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璃变》 第一章 赖骨难驯 缘起惫懒少年 自古以来,正邪对立,人魔两分。但不论正邪,都在通往各自的信仰的路上不断努力,正,修仙论道,以祈得上天垂怜,得道成仙,飞升仙境,享齐天之福。邪,嗜血成性,,不惜逆天入魔,以妖邪之道求得世间制霸力量。然而不论正邪,终究在这条追逐信仰的道路上迷失,非但迷失自我,而且失去信仰,与最初信仰背道而驰,最终越走越远,堕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邪正之分,在于一念之间,一念得正,人斯正矣;一念入邪,人斯邪矣。古来之祸国殃民者,发言行事,谁不堂而皇之,假仁义以售其私而已。故邪人说正fa,其祸远甚于其说邪法。正人说正fa,如善药治病,为知其正;正人说邪法,如治病,又知其反。如圣人之用兵,不得已而用之,虽邪亦正。。 夫后天之中,有阴有阳,不独存也,一刚一柔,不独生也,一善一恶,不独行也,吉凶祸福,顺利逆害,正邪明暗,消息进退,莫不相依而成,相立而名,此天地人各有阴阳------ 女娲补天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洪水。苍天补,四极正;洪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西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上古时期,世上一片荒凉,只有许多森林,人类尚无火种,分食野兽只可茹毛饮血,粗野蛮莽,且多疾病。此时,昆仑山上有一仙宫,名为光明宫,光明宫中位列一神,名祝融。祝融慈祥,见世人生吃禽兽,于心不忍,遂传下火种,教世人以火炙食。世人自光明宫取火种,将野兽置于火上,食之味佳,且无疾患。自此世人皆信奉火神祝融以火为图腾。九天之神,以世人信仰供奉为食,此消彼长,火神祝融得世人供奉十之七八,众神皆为不满,但忌惮火神威武雄壮,不敢造次。独有水神共工,最为愤恨。水神住东海,性暴躁,实力强大不善谋略。终有一日,共工道:“世人着实可恶,水火皆为世人生存必须,为何独敬火神却不敬我水神?”许久愤恨积压至满,乃率领东海水族,向祝融居住之光明宫进攻,以东海至阴之宝九幽寒冰熄灭光明宫神火,光明宫神火不惧世间狂风,不畏世间之水,且若凡间之水来浇,愈浇愈旺。但九幽寒冰是共工自背阴山北极恶洞中取千年寒冰至东海修炼万年而成,九幽之地背阴山是纯阴无阳之地,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所以恰好是那无名神火的克星,神火一灭瞬间风云变色,天地无光,世间万物皆堕于茫茫黑暗之中。共工这一遭彻底激怒了祝融,祝融驾上古神兽三味真龙出来迎战,那火龙也是无上之神物,自三昧真火精魄中提炼,经三昧腾蛇、三昧蛟、三昧虬、三昧螭、三昧应龙、最终修炼成三昧真龙,周身长年滚热、烈焰腾空,真龙一出,驱散九天阴霾漆黑,将世间照得通明,光明宫里的无名神火竟又复燃了。 水神共工没有能扑灭神火,便恼羞成怒,调来了五湖四海的大水,倒漫到山上,直往祝融和其所驭火龙泼去。可是,自古水往低处流,大水一退,神火又复燃起来。祝融骑着那条三昧真龙,便烈焰腾腾直向共工扑去,三昧真龙狂吐火舌,烈焰炽天,把共工烧得焦头烂额。纵使有九幽寒冰这般至阴神物,却仍然抵挡不住,共工吃了这一亏,只得逃回大海,祝融复骑着火龙直冲大海;共工即又慌忙逃至天边,回头望去,祝融已追上来了,共工自问水火本是天地间两样无源之物,本应平分秋色不分伯仲,奈何那三昧真龙赤炎滔天,共工抵敌不住,顿觉神途飘渺,无颜再逃,便一头撞在不周山上,只听轰隆隆一声惊天巨响,不周山竟被他拦腰撞倒了。那不周山原是根顶天的柱子,山一倒,天塌地陷,山林烧起了大火,洪水自地底下喷涌而出,龙蛇猛兽伺机出来吞食世人。人间顿时生灵涂炭,惨不忍睹。有神祗女娲,母仪天下,不忍世人受苦,欲取五色土炼无色石以补天,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女娲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弃于天台山下。五色神石饱食日月光辉,天地精华,经日积月累,竟有了毁天灭地之神力。原在洪荒初始,众生蒙昧,天地无常,万物轮回,滋生妖兽,与人为敌。黄帝与蚩尤战于逐鹿,蚩尤驱使妖兽之主玄龙,呼风唤雨,电闪雷鸣,将黄帝一方深陷无尽浓雾中不能出,后黄帝得风后相助造指南车,冲出迷雾,斩杀蚩尤,而妖兽之主玄龙见蚩尤大势已去,遂遁入不周山底,蛰伏修行,以待后世复出。。 时光荏苒,待共工与祝融大战将不周山撞到,却将这蛰伏数年的玄龙惊醒。玄龙自不周山底破石而出,大有为祸天下将神人取而代之的野心。若想实现这野心,必先取得女娲遗落之五色神石神力相助。祝融与共工一战之后,因不慎将世人陷于灾难之中,被天帝赐死,其火神之位由其弟吴回担任。吴回得知不周山倒,玄龙现世,玄龙欲取五色神石之神力,遂驱三昧真龙欲赶赴天台山将五色神石摧毁。待风驰电掣赶到之时,玄龙尚且未到,吴回遣三味真龙使滔天烈焰焚烧那神石。五色神石本应浴火而焚,怎知此神石经日月洗练,其质地早已今非昔比。三味真龙精魄耗去大半,强强将这五色褪了四色,只剩下精华最盛之紫色。此时玄龙赶到,将那紫色神石抢于口中。本来吴回之神力加上三昧真龙滔天烈焰足可斩杀玄龙,但玄龙神石在口力量早已翻了数倍。而三昧真龙精魄又损耗大半,吴回欲返回天帝处以求神兵增援,但三昧真龙心系万民,知道若这玄龙将紫色神石之力据为己有,天下生灵便皆惨遭涂炭。遂以自毁精魄之万劫不复之法与玄龙同归于尽,玄龙至死之前,立下诅咒,虽身灭,但神不灭,玄龙为祸天下之心世代相传,无穷无尽。必有一代宿主可复夺紫璃,涂炭苍生。吴回见三昧真龙自毁精魄而亡,恸哭九九八十一天,将终生之泪尽皆哭干,可见祝融氏与这三昧真龙情谊之深。眼泪流尽,剧痛稍止,无奈身死不能复生,只得回天帝处复命,但人在悲痛中,难免稍有疏忽遗漏之处,这一疏忽不要紧,却是留下一个天大的宝物于凡间。而万妖见妖兽之主玄龙归于虚无,皆自寻隐秘之处蛰伏等待,伺机千秋万世以后有新主出现复兴妖族霸业。自此世间万物回复日月轮替,天地纲常,万籁俱静,百废待兴,紫色神石又历经数载,在滚滚烟尘中不知流落于何处。 仙境一天,地上一年。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世人世代繁衍,百业俱盛,三教九流,无所不兴。 距千百山往南几百里,有一片紧密相连的古城,取山南水北之意,名为阳城,不知何人所建,不知何时所立,因年代久远而又与千百山遥遥相望,本名阳城已被人们渐渐所淡忘,相比原来的平庸无奇,阳城人更喜欢借着千百山的名气称它们为千百城。那我们的故事,便从这千百城一带的枫叶县说起吧。。 “小贼娃,你莫跑,待让老娘追到你,定让你那小贼骨头皮开肉绽!”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来人往,突然晴天霹雳似的爆出一声泼辣的女声,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肥胖婆娘,手里擎着一根碗口粗的擀面杖,弯着水桶腰气喘吁吁的破口大骂。妇女一对小脚支撑两条大粗腿因为愤怒而略微颤抖,腰际紧裹一块满是油渍面粉的破麻布围巾,那肥硕的脸上不知为何烟熏火燎一般的乌黑,双目圆瞪,似是要喷出两股无明业火来,那婆娘鼻孔愤愤喘着粗气,待气息稍匀,擀面杖一横,迈开两条粗腿又向前追去。往前面看去,却是一个约莫□□岁的少年,浑身脏破衣衫褴褛,疯也似的在人群的缝隙中左冲右突,边跑边叫,不时回头惶恐的看看胖婆娘与自己的距离,瞅到后面肥胖婆娘与自己仍有数步之遥,便忙里偷闲的喊道“老贼婆,我偏要与你为难,便要天天去堵你这肥婆的烟囱。”说时迟那时快,男娃毕竟年幼,且路上行人你推我挤,市井里的人平日都无所事事,一但发现有甚热闹便趋之若鹜。听到这后面肥胖婆娘高声呼喊,便以为有热闹可看,一窝蜂似的循着肥胖婆娘的尖利吼声拥挤过来,却不曾想把少年逃遁之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于是,少年一句话的功夫,迟滞了脚步,竟让胖婆娘从后赶上。那胖婆娘一声怒喝,倒像是一头愤怒的野猪一般,待稳住了身形,挥出肥大的肉手劈头将男娃后衣襟攥在手中一把扭倒在地,这才大事若定的愤愤喘起粗气来。。 第二章 无赖有因 原是恶人先行 此时路上行人早以二人为中心围成个密不透风的大圈,饶是比肩继踵,却仍有人伸着脖颈踮起脚尖不辞幸苦的往人圈里探视,想要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名壮硕汉子,仗着自己身强力大,三推两扭的,轻易的便挤了进来,惹得身旁本已占据好位置的路人极为不满,但那路人刚要发怒,一看汉子这壮硕身形,却也忍气吞声的作罢。这壮硕汉子占据了看热闹的佳位,正暗自得意,忽听身边一个声音问道“敢问这位小哥,老汉初到贵地,不知这妇人和这娃娃是何人?”