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女荣华》 作品相关人物表(后续补充) 衡山王府: 老衡山王(已逝)、太妃: ¤独子衡山王:原配崔王妃(病逝)、续弦韦梦盈(女主亲妈) 【庶长子陆子沐,妻孔氏。】 ※嫡长子(襁褓中夭折,疑与金氏有关)、庶次子陆思。 【原配嫡次子陆冠群,妻金氏。】 ※庶长子陆惠、庶次子陆悉、庶长女陆欣娘。 【原配嫡三子陆冠伦】 【原配嫡女,四郡主陆蔻儿】 【庶五子陆子渺】 【庶六女陆钗儿】 【继嫡七子陆冠云】 【继嫡八女陆茁儿】 【继嫡九女陆萃儿】 ¤独女陆郡主(已逝):丈夫上代博陵侯(已逝)。 【现任博陵侯袁雪沛】 【博陵侯府大小姐袁雪萼】 ※※※※※※※※※※※※※※※※※※※※※※※※※※※※※※※※※※※※※※※※※※※※※※※※※※※※ 晋国长公主:第一任驸马窦斯言;第二任驸马裴则;第三任驸马简离旷。 【长女清江郡主窦柔玫;郡马已逝。】 独子卓平安(痴傻,暴力倾向) 【次子寿春伯窦柔驰;妻柏氏】 嫡长子窦安谨、嫡长女窦安怡 【三子简夷犹,初聘裴幼蕊(裴则侄女),后解除婚约,尚长兴公主】 【四子简虚白,妻宋宜笑(女主)】 方方完结了 不知道新书嘛时候发……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复活之战斗在第三帝国! 作者居然更了!!! 在翻大明金主有没有更新时发现的! 差点以为是幻觉!!!!! 说好的 南竹出场就给评论呢??? 人家这么有诚意, 乃们却个个深藏身与名! 何其残忍!!! 刚刚 才知道方方开新书了, 不过不在纵横了…… 这两天 的评论都不是很多, 我感觉冷清, 在想要不要加更。 然后我果断去泡了杯茶冷静冷静…… 其实, 我不是懒, 我只是勤快的不!明!显! 昨天 纠结了下评论, 就有宝贝写长评了, 我灰常感动! 所以我要继续纠结! 下一条长评—— 在哪里呢? 我在几个月前攒了一个文 今天估计挺肥了, 就开始看了。 然后! 才看了一章就遭遇会心一击! 当然跟正文木有关系! 是因为时间长了, 我忘记作者有个习惯, 就是每章下面都会提到伊今天找到的好!吃!的! 然后我现在, 已经木有心思看文, 就在思考伊这章报的好吃的, 该去哪里买? 今天 一个主题评论都木有, 好寂寞…… 今天白天 评论特别少,是因为礼拜一大家都忙, 还是因为大家在备战双十一? 刚刚看了方方的更新 感觉方方学坏了, 新书第六章就脱人家女孩子的衣服也就算了, 刚更的二十一章, 居然连人家男孩子也不放过! 该男孩子还是标准的精英boss模板, 长的英俊邪魅, 资质天才, 出身高贵, 还是主角的班长!!! 然后, 这样的小哥生病晕倒什么的, 按照道理来讲, 排队伺候的漂亮丫鬟、 可爱学妹不要太多! 最后却便宜了主角, 把他扒光了那什么什么救人!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个礼拜 大家特别的沉默, 今天礼拜五了, 新主题才加了五个, 不要这样啊! 感觉大家都不跟我玩了…… t_t 最近大家都要求爆发! 人家这么勤快的人, 怎么能让大家失望? 所以决定后天爆发一把。 大家做好夸奖我的准备了嘛? ^_^ 后天噢! 大家最近都好沉默 都在全心全意的, 等快递小哥吗? 十更已发 长评何在? 夸奖何在? 要上架了 礼拜一编编跟我讲该上架了, 然后我也来给大家说下, 主要目的是向有条件又喜欢本书的读者宝贝们, 要点正版支持什么的。 顺便说几句书的事情—— 这文坑挺多的, 有多多呢? 反正, 我现在就看到我以后填坑时的悔不当初了…… 所以请大家保持冷静! 千万不要因为某章看得想骂我, 就立刻付诸行动! 没准再看一章, 你改变主意决定打我了呢? ^_^ 但我知道你们舍不得的对不对? 果然这半夜三更的没人说不, 我就知道你们是爱我的! 今天到现在 都没有新书评,感觉好寂寞! 不知不觉 一年又要过去了。 总觉得现在时间过得特别快, 也不知道是因为长大了, 还是时间加速了? 记得念小学那会, 升高年级时, 上午从三节课变成了四节课, 那叫一个漫长! 一上午跟一世纪一样。 现在一个不小心一天啊一个礼拜啊一个月啊就没了, 再恍惚下, 一年就过去了。 前两天跟编说上架的事, 我说最近剧情好象没合适的点, 然后编说,那要拖到明年吗? 一开始还想那怎么可能! 再一想,不对啊,没几天就是新年了啊!!! 好吧, 说了这么多, 就是要讲一件事: 最近好冷清, 打算加更, 看能不能活跃下气氛, 长评什么的这次就不要了, 因为年尾大家都忙。 关于加更 从今天起双更,第二更在晚上22:30。 明天就要上架了! 不知不觉这本书就到了上架的时候, 回想起来总觉得开文只在昨天一样, 一晃写文也有四五年了, 除了时间真快之外, 惟有感谢, 感谢大家的支持, 还有编编岚的耐心。 2015归去,2016伊始, 虽然已经经历了二十多个春秋的轮转, 但每一个新的到来依然值得期待与冀望。 【二十多个春秋只是虚写,其实我永远十八岁零几个月!】 【不追究几个月具体数值的才是好朋友!】 我表示很满意这个上架的日子! 接下来我要继续调养身体, 努力保持双更, 争取偶尔再加更! 也愿大家都身体健康,诸事如意! 最后诚心诚意的—— 求订阅! 求收藏! 年终盘点活动? http://news.zongheng/zhuanti/nc/2015/ivty/girlbook.html 用编编的话来讲,奖品棒棒哒,所以多给几张票吧…… 来几个长评 提提神嘛! 临近节令, 每天都有那么二十几个小时不想码字…… 下雪了 到现在广玉兰上还一堆堆的。 好在没有很冷, 前几天的零下八度好可怕啊! 抓狂!!!! 刚刚码完一章,结果word出问题,没有保存到!!!!! 我已经郁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想撞墙! 番茄牛肉面 这两天想吃, 但我妈表示她很忙没空给我做, 找度小娘子谈了谈之后, 我觉得这个还挺简单的, 刚跟我妈说明天把材料买回来, 我自己做! 大家祝我成功吧! 到现在还没写好 晚上这更要推迟。 中午这章也要晚点发 还是那句话,来不及写完了。 唉。 今天的更新 又要拖延了。 实在很抱歉, 一来是这两天状态不是很好,事情也多; 二来是我前些日子改了大剧情,导致十万存稿打了水漂,在猝不及防中开始现码。 (容我擦把泪,我为什么老做这样的事情?!春茂那会也是,开书不到一个月就改剧情,然后直接开始现码) (贵女也是,开书一个多月后直接废了五万还是几万存稿) (存稿跟废稿不一样) (废稿是写了之后当场或者事后不满意,属于直接枪毙掉的) (存稿是经过草稿——修改、反复修改、重写——敲定——润色——检查——上传前二次检查,最后确定的有效稿子啊) (本书的存稿还是给责编帮看过之后提出意见,修改润色后的结果) (存稿花的精力真的很多很多……) (名门好像没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名门开的仓促,根本没有几万存稿给我改!) (前面的皇家、元秀、紫台,也是因为根本没有存稿,所以才木有这样做) (噢不对!) (紫台开书时,统共三万字存稿,这是签约最低要求的字数) (然后这种情况下我好像还是改了一半还是大半稿子) (本书撑了好几个月,我欣慰的以为已经安全了,结果!!!) (我该说自己什么??) 所以这两天的更新,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顺便泪流满面的说下,春节期间孜孜不倦要求加更的那位亲, 那几天我每次看到你的书评, 都感到了会心一击…… t_t 所以,我后来几天就不看书评了…… 关于更新 实在对不起大家, 最近两个礼拜的状态都很坏, 我时速降到一小时只有千字左右, 所以每天两更现码非常吃力, 因为单是写6k字已经需要占去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了, 如果码出来不满意要推倒, 那……只能熬夜了。 最近几天我睡眠都不怎么足, 基本都是快天亮才能睡。 偏偏前两天开始到现在一直有点低烧, 力气还好, 就是精神很困乏。 所以本来我现在应该继续码第二更的, 但我今天想告个假早点休息, 因为觉得身体实在有点吃不消了, 这书刚开时就因为身体缘故单更了好些日子, 后来因为恢复了很多, 也有了存稿, 所以从12月末开始了双更。 现在这段时间一忙一熬夜一操心, 感觉又有点受不住。 所以缺的那更我明天试试看能不能补上, 不能补的话只能抱歉了…… 我终于刷出后台了!订阅重复的看这里!! 今天从晚上10点左右的样子吧, 反正我发现时是这个时候, 后台先是定时发布不行了, 第一更写完时是10点刚出头, 我想设置成22:30发布的, 结果设置了三四次啊, 点完上传它不见了! 我找了半天没找到, 只好立刻发布, 在这里也出了次问题, 第二次才成功的。 我当时就觉得系统好像不太对, 看第一个265的作者有话说, 我就担心了! 之后, 是索性打不开了! 不知道你们那儿是什么样, 反正我用360浏览器是各种刷都刷不出来! 不仅仅是后台, 整个女频的书我都打不开。 然后到了快11点的时候吧, 终于刷出来了次! 我当时已经给编辑发了短信说这事, 她说让找客服, 但客服现在不是24小时在线了, 所以没找成。 因此快11点那会看到刷出来时我真心松了口气! 毕竟我还有章要上传的啊! 但翻到后台一看, 怎么265发布了两章? 果然应验了我之前的估计, 那几个定时发布不见了的章节, 它后来又自己发布了! 到现在我后台还挂着几个过了时间的265。 而且还是无法删除的那种。 但更新总是要写的, 所以又去写了两段,发现…… 它居然又打不开了!!!!!!!! 然后我隔一会刷一遍, 可怜我刷到现在才看到后台!! 下面说—重—点—— vip章,作者自己是无法删除的。 而且,自动订阅的亲已经花了钱了。 所以我决定这么做:把266搁进重复的那章里去。 这样大家就不会白花钱了。 因为购买了之后, 无论作者怎么修改, 大家都是可以看的。 而且修改有个规则, 就是每次修改的字数必须比前一次多,只能多不能少! 不过265有3k5字, 所以我得把266加一点,写到比这个字数多才成。 大家现在去睡吧,明早起来正好看。 三月的第一天 三月是好季节啊, 草长莺飞, 春暖花开, 这么令人感动的时刻, 大家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比如说来篇长评抒发下对我的爱意之类…… 毕竟我好久没看到长评了!!! t_t 实在很抱歉 今天只有一更,定在23:55。 从今天起这个月就单更了, 我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睡好了, 精神上非常困倦, 但就是睡不踏实, 以至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每天眼睛里的血丝要到下午才能完全褪去, 偶尔太阳穴还会剧烈的痛, 不动的时候感觉冷, 今天温度计有20度上下吧, 可我还是觉得冷得要命, 但稍微一动, 或者加件衣服, 又觉得热, 继而不断的出虚汗, 总之身体跟精神都迫切需要缓一缓, 实在撑不住了。 其实在二月下旬就跟编说这个月单更, 因为当时就感觉吃不消了, 但三月才开始那两天写的比较顺手, 我以为没事了, 是以就维持了双更。 但没想到才写了一两天身体又不好了, 正应了今天更新的章名, 人算不如天算吧。 而且, 目前的剧情处在一个比较复杂比较费脑子的阶段, 我很担心状态不好的时候强写, 会写垮, 所以思来想去, 只能请大家多多包涵了! 傍晚写的不满意 删掉了,要重写,晚点发。 泪流满面啊 从前年了吧, 一直心水月季的一个品种, 叫沃勒顿老庄园, 白色的。 然后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入得成, 去年年底的时候月季商家各种减价, 终于说服我妈点了头! 结果!!! 结果我刚刚才发现, 我买的不是老庄园, 是同样白色的格拉姆斯城堡…… 因为以前想买白月季时老把这两个品种一起比较, 于是我……我记差了……!!! 关于女主和生母的感情 我在几年前看到一个新闻, 是个悲剧。 大概就是本来是受害者, 然后被逼成为施害者。 好像是女儿联合父亲的情人杀了父亲还是怎么。 现在不太记得清楚了。 那个父亲就是个纯粹的渣爹。 有多渣呢? 从没对女儿尽过一天义务, 这个不是夸张的说法, 新闻里讲女儿出生没几天他就走人了, 后来女儿十四还是多少岁辍学打工去投奔他, 他还收女儿房租。 其他细节记不清楚, 单这点大家都能想象这爹的奇葩程度了。 但判决下来后, 记者去采访女儿, 女儿说到一件事,说她一直记着。 就是有一次她有件重要的事情要用钱, 钱不够,跟爹借了200块。 请注意,是借。 之后大概一个礼拜的样子吧,她爹催款, 她还了。 然后女儿说,这点我不能否决他是帮了我的。 她反复说这件事情上她很感激她爹。 (好像是要钱要得很急,她不认识人没地方借,只能向爹开口,然后爹借了,她感到绝处逢生) 当时我看了之后, 心情真的是没法形容。 正常家庭里,未成年的女儿跟爹要200块,会觉得感激万分吗? 更不要讲是借,是真的借,还催着女儿还了。 这个女儿之所以一直念念不忘这件事情,而且认为这是她爹疼她的一个例子, 原因只有一个,她得到的父爱太少太少。 少到连这么件正常人觉得心酸的事情,她也觉得是温暖。 本书女主对生母的感情也是类似的, 她前世在生父手里过得太苦太苦, 所以生母养她虽然目的不单纯, 虽然有种种算计, 相比全没人味的生父, 她还是感激生母的。 为什么呢? 因为两世为人, 她从父母那儿得到的所有温暖与关怀, 到底还是来自于生母。 简单来讲, 是生父的殿堂级渣,把生母业余级的爱,都衬托得温暖了。 所以看到很多读者不能理解为什么女主还是要追究生母之死, 除了解释一下外,我也要表示下欣慰: 这说明大家都生活在一个正常且幸福的环境里。 大家都看看,关于开荒 纵横近期app改版,书评区升级成了圈子。 所以有空的亲可以去开荒噢! ps:现在刚刚出来,只能安卓手机下载,苹果要过段时间才可以哟! 大家去多发帖,做活动什么的,有小礼物拿。 然后作者也能跟着蹭点推荐的机会^_^ 再然后……然后这里不好发图,下载的二维码什么,我只能发去群里了…… 关于这两天不能发书评 今儿问了编辑, 编辑帮忙问了客服, 说是因为http://news.zongheng/news/5349.html 这个公告,就是书评区升级,所以暂时不好发表评论。 辛苦想评论的亲了…… 圈子活动~“寒武云淡风行” “寒武云淡风行”书友,看下私信哟。 刚刚发现打错了,是“寒武云淡风轻” 这位书友请看下私信…… 590跟591大半章 重写了。 原因是当初写的时候就不是很满意, 那时候写了两三遍的样子, 怕断更, 就先挑了个版本发上去了。 主要590轮到礼拜一早上发布, 来不及跟编辑商量。 后来拿给编辑看了之后, 编辑也说不是很好。 读者也有觉得绕的。 所以昨晚终于找到时间, 把整个590,以及大部分591给重写了。 大剧情的走向没变, 不过毕竟是重写, 不是照抄, 所以细节上会有些出入。 感兴趣的读者, 可以再去看一看。 ——此外要申明一点: vip章节的修改, 每次修改,字数都必须大于上一次。 所以目前这两章,字数都是比以前多的, 不会让大家因此吃亏。 今天早上的更 挪到晚上一起。 连续几天低烧, 感觉人很虚弱, 所以想早点睡。 这章是定时。 抱歉! 还在写 本来在22:30前写完了,但修改了下感觉还要再看看,晚点发,抱歉! 结束语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尤其是写文低谷时候的不离不弃, 真的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心里暖暖哒! 这段时间比较疲惫,就不一一点名小可爱们了。 说一说本书, 这本有好几个阶段都很艰难, 一个是身体,一个是剧情本身有费脑子的需要。 实际上自从紫台之后, 我都立志要写不需要动脑筋的言情文, 主角一天到晚谈恋爱的那种! 但是! 每次这种情况,都仅限于前期,甚至只是开头…… 噢不有的开头就开始斗了…… 对于这种情况, 我严肃的思考过, 我觉得吧, 下本肯定可以改! 所以,以后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哟! ^_^ 新书《尔虞我嫁》 这次我终于记得提交审核前把文案复制啦! ……不!等等!怎么会是这个版本?! 难道有bug?! 我明明修改过再复制的!!!! 算了,这次还是等审核出来后再补吧……我好不容易修改完啊……果然推荐新书时不该复制文案吗?! 抹把脸,说正事:新书是原装女主,是原装女主,是原装女主——重要事情说三遍。 然后现在先挂着,十月一号发正文,当天会三更,之后,单更……容我调理下身体,缓一缓什么的。 以后的更新……看情况! 提醒大家从今天起,把红票都投给新书哟! 当然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忘记收藏!!! ^_^ 关于之前圈子活动的中奖 非常抱歉的是, 奖品8月29号就全部寄出了。 然后那段时间我恰好比较忙, 忘记跟大家说了, 以至于大家不知道奖品已寄。 到现在已经有两位读者跟我说了没收到的事情, 不知道还有人没收到吗? 如果有的话,麻烦私信或者q上留言下。 实在对不起。 然后欣宠儿读者,请看q。 纵横又有活动了,写书评有奖哦! http://mp.weixin.qq/s?__biz=mza4ntm5mdm1nw==&mid=2654300649&idx=1&sn=5edf78decb883816d65f4b130ac4f6cb&chksm=84196c93b36ee5853874d58fba996de31d7fbf3ddbb3447e354485919fc8ad31bdff1b698f39#rd 这个连接,电脑的,在首页也有。 之前梅儿看到的早,在微信上,我不用微信,首页出电脑连接了才看到。 有兴趣的可以参加哦!有纵横币跟小礼物拿~ 第一章 也该你们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陋巷里,锦衣绣裙的女童被七手八脚的换上一身粗麻衣,脖子上的璎珞圈、手腕上的响步镯、压裙角的明珠绣囊……也被婆子贪婪的一溜儿摘去。 宋宜笑不哭不闹,睁着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好奇却乖巧的任凭浓妆艳抹的妇人抱上马车。 她这么配合,反而让妇人皱起了眉,把她塞进车厢后,转身对正从绣囊上拆珍珠的婆子道:“你家这小姐该不会是坏了脑子吧?好歹也有八岁了,怎么亲耳听着咱们明说要卖了她,吱都不吱一声?若是这样,这价钱……” “你啊有所不知:这大小姐向来不爱说话,在老夫人、老爷跟前都不讨巧——不然,新奶奶进门还没满一年呢,怎么就敢卖了她?”婆子见她提到价钱,忙把绣囊朝怀里一塞,急急解释,“人肯定是好好的人!她的生母、先头那位奶奶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不然也不会攀上王府的高枝了不是?” “王府?!”妇人低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她生母进了王府?!”顿时跳脚,“你这婆子想钱想疯了么!我当是死了娘没人管的主儿呢,合着她亲娘不但在世,还做了宗妇?这你也敢把她朝窑子里卖?!你敢卖我也不敢买——把钱还我!你家这小姐爱带哪去带哪去,少来害我!” 婆子忙道:“别别别!这又不是我要卖,是新奶奶的意思,新奶奶还能不善后?再说这一位才八岁,你买回去,怎么也要藏上几年再亮相吧?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到那时候纵然轮廓还看得出来,可宋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没凭没据的谁敢把你那地方的人扯上他们?!” 又威胁,“你可是跟她照过面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已经会记人——你现在要不带她走,回头事情揭发出来,新奶奶如今已有身孕自可过关,你可就难说了!”“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妇人气得死去活来,劈头去夺钱囊,“那钱还我!你家新奶奶嫌原配嫡女碍眼,我买她是帮了你家新奶奶一个大忙,该她给我钱才对,竟也有脸跟我要银子?!” 那婆子哪里肯?两人扭打了半天,最后怕惊动了人来看,才各退一步,那婆子退了一半银两给妇人:“你可是占大便宜了!我跟你说:这一位长大之后若不名传大江南北,那一准是天下男人都死光了!” “叫你那新奶奶好好儿善后吧!不然等不到她长大,咱们都得玩完!”妇人接过银子,冷笑着拎了裙角上车——她进到车里,就是一怔! 暗格里的茶水跟点心被翻了出来,琳琅满目的堆满了小几。 眉目如画的女童好整以暇的托腮而坐,挑挑拣拣的拈着果子吃,见她进来,漫不经心的吐了果核,笑道:“你倒会享受,这些茶点,就是我,也就我娘还在宋家时才能吃上!” 妇人一脸见鬼的表情,愣了好半晌才冷下脸来,抬手“啪”的拍开她想再拈一个的手背,狞笑道:“哟!这会知道摆大小姐架子了?晚啦!你那继母已经把你卖给了老娘我,甭管你之前多尊贵,打这会起,那就是勾栏里的命……把东西给老娘收好!现在!快点!” “——不然老娘揭了你的皮!” 对付小女孩儿百试百灵的恐吓,在宋宜笑面前却是毫无收获——她懒洋洋的朝后一靠,依旧笑着:“方才把我卖给你的婆子是我乳母,赵妈妈!” “今儿个公然带我出来的,却是我继母的心腹吴妈妈!” “为什么呢?” “因为吴妈妈不久前被人从背后打了闷棍——当然,她现在肯定很高兴挨这一下,我打赌她会找地方藏起来,猫到不得不回去,才去哭诉我被人掳走的消息,以拖延找回我的时机!” 宋宜笑斜睨着眼睛越瞪越大的妇人,花瓣似的唇角勾起,露出深深的梨涡,“打吴妈妈闷棍的是我奶爹、赵妈妈的丈夫!他们夫妻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我吩咐的!” 妇人张着嘴,彻底风中凌乱:“你……你说什么?!” “城南韦府,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宋宜笑抚着刚才被拍的手背,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那是我外祖母家……你现在送我过去,说是吴妈妈把我卖给你的,你不忍心我一个好好的大家小姐沦落风尘,又怕送我回宋府不安全,只好问出我外家的地址,壮着胆子送我上门……不但能拿笔谢银,回头韦家也好,我那个做了衡山王继妃的亲娘也罢,少不得记你一份人情!” 顿了顿,笑意变冷,“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我没被送过去的话……你跟我那继母合谋害我的罪名,可就要落实了!” 说完也不看妇人的脸色,合眼养神,“言尽于此,你自己想吧!” 她可不是故意作态,是真心觉得累——任谁在娘改嫁爹不疼祖母不爱、继母可着劲儿的找麻烦中,战战兢兢活到十六岁,好不容易熬到说亲年纪,指望可以靠嫁人逃出生天,却被继母的侄子逼奸不成反污蔑她“淫.荡成性、勾引表哥”,被宋家清理门户,活活浸了猪笼……张眼醒来又回到八岁,单是整理那八年的记忆,也足够还是幼.童的身体吃不消了! “苍天有眼啊!”宋宜笑大大方方的占了主人的位置休憩,愉快的想,“这辈子也该你们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谁会相信堂堂大小姐竟把自己卖给一个鸨母?! 还是才八岁的大小姐——真期待韦家找上门之后,宋家的脸色呢! 第二章 要不答应,还不得剐了她?! 不出宋宜笑所料,那妇人挣扎良久,还是决定照她的意思办——毕竟一边是掳走翰林家大小姐的声败名裂、一边是身在风尘却心怀仁义的高风亮节,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但她还是有点担心:“韦家只是小姐您的外家,令堂都改嫁到王府去了,万一他们不肯为您出头,这……?” “你用点脑子想一想!”宋宜笑睁开眼,戏谑的看着她,“衡山王可比我爹身份高贵得多!我娘撇了我爹去做继王妃,虽然受不了我祖母挑剔是事实,可外人谁不说她趋炎附势嫌贫爱富?连带韦家都被议论教女不严——我有三个表姐正待字闺中呢,为这事都拖一年了还没定好亲事!” “如今韦家恐怕做梦都想宋家出点丑闻,好证明我娘改嫁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冷笑出声,“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待会被韦家奉为上宾之后,争点气别太露了怯吧!” 果然,马车停到韦家后门,妇人壮着胆子叩开门,支支吾吾递了话进去,又让门子掀起车帘证明车中坐着的麻衣女童确实是自家表小姐——半晌后,韦家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竟联袂来接:“我们那可怜的外甥女在哪里?!” 前一刻还在悠然吃点心的宋宜笑,一听话声,迅速变脸,死死抓着车轸,哭天喊地,各种惊恐,任五个舅母怎么哄都不肯下车,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舅母们毫不生气,个个一脸的心痛如刀绞,好一顿哭:“作孽啊作孽!怎么都是宋家嫡出长孙女!纵然怨恨孩子她娘,可孩子有什么错?好歹孩子还姓宋哪!宋家人怎么能这么狠心!!!” 最后宋宜笑的外祖母曹氏亲自赶到,儿啊肉呀的哭了好半天,宋宜笑方噙着泪、拽着裙角,一点点挪到车辕上,扑进曹氏的怀抱——这番经过看得那妇人嘴角不住抽搐,韦家上下却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欢天喜地的簇拥着曹氏与宋宜笑进门! 到了后堂,韦家人似乎才想起来那妇人,赶紧把她让到上首,曹氏就要亲自拜谢:“你的大仁大义,我韦家上下没齿难忘!我那个狠心歹命的女儿,膝下就这么一点骨血!若当真被宋家糟蹋了去,叫我怎么活……” 妇人哪敢受她的礼,连韦家五位奶奶的礼也不敢受,两边推让良久才不了了之,到底把她按坐在老夫人身边:“素闻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今日方知都是字字珠玑——我那外孙女的嫡亲祖父是翰林院大学士上致的仕,她亲爹如今也在秘书省里当着差!这样的书香门第按说怎么都不能作践了发妻所出的嫡长女,可今儿个算叫我们开了眼界了!!!” 曹氏搂着外孙女,边哭宋宜笑命苦,边骂宋家没良心——如此好半晌后,被底下媳妇提醒,才恍然:“笑笑别怕,到了外祖母家,宋家绝不能再害你!” 喊了长媳穆氏带外孙女下去沐浴更衣,换回大家小姐的穿戴,又吩咐厨房摆宴,“定要好好谢谢笑笑的恩人!” 宴还没摆好,穆氏的陪嫁婆子痛哭流涕的冲进后堂:“老夫人!宋家简直不是人!表小姐身上的伤……生生把大.奶奶吓晕过去了!” 满堂目瞪口呆! 那妇人尤其后怕,暗擦着冷汗想:“这才多大的人啊!敢设计把自己卖掉陷害继母也还罢了,竟然连自己身上也能下狠手到把舅母吓晕?!” 幸亏她听话啊! 不然,依这位大小姐的心狠手辣,还不得剐了她! 其实她有点冤枉宋宜笑了…… 身上的伤确实是自己下的手,但也没恐怖到能把人吓晕的地步——宋宜笑只是不希望继母靠着肚子里的孩子轻松过关——大舅母的晕倒,纯粹是临场发挥! 不然,曹氏怎么能“又气又痛”所以病倒在榻,以至于:“老夫人到底是长辈,这么一病,上上下下顿时全慌了手脚!自然都要侍奉老夫人榻前,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事?” 尤其顾不上派人去跟宋家说声:你家“走丢了”的大小姐,其实好好的在我们韦家呢! 捱到数日后,全城都知道宋家大小姐暴病身故了,曹氏才冷笑一声翻身坐起,掀了额上敷的帕子扔给丫鬟,杀气腾腾的吩咐:“喊上人手,咱们去宋家跟庞氏那老货好好儿的算一算账!” 当初你嫌弃我女儿没能生个儿子,虐待得她不得不改嫁不说,还把我韦家名声败坏殆尽——现在我抓到你管家无方、纵容新媳妇把原配嫡女虐得全身是伤,还想把她卖进勾栏!我要是放过你,我就不姓曹!!! 第三章 活该断子绝孙! 宋府这时候正欢声笑语一片——去年才过门的继媳柳氏,两个月前被诊出身孕不说,这天请了一个擅断胎儿性别的大夫来看,竟有九成把握是男孙! 盼孙心切的庞氏简直乐开了花! 一直到送走大夫,脸上的笑容都没淡却,正喊了柳氏在跟前叮嘱安胎之类的问题,忽听下人匆匆来报,说前亲家曹氏带人砸开自家大门,正一路打鸡骂狗的朝后堂而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东西发了疯了么!以为教女儿勾搭上衡山王,就可以不把咱们宋家放在眼里?!” 柳氏闻言也是一蹙眉,脱口道:“难道是为了宜笑的事?!” 当下就抽了帕子按眼角,呜咽起来,“都是媳妇不好!禁不住宜笑纠缠,才让吴妈妈领了她出去……她小孩子不懂事,媳妇却该想到的,女孩儿家怎么可以到处乱走呢?吴妈妈也是的,走路也不看看前后,被人打晕了都不知道……” “她活该!”庞氏一直不喜欢儿子的发妻韦梦盈,连带对宋宜笑也感情淡漠。前几日听说孙女走失,不但不担心,反而觉得没这个孙女在跟前提醒自己韦梦盈的弃夫再嫁,心里还爽快点。 这种情况下,自不会责怪怀有男胎的柳氏,却觉得都是孙女不好,“她要是规规矩矩待家里,谁还能越过高墙深院把她掳走吗?尽学她那个娘不安份,小小年纪就往外跑,出了事情不是活该是什么?!” 越想越火,“要不是你这个做继母的慈悲,对外说她死了,好歹留了份体面,难为我宋家堂堂嫡长孙女,贪玩到被拐子拐了去很好听?!韦家若为这个找上门来,我不给那曹氏两个耳刮子清醒清醒才怪!” 话音未落,后堂的门已被人一脚踹开,曹氏冷笑着当先走进来:“给我两个耳刮子清醒清醒?!我倒要问问庞氏你,枉你也是人生的,自己也生儿又育女!却凭什么只把自己生的当人看?!” “我只把自己生的当人看?!”庞氏简直气炸了肺,腾的站起,指着她咆哮道,“我最后悔的就是你那个女儿过门之后,念着我儿子的面子没有给好她规矩!不然即使你们家门风不正,她在我宋家前后十年,我也该教会她礼仪廉耻了!” “我呸!!!”曹氏一口唾沫直接吐到她脸上,破口大骂,“你这心狠手毒的老东西也配说礼仪廉耻四个字?!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嫡亲孙女都能下毒手……” “曹老夫人!”柳氏一脸惊讶的打断道,“您是不是误会了?宜笑她……她怎么会是母亲害的?其实她……” “你这个毒妇还敢出来扮无辜?!”曹氏来之前就有安排,就怕碰不上她呢——这会柳氏出来替庞氏分辩,正中了曹氏带来的五个儿媳妇的下怀! 穆氏等人一窝蜂的冲上去,扯头发踹肚子抓脸,等庞氏反应过来,尖叫着让人上去保护时,柳氏已经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孩子……我的孩子……!!!” 庞氏做梦都没想到,韦家居然会当着她的面下这样的毒手——要知道她最厌恶韦梦盈的一个缘故就是:这个儿媳妇过门十年,把丈夫宋缘迷得神魂颠倒,却只生了宋宜笑一个女儿不说,还善妒成性,死活不让丈夫纳妾! 而柳氏这一胎,刚刚才有大夫打包票是男嗣啊!!! 看着柳氏裙角滴落的鲜血,庞氏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她脑中“嗡”的一声,发疯似的朝曹氏扑去:“老毒妇!我跟你拼了!!!” 拼命的下场是,早有防备的曹氏带着两个健妇,把她压在地上暴打了一顿,大大出了一口女儿改嫁后被宋家各种诮薄的恶气! ……完了才好整以暇的跟庞氏说明事情经过:“……所以,铁证如山,是你这好继媳有了身孕,嫌我外孙女碍眼,打发心腹把她带出去卖掉——而且还指明要卖给勾栏!这等毒妇,打得她小产算是便宜她了!我跟你说,你今儿要不给我个交代,那我转身就走:我去柳家要个交代! “我女儿不过受不住你的挑剔才改嫁,韦家尚且被议论得抬不起头来!却不知道柳家出了个敢把原配嫡女朝那等见不得人地方卖的女儿,会是什么下场?!” 柳家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平息韦家的怒火——倘若曹氏肯给他们这个机会的话! 曹氏冷笑,“人家风尘里混饭吃的鸨母尚且知道‘好端端的大小姐,哪能沦落到我们那等肮脏地方去’哪!你们倒好!嫡长孙女被带出去,回来说人没了,找都不找,也不责罚失职的下人,直接对外说人死了……你们这样的祖母、亲爹,简直举世难有!对嫡亲骨血尚且如此,足见心性多么凉薄!你哪里是个人?!你根本就是畜生!!!” 庞氏目眦俱裂的望着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滴落满襟,切齿道:“好手段!好计谋!什么时候不发作,偏等我媳妇有了身孕才发作——你女儿不能生,换了哪个做婆婆的能忍?!转了这么一大圈不就是为了害我那没出世的孙儿……” “啪!” 曹氏面色狰狞,抡圆了胳膊给她狠狠一个耳刮子,高声道:“我敢拿韦家子孙发誓,这事儿绝不是我韦家做的,你敢么?!畜生!!!当初我根本就是瞎了眼,才把我好好的女儿许配给你家!” “何况我外孙女自有专人伺候,为什么到出门时,不是把她奶.大的赵妈妈跟着她,反是柳氏的人领了她?!这摆明了就是柳氏要害她!你这么帮柳氏说话……难道,这事竟是你首肯的?!” “你这么歹毒这么作孽,没孙子也敢怪我女儿?!分明就是你们家活该断子绝孙!要不是娶了我女儿,连孙女都别想有一个!!!” 第四章 母女见面 “……庞老毒妇当时那个脸色啊!精彩极了!”宋宜笑乖巧的依在表姐韦歌的怀里假寐,趁机偷听韦家下人诉说曹氏去宋家大闹的经过,“当下就喊了吴妈妈对质——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那当然死不认账!”韦歌激动的喊道,“庞老毒妇都能诬蔑笑笑被卖掉是咱们家贼喊捉贼,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万幸事实俱在,她想反咬一口那是做梦!” “你斯文点儿!笑笑还在睡呢!”她姐姐韦凝压低了嗓子提醒一句,转头却也兴致勃勃的猜测,“是不是去找了半天,说人已经不见了?好行那缓兵之计?” 那下人很会说话:“要不是咱们老夫人亲自出马,宋家一准会像两位小姐说的这么干!但咱们老夫人是什么人?岂能给他们钻了这样的空子?愣是逼着庞老毒妇把那吴妈妈拖上堂——” “那她怎么说的?”韦歌跟韦凝心急的问。 “起先不肯承认,还说是表小姐的乳母赵妈妈躲懒,把带表小姐出门的差使推给了她!”下人义愤填膺道,“后来被老夫人识破了话里的破绽,又挨了板子,这才招供说,是听说表小姐让赵妈妈把王妃从前给的一副镯子当了五百两,想给宋家老爷寿辰献份厚礼——吴妈妈顿时就打上那笔银子的主意,在表小姐出门当天,硬是支走赵妈妈,非要自己领表小姐出门不说,还不许任何人跟着!” 韦歌跟韦凝震惊道:“然后她抢了笑笑的银子,又把笑笑卖了?” “吴妈妈说她只想骗表小姐买个便宜物件讹走那五百两银子,死活不承认她卖掉表小姐,更不承认受过柳氏这样的命令——道是中途确实被人打晕,以为表小姐被拐子拐了去,想着宋家上下向来不喜表小姐,索性拖到晚上才回去,免得回去太早,拐子逃不远!” “呸!这一家子,简直狼心狗肺!”韦歌跟韦凝都是受姑姑改嫁影响婚事的韦家小姐,之前对姑姑自然颇有意见,连带对宋宜笑也有点迁怒——但现在听着小表妹的经历,惊讶之余,都是同情万分,“平时养的猫儿狗儿不见了,那也还要打发人找呢!亲生骨肉啊!还是嫡长女!竟然直接报了个暴病身死!这宋家上下还是人吗?!” “所以咱们老夫人骂得一点没错!庞老毒妇就是个畜生!” 懒洋洋的听着表姐们跟下人对宋家的愤怒声讨,宋宜笑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帝都就这么大,前世我在宋家过得有多苦,后来被浸猪笼时有多冤枉,不信韦家跟娘会不知道!可那会又有谁理会过我的死活呢?” “如今也就是把自己卖了一回,叫韦家得了宋家的把柄,这待遇,竟就是天壤之别!” 她怅然想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真是金玉良言啊!” 正暗自出神,忽然有脚步声匆匆过来:“表小姐呢?王妃回来了——正在老夫人跟前哭呢!快带表小姐过去,免得王妃担心坏了!” 韦歌赶紧把她摇“醒”,丫鬟们围上来给宋宜笑洗脸洗手,又拉好衣襟,看都齐整了,两个表姐才一左一右牵了她的手,带她去后堂。 还没进后堂,先听里头一把女子幽怨凄楚的哭声传来:“……我苦命的儿!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对得起她?千算万算,我也没想到,宋家连嫡亲骨血也下这样的毒手……” 跟着是曹氏带着哭腔的数落:“你糊涂啊!你怎么不想想你从前在宋家过的什么日子?!你倒是怕笑笑被迁怒,不敢声张!可现在看看,你不声张他们反而变本加厉,竟是害惨了笑笑!要不是这次她碰见了好人,这辈子都完了!!!” 宋宜笑听得嘴角一扯:“这话里话外、一唱一和的,不就是在说我这个娘在宋家时,竟也没少挨打?” 大户人家自有规矩,正经媳妇再不好,禁足、抄书、塞人、添堵……都没什么,动手却是落了最下乘,既容易被娘家找上门去责问,也是明晃晃不慈的证据。 要之前曹氏母女这么阴庞氏,肯定没什么人信,庞氏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丈夫还是翰林院大学士,如何会破坏这种默契? 但现在,庞氏不把嫡亲孙女当人看的消息已经被韦家传得满城风雨——对亲孙女都这么残忍,对没血缘的媳妇下毒手有什么好奇怪的! “亲娘太厉害了也真不是什么好事——娘还在宋家时,爹的后院那叫一个清净!别说侍妾,通房都没有一个的。虽然祖母嫌我是女孩儿不大喜欢,但那会没继母挑拨,也不会故意找我麻烦。”宋宜笑跨进门槛,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母亲韦梦盈,前世今生的记忆纷涌而来,她眼中泪落纷纷,眼底却尽是意兴阑珊,“我这么爹疼娘爱的长到八岁,天真烂漫到愚蠢,娘走之后没个好下场,也真是理所当然。” 她曾经恨过这个娘,但自己到了议亲之年,期待借婚姻逃离宋家时,也理解韦梦盈的苦衷了。 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前世她遭受污蔑、被浸猪笼前,乳母赵妈妈设法跑到衡山王府求助,希望已经为衡山王生下三个子女的韦梦盈能够出面,为亲生女儿主持公道——赵妈妈在王府前磕头磕到血流满面,得到的答复是韦王妃这段时间玉体欠佳,不想.操心琐事。 宋宜笑至今不想回忆,满怀希望的自己在看到赵妈妈捂着头蹒跚而回时的那种心情:关系亲生女儿的性命,仅仅只是“琐事”二字一带而过? “靠谁都是虚的,正经还是要自己争气!”这是宋宜笑前世今生最大的教训。 所以这会面对这个娘的百般心疼,宋宜笑面上陪着哭,心里却很不耐烦——捱了一会,她索性眼一闭,假装困了。 这下总算结束了韦梦盈的母爱表现,在曹氏的吩咐下,堂上声音也低了下去:“把孩子抱到我屋里吧……” 第五章 做拖油瓶?做梦! 韦梦盈亲自把女儿抱到曹氏的榻上,脱了鞋,给她盖了被子,又放下一半罗帐。 转身见母亲也跟了进来,还顺手掩上门,嘴角就是一勾:“那柳氏,还真是丧心病狂!只可惜她恐怕做梦都没料到,笑笑命好,遇见个胆小的,竟把她送了咱们韦家来……这下看宋家还有什么脸面说咱们趋炎附势!” “这事不是你做的?”谁想曹氏闻言却诧异道,“我还以为那人是你安排,故意引柳氏的心腹上钩的呢!” “怎么会?”韦梦盈惊讶道,“我上次回来就说过,王爷虽然对我很好,但太妃却不是很喜欢我……”叹口气,“我怎么觉得我就没有婆婆缘?前后两个婆婆竟都不待见我——这些日子我忙着应付太妃的为难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管笑笑?” 曹氏沉吟道:“那也没其他人这样帮她了……看来这孩子确实命大!” “总之笑笑没事就好!”韦梦盈庆幸了一句,又向曹氏抱怨,“只是娘您做事也太不小心了!跟外面就说柳氏卖了笑笑,何必点明那妇人是个鸨母?就算笑笑还小,好好的女孩子跟勾栏之地扯上,对她名节……” “你就关心你女儿的名节,你侄女们呢?”曹氏不悦,“不这么说,怎么能显出那柳氏的歹毒?还有庞氏的绝情?!你也不想想你进王府做了娘娘倒是快活了,可你侄女们被你连累,到现在都没能说个好人家呢!不把宋家名声彻底败坏掉,怎么显出我们韦家其实教女从严,实在是所遇非人,舍不得你这亲生骨肉徒然送命,这才让你改嫁?!” 韦梦盈顿时语塞:“好啦好啦,娘您总有道理——我说不过您!我也不过那么一说,反正有守宫砂在,议论的话也只能背后嘀咕罢了!” “别说这些废话了!”曹氏哼道,“说正经的吧!你要真心疼你这女儿,待会回了王府,去跟太妃求一求,接了她去王府养吧!” “啊?”韦梦盈顿时傻了眼,“娘您开什么玩笑?我都说了!太妃嫌我嫁过人又生过笑笑,这一年来没少给我脸色看,我还说要把笑笑带过去养,她能答应才怪!不但不答应,不定还会借题发挥收拾我一顿哪!” 就提议,“要是您也不放心笑笑回宋家,要不,让她在韦家住着?花销让宋家出!” “我哪里都不想去!”宋宜笑郁闷的咬着被角,愤然想到,“我好好的宋家大小姐,名正言顺该由宋家养,干嘛要去别人家寄人篱下?!” 只可惜此刻不宜出声,只好继续听着—— “看你刚才那情真意切的样子,我还道你当真心疼女儿呢!”曹氏冷笑,“不过你让她在韦家住着,你说你那五个嫂子,谁肯答应?人家都不缺亲生女儿,干嘛要替你再养一个?尤其笑笑长相随你,看着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之后一准把跟她差不多大的那几个表姐妹比下去!到时候让我韦家女孩儿给她做绿叶不成!” “韦家是不会替你养女儿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要不接她去王府,那她只能回宋家!” “那就让她回宋家!”韦梦盈不假思索道,“反正闹过这次之后,谅宋家也不敢太过份——” “你听我说完!”曹氏没好气的喝道,“宋家亏待笑笑也才一年而已!何况还能把责任推卸到柳氏头上——小孩子哪有那么好的记性!莫忘记庞氏跟宋缘终究是她血脉亲长,过些日子议论平息,万一宋家哄笑笑反咬一口,说那鸨母是咱们安排去演戏的,那怎么办?!” 韦梦盈一惊! 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什么都没做:“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 “这天下的冤死鬼多了去了!”曹氏冷笑出声,“再说你真没做过亏心事?!” 见女儿哑口无言,她放缓了语气,“宋家就算不让她以后翻案,也肯定不会好好养她!明面上不好动手,来阴的还不成吗?你不心疼女儿倒也还罢了,但你想过没有?若笑笑再出事,又不像这次这么运气好,到时候太妃能不说你没良心,明知道宋家是个狼窝,只顾自己走人,不管亲生骨肉的死活?!” “不但太妃,连衡山王也要对你失望吧?男人,别管自己是不是心狠手辣,有几个喜欢连亲生骨肉都能弃之不顾的女人?太妃的态度你可以不管,衡山王的想法你能不上心?!” 韦梦盈咬唇不语。 曹氏继续道:“何况你这个女儿会让你白养吗?她已经八岁了,再养个七八年就能出阁!正经的官家小姐,翰林大学士的嫡长孙女,容貌也出挑,若能把她养在身边,调教好了,不只在内宅能给你搭个手,出阁之后少不得再给你拉个得力助手!” 声音一低,“别忘记衡山王连孙子都有了!你就是马上怀孕生子,慢说世子之位,就是王府产业,以后又能分到多少?这现成的帮手你也能朝外推,真是,蠢!” “总之,你回去找太妃、找衡山王求一求,成的话就带了笑笑去王府住,冲着她的容貌,你养她绝不会白费功夫!不成的话,回头这孩子在宋家出了事,谁也赖不着你这做娘的不尽心!” 重点是,“你既然是个尽心的娘,她这做女儿的敢对你说三道四,那不是她不孝,就是为人所使,不必你出头,众人的口水也能淹死她……懂了吗?!” 宋宜笑叹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外祖母可比娘眼光长远多了!无怪能教出娘来呢!只是想我跟着娘去王府做拖油瓶?做梦!” 她就不信了,自己端出圣母的款儿来,生要做宋家人、死要做宋家鬼——衡山王府还能求着自己住过去不成?! 第六章 还是进了王府 但人算不如天算——宋宜笑这边不计前嫌的戏码还没演完,也不知道是曹氏使了什么手段,还是庞氏就有那么讨厌嫡孙女,竟打发人把她在宋家的东西跟下人都送了过来:“老婆子年纪大了,连选媳妇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走眼,又哪来力气养孙女?” “这回宋缘因着治家无方被弹劾,已经丢了差使,所以打算奉我去京畿避一避风头……这宜笑既然是你们家的宝贝,她亲娘如今又正得意,那她就交给你们吧!” 要只是这样,宋宜笑还能继续扮孝顺:“爹爹要奉祖母去京畿,我怎么能不跟去侍奉祖母和爹爹左右?” 但庞氏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宋家嫡女出阁的嫁妆自有例子,宜笑的这一份都在单子上,你们验过无误,就替她收着吧!” 妆奁都提前给了! 摆明了不再接受宋宜笑进门——她还能说什么? “笑笑不要难过,你那个家简直就是狼窝虎穴,不去才好呢!”韦歌看着她瞬间黯淡下来的眸子,同情的安慰道,“马上姑姑接你去王府住,王府比宋家大比宋家漂亮,谁稀罕宋家啊对不对?” 我稀罕啊! 我非常非常稀罕啊! 在那个家我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我连怎么收拾我祖母、我爹,怎么夺权,怎么在宋家耀武扬威都统统想好了啊! 这是多么熟悉多么现成的坦途!我重生后简直想想就要笑醒好不好?! ——现在忽然跟我说我接下来要去的是陌生的衡、山、王、府!!! 这是玩我吗?! 宋宜笑悲伤的想:“果然舅母们太凶残,生生干掉了柳氏的男胎,对祖母刺激太大了吗?” 这事在她的意料之外——毕竟当时连在场的庞氏都没想到韦家媳妇们这么生猛!偏柳氏做的事情浸猪笼一点不过份,小产什么的直接被盖过去了。 不过宋宜笑得知后也没什么愧疚的,前世柳氏肚子里这孩子生倒是生下来了,也确实是庞氏盼望的男嗣,但先天不足,没活几个时辰就告夭折。 记得那会柳氏把责任全部归咎到继女头上,说是宋宜笑克死了弟弟,要不是赵妈妈拼死护主,那次宋宜笑差点被她活活掐死! 但现在…… “我宁可他平平安安落地,不夭折,哪怕他跟前世柳氏第二个儿子一样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也好!真的!”宋宜笑悲痛欲绝,“总比让我去做拖油瓶好!!!”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宋家不要她了,韦家不想养她,除了衡山王府,她竟是走投无路! 所以三日后,被接到衡山王府的宋宜笑,面对王府四郡主陆蔻儿好奇的询问:“听说你被你继母卖到勾栏里去了,勾栏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顶着四周的窃笑,她只能怯生生答:“我没有去。那位姑姑直接送我去了外祖母那儿!” “噢……”陆蔻儿才露出失望之色,二少奶奶金氏忽然举袖掩嘴,轻笑道:“四妹妹你真不懂事,这样的事,宋大小姐哪里好意思当众说?你真想知道,回头私下里再去问嘛!” 正陪笑侍立在太妃下首的韦梦盈眉心一蹙:“笑笑不过是被她恩人从街上送回韦家,老二家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金氏一脸的冤枉:“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啊!就是想着四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宋大小姐第一天到咱们府上来,她就问这话不大合适,这才想圆个场而已!” 她笑嘻嘻的转向太妃,“祖母啊,您可知道孙媳向来有口无心的,不想这回一片好心,反倒把继母妃得罪了呢!求您疼孙媳一疼,给孙媳求个情,叫继母妃别跟孙媳一般见识呢!” 她吐字清晰,“母妃”前面那个“继”字尤其的清楚入耳。 韦梦盈一肚子的火——可架不住太妃淡淡一句:“你个做长辈的,掺合小孩子之间的事做什么?”用力攥了攥帕子到底忍了! 可她忍了,金氏却得寸进尺!笑吟吟道:“还是祖母说的好,宋大小姐跟媳妇可是一辈人呢!继母妃,咱们同辈之间说说笑笑,您这一开口,媳妇往后都不敢跟宋大小姐玩了——所以说啊,继母妃您还是别这么操心了,这该说的时候说,不该说的时候,您歇一歇不好吗?” 韦梦盈脸色铁青!她再忌惮太妃,可众目睽睽之下,被个儿媳妇一再挑衅,若还没什么反应,叫她往后在府里怎么混?! 当下就道:“虽然是同一辈,但你都出了阁的人了,还当自己小女孩儿?!那我跟你们父王,怎么能指望你照顾好老二?!” 冷笑一声,看向自己身侧一个秀美丫鬟,“老二如今正在刻苦攻读,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叫我们做父母的可不放心!既然老二家的过门两年了还天真烂漫,丽奴,回头你替我去看着点吧!” 金氏目瞪口呆:“你……!!!” 她猛然转向太妃——只是哭诉的话还没说出口,大少奶奶孔氏忽然道:“啊哟!这时辰,袁家兄妹该进府了吧?” “没错!”韦梦盈.满意的看了她一眼,掠掠鬓发,笑对太妃道,“贵客进门,那可不能叫笑笑再在这儿打扰了……媳妇使人送她下去?” 太妃的目光在她跟金氏身上转了转,淡淡道:“那就收拾了含霞小筑叫她住过去吧!” 韦梦盈脸上的笑容立刻凝滞! 金氏眼中闪过快意,立刻道:“含霞小筑坐落花林之内,还对着湖,这么好的地方给宋大小姐住,足见祖母心善,怜惜这没人要的孩子呢!继母妃您说是不是?” “那地方清净,我想这孩子前番的那些遭遇,如今想也不喜欢嘈杂?”太妃没接金氏的话,搂着最喜爱的嫡幼孙陆冠伦,不紧不慢的道,“你觉得呢?” 感受到婆婆平缓语气下的不容置疑——知道这是不满自己现场给金氏塞人的报复,韦梦盈心念几转,到底不敢跟太妃撕破脸,垂头道:“母妃这么疼笑笑,媳妇还能说什么呢?” “我就知道寄人篱下没好日子过!!!”宋宜笑心都凉了,“只是地方偏僻到也罢了,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那地方还死过人什么的……” 第七章 高门深深 含霞小筑死没死过人,宋宜笑这才进王府,也不敢打听。 但被韦梦盈的陪嫁薄妈妈领到地方后,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心里倒是好过了不少:“好像还不错?” 小筑建在一片垂丝海棠花林里,这季节花期已经快过了,只有零星的几朵残存于枝头,但也不难想象盛开时的繁华景象——宋宜笑满意的是小筑本身精致又宽敞,里面的陈设虽然不是簇新,但也齐全。 所以薄妈妈叹着气说:“本来王妃打算让您住溪萝馆的,那地方就在四郡主隔壁,往后出入也好做个伴!偏太妃横插一杠子,如今竟让您住到这么偏僻的角落来!” 宋宜笑一脸的乖巧:“只要能跟娘在一起,住柴房也是好的!” “小姐到底是王妃亲生的,就是孝顺懂事!”薄妈妈赞许道,“您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回头等王爷兴致好时,王妃少不得让您再搬回溪萝馆去!” “按娘跟外祖母的打算,自然是巴不得我贴着郡主住,好借光谋取嫁入高门的机会!”宋宜笑心里嗤笑了一声,“只是我前世已经受够了操纵于人手的日子,就算是亲娘,也休想叫我拿这辈子给她铺路!” 所以摆出体贴的模样,糯糯道:“多谢妈妈,只是我住这里既然是太妃亲自发的话,为免娘为难,还是算了吧!娘接我来,已经叫王府里不大高兴了,再要换地方,岂不是让娘加倍为难?” 薄妈妈听了她这话,倒有些怜惜:“究竟在继母手里过了一年,这位大小姐比王妃在宋家时竟懂事了许多!” 她是看着宋宜笑落地又长到现在的老人,对这位小主子本就怀着善意。如今宋宜笑的表现又讨人喜欢,薄妈妈心下就决定回去之后,在韦梦盈跟前替她多说几句好话。 这么想着,见下人们已经开始打扫,宋宜笑又喊了丫鬟芝琴要去屋前屋后转转,薄妈妈就给赵妈妈使个眼色:“咱们老姐妹好些日子没见,唠嗑会?” ……薄妈妈走时,含霞小筑已经打扫出一部分。 宋宜笑带着芝琴在楼上的卧房里打量着,听到楼梯响,等了会,就见赵妈妈走上来,对芝琴比了个手势,让她出去盯着别让人偷听。 这才悄悄禀告:“薄妈妈说,王府如今最大的主子,当然是太妃。不过太妃久已不问事,王爷呢向来不问内宅之事,所以名义上当家的就是王妃——只是王妃到底过门日子还浅,又被上上下下看着,做事也不是很方便。” 最后一句虽然是实话,但薄妈妈这么说的目的,主要还是暗示宋宜笑,以后不要经常跟韦梦盈提要求,免得韦梦盈难做。 现在薄妈妈不在跟前,宋宜笑虽然听了出来,但也不需要理会,只问:“除了太妃,王爷还有娘之外,王府其他主子呢?” 这才是重头戏呢,太妃也好王爷也罢,高贵是高贵,但以宋宜笑的身份哪能经常接触到?真正影响她过日子的,大抵还是这些同辈人。 “王爷膝下统共四子二女:大公子陆子沐是庶出,生母已经去了。他们夫妇膝下本该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但大少奶奶嫡出的那个孙公子一年前夭折在襁褓里,据说与二少奶奶有些关系。所以大少奶奶此后处处跟二少奶奶作对——” 赵妈妈叹道,“二少奶奶的娘家是吏部尚书,这位就是个踩低拜高的性.子,自恃娘家父亲位高权重,嫁的二公子陆冠群又是崔王妃嫡出子,不但藐视大少奶奶这长嫂,连王妃也不放在眼里!哪怕王妃进门以来频繁敲打,竟是屡教不改!二公子呢前年中了举人,如今正全力以赴的苦读,以求金榜题名,根本顾不上管束妻子!” “三公子陆冠伦跟四郡主陆蔻儿也都是崔王妃所出,前者还是太妃最喜欢的孙辈,不过性情很好,还在太妃跟前替您说过情,对王妃也恭敬,全然不像四郡主那么无礼!” 赵妈妈对于陆蔻儿方才把宋宜笑跟勾栏扯到一起显然耿耿于怀,这才特意加了一句。 “再下面,五公子陆子渺、六小姐陆钗儿都是庶出,这两位年岁跟小姐您仿佛。薄妈妈说,小姐您不用太把他们放在心上,横竖他们的生母如今都在王妃手底下呢,掀不起什么大浪!” 宋宜笑听得直叹气:“长子非嫡;次媳不贤;太妃呢偏爱嫡幼孙——将来衡山王府要立世子,单这三位就有得掐!尤其娘还在韶华,往后生下继室嫡子,真不知道这府里会是怎么个热闹法?” “小姐别担心!”赵妈妈柔声道,“王妃既然接了您进府,哪能没把握护住您?何况立世子这样的事,跟咱们八竿子都扯不上关系,再热闹,咱们也就是个看热闹的!” “说是这么说,但世事难料。”宋宜笑沉重道,“远的且不提,就说刚才娘当着太妃的面给二少奶奶院子里塞了个丫鬟——虽然说这是二少奶奶得寸进尺自找的,但瞧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会反思己过的,一准会迁怒我!咱们接下来,还是谨慎为上!” 赵妈妈闻言也觉得心有余悸:“那二少奶奶确实无事生非得紧!但太妃把咱们安置得偏僻,想来她一个王府嫡媳,总不可能特意跑远路过来为难小姐,日子久了也许就忘记了?” “真这么简单倒是好了!”宋宜笑抿了抿嘴没说话,心里却想,“前世我孤立无援,不得不在继母手里低头过日子时,那叫一个忍辱负重望风而走,可也没见柳氏他们忘记找我麻烦!这二少奶奶论出身论骄矜,都比柳氏那一家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可能认为我被打发到这偏僻地方住,就能出了她被当众塞人的气?” 她打赌二少奶奶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第八章 想想亲娘还是不错的 虽然宋宜笑对于二少奶奶抱着极大的防备,但接下来几天却都是风平浪静。 当然这不代表二少奶奶不计较了,因为宋宜笑去给韦梦盈请安时得知:“袁侯爷想让妹妹袁大小姐在王府小住些日子,这两天王妃奉了太妃之命,正跟两位少奶奶商议怎么安置袁小姐,所以怕是没空见宋小姐您呢!” 宋宜笑进王府那天也听大少奶奶提到袁家兄妹登门拜访的事,不过到这会才知道这两位的来头:太妃的嫡亲外孙跟外孙女,虽然年纪都不大,却已父母双亡。 做哥哥的袁雪沛前两年就袭了爵,算算日子如今才出孝,家里又不是没有能够教导女孩儿的长辈在,就忙不迭的把妹妹袁雪萼送来王府小住,实在有点奇怪。 韦梦盈的大丫鬟铃铛抱着讨好主子亲生女儿的想法,向宋宜笑透露内情:“袁家老夫人是袁侯爷的继祖母,一直指望袁侯爷兄妹死了,偌大侯府尽归自己的亲生骨肉——袁侯爷不日将随军出征,怕妹妹独自在侯府有个闪失,这才一出孝就来王府拜见太妃,求太妃容袁大小姐在王府暂住,待他凯旋归来再接人回去!” 宋宜笑听着不免同病相怜:“在继室手底下过日子果然艰难,我只道我当初过得苦,没想到连侯爷都忌惮至此,不得不让亲妹妹寄居外家以策安全!” 这么想着倒觉得亲娘究竟是亲娘,哪怕危难时见死不救,总不会故意害了亲生骨肉。 知道韦梦盈如今有正事,宋宜笑也就不打扰了。 她回含霞小筑后住了几天,韦梦盈才腾出空,派铃铛召了她去说话:“太妃故意把笑笑你安置在那么偏僻的角落里,大厨房送饭都不方便,只能让你自己开伙,这分明就是想把你跟王府其他人隔离开来,好让你自生自灭!” 所以,“你还是进女学去吧,虽然说进去之后难免被排挤,可总比孤零零的住在含霞小筑什么都学不到的好。何况你没姐妹,往后出了阁若连个手帕交都没有,难免被夫家小看!” 她说的是正理,宋宜笑自然恭敬领受。 母女两个说定了进女学的事,韦梦盈又决定:“赶明儿娘带你出府去置办些行头,免得你在同窗面前落了面子。” 由于宋宜笑年纪还小,脂粉暂时用不上,首饰也不需要太多,所以这会的行头,重点还是衣裙。 韦梦盈提前约了相熟的绸庄,抵达时,接了消息的掌柜已亲自候着,看到车停,忙迎上来请安。 韦梦盈隔着帘子免了礼,带着宋宜笑下了车,那掌柜眼风一扫,就恭维宋宜笑长得玉雪可爱:“这眉眼像极了王妃娘娘您,往后美貌自不必说,福泽定然也是随了娘娘的!” “借你吉言了!”韦梦盈指望女儿将来高嫁,这话当然听着入耳,但场面上还是道,“我只盼这孩子往后平安顺遂,其他却看她自己造化了。” “王妃过谦了!”说话的功夫掌柜已经把母女两个迎入后堂奉茶,待韦梦盈放下茶碗,就把话题转回正事,“前日里新进的一批织云绸,东家特意进献给晋国长公主殿下了些,殿下也说是极好的。如今帝都贵女们正时兴这个——王妃要给宋小姐瞧瞧么?” 韦梦盈爽快点头:“正是冲着这批织云绸来的,毕竟晋国长公主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连殿下都夸好,那肯定错不了!” “这家绸庄莫非跟晋国长公主有些关系?不然怎能让长公主殿下亲自开口夸他们东西好?”宋宜笑听了这话不免暗自揣测——不过这事与她无关,所以想一想也就抛开了,转而欣赏起送进来的织云绸:“绛底四合如意瑞云纹的这种,娘穿着好看!” 左右都赞她孝顺,又说韦梦盈疼女儿,合该有这样的天伦之乐——韦梦盈被捧得心花怒放,不住的扯了料子朝女儿身上比划:“娘那里衣裙多得是,还是给你挑选是正经,这些娇嫩的颜色最适合你这年纪的女孩儿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都要了!” 见她出手大方,掌柜心头窃喜,奉承话更是滔滔不绝,直把母女两个夸了又夸,以至于一个时辰后韦梦盈才意犹未尽的表示不用继续送料子进来看了:“如今是春末夏初,春裳没必要做了,先做夏裳跟秋衣,冬装押一押,不定到时候又出新的样子或料子——有现在这些已经足够。” 掌柜搁下记录的紫毫,笑着道:“小的给您念一遍,看看这单子对不对?” 韦梦盈才点了头,绸庄的伙计忽然进来禀告:“韦家大.奶奶恰好也来选衣料,闻说王妃娘娘在这儿,想给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召是不召?” “大嫂?”韦梦盈忙道,“快请!” 片刻后穆氏进来,见礼毕,寒暄了几句,暗对韦梦盈使个眼色,韦梦盈立刻哄宋宜笑:“笑笑看了这么半晌衣料,累不累?让芝琴陪你去庭院里转转好不好?渴了饿了只管跟绸庄的下人说。” 宋宜笑哭笑不得的被打发出门,心下叹息:“我还以为娘今儿真是特意带我出门置办东西呢,原来也是为了跟大舅母私下说话?”不然怎么会一见面就让自己出来?分明就是早就约好的。 她倒想偷听,但韦梦盈之所以只让芝琴陪女儿,是因为她自己的人手把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密不透风——歪主意打不成,又被把门的铃铛频频使眼色,宋宜笑识趣的领了芝琴走远点。 主仆两个从前都没什么出门的机会,这绸庄后堂又为了招待权贵,布置得跟富贵人家后花园一样,草木扶疏,山石嶙峋,很有些景致可看。两人打打闹闹的七走八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僻静处。 “呀!下雨了呢!”才折了枝石榴花,宋宜笑忽然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脸上,仰头一看,出门时还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沉下来,几滴雨点后,淅淅沥沥的雨丝很快就布满天地之间。 她忙把石榴花朝袖子里一塞,游目四顾,寻找避雨的地方。 “那儿好像是个山洞?”芝琴眼尖,指着不远处被花树挡了大半的一个入口。 两人跑过去一看,还真是个假山山洞,虽然里头黑黝黝的,但这会雨越下越大,只能先躲进去了。 只是—— 宋宜笑才当先入内,就被黑暗中伸出的手臂狠推了一把,毫无防备的她连叫都来不及叫出声,就被推得踉跄后退,一头撞在芝琴身上,主仆两个顿时都摔成了滚地葫芦! 第九章 驸马怎会不疼您? “滚!”黑暗的山洞内传出一个少年没好气的呵斥,“说了不吃就不吃,谁准你们接二连三过来打扰?!” 宋宜笑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误会了,她以手撑地,想爬起来后解释几句,谁知才一动,就感到足踝处传来钻心的痛,脸色顿时一白! “小姐,您怎么了?”万幸芝琴没事,她利落起身后,立刻发现了宋宜笑的不适,慌忙上来搀扶,“您的脚?” 宋宜笑还不及回答,山洞里的人听得不对,已走了出来——这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穿大红竹纹圆领缎衫,束玉带,外罩了件绉纱石青广袖氅衣,唇红齿白容颜清俊,飞扬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目,这会正用审视与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们:“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姓宋,寄居衡山王府,头次跟我娘来这儿,不熟路径误走到附近,看到下雨了,想进山洞避一避雨。”宋宜笑靠在芝琴肩上,只觉得足踝痛得厉害,但这少年眉宇之间虽然稚嫩,却难掩矜贵之气,显然来历不俗。 她如今寄人篱下,纵然韦梦盈贵为王妃,却要考虑衡山王的心情,也不好常给她出头,所以能不惹事当然是不惹事。 这会忍着恼怒,绝口不提自己受到的伤害,好声好气的解释,“不知道您在山洞里,绝非有意冒犯!” 那少年阴沉着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哼道:“笨得要死,进来之前不会问声?” 我又不是火眼金睛,黑乎乎的怎么知道你在里面?宋宜笑心头愤然,用力咬了下唇才忍住跟他理论的冲动。 “懒得跟你们计较。”那少年见她垂眸不语,心下不快,但看着她们肩头渐渐被雨打湿,到底道了句,“进来吧!” 他说了这句话就待转身,眼角却瞥见宋宜步履艰难的模样,绝非他刚才听到的轻快足音,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自己方才那一推把人伤着了,脸色就有些微妙。 宋宜笑没注意到这微妙,她知道那少年这会心情正不好,所以被芝琴扶进山洞后,虽然感到足踝已经明显肿了起来,却强忍着不作声。 她沉默,芝琴也不敢说话,那少年拢袖站在洞口望着漫天雨丝,神情复杂而寥落,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只闻雨声潺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始终没人找过来,但雨却小了下去,竟是渐渐停了。 宋宜笑正要让芝琴去喊个健妇来接自己,那少年忽然转过头,语气不太好的道:“我住处就在附近,你过去上点药。” 不等宋宜笑回答,他继续道,“然后找人送你回去。” 宋宜笑受伤全拜他所赐,这会能体面点,她当然也不想狼狈,闻言就默认了这人的安排。 只是芝琴扶着她出山洞后,那少年走了几步,回头看到她们举步艰难的模样,皱起眉,忽然走了过来,招呼也不打一个,径自把宋宜笑打横抱了起来! 芝琴愕然! 宋宜笑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虽然她才八岁,可两人非亲非故的,到底男女有别,哪好让他抱? “小女孩儿哪来那么多龌龊的想法?”谁知被抱的她才质问了这么一句,抱人的倒是理直气壮的反诘,“那么远的路,我等你们两个一点点挪挪到什么时候!” ……等等,你刚刚不是说就在附近吗?! 宋宜笑被迫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紫述香,挣扎不是不挣扎又不是,尴尬得满脸通红,急中生智道:“那什么,你可以先回去,然后打发人来接我?” 那少年一脸的不耐烦:“就这么几步路,哪来那么多话!” ……所以,你说的地方到底是远还是近啊?! 宋宜笑暗吐一口血,虚弱道:“其实你也可以说个方向,你先走一步,我跟我丫鬟随后到?” 这次那少年索性装没听见了——无可奈何的宋宜笑默默祈祷不要有人看到这一幕。 但半晌后,看着庭院内外投来的诧异目光,她无比懊悔没有提前装晕。 “呀!公爷,这是谁?”迎上来的下人中,一个翠绿衫子的少女目光在宋宜笑身上打了个转,惊讶的问。 “躲雨时不小心被我推了把,扭到了脚。”那少年哼道,“翠缥你去拿伤药来,给她收拾下,然后着人送她回去。” 翠缥这才松了口气,嫣然道:“奴婢遵命!” 一使眼色,就有一个健妇上来,从那少年手里接了宋宜笑,朝厢房走去——只是翠缥却没有立刻跟上,而是追在那少年身后苦口婆心的劝:“公爷从今儿早上起来就没吃东西,这怎么成?厨房里才熬了糯米粥,您千万进一点!不然回头驸马找了过来,看到必然要心疼的!” 那少年冷笑了一声,凤目中流转出一抹讥讽之色,不屑道:“爹爹眼里从来只有三哥那个长子,什么时候管过我死活?!不过是大半天没吃东西,他能心疼?” 翠缥赔笑:“您这话说的,驸马要是不疼您,当初老太爷要把燕国公的爵位越过他传给您时,驸马能答应?” “那我在这里都大半天了,为什么爹爹还没找过来?”那少年站住脚,看着她平静的问,“恐怕他到现在都没发现,我已经不在晋国长公主府里了吧?” 听到这里,健妇已将宋宜笑抱进厢房内,关起门窗预备敷药,接下来的话就听不到了。 但宋宜笑已明了那少年的身份,不禁暗吃一惊:“这是晋国长公主之子?因为跟他爹驸马闹别扭躲到绸庄来了?” 第十章 他该不会想灭口吧?! 晋国长公主跟代国长公主都是显嘉帝的同胞姐妹,不过前者不像后者那么热衷于政事,只对享乐感兴趣,所以也理所当然的更受太后与显嘉帝的宠信——哪怕她嫁了三次,且面首无数,风流韵事一度让整个帝都的街头巷尾都津津乐道,太后与显嘉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那叫翠缥的丫鬟说他已经袭了燕国公之爵,看来他就是晋国长公主的幼子简虚白了?”宋宜笑坐在榻沿,垂足让那健妇帮着上药,心里暗暗想着,“他爹简离旷是长公主第三任驸马,据说比长公主小了七八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所以跟长公主感情不是很和睦,但也生了两个儿子,简虚白是小的那个,却最得宠,自幼养在皇太后跟前,传闻在宫闱里地位可比皇子!” 在宋宜笑前世偶然听到的只字片语里,燕国公简虚白似乎生来就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作为长公主的幼子,他五岁时祖父简平愉有意致仕,不知怎的,致仕的同时又上表请求将爵位传给幼孙。 本来这个要求即使被准许,按律简虚白也只能成为燕伯,而不是燕国公。 但谁让皇太后最喜欢这个外孙? 所以一道懿旨破了例,让他仍旧做了公爵不说,还接入宫闱承欢太后膝下——以臣子的身份受皇太后抚养,这是所有皇子都没有的待遇! “据说他不但在太后跟前得宠,连太子都对这个表弟十分宠溺——长得俊俏、贵为公爵,还有天家厚眷在身,也难怪前世那会,柳氏的侄女们私下幻想如意郎君,这人总是排在第一!”宋宜笑想到这里不禁讥讽一笑,“只不过这辈子她们是想都不要想了!” 毕竟养出个敢把原配嫡女朝勾栏里卖的女儿,柳家如今可谓是声名扫地,族中子弟的亲事难度比韦家那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哪里还敢妄想简虚白这种天之骄子? 想想前世时柳家人的那些嘴脸,再想想他们现在的灰头土脸,宋宜笑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这时候那健妇已经给她擦好了伤药,又用干净的帕子包好了,起身道:“小姐,您这伤不算很严重,约莫三两天就能好。” 宋宜笑忙收回思绪,感激的道谢。 健妇笑着谦逊了几句,见她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体贴的开了半扇窗透气。 宋宜笑吹了会风,便提出告辞。但那健妇却建议她在这里歇一会再走:“这药敷了之后静坐上一两个时辰效果最好,您要没急事,最好不要动。” 宋宜笑当然没什么急事,就怕韦梦盈那边说完了话找不到她担心,当下跟芝琴商议了下,决定让芝琴先回去打个招呼,再来陪她。 健妇出去喊人送了茶点进来,告个罪也就走了——毕竟她家主子身份放那里,宋宜笑一个小女孩儿,还真不需要很殷勤。 对于这种冷落宋宜笑也无所谓,待会芝琴就会回来陪她说话了,到时候要有外人在反而不方便呢。 她挑挑拣拣着点心等芝琴,忽听外面回廊上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嗓音,似乎有点年纪了,满蕴慈爱:“阿虚,这翡翠卷是市上你最喜欢的那家铺子买的,如今还热着,你好歹吃一点?” “难道是简离旷?简虚白方才还跟丫鬟委屈呢,这会他爹可算来了。”宋宜笑没想到那健妇的体贴还让自己听了回壁脚,心下好笑之余,悄悄拖了两个隐囊到身边,慢慢靠上去,闭眼假寐,免得被发现偷听下不了台。 谁想才合眼,就听简虚白怏怏道:“三叔您怎么来了?这会您应该还在当值吧?” “今儿是你生辰,我跟上司告了假。”那三叔温和道,“你娘也在长公主府里设好了宴,你吃点翡翠卷垫垫,跟三叔回去,好不好?” 简虚白似乎静默了一下,才有些哽咽的问:“爹呢?三哥呢?为什么是三叔来找我回去,却不是他们?” “他们当然也找了,只是没找到。”那三叔暗叹一声,柔声道,“三叔也是受他们之托,恰好来绸庄找你,这才……” “是吗?”简虚白的声音忽然有点冷,“三叔您可别骗我——回头我会去问爹和三哥的,您知道,三哥要是没托您来这儿找我的话,他才不介意叫我知道真相!” 那三叔顿时语塞,半晌才道:“总之长公主府那边已经在摆宴了,你是咱们简家的心尖尖,你的生辰怎么会没人在意?好孩子,跟三叔回去罢,今儿帝都上下多少人等着给你祝声寿呢?” 简虚白幽幽道:“但爹根本不在乎——年初的时候三哥生辰,爹那么重视,还亲自给三哥参详那天的穿戴!为什么轮到我,爹别说上心,连我主动问起,爹都不当回事?三叔,我跟三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我也不是说爹他不能偏心、要偏心也只能偏心我,我就是不明白,从小到大,我到底哪儿做的不对,爹要这样视我为无物?明明我很用心做个好儿子了!” 他语气沉重的问,“是不是因为我越过三哥承了爵?可那时候我才五岁,连什么是爵位都不懂,若非长辈们一致的意思,这燕国公哪里轮得到我做?又不是我非要跟三哥抢的!” “……这都什么事?!”屋子里的宋宜笑嘴角扯了又扯,感到了来自门外的深深恶意,“我以为是简离旷来哄儿子了呢,父慈子孝或父慈子顽的甜言蜜语,听听也没什么。谁想来的却是叔父,这会说着说着连爵位阴私都要讲出来了!” 她可不敢再听下去,故意推了把案上银瓶,让它撞上不远处的青瓷荷叶皿,清脆的相击声果然让窗外一静。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宋宜笑吐了口气,重新倒回隐囊上。 过了会,她又听到脚步声,只一个人,道是芝琴回来了,忙又爬起来——不料门被打开,负手而立的赫然是独自返回的简虚白!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宋宜笑不由变了脸色:他应该不会为了那么几句话,赶来灭口吧?! 第十一章 真凶肯定不是你继母! 简虚白在门口站了站,才跨过门槛,顺手又把门掩上——这动作让宋宜笑眼底的警惕与防备更深了一层。 只是他慢慢走到宋宜笑跟前,却没有下毒手的意思,而是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事儿?”宋宜笑狐疑的看着他。 “……算是吧?”简虚白语气里满是不确定,沉吟良久,皎洁的面容都染上一抹淡淡的绯红了,才小声说起来意,“我听叔父说你们女孩儿都会撒娇,不知道你在家里跟令尊撒娇……都有些什么法子?” 这番话说完,他已经满面通红,望天望地的就是不敢看宋宜笑——跟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女孩儿请教也还罢了,还是请教如何跟亲爹撒娇,就算他讨爹欢心心切到了急病乱投医的地步,这会也不禁感到好不狼狈! 其实宋宜笑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愣了半晌,才神色复杂的道:“应该跟向母亲、祖母外祖母什么的撒娇差不多?