《韶光居》 楔子 我总会做一个梦,梦里漫地落英,少女在树下假寐,树影斑驳,远处有潺潺的溪流,裙角是蔓延的菟丝草,纠缠肆意的姿态,遥遥有稚嫩的呼唤:“姐姐,姐姐,快来快来啊!”倏然一转,大浪滔天,少女悬在天际,神色张皇,那落英似雪,片片拂袖,少女似是要抓住什么,却是徒然,那双眼里的绝望我总不忍再看。待我再望去,少女已于座下饮酒,那酒色看起来,似我常饮的果酒,少女醉的厉害,旋转在一个又一个天柱之中,张狂又无可奈何,直到有一只手揽住了她,我想过去看一看,揽她的人是谁,却终究没有窥见。 醒来的时候,窗外依旧是阴沉的,黑衣的虫召已经站在外间的窗前扫尘,我支起一只手,堪堪可见外头漆黑的大道,再远了去,便应是那巨大的沃焦石,只我不是千里,总归是看不清楚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正是白衣的幺火,此时正捧了枝梨花进来,见我醒了,便蹭了过来:“主子,今日开得最好的就是这枝了,幺火折了来给你瞧瞧!”这个幺火,本是个通体晶白的狸猫,性子甚是活跃,单这爱折花的习惯总也改不掉。 “你呀,我说过多少次了,花,自是在枝头才好。”我依着她将那白梨插进瓶口,索性也起身走过去,花儿还沾了些露水,确实是美的。 “主子这话不对,花开了,可不就是折了来欣赏的?”幺火知道我不会真的对她发火,摆弄着那花瓶道,“主子你瞧,当真好看!” “罢了,”我摇摇头,抬手渡了些花期给那枝花儿,“下次可不能……” “下次万万不能再折,主子每每渡了那些花期给它们,纵然伤不着根本,总也需调养一时,你太不懂事了!”身后的窗下传来低冷的责备,虫召已经清扫完,看了过来。幺火灵巧的脸上一张小嘴瘪了瘪:“主子都没有说我,你怎么……” “主子仁义,你可知园中那花均是有期,你擅夺了它们几周,主子可是为你担责。”虫召对自己的小媳妇像是从不客气。 瞧着幺火委屈的模样,我摸摸她的头:“没事了,这些花期,我还偿的了,左右空余那些时日,也无甚要紧。你且去前头把店开着吧。”幺火这才吸吸鼻子应了,转身离去。 虫召自外头进来放好扫尘,过来问我:“今日店里摆上什么?” 我点点那花瓶:“就它吧,幺火眼光确然是好的。”虫召便也应了出去。 是了,我在此开了间花店,已有千年,名曰“韶光居”。 第一章 生意 我开这店的时候,不过是觉得此处甚合心意,此处连通着幽冥界与人界,正是黄泉黑道所在,再往前头些,就是东方鬼帝的辖区——鬼门关。这里本是寸草不生,荒芜千里,看着十分可惜,我便在此住下,一住,怕是已经有千年之久。 虫召和幺火是我醒来时便在身边的,他们认我作主子,我自然不好推脱,毕竟幺火总可以陪我说说话,其他大小的事情,虫召便做得很好。 门前的黑道映着满眼的苍凉,总让人觉得不好,我便挥手栽了千里的花树,它们想开成什么样子,我也随它,毕竟,我其实并不是那般爱花。倒是幺火很高兴,每天都会在园子里转一转,忍不住了就折一枝,只是虫召管得严,她得逞的时候也不多。 这日虫召刚端了那梨花出去,门口的钟铃便响了,我倚着窗望过去,遥遥有一老妪走来,越走越近,渐渐入眼的便是个妙龄的女子,眉眼尤其好看,我喜欢美丽的事物,自然包括美人。只这美人并不开心,她一路走来,神色戚戚。 “这儿……竟还有这般炫目的花儿,黑道艳株,真是奇异……”那女子轻轻说了句,停在了我的店前,细细看了看牌匾,她仍是轻轻地读:“韶光居……这里,竟是户人家?” 幺火笑吟吟地迎上去:“姑娘,这儿是处花店,您可是要买些花儿?” “花儿?如今我怎还能簪花呢,我都老了……”女子的手不经意抚上自己的脸,指尖触及,猛地抬头,“我……” 幺火端了镜子与她,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姑娘,你自个儿看看,哪里老了?” 镜子里的人儿眉如远黛,目似秋水,肤如凝脂,哪里还有方才那老妪的踪影。女子不可置信地伸向镜子,像是要看看镜面可是真的。幺火拿远了些,笑出了声:“姑娘,这镜子可摸不得,这是我家主人的东西,碰坏了可不好。你,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女子依旧迷茫着,看向幺火。 幺火点点头:“正是,进的此间的人,都应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竟是……死了吗?”女子自嘲地笑笑,复摇摇头,“是了,若不是死了,我又怎会见到这番异象……原来这便是黄泉黑道啊……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我觉得好奇,走了出去。 那女子见到我的时候,眼里仿若盛了星光,她对我行了一礼道:“见到此时的自己,方才又瞧见那路上开的花,想起世人流传的话。” “什么话?”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嘴角牵起浅浅的笑:“世人皆传,往生幽冥的路上,遍开异株,花妖冶而有魔性,叫人堕入前尘。如今我竟是旧时容貌,想来那花儿,定是曼珠沙华。” 我从来不知道,世间是这般流传我随手栽下的花儿,此时听来,倒是有些意思,遂多问了一句:“我种下这花不过百年,怎已在人界流传?” 她被我看得不大好意思,低了头:“我也不知,只是幼时听浮山上的道人说起过。仙人说这花,是你种的?” 这道人,难不成来过吗?竟能编排出这样的话来,也是个有趣的。 我伸手取过桌上的果酒,喝了一口,幺火的手艺又长进了,满意地又喝了一口,对那女子说:“花是我种的没错,不过,凭它们的造化,还没法让你堕入前尘,它们或许会迷了些人的眼,但也做不得数。只是所有进的我这花店的,必是以最美的模样进来罢了。” 她愣怔看我问:“为何?” 这个问题真奇怪,为何呢?“因为我喜欢美丽的东西啊,你难道不喜欢现在的样子吗?” “喜欢……”她又摸上自己的脸,小声重复,“自是喜欢的……” “喜欢便好,”我招招手,幺火上前来将镜子递给我,我拿起来看了看,镜面里一个俊颜的男子正执了女子的手,笑容和煦温暖,这便是她最美的记忆了吗?我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子,那不蹙而忧的眉,叫人叹息,幺火捅了捅我:“主子,莫要看呆了去。” “咳咳……”我这个毛病确实不好,看到好看的,总会呆一呆,“你既然来了,必然是有些心愿,你且说说。” 那女子沉吟了一下,终于抬起头:“不过是想用年轻时的样子,再遇见他。” “你确然是来对了,我可以让你这样见他,不过你可明白,即便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也不是旧时模样。” “无妨的。”她笃定地点点头,“他老了,也依旧是他。” 我将手点在她眉间:“我给你韶光,只你必还我一段记忆,必是你一生最美的记忆,你可愿意?” 她虽是意外,却还是点了点头:“我既踏上这里,必是离死也不远了。若是能这样陪他些日子,记忆,便也不重要了。” 我点点头,给她眉间点上青蓝的印记,那印记片刻消逝:“如此,你去吧。” 她眨眨眼,摸了摸眉间:“仙人说要我的记忆……” “嗯,我已经打上了烙印,三日后,它自会回来。”我将那梨花插在她的发间,抬手将她送了出去。 幺火凑近镜子看了看说:“啧啧,那女人真是傻,真正爱她的人,才不在乎她什么样子呢!“ 我眯眼看了看她:“这个,你又懂了?“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幺火懂得!幺火刚开始总变不好身,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主子也不嫌弃我,这才是爱!“ “哦?那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有一回变身没了眼,我懒得带你出去,是虫召一直牵着你的?”我故意逗她。 果真,幺火瞪大了眼:“主子!竟不是你牵的我吗!我说为何那日你总不理我呢!最后……最后还……还抱我回来……”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咦?还是抱回来的?”我重复了一遍,幺火急得要跳脚,不料虫召从里边出来,她憋得小脸通红,我哈哈大笑起来,往园子里走去。 虫召看了看幺火的脸,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声音:“那日你走得累了,我抱你回来你还睡了一觉,蹭了我一身的口水,忘了?” “我……我……” 半天我也没听着后文,倒是听到虫召跟上来的声音:“主子,人界有人像是在传播我们韶光居的事情,可要去查查?” “嗯,待我想想……你且去陪陪你那害羞的小媳妇吧。” “不用,”顿了顿,他又对我行了一礼,“幺火还太小,主子莫要打趣得太紧,反叫她尴尬。” “是是是,你看,为了媳妇,都教育起主子了呢。”我摆摆手。‘ “主子知道虫召不是这个意思……”面前的黑衣男子终究是有些着急,我拍拍他,径自往后去。 第二章 桃止 要说这人界浮山,我耳听也不是一两次了,说是几百年前突然仙气大盛,山顶有红、黄、青、白、玄五色凤凰盘桓数日不散,引得百鸟朝凤,在人间堪称奇景,这浮山便慢慢成了人间仙境,数百年来,求仙问道者必上此山,只是结果如何,我也不屑于多问。但如今浮山道人擅言我韶光居,不管来意为何,我都要去探一探的。 幺火蹭到了我卧着的花树下,看起来已经全无方才那小女儿态,捧了拜贴来问我:“主子,东方鬼帝座下桃止鬼仙已在沃焦石下,片刻便到。” 唉……定是又与我问那美人的事儿,真真是不得歇。这冥界的人总也这般忙活,不过是在鬼门关转了圈,半步还未踏进呢,就巴巴上赶着来寻,何必。 虽是不乐意从树上起来,然则东鬼帝向来多事,我总要见一见。好在桃止是个面净的小鬼仙,看起来甚是俊俏,人也有意思,这千把年来,我们也算是不少打交道,既是熟人,那该是要泡杯花茶好好款待。 幺火将我扶起来,顺带暗搓搓问我:“今日要给那桃止泡杯什么茶?可是还要那日的?” 我睨她一眼:“你个小鬼精,作弄上瘾了不成?” 幺火吐吐舌头:“那日可是主子吩咐的,那桃止本来多俊呀,竟吐成那样,真真好玩!” 虫召的声音突然传来:“主子,桃止鬼仙到。” “嗯,”我往前厅走去,回头对他吩咐,“今日主子我心情不错,沏一壶茉莉来吧。” 虫召应是,又淡淡看了眼幺火才往后厅去,幺火跑上去挽了他一只胳膊摇着:“虫召你怎么了,是不开心吗?” 我有点忍俊不禁,被你这么一挽虫召再吃味这会也该乐了,好小子,幺火个头矮没瞧见,真当我也瞎嘛,那嘴角分明是要上天了去! 前厅里桃止正翘着腿儿玩我那钟铃,用法术遥遥点着,当然,那钟铃自是动也不动。见我进来,他才正了正身站起来吊儿郎当地作揖:“韶光仙人这铃铛怎的都不带个响的,枉我费了好大的劲。” “有风自来,铃自摇曳。你这般点到东鬼帝亲自来提你回去,也是听不到一个响的。”我在他方才卧坐的草席上坐下,见他还是那不正经的行礼样,隔空拍直了那虾背:“你这一礼,不如不行,我倒是想看看,若我是东鬼帝,你当如何拜见。” 桃止本就不是诚心拜礼,被我一拍便从善如流地坐在我对面,一双桃花眼梭了梭我身后:“咦!小幺火怎么不出来啦?” “数起来,幺火恐怕比你还大得多,你这般言语,倒是轻浮。”我眼角已经瞟见一袭黑衣,果然,转眼虫召已经在面前,端了茉莉茶上来,给我倒了一杯,又木板脸地在桃止面前放了个空杯,没有说话便出去了。 “嘿!”桃止还没嘿出个所以,虫召已经消失了,他只好自顾自倒了一杯闻闻,“啧啧,今日这茶不错,香的很!” 我抿了一口茶,嗯,是不错:“你竟不怕我再与你一壶瑞金?” “仙君你,桃止还是明白的,当日那味您不也是受不得?何必再来一次!”说完便仰头灌下那杯茶,我甚是嫌弃,白瞎了一张好面皮,只知囫囵吞枣。 下次还是再寻个劣茶好了…… 桃止倒是不在意我的嫌弃,抹了把嘴巴问我:“仙君今日可见着一个老妪?” 我挑挑眉:“老妪,没见着,不过美人,倒是见了一位。” 他一拍大腿:“嗯嗯,就是她了!她本应是今日过鬼门关的,黑白两个小子等了许久不见,猜便是来了你这儿。这不,东鬼帝大人要小鬼仙我再来一趟,问问还需多久啊。” 要不我说桃止这鬼仙儿有意思呢,一句话定了我的罪,也没得罪于我,还得提醒我记得别坏了规矩,早日让那美人去报道。倒像是那美人不过来我这坐坐罢了,啧啧啧。 俗话说的好啊,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我自是要卖他一个面子的:“快了,左右不过十来日。” “好的好的,仙君这茶真好喝,我再来一杯。”好好一个玉面小生,偏非做得这等怂样,唉…… 我才不信他能尝出个味儿来,不过是在我这里消磨消磨,免对那肃面鬼帝罢了。待得这一壶茶被他咕噜噜糟蹋完,终于是要走了。 那小子期期艾艾地站起来,不死心地又撞了撞我那钟铃,扭头问我:“仙君这钟铃,真的会响?” “自然,什么时候你要与我换韶光了,它便就为你响了。”我负手陪他出得店去,外边的大道上确然是满眼的曼珠沙华,开的绚烂。我过去抚了抚,花妖曼珠便现了形,妖艳不可方物,扭了扭腰肢问我:“主子可有事交待?” “没什么,看你开的好。叶妖呢?” 曼珠理了理红的耀眼的衣衫道:“主子忘了?还不到沙华守道的时候,这会定是睡着呢!” “哦,好像是的……这些日子,我越发不记事儿了,你回吧。”我揉了揉脖颈,难道是睡得多了? “曼珠姐姐好久不见呀!”身后传来桃止那厮的声音,隐隐带着兴奋,也是,冥界一众几乎都是男鬼仙,能见着个女仙不易,更别说是曼珠这般妖冶的。只曼珠这般傲娇的主,哪里会看得进他,哼都懒得哼一声便走了。 桃止的小俊脸上满是可惜:“仙君你这儿美是美,就是这人啊,都这般清高,也就小幺火灵巧些,我却也好些时候见不着了。”你自是见不着,虫召看得可紧了去。 往前又走了一截,已经快到沃焦石了,沃焦石后便是鬼门关。桃止看看我,堆着笑问:“仙君您今日真是客气,亲自将桃止送到家门口,真真是折煞人啦!” 我真是懒得讽他:“我有告诉你,是来送你的?” 那双桃花眼眯了眯似是想不通:“那仙君是来……串门?” “回去复你的命去,本君见你闲得很啊,不若我亲去跟鬼帝说说?” “不了不了,仙君请便!桃止这便走了!”说完便没了影,看来是真的怕。 我绕过寒气森森的鬼门关,过了那奈何桥,便是孟姑的地方,这个地儿,也就她一个女官,竟也能忍得这么久,难为了。 第三章 孟姑 每过些时日,我都是要亲自来一趟的,称她孟姑,也是因她瞧着比我大上一些,世人皆唤她孟婆,也有些道理。据她自说,这三界初定时,她本是天上一闲散仙人,只见不惯这世间种种爱恨情仇,抵死不休,便自请来了冥界,将每一个幽魂的思绪炼化成汤,让他们喝了好入轮回。孟姑自称那汤是泥浑汤,因是前尘纷杂,大多人的一世炼化后皆是浑浊不堪,越是大恶之人,越发的黑浑,当然,也是越发地难以下咽。 说起尘世的那些纷纷扰扰,孟姑向来不屑,恨不得鼻孔朝天哼上那么一哼,我当真欣赏她那气势,也难怪能在这低气压的冥界待上这么许久。 孟婆庄已然在面前,恐怕整个冥界,只这儿是独一处的炫目,升阶入室,皆是朱栏石砌,画栋雕梁,怎么看都像是天上仙界,哪里有一点阴界的样子,不过也正是如此,我才乐意多跑跑,更何况还有孟姜、孟庸、孟戈三姐妹呢!说谁来谁,我这刚刚踏入,便见庸儿自里边出来,合手对我行了一礼,那腕上手镮丁丁着响甚是好听:“韶光仙君来啦!孟主子还在炼汤呢,您且等等。” 我大度地挥挥手:“不急不急,你家主子可是又咬牙切齿来着?” 庸儿吃吃捂嘴笑了,惹得那头上珠钗玲玲:“仙君可莫要让主子听着呐。” “那是自然。戈儿与姜儿呢?”三姝只见其一,倒很是少有。 “今日来了个新魂,主子说可就是个浑球儿,熬得那汤当真是黑得煞人。那汤主人自是不愿意喝,打翻了一次,主子气得再懒得管,交给了姜姐和戈妹。这会儿怕是还在哄着那位喝汤呢。” 这个我懂,说来孟姑请的这命也是烦得很,这汤必是要那幽魂都自愿喝了去,逼着还不行,好在有这三姐妹儿在,再不济使个美人计便也罢了。这美人计嘛,当真是不错,听说有不好劝的女人,桃止那厮还来客串了几把,也是,孟姑这儿光有美人儿,却少有俊俏男儿啊,噫,不若哪天我送几个俊美花仙来? 这么想着,已经被庸儿引到了屋后的汤棚,正见面前一张绝世美颜,正嫌恶地搅着一碗汤水,那样子恨不得离那碗儿丈远。 “孟姑你真是……”我凑近了看看,其实经她之手后的前尘思绪,并无半点气味,好一些的还自带些香气,哪需这般受罪,“如你这般,还不如天帝那请退了这儿,何必非要上赶着来做。” 只见一双美目好看地瞪我一眼,不点自红的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却是粗鲁:“姑奶奶这是造福三界!俗话说的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姑奶奶这是炼化自我,成就万民!” 我就欢喜她这舍我其谁的样儿,三界之中也就是她能这般嘶吼着还叫人觉得美,不过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孟姑,你可是忘了,冥王而今还在这儿呢。” 孟姑眨巴眨巴眼睛甚是无辜的样子:“哦,是在,可他老人家哪里知道老娘的辛苦!” 我看得开怀,不禁笑了。斜坐在她棚边的树杈上,我伸手捏着花玩,偶尔看美人凶神恶煞地炼汤样子,觉得这日不亏。 待得孟姑忙好,红裙翠袖的戈儿与姜儿也回了,齐齐对我行礼,而后端了新汤又出去。孟姑一个抬手点向我,好在我反应得快,先行落到地上。她那力气我是晓得的,上次桃止因来得迟了被她伸手一拽险些跌了去,在那女幽魂面前净失了颜面,差点美男计都没用成。 我于她面前展了手掌,一瓶花露便自掌心显出,孟姑拿了去,揭了盖闻闻,甚是满意,拍拍我肩膀很豪迈地笑了,另一只手挽着我要约我喝酒,酒呀,确然是个好东西,我是少有退却的,然而今日我还有要事要说,不能这么早便喝。 “孟姑勿急,有件事儿还需你帮忙。”我弹了弹指尖,将那玄昆镜递到她眼前。 孟姑皱眉细细看了看:“有些印象,似是人界的。” “嗯,这是人界的浮山。”我提醒道。 “嗯,这个知道,听说过不少回了。像是有点来头。” “你炼化了那么多记忆,可有见着有关浮山的?” “这个啊……”孟姑扶额想了想,“有是有,但是不多,应是人界听说的多,真正接触的少,也或许去了的还未来我这里。不过我这有些记忆的幽魂皆提到一道人,名曰卜定。” “道人?”我怕她记错。 孟姑努力又想了想,肯定道:“嗯,是个道人,穿着道袍呢不是!不过我看那样子嫡仙般的,看来离飞升不远啦。你要寻他?不如等等喽。” 我摇摇头:“到时候恐怕就晚了。” “这么严重?”孟姑不信的样子,“我看那些记忆里他也没做什么,大多就是一个闪现罢了,不像个重要的。罢了,你若是还在意,我以后多给你留意。” “不用啦,我这便准备去寻他。只不过……”只不过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浮山究竟在哪边我都不知道,这冥界跑得最多的,恐怕也就是黑白兄弟了,不过我可使唤不动他们啊! “懂了懂了,你是不认路来的?”孟姑真是善解人意,只见她招了庸儿来,命她去传人来。 事实证明我没找错人,要说这铁面黑白最听谁的,除了他们顶头的那位,怕也就是孟姑了,谁叫东鬼帝对孟姑情根深种呢! 小黑小白给我细细指了路,谢过之后我便终于出了这冥界。刚刚到鬼门关,便见虫召立在边上等着,面上仍是不见波澜,带来的消息倒是不轻松:“主子,方才来了个仙魂。” 仙魂?仙魂来这地界……那便是上边判了罪要下凡历劫的了?这也没什么,我便轻松道:“能来得我韶光居的,钟铃响了,便是客,左右也不过是买卖些好时光,你这般语气作甚?” “钟铃没响。”虫召的声音依旧平平,我却愣了。 “没响?” “没。” 那这是……恶灵了? 第四章 恶灵 我觉得作为虫召的主子,这时候该是拍着胸脯安慰他说没事,不就是个恶灵吗还能把天给蹦下来?奈何一扭眼便能看见他那比我还沉着的脸面,于是我拍拍他:“不错,你能如此镇定我很欣慰。既然你能把幺火留下看门,定是那恶灵并未如何……” 话未说完,虫召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团白毛,不是幺火又是什么!这回我是无话可说了,遂一甩袖往回赶去。 遥遥可见我那园子上方一片红光,不好!跃至半空,捻起指尖指向那处,青蓝的钵闪电一般倒扣上去,钵内红雷阵阵,隐隐现出道狰狞的脸,竟是血盆的大口,双目大眦,睁出猩红的血来,身形有那梨树高,因我的牵制,舍了那腐朽的手掌里的花仙,转过身来。吱吱鬼叫了几声突往我这扑来,却是被我下的那钵壁拦住。 一次未扑上,再来一次,眼见那钵就快要破壁,我想都未想,纵身跳进,虫召随后要跟上被我抬手施了屏障挡开:“你护好了幺火,别来添乱!”虫召怀里抱着沉睡的白团,被我这一挡制住了身形。 我扭过头去看那恶心的家伙,它正翻着血红的眼,咯咯咯咯地笑了开来:“韶光仙人,你终于来了。” “小小恶灵,胆敢借了这腐朽之身坏我韶光居,胆子不小!”我懒得废话,玄昆镜自手中祭出,注了我五成功力的镜面直直照向它,精光大盛,那恶灵伸爪去遮,本就糜烂的肌肤瞬间化灰。 它大吼一声,突绕过那青光,直直向我俯冲过来,我正凝神于镜,没想到它会如此耍赖,待腾出一手来,它已是近前,一股戾气直直撞上我的胸口,玄昆镜自手间坠下,只觉浑身如浸入烈火般焚烧,脑中万千思绪涌现,有吐着火莲的巨池,转瞬为滔天巨浪搅覆,雷霆万钧,恨不得将我撕裂了去,耳中传来那恶灵的嗤笑:“韶光仙人,不过如此。不是说有无上年华么,我倒是要尽数要了去,哈哈哈哈哈哈……” 感觉到眉间被牵引,这恶灵!竟是要抢了我修为!撑着最后一点神识,我单手拍向悬挂的钟铃,乍然骤响,震得它伸向我眉间的那一只爪生生刹住,趁机我疾退出去,捞起玄昆镜,忍着胸中翻滚,跃至空中。 那恶灵只剩单手,此时依旧捂了耳,爆吼起来。我兀自吐出一口血来,感觉那青蓝钵壁越加稀薄,知晓我而今法力是撑不得多久了,瞥见虫召那千年不变的脸上现出焦急,感叹了下今日真是不易,早知如此当时就该让他随着一起进来,好歹也能替我挡上一时,容我缓缓。 只而今不是我想这些的时候,遂重凝气入镜,方才使了五成功力,仍是只伤了它一爪,而今我又受了伤,自知不够,未做多想我抬手点向眉间,却不料身边突然冲出一条绿影,自我眉前一闪,逼得我放了手,再一看,只见一通体碧绿的锐箭直直扎入那恶灵头颅,顿时它周身红光冲天,外间腐朽皮囊灼烧成灰,窜出一个透明的身形,绿箭倏然挥散幻化成一个半透明的鹏鸟,平白将那恶灵原身啄入口中吞下,满园一片清明…… 隐约中我能感到有人冲过来将我托起,我抬手抓了那衣襟,是虫召不假,呵,竟叫这家伙看了丑相去,连亲手下的结界都困他不住了,然而实在有些累,索性闭了眼去问他:“你最近长进了,连鹏鸟也化得出了。” 模糊中那厮答:“不是我。主子你且先睡吧,剩下的交给虫召便是。” 醒来的时候,幺火正在我床边看我,见我醒了雀跃地跳起来:“主子感觉怎么样?可有伤着?” 我抬了抬手,不过是有些倦,并无大碍,果真是闲散久了,连一个小小恶灵都对付得吃力起来。不过我也猜不到,这恶灵竟是占了冤魔的身子,能叫人堕入深沉业海,想必是还吞噬了许多其他怨气,当真是戾气冲天。 见我没说话,幺火有些焦急:“虫召虫召!你快来看看,主子莫不是被打傻了!” 我伸手拍向她的脑瓜子,这般找抽,实在不可爱。 虫召端了碗什么进来,仔细瞧了瞧我脸色,将那碗放在我手中道:“主子恐怕是被吓的,到底伤了些底子,这是园子里众花仙舍了花期熬的,主子快些喝了。” 这可像个什么样子,我是主子,怎么能用小仙的功力。见我不喝,他淡淡又添了句:“这熬都熬了,还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他们还等着主子缓过来继续护着呢,你这般可没意思。” 想想也是,虽是觉得惭愧,还是墙头草地端起来喝了,抽空问他:“你那日抱着沉睡的幺火来,那家伙可是对幺火做了什么?” “是我施法将她带了出来,免得我一人来寻主子留她应付不来。”虫召说得轻巧极了。 “所以你是丢了我的宅子?”如若不是身子虚着,我定要将他好生教训一顿。 虫召点点头:“主子不是说过,有事保命要紧?”我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稍后他接了我那碗又说:“主子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下一次,虫召定是豁了命也不让谁伤您分毫!”这话说得郑重,我倒是听不惯了。可能这家伙以为我将他隔在外间,自己去对付那恶灵实在英雄吧,我倒确实也想不到那恶灵那般难缠呀,不过这话,我是不会说的,好不容易叫这冷脸的家伙低头,不能叫他反悔了去。 说起恶灵,多是依着怨恨而生,念力多半有着破坏性,所到之处皆为虚土。躺了两日,原本想着收拾园子要费些功夫,可我负手绕着园子走了一圈也未发现有什么毁坏,甚至我走动得急切了些,山茶花仙还睡眼惺忪地瞟我一眼问:“仙君刚醒就自己松土来了?” 不对呀,我转身问虫召:“你整理的?”后者点点头,欲言又止。 “你可是有话要说?”我实在见不惯他这个样子。 “主子……”虫召终于抬眼,“虫召擅自收留了一个仙物。” “是什么?” “虫召……也不知道是什么……” 第五章 绿羽 “别研究了,我不是恶灵。”风过一般,我的钟铃摇了摇,依旧是没有声音,只一道透明的身形停在了面前。 幺火刚探出的头被吓到又缩回虫召怀里,这个时候,我竟还能瞥见虫召牵起的嘴角,真的,没救了。 眼光一转停在那仿佛悬挂在我面前的仙魄上,是的,我认出来了,这是个仙魄。如果说仙魂是因天界各仙犯了错处被留了仙身贬下轮回的幽魂,那么仙魄,便是自愿失了仙身游荡各界的幽魂,或者说,只是一缕念力,所以,不入轮回,没有实体。只这天地三界,已经多久没有出过仙魄了?而今,竟是飘到了我这儿,甚至……还救了我。 这便也是虫召收留他的原因。 看起来是个男仙魄,身上穿的,似是件羽衣,隐约可辨是绿色,正有些可怜地看我,一双眼水汪汪的,模样儿也是不错,比之虫召要温柔的多,比之桃止却又端庄的多,两相一比较我还是比较满意的,便拎了幺火出来:“出来干活了,装什么小可怜,胆子什么时候缩回去的?” 虫召皱皱眉,关切地看着落地的幺火变回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我点点她:“去拿些酒来,那日就忘了跟孟姑喝上几口。这小仙魄看着面善,索性就在这边喝边聊。” 幺火吸溜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哪是面善,是瞧着俊俏吧!”说完不等我反应便扭身进了后园,虫召也一并跟上。 那仙魄静静看我,我只得笑笑:“我惯的,惯的。你坐。”然突然想起来,他一个无实体的念力,坐不坐也没什么区别,便自己先坐了下来问他:“不知如何称呼?” 他飘到我的草席前,也与我一般盘腿下来,只那身子与草席还有些距离,像是悬空打着坐:“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只冥冥中似有人唤我绿羽。” 我复又看看他那身衣裳,点点头:“看起来,你确然像是个小翠鸟。” “仙君唤我绿羽好了。”像是不很满意我叫他小翠鸟,他急急地下了定语。 幺火执了托盘来,我看见上头分明只放了一壶果酒,不禁有些失望,幺火与我斟了一杯安慰道:“主子忍忍,不然又该醉的不记事儿了。虫召说了,主子每日最多两壶,多了不好。早间主子才饮了一壶,幺火记着呢!”这个虫召……算了,有的喝比没得喝好。 我举起杯来一口含下,嗯,真是惬意。对面的小翠鸟,哦不,绿羽看着我执杯的手,很是沉默,定是他做仙魄时间久了,已经许久未进吃食,这会怕是有些寂寞。 于是我忍着酒瘾放下那杯,问他:“那你又如何来我韶光居的呢?” 他上下打量了下我这里说:“我也是刚醒,醒来便见那恶灵要伤害与你,你竟是要擅祭根基来抵制,若我再晚一步,你可不就已经点入眉心了?” 那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我尴尬地咳了咳,那会儿实在是没有多想,只记着得赶紧将那恶灵收了,奈何没有帮手,为了瞬间提升修为,只能出此下策。 幺火不解地问:“虫召不是说主子跟人打架输了吗,怎么还有这事?”这个虫召!不想叫自己媳妇害怕也就算了,这般诋毁主子,我真是白疼了! 见我不说话,幺火瘪瘪嘴便也乖巧地不问了。趁我不察,她竟伸了手出去,只不过指尖刚触及那几近透明的身子便缩了回来:“好冷!” 绿羽空握了握拳,像是自己也不很了解自己的样子:“很冷吗?我感觉不到。”那样子当真是委屈得要哭出来,我看不过去,只好说:“仙魄嘛,本无形体,亦能现于无形,似风如气,正是应当有些凉意的。” “是吗,”他又看看仍旧捂着指尖的幺火,我也顺带瞪了她一眼,这丫头还算聪明的,忙甩甩手道:“也就是凉丝丝的,没那么夸张,哈哈哈哈。” 绿羽这才收回眼光,那水汪汪的眼里,晶莹还未完全褪去:“仙君,会收留绿羽地对吗?” 这个嘛……见我不答,他指指那钟铃道:“我是这钟铃引来的,仙君既然召了人出来怎又翻脸不认呢?绿羽好生难过……” “绿羽说笑了,”我摆摆手,“本仙君的钟铃在此挂了千年,也不见动静,怎会无端端引你过来?应是误会。” “绿羽沉睡许久,本以为有人终记得了我,招我回来,却不想……竟然是绿羽自作多情了……”说着说着,他低下头去,这音儿听得我心肝儿都颤了颤。 “你……当真不是本仙君招的你啊。” “可是它分明引我来此!”绿羽不依不饶,指着我那钟铃眼里似又有些莹光,“绿羽虽是睡得久了,却没有睡傻了去。能召唤绿羽的定是主子,而今主子你却不要我……” “我……”这个情况该怎么办?这不是个男仙魄么,这等样子我手里的花仙们可从来做不出来的,哎呦,我这头怎么感觉有些疼呢,“好好好,我召的,我召的。” “那主子,要绿羽做什么?是觉得绿羽一个人待得寂寞,要邀绿羽回来同住的吗?”那透明的身体往我这边凑了凑,满眼的期待。 “那你便……便住下吧。我这店里,开门关门皆是随心,没什么要紧。只你这般形态,怕是要吓到客人。”眼见着面前那脸又要垮了去,我立刻加了句,“不过只人界幽魂来时你回避下即可,其他的不妨事。” 他停顿了下,似是思考,而后对着我笑了:“好的,绿羽就听主子的。” 我揉了揉眼,那笑脸哪里还有方才欲泣的样子。绿羽笑得灿烂,倒是虫召走了进来,打量了他一下对我说道:“主子,何时去浮山?” 这倒是提醒了我,捧了那剩下的酒一口饮下,满足地打了个嗝,拍拍衣袖站了起来:“这便去了。” 绿羽巴巴眼望着我:“主子,我呢我呢!” “你?你自是在家里待着。” 他竟是撅起了嘴:“主子偏心,是不是因为绿羽才来,就不带绿羽了?” “哎,”我扭头看他,“这是去人界,乱着呢,你耍什么疯呢。” “绿羽想去……”不等我答他便眼角悠悠瞟向那铃,“想我在那钟铃里的时日啊……啧啧……唉……如今想看看这个世界都这般难哦……” “虫召,你多驼一个仙魄可以吧?” …… 第六章 卜定 算起来,我真是好些日子没有来人界了,印象里,他们总爱叹时光易短,却不知哪怕朝生暮死若蜉蝣,亦是有自己的天地。每每过处,总也见那些呼天抢地,或是怀才不遇,或是死不瞑目,意念至深有缘者,会来寻我,我便给他们几日韶光,以他们最风华的样子,只是他们不懂,失了最美的记忆,要这空白的浮华,又有何用。 人界的天气,也是无常,若是哪日忘记让虫召与那落雨仙子和雷霆仙人打个招呼,来得不巧便还要凝神捻个结界,麻烦的很。只今日这般倒是少有,光风霁月,一派祥和。 我躺在虫召背上,闭了眼问:“今日去的人界,你可是飞错了?”虫召化的巨兽,通体漆黑,此间听得我的话,浑身抖了抖,险些将我颠下去,我反手拍拍他厚实的兽背:“好好好,哪里会错,错了我们再回去问问黑白小子好了。” 许是实在不耐我这般敷衍,虫召一个猛冲,风驰电掣般将我驼了下去,好在落地时他终究是掌握了分寸,没让我摔着,自他身上滑下,虫召便又变回了冷脸公子的样子,唉,还是方才那说不上像啥的毛畜生看着舒心些,起码我见不着这皱着的眉,平白叫我这个做主子的有些跌份。 “主子,这个黑脸似是不高兴。”说话的是飘着的绿羽,硬是要跟着过来说是听过浮山,我就当他是睁眼说瞎话,听听算了,只不过受不了他那泫然欲泣的样子,还是依着他的好。这么想想,我这哪是做主子的呢? “嗯,你且过来点,”一抹冰寒便靠了过来,忍着颤意我低声与绿羽说,“今后你要在我身边,可要注意着,记得多望望人颜色。虫召心眼儿小的很,你尤其不要碰幺火,切记切记。”绿羽乖巧地点点头,连带那羽衣又在我身上空蹭了两把,嗖嗖仿若冰口子,我不露声色地又离远了些,正巧见山门处有几位青衣道人往这边来。 待得走近了,他们躬身行了一礼,为首一人约莫人界不惑之年,手挎拂尘道:“敢问各位仙人可是自西边来?” 有趣,连我来都猜到了,甚是不易,便上前一步:“诸位不必多礼,本君确是西方来,不知你山上卜定道人可在?” “师父正在观中。” “嗯,请他出来吧。”我抚了抚衣袖命道。 那道人有些犹豫,“怎么?”虫召冷脸问,这般却不是我的命令,只这小子向来脸绷得紧倒像是我们欺负了这些道人。 “你们可是有难处?”我遂问了一句。 那人为难地笑笑:“师父说,本来仙君驾临,当是亲来迎接,只是料想仙君更愿卧坐而谈,自当烹茶一壶,引君入室。” 这便是要请我进去喝杯茶了?“也罢,走了些许路程,是有些困乏,你等在前引路吧。“ 一个凉凉的触感贴近,正是隐去身形的绿羽:“主子,我怎么未见你有赶那路程?” 我抬手捻决对着那凉意拍上,果再不闻言。前边那中年道人从旁指引着,颇是恭敬,我便问他:“你那师父,多大年纪了?” “回仙君,师父他老人家的年纪,怕是逾百不止。” 我瞧见虫召不屑地撇一撇嘴,这倒是真的,人界恐怕是觉得百岁已是了不得,而与我们这般活了多大自己的都记不得的来说,确实做不得数。 我观这道人已有些白须,面上爬了些褶子,料想那卜定百岁之龄,大概是已经两鬓斑白,佝偻蹒跚。 观中香火袅袅,隐隐竟有花香,我吸了吸鼻子,还是最爱的茉莉,这卜定,有些意思。 迎我们那几人退下,我领虫召进了那厢房,只见一灰衣男子,此时正捏了只小茶壶浇洒,这茉莉清香便来自他手中烹的这茶,虽是道服,却被他穿出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见我们进来,他丝毫未有见着仙人的自觉,仍是坐着,指了指身边的草席,声音朗朗:“诸位请坐。” 我便不客气地坐下,想不到他竟不似个老头,看起来也不过是人间双十年华,只那稳重的气度,少有遇见。“你可是卜定?” “小道正是。”他倒好了一杯茶水,修长干净的指捧了那杯递与我,我这才看见他的面容,那眼若秋雾初临,嘴角含春带笑,只那眉却又勃勃带着神气,一眼过去,只觉这人如絮风拂面,清润如玉。一时忘了接那茶水,还是虫召替我拿了。 他复又对我笑笑,隔空往我边上一瞧:“这位公子,也请坐吧。” 这是说,他看得见绿羽?空气沉静了那么一刻,绿羽才缓缓现出那透明的身形,飘坐下来,我一挥手,解了他的噤声,他抿嘴看我,颇委屈又不敢言,我也便随他去了,转而问卜定:“观你此时样貌,不久便可飞升了罢?” 卜定又递了杯茶给我,这回我到底是接过了,抿了一口,唇齿留香,比之虫召的手艺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个人才,若是可以指点指点虫召,以后我就有口福了。 像是猜出我想些什么,虫召看了我一眼,我只当自己是瞎了,并未回视。 那卜定回我:“不急。” “不急?那我们来说说急的。”我放下那杯,正了正衣襟,“你可知本君何人?” 他好整以暇看我,不急不缓道:“韶光仙君,小道自然知晓。” “你知本君做的是何生意?” “韶光者,世间最美的光景,仙君买卖的,便是这无形瑰宝,取人持身之本,予人无妄之华。” “何为持身,何为无妄?” “赖之生存为持身,虚度光阴谓无妄。” “你可知来我韶光居一切皆为缘定?” “缘本道生,道显无常,仙君是来质询小道为何泄露仙居,小道认为不然,我言亦为道缘,向道者随缘。小道在此逾百年,寻去仙居的,却只一人,是为缘。” 我没有再问话,不是没有问的,而是问了,我也是听不懂的,这些年飞升天界的原都是这类?难怪是越发无趣得紧了。 再问下去,也没个尽头,我看着他道:“今日本君来此,不问你为何而言我韶光居,只要你今后勿要再多舌,你可记得?” 他亦认真看我,笑的欢心:“小道今日愿已了,自不会叨扰,仙君放心。” 这话是何意?我不解,可他那样子,似也不会再说,我便先行站起,招了虫召和快要听睡着的绿羽,准备回程,想了想,我又扭头问他:“我可还会再见你?” “会的。”他答得笃定。 我点点头,是了,往后他飞升了,想来我韶光居还是很方便的,再不济,飞升途中遭了难,那也是要自我门前过一趟,确实能再见着,如此我便放下了,虫召已幻化了兽形,我跨坐上去,那卜定站了起来,身形高大,长身玉立,他踱到近前,似是要摸上虫召漆黑的皮发,虫召却已经低吼一声,腾上半空。 我低头看立着那人,总觉莫名熟悉,只不过我知晓那定是不可能的,如若我认识,虫召也是该知道的,不会不提醒我,唉,这脑子,真是糊涂了…… 第七章 连姒 自空中往下望去,离浮山不远处似是间尼姑庵,这本没有什么稀奇,只那拾级而上的女子却是不同,那般行路的样子,实在不像这般年纪该有,倒像是生无可恋。风华正茂之际,怎生会有求死之心呢,莫不是一心的苦痛?思及此,我拍拍虫召:“你下去些,我看那女子不寻常。” “主子又忘事了?这便是那日的女子。” 哦?仔细一看,果然是她!看样子……她的记忆已经依着我的印记归了韶光居,怕是此时她能想起的都是些苦痛哀愁吧……不过这反应有些奇怪,倒像是比之那日更甚,一般来说,即便没有了最美的时日,剩下的悲苦也是客人早已接受了的,又怎会这般痛不欲生呢?说到底,我还让她重返了年华不是。 身边的绿羽有些激动,往我这狠凑一番:“主子,主子,我下去看看?” “你能看什么?”我抬手拍过去想将他推远了些毕竟我还是很畏寒的,不料拍了个空,力气没使好,竟是直直向下栽去,真是冤家!我闭了闭眼暗骂自己一声,这般伸手又怎么能将他一介仙魄拍了去! 待我旋了个身终于还不算狼狈地停在那女子面前时,身后虫召也化了人形跟上。那女子像是有些感受,抬起头来,那一双眼里空乏得厉害,看见我们突然出现,枯井似的的眼中终是有了些流转:“仙人……可是来带我走的?” 我皱了皱眉头高深莫测地看她,不是我要做这般样子,只是幺火总说我不像个正经仙人,到得凡人面前,也该装一装,于是我便这般装着冷冷道:“我不过是间花店的主人,你的阳寿几何,还不归我管。”虽是如此说,然眼角的余光已扫到不远处走来的黑白小子。 那日与她戴上的梨花,已是转黑,我抚了上去,近日种种皆是历历在目。 一个府宅大院的门口,女子静静看着门口立着的男子,那男子已过半百,看起来有些精瘦,此时他正命令着手下人:“各处再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待属下走后,那男子轻咳了几声,折回身去,只那步并未跨进大门,反倒是向女子藏身的地方看来,惊得她又往那树杈中躲了躲,许是觉得自己眼花,男人复又抬脚,终是进去了。 女子足尖轻轻一点,越过宅子的高墙,跟了上去。我倒是没看出来,原是个会武的。只见那貌美的女子一路尾随男人,去了后院,迎面上来一年轻的妇人,扭着腰肢过来,倚着那男人娇道:“老爷,姐姐走了便是走了罢,做何这般生气,气坏了自己,可叫奴家怎么办呐!您莫要忘记了,还有麟儿在呢。”听到麟儿两个字,尾随的女子狠狠握紧了拳头。 男人拍了拍软在他身上的妇人,又咳了几声:“她到底是你姐姐,你寻个机会,去佛堂拜拜,叫她早日回来。木家的人,即便是死,也该死在木家。” “老爷宽厚,可您莫要忘了,当年私自与下人苟合的,可也是她!这般肮脏之人,又怎么配称木家人!”那妇人从男人身上离开,声音尖利。 “咳咳咳咳……”男人咳得越发地掏心掏肺,身旁的女子终是住了嘴,替他顺着气。男人挥了挥手:“麟儿今日的字,可习完了?” “麟儿聪明得紧,这会儿已经会默好些诗篇了呢!” 男人点点头:“你先回房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眼见着那女人走远,男人才猛然扶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气。尾随的女人,我的客人,这才自暗处出来,停在了他身边。 “姒儿?是你吗?”男人止住了喘息,身形有些不稳,看着走近的女人。 女人走上前去,扶住了他,并未答话。男人摇了摇头,伸手抚上她的脸:“你还是,这般美。” “你不奇怪吗?我现在的样子。”叫姒儿的女人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奇怪?呵……奇怪……”男人稍稍喘匀了些,倚着墙角,坐了下去,“你还记得我们大婚那日,有道人路过曾与你我说的吗?” 姒儿颦眉:“记得,他说你我殊途,莫要强求。” “是了……我本是不信,一个小小道人,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竟说那些诳话,”男人摇摇头,“直到那日,我见你竟与一条蛇言语,那情态,甚是可怖。” “……姒儿自小便懂虫鸟寿名,你分明知道!” “是……是知道……我也……我也不想在意……可是……可是你看我们的孩子!他……可是个畸形啊……我……我还该信你吗?” “你……”姒儿眼中不可置信,“你竟是认为我是妖?” “你不是吗?”男人反问。 忽而那女子竟是气笑出来:“所以……你避我如蛇蝎……那么而今呢……你现在,不怕吗?” “怕……怎么不怕……”男人自嘲地笑起来,“可那日不见了你,我更怕……你而今这幅样子来见我,可是要离开了?” 女子眼神微闪,却避而不答:“如果我说,那畸胎并非我所生,而是有人陷害呢?” “谁?谁会害你?” “也许正是后来你日日宠着的那位呢?” “不可能的,姒儿!她是你妹妹!” “妹妹?!既然是我妹妹,那也该是个妖!” 男人似是再次激动,复又咳嗽起来,姒儿立着看他,良久才道:“我回来陪你,可好?” “不必了,你……你去吧……你不该……不该在这里……”男人忽而笑了,“你知道吗?那日让你与下人犯的事,是我安排的。” “你说什么?”欲扶起他的手停在半空。 空气都瞬间冰冷,只有男人缓缓的声音:“我下了药,想看看,你终究是人是妖,究竟……是不是真的与人,只能生出畸胎……只我到底有些不忍,还是叫人打掉了你那个孩子……我……不敢看……” “你!你是个畜生!”女人的脸上已是气急,“你可知!你可知那日!我以为是你!我以为是你!我以为是你不要我们的孩子!我以为……你!你这个畜生!” 女人已经有些斯歇底里,我放开那已黑透的花,实在不忍再看。这个叫姒儿的女子,仍是默不作声,我叹了口气问她:“为何不对他说实话?” 她苦笑一声:“仙人知道了?呵……说什么实话?说有一个叫韶光居的地方,是一个仙人让我变的样子?不可笑吗?” 虫召将我拦了一拦:“主人给你年华,是你自愿用记忆换取的,今日又对主人斥责,是何道理?” 那个叫姒儿的,忽仰头大笑,并未回答,只是发泄似的,笑出了泪。 “连姒,你时辰已到,该走了。”不用看,我也知道,这是黑白小子来了,原来,她叫连姒。甚至锁魂链都没有用,她就这般心甘情愿地走了。 “主子……别看了,这桩生意做得亏!”绿羽第一个跳出来打抱不平。 “虫召,你快帮我想想,这天地三界,可有谁是精通鸟虫兽语的?”我总觉得不对。 “主子说的可是虚玉元君?可是她自受了天罚,已许久没有现世了。” “快!追上那黑白小子!” 第八章 虚玉元君 堪堪追上他们时,已经快要到自己的门口,甫一落地我便被冲出来的幺火叫住:“主子!你可回来啦!那日的女子……” “知道了!你且封好,等我回来!”我无暇看她直直往冥界飞身而去。 小黑回头见是我,怪道:“仙君最近往我们冥界跑得有些勤啊。” 小白点头:“最近也没勾着多少幽魂呀,孟姑的香露怎会用得这般快?” 我嘿嘿笑了:“是有些闲,有些闲呐。” 那连姒抬头看我,却也不甚在意,她这一路都平静得很,看我追上来也毫不意外。 黑白小子向来话少,也就是对着孟姑能说上几句,如此我便也只能自己找些话题,免得尴尬:“小白啊,那日多谢你们指路呀。” 小白客气道:“哪里,孟姑的朋友,我们自是要帮的。只不过那浮山不同其他地方,我等去不得,不然还能亲自引了仙君去。” “哦?有何不同?” “仙君不知吗?”小黑扭头看我,“我们还以为仙君是知道的呢,不瞒仙君,那浮山方外净生熏草,臭若蘼芜,甚是恐怖。” 蘼芜又如何?转念一想,哦是了,这是愈病圣草,人界奉为仙草,却是冥界最厌恶的味道。我突想起个有趣的,下回,我取了这仙草熬了茶与那桃止喝喝,必是好一番戏弄,有趣有趣。 不觉已到了孟婆庄,小黑小白领着连姒往里边走,孟姑仍是一脸嫌弃地炼着汤,看我们过来,有些奇怪,只是腾不开手招呼我,只看了看连姒说:“姑娘那边坐着吧。” 连姒仍是沉默着,坐了下来,打量起这儿。我也倚上汤棚边的树杈,仔细瞧她。那日便觉得她美,故而有些分神,却是从未想过,她竟会是虚玉元君。 当年虚玉元君,本是仙途顺当,却不知为何,犯了大错,受天罚贬黜仙籍,谓非历百年情劫不可回,这样算算,也该是她入轮回的第三世了。前两世她皆是因害相思,人界及笄之年便已香消玉殒,这一世,倒是时间长了些,想起来,也许那道人也是起了些作用,让她与那男人生生捱了二十年光景,倒是机缘巧合入了我的韶光居。 孟姑拍拍手将新制的泥浑汤给姜儿端下去,这才自汤棚走出,复抬手挽了挽快要松下的发丝,那等风情,唉……一般的小仙子实在比不得。我跳下来,也乖乖坐在了连姒身边,等着她与我说话。 她挑起唇角呵呵一笑,顺带手指点点我:“你今日怎的也跟了来?”转眸瞧见连姒发间黑透的花儿,恍然大悟道:“是这女子赊了帐?” 我摇摇头:“孟姑此言差矣,你何日见过我允人赊账?” 只见她深以为然地点头,低头看那连姒:“你来过几次,我还记得,上两次,你还是个小姑娘。” 连姒也看她:“我却是第一次见孟姑。”想了想,她又扫视了一下整个孟婆庄道:“都说阴间是个可怖的地方,连姒未曾想过,竟会在此见到这样的景象。孟姑说我来过两次?难道,我只有三世吗?” 孟姑摆摆手:“那可就不清楚了,这冥界来回如此多的人,我也不会全数记着。只是你好看,我才隐约记得似是有过两世。你不记得,当然是喝了我炼的汤。不过我观这次你这汤,大约不那么好喝了。” “为何?” 我轻轻咳了咳:“因为我嘛~你而今只有最困苦的记忆了,熬制的汤,必定不那么有滋味。” 她愣了愣:“仙君这般言语,难道说……如果一个人失忆了来得此间,便不用喝这孟婆汤?” 我还未答,孟姑第一个不乐意了:“你叫我这汤啥?我老吗?老吗?”复又往黑白二人那处复问了一声:“孟婆汤?!” 小黑本就是老老实实站着,实在没想见被孟姑突然吼了一句,抖了抖忙不迭答:“孟姑……孟姑娘风韵犹存!” 小白本就惨白的脸越发青白起来,捅了捅小黑,接道:“是绰约多姿!仙面桃花!” “噗……”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孟姑倒是听着受用,只瞪了小黑一眼:“往后谁再跟老娘提婆字别怪老娘不客气!” 连姒抿了嘴,其实她的问题我倒是从来没想过,如果一个人失了忆,会如何呢?难道就真的不会喝这汤了?因为再如何,孟姑也不能平白变出一世来呀。 见我们还算识相,孟姑大度地也坐了下来:“记忆这个东西嘛,说不准的,不记得也并不表示不存在,只是入得轮回有些难了,就此昏睡过去也是可能,我却没遇上几个。哎,说些这个做什么。你过来。”说罢对着连姒招招手。 连姒往她那处挨近了些,孟姑覆手为掌,伸向她,只见一缕缕灰白的念力如同轻烟般飘进了手中,连姒闭了眼,任孟姑索取。 只半盏茶的功夫,那青烟般的念力团在她掌间,孟姑凑近了些看看,又转向我:“你便是为了这来的?” 原本闭眼的人儿,忽又睁开眼来,那本是晦暗无波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不同的颜色,似是隐隐带些仙气,这是…… 连姒的眉心渐渐显出一个紫色的雨滴,紫色……这是上边给暂除了仙籍的神仙的印记,待印记显出后方可重新修炼回天界,飞升的时日越近,印记越淡,而看她此时的样子,紫色鲜艳欲滴,分明是刚刚苏醒。 黑白二人也是一愣:“她……她分明……是个凡人啊!” 孟姑叹息,对他们一挥手:“去唤鬼帝来!” “是!”二人急急离去。 连姒那眼渐渐清明,只幽幽转向孟姑那掌中的一团,声音也是寒得有些刺骨:“那是……我的记忆?” 孟姑不料她醒来第一句会是这个,呐呐道:“是呀……你的。哦不对,是你上一世轮回的。” 连姒伸出手,接了过来,竟是轻轻一捏,将它化为虚无:“孟姑,谢谢你将它取出……这般恶心人的东西,不要也罢!” 没等孟姑反应,她转而看我:“韶光仙君……” 第九章 店小人多 我赶忙正了正身子:“哎,你这是……真的醒了?” 她点头看我:“已是百年……” “是呀是呀,”我接上,“过几天叶妖沙华就要接替了曼珠守道了,可不就是百年!只是你如今……提前苏醒,准备去何处?” 她低头想了想,抚上自己眉心的那点紫色:“说起来,我本是算着要历百世后,待这除仙印自行消散再回去。怎奈走到了你那韶光居,空余这满腔的怨憎,竟三世便生生被催醒。” 我讪讪笑了:“凡人的心儿,承受力确实差了些,呵呵呵……” “孟主子,东鬼帝已到了门口。”姜儿进来给孟姑传话。 我斜眼看她:“你们主子真的是个狠角色,鬼帝来了还得先通报一声啧啧啧。”姜儿听出我的言外意,抿嘴笑了。 孟姑瞪我一眼对连姒说:“既然你已苏醒,本不该归冥界管,该是如何,还是随我去前间问问吧。” 于是我们一行便出得汤棚,刚进大厅,便能感受到一股威压,叫人不觉寒了寒,难怪桃止那家伙一提鬼帝便腿软,原不是开玩笑。 大厅正中间立了一高大的身影,此时应是听见身后的珠環声响,缓缓转了过来,俊则俊矣,只那脸上肃穆,令人不敢多望。那冰冻似的容颜在看见我身边的孟姑时,现出一丝融解的迹象,但恐怕是脸色板的过久,这会硬要牵扯出的笑颜也有些僵硬,还不如继续木着脸有味道。 桃止站在他身后,拢了袖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腰杆子笔直,哪里还有在我那里挤眉弄眼的轻狂样儿。 虽他是鬼帝,我却是仙君本无需对他行礼,只这么久的邻居,还是点了头微笑示意,顺拉了连姒一下,带得她也矮了矮身。 只我管不住那性子火爆的孟姑,只听她无所顾忌地问:“郁荼,叫你来是因为虚玉元君的事儿,咱们坐着说罢!”言毕先行靠坐在了上方的卧椅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冥界做主的是个女帝呢。 鬼帝郁荼倒是不介意,眼追着那抹明艳顿了顿,眼中甚是宠溺,而后才看向连姒,眸中已是肃然:“本帝未料到虚玉元君醒来如此早,记录在案的时间,还远远未到。” 鬼帝不坐,我们自是也客气地站着,我眼巴巴看着孟姑一脸舒心的样子,想着赶紧的回去我的韶光居才好。桃止那厮似是已经很习惯,不为所动,端端正正奉上一个卷轴。 只见鬼帝接了过去,手一抬,那卷轴便于空中打开,上边本是密密麻麻挤满了字迹,这会儿却全数消失只余一句:“虚玉元君者,历三世而醒,然天罚未除,不得入轮回,待修行日满,自可飞升。” “不入轮回,我冥界便不能收留,且你只能以凡人之身修行,可省的?”鬼帝冷声道。 “凡人之身?”我有些奇怪,“若是凡人之身,又怎能修行千百年不变?待得回归天位,岂非成老妪之态?” 桃止这才上前提醒我道:“仙君勿急,得道者可享容颜不衰,若是虚玉元君……哦不,若是连姒姑娘潜心悔过修行,必是没有问题。” 孟姑点点头:“再则,不是还有你吗?” 哦,是了……反正我那大把的韶光,也无处适用,近期来得韶光居的越发地少了些,也不知是为何,再这般下去,怕是要开不下去了。 见我如狼似虎地看她,连姒终究回过头与我对视:“韶光仙君,我虽是有些记忆,但也不会再付于你,不若你收我留在店中,给你帮工抵债?” 咦,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来了绿羽,后是连姒,怎么一个个上赶着要留在我那小小的店铺中,只我那店小,可能容下这些大佛? 厅中各人竟都是噤声等着我的回应,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我跟过来……不过是想问问……虚玉元君身份特殊,既然醒了,那之前付的韶光费……可要还回去……” “你收我入店,我便不要。” “好……好吧……”我还能说什么?我那满园的花花树树都等着养料,世道这般不景气,好不容易来了点,要是被要了回去,那我也是白忙活了。没有养料,我又哪里来得花维持这店,哎呀,这个循环真是叫人头大。 鬼帝似是猜到我不会推辞,毫无意外地嗯了一声,转而眉眼温柔下来看向孟姑:“孟婆,可要去我殿中坐坐?” ……………… 堂中一片寒意,比之郁荼带来的威压更甚,不好!孟姑方才说过不得提“婆”字,唉……我们连带厅门口的黑白二人都带了些同情看过来。 还好我是个识相的,抬手拉住连姒道:“来,先跟我回去认个门!鬼帝殿下,可能借桃止给本仙君打个杂?我园子里好些花枝还未修剪呢,恐耽误了时辰。” 鬼帝虽是不解我为何急着要走,但还是大度挥了挥手,于是我一手拉着连姒,一手提着满脸的困惑的桃止风一般闪了出去。希望这次,孟姑不会闹得太厉害,让郁荼那可怜的几日不得办公。哦,最可怜恐怕还是判官了,后边几天的大小事务,怕是要堆积成山了。 一路狂奔到了道旁,我才放了桃止,他尚在震惊之中,喘气问我:“仙君今日真不一般,竟能跑得这般快起来,莫不是虫召假扮来的?予我瞧瞧。” 我一掌拍飞他伸过来的手:“你可知孟姑发火了?” “这次为何?” “鬼帝叫她孟婆,”连姒答,“孟姑说这就是说她老。” 桃止忽抱拳躬身,一脸的感激涕零:“仙君真乃小鬼仙再生父母!” “滚滚滚滚滚!”我抬手掀了他的手,“去给我修花枝去!” “啊?真的要修?” “不然呢?” 桃止那脸变得比天还快,哦不,这边的天色向来阴沉,哪里比得上他那精彩的颜面,此时他泄了气一般跟在后头,不时添一句:“仙君,今日牡丹没睡?芍药可还精神着?要不我给他们施个魂咒可好?……” 第十章 立个规矩 因着我这人,计较的少,所以园子里的那些小花仙们自是脾气大得很,如若修剪得不如意了,那必然是好一顿火气。这活儿交给桃止再好不过了,他虽是现下一脸的苦相,真到了时候,那本就桃花眼儿笑得可是没形。你说,冥界可能看着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小仙子们? 刚进店中,那幺火便迎上来,手中还捧着已经封好的琉璃瓶:“主子,那女人的梨花钱已经到了,你看看……噫!你不是……” 连姒点头:“又见面了。” 幺火可爱的眼儿往我这看来,我接了那瓶子,对她说:“来,见见咱们的新伙计!” “主子的意思是……”忽而身边一阵凉风,悬着身子的绿羽飘过来,“你又朝三暮四地收了新人?” “你给本君下来!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朝三暮四?!”我叉腰指他。 这家伙不为所动,惺惺作态地抹了抹影儿都没有的眼泪:“唉……昨儿才收留了人家,今日就又招了新人哦……瞧瞧这兴奋样,唉……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呐……” 连姒不屑道:“就你这样子?你倒是真的哭给本仙看看!” 绿羽顿时收了哭声,气道:“你!你分明是个人类!竟然还敢吼我!你……噫!你这紫色的疤有些意思!原是个天庭不要的小破仙!” “虫召呢?”我真是脑壳疼。 幺火傻愣愣听着他们互相怼,这才回过神来:“虫召在后院修枝呢!可是要召他过来?” “不了不了,我自己去,自己去!”说罢逃也似的往后边奔去,留他们一人一魄继续喷口水,如果……仙魄也可以喷出口水的话…… “噗嗤……”我倒是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个桃止。 “作甚笑得这么贼!” 桃止摇头晃脑道:“几日不见,仙君这日子过得好生艰难。还真的是往日的韶光仙君吗?” 这话我反驳不了,店里近来都是些不好惹的,一顶一的难缠,我都能预见以后这日子似是不好过了,不行,要想个办法了。 前头虫召正在给银菊修理,隐隐还能听见小菊仙轻轻的叮嘱:“这边,哎,这边要叶子多一些,这样侧颜才好看……对对对,这儿这儿,这儿高了,嗯嗯,低一些……” 虫召没有说话,一贯的沉默。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呦,忙着呢?” “主子这几日没空,虫召自是要看顾些。”瞧瞧,瞧瞧,还是他懂事,外间那两个真该好好学学! “你歇一会,交给桃止就好了!” “啊!不要!不要!”“桃止上次把我的花瓣都给碰掉了!”“主子,能不能让虫召来?” 一众花儿叫嚣起来,我俯身摸摸他们:“虫召还有重要的事情呢!你们不想要养料了?要虫召在也可以啊,那谁给你们炼肥去?” 众花终于消停下来,只转而对桃止不放心道:“你今日可要小心些!” “省的省的!各位不修剪都美不胜收,桃止只是略作打理,放心放心,绝对包君满意!”桃止眯着眼儿,口号叫得响亮。 我招上虫召,将那琉璃瓶儿给他:“趁着虚玉元君这会儿没后悔,快些炼好了往院子里撒下去!” “主子这般做贼似的又是为何?”虫召取了瓶子转身而去。 啧~流年不利啊…… 虽是不愿意,但仍旧是要回去的,整了整衣襟,我折回前厅,此时绿羽端坐在草席上,哦,应该是端飘着,对面是清冷着脸儿的虚玉元君,幺火在旁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笑哈哈地做着和事佬。 草席已被霸占,我只好坐上那软榻,清了清嗓子:“咳咳……” 他们皆是往我这边看来,疑惑我为何突然严肃起来。为了树立威严,我学着鬼帝板着面容道:“你们既然为我韶光居收留,那就要守的我韶光居的规矩!你!”我指向绿羽,“往后不准在我面前哭,什么时候哭好了什么时候跟我说话,否则,本君一定能让你重回钟铃思过!本君说到做到!” 绿羽伸手指指自己,委屈地扁嘴,我狠狠瞪了一眼,他终究是收住了架势,点了点头。 转而向那坐着的女子:“虚玉元君……” “主子叫我连姒就好,现下我不过凡人一个,承蒙仙君不弃!” 嗯,这位倒是堵了我的话,然我不能就这样作罢,遂又调整了坐姿,点点头:“能如此便最好,以后便叫你连姒,为本君做事,便要听本君吩咐,我脾气来了,可控制不好。” “是。”她倒是任命。 “再来,我们来说说正事。你们两个才来,怕是还不知晓,我这韶光居,虽说是靠我撑着,然我这韶光并不是可以予取予求的。这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大小树木皆要我看顾,他们开的好了,我才能收取韶光化作修为,然后与各类作买卖。花期没养够便摘下的,我还要散了自身修为修补,你们可了解了?” 他们两个懵懵懂懂地点头,我叹了口气,继续解释:“但是怎么样让他们生长得好呢?便要开门做生意,他们的养料特殊,必须是进得韶光居的各类最美的记忆。只是我这店啊,近来生意不好,光靠连姒那点,当真是不够的。” 我瞟一眼他们面色,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本君说得还不明白吗? “咳咳!现在店里人多了,我还要担负你们,尤其是你连姒,我还要白白渡你韶光,如果店里再无人进来,可是要倒闭了的!”我提高了嗓音,“所以!从明日起!你们都去找生意!找!生!意!” “主子让我们出去找?这不是跟人界开门揽客的青楼一般无二?”连姒问。 “青楼是什么?”绿羽新奇问,似是忘记了方才才跟她吵过架。 “你一个实体都没有的,去了也没用。”连姒撇嘴。 “你这女人!我怎么去不得?你说!我怎么去不得?” “你这般还想行鱼水之欢?” “什么鱼水……之欢……你!你还是个女人吗!”绿羽咆哮。 “是呀,如假包换。你想验验?不过……”连姒斜眼梭了梭他,“你也没法验!” “好了!”我揉了揉眉心,“叫你们去就去,哪有那么多废话!” 第十一章 揽客 许是今日有些疲累,教训完他们,我便睡了过去。梦里是一片花海,我踏上那片绚烂,远处的地平线上露着一枚蛋黄似的夕阳,云彩都染上一层色彩,往我这边飘来,近了,更近了,那竟是一条赤红的火线!眨眼便已经灼烧了这整片花地,我听到花仙儿们的哭喊,看到天地一片混沌,而我,我站在那里,竟然觉得快意非常。那火焰灼烧了我的脚,我却不觉得疼痛,只想在这火海里赤足奔跑。身后有人叫我,我回过头去,那人一身青衫,对我伸出手来,他与我说:“跟我走……”我不想去抓他的手,我觉得如此,也很好。他却很着急,欺身上来,一把搂住了我,带我升至空中,我背靠着他,却看不清他,他的发拂上我的肩,与我披乱的发绞成一团,我伸手想去解开,他却执了我的手,不允我去做。天边有尖锐的鸟鸣,冲破天际,我扭过头去,却不想竟这般生生从身后人的怀中脱离,直直向下坠去…… “瑶瑶……”眼前有一团模糊的光影,隐隐似是绿色,我抬手伸过去,“是你?” 然手指未碰到实物,只有一丝凉意袭来,我瞬间清醒,眼神重复清明,我看见身边悬着的,不是绿羽又是谁,此时他看着我,眼中竟是不舍,当真奇怪。我撑起身子再去看他,绿羽却还是那小怨妇的样儿,凑上前来:“主子,你醒啦?” “方才,是你在我身边?”我揉了揉眼睛问他。 “是呀,绿羽看了好久,主子都没有感觉到,一直皱着眉头,主子你做了噩梦?”他停下来,伸手过来,却又徒然放下,“唉……绿羽没法帮主子擦汗,你看,都满头的汗呢!” 我下了床,看了看床头燃着的香炉:“还不是因为你擅自来我屋子里,我这炉子恐是怕我冷了,兀自升了温,才惹得我一身的汗气。” “主子……”我一回头,便见绿羽颤着双唇,“绿羽委屈……” “委屈?” “嗯……” “忍着。” 丢下他,我往外间去,正见虫召给幺火端了新制的花茶,蹲着看幺火一口一口地品,幺火点头了,他便收好了记下来,再予她另一杯。 “怎么不见桃止?” “主子睡糊涂啦?”幺火捧着茶盏说,“桃止修完了花枝,自是要回去的,这都过了多少时辰了呀!” 虫召站起来,指了指外边:“不过此时他正跟连姒姑娘在揽客呢。” “哦……”我寻了常坐的草席准备坐下,突然听出了什么不对,“揽客?!” 幺火和虫召皆是点点头,什么东西?不会那厮又整了什么幺蛾子吧?一甩衣袖我走了出去。 黄泉黑道边,当真立了两个人,一个是骚里骚包的桃止,还有一个,自然是那刚刚觉醒的连姒。 这黑道上往日不是这般多的幽魂的,这样子倒像是前边堵上了,排了长长的队伍,桃止和连姒便是挨个地在说些什么。今日难道小黑小白不做工吗?怎的还会排起了队伍?这可是许久没有的景象,上一次这个样子……还是孟姑踹了鬼帝殿下跑去人界藏了起来,死都不出来,以至于一队队幽魂都在奈何桥上等着,直到鬼帝亲自去抱了孟姑回来才作罢,今日这是…… “各位各位,排好了排好了啊,哎你这小子!哭什么哭!死都死了,有什么好哭的!”桃止踢了踢前边锁着链的一个男魂。 “这位好汉,”另一边是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只是说出的话却万分违和,“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啊?小店诚信买卖,包君满意!” 我抽了抽嘴角,对跟上的绿羽说:“连姒莫不是疯了?” “不是主子昨个让我们去揽客吗?”绿羽奇怪地瞅瞅我,“要不是感觉主子睡得不好,绿羽方才也是在这里呢!说起来,真是不错,今日的幽魂们都不用找呢!就在家门口!” 说罢他凑上一个女幽魂:“哎呀,姑娘莫怕莫怕,在下与你们是一般的,只是丢了身子罢了,真的真的。姑娘买花吗?要不要进店看看?” “连姒!绿羽!”我吼了一声,他们两个看过来,那一队的幽魂也看过来,我咳了咳,咬牙切齿道,“都给本君回去!出来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连姒“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得甚是潇洒,绿羽仍是责备地瞟我一眼,也回去了。只桃止那厮不顾我冲天的怒气还对着连姒的背影道:“姒儿,姒儿!明日可要去我那儿坐坐?”同样的话,怎么叫他说出来就这么不正经,鬼帝说来就那么有味道呢!唾!本性! 连姒回眸一笑,走了。我眼见着桃止呵呵傻笑了半晌,才提醒他:“那个女幽魂方才嫌弃地剜了你一眼。” “哪呢哪呢?”桃止回过神,恢复了原本的桃花面儿去找,我哼了一声,他嬉笑着走过来:“仙君这儿新来的姑娘真是好看!” “你少废话,连姒可不是你想的一般姑娘。”我不理他,只问,“今日怎么了这是?” “还能怎么样啊,仙君猜猜?”小鬼仙一脸地无可奈何。 “小黑小白病了?” “连体啊?能一起病?” “孟姑罢工了?” 桃止一个劲摇头,我敲上他的脑瓜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哎呦!”他装模作样捂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昨个孟姑不是气着吗,说自己老了,干不动炼汤这活儿了,叫着要回去天界过自个的安生日子。” “鬼帝答应了?” “自是不答应啊!安慰了好久,还认了错,这不,今日便说要让孟姑好好休息休息,谁都不能打扰!” “真休息?” “真真儿的!”桃止真挚地看我,“鬼帝下令,连奈何桥都不准上!说会吵到孟姑……孟姑娘……” 原谅我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哈哈,这个鬼帝,真是可以的! “那这幽魂可怎么办?” “鬼帝说了,问问仙君这儿做不做生意,做的话,打发下去再耗几日……” 我咬咬牙:“嗯,你家鬼帝真是会办事儿!” “哪里哪里~”桃止嘻嘻看着我笑。 我实在不愿再理,转过身去,想想又回身提醒他:“回去跟鬼帝殿下说一声,本君招揽生意,自会指引,不用他这般客气。真的!” 第十二章 卜定的记忆 一进店里便见连姒坐在草席上揉着腿儿道:“主子,真的不要出去揽客吗?姒儿觉得外间那么多幽魂,总是有一个想买花儿的。” “真那般简单我还要这钟铃做什么?”我指了指岿然不动的那钟铃,“你当时来本君的店里,本君是否也与你说过,进得此间者,必是有所愿?” “没错,但是姒儿觉得外间的那些幽魂本也不想死,不想死,便是有所愿。” “你错了,那不是愿,是贪。”幺火捧了一枝梅花进来,摆在前边的案几上,用眼神问我可美,我点点头,“这可是虫召答应的?” “是的是的!”幺火甜笑着,“幺火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折花啦!这枝是问过虫召的!刚刚开好的呢!” 我叹了口气:“也是,这也好些日子了,除了连姒,还真的没让园子里的吃好喝好,有这一枝,也是不错了。唉……” 话音还未落,便听那钟铃“叮叮”晃动起来,绿羽一个激灵躲到了我身后:“呦!作甚突然响起来吓唬人家!” 我于那软榻上端坐下来,往他身上一点,隐去了他身形:“你且好生捧着自己的小心肝儿藏着,莫吓坏了我的客人。”连姒也从草席上爬起来,与幺火一左一右,立在我身边。 只是我实在没有想到,进来的竟然是那个灰衫道人,我开始怀疑,我的钟铃是不是坏了。这千年来,各色人有之,却独独没有道人。一来道者无欲,二来幽魂与道人有些相对,而我的韶光居正恰巧在鬼门关外,向来是没有道人光顾的道理。 卜定负手走进,望见那案上梅枝,微微笑道:“你这里,倒是什么花儿都有。” 那是自然,我这儿,不分四季,全凭它们心意。却见他抬手抚上那花瓣:“仙君将它与我如何?”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点了点面前的草席:“你先坐下吧,幺火,奉茶。” 他便悠然坐下仿若进了自家一般,而后抬头依旧笑望着我,我不自觉理了理衣角轻声问身侧的连姒:“姒儿,本君今日面上有什么吗?” “面上似有桃花。”连姒凉凉道,我怒瞪她一眼,不正经! 虽我是低头看他,然他面若辰星令我实是没有了居高临下的气势,这么对视着反倒叫我浑身不对劲起来,便移身他对面,他的眼随着我而动,实在叫人心慌。 “咳咳,你们道家人,都是这样无礼的吗?” “仙君何意?” “你是个道人,怎可这般盯着本君看?” “仙君与小道说话,小道自是要看着仙君的眼睛,方显诚恳。” “你这是……算了,你用了什么法子进得我的韶光居?” 卜定指了指那顶上钟铃:“小道有心愿,自是受这钟铃指引。” 幺火将茶放在案几上,与那卜定一杯,他大略闻了一下,轻抿一口,复又放下。我随着他也品了一口,哦,是了,这道人烹茶的技术倒是一流,虫召的茶,大概是入不得他的眼。 沉吟了片刻,我问他:“那日观你便知,不日就可飞升。如你这般的人,又会有什么心愿?” “自然是有的。” “你驻颜有术,又潜心向道,本不该是我韶光居能帮的,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小道的心愿,仙君已经帮过多次,现下,自然也是只有仙君可帮。” “本君帮过你吗?可莫要说笑了,本君日日在这韶光居,可是第二次见你,第一次,是在你的浮山。” 他点头,眼光移向我身侧的连姒:“如此,还有劳这位姑娘,不然,小道怕是没有机会得见仙君真颜。” 与他说话,真的是累,我便挑明了问他:“你想要韶光?” 他摇了摇头:“不,小道已经心满意足,现在,该是要付账了。” 见我不解,他微笑问我:“仙君可还记得,那日临去前,您问我的话?” 我问了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遂瞟向绿羽,那厮傲娇地哼了哼,我抬手解了他的咒,便听他哼唧着道:“仙君那日问他,可还会再见面。” 我迷茫地看向那张玉面,他拿起我那花枝,收进袖中:“这便是小道心愿。” 他的意思,是要见我?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魅力。而今修道之人,已经这般浮躁了?竟敢公然调戏仙君了?!这还没得道成仙呢!要是成仙了,还不是反了天了?! 指尖已经点向他,这般人物,定是要好好教训!他未动,仍是看我,青蓝的术法点入他的眉间,他也是一声未吭,闭了眼,生生受着,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般。 潮水般的记忆纷至沓来,我只觉一阵炫目,再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一片莹白的天地,而身边,竟是站着那个道人。此时他身姿飘渺,似仙魄一般,可他却向我伸出一只手,声音更是遥远又实在是在我耳边:“瑶瑶,跟我走吧。” 鬼使神差般,我将手伸出去,竟是被他握住,虽是仙魄,他却分明有着温暖的手掌,牵着我,每一步都走得缓沉。身边的景物如数褪去,仿佛是一个个幻影一般,他拉我走向一片花丛,这里我仿佛来过,我知道那边还有一棵树,树下会卧着一个女孩。果不其然,那姑娘还在睡着,不久,又来了一位,唤她姐姐。她们在溪流边笑得肆意,连带着我都不自觉地笑开,真好,她们有这般幸福的容颜。 我想着,不久,便又会狂风大作,水势汹涌而来,然而,并没有。她们一路嬉戏,竟是我梦中没有的景象。 风暖暖地吹过,面前有一道秋千,秋千上坐着方才那睡着的姑娘,此时她高声地笑着,她身后,立着一个仙风道骨般的男人,只望得见那背影,正一点一点地推着那秋千,天地间都回荡着那姑娘银铃般的笑声。 我上前去想再看看,便见景象又变,女子拎着酒坛,一路跌跌撞撞地耍着酒疯,那男子自身后搂住她:“瑶瑶,莫再喝了。”女子抚上他的脸,娇憨地笑…… “卜定,他们是谁?”我看不清他们的容颜,只觉得那么熟悉。 身旁却没有声音,我扭头望去,卜定的身影越来越淡,竟是缓缓消逝了,那握着的手还有余温,场景却回归莹白,最后留我一人立在那里。 第十三章 昏睡 “主子!”有一双手扶住了我,我定睛一看,是连姒,再一看,面前那灰衫之人缓缓睁眼,我的术法还在起着作用,他面上渐渐现出痛苦的神色。 陡然收手,我厉声问他:“你到底是谁!” “小道付的花钱,仙君可满意?”卜定的嘴角透出一丝鲜血,我知道自己的修为不差,他定是不会好过,他却什么也未再说,高大的身姿有些颤巍地站起,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我只觉浑身力气被抽去一般,摊软在了榻上,“主子!”幺火也过来扶着我,看着我掌中那莹白的记忆,这是卜定的记忆,他说,这是他付的帐…… 可这记忆中,却有我的梦! 脑子里有什么,生生要将我撕裂般,我竟是握不住手中这团莹白,瑶瑶,我分明听见他唤我瑶瑶,我是韶光仙君,瑶瑶是谁?为何会如此唤我?! “啊!——”我扔下那莹白,死死地捂住了耳朵,我听见有不同的声音在唤我,有那梦中的姑娘,有那一起嬉笑的少女,有一个遥远的男声,只觉得他们仿佛要将我拉扯进某个记忆的洪荒之中,可是我不愿,不愿! “主子!可莫要吓唬幺火啊!虫召!虫召!” 有一丝冰冷浸入我脑中,那声音似是被冻住一般,慢慢的,慢慢的,静止了,眼睛沉重地无法打开,耳中有凉凉的风声,也有连姒和幺火的声音,有冰凉的手拂过我的额,我想抓住他,却抬不起手来,便这般昏睡过去。 “你糊弄谁!我家仙君都睡了五日了!你到底会不会看病!” “你们家仙君本就嗜睡,老夫看得仔细,当真就是睡着呢,不必担心!”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看主子醒过来!你快去!” “韶光仙君体质特殊,她自个儿不愿意醒过来,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 “这可如何是好!你莫不是以为我们韶光居是好骗的!” “姑娘这可就折煞老夫了!老夫是鬼帝亲派来的,怎么会骗你们呢!” 我听得云里雾里,头隐隐有些疼,睁了眼来,果见幺火正揪着鬼医老儿的衣袖不依不饶,那样子倒像是如若老头儿不从,她便吃了他一般。 “主子,醒了?”连姒第一个发现我醒了,过来扶着我坐起来,那神色有些担忧,我竟不知,睡了一觉,缘何叫他们这般紧张,还把鬼医给叫来了。 闻言幺火刷的转过头来,将我的手拉着:“主子!主子!” “幺火,你在闹什么?”我往屋里看了看,没有见到绿羽的影子,可是睡前,我分明感到额上一片冰凉,似是绿羽的手。 “主子!你这怎么,好好的,就晕了过去,可是那卜定对主子做了什么?绿羽见你睡下便追了出去,现下还没有回来!虫召不放心主子才去求了孟姑找来了鬼医。主子你可好些了?”幺火倒豆子一般说着,我明白了一些,原来他们是觉得我睡得久了。 “我不过睡了一觉,哪里有什么事情?我听你方才对鬼医多有不敬,还不快去道个歉。人家鬼医轻易可不会出得冥界,而今孟姑跟鬼帝闹着呢,你这不是叫孟姑平白于鬼帝前低了一筹?” 幺火不可置信地看我:“主子,你忘记了?你是晕过去的!晕过去的!” 鬼医挖了挖耳朵:“你家主子刚醒,不兴你这样吵得。仙君,老夫观您确然是睡得久了,并无大碍,如若没事,老夫这便走了。” 我点点头,复看了幺火一眼,她这才吸着小鼻子引了那鬼医出去。只留连姒在我榻边坐着,此时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主子当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她摊开手掌,一团莹白展于掌间,我皱眉细细看了看:“唔,虫召长进了,竟然没有本君也能做得生意了。这记忆不错,甚是精纯,怕不是一般人类的吧?” 她犹是那般看我,淡淡地说:“这是那浮山道人卜定的记忆。” 哦对了,刚才确实幺火那丫头说什么绿羽去追了卜定,我奇怪道:“道人现在也会来我韶光居了?当真奇怪。听这意思,是他叫我昏倒的?” “卜定拿了您案几上的梅枝儿,说要付账,而后主子突然就出手教训他,却不知道为何晕了过去。不过主子不用生气,那卜定也是受了伤的,等绿羽回来,再问问。” “他要付账,我竟要打他?”我捻起她掌中那莹白,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拒绝去看那团记忆,便只抬头问她,“我莫不是傻了吧?白来的不要?” “主子说得对,怕是真傻了。”平板的声线告诉我这必是虫召进来了,果然,他木着脸接过我手中的东西,“主子莫要伤神了,虫召先去将这些炼了,好好休息,其他的不要再想。” 临走他回身望了连姒一眼,似是有些欲言又止,我奇怪地望望身边的女子:“我不过睡了几日,你不会跟虫召有些什么吧?这可不行啊,虫召是幺火的,幺火虽傻,但总不会一直懵懂的……” “主子!说什么呢!快躺下睡会!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哎,本君不用睡,本君清醒着呢,再躺骨头就要散了!” “再躺一会!”不由分说,连姒将我按下,面上格外认真。 我虽是依言躺着,心里仍是觉得不妥:“姒儿,要不你考虑考虑桃止吧,虽说他是唉惹些桃花,但是也都没有得手不是。虽说他不大正经,但是人到底是很好的不是。虽说你现在看他一般的样子,但是感情到底可以培养的不是。虽说……” “主子,”连姒似是已经忍无可忍,“绿羽说如果主子睡不好,他就在你窗前一直守着。” 呲…… 这般老实又躺了会,我自觉脑子清明了许多,也没有方才的昏沉之感,姒儿正认真翻着花茶,我看了一会问她:“绿羽怎么还没有回来?” “应是快了吧……” “我仿佛曾经听他唤我一个名字,听着像是瑶瑶。” 连姒本翻茶的手顿了顿,抬头道:“有吗?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好像是那日你们在外间揽客的时候。”说到揽客,我还是不禁嘴角抽了一抽。 连姒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活儿:“主子应是听错了,他那日还唤我小破破。” “他是唤你小破仙吧?”我分明记得是这样怼的啊。 “是小破破!” “好好好,依你依你……” 第十四章 怒火 我虽是瞌睡多,但是诚然我不是个傻子,也自知绿羽必是有些不同,只这不同在哪里,我还没有找到。 幺火送了鬼医回来,捱了过来问我:“主子,以后莫要再喝酒了吧,你瞧你这次,真的是,吓死人了。” 我随意地恩了恩,看着她的小样儿又问了一声:“绿羽回来没?” “没有呢,也是奇怪,按说绿羽的速度该是不慢呀!”幺火纳闷道。 我细细看她,小丫头该是不会骗我的。正准备接着问问,却觉一阵凉风拂过,再一望,那悬空的半透明身子已经在身旁,绿羽眨着水灵灵的眼儿问我:“主子想绿羽了?” “嗯,”我抬手捻了个决,那绿影一顿,面上现出讶异,我探进他的元神里,只见一片云山缭绕中,一只巨大的鹦雀正栖息在一处高岩上,看样子似醒未醒。我有想过绿羽会是只鸟类,却不想他竟有如此巨大的本尊,也不知是何原因,他而今只能靠着一界仙魄游荡着。 我又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其他的仙气,亦无鬼气,绿羽确然就是绿羽,并没有被人借宿,伸手抚上他翠绿的羽衣,那鹦雀微睁了眼,甚是疲倦地看了看我,转瞬又垂眼下去,我知道他还在修养,可能正是因为元神如此虚弱,绿羽才会是那样的姿态。 慢慢收回了手,我沉着眼继续看着面前的绿羽,幺火不明所以,有些紧张地挨得更近了些,只连姒若有所思地看我,我不知道她想些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定是发现我在怀疑。 “主子……”绿羽没了我的束缚,缓缓靠前来,眼神灼灼。 我直起身子问他:“你缘何会受伤?你本是上古鹦雀,不该如此狼狈。” 绿羽摇摇头:“绿羽与主子一般,并记不得太多,自我从那钟铃中醒来便是如此,想要探寻也是无法。” “你为何会在本君的钟铃之中?” 许是我神态有些严肃,绿羽没有了往日惺惺作态的样子,答得正经,只是答案并不叫我满意:“绿羽的记忆是从进得主子的钟铃才有的,主子再问,绿羽也是想不起来了。” “你在本君的钟铃中那些日子,本君竟是没有发现你,看来,上古神鸟的修为确是叫人见识。” 绿羽知我是真的气了,却只低着头,想要说却终究没有开口,我心中有些郁结,拍向那桌沿,惹得那桌子应声而倒。 我骤然起身,一个飞身便到得那黑道上,今日已经不见了那长队的幽魂,我立了一会,决定去找孟姑喝杯酒水,恐怕也只有孟姑,愿意陪我不醉不归了。 刚踏出一步,虫召便出现在眼前,拦了我:“主子要去喝酒?” “让开,本君今日不想再动手!” “主子想多了,”虫召面色不改,也不惧我已然抬起的手,呈上一结了丝带的请柬,“主子自去喝酒,虫召会在鬼门关候着。” 我不用看也知道这是那紫薇帝后的帖子,说起来,这紫薇大帝管理着北边,本也与我没有什么交集,只他那帝后却是对我兴趣大得很,总也想让我上去陪她说话,我至今也闹不懂,我一个聊几句便嫌疲累的人,怎么入得了她的眼,罢了,数数日子,恐怕是她的生辰到了,这是又要闹腾一场,容我先醉一趟酒,再作打算! 我扭头看看虫召,要等,便等着吧! 孟婆庄的门匾已然换成了孟庄,看来孟姑是来真的了,戈儿引着我进去,她家主子正悠闲地躺在榻上吃果子,我过去也拎了一个咬了一口,当真是甘甜可口。 “哪里来的果子?这般多汁。” 孟姑还未答,倒是戈儿抢了嘴:“仙君不知,这是鬼帝殿下特从极寒北荒的地下掘地三尺给挖出来的玄果呢!” 极寒北荒……那是个听着就觉得浑身抖上几抖的地方,更遑论还要掘地三尺之深,掏这玄果了。玄果并非是掘地便有的,运气差的话,怕是翻了百亩也得不来一颗,我看了看桌上那盘子里,竟是足足有十几颗呢! 咽了咽口水,我忍住了要再去拿一颗的手,如若被那冷酷的东鬼帝发现自己呕心沥血得来的果子被我吃了去,那我韶光居,怕是要另寻个场子都是有可能的。 “呸!别听戈儿瞎胡说,不过几颗果子,哪有多么稀奇!”孟姑又塞了一颗给我,“不过是比之其他果子甜一些,哪里有什么宝贝!出息!” 戈儿对我扮了个鬼脸,轻轻地笑。我捧着那果子,只觉有些滚烫,心下琢磨着,吃还是不吃……思来想去,我到底是怂了,还是放了回去对孟姑道:“你知我向来不爱甜的,你留着吃吧,只那极寒北荒虽是冷肃,然这果子却是热性,你也吃得讲究些,别上了火气。” “你个小姑娘呀!怎也在乎得这般多!”孟姑将果子也放下问我,“今日你一进门便觉得你不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说出来听听。” 我也是想说,只是这气来得快,却是突兀的很,也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孟姑见我不答话遂加了一句:“你说,我保证不笑你。” “咳咳……”我缓了缓气,道,“孟姑,那日你说要与我一起喝酒,可还记得?” 孟姑这才正了颜色看我,点点头:“记得记得,你这是想与我拼酒来得?好的很,我这几日没事,有三姝照应着,出不得错。戈儿,去郁荼的后院挖几坛子酒来!” “主子……戈儿……戈儿……不敢去……” “出息的!就说是老娘开心了要喝酒!” “可是……可是……” “可是啥!去去去!不然去叫桃止挖也行!就挖那最深的几坛沉仙酿!” 我也对她挥挥手:“去吧,去吧,鬼帝知道你家主子好的这一口,不敢不给的。” 戈儿这才领了命出去,过不一会便回来了,跟着的还有黑白小子,皆是搬了几坛,小黑上前来说了:“鬼帝殿下说,韶光仙君可以多喝些,只孟主子……尽兴就好……” 孟姑一扬手,便打发了他们出去。 第十五章 极界 我这个仙君,确实是个无用的,醉一趟酒,便也酒原谅了绿羽,如果他非要瞒着我,我又怎么能撬开他的嘴呢,准确来说,我是挺不屑的。 这日方醒便见桃止笑吟吟地在前厅等着我,手里提着几坛酒,这不是沉仙酿吗?鬼帝一直宝贝的很,怎的今日送与我这儿来?难道孟姑说了什么好话不成?然她那般馋酒的,其他东西好说,这酒,却不一定能舍爱,就如我一般。 桃止知我奇怪,开门见山道:“鬼帝殿下说了,仙君昨日劝说孟姑有功,特送几坛沉仙酿来道谢。” “哦?本君昨日说了什么?” “这个小鬼仙可就不知道了,不过鬼帝殿下还说了……”桃止瞅了瞅我,嘿嘿笑着,笑得我有些发怵。 “还说了什么?” “咳咳,”桃止忽板了脸,学着鬼帝的语气说,“韶光仙君昨日将孟庄的地板擦得干净,亦有功,你今日去,自当多拜谢。” 擦地?我?我细细想了想,昨日是觉得那地上泼了酒甚是可惜,还是那般香,于是我做什么了?哦!对了……抹布……抹布!本君竟然真的在冥界擦了半个时辰的地板! 只觉面上灼得厉害,我将桃止那酒收了便打发起他来:“鬼帝真是客气了,不过是看着脏乱过意不去罢了。你知道本君向来是个爱整洁的。” 桃止那眼儿梭了梭我身后凌乱一团的薄被,点头如捣蒜般:“省的!省的!” 我知这小子心里定是乐得很,看得我心烦便推远了他:“可是没事了?没事便走吧,本君忙得很。” “仙君很忙吗?”桃止拢着袖口顿了顿,“那真是不巧了,小鬼仙这还有事儿要拜托仙君呢!” “何事?” “仙君前些日子可是斩杀了一个恶灵?” “恶灵?”确实有过一只恶灵闯进我韶光居,想要贪图我的无尽年华,妄想长生,只是……我看了看桃止的脸色,却是少有的正经,只好实话实说,“确然有一只,且是占了冤魔的身子,浑身戾气,不似一般。不过已经被绿羽吞噬了。” “仙君说是可是你屋外荡着的那个仙魄?” “正是。” “怪哉……区区一介仙魄竟然可以将那恶灵吞了?仙君没有看错?” 我觉得奇怪,虽是占了冤魔的身子,但是终究也就是个恶灵,虽是那一只法力高强了些,也不至于如此惊恐,都是魂魄,互相吞噬本也是常理,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做什么这般大惊小怪? 我拍了他一巴掌:“你什么时候学的幺火那一惊一乍的样子,不过就是魄吞灵,有什么不对?” 只见桃止装模作样地摇着头,了不得地说:“自然不对!仙君想想,冤魔们现今都应在哪里?” 我认真想了想道:“传说承天帝君闭关前,曾将冤魔皆封入极界,这极界乃是上古尘封的禁地,具体什么样子,入口在哪里无人知晓,纵然是承天帝君也是舍了自身修为才劈开一点,将那冤魔全数封印进去,永无出日……” 说及此,方觉此事确实不同寻常,抬眼刚好与桃止对视,他点点头接着说道:“仙君发现不对了?承天帝君何等人物,为了打开极界仍是费了好些功夫,那冤魔又怎么会轻易被恶灵占了身子逃出来?” 这个发现实在是叫人汗毛倒竖,如此说来那日的事情确实蹊跷。桃止接着与我分析:“仙君您看,极界是上古尘封之地,传说里边集合十八层地狱轮回之苦,号称大地狱,乃是天神为惩治极恶之人所特留的地方,只一直没有人知晓直到被帝君打开。而今竟然有一只冤魔跑出来,想来……必是有不妥……” “可是……你今日来告诉本君,又有何用?” 桃止看了看我道:“冤魔虽是可恶,然则刚出极界必是有些虚弱才让那恶灵占了身,可是仙君莫忘记了,冤魔是何等存在,如若他们不愿,必是被随意驱使。” “你的意思……那日要来我韶光居的,是那只冤魔?” “恶灵自然是向来,然则那冤魔,也是要来寻你。” “为了永生?”我想了想,也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桃止摇摇头:“仙君没有想过……为何自己会永生不灭吗?” 为何我会永生不灭?我只知道,自我醒来,便就有了这大把的时光,虽说有时度了些花期给园子里的那些会有些不适,也不过是昏睡几日罢了,这是为何呢……我……确然不知,也没有想过,因为……想不出来。 我瞪眼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桃止忽对我行了一礼,恭恭敬敬:“桃止今日不仅仅是为了东鬼帝而来,亦是冥王殿下派来请求仙君——帮忙。” “帮什么?” “极界本是冥界与天界共理,只是承天帝君久未出关,冤魔之事又实在紧急,冥王也是无奈,特请仙君前去一探!” “本君?”我指了指自己,“你们冥王莫不是也醉了酒?本君是仙君,不是你们冥界的人!” “桃止知道。” “那你还来?” “只是天地三界能够过十八层地狱到得大地狱者,唯仙君一人耳!” “胡说!那个什么承天帝君也是可以的!你们冥王本事应是也不差,怎的非本君不可!” “冤魔来犯,既然是找着仙君,必是因仙君有不同之处。桃止方才也说了,承天帝君不在,唯仙君可为!” “本君凭什么帮你们?” “仙君……不想知道自己的事情吗?仙君真的不奇怪,自己为何不死不灭吗?桃止知道,不死不灭,只与一个地方有关,那便是极界!”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我这个人,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去想,只是他今日问了两次,我竟是有些答不上来。我总是忘了太多的事情,我也曾奇怪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只是我从未想过,这探寻的法子,竟是要入那尘封已久世人皆避之不及的极界! “你说,不死不灭,只与极界有关?” “是……”桃止肯定道,“凡历极界而出者,不死不灭。即便是我冥界地狱千万年责罚也终有一日重入轮回。但入那极界却能历劫而出者,却是永生永世!” “你是说本君是自那极界而来?” 桃止欲言又止,却终是抬眼看我:“桃止……不过猜测……” 第十六章 贺岁宴 “荒谬!”身后忽有一个严厉的声音,我转身,竟发现是绿羽,只今日的绿羽并无一丝柔弱气,看起来倒是有些翩然出尘,他并未看我,只盯着那桃止,甚是不郁,“如你所说,那冤魔逃出来又怎会焚烧殆尽!” 桃止看了他一眼,并无迟疑:“桃止方才说了,历劫而出者方能不死不灭。那冤魔不过是侥幸逃出罢了!” “既是如此,那自该去找那承天帝君,问一问为何结界被破,叫我家主子冒然去探那极界,亏你们冥王想的出来!也不怕与我韶光居为敌吗!” 我咳了咳道:“是本君的韶光居,本君还未说话,你插什么嘴。” 绿羽忽而回身盯着我,那眼中竟盛了浓浓的怒火,叫我愣怔,一时忘记了言语,但听绿羽对桃止说道:“你回去吧,我们家主子不会去的,有本事,叫你们冥王亲自去探探,主子仁慈不代表我们主子好欺负了去。如果主子与那极界没有关系,岂不是白白送死?!到头来你们冥界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哼!冥王真是打的好主意!” 我竟不知绿羽如此的伶牙俐齿,生生将那桃止给骂退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却也是合我心意的,而今,我还没到为了个莫须有的身世去送死的时候。 那绿羽走得狼狈了些,连连姒自他身边过都没有抬眼看看。我望向那还胸膛起伏着的绿羽,觉得他今日为了护我,确实拼了些,罢了,之前的事情,便不提了。 我斜身坐下,问他:“绿羽,我不知你可是有事瞒我,又是为了什么事,只我这人,向来容不得欺骗,你可明白?” 绿羽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看着我沉声道:“明白。” 这个态度我还是满意的,便与他说:“今日,你确实激动了些,桃止也不过是为冥王传个话罢了。” 绿羽当真是变得厉害,竟是沉吟片刻才道:“主子,绿羽只是想护你周全。可不可以答应绿羽,不要以身犯险?” 我不在意地摆手笑了笑,觉得这家伙今日甚是反常,也未答话,只瞧着外间走近的虫召,然那绿羽却仍是坚持:“主子,答应绿羽,不要去那极界!“ 我这才正经瞧他,皱了皱眉:“那极界,真的很恐怖吗?你去过?” 他有些惊慌地看我,而后摇摇头:“那种地方,怎是可以轻易去得,主子抬举绿羽了。只是绿羽知道,那里必不是什么好地方,否则又怎是可以被称为大地狱凌驾三界。绿羽不管那冥界想做什么,只是希望主子答应,好好地守着这韶光居,过自己的日子便好。” 那眼中,真诚里透着执着,我竟是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方轻轻舒了口气,也看向外间,虫召已经走到了门口,推门而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绿羽,复看向我躬身道:“主子,紫薇帝后的生辰宴快开席了,再不出发,恐是不好。” 我揉了揉眉心,起身问他:“贺礼可准备好了?” “主子每次去都是带得韶光露,与给孟姑的一般无二,今次有些不同,是紫薇帝后的整岁宴,主子可要重新准备?”虫召将手中的瓶子递与我。 我接过来看看,撇了撇嘴,我这有的也便只有这些了,不同,也便是这韶光露多与少的问题,又有什么好准备,那紫薇帝后对我,也不过就贪图这个,我又为何扫了她的兴,想要,便多给一些。思罢我便抬手又度了些存于那瓶中。 虫召有些担忧地看我:“主子,这里本就是有百年之久,你又度了这些,便是千年了……” “无妨,本君也不在乎这些。” “主子!”虫召板着脸看我,“主子是不在乎,只是……您莫忘了,承天帝君曾下过旨意,莫要因着性子,乱了纲常。仙人皆有陨灭之时,主子若是太过随意,也是会受惩罚的。平日里度些花期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是睡上几日。与孟姑的也是园子里的花期炼制的,做不得数,今日主子却出手就是千年,怕是不大好。” “本君度都度了,还能收回来?”我摆摆手,“你且拿着,下次绝不了。而今那承天帝君也未出关,不会知晓,你跟着我去,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也就再睡个百年罢了。” 说罢我便走了出去,虫召跟了上来,还想再劝,见我面上有些不耐烦,终究没有再说,只化了形驼我。我坐上去,对下边立着的连姒道:“这几日本君不在,你看着幺火莫让她瞎折花儿,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派绿羽来告诉本君,你还是个人类之身,不要往外跑。”连姒点点头,我才拍拍虫召让他带我往天界去。 紫薇大帝对待自己的媳妇儿还是很大方的,这宴席年年办,年年也不觉得厌,且是用了承天帝君的场子办,也就是天界最正中的大殿,一直陪着帝后直到她尽兴。帝后自然是美的,如果说冥界最美的是孟姑,那么这天界最美的,就当这紫薇帝后莫属。据说帝后本是只小小灵狐,被紫薇大帝看上后带来天宫,一宠便是万年,人人都说灵狐幸运,我却觉得可笑,这喜欢一个人便在一起,说得上谁更幸运?遇上灵狐,难道不是紫薇大帝的幸运吗?我经营韶光居也有些时日,见多了那些人界的势利,到了这里方发现,其实,哪里都有势利,真真是没劲得很。 我寻了个无人的时候,将那韶光露递与帝后身边的小女仙,叫虫召在殿内守着,自己便走出来透透气。这里的仙人我多半不熟,他们却都认得我,谁叫天地间只我如此特殊,不老不死不灭,宛如天神一般,却又实则确然只是个有些修为的小仙。我自然知道他们看向我的目光有些不善,虫召说那多半是嫉妒,那我便也受着,毕竟,我也没有什么损失,怎么还能管着别人的心。 紫薇大帝的号召力毕竟是大的,整个天界今日似是空了一般的,都聚在了承天帝君的大殿里。只是,唯独没有这承天帝君,我一直便是听说有他这号人,却从未打过照面。他闭关,也是太过久长了些,如若不是这万年来偶有诏旨颁发,我还真的有些怀疑他是否还存在着…… 第十七章 会宴 “荒谬!”身后忽有一个严厉的声音,我转身,竟发现是绿羽,只今日的绿羽并无一丝柔弱气,看起来倒是有些翩然出尘,他并未看我,只盯着那桃止,甚是不郁,“如你所说,那冤魔逃出来又怎会焚烧殆尽!” 桃止看了他一眼,并无迟疑:“桃止方才说了,历劫而出者方能不死不灭。那冤魔不过是侥幸逃出罢了!” “既是如此,那自该去找那承天帝君,问一问为何结界被破,叫我家主子冒然去探那极界,亏你们冥王想的出来!也不怕与我韶光居为敌吗!” 我咳了咳道:“是本君的韶光居,本君还未说话,你插什么嘴。” 绿羽忽而回身盯着我,那眼中竟盛了浓浓的怒火,叫我愣怔,一时忘记了言语,便听绿羽说道:“你回去吧,我们家主子不会去的,有本事,叫你们冥王亲自去探探,主子仁慈不代表我们主子好欺负了去。如果主子与那极界没有关系,岂不是白白送死?!到头来你们冥界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哼!冥王真是打的好主意!” 我竟不知绿羽如此的伶牙俐齿,生生将那桃止给骂退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却也是合我心意的,而今,我还没到为了个莫须有的身世去送死的时候。 那绿羽走得狼狈了些,连连姒自他身边过都没有抬眼看看。我望向那还胸膛起伏着的绿羽,觉得他今日为了护我,确实拼了些,罢了,之前的事情,便不提了。 我斜身坐下,问他:“绿羽,我不知你可是有事瞒我,又是为了什么事,只我这人,向来容不得欺骗,你可明白?” 绿羽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看着我沉声道:“明白。” 这个态度我还是满意的,便与他说:“今日,你确实激动了些,桃止也不过是为冥王传个话罢了。” 绿羽当真是变得厉害,竟是沉吟片刻才道:“主子,绿羽只是想护你周全。可不可以答应绿羽,不要以身犯险?” 我不在意地摆手笑了笑,只觉得这家伙今日甚是反常,也未答话,只瞧着外间走近的虫召,然那绿羽却仍是坚持:“主子,答应绿羽,不要去那极界!“ 我这才正经瞧他,皱了皱眉:“那极界,真的很恐怖吗?你取过?” 他有些惊慌地看我,而后摇摇头:“那种地方,怎是可以轻易去得,主子抬举绿羽了。只是绿羽知道,那里必不是什么好地方,否则又怎是可以被成为大地狱凌驾三界。绿羽不管那冥界想做什么,只是希望主子答应,好好地守着这韶光居,过自己的日子便好。” 那眼中,真诚里透着执着,我竟是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方轻轻舒了口气,也看向外间,虫召已经走到了门口,推门而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绿羽,复看向我躬身道:“主子,紫薇帝后的生辰宴快开席了,再不出发,恐是不好。” 我揉了揉眉心,起身问他:“贺礼可准备好了?” “主子每次去都是带得韶光露,与给孟姑的一般无二,今次有些不同,是紫薇帝后的整岁宴,主子可要重新准备?”虫召将手中的瓶子递与我。 我接过来看看,撇了撇嘴,我这有的也便只有这些了,不同,也便是这韶光露多与少的问题,又有什么好准备,那紫薇帝后对我,也不过就贪图这个,我又为何扫了她的兴,想要,便多给一些。思罢我便抬手又度了些存于那瓶中。 虫召有些担忧地看我:“主子,这里本就是有百年之久,你又度了这些,便是千年了……” “无妨,本君也不在乎这些。” “主子!”虫召板着脸看我,“主子是不在乎,只是……您莫忘了,承天帝君曾下过旨意,莫要因着性子,乱了纲常。仙人皆有陨灭之时,主子若是太过随意,也是会受惩罚的。平日里度些花期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是睡上几日。与孟姑的也是园子里的花期炼制的,做不得数,今日主子却出手就是千年,怕是不大好。” “本君度都度了,还能收回来?”我摆摆手,“你且拿着,下次绝不了。而今那承天帝君也未出关,不会知晓,你跟着我去,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也就再睡个百年罢了。” 说罢我便走了出去,虫召跟了上来,还想再劝,见我面上有些不耐烦,终究没有再说,只化了形驼我。我坐上去,对下边立着的连姒道:“这几日本君不在,你看着幺火莫让她瞎折花儿,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派绿羽来告诉本君,你还是个人类之身,不要往外跑。”连姒点点头,我才拍拍虫召让他带我往天界去。 紫薇大帝对待自己的媳妇儿还是很大方的,这宴席年年办,年年也不觉得厌,且是用了承天帝君的场子办,也就是天界最正中的大殿,一直陪着帝后直到她尽兴。帝后自然是美的,如果说冥界最美的是孟姑,那么这天界最美的,就当这紫薇帝后莫属。据说帝后本是只小小灵狐,被紫薇大帝看上后带来天宫,一宠便是万年,人人都说灵狐幸运,我却觉得可笑,这喜欢一个人便在一起,说得上谁更幸运?遇上灵狐,难道不是紫薇大帝的幸运吗?我经营韶光居也有些时日,见多了那些人界的势利,到了这里方发现,其实,哪里都有势利,真真是没劲得很。 我寻了个无人的时候,将那韶光露递与帝后身边的小女仙,叫虫召在殿内守着,自己便走出来透透气。这里的仙人我多半不熟,他们却都认得我,谁叫天地间只我如此特殊,不老不死不灭,宛如天神一般,却又实则确然只是个有些修为的小仙。我自然知道他们看向我的目光有些不善,虫召说那多半是嫉妒,那我便也受着,毕竟,我也没有什么损失,怎么还能管着别人的心。 紫薇大帝的号召力毕竟是大的,整个天界今日似是空了一般的,都聚在了承天帝君的大殿里。只是,唯独也没有这承天帝君,我一直便是听说有他这号人,却从未打过照面。这闭关,也是太过久长了些,如若不是这万年来偶有诏旨颁发,我还真的有些怀疑他是否还存在着…… 第十八章 帝君 天界本是应该戒备森严,只承天帝君这儿独一处的空旷,据说帝君并不希有人从旁护卫,我暗暗叹息,这也就只有他能够有胆识这般地放任整个殿宇无人看巡了,料想如果是有些什么事情,以帝君的修为应是从外人踏入便知晓的吧。 我往深处走着,渐渐离那大殿远了许多,终于清静了。这里一根根天柱高耸,皆是云雾缭绕,我想起人界对于天界的说法,多是什么云牵雾绕的,大概也就是说的这般景象,竟是当真不差。 再往前走一些,是一处巨大的平台,共有六角,每一角处都有个奇怪的石雕,我走近了些,方可看见那些石雕皆是莲台的形状,平台正中是一圆形的突起座台,这儿难不成是什么做法阵的地方? 不由自主地,我踏上石阶,伸手抚上那莲台,想再细细看看,却突然银光一闪,我仿佛被拉进一个漩涡之中,那漩涡一层一层,竟似魔咒般起着回音:“你是谁……为何来此……”声音一遍一遍,震得我头晕,捂着耳朵也抵不住那魔音灌耳,只得喊道:“我乃黑道韶光仙人,不巧撞进此阵,还望海涵!” 那一直盘桓的声音突然停止,那漩涡般的结界也终于打开,停止了旋转,只感觉一股力将我往上推送,将我抛在了一处空殿之外。我倒在地上,还没有从方才的转变中走出,扶着头,一手撑在地上,抬头打量这宫殿。 依旧是空空荡荡,殿门虚掩着,四面却是一片莹白,虽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但我知道这必是已经脱离了刚才那个地方,可能是某人修为缔造的虚无结界,周围飘渺无依,如若我冒然往外跑,怕是永远也跑不出去的,看来,是必须要进殿看看了。 我爬起来,将方才动荡中攀绞的衣衫抚了抚,往那殿门走去,四面太过于静悄,我竟是头一回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手指还未触到,那殿门便兀自打开,无声地,仿佛在指引我继续。殿内空的很,只有正前方的一张矮几,四面挂了帘幔,看不清侧里的样子,猜来定是也没什么装饰,我确然猜的没错,这儿并不是真实的宫殿。 缓了缓心神,我终于迈了进去,身后的殿门骤然关上,隔离了外间,只听得侧面传来轻轻的珠玉之声,我转身往那边走去,帘幔中似是有人端坐,却因着那帘幔无风自起,愣是将那人面容遮住,只看得见一只修长的手正捏着一枚棋子,指若葱根却骨节分明,应是男子,那被捏着的棋子,莹绿透亮,似玉非玉,方才那珠玉之声怕就是落子之声。 只那盘腿而坐的男子,身前并无棋盘,思量间,又是一声玉石相碰,我看将过去,那本在手中的棋子已经不见,去了哪里,我竟是怎么也没有看到。 有衣衫悉悉之声传来,我知道定是那人起身了,便止步站着,只眼睛瞪大了看向那帘幔,还是那只手,挑开一角,青色薄纱般的衣角显露,我略仰了头,才看见那人黑发自然披散,不做修饰,面上覆着一银色面具,面具下薄唇微启,那双眼深邃却温柔,直直看我。 我匆忙跪了下去,有些慌乱:“韶光冒然闯进帝君的地方,望帝君恕罪!”银面青衣,分明便是他们口中的帝君模样,只是原帝君是这般年轻的男子,我一直以为,会是个古怪的老头儿,不然怎的会习性那般怪异。他连护卫都不愿放,自是不愿别人擅闯,而我竟是还走进了他的阵法之中,必是令他生气。难怪……仙人们皆是在那大殿之中,我一路走进却并未见着其余一人…… 那人似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跪下,沉默良久,才感到一股无形之力将我扶起,我悄悄抬眼望他,那人仍是看我,漆黑的眸子专注非常,我只觉被这么一看,竟是比方才进来时的漩涡更叫人晕头,复低下头,盯着那晶莹透亮的地面。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他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些……直到我仿佛能嗅见他身上薄凉的气息,头顶方传来轻轻的叹息:“你到底是来了。” 那声音也带了些飘渺,叫我越发奇怪,我不知道他叹息些什么,只这话听着,到仿佛是他等我许久的样子,可是这万万不该的,承天帝君闭关之时,我还不知在哪里呢,又怎会叫他等候? 见我不答,他伸出手将我的下巴抬起,那手亦是薄凉,无奈,被他的食指这般抬着下巴,我只得看他,这么近,我方见他那眼里,竟是满满的温柔,似是要化成缱绻万千的模样,叫我慌神。 “帝君……您……您可是……认错小仙了?” 他手指一顿,银面之下不知道他表情为何,只那眼中微闪,薄唇略略收紧,半晌,才放开了我,只那手未完全收回,停在他胸前,刚好是我眼能直视的地方,我看着他手指微曲,缓缓收成空拳,复又放下,只闻耳边轻笑:“抱歉,我闭关太久,竟是将你错认他人。” 我没料到惯来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堂堂帝君,竟会如此轻易认错,这倒叫我接不上话了,显得我有些不懂事儿。 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拉开些距离,方才离得太近,惹得我脸上都有些烧灼起来,仍是看着他的胸膛说:“帝君闭关早,应是没听过小仙,小仙韶光,自醒来一直在那黄泉黑道上经营着家花店,名曰韶光居。” 他毫无意外地嗯了一声,倒像是早就知晓:“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最近,生意怕是不大好。” “帝君……果真什么都知晓!”我没想到帝君竟是这般管事的,连我那一个小小花店的事情都知道,自是不需要什么配相的守殿人了。 “呵呵,”他轻轻笑起来,像是觉得我说了个笑话,“我确实什么都知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我?我能问什么?转眼瞧了瞧四周,脱口而出:“帝君为何造了这个结界?您是一直在这儿闭关吗?” 身前那人顿了顿才说:“这儿安静。” 我点点头,继续盯回地面:“是挺安静的,这儿啥都没有,外边都是空的呢。那帝君,您什么时候出关?” 本以为按照他答话的节奏应是再想一想,不料他却答得爽快:“快了。” “帝君……韶光并非故意擅闯,只是……想图个清静,才走得深了些,惊扰了您。” “是我那北帝又在给离珠办岁宴吧?” “帝国果真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呢!” 面前人笑得有些开怀:“在我的地界,我又怎么会不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帝君也知道韶光居的事情呀!” “说到你那韶光居,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他轻轻探过身子来,俯身看我,“再不做生意,怕是你那满园的花花草草都该不精神了吧?” “啊!”我精神一震,抬起头来,却不想他贴我这般近,唇角有微凉的触感,原本想问的话,全数被惊了下去…… 第十九章 红羽 谁能告诉我一不小心亲到了帝君的唇该怎么办?可是这确然不能怪我,说话便说话,为何偏生凑我这么近,闹得我一抬头便就…… 他仿佛也没料到我会突然抬头,黑眸一闪。我慌忙往后疾退数丈,捂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实在是羞人,我转身就往外跑去。 只一跨出去便后悔了,这……这是他的结界,我该怎么出去……如果现在再回去殿内,那我……那我就定是傻了! 