声音苍老但却浑厚有力,壮硕汉子不禁侧目看去,却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遂已年迈,却在左右的拥挤中轻拂白须泰然自若,煞是古怪。心下忖道:这老汉何时到我身旁的,这般高龄在人群中竟如无人之境,或许这老头是什么世外高人。这么一想,心下不禁肃然,恭敬答道:“老人家你有所不知,这肥胖婆娘,姓刁名三娘,便是街头拐角处“无饿不坐”面馆的老板娘,此人虽体型肥胖,但心胸却极其狭隘,不仅为人小肚鸡肠,好贪便宜,而且经商唯奸,经营面馆饭食常常缺斤少两与人为难,人品口碑在枫叶县里早已是臭名昭著。所以年过四十仍然独身,无奈千百城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个人群集散之处,而咱枫叶县又是千百城的咽喉要道,咱们本县人自然知道这婆娘是甚货色,一向不去招惹她,但来往行商旅客众多,岂能人人都认识她,便少不得被她为难,出门在外之人都图个方便,不愿与她争执些鸡毛蒜皮,只好委曲求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被她多收去些碎钱,一碗面一条路,不再计较。有闲人受了她的刁难气不过,便给她起了个“刁三狼”的诨名。故这刁三狼早已恶名远扬,人道“宁惹马蜂王,不惹刁三狼”。 从这壮硕汉子的话中可见枫叶县百姓对这刁三狼反感到如何地步。那银发老者听罢轻捋胡须,略微点点头,双目炯炯有神的朝那少年望去,此时少年被刁三狼的油渍肥手按在地上,不能动弹丝毫,饶是如此,一双眸子中仍是愤愤然,口中含糊不清的不停叫骂,想来是在骂那恶妇。那壮硕汉子瞧见老者眼光去处,心下了然,又道:“这娃娃叫多小吉,却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是村里樵夫李柱在南山坡砍柴时捡回来的,那李柱有个老娘,母子俩相依为命。平日李柱砍柴为生,她老娘接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换几个小钱贴补家用,本来母子俩日子就过的清苦,后来又捡回个小娃子,更是雪上加霜,可这李氏母子却是善良心肠,饶是如此对这孩子无半点冷落,左邻右舍可怜他们,严寒酷暑时也少不得接济些热汤冷茶的。” 说话间,那刁三狼此时已歇过气来,左手摁着少年,右手挥舞着擀面杖,凶神恶煞的活像一个母夜叉,扯起残锣破鼓一般的声音骂道:“无人教养的小贼,老娘不曾与你为难,隔三差五还与你几个窝头吃,你犯了哪门子的疯,来堵老娘的烟囱?”话音一落,这刁三狼不顾轻重抄起擀面杖便要打,眼看擀面杖带着呼啸声朝着少年劈头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精壮的汉子,伸出胳膊便将这一杖硬生生挡了下来,刁三狼眼看便要收拾到这个坏小子,却被人从中阻拦,气又不打一处来,定睛一看不是别人,这半路杀出来的正是李柱。 这李柱今日刚打得满满一担木柴回来,远远看到这里人潮涌动,和相熟的人一打听,那被欺负的正是自家小吉,风也似的扔下柴担挤进了人群,好歹正赶上替多小吉挨了这一杖。刁三狼怒道:“好你个李柱,破瓦盖腚的货,这贼娃好死不死的去堵我那烟囱,今日说破大天我也要教训他一顿,你若敢拦,连你一起打!”刁三狼这婆娘,即便是气急败坏,脑筋却仍灵光,知道李柱疼这男娃,怕这老实人发作起来自己吃亏,便先把多小吉理亏之事一说,那李柱本就老实本分,听到是自家娃子理亏,心气登时便矮了一截,只是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木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刁三狼一看这李柱被自己说到软处,两只三角眼骨碌一转,又道“李柱,你这泥菩萨一样的穷鬼,自己连老娘都养不活,还非要再捡这拖油瓶回来,却只养不教,尽干这些泼皮无赖的勾当,老娘今日便替你好好管教管教,让这小贼长长记性。!”李柱一听这恶婆娘还要打,便死死将多小吉护在身下,不动分毫。刁三狼一看李柱只是保护男娃,却不敢与自己发作,气焰随即又嚣张起来,忽地将那擀面杖猛的又挥了下来,众人看的清楚,这狠心的婆娘非要跟这俩苦命人过不去了,都在为这俩苦命人暗暗叹息,可谁也不敢多管闲事趟这浑水。 只见那擀面杖带着风声照着李柱的脊背招呼下去,便在众人侧目不忍观看之时,只听人群中暴喝一声“住手!”亏的这一声喊,把刁三狼吓的就着脸上的肥肉一抖,收住了挥舞而下的擀面杖,狐疑在人群中搜寻着喊话之人。人群中那位银发老者缓步而出,这老者虽头披鹤发却满面红光,双目矍铄炯炯有神,胡须垂至胸前无风自动,老者背负左手,右手拄着一根磨得光滑油亮的红木杖,一只古旧婆娑的褐色葫芦悠然悬于杖头,老者这般形貌不觉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模样。老者将木杖往地上轻轻一敲道:“莫急莫急,这位大姐,你那碗口一般的擀面杖若这般打将下来,这汉子岂不怕是要丢掉半条性命?且让老朽听上一听,这孩童如何得罪于你,要受此罚?若真有缘由,再打不迟。”那刁三狼正在气头之上,眼看就要教训到这男娃,却被这陌生老者从中作梗,不禁气骂道“哪来的老头,少管闲事,我教训这贼娃有你何干,如何须说给你听?”说罢又要动手,就在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却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见刁三狼树干一样粗的胳膊抬起来的一刹那,却在空中戛然而止,仿佛是被什么物件凭空硬生生地拽住了一般。那擀面杖也徐徐顺着刁三狼的手指滑出,“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溅起些许尘土。众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景象感到疑惑不解,那刁三狼更是目瞪口呆,眼见擀面杖从手中脱落,此时胳膊却似不是自己的,只是滞在半空,不能动弹分毫。且见那李柱多小吉二人显然均是安然无恙,一时间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皆因这刁三狼突如其来的动作感到莫名其妙。被李柱藏在身下的多小吉不安分的伸出小脑袋环顾四周,脸上满布懵懂之色,竟是不见丝毫惧怕。左瞧右瞧,目光所及之处,停留在刁三狼的粗肥胳膊上,原来刁三狼胳膊内侧竟然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根几乎肉眼难辨的银针,银针迎风摇晃,闪着些许微光。众人之中,只有多小吉离刁三狼最近,故只有他瞧得端倪。在众人都在费解不已之时,刁三狼已被刚才发生的变故所惊,且那执杖的臂膊此时正发生着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到的变化。起初,在胳膊停滞的刹那,胳膊内侧一处极细微的一点,突然察觉到一阵微痛,但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却是酥麻之感,那酥麻正如同一颗极微小的火炭落在棉布上,初觉时微不足道,须臾间却燃起熊熊烈火,那种另人难以忍受的酥麻痛楚,如同烈火一般,顺着胳膊,燃至肩头,又循着体内血脉,蔓延至前胸后背,待刁三狼反应过来之时,那肥大的上半身躯早已如铜浇铁铸一般不能动弹。鹤发老者见状笑道“这位大姐,老夫见你怒火中烧不可自已,故略施些小手段,以便助你平心静气,方才老夫之问,大姐倒还是未答。”刁三狼不禁心下大惊,心道这老头不知是何方来的妖人,竟对自己使起这般诡异邪术,又见着老者仙风道骨似有几分深不可测的模样,当下便不敢轻举妄动,何况也确实无法轻举妄动。便耐下心来道“大伙给我评评理,我平日没少照顾他孤儿寡母,时常施舍几个窝头与他们吃,不曾想这个小贼不仅不念我的好处,还三番五次到我这调皮捣蛋,这次越发无赖,竟用茅草堵了我的烟囱,大伙说,这样恩将仇报的小贼,我倒是打得打不得?”说罢还用肥粗手指指了指自己肥脸上的烟熏污渍。 众人一听都心道,虽这婆娘心狠手辣,但如此说来,确实是这个男娃淘气在先,挨打倒也不无缘由。那多小吉一听,立马小眼一瞪,爬起身来,伸出泥污的小手指着刁三狼辩解道:“刁三狼,你胡说,你安的什么心,给我们的窝头已是馊了好几日的,害的我拉了肚子,幸好阿娘不舍得吃全给了我,要不然,我阿娘都要跟我一起倒霉了。”众人听到男娃之言,目光齐刷刷的如一道道利剑朝刁三狼射去。刁三狼道是凶悍,但让这个孩童说到了自己的坏处,不禁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这刁三狼到底蛮泼任性已久,即便是被这小娃当场揭穿,却仍狡辩道:“即便我疏忽大意,不知那窝头有些不新鲜,但多少是我一片善意,你不吃便罢,为何要来堵我烟囱?”