都是长辈么。” “……可我哄皇外祖母还有我娘高兴的手段,用在我爹身上都不起作用!”反正不要脸了!简虚白横下心来,毫不掩饰自己的苦恼,“我爹最喜欢我三哥,其次是我姐姐,最后才是我——叔父说这是因为爹爹他重视长幼排序,然后姐姐是女孩儿会撒娇的缘故!” 他充满期待的看着宋宜笑,“看你这年纪,应该是最得宠的时候吧?你在家里都怎么对付你爹的?” 宋宜笑咬着嘴唇,不知道是该泪流满面还是该吐血三升:“那个……这事儿我怕是帮不了您——在讨爹欢心上,我失败得很,不然也不会被我爹拒之门外,不得不跟着我娘到衡山王府寄人篱下了!” “……拒之门外?!”简虚白愕然望着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这么点大就让你爹不要你了?” 虽然说宋宜笑卖掉自己的做法引起的后果确实挺不厚道的,但这事她绝不会承认,所以闻言立刻热泪盈眶:“我才八岁,您觉得我再丧心病狂,能做什么?” 简虚白开始沉思。 宋宜笑:“……!” 为了防止这家伙歪打正着,她有气无力的提醒,“宋柳氏的事情,之前据说闹得满城风雨,您难道一点都没听说?” “我昨儿才出宫,皇外祖母治宫严谨,宫人都不敢乱嚼舌头。”简虚白皱眉,“什么宋柳氏?” 估计他是专门回家想让他爹给他办生辰的——结果兴冲冲出宫迎来当头一棒,郁闷之下跑绸庄里来等他爹哄,悲催的是他爹他哥都没来,要没叔父来圆场,怕是直接下不了台了…… 这念头在宋宜笑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把前事挑着讲了一遍:“……然后我被我娘接到衡山王府。” “你那继母被人坑了吧?”简虚白听完,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立刻痛骂柳氏歹毒阴狠,而是若有所思道,“她要当真铁了心把你卖去勾栏,怎么可能还让你好好的?好歹你八岁已经记事了,就算那鸨母没肯把你送回韦家,就不怕你以后找到机会去告发?” 他认真道,“要我是你继母,那肯定是先灌哑药,再挑断手筋,让你说不了话写不了字,就算照了面也无法指证是她害了你——这样卖出去才放心啊!” 你是人吗?! 宋宜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心中隐隐升起一抹惧意:这是……怀疑我了? 简虚白没有看她,想了一会又道:“这事看似针对你,但实际上深受其害的,首先是你那继母,其次是她娘家,第三是宋家——你除了名节略微受损外,其实真正没吃什么亏!而且舆论一边倒的怜惜你,也把名节上的损失抵消得差不多了。” 这话听得宋宜笑简直如坐针毡! 他还在继续,“所以我觉得卖掉你这事,真凶肯定不是你继母,而是……”他意味深长道,“是对宋家柳家都满怀恨意的人才对!” 宋宜笑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抓紧了袖子,心念急转:招不招?不招的话他会怎么做?! 她几乎是心惊胆战的保持了沉默—— 简虚白眸子奕奕生辉,充满自信道:“是韦家!” “……”宋宜笑整个人都差点虚脱,无力的倒回隐囊上! “傻女孩儿,你被你外家利用了!那吴妈妈,还有送你去韦家的鸨母,肯定都是韦家安排好了的!目的就是利用你栽赃你继母,用宋家对你的亏待、柳家的教女无方来消除你娘改嫁这事带给韦家的麻烦!”简虚白用怜悯的口吻道,“你爹恐怕也知道罪魁祸首,只是找不到证据,没法为难韦家,只能迁怒你了!” 宋宜笑长松口气,精神抖擞的爬起来,万分钦佩的望着他:“你好聪明,一下子就想到这么多,我就想不到!” “你还小么。”简虚白不骄不矜,很有大家气度的鼓励,“你到我这么大时,多用心思观察,自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被骗了。” 宋宜笑连连点头,由衷的希望他继续这么智慧下去——两人简直一见如故,交谈特别愉快,直到芝琴带着铃铛过来才被打断。 宋宜笑主仆都不认识简虚白,只能猜测,但铃铛作为韦梦盈的大丫鬟,却在随韦梦盈进宫拜见太后时见过这位少年国公爷的。 这会见他跟宋宜笑单独在厢房里相谈甚欢,铃铛面上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又有些窃喜,请安后恭敬的转达了韦梦盈的谢意与歉意:“我家王妃本打算亲自过来的,只奈何还有些琐事——” 才怪! 真正缘故是芝琴方才一颗心都牵挂着宋宜笑的伤了,根本没留心简虚白的身份,韦梦盈好歹是个王妃,听说只是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三两岁的少年,也就懒得亲自来了。 不过简虚白也不在乎:“是我误伤了宋妹妹在先,本该我去向韦王妃请罪的。只是今日是我生辰,长公主府中已设好了宴,怕去晚了叫长辈们等,只能怠慢宋妹妹了,容我改日再去衡山王府赔礼。” ……他们两个聊得太好,这会已经称兄道妹了。 铃铛注意到,对宋宜笑越发钦佩,代韦梦盈跟简虚白客套几句,问过宋宜笑已经可以移动了,便自告奋勇背她回去——出门不远,看看四周没人,她就迫不及待的问:“宋小姐,您跟简公爷……?” 第十二章 离他远点! 宋宜笑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坏了!忘记娘指望着我高嫁,今日叫铃铛看见我认识了简虚白,接下来还不得撺掇着我赖上他?” 她今天跟简虚白聊得好其实是有缘故的——首先她生怕对方猜出自己才是导致宋柳两家悲剧的真凶,所以根本是祭出十八般武艺的恭维吹捧简虚白,免得他朝自己身上怀疑; 其次简虚白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得跟兄姐争夺父爱,以至于拉下脸来跟宋宜笑个小女孩儿请教起撒娇!虽然说宋宜笑没能教他,但这种话问出来就注定他颜面扫地了!哪怕宋宜笑没嘲笑,简虚白心里也肯定有点乱七八糟的。 之后宋宜笑一说宋家发生的事,他马上认真分析,十有八.九是借机转移尴尬! 所以说…… 他们聊得那么愉快,纯粹是各有目的心照不宣,一见如故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事实上宋宜笑很怀疑,回头简虚白回过神来,不像今天这么急于在父亲跟前争宠了,会不会羞愧到这辈子都不想见自己? 何况她才八岁,谈婚论嫁还早呢,才不想这会就被要求去围着简虚白转! ……总之这会被铃铛一问,宋宜笑心头就是一沉! “噢,他方才看芝琴走后我孤零零的一个,怪可怜的,所以去陪我说会话。”她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怎么了?” 铃铛笑得暧昧:“奴婢瞧小姐您跟简公爷怪投缘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宋宜笑抿了抿嘴,淡淡道,“那位可是皇太后跟前养着的,岂是咱们可以随意谈论?” “小姐说的是。”铃铛碰了个软钉子,知道她不想说这事,也就识趣的不提了。 这样回到挑衣料的屋子里,穆氏已经告退,韦梦盈握着茶碗坐在上首发呆,魂不守舍的样子。瞥见女儿被背进来,竟问都没问,直接宣布回王府——一直到踏入府门,回到自己屋里了,她才如梦初醒,失声道:“笑笑这是怎么了?” 宋宜笑一愣,看向芝琴,芝琴也愣,看向薄妈妈——薄妈妈忙低声提醒韦梦盈:“方才芝琴已经禀告过了,宋小姐是在绸庄园子里被人推倒扭到了脚,不过那人还算有良心,带小姐去上了药,又让芝琴喊铃铛背了宋小姐回来。” 韦梦盈这才露出恍然之色:“方才走神,竟把这事忘记了!”忙问宋宜笑现在感觉如何,要紧不要紧。 听她说三两天就能好,暗松口气,“衣料挑好后还得找人给你做出来才能穿,这时间怎么也得几日——三两日后能好倒也不会耽搁了进学。” 正要询问伤女儿的人什么来头,铃铛终于找到机会,兴高采烈的禀告:“伤了宋小姐的人是简公爷呢!王妃,奴婢方才进那边厢房时,看到简公爷独自跟宋小姐在里头,聊得很是融洽!” 宋宜笑嘴角一扯,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说辞。 只是她以为以韦梦盈对自己的期待,不立马两眼放光的要求自己从此巴着简虚白不放,也要委婉提点几句让自己维护好了跟这位国公爷的关系——但实际上,韦梦盈却瞬间沉了脸,斥责铃铛道:“你胡说八道个什么!简公爷是太后娘娘亲自抚养的人,怎么会不懂得男女避讳!他又怎么可能单独跟笑笑在一个屋子里还相谈甚欢?!” 铃铛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训直接弄懵了! 索性她也不是头一天跟着这位主子,怔过之后就明白过来,赶紧跪下请罪:“奴婢知罪!奴婢只想跟宋小姐开个玩笑,却没想到这话说得有损宋小姐名节了!” “往后管好你那张嘴,再这么没规矩,仔细你的皮!”韦梦盈寒着脸又骂了她一顿,凌厉的目光扫过四周,见所有人都识趣的垂了首,这才满意,向女儿招了招手,“笑笑你过来,娘单独叮嘱你几句!” 宋宜笑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很纳闷,但韦梦盈让薄妈妈清场后给她一说她就明白缘故了:“这简公爷虽然身份尊贵,但笑笑你可不要跟他太亲近了!” “为什么?”宋宜笑这么问不是不甘心,只是好奇。 韦梦盈耐心道:“因为宗室里一直有传闻,说太后与陛下都打算撮合他跟长兴公主一对,本朝这些金枝玉叶一个赛一个的刁钻,被她们当了眼中钉,那日子还怎么过?” 长兴公主是皇后所出,由于显嘉帝未立嫡子为储,自觉亏欠中宫,对这个嫡女就格外宠爱些。这位公主跟宋宜笑差不多大,但在宫里宫外,已经很有些蛮横的名声——韦梦盈是指望女儿高嫁,但也没痴心妄想到认为天下俊彦皆女婿,怎能不怕好好养着的女儿被公主抬抬手给灰飞烟灭了? 也难怪听说女儿撞见了简虚白,却丝毫没有打草随棍上的意思,反而劝她对这位敬而远之。 “这事你心里有数就成,我想简公爷也不会主动再找你。”韦梦盈见宋宜笑沉吟不语的模样,以为她被公主吓住了,宽慰道,“你还小呢——这类事情往后娘会慢慢教你的。” 转回正题,“过些日子你穿戴都弄好了,就要进学了。女学里其他人也还罢了,有一位却得格外留心!” 第十三章 操心多了,难免就会上心! 宋宜笑好奇的问:“谁?” “崔见怜。”韦梦盈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是崔王妃的娘家嫡亲侄女。” 向来继室在原配娘家人面前总要低一头的,但韦梦盈忌惮这位崔小姐,却不仅仅是这个缘故,“崔王妃是崔见怜的小姑姑,她大姑姑就是当今的崔贵妃、太子生母!” 宋宜笑眼神也不禁一凝:“崔家都教出一王妃一贵妃了,还把女儿送王府女学来做什么?” 这样的教女成就,别人家把女儿送到崔家求教还来不及呢,还用得着到衡山王府来走读? 韦梦盈冷笑了一声,道:“这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崔见怜性情跋扈刁蛮苛刻,偏偏喜欢上了陆冠伦那个没脾气的,而陆冠伦被太妃寄予厚望,习文习武的成天忙碌,可没功夫常去崔家!崔见怜怕跟他生份,只能抛了女孩儿家的矜持,自己朝王府跑了!” 说到这里顺口指点女儿,“其实这也是太妃的算计!冲着崔见怜那个太子表哥,就算她没表示出对陆冠伦的倾心,依我看太妃也想跟崔家亲上加亲呢!但她既然表现出来了,太妃反而不肯让她经常见到陆冠伦,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看现在崔见怜舍近求远风雨无阻的来王府,碍着贵妃脸面大家不说,心里谁不知道她那点用意?平白的自降身份!” 所以,“你往后见着喜欢的,无论人还是物,切记轻易不要露出真心实意,否则不定就被人拿了把柄!” 宋宜笑乖巧应下。 “这位被太妃挑拨,对娘向来怀着敌意,你进女学后,她一准会找你麻烦——你可得当心,毕竟娘不大好得罪崔家,也拿她没什么办法。”韦梦盈蹙眉道,“当然,这里到底是王府!谅她也不敢过份!” 这话音才落,却有丫鬟进来禀告:“二少奶奶来了,说要就宋小姐进女学的事跟您商议。” “商议?她就是来找麻烦的!”韦梦盈闻言眼神一冷,对女儿道,“让铃铛背着你从后门回含霞小筑,免得走前面碰见她被纠缠——我去打发了这贱妇!” 宋宜笑知道没有太妃拉偏架的话,韦梦盈完全收拾得了二少奶奶,所以也不担心,欣然告退。 她走之后过了会,二少奶奶才被准许进门,由于等了好一会,她非常不满意,老远就扬声抱怨:“继母妃,您想抬举宋大小姐的心情咱们都能明白,可您这心也太急了吧?” 故意咬重那个“继”字,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进了门,草草一礼,就噼里啪啦的嚷道,“您也不想想咱们府里女学的学生哪个不是正经贵女?可宋小姐的父亲宋缘如今连个县令都不是,您硬让她跟一群千金小姐做同窗,这不是平白降了咱们府里女学的门楣?” 她们婆媳几乎从见面第一天就撕破了脸,这会韦梦盈自不会给她面子,当下就冷冷道:“女学是读书育人的地方,比的是才德高下,而不是父兄官职!你这种混账话还是少说点的好,免得传出去,没得辱没了咱们王府女学多少年来的清名!” 二少奶奶啧道:“就是为了女学清名着想,媳妇才来劝继母妃收回成命!满学堂的大家闺秀,您非塞个父亲丢了官的宋小姐进去,简直不伦不类——过几日是不是连丫鬟都能进学了?” “你有这闲心给我当家作主的事情指手划脚,还不如好好请个大夫看看身子骨儿!”韦梦盈放下茶碗,目光锐利的扫向二少奶奶小腹,刻薄道,“进门两年了都没个动静,还好意思管东管西?看来你房里那些人的避子汤也该停了,免得耽搁了我跟王爷抱孙儿孙女!” 二少奶奶面色一白——随即切齿道:“继母妃您说这话也太不公平了!记得您嫁给宋缘好像也是第三年才生了宋小姐,而且此后都一直无所出吧?!” “那是宋家德浅福薄,不然怎么会眼瞎到让柳氏那种歹毒的妇人进门做正室!?怎么你觉得王府的福德也有问题?”韦梦盈目光阴冷,“还是你很羡慕庞氏那样的婆婆或者宋缘那样的丈夫?!” 二少奶奶紫涨着脸皮站起脚:“媳妇想起来今儿还没给祖母请安,先告退了!”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韦梦盈拦不住她去跟太妃告状,但也不怕,王府横竖已经让宋宜笑进门了,非要在进女学的事情上落个苛刻的名声何其划不来?太妃再不喜欢宋宜笑,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落人口舌,顶多借着二少奶奶去说这事,从别处落韦梦盈面子罢了。 只是韦梦盈却不知道,二少奶奶出门之后却没立刻去找太妃,而是吩咐先回自己院子。 “少奶奶,现在不去太妃那里的话,待会可要跟三公子请安的时辰撞上了!”丫鬟宴夏见状就提醒,“三公子那性.子,要听到您建议太妃不让宋小姐进女学,恐怕不会赞成。当初宋小姐进王府的事儿还是三公子在太妃跟前斡旋才成的呢!” “要的就是他开口说这个情!”二少奶奶抚了抚鬓发,不屑的笑了,“你忘记崔家那位做什么特意来咱们王府上女学了吗?之前冠伦替宋宜笑进府说情时,还能说是一时心软,这会姓宋的进女学他也要管,往后再有事情,冠伦要么不知道,知道了能不操心?” 她笑意转冷,“这操心多了,难免就会上心——崔家那位是出了名的娇纵跋扈,连正经郡主陆蔻儿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何况那宋宜笑?若知道有人敢打她冠伦表哥的主意,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宴夏这才恍然,钦佩道:“少奶奶真是神机妙算!略施小计,既算计了王妃母女,也交好了崔小姐……” “谁说我要交好崔见怜?”二少奶奶却冷笑一声,语气玩味道,“我兜这么大的圈子可就是为了她呢——只希望这位主儿争气点,别传得跋扈骄横,正经动起手来却畏畏缩缩的,叫我接下来的安排都落了空!” 第十四章 进女学 宋宜笑自不知道二少奶奶挖的坑,她回到含霞小筑后跟赵妈妈说了些出门经过,就歇下了。 过了四五日,她脚伤痊愈,新裙子新绢花也都送了来。 韦梦盈亲自到含霞小筑,把女儿从头到脚打扮好了,这才领了她去女学入读——衡山王府的女学设在花园的一角,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进门可见一座半丈高的假山,形如屏风;假山后就是一览无遗的庭院,庭院西北墙上开了个垂花门,再进去方是学堂所在。 “宜笑往后就劳烦诸位教诲了!”韦梦盈诚恳的向几位女先生托付女儿,“这孩子以前也学过些东西,但年纪小,也是边学边玩。又被她继母故意耽搁了一年,如今怕也忘记得差不多了,还请先生们多多提点才是!” 这些女先生在王府授课都有些年头,不是太妃就是前头崔王妃请来的,算不得韦梦盈的人,但也不敢怠慢了王府现任女主人,闻言纷纷答应会多照看些宋宜笑。 韦梦盈又话里话外暗示她们尽心的话,日后会对她们的家眷加以照拂,如此给女儿好好铺了番路,这才离开。 她走后,女先生们跟宋宜笑寒暄了两句,就让正要上课的安先生带她去学堂。 “崔小姐性.子急,宋小姐多担待些。”安先生领着宋宜笑才出门就这么叮嘱,显然做先生的也觉得崔见怜不会跟宋宜笑和平相处 宋宜笑乖巧的点着头,寻思着这位崔家贵女待会会用什么法子针对自己? 但出人意料的是,她被带进学堂里,介绍给众人后,崔见怜非但没有立刻找她麻烦,在安先生目光扫过去时,还笑容满面的说了几句场面话:“这宋妹妹一看就是韦王妃的亲生女儿,那眉眼真是像极了!” 十岁的崔见怜眉宇间虽然还一团稚气,但容色已可窥见日后的倾国倾城——她华服锦袍端坐在那里,微扬着下颔巧笑嫣然时,像一朵含露的蓓蕾,美丽中充斥着勃勃的生机:“挺俏丽的女孩儿,我没有亲妹妹,瞧见宋妹妹这么可爱,倒真想要个亲妹妹了。” 这情况让熟知她性情的安先生感到很违和,但也暗松口气,心想:“崔小姐愿意不撕破脸这当然是最好的,不然这两位各有靠山,闹起来还真不好收拾!” 只是宋宜笑却觉得,崔见怜脸上带着笑,但看自己的目光隐隐透着讥诮。 “等安先生走了,不知道这位还会不会是这副笑脸迎人的样子了?”她心里嘀咕着,希望能够离崔见怜远点——无奈这位偏偏发话要她坐自己身边,这话才说出来,原来坐那里的女学生已经二话不说收拾东西让开了,安先生见状,只好顺水推舟:“那宋小姐就坐那里吧?” 宋宜笑推辞不得,满怀戒备的入了座。 坐下之后也没发现什么陷阱,安先生观察了会,见风平浪静的,就开始讲课。课讲完,布置了些功课,也就走了。 她一走,学堂里气氛顿时一变! 宋宜笑打点起精神预备迎接狂风暴雨,然而崔见怜气定神闲的抽了张杏花笺,开始写功课,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难道这位就打算无视我?”宋宜笑有点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好事。 她暗中观察了会,寻不出破绽来,正敛了心思去看功课,身后忽然有人一撞过来——跟着臂上一凉! 宋宜笑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月白底莲菊纹的袖子上被泼了一大片墨汁! “奴婢知罪!”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丫鬟可怜兮兮的跪了下来。 宋宜笑四周看了下,发现大部分人都是似笑非笑的,像在看好戏一样,估计这一出十有八.九是有人安排。她扯了扯嘴角,也懒得找罪魁祸首,对那丫鬟道了句“无妨”,就起身喊芝琴去厢房更衣。 厢房里,芝琴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整齐叠好,利落的打了个包袱,这样放学后过来拿了就能走。她把包袱放好后,转身替宋宜笑整理裙裾,忧心忡忡的提醒:“咱们就带了一套换洗衣裙来,这还是怕小姐中午用饭时弄脏才带的。万一接下来再有类似的事,可就没得换了!” 宋宜笑也觉得闹心:“待会看看吧,不行你回去拿。才进学第一天,总不能就闹得沸沸扬扬的。以后她们要还不消停……”她抿了抿嘴没说话,眼中闪过一抹阴冷。 不过,宋宜笑估计的麻烦层出不穷却没有出现。她换好衣裙回到学堂,虽然同窗冷漠依旧,却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这一天接下来过得非常平静。 ——一直到,放学之后,她带着芝琴孤零零的返回含霞小筑的路上。 第十五章 原来,是为了要我的命! 含霞小筑地方偏僻,宋宜笑与芝琴回去的路上当然也很荒凉。 不过青天白日的,虽然沿途走来空无一人,周围林深草密寂静无比,但主仆两个也没什么害怕的,边走边商议:“今儿的事,要不要禀告王妃?” “不了,不过是脏了件衣服,回去洗洗也就好了。再说又没证据说那丫鬟是故意的,纠缠到底也就能处置个丫鬟……倒显得我器量狭小存心找麻烦了!” 芝琴有点心疼:“那墨汁是故意研得极浓,被洒到的又是月白色,奴婢瞧着怕是洗不干净了——这件上襦小姐今儿个头次上身呢!” “那就给你穿吧。”宋宜笑安慰道,“你不也喜欢这种月白色吗?” 芝琴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这话时看向宋宜笑,眼角余光却在宋宜笑不远处的草丛里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 根本不及提醒自家小姐,芝琴毫不犹豫的扔了书囊,拉起宋宜笑的胳膊,朝最近的柳树拔腿就跑:“小姐快爬上去!” 毫无防备的宋宜笑差点被扯了个跟头,愕然道:“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激烈的犬吠,吠声中充满了暴虐与杀气! “快!快爬!”芝琴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把宋宜笑推到树下,她根本不敢回头,一个劲的催促,“小姐爬啊,爬上去它们就咬不到您了!” “可是——”宋宜笑这会也知道情况紧急,但前世今生她都是生长深闺的娇弱女流,哪里会爬树?即使这株柳树离地最矮的分枝比她人也高不了多少,可她又抱又跳,却始终够不着! 芝琴见状急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低头俯身,抱着宋宜笑的小腿一把把她举了起来:“小姐抓住那个枝桠,翻上去!” “上来了!”靠着她这一抱,宋宜笑总算艰难的爬到了那个分枝上,顾不得撩把散落下来的鬓发,赶紧回身伸手,“你把手给我,我拉……芝琴!!!” 话音在看清树下情况的刹那,嘎然而止,转成一声凄厉的尖叫! 两头比她们还高的獒犬,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悄无声息的扑倒了芝琴,正疯狂的嘶咬着——芝琴的脖子已经被咬掉了一大块血肉,露出森然白骨,所以哪怕这会已经是个血人,却连喊声疼都做不到! 骄阳似火,宋宜笑却如坠冰窖! 她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着手扯下荷包向獒犬砸去:“滚开滚开!统统滚开!” 这做法果然吸引了獒犬的注意力,它们不约而同的抛下芝琴朝树下聚来——不过跟成人差不多高的枝桠,对于这两头獒犬的体型来说绝非安全。在一只獒犬跳起来噬咬落空后,宋宜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她想朝上爬一点时,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这会手软脚软,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不要说爬高了! 看着两头獒犬狂吠着退远,预备冲锋起跳,自忖必死的宋宜笑忽然想起了方才被弄脏的衣裙:“难怪今天进女学后,只遇见了这么个麻烦。方才跟芝琴说起来还以为是故意毁我一件新衣,原来,是为了要我的命!” 她换下来的脏衣放在厢房里,到放学时才由芝琴拿走。这中间两三个时辰,足够让这两条獒犬记住气味,这会好沿途寻来了! 宋宜笑绝不相信自己主仆遇见这两条獒犬是意外,王府内院是何等重地,这种能跟狼豹搏斗的猛犬,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带进来! 就算有例外,那也肯定套好了项圈,有专人盯着防止伤人。 现在这两条獒犬无拘无束,且明显冲着她们主仆而来,说不是有人故意借此取她性命怎么可能?! “是二少奶奶,还是崔见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温热的血顺着幼嫩的肌肤滴落在枝上、地上,这气息越发刺激了獒犬的凶性,看着它们狂奔的姿态,可以想象转眼之间那些锋利的犬齿就会把自己撕成碎片——宋宜笑关于幕后凶手的推测却只在脑海里一转就掠过,她悲哀的望着树下血泊中的忠心丫鬟,泪落如雨,“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芝琴,我怎么对得起你?!” 前世她十六岁那年,在花园里被继母柳氏的娘家侄子柳秩音刻意堵住,意图非礼,是芝琴拿石头砸破了柳秩音的头,拉着她夺路而逃,方保住了清白! 事后经过柳氏的斡旋,宋宜笑反被污蔑“勾引表哥”——在她被浸猪笼前,芝琴先被柳氏跟前的吴妈妈强行扭走,据说是送给了柳秩音处置,宋宜笑可以想象这个俏丽婢女的下场! 那时候她自身难保,纵然肝肠寸断却无可奈何。 再世为人时,看着一脸稚气、笑容甜美的贴身丫鬟,宋宜笑本以为终于有了补偿她的机会。 可谁能想到,这一次,芝琴反而更早的受到牵累?! 宋宜笑心中的懊悔与悲愤无以形容——哪怕突如其来的弓弦声响起后,两头已堪堪跃起的獒犬次第哀鸣着摔落下去——这样的绝处逢生也无法让她心中生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确认两头獒犬已经无法继续伤人后,陆冠伦扔下弓箭,快步走到树下,正打算接住宋宜笑,却愕然于她看都没看自己伸出的手臂,直直的跳下地,踉跄着奔向自己的丫鬟:“芝琴?芝琴!你……你还活着?” 宋宜笑感到冰凉的血液似乎在瞬间沸腾,失而复得的惊喜于刹那冲破了她的自控,她以手按胸,尖叫了一声,才猛然扭过头,盯住正在吩咐小厮去喊人的陆冠伦,“大夫!我要大夫!!!” 第十六章 让爵 “去请付大夫,快!”陆冠伦发了话,小厮却仍旧迟疑:“只是个丫鬟,付大夫年轻,进内院不方便?” “如此忠仆,怎能不救?”不等宋宜笑说话,陆冠伦已沉声道,“至于说年轻男子进内院,你跟紧点不就好了?事急从权!” 小厮这才领命而去——宋宜笑抬眼望着陆冠伦,颤抖着嘴唇,半晌方哽咽道:“大恩不言谢!” “付大夫虽然年轻,但治外伤最拿手。”陆冠伦走到芝琴跟前看了看,眼中掠过一抹不忍,“我还以为她已经……这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脱下外袍盖住芝琴,温言解释,“失血后人会冷。” ……半晌后,韦梦盈亲自带着付大夫赶到,短暂的哭天喊地后,她抹着泪令人送宋宜笑主仆回就近的含霞小筑接受诊治。 转过身来已是脸色铁青:“查!彻查到底!究竟是谁将这等恶犬放入内院,欲置笑笑于死地!?” “你什么意思?”隔了小半个湖的花树后,简虚白把玩着手里的长弓,语气不善的质问身旁的同伴,“前些日子你才说,出征乌桓时不放心家里,打算把你妹妹寄养到衡山王府来,怎么这会竟要对你舅母的亲生女儿下毒手?” 这时候已是黄昏,茂密的枝叶下,他韶秀的轮廓在晦暗里看不分明,惟一双凤眸灼灼明亮,带着分明的不满。 袁雪沛不答反问:“你认识那宋小姐?不然刚才怎么会替冠伦补箭,杀了他失手的那只獒犬?” “我生辰那天,在绸庄碰见过次。”简虚白见搜查的人已朝这个方向走来,收起弓离开,皱眉问,“她惹了你们兄妹?” “早知道你认识她,我当初就不帮二表嫂这个忙了。好在这女孩儿没出大事,也就折了个丫鬟。”袁雪沛闻言松了口气,边跟上他边解释,“我想把雪萼许配给冠伦。” 简虚白愕然:“难道韦王妃打算撮合她亲生女儿跟她继子?!这是乱.伦吧?” “怎么可能!”袁雪沛尴尬道,“我就是想试探下冠伦,看他是不是当真宅心仁厚——毕竟阵前刀箭无眼,我这回出征要出了事,我妹妹往后能依靠的只有她丈夫,我当然要给她挑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我说你方才引我们过来这边做什么,合着就是想看看陆冠伦会不会替宋宜笑主持公道?”简虚白顿时明白了,不禁冷笑,“也是,宋宜笑在王府寄人篱下,与陆冠伦也没有血缘,若陆冠伦肯为她出头,何况你妹妹?”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抹讥诮之色,“但你想过没有?陆冠伦既然是正人君子,会看得上你这种人做他大舅子?还有你那舅母也不是省油的灯,若知道真相,你妹妹往后可就惨了!” “我又不是主谋——再说我怎么可能留下把柄?”袁雪沛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阿虚,我怎么听着,你说来说去就是替这姓宋的女孩儿抱不平?” “是你做事太亏心,我看不下去而已!”简虚白才不想让人知道绸庄的那些事呢,故作不耐烦的岔开话题,“我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你我出征都是跟在主帅左右混份资历罢了,怎么可能被允许上前线拼杀?只要你不自己乱跑能出什么事?需要这么急着给你妹妹定亲么!” 袁雪沛眯了眯眼,忽然站住脚,看了看四周无人,压低了嗓子正色道:“说到这次出征,我倒有话想劝你一劝!” 简虚白不解道:“劝我?我怎么了?” “我觉得你不该提出把爵位让给你哥!”袁雪沛叹息道,“更不该为了让爵,主动要求上战场自己挣功名——你才十一岁,就算太子殿下肯定会交代底下给你多记点功劳,也会让人照顾着不让你涉险,可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简虚白嗤笑了一声,“你当我真想靠这次平定乌桓挣个爵位呢?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不过是皇外祖母他们怎么都不答应我让爵,恰赶着乌桓叛乱,朝廷要派大军讨伐,想着我随军一去必然经年,到时候皇外祖母他们想我想得紧,多半就会答应下来,好哄我回帝都罢了!” 他叹道,“为了这个爵位,爹爹跟三哥怨了我这么多年,好好的一家人倒比外人还生份,你说这是何必?我才十一岁,自幼承训的都是当世名师,又有皇舅、太子表哥宠爱在身,这样都不能自己出人头地,承了爵位也注定是个败家子!” 看着他满眼都是自己日后如何建立功业的憧憬,袁雪沛沉吟了好一会,才道:“我说几句诛心的话:你五岁袭爵,跟着就被接到皇太后跟前抚养,太后娘娘对你宠爱无比,帝后也视你犹如亲子,圣眷隆重之下可谓是万事如意,唯一让你遗憾的大概也就是你爹的偏心。而你对这件遗憾的重视,似乎有些过了。” “所以?” “所以你想过没有,你祖父当年,为什么要越过你爹和你哥,把爵位传给你这个幼孙?”袁雪沛淡淡道,“你爹可是他最钟爱的原配嫡子!” 第十七章 他这么说,咱们只能这么信 宋宜笑浑浑噩噩,一直到付大夫说出:“命保住了!”才如释重负的昏了过去——自始自终没发现,她刚刚好了的足踝又扭伤了,而且这次伤得绝对比上次重。 只是她再次醒来后,依然无暇顾及这件事。 因为…… 芝琴虽然活了下来,可那短短片刻的撕咬,已经给她造成了无法恢复的重大伤害:脖子上被咬见白骨的伤口虽然能止血,但注定会留下无法掩饰的疤痕,而且,她以后都不能说话了! 右手手掌被咬掉大半个,仅仅只剩下两个手指与部分手掌。 身上的累累伤痕更是数不胜数。 最让宋宜笑痛心的是,芝琴还失去了一只眼睛——贯穿了她大半个脸的爪痕,除了毁掉这个一起长大的丫鬟原本秀美的面容外,也抓瞎了她的左眼!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知道她心疼,赵妈妈等人从宋宜笑醒来就不住的宽慰,“有命在,比什么都紧要——再说芝琴只是个丫鬟,以后肯定也是配小厮的,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凭她是您贴身丫鬟的出身,寻常小厮难道还能嫌弃她不成!” “就是!再说这也是她应该做的,万幸小姐您没事儿,不然她就是死了也对不住您啊!” 原本沉默不语的宋宜笑蓦然放声大哭! 赵妈妈等人猝然之下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芝琴怎么可能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她啊!”宋宜笑扶着榻沿,悲愤难言,“前世芝琴陪我到十六岁,花儿朵儿一样,又俏丽又泼辣,可现在!!!” 她哭得凄厉,却没哭多久,一来怕打扰了还在昏睡的芝琴;二来,她心中烧着的那把火,也让她不可能只在这儿哀哀哭泣却什么都不做! 收声之后,宋宜笑擦干泪水,问左右:“我跟芝琴被獒犬追杀的事,王府可有说法了?” “说是把守内院的门子渎职,叫新来的犬奴不懂事领了它们进来,以为可以在内院荒僻处溜一溜,谁想中途掉了绳索,竟惊扰了小姐您!”回话的下人看着她越来越阴沉的神情,深深埋下了头,小声道,“不过王妃还在继续查……” 宋宜笑良久才从齿缝里笑出声:“惊扰?!我且不说,芝琴弄成这个样子,对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场惊扰?!” 室中一瞬间静可闻针。 “我想见娘。”宋宜笑深吸了口气,看向赵妈妈。 赵妈妈嘴唇蠕动了下,似乎想劝,可看着她眼底炽热的怒火,到底心软了:“奴婢这就差人去看王妃如今忙不忙……小姐一夜半天没用饭了,先喝点粥?” 难过道,“横竖芝琴已经这样,您总不能为了她再把身子弄垮?” 后面这句话说服了宋宜笑——没错,芝琴的伤势已经造成,再痛苦再不甘,也无法挽回了!现在宋宜笑能为她做的,除了照顾好她外,只能是报仇! 想报仇,她就不能垮! “再给我热碗羊乳!”宋宜笑坐在桌边,木然吩咐。 用完粥,她慢慢啜饮着温热的羊乳时,赵妈妈派去韦梦盈那边的下人方回来,垂手禀告:“王妃说小姐伤了足踝,还是不要移动的好。待会她空了,会来看您!” 这个待会却是到了晌午后,韦梦盈才一脸疲惫的跨进含霞小筑。 她打量了下女儿的气色,先问芝琴,得知还没醒,感慨道:“是个好的,绝不能叫她寒了心……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往后只要咱们娘儿两个在,总有她一份体面!” 宋宜笑默默点头。 “你呢?”毕竟芝琴不是韦梦盈的丫鬟,所以虽然感动于她的舍身护主,韦梦盈其实也没很把个丫鬟的死活放心上,做足姿态后,她真正上心的还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安危,关切的问,“足踝还痛吗?手上磨破的地方今儿上药没?” “娘,我没事。”宋宜笑强笑了下,开门见山的问,“您知道这次的事是谁做的了吗?” 韦梦盈看了眼左右,见众人都退了下去,才叹口气:“难啊!” “事情发生在内院,连娘都查不出来真凶?”宋宜笑愕然抬头,这种情况要么韦梦盈进门日子短,对王府的掌控不够;要么就是对方手段高明,善后完美。 无论哪种情况,对宋宜笑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是查不出来,而是查到了却没足够的证据,而且,有证据,有些人也是咱们娘儿两个动不了的。”韦梦盈眉宇之间闪过一抹黯然。 宋宜笑看着她:“崔见怜?” “还有金氏。”韦梦盈目光沉沉,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淡淡道,“还有博陵侯袁雪沛——金氏的参与是他告诉我的,道是金氏邀了他做帮手,他不想得罪金氏,又不想得罪我,所以替金氏找了两条獒犬后,却故意拉上两个同伴徘徊在你们出事的地方附近,打算装作偶遇救人。” 顿了顿,“可惜晚到一步,到底没能保住芝琴。” “是保不住,还是不想保?”宋宜笑冷笑,泪水簌簌而落,“袁雪沛堂堂侯爵,又是太妃的嫡亲外孙,还能叫金氏一个王府次媳辖制住?!” 韦梦盈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眼神平静无波,淡淡道:“你既然知道袁雪沛不但是侯爷,还是太妃的嫡亲外孙,那就该知道,他这么说,咱们只能这么信——总比把他逼到金氏那边去的好!” 宋宜笑张着嘴,良久才低声问:“那么,娘您的意思是?” 第十八章 我希望他们都去死!!! “我已经跟太妃谈好了,金氏必须去城外庄子上思过一年——这期间我会停了她后院侍妾的避子汤!”韦梦盈眼中闪过寒意,“只要陆冠群的身体没问题,一年下来,怎么也该有消息了!到时候金氏回来了,我也会力保这些小妾生下庶子庶女!” 见女儿神情漠然,她笑了笑,“既然有姨娘替陆冠群延续子嗣,金氏又不是什么贤惠的人,万一她往后也有了亲生骨肉,肯定不会善待庶出子女。所以为了教她做个好嫡母,我看她自己也不要生养了,免得偏心!” 韦梦盈本来就跟这次媳仇怨不浅,如今又添一件杀女未遂,怎么可能仅仅让金氏离府思过一年就罢休? 她逼着太妃答应让金氏离府、打算停了侍妾的避子汤,统统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却是趁金氏离开王府的机会,让这个讨厌的儿媳妇绝育! 虽然说以金氏的出身,不可能因为无子就被休弃,可一个没法生养的贵妇,在夫家如何能不气短?以韦梦盈的手段,到时候有得是办法折磨她! “至于崔见怜,崔家人答应会以他们家老夫人身子不适、做孙女的得侍奉榻前的理由召她回去,往后也不会轻易再来了。”韦梦盈叹道,“她那个大姑姑板上钉钉会是将来的太后,你又只是扭了脚,没出大事,娘使尽手段,也只能如此了。” 实际上韦梦盈觉得这结果不错,“她走之后,你在女学里的景况应该会好过得多。究竟你现在还是好好学东西最重要——你爹那个废物,往后你的婚事他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娘虽然肯定会替你着想,可家世这块也没什么好办法,除非你出色到让大部分人都忘记你的家世,明白吗?” 宋宜笑听到这里方开口:“崔见怜只是被赶回家,甚至连她做了什么都没人知道?” “你非要把事情闹大的话,她最多推几个丫鬟下人出来顶罪,哭诉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全是被刁奴害了——你以为这上上下下是信她还是信你?”韦梦盈看着她,“娘知道芝琴一直伺候着你,你跟她感情很好,但你要知道,她豁出命保得你平安无事,不是为了看你转头为了给她出气,把自己前途都糟蹋掉的!” 放缓了语气,“总之你想替芝琴讨个公道,如今肯定是没指望的,哪怕你愿意跟崔见怜同归于尽,她现在人在崔府,你连靠近都靠近不了她,又谈什么报仇?所以只能忍!” 心想这倒是个教育女儿的好机会,趁机谆谆善诱,“你想跟崔见怜算账,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以后嫁得比她好!到时候借夫家之势拿捏她!不然你再恨她,也是白搭!” 见宋宜笑沉着脸若有所思,以为她听进去了,韦梦盈心下很是欣慰,折了个丫鬟换取女儿自主自发的努力去高嫁,怎么想都划得来。 顿了顿又道:“形势比人强,这回的事情,要不是袁雪沛卖了金氏,金氏不甘心又咬出崔见怜,有太妃护着她们,娘还真没凭据逼她们让步!那袁雪沛肯反这个水,当然也不是没缘故的:他不日将随大军出征乌桓,不放心家里,将妹妹袁雪萼寄养过来,指望咱们娘儿两个替他看顾着点呢!” 说到这里柔声叮嘱,“那袁雪萼只比你大两岁,约是她哥哥能干的缘故,倒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这回芝琴的遭遇,她是根本不知内情的。你不要因为她哥哥迁怒她,回头碰见了好生相处是正经——那总是侯爵嫡妹,她哥哥又是个有成算的,你跟她关系好了,将来多少能沾光。” 宋宜笑紧紧抿着嘴,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沉默。 韦梦盈知道事情才过去,女儿年纪又小,这一时半会的哪能做到识大体?所以也不在乎她的态度,只把桩桩件件的利害剖析明白,末了总结道:“……咱们母女出身都算不得高贵,哪怕娘如今做了这王妃,里里外外也不过是面上尊敬,转过身来又有几个人真正瞧得起?” 吐了口气,“所以,咱们都没任性的资格——这次你是受了大委屈了,要不是芝琴忠心,娘真不敢想那结果!如今娘这么轻描淡写的了结此事,你心里难过也是应该。可你得知道,这才是最稳妥最有利的选择!” 一直面无表情的宋宜笑终于哭出了声:“我好不甘心!我希望他们都去死!!!” “除非你能嫁得比娘更好!”韦梦盈眯起眼,温柔的蛊惑,“这个公道,你父家帮不了你,你娘我也无能为力,你只能——靠你将来的夫家!” 第十九章 回宋家? 希望女儿上进的也不只韦梦盈一个,这会的崔府,崔见怜的亲娘成氏就在跟丈夫崔子玉抱怨:“不是我说外甥坏话,可哪有像冠伦这样做表哥的?放着青梅竹马的嫡亲表妹不疼,竟去给继母带进门的拖油瓶说话!也不想想怜儿这些年不顾流言蜚语的朝王府跑,为的是谁?!” “所以这回的事让怜儿清醒清醒不是正好?”崔子玉倒是心平气和,“东宫侧妃之位空悬;梁王殿下则与怜儿年岁仿佛——这两位都是贵妃的亲生骨肉,贵妃向来疼怜儿,只要她不再昏了头的追着冠伦跑,私下跟贵妃透个口风,还怕贵妃不替她铺路?” 他早就想过了,“冠伦虽然也是咱们嫡亲外甥,可就衡山王府那局面,往后世子会是谁真不好说。咱们家这一代就数怜儿长得最好,也讨贵妃喜欢,做什么放着嫁与皇子的机会不要,去趟衡山王府的混水?” 成氏本来只想跟丈夫好好说说外甥陆冠伦的不是,却没想到丈夫会有这样的打算,既吃惊又担心:“贵妃确实疼怜儿,可是怜儿自幼娇宠,若做宗妇,怕是不够柔顺懂事?而且,她向来对冠伦上心,若知道咱们这打算怕是会不依?” “她出阁还有几年,从现在起就朝柔顺懂事教不就行了?”崔子玉不以为然,“咱们家连贵妃娘娘都出了,还怕调教不出个合格的宗妇来?” 至于说崔见怜喜欢陆冠伦这件事,崔子玉冷冷一笑,“派人同衡山王府里王妃的陪嫁交代声,着他们寻个机会把那宋宜笑料理了!” 然后,“透些口风给冠伦,就说是怜儿的意思!” 成氏怔道:“哪有这样朝自家孩子头上泼脏水的?!” “你懂个什么?”崔子玉不屑道,“冠伦那性情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次为了怜儿害那宋宜笑未遂都能大发雷霆,若认为怜儿被赶回来还不思悔改且变本加厉,他还能不跟怜儿一刀两断?到时候再做些手脚,不怕怜儿不死心!” 成氏这才转嗔为喜:“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你尽快去办,这回为那宋宜笑的事,吃亏的可不仅仅怜儿,王府那位二少奶奶比怜儿还没脸,堂堂嫡媳竟得离开王府去庄子上思过一整年,她能咽下这口气?不定就会赶在动身之前给宋宜笑个狠的以出气——这么个现成的让冠伦误会怜儿的机会没了,以后日子一久,冠伦心软下来,怜儿有了指望,哪里还肯考虑其他人做夫婿?!” 只可惜成氏虽然次日就办了这事,但命令传到衡山王府时仍旧晚了一步——宋家派人把宋宜笑接回去了! 理由是宋宜笑的祖母庞氏重病卧榻,思及前事悔不当初,非常渴望嫡亲孙女能够承欢膝下! “我信她才有鬼!”宋宜笑心中冷笑,“她要能对我悔不当初,前世至于冷眼旁观我被浸猪笼?!恐怕是我那个爹丢官之后日子过得太惨,寻思着能不能借接我回去做文章、好谋求起复吧?” 她这辈子最花心思的谋划就是对付宋家上下,要搁之前,宋家寻了借口接她回去,她绝对求之不得。 但现在不一样——芝琴毁了! 宋宜笑打从心眼里不想放过害了自己丫鬟的人,每一个人! 而造成芝琴悲剧的主谋中,崔见怜是衡山王府的姻亲之女、袁雪沛是王府外甥、二少奶奶是王府嫡媳……三个人统统都跟衡山王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离了衡山王府想对他们下手,就宋家现在的门第,机会何其渺茫? 所以如今宋宜笑却不想回宋家了。 尤其韦梦盈担心:“你那个爹如今没了差事,又奉着庞氏避居城外庄子上,不需要应酬,索性一直称病下去,逼着你在那儿蹉跎到出阁怎么办?” 何况,“你脚伤都还没全好,在王府这里,尽可以休养。去了那里,你爹也好,庞氏也罢,稍微动动坏心,若落了病根,以后不良于行却怎么嫁个好人家!” 总之于情于理,宋宜笑这会实在不想理这个事。 偏偏庞氏是她嫡亲祖母,来人又一副“大小姐回去晚了恐怕连老夫人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的样子,让韦梦盈想借口女儿脚上有伤、不方便去城外探望都不行! 毕竟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庞氏这个祖母再不慈祥,她一个老人都快死了,亲孙女却连看都不去看她,传了出去,宋宜笑哪能不被议论不义不孝?到时候她就是再才貌双全,也别想嫁好——至于说脚伤,宋家也好王府也罢,还出不起一顶轿子抬着宋宜笑去看祖母吗? 母女两个把宋家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最后韦梦盈决定:“娘让薄妈妈陪你回去,帮你看着点儿!若宋家当真想扣下你,大不了娘也病倒而且想你想得紧!” 宋宜笑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自己这一走,不几天就被亲娘忘记到脑后呢!毕竟前世分别八年之后,自己的生死在这个娘看来就已经只是琐事了啊! “薄妈妈是娘的心腹,娘肯让她陪我走这遭,看来是真没打算不要我,至少现在没这个打算。”相比韦梦盈许诺说会装病给她解围,宋宜笑真正放心的倒是薄妈妈的同行。 这位妈妈在韦梦盈跟前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宋宜笑相信亲娘即使可以放弃她这个亲生女儿,也不会放弃薄妈妈这个积年的臂助的。 所以看着薄妈妈陪自己上了马车,她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但见到亲爹宋缘后,宋宜笑才知道,她放心得太早了。 第二十章 冷血亲爹 “你要把我许配给柳秩音?!”宋宜笑手中茶碗“哐啷”一声坠地,在足前跌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飞溅在脚背上,火辣辣的痛,可这会她却根本感觉不到,只怒目喷火的瞪着父亲宋缘,“柳氏的嫡亲侄子柳秩音?!”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可怎么都没想到,宋缘居然想把她许配给柳家! 还是柳秩音!!! 前世导致她含冤惨死的那个人!!! 宋缘对她的激烈反应露出一抹厌憎:“你这是跟尊长说话的态度?” “故珍弟息怒!”屏风后转出的柳振溪倒是神情和蔼,叹息道,“舍妹做出那样的事情,这孩子不喜我柳家也在情理之中!” “你既有自知之明,那就趁早死了聘我为媳这条心!”宋宜笑厌恶的扫了他一眼,这人就是柳秩音的爹,前刑部尚书,现刑部侍郎,连降三级的原因不问可知——也真难为他这会还能对自己摆出一副慈爱状了! 她看着柳振溪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涌上无限危机,“爹,继母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如今帝都上下都知道了!您还要把我许给柳家,不说我做了柳家妇会是什么下场,就说这里里外外的人要知道了这门亲事,会怎么看您?” “宋柳两家落到如今的处境,归根到底还是你当初处事不当,连家丑不可外扬都不知道,把原本可以捂住的一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宋缘面无表情的放下茶碗,“如今要洗白家声,除了结亲还能怎么办?!” 见宋宜笑瞠目结舌,柳振溪好整以暇的解释:“柳家教女无方,非常对不住侄女你。所以假如侄女甘心情愿嫁与我柳家子弟,却是化干戈为玉帛,成就一段佳话了!如此,两家的家声自可以恢复!” “爹,我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还是您的生死仇人?”这么荒谬的理由,居然就能说服宋缘把自己许配给柳家?! 足足愣了半天,宋宜笑才难以置信的望向宋缘,“您实在不喜欢我,我也已经被赶出家门不在您跟前惹厌了,您就恨我恨到非要赶尽杀绝的地步吗?!” 前世今生的委屈忽然之间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宋宜笑无法控制的泣不成声,“就算我不是男嗣,终究是您的骨血!我不敢奢求您的疼爱,只求您不要对我这样残忍好不好?!” “侄女对我柳家可也误会太深了吧?”柳振溪愕然,“冲着佳话,我柳家又怎么会亏待你?” “你闭嘴!!!”宋宜笑胡乱擦了把脸,怒叱住他,哀求的看向宋缘,“爹!您真的一点都不怜惜我么?您明明就我一个亲生骨肉啊!” 宋缘淡漠的与她对望片刻,方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所以,万幸我还有娘?”宋宜笑眸子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娘绝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 “韦氏……”宋缘一直冰冷的神情骤然狰狞!他抬手,毫无征兆的掀翻了长案!案上茶具摔落,溅了柳振溪一身,宋缘却无暇赔罪,合目良久才控制住情绪,张眼望着女儿冷笑不已,“那贱妇早已不是宋家人,我宋家女的婚事,与、她、何、干?!” 宋宜笑也冷笑:“她不是宋家人也是我娘!骨血之亲,可不是娘改嫁就不存在了!再说娘现在的权势与地位,怎么都能给我说上话!” “那就让她来找我说!”宋缘厉声喝道,“我倒要看看这贱妇有没有这份脸皮!” “如今最需要洗白家声的是柳家,可不是咱们宋家!那柳氏嫁给爹才一年而已,难为还是宋家把她教坏的吗?”宋宜笑听出他语气中的决绝,心头一沉,虽然宋缘如今连官身都丢了,可当真走到玉石俱焚那一步的话,以韦梦盈的为人,十有八.九会选择舍弃女儿以回避风险! 但她绝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挣扎,抿了抿嘴,沉声问,“爹非要我嫁到柳家去,却不知道柳家到底许了什么好处?” “我家许的好处非常简单。”回答的人是柳振溪,他语气和蔼道,“不过是正投故珍弟下怀罢了!侄女你现在年纪还小,怕是说了也不懂!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让秩音常来陪你,让他慢慢解释给你听就是了!” 宋宜笑冷冰冰的看着他,怒极反笑:“柳侍郎,我是年纪小,却不是没脑子!见识过你那个妹妹之后,我怎么可能再嫁给你儿子?!” “我让你嫁你就得嫁!”宋缘冷冷出声,“你当我是在跟你商量?!” “爹既然把我骗了回来,想是打定主意,要关着我直到出阁了?”宋宜笑用力咬了下唇,扬头冷笑,“但爹能捆着我去跟那姓柳的拜堂么?您要是这么做了,还谈什么给宋家给柳家洗白家声?!” 柳振溪拊掌:“侄女问的真是一针见血!” 他温和的目光定在宋宜笑才能行走的足踝上,笑得意味深长,“侄女要是好好的,宋柳两家再结姻亲自然要惹人议论;但侄女要是‘不小心’瘸了,那我儿一个侍郎嫡子,愿意娶侄女做正妻,谁能说我柳家不是诚心化解恩怨呢?” 宋宜笑简直懵了! 她猛然看向宋缘,却见这个生父眼中幽深一片,神情平静无波,竟是默认了柳振溪的话。 柳振溪的话还有一句,“尤其侄女的脚伤是回来前就受的,日后落了残疾,归根到底也怪不得咱们两家!” 第二十一章 虚张声势 听到这里,要还不明白今儿这一出的来源,宋宜笑可以立刻去死了:“二少奶奶!肯定是她!” ——獒犬误入王府内宅这件事,是被刻意封锁消息的。尤其如今过去才几天,要没王府中人告诉,宋缘跟柳振溪从哪儿知道?更不要讲宋宜笑为此足踝再次扭伤了! 宋宜笑可记得,二少奶奶金氏的娘家父亲,乃是吏部尚书,正好主管官吏升迁——把她打瘸了许配给柳秩音,可以直接将名声败坏的柳家塑造成一个知错能改的形象,但对宋家却能有什么好处? 宋缘愿意答应这门亲事,肯定是因为金家允诺帮他起复! 不然他就算再不喜欢宋宜笑这女儿,也犯不着交给柳家去作践,毕竟这也是在打宋家的脸! “金氏!你这个歹毒的东西!!!”宋宜笑这一刻将王府那位二少奶奶真是恨入骨髓! 她用力掐了掐掌心,忍住立刻去找金氏拼命的冲动,抬起下颔朝柳振溪嘲讽一笑:“柳侍郎真是打得好主意!只是你只知道我这足踝新近受了伤,却不知道为什么受这个伤吧?” 不待柳振溪回答,她已继续道,“是因为之前娘带我去绸庄选衣料时,因被人误推了把,就扭伤过一回!结果那次伤好后才隔了一两天,我就从树上跳下来,这才再次伤着——在绸庄误伤我的那位,乃是燕国公简虚白简哥哥!” 她冷笑,“简家哥哥虽然身份尊贵,却不是不讲理的人!对于伤了我可是内疚得紧!要不是他三叔赶来喊他回长公主府庆贺生辰,当时就想亲自送我回衡山王府呢!虽然后来只派了人相送,但也约好了回头得空就去看我!倘若简哥哥知道我这脚伤被柳家这么算计,却不知道他会怎么做?还是你们有把握,一辈子都拦着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他?!” 宋宜笑眼神嘲弄神情傲慢,看起来信心十足,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可抬出简虚白,是她目前唯一想到的法子了! 万幸柳振溪始终和蔼可亲的面色终于阴沉下去:“燕国公才多大?一时戏言罢了,真看重你,既然他生辰能不邀你去?” 这话听着像是不相信,其实却是在试探,这说明柳振溪已经在忌惮了! 宋宜笑哪里听不出来?心里顿时定了定,冷笑着道:“柳侍郎你莫不是犯糊涂了?!跟你说,我当时伤了脚!这种情况下,简哥哥他催我回去休养,这才是上心吧?” “故珍弟?”柳振溪脸色越发难看,沉默了会,看向宋缘——却见宋缘定定的望着女儿,神情变幻不定,眼中的阴郁与厌憎,却越来越多:“倒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小年纪,竟然就……” 到处勾三搭四! 后半句话宋缘没说出来,但宋宜笑已经猜到——其实她明白宋缘说这话,也不全是讨厌女儿,归根到底,还是想起了韦梦盈! 也难怪宋缘对这个发妻耿耿于怀,甚至迁怒独女:毕竟宋缘与韦梦盈成亲十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却顶着母亲庞氏的压力始终没有纳妾,在时下的丈夫里真的算很好了。 结果韦梦盈还是“受不了婆婆苛待”改嫁而去——她要是嫁得差,宋缘还能心理平衡点;偏偏她居然嫁了个王爷! 宋缘能不沦为朝野上下的笑柄? “娘确实对不起爹,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宋宜笑能理解亲爹的心情,但经历了前世又经历了方才柳振溪的话,她实在是无法对这个爹升起任何同情,只淡漠的想着,“报复不了娘,净拿我出气吗?难道我就不是人、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了吗?” 她抬眼,淡笑:“爹不要这么说,要不是简哥哥平易近人,误伤我后还主动抱了我去找人上药,我哪有胆子跟他认识?” 却是再次暗示自己跟简虚白关系不俗。 宋缘闻言,眼中厌恶更甚,倒是柳振溪踌躇片刻,咳嗽着圆场:“侄女才回来,先歇着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爹总是我亲爹,怎么我都不会恨自己爹的!可柳家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柳侍郎,你好自为之吧!”宋宜笑见状真是长出口气——自己要在这儿被打成瘸子,往后哪怕不嫁进柳家,这辈子也毁了! 如今虽然没能完全脱离危险,好歹解了眉睫之祸! 但她怕被看出虚张声势,所以告退之前仍旧扔了一句威胁,做足了有恃无恐的姿态,方冷笑着拂袖而去。 一直到被软禁进写月轩后,才捂着胸口倒在榻上,任凭冷汗瞬间湿透重衣! “小姐,老爷到底跟您说了什么?”赵妈妈等人从宋宜笑被单独召进书房说话就提着一颗心,奈何一直没机会问,这会关了门窗,遣散闲人,自然都围上来嘘寒问暖,“您脸色怎么这么白?” “柳振溪也在书房里。”宋宜笑这会既后怕又愤懑,手脚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在隐囊上靠了好一会,才虚弱道,“他说服了爹,要把我许配给他儿子柳秩音!” 赵妈妈目瞪口呆,薄妈妈也觉得不可思议:“宋老爷疯了不成?如今帝都上下都在说他对您不慈,他还要把您许配给柳家人?!柳家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叫他连脸面都不顾了?” “柳振溪说,我要是好好的,爹把我许给柳家,那当然会被人骂!”宋宜笑举袖掩面,呜咽出声,“但我要是瘸了,那柳家嫡子肯娶我,就是柳家诚心化解两家恩怨,成就一段佳话!这样也不会有人再说柳家教女无方了!” “老爷怎么可以这样?!”赵妈妈气得差点没吐血,腾的站起,就要去找宋缘分说,“您可是他唯一的嫡亲骨血啊!” “回来!”薄妈妈及时喝住她,“宋老爷要真心疼小姐,这回还能帮着柳家哄小姐回来?分明就是下定了决心!你一个奴婢去了能顶什么用?简直胡闹!” 到底是韦梦盈的心腹,薄妈妈敏锐的察觉到重点,“小姐好好的怎么会变瘸?莫非他们打算拿小姐的扭伤做文章?” 宋宜笑暗赞她机敏,点头:“柳振溪这么说时一直盯着我足踝的地方看,我猜肯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打着祖母病重的幌子,逼得我急三火四的回来?” 又哭,“之前娘就担心,我脚伤没好全,这里肯定不会给我好好养伤……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獒犬误入王府内宅那件事,才发生就被王妃下令封锁消息了!”薄妈妈果然不负她所望,立刻想到,“连小姐的脚伤也是——这事儿发生到现在也没多少日子,宋老爷远在这城外的庄子上,怎么会知道的?” “而且,将小姐弄瘸了许配给柳家子弟,这事分明只对柳家有好处,对宋家有什么好处?宋老爷再不喜欢小姐,也犯不着这样作践自己亲生女儿吧?” 幕后真凶简直昭然若揭,“肯定是二少奶奶!她娘家父亲金素客是吏部尚书,管着官吏升迁这块!定然是她作的祟,不然宋老爷怎么肯答应把小姐推给柳家?!” “妈妈是说,这回的事情看似针对我,其实是为了算计娘?!毕竟二少奶奶讨厌我,不就是因为我是娘的女儿吗?”宋宜笑就等她这句话! 闻言立刻惊呼一声,露出担忧之色,“天啊!对我已经这么狠了,要是对付娘,得多么歹毒?” 顺理成章的焦急,“两位妈妈快想想办法啊!千万不能让娘落进陷阱!不然……不然……” 说着似乎哽咽得说不下去,就开始哭起来。 赵妈妈赶紧上来搂了她哄,薄妈妈却没这心情,坐在那儿眉头越皱越紧,陷入苦思冥想。 见状宋宜笑很满意,暗想:“虽然我也不知道二少奶奶这回到底是只想收拾个我出口恶气呢;还是真的想了一套算计,打算把我们母女一网打尽。但……薄妈妈毕竟是娘的人,为娘解决敌人跟为我解决麻烦,这殷勤程度就不一样!这会我实在危险,说不得要哄她为我所用一回了!” 不过,无论是扯简虚白的大旗,还是引导薄妈妈的思路,虽然都是在自救,但都无法保证彻底的转危为安! 宋宜笑靠在乳母怀里抽噎着,目光渐渐幽深:“金家柳家不用想,这会对我都不安好心!想逃出生天,还是只能从爹以及祖母身上入手——问题是爹明显把对娘的恼恨迁怒在我身上,不然哪怕为了起复,也不该同意把我打瘸了交给柳家!” 所以,“唯一的突破口,只能是祖母!虽然祖母没准比爹还要恨娘,可她更关心爹的前途与性命,倘若让我跟娘母女两个落魄的代价,是爹也没个好下场,祖母肯定不干!” 抓住这一点,她相信自己可以说服庞氏保护自己,毕竟她之前可是策划了好久怎么对付这位祖母的。 现在的问题是,她被直接扔在这写月轩里,也不知道明天要求去给祖母侍疾,能不能被准许? 第二十二章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次日,宋宜笑拜见祖母的要求果然被拒绝:“老夫人听说小姐脚上有伤,实在放心不下,请小姐先在写月轩将养,等好全了再去侍疾不迟!” 脚伤再次被提起,宋宜笑心中有着深深的危机感:“我跟简虚白的关系,绝没有我昨天说的那么深刻!一旦柳振溪跟爹打听清楚,我就完了!所以绝不能拖!” 她定了定神,对传话的丫鬟道:“我回来就是为了侍奉祖母的,哪能为了自己些许小恙,竟不去看祖母?这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姐的孝心,奴婢会转告老夫人的。”丫鬟不紧不慢道,“但老夫人这回病倒,归根到底就是因为忧思太过。要是看到您带伤去侍疾,恐怕心疼之下,反而会加重病情,于痊愈不利。为了老夫人的安康,还请小姐稍安勿躁!” 宋宜笑脸色一沉,拍案喝道:“你老实点,祖母到底怎么样?我来时可是听说了——不大好?这样怎么还能拦着我去侍奉!” “老夫人之前确实不大好,可听说您回来后,想是高兴,却已经好转了。”那丫鬟对她的呵斥非常不忿,木着脸没好气道,“所以小姐您就别操心了,好好儿养您自己的伤吧!” “祖母没事,那我就放心了!”宋宜笑引导了半天,图的就是她这么说,当下也不计较她的态度,叹息着对身旁的赵妈妈等人道,“咱们回来时,娘也有些咳嗽,也不知道现在好没好。所幸祖母这边已经好转,否则一边是嫡亲祖母,一边是生身之母,要是一起卧了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赵妈妈嗔道:“您这话说的,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之前也就咳嗽了几声,不定现在就好了呢?” “妈妈说的对,是我说差了话。”宋宜笑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对那丫鬟摆了摆手,淡淡道,“你下去吧!” 那丫鬟憋着气告退,到了庞氏住的月丹馆,一五一十的把话回禀,正琢磨给宋宜笑告上一状,不料庞氏听着就变了脸色:“她说来之前,韦氏那贱妇咳嗽?” 见丫鬟点头,庞氏不由切齿,“那贱妇打得好主意!我这儿才把孙女喊回来,她就想跟脚装病把人接回去?!休想!” 她跟韦梦盈做了十年婆媳,犹如仇雠,绝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对方,这一听就断定韦梦盈有阴谋了! 只是这个前任儿媳妇今非昔比——庞氏再恨之入骨,却也不敢怠慢,思忖片刻,脸色难看的对左右道:“晌午后让宜笑过来,以后每天都让她来我跟前一会侍疾。” 她本来是很不耐烦看到这个孙女的,但现在不见也不行了。否则韦梦盈派了人来一问,宋宜笑在这边名为侍疾,实际上连祖母的面都见不着,那不是正好回衡山王府去伺候亲娘么? “到底祖母比娘辈份高,我这儿一天不好,除非那贱妇当真死了,需要宜笑去奔丧,不然,想接人走?我呸!”庞氏这么想着,方觉得胸中那口郁气舒缓了些。 却不知道宋宜笑闻讯之后暗叫侥幸,赶紧喊了薄妈妈到跟前叮嘱。 用过午饭后,主仆两个到了月丹馆,在庭中顶着大太阳,足足站了大半个时辰,方被领进内室拜见“卧榻”的庞氏。 “起来吧。”庞氏接过丫鬟递上的参茶,呷了口才道免礼,并不看孙女,只不冷不热道,“我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难得你还记得我,肯回来看我,往后就辛苦你了。” “祖母这话我怎么敢当?”宋宜笑低眉顺眼道,“侍奉尊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能说辛苦?” 庞氏正要说话,冷不防薄妈妈讥诮一笑,开声道:“庞老夫人这么大年纪人了,净使手段欺负小孩子,还是自己的嫡亲孙女,是不是太失.身份了点?” 这一出突如其来,庞氏先是一怔,内室里死寂了几个呼吸,她才如梦初醒的暴怒:“贱婢!你说什么?!” “奴婢说错了?”薄妈妈冷笑着反问,“当初宋小姐被柳氏那毒妇所害,险些流落勾栏之地!您不但不找回亲孙女,反而听信柳氏,对外报丧!后来又无缘无故把宋小姐赶出家门——这会您病倒了想要孙女伺候了,宋小姐二话没说就赶回来,可宋小姐方才在外面苦苦等了半个时辰,站得人都直打摆子了,才被准许进来,这算什么意思?!” 她俯身,痛惜的抚过宋宜笑被晒红的面颊,“可怜宋小姐了,摊上这么心狠手辣的长辈,要没王妃在,您这日子可怎么过?” 内室里伺候的下人都听傻了,庞氏直接把玉枕都砸了过去:“就是你那主子在宋家时,少不得晨昏定省给我立规矩!什么样的下贱胚子!竟敢教训起我来了!?” 薄妈妈闪身让过,听着玉枕在身后摔裂的声音,却是寸步不让:“奴婢的主子如今要在这儿,您敢动宋小姐一下?净拣着亲娘不在跟前的机会,苛刻不到十岁的孩子,您这老夫人不害臊,奴婢这下人都替您觉得没脸!” 话音方落,就见庞氏从榻上一跃而起! 薄妈妈用力握了下手,已经预备好吃亏了——毕竟她一个下人,仗着韦梦盈的王妃身份,能对庞氏言语不逊是一回事,对庞氏一个正经诰命动手是另一回事——却不想庞氏虽然是装作病倒,但到底有年纪了,这么急怒攻心之下仓促起身,人才站到地上,脑中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愣是指着薄妈妈一口气没接上来! “老夫人!!!” 眼睁睁看着庞氏一头栽下去,目瞪口呆的下人们方醒悟过来,赶紧围上去查看。 内室里乱作一团,宋宜笑跟薄妈妈却是趁机溜了出去——倒也不是没人想喊住她们,但宋宜笑委委屈屈道:“祖母气成这样,一会醒来看到我跟薄妈妈,岂不是火上浇油?我想我们先回写月轩,回头等祖母气消了再来给祖母赔罪比较好?” 这话很有道理,再说横竖她们出了月丹馆,也有人盯着不许离开庄子,所以两人极顺利的返回了写月轩。 赵妈妈早已等得心焦,见状赶紧迎了她们到内室,亲手放下帐子,确认没人偷听,方小声问:“怎么样?” “薄妈妈的口齿还用担心吗?”宋宜笑轻笑了声,“比我想的还好,竟把祖母直接气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赵妈妈惊道,“那万一触怒了老爷……” “爹这会又不在庄子上!”宋宜笑不以为然道,“不是说他一早就出门了吗?如今庄子上做主的只有祖母呢。” 就宋缘现在的处境,想打听简虚白,不亲自出马,难道还指望派几个下人就能得知内情么! 赵妈妈提醒:“可老夫人对您也是……” 论慈祥,你祖母也不怎么样啊小姐! “赵妹妹你真是糊涂!”薄妈妈从进来起就自己沏了盏茶,这会喝到一半,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你想早上庞老夫人还不想见小姐呢,为什么后来又改了主意?还不是听小姐提到王妃咳嗽,怀疑王妃会借病接走小姐,这才肯让小姐去月丹馆‘侍疾’?” 之前时间紧,所以宋宜笑的计划只来得及告诉薄妈妈,跟赵妈妈只随口讲了几句。这会赵妈妈仍旧一头雾水:“老姐姐这话怎么说?” “我只提了娘咳嗽,祖母就能想那么多,方才薄妈妈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祖母气头上也还罢了,等气过之后想的哪能不更多?” 宋宜笑转着手里的茶碗,笑了笑,“比如说,薄妈妈其实是在激祖母下重手?而薄妈妈敢这么做,不定是因为娘早就知道金家指使宋柳两家谋害我们母女的事情,却依旧放了我回来,显然娘早有对策,只等这边动手抓把柄?” 毕竟,“所谓关心则乱,祖母就爹一个亲生儿子,爹还没男嗣,对于爹的前程安危,祖母最上心不过!尤其谁都知道娘现在背后站着衡山王,纵然有金家做靠山,一个不小心,谁知道爹会是什么下场?所以要没十成把握,想多了的祖母哪敢动我?不但她不敢,连爹跟柳家想下手,她也会拦着!” 赵妈妈这才恍然,但还有点忐忑:“但老爷回来后肯定也会知道这事?” “枉你自己也是做娘的人,怎么就不理解做娘的心了?”薄妈妈笑,“对于独子可能遭遇的麻烦,做娘的哪能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爷不怕没关系,老夫人怕就足够了——再说王妃那么疼小姐,纵然被蒙蔽一时,也不可能被蒙蔽一世啊!咱们只要撑这么几日不出事就好!” 宋宜笑抿了口茶水没说话:她笃定这手对付庞氏有用,除了说出来的缘故外,还有个缘故就是韦梦盈的再嫁成就——从庞氏的角度想一想吧,在她手底下做底伏小了十年的受气小媳妇,一转身竟成了她见到得行礼问安的王妃娘娘! 这么大差距,庞氏又一直朝坏处想韦梦盈,怎么可能质疑韦梦盈的阴险程度?! “祖母越觉得娘阴险,越不敢小觑娘!”宋宜笑眯了眯眼,暗忖,“越不敢小觑娘,如今就越不敢动我!” 当然,这种暂时性安全,宋宜笑并不满足。 “等祖母决定先保下我之后……”她心里还有下一步计划。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当天晚上,宋宜笑被通知:“陪小姐回来的侍卫中,有人逾墙而去,据说朝帝都方向跑了!” ……从进庄子起,宋宜笑的人手就统统被软禁了起来,如今居然有人能够逃走,看样子还打算去衡山王府报信,这惊喜来的太快,宋宜笑怔过之后却不敢相信:“别是柳家跟爹打听不到我跟简虚白的关系,故意试探吧?” 第二十三章 峰回路转 宋宜笑这儿疑心时,庞氏也在埋怨儿子:“我是怀疑那贱妇早有准备,但这不是还没确认吗?你就这样贸然放人回去报信,万一那贱妇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岂非平白帮她躲过一劫?” “若韦氏知晓咱们的打算,放不放那侍卫回去报信,都是一样。”宋缘才回来,面上难掩疲色,平淡的话语中有着隐藏得很好的不耐烦,“若韦氏不知道,娘以为她会怎么做?” 不待庞氏回答,他又道,“娘,宜笑是我宋家女,为什么会去衡山王府寄人篱下?” 庞氏茫然道:“还不是曹氏上门来闹个没完,我怕你操心,想着那小东西横竖也碍眼,打发出去了家里还清净些!” “之前宜笑在柳氏手里过得不好,这事韦家稍加留心就能打听到。”宋缘意义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道,“却直到柳氏出事,才到处说咱们家苛刻了原配嫡女——柳氏根本就是冤死的,这事外人不相信,但咱们家跟柳家却心知肚明!娘想过没有?宜笑很可能知道谁才是真正把她卖掉的人!” “所以曹氏使尽撒泼手段也要把她要走!!!”庞氏可算转过这个弯了,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险些没再晕过去,“不然她在宋家养着,天长地久,保不定哪天就说漏了嘴——很好!现在那小东西恰好就在庄子上,咱们……” 宋缘目光晦暝,淡淡道:“韦氏敢放她回来,自然不怕咱们现在再去逼问她。毕竟咱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单凭个小女孩儿的供词,哪里就能翻案?” 拜韦家所赐,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宋家苛刻原配嫡女?眼下宋宜笑又是被宋家主动接回来的,她就是肯说继母冤枉,外头也会认为是被祖母跟亲爹逼着改的口! 这道理庞氏被提醒后也明白了,真格是糟心万分,揉着额心烦意乱的问:“那你的意思是?” “韦氏在宋家时对宜笑很是疼爱,但改嫁后却一直冷眼旁观宜笑被苛刻。”宋缘神情很平静,平静到有种歇斯底里的冷酷,“哪怕指使曹氏要走宜笑,也不全是为宜笑考虑。可见对她来说,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纵然宜笑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却也不是不能做弃子的。” 他淡淡道,“所以只要让她感到局势危急,母女难以两全,她必定会舍弃宜笑,选择保全自己!” 庞氏心念一转,恍然:“那薄氏恰在小东西左右,护她方便,害她不也顺手得很?当初那贱妇让薄氏陪那小东西回来,莫非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这样歹毒的贱妇亏得不是我宋家妇了,不然我绝容不得她!” “柳振溪精于断案,宜笑若在庄子上有个闪失,找出真凶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宋缘轻描淡写道,“就算韦氏跟薄氏什么都不做,费些日子,柳振溪也不难办出一件铁案来!” “难怪你要故意放个人去给那贱妇报信!”庞氏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柳氏是冤枉的,那小东西也不是咱们害的,这两件事的真凶皆是那贱妇——但到底亲生母女,那贱妇想灭女儿的口,总要有个说法!” 比如说,怕亲生女儿回父家后,说出柳氏之事的真凶,见女儿暂时接不回身边,索性灭口! “当初柳氏之事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罢了!”宋缘呷了口茶水,淡淡道,“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还请娘不必过于操心!” 母子两个又说了些闲话,宋缘才送母亲回房,又亲自铺好被褥,伺候庞氏就寝了,方告退回自己院子。 院子里的下人迎住他禀告:“逃走的侍卫已经进了城。” 见宋缘只微微颔首,下人犹豫了下才继续道,“燕国公身份高贵,难以接近,金少奶奶虽然答应会设法打听他与大小姐是否熟识,但也不能保证立刻就能搭上话。” “知道了。”宋缘神情淡漠,心里也确实没太在意:毕竟以后伤害女儿的罪魁祸首会是韦梦盈,即使燕国公当真跟宋宜笑关系密切,愿意为她讨公道,那也对付不到宋家头上来。 所以他轻描淡写的应了声就把这事抛开——要怎么咬死韦梦盈为母不慈、杀女灭口,这才是他眼下要操心的正经事! 可谁也没想到,“身份高贵”、“难以接近”的燕国公简虚白,居然在次日亲自登门拜访了! 还是在傍晚时分,天都擦黑时登的门! “今日出城狩猎,本打算日落前就回去的。结果晌午后碰见一只狡狐,追逐良久才得手,竟误了时辰!”简虚白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箭袖,犀带缠腰,玉环束发,乌黑的发在灯火下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风流蕴藉。 