站在这片莹白里许久,竟是听见一声低低的笑,那人今日似是心情很好,我已经听他笑了好几回了,结界上空传来声音,他说:“韶光仙人,我记得你了。此番回去,你带着绿羽往木府去,绿羽知道,哪里有生意。” 绿羽?顾不得羞涩,我赶忙大声问了一句:“绿羽是谁?他为何会在我那钟铃之中?” “绿羽也算是与你有缘,你不用再怀疑他。有人在殿前等你,我这便送你出去。” 还是那股力道,只这次比送我来的时候要温柔得多,似是他扶我起来的轻柔,转眼便已经回到紫薇帝后岁宴的殿前,虫召确实是在那里等我,偶尔往那深处张望着。 我唤了他一声:“虫召。” “主子?”虫召迎上来,“主子方才去了哪里,竟是这宴席都快散了。” “不过是散散心,里边甚是憋闷。你来寻我,可是结束了,可以回去了?” 虫召摇摇头:“是紫薇帝后要见您。” “见我?”我皱了皱眉,真的是烦,东西都拿了,还要见我做何,“帝后在哪里?” “在大殿后边。” 罢了,反正我也正要找她,随虫召一起进得后边,果然见那天界第一美人正坐在软榻上,手中拿着我那韶光露,正对着光仔细看着,她面容甚是精致,孟姑跟她比,确实是不够精美,但是孟姑就胜在大气,我看着欢喜。 “帝后。”我咳了咳,终于让那美人转移了视线。 “韶光仙君来了?”她微微起了身,“仙君今日大方得紧。” 见她面上笑得开心,我便也扯了扯嘴角:“帝后开心便好,只这怕是小仙给您的最后一瓶韶光露啦。” “哦?”帝后脸上瞬间有些冰霜,像是不懂为何我会如此翻脸,恐怕她本还是准备夸夸我的。 只不过……“帝后息怒,只是方才小仙被帝君召了去,帝君与小仙说,若是继续这般无度与人,便是坏了规矩,当要惩治小仙。呵呵,小仙可是担不起的。” “帝君?”那紫薇帝后面上一脸的不解,“哪个帝君?” “帝后说笑了……”我谦恭着答,“这天上地下还有几个帝君。” “你是说……承天帝君?!”她反应有些大,倒让我觉得不适起来,“你说方才帝君与你说了话?” “正是……” “胡说!帝君……”她突然大声道,“帝君还在闭关!怎么会召你?如何召的你?!” 这次我是真的有些纳闷了,按说帝君闭关,确实如此,只是帝君闭关也不是不作为啊,不然谁给颁发的诏旨呢?召我前去这么奇怪吗?哦……是了,是我不小心闯进去惊扰了他,但是……这一点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 “小仙没有说谎,确实是真的,哦,帝君还让小仙给您带一样东西。”临走那力道送我出来的时候,我手里多了片红色的羽毛,叫我交给要见我的人,想来应是帝后没错了,帝君果真是帝君,叫人佩服,我于心里暗暗赞了声,将那红羽递与她。 一见那红羽,帝后瞬间软了下来,竟是颤着手接过,指尖抚上,一道银光闪过,她终于抬起头,有些古怪地看我,良久,才放下那羽毛,倦极地说:“仙君这便回去吧,莫要忘记了帝君的话。” 没想到这红羽威力这般大,竟让一向会拉着我说上半日的帝后,这般轻易便放了我,我也没有推辞,立马躬身谢了便出来。 虫召跟着一路,突然开口:“主子,当真见了承天帝君?” “自然当真,不然哪里来的红羽?我又不是鸟,还能自己拔了?” “虫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帝君闭关如此之久,出关竟是这般毫无征兆,确实奇怪。” “我问他何时出关,他说快了,这会还没有出来呢。” “那主子如何见得帝君?” “你问我……其实,我也是不甚清楚的,莫名其妙,就见到了。”我拍拍他,“好了好了,今日你怎的如此磨蹭,快些回去本君还有事要做呢。” 虫召向来话也不多,今日多问了两句被我这般一拦,终是化了兽形驼我回去。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那人应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是在那结界中见得他,也不愿人知道我进得那结界的地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想。 手指抚上唇角,面上又是一红,我记得那微启的薄唇,甚是诱惑,也不知……我可是第一位亲上他的仙人……等等……我在想什么呢!怎么……怎么会这般…… 还好现下虫召看不见,不然……真的是……羞死人了。 遥遥看见我那韶光居,我拍了拍虫召:“下去别着急,将绿羽带上我们去趟人界。” 虫召鼻息浓重地哼了一声,俯身下去,停在了门前。绿羽正在屋子外飘着,百无聊赖的样子,“绿羽……” 他转过脸来,见是我们,迎了上来,像是有些疑惑为何虫召还是化形的样子,我看看他,想起那人说过不用再怀疑他,别的我并不知晓,然我能肯定,那人绝不会伤我。 于是我拍拍虫召:“你先上来再说。” 绿羽也不多问,贴近了些,其实他上不上也没什么,以他自己的速度,怕是也不慢。 “虫召,去木府。”我重新调整了坐姿,“你不识路,听绿羽的便好。” 绿羽有些疑惑地看我,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捻了只翠绿的小鸟儿,只是如他一般,亦是透明的形体:“虫召跟着它便好了。” 座下没有迟疑,瞬间跃上空中,随着那只透明的翠鸟而去。 我随意地躺下,夸了一声:“帝君说的没错,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本事。” …… 第二十章 木府 绿羽率先下了地,隐身在木府门前。我站在门口看着那门匾上的“木”字,想着连姒便是在这里搓磨了人界的第三世,想起那个年过半百的男子。那日便就见他一直咳嗽,此刻木府门前萧条得紧,倒像是无人问津的样子,这却是奇怪,那日看木府的样子,不像是气数尽了。 虫召立在我身边稍许,问:“主子,是要进去吗?” “你去敲门。” “是。” “笃笃笃”“笃笃笃”大约是敲了几次,府门才吱呀一声开了点,探出一个佝偻的老人,那老人见着我们,皱着眉头:“不知二位,来府上何事?” 我礼貌地笑笑,问他:“老伯,我们是来看木老爷的,不知他此时可好?” 那老人警惕地打量了我们一下,摆摆手:“老爷如今不方便,你们走吧。”说罢便要把们关上。 虫召眼疾手快地抵了门,那老人一怔,有些生气地低吼:“你们怎么这般不讲道理!我家老爷不见人!二位看着文质彬彬,却不想这架势,难道是要硬闯吗?!” 我虽知道如此无礼,然虫召不抵着门,怕是这老头第一件事便是把门给落了锁,到时候我们再进去,可就真的是硬闯了。 我上前一步道:“你是木府管家吧?你们夫人而今还未找到,是生是死亦是不知,想来木老爷也是为了这事有些忧心。” 那老头终于正眼看我,却是有些愤愤不平:“夫人?那样的夫人,回不回又有何区别?” 我有些不解,忽而想起连姒之前在这里的经历,方有些明白,怕是木府上下还以为她与人有染,不贞不洁,生下了怪胎,所以当作妖物吧……唉……凡人,就是容易被迷惑。 “你说那样的夫人不要也罢,那我问你,现今木府萧条,你家的二夫人又在何处?”我只是不愿多事,又怎会看不出来,那日与木老爷亲密紧贴的是个修行千年的蛇妖,不然又怎会有那般水蛇般的细腰。 虽不知道为何木府老爷会将这个蛇妖纳为平妻甚至于抬做了夫人,但是想也可以明白,应是一切皆是蛇妖的阴谋,看如今这样子,怕是那小蛇妖也走了。 老人震惊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二位如何知晓我家二夫人不在府中?” 我笑了笑:“我还知道,你们二夫人定是将府里的小少爷一并带走了,是也不是?” 那老头本是抵着随时准备着要关门的手终放了下来,沉吟了下才复问:“这位姑娘……可是浮山女道?” “噗——”身边的绿羽忍不住笑了出来。 “谁!”老头惊恐地往四处望望,神色甚是慌张,“大白天的,你等妖魔……妖魔……”他手指颤抖,指着绿羽的方向,虽是看不见,却甚是恶狠狠了些。 我掀了他的手指,将那府门推开了些,走了进去:“行了行了,带我们去见木老爷。” “姑娘你怎么……”老人关了门追了上来,“你们到底是谁,怎么擅自进来了,你们……啊!” 我一扭头,果见那绿羽终于憋不住现了身,我看老头那快要晕厥的样子忙使了个眼色叫虫召去扶了,俯身与他说:“木管家,那浮山女道,能与本仙君相比吗?”说罢指了指院中枯萎的树枝,那枝杈抖了抖,以能见得的速度迅速地抽枝发芽长叶,最后开了一枝金桂,花香随风飘来,老头看得半天都没有反应。 虫召提醒道:“这是韶光仙君,来瞧你家老爷,是你木府的荣幸。可莫要叫仙君生气。” 老头终于回神,却是扑的一下跪在我身前:“真的是,仙君……仙君……仙君……您救救老爷,救救木府吧!” “起来吧,本君不是来了吗。”我点了点他的膝盖,叫他站了起来,“现在,带路吧!” 见自己就这般被隔空抬了起来,老头看我的眼光更是崇敬了些,本是佝偻的背越发弓起,极其恭敬地将我们引向一处院子。 一股浓重的药味袭来,老头推开门先进去通报,我听见里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一些低语,片刻,老人重新出来说:“老爷身子不便,还请仙人移步。” 我先走了进去,这药气更重了些,绿羽自老管家身前滑过,应是没有适应,我仍是看见那佝偻的身影抖了抖。 几日不见,木老爷竟似又老了十岁一般,这般看来竟是已入耄耋,他靠坐在枕上,往我这边看来,见到绿羽的样子,也是瞪大了眼睛,但是转瞬便恢复了常态,干瘦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老木说是有仙人驾临,木某观各位,果不寻常。只不知,是真的仙人,还是来索命的妖人?” 说起这话的时候,他却没有在怕,这样子像是那日于尼姑庵前见着的连姒,不过连姒是求死,他是无谓。 我离远了坐下,一挥手散了这满屋子的药气:“本君是来问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心愿?”床上那人又咳了几声,方答,“原来三位是冥界的人?” 绿羽哼了哼:“你既知道冥界,怎会不知冥界从不与人心愿。我家主子有心,特意来此助你了却心愿,你竟是不识。” 木老爷重新看我,摇摇头:“是木某眼拙了,姑娘一身仙气,还将我院中那枯木催出了花儿,定是个了不得的仙人。” “了不得倒是担不起,你如若能有什么要做的,可能本君能帮你。”我眯了眯眼,“只不过,你要将此生最美的记忆与我。” “仙人怎么能肯定,木某会答应呢?”他倒是有骨气,竟是这般反问我,“仙人当明白,没了最美的记忆,木某也便真的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因着……连姒而今在我的韶光居。”我看着他骤然瞪大的眼,添了一句,“也因着……本君能给你一个真相。你想要木府这般消沉下去?还是说,你想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 ……沉默,空气都仿佛凝固,我能感受到身边绿羽有些不耐的呼吸。 “仙君……可否让木某……见见姒儿?” “可以。” 他低了头:“那仙君,便将木某的记忆……拿去吧……” “不着急,”我自他眉间一点,烙下青蓝的印记,“连姒而今并非昔日的她,想不想见你,本君不知。你带着院中那桂枝来我韶光居,尽管出的门去,自会有所指引。” 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去,那老头儿端了茶走进来,哐当几声,茶盏皆是碎了一地:“老爷!老爷您……您……” 床上那男子,病容皆去,面容也是年轻了二十余岁,此时已可以下地,他看了看自己不再干枯的手指,端端正正对我行礼:“谢仙君……” 第二十一章 木善 回来的路上,绿羽说了一路:“主子,真的要让连姒见他吗?绿羽觉得连姒不会同意的。” “主子,连姒见了肯定会骂人的,你不知道她骂我骂得多厉害。” “主子,可不可以让虫召变成连姒啊?” “哼!”冷冷一声,绿羽闭了嘴,知道虫召是发火了,小心地沉默了一会。 “主子……” “你有完没完?”我抬手威胁他,他终是闭了嘴,可怜兮兮地看我,我笑道,“你倒是在意连姒啊,也不知道她领不领情呢。” “主子,”绿羽学着我也躺着,“那蛇妖的事情,不管吗?” 我想了想,这个蛇妖,本来如果只是来人界寻个情缘,倒是没什么可说,只是现今她闹得人家木府如此,定不是个好主,但是这件事情,必须要带上连姒才可以解决,还是先回韶光居的好。 幺火蹦出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挽了虫召的胳膊:“你们去了哪里?去了这般久?方才幺火出来寻绿羽,竟然没有看见,想着是不是被连姒气得狠了,原是主子带走了。” 虫召木着的脸上现出一丝喜气,将幺火挽着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问:“今日可折花了?” 幺火头儿摆的欢:“没有没有!只是幺火见一枝金桂原是开好了,却不翼而飞,想着定是主子召去了,幺火说得对不对?” 虫召拍拍她的头儿:“嗯,幺火真聪明。” “啧啧啧……”绿羽的吧了几下嘴,无视了他们进去,连姒正在泡茶,那日她捡着花茶我便觉得奇怪,原来她是想学着泡茶啊。 我端了一杯起来,抿了一口:“嗯,还欠些火候,有空叫虫召多指点指点你。” 连姒斜了我一眼,颇是不屑地说:“那日也不知是谁说的,叫连姒离某些人远着些,今日倒还叫人家亲自扑上去。” 我一口茶差点被呛了出来:“咳咳咳……连姒你小点声儿,那两个就在外间呢!那日就当是本君说错了,你做什么这么记仇。”我那日是睡糊涂了,怕虫召跟她久了幺火伤心,这回看了,那小子是轻易不会变心的,便也安了。这连姒也不像是个会喜欢虫召的,我当然就不担心了。 连姒没有答我,倒是翻眼看了看绿羽道:“你今日是眼皮子坏了?一进门就一直挤眉弄眼的,怎么?要人吹吹?” 绿羽委屈地拖长了音看我:“主子——” 我安抚地对他摆摆手,看着仍旧泡着茶的连姒问:“连姒,如果说……有人想见你,你可见?” “桃止吗?”连姒眼皮都没抬,“叫他别色迷迷地看我,还有救。” “哦……本君会给他传达的。”我顿了顿,“如果是故人呢?” “砰!”茶盏跺在了我可怜的矮几上,伴着连姒冷冷的质问:“主子不要告诉我,你去寻了那前世的故人。” 被瞬间点破,我与绿羽不约而同嘿嘿笑了笑,此时那钟铃叮铃响起,连姒看着外间,脸瞬间黑了下去。绿羽本就不大适应铃声,这会儿见着她那样子,更是往我身后躲了躲。 我以为她会拍案而起,已经捻好了诀,将那茶盏都固定在了几上,却意外的,没有等来她起身。身边的女子仍旧端坐在草席上,眼睛直直盯着那进门的男子,面上波澜不起。 “木善,没想到竟在这里还会再见你。”连姒声音冰冷,眉间那紫色的水滴亮的似是要滴出来,整个人生生逼出了仙气来。 像是没有料到见到的会是这样的连姒,木善的脸上有些愣怔,声音带了些颤意:“姒儿……你……” “不要叫我姒儿,我也不是你的夫人,烦请木老爷不要错认了人。”连姒飘飘给我甩了个眼色,我知道她这是要断了所有的前尘事了,只好出来打了个圆场。 “木善是吧?本君刚刚知晓你的名字。”我倚了上座开口,“本君与你说过,连姒并非凡人,乃是天界的虚玉元君,你而今与她若是要说前尘事,便也罢了。” 那木善将我的金桂放在矮几上,只看着连姒,眼都不眨地说:“仙君说过,可以满足木某未了的心愿,木某便就是要与她说些前尘事,难道不可吗?” 连姒看我的眼光不善起来,我自知有些理亏,但又不能这般被她高了一头,便高深莫测地说:“连姒,他说得也是没错。你而今在我韶光居,自是要为我做事。店里的事情你也知晓,你也说了,要为我做工,这便也是你的事儿,望你好生待之。再者……你要知道,逃避不过是因为过不去,你是要渡劫飞升的人,这些过不去的槛,便是你的劫,必要处理好了。否则,你也只能在我韶光居多耗上许久。” 绿羽悄悄对我树了个拇指,我更觉得自己说得有理了些,腰板也正了正。连姒若有所思地看我片刻,而后对那木善一挥手:“坐吧。” 木善也不客气,那眼深情得我都不敢再看,只闻他轻轻说道:“姒儿,我不过是想问几个问题,并不奢求。” “你说。” “你说……是有人害你,可是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姒儿……” 连姒终于不忍,点了点头:“那孩儿,本是个可爱的,我亲眼见着,却是她……将我的孩儿生生掐死。寻了那畸形死胎叫产婆呈与你看。” 木善的手握了拳,继续颤声问道:“我们的孩儿……可像你?” “呵!”连姒不耐地扭头,“像不像,也没什么意思,死都死了。”我知道她心中有郁气,非要捡着木善敏感的字说,那死字咬的甚重。 “你一直知道……她是蛇妖?” “知道?哈哈哈哈,还是我发现了她受伤在草地,捡了回来。你忘了?我是妖人,我会蛇语的!” “姒儿……你……偏要这样说自己吗?” “不然呢?”连姒笑起来,“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我错了吗?” 木善突然站了起来,跪在了连姒面前:“姒儿……” 连姒也站了起来指着他骂道:“你这般作甚!故意的么?我可当不起!” 他却是坚持:“姒儿,我快要死了,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木善,原来你是这样的无赖!”连姒吼道,眼中已是有些赤红。 “姒儿……”木善不依,仍这般跪着,直直看她。 连姒瞪了他许久,胸脯起伏得厉害,就这般僵持了许久,才听她重重叹了口气:“好,我原谅你,你走吧。” 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转变,男人仍是看她,想寻出些端倪。 “呦呦呦,怎么了这是?”外间忽传来一声骚包的询问,桃止那张桃花脸儿转眼便到了跟前,他站在连姒身边,看了看木善,问我:“仙君,这家伙可是欺负我家姒儿了?瞧我家姒儿这小脸儿绷的……” 第二十二章 碎盏 我能感到即便是怒气腾腾,连姒的嘴角还是抽了抽。这个情况好生奇怪,木善跪在地上,对着的却是将连姒搂在怀中的桃止,我也不知今日我这店里竟这般热闹,有些头疼。 木善年轻时,怕也是个人物,仅仅是片刻,便调整了表情,起码在我看来确实是欣慰的样子,对着连姒道:“如此,也好。”他缓缓站了起来,有些重心不稳,却好歹到底是站住了。 我分明是让他年轻了许多,这番桃止还是打击了他,不过看连姒的样子,却像是懒得解释这关系,我摇摇头,误会了也好,到底,也是没缘的。往后,也不会有牵扯了。 木善又对我施了一礼道:“还是多谢仙君了,木某这便走了。也不知……仙君何日来要回木某的记忆。” “日子到了,它自会回来。”我有些过意不去,原本是想为他了却心愿,却被桃止横插了一脚,叫客人这般难过。 “木某想求仙君,让木某这记忆多留几日。待处理完最后几件事情……可好?” 他如此恳求,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般样子,也不知想要回去做些什么,便提醒他:“你而今,能做的不多,如果好生修养,其实,你还可以活很久。本君观你的木府,不是气数已尽,你不要轻易放弃……” 不待我说完,他轻轻摇头:“木某这一生,活得,也算够了,木某只要半月,不多,还请仙君宽容。后边的事情……仙君不用担心……” 既然他坚持,我也没什么可劝,点头道:“你且自去吧。” 他恭敬应是,没有再看连姒他们一眼,那连姒,亦是没有任何反应。我抬手将他送了回去,希望他,能早日放下过去吧。 “把你手放下。”身畔传来连姒冰凉的声音。 而后便见那桃止笑嘻嘻地撤了放在她腰间的手:“姒儿真是无趣,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嘛~桃止方才做得不好嘛?” 连姒没有说话,往里边去了,我拦了桃止要跟上的脚步:“你差不多得了啊,要懂得审时度势明不明白?没瞧见连姒现在烦着呢么。” 桃止转过身,看了看矮几上的金桂:“呦,韶光仙君今日有生意呀,莫不是方才那位?” “你倒是管的宽。说罢,今日又来我这里做什么?”我顺手想端杯茶来,却怎么都拎不起来,遂想起来刚刚怕连姒发火打碎它们特意施了诀,唉……抬手解了去再去端,发觉茶都凉透了,只能又叹了口气。 桃止见我这般,坐在了我面前:“仙君,上次是小鬼仙的不是,如果冒犯了仙君,还望仙君海涵。”虽是嘴上对着我说,那眼却是看着我身后的绿羽,只听绿羽哼了一声并未说话,倒是有些虫召的气势。 我皱了皱眉头看桃止:“你那日,确实话说得有些厉害。你说是冥王叫你来的?” 桃止点头:“桃止那日说了,冥王也是猜测,仙君怕是与那极界有些关联,不过……如若仙君实在不愿意,也没什么。毕竟,此番是我们强求了。” “虽然本君确实不准备去,但是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极界既然是你们冥界与帝君共理,那必是也对其有些了解,本君如今却当真是一无所知。你们这要求,必也不是冥王殿下一念之间,本君去不去,也不是轻易便就决定的。” “桃止省的,那日是桃止着急了,今日特来请罪。” “请罪,倒是不必了。本君问你,你可有关于极界的记载?” “这……”桃止有些为难,“极界,号称大地狱,乃是禁界,就算是有记载,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了,上古那一战,怕是都已经消失了。或许承天帝君那儿还有些记载,我们冥界,当真是没有的。” “你是说……如今可能只有承天帝君会知道?” “正是!承天帝君自上古一战后重整了天界,而后便闭关不出,如今已是许久。仙君也知道,上古神氏皆已陨灭得差不多了,如果一定要说,恐怕也就只有帝君还有些关系。”桃止沉吟了片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帝君已经这许久未出关了,仙君恐怕是不好去问。” 这是个问题,上次,怕是我的运气罢了。只是,现下我观冥界的态度,甚是奇怪。分明是他们找来的,却今日又让桃止来道歉,倒有些此地无银,莫不是我这身份真的有些稀奇?如果说桃止所言不差,我与那极界有关,那冤魔也是冲着我而来,那么,能来得一只,便就可以来两只,三只……它们为何而来,我如若想依旧闲散地过日子,便必定要搞清楚才好。 “你的歉意本君收到了,若你今日来只为这事,便可以回去了。”我下了逐客令,那桃止却磨蹭着不愿起身,“怎么?要本君送你?” 桃止这才站了起来:“唉,仙君,今日那男人是怎么回事?可是姒儿人界的相好?” “你跟哪里学得这般用词?什么叫相好。那是连姒前世的夫君。” “唔……夫君啊……他可是要死了?” “你想做什么?”我看向他那双桃花眼儿,“他是真真正正的人,如若有什么差池,也是判官和鬼帝的事情,你打听来做什么?” 桃止嘻嘻一笑:“仙君不能因为他是韶光居的客人便这般护着呀,桃止又能做什么?不过多关注关注,毕竟看那样子定是曾让我家姒儿难受了不是。” 身后一直沉默着的绿羽又是轻轻一哼:“什么叫你家姒儿,连姒可是我韶光居的人。” 桃止顿了顿,看向他:“绿羽公子那日便对桃止有些怒气,如今,不会因为姒儿还要骂桃止一通吧?今次我可是真的关心。” “都闭嘴!”珠帘声响,连姒自后院走进,捧了花茶近来,“吵死人了,不得安生。” “姒儿……” “不要叫我姒儿!”只见她狠狠将我方解了诀的茶盏又掼在了矮几了,我暗叫不好,果不其然,哗啦啦的破碎之声传来,妈的,我也想学着孟姑爆一句粗口了,当初我为何要解了那诀? 第二十三章 你可是喜欢我? 桃止讪讪闭了嘴,连姒这火来得快,我与绿羽倒是习惯了,只听她说:“我连姒,今后便是韶光居的连姒,不是什么木府的夫人,前世之事,今日已了,还望主子和诸位不要再提。” 桃止狠命点点头,狗腿地道:“是是是,姒儿不要为了过去的事儿气坏了身体。” 连姒掀了掀眼皮看他:“你也莫要动他分毫,否则,我定不对你客气。”眉间那紫色水滴悠然一闪,桃止应是更是诚心。 待那小子终究出得门去,便见幺火走了进来,见着那一地的碎片奇道:“主子,这是发生了什么?” 说着便要去捡拾,跟进来的虫召将她拉到了身后,执了扫尘过去全数清理了,拉着幺火道:“走吧,以后这事我来,你莫伤了手。”说罢仍是拉着她往后去。 我们三个主仆留在这会客厅里,心里甚是别扭,所以说,养了一对小夫妻在眼前啊,也是不好,时不时就被秀了一把,憋闷得狠了些。 连姒缓了缓气,转过身来看我:“主子。” “这茶盏我最喜欢。” “连姒赔。” “怎么赔?石锦老儿向来一种茶具只做一套。” “连姒……答应主子一个要求……” “好……过几日与我去人界一趟,解决那蛇妖之事。” “好……”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她猛然抬头看我,“主子!连姒不愿再与那木府有联系,除了这一件!” “那你帮我去跟石锦老儿再要一套一模一样的来……”石锦老儿是出了名的古怪老仙,与他要东西可是不容易。 只听面前的女子思量片刻才有些咬牙切齿道:“好……连姒跟主子去。” 我点点头,她复问了一句:“主子莫不是故意等着的吧?”我无辜地看着她,本君有吗?最后她也只得认命地坐下,将那沾了水渍的花茶一点点晒干。绿羽悄悄又对我竖了竖拇指,原来坑人,也是这般有意思的。 只是这桃止走后,我又想了许久,如果说真的只有帝君知道这极界的事情,那我可不是要再去寻他一次?不知为何,有这个意识之后,我竟有些雀跃,终于找着个理由再去见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甚是奇怪了些,倒像是很想再见他似的,怪哉,我如今,竟是这般闲了,闲得这般想出去溜达。 “绿羽,你原身是只鹦雀,不过那日探你元神,像是受了伤,你可记得是谁伤的你?”我躺在虫召身上,问身边的绿羽,他今日说无论如何也不要与连姒一处待着,愣是跟了上来。 他盘腿悬着,歪头想了想:“绿羽不知,这般情况,从绿羽醒来便是了。不过有主子在,绿羽不在意什么形态,只要主子不嫌弃。” 我自是没什么关系,但他总这般也是不好,而今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一只仙魄,该怎么帮他呢?如果今日能见着帝君,也一并问问看。 “绿羽,你有没有某些时候,会睡着?” “主子缘何又要戳人家心窝子?”他幽怨看我,“绿羽是仙魄,不用睡的。” “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有时候,你仿佛不是你。可能是本君多想了吧。” 绿羽点点头:“嗯,主子定是想多了。不然,就是记错了。对了主子,您这记性,怎么时好是坏呀?” “你方才还叫本宫莫要戳你心窝子,现如今你不也是一样?本君记忆一贯如此,难不成本君想不记事儿?” “哦……主子莫怒,绿羽以后不问了。” 我也不过吓吓他,其实哪里有什么怒气。如今极界的事情确实勾起了我的兴趣,想来,这些问题我总是要一一揭开的。 “到了。”虫召停了下来。这是那日紫薇帝后贺岁宴的宫殿,今日已无一人,那日张灯结彩的样子已是撤去,还了这儿一片安宁。 “你们两个便在这里等着,里间怕是不好让你们进去,不然帝君生了气,恐是不好。” 虫召有些担心地看我:“主子,当真要进去吗?” “来都来了,本来便是要来问事情,哪有折回的道理。” “可是帝君闭关许久了,主子那日……当真不是在哪儿睡着了做了梦?” “虫召你这是不信本君?那日的红羽,你不也是瞧见了?” 说起红羽,虫召面色才缓了缓,似是无可辩驳:“那主子小心。” “嗯。”我独自往那日的阵法台走去,想着那日走了哪些路,可是有打开那结界的固定办法。 遥遥看见那六角的平台,我加快了速度冲过去,手抚上莲台,闭着眼儿想着一会又会是漩涡涌动,今日可要让自己身子站稳些。然而等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风牵动衣角的声音,噫?不对吗?那日分明是这个莲台啊…… 待我绕着这平台挨个摸了一遍,却仍是未有反应,难道……我记性连带认知已经差到了这个程度,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楚了吗? 不对,那红羽我分明捏在手中,又怎么会是做梦呢? “你可是在找我?”身后有声音传来,我心中一喜,是他! 转过身来,果真是那黑发银面之人,身边的场景瞬间转换,眨眼间,又在那日的莹白天地,我左右看了看,走近他:“帝君,还是不能出这结界吗?” 他垂眼看我,温柔地点点头:“现在,还不是出关的时候。” “帝君可是受了伤,得在这里养着?” “呵呵,”他又轻笑起来,这声音叫我上瘾,觉得怕是没有哪个人能笑得如此好听了,“为何这般认为?” “帝君本是出现在我身后,却仍旧是将我带进这结界中说话,韶光猜着帝君定是不好出这里,这里,必是帝君养伤的地方。” “你还是这般聪明,只不过,这次,你猜错了,”他胸前垂着的黑发轻轻地飞扬,“我不过是想与你说话时,无人打搅罢了。” 感觉他那发翻飞得有些撩人,我伸手去抚了抚,手将将按上,便觉不对,这是帝君呀!我到底在做什么? 那发在手中冰冰凉凉甚是柔顺,我想收手,却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那手我识得,俊美得不像样子,那是帝君的手!耳边那人轻轻问道:“韶光,你可是喜欢我?” ………… 第二十四章 我 手被他握在手里,耳边是他诱惑人心的话:“韶光,你可是喜欢我?”我惊得想要抽回,却被他握得越发紧了些。【零↑九△小↓說△網】 “帝君……帝君……真会开玩笑……”我暗暗铆着劲儿,暗骂自己为何会被美色熏了心,做出这样的举动。以前因着人家俊美得看呆了去也就算了,这帝君分明是覆着银色面具,我竟也能这般色迷心窍,当真是可笑了。 “我可没有开玩笑。”他执着我的手,分明是轻轻柔柔,却怎么都叫人挣脱不得,“韶光,你这记性,当真是差极了。” 我讪讪道:“嗯嗯……他们都说我记性差。不过我偶尔也是记事的。” “比如呢?” “比如……比如韶光记得此番来寻您是有话要问的。” “说来听听。” “帝君您先放了韶光,这样不好说话……” “无妨。” 他答得沉稳,我竟然无话可反驳,只好任由他拉着手,问道:“韶光是来问帝君关于极界的事情。” 闻言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些,问道:“为何会问那个地方?” “不瞒帝君,小仙的店中,前些日子来了一只冤魔,准确来说是被恶灵占了身子的冤魔。【零↑九△小↓說△網】这冤魔,据说是当年上古大战后被帝君封在了极界。这本应该不存在逃出来的道理,可是小仙那日确实眼见。” “谁告诉你,冤魔必是极界所出?” “帝君何意?” “如果极界被打开,我必会知晓,你说的,并非极界之物。” “难道,世间还有其他的冤魔?”我顾不上手被他握着,抬头看他。 他目光依旧深沉,若有所思,只是我猜不透他想些什么,他见我望他,复又展颜一笑:“你应该问,那恶灵是来自何方。” “恶灵?那恶灵,倒是被我店中的绿羽,哦,他是一个仙魄,给吞了。” “吞了以后那冤魔可是焚烧殆尽?” “对对对,帝君英明。” 他淡笑不语,片刻才说:“你这般夸我,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如若是从极界出去的冤魔,不可能有那般下场。这恶灵与冤魔,乃是来自一个地方,有人,想要搅翻这天地三界。” 这应该是一件万分火急的事情,可是由他说来,却仿佛不过是吃饭喝水般简单的小事,真是奇怪:“帝君,这人是谁?” 他摇了摇头:“这也是我准备出关的原因。【零↑九△小↓說△網】”原来,他也是不知道的…… “说起那吞了恶灵的绿羽,韶光还有话要问。那日帝君叫韶光不要再怀疑绿羽……可是因为帝君知道他的来历?” “自然知道。” “韶光探过他的元神,是一只上古的鹦雀,却不知为何受了伤,而今他没有身子,只能飘荡着。” “嗯……他本是少昊坐骑,上古一战中受了伤,自是不好过。少昊陨灭前将他安置在你的钟铃当中。” “我的钟铃?上古神邸少昊?帝君莫是记错了吧?小仙醒来才不久,这钟铃一直跟着我,又怎会与那久远的事情有关系?” 面前的人仍是低头看我,用另一只手将我的发丝挽好,温柔道:“可能,这钟铃与你有缘,寻了你做了新的主人吧。” 他的手滑过我的脸庞,亦是轻轻柔柔,我不禁失了神,只觉得那薄唇离我越来越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清淡的气息,不……不对……我伸手挡住了自己的嘴,有些惊恐地看他:“你……你真的是帝君吗?”帝君传闻中那般神圣,怎么会是面前这个差点轻薄了我的人呢! “呵呵呵呵,”他伸手要将我的手拉下,我只能死死捂着不放,良久,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不逼你。你放下吧。” “你先松手!” 他张开双手,将我真的放了,稍稍拉远了些距离,负手看我,甚是开心的模样,我终于问出了口:“帝君,可是认识以前的我?” “此话又怎么说?” “其他仙人,有自生的,有飞升的,只有我,醒来便是这个样子。可是韶光自知不可能一直便是如此,韶光定也是有经历的,只是自己忘记了。帝君你可是认识曾经的我?” “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 这个回答叫我震惊,帝君已是闭关这么久长的岁月,竟说是认识以前的我……那我……我岂不是与他一般大? 他见我的样子,一挥手,面前莹白流转,竟是出现了一幅画卷,那画卷却是缓缓动了起来,微风拂过,整片的菟丝草缠绕,仿佛是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地毯,我梦了千万遍的梦境便这般出现眼前,那睡着的女子,终于转过了身来,不是别人,竟是我! 我上前一步,抬手想要抚上去,画卷却是突转,我坐在秋千上笑得开怀,身后有男子为我打着秋千,我听见那个与我有一般面容的女子叫着:“再高一些,高一些,哈哈哈……” 我转身看向那银面之人:“这是……我?” 他点点头,手一扬,画卷再次转换,面前出现的是那男子拉着我在花海奔跑,我赤着足,跑得尽兴,心中有翻滚的肆意,我抚上胸口,这一刻,我是开心的,仿佛可以感受到那画中女子的心情,她那么高兴,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被握在手中,心口满满的。 耳畔传来带着些追忆般的飘渺声音:“韶光,那女子,是你。那男子,是我。可是,你却把我,忘了……” 他说什么?那男子……怎么会是他?我再扭头,想要好好比对,却已经不见那画卷,只有萧萧风声,有人将我身子轻轻转了过去,我便直直撞进了那人的眼中,我分明看到那双黑眸中自己的影子,迷惑又慌乱。 “你仍是,想不起来,对吗?”他的手搭在我的双肩上,那声音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我看着那双眼,想再好好探探,他可是在骗我,却又听他道,“韶光,你原是我的未婚妻子,又怎么能如此将我忘得干净。” “我……”不对!我不是!那画卷的男子分明没有面具,虽是看不清楚,然则我知道,他面上干净,不是这般,“你骗我……那不是你……” 第二十五章 我记得 一个旋身我挣脱了他,退到了殿前,厉声问他:“你是谁!” 他有些无奈地看我,周身忽而真气暴起,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光圈之中,唇角依旧是微微向上,并不在意我已经祭出的玄昆镜:“你还是这般敏感……” 看着他纷飞的发丝,我却迟迟打不出招式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我这般怂,才会这样气定神闲。 “韶光,你还记得卜定吗?” 卜定?我自然记得,他的记忆中有我的梦,不!如果说今日那画卷中的是真的,那么,他记忆中的人,是我!是曾经的我! 趁我分神,面前的人胳膊一抬,欺身而上,竟是将我抱了个满怀,我的玄昆镜被他一收竟然丝毫发挥不了作用,直直坠下被他推入我袖中。 “你放开我!”他身上温热,气息却是薄凉,我被禁锢在他怀中不得动弹。 “韶光,你不会动手的,不是吗?”他轻笑,“你莫要动,外间你那坐骑在,我可不想被他发现。” 周遭一转,我顿时反应过来,这已是出了结界了,我分明看见那虫召正在下边坐着,我想喊他,可是这人裹着我,连带我都在他的真气结界之中,我知道就算是我喊破了喉咙,虫召也不会听见。 “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见你好奇的人。”他速度很快,我放眼望去,浮山遥遥就在面前。 “你带我来见卜定?” 他没有回答,带我停在了一处厢房前。他的结界并未散去,这厢房内走出那日迎我的道人,他皱眉自我们身边走过,却未发现我们。 我观这厢房上空,隐隐有七彩的仙气,只是那气息羸弱,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再想到方才那道人的表情,难不成,这卜定飞升便在今日了? 身边的人放开我,给这厢房加了层仙障,只是须臾间,复又拉起我的手,推门而入。迎面的草席上,青衣道服的卜定正闭眼打坐,似是入定。此时竟是没有任何知觉,即便我们已经撤去了隐身,他仍是那般样子。 “他要飞升了……” “嗯,还有劳韶光你出手。” “什么意思?” “那日还是你以术法相助,不然怎可以令他如此快便能有机会渡劫飞升。” 我觉得这情景有些诡异,我们两个立在一个入定的人面前,而那人,却是似死了一般,我伸手想要探上他的鼻息,却被身边人拉住。 “韶光,你不想知道,为何他会有你的记忆?” “为何?”我抬眼看他。【零↑九△小↓說△網】 他松开那一直握着我的手,身影忽而变得稀薄起来,而后倏然一转不见,面前那道人却是悠悠睁开了眼,瞬间精光大盛,我能感受到外边的人声,也能想象那七彩的仙气定是完全显现,卜定…… 我眼神复杂地看他,他有着同样的薄唇,面容却是清晰俊朗,与我第一次见他时,别无二致,我不知道该唤他什么,我曾问帝君何日出关,他说快了,到底是为着什么,竟是要附身到他人身上才能出关?上古一战,发生了什么? 卜定见我望着他半日不语,轻轻笑道,那声音与帝君一般无二:“韶光,我就是卜定,卜定,便也是我……”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离奇的事情?魂魄分离古来有之,只是一旦分离,必是一方衰弱,重则灰飞烟灭,又怎会是这般可以两处生长有着活生生的血肉?不,不对……银面帝君一直便是闭关在结界之中,难道……他一直只是一缕幽魂?什么样的力量,竟能让幽魂能够冶炼出那般真实的形体,令我挣脱不开?这个帝君,当真可怖! 我仍是不知做何反应,有些难以置信,什么也未说,只是走到他对面的草席前坐下,缓了缓才开口:“今日的事情,我还反应不过来,我该叫你什么?” 外边有呼喊卜定的声音,只是碍于之前的仙障,而今谁也没法靠近,卜定轻轻扬手,将那声音也隔离了,温柔看我:“你叫我卜定,便好。” “你还是帝君吗?” “我说过,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你现在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韶光,上古一战,我本是要陨灭之人,却偏生放不下你,如果我也走了,你一个人,当如何。所以,我便只好散魂离魄,寄养在分散的形体之中,养了这足足万年之久,本来想着,怕是还要再过上许久才能见着你,不想竟让我寻到了连姒,终于叫你亲自来得我这道观。”他停了停,想要从我脸上寻出些端倪,只是我而今却做不出任何表情,他便接着说道,“见着你,我便再静不下了,想要好好陪你,却奈何没有机缘,只得去亲自寻你,以你的性子,必是会出手对付我,这样,才能有此劫,我也才可应劫而入。” “你……你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是的。” “我是谁?” “上古女神,瑶姬。” 我觉得可笑,我怎么会是那个集齐了九大神器的女神?世间最后一个女神?已经陨灭的女神? “哈哈哈哈哈哈,你……卜定……你的笑话,真的不好笑。”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神色严肃,伸手一展,我竟是看见那大殿门口本是飘荡的绿羽忽而晕睡过去,虫召有些着急地想要接住他,却没有办法触到仙魄,他便那般靠在了天柱边,我仿佛听见虫召在呼唤我。 “你对绿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不过是我醒了,他自是要将我那剩余的一魄还我。” “那他怎么办!”我站起来想要冲回去。 见我真的有些动怒,他才伸手拉住我:“瑶瑶。” 我愣住了,他叫我瑶瑶……瑶瑶……我在梦里听见过有谁这般叫我,我以为是绿羽,然而现在想来,却分明是他…… “瑶瑶,他本就是我的宿体,你带我回韶光居,一样的。” “胡说,绿羽分明是绿羽!你已经醒了,你该回天界!” “你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自是要跟着你。” “我不记得你!” “但我记得,我记了万年……” 第二十六章 回不去 我觉得无法与他沟通了,只得甩了他的手:“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现在要去救绿羽!” “瑶瑶,你总也这般想着别人,你想过我吗?” “卜定,我现下根本不记得你,也不知道就算是我认了你又能如何,难不成要我现在嫁于你吗?既然你自己说的还是我未婚夫,那便是没有成婚,为何而没有成婚?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是知道的!其余的都不用说了罢,我现在要回去带绿羽回去。【零↑九△小↓說△網】你随意!” 说罢我推门出去,门外已经立了一众道人,此时都看向我,瞪大了眼睛,他们怕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自己的师父厢房看见一个女人这般出来,我也顾不得许多,直接飞身往天界而去,下边一阵唏嘘,隐约听见有人喊“是仙人!” 虫召正试着给绿羽度入真气,我抬手拦了他,还好来得快,不然岂不是让虫召白白失了修为! “主子!”虫召走上来,又往后看了看,似是不懂为何我会从这边走过来,怕是以为我应是从那深处来。 我也懒得解释,对他道:“虫召,一会我将绿羽收进玄昆镜,你驼我们去鬼医那里!” “是!” 冥界精通魂术,总会有些办法的。如果……如果必是要再以一魄才可以助他醒来……那么……便用我的吧! 风驰电掣般,虫召已经停在了沃焦石处,只是那里却是站着一个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见的人,他已是一袭淡绿轻纱,面容消沉,看着我们走过来。 “让开!” “瑶瑶。” 虫召不解,挡于我面前,我手中的玄昆镜内,绿羽还在沉睡,仙魄沉睡,那便是可能再也无法修行了,他的元神还伤着,如果连这缕仙魄都失了神智,那便是,永无回还之日了!我不想与他多说:“呵!算是我韶光看错了你!本也以为,这天上地下的堂堂帝君,应是慈悲为怀,而今你竟是生生要了别人的命!如果一切皆是因我而起,那我宁可从未见过你!” 他脸上大惊,虫召回身问我:“主子,您说他是谁?” “瑶瑶,”卜定眼中有些受伤,我却管不到他,只想着得赶紧让鬼医瞧瞧,他却仍是那般杵在我面前。 “卜定!” “瑶瑶,你不懂吗?他不过是靠我的那一魄才有了这仙魄的形态,没有我,他便只能回到钟铃。” “我只知道,那日冤魔来袭,救我的人是他。这些日子,他一心待我,就算是有你一魄,然而我知道,大部分时候,绿羽,就是绿羽,他不该为了你,重归那混沌之中。他最害怕的,便是那无尽的黑暗搓磨!” 我绕过他,往里冲去,我知道,孟姑一定会帮我找到鬼医。可是纵然我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却还是被人拉住,卜定不等我回应,已经开口:“好,我便如你所愿。” 天旋地转,我只觉再次被禁锢,虫召上前要救我,却被他一个抬手挡在了几丈之外。转瞬已是在我韶光居里,他轻车熟路地将我抱至我的房间,解了禁锢,我气得发抖,却见他将我手中的玄昆镜取走,伸手一拂,绿羽滚落到地上,我扑上去想拉他,却终究无法触碰。 “主子!”“主子!”幺火和连姒一起冲进来,似是不懂现在的情境。 卜定绷紧了唇角,什么都没有说,二指点向眉心,我眼见着他抽出一缕莹白,打入我身前的透明身体之中,再看那昏睡的绿羽,此时悠然转醒,他第一眼却是看向卜定,眼中有惊喜亦是有讶异。 “绿羽!“ “主子……”他这才转眼看向我,像是不懂我为何这般紧张,“主子你怎么这般看我,绿羽哪里不好了?” “你没有不好。”我站起来,看他兀自又飘荡起来,只眼角的余光忽扫到那高大的身影有些站不稳,忙冲过去扶住他,他低头看我,却是笑了:“而今,你可满意了?” 我不知该怎么答:“你怎么样?原本我自己去找那鬼医,将一魄度给他,也是可以的。” “呵呵……”他弓起一指滑过我的脸,“但是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绿羽神色有些复杂:“主子,这是……怎么回事?” 卜定转眼看他,神色肃穆:“绿羽,你而今,只有我一魄撑着,每日当要苦心修炼,不然,永远也不会有完全苏醒之日,你可省的?” 那气势,分明有着帝君的架势,哄得绿羽怔了怔,又细细看他,忽而面容一肃:“主上……您……” 卜定抬手制止了他:“你如今的主子,只有一个,不再是我。” “是!” 我终于是懂了,绿羽……怕是自愿将自己交给卜定寄养那一魄的,卜定,才是他原本的主子,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不知道到底是在纠结什么。 肩上一重,扶着的身形忽而全部压向了我,我一个不查,连带他一起侧倒到地上,他却是闭了眼,只那手紧紧握着我的,怎么都抽不开来。 “幺火!去寻鬼医!” “是!” “主子!不要!”绿羽拦在面前,“主子!不要去,他……他不会愿意!” “什么意思?” “主子……听绿羽说。”他复看了看身边的幺火和连姒,欲言又止。连姒二话不说,拉着幺火出了门去。 徒留我抱着卜定,绿羽悬身看着我们。卜定的额上已有虚汗,我为他拭去,他皱着眉,薄唇也是煞白,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说,他自此也陷入昏迷,那么我……方才又固执些什么…… “主子,方才……可是他将自己的一魄度于绿羽?”见我点头,他凑近了些,“绿羽方才,原来的神识才终于醒了些,他……是绿羽原本的主子……绿羽本是他座下首骑,上古那一战,他为了救我,舍了眉心血将绿羽封印到那承天钟内,也寄了一魄在我体内。如果没有他……绿羽而今……早已陨灭了……” 我不知,会是这个渊源,颤着声音问他:“那现在……他……” “主子勿急,他只是昏睡了,他那般的神,又怎么会轻易死去,只是,方才他将自己的一魄再次封印在绿羽体内,绿羽要还给他也是无法了。待他醒来,恐怕是回不到原本修为。” “回不去……当如何?” “便……不能回天界了……” 第二十七章 调戏 “你说……他真是神?” 绿羽点点头又摇摇头:“现在不是,曾经是。【零↑九△小↓說△網】” “你说清楚!”我有些暴躁。 “他是上古神邸少昊,曾与主子……有婚约。后来,上古大战,主子集齐九大神器,毁天灭地,将那上古界埋葬,主子自己也即将归于虚无,是他……散魂离魄,随主子一道祭了那无妄之阵。再多……绿羽也是不记得了……” 我抱着卜定,感觉整个人都在抖,这几天的信息,值得我消化千年也可了罢。我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问他:“我……真的是……瑶姬?” “如果……他此番为了寻主子而来,主子便是那瑶姬没错。” 我一直以来,便是个闲散的小仙,怎么会与那骇人听闻的传说,有这些牵扯,我不信,可是眼前这一切,却由不得我不信。 “绿羽……你为何拦我去那极界?” 他想不到我会突然发难,为难看我,面上甚是挣扎,我不敢想,自己竟是猜对了:“我确实进去过,对不对?无妄之阵……这是禁法,天罚必不会让我好生活着,还占了这不死不灭的便宜,我去过极界,我去过!你莫要再隐瞒。” “主子……这是后来的事情,绿羽当真不知!” 手中却是一紧,我低头看向怀中那人,他缓缓睁眼,见我看过来,眉眼舒展,甚是欣慰地叹息:“真好,你在。【零↑九△小↓說△網】” “卜定……” “过去的,便过去吧。瑶瑶,如此这般,也好,我不回那天界,自是有四帝做主,天地乱不了,可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坚持。现在,真好,你在。” “你莫要再说了,先起来,我去找鬼医帮你看看。” 他仍是拉着我:“不要去……我现在身份特殊,还不能让他们知晓……” 我皱眉看他,什么意思?见我不解,他赖在我身上,不愿起来,只是轻轻道:“你忘了问我的事了?那恶灵与冤魔,不是等闲之辈为之,我如今用卜定之身也好,便就留在你这花店里,慢慢调查,好不好?” 我还能说什么,若非是我坚持,他也不会刚刚出关便落得不得回的下场。他这般回去,修为也是失了许多,又有谁会承认。 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我是个懒散的,万事也不愿太过于清楚,我如今,继续做我的韶光仙人,你做你的道人,我们就在这韶光居里,卖卖花,也挺好的。” “是的,很好的。”他笑了,“我再休息几日便好了。我能做很多事情的,我留在这韶光居,你莫要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我摆摆手,想将他拖起来,他却是动也不动,整个人无骨一般,我不知道失了一魄会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应不是他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我也说不准,毕竟,我也没有散过魂魄。 绿羽在旁咳嗽了几声:“主上……” 卜定扬手制止了他:“你出去吧,以后叫我卜定便好。你如今一切皆是瑶瑶给予,与我无关了,我以后不过是韶光居一飞升的道人罢了。” “是。”绿羽见他挥手,便先行告退。 我摸了摸鼻子,觉得不能继续这般,只好推推他:“你先起来吧,地上毕竟凉,你本身身上就薄凉的很,再这么坐下去,恐是不好。” 他嘿嘿一声,像是特别开心,我也不知他是个什么脾气,但是这回他终于肯起来了,被我扶到了我那睡榻上,他靠坐在上边看我:“瑶瑶,以后我睡哪里?” “虫召会给你安排的。” “我要与你一处睡。” “你莫要得寸进尺,我韶光居虽小,多劈出一个房间,还是可以的。” 他有些幽怨地看着我,那一瞬间我终于理解为何绿羽之前会是那副德行,原是本尊就是如此,只听他有些难过地答:“可是,瑶瑶是我的未婚妻啊。” “你也知是未婚妻!你看人界哪有未婚便睡在一处的道理?” “瑶瑶这么说,是成婚了便可以一处睡了?那我们成婚吧!” “你这人怎么……”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我还没有消化完自己的身份,怎么就跟我扯到了成婚上,“我为何非要集齐九大神器毁天灭地?现下那神器都在何处?” 他面上笑容一顿:“不是说了不说以前的事情了吗,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好了。” 也对,那样大的仇恨,我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要再次毁天灭地吗?闹也闹了,这便算了。 “好,我不问了。只是我还不能接受我曾经的身份,你也莫要多提,提了我也当作没听见。既然你要住在我的韶光居,便要守的我的规矩。” “好。”他笑眯眯看我。 “过几日我要去找木府那蛇妖算账,你既然曾经也是指引过木善的,便一起跟来看看好了。” “好。” “浮山方才那么多人,你可是处理好了?” “好了。” 他一句一句答得甚快,倒让我有些交待不下去了,却又很是无奈,只得瞪着他:“你再这般不正经答话,我就不说了!” 他正了正身形,点点头:“好,你说。” “你说去查那冤魔的事情,可有些头绪了?” “没有,不过,既然他来你这一次,便是你这里有吸引他的东西,怕还会再来,我如今在这里,你放心。”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便与他说:“你去查到什么,都要告诉我,我也要参与。” 他这回却没有点头,有些踟躇,我复添了一句:“不是说了,有你在,没事吗?我不过是想瞧瞧,到底是谁,有这通天的胆子,敢来找我韶光居的麻烦。” 他又想了想,才点点头。外间有连姒唤我的声音:“主子,虫召回来了,要见您。” “与他说无事,我一会便出来。”我应了,外间答了是,脚步声远去。 我回身看卜定:“你好好休息,我去与他们说明白。” 他认真地看我道:“连姒,本是虚玉元君,天罚之下来此。你说那蛇妖之事,还有那木善,我觉得都不简单,必是要好好解决。” 我低头拍拍他让他躺下,盖好薄被准备起身,却被他拉了下去,唇角触到另一处温软,我眼睁睁看着那凑近的俊颜缓缓又躺会枕头里:“好的,你去吧!” “砰!”我摔上门,有些惊魂未定。若说之前是无意,那此番便是赤裸裸的调戏啊!我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被人随意调戏的地步!还这般落荒而逃! 第二十八章 解释 外间的店堂里立了三人一魄,虫召一手捂着胸,幺火正帮他轻轻揉着,见我进来,他将幺火推远了些看我:“主子……” 我伸手阻了他,对幺火使了个眼色,幺火立即上去扶他坐下去,继续替他搓揉着,我思索了下终于开口:“虫召,方才那一掌可能没个轻重,你可好些?” 虫召脸上有些阴,沉声答:“主子没事就好,虫召没事。” “怎么没事!都红了!你看!”幺火直接扒了他外衫,甚至凑上去吹了吹。许是觉得有些辣眼睛,连姒和绿羽皆是斜眼看向了一边。 虫召倒像是已经习惯,这会儿反而也不顾我也在场,只轻轻摸了摸幺火的头道:“没事,卜定是个知轻重的,只是将我隔远了些。主子,那卜定怎么会……” “卜定?!”幺火站起来指着我的房间,“那个道人?!竟会伤了你?” 我清了清嗓子道:“幺火,有些事,你不懂,这是个意外。” “他伤了虫召!”幺火不依不饶。完了,我忘记了,虫召便是这丫头的天,这可如何解释呢? “幺火……是我……应是他为了救我,才行得急了些,撞到了虫召……”绿羽低低开口,求救地看向虫召。 我本也想跟着应一声,只是如果这般,便是对虫召也有些不公平,只得闭了嘴跟着看向那坐着的男子。虫召皱眉瞧了我一眼,片刻,平静开口:“幺火,没事了,确实是为了救人,你看,主子不是也在呢吗?” “真的?!”幺火不信。 我摸摸鼻尖,耸了耸道:“真的,幺火,你看主子我是会害虫召的人吗?当时确实是情况紧急,卜定不是故意的。” 幺火向来是听我话的,这会终于不再坚持,只看着虫召那出红了的皮肤轻声道:“那也……委实打得重了。” “对对对,一会我去说他,不过而今他也伤着呢,你不是也见了?” 许是想起来刚才卜定的情形比之虫召要更甚,幺火摇摇头:“算了,这事就不说了,那道人……幺火瞧着好像也不大好,他没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幺火毕竟是个心软的,果真是哄哄就好了,我坐直了些,准备将这事儿圆过去:“这事儿,这样的……咳咳……绿羽今日一起去天界,不想我离开的时候,他惹到了恶灵,恰逢这卜定飞升而来,救了他。只是绿羽昏睡过去,我本是要虫召带他去寻鬼医,卜定说知道救治的办法,我们不信,卜定一着急,便出了手。”也不知道我这编纂得如何,只是我说完这话,全场都没了声音。 许久,幺火才开口:“可是主子……进门的时候,卜定抱的是你啊……” 这……“因为……我赶回来也受了些伤嘛!绿羽又被我封在玄昆镜内,他自是只能抱我回来。” “主子你也受伤了吗?让幺火瞧瞧!”幺火似是忽然想起上句我说了啥,扑过来要看看,我可不想被她扒衣服,只好挡着她说:“已经没事了,没事了,你还是瞧瞧虫召吧,快些带他去后边仔细着瞧瞧。” 幺火细细又看了看我,似是肯定我真的没事,才搀着虫召往后去了,虫召路过我,轻轻说:“主子,晚些时候,虫召来汇报恶灵的事情。” 我耳朵不禁抖了抖,敷衍地嗯了一声,我那漏洞百出的话,怕是只有幺火会较个真了。 我抬头看了看连姒,知道她也是不信的,不然也不会在旁站着等我。今日真的累。 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对连姒招招手:“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晚些时候……由你去跟虫召说也比较好。” “主子长进了,竟然也会说得谎话骗虫召了?” “虚玉元君!你莫忘记了,你现在可是连姒!我的小伙计!” “行~恼羞成怒了不是~我方才瞧着主子您进门时可是脸上桃花朵朵开呢,怎么?今日桃仙儿舍得出面儿了?昨日不是还闹觉不开么?” “你少讽本君啊!有个虫召我已经够累了。说,要问什么。” 绿羽飘飘荡荡悬到了我身边,似是告诉我这时候他是跟我站一边儿的,眨巴着眼儿也看着连姒。 只见她走过来,坐于我的草席上,端正看我:“主子莫要骗我,那卜定,不是一般的道人。” “嗯,飞升了。” “不止。” “他本是可以应劫飞升天界的,只是而今他为了救绿羽,散了一魄,便不得入天界了。散魂失魄,你懂得厉害,一不留神,还会有堕魔的危险,天界的应仙石不会放行的。” 连姒看了看绿羽,点点头:“原是如此,我一直看着绿羽也觉得奇怪,原是靠他那一魄撑着。这卜定有意思,刚刚飞升就舍得如此折腾。” “说来话长……” “那主子长话短说可好?” 我愣了愣,只得老实开口:“其实,也没有那恶灵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原本卜定就寄着一魄在绿羽身上,只是应劫飞升时这一魄回了本身,绿羽便昏睡过去,这仙魄昏睡,便是无法了,许是后来卜定又是不忍,才又将那一魄放回去吧。” 连姒终于了然地点点头,只是说出来的话听着膈应:“恐怕是主子不懂事闹得吧?不然哪有自己又放回去的道理。” “行了行了,如今就是这样了,卜定也无法去天界,这便以后也就留在我这里。连姒,几日后与我去寻那蛇妖,你还记得吧?” 她终于低头应了声:“知道。” “卜定也一起去,虽说是失了一魄,但功力也不弱,多少可以帮忙。” 连姒不置可否,想了想才说:“其实我一直觉得,那蛇妖并不简单。此番她竟是弃了木府,连姒只怕一直以来,她都是有别的目的。木善,也不过是个可怜的。” 这一点我是同意的,加上卜定也与我提及这个事情,更是有些可疑了,便道:“你说的是,恐怕我们此番去寻也是不简单的。” 连姒恩了一声,站起来说:“我去看看虫召。” 行至门边,她扭头望我:“主子,那木善的记忆回来时,叫我一声。我也……好生做个道别吧……” “好……” 第二十九章 青米 也不知道那卜定是个什么体质,嘴上说着没事了,却仍旧是软骨头一般地,似是赖在我那床榻上起不来。【零↑九△小↓說△網】思来想去,我便吩咐虫召特意劈了处屋子,想将他移过去,又怕他跟我耍皮,便吩咐了虫召去扶。 “主子命我过来扶你换个房间。”虫召木板式的声音传来,我靠着墙角候着,也真是窝囊了些,竟是在自家偷听,说出去,孟姑又该讽我一讽了。 “你的主子不知道我现在不易动吗?”瞧瞧,瞧瞧,就是这撒泼的理由。 “虫召可以驼你过去。” “你是想让我爬上你的幻形身上?别了吧,我还想省省力气呢。” “那虫召就不客气了。” 半晌没个动静,我只得踮了脚偷偷看过去,好家伙,只见那人正由着虫召牵着,乖得狠了些。转身的瞬间,我似是瞟见虫召腰间一抹反光,再一摸衣袖,果真……他是取了我的玄昆镜来吓唬人了……啧啧~要说这卜定,竟是也怕被收进这镜子,他可是昔日帝君啊,我那镜子,竟有这么大威力?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我忙跃身到隔壁的月桂上,倚着枝杈看他们,卜定遥遥望过来,竟是咧了嘴笑开来:“瑶瑶今日心情可好?” “好的,甚好。你这是要去自己房间了?哎,虫召真是会体贴人,还特意去扶你过去。本君往日里可没有这个运气呢。” “哦?是吗?瑶瑶以后可得管好了自己的东西,毕竟,玄昆镜可不是等闲宝贝。” 我愣了笑,看向虫召,却在他脸上寻不着半点情绪,仿佛那镜子是自个长了脚跑他腰间去的,与本人无关。想想也是,毕竟是我给的差事,他是要为我除害,拿了这镜子也无甚大不了的。拿着便是,左右我现在没什么用途。 这厢他们刚走,幺火便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束茉莉:“主子,主子!瞧!” 花香袭人,甜而不腻,最是我爱的滋味,不觉也跟着笑将起来,随手接了来,这是我最爱的花儿:“可算是开了,不是你抢折的吧?” “怎么会!现下还有连姒看着呢,幺火已经好久不曾调皮了!主子莫要冤枉了人!”幺火娇俏地哼了哼,小脸蛋儿小傲娇地抬着,我看着好笑,突然明白了虫召那家伙欢喜她的缘由了,那般的人儿,当真还是需要这种毫无心机的小丫头才能忍得。 便像是鬼帝与孟姑,一冷一烈,看似不搭嘎,却是会互相吸引的吧。说起他们,我倒是许久未见了,也不知那一次醉酒后,孟姑可会被鬼帝禁了酒去,不然怎的会将那陈酿都送与我这里来,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可是罪人了……同是酒友,我自是知道被夺了酒的痛楚……不若寻个机会,将那酒悄悄还了孟姑? “主子!想什么呢!要不要去?” “去哪里?” “方才那钟铃响了呀!连姒叫我折花的时候顺道叫上主子出去呢!” 我收回思绪,瞧了瞧手里这枝,唉……这般好的花儿,到底还是要予人的,甚是可惜了些。 幺火打了帘子,我便见着连姒对面正坐着一个眼睛骨碌碌直转的小丫头,梳着双髻,甚是可爱,不觉便觉得亲近了些,放了花枝随手招呼她:“小姑娘,你这是打哪儿来呢?” 那丫头歪头看着我,眉眼弯弯,似月牙儿一般:“姐姐,你可是这儿的主人?” 我点点头,我倒是第一回听人唤我姐姐,这天地三界,多是尊我一声仙君,不然便是韶光罢了,被这么水灵的丫头叫姐姐,真的是头一遭,听着倒是颇为舒服,遂矮了身子答她:“对呀,姐姐便是这儿的主人,你叫什么?” 她声音清脆,宛若夜莺:“我叫青米!青米还未回答姐姐上一个问题呢。” 我被她逗乐了:“青米,这个名字倒是有意思。好,那你便回答上一个。” “青米是从东海来的!一直便是一个人。” “是吗?东海上,竟是还有人住着?姐姐可听说上一次海上劫难之后便无人问津了呢。” “真的真的!姐姐怎么不信我!”小姑娘竟是激动地过来拉了我的手摇起来,速度甚快,连姒起身想拦着都没拦住。 我瞧见连姒皱起的眉头,伸手对她摆了摆,只任着小姑娘拉着我一只手:“你一个人,每日里吃些什么?” “吃?青米不需要吃东西呀!”她天真地对我眨着眼睛,不似作假。 “不用吃?”我抬手抚上她的小脑袋,瞬间了然,原她是只青鸟幽魂,每日里于东海盘桓。既是幽魂,应是要去冥界轮回,又怎么会来我这里呢? “青米,你在东海多久了?” “不知道,青米记忆里很久以前就在啦!姐姐,有什么不对吗?” 我没有探出她的修为,或者说是甚为浅薄,可若说毫无修为,又如何维持幽魂实体的形态这般久长? 我坐下去,手仍被她拉着,也端不起那茶盏,便摇摇头:“并无不妥,不过是你体质有些特别。” “姐姐何意?” 我吩咐幺火去取镜子,复看向她:“瞧你这发髻乱的,待会姐姐帮你重新梳理下可好?” “好呀好呀!姐姐这里真好,香香的,可不像那东海,腥得很!”说罢她放了我去拿我随手放在矮几上的茉莉,连姒却是拦住了。 小丫头有些不解:“不过是枝花儿,为何不让青米瞧瞧?” 连姒声音凉凉:“主子还未说给你,自然还是韶光居的东西,你碰不得。” “怎么碰不得?”青米站起来,温温软软的小手又拉了我道,“你瞧!我连你主子都碰了呢!” 连姒被她一噎,白了她一眼,不再辩驳,只那手里执了花枝,站到了我身后。我只得拍了拍那拉着我的小手:“青米,姐姐的韶光居,确然是有规矩的,你既然来得,那定是对我韶光居有所求,你想要什么?” 闻言她却竟害羞地低了头,片刻才抬起头,眼神灼灼:“姐姐,青米的愿望,姐姐当真能实现吗?” 我笑了笑抽出手来摸摸她那有些蓬松的小发髻:“嗯,小丫头,只要是我韶光居可以做得,姐姐定会帮你。” 第三十章 大哥哥 小青米蹲下去,在地上画着圈圈又沉吟了一会,才仰起头对我说:“姐姐,青米想长大!想长成一个大人的样子!” “噗嗤!”幺火正捧了镜子进来,闻言笑了,“小丫头,别人来得这儿,都是想要便会往昔的样子,你却是要变老,真是有意思。” 青米瞪着圆圆的眼儿摆摆手:“不是,不是,青米不想变老,青米只是想长大!你们……是不是都觉得青米很小,是个小丫头?” 我笑着看她,并不能回答,只是她这样子,确然只是个双钗之年的女孩子,见我不答,她撅了撅嘴巴:“你瞧,你们都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吧……但是青米不小了,青米……自能记得时,已经在东海待了几千年了……” 话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她划拉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轻声道:“姐姐,你们不知道……青米在东海,一直都飞不出去,日复一日,面对着那海面……一个人,真的……好寂寞。” 我笑还噙在嘴边,只是怎么都拉不下更大的弧度,竟是隐隐有些心疼。这么些年来,我亦是如此,日复一日地望着那门前的黑道,来往的幽魂,只是,我身边还有虫召和幺火,有陪我喝酒的孟姑,有这么多的花儿,她那东海,确然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旷,该何等地孤寂。 一时间,我倒是接不上她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转眼瞧见幺火手中的镜子,才将小姑娘拉近了些:“青米,来,我们照照镜子,看看什么样子的发髻更好看如何?” 到底是小丫头性子,听说是选发髻,片刻便阴转晴地笑起来:“好好好!青米许久未看镜子了!姐姐是要帮青米打扮成大人吗?” 我看着她那闪闪的眼光,不忍打搅,便道:“你还是闭了眼吧,姐姐替你选,保管满意!不过,你得答应姐姐,不可以偷看!” “好!青米不看!”她听话地闭了眼,仰起小脸儿,期待的姿态。【零↑九△小↓說△網】 本是抬手点向她的手,不可控地微微有些颤意,我移了那镜子过来看她,只觉她这最懵懂无知的少女姿态,最是叫人艳羡。 镜子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深蓝的海水死一般的寂静,海中的一座礁石上,坐着一个粉衣的孩子,凑近了些看去,正是面前的青米,彼时她却是目不能视,哭喊着,摸索着,似是想抓住些什么,一只大手轻轻拉住了她的小手,灰衣的男子背对着我们,对她说:“别怕,很快你就会好起来。” 如若不是连姒自我身后接住,我手一松险些摔了那镜子去,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卜定!回首看那仍旧闭着眼的女孩,顺了口气,才能接着往下看去,忽而一转,女孩已经可以看见,她拉着那灰衣人的手,笑得开怀,仿佛在说着什么,男子轻轻地抚着她的头,摇了摇头。我竟不知道,卜定会待人这般和煦! 那男子一直未转过身来,只拍着熟睡的女孩,一头银丝披散在肩头,那般现世安好。等等,银发?印象中……卜定无论是何身份,都是青丝如墨,并不似这般。似是有所知,那男子竟是微微偏过头来,一抬手,忽然雾气弥漫。镜中瞬间朦胧,这叫人甚是惊诧,从来没有谁能挡了我玄昆镜的景象,我不可置信地抓了来又看了看,才终于确认,那男子,是真的挡了我的窥视! “姐姐,好了吗?”青米脆生生地又问了一声。 我收好那镜子,狐疑看她:“青米,姐姐实在有些想不出什么发髻能配你这美丽的脸蛋儿,你睁了眼,姐姐问你几句话再做决定可好?” “啊?”她有些失望地睁眼看我,“姐姐想问什么?” “先说说,你为何想变成大人?” 她眨了眨水汪汪地眼,有些踟躇,片刻才将我拉低了些咬起来耳朵来:“因为,我想让大哥哥看看我变美的样子!” 我也作态低声问她:“大哥哥是谁呀?” “是一个银发的大哥哥,青米刚刚夸张了,其实青米虽然一个人的时候多,但是每隔一阵子,大哥哥都会来看看我。他会给青米变好玩的石头,会哄青米入睡,会给青米说外边的故事……可是……可是他带不走青米。” “他能去看你,为何带不走你呢?” “青米也问过,他说,有人想护着青米的幽魂,所以青米才飞不出东海,这不是禁锢,是保护,他叫青米不要着急。但是,姐姐……”她的小手拉住我,“上一次他来说,他要去寻一个人,可能不会再来看青米了,青米没有忍住,告诉了他心意……他却……他却说,青米还太小,他不能耽误了青米。” “他不会回去看你了?” 小丫头的眼中有些晶莹,点点头:“青米不依,叫他晚些走。几日后……几日后,便是他最后一次来了,青米想告诉她,青米不小了!” 我直起身子,拍拍她:“这不是你的问题,可能,他真的不想耽误你呢?” 她倔强地摇摇头:“不是,这不是耽误,如果说是耽误,他每每过来看青米,难道不是耽误吗?没有他,青米不可能挨过那些日子。姐姐,你能帮帮青米吗?青米只想让他看看我长大后的样子,就算是最后一面,也不会遗憾!” 我不觉微微叹了口气:“可是,你知道吗?如果姐姐答应了你,你关于他的记忆,也便没有了……” 我知道以连姒和幺火的耳力,方才她的话,定是也听到的,只是幺火懵懂,连姒却是若有所思,我并不知晓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然而大体,总会是有那么一刻,想要孤掷一注的吧? 果真,面前的小丫头抹了把眼儿,看住了我:“姐姐做得便是这个生意吗?反正……反正后边也见不到了,便只叫他一人记着,也好。” 手指触上她的眉间,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青蓝的印记烙上,只是一闪,便恢复如初。她也抬手摸了摸,有些疑惑地看我:“姐姐,我变了吗?” 我将连姒手里那花递与她:“等你回了东海,自然会变的。姐姐喜欢你,所以,待你们见了面,姐姐再拿回你的记忆。” 她接过我的茉莉,眯着眼嗅了嗅,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好!青米谢谢姐姐!” “嗯,青米,你的大哥哥,叫什么?” “大哥哥便是大哥哥,没有名字呢!” 我扬手一挥,于她面前展了道画卷:“你的大哥哥,与他像吗?” 小丫头抬头看了看画中的卜定,果断地摇摇头:“一点都不像,青米的大哥哥,虽然没有他好看,但是那头银发真的很美!而且……而且大哥哥,是世间最温柔的人!” 第三十一章 借个东西 我复一挥手,将她送了出去。连姒上前来一步问我:“主子,她此番出去,若是遇到冥界的人,可是不好。” 这个我自然是想过,所以才予她多了一道结界,如若说她口中的大哥哥说得没错,那么,应是有人真的想护着她这幽魂之身,免入轮回。只是不知那个为她布下结界的人,可有想过,留她这般的小姑娘一人,守着茫茫东海这久长的年月,可是会生不如死。 想到这,我倒是越发疑惑起来,按说我的钟铃不应能够透过结界引渡人来的,青米曾说这千百年来只那银发男子一人途径陪伴,可见那结界修为不浅,如今,怎么会轻易放得她出来呢?头有些隐隐作痛,我这人呐,当真不是个能动脑的,但凡细想想,便有些吃不消。 透过窗棂望着那已经长成明媚女子的青米,不觉莞尔,观那男子所为,定也是倾心于她吧,否则又怎会每每破界而入,守她千年喜乐。若我是青米,大概,也会想要那人看我一眼,再一眼,将自己最美的样子,牢牢钉于那人心间,哪怕,只是这最后一眼。 “主子,怎么呆怔起来了?”连姒过来站了站,回身问道,“是那姑娘有什么不同么?不若让绿羽跟上去看看。” 我摇摇头,有什么好看呢,不过又是一段伤情,遂收了镜子唤她:“瞧着日子也是差不多了,也是该去木府的时候了。【零↑九△小↓說△網】你去问问卜定,明日出发可行。” “好。” 幺火收拾着案上的茶水,嘟囔着:“主子近日里收的人越发多了,也没瞧见咱们韶光居的生意有多好来着……” 我知道她这是有些小情绪了,便坐在她身边,看她卯着劲地擦那桌子:“幺火,虽是人多了些,可到底没什么吃喝用度不是。”我们这间的各位,又有谁是需要吃饭的? 幺火一撂那抹布,竟是数落起来:“主子以前虽是懒散得很,没事就喝昏了睡下,倒是也没什么不妥,大抵幺火总能在旁见着的。只近日瞧着,主子不是晕倒就是伤着,不然就是和虫召一起没个影子。主子莫不是招了连姒来特意陪我的,准备以后不要幺火了吧!”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她是这般想的,便用了掐指的功夫仔细检讨了自己,竟是发现确然最近是跟家里待得少了些,唉……我拉了她叫她看着我,逼得她看着我的眼睛:“幺火,你与虫召,可是一直跟着我的,对你们,我自是不同,怎么会丢了你们呢?只是近期确实是事情多了些,你瞧,我这不是也没什么空闲醉酒了不是。【零↑九△小↓說△網】你该高兴啊!” “哼!”幺火吸溜着小鼻头,“主子说得轻巧,可你看,虫召都跟着受伤了。主子,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瞒着幺火呢!” “怎么可能,快别瞎说了!”我哄人是真的不在行,实在不知该怎么答,只能与她重复了一句,“你记得,本君是不会丢了你的。” “主子自然不会丢了你,不然连发髻都没人给打理,勿须担心。”身后珠帘丁玲,只是衬着这不讨喜的声音实在是不觉得好听。 “虫召!”幺火站起来,瞬间展了笑颜挽起他的胳膊,“虫召说的是,主子离不开幺火的!” 唉……我瞅着那挽得紧紧的姿态,觉得实在晃眼,说话便是说话,好生生的偏贴那么近,真是叫人受不得。 叹着气站起来,准备往后边去,却见得连姒回来,后边还跟着应是还要人扶着的卜定,我分明瞧见他健步如飞,比连姒的步伐还快上好些呢。悠悠瞟了他一眼,他仿佛才意识到什么,忽而捂了心口处:“哎呦,跑得急了些,绿羽,快来扶着我,扶着我!” “绿羽一早便在园子里修炼呢,卜道人真的觉着他一个仙魄能扶得起你?”身后传来连姒的拆穿,我扯了扯嘴角,实在没法想象面前这个轻纱薄衣的男人曾是那天界万人之上的帝君。更不似那浮山上清淡无求的道人。难道说,重失了一魄,还能叫人变了性子不成? 只一眨眼功夫,便见他面色如常,垂了双手低头问我:“连姒说,方才来了位姑娘。” 不说还好,一说,我倒是又想起来了:“卜定,你可是改过容貌?” 跟前的人面上一怔:“何来此问?” 我没有在意,只复问他:“你这发色,可是一直如此?” “这是自然!” “那你……可有什么哥哥弟弟的?” 卜定狐疑看着我:“你今日,魔怔了?”也是……他是神啊,怎么会轻易有那么多兄弟姐妹的。 感觉连姒想要解释,我拦了一下:“没什么,不过是听见一个男子声音,与你一般。” “哦?有这事?”他俊朗的脸上甚是不信的样子,忽而皱了皱眉头瞧我,“你莫不是想我想的紧了,听着其他男子的也以为是我吧?” 我看着他那张俊颜,实在是想不到世上还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这与那青米口里的大哥哥完全不似一人,那人身影清淡,温润如玉,相较于此时卜定……若非要给他一个形容,怕是更类一枚妖冶的琉璃珠吧。晃得人移不开眼来。 思及此,不禁摇摇头,那银发男人,决计不会是他。卜定越发奇怪地瞅了瞅我,回身问连姒:“你不是说要来议事么,怎么我观你主子似是中了邪?” 哼,有什么邪能比你更甚。我心里盘了盘,问他:“你此时这般赶着过来,可是知道了那蛇妖的去处?” 他貌似有些不适我突然的转移话题,片刻才直了身子装模作样地答:“方才小道掐指一算,大致也就是这几天了。具体在哪里,倒是还不知道。” 我眯起眼睛,正要发难却听他又添了一句:“不过,先去木府,左右是没有错的。” 连姒听闻木府两个字,倒是镇静得很,我也稍稍心安了些:“好,那我们这便去吧。” “不急,小道又掐指算了算,这事儿,倒是急不得。还需要去冥界借些东西来。” “什么?” “索魂幡。” 索魂幡?那是冥界的宝贝,不过是个蛇妖,怎么会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一想,不对,卜定神色严肃,应不会是玩笑……那么……便是与那冤魔有关? 见我明白了,卜定负着手站着,幽幽道:“我陪你去借。” 我瞪了他一眼,这又不是去借个插花瓶子,哪容得他这般肆意!只是,如果当真需要……我神色复杂地看看卜定,不知他又有何方法。 第三十二章 作罢 一直到临行前,我都觉得自己似是在梦里一般,我扪心自问,如果有人要问我借这玄昆镜,我答不答应,即便是斟酌再三,我想我仍是不会借的。【零↑九△小↓說△網】 眼见着卜定在前信心满满的样子,我仍旧是有些忐忑:“等等,这般空着双手去跟人要东西的事情,本君实是做不来的。” 卜定回过身,看了我片刻,笑了:“你往日里去要东西,也没见你带些什么。” “嗯?我吗?”我点了点自己,遂一想,他口中的怕是以前的我了,与现今何干!便转头对还立在门口送我们的连姒道:“你去捧了那日鬼帝送来的沉仙酿,好歹手里不空。” 见她应了往里走去,我才稍稍心安了些,躬身敲了敲黑道边的沙华,叶妖伸了伸懒腰出来,虽是男子,却比之曼珠无甚不同,那小蛮腰儿,我都想上去捏几把。 “主子,怎么了?”叶妖打着哈哈瞅我,又瞟见了我身后的卜定,疑惑看我,“主子,几日不见,您都招了夫婿了?” 卜定本不欲说话,闻言倒是来了趣味:“你家主子还招婿?” 叶妖搔首弄姿了一会,斜了他一眼:“不成,你这模样是好,怎么是个道人,啧啧啧……主子,这招夫婿不比你招伙计,道人是万万不行的,你忘了?道人不是飞升就是应劫轮回啊。啧啧啧,不成不成。” 我好笑地看他:“嗯嗯嗯,不成,不成。” 卜定一步跨到我面前:“你方才说的什么?不成?哪里不成了?我与其他道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叶妖追问道。 身前的人危险地眯起眼来,周身空气都开始凉薄起来,不好!这可是冥界口子呢!这人要干嘛!我忙挡了上去,拉了叶妖的手将他带到我身后来:“沙华!你误会了,今日要你出来是有事儿要办,其他的先不说。” 哪料叶妖还未完全站好我的手就被拍了下来,气得我瞪向那罪魁祸首:“卜定!你发什么神经!本君是唤他问事情,你倒好!怎生这般幼稚!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吗?” 他定是没想见我会突然发难,有些尴尬地收了周身真气,望了望我身后的叶妖,不甘道:“你方才拉了他手!” “他是我的人,我自是可以拉!”我不欲再理会他,转而问面上还浮着得意的叶妖,“把嘴巴给本君合上!牙花子都嗞出来了!曼珠知晓你这般么?” 面前的妖颜瞬间正了神色,小子,治不了你了,我知道此时那曼珠定是听着热闹呢!他们两个,什么不怕,就是怕丑。 见他也安稳了,我才问他:“你可瞧见一个小姑娘从这边走了?” “小姑娘?没有,倒是有个挺美的女子早些时候自这儿过,不过,似是有主子下的结界。” “她走后,冥界的人没过去吧?” “冥界?主子说的黑白小子么?倒是在我这儿站了一会,并未跟上。主子的结界,怕是一般人等不会瞧见的。” 我放心地点点头,拍拍他:“嗯,你回去吧,。” “主子,那这道人可真是你招的夫君?” “你看像吗?!”我提高了声音,他抖了抖,瞬间便没了影。 “韶光,你这般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卜定的声音带了委屈。 “咳咳,”我已经能望见连姒的身影,“你这话好笑,我们什么关系啊,不过是本君收留了你嘛,莫要做得这般姿态,倒像是我负了你一般。” 那卜定还要多说,刚巧连姒已经赶上,我没有接那酒坛子,只吩咐她:“你与我们一起去吧,毕竟也是与你有些关系,带上你,或许好借一些。” 连姒有些狐疑地看看一边立着的一脸憋闷的卜定,点点头,收了酒,跟了上来。 快到那沃焦石的时候,衣袖却被身后人拉住,我已然跨出去的身子被硬生生拽了回去,卜定指了指连姒:“那酒是从哪儿来得?” “鬼帝送的。” “鬼帝为何要送你酒?” “卜定!”我真的有些气了,说要来借东西的是他,此时不赶着时间还在这儿吃着飞醋,实在是叫人火大,“现在是问这些的时候吗!上次我与孟姑喝醉了酒,第二日桃止便奉命抬了酒来,你若是要问我为何,我还想问问鬼帝呢!” 卜定却是直接抬起手,那酒便自行飞入他手中,他曲起另一指点了上去,须臾狠狠一握,那酒坛便不见了,“韶光,我们走吧。” “为何?!” 他却是带着些撒娇地笑了:“想起来此番什么都没有准备,总是不好,下次再来玩吧!” 玩?谁陪你来玩的!好生奇怪!我正欲再说,却觉身后寒气逼人,接着便是冷冷的问声:“韶光仙君来了,怎么不进来?” 卜定和连姒低了头,我只得讪讪转身:“鬼帝近日可好?孟姑可好?” 东鬼帝仍是那沉着脸的样子,刀刻般的面容轮廓分明,每每见他我都觉得冷的慌,顺便可惜得很,这般俊美不凡的男儿,却做得这般令人畏惧的神色,实在是遗憾啊,遗憾。 “皆好。”他立在那奈何桥上,自是有点居高临下了些,“本帝不知,韶光仙人今日竟还带了新朋友来。可要进来坐坐?” “不坐啦不坐啦!”卜定摆摆手,“只是听主子说起孟庄是个绝美的地方,还想着来见见……” “进来便是。”鬼帝接的快,我都替卜定尴尬。 “这不是没准备礼物吗,毕竟是头一遭,总不能空着手来嘛。”他回得也快。 鬼帝看看我:“韶光仙君,竟会教出这般懂礼的手下来。” 我咳了咳,上前一步道:“应该的,应该的。鬼帝今日怎么亲自来了外间。” 那桥上男子看都未再看我,只道:“孟儿近日忙,你们莫要打搅太多。”话毕便倏然不见,也分不清他去了何处。 我回身瞪向卜定,却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天际,不知想些什么,天上能有些什么,这冥界的天,哪里都是黑沉沉一片,再看也看不出个彩头来,遂没好气地唤他:“人都走了,我们来也是白来了,回吧!” 卜定回过神来,问我:“你今日说的小姑娘,可是自东海来?” 第三十三章 幻境 我心中一震,莫不是……那银发男子,真的是他?见我不答,他复问了一句:“韶光,今日你说的小姑娘,可是自东海来?” “是……” “那东海之上,可是有结界的,等闲不得进去。你可知道?” “青米与我说了,”我看定他,他面色有些慌乱,难道……真的被我猜中了?我停了停方道,“是那钟铃引她而来,她心有所愿,才能来得我韶光居,无需我进去。” “即便是那钟铃,也不该穿得透那结界。” “你要说什么?” “韶光,那可是你……”像是想起来什么,他一抬手,将我一起裹进一片莹白之中,才说,“那可是你亲手下的结界!神的结界!” “我?我并不认识她。” “你又何曾记得过谁?”他忽而苦笑,“韶光,你将我们都忘记了。我寻了青米许久,也曾怀疑会否是在那东海结界,然则我仙身未归,你那神界又太过霸道,我始终未寻着突破口。今日,竟还是你引了她来。” 我觉得奇异,这世间的事儿,怎么会这般离奇,什么都偏生与我有些纠葛,为神那一世,我究竟是想做些什么?青米是令我喜爱,可我怎么能够想到,那个要封印住她幽魂的人,会是我自己呢?早间我还曾想,那封印她的人,可曾明白她会何等孤寂,可谓生不如死,却是不知,那人,恰是我自己…… “你欲带本君去哪里?”虽是觉得自己为神极其荒诞,我还是察觉出卜定已经开始往冥界外行去。 “去看青米。”卜定似是很习惯于撑着结界行事。 看着他专注的侧颜,我略有些晃神,只感觉这般与他共行,不止一次。细细想了想,似乎他飞升那日,也是这般带着我往浮山去,遂也就不作他想,望着那遥遥便在眼前的东海,问他:“我封了青米的幽魂,难道……是想要复活她么?” 身旁的人顿了顿施法的手,并未看我:“哦?原来你是这般想的,难怪,将她封了这么多年月。” 这话怎么说?难不成,当年我将那青米封印起来,并未做交待么? “韶光,你可知我为何去东海?” 我站得有些累了,便蹲了下去,抬头看他:“为什么?将那青米接回来吗?” 卜定似是有些忍耐,片刻才道:“因为,如若我们迟些过去,青米恐怕就危险了。” “什么危险?” “你送她回去的时候,定是施了结界吧?” “对呀,她此时是幽魂,若是被冥界看到了,可是不好。” “你可知道,正是你的结界,可能会害了她?”卜定神情严肃,不似吓唬我,“她原本一直在那结界当中,此番又因着你而今的结界,进去之时,定是会产生结界缝隙,若是有人这个时候跟着挤进去,那青米就危险了!“ “结界缝隙?” 卜定本是要再解释,却已是到了东海,然而此时的东海完全不似往日的风平浪静,竟是滔天的大浪卷起,那汹涌之中,似有银色闪动,卜定一个皱眉将结界降下,立于那波涛之上,我只觉此时场景甚是熟悉,仿若梦里,我也曾见过这滔天巨浪,只是彼时我每每会惊醒,空对着那门前黑道,此时,却是真真实实地见着! “大哥哥!“我听见那浪涛之中有青米的声音,不好!青米危险! 不待我行动,那银色的光影已是消逝在巨浪之中。我也欲跳下,却被卜定拉住了:“你别下去,下边危险!” 然则那青米的呼喊却似刀子般梭破了我的心口,只觉得隐隐生疼,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跳下去!跳下去! 甩开他的手,我径自出了结界,追着那银白往下坠去,海水似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生生铸成了环形的高墙,绕成了漩涡,我俯身看去,那一头银白之人正拉着青米,只这漩涡竟似没有底一般,带着他们两个的身形都往下继续坠去。 我撑起结界,祭出玄昆镜,向他们掷去,镜面飞旋,追向那二人,眼见着他们越坠越深,我有些慌,对着下边喊道:“抓住我的镜子!快!” 那银发人似是有所感,仰头看着我那玄昆镜,眼神忽而一亮,抬起一只手拍向巨浪组成的环壁,止了些身形,复又蹬下一朵浪花,往上冲来,眼看便要攀住我的镜面,却又是一个浪潮打来。 “刷”一道莹白直直射来,那浪头被直直打偏,莹白一转,将我那镜面往下一撞,银发男子眼疾手快地抓住,奈何往下的冲劲仍在,我一边控着结界,一边法术维持着镜面,有些吃力,身边忽而多了道人影,只见那莹白一卷,竟是将下边二人都拉了上来。然那上空却忽然阴沉起来,本是环形的水墙缓缓开始合拢。 带着我们三人,莹白的光圈往外冲去,隐隐听得外间有些刺耳的笑声,似是个女子,眼见口子越来越小,银发男子忽而将怀中昏睡的青米交于我,纵身要往外去,卜定一个抬手将他丢了回来,声音冰冷:“这个时候了,莫要做出傻事来!” 我虽不知他要做什么,然则想来恐怕是要用自己来救出我们,那确然是不妥的,说出去我韶光仙人还要一个称不上名号的小仙人救了,像个什么话,便助了卜定一把力对他吼道:“你好生护着青米便好,剩下的事情,本君来做!” 他接了青米小小的身子,我将玄昆镜再次劈出,那镜面精光大盛,直冲顶上出口,“哎呦!”上边有呼痛之声,我与卜定对视一眼,加快了速度,一跃而上,瞬间破了那水墙,外边狂风大作,却片刻归于平静,那浪退的诡异,竟是悄无声息,仿佛刚才一切不过是我们的幻觉一般。 我四下张望,却寻不见一丝人影,怎么可能!方才分明听见女声!缓缓落于沙滩之上,那银发男子缓缓给青米度着修为,我看向卜定,他面色晦暗,沉默不语。方才的惊险实在叫人奇怪,但是现下却又分明无迹可寻。 第三十四章 回程 我看向那银发男子,问道:“敢问这位仙人,可知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收回手,看着昏睡的青米那紧蹙的眉头慢慢和缓下来,才抬头看我,看得尤为仔细,良久才道:“那是一只水蛇妖,擅铸幻境,迷惑人心,囚禁他人,以此来偷得修为。” “水蛇妖?”我不禁要想起木府里的那只,不会这般巧吧?我见他还在看我,有些不明所以:“你这般看本君做什么?本君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莫不是以为那蛇妖是我引来的?” “虽不尽然,却有干系。”卜定于周边走了走,回头应道。 我忽想起来他曾说的结界缝隙一事,有些理亏,便不再答,只蹲在沙滩上,望着那海面出神。我不知道为何那水蛇妖会制出那般真实的场景,若如同这男子所言,方才一切皆是幻象,那……为何我们会进同一个幻象?我,青米,他,还有卜定,完全不同的人,不该在一个幻境里。 虽是并不大懂这妖术,然则我听孟姑说起过,许久以前,确然是有人会得这摄人神魄,制造幻境的把式,每个人入了阵,便会有各自不同的幻境,因着这幻境,靠人心所念而幻化,每人皆是不同。如今,实在是奇怪了。 见我未答话,卜定也不再说,只继续四面查看着。虽低着头,我却能感到身上不对劲了,猜想那银发男子还在看我,便抬眼瞪他。 我自是不会惧他,左右救青米我也是出了力的,倒是他这般看我好生无礼。我多少看过些人界的戏曲儿,也懂得他这般看我已是越了分寸,口里也不客气地问道:“你是何方的仙人?” 许是我本是在望呆,这般突然瞪过去,倒是叫他愣住,片刻才浅浅一笑,道:“仙君恐怕误会了什么,我并无冒犯仙君的意思,只是……仙君与我一个故人,甚是相似。” “哦?这话有趣。”我不在意地看着有些走远的卜定,故作轻松地试探,“天界倒是有人说过,本君看起来有些像那上古女神瑶姬,只是不知,你说的可是她?” 他眼光一滞,摇摇头:“仙君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无名,怎能得见上古女神……” “那倒是不难,天界那些无趣的,也并非是活过这么久长的,不过也是在远古画卷里见过罢了,便也来与本君说些有的没的哄我开心了换些东西。”我斜靠着一方石岩,对他勾了勾手指,“本君倒是觉得你说的,更真挚些。可否告诉本君,你的故人,是谁?” 他盯着我的手指,足足停顿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在我的逼视下尴尬地低了头,轻轻道:“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怕是……已经不在了。” “还不说实话吗?”我冷哼一声,抬气手来,“既然你不说,我便自己去探!” 指尖青蓝,直点他的眉心,想糊弄过去?也不看看我是谁人!然则神思所到,皆是一片血红,除了血红,什么都没有!我收回手,不愿相信自己竟然失手了! 他!究竟是个什么?连元神都没有?就连绿羽一介仙魄都是有元神的,更何况是他这般血肉之躯呢?! “仙君,可是想探我的元神?”面前的男子并不慌张,亦无躲闪,“恐怕是叫仙君失望了……” “你没有元神!”我厉喝一声,“你难道是魔?”如果说那结界是我为神时所下,连卜定都不得进,那他,又如何能够强大到进出自如? “仙君放心,我对青米,并未坏心,只是瞧她可怜,便多来照顾。”他言辞恳切,不似作假,却分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本君最后问一次,你是什么人?” “我……我并无元神,生来便是如此,我叫皿柒,仙君可以唤我小柒。” “怎么会无元神?天地三界,除了魔还有什么是没有元神的?皿柒?好,那你告诉本君,你如何进得这结界,莫要与我说,你自来便能进去?”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果真如此!换一个理由不好么?他面容平静,仍是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我瞧着碍眼不欲再看。 其实,我心里知晓,观他面相,虽是平淡却如清风,叫人觉得舒爽,自与那魔类不能比照。可不是魔,他又会是什么呢?我气的不过是他的吞吐做派,实在是叫人乏闷。 “韶光!”卜定忽而闪现于我面前,“那水蛇妖,往人界去了,正是木府的方向,怕是不妥。” “木府?真是那蛇妖?那木善岂不是危险?”我转眼看看那仍旧昏睡的青米,“青米怎么办?” “别急,那蛇妖受了伤,此番应不会立马动作,我们先回去!”卜定挥手召出结界,我正欲去扶青米,却见那皿柒已经将她抱上,上前一步。 “皿柒,将青米给我。”我有些着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此番耽搁你可知人界会有怎样的风浪?现下可由不得你乱来!给我!” “仙君!带上我吧!那蛇妖伤了青米,我也要去替她报仇。” “你这人……” 然则我还未说出口,身旁的卜定却是一抬手将他一并带入,往韶光居疾驰而去。我不知卜定是如何想的,不明不白之人,为何要往我的地界带? “卜定。”一路沉默,只我实在是觉得要说明一下,不然,他岂非是当我韶光居为自己的天界寝殿? “韶光,信我。” 原本满腹的牢骚,竟是全数褪去,他神情肃穆,他说,韶光,信我…… 我不知自己是否中了邪,终究是未再反对。 落地的一瞬间,便见虫召上前来:“主子!方才,钟铃有些动荡,瞧着不似一般,可是客人有什么不妥?” “嗯。”我接过皿柒怀中的青米递给虫召,“你将她交于幺火照料,看护好她便可,不要被冥界之人发现!去唤连姒出来,要紧的事。” 虫召不再问,往里间走去,想想仍是不妥,我追上前去,又下了道结界方安下心来。一回头,便见那皿柒呆怔看我,神情奇怪。 第三十五章 何错之有 我撇撇嘴:“皿柒,你这般看本君,总要给我一个交待。”我不想继续与他兜圈子。 他也没有推辞,认真道:“仙君的法术,与我那故人的确相似,只是……故人已去……” “他若是入了轮回,你也可去人界寻寻。”我好心建议。 “不会的……” 话未说完,连姒便走了出来,焦灼的神情难得出现在她面上:“主子说的急事,可是木善……” 大概是刚发现店里站了这一众的人,她顿时收了声音,只靠将过来,盯着皿柒,我知道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况且我自己都不清楚皿柒是个什么来路,便拍拍她:“嗯,方才我们在东海瞧见那蛇妖去了木府的方向。得快些动身了。” 莹白乍现,卜定声音沉着:“蛇妖狡猾,又受了伤,我们见机行事。” 倏然一转,便已经站在了木府的门前,比之那日我来,已是变了模样。看来木善是个有能力的,只这几日功夫,便是将这府邸起死回生。 府门大开,几个小厮立在门外看着,连姒脚步已是跨出,却被卜定拉了一道:“如今他们见不到我们,你冒然出去,吓到了他们,难免打草惊蛇。” 他说得有些道理,我随手给她施了隐身咒,如今她一介凡人之身,实在是有些行动不便。【零↑九△小↓說△網】 连姒轻咬了下唇,转而问我:“主子,木府看起来并未大乱,不然这些家丁也不会如此镇定,那蛇妖还未行动。” “没有行动,便是在暗处调养,毕竟玄昆镜不是等闲法器,她必是躲在了哪里。”皿柒忽然开口,“不知木府可有什么隐蔽的地方。” “你!”连姒指着他,“你是青米的大哥哥?” 他的声音与卜定太过于想象,然则比对的对象却毫不关心,卜定只瞟了皿柒一眼:“你我一路,她们去寻木善,我们去后院的水塘看看。” 去寻木善?寻他有何用?要找一起去找好了。却听卜定不容辩驳道:“韶光,听我的,带连姒去寻木善,而今木府不是你看见的样子,一定要找到木善!带上连姒!” 直到我点头,他才放心地带了皿柒先行离去。我也隐去身形,领了连姒进去,人界分明已近深秋,这木府里,却是温暖如春,难怪,那蛇妖径直往这儿逃。 头上有花瓣飘落,撒了一地的芳菲,踩上去温软,头顶有鸟雀的叫声,好一幅惬意的春居图,可这太过奇怪了些。 “主子,这木府,不对。”连姒立在树下,声音隐隐带着忧虑,手里还捏着一枚飞落的花瓣。 “你莫不是听它们说了什么?”我望了望那叽叽喳喳的鸟儿。 她点点头:“主子可知道,它们来来去去说的,不过是两个字,回来。” 回来? 连姒又搓了搓手里的花瓣儿,凑在鼻翼嗅了嗅,若有所思:“主子,我们现今,怕是在一段回忆里。” “回忆?谁的回忆?”我也捡起一枚花瓣,粉色桃花,却分明有着丹桂之气,这…… “不好,我们恐怕要赶紧找到木善了!”连姒慌张起来,为等我答话便往内院跑去。 庭院深深深几许,我忽而想起这人界戏词,倒是真真写出了这宅子的样子,我从不知晓连姒能跑得如此之快,非要我捻了个随风诀才能跟上,内室的石凳上,坐着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此时正嘻嘻笑着,轻轻锤了下立于他身旁的男子的手,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木善。 女子背对着我们,连姒却生生刹住了脚,有些不稳,竟是带着些颤栗,我忽然明白,这回忆,是木善的!那坐着的女子,正是曾经的连姒! 只听那女子说道:“夫君又打趣人家!我这日日在屋里待着,实在是闲得很,夫君不陪我就罢了,而今连个陪伴都不依人家。” “有为夫陪你,你怎么会无趣?”木善执着她手坐下,“你而今有了身孕,可莫要再顽皮。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自己去那池塘边?” “不过是看见条受伤的小蛇,在草地里挣扎,向我求救,甚是可怜。我左右也无事,去给她送些药,又有何干系?” 木善却声音有些冷下来:“蛇?你又乱听那些物什说话了?” “哎呀!夫君……”女子拉了拉身前的男子的衣袖,有些娇憨。 木善终是软了语气:“你勿要忙活了,我去替你看护下就好。来,起风了,我扶你回去,你在里边待着,哪里都不要去,懂了没?” “好的。”女子很听话,低声应了,由着他扶起自己,进了内室。 周身的纱衣清扬,木善说得没错,起风了……或者说……这里本身就是木善的意念,一切不过一句他愿意罢了。 连姒站在我身侧,捏紧了拳头,直直盯着那内室的门:“那是我……他想做什么?想做什么?” 我按住她:“那个真的是你?那她口中的小蛇……” “对,就是那蛇妖!”连姒愤愤道,“木善他疯了!” 说话间,那木善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嘴角仍是噙着笑意,转过身来。他稍稍拎起一侧的衣袍,下了台阶,准备往后边去。 我拉上连姒预备跟上,他却突然停了下来,站住了,风渐渐止息,只余满院的桂花香气,他仰头闭眼闻了闻,须臾,缓缓转过身来。 “韶光仙君,你来了?” 我自认自己的隐身术施得不错,他竟能这般将我揪出,甚是叫人不愉,思索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解了术法,现出身来。 他本是一身轻松地看过来,却在见到连姒时,顿住了嘴角:“姒儿……” 连姒一步步上前去,声声质问:“你我本已是缘尽一世,你又何必做到这般田地?!” “姒儿……我……我没想过,你……你会来……” “我不来?哼!我不来……你欲如何处置那蛇妖?!” “我……” “以命相抵?!”连姒声音凄厉,听来尖锐。 木善面上有些不忍,有些挣扎,终是看定她:“姒儿,我不会……我……我并没有想过同归于尽……” “那你如何解释这个木府?!木善!你疯了?!你做了什么!你明白吗?!” 男人抬起手,想要安抚住已经怒火中烧的连姒,却在她一个挥手下被拨开,维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他望着自己被挥开的手,竟慢慢牵起了嘴角:“姒儿,我只是想你回来!想你回来!我何错之有!” 第三十六章 蛇妖 “何错之有?”连姒不可置信地往后退去,“你要见我,主子应了,予你金桂,助你重攒这木府气运。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主子?韶光仙君吗?”木善转头看我,摇了摇头,“仙君能力非凡,分明可以叫这时光流转,让我们永不分离,她却只是叫我见了一眼。仙君明知我心中所愿,却也只肯给我一枝金桂气运。” 这话说得稀奇,我倒是不依了:“你是在怪本君?谁与你道本君有那般本事?” “没有吗?仙君操控这时间流转,分明可以将一切时光倒流。” “哈哈哈哈!木善!你竟是这般想的本君!”我点着他,却实在是想不出词儿来形容他,“你原本来得我韶光居,可不似如今这光景。如若本君真的有那般通天本事,我还做得什么生意,分毫不取都可!” 连姒将我护在身后,厉声道:“木善!且不说主子做不做得到你说的,便是能做到,又凭什么帮你!” 木善如今确实不似那日的样子,整个人有些偏执起来,倒也只有连姒这句话听了进去,他低头看她,无奈摇头:“也罢,做得不做得,已经不重要了。姒儿,我没想过你会来。也没想过,你会这般抵触我。罢了,我有自己的姒儿,她不会走的……” 自己的姒儿?他是说的屋里那位吗?可是,那分明不是连姒的性子,分明……只是他捏造的木偶般的存在罢了!这个木善,难道想将自己困在这回忆里永远不出去吗? 然没有机会再与他废话,卜定他们,不知可已经找到那蛇妖,我余光一扫,那后庭上空竟是一片黑气!不好! 连姒也发现了问题:“主子!是蛇妖!” “快走!”我拉上她便要冲过去,却见那木善仍是杵在门口,“木善,你让开!” 他抬头也看向那黑气,笑得诡异:“终究是出来了,这是她欠我木府的,哈哈哈哈哈!”说话间他已经闪身不见,什么时候,他会的这般法术?! 那后庭之上,半空里,一个女子嘴角染血,却笑得妖娆,她本应是木府的二夫人,周身黑气四散,全无第一次见到的乖顺。 她对着我们赶来的方向,呵呵出声:“你们还真是执着,追到了这里。” 木善上前一步:“孽障!你毁我木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转过眼,仿佛才看见他似的:“是你呀,前些日子,你可还是奴家的夫君呢,怎么?忘了?”她挑起一只手指抚在唇边,复予他一个媚眼:“你不知道吗?我死了,你便也讨不得什么好处,何必呢?” “我木善,即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你血债血偿!”言罢他抽出那枝金桂,摆出了架势来。这金桂……我予他时,并未做什么,而今,上边却染着汹涌的真气,怎么回事? “皿柒!”卜定忽然唤道。身边银色一闪,那一白一绿两道光影便向着空中袭去。 木善嘴角一牵,念念有词,忽而天色骤变,本是晴暖的天气刹那阴沉,空中电闪雷鸣,直直打向那人身蛇尾的妖孽,加之卜定与皿柒的联手绞杀,那半空里的妖物已然不敌,蛇尾扭曲,嘴唇里吐出猩红的舌尖,忽然转首对着连姒嘶嘶吼叫。 “住手!”一个不察,连姒发了疯一般冲将上去,眉心的水滴紫光大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连姒!勿要听她蛊惑!你忘了?她曾如何赚得你的同情?!”卜定并未撤去力道,然则连姒冲的太快,那道术法终究是没入她的身体。 “啊!——”她直直迎了这一招,痛呼之下,一口污血喷出,却固执地拦在了那蛇妖面前,一字一句地问她,“你说的可是真的?麟儿在哪里!在哪里!” 木善接住摇摇欲坠的连姒,仍是被她甩开来。那蛇妖退居池边,盘起蛇尾,又是吃吃一笑,只是那满身的血染红了池水,甚是恐怖。 卜定与皿柒也落于地上,立于连姒面前,双双皱起了眉头,我仍是未看清这形势,只觉得自己脑子终究是不大够用,分析不出,此番到底是何情形。 “姒儿!不要信她!”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连姒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木善,“你竟早就知道,麟儿是我亲生的孩儿!你!你竟如此狠心!” “姒儿!我也是知道不久,便是那日自韶光居回来……” “先不说这些,这蛇妖,必须要除,连姒,你退后!”卜定声音已经带了些愤怒。 蛇妖倚于池边的石阶,看着连姒:“可怜啊,我的姐姐。你们不要想了,姐姐对孩儿执念之深,自是会护着我的,对吧,姐姐?” 连姒看定她的眼,一步一步,走了上去,这是……迷魂术? 我祭出玄昆镜,唤她:“连姒!无论你的孩儿是哪一个,他已经死了!” 然则她分明不再理我,另三人不敢贸然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上前去,蛇妖还是在笑:“对,对,就该这般,你来,把你自己给我,我便还你麟儿。” “姒儿!不要!” 这是要去送死!如果连姒被她吸了精元,她便会功力再进一层!麟儿?怕是连渣子都不剩! 玄昆镜在空中飞旋,那蛇妖眼中精光一闪:“韶光仙君,还想故技重施吗?你以为,我还会被你的法器再伤一次?” 她陡然伸手,将那连姒抓至胸前:“杀我,可以,先杀了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这笑声,戛然而止,方才还大笑的蛇妖此时瞪大了双眼,似是认不出眼前之人可否是真的,连姒自她背后收手,一团黑气自蛇妖后脖颈跃出,向外串去。 “绿羽!”卜定爆喝。 “呼”一阵风过,一支绿箭直射那黑气,眨眼间,便见通透的绿羽已然将那黑气吞了下去,满脸邀功:“主子,绿羽这次是不是又救了你一次?” 我转头看那原本还鲜活的蛇妖,却是突然灰飞烟灭,恶灵!竟又是恶灵! 我正要夸上他几句,却见木善冲将上去,手执金桂,直点绿羽:“你!你吃了我的麟儿!” 绿羽低头,正见一束光影自他身体穿过,生生将那青石震碎。木善面色铁青,已近狂暴:“你将麟儿还我!” 第三十七章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是叫人无法适应,可木善分明是不愿罢休,单手执桂,口中不停,整个庭院风沙逆走,绕成漩涡,竟是往我们所立之处袭来,他面上黑沉,目眦尽裂。 卜定将我拉于身后,冷着嘴角:“哼,终于来了。” 皿柒双手推开,身前展开一堵透明的赤墙,直直阻了那漩涡,两相冲突,火光四溅。待重烟散去,哪里还有什么木善,那身形暴涨的人分明已经伸出了獠牙来,冤魔!卜定说得没错,恶灵与冤魔,都出自一处,否则,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地同出现在一地? 不对!连姒呢?我扭过头去,却见方才背对着我们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整个人都笼在一片紫光之中,天罚印! 发丝纷飞,连姒悬身而立,手间捻出一朵紫莲,向着那已经面目全非之人,声音空灵:“木善。” 已失了神智张牙舞爪而来的木善,哦不,是冤魔,笨拙地回过头去,视线由我们转到紫色的身影上,口中低吼着。 我看住卜定:“木善呢?你一早便知晓他被冤魔占了神智?” “木善……怕是与冤魔做了什么契约。” “吱——”尖利的声音划破天际,整个木府都震动了一下,我一个不稳,跌进一个薄凉的怀里,卜定单手揽了我笑了笑:“学会投怀送抱了,甚好!” “你!”什么时候了,有这闲心!我站起来推开他,正见一朵紫莲升至那冤魔头顶,闪烁地将光影打在其身上,那冤魔抡起爪牙捂住耳朵,往连姒那边走去,地下都在震颤,伴着它的吼叫声。 然那连姒却是磐石一般,岿然不动,只冷笑着望着近前的冤魔:“痛,是吗?这是丧子之痛,你可受得?” 第二朵紫莲祭出,定在冤魔的胸前,那巨物撤回一只捂着耳朵的爪子想要抓向那紫莲,还未接近便怪叫一声,爪间黑血四溢,“吼——” 狂风再次席卷而来,皿柒眼疾手快地重又撑起赤盾,四方震颤,卜定抱住我被震得连连后退,那冤魔周身卷起砂砾,近不得身,我被迷了右眼,只觉刺痛难忍,耳旁是簌簌风声,只连姒那清泠之音不散:“这是丧夫之痛,你又可忍得?” 我疼得闭着眼,对着那声音唤她:“连姒!你不能杀他!木善还在体内!” 我一直知晓连姒是个冷情内敛的,我不敢确定,她会不会罔顾那冤魔体内的人而直接动手。 许是听闻我的声音,那妖物忽而停止了嘶吼,哼哧了一下,周遭突然安静了一瞬,我目不能视,伸手出去。 “退后!皿柒!护住!”感觉身体被往后拉了一道,一股熟悉的气流护住了我的身形,这真气,与我自己的那般相似。是谁的? 然情形并不容我思考,只听得外间术法碰撞之声,连姒的紫莲接连的拂照之音,冤魔的怒吼和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我被禁锢在这无比熟悉的结界之中,抓不住各方来源,只能大声地喊着:“留下木善!