这时多小吉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哽咽道“呜呜,你这个坏婆娘,你欺负我便罢,给我坏了的窝头不说,还要去哄骗我阿娘的亏欠,说我平日受了你多少多少好处,要我阿娘给你清洗缝补衣裳,你那衣裳如何宽大,我阿娘她老人家心善,硬是熬了一夜没睡,才给你缝补好,你却不可怜我阿娘如此辛苦,硬说是截了你的布料给你缝补小了,要我阿娘赔你布料。我阿娘平日如何省吃俭用才能攒下几个零碎钱,让你这恶婆娘一句话便哄骗了去,我实在气不过,才去堵你烟囱!呜呜。” 第三章 路见不平 须臾波澜又起 这个叫多小吉的苦孩子将内中情形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讲了出来,周围众人这才心中了然,联想到平日这刁三狼如何作为,顿时此起彼伏的发出了咦吁之声。老者听罢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姐,如此说来,倒是你的不对了,以老朽看,此事到此为止罢,如何?”刁三狼一听,那一张肥厚大脸居然也若隐若现出一抹微红。思忖道,这点龌龊事全让这小贼娃说与众人听了,且这陌生老者也不知是何方神圣,透的一身古怪,此时酥麻之感早已遍及周身,再在这里讨不着便宜不说,或许还要吃亏,不如便卖个乖,日后再与这小贼计较。想到这里,便软下声音道:“老人家,是我理亏在先,不该为难这孩子,求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这不懂事理的妇道人家,以后再也不敢,不敢了。” 银丝老者听罢,将那宽袍大袖,在刁三狼眼前信手一挥,即收回身形,轻抚白须道,“你且动动试试。” 刁三狼听罢,虽然那酥麻感仍未有丝毫缓解,但也尝试动了动手指,虽不甚便利,却也好过方才许多,便缓缓站起身,将肥大腰肢舒了一舒,满脸狐疑惊惧之色看向老者。老者笑道“妇道人家须谨记三从四德,宽以待人,不可失了向善之心,日后要多多行善,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且去罢。”刁三狼听罢,哪敢道半个不字,嘴里胡乱应着诺,回身捡起擀面杖,往脏围巾上蹭了两蹭,一跺脚,三扭两扭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只是那肥胖身躯酥麻半晌,走路时歪歪扭扭,煞是滑稽,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众人平时都多少受过这刁三狼的气,却也是忌惮那恶婆娘的泼辣,一向忍气吞声。今日看得刁三狼吃了这一遭亏,不禁都心中大快,日后街坊四邻扯些闲碎言语又多了这一出好戏当作谈资,此间事已了,闲人们见没了热闹可看,都各自悻悻散去了。世人一向如此,也无须计较。暂且不提。 且说此时老者弯下腰,怜惜的把李柱和多小吉扶起,二人看着老者,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异口同声道“多谢老人家。”老者默不作声,缓缓执起李柱受伤胳膊,见那伤痕已由紫转青,叹道“饶是你这精壮汉子,挨那一杖也是要吃些苦头,这样的力道对付个孩童,那婆娘兀的狠毒。”话毕,自袍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又将杖头悬挂的褐色葫芦揭开,顿时一股奇异的药酒香味自葫芦内氤氲而出,老者用葫芦内的液体将白帕沾湿,往李柱胳膊伤处敷去。李柱正看的蹊跷,见老者似是要给自己包扎,连忙抽手道“老人家,不碍事的,穷苦人家皮糙肉厚,这点皮外伤几日便好,无须再脏了您白帕。”但不料老者的手掌竟如铁石一般将自己的胳膊牢牢抓住,微嗔道“方才显得男儿本色,怎的此时倒学那小女儿般扭捏?你本砍柴为生,这伤岂是一两日便能好的?你是要让家中老母与这娃娃随你吃西北风?我葫芦内药酒是自家所制,内服外敷均可,对跌打损伤活血化瘀有奇效,你这伤虽重,但却初成,擦了这药酒,明日起来,便可痊愈。”老者说话虽然深沉缓慢,但却隐隐透出一股威严,李柱听罢赧然一笑,搔搔后脑便不做声。待老者包扎完毕,李柱低头端详这白帕,帕上绣有节节青竹傲骨挺立,栩栩如生,清雅脱俗,青翠盎然之色跃然帕上。正端详间,多小吉轻轻拽了几下李柱衣襟,李柱低头看看,多小吉稚嫩的小脏脸正对着老者挤眉弄眼,李柱恍然大悟,向老者恭敬道“实在是多谢老人家,只顾言谢,却失了礼数,不曾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小老儿敝姓张,在茂源县做个不安分的郎中。” 李柱听罢面色一变,急问道“莫非老人家正是那茂源县救死扶伤行侠仗义的张神医?” “哈哈,切莫提这神医二字,皆是乡邻抬爱虚妄之名,老夫只做个把脉开药的郎中罢了。”这老者如此回答,相比定是李柱口中的“张神医”无疑。 这“张神医”三字从李柱口中一出,早已把一旁竖起稚耳倾听的多小吉惊的目瞪口呆,此时老者在多小吉眼中已如天人一般。原来在这千百城一带,百姓或许不知县太爷为何许人也,却对这张神医三字如雷贯耳。有道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即便是朗朗乾坤,昌平盛世,但仍不乏那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与豪强恶霸之流,百姓如何的崇天敬地,拜仙谢神,即使躲避了天灾,但身在尘世,又如何能躲避的开人祸?那张神医,却是一个悲天怜人惩强扶弱的杏林圣手。虽是医术神妙救死扶伤无数,行医之名却反倒略逊于行侠之名,在这千百城一带,早已不知惩戒了多少欺男霸女荼毒百姓的宵小之辈。那些被惩戒之辈,即便存报复之心,却万无报复之胆。为何?只因凡夫俗子皆食五谷,即便平日如何的妄称豪强,但也免不得患上些疑难杂症,保不齐哪天病魔上身,这时节这地界,有这么个杏林妙手已然是千百城一带百姓的造化,又怎敢报复那妙手回春的再世歧伯?故而张神医非官非贵,却可做这行侠仗义之事。多小吉自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上天有好生之德,被孤儿寡母的李柱一家收养,自小免不得被乡里乡亲的另眼相待,邻里间的孩童看他家中老实,也少不得在平日玩耍中欺负他,而他虽然本性纯良,但却不像李柱那般敦厚老实,不论受了谁的欺负,都要想方设法回敬回去,久而久之养成了桀骜不驯,赖骨顽皮的性子,反倒成了枫叶县孩童中的“孩子王”。故而极喜好这行侠仗义的故事,平日混迹于街市坊间,少不得听人讲这张神医的事迹,听得多了,这张神医竟成了心中一个救苦救难神仙般的人物。故方才只听得张神医这三个字,竟不曾想到自己原是被这老神仙相救,想到此处,这男娃早已心潮澎拜,一颗小小红心狂跳不已,直跳得自己如梦似幻一般。 却说张神医,见这二人,大的如沐春风,小的呆若木鸡,不禁哑然失笑,轻抚胸前鹤髯道“小兄弟,今日走了许多路,方才又听了这妇人半晌聒噪,腹中已略有些饥馁,日中将近,可否随小老儿一起去用些饭食?”李柱一拍脑门歉然道“我这痴人,又怠慢了,今日简直撞了大运,能让老神医相救,如何还能让老神医在外用饭?您老人家若不嫌弃咱穷苦人家,请随我到家用些粗茶淡饭。” “哎,不了不了,小老儿粗鄙之人,不可扰了你家老母清静,既然如此,便有缘再见罢。”说罢,不等李柱答话,袍袖一摆,哈哈大笑昂首阔步而去。李柱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目送老者飘逸背影,满面尽是怅然之色。多小吉心神早已随老者如影而去,眼看着老者背影渐渐疏淡,一对小脚竟如同被一根无形丝线牵动一般不自觉得往前挪了几步,忽的松开牵着李柱衣襟的小手,循着老者背影一溜小跑而去,边跑边喊“柱子哥,晌午饭你和阿娘先吃,不用等我了!”李柱一怔,多小吉已跑出几丈开外,望着那一对小脚激起的尘土,满是怜惜得喊道“慢些跑,晚上记得早些回来,不要让阿娘等的着急!”目送多小吉的身影渐渐远去,摇头笑笑,拾起柴担朝家而去了。 却说多小吉,一路远远循着张神医的背影跟来,看见张神医停在一处店家门口,抬头看看招牌,便大步走了进去。多小吉赶忙追过去,悄悄躲在门边,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对明亮清澈如玉石般的大眼睛望向老者,踟蹰不前,似进似退。张神医抬眼一瞧,见原来是刚才救下的那少年多小吉,便伸手摆了两摆道“你这娃娃,倒恁的羞涩,进来吧!”多小吉看见张神医招呼,高兴的蹦着小腿跳将进来,立在桌前,脆生生的喊了声“神仙爷爷好!”张神医道“你这娃娃,年岁虽小,倒也懂礼,看得老夫心喜,只可惜太小,如若再年长几岁,老夫倒少不得和你饮上几杯酒。坐下吧。”多小吉一听大喜,赶忙跳上一张条凳,小脏腿凌空来回荡啊荡,一对清澈眸子黏在张神医身上便不移开。 店小二见来了一老一少两位客人,一番殷勤招呼略过不提,待那酒菜上了桌,张神医端详那酒坛,粗瓷陋制,只因张神医平日甚好这杯中之物,且极为讲究,心中便已有几丝不快,之后将那斟满的一碗酒探到口边轻轻一抿,便陡然变色,猛地将那酒碗往桌上一掷,喝道“小二,你来!” 