纵然韶秀的眉宇间稚气未消,但举止中矜贵难掩,教人不敢小觑。 奉茶后,他笑眯眯的道,“眼下回城太晚了,恰好发现贵庄,还请主人收留一晚!” 一行人进门前就报明身份来历,这会虽然是请求的语气,但谁敢把帝甥赶出门去? “看好了写月轩!”宋缘强颜欢笑的招待不速之客之余,阴着脸交代底下人,“若燕国公借宿这晚出了岔子,绝不轻饶!” 这一晚,庄子上基本就没人能睡。 万幸一直到翌日,简虚白一行人告辞时,也没出什么意外。 “虽然身份尊贵,好在年纪还小,倒也好打发!”宋缘目送他们远去,暗松口气。 结果下午就被打脸了——太医院正副院判奉太后之命登门,专程为庞氏请脉! “太后娘娘感念贵家昨儿对国公爷的照拂之情,闻说府上老夫人病着,所以特意遣下官来为老夫人诊断!”正副院判一致表示,“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助老夫人早日康复!” 早日康复? 庞氏根本就没病! 这要是韦梦盈的人来试探,庞氏也好,宋缘也罢,自然预备了无数法子应对。 偏偏现在来人是太医,奉的还是太后之命! 所以不管他们母子多么不情愿,还是不得不面对正副院判轮流把完脉后的惊讶:“府上老夫人……康健得很哪?如此脉象,怎会卧榻不起?” 庞氏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宋缘在:“两位有所不知,家母前些日子染恙,本是小疾,却因过于思念小女,这才病情加重,不得不遣人接了小女回来侍奉左右。” “这么说,老夫人这是心病?”正院判拈须问,话语间似乎递出了一个梯子,“那倒难怪了,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不可以寻常病症判断。” 宋缘当然不会不接:“应是如此!自小女回来后,家母的病情就开始明显好转了。” 所以为了防止庞氏病情反复,做孙女的当然得长留父家才是! 可正副院判听到这儿对望一眼,都是微微一笑,笑容意味深长:“老夫人虽然怜爱晚辈,但到底上了年纪,亲自抚养孙女怕是力有不逮,还是放宽了心,好生颐养方是长寿之道!” 这话不是明摆着让他们乖乖把宋宜笑送回衡山王府么?! 简虚白纵然贵为国公,又是帝甥,这么明目张胆的干涉宋家家务事,也太欺负人了! 无奈宋缘沉下脸,正待反驳,正院判一句:“太后娘娘如此关怀,实在令人羡慕!” 这话竟是太后授意?! 到嘴边的说辞顿时咽了回去。 ——皇太后非同燕国公,后者再得宠再尊贵,也是臣子;前者却是天子之母,母仪天下! 她亲自发了话,凭庞氏与宋缘此刻是什么心情,也不得不顺着院判的暗示,口称“娘娘恩德,没齿难忘”。 庞氏“久卧病榻、不便起身”,宋缘少不得代她朝皇宫方向拜了又拜,以示对皇太后的感激零涕、对天家的感恩戴德。 “那燕国公才十一岁吧?”送走两位院判,庞氏怎么都想不通,“这年纪的人虽然说可以说亲了,但离成亲还有几年哪!即使燕国公懂事得早,但那小东西才多大?” 八岁的女孩儿就能这么勾人?庞氏无论如何不相信! 思来想去,她觉得根源肯定还是韦梦盈:“这不要脸的贱妇!自己勾三搭四,连教女儿也脱不了这股放.荡劲!!!” 这次庞氏还真骂对了——这事的主使还真是韦梦盈。 前天韦梦盈接到逃脱的那名侍卫禀告后,直接把袁雪沛喊到跟前摊了牌:“你出征之后,你妹妹的事我担下来了!你想要陆冠伦做妹夫,我也可以帮你!但你必须替我立刻、马上把女儿救出来,不然我虽然不会去害你妹妹,但也别指望我对她上心!” 袁雪沛软肋被捏住,再有城府也不得不依,所以就求到了好友简虚白跟前。 这事对于背后站着皇太后的简虚白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如今庞氏跟宋缘母子便有十万分的不甘心,也不敢违抗! “罢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回饶了贱妇母子一遭,不定以后她们在劫难逃呢?”最后庞氏只能这么劝儿子,“娘就你一个儿子,你可不能为了一时之气坏了自己前程,那叫娘怎么活?!” 尤其宋缘还没男嗣哪!要出点事,宋家这一支就绝了! 所以庞氏一边开导宋缘,一边就悄悄派人把宋宜笑送回衡山王府:“为这么个小东西,叫缘儿惹了太后不喜,哪里划得来!” ——如此峰回路转、有惊无险的变化,宋宜笑一直到站在含霞小筑的庭院里,都觉得有点恍惚:“咱们回来了?” “小姐不要担心,这里已经是王府了!”在宋家庄子上这几日,绝对是度日如年!这会同样舒了口气的赵妈妈安抚了一句,又提醒,“袁大小姐已经在花厅等了好一会,她是专门来拜访您的,您看这?” 宋宜笑刚刚已在母亲那里知道了自己这次获救的经过,自不奇怪袁雪萼的来访,伸手揉了揉眉心:“走!” 第二十四章 送行 花厅里,十岁的袁雪萼垂目端坐,正捧着茶碗暗自祈祷:“希望这位宋小姐是个好相处的!” 她跟宋宜笑同日入王府,但双方从没碰过面。 今日主动来访,是胞兄袁雪沛的意思:“咱们虽然是王府的亲戚,可外祖母也好,舅舅也罢,膝下都有跟咱们年岁仿佛的嫡亲骨血,能分给咱们的关心,又能有多少?所以不可怠慢韦舅母。” 一句话,县官不如现管。 袁雪萼向来对兄长言听计从,闻言自是从善如流。 只是她在博陵侯府时,受惯了继祖母跟叔父家的欺压,事到临头难免惴惴:“虽然一般都是在王府借住,论起来我这嫡亲外甥女还比她名正言顺些,可自从爹娘过世后,与外家总是隔了一层。如今的舅母却是宋小姐的生母,要是合不来,舅母哪能不给亲生骨肉拉偏架?” 正想得七上八下之际,就看到门外进来数人,当先的女孩儿乌发杏眸,皓齿朱唇,细瓷似的肌肤,顾盼间灵气十足,目光与袁雪萼一接,就笑着赔罪:“真是对不住!方才娘留着说话耽搁了会,叫您久等了!” 边说边走过来见礼。 袁雪萼松了口气,忙起身相还:“哪里,是我不请自来,还请宋妹妹不要见怪!” “袁姐姐说的哪里话?”宋宜笑一面唤人换好茶,一面诚恳道,“我蒙王府收留,已是心下不安,平常也不敢打扰各处。姐姐肯来,那是给我脸面!” “妹妹言重,妹妹玉雪可爱,往后若能多来往那是再好不过!” 两人都是有心结交,没几句话就说得亲热,俨然嫡亲姐妹一样。 寒暄了好一阵,袁雪萼才道明来意:“我现在住在海棠林外的拾碧楼,咱们两个是邻居了,往后去女学,不如一起?” 虽然崔见怜已经被赶回崔家了,但宋宜笑也不会推拒这样的好意:“姐姐不弃,敢不从命?” 这事说毕,袁雪萼就要告辞:“妹妹才回来,我就不打扰你休憩了。” 宋宜笑挽留了几句,见她执意要走,便亲自送到门外,又拉着手说了会话,这才目送她远去。 回到屋里,赵妈妈就诧异:“王妃说小姐这回能够脱身,多赖这袁小姐的亲哥哥。奴婢还以为这位小姐这会过来,就是要说此事呢,怎么说来说去,提都没提?” “她跟我提什么?”宋宜笑不禁失笑,“人情又不是我还!” 她跟袁家兄妹此前并无交集,袁雪沛肯为她求简虚白,图的还不是韦梦盈的承诺——这事细究起来无非是一场交易,袁雪萼此来的目的是为了交好,扯上交易这不是平白坏气氛吗? 赵妈妈讶道:“那她这巴巴的过来?” 总不会是纯聊天吧? “方才她不是已经都说了吗?”宋宜笑自嘲一笑,“大家都是在王府寄人篱下,我们两个不亲近,却跟谁亲近去?” “有个好消息,方才后面小丫鬟来说,芝琴能下地了。”赵妈妈见状忙转开话题,“小姐要召她过来吗?” 宋宜笑闻言立刻放下茶碗:“这会怎么能要她劳动?我去看她!” 芝琴的伤势恢复的不错,瞧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残废的地方终究无法复原——虽然在宋宜笑面前,她努力表现出无所谓,但好好一个女孩儿,才九岁,就弄成这个样子,打击可想而知! 宋宜笑强颜欢笑的陪了她好一会才离开。 回到前头看到案上放了几件绣品,是袁雪萼走时所留,眸子冷了冷,但还是吩咐:“都收起来,开箱子挑几样差不多的,送去拾碧楼作为回礼。” 芝琴的残废,袁雪沛也有份,所以宋宜笑其实不想跟袁雪萼来往。但韦梦盈说的没错,她现在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格。 袁雪萼怎么都是侯爵府嫡出小姐,她主动递出橄榄枝,宋宜笑要是不接,传了出去,一个父亲罢官寄居王府的拖油瓶,却眼高手低到连王府正经表小姐都瞧不起——不只对宋宜笑闺誉不利,韦梦盈也不会允许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没眼色! “来日方长。”她得忍耐。 宋宜笑的复杂心情,袁雪萼一无所知,私下里还很庆幸:“自从与宋妹妹一道上下女学后,不但先生们指点功课时精心了许多,连王府下人也明显殷勤了。” 之前那些人倒也没故意苛刻她,但连铃铛都知道,她来王府借住,是袁雪沛在太妃跟前泣求的,却不是王府主动邀请。再加上侯府与王府之间门第的差距,王府上下的态度,有意无意,难免透出几分懈怠。 如今袁雪萼与王妃的亲生女儿宋宜笑同出同入,亲姐妹似的,这些人当然不敢继续漫不经心下去了。 这种情况下,袁雪萼越发对宋宜笑有好感——她自己虽然才十岁,但袁雪沛已经十四,正经要说亲的年纪了,只是赶着乌桓作乱,想跟大军去刷点资历功劳,回头也好授官,这才耽搁下来。 但袁雪萼早已听身边人提过几次兄长的婚事。 这会就想到:“不知道哥哥是否中意宋妹妹?要宋妹妹做我嫂子,往后姑嫂之间倒也亲热。” 宋宜笑要知道她这心思,肯定劝她洗洗睡了是正经——不说冲着芝琴的遭遇,自己绝不会嫁给袁雪沛;就说博陵侯府那局势,袁雪沛怎么可能娶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儿?肯定是瞄准那些有父兄撑腰的贵女,好借妻族之力压下继祖母与叔父嘛! 然而袁雪萼年纪小经历少,自认为与宋宜笑一见如故,投缘无比,要能做一家人,定然一辈子都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既然如此,那当然要抓紧时机。 比如说大军开拨的日子定下来后,她就向韦梦盈建议:“哥哥是晚辈,当然不好叫长辈去送。但我一个人去未免孤单,不知能否请宋妹妹给我做个伴?” 韦梦盈跟宋宜笑都不知道她的盘算,均觉得只是件小事,便都答应下来。 到了送行这日,袁雪萼决定自己少跟哥哥说几句话,尽量引哥哥注意下宋宜笑——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她们在拥挤的人群里好容易等到大军经过,袁雪沛从看到妹妹起,眼里哪还有别人? 嘘寒问暖的叮嘱个没完,说到动容处,甚至当众红了眼眶! 此情此景,别说早就被他划到“阿虚护着的人”里去的宋宜笑了,连身边的简虚白都分不到一个眼风! 简虚白左等右等不见袁雪沛说走,兄妹两个倒有抱头大哭的趋势,正感到无奈,忽听一个清甜的嗓音向自己道谢,不免诧异。 他勒马退了一步,才看到下面站着的宋宜笑,恍然道:“是你啊?你现在回到王府了?”“多亏您相助。”宋宜笑行了个礼,抿嘴笑道。 虽然说简虚白肯出手,是因为袁雪沛所托,但他到底亲自走了趟,还请动太后——没碰到也就算了,碰到了,总也该道声谢。 宋宜笑没打算跟这位国公太亲近,道完谢就想退回袁雪萼身后了。 但简虚白要等袁雪沛,这会横竖闲着,看到认识的人,不免多说几句:“你伤好了么?” “劳您过问,已经好了。”宋宜笑闻言,只好收住退开的脚。 “你家里……”见简虚白似有提起宋家之事,宋宜笑赶紧截断:“方才只顾谢您了,还没祝您此行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而归!” 开玩笑,这会周围人山人海的,让他把宋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一讲,宋缘固然起复无望,她这个宋家女儿又能落什么好名声?! 索性简虚白也知分寸,顺着她把话题转到出征上,笑道:“冀国公亲自统兵,蕞尔小国自是手到擒来!” 冀国公?宋宜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您说的冀国公,可是皇后娘娘之兄苏讳念一?” 见简虚白点头,宋宜笑感到自己的笑容有点僵——大睿开国时杀得四邻无不抱头鼠窜,定鼎到现在不过四十来年,昔年烽火天下的疮痍已在岁月中淡却,眼下说一句盛世清平绝不过分。 所以难得有个乌桓想不开,朝野上下深觉挑衅之余,都觉得不该放过这份平定疆域之功! 不然这次的统帅也不会是冀国公苏念一了。 让这位声名赫赫的老将亲自出马,绝对不是怕乌桓难打,主要还是因为这次随军镀金的贵胄子弟太多。 十四岁的博陵侯袁雪沛、十一岁的燕国公简虚白就是典型代表——所以主帅份量要不够,连麾下都压不住,还怎么指挥平乱? “但就算是国舅,也架不住有些纨绔歇斯底里的拖后腿啊!”宋宜笑记得前世听说过,这场平乱之战本来应该在一年之内绝对可以结束,这还是因为乌桓路远,大军来回一趟就得几个月。 但实际上,最后却足足打了六年,大军方能还朝! 皆因开战后大睿方形势大好,有几个出身高贵却显然没长脑子的纨绔得意忘形之下,为了抢功劳,竟然只带数骑,偷出营地,潜入乌桓王宫,想来个擒贼先擒王。 下场当然是乌桓王没杀成,他们反而成为阶下囚不说,还被乌桓绑到城头威胁大睿退兵! 靠着这几个人质,乌桓硬生生的拖了五年多,最后大睿这边买通了乌桓丞相私下放了人,这一仗才得以继续——据说乌桓平定后,冀国公当着众将的面吐了血,回师后就告病致了仕。 ……传闻可怜的老将军在此战中气得不轻,伤及根本,必须长年静养以延寿。 “这事儿……”宋宜笑仰望着马上的简虚白,细鳞甲、亮银盔,身后披风被风吹开,猎猎如血,修眉凤目流转间,似也有了几许沙场的肃杀,但依旧稚气难掩——她心惊胆战又无限纠结的想,“他应该不会有份吧?” 天子嫡甥,才十一岁,又是太后亲自养大的国公——所以即使自投罗网去给乌桓人做了挡箭牌,但大睿也没法对他的安危置之不理…… 怎么办?越想他越可疑,不提醒真不放心,提醒的话……怎么说?! 第二十五章 北疆噩耗 宋宜笑深思良久,最后还是没忍心装糊涂,决定尽一尽人事。 当然她不可能直接说“公爷您到了阵前,千万要听主帅号令,真要抢功劳,也别朝作死的路上奔”——真这么说了,简虚白不跟她计较,他左右亲兵也饶不了对国公不敬的人! 所以她只能含蓄的提醒简虚白,战争有风险,杀敌须谨慎。 孤身深入敌营、斩取敌酋首级什么的…… 冀国公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都没提出来,初出茅庐的青葱贵胄们,还是不要异想天开了。 “放心,我此行根本不会上阵,皇外祖母亲自发的话,让我只领后勤事。”简虚白笑着谢了她的好意,坦然道,“毕竟我如今力气还没长足,真去了阵前厮杀,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拖累同袍!” 宋宜笑闻言舒了口气。 结果还没欣慰完,旁边忽然冲出一匹青骢马,马上骑士与简虚白年岁仿佛,剑眉星眸,猿臂蜂腰,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接口道:“阿虚你不要遗憾,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难得有这样出远门的机会,等到了地方,冀国公不允的话,咱们自己带着亲兵上阵,难为他还能真砍了咱们正军法不成?” 毕竟,“出征不上阵,岂不是白跑一趟?去后勤?那些案牍之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帝都逍遥呢!” 宋宜笑:“……” 自己之前的猜测真是太冤枉简公爷了,这位才是脑门上刻着“作死”两个字好不好?! 她用满含希冀的目光看向简虚白,希望他能够坚持己见,千万不要近墨者黑。 “军令如山,姬表哥慎言!”事实证明皇太后的教导与叮嘱,还是很可靠的,简虚白侧过头,微垂的长睫下,凤眸中颇有不赞成,“再说咱们出发前可都跟皇外祖母他们保证过,一定会听主帅之令!” “不这么说,咱们哪能动身?”那少年笑得促狭,“何况朝廷这次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即使咱们乱来个几次,料想冀国公总能替咱们善后的!” 不用怀疑了! 冲着他这肆无忌惮的劲儿,将来不给大睿拖后腿才怪! 宋宜笑正暗自吐血,那少年忽然勒马朝她面前靠了靠,戏谑道:“阿虚你方才在跟她说话?她是谁?” 宋宜笑待要回答,那少年却也不是真要知道,松开缰绳,俯下.身,双手扒脸,朝她作了个狰狞的表情,兴高采烈的吓唬道,“知道乌桓人长什么样吗?喏,就是这样,而且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最喜欢吃的就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女孩儿!洗干净了切成几段,朝锅里一扔,放把姜葱,大火炖上……怎么样?怕不怕?!” “为什么要怕?再怎么听着跟妖怪似的,但在我大睿天威面前,统统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不是吗?”宋宜笑被他气笑了,不冷不热的回道,“倒是你,你这么说,莫非你怕了?” “笑话!”那少年不满的拍鞍,“你去打听下,我姬紫浮怕过什么?!” 宋宜笑话到嘴边,忽然灵光一闪,一本正经道:“不用打听我也知道你怕什么!你怕听主帅的话!” “怕主帅?怎么可能!”姬紫浮失笑,“我乃富阳侯世子,生母是代国长公主殿下,与阿虚一样唤太后一声皇外祖母,冀国公再怎么位高权重,又能奈我何?” “我不是说你怕主帅,我是说你怕听主帅的话!”宋宜笑瞥一眼简虚白,见他一脸好笑的看着,一副“你们两个都是小孩子,我这种大人才不掺合”的模样,嘴角不禁一扯。 但心想到底认识一场,能帮则帮吧——她叉起腰,摆出不屑的模样,脆声道,“你方才一个劲的撺掇简公爷跟你一起不听军令,显然是怕主帅吩咐的事情你做不到!” 姬紫浮笑着道:“你小孩子懂什么?我敢不听他话那才是胆子大,你道敢在冀国公麾下不遵军令,这天下能有几个?” “说我小孩子,你比我大很多吗?”宋宜笑鄙夷道,“明明怕了还净找借口,一点都不英雄!” “谁说我做不到?”姬紫浮玩味的打量着她,“不过我要是做到了,有什么好处?” 宋宜笑差点被噎住,做了好事还要搭上好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横一眼过去:“好处?我为什么要给你好处?是你自己说你什么都不怕的!” “没好处?”姬紫浮哈的一笑,面色倏忽冷下来,寒声道,“当我傻的么?被你三言两语就哄得乖乖就范?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翻脸如翻书,宋宜笑怔过之后,神情顿时十分尴尬。 忽听简虚白漫不经心道:“你想要花裙子还是耳坠子?何必为难人家小女孩儿,我这就打发人替你买一箱去?” 一句话说得姬紫浮愕然,宋宜笑举袖掩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弯了眼! “阿虚你真是多管闲事!”姬紫浮瞪她一眼,向简虚白抱怨,“我逗逗她而已!” “你哪次说逗人不是把人弄哭?”简虚白不给面子的拆台,“上次连长兴都哭了一个多时辰,皇外祖母都哄不住——今日大军开拨,若有人嚎啕于道旁,损及士气,哪怕是小女孩儿,会是什么后果?” 姬紫浮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还是阿虚考虑的周到!” 然后马鞭一抖,“啪”的抽到宋宜笑跟前,“听到没有?!今儿这样的大日子,敢哭一声,仔细你全家脑袋!” 宋宜笑:“……” 她想,她明白为什么连长兴公主殿下都被这个表哥逗哭了! 万幸这时候袁家兄妹总算叙完了话——袁雪萼拉着哥哥走过来,对宋宜笑道:“我跟哥哥说,这些日子妹妹十分照顾我,哥哥想当面跟妹妹道个谢。” “姐姐这话说的!”宋宜笑不知道她的一番苦心,还以为袁雪沛放心不下妹妹,借口道谢来托付自己几句,便客气道,“我哪里照顾过姐姐,是姐姐照顾我才对!” 袁雪沛却似笑非笑的打量她几眼,意有所指道:“宋小姐甚是可爱。” 这话在宋宜笑听来莫名其妙,袁雪萼却面露喜色,只道哥哥对自己挑的这嫂子印象不坏。 又听袁雪沛道:“只是我今日就要出征,一切还是要等凯旋归来,方可计议!” 宋宜笑究竟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再怎么没想到袁雪萼跟自己相处了短短数日,竟然就起了要自己做嫂子的念头,如今听话听音,也察觉出他语气中竟似暗示来日许婚,不禁哭笑不得:“这位侯爷为了自己妹妹,还真是不遗余力!” 她还以为袁雪沛是怕自己母女对袁雪萼不够尽心,所以不惜拿婚姻作为诱惑——反正空口白牙,还是只在宋宜笑跟前一说,回头他不认账,宋宜笑还能逼婚不成? 虽然理解袁家兄妹父母早逝,还活着的长辈又个个不怀好意,这种情况下,做哥哥的既当爹又当娘的带着妹妹不容易,袁雪沛心机重些,也是情有可原。 但“被算计”到头上,宋宜笑总归不高兴,她眯起眼,微笑道:“袁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哥哥你快去呀!”袁雪沛还没接话,袁雪萼已高兴的催促——他无奈的看了眼妹妹,叹了口气,才跟着宋宜笑朝离简虚白、姬紫浮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宋小姐要说什么?” “袁侯爷此行会一直与简公爷一起吗?”宋宜笑瞥见他眼中的不耐,也懒得多耽搁,直接把想说的话说完,“那边的姬世子性情跳脱得很,还老想撺掇简公爷一起!侯爷您心思沉稳,胸有丘壑,要能照顾些简公爷就好了。” 其实袁雪沛刚才下马时,只想跟妹妹多说说话,倒没想过哄宋宜笑什么。只是袁雪萼一个劲的跟他讲宋宜笑的好,话里话外流露出“哥哥你要给我找嫂子的话,找宋妹妹好不好”。 偏偏她之前从没提出嫂子这件事——袁雪沛难免就怀疑,妹妹是受了韦梦盈与宋宜笑的引导甚至暗示,心下不快,这才顺水推舟的投了个饵。 这会见宋宜笑请自己照拂简虚白,才醒悟过来是误会了,不禁哑然失笑:“不用你说我也会跟着阿虚,这可是太后交代我的差使!” 他爹娘已过世,继祖母跟叔父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这回能加入到镀金行列里去,父母遗泽是一个,主要还是因为自幼与简虚白交好,情同兄弟。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会照顾好年少的燕国公的。 “这位的精明不说,单看他对袁雪萼的宠爱,也绝对不会轻易涉险!”宋宜笑闻言,暗松口气,“有他盯着简虚白,哪怕姬紫浮依旧去作死,应该也带累不到简虚白了!” 至于说姬紫浮……人非要找死有什么办法? 何况这位跟她又不熟! 但世事难料,半年后的显嘉十五年,朔风呼号的正月里,北疆一如前世般传回噩耗—— 富阳侯世子、燕国公、博陵侯等数位贵胄子弟贪功冒进,反为乌桓擒获,以为人质,胁迫大睿退兵割地! 冀国公不敢擅专,只得以八百里加急送回奏表,既是请罪,也是请示。 ——朝野轰然! 袁雪萼闻讯,当场晕厥、不省人事! 半年相处,即使对芝琴之事依旧心存芥蒂,到底也有了些真情。 宋宜笑在拾碧楼守到半夜,终于等到她悠悠醒转,温言细语安抚良久,见她只是垂泪,俨然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不禁拍案而起:“袁侯爷只是被俘,乌桓要用他胁迫大睿呢,会动他吗?除了被拘着不自由外,不定这会正吃香喝辣哪!你现在就摆出这副样子,吉利不吉利?!” 又说,“被俘虏的也不是他一个,将来要问罪也不可能单罚他,那么多贵胄一起分担,就说简公爷也在其列,太后娘娘舍得他被重罚?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们这些人才多大?在太后与陛下眼里,不过是一群小孩子罢了!” 后面这番话其实有点连哄带骗了,但足以唬住袁雪萼,她低头想了会,果然不敢哭了:“这么说,哥哥不会有事儿?” “当然!”宋宜笑前世对这事也不大清楚,只知道虽然拖了六年,但乌桓还是被覆灭了,整个王室都被押解还朝,拉到太庙献俘——好像还有位公主选入宫闱——闯下大祸的那几个人是谁她都不知道,别说后来的结局了。 但反正袁雪萼也不知道啊,所以她毫无压力的说道,“所以你说你现在哭什么哭?别没事也哭出事来了!” 袁雪萼看着她镇定自若的模样,钦佩之余,又感到为难:“要是哥哥因这回的事坏了前途,不知道宋妹妹还愿意不愿意嫁给他了呢?” 这个问题让她苦恼了足足五年有余,尤其是年满十四的宋宜笑出落得修长曼妙,窈窕艳丽后,袁雪萼越发担心这个自己看好的嫂子人选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万没想到的是,显嘉二十年初春,她终于盼到兄长归来后,却全然没了这份心思。 第二十六章 废物!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因为博陵侯袁雪沛是被抬回帝都的。 袁雪萼接到消息后,衣裳都没换,就登车赶回博陵侯府——到的时候,简虚白已经请了太医院院判出马,亲自为袁雪沛诊治,但结果对于袁雪萼来说,却不啻晴天霹雳:“膝骨尽碎,无力回天!” 也就是说,才二十岁、尚未娶妻也尚未授官的袁雪沛,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反复向院判确认了这个结果后,袁雪萼整个人都懵了! 一直到简虚白送走院判,又打发了前来幸灾乐祸的袁家长辈,她才从恍惚中回神,哭着询问缘故:“不是说乌桓不敢动你们吗?哥哥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神情冰冷的简虚白才要开口,却被袁雪沛淡淡打断:“这伤不是在乌桓弄的,是被救出乌桓后,阵前交锋,不慎坠了马,被马蹄踏碎的。” 袁雪萼闻言大恸,数次哭噎了气,自然不会发现哥哥这么说时,目光直直的看着简虚白,用近乎哀求的眼神,让后者违心的保持了沉默。 他伸出满是伤痕的手,一下下的抚着妹妹的发顶,温柔的安慰,“当时为兄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没想到上天垂怜,终究让你我兄妹还有再见之日——此战虽然我大睿大获全胜,但埋骨他乡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为兄顺利生还,咱们应该高兴才对!” 袁雪萼怎么可能高兴?! 哪怕袁雪沛反复开导安慰,一连数日,她都是以泪洗面,无法自已。 这情况做亲哥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舍不得说她,但日日上门来探望的简虚白却忍无可忍了! 趁袁雪沛不注意,将她喊到回廊上狠狠训斥了一顿:“你哥哥遭此大难,为了不让你担忧,特特摆出豁达之态来谈笑风生!你倒好,生怕他不够操心的是不是?还哭?!废物!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简直就是累赘!” 被简虚白大骂一通,袁雪萼终于不哭了,却眼看着憔悴下去,没几天就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袁雪沛当然是心急如焚,甚至当面埋怨简虚白多管闲事:“萼儿年纪小,又是女孩儿,遇事难免慌张,无非多花些功夫哄一哄罢了,你说她做什么?你看看现在她饭都吃不下了,这不是让我更担心吗?!” 碰上这种二十四孝哥哥,简虚白也是无奈,念及袁雪沛残废的真相,他暗叹一声,让步道:“那我去跟她赔罪?” “她倒不是怪你,主要还是为我伤心!”袁雪沛心烦意乱道,“两天吃不下了,她身子骨本来就弱,这可怎么办?” 简虚白捏着眉心给他出了几个主意都被否决,正觉得心火渐起,有下人看不过眼,出来道:“何不请宋小姐过府,开解大小姐?” “宋小姐?”虽然说当初他们出征时,宋宜笑被袁雪萼拉着一道去送了行,但到底六年过去,昔年数面之缘的小女孩儿,早就被忘记到九霄云外。 这会简虚白与袁雪沛竟都是面面相觑,“哪个宋小姐?” 下人提醒:“韦王妃与前夫所出之女,寄养在衡山王府的。这些年来与大小姐同出同入,情同姐妹,听大小姐身边的人说,大小姐最听宋小姐的劝,如今大小姐茶饭不思,或者宋小姐能有法子?” “原来是她!”袁雪沛这才恍然,当即点头,让下人备礼套马,立刻去衡山王府请人,“只要能让萼儿吃饭,自有她的好处!” 简虚白也隐约记起当年的一些景象——但十七岁的他早已没了十一岁时的天真与无忧无虑,所以这份记忆犹如浮光掠影,转瞬即过,波澜不惊。 他现在操心的是好友的身体。 见袁雪萼终于找到人接手,暗松口气:“要是衡山王府那边不放人,就告诉我,我着人去说!” 不过宋宜笑没他想的那么难请,袁雪沛的人上门一讲,韦梦盈就爽快的答应下来:“之前你家大小姐仓促回府,笑笑这几日一直挂着心呢!只是听说府上有事,怕打扰了才没敢登门——既不嫌她叨扰,那明儿个我就着人送她过去!” 这事传到含霞小筑,赵妈妈觉得有些不妥:“虽然袁家老夫人在堂,但这回请小姐过侯府开解袁大小姐的人,却是袁侯爷!要搁前几年,小姐还小时也还罢了。如今小姐已快及笄,袁侯爷也年轻,都不曾婚配,却是容易出闲话的!王妃怎么还许了下来?” 芝琴出事后提拔上来的贴身丫鬟锦熏嘴快,想也不想道:“难道王妃想让小姐嫁给袁侯爷?纵然袁侯爷废了,但好歹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嘛!” 话音未落就被赵妈妈扇了个嘴巴:“胡说八道的东西!咱们好好的小姐怎么可能嫁个废人!?” “袁姐姐到底跟我相交一场,如今她哥哥出了事,自己也伤心得不行,我要不走这一趟,传了出去,也要被说不念姐妹之情!”宋宜笑摆手止住赵妈妈继续教训锦熏,漫不经心道,“总之是躲不了的,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 打发了乳母跟丫鬟,她拿指尖绕着腮边垂下来的一缕青丝,却也十分不解,“这六年来,娘生了一子一女,算是彻底坐稳了衡山王妃之位,连太妃都消停了许多。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下降,倒也不奇怪。只是正如赵妈妈所言,袁雪沛废了双腿,即使有侯爵之衔,也注定做不成官!做不成官就没有实权,无非是侯爵名头好听罢了,这可不符合娘对我的期望啊?” 这份疑惑一直到晌午后,她被喊到韦梦盈跟前才得解释:“太妃前些日子提到自己年纪大了,想看到府里定下世子。虽然王爷没有答应,但据为娘观察,却也开始考虑了。” 只这一句,宋宜笑已经了然。 果然韦梦盈叹了口气:“太妃这么催促,还不是因为她想让王爷立陆冠伦?虽然说王爷如今最喜欢你弟弟,可碍于孝道,却也未必拗得过太妃!” 所以,“袁雪沛这次虽然残废而归,但与燕国公的情份倒是不减当年!燕国公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往博陵侯府跑!他说的话,太后娘娘是最肯听的,今上又极孝顺……你此去博陵侯府,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袁雪沛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脑子!博陵侯府那些麻烦他还没解决呢,又残废了,怕是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掺合王府这边立世子?”宋宜笑闻言沉默不语,心下暗自冷笑,“退一万步讲,他就是分得出这精力,但凭什么要帮冠云?!” 陆冠云就是她那个同母异父弟弟,王府七公子,今年已有四岁,伶俐可爱,确实很讨人喜欢——但还没讨人喜欢到一见之下就想帮他争世子的地步! 宋宜笑蹙了眉:“娘,我只是去开解袁姐姐几句,袁侯爷纵然感激,衣料首饰送我些,我想是没有问题的。但要为了弟弟做世子,去跟简公爷开口,怕是不成吧?” “你怎么净想着自己的衣料首饰?就不想想你弟弟做了世子,这偌大王府都是咱们的,你想怎么打扮不可以?”韦梦盈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了一句,方道,“袁雪沛的软肋就是袁雪萼,你跟那袁雪萼做了六年姐妹,还不清楚她的性.子?拿捏住她,还怕袁雪沛不帮忙?!” 压低嗓子,“实在不行,你亲自哄哄他不就是了?你想他风华正茂却废了腿,这会心情定然很不好,正需要人知冷知热……” “娘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宋宜笑闻言色变,低喝道,“再说袁侯爷好歹也是侯爷,会缺了添香红袖?!我这么靠上去,且不说他稀罕不稀罕,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她先声夺人的哭出声来,“您非要我这么做的话,那我只能回去找一找三尺白绫了!” 韦梦盈没想到女儿反应这么激烈,脸上好一会青红交错,才愠怒道:“不去就不去,我又没拿刀逼你,不过一说,你这样寻死觅活做什么?!” 宋宜笑只是呜呜咽咽的哭着,俨然受了天大侮辱一样——韦梦盈呵斥半天都不见她停,又气又恨,却也怕闹大了不好收场,最终恨恨拂袖:“行了!回去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看着亲生的长女哭哭啼啼的下去,韦梦盈正头疼的捏着眉心,内室里又传出哇哇大哭声,跟脚薄妈妈抱着她才满周岁的小女儿陆茁儿出来:“八郡主好像饿了?” 瞥见韦梦盈脸色难看,薄妈妈识趣的噤了声,将陆茁儿抱到门外交与乳母,独自回到室中,这才悄声安抚:“娘娘何必如此?王爷虽然动了立世子之念,却至今没有说出来!就算宋小姐今儿个答应去请袁侯爷同燕国公说,万一王爷短时间里不提这事,哪怕是太后娘娘,也不可能自说自话的让王爷立世子且立七公子吧?这不是白费力气了?” “但你看她那个样子!”韦梦盈没好气道,“压根就没有帮云儿的意思!也不想想她在王府这些年来吃好的穿好的,都是靠着谁?如今才要她出点力气,就拿悬梁来要挟我!不孝女!真是气死我了!” 薄妈妈笑道:“宋小姐如今已到说亲之年,这青春年少么,终归向往如意郎君的。袁侯爷什么都好,就是废了腿,也难怪宋小姐不想同他亲近……” 话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多年主仆,韦梦盈果然心领神会,眯眼自语:“她嫌袁雪沛不好?我倒要看看,想跟她提亲的人个个都不如袁雪沛时,她还能不能嫌袁雪沛了!” 第二十七章 心有灵犀未点通 宋宜笑不知道薄妈妈给韦梦盈出的毒计,但回到含霞小筑后,依然心有余悸:“我当年就担心衡山王府立世子不顺利,如今这场热闹果然就要开始了——今天虽然借着哭闹躲过一灾,但娘下定决心的话,不怕没手段拿捏我!” 她心情很沉重,“这王府不好再待下去了!否则迟早被拖下水!可宋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想脱身,只能嫁人!” 然而归根到底,她嫁人的事同样捏在了韦梦盈手中! “先把袁姐姐哄好吧!”宋宜笑思来想去,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到明天要去看望袁雪萼,暗自一叹:袁雪萼虽然只有一个大她四岁的兄长可以依靠,但这个哥哥可比自己的亲爹亲娘加起来都可靠! 翌日一早,她乘车到了博陵侯府。 才进门,就被直接引去袁雪萼的院子:“老夫人伤心侯爷的事,如今倦怠得很,实在不好见客,还请您原宥!” 宋宜笑知道袁家老夫人这会怕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倦怠?但袁家下人这么说,她当然不会质疑,客套了两句,就问起袁雪萼的近况。 “大小姐……您见着就知道了!”下人一脸的唏嘘,“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侯爷也不好意思贸然劳烦您!” 六年相交,袁雪萼的性情宋宜笑也知道,来之前就有揣测,这会看下人的模样,就知道怕是真的很不好了。但真正照了面,仍旧吃了一惊:算算两人也就半个月不见,这位侯府大小姐竟憔悴到了脱了形! 宋宜笑差点都不敢认,愣了好一会才上前开解:“姐姐怎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我也不想,可是每每想起来哥哥……”袁雪萼躺在榻上,伸出来的手上已可清晰的看到骨头,叹息,“我实在吃不下!” 宋宜笑沉吟了下,忽然之间眼泪簌簌而落。 袁雪萼不由愕然:“宋妹妹你这是?” “半个月不见,没想到姐姐清减至此!”宋宜笑握着她的手,凄然又坚决道,“姐姐吃不下,我也不想吃!从这会起,我陪着姐姐!” 两人的下人:“………………!” 袁雪萼又感动又愧疚:“妹妹你这是何必?” “姐姐虽然不是我亲姐姐,可这六年来朝夕相处,我早已把你当成了血脉亲人!”宋宜笑哭得肝肠寸断,“如今你吃不下,我又怎么能独食?” 见袁雪萼还要说什么,她一擦脸,使出杀手锏,怒声质问,“就许姐姐心疼兄长,却不许我心疼姐姐——怎么姐姐是觉得我身份卑微,不配跟你这侯府嫡小姐做姐妹?!当然也不配跟你共苦?!” “不不不!绝对没有!”袁雪萼虽然不济事,心地却不坏,闻言哪能承认,赶紧解释,“我也早就把你当亲妹妹看的,所以你不吃饭我也心疼啊!” 宋宜笑拍案而起:“这么着,咱们既然是姐妹,哪有做姐姐的水米不进,做妹妹的大吃大喝的道理?要不吃,大家一起不吃!” 说完还特别善解人意的表示,“姐姐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就是喊你吃,你也实在吃不下!做妹妹的无能,没法给你分忧,只能陪着你以全姐妹之义了!” 袁雪萼:“……”心急如焚却无言以对的心情,谁能了解? 偏偏宋宜笑还是个“一点都禁不得饿”的! 早上到侯府宣布了不吃东西,晌午后就当着袁雪萼的面“晕厥”过去——下人手忙脚乱,给喂了碗燕窝方悠悠醒转,袁雪萼硬着头皮再劝她用饭,她却死活不听,口口声声要与姐姐共患难。 这下,袁雪萼可算体会到袁雪沛等人的心情了! 但袁雪沛能请来宋宜笑跟她有样学样,她可请不来人这样要挟宋宜笑! 她又是真心喜欢这个宋妹妹,所以僵持到傍晚,虽然还是没胃口,到底让人端了清粥小菜上来,当着宋宜笑的面食不知味的朝嘴里塞着:“你看,我用了,你也赶紧用点吧!” ……袁雪沛接到禀告,长舒口气,这才放心。 次日简虚白照例上门探望,问起这事,袁雪沛把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末了不免感慨:“我原以为这宋小姐会软声细语的磨到萼儿松口呢,结果她一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才几个时辰就让萼儿主动用粥了,真是兰心慧质!我早点怎么就没想到这手?” “昨日,太子给我送了口信。”简虚白不大喜欢袁雪萼的性情,不过是看着袁雪沛的面子,才关心一下,如今听说她已经开始吃东西,也就懒得再提。 呷了口茶水,径自说起正事,“后日大朝,将议前番平乱事。” 袁雪沛面上的一丝轻松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子可曾言圣意如何?” 大军班师回朝已经半个月,太庙都祭告过了,但封赏却还没完成。 ——归根到底,是他们这些做过乌桓俘虏的人不好处理。 能拖半个月,已经是皇太后与太子在显嘉帝面前竭力斡旋的结果。 如今,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太子说,念皇外祖母之面,陛下颇有网开一面之意。”简虚白淡淡道,“但,朝臣却绝不肯让咱们轻易过关!所以,大朝时,还得看咱们自己!” 他放下茶碗,冷笑出声,“‘以数人贪功冒进,耽战机五载,耗粮帛无算,辱没天恩,罪于社稷’,这几句,是礼部尚书裘漱霞觐见时,跪地泣奏与陛下的!” 袁雪沛垂眸看向自己残废的双腿,笑得凛冽:“其他人说这话也还罢了,裘漱霞?他居然也有这个脸?!” 真当他们不知道,所谓贪功冒进、落入乌桓伏圈,到底是怎么回事?! 裘漱霞虽然不是此事的主谋,却绝对是始作俑者之一! 袁雪沛的这双腿,可不就是拜他所赐? 抬起头,年轻的博陵侯语气温和,目光却锐利如刀,“后日大朝,你打算怎么办?” 简虚白正要回答,不想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下人隔门急急禀告:“侯爷,老夫人召了大小姐过去说话,二房也在,好像起了争执!” 袁雪沛顿时变了脸色:“萼儿可受委屈?” “别急,我替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简虚白捏了捏眉心,站起身,“若当真不识趣……” “这眼节骨上且忍一忍!”袁雪沛担心的双目赤红,但还是道,“我那继祖母最会看脸色,怎么可能在你过来的时候为难萼儿?多半,是得了大朝在即的消息,故意给咱们使绊子!我纵然宠萼儿,也不会在这时候分不清轻重缓急!” 简虚白不置可否的应了声,然而出门后就阴沉了脸,命一直跟着自己的内侍纪粟:“待会你进宫一趟,把袁家老夫人的精神劲儿给皇外祖母好好说道说道!”纪粟会意:“侯爷重伤未愈,袁家老夫人作为祖母却漠不关心,如此不仁不慈实在叫人心寒!太后娘娘公正严明,怎能坐视这样的人享诰命恩封?” 太后这段日子正想方设法替心爱的外孙开脱呢,袁家这几个人不管是有意无意,敢打扰燕国公与博陵侯商议大朝上的对策,太后就饶不了他们! “不长眼睛的东西!公爷这段时间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咱家这些太后给公爷的奴婢,都个个打起精神不敢怠慢,免得惹了公爷生气!” 纪粟跟在简虚白身后走着,微微眯眼,不屑的想,“偏有不怕死的撞上门来给公爷消火……也不想想公爷就算要被追究贪功冒进,终究是陛下嫡亲外甥,还有太后娘娘护着,区区几个侯府家眷,也想给公爷添堵?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只是主仆两个杀气腾腾的到了地方,却惊讶的发现袁雪萼固然有些坐立难安的意思,可衣裙整洁,钗环端正,被四五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在老夫人下首,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倒是她的婶母,袁家二奶奶梁氏,披头散发的靠在丫鬟身上,脚边还掉了一支步摇,满脸的愤恨,一看就是吃了亏! 简虚白进门时,恰听到梁氏口不择言的骂道:“不过一个被赶出父家没人要的东西!衡山王府权当养条狗给了口饭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够了!”上首的老夫人涂氏本来淡淡看着,但瞥见简虚白,脸色顿变,忙喝住儿媳,“我早说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情要改,你就是不听!瞧着宋小姐好说话,竟越发轻狂了是不是?!还不快点给宋小姐赔罪!” 这话看似呵斥梁氏,其实是在给她开脱——简虚白横竖已经吩咐了纪粟,这会也懒得点破涂氏的小心思,倒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宋宜笑也在,就坐在袁雪萼下首。 二七年华的女孩儿穿妃红窄袖罗襦,藕色留仙裙,鸦鬟雪肌,稚齿婑媠,好似一枝带露初开的海棠花,鲜丽中透着明媚。 之前梁氏破口大骂的应该就是她,但她却像没听见一样,神情和悦的端坐在那儿,嘴角还勾了丝若有若无的笑。 “袁雪萼还没傻到家,自己对付不了涂氏这些人,就拉上这宋小姐帮忙。”简虚白刚在袁雪沛那里听说了宋宜笑的机智,如今这么一瞧,哪还不明白事情经过? 多半是涂氏跟二房联手,打算找袁雪萼的麻烦,谁想宋宜笑也跟了过来,不但没让袁雪萼吃亏,反把梁氏气了个死去活来! 他打量着宋宜笑,这女孩儿气定神闲的模样,对比气急败坏的梁氏,可谓是优雅从容,尽显大家风范。 简虚白依稀记起六年前的初见,那会的宋宜笑,好像就非常识大体了——毕竟才八岁就被变相逐出家门,想不懂事都难。 “要没出征乌桓这六年,我如今恐怕依旧天真得很吧?果然玉不琢,不能成器啊!”年少的燕国公凤眸中划过一抹复杂,忽然没了心情说话,只袖手而立,等着宋宜笑继续摆平梁氏,再喊她们走人。 宋宜笑哪知道他的心思?看到他来,暗松口气,心想:“解围的可算到了,那我还冲锋陷阵做什么?” 当下把头一低,作出委屈之色,便心安理得的等简虚白发话。 谁想一会儿过去了,又一会儿过去了…… 堂上愣是鸦雀无声! 第二十八章 撞见 ……最后还是纪粟机灵,察觉情况不对,站出来呵斥了梁氏的无礼:“宋小姐是袁侯爷亲自请过府陪伴袁大小姐的,纵然你是侯爷的婶母,到底侯爷才是侯府的主子!在侄子家里满口污言秽语的冒犯贵客,是做长辈的样子么!” 他虽然穿着便服,但嗓音尖细,面白无须,一听就是宫里出来的,虽然是奴才,涂氏、梁氏理亏在前,却也不敢反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向宋宜笑赔了罪。 简虚白这才咳嗽一声,对袁雪萼道:“你哥哥有事寻你,快过去吧!” 宋宜笑本来就是跟着袁雪萼来的,袁雪萼要走,她当然也不会留——目送他们出门远去,梁氏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娘!这日子没法过了!燕国公偏心也还罢了,这姓宋的说得再好听,归根到底还不是在王府寄人篱下?!居然也敢落咱们面子!!!” “她有王妃亲娘撑腰,说是寄人篱下,恐怕连王府庶女过得都不如她!”涂氏脸色阴沉,“不然哪有胆气给袁雪萼出头?!” 梁氏气急败坏道:“这韦氏也太不要脸了!媳妇就不信她如今有了亲生儿子,会不打王世子之位的主意!如今那陆冠云还没做世子哪,她倒是闲得插手起咱们袁家的家事来了!” “我看啊就是因为她想让她儿子做世子,所以才要插手咱们家的事!”涂氏转着腕上玉镯,若有所思道,“她再把衡山王迷得晕头转向,衡山王太妃可还在哪!崔王妃留下来的两个原配嫡子,都是孝顺上进的人!太妃怎么可能同意废长立幼?!” 她阴沉沉的道,“袁雪沛虽然废了,可燕国公至今都在为他忙前又忙后——燕国公在太后跟前有多得宠,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衡山王太妃比陛下还高了一辈,放眼宗室,也只有太后能名正言顺压她一头!这母女两个怕是在六年前就打好主意了,方才你看到了?袁雪萼对那姓宋的小贱.人根本就是言听计从!显然早就被她哄过去了!” “袁雪萼这个蠢材!”梁氏不禁破口大骂,“放着自家亲人不亲近,净向着外人!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不甘心的问,“娘,本来有燕国公拉偏架,咱们想对袁雪沛下手就很难了。如今韦氏母女也来插一手,往后可要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燕国公来头太大,一个不留神就会激怒太后娘娘,咱们确实招惹不起!”涂氏眼中闪过一抹阴冷,“但韦氏母女——自己一摊子事情都没解决呢也敢多管闲事!” 抬手抚了抚鬓发,冷笑着吩咐,“上巳将到,咱们家跟侯府到底是姻亲!这会也该送东西过去了,到时候你代我走一遭,给太妃请安之余,将那宋姓小贱人的举动,好好儿说与太妃听!太妃出身高贵,一辈子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识过,不知道韦氏私下里的动作也还罢了,既知道,会放过她才怪!” 梁氏眼珠一转:“不如咱们也给太妃搭把手,对外散布那宋姓小贱.人趋炎附势、水性扬花的话,这样袁雪沛兄妹想再接她过府,娘您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不准了!就袁雪萼那性情,没这宋姓小贱.人护着,那还不是任咱们搓扁捏圆?袁雪沛再护着她,总也得打个盹,到时……” 涂氏颔首:“就这么办!” 她们这儿商量好了,正房里,袁雪萼也抹着眼泪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是其他东西也还罢了,那点翠白头富贵赤金钗是娘临终前留给哥哥你,明说将来给嫂子的。祖母跟婶母想要拿去给婶母的娘家侄女,这怎么可以?” 点翠白头富贵赤金钗是袁家长房代代相传之物,涂氏跟梁氏此举,不啻是说要给袁雪沛聘梁氏的侄女为妻——那小梁氏的家世性情且不去说,单冲着梁氏夫妇这些年来对博陵侯这个爵位的觊觎,袁雪沛也没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想来涂氏她们也晓得,所以才会从袁雪萼下手,打算先斩后奏的把名份定下。到时候就算袁雪沛执意不肯成亲,也能给他扣几个不尊长辈之命、始乱终弃的罪名。 “这事为兄会处置的,你无须担心。”袁雪沛耐心的哄着妹妹住了泪,又向特意陪她去涂氏跟前的宋宜笑致了谢——这时候已经到了正午,宋宜笑跟袁雪沛谦逊几句,也就随袁雪萼回绣楼用午饭了。 袁雪萼茶饭不思好几日,昨天才开始用粥,上午又哭了两场,用完午饭,难免感到精神不济,就问宋宜笑:“我想午睡会,妹妹要一起吗?” “我倒不困。”宋宜笑摇头,“姐姐自便就是。” 袁雪萼闻言,叮嘱下人们好生伺候,就独自上楼去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本拟看本闲书打发时间,但才摊开书,锦熏就靠上来,挨挨蹭蹭的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直说!”宋宜笑卷起书,敲了下她额,嗔道,“作这样子给谁看呢?” “小姐真是聪慧,奴婢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不想小姐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锦熏虽然偶尔说话不经脑子,没少被赵妈妈教训,但心胸开阔不记仇,倒也讨人喜欢。 这会被宋宜笑点破用意也不尴尬,挽住她胳膊,笑嘻嘻的请求,“小姐,咱们去花园里看杏花好不好?奴婢昨儿个就听伺候袁小姐的梅屏姐姐说,侯府花园里的杏花正开着,好看极了!” 宋宜笑张望了下四周,见没其他人,方压低了嗓子道:“别多事,这府里的不太平,上午你跟着我也看到了。就是安安份份待这绣楼里,尚且被麻烦找上门呢!万一去那边又碰见什么人什么事,这到底是人家家里,你说尴尬不尴尬的?” “奴婢哪敢给小姐惹麻烦啊!”锦熏抱着她胳膊不肯放,撒娇道,“奴婢都跟梅屏姐姐打听过了,涂老夫人他们是从来不去看那里的杏花的——据说,那些花是袁侯爷的祖父专门给发妻栽的,您说涂老夫人这继室看着能不心塞吗?” 又委屈,“这时节咱们门前的垂丝海棠也开得正好呢,可如今要陪袁小姐,看不到。小姐就带奴婢去看看杏花嘛,这天气老闷在院子里好没意思的!” 宋宜笑禁不住她纠缠,何况春暖花开的季节,坐在屋檐下虽然也能感受到万物发生的气息,到底不如亲身徜徉花下震撼。 所以被锦熏又求了会,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去转一圈就回来,咱们是来开导袁姐姐的,可不是来游玩的!” 锦熏见她终于点头,不由大喜,自是满口子的答应。 主仆两个回房换了身衣裙,跟楼下当值的大丫鬟梅砚说了想去看花的事,梅砚办事利落,不但安排了小丫鬟青若带路,还让厨房收拾了只食盒:“花林里有凉亭,您渴了累了可以歇一歇。缺什么,让青若跑腿就是,可千万别客气!不然侯爷与大小姐都会责罚奴婢们伺候不周的。” 宋宜笑只打算带锦熏走一遭了事,不想梅砚这么认真,不禁哭笑不得。 锦熏倒是暗自高兴,她是个坐不住爱玩的,青若提了食盒同去,那至少要吃了茶点才回来,这比宋宜笑说的转一圈肯定要更花时间。 “你该不会跟梅砚串通好的吧?”去杏花林的路上,宋宜笑忍不住打趣她,“存心给你机会多躲懒?” “到了花林里,奴婢还不是照样伺候您?”锦熏喊冤,“奴婢要是个懒的,何必劝您出来呢?您看书时从不要什么的,那会奴婢才最闲呢!” 说说笑笑到了杏花林——这片杏花林的位置,跟衡山王府那片垂丝海棠林不一样,不靠水,却坐落在一片竹海之内。 碧竹艳杏,彼此映照之下可谓是春光明媚,看得人心里都豁然开朗起来。 沿着花径步入林中,就看到花林之间有假山点缀,高低错落,姿态各异,很多都爬满了薜荔。 走了一会,果然看到云山霞海般的花影里露出一处飞檐,檐角垂铃,应该就是梅砚说的凉亭了。 宋宜笑见青若一路提着食盒,到这里额上已经渗了层薄汗,便道:“一会把食盒放凉亭里吧。” 青若忙应下。 谁知往前走了一段,能看到大半个凉亭时,却看到亭中已有人在——两个人,一坐一立,站着的人手中执壶,似在侍奉那坐着的人,像是一主一仆。 宋宜笑见状微微一惊,就站住了脚,正犹豫要不要转身离开,不远处的一株杏花树后,忽然转出纪粟来,笑眯眯的拱手行礼:“宋小姐也来赏花?” “纪公公?”宋宜笑见不是涂氏、梁氏的人,方松口气,笑着还礼,“是呢,袁姐姐在在休憩,我睡不着,带丫鬟出来走走。” 纪粟关切的问:“袁小姐如今怎么样了?咱家记得方才走时脸色可不大好。” “毕竟有几日未进水米,姐姐这两日确实虚弱些。”宋宜笑道,“但从昨儿个进粥起,我瞧她精神已经开始恢复了。” 纪粟又细问袁雪萼中午吃了些什么——他这么东拉西扯的,拖时间的目的实在太明显,宋宜笑想不怀疑凉亭里有问题都不行! 果然,片刻后,凉亭那边传来简虚白漫不经心的询问:“谁来了?” “回公爷的话,是宋小姐也来赏花。”纪粟这才住了话,回身一躬,恭敬答,“奴婢想着宋小姐这几日一直跟袁小姐同出同入,未见袁小姐,怕有什么闪失,所以斗胆拦下宋小姐问了几句。” 简虚白“唔”了一声,就请宋宜笑入亭一坐。 他亲自开了口,宋宜笑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应了。 入亭后,她瞳孔顿时微微一缩:方才从花枝间隙里看得清楚,亭中绝对是两个人。 但这会游目四顾,宽敞华美的凉亭内,却只有简虚白孑然一身! 他似乎微熏,仿佛绸缎的墨发有点松散;绯红盘领衫的襟口被扯开了些,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皎月般的面容略显苍白,薄唇却鲜红如血;浓密如羽扇的长睫微微抖动,凤眸半开半阖,慵懒中透着淡漠。 看到宋宜笑屈身行礼,也不作声,只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示意她坐。 宋宜笑道了声谢,才满怀警惕的坐下,心中默默祈祷自己没有撞破什么了不得的、必须灭口的秘密。 正忐忑之际,忽听简虚白淡声问:“你这几年都住衡山王府,可思念令尊?” 这是什么意思?! 提醒我敢就方才凉亭里一幕乱说话的话,就把我送回宋家去?! 宋宜笑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二十九章 她是宝贝,我是笑话! “嫡亲父女,爹对我再不好,我要说不想他,终归也难逃不孝之名!”宋宜笑急速的思索着,“但我要说个‘想’字,这位就顺水推舟,成全我怎么办?!” 虽然衡山王府由于立世子之事,目前已有乱象,已非久留之地,韦梦盈这个亲妈也不是很可靠,但凡事怕对比——相比宋缘那个爹,亲妈身边简直安全太多了。 尤其宋宜笑现在正是说亲之年,这要回到宋家,不定改天就被押了嫁给那柳秩音! 就算不是柳秩音,以祖母庞氏对她的厌恶,也不可能给她什么好安排,十有八.九还是再卖她一次——这种一辈子的事怎么能冒险! 思及回答得不好的后果,她紧张极了,好半晌才强笑道:“劳公爷见问:生身之父,怎能不想?只是我性愚人笨,难讨爹爹喜欢,却不敢近前打扰。惟晨昏祈祷,愿他长寿安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简虚白侧着头,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金盅,闻言,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他凝神思索的模样专注又沉静,似连时光都被感染得宁谧起来。 彼时,春风融融而过,带起漫天花雨。 纷纷扬扬的落花里,绯袍玉带的少年国公丰神雅淡,仪范清冷,明明只隔石桌,却没来由的叫人觉得他遥远得如在云端。 轩轩然如明霞举,萧萧间似皓月升,所谓华色倾城,莫过于此。 满腹心事的宋宜笑都忍不住看呆了片刻。 简虚白显然早已习惯惊艳的目光,波澜不惊的任她凝视,淡淡道:“据说他再次续弦,后妻为他生了一女,视同掌珠。” 宋宜笑闻言怔了怔,苦恼的想:“他到底想说什么?” 宋缘再娶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毕竟她这年纪已经开始出门走动了。 虽然身世尴尬,但性.子好,会说话,在帝都闺秀圈子里,总也有几个点头之交,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她也会晓得。 尤其宋缘是她亲爹,不管好意歹意,女孩儿们聚会时,总有人私下给她讲几句。 ——当初宋缘以“内闱不修”被弹劾罢官,在城外庄子上避了两年风头,四年前在父亲生前好友的帮助下,终于起复成功,重归秘书省任职。 他现在的妻子出身不在柳氏之下,乃太子宾客卢以诚之女,据说贞静文秀,极有大家风范,深得庞氏之心。 过门后,与宋缘举案齐眉,侍奉婆婆也非常用心——所以哪怕她至今也没诞下男嗣,但无论庞氏,还是宋缘,对她们母女都是呵护有加。 卢氏所出之女,宋宜笑的异母妹妹,名叫宋宜宝。 足见这位才会走路的二小姐在宋家的地位。 “我虽然没见过妹妹,但想来她肯定是极娇憨可爱的。”猜不出简虚白的用心,宋宜笑决定见招拆招——总之绝不落下给人非议的把柄! 她拿出平生最最大度贤德的仪态,笑容庄严道,“慈亲膝下,能有她承欢慰藉,我这不孝之女,也能稍稍释怀了!” 话音未落,就见简虚白凤眸中陡然掠过一抹凌厉,他把琉璃盅一扔,冷笑出声:“撒谎!” 宋宜笑:“……” 你怎么也跟那姬紫浮一样,翻脸如翻书了? 刚才还好好的啊! 她默默咽了把辛酸泪,正思索该如何圆场,简虚白已出言吩咐纪粟、锦熏、青若三人都退到远处。 纪粟跟青若闻言忙不迭的遵命,锦熏却踟躇着不肯走。 见简虚白面色阴沉,似要发作,宋宜笑暗叹一声,对她摆了摆手,她才一步三回头的告退。 “说真话!”简虚白清了场,起身离座,负手踱到宋宜笑面前,垂眸警告,“或者你想马上回宋家去尽孝?” 他身量颀长,宋宜笑在同龄女孩儿里算是高挑的了,依旧比他矮了一个头。 如今她坐着他站着,差距尤其悬殊。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宋宜笑咬了会唇,才无奈的问:“公爷要说我什么真话?是关于想念家父?还是家父再娶?抑或是异母妹妹?” 简虚白凝视她片刻,方道:“都是!” “好吧!”形势比人强,宋宜笑不得不屈服,浅粉的樱唇勾出一个自嘲的笑,“这第一个问题:当年若非公爷慷慨相助,我的下场想来公爷当时也有所耳闻!所以,就算我想念爹爹,却绝不想落他手里的。不知这个回答,公爷可满意?” 见简虚白不置可否,宋宜笑顿了顿,又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家父再娶本是情理之中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我如今横竖不在宋家住,却觉得无关紧要了。” “至于说我那妹妹。”这次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我的想法,就是人如其名。” “怎么个人如其名法?”简虚白眯起眼,凤眸深深,满是探究。 宋宜笑抬起头,定定看了会他,一笑:“她是宝贝,我是笑话!” “……呵!”简虚白神情晦暝良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冷笑了一声——宋宜笑眼尖的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自嘲,心中惊疑不定:“难道简驸马到现在依旧重长子而轻幼子吗?” 不然简虚白这种天之骄子,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方才追问半晌,真正想知道的,恐怕应该是同样作为在兄弟姐妹中被冷落的那个,自己的想法? 宋宜笑正揣测着,但简虚白很快敛了冷笑,淡漠道:“先走一步,宋小姐请自便!” 说完不待她行礼相送,便一拂广袖,扬长而去! 远处纪粟看到,赶忙跟上。 宋宜笑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便有些愣愣的望着他离开——目送那袭绯袍隐入花海不见,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不禁频频揉额。 锦熏跟青若待简虚白出了凉亭才敢进来,这会看她烦恼的模样,心里都有些打鼓。 锦熏想了想,借口请青若帮去折几枝杏花带回绣楼插瓶,把她打发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您没事吧?方才简公爷他……” “他问了几句早年间的事情。”宋宜笑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道,“你自己去玩吧,我在这里坐会就好。” 锦熏这会哪有心思去玩?请罪道:“都是奴婢没打听好,还请小姐责罚!” “梅屏她们要知道简公爷在这里,怎么会不提醒?”宋宜笑摇了摇头,“应该是偶然撞上的。” 见她确实没有见怪的意思,锦熏方松了口气,心中却仍余愧疚,所以等青若折回杏花,她就提议回去了:“算算时间,袁小姐该醒了,若见不着小姐怕是担心。” 宋宜笑知道她着意体贴,但如今主仆确实都没心情赏花,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回绣楼的路上,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的是什么,猛然停下脚步,脸色骤变! 锦熏跟青若都是一惊,也跟着站住,锦熏仓皇问:“小姐?” “没什么!”宋宜笑深吸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心中却非常的不平静:“方才凉亭里的两个人,站着的才是简虚白!他离开时被亭外春光勾勒的轮廓,与方才在远处眺望到的身影一模一样!那……坐在那里让简虚白执壶伺候的人,究竟是谁?!” 简虚白是天子嫡甥,虽然不是唯一的外甥,却是皇太后唯一亲自抚养的孙辈!单凭这点,已足以骄行众人。 更不要说他还有超品爵位国公之封在身! 再加上长公主生母、宰相祖父——这样的背.景就是皇子公主也不敢轻慢,这天下够资格让他代仆役之行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而这些人有大半在皇宫里,比如说太后、帝后这些,显然是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 还有就是简家的亲长,好像也没理由专门跑到博陵侯府来让简虚白服侍。 毕竟简家其他人跟袁家可没交情,老博陵侯给发妻种的杏花林固然美伦美焕,可别处也不是看不到类似的风景。侯府现在的主人袁雪沛重伤未愈,本不适合接待外客,简虚白这好友兼同袍也还罢了,交情不够深的,这会上门就是不识趣了。 简家门楣比袁家还高,怎么会做这么有失.身份的事? “若是亲长之类的话,简虚白何必让纪粟出面拖延掩饰?”宋宜笑思来想去,暗自心惊,“从方才一幕看来,要么这人身份不宜曝露,要么就是简虚白跟他的关系不好暴露……娘说博陵侯带伤归来之后,简虚白日日亲自过府探望,重视非常!如今看来,他之所以这么殷勤,恐怕不全是为了袁雪沛!” 怕是也有借侯府之地、以及探望袁雪沛的名义,私下与方才那人会面的缘故。 “赶紧哄好袁姐姐回王府去!”宋宜笑捏了捏眉心,眼中闪过一抹凝重,决定,“虽然王府那边如今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但好歹王府暗流汹涌的源头是什么我知道,实在躲不过去时,心里也有个底!不像这边,一头雾水的,行差踏错了都不知道!” 第三十章 太妃发难 宋宜笑回到绣楼时,袁雪萼刚刚起身,见她从外而来,自然要问。 “锦熏坐不住,我带她去杏花林那儿兜一圈,谁知简公爷先到一步,就回来了。”宋宜笑轻描淡写的说了下经过,但掐掉了亭中之人那段,“一来一回都没怎么坐,倒劳梅砚跟青若白忙一场。” “有什么忙不忙的?你真是太见外了。”袁雪萼没什么城府,闻言自不怀疑,嗔她几句,就被引到其他话题上去了。 但当天晚上,宋宜笑由锦熏服侍沐浴去时,青若却通过梅砚求见袁雪萼,禀告:“今日宋小姐去杏花林时,简公爷曾要求奴婢们回避,单独与宋小姐说了会话。” “简公爷走后,奴婢与锦熏入凉亭伺候,看到宋小姐脸色很是难看。” “回来的路上,宋小姐还失神到忽然站住!” “大小姐曾吩咐奴婢们要将宋小姐当您一样尊敬,所以,这事儿奴婢不敢隐瞒!” 袁雪萼吃了一惊:“这姓简的到底什么意思?当初骂我也就罢了,我确实不争气。但宋妹妹哪里不好了?” 大丫鬟梅屏叮嘱了青若不要乱说话,让她下去后,就建议:“一会问问宋小姐?” “可她都没告诉我,会不会觉得失了面子,不想我知道?”袁雪萼迟疑道,“我当初挨骂虽然是咎由自取,也有几日不好意思见人呢?” 梅屏提醒:“但宋小姐是为您才来咱们家的,如今受了委屈,不管是不是咱们家人的缘故,您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却不作声,回头她想到当时青若也在,断然没有不告诉您的道理,怕是会生出罅隙来啊!” 这话说服了袁雪萼,等宋宜笑出了浴房,她打发了伺候的人,就问:“今日简公爷是不是欺负你了?” “姐姐不要误会,是简公爷好意,跟我说了些父家之事。”宋宜笑正想找机会离开侯府,闻言心下一动,就露出忧虑之色,“有些日子没出门走动,要不是公爷告知,我还真不知道……” 说到这里止住,微微叹息。 袁雪萼关切的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有用上我的地方么?” “不是我跟姐姐见外,但那到底是我爹,我真的不好说什么。”宋宜笑垂眸揉帕,摆出忧心忡忡的模样,“也只能回头探一探我娘的口风了。” “很紧要的事?”做女儿的确实不好说亲爹的不是,袁雪萼到嘴边的“你要把我当亲姐姐就告诉我”,顿时就吞了回去,“你要不放心,明儿个先回衡山王府跟舅母打听下?毕竟舅母掌管王府后院,耳目聪明!” 宋宜笑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却面露难色:“但姐姐你的身体……”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袁雪萼忙道,“你尽管放心回去就是!” 宋宜笑又犹豫了会,等她差不多要亲自去帮收拾行李了,才勉强点头——为了防止袁雪萼回头找简虚白打听,戳穿谎言,她离开博陵侯府前特意交代了句:“我答应简公爷,他跟我说的事儿谁也不告诉。姐姐可千万别说我跟你透了口风!不然,我往后可不好见他了!” 见袁雪萼郑重表示不会向简虚白透露一丝一毫,宋宜笑才放心的登上马车。 ——这女孩儿虽然软弱了点单纯了点,但品行还是可以信任的。 “可算脱身了!”回到衡山王府,宋宜笑真是长舒口气,但跟着又打点起精神,预备迎接世子之争的旋涡。 谁想她才到韦梦盈跟前,母女两个还没来得及挥退下人说体己话呢,丫鬟巧沁就进来禀告:“四郡主求见!” 韦梦盈虽然靠着一子一女坐稳了衡山王妃之位,但太妃尚在,衡山王宠爱后妻却不是后爹,所以她也不敢刻薄了非亲生的王府子嗣们。 尤其四郡主陆蔻儿是原配嫡出,长得俏丽性情活泼,向来得宠,韦梦盈待她自然也要格外体贴。 如今听说她来了,顾不得盘问亲生女儿,忙吩咐:“快着她进来!” 片刻后,紫襦粉裙的陆蔻儿上堂行礼,韦梦盈虚扶一把,嗔道:“你这孩子,自家人还拘束什么?” 她语气亲热,但陆蔻儿的态度却有点不冷不热,起身后也不理会韦梦盈叫人看座的话,只道:“母妃,我有几个绣法不大会,女学的同窗中,宋小姐绣技最为高明,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请她去我住的‘韶音庭’小坐,好教我几手?” 韦梦盈哪里听不出来所谓请教绣技不过是幌子,陆蔻儿却是另外有事要找宋宜笑,只是——这六年来,两个女孩儿虽然是同窗,可来往次数屈指可数,连出门走动都很少一起,没有发生过明里的冲突,却也绝对说不上亲密。 如今忽然要请宋宜笑去她住的地方,到底想做什么? 韦梦盈狐疑的看了眼女儿,却见宋宜笑也是一脸茫然,心中越发不解,但以陆蔻儿的身份,这么点事实在不好拒绝,所以还是点了头:“你们年岁仿佛,合该常走动,往后都出了阁,也能凑个热闹。” 她这么说了,宋宜笑也只能应下。 只是跟着陆蔻儿到了韶音庭,却没让人拿女红上来,反而挥退众人,又打发大丫鬟桂枝去守了门,这才对满怀疑虑的宋宜笑道:“你不用怕,我虽然不大喜欢你,但还不至于为你在王府白吃白喝了这么几年就要害你。”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六年来宋宜笑确实一直是衡山王府拿锦衣玉食养着的,如今陆蔻儿虽然说话不好听,她也不好反驳,闷闷问:“那郡主着我过来,究竟有何吩咐?” “我想让你下次去看袁表姐时,帮我给简表哥带封信,怎么样?”陆蔻儿盯着她,慢条斯理的道,“以你跟袁表姐的关系,这么点事不会办不成吧?” 宋宜笑真想扶额长叹——她正祈祷简虚白千万不要记起自己,尤其不要怀疑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一幕呢,如今陆蔻儿却要她帮忙给简虚白送信,这都叫什么事? “这事儿我是能办,可我不敢办。”宋宜笑思忖片刻,断然拒绝,“郡主也说了,我在王府就是个寄人篱下的。这帮您私相授受的事,我是真不能做。不然传了出去,谁都要说我恩将仇报了。” 陆蔻儿闻言却没发作,反而露出得逞的笑容:“你既然不敢替我传信,那下次袁家请你过去时喊我一声总没问题吧?到底我也是他们兄妹的嫡亲表妹,即使做一回不速之客,也不至于被拒之门外不是吗?” 宋宜笑:“……”这要怎么拒绝?! 只是虽然被迫答应袁家再请她过府时,一定会跟陆蔻儿说声,但宋宜笑回到含霞小筑后,马上吩咐赵妈妈安排人去博陵侯府递个口信,将陆蔻儿的盘算源源本本的告诉袁雪萼:“……我家小姐说,这事儿涉及郡主名节,万不可外传。只是郡主想借侯府成事,小姐阻拦不得,只能一边答应一边遣奴婢来提醒声了!” 袁雪萼自幼被哥哥保护得极好,遇事习惯成自然,那就是全部禀告到袁雪沛跟前,让哥哥发话处置——而这会袁雪沛跟简虚白都为大朝之事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理会儿女情长? 他只听了个大概,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妹妹:“这段时间都不要派人去请宋小姐,等回头空了再说!” 这话传回含霞小筑,宋宜笑方松了口气。 但跟着就被巧沁请到韦梦盈跟前,只道她又要劝自己去勾.搭袁雪沛,宋宜笑才酝酿了下情绪预备再次蒙混过关,谁料见面后,韦梦盈脸色不太好看的告诉她:“太妃说要见你,不知道是什么事。” 宋宜笑虽然在衡山王府住了六年了,但迄今还只去过太妃院子里一回——就是进府那天,那还是沾了同日登门拜访的袁雪沛兄妹的光。 之后太妃虽然没刻意针对她,但也没再理会过她,权当根本不知道王府里有这么号人。 如今忽然见召,宋宜笑母女难免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尤其到了太妃跟前行礼后,久久没有得到起身的允许——半晌后,母女两个腿也麻了腰也酸了,太妃却像没看见似的,只是好整以暇的喝着茶,偶尔才拿冰冷的目光扫她们一眼。 一片屏息凝神里,韦梦盈一忍再忍,到底还是仗着一子一女撑腰起了身,含怒质问:“母妃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有脸问我?”太妃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碗,朝她投去阴冷一瞥,开口就是一顿痛斥,“你怎么教你亲生女儿的?!正当说亲之年的女孩儿,不说藏严了护紧了以彰显金贵与重视,反而放任她一个人跑去博陵侯府!还一住几天!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博陵侯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做主子的雪沛虽然废了腿,终究也是年才及冠的未婚男子!尤其燕国公念及袍泽之情,可是天天朝那边跑!” “就算袁家还有个老夫人,那涂氏跟雪沛的关系你不知道?雪沛请上门的客,别说想她帮忙掩饰,她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帝都上下谁不知道那边现在是年轻男子当家?!蔻儿姐妹还是袁家兄妹的正经亲戚哪,我都不许亲自过府探望,你倒好,竟巴巴的把女儿送过去!” “这根本就是存心丢咱们衡山王府的脸!” 太妃把茶碗砸到韦梦盈跟前犹不解气,亲自从座位上起身,走下来指着她鼻子大骂,“你这女儿在王府养了六年,王府从没短过她吃喝,更让她进了女学跟蔻儿姐妹一道受教,待遇比不得正经宗室郡主,总也是当千金大小姐待的——我不求她将来知恩图报,权当是给子孙积德了!结果呢?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亲娘呢,就这么对亲生女儿?!” 韦梦盈被骂得哑口无言! 宋宜笑倒是暗松口气,心想:“看来太妃也看出娘让我去博陵侯府的用意了,有这位发话,接下来娘要再逼我去对袁雪沛知冷知热,我也有理由继续回绝了!” 谁想太妃骂完韦梦盈,跟着就说:“我容许你这女儿在王府当大小姐一样养大,不是为了坑我亲孙女的!你教女不严以至于她陷入非议,已经连累到了蔻儿她们——她绝不可再留在王府,我给你两条路:要么马上送她回宋家;要么立刻把她嫁出去!!!” 正窃喜的宋宜笑:“……!!!!!” 第三十一章 婚姻 太妃占了道义,又抬出衡山王府抚养了宋宜笑的恩情,说到哪儿都有理。 韦梦盈竭尽全力,最后也只争取到让女儿在今年之内出阁:“母妃急着打发笑笑嫁人,无非是怕连累了蔻儿她们,可母妃想想,笑笑才从博陵侯府回来就成亲,传出去谁不怀疑这里头有猫腻?到那时候不是更加害了蔻儿姐妹?拖上几个月等谣言平息下去,也显得问心无愧不是吗?!” “但她不能再去博陵侯府了!从今儿起,最好连含霞小筑都不要出!”太妃借口“关心亲孙女们的名节”发作,根本目的却是为了给陆冠伦扫清世子之位的障碍,所以宋宜笑是否立刻出阁其实无关紧要,关键是不能让她替韦梦盈拉拢助力。 