留下来!” 没有人应我,我仿佛独处一室,耳边的声音渐行渐远,右眼仿若灼烧,我单手捂着,伸出左手摸去,不对,不对!我不在木府,这里没有那金桂之气,鼻尖只有腐臭之气,我忍着恶心,用另一只手爬将起来,仿佛没有边界一般,我摸索了半天,也未触到一丝遮拦。 身后有脚步声,那声音,“咯吱”直响,仿佛是踏着碎骨的地狱之源,可是这不可能,我觉得诡异,为何我会觉得那是碎骨之声,我分明,未曾踏过…… “韶光仙君?”这声音嘶哑扭曲,别扭至极。 我转过身去,想要睁开左眼,却是徒劳,只得继续摸索而上:“你是谁?” “我是谁?”嗤之以鼻的声音,分明带着戾气。 “我是谁?韶光仙君不是很聪明吗?韶光无尽?这好处倒是叫你都占着了。”那声音一步步近前来,“你不是很不想要这大把的时光吗?不是觉得无聊么?你予本君好了,本君可不会嫌弃。” 近前的人带来阴森之气,还有一股浓烈的腐臭,我疾退数丈:“你是魔?!” “魔?这个名字,本君喜欢……哈哈哈哈哈哈……”他一步一步再次逼近,“退?你的眼中打入的是我的真气,你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让你一次又一次地逃走吗?可笑。” 感到一只同样腥臭的手向我伸来,我想祭出那玄昆镜,却发现如今,它并不在身上! “玄昆镜?”他不急不缓,仿佛看着我惊慌失措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那玩意,也不过就是一个古旧的神器,唤它一句神器,倒是抬举了。韶光仙君……你伤不到本君的……” 我的手已经缓缓抬起,我不知道点入眉间会有什么样的效果,然则我总听人说起,如此可提升修为,也不知真假,不过是会被反噬,总比在此被这恶心的人欺辱了好,抵抗一时定是可行。 然而,那脚步声戛然而止,我听见他不敢置信的声音:“不可能!这不可能!血染砚?!” “啊——” 忽然,耳边又重新有了风声,有一声异样的悲鸣大喝,整个地界天翻地覆般。 “韶光!”有人护住我,这怀抱我识得,是卜定!我竟是从方才那腐朽的境界里出来了!难道是我做的梦?然右眼的痛楚告诉我,这绝不是梦!我方才,入了魔的结界! 有墙壁倾倒的声音,也有冤魔的叫声,我被护在卜定的怀里良久,直待万物俱静…… 眼里的刺痛尽去,我试了试睁开眼来,只见残垣断壁之下,连姒的胸口一片赤红,倒在地上,我扑过去扶起她,她却对着一处笑着:“主子,你瞧连姒的这天罚印,可是淡了些?” “你杀了他?”我抬眼往四周望去,却不见冤魔身影,“木……木善呢?” 她举起一只手,那手里,握着一枚小小的桂花,只那桂花,已经干枯,我这才注意到,四周已然毫无进来时的香气,这才是真正的木府,原已经衰败至如斯地步。 她颓然摇头:“人类多傻?以为与冤魔做了交易,便能得享一切?呵呵……他以为,将蛇妖体内的恶灵放于他那人偶里,便可以生出第二个麟儿,他以为……从此便可以在这记忆里一辈子,哈哈哈哈啊哈……多可笑……” 我怎么也没想到,为了重新与她在一起,木善傻到生生交出了自己的生命与身体,结成这虚幻的结界。以恶灵蛇妖引得我来此,为的,竟是那虚无缥缈的韶光。 几次三番来袭,我忆起那阴森腐朽的气息,那不是一般的冤魔,他是实实在在的魔!他在操控一切! “连姒,你的仙力也恢复了许多,与我回去。我们从长计议!”卜定领着皿柒也走了过去,只那痴坐的女子,面上凄楚。 “主子……木善的记忆,可是回来了?” “人已去,应是回来了。” 她抱着那枯死的金桂,摇晃着站了起来,我欲再扶,她却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第三十八章 为何放手 “绿羽,你陪着她。”卜定一声吩咐,绿羽应声而出。我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可以这般联系,就像我根本不知绿羽是如何来得这里。 只是现今,仿佛并不是我纠结这些的时候,那结界里的魔,那莫名其妙闯入的结界,这一切,分明是直冲我而来,皱眉回忆了许久,我终究理清楚他们要的,原是我这一身修为。是想如我这般生生世世地活着? “韶光。”卜定将我的肩膀转过去对着他,有些担忧,“你方才,元神去了哪里?” 元神?这便……可以理解了。那蛇妖会幻境,连那凡人木善也能因结契约而做得这回忆之镜,可见那魔的术法了得,要在这幻境之中再营造出另一片天地,必不是难事。 这到底该不该告诉卜定?如他曾经猜测的一般,他们,真的是因我而起。 “韶光?” 我终于下定了决定,仰起头来:“卜定,你认识魔吗?” “魔?”他不确定地看我,一时没有回话。我却观得身侧一缕银白,略微一颤。 “皿柒,”我看向他,“我是如何出得那魔的结界?你可知道?” 皿柒沉默了良久,才轻轻道:“皿柒不知是何结界,然我生来便有净化之力。仙君方才魔气入眼,我一直护着仙君,自然见得,便将那魔气溶蚀,如若仙君所言,恐怕,那入眼魔气便是进出结界的钥匙。” “世上而今,怎还会有魔?”卜定放开我,来回踱了几步,“所有的冤魔皆已封入极界,以它们的资质,入界成灰。此番所有,似是有人特意引你来此,韶光,你可是看到了什么?” 我摇摇头,当时眼睛无法睁开,又能看见些什么,只是…… “我问那人,可是魔,他反问于我,还说,他喜欢魔这个名字……”我突然忆起,惊呼,“啊!他自称本君……难道,是哪位仙君?” 卜定沉眸:“不会,我并未算出什么异常。” “我还闻到腐朽之气,倒像是那人,死了许久,周身都溃烂一般。”只是,我并不能确认,是否是他身上的气息,“不过,当时周遭都是那恶心的味道,我似乎还听见他走近我时踩出的声音,像是踏着枯骨而来。” 皿柒的眼神一闪,看着我的眼神多加了几分认真:“仙君说的,可是真的?” “当真,虽然,我并未真的听过,却无法形容那声响,只脑中提醒我应是这声音一般无二。” 卜定不欲再说,不知从哪里抽出了那我许久未见的拂尘,那拂尘忽增百倍,停在我们脚下:“先回去吧,木府气数尽了,留连姒自己先想想吧。她而今恢复了大半仙力,有绿羽护着,可自行回来。” 他先踏了上去,我拎起一侧的裙角,却见皿柒伸过手来,熟捻地扶起我另一只胳膊,虽是奇怪,然这借力的事情,确实舒服,再回头看他,也一跃而上,自然至极…… 方踏进韶光居,便听见一阵玲玲笑声,我掀帘进去,只见青米抱着一角被褥,幺火坐于床侧,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倒是嘻嘻哈哈地好不开心。 “幺火。”我唤了一声。 幺火噌的一下先跳了起来才回过身:“主子!主子!你们回来了?”她往我身后又瞧了瞧,奇怪道:“主子,连姒呢?虫召刚刚收了两段记忆,像是木善的呢,可是要先给连姒瞧瞧?” “嗯,你去跟虫召说,留着,先别动。” “幺火知道!那日我便听见连姒姐姐跟主子说要看看,早就跟虫召说过啦!” 床上的青米也慌忙起身,凑了上来:“姐姐!” 望着她我不禁笑了笑:“青米,可感到什么不舒服?” 她摇摇头,已然长大的身形亭亭玉立,竟还有些顾盼生姿起来:“没有,幺火姐姐说是姐姐你救了青米,青米正要报答姐姐呢!” 我噗嗤笑了:“你个小丫头,有什么可报答的?再说,救你的可不是我,是你的大哥哥呀。” “大哥哥?”青米亮晶晶的大眼睛转了转,往我身后瞄了瞄,“姐姐说的,是哪一个?” 我本是要予自己倒杯茶水,却是被她这话引得停了手,转身看向后边的卜定与皿柒,他们两个立在那里,卜定只是看着我,而那皿柒,却是暗了神色。 我回过神来:“幺火,你方才说,收了两段记忆?” “是的呀!” 难怪……青米不记得皿柒了…… 我拉了青米坐了下去:“青米,你还记得姐姐?” “记得的,青米记得姐姐给我变了模样,瞧!”她摊开双手叫我看着她,“青米现在不是小丫头片子啦!姐姐还给了青米一枝花儿,怎么,姐姐不记得了?” 她摸了摸口袋:“噫!我的花枝呢!” 许是那场风波里,掉了吧,这倒是没什么,青米而今在我这里,也出不了什么差池,更何况,她是一介幽魂,自是与一般凡人不同。 我看着她惊恐地摸来摸去,笑了笑:“别找了,你要是喜欢花,我可以叫幺火每天都带你去园子里看看,姐姐这里,什么不多,便是花最多。” “姐姐的意思……姐姐你要收留青米了?!”她喜出望外地看着我,恨不得跳起来,“姐姐!青米可以不回东海了吗!” “可以。”我指了指皿柒,“青米,这位是皿柒,你可以唤他柒哥哥。这位是卜定,你可以唤他定哥哥。” 青米一脸陌生地瞧着他们,半晌,对着皿柒道:“我喜欢这个哥哥,我叫你大哥哥好不好?” 皿柒面上似有挣扎,我使了好些眼色,他都未接受,只怔怔望着仰着头儿的青米,许久才道:“我与……卜定都是你的大哥哥。你还是依着仙君的意思吧。” 青米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但只是片刻便又笑靥如花地唤:“柒哥哥!定哥哥!” 卜定上前来揉了揉她的头:“嗯,青米真乖。” 青米回头问我:“姐姐,可以叫这位大……叫柒哥哥带我去看看园子吗?” 自是可以,我刚准备答,却听皿柒道:“我也是刚来此处,并不熟悉,还是请幺火仙人代为前去吧。” 我叹了口气,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何,只对幺火点点头,幺火聪明,知道我们要说事,拉着有些小委屈的青米往后去了。 待看不见她们了,我复看向皿柒,他却仍旧是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眼中缱绻,我终于是安心喝了杯茶水,放了茶盏叫他:“既然喜欢,为何放手?” 第三十九章 怎么记起 皿柒收回眼神,低下头去。卜定在我面前的草席坐了下去,笑起来:“韶光,你看,上一次我来的时候,也是坐在这里,你可还记得?” 我将目光从皿柒转到那坐着的人身上,他一脸期盼的样子,倒像是如若我说不记得他便能立马哭给我看的样子。 “卜定,怎么说,你也是个帝……你也是个飞升的人了,我看你原本在浮山上的时候,倒是仙风道骨,有些姿色,如今怎么越发地……”我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词语来形容他,停了稍久才终于搜肠刮肚出了一个,“嗯,越发的难以言说起来。” “浮山卫道,是为你。散魂失魄,也是为你。韶光,我而今是个不完整的仙人,这也也是为你……” “停停停,而今不是我们说这些的时候。”我拦了他一拦,怕是再不打住,他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皿柒,你也坐下吧。” “皿柒站着便好。”他竟是答得恭敬,叫我有些奇怪。 卜定一弹指,荧光一闪,站立的男子忽一曲膝,跪坐了下来,皿柒有些纳闷看他,后者却是自顾自地端起我方才饮过的茶盏来:“小柒啊,你坐下吧,这般站着韶光抬头看着累的慌。” 我一挥衣袖将那茶盏复接了回来:“卜定说得是,你且好生坐着吧,本君还有好些话要问于你。【零↑九△小↓說△網】” 卜定嘿嘿一笑,遂另取了一个杯子喝起茶来,右手对我一挥,意思是随我,他不插手。这般架势,皿柒自是推脱不过的,便端正地跪坐在我面前。 想了想,我复问了他一句:“青米那般喜欢你,你对她,亦是有情,本君看得出来,方才你又何须装作不识?” “如果皿柒没有猜错,韶光仙君便是以记忆做得生意。既然青米而今欢喜自己的模样,便也甚好。难道说,仙君会将青米的记忆还回去么?” 我倒是认真思考了下,摇了摇头:“不会。” 他叹息一声,像是早已料到:“既然仙君并不会还回她的记忆,又缘何要多问皿柒这一句呢?” 我眯了眯眼瞧他,觉得他嘴上虽是如此说,却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的,便决计敲醒他:“本君不还给她,一来是韶光居的规矩,二来……这不是本君的意愿,而是你的选择。” 不待他开口,我便站了起来,重新将手点上他的眉心,他正是不察,被我抓住,眼前仍旧是一片赤红,他仿佛是没有三魂七魄,内里一片空乏。 我的手指顿住,如果说第一次可能是我的失误,那么这一次,同样的结果,我只能罢手。 手下的人却忽然笑了:“仙君,如果说,注定没有结果,为何还要去做呢?” 我皱眉看他,虽是知道他必是因为什么不可说的秘辛,有些为难,却仍旧不想认同与他:“注定无结果?我倒是不信,什么天生命定。不去做,什么也不会有。做了,即便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当不负韶光耳。” “啪啪啪——”身旁那不知饮了几杯茶水的人,忽而鼓起掌来:“说得对,我定是会记得你所言,不负韶光!”这个岔打得我接不上又下不来,只觉得哽了哽,便瞪了他一眼,卜定倒是毫不在意,笑眯眯瞧着我。 皿柒并未在意到这边的场景,仍是低着头,轻声道:“仙君,不明白的。” 如此油米不进,我也懒得再劝,便换了个话题:“皿柒,本君观那东海结界,不似一般。听青米说,这几千年来,只有你能进去陪她,可是真的?” 他倒是没有迟疑,点点头:“是的,因为……那结界,是皿柒昔日的主人所下。” “你主人……可是上古瑶姬?”我没有想到他承认得这般快。 他释然一笑:“对,确然是她。或者说,也便是仙君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仙君如今认不得我,自是无法知晓我的身份。待仙君记起我来,皿柒才能为仙君所用。” “为我所用?”我觉得自己似是挑应声虫一般,一句句跟着他反问,“什么意思?” 皿柒却站了起来:“仙君,皿柒无法现在告知与你,只能等仙君自行想起。” “那你又是何人?” “我与主人,同生同体,主人归位了,便自能与我心意相通。” 我望向卜定,他惬意地似乎并不好奇我们的谈话,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他早就知晓,还要隐瞒于我。我这才记起来他初次听见皿柒的声音,也是淡定得很,原是一丘之貉。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于危险了些,卜定献媚地对我笑了笑:“韶光这般看我做什么?叫人家好生惧怕。” 皿柒眼神幽深,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我突然明白,他们是互相认识的,而且,皿柒亦是明白卜定身份。原我才是傻子。 “卜定,我本不欲这般早行那危险之事,只是,如若叫我这般活着,终究是不会踏实。”我望了望那门前黑道,只觉天地黯然,我一日日活着,实在是虚度,“如今,恶灵冤魔不知出处,却屡屡招惹于我,所图你我都已知晓。” “你欲何为?”他有些紧张看我。 我觉得脑中浆糊,追究不得,只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那是卜定没有告诉与我的:“我要想起来所有的事情。” “韶光……我们不是说好,这一世就这般好好的么?” “那是之前,你没有看见那些魔物都冲着我而来么?” 卜定噤声,我逼近一步:“其他人不会知道,但你必是知晓,告诉我,怎么记起来?”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却不说话,我继续凑近他:“你知道的,对吗?或者说……必是要我入一趟那极界?” 他霍然瞪大了眼睛,眉头紧蹙:“韶光……” 我洗耳恭听,他却不说了,我等得有些着急,终于听见:“再次集齐九大神器,启动无妄之阵。” 这声音不是卜定,却是皿柒。卜定转头看他:“你疯了?” “那你便愿意,看主人这样不明不白地生生世世吗?!” 第四十章 你不怪我 “皿柒!”卜定的声音第一次这般严厉,“值得吗!” 他眼神犀利,手指向我,不容皿柒辩驳:“毁天灭地,最后再入天罚,只为了想起来那前尘往事,值得吗!你便是这般对你的主子?!这便是你的侍主之道?!” 皿柒语塞,连带我也醍醐灌顶,如冷雨瓢泼,浇了个通透。我怎么忘了,而今我这样子,便有赖那一世的疯狂,刚刚竟险些动摇起来。 许是瞧我们都沉默下去,卜定才一甩袖子,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极界,必是去不得,你如今能够出得那鬼地方,已经是天罚开恩。若是你再要去集齐神器,造一样的孽,你以为,天罚还会允许么?一切皆是由你随心所欲的?!” 他走近我,拂尘祭出,骤然一展:“你不明白是吗?想不记起来是吗?好,我让你看看!” 面前场景忽变,天柱高耸,有小姑娘站在前边对我召唤:“姐姐!姐姐!快过来!你看那边的花!真的好美啊!” 我不自觉往前走去,前边是整片的花海,妖娆纷飞,似是无边无际,我从不知道,天界会有这样的美景。口中喃喃:“是呀,好美。” “姐姐,你最喜欢什么花儿?”走近了些,才发现正是第一次入得我韶光居的青米,此时她笑靥如花,全然没有如今的哀愁。 “我呀……我最喜欢茉莉。”我抚了抚她的头,发质绒绒,那般稚嫩,“青米喜欢什么?” “嗯……姐姐喜欢什么,我便也喜欢什么!”她抬手一挥,前边的茉莉便吐出了花蕊,芬芳扑鼻,“姐姐你看!青米的术法怎么样!” “你呀!”我看着她天真的笑颜,刮了刮她的鼻头,“勿要乱用韶光,免得以后后悔。” “才不会呢!”她娇俏地跺跺脚,“姐姐,你喜欢那个与你订婚的人吗?” 我愣了下神,订婚? “姐姐不要骗青米,父神见他的时候,青米可听见了!”她神秘兮兮地贴着我耳朵吹气,“青米知道,姐姐定是喜欢得紧!不然怎么会让皿柒与他声音一般!” “你!”我推开她,“你莫要瞎说!” “哼!才没有呢!”她跳开了去,突然蹲下身,“姐姐,茉莉太过素雅了些,可不适合你们的婚典!青米瞧着这花就不错!” 我随她眼神望去,竟是曼珠沙华!只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曼珠沙华。自我种下它们起,花妖与叶妖,从来都是分时守道,永无相见之日,可是此时,他们分明花容叶茂,相映相辉。 这实在是难得的景象,便伸手去摸,然时空斗转,我卧于一片菟丝草上,阳光恰好照在面上,我伸手遮了遮,远处青米唤我:“姐姐,快来快来啊!”这是我梦了多少遍的场景,我总想那个女孩是谁,原便是青米这个小丫头! 我懒懒地起身来,被她温软的小手拉着,穿过一丛又一丛的花海,直直往那大殿奔去。 “青米,你慢点,怎么了?” “姐姐!你怎么这般傻!你不知道吗!你的未婚夫,要退婚了!” 我不知此时是梦是幻,只是胸口钝痛,不能自已,不禁问出了口:“你勿要瞎说!你说谁退婚了?!” “这天地三界,而今谁人不知你们的大婚在即?姐姐!你真的还要相信吗?”青米有些着急,扯着我的衣袖,“是少昊啊!你的少昊!来退婚了!” 心中汹涌的酸楚涌将上来,我有些无力,只被她拉着,跑进那大殿,我瞥见殿中那一袭绿色的轻纱,不是卜定又是谁!只他漠然看我,仿佛从来都不曾认识于我,我有些不信,走上前去,想去质问一句,又不知道,有何立场。 眼中也有些模糊,我抬手抹去,竟是哭了,这千年来,我从不知泪为何物,此时,手中的晶莹,却如此真实。 再次抬眼,便已置身于东海之上,波涛汹涌,我悬于半空,刚刚,我分明听见青米模糊地唤我“姐姐”。大浪淘沙,我只觉心中焦灼,却觅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天地黑沉,心中仿佛有魔气冲荡,“啊!——”撕心裂肺,便也是我此时的癫狂吧! 奈何死一般的静谧,连波浪都不再起,我颓然倒在海边,泪眼婆娑,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这种离失之苦,我从未体验,如今倒叫我心神俱伤。 突然,那东海之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来回徘徊,我爬起来再去看,却只见一只青鸟掠过海面,凄惨悲鸣。 “青米!”我惊喜唤她,那青鸟俯身停在我肩上,却再也唤不出一声“姐姐”。 “青米不怕,姐姐一定让你回来!” 眼前一黑,只觉一股真力将我推将出来,我往后连退数步,直撞在身后的软榻上才缓住身形,有人扶住我,睁开眼,是皿柒。 眼前还有些模糊,我松开手,那里,还有我握住的泪滴,浸润在手心里,心中一时震颤,我竟说不出话来。 “主上!”惊呼之下,一阵凉风袭过,我听见谁倒下的声音。 “主上!”绿羽跪在卜定身边,有些惊诧地抬头看我,“主子,他……” 大概是我脸上未干的泪意叫他忘记了说话,只直直看我,我看着那倒下的卜定,此时,他唇边染血,一如那日他来我韶光居时为我所伤的样子,依旧是轻轻地无所谓地笑:“即便如此,你还要逆天而为吗?你想让青米这万年的等待重新化为虚无么?!” 妹妹……她是我的妹妹……我记得她那如花笑靥,记得她为我打抱不平,记得她曾拉着我的手说东海有多么寂寞…… “卜定……”我站起来,在他面前蹲下去,“你散了修为,予我看了这些……不悔么?” 他一只胳膊撑着地,抬头看我:“如果,能叫你忘记那该死的神器,极界,我便无悔。” “擅涉他人前世,度生人而入,是会被反噬的,你是傻子吗?!”我拉住他,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只懂得质问,“你这未愈的破身体!还吃得消吗?!” “韶光,我说过,好好活着,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做。”他嘿嘿一笑,“青米还在等着你让她转世,你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好。”我扶起他,然他手脚冰凉,身形发颤。皿柒上前将他送到了榻上。 他撑着看我:“韶光,我还是很开心的。” “为何?”我抬手想要渡于他真气,并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手却被按了下去,他兀自笑着:“因你没有怪我……” ………… 第四十一章 索魂幡 “怪你什么?”我想起来那大殿之上他冷漠的眼神,怪他悔婚吗? “你信我,我……从来不想伤你。” “这不表示你可以伤害自己。”不过是前尘往事,而今他却又是为我而伤,我若还与他纠结这些,真的是有恃无恐了些,“你好好养着。” 我将卜定交于皿柒:“你扶他去房间。” 卜定有些不依,还欲说些什么,我看住他:“嘴巴闭上,你既不要我的真气,便好生叫自己好起来,冤魔的事情,你必须为我解决。” “好。”他终于安心,歪在了皿柒怀里,“给我五日便好。”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竟是有些颓然。这些年月,我总窝居这韶光居里,不问世事,罔顾三界,每日只喝茶饮酒转一转,却不晓得,留下了这么多的债。青米,皿柒,卜定,我不确定,还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来,于我讨债。 若上一世我真的欠下良多,那么现在,我可是要一一还回去?抬眼正见绿羽托腮瞧着我,眨巴着那眼儿,似是在问我做什么,我怎生忘了,连姒还没有回来。 “绿羽,连姒呢?” “主子怎么不问问绿羽呢?绿羽许久未跟主子待在一处了。”他泫然欲泣,作态要出去。 “绿羽,虽你是个小翠鸟儿,也做不得这姑娘样子,以后可还有谁会跟你?”我瞟了他一眼,见他怔了一怔,便问他,“方才你不是还挺紧张卜定么?这会儿怎么不跟进去瞧瞧?” “额……主上说过,如今绿羽的主子是你,”他接着蹲了下去,“而且,主上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绿羽其实也习惯了。” “他经常受伤吗?”我这才正眼望他。 绿羽有些慌乱看我,尴尬地笑笑:“不是不是,只是一直未养好罢了,主子勿急,现在有主子看顾,必不会有事的!主上强着呢!” 我自是知道他强,却也明白绿羽定是有事瞒着我,如果说,是卜定教与他的,那么……我不问便是。 “你还未回答我,连姒呢?” “虚玉元君吗?”绿羽看着外头,百无聊赖的样子,“她执了枝枯桂,走了许久,我一直跟着,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然后便感应到主上出了事,主子知道的,绿羽只是他的一魄,自是随他来去,就回来了。”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妥:“连姒一个人在外边,又出了这般事情,总归是不好,你随我出去找找。” 绿羽站起来,然这边刚踏出韶光居,便见那黑道上匆匆赶来一人,我倒是第一次在桃止脸上看到这般神色。 “仙君!仙君!”远远便听他喊道,“仙君不好了,快随我去郢都大殿一趟!” 感觉眼皮直跳,这感觉……似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不自觉加快了步伐:“桃止,为何要去大殿?” 思及那日鬼帝站在奈何桥上的样子,我不待他回答便又追问了一句:“是三界出什么事情了?” “我的仙君啊,快些去吧!”桃止今日也未与我调侃些有的没的,神情毫不放松,“只是方才那连姒,突然闯入大殿,要见鬼帝,我见她那天罚印记已然去了大半,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鬼帝殿下只命我速来寻你,并未明说什么。” “你说什么?连姒去寻见鬼帝?” “仙君,连姒今日可是着了魔?哪有那样直吼吼闯进来的?便是再大的事情,来得这冥界,总跟我通传一声也好啊!” “勿要废话了,快走吧!” 连姒不是青米那般的小姑娘,不会是因为心情不好便做出这擅闯的事情,定是有什么图谋,不然,鬼帝那般的人,她不会去招惹。 大殿里森冷无比,能叫人寒掉了牙去,相比之下我甚至是觉得绿羽身上都不显凉意。连姒正跪于那帝座之下,腰杆笔直:“求殿下成全。” “你可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连姒知道,连姒用完便会还回来!” “若是本帝借与你,你却寻不回来呢?你当如何?” “不会的,连姒早闻冥界的索魂幡,乃上古神器之一,能唤生魂,结散魂,只要留有一丝气息,便能重新缔造生人。连姒恳请殿下成全!” 索魂幡!她莫不是真的疯了!我冲上去对那座上之人施礼:“鬼帝殿下勿怪,是韶光疏忽了,叫您看了笑话。” 我瞪了她一眼:“连姒,快些随我回去,你这般是要做什么?难道你想逆天吗?” “主子!连姒是认真的!”她依旧是盯着鬼帝那张千年寒冰般的脸,“主子不懂,木善他那一生甚苦,他本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连姒实在不该将他牵扯上。天罚轮回,是连姒自己的事情,他不该赔了好好的人世!” “那你便是想为他重新结魂生人?!”我气得指着她,“你们一个个,为何都不让本君省心?!你可知那索魂幡如何结魂?!” 她终于转眼看我:“我知道!鬼帝殿下已经与我说了。但……这是我欠木善的。” “你不欠他!是他执念太深!” “呵呵——”这声音冰寒,叫我一震,竟是那东鬼帝站了起来,依旧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一如那天在奈何桥上,“韶光仙君,你们韶光居,还真是有些意思。” 我不得不低了头:“殿下勿怪,是连姒鲁莽了,韶光知道,索魂幡是你们冥界至宝,此番,是连姒不懂事了。” “无妨,我可以借给她……” 我震惊抬头,他面上笃定,只听耳边连姒喜极:“谢殿下!” “殿下,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生老病死,本是常态,鬼帝应是清楚的,连姒只是一时走不出来,我带回去缓一缓,便好了……” 然我未说完,他却抬手拦了我,只低头一步步走下来,看着连姒:“我自是不会轻易给你。” “殿下请说!”连姒急急应道。 “不着急。”他立于我们身前,周身便更冷了几分,“明日,你去幡冢山等着。桃止。” “是!”身边桃止与连姒一同应声。那桃止上前来似是要带连姒下去。 管不着太多,我拦于连姒面前吼她:“连姒!” 第四十二章 高冷酿酒夫 连姒轻轻推开我拦着的胳膊:“主子,连姒是想好了的。” “你既还唤我一声主子,便要听我的!” 她抬起手,指了指眉间已经淡去了许多的天罚印,无奈道:“主子,你知道吗?连姒原本便是历情劫而伤,才得此印。如今,我已经记起来很多……可能,这便是连姒的命吧。” “你记得了什么?”我拉下她指着眉间的手,“你瞧瞧我!纵然是知道了些,我也不想去改变!一切已经成了往昔,又何必执念!” “我倒是……也想如你那般,真的如何都记不起来。“她低头浅笑,“主子不必自责,这是连姒自己选择的路。”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办法,竟是挣脱了去,随桃止走了。我向来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当得憋屈,如今更甚。 “韶光仙君。”鬼帝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你是觉得,本帝一定会伤害她么?” 我回身看他,不知他是否是真的责怪,只是惊觉可能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一想,不对:“殿下的意思……连姒不会有事?” “她要借索魂幡,借给她便是。” “可是……可是索魂幡……既是上古神器,施法者又怎么会不被反噬?” “反噬?那也得她先成功结魂再说。” 我愣住了:“殿下是说……那索魂幡没法给木善结魂?” 鬼帝抬起手,那手心里有一团黑气,隐约可听见木善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是谁?……我自会去做……你说的,可当真?……若我为你驱使,便会如何?……好……我答应……” 后边还有些混杂的声音,我难以分辨,可这短短几句,我却可以猜到……与他说话的,定是那与他契约的魔。鬼帝是要告诉我…… “他与冤魔定了契约,你可有听闻过,被冤魔占了生魂的,还能再转世为人?”这声音冰凉,叫我不禁替连姒也寒了心去。 我望着那连姒离去的方向,轻声叹息:“可是……连姒那般痴情……若是连索魂幡都无法帮她,她……当如何自处?” 鬼帝沉吟了片刻,收了那黑气:“这不过是我于虚玉元君手里的枯枝上提取的。有赖韶光仙君的那枝金桂,想必即便是失了神识,那木善还是一直握在手中的,所以到底还是保留了些他的气息。连姒若是坚持,不若让她一试,具体会如何,还是她的造化。” 我有些恼火:“鬼帝方才不是才说过不会成功么?怎么又要叫她一试,若是真的结魂成功了,连姒这刚刚苏醒一半的身子,如何承受?” 他冷冷哼了一声:“哦?本帝说过?” 我只觉他那张刀刻的俊颜实是拒人千里,再多待片刻也能叫我冻伤了去,便答:“既然鬼帝不愿意多说,那么,韶光便告退了……不知明日,韶光可能去幡冢山一探。” “这天地三界,哪里,又是仙君你不能去的?” 我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当他是敷衍地下了逐客令,便一甩袖子往外边去。明日,我定是要过去瞧瞧。 刚踏出那殿门,却听见里边传音过来:“韶光仙君,明日可勿要带着仙魄一起,怕是幡冢山上,容不下他。”绿羽当然也听着了,哼哼几声。 “仙君这便回了?”身后有熟悉的轻佻声音,回头果见桃止那小子又插着袖笼往我这边来。 “你明知本君是要带回连姒的,竟也未帮着拦上一拦,那你叫了本君来作甚!”我有些愤愤地指他。 桃止堆了笑挨过来:“仙君勿恼,还是鬼帝殿下嘱我去唤得您呐!您瞅瞅,我这不是拿人俸禄,替人办事的嘛!不过仙君,鬼帝殿下定是心中有数的,毕竟,姒儿还是虚玉元君不是!” “算你说得有理!” 倒是身边一直沉默的绿羽忽而加了一句:“姒儿是你叫的?” 桃止并不在意:“一回生二回熟嘛!我就觉得姒儿挺好的,那个不长眼的木善,有什么好,叫她这般为他。” 我睨了他一眼:“桃止,你真的爱过人么?” 似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他顿时脸红脖子粗起来:“仙君这话何意!桃止虽是个小鬼仙,然则为人那一世,也是好生活过的!啧啧,说起来啊,桃止为人的时候,也是玉树临风一翩翩佳公子呀!” “风流浪荡子吧?”绿羽又哼了哼。 桃止不搭理他,继续与我说:“仙君这是要回去了?桃止送送。要我说啊,这事儿了了以后,不妨劝劝姒儿吧,世上人儿千千万,这眼睛呀,也是要看看别处的不是。” “看谁?看你?”我随着他往外走去,按着桃止的意思,倒像是那索魂幡反噬并不似我想象的那般恐怖,或者说……真的是会徒劳,那我……岂不是要好生想想如何安慰连姒了? 桃止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表达着我对他质疑的不满,我却是被那孟姑后院的黑漆漆的坛子给吸引了,顺手指了指问他:“那是什么?哪里来得这般大的坛子?” “哦!这个啊!那日孟姑闹了一场,说是没有酒水了,骂鬼帝殿下吝啬来着。不日殿下便抬了好些这样的坛子过去,说要给孟姑好好酿上那么几大坛子。” “那也不用这么多坛呐?这都快架满院了!” “哎呀,孟姑开心,便是冥界的幸事,仙君不懂的。”桃止摇头晃脑地啧啧嘴巴。 他这样子忍得我也想跟着啧吧下嘴,东鬼帝对孟姑,倒是真的有求必应,也不知孟姑还在纠结些什么,闹了几千年,还是定不下来,也难为堂堂鬼帝殿下,沦为酿酒夫,方才还高冷得紧,没想到转身便要缩在这院子里做活,想想我竟是觉得有些过瘾,不禁又想为孟姑叫声好去。 “仙君可是也想要尝尝?怕是孟姑要护食的。”应是见我啧吧嘴,桃止还以为是我馋了。 我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鬼帝亲手酿的酒,本君还真是受不起啊。不过瞧这酒坛这般摆着,你们鬼帝也不怕孟姑没节制地偷喝?” “那应是不行的,搬来那天殿下施了好几层术法呢,孟姑就是拎起来往墙上抡也碎不了。” “噫,那倒是想得周到。”沃焦石已在眼前,我径直走了出去,“桃止,连姒你便看好了,明日本君会去幡冢山等着。” “放心吧仙君!” 第四十三章 幡冢山(一) 绿羽飘在我身边,一会上前一会稍后,我一路往回行去,脑子里像是走马灯,将这些日子的事情都理了理,只觉得,我那悠哉漫长的日子,仿佛走到了尽头一般。 “主子,”绿羽突然开口,“您别觉得难过,那东鬼帝能给孟姑酿酒,主上也是可以的,等主上的身子好些了,主子稍微那么一提,定是有的酒喝!” 我有些忍俊不禁:“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看我而今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哦,”绿羽颇为认真地点点头,“主子说得是。而今确实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毕竟主上还躺着在,起码得要个五日。” 我见他认真的样子,也不愿纠正,毕竟若非我坚持,卜定也不会有今日一苦。说起这个,我低头看向道边的花儿,想起那一幕红花绿叶。 “绿羽,你可曾在天界看过曼珠沙华?” “见过啊,倒是挺奇怪的,以前它们不是这样的。” “哪样的?” “以前都是花叶同生,哪里有如今这般道理。您瞧,曼珠都快大半个月都未出现啦!” 是呀,曼珠和沙华,一直都是分开守道,从未有过同时出现的时候。我刚在此定居的时候,可是没有他们的,只是顺手撒了些种子,叫他们自己长着,千年后才有他们如今的人形,只我确实从未问过他们,为何要分开。 皱了皱眉头,我问:“他们是我栽种,自是不会记得天界的事情了,只是……绿羽,如今天界还有曼珠沙华么?” 绿羽摇摇头:“主子,我都在钟铃里那般久了,又怎么会知晓现在的天界呢。您忘了?那日我可是自天界晕着回来的。” 如此说来,倒是真的稀奇。绿羽见我踟躇,问道:“主子觉得奇怪,叫了他们问问便是。” “算了,该如何便如何吧,或许是他们也如我一般忘记了原本的姿态呢。” 韶光居已经在眼前,我推门进去,前厅并没有人,往后院去,倒是瞧见青米正仰着脸儿看我那树茉莉,再一看,幺火已然伸出手去。 我喝了一声:“幺火!” 吓得她小手一抖,生生掐了朵花下来,我只觉得心中一痛,然我还未开口,便见虫召突然揽住她,接了那花,声音倒是镇定:“近日主子心情不好,勿要惹了她,给我。” 幺火悄咪咪看我一眼,在我的怒视下将花给了虫召,虫召凝了真气将那朵花儿还与枝头,并未看我:“好在只是一朵,我还应付得来。”而后才转头向我,似是刚刚发现一般,依旧沉着道:“主子,回来了。” 我被堵的无话可说,倒是青米惊喜地瞧着那朵重新傲立枝头的嫩白:“姐姐!这里好神奇啊!折下来的花儿,竟还会回去呢!” 我看着她,本就不是真的火气,眉眼也自然柔和下来:“嗯,青米乖乖的,以后姐姐也可以教你呀,不过,只可以一朵,多了可不行。” “好好好!”虽是现在已是个女人形态,她却仍旧少女心,此时拍着手好不快活,她去拉了幺火一只手摇着,“幺火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姐姐没有怪你呀!你看!这花儿多好看呀!” 幺火本就没什心肺,见我软和下来,也开心道:“对呀!不过以后我们可不能随便摘,伤修为的!” “嗯嗯!”青米应着,却是看向我身后,“大……柒哥哥。” 我回头看去,正是皿柒,似是刚从卜定的屋子出来,听到青米的呼唤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绿羽自我身边一阵风刮过,钻了进去。 “皿柒。”我唤他,青米的脸上分明有些失望,便转移了话题,“卜定可还好?” “嗯。”他没有看青米那边,只对着我说,“明日……可是要去幡冢山?” “你如何知晓?” 皿柒不答,只继续说:“绿羽自是不能去那个地方,那里,本是西鬼帝所属,无论仙魂仙魄,但凡是三魂七魄不全者,皆会受影响。那里,只有我陪着仙君去了。” 我看了看他,突然明白:“卜定都知道了?他叫你与我说的?” 面前银发的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绿羽知道的,他自然会知道,只是,他本不愿你去。” “我必须要去的。” “嗯,他还说了,如果你非要去,不得一人去。”皿柒声音依旧是温和的,“皿柒想了想,还是我来陪吧。” 虫召上前一步:“主子,虫召可以去。” 皿柒却直接抬手拒绝了,他语调低缓,却不容置疑:“仙君离不开我,而韶光居,离不开你。你要留在这里,以免恶灵和冤魔趁机而入。” “什么什么?又有恶灵了?冤魔?!”幺火蹦出来害怕地挽住了虫召的胳膊。 虫召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不会来的。”而后他又抬头看我:“主子,虫召也可以保护主子。” 我看了看皿柒,他的眼里有些血红,一如我两次探他元神的那般,他说我离不开他,也曾说我与他有牵连,我虽是想不明白,却着实觉得心安。 也许是他的声音与卜定无二,叫我莫名信任,便摆摆手:“皿柒说得对,你得留下来保护幺火,保护韶光居,而今,时机非常。” “姐姐……会有危险吗?”青米拉了拉我的袖口,复又看看皿柒,“你们这般严肃,可是有什么不妥?” 皿柒望着她,欲言又止,似是要安慰,却分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便道:“青米,有危险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连姒姐姐,还记得么?” 她歪头想了想,点点头:“记得,小米还记得那日她捧了镜子呢,她怎么了?我可以去帮忙吗?” “不可以。”这次皿柒却是接了话,带了些严厉,“你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似是带了些懊恼,转眼不见,我竟是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青米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我抚了抚她的小脑袋,觉得有些酸楚,皿柒分明是在意的,却偏非要对她如此冷漠,而她呢……即便是失了那记忆,还想要近一些,再近一些。世事总这般难以言说,倒叫我有些惆怅。 “青米说错了吗?” “没有,只是姐姐要去的地方对你来说太危险,你柒哥哥是在保护你。” 然她只怔怔望着皿柒消失的方向,我知并没有听进我的话,唉…… 第四十四章 幡冢山(二) 幡冢山在西边,西鬼帝管辖的区域,因是太过担心,我很早便出发了,皿柒站在我身边,并未说什么,只是速度有些快,吹得那银发纷飞。 “皿柒,你为什么是银发?” 他没有看我,只道:“皿柒生来便是如此,没有为什么。” “我倒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发来,”我想找些话来问询他,却怎么都没找到好的切入点,只得开门见山,“青米的事情,你便打算就这般不理不睬了?” “她如今在仙君这里待着甚好,皿柒没有什么不放心。” “怎么会呢,若是被冥界的人发现,可就难办了。怎么说……她这般样子,也是与我有干系。” 他这才转头看我,片刻才道:“若是仙君觉得,无法给她重生,便这样也好。皿柒觉得,青米如今在韶光居,有没有我,已经不重要了。” 我有些着急他的漠然,责道:“怎么会!无论是幺火还是我,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是陪伴了她千年的人!她的记忆里,都是你!” “仙君果真记性不好,”皿柒抿唇,“青米,她已经忘了。” 我自讨了个没趣,只得闭了嘴,这个天有些聊不下去。他忽而拉着我向下,我才发现已经到了,耳边他说:“我不怪仙君,这是最好的结局,仙君便依了皿柒吧。” 我无暇追究他为何这是最好的结局,便已经看见连姒正立在那儿,遗世而独立的姿态。幡冢山不愧是冥界第一山,这儿到处都弥漫着瘴气,若非是皿柒提前设了结界,我怕是要缓一阵气去。 周遭都是孤魂野鬼,飘来荡去,形似骷髅有之,面容腐烂有之,我尽力避着,只觉被他们穿身而过实在是恶心至极。 只是连姒站在那里,似是一尊木雕,动也不动,我们走过去些,正见桃止荡了下来,连姒转过眼去看他:“桃止……” 桃止抬手示意她等一会,对着我们松垮垮施了一礼:“仙君来啦,这儿毕竟是西鬼帝的地方,我家主子不便前来,便叫桃止来送神器。” “哼,你们家主子,倒是挺舍得,也不怕你把那索魂幡给丢了。”我哼了哼。 “仙君说笑呢!”桃止乐了,“这可是神器,哪里是想丢便丢的,便是有些什么事情,殿下也必是知道的!” 说罢她转向一边有些焦急的连姒,叹了口气:“姒儿,你……当真要结魂吗?” 连姒好看地皱起眉头:“难道……你们冥界反悔了?”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替姒儿担心罢了。”桃止环视了一圈周围,“这儿都是横死、枉死、冤死的人,徒留一股怨念在,稍不注意,你便会被他们吞没。索魂幡可以结魂生人,同样可以为他们所用,你若是祭用时有一丝差池……” “我省的,给我吧!”连姒已是不耐,打断了他的絮叨。 黑白的幡旗祭出,巨大的真气笼罩了方圆几里的幡冢山,重冤魂齐齐发出嘶鸣之声,震得一众玄鸟自山洞冲出,直直撞向天际,这声音甚是刺耳,我不得不捂住了耳朵,却眼见着连姒目中闪过一丝光亮,迎着那幡旗飞身而上,紧紧握了幡柄。 冤魂们越靠越近,都是向着半空中飘荡,竟是不久便将连姒围困住,我有些着急,想要将它们挥散,却被皿柒拉住了,他没有开口,我却分明与这喧嚣之中听见他的声音:“此时进去,必会让连姒走火入魔,这是代价,且看她自己的造化!” 我紧紧盯着那半空中的一团,无数的冤魂仍旧是蜂拥而上,前仆后继,突然,隐约有一道金光闪现,而后越来越亮,金光慢慢溢出,激烈的嘶吼声一点一点静下来,那无数冤魂竟是以可见的速度消逝。 “不好!”皿柒上前一步,更专注地看着那半空,我不自觉也跟上,眯眼眺望,那本是紧紧围攻的冤魂们竟是被吸进了中间的金光之中。 这……竟是要拿这些冤魂重新铸魂么?!这岂非饮鸩止渴! “桃止!”我连忙唤道,却不见身后动静,一回头,整个幡冢山,除了我们三个,又何来他人。 那冤魂仍是不知休地一层一层冲将上去,全数被金光吞噬,连姒一手紧握幡柄一手将那本已经腐朽的枯桂推出,那金光又一道道钻进金桂之中,隐隐竟有重开之意。 皿柒直接出手拍向那半空的冤魂,引得又一阵嘶鸣,却不见他们回身,仿佛在他们眼中,唯有那金光。 “连姒!住手!”我跃至她身边,想要拉住她,那金光却甚是霸道,竟是直接振得我退后,索魂幡缓缓变了颜色,像是吸够了冤魂,慢慢现出青黑之色,这不对! 连姒未睁眼,仿佛已经超脱世外,那金光同样罩着她,我亲近不得。 “不要喊了,她此时什么也听不到!”皿柒欺身上来扶住我,“这不行,若是如此下去,连姒必是要赔上自己,重铸的也不知会是个什么东西,但决计不会是木善!” 我看着那光影,重新上前,将玄昆镜打出:“皿柒!你帮我一起!” 皿柒二话不说也撑起一半的灵力,玄昆镜洞开,镜面漩涡,一丝一丝吸纳着那青黑,我们三人一镜,呈分散之势,那连姒面上挣扎,隐隐有苏醒的迹象,下界的冤魂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是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阴森的风起,带起了砂砾,打在身上竟是生疼,身后忽有一道阴气袭来,我骤然转身,却眼前一黑,耳边声音退去,随之而来便是熟悉的恶臭。 我分明感到体内的修为正在一点点流逝,似是要将我掏空一般,想收回手却仍是无用,仿佛有人牵引着我,一点点地将我吸干。 这恶臭,这气味,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却仍旧是一片漆黑,我终于明白,这是个结界,仿若一个为我而造的结界!我又进来了! “韶光仙君,”那沙哑的声音又起,“我们又见面了。仙君觉得现在的感觉如何?” 伴着语音突然我被一道力甩向了后边,牢牢抵上了一个粗糙的柱子,我伸手摸了一下,似是枯木,然则我还未判断出个所以,四肢便被冰冷凉滑的东西缚住。 “啧……我的蛇很喜欢你,韶光仙君。” 我身体一阵恶寒,蛇!又是蛇!我想叫,嗓子被堵住一般。 “这次,我倒要看看,还有谁会来救你……” 第四十五章 幡冢山(三) 那蛇越箍越紧,那人却是越走越近,直叫我作呕,而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生生受着那腐朽之气,一点一点,似是要将我吞噬,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我努力想凝气于指尖,却惊觉体内一点真气也无。 “呵呵,没有力气了,对吗?”有东西在我脸上磨蹭,而后一把将我捏起,这般干枯的手,我第一次知道。 不知道他究竟是否可以看到我,只是我瞪大了眼,仍是徒劳。他的手移到了我的脖子上,突如其来的痛感叫我窒息,这身子享受得久了,都不知道,原来痛是这般难忍,潜意识想要抬手去摸,那蛇却是又收紧了一道。 “噫……原本以为,这三界最特殊的仙君,会有什么不同,原来,也是会流血的啊……”那人又将那尖利的指甲往我脖子里推了一道,我第一次,听见自己的血液,汩汩有声。 这人仿佛是要放干我的血才罢休一般,那指甲缓缓抽出,我能感到那血,流得越发激烈起来。我开始有点害怕,我不知道,一个仙人被放干了血,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身体有些麻木,开始冰凉。 眼前却渐渐不再漆黑,而是血红,大片的血红,那血红中似是有个人影,我眯着眼,已经攒不起力气来。 耳边有肆意的笑声,势在必得,我哼了哼,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被接了噤,然则我现在说话,终究是艰难了些,连我自己都险些听不见:“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谁?你真的不知道了?”那笑带着些趣味,“原来,韶光仙君记性差,是真的。你我朝夕相伴那么久长的岁月,如今你是长生了,开心吗?幸福吗?” “本君……本君……不认识你……” 嘴巴被猛然抬起,用了狠劲,牙齿撞上脸颊的皮肉,一口的血腥,必是痛的吧,可这痛,较之脖子上的痛,我当真已经感觉不出。 恶狠狠的声音带着喷薄而出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挺潇洒啊,本君?哈哈哈哈哈。”脸被他一把甩开。 我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你……你是要……要本君……的长生……是吗?本君……给你……” “你说真的?”那声音答得极快,隐隐带了兴奋。 我点点头,只是不知道我现下这般根本无法动弹的模样,他可能看出我的点头。突然,那人却冷哼一声:“你骗我!你给?怎么给?!” “可你……即便抽了……血……散了……我的……修为……又有何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用!看你生不如死,当然有用!” 我想不出,他为何这般恨我,生不如死?那漫长的岁月,若是没有虫召幺火的陪伴,我早便是生不如死,仅仅是这样对我,便是生不如死了吗? 感觉到身体渐渐开始变暖,似是所有的肌体重又复苏一般,我甚至可以感受到脖子上的伤口,逐步愈合。眉间滚烫,灵力一丝丝往回游走,遍游周身。我不着急,静静等着,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我却不再感到害怕,就这般等着,我想着,快了,快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怕了?韶光仙君,也有怕的时候?”那声音还在继续嘲讽着。 我却闻不到结界里的气息,鼻尖,竟是一片馨香,有一个声音在与我说:“主子,别怕!”我想说我不怕,可是没有说出口,便听见“噗”一声,原本束缚我的蛇不见了,我的四肢又可以活动了,仿佛是我的手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便骤然点向眉间。 眼前一片青蓝,我只觉周身滚烫,逼得我叫了出来:“啊——”青蓝中,隐隐有些血色,向我冲将而来。那原本流失的血液,竟是以汹涌之势闯入我的伤口。 “不可能!这一次!怎么会!”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这就是不老不死吗?你!你这个妖物!” “妖物?”我厉声喝道,却又一时有些怔忪,分不清这是否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向着那声源随意一指,眼前瞬间清晰起来,我看到他一身的盔甲,全身都缩成一团,身上多处腐烂生疮,根本看不清样子:“想要本君的修为?凭你?!” 手一挥,他抽出一把生锈的剑,相抵,而我手间的红光直取他心脉,震得他吐出一口血来,那血腥臭无比,竟是青黑,我再挥去,那人滚向一边,抬起脸来,虽是辨识不清,我却能感受到他的怨毒。 这场景莫名熟悉,我却不愿细究:“说!你是谁!屡次三番害本君,谁给你的脸?!” “哼!仙君此番是又要赶尽杀绝么?” “杀你?脏了本君的手!你该回哪里,便回去。否则,勿怪本君不客气!” “哈哈哈哈!韶光仙君!你还是这般狂妄!你今日放了我,来日,我还会再来!” “求死?你以为,你会与我一般?”我缓缓走近他,“不回是吗?” “果真你还是你,你这般心肠,终会付出代价!我杀不了你,终会有人来收你!” 我又是一甩手,将他扇偏了去:“滚!” 那人也未看我,自地上爬起来,便化了道黑烟而去,我回首望向那地面,应是还有蛇,此时,哪里还有影子,我皱了皱眉头,方才,难道那人是在与我拖延时间?他原本可以立马逃走的,却在为那蛇……拖延时间? 我忽而想起连姒,赶紧凝气破了这结界,眼前冤魂净散,哪里还有连姒!不会……不会的!我往四周望去,幡冢山上冷清非常。皿柒呢?皿柒又去了何处?! 我飞至高处俯视下去,也不见一丝人气,正焦急间,却见那东鬼帝自云上飘下,身边还跟着笑吟吟的桃止,我而今看他们,却是觉得颇为不爽快。 “仙君何故如此看我们?”桃止迎上来,“呦!姒儿呢?可是已经结魂好了去下界寻转世了?” 我推开他,逼近那肃面的鬼帝:“殿下不是说不便来此么,为何又来了?你知道那索魂幡的效用,一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或者会铸出冤魂厉鬼,你还叫她来此?!” 鬼帝却是镇静,声音毫无起伏:“人是本帝带来的,自是要带回去,索魂幡也是要亲自收走。至于……为何在这里用,难道,还有比幡冢山更易结魂的地界?” 确然,幡冢山,各路孤魂野鬼有之,虽是戾气甚重,却也是养魂的善地,我一时答不上来,可是连姒,又分明不见。 那鬼帝瞧了瞧我,忽而叹道:“一日不见,仙君的修为竟是又长进了,难得。”我还欲再问,他却转身上了天际。 我要追上去,桃止却拉了我:“仙君衣服这般狼狈,想来方才这里必是发生了什么,然鬼帝殿下不追究,定是已经感知到索魂幡无碍。仙君快去下界寻姒儿吧!” 我挥开了他,斥道:“方才!你去了何处!” “小鬼仙去禀明西鬼帝啊!毕竟是在他老人家的辖区啊,奈何西鬼帝未寻着,这才重回去禀了东鬼帝,这不,立马就赶来了!” 我不知他话说几分真意,只现下实在无暇管他,遂直接向人界奔去。 第四十六章 血染砚 我许久没有一个人来过下界,已经快忘记了人界的街市上这般热闹。将裙面的脏乱拂去,便见一大群人正聚在一处院子门口,不知在看些什么。我的突然出现倒是叫后边的好些人看将过来。 “又有个仙人来了!仙人!仙人!”几个人指着我大叫,那本是拥挤的人群齐帅帅回过头来看我,叫我好不纳闷。 有人扒上我的裙角,拉着我:“仙人!仙人你来我家看看可好!” 我被她扒拉得险些站不稳了去,然我记得方才他们说又有仙人来了……那便是说,之前连姒来过! “这位姑娘,”我瞧着她眼巴巴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忍,便抬手展了束花儿来与她,“你告诉本君,院子里的可是位女子,周身应是有紫色。” “是是是!仙人这花,可是送与我的?”她不敢置信地接过花去。 “嗯,送给你。”我得到了答案并不欲与她细说,只想脱身进去。 可是那人群哪里容得我走,竟是全部跪了下去:“仙人,求求你,也予我们一枝吧!” 我有些不明白,一枝花罢了,我给一个姑娘不过是投其所好,这一地的老老小小,要我这花枝做什么? “他们以为你的花枝是什么神物,能给他们带来好光景。”卜定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叫我一震,猛地抬头往四周寻去,可是除了这些人类,并无他人。 “我是皿柒。”声音又起,我才发现,这声音并不是听见的,却像是我自己感知般的存在,原来是皿柒……可是,他在哪里?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隐身进去吧,这些人,不过是奢求,不拿到你的花枝不会罢休的,勿要耽搁,连姒一定在里面。” 我看着那群渐渐往我身上攀来的人们,觉得他所言甚是,便倏然一转,跃上半空,那群人惊诧地仍是在唤着仙人,又寻我不到,竟是纷纷去争抢最开始那姑娘手中的花枝。这场景实在是叫人寒心,无端的叫我有些恼火。 “看!是连姒!”皿柒唤道。 我低头往那院子望去,里边紧闭的房门隐隐有紫光溢出,我俯身而下,正要推门,却发现外边还施了结界,难怪刚才那些人没有扑上,只在外边挤着看,原是进不去。 “连姒!”我唤了一声,里边却没有声音,只是那紫光越来越亮,叫人心慌,“连姒!你将门打开!就算你不开,本君也有法进去!” “呼啦——”门应声而开,我闪身进去,门又带上,房间里笼在一层紫光之中,视物却是叫人有些模糊。隐隐有个人影坐在地上。 “连姒?”我试着叫了一声,却仍旧没有等来回答。 轻轻走了过去,却是见她愣愣地抱着一团什么,这紫光便是她一直在为那团东西输入的灵力,然则那东西分明是无法接收了去,所以才会不断溢出。 我蹲下去,将手按在她肩上,她这才悠悠转过头来看我:“主子……”我终于看清了她手中抱着的,是一只黑色的毛茸茸的小狗。 “连姒……木善……在哪里?”我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其他的人影,连姒的性子不达目的不罢休,此番坐在这里,甚是奇怪,“还是……失败了?” 她看着我笑,笑出了眼泪:“结好了……我成功了,哈哈哈哈哈……” “那你现在,为何要白费这些修为?快些收回去。” 她这才低下头去,望着手中的小狗:“你不要……你不要……” 我有些不明白,跟着看向那小狗,脑中猛然一炸,这!这小狗眉心一点金黄丹桂,难道!这便是……木善! “主子,看到了对吗?”连姒抱着小狗站起来,紫光如数被她收了回去,只那小狗懵懂地望着她,不明所以。连姒抚了抚它,看看我:“这是木善,木善是他……” “你不是说……结好了……”我有些不解,“他……他不该是……这般……” 连姒却又笑了:“这般又如何,你们曾说木善不会回来了,可是,主子你看,我还是成功了。或许上天就是早知如此,才会给了连姒这知晓鸟虫兽语的本事。” “他如今……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它现下,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黑犬罢了……”她面上却是慢慢冷静下来,“主子,我要带他回去。” 我想了想:“我们韶光居,是在冥界边缘,他如今是个黑犬的模样,想必不是很妥当。” “我不会叫他胡乱出去的,我……我会照顾他。” “连姒,你想过没有,他这一世便是一只人界普通的黑犬,寿命更是短暂,你真的觉得,这样值得么?你本是要重返天界的,可如今却是因这索魂幡的反噬,将继续搓磨,值得吗?” 她眉心本是已经若隐若现的天罚印,再次加深了些,我看着觉得有些可惜。 她摇摇头:“连姒生而为情,堪千万年而不破,这便是连姒的命吧。主子勿要担心了,这一次,让我好好陪伴他一世,算是还了情。” 唉……我并没有什么好说,大不了来了生魂野鬼的,将他锁了去:“如此,便带着吧,以后,你也莫要太乱来了。回去吧。虫召还为你留着之前木善的记忆呢,你……亲手去炼化了,道个别。” “是。”她推开门,也不理因为结界收了已经冲进来的疯狂的百姓,直接上了云层。 “我们也走吧!”皿柒说道。其实不用他提醒,我已经跟着上去了。 一路无言,我倒是想起来了,用意念问:“皿柒,你在吗?” “在。”他声音平稳,“先回韶光居,然后带着连姒一起去见卜定。” “你如今……在哪里?什么形态?”我根本没有看见他,甚至是用了术法也是无奈,“在那幡冢山的结界里时,可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你的血,救了你。” “我的血?”我确实流失了很多血去,手不自觉抚上了脖子,那里应是有个伤口,如今却不见了。 “皿柒说过,我们同生同体,本应心意相通。这连接,便是血。” “你也说过,要我记起,你才能为我所用。” “皿柒也奇怪,只是,既然仙君能用血唤出皿柒的力量……或许……”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或许,皿柒该唤您主子了。” “你究竟是何人?” “皿柒本无所托,不过是主人鲜血炼化的神器血染砚。只是主子一直亲带着血染砚养护,皿柒才得以化形为人。” “难怪……”我终于明白,为何几次探他皆是一片赤红,原是这般道理…… 第四十七章 主子变傻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 “皿柒现在与主子的血融合在一起,等过些时候,皿柒会自行化形。” 我看向连姒手里的黑犬,他此时等着一双圆溜溜的眼儿看着我,而后又眯了眯,往连姒的怀中又缩了缩。 “连姒,他吃什么?”我突然想起来这个严峻的问题,韶光居里是没有吃食的,“他能辟谷么?” 小家伙听闻后竟是立起了耳朵,小鼻子耸了耸,我撇撇嘴巴:“呦,这是不同意?” “主子,他是只人界的小狗,自然是要吃东西的。” “那吃什么?” 连姒抿了抿嘴,半晌不确定地问我:“虫召会做饭么?” “你叫虫召酿酒泡茶倒是可以,做饭?”我摇摇头,“反正本君没有吃过。” 她似是也有些明白自己的问题可笑了,只往下看去:“主子,你瞧瞧那处可是店铺?” “店铺?”我往下看了看,不过是几处树荫罢了,“不是,你要买什么?” “买些骨头肉食带回去吧。”她皱了皱眉头,“做做可能就会了。” 我瞅了瞅重又安逸地躺下去的黑犬,甚是满意的模样,啧啧。皿柒的声音又起:“主子,往前边去,我游历的时候看见过那边有街市。” “你有钱么连姒?人界的钱。” “没有。” 看来只能靠我了,轻轻停在一处无人的地方,顺手捞了个花枝,一个转手,便是一根金枝,我伸过去给连姒:“你去买。” 她傻傻看我:“主子叫我拿这个去买肉?” “对呀,怎么了?可是不够?”我伸手还欲再变,却被她拦住了。 “主子你可明白,这一根金枝,够他们赚一年了!”连姒接了那金枝,有些犯难。 “汪汪,汪!”她怀里的黑犬倒是先叫了起来。 “阿善你是说将金枝切碎么?”连姒低下头抚了抚他,“阿善真聪明!” 于是,连姒便拿着一袋碎金子去买肉了。我百无聊赖地蹲在树下,而今正是人界的寒冬,寒风刺骨,倒是真的有些意思,听说人界还会下雪呢,白色的晶莹的,也不知好不好看。 “不好看。” “嗯?皿柒你说什么?不好看?” “主子曾经说过,大雪覆地,看似纯洁,实则是掩盖了所有的肮脏。” “我以前……这么悲观啊。”我啧吧了下嘴。 “主子还说过,最厌弃化雪之时了,所有的污秽都汇聚一地。” 哦……我从来不晓得,原来自己是见过这人界的雪的,还会这般评价。倒是颇愤世嫉俗了些。 说话间,连姒已经回来了,手里提了好些东西,有绿的黄的红的,还有一大块肉,而后她递给我一个布口袋:“主子帮忙拿一下,这袋东西要小心了,会碎的!” “这是什么?”我探头看进去,皆是半拳大的圆物。 “鸡蛋!”连姒将东西收进了囊袋,“很容易碎的,主子受累捧着吧,我还有阿善要抱着。” “鸡蛋?你要孵小鸡么?” “拿来吃啊主子,很好吃的!”连姒抱起跟着一路颠颠儿跑回来的阿善,理所当然地说,“这鸡蛋可孵不出来小鸡的。” “这个怎么吃?”我捏起一个,晃了晃,感觉里面像是黏重的液体,“是戳个洞吃么?” “别!” 然而她终究是说迟了,我已经戳开了一个口子,可是,分明只是一个口子,整个鸡蛋却瞬间全碎了,一手的粘液,黄黄的东西沾了我一手,还有一股腥味。 “连姒!” “主子!都告诉您小心了!” 于是,幺火便在门口见到了黑着脸的我和抱着阿善的连姒,她一眼便看到了阿善,好奇地凑过来:“主子,这是什么?” “这是狗!”我没好气地回。 连姒倒是没脾气地笑笑:“幺火,以后你便唤他阿善吧,阿善,来,跟幺火打个招呼。” 幺火竟然真的傻愣愣地对着阿善摆了摆手:“你好,阿善!你会化形吗?” “不会。”连姒帮忙答了。 幺火抬起头望她:“阿善是还在修炼对吗?那还需要多久呀?” 我有些无语,默默翻了个白眼走远了些,却还是被连姒逮住:“主子!鸡蛋!” “鸡蛋?什么鸡蛋?”幺火一脸天真。 不然,我就说,我喜欢幺火这种傻孩子呢,刚巧,我将那袋子鸡蛋丢给了她:“幺火,这就是鸡蛋,你用力捏一下,有惊喜的!” “是吗是吗!我来我来!”幺火连忙接了过去,我一闪身去了后边。 果不其然瞬间传来连姒气急败坏的声音:“主子!”我就当作自己又聋了。 再往里边去了些,竟是看见卜定一袭绿色轻纱,站在我那茉莉树下,风吹过他的发,他缓缓转过头看我,嘴角噙着笑意,我竟是不觉也跟着笑起来。 “你醒了?”我走过去,“连姒回来了,但是……结魂失败了,现在……木善是一只普通的黑犬。” “嗯……”他并不惊讶,“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瞧了瞧他脸色:“你身体舒服些没有?外边风有些大。” “韶光,我是那么虚弱的人么?” 我嘿嘿笑了下,也是,他必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的,便顺着他的眼一起赏起了花来:“我知道皿柒他是谁了。你早便知道的对吗?” “也没有知道多久,不过是对他有些印象。”卜定仔细看了看我,忽而严肃起来,“你们在幡冢山,发生了什么?” 我知他必是看出皿柒融进我血液的事情,只好将事情都说了一遍,他眉头越锁越紧,声音有些严厉:“你放了他?” “其实我放不放,他都是可以走的。他那会也不过是在与我拖延时间。那蛇并不一般,不然他不会甘愿为了蛇留下来受我那几招。” 卜定没有说话,片刻才重又对我笑笑:“算了,以后若他再来,我保护你。”他抬起手来,抚上我的头顶,我往后退,他欺身而上。 一个不察,我便被他抱了个满怀,只听他在我头顶呵呵一声:“不过是要为你拂了这花瓣,你何须如此警惕?” 我看向他的手,那里确是捏着一朵莹白的玫瑰花瓣,面上一红,我将他往后推了去,转身逃走。我要躲远点,远点。 “主子真是不温柔,也不怕推坏了。” 我才想起来皿柒还在我体内,有些恼羞成怒:“你偷听!” “主子,你全身血液都在沸腾,我想不知道都难。” “你!”我刚想骂他,却又听他叹了口气:“好些年不见,主子还变傻了。” “说谁呢!” “主子,你见过莹白的玫瑰么?你们可是站在茉莉树下!”……………… 第四十八章 我只骗你一个人 我当真是想反驳回去,怎奈实在是无言以对,竟是觉得皿柒讲得有些道理,我莫不是真的有些痴傻了。 我往前走着没在意路,青米冷不防跳出来叫我吓了一跳,那原本还在与我说着话的皿柒瞬间静悄无声。 “姐姐!”青米往我身后望去,脸上有些失望,“柒哥哥呢?” “你柒哥哥……嗯……出去有些事情,得迟些时候。”我打着马虎眼,又有些好奇,“你为啥这么惦记着柒哥哥?卜定哥哥不好吗?虫召哥哥不好吗?” “他们……他们自然都好……虫召哥哥会给我泡茶,卜定哥哥会陪我聊天,但是……但是……柒哥哥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青米抚上自己的心口,“这里,这里告诉青米,他就是不一样,一看见柒哥哥,就会砰砰乱跳,一见到他就会很开心,如果他不理我,我会难过失落,就算是静静看着他,也觉得很满足……” “你这是喜欢他啊!”我打趣道,“嗯,是男女之情,明白吗?” “啊!青米……青米才见过柒哥哥几面呢,姐姐莫要瞎说!” “怎么不是?你这话说得,跟姐姐看过的故事一样一样的。你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吗?你这个就是!” “一见钟情?”青米眨巴着大眼睛看我,“我……我……” “别我了,来,姐姐跟你说,”我对她招招手,“这感情啊,心之所起,没办法遏制的!我猜,虫召给你泡十年茶水,也不会抵得上你柒哥哥瞧你一眼的。” 小丫头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 “呐,我们再说这个一见钟情啊,这说明你长大了。”我拍拍她的小肩膀,“你是我的妹妹,自然是要勇敢些,喜欢,就要大胆去追!不要藏着掖着,哦,但是你也不要说出来,你一说,皿柒就会害羞,他一害羞,就一定会拒绝你,这个办法不对。” “就是默默对柒哥哥好对吗?” “对对对,你柒哥哥可聪明了,一定懂得。你听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吗?你对皿柒好,他自然不会对你凶。” “柒哥哥很温柔,不凶!”哎呦小丫头还护短。 “他为了拒绝你,可能就会凶!”我咳了咳,“所以,你要不着痕迹对他好,但是呢,也不能完全死皮赖脸,那任谁都不会喜欢的。” “姐姐对卜定哥哥也是这样的吗?”她突然问我,我本还在调教她,却被这中间堵了回去,憋得我半晌没答上。 青米无辜地看看我:“姐姐,我说得不对吗?姐姐对卜定哥哥,是不是也是不着痕迹地好?就是,其实很喜欢,但是就是不说?就是要躲远一些?” “你你你!你这个歌小丫头!谁教你的这些!” “姐姐方才不是才跟青米说的吗!” “姐姐那是在教你!你怎么能往姐姐身上套?姐姐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你不懂。” “姐姐瞎说,明明刚才跟卜定哥哥说话的时候还红着脸呢!” “那是因为……因为你卜定哥哥骗我!我跟他吵架呢!” “哦……”青米敷衍地点点头,“姐姐原来是这般害羞的……噫!幺火姐姐你去哪里?青米也要去!” 她一阵旋风似的从我身边跑过,气得我指着她也跟着转了个身子,却恰恰对上那卜定正立在我身后对着我笑,青米!竟然学坏了! “呵呵……”许久不言语的皿柒竟是笑了。这感觉可不好。 “我方才似是听见青米说你害羞了。” “没有啊,她那个小丫头片子,能说出什么正经话。” “你也是小丫头片子。” “胡说!本君可是上古女神!” “哦,可是你都忘记了。” “…………” 他凑近一些:“据说喜欢一个人要不着痕迹对他好?还不能死皮赖脸?” “哦……这是教青米追皿柒的,皿柒那个家伙,实在是有些难搞,最近还神经质。” 卜定点点头,似是同意,只眼神依旧灼灼:“你说我骗了你?” 我又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每次我们两军对垒,我都是劣势方,这难免也太怂了些,便挺了挺腰板,拿手指推他,没推动!心里默默爆了粗口,倒叫那皿柒又呵呵了一声。 “你,别往前了!”我提醒道,“你自然是骗了我!方才明明只有茉莉,你哪里来的玫瑰!还是莹白的!可不是骗我!” 他倒是笑得开怀,也不再逼上来,只抬手捏了捏我发烫的脸颊:“嗯,我只骗你一个人。” 呸!骗人的事情还讲得这么伟岸,跟我多稀罕被他骗似的! “主子……主……主……”幺火喘着气儿跑过来,却怎么都没吐出来后边的话,她眼神有些……怎么说呢……就跟阿善看着骨头似的,小眼神儿恨不得把我,哦不,把卜定那停在我脸边的手给吃了。 “怎么了?”我强作镇定,绕开了卜定的手,“前头来客人了?” “不不不,不是……”幺火似是还在整理自己的头绪,我不用猜都知道,她这咋呼性子,定是被卜定这一冲击,忘了原本该说的。 “虫召不理你了?” “不是不是……哦哦哦!连姒!连姒!”她伸手一指侧间,“连姒说她要再去一次人界!” “为何?阿善抱错了?!”我往她手指那边奔去,这么想想,还真是有可能。 “主子别去,别去!”幺火拉住我,“不是阿善的事,哦不对,也是阿善的事情。” “你倒是快说明白!” “连姒方才要给阿善做吃的,说要劈个灶台出来,还说要生火。” “灶台是什么?”人界的东西吗? “说是做饭的。”幺火仍是拉着我,“反正生了火后连姒说没有锅,可是火烧大了,侧间都黑了……” 烧家?厉害了啊!我一甩袖子要冲过去,好家伙!还给我上了结界,难怪我丝毫气味都未闻见!抬手散了那结界,一股呛人的烟气,我捂了鼻子,终于瞧见了那一堆黑土上立着的人,此时她一脸的焦黑,若不是她手里有东西在动,我都分不清楚她和漆黑的阿善。 “连姒!你就是这般报答本君收留阿善的恩情的?” “主子勿急!我这便去人界学庖厨!” “你还要再做?!”我已经快要吼出来。 “主子你冷静点!冷静点!”幺火跟上来安抚着我,结果一个没忍住,呛得咳了起来,满眼泪花地看着我。 第四十九章 等一个机缘 我缓了缓气问连姒:“阿善不能吃果子么?我这园子里什么树没有。” “不行,阿善这一世就该好好地正常地活着,吃的也一样!”连姒这一点倒是坚持,“主子放心,我去去就来,保准不会再错!” 她抱着阿善往外走去,没走几步,突然又回身对我伸出手来。 “做什么?”我纳闷看她。 “主子,我想起来还有好些东西没有买,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多得很……” “不过是一只狗吃的,你拿那么多东西回来做什么!” “我想了想,以后,我做完东西,陪着阿善一起吃。” ……………… 于是,连姒拿着又一袋碎金子去了人界,我立在这一片焦土上才惊觉忘记了叫连姒给我收拾干净。虫召跨了进来,四周看了看:“主子,先出去吧,这里呛。” 而后他揽过已经呛哭了的幺火,直接上手轻轻替她擦了擦通红的小鼻头:“你去后边待着,别过来。” “嗯……”瓮声瓮气的幺火转过身来扶我,“主子,我们走吧,虫召会收拾的。” 青米自外边探了半个头进来,有些愣怔,我顺手拉了她一道出来:“你看什么呢,最近长进挺大呀小青米。” 她嘿嘿笑了笑:“姐姐,虫召哥哥对幺火姐姐真好。” 幺火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嗯?虫召就是这样子的啊,对谁都好的。” “才不是,虫召哥哥都不跟我说话的。”青米摇摇我的胳膊,“姐姐,我也想要有这样的哥哥。” “你有姐姐还不满足?”我瞪了她一眼。 她缩了缩脖子:“没有没有,姐姐自然也好,但是……姐姐很忙啊,不像虫召哥哥,每日都会陪着幺火姐姐。” “那我把虫召让给你!”幺火大气地挥挥手。 “幺火——”身后忽而传来虫召的声音,“你过来帮我扫尘。” “你……你方才不是叫人家去后边吗?”幺火有些委屈。 虫召头也未抬,只捡拾了几个枯枝,淡淡道:“嗯,我后悔了。” 于是,我和青米便同情地看着幺火耷拉着小脑袋走了回去,我摇摇头,抱着胳膊对青米说:“你看,说话呀,可不能不过脑子,做事呀,更不能得罪人,尤其是得罪爱记仇的,记得没有?” “嗯,记得了,姐姐说得是!”青米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儿。我命她去园子里转转,自个便躺在树上歇着。 皿柒轻轻叹了一声:“你教小米一些好的。” “我正教着呢,不对么?还是说,我再教她怎么追到你?” “主子勿要说笑了!” “唉,你啥时候能出来啊,你这样总跟着我,也是不好。” “主子是怕出糗被我瞧见?” “本君哪里出糗了?” “呵呵……主子心虚的时候就会跟我自称本君。” “你再这样,莫怪本君不客气。” “呵呵……” 我定是当初脑子抽了,才会炼化血染砚的时候让他的声音与卜定一般,此时听着甚为别扭,也不知怎么才能给他换个声音。 “主子莫再想了,没用的,皿柒生来便是这个声音。”皿柒顿了顿,“这也是怪主子,当初炼化的时候一心念着少昊君。” “你也知道少昊?” “皿柒是神器,虽在上古时期算是年轻,但是毕竟也不小了,少昊那般的人物,皿柒还是知晓的,更何况主子还日日念着。” “那是你前主子日日念着,与本君无关。” “呵呵,”皿柒的声音有些不屑,“主子开心就好。” 我最怕人这般堵我,若非是他而今在我体内,我真想放干了血去,看他怎么修养! 仰面躺了许久,昏昏沉沉的险些要睡过去,倒是皿柒又轻轻说了一句:“主子,答应皿柒,莫要再那般教小米了,她,应是值得更好的。” 本是昏昏欲睡的我陡然清醒了些:“小米该怎么恢复仙身?我当初封印她时可有说什么?” “皿柒不知,古来也没有什么记载,不过,皿柒问过卜定仙人,他说,等一个机遇。” “机遇?这般虚无的东西,又有何用?早早晚晚既然都会遇到,那不如我们先行一步,又有什么关系。” “主子,果真没变。”皿柒叹了口气,“可是皿柒更愿意相信卜定仙人的话,皿柒相信,定会等来这个机缘。” “随你吧,”我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正见远处的青米与几个花仙聊着天了,好不开心,“青米想你。” “主子应是明白的,我不过是个器灵,待我此次修养好,便只会是一尊血染砚,又可以给她什么?” 我倒是从来,未有想过这个问题:“你是说,你……不再化形了?” 皿柒噗嗤一声笑了:“我是个器灵,原本,便就没有形体,这些年,也只会偶尔化形去陪伴小米,如今找到了主子,我便该继续回到神器里了,这没有什么。” 这么一说,难道是因为我他们才不能在一起吗? “主子不要自责,神器的职责便是守护主子,就算是没有主子,皿柒也不会一直化形的,这是必然。” 我仍是看着那笑靥如花的青米,觉得有些惆怅。我自认是个博爱的,然则,博爱,便也是无爱,所以,失之所爱,到底是什么感觉呢?连姒选择了苦求,皿柒,却选择了放手。我竟是在这样的一天里,对着一间烧黑的焦墙,让自己有些愁苦起来。 直到外间想起叮铃哐当的声响,我才缓过来神来,那连姒抱了一大堆东西进来,后边跟着跳跃的阿善。本在玩耍的青米蹦跳过去:“阿善!阿善!来!”可能是小丫头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物件吧,他们竟是在一起玩得欢快。这也是奇了怪了,不是都说幽魂怕黑犬吗?为何青米会与他玩起来?改日我将阿善放在黑道上试试。 “主子莫要好奇,小米也是有神氏血统的,而且有你的结界在,自是与其他幽魂不同,若是你真的将阿善放在黑道上,怕是那冥界要天天来人吵的。”皿柒提醒了我一声,啧啧,原来如此。 “连姒,这把你若是再烧了我的韶光居,我就要把这狗送回去。” “主子,这是阿善!”连姒有些护犊子地抱起了阿善,像是生怕我对他做什么似的,“我都学好了,就差练手,毕竟我也是在人界待过的,放心便是。”嗯,大话说得不错。 我贴心地换了棵离了几丈远的树杈,重又躺回去,免得又被呛了去:“你做吧,我在这里看着。” 第五十章 喝酒要配肉? 青米仍是有些不舍地看着阿善,阿善倒是在连姒的怀里待得舒服得很,并不乐意下来。只一双小黑眼珠子眨巴着,惹得青米绕着连姒好一番跳跃。 “青米,你也避着点,免得你连姒姐姐又误伤了。” 小丫头依依不舍地挨过来,眼巴巴望着连姒进了虫召将将理好的屋子,终于收回了目光问我:“姐姐,我们也养一只吧。” “养什么?养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就是想养一个什么,青米也想照顾别人。” “你自己便就是一只小青鸟,你还要养什么?”我看看她,嗯,外貌是长大了,然而还是个孩子罢了,“你若是真的要养个什么……” “姐姐有主意了?” 皿柒曾说他是因我随身带着养护,才得以生成器灵,那此番把皿柒让给她便好了,或许还能叫青米养成自己的。 “主子,青米不行,皿柒是器灵,只要主子在,器灵便不会易主。”这声音带了点警告,“主子,莫要再调戏青米了,她很单纯的,会信以为真!” 我却是不想理会他,只笑眯眯看着青米:“嗯,姐姐这里有个物件,虽是不如阿善那般可爱,却也是有灵性的,你可想要?” “真的?在哪里?” “过几日姐姐便给你!” “好!”青米想了想,却又带了些沮丧,“姐姐,为何柒哥哥还不回来?” “不是说了吗,柒哥哥有事。” “姐姐一点都不着急吗?”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他是个男子汉,丢不了的,怕什么。” “可是青米有预感,柒哥哥不会回来了……” 我顿住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皿柒也是异常地安静,好在青米不过说说,片刻便脸上雨过天晴般跳了上来,与我一般躺着:“姐姐这里真好,每天有这么多人在,青米再也不会孤单啦!” “嗯,姐姐不会叫你回去东海那样的地方的。” 青米笑起来:“其实,也不是,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倒像是不那么难熬的,冥冥中似有人陪我说话,助我安眠,可是青米每次再要去想,却又一片空白。” 我尴尬地呵呵了两声:“嗯,可能是你寂寞了,想出来的吧。真是苦了我的青米了。” 她皱皱眉头,像是要反驳,可是却到底没有再说,倒是吸了吸鼻子:“噫,挺好闻的,什么味儿?” 不说还好,一说,我倒是也闻着了,这味儿不是我的花香,隐隐还带着些热气。青米却已经跳下了枝头:“姐姐!是那边传来的!这是连姒姐姐做出来的!” 这是……食物香气?我竟是不自觉也走了过去,正见着阿善为着连姒打转转,兴奋不已,怕是也是闻着味儿受不了的。 “连姒,你在做什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倒是有理有条地生了火,架了几口锅,一口锅正冒着热气,我挥手掀开,里面正咕噜噜冒着泡儿。 “哎呀!主子!你掀我锅盖做什么!”连姒竟是有些嫌弃我起来,将那盖子重又盖好,拍拍阿善的头,“别急,还没好,你没听那大娘说的,得煮烂了,你现在还小,咬不了。” 见她起势又给另一口锅里下了油,我才反应过来,那大娘必是教她厨艺的,想不到她竟真的学得有模有样起来,起码我这般看着也不见她慌乱。 “啥时候可以吃?”青米在旁边吸溜着鼻子,“姐姐你知道食物是什么味道吗?甜的?还是咸的?” 这我哪里知道,我只觉得可能是……甜的?有时候我也会捏了花来嚼嚼,有苦有酸有甜,但是这味道闻着不似酸苦,嗯,应是甜的。 “大概是甜的吧!”我点点头。 “噗……”连姒竟是笑了,“原来主子没吃过人界的东西。” “这有什么好吃的,本君不需要吃,只要有酒有茶,便够了!” “那是主子没在人界待过,酒自然是要配肉,不然有什么滋味。” 哦?是吗?不行,她定是骗我的,她做的这玩意儿闻着是香,可这香甚是怪异,我未闻过,定是她想骗我来尝尝,保不准什么味儿。 于是我拍拍她肩膀:“你先做着,勿要太饿着那狗了,毕竟跟着我们来了这儿不容易,总不至于来了仙人的地界,倒是先给饿死了,说出去当真笑话了。” “主子放心吧,不会的。”连姒很有信心,还记得回头问我,“主子既然没有吃过,要不待会连姒给主子也盛点尝尝?” “不用,本君才不要吃。” 走了老远,我还是有些好奇,嗯,对,是好奇,毕竟没试过嘛。只我虽是出来了,那青米倒是死活不愿了,愣是留在了里面。 我自己往后边去,本是想再睡上一觉,倒是瞧见个绿衫的人儿立在哪里比划着什么,抬头望去,我那粗壮的乌桕树上倒是也多了些东西,踱步过去,他也未回头看我,只编着手里的东西问:“连姒真的做饭了?” “嗯,还挺香,不过,定是不好吃。” “呵呵呵呵,”他倒是笑了,“虚玉元君一直便是个聪慧的,既然是说了下人界去学了,那定是不会差的。” 我倒是不知,他会这般回答,便挑了挑眉:“本君也很聪慧,可是有些东西,本君仍是学不来的。比如鬼帝的沉仙酿,你泡的茶……” “哦……”卜定又是一笑,“韶光是想喝我的茶了?” “我么……更想喝酒,”我想起来方才连姒说的喝酒该配着肉吃,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滋味,便问他,“你试过喝酒吃肉吗?什么味儿?” 他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往我这处走来:“喝酒?吃肉?唔……人界倒是很喜欢这般,应是不会差。其实都说神仙快活,可是我倒是觉得,人界也不差,起码这享福一项,我们未必比得。” “你试过?好吃吗?” 我瞪眼看了看他,觉得有些不公平,凭什么他知道?可还没有怼回去,头上便被盖了个什么,我抬手摸去,是个花环,鼻尖还漾了些清香。 顶上传来他满意地声音:“嗯,不错。” “味道不错?”我抬起头看他,却正见他停在我脸上的眼,温温柔柔,叫我心里漏了一拍似的,愣是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第五十一章 人间烟火 “你戴着不错。”他直直说出来,我只能瞧见他那微牵的唇角,“往日也是见你与青米编着花环,我还想着多难,原也是简单的。” 他又仔细端详了我半晌,甚是满意的样子,拍拍我又转身回去那树下捣鼓着,我反应过来冲过去:“喂!你哪里摘的花?我这花儿可是有花期的!你莫不是跟幺火一般不懂事吧!” “哦?幺火也爱摘花儿?” “你你你,你真的摘了?”我将那花环往下拽去,却被他按了手,他本是蹲着的,也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将我的腕扣着,声音低沉:“你便这般戴着,好看。” 也不知是否是他施了什么法术,我换了只手去摸,却是摘不下来,细细小小的花瓣儿摸在手里,盈盈润润的,不似我园中的那些。 “这都是你做得花?” “喜欢吗?” 我挣了挣他的手,没挣开,只好回答:“我都没见着,何来喜不喜。” 说话间他倒是扬起另一只手来,一展镜面出现在眼前,那镜子里的人,长发垂下,发间嵌着半环莹白的花环,藏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倒是那面上,红扑扑的似扑了胭脂一般。我伸手抚了抚发,确然是我没错,只我那原本一直披散无章法的发此时竟是无比服帖。 “咳咳……嗯……还行……”我放下手,忽而想起来这镜子有些熟悉,再一看,“卜定!你何时拿了我的玄昆镜!” 我倒不知他还有这本事,偷拿东西是完全不着痕迹啊!而且我这镜子一向藏得深,他怎么摸出来的! “你说要看看什么样子,此番我又不会随身带着这姑娘家的东西,便只能借你的一用了,”他毫无愧疚之心,顿了顿又说,“而且,韶光藏东西,总也在一个地方,我随手一摸便是了。” 言罢他将我的玄昆镜收了又将手伸到我胸前,我抱着胸口退后:“你做什么!” “你不高兴,我把镜子还你啊!” “你给我便是!伸手做什么!” “哦,不用给你放回原处么?” “你!”我只恨自己会的骂人的话太少了些,不然也能如孟姑一般好生骂上那么几回。 可是我这边火气还没有散完,便听虫召传声过来:“桃止又递了拜贴来,许是快到了。” 一般这桃止要自己来,是定不会与我打什么招呼的,这捧了拜贴,便是鬼帝又有什么事情了,我将那玄昆镜狠狠收回来,便向着前厅去。 桃止已经悠哉哉跨了进来:“哎呦,韶光仙君还亲自出来迎着呢!小鬼仙真是……“ “别废话了,说罢,什么事儿。”自从那幡冢山回来,我便是不大待见他,总觉得是被他坑了,说什么西鬼帝不在,不过是看着危险就跑罢了,小人! 不过桃止从来都不笨,听我这么一说便立即堆了笑来:“仙君这是怪小鬼仙呢?可真是冤枉,您说吧,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跟西鬼帝禀报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奈何小鬼仙实在是寻不着,这是大事,总得有个管事的不是,便还是回去禀了东鬼帝殿下,只是这紧赶慢赶啊,还是迟了一步,当真不能怪小鬼仙贪生怕死啊!” 我睨了他一眼,也不想多说,我自是不知道他们冥界的规矩,只是那幡冢山上的情形,他总该是要提醒本君一声。 眼前的桃止嬉皮笑脸地弓着身子看我,我虽是有些火气,但是也不是个不讲理的,那日的事情……怕也不能完全怪到他头上去,他一个小鬼仙,又怎么会晓得那索魂幡的厉害。 思及此,我也不想这么凶神恶煞,便点点他示意他坐下:“今日吧,我这韶光居有点忙,也没什么茶招待你去,你说罢,今日鬼帝要你来做什么。” “殿下也没交待什么,只是叫我来问问,连姒那魂结得如何了,那索魂幡,可要还回去了,毕竟,是冥界的东西,不宜在外边太久了去。” “嗯,你说这个,我倒是有事要与你说说,”我转身歪坐在那软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结魂这个事情吧,说是好也是好了,但也不尽然。” “仙君慢慢说。”桃止也在我那草席上坐下去,做出悉心听讲的样子来,“可是结了个痴傻失聪的?唉……仙君,不是小鬼仙劝姒儿,只是吧,殿下也是说了,结魂本就是个险事儿,更遑论姒儿只有那枝枯桂么不是。” 他见我没有反驳,便继续叨叨起来:“咱们再看看,既然这索魂幡反噬是必然的,那若是结个失聪的,倒是也能让姒儿好受些不是。” “那若是结魂出的不是个人,是个畜生呢?” “哦,那反噬更轻些了,不至于有性命危险。”桃止答得顺溜,答完才突然瞪了眼睛看我,“仙君的意思……姒儿成功了?不不不……这结魂出的……是个畜生?” “嗯……是条黑狗。” “哦……啊?!”桃止刷得站了起来,“仙君说什么?黑黑黑……黑狗?” “对呀,”我好整以暇地看他跳脚,“漆黑的呢,本君差点都没分出他那眼睛。你可要瞧瞧?” 桃止一脸的崩溃:“仙君……桃止倒是不怕啊,可是……您也知道,这……这韶光居可就是在冥界黑道上,这若是栓了条黑狗……再吓了魂可如何是好?”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连姒还不至于将阿善栓到黑道上,便就是在我韶光居罢了。” 他面上似是还有挣扎,好在伴了冰冻般的东鬼帝这么多年,好歹心理上还是足够强大的,不消一会便缓了过来,有些不自在地又坐了下去:“仙君坚持……那桃止回去,也跟殿下大哥招呼,黑白兄弟那里也说说,总不至于犯了错去。” “嗯,也好。”我只觉自己胆子也大了些,竟是自那幡冢山一次后,也不再那般害怕东鬼帝会将我赶远了去。 “还有一件,”桃止再次开口,我挑眉看他,他清了清嗓子,“既然,这结魂是有个结果的,但到底,姒儿也是要付些代价。” “你不是说,若是畜生道,会少很多反噬么?” “那也不是没有啊,”他对我笑笑,“姒儿若是有什么变化,仙君便也来与桃止说一声吧,说不定,也能帮上些什么。” “嗯,本君知道了。”这样的话,便是连姒必受反噬了?也不知会是什么,她那天罚印已经加深无法再入天界,难不成还有什么祸报未到? “仙君可否允桃止去看看姒儿?顺便取了那索魂幡。” 这家伙,倒是还未忘记,其实,我确然是私心想着留下那神器瞧瞧,可他这般惦记着,我也不好再遮掩,便一挥手:“你且等等,连姒正做着饭呢,一会你也一并尝尝。” “做饭?!”桃止挖了挖耳朵,眼神问询地看我,我点点头,他有些尴尬地一笑,“桃止倒是不知,仙君这儿,这般食得人间烟火呢……” 第五十二章 年纪大了 “哪里,总也要体会下人间疾苦嘛。”我自认还是个很谦虚的神仙,他既然开了这口,我必是要跟着应和一声的,至于他面上嘴角为何一抽,我便就管不上了。 “主子,连姒问要不要过去尝尝味儿。”幺火跳进来唤我,“幺火闻了闻,真的蛮香的!” 我转眼刚好瞧见她那兴奋的大眼睛,估摸着确实是没夸张,毕竟我方才也亲闻过。那厢桃止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我便站起来招呼他:“走吧桃止,替本君尝尝。” 桃止便就是等着我这句呢,刚一说完便见他已经捱到了门边,站在幺火身边,扭身看我:“仙君不一起么?” “你们先去,本君还有些事情要做。”我挥挥手,他们便闪身出去了。 我捏了捏诀,想将那青米唤出来,然则皿柒已经开口了:“主子,瞒怕是瞒不过去的。” 我倒是不担心桃止,但是青米的身份总归是会暴露太多,更何况我本身就还弄不清楚该如何安置,唉,也罢,随缘吧。 拐进侧间,阿善正在哼哧哼哧地啃着什么,带劲得很,便是连那桃止,也在哧溜哧溜地喝着一碗汤水,见我进来抹了一把油滋滋的嘴巴:“仙君这儿真是神了!还有这般美味!” “可以嘛,”我拍拍正蹲在阿善身边看着它吃东西的连姒,“反响不错,卜定说你聪慧,还真是被你学会了。” “可不是!连姒姐姐做的真好吃!青米从来没有吃过!”小丫头捧着碗儿戳了块黄黄的往嘴里塞去。 我依着他们也坐下:“当真好吃?” “嗯嗯嗯!”几个人头点得跟施了咒似的。 “来,予我尝尝。”连姒拿了两根细棍子给我,哦不对,应是叫筷子。只是我戳了几次都没戳上,倒是那所谓的炒鸡蛋,快被我戳成了泥,甚是叫人气极,还是连姒过来教了,我才能吃上,别说,还真是不一般,怎么说呢……嗯……总归,就是好吃的……我一不小心,便也词穷了。 如此我竟忘记了原本戏谑连姒的话,倒是跟着他们一起将那几锅东西吃了个精光,以至于肚子都撑了起来,头一回有了吃累的感受。 吃了这般多,到底有些瘫软,便是撑在那座上,看着对面几个与我一般的人儿,哎,做人也是很有意思的嘛!便对连姒交待一句:“这狗一日吃几次?不若每次你做了,叫上韶光居一众一块儿吃吧!” 连姒呵呵笑了声,也只有她没吃撑着,这会儿还能收拾碗筷,我瞟了一眼,便是那阿善,也摊着肚皮挺尸着呢。 “仙君说的……嗝……额……对的。”桃止摇摇晃晃醉酒般站起来,“以后……嗝……桃止……也可以来吗。” 连姒没有答他,只是停下动作回过身来,一抬手,白光一闪,那索魂幡便乍然而现,青米忽而往我后边缩了缩,我不动神色护了她在身后,对桃止说:“你快些收了这宝贝回去吧,若是迟了,少不得鬼帝责罚与你,若是不然,怕是还以为本君要吞了你们冥界的东西占着不还呢。” 桃止没注意我身后的青米,笑呵呵一挥衣袖收了回去:“仙君说的哪里话……嗝……殿下怎会那般猜测你们韶光居,又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么不是。” 他复又拍拍袖子,对我行了一礼:“那桃止,这便回去啦!” “回吧。”我招招幺火,“送客。” “哎哎哎!”桃止拦了拦,“别难为幺火啦,有姒儿送我便好。” 只是他话音刚落,那原本摊着的阿善突然跳起来对着他一阵狂吠,惹得他往后纵了数步,阿善还跟着叫,桃止指着他:“你叫唤啥!叫唤啥!” “他叫你快些走吧,别在这里耗着了,你没见我忙着呢么?”连姒扬了扬手里的碗筷,对着阿善道,“别赶了,他自己会走的,你睡你的。” 阿善呜呜了几声,绕着桃止一圈,又扯了一把威风,才复回到拐角趴下,只是那小黑眼珠子仍是盯着桃止不放,似是如果桃止再不走,他便会冲上来咬人。 “啧啧啧,”桃止拢着袖子,“仙君,可要想明白啊,这要是留着,怕是生意难做啊……” 阿善又对他嗞了嗞牙,嘴里仍是呜呜有声,桃止也便不再扯皮,转身出去,我使了个眼色,幺火小碎步跟了上去。 “皿柒,你猜桃止有没有看出青米是什么?” “以桃止的性子,必是要问个所以然的,但是今日他坐了这般久,一字都未提到,反倒奇怪。” 是这个理,看来,还得我亲去解释一趟。不然,冥界怕是不会安稳的。不过……怎么说呢?实在是麻烦…… “主子,桃止可有与你说些什么?”连姒应是已经收拾好了,抱着阿善坐下来问我。 “嗯?你想问什么?” “主子不用装傻,那索魂幡,应是会有些反噬吧?总不会如此平静。”连姒笑笑,“虽是不知我猜的对不对,不过,我这眼,确然是渐渐有些模糊起来。” “你是说……”我仔细看了看她的眼,并没看出些什么,却是想起来那日回来时她便在云上看错了下界的店肆,“难道桃止说的便是这个么?” 连姒倒是不着急,点点头:“时好时坏的,恐怕是好不成了。” 青米许久未说话,此时怯怯问道:“姐姐,你们在说什么,连姒姐姐的眼睛,怎么了?” 我拍拍她:“没什么,便就是年纪大了,看不清楚罢了。” “哦……可是连姒姐姐很年轻啊,怎么会呢……”她歪着头用手背撑着脸看她,“姐姐这么好看,若是看不见了多可惜。” 连姒倒是不在意,只加重了语气:“嗯,对,老了啊,有的人嘛,看不清,有的人嘛,听不清,更有甚者呢,就记不清了……” “这样啊,那青米不要老……” 我抿了抿嘴,这个连姒,一点亏吃不得!哼! “主子,钟铃响了,”虫召进来汇报,环了一眼屋子,“幺火呢?我叫她去摘枝花儿来。” “她送桃止出去了。怎么,来客人了?你去,摘一枝……嗯……芍药吧。” “是。”虫召掀开门帘出去,加了一句,“幺火总也受不得人多嘴,应是少与那些油嘴滑舌的一块儿。” 直到他走出老远,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怪我让幺火和桃止单独待一处来着?本君没分析错对吧? 唉……我怎么会收了这样一群手下…… 第五十三章 鬼面花 我也跟着出得侧间,发现虫召立在檐下,手里还捧着一朵三色堇,我向来是不喜这花的,总也不会想起来用它,不禁皱了眉头:“虫召,不是命你折一枝芍药么?” “是,但是方才出来卜定仙人便将这花递与我,说是不用摘了,他看了整个园子,此时就它开得好。” “瞎说!谁会喜欢这三色堇!拿走拿走!” “可是主子,摘都摘了……”虫召的意思我自然明白,韶光居的每一枝花,只要摘了,便是要做得一项买卖,但是……我复看了眼他手里那花,实在是懒得伸手去接。 “你捧去前边,看看客人再说吧。卜定呢?” “仙人说今日的客人有些意思,他先去会会。” 呦!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是身子刚刚养好了些,便又要作妖了?我一甩袖子往前厅走去。皿柒倒是出了声:“卜定仙人的眼光真是独特。” “你也发觉了?哼!什么花儿不要,乱摘什么三色堇!” “主子勿急,这生意也并非就做不得,若是有人真的喜欢呢!”快近前厅,皿柒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再说,卜定仙人的眼光也不定然就是差的,我瞧着主子发间的花环就美得狠,倒似天然为您而生。” “哼,那是你主子我长得好!”说话间送完桃止的幺火已经为我打了帘子,我一眼便瞧见那草席上端坐着一位锦衣的男子,头低得似要埋进我那矮几上去,卜定倒是自在,靠在我的软榻上很是惬意。 见我来了,他自觉站了起来,顺便取了虫召手中那花,踱步到那男子面前:“你想要换张脸,这很难……不过,与你一张面具,倒是简单。” “面具?”那人声音带了些沧桑,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仙人说笑了,面具终究是面具,总有揭下的一日。” “我的面具,可不一般,你想好了,”卜定竟是罔顾我站在一边,当着我的面便做起生意来,竟是连我这韶光居的规矩,也说得溜,“你既是来得这韶光居,必是有什么心愿,我予你完成,不好么?” 男子沉默半晌,终于抬起头来,我本是觉得那紫薇帝后与孟姑已是绝世的美人了,此时竟是头一回晓得,男子也可以这般美,足足可以叫人窒息的美,我在脑中迅速搜索了一遍,也未找着一个能形容他的,但我知晓绝非是一个好看可以言说的。皿柒哼了哼,我忽而想起来方才我还说的那句夸自己美的话,颇有些汗颜。 身边有幺火微微吸气的声音,虫召第一时间拉了她往后走了,我才醒过神来,痴痴瞧着那人,只见他认真看着卜定,问:“仙人要给玉书什么样的面具?” “你想要什么样的?”卜定亦是沉声问着,手里的三色堇轻轻转着。 那叫玉书的倒是眼睛一亮:“便就变成这花一般吧!” “玉书可知这花何名?”卜定满意地笑笑,问了这一句。 “听说过,大概因是颜色人称之三色堇。” “也对。”卜定顿了顿,将那花递与他,玉书有些莫名地接着,我竟是觉得他愣怔的样子都美如画,丝毫不似旁人发呆时候的傻样。 “仙人的意思,玉书答得不全对?” “嗯,咳咳。”卜定竟是往我这边踱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我,“这三色堇,其实应是叫鬼脸花。我观你面容甚好,却执意要将这皮相毁了去,也是世间少有。” 我本还维持着端庄的笑意,这会真是有些撑不住了,脱口而出道:“你要变成这鬼脸的样子?为何如此想不开?” 那玉书看着我,略略施了一礼,却是有些疑惑道:“仙人也是这般看人皮相的么?不过是一个门面,又有什么好想不开。” 我被他这一句“仙人也是看人皮相的么”堵得上下不是,卜定却是满意地又转过身去看他:“既然玉书决定了,那我便替你做得这面具,这面具一旦用了,可是再也无法卸下的,无论你是人是鬼。” “仙人严重了,玉书想好了。” 这是在瞎揽什么活?要换面貌,我自是可以用我的方式叫他老态些,又需得他卜定做什么?这还是我韶光居做生意么! 我上前拉卜定,用眼神示意他别乱来,他倒是不领会,只装傻充愣道:“韶光不愿?可这是客人要求的啊……哦,对了,玉书,我差点忘记了,你应是还要付与韶光居一些报酬作为交换,你可愿得?” “多少钱?” “不用钱,用你最美的记忆来换。” 这次,他却是低下头,不答了。趁着机会,我掐着卜定的胳膊,死死瞪着他,他瞧着我竟是还生生笑出了两个酒窝来。 “卜……” “我答应!”那玉书抢我一步答道,“仙人开始吧,玉书答应。” 卜定不动声色地推开我掐捏的手,将手覆上他的脸:“既如此,那便成了。” 有莹白从他指尖溢出,似烟如雾,熨上了玉书的脸,玉书闭着眼睛,只那长长的睫毛轻颤,我只好叹了口气,说到底,韶光居也不少些什么,生意嘛,也没什么可坚持,便也抬手将一道青蓝印记打入他眉间。 半盏茶的功夫,卜定移开手,我再看去,那原本如玉的面庞,此时上了半面的狰狞疤痕,一眼望去,竟是与那鬼面花别无二致,不似个人脸,惊得我往后退了数步,卜定一把捞住了我,也不看那玉书,只看着我道:“你此番样子,已经无法再看,这便就送你回去。” “仙人不是要拿我记忆。” “必要的时候,它自会回来。你回吧。” 我被他搂着只看得着他的眼睛,里边只我一人,鬼使神差的,应着他的话,我挥手将那玉书谴了回去,这才自己站稳了些。 “你识得他?” “并不熟悉,不过猜测。” “他是谁?” “这世间最美的人吧。”卜定负手看我,“韶光方才不也是被他惊艳了去。” “本君是看面相的肤浅之人吗?本君只是好奇。” “嗯对,韶光应是只喜欢看我这般的人才是。” “喜欢你什么?厚颜无耻么?”我跳远了些,指了指他,“本君收你已是不错了,你竟还擅自做主做起生意来了!” “噫,我做得不好吗?又不需你动手,还能拿到酬金。” “你……你这是……”我强词夺理还未说出口,他却是又凑上来拉了我道:“别说了,走,送你一个东西。” 说完便大步流星拉着我往后走去,说是带我去,却分明是半抱着我往后掠去,路过青米的时候我分明见着她惊得张大的嘴,完了,这回要怎么解释…… 第五十四章 吻 这真是一路扭打,都不见他放手,他不是还养着身子么,什么奇葩体质,这么几天就一身的劲,怎么都是岿然不动任我吹捏的架势。 “到了。”我还在思索着可要如人界那些官家小姐一般咬上他几口,却已经被他放了下来,他退居一边,倒叫我这张牙舞爪的姿势好不滑稽。 我随着他往那边望去,本要骂出口的话却噎了回去,入眼可见一只莹白的秋千,由着那藤蔓拴在高大的乌桕树上,风过那秋千荡起,竟是颇似我梦中的情形。不由自主地上前去,伸手拉住了那秋千索,仿佛是一种本能,我一个纵身便跳了上去,低头看去,卜定不知何时在下边摆了道矮几,正泡着茶,便如我在浮山初见他的模样。 施了法术叫这秋千轻轻荡起,只见着那道浅绿的人影,一会前一会后,一会近一会远,他躬身烹着茶,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茶香,是我最爱的茉莉味儿,闭了眼,只觉风不知从哪儿来,轻拍在面颊上,甚是舒爽。 “喜欢吗?”睁开眼,卜定负手立在树下,脸上映了些斑驳暗影,倒是衬得他眼眸明晰,此时正笑盈盈抬着头,“玩累了,便下来喝一杯茶水,你不是想喝我泡的茶么。” 不知为何,我竟是觉得心中有些酸涩,许是久也未有人这般为我耗时送礼,也许是今日里有些多愁善感了些,我搓了搓鼻头,跳了下去,他让了一道,正好现出那矮几上的茶水,我拍拍手举起一杯来,竟是更加沁人心脾,不禁叹道:“你有时间,还是多调教下虫召吧,你这手艺,确然好上许多。” “韶光这是何意,你喜欢,我便一直泡给你便好,教他做什么。” “你总是要走的。”我没有细想,只喝了那茶脱口而出。 身边却没有应声,我疑惑地转身看去,只见他那原本笑着的脸绷了绷,便放了杯子,又拿起一杯拍拍他:“哎呀,我不过随口说说,你毕竟还是帝君,总不能这般一直赖在我这里。” “我们有婚约,我们是要一起一辈子的。” “一辈子?我这一辈子,怕是太长了些,你话不要说得这般满,总有你厌倦的时候。”我颠了颠手里的杯子,忽然又想起了那段记忆,“嗯,而且,我们都已经解了婚约了,我记得还是你先解约的呢!” 手里的杯子却突然被他拿走,只听他声音缓沉:“韶光这般说,是还记着仇?” “你拿我杯盏做什么,”我要去夺,他却不给,我只得看着他,“我怎么能记着仇?这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我根本不记得的,若不是你那日叫我看了,我可想不起来。” “你还是怪我的,怪我毁约。” “哦?”我没有他高,实在是勾不到那杯子,只得作罢,垂了手复坐上那秋千,“这秋千甚好,你既是送了我,我便也不会怪你,年少轻狂,总会做得些错事,嗯,我懂得。” “韶光,我是认真的。”卜定上前一步,并不叫我那秋千晃动,“你正经地回答我,可是还在怪我?” 这话,我实在是答不上来,那日我看着听着,确然是有些介怀,而后他便那样倒下去,我也没有时间顾得多问,他分明不想说,我却偏生今日又要提及,是有些突兀了。 “我知道了,”他突然又说,“给我些时日,我定会与你说清楚。只是,我不想看你如今这般样子,明明在意,又偏生不讲。” 我终是找着了能答的:“我说不怪你,是真的,因我早有言,这是前世的事情了。我如今提起,只因这毕竟是一桩奇事,你若是喜欢我,自然是欢喜我嫁你,可你却自请解约,实在是我无法理解,而今你又这般待我……我更是瞧你不透。” 顿了顿,我拉着那秋千索,终是说出了心里话:“我想,我必是在意的,只是我还不懂,在意的是你抛弃我,还是如今你对我的好只是一种弥补。” 卜定闻言睁大了眼,而后突然有些兴奋地按住我肩膀:“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我被他唬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便又听他唤我:“韶光!我说得没错,你心里是喜欢我的!你不用懂!你只需要知道,我是真的想对你好,便是了!”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喜欢他的,我心怀宽阔得很,可不差他一个,只是瞧着他这般模样,却又把怼他的话咽了回去,只提醒他:“你记得要给我解释。” 他眯着眼笑,笑得我怀疑自己是一个笑话,便也懒得再搭理他,只任他为我打着秋千,一晃一晃的,晃得我险些又睡了过去。 “韶光,”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我们上人界瞧瞧吧。” 我惊得又睁了眼:“人界?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你别激动。”卜定不知道何时已经跳上了秋千,竟是轻轻将我揽在了怀里,“韶光不想看看那玉书要了那鬼面回去做什么吗?” “玉书?”我坐直了些,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他那样的容貌,确实不应是人界的产物,我也怀疑过他可是哪位仙人下界去历劫的,可是这天界里,若是有此人物,必是早已传播开来又怎么会如此悄无声息。” 卜定点点头,替我捋了捋发丝:“所以去看看,许是真是个低调的小仙也不一定呢。” 这话么……也有些道理……既然我能单独在冥界外围劈出一处常住,又怎么能肯定,没有其他仙人也喜欢这般独居一隅呢? “你这么说,还倒是真的有意思了,咱们不如来猜猜,为何他要将自己的脸毁了去?” “哦?韶光以为呢?” “必是那脸给他带了什么不适呗。” “那他可以自毁了去。” “可能……他怕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韶光,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 “你这人……本君才不怕疼!”我狠狠将他拍了下去,他也不恼,直直往下倒去,丝毫不做防御,这乌桕树这般高,他这般下去定是要摔着! 我一卷衣袖将他又拉了回来,只是我这一拉,他却突然发力,竟是直接全身压了过来,凉薄的呼吸就在我脸前,这个世界简直是乱了,堂堂帝君这般无赖! 我扭过脸去,想躲着他,耳畔却蹭到他的唇角,只听他轻轻道:“对,我错了,韶光那么坚强,怎么会怕疼呢……” 耳朵微热,我不自觉又转过脸,却只觉两片温软贴上了唇间,卜定伸手搂过我,将我按紧了些,我瞪了眼,只见得他长睫轻颤,于眼下投出道浅影。这般温柔,倒叫我忘记了挣脱。 呼吸里都是茉莉的清甜,秋千还在支悠晃动,脑中却一片混沌,竟不知这是梦里还是现实。 他贴我很近,轻纱扫到我的指尖,痒痒的,我抬手抱住他的腰身,想将那纱衣按下,却忽而天旋地转,卜定一个旋身已经将我横抱起,啊!然则我刚开口,他却吻得更重了些,与那薄凉的气息不同,我只觉舌尖被温软缠绕,而后一点一点地吮吸着,教我忘记了呼吸,只知道死死揪着那轻纱般的衣角,与他一起往下坠去…… 第五十五章 想你想你只想你! 