第四章 惩恶妙计 安知出自黄口 多小吉正待动筷,听得老者似有不忿,便放下筷子不敢再动,静观其变。 店主人一听客人摔杯招呼,忙不迭的小跑过来恭敬站立,哈腰赔笑道“老先生,不知有何吩咐?” “店家,我且问你,你这招牌上书三个大字“望香楼”,字体古朴遒劲,雄浑有力,似是出自大家手笔,店内窗明几净,红梁白墙,甚是清爽,看来也是下得一番心血的,却如何只做得表面文章,这酒却连那野店小肆都不如,恁的寡淡不提,如何还一股霉土味。”店主人听罢,悲苦之情倏地漫于脸上,只是闷头不语。张神医瞧的心中奇怪,平常这般状况,店家须是说些有的没的,毕恭毕敬再去调换,可这店家却只是摇头不语,再观这店家虽是此时表现的彬彬有礼,但那一对眼睛里尽透着精明强干,且在千百城这一带,如此木讷如何开的了酒家,其中必有隐情,这张神医平日本就好任侠游历,再加上已过古稀之年,想必这其中定有隐情,便略温了温声音道: “店家,如何这般情状,难道我冤枉了你?” “哪里哪里,老先生说的在理,只是。。。唉,这酒,不算酒钱,小的再吩咐后厨给老人家多加两个拿手菜,算本店赔得不是。” “你这店家,酒不好给老夫换酒便是,我如何还要讹诈你两个菜,有何隐情如实道来!” 那店主人听罢,将手藏在袖子中一阵揉捏,似有何难言之隐,嗫嚅了半晌,这才俯首近前低声道“老人家,看您眼生,想必是外乡人士,索性小子斗胆跟您说上一说,也不怕您笑话,这正是拜那贪得无厌的县太爷所赐!” 张神医不禁愕然,“你却又胡说,找个由头哄骗我,你这酒家如何跟那县太爷扯得上关系?” 那店主人长叹一声,苦笑道“老人家您有所不知,咱们这枫叶县原知县调任,这新上任的县太爷,便是那吴德伦吴县令,不怕老人家笑话,吴德伦乃是个捐官,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捐官的第一把火,却是要在我们百姓头上搜刮那捐官所资,这个叫做“用之于民,取之于民”。上任才一月,便贴出告示,说什么县里奢靡成风,须勤俭自勉,禁止商家坊间使用陶瓷铜器等制品,所有大小容器一应俱全,均须购买县衙官窑所制泥瓦制品,如若不从,便都要充了公。首当其冲的便是这装酒的泥瓦罐子。您上眼瞧,这你瓦罐,制作粗陋不说,且价格高的离谱,县衙又强迫给每户商家均有摊派,时限又兀的紧张,换来这瓦罐根本无暇清洗,草草冲刷一遍,店里便将所贮藏用酒连夜腾换进去,跑得不少酒气,以至如此。平日本县客人都知这缘故,也不计较,胡乱喝些便罢,只是自从用这破泥瓦罐装酒,那酒质便一日不如一日,想来这是这瓦罐做的粗陋,比敞开瓶盖也强不了多少了。县中店家均遭了此劫,胸中虽有怨气,又不敢和官府计较。自此私下里得了空便偷骂上两句,后来那吴德伦便得了个“瓦罐县令”的诨号。今日老先生至此未能好酒招待,怠慢了老先生,小的实属无奈。” “啪!”,张神医一掌拍在桌上,那本已被勤快小二擦得明光油亮的桌面,竟从缝隙中腾起缕缕尘土。听店主人说了这段缘由,张神医早已火冒三丈,“好个吴德伦,身为父母官,不为百姓谋求福祉,却千方百计想得如此厚颜无耻的宵小伎俩来搜刮民脂,治不了你这病入膏肓的贪虐之症,老夫还妄称什么神医之名!” 一日后。 车水马龙的枫叶县街头,人流依旧熙熙攘攘,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刚刚褪去了春寒料峭,夏日暑气正似欲破茧而出,路旁树木花草争相吐蕊,酝酿芬芳,惹得那幽蜂香蝶在花间草地上下摇曳,醉舞翩翩。 正是“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莺啼燕舞。”这乍暖还凉的时节,百姓衣着最是尴尬,往街上瞧去,有身强体壮的后生,衣衫单薄却还略有热意,有年迈蹒跚的老人,紧扽衣襟,却还冷冷缩缩。推着大车行走的莽汉,大声吆喝着让路人躲避,袖子高高挽起,敞衣袒怀,胸膛上肌肉的沟壑间汗水淋淋;路边早点摊眉清目秀的小哥,添柴拉火,锅盖一揭,热气腾腾,满街的行商客旅,正是熙熙攘攘,噪杂喧闹。可是却独独有一处,与这早市热火朝天的景象截然相反。 只见这一处,按理说本应该热闹喧嚣的迎街方向,却只有几个破泥瓦罐散乱摆在那里,而后面靠墙根处又层层叠叠堆起几排,粗略看去,少说也有百八十个,两个官差打扮的人,年长的约莫四十左右的满脸络腮胡正半站半靠的倚着这堆瓦罐,也不说话,也无动作,只是将那官帽朝前歪戴在头上,整个人萎靡不振,哈欠连天。年轻的还算些清秀的,正唾沫横飞的在前面和另一个年轻后生争论着什么。 “我说,你也太穷酸了,哪有人一个一个买,至少也得买十个!” “官爷啊,这瓦罐价格也甚是昂贵,以前家中用得陶罐,也不出三四十文一个,这瓦罐怎么能值一钱?而且这瓦罐又不能吃不能喝,你让我买回十个作甚使唤?” “一钱还贵?这瓦罐可是官窑精心制作,你那土窑陶罐怎能比得上?作甚使唤?吃喝拉撒,锅碗瓢盆的,十个不多,尚且嫌少哩!” “可是小人家里只有三口人,委实是用不了十个啊,您看能否通融通融,少买两个?” “这到无妨,你家中现在是只有三口人,但你有儿子,你儿子日后娶妻生子,又是三口人,子子孙孙这么用下去,十个还尚且不够!” “大人。。。” “住口!你以为我放着县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安生日子不好好待着,到这里来和你扯闲篇?实话告诉你,县太爷给我等也摊派了任务,瓦罐卖不够还得回去领板子,所以今天这瓦罐,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啰嗦,还要多卖你十个!” “。。。。。。” “慢着!”,年轻人正叫苦不迭,却只见他身后,一位鹤发老者,右手执一柄红木杖,左手拉着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跻身过来。老者道“这位官差大人,老夫打搅了,请借一步说话。”年轻官差往这老少二人上下大眼瞧了一瞧,道“不知老先生有何见教?” “这后生的十个瓦罐,老夫要了,且不单单是这十个,连你身后那些,老夫都要了!”这句话一出口,那个被年轻官差拉住强行卖罐的后生,脸上刹那从寒冬腊月变成了阳春三月,心道这是谁家的老头,这破烂瓦罐自己一个尚且不想要,这老头却狮子开口连后面那一堆都包了圆,当真是岁数太大头脑糊涂了。虽然这老者解了他的围,但他似乎又对这老头生出了好奇之心,便悄悄退到了两丈开外,想瞧个新鲜。那年轻官差听到老者来意后,随即变的欣喜若狂,不敢相信的扭头朝那个打瞌睡的络腮胡官差喊“大哥,大哥,快醒醒,来大主顾了。”却只喊不动,像是怕略微动一动这个大主顾便会跑了。那原本哈欠连天的络腮胡官差听到这边喊话,浑身一个激灵,几步迈至前来,面露喜色道“什么大主顾?” “大哥,这老头,哦不,这老人家,说要把这的瓦罐全买了!” “什、什么?”那络腮胡官差显然不敢相信,忙又问道“老人家,莫要玩笑来消遣我二人,此话当真?” “哎,老夫都这把年纪了,怎能和你们后辈开如此玩笑,当然当真,只是。。。” “只是什么?”那络腮胡一脸的惊惧之色,生怕这尊财神爷又突然飞走。” “老夫听说这瓦罐是那官窑所制,品质精良,所以老夫也想要个凭证!” 络腮胡长舒一口气,“这好说!好说!”说着,络腮胡官差自衣襟内扯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折,铺展开来道“老人家请上眼,这便是那白纸黑字官府大印的批文,老先生请过目。” 鹤发老者凝视告示,上书:奉天承运,告百姓书,太平日久,百姓贪享乐而求奢华,实违节俭之遗风,本县着实痛心,故为重整节俭民风,即日起推行官窑之罐,其余材质之罐,一律不可使用,违者按败坏民风,对抗官府罪论处,不得违抗,枫叶县令告。上面盖着县衙朱砂大印。 老者边看边略略点头,似是非常满意。 那络腮胡官差见老者如此,越发的眉开眼笑,喜不胜收,正愁县太爷的摊派无从着落,却凭空冒出这么一个老头,官印告示自是不假,至于这泥瓦罐是不是官窑所制,只有县太爷和鬼才知道。下面当差的,受了县太爷的摊派,自是苦不堪言,哪还有那些功夫管得许多,这老头若真能把这些瓦罐都买了,那摊派没了不说,说不定县太爷见咱这事办的漂亮,还能赏几个大子儿,络腮胡仿佛此刻已然听到那钱入口袋妙不可言的奇美音律。正当络腮胡官差喜不自禁的徜徉在自己的美梦中时,却陡然生变。 第五章 贪心不足 蛇口岂能吞象 只见老者看毕那文书,突然发力,高举起红木杖对着那些瓦罐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穷打猛敲,那瓦罐本身便粗制滥造,怎经得起这般敲打,须臾之间早已碎了个天女散花。两个官差此时尚未反应过来,瞠目结舌之间,老者跨步向前,眼看又朝着墙根那堆叠的瓦罐行去,那络腮胡官差毕竟年长,只是一怔,便风也似的跑过去拦住那老者怒目道“老头,你好一个胆大包天,竟敢。。。。。。”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地被扯了回去。原来络腮胡官差正待发难,却见老者从袖口中掏出一大锭银子来,原来这官差,竟是面对这黄白之物时,反应最为迅捷! 老者将那锭沉甸甸的银子缓缓递在官差手里,笑问“老夫倒是打得打不得?”