这会徉装让了半步,冷着脸道,“你就是不为蔻儿、钗儿考虑,茁儿总也是你亲生的!” 母女两个脸色铁青的离开太妃院子,回到韦梦盈的地方,立刻吩咐清场——门才关,韦梦盈就拍案大骂:“老货简直欺人太甚!!!” 薄妈妈等没退下去的心腹赶紧给她顺气,温言细语的劝解。 好半晌,韦梦盈怒火稍歇,拨开她们的手,转向女儿,恨恨道:“你看到了吧?即使为娘贵为王妃,又为王爷生下一子一女,可太妃一发话,仍旧是无计可施!” 宋宜笑默默听着,心里长叹一声。 果然—— “你前两日还说娘让你接近博陵侯,是让你没法做人!现在知道这种话是小孩子见识了?”韦梦盈冷笑连连,“如今王爷还在哪,太妃说把你打发出去就要把你打发出去了!将来一旦王爷不在,坐上那位置的也不是你亲弟弟,咱们娘儿几个能不被立刻扫地出门?!” 又说,“就算没有今日太妃逼着为娘给你胡乱找个婆家的事,你将来嫁了人难道不要靠兄弟了?为娘当初在宋家为什么过得艰难、太妃为什么瞧不起为娘?论才论貌为娘哪里比人差了?归根到底不就是韦家只是寻常官宦人家,不够显贵么!你要有个世子亲弟弟,就算不是这王府的小姐,谁又敢小看了你去?!” 一番语重心长下来,却见宋宜笑低着头摆弄衣摆,朱唇紧抿仍是不肯说话——韦梦盈知道她现在定然心乱如麻,也不逼迫,只摆手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如今也要人老珠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除了你们姐弟,还能是什么?” 宋宜笑垂头丧气的出了门,就立刻恢复了平静——但一直陪着她的锦熏却快急疯了! 待回到含霞小筑,锦熏心急火燎的告诉了赵妈妈经过,这下赵妈妈也慌了手脚:“本来小姐住在王府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若连闺誉也被人损坏,这亲事要怎么办?即使勉强说了亲,好不好且不说,过门后日子怎么过?!” “太妃未必真心想赶我出王府,不过是不想让冠云做世子罢了。”宋宜笑对太妃的心思很清楚,可事情不是她说了算的,“只要我不去接触那些能帮上冠云的贵人,安分守己的话,太妃其实不在乎我在王府多留两年。但……娘绝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的!” 恐怕接下来韦梦盈反而会频繁安排她接触袁雪沛! 该怎么办呢? 宋宜笑苦苦思索。 她不知道韦梦盈的盘算注定要落空——因为不说由于她之前的报信,袁雪沛近期都不打算让她去陪自己妹妹;就说博陵侯夫人之位,袁家人早已视为囊中物,梁氏的几个侄女都掐不过来呢,哪能容外人插手? 只是袁雪沛到底是侯爷,哪怕废了腿,也不是宋宜笑一介闺阁弱女能比的。 继祖母与婶母的折腾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捱过大朝这一关后,他腾出手来,首要操心的是妹妹的婚事。 这也是情理之中,袁雪萼已经十六了。 这年纪很多女孩儿早已出阁,而她的亲事还没个影子——早两年前,涂氏曾想给她定亲,但因为袁雪沛虽然在乌桓人手里做人质,到底没死,韦梦盈出面挡了这事:“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父母不在了,那就是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从没听说有嫡亲哥哥在世,做继祖母的招呼也不跟孙儿打一声,就出来指手画脚的!” 王府的二少奶奶拿“继母妃”气韦梦盈,韦梦盈切齿之余,用在涂氏身上却也不含糊:反正只是个侯府老夫人,还是跟嗣孙势同水火的,欺负了又怎么了? 如今袁雪沛已经归来,刻不容缓的事情都已经处置,那当然是赶紧把妹妹嫁出去,免得继续耽搁青春! 不比宋宜笑的亲事虽然去年年底就被韦梦盈上了心、却至今没个影子,袁雪萼的终生,袁雪沛早年就想好了:陆冠伦。 毕竟袁雪萼心思简单,不给她找个敦厚的,袁雪沛总怕妹妹会吃亏。 尤其他废了腿,这辈子大约也就是守着侯爵过了——让妹妹低嫁他不甘心;不低嫁吧,他又提供不了足够的保障。 看来看去也只有陆冠伦最合适,王府原配嫡幼子,袁家的嫡亲外甥,知根知底的厚道人。 但…… “这事如今怕是有些难办。”袁雪沛父亲留下来的老人、六年前陪他出征的侍卫首领袁展砸着嘴,委婉的劝说,“衡山王太妃跟王妃在世子人选上分歧极大,衡山王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话到这里结束,但没说出来的已经不难猜:这眼节骨上,太妃哪能不给孙儿找个好岳家,以增加谋取世子位的筹码? 袁雪沛要是以英雄的身份凯旋归来,成就众人眼里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杰,再加上跟简虚白的交情,兴许还有指望替妹妹争一争。可现在? 袁展偷眼觑着袁雪沛冰冷的神情,犹豫了会,到底试探了句:“听说简公爷谢绝了太后、皇后所提的尚主之恩,公爷向来与侯爷交好,咱们大小姐虽然天真烂漫,但论才貌……” “这个主意不要打了!”袁雪沛立刻摇头,“阿虚很不喜欢萼儿的性情,要不是念在我的份上,他根本连眼风都懒得给萼儿一个,你瞧不出来?” “公爷与侯爷情同兄弟,当初训斥大小姐,也是因为大小姐惊慌之下,让您多操了不少心,怕累着了您。”袁展倒觉得撮合袁雪萼跟简虚白,比撮合袁雪萼跟陆冠伦要容易,提醒道,“宫里传出公爷不愿尚主的消息后,帝都上下,愿意与公爷结亲的人家可谓是多如过江之鲫——但公爷不是统统拒绝了?” 他越说越流利,“显然公爷现在心里没人,但偌大燕国公府总要人主持的。尤其公爷现在已经正式入仕,晋国长公主是金枝玉叶,又有自己的长公主府,不可能替公爷操持后院,不然太后娘娘也不必催促公爷成婚!纵然公爷现在对大小姐无意,但成了亲,日子过久了也就好了不是?” “你以为阿虚为什么谢绝尚主?”袁雪沛看着他,眼中露出一抹讥诮,淡淡道,“萼儿虽然不如公主尊贵,可谁叫博陵侯府不同于寻常侯爵家,乃是世袭罔替?!冲着这一点,哪怕我腿废了,萼儿也绝对做不了燕国公夫人的,你懂么?” 见袁展神情愕然中依旧带着迷惘,袁雪沛捏了捏眉心,压低了嗓子,“陛下沉疴已久,太子加冠却才四年,虽然储君聪慧宽仁,可满朝宗亲贵胄,重臣名将,要资历有资历,要城府有城府——怎能不让陛下担忧?” “阿虚贵为长公主爱子,又抚养于皇太后膝下,还有国公之爵。”他吐了口气,疲倦道,“以他的年纪与血脉,现在的身份地位就太高了!若再尚主或聘娶名门贵女,你说太子将来还敢用他?别说太子了,就是陛下也不愿意朝中再出一对富阳侯夫妇!” 富阳侯夫妇就是富阳侯姬蔚观与代国长公主。 这里要说几句往事。 ——显嘉帝的兄弟姐妹加起来有四十多个,他虽然占了嫡子名份,但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很得先帝欢心。之所以能够正位东宫,最终又君临天下,除了本身手段过人,部分朝臣始终支持立嫡外,同母姐妹的付出也不可忽视。 他本有五个同母姐妹,但如今活着的只有晋国长公主与代国长公主。 其余三位都在韶华就香消玉陨,有两位甚至没留下子嗣。 太医院给出的诊断无一例外,都是郁结于心,久而成病,最后一病不起。 就连晋国长公主,也在显嘉帝登基不足三个月时,就上表要求与第一任驸马和离。 五姐妹里福分最好的莫过于代国长公主,与富阳侯一见钟情,夫妻恩爱至今,膝下儿女双全,可谓美满得不能再美满。 但让显嘉帝最头疼的姐妹也是她。 因为这位长公主实在太不安份了,朝政、边塞、后宫……没有她不插一手的! 而且理直气壮:“昔年皇兄要用我时,我可是二话没说就下降了,如今也不过想替皇兄分一分忧,皇兄就要疑心我?!” 单长公主干政也还罢了,到底只是一介女流。 可她的驸马姬蔚观虽然只是个侯爵,但能让做太子时的显嘉帝拿亲妹妹笼络,势力自不必说! 这叫显嘉帝如何不担心? 但想想那没了的三个姐姐,再看看在先帝时公认“钟灵毓秀、贞娴文静”,到本朝却变成无人不知的荡.妇、连许多宗室都羞于提起的晋国长公主,他那些本该尊享荣华、骄行一生的胞姐胞妹们,如今真正活得像个帝女的,也就代国长公主了。 实在不忍心。 可显嘉帝能容得下陪他度过艰难夺嫡岁月的胞妹,却绝不会容许皇室里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简虚白想得重用,怎能尚主? “阿虚必须手握重权。”袁雪沛望着窗外盛开的一枝杏花,淡淡道,“这关系到他的性命安危,所以这种拖他后腿的话,你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袁展擦着额上冷汗,诚惶诚恐的躬身:“是!” “对了,我让萼儿给衡山王府那位宋小姐写了封信,你一会找人送过去。”袁雪沛正要挥手令他退下,忽然想起一事,“太后欲为阿虚寻觅良配之事连你都知道了,其他人更不必说。接下来帝都闺秀之间怕是会暗流汹涌,宋小姐美貌聪慧,只可惜身后没有父兄撑腰,萼儿如今要陪我养伤也不方便出门,她一个人去那些场合,没准就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杀鸡儆猴,这眼节骨上,她还是避着点的好。” 毕竟,这六年来韦梦盈母女把他的掌上明珠照顾的着实不错,举手之劳能还个人情,袁雪沛自不会错过。 何况那么聪慧的女孩儿,就这么毁了也实在可惜。 只是他的好心却没能送到宋宜笑手里——衡山王太妃上了年纪,眼睛也花了,斜靠榻上听大丫鬟兰蕙读完后门截来的信笺,方睁眼冷笑:“倒真是好姐妹……拿去烧了!” 第三十二章 这宴,怕是有些麻烦 衡山王太妃的截胡做得非常隐秘,韦梦盈母女始终一无所知。 所以接到上巳踏青宴的帖子后,还是跟去年一样预备起来——韦梦盈是憋着一口气跟太妃对着干:你说我女儿去博陵侯府住了两天就丢人现眼,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偏要放她出去! 宋宜笑是不得不这么做:她不可能、也不愿意在王府住一辈子,尤其在太妃下过通牒之后!所以嫁人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但作为寄人篱下的继女,她由亲娘领着出门交际的机会可以说微乎其微。 参加闺秀之间的邀约宴饮,是她唯一提醒众人,衡山王府有这么一位待嫁小姐的途径——不然提亲的人从哪来? 尤其今年接到的帖子还是晋国长公主的长女、清江郡主窦柔玫下的。 显嘉帝登基很不容易,上台后也没对异母兄弟姐妹客气,或杀或囚或夺爵,基本上一个都没放过。但对硕果仅存的两个同胞姐妹,却是恩宠有加。 加封外甥女为郡主就是恩宠之一。 宋宜笑沾袁雪萼的光,去年避暑时曾拜见过窦柔玫,还进献了一对香囊,被郡主夸奖过绣技——所以今年有帖子。 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好错过的。 她正带着赵妈妈跟锦熏检查衣裙钗环,陆蔻儿的丫鬟桂枝忽然来了:“我家郡主听说表小姐因为博陵侯爷的伤放心不下,今春不打算赴宴了。故遣奴婢来问宋小姐一声,届时出门要不要一道?” “郡主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宋宜笑身份尴尬,这两年外出走动,全靠袁雪萼这个正经侯府大小姐帮衬,才渐渐被接受。 饶是如此,仍旧有许多大家闺秀瞧她不起。 袁雪萼跟她一起出入时还能帮解解围,这次她独自赴宴,肯定会被找麻烦——要是能跟陆蔻儿一道,自可减少许多麻烦。 只是桂枝走后,宋宜笑的脸色却不太好看:“这次郡主之宴,怕是有些麻烦。” “啊?”赵妈妈跟锦熏正一起捧了条锦裙对光细看可有勾丝、脏污的地方,闻言惊道,“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这六年来四郡主对我的不冷不热你们也知道。”宋宜笑捏了捏眉心,“如今忽然温存起来,哪有那么好的事?” 赵妈妈是知道宋宜笑才回王府时,陆蔻儿曾拉她去韶音庭的事的,这会就道:“但上回郡主不是还请您去她住的院子过吗?虽然您起先回绝了,可也答应往后再去侯府,会带上她啊!会不会是怕您反悔,所以卖您个人情?” “要搁之前我肯定也这么想!”宋宜笑接过锦熏递上的茶水吹了吹,放下,冷笑着道,“但前两日见太妃时……锦熏,你可还记得太妃说过什么?” 锦熏一愣,心念一转,恍然道:“太妃说,博陵侯府如今是袁侯爷一个年轻男子当家,所以不许四郡主她们去探望,免得传闲话!” “太妃发了话,就算袁家再请我过府,我也不可能把四郡主带出门!”宋宜笑拨了拨鬓发,眯起眼,“这事儿在我没被太妃召去问罪前,咱们是不知道的。但四郡主会不知道?既然她根本不能去侯府,你们说她要我在受邀时喊上她做什么?” 她吐了口气,“其实四郡主才要我传信时我就觉得奇怪,虽然她跟袁姐姐关系没有很密切,到底是嫡亲表姐妹,尤其袁姐姐那性.子,比我可好哄多了!以她的身份,打发个下人去侯府找袁姐姐做信使,也不是什么难事。放着亲表妹不求,却来求我这寄人篱下的——怎么看怎么可疑!” 她冷笑出声,“果然是在这里等我呢!” 毕竟两人同窗六年、共住一座府邸,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忽然出言相邀,以宋宜笑的谨慎,基本上不会同意,就算嘴上应了,到时候也会防着她。 但若陆蔻儿在这之前就“有求于”宋宜笑,那么这样的邀请就说得通了——以举手之劳卖个人情,也能激励宋宜笑尽心点儿。 要不是太妃召见时的一句无心之语,宋宜笑怕是这会还被蒙在鼓里! “当真是有其姐必有其妹!”宋宜笑想起往事就感到发自肺腑的怨恨,“当年崔见怜就是前脚说我好话后脚指使人放獒犬,如今四郡主倒是把她表姐这手学了来!” 她转向丫鬟,“锦熏,你到时候千万注意,咱们的东西全部都要看好,你自己也小心!不要太管我,我到底是小姐,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郡主别苑,谅四郡主也不敢公然对我怎么样!” 赵妈妈惊道:“您还要去啊?!”这都看出四郡主心思不对了,难道不是应该避开吗? “能不去吗?”宋宜笑叹了口气,“袁姐姐回家去了,袁侯爷伤势不轻,短时间里,她根本不可能出来走动!何况妈妈你想袁姐姐比我大两岁,这都十六了,袁侯爷也回了来,能不给她说人家?到时候出了阁,那就更没功夫管我了——她是侯府大小姐,哪怕之前袁侯爷没回来,身份摆那儿,帝都大家闺秀之间的热闹,总也不会忘了她!可我不一样。” 没有袁雪萼带她出门,也就意味着往后这类请帖只能靠她自己争取。 而以她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与份量,几次不出席,就会被众人忘记到脑后! 到那时候,她是听亲娘的去勾.搭袁雪沛,还是回宋家去考虑柳秩音? 这个道理赵妈妈也明白,不禁一声长叹。 ……转眼就是上巳。 天还没亮,宋宜笑就起了身,装扮是前两天就想好的:乌鸦鸦的长发绾成俏丽中透着妩媚的随云髻,簪海棠珠花,斜插点翠步摇;明珠珰,璎珞圈,绞丝嵌宝手钏。 薄妆轻粉,淡施胭脂。 惟唇上一点鲜色,嫣红似血,越发衬托出乌鬟鸦鬓、香腮雪肌。 衣裙是松花素纹宽袖对襟上襦,襟口与袖口都镶了寸宽的缠枝花叶织锦,露出内里的桃红底绣海棠春睡诃子;下系水色罗裙,丁香色宫绦,坠羊脂玉环,环下是一对五彩攒花穗子。 穿戴好后揽镜确认无误,临出门前,锦熏又替她搭了条暗绿绉纱披帛在臂上:“这天早晚还是冷的,免得冻着小姐。” 含霞小筑地方偏僻,虽然宋宜笑起得很早了,但去乘车时,陆蔻儿、陆钗儿姐妹却还是先到一步。 “四姐给你脸面,却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到。”一照面,六小姐陆钗儿就面含讥笑的刺了一句,“莫不是头次一道出门,就要给我们个下马威?” 陆蔻儿听到了也没说什么,待宋宜笑赔了不是,才懒洋洋道:“得了,快上车吧,免得迟到。” “小姐,这真是欺人太甚!”上车后,马车跟在陆家姐妹之后出了门,锦熏愤愤不平道,“又没说好时间,咱们已经够早了……” “端谁的碗受谁的管。”宋宜笑倒没什么感触,“吃陆家的喝陆家的,听陆家女儿几句酸话也在情理之中。” 锦熏哑口无言,半晌才叹道:“咱们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家就好了。” 宋宜笑没说话,却用力咬了下唇。 清江郡主摆宴的别苑在城外——说是别苑,但那座“占春馆”差不多圈了一座山,据说占地横跨两县,苑墙逶迤百里,亭台楼阁不可胜数,豪奢得令人难以想象。 “这地方足足建了十来年呢!”下车后,陆蔻儿当先,陆钗儿落后一步,宋宜笑在最后,三人带着自己的随从,跟着出迎的管事缓步入内。 见宋宜笑惊叹沿途所见的景物建筑,陆钗儿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见识,“不过耗资修建的那位没福,才建好,还没搬进来就赶着先帝驾崩……空了些年,才被陛下赐给窦表姐。” 话音未落,陆蔻儿就转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叱:“那些陈年旧事你罗嗦个什么?!”说着扫一眼不远处的管事。 ——谁不知道显嘉帝对登基前的日子深恶痛绝,虽然说他笑到了最后,却仍旧不喜提到从前。久而久之,这成了贵胄中间公开的默契,对这类话题都三箴其口。 被嫡姐提醒,陆钗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心想看宋宜笑的笑话,得意忘形,竟差点犯了忌讳!她心中一阵后怕,缩了缩脑袋不敢吭声了。 “看来这占春馆的旧主,就是先帝时某位得宠的皇子或帝女了。”宋宜笑也低头敛眸,摆出乖巧模样,心里暗笑,“这六小姐还真是个藏不住心思的!” 但笑容很快变得苦涩,“正如当初薄妈妈告诉赵妈妈的那样,陆钗儿生母只是个妾,且在娘进门后就失宠至今,所以平常根本不敢得罪我。今儿个却是变了个人似的,先在出发前出语讥刺,这会又公然想嘲笑我没见识……要不是她笃定我们母女好日子长不了了,哪里来这么大胆子?” 陆钗儿的态度转变,证明事情比她之前想的还要严重,怕是连韦梦盈都在幕后之人的算计内。 “凭陆蔻儿、陆钗儿姐妹可没这能耐,看来是太妃的手笔。”宋宜笑深吸口气,在宽袖里握紧了拳,“看来还是错估了太妃——本以为娘服了软,总能拖上一段时间。谁想她还是不能放心!” 她看向不远处高台上被团团簇拥的华服丽人,“清江郡主身份尊贵,帝宠隆重,她应该犯不着为了对付我,在一年一度的上巳节上扫兴。今日之事,太妃与陆家姐妹恐怕是想借刀杀人……” “只是我既然看出问题,又怎么可能乖乖儿引颈就戮?!” 宋宜笑闪烁的目光在陆家姐妹身上来来回回的逡巡,一直走到高台下,她才弯唇一笑,笑意凉薄:“念在六年供养之恩上,这次我只自保,不还手。但若再有下次……” “郡主请三位上台一叙。”先行上去禀告的侍者走下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请这边走!” 第三十三章 暗流汹涌 高台上,清江郡主打量着拾阶而上的陆蔻儿三人,转了转掌心的琉璃盏,轻声问左右:“就是最后面那个?我瞧着仿佛面熟?” “郡主真是好记性!”大丫鬟珍丽奉承了一句,才道,“可不是去年博陵侯府大小姐领到您跟前过?当时还孝敬您了一对香囊,您当面夸了她手艺呢!” “难怪。”清江郡主点了点头,眯起眼,“衡山王府倒是厚道,看那才貌气度,比蔻儿姐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显然是认真养出来的。” 珍丽含笑道:“要没点样子,奴婢哪敢说给您听?” 话说到这儿,陆蔻儿三人已经上来了,主仆两个遂住了议论。 “有几日不见窦表姐,表姐瞧着越发年轻了,这面色就跟那才开的桃花一样,白里透红,滋滋润润,简直掐得出水来。”见礼毕,陆蔻儿就亲亲热热的道,“表姐这是吃了还是用了什么好东西,可不能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比桃花?”清江郡主这回设宴虽然只请了未嫁女孩儿,但她自己的年纪都能做这些女孩儿的娘了,这会边让她们坐,边失笑道,“比那桃花底下的泥还差不多!” 又说,“你们才是真正花儿一样的时候呢!” 陆蔻儿嗔她谦虚,又拉着陆钗儿讲:“我说窦表姐瞧着跟咱们年岁仿佛,还不承认!钗儿你来评理,这话是也不是?” 陆钗儿当然是用力点头——清江郡主无可无不可的跟她们说了几句,目光却落在了始终含笑不语的宋宜笑身上:“我记得去年袁家女孩儿带你见过我的,那会可不似今儿这样静默?” 宋宜笑向来很有寄人篱下的觉悟,从不抢陆蔻儿姐妹的风头的,哪里想到闭口不言反而引了注意? 感受到陆蔻儿与陆钗儿飞来的眼刀,她赶紧赔笑:“劳郡主惦念!宜笑绝非故意扫兴,只是嘴笨,听蔻儿郡主跟钗儿小姐把宜笑想说的话都说了,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才一时无言。” “不必如此拘束。”清江郡主态度很温和,温和到让陆家姐妹都有点侧目了,“我记得你女红做得不错?我像你这么大时也学过几年,虽然做得一般,倒是很喜欢。” 宋宜笑识趣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簇新的绣帕,双手呈上:“这是前两日才绣好的,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清江郡主倒没说客气话,宋宜笑的绣技确实不错——毕竟她这上面天赋本不坏,兼之前世那几年被困在宋家后宅,除了做女红也没其他消遣了。 看着绸帕上栩栩如生的两条游鱼,活灵活现到仿佛随时会跃出帕面,清江郡主赞叹连连,以至于拍了拍身边的席位:“你坐过来与我好好说道说道,这上面都用了哪些针法,用了多少种颜色的丝线?” 宋宜笑跟这位郡主也就一面之缘,还是场面上见个礼的那种——对她的脾气性情当然不甚了解。现在又没有一个袁雪萼在旁提点,虽然觉得清江郡主似乎是在特意注意自己,但以她对郡主的了解,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心念数转,最终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道了声是,就移步到郡主身边落座,为她详细讲解绣帕。 宋宜笑本打算敷衍两句就收场,免得冷落了陆家姐妹。无奈清江郡主本身女红好不好且不说,作为长公主的女儿,自幼生在绮罗堆里的郡主眼力跟见识却是放在那里,真要刨根问底起来,她也不得不集中精神解释。 这下子陆蔻儿跟陆钗儿彻底被扔在一旁! 两姐妹好歹也是衡山王的亲生骨肉,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冷遇?! 尤其对比的那个还是在王府里寄人篱下的——正经主子倒被高高晾起! 女孩儿们气得脸都青了! 万幸珍丽还记得她们,瞅了瞅清江郡主头也不抬的指点着绣帕,悄悄上前:“我家郡主近来醉心女红,看到喜欢的就爱不释手……郡主与小姐若是无趣,不如奴婢派人陪两位去附近走走?” “正想去附近的樱花林看看呢!”陆蔻儿可不希望被待会来的宾客看到自己如此尴尬的一幕,自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强笑着起身,“可劳你费心了!” 虽然说她跟清江郡主都是郡主,她还是正经宗女,可从她只有郡主之封而无封号,反倒是做外甥女的窦柔玫被封了“清江”,就知道两郡主中谁圣眷更重了——不然她何必一上来就窦表姐长窦表姐短的恭维? 如今虽然被清江郡主忽视,却也不敢在她的人面前流露怨怼,只把这笔账都记在了宋宜笑头上! 气呼呼的下了高台后,找个借口把带路的小丫鬟打发得远远的,就跟陆钗儿咬起了耳朵:“这个贱人到底给窦表姐灌了什么迷魂汤?!窦表姐竟然撇下咱们去听她讲那捞什子绣技去了——表姐喜欢刺绣,什么样的绣娘找不到,需要稀罕她?!” “会不会是咱们方才说话不当心,得罪了窦表姐而不自知?”陆钗儿怎么都不相信一个外人会比自己姐妹更讨清江郡主欢心,这会就猜测,“窦表姐心里不高兴,这才故意借她做幌子,敲打咱们?” 陆蔻儿觉得很有道理,但姐妹两个合计半晌,又把左右喊过来挨个问了,也不知道之前那么几句话怎么就得罪清江郡主了? “总之都是宋宜笑不好!”陆蔻儿思来想去,一拍手,咬牙道,“咱们来得早,待会人来多了,都要去给窦表姐见礼,到那时候窦表姐怎么可能顾得上她?!一会桂枝你去安排下,把她……”比了个凌厉的手势。 陆钗儿到底是庶女,平素小心翼翼惯了,即使今日没忍住嫉妒,对着宋宜笑多有流露,事到临头难免又迟疑:“这不太好吧?祖母说了,只要咱们今儿个把宋宜笑带在身边就成,其他什么也不要做?” “祖母哪知道这小贱人居然给了咱们这么大的没脸?!”陆蔻儿愤然道,“就是长兴、玉山她们在的场合,窦表姐也从没这样对待我过!” 长兴公主、玉山公主正是本朝两位金枝玉叶,都是娇纵任性的主儿,虽然是同族姐妹,陆蔻儿跟她们相处也是极谨慎的。 有这样的对比,也难怪她对方才的一幕耿耿于怀了,“何况咱们是祖母的亲孙女,那小贱人算个什么东西?!打了杀了,祖母难不成还心疼?” 陆钗儿一想也是,但还是有点忌惮清江郡主,提醒道:“可这儿是窦表姐的别苑,窦表姐这会对她很热情,到时候会不会?” “你笨死了!”陆蔻儿不满道,“今儿那么多人在,要收拾那小贱人,难为非要咱们自己出手?”见庶妹还是不开窍,她恨恨一点陆钗儿额,低声道,“崔见怜今天也要来的,她当年因为小贱人被灰头土脸的赶回崔家,至今都不好去咱们王府——这两年咱们在外面碰见她,她可没少跟咱们打听小贱人的情况,哪次问起来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今儿这么好的机会,咱们都不要推波助澜的,只要找到她,跟她说小贱人在什么地方,接下来只管看戏就是!” 冷笑一声,“这位有太子殿下跟崔贵妃撑腰,可不像咱们这样忌惮窦表姐!” 陆钗儿恍然:“还是姐姐高明!” 却不知道这番话片刻后就一五一十的报到了清江郡主跟前! 这会清江郡主刚刚听宋宜笑讲解完绣帕,和颜悦色的招了名丫鬟也带她下去转转:“说是请你来赴宴的,可别老叫你拘在这儿。这季节的花开得最烂漫,你去瞧瞧,待会人多了,可没这会去看清净了。” 宋宜笑受宠若惊的应了——她前脚被带下去,后脚珍丽禀告了陆家姐妹的打算,笑问:“郡主可要奴婢去敲打下她们?” “要不是为了激她们出手,我何至于当着她们的面抬举这宋姓女孩儿?”清江郡主摆了摆手,淡声道,“这女孩儿的才貌气度、谈吐女红,确实都不错。所以正好借蔻儿姐妹的算计,瞧瞧她内里的锦绣有多少,值得不值得我花心思!” 珍丽会意:“奴婢待会去叮嘱底下人一声,免得他们会错了意!” “对了,待会无论如何也要去瑶芳阁,把那小祖宗哄出来走一圈,怎么也要他给个说法!”清江郡主忽然想起这事,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不然叫我回到帝都怎么给皇外祖母交差?” “今儿个全帝都出色些的闺秀都到了,简公爷再怎么挑剔也不至于一个也瞧不中吧?”珍丽安慰道,“要还说看不中,这也没办法了!太后娘娘怎能怪您呢?” 清江郡主也不是当真担心太后的责怪——毕竟她也是太后的嫡亲外孙女——这会连连叹息,还是因为:“你说这小祖宗怎么就不懂事呢?皇外祖母苦劝他成亲,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着想!” “他都十七了,纵然打小养在宫里,可这年纪就算是皇子也要出宫避嫌,何况他只是外孙?!尤其现在又当了差,哪里还能跟小时候一样时常出入宫闱?有了妻子,不但可以替他主持燕国公府,这有什么事儿需要跟皇外祖母通个气,也能代他跑腿不是?” 想想目前的局势,脸色就阴沉下来,“乌桓的事情,虽然说大朝已经过去,赏罚也定了,可暗地里的勾当什么时候消停过?他如今看似尊贵得宠,实则凶险无比!这整个朝堂,除了太子殿下照看些外,根本没什么助力——那袁雪沛跟他倒是要好,偏偏废了腿入不了仕!若再跟宫里生份了,对他有好处吗?!” 珍丽屏息凝神,听完才道:“奴婢一定把这些话都说给简公爷听!” “这些话皇外祖母怕是都跟他念叨了十来遍了!”清江郡主咬牙切齿道,“你去了瑶芳阁只管问他:是他自己乖乖出来呢,还是让我亲自去拎着他耳朵拖出来——皇外祖母疼他疼到舍不得下手,我这长姐可是狠得下心得很!” “他是一身好武艺他有本事跟我这亲姐姐还手啊!!!” 第三十四章 宴会真相 清江郡主在高台上操心异父弟弟的终身大事,徜徉花下的宋宜笑却在揣测她的心思:“我今儿才第二次见这位郡主,要说以前也没得罪过她,可她刚才的做法又是什么意思?” 她再不了解清江郡主也知道,似清江郡主这样应酬惯了的贵女,再怎么爱好女红,也不可能投入到把两个表妹彻底抛到一边——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难道是衡山王太妃给她说了什么?”她沉吟着,“但左右是让陆蔻儿姐妹怨恨我,太妃直接交代了自己亲孙女不就成了?何必让清江郡主知情呢?就算清江郡主答应不说出去,终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就跟陆蔻儿姐妹想到一起去了,“或者这姐妹两个惹了清江郡主,清江郡主故意借我敲打她们?要是如此,我可也太冤了!” 但身份悬殊放那儿,宋宜笑纵然满腹愤然也无可奈何,心里正乱七八糟的,忽听身后有人招呼自己:“宜笑?” “蒋姐姐?”宋宜笑转头一看,忙含笑相迎,“好巧!” “巧什么呢?”蒋慕葶走过来挽住她手臂,淡淡道,“我听说你往这边来,专门来找你的。” 宋宜笑闻言就很意外,因为她们虽然认识,要说多熟也谈不上,不过泛泛之交。 尤其蒋慕葶是蒋贤妃的娘家侄女儿,虽然贤妃就生了一位玉山公主,到底是与崔贵妃平起平坐的高位妃子,还抚养着宫嫔出的魏王陆鹤游,不容小觑。 且蒋家也不是靠贤妃出的头,前朝本朝都有子弟承担重任,门楣比简家也低不了多少了。是以蒋慕葶平常来往的都是身份仿佛的贵女,要不是有个袁雪萼穿针引线,宋宜笑这样的,跟她连泛泛之交都做不成。 如今蒋慕葶亲口说特意来找她,她不免诧异:“姐姐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你们走远点,我跟宜笑说几句体己话。”蒋慕葶先打发了左右,才蹙眉责备道,“你说你,怎么就不听劝呢?明明雪萼已经给你写了信,叫你这段时间不要出门的,你还来!也不看看今儿这是什么宴,要没雪萼派人赶到占春馆门口送信,让我来找到你护着点,你十成十要出事!” 宋宜笑大吃一惊:“袁姐姐给我写了信?我根本没收到!” “想是中间出了岔子?”蒋慕葶一怔,就怀疑上了韦梦盈——心想这韦王妃既然是个弃夫再嫁的,为了有个显贵的女婿,坐视女儿冒险也不奇怪? 但她虽然有些轻视宋宜笑,教养放在那里,也不想当面说人家亲娘的不是,就一带而过,道,“今儿这宴是为了给几位贵人相看人,运气好的,往后富贵未必在令堂之下,你可明白了?” 韦梦盈是王妃,这不就是说相看的人里甚至有封了王的皇子?! 宋宜笑虽然正为出阁犯愁,但也知道自己纵使自忖才貌都不逊色于人,可没有父兄撑腰,不自量力的去竞争这样的富贵,要没意外出现,基本就是作死。 她不是赌徒,愿意拿前程甚至性命去博那渺茫的一线指望,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说清江郡主为什么态度那么古怪!该不会听人讲了我去博陵侯府小住过几日,怀疑我勾搭袁雪沛与简虚白不成,又来这儿凑热闹?!” 不然无怨无仇的,堂堂郡主干嘛拖她一个小小继女出来做靶子? 要命的是,这事儿她还没法解释!毕竟清江郡主又没明说,她总不能自己冲过去跟郡主讲,自己跟袁雪沛、简虚白都是清白的吧? 蒋慕葶看她脸色难看的模样,还以为是害怕,语气放缓了点:“你也不要太担心,今儿来的人不少,只要你不去设法出风头,这满眼莺莺燕燕的,多半还是走个过场。毕竟贵人就那么几位,哪可能人人有份?” “谢谢蒋姐姐了!”宋宜笑感激的道,“不然我还以为是寻常宴席,毫无防备呢!”她一边说着对蒋慕葶感恩戴德的话,一边却寻思着这事儿越发叫人糊涂了—— 蒋慕葶说的若是真话,今儿的宴席是为了给诸王相看王妃而设,那衡山王太妃为什么还让她来? 即使她自己都不相信会中选,且太妃也分明叮嘱了陆蔻儿姐妹,可世事难料,太妃就不怕来个万一? “假如太妃希望我来,那也难怪我收不到袁姐姐提醒的信了!”信不见了这件事,宋宜笑不怀疑韦梦盈,因为这事要是韦梦盈做的,她来之前韦梦盈至少会提醒她几句,免得高枝没攀上,反把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折进去。 但她出门前韦梦盈只照寻常邀请对待,就叮嘱她好好表现,争取给清江郡主留个好印象——显然,今日这宴的真正目的,连韦梦盈也不知道! “娘现在好歹是个王妃,即使身份相齐的贵妇们不大看得起她的再嫁,可地位摆在那里,连蒋慕葶一个晚辈都知道的事,她居然一无所知!”宋宜笑越想越笃定这一切都是太妃干的,“除了太妃,谁能做到?” 细想之下真是叫人胆战心惊! 宋宜笑吐了口气,又想:“如果蒋慕葶骗了我呢?” 但这份期盼在半晌后被打破了——清江郡主派了人来通知她们:“宾客已齐,郡主娘娘请两位前往意芳台,预备登山赴宴。” 到了意芳台一看,正如蒋慕葶所言,满眼的莺莺燕燕、花枝招展,那么多宾客里别说没一个妇人,连姿容乏味的都没有!放眼望去,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愈增春色。 ——这要还不是相看宴,这天下也没相看宴了! “待会要登山。”蒋慕葶态度有些高傲,却很尽责,领着宋宜笑上意芳台拜见了清江郡主,略说几句话,就悄悄叮嘱她,“咱们不要挤在郡主身边,那是想出风头的人谋取的地方;也不能离太远,不然谁知道会不会碰见龌龊事?”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这会自是一口答应。 没多久,清江郡主就吩咐动身:“既然人都齐了,那咱们走吧?若有走不得山路的,跟下人说声,也预备了肩舆的。” 说是这么说,但这会最娇弱的女孩儿也不会提出要坐肩舆的——不说上巳的主题本来就是踏青,占春馆的景致这么好,缓行于山林花木之间根本就是种享受。哪怕爬点山涉点水,也不可能劳累过度;就说这里现在基本都知道了宴会的真正目的,谁又敢表现得弱不禁风? 身体都不好,还想嫁给贵人?! 所以清江郡主打头步行后,众人纷纷响应。 在山脚因为还是平地,倒没什么,等开始登山后,由于山势渐渐向上的缘故,哪怕离得远一点,眼力好的人仍旧可以清晰的看到队首。 看到之后,就有人不满的低呼:“那穿天水碧衫子的是谁家闺秀啊?瞧她公然跟清江郡主并行不说,几次兴致来了还走到郡主前面去了,就算性.子活泼,也忒不知礼数了些!没见宗室郡主都刻意落后清江郡主半步,以示尊重吗?” “噤声!”宋宜笑闻言才抬头看了眼,说话的人已被同伴叱止,“那是代国长公主之女、南漳郡主姬紫湘——与清江郡主是嫡亲表姐妹,做妹妹的在姐姐跟前活泼些又怎么了?清江郡主都没说什么,偏你话多!” 代国长公主? 不只嘴快的那位,附近的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 两位长公主是最不能招惹的,这是显嘉一朝宗室贵胄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姬紫湘?哼!”宋宜笑没把这小插曲放心上,但走了会后,却听身旁的蒋慕葶低声嘀咕了句,“蛮横无礼,可不就是个不知礼数的人?!” ……这位与南漳郡主有怨? 宋宜笑假装没听见,心里却默默把这事记了下来。 占春馆的这座山,对于娇生惯养的弱质女流来说不算矮了。 但清江郡主也没打算太为难人,宴设在山腰,未到山顶,登山的路是齐整的青石板铺砌而成,在到山腰前没有陡峭的地方。兼之山中景物可爱,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山腰的广场上。 这广场只一面靠着山径,其余三面俱临悬崖,都用汉白玉栏杆围住。广场的中心凹下数尺,在角落里放着些胡凳,中间铺着氍毹,看样子,是供舞乐所用。 此刻广场四周已摆好了一张张席位,金碟玉碗、牙箸银盏也已设齐,中间还立了些屏风、锦障,既彰显华贵,又可避免山风吹凉菜肴。 清江郡主见状,便发话让众人入席——落座后,侍者鱼贯捧上热水、帕子供梳洗,之后又端来瓜果点心,各色浆饮。 瓜果才放下,已有一队乐伎前来,果然是进了那片凹地,坐下后,略调丝弦,便奏起宴客的曲子来。 “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南漳郡主朝清江郡主举了举盏,笑道,“我还以为表姐促狭才把宴摆山上来呢,如今瞧着栏外青霭袅袅,远眺着帝都轮廓,方知在这儿用宴还真比在什么花下、水畔心旷神怡多了!” 清江郡主倒是很平淡:“你偶尔来一次觉得新鲜,真叫你住下来你又不肯。” “表姐饶了我吧,你知道我最爱热闹繁华,你这儿再美,到底人少,我是真的待不住。”南漳郡主果然一口回绝。 她们表姐妹说话的功夫,许因为有乐声掩护的缘故,广场上也热闹起来。 蒋慕葶的父亲官拜三品,亲姑姑是贤妃,表妹是公主,在帝都闺秀中当然交游广阔,这会左右前后的宾客差不多都跟她认识,纷纷打起了招呼。 难免要问到宋宜笑:“这位小姐瞧着眼生,是你家亲戚么?” 待听说只是寄居衡山王府的继女,受博陵侯府大小姐之托,才帮忙照看些,顿时对宋宜笑没了兴趣,只调侃蒋慕葶:“就说你怎么这么热心?合着是袁家那位开了口。不过你也太谨慎了吧,你的事,贤妃娘娘心里还能没数?何况你跟魏王殿下可是青梅竹马……” “说什么呢!”蒋慕葶双颊飞红,嗔道,“宜笑比我小,又不常出门,我带带她怎么了?” 宋宜笑含笑不语,心里却十分愕然:“听这些人话里的意思,蒋慕葶是内定的魏王妃?” 按说她是蒋贤妃的亲侄女,魏王虽然不是蒋贤妃亲生的,却是襁褓里就抱给贤妃养的,与蒋慕葶也算表兄妹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蒋家门楣也出得起王妃,确实极有可能。 问题是…… “前世的魏王妃,是南漳郡主啊!”宋宜笑见蒋慕葶还在跟女伴娇嗔,无暇注意自己,忍不住朝主位上的南漳郡主投去一瞥,“其他王妃也还罢了,这位魏王妃曾赏过柳氏一套头面,吴妈妈炫耀时特特提到魏王妃的娘家,说她乃长公主爱女……我绝不会记错的!” 想到这里不禁捏了捏眉心,直欲掩面长叹,“蒋慕葶、蒋姐姐、蒋小姐!您还要护着我?您这是自身难保啊!” 第三十五章 谁连累了谁 蒋慕葶可不知道自己都已经半公开的“准魏王妃”身份会是一场空,所以对于眼下的宴会不但毫无压力,环视群芳时,还有一种胜券在握的优越感。 她应酬一圈下来,稍稍得空,不忘记关照宋宜笑:“这桂花凉糕虽然爽口,但如今还没到夏日,山上风又大,你少吃几块,免得积了寒。” 宋宜笑正要答应,一个丫鬟忽然从后而来,游目片刻,便走到蒋慕葶跟前,俯身禀告:“蒋小姐,精舍那边出了点事儿,您是不是过去看看?” 蒋慕葶一怔,认出她身上服饰,乃是占春馆的丫鬟,不禁诧异问:“出了什么事?” 这丫鬟说的精舍,就在广场下边的山径两侧,依山而筑了十来间屋子,掩映于绿树杂花之中。 方才一行人步行上来时,就是从精舍门口经过的。这些精舍跟占春馆内其他亭台楼阁一样可以住人,不过今儿却因离设宴的地方近,特意腾出来做了更衣、醒酒等用途。 赴宴之人带的备用衣物与钗环,这会都放在里面,有占春馆的下人看管。 如今这丫鬟过来相请,怕是…… 蒋慕葶与宋宜笑心念未绝,果然那丫鬟露出赧然与惴惴之色,小声道:“崔家小姐的人不慎碰落了您的妆匣,一对玉步摇摔断了。那边也去请崔家小姐了,所以……” 宋宜笑还在沉吟这事会不会跟南漳郡主有关系? 不然代国长公主再有权势,但蒋慕葶家世也不俗、亲姑母是魏王养母,照方才那位闺秀的话,她跟魏王还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实在没理由会不声不响的输给南漳郡主啊? 一听“崔家小姐”,顿时凛然:“哪个崔家小姐?” “贵妃娘娘的侄女。”玉步摇虽然不是这丫鬟弄坏的,但她负责看守,出了事也要担责,这会见宋宜笑是蒋慕葶的同伴,不敢隐瞒,小心翼翼道,“闺名见怜的那位。” “蒋姐姐,您看那边的侍者都提了食盒,莫不是宴要开了?”宋宜笑心头微微一沉,她可没听说过蒋慕葶跟崔见怜有恩怨,这事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么?正要提议跟蒋慕葶一块过去瞧瞧,晃眼看到广场边,话锋顿时一转,“是不是等会再离席?” 蒋慕葶随她指的望去,微微颔首:“没错,这会走不成。”吩咐丫鬟,“你先回去,就说我知道了,等会空了再过去……” 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一白,“是哪对玉步摇?该不会是我祖母留给我的那对?!” 那丫鬟怔道:“奴婢不知,只看到是一对连理枝坠珍珠的玉步摇。” 话音未落,就见蒋慕葶脸上怒色一盛,深吸了口气才忍住,语气僵硬道:“先下去,一会再说!” “我祖母生前最疼我,所以临终前将大部分钗环都留给了我。”蒋慕葶心情显然很坏,待丫鬟走后,阴沉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向宋宜笑倾诉道,“那对玉步摇,是她老人家做女孩儿时最喜欢的,她在世时我要了好几次都没得手,一直到……” 眼圈顿时红了,狠咬了下朱唇才住了声。 宋宜笑很怀疑她是被自己连累了,心中非常愧疚,正要出语安慰,蒋慕葶却叹了口气,摆手道:“是我自己不好,早知道,宁可换套衣裙带,也不带它们来了!” 显然是为了配她今儿个换洗的衣裙,故而把这对宝贝步摇也带上,谁想还没换上,竟就先摔碎了。 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模样,宋宜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这时候乐声忽停,众人下意识的望向主位,果然清江郡主已含笑起身,宣布开宴。 郡主不是罗嗦的人,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场面话。 末了侍者撤下众人面前的瓜果点心,开始传菜,又有舞伎列队而入,以为助兴。 菜肴味道不错,舞伎的舞技也都十分高明——要搁以前,蒋慕葶一定很享受这场宴饮。但现在她满心都是那对玉步摇,巴不得赶紧酒过三巡,好腾出空去问个究竟,自然觉得如坐针毡。 宋宜笑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翻来覆去只是想着:“崔见怜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她到底是冲着我来的,还是跟蒋慕葶也有仇怨?或者受了南漳郡主的指使?” 两人食不知味的熬到宴中,看了看四周的热闹劲儿,确认这会可以暂且离席了,蒋慕葶赶紧起身——宋宜笑也跟着起来,道:“蒋姐姐,我陪您一块去?” 蒋慕葶急着去了解情况,又以为她是听了自己方才的倾诉不放心,略一踌躇就点了头:“你来也成,不过尽量不要说话。那崔见怜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别到时候迁怒上你!” 宋宜笑苦笑了下,心想不定你才是被迁怒的那个呢! 但她愧疚之余又觉得事有蹊跷,蒋慕葶的身份不比崔见怜低,事实上不考虑太子的话,蒋家门楣隐隐还比崔家高一头,崔见怜若只为了算计自己,为什么要先得罪蒋慕葶? 照蒋慕葶对那对玉步摇的重视来看,这个仇可没那么好解! 宋宜笑一边思索,一边跟在蒋慕葶身后离场,向精舍走去。 到了精舍近前,见蒋慕葶与宋宜笑联袂而至,之前去通知蒋慕葶的丫鬟忙迎上来:“两位小姐这边请!” 跟她进了一间屋子,蒋慕葶一眼看到桌上的锦帕,帕上托着一对玉步摇,通体翠色,雕作连理枝的模样,枝头各垂了两挂珍珠下来——珍珠串倒没什么事,但簪身却已被摔成四五段,如今不过勉强拼在一起。 “崔见怜主仆呢?!”看到果然是祖母留下来的那对玉步摇,蒋慕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强自按捺的怒火不禁再次高涨,厉声问那丫鬟。 “崔小姐一刻之前就过来了,看您还没来,嫌这儿闷,就出去走走。”那丫鬟小心翼翼的答。 “她还有心思嫌屋子里闷?!”蒋慕葶气得脸色铁青,捏紧了拳问,“她往哪边去的?!” 待丫鬟指明方向,她一个旋身就出了屋子——宋宜笑觉得有点不对劲,正想跟丫鬟再打听几句,见状自然也顾不上了,忙提着裙子去追:“蒋姐姐您冷静点儿!” 但这会蒋慕葶哪里听得进去? 宋宜笑追着她出了门,仍旧迟了一步,怒气冲冲的蒋慕葶已带着丫鬟走出去数丈远,而且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她们之前进的屋子地势较高,站在门外的回廊上居高临下一望,就能俯瞰到十几丈外的山径上,一主一仆正在采摘山花——那主子模样的女孩儿体态轻盈,身段婀娜,侧脸柔美艳丽,依稀可辨当年轮廓,正是崔见怜。 宋宜笑看到她们时,她们也发现了蒋慕葶,大家闺秀不惯大呼小叫,所以崔见怜也没出声招呼,只将手里摘的山花束朝蒋慕葶遥遥扬了扬,以作招呼。 这动作似在示好,但蒋慕葶现在心情糟糕透顶,却只想到:“她的人摔坏了我那么紧要的东西,不待在屋子里等我到了诚心赔罪,还有心情出来透气!还有心情出来摘花!!!” 因此她到了崔见怜跟前,见崔见怜把花束递过来,想都没想就一把打开:“我东西好好的放在那里,你的人究竟是怎么把它打碎的?!说!” 崔见怜脸上原本浮现的微笑僵了僵,露出委屈之色:“蒋姐姐,这事儿是我不对……” “当然是你不对!”蒋慕葶又不是寄人篱下没人撑腰的宋宜笑,她跟崔见怜本来就平起平坐,尤其这会还占足了理,火头上丝毫不给崔见怜面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劈头盖脸的训斥道,“你是怎么调教丫鬟的?!” “这么粗手笨脚的人也往外带!” “这还是清江郡主办的宴!” “你把郡主的上巳宴当什么了?!” “难不成崔家苛刻你到连几个像样丫鬟都不给你?!” “还是你废物到连身边人都管不好?!” “管不好就索性别带出来害人!!!” 宋宜笑赶到跟前时,蒋慕葶已经一迭声的把崔见怜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看到这情况,宋宜笑越发心存狐疑:“我就算跟这姓崔的只有一面之缘吧,但无论是娘当年的叮嘱,还是安先生的提点,都证明这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尤其芝琴的遭遇,更证明了她的心狠手辣……就算这回错在她,依她的性.子怎么肯被蒋姐姐骂成这样竟一个字都不回?!” 她正沉吟,忽听崔见怜似忍无可忍的回敬:“不就是一对玉步摇?多稀罕的东西!你说个数,回头我着人送你家门上去——你这么不依不饶的不就是想开个高价么!我惯着你这回成了不?!” “你、你说什么?!”蒋慕葶重视那对玉步摇,纯粹是因为缅怀祖母,似她这样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为了玉步摇的价格这么大动肝火?! 这会被崔见怜气得全身发抖,吃了她的心都有了!想也不想就抬手指向崔见怜的鼻尖,尖声喊道,“你再说一遍!!!” 宋宜笑却注意到崔见怜抬头时眼底的不屑与算计,心头一沉,忙按住蒋慕葶的手臂:“蒋姐姐不要碰……” 话没说完,崔见怜却已顺着蒋慕葶手指的动作,干脆利落的朝后一倒! 伴随着她那丫鬟撕心裂肺的一声“小姐”,整个人骨碌骨碌一口气滚落了十余级石阶才堪堪停住,头一歪,随即不、省、人、事! 蒋慕葶目瞪口呆! 宋宜笑缓缓按落她手臂,眼中尽是阴霾。 第三十六章 包您一个好前程! 崔见怜摔下去的地方离设宴的广场本来就不远,她那丫鬟又是一副响亮嗓子,一声喊压过席上舞乐,直接惊动了主人清江郡主:“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片刻后,下人抹着汗来禀告了大致经过,清江郡主顿时皱起眉——陆蔻儿姐妹决定撺掇崔见怜出面,去谋害宋宜笑,这事是她知道且默许的。 但……蒋慕葶?怎么把这位拖下水了?尤其听这事儿,主要还是对着蒋慕葶而不是宋宜笑去的? 察觉到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清江郡主颇为恼怒,对靠上来探听消息的南漳郡主道:“我去瞧瞧,这儿你替我看着点!” 南漳郡主笑眯眯的点头:“表姐放心,我会安抚好她们的,总不叫这宴虎头蛇尾,扫了您的兴致。” 她轻松到近乎得意洋洋的模样,让清江郡主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方起身离席。 清江郡主走上山径时,恰看到几名健妇临时拆了扇门板,抬着崔见怜回精舍。 她们主仆之前摘的山花被蒋慕葶打开,散落在附近的石阶上。健妇们急着救人,经过时当然不会留意,被反复践踏过的花在青黑的石阶上依旧显眼,衬托着门板上那张精致却苍白的小脸,格外凄楚可怜。 使人想起经历风雨后的蔷薇花,柔弱无力软倒于泥水中的姿态。 “却依然有刺。”清江郡主心里默默的想着,没有立刻走下去,而是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问清了崔见怜原本所站之处,又让下人指明了她昏迷的位置。 目测之后,她脸色就很不好看了:“难道不是污蔑?” 就算是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滚落这么长的距离,也很难保证完好无损。 崔见怜身娇肉贵,还是热门的王妃人选,怎么想都犯不着在这眼节骨上冒这个险。 “可不管是蒋慕葶还是宋宜笑,怎么可能下这样的狠手?”清江郡主心下沉吟着,举步向下方的精舍走去。 她进屋时,崔见怜已被安置到榻上,她的丫鬟见清江郡主进来,“扑通”一声就扑到郡主足前,声泪俱下:“求郡主为我家小姐做主!” 边说边拿愤恨的目光瞪向蒋慕葶、宋宜笑两人。 “闭嘴!”清江郡主看都没看她一眼,断喝一声之后,先问精舍这边的人,“请韩太医了不曾?” “已经有人去了。”下人小心翼翼的禀告,又请罪,“奴婢们伺候不周,致贵客受伤卧榻,还请郡主降罚!” 清江郡主也不赦免,颔首:“等今日伺候完了,各去领十板子,再扣半个月例钱!” 下人们齐声谢恩,不敢流露丝毫怼色。 目睹这番经过,崔见怜那丫鬟不由缩了缩脑袋。 一直拿眼角留意她的清江郡主冷笑了一声:宋宜笑毕竟是她之前看好的人选,眼下这事还是她放任才发生的,她怎么可能让个丫鬟牵着鼻子走?哪怕崔见怜这会醒着,也肯定要给宋宜笑一个表现的机会! 至于抓不抓得住,那就看宋宜笑自己了。 郡主拨了拨腕上嵌宝金镯,对迎上来想请罪的蒋慕葶道:“虽然下人禀告了你们争执的经过,但到底离得远,也听不见你们说了些什么。如今崔见怜昏迷不醒,我也不想先听你们的一面之辞!这样,你们且去其他屋子里待着,等她醒了,再来对质!” 崔见怜的丫鬟忍不住道:“郡主娘娘,我家小姐虽然昏迷不醒,但奴婢跟着小姐,从头到尾的经过……” “放肆!”这回不必清江郡主出声,珍丽已代为怒叱,“你一个丫鬟说的话算什么?!事关三位大家闺秀的对错,当然得崔小姐也醒着才可问清楚!” 郡主一言定鼎,区区一个丫鬟的反驳当然无法动摇。 于是片刻后,蒋慕葶与宋宜笑主仆四人被软禁到一间精舍内——清江郡主也没太为难她们,派人送了菜肴酒水,除了崔见怜醒之前不许出门这条外,一应待遇仍旧比照贵客。 “小姐,这事儿麻烦了。”只是这会没人有心情去吃东西,门关后,确认看守的人没在门外偷听,蒋慕葶的丫鬟就先开口道,“您这眼节骨上被栽了这样的赃,怕是要影响前途!” 女孩儿家的前途,那当然是嫁人——思及将与“魏王妃”之位失之交臂,之前震惊过后还算镇定的蒋慕葶脸色倏忽苍白! “所以,还求宋小姐救我家小姐一救!”那丫鬟忽然转向宋宜笑,与崔见怜那丫鬟方才一样,“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宋小姐的大恩大德,蒋家上下没齿难忘!” 她这一跪来得突兀,锦熏不禁瞪大了眼睛,感到一头雾水,但宋宜笑却已心下了然,端着茶碗,面沉似水, 蒋慕葶的城府不如她这丫鬟,闻言惊道:“宝璎,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姐,方才崔见怜借着您指她的手势摔落山径,足足滚了数丈!这番经过,精舍那边的下人站在回廊上看得清清楚楚!”宝璎暗叹一声,抬起头,耐心解释,“可她们离得远,根本不知道细节!咱们没有人证,肯定说不清楚!” 说到这里再次转向沉默的宋宜笑,“与其您跟我家小姐的闺誉都保不住,不如牺牲一个,总好过一起着了崔见怜的道儿!不是奴婢仗着蒋家之势欺负您,但宋小姐是聪明人,该知道您虽然住的是王府,到底是继女!说句不好听的,注定很难嫁好!这回只要您肯出头担下这事,奴婢保证风头过后,蒋家包您一个好前程!” “宝璎你说的什么话!”蒋慕葶自矜身份,向来不大瞧得起宋宜笑,哪怕今日照顾她也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心态,但要她让宋宜笑顶缸,她却不是这样的人。 这会就变了脸色,呵斥丫鬟,“先不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说那崔见怜摆明故意陷害,我凭什么要认下这事?!她会到处说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我就不会到处说她污蔑?!” 她拍案冷笑,“她不让我好过,她自己,也别想好过!!!” 宝璎也冷笑:“小姐您真是太天真了!您以为崔见怜醒后会说您害她?不!她肯定会咬死了您根本没碰到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然后在人前人后默默垂泪,做足委屈的姿态!当时精舍那么多人亲眼目睹,这事肯定会外传!到时候咱们想解释都没地方说,人家只会觉得她大度,摔成那样还要给咱们打掩护!而咱们当然是歹毒无比,伤了人还不承认!” 蒋慕葶瞠目结舌,然后几欲吐血:“这不要脸的东西!早知道我方才当真用力把她推下去,也不算担了这名声!” “宋小姐,您看呢?”宝璎懒得跟她耗费唇舌,继续说服宋宜笑。 “贵家小姐的名誉要紧,我家小姐的名誉也要紧!”锦熏用力捏了捏拳,面色苍白,却还是鼓足勇气插话道,“这罪名我来认,大不了被打死!总之小姐的名誉不能轻忽!” “倒是个忠心的。”只是宝璎闻言却嗤笑,“但你以为我这做奴婢的惜命才劝你家小姐?那位到底是贵妃的亲侄女,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事,岂是一个奴婢能担下全责的?就是你家小姐去顶罪,那也得说你家小姐是气不过崔见怜弄坏了我家小姐的东西,还态度恶劣,同仇敌忾之下才失态推了一把,我家小姐想拦没拦住——精舍那些人离得远看岔了,才把我家小姐救人的举动误认作推人!” 锦熏气愤道:“这不是说我家小姐为了讨好蒋小姐,才推了崔小姐?我家小姐落下这样的名声,以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她年纪小她是丫鬟她见识少——但她不是傻子好不好?! “方才席上你们也听见了,不妨告诉你们,我家小姐早已得了贤妃娘娘口风,连陛下那儿都私下说好了,是稳稳要做魏王妃的。”宝璎平静的语气中暗含威胁,“若这会坏了前程,叫陛下、贤妃娘娘还有蒋家失望,我家小姐不计较,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这丫鬟显然深谙打一棒子给颗甜枣,话锋又一转,“但宋小姐若是肯发慈悲,助我家小姐度此难关。无论蒋家,还是贤妃娘娘,都会竭力相助,绝不叫宋小姐真正受委屈!日后,当然也会有厚报!” 见蒋慕葶要说什么,她脸色一沉,“小姐您想想清楚!若宋小姐不帮您,您不怪她,可家里的老爷夫人、宫里的贤妃娘娘,能不扼腕?以宋小姐的寄人篱下,咱们家略表态度,不定就影响她一辈子——横竖崔见怜又没死,总不可能叫宋小姐给她抵命,您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多给宋小姐些补偿不就成了?” “您要真为她好,就听奴婢的!” 这话里话外就差说宋宜笑能给蒋慕葶顶罪,也是一种福气,不然还没机会攀上蒋家了! 宋宜笑心中冷笑连连,开口道:“自进屋以来,你问都没问崔见怜为什么要污蔑蒋姐姐,只一心一意劝我去顶罪。显然你笃定无论崔见怜这么做是受了谁的指使、有什么缘故,归根到底,是冲着蒋姐姐准魏王妃这身份来的!” 宝璎坦然承认:“没错!这事如今已不是秘密,宋小姐既然知晓,想必更能体谅敝家的难处?” “那你方才注意过没有?我到崔见怜跟前时,蒋姐姐已训斥了她好一会!”宋宜笑冷笑,“但她却偏偏在我到了之后,才出言激怒蒋姐姐,借机摔落山径!” 宝璎神色一凛,仔细回忆了下,神情顿时阴冷下来:“宋小姐的意思,她是故意的?” “崔见怜以前在衡山王府的女学待过,我呢到现在都在这女学里。”宋宜笑平淡道,“所以虽然就见过她一次,但也听说过些她的性情为人,没到跟前时,我就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那么任性娇纵的人,就算不占理,也断然不是肯挨骂不还口的!所以后来看蒋姐姐抬手时,我才会阻拦。” 宝璎脸色铁青! ——既然崔见怜是故意等宋宜笑到了之后才污蔑蒋慕葶的,那么设计这一幕的人,多半也料到蒋家会让宋宜笑顶罪、甚至就是给蒋家指使宋宜笑顶罪的机会! 这样的话,就要防备再次落入圈套了! 但宝璎沉思良久,还是道:“当时就六个人在场,丫鬟总是随着主子说的。不管幕后之人有多少算计,只要您咬紧了是您干的,谁能奈何您?” ——只要宋宜笑在清江郡主跟前代蒋慕葶顶了罪,这上巳宴也才开一日,傍晚之前肯定各回各家,就算要处置也是回自己府里去等结果——等宋宜笑一出这占春馆的门,就赶紧派人灭了她的口,区区一个继女,衡山王府怎么肯下死力气查? 到时候一箭双雕:既死无对证;再做点手脚,把舆论引到崔家报复上面去,让崔家也尝尝被污蔑的滋味! 第三十七章 桃花 宋宜笑对宝璎的心思心知肚明,心下狂怒,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顶罪就意味着认罪,归根到底是被牵着鼻子走,这是下下策!宝璎你虽然忠心护主,人实在不够聪明!” “宋小姐的意思是您能证明咱们这边的清白,连一点造谣的把柄都不留的那种?”宝璎闻言也不生气,挑眉反诘,“奴婢愚钝,还请宋小姐大发慈悲,指点一二!” 你要求还真高!不但要证明清白,还要连谣言都没有——就是圣旨下了也保不住有人背后嚼几句舌头哪! 宋宜笑气极反笑:“宝璎,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我欠蒋家的情,还没欠到需要做牛做马来还的地步!” 她没什么靠山不代表没骨气,抬出蒋贤妃跟蒋家就想她低头?!做梦! 衡山王府再怎么冷言冷语,终究锦衣玉食供养了她六年,她尚且不愿意任凭衡山王太妃左右呢!何况蒋慕葶也就领了她半场宴?居然就指望她拿性命前途去偿还,这宝璎到底是没睡醒,还是自己脸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 “何况我虽然寄人篱下,但只看我如今穿戴,世人也该知道衡山王府待我不薄!”宋宜笑无视宝璎难看的脸色,继续冷声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恩将仇报?!” ——她是衡山王府里养大的,她要坏了名声,能不影响到陆蔻儿她们?! 衡山王府可以不在乎继女,能不在乎自家亲生女儿? 蒋家纵有权势,宫内纵有贤妃,想在宗亲面前栽赃,也得掂量掂量! 宝璎本以为方才那一幕发生后,连备受娇宠的蒋慕葶都心神大乱,更不要讲宋宜笑了。她又是一上来就咄咄逼人,以势相压——谅宋宜笑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儿,身后又没可靠的长辈维护,危言恐吓一番总能叫她屈服。 却不料宋宜笑心志坚定,凭她怎么威胁怎么引诱都不松口不说,还抢先说出不愿意连累衡山王府的话,让宝璎想指责她辜负蒋慕葶方才的爱护之情都不成。 “宋小姐言重了,奴婢也是考虑到即使我家小姐认下事情,宋小姐当时也在场,到底脱不了关系,且帮不了我家小姐。”宝璎压下心头恼怒,平静道,“如此尽中毒计,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话锋一转,“宋小姐既有妙计,何不道来?毕竟崔见怜醒来后,咱们就要去对质,到时候若彼此说法不一,恐怕又要生事!” 她到这会还不忘记主导场面——宋宜笑掠了把鬓发,语气嘲弄:“要不是头次见蒋姐姐时,是袁姐姐当面引见的。我还以为,你才是蒋家小姐!” 宝璎脸色一僵:“奴婢确实逾越了,但这非常时期……” 一直沉默的蒋慕葶终于下定决心,打断道:“宝璎你够了!我知道娘特意派你来伺候我,是为了我好。但今儿这事,从头到尾宜笑都在劝我,是我自己火头上不肯听劝,不但自己上了当,还连累了她。如今还要逼她给我顶罪,这么作孽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你再说让她顶罪的话,我马上去找清江郡主承认我推了崔见怜!” 宝璎几欲吐血:“小姐!!!” “我想好了,我就是认了我推了崔见怜,又怎么样?!”蒋慕葶咬牙切齿道,“她的丫鬟打坏了我祖母留给我的玉步摇,我揍她一顿也理所当然!她摔出了事,那是她活该她福薄她命不好!陛下还在呢,她姑姑可以替她在陛下跟前说嘴,我姑姑难道不能替我说话了?!” 又冷笑,“再说我的事儿,陛下都准了,她姑姑一非生母二非养母三非嫡母,难不成还想再指手画脚!?所以,我为什么要宜笑顶罪,我就推她了怎么样?一会太医诊断下来要是伤得不够重,我还想再揍她一顿狠的呢!”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宝璎举手扶额,简直想晕过去,都顾不上宋宜笑主仆也在了,冲口道,“您忘记上回在御花园里,南漳郡主跟魏王殿下……” 说到这里猛然噤声,顿了顿方苦口婆心道,“小姐,这是一辈子的事,陛下有多优容代国长公主殿下您不是不知道!这眼节骨上,咱们绝不能落下任何话柄!” 蒋慕葶咬了下唇,却依旧缓缓摇头:“我信表哥!” 宋宜笑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蒋慕葶喊魏王“表哥”而不是殿下,足见她与魏王之间,确实是有情谊的。 也不知道前世这两人没能结缡,究竟是魏王负了蒋慕葶,还是南漳郡主横刀夺爱? 还是,两者都有? 她止住思绪,淡淡开口:“蒋姐姐是贤妃侄女,也是准魏王妃。那崔见怜是崔贵妃侄女,却不知道今日之宴,她是否也已内定?” 她记得太子的同母弟、崔贵妃的小儿子梁王应该也到议婚的年纪了。 “大家都认为她应该是准梁王妃,但今儿这下血本的样子,我倒不敢确定了。”蒋慕葶掠了把鬓发,冷笑道,“那么高的地方也敢摔——多半是被捏住了把柄不得不玩命吧?” “其实方才那样的摔法我也是敢的。”宋宜笑淡淡道,“无非是先下腰再滚上十几级石阶,只要石阶上干净,又注意不撞到两侧,慢说十几级,几十级滚下去也就是那么回事!” 蒋慕葶跟宝璎都呆住:“当真?” “我家小姐练了六年舞,女先生们都赞小姐肯吃苦又有天份。”锦熏脆声佐证,“小姐说没事,那肯定摔不出事来!” 倒不是蒋慕葶跟宝璎没见识,一来当时事出突然,不及注意;二来练舞极为辛苦,娇气些的大家闺秀都是浅尝辄止,蒋慕葶就是个例子,宝璎虽然精明,却是正经丫鬟,自不可能去学舞乐。 学艺不精,本身对此又没什么兴趣,自不了解,哪里看得出来崔见怜那一摔的诀窍? 倒是宋宜笑,身世飘零,为了前途不能不格外争气,学东西时最不怕吃苦,女学里教的就没有她不擅长的。 她呷了口茶水,补充道:“我在上面看到崔见怜时,只看她步伐轻盈的模样,就知道她练舞的年数不会比我少!” 宋宜笑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做梁王妃可不需要能歌擅舞,倘若不是崔见怜个人喜好的话,估计崔家的目的根本不是让她做王妃,而是瞄准了东宫——古往今来一舞倾城的宠妃可是不少! “可她硬躺在那里嚷不舒服,咱们总不能跑上去说她是装的。”宝璎沉思了下,又叹息。 “崔见怜身份不亚于蒋姐姐您,她亲身上阵污蔑您,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宋宜笑懒得理她,只对蒋慕葶道,“所以她这回受的伤,短时间里是不会好的,否则还怎么把事情闹大?” 蒋慕葶恨道:“我才不要白担这名声!我一会先去跟清江郡主认错,完了去揍……” 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半晌,她惦记的居然还是揍人——奉主母之命、专门来给自家小姐保驾护航的宝璎已经想撞墙了,偏偏宋宜笑还点了点头:“蒋姐姐一会确实该找机会去崔见怜那里闹上一场!” ……山腰往上,一座扇形凉亭临崖而筑,被这季节盛开的桃花裹得结结实实。 然从繁枝密朵间,依然可清晰望见下方设宴的广场。 素裾蓝氅的简虚白广袖当风,衣袂翩然,手持翡翠杯,轻晃着琥珀色的酒液,斜倚栏边,无可无不可的听着纪粟对赴宴闺秀们的挨个介绍——忽然看到山径上走来一名丫鬟,到清江郡主跟前耳语数句,清江郡主立刻拉过南漳郡主叮嘱一番,就毫不迟疑的起身离席。 他才将翡翠杯递到唇边的手不由一顿:“出了什么事,竟要大姐亲自去处置?” “公爷您刚过来怕是不晓得,小半个时辰前,蒋小姐跟崔小姐在下边山径上起了争执,也不知道是蒋小姐失了手呢还是崔小姐没站好,总之崔小姐摔着了,据说足足滚了十几阶才停下来,人当场晕了过去。”纪粟宫廷出身,最擅打听消息,何况这事清江郡主也没有刻意瞒他,这会就一五一十的告诉简虚白。 末了又道,“噢,宋小姐——就是在博陵侯府遇见过的那位,今儿是跟蒋小姐一道的,也被卷了进去。之前郡主给崔小姐请了太医,说等她醒了再让双方当场对质,这会想是崔小姐醒过来了。” 简虚白对于闺阁争斗没什么兴趣,本打算听过就算,但纪粟提到宋宜笑——怎么都算个熟人,印象中又是个聪慧懂事偏命途多舛的女孩儿,单纯出于爱才之心,也叫人不忍坐视她落入困境,他不免沉吟了下。 “大姐定要等崔氏醒来对质,恐怕对崔氏摔伤之事也是抱着怀疑的。”不过简虚白转念想到,“否则那么多人看到蒋氏跟崔氏拉拉扯扯之后崔氏就摔下去了,怎么也该先申饬蒋氏几句,而不是让她换个地方饮宴。” 毕竟是同母的亲姐弟,简虚白对清江郡主还是很了解的,“以大姐的手段,要查个水落石出易如反掌。我插手倒是画蛇添足了,这眼节骨上也容易引起误会,还不如袖手旁观。” 他一点都不怀疑宋宜笑的无辜,毕竟六年前初见时,那女孩儿才八岁,明明是被他推倒伤了脚踝,却因他穿戴气度不俗,愣是撑着反过来给他赔不是,之后要不是他自己发现,她肯定提都不会提——那么小就那么隐忍那么委曲求全的人,怎么可能在清江郡主的宴上闹事? 尤其受伤的那个还是贵妃侄女! “大姐查出真相后,这女孩儿应该就没事了。”简虚白这样想着,便没说什么。 只是他这番心思没有明言,之前的沉吟落在纪粟眼里,难免误会,就悄悄拿起清江郡主给的宾客册子,找到宋宜笑的名字暗掐了一道。 想想来之前太后私下的叮嘱,纪粟心念一转,试探道:“代国长公主殿下与崔贵妃早年有恩怨,这回崔贵妃的侄女却赖上陛下都点了头的准魏王妃,等于帮了南漳郡主一把,实在蹊跷!也不知道幕后两边在打什么算盘?” 简虚白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实在却不过太后之命与清江郡主的泼辣,才不得不到占春馆走一遭。饶是如此,他这会心里惦记的多半还是政事。 宋宜笑的事虽然叫他分了会心,但也就一带而过——如今纪粟的话正说中了他的担忧:“当年陛下因御体欠佳,恐主少国疑,所以立皇长子为储,且全力栽培。但天佑明主,陛下近年来愈加康健,魏王、梁王等皇子也渐次长成,这前朝后宫,人心却开始浮动了……” 尤其代国长公主在本朝可谓享尽尊荣,偏她早年没把崔贵妃放在眼里,大大得罪了这位准太后——怎能不担心被秋后算账?以代国长公主的为人,在负荆请罪与孤注一掷中,十成十选后者! 纪粟才不管简虚白这会有多忧国忧民,他笑眯眯的道:“这么着,公爷何不下去,走后门到屏风后,听一听那三位小姐在清江郡主跟前都是怎么个说法?虽然您想知道的话,郡主回头也会告诉您,可传了一道的话,到底不如亲自去听来得准确。” 简虚白正觉得来占春馆纯粹浪费自己时间,要能顺手打听到点用得上的消息,当然不会拒绝。 他低头,见还剩小半的酒水里,不知何时落入一瓣桃花,在琥珀色的酒液里载沉载浮,娇媚可爱——不禁勾唇一笑,掩袖仰首,一饮而尽,将花瓣咀嚼后咽下,方转身搁下翡翠杯:“走!” 第三十八章 崔小姐真是身手不凡! 精舍。 “这么说,见怜的腿是摔伤了,用不上力?”清江郡主抚着腕上金钏,皱眉,“韩太医,这是怎么回事?我今儿设宴是为了让女孩儿们高兴高兴,如今倒好,好好的人来了,回头竟要抬回崔家不成?!这却叫我怎么跟崔家还有贵妃交代?!” 崔见怜花容惨淡,勉强一笑:“郡主言重了,这事哪能怪郡主?却是我自己没管好身边人,才会弄成这个样子。” 蒋慕葶怒目看她:“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这么含含糊糊的,别人还以为是我把你推下去的呢!” “到底怎么回事,蒋小姐您心知肚明!”崔见怜的丫鬟流着泪不忿道,“众目睽睽之下呢!就算蒋小姐现在忘记当时怎么回事了,出了这个门,多得是人可以告诉您!” 说着又朝清江郡主跟前一跪,再次哭诉,“求郡主给我家小姐做主啊!” 清江郡主这回可算没甩脸色给她看,警告的扫了眼蒋慕葶:“这会最紧要的是见怜的身子骨儿,有什么话等我问完太医再说!” “是!”蒋慕葶被宝璎暗掐了把,才忍着气低了头。 “韩太医,这伤,到底要紧不要紧?”清江郡主转向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面上难掩担忧之色,“怎么会站不起来呢?” 韩太医抚了把长须,思忖了会,才道:“郡主见问,不敢不答,只是老朽长于调气补元,对治疗伤势,所知不多。如今看崔小姐的脉相,是没有大碍的。至于说为什么崔小姐站不起来,这……请恕老朽无能!” 听出太医的话中之意,清江郡主脸色难看了一瞬,转头对珍丽吩咐:“派人快马回都,请个擅长治伤的太医来!” 珍丽应了一声,出去传话。 “会不会是吓着了?”室中正因清江郡主的不愉沉寂,宋宜笑忽然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兴许没什么大事,躺会就好了呢?” “宋小姐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崔见怜闻言身子一颤,把头转向榻里,俨然无法承受她这样轻描淡写的话语——做丫鬟的自要代主子出头,愤然道,“就算摔着的人不是您,您这话说得也太叫人心寒了!十几级石阶哪!您怎么不去摔摔看!” 锦熏不甘示弱:“太医都说了,崔小姐脉相没有大碍。既然如此,我家小姐说你家小姐兴许没什么大事有什么错?难不成你很希望你家小姐有事?!” “罢了!”崔见怜转回头,哽咽着喝住自己的丫鬟,“小蛮你不要讲了,这回的事情归根到底是咱们起的头。如今我虽然受了伤,但若能让蒋姐姐消一消气儿,也不枉了……” “崔小姐这话里的意思,倒像是我家小姐因着您的丫鬟打碎了老夫人所留钗环,故意把您推下山径出气一样了。”宝璎不冷不热道,“那么奴婢倒要请教了,您的人做错了事情,您不带着她待在屋子里等我家小姐到了,好商议事情怎么个处置法,主仆两个反倒去山径上悠闲摘花,跟没事人一样,这是惟恐我家小姐不生气?” 她说到这里冷冷一笑,“谁不知道我家小姐心思单纯又孝顺长辈,尤其与老夫人祖孙情深,闻说老夫人所遗之物损坏,心里能不急?” 蒋慕葶也冷笑:“要是在平地上,我真推她一把,她又怎么有理由伤到爬不起来?” “正因为知道那对玉步摇不但是蒋姐姐的心爱之物,更是蒋家老夫人所留。”崔见怜姿态优美的拭了拭泪,自嘲一笑,才道,“所以今儿个接到消息后,我就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跟蒋姐姐赔罪才好?比蒋姐姐先一步到精舍后,看到下方山花烂漫,就想去替蒋姐姐摘些花儿,聊表歉意。不想此举不但没能见效,反而让蒋姐姐误会了!” 又哽咽道,“其实,要不是迫不得已,这眼节骨上谁愿意自己受伤,尤其还是卧榻难起呢?” 蒋慕葶与宝璎闻言,都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宋宜笑——来了! 这是整个诬陷里最难破解的一点:虽然精舍那里的下人很多目睹了蒋慕葶伸手、崔见怜摔落那一幕;崔见怜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们主仆会在山径上、而不是在屋子里等待。 但! 蒋慕葶也是有身份的人! 哪怕是清江郡主的下人,除非清江郡主明确表态且站在崔见怜这边,否则她们的说法肯定跟纪粟差不多:“是看到崔小姐与蒋小姐在那儿说话,后来也不知道是崔小姐没站好还是蒋小姐失了手,崔小姐就摔下去了……奴婢们离得远,听不见两位小姐说什么,也没看清楚,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毕竟蒋家的权势地位摆在那儿,谁会闲得没事做给自己拉这么个仇人? 至于说借题发挥,前面讲了,蒋家门楣比崔家还隐约高一线,派人造谣、给对方泼脏水之类的手段,你能用我也能用,谁怕谁? 崔见怜这手不算高明的栽赃,真正高明的是她挑的时机。 诸王选妃,贵胄择妻,尽在今日一宴——这等非常时期,真不舒服的人都会咬牙挺住,谁会好端端的装受伤? 尤其她还是风传里内定的梁王妃! 所以眼下她一句“这眼节骨上”,足以把蒋慕葶这边所有的质疑压下——崔家跟蒋家又没仇怨,崔见怜凭什么要豁出自己前程不顾,去陷害蒋慕葶?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蒋慕葶把她推下去的! 室中寂静良久,蒋慕葶这一方似乎已经彻底词穷,一个个只阴着脸默然无语。 气氛渐渐沉重,最后打破僵局的却还是崔见怜:“宋小姐方才说的话也没错,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所以也记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蒋姐姐的为人,绝没有伤我之意!” 她吐了口气,“这事儿,对外就说是我不小心吧!还求郡主恕罪,今日之事由我而起,既耽搁了您的时间,又扰了您的兴致!” 清江郡主挑了挑眉,看向蒋慕葶:“你们觉得呢?” “我……”蒋慕葶嗫喏着,看了看宝璎,又看了看宋宜笑——眼中刹那流露的一抹愧疚,让斜靠榻上的崔见怜看得分明,不禁眯了眯眼,随即垂眸掩住快意之色。 “我方才伸手,其实是想救下崔小姐!”