风拂过脸庞,我这混沌的神识终于有些回来,指尖触到他微凉的发,不待我捏住便全数散到了我身上,背抵上他的胳臂,竟是已经回到了下边的花丛之中。唇间仍是他的味道,每一呼吸都被彼此吞噬,叫我有些迷乱,这……这不对…… 我悄悄睁了眼,正看见他嘴边的笑,和那蛊惑至极的眉眼,不知何时,他已经撑起一直胳膊,从上方瞧着我,甚是开心的样子。我有些愣怔,竟是觉得此时的他,比之那玉书更美,伸出手去,想要抚一抚那脸,可是真的。 他丝毫未动,只看着我动作,指下的面上净滑,比之我那些小花仙们毫不逊色,沿着他那笔挺的鼻子往下摸去,薄唇带了些殷红,提醒我方才的……倏然乍醒,我这是在做什么!堂堂仙君,竟然!竟然在摸……摸……摸一个男人的脸!天啊! 可我手还未收回,却被他紧紧抓住:“韶光想要摸,尽管摸,我不介意的。” “本君介意!你竟然……” “竟然什么?” “竟然蛊惑我!” “那是韶光愿意被我蛊惑。” “你瞎说,我们现在这是……这是在……” “是在什么?” “白日宣yin!” “哈哈哈哈哈,”卜定复又俯身下来,含住我的唇,趁我要咬回去之前用舌头再次堵了我的嘴,我没料到他竟然还敢再来一次,拿另一只手去锤他,可锤出去才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就是个绵软无力,分明更似幺火与虫召间的打情骂俏! 肩上一凉,他竟是趁机将我的外衫挑去半边,轻纱直接滑到了胸前,好不肆意!我终是攒了些力气将他往后推去,他也不着急,直直受了我一掌最后又啄了我一口才退到了树下,嘿嘿笑着。 “卜定!” “是韶光说我们白日宣yin,我总不能辜负了韶光的意思,这便给你演示下罢了,怎么,不对吗?还是说……韶光不满意?我还会别的……” “你走!” 他也不争,负了手,便转过身去,抬腿真的要走。我裹紧了外衫:“你回来!” “怎么?舍不得啦?”他挑着眉看我,当真一点没有自觉。 “你我这般,你……你不准备给他们一个解释?!”我分明能够想见那几个好事之徒见了我们这般会是什么样子,光是虫召那眼神,我都不一定承担的起。 “哦……韶光说的是什么我不懂啊,我们方才怎么啦?” 真的,我现在特别后悔,总觉得让他留在韶光居是个错误,以前我还是个看顾着花花草草散漫度日的神仙,如今每天总觉得日子鸡飞狗跳的,嗯,确实,阿善可不就是条狗,思及此不禁抿了抿嘴,有些使不出劲来。索性继续往地下摊着不想再起来,什么女神仙,什么仙君,我现在简直就是快被他逼疯了! 好在那卜定终归是有些良心,缓缓又踱了回来,将我的衣衫合了合,甚至将我那裙摆还理了理,才正经道:“好了,此番是我不对,是我没忍住。” “哼……”我别过脸去,“现在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一定是看见了,憋着笑呢!” “没有声音是因为我施了结界啊,他们看不见。” “皿柒还看着呢!” “皿柒我也施了咒,他现在是昏睡的。” “真的?你别哄我!” “真的,我以后一定不骗你。” 我望了望四周,果真一片莹白,好小子,想得倒是周到的呢!既然他们都不晓得,那我这么放摊,也是忒没气度了些,遂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衣袖,警告他:“以后你不许忍不住了。” “那不行,本性在呐。”不待我再说,他手一挥,结界散去,我便见着青米那惊恐的脸。 “姐姐!”她过来拉着我,“方才,我瞧见定哥哥……” “嗯,姐姐毕竟第一次吃人界的东西,不习惯,有些晕,你定哥哥刚刚是……嗯,给我渡气呢……” “啊!渡气还可以治这个?” “嗯嗯……这个……你好好修炼,咱们仙家啊,不要拘泥,要讲究形式多样!” “哦哦。”青米点点头,“那姐姐现在可好了?” 卜定似笑非笑看着我答:“嗯,对,渡气……确然是个好办法啊,包治百病呢!你瞧你姐姐现在,好的很!呦,还面颊红润呢不是!”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何在渡气上下了重音!就知道歪心思! 后边虫召牵着幺火走上来,虫召瞟了我一眼不说话,只幺火对青米道:“虫召说得没错,不用担心,也就你,偏非拉我们来瞧,又进不去,白白担心了!”呦呵,搞得她很懂的样子,我瞪了虫召一眼,直觉一定是他把我傻傻的幺火带坏了去,一定是的! 无奈只好挥挥手:“无事了,都散了吧。哦……我与卜定方才商议了一下,准备去一趟人界,你们在家好好看着。虫召,你注意些冥界的动静,若是桃止要来……嗯……让他来,青米也不用刻意藏着,不出去便好。” “是。”虫召躬身应了,抬头问我,“早间那个客人的记忆……” “嗯,若是那记忆回来了,你且留着,待我们回来再作打算。”我想了想,应是交待得差不多了,抬脚便要走,却被卜定拉住了,我有些不解,却见他上前一步,解我的腰带。 “卜定!”我真的要骂人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干什么!噫,不对!没人看着也不行! “别闹。”他竟是脸不红心不跳,什么?还叫我别闹? “噗嗤……”幺火倒是笑了出来,“主子您别动,卜定仙人正与你解东西呢,你这再动,怕是解不开了。” 我低头望去,才发现卜定修长的手中躺了一枚半掌大的血红的砚石,系了黑色的编绳,这是……皿柒?我接了过去,只觉得上边灵力四溢,只是这黑绳,什么时候系上去的?倒似是个玉佩一般。 “噫!”青米忽然上前,怔怔盯着那砚石,“姐姐,这是什么?青米怎么觉得,它好熟悉。” “你见过?” “嗯……不记得了,但是,这编绳,好生熟悉,像是我曾经编过似的。”她歪着头似是想不明白,我却是忽然懂了,想必,这绳子,真的是她亲手编的呢。 想了想,我将那砚石放于她手中:“青米,你不是羡慕连姒的阿善么?你看这砚石,你摸一摸,他也是有灵气的,你每日戴着他,说不准,他也会认你做主子呢!” “可是,他是个砚石,怎么认我做主子?” “傻了吧,万事万物皆是有灵,说不准,他还能化形成你喜欢的模样呢!” “真的?” “真的!”我拍拍她的头,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他还在睡觉呢,你替姐姐看顾他几日。” “好!”青米小心捧着,甚是欢欣。 往下界的路上,我却听着卜定一声叹气,高深莫测的。 “说。”我戳了他一下。 “韶光,你竟然叫青米摸一摸……那可是皿柒啊,光溜溜的皿柒……” “卜定!你脑子里想着什么都!” “想你想你,只想你!” 我只觉得……这日子,真的快过不下去了,说话都这般难起来…… 第五十六章 咱们回家闹 话虽是说不来了,我仍是偷眼瞥了瞥他,你说这人嘛,真的是千变万化,不然怎么能面上端得这般正经! “别瞧了,韶光再瞧下去,我可是会脸红的。” “哦,那你红一个。” “想看?那韶光快点嫁给我。” 对于无赖能怎么办?我想了想便又凑近了他去,他正掌着方向,一个措手不及,倒叫我顺势躺进了他怀里,他嘴角一挑,似是瞧出了我的算盘。 不管了,调戏么,谁不会?我双臂勾上他脖颈,将他拉近了些,人说呵气如兰,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早知道该多喝几口花茶,最好是用那香叶漱漱口,好歹也能做得个馨香宜人。 那俊颜被我拉得近了,终是看向了我,我用指尖抚上他耳廓,想着总要叫它红上一红,不料刚触及他便是一颤,瞳孔更是一紧,唬得我有些乱了步骤,原本想着再抚下去的动作有些顿挫,手便搭在他耳上,颇有些两难。 “咳咳……”卜定单手揽住我的腰,拍了拍,“你,你站好了。” 噫!我仔细瞧了瞧他脸色,竟是真的有些红起来,这可是仙界奇景啊,应该叫他们都好生看看,唉,亏了。 “你看,嫁不嫁,我都能瞧见,这不是脸红了么。”我想要再戳戳那瞬间又红了几层的耳朵,却是半路被他截了,手被他攥在手心里,抽不出来。 “你别闹,要闹,咱们回家闹。”他竟是还能正了颜色,也不看我。 “谁与你闹了。”我潜意识地回嘴,想起他方才样子,更是有些乐不可支起来。 卜定转过头来,悠悠开口:“韶光,你会后悔的。” “嗯嗯。”我敷衍地看着他死撑,原来我这调戏人的功夫,也是可以的。 他便再不理我,只拉着我下了人界,曲径通幽,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沿着竹制长桥过去,对面便是几间小小的竹屋,竹屋前是一处小院,院前堆了好些书,已经垒得似个小丘,瞧着那些书,还是干净模样,这般堆着,是不要了吗? 我想上前看看那些书,手却仍是被卜定拉着,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扬手捏了个隐身诀,我指了指那书,他却摇摇头。 听了听,才发现这屋里是有人的,一直在悉悉索索地在找着什么一般,不久,便见一道清秀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一个戴了银色面具的男子跨了出来,他手里抱了又一捧书,来到那书丘前,嫌恶地扔下了,那仅露的唇实在是美的熟悉,我这般记性都瞬间忆起,是他!玉书! 这发现令我有些兴奋,遂捏了捏卜定,他点点头,只仍看着那玉书动作。只见他坐在那书前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拿起地上的打火石,竟是要一把火烧了那些书。那书还是崭新,为何要烧了?他立在渐渐烧起的火堆前,又是片刻,才捂上嘴咳了几声,转身回了屋里,关上了门。 我终于冲了出去,赶紧的抢了几本出来,许是这人界太干燥了些,竟是烧的这般快,只几本能看的。我翻了翻,竟还有图册,然我还未翻出个所以然来,便叫卜定抽了去,狠狠瞪他一眼,你想看,自己去火里边翻啊,抢我的算什么! 不过卜定并没有理会我,只是拉着我退远了些,那竹桥一头渐渐有些喧嚣,有人在大声吩咐:“去!给老子找!找出来!老子就不信,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 “是!少爷!”几队人,四散开来,唯独没有来竹屋这边,这倒是稀奇,若是找人,这竹桥所引,难道不该找找么?除非……障眼法! 我回头看卜定,他点点头,传声于我:“看来这玉书,并不简单,不然也不会使得这障眼之术,我们再看看吧。” 那堆书,倒是烧得越发旺起来,外围的一层已是焦黑,下边的书便翻上来,继续烧着。我看着桥那边被称为少爷的人,此时叉着腰,正喘着气,想必累得够呛。 “妈的,还给老子躲起来!没良心的!”那男子一身锦衣,眉宇带了些粗犷,却也不像个乡野村夫,起码长相也算是一流,怎么张口闭口地骂将起来。 他站在桥前半晌,突然伸出手去,对着那空气推了推。 “呸!好你个玉书!又跟老子玩这一套!”那锦衣公子抬脚就又踹过来,而后直直闯了进来,“呵呵,有你的啊玉书,你莫不是当佟爷我是傻子!这般小把戏,玩的了一次,还能玩两次?!” 卜定拉着我又往后退了退,男子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冲过来,直冲到那堆书前才停下,伸脚便是挑出了几本还在燃着的,徒手拍灭了,展开来看了看,而后更大力地摔下去,一脚踹开了竹屋的门。 “玉书!你出来!”他并没有进去,只在门口叫嚣着,我有些看不过去,这人打一来便跟个匪类一般,玉书那个身板,真叫他踹了可怎么办? “别急,我们来不过是了解情况,不要冒然出手。”卜定的声音适时响起。 话音刚落,里边便传来脚步声。玉书那覆着面具的脸露出来时,锦衣男子倒是怔了一下,而后脸上带了些讥讽的笑:“玉书,你以为,逃出了佟府,便没有事了?” 玉书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沧桑,带了些挫败:“你到底要怎么样?” “呵,好一幅姿态,别以为你这般我便会放了你,跟佟爷我回去!” “唯独这一桩,我不能答应。” “你说什么?!”那男子已经濒临暴怒,伸手一指那燃着的火堆,“不想看是吗?好啊,你烧,我明日还给你送过来!日日送!” 玉书忽然抬起头来,声音更是悲凉:“你已经这般做过了,你忘了吗?” “你!”那男子似是气极,已经不欲多说,上前便拽了他的手,“今日,你必与我回去!” 玉书挣了挣,却没有挣开,被那男子拖拽着往外跌跌撞撞而去,我紧跟着追上,快至桥头,那玉书终是甩开了男子的手:“佟钊!” 叫佟钊的男子回过头看他,眼中还盛了怒气:“怎么了!胆子肥了是吗!” “你是无论如何都要叫我回去是吗!” “不要与我说废话!佟爷我说到做到!你今日是回也要回,不会,哼,也要回!” “那……如果我是这般的,可也要回?”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那薄薄的银面撤下,一张狰狞的鬼面便这样生生展露在面前,我纵不是第一次看,却仍是觉得难以面对,不觉后退了几步,而佟钊,也似傻了一般,瞪大了眼睛,只有玉书微微挑起嘴角,仿佛在宣誓着胜利…… 第五十七章 劫数 空气都似是静默了良久,忽而佟钊撇嘴一笑:“你这把戏,越发孩子气了些,画了张鬼脸,老子便就能放了你吗?告诉你,玉书,你这是做梦!给爷回去!” 说罢又要过来拉玉书,后者却是一个错身闪开了去:“佟钊,你看好了,这是真的,不是我随心画出来的。” 佟钊没有说话,可是我能感到他身子微微的颤抖,片刻,他猛地伸出手去,狠狠擦上玉书的脸,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好啊,好你个玉书,我佟府便这般入不得你的眼,要教你这般糟蹋自己!” “那也是好过,被你糟蹋。”玉书冷冷开口,却语出惊人。 这是……这是……我重新望向佟钊,他面上颜色,更是复杂,本是肆意大笑的嘴角复带上了讥讽:“呵,有你的,挺有骨气啊!当初爷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烈性子!” 不提还好,一提,玉书身形一震,也带了些怒气,他往后退了一步:“佟爷还是回去吧,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差池,玉书担待不起。” 佟钊也不再去拉他,他身材高大,纵是玉书已是不矮,他却也是要俯视,颇有些居高临下:“你担待不起的,可不止现在这一桩!” 他几步上前,将玉书的下巴紧紧一捏,逼得后者不得不看着他,玉书倒也是不卑不亢,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佟钊忽而将他一甩:“爷警告你!两日之内,必要给爷把这脸给变回来!” 玉书被他摔到了地上,扶了那竹桥的柱子才不至于更狼狈,也不去看那人,脚步声远去,这会,带了十足的火气,感觉这竹桥都似晃动起来。 便是这么一摔,玉书的嘴角已经带了些血丝,他一手撑在地上,也不起身,倒不知想起什么,竟是吃吃笑了,而后扶着那桥柱,缓缓立起身子,抬手擦了擦唇角,转身往竹屋走去。 我怔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隐隐猜出点端倪,却终究是抓它不住,也不明白卜定叫我来这人界,为着什么,难道……是为了看他们吵架不成? 那走在前头的人突然又回过身来:“两位仙人,热闹也是看了,又何故继续藏着掖着?玉某不至于面皮这般薄,现身又有何妨。” 我有些尴尬地咳咳几声,卜定倒是镇静得狠,轻轻一挥,牵着我往前头去,玉书的眼神停在我们牵着的手上片刻,嘴角又是一牵,如若是他原本的样子,总该是个很美的图卷,只是而今他这般脸面,倒是叫我觉得有些恐怖,便抽回了手来。 他应是感觉到我的态度,抬起手,将那银面又覆到了面上:“二位仙人既然从韶光居跟到了这里,想必不是来看个热闹这般简单吧?有什么话,屋里说罢。” 说完也不等我们回答,便往前去了,路过院里的那烧着的书丘,此时已是一堆黑灰,走过带起的旋风扬起的黑尘叫人有些呛得慌。 “那个……玉书,要不先把这儿收拾下。”我唤了他一声,他头也未回地答:“不必。” 我便也只能跟上,这儿说是屋子,其实甚是简陋,里面也没什么摆件,便就是一张矮几,几张草席,一处睡榻罢了。 玉书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兀自坐在了矮几前,卜定拉着我坐在他对面,只见他与我们倒了两杯茶水递来。因是无人说话,加上确实有些口渴,我便接了来灌了下去,倒是不吹,这茶是不错的,喝惯了花茶,偶尔喝些绿茶,倒是别有风味。 只是其他二人,似是没有这赏茶的心思,竟是对着默了许久,还是玉书先开的口:“二位来此,是来拿回记忆的?” “那倒是不必,你那记忆,自个儿会回去的。”我捅了捅一旁许久未说话的人,想他说个几句,这气氛确然有些尴尬了。 卜定终是放下杯盏,淡淡道:“你如今这般待着也是不快,又何必执着于人界。” 这是何意?那玉书却不意外,平静道:“那日在韶光居见着你,便觉得你……也罢……而今承天帝君许久未现身,玉书伤了元气,便是回去,也无事可为。” “纵然是再几个千年,你这般下去,到底是无用。”卜定抬眼看了看这屋子,“躲得了一时,又如何能躲得了他一辈子。既然便已是生生世世,又何必纠结这一世。” 玉书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玉书曾经发过誓,只要他在人界一世,便护他一世。” “算起来,也便是这一世了。”卜定屈指点着矮几,“此世过了,这轮回便也是尽了,你又如何打算?” “便……再回天界,等候帝君差遣。” “既如此,那我便也无话可说,”卜定站了起来,“这是最后一世,必是不会太平。你这脸……” “玉书省的,劳烦仙人费心了。”银面之人也站了起来,“不过是出了些差池,总不会如何。仙人勿须担心。” 卜定却似有些放心不下,但也未说什么,只拉起我准备离去。 “唉?这便走了?”我愣是没有听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回过头去,那玉书倒是越来越远了去。 直到那竹屋又远了些,卜定才缓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回身看着,我也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书丘边立了道人影,正是玉书,只见他蹲了下去,伸手摸去,只是那烧过的纸张触手成灰,他捻在手里,终是垂手站着。 “卜定,我觉得,那佟钊还会再来的,这事情,还未解决。” “嗯,我们恐怕还要待些时候。” “玉书,是什么人?他是不是知道你?不对,他方才还说要等承天帝君,便就是说,他还不知道你是谁。” “这般年月,我都快忘记了,我究竟是谁了……”卜定忽然颇老道地叹息一声,“玉书本是我承天殿的人,只我闭关之时,他私自下了人界,我曾算过,这便是他的劫数。” “这一劫,便是佟钊?” “是……也不是……” 不过话还未说完,便又听到一阵马蹄声,一人打马而来,后边跟着一众马车,看似是驼了好些东西,为首的赫然正是佟钊。 只一眨眼,他已经来到了竹桥边,指挥着小厮:“抬,都给爷抬进去!” 竹屋前的人影,慢慢站了起来,静静望着来人,佟钊对上他道:“爷给你添些火头!”几大口箱子倾数而下,竟全都是书,呼啦啦堆在了玉书脚边。 我分明瞧见玉书眼中的不耐,可是那佟钊,却是丝毫不理。 第五十八章 生生世世 “咱们可要过去瞧瞧?这个佟钊,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些。”我拉了拉卜定,觉得不能就这般走了。 卜定却摇摇头:“你怎么知道,便就是佟钊的错了?” 这还不明显么?有哪个好人这般做派?似是猜到我的心思,他呵呵一笑,倒是直接坐了下去:“我问你,若是你先招惹了别人,别人要来寻你,合不合理?” 这个问题……自然是合理的。 “我再问你,若是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三番五次地救你,照顾你,你可会对那个人上心?”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对我好?定然是有原因的。”我想了想,“就好像,虫召幺火对我好,因为我一直带着他们,是主子。皿柒对我好,因为他是我的血养成。你对我好,因是先悔婚欠了我的……” 卜定嘴角抽了抽,我顿了顿想起来这是他不愿提的,便赶紧往后说道:“所以说,对一个人好,定是为了什么,报恩,爱恋,或是逼不得已,总得占着一样。” 他点点头:“若是一个人,一直一直对你好,有一天,突然就嫌恶了你,想你从他面前消失,你会什么感觉?” 这个感觉……我未有过……我看了看面前的男子,想着,若是有一天,他厌弃了我,恨不得我不存在,那……实在是有些悲凉,甚至是叫人有些愤怒,无论如何,都是难以接受的吧? “想明白了?”卜定抬手替我挽了发丝,“佟钊现今,便是那个感觉。” “你是说,玉书始乱终弃?” “你……哪里学的词。”卜定睨了我一眼,“我至今从你嘴里,都没听着什么好词。” “我会的词还多得很,什么叫好词?什么叫坏词?总归也就那个意思罢了。”我点了点那边的两个人,“你不觉得,他们现在,就跟闹别扭的一对儿似的?” “这你又知道了?” 好歹我经营韶光居这些年,什么样子的爱恋没见着?便是这断袖之谊么,便也是看过的,当年着实是惊了一惊,闹得我那段日子瞧着虫召与桃止说话都能想歪了去,以至于虫召好几日都不愿理我,嗯,若是玉书那模样未变,这两位,还是有些看头的。 怕是我想得多了些,嘴角便有些控制不住,被卜定猛然拍醒了去,他有些生气地瞧我:“你方才想到什么了?笑得那般渗人,可是动了歪念头?!” “别拿你来比本君!” “韶光心虚的时候就自称本君,说,到底方才想了什么。”他凑近我,这招现在可是不好使了,我也不会再退,只伸手抵上他的前襟,倒是叫我碰到了一个硬硬的边角。 我着手抽了出来,竟是那于火里捡回的书,卜定陡然要抢,我自是不依,背过身去打开,入目一幅小画,那画中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只是这姿势…… 因是太过震惊,我都忘了卜定还在抢书,只闻“啪”的一声,书被拍到了地上,风一过,页面翻飞,那画中的人儿似是动了起来,还换了个姿势。 我便是再皮厚,也有些熬不住了,讪讪咳了几声扭过脸去:“你……你喜欢……便拿去好了,咳咳……本君……本君不要也罢!” 卜定这会子倒是不抢了,只任那书躺在地上,挑起我一束发丝用发尾挠了我的脸几下,好整以暇地说:“呦,不看啦?你方才,莫不是就在想这些?” “拿走拿走拿走!本君不想看,不想看!”我拽回自己的头发,只往他面上一甩,捻了个诀往那竹屋掠去,身后还有卜定那阴魂不散的笑声,实在是丢脸丢大了。 只我这边才缓了缓心神,那边的场景便是又叫我有些欲哭无泪起来,可是如今我闯都闯进了,卜定已经跟了上来,要退也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瞧着那两人。 佟钊已经把玉书逼到了墙角,玉书的两只手被他攥着压在墙上,面上仍是银色的面具,只低着头不语,佟钊用另一只手挑起他下巴,有些恶狠狠道:“怎么?不满意?这么多书,还不够你烧的?” 玉书不答,他便继续自言自语:“谁与我说过,这辈子都会陪着我?嗯?后悔?你第一次抱上我的时候,可后悔过?第一次吻上我的时候,可后悔过?第一次……“ “够了!”玉书压抑着声音低吼了一声。 “怎么?害羞了?”佟钊不叫他再低下头去,接着说,“是不是你说过?生生世世?现在我还没死,你的誓言呢?” 原来他也是会正经说话的,我还以为,他只会自称老子呢。卜定从后边赶上来,与我挤到了一处,只是如今我正摒着气,无法与他计较。 “佟钊,算是我错了。你不是喜欢我这脸么,我便毁了,你为何还要来!” “你是不是真的傻?你觉得,我喜欢的,就是你这张脸?”他突然抬手掀了那银面,叫那张鬼脸露了出来,我已经第三次见着了,终于是可以不倒吸一口气去,更是佩服起那佟钊,此时,他竟是用指尖一寸寸滑过那狰狞的脸,淡淡笑了,“鬼面又如何,便是你血肉模糊,我也是记得你的。” 玉书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瞪着他,佟钊说完似是觉得不够,竟直接冲着玉书吻了过去,我不自觉捂上鼻子,生怕会流出两道鼻血来,后边卜定将我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冲上了云端才放下。 我尴尬地理了理衣袖,也不看他:“那个……要不,你继续留着,我这便……这便回去了……那个……玉书的记忆应是快回来了……我回去炼化炼化……” “你打下的印记似是还有几日。”卜定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应是看我出糗看得差不多了,才正声道,“玉书于我殿中时,曾神识下界化形历练,遇见过一只离族独行的三尾银狐,这本无可厚非,你情我愿,只是这三尾银狐看似简单实则是青丘之狐,青丘规矩甚严,不允人狐相恋。” “可玉书……不是凡人啊。” “彼时玉书不过是一介神识下界,相比较青丘之狐,便只是一介凡人罢了。青丘自上一个九尾灵狐下界遭了难之后,便下了死令,不得与外界相恋,若有违背者,断尾自堕轮回。玉书便劝那银狐回去。” “银狐不愿?” “不仅不愿,还自行断了三尾。” “什么?三尾?!那不是没了命!” “何止是没了命呢,每一轮回都会死得凄苦,生生世世为爱搓磨。”卜定叹了口气,“玉书伤极,誓要陪那银狐生生世世,只是这么多年,即便是努力护他周全,却每一世皆是看着银狐为爱而死,孤苦一生。” “那银狐……是佟钊?” “是。” 第五十九章 你方才与我表白了 我虽不知那断尾之痛,但也是听说过青丘狐族的,生来便是三尾,每一尾便是一条命,断了一尾便似丢了条命一般,一次断去三尾,这是要生生绝了自己与狐族的关系啊,只为了……陪伴一人终老…… 我想起卜定曾答我的那句,便问他:“你说玉书的一劫,是却也不是佟钊,便是说……佟钊便就只是那银狐的一个转世对么?” “若是没有算错,便是他轮回的最后一世吧。” “什么意思?这一世之后……他便会灰飞烟灭么?”这实在是叫人有些难以接受。 卜定摇摇头:“青丘毕竟没有那么狠心,那银狐入了这千百世的轮回,每一世都为爱折磨而死,已经是极致的惩罚了。过完这一世,他便要回到青丘。” 我听着却觉得不大对,依着这个意思…… “你是说,他便会忘记玉书……只属于青丘?”我有些不值起来,“那玉书陪了他这生生世世,那银狐受的苦,又有何用?” 卜定忽而有些高深莫测地负手而立:“世间诸事,常无定论,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更不是万事搓磨便可有个好结局。便是你……毁天灭地……而今这世道,仍是没有变的。” 我没有料到他会提起我,细细一想,应是我也曾遭了些不公才会做得那骇世惊俗之事吧。如此,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总该是有些变化的……你我不知道罢了。” 他嘴角一牵:“嗯,希望如韶光所言。” 此番是在云端,我也瞧不见那下界的场景,只能猜测着,依着那佟钊的性子,恐怕是要用强的,啧,吃干抹净。 “你又想些什么?”卜定在我身边坐下,有些看穿我的味道。 我转了话题:“你说,那么多世都过了,为何偏非这一世,玉书那般别扭起来?” “虽是陪着那银狐,玉书倒是一直也未现过真身,也便只是看顾着他一辈子。” 这个当真稀奇了,我有些看不明白玉书起来:“既然是有情人,银狐轮回受情爱之苦,竟不是与他?” 卜定摇摇头:“你仔细想想,若是你,会如何?” 这问题抛了回来,我一时有些答不上来。扪心自问,若我是玉书,已经历经了那般痛失所爱,会否再生生世世地与他一同次次堕入那黑暗苦痛。答案是……否……我想我会避着,尽可能地避着,也好歹不那般心伤。 可我是我,玉书是玉书,他会如何抉择,自然与我是不会一样吧。我带着问询看卜定,他拍拍我的肩:“说来也奇怪,银狐世代都为女儿,玉书便化作她亲人长辈,尽所能给她所有,却不知为何,这一世,竟是化作了男儿身。” “你是说,银狐本身是个女孩子?” “青丘狐完全长大之前,本就可以随意变化身份,并不能肯定具体是男儿女儿。这一世是个男孩,玉书终究松了口气,化作他的伴读,陪同他一块儿长大,日夜相守,却没算到,便是男儿,佟钊仍旧是动了心。玉书躲了这么多世,也是未抵过这劫。” “所以,这一世,佟钊必定会为玉书而死?”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爱人,注定要为自己赴死……这必是不能的……所以,玉书才要与佟钊断了联系。” 我想起来玉书为此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脸毁去,多少有些慨叹,便拉了拉卜定,他低头凑近了些听我说,我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哽咽:“卜定,若是有一天,你会为我去死……那……你便不要喜欢我。” 他眼睫一颤,因是贴的有些近,呼吸扫在我脸上,轻轻柔柔,有些痒,只听他也是轻轻与我耳边问:“若是我控制不住呢?” “那……我一定会断了你的念头,或是……与你一起死……” 他离远了些看我,却噗嗤一声笑了,这令我相当挫败,我都已经这般豁出去了,说得这番话,应是可以感动天地,他竟是还嘲笑起来。 “哼。”我将他推了出去,“算了,你个呆子,就当我没说过!” “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敢抬手抹了抹眼睛,那是笑出泪还是怎么的?气死我了,这儿一刻也待不得了! 他却终是伸手将我拉住了,手腕扣在他手里,我明明生着气,却走不动道似的,想要听听他究竟还能说出些什么。 “韶光,我便当……你方才与我表白了。” 我抿嘴不想承认,承认了就是怂了,我才不会做这事。他却是依着我那被扣着的手,使了些劲道站了起来,耳郭有他的呼吸:“韶光,我很高兴,你不知道吗?” 我不想扭头看他,实在是怕他瞧出我翘起的嘴角,想压下去,却有些难,只能将头又往边上扭了去。 “韶光。” 不理。 “韶光。” 不理,不理! “哎呦!”他突然撤回手。 “怎么了?”我回身拉住他的手,却只瞧见他一脸小人得逞的样子。 “韶光这么紧张,还拉人家手呢……”还未反应过来,嘴角便是一软,微凉的唇,湿润的吻……我恐怕是……吹风吹醉了…… 浅尝辄止,他便放了我,重新执起我的手:“走吧,看看他们。”我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唇边都是他的气息,脸上还是烫着的,心里,却格外安稳起来。第一次觉得,满满的舒心。 他拉着我走,我于后边瞧他,想起初见他的模样,想起他戴着假面的模样,想起他生生受了我术法的模样,赖皮撒泼的模样……分明是不同的,却就便是我面前这个男子,他在我身边…… 只是寻到那竹屋的时候,里边已经没有了佟钊和玉书,只几个小厮在收拾着东西,其中一个捡着书本道:“佟爷如今,想起一出是一出,这书,才抬了来,又要抬回去。” “嘘,你不知道佟爷与玉爷么?” “都满城风雨了,如何不知。可是你瞧玉爷……但凡他安分些,佟爷又何至于此。” “我听说,原本,玉爷对大爷是极好的,大爷的命好几次都是他豁了性命去救得,所以老夫人才那般礼待他,哪晓得……他竟是存了那般心思……” “别说了……赶紧收拾吧。” “糟了!”卜定忽而一顿,突然加快速度往外边冲去。 我不明所以,可看他脸色,应是真的不好了,忙跟着他外城里掠去。 第六十章 求娶男儿 佟府在这皇城里格外醒目,便是那最为气派的一处,按着人界爱串门的习惯,这般门庭,应是车水马龙不断,然则此时却是大门紧闭,门口有些人在指指点点,也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走得近了些,才闻见一婆子说:“作孽,佟门出了这般的后辈……” “佟老太太怕是气得不轻了。” “可不是,听说发了好大的火,刚刚你没瞧见?那佟管家亲自出去寻太医了。” “唉……真是孽障……” 卜定一脸肃穆,我也隐隐猜到了什么,便拉住一个婆子问:“佟府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姑娘是外地人?”那婆子看了看我,摇摇头,“这佟门啊,可真是不幸。摊了那么个逆子,若是佟老太太有什么好歹,可便是……唉……” “老人家,您说清楚些,究竟是如何了?可是佟钊带了个男人回来惹恼了佟老太太?” “呦,姑娘个外地人都听说啦?那还便要婆子我说什么?这何止是惹恼了,怕是气伤了去。你可知道那佟大少爷要做什么?” “做什么?” “要娶一个男子啊!” 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还有求娶男儿的,这在仙界也是未有的事情,想必在人界,更是天理不容吧?卜定静静听着,并未说话,有马车极速而来的得得声,伴着轻喝:“让一让!让一让!” 我踮起脚望过去,一辆挂着“佟”字的马车停在了府前,驱车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应是他们口中的佟管家,卜定带我挤了过去,从车上又下来一位白发的老人,后边跟着一个童子,提了药箱也进了门去,佟府大门吱呀一声又合上。 “我们从侧门去。”卜定不由分说拉我绕过去,趁着无人穿墙而入,刚巧赶上那三人。 一路走来,地上跪了一地的奴仆,皆是大气不敢喘的样子,这阵仗,倒像是人界的皇上快去了一般的沉重。 因是施了结界,卜定便开口给我解释起来:“佟家不似一般官家,佟门乃是几朝将门,佟老太太更是将门之后,早年间随夫出征,丈夫马革裹尸之际,身怀六甲亲自提刀上了战场,亲手为夫报仇,剿灭外贼。” 我不禁赞叹:“那当真是个人界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那怀着的,便是佟钊了?” “是。佟老太太一生巾帼不让须眉,只这佟钊跟着她自小便是腥风血雨,便亲自为他挑选了陪读,想着能叫儿子好好学些文章,不再走佟门老路。” “却不想,这陪读的活计叫玉书占了?”我接上一句,正好走到了一处大院,院里也是跪了一地的人,为首正是那佟钊,此时他一脸铁青,就跪在台阶之上,身边是戴着银面的玉书,也是直挺挺跪着,我瞧不见他面上神色。 “走,进去。”我们随着那三人跨进屋子去,只路过佟钊的时候,那白发老者哼了几哼。 屋门打开,佟钊跪着前行了几步想要进去,却被佟管家拦住了:“大爷,老奴求您不要再去气太太了,太太如今……再受不得刺激。” 那老者只轻睨了他一眼,而后狠狠瞪了瞪玉书,才转身往里边去。青帐楠木的大床上,躺着一位夫人,这是戎马一生的女人,眉宇甚是硬朗,只此时躺在那里,格外瘦小,若不是她那皱着眉头仍显坚毅的面容,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是一位曾经叱诧风云的人物。 “老太太……”身边的侍女唤了几声,床上的人终是有了些动静,缓缓伸出手去,声音苍老疲惫:“安太医……又劳烦您了……” “夫人哪里的话,老朽为您看看吧。”白发老者没有管身边的凳子,直接半跪在了床边,搭上了她的脉搏,良久都没有说话。 “安太医……您……直说吧……”佟老太太闭了眼,似是没有了力气,只这般吩咐着。 安太医终是松了手,在后边的药童搀扶下才坐到了凳子上,叹了口气:“夫人,老朽叮嘱过您多次,您又是何苦……” 佟老太太苦笑着摇了摇头,仍是未睁眼:“一晃,便是这么多年了,我这些日子,总也能梦见承恩,他责问我,为何要叫钊儿从文,他责问我,为何要叫佟家门楣蒙污……” “夫人,您这是思虑太过……” “不……我想着,便是叫那些不相干的人,都离远些,总该是有些作用的,我也好去黄泉之下给承恩一个交待……却不想……钊儿那般……那般坚持……” “夫人,想开些吧……” 佟老太太终于睁了眼,那眼中竟是红血丝,甚是叫人心惊,她瞧着安太医,轻声问道:“你便直说吧,我……还有多久?” “夫人……” “你该跟我说清楚,也好叫我有个准备,这佟家,我必须安排好。”她语气强硬坚持。 安太医深深又叹了口气,终是道:“夫人……有什么要交待的……便……交待了吧……” 我瞧着颇是不忍,卜定握紧了我的手一些,淡淡道:“终究是迟了……” “怎么?” “我算到,变数便是在老夫人离世的时候,老夫人不能死。可是如今……到底是回天乏术了……” “老夫人不能死……安太医救不了,我们去救!”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办法,觉得甚好,便捏诀欲施,却被卜定一把按住。 “韶光……勿要忘记我说的,我们虽是神仙,却不可随意行事……人界的事情,终究是凭命数,老夫人气数尽了。若是我们拦得住佟钊回来,还有救,现在,迟了……” 我还欲争辩,那老夫人却是抬起手:“叫……那个逆子进来……带上……那个人。” “是……”侍女退了出去,去门外唤人。 外间的人瞬间便奔了进来,一把跪在了床前:“母亲!” “你还认我……这个母亲?”佟老太太嘲讽地一笑,已是有些有气无力。 佟钊跪在地上,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挥开,她眼光往后,盯着那道缓缓走近的人影,看着玉书也跪在了她的床前。 第六十一章 望君成全 “老夫人……”玉书低着头,并未看床上的人,他的手紧捏着衣角。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我没料到老夫人如今竟是还能使出力道来,再看那玉书,只是头略略偏过去,而后继续跪直了。 “母亲!”佟钊唤了一声。 “你闭嘴!”佟老太太狠道,只仍看着那跪着的玉书,“这一巴掌,是罚你,说话出尔反尔,你可认得?” “玉书认罪。” “啪!”又是惊心动魄的一掌,她的手带着颤意,应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劲,另一只手紧紧按着床沿,指尖泛白,口中却是严厉:“这一掌,是罚你居心叵测,你可认得?!” “母亲!不是他!是儿子!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去找他逼他!您要怪便怪儿子吧!”佟钊爬着一把抓住佟老太太的手。 玉书仍是沉声道:“玉书认得。” “来人,把大爷按住!”佟老太太锤了一拳床沿,那官家并几个小厮爬起来拉开了佟钊,佟钊拽着他母亲的手不愿放开,老太太狠狠一甩,力气有些大,生生吐出一口血来,那血溅在了佟钊的手上,他这才怔住,只低唤着:“母亲……” “啪!”没有看他,老太太又是一巴掌,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撑住,险些倒下,被身边的侍女拉住,“这一掌,是罚你,始乱终弃!” 玉书猛然抬起头来,眼中震惊,口中念着:“老太太……”便是那一旁挣扎的佟钊,也是停止了动作。 侍女扶着老太太,终是将气喘匀了,她靠在枕上,望着下边跪着的儿子和玉书,无奈地闭了闭眼,吩咐道:“玉书,你既是对钊儿好,便是一辈子,钊儿认死理,轻易不会放弃。我听说了,你将自己的脸……毁了。可是,你现今应是知道,这是没有用的。” “玉书……知错……只是……玉书真的……不爱。”玉书没有看佟钊,只回视着床上的人,平静道。 “玉书!你闭嘴!你在说什么屁话!”佟钊喝道。 “你闭嘴。”老太太没有看自己的儿子,只一声命下,而后继续逼问着玉书,“你可以走得更远,或是……直接去死。” 这话说得,到底有些过分,可是思及老夫人的身世,我却又有些理解。那玉书似是不为所动,只回复道:“玉书……不想死……。” “你既然无心,又管得钊儿如何?”老太太讥笑一声,“而今,我不管你如何想的,我要你,今日便嫁于钊儿。” 这个决定……我扭头看了看卜定,他叹了口气:“老太太,应是放弃了。韶光,今日怕就是结束了。”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结束又是什么。 只见玉书倔强看着老太太,并未说话,佟钊不再挣扎,那拉着他的人也撤了下去,他上前握住老人的手:“母亲……您说……什么?” “我要他嫁给你,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佟老太太这次并没有甩开他,只静静道。 “老夫人,玉书不愿。”地上仍是跪着的人,腰杆笔直,“为何不问玉书的意思?玉书也是人,玉书不愿意嫁给一个男人。” “你不愿?”这质问之声凌厉,“我就要死了,死前想求你成全我儿子,都不可以吗?” 玉书抿着嘴不答,佟钊冲到他面前,晃着他的肩膀:“玉书!母亲已经这般了,你还在执拗什么!” “玉书不愿,为何要答应?” “你放屁!我不信!” 玉书却是缓缓站了起来,对着老夫人施了一礼:“老夫人不必这般,玉书心意已决。这便离开。” “玉书!”一把剑突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佟钊执着剑,立在他身后,“母亲已经这般,即便是你不要我,总该为我母亲想一想!你想要将母亲气死么!” “那……你便杀了我。”玉书没有转身,只这般说道。 “你!你这个王八蛋!”佟钊骂道,却再无动作。 玉书就这般走了出去,佟钊大骂一声,想要追出去,却只听后边侍女大呼:“太太!太太!” 佟钊已经跨住的脚步陡然收回,那佟老太太已经倒了下去,他一把抱住:“母亲!” 老太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钊儿……你看……他……不爱……你……你……你莫要……再……强求……” “母亲,你别说话了!儿子给你寻更好的大夫来!” “不……不要……不要了……” “母亲……” “母亲这一生……愧对……愧对了……你……便是这最后……叫你醒过来……也是……好的……那个玉书……他不爱你……” “母亲!别说了!来人!来人!去找太医!安太医呢!” “钊儿……答应母亲……再也……再也……别去找……找他……” “母亲!” “不值得……不值得……他若是真的爱你……又怎么会……如此……”佟老太太攥住儿子的手,紧紧的,“答应……答应……母亲……” “好……”良久,佟钊抱着她,泪珠掉下。 老太太终于笑了,笑得仿佛卸下了担子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也未睁开。 “母亲——!” 整个佟府悲恸,跪了一地的人皆是轻声啜泣起来。我有些愤怒,这个玉书!到底是为着什么,石头做的么?! 这次我也不管卜定,直接冲了出去,玉书并未走远,一地的奴仆中,只他一人独行在庭院中,不紧不慢,最后停在了一处小院前,这里什么人都没有,甚是僻静,我散了结界,站到了他面前:“玉书!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看着我,并不意外:“韶光仙君,你来了。” “你为何那么绝情!竟是连老太太最后的遗愿都不答应!”我指着他,大声质问,“你莫不是忘记了你原本的誓言?你忘记了那三尾银狐了?!还是说,守了这千百世,你厌倦了?!” 他看着我的手指,淡淡笑了:“原来,仙君是知道我的……仙君以为……是玉书负了佟钊,负了老夫人?” “不是吗!” 如同一位老人一般,他慢慢伸出手来,上边有一页布帛,上面有着红色的血渍,只听他道:“一切,总是该结束了……这便是……玉书的劫。早晚都要来,不若,由玉书,亲手了结罢。” 风吹过,那布帛飘到我面前的地面上,我低下头,那字如若杜鹃啼血,字字惊心。 只结尾书道:“吾之遗愿,望君成全。” 第六十二章 青玉笔 “这是……这是老夫人的手书?”我仍是有些不信,将那布帛捡起,等着他回答。 玉书转身看着这小院:“便是在这个小院,老夫人对着我跪下去,她求我成全她,让她安心地走。” 他的手拂过身边的树干,低下头去:“这是生他养他的人,她什么都没有错,却因为收留了我,自责了一辈子,她一个人守着这整个佟府,便是要让这佟门继续撑下去,佟钊……他不仅仅是我的……他不该让老夫人难过……” “老夫人……求你陪她演了这出戏?” 他摇了摇头:“若是我应了,老夫人就是走,也不会安稳。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哪里?” “佟家供奉祖先的地方,就是在这里,老夫人告诉我,若是我继续与佟钊一块,这族谱上,便不再有他的名字。佟门,就此结束。将门之后,绝无戏言。” 他伸手一指:“我便是在这里,对着佟家祖祖辈辈发誓,定会叫佟门继续延续……” “你……”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人界的心思,太过复杂。 远处仍是传来痛哭之声,玉书怔怔地望着那屋子的方向,许久,才拍了拍袍子:“韶光仙君……走吧,该结束了……” 这几日,我与卜定,跟着玉书,走遍了他与佟钊去过的地方,最后,还是那处竹屋,玉书席地而坐,一抬手,地上便展了张画纸,他抬头看了看我:“仙君,玉书的记忆,是否快要离开了?” “应是……快了……”我不知他要做什么,算了算时间,告诉他。 “好……”他将画纸铺开,手间突然多了一只笔来,也不看我们,只这般一笔一划地描摹着,我凑过去,竟是个女子。 只是这女子看起来,甚是美丽,竟是有些神似玉书,我奇道:“玉书,这是你的姐妹么?” “姐妹?呵呵……玉书……没有亲人。”他停下笔,看向卜定,“劳烦仙人。” 我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卜定却什么也未说,只叫他闭了眼,扬手拍向玉书,一缕莹白缓缓涌出,卜定一个转手,将那轻薄之气打入地上的画中,那画忽然一片模糊,似是氤氲了一团水汽,片刻,雾气散了,走出一道人影来。 那画中女子,竟是走了出来!我看向坐着的玉书,他仍是闭着眼,只卜定对那女子道:“你便依着自己,去佟家吧。” “是……”那女子转身消失,往城里而去。 卜定再一扬手,玉书才慢慢睁开了眼睛,轻轻问道:“她……可是去了?” “去了。”我看不明白,“你如何能让她走出来?她要去佟家做什么?做你的替代品么?” “她身上有我的气息,他不会不要她。” “可是,她不是你!佟钊不会认不出来的!” “他……如今便只记得我一个身影罢了。”玉书站起来,对着卜定道,“还要谢谢仙人帮忙。” 我自是不会信的,那佟钊用情至深,又怎么会旦夕之间便忘记了?直到我于那佟府,瞧见佟钊满面欢喜地牵着那女子,陪她赏花,才终于信了。 他们在赏着的,不是别的,正是我予玉书的那鬼面花,只是我不知可是卜定做了什么,那鬼面花,竟是一丛丛连成了一片。 女子依偎在佟钊怀里,指着那花:“夫君,这花颜色好生奇怪,叫什么?” “这是三色堇,因三色而得名。” “三色堇?我倒是觉得,这花应是叫鬼面花,瞧着甚是渗人,如同鬼面一般,夫君不觉得吗?” 佟钊面上一震,似是在努力想着什么,只是最后揉了揉眉心,轻轻笑了:“夫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便是鬼面又如何,我仍是觉得好看的。” 他伸手抚上那花,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竟也是第一次觉着,那花也鲜明起来,不如往日的厌弃。 有人揽住我的肩头,我回身看去,正是卜定,后边还跟着玉书,此时也正望着下边那一对人儿。 “玉书,你要回去了么?” “玉书在下界太久了,总要回去了……”他不再看佟钊,淡淡道。 “这一劫,便是过去了么?” “本是佟钊为了玉书而死,此番……佟老太太挡了一劫,玉书也是弃了半生修为,提了他的记忆,予了他一个陪伴,也该够了……”卜定回答。 我看着那对着花儿出神的男人,觉得实在是可惜。 玉书没有说话,转身离去。我叹了口气,往下边望去,却见到那佟钊正向这边望过来,我直觉要躲,忽而想起,此时是有结界的。只是那佟钊的眼神太过炽烈,竟是盯着玉书离去的方向。 “卜定。”我唤了一声,想叫他看看佟钊,可再一定神,他却已经低下头去,对着身边的女子笑着。 “怎么了?” “没……”我又望了那人半晌,终是问出口来,“你说,佟钊,真的都忘记了吗?”我不知那惊鸿一瞥的炽烈,可是我眼花。 “看造化吧……青丘狐的灵力,也不知会否受控。”卜定没有再多说,只牵住我,“该回去了。” “好……”我随着他往韶光居去,路上,想起玉书那画,“你来下界寻玉书,是为着什么?” “他该回去为我做事了。” 卜定没有说做什么,我自也不会多问,只是有一桩事儿有些意思:“你如何能把画儿变成真的?也能予我一幅吗?” “呵呵,”他拍拍我的头,“那可不是我变得,不过是玉书下界灵力不够我助他一程罢了。你可知他是谁?” “谁?” “青玉笔。” “他竟是青玉笔的主人?!”青玉笔号称可以绘出实景,穿越空间,一个人影,自是可以的,“他是你的人?那他的记忆……他惦念了那么久的人,不若……还与他吧。” “哦?韶光不做生意了?”卜定扭头瞧我。 我想了想,这桩生意,其实我倒是没有付出些什么,拿着也到底是不安心,便肯定地点点头:“我替他存着吧,等有机会,再还与他。” “也好。” 第六十三章 来呀,打一架! 这次出来得着实有些久了,以至于我刚踏进便被青米抱了个满怀:“姐姐!姐姐!你可回来了!” 幺火端了茶水与我,眨巴着眼儿问:“主子,你再不回来,虫召便要去人界寻你了。那日连姒还说,定是卜定仙人将你拐骗走了。” “瞎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都说了,下去办点事情,净瞎猜!”我将青米掀远了些,看了看在一旁站着的虫召,“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事情?” “主子要听哪一件。” “发生很多事情吗?你便一件一件与我说。”我端了那茶水斜到了软榻上,“你们也别在这边挤着,留虫召一个便够了。” “不行,青米有事情要与姐姐说的!”青米倔强地又扑了过来,“姐姐,柒哥哥为何还没有回来?” 皿柒?我突然想起来,往她身上扫去,那血红的砚石被她系在腰间,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我伸手拿起来问她:“近来这砚石可有什么变化?” “变化?没有啊,姐姐曾说,它是有灵气的。恐怕是青米的灵力不够,还不能让它化形?”小姑娘低头摆弄了一会,“没关系!青米继续戴着就是!姐姐,你还未回答问题呢,柒哥哥呢?” “你柒哥哥……嗯……有大事要做,还不能回来,”我瞧见她的小脸瞬间垮了下去,有些不忍,“来,姐姐与你说。你知道这砚石的作用么?它能替你传音给自己思念的人,若是以后你想柒哥哥了,便对着它说,你柒哥哥一定有机会听到的!” “姐姐是在哄我的吧!” “你姐姐如何会哄你呢?你若是每日多与他说说,可能还能助他早日化形呢!”卜定忽而添了一句,我感激地看看他。 青米这才信了,想了想从我身边站起来:“好,那以后,青米每日都与他多说说。” 虫召上前一步:“主子,连姒有些不妥。” 这个……我是有准备的,那日桃止与我说过,便问他:“可是她的眼?” 他点点头:“是,前几日还好,这几日,倒是什么都瞧不见了。”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桃止鬼仙每日都来,也会陪她说些话。” “桃止?”我瞧了瞧青米,“桃止来只是看连姒么?” “主子何意?”虫召想了想,似是明白了,点头道,“是,确然是来陪着连姒的,有时还会与阿善斗嘴。” “噗……”我一口茶便这般喷了出去,“他如何跟一只狗斗嘴?” “哈哈哈,”幺火笑起来,“这个嘛,晚些时候桃止再过来,主子就能瞧见啦!” 我有些纳闷,难不成……桃止还能学狗叫么?倒是连姒,听他们的叙述,应是接受了,也是……做了那个决定的时候,她应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了,我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问虫召:“还有什么事情?” “孟姑使了黑白二使来问过一次,主子何时去她那儿坐坐。” 孟姑么?说起来,确实是许久没有见着了,那日从冥界出来,我还记着她院子里的酒坛子,也不知这次过去,可能喝上一口。 “明日我便去孟庄瞧瞧,你帮我备好花露。” “是。” 虫召虽是应了,面上却似还有话要说,我抬头望他:“怎么了?” “黑白二使还问,卜定仙人何时回来,可以随主子一道去冥界坐坐。” “我么?”卜定懒懒地反问了一句,“嗯,是该去会会了。” 我有些不解,会会谁?孟姑么?对了,孟姑到底是从天界下来的,必是认识卜定的。不,也不对,卜定如今的身份……她应是不知啊。 我望向他,他却是对我摇摇头:“无妨,明日一起去便是了。” 这话正说着,空气中却传来一阵香气,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倒是青米与幺火眼睛一亮:“走走走!吃饭了吃饭了!” 说罢也不与我多说竟是全数往后去,我看看虫召,他正瞧着幺火的背影,面上带着淡淡地笑意,回身与我解释:“主子有所不知,连姒每日做好三餐,大家都是坐着一块儿吃的。” “吃饭?”我想起那日连姒做的汤和鸡蛋,唔,似是味道真的不错,比之那些花露什么的,更有滋味,便不自觉站起来,“那……本君也去尝尝。” 卜定上前一步,牵了我的手:“一起。”我没料到他会如此黏糊,这……倒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来着?只我还未细想,便听着虫召自身边呵呵了一声,我瞪了他一眼,怎么的?就允许你们小年轻拉拉扯扯不成?牵个小手怎么了? 接收到我的瞪视,他终是抿紧了嘴角,为我们打了帘子。一进去,便见阿善正围着连姒蹦跳不停,连姒目光呆滞,摸索着端着饭菜,我真有些怕她踩着那只刚到脚踝高的阿善。 不过那狗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躲着绕着,竟是没有碰到连姒分毫。 “是主子回来了?”连姒将最后一盘绿油油的菜端到了桌上,“吃吧,他们都是喜欢的,你与卜定仙人也尝尝。” 我正欲坐下,却听得阿善一阵狂吠,那黑色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对着门口的位置,一对黑色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叫叫叫!你莫不是傻!”外间传来声音,“你一个狗,还能奈我何!” 桃止一掀帘子,阿善便冲了过去,又是一阵“汪”,桃止只用脚将它往边上踢了踢:“走走走,别挡着路。我跟你讲,你就是叫破天,也就是条狗。” “汪汪汪!” “怎么?不服气?来呀!打一架啊!” “咳咳……”我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桃止,你如今,也学得兽语了?” “呦!仙君回来啦!”桃止这才把注意力从阿善身上移开,对着我行了一礼,“说起来,孟姑最近着实是想仙君想得紧呢!” 他笑着又看了看这边,目光在卜定身上停了停,又是一礼:“这位仙君,瞧着面生,想必便是卜定仙人了?” 卜定眯眼瞧了瞧他,并未答话,桃止便仍是笑眯眯地回视,我瞅着甚是尴尬,便招呼了一声:“来都来了,便坐下一起吃吧。” “好嘞。” 只是我转头看向那桌上,却发现青米和幺火已经动起了筷子,大有吞盘子的架势…… 第六十四章 你有我啊 我这会是真的信了,我还从未见过幺火这般没有形象的时候,当真是吃着望着,生怕人抢了去,连姒在一边坐着,听着,面上漾着笑意,也不知是否是我错觉,她如今倒是有了些妇人模样,阿善在一边吃着自己的独食,尾巴摇得欢,似是也忘记了,它就蹲在桃止身边。 卜定没有吃几口,只看着我吃,看得我拽着鸡腿子的手有些颤颤,啃也不是,不啃也不是,思量间我还是狠狠咬了一口问他:“你是要吃我的腿子么?” 他抱了胳膊靠在椅子上:“我只是寻思着,有连姒这般手艺,我们去人界做做食肆的生意,也是可以的,不若就把韶光居搬去人界吧。” 这人啊,说话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我就当他是过了个嘴瘾,继续低头把腿子啃了,倒是桃止放了筷子问道:“仙人当真?” 我抽了他一筷子:“这韶光居是本君的,你问他能问出个什么来?” 桃止往连姒那边捱了捱:“仙君您可别这般随意,我家姒儿刚刚熟悉了这边,可别换了地儿,如今她可是受不得什么折腾。” 我抬头瞧见他眼中不知何时竟然蓄了满满的深情,我若是信了……那我便是傻了!也不知他这般模样对着多少女仙女鬼使过。 连姒自然是不会搭理他,只抬手一招:“阿善。” “汪!”阿善勇猛地冲上去,对着桃止又是一番叫唤,惹得桃止与它大眼瞪小眼了许久。 卜定也不理会,只是对着我继续道:“我此番是真诚地建议你,韶光。你好好想想,也不是不可啊。” “主纸(子),为什摸(么)要肘(走)啊……”幺火含着一团菜问,我都担心她能把蛋沫喷出来,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移了移。 “主子们的事情,你别管了。”虫召拍拍她,又给她夹了块肉,“吃吧。” “虫召,本君要批评你了。你只有我一个主子,什么叫主子们?”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唇角微启:“哦……” “哦?” “反正快了。”他一脸的坦然,然而说出来的话……什么玩意?! 我正想好生教育教育他,卜定却发话了:“桃止,你们鬼帝如今在哪里忙着?” 桃止怔了怔,似是不解:“仙人这话有意思,殿下自然是在冥界办公呢,能去哪里?”他的手还在拽着被阿善咬住的衣袍,便是答着话还不望对着那团黑色绒球龇牙咧嘴。 卜定点点头,我也不知他明白了什么,桃止回话,向来是没有什么营养的,只听他继续问道:“你们鬼帝,这么些年,还没有拿下孟姑?” 桃止这才一甩手把阿善掀远了,看着那黑团滚出去老远,才回过身正视着卜定:“仙人说的,可是戳到了殿下的痛处,明日您见着殿下,可勿要说错了话。孟姑么,韶光居打交道也是多的,韶光仙君也是知道的,那个性子,啧啧啧……也不好惹。” “孟姑比你们鬼帝,似是年长了许多吧,算算该有……” “仙人,这你又是犯了大忌讳了不是。孟姑什么人,哎呦,桃止真是为您捏了把汗啊,您明日里,可得少说些话儿,不然叫孟姑撵了出来,可不怪小鬼仙未说清楚。” “那倒是有意思。”卜定浑不在意,“我倒是要多谢你提醒了。” “哪里哪里,好说好说。” 我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这般没营养的话,说来做什么?还是得我亲自来:“桃止,孟姑院子里那酒水,可酿好了?” “韶光仙君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昨日小鬼仙才路过呢,香的狠,若是孟姑明个大方些,仙君可是有口福的!” “甚好甚好,虫召,将花露多准备些。” 虫召正给幺火擦着嘴,这才悠悠看我一眼:“主子不怕又喝醉了?” “胡说些什么,你见过本君醉酒?” “嗯,仙君只是喜欢替人擦地板罢了。”虫召低下头,继续伺候自己的小媳妇,我被他堵得气极。 卜定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句:“擦地板?” 我就当他是放了个屁,站起来:“青米,走,姐姐带你去荡秋千。” “青米还未吃好呢,姐姐你自己先去吧。” 这丫头今日怎么这般不懂事! “噗嗤……”桃止缓缓站了起来,在阿善折回即将扑上他的一瞬间闪身出了侧间,“那桃止明日在沃焦石恭迎二位了!” 阿善被那帘子隔着,仍是叫了几声才作罢,被连姒抱了回去,呜呜几声,似是还有些委屈,被她抚了几下,倒是安稳了。 卜定原本噙在唇角的笑却是淡了,看了我一眼便也往外去,我只觉他是有话要说,便跟了上去,却听得后边幺火在与虫召抱怨:“主子如今只看得见卜定仙人了。” “无妨,我看着你,难道不够?” “够够够!” 我仿佛闻到了某些酸臭的腐朽味道,漫得我这整个韶光居都似要荡漾起来……恋爱中的小男女,真真是可怕的。 “韶光,我方才的建议,你真的不考虑下?” “嗯?什么建议?”我还在暗暗骂着虫召,没注意他问的什么。 “当初你在此处建了这韶光居,当真是叫人有些难寻。如今,青米的身份迟早要暴露,也甚是危险,不若就此往人界去,也能图个安静。” “你是说……冥界明日是要说青米的事情吗?”我想了想,仍旧是觉得不能这般弃了这儿,“青米的身份……我们可以想一个……” “难。”他只一个字便否了我剩下的话,其实我自是明白的,只是……青米……我那般拼命才护至今日,难道还要送她入轮回吗? 她已然是一只青鸟,又如何能……回来呢?便是再轮回,也只能是一只翱翔的鸟儿,再也不会在我身边了啊……我……不愿。 身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来为我重挽了发丝,这个动作他做得熟练,我有些茫然瞧他,便只听他说:“韶光,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 我只想摇头,他却抬手捧起我的脸:“韶光,如今,你有我啊……” 第六十五章 骚包粉 “青米,不一样。”我拨开他的手,我是个护短的,自然是不会让他们遂愿。卜定欲言又止,我绕开他走远。 我的妹妹,她在我的梦里欢笑,我曾抓她不住,而今,她在我身边,我又怎么会放她往生。我应是能找到办法的,不会叫她走的。 身后有卜定的声音:“韶光,世间事,无法两全的。” 我只觉得他今日应是昏了头,不能细细计较的。路过那乌桕树,我看到那悬挂的秋千,此时它静静地垂挂着,伸手抚上那干枯的枝干,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主子。”虫召将一团青蓝递与我,“这是之前那位客人的。” 我接了过来,玉书……也不知道,他如今回去天界,还会否伤怀,想了想,我还是将它交给了虫召:“这份记忆,我们不动,你好生保管着。” “不要?”虫召第一次用纳闷的眼神瞧我,“主子认真的?” 我复看了眼那团,点点头:“虫召,我问你,你可有觉得,我们韶光居做的这生意,有些残忍?” “主子可是在人界看到了什么?”他不答反问。 我知他嘴巴是撬不出个什么,平日里也是个话少的,便也不再问,只倚着树坐了下去。 他立了片刻,走近了蹲下来:“主子,虫召自主子醒来,便一直服侍主子,主子说过,世人皆有记忆,唯独自己没有,这不公平,便开了这韶光居。主子虽是不老不灭,可是虫召知道,主子并没有真的开心过。也便是偶尔瞧着别人的记忆,有些开怀罢了。” 我迷了眼睛,头一次听他说这般多的话来。 他顿了顿,似是又组织了下语言,才复开口:“主子如今的韶华,也不是白得的,终究是受了什么,又有谁知道。就算是他们没有了最美的记忆,那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选择了,就要对自己负责,这不是主子的错。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如果主子觉得看够了,不想再做下去这生意,也是可以的。不外就是重新寻个地,逍遥三界也可,隐身避世也可,虫召和幺火,自会陪伴。”他面无表情,却说得真挚。 “虫召,我拿走的,是他们最重要的记忆,失去了最爱,岂非成了行尸走肉?” “主子这般想吗?”他仍是蹲着看我,只是语气尤其地认真,“难道只有最快乐的时光,才是最美吗?若是真的爱一个人,她的每一点滴,都是心中的最美,拿也拿不完的。” “所以……你满脑子都是幺火吗?每一刻都是美的?” 虫召没有说话,我以为他是又懒得回答我的戏谑,却见他竟点了点头:“是的,主子若偏非要这么问,虫召不否认。” 我倒是语塞了,也不知该怎么接上,默了良久,才想起来他还是蹲着的,便抬手将他虚扶起来:“你走吧,我今日脑子糊得很,想得不甚明白。” 他躬了躬身子,退了几步却又停下。 “怎么?”我捏着那矮几上的茶盏抬眼。 便见虫召轻轻笑了笑,我眨了眨眼,怕是自己除了脑子糊了,眼也是有些不灵光了,可他却丝毫未觉什么,对我说道:“主子,虫召还认为,记忆这个东西,丢了,便是丢了,并没什么好追究。若真的有缘,便是千世万世,也会重叙。没了记忆,便去造更多的记忆。” “造更多的记忆?”我有些慢半拍地重复一句。 他指了指那秋千,惹得它轻轻荡了起来:“卜定仙人,不正是在与主子说这个道理么,只是主子不懂罢了。” 我想要再问,他却已经拿着那团记忆走了。只留下那秋千支悠悠地扬起——荡下——时间仿佛都为着它慢了下来,叫我看了许久。 卜定走在我身侧,长身玉立的样子,黑道上偶有幽魂飘过,也会在他身上看上几眼,大胆的女幽魂,还会挨近他甩几下帕子,我前后看了看,并未寻找黑白小子的身影,不过几日的功夫,这黑道上怎么开始这般没规矩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人界的街市呢。黑白小子向来冷脸,得了那东鬼帝的真传,万万不会有这般情形的。 卜定也发现了些不同,停住身子看了看,眼见着一个要贴近的女幽魂,皱起了眉头。我一个掌风将她掀远了,又仔细看了看,他们身上都有冥界的标记,应是来投胎的幽魂没错的。 “走吧,孟姑这会儿应是还忙着,我们先去见桃止。”再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拉了拉身边的人,遥遥已经看见沃焦石边骚气的人影。今日桃止穿得一件粉衣,当真是想应了自己的名字,做得个桃花满面么? “仙君,仙人!叫桃止好等啊。”他迎上来,堆着笑,颇开心的样子。 我指了指他那衣服:“你扯了哪位女幽魂的衣衫?冥界已经穷到如斯地步了?” “瞧您说得,哪里话!”桃止拂了拂袍子,而后凑近了点小声道,“昨日孟姑要扯布料做春衫,鬼帝殿下特意去问了,后才从织霞仙君那里扯了所有的粉色料子回来。” “嗯,然后呢?”我捏了捏他刚刚压下的衣角,“你怎么把孟姑的衣服给穿上了?” “唉……别捏别捏,”桃止将我的手扯开来,“殿下对孟姑说,咳咳(桃止清完嗓子学了鬼帝的声音)你也试试看小姑娘们喜欢的颜色,应是会比她们更好看。” “噗……”我真是顶顶佩服鬼帝的,这么久了,还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姑这也忍了?” 桃止苦了苦脸:“您觉着孟姑是会忍的?我听着都觉得殿下在说她不如人小姑娘年轻。” “所以?”我看了看他身上骚包的粉色,“鬼帝将火气撒你身上了?” “何止……”他又压低了点声音,“您没瞧见今个黑白小子都没现身呢么?殿下的解释自是没有用的,孟姑说了,好看是吧?好,你们冥界每个人都穿几天,就当这事儿翻篇了。” 我这会是真的崇拜了,要不说,孟姑这脾气我欢喜呢,不然谁能治得了这冥界的牛鬼蛇神的?我忽而想起来,有些兴奋地问:“那今日鬼帝……”能见着鬼帝那万年冰山穿粉色,如何也是值了。 “殿下说了,今日身体抱恙,还请仙君改日再去……”桃止似是瞧出了我的意图,嘿嘿一笑。 “啧……可惜……”我叹了一声,便见戈儿自那奈何桥上下来,对着我们一礼,盈盈笑道:“韶光仙君,这位……仙人,请随我来。” “戈儿你这不对,我不是也在呢么。”桃止不依,却只听见戈儿丁玲一笑,并未回答。 卜定抬眼往那孟庄看去,慨叹一声:“这里倒真是个好地方。” 第六十六章 想吃红油鸡腿儿 该怎么说我此时的感觉呢……要不是孟姑,我真的不知道,冥界的人原不算少,一溜的粉色晃得我有些晕。 加上眼前的那一个,更是聒噪,桃止已经跟戈儿吹到了他已经能学着做人界的饭了,我怎么没瞧见他动过一个手指头帮连姒做饭? “桃止。”我唤他一声。 “哎!仙君吩咐!” “我记得连姒说过,最烦光说不练的人。” 戈儿捂着嘴,只引着我们去得前厅,桃止倒是什么话也未再说,同样不再说话的,还有卜定,他一路都在打量着,似是要将这孟庄看出个洞来。 我推了推他:“初来乍到,莫要太不懂礼数了。孟姑这儿除了那满院的酒坛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韶光今日就是来讨酒喝的吧?”我话未落音,便听得里间传来孟姑爽朗的声音,带着些笑意,听着心情甚好。 “孟姑懂我的。”我瞧着那掀帘而入的红衣女子,只觉似是又美上几分去,“不过韶光晓得你是个护食的,总是要与你换的。” 我将那花露拿给她,她看也未看便收了,只眼光飘到了卜定身上:“这位仙家倒是面生,不知是哪位?” “他是我刚收进韶光居的,历劫飞升时遭了难,还需些时日才好,便就在我那里养着呢,打打下手。”我接了话头来。 卜定站起来略点了点头看向孟姑,那眼神平和谦恭,我好歹放了心,毕竟,叫堂堂帝君给曾经自己手下的人行礼,确然是不大合意的,好在他面子上做得不错,也少费我一些口舌。 孟姑自来是个心气高的,也不会多与他说什么,只招了招手:“桃止,你带这位仙家出去逛逛,我与韶光还有些话说。” “孟姑……”桃止有些期期艾艾起来,“桃止如今穿着不方便……” “都是自己人,哪里不方便了?你叫那些女鬼扒了衣服的时候不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过得?废话些什么?”孟姑指点起他来,哪里会客气,再说下去估计桃止屁股上几个痣都是信手拈来的。 “孟姑!我去,我去……”桃止任命地对着卜定做了个请的手势,卜定也不客气,负了手便出去,我倒是不担心他惹出什么事情来,如今绿羽那一魄也是与他一处,该是不会被看出什么什么不妥。 “卜定,你不若去讨教讨教那沉仙酿如何做得,回头也能给我韶光居做些事儿。”我提醒他一声,他本已跨出的身子转了过来,看了看我:“只怕鬼帝近日不见客呢。不过韶光想喝,可以与孟姑讨了来,回头我去研究下,也是可以的。” 说罢便是一笑,带头走了。桃止跟了上去,便只留了我与孟姑两人。 “你这新人手下,是个有个性的啊,你可能吃得住?”孟姑瞟了我一眼,只是那眼中满是不信任,我眼神儿好,可看得真切。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除了他,我韶光居里又有哪个是我吃得住的?”我遂就认个怂吧,总归也是实话,说起来倒是不觉得脸红。 “嗤……你该跟郁荼学学,倒叫谁还能不听你的。” “算了吧,鬼帝那个性子,也只有你可以受的了。莫要说他,便是虫召我都是学不来的,不苟言笑这个事儿,不适合我做。再说,他们也就是说话不客气些,哪里还能当真负了我?” 孟姑倒是还认真想了想我这话的可信性,良久才道:“嗯,有些道理。来,今个知道你要来,我让庸儿早就备了酒,我们不醉不归。”她手一扬,地上便多了两堆小酒坛。 若是往日里我定是要跟着豪迈地响应一句,只是今日还带了卜定,更是记起来昨日他们说的擦地板的事儿,我隐约还有些印象,便跟着应了声:“嗯嗯,总之要尽兴。” “啧……”孟姑有些见不得我小气的样儿,颇不屑地开了一坛自己那边的酒。 算了算了,喝酒嘛,喝喝喝,有啥事儿以后再说! 大概是喝了小两坛子,我忽而想起来,谁说的来着,喝酒就要配肉啊,想起连姒的手艺,哎,这般想着倒是有点对头,若是配着那红油滋滋的鸡腿儿,定是极品啊!思索间,眼睛倒是有些模糊,只觉着明日定是要叫那连姒多烧几只鸡才好。 孟姑却凑了上来,她酒量应是比我浅一点,此时已经有些大舌头,只将那胳膊吊着我脖子,酒气直往我面上喷:“搔(韶)光!你瞧瞧,你瞧瞧,我这眼角,赌(都)有奏(皱)纹了。” “嗯,有皱纹的孟姑更有味道!” “你缩(说),我这般还愣(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了?鬼帝就爱你这皱巴了的脸。” 孟姑猛地拍了我一巴掌,发泄了不满,又灌了自己一口,我也只能嗞嗞嘴巴,觉得刚入口的酒都要呛出去。 “我辣(那)日,瞧见了凉(两)个人。”她靠着我又坐下去,“我瞧见他们,好多次了……” “怎么说?”我顺手又拿了她面前的一坛子来开了,递过去,却迟迟没有人来接,我一转头,她竟是睡了。哎,这人……难道是久了未喝酒,这酒量又下降了?然则我不是好的么。 我唤了一声,庸儿便从外间进来,帮着我将孟姑扶到榻上,扭头的时候,我似是瞧见了一点晶莹,莫不是我喝多了?遂探手过去,竟真是一滴泪,孟姑哭了?这是我实在想象不出的,只觉得她似是在与我开玩笑。 手里攥着那尚有余温的泪珠,我抬眼问庸儿:“孟姑最近酒量真是浅了。” 庸儿摇摇头,发上的珠钗颤颤:“仙君不知,孟主子这般有些日子了。” “嗯?” “有一回鬼帝殿下来这里与孟主子说话,说着说着便闹了起来。” “这不是常有的事么?孟姑闹得还少了?” “虽说是闹完也没什么,可是自那以后,主子便常寻了酒喝,沉仙酿拿不出,便就喝其他的。成日里的问仙君您什么时候来。” “我来了,孟姑也未与我说什么呀。” “这个……庸儿就不知了。仙君可否以后常来坐坐,好歹劝劝。” “鬼帝呢?” “殿下自是会来,但是……却不是回回能见着主子的。” 这话没什么毛病,我想起孟姑醉去前提起的,便又问了一句:“近来可有两个特别的幽魂来过?” 庸儿皱眉想了想,摇摇头:“特别的?倒是没有……哦,有一对夫妻,倒是来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前后脚到得奈何桥,然后一起牵着手过来喝汤。” 是吗?我站起来,觉得身子也有些摇晃:“你们主子,如今倒是感花伤月得狠啊。算了,我这便回了。”想了想,我将方才开了的酒坛收了,能贪一坛是一坛吧! 刚站起来,衣角却是被拉住了,孟姑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就是不撒手,莫不是怪我拿了她的酒吧?小气鬼!我狠狠又拽了一下,才抽出来皱巴巴的衣角,赶紧退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偷酒贼 刚走出去,便见卜定立在檐下等着,见到我出来,便负手看着,他身边是粉衣的桃止,叉了手四处瞧着。我走过去给了他一巴掌:“做什么呢,贼眉鼠眼的。” 桃止抽出手揉了揉,委屈道:“仙君怎么动手呢!” “我们这便回去了,若是鬼帝哪天能见人了,你再来与我说。” “哎,仙君可是与孟姑喝了酒呢?”桃止突然上来嗅了嗅,“啧啧,孟姑又喝酒了?” 我将他推远了:“你是跟阿善待久了,连习性也一般了?滚滚滚,有什么好闻的。”卜定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我也顾不上,毕竟还藏了人家一坛开了封的酒水,自是有些理亏,气焰都有些低。 “莫要替那条呆狗!”桃止咧咧嘴,“仙君有空不若也劝劝姒儿,怎么说那蠢狗也是个公的,她没听人界说的么,男女授受不亲啊,可别一处待得太久了。” “连姒又不是狗。” “一样的!”他不容分辩道,我却是实在不愿与他多说,得赶紧回去了。 我甩了袖子便走,卜定跟了上来,只有桃止还在后边叮嘱着:“仙君,记得说啊!” 黑道上还是荡了一些幽魂,仍是管不住的有些往我们身边蹭,卜定便扬手施了结界,终是将他们隔远了。 此时正是曼珠守道的时候,一整片的艳丽颜色,我扯了扯卜定的袖袍:“他们原本是什么关系?” “什么?”他有些惊讶,看我指的方向,才道,“他们不是你种下的么,怎么会问起我来了。” 我想了想,已经忘记了这个问题我有没有问过:“如果没有记错,我似是见过他们花叶同生之时。而且,他们原本也应是开在天界不是?我却未在天界瞧见过。” 他若有所思看了我半晌,而后盯向那花:“韶光说得不错,他们往日是开在你殿前的。” “如今怎么没有在天界见过?”我有些奇怪,即便是我不在,天界也不至于将他们都铲除了去吧? 他看向花儿的眼神有些凌厉,不过只是瞬息,而后轻轻拍了我一下:“你走了,便无人看顾他们了。” “曼珠和沙华,我知道的,他们倒是从未见过面。我问过他们,却没有听着回答。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这人,每次也就是心血来潮地提一句,他们大约也是没有好好回答过我,以至于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那般坚持分开守道。 卜定看了看我,忽而抬手捏住了一片花瓣,那花儿猛地震颤,而后一动不动,他不屑一笑:“应是水土不服吧。” “你是在给我说笑话?” 他浑不在意,抱着胸低头看我:“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他们。” “他们若是能说明白,我还问你做什么!” “你自己的花儿,你都不明白,又能问我做什么?” 嘿呦,长进了呀,还能跟我这般说话了,我将袖子甩得哗哗响,抬腿便走。他竟然还敢跟上来拉我:“韶光,别甩袖子了,还怕酒香不够熏人么?再甩,搞不好孟姑会冲出来说你偷她酒喝。” “你!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凭什么说是本君偷的!”我指着他,“你莫不是留下绿羽看着我呢!” 我拽过他前后找了一番:“说,是不是绿羽方才留下来偷看了!” 他嘿嘿笑着,拉住我的手:“生气什么,偷酒嘛,这事儿没错。冥界的东西,不拿白不拿。” 我一时无语,想骂又不知道怎么骂,只能纠正他:“本君这个不叫偷,叫拿。酒开都开了,放着不是浪费?本君是节俭!” “嗯对,韶光是个适合娶回家过日子的好神仙!”他从善如流。 我掐了他拉着我的手:“你还未说清楚,曼珠和沙华怎么了!” “水土不服嘛……”许是看我眼神不善,他终是老老实实答,“其实,也不完全算。你知道的,他们能叫这些幽魂看见往生,可是,若是他们一起出现,那便是可以叫仙家都迷惑心神的,那这冥界门口,可不就乱了套了。” “你是说……他们能迷惑神仙?”我想起来第一次遇见连姒的时候,她就提过的,“我记得连姒说,人界有关于他们的传说,能叫人看见前世今生,难道是真的?” 我只知道他们二人都极致妖娆,倒是不知道,他们还真有这本事。难怪黑白小子都是用各种锁链拉着来轮回的幽魂,应是怕他们看到了些什么,躁动不安? “自然是真的。” “他们原本不是在天界的么,还是开在我殿前的?那我可怎么办?” 他的手牵着我,大拇指抚了抚我的掌心,声音淡淡:“你本便是万物之神,自是可以抵住他们,不过,其他的神仙……可是不行。” “他们是闯了祸被贬下来的?” 卜定似是不愿再说,我摇了摇他,他才叹了口气:“对,迷惑了一个神仙,犯了大错,惹得天界大乱,因而被放逐下来。若不是你出现再次种下,怕是他们便销声匿迹了。” “我也不过是随手洒下一把种子,当真是不知道会开出些什么。你这般说,我倒是觉得这冥界还是容忍我的很。” 他点点头:“或许吧。不过他们开在这里,也有些好处,到底能叫往生之人,看清了自己。如今你照顾得好,曼珠和沙华也是乖巧,应是无妨。” 我听来有愧,只因我那满园子的花花草草,我除了给了他们生命,还当真没有怎么看顾过。 卜定应是明白的,停了停又说:“不过想来你也不会照顾他们,只是若是没有你,他们也不会有重生之日,他们还是应当感谢你。” 这般听起来,我好像真的还有些伟大,不过,听人夸奖这事情,可不是多受的,毕竟有些不惯,便换了话题:“最近,也不知孟姑与鬼帝吵了什么,竟是有些多愁善感起来,据说孟姑近日里经常醉酒呢。” “时间总归不等人,自然是有些惆怅。” “呦,说得你好懂的样子。”我见着韶光居就在眼前,便索性将那坛酒拿了出来,“孟姑今日喝着酒,还与我说她见到了两个人,我打听了下,也不过是凡人,不知道她于他们身上看见了什么。” 卜定眼神一顿,将我手中的酒接了去,而后问我:“今日孟姑还与你说什么了么?” “没有,说着说着就醉倒了。” 他将那酒坛子捧起来闻了闻:“郁荼酿的酒,果真不一般。” “当然啊,这便是沉仙酿啊,哎,你做什么拿我的酒!”我见他直接收了酒水,便要抢过来,他却是不依,只嘲笑着看我:“这是孟姑的酒吧……偷酒贼……” “你闭嘴!” 第六十八章 承天钟 然则一直到连姒端了饭菜上来,我才想起来,卜定将我的酒又藏走了。我将手伸到他眼睛底下,掰着指头咬牙切齿地提醒他:“两次。” “什么?” “你收了我两次酒了!”我声音不觉更大了点,“上一次还是鬼帝送给我的,可不是我偷的,你也拿了。” “沉仙酿太烈了,不适合你喝。” “适合。” “不适合。” 连姒举着锅铲子挥了挥:“你们两个是黄毛小儿么?还好我是瞎了,不然真是看不下去。” “汪汪汪”阿善跟着叫了几声,连姒温柔了嘴角:“嗯,对,他们是傻的很,你莫要离近了,染得傻气。” 我实在是见不得他们这般人狗对话,哼了哼她:“你家狗跟桃止吵架的时候,就已经很傻了,你莫要给他贴金。” 连姒的锅铲子顿了顿:“哦,那是桃止蠢。”炒了一铲子,她又加了一句:“还有,阿善就是阿善,主子别狗啊狗地叫他,叫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卜定噗嗤一声,应是也觉得她说笑来着。倒是刚跨进来的青米一脸天真地问我:“姐姐,阿善是什么身份?” “狗。”我想也未想。 眼角扫到连姒又一次挥起的铲子,我咳了咳:“嗯,黑狗。” 看着青米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我有点忍俊不禁,便顺手拍了拍她叫她坐下。门帘再次挑起,便见虫召带着幺火进来,皆是自觉自地坐在桌前。 我瞬了他们一眼,觉得甚是欣慰,连姒倒是做了件大好事的,我这儿的人,倒是日日聚得挺齐,就像那庙里做晚课似的,哦……如果和尚和尼姑也可以拉小手的话…… “连姒姐姐,今日吃什么?” “今日我琢磨了个新的。”说着她摸索着过来,手里捧了个深口碟子,我拉了她一把,只见得那碟子里晶莹剔透的几块,坠了些花瓣,美得很:“这是什么?吃的?” “自然是吃的,这叫木莲豆腐。”连姒又摸索着拿了个勺子,“往日里,木善还为我做过……哎,算了,原也不是什么难事。主子,你先来吧。” 只是她慢了一手,我已经拿着筷子戳过去了,那玩意儿软软韧韧的,倒不像是个正经菜,自然也是夹不上来。讪讪收了筷子,用勺子挖了一块来,入口凉凉爽爽,还带了些甜丝丝的口感,实在是极品。 “主子,如何?”连姒追问一声,“味道可行?” 行行行,怎么不行!只是我还未有意见,他们已经去瓜分了,幺火和青米吃得尽兴,更是合不拢嘴,身边净是一片嘚吧嘴的声音。 应是听着他们的声响,连姒满意地笑了,卜定倒也只是品了一口便放下,看女儿似的看着两个争抢的丫头。哦,跟他一般慈父形态的还有虫召。 虽说是好吃的,然则毕竟带了些清甜,更适合小姑娘们才是,我还是惦记着孟姑的酒,见卜定无事我伸手去要:“喝酒吃肉,人间绝配。”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将我的手挥开:“今日无肉,你就莫要想了。” “其实,不是这酒水烈,只是孟姑酒量浅,不信你可以问问桃止。” “哦。” 他竟然开始闭目养神,倒是清奇。连姒抱起阿善哄着,那黑狗就着她手心,舔得格外欢畅,我总觉得,现在应是连她自己,大概都忘记了,木善曾是她的夫君,并不是个需要她这般呵护的毛畜生。 唉,算了算了,不喝就不喝了吧。我转开眼去,却只觉红光一闪,这光景……甚是熟悉。一眼望过去,果然,那红光是自青米腰间而来,只是转瞬便又无声无息,甚至于连青米自己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皿柒……醒了。 我抬眼,正好与卜定的视线对上,他应是也察觉到了方才那一瞬。我于桌下弹了弹指尖,站起来走出去,鬼帝应着孟姑那一闹,竟是为我们延长了时间,如今青米还在身边,总归是要从长计议,好好想想。 “主子不吃了?”幺火唤了我一声,我回头正见她身边的虫召也目光灼灼看我,顿时明白过来,他应是瞧见了我的动作。 “卜定,虫召,你们随我去前间议事,其他人,吃完了好好收拾。” 毕竟是许久未有好好讨论过什么,我对着面前的两人一影,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还是那道红影先开的口:“主子不解释下?” 我方才从桌下将皿柒的幻影抽离带出来,实在是觉得,他那一闪现必是要提醒我什么,果不其然,刚出来便质问来了。 “嗯,青米想你想得紧,我就叫她戴几天。”我抬手往下按了按,想叫他冷静些,“你醒来也好,刚巧我们得商量下青米的事情。” 皿柒没有开口,只抿嘴看我,应是还在怪我将他交于青米的事情,可是我觉得自己没错。 虫召皱了皱眉头:“主子与卜定仙人去冥界,可是鬼帝说了什么?” “他今日有事没有现身,不过也好,我们能好好探讨下。”卜定也坐了下来,点了点皿柒,“如今皿柒也醒了,我倒是觉得一个法子可行。” “什么法子?”我扭头看他,“说青米是皿柒的小媳妇儿?” 只我这话一出,皿柒和虫召都看智障一般瞅着我,卜定微微一笑:“这个主意未尝不可,然则太早了。” 闻言皿柒也皱了皱眉,嘴巴抿得更紧。 “那你说如何做?” “他,”卜定指了指皿柒,“他是器魂,难道,青米就不可以了吗?” “何意?”虫召问出了我的问题。 “韶光,你知道你这里有一个物件,是养魂圣品么?”卜定抬手往半空里虚虚一指。 我不确定他什么意思,只顺着他的手望上去,正是我那钟铃,嗯……承天钟…… 承天钟?! 我猛地一惊:“你想把青米放进承天钟?!你忘记绿羽受过的苦了?!那与在东海又有何不同!” 第六十九章 取灵弃魂 “我不同意。”不知可是因为皿柒刚醒的缘故,本是与卜定一般的声音有些惺忪的温柔,可是说的话却无比坚定,“这不是青米该承受的。” “对,她是我妹妹!我已经叫她受了那么多年的孤寂,刚刚回到人世,你看到她的快乐了没?你忍心要叫她再浸入另一段黑暗么?”我盯着卜定,他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与方才那慈父样判若两人。 良久,他才道:“这是我今日才想起来的法子,你莫要激动,她是你妹妹我自然知晓,也没想过要害她。准确来说,即便是你叫她在东海栓了那么多年,也不是要害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他是在告诉我,一切是为了青米好?可是不能的,“若非要进那承天钟才好……那不若让她这般转世,去做个无忧无虑的鸟儿,也好过在黑暗里蹉跎。” “韶光,她与你想的不一样。”卜定看住我,“那一次的海难,她便无法再回来,本就只剩下一丝真气,是你强行灌注灵力,封了东海结界,让她以青鸟的姿态存着这幽魂的样子。” 皿柒眉头又皱了一层,开口问道:“仙人的意思是……就算是再入轮回……” “本就是一丝真气,强输的灵力,魂依灵动,再入轮回,必是舍了你那灵力,只一道似有似无的真气罢了,你觉得,她能成为什么?”卜定声音重带了薄凉,“你愿意看得?” “怎么可能,便是再入轮回,也该是……” “是只青鸟?那青鸟也不过是个外态罢了。你本来也便是想封存那东海,等你替她找到养魂之物,让她重回天界罢了。” “不会的,我怎么不记得。”我脱口而出,才惊觉说了句废话。我又记得什么。 我看向皿柒,他并没有再开口,只是怔怔瞧着那岿然不动的钟铃,只有虫召淡淡地开口:“仙人说的,我并未全懂。” 卜定一伸手,却是握着我那坛酒:“这坛子便是魂,酒水便是灵,幽魂是灵与魂共存,缺一不可。青米此时却是空有魂形,却无实灵,并算不得真正的幽魂,即便是投胎再来,也便是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罢了。” 虫召点点头:“仙人的意思是,如今不管是哪一种,总该是先将青米的灵魂养好,否则都是得不偿失。” “不尽然,”他一翻手将那坛酒放在桌子上,“便如同这个开封了酒,若是一直封口放着,可以逾百年不坏,且愈来愈香醇。然则开了封的酒,很轻易便能被侵蚀。青米如今的处境,甚是尴尬。若是一直在那东海,多少也能慢慢修炼好,而今却是出了结界,韶光如今的术法自是不如以往,必不能叫她安全。” 我只觉他们说着的都如同石锦老儿手里的棋谱一般,理解起来甚是累人,只抓住了一条重点:“你说,青米有危险?” 他这才掀了掀眼皮看我:“你可以将灵力给她,自是还有其他人可以给她,青米体内,可不仅仅只有你一人的。” “还有我的。”皿柒突然开口,“东海冷清,只有我能偶尔进去,初时她实在活得差劲,皿柒不得已,陪伴之余……” 卜定却抬手制止了他下边的话:“你与韶光本是一体,没有什么所谓。” 说完转而向我,似是不愿继续刚才的话题,复问了一句:“不过就是你一句话,是要青米蜉蝣一生,还是完成她自己的修炼,重而为仙。” “青米……不会愿意的……她还那么小……钟铃里的修炼,便也不是……不是孤寂这样简单的事情了……”我开口才觉自己的声音带了些哭腔,但凡修炼,自是苦难,更何况……是进得那承天钟…… “青米愿意。”这清亮的声音,来自窗后,青米小小的头颅探了出来,一脸的天真。 而后便见她又缩回了身子,从帘后出来:“姐姐,青米愿意的,没关系。” “青米……你……”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忘记将这前厅隔绝了。 “姐姐,原来,你真的是青米的姐姐。”她拉着我笑得开心,“真好,青米的姐姐又好看又厉害!” 我想拉住她,她却松了手,跳到皿柒的幻影前,她将那血染砚自腰间解下,捧起来:“柒哥哥,青米没有猜错,你认识青米的。我总觉得,那段日子里,也不算太过萧索。耳边有声音在轻轻哄我入睡,格外地温柔,受伤的时候,不日便也好了,是你对不对?” 皿柒便那样静静看着她,仍是绷紧了唇角,我瞧着心疼,想将她拉回来,她却伸手抚上皿柒的脸,只是如今他不过一道幻影,又如何能摸着。 青米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将手贴在他脸边,满足地叹了一声:“真好,柒哥哥,你在。原来,姐姐叫我带着这砚石,是这般意思。” 皿柒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有涌动的暗红,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定哥哥,我要去那钟铃里修炼多久?” “看你造化……” “青米懂了。”她回身将那砚石交于我手上,“姐姐,等我再出来的时候,柒哥哥便可以陪青米玩了对不对?” “对……”我悄悄看了一眼皿柒,他捏着拳头,仍是不说话。 我握着那砚石,拍了拍青米的头:“是姐姐不好,找不到好办法护着你……” “姐姐错了,定哥哥说过,没有姐姐,我早就灰飞烟灭。” “是姐姐……护你不住……如今还要……” “姐姐又错了,青米的人生,是青米自己的,不该光靠姐姐。青米要好好修炼,好配得上柒哥哥!” 皿柒的身子一顿,缓缓抬起头来,却未得青米一眼,小姑娘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走到那钟铃前:“定哥哥,我该怎么进去?” 卜定立起身子,走至他身后:“取灵弃魂,独留你那一丝真气,才能重修原本的仙身。” “姐姐,保不准,等我出来的时候,便能修得上仙呢!”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我却是觉得痛极。 取灵弃魂,便如同剔骨抽筋,与赴死又有什么区别…… 第七十章 我选的路 我那钟铃本是轻易不会动弹,此番卜定立在下边,它却是猛烈地震颤起来,这无声的震动许是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忽而开始一层层的透明水波扩散开来,直冲青米。 像是一场沉默的海浪,向着青米席卷而来,我不知道卜定做了什么,只见着那钟铃顺着他指尖转动的方向缓缓洞开,青米突然揪住了自己的胸口,跌倒在地上,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抓住了那地面,生生抓出几道血痕。 “不行!卜定!不行!”我扑过去要拉住他,却被他一甩袖拦在了一片莹白之外,虫召扶住我,可是这个时候,又怎么是扶我的时候?! “皿柒,你快去!你去!你是器灵,你能进去!你一定可以的!”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那莹白过于强大我无法冲进,也挡了青米的情形,“皿柒你快去!青米在里面!” 皿柒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直直上前,然触到那莹白锐气却是又颤抖着垂下了手,他就那般傻子一样立在外边,一动不动。 指望不上!都指望不上!我抬手便攻向那挡着的真气,青蓝撞上莹白,只觉隐隐被我打出了点缝隙,我瞧见青米仍是趴在地上,全身是血,我一道接一道地劈过去:“卜定!我后悔了!不行!不行!你把青米还给我!还给我!” 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我不记得自己劈了多少道,只觉得那莹白隐隐约约,一会薄一会又重新强盛,似是团棉花,叫我无法出到实力,又气又急,只觉得眼睛都模糊了,漱漱往下掉着什么液体,酸涩非常。 “卜定……你还给我……”我喉中有些苦涩,更是有些腥甜,只觉这几步之遥,竟是无法走完的路程,“卜定我恨你……” 我不知自己在地上匐了多久,直到有一片浅绿的轻纱印入眼前,我拽住那片衣角,用了全身的力气狠命地撕扯,“撕拉”一声,那衣袍碎了一地,我抬起头看向那张明明熟悉,却陌生至极的脸。 一只薄凉的手覆上我的眼睛:“韶光,莫要如此看我。” “滚……你滚……我恨你……”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拉开他,只觉得他的手那般冰冷,似个毫无热血的人,对,他怎么会有呢,青米那般痛苦,也不见他停手! 那人松开手,却是跪在了我面前:“韶光,你如何都可以,就是不要恨我。” “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我将他一把推倒在地,现在做得这个样子,有什么用?是他,一定是他故意叫青米听见的,否则他不会不施结界,他知道青米舍不得,必是会答应进去钟铃,才这般诱她。 “主子,你莫要如此……”虫召去扶,却被卜定摇了摇手制止,转而向我道,“主子不能这般,这是青米自己的选择,可能也是现今最好的选择。” 道理,我又怎么不懂,我只是气……气他那般冷漠…… “主子,若是卜定仙人那时候停手……后果不堪设想,便是青米,也是可能入魔的……”皿柒蹲在我身边,声音有些哽咽,“青米……会好的……我们应该相信她,不是吗?” 我看向那依旧跪在地上,身子倒向一边,用一只手撑着的人,他满头的汗水,嘴唇也是苍白,我有些踉跄地站起来,低头瞧他,他便抬起头,眸子里满布血丝,我又如何能怪他…… 钟铃复又恢复到岿然不动的姿态,可是我知道,里面定是轩然大波,钟铃十九层,青米需吊着那一口气,一层一层历练下来,又该折磨到猴年马月…… 我终是伸出手去:“起来吧。” 那人咧开嘴,冰冷的手紧紧握住我的,站了起来,只是他这一站,却趔趄而来,我单手揽住他,一手的潮腻,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叫我眩晕。 “主子!”虫召唤我,我却已经看见,卜定的背上,一片殷红。 “傻子……你是傻子……”我抱着他,也不知是为了青米,还是他,泪水再次涌出,我护不住妹妹,也伤了他。 “哭吧……发泄出来,便好了。”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青米一定会好的,痛是必经的,她都可以忍,你又如何能叫她中途放弃,这是她选择的,对不对?” “你个傻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任我劈……你不会躲吗……你不会用结界吗!” “你痛,我也痛,我陪你。” “你是不是蠢!你怎么这般蠢!” “这也是我选的路……”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完,我肩头一重,他已然睡去,我就这般搂着他,哭成了泪人。 什么时候他们将卜定抬走,什么时候幺火进来将我扶到榻上,我并不清楚。直到身边一凉,我才醒过神来看过去,绿羽正悬身看我。 “卜定……如何了?”声音哑得我自己都快忘记了原本的声音。 绿羽皱了皱眉头:“主上没事,只是耗力太过,需要休息。” “你也觉得,我很窝囊吧?优柔寡断,出尔反尔,又总是害人。”我这般数数,当真觉得自己是个极其差劲的,“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绿羽只知道,主子不过是心软罢了。”他又悬身飘向那矮几,指了指那坛酒,“主子知道为何主上不让您喝酒吗?” “呵……”这话题,转得生硬了,我也没有力气辩驳,只轻声道,“怕我醉了吧。不过现在,确然是需要醉上一醉。” 只是我的手未及那酒坛,便见绿羽挡在面前,指尖一凉,我斥他:“你便让开吧,本君今日真的难过,让我喝吧……” “绿羽唤虫召给你上些果酒来,只是这沉仙酿,喝不得……” “为何喝不得?” 绿羽倔强看我,并不答话,我只觉可笑:“如今,你也觉得我不配做主子了?连一坛酒水,也要来堵我?” “主子!”绿羽委屈地唤了一声,千曲百转,“这酒,是被人施了法的,喝不得……” “施了法?开什么玩笑,这是孟姑的酒,鬼帝会对孟姑做这般事?别闹了……本君今日,不想多说,给我。” “主子,是真的,您信我!” “给我!”我声音不觉严厉起来。 他虽是身子一抖,却没有让开,好啊,有骨气……我直接伸手过去,不过是个仙魄,又能挡着什么。 “啪——哗啦啦——”绿羽化作一条利剑,直戳那酒坛,用上了对抗冤魔的手段。酒水撒了一地,满室的清香,我终于抬头认真瞧他,这清脆的碎裂声,倒是真的将我从混沌里拉了回来…… 第七十一章 沉仙酿 “你疯了不是?”我看着一地的碎渣,只见幺火冲进来,望了望地上,许是有些被我面上未干的泪水吓到,一时也默了声音。 绿羽重又飘起,一字一顿地说:“主子不信我,也总该要信主上一次。他又何曾害过你!” 害过我……我想起卜定于我说过多次,他不会害我,可是这天地间,究竟谁又能真的害到我什么…… “幺火,你将这里收拾了吧……”实在是太过疲惫,我转身走了出去,正见着连姒抱着阿善立在墙角,眉眼温柔,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也不知道何时,我韶光居的人,都悄然变了。是我太过坚持了吗? “主子,”她伸出一只手摸过来,扯到了我的衣角,“主子生气了?” “没有。”我看着她的手,那手本是葱葱玉指,如今应是为着每日的饭食,已经不复往日的光洁。我握住她的手,只觉还带了些粗糙。 “主子怎么了?”阿善在她怀中转了个身子,翘了翘尾巴,又缩了回去。 “连姒,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一挥手将阿善丢在园内的花丛里,他越发圆润的身子打了几个滚,等着圆溜溜的眼睛,汪了几声。连姒循着声音转过脸去:“没事的阿善,主子不会伤害你。你在那边待着,一会可以去找幺火。” 阿善呜了一声便作罢,扭头一扭一拐又打起滚来。 连姒的眼睛不好,我便走得很慢,她不着急也不叫我多等,一直在我身边。我带她上得云端便缓缓往人界飘去。 应是风声提醒了她,便听她问:“主子这是要去人界看看吗?” “也不是,觉得不舒服,就这般散散心。”我躺下去,只觉得头都快疼得炸裂。 连姒曲腿伸手摸了摸,也坐了下来,我扭头望下去,已是到得那浮山之上,如今因着卜定在此飞升的缘故,浮山上显得仙气更甚,往山上的人也越发多起来。 “主子,冥界可是对青米做了什么?” “没有,暂时还没有。” 连姒停了停,却并不说话了,我看了她半晌,才不确定地问:“冥界,已经出手了吗?” “青米本就不应出现在三界,桃止一次次来探她,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做。” “可是青米……” “看不出来什么不妥是吗?我如今看不见,却能感受得更清楚。青米的身上,并不仅仅只有东海的气息,还有一丝异样,若有似无,我本以为是她戴着血染砚的缘故,如今看来,却不是。” “冥界会对她做什么?”我不禁回想了一遍青米的样子,实在是不知道,她体内还有什么,可我隐约记得卜定说过,她如今便如同开了封的酒水,更易被侵蚀,难道是说……桃止在她身上下了什么法术? 连姒摇了摇头:“做什么,不清楚,东鬼帝想什么,我们又如何能猜到。但是有一点,主子应该明白。” “什么?” “卜定仙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要这般处理。既然无法叫你做下决定,便要青米自己去选择。” “他不该瞒着我。” “他又如何是瞒着主子呢?那钟铃,不管是去,还是不去,主子都会自责,他只是不想主子做这般抉择,轻易怪得自己的身上。” 我自然……是知道的,正是现在知道了,才觉得心里乱的很。还有……一丝莫名的威压。 “连姒,我方才没有瞧出那酒水有什么问题,你在外间也听着了,你觉得如何?” 她低了头,眉心的一点紫色闪现,思索了好大一会,才道:“连姒觉得绿羽不是无理取闹的。那酒是从冥界来的,施了些法术,也是可能的。毕竟……那是沉仙酿……” “沉仙酿如何?”我从不知晓它的奇特,只知道是个美酒,可也便只喝过几次罢了。 “按说主子酒量不浅,却每每都能与孟姑喝醉了去,讲真,便是连我也是觉得有些奇怪。” “若真的有问题……卜定必不可能叫我喝上一口。”我说完这句,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些什么,便改了口,“东鬼帝那般护着孟姑,怎么会对她的酒做什么。” 连姒却是笑了:“所以,这些问题,主子为何不好好去问问卜定仙人,来散什么心呢。”我剐了她一眼,只觉得瞎子确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若是能开得了口问那个在床上躺着的,还来问她做些什么。 没听着我回答,她复加了一句:“我闻着血腥气,莫不是主子又伤了他?” “连姒……你如今,胆子更大了。” “主子谬赞。” “哼……”下界的场景有些熟悉,我甚至还能记得那竹屋里,卜定贴我很近,偷眼瞧着玉书和佟钊,只是几日,那里便荒芜了,“连姒,你原也是虚玉元君,可也知道孟姑与鬼帝的事情?” “孟姑在天界的时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她原也是个闲散人,听说是自请去的冥界。”连姒想了想,“其实,鬼帝倒是曾去过天界寻她,只是那时候,孟姑并未答应与他下来,直到后来……嗯……他们都说孟姑是舍不得那沉仙酿。” “你这般说,我听着倒觉得变了味去,难不成是鬼帝在那酒水里下了药才哄得孟姑跟去了冥界?” “噗——”连姒怕是太过激动,口水都差点喷上我的脸,“主子,你觉得,鬼帝是那样性子的?” 我回忆了一遍那张千年冰山脸,外加拒人千里的冷气焰,也觉得自己说笑了,不过…… “鬼帝许是对别人不会,对孟姑……可是说不清的……”我不知道爱情能叫一个人犯傻道什么程度,但是会任由孟姑将冥界变成一片粉色海洋,鬼帝必也是个痴的。 我正想着,胳膊却被拍了拍。 “主子,你闻着什么味儿没?”连姒忽然嗅了嗅。 “你如今怎么跟阿善一般,桃止被传染了,你也是吗?这儿离地远着呢,哪里来的香气?” “这是一个大厨的直觉!”连姒推了推我,“快,主子快下去,那边一定有好吃的!” “你有银子吗?” “没有……” “不若我们下去耍个把式攒一点?” “主子……我如今每日可都是自己晒了花茶换的钱,光是买食材就不够了……” “……” “主子……” “好好好,买!” 第七十二章 我腰很好 于是我便与连姒抱了两袋子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回了韶光居,阿善老远便奔了过来,围着连姒打转转,对着她手中喷香的栗子直叫唤,连姒温声安抚着它,剥了一粒出来捏成小块蹲下身子,阿善便用湿润的小鼻头蹭着,而后吃起来,哼哧哼哧的,看样子是好吃的。 “连姒又寻了什么好吃的?”我这儿的人啊,如今都养了个好鼻子,这才落地多久,幺火都闻着了,“这是什么?” “这是糖炒栗子,剥了壳便可以吃的,你带一点去跟虫召吃吧。”连姒将手中的纸包递了出去。 幺火推辞道:“算了算了,这是阿善的,给阿善吃吧,我拿主子这包好了,你听阿善叫唤的。” 许是为了配合,那黑狗当真又汪了一声,连姒笑了笑,摸了摸那撮黑毛。 幺火转而向我,我想了想,便抓了一捧给她:“你与虫召不是才吃的木莲豆腐,哪里来的肚子装,少吃点,你看你最近都胖了。” “主子唬我的吧!虫召还叫我多吃点呢,说我脸圆圆的才好看!”幺火还是那么天真,叫我怎么说,她倒是还捏了捏自己的脸复加了一句,“再说,那木莲豆腐根本没什么分量!我与青米吃完跟没吃似的……” 她骤然收了音,我也失了与她玩笑的心思,青米……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主子,你莫要不高兴了,幺火就跟阿善吃一包好了,幺火胃口小的,没关系,主子多吃点,主子最近都憔悴了。”她小小声地劝我,往阿善那边挤了挤,以示决心。 我费了点劲才扯出个笑脸,拍拍她,转身往那人的房间去。路过那乌桕树下,矮几上仍放着茶壶,只是里边空的,什么也没有,自是没有满园的茶香。 我推了门进去,因是在园子深处,这里更显得安静。突然想起来,他来了这么久,我其实并没有来过他的院子几次,只是命虫召给劈出一处屋子来,具体什么样子,我却从未在意过,此时看了,竟是发现他屋前屋后都是空荡荡的,独独那一处屋子,显得有些单薄,不似我那处的繁花似锦。 卜定躺在榻上,高大的身躯此时却是有些蜷曲,睡得似个婴孩。我走近了去,他也并未醒来,只面上还有些汗珠。我扫了他身上一眼,并没有盖什么,之前的衣衫已经换了,难道是热么? 我覆手过去他额上,却是十足的冷汗。向来我只知道他受伤了便一个人闭关调养,而后便又神气十足地出现在我面前,向来……我都不知道……他病着的样子。 要给他输入真气么?要让他温暖点么?还是……还是喊鬼医来?不对,他一直都是排斥鬼医的,那要怎么办? 手下的人忽而皱了皱眉头,动了一下,吓得我赶紧抽回手,却见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而后缓缓睁了眼,他便那样眯着眼看了我半晌,我不知道他可是真的清醒了,也未说话。 他眼中朦胧带了些水汽,越发地莹亮,不知过了几盏茶地功夫,那人才带着笑意道:“你还要看我到什么时候?” “啊……我……我……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怕你饿了。” 他便翘了嘴角,只是笑,我只好低了头,想打自己几巴掌,说的什么蠢话,什么时候见着仙人知道饿的? “算了,你肯定是不饿的,是我怕你馋了。”我站起来,“不过应该是我多想了,你一向也不大爱吃东西,也不会喜欢人界的吃食。” 我转身想把手中尚有余温的糖炒栗子给扔到桌子上,起码……起码不能再拿着,傻乎乎的,他却又开了口:“你放着吧,我现在并不想吃,你为我泡杯茶好了。” 好好好,终于可以不再看他了,再看,我怕自己会沦陷下去。匆匆走到桌前,看着那花茶,应是刚刚晾好的,用盘子装着,摆在桌上。我抓了一把放进茶壶里,然放进去才发现壶里竟已经有水了,我瞥了一眼床上的人,此时他看不见我这边,算了,不管了,我一抬手,将那壶中水合了那刚放进去的花茶叶,直接逼了真气出来烧热了,特意等着那水滚了几滚,才倒进了小茶盏中。 捧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实在是太烫了,没办法,又渡气纳凉了些,终于是能端过去了。 卜定正在闭目养神,听见我过来的声音,才复睁开眼,我将茶盏放在榻前的凳上,将他扶起来,只是他一直侧着身子,便是坐起来,也是侧坐着。 “你坐正了些,不然扭到腰就不好了。” 他噗嗤笑了:“放心,我腰很好。” “啊?”我不知道这句话如何被他说得有些怪异的暧昧,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问题啊,便只好随他,“那你注意点,上次我扭着腰,可不好受。” “好。”