这一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只多不少,那络腮胡官差一把将银子收入怀中,赔笑道“打得打得,只是这好端端的罐子,为何要尽数打碎,岂不可惜?” “哈哈,老夫前来,不为这罐子,却正是为那罐壁,来,给我把这砸碎的罐壁都小心装好,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敢问老先生,这罐壁有何用处?”络腮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哎,此乃天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且问你,这瓦罐还有多少?” 络腮胡本以为这笔买卖到此便结束了,不想老者居然还有下文,强压制住心中的窃喜道“不知。。您要多少?”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只怕我有钱,你无货。” “不瞒老先生说,县衙库内,这瓦罐还有四五千个。” “妙极妙极,这四五千老夫全要了,这是订金。” 老者又从袖内掏出一大锭银子,递向络腮胡官差,只是待那官差正要接手时,老者却又突然收了回来,官差诧异间,老者道“你须依得老夫三个条件。” 络腮胡满脸堆笑道,“依得依得,莫说是三个,三十个也依得,您老尽管吩咐!” 老者听罢微微点了点头道“一,老夫只要罐壁,明日辰时之前有多少全要,辰时之后,老夫便不要; 二,不得再卖外人半个,如若被老夫得知,这笔买卖却也吹了; 三,老夫买了这许多,也算是为吴县令解了燃眉之急,明日交割之时,尚劳烦吴县令到场,老夫虽已年迈,但仍欲图一虚名,有吴县令在场,老夫面上正是有光。 这三点,你可依得?” 那络腮胡此时眼中尽是老者手中那晃眼白银,嘴里只是喊着依得依得,便伸手来抢这锭银子。老者松手将这锭大银子送出,又从袖中随手丢出一块碎银道“那许多罐子,少不得官差兄弟们费许多力气,这是幸苦砸罐的劳务之资”,那官差双手一接,道“谢老人家,小的这便回去禀报给县太爷,明日辰时之前,必然将老人家所需瓦罐备好。”老者笑道“如此甚好,那老夫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那少年忙不迟疑的一溜小跑追上老者,小手牵住老者衣襟,一老一少飘然而去。两个官差只顾摩挲那手中银子,一时忘了礼数,半晌方才想起,抬眼望去已是老者和那娃娃远去背影。只听得远处老者声音传来“明日辰时老夫至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可有误!” 且说这俩官差,自打这告示登出,两人便被吴县令摊派下任务,堂堂县衙官差,却做了临街叫卖瓦罐之徒,二人何曾受过这般窘迫,初时尚且顾及颜面,守株待兔一般只等着买家上门,不想只是有不知内情的几个百姓偶尔家中正巧缺了这家什,好歹卖出几个,之后便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瓦罐卖不出去,那吴县令如何依得?大堂之上重重赏了二人十几棍水火棒,这二人便如惊弓之鸟,识得了其中厉害,卖不出罐便要挨打,二人这才露出恶相。每日起个大早,便拉着一板车泥瓦罐,沿街观察来往百姓,见着那面相和善,软弱可欺之人,便强行拉过来买这瓦罐,来往几遭,如今百姓见了官府中人就如同遇见了瘟神疫鬼,见着就躲,唯恐躲避不及被拉去强买那一文不值的瓦罐,故这瓦罐生意依然不见转好。今日正是二人回县衙复命之时,这般惨淡光景,少不得又要挨上几棍。正愁间,却不料天上掉下这么个财神爷,这两锭银子往县太爷眼前一摆,那水火棍免去不说,县太爷一高兴,保不准还有重赏,升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无可能。二人想到此节,飞也似的将那满地的碎片和其余幸免于难的瓦罐往板车上囫囵一装,欢天喜地的奔县衙而去。 枫叶县县衙后堂内,两扇朱漆大门平日阻隔南北,此时正门户大开,门上铸铜狮子头口衔铜环,怒目而视。门外一道琉璃照壁,照壁上浮雕一只巨型怪兽,神似麒麟,四体生火,周围宝藏遍地,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其势欲吞日月,吞日不成葬身悬崖大海。这壁画栩栩如生,似是提醒为官者要警醒自身,切勿生贪念之心。门外照壁正对堂内白壁,白壁上绘“江牙山海图”,图中碧浪滔天,白虹贯日,正与那怪兽照壁遥相呼应,气势非凡。“江牙山海图”下,一方红木八仙桌,一对红木高背椅分列左右,椅上各坐一人,右边这位,一脸络腮胡,官差打扮,正是那白天得了一桩天大便宜的络腮胡官差。左边这位,身材瘦削,油头白面,鹰嘴鹞目,腮略有须。此人正是枫叶县吏吴德伦,吴德伦没有穿官服,只着一身青绸便装,少了一分威严,却多了一分市侩。此时吴德伦正手捋胡须,眯眼对着八仙桌上的两锭白银仔细端瞧,口中不断的发出“啧啧”之声,一旁的络腮胡官差一同陪着喜笑盈盈。 “怪怪怪,这老头什么来路,奇怪得很,这破瓦罐本身便没什么用处,却偏偏还要砸碎了要罐壁,白花花的银子,换这些破烂,真是不可思议,你就没问清这老头的来路?” “那老头确是奇怪,只是举手投足之间透出着一股子威严之气,也不像是寻常人物,只是银子给起来痛快,好似扔两块石头一般,小人高兴的紧,老头也走的急,便没问清什么来路。” “罢了,这时辰也不早了,你速去叫人,把库里的瓦罐连夜打碎,我府上的两个家丁也一并去,不得延误,这桩生意做成,要记你头功一件!” “谢老爷,小人这便去,对了老爷,马厩里的两匹宝马可借小人一用?” “你要马何用?” “大人,那马可是四只蹄子。” “哦,妙妙,你小子也有开窍的时候,一并牵去,对了,记得用厚棉布把马腿好好包裹一层,千万莫露了马脚。” “小人知道,多谢大人,小人这便去。” 络腮胡官差说罢,甩开两条腿,追风而去,心里自是欢喜不已,只因两锭大银给了吴县令,却不曾谈起那劳资碎银,私自觅在怀中,这桩生意忙完,少不得去那秦楼楚馆酒肆赌场里逍遥一番,想来好不快活。 望着络腮胡远去的背影,吴德伦站起身,缓缓踱步到朱漆大门边,盯着照壁上的麒麟入神良久,缓缓道“麒麟啊麒麟,有了脚下这许多财宝,何必还要去吞那轮红日呢?” 天色已晚,明月高挂,燕藏雀匿,虫鸣阵阵。徐徐清风穿花拂叶,似是世间草木的浅吟低语。枫叶县白日的喧嚣早已平息,偶有几声犬吠,回荡在星光闪烁的夜色中。层层缕缕的月光如丝线般飘落下来,在大地上轻舞流转。 李氏母子的草屋里,平日早该熄灯休息的时候,此时却灯火阑珊,似乎今日有什么异于平日的大事,也不怕那浪费那灯油了。微光自门窗缝隙中透出,屋内不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屋内几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席地而坐,其中当然有李氏母子三人,而宾位上坐的,正是张神医。木桌上放着茶盏,燃着油灯,油灯上火苗似豆,摇曳明亮。 “老夫人,小吉这娃娃,虽然平日顽皮惫懒,但着实聪明机灵。老夫昨日在望香楼听说这吴德伦巧立名目,强卖瓦罐,虽是义愤填膺心中却暂无良方惩治他,正苦苦思索,不想小吉小小年纪却想到这一妙计,正是英雄出少年啊!”说话的正是张神医,原来白天的一老一少正是张神医与多小吉二人,当日张神医思索惩治吴德伦之方时,没想到多小吉想出了这么一个好法子,于是便有了白天砸罐买罐壁的一出好戏。多小吉听得张神医夸自己,早已高兴的手舞足蹈,喜不胜收。 “张神医您说笑了,一个穷苦人家的娃娃,不知天高地厚,偶尔动动歪脑筋,想出个鬼点子,怎能谈得上英雄二字,当得上英雄的,也只该是您张神医。”话虽如此,但仍看得出,李氏此时也眉开眼笑,看着一旁的多小吉喜不自禁,满脸尽是关爱欣慰之情。 听得阿娘如此说自己,多小吉少年心性,登时便小脸不悦,朝着李氏分辨道“阿娘,张神医都夸我是妙计了,你却如何说我是歪脑筋,鬼点子?莫非张神医说的是假话吗?”听得多小吉之言,李氏竟一时哑然,忍俊不禁的对着张神医道“这娃子,便是这般顽劣,只能好话入耳,听不得半点坏话,让张神医见笑了。” “哎,老夫人此言差矣,少年自有少年争强好胜之气,难得如此年纪便有拳拳侠气,头脑又如此聪明机巧,如若加以悉心栽培,日后必可出人头地,能成就一番作为!” “哎,老妇何曾不是这样打算,小吉是我自小养大,心智品性不知比我家李柱幼时强出多少,只是家贫如洗,妇道人家又无甚见识,整日疲于生计,根本无暇管教小吉,可惜了这娃子。” 张神医听罢,双目微闭,思索良久,忽的睁开双目,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多小吉,目光不住的在多小吉身上逡巡。李氏母子被张神医这一古怪举动引得诧然,索性也跟着张神医把目光投在多小吉身上,想要找出有甚端倪。多小吉饶是少年心性,方才听得一阵夸奖,正自欢喜间,忽见得几人都在盯着自己上下不住观瞧,只以为自己身上有甚不妥之处,也低下头来往自己身上打量。众人皆茫然之时,只听张神医忽然道一声“哎呀!”便又都朝张神医瞧去。 