蒋慕葶定了定神,用微微颤抖的嗓音道,“因为她之所以摔下去,其实是……其实是……” 显然事到临头,她又有点下不了手了,以至于迟迟不能说出宋宜笑来。 崔见怜正耐着性.子等待,谁想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清江郡主眉头一皱,正要吩咐人出去喝止,但门外却抢先传来脚步声:“不好了!有人误捣蛇窝了,快请郡主移步,这儿不能再待下去了!” “什么?!” 女孩儿家鲜少有不畏惧蛇蝎之属的,长年养尊处优的那就更怕了——只听“蛇窝”两个字,还没看到一条蛇,这屋子里无论主仆,都已经毛骨悚然! 待门被用力拉开,一名穿着占春馆下人服饰的丫鬟慌慌张张的出现在门口,急急禀告:“郡主,有下人在屋子后面发现了个洞,只道是野兔,谁想挖开后才发现是蛇窝!如今群蛇受惊到处乱蹿,这里……” 话没说完,她忽然尖叫一声,朝后一蹦,屋子里的人就目瞪口呆的看到她原来站的地方赫然留下一条赤练蛇! “这蛇有剧毒!”那丫鬟退开后才反应过来,哭丧着脸道,“得把它赶走,千万不能伤了郡主啊!” 你自己都蹦到门外去了才说这话…… 屋子里除了清江郡主之外的人集体暗吐一口血,彼此望望,最后还是宝璎站了出来,拿了条披帛,小心翼翼的上前驱赶:“走开!走开!” 结果她才靠近那条赤练蛇,令人惊怖万分的一幕出现了——那赤练蛇吐了吐蛇信,倏忽一弹,竟顺着披帛缠了上去! “我的娘!”宝璎带着哭音高喊了一声,惊慌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把披帛直接一扔,整个人软倒在地,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反正那条裹了蛇的披帛被甩到崔见怜躺的榻上去了! 然后大家就看到刚刚还号称“站不起来”的崔见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被下榻,闪身躲到小蛮身后,动作之迅速、姿态之优美、步伐之轻盈,别说伤了腿的人,正常人都没几个比得上! “崔小姐,真是身手不凡!”宋宜笑直到此刻才放下心来,瞬间敛起面上惊恐,似笑非笑,“我就说,您方才只是吓着了,哪有不舒服?是吧?” 崔见怜惊魂甫定,听到这话不对,猛然转头,却见不但宋宜笑主仆,连蒋慕葶也是一脸平静,前一刻还瘫软如泥的宝璎亦是翻身爬起——四人相视一笑,也不理她,连同门外来报信的丫鬟,一起走到清江郡主跟前跪下请罪:“冒称蛇窝,惊扰郡主之处,还请郡主责罚!” 清江郡主拨着腕上金钏,没看她们,却淡淡望住崔见怜:“见怜,你是不喜我的宴,还是不喜我为人?一年一度的上巳,要这样扫兴?” 第三十九章 其他的事,就有劳大姐了! 清江郡主的声音不高,却问得崔见怜心头大震! 索性她反应也快,“扑通”一声跪倒,哭道:“郡主,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因为惧怕蒋姐姐追究,故意说重伤势!” 蒋慕葶差点没被她气死——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记继续诬陷她得理不饶人?! “为此坐视郡主抛下宾客亲自前来探视,方才更遣人前往帝都另请太医?”宋宜笑以眼神示意她忍耐,冷声诘问,“我记得崔小姐比我还大两岁,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就是这样分不清轻重的?这却将郡主一片热忱好客之心置于何地?!” 宋宜笑三言两语就给崔见怜扣上一顶“藐视郡主”的罪名——察觉到清江郡主投向自己的目光又冷了几分,崔见怜心中简直想破口大骂! 无奈现在她的首要之务是平息清江郡主的怒火,不然叫显嘉帝知道了,连崔贵妃都要受牵累,更别说保住她了! 只好忍住掐死宋宜笑的冲动,哽咽着求饶:“我知道蒋姐姐最尊敬她祖母,偏我丫鬟打坏了她祖母留给她的东西,在山径上看蒋姐姐气势汹汹的走下去,我、我怕极了!所以……所以刚才我就想,把伤说重点,蒋姐姐一可怜我,也许就不那么计较了!” 用力磕头,“我只顾着惧怕蒋姐姐,却辜负了郡主一片爱护之心!我实在该死!求郡主责罚!” 蒋慕葶想说的话再次被宝璎暗掐一把打断。 室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眼角只能看到清江郡主不紧不慢拨着金钏,良久,郡主方道:“我这把年纪,总不好跟你们年轻女孩儿太计较。” 崔见怜头皮一麻,加倍用力磕头:“我知道错了!求郡主……” “但我不追究,你们之间的事情得说个清楚。”清江郡主冷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今儿个过来,或多或少也该知道些内情!这宴是我摆的,但受了哪几位的意思,你们心里总也有个数……这样的场合闹出事情来已经是打脸,若连事情真相都不弄清楚,我往后也不要出门见人了!” 看着崔见怜嗫喏的模样,蒋慕葶心头大畅,得意洋洋道:“回郡主的话,事实俱在,正是崔见怜她污蔑我……” “嗯?”不想清江郡主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冰冷! 蒋慕葶唇边笑容僵住,正不知所措,却听宋宜笑柔声说道:“回郡主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崔小姐的人不慎打坏了蒋姐姐祖母所留的钗环,后来蒋姐姐往山径上寻崔小姐询问经过时,赶着崔小姐脚下打滑,虽然蒋姐姐立刻出手相救,但到底慢了一步!万幸,崔小姐没什么事儿,过会就能还席!” 蒋慕葶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想说什么却被宝璎一下下掐着作不得声。 清江郡主冷笑一声:“然后呢?” “蒋姐姐不计前嫌慷慨施救,就算没救成,但我想崔家也一定会有所表示的。”宋宜笑抿了抿唇,“不然,远处的人看不清楚,万一误会了蒋姐姐,岂非叫人心寒?崔家是本朝高门,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是这样吗?”清江郡主眯了眼,淡声问。 崔见怜咬牙片刻,才低声道:“是!” 蒋慕葶却是脸色铁青了好一会,方在宝璎几欲吐血的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头。 显然,她对于不能名正言顺的指责崔见怜故意诬陷非常不满意! 但清江郡主没打算理她,见已统一口供,丢下一句:“既然都没什么事,收拾下就还席吧,宴虽然快散了,你们迟迟不出现,难免引起流言!” 就站起身,众人忙恭送郡主——结果清江郡主已经走出去几步了,忽然又停下:“宋宜笑?你跟我过来下!” 宋宜笑一惊,蒋慕葶急忙道:“郡主,这不关宋妹妹的事……” “闭嘴!”清江郡主恼她刚才的态度,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怎么我要召见谁,还得你准许?!” 宝璎简直想去死了,死拉活拉的拖住蒋慕葶,连声代她给郡主赔罪:“郡主息怒!我家小姐年少无知,还求郡主宽容!” 索性清江郡主也没心情跟蒋慕葶多计较,喝住她之后,就一拂袖:“过来!” 宋宜笑只得给蒋慕葶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乖乖儿跟了上去。 清江郡主领着她却没还席,而是到了一间地方偏僻的精舍。 一进屋,郡主就令宋宜笑之外的人都退下,自己在屏风下坐了,也不说话,一边转着金钏,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宋宜笑委实吃不准这位郡主葫芦里卖的药,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尽量端庄的站好。 半晌,清江郡主才收回目光,冷哼一声:“主意都是你出的?” “……是!”宋宜笑听出她询问下的笃定,不敢敷衍,乖乖承认。 清江郡主玩味的问:“你怎么想到用蛇去吓崔见怜露馅?” “她摔下去的经过我看得清楚。”宋宜笑抿了抿唇,“用得是舞蹈中的技巧,不会有事的。” “那又是怎么猜到她会装做不良于行?” “我想她与蒋姐姐身份仿佛,肯亲身上阵诬陷蒋姐姐,那肯定不能只受轻伤,否则哪有理由深究?”宋宜笑垂眸答,“但郡主这儿有太医,其他伤都不好装,只有起不了身这个,她一个女孩儿家自己不起来,总不能强行把她拖起来……就算知道她没事,也很难在言语上证明。所以才行此下策,找一条拔了毒牙的蛇来吓唬她。” 她这话半真半假——从崔见怜摔下山径起,宋宜笑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了,多半是跟南漳郡主有了交易,她帮南漳郡主解决掉蒋慕葶这个情敌;南漳郡主帮她善后。 但归根到底,崔见怜的目的是在今日的相看宴上落选! 她落选的原因,外人或许不知道,但宋宜笑当初差点因此送了命,哪能忘记? ——衡山王府三公子,陆冠伦。 崔家希望再出个王妃,或者未来皇妃,但崔见怜自己心心念念的,显然还是这位表哥。 所以她一点都不在乎的摔下山径,也乐得趁机装成站不起来,反正她巴不得选不中。 不过这个缘故,无论是在蒋慕葶和宝璎跟前,还是对此刻的清江郡主,宋宜笑都不打算透露半个字。 毕竟这事讲出来,崔见怜虽然有麻烦,陆冠伦却也难免被波及——衡山王府养她一场,陆冠伦还没少照拂她,她哪能恩将仇报? 好在清江郡主似乎也没听见过类似的风声,这会像是接受了她的解释,道:“那丫鬟不是我的人,是你找来的还是蒋慕葶?” “是宝璎找的。”倒不是宋宜笑不愿意替蒋慕葶那边担下责任,但清江郡主地盘上发生的事,郡主回头一查还能不清楚?所以她不必郡主继续问,就老老实实的全部交代,“蛇也是宝璎弄来的。” 她对那宝璎还真有点佩服,那个假冒占春馆下人的丫鬟也还罢了,毕竟蒋慕葶交游广阔,今日来赴宴的宾客里,总能找出个胆大妄为的肯跟她一起担下欺瞒郡主之罪。 但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居然真能弄到条拔了毒牙的毒蛇来——宋宜笑到这会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总不可能是抓现拔的吧? 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清江郡主忽然道:“那蛇是我家平安儿的。”见宋宜笑迷惘,郡主嘴角勾了勾,“平安儿是我的独子,他身体不大好,所以陛下赐了这座占春馆给他静养;他喜欢这类东西,所以我让人给他备了些玩赏。宝璎应该是找馆里的下人,从他那儿借的。” 宋宜笑这才恍然,但心下又有些惊疑:“郡主好好的跟我说她儿子做什么?” 尤其她都没听说过清江郡主的儿子——看来这位名叫“平安儿”的贵公子,身体是真不好,否则以他的家世,再平庸,怎么可能在帝都寂寂无名? “原来如此,还没谢过公子的慷慨援手。”宋宜笑猜不出清江郡主的用意,或者说,本能的不祥感让她不愿意朝某个方向猜,她按捺住心头的惶恐,垂眸道。 清江郡主淡淡应了声,眯了会眼,问:“今日之事,要没蒋慕葶挡在前面,矛头全对着你,你打算怎么办?” 宋宜笑沉吟了下:“我会跟她一起摔下去!” “如果她还是说你推了她呢?” “崔小姐身份比我可高贵多了,我哪儿敢对她动手?”宋宜笑抿了抿唇,“再者,不管摔下去后受伤如何,崔小姐躺一天我躺两天,躺一个月我就躺一个月零一天——总之我摔得比她惨、伤得比她重、躺得比她久,归根到底弄成这样子,还是为了救她!” 叹口气,“要这样崔小姐还好意思责怪我,那我也没办法了。” 清江郡主张了张嘴,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她既然敢在这眼节骨上闹事,显然对于相看之事没什么挂心的。倒是你,不怕被耽搁了青春?” “但崔小姐比我大两岁。”宋宜笑诚恳道,“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拿出两年青春只为了跟我耗——就算她肯,崔家人也不会答应的!” “倒是个有主意的。”清江郡主眯起眼,点了点头,“你先还席吧,劝着点蒋慕葶,我让她息事宁人可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想想今儿这场合闹出事情来,会带累多少人?这么多怨怼她承担得起吗?一点也不懂事,蒋家真是把她惯坏了!” 宋宜笑恭敬应了,正要告退——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她一惊,清江郡主却也猛然转过头,厉声问:“谁?!” “大姐!”简虚白既出声,自然也无意继续隐藏,他带着纪粟自屏风后走出,大大方方道,“原想在这儿歇会,不料大姐恰好进来。” 清江郡主见是自己弟弟,才松了口气,随即怒问:“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她把宴设在山腰,哪是像南漳郡主以为的那样图个心旷神怡?图的是让这小祖宗在上边的亭子里居高临下看个清楚明白好吗?! 结果这小祖宗却跑到广场下边的精舍来了——要不是宋宜笑还在这儿,清江郡主早就开始挽袖子了! “我明儿还有些事,过会就回帝都了。”简虚白却还像是没看到她脸色一样,微微颔首之后,就朝外走,“其他的事情,还请大姐多多费心!” 清江郡主只道他仍旧不听劝,气得拍案而起,正要出言呵斥,谁料简虚白经过宋宜笑身边时却忽然站住,伸手在腰间一扯,摘下系着宫绦的秋葵黄玉佩,递到她跟前。 宋宜笑愕然。 清江郡主亦是僵住! “其他的事,就有劳大姐了!”简虚白等了一等,见宋宜笑只愣愣的望着自己,薄唇微勾,索性直接拉过她手,将那枚玉佩塞进她手中握住了,这才放开,转头对清江郡主重复道,“大姐做事我是最放心不过的!” 说完施施然扬长而去,只留宋宜笑与清江郡主面面相觑,一直到那袭雪蓝氅衣彻底消失在门中,都反应不过来! 第四十章 他真是太歹毒了! 良久,清江郡主方颤声问:“你……你以前就认识阿虚?” “六年前曾蒙公爷相助,前些日子在博陵侯府也凑巧照过面。”宋宜笑握着玉佩,不知所措道,“但……但这玉……” 她被清江郡主陡然狰狞的面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噤了声。 “不关你的事,你先下去吧!”好在清江郡主的狂怒不是针对她,半晌后,好容易控制住情绪的郡主摆了摆手,语气竟有些虚弱,“玉佩收好,先不要告诉任何人……等我回帝都后,这事才可以过明路,知道么?” 宋宜笑用力咬了下唇,才忍住几欲脱口而出的惊疑:“简虚白!他不是要尚主的吗?!” 就算不尚主,陆蔻儿这郡主似也对这个表哥有意哪,那么多贵女虎视眈眈的主儿——为什么会解玉给她?! 不但如此,连清江郡主竟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她脑中一片混乱,竟忘记了答话。 清江郡主只道她是高兴坏了,提高声音再说了一遍,目送宋宜笑面红耳赤的告退下去,她深吸了口气,喊进珍丽。 待这心腹丫鬟进来后,照她的吩咐掩了门,如常一样笑着走到跟前,清江郡主抄起手边拂尘,兜头就抽了上去! 珍丽大惊:“郡主?!” “是谁让你向我推荐宋宜笑的?!”清江郡主一言不发,一直抽到手臂累得抬不起来了,才扔下拂尘,缓缓坐倒,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厉叱,“说!” 这时候珍丽已经满头满脸是血,趴在地上眼看着就是进气少出气多了,原本还满腹委屈,闻言不由悚然! 她能得清江郡主重用,当然也是个机灵的,瞬间就想到方才在外面看到的简虚白,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深知郡主脾气的她哪里还敢隐瞒?挣扎着爬了几步,哭道:“回郡主的话,是……是衡山王太妃!” 见清江郡主眼中刹那间杀气凛然,珍丽赶紧解释,“奴婢冤枉!奴婢反复问过太妃的人,那边一口咬定这宋小姐一直养在深闺不见外人,又说她才貌双全,只求嫁个高枝,其他都不论。奴婢这才……奴婢要知道她是简公爷看中的人,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打这样的主意啊!” “这个老货!”清江郡主气得死去活来,捶案大骂,“险些害得我们姐弟反目成仇——老东西!当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是不是?!回帝都后,我定要她付出代价!!!” ……宋宜笑心里七上八下的回到席上,这会蒋慕葶早已等得心焦,一看到她,忙问:“怎么样?” “没事儿。”宋宜笑安抚的拍了拍她手,“郡主只说让我劝劝您,毕竟今儿个来了这么多人,要闹出不好听的事,不只郡主落面子,来赴宴的人免不了也会受牵累,所以……” “方才宝璎已经跟我讲过了。”蒋慕葶见她不像是受了责罚的样子,才松口气,“但我当时实在气不过——幸亏你帮忙圆场,不然今儿可要得罪郡主了!” 你已经得罪了好吗?清江郡主都亲口说你不懂事了! 不过宋宜笑不打算提醒蒋慕葶,反正有宝璎在,回头蒋家人自会领蒋慕葶去给清江郡主请罪。 她就没必要多这个嘴了。 所以只笑了笑:“摊上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不痛快,蒋姐姐也是正在气头上,这才想窄了。” 蒋慕葶正要说话,不远处一名绿襦黄裙的女孩儿却不耐烦了,提着裙裾走了过来:“喂!慕葶,你要跟宋小姐说到什么时候才想起来我?” “这才说两句话,你急个什么?!”蒋慕葶显然跟她很熟,毫不见外的打了她一下,才给宋宜笑介绍,“这是我的好友,卫银练,御史大夫之女,她姐姐便是太子妃娘娘。” 宋宜笑不由肃然起敬:“卫小姐好!” “你也好!”卫银练好奇的打量着她,“听慕葶说,今儿个她被崔见怜坑了,都是你给她出的主意才脱了身?” “只是胡乱诌了几句。”宋宜笑谦逊道,“歪打正着罢了,若无蒋姐姐跟宝璎,也只是纸上谈兵。” “说了这事不提了!”蒋慕葶大概被宝璎提点过,这会倒是聪明起来了,拿手肘撞了撞卫银练,警告道,“宜笑的身世刚跟你说了,咱们两个不怕崔家报复,她可不是!你想知道什么回去了问我,别在这儿提,人多口杂的!” 卫银练白她一眼:“方才是谁一接到口信就把丫鬟派了过去帮忙、还指点宝璎去借蛇的?这才一转身就过河拆桥了是不是?” 又说,“崔家又不是傻子,凭你那脑子,连给清江郡主个面子都不会,那还不是一坑一个准?既然没坑到,功劳当然在宋小姐!我就是在这儿一句话不提,回头宋小姐还不是一样被记恨上?” 见蒋慕葶脸色大变,宋宜笑却还是镇定自若,心下越发佩服后者处变不惊,热情洋溢道,“我卫家虽然不能说权倾朝野,但有我姐姐在贵妃跟前斡旋,崔家总也要给几分面子!我有个弟弟与宋小姐你年岁仿佛,不是我自夸,我几个兄弟里数他最俊,人也敦厚……” “等等!”蒋慕葶惊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给宜笑介绍夫婿?” “不然你以为我在这儿等这么久是图什么?”卫银练撇嘴,“难不成是为了陪你?!” 他们卫家已经出了位太子妃,还生有嫡子,是准后族了。为了不招忌,子弟婚娶还是低调点的好,顶尖出身的贵女反而不能要。 宋宜笑之父的现任岳父是太子宾客,她成长的衡山王府与东宫关系也不坏,不管父族还是生母这边,政治立场与卫家都没有冲突。 至于她本人,受过王府的女学教导,却又不是王府骨血,算不得很尊贵。蒋慕葶被诬陷之事证明的城府与应变、卫银练亲眼目睹认可的容貌及气度——再适合做卫家媳妇没有! 卫银练既然碰见了,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她不提给弟弟做媒也还罢了,一提,倒也提醒了蒋慕葶:“就算给宜笑介绍夫婿那也轮不到你啊!我还有两个哥哥既没成亲也没定亲哪!” “你三哥房里已经有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卫银练有备而来,闻言毫不犹豫的拆台,“你四哥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在外面鬼混——这样的哥哥也好意思介绍给宜笑,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呸!你弟弟才十三岁,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蒋慕葶气得脸都红了,“我三哥房里那些人都是灌了避子汤的,成亲前肯定都会打发出去!我四哥是不懂事,但要成亲的话,我爹娘能不管他吗?!” 宋宜笑:“……………………” 不要闹了好吗?她袖子里还藏着那位燕国公塞过来的玉佩哪! 万幸宝璎出来圆场:“两位小祖宗,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宴?这类话是能在这儿说的吗?” 今天连你们自己都是被相看的,还有心思物色嫂子跟弟媳? 况且,“宋小姐方才被郡主单独留了说话,不定郡主这会也记住宋小姐了呢?” 虽然宋宜笑的出身不是特别高贵,景况论起来还有点尴尬,但既然能来赴宴,说明她也是有中选资格的——尤其经崔见怜污蔑蒋慕葶之事,她算是在清江郡主跟前露了脸了,只要郡主不讨厌她,回头说几句好话,即使做不成王妃,捞个侧妃却大有可能! 经宝璎提醒,脑子发热的卫银练跟蒋慕葶才反应过来,既遗憾又欣慰:“虽然做不成一家人,但宜笑你能有个好前程也是件好事。” 宋宜笑强笑着接受了她们的祝福,心里却是全然没底——简虚白当着清江郡主的面解佩相赠,用意可谓昭然若揭。 问题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她自卑得根本不敢相信简虚白会爱慕自己,但两人最近一次见面距现在也没几天,那时候简虚白对她可没流露出丝毫男女之情! 结果今儿就决定娶她为妻了——这能叫她不多想吗? 因为藏在屏风后,听到清江郡主盘问她的话,被她的机智所触动? 别开玩笑了! 那位可是宫廷中长大、还是皇太后亲自教导,又在乌桓人手里被上了五年多课——宋宜笑觉得,他见过的阴谋诡计,恐怕自己两辈子的见识加起来都比不上! 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么点小聪明? “难道那天我看到亭子里有两个人的事,他还是发现了?”宋宜笑想到这儿就觉得坐卧难安,“是了,他要灭我口不难,但要是因为我死了,引起他的对头怀疑,再查出他的秘密,那可就不好了!” “可他要是娶了我,我再出事儿,以他在贵女中受欢迎的程度,推到争风吃醋上去不要太容易!” “回头他在我灵前哭个几声,作几篇悼念的诗啊赋啊的,既除了眼中钉,又能博个好名声,世人还得说我没福,承受不起他的‘情深意重’!” “他真是太歹毒了!!!” 不禁握紧了那块秋葵黄玉佩,暗暗决定,“这人绝对不能嫁!不然我迟早会‘红颜薄命’!” 问题是,以简虚白的身份,这块玉佩……要怎么还回去?! 而且她还得尽快找个能保护她不被简虚白灭口的人…… 心念急转之间,宋宜笑忽然想到早上陆蔻儿主动邀她同行之事—— 蒋慕葶说,是袁雪萼派的人在占春馆门口托付了她,她才特意去花林中找宋宜笑的。 如果那些人出发太晚,根本赶不上了,何必还要追到占春馆门前? 恐怕不是没追上宋宜笑、只能托付蒋慕葶,而是因为宋宜笑此番与陆蔻儿姐妹同行,大部分护卫都是太妃所遣,把人拦着,压根报不成信! ——传话者只能徘徊门外,候到蒋慕葶这个与袁雪萼关系不坏的大家闺秀,托付一二! 宋宜笑握紧了手中银盏,心倏忽沉了下去:“难道说,太妃故意纵容我来赴宴,目的就是助简虚白灭口?!” 第四十一章 这样的热络,你们想要? 这天一直到宴快散了,作为主人的清江郡主才匆忙还席,南漳郡主看到了就很奇怪:“表姐怎么去了这么久?” 又注意到她身边的大丫鬟也换了人,“珍丽呢?” “平安儿那边有点事情,所以耽搁了。”清江郡主现在心情很不好,但既不想被人知道内情,自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所以还是和颜悦色的回答了表妹的话,“我怕他那儿没得用的人,叫珍丽留下照顾点儿。” 南漳郡主关心的问:“平安儿没事吧?” “还好。”清江郡主抿了抿唇,敷衍了一句,就问,“方才席上如何?” “见您迟迟不回,骚动过一阵,但没多久就平息了。”南漳郡主笑道,“毕竟是表姐您的地方,谁敢放肆呢?” 这话听着是在恭维清江郡主,但刚刚处置完崔见怜诬陷事、又得知衡山王太妃摆了自己一道,清江郡主再听这样的话,就跟被打脸没什么两样了,闻言脸色就沉了沉! 不过到底年纪阅历摆在那,也就失态了一小会,清江郡主就恢复了常色,开始办正事——拣了出挑的闺秀,令她们到跟前回话。 这天宴散之后,回帝都的路上,席上被清江郡主特意问过话的闺秀固然欣喜,没被问到的失落之余也抱着万一的指望——当然,离席半晌才还席的崔见怜、蒋慕葶、宋宜笑三人,也没能逃过有心人的眼目。 才出占春馆,就有人拦着马车询问缘故。 “开席前,崔见怜的人不小心打坏了我的东西,后来我们就去处置了下……宜笑为什么也去?雪萼托我照顾她,那我这么言而有信的人,当然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她了!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崔见怜不小心摔着了,我们这么心软的人,难道还能把她一个人扔下自去吃酒?那当然是陪到她能回去才一起走了……宜笑最后才到?她去更衣不行?” 蒋慕葶面色不愉的摔下车帘,“不相信?不相信你还来问我?!” 要就她一个人这么说,肯定人还没回到帝都,各种谣言先传过去了。 但崔见怜被捏了把柄,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认了她那番暗藏讽刺的话,再加上一个卫银练敲边鼓,众人虽然还有疑惑,到底没再纠缠。 纵然如此,蒋慕葶与卫银练还是亲自把宋宜笑送到衡山王府,才各回各家。 衡山王太妃听底下禀告说宋宜笑回来时是这两位亲自送的,心里就是一个“咯噔”,等陆蔻儿、陆钗儿到了跟前,忙问:“宋宜笑怎么跟蒋家、卫家的女孩儿一道了?不是叫你们一直带着她的么!” 两个孙女正满腹委屈,闻言就诉起了苦:“祖母您还叫我们带上她!您不知道今儿个在窦表姐跟前,她有多抢风头!旁人见着了,还以为她才是王府的嫡出郡主,我们两个方是寄居的外人哪!” “是吗?”太妃闻言,心放了大半,语气也舒缓起来,“那她刚才被那两位送回来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清江郡主托付她们的?” 说到这里忽然醒悟过来,皱眉,“就算郡主喜欢她,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来,做什么没托付你们?!” 陆蔻儿本来就因为今儿个备受清江郡主冷落,攒了一肚子的气,结果回来之后连亲祖母也是句句不离宋宜笑,半晌都没句嘘寒问暖,越想越心酸,忍不住冲口道:“我哪知道?!表姐拉着她说刺绣说得浑然忘我,还是表姐的丫鬟看我们尴尬,打发人带我们去看花才保了几分面子下来——难为这么丢人之后,宋宜笑不来找我们,我们还去找她?!” 见太妃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陆钗儿毕竟是庶女,胆子要小得多,可不敢像陆蔻儿一样说话,赶紧道:“祖母,是这样的,我们看花回去时,那蒋慕葶就拉着宋宜笑一道了,据说蒋慕葶跟袁表姐关系很好,会不会是袁表姐介绍她们认识的?” “所以你们就自顾自去饮宴,没管她们?”太妃怒道,“你们走时我是怎么交代的?看好了宋宜笑,多领她到清江郡主跟前——你们怎么就是不听话?!” 陆蔻儿差点没哭出声:“祖母平常也不见多喜欢宋宜笑,怎么这会把她当心肝宝贝了?!今儿个从头到尾窦表姐都没怎么理会咱们,那么多闺秀看着,咱们都快没脸回来了,您竟然一点都不心疼,问来问去就是问宋宜笑,到底谁才是陆家骨血?!” “你懂个什么?!”太妃被孙女气了个倒仰,使个眼色让左右都下去了,方愠怒道,“清江郡主膝下那个独子你们忘记了么?我跟郡主左右的人说好了,推荐宋宜笑给清江郡主做儿媳妇,今日清江郡主见着了宋宜笑能不热络——这样的热络你们想要?!” 陆蔻儿跟陆钗儿大吃一惊:“卓平安?!窦表姐那个傻儿子?!” 清江郡主这独子在帝都贵胄中间其实也不像宋宜笑之前认为的那么寂寂无名——当年清江郡主与郡马十分恩爱,婚后不久就有了妊娠。正万事如意时,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郡马意外身故,怀孕才七个月的清江郡主悲痛之下早产不说,还是难产! 虽然宫里闻讯立刻派了太医到场,但当时情况已经非常危急,偏清江郡主念及郡马也是独子,不肯弃子保母,定要生下儿子为郡马延续血脉。 可她对郡马一往情深,皇太后跟晋国长公主却是更看重她的性命的,所以僵持到后来,虽然母子两个都侥幸活了下来,可胎儿在腹中时间过长,竟坏了脑子!而清江郡主也因此伤了身体,此后都无法生育了! 这个取名“平安”的孩子不但生来痴傻,要命的是他还爱打人,最要命的是他打人时力气还特别大,以至于四五岁时就把照顾他的小丫鬟打成残废过——早先也不是没人议论,可清江郡主在显嘉帝跟前哭诉一番,显嘉帝勃然大怒,一口气发落了十几个朝官为外甥女出气后,就再没人敢提一个字了。 久而久之,帝都年轻一辈,竟没几个知道卓平安之事了——就是陆蔻儿姐妹,也因为是宗室之女,方晓得一些内情。 衡山王太妃处心积虑把宋宜笑推荐给清江郡主做儿媳妇,既铲除了韦梦盈的一个助力,又出了口气,还能交好清江郡主,可谓是一箭三雕——可怜太妃还不知道简虚白解佩之事,不但算计落空,清江郡主这会反而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呢! 她跟两个孙女解释了缘故,又仔细盘问一遍经过,觉得没什么问题,舒眉笑道:“这么着,这事咱们就等着瞧好了,你们且下去,权当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了么?” 陆蔻儿这会一扫方才的嫉妒,笑得春暖花开:“祖母放心!宋宜笑要嫁给卓平安,那就是我的外甥媳妇了,我怎么还会欺负她呢?” “我也是!”陆钗儿却不像她这么高兴,虽然很嫉妒宋宜笑靠着生母得宠,作为外人,在衡山王府倒过得比她这个庶女还优渥,可想想这个同龄女孩儿回头竟要嫁给个傻子不说,还是个常把身边人打出事来的傻子! 陆钗儿心里实在有些不忍——但要她去告诉宋宜笑她也不敢,毕竟这事是她嫡祖母做的,她连嫡姐都不敢得罪,哪敢得罪嫡祖母? “回头好好收拾点东西给宋宜笑添妆吧!”陆钗儿这样想着,“也算是尽份心意了。” ……宋宜笑不知道卓平安之事,虽然在清江郡主提到她的“平安儿”时有所察觉,可这会她心思都放在了揣测简虚白的真实目的上,哪里还想得起来其他事? 按照清江郡主的叮嘱,她回到衡山王府后,只跟赵妈妈说了秋葵黄玉佩的事,连韦梦盈都没告诉——说到底,她眼里乳母比亲娘可靠。 赵妈妈闻讯自然是欢喜无比:“真真是谢天谢地!奴婢这些年来只求小姐能许个好人家,万没想到会是国公爷!” 她对简虚白做姑爷满意,倒也不全是因为简虚白身份尊贵,也因为,“简公爷是皇太后抚养,晋国长公主所出!太后深居宫闱,长公主呢有自己的长公主府,都不会跟简公爷住一起!您过了门,上头没有婆婆盯着,可要轻松许多!” 提到这一点,赵妈妈就忍不住想起前事,“其实王妃当初跟宋老爷过得是很好的,要不是庞老夫人横竖看王妃不顺眼,王妃也未必会改嫁!所以做媳妇的,最怕遇见跟婆婆不投缘。似小姐这样,跟婆婆不住一起,也就去请安时待一会,凭怎么个不投缘法,至多当时忍一忍,回头关起门来过日子,总是自己当家作主,可要免除许多麻烦!” “……这事儿先不要说出去!”宋宜笑见她都兴致勃勃的说到自己出阁后跟婆婆的相处之道了,满心苦涩都不知道怎么倾诉才好,半晌才把那块玉佩递给她,“这玉妈妈给我收着吧,免得锦熏服侍我时发现了。” “是不能叫她知道,这小蹄子嘴上老是把不住!”赵妈妈慎重的收好玉佩,“不过,小姐为什么不告诉王妃呢?如今府里要立世子,太妃正与王妃相持不下,若晓得小姐您得了简公爷的玉佩,太妃肯定会从中作梗的。王妃早点知道,也好给您早做打算不是?” “妈妈你不知道今儿个的宴上有多少贵女。”宋宜笑沉吟了会,觉得在博陵侯府凉亭里看到的那一幕,还是不要告诉赵妈妈的好——万一简虚白真要追究这事,知道的人恐怕都难逃一死,自己已经没保住芝琴了,何必再拖赵妈妈下水? 不告诉韦梦盈,固然因为不大信任这个娘,其实也是怕害了她。 所以这样道,“这玉佩是简公爷自己私下给我的,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谁知道他的长辈们看得上看不上我呢?要出了岔子,只咱们知道,偷偷把玉佩还回去也就算了。万一传了风声出去,您说多么尴尬?也叫娘空欢喜一场。” 赵妈妈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简家正式提亲之前,这事还真作不得准,顿时就悬心起来,暗暗祈祷:“小姐虽然身世飘零了点,可论才学论容貌哪样比那些贵女差了?这门亲事可一定要成啊!” 却不知道宋宜笑巴不得蹦出来个贵人把这事拦了就好了——主仆两个各怀心思的祈祷了数日,上巳宴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这样的事情都是由高到低,所以头先传出来的,就是南漳郡主为魏王妃! 宋宜笑闻讯,惊得打翻了茶碗:“怎么会?!” 明明崔见怜都承认她存心污蔑蒋慕葶了,蒋慕葶怎么还会被南漳郡主取而代之?! 第四十二章 反正我是娶定了! 经过上巳之事,宋宜笑与蒋慕葶、卫银练也算是闺中好友了。 如今听说了这等变故,她自要弄个明白。 问题是魏王娶妃跟衡山王府没什么关系,所以王府这儿就知道个结果,其他什么风声都听不到。 而宋宜笑之前跟蒋慕葶只是泛泛之交,就算现在关系更进一步,究竟时日尚浅,在没得到邀请的情况下上门拜访,还赶着蒋家有事的眼节骨上,委实过于冒昧。 所以只能先去找袁雪萼,看看这位袁姐姐可有内幕消息。 要是没有,袁雪萼打听起来也更方便快捷。 “妈妈把那玉给我吧!”想到在博陵侯府很可能会碰见简虚白,宋宜笑觉得这也许是个拒婚的机会,支开锦熏后,悄悄对赵妈妈道,“简公爷常去博陵侯府,要是碰见问起来,我说没带,怕他会误会我不重视他给的东西。” 赵妈妈不疑有他,爽快的取了玉给她带上。 这天晌午后,她到了博陵侯府,袁雪萼亲自在二门处迎住,一见面就热情的挽住她手,边朝里拉边庆幸:“听说你到底还是去了上巳宴,我担心极了!还好你没事儿!” “说来还要谢谢姐姐你,要不是你托了蒋姐姐照顾我……”宋宜笑话还没说完,却被袁雪萼诧异打断:“我托了慕葶?没有啊!” 宋宜笑惊道:“没有?!” “慕葶这么跟你说的?”袁雪萼沉吟道,“可能她以前跟你也不是很熟,那天看到了想照顾着你点,又怕直接说了面子上下不来,所以拿了我做幌子?” 宋宜笑可不这么认为,蒋慕葶可不是含蓄的人,她连在清江郡主跟前都能使性.子,好心照拂自己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蒋姐姐说,是姐姐你派人在占春馆前拦住她托付的。”宋宜笑越想越不对劲,提醒道,“要只是想借姐姐你的幌子,有必要说这么详细吗?她照顾我是好意,又不是害我,就算对于理由一带而过,我也不可能没眼色的追根问底!既然这么讲了,恐怕真有人自称是受姐姐你的命令,前去托付了她!” 袁雪萼不知道蒋慕葶之前已被内定为魏王妃,如今却被南漳郡主抢了丈夫——闻言惘然道:“可我真的没派人啊!再说,要是我派的人,都跑到占春馆门前了,做什么不索性再早一点拦下你?” 宋宜笑深吸口气,站住脚,认真的看着她:“我想,这事儿,必须跟侯爷说一声!” 勾心斗角这类事,跟袁雪萼讲纯粹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找上袁雪沛。 索性袁雪萼向来有自知之明,闻言毫不迟疑的带着她换了条路,直奔袁雪沛的住处。 到了地方,下人先行进去禀告,袁雪沛正好有空,闻言忙将两人请到跟前,细问之后,又听宋宜笑暗示了原本蒋慕葶才是魏王妃,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换成了南漳郡主——蒋家会出王妃的事情,之前好几家都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在上巳宴上打趣蒋慕葶。 现在打趣却成了打脸,蒋家人也好,宫里的蒋贤妃也罢,心情可想而知! 博陵侯府压根就没掺合这事,偏偏冒出个袁雪萼托蒋慕葶照料宋宜笑来,袁雪萼还懵懵懂懂不晓轻重,袁雪沛却阴了脸,察觉袁家似乎被坑了! “宋小姐!”袁雪沛思忖片刻后,和颜悦色的对宋宜笑道,“我有些话想单独问萼儿,不知你可否先往前厅奉会茶?” 宋宜笑自是求之不得,她自己都一堆事情呢,哪有心情再卷进博陵侯府这边的恩怨情仇? 结果她在前厅没喝两口茶,一主一仆未用下人引路,就熟门熟路的走了进来,恰与她打了个照面——正是简虚白与纪粟! “见过公爷!”宋宜笑用力握了下拳,方起身行礼。 简虚白今日穿着玄色盘领衫,上以金线勾勒着繁复的花纹;同色玄底金纹锦缎束腰,腰间换了一块纳福迎祥的羊脂玉佩;外罩绛红宽袖氅衣,羊脂玉竹节簪绾发——红黑都是浓烈厚重的色彩,越发衬托出他雪肤墨发,贵气逼人。 许是因为解佩相赠的缘故,他语气比以前要随意许多:“不必多礼。” 纪粟笑着凑趣:“宋小姐也在这儿?可真是缘分。” 说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简虚白,话中撮合之意不言而喻。 宋宜笑惦记着把玉佩还回去的事,闻言尴尬一笑,装作没听见,只坚持行完了礼:“礼不可废。” “雪沛跟他妹妹在说话?”简虚白看宋宜笑单独在这儿,一猜就中。 “是有些事情要兄妹两个商议下。” 闻言,简虚白想了想,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那我等一会吧!” 宋宜笑握着茶碗没说话,正琢磨着怎么单独跟简虚白说事情,纪粟却已体贴的找了个借口把锦熏喊走:“奴婢方才掉了件东西在外头,不知道能不能请锦熏姑娘帮着一起去找找?” 锦熏觉得这要求简直莫名其妙——她又不是博陵侯府的下人,是跟着宋宜笑来做客的,纪粟找谁帮忙不好,偏要找她? 无奈宋宜笑点了头,为免扫了自家主子颜面,只得疑疑惑惑的领命而去。 待这两人出去后,宋宜笑决定快刀斩乱麻,取出那枚秋葵黄玉佩,搁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朝简虚白推过去,字斟句酌的道:“公爷厚爱,本不该不识抬举,无奈……” “衡山王府有人为难你了?”简虚白翻起桌上茶碗,给自己沏了盏茶水,才端起来,闻言又放了下去,利落的打断道,“还是你爹那边有什么话说?” “……没有。”宋宜笑顿了顿方道,“那天郡主叮嘱我暂时不要透露这事,如今无论是我娘还是我爹,都还不知道。” 简虚白“嗯”了一声,不解道:“那你把玉佩还我做什么?” “我觉得我蒲柳之姿,配不上您!”宋宜笑定了定神,道,“所谓……” “没事。”谁想她的话再次被打断,简虚白呷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道,“娶妻娶德,我也不是那等惟貌是举的好色之徒。” 其实我觉得我长得不错! 你居然对着我说娶妻娶德! 你什么眼光! 宋宜笑默默咽了口血,虚伪的说道:“我德行也很浅薄……”“场面上过得去就成了。”简虚白一脸的无所谓,“你在上巳宴上不是做得很好?” 你还真是在那里看上我的啊?! 宋宜笑愕然良久,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上巳宴当日群芳汇聚,其中才貌双全者数不胜数,我在其中犹如萤虫之于皓月,不知公爷为何选中了我?” “家世不算显贵,人品相貌都过得去,最重要的是识大体知进退。”简虚白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道,“我对妻子的几个要求你都符合,恰好碰见,就是你了。” 宋宜笑:“………………………………” 所以,她要感谢崔见怜的诬陷吗? 不但让她跟蒋慕葶、卫银练结下友谊,还误打误撞入了简虚白的眼? “你好像不大愿意?”简虚白见她沉默,似乎看出端倪,玩味一笑,“实在不愿意的话,说出来也无妨!” 这要搁在上巳宴之前,正急着离开衡山王府那潭水,纵然简虚白并非出于爱慕才提亲,宋宜笑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但上巳宴上,无论蒋慕葶还是卫银练都表达了想跟她做一家人的意愿,这人有了退路,难免就要多想一想。 比如说:“先不说简虚白方才的回答是否撒谎,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把我骗过门之后暗中下手灭口;就算他说的是真话,显然他娶我是觉得我适合做他妻子,而不是出于恋慕——就算我不求跟夫婿心心相印一生一世吧,可要过一辈子的人,这样随意的就决定了,实在叫人心里没底!” 最重要的是,“六年前就听说他是要尚主的人,也不知道现在为什么不提这事了?难道因为他被乌桓俘虏过,所以长兴公主不愿意要他了?但冲着他这容貌气度,谁家女孩儿抗拒得了?” 她能抗拒,是因为她心怀恐惧。 可长兴公主贵为金枝玉叶,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公主见多了俊彦,不稀罕他,但陆蔻儿呢?还有为什么他说不要家世太好的女孩儿?”宋宜笑本能的感到简虚白如今处境的复杂,否则怎会不敢联姻名门,非要选家世不太显贵的人家?! ……总而言之,嫁给简虚白的话,恐怕看似光鲜亮丽,实则麻烦无数。 宋宜笑连知根知底的衡山王府都不想久留,更遑论趟他这潭毫无所知的混水? 经过缜密的思虑后,她终于下定决心,颔首道:“还请公爷见谅!” 说着,将秋葵黄玉佩直接推到他手边,暗松口气! “那就收起来吧!”谁想简虚白只淡淡瞥了眼那玉佩一眼,便波澜不惊的吩咐。 宋宜笑石化了:“公爷,您方才不是说?!” 堂堂国公,要不要这么快出尔反尔啊你?! “我只说你不愿意可以说出来,又没说你说出来了就允你自去。”简虚白放下茶碗,凤眸中满含戏谑,薄唇轻勾,懒洋洋道,“横竖我是没耐心再去挑个妻子的,所以无论你愿意不愿意嫁,反正我是娶定了!” 宋宜笑:“………………!!!” 她好想吐血!!! 第四十三章 咱们两个都被算计了! ……袁雪萼终于听完了兄长的训诫,出来前厅找宋宜笑,却见厅中空空落落,只宋宜笑与简虚白相对而坐,气氛诡异。 她诧异问:“怎么也没人伺候你们?” “纪粟掉了东西,都出去帮忙找了。”宋宜笑方才到底还是却不过简虚白压力,默默咽下一口血,将那块秋葵黄玉佩收了回去。 ——这会正郁闷得无以形容,看到袁雪萼出来,巴不得赶紧走人,免得继续对着简虚白,会忍不住一拳揍上去! 所以边说边起了身,“找了这么久,应该差不多了。袁姐姐出来了最好,咱们出去瞧瞧?” 简虚白也是等候已久,闻言放下茶碗:“我去找雪沛,你们看到纪粟跟他说一声!” 各走各路之后,袁雪萼就问:“他没为难你吧?” 太为难了好吗? 可他为难的事儿能说吗? 宋宜笑咽了把辛酸泪,违心道:“没有。” “那就好!”袁雪萼松口气,“这人凶得很,我就怕他也欺负你!” 她以前跟简虚白见得不多,只知道是自己哥哥的好朋友,其他也没什么看法。自从那次被他大骂一顿后,印象里就只剩了“凶悍蛮横”四个字——总觉得简虚白走到哪里就欺负到哪里! “我以前听说他是要尚主的,怎么现在反而没消息了?”宋宜笑不想再提简虚白,但忽然想到这事,不问个明白实在不放心,便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打听,“还以为这回魏王赐婚之后,他的事也该有圣旨或懿旨下来呢!” 袁雪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她去找到锦熏,又向纪粟传了话,两人一块到了绣楼,再遣散闲人,方道:“我哥哥说这事儿的内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只简单跟我提了提——简公爷本已贵极人臣,若再联姻显贵之女,岂不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却叫陛下、太子将来怎么用他?” 宋宜笑一想也是,但:“简公爷做国公时不是才五岁吗?” 他十一岁时还被传为准驸马呢! “你说的那个传言我早年也听说过,所以当年偶尔看到他时,我头都没抬过,惟恐叫人议论。但内情我哥哥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了。”让她失望的是,袁雪萼沉吟良久却摇了摇头,“这事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毕竟我哥哥总不会害我的,能让我知道的事情他从来没有瞒过我。既不说,必然有什么忌讳在里头!” “我也不是那么好奇的人,可现在我就要做他妻子了,这些内情不知道的话,回头我不定怎么死得都不知道好吗?”宋宜笑心中泪流满面,但权衡再三,还是没有说出此事求袁雪萼去纠缠袁雪沛——毕竟袁家兄妹现在的景况也不是很好,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就装作听进了她的劝说,把话题转到蒋慕葶的婚事上:“蒋姐姐的事情,不知道我能听一听么?” “这事哥哥暂时也弄不清楚。”袁雪萼蹙起眉,“要不是你今天过来提到,我都根本不知道有人冒了我的名义,去托付了慕葶——但望这事跟她没做成魏王妃不要有关系才好!” 她对蒋慕葶的情况更清楚一点,“慕葶与魏王殿下算是青梅竹马,她是真心喜欢魏王殿下的。这回……若当真与我有关系的话,恐怕往后她都不愿意跟我来往了!” 宋宜笑苦笑:“我倒担心这事是与我有关系!不然,假借你名义也还罢了,做什么要蒋姐姐照顾我?” “可你没得罪过什么人吧?也就一个崔见怜——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会大家还是小孩子哪!”袁雪萼不解道,“她至于记到现在?” “她怎么不至于?”宋宜笑冷笑着将上巳宴上的事给她说了下,“……清江郡主不想坏了大家兴致,也要给贵妃、太子还有崔家面子,这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袁雪萼恍然道:“我就说前两天崔家给蒋家送了厚礼,说什么感激慕葶在上巳宴上救了崔见怜——明明慕葶跟崔见怜关系也就那么一回事,都不在一起玩的,怎么会赶巧救到崔见怜了?合着还有这样的内情!” 她蹙起眉,“这么说,假冒我名义托付慕葶的,就是崔见怜?” “我觉得不一定。”宋宜笑沉吟道,“没听说崔见怜跟蒋姐姐有什么恩怨,倒是南漳郡主……” 说到这里若有所思,“那天事情的起因,是崔见怜的人打坏了蒋姐姐祖母留给她的玉步摇,蒋贤妃怎会看不出来这是故意的?可最后魏王妃还是定了南漳郡主,难道……” 一个想法电光火石般掠过她脑海,宋宜笑不由腾的站起,“糟糕!咱们两个都被算计了!” 袁雪萼愕然道:“什么?” “蒋姐姐早在上巳宴前,就得到陛下默认,是准魏王妃了!”宋宜笑语速飞快的解释,“但南漳郡主也想做魏王妃——虽然说代国长公主向来深得上意,可魏王的婚事,归根到底是五个人最有理由发话:帝后、太后、贤妃还有魏王自己!” “蒋姐姐的丫鬟宝璎亲口说,陛下已经允诺!既然如此,我想太后与皇后应该也不反对——蒋贤妃是蒋姐姐的亲姑姑,那就更不反对了!至于魏王殿下,你也说了,他跟蒋姐姐是青梅竹马!” “这种情况下,南漳郡主想如愿以偿,那只能指望蒋姐姐自己出岔子!” “可蒋姐姐在外有家人庇护,在内有贤妃照拂,身边还跟了个精明的宝璎,哪是那么容易出事的?” “就算设计谋害她,一个不小心落下把柄,贤妃也好,蒋姐姐的家里人也罢,怎肯善罢甘休?!” “代国长公主与富阳侯是尊贵,但蒋家跟贤妃娘娘也不是好惹的!” “尤其贤妃是魏王养母,不管魏王妃是谁,都理所当然要孝敬好她!哪怕没证据,一旦贤妃怀疑是南漳郡主坑了蒋姐姐,以后岂能给南漳郡主好脸色?!” “所以,即使要害蒋姐姐,也要害得合情合理,总之不能让人想到代国长公主一脉!这样即使蒋姐姐做不成魏王妃,蒋贤妃与蒋家的矛头也不会对准了南漳郡主!” 宋宜笑脸色铁青,“咱们两个,就是他们选的替罪羊!” 袁雪萼怔道:“你是说……?” “上巳宴那天,我本来是跟着陆蔻儿姐妹同去占春馆的。后来蒋姐姐主动找到了我,说是受你托付照顾我,之后我们自然都是一起了。”宋宜笑冷笑出声,“蒋姐姐这么做,当然是因为她相信了那传话之人的话——从这儿起,我跟她就落入陷阱了!” 因为,“赴宴时带的换洗衣裙与钗环,送进山腰精舍时,大抵都是跟同伴放一起的!” 袁雪萼恍然:“崔见怜的人是故意打坏慕葶的玉步摇,好算计她。但贤妃跟蒋家追究起来时,她却会说本想弄坏你的东西,以为你的妆匣跟慕葶的放在一起,去做手脚时拿错了?” “不错!”宋宜笑恨道,“这样,事情的起因就是崔见怜跟我之间的恩怨,却因为蒋姐姐那天做了我的同伴,牵累了她!” 如此,与代国长公主、南漳郡主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崔见怜不但成功完成南漳郡主的托付,还能借蒋家以及贤妃的迁怒,狠狠报复宋宜笑——宋宜笑就说上巳宴的事情,为什么崔见怜只顾盯着蒋慕葶而绝口不提自己? 她以为崔见怜的报复,只是引诱宝璎推自己出去做替罪羊,现在才知道真是太小看这位贵妃侄女了! 袁雪萼沉思片刻,还是觉得很不解:“但崔见怜的栽赃,不是已经被你当着清江郡主的面戳穿了吗?为什么魏王妃依旧是南漳郡主?” “我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才来找你的。”宋宜笑摇了摇头,“我估计这几天里,中间定然又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咱们两个是不是又被拖下了水?” 她不禁暗暗庆幸自己一听说魏王妃是南漳郡主,就立刻来袁家,这才撞破了有人冒充袁雪萼之名给蒋慕葶托付的事儿,又及时去告诉了袁雪沛——不然被坑惨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好在哥哥已经知道这事了。”袁雪萼头疼了一会没有头绪,却依然乐观,“哥哥一定会弄清楚,还咱们个清白的!” 你问心无愧,可我不一定啊! 宋宜笑张了张嘴,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她跟崔见怜的恩怨是真实的,单凭这一点,蒋慕葶知道真相后,可未必不对她生出怨恨来! 毕竟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尤其蒋慕葶还是真心爱慕魏王! 再者,袁雪沛即使查明真相,对宋宜笑也未必就是好事。 上巳宴上,宝璎不过一个奴婢,仗着蒋家的权势,就敢要宋宜笑去牺牲! 何况袁雪沛是袁雪萼的亲哥哥,还视妹妹如掌上明珠? 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让自己妹妹脱身,把宋宜笑推出去做挡箭牌? 归根到底,她这样没有可靠庇护的女孩儿,任谁看着,都是软柿子。 宋宜笑不知道自己没收到的那封信,其实是袁雪沛提醒妹妹所为,有六年前他参与獒犬之事的坏印象打底,又有最近宝璎的例子,她对袁雪沛全没信任。 所以无法像袁雪萼一样,认为事情交给袁雪沛了就万事大吉。 “代国长公主殿下、南漳郡主……”宋宜笑深吸了口气,感到阵阵绝望,“这两位连衡山王府都避之不及,被她们惦记上,可要怎么办?” 不但如此,还有个蒋家敌友未知呢! 这日子能过?! 虽然说天无绝人之路——但现在横看竖看,这路都只一条: 赌一把,嫁给简虚白! 第四十四章 当头一棒 宋宜笑心情沉重的回到衡山王府,才进门,就被韦梦盈喊到跟前:“有几户人家来提亲,你过来自己瞧瞧。” “提亲?”宋宜笑一怔,“娘都回了吧,我如今不想这些。” “你都十四了,转年就要及笄。”韦梦盈没好气道,“这会还不说亲,像什么话?不说太妃正盯着你出阁的事,就算太妃没赶你走,你也不可能在王府住一辈子吧?这时候害什么羞!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才是正经!” 宋宜笑纠结着既然现在不嫁简虚白肯定没有好下场、嫁了还有一线指望,要不索性跟亲娘坦白得了——就听韦梦盈继续道,“不过你也不能自视太高,究竟女孩儿家的婚姻高低,靠的是父兄,自己再出色,出身搁那儿,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她这么一说,宋宜笑就觉得情况不太好,试探着问:“娘是说这些提亲的人家?” “你自己看吧!”韦梦盈摆了摆手,让薄妈妈交给她几张宣纸。 宋宜笑接到手里一扫,脸色那叫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些人虽然全都是官家出身,但门楣低微且不说,本身不是庶出就是有缺陷,甚至还有一个至今没能认祖归宗的私生子! 那庶出的还有个标注,疑为重病在身急需冲喜! “娘想让我嫁给这样的人?!”宋宜笑手一松,任宣纸落地,怒极反笑,“娘辛苦养育我这些年,难道认为我只配许给这样的东西?!” 不说她这六年来勤勤恳恳求学磨砺出来的才貌气度,单说仅仅“终身大事”四个字,只要自家女儿还算健全,这样的提亲者,谁家不拿扫帚打出门外去?! 自己这亲娘倒好,不但都记了下来,还拿来给她亲自过目! 这份威胁警告之意,傻子也能明白了! “你说的什么话?”无视怒目喷火的女儿,韦梦盈呷了口茶水,好整以暇道,“我是你亲娘,我能不盼你好?可谁叫你有那样的爹跟祖母?就算这六年来我没有对不起你,也把你养得如花似玉,但女孩儿家的身份,看得是父家而不是亲娘身份!我再疼你,只是你娘不是你爹,有什么办法?!” 又说,“当初太妃还要你立刻嫁人,都恨不得立马去大街上拖个人来跟你拜堂成亲!要不是为娘我死活拦了,你现在早就嫁为人妇了——还是那句话,娘不是不疼你,是爱莫能助!” 见宋宜笑脸色煞白的朝外走,也不阻拦,待她跟锦熏都远去了,才冷哼一声,“不听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治不了你?!” 宋宜笑急步而行,走到花园里,瞧着四周无人时,强忍许久的泪水到底还是落了下来:“可笑我之前还试图把玉佩还给简虚白,合着在娘眼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向我提亲的!” 她知道韦梦盈不可能当真把她嫁给那些人,否则这六年岂不是白养她了? 但这样赤.裸.裸的警告,哪个做女儿的看了能不伤心? 韦梦盈口口声声“我是你亲娘”,难道这世上做亲娘的就是这样逼女儿的吗?! 她浑浑噩噩的走着,心里翻来覆去只是锦熏当初那句话“什么时候咱们有自己的家就好了”。 ——是啊,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个真正的家? 无论贫富,不必担心被随时扫地出门,不需要看人脸色过日子——一个能够遮风蔽雨,安稳休憩的家? 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世代,拥有美貌与青春,却偏偏是爹娘不可靠,上无兄姐,弟妹尚幼的命数。 除了婚姻,她还有什么指望? 可前世今生两辈子,“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都似一道枷锁,重逾千均的横亘在她人生的道路上。“简虚白态度虽然散漫,可他到底是要娶我做正妻的。”恍恍惚惚的走回含霞小筑,挥退了上来询问的赵妈妈等人,宋宜笑上楼之后,渐渐冷静下来,倒是想明白了,“他那潭水再不好趟,可我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太妃勒令她今年之内必须出阁;韦梦盈根本不想认真替女儿物色个好夫婿,只琢磨着如何利用长女给幼子铺路——上巳宴上化解了崔见怜的诬陷、后来又被蒋慕葶与卫银练一捧,她竟就昏了头! 还真以为自己如今炙手可热,大可以不疾不徐的挑份好姻缘呢? 亲娘想方设法,也不过图她去勾.引个不良于行的侯爷,怕是做梦都没想过能有个国公做女婿——她居然还妄想对简虚白挑三拣四?! 宋宜笑举手捂住脸,自嘲的笑出了声:“还好简虚白嫌麻烦,不许我退回玉佩……否则我如今才叫走投无路,除了任凭娘摆布,还能怎么着?” 当年在外祖母榻上偷听到的谈话怎么就忘记了呢? 韦梦盈养她,图的就是有个好收获! 一旦她不听话了,今儿这样的警告算什么? 前世她被浸猪笼,这个娘不也只是“琐事”二字一带而过——她以为自己是谁?蒋慕葶?还是卫银练?是真正爹疼娘宠的掌上明珠?! 连父母双亡的袁雪萼,靠山都比她稳妥! 就连这六年的锦衣玉食,归根到底也是她当年算计柳氏之后,阴差阳错之下才有的! 竟就忘记了前世那些艰辛?忘记了韦梦盈当年那句大实话——她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格! “如今赌一把,嫁给简虚白反而成了我唯一的出路!”良久之后,宋宜笑走到水盆前,绞了把帕子擦脸,又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更清醒些,思忖着,“那玉佩的事就更加不能先告诉娘了!” 诚然韦梦盈要知道女儿有这样的造化,那态度肯定会来个大转弯,别说像方才那样拿一群乱七八糟的提亲之人来恐吓女儿了,怕是把女儿搂怀里连声喊“心肝”都来不及! 但! 这声“心肝”也肯定不会是白喊的! 韦梦盈一准会要求简虚白给陆冠云的世子之路保驾护航! “先不说这府里除了二少奶奶之外,其他人跟我都没有什么算得上仇怨的矛盾;就说简虚白坚持娶我就是怕再去挑个合他要求的妻子太麻烦,相比之下,帮冠云做世子难道就不麻烦了吗?!”宋宜笑也不是不疼自己那个异父弟弟,但陆冠云父宠母爱,就算做不成世子,堂堂王爷之子,日后又能落魄到哪里去? 何况以陆冠伦的品行,宋宜笑不觉得他承爵后会亏待异母弟弟。 最重要的是,宋宜笑自己就尝过继母进门之后,作为元配所出,论理该是兄弟姐妹里最尊贵的,反被排挤到角落里,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一切都被夺走,连长辈的怜爱也涓滴不存——那样的悲愤与委屈,那样的不甘与伤心,那样的狼狈,还有绝望…… 她又不是那种自己受过的委屈,巴不得全天下人也受一遍的人——帮陆冠云去跟陆冠伦争世子位,对于宋宜笑来说,是打从心底不愿意! “不但不能提前告诉娘,还得防着事情过了明路之后,娘的算计!”宋宜笑终于理清眼下最该做的事情,那就是防着韦梦盈! 她在妆台前照了照,见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已大抵恢复了常色,就走下楼去,打算找赵妈妈好生商议下。 才下去,就看到赵妈妈正一脸担忧的守在底下,见到她眼睛一亮:“小姐?” “我没事了。”宋宜笑心中一暖,微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说事,猛然想起,“锦熏呢?她回来了没?” 谁知赵妈妈愕然:“您没派她去做什么事吗?您方才一个人回来的啊!” “怎么会?!”宋宜笑又惊又急,“快着人去找——我记得我从娘院子里出来时,她还跟在我后面追哪!这就在王府里,又不是荒山野岭!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回来?” “兴许以为您没回来,在外头找您?”赵妈妈心里也是一沉,安慰道,“您不要急,像您说的,就在王府,还怕谁为难了她不成?这府里到底是王妃当家呢!” 说是这么说,可两人急忙喊了含霞小筑里能脱身的人出去,在花园里来来回回找了几遍,都惊动韦梦盈打发人来问了,也不见锦熏的影子! 眼看着天都黑了,宋宜笑脸色越来越难看——正打算去找韦梦盈借点人手,再找一遍,迎面花径上却走来两个丫鬟,其中一个赫然正是锦熏! “小蹄子!”赵妈妈打眼一看锦熏好端端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打,“你死哪去了?叫小姐这样担心!” “妈妈您别生气!是我家小姐看锦熏摔了一跤,脏了裙子,就这么走回去怪招眼的,就让奴婢带她去换了身,这才耽搁了。”跟锦熏一起的丫鬟忙拦住,解释道,“本来该及时打发人去给宋小姐说声,无奈我家小姐才回去,就被四郡主那儿请走了,走得太急竟没顾上,到方才才回来,着奴婢送锦熏回含霞小筑,顺便跟宋小姐赔个不是!” 宋宜笑认出那丫鬟名叫红窗,是陆钗儿的人,心下就存了疑:“陆钗儿向来看我不大顺眼,上回上巳宴还着意给我没脸,如今怎么会好心的帮我丫鬟?” 但众目睽睽之下,红窗说得有理有节,她也不好质疑,只颔首道:“六小姐实在太客气了!她帮了锦熏,合该我去谢她才是,怎么还能要她赔不是?只是今儿个太晚了,怕去了打扰六小姐,容我明日再登门道谢!” 红窗跟她客气几句,就告退回去复命。 宋宜笑带着众人回到含霞小筑,打发他们各回各位,喊了锦熏上楼细问:“到底什么回事?” 锦熏闻言,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奴婢确实不小心摔了下,但没弄脏裙子,当时也没碰见六小姐——是先碰到了五公子,五公子他对奴婢……后来……后来万幸六小姐路过看到,好说歹说打发了五公子,带奴婢去她院子里换下被扯坏的衣裙,又留奴婢坐了会,看奴婢面上瞧不出不对劲了,这才叫红窗送奴婢回来!” “陆子渺?!”宋宜笑气极反笑,“这些年来进进出出,你也不是没跟他照过面,怎么以前都没对你无礼过,今儿个就这样放肆?!娘真是好主意,一给我推荐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我还没嫁出去,身边人就先赶上乱七八糟的事了!” 她以为是韦梦盈给自己看的那些“提亲之人”传了出去,陆子渺笃定自己以后要落魄了,才不把自己的身边人当回事——却不知道此刻陆钗儿正在绞着帕子跟红窗诉说:“五哥也太过份了,宋宜笑被祖母安排入了窦表姐的眼,不日就要给窦表姐做儿媳妇,还不够命苦的吗?他还要去欺负她的丫鬟!” 红窗安慰道:“您赶到及时,锦熏也没出什么事儿!不过扯坏了外衫,王妃每年明着暗着给宋小姐那么多衣料,她还能缺了锦熏一身新衣裳吗?” “其实现在想想我们一直瞧宋宜笑不顺眼又是何必?”陆钗儿摇了摇头,叹息,“她再吃王府的穿王府的,这王府又不是我们的——就是将来,也没可能是我们的,这是替谁心疼来哉?” 由宋宜笑,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终身之事,“我到底只是姨娘养的,不敢与四姐比,但望祖母念在我总是她亲孙女的份上,给我说个敦厚人家吧?” 第四十五章 姨娘生得就是上不了台面! 宋宜笑虽然猜错了内情,只道锦熏是被自己亲娘间接坑了,但也不打算放过陆子渺:“我是在衡山王府白吃白喝了这些年,所以陆家人的酸言酸语,我从来都是听着受着,绝不敢有丝毫怨怼!但其他委屈也还罢了,陆子渺这是把我丫鬟当成什么人了?!” 她安慰了锦熏一番,赏了两套自己才穿过的衣裙,令她下去休息,就喊了赵妈妈上楼商议:“须给陆子渺个教训!但这事又不能公开说出去,否则就要坏了锦熏名节了!” “如今您跟简公爷的婚事还没定,奴婢觉得这事既然六小姐给盖住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赵妈妈沉吟之后却道,“反正锦熏只是个丫鬟,也没真正吃亏!” 话是这么说,但赵妈妈也知道,宋宜笑素来看重身边人,尤其芝琴出事后,对贴身丫鬟的安危越发上心。 所以见她脸上果然露出不赞成之色,又提醒道,“不管六小姐从前如何,这回到底救了锦熏,也保全了她的名节——咱们若为锦熏去找五公子麻烦,恐怕五公子怨恨咱们之余,也会迁怒六小姐!” 陆钗儿跟陆子渺虽然不同母,但因为都是庶出,年纪又仿佛的缘故,兄妹两个关系还是不错的。这年头兄弟就是女孩儿出阁后的依仗,万不好得罪,要他们当真因自己的追究生出罅隙,这可是坑了陆钗儿了。 宋宜笑虽然心疼自己丫鬟,但也不想恩将仇报,闻言半晌无话,叹道:“那先这样吧!” ——不过她愿意息事宁人,有人却偏偏要挑事。 次日晌午后,韦梦盈打发巧沁过来喊她去正房:“二少奶奶方才去找王妃,道昨儿个在花园里看到锦熏跟五公子拉拉扯扯,劝王妃索性把锦熏给了五公子算了,免得暗地里来来往往妨碍了您的名声。王妃说您跟前就这么一个得用的丫鬟,总得问过您的意思!” 宋宜笑差点没被气死,锦熏才吃了个哑巴亏没处找场子呢,这金氏倒又来落井下石?! 这一个个都当她前途无亮可着劲来踩了是不是?! 她铁青着脸拍案而起:“走!” 到了正房,才进院子,就听二少奶奶那把尖利的嗓子在说着:“……王府养了宋小姐这么些年,花销别说一个丫鬟了,十个二十个丫鬟买下来也绰绰有余了吧?如今才跟宋小姐要一个丫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宜笑冷笑一声,快走几步进了门,劈头就问:“怎么二少奶奶身边缺人使唤了?就算缺人,这王府上下,伶俐聪慧也愿意伺候您的丫鬟多了去了,怎的非要看中我跟前的人?还是我哪里得罪了二少奶奶您,连用个丫鬟也叫您看不惯、非要抢了去?” “宋小姐这张嘴,真真跟刀子似的不饶人啊!”二少奶奶拨着腕上金镯,头也不抬的一叹,“不过是替您着想,毕竟成人美事终究是积德之举,何况锦熏伺候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您这话一说,倒变成我觊觎您的丫鬟似的了!” 又扑哧一笑,“至于宋小姐说我看不得您用丫鬟,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您是继母妃的掌上明珠,区区一个丫鬟算什么?王府家大业大,买一百个丫鬟也不过那么回事——继母妃什么时候亏待过您呢是不是?” “合着要锦熏的不是您啊?”宋宜笑给韦梦盈行了礼,又对二少奶奶福了福,这才在下首落座,接过巧沁递来的茶水抿了口,淡淡道,“却不知道二少奶奶所谓的成人美事,是个怎么回事呢?” 二少奶奶知道她明知故问——不过昨儿个锦熏被陆子渺拦在花园里是事实,还是她亲眼看到的,宋宜笑想抵赖,可没那么容易! 便笑吟吟的道:“要说这事儿,不是我说宋小姐!可女孩儿家,身边人真的要管管好!不然,人家不止说您的贴身丫鬟不规矩,连带您自个儿,都是要被怀疑闺誉的!就说锦熏吧,五弟年少俊秀,她倾心也不奇怪,可无媒无聘的就纠缠上五弟……” “你胡说!”锦熏从进门起脸色就不太好看,碍着身份只好一直忍耐,可现在亲耳听到二少奶奶颠倒黑白,竟把她被陆子渺调戏,说成她主动纠缠陆子渺——再怎么主仆有别,她也忍无可忍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明明就是……” “二少奶奶,锦熏虽然是丫鬟,也是清清白白被买进来的!”宋宜笑一挑眉,截断了锦熏的话,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二少奶奶,“您说她纠缠五公子,不知可有证据?” “我跟我丫鬟亲眼目睹,难道还能冤枉了她?”二少奶奶讽刺的扫了眼锦熏,“宋小姐要不相信,何不着人请五弟来对质啊?” 宋宜笑闻言冷笑出声:“那这倒是奇怪了!二少奶奶口口声声说锦熏不规矩,但昨儿个您跟您丫鬟亲眼看到锦熏跟五公子在一起时,怎么就没想到上前阻止,反而拖到今日才跑过来跟娘告状?” 她露出玩味的神色,放下茶碗,“还是说,您当时在做的事情更加不规矩,根本不敢出面去管?” 上首的韦梦盈呷了口茶水,恰到好处的替女儿补刀:“锦熏的口风还是很紧的,且我瞧她的模样也不像是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老二家的,你这回可是不打自招了!” “我就说继母妃疼女儿!”二少奶奶被母女两个一唱一和气得全身发抖,“果然,媳妇这边铁证如山,继母妃看也不看!宋小姐不过空口白牙的一句污蔑,继母妃就立刻信了!也不知道继母妃还记得不记得,这地方姓陆不姓宋!您如今可是陆家妇!” 韦梦盈何等城府,对这样的指责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你要是问心无愧,笑笑不过猜测一句,至于急赤白脸的连我还记得不记得自己是谁家妇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二少奶奶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宋宜笑紧接着道,“是您亲口说,您跟您丫鬟亲眼看到锦熏纠缠五公子;也是您亲口说,这事不规矩!可您当时不阻止,隔了一天才说出来,这事说给谁听谁能不怀疑?!” 她慢条斯理道,“锦熏只是个丫鬟,您可别说您不敢说她!至于五公子,论长幼您是他嫂子,论嫡庶您是嫡媳他是庶子,您教训他也好替他说话也罢,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两个人您又不是不能说不能管——所以我奇怪您当时为什么不去说不去管,有什么错?!怎么就是空口白牙污蔑您了?” 就这么点能耐还想玩浮石沉木? 活该被我娘抬抬手就敲打得有苦说不出! 宋宜笑眼中闪过轻蔑,“娘,我受王府养育大恩,可不敢担上污蔑王府二少奶奶的罪名!依我看,这事还是彻查到底的好!不然就像二少奶奶说的那样,我跟锦熏的名节受损,也还罢了,若连累了蔻儿郡主她们,可是罪该万死了!” “这是应该的!”韦梦盈掠了把鬓发,漫不经心的道,“王爷跟太妃把这府邸交与我打理,我怎么能放任后院里有不规矩的事?老二家的你不必担心我包庇,我今儿就把话搁这:不管是谁没规矩,只要查出来,绝不轻饶!” 她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但二少奶奶怎么可能信任她?! “昨儿的真相本就是陆子渺调戏锦熏,查了出来也不过是叫陆子渺跟着受罚!”二少奶奶心中恨得咬牙切齿,“这姓宋的小贱人抓住我当时只顾看热闹这点不放,韦氏哪能不照着女儿的提醒添油加醋?” 到时候即使锦熏纠缠陆子渺的消息被传开,一个下人罢了!韦梦盈大不了舍车保帅,把锦熏打发出去——谁家还没出过几个不安份的丫鬟?这都要算到做主子的头上,那这帝都上下还有清白人家么? 不过是不痛不痒! 何况少年丫鬟勾搭公子的事情一点都不新鲜,大家听个热闹也就过去了。相比之下,二少奶奶这个王府嫡媳当时在做什么、竟连小叔子被纠缠都没上去帮忙解围,反倒更容易引人议论! 就算她问心无愧,可这天下被冤枉的人还少吗? 尤其韦梦盈如今有一子一女傍身,地位比起六年前不知道稳固多少,这事儿本来就是二少奶奶污蔑,就算闹到太妃跟前,她也别想讨得了好! 又惊又怒之余,二少奶奶不禁迁怒上了陆钗儿,“要不是这小贱人插了一手,我何尝不想当场就上去干涉,敲定了锦熏勾搭陆子渺这事实?!” 无奈陆子渺给妹妹面子,陆钗儿到后没说几句话,他就放开锦熏走人了——而原本打算等他得手、或者锦熏更狼狈些才上去“帮忙”的二少奶奶,根本来不及过去阻止,只能事后再发难! 结果这一“事后”,竟被宋宜笑揪着不放了! 二少奶奶气恨之余,越想越觉得都是陆钗儿的错,“这贱人!胳膊肘尽朝外拐!没志气的东西!” “也不想想这些年来宋宜笑一个外人,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比她好?!” “身为王府小姐,不牢记这份耻辱也还罢了,居然还要维护宋宜笑的丫鬟!” “全没一点点骨气!” “不争气的东西!姨娘养的就是不上台面!” 只是她再怎么在心里把陆钗儿骂得狗血淋头,于眼下的场面终究无用——索性她急中生智,想到宋宜笑方才打断锦熏的话,看似不要丫鬟插嘴,但细细一想,却是存心拦住锦熏说出真相:显然,宋宜笑还是很看重这个丫鬟的名节的! 二少奶奶总算聪明了一回,换了副笑脸,放缓语气:“哎哟!继母妃跟宋小姐还真当起真来了?开个玩笑罢了,瞧您两位这郑重其事的样子!” 果然韦梦盈把玩着茶碗没有松口的意思,宋宜笑却淡淡道:“二少奶奶是开玩笑?但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点了吧?就算是丫鬟,这名节也是能随便说嘴的?” “还不是听人讲宋小姐应变机智,心下好奇,所以想吓唬您一下?”二少奶奶一拍手,煞有介事的道,“昨儿个我根本就没去花园,哪能看到什么?何况五弟向来守礼,瞧见花园里有女眷,哪怕是丫鬟,只要不是他身边的,那肯定是转头就走!” 她笑容满面,“说什么五弟跟锦熏——这都是没影的事,原想唬您一跳,看看您急得跳脚的模样呢!结果宋小姐果然聪慧,到底没看成!” “这么不厚道的事情,二少奶奶往后还是少做的好!”宋宜笑确实为了锦熏考虑,才故意留了条生路给她,这会虽然恨不得上去给她两耳光,但还是深吸口气忍住,冷笑着道,“毕竟您也是有人喊娘的人了,不为自己也为儿女积积德不是吗?!” “你!!!”二少奶奶未料自己都让了一步了,宋宜笑接受和解之余,居然还不忘插自己一刀——这六年来,韦梦盈拿无所出的话柄不知道敲打过她多少次! 连太妃都因为这个缘故对她宠爱大不如前! 最让二少奶奶咬牙切齿的是,由于她迟迟生不出嫡子,丈夫陆冠群失望之余,已经开始着手栽培庶长子了——那小东西也是个会讨好的,再过几年,哪怕她生下嫡子,恐怕这庶子也将在父亲心目中占据极重要的地位了! “小贱人!你还笑我无子?等你嫁给卓平安之后,我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这么想着,二少奶奶数次握拳又松开,方吐出口气,觉得心里痛快了些。 第四十六章 继母求见,郡主问罪 打发了二少奶奶,韦梦盈示意宋宜笑留下来还有话说。 宋宜笑闻言就蹙了下眉,只道她还要继续敲打自己——谁想韦梦盈却拿出一份拜帖:“这东西为什么会送来这边,你可知道缘故?” “什么?”宋宜笑满怀疑惑的接到手里一看,也是惊讶不已,“她们想拜见您?为什么?” 那帖子上的落款是两位,排前面的太子宾客之妻黄夫人,宋宜笑一时间还想不起来,可后边那位宋卢氏,她要说不知道就说不过去了——正是她爹宋缘的现任妻子、她如今的继母卢氏! 韦梦盈见女儿不似假装,方也露出疑色:“我哪里知道?我跟这母女两个可从来没什么来往!照我看,她们也没理由拜见我,归根到底恐怕还是为了你吧?” 说到这里就冷笑,“早几年的时候,一个个都跟死了一样!不闻不问!如今瞧你出落得花儿朵儿一样,又学得琴棋书画样样齐全,却想来打主意了?我呸!我好好的亲生女儿,掌上明珠般养大,难为就是专门给他们算计的么!” 她这话纯粹是骂给宋宜笑听的——不过见识过亲爹的绝情,宋宜笑对宋家那边实在不能不敬而远之,闻言顺势冷下脸来:“既然她们说要拜见娘,那我可不想跟她们照面!求娘疼我一疼,别管她们说什么,都不要喊我出去相见了吧?” 