他似笑非笑看我,看得我实在是渗得慌,便将茶盏递给他:“喝吧,我弄凉了,应是能直接喝了。” 他举到鼻尖闻了闻,瞟了我一眼,我也瞧着他,不知他是何意,只示意他快些喝了,这人真奇怪,方才还要喝茶,这会还闻什么,喝就是了。 他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再又抿了一口,然后将茶盏递给我。我接过来,见他捂嘴咳了咳,不说话,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了?太烫了?还是凉了?” “不烫,咳咳……也不凉。刚好。”他往桌子那边指了指,“你方才是从桌上拿的花茶么?” “是呀。” “你如何泡的?” 我闭了嘴,便是个傻子,也知道这茶水定是不好喝的了,难为他还能品了三口,这叫我如何回答?说我不会泡瞎来的? “这个……算了,这茶不好喝,不喝也罢!”我扬手要把杯子扔了。 他便咳嗽着应了:“嗯,扔了吧,根本没法喝的。” “卜定!”我捏着杯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你难道不应该哄哄我,哪怕真的难喝,也该表现一下喝完了啊!你这般……你这般……你这般还如何叫我喜欢你!” “哦?”他眨了眨眼,“我喝完你就会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 我恐怕道行实在是不如他,叫他这么一说便无法回答了,他却凑近了我耳边又添了一句:“喜欢到——要立马嫁给我吗?” 第七十三章 以后满足你 “啪!”这把不用我回答,茶盏真的碎了。我仰头看他,正见他一脸得意看我,知道他又在逗我,若不是他病着,我真想给他几拳。 “卜定!” “我听得到,你不用喊那么大。”他懒洋洋道。 “石锦仙人的茶盏!你知道我这韶光居的茶盏多稀有么!”我指着他,“你做什么突然在我耳边呵气!” 他无辜地摊了摊手:“没有啊,我只是病着,声音小,怕你听不见,才在耳边说的。”想了想他又笑了下:“是韶光自己的耳朵太敏感了。” “你!你还是病着吧!”我想不出来什么词语来骂他,只能咒他一咒。 “韶光好狠的心啊,还好你如今是个仙君,若是往日里神的诅咒,我可是担待不起的,”他笑着,眼神却暗了暗,而后看着那地上的碎片道,“不过是几个茶盏么,石锦老儿就是脾气不好。不过……他待你还是好的,我相信你好生说说话儿,还能再骗几个回来。” “你好好说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他!” “哦。”他不在意地敷衍了一声。 这样子实在是气人,何况不知何时他又凑我近了些,我抬手将他推了一把,却听他“呲——”了一声,再看去,他已经撑着榻,脸都白了。 “你……你是背上的伤……”我站起来扶他,却见他后背又有些绯色,定是那一推,叫他抵到了墙上,“你这伤口,怎么还不好?” “原本是要好了……”他嗞牙咧嘴地吐出这一句,垂着头,似是在缓着劲。 “你脱了衣服,”以前我在树杈上睡着了不小心滚下来,也是蹭破了皮肉,幺火便叫我脱了衣服给我涂了花露,吹一吹,凉丝丝的便舒服了,“我记得以前幺火那里有三七水,你先脱了我给你涂一涂,吹一吹,便好了!” “不要……”他抬头要拉我。 怎么这般不配合,都伤成这样了还死要面子,说声疼会死吗?我推了门去幺火房间里,寻了半天才找着那瓶,好在幺火皮的很,总是蹭破自己,虫召便备得多,不然我还真不一定找得到。 再次进得屋子,卜定却喘着气瞧我,动也不动。指尖已经疼得泛白了,掐着那榻沿,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从门口走到他身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脱啊!”我唤他。 他却不说话,只还是那个姿势,我终于明白,他是痛极了,便上前解了他的衣带:“你这人,疼就说一声,我帮你就是……” 薄薄的衣衫褪去,我刚好绕到他身后,那一背的印记,条条紫红,还泛着血丝,瞧得人心惊,我……发起疯来竟这般…… “你忍忍……”我将那三七水倒了些出来,缓缓涂在上边,他浑身一颤,我跟着一抖,“很疼?” 他无声地摇摇头,我便继续涂下去:“很快,很快,一会就好了……”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叫自己震惊,那伤口太过错综复杂,一道道一条条,我真想也抽自己一顿。 凑近了些吹了吹,有些还未吸收的药水便又往下流去,我便俯身又吹了吹,只是还未继续便被人拉了一道,一个旋身便倒在了一个温软薄凉的上边。 我手里仍是举着瓶子,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可是上方的呼吸却叫我明白,我此时是倒在了卜定的怀中。 “你干嘛?” 他不说话,只用食指蘸了点我瓶中的药水出来,轻轻抚上我嘴角,声音低沉却魅惑:“你涂药,咬自己嘴唇做什么?” 他不说我却是不知道,竟然不自觉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我……我错了,我不该……” 他低下头,将我搂近了些:“这药水不错,涂一涂?” “嗯……” 他复又近了些:“吹一吹?嗯?” 清清凉凉的气息拂在我唇上,叫我整个人都不禁颤了颤,这……不是这个吹法…… “韶光……”他继续吹了一下,我抓住他退到腰间的衣角,努力叫自己沉稳些听听他要说什么。 “嗯?” 只是我这绵软无力的一声,也便就被他吞噬了去。他用舌尖轻轻舔着我破了的唇角,流连不去,似是要为我将伤口抚平,我揪住他的衣衫却不觉手上一个打滑,没有揪住,慌乱间我再伸手,却是触到他精瘦的身体,手下是温滑的触感。 他气息有些紊乱,稍稍分开了些,眼向下看去,我也随着看过去,我的手,正抵在他的小腹上,再往上看,看见他胸前…… 却觉一个翻转,我已然倒在了床上,他撑在我上边看着我,眼中灼灼,缓缓俯下身来:“韶光……你在挑逗我?” “你……你瞎……” 说字还没有说出来,嘴巴便再次被堵住,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也不是在唇角辗转,简直主题明确,单刀赴会,舌头都被卷席,我这万年的修为,毫无用武之地,全都沦陷在他的柔情里,快要溺死自己。 他原本带着凉意的身体慢慢燥热,连带我都不觉呼吸重了起来,修长的指尖摩挲在我胸前,吻也是越来越下,沿着下巴,脖子,渐渐下移,我不自觉弓起身子,只觉得身体里仿佛涌动着什么暖流,叫人心慌意乱。 “卜……卜定……”我唤他。 “嗯?”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叫我有些恍惚,唇舌未停,我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烧灼。 “你……你……你下去……” “不……” “不要……不准亲……”他已经拉开了我的前襟,手也是直接探了进去。 “是你逼我的。” “你……啊……” 他突然咬住我的锁骨,力气不小,我瞪着他:“你咬我!” 他笑起来:“嗯,咬你,怎么了?我都被你抽了那么多次。” 他说起这个,我实在是,无言以对,终究是没了气势。他端详着我锁骨上的牙印,竟然笑得越发欢畅:“韶光,今日我不方便,便忍了,下次,你若再挑逗我,就不是咬你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你……你不继续了?”我混混沌沌问出来才惊觉自己蠢出了天际,伸手抽了枕头将红透了的脸捂住,捂死我算了。 上边传来更肆无忌惮的笑声,根本不像个病人该有的:“韶光乖,以后,我会满足你的。” “你滚!” “这是我的榻,韶光上了我的榻,还叫我滚去哪里?” …… 第七十四章 春宵有度 我踉踉跄跄可算是从他榻上爬了下来,他便顺势坐靠在上边,也不知道将自己的衣服理一理,净看着我整衣服。 “要我说,那锁骨不用遮,韶光锁骨这么好看,遮什么。” “滚。” “遮了也好,我也舍不得叫别人看见。” “滚。” “你明日还给我涂药不?” “滚!” “我想吃东西了。”他挣扎着要下来。 “滚——你别动!我去给你拿!” 可不能叫他下了榻再碰撞点什么,那可是没个完了,看他这般生龙活虎的,想来他那体质明日也就好了,涂药涂药,药早就泼洒完了,涂个锤子的药! 我将那桌子上的糖炒栗子拿了过去,想了想,坐在了他身边的凳子上,一抬头,他却还是骚气满满地敞着衣衫,我又瞟见那胸前两点…… “你把衣服穿好了!” “我疼……穿不好……” “少废话,穿好!” “韶光帮我穿吧,我真的疼……” 我想拒绝,可是……唉……算了,谁叫当初是我扒的衣服。于是只好暂时放了栗子,将他衣服从腰间拉起来,正要合上却听门“砰”一声开了。 “主子!”幺火的声音,而后……“主子……” 如果现在还有一个承天钟,我一定不要命地钻进去!死也不出来! “你不敲门做什么!这是卜定的房间!啊!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我顾不上许多,只能爆喝一声。 幺火小小声应了赶紧退了出去,将门关上,而后小小声敲了敲门,不待我应又推了进来:“这回敲了,主子。” 我为何会收了幺火?为何?! 正要再发火,却被卜定按住了,他看着门口,望着好奇地看着我们的幺火,笑了笑:“幺火,什么事情?” “门口……门口来个个带着面具的,不知道干嘛的,说要来见卜定仙人。”幺火顿了顿,“虫召说来者是客已经请到前厅喝茶了,叫我快些来寻主子。” “哦,你先回去吧,你主子一会便去。” 幺火点点头转身,却又折回来问我:“主子,你为什么扒卜定仙人的衣服?那是我找的衣服,找的不对吗?方才他身上都是血,虫召命我寻的干净衣裳。” “对的,衣服没问题,你先走。”我手停在卜定的衣服上,进退两难。 “那主子真的在扒他的衣服?”幺火竟是瞬间变了眼神,有些责备看我,“主子,就是再喜欢,现在也是不行的啊,你看卜定仙人还病着呢,您也克制下啊。” “幺火!”我丢了卜定的衣服,立起身来,“你没见着他不舒服我在给他穿衣服呢么!” 哪料她眼睛瞪得更大了些:“已经……做完了?” 气得我抡起那三七水的瓶子向她扔去:“上药懂不懂!上药!” 只是瓶子没有落地,倒是被人接住了,虫召黑着脸站在门口,拍了拍幺火:“你没错,是主子恼羞成怒了。” 反了啊,真是反了!我该怎么面对这屋子不省油的灯?杀千刀的卜定竟然还在身后呵呵笑起来,终于自己拢起了衣衫:“别激动别激动,误会了啊。” 虫召看了看我:“主子莫要这般没轻重的,卜定仙人便是主子伤到的,若是今日我不在,难道幺火也要受伤么?” 他莫不是瞎了,分明我那瓶子都是偏了道的,气死我了。 正要再说,他却是神色一正:“主子莫要再磨蹭了,春宵虽好,也好适度。”说完他同情地看了卜定一眼,而后又向着我道:“前厅我再陪一会,主子可要快一些。” 然后他便拉着幺火扬长而去,我扭头指着卜定:“你为何不帮我说话?” “说什么?” “他们都误会了!” “没有误会啊!” “他们以为我们……我们……” “我衣服是你扒的啊,没错。” 我将板栗扔给他:“你自己剥!” 他从善如流地接了,嘿嘿笑着:“韶光莫要生气嘛。我来剥给你好了。”那修长的手指拿过了那袋栗子,轻轻捏出一颗来,指尖微微使力,“啪”,开了一个,露出莹黄的果肉来,他一手拣出来,托在掌心,伸到我面前。 “我不吃,是你要吃。”我咽了口口水,梗着脖子与他说,推了回去。 “韶光……”他幽怨地盯着我,“我就是再不济……这板栗,我还是请你吃得起的。” 我看着他那深邃的眼眸,有些招架不住,吃吃吃,怎么就不吃了。我抬手去拿,他却是一闪,将手举高了些,而后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啊——”他将板栗送到我嘴边,微张着嘴对我这般提示了一声。 这样子委实有些滑稽,只是我也魔怔一般随着他张了嘴,一个圆溜溜的栗子便跳进了我嘴里,唇边还有他指尖的余温,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在我唇角划了一道。我便……再也……品不出味儿来…… “好吃吗?”他邪魅地挑着嘴角问我。 我又嚼了嚼,咕噜吞了下去,被他这架势弄得都忘记了我吃了什么,只是看他眼神太过期待,只好呐呐应了声:“嗯……好吃。” 又是一粒送过来,“啊——” 我只得又接了,他仍是盯着我吞咽,轻声问:“这回呢?吃着味儿没?” “这回吃着了……”我突然醒悟,这家伙又在挑逗我!我将那袋子抢回来恶狠狠对着他:“你还要不要吃了!我第一回就知道味了!还有!这是我请你吃的!我!请!你!” “哦,”他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衣衫,“我以为韶光看我看呆了,食不知味呢。” “你起来!出去迎客!”我抱着板栗就往外走。 “韶光。”他在后边唤我,“你可要少吃些。” “就吃!全吃了!” “你知道栗子吃多了会如何吗?” 我顿住了脚,这还有讲究吗? 见我回身,他更是笑得露了牙花子:“会放屁!” “滚!” “哈哈哈哈哈……”我也顾不上后边那个毛病的,赶紧地出来了。 只是一个没注意,撞上一个什么,有人将我扶住了,声音轻柔又熟悉:“韶光仙君走路可要认真着些。” 我一抬头,正瞧见那银色的假面,如玉的下巴,哦……是玉书来了…… 第七十五章 紫钊 “那个……你来啦?卜定在里边。”我匆匆指了指便准备走,一想又觉不对,便倒回去,“玉书,你来做什么?” “有些事情要与帝君说。”玉书执扇的手往后负着。 “哦,这样……”我点点头,却觉他一直嘴角微扬,才感有些什么好像被我错过了,但是实在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只好抱着板栗先走了。 再回过头去,正见他施施然往卜定的屋子里去。不知道为何,看着他的背影,总也能想起佟钊那最后一眼,与他此时一般的落寞。 “主子,您看什么呢?”幺火凑上来,“呦,那个新来的,主子怎么还看呆了去。” “是个故人。”我没留意,收回了眼神,却发现这丫头看我的眼神有些责备,“你作什么这般看我?” “主子,你什么时候有的故人?”她将手伸进我手中的袋子,抓了一把栗子出来,边剥边吃起来,“幺火还不知道主子么?主子的故人,能记得几个?怕是站在您面前您也是看不到的,莫说是玉书了。” “你知道玉书?” “便是那日的美男子嘛!幺火记得的。他那气质太出尘了,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不过主子,他为何戴起面具啦?” 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拍拍她的头:“有些事情嘛……不知道也是好的。” “那您也别再看了,我瞧着卜定仙人也不差啊,而且更有气势,又对主子好,主子莫要移情别恋。”她又抓了我怀中一把栗子,眼珠子滴溜溜瞧我。 “本君哪日定要叫你离虫召远远的,如今都哪里学来的浑话。” “幺火可是认真的。” 我看着那糖炒栗子实在是有些心烦意乱,索性一把丢给了她:“吃吧吃吧,去把虫召叫来。” “好嘞。”幺火得了令转身走了。 我终于是踏进了前厅,那钟铃停在风中,我仰头看它,不过是个小小的钟铃,若是没有卜定,我也不会看见它那风起云涌之势。就是这样一个做了我几千年的风铃的物件,却是那叫人闻之色变的承天钟……呵呵…… 现在……还有青米在里边。我伸出手,想将它摘下来看看,却听身后有人唤我:“主子。” 我骤然收回手,扭头正看见虫召进来,钟铃却是紧跟着叮铃响起,我忘了,它又怎么会是真的钟铃,能随意摘得。 只是此时,它却是响了。 虫召走上前一步,正立在我身边,门外走进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恰恰是我方才还记起的——佟钊。 不,不应是他了,此时他已经褪去了为人时的一身莽撞,越发地气宇轩昂,只是那眼中,浓浓的化不开的忧郁,让我险些有些认不出,这可是那曾以老子自称的跋扈男子。 他走进来,看了我一眼,又顺着我眼神抬头看了一眼钟铃,兀自说道:“先生说韶光居可以为我解惑,我原是不信,现在,有些信了。” 我也不知如今该称呼他什么,只对虫召道:“你去泡些茶来,我与这位公子还有话说。” 虫召应声出去,我回到矮几前先坐下,他打量了四周,也于我对面的草席上入座,而后问我:“敢问仙君如何称呼?” “本君虽是不知你先生是谁,但是既然你来得我这里,定也是知道我是谁。” 他仔细又看了看我,才道:“原来是韶光仙君,在下失礼。在下是青丘长洲紫府先生座下,仙君唤我紫钊便好。” “紫钊?”我抬眼瞧他,“呵,好名字。” “哦?仙君为何觉得好?”他倒是顺竿儿爬来着。 我本不过是随口那么一答,只是他这般诚心诚意问了,我又实在不能告诉他因为你上一世也是这个名儿,便接了虫召手里的茶水,晃了晃:“你先说说,这名字,谁给你的?为何而取?” 虫召为他也斟了一杯便退了出去,紫钊抿了一口道:“这是先生给在下的名字,先生说了,勇者也,希望我可以勇往直前。” 我差点呛着:“你先生,倒是个有精神的,你便是一直在青丘待着,又能如何勇往直前,去往何方?你先生,是按着另一层意思没告诉你呢。” 他皱眉看我:“那仙君可能说说?” 我看了看他,比之佟钊的时候,已经柔和了太多,便随口道:“钊者,磨损也。本君观你变化之大,应是你先生好生磨砺的你。” “仙君的意思……倒是也对。先生曾说我太过于刚直,需要慢慢磨去棱角才好。” “那也不是,我倒是觉得,你棱角分明些,也是可爱的。” “咳咳……”他忽而红了脸色,“仙君莫要说笑。” 我正喝着茶水,没料到他会这个反应,倒是好笑得很,缓了缓才正色道:“本君不过是说实话罢了,可不是调戏你。” 他瞪眼看我,也不说话。也不知他想些什么,便只问他:“你今日来,想做什么?” “韶光居不是花店么?” “确然是的,不过,向来也不大做你们青丘的生意,你们也是命久的,我这里的韶华可给不了你们什么新鲜。” “仙君差矣。”他正了正身姿,“紫钊此番来,是真心实意买花的,若是仙君能回答几个问题,便是最好不过。” “可是你那里没有我要的。”我眯着眼看他,“我需得你付的,是你最美的记忆。” 他皱了皱眉头,倒是当真泛起愁来,许久才问我:“紫钊化形并没有多久,说是最美的记忆,实在是有些寻不见。不知仙君这里,可能赊账?” “赊账?本君这里可是从来不赊账的。”我往后靠到了软榻上,“不过,你可以先说说你的问题,我看看可不可以回答。” 他闻言站了起来,对我施了一礼才道:“先生说,韶光仙君是知晓我的前世的。自紫钊醒来,便一直做一个梦,梦见的却全是一个男子,一幢府宅,实在是有些不明所以,我总觉得,我仿佛是认识那个人,很悲伤,却如何都记不起来。” 稀奇了,他绝了尘世历劫这么多年,竟是回了青丘还能梦见这些,当真是——执念颇深啊…… “仙君可知道这是为何?” “知道,本君还知道,你是个断了三尾的银狐。” “那……仙君可能告诉我,那人是谁?” 第七十六章 答不答应 我见他神色严肃真诚,实在是有些慨叹,上一世他们已经足够纠结,难道还要再来一遍吗?就算是我说了,他又能如何? “仙君怎么了?可是不好说?”他复问了一句。 “不是不好说,是说了也是白说,”我稍稍坐正了些身子,“你先生当真是奇怪,你分明是个刚刚化形的小狐狸,嗯……还断了三尾。难道不该……叫你好生修炼吗?” “先生说了,若是执念不消,想必仍是不能潜心修炼,便是过千年万年,这尾巴也长不回来。” “哼,”我嗤笑一声,“那个人是谁,倒是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知道了,又要如何?” 他面上一僵,似是头一回想起这个问题,思索了片刻,又茫然抬头看我,没有说话。 我更是觉得可笑了,点了点他:“你们青丘做事,便是这般没有计划的么?想出一出是一出?想问了便来了,连后果如何都没有想过?更或者,连我韶光居的规矩都不曾打听,就来与本君做生意?你先生,就是这般教你的?!” 他有些尴尬地低了头,也不看我,只轻声道:“这是紫钊的错,仙君又何必殃及先生。是紫钊忘形了。” “啪——啪——啪——”一阵掌声从后边传来,颀长的人影转出,却是银面的玉书。我怎么忘记了……今日玉书也在我这儿。 “仙君如今好生气派,便是发的无名之火都这般理直气壮呢,叫小仙害怕。”他看也不看紫钊,只笑望着我。 我自然知道他在讽我,可惜我也自觉没说错什么,便就只瞧着他走过来。紫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是再也没移开眼神,我咳了两声,可算是叫他回了神。 “紫钊,你这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爱上他了呢。” 紫钊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仙君说笑了,紫钊怎么会爱上一个男人呢,只是观这位公子身姿出尘,有些惊奇罢了。” 玉书执扇的手不着痕迹地颤了下,而后又捏紧了,轻柔地扇了起来:“对呀,这是韶光仙君胡说了。” “行行行,算是本君胡说了。紫钊,你回去好生想想,你拿什么给我,知道了又要来做什么,想好了,再来找本君。” 座下的人悠悠站了起来,复看了玉书一眼,只是那玉书一直向着我这边,也就露了面后背于他。 “既如此,紫钊便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本君等着。” 直到那身影远了,玉书才终于转过身去,看了看已经空荡荡的天际,低头在方才紫钊用过的草席上坐下,正对着我。 “怎么?与卜定谈好了?”我知晓他是要说些什么,只是久不开口我可是等不及的。 他便也就笑了笑:“仙君方才对紫钊说的,叫我有些放心不下。” “哪一句?” “我记得,韶光仙君这里,是做生意的花店,可对?” 我点点头,想着他莫不是要与我做一桩生意,便接了一句:“是我做生意,并不会与人交换。” “仙君聪慧。”他自袖间掏出了一团莹白,正是那日回来的他的记忆。 “你这是何意?本君叫虫召拿与你的,便是还给你了。”我没有去接,只提醒他,“这是你与佟钊的记忆,只是……我想你便是不用它,也是知晓自己的感情的。”就算是没有那一世,还有最初的他们,这一段,许是也算不得什么。 他点点头:“所以,玉书就不拿回去了。”他将那团莹白放在矮几上,推了过来:“我听方才那人的意思,似是想赊账?” “哦,你倒是听得久。”我瞅了瞅他,等着他的后话。 玉书的手还停在那莹白之上,只是片刻便收回:“如果他想知道什么,你便告诉他什么,记忆,还是用我的来付,如何?” 我盯了他许久,只是那假面我也看不出什么波澜来,那记忆……是了,我韶光居总是要做生意的,拿谁的,不是拿?不过…… “你打得什么主意?还想和佟钊重修旧好么?在人界不可能,现在,更是不可能了。” “仙君错了,如今,他不是佟钊。帝君说得对,仙君的记性不好,方才那人,我记得是唤紫钊。”他低下头,重复了一句,“紫府先生座下的银狐。” 我不明白他为何纠正我这一句,但是他也没给我琢磨的机会,追问道:“仙君,答不答应?” 那莹白的记忆,实在是有些诱惑,我却也不想就这般答应,只打了个马虎眼:“那你便就先放着,本君看看下回他如何说,若是合意,便做得一桩生意。” 玉书也不坚持:“那就交给仙君了。” 说罢他站了起来,略施一礼也出去了。我坐得久了,拍了拍衣袍爬起来,将那团记忆捧了,掀了帘子往后走。 连姒立在树下,似是在等我,听见声音她向着这边“望”过来,其实,虽说她是瞎了,我却从不觉得她是瞧不见的,那眼睛依旧是有神的,不知道那眼睛可还能再救回来。 这般想着,终究有些失神,直到衣袖被拉了拉,连姒问我:“主子,韶光居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 这是个叫我有些难答的问题,确然,绿羽,皿柒,青米……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主子,连姒不过是想来告诉你,莫要太难过,终有一天,大家还会再聚齐的。” 我第一次听着她这般煽情,便也笑了:“嗯,会再相聚的,你说得对。本君等得起。” 她本就好看,笑起来也是更美:“虫召方才来与我说,今日不用做太多吃的了,幺火和卜定仙人许是都不会用的,主子您呢?” 卜定和虫召,向来是不大吃什么,我也没什么胃口了,算了,继续回去陪陪卜定吧。 “你便做了给阿善吧,我去找虫召说点事情。” “好。”连姒转身往侧间,阿善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绕着她脚踝跟着。这一人一狗的背影,我看了很久。 不知她还是否记得,阿善如今,也只是能在这里待上十几年罢了…… 第七十七章 韶光想娶,我便嫁得! 虫召不在自己房中,我只好往幺火房中转,总归也就这几处罢了。果不其然,虫召就立在房前,倒是没有进去。 “主子。”虫召见我来,低低唤了一声,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扶我往外边又行了些。 “怎么了?幺火又无理取闹了?”我往里张望了下,不可能啊,幺火向来是很听虫召话的,“你是不是惹恼她了?” 他有些不甘地看了看我,终于是开了口:“主子可是将那糖炒栗子都给了幺火?” “对呀,她喜欢吃嘛,一直在我手里抓来着,索性就都给了。”这难道不对吗?还是说……幺火没有节制…… “她吃破肚子了?” “差不离了。”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要不要自己媳妇儿了!”你该去找鬼医啊,傻小子! 虫召摇摇头:“我此番若是进去了,她便再也不会认我了。” “为何?” “主子不知道,栗子吃多了会如何?” “会如何?”我接了一句,猛然想起来,栗子吃多了,貌似是会做些不雅的事情,卜定才与我说过…… “主子既然知道怎么也不告诉她一声,她都吃了大半包了,您倒是好,又给了一包。”虫召当真责备起我来,而后又加了句,“我也就是帮主子端个茶的功夫……” “咳咳……”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是明白了,这是怪着我不是,“你……你等她……等她安稳点了……再进去吧……哦……记得开窗户。” 我抬脚便走,不对,不能开:“你还是先进去自行散了气,再开窗户吧,不然……我这院子花花草草,不好交待。” “主子寻我是要说这?”好吧,要生气了。 我掏出那团莹白给他:“你继续留着,姑且不用。” 他接了过去,嘴角一牵:“这敢情好啊,一份记忆,做两份事儿,主子,你如今生意做得越发会算账了。” “哪里哪里。”我才不会跟他斗嘴,虽说是个闷葫芦,然则不代表他不会说话啊,能噎死人的,我又为何偏非在他小媳妇儿闹肚子的时候讨不痛快。 卜定那光秃秃的院子,看着实在是简陋,我啧啧嘴走了进去,他终于是穿好了衣服,此时正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拣着面前的花茶。 看着那茶,我就有些心虚,捱了过去,拎起茶壶来,空了。 “你想喝茶了?”他手不停,只嘴上问着。 “就是看看你可是将我那壶倒了,”我撇撇嘴,“果真是入不得你眼。” “呵——”他将拣好的花茶丢进壶中,“我可没有倒了。” “难不成你是喝了?” “我方才给玉书喝了。” “噗——”难怪刚刚在前间他一进门就讽我,原是在卜定这儿受了气么? 一只葱白手指伸到我面前,将我唇角一抹,趁着我还未回身之际,他又掐了掐我的脸:“韶光是个女孩子,可莫要太过粗鲁了,笑就笑嘛,噗什么,看这口水,要溅出三丈了。” “卜定!”我伸手挡了他,见他收回才提醒他,“你如今在本君的地盘,还顺带在我的地盘上会着客,怎么,要上天不是?哦,你暂时还上不了天,你是要把本君这儿变成第二个承天殿?” 他倒是正经打量了下这屋子,摇摇头:“不成,韶光还没有嫁于我,现在就把这儿改造了,太早了些。” 这人,比虫召还难对付些,起码虫召也就是冷刀子飞飞,小家子气的,我正经些就可以了,这人……这人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能把全身搓捏了扑上来。 “方才我韶光居来了个客人,你猜猜是谁。”我瞧着他烹茶,也没发现什么稀奇的。 “哦。看你这猫偷了腥似的表情,该是什么了不得的。” “你换个形容。” “看你这么振奋,跟狗见了骨头似的,可是有什么好事?” “呸!”我要是继续问他就是我脑子坏了,“是佟钊!佟钊来了!” 卜定捏着茶壶,将那茶盏挨个都烫了烫,淡定地用空着的左手掐了掐指,点点头:“韶光说的是现在的青丘长洲的……嗯……断尾灵狐?” “你怎么知晓?”掐算的?那我也要学学。 “小事。”呦,瞧把你能的,“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说他总会梦见一个人,一个男人,他觉得特别熟悉,总是放不下,心有悲伤,便来问我,那人是谁。”我分析道,“这灵狐啊,就是不同,玉书还对佟钊施了法的呢,竟然他还能记着一世。你不是说轮回期满便会忘记一切么?” 卜定为我倒了一杯,沉吟了片刻,似是在想些什么,见我盯着他瞧,便将那茶盏推过来:“这倒是奇事。他可说了他如何来得?” “来我韶光居的皆是被那钟铃指引,说不上如何来得吧?”我想了想,又觉不对,往日里来的人都是我将他们送回,可是这个紫钊,却是自己走了出去,不像是个不清楚路的。 “可是有不对?” “他好像……是自己找来的……” 卜定的脸色沉了几分:“他如今叫什么?” “他自称紫钊。” “紫府座下?”他声音有些僵硬。 “对呀,你怎么知道……哦,你算的……”我想起来紫钊曾说过,还是那个紫府先生提醒他可以来我韶光居看看的,便告诉卜定,“就是那位紫府先生指点他来的,怎么,你认识紫府先生?是个什么样子的?” 卜定也不回答,只是拍了拍我的头:“没什么,有些印象,仔细想了想,也是有些记不清了。还喝吗?” “喝。”有好茶不喝做什么,我才不傻。 “好喝吗?” “好喝。”我也是认真看了的,却到底不清楚他如何泡的,“其实,我觉得,以后我娶了你也是可以的,好歹我是离不了这韶光居的,你便就在我这儿为本君烹茶,甚好。” “韶光今日又是扒我衣服又是向我求婚,我可是太受宠若惊了。”他凑近了来,“你知道吗?娶妻这事儿你可来不得。” “为何?” “因为只有男人才能娶妻。”他扫了扫我腰部以下。 我不明所以,什么玩意儿?便也看下去……“卜定!你个流氓!” “哈哈哈哈哈!” “本君不过是看你不高兴了逗逗你!你竟然这般无赖!” 卜定原是笑着,闻言顿了顿,却是欺身而上一把抱住了我:“那我就先谢谢韶光关心了,若是韶光真的想娶,我也嫁得!” 第七十八章 追不追得上,瞧本事! 他的怀抱还有淡淡地三七水的香气,叫人有些迷醉,我也便就有些懒在他怀里,只听着他信口胡诌:“你知道吗,我们大婚的时候,一定要有五色飞鸟开道,请尽所有仙界的人,便是那怪老头子石锦也要请来了看看。嗯……让我想想,哦,还有冥界的,你若是喜欢,把你的好朋友们都请上。” “嗯,想得挺多的。可你莫要忘记了,现在是我要娶你,你得按着我的意思来。” “是吗?韶光想怎么办?” “我想……”我一胳膊肘往后戳向他,从他怀中挣了出来,“我想叫你别做白日梦了,还真是上瘾了呢。” 他揉着胸口苦笑着摇摇头:“韶光,你这般就不可爱了啊,煞风景不是。” 我离远了些坐下,见他甚是可惜的模样,装得倒是好的很呢,便唤他:“卜定。” “怎么?” “我虽是真的有些喜欢你,但还是未到想嫁你的时候,你可知道?” 他唇边的笑意淡了淡:“嗯,我省的。” “你省的?”我看了看他,算了,也不管他如何是想了,“今日玉书过来,我本是没想到什么,可是……方才瞧着他负手而立的样子,倒是有些像你,你往日,不也是戴着银面的么。” “是,我还记得你初时闯进我殿中的景象,甚是狼狈。”他嘿嘿笑了笑。 “这不是重点。”我及时制止了他无谓的回忆,“你莫不是要玉书去代替你的吧?” 说完我都觉得自己有些荒谬了,只是,不知道为何我却觉得这么猜测实在是有些道理。卜定只是摇了摇头:“韶光,你还说我做白日梦,你每日都在琢磨些什么。” “那玉书来寻你做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你嫁给我,我就每日给你汇报。”他又给我打起了哈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例行汇报情况罢了。” “主子,桃止来了,说是鬼帝殿下有请主子和卜定仙人。”虫召的声音适时传来,也扰了我继续追问的心思。 “知道了,你退下吧。”我回头看了看卜定,“你可还好?鬼帝多疑得很,青米的事情如何解释才好?” “我无妨,青米……便就直说吧。”说完他便站了起来,对我伸出手来,“不过,韶光恐怕要好好地介绍我一番了。” “介绍什么?” “介绍……你的追求者?爱慕者?或者……你的未婚夫?都是可以的。” “你正经的?” “自然。” 手被他握在手里,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走出前厅的时候,桃止还是那副软骨头的样子,歪在我的软榻上,遥遥点着我的钟铃。 我不禁想冲过去给他一巴掌,却被卜定拉了一道,稍缓了缓,我将他点向钟铃的那道拍偏了去:“桃止,本君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钟铃可不是你点点就能响的,做什么又这般幼稚。” “呦!仙君!”他站了起来,嘻嘻哈哈道,“这不是无聊等着呢么,总得寻些趣味。不过仙君这儿的钟铃,今日倒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我手心都渗了层汗来,不会连桃止这样的小鬼仙都能瞧出端倪吧?手心被卜定轻轻磨蹭了下,似是安慰。 “嗯,仙君的钟铃今日有些害羞。” “什么?”我怎么有些跟不上他的想法。 “嗯,因为有人在下边秀恩爱啊!”他那桃花眼儿梭了梭我们牵在一块的手,顺带鄙夷地啧啧了两声。 呼……我终是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打趣我们呢。 卜定也笑了,另一只手在我肩上拍了拍:“韶光本就羞涩得很,你若是继续这般,怕是今日我们是没法去鬼帝那儿了。” 桃止作势打了个冷颤:“哎呦,这天啊,怎么跟人界似的啊,变化无常哦……” 说罢便抬腿带头走了出去,卜定拉着我跟上,我见着虫召立在帘下对我用嘴型说了两个字“放心”。 “桃止,今日里鬼帝身体无恙了?那粉衣穿得可舒服?” “仙君这般话,到时候直接问殿下好了。”桃止领着路,嘴巴也不闲着,“还有啊,仙君,你们韶光居现在真是啥都有啊,那狗啥时候走呀?难不成姒儿准备就这般送它终老吧?” “唔……连姒没有与你说么?那自然是要一直养着的,不然她也不会学得一手好厨艺啊,瞧给你吃的,我怎么觉着你这蹭食的也过得越发圆润了呢?” “不是,仙君有没有想过,你那韶光居可是在三界交接地,加之仙君院中那些仙草什么的,那黑畜生我今日观之似是又灵气了些,若是一不留神叫它修了仙可如何是好?” 修仙?想多了吧。没有个百年千年的,又如何能修得?何况那阿善还是个本就魂魄不全的,更是妄想了。 只是桃止这般问了,我也觉得该回头好好瞧瞧那黑毛家伙,路过奈何桥上,鬼帝的宫殿就在前头,我压低了嗓子低声问他:“桃止,你这般关心连姒做什么,都说了,你这花心的,莫要招惹她。别说她本是虚玉元君了,就哪怕是现在,她也是没有心思的,你若是有心,就莫要去扰她。” “仙君这话实在是不厚道,人界那话怎么说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鬼仙我也是可以为了她放弃其他的莺莺燕燕的,您可别给姒儿吹风,追不追得上,瞧本事啊!” “啧……”我是说不过他的。好在冷冷的肃杀之气传来,我也知道该要面对的来了。 殿门大开,桃止也收了笑脸,一本正经地走了进去,鬼帝就坐在案前,不知在看些什么,听到桃止的禀报,悠悠抬起那寒冰初醒的眼来。 “韶光仙君,卜定仙人……” “听闻鬼帝殿下前几日抱恙,不知可好些了?”我松了卜定的手对上他那刀刃般锐利的眼神,终究还是转了眼去。 “本帝今日请你们来,实属无奈。”他避而不答,只是将手中的卷轴推下,那卷轴似是带了风声,呼啸而来。 “咔!”卜定伸手接了那道卷轴,也不多说,径自打开,我斜眼望去,正是记载的青米……只是本应是蜉蝣一生的卷尾却是仿佛被陡然抹去一般,只几个红色赫然纸上“形迹未知”。 “韶光仙君可能解释一下,本要入我冥界轮回的幽魂,如今怎么突然消失了?” 第七十九章 转生蜉蝣 鬼帝声音向来威严,这问话虽说是毫无感情,却分明带着浓浓的责备。许是卜定说的要搬去人界的事儿叫我有些松懈,若说与冥界真的交了恶,我走便是,世界那么大来着。这般想着,我也不如以往那么怂了,挺了挺腰板上前一步。 却有人比我还先抢了话头:“殿下说的可是前些日子来我韶光居的青米丫头?” 鬼帝眼神流转,终于正经看了看卜定,却是带着些不屑:“依着仙人的意思,确然是知道的?那本帝也不算是冤枉了你们。” 他复看了我一眼:“韶光仙君,以往你倒是常有从本帝这儿捞生意的时候,本帝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你可谓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本帝倒要听听,你的解释。” “这个……”我想了想,“讲真,这也不全是本君的错……” “是我的错。”卜定忽而拉住我的一只手,望向上阶的人,“殿下要怪,便怪我吧。实在是因为我想取悦韶光才骗了她。” “哦?”鬼帝倒是不意外,只挑了挑眉,这大概也是他能做的表情极限了吧? 卜定继续拉着我说胡话:“青米是自东海来的,因是唤了韶光一声姐姐,韶光便就记着了,真当她是自己的妹妹,处处护着,然则毕竟是个幽魂,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去留总是问题。” “所以?” “所以,为了让韶光安心,我做主将那青米封印在了承天钟内,鬼帝应是知道那承天钟的,有去无回的地方,也好过在人界蜉蝣一世灰飞烟灭。”卜定顿了顿,继续说道,“更重要的,韶光还能日日看着,有个念想。” 阶上的人许久没有说话,我偷眼看了看,他打量着卜定,眼神平淡,卜定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我不禁捏了把汗,这说来是个理由,实则就是事实啊,不过是舍弃了青米的身世罢了,还有什么?哦,把我也置身事外…… “韶光仙君,收的好手下。”鬼帝静静地说了这一句,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我应了声是:“鬼帝这般说卜定,已是第二次了。” 拾阶而下的男子停在了我身边,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仿佛深深又瞧了我一眼才道:“本帝也是很好奇,你终日在那韶光居里,又如何招得这般人手。” “运气……运气……”我不明他何意,只觉得跟这个浑身能将人冻僵的人说话,委实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卜定仙人与韶光仙君,究竟是何关系?” “不才,在下正是韶光仙君的未婚夫。”卜定微微笑着,我当真佩服他,对着鬼帝这般的人也能笑靥如花。 “未婚夫?”那人重复一句,“什么时候的事情?” “方才不久,方才不久……”我及时插了句嘴,“本君才求的婚,卜定答应了。” “哼,“他轻哼一声,倒叫我觉得有些心虚,“韶光仙君,这次,你可要选对了人。” “自然,自然。”我没有多想,便只应道。 那人绕过我,直面卜定,两个人身高不相上下,四目相对,倒是叫我觉得他们那对视中,有些暗流,只是那一眼太快,实在叫我抓不住。 鬼帝骤然一甩衣袖,宣道:“擅动冥界幽魂气数,本帝不得不追究,念及卜定仙人初犯,便不作收押,只此事当不可这般完结。” “殿下欲何为?”我有些紧张。 鬼帝嘴角一勾,伸手一点:“不若你去替青米往人界一趟。” “谁?”我顺着他的手,正看见仍笑着的卜定,“殿下,这又何必?不过朝生暮死的一世,何必要卜定再去一趟?” “韶光仙君说得对,不过是朝生暮死的一世,你又何必阻拦?若是本帝此番好不追究,岂非是我冥界无规无矩?” 卜定按住了我的手:“韶光,没事。” “可是你……你病还未好……你这般入轮回……” “无妨,左右都是只小虫子,缺胳膊少腿的又有什么所谓?” 这话……倒是无法反驳…… 卜定抬手施礼:“敢问殿下,何时入轮回?” “现在。”那人往殿外走去,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两位,走吧。” “现在?”这不合常理啊,总是要等一日的吧,便是宣判,也是要有个缓冲不是,“殿下原是个性急的。” “本帝倒不是性急,只是孟儿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多,等不得你们。”鬼帝停下来,冷冷道,“想来卜定仙人的记忆颇长,怕是要熬些时候,总不好让孟儿累着,今日刚好闲暇,是个好时候。” 我怎么不知,鬼帝还能说得这般长的话来,再一想,不对!难道,这般儿戏的一次投胎,也要喝得那泥浑汤?卜定的记忆……不能!若是这般,他的身份岂非暴露?! 想到这个我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惊恐,遂看向卜定,后者却是一脸的怡然,仿佛真的只是去人界一日游罢了。 孟庄已然在眼前,我掐了掐身边那个只知道拉着我的手全然不觉自己就快要被人识破的蠢蛋,他却是一脸茫然看我:“韶光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不舒服你个锤子!鬼帝也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收回了瞪视,只瞧着他不说话。 “你莫要这般看我,实在是有些叫人舍不得。乖,不过是一日,你在家荡荡秋千我便回来了。” 谁要荡什么鬼秋千!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若是三界知道他们的承天帝君此时是个连天界都入不得的小仙人,岂非要翻了天了。 他甚至还拍狗似的拍了拍我的头。 鬼帝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什么也没说便扭过头去。然一跨进孟庄,便见着庸儿和戈儿忙忙碌碌地端着汤水往里间去。 见到我们突然进来,纷纷吓得跪了下来。 “说。”鬼帝言简意赅。 戈儿才抖着唇道:“今日里无事,孟主子说这日子委实没劲了些,连韶光仙君都不来瞧自己了,说着说着就开了酒喝起来……就……就醉了……” 我真是……为何又提到我,我也是个命苦的,这个节骨眼上,无疑是又触了鬼帝的霉头。见他看过来,只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空气仿佛都凝结了一般,许久,才听鬼帝吐出几个字来:“你,替他熬了汤喝下,立时便送去转生台。” “是!”戈儿应声而起,引着卜定去汤棚,鬼帝却是一个旋身往里间去了。 我看着卜定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倒是他突然回过头,对我做了个鬼脸。 第八十章 又见紫钊 卜定将汤碗捧至唇边,复看了我一眼,一仰头便灌了下去,黑白小子不知何时已经过来,带着他去转生台。 只是那鬼帝一直并未再出来,我也不好多留,便也就往外走去。庸儿捧着一碗汤药立在庭前,只看着里间的门帘。 “你站这么远做什么,快些给孟姑将醒酒的端进去吧。”我提醒她一声。 她却是浑身一震,见是我才笑了笑:“韶光仙君回去了?庸儿等鬼帝走了再进去吧。” “说得也是,有鬼帝在,应是没有什么问题……” 然则话未说完,便听里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郁荼!你走!你走吧!”是孟姑的声音,我头一次听见孟姑这般声音,歇斯底里的,叫人心里突突的难受。 庸儿抓紧了那托盘,指尖都泛了白,我握住她一只手,她一抖,看向我:“仙君……” “最近孟姑怎么了?”我看着她躲闪的神色,实在是觉得有些什么事情,“鬼帝欺负了孟姑?” 其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若说是卜定还会打趣我气我,东鬼帝是决计不会做这个事情的,他宠孟姑宠出了天际,又如何会这般惹怒她? “庸儿……庸儿不知……”她看着我,似是要哭出来,“仙君莫再问了,不过是主子们之间的事情,庸儿……说不得什么。” 正说着,门帘却是一动,庸儿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端着那醒酒汤上前,模样甚是害怕却强作镇定行礼道:“殿下,醒酒汤熬好了。” “去。”鬼帝那刀刻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看都没有看庸儿一眼便走了过来,路过我的时候停了下来,“仙君怎么还不回去?” “本君……本君方才在等卜定。” “卜定……”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哼了一声,“此番他应是已经入了轮回了,仙君回韶光居等着便好。” “孟姑……孟姑可有事?”我思来想去仍是觉得不妥,纵然他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我还是要问一句的。 “她无事。”鬼帝直接越过我走了,只丢下一句,“往后若是无事,韶光仙君还是少往我冥界来。” 我转身看着他那冷漠的背影,实在是觉得可气,这次可是您老人家叫我们来的!罢了,恐怕是孟姑念叨我的多,他吃醋了? 应也就这个解释了。出了那沃焦石,我只觉冥界的天又黑了些。桃止也不知去了何处,以往都是要送上一送的,今日倒是自我进殿便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黑道上迎面过来了两个老人,手脚都上着镣铐,应是黑白小子刚刚栓回来的。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一块儿,正说着什么。 我掩了身形停在路边,想听听这黄泉路上,他们会说些什么,那般开心。 “老婆子,我总说,你得先走,不成想,这回倒是你先行了一步。” “说的什么话,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么,不管谁先走了,另一个便就跟上,又有什么先不先的。” “你瞧瞧这花儿,开得真好看,我们是不是看过?” “你记性差,这花应该是曼珠沙华吧?黄泉黑道的花儿,我们什么时候看过?” “嗯……不对。你每天都跟这花儿一般好看。” “你个老不羞的,怎么都到地府了,还每个正形!” “那也是因为你……” ……两个老人,竟是如同孩子一般打打闹闹着往冥界走去,虽是赴死,却是那般从容。我不觉咧嘴看了许久,却突然见着两个人影出来拦了他们。 正是小黑小白。两位老人被这么一拦也便停了下来,老公公问道:“敢问官爷,为何要拦着我们的路?可是……我们阳寿未尽?” “今日孟庄繁忙,你们直接去鬼帝殿下的殿里。” “鬼帝?”他们对视了一眼,老婆婆有些害怕地往老头儿那边靠过去,老头儿伸手揽住她,对这黑白小子问道,“敢问官爷,可是我们犯了什么罪孽,要去鬼帝那儿?” “哪里这么多废话?跟我们走!” 啧啧,这黑白小子当真是鬼帝培养出来的,原来是这般凶神恶煞的主儿,连对着一对老人都不好好儿说话,已经想上前的脚步却被身边的一丝凉意怔住。 “主子,这是冥界的事情,莫要惹事了吧。”绿羽的声音响起。是了……这是……冥界的事情,方才里边那般乱,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如何能再多事。 眼见着两位老人被推搡着进去,我也只好垂了手去:“绿羽,即便是孟姑不能行事了,应也是有戈儿她们在,又如何需要鬼帝出手?” 绿羽并未答话,只瞧着我,半晌才道:“主子,说好不管他们的事情。” 我瞧着他久违的身形,终于摇摇头:“算了算了,鬼帝终究有他的道理,唉……我们回去吧。对了,你怎么不与卜定一起投胎去?” “主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绿羽不过一介仙魄,入了那转生台,可是要灰飞烟灭的!主子好狠的心思。”说着说着竟是还抽泣上了。 我实在是难以想象,寻常他便是宿在卜定体内,好在卜定是叫他沉睡着,不然若是那卜定日日与我哭一场,我也真是受不来。 这般晃回了韶光居,第二日刚醒,我便记着,卜定该是要回来了。 只是推开门,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我定睛瞧了瞧,竟是紫钊,今日他穿着蓝色的锦袍,实在是有些艳丽,可是穿在他身上,却是好看的,不似一般的灵狐,他虽是眉眼有些妖娆,却仍是带了些男子的硬气。 我唯一见过的狐狸,也就是紫薇帝后了,不过帝后虽是灵狐,却非青丘之人,这么想着,我倒是更加好奇起青丘了,也不知道里边的该有多美。 “紫钊。”我唤了一声,叫他转过身来。 “仙君。”他躬身一礼,“在下又来叨扰,还望见谅。 “嗯,你倒是……来去有些快啊。” “仙君说笑,紫钊回去后认真想了仙君的话,这便来回话。” “好啊,虫召,上茶!” 第八十一章 这生意,本君不做 第二次来我这儿,紫钊明显更自在了些,端了茶盏拂了拂茶沫才抿了一口,复又放下。我一直看着他动作,见他只品了一口便问了一句:“怎么?茶不合胃口?” 他摇摇头,英气的眉比之玉书也不差多少:“先生说过,韶光居的花茶非一般地方有的,便是这盛茶的杯盏,也不是轻易可拿得,要珍惜着,切勿囫囵吞枣。” “哈哈,”幺火在我身边跪坐下来,笑着指了指他,“主子,这人好生有趣,喝茶便是喝茶,有什么讲究。对了,囫囵吞枣什么意思?是枣子的新吃法吗?” 我见那紫钊向幺火看过来,眼中带着笑意:“仙君这儿的人,当真有意思。” 这也怪我,怪我懒得很,平时也没给幺火读什么书,知道的也就是这巴掌大地方的花花草草罢了,不过……小姑娘嘛,开心就好,不是吗? 倒是这两人一个说一个有意思,一个说一个有趣的,有人是听不下去了,这不,虫召将我吩咐的东西拿了来,便往后去,走到帘后忽而开口:“幺火,想吃枣吗?” “噫!有吗有吗?!”幺火急吼吼爬起来,“主子……” “你去吧,这儿无事。” 便见她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我收回眼光,却正见紫钊含笑看着幺火离去的身影,兀自摇了摇头。我心下咯噔一下,却不知究竟是何感受。 “咳咳,”提示了他一声,见他丝毫不觉越矩地转过头来看我,也只能叹了口气,“你今日来,应是已经想好了的,你说罢。” “是,”他对我拱手一礼,说道,“紫钊回去以后想了仙君的问话,为何要问,拿什么来问。其实不骗仙君,此番来的路上,我还在想着,究竟能给仙君什么,不过……思来想去,却并没有想到我有什么。说珍贵……倘若紫钊修行日久,倒是还可能有仙君需要的东西,如今,是真的记忆浅薄……” “哦?” “不过,紫钊倒是觉得,有一样东西,也许可以给仙君。” “什么?” “紫钊的梦中,虽是充斥着悲伤,可即便是酸涩,想起那个人,我却仍是觉得很幸福,紫钊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所以才有求于仙君。” “所以,你想说的是?” 他又施了一礼,认真道:“仙君若是不弃,请将我的梦取走吧。” “你说什么?”我千算万算,也未想出他会如此回答,“你不是要问那人是谁吗?将梦给我,你又能得到什么?” 他却是摇摇头:“青丘修行,就是静心养性,先生曾说我是犯过错误的,才会断去了三尾,如今想要继续修炼,必要舍弃一切。紫钊自醒来,便被这梦境搓磨,如果说,要了却心思,与其去弄清楚……倒是不如直接摒弃了罢。” 我有些复杂地看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替玉书难过,替前世不值,更多的,却是慨叹真正的紫钊,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哦不对……此番,他分明也没有拿起过什么。倒是枉费了玉书那一段记忆了。我手拢在袖中,将那团虫召刚拿来的玉书的记忆收好。 紫钊静静看我,也不再说话,我捧起茶盏,吹了一吹,却实在是有些喝不下去,指了指他的心口:“你这番话,是你先生教你的,还是真的是你心中所想?” 他抬手抚上心口,抬起头来:“仙君放心,紫钊不会全凭他人所言,这是紫钊自己的选择,先生不过是为我指了韶光居的路罢了。” “若是我不告诉你,你便也就不需要对我支付什么,又何须你行此一趟,回去便是。”我挥了挥手,想将他赶出去。 “仙君!”他又唤了我一声,“仙君!此番紫钊来,便是想求仙君拿去这梦的记忆,这也便是给仙君的回报。” “本君不需要本君已经知晓的东西,你走吧。” “仙君!”他忽而跪在我面前,“求仙君将紫钊的记忆拿去!” 不知为何,我有些生气,无论是对玉书还是对现在的紫钊,我都有生气,为什么,就那么容易便放弃了呢?放弃,又能得到什么?真的会快乐吗? “你说,是你先生指引你来的?”我看着那座下跪着的人影,觉得十分荒诞,韶光居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这般便宜的了却心愿之地了?怕是这背后的人,也不一般吧,“紫府先生?” “对,正是家师。”紫钊仍是仰着头等着我的回答,“仙君,求您。” 求我?上一世,玉书那么想丢弃他们的记忆,更是不惜将自己的脸毁成那般模样,如今,却是轮到他来,所以,难道这一段记忆,要靠我去记住么? “你的愿望,本君不答应。不过……”我看着他期盼的脸,笑了笑,伸手抚上他,“不过,若是你先生亲自带你来,本君可能还会答应。” 他面上一怔,往后退了一身,我的手便落在半空,瞧着他惊恐的模样,我收回手来,拍了拍:“哼……” 他倒是镇静,默默站了起来:“仙君的意思,紫钊明白了。” “明白?你不明白。”我重新坐回矮榻上,不想再看他。 “先生说过,韶光仙君向来不羁,原是真的。” “你先生知道的确然是多得很。” “既然如此,那紫钊便告辞了。” “不送。” 他往外走去,却又忽而回头:“仙君,在下还有最后一问。” 并不待我回答,他却是直接问出了口:“仙君是不是很不满意我的决定?仙君并不想我忘记,对吗?” 其实,他若是不问,我倒是可以这般无理地记个仇,问了,我却是猛然醒悟过来……我又有何立场逼他记得呢? “算了。”我正了正身形,“本君不过是觉得你草率了些。有的事情,放下总叫人慨叹。但是终究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有权决定,是本君管多了。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你的这生意,本君不想做。” “好,紫钊明白了。若是如此……那么,仙君又是否可以告诉我,究竟紫钊的梦境,说明了什么?” “陈年往事。”我将指尖点向他眉心,“有人已经为你付过账去,现在,本君予你一段记忆,你看了便也能懂得。然本君不是个强人所难的,记忆有封印,必要的时候,才会打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疑惑问我:“什么时候,是仙君说的必要的时候?” “看你的造化吧。”说完我便自嘲地笑笑,我竟也学会了这打马虎眼的功夫。 紫钊皱了皱眉头,终是没有说什么,径自走了。我遥遥看着他消逝的方向,默默将紫府这个名字重新念了一遍,确然是没有印象。 怕是找个时候,得去会一会这个紫府先生了…… 第八十二章 秀色可餐 原本,我想着,大概是这辈子,也不会迈出这个韶光居了,我便是在这黑道上醒来,自是要在这里老去,这个天道并没有给我一个老去的机会,我便只能这般守着。 日日夜夜,我曾陷进同一个噩梦中,花海,浪涛,撕心裂肺,我曾想着,这日子一点一点地过去,总也没个尽头,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沉睡。却不知道曾几何时,我竟已经快忘记了那些梦。 梦里的人,他们就在我身边,做着一样,或者不一样的事情,他们曾经面容模糊,现在,却日日可见,他们告诉我,日子,也是鲜活的。我开始有些害怕,若是有一天,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又该如何自处。 这般想着,便不觉看上那钟铃,青米……我的妹妹。我等着她。我要将这韶光居,布置得热热闹闹的,叫她再也不会寂寞。 “青米没事,她远比我们想象的坚强。”一个带着些沙哑的温柔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皿柒也望着那钟铃,嘴角是淡淡的笑。 “皿柒……你的声音,如今倒是有些变了。”变得……已经可以轻易分辨出来,他不是卜定了。 他似是毫不自觉,低下了头来:“是吗?”许是自己也听出了些不同,略微顿了顿,摇摇头无奈道:“还不是因为主子,将血染砚给了青米,我正是修养的时候,应是有些影响。” 我哼了哼:“你既是我的血凝成,怎么可以轻易受得影响,啧啧,皿柒啊皿柒,这般可不好,你若是再变,我可不认你。”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复看向半空,不知为何,那钟铃竟是头一次,兀自摇曳起来,只是轻轻荡起,似是欢快的样子,却并没有声响。我坐起来仔细看了看,它却又静止了。 “皿柒,我方才是眼花了不成?” 银发男子却什么都没有回答,只伸出手去,钟铃随着他的手,微微降下,缓缓贴上了他的掌心,似是女儿的娇羞,只是一瞬,便又回归了原位。 “不会了……”低沉的声音复又响起,我才意识到是皿柒在说话。 “什么不会了?” 他收回手,背在了身后看我:“皿柒不会再变了,仅此一次。” “甚好,甚好。”我应了,觉得这般也是好的,虽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变了声音,总归是与卜定不同了,不然,总觉身边有个人,活生生地提醒着自己,曾经那般喜欢那个登徒子,喜欢到自己的器灵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嗓音,实在是有些怂了。 “看你恢复得不错,往后你便就依着这形体行事吧,好歹这韶光居里也热闹些。”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来陪陪青米,也是好的。” 他应了一声,转身问我:“方才,是青丘的人来了么?” “正是,青丘的面子当真是大,行事也是奇怪的。对了,你往日跟着我,有记得一个叫紫府先生的吗?” “紫府先生?”皿柒皱皱眉头,“可是青丘长洲那位?” “你知道的?” 他却是不欲多说的样子:“知道是知道,不过并不熟识。只知道当初主子的父君还在的时候,他曾上过一次天界,主子还好奇地去看过他。” “我看过?” “主子评论过,说他生而妖孽。”皿柒说得一板一眼,我却是差点被他惊到。 “紫府先生是个女人?” “男人,不……准确来说,是男狐。”他见我不信,添了一句,“主子还说,那样妖孽的长相,得躲着避着,不然,便是要羞于自称女人的。” 我实在是不能想象,紫钊口中的紫府先生,竟是个得了这般评价的人,便不确定地问他:“人界的先生,不应该都是……嗯……年长沉稳的人么?” “是呀,若是青丘晚辈,称他一声先生不为过啊,皿柒寻主子都已经寻了几千年,遑论他又是多大年岁了呢。”皿柒伸出手指数了数,煞有介事地告诉我,“这么算算,其实紫府先生应是比主子还大些,不过他们九尾狐族啊,向来都是与世隔绝的,自有驻容之术,怕是现在模样也未有什么改变。” “哼……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听着他入得上神,好歹本君曾也是个神,啧啧。” “主子奇怪,这又是比的什么?他们青丘一般修得九尾便就只修身养性了,加上本就散漫的性子,若是有心好生修炼,也不比天界的差。”皿柒忽而一笑,“再说,主子您也知道是曾经啊,现如今,您可只是个小仙啊,人紫府先生可是人人闻说都要称道一番的。” “咳咳,本君若是想起来,翻天覆地,不在话下!” 皿柒抱着胳膊瞧我,似是浑不在意。 “韶光如此抱负,还是不要的好。再翻天覆地一番,我可不知道可能再遇见你。”卜定回来了!只是,这一回来怎么就晓得诋毁我,当真是不可爱。 他掀帘而入,倒是越发地精神了,我看着他只觉得仿佛又俊朗了些,莫不是今日眼睛有些不适,总这般错觉起来了? “韶光方才在说什么?我现下一听到这词儿就怵得慌,以后莫再说了。好生在这韶光居待着,我觉得也很好。”他低头看我,“哦,若是韶光想随我回承天殿,也可以。” “去去去,一回来就没个正形,枉我方才还心夸你更俊了些……”我捂了嘴,可已经迟了,那面前的人笑得如同开了嘴的山茶花。 “韶光知道为何吗?” “什么为何?”我甩甩衣袖,不再想理他。 “因为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他凑近了来执起我的一束发来,“我也觉得,韶光更美了些,这一日可把我想惨了。” “滚滚滚,”我抽出自己的发来,将他推远了些,“你这一世就是个小虫子,能想个锤子!” “粗鲁……”他却是开怀,直接在我身边又坐下。 “主子……可是卜定仙人回来了?”连姒摸索着打了帘子进来,“幺火说皿柒也回来了,不若一起吃吧,今日做了些新菜。” 我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个人呢!抬头正是瞧见皿柒一脸的痛心疾首,仿佛书着斗大的字——“没救了”……我想我的脸,应是又红了。 “不吃了,今天觉得特别饱。”皿柒靠过去扶了连姒。 连姒笑道:“你能有什么饱腹感,吃不吃又有何区别。” “真的,身为器灵第一次体味到这感觉,真是神奇,主子功不可没!皿柒都快撑着了,走吧走吧,他们应是不想吃的,互相看看脸也就够了。”他回身问我,“是不是啊我的主子,又美了呢,秀色可餐啊!” 我刷地站起来,却见他早就搀了连姒走了。我回过头瞪着榻上的人:“都是你!说话怎么不分场合?!” “是韶光先夸我的啊,我自然不能让你吃亏的……” “你走,我要静一静。” “不走……” “走!” “不走!” …… 第八十三章 我爱你 恐怕真的如连姒所言,碰到了卜定这样的人,我们便就如两个孩童一般。我若是继续与他纠缠下去,怕是这走与不走,是没有尽头的。 “卜定,你知道现在是在哪里么?” “知道啊。” “这里是前厅,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要进来的!你当真要离我这般近?” “我记得,我走之前,韶光是在鬼帝面前说过,我便是你求婚求来的未婚夫。” “权宜之计。” “韶光的看我的神色可不似权宜。” 他将我的手拉起,贴近我的心口:“你自己听一听,是你的心在说,要你嫁我。” “行了行了,没个正经的。”我将手拿开,这般按着,纵是我自己都能听见那砰砰心跳,“你如今还未能完全归位,说什么嫁娶。” 他靠着我坐下来,直接将脚都架在榻沿上,一个转身,那一头青丝便散在了我膝上,他竟是枕着我闭了眼去:“韶光,你可知,无数次我闭上眼,都是你。你不要我了,你不听我说话,你走得头也不回,你知道我多怕吗?” 腿上是他的温度,我不知该作何动作,只能任由他枕靠着,应了一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不是在这里么。” “你答应我,不会再离开了,出了事情,也要听我的解释。” 我觉得好笑,这不过是去做了一世蜉蝣,也没个多久,怎么整个人都这般伤怀起来,搞得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韶光,你听着没?” “听着呢。” “那你为何不答应我?” “你说得没头没脑的,我答应什么,可不能叫你唬了。” “唉……”他叹了口气,又往我怀里歪了歪,那发蹭得我腿上有些痒,我便抬手替他梳理了一下,顺到耳后,他却是睁开眼,漆黑的眼眸盛了满满的深情,叫我顿住了手。 “韶光,你进极界的日子里,我心都快要死了,”我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这个地方,便低头看着他,他却是复闭上了眼睛,“我后悔,特别后悔,你是我的姑娘,我怎么可以让你独自去面对,可是……可是我无法陪你一起去……一起去受苦……” “好了好了,入得极界的事情,我虽是不记得,却也是明白,再如何也不会是你的错,是我擅自启动了无妄之阵,毁天灭地,那是我一个人的责难,与你又有何干。” 他闭了嘴,久久没有说话,只那睫毛轻颤,我抬手覆了上去:“卜定,你不会今日想用这些陈年往事哭一场吧?若是受了什么委屈,直接哭便好,可别这般拿我说事啊。” 一只大手按住了我的手,手下是他的眼睫,痒痒的,手上却是他的温暖,那嘴角牵起,笑了出来:“你呀……想与你说些心窝子话都不行。” 停了片刻,他将我的手拉下,缓缓睁开眼来,那眼中有些朦胧,却异常明亮:“韶光,我们成婚吧!就在这里!” “什么?!” 他从我膝上爬起来,跪坐在我身边,瞧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就今天,好不好?” “你说什么胡话呢?” “好不好?”他竟是拉着我一只胳膊摇了起来,这向来是青米的专属,此时被他这般对待,我实在是想要笑出来,顺手拍了拍他。 “你今日,真的就跟个垂髫孩童一般,行了,起来吧,莫要再闹了。” “我没闹,我很认真,我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卜定,”我终于是正了神色,“你忘记了?青米还在承天钟内,那蛇妖,那冤魔,还有那么多事情,我们都还没有解决,难道你要我带着未了的心愿,与你就此双宿双飞吗?” “我们可以先成婚,那些事情一样可以做……” “不可以,”我抽出胳膊,站了起来,“只要青米受苦一日,我便一日不会独自安享。她是我的亲人,大婚的时候,我希望听到她的祝福,你明白吗?……你呢,卜定?你也是有自己的事情的。我虽是不知道你与玉书说了些什么,虽也不知道你究竟要在我这里赖着,是为着什么,可我明白,你是要做一件大事的。” 他震惊地抬头看我,似是不信,我晓得自己说得有些严肃了,将掌心贴上他的脸:“我不问你做什么,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不会惹我不高兴,不会害我。我只希望,我们能将那些谜团揭开,然后安安稳稳,在一起。” 将他要低下的头捧起:“不好吗?” 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我都没有等到他回答,直到我准备将手撤回,才被他顺势按住:“好……” “这才乖。”替他理了理已经乱了的发丝,“卜定,我喜欢你,不会变。你放心。” “好……”他终于笑了,将我的手拉至唇边,亲亲吻着,最后,却是将我的脸捂在面上,轻轻唤我,“韶光。” “嗯?” “我要离开韶光居了……离开一阵子,你等我。” 再如何,我也没料到,他会告诉我这样的消息,确定了他不是骗我后,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回天界吗?” “暂时不。” “去哪里?” “韶光不要问,也不要去寻,我一定会回来的,信我。” 他眼中真挚,我又如何不信呢?只是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受。手不自觉收紧了些。人的依赖性真的很恐怖,他在,时时觉得他赖皮脸地叫人想打他,他要走了,我却觉得有些酸涩,我想……我可能,对他,不仅仅是……喜欢吧? “韶光,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 “无妨,你去。你看,我说得很对吧,你有自己的事情。你去吧,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就等你。” 他猛然使力,我便撞进了他怀里,脑海中,却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也是不小心撞到他怀中,那是在天界,那时候,他是遥遥不可及的承天帝君,如今……他是我的……未婚夫…… 我抬起手,紧紧回抱住了他。 他的唇印上我的额头:“答应我,等我。” “好。” “去哪里都带上皿柒,若是有事,无论如何,告诉玉书。” “好。” “我爱你。” ……我也会爱你…… 第八十四章 紫弗 卜定走得毫无征兆,我仔细想了几日,也没有想出来他会为着什么理由。这些日子,倒是更加懒得起来了,仿佛又回到了他来之前。虫召开始张罗着酿起果酒来,幺火忙前忙后跟着,年轻人啊,就是有精神。 今日,也不知他们在闹什么,连姒在择菜,幺火追着阿善绕着跑,虫召倒是不在,我过去蹲下来看连姒忙活,说实话,我是很佩服她的,也不知道打哪里寻来的种子,竟是将那侧间的外边都种上了各色的蔬果来,许是我这儿的土地确然太肥沃了些,长出来的果子竟是比人界的都丰硕得多。 “幺火这是吃了什么?疯成这般模样。” 连姒摇摇头:“应是阿善惹得吧?阿善近日里总喜欢往那园子里窜,究竟吃的什么,我也不清楚,便是幺火每日里都来训一顿。” 啧,狗吃草的么?还是吃花?我瞧着他们一人一狗已经追到了远处,跟着连姒也择起菜来:“阿善如今,倒是像你儿子。” “嗯?”连姒微微倾身过来,似是没有听清楚一般,我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她有些无奈地笑,“其实,我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是带着阿善,还是……他。” “你准备,就一直在我这里待着吗?其实你的年纪,实是可以考虑考虑了,”我想了想,“不若哪天,我替你去天界看看,紫薇帝后应是知道些才俊,你也莫要真的耽搁了。” “主子说笑些什么,与其想我的事情,倒是不如好生想想卜定仙人的事情,你们两个,打算何时成婚?”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莫要胡说。” 她却忽然将浸了水的冰凉手指贴上我的脸,唬得我跳起来:“连姒!你要冰死我么!” “哈哈,主子,我猜你现在定是红了脸去,不是我手冰,是你脸太烫了!”她也不理会我的嫌弃,直接伸了手又将我拉下去,凑近了些,“主子你不说,大伙儿可不傻,你这样子,分明是与卜定仙人私定了终身的。” “走走走,你是菜都择完了么,主子都敢调笑了!” “终究又没有人急着吃饭,着急忙慌什么?自卜定仙人走了之后,主子可是日日都不想起来的。”她捅了捅我,“主子,你们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了?抱?早就抱了。亲?早就亲了。脱?脱……脱得也不迟……我转眼正见她面上得逞的笑意,伸手打了她一下:“你怎么管得这么多!我还未说你呢!都是做过人家夫人的人了,应是都被人吃干抹净了!” “主子!”她将我推开,“好歹千年万年地过着,怎么会连一丝露水情缘都无,那活着也好生没趣了些。” “你说啥?你真是没羞没躁!” “主子何意?哦!难不成主子你现在还是……” 我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去:“你闭嘴,闭嘴!好生做你的厨娘!管什么闲事!”然则她却是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笑话似的,嘴巴一直也没合上过。 “呦!姒儿今日这般开心呢!”桃止这小子,又不经通传便闯了进来,他也不客气,对我吊儿郎当行了一礼便蹲在了连姒身边,“姒儿,笑啥呐?带我乐一个呗!” 连姒终于是将笑脸收起来,只鼻孔哼了哼。这小子倒是不着急,将手伸进篮子去:“今日吃什么?这是……丝瓜?” “啪!”连姒准确地拍开他的手去,警告道:“这可是刚洗好的,你个冥界来的浑手,别给我染脏了!” “姒儿这话真不厚道,我们冥界哪里脏了!你这是偏见,赤裸裸的偏见!” “阿善!”连姒忽然唤了一声,桃止赶紧上去拉住她哄道:“我的好姒儿,可别了,那个小祖宗,这回要是再把我这袍子给撕坏了,我可是没衣服换的!” 连姒不理他,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桃止不死心凑上去:“不如,撕坏了,姒儿给我新做一件吧!我瞧着人界的都是小娘子给夫君做衣衫的呢!” 连姒抡起那长条绿家伙就打过去:“你再浑说!谁是小娘子!谁是夫君!” “你是小娘子啊!别别别!”他捂着头去,“给兄长做也是可以的啊!哎呦,别打了!别打脸啊!我可指望着这张脸撩小姑娘呢!哎呦!” 连姒个瞎子,能打到他什么,倒是他自己送上去找抽来着,我抱臂看了半晌,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往后边去。 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卜定的院子,依旧是空空荡荡的院落,我忘记问他,为何不装点一下这屋子,便这般的空旷,与我韶光居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看着那道门,想起卜定在我这里,受了三次伤,也便是第三次,我才来看过他,那时候,他便就躺在那门后,甚是虚弱,又满脸戏谑,仿佛在我面前,他总也那般不正经的。 那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他回来了?我定睛看过去,却是一道银色的人影,哦……是了,如今这院落是让皿柒住着的了。 “主子来了?怎么?”他疑惑地看我,又回身瞧了瞧屋子,反应过来,“主子要找的不是皿柒吧。” 我尴尬地笑笑:“也不知为何,便走过来了,原本……嗯……原本是要去荡秋千来着。” 他也不揭穿我,只转移了话题:“主子这些日子瞧着似是并不忙,这韶光居可还撑得下去?” “如何撑不下去了,都讲几遍了?一切随缘嘛……” 我们主仆二人便就这般在卜定的院中站了许久,他想他的心思,我想我的事情,直到虫召传声过来,提醒我来了客人。 “走吧。” 只是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会再次看见那张脸,看着他对着我施礼,且躬身递了张名帖过来:“仙君,今日紫钊不是为了自己来的,实在是为了家师才有此一行。” 他抬头看过来,眼神在皿柒身上定了一定,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而后看向我,我低头望过去,是一张紫色的请帖,上边金色的字体龙飞凤舞,我瞅了半天,才瞧清楚是“韶光仙君亲启”。 皿柒看着我接过那请帖,却是伸手过来:“主子,还是皿柒来看吧。” “这位仙人,家师是诚心请仙君去青丘一行,你实在是没有必要做得这般姿态吧?难不成我们青丘还会在这请帖上下了毒去?” “哼。”皿柒看了我的眼色,虽是垂了手,却仍是用鼻子回答了。 “不得无礼。”我提醒他一声,打开那帖子,里边竟是同样的字体,我才终意识到,这是人手书的帖子,只有两个字“盼来。” 那落款的地方,也只留一个“弗”字。 “紫弗?” “正是家师名讳。”紫钊应道。 第八十五章 露水情缘 紫弗……我将那请帖又翻了一遍,却是什么都没有瞧见了,遂抬眼看着端正立着的紫钊:“你先生,可还交待了什么?” 他摇摇头:“先生只是说,交给仙君便好,仙君来不来,全凭心意。” 我来回看着那紫色的帖子,摊回我的软榻上:“你们青丘,不是向来不与外打交道的么?怎么?你是对你先生夸了本君还是怎么的?” 紫钊有些诧异,听出我是玩笑,才露齿一笑:“先生定下的规矩,自然是要遵循的。说起来,还是先生指引的我来得韶光居。那日回去以后,我将事情都告诉了先生,先生说,仙君着实不一般,命我来请。” 原来这不允与外族相恋的规矩,是他定的,也不知,若是紫钊知道了自己那几千年的轮回挫折,全是为了他这一个决定,还会否这般殷切地尊他一声先生。 “主子。”皿柒唤我一声,“青丘并非一般人可以进去的,如今卜定仙人不在,您还是莫要出去了。” 紫钊看了他一眼,接道:“我再说一次,青丘虽是不与外界接触,却不是什么恶灵猛兽,你如何这般排斥我们?” 皿柒不言,片刻才对着我道:“主子,三思而行。” 不得不说,我确实是对那人好奇的,只是,我也记得答应过卜定的话,我说过会在这里,哪里也不去的。 沉吟了一会,终于下了决定:“紫钊,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我韶光居领了紫府先生的好意,今后有缘,定会拜访。” 我听见皿柒在身边轻轻呼了口气,只是那紫钊却是皱了眉,欲言又止,到底是没有坚持,却突然祭出了一把扇子来,那扇子看起来甚是古朴,并没有什么修饰,他将那扇子捧于我面前,比方才捧着请帖还要郑重些。 “这是什么?”我并没有接,只觉得那上边的气息甚是霸道,汹涌得厉害,却又尤其浑厚,控制得很好,一看就不似凡器。 皿柒却是一顿,只死死盯着那扇子,紫钊瞟了他一眼,遂又往我面前递了一递:“仙君,这是先生命我带来的,先生说,如果仙君身边有一个银发男子在,便是不会来青丘了。既然这般,便将这扇子带给你,先生说,他收了这么久,该是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 紫钊点头,我抬起手,那扇子终于缓缓落于我掌间,只一瞬间,便失了原本的灵力,安安静静,仿佛真的就只是把扇子罢了。我轻轻握住它,并未再瞧出什么稀奇。 “紫钊,你可知道,你先生多大年纪了?”我将那扇子收起。 “先生……据说自青丘初始便就在了,上古那一役先生也是经历了的,只是,先生从来不提以往的事情。而后上古陨灭,先生便锁了青丘,我们每人成形前皆可出去历练,只是,必要再回得青丘,否则,会处以刑罚。”他停了停,“至于什么刑罚,紫钊并不十分清楚。哦……紫钊是不是答非所问了?” 我摇摇头,如他这般说,那这个紫弗倒是真的年岁很大了,皿柒有些担忧地看我:“主子。” 我扬手制止了他,只对紫钊说:“你回去吧,东西本君收了。” 紫钊抬头还想说什么,却在看见皿柒后没有再说,退了出去。皿柒上前一步,看着我手中的扇子:“主子是不是……动心了?” “这是故人之约,不是吗?”我将那扇子举给他看,那扇柄上,分明刻着一个“瑶”字,若是我没有记错,这也便是我的名字。 他抿了唇,提醒我:“可是主子应是答应过卜定仙人……” “我能将这扇子交于他保管,应是我可以信任的人,你觉得呢?”我将扇子打开,盈盈的紫光满溢,晃得一室的晶莹,“你是器魂,应当看得出来,这是什么。” 皿柒伸过手来,将扇子轻轻合上,缓声道:“是,皿柒知道。” 片刻,他却又抬起头来:“但是主子,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了,主子想去见他,又能说什么呢?您不知道……”他突然刹住。 “知道什么?”我实在是疑惑,他仿佛一直是有些排斥这个紫府先生的。 然而,他却闭了嘴,这又怎么行呢?我警告地点向他:“你说,本君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他……”皿柒似是下定了决心,“皿柒虽然并不确定他做过什么,但是,他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如何知晓?” “……” “说!” “他……他一直对主子,都是图谋不轨的!” …… 照着皿柒的意思,那日父神设宴,我醉了酒去,而后坚持自己回寝宫去,他与青米如何都没有寻到我,等到找到我的时候,却是在客殿。 彼时我衣衫不整,而那紫府先生却是抱着我,我们是在安排给青丘的殿中软榻上,姿态暧昧,青米将我从那人怀中夺回来,为我收拾好衣衫,只是这事情,却终究是被父君知晓,震怒之下,一面封锁了消息,一面将那人罚下了青丘,不得再踏进天界一步。 “主子……我曾怀疑过……少昊君的退婚……可是与这件事情有关……” 这感觉,甚是好笑了些,听着自己的故事,竟像是个人界的戏话一般。若是这般说来……那我还是否……抬眼看了看皿柒,他也是看着我,摇摇头。 是了,他又如何知晓,我究竟是否还清白。 “你也说了,那时候……我喝了酒。” “可是,主子向来千杯不醉的,那日饮的又是果酒,怎么会醉得那般厉害!” “那也可能是我无意走错了路,我向来不大识路的。” “主子便是闭着眼也应是认识自己的寝宫的,又怎么会爬上客殿的榻上!” “这事情……便这般结论了?” “父神盛怒,可是那时候主子醉着,待得您醒来,天界已经无人知道这事了,甚至是青米,都被抹去了记忆……我若不是器灵,也是不记得的。” “你的意思,莫不是那紫弗灌醉了我?” “主子忘了?青丘皆是九尾灵狐啊,使得皆是媚术,饶是……饶是那紫弗大上您几千岁,竟也能骗得您上榻!” “你好好说话!”我瞪了他一眼,直觉这事情,仿佛不对,却又实在分析不出什么,只想起来他刚才提及的,“你说那之后,少昊便退婚了?” “隔上了几日……” “若是本君真的与那紫弗有些什么……父君应是会为我指婚,又怎么会直接将他打回青丘呢?父君就不怕我露水情缘留个后么?” 皿柒恐怕是真的没料到我会这般说,脸色都不对了,我拍拍他:“算了,无妨,我明日去会会那人,瞧瞧究竟如何。” “主子……” “你跟本君一起去,我倒是要瞧瞧,是什么样子的妖孽!” 第八十六章 青丘长洲 瞧着幺火跟虫召依依惜别的样子,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往后是不是该我自己学着好好腾云驾雾的,虽说虫召是我的骑乘,但是幺火那小模样,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个恶人,生生叫他们分别,简直不配做主子,嗯对,就是这个感觉。 看着幺火倚在门边,我实在是有些…… “幺火,我保证,虫召今日便可以回来了,快得很。” “主子,你们一走,这韶光居,可就剩下一弱一残两个了……哦……还有个只知道吃花花草草的小畜生……” “这个嘛……那个……”我想了想,“连姒哪里残了,便是她瞧不见,还是个厉害的。” 幺火眼里噙着泪花儿:“主子,为何不带幺火一起去……” “你去?你去做什么……” “听闻青丘男子都俊俏异常,青丘女子也都娇艳无比,虫召去了,舍不得回来了可怎么办?幺火也想去……” 我终于听出了个意思来,摸摸她的脑瓜子:“放心,我不叫他进去,送到门口就叫他回来。” 她却仍旧是摇摇头:“可是……幺火都没有怎么见过其他的男孩子,幺火也想看看他们能俊俏到什么程度。” “你……”原是打的这个主意,当真是……色! 然则我还未骂他,已经有人站出来了,虫召声音略冷:“回去,外边风大。” 嗯,是,黑道日日都是这死气沉沉的样子,若是起风,那也是妖风,可我此番也只能抬头装作看天空。 “不要,根本没起风,你骗人。” “莫要再胡闹。”虫召声音更冷了几分,“便是青丘男子再好看,你也是想不到的,到时候你若是这般撒泼,倒是叫主子难做。” 咳咳,别扯我呀,我没听见……幺火却是停了抽泣,愣愣看着虫召:“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嗯,不气才怪,要看美男你也偷偷儿啊,这不是偷腥不看眼色么…… “没有,主子,我们走吧。” 虫召竟是没有再理会,直接化形,停在门口,幺火这回却是真的有些慌了,过去推着他黑色的皮发:“你真的生气了?” 我将她往后拉了拉:“算了算了,本君保证,等他回来就好好的,你呀,一根筋!大清早的闹啥。” “我……我……我开玩笑的。” “我听着你那语气可是真惋惜啊,原以为你是舍不得虫召呢,看来,是因为见不着美男子,实在遗憾得紧啊。” “主子!” “走了走了,皿柒,上来。”我对着跺脚的幺火挥挥手,“本君帮你看看就好了,你想要看什么样子的?狂野的?温柔的?妖娆的?还是……”我话还未说完,已经倏地上了天际,座下更是哼了几哼。 我怕是有些恶趣味,觉得惹得他们耍些性子,也是有意思的。倒是皿柒看着我,神色复杂:“主子,我估计卜定仙人现下是不好受。” “怎么说?” “毕竟有人想出墙了。”他瞅着我,“还是私会老情人。” “你信不信我现在丢你下去?” 皿柒耸了耸肩膀,不再说话,他倒是真的有些瞧不惯那紫弗的。怕是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我仰面躺着,安慰他:“放心吧,我预感很准的,他应不是个坏人。” “主子又知道?” “他若是真的有什么坏心思,以青丘元君的修为,不该那般直接离开。” 皿柒没有应我,算了,死脑筋。 临近那涂山,便遥遥可见一处烟雾缭绕,似是笼着巨大的屏障,虫召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下去,只得停在涂山脚下。 “主子,前边,便过不去了。”虫召变换了身形,探了探路,“应是要穿过这涂山才好。” 皿柒往周遭看了看:“这涂山与那青丘还有一水相隔,便是过得涂山,又当如何进去?” “这屏障……应是青丘的结界。”虫召看向我,“既是设下这么久,便也不是轻易可以打开的。那紫钊竟是未有留下进去的方法。” 这话提醒了我,我抽出那把扇子,如果没有猜错…… “虫召,你回去吧,我与皿柒进去便好了。” 他有些迟疑,但见皿柒对他也点点头,才靠着一处山岩坐下:“虫召在这里候着便好。” “还是回去吧,幺火说得对,如今便就只剩下她和连姒两个,我还当真有些不放心。此番我自己回去试试,大不了也就是多费些时候罢了。”我拍拍他。 提起幺火,他终于面上有些松动,稍许叮嘱我:“主子留意记号,按着记号便能回来了。” “好好好。”还是他想得周到。 待得他离开,我跃上半空中,皿柒说得没错,纵然是过了浮山,还是有一水之隔,与其一步步过去,倒是不如搅乱了这结界,叫他们出来迎接。 将那扇子祭出,于身前一抹,紫色的扇面划开,那扇沿带着醇厚的真气,竟似利剑,凌厉非常,我注了些许内力挥向那烟雾,整个山岩却都开始震颤起来。 不过是瞬间,便又如常,我反手又劈了一道,这次却是听见天际有人唤我:“仙君住手!” 我眯眼望去,正是紫钊,此时他立于一束花枝上,藤蔓纠缠,往我这处延伸而来,我收了扇子,落于地上:“你们这结界确然不错,便是这扇子都没扇开。” “仙君这边请——”他也不理会我的戏谑,直接做了请的手势。 这花枝有趣,我还是第一次见,竟将我那满院子的都比了下去,花枝上还有些紫色的花儿,我伸手采了一朵来嗅了嗅,却是无味。 “仙君,青丘的花都是无味的。”紫钊回头告诉我。 “为何?那你们这里的花茶,还有味道没有?” 紫钊摇摇头,只笑着却不回答,指了一处草庐道:“先生正在等二位。” “你如何知晓我们是……两个?”皿柒此时已经宿回血染砚中,我才不信他能瞧见,“又是你先生告诉你的?” “这结界,是先生设的,自然是能知晓的。” 皿柒沉默地化形出来,立于我身边,沉声道:“不请自来,见谅。” “无妨,先生说了,若是有一位银发的公子来,好生招待,我猜便就是你吧。二位请——” 第八十七章 草庐媚术 我一直以为,这青丘元君的住处,应是个与众不同的,自然,现在也是与众不同的,只是……这般人物住着这样一处草庐,当真是清奇得很。 甫一踏进,我便知道自己错了,这草庐虽是外边看起来平淡无奇,然则真的走进了才发现别有洞天,便是紫钊在前边领着路,我已经走了长长的一段,全然不似刚瞧见时候那样小小的一间。 紫钊带着我们,停在了一扇门前,轻轻叩了门:“先生,他们来了。” 里边并没有应声,只是那门自里间打开,紫钊一伸手,我便顺着跨进去,里边立了一道紫色的人影,缓缓向我们转过身来。 饶是晓得青丘驻颜有术,我仍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容灿若桃花的人,便是已经有几万岁的高龄。皿柒说得未错,即便我已经忘记,此时我能想到的词,也便只是一个妖孽罢了。 他确然是美的,美却又带了妖娆,妖娆又带了些儒雅,虽说男子不该这般妖冶,安在他身上,却自成气质,丝毫不觉违和,可能因为那身形高大的原因,我仰头看着,仍是觉得有些伟岸。 他淡淡瞧着我,灰色的眸子深沉仿若无底渊川,叫人能轻易陷进去。皿柒猛地拉了我一下,轻声道:“主子!小心媚术!” 媚术?我迷茫看向那男子,他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只那手中执着一本书,此时缓缓将那书放在案几上,往这边走来。 “先生。”紫钊躬身。 他抬手表示知道,在离我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下,疏离的声音:“韶光仙君,欢迎你来青丘。” 身边有藤蔓蜿蜒游走,皿柒有些紧张地拦在我面前护着,我轻轻推开他:“皿柒,休得无礼,先生是在请我们入座。” 皿柒不信,我对着那藤蔓努努嘴,它们游走迅速,只一瞬,便已经织成了一张靠椅,我抬头看那人,他点点头,而后坐了下去。 皿柒仍是有些惊诧,我拉着他也坐下,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只唤道:“紫府先生……” “紫弗。” “嗯?”我才意识到他是在提醒我自己的名字,“嗯,紫弗……你的请帖我看见了,你的扇子,我也看见了,只是有些事情,我还不清楚,需请你解答一二。” 他对紫钊挥挥手,待他退下,他才复又看向我:“不着急,你一点一点问。”我是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好垂首看着面前的地下。 “紫钊的事情,他说是你要他来找我的,可是如此?” “确然。”他话很少,却丝毫不避。 “为何?”我追问,“你若是知道我如今做的生意,应是明白,他要的,我们韶光居本是给不了的。” “但你能给。” 我被噎了一道,是,所以我才奇怪,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如何能知晓我知晓的东西? “很奇怪?”他转而问皿柒,“皿柒公子对我,应是还未有什么改观。”用的是肯定句,我扭头正见皿柒皱了皱眉头。 他往后靠了靠,有些慵懒,藤蔓适时接住他的腰身,只听他继续道:“紫钊的最后一世,有仙君的介入。” 这是在解释吗?如果说青丘的法则是他在看顾执行,那么……紫钊的每一世,他岂非都是明白的? “不是仙君,便是其他人。”他缓缓叙述。 我忙接了口:“你说的没错,是我下界去看了。他与玉书……纠缠太深,这一世,机缘弄人,玉书便来寻了我,想要做些改变。” 他摇摇头:“这是他该经历的。” 说起这个,我到底是没有忍住:“你们青丘,为何这般固执?不过是一段恋情,又有什么不可?偏非叫两个人都那般心伤,紫钊丢了三尾难道还不够吗?” 他低低哦了一声,叫我不觉看向他,还是那灰眸,此时却是有些漠然:“原来仙君连紫钊的过去,也是知道的。” 他洞察力太过,我险些要将卜定说出来,便转了头去:“本君毕竟是韶光居的主人,这些事情,想要知道,当然是会知道的。” “这事情,是很久以前的了。”言外之意,知道的人不多? “这个姑且不论吧,如今,紫钊来问过我两次,我将玉书的那段记忆给了他,若是机缘巧合,他自己想起一切,那个时候,你还预备罚他吗?” “看他造化。” “若他坚持?” “他不会。” “为何不会?他能为他断尾一次,便也就可以第二次。”我有些愤愤,“即便那样,你也要阻拦吗?” “你很介意?” “他们没有错。”我站起来,“错的是你的规矩。” 他也不争,只看向门口,紫钊复又进来,将木制的茶盏递给我与皿柒,有些歉意道:“青丘没有喝茶的习惯,还请二位将就下。” 我捧起那木盏,里边是透明的液体,品了一口,清凉甘甜,倒是爽口,不禁多喝了几口:“这水倒是也不错。” “这是青丘甘露,每日里自藤蔓收集的。”紫钊负手立于一旁。 便听紫弗道:“稍后,你带他们去安排住宿。” “是。” 我一怔,忙推辞:“不不不,我话说完就走,不用麻烦。” “可我今日却没有时间了。” “啊?” “仙君将我的结界扇坏了。”他语气并未指责,我却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起来。 “说起那个扇子,你说扇子是我的,可我却觉得不对,”我将那扇子拿出来,举给他,“这上边的气息,并不是我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他终于是从那椅子上站起来,却只是把扇子往我这里推来:“我自不会记错。”他的手停在扇上稍许,对我说道:“你不必担心,以往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我不过真心请你在青丘多待些时候。明日,会与你说清楚。不过现下,我必须要出去,你该知道……它的厉害。”那指尖点了点扇柄,趁着我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失了踪影。 不知道为何,我觉得他有些躲着我,这实在是不该,若说起那件事,该害羞的……也应是我才是…… 扇子捏在手中,我还是觉得,他不应是皿柒口中的不堪。起码,再次去看他的眼,那里虽仍叫人沉沦,我却明白那只因它生就奇特罢了,绝对不是什么媚术。 第八十八章 梦 紫钊当真领着我们出得这草庐,又过了好大的一处的圆形的空地,才到了今日让我们休息的地方,也不知是否是刻意避嫌,虽仍是一处草庐,却与那紫弗的地方相隔甚远。 因此我便也一路上见着了这青丘的景象。说来奇怪,这里到处是绿草如茵,还有一些藤蔓编织的桌椅,却是除了那藤蔓上的紫色花朵,全然不见别的花色,若说这里美,倒委实是无趣得很,也不知常年对着这色泽,可是会厌。 “紫钊,紫府先生很喜欢紫色吗?”我想起来他们的名字,不觉好笑,“难道就因为你们姓紫么?” 紫钊停下来,为我推来一扇草庐的门:“仙君,我们青丘人……并不姓紫。” “啊?哈哈……那你们怎么都……” “青丘人也是各有名字的,只不过因为我们以紫为尊罢了。先生是青丘几万年来位分最高的元君,故而称其住所为紫府,才唤他紫府先生。” “那你又如何唤得紫钊?” “只因我醒来时,便是在紫府罢了,先生收我做了关门弟子,不然以紫钊的修为……又缘何能这般唤的……”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一直以为的都是错的,便也就打了个哈哈过去了:“那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仙君请——”我跨进自己的草庐,出乎意料,我以为定是也如同紫弗的房中一样,却不想入眼竟是满屋的晶莹剔透的花儿,各色各样,便是那烛台也是桃枝的样子,只是即便是这般多的花儿,仍旧是没有味道的,我惊诧地转头看紫钊:“这些花……” 紫钊似是也很奇怪,不明所以地摇摇头:“这屋子是先生直接指给我的,我从未进来过,原来这里是这个样子。” 我复去碰触那些花儿,娇艳欲滴的样子,虽是无香,却甚是可爱,于是对紫钊挥挥手:“无妨,这个屋子本君喜欢。” “那仙君好生参观下吧。”他转向一直沉默的皿柒,“皿柒公子的房间在后边,委屈公子与我一处了。” 皿柒抬眼瞧他:“我与主子一处便好。” 紫钊不依:“公子说笑,男女有别,虽说我那草庐不如先生那儿的好,也是大得很,容留公子还是可以的。” “那我与你先生一处住。”皿柒出口惊人,任是我也不觉看向他。 “那个,皿柒,便就委屈一晚好了。往日卜定的屋子还比不得这儿呢。”我劝他。 他顿了顿,无奈道:“主子,皿柒不是因为屋子不好。” “是是是,我知道,本君保证,绝对没有问题。你便与紫钊过去吧。”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些明白他担心什么,但是再如何,我也不傻,明白那紫弗是不愿意当着皿柒的面与我多说的,既如此,也只好叫他离远一些,毕竟……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了。 皿柒眼色深沉看我半晌,终于扭头出去,紫钊已经在门边等了许久,这才领了他往另一处去。我仰躺在睡榻上,看着那花瓣状的风铃飘来荡去,险些睡过去。还好有风吹进来,叫我清明了许多。 推开一扇窗户,外边已经有渐渐有了霞红,那整片的绿茵皆是染上了金色,好不壮阔,这是韶光居所没有的景象。 冥界周边的天色都是阴沉的也不会看到这样的落日,我那院子里皆是花花草草,更是看不到这样毫无遮挡的大片草地。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儿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屋前的空地。我放眼望过去,那原型的空地上是都没有,像是与周遭生生隔开一般。 远处有隆隆的响声,应是紫弗还在修补那结界吧……我从袖中摸出那把扇子来,虽只是那么一扇,却是叫他那般紧张,我该是没有猜错,这把扇子并不简单。 “主子。”皿柒立在草庐前,应是打算进来,见我趴在床前,索性便直接往窗棂这边来,“这扇子不一般,主子应该知道了。” 我擦擦鼻子,许是坐在风口里久了些,竟是觉得鼻子有些酸涩:“不,你错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不过看它威力不小,应是个神器。” “主子莫要站在风口里吧,这儿空旷,风大得很,比不得韶光居,若是受了凉可不好了。”他伸手替我关了窗子,然后从门口进来。 我瞧着他:“你认识这把扇子吗?” “认识,但是……也只是样子有些相似。”他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扇子,只接着说道,“我原以为它是鸢尾扇,然现在看来,又不像。” “鸢尾扇?” 他点点头:“也是九大神器之一,不过主子打开扇子的时候,那威力虽大,却不是鸢尾扇的气息。” “开始你也错认了是吗?”我提醒他。 皿柒抬起头来:“虽说皿柒是器灵,但皿柒只是血染砚的器灵罢了,其他的神器纵是有感应,也不会太过强烈,而这扇子很奇怪,隐隐有些熟悉,走近了却并非如此。” “不是鸢尾扇……那能是什么呢?”我转着扇子,看着那扇柄上的“瑶”字,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主子,你看到前边那块空地了吗?” “嗯?看到了,怎么?” “皿柒只是觉得有些蹊跷,不过……不瞒主子,皿柒如今能够记得的也多有模糊。” 我讪讪笑了笑:“说起来,都说我曾擅自启动了那无妄之阵,你既是神器之一……定也是受了波及的……” “皿柒不是要怪你,”他垂下头,“主子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唉……你的房间可是去看了?满意吗?”我换了话题。 “皿柒在哪里都住得惯的,也便是一天的事情。说起来……重新跟着主子以后,倒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天空。”他抬起头来,看得仔细,“往日里我也曾日出日落陪青米看过,想想……已经许久了。” 是了,韶光居不分日夜,可是这里却有。我感叹了下,觉得卜定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为何不去下界重开韶光居呢?以往也是个懒的,哪里醒便哪里开了,也不知道多探几个地方,啧啧。 外边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天边也似是安静了许多,折腾了一日,方才又被风吹醒了,身子有些乏了,便打发了皿柒,关门躺下。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竟是久违地做了个梦,梦中我跌跌撞撞地走,拉住了一人的衣袖,那人将我推开去,因是太高,我有些攀不上,便就着着一推坐了下去,实在是太累了,累得头都疼得不像样子,整个人都是虚浮的,有一股子燥热,胸口有些憋闷,我伸手揪住自己的薄衫,热,太热了,要把它拽开,可是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我,我头疼得抬都抬不起来,只觉那人身上很凉快,便伸手抱住了那人的腿,嗯,这般倒是很舒服。 第八十九章 太极女帝 梦中有人将我抱起来,放在了榻上,那榻软软的,却是令我更加烦躁起来,心里不知为何,觉得委屈又悲凉。怀中有硬硬的物件,我摸到了,更觉得头疼欲裂,便是那人按着我的手,我仍是将它拽了出来。 “你想要,我给你,我给你偷出来了。”我拉着那人的袖子,只是这一开口,竟是真的哭了出来,那眼泪咸得很,叫我心都揪了,“你不是喜欢吗?我给你呀,你为什么不拿。” 那人被我拉着,却并没有动作,只是要将我手上的东西推回来,这我自然是不依的,便与他拉扯起来,“撕拉——”衣衫尽毁,我觉得有些凉快,不觉笑了。 这一笑,那泪珠又滑进了口中,甚至可恶,我模糊着眼,看向那仍是在我手中的扇子,觉得格外难受:“我好不容易偷来的,你知道那老头子多凶吗?若是我被抓到了,可是要被责罚的……” “你拿了扇子,还会不会记得我?” 那人仍是不说话,只为我拢上衣衫,我一掌拍开了他的手:“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利用完了我,就不要了?!” 那人的手顿住了,许久,才听得他说:“不是。” “那你不要看其他人了,不要了好不好?你喜欢喜欢我,好不好?” “好……” 我只觉得胸中酸涩非常,即便是梦中,我也知道,那人是骗我的,自然是骗我的,我不傻,我是真的想哭。 “那你抱抱我,你身上好凉快,你抱抱我,以后再也别离开我了……” 他复要来拉我的衣衫,却听见外边一声惊叫,手中的扇子那一瞬被抽开,我竟是难过得不能自已,狠狠攥住了他的手:“你错了,我不傻,我不傻。这扇子上有我的名字,你拿去好了,我倒看你如何说,哈哈哈哈……” 肩上却是一沉,眼前便一片漆黑。 我倏然睁眼,四下里也是黑色,这黑沉得压身,叫人恐惧。一抬手,挥亮了屋子里所有的桃枝烛台,头隐隐作痛,我仔细回忆了一遍,仍是未想出来那梦中的人是谁。可是我那么悲伤,不能自抑。难道……我原本爱的……不是卜定吗? 还有扇子,扇子……我自枕间摸出来,指尖摩挲上那刻着的字,确然是用术法刻上的,歪扭并不好看。 窗户突然打开,带了一室的清凉,我才发觉身上已经起了汗意。此番这风吹来,倒是叫我觉得有些冷了。 下了榻,走到窗前想将那窗子关上,风却是瞬间止住了,那草庐前的空地上,有一袭紫色的人影,正仰头看着天际,是他,紫弗。 我不知道他可看见了我,只望见他微微侧身,却并未转头,停了片刻,便又转头负手准备离开,我脑子一热,直接从那窗口跃出,掠向那空地。 挡在他身前,仰头看他,仍是那灰色的眼,仿佛世界都没有颜色一般,他被我拦着,便停了脚步:“韶光仙君有事?” “你方才可是做了什么?” “仙君何意?”他微微颦眉。似是不解。 “这是你的地方,自然要问你。”我不觉有些咄咄逼人起来,“既然来都来了,便一并将话说了罢,也好过明日再见面。” 他终于正眼看我,目光停在我手中的扇子上:“仙君……果真是这般……不愿意见我。”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我自然不是讨厌他,只是觉得……心中有些慌乱,有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我实在是有些怕,怕什么……我真的不知。 我咬唇没有答话,只将扇子举给他,他没有接:“这是你的,你曾费了很大的劲才拿到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给你。” “我梦中的人……是你吧?” “仙君的梦,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他面容妖冶却又带着庄重,这两种极致的形容都在他身上,却又格外地契合。 我一时不敢确定他是说真的,还是唬我的:“你以前……见过我醉酒,对吗?” 他不答,我便逼近一步:“他们都说你曾轻薄了我,可是我知道,你没有。” “你是做了梦吧?”他外后退了一步,“竟是说得胡话了。” “是呀,”他退我进,“本君确然是做梦了,还梦见了你,为了护我还甘心被人冤枉。” 这回,他却是不退了,只回头看了看我的草庐,又漠然低头道:“这儿是青丘,我们青丘人,习得媚术一道,便是你在此梦见了什么,也是我想要让你看到的罢了。” “你承认了,”我才不管他想让我看到什么,“只要那个梦不是假的,我便信得。” “你……”他终于放弃了与我再说,只轻声道,“往后,莫要再与我说信得了。若是哪一日我不再守信,又当如何。” 我不再上前,只学他也负手立着:“但是现在,你是守信的便好。” 扇在指尖,我磨蹭着那字体,与他一同抬头望着那月,皓月当空,便如是吧。 “你见到他了吗?”他突然开口。 “谁?” 他抿唇不言,只指了指那南边:“几日后,太极女帝大婚,你可要去看看?” “太极女帝?”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可是西方太极大帝?竟是个女君?” “你不知道?”他似是很诧异,“这个消息,昨日已经昭告了各处,便是连我青丘都是知道的。” “我……我昨日不是往你这边赶着呢么?恐怕是帖子送到了韶光居吧,我没见着。” “哦……”他点点头,“韶光居建在冥界边上,恐是消息比我这青丘还要闭塞些。” “这般清静嘛,清静。”我敷衍应着,想起来他说的事情,“太极女帝的夫君是谁?能娶得女帝的,应不是一般小仙啊。” 却没有等到他回答,我疑惑地抬头,他却是自我身上收回了眼光:“成婚这种事情,身份又有什么重要。” 我深以为然:“也是,都说紫薇帝后走了大运嫁给了紫薇大帝,实则男欢女爱,有什么谁走运的事儿。” 身边的人又是许久不答,稍后才叹了口气:“你要去吗?” “啊?哪里?”问完我才反应过来,“你说……太极女帝的婚典么?我又没有收到请帖,去什么。” “我可以带你去。” “咳咳……”我有些呛了风,不知道他这是闹得哪一出,“算了啊,我去像个怎么回事,对她来说也便就是个不见经传的小仙君,而且,我也没什么礼物拿得出手。” “本君带你去,便说是我府上的。自然是不用你单独备礼物。” 我不懂他为何如此坚持:“你们青丘不是很久不与外接触了么?哦,也是,女帝不是一般人……可是我就……” “卜定也会去。” “嗯?” 第九十章 请柬 “卜定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做什么?” “他……”不对,我疑惑看他,“你如何知道他?” 他转身正对着我:“当年浮山上百鸟朝贺,五色仙鸟盘桓数日不散,便是他去的时候。这个世上,能够有这般礼遇的不多,这么多年来,也唯独只有少昊一人罢了。他是第二个。” “他……他确实是有些本事的,修为不差。”我不知道他可有认出卜定的真实身份,便也就应着,“如你这般说来,他不会是少昊的转世吧,啊哈哈哈。” 他只那般轻飘飘我一看:“你明日便是要回去了?” “是呀,这扇子,既然你不要,我便还是收了吧。”那梦中的意思,似是这扇子还是我偷出来的,那理应还是我的。 “鸢尾扇。” “什么?” “它就是鸢尾扇,还给你。” “你是说,这真的是……”我复举起那扇子,“可是,它的气息……分明不是……” “皿柒告诉你的?”他一笑,“那便是对了。” 我不解他何意,却见他伸出手来,祭出了一缕术法,那莹紫的一道虽只是小小一束,却已然有着震慑的力量。 “你……这上边怎么是你的……” “若我不将这扇子伪装好,早就被人发现了。”他捏拳收起那紫光,“就当我欢迎你回来的贺礼了吧。这次,可莫要再随意给了别人。” “嗯,不给,不给。”一日间又多了件这般强劲的法器,我又如何会拱手相让呢?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去参加婚典,便就在韶光居好好待着吧,莫要再出来了。” “怎么了?” “太平度日,不好么?”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留给我一个背影,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般苍凉,仿佛遗世独立,好不寂寞。 鬼使神差的,我拉了拉他,待他低头倾身,我轻轻问他:“你是不是,一个人很久了?孤单吗?” 他维持着倾听的姿态,却没有回我,我便继续问他:“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封锁了青丘了?但是……爱情本无错,紫钊和玉书,也该被温柔对待。” 他缓缓直起身子,兀自看着远处,那是紫钊住的草庐。 “紫弗,你真的想要紫钊,永远这般么?他心中有玉书的影子,又如何能装得下其他人了?对不起,我将玉书的记忆擅自做主给了他。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到那个时候,你可不可以答应我,让他们见面?” “他们……已经见过了。” “可是紫钊如今并不记得啊!等他记得了,他还是会想要跟自己的爱人在一起的。” “即便头破血流吗?” “头破血流?若是你不立那道规矩,又如何会有之前的紫钊!他们承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不瞒你说,此次来,我也真的是要为他们说一说的。” “断情绝爱,这是每一个青丘狐必修的课业。” “你……你真是个老古板!”我实在有些恼火,也不知他在坚持什么,莫不是他自己被谁伤害得狠了,便叫整个青丘陪着他煎熬? “夜深了,这里比不得韶光居,你回去睡吧。”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明日一早紫钊会送你们出去。若是仙君改变了主意,还可以来找我。” 直到他走远,我才明白他说的改变主意是参加婚典的事情。太极女帝?记忆里,虽说每一年我都会去参加紫薇帝后的贺岁宴,却是从未见过她。 也是,人家那样的身份,确然不需要如其他仙人一般,赶着去迎合什么。手中的扇子提醒我紫弗方才所说的话,我伸手一挥,那紫光又是一盛,也不知,什么办法才能叫他把这神器给改了,好在威力应是没变。 我捻去上边的气息,轻轻打开,扇面上是一句诗“素瓷雪色缥沫香”,其他的,便也再无痕迹,我试着将自己的真气注入,却被排斥得厉害,倒叫那道全数返还,生生受了一道。啧…… 紫弗是个守信的,第二日我刚醒来,紫钊便已经在门外等候,见我出来,便迎了上来:“仙君,先生命我来送你们出去。” “嗯。”我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皿柒,似是没有想到紫弗会这般放人,还有些警惕。 我拍拍他:“走吧,不是要走么。” “主子的事情办好了?” 我一想,这个性子啊,什么时候也开始风风火火了呢?此番倒是什么都未做呢,不过与紫弗说了场话而已,也罢,左右也不能改变什么,我有些同情地瞧了紫钊一眼,遂点点头:“办好了,走吧。虫召该担心了。” 还是那藤蔓将我们送了出去,只是紫钊并没有再送出来,只与我们在那青丘岭上便做了别,我与皿柒往涂山下走去,遥遥已经见着那边立着的虫召,此时正有些担心地往这边望过来,见到我们才面上一松,只是,我却觉得他有些焦急。 “怎么了?” “太极大帝派人来送了请帖来,传话说要您去参加婚典。” 我一低头,正是看见他手中密封的一卷,伸手一展,几行字便先于眼前。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再往下有时间和地点,殊不知,太极女帝竟是也会选择在承天殿举行,卜定不在,承天殿倒是成了几个大帝的钟爱啊。 我顺着往下看去,她究竟要嫁于谁,倒是真的叫人好奇。“勾陈太极”与“玄掣青阳”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我读了一遍,觉得甚是陌生, “青阳仙君?是哪个刚刚飞升的小仙么?”我问虫召,这些年我少有出行,只偶尔去天界一趟,倒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主子……”皿柒却是突然扶住我,叫我一愣。 “怎么?” “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他将那请柬收了,对虫召说,“我们先回去。” “为何不去?”我拉住他,“这个青阳君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吗?” “没什么,只是主子不是一直也不喜欢这般喧闹的场合么?而且我们也没有准备礼物,岂不仓促。” “说来也是,我们怎么才拿到的请柬,按着紫弗的意思,应该很早以前大家就知道了啊。”我深以为是,“但是这帖子到底是来了,毕竟是女帝,我们也不能这般怠慢了,她不邀请便是算了,既然还记得咱们,便没有不去的道理。” “主子……” “礼物嘛……”我想起紫弗来,“这样,你们先回去吧,我炼制一瓶韶光露,与青丘一道过去,也免得这礼太轻了。” “主子!”皿柒有些着急,“皿柒是要一直跟着主子的。” “不需要的,你走吧,我刚巧借着青丘的绿茵藤蔓炼制,免得来回耽误了,后日便是婚典了,到时候你们也进不去。”请柬上只邀请了我一人,这倒是有些稀奇。 第九十一章 被弃 皿柒欲言又止,虫召拉了他一把,他却是突然拉住我跪下:“主子!别去了。” 我这才发现他是真的奇怪了,说话便是说话,做何要跪下,那请柬还被他攥在手中,除了只邀我一人去,倒是没有什么不对。 “你起来说话。” “主子万万不可以去,终究这天界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皿柒觉得仙君如今守着一方小店甚好,也不需要去凑那些个热闹。” “你这话……倒是胡说了。倒像是我不是仙界的人似的。”我去拉他起来,他却仍是不动,终是叫我有些生气,“你今日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便就莫要再认我这个主子!” 他倔强看我,银色的发丝散了一地,就是不说,我气得一拂袖:“虫召,带他走!”说完我便飞升往青丘入口去,皿柒急了,飞身扑上,我看也不看便将他束住。 紫钊不在,我直接爆吼一声:“紫弗!开门!” 皿柒无法动弹,只一次次唤我,好啊,好,倒是这般硬气,有什么话说出来很难吗?!那结界突然洞开,一枝藤蔓蜿蜒而出,却是紫弗立在上边,我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迎,点了点头便要进去。 “主子!主子!那青阳君不是别人,正是承天帝君啊!”皿柒突然嘶吼出来,叫我生生刹住了脚步。 他莫不是糊涂了?我缓缓转过身去看他:“你方才说什么?” 皿柒看着我,一字一句答:“青阳君玄掣,便就是承天帝君的名讳啊主子!” 空气突然地静止,我只觉得他仿佛与我说了个笑话,还是个极其荒谬的笑话。肩上一沉,我木然回头,正是紫弗,他按住我的肩头,眉头紧锁:“你莫要多想。” 我扬手拍开了他:“我莫要多想?!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所以你才那么想我去参加婚典,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沉声道。 “不是?呵呵……不是。”我指着皿柒,“你,你作何说话吞吞吐吐,他承天帝君高高在上,喜成佳偶,作为小小仙君,难不成本君还会去闹了婚场?” “主子……” “玄掣……呵呵……玄掣,我竟然一直未知他还有这个名字……”我想起那日玉书来寻他,其实,他早就可以入得天界了,却做得那般姿态,都是骗我的! “虫召!”我狠声唤他,“将皿柒带回去吧,回去什么都不用说,就说本君去参加太极女帝的婚典了,几日后再回来。” 虫召向来只执行我的命令,此番却有些迟疑看我,我瞪向他,他才转眼看向紫弗,复又上前来将被束住的皿柒带了下去。 我转而看向那立着的紫影:“紫府先生。” “唤我紫弗便好。” “呵呵,本君可不敢,紫府先生。”我向他走去,“你不就是想看本君去面对这个结局么,不就是想要本君也心伤一次么。你错了。” 我逼近他,他灰色的眸子却无半分波澜,只隐隐有些疼惜,疼惜?疼惜谁?我么?伸手猛地将他推远:“如你所愿,本君会去跟你一起参加,去看看,承天帝君的婚典会是个多么盛极的样子。看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来了,是不是足够羡煞人去。” 他往后退了几步,却并没有踉跄,只看着我,语气平和:“我望你去,确然是希望你看清楚一些事情,却没有想过要害你伤你。承天帝君为何化身卜定,去你身边,我也不知,可观你神态却似是情根深种,对不起。我本不是要你这般难过。” “难过?我不难过。”我绕过他,“明日我跟你去参加,我可当真没有准备礼物。” “好,我会在贺礼上写上你我的名字。”他也转过身来,与我一同往青丘走,“事实如何,我们并不知晓,明日,望你能冷静。” 我捏紧拳哼了哼:“放心,本君不会大闹婚场,也不会给你丢面子。我只是要去看看,那承天帝君历万年出关,一出关便就成婚,当真是好福气,我去看看,那太极女帝究竟是何模样。” 他也不再多说,在前领着路。 我脑中仍是一团,想要爆炸却是无法,只觉这个世界都在与我作对。如果说,承天帝君就是卜定,卜定便是少昊,那么……我又是谁?他分明是要娶另外一个女子,又因何要对我惺惺作态,还叫我等他,等他娶我?这真的不是个整蛊么? 夜里的风冷得我裹紧了衣衫,可是我不想关了那窗,否则我怕是要窒息了去,静下来细细琢磨,我决定还是明日先去看看才好,如果……如果他是被逼迫的呢? 扪心自问,这些日子,他对我的好,不似假的,假的也做不来那般的情真意切,他次次为我而伤,又怎么会这般突然离去? 可是……可是他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命我不要出韶光居,是不愿我知道吗?如果真的是不愿我心伤,又为何将这请柬给我!我折腾得头混混欲裂,脑海中还有一个遥远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带着复仇的快意:“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竟是要将我吞噬,“啊!”我捂住头,却如何都不能将那声音驱除。忽而一道紫光拍来,我眼前一黑,只记得仿佛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醒来的时候,阳光正照在脸上,榻前却还站着一个人,紫弗。 “你如何进来的?”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满满的敌意。 他没有介意,只问我:“多久了?那个声音,你知道多久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转开眼去,“该走了,今日……” “告诉我,那个声音,你知道多久了。” 他仍是那张容颜,就那般等着我。 “挺久了……第一次听到,是一次对抗蛇妖的时候……”我回忆了一下,“后来……在幡冢山也遇到过,他险些杀了我……” “你是说,他已经回来了?” “谁?回来了?我不知道……但是……他仿佛只能存在在结界之中……” 紫弗沉吟了良久,才复抬手一点我:“你这般形容,便是不去闹,也有人会说话的。” 我低下头去,也不知昨夜是如何睡得,竟是睡得衣衫皱起,衣袖上还有些水渍……抬头看向他,他随手又是一点,身前却是出现了一套淡紫薄衫。 “你且穿着,我这里,也便只有这一套女子的衣衫罢了。” “嗯?” “干净的,没有人穿过,我在门口等你。” 我抖开那衫子,只觉与我甚是契合,便起身换上,这一站起来,才觉得头没有昨日疼得厉害了,也好,我要去好好看看,究竟他娶了什么样子的女子。 第九十二章 婚典 我站在紫弗的身后,一路上看见好些仙家,他们看向我们的时候,皆是有些好奇,只少有几个仙君过来打招呼:“紫府先生。” 他便就应了,忽一抬手我面上便多了层面纱。没等我开口,他便解释道:“你韶光仙君的名号大家皆是知晓的,还是戴着吧。”我立在他真气凝结的鸢尾花上,感受到身边偶有目光投来,明白过来他这是不想叫我早早暴露。也好。 承天殿前九色玄鸟齐飞,十里红毯铺至殿前,这仙界最高者的婚典,自然是华丽非凡,殿内殿外皆是朝贺的仙君,确然是仙界的人都来了。原来他没有骗我,只是那彩凤相迎之人,不是我,那凤凰霞帔的人,也不是我。他说到的,都做到了。除了要站在他身边的人,其他,全都对。 紫弗已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回身看我:“走吧,帝者成婚,这十里路定是要走过去的。” 好在此时那紫纱蒙了面去,我咬着唇,不愿叫他看出我的难堪。十里升阶,当真是辛苦。每跨出那一步,我都能想见卜定的样子,他笑他愁他闹,唯独……我想象不出,他着红袍的样子。我仍是觉得,他是否与我开了个玩笑,他离开我,是为我准备这一场婚宴,会否……他要迎娶的,其实是我…… 然则那殿前的钟声敲响十二次,彩绸飘飞,却是将我的梦都全数惊醒……这钟声……是迎娶的钟点,当初紫薇大帝迎娶到离珠的时候,便也是这钟声,足足撞了六次,此番,应着那人的身份,却是响彻整个天界,十二次,次次撼人心魄。 我……也终究要走完这十里长阶…… 紫弗站在最高处的台阶,对我伸出手来:“累么?”我摇摇头,并没有递出手去,我不需要他的同情,纵然是没有了那个人又如何,难道这走路的事情,也做不得了么? 身边是轻轻的叹息,我也顾不上理会,只抬眼看向那前边,大红的喜服蜿蜒在地,一位女子伫立在厅中,身后是一众排开的仙婢,我顺着她往上看去,眼皮都打着颤,我不敢,不敢去确定,那人……可是他。 “你可还好?一会观了礼便可以坐下了。”紫弗轻轻告诉我,我却是终于望见了那高高在上的人。 记忆里他曾离我很远,却从未有过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又将那银面戴上,可是那身姿,却骗不了人。瞧不见他的面容,我却能看见他微牵的嘴角,他专注看着厅中那背对着我的女子,那眼神,我见过,我曾以为,那是只会看向我的眼神。女人啊……为何总会这般自以为是? 他一阶一阶走下,每一下,那脚边都结出一丛莹白的花卉,小小的,却晶莹透亮,我怎么会忘记,他还曾用这样的把戏,为我编织了一顶花环,花环……呵呵……多么可笑…… 他终于走到那女子面前,那女子伸出一只素手,腕上丁玲,好不欢畅!他轻轻接住那只手,我只觉天旋地转般的,险要窒息过去,心中堵得慌,我揪紧了胸前的衣衫,只觉得头又开始疼起来。 他们便这般相牵着,在众人的注目中走上那至高的位置,人声欢呼,仿佛这是个天大的喜事,哦……怎么能不是喜事呢……他们的承天帝君和太极女帝,这样的组合,足以将其他任何一对自惭形秽,也包括……我。 待他们转过身来,我终于看见那女子娇艳的容颜,眉眼不怒自威,带着俯瞰众臣的气势,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一处,仿佛谁也不能叫他们分离。 我看见他们将那牵着的手举起,听见身边的欢呼雀跃,甚至有个小仙因是太过激动,挤出去的时候还碰到了我也忘了与我说一句抱歉。 我有些踉跄地向前,却被一只手稳稳托住,我回过头去,正是那双灰色的眼眸,紫弗对我说:“你面色很差,可是还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我扭过脸去,却见到那太极女帝往这边看过来,在我身上停了停,本是笑着的承天帝君也顺着她望过来,我匆忙低下头去,然忽而想起来,此番我还带着面纱,又有什么好躲,便复抬眼,他们却已经转移了视线,接受众仙的贺礼。 眼睛酸胀得险些要睁不开去,心底里却有声音慢慢放大:“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谁?我听见自己在问,杀了他们,他们背叛了你!快杀了他们! 这声音如同魔音一般,一次又一次袭来,我只觉眼前的人都现出了重影,脑中似有什么要冲撞出去,我捏紧了拳头,忍着不喊叫出来。 “韶光!”紫弗紧紧拉住我,“你看着我,说话。” 我却如何也不能再看住他,只揪着他的衣袖:“带我走,带我出去……”我不能在这里倒下去,那样我会很没用,非常没用。 “好,你等着。”他悄悄度入一丝真气,叫我有些清醒过来,便松开我,往殿前走去,我知他要去呈礼,可我实在是有些支持不住自己,背部撞上了那天柱,我狠狠贴着它才堪堪站住。 眼前那个红衣的男子,却渐渐变了样子,变回了卜定,变成了那个在我身边耍赖的样子,他为我烹茶,为我打秋千,那秋千一起一落,叫我此时也便如同在云端一般,上下如同溺水的姿态,倏然一转,他立在殿中,冷眼看我,他说:“我不能娶她,还望父神三思。” 我看见自己上前去拉住他,他却是甩了袖袍,他说:“姬瑶,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就当是我错看了你!” 我看着他走远,恫哭失声,我拉不住他,一如我现在,快要按不住那身后的天柱,整个人都要倾倒下去……闭眼之前,我仿佛还能看见那人,那人转过脸来瞧我,只是覆了面具的脸上,无波无澜,只他身边,还立了一道人影,那人影也是一袭红装,鲜艳得让我眼前都模糊了去…… “韶光!”有人唤我,可是,我实在是……太累了…… 第九十三章 你不是 再次睁开眼,脑子还有些昏沉,隐隐还有些茶香,茶香?我环顾四周,却是一间屋子,仔细搜寻了下脑海,似是来过,却有些模糊。 “醒啦?醒了就快起来吧,莫要在我榻上耗着。”一个老头哼哼唧唧便来赶我下去,仿佛他这榻多金贵似的。 “石锦老儿,我怎么在这里?”为免他推搡过来,我赶紧跳了下了床去,“紫弗呢?” “哼,什么紫狐白狐的,本君便只看到你在大殿上跌份!”老头子也听不清我说话便是一顿骂,“你瞅你那怂包样子,哭得跟天塌了似的,要不是本君护着你,怕是那太极大帝可是不会饶了你,人家那是婚典!被你整的跟哭丧似的!” “石锦!”他提起那太极女帝我才想起来,那人已经与别人成婚了,而我,竟然还可耻地倒在了大殿上,纵然是他人看着也是要笑话我一声的,偏巧这老头儿还一个劲戳我! “你吼吼啥!吼吼啥!”他将一杯茶水撂在我面前,“喝!” 我捧起来,实在是如鲠在喉:“石锦,我是真的难受得紧,你莫要骂我了,也莫要逼我了……我真的难受。” “难受也得喝!不喝你就等着给我洗茶盏吧!”老头子恶狠狠地丢下一句,看也不看我便走了出去。 那茶水泛绿,闻起来一股异香,入口却是无味,我一仰头全数饮下便见石锦老儿又走了进来,他往我杯中瞅了瞅,坐了下去。 “石锦,我喝完了,这便走了。” “走?往哪里走?本君这好茶水供着你还不好?” “我……虫召他们应是等得急了。” “哼,你当真是担心他们?行了吧,你坐着。待会还有人要来。” “谁?” 他却是一挥手,似是懒得再与我多说。我思及那殿上的人影,只觉心又痛得翻搅,还有那倒下前的记忆……那是姬瑶的记忆…… 紫弗并不在这里,看石锦的样子不像是作假,那个声音,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听见?我隐隐有些害怕起来,忆起那腐朽的气息,难道……他又要回来了? “你看见紫府先生了吗?便是一个紫衣男子,眸子是灰色的。”我被石锦带了回来,那么紫弗呢? “青丘那个小子?”他终于抬了抬眼皮答了我,“怎么的?被人家勾了魂去了?” “石锦!我是真的要问你,我与他一块儿来的,总也要告知人家一声。” “你急什么,本君命他去给我看着炉子去了。” “你……你叫紫弗为你看炉子?” “啊,怎么着?本君这儿的茶盏瓷器可是好的很,他若是给我把火候看坏了,可有的他好受!”他哼哼着又转头看向我,“你不在韶光居好生待着,怎么的一来就惹事?” 我委实冤枉,若是真的要惹事,我自是要毁了那场婚典,又如何能这般晕过去?实在是支撑不住,我也不知为何。不过说起来……恐怕我那一倒下,也着实是会惊动众人吧? “你也算个聪明的,知道自己丢人,好歹先挂了个门帘。”石锦将一片紫纱扔给我,“戴着,来人了。” 虽是不明所以,我还是依言戴上,只是一回头,却是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里,我险些没有稳住身子,还是石锦拉了我一道:“你这丫头,病还病上瘾了?来见过帝君帝后吧!” 假面之下,我看不出他的情绪,只听到他冷淡地摆了摆手问道:“石锦仙君有礼。本帝只是要看看,这婚典上是何人险些误了事。” “玄掣,看起来不过是个小仙,应是无事。”一旁的帝后突然开口,我才转眼看过去,她已经褪去一身红装,此时罩着一件金纱,分外地温婉大气,着实是将我这一身比了下去,说出来的话,也比我有水平得多,“既是众仙朝贺,便也算了,小仙不懂规矩,莫要太过严苛。” “听你的。”他复上前几步,低头看我,他离我很近,却叫我觉得前所未有的遥远,他说,“今后无事,莫要进承天殿,以示惩戒。” 我震惊于这话竟是自那人口中而出,眼看着他们便要踏出这屋子,我一把将那面纱揭去,直直拦在了他们面前,只是我终究是猜错了,那人未有丝毫反应,只皱眉瞧我:“你还有什么事情?” “你不是他。你不是承天帝君。”那双眼,还是那双眼,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能这般绝情,这才几日?他才离开几日?便可以与另一个女人并肩而立,可以把他口口声声唤着的未婚妻给忘记吗? “原来是韶光仙君,”回答我的不是他,却是他身边的女子,他的帝后,此时她温柔瞧我,带着怜悯,“韶光仙君应是病着,可要好生瞧瞧,石锦。” 身后的老头“嗯”了一声,便听她道:“既然他是你要收的徒弟,那我便也就不追究了,只是这胡话,可莫要再说了,玄掣刚刚出关,实属不易,可容不得她这般无礼冲撞。” 老头儿上前来,瞧了瞧我,漫不经心又“嗯”了一声,如果没有记错,太极女帝名唤勾陈,此时她复打量我一眼,便挽着那人走了。 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散了一般,泪也夺眶而出,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能哭成这般的人。 “你来得正好,本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什么玩意。”石锦说完便就绕过我。 有人将我转了过来,紫弗扶着我的肩膀,缓缓道:“我带你来,并非是要叫你这般。” “紫弗……我难过的,不是现在,不仅仅是现在……他不要我,他以前就不要我,他嫌弃我,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想起来了?”他紧紧盯着我。 没有……我也想记起来,我想看看,他为何那么讨厌我,为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即便是违抗父神的旨意,也要退婚。 “紫弗,我们走吧……这里,我不想待了,他说得对,我应该回我的韶光居,不该来这里。可是……是他请我来的,不是吗?” 他深沉看我,许久,才叹了口气:“不急,现在,还不能回去……你可知道,一切……已经乱了……” 乱又如何,不乱又如何……我只知道,他弃了我,那么,我便也不再要他…… 第九十四章 拜师 许是我表现得太过悲观了些,他终是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石阶:“坐吧。” “我不坐,我站着,站着显得我比你高级些,心里也好受点。” 他的手顿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你确然是傻掉了。” 哭出来,到底是好点了,我抹了一把脸还是挨过去坐下,终于是脑子能动了,想起来他方才的话:“你说,什么乱了?” “天地。”他指了指那承天殿的方向,“今日那婚典上,你可有什么怪异感?” “怪异感?”我想了想,“除了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 “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我仔细回忆了下,什么时候呢?看见他们的时候?不对……是他们牵手而立的时候?好像也不对……哦,是了,我记得有个小仙因是太过激动还撞了我一下。 “有没有什么人接触过你?” “是有一个,一个小仙,可是我记不得他的样子了,怎么了?” “他自然不会叫你看到样子,他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说话都是不能的,只会做出别人叫他去做的动作。” 他这么说,我才觉得毛骨悚然起来,我记得当时那小仙确实没有与我说过话,甚至道歉都无,傀儡?说起傀儡,我总能想起那些冤魔,傀儡……怎么会上的承天殿呢? “你说的……我……我不能相信……若说那小仙是傀儡……他为何偏生要来撞我?” “这便是你不能走的原因了。”他看定我,“你才是他们的目标,虽然……暂时还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可是这不合理,便是卜定……他一开始也是应着那应仙石,不能回来,如今怎么会叫一个那样的存在自由出入呢。”我瞧着他的脸色,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你是说那应仙石……” “正是如此。”他展开手心,那里有一朵紫色的鸢尾花,“这是我派出去接近那应仙石的,你自己看。” 我凑近了些,那花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便伸手戳过去,却见它周身黑气一闪而过,不过仅仅只是一眨眼罢了。 “这花被侵蚀了!”谁有这般能力,这般通天的胆子,会在这应仙石上做文章?我抬眼看向紫弗,他却没有我这般激动,只随手收起那花,淡淡道:“这仙界已经不太平了,一切,可能并非我们眼见的样子。” 我摇摇头:“这个人,心思定然缜密,不然又如何能得逞,那日里那么多的仙家,他难道不怕被看出来吗?” 说到这里我才猛然惊醒,他都已经将这应仙石玷污了,将那傀儡放进来了……那……他可能原本……原本就是个仙人啊! 紫弗看着我的神色,了然地点点头:“你猜的,与我一般,只是这件事情,如今我们并不能确定,便是确定了,也无法判断究竟是谁。为今之计,只能等。” “等?” “等。”他重复了一遍,“等他再次出手。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只觉得这件事情,不是我能够想到的复杂,但有一点紫弗没有说错,那人的目标,是我,昏睡前我甚至还看到了以往的场景,即便我并不记得。如果说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那么,他又想要什么? 我回头看了看石锦老儿的屋子,这儿我以往也是来过的,只是听闻他做的杯盏器皿是最好的,才直接奔了过来,彼时还与石锦战了一场,待我祭出玄昆镜的时候他却陡然收手,非要叫我拜他为师,我自是不愿,他便用那杯盏诱我。如此僵持了许久,我便也就应了,只是一直未真的拜他,笑话,我还未与他一较高下,又如何会甘拜下风?当为君子,能屈能伸也。 至如今看着他这一片天地,却觉得,那石锦老儿似是不那么简单,我一直当他是个做瓷器的老头儿,想要教会我这一身手艺,好等他陨灭的时候有我替他继承下去。此番看着,恐怕是我多想了。 “紫弗,我看石锦老儿方才对太极大帝和……和帝君的态度甚是傲慢,他是什么人物吗?”我似是还听着一句,此时才终能好好滤来,“那女帝是不是说我是他要收的徒弟?那是我与石锦老儿私下里的计较,她如何知晓?” 紫弗顿了顿,突然有些异样地看我,看得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因是灰眸,总让我觉得他似是在看我,却又不像,直到我有点后悔问了他这个问题想要站起来离开,他才收回目光,平静道:“恐怕是石锦说起过吧。你猜的没错,石锦仙君也算是那场大战之中留下的老人了,任谁也多少是敬着些。若是他将那放在瓷器活上的心思收回来,恐怕现在的能力,远不止一个仙君可为。” “呵呵。”我突然开始想笑。 “怎么?” “你有没有发现?都说我为神那一世,毁天灭地,众神皆以陨灭殆尽,然则你现在看看,上古一战,仍旧是留下了很多人,便是承天帝君……也便是那原本的少昊君,只是力量几何,还不清楚罢了。真的离开的,怕也只有我父神罢了……” 身边的人也跟着笑了笑:“那你想要回到以前吗?” “以往,我不在意。” “哦?” “但是现在,我是真的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知道每个人都三缄其口,其他人又确然不知晓,若是叫我去一一探出来,当真是为难了。” “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也并不能说得全然准确,你忘记了?我是被你父神赶出来的。”虽是说的这一段,他却丝毫不介意,面上淡淡笑着。 呵…… 我垂头看着那地上的青石,怕他瞧见我的情绪:“天地都乱了,难道……他也乱了吗?” “什么?” “没什么。” 我已经遥遥看见石锦往这边来,也不知什么诡异的法术,骤然便就出现在眼前,鬼畜一般,我对着他板着的脸晃晃手指,被他无视了,只继续气哼哼道:“本君都打外边转悠一圈了,你这感花伤月的可算是完了。” “师父。” 他胡子一翘,似是不认识我一般瞪了那双眼负着手弓着背凑近了些:“你唤本君什么?” “师父啊,你不是一直要收我回来看火么。” “哼,算你识相。”他绕着我走了一圈,“好好的,开什么花店,本君早便就告诉过你,花多了,误事!误事!” “所以才要卖出去嘛。”我站起来对他施了一礼,“所以,师父,可要收了徒弟?” “你这定是犯了事的,闪开闪开!”他推了那门,转了一周才转身问紫弗,“她没打碎本君的东西?” “没有。” “哼……”他眯眼瞧我半晌,才不情不愿道,“好吧,你再叫一声师父来听听!” 第九十五章 仇家 “师父。” 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今日这般好说话,老头愣了片刻才拍拍我:“嗯,为师方才已经将你那韶光居的人带上来了,左右也没个生意,待在那儿做什么。” “什么?!”我不知道他身法到底能快到什么程度,方才也不过才说话的功夫,又怎么能做到一个来回? 紫弗倒是毫不意外,似是很支持的样子:“带上来也好,不然你也不放心。” “有你什么事了?你回去看火去!”石锦果真是个怪脾气,也不知紫弗哪里说错了,“别都堵在本君门口。” “是。”一个青丘的至高元君,便就这般被打发了,还走得干净利落。 石锦在石阶上坐下,锤着腿问我:“怎么想通了?以前不是倔得很么!” “你既是想收,我在这里左右是要待好些时候,便就拜了,”我看他神情似是轻松许多,便蹭过去,“师父,你要教我什么?” “谁说要教你了?” “哎!你这老头怎么说话不算数了!都喊你师父了你不能什么也不教白受我一声吧!”我指着他只觉得他这是耍赖。 “你还在为师这儿白住呢!” “那我走!” “别想了,你那韶光居为师已经封了。” “你……你这是无赖懂不懂!” “哦。” 他不理我,兀自起身进了屋子,嘴巴还絮叨着:“你那儿都是些什么糟心的,受了天罚的小仙子抱着啃草的毛畜生,哦,还是个瞎了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去下界搜刮来的厨娘。还有一个不会笑的,一个咋呼呼吵死人的,也不知你寻常怎么待下去的。” 我跟着进去,纠正他:“连姒虽是看不见,你做何说这么难听。那不是毛畜生,那是阿善,他本来是个人,后来……哎呀算了,就是个毛畜生吧。我不许你这般说虫召和幺火,他们两个一直陪着我,不是什么一般人。” “嗯,自是不一般,生了一窝小的。” “你说什么?”我伸出手对着他那小眼睛晃了晃,“师父,瞎的怕是你吧?什么眼神?” 他挥开我,气哼哼道:“蠢徒,他俩都跟着你多久了?” “许久了,醒来便见着了。还有,我不蠢!” “那就是傻。”他捣鼓着面前的杯盏,顺口接了一句,堵得我不知道怎么回嘴,他倒是继续说起来,“他们两个,可是父神的坐骑,想来父神还是惯着你的,便是你闯了那般大的祸事还记得给你留两个照应,啧啧,只是跟了你,都傻气了。” “师父,你这么说,真的会失去你唯一的徒弟的,真的。” 他这才抬头看我,不以为然道:“第二个。” “什么?” “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他却没有再回答,只把那杯盏递给我:“喝。”又是那泛绿的茶水,散发着异香。 “这究竟是什么?”我仰头灌下,一阵清爽。 石锦指了指那凳子,我依言坐下,看他自怀间掏出两样东西来,正是我那钟铃和血染砚。我从未取下过那钟铃,此时它却好好地躺在石锦手中,那么小小的一枚。 他眯眼瞧着钟铃片刻,递给我:“你妹妹在里边,应是还不错,不用担心。至于这小子……”血染砚自他手间垂下,周身散着红光:“便就先回去待着吧。” 我正了正神色,只觉他这次是要与我说正经事。果真,他一挥手,这屋子便全数褪去,只留一片空荡荡的地界,指尖一捏,面前便是一道漩涡,那漩涡不停地转着转着,竟是慢慢现出一张脸来,不是别人,正是那来犯我几次的蛇妖! “记得她?” 我点点头,怎么不记得?那魔人为着救她出去可是特意与我多废话了好些时候,我仿佛还能记得她“嘶嘶”地吐着舌尖的声音,一想起那凉滑的身子缚住手脚的感觉,不禁觉得一阵恶寒。 “她唤鸣邑,乃噬人心魄的妖孽,擅铸幻境。” “这个我知道,我们曾陷进过她的幻境。”我不知道该不该与他说,踌躇了下还是告诉了他,“几次困住我的那魔人,与她为伍,甚至于,这个鸣邑,对那魔人很重要。” “自然是重要的,没有这蛇妖,你说的那魔人根本也无法接近你。” “何意?” 石锦对我翻了个白眼,仿佛我是个白痴一般,点了点那个漩涡里的人影:“你也知道那个魔人只能存在于结界,那结界由何而来?这蛇妖便是趁着你精神恍惚之时侵噬你的心神,从而那魔人才能接近于你,他自然是要好好对待这鸣邑。” 我虽是不大懂,但也多少有些明白过来,这蛇妖便是那魔人接近我的钥匙。可是那魔人的身份…… 石锦啧啧嘴,拿起我那杯盏瞧了瞧:“为师予你的这绿茶可是好东西,闻着味儿没?这是鸣邑最怕的味道,既然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自然是要从你下手,绝了他们的来路。” “师父认识她?她什么来头?” “哼,这可还怪得你!”这老头怕是只会用鼻子说话了,连正脸看我都懒得,“你以为那魔人是谁?” “谁?” “得问问你自己在极界干了什么。” 极界?我已经许久未听闻这个名字了,然则,它确然是个很特殊的存在,我在极界干了什么?我又如何记得? “师父这意思,难不成我还能在里边造了个魔人带出来?” “那可不一定。”他又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如今倒暂时不是说这个时候,那应仙石的事情你怕是已经知道了,为师想了想,不应是那魔人与鸣邑所为,便是他们想做,还没有这般本事与机会。” 我想起与紫弗的谈话,有些试探地问石锦:“可是仙界的人所为?”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我等着他,本以为他该给我一个什么惊天的答案,却只听他冒了一句:“我咋知道?” 真的,我若不是唤他一声师父,当真是要祭出那玄昆镜了,我保证! 他好歹是没有再继续激我,复又加了一句:“若是仙界的人,也不无道理。毁了应仙石,便是仙家以外的人都能擅闯天界。这人勾结了魔道与鸣邑一起,不似凡类。你可是在外边结了什么仇家?” 第九十六章 不死心 这话说起来好笑,我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了想我问石锦:“你瞧瞧你徒儿长得如何?” “能看。” “那可能就是嫉妒我的美貌了。” 石锦的表情就跟吞了茶盏似的,有些难以名状,不过也只是片刻他却突然一顿:“你说嫉妒?” “嗯,对,怎么?师父你也认同了?” “有道理。”他点点头,“你这无限韶华,当真是能叫人觊觎。” 虽说他没有认同我的美貌,可他却是提醒了我,那魔人也曾想要占了我这修为,享永世不灭。如此说来,倒能解释。 “那……师父看来,有谁会这般渴求年华,愿意与魔道勾结……且功力不凡?” 石锦却是摸着胡子不说话了,我等了半天也未等到他回复,有些累了,毕竟,我其实是不大识得仙家人的,活脱脱的井底之蛙。 大概是我期盼的眼神太炽热了些,石锦终于是开口了:“这个问题,为师还要再想想。对了,最近听闻冥界有些不太平,你自那边来,可有看到什么?” “冥界?我都许久未去待过了,上次去连孟姑面都没见着。不过,孟姑似是跟东鬼帝吵起来了,吵得还挺凶的,听戈儿她们说,孟姑日日都灌醉自己。”我怕他老糊涂不记得,特意提示了一句,“孟姑就是此前还在仙界的……” “孟丫头……嗯,也是个傻的。” “师父。” “放。” “你如何谁都认识,还亲的很的样子。” “哼,就你管得多!”瞅瞅,老头子又犯毛病了不是,估计他是不会好好说话的。 “师父,你之前说我是第二个,那你第一个徒弟是谁。” “就你话多!说,孟丫头在下边如何了,吵的什么。” “我又不爱打听人小夫妻的事情,我哪里知晓!” “什么?她跟郁荼成婚了?” “没有,不过看鬼帝宠得紧,应是没有大问题了,便是孟姑自己心里那一关过不去罢了。” “放屁,我看那玄掣往日里宠你也宠得狠。”他往我头顶上抽了抽,“为师要是没猜错,你那顶着的花环还是他做的。” 我依言摸向发间,只觉心中沉沉一下钝击,本是快要被老头的骂骂咧咧冲刷掉的疼痛又再次袭来,一时间,空气都静默了。 石锦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拍拍我的背:“小姑娘啊,就是要受些打击的,否则总也觉得爱情是多美的事儿。” 说是拍,那手劲却是将我震得险要咳出一口血去,也顾不上心疼,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他的魔爪。便见他呵呵笑着道:“来,为师来猜猜,他们吵什么。” 我便就听着,他哼哼了两下,清了清嗓子才开始说起来:“郁荼第一次来仙界,还是接掌鬼帝一职的时候,特地来承天殿请命的。然则当时玄掣还在闭关之中,便由紫薇大帝代接待了。孟丫头那时候已然是幽冥神殿的正主,说起来,比郁荼长了万岁不止。” “幽冥神殿?我如何没有听说过。” “哼,你又听过什么?这么些年,怕是光知道睡觉喝酒了。” “师父!” 石锦也不理我,接着道:“他们吵吵嘛,也是正常,孟丫头性子烈,又凡事往心里去,是个易怒的。定是为着年纪吵。” 他啧啧两声:“恐怕这些年,她日子也不好过啊。” “嗯,鬼帝是挺够呛的,追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到哪一步了。” 石锦露出一副鸡同鸭讲的无力感,似是顺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下去:“若说是为着其他的,那还得看近来发生什么了。” “哦,听说之前为了一对投胎的老人也吵了,不过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仔细想了想,倒是还在黑道上遇见过他们,“那两个老人,恩爱得很,那日我从冥界出来的时候,黑白小子还只管押着他们去见东鬼帝呢。” 当时卜定已是投了胎去,我往回走的时候见的他们。我还记得自己咧嘴看了许久,他们虽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却还能一路嬉笑赴死。若我是孟姑,定然是不想让他们喝那劳什子的泥浑汤,便叫他们生生世世在一块才好。总好过人海茫茫中,错失了彼此,兀自神伤。 “郁荼如今这般勤奋,连问审都亲自上阵了?” “我记得那日孟姑还醉得很,一直喊着叫鬼帝走开。” “啧……”石锦沉吟了半晌,与我说,“听说近日里幽魂流窜,甚不寻常。改日你随为师去冥界走一遭,看看可是那魔道捣的鬼。到时候,还能联个手。” 我不知他这话几分真假,且不说冥界最近出了什么乱子,便是东鬼帝那性子,当真会与我们仙家联手?不过看石锦那笃定的样子,我到底是没有点破,毕竟,现在我全韶光居的人都在他这儿,惹恼了也是无法。 石锦专心做起瓷器来,我便在一边看着,这一静下来,我便能想见那双冷淡至极的眼来,卜定……不,现在是玄掣了,高高在上的承天帝君。勾陈与他站在一起,很是相配,起码比我这样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仙君来得合适。 只是,结局这般突然,我总是难以接受了些。他们何时在一起的?还是说……他化身卜定,也不过是为了与我做一场戏?现在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可他与我在一块的时日,分明那般真实,与我做戏又有何用呢? 不让我进承天殿是吗?哼,那我偏生要去看看,看看你是何心肠。他既然还认得出我,就定然不能忘了我们的一切! “师父,你那身法,可能教教我?”看着老头子沉溺在陶土中,我探了探口风,“说到底,我如今还未有独自出行过,说出去总是不好,没有虫召,我哪儿都去不得。” 他瞪了我一眼,我接着与他说:“便只教我怎么迅速地行动便好了,更高层次的认路什么的,以后再说。” “你要去承天殿。”他拍了拍手,也不顾我的惊讶,“可以。但是,你得先过了为师这几招。” “为何!师父你教了我,我定会很快回来,绝对不会惹事。” “你当承天殿是好进的?你以为,玄掣不喜欢摆放些守卫,勾陈便也不会吗?”他甚是鄙夷地看我,“你可知勾陈最擅什么?” “什么?” “她的仙障,怕是你闯上个三天三夜也是无法的。” “师父难道不能帮我吗?” “帮你去自取其辱?” “师父!”我深吸一口气,“可是徒儿还是想要亲口去问问。” 石锦揉捏了那手中的陶土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可以,但若是你还不死心,就别怪为师不客气了。” 第九十七章 决绝(承天帝君番外) 上古一战,我已经快要忘记,为谁而战,因何而战。只知道最后那人与冤魔以及众多魔道之人一起,被我封印,那一刻仿若天地俱灭,上古界就此尘封。 “玄掣,你今日这般待我,我定是要叫你付出代价!”她面上俱是鲜血,这也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纵然我想要陪她一同受尽搓磨,然则,我有我的使命,只得生生将自己撕裂,散魂失魄,于那最后一刻随她入了极界。 撑着最后的神识,我将这整个承天殿后做成了结界,便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我的神力便也随着那上古的尘封而消逝,只这一个不能称之为躯壳的躯壳。 彼时,中古初定,我以红羽为令,号令四方大帝,才得以安抚众生。只是那一年,我自又一次的修炼中惊醒,那是我的一魄,亦是……她的。 她带着它回来了,我的姑娘。这几千年的煎熬才复平息,我知道她是我最爱的姑娘,她不会叫我失望,她回来了。 可是……她也不记得我了。她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也好,没关系,我可以叫她重新认识我。浮山卫道,散魂失魄,为了她,我心甘情愿。 第一次见到醒来的她,她高高在上,虽是不若原来的面貌,我却一眼认出了她,她的眼总也带了些迷茫和慵懒,她站在我门前,细细打量我,甚至有些呆怔,我只觉好笑,请她进来。绿羽跟随着她飘荡着,虽是捻去了身形,可那是自我体内撕裂的一魄,又如何能看不到。 她问我:“你可是卜定?”我等这一刻,已是等了千千万万遍,可当真听闻她清泠的声音,却是险些拿不住那烹茶的茶盏。 “小道正是。”我不知她想些什么,许久都没有接我的茶水,还是她身边的男子接了过去,我认出那是父神的神兽烛照,只是此刻他也是失了神力,便是只普通的仙家坐骑罢了。她唤他虫召。如此,倒也契合。 她问我是否要飞升了,我与她说不急。我与她说起缘来,她堪堪听着,却也未听进去什么,她一贯如此,我倒也习惯了。 后来,她闯入了我的结界,是的,那一次,我当真没有料到她会进来,向来离珠的生辰,紫薇大帝都替我看顾得很好,那日她却是闯入了我修炼的地方,应是她没有带着绿羽,我没有一丝防备,甚至还叫她摔了进来。 终究是等来了她,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探一探真假,她却是有些慌乱,问我可是错认了人,怎么会错认呢,可见她慌乱,我终究还是垂下手去。 她有些怕我,躲得厉害,却仍旧是迷糊着不小心蹭到了我的唇角,那一刻我有多欣喜,怕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活脱脱像一个傻子。她却还是落荒而逃。 再次见她,是她来问我极界的事情,那一刻我当真是痛极,却是什么也不能告诉她。她问我可还是在养病,不能出那结界,我突然开始恨自己,为何不早一点修炼好身形,为何还要覆着这假面才能面对她,我想实实在在立在她面前,告诉她,我终于等回了她。 虽是用了些手段,可我终究是留在了她的韶光居,她命我唤她韶光,仿佛不想承认以前,可她到底是矛盾的,总也在徘徊。我既怕她知道所有,又想叫她记得一些什么。 她的花店,经营的是为着什么,她怕是自己也不清楚。她本就是个掌管天地万花的神,自然是什么都能种的出。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她偷偷予那孟姑的韶光露,她总也不懂得珍惜自己有的,恐怕是当真觉得日子无趣得紧。 后来,人渐渐多了,即便她总是被嫌弃着,偶尔被大家怼得有些气急,可我知道,她是开心的。她太过于害怕寂寞了,总是想要沉溺在那些人来人往中,只是她自己,总不自知。 我舍不得离开她,但是玉书来与我汇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要走了,这是我要去面对的东西,以往是,现在也是。临走的时候我叫她嫁给我,我既希望她应了我,却也害怕她答应。注定是要叫她神伤,我实在是不该离她太近,也许,我本就不该再接近她,只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与勾陈的婚典,我老远便看到了她。她与那紫弗一块站着,刺得我有些眼疼。他们拾阶而上,我已经能瞧见她眼中的伤痛,可她的身边,却还是一个紫弗。仿佛每一次,都是紫弗才能真的陪伴她,那一刻,我觉得绝望。 她终于上来了,我也要去迎娶勾陈,勾陈看着我,满目的凌厉与沉静,这是她不会有的姿态,她永远都是迷糊的,一旦认定了便是即便钻进了死路,也绝不离开。我便是爱那样的她,然我却要牵起另一个女人的手。 我看到有人撞到她,看到她突然捂着头吼叫起来,我知道她定是痛极,可我不能过去,紫弗抱着她,我一直看到石锦仙君将她带走,才稍稍安下心来。 我曾劝了她多次,她都不愿意离开那黑道,如今,却是这般,叫她舍了那里。勾陈问我在看什么,我告诉她,那个小仙君闹了我们的婚典,自是要罚,以后,便叫她不得再入承天殿。因为我无法去面对她,这句话,我自是不会说。勾陈点头表示赞同,却说要一起去看看那小仙君到底什么样子。 勾陈是个多疑的,我若是不做足了样子,她自是不会放心。只看到她那双眼,我便觉得心中一梗,还好有石锦在,与她一处骂骂咧咧,吵吵闹闹,总归是能多少淡忘。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即便如此,她还是说服了石锦来见我,我不怪石锦,他是她的师父,是应了父神的遗命守护她的人,又如何会叫她煎熬。 她立在我面前,问我:“你是谁。” “本帝是谁,你不是知道么?你今日还参加了本帝的婚典,怎么?你忘记了?” “对,我知道,你是承天帝君,你是玄掣,那么,请你告诉我,卜定去了哪里。” 她问我,卜定去了哪里……可我,又能如何回答呢? “是不是,你的神识完全归位了,卜定便没有了?你把他舍弃了,对吗?”她这般问我,甚至带了些期盼。 我不忍伤她,却不得不告诉她:“本帝便是卜定,卜定便是本帝,他只是本帝修炼的一个载体。” 她颓然垂下头,又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便是说,卜定死了,对吗?” 我无法回答她,直到她复抬起头,她对我说:“帝君,我会记得,是你杀了我的未婚夫,我会记得的。今日是你与太极女帝大婚的日子,我手中有一个旧物,便就送与你做贺礼了吧。” 一道紫光劈来,我徒手去接,那扇子割裂了我的手,我也只紧紧抓着,鸢尾扇……她曾为我偷来的鸢尾扇…… “帝君,从此以后,韶光便与你,作仇人视。”说罢,她便转身离去,这次,她是真的,没有再回头。 我握着那扇子,我还记得那扇柄上,有她打上的烙印,两世情缘,她便全数丢弃了,她要的那个卜定,我现在,却不能给她…… 第九十八章 受辱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承天殿,我做了千百万种设定,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淡然冷漠地承认一切,他从来,就不是卜定。或者说……也许,卜定便是从来就没有真的存在过。 石锦说得对,他早在上古时候便就已经与我退了婚的,又如何能是我的未婚夫,我的未婚夫,是那个为我受伤,为我打着秋千,为我烹茶的人,只有他。 我看到的人,便就只是承天帝君罢了,他是那个要与勾陈一齐君临天下的人,他舍弃了卜定。他以为他只是丢了一个载体,可是他不会明白,他扔掉的,是我这千年来唯一的悸动和爱恋。 这一切,终究是要结束的。好在他没有骗我,叫我早些看明白。虽是丢了那样的狠话,可是我明白,他是帝君,卜定是他所铸,纵然是结束了,他也没有错。自然没有错,错的是我。作仇人视?我又拿什么来与他为仇呢?他都未曾再正眼看我。 殿门再次关闭,我已是看不见里头那人,捂着胸口,我走得有些艰难。石锦说走在空间的罅隙处终究是痛苦的,定是要速度,否则只会痛不欲生。可我却抬不起步子。 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甚,我依稀看见前边有石锦的身影,那团光影缓缓缩小,逐渐消逝,可是我走不动,再往前一步,骤然跌倒,后背跌落到台阶上,扎得生疼,抬起头来,哪里还有石锦。 呵呵……看来还是学艺不精啊,这空间术用得当真是怂包了些,一个来去都未做到。 眼前映入一袭红衫,我仰起头,勾陈……她居高临下看我,带了些讥讽:“韶光仙君?”她身边的仙婢过来将我架起,终于是可以正视她,可因着那术法反噬,我口中腥甜,一个不忍便是吐了出来。 她往后避了数丈,摇头道:“本后记得,帝君不久前才与你说过……说过什么来着?” 我苦笑出来,说过什么……不入这承天殿是吗?是了,我确然就是抗命而来,怪我太天真。 “啊,”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说,不得让韶光仙君再入承天殿一步?你可知道,帝君出关,此后这承天殿,便就只有帝君与本后才可出入自由?” 我不想与她多言,这个女人,初次看时颇有气势,以为是个多么英姿飒爽的女子,此番,却分明只是个……是个……我一时想不出词来形容。 “怎么?石锦那个老头忘记将你带走?啧啧,可怜啊,瞧你如今样子,不用本后惩罚,也是够受的吧?” 我忍着胸膛里的阵阵汹涌,也不再看她,她也原本,便与我没有关系的人,理会又有何用。只是那两个仙婢却是押着我往下按,我挣扎不得,双膝生生撞在阶上,跪在了她面前。 “太极……女帝……”我唇角皆破,却无法去擦去血迹,只能这般抬着头,想来定是狼狈,可我自认并没有如何招惹她,不过是闯了这承天殿罢了,她又做何这般为难。 “本后在,你说。” “我不过是一介仙君,从未见过你,自认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帝后又缘何这般待我。” “缘何?哈哈哈,难道本后说得还不清楚么?”她微微蹲下身子看我,那双眼盛着满满的厌恶,“擅闯本后与帝君的寝殿,此为罪一,你可认得?” “哼……纵然是擅闯了,将我罚了便是,帝后又缘何这般叫我难堪?” “难堪?你一介小小仙君,扰了本后的婚典,还不够么?”她掐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又抬起了一点,然后猛地一甩,头上的发丝尽散,有什么自发间散落,一地珠玉之声。 膝上疼得厉害,我仍是往那地上看去,晶莹的珠花跌落,呵……卜定的花环……是,那是卜定给我的,我的! 我想挣脱那仙婢的手,往那地上扑去,可是她们皆是不曾放手,甚至就势将我往下又按了些,我伏在地上,脸磨着地,纵是我睁大了眼,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不远处的一粒,我想抓住它,可突然一只脚伸了过去,碎裂的声音传来,还带着女人的冷哼。 勾陈……我看不见她的脸,可是,我能感到她浑身暴涨的真气,一瞬间,周身劈吧的声音此起彼伏,她竟是碎了我所有的珠花。 “勾陈!”我奋力挣扎起来,脸蹭在地上刺痛,但我顾不上这些,只拼着最后意思气力甩开了那两个仙婢,攥住了身前那女人的衣角:“勾陈!你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她一脚将我踹了出去,腰撞在天柱上,令我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哼,还你?”她手中执着一朵莹白,悠悠转着,我死死盯着,那是最后一枝了,然反噬得太过厉害,我爬不起来,只能这般看她动作。 勾陈打量了那珠花半晌,挑眉看我:“这是帝君的术法,还你?帝君是本后的夫君,你戴着别人夫君的东西,像什么样子?” 她凑近我一些:“难道,不该是你将它还与本后么?” “那不是……不是你的……”我吐出一口血来,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再跌倒,“那是卜定给我的,是我的!什么帝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我那死去的未婚夫给我的!” “未婚夫?”她眯起眼睛,“哦……原来,你还爱上了帝君的修炼载体啊,啧啧……真是稀奇啊……未婚夫?” “啪”本已经破了的脸上瞬间火辣辣疼起来。 “这一巴掌,是叫你认清楚,这里,没有你的未婚夫!”她骤然将那珠花狠狠摔在地上,“你要找的人,从来没有存在过!懂不懂!” 我却是突然想笑,原来,她不过是个善妒的人,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词来,原来,她对我的嫌恶,不过是因为她记恨罢了。 那莹白的珠子蹦跳着,弹上了殿门,最后又蹦了几次,终于停在了门前。可笑,勾陈……好啊,趁着本君受了伤,这般待我,勾陈…… “怎么不存在?”我努力笑起来,即便是脸面扯得生疼,我却是不能输,“我那韶光居可做不得假,那里还有卜定留下的所有东西,如何就不存在了?你占有你自己的夫君好了,管得我做什么!” 她似是没料到我会这般说,一时愣怔,待反应过来又是一掌甩来:“谁允许你与本后如此说话的!” 我刚要反唇相讥,却听那殿门吱呀打开,那人自里间跨出,脚边便是那粒莹白,一只修长的手将它捡起。 第九十九章 废膝 “帝君”“帝君”两个仙婢跪下。 “玄掣。”勾陈唤了一声。 他点了点头,却是走到了我面前,将我撑在地上的手执起,我想挣脱出来,他却是攥得十足地紧,叫我摆脱不得,掌心一凉,那粒莹白珠花便躺在我的手上。 “玄掣!”耳边是勾陈的愤怒。 那人放了我,重新站起来:“教训得差不多了,便叫她留一个遗物……纪念亡夫好了……” “可是她擅闯了承天殿!” “你教训得难道还不够吗?她那膝盖差不多是要废了。”那人只这般淡淡道,“你是本帝的妻子,自是要以德服人。” 此句说完,勾陈终于未再说话,我抓紧那小小的一粒,不想再看他们。 “你们,将她送去石锦仙君那里。”那人吩咐道。 “是。” 我甩开她们:“不用,我自己会走。”扶着那天柱,我缓缓站起来,只是纵然我抠出了血迹来,终是未能直立起来,那人说得没错,这膝盖,算是废了。勾陈……当真好狠的心啊。我竟是不知她何时用的法术。 再次跌落下去,我只觉得一切都那么荒诞,荒诞得我想将这一切都毁掉,脑中一片混沌,似要炸裂。 “帝君,紫府先生请见。” 眼中灼热,浑身都似被炙烧一般,远比膝上更痛。恍惚中,我看见一袭紫影蹲在了我身边,一只冰凉的手贴上我的额,他说:“韶光,我们回家。” “回家?”我想了想,“不了,我没有家了,韶光居里不能住了。” “我们去找石锦。” “石锦……师父他总是骂我,这般回去,他定是又要骂我了。” “不会的,乖。” 感到自己被抱进一个怀抱之中,一个旋身,却又停住。一个淡漠的男音想起:“紫府先生这般从本帝殿中将人抱走,总是不好。” “帝君意欲何为?” “命人将她带回便好。” 不要,我不要再与这承天殿里任何人有接触,我不要了,我认怂还不行么!我揪住紫弗的衣领,他低头凑近我,我用尽力气告诉他:“就这么走,我们……再也不要回来。” “好。” 这一次,没有人再拦着我们,一路风驰电掣,我突然觉得安心,也释然了,他确然不再是我的卜定了……卜定,不会容人这般待我。掌心里有一丝凉意,我将它贴近胸口。卜定啊……你可还会回来? 再次醒来,便见到幺火在我榻边哭着,抽抽搭搭的,我想抬手摸摸她的小脑瓜子,却发现指尖一动就疼,只得放下。珠花?珠花呢?我艰难地转了头,看向另一只手,仍是握着的,还在……便好…… 这感觉很奇怪,仿佛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一般。“主子!”幺火抱住我在外的胳膊,“主子!你怎么会这个样子!我们不回去了吗!幺火不要在这里,主子在这里不高兴!” “幺火……”我一开口,嗓子干涩得不行。 “主子。”她眼泪汪汪看我,“主子吩咐。” “看到你们,真好。”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仿佛看到了她,便回到了我的韶光居,有了主心骨一般,我想笑,可是脸上甚是僵硬。 “主子别摸,”幺火拦住我,“哪个人,究竟是哪个人这般大胆!将主子伤成了这样!” “皮肉伤而已。”这些又算什么,与心里的伤口比起来,这些不过也就是别人肆意张扬的作证罢了。 “主子,”我抬起眼,虫召捧了杯茶水与我,“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哼,回去送死?”石锦气哼哼进来,立在我榻前,瞪了我半晌。 “师父……徒儿无能……”我确然也是不想这般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事实如此,我只能卖了乖。 “偏非要撞了头才懂?早知自己无能,还去做什么!”他一屁股坐在我榻上,“手!” 我堪堪伸了过去,只见幺火还噙着满眼的泪光,有些不快:“仙君为何要骂主子……主子不是无能!你没见过主子的厉害!虫召你说!” 石锦眼都不抬,只是以两指按上我的肘心,见虫召不说话,幺火有些急:“若不是有主子,连姒他们可都回不来的,主子很棒!” 这次石锦终于是望了望她:“你叫什么。” “我叫幺火!” “幺火……本君唤你幽莹可好?” “不要!幺火的名字是主子给的!你凭什么给我改名!” “就凭本君是你主子的师父。”石锦拍拍手站起来。 幺火看了看我,我点点头,她却还是摆摆手:“不要!幺火就是幺火!” 石锦便也不再理她,只瞧着我:“为师教你的是空间术,可不是找死。你做了什么叫勾陈这般对你?”他将两指点向我膝上,只我此时却是毫无知觉。 “师父……徒儿这双腿……可是废了?” “废了?便是废了,本君也要叫它健步如飞!”老头儿一甩袖往外走去。 我只觉心中有些暖意,叫幺火扶了我坐起来:“连姒呢?” “连姒昨日想用那老头……不是,要用石锦仙君的炉火做吃食,被他挡了回去,还说那阿善不用吃这人界的东西,给它一枝草叶便好。连姒本还不信,可是阿善却是真的只用了那院中的草叶。”幺火想了想,“此时连姒应是被石锦仙君打发去整理院子了。阿善将院子弄乱了不少。” “师父……倒是得理不饶人……连姒都瞎了,打扫什么。” “石锦仙君说了,若是总觉得自己瞎,那永远只能是个瞎子。”虫召又递与我一杯茶水接道。 呵…… “主子……”幺火欲言又止地看我,“主子……那个帝君……帝君真的是……卜定吗?” 我本来捧那茶盏已经有些吃力,她这般问起,我险些举撒,还是虫召替我扶了。我便索性也就不喝了,看着她那张小脸,叹了口气:“他不是卜定,卜定已经……已经死了……往后见到那人,你记得要唤一声承天帝君。明白吗?” “是他害了主子,对吗?” 害?又如何能说是他害的呢?自然不是他害的,可是……若是……若是他死了……会不会卜定就会回来呢?若是叫他再次散魂失魄,作为他修炼的载体,卜定可会再次回来? 只是一想至此,头便又疼了起来,只能摆摆手对她道:“没有什么害与不害,不过是命数。” “什么叫命数!幺火不懂,但是主子不能这般委屈!” “幺火!”虫召拉了她一道,“让主子休息吧。” 第一百章 煎熬 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闭上眼睛,手抚上膝盖,那里包裹得严实,实在是没有什么知觉,仿佛浑身上下,也便只有我的思维还是正常的。 我活了这般久,从未将自己弄得这般可怜。 “你恨他们,你恨他们……” “谁?谁在说话?!”我睁开眼,直起背,往四周望去,却没有任何人影,“你是……那个魔人?你竟然还敢回来!” 脑中那沙哑的声音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回来?我自然会回来!你答应过我,会带我回来的,你忘记了?” “你信口胡诌什么?我什么时候与你说过这些!” “你恨他们,为何不杀了他们?去杀了他们,你忘记你要来做什么的了?” 仿佛堕入一道深渊之中,无尽的火海灼烧在我身上,周遭都是皮肉绽裂的声音,滋滋作响,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火舌卷起热浪将我按在了滚烫的砂砾之上,我能感到脸皮瞬间焦枯,抬起手我想去摸一摸,却是发现自己的手也是那般,如若焦棍。 这里是哪里?哪里?我没有死,可是巨大的疼痛和炙烤让我几次以为自己快要窒息。可是没有。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一寸一寸地蠕动,一寸一寸地往前爬,衣服……我已经不知道身上还可有衣服这样的东西,一个浑身焦黑的人,自是不需要什么衣服…… 我躺在地上抽气,可是渐渐地,便无法动弹了,呼吸不了,我想抠住自己的喉咙,可是除了更加地干涩,却是无法。有没有人来救我……有没有人……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然突然巨浪滔天,一个浪头打来,将我全数卷了进去,水……水……可是这水不是来救我的,是来要我的命!它们漫过我的头顶,我动弹不得,只能往下沉,一直沉下去,我应该是要溺死了吧?然而除了那挣扎不得的苦痛,我却还是很清醒…… 千百万次的沉浮,炙烤与沉溺的苦痛,纵然是神之躯,也终究消磨殆尽。我只剩下一缕神识,在这片天地中游荡。到处都是腐臭的气味,一片昏暗,自我化作一缕神识起,便不见了那火,那水,只剩下这片广袤的地界。 没有尽头,也没有来路,突然一阵刺耳的嘶鸣,我扭过头去,竟是万千冤魔直直向我冲来,“啊!——” “韶光!” 我猛地睁开眼睛,那撕裂的感觉仍是萦绕不去,顾不得手上的伤,我只想抱紧自己,往后退去,不要,不要…… “韶光!”有人按住我的双肩摇晃,我想躲开,可是那人掐的那么紧,我竟是还能感到一丝疼痛,痛…… 我终于清醒过来,这里……这里是石锦的屋子,我还在自己的榻上,面前一张美得妖冶的脸,紫弗……他眼中盛了担忧,方才……是他在唤我。 “紫弗……紫弗……”我将手贴上他的脸,他没有躲闪,只看着我,真好,真好,我回来了…… “韶光,你梦见了什么?” “我没有做梦……没有……那是真的……真的……痛……痛不欲生,寻死无门……我被大火吞噬,被洪水席卷,可是他们不让我死,哪怕是我只剩下一丝神识,还是没有死……紫弗,你知道被撕裂的感觉吗?撕裂了,再凝结,再被撕裂,一次又一次……紫弗,我受不了我,我受不了了!” “韶光!你清醒点!清醒点!”他抬手便往我眉心一点,冰凉的气息叫我一震,冷……是真的冷。 他将我放下来,拉了薄被往我身上压了压,轻轻道:“别想了,那是梦。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将梦当成了真的。” 我瞪着那床顶的纱幔,却明白,这不是梦……梦,怎么会那般真实,那么实实在在的感受,不是梦……那腐臭的气息,那脚下的白骨,来得那般真切。 “紫弗!”我拉住榻边的紫影,“紫弗,我没有做梦。” 他皱了皱眉头,坐了下来,伸手将我面上的发丝拂去:“是梦,韶光,不管你梦见了什么,那都过去了。” “不是……我知道不是。” 紫弗并没有再与我争辩,只是看着我,许久,才道:“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便不记得了。” “你想抹去我的记忆,对吗?”我抓住他的手,“不要,我要记着。记着这个感觉……” “韶光。” 我摇摇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不会,我不会忘记,我不想忘记。即便是那样地生不如死,我仍旧是记得一个人的脸,那张脸……与勾陈的脸在一起,他们牵着手,他们居高临下看我,我——恨他们…… 这苦痛,是他们给我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不知道我拉着紫弗坐了多久,只记得醒来的时候,他还在我身边,只是换成他握着我。我终于是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浸入那样的梦境里。 他盘腿坐在榻边,闭着眼神修,那只握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我轻轻动了动,他便睁开眼来:“韶光。” “嗯……” “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师父呢?你不用回去青丘吗?你都几日未回了。” “今日韶光居里出现了几只冤魔,帝君带人去追了,只是那冤魔皆是入了冥界。石锦仙君说要去看看,这一时还未回来。” “冤魔?”我想起那被冤魔撕裂的感觉,不禁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冤魔会自己逃去冥界?”鬼帝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会自己去送死呢?冤魔身形无端,恐怕是冥界更能对付才是。 “你别想了,等石锦仙君回来便就知道了。” “紫弗,应仙石的事情,有结论了吗?”我抬头看他,“你应是去调查了,对吗?” “你好好养伤,勿要多想。等调查清楚了再与你说.” “我将鸢尾扇还给了帝君。”我看了看他的神色,“如果他那么想要,不惜利用我去偷给他,那给他便是,我不想多看。” “你……”紫弗只开了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好,不要,便不要。”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对他笑了笑:“紫弗,你对我,真的很好。” 他顿了顿,也对我笑了:“我去给你倒杯茶。” “我想喝酒……” 第一0一章 逃脱 “你如今的身子,喝酒?”他皱了皱眉。 “就喝一点。” 他却是摇摇头:“你现在的光景,定是会喝醉。我让虫召替你烹些茶来。” “不要了。我不想再喝什么茶水了。倒是你们青丘的甘露不错,我可能喝到?” 他灰色的眼眸深邃,我有些心虚,只是笑着尽量天真地看他,终是等来他一声叹息:“好,你等着。” “嗯。” 看着他离开,我又再等了些时候,才凝神催动真气,伸出手去,承天钟与血染砚终究是回到我手中。皿柒立在我身边,躬身看我:“主子,你这是……” “不说其他的,你先助我起来。” “主子想离开这里?” “我要去冥界。”外界有阿善的叫唤,还有连姒的制止声,我复看向皿柒,“快,再迟一点,我们便走不掉了。” “可是主子的身子不对。” “你能助我修复好,不是吗?”我知道自己有些自私,可是我现在……必须要走。 “是,皿柒可以……”他缓缓走过来,从我手中抽走那承天钟,为我仔细系在腰上,“皿柒再行修炼,并无什么关系,只是,主子定是要保护好自己。” 我捏紧那钟铃,是,我一定会好好的,我还有青米要保护,若是我都这般窝囊,还能做什么!皿柒见我神色,应是明白了,转身一挥手设下结界,对我点了点头。 “来吧,”我低头咬上手肘,瞬间,口中腥甜,那血淌得飞快,容不得我多想,便见一道血光闪电般冲进了那伤口。 再次感受到血液在身体里逆流的声音,我闭上眼,只觉四肢渐渐又恢复了知觉,即便是那膝上已近残废,此番却能够活动起来。 我将指尖的包扎除去,缓缓下了榻,皿柒的声音传来:“主子,保重。” “好,你睡吧。” 浑身仿佛被重新洗涤了一次一般,此番重新振奋起来。石锦老儿应是不会相信,他在我身上施的禁锢终究是制不住我的,呵……可是,恨一个人,是很能让人奋起的事情,不是吗? 这是我第二次使用空间术,空间的罅隙处自然是狭窄非常,只能以速度取胜,第一次用的时候,遭到了反噬,无法冲出去,才遭了那般屈辱。只是方才自那场噩梦中醒来,我却是觉得好像身子不似那般弱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现在,正是我需要的。噩梦?不,那不是噩梦,那是我……切切实实的经历,极界…… 韶光居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我做了千年多的生意才养护好的花花草草,便早已死透,只那乌桕树虽是烧的焦黑,却还能立在那里,那秋千,已经看不清样子,我走过去,拉住那绳索,却只听噼啪一声,全数毁去。 呵呵……我静静站在树下许久,没有人,也没有茶,我仍是能辨出那些打斗的痕迹,这里曾有过一场恶战。只是……冤魔这样的存在,它若是往冥界跑,那么,要么是要故意引得人去,要不就是去躲藏。 无论哪一种……冥界,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往那黑道走去,脚边却碰到了一处瓦罐,边上还有一丝水渍,我蹲下去沾了一些嗅了嗅,酒……虫召说过,卜定交待他多酿些果酒来予我,酒呀……真是个好东西…… 我站起来,掩了气息往那沃焦石掠去,纵然是我韶光居已经看不出形状,这黑道上的曼珠沙华倒是开得绚烂,我放眼望去,竟是花叶同开! 脑海中突然印入同样的大片花海,数不尽的曼珠沙华,花叶相映,只是那花海的尽头,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袭白衣及地,赤着双足,嘴角有讥讽的笑意,那是我……却又不是我。 我顺着她的眼看过去,那花海中,有一对痴缠的男女,我分明看到了白衣女子眼中的恨意,只是她突然仰头狂笑,霎那间天雷阵阵,那电闪雷鸣间,花海扬起火焰,直直向着那对男女烧去,火势甚大。 我看见那男子突然跃至半空,与白衣女子对峙起来,只是那男子,分明便是……承天帝君……不……彼时他应还是少昊君。 “姬瑶,灭了这火!”他对着白衣女子大吼,女子却是不理会他,只自顾笑着,自己也开始向着那火海中心奔去,直直向着少昊而去。 男子冲了过去,将她一把抱住,带至空中,她回身去望那火海,竟是哭了出来。 我眼中也滑出泪来,抬手擦掉,哼!矫情!摇一摇头,凝神掠过了这片诡异的花海,终于是进了冥界。 只是今日的冥界非比寻常,我没有看见一丝人影,过了奈何桥,孟姑的住处也无一丝声响。想着我便兀自踏进去,三姝不在,也没有孟姑的身影。 到得汤棚的时候,正见那原本满园的酒坛子此时全数碎裂,却未闻出一丝酒气,不是说鬼帝在此处为她酿了满园的沉仙酿么? 突然,远处的冥界大殿上升起一团黑气,想也未想,我往那处奔去。那大殿前已经立了一众仙界的人,为首便是玄掣,他身边……还有勾陈。 而他们对面的殿门前,立着冥界众人,并没有看见石锦那个老头。继续隐匿身形,因着这么多人在,我复催动承天钟,加了一道结界才敢上前。 “郁荼,本帝说的什么,你懂的。” 鬼帝仍是那千年不变的刀刻脸面:“帝君刚刚出关,没想到,倒多疑起来。” “郁荼,你还不认罪么?!”勾陈厉声喝道。 “认罪?怕是二位弄错了,这是我冥界的地方,你们二位来……质问什么?” “哦?那么,这般呢?”勾陈一个扬手,突然几名仙婢拖着一名红衣的女子进来,那女子已然晕过去,只是我一眼便认了出来,孟姑! 果然,鬼帝不自觉上前一步,却是突然冷笑出声:“勾陈,多年不见,你还是使得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哼!本后只要结果。” “本后?”鬼帝突然往我这边扫了一眼,我吓了一跳,以为他看出了什么,不过终究他只是扫过一眼,“原来带来这么多人,不过是想本帝承认一声你如今的新身份?当真可笑。” “郁荼,本帝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想好?”玄掣没有理会其他只盯着他问。 “你扣我一生所爱,还要本帝回答你?你莫不是将本帝想得太好,还是说,你们以为人人都是那韶光仙君般好骗?” 第一0二章 玄龙 我又如何了?只是那勾陈并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又是一声厉喝:“郁荼!莫要拖延时间!你知道本后问的是什么。” “本帝不知道的事情,便是不知道,难道你们仙家要屈打成招不成?”鬼帝的眼神停在孟姑身上,只是往常一向强势的孟姑,此时在两个仙婢的手中,已然失去了意识。 我盯着那站在众仙前边的女子,勾陈,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女子,仙界帝后,便是这般做派。可也便是这样的女子,此时与那人是亲密无间的关系,若不是明白承天帝君已不是卜定,我定要怪自己一句眼瞎。 “看来,三界皆传东鬼帝殿下爱孟常如命,不过是个谣言罢了。本后看来,孟常于鬼帝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 若不是大家皆在,我真想上去撕了那女人的脸,我不知道她终究是要鬼帝说什么,但是看现在的情形,怕是鬼帝终究是说不出什么来。 鬼帝面色不变,只将放在孟姑身上的眼神收回,看向玄掣:“承天帝君,你也觉得,此事是本帝所为?” “冥界与仙界向来交好,本帝自是不想轻易怀疑于你,只是,冤魔所指皆是你冥界,此番却是毫无踪迹,你说,本帝该信谁?”那人也是回视过去,仍是负手而立,等得不急不慢,与勾陈截然相反,他甚至挑唇一笑,“本帝闭关之时,孟常跟着你来了这冥界,从此幽冥神殿荒芜,然则,她仙名未除。你说勾陈不该束了她,那么本帝问你,孟常乃仙界元君,私逃冥界,这个罪名,难道还不够惩罚么?” 他悠悠将头转向勾陈:“勾陈是我承天帝君的帝后,自然可以依律惩处仙家,又何来屈打成招一说?” 我一直便是知道,孟姑是自愿来了冥界,想来这也是被人传道了许久,却是不知,她竟是趁着那人闭关之时私逃的。复又看过去,那人看着勾陈的眼中,有久违的温柔,有信任,有……曾经卜定的影子……不要,不要看……我低下头,攥紧了腰间的血染砚。 “帝君的意思,此番是要来清理门户?”鬼帝也不后退,反是冷笑,“孟常是本帝带出,自是由本帝来承担,就算她如今在你们手中,本帝一样可以带回来。” 糟了,这是要直接撕破脸吗?可是……我看向孟姑,虽说孟姑向来大大咧咧,可是我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记着仙界的,决然不会希望鬼帝与仙界对着干,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形。若是直接撕裂,不就是承认自己与冤魔有关吗?那便是与天下为敌了…… “呃……”原本晕睡的女子突然悠然转醒,众人皆是看向她,孟姑睁开眼,胳膊因是被架着,使得她站得有些艰难,只是她这一醒,便看见了面前的玄掣。 “帝君……”她唤了一声。 与此同时,鬼帝也是唤出声来:“孟儿!” 玄掣只是一点头,孟姑看向对面的鬼帝,如今,仙冥分列展开,颇有剑拔弩张的意思,聪明如她,应是懂得如今的情势。 只见她仿若只是微微用力,那两个仙婢便被拨了开去,她只是对玄掣跪了下来:“幽冥殿孟常请罪。” “孟儿!你无罪!”鬼帝声音低沉,含着一丝忍耐。 只是那孟姑却是不听不看,只是仍旧跪着:“帝君,孟常私下冥界,此其罪一;私留冥界,此其罪二……” 她停了停,我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神色,伏下身子,以头点地,声音朗朗:“与郁荼私定终身,此其罪三。” “孟儿!”鬼帝面上有不忍有欣喜更有自责,“孟儿,这不是你的错!” 孟姑却是扬起头来,只抓着玄掣的衣角:“求帝君责罚。” “孟儿,一个连自己妻儿都不要的人,有什么好求!我们又有什么错?!”第一次见鬼帝这般激动,只是,他在说什么? “你闭嘴!郁荼,你不想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便给我闭嘴!”孟姑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声。那鬼帝上前一步,只盯紧了她,却再不出声。 “妻儿?”玄掣转而看向鬼帝,“那么你以为,本帝为何会要办那次婚典?” 不仅是我,便是那勾陈,也是转头看向他,眼中缱绻万分,叫我心中一滞。呵……妻儿……原来,他娶她,只因……他们是他的妻儿……妻儿啊……我看向勾陈的肚子,险些呕出一口血来。妻儿……哈哈哈哈哈…… 那人并没有等鬼帝回答,只低头看向孟姑:“那么,你说,本帝该如何惩罚于你?” “全听帝君。”孟姑认命地低头。 鬼帝已是捏紧了拳头。只等着那人说话,仿佛是只要他说出什么对孟姑有害便立马冲出来一般。我抠住那柱子,稳了稳心神,好在我此番是在结界之中,否则,我定是做不到鬼帝面上那般,起码,他还能板住脸面,我却是觉得,整个人都快要木然。 “便罚你……削去仙籍,永留冥界,为幽魂引渡。” “帝君……”没有料到玄掣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仅是孟姑,便是我与鬼帝,也不会想到他竟会这般放过。 “只是……”玄掣突然伸出手去,按在孟姑的头上,“你之前于韶光居讨得的,全数归还,且……本帝还要你归还更多,你可愿得?” 孟姑面上一瞬间的苍白,唇上被她咬出了齿印。归还?归还什么?!难道是要……要孟姑将我予她的都还了吗? “孟常……愿得……”孟姑深深看了那鬼帝一眼,只这一眼,便闭了眼去,“帝君拿吧。” 像是突然醒悟过来,鬼帝爆吼一声,瞬间整个冥界震颤,本就阴沉的空中闪过几道红光,似是要将这冥界的天空撕裂一般。 众人皆是抬起头,那半空之上,响彻一声龙吟,玄龙!那玄龙自半空往下冲来,直直向着玄掣和勾陈而去,所经之处皆是废墟,伴着这震耳欲聋的龙吟,掠起一阵狂风。 我不禁抱住身后的柱子,只是那玄龙真气实在是强大,身后的柱子应声而倒,我也顾不得心伤,一跃而起。 只那玄掣却是将勾陈护在身后,一手仍是按在孟姑的头上,另一手单手推出一道莹白盾墙,直迎那龙啸。 第一0三章 联手 只是那本是跪着的孟姑,却是骤然站起,冲到了玄掣的前面,玄龙陡然收了势头,然则到底是晚了,我纵身而上,想要托住孟姑,还未赶到,那玄龙却是一声悲鸣,接住了她,黑云散去,鬼帝抱着浑身是血的孟姑,半跪在地上,手指不可置信地抚上怀中女子的脸。 “孟儿……” 孟姑倒在他怀中,伸手抚上他的脸:“郁荼,你哭什么,老娘还没死呢。你那一声叫唤便能杀了老娘?你如何这么天真。” 只是说着说着,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鬼帝大惊,抬起手来,却被孟姑一把抱住:“郁荼,听我的,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吧……否则……孟儿总归不能安心与你一块。” 鬼帝看着她,却是不答,孟姑仍是拉着他:“郁荼,你说,是不是孟儿变成了老太婆,你便不再爱我了?” “莫要胡说!”鬼帝将她扶起,为她渡了真气,将她抱起,转身向着玄掣,沉默半晌,才终于道,“帝君要惩罚孟儿,便连带本帝一并好了。本帝替她受罚。” “本帝为何要答应你?” 我能感到鬼帝已经在崩溃边缘,只是他到底是咬牙切齿道:“帝君要的答案,便就在幡冢山上,早先曾有人用冥界神器索魂幡在幡冢山上结神凝魄,本帝座下赶到的时候才发现西方鬼帝已经失踪。本帝再去探查的时候,发现了冤魔的出入痕迹,近日这些冤魔,皆是盘桓在韶光居周围。冥界只能尽力将它们引诱过来。” “那鬼帝如何解释冤魔失踪之事?”勾陈原是被玄掣护在身后,此时转了出来,直逼鬼帝,“本后相信鬼帝有力量能够收拾这些冤魔,只是不知,鬼帝殿下可是已经将今日的冤魔都消灭殆尽了?” 鬼帝并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孟姑,神色冷漠:“本帝能说的都说了,冤魔的力量,不是冥界如今可以对抗的,只能用索魂幡将它们缚住,然只是一时罢了。若是帝后现在便要看看,本帝倒是可以将它们放出来,只是到时候,本帝不保证还能将它们收复。” “你!”勾陈指着他还欲再说,却是被玄掣拦了下去。 “鬼帝的话可是当真?” “本帝向来只说一次,信与不信皆凭听者。” “你还能缚住他们多久?” “若是帝君能抓住这些冤魔后边的人,自然是很容易消灭他们,然索魂幡并非极界,无法长久锁住,若是让那幕后之人,拿到他们要的东西,纵然是整个冥界陪葬,也是无能。” “幡冢山?” “是。” “好,本帝信你。” “玄掣!”勾陈有些着急,他却只是拍拍她,摇了摇头。 玄掣走到那孟姑身边:“只是,孟常的惩罚当不可少,这些年,也是她太过贪婪,本就不是她的东西,又岂能完全给她。” 孟姑突然抓住鬼帝的胳膊:“郁荼,让孟儿受罚吧……这样,孟儿心里好受。以后,孟儿一直陪着你,不好吗?” “好……” “孟儿受的住,只要你不嫌弃。” “我从未嫌弃过你。” 孟姑笑着闭了眼,玄掣也不含糊,将那手按在她头上,我扭过眼去,不忍再看。一直等到下边没了声音,我才落了下去。 鬼帝将一个人牢牢抱着,低着头,我看不清楚神色,只是他怀中那人,却是白发如雪,面容也带着沧桑,虽不是皱纹满面,却还是叫我心惊。她便那般在鬼帝的怀中睡着,似是什么都不再去想。 撤去了结界,我站在他们面前,不知道该怎么说。鬼帝缓缓抬起头看我:“仙君热闹看完了?” 虽是听出了他的讥讽,可是看到孟姑的样子,我终究是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问他:“为何要将他们引向幡冢山?” “怎么?心疼他?”鬼帝冷笑,“你没有看见吗?现在他身边的,可不是你。” 我看着他,只觉得他与往常不同起来,此时倒是有些像个失常的病人。 “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本帝!本帝不需要你同情!”他突然厉声道。 我摇摇头:“若是要同情,本君又何须站在这里。你方才说心疼?呵呵,你也知道,那人身边,现在的可是勾陈,太极女帝!她怀着他的孩子,你说我又如何会心疼于他?” 鬼帝不可思议地看我一眼,许久才恢复了以往的淡漠,转身将孟姑抱进了寝殿,我跟着走了进去,他坐在榻边看了她许久,才拉了幔帘,走了出来。 “韶光仙君今日到此来,怕不是看热闹这般简单吧,不然也不会现在还留在本帝这里,应是跟去那幡冢山才对。” “本君今日来……实是没有地方可去。你也知道,韶光居已经不在了。”我看着他面上神色,只是他已经又回到了往日的状态,并没有丝毫波澜。 我便只得说下去:“幡冢山并没有冤魔,你知道的。” “有,”他淡淡道,见我不解,他只又说了一遍,“幡冢山便是冤魔制造出来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 “制造?制造它们的人,难道不是鬼帝殿下你吗?” 陡然间,我已经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只我不能退缩,继续道:“鬼帝殿下是有计划的,不然也不会甘心叫玄掣拿去孟姑的韶华。不是吗?” 他盯着我,勾起唇角,冷哼一声:“原来最聪明的,是你。”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我,那杀气也是越来越浓烈:“你不怕,本帝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我立在他面前,不退不让,“你比谁都明白,我死不了。” 他突然伸出手来,掐住我的脖子,我只觉得呼吸陡然困难,这感觉,我在那梦中经历了千百万次,分明是濒临死亡,分明是苦痛异常,我却仍旧活着,活着,等着下一次的死亡……我曾死了千千万万次,才成了这般不死不灭的样子…… 身体被甩开,我又重新能够呼吸,只是那冷面男子却是面上阴霾:“你今日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本君想与你联手。” 第一0四章 沉仙酿 他这一摔我是有准备的,堪堪站好便见他一步步走过来:“联手?本帝没有什么好联手的。” “你有,”我直起身子,看了看那榻上的孟姑,“你要帮孟姑变回来,自然是要与玄掣他们相抗,不是吗?” 他冷冷一笑:“你们仙家的人,本帝凭什么信你?有什么理由信?便就因为……他抛弃了你?不要告诉本帝,你是要复仇。” 他的话叫我一滞,却只听他继续走近我:“便是要复仇,也与本帝要的不同。” 这个时候,我自然是不能退,看着他最后站在我面前,我调整了下呼吸才开口:“本君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只是,那玄掣和勾陈欺我太甚,我定是不能就此干休。” “所以?” “玄掣不是我的未婚夫,是玄掣杀了我的未婚夫……” 鬼帝破起眉头,似是完全不懂我说的是什么,我便也只得与他解释:“承天帝君闭关的时候,曾散魂失魄,将魂魄寄予一些容器之中寄养,最后觉醒还神,只是……那寄予的载体……便就此消逝……” “你是说,那些日子你身边的卜定,便是玄掣的修炼载体?” “是。” 我突然想起来绿羽,那么……他定是也不复存在了……心中又是一痛。 “你在逗本君?”鬼帝突然扭头,“你走吧,本帝不准备与他们相抗。” 我知道他是不信我,但是,纵然再如何,我都不能再回去。正当我要再次想出个借口来的时候,榻上的人却是突然动了。 孟姑撑起身子,手捧起自己的白发,鬼帝见状,立马奔过去抱住她:“孟儿。” 她执起一束白发,又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鬼帝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孟儿,不要摸了。” 她抬起迷茫的眼,直直盯着他,轻轻摇摇头,将他的手挥开,却也没有再继续,只是扭头看向我:“韶光仙君……” 似是想起来了什么,鬼帝突然也看了过来,我不知他想些什么,只觉得那眼神甚是不善,硅谷却是对我招招手:“韶光,你来了。” 因是孟姑招手,鬼帝终究什么也未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看着我走近。 “郁荼,你出去吧,我想静静。”孟姑少有的温柔。 “孟儿。” “韶光不会伤害我,你走吧。”她将他的手掰下来,对他笑笑。这恐怕是……她对鬼帝最温柔的一次了吧…… 因她坚持,鬼帝无法,只能放开她,为她垫了些枕头,叫她更舒服些,才跨步走了出去。擦肩而过,我听见他冷冷的声音:“勿要多嘴。” “韶光,你想喝酒吗?”孟姑突然问我。 “我……你想喝吗?若是孟姑想喝,韶光便陪得。” 她却摇摇头,对我伸出手来,我拉住她坐下来,她的手也不似往日的润滑,竟是粗糙异常,我不敢低头去看,怕觉心酸。 “孟姑……他们为何一定要惩处你,这么多年,你再冥界一直引渡亡魂,烹制泥浑汤,又有什么错?”我看着她,“姐姐你又为何非要答应他们?我就不信他玄掣什么都不知道,仙界的事情他分明都是知道的,此时怪你趁他闭关私下冥界又是什么道理?分明是他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姑摇摇头,只问我:“你喜欢沉仙酿吗?” “沉仙酿?鬼帝酿酒的手法确然时好的,沉仙酿的滋味也是举世无双。” “你可知,为何叫沉仙酿?” 我一时怔然,隐隐明白了什么,只听她缓缓说道:“世人皆传我孟常好酒,为了这酒不惜跟来了冥界,故唤其沉仙酿。殊不知,这本就是我们的计划罢了。” 她看着我:“沉仙酿不过是为了躲避帝君罢了。仙冥不可在一起,除非自堕仙籍,你知道的,堕仙……便是半只脚入了魔道,为了掩人耳目,我便制造了自请来冥界的假象。这沉仙酿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药……” “药?”我隐隐有不安,却不敢随意猜测,“什么样子的药?” “情深一层,便离堕仙近了一层。沉仙酿,便是帮我脱离那样的境地。”她顿了顿,苦笑一声,“只是,这是个上瘾的东西,若是不喝,我便要受戒火煎熬。你说帝君狠心,其实,他一直在等我回头罢了,只是他低估了爱的力量。即便是再痛不欲生……我也是不愿离开这儿……” 难怪……鬼帝分明不愿她多喝却还是为她酿了那么多的酒。难怪……孟姑总也似是不愿接受与他在一起…… 她扶着我,突然道:“可是……我终于是受了罚了,如今,我再不是幽冥神殿的仙君了……也免入堕仙之列,帝君,终究待我不薄。” “可是……他拿走了你……”我觉得有些生气,“是我给你的韶华,我的东西送给你,有什么不可以?!” 她摇摇头:“如果你知道,沉仙酿……如何炼制的,你便不会这般说。帝君拿去的,实是应该。是我孟常太贪心……” “韶光,我求你一件事情。” “孟姑你说得什么话,你说,我定是会帮你。” “你帮我阻止郁荼,他……他怕是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孟姑,你说清楚些,他要做什么?”我想起来我是要与他联手的,那么……到底他要做的是什么?孟姑的样子却是很不对劲。 “我不能说,韶光。你便就替我看着。”她看着殿外,似是下定了决心,“你这几日便替我看着,一定要亲眼看着那些幽魂往生。” “为何?” “你去做便是了……我知道这是在为难你……可是……可是……我如今无法,你一定替我守着……几日便好,起码现在,不要。就三日,三日便好。” “孟儿,你该休息了。”突然,鬼帝的声音传进来,孟姑浑身一颤,不出一声,只捏紧了我的手,我终究是点点头。 鬼帝已经走了进来,我扶着孟姑躺下,转身看他:“孟姑想要休息了。” 他深沉看我一看,我也不再多说,退了出去。我不知孟姑与他又说了什么,只是他出来的时候,便与我道:“本帝答应你今后留在冥界,但是……莫要多管闲事。” “是,本君不会。” 第一0五章 湘儿 好歹是留了下来,我被安排在孟庄住着,想起孟姑最后说的那句话,总觉有些蹊跷。而且今日的冥界很奇怪,我竟然没有看见桃止,三姝也是刚刚才回来。想来鬼帝如今是不会要孟姑起来做事的,所以我跨进孟庄的时候,三姝都忙得很。 看见我进来,她们也并未惊奇,许是被吩咐过,只庸儿过来唤我:“仙君这边是你的屋子,庸儿带你去。” “好。” 路过汤棚的时候,看见那本是放着酒坛子的地方已经清理一空,庸儿脚步不停,我随口问她:“今日这儿似是不大太平,你知道这儿的坛子都上哪儿去了么?” 庸儿在前边头也不回道:“仙君莫不是还惦记着喝酒吧?这儿今日来了一批冤魔,我们都被撤离了出去,向来应是被冤魔给毁了。” “你们何时撤离的?听说承天帝君和帝后也来了,可是真的?” “自然,不过我们没瞧见,”庸儿停了下来,“仙君,到了,鬼帝殿下交待了,仙君在这儿便好,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们。” “嗯……你可知道桃止在哪里?” “桃止鬼仙应是在殿下身边当值,不知仙君可有什么事?” 我点点头:“无事了,你去前边忙吧。” 她行了一礼便出去了。我整顿了一下,想起孟姑的话来,方才庸儿也说了他们撤离出去,且没有看见玄掣他们……那只有一种可能,她们是之前就走了的,这说明……叫她们撤离的人是知道冤魔要来的。如果猜的没错,恐怕这冤魔与鬼帝定是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鬼帝与冤魔有关……那也便是说……他认识那个魔人?!紫弗和石锦的话我还记得,那魔人想来是个不省油的,想利用我来出入各界,那么……又为何是我? 之前在冥界大殿那边,鬼帝看了我一眼,如今想起来,定是已经识出我的身形,我从不知道,他的真身竟是一条玄龙。难怪能掌管冥界,与玄掣相抗。 思及此,我祭出那承天钟来,青米不知道修炼得如何了,将那血染砚一并祭出,一青一红两道真力缓缓汇成一线,此番定是要将结界加固,不然若是再被鬼帝发现,他定是不会轻饶我。 再次踏上奈何桥上,我坐在旁边的枝杈上,等着过往的幽魂,孟姑叫我为她看顾三天,这三天,她又是要做什么? “谁?”我扭过头去,却见那枝杈上还停着一人,石锦! “师父!”我唤他,却忘了此时因着结界他看不见我,只是若这般撤去,也不好办,只好作罢,也不知师父在这里又要做什么。 我下来的时候,紫弗确实是说他也来了,只是一直未见到,如今却是与我一处看着下边的幽魂,难道……他也是来看着幽魂的? “走走走。”黑白小子又栓了两个幽魂往这边来了,那两人牵着手,虽是被推搡着,却还算配合。 “这位官爷,不知这可是要去带我们喝孟婆汤重新投胎?”那位男子问了一句,很是小心,他身边的女子拉着他,只瞪眼看着黑白小子。 “哼,你们运气好,鬼帝殿下要见你们,走吧。” 那女子听闻立时便哭了,身边的男子拍拍她安慰着:“没关系,我们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可是他们说,我们私奔在外,殉情而死,我听闻这样的情况,都是不得如轮回的。” “胡说,不会的!” “废什么话!快走!”小黑在后边又催了一声。 我飞身下去,跟着他们一块,那女子停了停,又小声啜泣起来,男子拉着她:“莫再哭了,就算是入十八层地狱,我都一定陪着你。” 说话间已经到了大殿门外,小白进去传话,不久便出来拉了他们进去,我闪身进去,却没有看见石锦,奇怪,方才还在我身边的。管不到了,我顺着台阶看向上边的鬼帝。 那对男女扑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小黑上前道:“殿下,这是今日的幽魂,乃殉情而死。“ “抬起头。” 女子颤抖着抬起头来,只是看到鬼帝面容的那一刻却是愣住了,他身边的男子见状,拦在她面前:“殿下,不知道唤我二位来此何事?” 我有些佩服他的胆量,都到了冥界了,还敢这般问鬼帝,只上边的人却是不答,只问他们:“为何殉情。” 那女子终是缓过神来,却也不似方才那般的恐惧,答道:“因为家中不许小女嫁于他,说他是个穷书生,小女无法,只得与他私奔出府,可是……家中逼迫太甚,我二人逃至水边,无路可走,只得一起跳了下去。” 那男子又一次伏在地上,磕了一头道:“殿下,求您,让我们转世在一起吧!” “哦?”鬼帝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停在那女子身上,“你也这般希望?” 只是这一问,却是半天没有反应,男子扭头去看那女子,却见她面上多有犹豫,不禁拉住她催促:“湘儿!你快说呀,我们不是说好了下辈子还在一起吗!” 那个叫湘儿的却是轻轻拂去他的手,抬起头问鬼帝:“殿下,湘儿自知不该轻生,转世定是也不得好过,湘儿愿意留在冥界服侍,只求殿下给他一个好来生。” “湘儿!你要丢下我吗!” “郎君,你不该为了湘儿如此,你该有更好的未来!若是我们这般,定是同无好结果。” “湘儿!” 似是也没想到女子会这般答,鬼帝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说话,沉吟了半晌,才问那女子:“留在冥界?本帝的地方,不留女人。” “我听闻冥界有孟婆汤,方才我也瞧见了孟庄,难道孟婆不是女人吗?” 鬼帝眼中一暗,不过只是一瞬,便道:“你留下来,他去往生,也不是不可。” “谢殿下!”叫湘儿的女子又是一个叩头,男子拉住她:“湘儿!我不允许你这样!” 女子却是噙满了泪水看着他:“郎君,湘儿便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那眼泪说流就流,我当真服气。 第一0六章 岩洞 再看那鬼帝,似是看戏一般,只望着他们,却默不作声,男子抓着湘儿的肩膀摇晃着:“你怎么这般傻!我不要,我只求与你一起,哪怕是入了畜生道也无甚了不起!” “郎君!你忘了,我们已经是有违孝道,便是在一起又能如何!”湘儿突然跪着往阶上去了几层,“求殿下成全!” “湘儿!” 鬼帝一抬手,便叫那男子停了呼喊,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叫湘儿的女子:“你说,你放弃轮回,留在冥界?” “是,湘儿愿为殿下做牛做马!” “你想叫他下一世得享荣华不尽?” “是!”她抬头看着鬼帝,目光灼灼,似有深意。 “好。”他一招手,黑白小子便进来将那男子拉了下去,男子挣扎着却无法摆脱,自然是摆脱不得,不过是一介幽魂,黑白二人也不知道拉了多少人。 我没料到鬼帝会答应她的请求,听来甚是荒谬,想了想,我便跟了上去,只是刚出的门去,却不见了他们踪影,奇怪,去往生殿的路不是这边么?我跃至高处看去,终于瞧见那三道人影,只是他们此时却是向着深处而去,那里……何时有一条路的? 我几个纵身到了他们身边,这儿越走越深,全然不是往生的方向,倒像是那大地狱所在,可是也不对,方才鬼帝分明是答应了给他一个好轮回,又怎么会将他拉到这里? “进去!”黑黝黝的岩洞赫然便在眼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那男子显然也发现了不对,挣扎起来,只是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地叫着。 到了洞口的位置,他仍是不愿,眼睛都险要瞪出来,那洞里定是有什么蹊跷,我跳下去,想进去看看,却见那洞口突然走出一人,桃花眼,拢着袖子,正是桃止! 黑白小子见是他,拱了拱手,桃止只挥了挥手,他们二人便退下了。那男人依旧在呜呜叫着,想要逃走,可是手脚皆是镣铐,又能往哪里去。 桃止再一挥手,男人大口喘着气,终是说出话来:“方才……方才鬼帝殿下答应了在下,要予在下一个好轮回,在下的娘子,还在里边……”他急急说道,显然已经忘记了桃止也是冥界的人了。 “哦?殿下竟然会留下一个女人?啧啧啧,”桃止绕着他转了一圈,“那么你是想去轮回呢,还是想留下来与你娘子一道留在冥界?” “娘子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哎呦,真是好骨气,听得我真是想哭。”桃止依旧不改那死相样子,竟是拍了拍手,“不过呢,你要留下来,殿下是决计不会答应的。冥界怎么会随意收得人留下呢。” “那在下的娘子……” “你娘子嘛……近日里冥界出了些事情,想来是孟姑那边缺了人手,可能殿下也便就收了吧。”桃止笑了笑,“孟姑嘛,你们人界应是唤孟婆才是,不过,我也要去提醒你那小娘子,若是真的唤了孟婆,是要被打的。” “娘子她在这里,是不是很危险?” “自然喽。”桃止仍是笑着。 男子面上更是担忧:“那……那请放我回去,我要带她一起走!” “走?走去哪里?”桃止走近他,“你莫不是忘记了,这是在冥界!” 男子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桃止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想留下来,也是可以的,只是,需要修炼才可以。” “修炼?那娘子她……” “你娘子自然不需要,她是殿下留下来的,自是会予她些法力,便也就算了,可是你不行,你要留下来,便只能自行在冥界修炼后才可以挡得住这里边的煞气,不然,别说是陪你娘子了,便是到明日,都是不行的。” “那在下……在下当如何修炼?” 桃止回过身,指了指身后的洞穴:“里边便是冥界阵法,你需得在里边修炼三天方可转化身形,在冥界游走。” 男子看了看那洞口,吞了下口水:“你……你可是骗我?” “骗你?本鬼仙还没有这么大的精神与你废这些话,不过是看你一路挣扎得可怜罢了。你原本是要喝了孟姑的汤从此便忘了你娘子的,你可明白?” “不,我不要忘记她!” “那就进去吧,我自是不会害你。” 男子有点不信,只立在洞口,似是在思索什么,桃止突然反手一推,一声尖叫,男子便滚了进去,只见洞口红光一现,便又隐去,看起来仍不过是个寻常岩洞,然而我却是看见里边的精光大盛,不似一般。 终于回归寂静,桃止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真是,早就乖乖进去算了,还要费这些口舌,啧……浪费时间。” 他一挥手,那岩洞悠然不见,纵然是我一直看着,都没再找见入口,那儿……到底是什么……为何桃止会将它所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还做了结界。 “谁!”桃止突然一个闪身,抽出一道火光,却是不见人影,不好,难道我被发现了?思及此,我忙往孟庄那边掠去,只是没走远,便听得鬼帝的声音:“发生什么事?” “殿下!”桃止躬身,眼望着四周,“有仙界的气息。” “仙家?”鬼帝冷哼一声,往我这边看来,我只觉这一眼似是要将人冻僵,隐隐还带着杀气,知道他是玄龙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自己此时决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若是我不出去…… “郁荼,别来无恙。”你回头看去,石锦! 我那一向气哼哼的师父,缓缓从空间漩涡中走出,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只那小胡子翘着,提醒我此时这个站在我身前的人确实是石锦没有错。 “石锦仙君……”鬼帝看着他,“没想到,连您也出来了。” “这么大的事,本君又如何会不出来,只怕是本君不来,还不会知道,你郁荼竟是办的这般事情!” 鬼帝轻轻皱起眉头,只看着石锦:“本帝不知做错了什么。” “哼,你大概是忘记了,自己如何来得冥界,如何当得这鬼帝了!”石锦突然厉声喝道,“可要本君好好与你说一遍?!” 第一0七章 传功 鬼帝眯起眼来看他,许久不做声,直待石锦先又开了口:“本君没有想到,你会办的这般糊涂事。” “这是本帝的事情,请您莫要插手!” “哼,你们一个个自称本帝本帝的,又是有何颜面面对父神!这三界定是要为你们所乱!”石锦指着他,毫不退让,“你想要的东西,总有解决的办法,你却偏非要选择这样的路,你可明白什么是万劫不复?!” “仙君说的,本帝不明白。这是冥界的幽径,便只问仙君一句,此番来我冥界,所为何事?” 听起来,鬼帝对石锦倒是有些客气,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脾气坏得不行的小老头这般受人待见? “本君是来寻徒弟的。” “徒弟?”鬼帝突然冷冷笑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等到您再次收徒,只是,您的徒弟不自己看好,来我冥界做什么?” “她现在就在你冥界,本君自是要来你这里找。” 鬼帝顿了顿,不确定道:“仙君说得……是韶光仙君?” “正是!” “呵呵,没想到,石锦仙君收徒的口味,这般独特。”鬼帝面上阴森,只觉那笑比不笑更叫人胆寒,“韶光仙君是孟儿的客人,本帝自然也是要好生待之,您怕是多虑了。” 石锦摇摇头:“本君进来并没有找到她,却是发现了你竟是在这里私炼邪物。郁荼,你当真是堕落了!这些年,你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仙君说的话,本帝不懂。不过,本帝知道,自本帝选择留在冥界起,便是注定了与仙界绝缘,那么本帝做些什么……便与您无关了。” 石锦看着他,面上尽是愤怒,只瞪了他许久,才道:“若是你与整个仙界,与天下为敌,便是与本君有关!” “仙君怕是想错了,现在与仙界为敌的,可是您那宝贝徒弟,韶光仙君啊。”鬼帝不以为意道,“便是不久之前,您那徒弟还来与本帝说,要与本帝联手呢,怎么?你不知道?” “带本君去见她!”石锦不以为杵,只声音冷了几分。 不好,我顾不上多听,便一路掠回了孟庄自己的屋子里,鬼帝对师父的态度很不一般,似是尊敬又似是怨恨,终究为何,我实在是猜不出来。只是方才师父说的一点叫我有些醒悟过来,鬼帝在炼什么东西,还是个邪物…… 想起那洞穴中的异样,我有些后知后觉,那邪物……可会是冤魔?脑子实在是有些不够用,不知道鬼帝会不会带师父来见我,若是师父来了……我是见还是不见……可是如今,我更是无论如何不能回去了。 “吱呀~”大门打开,桃止立在门外,一脸的笑意,发自肺腑的姿态,全然不似那洞穴外的皮笑肉不笑,只听他唤我:“韶光仙君,桃止不过是出去片刻,倒是不知如今你要住在这了。噫,姒儿怎么没有跟来?” “她一个瞎子,跟来多不方便,本君是来做大事的,带着她如何是好。” “哼,做什么大事,不给本君闯祸就是好的!走!跟本君回去!”石锦的声音冒出来,实在是叫我一震,我还以为只桃止一人来先报个信,却是不想师父跟着一块来了,我往外看了看,没见到鬼帝,应是走了。 “师父。” “你还认本君这个师父?!本君还以为你翅膀硬了,了不起了呢!”石锦用鼻子眼里的气回了我,我只得乖巧让开:“师父进来吧。” 桃止幸灾乐祸地问我:“呦,什么时候收地师父?你师父这脾气好,就适合你。” “滚!”我转而看向石锦:“师父,徒儿真的有事情要解决。” “解决什么?杀了帝君和帝后?”他突然爆喝一声,“卜定已经没有了,你还要为师与你说几遍?!怎么这般不可教!” “是徒儿没出息,徒儿确然原本是想与他们同归于尽,然则现在徒儿想开了,徒儿现在只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罢了。” “事情的真相就是你是个傻子!”