第六章 舐犊情深 乳燕终须离巢 张神医站起身朝着李氏一揖道“老夫人,都怨我人老愚钝,竟不曾想到,此番能在枫叶县遇见小吉,正是天意。只因老夫生性自由散漫,不曾有家室,也不曾收徒传艺,如今人老年迈,早已有衣钵相传之意,只是这医道相传,不仅要有一颗向医之心,更需要天资聪颖且能有一股浩然正气。故而老夫对此很是挑剔,已至至今都未能寻到有缘之人。如今碰到这娃娃,自是应了这些条件,尚且老夫对这娃子喜爱不已,岂不是天赐这一段师徒缘分?”此言一出,李氏母子早已惶恐不已,喜上眉梢。只有多小吉仍然懵懂,茫然四顾不知所以。李柱见多小吉仍然茫然,当下便道“小吉,还不赶快跪拜,张神医要收你做徒弟哩!” “什么?”多小吉茫然间听到李柱这话,但却未理解到这话内中含义,仍然木头似的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李氏望着多小吉,满脸慈爱道“小吉,还傻坐着干甚,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不是一直叫张神医老神仙吗,老神仙说要收你为徒呢,还不赶快给师傅磕头!”此时多小吉才如梦方醒,虽然这话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想到阿娘和柱子哥断然不会哄骗自己,便从地上忽的弹起,“咕咚”一声就地跪下,倒头便拜,疯也似的一股脑的磕头,只是不停。张神医反倒被这娃子弄的手足无措起来,赶忙将多小吉扶起。此时多小吉早已头晕目眩,但他全然不顾,脆生生叫了一声“谢师父”,便不搭话,欢天喜地的冲出屋外,不顾夜色已深,疯癫一般边跑边喊“我有师傅啦,多小吉有师傅啦,张神医收我做徒弟啦!”苍茫夜色中,月照星笼,少年儿郎,往返奔赴,如乳燕初啼,如幼虎出山,夜空流星划过,远方青山如墨。。。。。。 恍恍惚惚,多小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依稀记得因张神医收了自己做徒弟,故而按耐不住的胸臆迸抒,少年意气风发,在茫茫夜色之中乳燕初啼般的欢呼声响彻了枫叶县宁寂的星空。只是,现在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呢?环顾四周,迷迷蒙蒙,烟雾缭绕,抬头望天,日月无光,低头俯察,不知所以。只是在思索间,忽然风云变色,只见黑云盖满九天,电闪雷鸣,风怒龙啸,漫天的厮杀之声灌入耳中。须臾间,云开雾散,此时多小吉才发觉,原来自己正站在百仞绝峰之巅,俯视山下,正是寒风悲啸的上古战场!那前所未见的惨烈景象惊的多小吉呆若木鸡。旷野无垠,群山纠纷,喊杀声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仙剑与魔刀铿锵飞舞,银枪与巨斧呼啸飞掠,漫天法术生成的风雷火光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虽然战场混乱如沸,但相战两方却衣甲鲜明,赤衣一方,如燎原之火,腾腾然欲舔噬九天。玄衣一方,似九幽玄冰,萧萧然若冰彻枯骨。双方均是同仇敌忾,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原尽被这种无尽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说也奇怪,这等惨烈阵仗多小吉何曾见过,心中虽然惊惧不已,但体内却似乎莫名地腾起一股热血在身躯内不住的激荡。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凭空响起一个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一句话,似远古的低吟,似寰宇的启示。但认真听去,却又朦朦胧胧不知所言,虽然最终都无法抓住这声音到底在讲述什么,却凭空生出了一股飞身而起冲入战场厮杀的豪迈慷慨之情。正在此时,便见滚滚云层中扑出一条通体赤红的火龙,火龙浑身腾起滚滚烈焰,燎天灼日。那火龙的巨大头颅之上,正站立着一位赤衣赤甲的神人,神人同样周身腾起熊熊烈焰,火焰披风迎风烈烈招展,如同龙舌一般想要将周围的一切舔舐干净。只见那神人略略往战场中一看,便猛一挥手,手指处,顿时腾起燎原烈焰,那处正在厮杀的玄衣一方随即鬼哭神嚎随着烈焰化作一团黑色灰烬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随后,那赤甲神人似是察觉到什么,猛一抬头,目光如炬,炽烈目光直射向多小吉!这一看,更不迟疑,火龙早已翻云腾雾,朝着多小吉风驰而去,虽距离尚远,多小吉却早已感到一股滔天热浪滚滚袭面而来,正大惊间,那赤甲神人又是一挥手,只见两条龙形火焰朝自己电掣而至! “啊!” 多小吉猛然叫出声来,睁眼一看,还是自己的茅屋,月光朦胧,夜色如幕。 “原来是一个梦!”多小吉不禁自嘲的笑笑,虽然初夏尚且夜凉,但摸摸自己的额头,早已汗水涔涔。多小吉抓起被角,重重的擦去额头汗水,不禁又回味起方才梦中的一切来。 这梦做的兀的奇怪,以往做梦,待梦醒之后不消片刻,那梦中一切便如落花流水般静静淡去,不知所踪。再回想起来却已是一片空白。但方才这梦,直到此刻,依然铭刻于心,便连梦中那傲立龙首的赤甲神人所穿战甲上古朴奇异的花纹,都如同亲眼所见一般,梦中诸般细节竟能记得如此清楚,倒不像是做梦,反倒是如同自己亲身经历的过往。 思虑间,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句温润之声“娃子,做噩梦了?”原来是张神医正满面关切之色的询问自己。原来昨夜见天色已晚,李氏便强留张神医在茅屋住下,张神医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且新收了让自己喜爱不已的小徒弟,人逢喜事便无太多计较,索性客随主便,当晚便宿在了这里。李氏是女眷睡在内屋,张神医同李柱多小吉睡在外屋,李柱把床榻让给张神医,自己就地铺下草席碎布和衣胡乱将就一晚。 “都是小吉不好,吵醒了师父!” “无妨,老头子人老体衰,本来就觉轻,无碍无碍,不要胡思乱想了,睡足了明天要赶路。” “嗯!” 见吵醒了师父,多小吉多少有些许自责,见师父睡下,又扶着小脑袋思虑了半天却仍想不到任何要领,左想右想实在毫无头绪,便宽慰自己,“想来应该是昨夜拜了神医为师太过高兴,自小到大还从未得过这般天大的好处,已至做了这般怪梦,嗯,正是正是。多小吉啊多小吉,好好的觉不睡,胡思乱想些什么。”想到此处,小男娃似是已经将自己说服,这才又躺下迷迷糊糊的浅睡了起来。 此时已是寅时,银月已西,夜色朦胧如织薄纱,一草一木尽皆退去真实,蒙上虚幻模糊之色,将细致之点隐藏,保守各自的秘密。小虫夜鸣,琐琐屑屑,几星萤火悠悠来去,不似飞行,恰似漂浮。不知何处传来落玉鸟语,啾啾婉转,声声清脆,倏忽扑棱起一对轻羽,飞向迷蒙未知的远方。 翌日天明,李氏起个大早,如同寻常烧火做饭水洗打扫略去不提。多小吉浅睡间,朦朦胧胧听得窗外鸡鸣犬吠,屋内灶台窸窸窣窣,穷苦人家的少年本自勤勉,虽夜半有了一遭梦魇,却也如平日一般“闻鸡起舞”,睁开眼眸环顾四周,除了自己身下,余外已收拾的干净清爽,外屋早已只剩自己,便如往常习惯的翻身起来喊了一声“阿娘,”此时李氏正端着一个木盆从屋外踱着小步进来,多小吉看去,那木盆里热气腾腾。“小吉啊,时辰不早了,张神医和你柱子哥大早出去了,阿娘烧好了热水,灶里有饭食,速速洗漱了去吃早饭。”多小吉嘴里应着,抓来衣服三两下穿戴完毕,又趁着热水洗漱完毕后,还真的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兴冲冲揭开锅盖,待锅中腾腾热气散尽,里面的东西让多小吉看的一愣,那锅里,居然端端正正摆放着两个热腾腾的白面馍馍。 多小吉疑惑的不禁“咦”了一声。自打多小吉有了记忆,家中一向贫苦,向来饭食无非是些清粥野菜,李柱砍柴的间隙,上山挖得几个地瓜回来,这便算是多小吉好大的一个零嘴。除非是逢年过节,这才搜罗家中值钱的物件,去县中磨坊里换上几两白面蒸得几个白面馍馍用来供奉神仙祖宗,平日间哪里见得到,更不用说吃了。几年前一次中秋祭月,只因多小吉实在嘴馋,偷吃了一个白面馍馍,被李氏发现后却又不舍的呵责,便兀自唉声叹气一整天。不知是埋怨这孩子的不懂事,还是因家贫亏待了这娃娃深感自责。 “阿娘,今日不逢年不过节,为何有白馍吃?”多小吉疑惑间转头问李氏,这一看不打紧,只见李氏佝偻着瘦削的脊背,双手掩面竟自坐在那里轻啜。 “阿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为何要哭?”多小吉赶忙跑过去伏在李氏身旁,一双小手探过去帮李氏轻拭泪水。待李氏双手拿开露出了一对红肿的眼睛,直心疼的多小吉也瞬间湿了眼眶。原来昨夜里自拜师之后,张神医便让多小吉收拾衣装行囊,待第二日便随他回茂源县未形草堂,虽两县只隔三四十里路程,但毕竟多小吉自小从未离过家,这一去仿佛十年八年再也见不得,揪心的很。