韦梦盈也是这个意思:“没必要为了这么两个人,叫我儿被议论怠慢继母……这样,你一会回去就称病,我马上打发大夫去给你开几副滋补的药熬起来!喝不喝随你,反正场面上能搪塞过去就成!” 装病? 要搁平时宋宜笑倒不在乎,但现在……她跟简虚白的婚事正悬而未决呢!这会传出病讯,不定就会被认为不吉利! 心念一转,她忙道:“娘您忘记太妃正急着赶我走了吗?万一太妃借题发挥,说怕我把病气过给府里人,打发我随继母回宋家去调养那可怎么办?” “这倒也是……”韦梦盈沉吟,“不过卢氏也还罢了,她竟把她娘家母亲也请了来!那黄夫人据说与太子妃有些亲戚关系,却不好得罪。” 要不是考虑到卢氏的娘家,韦梦盈压根懒得见她! “过些日子不是太妃寿辰吗?”宋宜笑思索了会,道,“要不,我一会回去之后,就放出风声要为太妃绣一幅祝寿图,为了赶工不好被打扰?” 为了给寄居人家的长辈绣寿礼,却不去见继母,这话其实说不太通——但这话不是她说,而是韦梦盈说那就不一样了:“到底衡山王府抚养了笑笑这些年,太妃平常对笑笑也是当孙女一样疼爱的,这孩子向来知恩图报,这些日子是夜以继日的赶着工!太妃寿辰也近了,我实在不好打断她这番孝心——毕竟她都十四岁了,还能在王府住几天?能尽孝太妃膝下就这么点时间了不是?” 所以,“有什么话两位就跟我说吧!我是她亲娘,关于她的事我想我没什么不能听的!” ……只是她们母女两个把黄氏跟卢氏当贼一样防备时,黄氏、卢氏这对母女却也对她们充满了忌惮:“依韦王妃的性.子,娘这回陪女儿上门去,怕是要受些委屈!” “那都没什么!”黄氏连连叹息,“只要能跟那孩子冰释前嫌——哪怕暂时做不到,但好歹软一软她的心,才有指望避免她日后报复你们啊!” 由不得黄氏不替女儿操心! 卢氏嫁进宋家时,虽然说宋宜笑早已被扫地出门。 但当年宋柳氏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宋家亏待嫡长女的事儿在帝都根本不是秘密,卢家当然也是知道的。 不过那会都没在意——一个已经不在宋家、嫁妆都提前给了的女孩儿,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跟父家再有关系了,那还不跟从来没有这么位大小姐一样? 可谁能想到宋宜笑竟会被燕国公看上? 卢以诚从太子嘴里听到这消息后,几乎是飞奔回家告诉了妻子黄氏,而黄氏又是心急火燎的把女儿喊回娘家! 卢家一家都跟东宫关系密切,所以非常清楚太子有多看重简虚白,比同母弟梁王都不差了! 尤其简虚白背后,还有个对他溺爱无比的皇太后! 宋宜笑出人意料的攀上这么个高枝,这叫卢家怎么可能再当她不存在?! 古往今来枕头风的威力还用得着讲吗? “必须把那女孩儿哄好!”黄氏以斩钉截铁的姿态告诫女儿,“不然别看燕国公也是太子这边的,人谁没个亲疏远近?到时候她轻描淡写一句话,不定就能让姑爷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没准,连你跟宝儿,还有你往后的孩子们都要受牵累!” 毕竟,“她堂堂的宋家大小姐,小小年纪就在前一个继母柳氏手里吃尽了苦头,最后还被赶出家门!纵然给了嫁妆,到底抹平不了这份委屈!再者韦王妃那人,说句实话,既然做得出来弃夫再嫁的事,可见不是什么贤惠人!她不教女儿怨恨宋家就不错了,难为还会替宋家说好话?” “这种情况下长出来的女孩儿,你能指望她对宋家存什么好感?” “偏偏你也给宋缘生了个女儿,又取名叫宜宝、又被宋家当个宝的,你说那女孩儿听见了能好受?她以前没能力的时候,不好受也只能受着!可做了国公夫人,明里碍着孝道不好做手脚,暗地里使绊子……她都不要亲自出手!只需表个态,自有人对你们下手以讨好她!” 涉及到全家前途,卢氏也不是蠢人,自然不会反对亲娘的话:“婆婆跟夫君都是那女孩儿的血脉亲长,不好轻易低头!想和解,只能我来开这个头了!可我不怕去衡山王府碰钉子,就怕韦王妃压根连见都不见我!” 黄氏苦笑:“喊都喊你回来了!难道为娘还能看着不成?罢了,帖子把我也写上,我陪你一起去!想来念着东宫的面子,韦王妃至少给个照面的机会咱们——但能不能见到那女孩儿却不好说了!” 见女儿抿唇不语,神色苦恼,又安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一去就能见到人,你想这六年疏离,哪可能是咱们三言两语就可以前嫌尽弃的?怎么都是水磨功夫!总之,先让那女孩儿感到咱们的善意是正经!” 母女两个压下郁闷,专心挑选礼物不提,再说衡山王府这边——衡山王太妃在上巳宴后苦苦等待,这天终于等到清江郡主的消息了! 只是来的不是给卓平安提亲之人,而是专程为了向她兴师问罪的! “太妃娘娘真是好算计!”来人虽然是奴婢,身份却很不一般,乃是晋国长公主昔年的陪嫁内侍,清江郡主出阁时,长公主疼爱女儿,方转送了女儿使唤,这会他端坐堂上,一脸的阴阳怪气,“略施手段,不但叫继媳吃个哑巴亏,连郡主与公爷的姐弟之情都盘算到了,郡主自愧不如之余,却也深感疑惑——委实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妃娘娘,所以遣奴婢来请教一二!” 衡山王太妃被这话问懵了! “陈公公这话说的,我倒是听不明白了?”她压住心中震惊,沉吟道,“还请公公把话说透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陈公公冷笑出声,“简公爷六年前就与宋小姐相识,自从今春随军还朝以来,与宋小姐更在博陵侯府相见数次,对宋小姐早已……” 说到这里,见衡山王太妃脸色刷的惨白,满眼的不敢置信,嗤笑了声,“上巳宴上,简公爷当着郡主的面,解玉佩赠与宋小姐,又托付郡主操持婚娶之事——万幸郡主行事谨慎,虽然之前根本不知道宋小姐乃是简公爷所爱慕之人,但也只是稍加留意,不曾明示!好歹没酿成大祸!” “否则简公爷若知道他打算娶为正妻的小姐,竟被您推荐给郡主做儿媳妇……这叫郡主往后还怎么见简公爷?!” 陈公公面色阴沉,“我家郡主之前只见过宋小姐一次,不过说了几句场面话,不知道她早已入了简公爷的眼,也还罢了!这宋小姐可是您府上长大的,您既然能把上巳宴对韦王妃都瞒得风雨不透,不可能不知道她早就与简公爷结识的事吧?却还要推荐她给郡主做儿媳,为此不惜买通郡主跟前的珍丽——敢问,您这到底,是安得什么心?!” 完了! 衡山王太妃这会哪还顾得上回答他的话? 她心里冰凉一片,倒不是怕清江郡主拿她怎么样,清江郡主再得显嘉帝爱屋及乌,太妃到底是连显嘉帝也要喊声婶母的——辈分跟身份放在这,清江郡主也拿她没办法! 太妃担心的是自己的子孙! 她之前向清江郡主推荐宋宜笑时,就提过希望清江郡主能支持陆冠伦做世子,清江郡主也答应了——现在事情发生这样的变故,清江郡主怎么可能再履行前诺? 恰恰相反,郡主现在估计是别管衡山王府谁做世子,只要不是陆冠伦就好! “诸孙之中,惟冠伦正气凛然,且友爱孝悌!他继承王府,才不至于手足相残,其他孩子也能得到王府的帮扶!”衡山王太妃这么支持陆冠伦做世子,也不全是偏心,也是出于全局的考虑,“换成其他人,谁有他这样的心胸?!” 尤其是年幼的陆冠云,“有韦氏那个心机深沉的娘教着,想不歪都难!若世子之位落到他们母子手里,这王府日后焉有其他人的立足之地?!” 太妃惊怒交加,久久都答不出话来! 待她回神,却见面前哪有陈公公的影子? 正绝望之际,二少奶奶却走了进来,一脸正色道:“祖母,方才之事,孙媳有一计,必能让窦表姐息怒!” 第四十七章 孙女哪能跟嫡孙比? “你怎么会在这里?!”衡山王太妃闻言却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微微皱眉: 二少奶奶从进门起,就认为世子之位理所当然应该属于她丈夫陆冠群——偏偏太妃扶持的孙儿是陆冠伦,如今听她要献计,哪能不怀疑? 二少奶奶暗啐了一口,面上却亲亲热热道:“孙媳以为今儿个过来可以听到宋小姐的好消息,到时候,也能头一个去给继母妃还有宋小姐道声喜呀!哪知方才听着里头话却不对,如今见祖母为难,自想替您分一分忧!” 太妃拨着腕上金钏,不咸不淡问:“噢?怎么个分忧法?” “窦表姐如今恼的无非是两件:第一就是宋小姐原来早已被简表弟看上了!这个其实咱们也不知道,不然,别说推荐给窦表姐了,连上巳宴也不可能让她去的不是?”二少奶奶好整以暇道,“这点窦表姐也未必不清楚,不过是生怕跟简表弟生份,所以才越发迁怒咱们罢了!” “这第二嘛,就是窦表姐原本应该对宋小姐做儿媳妇是很满意的,结果这么着,准儿媳妇变成了准弟媳妇!平安儿情况特殊,窦表姐的眼界也搁那,这媳妇可不好找!两者加在一起,表姐这才会派人来问罪!” 太妃“嗯”了一声:“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么解决之法呢?” “第一件当然是赔礼,窦表姐跟咱们家到底是亲戚,还是您的晚辈!再怎么生气,咱们送上重礼,再仔细解释一下,且保证绝不将宋小姐差点成了窦表姐儿媳妇这事透露出去,料想表姐也愿意息事宁人的!” 二少奶奶轻笑一声,“毕竟窦表姐是指望简表弟将来代她照拂平安儿的,不然这回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竟指使陈公公专程上门来给咱们家没脸——归根到底也是怕这事传出去不是吗?” 这番分析头头是道,问题是衡山王太妃忧心的根本不是清江郡主的问罪,所以依旧淡淡听着,不置可否。 二少奶奶心里骂了句“老东西”,方继续道:“第二件的话,倒也简单,赶紧给窦表姐寻个好儿媳妇,不但掩了之前推荐宋宜笑的事,还能让窦表姐转嗔为喜,化干戈为玉帛!” 太妃听到这儿才微微动容:“这倒是个好法子!” 赔罪也好,送礼也罢,清江郡主不缺富贵,礼再厚,态度再诚恳,估计短时间里也难以消除这位名为郡主、实际地位连公主都不敢轻易得罪的贵女的怒火。 倒是给她找个儿媳妇,更急她之所需! 不过…… “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太妃叹息,“平安儿要只是痴傻,也还罢了!可他偏偏爱打人!这些年来,纵然柔玫竭力隐瞒,但咱们这些人家谁不知道平安儿手里的人命,早就不止三五条了?这情况,谁家肯把好好的女儿给他?” “差一点的,柔玫又看不上!” “也难怪,不说她跟着晋国长大,向来金尊玉贵的,眼界再低,底线总搁那儿!就说她膝下就平安儿这么一个孩子,纵然平安儿的舅舅们以后也会照拂他,到底不如夫妻一体来得密切!” “平安儿已经是需要人照顾一辈子了,要他妻子不争气,这日子还怎么过?他们往后的孩子也全没个依靠了!” “之前给柔玫推荐宋宜笑,虽然是为了让韦氏安份点,可老实说,这女孩儿还真是个合宜的人选!” 太妃头疼道,“但现在一时半刻的,却到哪里去找人来代替她呢?” 才貌双全、贤惠懂事的大家闺秀满地都是——但愿意嫁给卓平安的,那绝对是只能随缘了! 太妃敢瞒着韦梦盈做宋宜笑的主,也是看宋家对这个女儿全不关心,而韦梦盈也不是那种肯为了子女豁出一切的娘。 这种爹娘两不靠的女孩儿,别说要她嫁个傻子,那还不是随便搓扁捏圆吗? 可其他大家闺秀,纵然像袁雪萼那样双亲早逝,总也有个兄弟依靠! 清江郡主再有权势,也不能公然强抢官家千金吧? 真正落魄到以官家女身份去给郡主做儿媳妇的,生长景况又都好不到哪里去——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这教养仪态、谈吐气质、城府心计,郡主又看不上了! 衡山王府论品级比清江郡主要高,但因帝宠的缘故,行事还不如郡主肆无忌惮呢!清江郡主自己都找不到合意的儿媳妇,何况太妃? 太妃正觉得二少奶奶的主意不过是空中楼阁,谁想二少奶奶笑道:“祖母您忘记了?咱们府里的六妹妹,不是还没许人家?” 前两天陆钗儿坏了她的算计,她可一直记着呢! 如今现成的好机会,二少奶奶哪能不抓住? 太妃瞬间变了脸色,怒叱:“胡说八道!那是你们父王的亲生女儿,王府正经的小姐!怎么可以许给卓平安!有你这样做嫂子的么!你怎么不说把你娘家妹妹许过去?!” 何况,“钗儿论起来还是卓平安的表姨母!姨甥成亲,岂不是乱了伦常!” 二少奶奶也不惶恐,闲闲道:“咱们宗室对辈份看得向来不大紧要,前朝就有名义上的舅甥、姑侄成亲的。六妹妹虽然是卓平安的姨母,但父王跟晋国姑姑又不是亲兄妹,不过同为宗室罢了,血脉上早就出五服了——何况,宋宜笑是七弟的亲姐姐,本来父王就喜欢七弟,七弟再有简表弟做姐夫,您说三弟还有机会吗?” 她冷笑出声,“在祖母跟前,孙媳也不说那些虚的了!孙媳之前总以为夫君是母妃所出,又长于三弟,这王府最该由他继承!但事到如今,夫君显然已经没什么机会!三弟与七弟之间,孙媳夫妇当然选三弟!不说三弟与夫君同母,就冲着孙媳这些年来与继母妃的不和,孙媳也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七弟当家的!” 太妃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不是我不疼冠群,只是……” 只是你们三弟继承爵位,才是对你们兄弟姐妹最好的结果。 “孙媳没有埋怨祖母的意思!”二少奶奶别过头去,悄悄擦了擦眼角,勉强一笑,“孙媳再跟祖母说几句心里话,还请祖母恕孙媳的不贤之心:孙媳过门这些年,始终没有消息!许是命中子嗣缘浅……虽然说庶子庶女也唤孙媳一声娘,可孙媳觉得,到底没有亲生的招人疼!这替他们谋划之心,也就没那么浓烈了!” 二少奶奶确实不是会把庶出子女当亲生的看的人——太妃听了她这番嫉妒之言,反倒有些相信她是真心替陆冠伦出谋划策了。 只是,陆钗儿虽然不是很得太妃宠爱,到底是太妃的亲孙女! 平常再不在意她,终究不能像对宋宜笑一样,说舍弃就舍弃的! 一边是最喜欢的嫡孙,还意味着所有子孙将来的前途会得到妥善安排;另一边是没怎么亲近过、终究血浓于水的亲孙女。 太妃心中天人交战,良久都无法下定决心! 二少奶奶观察着她的神情,轻声道:“祖母选择三弟做世子,不是因为不疼其他孙儿!无非是因为三弟心胸最宽广,承爵之后,绝不会薄待了兄弟姐妹们!说到底,祖母是为了咱们大家考虑!可祖母请想,以继母妃的为人,一旦七弟承位,孙媳这些人,哪儿还有活路?” 她叹息,“尤其三弟!他向来豁达大方,对宋宜笑都常有照顾——但宋宜笑往后会记得他这份恩情吗?继母妃得势后,不定因为祖母您疼三弟,越发不想让三弟好吧?” “兹事体大,你让我想一想!”太妃脸色变幻,半晌,才无力一挥手,“你先下去,这话不可对任何人讲!” 虽然太妃还在犹豫,但二少奶奶却知道,这位祖母一定会答应的! 孙女早晚是别人家的,尤其还只是庶孙女! 哪能跟嫡孙比? 走出太妃的院子,她轻蔑一笑——区区一个庶女也敢绊她脚? 卓平安这个坑,虽然没能坑到宋宜笑,但先把陆钗儿按下去,也可让她出口恶气了! 不过她的报复可不仅仅只有这些! “等祖母下定决心之后,把陆钗儿其实是代宋宜笑嫁给卓平安的事儿,源源本本、仔仔细细的告诉她!”回到自己屋里后,二少奶奶坐到妆台前,边拆下钗环,边吩咐丫鬟宴夏,“我倒要看看,等她知道自己一时好心的下场后,还会不会再去多管闲事了?” 要是受不住刺激,跑去找宋宜笑的麻烦那就更好了——二少奶奶连无心跟自己作对的陆钗儿尚且不肯放过,何况从进王府第一天就给她添堵不断的宋宜笑? 她从偷听到陈公公说宋宜笑入了简虚白的眼起,就决定怎么也不能让这件事成就! 陆钗儿若去找宋宜笑闹,现成给她出手做幌子! 宴夏不知主子此刻心里的谋算,边替她卸妆,边疑惑的问:“可您这样做,岂不是纯粹给三公子做嫁衣?” 她是二少奶奶的陪嫁,最清楚二少奶奶对王府的执念——尤其多年来始终无子,与丈夫感情不似从前,又有庶子夹在中间,二少奶奶现在除了追求权势,还能做什么?却比刚过门时还在乎这世子之位了! “有什么办法?”二少奶奶精明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无奈,“祖母偏心三弟,韦氏母子有父王撑腰。夫君名正言顺的嫡妃长子,反而提都没人提!本来两边势均力敌,倒也不是无机可趁!偏偏宋宜笑入了简虚白的眼——不先帮着祖母把韦氏那边打压下去,陆冠云岂不是要稳坐世子位了?!” 以韦梦盈的手段,陆冠云只要坐上那个位置,除非他命中注定短寿,自己夭折且无子,否则哪还有别人的机会? 倒是陆冠伦,他虽然也有太妃护着,可太妃年纪大了,说句大不孝的话:谁知道太妃还能活几年? 而且这位三公子是个坦荡君子——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在二少奶奶看来,要对付陆冠伦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年幼的陆冠云,就像太妃认为的那样,有韦梦盈那么个娘,谁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 韦梦盈的亲生女儿宋宜笑,不就不声不响的给了衡山王府一个巨大的“惊喜”么?! “无论如何不能让韦氏得势!”二少奶奶把整个计划又想了一遍,眯起眼,“再说,让陆钗儿去给窦表姐做儿媳妇,便宜的就一定是陆冠伦吗?” 等这小姑子跟卓平安的事定下来,她可也要亲自拜访一下清江郡主的! 到时候谁能从陆钗儿的牺牲中得利,还不好说呢! 第四十八章 娘又在打什么主意?! 太妃跟二少奶奶为自己所支持的世子人选紧锣密鼓的铺路时,韦梦盈却抽不出身来替儿子计较——前夫的现任岳母与现任妻子一块找上门来,这么尴尬的事儿,古往今来不说头一遭,也属罕见了! 偏偏卢家跟东宫关系不浅,显嘉帝由于长年御体欠佳,对太子素来亲厚爱重,最忌讳的就是臣下轻慢储君。哪怕韦梦盈贵为王妃,也不得不忍着郁闷,打点精神琢磨该怎么招呼这两位? “太妃向来瞧我不顺眼,这回黄氏带着卢氏找上门来,别管为什么,按规矩总要先去拜见太妃,到时候也不知道那老东西会怎么个落我面子法?”韦梦盈派人打听了好几回,愣是打听不出这两位的来意,纵然有城府,这会也不禁有点烦躁了,“你说她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又想接笑笑回去?” 这么说着眼神就有点冷——居然妄想从她手里摘桃子? 卢家人脑子没问题吧? 不只她这么想,薄妈妈也认为不可能:“宋小姐在您膝下都养了这么多年了,您又是宋小姐的生母,她们母女两个纵然名义上也算宋小姐的长辈,可对宋小姐一没生恩二没养恩的,有什么资格开这个口?!” “她们两个出面,不代表就是主谋!”韦梦盈面上浮现厌恶之色,“庞氏那个老不死!别又来个装病!这老东西老爱玩这手……她怎么不索性死了算了!” “当年可是太后娘娘亲自给了庞老夫人警告,宋家哪有胆子违抗太后之命?就算庞老夫人现在当真病了想见宋小姐,宋家也不敢开这个口的!何况最近也没听说宋家有什么事儿。”薄妈妈摇了摇头,露出一抹犹豫,“奴婢倒觉得……” “嗯?” “卢家与东宫关系密切,如今黄夫人不顾议论携女登门,会不会……也是因为东宫?” 韦梦盈一怔:“这怎么可能?东宫……太子身份何等尊贵!笑笑虽然在女孩儿里算出挑的,可她怎么可能见到过太子呢?” “今年的上巳宴!”薄妈妈提醒,“宋小姐参与的那场是在清江郡主的占春馆里办的,那占春馆从前朝起就大名鼎鼎!虽然被陛下赐给了清江郡主,可宗室与郡主的亲眷也是常去小住的——太子案牍劳形之余,不定就……那么大的园子,恐怕宋小姐自己都不知道这事!” 她这番推测看似天马行空,但也不是全没道理——黄氏跟卢氏这对母女虽然身份不算一等高贵,可靠着东宫这棵大树,就是皇后跟前也是很给面子的,有什么事能把她们逼到如今这地步? 思来想去,最可能的就是跟卢家的靠山太子有关系了! 韦梦盈心头不由一热:“笑笑要真能进东宫……” “但太子殿下既然令卢家人来办这件事,显然还是很看重他们的。”薄妈妈提醒,“能给太子殿下办这样的私事,这卢家在殿下跟前的地位……” 要真这样,可不好怠慢了卢家人。 不然,宋宜笑人还没进东宫呢,倒先树下强敌了! “论名份,卢氏也是笑笑的娘,多个人出来帮我疼女儿,我高兴还来不及,难道还会跟她计较不成?”韦梦盈之前焦灼的是吃不准黄氏跟卢氏的来意,现在有了头绪,她顿时就镇定下来了,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衣襟,笑道,“我岂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 毕竟女儿进了东宫之后若要稳住地位,也需要卢家的帮助嘛! 至于说宋宜笑会不会因此被卢家哄过去,韦梦盈一点都不担心——她觉得自己这六年来是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养了,可这女儿还不是一心一意只顾自己,根本不管亲弟弟前途?这么没良心的女儿,她这个亲娘都头疼,何况那既不是亲娘、还没相处过的卢氏?! “回头确认了这事,我得好好教笑笑几手,把这卢家笼络好了,可是个好助力!再者东宫已有太子妃,这做小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韦梦盈眯了眯眼,“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把太子哄好——为人妇的连自己丈夫都伺候不好,那还混个什么?!” ……当然,在教女儿之前,她还得先跟女儿和好——笑笑小心肝,娘早知道你有做皇妃的造化,怎么舍得拿那些乱七八糟的提亲人污了你的眼睛呢不是? 怀着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憧憬,韦梦盈总算捱到黄氏、卢氏登门这日。 让她松口气的是,太妃以“精神欠佳”为理由,谢绝了两位客人的拜见,只让丫鬟兰蕙到韦梦盈这边说了几句客套话,表示让儿媳自行招待就是。 “这老东西可没好心放我一马!”韦梦盈闻讯,一边请黄氏、卢氏用茶,一边思忖着,“应该是真的不大好……她要当真一病不起该多好?看陆冠伦没了这老东西撑腰,还怎么跟我的云儿争!” 在心里狠狠咒了几句太妃,韦梦盈急于验证薄妈妈的猜测,见黄氏跟卢氏轻抿一口之后放了茶碗,就故作不解的问:“两位夫人莫嫌我开门见山,只是以前从未走动过,如今两位亲自前来,却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今日前来,确实冒昧!还请王妃宽恕则个!”黄氏赔笑,“早先小女出阁时,就听说宋家有位钟灵毓秀的大小姐,过门后却一直没能见到,后来才知道大小姐是在王府这儿养着——想着您既是大小姐的生母,又是堂堂王妃,大小姐得您亲自养育,哪是小女能比的?所以,也就没敢打扰!” 她这番话说的也是煞费苦心——先点出宋宜笑离开宋家时,卢氏还没过门,双方是没有过节的;再恭维韦梦盈身份尊贵又是生母,抚养亲生女儿当然比继母可靠,给这六年来没管过宋宜笑死活的事实圆场。 韦梦盈含笑听完:“夫人还没说两位此来的目的?” “妾身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如今膝下也有一女,抚育之余,思及大小姐离家数年,未尽丝毫责任,心中实在愧疚!”继室在原配跟前都要低一头,哪怕韦梦盈已经从宋韦氏变成了陆韦氏,但有求于她的卢氏还是老老实实的俯首道,“所以这回冒昧而来,一来是给大小姐送点东西,二来,则是想看看大小姐!” “你也是笑笑的娘,所谓长者赐,不敢辞。给她的东西,回头我会让人送去含霞小筑的。”韦梦盈吹了吹茶沫,嫣然道,“只是见笑笑么……实在不巧!下个月就是太妃寿辰,那孩子感念太妃这些年来的疼爱,决意要绣一幅祝寿图作为贺礼!偏偏之前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了去了,竟耽搁了进程!为了赶上寿辰,这些日子闭门谢客的赶工,我啊也不好扰了她这份心意!” 说到这里故意一叹,“毕竟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再感激太妃,也伺候不了太妃多久了!” 她这么讲,目的就是指望黄氏跟卢氏顺势提到宋宜笑的终身大事——偏偏这两位来之前是打听到简虚白解佩相赠的整个过程的,所以在她们看来,简虚白表现那么明确了,宋宜笑哪能不知道? 宋宜笑知道了,哪能不告诉自己亲娘? 所以这会黄氏跟卢氏却误会了,以为她是刻意抬出太妃来回绝。 “这事本就不可能一蹴而就,才头一回接触,还是不要太过纠缠的好!免得惹厌!”母女两个对望一眼,均是一个念头,“今儿虽然见不到人,好歹礼是送到了,且收得很爽快。” 韦梦盈既然肯代女收礼,显然双方的恩怨还没深到无可化解的地步,这一点总算让她们松了口气! “娘娘说得极是!”卢氏来之前,都做好准备被韦梦盈变着法子赶出门外了,现在韦梦盈再怎么跟她们虚与委蛇,态度却比她估计的好太多。 所以如今失望归失望,心情却没怎么受影响,恭恭敬敬的道,“说起来,妾身这些年来虚受大小姐一声‘娘’,已是惭愧非常!如今来得不巧,万没有耽搁大小姐正经事的道理!” 韦梦盈正要说什么,就听黄氏把话接过去:“娘娘纵然宽厚,拨冗相见,但既然大小姐不得空暇,我等岂敢继续打扰娘娘?” 说着就拉了女儿起身告退。 ……这一口茶还没喝呢,你们怎么就要走了?! 重点是,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忽然关注起我女儿的真正原因啊! 黄氏跟卢氏自认为知情识趣,告辞得及时,但韦梦盈却扎扎实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要直截了当的拦下黄氏跟卢氏询问,难免没面子且容易落入下风——索性她是有机变的人,眯了眯眼,幽幽一叹:“两位可知道笑笑为什么这样感激太妃?说起来,当年要不是太妃慈悲,愿意收留且庇护她,这孩子如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世上了!” ……韦梦盈边以倾诉往事拖时间、边旁敲侧击试探黄氏卢氏口风时,含霞小筑内,宋宜笑正全神贯注的飞针走线。 虽然说给太妃绣贺礼只是母女两个说好了的幌子,但为了不落把柄,太妃寿辰上,她也确实需要拿出一幅绣品才好。 “小姐歇一歇吧,巧沁姐姐送了樱桃来呢!”锦熏走到她身边,拿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劝说道,“才从市上买来的,可甜了!” 这两日韦梦盈常打发人送东西过来,宋宜笑总觉得她这份热情有点不对劲,很可能已经知道简虚白赠佩之事——这会听说又来了,心思一散,差点扎了手,忙停下,掩饰的站起身:“我瞧瞧!” 到了外间,果然见桌子上一篮樱桃红艳艳水灵灵的分外惹人怜爱,四周还垫了几片沾露的绿叶,越发引人食欲。 “王妃今儿一早打发人去买的,说小姐打小爱吃这个,专门给您这儿多装了些。”巧沁抄手站在底下,笑着给韦梦盈表功,“其他地方,连四郡主那里的篮子都要小一圈呢!” 宋宜笑走到桌旁,先抓了一把给她:“就知道娘最疼我了——你也尝尝?”又转头吩咐锦熏,“装些给芝琴送去!” 巧沁跟含霞小筑这边关系不错,平常送吃食过来,宋宜笑分她她都不会拒绝,今日却犹豫了下,歉然道:“奴婢今儿个没口福,待会还要去韦家一趟,却不好接了。” 宋宜笑诧异道:“外祖母家有什么事吗?” “王妃想着您一个人住这儿怪偏僻的,也忒冷清。”巧沁笑了笑,“所以想接七表小姐来小住几日,给您做个伴!” 这让宋宜笑感到非常意外——这些年来韦梦盈虽然常给娘家送东西,逢年过节也会带子女回去省亲,但,从没接过任何侄子侄女来王府小住啊? 毕竟不说宋宜笑已经在王府长住了,再接其他人来住委实碍王府众人的眼,就说韦梦盈作为当家王妃,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亲生子女都未必看顾得过来呢,哪来的闲情逸致去关怀侄子侄女? “娘又在打什么主意?”宋宜笑食不知味的吃着樱桃,惊疑不定。 第四十九章 这亲,要怎么个提法? ……黄氏与卢氏脸色灰败的告辞而去。 马车才出王府,母女两个就忍不住抱头痛哭:“宋家竟把嫡长女作践成那样!纵然那女孩儿到底没出事——可被亲生父亲逼到那地步,这个仇还能解吗?” 之前只是担心宋宜笑记恨当年被赶出宋家,才走这一遭的。 现在来了才晓得——要是宋家把她赶出门后当真没再理会过,倒是件好事! 最作孽的是,宋家后来还把人接回去了一次! 接回去的这次不是为了对她好,而是想把她打成残废许给柳家——在柳家女刚刚因为宋宜笑被浸猪笼之后! 易地而处,黄氏跟卢氏扪心自问,这样的亲爹跟祖母,以她们现在的阅历也无法保证不报复! 何况才十四岁、正值年少冲动年纪的宋宜笑? “我苦命的儿啊!之前还盼着你尽早给宋家开枝散叶……”黄氏搂着女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难受得没法说,“现在想想,你要没生下宝儿,索性学韦王妃和离,纵然名声不好听,倒也省心省力了——现在有宝儿在,那孩子才三岁,宋家对原配嫡长女都能那么绝情,何况宝儿?你要走了,宝儿怕是长都长不大!” 又懊悔当初挑错了女婿,“谁想这么个对妻子有情有义的人,对孩子竟那样残忍?如今报应来了,生生牵累了你们母女啊!” “这事儿!”卢氏流泪良久,却摇头道,“仅仅只是韦王妃片面之辞!娘您也说过,韦王妃不是什么贤惠人,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还是等我回去悄悄问了夫君才好确定——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和离的!不仅仅为了宝儿,也为了夫君!” 宋缘俊秀儒雅,才华横溢,虽然沉默寡言了些,却也不乏体贴细致。最难得的是,他如今都年过而立了,膝下也不过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还是前妻养着的,却依然不愿纳妾——这样专情的夫婿,韦梦盈舍得抛下,卢氏却舍不得放弃! 她愿意顶着流言去衡山王府看韦梦盈脸色,愿意以继母的身份去讨好没见过面的继女,愿意想方设法平息继女的怒火,归根到底,最大的动力不是孩子不是自己也不是整个宋家的荣华富贵,而是想为丈夫分忧。 “如果是假的,那再好不过!”卢氏默默想到,“如果是真的……” 她深吸口气,捏紧了拳,“纵然粉身碎骨,我也要护好了夫君!” 虽然对宋宜笑向来没什么敌意,听了她的身世后甚至颇为同情,但这个继女若真要对自己丈夫不利——那她也只能做个恶毒的继母了! 卢氏魂不守舍的回到家里,敷衍过婆婆庞氏后,甚至没耐心哄女儿,挥手让乳母把宋宜宝带走,就坐在榻上静静等着丈夫回来,好问个明白。 ——她娘黄氏把女儿送到宋府门前,自己却没回卢家,而是到了东宫门前求见。 “娘娘,臣妇有负娘娘重托,还请娘娘责罚!”才见到太子妃,黄氏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泣不成声道,“娘娘好意,容臣妇携小女往衡山王府与韦王妃母女说和,可万没想到,宋家当年不但逐了宋大小姐出门,后来还欲残害宋大小姐——虽然未果,可这份恩怨,怕是今生今世都解不开了!!!” ……卢家虽然跟东宫关系亲密,但太子究竟是储君,不可能成天闲得没事干,专门给臣下通风报信。 当初太子把简虚白跟宋宜笑的事透露给卢以诚,也是有缘故的:简虚白是皇太后抚养长大的,太后对他当然格外上心。 这回他挑了宋宜笑为妻,本来太后听说女孩儿才貌都非常出挑,连衡山王府的郡主都被比了下去,还很高兴。可一问家世,不但有个弃夫改嫁的亲娘、早年内闱不修的亲爹,女孩儿本身这六年来还都在衡山王府寄人篱下! 太后哪能不皱眉? “其他哀家都不说了,横竖阿虚身份尊贵,也不一定要求岳家多能干,只要女孩儿好就成——但,娶的是宋家女,难为赐婚懿旨竟颁到宗室王府去?!这像话吗?!” 挽好袖子,预备用一场完美奢华的婚礼弥补弟弟、弟媳的清江郡主被提醒,也傻眼了! 是啊,宋宜笑这些年一直养在衡山王府,但她父家还在啊! 不但在,她亲爹已经起复,还是朝官! 所以这赐婚的懿旨,该下到哪边去? 就算为免尴尬省略掉懿旨,六礼总不可能省吧? 既然省不了,以皇太后对简虚白的宠爱,哪能不给外孙赐婚的荣耀? 总而言之,现在整个婚事一切俱备,却卡在了该去哪里下定上面! “按规矩这些都该送去父家!可女孩儿本身却不在宋家!”太后脸色很不好看,“何况衡山王府养了女孩儿这些年,你又说女孩儿非常好,显然王府也是花了心思代价的——就这么撇开王府,难免叫女孩儿被议论过河拆桥!” 问题是,撇开宋家也不行——宋缘是宋宜笑的亲爹!女儿出阁却把亲爹晾一边,能不被人戳脊梁骨么! 简虚白有个孝道有瑕疵的妻子,对他哪能没影响? 太后怎会容许心爱的外孙有这样的污点! “要不分一分,两边都去?”清江郡主也算能干了,当年太子大婚她都搭过手的,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棘手的情况,茫然之下就出了个馊主意,“懿旨您预备两份……” “那出阁怎么办?”太后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出阁时可是要拜别父母的!难道也让女孩儿跑两个地方?还有回门——阿虚怎么偏偏看上这样身世的女孩儿?!” 连她这个太后都不知道该怎么个提亲法了! 只是太后说归说,究竟还是疼外孙的,跟清江郡主商议不出结果,索性把皇后、太子妃都喊上,一起参谋! 最后还是皇后出了个主意:“何不让两边自己商议下?” 她解释,“听说那宋小姐虽然在王府寄居六年,却一直称衡山王为王爷,显然衡山王也没认她做女儿。但宋卢氏却是她名正言顺的继母,她要是在宋家出阁,那就是父母齐全了,至多出门前再给衡山王府方向拜别下,毕竟双亲之中,父重于母,何况女孩儿在父家出阁是常例,任谁也无法挑刺!” “皇舅母说的是!”清江郡主眼睛一亮,道,“不论男女,生母若是已然改嫁,又有了继母,断然没有成亲时把生母也喊回来当众受礼的道理——拜了生父继母,也就礼全了!” “但衡山王府到底养了宋小姐这些年?”太子妃温言提醒。 皇后笑道:“所以这事儿就得你去办了——宋卢氏的娘家父亲,不是在东宫任职么?你给他通个气,让他转告宋卢氏,私下里跟衡山王府商议好个说辞,回头也好堵住那些闲人的嘴,免得阿虚受牵累!” 于是这差使被从清江郡主手里,暂时交给了太子妃——本来既有皇后提议、又得太后首肯,黄氏跟卢氏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低伏小,直接就能扯大旗把事情说好! 无奈太子妃做事谨慎,受命之后专门请清江郡主到东宫小坐,仔细询问了简虚白与宋宜笑的事情——清江郡主一来心中对准弟媳有愧;二来也把宋宜笑之前那句“六年前曾蒙公爷相助”,当成了他们六年前就存了情愫,而简虚白才回帝都就借着博陵侯府与宋宜笑来往。 所以郡主的总结是这样的:青梅竹马时一见钟情,此后一直念念不忘,相隔六年情份愈深,以至于上巳宴上,简虚白压根就没理会其他女孩儿,目标明确的就要这宋宜笑为妻! 她这么一五一十的给太子妃一讲,太子妃顿时凛然:简表弟竟对这宋小姐深情至此!那得罪她不就等于得罪简表弟了吗? 得罪简虚白就等于得罪皇太后——甚至连太子都要不高兴! 太子妃这么想着,先请太子给卢以诚露了口风,引黄氏求见,跟她交代了事情经过后,就严厉叮嘱:“这宋小姐是准燕国公夫人,也是本宫往后的妯娌!你们切不可自恃皇祖母与母后之命强迫她,必要好言好语说服她才成!否则叫她存了怨望,回头要跟你们算账,本宫可不管!” 这么着,黄氏哪儿敢怠慢?赶紧喊了女儿回家告诉——到底嫁出去的女儿是别人家的人了,怕卢氏知道全部真相之后自忖有太后、皇后的意思,不肯尽心哄宋宜笑,所以黄氏特特掐掉了这一段,只打算自己找机会跟韦梦盈说明。 谁知她还没找到机会呢,韦梦盈倒先给她讲了宋宜笑当年差点被亲爹跟祖母弄成残疾的遭遇! 黄氏可不像女儿卢氏那么天真,一听经过,眼前就是一黑:这事非同小可,太后还插了一手,又很容易对质,韦梦盈怎么可能说谎?! 所以她就想:“韦王妃现在跟我们说这个,难道是想让宋大小姐脱离宋家?” ……凭着简虚白在皇太后与显嘉帝跟前的得宠,给未婚妻求个让衡山王府正式收养、改姓更名记入宗室的恩典,未必不可能! 这样宋宜笑名份上不算宋家人了,即使宋缘依然是她亲爹,却也无法再压制她,凭着国公夫人的身份,她只要稍稍掩饰,想怎么虐宋家不行? 之前韦梦盈之所以爽快的代女儿收礼,恐怕不是因为她们还有跟宋家冰释前嫌的可能,而是当成宋家欠宋宜笑的利钱吧? “既然低声下气也无济于事,早晚要为敌,还不如先下手为强!”黄氏做事向来果断,如今口口声声向太子妃请罪,话里话外,却暗示韦梦盈自恃简虚白对自己女儿一往情深,绝不会放弃娶宋宜笑为妻,所以非常不满意皇后的提议,不但不想把女儿送回宋家待嫁,甚至还想让女儿跟宋家彻底分道扬镳! 她跟太子妃既是亲戚,又相处数年,当然明白怎么说才能让太子妃听进去。 果然太子妃面无表情的听着,眼神渐冷:“本以为简表弟觅得心上人为妻,我这做表嫂的能给他搭把手,也沾沾喜气,如今看来却是考虑不周,办不成这事了!罢了,既然如此,这事你且不要管,容我再想想……” 太子妃虽然没再说下去,但语气中对韦梦盈母女显然存了芥蒂——黄氏心下暗喜,却没注意到太子妃温言安抚她时,眼底若有若无的疑色。 第五十章 我好像连个荷包都没有吧? 太子妃虽然对于黄氏的回禀不大相信,但卢以诚颇得太子倚重,黄氏跟她还是亲戚,没凭没据之前,她也不想给黄氏没脸。 把人敷衍走后,寻思了会,方去禀告皇后:“今儿个不巧,恰赶着衡山王太妃不见外客。黄夫人想着,既然要让宋小姐回宋家出阁,那肯定得太妃出面表态,方能令众人心服口服,那这事还是当着太妃的面说的好!” 毕竟,“衡山王府好歹抚养宋小姐一场,这样的事不先知会太妃或衡山王叔,反倒先告诉了宋小姐的生母韦王妃,难免显得不尊重王府了。若因此叫王府与宋小姐母女生出罅隙,实在叫人扼腕,也非皇祖母与母后您之意!” 却是绝口不提黄氏上的眼药——储君之妻岂会城府浅到听身边人三言两语就信以为真,贸然结仇? 苏皇后闻言微微颔首:“看来是本宫当日考虑不周了,倒忘记黄氏母女与韦王妃的关系,碰了面难免尴尬。衡山王太妃向来体恤,黄氏母女投帖没指明太妃,太妃自要避开。” 太子妃忙道:“母后哪里话?却是儿媳粗心大意,只道王府那边既然允了黄夫人携女登门,一准能见到太妃呢!方才黄夫人过来回禀,儿媳才醒悟过来!” 说着就要请罪。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样见外做什么?”苏皇后因为不是太子的生母,对太子夫妇向来宽容,见状忙让左右拉起太子妃,嗔道,“衡山王太妃是通情达理的人,这事只要跟她说声,她一准会答应的。今日黄氏母女去得不巧,换个人改日再去不就成了?” “下个月正好是太妃寿辰,往年宫里都要派人去道贺的。”太子妃既然找好了借口,当然也想好了补救之策,这会就道,“说不得还要劳烦母后操这个心!” 虽然说到时候东宫也会派人去衡山王府道贺,但有太后、皇后派的人在,衡山王太妃可未必分得出太多功夫敷衍东宫的人了。 再者,这事儿归根到底是皇太后在盯,之前皇后出了主意,因着太子妃在场,且东宫属官卢以诚与宋宜笑是亲戚,这才把差使交给了她;如今太子妃办事失利,虽然皇后不计较,但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个得太后夸奖的机会还给皇后的好。 毕竟犯不着为这么点小事,叫自己的嫡婆婆记上。 果然苏皇后没有丝毫推辞之意,爽快道:“到时候本宫让芳余走一遭!” 芳余是皇后跟前的心腹大宫女。 这事就这么定了。 ……可怜宋宜笑哪知道这番内情? 算算时间,她从上巳宴归来都大半个月了,秋葵黄玉佩虽然在怀,但提亲之人却迟迟不到,再怎么沉得住气,这会也不禁疑心事情有变了! “要是简虚白改了主意,或者他长辈不赞成这事,那也应该把玉佩收回去吧?”宋宜笑一边飞针走线的赶寿礼,一边凝眉深思,“难道他家大业大,不稀罕区区一块玉佩?” 甚至,当成了悔婚的补偿? 宋宜笑嘴角僵硬的牵了牵,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当年重生归来,打算利用先知先觉在宋家大展拳脚——结果转眼就被接到衡山王府寄人篱下! 汲取前世教训,决心自强自立且给身边忠仆们一个美好未来——没几天芝琴就为了救她落下终身残废还毁了容! 好不容易长到说亲的年纪,才想着睁大眼睛挑份可靠的姻缘——先是亲娘为了异父弟弟的前途加以威逼,后是简虚白不管不顾的强娶——兜兜转转,她做好心理准备去冒险做简宋氏了,结果! 简虚白那边竟又没、消、息、了! 这日子能过??? 宋宜笑越想越郁闷,看着已经七七八八的绣件,把针朝上面一插,沮丧的掩了面:“以后,要怎么办呢?” 谁想没郁闷多久,就有人踢踢踏踏的走了进来,笑嘻嘻的扯下她袖子:“表姐表姐!你看我刚去摘的花,好看吗?” “如今海棠花期都过了,你打哪摘了这一捧来?”宋宜笑转头一看,前两日被巧沁从韦家接来的韦七小姐、她的表妹韦婵正抱着满怀垂丝海棠花站在她身后。 韦婵是韦家大房嫡幼女,比宋宜笑小一岁,容貌与韦梦盈有几分相似,算是个清秀佳人——当然跟宋宜笑是不好比的,就是年过三旬的韦梦盈,在美貌动人上,也能轻易把这豆蔻之年的侄女比下去。 不过韦婵性格活泼,爱笑爱闹,却极有分寸,不会像锦熏那样冒失。 宋宜笑对这表妹还是蛮喜欢的,虽然一直在揣测她过来小住的目的,这会也很给面子的惊叹她带来的花,“真好看,你该不会叫人搬梯子摘的吧?我记得昨天出去时,只在门外高处才看到零星没开败的花了。” “搬梯子?”韦婵就势在宋宜笑身旁的绣凳上坐下,小心翼翼的注意不让花枝碰脏了寿礼,方嫣然道,“那多大动干戈啊?是有人自告奋勇,替我爬上树去摘的!” 宋宜笑眯起眼:“谁?” “好像是王府五公子?”韦婵偏了偏头,解释道,“我想着男女有别,只让丫鬟传了几句话,自己可没靠近——表姐可不要误会,是他非要帮我摘的,我推辞不过才答应。” “我怎么会误会你呢?”宋宜笑心想陆子渺是庶子,又资质平庸,在王府里地位向来不高,韦梦盈是根本没怎么正眼看过他的,应该不至于想把韦婵许配给他吧? 就算韦梦盈考虑到韦家门楣也不高,韦婵能嫁进王府,哪怕做一个庶子正妻,也算高攀了。但以陆子渺的处境,韦梦盈要把娘家侄女许给他,他除了叩谢之外还能说什么?犯得着让韦婵特意来王府小住么! “莫非跟陆子渺没关系?他是偶然碰见的?” 考虑到陆子渺之前调戏锦熏的事,宋宜笑觉得莫非陆子渺后来又懊悔了,想用帮韦婵摘花的行为表示歉意?但他有那样的前科,就不怕自己误会他又在打韦婵的主意吗?还是,他确实当真在打韦婵主意? 宋宜笑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不过下次遇见这种事,你只管回头就走,他要觉得被得罪了,自有娘给你做主呢!” 韦婵笑着应了,又兴冲冲的去找瓶子把花插起来——宋宜笑观察她举动神态,一派天真烂漫、没心没肺的模样,不似伪装,心头疑惑更深:“这表妹到底来干嘛的?” 垂眸看到手里的绣花针,又苦笑,“我操得了那么多心吗?我自己的事儿都顾不过来呢!” 摇了摇头,继续绣下去。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她忧虑的事情在次日有了转机——袁雪萼以堂妹生辰为理由,邀她后日过府一聚。 以袁雪沛与简虚白的交情,去侯府那边怎么也能打听到些消息了。 宋宜笑才松口气,还没笑出来,就惊闻韦梦盈代她拒绝了! “娘为什么不让我去袁姐姐那儿?”她满怀疑虑的去问缘故,“我这些日子赶工下来,已经绣得差不多了,正觉得气闷想出去走走呢!” 虽然之前太妃说了不许她再去袁家,可韦梦盈可不是这么想的啊!如今太妃还没出来说话,亲娘怎么就先拆台了? “知道你跟袁雪萼关系好,但她哥哥如今年轻未娶,府里没有主持中馈的人,你又正当说亲之年,老是过去,难免招人议论!”韦梦盈和颜悦色的放下茶碗,“再说你之前就不大愿意去——娘现在想想,云儿的前途固然重要,你可也是娘的心头肉!为了他老是委屈你也不好!” ……开什么玩笑?笑笑多半是要去伺候太子的,名节上头怎么能不注意起来! 宋宜笑看着一脸体贴的亲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之前她还怀疑这亲娘已经知道简虚白赠佩之事,现在却否决了——简虚白经常出入博陵侯府不是什么秘密,韦梦盈要知道真相,绝不会阻拦。 “但袁家老夫人在呢!”宋宜笑默默吐了口血,争辩道,“再说这回是袁姐姐的堂妹过生辰,娘也知道,袁姐姐跟她叔父家是很生疏的,按说她堂妹的生辰,她最多自己去敷衍下,怎么还会带人去?如今邀请我,怕是有什么难处。这些年来袁姐姐没少带我出门,现在难得她开口,我要不帮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这……”韦梦盈沉吟,女儿说的也有道理——重要的是,袁雪萼虽然天真,她哥哥却是个能干的,还结交了位深得上意的国公,要因为这次不去存下芥蒂,未免划不来。 尤其这次还有袁家小姐生辰的正当上门理由。 所以她考虑了会,就点头,“不过你早去早回,凡事小心!” 宋宜笑自是无不应允。 她收拾了份贺礼,到了日子,乘车去博陵侯府,满以为袁雪萼又被为难了,故此写信喊自己来帮忙撑场子——谁知进门后,被袁雪萼领到偏堂设宴的地方晃了一圈,连她堂妹的名字都没听清楚,就退了场! “我哥哥说过些日子就要打发我叔父一家搬出侯府了,本来我爹过世前就跟他们分好了家,那会他们就搬了出去。”看出她的疑惑,袁雪萼解释,“但之前我哥哥在乌桓出事后,他们就打着安慰祖母的名义回了来,一住到现在——容我那堂妹在偏堂摆个宴已经给足了面子,还想我们怎么个祝贺法?” 宋宜笑听了这番话才释然,也有点唏嘘:“自从侯爷回来后,袁姐姐你越发开朗了!如今说话也比之前畅快得多。” 记得她第一次来博陵侯府时,袁雪萼在祖母跟婶母跟前那叫一个柔弱——不然她也不会因为不放心,冒昧的跟到涂老夫人跟前去。 “你羡慕什么?”袁雪萼朝她回眸一笑,露出促狭之色,“我不过有哥哥撑腰罢了,护着你的那位才叫厉害呢——” 宋宜笑听她这话不对,微微变色:“姐姐这话我却听不明……” 抬头却已看到路旁杏花树下负手而立的简虚白,不由住了声。 衡山王府的垂丝海棠花期已尽,博陵侯府中杏花自也衰残,零星的数朵迎风摇曳,枝头大抵已是浓绿浅碧的叶。 他穿着与叶色极为相近的淡青春裳,襟口袖角绣着深绿竹枝,似要融入四周逐渐葳蕤的草木中去,但微扬下颔淡然投来的一眼,却叫人觉得刹那间似有漫天杏花开放,如云如霞,如山如海。 “闻说你最近夜以继日的赶工,为了给衡山王太妃献礼?”简虚白神情分明漫不经心,语气却温柔醇厚如春酒,“我好像连个荷包都没有吧?” 第五十一章 表哥这么说,却置姨母姨父于何地? 宋宜笑嘴角一扯,双颊却飞快的染上红霞,垂眸敛袖,状似羞涩。 ……片刻后,她再抬起头,果然,袁雪萼等人包括锦熏在内,都已经识趣的回避,而走到她身边三步处的简虚白,也收了含情脉脉之态,笑道:“反应不慢!” “您过奖了!”宋宜笑心头忐忑,不知道他是不是来要回玉佩的,定了定神才问,“不知公爷召见,有何吩咐?” “今儿正好得空,你陪我在侯府园子里随便转转。”简虚白袖手道,“毕竟我信誓旦旦说真心悦你,纵然如今赐婚懿旨还没下来,总也该想方设法的跟你照个面,说说话走一走什么的,才显得可信不是?” 宋宜笑:“……” 跟着他走了几步,才问,“太后娘娘不喜欢我?” “皇外祖母见都没见过你,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简虚白失笑道,“不过她老人家素来疼我,既然我说要娶你,她自不会反对!” “那赐婚懿旨?” 难道还有其他人在从中阻挠? 宋宜笑心念未毕,就听简虚白哂道:“还不是你的身世有些麻烦?人是宋家人,住却住王府。大姐不知道该去哪边下定——皇舅母给出了主意,让太子妃给宋家那边递话,着他们悄悄跟衡山王府商议个能让你不受非议的结果,这不就耽搁下来了?” “难怪之前黄夫人陪我那继母登门拜访!”宋宜笑这才恍然,但又觉得很疑惑:“那娘应该已经知道这事了啊,为什么提都没跟我提不说,今儿还不想让我来这边?” 思及韦梦盈的手段,她不禁一个激灵,“娘该不会生气了,打算收拾我吧?” 正惶恐之际,又听简虚白道:“不过也耽搁不了几天,我三哥也想请皇外祖母赐婚呢,因为身上没爵位,被压在我之后,得我的事完了才能轮到他。我爹向来疼他,便是不想帮我,如今也不得不搭把手了。” 他现在提到简驸马时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宋宜笑想起这人当年那热切盼望讨爹欢心的模样,惆怅之余却也没什么意外的,就是她这样的,尚且在伤痕累累之后对亲爹亲娘都满怀戒备。 何况简虚白根本不缺宠爱他的亲长? 简驸马一味偏心长子,跟幼子离心本来就是早晚的事。 不过对宋宜笑来说,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确认婚事,不然简家父子和睦不和睦,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听他语气没有悔婚的意思?”她这么想着,就试探着问:“公爷之前不是说怕麻烦?” 那现在下定这麻烦,你怎么就不计较了呢? 她这么问,倒也不是指望听到什么甜言蜜语,只是这件婚事来得突然,她现在的处境又十分堪忧,不敢忽视任何细节。 简虚白闻言也不隐瞒,施施然道:“我是怕给自己添麻烦——但下定也好、婚礼也罢,总有别人给我操持,再麻烦也用不着我去费心,做什么就要换人?” 他以为宋宜笑拒婚之心不死,警告的瞥她一眼,“你死了还玉佩的那条心吧!” 宋宜笑:“……”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就指望靠你这金龟婿脱身了呢! “回头你得空,给我绣点东西,带在外面旁人能看见的,比如荷包、香囊之类。”她沉默,简虚白却自顾自的交代起来,“绣得用心点……对了你绣技成不?太差劲的话,就算我不怕丢脸,带到皇外祖母跟前时,恐怕皇外祖母会对你印象不好!” 宋宜笑黑着脸道:“你不是知道我给太妃预备的寿礼就是一幅绣件?” 要没自信,她敢送这样的礼?毕竟寿宴上会被拿出来大家一起欣赏的——就算场面上都会说好话,可堂堂王太妃的寿辰,来贺之人谁不是富贵乡里出来的,眼界搁那儿,真是上不了台面的手艺,那就不是表达对太妃的感激,而是去专程丢脸了! 但简虚白振振有辞:“不是说你这些日子都在闭门赶工?谁知道是你自己绣的,还是身边人绣的?” “……”宋宜笑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摘下香囊扔过去,“这香囊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所做,不知道这样的水准,可能入太后娘娘的眼?” 简虚白也不客气,接在手里仔细打量了好一会,才满意的点了头:“不错!” 然后,他很自然的把香囊朝袖子里一塞,显然不打算还了。 宋宜笑扯着嘴角提醒:“这个颜色跟花样,都是女孩儿家用的。” 你确定你能带出去? “你真是不识好人心!”简虚白嗤笑道,“你也不想想,皇外祖母虽然还没见过你,对你谈不上真正的好恶,但你的身世叫原本简单的下定变得那么棘手,皇外祖母心里总归不大痛快!如今若不设法打消她老人家对你的那丝不喜,回头拜见时,再遇见什么人挑唆下,有你苦头吃!” 取出那个香囊扬了扬,“皇外祖母喜欢安分守己的女孩儿,常说女红要静得下心来才能做好,我过两日进宫,带给她瞧瞧,自有你好处!” 宋宜笑敏锐的抓住重点:“谁会挑唆?” “最需要敬而远之的就是长兴。”简虚白淡然道,“我小时候跟她见得多,她好像有点误会。这回我说看中了你,她非常不高兴,听皇外祖母跟前的人说,皇舅母私下开解了她好几回,她仍旧不大听得进去……你回头要是碰到她,多长个心眼!” 沉吟了会,又道,“除了长兴,其他人就算心里烦着你,面上也不会流露什么的。你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我觉得你应该应付得来!” 这种情况宋宜笑早已料到,如今听着也没什么不满,想借光,哪可能不付代价?再说,简虚白特意提醒这些话、又要走香囊,倒也打消了她一直以来的那份怀疑:就是怕他为了杏花林中凉亭的那一瞥灭口。 毕竟对于快死的人,实在犯不着这么操心。 只是长兴公主到底身份尊贵,非同常人可比——她正打算旁敲侧击下公主的性情喜好,简虚白忽然站住,凤眸中闪过一抹煞气! 宋宜笑不明所以,跟着停下脚,下意识的四周一张,就见不远处的合欢树下,转出一个轮廓依稀有些眼熟的紫衣少年,目光阴鸷的望过来。 简虚白也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半晌,春末夏初的园中似已有了肃杀之意,那紫衣少年才语气玩味道:“这就是阿虚你瞧中的女孩儿?”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宋宜笑一番,毫不掩饰恶意的嗤笑出声,“不怎么样啊!” “姬表哥看人的眼力向来就不行。”简虚白神情淡漠的瞥他一眼,却偏头向宋宜笑,温柔中带着一抹爱怜,安慰道,“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宋宜笑抿唇轻笑,落落大方道:“我本蒲柳之姿,蒙您不弃而已!” 她话说的谦虚,但举止端庄,明亮的眸子里满是自信与宽容,倒更像是应和简虚白那句“不跟你一般见识”。 简虚白很满意她的配合,敛了柔情之态,方对姬紫浮道:“表哥怎么来这儿了?雪沛伤没好全,如今却不方便接待外客。” 姬紫浮眯起眼,走近几步,道:“我跟姓袁的虽然交情不深,但好歹一起在乌桓待了这些年,如今想起来,上门来看看,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姓袁的没赶我,你操什么心?” “既然是来看雪沛的,那跑园子里来做什么?”简虚白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尤其表哥早就看到我们走过来了,也不回避下?” “你们尚无名份,孤男寡女私下相处,才是应该躲着人!”姬紫浮唇红齿白,模样俊俏,话却说得刻薄之极,“倒有脸叫我绕着走?” 宋宜笑闻言暗自蹙眉,简虚白却只“嗯”了一声:“但这里就三个人。” “什么?”姬紫浮不解。 “除了特意跑过来的姬表哥你,这里本来应该就我跟我的准未婚妻的。”简虚白叹口气,似无奈道,“所以我们已经尽力躲着人了,但谁知道姬表哥你偏要来打扰呢?” 宋宜笑娥眉舒展开来,抿紧了唇,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端庄矜持,方忍住了失笑——园子里现在没其他人,那当然是因为袁雪萼帮忙清了场。 但简虚白这么一讲,倒变成姬紫浮心思龌龊,故意走到偏僻地方偷窥表弟跟准表弟媳私会了! 之前看他虽然与姬紫浮冷眼相望,但开口后却一口一个“表哥”,俨然一副守礼的模样,谁知转眼就给姬紫浮扣了个私德有缺、心性卑劣的帽子! 她这儿看热闹看得起劲,却不想姬紫浮被表弟说得恼羞成怒,晃眼看到她,竟道:“还不是因为听说园子里现在空荡荡的,怕你们做出苟且之事,丢人现眼?!” 宋宜笑气得几欲吐血! 好在简虚白也不是善茬,闻言洒然一笑:“依表哥的意思,这孤男寡女在一起,就定然不做好事?但姨父还没得尚主荣耀前,尝与代国姨母私下相见多次。表哥这话,却置姨母姨父于何地?” 这下轮到姬紫浮想吐血了——谁不知道富阳侯与代国长公主是一见钟情,后来又如愿结为连理,成婚二十来年始终相敬如宾? 如此佳话,被简虚白一句“孤男寡女在一起”,顿时就变成了堂堂金枝玉叶竟与人私订终身的轻浮之举了! 偏偏这事儿还真有:当年为了夺储,太后与显嘉帝早就有意撮合代国长公主跟富阳侯,那当然会制造机会让两人碰到。否则代国长公主深居宫闱,凭自己怎么可能跟富阳侯见面?这见都见不到,还谈什么钟情? 而当时富阳侯一脉在前朝势力不小,显嘉帝的异母兄弟们自要阻拦,为了促成联姻,当然需要代国长公主笼络好姬蔚观了——这能不见面不单独相处吗?姬蔚观的尚主恩旨,可是他跟他爹一起去向先帝求来的! 这事归根到底是为了给显嘉帝铺路,再加上代国长公主夫妇又特别恩爱,所以如今根本没人敢提。要是其他人说了,哪怕是不小心,姬紫浮都能狠狠的教训一番! 事后还会被显嘉帝喊一声教训得好! 但简虚白不一样,同样是为了同胞兄弟牺牲,代国长公主就没受什么委屈,晋国长公主可是被逼得性情大变!尤其她对朝政还不感兴趣,冲着这份省心,他跟姬紫浮闹到御前,显嘉帝肯定可着劲儿帮前者——何况今天这事本来就是姬紫浮起的头! ……目送姬紫浮无言以对后,满含愠色的拂袖而去,宋宜笑斜睨一眼简虚白,却见他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衣襟,笑道:“咱们待了这么些时候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绣楼?” 宋宜笑来时的目的已经达到,还看了一出好戏,自无意见——但两人没走出去多远,锦熏忽然慌慌张张的迎面跑来,见到他们并肩而行,胡乱行了个礼,就上气不接下气的禀告:“小、小姐,咱们得赶紧回去!王府派了人来说,王妃娘娘忽然晕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王爷的赏赐 亲娘有恙,那当然是刻不容缓! 宋宜笑无暇去见袁雪萼,托简虚白代为告辞后,就带着锦熏匆忙登车回衡山王府。 不过主仆两个一路忐忑,回到王府时却听到个好消息——韦梦盈又有了! 她之所以晕过去,也是因为怀着身子操劳的缘故。 “梦儿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不爱惜自己了!”放下心来的宋宜笑整了整衣裙,才跨进月洞门,就听到半开的窗扉里传来衡山王柔情满满的叮咛,“咱们膝下要儿媳有儿媳,要女儿,女儿们也都大了。那些杂事往后分给她们去做也就是了,你自己可得保重才好!” “其他也还罢了,几个孩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韦梦盈的娇嗔随后响起,“你说,我这个当娘的,哪儿能不尽心嘛!” 她面上一红,赶紧识趣的退了出去。 到了月洞门外,又走远了点,才跟同样面色绯红的巧沁道:“既然王爷在,我不好打扰,待会再来给娘请安!” 巧沁正要点头答应,不远处的垂花门里走进一群人,打头的男童看到宋宜笑,眼睛就是一亮:“姐姐!” 他边喊人边张开手臂扑过来,吓得乳母丫鬟赶紧跟上,生怕他磕着碰着。 “你去找娘吗?王爷现在在呢,等会儿吧!”宋宜笑忙走快几步,俯身接住他——四岁的陆冠云十分健壮,这一扑让她后退了半步才站稳,笑嗔了句,“下回慢点,姐姐又跑不了!” “姐姐抱!”陆冠云扯着她裙裾撒娇,“好几日没见姐姐了,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宋宜笑摸了摸他头,才把他抱起来,含笑道:“怎么是一个人?不是还有茁儿跟你做伴?” 韦梦盈虽然没有明着亏待继子继女们,但对他们终究怀着防备之心,而且这王府也算不得干净——宋宜笑来之前,大少奶奶孔氏的亲生儿子不就是莫名其妙没有的? 尤其陆冠云还是男嗣,所以韦梦盈从他落地起,就严防死守,不许他跟异母兄姐接触,免得着了道儿。 偏他现在正是贪玩的时候,身边的下人虽然也能陪他,但身份有别,到底不是兄弟姐妹能比的,也难怪他喜欢缠着宋宜笑了。 这会听姐姐提到同母妹妹,陆冠云顿时皱起小脸:“八妹妹成天吃了睡睡了哭,连母妃都嫌她麻烦……” “乖,娘怎么会嫌弃茁儿呢?”宋宜笑忙打断他的话,笑着哄道,“娘啊是爱极了茁儿,说着玩的,你这个小傻瓜,还当真了啊?” 她这么说当然是怕陆冠云年纪小不懂事,把韦梦盈不喜欢八郡主的事儿传扬出去。不说这样会不会让人议论韦梦盈不慈,就说八郡主落个不得母妃重视的名声,年纪又还小,不定背地里就要被那些刁奴磋磨! “外人要知道,肯定误以为娘重男轻女!”一面哄陆冠云以后不要说这类话,宋宜笑一面有些自嘲的想,“但其实娘眼里子女的重要性,照的不过是对她的好处大小。” 之前韦梦盈逼着大女儿给儿子铺路,是因为陆冠云做了世子,韦梦盈就是准太妃!但认为大女儿可能会当皇妃,顿时就改了态度——也不能说她对子女完全无情,至少在宋家那会,不是男嗣的宋宜笑没能帮上她什么,她还是尽心呵护这个女儿的。 只不过,她离开宋家时,也没管过这个女儿会怎么样罢了。 现在不算韦梦盈正怀着的那个,已经落地的三个子女里,宋宜笑年方二七美貌动人,正可待价而沽;陆冠云乃世袭王的继出嫡子,深得父宠,是竞争世子位的强力人选;惟独陆茁儿是女孩儿,又还在襁褓,既不能撒娇发嗲的争宠,又还没到能卖个好价钱的时候——偏赶着今年以来事情特别多,韦梦盈忙碌之余嫌她麻烦也不奇怪。 宋宜笑想到眼下衡山王府的世子之争已然开始,陆茁儿这妹妹虚岁却也才两岁,往后不管世子立了谁,韦梦盈的心思肯定大部分花费在陆冠云身上,怕是未必分得出多少注意力给小女儿了。 “但望娘给她挑的下人都忠厚些才好!”要没意外,宋宜笑在这王府待不了多久了,她不是王府的正经女儿,出阁之后不好常来,纵然担心这个妹妹,也帮不上忙,这会只能暗叹一声,默默祈祷,“不因娘疏忽怠慢了妹妹的那种。” 她边想事情边逗弄弟弟——陆冠云虽然玉雪可爱,但对于才十四岁的女孩儿来说,着实有点沉甸甸的了。抱了这么会,难免觉得吃力,正想跟他商量,能不能先放下来会,忽听陆冠云喜道:“父王!” 姐姐虽然亲,但总不好跟亲爹比,陆冠云顿时就挣扎着要下地了。 宋宜笑转过身来,果然看到衡山王走出月洞门,正朝这边过来,忙把陆冠云放到地上,小声叮嘱:“慢点!” 衡山王虽然已经四旬出头,但行伍出身,又是男子,力气却不是宋宜笑这样的娇小姐能比的。他笑着搂住飞奔到跟前的幼子,一把抱起,朝上空扔了两回又接住,才揽进怀里亲了口:“云儿又重了!” “父王,母妃怎么样了?”陆冠云常跟他玩这样的把戏,所以也不害怕,搂着他脖子笑得灿烂,不忘记关心韦梦盈,“孩儿听丫鬟说,母妃方才晕过去了?” “放心!”衡山王单臂抱着儿子,伸手捏了捏他小脸,笑道,“你们母妃已经没事儿了!”又说,“云儿马上又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喜欢不喜欢?” “要弟弟!”陆冠云立刻道,“八妹妹成天待在屋子里吃吃睡睡,都不怎么跟孩儿玩——要弟弟!” 宋宜笑咬了下唇忍笑:傻孩子,你以为才落地的弟弟就能跟你玩了吗? 衡山王也失笑:“你妹妹还小,过了年,她就能陪你玩了不是?”又跟儿子说了会话,这才把视线转向宋宜笑。 宋宜笑忙福了福:“王爷万安!” “不必多礼!”衡山王跟太妃一样,平常对宋宜笑不闻不问,但爱屋及乌,念着韦梦盈的面子,照面时,他对宋宜笑还是很和蔼的,偶尔还有赏赐。 今儿许是得知妻子再次有孕,心情本就不错,出来时又看到宋宜笑跟他如今最疼的小儿子姐弟和睦,他免礼后却没像以前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有些唏嘘的打量着她道,“一晃眼,你这孩子也长大了。孤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才跟思儿如今那么点大!” 他说的思儿是大房的庶长子陆思——跟大少奶奶亲生的嫡子差不多时候落地,却侥幸活下来的那个,当年宋宜笑来王府时,这位大孙公子还抱在手里,如今也有八岁了。 “这都是王府恩泽。”宋宜笑闻听此言顿时肃然,垂眸敛裾,恭恭敬敬道,“若非太妃娘娘,还有王爷您仁厚慈爱,容宜笑寄身府中,又视同亲女般抚育照料,宜笑安有今日?” “许你在府里住是有的,要说抚育照料,孤与太妃可就愧受这句了。”衡山王哑然失笑,道,“不过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到底是梦儿教出来的……徐茗!” 他唤过一名下人,“取十匹彩绢、十匹锦缎及一套头面与这孩子——女孩儿家大了,钗环衣料总要时时翻新,头面记得挑如今时兴的。” 宋宜笑受宠若惊,衡山王以前也不是没有赏过她东西,但那都是赏赐自己媳妇、女儿时,恰好她在场,顺带蹭一份。 今天不但单独赏了她,东西还不少,她当然要推辞:“谢王爷厚爱!但这些年来叨居王府,没少花销,已经受之有愧,如何还能受您这样的重赏?” “你收着就是!”衡山王跟她没有正式父女名份,即使众目睽睽之下,手里还抱着陆冠云,但说话久了也容易惹人非议。 他一时兴起寒暄了几句,这会就不打算再耽搁了,丢下一句,“到底也是孤瞧着长大的孩子,怕什么?” 就抱着陆冠云往回走了,“来,父王带你去看母妃……” 他们一家三口去享天伦之乐,宋宜笑总不好跟上——咬了咬唇,只得朝他背影一礼:“谢王爷!” 巧沁等衡山王的身影消失,才笑着道:“恭喜宋小姐!” 不只她,其他下人这会也纷纷围上来道贺,都说韦王妃福泽深厚,宋小姐女肖其母,将来必定富贵连绵。 “我一个人哪儿穿得了那么多?”宋宜笑含笑谢过他们,又说,“回头让人把绢缎分一分,大家都沾沾王爷跟娘的喜气!” 下人们闻言自是大喜,心下均想难怪王爷对宋小姐这么大方,这位小姐确实会说话:本来衡山王赏的东西,转头就赏给下人,难免显得不重视,但她一句“沾喜气”,既有了分东西的理由,又充满了祝福。 讲出去,任谁都只能赞她心善宽厚,行事大气。 宋宜笑许诺散财之后,又跟他们客套了几句,才借口给太妃的寿礼还差一点完工脱身。 ——这一天她确认了退路、得知了亲娘再有身孕、跟弟弟亲热了会、又拿了衡山王的赏赐,一连串的好事下来,真是想不开心都难! 所以回含霞小筑的路上,她跟锦熏嘴角都是弯弯的按也按不下去。 但好心情在回去后、看到快完工的寿礼时消失殆尽! “这是怎么回事?!”宋宜笑盯着雪白丝线上紫黑色的污痕,脸色铁青,“我走之前不是再三叮嘱过,谁也不许进这屋子,免得弄脏弄坏了寿礼?!” 她难得对底下人发火,“你们是怎么看得门?!还是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赵妈妈等人满脸愧色,正待解释,匆匆赶来的韦婵却先开口道:“表姐您不要怪她们!这都是我的错!” 第五十三章 妹妹实在是福泽深厚! “你?”宋宜笑不禁愕然,“难道这是表妹你弄的?” 她不太相信,韦婵看着活泼开朗没城府,但行事相当有分寸——前两天抱花来给她看,在她身旁坐下时,小心翼翼不让花枝拂到绣面上的动作,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再说绣架所在的屋子,只有赵妈妈有钥匙,而赵妈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过来小住的表小姐,就违背自家主子的命令? “不是我弄的,可这事儿是我不当心引出来的!”韦婵哽咽着诉说来龙去脉,“就在一个时辰前,六小姐忽然过来了!听说您出了门还没回来,六小姐本来要走了,但起身时看到我衣襟上的绣纹,就夸了两句,我……我就说了是您给我绣的!” 到这里还没什么,偏偏这话让陆钗儿想起了宋宜笑给太妃预备的寿礼,就问了起来! “赵妈妈却不过六小姐坚持,不得不开了锁,让六小姐先睹为快!谁知六小姐带着人进去,没看几眼,就有人不小心摔倒扑翻了绣架……等赵妈妈喊人把绣架扶起来时,已经这样了!” 韦婵难过道,“我已经看过,这污痕其实是桑葚果汁液,要弄在其他地方还好,偏偏弄在白鹤身体上,那是决计洗不清的!” 宋宜笑闻言,怒火却消褪了些,暗自沉吟:“陆钗儿上次才帮了锦熏,如今怎么又来针对我了?” 尤其还做得这么明显! “就算她过来时,还不知道娘又有了身孕,但娘哪怕没有妊娠在身,凭嫡母的身份也足以拿捏她了——她这么明晃晃的破坏我给太妃预备的寿礼,倒像是故意的!” 问题是,怎么看这事对陆钗儿都没好处:得罪宋宜笑、得罪嫡母不说,因为外面都知道宋宜笑绣这幅绣件,是为了献给太妃。如今被太妃的亲孙女故意弄脏,也等于打了太妃的脸。 一旦传出去,她定然会被认为品行不佳。 本来就是庶女,这么一闹,往后说亲能不受影响? “这根本就是不把自己前途当回事了,怎么说她也是王府小姐,能把她逼到这地步的人可不多!”宋宜笑几乎瞬间想到了太妃,脸色顿沉,“难道太妃在上巳宴上的设计没凑效,如今又生一计?” 她沉思良久,方道:“娘才有了身孕,王爷亲口吩咐不许叫娘太操劳。这事先搁着不要声张,咱们先看看寿礼能否补救?” 听出她没有责罚的意思,众人暗松口气,开始围着绣架出谋划策。 最后是韦婵献上一计,就是在白鹤身前补绣一块山石,用青黛色的丝线,将白鹤身上被弄脏的那块遮住。 宋宜笑按她说的布局比画了下,赵妈妈等人都觉得可以,正在挑选丝线配色,外间的小丫鬟却领了个眼生的丫鬟进来:“奴婢请宋小姐安!不知宋小姐这会可有空暇?大少奶奶想请宋小姐过去一趟!” “不知大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宋宜笑有些惊讶,大少奶奶孔氏由于跟二少奶奶金氏有仇怨,偏偏无论是丈夫出身的高贵、还是娘家,统统比不过二少奶奶,所以很早就投靠了韦梦盈。 因此大少奶奶对宋宜笑不坏——但两人到底不是真正的姑嫂,平常基本没交集,所以也谈不上亲近。 这会大少奶奶派人来请,宋宜笑自然感到意外。 索性那丫鬟很有眼色,解释道:“王爷体恤王妃娘娘妊娠辛苦,方才吩咐两位少奶奶还有四郡主一起帮王妃娘娘分担事务,两位少奶奶和四郡主才领命,就听底下人禀告,说六小姐来您这儿闹了场——考虑到王妃娘娘如今正需要静养,所以遣奴婢来请宋小姐往大房说话!” 又福了福,“奴婢莲月,是大少奶奶的陪嫁,往常少到宋小姐跟前,怠慢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怎么会是大少奶奶接手?”宋宜笑闻言却越发惊讶,暗忖,“六小姐素来唯四郡主马首是瞻,既然是她过来故意弄脏寿礼,按说这紧随其后的人,应该是四郡主才对!就算不是四郡主,也该拉上素来瞧我不顺眼的二少奶奶,为何如今却是娘这边的大少奶奶?” 这么想着,她就问莲月:“只有大少奶奶请我说话吗?二少奶奶与四郡主可是也在大房?” 莲月恭敬道:“回宋小姐的话,二少奶奶与四郡主各有差事,却都不在大房。” 这就是说,此事是大少奶奶一个人过问了? 宋宜笑心下迷惑,但也不好多耽搁。示意赵妈妈取一对装银锞子的荷包来赏了莲月,微笑道:“请你稍等下,我去楼上换身衣裳,再跟你去见大少奶奶!” 莲月谢了赏,闻言忙道:“小姐请!” 片刻后宋宜笑换好衣裙,下了楼,带上锦熏,跟莲月到了大房,才跟大少奶奶孔氏照面,宋宜笑方屈了点膝,就被她一把拉住,和颜悦色道:“宋妹妹在我这里还客气什么?” 按着她在榻上坐了,大少奶奶在她对面也坐下,却没立刻说事,而是使个眼色叫人都下去——见状,宋宜笑也对锦熏点了点头。 等厅里就两个人了,大少奶奶才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眼宋宜笑,轻声道:“看来宋妹妹也晓得,六妹妹今儿去你那边挑事是有内情?” 宋宜笑抿了抿嘴道:“只是觉得六小姐断然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罢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大少奶奶苦涩一笑,“六妹妹……她要不是走投无路,哪里敢得罪你?” 宋宜笑一惊:“大少奶奶这话从何说起?” “别急,我托词请了你来,就是为了跟你把经过都说清楚!”大少奶奶伸手掠了把鬓发,眼底寒意一闪即逝,语气却始终温柔可亲,“知道妹妹你冰雪聪明,所以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也就不讲了,只说——上巳宴上,妹妹是否觉得窦表姐对你格外注意?” 见宋宜笑脸色微变,她冷笑出声,“妹妹实在是福泽深厚!” “您是说?”宋宜笑在上巳宴上虽然就察觉到了太妃的谋划,但由于简虚白突如其来的横插一手,她那会揣测简虚白的心思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思索太妃的算盘? 这会听出大少奶奶要告诉自己,顿时肃然,“还请您指点!” “宋小姐年纪小,所以一定不知道,窦表姐其实也是个苦命人!”大少奶奶拨着腕上镯子,不紧不慢的说完了卓平安之事,打量着宋宜笑煞白的脸色,嗤笑道,“虽然说做孙媳妇的背后说祖母坏话实在不应该,但宋小姐这样的人才,若当真许了这么一门亲事,也实在太糟蹋你了!” “所以我方才说,你真是福泽深厚!要没简表弟……” 大少奶奶欣赏着宋宜笑眼中的熊熊怒火,微笑着顿了顿,复继续道,“按说简表弟心悦妹妹你,窦表姐是绝对不会跟他争的——这事儿到这里,跟您就没关系了。可是窦表姐不会因此责怪您或简表弟,却怎么能不怪到祖母头上来?” 宋宜笑沉默了下,看向她:“太妃为了平息清江郡主的怒火,所以打算把六小姐许给卓平安?六小姐认为这是我的错,才去弄脏了寿礼?” “宋妹妹比我想的还要聪慧!”大少奶奶眼中划过一抹惊讶,却摇头,“祖母虽然舍得把妹妹推荐给窦表姐做儿媳妇,毕竟妹妹到底不是王府的人!但对亲孙女还是很怜惜的。一力促成这事的,是金氏!” 说到二少奶奶,大少奶奶语气都冰冷下来,“她这么做的缘故,是因为六小姐之前帮过妹妹的丫鬟,间接坏了她的安排!” “那六小姐去我那儿?”宋宜笑脸色铁青,神情中却仍旧有些疑惑。 “这主意是我给她出的——窦表姐有那样一个儿子,偏偏身体又很健壮,窦表姐很担心自己过世之后,卓平安还活在世上,会吃苦头!所以对弟弟妹妹们都非常笼络,就是指望他们日后能念着姐弟之情,照拂卓平安一二!” 大少奶奶抿了抿嘴,“这也是窦表姐一看简表弟解了玉佩给妹妹你,就立刻绝口不提让你做她儿媳妇的缘故!” 宋宜笑听到这儿已恍然:“所以一旦六小姐得罪了我,清江郡主或者也会不要她做儿媳妇?” “但我知道妹妹你不但大度,且知恩图报。”大少奶奶露出一抹无奈,“所以除非跟你说好了,不然冲着六妹妹是王府小姐,你在人前也不会说她一句不是!到时候窦表姐认为只要让六妹妹跟你斟茶赔罪,这事儿就过去了,那——” 那陆钗儿还是躲不过做卓陆氏的命运! “不过妹妹要是帮六妹妹的话,自己却难免落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甚至让人说你不念王府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大少奶奶吐了口气,“所以,我让六妹妹去了含霞小筑,但也叮嘱她手下留情,至少让妹妹有补救的机会!” “如此既得了理由光明正大请妹妹来一叙,也是想请问妹妹的意思再决定下一步:妹妹要是不愿相助,那这事就到这里,母妃才有身孕、祖母寿辰将至,王府正双喜临门,这会不许人乱嚼舌头也是应该的!” “妹妹要是可怜六妹妹呢……为防金氏察觉,六妹妹现在不在这里,我这做嫂子的,先代她叩谢妹妹的大恩大德了!” 大少奶奶看着她,“不知宋妹妹是想?” 宋宜笑也看着她:“在我选择之前,大少奶奶能不能告诉我,简公爷赠我玉佩的事儿,是谁告诉您的?听着不像是娘,但,总不可能,是太妃或二少奶奶吧?” 第五十四章 这事,就交给我吧! 大少奶奶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方道:“是我娘家嫂子。” 见宋宜笑不解,她又道,“我娘家嫂子也姓简,没出阁前是简家三小姐,闺名夷绵,说起来往后也会是妹妹的亲戚——她是简表弟同父异母的亲姐姐,生母是简姑父的原配发妻温氏!” ……只不过晋国长公主看中简离旷后,温氏这个原配不得不下堂做弃妇,简夷绵这原配嫡女,也从千宠万爱的大小姐变成了战战兢兢的小可怜。 虽然说晋国长公主不屑于为难她,但也不耐烦待她亲热。所以这位简三小姐小心翼翼的长到十六岁,祖母已逝、继母不疼、生母又被送回娘家,完全说不上话,连终身大事也没人管。 