石锦气得胡子又翘了些,“为师就问你一句,走还是不走?” 我知道他必然是想保护我,不想我纠缠到事情中来,尤其是那蛇妖和魔人还要借着我现身,但是,我不能就这般坐视不理,一味退缩,冤魔已经出来了,魔人也慢慢开始觉醒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我该要记得的,却是如何都想不起来,这一切,都告诉我,我不该再缩居一隅。 “师父,我想找回自己的记忆,我想记得一切。” “你……”他恨铁不成钢地看我,“你想要如何记得?重启无妄之阵?还是去走一遭极界?!” 我震惊地看他,这些,我都没有想过,我只是觉得,鬼帝应该知道些什么,冥界应该有什么与我有关的东西,只是我还没有找到。 石锦突然叹了一口气:“既如此,那么……为师便将空间术尽数传给你,下次,莫要再丢了为师的脸!”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只感觉一道力量将我吸纳过去,后背上被猛地拍了一下,全身瞬间灼热,绵长的气劲往我体内传送,师父!竟是要将修为传与我! “师父!不要!” “闭嘴!”我被他控制住了身体,不得动弹,只眼睁睁看着他将半身修为传与我,体内两股气劲冲撞融合,最终归于沉寂,我只觉他给我的绝对不止是空间术,只是他什么也未说,转身便走。 这个老头!我上去要抓住他,他却是一闪身便没了身形,空气中只有一个漩涡,瞬间便归于寻常。 “他走了?”桃止凑近我,“那是什么法术?当真厉害!空间术是什么?!” 我将他推远了些,不欲多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师父这是在与我诀别,难道,我不回去便叫他这般不快吗? 桃止不死心地又凑了上来:“你不回去了,那姒儿可怎么办?姒儿这么年轻便没了眼,又没了主子,可如何是好。” “滚!你才没了!”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看他此时的样子我很想问问那洞穴里究竟是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桃止嘻嘻哈哈地离远了些,又对我重复了一遍:“真想便是你是个傻子!哈哈哈哈,你师父我喜欢!” 第一0八章 自那一次之后,倒是没再见黑白小子往那洞穴处带人,我寻了好几个机会又过去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仿佛那日我看见的洞穴凭空消失了一般,鬼帝也没有问我要如何联手的问题,好像我这般的活人,在他眼中便似是不存在一般。 可越是这般便是越不对劲,思来想去,我决定去那幡冢山上一探究竟。桃止这些日子日日往我这边跑,倒是与以往来我韶光居一般无二,只是如今为他烹茶的换成了庸儿。 说起来,我原以为那日桃止的话不过是哄那痴情男子的,却是没想到鬼帝当真给了那湘儿些许修为,甚至是带着她过了那沃焦石的认可,正式叫她成了冥界人。那湘儿也是个来事的,如今出入鬼帝身边,倒是越发地明艳动人起来,我那日在汤棚看着戈儿她们熬汤,正见她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戈儿她们倒是看了一眼,施了一礼,她还当真将自己当了个主子,高傲地对我点点头算是招呼,只走过来问汤熬得如何了,前头等着喝什么的。这么一看我还真是有些相信她原本是个官家小姐,不然这一身的做派哪儿来的? 我往边上让了些,不想与她多说,毕竟,近日来孟姑还在躺着呢,鬼帝竟然收了她跟在左右,说人们不嚼舌根子那是定然不可能的,我多少是听了些风言风语,据说一向将冥界整成了和尚庙的鬼帝竟然容忍她在一边贴身侍奉,这多少是叫人有些愤愤,好在我是挡着没让孟姑知道,不然依孟姑的性子,也不知道会将这整个冥界掀成什么样。 三姝自然是被孟姑调教得甚好,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然则耐不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啊不是。 今日里我刚陪了孟姑出来,便见那湘儿又上门来,还带了些人手,我拢着袖子看着他们,只觉得这女人当真是有能耐,这才几天竟然也能使唤起人来。 “将这个扯了,我不喜欢这个颜色,真是艳俗。”她指着那后边的门帘,对身后的人说着,那几人应着,却是没敢上前。 “愣着做什么?以后这孟庄便是我的了,换个帘子还不成了?还有这个烛台,怎生这般老旧,换了换了。” “这是孟主子从幽冥神殿带来的,主子没说换,我们做不了主。”庸儿终于开口,“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大家。” 那湘儿面色似是吞了苍蝇似的,半天才绿着脸道:“你们没听见么!殿下将这孟庄给了我,自然是要听我的!孟主子?你们说的是殿下殿中那个老太婆?殿下只是怜她那么大岁数了,才待她好些,你们还想拿她压我不成?!别说这庄子如今是我的了,便是真的是她的,这颜色也是太不相配了些,一个老太婆,如何当得这般艳丽的颜色?” 庸儿面上已经有些不善,杵在当口并不让开,剩下的人也不言语,我不禁觉得好笑,难道,没有人告诉过这个湘儿,孟姑是什么样子的人么?她难道不明白孟姑与鬼帝的关系么? 见众人不动,她忽而抬头看向我,皱起眉头:“你便是那个什么韶光仙君?听说殿下让你住在这里?” 我忍着笑,只得回她:“本君正是。不知这位湘儿姑娘有何指教?” “既然以后这庄子是我的了,你要使唤谁也得我来安排,三姝皆是要熬汤的人,可不能单独分出来予你。” “哦,那姑娘何意?” “便就以后劳烦仙君你亲力亲为吧。”她看着我的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敌意,实在是莫名其妙,不过我也懒得与她多说,只看着她要做什么。 她身后桃止悄悄跑了进来,喘着气儿对我比划了一番,我便也就继续拢着袖子靠着那柱子看着,戏嘛,自然是要慢慢看,最怕的就是有人啊,被当作了棋子还犹不自知。说到这里,我倒是好奇了,鬼帝他究竟想干嘛呢? “怎么?我说话你们没听见么?将这些都换了!”她又对身后叫了一声,那些人见我也没有什么表示,终于动了起来,戈儿憋红了脸,往我这边靠了靠。真是傻,孟姑那个性子怎么会调教出这般怂的三姝来,不过也罢了,此番便就叫她多蹦跶下好了。 厅中正是乱着,忽而外间来报,鬼帝到了。那湘儿本是抱着胳膊指点江山来着,终于是收敛了些,走上前去,矮身施了一礼,不得不说,这礼仪甚是好看,想来是人界的礼数,那脖颈露在外边,倒是更显得柔美温婉,啧啧,我不禁啧了下嘴。 只是这一啧嘴,鬼帝便是望了过来,他随意地将那湘儿扶了起来,这倒是让我有些诧异,只是还未回神,便见他走到我身边来,停住了:“仙君住了这些日子,可有想起来下一步如何走?” 我刚欲开口,便见那湘儿盯着我,那眼中……如果没有看错,竟分明是嫉妒,有趣了,我点点头:“这个嘛,本君还未想好,等本君想好了,自会去寻殿下。” 他不置可否,只看了看四周,目光冷了下去:“桃止。” “在!” 桃止甩着袖子出来,挤过了那立着一瞬不瞬看着鬼帝的湘儿:“殿下吩咐!“ “这里出了什么事。” “回禀殿下,”不待桃止答话,湘儿便先开了口,“殿下说要将这庄子给湘儿住,湘儿感激不尽,想着总该好好打理一番,便想将这儿的古旧之物换一换,却不知……这位仙君一直拦着不让,叫湘儿很不好办。” 鬼帝转脸看向我,我突然明白了过来,感情这个湘儿不是一心为着自己的郎君留下,而是移情别恋爱上了鬼帝?这冰冻般的人,哪里比得上她那个原本的夫君?哦……痴是痴了些,但起码是对她好的啊,这鬼帝……肚子里藏着什么,可真难说。 我只是没有料到,她会针对我,若她知道鬼帝心属之人乃是那个她口中的老太婆,也不知那脸上会是什么颜色。 鬼帝也便只是看了我一眼,才幽幽道:“韶光仙君是孟庄原主人的好友,自是会有些不愿。本帝倒是觉得,不换也便不换了,换了人,自是有新意,何必动那身外之物。” 我震惊地看他,实在是觉得鬼帝能说得这般话当真是变了性情吧。再一看那湘儿似是十分受用,轻轻应了:“是,便听殿下的。” 第一0九章 再探幡冢山 鬼帝便又转身来与我说:“仙君近日在这里住得可好?” “甚好,倒是谢谢殿下收留了。”我敷衍地笑笑,顺便承受着那湘儿的目光。 “那么仙君之前说的联手,可还作数?” 他突然提起,我有些没缓过神来,不过机会难得,我自是不会放弃:“作数,自然是作数的。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他没有开口,只稍稍低下头传声于我:“替本帝去一趟幡冢山。” “去做什么?” “那幡冢山上有一神石,名唤屠灵石。” “屠灵石?这名字当真是有些煞气。” “实则不然。本帝如今需要这屠灵石给孟儿。” 我抬眼看他,他目光幽深,面上却仍是清冷异常,我不禁多问一句:“你的意思是,那屠灵石能帮助孟姑变回来?若是如此,你为何不去?” “仙君说笑,若是本帝能去得,还便与仙君你联手做何?你我如今的目标,都是仙界。” 我将他向后推了推:“错,你的目标是仙界,本君的目标,只是玄掣罢了。” 他嗤笑一声:“冲突吗?” 我被他这反问弄得顿了顿,复问他:“本君若是将那屠灵石拿来了,又有何好处?” “仙君不想知道……那应仙石如何被破坏的么?” 我退后一步,指着他:“竟然是你!真的是你!” 他将我的手压下:“仙君如今说这些还是太早,那应仙石确然不是本帝做的,但是,本帝却知道一些内情,想来仙君一直想打探的事情也是与之有关的。不知仙君……” “好,本君便去这一趟!”话虽是如此,我仍是有些不放心,“你要用这屠灵石帮孟姑?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仙君,既然是合作,便讲求一个信任。”他看着我,依旧是传声入耳。 也罢,若是他要做什么其他的,我便将那屠灵石收好,既然他要这屠灵石,想来应是个好东西,等我去拿了来研究研究。 鬼帝点点头,便要向外走,那湘儿复又上前来:“殿下……”那眼中好一个含情脉脉,难得鬼帝没有拒人千里之外,反是语调温柔:“你便在此住下,若有什么不对唤桃止便是。” “是……”她又是一个矮身,直待鬼帝走远了才缓缓站起来,看着那背影出神。我也转身准备去幡冢山的事情,却是被她喝住。 “仙君与殿下关系似是不错。”她突然道,像护犊子一般,竟是质问的语气。如此,我倒是要笑上一笑,感情她当真将我当作了情敌?不知道孟姑知道我替她背了这锅可有什么想法。反正此番我回身看着立在我身后盯着我的女子,只能感叹,美则美矣,就是没脑子。 “怎么不说话?仙君可是看不起我是个凡人?” “凡人?”我笑了笑,“你如今可是过了沃焦石检验的冥界鬼仙了,只是修为尚浅罢了。” “仙君若是看得起我,为何不愿与湘儿多说几句?” “若是本君看得起谁便要与谁多说几句……恕本君直言,那本君应是每日要说话说到干渴而死。”我复转过身去,不想再多说。 “殿下喜欢你,对吗!”又是一个肯定句,然而我着实是被她吓到了,差点被口水呛死,那个冰山喜欢我?她哪只眼睛看到的? 见我不说话,她又绕到我面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却是带着莫名的嫉妒:“我猜对了是吗?鬼帝对我好不过是为了气你,所以才不让我碰这庄子里的东西,并不是那个老太婆喜欢,而是你喜欢对吗?” 这个转变太快,我还来不及消化,只能震惊地看着她,只是我的表情恐怕是有些叫她误解,她那双眼竟是瞬间染上了些伤痛,片刻即逝,带了些坚定:“但是我不怕,纵然殿下现在是喜欢你的,但是总有一天,湘儿会让他喜欢上我。” “你如何看得出来,他喜欢本君?”我缓了缓这冲击,问她。 “他说他从不留女人,可他却留了你在这里。他不喜欢与人离得太近,方才却那般与你说话。可是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他,我看得出来,既然你不喜欢,便请你离他远一些,只要你不答应,湘儿便能叫他看我!”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管理自己的表情,顿了半晌终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好生努力便是,本君等着你成功的那天。” “你还是看不起我?!” “不是,本君只是觉得你勇气可嘉!哈哈哈哈哈!”实在是不愿意与她再多说,只得用了隐身术遁走,只留她立在那里不甘。现在的人都这般想象力丰富了么? 皿柒仍是在我体内睡着,不知道他要是晓得我要独自去幡冢山会有什么反应,也罢,我将钟铃和玄昆镜皆是带在身上,转动手掌,一道一道的空气漩涡渐渐出现,我凝神念着幡冢山的位置,纵身一跃,再一跨出的时候,身边净是焦黑的枯枝,几只寒鸦悲鸣着冲上了天际,实是凄凉荒芜,却与上一次大有不同。 我记得这儿是有很多冤魂的,只是不知为何现在什么都没有,如果没有记错,那鬼帝曾与玄掣和勾陈说过,这里曾有冤魔出入的痕迹,那便是说……这里很有可能还有冤魔。难道是它们将冤魂都吞噬了吗? 脚下也是一片焦土,这片天地荒芜得有些叫人不适,也没有看见仙界的人,不知道他们探查得如何了。屠灵石……那是什么东西? 我跃至高处,放眼望去,四面群山环绕,我所在的这片刚巧是一处似是被火烧过的地界,再往前去,还有零零星星的几片绿林,再过去些,是一处丛林,想来那屠灵石应是在丛林深处了。 为了不放过每一寸地界,我跳下去,打算就此一路走过去,只是如此几个时辰,我却又绕回了原地,天也渐渐黑了下来,遭了,我忘记了这里是有日出日落的,这天都黑了下来,更是难辨方向,可如何是好。 “咯吱”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我隐去身形,回过头去…… 第一一0章 遇险 一张硕大的脸呈现在我面前,纵然是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捻去了身形,仍是被吓了一下,显然,这只冤魔已经发现了我的踪迹,一直向着我而来,那铜铃般的眼已经没有了眼珠,黑洞洞的叫我分辨不出他可是看见了我,我轻轻往后退去,他凑上前来,来回转了几圈,又缓缓转身。 鬼帝说得没错,而且可能这边已经被冤魔霸占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只正隐没在暗处。“咯吱咯吱”,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持续传来,我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些冤魔与之前的那些不同,他们甚至是有实体的,不然又如何能叫这枯枝都断裂开来,难道说……他们升级了? 那只冤魔的行进道路竟然是这丛林的深处,我硬着头皮跟上,尽量屏息凝神,前边那只浑身冒着红光的大家伙一路左右探视,叫我有一种错觉,他不是在寻找食物而是在巡逻。有这个认知我自己都吃了一惊,若是冤魔自成一处,那只能说明——那魔人已经觉醒了,且已经可以号令这些冤魔自成一派。这可不是小事情。 再往前边一点,那只冤魔蹲下身子,将什么东西翻动了一下,而后又挥开,跨了过去,我上前一看,差点呕吐出来。他方才挑动的竟然是几个肠子全部流出的仙家!我仔细辨认了下,赫然正是那日拉着我受罚的两个仙婢,只是此时她们皆是肚破肠流,除了面上还能看,浑身上下无一处干净,便是那衣衫也是被撕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的内脏。 应是时间并没有多久,腐肉并不多,一想到那原本也算是清丽的仙婢面目全非,甚至还要遭受毒虫噬骨,我不禁缩了缩脖子,只觉得鬼帝将我是坑得太惨了些,若是落到那魔人手中,必是一场恶战,唯今之计只能悄悄避过他们,只是他们的聚集地会在哪里,实在是个问题。 实在是不忍看那恐怖的尸体,也不知道她们可能再次投胎,只是死都死了,这般抛尸荒野,总是叫人觉得难受,我一伸手将那尸体埋进了土中,复往前走去。 然我实在没有料到,这一路而来竟不止一具两具,而是数以千计!难怪玄掣他们并没有再返还冥界,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么?这么一想我直起身子放眼看过去,只觉得腐臭的气息那么近,近到我差点以为又落入那魔人的结界。 玄掣呢?我没有回仙界,不知道他们是回去了,还是仍在这里,若是在这里,我却没有嗅到一丝一毫的仙气,我突然有些恍惚,这里……犹如一个修罗场,会不会……假以时日,便是森森白骨垒成的地界? 我想起那结界中,踏骨而来的声音,只觉毛骨悚然。玄掣他若是在这里死了……那么……卜定他还会在么?被冤魔撕裂的人皆是要灰飞烟灭的,那么…… 又是一队寒鸦飞过,因是飞得很低,似是贴着我的头皮划过,叫声凄厉,我猛地站起身来,果见前方又是一大队冤魔向着这边而来,为首的身形最为巨大,带着嘶吼声。我只得往后退去,方才撑起结界的时候只是临时捻了个诀,对付一只还可以,但是对付这一队,我实在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更何况,那为首的甚不一般,已经直直向我本来,不好!他发现我了! “吼!”地动山摇一般,我顾不得多想想要跃至半空,谁知这片天地竟似是被人下了术法,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我转身便跑,跨过一道道横尸,只觉身后的气息越来越近,好几次都险些要碰到我的衣衫,原本撑起的结界因他方才那一声吼竟是生生碎裂开来,我便这般露在众冤魔面前。 “仙家,哈哈哈哈哈……”身后的冤魔笑得肆意,带着不屑和看见猎物般的欣喜,我仿佛还能嗅见他喷薄而出的腐臭,直教人作呕。 “撕了,将仙家都撕碎,哈哈哈哈哈!”后边的冤魔接踵而上,口中也是应和着,我回身推出一掌,却是劈在了他身后的枯枝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跟了上来:“蝼蚁,以为自己可以杀了我?哈哈哈哈……做梦!” 竟是对他无用!我抬头看了看,没有高枝可以让我攀上,我想要重新使出结界,却是被追得毫无空隙。 突然身后一个推搡,我只觉背后火辣辣的似是烧灼一般,一个趔趄便趴在了地上,回过头去,那冤魔已经到了身前,面上狰狞血盆的大口对我张开,本是空洞的眼中流出猩红的液体,我将那玄昆镜祭出,直指他门面:“你这妖孽!速速退下!” 青光一闪,那原本腐烂的额上化作青灰,我舒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却听他又一次嘶吼一声,我被震得往他后边滚去,一个不查,玄昆镜也骤然掉到了地上,巨型冤魔捂着额头,狂暴地撞向旁边的枝杈,只剩下一张血盆大口,看起来比之原来更恐怖了一层。 只是我被他这几次一撞,地下颤抖,竟是直直向着后面那一群冤魔而去,我伸手想要抓住那镜子,却被那冤魔一脚踩上,没有了术法的玄昆镜便似是一个普通的铜镜,被他泄愤一般踩踏,可怖的是,他竟然还能重新转过身来,这一次,我明白,他是暴怒了。 我倒在地上,扭头看着身后的冤魔,又回头看着面前这一只,突围甚是困难,玄昆镜又不在手边,不待多想,只听“啊!”一声,他们一齐向我扑来。 那镜子是一时拿不回来了,我撑起神识,展开右手,想将那空间的漩涡打开,可突然狂风乍起,我只觉一切都在倾倒,一时抓不住受力的东西,便要被什么吸纳去,谁? 不容我多想,便落入了一片莹白之中,又是一个旋身,我直直往那冤魔群后而去,只是那群冤魔仍是对着原本我在的地方嘶吼着,拉扯着,而我,已然进了他们的后方,甚至越来越远,直直对着丛林深处掠去。 这莹白,我太过熟悉,只是纵然我站定了身子,复又看去,却也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卜定。 第一一一章 相遇 他站在那里,淡绿的衣衫无风而动,洒脱非凡,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背对着我,向着一株参天大树而立,并没有什么动静。 “卜定……”我轻轻唤他,前边的人影缓缓转过身来,银色的面具呈现在眼前——玄掣……他不是卜定…… 我抿住嘴,只看着他,这里尤其安静,远离了那群叫嚣可恶的冤魔,倒是静得有些叫人难以自处。我只想给自己几巴掌,叫你瞎喊人,叫你这么怂! 我低下头,尽量避远了他一些,我不会忘记了,他现在是有妻儿的人了,妻儿……呵……我只觉得胸中有些堵,撇过头去,我看着来的方向。玄昆镜还在那边,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毕竟是神器,若是叫它遗落在那些冤魔窝里,被魔人利用了可就不好了。只是这人的结界,我以前在承天殿中就试过,根本是出不去的,咬了咬唇,恐怕是要动用承天钟撞开了。 手摸向那钟铃,然则还未动作,身边却是一阵风袭来,那人已经站在我面前,我抬起头,正见他低头,眼中泠然:“韶光仙君是想用本帝的神器,破了本帝地结界?” “什么?”我握紧了那钟铃,“如何是你的?我已经将鸢尾扇给你了,你还要如何?” “鸢尾扇?本帝有叫你给我么?”他冷冷一笑,竟是一伸手,我那钟铃破空而出,直冲他指尖,糟了!我飞身而上,却只抓住了他的手。 那手冰凉,与卜定病着时一般地叫人震颤,猛然醒悟的我赶紧抽手,他却是突然一翻手握住了我的,什么情况?!我抬眼看过去,直直撞进他冷漠的眼眸中。 那眸似深渊,我原是能看见自己略带狼狈的身影,披散的乱发,而后便是一潭深泉,叫人沉沦其中摸不到底去。不!他不是我的卜定了,不是! “放开!”我凝力将他往后推去,他却是抓得更紧了些,似是要掐进血肉之中,我有些吃痛,瞪向了他,“帝君难道是要抛弃妻儿与本君调情不成?还是对本君情难自禁,想就此杀人灭口?” 他只这般钳着我的手,半晌才微微勾唇:“仙君真是说得好笑话。” “过奖。” 他只微微一个用力,将我拽了过去,我卯足了劲才在他面前堪堪站好,只见他将我的手展开,一点微凉落入我的掌心,钟铃。 我立马握紧了些,使劲一抽,这回他没有再反悔,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只觉得这人与卜定是全然不同的存在,卜定决然不会这般待我。 “你说这钟铃是你的,凭什么?本君也曾是这天地独一无二的神,自我醒来这东西便在我身边,又怎么能说是你的?!”我盯着他,不叫他有丝毫的躲闪。 他并不立即回答我,顿了顿才转过身去,也不看我:“本帝的东西,才配的上承天这个名字。你说你是神?呵呵……本帝看方才那玄昆镜并没有被你使出多大的神力来。” “本君只是丢了神力罢了!”我鼓足了勇气,转到了他面前,“你既然这么大本事,那便帮我把那玄昆镜拿回来好了!” 总归是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拿,莫说我如今神力不在,便是那么多的冤魔便也不是好对付的,既然有人多管闲事,我便就利用一番! 我等着他的回答,却一直没有听到他回复。我有些不耐,却也只得这般等着,毕竟这结界在他掌控之中,虽说是利用他,但是他如今毕竟是帝君,我纵然是再想要卜定回来,也暂时还奈何不了他。 “你说,”他突然开口,我站近了些,只听他问,“你说的妻儿,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他如何这般跳跃,只是什么不提,竟然还提起这妻儿,问我,我又如何知道?便只能嗤笑一声:“哼,本君只是猜测承天帝君这般着急要将那太极女帝娶回去,想必是有了好消息吧,帝君速度是快的,啧啧。” 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便是一句话的事情,帮,还是不帮?若是帝君觉得不想麻烦,便只将这结界撤了便好,本君一个人回去。” 他思索了一下,有些了然,片刻才道:“回去,现在却是不可以了。” “为什么?” “你看到为首那个冤魔没有?” “看到了。” “可有什么不同?” “身形更大,似是能够号令其他的冤魔。” 他点点头:“那这些冤魔又与你曾见过的有何不同呢?” 我想了想,若说不同……“那便是他们如今皆是有实体,不似以往的,都是借着他人的身体,但是我的术法却是不起作用。” 他复又点点头:“所以,他们并不仅仅是冤魔,而是人为制造的傀儡。” “谁的傀儡?”我下意识问了一句,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难道……魔道要重回三界么?! “走吧。”他突然往前走去。 这人……我跟了一步上去:“玄昆镜在那边!”这分明是相反的方向。 “现在便是回去也是迟了,那人既然能控制他们自然也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回去便是自投罗网。” “那就这样白白送他一个神器?” “有了神器用不出来,便就是一块废铜罢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怼我,只是我也不能这般就任他牵着鼻子,只得跟在后边问他:“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死魂林。” “那是什么地方?去做什么?你要带我一起去?” “砰!”我跟得紧,一头撞到他后背上,生疼,却是不知他为何停下,只见他缓缓回过身来,对我道:“石锦收你为徒的时候,可知道你是个这般话多的?” 我只觉得极其羞辱,便是以前,废话多的那个也定是卜定,此番竟是被他这般嫌弃,我捏紧了拳头,扭过脸去,往后退了数步,冷冷道:“你把我圈进来,总要给本君一个解释,我不能平白跟着你走,我来自是有我要做的事情。” “本帝救你进来,你倒是反打一棒。”他摇摇头,“你不是要找屠灵石么,正好,本帝也要找,便就做个伴好了。” 说起来,我倒是一直没有想过他为何也会在这里,只觉得他出现得突然,原来是与我有同样的目的,不对,他又如何知道的? 第一一二章 你可记得? 见我盯着他不做声,他才笑了一声:“只有拿到屠灵石才能对付冤魔,你不知道?”我自然是不知道的!鬼帝叫我来的时候可没有提过冤魔的事情! 如此说来……“帝后他们呢?我此番一路过来的时候见到了好些尸体,皆是仙界的人,我还看见帝后身边的女婢……” 我看不见他那银面之下的表情,只觉得他身形一顿,想来是触到了他的伤心事,看来那勾陈,应是有危险。 “勾陈被冤魔抓去了。”他淡淡道,语气甚是低迷,虽说我心中确然是有些幸灾乐祸,可是现在不是我高兴的时候,勾陈被抓走了,他也不会开心,他不开心,我便可能走不出去,更别说拿什么屠灵石了。 屠灵石……按照他的意思,这块石头不该是能够帮孟姑恢复容颜的东西,倒像是控制魔道的……我只觉得脑中一闪,不会……不会那鬼帝,想要的不仅仅是…… 我细细想了想,只觉得一切都扑朔迷离起来,再看前边带路的玄掣,此番他正是头也不回,思及他妻儿都在冤魔手上,若说我亲手杀了那勾陈泄恨倒是可以,但是叫我白白看她被撕裂而不救,终归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便不走心地安慰了他一声:“你放心,那屠灵石听起来就是不一般,若是找到了,你便先去对付冤魔,然后你要还给我,我还要拿它有用。” “你要用来做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总归我们现在是一块行事,便是一人站一边,总不能都全然给了你。” 他却是不答应我,这么小气?我跟了上去:“你也别难过了,你也知道他们是抓了你妻儿的,既然是抓了,便没有直接撕裂的道理,想必是要等你去谈条件的,你出现之前,他们定然是安全的。” 他忽而停住身子,好在这次我机灵了,没撞到他,只听他带了点轻微的怒意:“不要说了。” “哦。”我闭了嘴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心态,原来我也不是什么良善的。 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临近深处,静得有些可怕。我看着前边的那道人影,分明是那人的身形,却不是那个护我之人,每每这般平心静气下来,我还是有些接受不得,想要将他那面具揭下来好好看看,究竟是谁。 “到了。”他负手立在那里,我往前看去,一片烟雾朦胧,隐隐能看见一片漆黑的森林,黑黝黝的树影,全然没有生机。 背上突然一热,我大吃一惊,要转过身去,却被那人定住:“别动,你后背受了伤,你不知道吗?” 我受伤了吗?哦,许是刚才在那冤魔群众滚打的吧,真是没用,我耸了耸了肩膀:“没事,我会自愈的。” 他目光一沉:“本帝记得,你开韶光居的时候便曾与你交待过,你所拥有的总有限度,没有什么是你可以取之不尽的,莫要轻易浪费。你可记得?” 他的手仍旧停在我背上,我自然还记得,那时候初初睁眼,自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收到了那仙界使者带来的旨意,我虽是接了扔了,却自然是没有忘记。也不曾想要浪费,不过是大手大脚了些……如今他这般提起我倒是疑惑了。 “帝君,小仙有一事不明,你可能解惑?”他收回手,我转过身去。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我指着那死魂林对他道:“你看,以我的修为,恐怕命丧与此也是可能,便是我不死不灭,大致也会沉睡许久,自是不会再去你的承天殿中扰你清修,坏了你跟帝后的好事,便就想在一切还没有结束之前,问你几句话,行吗?” “你不会死。”他答非所问。 我胡乱点点头:“是,我确然是不会死,但不表示我会好好活着,帝君便就依了我一次,不行吗?小仙心中实在是堵得慌,总怕自己如今的决定是错误的。” “你决定了什么?” 我抿唇不答,难道我要告诉他我想要他再次散魂失魄吗?见我如此,他目光又幽深了几许,才看着那片死魂林,叹了口气:“你问。” “卜定可是当真死了?” “本帝便是卜定,他便是本帝。” 我点点头:“那是不是,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你摒弃了他,他便没有用了。” “是。” “你也没有了他的记忆了,对吗?” “是。” “骗人!”我指着他,“卜定记得他为少昊时候的事情,特意来寻得我,你如今便是少昊君,又如何会不记得呢?” 他却并没有急着辩解,而是捏了一朵莹白的花蕊递给我:“你身体的一部分自然会记得你的一切,但是一旦脱离了你的掌控,他便不是你,你便不是他,又如何会通用?” 不待我接过,那莹白的花蕊散落成灰,我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地问:“好,若你是少昊君,也决然不会不认识我。便是再如何,你也不该对我这般陌生。” “你说的是上古的那场婚约吗?本帝记得,我们早已经解约了,还是你父神答应的,想来你恐怕是没有记全,有什么误会吧?” 我嗤笑一声,背对着那死魂林退去:“那么,帝君可知道,我闯过了师父的几重关卡,受尽了挫折为你偷得那鸢尾扇,却亲眼见你与其他女子鱼水之好的心情?” 他上前一步,却没有跟上来,只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本帝记的与你有出入。” “是吗?那么你又记不记得,你背叛了我,哄我散尽修为?”我对他露出笑容,尽量做到最完美的样子。 他瞳孔一收,往我这疾走几步,莹白的结界动荡,我抽出钟铃一摇,瞬间,那雾气涌进我们之间,我趁机屏息掠进身后的林中。瘴气,我不知道他来不来得及屏息,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毕竟终于是挣脱了他的术法,此番便是要先找到那屠灵石,是的,我后悔了,我不能叫他先拿走,那屠灵石既然可以对付冤魔,我便可以与他们交换,定是叫那魔人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心呼一声:“皿柒!” 瞬间周身血光乍现,重又将我包裹起来,在血染砚的结界下,我重新喘匀了气,往后望去,那人已经被雾气循绕,再看不见。 第一一三章 白虎 皿柒醒了,自然是叫人欣喜的事情,只是他立在我身边有些心事重重:“主子,你可是想起来什么?” “嗯?”我想了想,明白他问的,“你是说方才我与玄掣说的话?不过是因近日里偶尔能听到那魔人的话,还有以前一些奇怪的梦境,我瞎编的。不过看那玄掣的样子,倒像是当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一般。” 我复回忆起他方才疾步上前的样子,不禁冷笑一声,若是他当真负了我两世,那我定是讨要回来,如今,自然是要先找到那个什么破石头。 皿柒闻言点点头:“我还以为主子想起来了,想着主子是不是可以恢复神力。” “别天真了,神力这种东西,怕是在那极界中早就消磨了,哪里还能回来。”我单手划出一个漩涡来,“不过,慢慢修炼,倒是可以与那玄掣拼上一拼,我师父还传了我一些修为。” 皿柒只斜眼瞅了瞅,便移开了眼:“说起这个,皿柒还是更服气石锦仙君,虽是脾气不大好,本事倒当真是好本事。” “呦,跟着本君难为你了?!”我收了手,瞪了他一眼。 他将身板直了直,没再说话,好在他跟了青米一些日子,倒是将声音改了过来,不然若是此番听他用那人的声音怼我,我定是不依的。 说来奇怪,明明是死魂林,猜测中应是各种妖类群起,然而走了许久便也只是死一般的沉寂罢了。 “主子!你看!”皿柒突然指着前边,我抬头望过去,竟是无路可走!怎么会? 我往那边又走了几步,皿柒却是拉住我,摇摇头,便是他不对我使眼色,我也是感觉到了,耳边突然轻轻起了呼吸声,只是这呼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们两个站着,皆是没有回头,然后便听见那声音又缓缓离远了些,大地轻轻震颤了下,我抓住皿柒的胳膊,这才试探着扭过头去。 这一看却是叫我险些跪了下去,这是一头巨型的白虎!只是那身侧却是有着一对巨大的纯白翅膀,此番他似醒非醒,向着我们的方向眯着一双金黄的眼,鼻息哼哧的声响叫人也跟着心中颤颤,仿佛天地便存于他呼吸之间。 我终于是明白了为何这儿是死魂林了,有这林中之王,还是长了翅膀的王,去哪里寻生物去?此时他绕着我们的结界,显然是看不见我们却又高度戒备着,突然,一声虎啸,震耳欲聋,感觉整个人都快要炸裂一般。 “主子,凝神!”皿柒猛地使力,血光又盛,结界又加强了几分,只是这一加强,却是反倒叫那白虎更加躁动起来,“吼!” 周遭的树木皆是被他连根拔起,倒在一边,那爪子往我们这边胡乱抓扯起来,我们只得躲藏起来,只是那一掌又一掌,这般下去实在是叫人吃不消去。 “何人在此,报上名来!”那白虎又是一声长吼,竟是说出话来,“何人在此!” 爪风锋利,我只顾着躲闪,一时顾不上其他,这白虎虽是庞大,却甚是灵活,一双眼中透出的皆是王者之气,却是不输那鬼帝的玄龙之姿。 “皿柒,不能这般僵持下去,这白虎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听闻父神座下首骑烛照和幽莹结合育有四神兽,分守四方,乃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幡冢山便是极西之界,若是皿柒猜的没错,这恐怕便是战神白虎没错了!” “幽莹?”我一边躲着那白虎的攻击,一边想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记不清楚在哪里听过。 “吼!”不好,一个分神,竟是被他钻了空子,血光一闪,我与皿柒便这般暴露在他面前,“吼!”又是一声嘶吼,他低下头来,我倒在地上,刚好对上他金色的眼。 “仙家?”他的鼻息便就喷在我身上,复又凑近了些,对着我嗅了嗅,你能体会被一个庞然大物,尤其是一脸凶相的庞然大物嗅猎物一般嗅来嗅去的感觉吗? 我撑着站了起来,他倒是没有动作,只看着我,巨大的翅膀扇了扇,将那身后的枝干全数扇走了些:“尔等来此何干?” 我看了皿柒一眼,他也站来起来,进入随时攻击的姿态。我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别冲动,既然是神兽,那便不是妖魔,或许可以沟通。 我抬起头,也看着他:“你是神兽白虎?” “吼——你是谁。” “我是韶光仙君,此番来,是要寻找一个东西,还请你指明方向。” “韶光仙君?”他低下头来,到了与我平视的高度,“是什么人?” 我被问得愣住了,韶光仙君是什么人?我却是说不出来,他复又弓起背来,抬起爪子:“既然说不出,擅闯死魂林者,死!” “等等!我乃仙界之人!” “擅闯者,神来杀神。”这家伙突然便是翻脸不认人了,一个探头便露出了獠牙,那尖牙在这死期沉沉的林子里,白森森的,锐利无比。 我一个旋身躲开,却被他一爪子拍倒,直直跌倒地下,皿柒上前来挡住我,推出护盾来,只是这威压之下的护盾怎么抵得过一个上古神兽,不久便落了下乘,他只是往下按了一下,我便觉得胸中滞闷,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而此时,怀中的钟铃大作,突然兀自悬上天际,“叮铃叮铃”大响,且越演越烈,那白虎一爪仍是按在我们上方,翅膀却是一挥,直直向着钟铃而去,青光之下,那翅膀却是毫无影响,没有丝毫停滞,不行!若是被他打坏…… “皿柒!护着钟铃!青米还在里面!”我用尽了浑身气力抵上他的爪心,对着皿柒吼道,“快!救青米啊!” 皿柒却是撑着一半的力气死抗着,另一只手抓向钟铃。 身上的威压却突然撤离,我一个不查向前一冲,撞到了那白虎的身上,便就势死死抱住他的腿大叫:“皿柒!上!” 然则,身边却是一切都静止下来,没有皿柒的声音,也没有呼啸,只有白虎那一深一浅的呼吸声,我扬起脸,正见那金色的眼眯了起来,却不似起初的危险。 “韶光仙君?”白虎突然开口,“那钟铃中,是谁?” “青米。”皿柒替我答了,只是此时他眼中却是带着欣喜,“里边是青米的幽魂,还在修炼,是主子将她封印在东海,此番进了承天钟中,便是为了重修仙身……” 我抓着白虎的一撮白毛,并不敢撒手,却被他一只爪子轻轻挥开,那白毛太过顺滑,我没有抓住便被他掀到了地上,皿柒接住了我。 原本还凶神恶煞的白虎竟是摇身一变,一身白衣的公子,便出现在眼前,那眉眼有些熟悉,我盯着看了半天都没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敢问仙君,可是女神姬瑶?” 第一一四章 魑垶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明明前一刻还在对你嗞牙的神兽突然成了个翩然佳公子,还是那种特别年轻的,任谁也不能接受吧? “敢问仙君,可是……” 我一抬手:“本君听见了,你可是认识我?” 他眉毛一挑,对我躬身施礼:“不认识了,瑶姑姑全然变了样子,白虎只是猜测。” 额……我细细看了他半晌,询问地看向皿柒,他颦眉道:“回主子,白虎被父神派来镇守极西之地前,常常是主子带着的。” “我?”我指了指自己,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只那白虎却是一扬手,我的钟铃便落到了他手中:“瑶姑姑,这些年青米姑姑如何了?” “你等等,我还头一次被人唤姑姑,本君自醒来倒是从不知道自己这般年纪了。你还是唤我韶光仙君吧。”我顿了顿,“你说青米……青米被我封在东海之上,机缘巧合被我放了出来,然则她如今也是是了记忆,只剩一缕幽魂罢了,此番被卜……被帝君封入承天钟内重修仙身,只怕再出来,也不会记得你了。” 白虎点点头,将那钟铃递给我,我瞧着他那葱白的手有些回不过来神,总觉得还应是那个白胖锋利的爪子才对。 这般想着还是收好了钟铃复看向他:“你唤我姑姑,那你爹娘是谁?”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方才这位哥哥不是说了?白虎是父神首骑烛照和幽莹的儿子。” 他忽而眼神有些暗淡下去,带了些小幽怨:“不过……白虎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们了……自我来此后,听说上古界大乱,似是姑姑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被他这语气搅得一愣,摸了摸鼻子:“呵呵……呵呵……是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骗你,本君如今……倒是真的还不记得呢。” 他似是非常了然,似笑非笑道:“是了,毕竟如今连自己侄子都不认得了,方才还吓得屁滚尿流,浑然不似我姑姑英勇。” 这家伙!“你闭嘴!你别唤本君姑姑!做何唤皿柒哥哥,唤本君姑姑?!叫姐姐!” “白虎只有一个姐姐,然则朱雀姐姐也是唤你姑姑的,这叫我如何是好?” 我不禁哑然,绕着他转了圈:“算了算了,你便就叫吧,不过本君叫你白虎有些别扭,便就唤你虎牙吧。” “白虎是神兽,不是牙齿!”哎呦,这小子!明明比我低了一辈,吓着了本君还不乐意服软咯!我瞪眼看着他。 他那金色的眼珠转了转,终于是应了:“好好好,姑姑还是这么霸道……姑姑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太平,前头近来魔气环绕,只是还未侵扰到这边来,我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怎么这般不管事?你可知前头那魔人,誓要翻了天的。那幡冢山上此时全是冤魔,一只冤魂都无。”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姑姑所言属实?” “自然!”我对他摊了手,“你既然是在这边镇守的,那应是与屠灵石有关吧?快些拿来,说是这东西对付冤魔的好东西,可是?” 他却是将我的手推回来,摇了摇头:“姑姑,屠灵石确然是父神交于我保护的,然则,你如今一点神力也无,拿来又有何用?若是被其上亡魂反噬可如何是好?” “反噬?”我便是吃够了那反噬的苦,不然,也不会被那勾陈欺负道那般田地。想了想,我拉他坐了下去,“来,我们好好商议下。” 虎牙乖乖坐了下来,金色的眼眸顺带瞟了一眼皿柒:“哥哥你也坐吧。” 皿柒看了我们一眼,却是肃然站好:“有人走近了……主子有话快说,皿柒撑一会。”说罢便张开了结界,背对着我们。 虎牙也严肃起来,转而问我:“前边当真这般严峻吗?” 我点点头,将这些日子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我如今的情况,他这才皱紧了眉头:“姑姑不记得事了,当年魔道曾也是三界中不容小觑的一族,甚至父神和各部还有意联姻,但是那魔道狡猾,实难相信。便是那魔道首领魑垶,他带领手下四大恶兽,先是搅得人界民不聊生,后更是为非作歹,仙冥二界联手,才将其镇压进极界,只是……若是如同姑姑所言,想必如今的事情也是不简单。” 他停了停,突然看我:“姑姑也是进过极界的人,既然姑姑能出来……那魑垶……” 我只觉得这个假设并无不可能,而且……如今看来,甚至很大可能便就是他!我只觉掌心都有些冒汗:“那你说的四大恶兽……” “说来话长,近来姑姑可发现人界有什么异常?” “比如?” “比如战争,天灾什么的?” 我倒是没有听说,不说我去的少,便是真的发生了,也是穿不到我的耳中。虎牙看我神色,也不再多问,只沉吟道:“怕是这个魑垶如今失了自己的坐骑,要重新建立自己的军队了。” “已经开始了——”我猛然抬头,只见皿柒急退几步,捂住了胸口,血色的结界里立了一道绿影,他漆黑的眸子往我们坐着的地方扫视而来,最后停在虎牙身上:“白虎?” 身边的人影早已不见,粗重的呼吸响彻耳边,虎牙已经恢复了原身,将我护在了身后,我站起来,拍了拍他:“你别激动,他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不能算是坏人。” 虎牙扭过那巨大的虎头看了看我,嗤嗤地吐着气,我指着那人对他介绍:“这是……仙界的承天帝君。”然后凑近了他一些,轻声道:“也就是上古少昊君玄掣,只是他神力恢复得比我好的多。” 虎牙哼哧一声,显然并不是特别喜欢他,这一点我有些私心。虽说我不能明着叫虎牙对付他,但他毕竟是要与我争抢屠灵石的人,加之我猜测,如果虎牙是与我一处待过的,应是明白这家伙在父神面前退婚的事情,多少还是得跟我站在一方。 果然,虎牙并没有放松警戒,而是上前几步,声音轩然:“尔是何人?来此何干?”等等,虎牙你就不能换个问话么,你这样我方才与你介绍不是白说了么? 玄掣负手立在虎牙面前,面具下的唇角牵起:“不想在此还能见到白虎上君,本帝今日来,与韶光仙君有同样的目的,只是看起来方才二人相谈甚欢,倒是本帝迟到了。” 第一一五章 死魂海 “吼——”虎牙突然一声,而后绕着玄掣绕了一圈:“承天帝君——你要来屠灵石何用?” 那人并不惧虎牙的声势,只瞟了我一眼道:“救我妻儿。” 虎牙已经从他身后绕过,正对着我,那眼神看得我发怵,竟是明明白白的同情,我只觉得在这个所谓的侄儿面前,面子都丢光了,也不想多说,只将虎牙的话对玄掣重复了一遍:“你如今神力并未恢复好,若是拿了那屠灵石,恐被亡灵反噬。” “是吗?”玄掣张开双臂,对虎牙道:“白虎上君倒是可以查一查,看看本帝可否拿得。” 虎牙当真上前去嗅了嗅,而后停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他:“所谓妻儿为何?” “字面意思。” 我抱住他一只前爪:“喂!你跟本君是一家的,你不会要给他吧?” 虎牙用那毛茸茸的爪子拍拍我,却并没有看我,只盯视着玄掣,片刻才道:“屠灵石乃是父神派吾镇守的神石,上边亡灵之气之甚,若是没有坚定的意志是无法抵挡的,轻者皮肉之苦,一步错便是永入思之狱,重者灰飞烟灭。” “本帝省的。”那人丝毫不为所动,仍是淡笑着,“还请白虎上君告知哪里去拿。” 我抓着虎牙,生怕他被这人蛊惑了:“虎牙你再考虑考虑,这不是玩笑啊,屠灵石镇守西方大地,可不能随便借给别人。” 虎牙却是低下头来,金色的眸子有些动容:“姑姑,你可知,若是那魑垶重建魔道,这天地才是真正的覆灭。” “可是……可是……他若是拿到了那屠灵石不能控制呢?!” “韶光仙君——”身后那人的声音传来,“韶光仙君是担心本帝?还是自己拿不到不甘心?” 我怒目而视,他却是冷漠地看也不看我一眼:“还请上君示下。” 虎牙突然张开翅膀,周身飞沙走石,那悬崖之下出现一道金光,整个崖底渐渐升高,我上前一看,不是,不是崖底,这升上来的是汹涌的水浪!那金色的一点仍是在水下,如此高的悬崖,那水面竟是瞬间升到脚下,再放眼看去的时候,已然看不见那金光。 “虎牙!你这样不厚道!”我指着他的那凶悍的獠牙,“收起来!你这般,叫人如何去拿?倒不如是那悬崖底好去得!” “欲拿屠灵石,必过死魂海。”虎牙声音却是严肃,丝毫不似开玩笑,“便是姑姑要去,也是必须走一遭的,这是规矩。” 我望着那海水,此时已经归于平静,看上去真的如同死水一般,一丝微澜都不起,只是向下望去却是无法看到头,这便要如何下到底处?而且那金光已然被掩盖,一点踪影未见。 “死魂海有什么?”我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问虎牙。 “四处死魂灵皆居于此,必耳不可听,目不可视,口不能言,只能凭心眼去寻找。”那人走到我身边,也看向这海面,“若是一着不慎便会入了那屠灵石的结界,堕入思之狱,受永世之苦,可是?” 虎牙已经恢复了公子形态,点了点头,只是那面色仍是有些犹豫:“帝君真的要下去拿么?” “自然。”那人想都未想,答得果断。我却是不愿再去了,这鬼帝也不知知不知道自己叫我来找的什么破石头,这莫不是叫我去死?还是想将我永世锁于此处?我看着那人坚毅的侧颜,口中有些犯苦,也不知道,若是被抓的人是我……他可也会为了我下的这地狱之海去…… “若是帝君能从这死魂海中拿到屠灵石并脱离,白虎自是会将它交于你,只是前路凶险,还望帝君三思。”虎牙不痛不痒地说了这一句便靠坐在一旁。 玄掣一脚已经快要踏进,却突然回头看我:“韶光仙君,你那点修为,可莫要下来与本帝争抢,本帝抽不开手来救你,你应是明白的。” 我被他一堵,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心情便全然覆灭,最好是你掉进去,再不出来为好!若是他出不来,不知道卜定与绿羽可也会被囚于此……我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莫名其妙看着我一笑,突然纵身一跃,入水那一刻,这海水突然变成漆黑的一片,重新翻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然后又瞬间平静。 我站在岸上,却觉得心都被那一跳揪住一般,捂住胸口,我不知道这是为何,只觉得那纵身的姿态我仿佛看过,可是紧随而来的便是难以控制的心跳,一声一声,竟似是体内有两个灵魂一般,一声紧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我狠狠按着胸口,却是挡不住那剧烈的跳动,整个人都倒了下去,疼……难受……悲恸……各种情绪冲涌而来,耳边是皿柒和虎牙的声音。 “姑姑!”“主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皿柒浑身一震,似本能一般钻进了我体内,我想抓住他,想告诉他我没有受伤,只是……只是……那个魔人来了,可是已然来不及了,我只听见皿柒对我道:“主子,皿柒生而为主子,勿要分神!” “啊!——”手指抓紧地上的沙土中,我终于可以站起来,认清了这笑声所出。最担心的事情……已经来了…… 我有些缓过来劲去,体内的另一个心跳也是渐渐消逝,奋力一挣,皿柒被我拎了出来,他还要再发力,被我按住:“你回去血染砚中!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本君没事!快去!” 虎牙不知何时已经展开了翅膀,将我掀到了他背上,我趴在他软软的毛发之上,突然有些恍惚,抱紧他的脖子:“虎牙,本君好像……咳咳……好像知道你爹是谁了。” 只是虎牙并没有理我,呼啸之声响彻整座山,他带着我一阵狂奔,直到了那死魂林的腹地,那里,此番已经立了一群冤魔,为首的那只我认识,正是踩了我那玄昆镜的,我只是不知,他们竟然这般快就追到了这里。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韶光仙君,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第一一六章 吃了我…… 那一众冤魔突然让开一条道路来,一个戴了铠甲之人便悠然走了出来,那铠甲陈旧,连带他腰上的剑都是锈迹斑斑。 “是他!那个魔人!”我拍了拍座下的虎牙,他微微耸身向着那方嘶吼一声,那人迎着呼啸只是用那锈剑一挡,黑光一闪,便化去了力道。 虎牙已经有些发怒了,暴躁得张开了翅膀,带着我往他们那边飞扑而去,不好!只见那大群的冤魔蜂拥而上,我占着虎牙的高处,能看清它们的动作,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来挡住他们,虎牙一个旋身,白光乍现,那翅膀一扫,先来的几只冤魔已被他按在了爪下,瞬间成灰。 “神兽白虎?”那魔人却并不惊慌,被头盔遮住的面上看不出来表情,“都说白虎神兽专对付鬼魂灵魔,当真是不假。” 他一挥手,叫那身后还要前仆后继的冤魔都原路退回,守在他身后,他轻轻地屈指摸向那锈剑的剑锋,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却是不知,比之本座的恶兽,又会如何……”说话间,他伸出手去,一条黑蛇从他袖中钻出,而后迅速伸展,竟是一条巨蟒!只是这巨蟒只有一只眼睛,吐着尖尖的红信子,背部恶寒,我犹记得上一次在这幡冢山上被它圈禁的凉滑感,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虎牙退后了几步,似是安慰我。 “蜚卯,好好会一会这只神兽,据说还是个俊美的,莫要叫本座失望哦。”那魔人抚了抚那蛇的腰身,突然往这边一指,便只见漆黑的巨蟒瞬间袭上,所过之处皆是焦黑,便是那些冤魔也是躲远了一些。 “吼——”虎牙这声嘶吼直接将我震了下去,我稳住身形,虎牙悬身飞至空中,那巨蟒也不知是什么妖物,径直冲了上去,黑白二道便是缠在一起,眼见那蛇信子便要触到虎牙的脖颈,我跃身而上,将那蛇头拍偏,青光打在那巨蟒之上,那唯一的一只眼猩红。 “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我救出虎牙,重新跳到他身上,只见那叫蜚卯的巨蟒浑身迅速长出倒刺一般的鳞片来,这是什么东西? “你这魔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做什么?”他也不动,看着蜚卯游至他身侧,“不过是叫我的宠物与你的打打招呼罢了,怎么了?仙君不高兴?” “呸!你那恶兽如何能与我的神兽作比!”我拍了拍虎牙,叫他稍安勿躁,“你多次来我梦中,控我心神,此番既然遇上,便就一次说个清楚!你究竟是何人!又与本君有何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本想着这么久了,韶光仙君该是要能想起来了,竟是不知,你仍是这般无情无义啊,”他也不着急,似是聊家常一般,“仙君想知道什么?本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看了看他周身的那些冤魔,再看他那把不容小觑的锈剑,还有他那丝毫看不出来的容颜:“你是谁?!为何自称本座?” “这个问题好……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本座当真还不能再次出来,倒是叫你们三界当真忘记了本座的名字!哈哈哈哈哈!本座魑垶,不知你座下白虎,可有印象?”他对着我们的方向,复又笑了起来。 “姑姑……他当真是魔君,我识得他身上的气息……”虎牙往后又退了一些,“为今之计我们要退到死魂海上,那边还能稍许制约与他。” “当真这般难缠?他此时应是未有完全修炼好的……” “姑姑看见他手中的那把锈剑没有?那是魔君魑垶从父神那盗走的黜仙剑,被他以之力侵蚀,便是这把剑,差点屠尽人界,且替他阻了下界剿魔的众神,损失极其惨重。” “便是那把锈剑?”我看了过去,“既然是父神的东西,便一定要夺回来!” “不是现在!”白虎突然一声长鸣,往死魂海奔去。 “蜚卯,走!” 身后后呼呼的风声,我知道他们也是追了上来,间歇还有那魔人的笑声:“韶光仙君,你便没有问题要问本座的吗?或许,我们可以合作呢?” 我扭头去看他,他竟是踩在蛇头上,一看见那蛇我便有些把控不住,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呸!谁要与你合作!” “我们曾经不是合作得很好么?你忘记了?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啊……哦,你确然是忘记的,不过不要紧,你且记着,本座绝对不会害你的。” “大言不惭!上一次幡冢山上放本君的血,要拿走本君修为的,不是你?!” “哈哈哈哈哈……仙君真是记仇。不过本座现在后悔了,本座不想要你的修为了,但是你这般不认旧友,真是叫本座伤心呐!” 死魂海已在眼前,可是并没见到玄掣的身影,怎么办,不说这魑垶究竟多大功力,便是那一众冤魔,就不得不除,可是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虎牙掉过头来,停在岸边,我向着那魑垶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本君记得你,本君又为何要记得你?!” 他们也停了下来,魑垶看了看我身后的黑海,不以为然:“你以为,跑到了这个地方,本座便无法了?可笑,仙君如今竟是天真起来,全然不似极界中的样子。” 我不禁皱了眉头:“你是在极界遇到本君的?” “何止是遇到?没有本座帮忙,你可不能这般好地站在这里。说好的出去以后便助本座修炼呢,仙君说话当真不算数。” “本君怎么会与你做这等交易!” 蛇头突然凑近,他那一身铠甲突至眼前,我一眼看去,那铠甲里竟是空空荡荡,他手指干枯,甚是肮脏:“仙君看看本座,便能猜到那极界中的日子,你想想,没有本座,你还能这般完好无缺地立在这里?” 脑海中一片混沌,火海焚身,须臾又大浪滔天,炙烤和窒息交接,有人在我耳边不停道:“吃了我……吃了我……吃了我……我们一起出去……一起出去……” 第一一七章 入海 我猛地甩了甩头:“你又想控制本君?!”我劈手甩向那蛇头,他也连带被打得往后偏了一道,退后了一些。 我跳下虎牙,他虽是从那蛇头上掉了下来,却是毫不介意,按着那剑柄嗤道:“仙君就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得那极界的?” 他往我这边逼近,嘴中仍是不停:“本座在那极界中,本是已经要消磨殆尽,却不想遇到了你来。仙君可是毫不犹豫便将本座吃了下去,不知道本座这魔道之力好不好用?想来应是不错吧?不然仙君也不会以一己之力重新破出一道出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极界是本君打开的?你别动!”我向着他复又甩出一道,他却是毫不相避,只是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自己脚下。 “仙君当初还算守信,出了极界便将本座放了出来,只是仙君恐怕没想到吧……本座为何会在里边那般久还未灰飞烟灭……便是因为本座将那极界的所有皆吸纳了呀,哈哈哈哈啊哈……” “你是说……你如今不仅仅是魑垶?” “本座吃了所有魔界生物,你吃了本座,好在你没有让本座失望,你一身的神力,当真不一般。只是你也是个傻子。” “什么意思!” 他仰头大笑,似乎他一只都这般心情好:“仙君以为,你将那神力剥离,全数再次封印了极界,便就可以了?哈哈,天真!本座便是魔道众生,有本座一个出来,便够了!哈哈哈……” 我终于明白了,我之所以失忆,不过是因为我将那神力都留下来封印了极界,而他……他却是承载着所有的魔道之物重回三界,且因为被我带出的,一开始只能在我体内修炼,一想到自己曾经将他这般恶心的东西吃下去,只为了扩充自己的力量,便一阵作呕。 “你又如何从本君体内逃出去的?” “逃出去?为什么要逃出去?你沉睡了许久,本座便与你一道沉睡,只是本座不想你这一睡,倒是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要助本座修炼,也忘记了将本座放出去。不过好在你是个好酒的,郁荼那个家伙的沉仙酿确然不错,本座终于是脱离了你的掌控。”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妖蛇:“好在本座虽是不在许久,还有一批忠心为我之人,还为本座找到了幡冢山这一处好地方,本座如今,可以重新一统三界了,哈哈哈哈……仙君,你不为本座开心吗?!” “你如何能控制本君心神!” “错,本座可没有控制你,你心中有恨,有怨,便有魔。成魔亦或成神,一念之间耳……仙君,你不知道?” “你胡说!”只是我未说完,不知魑垶做了什么,那蜚卯却是应了什么命令一般,向着虎牙冲来,瞬间便盘住了虎牙翅膀和四肢,倒刺所到之处,划出血道来。 “虎牙!”顾不到许多,钟铃大响,一波一波的震颤,直敲那巨蟒七寸之处,虎牙被突袭,也是勃然大怒,白光大盛,蜚卯被一下挣脱开来,直撞到树上,又是一片焦黑,只是一瞬,那黑蛇却是突然不见,化作数以千万的毒虫,挂起一阵龙卷风之势。 “魑垶!你要做什么!” “只要仙君答应与本座合作便好……仙君莫要挣扎,你如今的修为,是无法与本座相抗的,哦……还有这个小白虎……想必是爹娘没有教好吧,本事倒是少得很啊。” 只是话未落音他便纵身跳起,那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炸裂。虎牙咆哮冲了出去,整个大地再次震颤起来,可是瞬间,他便被毒虫包围起来。 “落!”承天钟应声向着虎牙罩下,毒虫冲过来皆是爆开,毒液四溢,一落地却又化作黑蛇,重新箍住那钟罩,如此反复。 我跃至本空,一边控制着那承天钟,一边打向魑垶。 虎牙在里边很是焦躁,但是现在唯有让他待在这钟罩内我才安心,他身上已经有黑血淌出,血染砚被我一并运功拍了进去,想必皿柒定是能治好他。 我扭头看向追上来的魑垶,与他过了十几招,他如今不过是与我玩笑一般,并不打到实处,却是处处叫我明白与他的差距。 “你要本君与你合作什么!” “想通了?”他仍是不着急,只是闲闲躲过我一招,空洞的铠甲里我看不见脸面,“本座要你再打开极界。” “你说什么?!”我震惊,“凭本君现在的力量,你觉得本君会打开吗!你去寻那承天帝君还差不多!” “呵呵,若是这般简单,本座为何一定要等到你?你是父神血统,自然只有你可以……你不是曾经打开过无妄之阵吗,再去打开一次!” “想得美!”我看着那蜚卯再不能近身承天钟,而后才又退了一些,对跟上来的魑垶笑了笑,“你想要再体味下极界中的滋味么?” “什么?” “下边便是死魂海,与极界有异曲同工之效,你那么想打开极界,不若与本君一道下去看看?” “死魂海?!”他低头看去,却是不动,反是往岸上退了一道。果然,但凡是灵魔还是惧怕这死魂海的,难怪虎牙坚持要到这边来,可是听他那个意思,这里也并不是全然安全,不说我们这般僵持不是办法,便是我在海上半空,依他现在的力量,仍旧有办法将我拽下去。 “仙君不必虚张声势,死魂海又如何?不若回来我们放下成见,好好谈谈。” “好呀,那你便追上本君再说!”不等他回答我屏气凝神一个纵身便跳了下去。 耳不可听,目不可视,口不可言……我闭目塞听,直直扎下那海水,只觉得海水冰冷刺骨,海中似是伸出无数的藤蔓来,要将我撕扯开去。我忍着没有睁眼,只摸索着往下边游去,我记得那道金光便是在这个地方,我跳下来的位置应是没有出错。 渐渐地,那藤蔓没有再纠缠我,而是拽住了我,把我往更深的海里带去,这死魂海乃是悬崖填补而成,深度可想而知,只觉得耳中一抽一抽地疼起来,我施法又封了一层,只任凭那藤蔓般的东西将我拉下去。 第一一八章 唯一的妻 尽力维持着自己完全闭塞的状态,原本拉拽着我的藤蔓,突然一改动作,直接往身上抽来,那一瞬间我差点叫出来,好在咬住了牙齿,这一鞭接着一鞭,期间还有什么细小的东西贴附上来,又是猝不及防的啃咬,犹如万蚁噬心。 我想握成拳头,好使出一些力气来,却发现整个上身已经僵硬,无法行动。划动腿脚,整个人都没有着力点,浑然没有方向,周身都是酸痛,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已经流出血来。腿上似乎又有什么多腿的虫子爬将上来,皆是我最怕地触感,简直是恶寒不断。 这般僵持之下,竟是沉到了底端,能感到脚踏上了绵软的海底,只是一路而来的各种翻滚,我知方向定是已经差了很远,摸索着底部,屠灵石。 既然是石头,应是什么圆溜溜冰凉的东西吧?我伸手摸过去,只是手上依旧是麻木,身体的疼痛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侵袭而来,由不得我多想,抱着胳膊蹲下去,不行,这样不是办法。 我运功起来,想要逼退身上的妖魔,却是猛然间浑身都被束缚住,蛇!大惊之下我大叫一声,天地骤然大变,整个海底都开始翻腾,“啊!”我一张口,耳边冲进尖锐的叫声,直撞人心肺,睁眼一看,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群蚁没有蛇也没有藤蔓,只有这尖锐的声音似是要划破耳膜一般,震得我整个头都突突地疼。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我被呛了水,无法屏息,意识也是渐渐模糊起来,这感觉……这感觉……与那梦中一般,窒息……窒息……沉沦,喘不过气来,死不掉……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眼中和耳中流出什么来,这漆黑一片我看不到,只是入口一阵腥甜,这叫声竟是生生震碎了我的耳膜…… 我挣扎着想要上去,却仿佛有千百万只手将我拉住,耳边除了尖叫还有空荡荡的祈求:“带我走……带我走……” 酸胀,窒息,难受,疼痛,我却无能为力,这个时候,仿佛我的一切修为都起不到作用来,伸着手往前边摸去,想要找到那个石头,可是意识越来越昏沉,不行……不行……我不能这般睡去,不能…… “韶光!”身后有人唤我!谁!是谁!我扭过头去,挣扎起来,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我,那人在我耳边说:“莫怕,这一次,我陪你。” “卜定!卜定!”我想喊出来,想抱住来人,可是这最后一点感知都要被剥夺,我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觉得仿佛被一人抱了起来。 “不要说话,不要再听,凝神!韶光,凝神!” “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他将我贴近了些,我终于是可以摸到他的脸,没有面具,没有!是卜定!真的是他!什么闭目塞听,我都管不到了,我抱紧了他的脖子,“卜定……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韶光,听我的,我能来与你说的不多,快!”他伸手捂上我的嘴,拂过我的眼,耳,鼻。我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即便那疼痛丝毫未减,我却只觉得仿佛又可以行动起来。 体内骤然间三股真气流窜起来,我终于明白卜定并没有开口,他是用内力在与我说话,我稳下心神,抓住他的手。他在……那么……玄掣呢?是不是已经…… 身体慢慢地缓解过来,不待我多想,卜定却是放开了我,我扣住他的手,他轻轻将我拂下,什么声音也无,只是将我拂下得那么决绝,不要,卜定不要!你不要离开我!我心中叫嚣着,坚持继续上前去抓,他却是那么轻松地躲过了我。 心中有他的声音响起:“韶光,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不要沉沦,不要沉沦,不要再被骗。” 我已经抓他不住,也不知他在哪里,只得在心中念着:“卜定,你回来!我想你!我想你在身边,你答应要娶我的,你忘记了吗?!” “韶光,忘了我……这里已经不太平了,你不能再继续待下去,我送你上去,你上去,莫要再下来。” “什么意思?这里怎么了?这里是死魂海,这里有屠灵石!我们拿到屠灵石,然后上去把魑垶杀了!”我扑腾着,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我知道他没有走。 “莫要再上前!这边不能再来。” “为何!” 只是不待我继续问,便只觉得手中一热,似是一块石头,而后身子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举起来,缓缓上升。不对!他想留在这里吗?这是屠灵石!他将屠灵石给了我! 玄掣在哪里?卜定在这里!难道,玄掣已经死了吗?! “卜定!跟我一起走!一起走!你会耗尽真力的!” “韶光,现在你杀不了魑垶,但是屠灵石可以将他手下的冤魔都消灭,你趁机逃出去!带着白虎逃出去,去寻紫弗和你师父!” “那你去哪里?!你是不是想用自己换我上去?这海里有什么?你不要乱来!” “韶光,再见!” 那力气一点一点积攒起来,将我往上迅速推去。不!我来,我来便是为了他,为了他啊!他这个傻子!他想沉于这海底了! 我猛地翻身,撤了所有的结界,那托举的气力瞬间动荡,我睁开眼,这海竟然不再漆黑,而是一片青蓝,隐隐我看见那海底的人影。 “卜定!” 那人本就睁着眼,此番看我复又沉下来,眉头紧紧皱起,是他!我的卜定,他那么好看,我怎么舍得……我不能走。 “卜定!” “韶光!你不要胡闹!”情急之下,他也没有再传声于我,张开嘴来,这水下我纵是听不清,却能看见他的口型。 我没有胡闹,我看见他身后的漩涡,那里如黑洞一般,他的一半身子已然被卷了进去,我加快了速度,一把拉住了他,他惊恐地看我:“韶光!回去!” “卜定!我有一句话从没有与你好好说过,”那漩涡的力气甚大,我稍一接近便也被卷了进去,手中的屠灵石金光大盛,我看清了卜定的脸,已是苍白,他被我抓着,却毫无力气,我搂住他,贴上他的唇,“卜定,我要嫁给你,做你唯一的妻!” 他的唇冰凉,我搂紧他已经无力的身子,堕入这漩涡之中。卜定,我要这不老不死又有何用?我要与你一起,哪怕是永生堕入这海底。 哪怕这里是魔狱,有你,有我,休戚与共——便足矣。 第一一九章 少昊君 耳边有嬉笑打闹的声音,也不知是为何,总觉得身体有些沉重,待我悠悠睁开眼来,外边有些斑驳的光影,晃得人有些心焦。我坐起身来,往窗外看去,曼珠和沙华正一处闹成一团,也不知是又有什么好事发生。 他们本是我儿时创造的新花种,花叶相衬,甚是绚烂,便就格外照顾了些,移到了窗前,不久便将我那前院开满了,想来也是万年过去,竟是叫他们修炼成仙,曼珠是花仙,沙华是叶仙,因是长久跟着我,也是知道我性子的,惯来便会每日里玩闹自己的,也不会太过打搅我。 青米总是说我不像个真正的少女,有哪个少女只顾着睡觉喝茶一个人待着,我记得那日她在我殿中折了枝茉莉笑话我:“姐姐,你如今便就跟一个老态龙钟的人一般!” 我自是要将她面前的矮几掀了去,叫她还来品我的茶!只是我手还未抬便被皿柒按了下去:“主子,莫要忘记了父神的话。” 青米站起来噔噔噔跑到了皿柒的身后与我做着鬼脸:“对对对!父神怎么与你说得来着?叫我想想……哦对对对!父神说了,姐姐是要继任天下的人,自是不能女儿姿态,当要学得控制和忍耐!是不是皿柒!” 皿柒抿唇笑了笑,温柔道:“对,青米殿下真是好记性。” “嗤——”我踹了皿柒一脚,只觉得他们两个定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光瞧那皿柒的眼神儿就是能化出水儿来,真是妹大不中留! “你们两个莫不是背着我私定终身了吧?!” 只是我话未落音,青米便摇着手:“姐姐瞎扯什么!皿柒是你的器灵,青米再傻也不可能跟一个器灵在一块儿的!皿柒是青米的柒哥哥!姐姐再瞎说我可是要告诉父神的!” 皿柒低着头,看不清他什么神色,唉……小丫头,还是太嫩了,伤了人都不知道,我敷衍地抱了抱胳膊:“哎呦,姐姐好怕呢,你快去跟父神说说,看父神可是要将我罚下人界去!” “姐姐!”青米圆圆的眼儿瞪了我半晌,才突然转过身去看皿柒,“柒哥哥!你看呐!” “咳咳……”皿柒正了正身子,抬起头来,面上仍是和煦的笑意,“青米殿下莫急,主子不过是说说,跟您打趣呢!” “哼!”青米扭过身子,将我那茉莉嗅了嗅,作势不再理我。这个样子我见得多了,自是不会哄她,等着她自己缓过劲来。 只是这厢还没等到她与我说话,外间便有人咳嗽了两声,我一口茶差点噎住,匆忙起身迎到殿外:“哎呀,石锦仙君怎么来啦,今日父神没与你下棋来着?” “哼,起开起开,”老头子都这么大年纪了,力气倒是大得很,只扫了我一眼便跨步进来,想来我这天界第一郡主的身份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我看他这样子倒是比之父神还要神气一些,这不,刚跨进去便见着立着的皿柒和青米,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些,“姬瑶郡主!” “哎哎哎,怎么的怎么的?”我打着手势想叫他们两个为我说两句,却见这两只逃得比兔子还快,这会儿已经到了殿门那边。 “是石锦仙君啊,哦……青米还有事情想起来要去找找父神,哦对了,皿柒啊,我给父神的礼物可准备了?”青米戳着身边的银发男子。 “小殿下勿急,皿柒记着呢。”皿柒一躬身,对着石锦道,“仙君,小仙这便与小殿下退下了,请勿见怪。” “去去去!”石锦不在意地挥挥手,只盯着我面色甚是严肃。 这两个混蛋!找个锤子的礼物!我怎么不知道近日里有什么大事儿需要送礼物!想虽是这般想,然则到底是不能追出去,只得陪着笑脸看着石锦。 “喝茶!睡觉!插科打诨!”石锦指着我训道,“你是天界的大殿下!虽说你生来便有神力,也不是这般叫你休养的!你看看皿柒!一个小小的砚石都能炼化成型了!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我被他的吐沫星子淹得啥都做不得,只能受着,顺便陪着笑,心道那可不是普通砚石,是我这个女神用血炼制的! 唉……这个石锦老头儿是父神的心腹,我也是不大懂为何他明明修为甚高,却也没有晋升上神,倒是一直跟在父神身边,如今嘛……便是跟在我身边……唠叨,凶狠,蛮不讲理!对!就是这样! 眼看着他要坐下去,我好歹松口气,却见他一扭头又指着我道:“还有你!你是不是喜欢上少昊那小子了!” 我大惊,赶紧否认,却还是被他训斥了:“你骗不了人!皿柒是你的器灵,你听听皿柒的声音!与那少昊君一般无二,这可怎么了得!” “像便像好了,皿柒也不会出去。” “哼!”他声音又提高了一些,我赶紧闭嘴,奈何他已经开始了,“你看看你这无所谓的态度!你看看!你父神便是这般教导你的?!那少昊君,你父神也就是在考虑,谁许你去偷偷看得?” 这个可是冤枉我了:“当真不是我要去的,是青米偏非拖着我去看得!” “脚在她身上?眼在她身上?!”石锦看着我,“你呀你!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怎么能往心里记!你看看外边,魔道越发不安分了,继续下去这天界也要受难的,大战在所难免,你倒是还能记得这些儿女情长!” 我被他这一番说得也确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神仙,起码不配做父神的女儿,难怪这些日子定亲的事情没有再提,日日也见不着他身影,原是魔道的事情…… “严重吗?”我问道。 石锦这才缓了缓口气,瞅了我一眼:“也罢,目前还没什么事情,只是看见些苗头。所以说,你这时候该做什么?” “好好修习,绝不松懈!”我赶紧表了表态度。 “嗯。”他这才指了指身侧的座位,“坐吧,咱们来说说你的婚事。” 啊?方才不是还在说我儿女情长呢么? “坐啊!要老夫仰着头与你说嘛!” “是是是,哎呀,石锦老头,你这脾气,吹鼻子瞪眼的,总该要平和点,否则伤身体啊!” “我一看你们这些小辈们……哎呦……真是……”石锦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似是不愿意启齿,便只换了话题,“既然说到这里了,老夫便也是来替你父神问问,那少昊君,你觉得如何?” “我……” 第一二0章 狠戾 我确然是有些喜欢那个少昊君的,起码,这天界各殿中,也是找不出第二家他那般的人了,长身玉立,便是立在那里都是一副画像般,说不喜欢,那定是眼睛瞎了。 “行了行了,老夫知道了。”石锦恨铁不成钢地摆摆手,看着我坐下来,才复严肃地与我说,“老夫今次过来,便是要与你说清楚。那个少昊君,不一般。” “这不是父神为我选的么?如今什么意思了?”我说完才察觉自己有些护犊子的味道,啧……毕竟还没有到手的相公,着实不该这般性急,便又换了个语气,“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好在石锦这时候没有太在意我,只是抬手给我看了一幕,只见那空气漩涡一展,露出一张我日思夜想的脸来,少昊君,原名玄掣,传闻他出生时,九天玄鸟朝贺,架势之大无人可及。如此年少之际便任一宫之主,实乃难得。 那漩涡镜中的男子,此时立在一座山巅之上,正兀自说着什么,我凑近了些,才看清他面前还立了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脸的娇羞,正含情脉脉看他。他也是一脸笑意,剑尾眉微耸,淡笑着,而后那女子转过身去,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他,他便是对她挥了挥手,那女子才安心离去。 “石锦……你是要来告诉本殿……他是个处处留情之人?”我虽是不愿承认,可是他那个眼神骗不得人的,那么温柔,那么流连,便似看着的是自己唯一的爱人……这眼神,我也看见过,那时候,我躲在父神大殿的拐角,与青米一道偷看他,他一转身,刚好与我四目相对,便也是这般看着我,我便就此丢了心肝儿。 “继续看!”石锦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我只得又看过去。 这显然是人界的一座山崖,玄掣原是立在山顶,瞧着那女子走远。女子的背影仍是那么欢愉,脚步轻快。只是那原本立着的人,突然覆手一收,绿色的光影直向着那女子劈去,纵然是最后倒下,那女子依旧还是维持着微笑,嘴角染着血色,便这般倒在了泥土之中,她手中还拿着一朵刚采摘下来的野花,火红的颜色,祥和的脸。 我差点惊出声来,这还是那个玄掣吗?那个遥遥对我一笑的玄掣?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只是做完这些,那山顶上的男子有伫立了一会,一招手,一只绿色的鹏鸟一声长鸣停在悬崖边,他轻轻站了上去,毫无在意地离去。 只是突然间,他突然往这边看来,我本能一让,他颦眉一顿,又回过头去。石锦收了手,殿中一片清明,我才想起来,他应是看不见我的……可是……那确然是他…… “石锦……你跟踪他?” 石锦气得将那茶盏一坐,对着我道:“你难道只想到这些?!” 我踟躇了下,终于是认了怂,食不知味地饮了一口茶水:“那……定不是少昊君,少昊君的人品,姬瑶识得。” “哎呦……”石锦敲了敲矮几,“你知道个屁!这也是老夫无意中发现的,绝对不会有假。便是不说其他,这定是他没有错的,天地间绿色鹏鸟只有一只,便是少昊君座下绿羽是也。你当所有人都能使得动那绿羽?天地间最后一只绿凰鸟,乃是少昊君首骑,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这山头,老夫也是打探出来了,便是人界浮山了。地处极偏僻,倒是不知少昊君特来此杀了一个女子做什么。” “那女子……当他是恋人。”虽说不愿承认,然则我还是捋出了些什么,“他在人间是有恋人的。” “可是他杀了她,”石锦提醒道,“若是真的是他的恋人,他缘何杀她?你父神与他说起你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 我不禁觉得背后一凉,我不知道石锦想要我看到的那层意思可是我最不想知道的那种。老头面色凝重,又念叨一声:“这个少昊君,是个心狠的。你斟酌着,要小心。” 说罢他似是不放心,又扣了扣我面前的矮几:“听着没?!” “咳咳……听着了。”我看了看他,“那你们打算怎么与他说?” “说什么?”石锦哼了哼,“虽说是为人狠戾了些,然则这乱世之中,当是需要他这般的人。老夫只是来与你说一说,你也要明白,将你嫁于他,说起来多少也是为了笼络他们。如今魔道兴起,若是掀起什么风浪来,终究是要有神族能与我们站在一线的。” “你是说……即便他有自己的恋人,且还亲手杀了她,我也可能是要嫁给他的?” “你不一样,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你是三界第一女神姬瑶!你是父神的女儿!”石锦严厉道,“守住自己的心,知道便好。记住,你的心中不可只有儿女情长,你是父神的女儿!”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小,父神来见我便少,也便只有石锦来替他看我,可总也与我说这些道理,仿佛我是父神女儿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哦……确然是了不得,起码他们都羡慕我,可是只有我自己的知道,这些年来,心怀天下便是我听得最多的,我还未独立为花神的时候,日日修炼不得有一日空闲。 如今……连看着心仪的男子这般凶恶却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有可能嫁给他,只为了为那可能一日的大战争取一道重要的力量。 那么……我还有自己么? 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石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姬瑶,如果你去下界,看到了那水深火热中的人们,可能便能懂了。你是花神,你有责任为人们带来希望和美好,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却看皿柒进来:“主子,少昊君求见。” 嗯?我与石锦对视一眼,他与我市了一个眼色,我自是明白,点点头,便见他倏然不见,与此同时,那一身绿衫的男子便已经出现在殿前,他往右边看了看我那满院的曼珠沙华,淡笑一声,便走了进来,对着我道:“大殿下。” “你……唤我姬瑶便好。” “好。”他从善如流,看了看四周,“姬瑶,玄掣此来,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浮山。” 第一二一章 四大恶兽 他说得轻巧,我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看了他方才那轻描淡写地杀了自己的恋人,我终究是觉得喉中有些堵得慌,顿了片刻才坐了下去:“少昊君今日来本殿这里,实在是有些突然。浮山在哪里?” “人界浮山,乃是一座灵力相当的山脉,其中常有飞禽走兽,吸收天地之灵气,或成仙或成妖,亦或……成魔。” 我怔了怔,看他仍旧是笑意满满的脸,终究是移过眼去:“你说,那不是一座普通的山?那你此番又缘何要待本殿去?本殿用玄昆镜,也是可以看到想见的东西。” “那不一样。”他上前一步,突然拿起我饮过的茶盏来,“姬瑶殿下这里的东西着实是不错,一看就是石锦仙君的手艺。倒是这茶水,有些失了水准。” “哦?你又能烹茶么?” “自然。”他放下杯盏,漆黑的眼看向我,“殿下对玄掣有误会。” 我没料到他这般直白,只见他将我那茶水尽数倒去,又手法娴熟地烹制起来,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般。 “你与本殿很熟么?” “现在不熟,以后便会熟了。”他眼神专注在茶水上,并未看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就又与我倒了一杯新茶,“殿下尝尝玄掣的手艺吧。” 我接了过来,只觉得这茶水馨香又毫不叫人发腻,直直扑鼻而来,我抬手扇了扇,这香气似是又淡了些,越发沁人心脾,诱得人急急想要品上一口。 我瞅了他一眼,他也低头看我:“殿下难道觉得玄掣会在里边下毒么?” “哼,便是你下了毒,也毒不到本殿。”说罢一饮而尽,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好茶,我有些怀疑他用的可是我殿中的花儿泡的。 他淡笑着摇头:“殿下这般喝茶倒是与饮酒一般。” “是吗?我不饮酒。”我皱了皱眉头,酒那个东西,我确然是不喜欢的,倒是幽冥神殿的孟常喜欢,据说她经常醉了酒便还会耍酒疯,将一应小仙人调戏个遍,虚玉元君总也打趣她,总归有一天要被人用酒水哄走。 他点点头,对我伸出手来,我不解,只看着他那葱白修长的手:“怎么?” “殿下既然收下了玄掣的礼物,礼尚往来,自然是要陪玄掣走一趟浮山的。”他理所当然地看着我,那手仍是在眼前,“殿下究竟是怕什么?难道玄掣还能杀了殿下不成?” 那可说不准,别说我如今不是你未婚妻,便是你的恋人,你都下的了手! 只是他那眸子深幽,叫我不得不有些混沌,只觉得这般的人儿,决然不是我看见的那样,不会是个狠戾之人。思及此,我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挥开,轻轻站了起来:“如此,本殿便就与你走一趟,希望你真的能给本殿一个好理由,否则,勿怪本殿不客气。” 他收回手,不在意地往前走去。皿柒拦在殿门口问我:“主子,要去哪里?”他这一开口我便知道坏了,果然,玄掣悠然转过身来,探究地看向皿柒。 “咳咳……皿柒,”我对他使了个眼色,“这是少昊君,你可认识?原来一直觉着少昊君的声音有些熟悉,这般听起来,倒是与你一般呢。” 皿柒怔然看我,跟着应道:“是吗?” 玄掣负起手,唇角一挑:“确然有趣。”这声音与皿柒如出一辙,我实在是后悔,在他化形的那段日子里,脑中想的太多了些。唉,这可如何解释! 不过他似乎也不介意,只是淡然道:“殿下的器灵与玄掣有缘,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恐还能互相帮衬呢。” “少昊君说笑了,他不过是一介器灵,又能与你有何关系,皿柒,你退下吧,”我想了想,“若是父神谴人来问,便说本殿要下凡体验民情,稍后就回来。” “主子!可跟石锦仙君说了?” “与他说什……嗯,说了,方才石锦不是还来与本殿念叨来着么,本殿这就下去看看。”不知为何,我竟是撒了个谎,皿柒不疑有他,这才点点头让开路去。 行至应仙石处,身边的人一个招手,一只硕大的绿色鹏鸟停在了面前,那鹏鸟蹦跶了几下,过来在玄掣身上蹭了蹭,甚是开心的样子。 “走吧。”他先行上了鹏鸟的背上,又对我伸出手来,我仍是无视了,直接跃身而上,只是这鹏鸟不知可是故意的,竟是往后又撅了撅,我一个不查,险些被他抛下去。 一只微暖的手一把拽住了我,将我往自己身边一带,我一手按在他胸口才堪堪站住,回过神来立马甩开来,只瞪着那呆鸟:“他叫什么!这般不待见本殿!” “他唤绿羽,不过是因为喜欢殿下才会兴奋了些,绿羽,对吗?”他倒是无耻,竟是这般问道,那鹏鸟又蹦跶了两下,我险些又没站住,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快走吧!父神若是追究起来可不好了。” 他也与我身侧坐下,那鹏鸟便一声长鸣,往下界飞去。他一头青丝,迎着风总也拂到了我肩上,我伸手将那发丝攥住,却见他回过头来,只得讪讪笑笑:“你这头发太长了些,有些撩人。” “哦。”他点点头,却也没有将自己的发抽走,只突然道,“殿下知道魑垶吗?” 我没想到他竟是要与我讨论这三界的大事,点头应着:“嗯,据说如今魔道兴盛,也是因为他,据说他本也是个天界之人,却不知为何堕入魔道,沦为魔神。” “那殿下可知道他手下四大恶兽?” “四大恶兽?”我仔细想了想,“倒是不清楚,你又知道?”问完我便觉得自己废话了些,他日日与父神一起讨论这些事情,又怎么会不知晓,便复问道:“哪四个?” “霍奇,诸夫,赤厌,蜚卯。”他如数家珍,一一道来,而后看着我,“你可知其中蜚卯为何?” “不是说是恶兽么……应是个长相奇特恐怖的吧?” 他却是摇摇头:“虽说是恶兽,可是他们化作人形却皆是貌美俊俏。” “是吗?!”我有些想不通,“那为何唤他们为兽?” “殿下没见过朱雀白虎他们化形么?”他带着笑意看我。 嗯?我只知道那虎牙平日里就是一团,这些日子长大了,倒是俊了些,却也当真是带着獠牙的白虎啊!若是有什么不同,便是那白色的翅膀?确然是个兽形,没毛病! 身边的人有些无奈,继续道:“白虎他们还小,恐是还没有化形吧。倒是可以看看你父神身边的烛照和幽莹。” 第一二二章 惟愿三界安宁,再无杀戮 哦!说起来,他们两个,一黑一白,本是纯阳与纯阴的化身,皆是通体玄黑和雪白的骑兽,只是向来以俊男美女的形态示人,每日在父神殿中伺候,任是我也有时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已经生了四个小崽子,便是那号称四大神兽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不过,他与我说这些又是为何?我低头望过去,下边已经隐约可见一座灵气环绕的山脉,与石锦让我看得有些相似,便又探了探头,却是忘记了他的发还执在我手中,连带身边的人也向我倾斜而来,惊得我瞬间放了手,只是这姿势却实在撩人,他便直直撞进我眼中,肆意的姿态,我不禁吞了吞口水:“少昊君快些坐好,若是这般摔了可怨不得本殿。” “是你将我拽将过来,倒还不承认了。”他轻笑着,这声音入耳痒痒的,似是长了腿脚一般,扰得我耳根子都快要红了。啧……果然是个情场好手,不然怎么会哄得那如花似玉的姑娘临走还笑得那般甜蜜。 “到了。”他率先走了下去,只在绿羽身边立着,“想来姬瑶殿下应是不打算让在下扶着的。” 我哼了一声,跳了下去。这浮山确然是个好地方,只是,妖气比仙气更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挥手散了那薄雾,我先行走了上去。 眼角瞟到那绿衫之人也跟了上来,整片山林,倒是没有什么飞禽走兽,皆是寂静,这难免不透着诡异。按说,这样的地方不该如此。 我转身站在高处,低头看着他:“少昊君应该不会是要带本殿来游山玩水的吧?” “在下是带殿下来解惑的。” 他神色一顿,示意我噤声,只听似乎不远的深处,有什么喘息的声音,嘶嘶带着让人寒凉。什么声音? 想来这定是他要带我看的东西了,便隐了身形往前走去,越是走近,妖气更盛,甚至还有些似有似无的魔气,难道,浮山已经被魔道侵染了?前边会是什么? 我不禁加快了步伐,扒开过人高的草丛,一条盘踞的大蛇赫然出现在我面前,唬得我差点叫出来,这是条怎样的巨蟒啊!不说那身形,光说那眼睛,只一只眼睛,此时应是受了伤,带着些浑黄,却仍是阴森无比,蛇身净是坚硬的鳞甲,完全不似一般蛇类。 那蛇妖微微喘着气,嘶嘶地偶尔吐着蛇信,身下却是一滩黑血,一动不动,纵是如此,我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是有一点可以认定,这蛇妖绝非善类,否则它周身不会一片焦黑,思量间,我抬起手来,既非善类,便是该死,一掌泫然而下,直冲那蛇首而去,不料半路却被人拦截,这世间,竟还有人能阻我?! 可那人确然立在我身前,一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放手!你没看见他身上的魔气么?!”我一掌挥开了他,跃身而上。 那绿影却是如影随形一般,复跟了上来,依旧是拦住了我:“殿下,听在下说完。” “你说!”我并不收手,只等他究竟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殿下看到她的真身便要起杀念,那为何在下杀的也是她,殿下却要另眼相看呢?” “你说什么?”我低头看向那蛇妖,“你说她是谁?” 他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按下我的手,轻轻道:“她便是恶兽蜚卯。此前,我曾路过此地,救过一条黑蛇,那时候她还是一只普通的蛇妖,堪堪能化作人形,我告诉她,好好修炼,必可飞升,只是不料,她急功近利,一念之差入了魔道,再见到她的时候,便是不久之前。她虽还是往日的样子,却已经大不相同,我便只能叫她放松警惕,待她全无防备,散了她体内的魔气。” “她是你的恋人?”我直直问道。 他却是一怔,片刻后才醒悟过来,浅笑道:“殿下原是在吃醋么?莫不是殿下以为,在下为了取悦于你,才痛下杀手,杀了自己人界的爱人?” 我扭过头去,我确实是这般想过,只是不知这其中这般复杂,复看向那奄奄一息的蛇妖:“那现在她是妖是魔?” “魔气未尽消,但是现在她应还是那普通蛇妖的意识,此时是她自我度化的过程,千万不可受刺激,否则,再度魔化,便就一发不可收拾。” 仔细看去,那魔气确然是在一点点流逝而非吸纳,地上皆是挣扎的痕迹,想来应是万分苦痛。 “可是,也不能这般放着不管,若是度化成功,还好说,若是度化不成,遗患万千,本殿不能冒这个险。” “殿下预备如何?” “本殿要在此候着,若是她终究成魔,必一击杀之。”这是父神教育我的,对于遗害必不可手软。 他点点头,落到了地上,席地而坐:“那……在下陪殿下等着。” 我也落到他身边,看了看,坐到了他身侧:“你今日,便是带本殿来解释的?” “殿下也可以这般理解。” “为什么要告诉本殿?对妖魔网开一面,本要受罪罚,你不怕我告诉父神?” “你不会。”他淡淡道。 “你如何知道我不会?” “若是你要去告发,此时就不会还在此处。” 我无言以对,两人一蛇,彼此对望,这个过程,甚是漫长,我关注着那蜚卯的动态,有一句话终究是问出口来:“你为何要这般照料这条蛇妖?你对每个人都如此么?”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顿了半晌,才道:“玄掣只望三界安宁,再无杀戮。” “你逃避了本殿的问题。”我盯住他的眼,只觉他说的太泛泛。 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他才转过头来与我对视:“你听说过昭和神君么?” “嗯?有这么一个人么?”我努力想了想,却并无任何印象。 他勾唇一笑,眼中尽是落寞:“原来,大家都忘记了呢。”他抬起手来,随手一捏,便是一朵莹白的花蕊。 “噫!你这术法有意思!”我头一次见到莹白的法术,而且还能结出这般晶莹的花儿。 “有人教与我的。”他突然转首,将那花蕊随意插进了我的发间,打量了我片刻,似是很满意,“只是,那人不在了。” 第一二三章 昭和神君 “那人是你说的昭和神君?”我轻声问,只觉得他此时有些脆弱。 “昭和神君……呵呵……说起来,她还是石锦仙君的徒弟呢。” “嗯?我如何从未听过?” “他自是不会愿意承认自己有过一个魔道的徒弟。” “不是神君么?如何成了魔道的人?” “一念成魔罢了。”他不欲细说,只平铺直叙道,“然则,成魔不多久,她的夫君便将她逐出天界,逐出之前,将她缚于应仙石上,受八十二道雷刑,直至脱筋断骨,抛至下界,此后,再无踪迹。” “她夫君如何那般狠心!” 他有些茫然看我:“狠心?殿下方才,不也是要杀之而后快么?” 我咬咬唇:“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只因为与她的关系不同么?”他仍是笑着,我却觉得他何其悲哀,“只是,他夫君终究也没有熬过自己,自行祭了那应仙石,誓不会再放任何魔道之人进入天界。” 我哑然,在仙界这般久,我都不曾知道还有这个故事,他面上的悲恸令我动容,只觉心疼,想要拍拍他,却终究是没有伸手。 他抬头看着我发间的花蕊,却又似是在看着别人,许久才喃喃道:“昭和神君,便是玄掣的母亲。” 不待我安慰,他突然起身:“堕魔又如何,若是一心求道,知错而返,难道不该给她一个机会么?” 他走近那巨蟒,我看不见他面上神色,只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能叫他心中舒服些,便就作罢,走到他身边:“好,我陪你等着她,若是她能抵过魔气侵袭,我必放她离开。” 他没有看我,只轻轻道:“谢谢。” 那蜚卯突然直起身子,又瞬间伏下,绕着整个山林游走,所到之处,一片焦土,林中突然火势大起,熊熊燃烧起来。 “不好!”玄掣一把搂住我便跃身而上,往那蛇妖离开的方向掠去,只是即便如此,仍是看不见那蛇妖的身影,只有整片燃烧的山林和奔走嚎叫的走兽,他们皆是染上了火焰,没有染上的也是嘶吼地惨烈,我停下来引了东海之水来,只是即便如此,浮山仍是损耗惨重。 天际一道黑影闪现,有人笑起来,隐隐有男声传来:“谢谢姬瑶殿下不杀之恩,哈哈哈哈……” 我大惊,转而看向玄掣,一掌直直劈向他:“你骗我!” 他没料到我突然出手,被我这一掌扇到了地上,绿衫上沾染了泥灰,有些怔然:“殿下说什么?” “你说那蛇妖是个女子,本殿听到的却是男子的声音!他方才来谢谢本殿的不杀之恩,说!你与魔道什么关系!” 他踉跄站起,迎着我直直而来:“玄掣绝未欺瞒殿下,你说的男声,必不是那蛇妖!” “那是谁!” 他沉吟片刻,突然顿住,皱眉道:“魑垶?”捏起的拳头昭示着他的愤怒,我却不愿再被他误导,只再劈去一道:“你以为,本殿还会再信你?!” 他却是不闪不躲,幽然看我:“殿下怎么理解都好,哪怕殿下冤枉玄掣也无所谓,只是,听玄掣一句话。” “你说!”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他什么,可是我偏生是要听听,他终究要说些什么,还能说什么。 “殿下所说的那人定是魑垶,蜚卯已经被他纳为手下,定是被他所牵引,才会突然暴起。是玄掣大意,方才,那魑垶定是一直在我们身边,等待时机带走蜚卯!”他说得很急,“唯今之计,还请殿下速速与玄掣一起回天界,请示父神才好!” “你还有脸见我父神?”我冷笑一声,“若不是你,本殿早就杀了那蛇妖,又怎么会叫她逃脱,重而为魔!你当知道,这一次,她不仅成魔,还会功力更甚!你可知你酿下多大的罪过!” 他却对着我直直跪下:“还请殿下速回天界,请示父神!若是那蜚卯再次回来,恐怕是会遭致人界大难!” 虽说我神力比之他要深厚,可他跪在我面前,面上的急切之色不似作假,我复捏紧拳头,最后终于甩手离去。他说得对,得早些与父神说,早做准备。 身后传来鸟鸣,是他追了上来:“殿下,玄掣与殿下一起。” 我不愿搭理他,只觉得他口中无甚真假,似是而非,我甚至怀疑他方才是编了个故事哄我的,有意思吗?! 陡然一个旋身,我加快了速度,只那绿羽实在是速度颇快,片刻便又追上了我,我一使力,立到了那绿羽的头顶,吼道:“呆鸟!速度!” 绿羽想来也是感受到了我的怒气,没有挣扎,只瞬间便到了那应仙石外,我一跃而下,路过那应仙石的时候,我扭头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便径自去了父神的殿中。 “你去了何处?”父神对我向来严苛,见我进来只皱了眉头,我便知晓什么都不能骗到他,乖乖跪了下去:“父神,女儿方才去了浮山。” “去那里做什么?”只是他刚问了这一句,便听见有人跟了进来,抬起头看过去,“少昊君。” 我只看着父神,并不转过头去:“父神,女儿之过,本是可以将那蜚卯一击杀之,却听信了少昊君的话,一时姑息,被魑垶就走了那蜚卯。” 父神面色并不意外,却眉头锁的更紧了些:“玄掣,你说。” 身后的人也跪了下来,将方才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却省去了昭和神君的那段,我想再加一句,却被父神抬手制止了:“你做得很好,若是姬瑶当时便去杀她,很可能便就会沾染了魔气,后果不堪设想。” “父神!”我惊诧地唤道,却被他严厉地瞪了一眼。 他将玄掣扶了起来:“姬瑶做事莽撞,今后还望少昊君多担待。” 父神并没有叫我起来,我便这般跪着扭过身去,看见玄掣唇角的血色,又扭过脸去,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殿下起来吧。” “不要你扶!”我甩开他,倔强跪着。 只听父神道:“少昊君,你先行去吧。他们回去自是还要调养一些时日,你去通知各界做好准备。” “是。”身后响起脚步声,缓缓离去。 许久,才听父神轻轻叹气:“起来吧。” 第一二四章 道歉 我看着他的眼,已经布满了血丝,不禁有些惭愧:“父神,姬瑶不对。” “可是石锦与你说了什么?”他也不叫我起来,只这般问。 “石锦给我看了少昊君在浮山上……杀了一个女子……”我顿了顿,“可是少昊君说,那便是蛇妖,他并没有杀她,而是要抽离她身上的魔气。就在刚刚,少昊君还带女儿去了浮山,便看那蛇妖,原本女儿可以杀了她的,可是少昊君不允。” “你可知少昊君为何不允?” “因为……”我挣扎着,因为他顾及昭和神君的事情,想要放那蛇妖一条生路?可是……我该说吗? 父神继续道:“因为那个时候是魔性侵染性最强的时候,你若是冒然出招,一个不慎便会落入魔道的陷阱,重者堕魔。” 不待我回答,他复说道:“他不让你出手,还因为,他的母亲便是那般堕魔。” 我猛地抬头,看着他:“父神……你也知道?”问完便就觉得自己多问了,父神是谁,这天界的事情,哪怕众人讳莫如深,他却是肯定晓得的。讪讪地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什么。 “起来吧,”他将我虚扶一把,“石锦便也是心中有个梗,总也觉得少昊君应是对天界有恨,一直提防得狠了些,心思自是好的,但是……却也难免有失偏否。” “那个……昭和神君……是石锦仙君的徒弟?” “唯一的徒弟。” “石锦仙君……应是很难过吧?” “这么多年来,石锦心中有愧,自己唯一的徒弟却救不得,眼睁睁看她受八十二道雷刑,脱筋断骨,逐出天界,又眼见徒婿以己身祭那应仙石,以保天界永绝魔气。”父神又叹了口气,“你叫他如何平息?虽说为了三界没有闭关,却也自削神籍,只为仙君。” “所以……石锦仙君才性子那般暴烈,只做茶盏的时候才好些。” 父神点点头:“这是一段久远的往事了……那昭和神君是个爱饮茶的,石锦便日日为她做这些茶盏,他人轻易碰不得。”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头:“恐怕是因你对他胃口,性子也与那昭和神君相似,他才不吝将自己做的茶盏都赠与你,好好珍惜。” 忽而一顿,我知他定是看见了我发间的那花蕊,只是父神没有再继续,只问:“姬瑶,你觉得,少昊君如何?” 这个问题,他谴石锦来问过我,也不知道是试探石锦,还是我,今日里,我确实是冤枉了那人,可我又觉得他如何呢?我自己都说不上。 “终有一天,你父神我,也会离开你,到那个时候,又要谁来照顾你。”似是呢喃一般,身边的人轻轻道,不似往日的严厉,我头一回看他这般神色,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倒像是要离开我一般。 心中慌乱,我抓住父神的手:“不,不会的,父神会永远和姬瑶在一起,还有青米。以后,换姬瑶来照顾你们,姬瑶能做到!” 父神却只是对我笑笑:“好的,换你来。去吧……与少昊君好好道个歉,他是个好孩子。”我从来都觉得,父神是与这天地一般的存在,不会陨灭,永远不会,可是,这一刻我却那般确定,他是要将我交付出去,我竟是觉得他这一瞬间,那般苍老下去。 不,父神,不管那魔道多难对付,姬瑶一定能帮你! 即便是如此想,我仍是嬉笑与他道:“好,那本殿就去好好与他说说。若是他真的那般小气,本殿便也不屑嫁他!” “去吧。莫要太跋扈。”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我竟是觉得眼睛都是湿润的,狠狠抹了一把。我要好好修炼,要好好提升自己,不能让父神那般操心。 转过宫墙,却见一道人影,这人仿佛很爱这浅浅的绿色,总也是看到他一身绿衫。他就立在那应仙石下,并没有往这边看,我轻轻走过去,他才悠悠转过身来。 那原本唇上的血色已被清理干净,他就这般看着我走过去,似是早就料到我会去寻他一般,对着我微微笑着。 我抬手按下他的唇角,他神色一怔,也没有躲开,我复抬起一只手来,将他的唇角往两边扯了扯:“你看,真正开心的笑,应是没心没肺的咧着嘴,不是你这样的。” 他仍是没有反应过来,我放开手,看他一时没有做出表情的脸,带着不解带着迷惑带着淡淡地忧伤,我摇摇头:“你呀,若是不想笑,便就不要笑,如果真的怕别人看出你的情绪,你就带上面具好了,如果你不怕闷的话。” “殿下这话好生有趣,在下记得了。” “我来与你道歉,对不起,冤枉你了,”我自知那几道用力几分,必是不好受,“你可需要些伤药?我院中长了些药草,你随我去取些吧。” “殿下这是……邀请在下进你的后院么?”他突然戏谑道,我知他在打趣我,也不以为杵,随意应道:“毕竟是伤了你,总要赔你些什么。” “殿下若真的要赔偿,不用药草也可。” “哦?” “殿下嫁于玄掣,便是最大的赔偿。” 我瞪眼看他,只觉得这人,真的不能好好说话。 “怎么,不对吗?”他笑道,“殿下乃是父神的大女儿,以后或是要君临天下的,玄掣娶了殿下,不就等于坐拥天下了?这么大的赔偿,可比那些药草实在得多。” “你想得美!”我锤他一下,“到底要不要!不要便就算了!” “要要要,怎么不要,既然殿下要给,自然要的。” 刚回殿中,便听皿柒来报:“主子,方才虚玉元君过来,说是要去下界玩一玩,曼珠和沙华嚷着要一起去,虚玉元君便就带了下去。” 这曼珠和沙华,实在是太过放纵了些:“你缘何没有拦着?此番下界那般凶险,怎么能任由他们胡闹?” “虚玉元君的性子你的知道的,又怎么会听我的。曼珠和沙华也是叫主子宠坏了的……” “行了行了,倒全是本殿的不是了。”虚玉元君应是知道分寸的,我也不担心,只看了看那院中的花儿,指给玄掣看,“瞧见没,药草在那边,你自己去还是……” “玄掣自己去便好。”他施施然走了进去,我远远看着,只觉得当真是赏心悦目。 第一二五章 赐婚 如此,玄掣倒是当真成了我殿中的常客,石锦看到他便也只是哼上一哼,只自那次喝了玄掣泡的茶后便不再过来了,我有些猜到缘由,便也随他去了。 青米总也往我殿中跑,不为别的,便是为那玄掣做的秋千。玄掣也推我玩过几回,我原本也不是这般少女心性,只不知为何,有他在我身后推着,我却突然品出一丝甘甜来,或许,这便是幸福吧? 只是他们或许都不知晓,我每日里都下着狠劲修炼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上战场,但有一点,我决然是不能叫自己那般怂。 皿柒跟着我,将那血染砚练得越发精纯赤红。天界的人越发多起来,这些日子,我已经看了不同的人上来,便是那新任的鬼帝也来与父神议了事,听说是人界因着那四恶兽,以致民不聊生,冥界的幽魂已经管不过来,且听说那幡冢山上冤魂甚重,有暴起之势。终日有些惶惶不安,总觉得这般太平日子怕是过不久了。 我想起来虎牙已经多日未来与我戏耍了,那日见了父神才知晓,他已经被派去幡冢山镇守。原本日日见着的小白虎,也开始独当一面了,那么,我又能护住什么? “主子,幽冥神君不日便要下界去助那冥界管制新添的幽魂。”皿柒立在我身后,我站在云端,看着下界,战火,林火,还有那翻滚的山洪,只觉得这三界,快要变得我不再认识。 “孟常要去,便去吧,青龙呢?我担心虎牙一个人承担不起,听说那冤魂实在是有些难以管束,那样的地方,应是魔道喜欢的,可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主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已经被派下去分守四方了,恐是无力去支援的。”皿柒回道,我不禁一怔,这些小孩子们都已经开始加入战斗了么? “主子,你要去哪里?”皿柒在我身后唤道。 “去找父神!我不能这般看着!”我是父神的继承人,怎么能这般眼睁睁看着我的子民受苦受难! 只是我方才冲出的身子却被人一把拦住,那人身上微凉,是我熟悉的味道:“玄掣,让开!……不,你要与我一起去!我们一起去找父神。” “你要去做什么?”他抱住我,“父神现在正与青丘紫府先生议事,你莫要去。” “青丘?连青丘都来人了?玄掣,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一战无可避免了?” 他深沉看我,终道:“是。” “那我们还等什么?”都这个时候了,父神却是什么都没有与我说,难道他想将自己一手培养的女儿就这般护于翼下? “别去,你听我说!”他仍是抱着我不放手,“此番魔道发展迅猛,不是我们一般可以去抵抗的了的你明白吗?好好听父神的话,在这殿中待着,父神会有办法的!” “玄掣!