虽不是亲生母子,然而多年的养育早已胜似母子,故李氏睡下之后,强忍着忧伤心痛默默流泪,一夜几乎未曾合眼,一大早起来便翻出家里平日根本不舍得吃的白面,为多小吉蒸了两个白面馍,只能略略宽解不舍之情。 “阿娘,都怪小吉不好,惹的阿娘流泪,阿娘若不愿,小吉宁愿不走,陪在阿娘身边照顾阿娘为阿娘养老。” 第七章 猴子捞月 难逃雾里看花 李氏一听,欣慰间看着多小吉一对泪水涟涟的眸子,“傻孩子,阿娘老了自有你柱子哥照顾,哪用得着你,只怪咱家穷,苦了你这孩子,幸得祖上积福,得了这张神医眷顾,跟着张神医去学了本事,日后去那大地方,给达官显贵们看病,不好过在这穷乡僻壤百倍。”多小吉张着小嘴还要说些什么,李氏轻抚多小吉头顶道“话又说回来,能跟着张神医学本事,阿娘本该高兴才是,怎能在你个小孩子面前流泪,快去吃馍,张神医大早便出去,约莫也快回来了,别让做师父的等你这个刚入门的小徒弟。” 多小吉听得李氏如此说话,心中难分难舍之情也稍止,胡乱用袖子抹抹眼泪,用小手将那白面馍拿过来一分为二。“阿娘,你既为我高兴,便与我一同吃了这白面馍,不然便是假高兴。”李氏默然,接过白面馍,默默吃了起来。多小吉见李氏肯吃,便破涕为笑道“阿娘放心,小吉一去,自当听师父教诲,绝不偷懒,跟师父好好学本事,日后也学师父那样为百姓做善事!” “哈哈,好小子有志气,只怕师父的本事不够你学的!”正是张神医刚到门外听得多小吉说话,便跨步进来夸赞道。 “师父回来啦!”多小吉见张神医回来,喜不自禁,忙从灶中拿出另一个白面馍递上去。 “老夫刚才已经用过早饭了,且欣赏得一出好戏,本欲叫你一同去观看,但走时看你睡的正香,便不忍叫起你。只是你这娃子搭的戏台,却让老夫独自欣赏,不要怪为师呦!” 多小吉星眸一闪,“师父,难道是。。。” “哈哈,正是!” 既已用过早饭,收拾妥当,李氏抱着多小吉又是一番事无巨细的吩咐安顿,难分难舍之情溢于言表,安顿完多小吉又忍不住安顿起张神医,倍言这娃子平日的喜好,口味等等,仿佛带多小吉走的不是个德高望重的古稀老人,而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张神医自然理解李氏的老牛舐犊之情,便一一都细心记了下来。就这般说着,已经日上三竿,看着时辰已经不早,李氏终于收了话头。安顿着张神医师徒动身准备出发。 只是,临行之时,李柱砍柴尚未回来,回首望去,茅屋孤寂,凉风几许,老妇人独自站在风中犹自摆手,步履蹒跚,银丝拂面。苍日高悬,将老妇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多小吉随着张神医一路迤逦而行,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此时凉气渐退,日头正劲,官道上来往行旅客商络绎不绝,在外行走之人,皆热情和善,来往照面都报以一笑。又离城郭渐远,路上绿意渐浓,红花朵朵,青草依依,远山青翠葳蕤,连绵逶迤,大好的春色尽收眼底。张神医初时猜想多小吉虽是初次离家心中难免纷纭杂糅,但毕竟幼年,一见这早春丽景定然雨过天晴。不想这多小吉甚是个心重的娃娃,经过这些让人神清气爽的景致,却仍然闷闷不乐。张神医看在眼里,便想着跟多小吉聊上几句,将这娃娃的心从离别愁绪上转移开来。恰好张神医心中正有一点疑问,便柔声问道“小吉?” “嗯?”多小吉恹恹的答了声。 “小吉,为师有个疑惑问你。” “师父问吧。” “小吉,你既是李家自小捡回去收养,为何不跟李家姓氏,却独独起名叫多小吉?” 多小吉略微愣了愣,不想师父竟问起这个,略思索了下便答道“师父是这样,小吉懂事后也曾问起阿娘,为何起名姓多却不姓李,阿娘告诉我说,我自襁褓之中竟能在野地里幸存活命,自是洪福齐天的命格,家中这般清苦贫困,跟着家中姓李怕是有损了命中富贵,便起个“多小吉”的名字,一是因为福大命大被柱子哥捡去得以活命是为“吉”,二是希冀日后也吉人自有天相大吉大利。因此才给我起了个多小吉的名字。 “原来如此!” 多小吉说完,不想话中又提到了“幼年”“阿娘”这般最能勾人悲苦的几个词,不仅没能让多小吉心中愁云转淡,反而更是在小小心房上蒙了一层阴翳。 看见多小吉这般情状,张神医直骂自己老糊涂,当真是因膝下无子的缘故,面对这孩童的悲喜,却让这个妙手回春医人无数的神医手忙脚乱,一筹莫展。正尴尬间,张神医猛然想起,今早看的那出好戏本来要跟多小吉讲起,却因李氏事无巨细的安顿吩咐而忘记。此时看来正好歪打正着,这般有趣的事情跟这娃娃一说,必然能让这娃娃心中风吹云散。 张神医又道“小吉,今早你不是问为师看的哪出好戏?要不要为师给你讲上一讲?”这话一出果然有用,多小吉毕竟是少年心性,一听这般趣事便将方才那一股愁绪暂时放下,忙着问起师父今晨究竟赏得了怎样的好戏。”张神医一看这招果然有用,便轻拂华髯,不慌不忙讲了起来。 原来自今日一大早张神医出门后,径自前往前日那两个官差卖泥瓦罐之处,到时正时辰时。果然不出所料,远远望去,一大堆的瓦罐碎片,俨然堆成了一座小山。小山旁还摆放了成捆的大红色的爆竹,爆竹旁放罗列着铜锣大鼓,络腮胡官差为了讨好吴县令,一大早就把县里有名的锣鼓班“庆红班”请了来,为这吴县令还夸奖络腮胡想的十分周到,让络腮胡十分受用。平日间冷冷清清的瓦罐摊子如今呈现一片热闹祥瑞景象好似过年。只等着昨日那个“财神爷”一到便来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那络腮胡和白净面皮的两个官差正倚在那碎片小山旁手搭凉棚翘首以盼,吴县令着一身水滑油亮的红绸官服当中正襟危坐,显然要比两个官差多得些城府。想来这心怀鬼胎的几人定是害怕这煮熟的肥鸭飞走,一夜把库中所剩的瓦罐悉数砸碎早早的提前等候在此,当真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那小山附近围满了不知所以的百姓,均是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不知这瓦罐县令又想出了什么鬼主意,前几日好歹是囫囵的整罐,虽然粗制滥造,还尚且能拦住几个老实人强卖,今日却摆起了这“碎片大阵”,难道仍要强拦住几个老实人论斤卖? 张神医瞧的真切,不慌不忙行至路对面,寻了一处小面摊要了一碗清汤面,这处面摊角度适当,远近正好,当真是个绝佳的“隔岸观火”之处。在这微微清晨,一边细细品面,一边行这隔岸观火之事,着实是非常惬意。 张神医的面优哉游哉的吃,街对面那几人火急火燎的等,待张神医这边面吃到半碗的时候,街对面那几人已然坐不住了。开始是两个官差如热锅上的蚂蚁绕着那小山不住的转圈,转一圈站在路牙上分别朝两边望望,见仍然没什么动静,于是乎擦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再绕着小山转一圈。这二人转来转去直把个吴县令转的头晕眼花。吴县令心中烦躁,站起身低头来回踱两步,眺望远方,又摇摇头坐回去,如此反复,到最后竟也加入了那二人转圈的行列里去。 四周的百姓虽然不知县太爷今日摆这阵仗到底为何,但见到这平日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官老爷不约而同的围着堆破烂瓦片转圈圈,心中都早已乐开了花,但仍有忌惮不敢笑出声来,直把人群中的几人的面色憋成了集市上卖的紫茄子。 待张神医这碗汤面见底时,那吴县令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愤懑,不顾四周围观的百姓目光如炽,劈头盖脸朝那络腮胡官差的脑门便是一巴掌,络腮胡官差被这一巴掌打得懵在原地,呆瓜似的看着怒火中烧的吴县令,不知为何如此。这一巴掌尚不解气,吴县令也失了一县之长应有的风度与城府,抄起条凳便要砸向络腮胡官差。那络腮胡官差经得这一巴掌,再看条凳朝自己呼啸而来,这脑瓜才算是灵光起来,方才恍然大悟,这一出正是着了那妖老头的道了,虽然白白挨了一巴掌,但电光火石之间,早已想好了对策,于是当吴县令抄起条凳朝自己甩过之时,络腮胡便不答话,撒腿便跑。那吴县令如何依得,见走了这个,还剩那个,便转而朝那白净面皮官差,这官差虽然反应慢了半拍,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将将把这一条凳躲开,让吴县令砸了个空,依样画葫芦撒腿便跑。吴县令经这两下,又急又气,累的气喘吁吁,但显然没有出了心中一口恶气。索性扔下条凳捡起碎罐片便追,这两前一后往日作威作福的官家,竟在众多百姓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出闹剧。人群中起哄声四起,笑声炸裂。有些爱看热闹的孩童不忍这出好戏这样结束,便笑闹着成群结队的跟着那三人屁股后面跑。这一来远处的百姓见这边成群结队的闹作一团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也跟着跑了起来想看个究竟,于是在枫叶县大街上便开始上演了一出这般啼笑皆非的混乱情景:只见最前面是两个狼狈的官差没命的跑,往后几丈远是一身红绸官服的吴县令气急败坏拼命的追,再往后几丈是一群孩童追逐打闹,最后是一大帮乌泱乌泱不明就里的百姓。