最后,还是远在故乡的大伯母记了起来,帮她说给孔家做媳妇。 孔家门楣不算高,但以简夷绵在娘家的处境,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她也不是那种心高气傲的人,过门之后,孝敬公婆、友爱叔姑,对大少奶奶这个已嫁女也非常关心,倒是赢得孔家上下一致认可,过得如鱼得水。 她这回向大少奶奶透露此事,也是受了娘家父亲的托付:“宋妹妹的身世,下定难免有些麻烦。简姑父心疼儿子,不欲这事拖下去,闻说前番你继母过来没谈成,所以就让我嫂子帮忙递话给我,让我去和祖母说。” 宋宜笑没想到几个时辰前才听简虚白说简驸马会插手,这会就有了眉目——只不过大少奶奶怕是不知道,所谓“简姑父心疼儿子”,指的只是他大儿子,却不是简虚白。 “这事……”宋宜笑回想了下韦梦盈近来的举止,虽然可疑,到底难以确定,还是忍不住向大少奶奶求证,“我娘知道了不曾?” “可不是我这做儿媳妇的故意跟婆婆隐瞒要紧事!”大少奶奶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但你继母上回过来之所以没谈成,就是因为祖母没出面,只有母妃招待她们!” 把太子妃在皇后跟前的分说大致讲了一遍,方道,“所以得先跟祖母讲了,得了祖母允许,这事方可告诉母妃!” 简虚白之前说起此事时语焉不详,宋宜笑只道黄氏母女早已把话带到,王府如今没动静,是因为还没商议出结果——到这会才恍然,合着王府还不知道宫里关于下定的指示! “黄氏母女那天过来既然主要是想拜见太妃,却没见成,是不是也就没跟娘说我这婚事呢?娘到底知道不知道?”宋宜笑心下正沉吟,忽听大少奶奶道:“不过我倒建议你不要回宋家去。” 见宋宜笑抬头看着自己,大少奶奶抿了口茶,“如今这儿没外人,我也就交浅言深一番了:我看得出来你对母妃似乎有些隔阂,这么大的事,你也没告诉她对不对?但当年宋家怎么对你,我也有所耳闻!不是我帮母妃说话,可相比令尊,母妃实在要可靠得多!” 顿了顿,看宋宜笑没有翻脸的意思,方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妹妹你这些年不在宋家长大,宋家可不知道你的宽宏!所谓做贼心虚,你这么回宋家去,那边会不会怕你做了国公夫人之后追究前事,为策万全,索性叫你做不成国公夫人,真不好说!” 宋宜笑暗叹一声:就庞氏的多疑,她能相信自己肯冰释前嫌才怪! 为了防患于未然,这位祖母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大少奶奶既然好心跟我说这些,想必也有应对之策?”宋宜笑沉思片刻,淡声问。 大少奶奶也不讳言:“我确实有法子帮你留在王府,不必回宋家去冒险。但我希望你能帮六妹妹!” “大少奶奶方才都说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了,六小姐是因为帮我丫鬟才被二少奶奶算计的,我怎么可能坐视她跳进火坑里?”宋宜笑淡淡的笑了笑,“大少奶奶只有这个要求么?” “我还希望你帮我对付金氏!”大少奶奶笑了笑,“不过我觉得这个不说也没什么,宋妹妹你之前那个丫鬟,可就是毁在她手里的!现在这个丫鬟要不是六妹妹经过,也未必能保住。我看得出来你是个重情的,虽然说六年过去了,但当初那一幕,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吧?” 怎么可能忘记! 宋宜笑冷笑出声:“二少奶奶吃得好睡得好,还有闲心坑小姑子!看着她过得这么开心,我就是想忘,也忘记不掉啊!” 两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忽然觉得有种一见如故的默契。 “虽然说宫里暗示让你回宋家去,但也不是说多喜欢宋家,无非是觉得这样对你好,也免得将来牵累了简表弟!”大少奶奶抚了抚鬓发,嫣然道,“所以只要做到不留话柄、不影响简表弟,你在宋家还是在王府受定,宫里都无所谓!” 宋宜笑恭敬道:“还请您赐教!” “照宫里的意思,就是让祖母亲自发话,让你回宋家去——你作为宋家女,在宋家出阁名正言顺,抚养你的王府,又有祖母表了态,外人也不能说你不念这六年抚育之恩!这样也就两全了。” 大少奶奶笑道,“所以反过来,让宋家那边表态不要你回去,那你除了在王府受定还能去哪?” “正如您方才所言,宋家如今怕是巴不得这门亲事不要成,恐怕倒盼望我回去啊!”宋宜笑垂眸看着腕上绞丝镯子,幽幽道,“尤其太妃也不会喜欢看到我有个好前程的,我要是回宋家去出了岔子,太妃定然乐见其成!” “这事,你就交给我好了!”大少奶奶笃定道,“三天之内,我保证办成——当然,这么一来,你不受父家喜爱的名声,恐怕也要传出去了!” 宋宜笑笑出了声:“说得好像现在有人认为我受父家喜爱一样!” 她亲爹又没死,却在衡山王府寄居,这被父家嫌弃的事实早就曝露了! 大少奶奶莞尔:“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个说定了——”宋宜笑捏了捏眉心,“不过六小姐的事,我觉得现在这么做,即使她逃脱了嫁给卓平安的命运,将来婚嫁上,怕也有后患?” “实不相瞒:我娘家嫂子只跟我说了简表弟看中你的事,六妹妹被许给卓平安,这事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大少奶奶叹了口气,“昨天晚上我在花园里有些事情,恰遇见六妹妹站在湖边,瞧着情况不对,把她拉回来,才发现她早就哭糊涂了!” “哄了半天才跟我说实话,说与其嫁过去被打死,不如自己跳湖算了!我好说歹说,许诺定然帮她她才勉强答应暂不寻死……今早听说母妃有了身孕,我知道以父王对母妃的关心,肯定会让我们帮搭手,母妃也肯定会点了我给她分忧,所以匆匆派人去喊六妹妹到含霞小筑!” 大少奶奶苦笑,“这只是仓促之下的一个想法,主要还是为了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请你过来说话!毕竟咱们往常实在没什么交往。” 宋宜笑了然的点了点头:“大少奶奶急智如此,已是让人佩服!” “宋妹妹就不要取笑我了。”大少奶奶苦涩的摇了摇头,“我要有急智,昨天晚上何必去花园?你道我那么晚了去花园做什么?昨天……昨天是我孩子的忌日!” 她眼中闪过仇恨,“当年我侥幸生下一子,正欢喜得没法说,金氏那贱妇不知道听谁说的,认为抱个新生的男嗣在自己房里待些日子,也容易得子!虽然那会思儿也出生了,但她却瞧不上庶子,定要把我孩儿抱过去——我儿才落地,我这个头次当娘的都小心翼翼,事事请教乳母!怎么可能交给她?!” 但孔氏当时年轻,又因为嫁的不过是庶子、娘家门楣也比不上二少奶奶,拒绝起来难免给人底气不足之感——二少奶奶又是个强势的,趁着她还在坐月子,软硬兼施,硬把孩子抢过去了! 那时候妯娌两个没恩怨,所以大少奶奶虽然焦急不喜,但觉得二少奶奶把乳母也要了走,又许诺会仔细照料,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倒也不是特别揪心。 谁知道她才坐完月子,就迎来亲子夭折的噩耗! 事实上,她的儿子在半个来月时就没了,身边人怕她月子里哀痛过度伤身体,压着没敢说——饶是如此,大少奶奶那一场大恸也伤了元气,至今没能再有妊娠! 最让大少奶奶痛恨的,不仅仅是二少奶奶没养好她的孩子,还因为她找上门去质问时,金氏除了起初赔了几句不是外,就很不耐烦了。 末了竟道:“你房里一嫡一庶两个孩子差不多时候落地,还都是男嗣。为什么你生的半个月就没了,姨娘养的反而到现在还好好活着?这明摆着是大嫂你自己身子骨不中用,诞下的子嗣本来就命短!要不是我抱过来养,出事后瞒了你半个月,你月子都坐不好,不定还会落下病根呢!” 这种话换了哪个痛失爱子的亲娘听着不刻骨铭心?! 但大少奶奶关注的重点还不是这个,而是:“我好好的孩子,抱是她非要抱到二房去的,最后在二房没了。我这当娘的,难道问都不能问几句?她竟然这样说话——你说叫我怎么相信她有好好养我孩子?!” 所以这些年来,大少奶奶无数次想,如果当初儿子没被抱去二房,留在自己身边,有自己亲自照顾,是不是,就不会夭折? 她越这么想,越愧疚;越愧疚,越觉得二少奶奶是自己的杀子仇人! “我要是有急智啊,当初也不会被她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不知所措,明明不愿意,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把我孩子抱走……”大少奶奶叹口气,慢慢擦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清泪,自嘲的笑了笑,“我到现在也就生过那么一个孩子,却因自己无能没护住,所以每次提起来,都忍不住要……叫宋妹妹见笑了!” 宋宜笑眼中闪过恻隐:“您言重了!亲生骨肉,哪能不痛?我这个外人,光是听着都能想象您当初椎心刻骨的心情!” 大少奶奶闻言,瞬间呜咽出声——但她很快控制住情绪,红着眼眶吸了吸气,强笑道:“往事不可追,咱们还是说说眼下要紧的:六妹妹的事儿,你可是有什么成算?” 第五十五章 懿旨下 ……宋宜笑回到含霞小筑后,召集众人训话:“王爷体恤娘的身孕,所以让两位少奶奶还有四郡主代娘打理内院。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尤其二少奶奶向来看咱们这儿不顺眼——今儿要不是大少奶奶念着娘的面子,愿意帮忙把事情压下去,连我也保不了你们!” “从现在起,你们都给我记好了!” “六小姐来是来过,但寿礼根本没出事,六小姐只是看了看就走了!” “明白么!?” “谁要是胡说八道,让二少奶奶借题发挥揪着咱们不放,休怪我不念旧情!” 她这些年虽然待下宽厚,但也不是没展示过手段——这会疾言厉色道来,又有赵妈妈帮忙敲边鼓,众人都是神情严肃,纷纷应允,不敢怠慢! 宋宜笑又敲打了几句,才挥手让众人散去,只留了赵妈妈跟锦熏。 “你守住楼梯,谁来也不许打扰,真拦不住,就大声点给提个醒!”如此吩咐了锦熏,宋宜笑方起身,“妈妈跟我上来吧!” 赵妈妈见这情形,知道事情不小,还没踏上楼梯,脸色就凝重起来。 主仆两个到楼上坐定,宋宜笑把经过一五一十的给她说了,才冷笑出声:“我方才就想,今儿个六小姐来闹的事,怎么前前后后只有大少奶奶一个人过问?本以为太妃故意设计,让二少奶奶跟四郡主都撇开了,谁知却是大少奶奶一番苦心!” 赵妈妈听得眼皮直跳:“天幸小姐入了简公爷的眼!” “但现在却是六小姐顶了上去!”宋宜笑脸色很不好看,“她以前虽然对我颇有妒忌,但救过锦熏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回被二少奶奶针对,也是因为发了善心的缘故。如今不搭把手,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赵妈妈抓紧了帕子:“但大少奶奶的法子对您名声实在不好!本来您许给简公爷,就是高攀了,哪能不招眼?就算一直端好了大度贤惠,恐怕都有人鸡蛋里挑骨头呢!要再落个心胸狭窄的名声,哪怕长公主不跟公爷住一块,不会见天的盯着您,终究也要留下坏印象!” 没有强大娘家庇护,还恶了夫家长辈,这样的媳妇想把日子过好,该有多难? “所以我没答应用大少奶奶的法子!”宋宜笑点头,“毕竟让六小姐去给清江郡主做儿媳妇的罪魁祸首,虽然是二少奶奶。可六小姐会不会迁怒我,这人心莫测,我也不敢确定!本来我这样的处境,就不能错一步,纵然猜疑她显得小人,也不得不防上一手了——怎么能落那么大的把柄?” 尤其陆钗儿也不是全没心眼的人,“偌大王府,怎么就那么巧,她想寻死时,恰赶着大少奶奶在花园里祭奠爱子,把她拦了下来?” 在太妃已经点头的情况下,哪怕韦梦盈,也要算算账才决定要不要跟婆婆掐——陆钗儿一个姨娘养的庶女,哪里拿得出来让继母动心的筹码? 所以满王府算下来,最合适她求助的,只有大少奶奶:这位跟二少奶奶之间仇深似海,冲着将陆钗儿许给卓平安,是二少奶奶的主意,大少奶奶也不会让这事成就! 虽然说大少奶奶论势力在王府不算很大,但她一个出了阁的妇人,论人手论见识,总比陆钗儿这个从小看脸色长大的庶女强。 这不,大少奶奶转手就把宋宜笑也拖下水了? 赵妈妈有些担忧的问:“那小姐后来怎么回答大少奶奶的?” “我让大少奶奶去给太妃请安时,提醒太妃一声:二少奶奶是那么好心的人,肯给三公子出谋划策?”宋宜笑冷笑,“三公子那性情,这王府上下谁不知道啊?对我这么个寄人篱下的都和颜悦色,最没架子最体恤人的!何况六小姐是他亲妹妹?” 以陆冠伦的为人,是绝对不会接受让庶妹为自己牺牲的! 就算太妃瞒着他把事情敲定了,只要陆钗儿说句不愿意,他也会要求悔婚! “二少奶奶十成十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先哄太妃把六小姐许给清江郡主做儿媳妇,完了再把事情透露给三公子,让三公子去跟清江郡主闹——借清江郡主的手,断了三公子做世子的路!”宋宜笑哼道,“一旦三公子没了指望,太妃又对娘成见极深,除了扶持二公子,还能扶持谁?!” 赵妈妈提醒:“三公子的性情,太妃也是知道的!既然肯用二少奶奶的计策,怎能不想好对策?” “六小姐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千金,平白把她许给卓平安,那也太落王府体面了!”宋宜笑拨着腕上金镯,淡淡道,“我猜太妃一准是先跟清江郡主说好,然后制造些事情,比如说让卓平安‘误占’了六小姐的便宜,好名正言顺的结亲——这样既堵了外人的嘴,也让三公子没话讲!” 她冷笑道,“但六小姐既然主动找上大少奶奶,显然是豁出去拼一把,也不肯从命!大少奶奶又明显站在六小姐这边,太妃要不答应改了主意,大少奶奶无论是禀告娘,还是告诉三公子,太妃之前的盘算,哪儿还行得通?” “大少奶奶到底是太妃的晚辈,万一太妃威胁大少奶奶呢?”赵妈妈皱着眉。 宋宜笑摇头:“这话其他人去讲,太妃或者威胁得了。但大少奶奶,她怕什么?横竖大公子跟她都不指望世子之位的,至于其他,王府分家自有定例,大公子也是个能干的——依我看,他们夫妇之所以讨好娘,归根到底是咽不下当年嫡子夭折那口气!倒未必是为了爵位跟产业!” 否则大少奶奶既然能摆平宋宜笑六礼上的麻烦,又压着二少奶奶与四郡主不能就这回的事情小题大做,还能被陆钗儿的事情难倒? 最简单的,现在就给陆钗儿物色个老实可靠的子弟,先来个“不得不嫁”,难道清江郡主还能继续要陆钗儿做儿媳妇不成?! 之所以请了宋宜笑过去商议,帮陆钗儿其实是个幌子,主要还是拉拢一位准国公夫人,一道对付二少奶奶! 赵妈妈唏嘘道:“能咽下去么?亲生骨肉啊!才那么点大就没了……尤其大房到现在也才大孙公子一个子嗣,还是个姨娘养的!” “且大公子跟大少奶奶好歹是太妃的亲孙跟亲孙媳。”宋宜笑道,“太妃难道还能心狠手辣到灭了他们的口不成?” 既然灭不成口,那就只能妥协了。 赵妈妈把经过推敲了一番,这才舒眉:“这样既保下六小姐,又不会影响到小姐的名声,那是再好不过!” 但又担心,“太妃跟二少奶奶怕是要惦记上您了!” “就算没有这回事,这两位会放过我?”宋宜笑叹了口气,“我是冠云的姐姐,同母异父,也是亲姐姐!” 所以她还怕得罪太妃跟二少奶奶做什么?她在这两位眼里,早就是必除目标了! 见赵妈妈还要说什么,宋宜笑道,“大少奶奶许我三天之内必有结果,眼下最紧要的事,是怎么跟娘说?” 连大少奶奶都看出来自己对韦梦盈有隔阂,何况那个城府深沉的亲娘本身? 她感到有点担心,“娘最不喜欢我不听话的。” 之前只是拒绝去勾.搭袁雪沛,韦梦盈马上就安排一堆乱七八糟的人上门提亲给她好看——现在她居然隐瞒了简虚白提亲这么重要的事,真不知道事发后,这个亲娘会怎么收拾自己? “您嫁得好,对王妃娘娘,对七公子,都是有好处的。”这种情况,还是赵妈妈沉得住气,提醒道,“何况亲生母女,哪有什么说不开的仇怨?奴婢觉得,您回头跟王妃娘娘好好认个错,娘娘一准会原谅您!” 说到这里又叹口气,“小姐再忍一忍,等出了阁,有了自己的家,您就不会这样无依无靠了。” 宋宜笑明白乳母话里的意思,不是赞成自己防着生母;而是认为自己之所以不信任生母,是因为寄人篱下惯了,心里没有安全感,觉得只要自己有了家、有了丈夫这个名正言顺的依靠,就不会再这么惴惴多疑。 “你哪里晓得我不信任亲娘的真正缘故?”她苦笑了声,没有解释,只道:“就这么做吧。” ——大少奶奶说的是三天之内,实际上第二天赐婚懿旨就到了衡山王府。 宋宜笑被夺下绣花针、匆忙换好衣裙去前头接旨时,大半个王府都被这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这中间只有一半是不知情、万万没料到宋宜笑竟有这样的造化,另一半却是惊讶这懿旨怎么会赐到王府来?却是把宋家置于何地? “宋家虽然已经凋敝,但宋缘现在的妻子卢氏,可是太子宾客之女!太后赐婚竟丝毫不给宋家脸面,到底是厌了宋家当年驱逐嫡长女之举,还是对太子……” 这种牵连极大的猜测,场面上当然没人提出来,只在私下里议论: 众所周知,太子当年之所以能够为储,最重要的缘故就是显嘉帝御体欠佳,担心主少国疑,所以选择了立长。 但那是当年。 现在已经是显嘉二十年——魏王、梁王都赐了婚即将成亲,中宫所出的赵王也有十二岁,且传闻聪慧伶俐,宽仁孝义——显嘉帝的身体虽然依旧不曾大安,可这些年来上朝听政,病病好好的,还不是都过来了? 梁王与太子同母且不提,魏王的养母蒋贤妃,娘家不弱于崔贵妃背后的崔家,现在的魏王妃又是南漳郡主,代国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谁不知道显嘉帝对两位长公主素来优容有加? 至于赵王那就更加不要说了,生母是正宫苏皇后,舅舅是老将冀国公,元后嫡出,尊贵非凡! ……从魏王妃定了是南漳郡主起,东宫地位似有不稳的传言就已有些苗头。 现在这一道赐婚懿旨,本与太子没什么关系,可就因为宋缘如今是太子宾客的女婿,兜兜转转,竟成了易储流言的导.火.索! 哪怕次日帝都就传出懿旨之所以没去宋家,是因为宋大小姐命格与祖母不合,怕妨碍了祖母安康,这才长年寄居在外,这出阁当然也不好回家的消息——但朝野上下的暗流,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渐于汹涌。 第五十六章 言传身教 好在这些汹涌,暂时与宋宜笑无关。 领过懿旨后,自有王府的人帮她招呼来宣旨的中官——衡山王府到底是宗室,逢年过节都会有赏赐的恩旨到,对于跟中官打交道,上上下下都是熟手。 她自己则在接受了一番道贺后,毫无意外的被韦梦盈召到跟前。 足足跪了小半个时辰,斜倚榻上的韦梦盈目光晦暝的打量着依旧垂眸敛目、状甚乖巧的女儿,方淡淡道了声:“起来吧!” 宋宜笑没动:“女儿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娘,多跪会,心里还痛快些。” “你痛快了,可问过我这个娘痛快不痛快?!”韦梦盈支起身,冷笑出声,“你当做亲娘的看着自己骨肉跪这么久,心里好受?!” 宋宜笑这才抬起眼,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女儿知错!” 韦梦盈指了指不远处的绣凳,紧绷着脸没理会她的泫然欲泣。 “为什么要瞒着娘?”等宋宜笑起身,踉跄着过去坐好了,她才沉声责问,“你早就知道这事了对不对?!” “我……”宋宜笑才说了一个字,又被她喝断:“说真话!” 韦梦盈头一次在女儿面前露出狰狞之色,“要么你以后都别喊我娘!” “………………” 好半晌的沉默之后,宋宜笑才语带哽咽道:“起初是因为清江郡主的吩咐,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六年前,我初见简公爷时,娘您亲口叮嘱,让我理他远点,免得招了公主不喜!” “所以就想着,等事情落实之后,再跟您禀告!” “结果那天从博陵侯府回来,您说有人跟我提亲……我心里实在堵得慌!没跟您说就跑了出去!” “后来的几天,先是跟您赌气,故意不想说!” “但等着等着都不见赐婚的消息,担心事情有变,越发没脸说了!” 低下头,揉着衣角,嘟囔,“……这么拖着拖着,懿旨,就下来了,才松口气。” 韦梦盈瞪着她,怒极反笑:“没脸说?!你知道不知道,以你的出身,能有这样的姻缘,是何等造化!” “为娘我再不济,也是个王妃!” “你要早点跟我说了这事,迟迟等不到赐婚懿旨时,为娘我能不给你打听不给你设法?!” “这么大的事你也敢赌气!?” “你到底还知道不知道轻重!!!” “我的亲生女儿竟能蠢到这样的地步!” “怎么不索性再蠢点、索性气死我一了百了?!” 韦梦盈这会是真的出离愤怒了,“你还真是命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这门婚事居然还成了!你可知道简公爷在帝都有多抢手?!当年崔见怜才多大,就因为道听途说了陆冠伦对你很照顾,就毫不迟疑的下毒手要你命!” “要不是芝琴,你坟上的松柏都郁郁葱葱了!” “那么大的教训才过去几年,你就忘记到九霄云外?!” “宋家祖上到底积了多少德,才让你好好儿活到现在!”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居然还敢说松口气——” “上巳宴过去近一个月了,你竟然一口气提到现在都不跟我说?!” “为娘我听着都想断气算了!” 到现在想起来,韦梦盈都觉得后怕——这么好的亲事,要是因为女儿的隐瞒,被人从中作梗错过了——越看宋宜笑越火,拍案怒叱,“谁让你起来的?!你给我滚过去继续跪!跪到你脑子清醒了为止!!!” 宋宜笑默默咽了把眼泪,乖乖儿的又跪回原位。 好在懿旨已下,她现在是准国公夫人了,韦梦盈再气得不轻,左右却也不好就这么看着——薄妈妈率先赔笑:“小姐年纪还小,难免有不懂事的时候。娘娘您慢慢教着也就成了,再罚下去,万一小姐跪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您?” 又絮絮叨叨的劝解,“小姐下半年就要出阁,这承欢您膝下的日子就那么几个月了,这为人妇哪能跟做女儿时比?要您提点的地方多着呢!” “偏您如今有孕在身,现在日子浅,您精神好的时候还能叮嘱几句,过几个月您月份大了,想跟小姐说话,怕都不方便了!” “归根到底您之所以发这么大火,就是怕小姐耽搁了前程!” “今儿个懿旨来,您单独召见小姐,里里外外都知道!” “要是小姐从这儿出去时有什么不好,能不引起流言?” “外面不说,就说府里的太妃、二少奶奶,可一直不大喜欢小姐的!” “您说到时候可不又要您操心了?” “……娘娘?” 好说歹说,巧沁等丫鬟也纷纷帮腔,韦梦盈才铁青着脸睨一眼女儿:“这会怎么就乖了?叫你跪还真去跪了?!” “小姐快起来吧,娘娘这是不怪您了!”薄妈妈等人松口气,忙笑着圆场,“娘娘也是心疼您——终身大事,哪能因为赌气不跟娘娘说?娘娘这是替您后怕呢!” 宋宜笑就着巧沁的搀扶站起,复坐回绣凳上:“是我对不住娘,我不该任性!” 韦梦盈冷笑:“你怎么不该任性了?你任性来任性去,最后还不是得了懿旨赐婚?你宋大小姐天生好命,哪儿用得着别人操心呢是不是?” “娘!”宋宜笑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贝齿紧咬朱唇,脸上血色煞时间都褪了个干净,扶着绣凳就要再次跪下,“您不要这样说……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坐回去!”韦梦盈面无表情,眼角却盯紧了她一举一动,见这情形就琢磨着差不多了——毕竟她喊女儿过来质问,可不仅仅为了出气,这会就厉喝一声,“跪了那么久膝盖不痛么!喊你坐了还跪什么!生怕我这个做娘的不够给你操心,惟恐跪不出事情来叫我心痛?!” 宋宜笑再次默默咽了把眼泪,重新坐回去。 “关于你隐瞒这事,其他话我也不多说了,只一句:再有下次,你就当我死了!永永远远不要再认我这个娘!”韦梦盈疾言厉色,见女儿神情沉重的点了头,才放缓了语气,“如今你婚期在望,这为妇之道,我确实要好好跟你说一说!免得你出阁以后,做错了也不知道!” 她这么说时,扫视了眼左右,薄妈妈忙带着众人退下。 “简公爷是什么时候看中你的?”韦梦盈拨了拨茶碗盖,没提什么贤良淑德,却先盘问起了这件姻缘的前因后果。 宋宜笑心念转了转,露出沮丧之色:“就是因为他根本没看中我,所以我才不敢跟您说!” “嗯?”韦梦盈愕然,“没看中你?那太后做什么要给你们赐婚?” “他说他就是图我出身不高会看眼色!”宋宜笑才被抓了把柄,要是亲娘这会趁热打铁,提出要她帮亲弟弟上位——可真不好拒绝! 所以又噙泪又嘟嘴,惟恐亲娘看不出来自己的委屈和不忿,“然后当时我恰好经过他身边,他就顺手解了佩玉给我!以后出了阁,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过?” “我还当多大的事儿呢!”韦梦盈闻言却松了口气,轻笑一声,“可真是个傻孩子!你怎么不想想,这帝都上下,身份不高又会看眼色的官家小姐多了去了,简公爷谁也不挑偏挑了你,就算没有爱你入骨,至少也是有些喜欢的不是?” 宋宜笑提醒:“是因为我恰好经过,他懒得继续相看下去!” “那也是缘分!”韦梦盈眯起眼,“简公爷这年纪的男子,常常有口是心非的,他说的这番话,你听听就算了!你会是他的发妻——单凭这一点,他绝对不可能讨厌你!既然如此,娘保证教你把他迷得团团转!” 对于这一点,前宋家奶奶、现衡山王妃信心十足,“男人嘛,来来回回就那么点心思!你是娘的亲生骨肉,娘还能不倾囊相授?” 宋宜笑面色微红,张了张嘴却没作声。 韦梦盈也不以为意,正经大家闺秀,提到这种话题总难免害羞:“你可不要不好意思就不听!这女子在父家靠父兄,出了阁就全靠丈夫——娘家势力再大,可出了阁还靠娘家的女子,纵然过得看似光鲜,内里也是一把心酸泪!” 所以,“别管夫婿是什么人,做人家一天妻子,就得把他笼络好了,才有你好日子过!” “这第一要防的就是小妾!”韦梦盈呷了口茶水,认认真真的给女儿洗脑,“什么宽容大度不嫉妒——这些话场面上说说也就算了,当真的那都是傻子!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他就是多看一眼旁人,你心里都会不痛快!何况是纳个正经能侍奉他的妾?” “纵然不喜欢,但他要是你夫婿,你也不能让人把他抢走!不然,就算他不是那种宠妾灭妻的人,失了宠的正妻,里里外外又能有什么脸面?更不要讲无宠就无子,没儿子,你再是明媒正娶的当家主母,往后还不是得眼睁睁看着庶子继承家业、孝敬他亲娘?” “到那时候赶着庶子有良心还好,要是个没良心的,零零碎碎的苦头有得吃!” 韦梦盈语重心长,“所以你一定要哄好了简公爷,争取让他不要纳妾,专宠你一个!” 要是女儿实在不争气,她也有办法,“回头娘给你几张药方,抓了药之后给那些狐媚子灌下,保证死得自自然然查不出破绽!” 为了让女儿延续自己宠夺专房的光辉战绩,韦梦盈也是操碎了心,“前两年娘派人搜寻生子秘方,有几个颇有效果,你弟弟就这么来的——回头你出阁时带上,只要有了儿子,后院再清净,长辈那儿也能交代了!” 说到这里兀自有些愤然,“当年在宋家,我要是能生个儿子,哪里还有庞氏那老东西说话的地方!” 不待宋宜笑安抚,她又冷笑,“但你爹到现在不是照样没儿子?分明宋家祖上不积德,净会怨儿媳妇不争气!” ……您刚刚还说宋家祖上积德,才让我活到现在的! 宋宜笑保持着乖巧的姿态,默默的想:“我只想混过这一关而已!” 要不要现在就这么给我长见识啊? 第五十七章 抗旨 韦梦盈尽为母之责、苦口婆心指点女儿时,崔府,同样是做娘的成氏却满心悲苦:“怜儿,你想让整个崔家都没个好下场么?!” 三步之外,披头散发的崔见怜未穿外衫,只着了桃红窄袖中衣,手持利簪,眼神决绝:“我说过,除了陆三表哥,我谁也不嫁!” “可现在懿旨已下——” “懿旨?”崔见怜冷笑出声,“谁去请的谁去嫁——当我不知道?上巳宴上我打了清江郡主的脸,她在皇太后跟前怎么可能给我说好话?要不是你们做了手脚,太后如何可能把我指给太子做侧妃!” 成氏语塞,片刻后,哽咽起来:“冠伦要是对你有意,你当为娘想逼你?” 更何况,“衡山王府婆媳两个为了世子之位,这些日子明争暗斗了多少次,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韦氏最近又有了身孕,衡山王大喜之下,连她带进王府的继女都得了厚赏,衡山王太妃纵然是长辈,眼看着也落了下风!这样的混水,你说了你去趟了做什么?” 崔见怜咬牙切齿道:“我要是嫁给陆三表哥,冲着太子表哥的面子,韦氏贱妇生的儿子也配跟三表哥争?!” “真是没脸没皮!”成氏咬了下唇,还待再劝说女儿,一声冷喝却从门外传来,穿着朝服的崔子玉背着手缓步而入,目光冰冷,面色森然,“先不说韦王妃不可能让陆冠伦娶你,就是陆冠伦自己,何尝又瞧得上你?说什么我们把你塞进东宫,也不想想我们就是不管你,你就能如愿以偿?!” 崔见怜闻言脸色刷的惨白——成氏心有不忍:“老爷!” “如今木已成舟,这东宫你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奈何崔子玉根本不理睬她,只冷冷望住了女儿,“你想死也可以!好歹父女一场,我自会在你死后,想方设法送陆冠伦去地下同你团聚——” “爹您疯了?!”崔见怜尖叫道,“陆三表哥可是您嫡亲外甥!” 崔子玉轻描淡写的嗤笑:“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因那小子而死,我怎么就不能找他抵命?!外甥?外甥哪有女儿亲?” 说完也不看她绝望的模样,只扔下一句:“老老实实装扮好了出去接旨,然后进东宫好生服侍太子殿下!如此你好他好崔家好,要不然,你不好,他会更不好!” 便拂袖而去! 听出他语气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崔见怜怔怔良久,手中利簪“叮”的一声落地,人也失却了所有力气,在成氏的低呼中瘫软下去! ……抗旨这样的大事,崔家自然捂得严严实实不使人知。 传旨的中官虽然对于崔见怜良久后方出面、且面色惨白毫无人气感到疑惑,但念着贵妃与太子的面子、袖子里又被塞进两张地契,也就装作若无其事了。 再说衡山王府这边——宋宜笑在韦梦盈那里听了足足两个时辰的教诲,才找到机会告退。 人方出院子,又被太妃跟前的大丫鬟兰蕙拦住,道是太妃有请。好在太妃并非真心喜欢她,不过是念着懿旨的份上意思意思。 把宋宜笑喊到跟前后,淡淡的说了些客套话,赏了些东西,也就打发她走了,倒也不费多少功夫。 “恭喜表姐!贺喜表姐!”才回含霞小筑,韦婵带头迎上来道贺,她笑得双目弯弯,月牙儿似的,满溢的欢喜下,是一丝藏得很好的羡慕,“闻说准表姐夫才貌双全,又有国公之爵,与表姐正是天作之合!” “说好话也躲不了懒!”宋宜笑笑着捏了捏她面颊,“太妃的寿礼须得赶出来,你得给我打下手!” 韦婵跟锦熏一样,绣工都远不如宋宜笑,所以真正动手帮不了她。但打打下手倒是没问题的,尤其韦婵心细,宋宜笑让她帮了两回忙后,连锦熏都不爱使唤了——只是想到打下手这里,她不期然又想起了芝琴:“前世时,芝琴绣工比我还好……” 但六年前就残废的芝琴现在连剪刀都不好拿,何况是细巧的绣花针? 暗吁了口气,宋宜笑挽着表妹的手臂进了搁绣架的屋子——表姐妹两个都知道时间紧急,所以简短的说笑了两句,就开始做正经事了。 一直绣到掌灯时分,赵妈妈亲自进来催用饭,两人方停了手。 “今儿辛苦表妹了!”宋宜笑坐到摆饭的花厅里,让锦熏给捏着手臂,歉然打量着同样满脸乏色的韦婵,“这两天送来的东西,表妹看中什么只管拿,可别跟我见外!” 韦婵也不客气,笑道:“太妃贺表姐的那套羊脂玉头面,我瞧着很喜欢。表姐会不会嫌我狮子大开口,不过搭了把手,就要这样的贵重之物?” “一套头面怎么够?”太妃不喜欢宋宜笑,宋宜笑对太妃也没什么好感,连带对太妃给的东西也不耐烦用,现在韦婵想要,那是再好不过,所以爽快道,“那些衣料你也拣喜欢的分一半去,我一个人哪里穿得完?”. 这会韦婵却推辞了:“前两日姑姑唤人给表姐做夏裳时,也顺带给我量了尺寸的,怎么还能再要表姐的衣料?” 宋宜笑还要再劝,下人却已经开始传菜进来,就把姐妹两个的话打断了。 用过饭后,赵妈妈就劝宋宜笑晚上歇一歇:“算算时间还是来得及的,尤其现在还有表小姐给您搭手,何必熬夜呢?既伤眼睛,对肌肤也不好。王妃娘娘知道,必然要嗔奴婢们伺候不周!” 韦婵也在旁边帮腔,宋宜笑沉吟了会便点了头——韦婵忙就喊人取双陆来,要跟宋宜笑玩耍。 “我不大会这个的,可不要败了你兴致!”宋宜笑忙道,“要么你喊锦熏陪你吧,她比我还会一些。” 她说的是实话,天赋再好,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她这些年来时间大抵花在才艺上,于玩乐之道难免生疏。 “这不就是为了陪表姐练手吗?”韦婵把玩着骰子嗔道,“表姐那位准嫂子,可是此道高手。这也还罢了,据说那位裴小姐可是冲着晋国长公主殿下,才下力气学这个的呢!往后表姐过了门,妯娌来往,陪伴长公主,恐怕少不得要来两局!” 宋宜笑诧异道:“什么裴小姐?” “表姐您还不知道?”韦婵惊讶,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您接旨之后就先后去了姑姑和太妃那,想是没人跟您说?今儿个宫里出了三道懿旨,都是赐婚——第一道往崔府,崔家小姐要做太子侧妃;第二道就是王府,您跟简公爷;第三道裴家,是裴家小姐跟简公爷的兄长简夷犹!” 又说,“表姐跟裴小姐好像不大熟悉,我之前跟娘出门时,倒听人讲过裴小姐擅长双陆,数年前起,就常常陪晋国长公主殿下玩这个呢!这次她被选上,怕也是长公主垂青。” 宋宜笑寻思了下才想起来她说的这位裴小姐——闺名好像叫幼蕊,父亲裴荷,是现任翰林院大学士。 上巳宴上,清江郡主特意点出来问话的女孩儿里就有她。 照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跟简家、或者说她跟晋国长公主的关系还真有点不一样:她是晋国长公主第二任驸马裴则的嫡亲侄女。 裴则是显嘉元年与晋国长公主成亲的,这人据说英武不凡,且颇有才华,少年时就是帝都出名的风流人物,不然也不会被长公主看上。 只可惜命短,做驸马不到半年就坠马身故,连子嗣都没留下。 他死后不到一年,晋国长公主再择驸马就是现在的简驸马,简离旷。 虽然晋国长公主早已不做裴家妇了,但跟裴家关系一直不错,这裴幼蕊打小常到长公主府做客,她给长公主做儿媳,在很多人看来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宋宜笑失笑道,“以前跟裴小姐确实没有深交……双陆吗?那咱们来几局试试。” 虽然说简虚白作为国公,不需要跟长辈、兄弟同住,但逢年过节总要照面,到时候若不能玩到一起去,可难免受排挤了! 尤其晋国长公主亲生的一女三子,清江郡主且不提,次子寿春伯窦柔驰,其妻膝下子女双全,与长公主不管投缘不投缘,念在孙儿孙女的份上,长公主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准三媳裴幼蕊,虽然还没过门,却可算是长公主看着长大的。这会的赐婚,不定还是长公主亲自做的主,属于没进门就已经让婆婆疼上了。 惟独宋宜笑,出身不显、身世尴尬,要再不懂得讨好婆婆,哪能不被妯娌比下去? 她本来就不是清高的人,听得韦婵提醒,自是从善如流。 只是心里难免惦记着韦婵说的一日三旨:“崔见怜果然是进了东宫……太子侧妃的地位可是不低啊!尤其她将来还会是皇妃!” 而自己虽然已经出人意料的高嫁了,国公夫人也不过是一品诰命——简虚白再得宠,终究不是太子!再说他愿意不愿意帮自己算旧账还真不好说呢! “该怎么办呢?”宋宜笑一边跟韦婵玩双陆,一边思忖着,“芝琴的仇,可是拖了六年了啊!” 第五十八章 寿辰 崔见怜的身份与前途摆在那里,宋宜笑纵然不甘,一时间也奈何不了她,只能继续耐心等候时机。 接下来几日,她在韦婵的协助下,赶着太妃寿辰前一天,总算将寿礼绣成——这事了却后,含霞小筑上下都松了口气。 好好休憩了一晚,次日清早起身,装扮好了,就匆匆赶到韦梦盈院子里请安。 韦梦盈这会还在梳妆,从铜镜里看到女儿跟侄女联袂而来,问了她们是否用饭,就道:“婵儿留下,笑笑你去太妃那边吧。方才兰蕙来打过招呼,说太妃让你今天都跟着她。” 这也是应有之义——以前太妃的寿辰,宋宜笑作为一个寄居王府的外人,那肯定是远远的磕完头就走,免得碍眼的;但现在她得懿旨赐婚帝甥,太妃哪能不在人前抬举几分? 何况这样对宋宜笑也有好处,宋家不要她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要能让人认为衡山王府确实把她当亲生骨肉一样疼,往后场面上来往,也能挣得几分体面。 宋宜笑闻言自无意见,道:“那娘今儿个就劳表妹照料了。” 韦婵笑道:“能有机会跟着姑姑长见识,是我占便宜。” 韦梦盈又叮嘱了几句侍奉太妃左右的忌讳,宋宜笑一一记下,见她没有其他话了,这才行礼告退。 到了太妃的院子,兰蕙亲自出来迎接:“太妃刚刚还惦记着呢!可真是巧,您这就到了!” 又笑意盈盈的恭维她今天的打扮,“这种上着海棠红窄袖绉纱短襦、下系暗绿底洒绣梨花罗裙的搭配,十个里头有九个半都不敢穿,怕显得村气。也就在您身上,真真应了‘艳而不俗’这四个字!” “姐姐真是太过奖了!”宋宜笑一听这话,就知道今日自己跟太妃之间,一个知恩图报一个慈祥可亲的戏码,这就开始了——她神情瞬间调整到感激,眼中甚至有了水意,“要没王府收留,哪有我今日?” 兰蕙扯了扯嘴角,心想难怪能以寄人篱下的身世攀上燕国公,冲着这份懂事,就算当初没能入简虚白的眼,迟早也能出头。 不免觉得太妃不想让宋宜笑嫁成的打算很有道理:“七公子有韦王妃帮忙谋划,本就深得王爷喜爱,再有这么个飞上枝头的姐姐,就算眼下坐上世子位的是三公子,万一太妃……三公子哪能不出意外!” 她是太妃的心腹,又被私下暗示,往后会指给陆冠伦做姨娘,心当然向着太妃跟陆冠伦,这会瞧宋宜笑,自然不喜,但面上丝毫不露,含笑道:“太妃向来拿您当亲孙女看待,您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这儿门槛新换过,您当心!” 两人穿廊过庭,到了太妃此刻所在的暖阁,宋宜笑请安之后,又行大礼贺太妃寿,太妃皆含笑受了,温言细语的夸她“乖巧”、“勤勉”。 宋宜笑跟她寒暄了几句,见气氛差不多了,就献上寿礼,祝她福寿连绵。 ——鹤鹿同春这图样虽然不新鲜,但献礼之人亲手所作,单这份心意也值得褒奖;何况宋宜笑绣工非常出色,图中一草一石都栩栩如生,透露出勃勃的生机之感。 满堂啧啧赞叹中,原本只存了敷衍之意的太妃也不禁怔然片刻,才神情复杂道:“一向听说你这孩子女红出色,不想小小年纪,绣工竟已有大家之风!” 她这番话却是出自真心了,但宋宜笑也不是很在乎,只笑容端庄的说着谦逊之辞。 却不知道太妃如今心里颇为酸涩:“同一个女学出来的,同样的先生,差不多的岁数。蔻儿跟钗儿的功课我一直亲自过问督促;倒是韦氏,有了冠云后,对跟前夫生的女儿就明显疏忽了,怎么这女孩儿还是比我的蔻儿、钗儿出色这么多?” 宋宜笑这些年来一直注意着收敛锋芒,不使陆蔻儿姐妹难堪。太妃高高在上,对她既然不喜,自也不会花什么心思关注。 但现在细细一琢磨,除了容貌是天生的没办法,论仪态、气度、才艺……可以说除了家世,自己的两个亲孙女竟没一样比得过宋宜笑的! 太妃绝不肯承认陆蔻儿跟陆钗儿的天赋不如宋宜笑,只能归咎于,“韦氏教出来的女儿,自然心存功利。有那样的图谋,哪能不认真学东西呢?能让太后赐婚,倒也不枉她这些年来的刻苦了!” 呷了口茶水掩饰情绪,太妃才笑着跟左右指点起鹤鹿同春图的精妙之处——还没指点完,陆蔻儿跟陆钗儿就一起过来了。 “祖母在看什么好东西呢?我们在庭院里就听到了。”陆蔻儿行过礼,就笑嘻嘻的凑到太妃跟前问。 太妃还没回答,她先看清了鹤鹿同春图,神情就是一怔,随即露出难以掩饰的妒忌之色。 “你们父王不是喊你给你两个嫂子打下手?”太妃见状暗叹一声,挥手让人把寿礼收起来,若无其事的问,“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莫不是才没做几天事就想躲懒?” “之前不是一直给嫂子们跑腿的吗?”陆蔻儿这才稳住情绪,搂住太妃的手臂笑道,“但今儿个是您的好日子,我啊就想陪着您!” 其实代韦梦盈打理王府的本来只是两位少奶奶,但因为这妯娌两个之间恩怨极大,怕她们利用手中权势掐得王府上下不得安宁,这才加了个陆蔻儿以作平衡。 但今天是太妃寿辰,只要孔氏跟金氏脑子没问题,就不会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报私仇。所以陆蔻儿跑来偷懒,太妃问了句也就作罢,复转向自己另一个孙女:“钗儿最近瘦了?” “想是因为交季的缘故,最近都没什么胃口。”陆钗儿抿嘴笑,神态恭敬中带着亲近,不露丝毫破绽,“劳祖母操心!” “你这孩子,叫我怎么说你?这是在自己家里,你还见什么外?饭菜不合胃口,叫厨房换就是!”太妃亲亲热热的轻责道,“哪能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呢?” 只看太妃慈祥和蔼的模样,宋宜笑要没听大少奶奶说过内情,还真当她是个好祖母,在一心一意的关怀孙女儿呢! 陆钗儿到底年纪小,心中显然也充满了怨愤,装到这会就有些控制不住,露出勉强之色,顿了顿才干巴巴的道:“祖母您误会了!不是厨房做的饭菜不合胃口,是孙女近来都没什么想吃的!” “是吗?”太妃闻言,立刻吩咐兰蕙道,“把里头那瓶天香碧露取来!” 又对陆钗儿关切道,“这天香碧露闻着极香,吃着也好,鲜有人不爱的。你没胃口,一会喝一盅看看,会不会好点?” “这样金贵的东西给孙女喝岂不是糟蹋了?”陆钗儿眼中闪过一抹自嘲,强笑道,“这可是太后娘娘特意分给您的份子,孙女哪能用?” 天香碧露其实就是花露的掺杂果露的一种饮子。 要说来历得追溯到十几年前了,那会晋国长公主偶得一方,做出来之后觉着不错,又进献给了皇太后——这东西不但味道好,据说还能养颜美肌,自然极受欢迎。 不过相应的,原料的挑选、制作的过程都非常苛刻。就连皇家,每年供应后宫之余,能拿出来作为奖赏的,数目也不多。 所以不是顶尖权贵,压根享受不了。 衡山王是开国时封下的世袭王爵,太妃又与太后同辈,倒是每次赏赐都不会被落下,但也不可能敞开来喝。 底下晚辈想蹭到,那就更加少之又少了——满衡山王府,也就衡山王跟陆冠伦有优待,连陆蔻儿这会都露出了惊妒之色,显然这东西对她来说也是极稀罕的。 陆钗儿这个庶孙女,以前别说喝,那是闻都没闻过。 如今祖母肯拿出来,看似关心她身体,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让她乖乖嫁给卓平安? 思及此处,她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但太妃依旧笑得和气又慈爱,轻嗔,“什么叫做糟蹋了?你可是王府小姐!什么好东西你不能用?” 正好兰蕙拿了个四五寸高的琉璃瓶出来,宋宜笑一打量,这天香碧露果然是浅碧色的,春水一样封在琉璃瓶里,映得兰蕙手都成了翡翠色。 拨开瓶塞,一抹幽香更是迅速充斥阁中,说不出来花香还是果香,总之既芬芳馥郁,又勾人食欲。 “怪道能让长公主跟皇太后都叫好,不必入口,只这香味就叫人熏熏然了!”宋宜笑怕被误会,所以只瞥一眼就赶紧收了视线——这东西连庶出的公子们都未必尝过呢,她一个继女名份都不那么正的外人,看久了岂不招人厌? 不想太妃让人取了琉璃盅上来,给两个孙女各斟一盅后,却笑着道:“宜笑你也尝尝!” 宋宜笑先是愕然,随即心中一沉:“这天香碧露里……莫不是有什么手脚?” 要搁之前,因为兰蕙是当着她的面,先给陆蔻儿姐妹斟上的,这两位是太妃的亲孙女,虽然不如陆冠伦得宠,到底也是太妃的骨血,宋宜笑倒也不会怀疑。 但现在已经知道太妃不是舍不得牺牲孙女的人,陆蔻儿姐妹的陪喝,显然也无法证明这瓶天香碧露的安全了! 反而让宋宜笑更加警惕,“到时候即使查出问题出在这里,但太妃两个亲孙女也一起受害,谁会怀疑太妃?” 不定事发之后,皇太后跟显嘉帝还得下道恩旨,好生安慰一番太妃呢! 至于说真凶……堂堂太妃还怕找不到几个替罪羊? 这一手跟上次把她推荐给清江郡主做儿媳妇一样,简单粗暴,却效果卓绝! 上一次,是横刺里杀出一个简虚白,才让太妃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需要舍出亲孙女去平息清江郡主的怒火;这一回,却只能靠宋宜笑自己了。 “不能喝!”她心念电转,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是一盅饮子,再芬芳再甘美,比起前途乃至于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但兰蕙已稳稳的擎着琉璃盅站在她面前,笑容满面,殷勤劝道:“宋小姐请!” 宋宜笑看着琉璃盅里翠色盈盈的天香碧露,感到一阵棘手:失手打翻? 先不说兰蕙这聚精会神伺候在侧的模样,自己怕是稍微流露出手滑之象,她就会出手“相助”——就说那瓶天香碧露还没收回去呢,太妃铁了心要她喝下去,还不能再赏一盅? 第一次失手,还能说一时不小心;第二次也失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传了出去,里里外外怕都要以为她存心给太妃脸色看哪! 该怎么办? 第五十九章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宋宜笑迟疑的时候,陆蔻儿跟陆钗儿却都已经喝完,抽了帕子轻按唇角。 陆钗儿似乎因为得了这样珍贵的恩赏,心情有所恢复,特特赞道:“谢祖母赏——这香露闻着馥郁芬芳,暖香阵阵,喝下之后却通体凉爽,比薄荷饮还解暑,这季节喝着再畅快没有!到底是长公主献给太后娘娘的方子,就是不一样!” “薄荷饮?”若说宋宜笑之前只是怀疑,这会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开什么玩笑!天香碧露怎么可能喝下后像薄荷饮!” 这饮子她虽然没喝过,但前世却听过一首关于它的诗,内中将饮下天香碧露比喻成沐浴一场三月春晖,三月春晖会是凉爽的吗?! 胸中寒意满腔,再看兰蕙擎来的琉璃盅,宋宜笑再也不觉得盅中香露美丽可爱。 却想起了颜色仿佛的竹叶青蛇。 见她只发愣不动手,陆钗儿也还罢了,陆蔻儿想到方才那幅鹤鹿同春图,绣工之高超,不知道胜过自己多少——虽然说她也知道自己自恃身份,没太在女红上花功夫,可在自己家里,被个外人比下去,心下委实不痛快! 这会就嗤笑了声,曼声道:“祖母说了赏你,难道还会反悔不成?这么傻呼呼的盯着,跟做梦似的——不是我说你,你如今好歹也是简表哥没过门的妻子了,老这么小家子气,往后丢的,可是燕国公府的脸!” 她边说边露出鄙夷的神情,见宋宜笑原本端庄浅笑的面容瞬间一僵,随即转为羞赧,新雪般的肌肤都因此染上一抹霞色,觉得心里总算痛快了点! “蔻儿!不得无礼!”太妃神情却沉了下去,不悦的轻斥,“都是一个府里长大的,宜笑比你还小两岁,你这是什么态度?” 转向宋宜笑,“你别理她,这孩子被宠坏了,倒没什么坏心——喝吧,这东西虽然对大部分人来说金贵,但阿虚深得太后钟爱,你往后可不难解馋!” “让您见笑了!”宋宜笑不安的绞着帕子,有些慌乱的解释,“太妃厚赏,原不该走神!可我方才瞧着太妃疼六小姐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祖母!” 拜陆蔻儿的打岔所赐,宋宜笑终于想到一个主意,哪肯放过这一线生机? 当下不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帕子一抽眼眶一红,泫然欲泣的开始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记得小时候,祖母最疼我了!” “那会有什么好吃的,祖母都要给我单独留一份!” “那年我病了,祖母担心的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每天都亲自去我房里看望,爹跟娘怕过了病气给她,一起跪在房门口劝,都拦不住!” “等我痊愈,祖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看着她情真意切的模样,陆蔻儿不屑的“嘁”了一声,似自语的嘀咕一句:“谁不知道你是个有家不能回的?装什么装!” 陆钗儿却笑了笑,低头掩住眼中的讽刺。 太妃皱眉看了眼陆蔻儿,方温言对宋宜笑道:“你是宋家嫡长孙女,庞老夫人哪能不疼你爱你?只是命格相冲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你如今得皇太后亲自赐婚国公,庞老夫人想必也能深感慰藉了!” 她笑得慈爱,“像我们这样的老骨头么,只要看到孩子好,那比什么都高兴!” 重点是,“你啊就不要多想了!快些尝尝——今儿可是有贵客来的,趁现在人还没到,我叮嘱你们几句!”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宋宜笑充满期望的看着她,“说起来祖母还没尝过天香碧露呢!我、我想把这盅香露献给祖母,也让祖母沾一沾太妃娘娘您的福气!不知太妃娘娘能否恩准?” 太妃脸色阴沉了一瞬,随即微笑:“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真是个孝顺人!不过你也把我想得太小气了,这天香碧露固然是好东西,但我这儿也是有一些的,哪能让你端着这么一盅去穿街过巷?” 就吩咐兰蕙,“回头取一瓶没开封的天香碧露,包好了送去宋府——记得告诉宋家人,是这孩子特特孝敬她祖母的!” 宋宜笑赶紧跪下谢恩,太妃看着她,眼神凛冽,语气却温柔之极:“这下你放心了吧?” 宋宜笑还没答话,早已黑了脸的陆蔻儿已阴阳怪气道:“讹到一整瓶天香碧露,还赚了个孝顺名声,这样都不放心,这心,也忒大了!” ——她这个嫡亲孙女虽然不是头次在祖母这儿喝到天香碧露,但太妃也从来没有连瓶子给她带回去喝过呢!更不要讲没开封的一整瓶了! 凭什么一个外人念叨几句祖母,太妃就要给她这么大的面子! 宋宜笑这会正感动得泪流满面,可没功夫去理会四郡主:“谢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您、您真是待我太好了!” “你这样孝顺懂事的好孩子,谁见了能不喜欢呢?”太妃口角含笑,温和的让人递过自己的帕子,“快擦擦脸!” 兰蕙用太妃的帕子替宋宜笑沾去泪痕,嫣然道:“宋小姐就不要跟太妃见外了!奴婢早就说过,太妃呀心里一直把您当亲孙女看待呢!” 体贴的把琉璃盅递到她唇边,“小姐快喝了这一盅,也沾沾太妃娘娘的福气!” 宋宜笑恭恭敬敬的伸出手:“怎么敢劳动兰蕙姐姐?让我自己来吧!” 在太妃浅笑的注视下,她接过琉璃盅,却没喝,而是深情款款的凝视着,“这香露的颜色,真让人想起春天。我平生再没见过比它更美的绿色了!” 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头次听说天香碧露,还是乳母跟我说的呢……” 她说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陆钗儿忽然对嫡姐耳语了一句:“她该不会想替她乳母再讨一瓶吧?” 陆蔻儿闻言一怔,立刻警惕的瞪向宋宜笑——就听她果然继续道:“太妃娘娘,我想再求您一件事儿……” “你够了没有?!”陆蔻儿差点没气死!她难以置信的高喊道,“先打着孝顺的幌子给你祖母讹了一瓶,如今居然连乳母都抬出来了!接下来你要不要把含霞小筑里扫地的粗使丫鬟都提一遍?!”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陆蔻儿这会已经嫉妒无比了,偏偏宋宜笑还不识趣,小嘴一扁,万分委屈道:“可是四郡主,我乳母真的对我很好……” “哐啷!”陆蔻儿想也不想的就把自己喝空了的那个琉璃盅砸了过去,切齿道:“闭嘴吧你这个小贱.人!!!” 转向脸色铁青的太妃,激动道,“祖母,咱们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的养着这姓宋的,已经够仁厚够积德了!纵然她如今被赐婚简表弟,也不带这样恃宠生娇的!这是把您当冤大头了吗?要不要索性把咱们衡山王府都搬空了给她做陪嫁!?” ……宋宜笑一边在心里狠狠谢了她一声;一边借着闪避,理直气壮的把自己手里的琉璃盅摔了个粉碎,这才叫屈:“我只是,想请太妃娘娘让我把这盅香露送去含霞小筑,让乳母亲眼看一看……” 陆蔻儿冷笑出声:“你当我们是傻子?!尝到甜头就没完了是不是?!” 太妃拨着腕上镯子,冰冷的目光在两个亲孙女身上转了一圈,方寒声道:“如今东西摔也摔了,你们两个不管有什么盘算有什么不满,是不是也可以安静下来了?” 声音更冷了点,“毕竟马上就会有贺客登门,看到这场面,我今儿个还过什么寿?直接递折子进宫,去跟太后请治家不严之罪吧!” 宋宜笑二话不说,带着锦熏“扑通”一声跪下:“宜笑无礼,请太妃责罚!” “请祖母息怒!”陆蔻儿不甘心的瞪了她一眼,才怏怏拜倒。 太妃也没为难,平平淡淡的叫了起,就跟什么冲突都没发生一样,和颜悦色的叮嘱道:“今儿个来的其他贵客,要么上了年纪,要么已经出了阁,跟你们这年纪的女孩儿料也说不到一块去,到时候见完了礼,最多寒暄几句,多半是不会拉着你们长谈的。但……有两位贵客,却跟你们岁数仿佛,且待字闺中,到时候少不得要你们陪一陪了。” 听她这么说,宋宜笑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 太妃轻描淡写道:“不过长兴、玉山两位公主,同咱们王府好歹是亲戚,纵然在宫里娇宠惯了,到王府来有什么不适之处,我想也不会故意为难你们的。你们只管尽心招呼就是!” ……呵呵。 不会故意为难? 前些日子,简虚白亲自交代“最需要敬而远之的就是长兴”! 再想想六年前,韦梦盈怎么说的来着? “本朝这些金枝玉叶一个赛一个的刁钻,被她们当了眼中钉,那日子还怎么过?” 宋宜笑才得皇太后赐婚,连太妃都不能不给足她体面。 但长兴公主不一样,太后嫡孙女,天子掌珠,她就是公然刁难宋宜笑又如何? 简虚白再得上意,皇太后与显嘉帝护着的只会是他本人,不见得会惠及到他的未婚妻! 就算有所惠及,那也没法跟长兴公主比:女儿跟媳妇,偏心哪一个,这还用说? 何况宋宜笑还只是准外甥媳妇,连儿媳妇都算不上呢! 偏她现在还拒绝不得——长兴公主再刁钻,身份搁那,能招呼她始终是一种荣耀。尤其宋宜笑即将成为她的表嫂,这会公主来衡山王府道贺,她不陪同根本说不过去! “到底是太妃,我就说哪可能推掉一盅天香碧露,就风平浪静了?”宋宜笑缩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握了握,心中冷笑不已,“这后手可真是冠冕堂皇呵!明明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给我,但讲出去谁不夸她体贴周到,特特给我一个在公主殿下跟前露脸的机会,好方便我将来跟夫家亲戚相处?” 万一宋宜笑跟长兴公主之间起了冲突,那也怨不着太妃——毕竟谁敢说天子嫡女的坏话呢?所以当然只能是宋宜笑不会做人,没能招呼好公主,糟蹋了太妃给她的机会! “但望这位金枝玉叶好歹是宫廷出身,行事君子些吧!”她这会也只能默默祈祷了,“毕竟勾心斗角我还能应付下,动手的话……” 她这种真?弱柳扶风?大家闺秀,哪能不跪? 不过…… 六年前就“刁蛮”之名远扬的长兴公主,真会斯文到只跟她吵吵架……么? 第六十章 准梁王妃 宋宜笑没喝到的那盅天香碧露,大半都撒在了自己裙子上,听完太妃叮嘱,当然要去更衣。 借用暖阁不远的一间抱厦,她刚刚换好备用的衣裙,后窗忽然被敲了敲。 锦熏一惊,宋宜笑却一脸的意料之中,低声让她去门后守着,自己则走到窗边轻轻一推。 窗外果然是孤身前来的陆钗儿。 “方才多谢六小姐提点!”宋宜笑跟她才照面,就盈盈一礼。 “不用谢,我没打算白帮你!”陆钗儿神情晦暝,眼神复杂,定定看了她好一会,才微微冷笑着道,“香露里搁了寒凉之物,应该于子嗣有碍……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我还是想请个可靠的大夫瞧瞧的!” 宋宜笑立刻保证:“回头我立刻就去办!所有开销也是我出,六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见陆钗儿摇了摇头,似乎打算离开,她忙道,“还有个疑问:今儿的事,四郡主知道么?” 刚才察觉到陆钗儿赞美天香碧露的那番话,其实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后,她就觉得奇怪——连陆钗儿这个庶女都能发现今日的香露味道有异,陆蔻儿贵为郡主,为什么反而不知道? 论饮食精细、论品尝到天香碧露的次数,怎么想陆蔻儿都应该在陆钗儿之上吧? 除非,陆蔻儿知道内情,故意没吭声——但后来又为什么会给宋宜笑摔掉琉璃盅的机会? “你怀疑我故意污蔑祖母,好卖你人情?”陆钗儿闻言冷笑出声,“你以为只有你娘有手段?我姨娘当年宠夺专房,还能在前头王妃手底下生下我,你以为只是运气好么!” 说完也不管宋宜笑信不信,径自拂袖而去! “小姐,您看六小姐的话,是真是假?”锦熏见宋宜笑已经关上窗,才离开门后,走过来边替她整理裙裾边问,“四郡主都尝不出来有问题,她却能辨认出香露中掺了东西?” “我跟她姨娘又不熟,哪里知道?”宋宜笑拨着腕上玉镯,淡淡道,“只不过刚才六小姐那番话是当众说的,四郡主别管自己尝没尝出来,居然没反驳,你说奇怪不奇怪?” 锦熏愣道:“会不会是因为六小姐好歹是四郡主的亲妹妹,四郡主不想扫了她面子?” “你不觉得四郡主今儿个太激动了吗?”宋宜笑瞥她一眼,面沉似水,“记得不记得上巳宴那天出门的情景?今儿个,倒像是姐妹两个换了个性.子似的!” 当日见缝插针数落宋宜笑的,是陆钗儿。 陆蔻儿,可是始终保持着郡主的高高在上。 “就算六小姐如今心绪明显不佳,不大想说话。”宋宜笑眯起眼,“以四郡主的为人,也犯不着亲自上阵对我恶语相向吧?陆钗儿不喜欢我的缘故,大部分是嫉妒;陆蔻儿不喜欢我,却是因为她瞧不起我!” 所以同样不待见继母带来的女儿,姐妹两个的态度却迥然不同:陆蔻儿没事根本懒得理会宋宜笑,因为在她看来,跟宋宜笑走近了简直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陆钗儿则是有机会能在宋宜笑跟前炫耀,一点都不想放过! 为此她上巳那天还一度失口,险些犯了上头的忌讳! “而且陆蔻儿虽然是嫡出郡主,也不是不会看脸色。” “她在清江郡主跟前,可不是很乖?” “我现在是清江郡主的准弟媳,太妃都要给我体面,今天还是太妃寿辰,就算客人还没来,你说她至于那么肆无忌惮?” “说话难听也还罢了,方才连琉璃盅都砸了过来……她就不怕失手真把我砸出个好歹,传了出去怎么对皇太后、对简家交代?!” 宋宜笑理了理袖子,“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锦熏听得呆住:“那怎么办?” “先不要考虑这事了!”宋宜笑走到铜镜前顾盼一阵,确认装扮齐整了,才淡声道,“你别忘了,咱们如今最紧要的差使,可是招呼公主殿下!” 想到传闻里长兴公主的刁蛮,主仆两个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收拾了下随身之物,宋宜笑带着锦熏回到暖阁,还没进门,已听到内中传来好些人的说笑声,显然她去更衣的这点时间,已经来了不少客人了。 “这就是宋小姐吧?”陆蔻儿跟陆钗儿姐妹这会已双双陪在太妃下首,所以独自进门的宋宜笑很容易被猜到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不管心里怎么想,大家都是很给准燕国公夫人面子的,“真真是个美人儿!且气度娴静典雅,大家风范十足,瞧着就是太妃您当亲孙女教导出来的,无怪能让太后娘娘亲自赐婚呢!” 这当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衡山王太妃不待见现在的儿媳妇又不是秘密,她怎么可能去教韦梦盈的女儿? 不过场面上谁也不会傻到去追根问底——太妃含笑道:“有句话叫做朽木不可雕,要不是孩子自己好,我再苦口婆心,那也听不进去啊!说到底,是她自己懂事。” 这话等于默认了。 “您就会夸我!”宋宜笑很配合,“要不是您不嫌我愚笨,我啊这会定然跟个木头一样!” 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番,等众人也称赞得差不多了,太妃开始为宋宜笑介绍在场的宾客,让她挨个见礼——当然宾客们也不是白受她这一礼,不但个个亲手相扶,末了还会给一份见面礼,镯子簪子荷包什么的,一会儿功夫就让锦熏差点拿不下了。 等宋宜笑见礼完,见场面走得差不多了,陆蔻儿就提议:“祖母,离开宴还有会,不如孙女带姐姐妹妹们去园子里转转,也免得在这儿妨碍长辈们说话?” 太妃笑着揶揄了她一句“嫌咱们罗嗦了”,陆蔻儿娇嗔不依后,也就点了头。 在暖阁里时,无论老少,都是亲亲热热的。 出门后许是没有长辈在,许多人就露出真面目了:“之前走动时,一直没见过宋小姐,还以为您是个爱清净的。这些日子以来,您的大名一直如雷贯耳,方晓得您竟是大有造化呢!” 这话就差明说宋宜笑看似清高不合群,实际上心机深沉暗中攀高枝了。 “您过奖了!”不过这级别的嘲讽,宋宜笑还不放在心上,浅浅一笑,道,“是太后娘娘厚爱。” 挑衅者顿时住了声。 总不能说皇太后没眼光,看不出来宋宜笑的卑劣吧? 其他的跃跃欲试者彼此望望,也都暂时消停下去,毕竟又要打宋宜笑的脸、又要不落下藐视太后的罪名,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 当下就有聪明人向陆蔻儿、陆钗儿姐妹靠拢,话里话外的打探起宋宜笑的为人、品行,试图从中寻找破绽。 但也有人向宋宜笑抛出了橄榄枝:“下个月是我生辰,宋姐姐要是不嫌弃,不如去凑个热闹?”自我介绍,“我姓司空,闺名衣萝。家父官拜吏部侍郎,上巳节后常听卫姐姐提到姐姐,虽然之前不曾相见,却神交已久!” “司马妹妹所言的卫姐姐,可是银练姐姐?”宋宜笑听到她姓名,眼神顿时一凝,司空衣萝……这不是准梁王妃么? 司空衣萝含笑点头:“正是!” 冲着她的婚事,宋宜笑也不会拒绝,何况还有卫银练的缘故?当下就道:“蒙您看得起,届时一定到!” 接下来两人自是顺理成章的攀谈起来——宋宜笑边跟她说话,边悄悄打量:这位准梁王妃据说只比她小一个月,平胁曼肤,容貌秀雅,穿着粉襦郁金裙,绾回心髻,俏丽中透着干练,言谈之间也是颇有见地。 “难怪能做王妃。”宋宜笑心想,“虽然容貌不是顶美,但确实是个有主意的人。” 她记得上巳宴上,清江郡主特意喊起来问话的闺秀中,是没有这位司空小姐的。 最后她摘得梁王妃之位,也不知道是娘家出了力,还是后期考察再次入了皇家眼? 想到准梁王妃的入选,难免就想到上巳宴上人人都认定的准魏王妃——说起来上巳过去已经一个来月了,蒋慕葶始终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宋宜笑有心等今日过了,去蒋家看看她,又怕蒋慕葶那高傲的性情,会误会自己是去炫耀的,正在沉吟,忽听司空衣萝道:“宋姐姐,其实我方才过来跟你打招呼,还有个缘故。” “司空妹妹请尽管说!”宋宜笑有些诧异。 “卫家老夫人这两日不大好,儿媳孙女都得在榻前伺候,卫姐姐也不例外。”司空衣萝拨着腕上金镯,淡笑着道,“两日前卫姐姐好容易抽空到我家,托我给你带个口信。” 解释,“我家跟卫府是对门。” 宋宜笑疑惑的问:“敢问卫姐姐的口信是?” “卫姐姐说姐姐您似乎跟蒋慕葶有些误会,想寻个机会给你们调解下。”司空衣萝拨了拨鬓发,漫不经心道,“约您五日后在城西‘谢记’脂粉铺见面,到时候把话说说清楚,免得存了罅隙!” “我与蒋姐姐?”宋宜笑吃惊道,“怎么可能?自从上巳宴一别之后,我再没见过蒋姐姐啊?”上巳宴结束后,可是蒋慕葶拉着卫银练送她回衡山王府的! 怎么转头又跟她有罅隙了? “难不成有人让她认为,她做不成魏王妃跟我有关系?”宋宜笑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我怎么可能影响得了这么大的事?!” 看出她的错愕与不解,司空衣萝了然的笑了笑:“蒋慕葶那个人向来莫名其妙,我也跟她处不来的。难为你之前同她来往了!” ……好吧,听语气,这位准梁王妃很不待见蒋慕葶! 肯帮卫银练传话,估计还是看在卫银练的姐姐太子妃的面子上。 重点是,这位这么明摆的说出她跟蒋慕葶的不对付,显然是希望宋宜笑能够表个态,以后不说跟她统一战线,至少疏远蒋慕葶的。 但不提宋宜笑与蒋慕葶的交情,只说利益——蒋慕葶的知交好友可是卫银练,这位太子妃胞妹,宋宜笑不想也不能得罪啊! 她深吸了口气:在想办法弄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蒋慕葶之前,自己好像更需要理一理,如何在未来表嫂跟小伙伴之间游刃有余? 第六十一章 公主到 好在司空衣萝虽然暗示宋宜笑以后疏远蒋慕葶,但见她神色迟疑,也没有逼迫,反而笑着转开话题:“久闻宋姐姐绣工精妙,今儿个献与太妃娘娘的寿礼,好像就是一幅绣件?不知道待会能否一饱眼福?” “当不得妹妹称赞。”宋宜笑谦逊道,“只是寿礼方才已经献与太妃,待会太妃娘娘是否会取出来赏玩却不得而知。” “其实不必去看寿礼,只瞧姐姐手里这方绣帕,就知道您是何等心灵手巧了!” “妹妹要不嫌弃,回头我给你绣一些?”宋宜笑含笑问,“却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样的图案?” 司空衣萝也不客气:“我名字里有个‘萝’字,所以比较喜欢藤萝。颜色嘛……我喜欢雪青色!” 两人说定了这事儿后,之前因为谈到蒋慕葶的一点小隔阂也就烟消云散了。 许是因为司空衣萝的准梁王妃身份,她跟宋宜笑说笑融洽之后,四周虽然仍旧不时投来带着敌意与不屑的目光,却没人再继续上来挑衅了。 游了会园,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众人也就三三两两的往回走。 路上锦熏抽空悄悄问宋宜笑:“公主殿下还没来,是不是不来了?” 语气中难掩庆幸。 “虽然说两位公主都是太妃的晚辈,但金枝玉叶到底尊贵,你怎么能指望她们跟寻常贺客一样,早早赶到呢?”宋宜笑却没她这么乐观,淡声提醒,“况且她们来早了,宴还没开,出了事儿,太妃不能不出面圆场,娘肯定也不会坐视。但晚点到的话,到时候哪怕闹大了,太妃跟娘都忙着招呼宾客,未必能够及时救场,届时谁敢去拦两位殿下?” 锦熏不禁白了脸。 宋宜笑安抚的拍了拍她手背:“宫里也知道这两位殿下的性情,既然肯放她们来,想也是划好了底线的。只要咱们谨慎言行,最多被落一落面子罢了!到底,赐婚懿旨是太后娘娘下的呢!” 媳妇虽然不能跟女儿比,但女儿真把媳妇折腾出事情来,这脸可就丢大了!尤其皇家为天下表率,哪能不顾面子到这种程度? “但望如此吧!”锦熏咬了咬唇,心想,“为什么宫里不直接拦下两位公主呢?不是说简公爷在太后跟前得宠非常,连皇子公主们都不好比?” 就算皇太后没有爱屋及乌的想法,贵胄中间谁不知道长兴公主自幼与简虚白被视作一对?慑于两人身份的尊贵,他们没成,也不会有没脑子的人去乱说。 但长兴公主要真找了宋宜笑麻烦,这谣言却未必止得住了! 就算帝女不愁嫁,可好好的金枝玉叶,还没下降就落个被抛弃的名声……真的好吗? ……女孩儿们离了花园,先去给衡山王太妃等长辈请安,这时候韦梦盈正带着两个儿媳妇来向太妃禀告,道是寿宴已经预备得差不多了,宾客也已到得七七八八。 当着众人面,太妃也不好太落儿媳妇面子,尤其韦梦盈又有了身孕,和颜悦色的问了几句,就说:“辛苦你了,有着身子还替我这忙里忙外的!” 韦梦盈含笑道:“这都是媳妇应该做的,且老大家的跟老二家的也帮了不少忙。前院那边则是王爷带着沐儿、群儿他们在招呼,媳妇哪能居功?”宾客们马上都说她们婆媳和睦,做婆婆的“体恤晚辈,视儿媳犹如亲女”;做媳妇的“敦孝长辈,事婆婆仿佛生母”。 这一幕走完,女孩儿们才上前给长辈们见礼——少不得再拿上一批见面礼。 宋宜笑拜谢了最后一位长辈的玉镯子,刚刚直起身,就听外间有下人匆匆迈进来禀告:“长兴公主殿下与玉山公主殿下的仪仗到门口了!” 太妃忙对韦梦盈道:“你代我去迎接下!” 按品级的话,公主与王妃平级,比太妃还低一级;论辈分,两位公主都是晚辈。按说太妃与王妃都不出迎,让两位少奶奶出面也不算失礼。 但第一代衡山王与睿太祖也不过是同族兄弟,这世袭王之封纯粹是靠功劳挣来的,跟血缘关系不很大。也就是说,衡山王名义上是显嘉帝的堂弟,但双方的血缘其实已经很疏远了。 这种情况下,太妃对显嘉帝的亲生女儿,自然不敢真当晚辈看。 韦梦盈也明白这个道理,应了一声,就吩咐两个儿媳妇、四郡主、六小姐一起去。 太妃又说:“让宜笑也去吧,她下半年就要出阁了,夫婿又是公主的表哥,很该亲近亲近!” 这话一出,众人都说太妃考虑周到。 但韦梦盈哪会看不出来其中的算计?她笑眯眯的答应了,转身出了门,就对陆蔻儿道:“母妃虽然是一番好意,但公主殿下何等尊贵?到时候还是你这孩子多招呼着点吧,免得笑笑往常出门不多,落了王府体面!” 陆蔻儿冷笑一声,道:“母妃这话也太小觑宋小姐了!出门不多都能让简表哥看上,宋小姐还怕招呼不了公主吗?” “原来母妃一番好意,早就交代了你们啊?”韦梦盈微笑着看着她,眼底却是一片冰寒,温柔道,“那倒是我白操心了……也罢,母妃怎么吩咐,那就怎么样吧!” 陆蔻儿本来以为按这继母的为人,定然会继续威逼利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谁知她居然非常好说话的让了步,心下倒有些迷惘起来:“难道她还有其他后手?但长兴、玉山两位表妹刁钻起来,宫闱里都没几个人不头疼哪!” 见韦梦盈招手把宋宜笑喊到身边,忙移动脚步想上去偷听——只是韦梦盈喊过女儿也只说了一句话,她靠上去时,母女两个已经住了声。 宋宜笑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心里却想着韦梦盈的叮嘱:“公主要是为难你,不要慌,设法引她们去偏僻点的地方,其他娘会为你安排的!” “娘总不可能找两个护院去把公主敲晕吧?”宋宜笑心下很是不解,“但在人前,公主做得太过份,左右侍从考虑到主子的闺誉,兴许还会规劝一二;到僻静的地方,金枝玉叶脾气上来,什么事情做不出?到那时候岂不是要吃大亏?” 不过韦梦盈对于她这门婚事是非常满意的,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眼节骨上坑女儿? 宋宜笑思索片刻,一个念头浮上来,不禁暗暗皱眉! ……这时候她们已经转过照壁,出了王府大门。 清过场的街道上,停着一模一样的两副公主鸾仪,见韦梦盈等人到了,侍奉鸾驾四周的宫女才挑开珠帘,引两位公主下辇——地上早已铺好了猩红底缠枝番莲花的锦毯,一路通到内院。 长兴公主是中宫所出,又比玉山公主大四个月,自然先走出来。 她跟宋宜笑同岁,肌肤似雪,丰姿妍丽,顾盼之间双瞳剪水,高昂的下颔由于尊贵非凡的气度,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威仪。 落后一步的玉山公主跟她姐姐却完全不像,虽然也是个杏面桃腮的美人,但生得娇小玲珑,口角带笑,眉宇间颇见狡黠,倒有些平易近人的意思。 “劳烦韦王妃了!”两位公主看到韦梦盈,都微微颔首示意,但一没行家礼的意思,二没喊婶母,足见疏远。 韦梦盈的城府,自然不会因此流露什么不满,笑容满面的说了几句客套话,见长兴公主似要打量人群,忙道:“母妃方才还惦记着两位殿下呢!门口太阳大,还请两位殿下快快进府,免得被晒着了!” “两位表妹请吧!”陆蔻儿却不想让宋宜笑就这么蒙混过关,一眯眼,笑道,“对了,这位宋小姐你们还没见过?这就是简表哥的未婚妻,两位表妹日后的表嫂呢!” 这话说出来,长兴公主与玉山公主都停了脚,一起向宋宜笑望去! “蔻儿你真是不懂事!”韦梦盈仍旧笑着,只是看向陆蔻儿的目光,寒意凛冽,“你们祖母已经发了话,今儿让笑笑帮忙招呼两位殿下的,你现在急什么?如今已经入了夏,骄阳炽烈,万一热到两位殿下,岂不是咱们王府招待不周了?” 陆蔻儿的目的就是让长兴公主注意到宋宜笑,如今目的达到,也不想当众再跟继母计较,正想随便服个软过去,忽听长兴公主淡淡道:“又没成亲,表姐现在就要我们喊表嫂,这也太热络了点了吧?像是生怕简表哥悔婚一样!” 这话听着像是讥诮了陆蔻儿,但真正尴尬的却是韦梦盈跟宋宜笑。 韦梦盈压抑了下怒火,淡笑着道:“蔻儿还不快点向长兴公主殿下请罪?” 陆蔻儿眼珠一转,笑着向长兴公主福了福,道:“表妹你可别恼!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宋小姐向来最矜持最清高的,怎么可能巴不得简表哥马上接她过门呢是不是?” 却是趁机火上浇油。 长兴公主露出满意之色,似笑非笑的瞟了眼脸色惨白的宋宜笑,施施然一扬广袖:“别叫太妃等久了,咱们快走吧!” 她可是显嘉帝的掌上明珠,亲自找个臣女麻烦已经是自降身份,这才照面,就在门口撕起来多没体面?给过下马威也就够了。 等一会走完场面,再笑纳衡山王太妃祖孙的“体贴”不迟! ——这宋宜笑,今天可以要专门“招呼”她的不是吗? 韦梦盈眯了眯眼,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含笑引路:“殿下这边请!” 只在进门时转头扫了眼陆蔻儿,眼神冷漠到不带任何情绪,让陆蔻儿微微一惊,随即不屑的勾了勾唇:有祖母护着,她怕什么?! 她可原配嫡女,亲姨母还是贵妃! “还敢瞪我?”陆蔻儿暗哼,“依我看,你还是趁早省下力气,回头好去哭你那个亲生女儿吧!” 凭长兴公主的手段,除非忽然转了性.子,不然宋宜笑今儿不去掉半条命才怪! 第六十二章 前途都没了,臣女哪还顾得上尊敬您? 韦梦盈一路小心招呼,终于将两位公主引到后堂——衡山王太妃虽然没有亲自出迎,但也在公主们进门时起了身。 众目睽睽之下,长兴公主倒没特意针对宋宜笑,与太妃推让着落座后,就代表皇太后、帝后等人表达了对衡山王太妃的祝福,又挨个问候了在场地位较高的命妇。 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亲和却不失矜贵,帝女风范十足。 而将绝大部分说话机会让给皇姐的玉山公主,虽然基本都在甜笑,但偶尔出言,也是恰到好处,中肯非常。 ……显然皇家再怎么娇惯女儿,该教的还是教了的。 宋宜笑看到这场面暗松口气,既然这两位公主还要脸,那待会凭什么招数,总还有一线生机。 “两位殿下若不嫌弃,正堂已备薄酒。”韦梦盈看了看时辰,见公主也招呼得差不多了,就提议,“不如移驾一叙?” 长兴与玉山自是欣然应允。 “娘娘让奴婢转告您。”韦梦盈搀着王妃,与众人一起簇拥着两位公主去往正堂,巧沁则挤过人群来提醒宋宜笑,“千万别忘记娘娘方才的叮嘱!” 宋宜笑苦涩一笑,低声道:“三公子是个好人,这些年来没少劳他帮我说话了,老是叫他操心实在不好?” 