你要我与你一道做缩头乌龟吗!” 许是我吼得有些猝不及防,他终是没有拦住我,我一路冲去了父神的殿中,烛照守在门口想要拦我,被我一掌掀开。 甫一进去,便见里间坐了一位紫衣的男子,此刻转过头来看我,我从没见过那般妖冶的一张脸,这样的男人,多少叫人移不开眼去,可他又分明看着十分沉着,分毫不似个年轻的,单看他此时在父神面前坐着,便也知道来头不小。他看着我,并不动声色。 我终是移了眼,跪了下去:“父神。” 父神却是将目光投向了我身后,玄掣跪在了我身边:“父神,小神没有拦住殿下,是小神的错。” “父神,这些日子少昊君是你派来盯着女儿的么?”我问出这一声来,父神只将目光自先撤身上抽回,并未回答,我指了指烛照和一旁端着茶水的幽莹,“父神忍心将他们的四个孩子都派将出去,却叫女儿在后殿仍旧做一个苟且之人吗?!” “姬瑶。来拜见下紫府先生。”父神却是充耳不闻,向我介绍了那紫衣的男子,复道,“紫弗,这便是姬瑶。” 我看向那男子,他冲我点点头,我才发觉他眼睛竟是灰色,似是蒙了层雾气,叫人看不通透。 父神将我与玄掣扶起,对那紫府先生道:“本来并不准备打搅青丘,只因此事严重,还望勿推辞。” 那紫弗沉吟片刻方道:“我青丘向来无争亦无意插手三界之事,然则你的意思,紫弗也明白,定不负所托。” 父神点点头,这才转向我们:“既然你们来了,便就交于你们一件事情。” 我本便是要来请战,此时听他此言,甚是诧异,难道父神原是安排好的,并不是要将我置身事外?然则他下边的话却叫我震惊。 “此番既是有紫府先生在,也好昨个见证。今本帝以苍生为媒,天地为聘,将炎氏姬瑶,嫁于少昊神君玄掣,从此,二人必将以三界众生为己任,守得福定安康。” “父神!”我来是要助这天下,却不是为了出嫁!身边那人却是躬身施礼:“是,少昊领旨。” “玄掣!”我瞪着他,他难道也疯了吗?! “姬瑶,你便只答本帝,愿,还是不愿。” “父神!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魔道……” “愿,还是不愿?”他看着我,又重复了一次。 我只觉得今日这殿中似是一道陷阱,便就等着我跳下去,只是这陷阱委实有些诡异,脑中有些昏沉,不明白父神究竟想要做什么。 玄掣忽而拉住了我的手:“姬瑶,你当真不愿嫁我么?” 我看着他幽深的眼,只觉那般缱绻万千,我喜欢他,自第一眼便已沉沦,才会允许他离我那般亲近,可是,这喜欢,便已经到了可以嫁于他的地步么? “姬瑶,我会待你万分之好,永不背弃,嫁于我可好?”那眼似是深海,将我淹没,叫我忘记了本该来的目的,只怔怔道:“好。” 他轻轻一笑,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我头一次被人这般牵着,还是即将成为我夫君的人,手心都险些沁出了汗来。 第一二六章 恶兽霍奇 “既如此,”父神突然站起,神情肃穆,“少昊神君听旨!” “是!”玄掣这才放开了我,复又跪下,“父神请说。” “少昊神君玄掣,今起为我炎氏之婿,当担天地重任,令承我炎氏之命,号天界众君,誓净灭魔道而生!”父神抬起手来,按在了玄掣的头顶,这是远古的仪式,当生生世世不可悔,否则,形神俱灭。 没有一丝迟疑,玄掣抬起头来:“少昊,领旨,起誓。” “玄掣……”我上前一步,终觉此番太过于隆重,却被一道紫光定住,扭过头去,便见那一直未说话的紫府先生手指翻飞结印,隆重的紫色缓缓包裹住了整个大殿,我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看着那紫将我隔绝出了父神和玄掣的范围,模糊见到其中各道法印一并落下,却不见他们的身影。 紫府先生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神情专注只看着那二人的方向,许久,才复缓缓收手,我身上的术法也被解除,甫一扭身便见父神与玄掣一并出来,玄掣面色复杂,父神却是一派清明,只是那眼中掩盖不住的疲惫叫我明白,方才,他们定是做了什么。 “父神!你怎么样!”眼见他摇摇欲坠,我冲上去要扶住,却被玄掣抢先一步。 “父神放心,玄掣,定不负所托!” 我仍想去拉他,却被父神抬手制止,同时,将自己的胳膊从玄掣手中抽出,只深深看了我一眼:“姬瑶,你可是怪父神没有让你去下界迎战?” “姬瑶知道父神一定是有安排。”我看着他有些颤抖的手,不知为何,心中一酸,我心中山一般的父亲,我从不知道有一刻,他也会这般脆弱。 父神点点头,欣慰一笑:“姬瑶,不要怪父亲往日那般对你苛刻,你生而为本帝的女儿,便就该承担你的责任。” “女儿懂得!” “好,”他笑了一笑,“那……本帝便令你,此番下界,将虚玉元君带回天界,十日为限,不得出任何差池!” “虚玉元君?”我皱眉,“父神,为何要去寻她?姬瑶可以领兵作战,姬瑶与石锦学习的,自己修习的,足以迎战!” 他却是摇摇头:“未到战时。” “虚玉元君可是犯了什么错?”我紧盯他的眼睛。 父神抿唇并未说话,倒是一边的紫弗突然道:“虚玉元君恐与霍奇有染,近来下界西疆甚不安宁,无寸土免于火患,期间有霍奇与虚玉元君同进出。若是父神亲去,必会打草惊蛇,还请殿下答应。” 怎么会?!霍奇?那不是恶兽么!而且,虚玉元君是什么样的存在……虽说并非父神亲生,却也是待她与青米差不离,她怎么会与魔道为伍?! “父神……”这是背叛……我轻唤一声,只觉他仿若又苍老了一些,“父神等我回来!姬瑶一定将虚玉元君带回,父神放心!” 他这才点点头,松了表情,将我的手放于玄掣手中:“去吧,我的好儿女,记住自己的使命。” “是。”“是。” 玄掣带着我往外间去,殿门便在眼前,我只觉心中突然惶惶,扭过头去,父神仍是在看我,那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手被玄掣微微捏紧,我咬了咬牙,对那望着我的男人道:“父神,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点点头,对我挥挥手,不忍再看,我转身离去。 应仙石处,玄掣终是松开我:“姬瑶,今后,你便是我玄掣的未婚妻,无论玄掣做什么,请你一定记得等我。” “你今日,倒是与我父神一般……”我没有想出个词来,只是看他神色不似有假,便应了,“好的,那姬瑶就等你来娶我。” 他这才露齿一笑,帮我理了理发丝,而后不知于哪里掏出一个莹白的花环来:“送你。” 不待我回答,只觉发间一沉,抬手摸上去,细碎的花朵,点点珠串,他眼神专注,我能瞧见自己的身影,那花环淡雅,倒是十足雅致。 “玄掣,你会照顾好我父神,对不对?” “对。” “好的,我信你。”告别什么的我自是不会做得,我想着,只要我速度够快,便一定能在十日内,不,最好是三日内,越快越好,便来回禀父神。 我记得紫府先生说过,他们出现在西疆,西疆……那是个记忆中没有印象的地方,我不信虚玉元君会做得这般事情,可直待我眼见那寸寸焦土,才终于明白,这人界是何其地难熬。到处都是焦尸,到处都是焦糊的气味,仿佛这一片天地皆是被火炙烤过一般。 突然,一个人影冲了出来,我反身甩出一道,却是个熟悉的面孔,虚玉元君……只是此刻她面上染上了血污,唯独那双眼清澈明晰,是我印象里对她最深刻的记忆。 “连姒,你怎么了?”她突然往我身上跌过来,我赶忙扶住,她瘫软在我怀中,有些无力,大口地喘着气。 “你说话,怎么了?如何弄得这般模样?”我皱眉想扶她坐下,只是这周身哪里还有的地方可坐,皆是焦尸,便也只管叫她靠着。 “姬瑶……快!快走!”她神色突然慌张,往后瞧着,直拉着我要往东边去。 我制住她:“连姒,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谁叫你这般模样?你下界这么久又做了什么?曼珠和沙华呢?不是你带他们下来的吗?” “我……我被霍奇那个恶兽拖住,险些殒命于此。然曼珠和沙华是你的人,我昨日趁机将霍奇制住,命他们回天界寻你,你可看见了?”她抓着我,目光切切。 “没有,”我摇头,“我是父神刚刚派下来寻你的,他们以为你……罢了,你说曼珠和沙华逃了出去?回了天界?” “是……姬瑶,我们快走,刚刚霍奇已经醒悟过来了,怕是马上要追过来。人界大难,你便是看这里,魔道疯了,他们想一统三界!快去告诉父神!再不走就迟了!” “你怎么样?哪里受了伤?”我只觉得她扶着我却是无法支撑下去,带着我直直向后倒去,稳住她颇费了些时候,遂将她一把背在了身上,“霍奇在哪里?本殿不信,连他都收复不住!” “不要!不要!他不是你我可以对付的,姬瑶,快走!”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她只催着我要离去,可我既然已经来了,便万万不该这般回去。 “姬瑶,我命皿柒送你回去,但是我必须留下。你也知事体重大,父神他们已经知晓了,如今我下来便是要收服恶兽,还三界安宁。” “姬瑶!不要!” 忽而,周身燃起熊熊大火,这火势甚是蹊跷,我背着连姒往后躲去,却是发现那火舌紧贴着我,尾随而来,似是不将我追到不罢休,与此同时,背上一轻,不好!我骤然回身,却见那半空中一个邪魅男子正搂着连姒,笑得肆意:“姬瑶殿下?呵呵,果真是好义气。姒儿说得没错,你是个心善的,当真好骗。” 我看向连姒,却见她此时面上哪里还有血污,分明是明眸皓齿,她依着那男子,面色复杂地看向我:“姬瑶,我告诉过你,快走,你为何不听……” 伸手一挥将身侧的火势熄灭,直直冲到他们面前,那火舌没有再跟来,想来这男子定是操控这火势的人,只是他们在一起的姿态实在是叫我心痛,指着连姒,半晌我才问出一句:“你如今,可是真心?” “姬瑶,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魔道如今势如破竹,不是你一人之力可挡……” “告诉我,你可是已经背叛了天界!”我厉声喝到,“你说,本殿便信你!” “姬瑶……” “说!” “我爱他,我没有想要背叛,只是……姬瑶,你不要插手好不好……我让霍奇放你走,这是魔道和三界的事情,与我们无干……” “笑话!你虚玉元君便不是这三界中人?魔道难道还会对你网开一面?!”我看向那一直看戏一般的男子,“霍奇?想不到恶兽也会有这般姿态,连姒,你可是不知他本体是个什么怪物!” “姬瑶殿下这话说的……倒是清奇,莫说我本体为何,难道……只准你们天界长得好看了?” “好看?呸!”我吐出一口,直对着连姒问道,“最后本殿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错!” “姬瑶……我……我错了,可是……可是姒儿无悔……” “好!好你个虚玉元君!本殿看来,你倒不如瞎了眼的好!”我知她是不愿再回头,我给过她机会,她却辜负了我的期待,那么……我陡然冲过去,那霍奇伸手来挡,我却是闪身绕后对着那连姒直直一掌。 “啊!”身后的火舌如利剑般欺身而来,我祭出玄昆镜,将那火势全数收进,便只听连姒一声惨叫,哼!她那双眼本就骗不了我,怪只怪我太过熟悉,她只有说谎的时候,才会那般殷切看我,我抱住她时便捏了术法拍进她眼中,只待她迷途知返,却是不知,她竟是这般执拗。 “姒儿!”那男子抱住满脸鲜血的连姒,暴吼一声,天色骤变,他将那捂着眼的连姒置于结界之中,面容陡然眦裂,眨眼间,一只通体漆黑的巨犬便已经出现在眼前,我看见连姒仍在拍着结界想要出来,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我知道,从此,她便再不是我认识的虚玉元君,瞎了……倒也是轻饶。 “哼!”我冷哼一声,“终于肯现出原形了?想不到本殿倒是做对了一次,你便是条狗,都是条丑恶的,你如何不敢一直用这副尊容示人!” 他却是丝毫不答,直直喷出火焰来,整个漆黑的身子也是变成了赤红色,似是个巨大的火团,猛地冲将过来。 “天真!”玄昆镜孕出万束光芒,拦于身前,霍奇所到之处已经复又燃起熊熊烈火,任是已经焦黑的天地竟然再次变成一片火海。只这魔道的妖物,终究是不敌我注了全力的神器,不待他近身,已经被玄昆镜灭了半身气焰。 他突然悲鸣一声,扭头掳走连姒,往东边冲去,我飞身跟上,他一路未再回头,法术一道道地打在他们身上,便只见那霍奇用整个硕大的身子护住了怀中的连姒,似是不再恋战。只是他这一奔跑,所到之处皆是火患,到处是人们的痛呼之声,他的脚步却未停歇,我加快速度,想拦于他们面前,却也不知为何,总也无法跟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姬瑶殿下!你若是不想人界从此全无净土,便就此打住,我便还能放他们一条生路!”说话间,他竟是回身对那下界几个刚刚躲过火舌的人吐出一口,霎那间便只见几具焦尸,我顿住脚步,只闻得城镇里的呼救声,哀求声,还有婴孩的哭泣。 姬瑶,你是父神的孩子,你要保护好三界子民……我咬唇看着那已经远去的黑影,狠狠捏紧了拳头。 “终有一天,我姬瑶定是要屠净你们魔道!一个不留!” 三天三夜,纵然我不休不止,用玄昆镜引了海水来灭火,却也只是徒然,死伤已经造成,全然不是我这般可以救得……魔道!好你个魔道! 突然,天地一片震颤,天际红光四溢,转而玄鸟尽出,飞散悲鸣。父神?!不好!父神有难!我只觉心口突突直跳,顾不得再救,往回赶去。 只赶回去的时候,应仙石已然黑化,竟是将我也拦了一道,顺势劈手打过去,却是被掀了回来,身后一道银白的光影将我护住,才堪堪避过。 “皿柒!快去找父神!”我复往那应仙石看去,却见它又恢复了平静,跨步进去,正见玄掣迎面而来。 “玄掣,父神呢!”我抓住他,急急问道。 他却是一笑:“怎么了?虚玉元君可有抓到?” 这一笑,叫我终是安心不少,只摇头道:“没有,没有追上他们,她确然背叛了天界,已经跟着霍奇走了,想来定是……定是去找魑垶那个魔人!” 他也是眉头一皱,道:“父神今日在殿中与众人议事,似是在商量对策。” “那你如何出来了?父神在殿中?我进去看看。” 第一二七章 退婚 玄掣转身与我一道往大殿去,不见到父神,我总归不安心,那玄鸟尽出,不似一般,那是神者陨灭的信号。殿外施了一层结界,烛照与幽莹守在外边,将我拦住了。 “烛照,让开。” “父神在议事。” “本殿是来回禀事情的,快些让开。” 幽莹轻轻拉了烛照一下,复看了看我与玄掣,才放我们进去,里间,父神确实正与各神君在商量什么,我上前去,他抬眼看我,停止了布置。 “父神,姬瑶回来了,姬瑶无能,将他们……放跑了。” “无妨,你且回去,本帝已经知晓。” “父神……” “走吧。” 玄掣拉住我,对我摇摇头,殿中众人皆是看着我,我也不好再争,只得退了出来。只是一退出我便转身看着玄掣:“你为何拉我?父神他们在商量什么不能叫我知道吗?” 他摇摇头,将我往寝殿带:“你别急,我正是有事要与你说。你知那应仙石本应是永绝魔道,可是你离开这几日,那应仙石上却屡有黑气,乃是被魔道侵袭之迹。” 此话确然不假,我方才也被拦了一道,可是……我看向他:“你父亲……不是以己之身祭了那应仙石吗?怎么会被魔道侵袭?” 他先是一顿,而后沉吟半晌,才淡淡道:“父亲的神力,毕竟有限,纵然是祭了那应仙石,然则现在魔道发展如火如荼,那魔人更是来无影去无踪,我们至今都没有见着他真身,怕是魔高一丈,父亲的神力已经不能承担了。” “你的意思是……已经有魔道的人入了天界?!” “是。”他点点头,神色肃然,“可是究竟是谁,实难辨别。” “那父神打算如何?这应仙石……如何净化加固?”我皱了皱眉,“还有那魔人……如若那魔人已经这般强大……那我们……总是要有应对之策!” 玄掣摇摇头,面容有些哀戚:“晚了……唯今之计……”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如何?!” “唯有集齐神器,开启无妄之阵……” “无妄之阵?!那是什么?”我竟是从未听闻这个阵法。 玄掣引我到了无人之地,才停了下来:“无妄之阵,乃是禁阵,因为若是一招不慎,便是毁天灭地,然则,这也是对抗魔道的唯一办法。” “父神想要开启无妄之阵?!”我抿唇而立,“开启之人……可是会有什么不妥?” 他漆黑的眸子幽深,似是不愿继续,我又如何肯,一把拉住了他:“玄掣!你说过,我是你的妻,你忘记了?你该告诉我,那是我的父神,也是你的!” 似是有些怔然,他顿了顿,才复开口:“开启此阵者……需以自己为阵眼,寻一方天地,命一人守阵,守阵者恒常守之,启阵者当以血肉之躯为引,祭九大神器,方可开启极界之地,极界开,天地俱裂。” “启阵者……会如何?” “或入极界,永不得出。或……灰飞烟灭。” “父神……”我有些哽咽,“父神想要用自己做阵眼……是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静静陪我站着,父神……原来,他并非要叫我去抓虚玉元君,他只是将我置于事外,如果……如果我晚回一步……如果……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便再也见不到他了?父神……你如何可以这般对我! “玄掣,告诉我,九大神器在哪里?” “你要做什么!”他看住我,“听着,姬瑶,我告诉你,不是要你去代替你父神!终究是还有办法!你不能意气用事!” “什么办法?你说,什么办法?眼睁睁看着父神……灰飞烟灭吗?!”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涌了上来,“父神招来那些人,可是在商量守阵的人?不行,我要去找到九大神器,三界不能没有父神,我……我可以去……” 玄掣狠狠拉住我:“姬瑶!不要任性!听我说!” “你说!”我回身吼道,“你若是说不出来!便不要阻我!” 他一把圈住我,将我禁锢在他怀中,安抚道:“姬瑶,冷静点,不是没有办法……你记得,你是我的妻,我不会让你父神受伤,也不会让你……受伤……听我说。” “九大神器,除了承天钟,玄昆镜,净拂尘,索魂幡,鸢尾扇,黜仙剑,另三样已经失了踪迹,父神便是想启阵,也不是现在。此前父神联系各方,已经收回了四样神器,玄昆镜在你手中,还唯有一件鸢尾扇,仍是在石锦仙君手中,他应是猜到父神的意思,一直没有拿出,可是若父神执意行之,石锦仙君定是……” “我去拿!我知道石锦喜欢将东西藏在哪里!”我抹了一把眼睛,他说父神还没有集齐,我便觉得有些希望,还好,还好,“另外三样呢?” “另外三样……没有固定,一件需得神氏用自身之血炼化万年,一件需得将一幽魂炼化,人器合一,最后一件……” “最后一件是什么?” “需得将一神者将己身炼化成器……” “神者?!” 玄掣点头,似是不忍,却又果断道:“对,神者……否则一时间无法炼化成神器。” “那……幽魂与神者……炼化成器,在开启无妄之阵后……可……可还会存在?” “守阵在……神器便在……守阵亡……玄掣……也是不知。” “可是……父神已经在筹划了不是吗?他想将……谁炼化?” “姬瑶……这三界若想安稳……必要有人牺牲,你可明白?” “所以……你……” 玄掣扶住我:“我们,必须先拿到神器,石锦仙君那里的,你能帮我拿到吗?” 我怔然看他:“你能拿到父神的……神器吗?” “父神很信任我,不然也不会叫我知晓这些。”他望着前殿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昨日里,我已经拿到了他手中的四样神器,便是还缺下石锦仙君的,以及另外四样。姬瑶,你手中的玄昆镜,会给我的,对吗?” 我只觉脑中混沌,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想起问他:“你是想去代替父神?不行,你是我夫君,若是父神换做是你,一样不可!” “放心,你是我的妻,我不会忘记。”他执起我的手,“我会有办法的。” 那眼睛叫我沉沦,我无力拒绝,只应他:“好,我去替你拿鸢尾扇。” 仿佛是从深沉的梦中醒来,再睁眼的时候,身边并没有玄掣的影子,皿柒在殿前守着,我猛地跳起来:“皿柒!玄掣呢!” “少昊君?少昊君今日来了又走了。昨日主子是被紫府先生抱回来的。” 紫弗?我想起那个灰色眼眸,沉着无言的男子。揉了揉眉心:“父神呢?父神在吗?” “父神听说已经几日未出现了,主子怎么了?” “胡说!昨日父神还在大殿议事呢!”我瞪了他一眼,伸手摸到了怀中的玄昆镜还在,不禁微微安心,神器在,父神便没事,我抬起头,对着一脸茫然的皿柒问道,“今日可见到石锦了?” 皿柒摇摇头:“石锦仙君与父神前阵子争论过一次,已经久未出现了。”我心中有些了然,点头站了起来,如果没有猜错……石锦仙君应是护着那鸢尾扇无异。 “你在殿中守着,我出去一趟。” “主子,还是皿柒陪你去吧。”他跟了上来,“如今主子一人行事……皿柒不放心。” 我看着他,忽而想起,那神器……需要神氏之血炼化万年……血染砚!我竟然忘记了,血染砚便是啊! “主子,怎么了?”皿柒不解看我,“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有……没有……”我扭过头去,若是如此……那么下一步,便只能是去找石锦了,“不用你陪了,皿柒,好好修炼,我去去便回!” 石锦老头的空间阵,向来是个难缠的,我自幼时便就爱在中间转悠,总也被他大骂着拎出来,那是个交错繁杂的阵法,若是稍不注意,便可能踏进循环,无出路可循。 寻到石锦的时候,他正在专心做着瓷器,见我进来,便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我于他身边坐下:“石锦仙君,我来与你商量个事情。” “哼,没门,别说了!” 我还没有开口,便就被他拒绝,只觉得有些出师不利,然则若不拿到,父神便是多一点危险,我不能放弃。 他做了多久,我便看了多久,他终于是停下手来,胡子有些翘起,说明他现在很是不郁:“姬瑶!不管是你父神还是你,本君都不会答应给!” “石锦,你可知魔道与三界,必有一战?”我问他,他却是不答,只仍旧看着自己面前的泥巴。 “石锦,应仙石上已经有魔道的踪迹,怕是再也拖不得了!” 他眼神晦暗,只怔了一怔,却是突然厉声喝问:“谁与你说的?!” “我自己发现的,”见他终于有点反应,我才复道,“应仙石被染了魔气,这天界必是已经混入了魔道的人,三界少不了父神,便是要开启无妄之阵,也不可以是父神,石锦,你说是吗?” 他突然站起来,指着我:“谁与你说的无妄之阵?!你必须告诉我!” “石锦,你忘记了,我是父神的女儿,我想知道的事情,我终究是会知道的!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父神去……送死。否则你也不会终日守着鸢尾扇,对吗?” “姬瑶,谁告诉你的,”他仍旧坚持,“谁告诉你,无妄之阵?!” 我被他吼得有点疑惑,只呐呐道:“怎么了?” “不准提无妄之阵,谁也别想打开无妄之阵,你父神不行,你,更不行!” 这老头,总是太过固执。我只得拉开了阵势:“那么……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横眉对我,突然冷笑:“姬瑶,你是想与本君对战?” “既然谈不拢,那便只能兵刃相见,姬瑶今日,必须拿到鸢尾扇!” 我知他力量不低,毕竟他是自销神籍,然则力量却并未消减,可我是父神之女,真的要比,我可能还是在他之上。 原以为,他会用空间阵来对付我,这可能是他赢我的唯一办法,可是他没有,只是一道道术法打过来甚是凌厉,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与他正式对抗,他于我而言,虽不是师父,却也是半个师父,总也是替父神看顾于我,可是…… 他向我攻来的架势丝毫没有松懈,且是招招直取我要害,逼得我不得不全力以对,我不知道那鸢尾扇会有怎样的神力,然则我知道玄昆镜在我手中,从来未有败绩。 “噗!”石锦突然倒地,吐出一口血来,我收回玄昆镜,立在他面前:“拿来。” “呵……”他突然冷笑,“姬瑶殿下真是厉害,只不知,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无需你挂心!”我陡然收手,那扇子便落入我掌中,“多谢!”只是跨出去的瞬间,他却是大笑出声,我皱眉看他:“你笑什么?” 他摇摇头:“姬瑶,你会后悔今日所为。” 我蹲下来:“石锦,我知道,今日确然是不该伤你,可我没有办法,你便好好修养些时日吧!我会救三界!”不再多说,我便走了出去。 鸢尾扇……我默默数着,还差两件神器,可是这两件神器,该如何是好?我躺在殿后的院中,想要好好梳理一番,阳光照在面上,我伸手遮了遮,却忽听到青米的声音:“姐姐!姐姐!快来啊!” “如何了?”我许久不见她,一来便又咋咋呼呼起来。 “姐姐!你不知道吗!你的未婚夫,少昊君在大殿说要退婚!”她急急对我道。 “勿要瞎说!你说谁要退婚了?” “这天地三界,而今谁不知你们大婚在即?姐姐!你还要相信吗!是你的少昊啊!少昊君来退婚了!”青米一把抓过我,带我往大殿跑去。 父神什么时候回来的?退婚?昨日他还与我说过我是他的妻,怎么会……可是那殿中立着的人,不是玄掣又是谁!此番他却是面容冷漠,似不曾认识我一般,只那声音朗朗,不似作假:“少昊请与姬瑶殿下,退婚。” 第一二八章 神器 我总觉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更或许是……太快了些,恍惚中,我似是一直有一种感觉,这一幕已经出现过千万次,可是心依旧是痛的,仿佛这不是我做好准备便可以接受的……脑中有一些混沌,我看着那殿中,只觉得那人离我越来越远了些。 “玄掣!”我飞身上前,他却是抬手将我拦住,“还请殿下勿要为难在下。” 我不信,我看向父神,他面上有震惊,也有无奈,可他却没有看向我,只对那人道:“如果……你是真心的……” “父神!少昊此番请求,绝非儿戏。” “玄掣!这才几日!你忘记你昨日才于我说的话了?!”我冷冷站在他身前,“还是说,昨日那个你,是假的?” 他与父神俱是有些诧异地看我,许久都没有回答,直待青米在身后又唤了我一声,父神才突然开口:“你说,昨日,你才见了少昊?” “对!昨日我自下界回来,要来与你复命,还是少昊将我带走了去,父神不记得了?”我直觉不对,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玄掣与父神对视一眼,而后父神便对我道:“既是如此,想必少昊应也是与你说得清楚,他方才的请命,你可听明白?” “父神!他要与我退婚!”我重复了一遍,“这才几日的事情!你们如何这般出尔反尔!” 父神却是摇摇头道:“少昊,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本帝不拦你,姬瑶是本帝的女儿,那这般委屈,总也是要受得。” “父神!”只是我话未说完,只觉整片宫殿都开始消散,仿佛这不过是一场梦境一般,一切消逝得干净。 “主子!主子醒醒!”谁?玄掣?!我睁开眼,却见皿柒正立在榻边看我,见我醒了,才终于松了一大口气,“主子,你可是看见了什么?昨日喝得那般多?” 我皱紧眉头:“本殿喝多了?” “是……主子,那紫府先生可是对主子做了什么?”皿柒小心翼翼地问我,叫我有些茫然,紫弗? 接过皿柒递与我的茶水,我揉了揉眉心:“我记得我是在殿中与父神和少昊君……你说我喝多了?什么时候喝多的?” 皿柒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主子,你那日撞见的少昊君与妖女,是假的。曼珠和沙华已经被罚了,天界如今不太平,主子定不能被魔道的人骗了!” 什么?印象中,我似是记得那纠缠在一处的人影,对,是玄掣,玄掣与一个女子缠绵在一处,我烧了整片的曼珠沙华,我记得有人将我带了出来,所以……我看到的,都是假的吗? “你说……曼珠与沙华……” “他们随着虚玉元君下界,然则主子上次带回来的消息,连姒已经与魔道的霍奇到了一处,乃是派曼珠和沙华回来打探消息的,这两个惑乱天界人心,已经被发落了,永世不得再见,皆是被封于石锦先生的空间阵中。” 空间阵?“那石锦仙君呢?他受了伤……” “主子怎么知道石锦仙君受伤了?不过没关系,空间阵还在,仙君的身子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他已经闭关不再出阵。” 我掏出那鸢尾扇来,指下却是有些凹陷,竟不知何时,上边刻上了我的名字,“瑶”,我看着那歪扭的字体,有些恍惚,似乎我是攀着一个人,心中委屈,我以为那人是玄掣,我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将这扇子上打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抓着那个人,那人却是只轻轻将我抱着,什么都没有说,或许说了,我却不记得了。紫弗…… “你说,紫弗对我如何了?” “主子,我与青米赶到的时候,那个紫弗正是在脱你的衣服!父神震怒,将他罚下了青丘,不得再踏进天界半步!” 不对……不对……他没有轻薄于我,这一点,明眼人绝对是看得出来的,父神我相信也不是傻子,可是如今他做的所有决定,我都是不懂了。怎么会这样呢…… “青米呢?青米怎么许久未见了?” “青米被派去东海了。” “东海?下界如今淹的淹,烧的烧,她胡闹些什么!”我站起来,只觉得这事儿有异。 “她去了几日了?” “我们昨日回来时她便已经不在了。” “谁派她去的?!” “听说是父神派少昊君带她去的。” “玄掣?!” 不对!不对!青米不是被父神派去的,是玄掣!我想起他说的,三界若要安稳,毕竟要有人牺牲,不!不!不能是青米! 东海……东海……青米等我,等着姐姐,姐姐不会让你死,不会……不会!可是这东海汹涌,哪里还有青米的影子! “青米!”“青米!”我一遍一遍唤着,皿柒在我身边,也一刻不停地喊着,他不会想到为何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可是我明白了,真真假假,一切都是虚无。 嗓子要撕裂一般,却全然不见那往日里欢快的身影,明媚的容颜,青米!她还是个小姑娘!她还小!她怎么能牺牲自己! “啊——!”我冲进海浪,我的青米,她该多么绝望,她一定在等我,等我这个姐姐,她一定是曾等着我去救她,没有了,青米没有了……我倒在礁石之上,心痛得快要窒息,我该怎么办…… 突然,那东海之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来回徘徊,我爬起来再看,却见一只青鸟掠过海面,凄惨悲鸣。 “青米……”皿柒喃喃,似是哽咽。 我抬起头,惊喜唤她:“青米!” 她只停在了我的肩上,青米?可是刚抬起手,我便明白……这是……幽魂…… “青米……你……”她看着我,歪着头,仿佛不再认识,只是那口中的悲鸣不停,断人心肠。 只这几日,我竟失去了我至亲的妹妹!不!我绝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幽魂又如何,姐姐定是要为你再塑一个仙体!这三界,即便是要安稳,也不是牺牲你,无论是父神,还是你,都不行!青米……青米不怕,姐姐会替你报仇,姐姐一定会叫你回来! 这个世界,已经乱了,乱了……可即便是乱世,也该有一丝人性!玄掣……你好狠的心!我拼尽本身修为,尽化作结界,将青米封印在了东海之上,青米,等我回来…… “主子……青米她……” 我看得到他面上的悲戚,与他们待了这般久,我又怎么不知他们的情愫,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突然,天际一阵轰雷,到处皆是黑云滚滚。 “皿柒……” “主子……” 我放下青米,转过身来:“魔道之人诡计多端,父神神力衰微,我近日里已经看出,只是不知父神的神力归了何处。本殿又刚刚废了半身修为,要想与整个魔道抗衡,便……只能剑走偏锋。” “主子!你要做什么?少昊君不是与父神一同规划了好些日了么?”皿柒看了一眼青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少昊君怎么会伤害青米?” “伤害?不……他是要拿青米炼一样神器罢了。”我挤出一丝冷笑,“少昊君?如今天界里,谁都不可信!” “主子预备如何?”皿柒似是下定了决心,“皿柒听主子的,主子想做什么,皿柒誓死相守!” 无妄之阵是吗?我倒是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子的阵法!无论是魔道还是天界,都想要打开那极界,不然……不然也不会有两个少昊…… 我终于想明白,那日将我从父神殿中拉出的,不会是真的玄掣,我忆起那日我提及应仙石为他父亲所祭之时,便是应该想到,这件事情是他与我说的,又如何会那般陌生!如果不是玄掣……那么……能在这天界自走自如,连父神都未有发现的……便只能是一个人……魑垶…… “皿柒,你赶到青丘之地,便就那里等着我,什么都不要问,若是青丘不应,你便说……是父神派你去就位。” “主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看着他,我不知道阵法之后,他还会否存在,但是我知道……天地都要变了:“皿柒,无论发生,你都记着,哪怕是我死,你都要牢牢护住青米,等我回来!” “主子!你在说什么!” “魑垶有一句话是对的,要想三界安宁,必是要有人牺牲。皿柒,你愿与我奋战一场吗?”我看着他,他是我的神器,可若是他有怯意,我自是不会放过。 他只是顿了一顿,复郑重点头:“主子,皿柒生而为你,皿柒的命本就是主子的血,皿柒不会叫主子失望。只是……希望主子,想想青米,一定……要保重!” “好,你去吧,”我点点头,“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不见本殿不得出来!” “是!” 交待完他,我终究是放心一些,回天界的路上,我将神器算了一遍,玄昆镜,血染砚,鸢尾扇已然归位,四样在玄掣那里,那么……还有两样。如果没有猜错,父神交给玄掣的任务应该就是炼制那两样神器,不是人界幽灵之器……便是……要将己身炼化。 我想起他突然的退婚,莫不是……玄掣选择的是要炼化己身……那么,魑垶又为何要去害青米呢?难道……他有把握拿到剩下的神器么? 一路冲上了天界,却是发现,一切都变了样子,走时还好好的天界,此番竟是黑气沉沉,而殿前站着的,为首正是父神和玄掣,他们对面,立着一身铠甲的男人,那男人手中持着一把重剑,悠悠闪着暗光。 “姬瑶殿下……你回来了?”他突然开口,因是被铠甲拦住了脸面,我并不清楚他是何样子,只直直欺身而上,魑垶!一定是他! 突然一道莹白打来,我偏身一躲,却是落入一个薄凉的怀抱:“放手!” “姬瑶,莫要胡闹!”玄掣将我放下,目光深沉带着些许警告,“待会你记得往石锦仙君殿中逃,记住,不要回头!” 我眨了眨眼睛,揪住了他的袖口:“你都与我退婚了,为何还要关心我!” “姬瑶……”他漆黑的眸子看着我,却一个字都不再说。 “哎呦,真是情深似海啊。”魑垶突然笑开,引得他身后一众魔类俱是笑开,而后他突然停止,将那重剑一挥,巨大的天柱应声而倒,“本座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听你们卿卿我我的!想必姬瑶殿下应是从东海而来,怎么,看到自己的妹妹那般可是很心痛?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将小女如何了?”父神沉沉开口。 我想要说话,却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只听那魑垶继续道:“难过是吗?哈哈哈哈哈……不过你放心,本座后悔了,本座发现了更厉害的,可不需要你那神力微弱的妹妹!” 他忽而转向我:“姬瑶殿下,拿来吧。” 我瞪着他,并不动作,他将重剑往地上一拄:“这就没意思了,不是说好了要帮本座拿鸢尾扇的么,我记得还有玄昆镜与血染砚,对吗?说起来,你的那个器灵呢?” 我狠狠呸了一口:“想得美!你以为你能拿到另外几件神器?!” “姬瑶!”父神厉声唤我,“你在说什么?!” 我不理会他,只看着魑垶,他却是无所谓地站着:“本座有一把黜仙剑,足矣。” “废话少说,要战便战!”父神突然将我一推,天地震怒,众神听令,所有的神兵皆是蓄势待发,我被父神这一推直往石锦殿中去,只听到那魔道众人也是咆哮,一时间,耳中战斗之声乍起,伴随着阵阵嘶鸣。 因是适才刚刚折损了一半的神力,如今我只能缚于父神的力道中,挣脱不得,打斗之声越见遥远,我终于能停住了脚步。承天钟,玄昆镜,净拂尘,索魂幡,鸢尾扇,甚至还有一只碧绿的笔……若是没有猜错,这是玄掣刚刚炼制的神器,难道说,他炼制的是人器合一的神器,而非己身?少了神器,他注定不久便会发现,方才若不是战斗一触即发,他定是能发现我在他那一抱之时已经拿走了神器。唯今之计,便是去青丘! 既然都是要启阵,那么,我来。 第一二九章 启无妄之阵,堕极界之地 青丘……青丘在哪里……我回身看着石锦的大殿,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是在守阵吗?可是空间阵不过是关着那曼珠和沙华,又何须他多少看顾,一定不是这般简单。 “石锦!石锦!”我唤了几声,没有回应,可是我知道他定能听得到,“石锦,姬瑶知道错了,但是,姬瑶不后悔!我知道你一定是明白父神他们的计划的,对不对!他们想用谁来炼化神器?告诉我!” 殿中空空荡荡,只有那远处的战场上的厮杀声,来不及了,我只得对着这空荡荡的大殿喊出声来:“石锦!你快出来,无妄之阵,不得不开,你出来,姬瑶需要你!” “不知悔改!”突然一道术法打到了我身上,令我翻滚到了地上,一袭衣摆印入眼帘,我顾不上站起来赶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石锦!你出来了,姬瑶知道,你是最疼我的……”我看着他笑了出来,有他在,便好…… 他冷冷对着我一哼:“你做的错事你可明白?竟然还妄想打开无妄之阵?你莫不是当本君是死的,当你父神是死的!” “石锦!姬瑶求你一次。” 他却是猛然一甩袖子,望向那战场,突然斥我:“说!你的另一半神力去了哪里!” 我摇摇头,青米的事情,我不能让他们知道,若是知道我私自封存了她的幽魂,强行予她新生,这固执的老头,决然是会暴怒的。 “你不说……”他正要再训我,天际却是一声爆裂之声,天界缓缓动荡起来,竟是要再往上升去,我惊恐地看向那边,隐隐有龙吟之声,龙吟…… 石锦怔然看着,大地震颤,他却是屹立其中,丝毫不见晃动,我抓紧了他:“石锦!快送我去青丘!快呀!” 他终于低头看我,眼中有些模糊的晶莹,我未有看清,只听他道:“你可知道,你父神的神力在哪里?” 我抬眼看着他,风刮到脸上,有些生疼:“什么?石锦,你在说什么?” “我带你去看看,你要去青丘,对吗?好,我们一起去。” 说罢他也不说话,只将我一把掠起往前边去,龙吟之声,虎啸之声,还有兽类的喘息声,渐渐冲入耳中,场中已经混乱不堪,伴着地面的震颤,魔道和天界的人纠缠在了一起,父神呢?玄掣呢? 天空中忽而一声嘶鸣,我抬起头去,只见那绿色的鹏鸟之上,立了一人,正是玄掣,他满面的鲜血,目光却炽热,直直盯着面前,那黑蛇之上的一身铠甲之人,魑垶! 玄掣正执着一把长戟,抵着那魔人的黜仙剑,黜仙剑是神器,可是玄掣并未见丝毫败迹,两道巨大的光圈相触,霎那间天际电闪雷鸣。 “姬瑶!你来得正是时候!”突然,那魑垶大笑一声,“本座倒是正在等你来,哈哈哈哈哈!你看见你的父神了没有,要不要本座指点给你看?” 玄掣闻言往我这处看过来,而我……我却已经无法呼吸,那长戟……此时正发挥着威力的长戟…… “姬瑶!你怎么回来了!石锦仙君!你……”玄掣似是没有料到我会在这里,面上甚是不安,只是片刻,便又转身投入了战斗,那黑蛇也是一身的玄甲,尖利无比,绿羽与他对峙着,不停地嘶鸣。 “玄掣……我父神呢……”不知不觉间,已经满是泪水,我想抬手抹去,却如何都抹不干净,父神…… 玄掣没有回答我,只看向我的眼神悲戚,“啊——!啊——!”我飞上天际,只觉得体内有一团火焰,横冲直撞,天色剧变,整个天界往上升起,我捏紧了拳,那力量极其巨大,似乎要将我的身体撑爆,我的眼中,只有那玄掣和他手中捏着的长戟。 “玄掣!”我爆吼一身,只觉得方才冲撞的内力渐淡,伴随而来的是修为的暴涨,我抬手挥向那应仙石,所到之处无论,全数化为灰飞,整个应仙石折射出万道金光,杀戮,杀戮!都要去死!都要去给我父神陪葬! “姬瑶!你冷静一点!父神是自己要化作这折天戟,你的体内,你……你现在还不能够将它激化出来,你会受不住的!” “啊!——”我回头看向那魑垶,此时他严谨地维持着防守的姿势,只持剑立着。 “玄掣,我父神可是你炼化?” “姬瑶……我……” “够了!”我喝住他,“把我父神还与我!” 我一抬手,将那折天戟直直吸到手中,划过一道虹光,直指魑垶:“你想要什么?” 他似乎也有些害怕我此时的样子,往后退了些,并不答话。 “魑垶,你骗了本殿,本殿不懂,你要本殿去拿鸢尾扇,又有何用!” “何用?本座拿回属于本座的东西,有何不可?” “你的?那是石锦仙君的!” “哈哈哈哈哈哈!笑话!那是本座母亲的东西!与石锦那个懦弱老头何干!”魑垶对着我吼道,突然看向那立着的石锦,“石锦仙君……” 只是此时石锦的面上没有一丝平日里的傲气,看着魑垶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你说你……” “对!是我!就是我!”他一剑扫向玄掣,只是玄掣此时手中并无武器,只能生生以术法相抗,终究吃力,不就便掉到了下边,口吐鲜血,魑垶望着,似乎很是兴奋,“我的母亲,那个一心为着天界之人,却是为了你们,受尽了苦楚,而你们……哈哈哈哈哈啊……你们这些败类!你们谁帮了她!谁!”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看着他,陡然伸手一挥,那头盔掉落,那人抬手去挡,可哪里有我手中的长戟快,一张叫人失色的脸便呈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包括我,皆是没有回过神来,这张脸,竟是与玄掣一般无二! “你……”玄掣站起来,指着他,“你说什么……” “玄掣!本座与你,有同一个母亲!哈哈哈哈!怎么样!没想到沾染了魔气的母亲,生下我们两个,竟然只有你!只有你毫无问题!而我!我生而被父亲抛弃!哈哈哈哈哈!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应仙石不能阻止我!哈哈哈哈!就连我也有点奇怪呢!原来,那个懦夫!用自己祭了应仙石!哈哈哈哈!这就能抵了他丢弃母亲的罪过吗!” “魑垶!你母亲,是自愿的!”石锦对着他喊道,整个脸已经涨红,“你父亲没有丢弃你!只是将你放在了浮山,想要将你净化干净!” “净化?!”他面色狰狞起来,“净化?被各种野兽叼在嘴里净化么?石锦,原来你不仅是个懦夫,偶尔还是很幽默的嘛!” “你胡说什么!若是真的要将你自生自灭,又怎么会将黜仙剑留给你!你没有想过嘛!”石锦手已经捏起,我握紧了父神炼化的折天戟,已经不愿再听。 “石锦!送本殿去青丘!我们好好做个了结!”我看向玄掣,“父神将神力尽数给了你,对吗?然后命你炼化他。玄掣,好,玄掣……你好样的!你竟是想瞒着我,叫我失去父神,还要失去夫君,好!既然你们这般不惜命,姬瑶便陪你们!” 我一掌拍向石锦,令他为我开启空间术,空气中漩涡涌进,我率先纵身一跃,再次睁眼便已经在青丘之上,遥遥可见一片巨大的空地,其间有九个祭台,一抹血色印入眼帘,血染砚!我勾唇一笑,忍着体内翻滚的热浪,我不知道这体内如此巨大的神力从何方而来,我这样的身体,便是撑的了一时,也终究抵不了长久。 我看见紫弗立在空地的一边,似是感到我的靠近,直直抬起灰色的眼来,而后皱起来眉头,只是不待他说话,后边便是跟了一众人等。 “姬瑶!回来!”玄掣在后边唤我,“你这样不行的!不要再运功了,交给我来,好吗!” 我看着他,不置可否,只那魑垶却是冲将过来,对我伸出手:“姬瑶殿下,我们既然曾经说好的,又怎么能这般说话不算话呢?其他的神器,不分享一下吗?” “魔道……”我哼笑一声,“你为你的母亲打抱不平?哈哈……那么,谁又要来为我打抱不平?我的父神,散了一身修为,将自己炼化成器,便是为了将你永远困住……哈哈哈……你说,我们是否可算打平?” 他用玄掣的脸看着我,我却第一次能分得清楚,他的脸终究带着狠戾,不似玄掣的干净。 “姬瑶殿下说得是,天界于我不公,魔道于你亦不公,不若我们合作,以后再无纠纷,你做天界的主宰,本座做魔界的主宰,我们两不相欠,如何?” “甚好。”我走近他,忽而旋身而起,拼着体内这暴涨的神力将他拉至身边。 “你觉得,可能吗?”八样神器瞬间归位,祭台上一时光芒大盛,血染砚早已经在祭台上等候,便就等着这第九方神器黜仙剑入位。 “姬瑶!”玄掣冲了上来,想将我拉出,可是阵法已经启动,怎么会轻易停止,我手中抓着魑垶,他挣扎得厉害,我却是什么都听不见。 神识渐渐不清,翻天覆地的眩晕接踵而来,我能听见山脉的断裂,河流的逆流,能听见三界的恸哭,玄掣的呼唤,我猛然睁眼,眼前一片漆黑。 突然,入眼一片刺目的金光,有人将我往外拉拽。我听见玄掣的声音:“姬瑶!你莫要怪我!你快回来!” 我咧嘴一笑,我知道,那日父神与他缔结了约定之时,我便猜到,他们定是有什么不愿我知晓的东西,只是……我没想到,他们最终都选择了牺牲。 我知道他没有想到我会替代他,他继承了父神的神力,他应该好好的,为着这三界,我们起过誓的。我堕向深渊,那里是传说中的极界,原来……石锦那般宝贝自己的空间阵不过因为……那儿与极界相连…… “少昊……我恨你。”我对他轻轻道,我终于看到了他那张脸,对,是他的,不是魑垶,是我的少昊…… 可是玄掣似是打开了结界,我一直被拉扯着,手边的魑垶也是突然往外爬去,我伸手扯住了他,将他往更深的深渊扔去。 “封印!如果你不封印,”我知道玄掣定是舍不得将我一并封入着极界,但是不行,魑垶还未死,“我会恨你,我恨你,我不会饶恕你!” 本是已经丧失的听觉突然灵敏,一声锐利的鸟鸣划过,丁玲一响,似是有什么掉落进了我的怀中,可是,那大盛的精光终究关闭,终于……缓缓笑了出来,少昊,我怎么会恨你…… 守护三界众生,这个使命,便交于你了……不要让父神失望,不要让我……白死……呵呵…… 巨大的窒息感,永远在濒临死亡的绝境之地,一次又一次,轮回往复。这极界的苦痛,不是叫你直接死亡,而是一点一点,让你死千千万万次,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堕入无尽的绝望之中,永无逃脱之日,那魑垶比我早些进来,我却是一直没有见到他。 直到我又一次从死亡线回来,来不及喘息又一次沉入,神识慢慢消解,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有形体,似是只剩下一丝的意识,这里没有一点着力点,没有出路,与我们一同进来的冤魔众生,我以为早已经灰飞烟灭,却叫我遇上了魑垶。 他的铠甲已然不堪入目,脸上更是不再有一丝一毫玄掣的痕迹,可是他还活着,这一点,我清楚地知道,只是,他是吸食尽了所有的冤魔才出现在我面前。 “姬瑶,你难道想一直在这里吗?” 我抬起眼看他:“怎么,你想将我也吸纳进体内,然后逃出去?” “不,我是要你将我吸纳。”他血肉模糊的脸,我已经分辨不清。 “为什么?” “你难道不奇怪,你为何在极界如此久,只靠着自己却还能维持着原本的样子吗?” 我看着他,一阵一阵的窒息感令我崩溃:“你说……” “这里是极界,却也是你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 “你体内的神力,是女娲之力,是这万物的创始之力,自然,还包括这极界。” 我捂住胸口,只觉得他是一个疯子,他却是盯着我,并不放弃:“父神早便知道你是女娲之力的继承者,才会那般磨练你,你难道感受不到吗?他可不会像待你妹妹那般待你!” 猛地如同警醒一般,青米!青米还被我封印在了东海之上! “你想……想做什么……” “这极界之中,唯有你,不会死……” “所以?” “所以,魑垶自愿为你所噬,好替你分担一些。” “呵呵,你以为本殿是傻子?你又能替本殿分担什么!” “既然我能利用他们好好地活到现在,魑垶相信,以我体内的力量和本身的魔力,定是能助殿下到可以出去的那一天!” …… 第一三0章 魔剑合一 巨大的压力往我身上沉沉而来,身体里有一股同样巨大的真气盈盈相抗,越见胜势,昏沉中有人在我耳边唤我:“韶光,韶光……” 是谁?我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丝声音,熟悉又温暖,可是,我却抓他不住,只片刻,便又有声音回荡:“姬瑶,你该醒了……” 我是谁?我是姬瑶,我是父神的女儿……不,我还是韶光……不……我是她们,却也不是她们。 “我虽造万物却并未料到,无论人神,总有邪念,念由心生,一念成魔。然则,魔非我所愿,今次以己身化作这极界,当是栓魔之地。”一个空旷而威严的女声响起,“炎氏听令,今后炎氏当替我,守护三界众生,不得有误。” 而后片刻,那女声又起:“我现将神力全数封印在你女儿的身上,不到机缘巧合,不得擅自开启,否则,威压之下,灰飞烟灭。待得魔道再兴,她,便是三界唯一的希望,你当好生训养她。” 那声音渐渐远去,只留最后一句:“欲启神力,必入极界。” 周身的压力骤然撤去,浑身净是舒爽,仿佛躺在一只无比温柔的掌心,那温床软和,带着蓬勃而出的灵力,源源不断往我体内钻来,我睁不开眼睛,全身都蜷缩成了婴孩的姿态,旋转,吸收,缓缓充斥全身。我不知道这般感觉持续了多久,怕是很久很久,又仿佛是在一息之间,我动了动手指,伸展了一下四肢,无比舒畅。 仿佛有一团光圈,纵然我没有睁开眼,却能感受到那光源越来越近,我缓缓站起来,往那光源摸去。 “孩子,你可是在找什么人?”那女声又起。 我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跪了下来:“敢问可是女娲娘娘?这里……可是极界?” 她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只继续问我:“你可是,想找什么人?” 我顿了顿,终于问出口来:“与我一同从黑海坠入极界的人,还有一个……一个或许魂魄不算完整的仙道,名唤卜定,你可有看见?” “他的体内,有炎氏上古神力,在这里,总有立足之地。” “他……还活着?”我不禁笑了,“谢谢……” “炎氏姬瑶,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我已经忘记的事情,看见父神化作了折天戟,看见我开了那无妄之阵,看见我将那魑垶也拖入了极界之中……”我顿了顿,“还看见,父神跪在地上,抱着还是婴孩的我,我看见自己体内被封印了神力。” “你当明白,炎氏为三界之首,当除魔卫道,护得八方安宁,既然你已经明白自己的力量,睁开眼睛,去做吧!” 眼前一亮,我终于看到了四周,这里还是黑海,“娘娘!”却不见任何回音,黑沉沉的海水汹涌而来,我抬手挥去,整片海域从我站立的方向起,被直直劈成了两半,那倒在海底的人,手中捏着一颗金光闪闪的石头,此时他趴在地上,浑身扬起巨大的羽翼,那羽翼之下,缓缓动作,金光越来越盛,我看着他,看他慢慢站了起来。 漆黑的目光扫向我,对我伸出手来:“姬瑶。”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那手修长,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手中捏着棋子,与自己对弈着,面前是我看不见的棋局,而今,他用这只右手,牵住我的手。 “姬瑶,你回来了……” “告诉我,你是卜定,还是少昊……” 他面上已经没有了面具,只有那我无比熟悉的容颜,他轻轻笑着:“散魂失魄,浮山卫道,随你踏遍这三界,皆是我。” “你可知道,如今,我是谁?” 他摊开手掌,那里,是一颗莹白的珠粒,我曾在勾陈手中抢回的珠粒,抬起脸,看到他有些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他只微微一动,那珠粒缓缓伸展,蜿蜒成细碎晶莹的花环,他为我戴上,帮我理了理乱发,手指停在我耳边,淡淡道:“无论你是姬瑶,还是韶光,亦或是继承了无尽神力的女娲继承者,对玄掣而言,你都只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你何时布下的局?你明明知道,魑垶与蜚卯沆瀣一气,入得天界,假扮作你,欺侮于我,又缘何不来救我?” “对不起,我错了。”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直直看我,“那么,你原谅我吗?” “我以为,那个娶了勾陈的人,是你。我以为,那个将我花环全数毁灭的人,是你。我以为……” 他抱住我,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只是片刻,突然又嗤笑一声:“所以,现在我们去报仇。” “不对,”我挣开他,“如果那勾陈是蜚卯,真正的勾陈在哪里?” 他却是不答,只是笑得更加欢畅,羽翼突然伸展,他抱起我,往上飞去,那一身铠甲之人正是立在崖上,我看见白虎身上淋漓的鲜血,奄奄一息,承天钟内,却是风云乍起,伴着血色的身影。 “魑垶……”我半倚在玄掣的怀中,只看着下界的魔类,“你可玩够了?” 黑蛇之上的人陡然一震,回身望来:“韶光仙君……”我一勾指,他的头盔被我掀掉,一个腐朽不堪的人脸突兀地现于眼前。 “呵……本君原道你还是与玄掣一般模样,此番倒是不用本君再亲手毁了你的脸去。”不顾他的怔然,我遥遥一抛,那屠灵石于空中吞吐吸纳,恍若新生的幼儿,将那无尽的冤魔尽数当作养分吸食,下界嘶鸣惨烈,只是这一次,我一点也不觉那声音撕心裂肺,倒是格外好听起来。 魑垶的将剑直直伫在面前,抵挡着那屠灵石的屠害:“你是姬瑶!不……你是……” “对,你不是一直想要打开极界,讨要那女娲神力吗?来,就在我身上,你过来拿,让本君瞧瞧你的本事,看这么多年,你倒是长进了没有。” 他不怒反笑:“没想到,本座千算万算,仍是算错了一步,没想到竟是让你自己觉醒了,倒真是稀奇。只是不知,姬瑶神君可有想过,我又如何能上得天界。” “你想说,天界有叛徒对吗?”我也不着急,只看着他,“还是说,冥界也有你的人?哦……那倒是本君疏忽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突然“啊——”的一声,那剑气横扫而来。 “放我下去。”我对抱着我的人道,玄掣应了,带着我轻轻停下,收起了羽翼,我迎着那剑气而行,只觉那魑垶也如蝼蚁一般:“黜仙剑?本君倒是要看看,这黜仙剑,可是真的能叫仙者堕魔。” 果真是神器,倒是有些力道,那剑气带着横扫千军之势,似是叫人无处可藏,然而,我既是敢直面而行,又怎么会怕。 衣袖一带,那剑气尽数被我散去,我便这一路往他那边行去,蜚卯吐着红信子,颇有些恶心:“蜚卯,或者,本君该称你勾陈?” 魑垶被自己的剑气所伤,回身大吼一声:“蜚卯!退后!”然则,这女人终究是个傻的,倒是反而向我而来:“你伤了他!”蛇身直直立起,突然不远处密密麻麻涌上各类蛇虫。 “哼,雕虫小技。”我曲起两指,点向她的蛇头之下。 “不!”魑垶纵身跳上拦在了她身前,哼,好一幕情深似海,我倒是觉得,这戏词用在他们身上,也是可行。 “啊!——”一声尖利的吼叫,原本巨大的蛇身消散,蜚卯化作人形,抱着从空中坠落的男人,“魑垶!” “姑姑……”身后有人唤我,我回过头去,正见白虎自鲜血之中爬去,然不待我说话,一众蛇虫一拥而上,白虎颓然倒下,低低的怒吼越见低沉。 “愚不可及!”玄掣祭出鸢尾扇,本是紫光的扇面此时已是凌厉的莹白,一扇之下,所有的魔物皆消散不见,白虎却是已经看不出本来形态。 “哈哈哈哈哈哈哈!”蜚卯突然大笑开来,“你伤了我夫君,便拿一只神兽来抵,哈哈哈哈哈!” “哦?”我往他们身边而去,魔气已经循绕着这整片死魂林,只有我踏在死尸白骨之上的声音,这声音熟悉,又清脆,停在他们面前,我捏起她的下巴,“嗯,看来,你觉得很值得?” 方才那攻向白虎的一道,应是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此番她只狠狠瞪着我,一如彼时我于那承天殿前瞪着她:“勾陈,你可知道你怀中抱着的是谁?” 魑垶已经不能说话,只死死地盯视着我,我看得出他想要动作,却是被我缚住,终是无法动弹。蜚卯看着我,却不说话。 “魑垶……呵呵,你以为他是甘愿与你拜堂成亲?不过是为了离间本君与玄掣的伎俩,你既然是局中人,又怎么能不知局中意呢?“我蹲下来,看着她笑,“你以为你们是夫妻了?哈哈哈哈……你是他的恶兽,仅仅只是利用的恶兽罢了,你的幻术还是与他学得,又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君只是告诉你,根本没有什么大婚典礼。” “你胡说!那日你去承天殿……” “哦……对呀,承天殿。”我稍稍扭头看了看正望着我的玄掣,“你提醒本君了,回头,倒是要好好教训下玄掣,竟然连本君也敢骗。” 复低下头去看她:“本君怎么忘记了呢,渡本君用空间术去承天殿的,可是本君那古怪师父石锦老头啊,他自然是能将本君送到玄掣身边,而你……你不过是闯入了石锦结界的一个意外罢了。” “你骗人!”她抱着魑垶,看着他,仿佛要求证,“魑垶,我们是成过亲的,对不对!你说过你娶我,对不对!” 然而魑垶并无法回答她,我呵呵笑着:“哦,本君似乎还没有与你说清楚,魑垶可不是什么魔人,他乃是昭和神君之子,与玄掣是同胞的亲兄弟。纵然是沾染了魔气,他骨子里,可仍旧是神族,怎么,他没有告诉你?而你……你是魔族恶兽,你们,是不能结合的。” “你胡说!”她目眦尽裂,哪里还能听我说完,抱着魑垶便要用自己的心丹救他,“魑垶,你说话!你说话啊!蜚卯的心丹给你!只求你说话!” “你若是不想他早早灰飞烟灭,自然是可以继续将你魔族的心丹给他,看看本君说得,对也不对,”我站起来,抱着臂看她,“你以为,他为何要得到女娲之力?因为他只能用神族的内力罢了,不然,何苦要这般跟本君作对?因为他知道,只有本君才是女娲指定的唯一可以自由出入极界的神。蜚卯,你太天真了。” “啊——!”她突然仰头大吼,屠灵石震动,在玄掣的催动下,向着她的天灵盖吸去,方才她运行到一半的心丹被生生吸去,惨烈的叫声响彻苍穹。 看着已经化作普通黑蛇的蜚卯,魑垶突然撑着气力执起黜仙剑,我眯眼看过去:“怎么?本君说得不对?你在幡冢山上缚住本君的时候,不就是想强占本君的内力,好去打开极界将女娲之力化为己用么?” “姬瑶……”我倒是低估了他,竟是让他这般还能站起来,“本座与你,同归于尽!”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将那剑插入眼前的地上,突然飞身而起,天地色变,雷声滚动。 “不好!他要祭剑!”玄掣将我护在怀中,后退数丈,祭剑?魔剑合一? 剑身一震,那原本的腐朽之气全无,竟是程亮异常,只是那黜仙剑此番确然是与神器无关了,玄黑之色侵袭了剑身,魑垶竟是生生将神器炼化成了魔器。玄掣打开鸢尾扇,那剑纵然而起,于空中劈出一道惊雷,直冲下来。 我直觉不对,正要提醒玄掣,却已经晚了,他中途一个旋身,向着一旁的承天钟而去,青米! 青色的盾墙突然大开,夹杂血色的脉络,空气仿佛一汪深泉,交织出莫大的漩涡,剑身被这漩涡抵在外围,缓缓弯曲消融,与此同时,自那承天钟内,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青米……” 第一三一章 觉醒相会 青米并不看我,神色却是异常冷峻,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般样子,无论是在天界还是在韶光居,似是我那可爱的小丫头,一瞬间换了一个人一般。 魔器黜仙剑又往前推了一层,青米小小的身子隐在青光之后,她刚刚出承天钟,究竟炼化成什么样子,我却是无法分辨,但是,决然不能叫她这般与魑垶相抗。 只是我还未动作,便听那青光中,传来冷冷的声音,那声音似是青米,又分明多了几分冷然:“姐姐,让青米自己来,青米……定是要他血债血偿!” 不待我问她何意,便只见她纵身而起,承天钟被她抓在手中,拍向那魔怔的剑,飞沙走石,她的发尽数翻飞起来,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毫无惧意。 玄掣捏紧了我的手,什么都没有说,我却是看见了,她那一头银丝,眉间血红,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血债血偿……皿柒将自己,熔炼了承天钟,给了青米新生…… 一青一黑两道身影打成了一片,纵然是魔剑合一又如何,我相信青米已经醒了,她醒了,带着仇恨醒了,决然再没有魑垶的活路…… “想逃?”青米突然拦截,那黜仙剑生生震断,逼得一道黑气一跃而上,魔器已废,魑垶当是跑不远了,青米却没有再追,而是立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青米……”我上前拉住她,那手冰凉,丝毫没有温度,“你回来了。” 许久,她面上才缓了下来,似是才回过神来,慢慢转向了我,眼中晶莹,却仍是咬着唇,我将她一把搂进怀中:“想哭……就哭吧……” 她在我怀中摇摇头,只攥紧我的一袭衣角:“姐姐,柒哥哥走了……他本不该这般,他是为了我,为了我啊……” “姐姐知道,没关系,皿柒是姐姐炼化的器灵,姐姐还可以再为你……” “姐姐!器灵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可是柒哥哥……只有一个,再不会有了……”她松开我,将一捧血红的碎片呈于我面前,那是血染砚,只是此时,它已经粉碎殆尽,昭示着它再也不会恢复原本的形态,“姐姐,青米想起来了,那东海之上,无尽搓磨,是柒哥哥一直陪着我,他给青米说故事,陪青米看星星,哄青米睡觉。青米还记得他的笑,那么温柔,姐姐……你看见了吗,青米与柒哥哥有一样的银发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令我无措,只能紧紧抱着她:“青米,皿柒不舍得丢下你的,他不会走的。” 她点点头:“嗯……他不会走的,他舍不得青米……所以他把命都给了青米。”她抬起手,捂住了胸口,“姐姐,他在这里……他永远不会死,不会的……” 我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轻轻推开我一些,看了看周围,仍是噙着笑,只是那笑容,如今那般刺眼,她转向玄掣:“少昊君,青米记得你了,你与姐姐,和好了吗?” 玄掣怔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她展手将那钟铃收回,还给了他:“谢谢,替我照顾好姐姐。” 她复又转过身来,对我道:“姐姐,你如今,可以保护好自己了,对吗?”见我不答,她才复笑了:“青米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神那般对你苛刻,现下终于明白了,姐姐,你是要守护三界的人,而我……我做不到了,没有了柒哥哥,青米纵然修会仙身又有何用。只青米这条命,是柒哥哥给的,他不要我死,我便不死。青米今后便就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青米相信,柒哥哥终有一天,还会回来。”已成粉末的血染砚被她抓在手中,我不忍再看。 眼中酸涩,我却是无力劝说,只将那屠灵石收回,轻轻放在那粉末之中:“青米,既如此,姐姐便不再劝你。屠灵石乃是至凶又至灵的石头,血染砚已毁,然净化之力尚在,你便在此,净化这屠灵石,等到它再现金光,你用血染砚炼化,姐姐保证,皿柒会回来……” 她对着我微笑,我不知她可有信我几分,只是轻轻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隐没在山林之中。肩上有一双手将我扶住:“姬瑶。” 我摇摇头:“没事,青米会好好的,起码,在皿柒回来之前,她会好好的。” “走吧,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解决呢。”我蹲下来,白虎方才被我施了结界,其实并未被如何伤到,只是先前被那蜚卯是伤得厉害了些,“玄掣,你将白虎抱去……嗯,抱去青丘吧。” 玄掣依言抱起白虎,却并没有离开,只问我:“你打算去哪里?天界,还是冥界?” 我眨了眨眼,去哪里呢,魑垶受了伤,此番定是想要去寻自己的另外三个恶兽,如果没有猜错……那恶兽赤厌应是在冥界。 “要去冥界,对吗?”玄掣却是猜到,突然以口为哨,一声鸟鸣响彻林间,绿羽!我惊喜地看过去:“他……他恢复了吗?!” 玄掣上前去摸了摸绿羽的翅膀,点点头:“虽未完全,然则跑一次路,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极界封印已除,紫弗无需守阵,看到绿羽,也当会大开青丘之界。” 我想了想,伸出手来。 “怎么?”他挑眉问我。 “鸢尾扇,毕竟是我与石锦打了一架才拿到的,紫弗守阵不易,这扇子跟了他那么久,还是送给他的好。” “哦……”玄掣想了想,却是招手唤出一人来,玉书!玄掣将白虎放到了绿羽身上,转而对玉书道:“你替本帝走一趟青丘,寻紫府先生。便说是姬瑶神君命他医治白虎。” 玉书覆着银面的脸上瞧不出表情来,只是应了,便带着白虎走了,我遥遥看着,觉得他越发神似玄掣来:“本君倒是开始怀疑,那日在冥界的人,是玉书。” 他笑吟吟道:“哦?此话何意?” “玉书戴着银面,跟你倒是相似得狠。本君只是觉得若那日真的是你,不该发现不了我。” “我猜的没错,你果然是去了,”他却是开怀,“怎么,他们可有说了些什么?” “嗯,说你抛弃了妻儿。”我看住他的眼睛,“倒是不知这是如何传出来的,我还以为你是与勾陈有了孩子呢。”撇了撇嘴,即便,知道不是他,我仍旧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顺手帮我理了理发丝,叹道:“你啊……你可记得彼时我们一处去下界治理水患之时,曾救过一个女婴?” “女婴?”上古的记忆太过久远,我刚刚醒来,倒是还未曾清晰地记起,只有些印象,“怎么?那个女婴怎么了?” “当时她已经奄奄一息,是你执意要救,我才打通了她的神脉,安置在离珠那里。无妄之阵封印后,我要闭关修炼,女婴已是修炼成仙,离珠入住天界,便是将她封为西帝,一方面,她还太小,来历我又未交待,故而便就命她带着这个名号继续闭关修炼。” “难怪……从未在离珠的贺岁宴上见到她。蜚卯竟是想要冒充她,可笑。原来是真正的西方女帝,还是个小孩子。”我啧啧嘴,颇觉有意思,“这么说来,那个离珠,倒是个不一般的小狐狸。” “唉,你可不要乱想,臣子之妻,与本帝无关。” “也是,就是你那个臣子之妻,在我这边可是拿了不少韶光呢。” 玄掣笑笑:“便就当是谢谢她替我们照顾孩儿的报酬了。” “谁跟你有的孩儿!”一言不合就乱说话,我一甩袖,直接往冥界飞去,后边的人嘻嘻哈哈跟上,似乎是心情很好。 冥界如今倒是好风景,那天空黑得似是滴了墨,桃止已经直直立在沃焦石处,似是正等着我去,见我落地,观望了许久,才上前来:“仙……神君……” “你如何又知晓了?”我眯眼瞧他神色,不似慌张,倒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对我道:“姬瑶仙君醒来,自是天地大事,桃止在此等候多时了。” “本君少见你这等模样,你便就说吧,可是里边设了什么埋伏,只等着你将我迎进去?” 桃止摇摇头:“仙君误会了,里间已经乱成一团,桃止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才来此处等候的,想来神君应是不会叫桃止失望。” 他往我身后望去,玄掣拉着我走上前去:“那便走吧。” 桃止跟上来,把我们往那隐秘处引,边走边道:“神君,千错万错,都是那魑垶和恶兽的错,还请神君万万不要与姒儿计较。” 我停住脚步:“你是说,那阿善,当真是恶兽霍奇?”我就说那阿善越来越不似一般,近来更是瞧着面熟,见桃止不答,我终于肯定,那魑垶竟是早早便将这恶兽送到了我身边,哼……郁荼?堂堂鬼帝,竟是也与魔道勾结,好啊,这个三界,当真是精彩至极。 快要近那个山洞,魔气越来越盛,遥遥可见洞口处也是剑拔弩张。洞口紧闭,连姒正扑在洞口处呆怔,而那洞口外,鬼帝正死死抱着一个女子,我仔细一看,竟是那个湘儿,不禁皱紧了眉头。 应是感受到我们的到来,鬼帝突然回头,看向我们,手中不松,那湘儿看见我们,竟是要往我身上扑来:“韶光!韶光!” 我直觉不对,将那抱着她的胳膊掀开,鬼帝不察,那湘儿往我这边直直冲来,玄掣将我护在身后,那湘儿却是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韶光……不……姬瑶!你是姬瑶!姬瑶!快!快!郁荼疯了!你快些将他醒醒!” “你……是孟姑?”眼见那郁荼近身,我又是一挥将他隔开,“你告诉本君,发生了什么?” “孟常,过来。”郁荼冷冷道,虽是被我远远隔开,却仍是上前,每每近身便被震出,嘴角都流出了鲜血,却仍是要往这边来。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孟常对着他摇头,而后仍是低声重复:“不要过来……” 我将她转过来,那湘儿的脸上没有了那日的飞扬跋扈,倒是真真切切的悲伤:“孟常,告诉我,你怎么了。” “郁荼……郁荼与魔道勾结,他……他变了……他竟是将幽魂生生推入那魔坑,助那魔道之人重修!还有我……我……这不是我……他害了人……” “孟常。”那坚持不懈的人终于停住了脚步,“孟常,你还不明白吗?天界的人,没有什么好东西。他们需要你的时候,命你来冥界做事,但是结束之后呢!你付出了,又得到了吗?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只因为你要与本帝一起生活在冥界,便就活该变老吗?!” “你不该……你不该用沉仙酿骗我,不该这般不择手段!我爱你,可是不能因为我爱你,你就可以将我变成一个恶人,变成一个魔道!”孟常的声音已经颤抖,“孟常不要这样的不老,孟常生而是天界的人,孟常本该为父神效力。” “父神?”郁荼冷哼一声,指着我道,“那是她的父神!便是入了极界,还能不老不死,你呢!你不过是为了与我一起,便就要承受这般程度的苍老么!” “郁荼。”身侧的玄掣开口,“幽冥神君擅留冥界,本是有违天规,这不过是天罚罢了。世间之事,本便是受得起便做,既然你是与孟常真心相爱,又如何偏非要在意她可曾老态。” “本帝在意?”郁荼甩袖,“孟常是惜容之人,纵然是不说,本帝,却是明白,否则,她来冥界多年,早该与本帝一处!若不是过不了心中的坎,又怎么会迟迟不接受本帝心意!” “郁荼……”孟常看着他,“如此说来……竟是孟常害了你么……” “孟儿!”郁荼看向她,眼神终于温柔,“还没有最后的结果,又怎么能说是害了我?郁荼既然能用玄龙之力破了应仙石,便就有能力命这天地易主!什么天罚?天罚又是什么?本帝便就该受得?” 他对孟常伸出手去:“孟儿,你过来,本帝绝不会叫你变老,既然你不想入魔,那本帝便就为你收集好看的幽魂,你想要哪一个,就用哪一个!可好?” “哼!天真!”我将孟常拉到身后,“既然你这么固执,便就叫本君好好会会。” 第一三二章 终是嫁于你 郁荼勾起唇角,丝毫不放在心上,只直直向着我身后的孟常:“孟儿,本帝说到做到。” 不待身后的人回答,我已经轻轻抬手,如今要制服他,太过于容易,我只觉得他是来找死罢了,却听得身后连姒的声音:“阿善!阿善是你吗!是你吗!” 我心头一紧,不待我回头,便只听噗的一声,而后是郁荼的笑声,我扭身望去,竟是方才还要与郁荼决裂的孟常,此番却是手中执着一柄玄黑的神器,索魂幡……那幡柄的一端,没入玄掣的体内,郁荼的笑声不止,孟常面上也没有了先前的泫然欲泣,只有些微的茫然和失措:“父神……父神……” 后边的洞口喷薄而出的魔气,我知那魑垶即将要出来,然玄掣这边却不得不救,我抱住他,他什么也未说,哼都未哼一声,只直直将那幡柄推出,连带着丝丝血气,直冲鼻腔而来:“玄掣!” 他却也如那郁荼一般,笑了起来:“孟常,你是觉得,天罚还不够是吗?” 孟常摇着头,似是不解,又似是不信:“父神……怎么会……你是谁……”我已经看出了玄掣的不同,只是片刻,便只闻风动,郁荼也突然顿住,只看着玄掣动作,而我怀中的人,却是缓缓站起,本是鲜血涌动的胸口,突然凝固,而后愈合,莹白的光圈裹住了我们,只是一瞬间,便见那孟常跪在了地上,而那索魂幡已然握在了玄掣的手中。 “孟儿!”郁荼唤道,可那孟常却是看也不再看他,只对着玄掣道:“孟常错了,孟常真的错了,求帝君责罚!” “哼,你错的,还不够吗?”玄掣冷哼,“父神将你养大的时候,可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这般糊涂!” “帝君,孟常错了!孟常真的错了。” “这话,本帝听得厌了,也不愿再听。既然那日已经剥去了你的仙籍,你便永生就在这冥界,渡人往生吧。只是这皮囊,不该是你有的。”我看不清他的动作,可是那跪着的人突然大吼一声,而后另一个女子的尖叫随之而来,我一眼看去,竟是那湘儿,只是此时她已经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只吊着一副无骨的皮囊,瘫软在地上,看上去甚是恶心。而另一边……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郁荼冲过来抱住她,那一头白发,垂垂老矣的女子……竟是那往日里与我喝茶对酒的孟姑……郁荼抱着她,恶狠狠盯向我们:“你们,又凭什么主宰我们!” “凭什么?就凭你们残害了那么多的幽魂!”我厉喝一声,一手拍向那想趁我不注意袭过来的冤魔,沉沉的洞口大开,昭示着里边的人已经出来了,只是除了数不尽的冤魔,我竟是看不见魑垶在何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郁荼再一次笑出来,这笑带了些诡异,我往后退了一步,果见其身形暴起,玄龙应声而出,“姬瑶!今日,吾当与你同归于尽!” 我抬眼看他,对玄掣使了个眼色,而后淡淡一笑:“魑垶,你以为,能借得郁荼的身子,便就能与本君相抗了?你可还记得,不久之前,也有谁与本君说过同样的话呢,同归于尽?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本与本君谈生死?” “呼……”玄龙于空中盘桓,向着我,“本座不会放弃的,姬瑶,本座助你出得极界,你竟还要这般对本座。” “哦,极界,那可是个好地方,本君倒是想请你再进去坐坐,可好?”我也不着急,只弹了弹修长的指甲,什么时候起,这指甲竟是长得这般长了? “姒儿……”桃止的声音突然出现,我斜眼看过去,正见得玄龙之后,一只庞然大物,而连姒,正是坐在那巨兽之上,啧,不过一只大一些的黑狗罢了,如果没有记错,阿善……便是霍奇。 我对他招招手:“阿善……不,应该唤你霍奇了?我韶光居的草木,可好吃?难怪你要将本君和师父的花草啃噬干净,原是想借着那灵气早日恢复真身?当真是委屈了啊。” “主子……放我们走吧,我们不会再回来,我会劝说阿善……我会带他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绝对不会伤害三界,主子,你放了我们吧。” 那霍奇喷出一口火球来,将冥界烧了半数,似是在抗议连姒的话,我扯了扯嘴角:“本君当是你在为谁求情,原还是为了这只畜生。” “主子!连姒一开始便告诉过主子,他不是畜生,他是我的阿善。”连姒安抚着身下的霍奇,他应是未发育成原本的状态,才会这般不能言语。 “哦……所以,你又是何时能看见的?”我挑去她不知何时覆在双眼上的绸带,“还想要骗本君到何时?主子?本君可是当不起你这个主子,今日,本君倒是还能给你一个选择,你是要与本君为敌,还是要替本君除魔。” “主子……阿善已经不是那个霍奇了,他……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连姒,你如今说话,本君倒是越发听不懂了,你还想继续装瞎子么?你看不见魑垶,看不见如今的景象么?” 沉沉的冥界,重重冤魔围上来,我终于是知晓那满院子的酒坛子,竟是那郁荼为着勾结魑垶炼制冤魔的器物,难怪,难怪需要那么多的幽魂,难怪我总觉得这冥界有些异常,竟是这般的黑心。 火势仍是在烧着,到处是霹雳吧啦的爆裂声,我看见孟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跌下去,玄龙瞬间向着我冲将过来,魔冥两道,确然是长进了不少,那霍奇应声而来,冤魔亦是蜂拥而至,愚不可及。 我一跃而上,却听得孟常的哀求:“韶光,求你,求你留郁荼一命!他本无坏心,一切只是为我……” 她唤我韶光,而非姬瑶,我知她是真的只想要救心爱之人罢了,可是,若她二人,不是这般不知悔悟,我也定不会赶尽杀绝,只是……一切都迟了。 ……………… 当冥界迎接了这几万年来第一缕阳光之时,它便已经,濒临消逝。玄掣带着石锦出现在上空之中,我挥手而去,极界之门再次打开,我看见他们面上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看见他们的不甘和颓然,一切,皆是命定。 烟消云散,石锦与玄掣将那极界再次封住,前尘往事,便也就尽了于此。我看见那绿衫之人,脚下莹白似雪,于我身前踏出一条极致的花路,他对我伸出手:“姬瑶,没事了,我们回家。” 回家。我将手递给他,对,回家,他是我父神寄托了神力的男人,是我命定的夫君,是这三界的主人,而我,永远,都会是他的妻。 只是,我看向那仍攥着石锦衣服不愿撒手的人,终是不忍:“连姒,你认人不清,原是要再取你一双眼去,只是如今,你既然已经自己哭瞎了,便也就不必本君亲自动手。” “他本来,已经是我的阿善,他原本……不必去死……”一行清泪仍是流下,“魑垶……他为何还会回来……阿善本来可以……可以好好活这一世,姒儿已经那么努力……” “魑垶本也是神者之后,若是他潜心修炼,去除魔性,本该重列仙班,只他反而魔性大盛,终害人害己。”我顿了顿,“霍奇因着你天罚下界,受情劫之苦,化名木善,只是最终仍是被蜚卯陷害,一着入魔。心信而坚,本君倒是希望你能吸取教训。” 连姒轻轻放开那攥着石锦的手,石锦也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天高云阔,石锦老头,终究是该歇歇了,我并未拦着,只看他远去。良久,才听连姒道:“主子……韶光居,还做得生意吗?” 我低头看她,有些明白:“你想要忘记?可是,本君再不需要你的记忆。” 她失望地低下头,什么也没有再说,只站了起来,往外走去。眼前突然现出一个桃花眼儿的人,对我呵呵笑着,拢着袖口,乃是那骚包的桃止。 玄掣皱眉将我往后拉了一些,便听桃止有些戏谑的声音:“帝君不用这般,桃止不来做什么,只是,想要为姒儿付账罢了。” “付什么账?”我不觉问道。 “姒儿如今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以后的,便就由我替她受吧。” “你?” “仙君不是不要记忆了吗?那仙君你还要眼睛吗?桃止将这双眼睛给仙君,只求仙君了了姒儿的心愿。” “哦?”我看着他那仍是一脸不正经的笑,“你如何要这般为她?” “仙君便说,做不做得这桩生意,”桃止仍是瞧着我,“桃止终究是逍遥了这般久,该调戏的也调戏了,该玩的也玩了,总得做些什么,哪怕仅仅是让心爱的姑娘,好过一些。” “此话当真?” “当真。桃止不悔。” 我转过头去,不知何时,孟常已经站了起来,只是虽是驼着背,我却仍是觉得她立得笔直,她淡淡看着前方,满脸的皱纹告诉我,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妖艳的孟姑了。 “孟常,你可有什么,想要韶光居做得?” 若是她想要恢复往日的容颜,我倒是可以帮上一帮,至于报酬……她却摇了摇头,终是看向我:“以后,唤我孟婆便好,本来,我也便该这副样子了,又有什么好在意……” 她喃喃着,磨蹭着手中的鳞片,我认识,那是郁荼的鳞片,许是最后给她留下的念想了。 “你如今,已无仙籍,又不入轮回,便要如何?” “我便替他,看着这冥界,”她看了看这破败的天地,笑了,“他虽是错了,但是若非为我,也不会那般执念,这是他的地界,我便就留在这里,替他看着,守着。” 我回头看向玄掣,他于我点点头,我叹了一声,对她道:“虽是他做了错事,却还未到魑垶那般丧心病狂,你若是要守,本君便给你一个念想。郁荼者,玄龙之后,当受万世轮回之苦,每一世来时都会与你相见,踏上奈何桥时便会记起一切,只你需得喂他喝下汤药,继续送入轮回,如此万世,便可回位。” 她面上一喜,而后,却又淡然了,只点了点头:“孟婆省的了……” 玄掣终是牵起我的手,带我踏上了天界,只不知何时,这里竟是聚集了满满的仙界之人,九色的鹏鸟盘桓天际,我看见绿羽的身影,还有那整片天际的彩色云朵,似是谁特意布置一般。一个小小的女孩儿跃至我身前,对我朗朗道:“神君姐姐请更衣。”我疑惑地看向身边的人,却不知何时,他已经换上了大红的喜衫,这般艳丽的色彩,他穿起来竟是仍旧洒脱。 我看着那女孩儿手中的红衫,有些愣怔:“你是谁?”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的骄傲:“本帝是西方女帝,乃是神君姐姐救了的小仙君。神君姐姐请换喜服,勾陈这便引姐姐进殿!”原这才是真正的西方女帝,只那圆圆的小脸,因是与青米有些神似,终是叫我笑了出来。趁着我不注意,红衫一旋,我低头看去,身上也与玄掣一般,只不知我此番,是何模样。 “很美,不管你是韶光,还是姬瑶,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似是怕这话还不够甜,“我答应过你,要予你最盛大的婚典,我自是不会食言。” 隆重的喜乐绕梁不止,玄掣带着我,走上那承天殿的中央,我看见虫召和幺火,不,应该唤他们烛照和幽莹了,青龙,白虎,朱雀与玄武立在他们身后,那白虎手上还敷着药。却是对我笑成了傻子,我仿佛还看见有一道紫影,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 身子被人扳了过来,耳边是他轻柔的呼吸:“姬瑶,你的眼中,只能是我。” “好,只有你。”唇上温热,是熟悉的气息,温软而令人沉醉,傻子,我的眼中,自然只有你。 喧嚣之上,他在我身边,这一世,我终是嫁于了你…… 第一三三章 千年之后 我已经五千岁了,他们都唤我小殿下,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喜欢,他们唤我娘神君,唤我爹帝君,哪一个,都比我威风,这个事儿我与他们商量过,人人都有名字,唯独我没有。便是勾陈姐姐,大家也是唤她女帝,着实叫我生气。 “母后,我想要一个名字。”母后有自己的寝殿,就是号称的上古神殿,凌驾于整个天界之上,据说只有我母后可以上去,哼,渣渣,我也可以上去!虽然……我得有母后带着一起才行。 母后总也跟睡不醒似的,自从他们告诉我母后肚子里又有一个球球开始,母后更是睡不醒了,所以,我得趁着现在母后还没睡着的时候抓紧时间提醒她。 “母后,你有没有听孩儿说话?孩儿想要一个名字!”我拨了拨她的手,母后这才睁眼瞧我,似是很疑惑的样子:“名字?噫……你还没有没有名字吗?” 我还能说什么,这个记性的母后,实在是有些跌份,我摇摇头,从她榻上爬下来,想着,估摸着这个事情,只能等父君回来才能告诉我了。 可是父君实在是太忙了,整个三界如今好像都归他管着,总也瞧不见他歇着。哦,也有歇着的时候,但是父君歇着的时候……也该是抱着娘亲不撒手的,啧啧,真是老不知羞。 “小东西,你莫要赖在我这儿,世界这么大,你得到处去看一看,懂吗?”母后突然睁眼,似是想起来什么,“你不就叫小东西么,调皮,还要什么名字。” 我不禁浑身一震,只觉得母后怕是病了,还病得厉害,得快些叫父君来瞧瞧才好,只我刚刚冲出大殿,便撞到了一人身上,父君!我仰起头看他,他低头看我,顺便将我的头发揉乱:“小东西怎么了,急吼吼的,往哪儿去?” “母后病了,她说孩儿就叫小东西!”我有些委屈,觉得父君总是会为我主持些公道,眼泪汪汪看着他,父君面上怔然,还未说话,我便感觉身后一道凌厉的杀气,赶紧往后一闪,化解了去,对着父君直吼:“父君你看!母后还要杀了孩儿!” “谁叫你诅咒本君来着!小东西你是不是皮痒了?!”母后的声音传来,哎呀妈呀,我一把抱住了父君的腿,却听见父君呵呵的笑声:“怎么,今日可觉得舒服些?” “舒服个锤子,你试试也捧个球试试!本君决定了,往后这个出来就叫球球。”母后说完似是觉得很满意,复点了点头,“嗯,跟小东西一般朗朗上口。” 父君,父君,你可不能与母后一处犯傻啊!奈何父君将我拂开,扶着母后坐下来:“嗯,我也觉得球球不错,就叫球球吧。” 这天地,怕是要乱了……我赶紧使了石锦教我的法术迅速逃了出来,这上古神殿当真是上不得了,父君和母后都是傻子,傻子! 这般骂着便就看见玉书哥哥往这边走来,他面上覆着假面,我觉得特别酷,加上他长身玉立的样子,天界的小仙女们总也喜欢迎上去说几句话,可是我却是知道,玉书哥哥一点都不想与她们谈论哪家殿中的花儿好看,哪里有赏景的好地儿,估计只因着那假面遮着,她们总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才会以为玉书哥哥是欢喜的。我却知道,他是个极其安静的,没事总喜欢一个人待着,便是我偶尔去闹他,他也只是笑笑,并不与我多说。 “小殿下。”他唤我一声,欲言又止。 这是他头一次自己叫住我,不免叫我觉得有些惊奇,便停住了问他:“玉书哥哥,你是在叫我?” “嗯。”他蹲下身来,与我道,“一会,你替哥哥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谁呀?”有什么人是我可以替他见得呢? 他想了想,才道:“那人你也可以唤哥哥,便就唤他钊哥哥好了。钊哥哥是从青丘来的,对天界并不熟悉,你替哥哥去照看一下,带他随便逛逛吧。” “哦!这个没问题!”我拍拍胸脯,又想起来母后说过,女孩子不要随便拍胸脯,若是不长了,以后没得人喜欢,我虽然还是不大明白,不过……母后说的时候格外严肃,应该是没错的,便就把手放下,“本殿下知道了,一定好好陪陪他,不过……玉书哥哥,他上来天界,当真就是为了玩的么?” 玉书哥哥顿了顿,迟疑道:“他是这般与我说的。小殿下答应了可莫要反悔。” “自然不会!”我指了指他的银色假面,“你为什么总是带着面具?不热么?” “习惯了……”他拍拍我的头,“去吧,钊哥哥应该快到应仙石处了,他想去哪儿就带他去,除了我的寝殿,明白吗?” 哦,原来玉书哥哥不喜欢钊哥哥啊,嗯……也不对,若是不喜欢,才不会与我交待这般多呢!让我去看看那钊哥哥什么样子。 说起来,殿里的老人都说以往,三界不全归咱们天界管得,起码,青丘是独一处的,自力更生,倒是乐得自在,那冥界……嗯,冥界我还未去玩过,不过听讲以前的冥界都是黑沉沉的,只那黑道边有一处花店,里间的花儿开得耀眼,名唤韶光居,不知道现在还开不开了,我也去买几束花儿送给母后,母后的屋中便就是缺了些颜色。 这般想着我已经到了应仙石处,父君对应仙石似是有些感情,没事总会带我来瞧瞧,说来奇怪,每每我来,这巨石都会暖暖的,似乎是认识我一般,我试着将手贴上去,还能感受到轻轻地叹息,这石头,难不成是活的?不过母后说这石头是她修缮过的,也有可能,是母后的气息吧。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巨石上晃着腿儿,正瞧见下界来了一个蓝衫的男子,虽然不如父君,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哥哥,也很好看。他抬起头来看我,似是有些失望,又往里间看了看,才复确定了一般对我行礼:“敢问这位仙君,玉书仙君可在殿中?” 我蹦了下去,在他面前过了一圈,点点头:“在是在,不过玉书哥哥不大舒服,不适合见客,便由本殿下陪你去吧。” 他似乎是一怔,而后才道:“紫钊不知竟是小殿下,失礼了,既然玉书有事,那在下便也就不打搅了,改日再来。” “哎哎哎。”我拦住他,“你这般就没有意思了,本殿下好不容易答应了玉书哥哥的事情,怎么能不做好呢!你既然来了,本殿下便就要陪你逛逛这天界,你不是想要看看么?” 他仔细瞧了瞧我,似是在判断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而后才笑了:“天界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玩,如今紫钊奉命要与天界交涉,来得机会多得是。倒是我们青丘,一般人难得进去,不知小殿下可有兴趣与在下一同下去看看?” “青丘?”这个倒是新奇,我也只从他们嘴中听说过这个地方,听说封闭了很久,千年前才重新与三界往来,倒是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好地方,这般金贵。 “我们青丘,有山有水,是个游玩的好地方,小殿下想来在这里待得也是无趣了些,不若便跟在下回去看看,什么时候也玩腻了,你玉书哥哥自然会接你回来。” 此话说得有道理,尤其是那无趣真真是戳中了我的心窝窝,讲真,这天界这么大,可是父君眼中只有母后,母后眼中……母后眼中只有睡觉,倒是我,每日里都是修炼瞎折腾,这个紫钊,说得不错,我不如下去看看,反正我一身的修为,总也不会被欺负了去!嗯,就这般,好的很! “小殿下同意了?”紫钊笑了笑,“那咱们这边走吧!” “嗯,走吧!你带路!”我伸手招了白虎出来,他张开白色的翅膀,停在我面前,我纵身跃上,“紫钊,快走吧!迟了本殿夫君发现了,可就走不成了!” 紫钊看了看我座下的白虎,点点头,竟是上了一枝藤蔓,噫!稀奇! 只是白虎有些不情愿:“小殿下这次是要去哪里?可与姑姑和帝君说过?”我拍拍他:“你是本殿的坐骑,管得那么多做什么!一心不伺二主,你可明白!” 白虎理亏地沉默了一下,又道:“那小殿下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便走啊,这叫离家出走。” “嗯这个词语好,你看父君和母后那腻歪样儿,怕是得许久之后才能想的起来我呢,哼,不管,咱们这次不回去,等到他们来找!”白虎在半空中摇摇头,抖了抖身姿,跟着紫钊飞去。 白虎本也是与朱雀姐姐他们一般守着各方的,只是现在西方被青米姑姑占着,这厮便就被派到了我身边来,不过本殿收他做了坐骑,可是凭本事办事儿,不吹,我如今的修为,可是颇高,一般仙君,我是不怕的!哼,傲娇~ “到了。”前边的紫钊落下地去,我也跳了下来,这儿当真是群山环绕,与天界全然不同,倒像是个完全绿色的世界,只是看来看去,才发现这儿除了绿色,倒是什么都没有,不禁有些失望。 “小殿下这边。”紫钊将我引到了一处草庐,便停下了,“我去里间与先生说一声,还请小殿下稍后。” 我挥挥手叫他进去,转而看了看四周,前间有个很大的圆台,空空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看着倒是有些神器,颇有些仪式的意味,怕是以前是个祭台吧? “小殿下进去吧,先生在里间等着呢,”紫钊对着白虎一笑,“白虎仙君随我来吧,用的便是之前皿柒仙君的屋子,现下刚刚清扫完。”白虎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我命他快去,他才随紫钊走了。 这青丘,倒是很节俭嘛!用的还是草庐呢!只是弗一踏进,才觉得别有洞天,里间全然不似外间那般简陋,倒是好些房间,我立了片刻,当即决定就按着直线,直走到最里边去。 草庐里净是淡淡地芳草气息,叫人神清气爽,我望着眼前的门,敲了敲,便听里间一个淡淡的声音:“进来。”这声音低沉却好听,叫我心头一跳。 打开门去,便见一个紫衣之人正坐着,指尖握着一卷书,见我进来,那人抬起头来,我看向那人,险些窒息,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极致的妖娆,却又分明硬朗,虽没有表情,却是万分的俊朗,我一时看得有些呆怔,这世间,竟还会有这般的人吗? “坐吧。”他一开口,我才恍如从幻境走出一般,有些怂地应了声,却没有看到椅子,他微微一笑,我又险些失神,只看着那藤蔓自行蜿蜒编织成了一张椅子,那人对我招了招手,我这才捱了过去,轻轻坐下,便是连动作都轻缓了些,若是被母后瞧见我这般,恐怕又要笑话我了。 “你是姬瑶和玄掣的孩子?” 他一开口便是父君和母后的名讳,我终于醒悟,他是青丘的紫府上君,应是比之父君还要大上些许。我歪头看向他,却是只觉好奇,可是他分明……很年轻啊……我抬起头细细看他,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将他那妖冶的脸生生降了几分色彩,却是更叫人沉沦。 “咳咳……”我尴尬地清了清喉咙,终于想起来回答,“嗯,对,那是我母后和父君。你……我可以唤你紫弗吗?我听母后说起过你。” “你母后,提起过我?”他轻轻地重复,却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纠正我,“你还是唤我上君吧。” 我想了想,觉得太过生分:“还是唤你紫弗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灰色的眸子眨了眨,似乎是在思考,片刻,便不在意道:“随你。听紫钊说你想过来玩一玩?” 这个紫钊!分明是他哄我来得!不过……我看了看紫弗,顿时觉得丝毫没有来错!来得对了!哈哈哈哈! “青丘没有什么好玩的,千篇一律,若是你想玩,我便命紫钊带你熟悉熟悉。” 我摇摇头:“不不不,紫钊那人一点意思没有,我想要你陪我玩!”他看着我,似是没有料到我会这般说话,我想了想:“不是……我是觉得……还是主人带着我逛逛,好一些……”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没了底气。 他朗朗一笑:“好。” 第一三四章 尾声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沉迷他的美色,我只是……只是……有些喜欢他罢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仍是我如何地死缠烂打,他都是淡笑着看我,似是宠溺,可是我知道,那其实就是毫不在意,他这个人,仿佛并没有心一般的。 这让我觉得有些失望,白虎催了我几次叫我回去,我都有些不甘心,难道说,我真的不好看吗?母后总是嫌弃我难看难道是真的吗? “小殿下,你离开这么久了,怎么天界都没有人过来寻你?”紫钊也蹲了下来,看我坐在草地上逗小虫子,“你玉书哥哥不是很疼你么,怎么也不来看看?” 我站起来:“你叫本殿过来,其实是为了玉书哥哥吧!哼!我就猜到了,你不是什么好人!” “呦,谁惹了小殿下了,这般脾气呢。”紫钊看着我,“是先生又不理你了么?” 我狠狠扔下手中的草杆:“你们先生,就是个榆木疙瘩!” “那可不是,先生都已经独身这般年岁了,说榆木疙瘩,倒是轻的了。”没想到紫钊竟然还说起来了,“父神……嗯,也就是你母后的父君还在的时候,先生便就在这里守阵了,后来阵破了,先生便也没有再怎么出去,唯一一次出去,还是为了你母后呢。” 母后?我看着他,紫钊却是不说了,看着我身后跟见了鬼似的,我转过头去,正见紫弗立在我身后,只是那眼中严厉,是我从未见过的神色,紫钊赶紧站起来,立到一边。 “去通知天界的人来接小殿下回去,现在就去。”紫弗声音淡淡,却透着威严,我也不觉站好了,又想起来,我凭什么要怕他,哼! 便又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他却没有走,只立在我身后,我终于是没有忍住,又回过头去:“紫钊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没有看我,只问我:“什么?” 我抿了抿唇,干巴巴地问道:“你是不是,从未喜欢过人?” “什么叫喜欢?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又明白什么叫喜欢?” “本殿才不是什么小姑娘!”我瞪着他,“你难道喜欢的是男人吗?” 他一怔,而后摇摇头:“小殿下,你再青丘待得太久了,你母后该担心了。” “母后,母后!你为何一直跟我提母后!还是她叫我出来到处看看的呢!”我有些生气,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脑中,只是一瞬,我却全然不顾地问了出来,“紫弗,你是不是喜欢我母后?!” 他这次不笑了,只是看着我,看到我有些觉得自己失言了,他却开了口:“那个时候,她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你若是非要说喜欢,倒是确然喜欢过。” 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回答,而且是这样的答案,我怎么都不敢相信……可是,我是谁呢!他方才不是说过,喜欢过的,那便是现在不喜欢了? “那你现在可有喜欢的人?”我凑进一步看他,他也不退,直直看我:“现在,已经不会喜欢人了,我这般的岁数,早就过了心动的年纪,你可明白?” “不明白!”我摇摇头,“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但是,我就是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喜欢其他人,我还小,我有的是时间让你喜欢上我!”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终于甩袖离去:“随你。” 我不知道他这是几层意思,既然不说明白,那我便就当他是默认了!既然他说了随你,那我便就继续追下去,我就不信他会一直看不见我! “小殿下,帝君命我接你回去,白虎已经回去几天了,你怎么还在青丘?”玉书哥哥一来便就问我,“你母后也问过你几次了。” 只是我还未回答,便就听见紫钊的声音传来:“玉书!你便就这般讨厌我吗!我做错了什么!” “小殿下,我们走吧。”玉书却是没有理会,只对我道。 我看了看后边气呼呼的紫钊,只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我回头看了看紫弗的草庐,觉得有些颓然:“玉书,你便就好好跟紫钊说说吧,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为什么偏要这般,本殿看得出来,你心里是欢喜他的,去吧,不解决好,本殿不走。” “小殿下!”玉书声音高了一些,我却是对他挥挥手:“去吧去吧,刚好本殿想要静一静。” 玉书抿唇不说话,紫钊却是拉住了他:“你就听小殿下的吧!你随我来!”玉书不动,紫钊有些着急:“你这人,难道还要我背你过去吗!我会吃了你不成!” 只是玉书终究是敌不过紫钊的力气,连个人拉拉扯扯走了,小媳妇似的,我撇撇嘴,什么时候,我也能与紫弗那般打闹呢…… 我不想离开回天界,可是紫弗却是对我不理不睬,终究是叫我有些挫败,我拽了一会了草根,玉书仍是没有回来,想了想,突然有了一个计划,不如我便就此往冥界去看看好了!终归是不要被他们找到,哼! 这般想着,我捏诀隐了个身,复又进了紫弗的房间,他仍是在看着书,面上毫无表情,我就这般看了他许久,终于转头离去。 这般一个人悄悄赶了好久,终于是瞧见了那人们说的沃焦石,只是那传说中的花店,我没看见,倒是那黑道撑起了一间食肆,那是什么?我歪头想了想,没想明白,瞧着像是吃东西的地方。 放眼再望去,黑道上来着花儿,火红艳丽,且并没有枝叶,好生奇怪,莫不是这便是传说中的曼珠沙华了? 我凑近了一些,突然一个美艳的女子出现在面前,她有些傲慢地看我:“你是谁,为何吵醒我?” “天上地下,本殿想来自然就来了,还需要什么理由?”我抱着胳膊看她,便见她上前来仔细瞧了瞧我,微微叹息:“你确然是有些像……姬瑶神君而今可还好?” 嗯?认识我母后么?不对,怕也是无人不认识我母后的,便就点点头:“母后身体好的很,倒是你,若是有人问你我可来过,你要记得说没有!” 她好笑地看我,终于是点点头,我便没有再理会她,只往前去。 按说这沃焦石该是要拦我一拦的,可是知道我上了一座桥,看得一座殿,都没有遇见什么拦我的,甚是奇怪。我抬头看过去,“孟婆庄”三个打字出现在眼前,噫,原来,人界说的都是真的,还真的有一间孟婆庄啊!那里间可不是应该有个汤棚么? “有人吗?”我唤了一声,终于听见一阵珠帘声,然后,便见一个美丽的姐姐走了出来,她见着我似是很奇怪:“敢问来者何人?” 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却又问我:“你是仙君?”我刚要回答,却听得里间有拄拐声传来,而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戈儿,是谁来了?” “孟婆,是个小仙君。”戈儿转过身去,扶了一位老婆婆出来,那老婆婆面上皱纹很深,比之石锦老头还要夸张一些,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孟婆看了我一眼,突然道:“你来这里,是你母后的意思吗?” 我不料她一眼看出,有些奇怪:“婆婆,你如何知道我是谁?” 她笑了笑:“你身上有她的气息,不然,无论你是谁,决然不会这般轻易过了那沃焦石。除非你是幽魂。”她复看了看我:“看来,你并不是姬瑶派来的。是想要冥界玩玩吗?” “婆婆你真聪明!本殿只是想要在这里躲一躲,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去青丘……嗯……就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她点点头:“闹了矛盾?小孩子啊,终究是有些力气。你说青丘……如今,青丘可以进去了?” 我点点头:“嗯,青丘还可以与天界通婚呢!”只是,玉书和紫钊这样的两个男子……我就不知道了…… 孟婆坐了下来,问我:“你也想,嫁到青丘吗?”这个婆婆怎么……总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我没有说话,她却笑了:“若是婆婆没有猜错,那你便是喜欢了紫弗那个榆木疙瘩吧。” “婆婆,你们都知道他么!”我有些泄气,我好像是最迟知道他这样一个人的。 孟婆递给我一杯茶水:“他呀,这多少万年来,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三界里的人,多数还是知道的,你这般年纪,怎么而看上了他……” “婆婆是觉得……我太小了,年纪差的……有些多么?” 她淡淡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婆婆也是在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人,说起来,婆婆还要比那个人,大上许多呢。” 我接过茶水,并没有喝,我有些害怕,都说孟婆的汤水不可以乱喝,会忘记一些,我若是忘记了紫弗,可怎么办。 孟婆看我不喝,也不介意,我有些不好意思,便问她:“那你喜欢的人,现在在哪里呢?” 外间突然传来镣铐的声响,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却是粲然,嘴角的笑意更甚:“他来了……” 我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只见一个冷峻的男人,直直冲进来,那是个面庞如刀刻般的俊朗男子,可是孟婆却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只他们二人对望了许久,那男子终于道:“孟儿……我回来了。”孟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往他那边走去:“回来……便好……” 他们年纪明明那么不相配,可是此时他们站在一起,我却觉得,他们那么适合,仿佛彼此的眼中,只有那一人罢了。可是我看见他手脚上的镣铐,还有男子身后的黑白两色衣衫的人,这是……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吗? 孟婆抬起手来,接过了戈儿递给她的汤碗,送到了男人面前:“喝吧。”男子看着她,眼中缱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接过碗,最后看了一眼孟婆:“你等我,我还会回来。” “好。”孟婆笑得很美,即便满面的皱纹。我却只觉得有些哀伤,那男子一仰头,全数灌下,眼中的暖意缓缓消融,只一丝冷峻,孟婆什么也未说,只招了招手,那黑白二人便将他带了下去。 “婆婆,他不是你的爱人吗!为何你会喂他喝汤?” “因为他犯了错,这是他该受的。”孟婆面色淡然,似是已经习惯。 我有些哽咽:“婆婆,这般……你们要这般……一直下去吗?” “快了。” “什么时候?” “再过个几千世……”她的声音飘渺,叫我有些听不清晰。 临走的时候,我看见那奈何桥上,立着一个眼上覆了白绸的男子,他立在那里,分明应该是看不见的,我却觉得他似是在看着什么,我顺着他面对的方向望过去,那里除了一家食肆,并没有什么,恐怕是在想心思吧…… 我终于是回到了天界,遥遥便见母后捧着肚子立在应仙石处,父君已是不在她身边,我慢慢走了过去,只觉得心中竟是有些沉重。 “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青丘……还有冥界。” “瞧见什么了?” 我将那冥界的人都说了说,只觉得那里的人们都有些奇怪,母后却是没有诧异,只道:“你瞧见的那覆了白绸的男子,名唤桃止,他本是一座冥界的山脉,后来修炼成了鬼仙,爱上了一个女子。” “后来呢?” “后来,他为了替那女子受罚,便就将双眼割给了那个女子。” “那女子现在在哪里?为何不回来报恩?” “那女子曾在韶光居中做了交易,已经忘记了一切。” 我有些失望:“韶光居是什么地方?孩儿并没有在黑道看到呢,倒是多了家食肆。” “韶光居,再也不会存在了。” “为什么?” “因为,那是用最宝贵的东西做交换的地方,可是……若你想要的不违天理,便就应该自己去争取,因为,你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孩儿也有自己要去争取的。” “是什么?” “一个人,可是孩儿不想告诉你。” 母后却只是笑了笑,我仿佛觉得她是明白的,可是我偏生不说。我想,哪怕是那韶光居真的可以换的紫弗的心,也是无趣的,他便是块石头,我也定能叫他开花! ………………………… 上古神殿中,姬瑶女神抱着球球,环顾了一下四周。 “主子,找什么?”幽莹上前来问道。 “那小东西又上哪里去了?” 幽莹不说话,姬瑶一拍床榻:“可是又去了青丘!” “是……小殿下说……这次不把紫弗拿下绝不回来!” 这一日,身为天地间唯一的以为上古女神的姬瑶,头一次有些后悔,怕是某一日,自己真的说错了话吧? “姬瑶,怎么了?”玄掣走了进来,看姬瑶面色不善,“可是那孩子又去了青丘?” 见她点头,他却是不在意:“嗯,孩子嘛,多搓搓她的锐气,终究是好的,若是真的能将紫弗钓回来,我们还长了一个辈分,不亏。” …………………………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