整条街道上狼奔豕突,尘土飞扬,直把一个小小的枫叶县城搅的天翻地覆,纷乱如沸。 这瓦罐县令真真的成了个瓦罐县令,正是“成也瓦罐,败也瓦罐。” 张神医见得远处那滚滚烟尘,心道再往下看去也无甚精彩,便把那碗里所剩的面汤端起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店家,结账!” 第八章 初入未形 丹青竟惹心惊 自那吴德伦经了这一遭消遣,不久便心结郁积,折去了许多本钱不说,还气的大病了一场,当真是“县令妙计安天下,赔了瓦罐又折兵”。那四五千瓦罐对吴德伦来说虽说难伤肱骨,但着实是对他这贪虐之症狠狠下了一剂猛药。那两个官差的下场自然也不必说,当然是被吴德伦削去官差之职,扫地出门去了。此事着实让枫叶县的百姓长长舒了一口恶气,从此便又丰富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日之后,枫叶县街头巷尾的孩童间便传唱起一段童谣: 夺泥燕口削针头, 刮金佛面细搜求。, 鹌鹑嗉里寻豌豆, 蚊子腹内刮脂油。 无中觅有仍下手, 吴老先生气不休。 有大人听到,不禁问起自家孩童这歌谣是何人所教,孩童只是答道,是一个手持红木杖的青衣老爷爷,也不知姓甚名谁。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待多小吉听罢,仿佛那吴德伦追着官差两前一后的狼狈模样跃然眼前,多小吉跳脚大笑道“哈哈,笑死我了,可惜可惜,都怪我贪睡,不然也不会错过这般有趣的好戏。当真是老天爷开眼,如若师父不到枫叶县来,怎能教训到这个狗官,这下看他还怎么欺负百姓。”张神医笑而不语,静默注视着这个只有八九岁的稚童,小小年纪便如此嫉恶如仇,心中得意之情更甚先前几分,当下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悉心将这孩童栽培成材,方不辜负这段缘分。 师徒二人一路轻装简从,又是师新收徒,徒新拜师,经这一段有趣故事后,多小吉心情自然大好,开始与张神医谈笑风生,观花赏景,这一路行来竟也不觉疲乏。到了晌午时便在路旁树冠下寻了处阴凉,粗粗略用些干粮,为了躲正晌午的日头,便在这一丛树荫下多歇了一阵,待热气稍退,师徒二人即又上路,直行至残阳斜照,暮云渐起,约至申时,那古朴沧桑的茂源县城便已映入眼中。 行至渐近,多小吉放眼望去,虽然这茂源县同枫叶县唇齿之近,但却与枫叶县又略有些同工异曲之妙。 日暮风息,云空静谧。薄暮夕阳的余晖淡淡铺洒于白墙红瓦之上,偶有出众的几处阁楼飞檐,被这夕阳余晖勾勒出和煦柔和的金色光边。最可人心之处,便是那傍城低语的蜿蜒小河,河水潺潺,波光粼粼,自城边依偎流淌而过,诉说着千百年来县城中的过往旧事。因已近黄昏,人烟渐稀,褪尽了白日的浮华与喧嚣,这茂源县更添得几分黄昏日暮的朦胧与诗意。 张神医笑道“哈,这便是茂源县了,今日行了一天的路,早已困乏,便不在家中升灶了,趁着天色未晚,你随我去买些饭菜熟食,再来上一壶“杜康醉”的杜康美酒,今日便算齐备了。一路上,多小吉看的真切,但凡过往行人,见着张神医,远处的点头含笑,近处的鞠躬作揖,嘘寒问暖,尽是谦恭有加,张神医也俱一一回礼,可见张神医在茂源县声名显赫,威望甚高。 一路购菜买酒不提,师徒二人又行了约莫一刻,脚下小路渐渐蜿蜒曲折,两旁也已无人烟民居,浮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好大的竹林。那竹生的挺拔苍翠,玉干琼枝,碧叶萋萋,繁荫晔晔。渐入竹林之中,顿觉深幽绝尘,空气飘香。清风拂叶而过,便如漫天的玲珑碎玉泠泠作响。此时的多小吉早已停下了脚步,如泛一轻舟浮与竹林掩映的清波碧水之中。张神医见状,倒也似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故意放缓脚步,等待着后面痴迷的少年。过了半晌,多小吉终于从幽绝竹韵的痴醉中醒了过来,口中尚自赞不绝口,只是这多小吉自幼家贫,闲暇时多混迹市井之中,腹中尚未积累什么锦词佳句,小口中不住的赞道“这竹子,好长,太长了,好绿,太绿了,好直,太直了!”张神医听后忍俊不禁道“娃子,你这赞誉过于白丁,日后师父自会让你读写书,只是今日行了一日老夫腹中早已饥渴,速速回去用饭。日后你便要在此处生活,只怕那时倒会看的厌烦。”多小吉听罢,不禁赧然,轻吐舌头满面堆笑道“不会不会,怕是再看上千遍万遍,也还是这般痴迷。”说罢紧了紧手中饭菜酒食,迈开小腿倒跑了张神医前面了。张神医一脸关切的在后面喊道“慢些,别打碎了师父的杜康!” 这一日,师徒二人虽一路跋涉,但心中着实都怀着喜悦,又一路观花赏草踏青而来,故不见疲乏。既到目的地,身上疲乏饥饿之感便渐渐漫了上来,略略洗漱,待洗去一路风尘后,便将饭食胡乱一摆,把那杜康往杯中斟满,师徒二人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席间更不答话,如同风卷残云直吃了个滚肚腰圆,那一坛子杜康美酒,更是被张神医喝个底朝天,待桌上狼藉一片,二人早已无暇其他,早已是“十分软饱后,一枕黑甜余”。这一夜云淡风轻,屋内鼾声阵阵。屋外竹叶声声,自是一夜无话。 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窗外鸟语叮铃,风送竹香,多小吉才从梦中醒来,慵懒的伸个懒腰,小嘴咂摸几下,这一觉直睡得昏天黑地,竟不知张神医又何时出门,草堂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昨夜桌上的杯盘狼藉早被张神医收拾的一干二净,闲来无事,多小吉便独自在草堂内百无聊赖的游荡起来。 昨日一日痴行,虽沉醉于竹韵清幽中一番,但是身体疲乏,又逢日已黄昏斜阳西坠,早没了好奇之念,今日正是大梦初醒,神清气爽,这才有了欣赏草堂的闲情逸致。 草堂座落于远离市井喧嚣的竹林幽深僻静之所,环顾四周,是一人多高的黄泥院墙,斑驳陆离,显然有些年头,泥墙之上覆有青竹茅草,如人披蓑衣一般阻挡雨水浇蚀。院内环抱的,正是三间齐整清爽的草堂。当中一间,正是昨夜师徒二人大快朵颐之正房,是起居之所,房门上方挂一牌匾,上书“未形草堂”,字体古朴清逸,飘若游云。因院子内并未建有玄关,故草堂正门不与院门正对,谨谙风水之道。正房右首是药房,屋内墙上紧贴一面巨大药柜,药柜分成数个小药抽屉,分门别类藏有各种中药,屋正中放一张四方竹木桌,桌上有诊脉腕枕,两把竹椅环伺而立,这正是张神医诊脉观病之所。正房左首,却是一个书房,屋内摆放一张长条黄梨木书桌,古朴别致,桌上齐列文房四宝,四壁悬挂数张丹青墨宝,张神医不仅医术高超,还在研究医典之余极好染豪丹青,风雅非常。多小吉又不识得字,对那些纸上的雪划银钩只略略一扫而过,却将目光逡巡游离于那些跃然纸上栩栩如生的水墨丹青之中,忽然,眼神游移之时,忽然定格在当中一副上。其余画作皆是悬挂在墙壁上,若有轻风拂过,尚且微微摇摆,而当中这幅画却是深嵌在墙壁凹处,画前还置有一个青色的小香炉。多小吉不禁细细观摩起这副画来。在枫叶县家中,里屋壁上也常年供奉着一副观音像,像前也放个这般大小的香炉,阿娘日日虔诚膜拜,那观音像丰腴金身,庄严雍容,祥光笼罩,瑞气遮迎。可这供奉的画中竟是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手中紧握一条赤色长鞭,在鞭打满地丛生的奇花异草,这怪物满面凶色,铜铃般的巨眼中尽含凶神恶煞之气,牛角惨白,微露寒光,嗜杀之气顿起,直看的多小吉心生寒意,不禁打了个寒战。再看那怪物人身却袒胸露乳衣不蔽体,透着一股隐隐的淫邪之气,最让多小吉感到惊异诡秘的是那怪物裸露的肚腹,只见那肚皮竟似透明一般,腹内五脏六腑,乃至肠道蜿蜒,居然透过肚皮看的一清二楚,这般景象惊的多小吉根本不敢直视,忙将目光移开,不巧恰恰又看向了怪物那巨眼之中,此时那巨眼仿佛须臾之间活了一般,眼中竟有一股黑气腾然而起,瞬间弥漫于巨大眼眶之中,黑气充沛转而在眼眶中旋转沸腾,越转越快,正如一个巨大的玄色无底漩涡,而本应是画作竟似有隆隆风嚎鬼啸之声,似是要将眼前这男娃的三魂七魄吞噬殆尽。多小吉此时早已深感不适,脑中一片混沌,四肢躯体也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不论深陷漩涡中的目光,还是僵硬的四肢,想动却纹丝不动,从未有过的无限惶恐之感从心底迸发,轰然而至,如地狱恶鬼一般缠绕周身,正待多小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即将栽倒的一刻,突然耳边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如同三九寒冬中的一碗热汤,听入耳中便温润周身,顿时像一股神力将那几近吞噬殆尽的心神生生拉了回来,尽皆缓缓回流,在颓然倒地之前的一瞬间,多小吉木然的回头一看,模糊的视线中正是那抹熟悉的身影,小嘴轻启,缓缓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