她想来想去,韦梦盈让她把公主朝僻静地方引,应该就是打陆冠伦的主意了——陆冠伦向来帮理不帮亲,看到公主仗势欺人,肯定不会不管的。要在热闹的地方,看到王府三公子跟长兴公主对上,就算周围没有够身份的人圆场,下人们也会赶快去报信。 但在偏僻处,没人劝没人拦,这两位掐起来可就要真的存下芥蒂了! 这样太妃本来是为了帮陆冠伦上位,才设计宋宜笑,结果倒被孙儿拆了台……可以想象届时太妃的心情! 宋宜笑承认亲娘这一手还击很漂亮,但因为要坑的是陆冠伦,她心里就很不情愿——恩将仇报的事情,到底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出来的。 无奈巧沁听了她的话,只是笑笑:“奴婢会把这话转告娘娘的。” 顿了顿又含蓄的劝了一句,“小姐容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小姐已有婚约在身,可以说此生富贵喜乐,已是触手可及!还望小姐谨慎行事,切莫为外人误了自己终身!” 宋宜笑咬了咬唇没说话,只是随着人群进入正堂。 按照身份,两位公主自然要被让到首位。 但长兴公主道:“本宫与皇妹俱是晚辈,哪好越过诸位德高望重的诰命?何况今日是寿宴,依本宫看,还是照年齿列席的好。” 太妃跟她心照不宣,带头称赞了公主“谦逊孝义”一番后,就顺水推舟的把两位公主跟陆蔻儿等人安排到一块,说是“你们表姐妹年岁仿佛,正好亲热亲热”——当然少不了让宋宜笑就坐公主下首,方便公主吩咐。 这种安排的内情,其实宾客里很多人都看了出来。 但她们跟宋宜笑也没什么交情,不可能为了她去触怒公主。这会也不过心里感慨一声,也就把注意力转回宴上了。 “袁姐姐今天没来吗?”离长兴、玉山两位公主比较远的地方,几个之前跟宋宜笑有过数面之缘的女孩儿低声交头接耳,“瞧长兴公主殿下看宋妹妹的神色不大好,要是袁姐姐在,兴许能斡旋下。这会宋妹妹却只能自己上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来?” “你真是傻了,宋妹妹才领了赐婚懿旨,今儿这寿宴,就算没有公主殿下驾临,冲着她去的明刀暗枪也绝不在少数!”同伴摇头道,“博陵侯又不傻,怎么肯让袁姐姐来给她做挡箭牌?” 按说太妃寿辰,嫡亲外甥跟外甥女缺席是很不好的。 但袁雪沛被抬回帝都的事早已传遍朝野,他派人来讲自己旧伤未愈又添新病,连累妹妹也因为侍奉他病倒,怕过了病气给太妃,只好礼到人不到——王府也好,外人也罢,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之前还有人相信袁家兄妹近来身体确实不大好,现在看到长兴公主不待见宋宜笑的模样,却没几个人信了:多半是袁雪沛从哪里听说了公主今日要来的事儿,故意找借口不让妹妹来,免得被拖下水。 丝竹声里,众人饮宴谈笑得虽然热闹,但都有些心不在焉:都在等长兴公主发难,好看热闹。 倒也没用他们等多久,几道菜后,歌舞也才换了三轮,长兴公主的宫女在为公主撤换杯盏时,就“不慎”将半碟酱汁浇在宋宜笑肩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长兴公主轻描淡写的呵斥,“要不是宋小姐性.子好,本宫非重重处罚你不可!” 她都这么说了,宋宜笑当然只能帮忙求情:“不过是一时疏忽,还请殿下息怒!” “笨手笨脚的!”长兴公主白了眼宫女,起身道,“罢了,总是本宫带来的人惹的事,本宫陪你一块去更衣吧!” 宋宜笑知道根本推辞不掉,但还是连称“不敢”。 不然传了出去都要说她架子大,公主说亲自陪她去换衣裙,她居然直接就接受了! 等到长兴公主再三坚持,她又跟周围的人告了罪,这才随公主离席。 总之,务必不给人挑刺的机会。 她们两个一走,附近的议论声顿时就大了起来:“还以为殿下会在众人面前给那姓宋的好看呢,居然还是给她留几分体面,到人后再收拾?” “蠢的你!姓宋的才被赐婚,殿下在人前一闹,她固然没脸,殿下的清誉怎么办?” “就是!再说这不也是打简公爷的脸么?” 玉山公主放下金盅,轻咳一声——四下之人一惊,这才想起来长兴公主虽然走了,玉山公主还在呢! 赶紧住嘴。 ……宋宜笑随长兴公主出了正堂,原本应该去抱厦更衣。 但长兴公主就近找了个没人的花厅走进去,宋宜笑也不能不跟上。 “你倒是有胆量!”长兴公主落座后,让宫女守了门,把锦熏也拖了出去,只留宋宜笑在跟前,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淡淡道,“本宫还以为,你一进来就会跪下来求本宫饶命呢!” “殿下说笑了。”宋宜笑微微垂眸,以示尊敬,语气平和,“一来臣女没有作奸犯科,问心无愧,这朗朗乾坤之下,怎么会需要忧虑性命呢?二来殿下一看就是有主意的人,下定决心的事儿,臣女求您恐怕也没用。” 长兴公主“呵”了一声,眯起眼:“你倒是个聪明的,知道本宫就算贵为公主,碍着皇祖母的懿旨,也不好把你怎么样?” 她忽然起身,走到宋宜笑跟前,抬手向宋宜笑面上摸去——照她之前的动作看,应该是想捏宋宜笑下颔的,只是这动作要想显得有气势,动手的人得个子比较高才好。 长兴公主不算矮,可宋宜笑体态修长,竟比她足足高了半个头。 公主伸出手后才发现不对,只能遗憾的改成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脸颊,嗤笑道,“但是呢,宫里既然许本宫走这一遭,显然也是纵容本宫出一出气的!” 她惬意勾唇,“虽然本宫也知道,这事儿根本怪不得你。可本宫舍不得怪简表哥,也只能拿你出气了!” 宋宜笑看着她温柔一笑:“殿下凤体要紧,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在藐视我?!”长兴公主哪里听不出来她这仿佛关心的话语下,那浓浓的讽刺? 手顿时扬起,就待要给宋宜笑一个耳光! 宋宜笑这会却不像之前那么乖顺,任她拍打面颊作为警告了,非但灵巧的一闪躲过,还平静的威胁:“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公主殿下说了要亲自陪臣女出来更衣,但咱们现在根本不在更衣的地方也还罢了,臣女这身被酱汁染脏的衣裙还穿在身上呢!殿下请想,倘若臣女现在尖叫一声,引了人来,把事情闹大,殿下特特引臣女离席的这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长兴公主冷笑:“莫忘记让你招呼本宫,是太妃之意!你想引人来?问过太妃不曾?” “这儿的当家主母,是臣女的生母!”宋宜笑针锋相对,“今日的寿宴,尤其是后堂诸事,哪样不是家母操持?何况蔻儿郡主忒心急了,早在公主殿下进府时就说出了太妃的安排,殿下以为家母会心里没数?臣女敢保证,这会外间角落里,不定就有人看着花厅,一有不对就去喊人呢!” 长兴公主冷下脸,忽然退后两步,抓起桌上茶壶,照她就砸! 宋宜笑一闪避开,就听公主拍案冷笑:“喊人来,又怎么样?本宫就说你无礼刁蛮,冒犯本宫了!韦氏敢说不让本宫好好教训你?!届时你还能不能做简表哥的未婚妻,也未可知!什么东西也敢恐吓本宫,既然知道自己只是臣女,在本宫跟前就该有俯首帖耳的觉悟!” “那殿下还要引臣女到花厅来做什么?”宋宜笑嗤笑了一声,竟是越发有恃无恐,“您直接在路上拣个没人的地方说臣女怎么怎么您了,这样不是更加可信也更加方便?” 她淡淡看着满脸愠色的长兴公主,好整以暇道,“殿下,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您这回虽然被允许来寻臣女出一口气,但肯定也是有底线的。至少,不能影响了臣女过门,是吧?” 长兴公主神情阴沉的看了她良久,方嘿然道:“本宫倒是看走了眼!听说你身世颇为漂泊,还以为是籍此引动了简表哥的怜悯之心!谁想是个会装的,连对本宫也这样咄咄逼人——如此看来本宫倒也未必需要怎么样你了,只管回宫禀告皇祖母,自有你的处置!” “殿下这话说的真是可笑。”宋宜笑却丝毫不为她话中的威胁所动,反而笑意盈盈道,“殿下既然知道臣女身世飘零,就该知道臣女的婚事照理是很艰难的。能入简公爷之眼,臣女不知道多么意外!如今这门亲事已经过了明路,谁都知道臣女将来要进简家门——万一出了岔子,殿下您说臣女以后还能有前途?” 她漫不经心的拨着腕上镯子,眼神瞬间冷下来,“前途都没了,苟且偷生也没有什么意思。您说您把臣女都逼到这地步了,臣女哪还顾得上尊敬您?” “蝼蚁——尚且贪生哪殿下!”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长兴公主呆了好一会,才体会出来宋宜笑话里的意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扳回气势? 两人正僵持之际,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有人沉声吩咐:“开门!” 第六十三章 不要说的好像我辜负了你一样! 长兴公主正被宋宜笑气得死去活来,闻言想也不想的怒叱:“什么人敢在本宫跟前喧哗?!” 回答她的却是守门宫女的一声低呼,跟着花厅的门被人猛然踹开——简虚白玉冠华服,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淡声问:“长兴,你在做什么?” “表哥……”长兴公主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他,怔了一怔,下意识的问,“你怎么跑到内院来了?” 按说简虚白今日虽然过来了,但也应该在前堂饮宴啊! 她跟宋宜笑几乎同时想到了韦梦盈,前者差点没气死:就知道这种贪图富贵的妇人最狡诈不过!偏偏韦梦盈既是王妃又是她长辈,就算长兴是公主,没把柄也奈何不了她! 宋宜笑倒是暗舒口气:没拖陆冠伦下水就好! 简虚白没理会长兴公主的询问,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宋宜笑,薄唇微抿:“这一身狼狈,怎么还不去收拾?” “是!”宋宜笑很欣慰有他接下长兴公主,福了一福就高兴的朝外走——至于这对表兄妹怎么个掐法,还是简虚白很快会软了语气哄表妹,她都不关心。 只是才走一步就被长兴公主猛然扣住手臂,愤然质问:“就这么个装模作样的东西,无非略有姿色,表哥你何等风仪,怎么就看上了她?!” 简虚白剑眉微皱,凤眸中寒芒闪烁,语气森然:“长兴,你既然喊我表哥,该知道这天下没有做表妹的干涉表哥婚事的道理!” “我与表哥青梅竹马!”长兴怒极反笑,“如今表哥变了心,我也没办法!但表哥要娶个天仙,我也认了!可这姓宋的,我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来她比我强在哪儿!你叫我如何甘心?!” “你不要说得好像我辜负了你一样!”简虚白对她的悲声质问却无动于衷,波澜不惊道,“当年我随军出征时才十一岁,还没到知慕少艾的时候;今年还朝以来,政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风花雪月?自始自终我都没招惹过你,你自己任性胡闹,可别扯上我,传了出去,我可没法跟皇舅还有皇舅母交代!” 宋宜笑默默替长兴公主吐了口血:哪怕说的都是实话,可也够伤人的! 尤其听的人还是金枝玉叶,怕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当面羞辱吧? 摊上这么个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表哥,长兴公主也真是造孽。 果然原本气势汹汹的金枝玉叶,闻言如遭雷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她细瓷般的肌肤不断滑落:“你……你、你竟然说我喜欢你,是任性?是胡闹?” 她话语中的悲愤与难以置信,听得宋宜笑都有点唏嘘了,然而简虚白竟丝毫不为所动—— “只看你对你准表嫂做的事儿,说你任性有什么不对?”他甚至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忙得很,没功夫陪你耍这些小女孩子脾气!这回不跟你计较,再有下回,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告到皇舅跟前,给你长长记性!” 警告的目光落在长兴扣着宋宜笑的手上,声音转冷,“还不放手?是不是要我把你拖开?!” 长兴公主眼中含泪,倔强的跟他对视片刻,鸿轩凤翥的少年贵胄没有丝毫软化的意思,凤眸中的冷意反而愈来愈重——那样轻慢且毫不在乎的态度,短短片刻,就让娇生惯养的帝女无法承受,狠推了一把宋宜笑,举袖掩面,狼狈的跑进了花厅后的内室。 未几,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嚎哭声! 看着简虚白无所谓的神情,宋宜笑嘴角扯了扯,心想你这还叫不计较?长兴公主的一颗少女芳心,这会怕已经碎成饺子馅了都! “见血没?”简虚白没理会公主表妹的心情,他甚至没允许门外的宫女进去安慰公主,只朝宋宜笑抬了抬下颔,问。 宋宜笑怔了下,方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刚才被长兴公主扣住的手臂,忙转过身,背对着他拉起袖子查看——雪白的肌肤上,与瘀青的箍印、泛紫的掐痕望之可怖。 但许是隔了层绸衣,公主又素来娇养在深宫,虽然之前没留手,到底不是武人,所以没破皮。 “谢公爷关怀,没什么事儿。”宋宜笑见状松了口气,放下袖子,回身福了福。 “去更衣吧。”简虚白淡淡看了她一眼,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而去。 宋宜笑早知他对自己没什么爱慕之意,这回肯过来帮忙解围已经很讲道义了,所以看到他离开也没什么怅然若失的心情,利落的离开花厅,带着锦熏去抱厦收拾。 谁知她重新打扮好了,一出抱厦就看到简虚白拢着袖子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 那株垂柳已经很有些年数,三五个人方能合抱,万条倾下的绿丝绦,像是一挂浩浩荡荡的碧色瀑布。 风吹过时,叶背浪花般翻起,略带苍白的艾绿色,在四月天的阳光下反射出粼粼的光亮。 他穿着水色盘领衫,石青绉纱罩衣,羊脂玉冠,御赐金带,那样随意到漫不经心的伫立在树下,皎洁如月华的面容上,眉睫眼眸仿佛浓墨勾勒,偏唇色鲜红似血。 正好长风过庭,无数柳枝在他身后摇晃,哗啦啦的水流声绵长不绝,犹如千万忠心侍从,热烈的想要触碰、追随韶秀闲雅的主人——这一刻的简虚白飘逸得不似真人,却使人想起坊间志怪小说里,那些嘉树瑶花幻化的精魄。 宋宜笑在心底由衷的赞叹了一声,方微笑着欠身:“公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住的地方在王府极僻静。”简虚白看着她,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极笃定,“而且少有人至?” 宋宜笑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谨慎问:“您的意思是?” “带我过去,悄悄的,别让人看见!”简虚白平淡一句,宋宜笑不由愕然。 但她很快转头对目瞪口呆的锦熏下令:“你去席上,帮我向四郡主、六小姐解释下,就说我搁这儿的备用衣裙勾了线,只好回含霞小筑去收拾,怠慢公主殿下的地方,还请她们帮帮忙!” 重点是,“记得禀告时让其他人也听到!” 要不这么交代下,回头有心人把她跟简虚白离席的时间一对照,不定生出什么风言风语呢!虽然说两人已有婚约,但没成礼之前,来往过密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毕竟连代国长公主也不会承认,自己下降之前就存心勾引富阳侯不是吗? 宋宜笑这种没靠山的,那就更加不敢拿自己名誉开玩笑了。 交代锦熏去善后,她才示意简虚白跟上自己——其实正堂这一带,她也没怎么来过。 好在今儿的宴席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下人们要么忙着、要么也去看热闹了。所以中间她虽然走错了几次,一路躲躲闪闪的,倒也在没撞见任何人的情况下,把简虚白带到了含霞小筑。 只是进门后难免把赵妈妈等人吓了一大跳! “小姐,这位是……?”赵妈妈问是这么问,但基本已经猜到了——她带大的孩子她还不了解吗?宋宜笑最谨慎不过的,如今既跟燕国公定了亲,那是绝对不会跟其他男子走在一起。 只是不等宋宜笑肯定她的猜测,进门时还神情自若的简虚白,忽然眼一闭,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天!”赵妈妈惊得一把抓住宋宜笑的手,“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宋宜笑也是吓得不轻,眼睁睁看着简虚白摔在青砖上,才忍着心慌道:“是他问明咱们这儿偏僻,没人过来,才要求我带他来的——许是受了伤或病着,不愿意被人知道?” 当务之急是,“先把他安置好!” 于是问题来了——含霞小筑这儿就宋宜笑一个主子,韦婵来了之后才设了间客房,其他屋子要么空着,要么就是下人住的。 以简虚白的身份,还有他跟宋宜笑的关系,这会要安置他,除了宋宜笑的卧房也没其他地方合适了。 宋宜笑让赵妈妈喊来人,一群女眷好不容易才把简虚白弄到楼上。 毕竟这人虽然不胖,到底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这时候绣楼的楼梯又都窄得很,为了防止碰到磕到他,抬的人少不得得小心翼翼。 终于把他放到宋宜笑的绣榻上,众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你们都跟我下来!”赵妈妈顾不得抹去额上汗水,忙把下人们都喊到楼下敲打,免得给宋宜笑惹麻烦。 而被留在楼上的宋宜笑也顾不得害羞,赶紧试了试简虚白的鼻息,感觉他应该不会忽然断气,这才放下了提着的心——只是心中非常疑惑,前世听到的传闻里,这人深得皇太后宠溺,显嘉帝对他也非常喜爱,可以说前朝后宫都混得风生水起,不然也不会被大家闺秀们视作头号如意郎君了! “但这会不管是病是伤,都晕过去了,也不敢叫人知道……”宋宜笑望着榻上微皱双眉的未婚夫,感到前途阵阵叵测,“怎么看都跟风生水起不沾边啊?!” 她没苦恼多久,赵妈妈又匆匆上来,手里拿着一瓷瓶一玉盒,神情凝重道:“刚刚巧沁过来,说简公爷的欠安,如今不好外传,所以他带来的下人,得在前堂那边帮忙遮掩,无法过来!只能设法把药送来,让咱们赶紧伺候公爷用上!” 宋宜笑一边接过瓷瓶跟玉盒,一边问:“可知道他是伤了还是病了?为何不能叫人知道?” 第六十四章 命犯黄莲 赵妈妈苦笑道:“巧沁风风火火的,说要赶紧回去给王妃娘娘复命——除了交代两种药都要用到,其他话都没来得及说!” 宋宜笑也没指望立刻就能解惑,不过随口一问,闻言就安慰道:“既然有药,看来他这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应该吃下去就能好,咱们倒可放一放心。” “但望不是痼疾才好!”赵妈妈却没她这么乐观,瞥一眼帐中脸色惨白的简虚白,叹了口气,衷心祈祷,“公爷他,才十七岁哪!” 要这么年轻就落下病根了,谁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到时候他倒是两腿一蹬一了百了,却叫她家小姐往后怎么办? 宋宜笑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的担心,可如今木已成舟,再懊悔也没有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知道茶水会不会影响药性,妈妈下去弄壶温水上来吧!”她先打开瓷瓶,见内中是大半瓶黄豆大小的药丸,微微蹙眉,“巧沁也真是胡闹,其他话不说,这药怎么个吃法她总该交代下啊!现在要怎么办?” 赵妈妈想了想:“是药三分毒,不如先给公爷喂一颗试试?” 也只能这样了。 宋宜笑没有更好的法子,又怕耽搁了简虚白的救治,便就着赵妈妈下去取来的温水,给他喂了一颗药丸下去——可能这药丸确实不需要多吃,简虚白服下不久,气色虽然没有明显好转,呼吸却分明平稳了许多。 “还有玉盒里的药!”赵妈妈接过喝剩的半盏温水,转身放到桌上,提醒道,“巧沁说也要用。” 但玉盒一打开,主仆两个都有点发愣:“这是……药膏?” 盒中盛满了暗紫色的膏体,药味不浓,倒有一种凛冽的冷香,非梅非竹,让人想起严冬之季,雨雪靡靡的塞外,那样寥廓苍莽的天与地。 “难不成简公爷是受了伤?”赵妈妈感到不可思议,“这可是天子脚下,谁敢动太后娘娘养大的外孙?” 宋宜笑心想我哪知道?抿了抿嘴:“……先给他敷上吧,别出了事儿!” “小姐说的是。”赵妈妈叹口气,就朝楼梯走,“奴婢去给您守着,以防人上来撞见!” “……”宋宜笑看了看榻上昏迷不醒的简虚白,又看了看手里的“药膏”,面无表情了下,才弱弱道,“妈妈,这宽衣……?” “小姐,奴婢倒是想帮您,可您想,寿宴还没结束呢!”赵妈妈提醒她,“就算您之前打发锦熏去席上解释了,但咱们含霞小筑本就偏僻,一来一回就得好一会了。如今又不比往常,冲着太后亲自赐婚,宾客们也不可能忘了您啊!恐怕过会就会有人来问您怎么还不还席,您说奴婢能不给您挡着点?” 含霞小筑的人不多,顶用的那就更少了。 如今锦熏不在,真有人过来探问,没赵妈妈坐镇,不定就会被看出破绽! 宋宜笑知道乳母说的是事实,但到底未经人事,对简虚白也没有爱慕之心,对于帮他宽衣解带实在抵触得很。 权衡片刻,索性把心一横:“要不妈妈你在这里给他敷药,我这就回席上去?” “虽然不知道今儿这事的内情,但您跟简公爷已经是未婚夫妻,公爷的事儿也是您的事,他没脱险之前,您最好还是不要走!”赵妈妈不赞成的压低了嗓子,“不然公爷醒来后知道了,认为您不关心他怎么办?” 而且,“您忘记上回六小姐过来弄脏寿礼的事儿了?那次咱们为什么拦不住她?不就是因为您这主子不在,表小姐到底只是客?万一您走之后,也有人强闯进来找简公爷,您说奴婢几个哪儿挡得了?到时候……” 宋宜笑悲伤的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了!” 她想起前朝某位也姓宋的皇后,少年时被人批命乃是“命犯桃花”。 ……呵呵,自己一定是命犯黄莲! 认命的叹了口气,宋宜笑等赵妈妈下楼去把风后,心情复杂的拉开了简虚白的腰带。 时已入夏,简虚白穿的衣物不多,绉纱罩衫、水色深衣下,就是雪白的中衣,拉开衣襟,肌理分明的胸膛便展露无疑——让宋宜笑失望的是,白玉般的胸膛好端端的,别说伤痕,简直是毫无瑕疵! 她忍住吐血的冲动,小心翼翼的将简虚白的双臂从衣袍中褪了出来。 ……然后是绸裤、罗袜。 看着全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的少年国公,宋宜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把他翻过去,看看伤口是不是在背部…… 可怜的真?弱柳扶风?大家闺秀,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累出一身香汗后,终于成功的让简虚白从仰卧变成了俯卧。 悲!剧!在!于! 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伤!口! 连疑似淤痕都没有!!! 也!就!是!说! 目前唯一可能有伤口的部位…… 宋宜笑奄奄一息的看向不远处的柱子:怎么办?好想撞一撞! ……抓狂半晌,她总算冷静下来,开始权衡接下来的做法。 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最后到底理智压过了羞耻:“救人如救火!他又是我未婚夫,在这里出了岔子,即使没人找我麻烦,我这辈子也完了!” ——但她马上就发现,她确实命里犯黄莲。 因为,就在宋宜笑鼓足勇气,颤抖着手搭上简虚白如今唯一蔽体的亵裤上时,还没使力,忽被人钳住皓腕,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是的,简虚白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会、醒、了! 看着他发现自己此刻的情形之后,丹凤眼中迅速聚起的怒意,宋宜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上药!”她虚弱的举了举玉盒,几乎是用哽咽的语气解释,“但我不知道你伤在哪?” 简虚白只看了那玉盒一眼,就冷笑出声:“我根本没受伤,身上哪来的伤?这夜乌膏,只需以温水化开送服即可!” 宋宜笑:“…………!!!!!” “还愣着做什么?”好在简虚白虽然神情不善,倒没有继续追究自己差点被剥光的事儿,说了玉盒中药膏的真正用法后,就不耐烦的催促,“快给我弄盏温水来!之前吃的那个药丸只是暂时压住毒性,不服这膏我撑不了多久!” 宋宜笑这会憋屈得没法说,咽了把辛酸泪,才道:“我这就去!” 然后才起身就愣住了…… 她刚才独自给简虚白翻身,因为站在榻边不大好使劲,是脱了丝履爬到榻里,连拉带拖的才把他改成了俯卧。 这会简虚白醒了,当然不可能继续趴着,问话时就又翻成了仰卧,还伸臂到榻里,捞了个隐囊靠坐起来——也就是说,宋宜笑现在要去给他弄温水,得先从他身上爬下榻。 要命的是简虚白醒来后只是换了个姿势,身上依旧只穿了条亵裤! “您让一下,我好下去?”宋宜笑小声提醒。 立刻招来简虚白的嘲讽:“桌子上就放了水,当我没看见?我要能动,还要你帮我取水?” ……好吧! 宋宜笑再次忍着吐血的心情,拉开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爬过他,下榻后连丝履都没套,直接就穿罗袜冲到桌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倒水、兑药膏,转身递给简虚白。 “我在乌桓时着了些道儿。”简虚白喝了夜乌膏兑的水后,闭目片刻,才渐渐有了力气,却不等宋宜笑旁敲侧击,就开门见山道,“虽然在还朝之前就寻着了解法,但下手的人太歹毒,为策万全,这药至少得吃上一两年,才能彻底无恙。” 宋宜笑暗松口气,正打算说几句宽慰心疼的话,再视他神情决定要不要痛骂下手的人卑鄙无耻狡诈凶残不要脸、将来一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结果简虚白继续道,“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会做不成国公夫人,或者做几年夫人就成了寡妇!” 宋宜笑:“…………” 她沉默了下,起身道,“这里是我的卧房,您歇着,我得还席了,方才来过好几拨人催促。再不去,怕是要惹人怀疑!”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来催,但她觉得,自己现在急需换个场合冷静冷静! “我也得还席!”简虚白闻言倒没留难,但随手摸出中衣后,他脸黑了,“你……方才……都……做了……什么?!” 刚刚转身的宋宜笑茫然回头:“就是误以为夜乌膏是敷外伤的药,给您宽了下衣……” 看清简虚白手中皱得跟抹布似的中衣后,她立刻噤了声。 简虚白的身份,穿戴当然都是最好的。 他今日穿的中衣跟深衣,都是织云绸所裁,这织云绸虽然是公认的上佳绸子,但! 它终究还是绸! 所以也继承了绸的娇贵,易皱易勾丝——如今这两件衣袍勾丝没勾丝,宋宜笑不清楚,但她刚才手忙脚乱的给简虚白脱了衣袍后,因为迟迟找不到伤口正心急,哪还顾得上爱护它们?直接就扔榻里了! 然后她为了给简虚白翻身,爬到榻里折腾良久,没少在上面踩来踩去。 如今简虚白虽然只拿出中衣,但可想而知那件深衣也好不到哪里——中衣反正穿在里面,皱了脏了都能遮掩下,但深衣外可就一件绉纱罩衫,根本掩盖不住深衣上的褶皱好吗?! “呃……您应该带了备用衣物吧?”宋宜笑心虚的赔笑,“要不,我着人帮您去拿?” “我这身就是备用的!”简虚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以为我怎么从前院到后堂的?我故意让姬表哥浇了一身酒,借口更衣才退的席!” 见宋宜笑想说什么,他冷着脸截断,“我就带了这么一套备用衣袍!” 好吧,现在,要怎么办?! 未婚夫妻面面相觑。 第六十五章 名声不好?我过得好! “要不,委屈您等会去个偏僻角落里躺一躺,回头就说喝多了?”宋宜笑沉吟片刻,硬着头皮建议,“不小心在那儿睡了会,所以才把衣物弄皱的?” 简虚白用看傻瓜的目光看她:“我中毒在身,保养调理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肆意醉酒?方才姬表哥之所以拿酒浇我,就是因为他的劝酒我没理会!” “……”宋宜笑默默咽了把泪,“或者我着人悄悄去您府上,再拿一套衣袍来?” “然后等着下人传出闲话,闹到满城风雨?”简虚白冷笑。 宋宜笑不可思议道:“您自己府上的人,您会管不住?” 她觉得简虚白应该不会这么废物啊! “你没听我方才跟长兴说?”简虚白阴着脸将皱巴巴的中衣勉强套上以蔽体,“六年前我一直住宫里;从还朝以来,我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去打理自己的府邸?何况那府里好些人是我祖父致仕前留下来的,怎么可能没几个倚老卖老的糊涂东西!” 听这语气,显然他跟那些老仆的相处不是很愉快。 宋宜笑闻言不免警觉:“对简虚白这正经主子都不尊敬,下半年我过了门,这些人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到时候她也是正经女主人,只要简虚白不给她使绊子,纵然要顾简家长辈的面子,也不是没有办法治这类人。 ……毕竟她这六年寄居衡山王府,旁观韦梦盈打理上下,也不是白看的。 宋宜笑这么想着,放了点心,重新纠结眼下的困境:“要不,我着人去问问娘,能不能跟三公子借套衣物?” “陆冠伦的身量跟我不一样,他的衣物我穿了肯定不合身!”简虚白一脸“你怎么可以蠢到这地步”,冷冰冰的道,“何况你莫忘记他是衡山王太妃的心肝,太妃能不在他身边放人?” 宋宜笑无力的扑在桌上,绝望道:“那您倒是拿个主意啊!” “你派人去给纪粟带个信,让他以我恼了姬表哥无礼,负气离去为借口,当众向衡山王赔个罪!”简虚白沉着脸良久,才道,“等晚上天黑了,我假扮一下,从角门离开吧。” “我这就去!”宋宜笑才转身,却又被他喊住:“对了,方才长兴抓住你时,伤势到底如何?” 宋宜笑闻言心头一暖,虽然简虚白刚才在花厅就问过次了,但那时候基本是问给长兴公主主仆听的,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 这会再问,就是真的关心了。宋宜笑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他对自己有了什么意思,但这么一番乱七八糟后,他还记得自己之前受过伤,自然很是感激:“不过些许瘀青,不碍事的。” 跟着就听简虚白漫不经心道:“那就好——过些日子,皇外祖母会把今年赐婚的人都召进宫见一见,你要是伤得重,到时候难免会失仪,可就丢我脸了!” ……能把我的感动跟他讨回来不? 宋宜笑面无表情的下了楼,跟赵妈妈交代了简虚白要傍晚之后才走——当然把夜乌膏当成外伤药,差点把这位未婚夫扒了个精光这种事,她就假装忘记了——就卷了袖子:“取伤药来,要气味浓烈的那种!” 刚才都被简虚白的晕倒吓坏了,宋宜笑也没来得及说明被长兴公主刁难的经过,这会赵妈妈一看她臂上的瘀痕,还以为是简虚白干的,不禁又惊又怒:“公爷他怎么可以对您动手?!” 就算自家小姐高攀了,可简虚白又不是山野村夫,怎能不知“妻者齐也,与夫齐体”的道理?结发正妻,哪能当侍妾奴婢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尤其宋宜笑还没过门,按照心照不宣的默契,这会她公婆见了也要给几分面子的好不好?! “不是他,是长兴公主殿下掐的。”宋宜笑看着乳母骤变的脸色,哭笑不得的解释,“但他赶到之后把长兴公主殿下很是收拾了一番,我想长兴公主殿下这会肯定恨死我了,别一会又要找我麻烦——这次他可没法过去给我解围!不如装作有伤在身,好让公主殿下消消气!” 赵妈妈这才释然,去取了药酒来给她浓浓的抹上。 这一手果然很有用,宋宜笑还席时长兴公主不在,据说不胜酒力先回宫了,但玉山公主却留了下来。 看到她后,玉山公主本来挑了挑眉,微微冷笑,似要说话,但跟着就闻到她身上明显的药味,考虑了下,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看了眼不远处的一名闺秀。 那闺秀心领神会,故作亲热的问宋宜笑:“你去哪了?怎么这半晌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搁抱厦的备用衣裙之前没检查好,竟是勾了线的,只好回住的地方去收拾。”宋宜笑朝她抱歉的笑了笑,“含霞小筑离这儿有点远,就耽误了。怠慢诸位的地方,还请原宥!” 说着擎起酒樽,朝附近举了举,掩袖饮尽,表示赔罪。 众人这会都知道长兴公主提前离席回宫,肯定跟她有关系。但长兴公主现在不在,留下来的玉山公主态度不明,宋宜笑的婚事又是太后做的主……权衡之下,尽管不打算跟她走近,但也不想公然落她脸面,也纷纷拿起案上酒樽一饮而尽。 “我怎么闻到你身上一股药味?”那闺秀放下酒樽,见玉山公主身边的宫女暗暗比了个手势,忙继续道,“可是来回路上有什么事?” “去时心急走快了点。”宋宜笑就等着她这么问呢,被抓伤的左臂故意装作行动不太方便的样子,“强笑”道,“摔了一下,没什么事……我乳母心疼我,所以给多倒了点药酒,熏着您了?真是对不住!” 那闺秀讪笑道:“没有,我就问问。”再看玉山公主,却见这位金枝玉叶偏了头,低声跟自己宫女说着话,没有看她。 接下来玉山公主没再做什么暗示,众人猜不透帝女的心思,自不会轻举妄动。 宋宜笑一路防备到宴散,却也没什么意外发生。 目送玉山公主的仪仗消失在街角,她暗松口气,上前一步扶住韦梦盈的手臂:“娘您怎么样?” 这会两位少奶奶、四郡主、六小姐等人都在,她忽然这么一扶一问,倒也不是为了落这些人的面子,而是真的担心——韦梦盈已经三十多了,前些日子还因为劳累过度晕倒过,纵然已是第四胎,也不能很乐观。 今日这场寿宴又是暗流汹涌,宋宜笑早就察觉到她眼角掩盖不住的疲倦。 母女纵有隔阂,终究血浓于水,自然顾不上得罪人了。 韦梦盈宽慰的拍了拍她手背:“是有些乏了,不过里头还没收拾好……” 大少奶奶忙笑盈盈道:“这些善后的琐碎小事,哪能叫母妃您操心?” “那就交给你们了!”韦梦盈爽快颔首,权当没看见二少奶奶的撇嘴,拉了亲生女儿朝里就走,“蔻儿、钗儿,你们两个去看看你们父王还有兄弟,醉了累了的,叮嘱下人好生伺候着!笑笑扶我回房,我得去靠一会!” 说是这么说,但韦梦盈领着女儿回房后,虽然立刻卸了华服严妆,却丝毫没有躺下的意思。反而挥退众人,掩了门户,拨着腕上金钏,施施然的嗔道:“你这孩子,怎么就笨到认为我会打发陆冠伦去给你解围?” 这事宋宜笑理亏,如今被提起,就讪笑道:“这不是人笨想不到,亏得有娘在吗?” “长兴公主今儿个吃亏了吧?”韦梦盈心情很好,笑吟吟的调侃道,“你还说简虚白心里没你,这么一试不就出来了?” 宋宜笑心想这可未必,简虚白那么对长兴公主,最主要的是他懒得跟表妹纠缠,要说为自己这未婚妻出气的心理可不见得有多少。 她正要解释,韦梦盈又道:“看到了吧?以后再遇见这种咄咄逼人的情敌,只管用今儿这手!公主又怎么样?男人心里没她,再美再尊贵,又有什么用?往后她就是有脸继续纠缠简虚白,简虚白已对她存了坏印象,凭她怎么改过,你只要略加挑拨,就能叫她尽做无用功!” 风姿绰约的王妃举扇遮面,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跟我儿抢夫婿?呵!” 当她把两任丈夫都牢牢笼络住的手段都是吹出来的吗?! 宋宜笑诚心诚意的起身一福:“娘神机妙算,我都记下了!” 韦梦盈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放下扇子:“简虚白醒了么?” “醒是醒了,不过……”一说到这个问题,宋宜笑就忍不住想到方才的误会,不禁再次默默吐了口血。 “他给纪粟的吩咐,还是我让巧沁去传的话,你就不要再复述一遍了!”韦梦盈打断道,“我只问你,你方才给他宽衣解带,他醒来后可说什么?” 这一句简直就是天外飞仙——毫无防备的宋宜笑吓得差点没从榻上栽下去:“娘娘娘您说什么?!” “慌什么?”相比她的惊恐,韦梦盈却是好整以暇,斜睨一眼女儿,不紧不慢道,“当初巧沁把药拿到我跟前时,我看着那夜乌膏也以为是外敷用、继而以为简虚白受了伤呢!一听巧沁讲了两种药的用法,我马上让她只送药别多嘴!” 又笑着一点她额,轻嗔,“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认为,你带他到含霞小筑的一路上都没碰见人,是靠了运气?” 宋宜笑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眼神去看面前的亲娘:“娘!我跟他已经有婚约了!!!” 又不是没名份,需要不择手段的勾.引! 亲娘您敢给我留点节操么! “要不是有婚约,娘怎么可能让人占你这么大的便宜?”韦梦盈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耐心道,“这叫闺阁情趣,你以后出了阁,渐渐就会懂了!娘跟你说,就算是再正经的男人,也不会希望娶个到了帐子里还端正庄严的妻子!有时候呢,就需要这种将错就错的误会,当时虽然尴尬,可事后回想起来,就有些旖旎情怀了!旖旎之后,就是……” 见女儿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的望着自己,韦梦盈不高兴的打了下她手,“怎么觉得我教的你不想听?你也不想想女学那些先生讲起为妇之道来倒是冠冕堂皇,可她们自己过得如何?除了独身的那两个外,谁不是辛辛苦苦赚了月钱回去养一家老小,回头还管不住夫婿在外拿着她的钱玩妓子养外室?!” “跟她们学学才艺也还罢了,学她们的为妇之道,你就等着一辈子没好日子过吧!”韦梦盈冷笑连连,神情傲然,“你要没蠢到家,就收了那些无谓的羞窘鄙夷之心,乖乖儿听娘的话——没错,娘名声是不好,但,娘过得好!” 第六十六章 把药全部给他灌!下!去! 一直到掌灯时分,宋宜笑才心情复杂的回到含霞小筑。 这会韦婵已经被赵妈妈等人劝着用过饭,又沐浴更衣,回房去了。 “今儿都忙了一天,也不必再去打扰!”宋宜笑闻言就道,“让表妹好好休憩吧!” 她方才已在韦梦盈那用过晚饭,这会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略坐一坐,就去沐浴。 赵妈妈打发了锦熏,亲自跟进去伺候,见她脱下上襦,露出被厚厚包扎的左臂,不由惊问:“小姐还席后难道又被为难了?” “没有。”宋宜笑叹了口气,示意她过来帮自己解开包扎,小声道,“娘问了经过,又听说过两日太后娘娘会召见,就让包上了。” 而且,“还说明儿会请可靠的大夫,打后门进来给我瞧瞧……届时这小筑上下的人,该说什么做什么,还得妈妈您关照着点儿!” “管束那些小蹄子倒没什么。”赵妈妈有点发愣,“可万一被太后娘娘发现……” “我还席后已经说过,这伤是自己摔的。”宋宜笑抿了抿嘴,“娘说觐见太后时,有人问也这么说——反正咱们不会说长兴公主殿下一个字的不好,连请大夫都是悄悄儿的不敢叫人发现,宫里还能追究什么?总不能不让我治伤吧?” 谁让长兴公主非要拿她出气的?如今宋宜笑将计就计坑她一把,那也是理所当然! 用韦梦盈的话来说:“就算没有太后要召你们入宫觐见这件事,为娘我也要带你进宫去给太后、皇后‘请罪’!国公之妻乃正一品诰命,那是何等身份?非有过错,太后、皇后都不会随意折辱的,区区一个公主也敢对你上手?!这些金枝玉叶果然一个个教养都被狗吃了!” 至于长兴公主是显嘉帝唯一的嫡女,又怎么样? “太子跟她可不同母!崔贵妃还活得好好的呢,将来即使苏皇后做了母后皇太后,有圣母皇太后在,想拿孝道辖制新君也没那么容易!简虚白跟东宫可是亲厚得很!想学她两个姑姑耀武扬威,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宋宜笑把亲娘的教诲拣要紧的说了几句给乳母听,赵妈妈才恍然,连连点头道:“还是王妃娘娘思虑周全!” 说完了宋宜笑的事情,赵妈妈想了想,还是提了句:“表小姐今儿个在席上似乎受了委屈?” “她刚才告诉你了?”正靠在浴桶上闭目养神的宋宜笑立刻睁了眼,“怎么回事?” “倒没明说。”赵妈妈道,“小姐也晓得,表小姐向来体贴,从不诉苦的。只不过您没回来之前,奴婢在偏厅里陪她说了会话,问起寿宴上的景象,表小姐说了菜肴说了歌舞,惟独没提同席之人……奴婢试探了几句,表小姐也笑着带过去了。” “——奴婢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宋宜笑颔首道:“妈妈说的很对,婵表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同席之人哪怕只跟她客套几句,问起来她也会拣好听的说。如今提都不提,看来这委屈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今儿天晚了,您也累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议?”赵妈妈虽然瞧韦婵懂事知趣,察觉到她在寿宴上吃了亏后,一时不忍帮她告了状,但归根到底最关心的还是宋宜笑,这会见她操上心,忙又劝,“您方才还说不要打扰表小姐哪?” “那就明天问。”宋宜笑也真是困了,掩嘴打了个呵欠,从水里站起身,“不泡了,更衣吧,我得赶紧去睡!” 赵妈妈忙捧过帕子,给她擦干身体,穿上亵衣——因为简虚白已经离开,这含霞小筑没男子,天色又晚了,所以宋宜笑只在亵衣外面披了件外袍,把中衣、罗裙什么的拿在手里,就趿着木屐走过回廊,踢踢踏踏的上了楼。 “锦熏你今天也累了,自己安置吧,被褥我自己铺一下就成。”宋宜笑走到一半,听见底下动静,见锦熏揉着眼睛要跟上来伺候,就停了脚吩咐,“你好好睡一觉,明儿还得做事呢!” 锦熏本来还想坚持下的,无奈确实乏到极点,爬了两步楼梯差点栽下去。只好含糊的告个罪,昏头昏脑的退回楼梯下,摸到睡榻的边沿就迫不及待的爬上去,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本来给宋宜笑陪夜,是上楼睡脚踏的。 但宋宜笑榻前那张紫檀木包金鼓足的脚踏虽然华贵,却太硬了点儿。尤其是春夏,连多铺床褥子都不成,往往一觉睡下来,不但没能解乏,反而腰酸背痛。 所以宋宜笑就把陪夜的地方改成了楼梯下,摆上竹床,好让丫鬟睡个安心觉。 当然平常她安置前,锦熏还得先上楼,替她铺好被褥、检查门窗、看过茶水点心无误,等宋宜笑躺下,再给她放了帐钩,问过没有其他吩咐了,方可下楼自己睡。 今晚宋宜笑免了锦熏的差事,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她拨亮了灯火,先去关了半开的窗,又给自己调了盏玫瑰露喝了——这个习惯是韦梦盈的教导,道是养颜——这才拿了条帕子,边挑起帐子朝里走,边擦着自己在浴房里只擦到半干的长发。 这会帐子是放着的,与平时整齐勾在帐钩里的情况恰好相反。 不过宋宜笑也没觉得奇怪,只道是简虚白走时没收拾。 她毫无防备的走进去,借着被帐帘滤过之后朦朦胧胧的灯火,极放松的朝榻上一坐——可!怕!的!是! 身下传来的不是丝被柔滑冰冷的触觉,而是温热坚实的人体! 这一刻的毛骨悚然,无以形容! 宋宜笑连擦头发的帕子什么时候掉了都没发现,触电般蹦起来就要尖叫! 但叫声未出,一只手却更快一步的从她身后绕出,及时捂住她嘴! 宋宜笑简直快疯了! 她歇斯底里的挣扎着,却绝望的发现身后之人仅仅微一用力,就把她重重按倒在榻上——双方力量上的对比实在过于悬殊,那人一手牢牢的掩住她的嘴、一手抓住她双臂,凭宋宜笑怎么反抗,竟都无济于事! 一直到宋宜笑气力用尽,万念俱灰时,那人才慢悠悠的在她耳畔道:“你怕什么?是我!” ……简虚白。 听清这声音,宋宜笑怔了好一会,才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样,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察觉到她的放松,简虚白也松了口气,放开了她,坐起身,道:“我本来……”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前一刻还一副完全动不了的宋宜笑,忽然一骨碌爬起,略一辨认轮廓,抬手就是两个耳光! 眼力之精准、下手之干脆,让简虚白整个人都凌乱了,愕然道:“你干什么?!” 宋宜笑抽完却还不解气,又抬腿踹:“混账!你去死吧!!!” 简虚白挨了一脚也回过味来,正要解释,不想又挨了一脚——他这人做惯了天潢贵胄,连长兴公主都是说骂就骂,就算理亏,哪儿肯净挨打? 不过对着自己的未婚妻,总不能也动手,索性故伎重施,再次抓住宋宜笑手臂,把她压回榻上,没好气道:“我本来打算扮下人从角门离开的,谁想中途碰见金氏,差点被她看出破绽——还好及时走脱,但也没了出府的机会,所以只能找个地方凑合一宿了!” 宋宜笑被他气得直哆嗦:“这么大的府邸,你歇哪不好,非要回我这里?回我这里也成,非要待我房里?待我房里也就算了,我回来时你不能吱个声?!你不吱声不说,我进来时你居然……你居然……你知道不知道你方才出声慢一步,我已经打算嚼舌自.尽了?!” “……对不住!”简虚白愣了一会没出声,但赔了声罪后,又感到十分委屈,“我怎么没出声了?我掩住你嘴后马上就跟你说了是我,可你像是没听到一样还是一个劲的挣扎……我当然只能等你冷静下来再说话了!” 宋宜笑切齿道:“我方才差点没直接吓死!惊恐之下听不到你说话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就不能多说几遍?!还等我冷静下来,你怎么不说等我死了还不要解释了?!” “王府内院,层层把守,我都没把握悄然离去,哪来那么多歹人?”简虚白不高兴道,“你早就应该想到是我好不好?” 他居然还有脸嫌自己笨!!! “是你又怎么样?!”宋宜笑这会快被气疯了,哪里还会顾忌两人之间的身份悬殊?闻言想也不想道,“咱们现在又没成亲,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躺在我帐子里!” 未婚夫要就能跟已婚夫一样,那定亲之后还用得着再成亲吗?! 简虚白噎了一下,才弱弱道:“我今晚是走不成了,只能到明早再找机会……我总得找个住的地方吧?但一来这里我不熟;二来,等闲住处我也睡不惯。” 他熟悉的、能睡惯的,那当然只有宋宜笑的卧房了! 宋宜笑从齿缝间冷笑出声:“所以你觉得我理所当然应该把卧房让给你?!且不说你方才对我做的事,就说我把榻让给你之后,我、自、己、睡、哪?!” 见简虚白转头看向脚踏,她简直想把这家伙按到湖里去,“你做梦!!!” 连锦熏睡脚踏都受不了,何况她这个小姐?! 再说这里可是她的卧房,要委屈怎么也不该委屈她这个主人! “你这榻倒还算宽大,两个人睡也不算挤,我忍一忍应该能睡着。”哪知简虚白闻言,只一沉吟就道,“反正也没其他人知道,咱们一起睡好了!” 宋宜笑瞬间就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 更不要脸的是,简虚白说完这句话,就施施然在她身旁躺下,“就这么说定了,好了,睡吧!我明儿还得起早走,可不能太折腾。” 见宋宜笑双目喷火,就要发飙,他也不急,慢悠悠一句,“你这会闹起来,惊动人上来查看,撞见咱们现在这副样子,你说对谁更不好?” 宋宜笑:“………………!!!” 这岂止是不要脸?! 这压根就是块滚刀肉啊! “头发还湿着呢?”简虚白打完棍子,不忘记给颗甜枣,一副“刚刚才发现”的样子,摸了摸早就散了自己满身的青丝——哪怕昏暗的帐子里看不清楚表情,只听语气,也能想象他这会薄唇微勾得意暗敛的模样,“为了谢谢你愿意把睡榻分我一半,我帮你擦干头发,成了吧?” 我、一、点、都、不、想、分、给、你! 被他强按在榻上绞干长发的宋宜笑,再次挣扎无果后,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等娘给了我那种“包侍妾死得自自然然”的药,我一定要全部给这家伙灌!下!去! 第六十七章 你趁我睡着了打我怎么办?! 简虚白不知道未婚妻已经被他气得开始考虑谋杀亲夫的可行性了,替宋宜笑绞干长发后,把帕子随手扔到脚踏上,笑着道了句:“公平交易。” 就理直气壮的一躺,打算睡了——却还是牢牢抓着她,宋宜笑挣了两把没挣开,怒道:“放开我!” 本来她上楼时就只穿了亵衣,外袍只是披着,方才那番折腾,外袍早就不知道揉到哪里去了,亵衣的系带也有点松。 就算帐中昏暗,看不到什么香艳,但两人纠缠了这么久,该碰不该碰的地方也都碰了好几次了——如今简虚白抓着她双腕,将她侧按在榻上,他躺下后,手臂自然而然的搭在她腰上,这姿势等于是把她搂在怀里! 宋宜笑几近赤.裸的脊背,都能感觉到他胸膛起伏时的坚实与炙热! 这叫她怎么能不出声?! “不行!”简虚白语气慵懒道,“万一你待会气不过,趁我睡着了再打我怎么办?” 不用待会,我现在就想打你! 宋宜笑磨牙半晌,憋屈的认识到双方武力上的差距,深呼吸数次后,决定先骗了再说:“你当就你一个人想睡觉?我也困得紧了好吗?谁有那闲心夜半三更不睡觉,就是为了揍你一顿出气?!” 简虚白“嗯”了一声,道:“反正困了,什么样睡不着?何必非要我放开你?” “你既然这样不尊重我。”宋宜笑真心快吐血了,“何必要我嫁给你?!” 她这会要求简虚白放开自己,也不全是生气与羞涩,却是真的怀疑对方对自己的尊重程度——毕竟她已经不指望简虚白的爱慕了,以后过门,全指望他的尊重与信任过日子,倘若这人根本不尊重她,那还混个什么! “我要不尊重你,方才还能由着你打我?”简虚白听出她的气怒与怀疑,却依旧慢悠悠的道,“我娘跟我皇外祖母,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好么?” 替她把丝被掖了掖,“别想那么多,不早了,睡吧!” 接下来任凭宋宜笑苦口婆心,各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都不理会。 半晌后,宋宜笑都说得口干舌躁了,方察觉到身侧之人呼吸匀净而绵长——早就睡着了! 宋宜笑:“……” 要不是手被他抓着,腿被他压着,人被他搂着,她一定趁现在爬起来再抽他一顿!!! ——次日醒来后,宋宜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昨晚,她到底是白天劳累过度、疲惫不堪睡过去的;还是,被简虚白生生气昏过去的? 偏偏这时候简虚白已经悄悄走了。 让宋宜笑想解恨都找不到目标! 悻悻的梳洗打扮好,她下了楼,跟往常一样,与韦婵一道用了早饭,就一起到庭中散步闲谈。 消食结束后,宋宜笑想起来答应司空衣萝的帕子,就叫人取了绸缎、丝线来挑选。 但也只是挑选——她手臂还“受着伤”呢,刺绣虽然用不着太大力气,可灵巧要求却不低,宋宜笑的臂伤既然严重到需要请大夫看的程度,那必须没法动手。 韦婵到这会才晓得她受伤的事,自是赶紧嘘寒问暖,宋宜笑再三表示没伤着筋骨、也不会落疤,才搪塞过去。 “表姐这会不好动手,不如指点指点我吧?”枯坐无趣;为防被人挑事,又不好去外面走动,韦婵就提议,“我最近正好想做个荷包。” “成啊!”宋宜笑自无意见,点头道,“我这里东西都是现成的,你尽管挑!等你挑好了,我看着你做。” 韦婵绣工远不如宋宜笑,但她做事利落,哪怕在宋宜笑的建议下,不时拆掉重绣,一上午的功夫,竟就把荷包做了个七七八八。 “另一面要也只绣简单的图案,你这荷包今天可以做好了。”用午饭的时候,宋宜笑看着那个荷包打趣道,“这荷包是做给我的吗?” 韦婵闻言甜甜一笑:“这个是练手的,哪好意思给表姐?等我再长进些,多绣几个,拣个好的,才好意思给您啊!” “这话里的意思我可是听出来了!”宋宜笑向旁边伺候的赵妈妈道,“得我用心教她,才有指望拿到荷包呢!不然,可就没我份了!” 赵妈妈笑着道:“表小姐这是真心尊重您,所以要给您好的!” 韦婵拍手笑:“还是赵妈妈懂得我!” 说笑之际,赵妈妈趁韦婵不注意,暗暗给宋宜笑使了个眼色。 宋宜笑想了一会,才恍然:该死的简虚白! 昨晚那么一闹,她竟把韦婵疑似在寿宴上受委屈这事给忘了! 亏得赵妈妈提醒! 想到这里,宋宜笑正要出语试探,外头巧沁却走了进来。 看到她们在用饭,连忙告罪,才道:“小姐手臂好点了吗?王妃娘娘挂心得很,想着太妃寿辰已经过去了,如今请大夫进府也不算冲撞,所以约了一位大夫,晌午后来这儿,给您瞧瞧!” 这是说好的,宋宜笑自是点头:“我一会就叫她们把偏厅收拾下,再挂上帘子。” 巧沁走后,因为大夫很快就会到,宋宜笑心想万一这么点时间说不完,中途被大夫过来打断,却不太好。就打算等大夫走后,再跟韦婵好好谈谈心。 谁想大夫还没来,偏厅的帘子才挂上,韦梦盈却先到了。 这倒没什么,毕竟大夫是外男,哪怕隔着帘子,有长辈在旁看着,到底显得堂皇些。尤其韦梦盈如今正把大女儿看重得不得了,宋宜笑有什么不好,她哪能不亲自到场? 让宋宜笑意外的是,她把陆冠云也带了来。 “这孩子成天缠着我,你也晓得我这几日有点乏,哪有精神陪他?”韦梦盈在众人面前是这么对女儿说的,“茁儿太小还不能跟他一道玩,他其他哥哥姐姐呢,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也不好打扰。我思来想去,笑笑你这两天得养伤,正好比较闲,就让他在你这儿小住几日,横竖你们是亲姐弟,这孩子又才四岁,名节上也没什么可说嘴的。你看如何?” 宋宜笑对这番话半信半疑——主要是她发现陆冠云要来含霞小筑小住,乳母跟丫鬟却很不齐,仅仅只带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还都不是往常近身伺候他的。 “难道有人对云儿下手了?”她心中暗吃一惊,摸了摸陆冠云的头,见他果然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除了见面时喊了声“姐姐”、“表姐”,余下不管听到什么,都是只发呆不作声,跟一株蔫了的小树苗一样,哪有一点点淘气劲儿? “云儿能来小住那当然是最好不过,我方才还跟表妹说我们两个在这里太空闲了点呢!”宋宜笑压下心绪,含笑应下。 韦梦盈这才跟女儿、侄女说起家常话来。 没说几句,外头下人禀告,道是大夫已经到了,韦梦盈就让赵妈妈亲自看着陆冠云:“让他在庭院里玩一会,别多给他吃糖,他哭闹也不成!” 自己则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带着宋宜笑、韦婵去偏厅。 一行人在帘子后坐好了,下人才出去把大夫引进来。 虽然说宋宜笑的伤就在手臂上,但以时下大家闺秀的矜持,也不会露出来给大夫看的。只在腕上覆一方帕子,伸出帘外,就请大夫诊断。 隔着帘子,影影幢幢的,宋宜笑也看不清大夫的模样,听嗓音似乎有点年纪了,把完脉,说了一番基本没人听懂的术语后,等韦梦盈委婉的问了,才简洁道:“开了药,内服外敷,过段日子就能好。不会落疤,也不会有什么病根。王妃娘娘与小姐尽可以放心!” 韦梦盈又问具体多久能好:“我这孩子,下半年就要出阁,接下来怕是闲不下来。虽然说伤在左臂,但到底不方便。大夫莫如给个准信,好叫我这做娘的心里能有个底?” 大夫沉吟了会,道:“妥善调养的话,一个月能好。” “有劳了!”这大夫是韦梦盈自己安排的,说什么话当然也是按着她的意思来——毕竟长兴公主只是抓了宋宜笑一会,说太夸张,公主年轻看不出来,太后皇后可不糊涂!说轻了呢,宫里也不会很重视宋宜笑受的委屈。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影响不了宋宜笑准备出阁,倒能以治伤的名义,让韦梦盈给女儿好好调养下,争取出阁后早日得子以稳固地位;也足以引起宫里的注意,为了维护皇室的名声,也要好好安抚宋宜笑一番! ……送走大夫,韦梦盈找个理由把侄女打发走,单独留了女儿说话,道:“大夫开的药你只管用,内服的是滋补身体,外敷的也是娇嫩肌肤。都是好的。” 又叮嘱了几句过两日觐见时,太后等人问起来,种种回答的技巧。 这些讲完了,方说到把陆冠云送来小住的事——韦梦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许是看你嫁得好,我这些日子又精神不济,那老东西竟把主意打到了云儿头上!幸亏我发现得早!如今云儿身边的人都不好用了,我暂时也找不出那么多可靠的人填补,想想目前还是你这里安全些!” 宋宜笑怔道:“云儿也是太妃的亲孙啊!” “亲孙?”韦梦盈冷笑着睨了眼女儿,“不是为娘戳你痛处,但你以为天下像庞氏那样的人,独她一份?” 想到自己祖母,宋宜笑也没话说了。 韦梦盈却又意味深长道:“再说,这眼节骨上动手,冲的又是云儿,必须是那老东西,方是对咱们娘儿几个最有利的!” 见女儿神情怔忪,她笑了笑,“懂了吗?” ……合着亲娘对幕后真凶兴趣不大,反正铁了心要把罪名扣到婆婆头上去! “说祖母会害亲孙,一般来说人家是不相信的。”宋宜笑马上又想到,“但,前不久太妃刚刚打算牺牲六小姐为三公子铺路……” 既然能为了喜欢的嫡孙牺牲庶孙女,那么为了喜欢的嫡孙,再干掉一个不喜欢的继室嫡出孙,好像,也不无可能? 宋宜笑再次见识了亲娘的手段! “恐怕娘她才得知了六小姐的事,就开始布这个局了!” 第六十八章 觐见太后 宋宜笑打从心眼里不想趟衡山王府的混水,但所谓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她已经不是在河边走的问题了,是索性在河里长大的——至今还没上岸呢! 所以察觉到韦梦盈的打算后,虽然暗暗为陆冠伦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把陆冠云照顾好。 不知道是不是陆冠云来之前被叮嘱过,韦梦盈走后,他就紧紧粘上了宋宜笑。 吃饭要姐姐喂、喝水要姐姐倒、玩也要姐姐陪,到晚上该安置了,也非要跟着姐姐睡——宋宜笑左哄右哄无果,只好依了他。 她现在因为正在“养伤”,没什么事儿要做,弟弟缠得紧一点,倒也无所谓。 就是这么一来,便没功夫过问韦婵的事了。 次日沐浴时,宋宜笑才把外衫解下,就听陆冠云在浴房外一迭声的催促:“姐姐好了吗?姐姐怎么还不出来?” 她叹口气,无可奈何的对锦熏道:“回头你跟赵妈妈说声,请她帮问一问表妹寿宴上是不是被冲撞了吧!” 锦熏找机会把话带给了赵妈妈,赵妈妈去旁敲侧击了一番,韦婵却始终笑着否认。 赵妈妈到底只是奴婢,表小姐不肯说,她总不能逼着表小姐说吧?只好就这么给宋宜笑复命。 宋宜笑瞥一眼正抓着自己裙裾要抱的弟弟,扯了扯嘴角:“要不问娘有空管一管么?” 她如今算是被这小祖宗整个包圆了! 赵妈妈依言把这事报到韦梦盈跟前,韦梦盈那边还没来得及召见韦婵,韦家倒先来人了,说是穆大.奶奶的娘家侄子婚期在即,穆大.奶奶打算带子女去喝喜酒,所以让韦婵提前几日回去预备。 宋宜笑就疑心,是韦婵受了委屈,悄悄打发人回韦家说了,韦家这才找借口来接人。 “但赵妈妈去问时,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表妹怎么会连点口风都不露呢?”宋宜笑感到很疑惑,“瞧着竟像是怨上我一样了,可表妹又不是那样的人!” 但她再疑惑,总不好拦了表妹去外家道喜,只得收拾几件东西作为随礼,让韦婵带上。 韦婵走后的次日,之前简虚白提到的太后召见就到了——中官这次没带懿旨,只转达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前番衡山王太妃寿辰,长兴、玉山两位公主殿下前来道贺,回宫后很给太后娘娘讲了一番热闹。太后娘娘听得兴起,思及今年赐婚诸府,几位郡主小姐要么是还没觐见过太后、要么就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所以打算在三日后,召诸位得懿旨赐婚的闺秀,于铭仁宫清熙殿觐见!” 韦梦盈热情的招待了中官,送客毕,就又喊了女儿到跟前仔细叮嘱——末了忽然想起一事:“司空家小姐好像给你带过话,蒋小姐要跟你见面?” “是有这么回事。”宋宜笑微微蹙眉,“要说这事我正想请娘指点,这蒋小姐之前跟我是没有深厚交情的,但上巳宴上她倒颇有担当!那天宴散后还跟我很是要好,谁想如今却仿佛恨上我了……娘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怎么同她解释才好?” 韦梦盈嗤笑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上巳宴那会,她是高门闺秀,你是寄人篱下;她是准魏王妃,你是凑热闹的。结果如今风水轮流转,她落选皇子妃,成为众人笑柄,你呢反而出人意料的高嫁。你想让她痛快啊,除非你比她还落魄!” “蒋姐姐倒不像这样的人……” 宋宜笑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好了,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是什么样的人,是这日子约得很不好!你当天去哄完她,次日就要进宫!万一她胡搅蛮缠起来,耽搁了你回府的时间;又或者她情绪激动,像长兴公主一样伤了你,那怎么办?!” 韦梦盈轻描淡写的拍板,“推掉!别说觐见太后了,你连宫宴都没参加过。区区三天时间,我有多少东西要教你?哪来的功夫让你去敷衍那姓蒋的?” “可是——” “没有可是!”韦梦盈很坚决,“姓蒋的要真把你当朋友,知道你后一天就要入宫拜见太后,就该主动提出取消或挪后约会!她要记恨你的失约,这说明她只顾自己根本不为你考虑!这样的朋友有什么好交往的?” 她觉得女儿眼界太窄了,“贤妃亲侄女这身份确实不低,但女孩儿的身份,归根到底是看嫁得怎么样!这姓蒋的先已传出准魏王妃的身份,如今却棋差一着败与南漳郡主,往后的前途,要没意外肯定没你好!你还忌惮她做什么?等你出了阁,没她这点身份的女孩儿,都没资格到你跟前见个礼!” “那卫家小姐呢?”宋宜笑知道再提蒋慕葶也没用,只好换个法子,“她跟蒋姐姐交情不浅,那可是太子妃的亲妹妹!” 韦梦盈不以为然:“没事儿!为娘给你做这个难人,以后见了,你只管把责任都推我头上好了!太后的召见跟女孩儿之间的约见,换了她们的亲娘,哪个不是跟我一样的做法?稍微懂事点的人都应该理解!” 扫一眼女儿,语重心长的教导,“那些不理解的,要么就是不真心跟你来往,所以特别苛刻;要么就是本身器量狭小,容易被得罪!这两类人,场面上过得去也就算了,都不适合深交!” 宋宜笑心里乱七八糟的,但也拗不过她,只得要求:“我听司空家小姐话里的意思,蒋姐姐认为我得罪了她的,娘您不让我去见,派的人好歹把话说圆融点,不要更加得罪了她,使我日后连罪都不好赔!” 又说,“最好再约个时间,大家都方便的。” 韦梦盈.满口答应:“娘还能害你不成?放心放心!” 转头却叮嘱薄妈妈,“不必明着得罪那蒋慕葶,但也别太惯着——代国长公主费尽心机把女儿塞给魏王做王妃,打什么主意,谁不知道?蒋贤妃虽然不是魏王的生母,可襁褓里养到现在,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简虚白是太子这边的人,怎么能让笑笑跟那姓蒋的走近!” 何况代国长公主的女儿抢了蒋慕葶的准未婚夫,对于蒋慕葶的好友,哪能不存几分防备与敌意?代国长公主与晋国长公主可是嫡亲姐妹,韦梦盈可不希望女儿还没过门,就把婆婆的亲妹妹得罪了! ……亲娘的一片苦心,宋宜笑这会自是被瞒得死死的。 三天的准备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太后召见这日,她天没亮就起了身,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收拾好后,又带着陆冠云赶到韦梦盈跟前,让亲娘帮忙再掌一掌眼。 韦梦盈抓紧时间指点了一番宫中禁忌,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去别家打听的下人也回来禀告,说离宫门远的人家,小姐车驾已经出府,这才道:“你去吧,记得娘跟你说过的话,万事小心!” 皇太后主动召见,所乘的又是衡山王府的马车,所以入宫很顺利。 本朝皇城传自前代,因中间有夷狄作乱中原,大睿定鼎后,为了表示光复河山、承袭衣冠,所以宫名规制基本未改。 惟独太后所居的宫殿,前朝称仁寿宫的,本朝却只有铭仁宫——这是因为原本的仁寿宫,在前朝西雍覆亡于异族入侵时,被其时垂帘听政的太后亲自举火引.焚,随后抱着幼帝投入火场,双双殉国。 后来大睿收复帝都,因仁寿宫已毁,就翻修了西雍初年时的太后居所徽淑宫,改名铭仁宫,供奉太后。 宋宜笑被宫人引到清熙殿上时,南漳郡主与裴幼蕊已经先到了。 这倒不是她来得晚,而是这两位的条件她比不了——这两位是代国长公主跟晋国长公主亲自带来的。 虽然说她今日进宫算顺利了,可到底是臣女,哪能不需要层层通禀?两位长公主却可长驱直入,哪怕晚一步抵达宫门,也会比她先到。 好在太后也不在乎这么一时半刻,等宋宜笑见完礼,就和蔼道:“快起来吧,哀家早就想看看阿虚瞧中的女孩儿什么样子了!” “不只母后好奇,媳妇也是一大早就盼着呢!”太后要看孙媳妇、外孙媳妇们,两个女儿都到了,媳妇们当然也不会缺席,如今开口的正是苏皇后,“瞧这水灵灵的模样儿,阿虚到底是母后跟前长大的,就是有眼力!” 皇后这么说了,她下首的崔贵妃、蒋贤妃等人也纷纷附和。 “之前长兴公主去衡山王府找我麻烦,还对我动了手。”对于皇后的态度,宋宜笑不意外,“这会就算是做给太后、晋国长公主看,皇后也不可能为难我。” 她关心的也是太后跟晋国长公主的态度。 这两位一个抚养了简虚白;一个是简虚白的母亲。前者尊贵无双,后者乃金枝玉叶。 如果对她印象不好的话,哪怕简虚白以后不亏待她,她日子也会过得很艰难。 偏偏越紧要的人,发话越晚——后妃们交口称赞了会,连代国长公主也说了句:“这女孩儿气度不错,倒是配得上阿虚的。” 一直抚着膝上猞猁的晋国长公主,才抬起眼来,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宋宜笑,漫不经心道:“瞧着挺懂事的,就是太懂事了,未免让人心疼。” 这话不咸不淡,也听不出来喜怒——但这会殿里的人基本都知道她的意思:我准儿媳妇懂事,绝口不提在长兴公主手里受的委屈,我这做婆婆的可是心疼! 上首皇太后静静喝茶,不言不语,代国长公主、崔贵妃等人,有意无意,都明明暗暗的看向了苏皇后—— 第六十九章 霞光雾月环 苏皇后心中苦笑了一声,面上则笑容可掬道:“姐姐这话,真是说尽了咱们做父母的心!这孩子不懂事吧,跟着她简直要操碎了心!这孩子太懂事吧,想想又觉得心疼!总而言之呢,这儿女从落地起,就没有一刻不牵肠挂肚的!” “既然牵肠挂肚,就该好好教导。”长公主对她委婉的诉苦兴趣不大,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道,“毕竟,招人疼……总比招人恨好,对吧?” 当着太后的面,长公主这话算是说得很重了。 饶是苏皇后长袖善舞,这会面色也微微发僵,片刻后才强笑道:“姐姐说的是。” 暗示以后会好好管教长兴公主,皇后强打精神为自己圆场,“要说还是姐姐福分好,幼蕊这孩子有多聪慧机敏就不说了,宜笑也是个懂事乖巧的。往后两个孩子过了门,一起孝顺姐姐,姐姐这天伦之乐啊真真是叫人羡慕!” 见长公主抚着猞猁没接话,显然还不是很满意,皇后无奈,只得招手让宋宜笑过去,解了腰间一对环佩给她,“本宫向来最喜欢你这样沉稳秀美的女孩儿,这对霞光雾月环,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物,权当本宫给你的见面礼,愿你同阿虚往后和和美美,一世安康!” 只瞧这霞光雾月环那流光溢彩的模样,宋宜笑虽然以前没听说过,也知道定然价值连城,自不敢接。 不过晋国长公主倒有些消气了:“自从百年前暹罗国内乱,大批工匠死于焚城,这霞光雾月环的手艺失了传,不得不从贡品里划去。之后中土也是频历兵燹,保存到如今的可谓屈指可数,尤其这种毫无瑕疵的品相,怕是满宫里也就这么一对了。你倒是舍得!” 长公主虽然恼侄女落了准媳妇面子,间接打了自己儿子的脸,但也知道,现在宋宜笑还没过门,身份悬殊搁那,不可能让皇后、公主亲自赔礼。 如今皇后答应管教公主,又拿出珍贵的霞光雾月环作为补偿,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再追究下去也捞不到太多好处,反倒是给儿子、准儿媳拉仇恨了。 “姐姐说笑了,再好的东西,不拿出来用,老搁库房里,那还有什么意思?”见长公主这么说,苏皇后可算是放了心,含笑道,“何况这样光鲜的物件,正要她们年轻人戴着才好看呢!” “皇舅母可真偏心!”眼看这场风波就要过去,上首的皇太后已经预备给宋宜笑赐座了,谁知南漳郡主忽然吃味道,“这对霞光雾月环,我以前也要过呢!皇舅母愣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把话题带了过去,如今宋小姐一来,什么都没说呢,您就给了她了。” 苏皇后嘴角一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小祖宗好? 好在晋国长公主刚刚逼她表了一回态,如今也有意缓和关系,开声替她接了话:“紫湘你怎么这么霸道?你从小到大,你皇舅母给你的好东西还少么?好吃好喝好玩的,什么时候忘记过你?如今不过念着你表哥的面子,给了你准表嫂份见面礼,你也要争?合着你皇舅母的东西只能给你,别人都碰不得?” “姐姐,紫湘是跟皇嫂开个玩笑呢!”代国长公主见女儿被姨母呵斥得泫然欲泣的模样怪心疼的,不满道,“你何必这样当真?” “这么多长辈在,其他女孩儿都乖乖巧巧知书达礼,就她出来插嘴!”晋国长公主不耐烦的道,“没点儿规矩!我说她几句怎么了?” 代国长公主一下子涨红了脸:“姐姐看我不顺眼,说我就是,迁怒晚辈算个什么事?” “我用得着迁怒外甥女?”晋国长公主冷笑着睨她一眼,“我想教训你,什么时候不可以?说得好像我没给过你规矩一样!” “你!!!”代国长公主这辈子顺风顺水,连显嘉帝都十分迁就,哪里受得了这样当众被下面子?当下拍案而起,“你当我……” “你们两个都给我消停点!”上首的皇太后在南漳郡主说话后脸色就不太好看,如今见两个女儿越吵越不成样子,终于忍无可忍的呵斥出声,“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任性胡闹!当着晚辈的面,还有没有一点点做长辈的自觉!?” 见太后发怒,姐妹两个才互相冷冷一望,都不怎么甘心的请罪:“母后教训的是!儿臣失仪,还请母后责罚!” 这时候恰好宫人进来禀告,说赐婚梁王的司空小姐还有赐婚毅平伯世子的谢小姐都到了,正在殿外听宣。 苏皇后等人趁机圆场,劝说太后息怒:“今儿个说好了要见见几个孩子,如今人已到了殿外,若叫她们久候,恐怕心下不安。原是母后一番好意,可别把人吓着了!” 太后本也没打算怎么处置两个女儿,不过是恼她们在晚辈跟前争执,失了长辈身份。所以被皇后她们哄了几句,也就颔首:“着她们进来吧!” 片刻后,司空衣萝跟一个年岁仿佛、云鬓花颜的女孩儿联袂而入,行礼如仪后,太后意思意思的问了几句司空衣萝就作罢,倒对那谢小姐格外关注——片刻后代国长公主一句:“要是鲁国皇姐现在还在,看到惜儿要成亲了,该多高兴?” 宋宜笑方了然——毅平伯世子应该就是显嘉帝的胞妹之一、已故鲁国长公主留下来的孩子。 没了亲娘的亲外孙,也难怪太后对他的未婚妻特别上心。 “都坐吧!”太后对谢小姐的表现很是满意,问完了话,就让人搬了三个绣凳上来,着女孩儿都入座。 这三个绣凳,两个摆在晋国长公主身后,一个摆在崔贵妃身后,显然是让她们跟着各自的准长辈坐的。鲁国长公主的排序在晋国与代国长公主之间,谢小姐就跟了晋国长公主。 宋宜笑落座后,上首的裴幼蕊递来一个友善的笑,她忙也回了个笑,又对下首的谢小姐勾了勾唇——她们女孩儿之间的无声招呼还没打完,代国长公主游目一看,忽然皱了眉:“崔小姐呢?崔府离皇宫可不算远,怎么住城南的司空小姐跟谢小姐都到了,她还没来?” 就说崔贵妃,“不是本宫说贵妃,但今儿这殿上的女孩儿,谁不是锦绣堆里如珠如宝养大的?怎么她们都到了,偏你那侄女姗姗来迟,叫咱们这许多人一起等她?” 其实崔贵妃这会也正替侄女担着心,闻言暗暗咬牙,可当着太后与皇后的面,不得不赔笑:“殿下您不知道,见怜那孩子前不久刚刚病了一场,虽然前两天好了,但元气未复,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所以才耽搁了?” “前不久病了?”代国长公主拨着腕上镯子,似笑非笑,“啊哟,那不就是赐婚懿旨刚刚下去的时候吗?这一接旨就病,莫不是这孩子福薄,承担不起?” 转向太后,“母后啊,这崔小姐要是做不起太子侧妃,依我看还是早点换人的好。毕竟崔家养个女儿也不容易,是吧?” 太后看了她一眼,皱眉不语。 “太后厚爱,那孩子自然是受宠若惊的。”崔贵妃心中大怒,面上却丝毫不露,微微笑着道,“不过长公主殿下过虑了,这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何况,那孩子已经好了。” 代国长公主“哈”了一声:“这都痊愈了,做什么到现在都没到?别不是又病倒了吧?虽然说东宫有太子妃主持,侧妃除了伺候太子外,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可这三天两头的病,别说给太子延续子嗣了,这不是给东宫添麻烦去的么?” 这话等于笃定崔见怜生不出孩子甚至活不长了——崔贵妃再让着她也不禁露出恼色:“殿下说笑了!见怜要真是身体不好,今年占春馆的上巳宴可是摆在山腰上,清江郡主与南漳郡主亲自带头走上山去的,她又怎么参加得了呢是不是?” 代国长公主嗤笑一声,还想说什么,但眼角瞥见皇太后递来警告的视线——崔贵妃已经把晋国长公主的长女清江郡主抬出来了,代国长公主再追究下去,清江郡主也免不了落个没有用心为太子挑选侧妃的罪名,晋国长公主才维护了没过门的儿媳妇,会不疼自己长女? 皇太后可不想两个女儿又吵起来。 “闻说崔小姐花容月貌,冶丽非常。”不能挑起晋国长公主的怒火,但也不是就不能继续找崔贵妃麻烦了。 代国长公主略作思索,就换了悠闲的语气道,“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念在她是个难得的美人儿的份上,就再等一等吧!” 她表示偃旗息鼓了,崔贵妃却非但没放松,反而失态的黑了脸! 代国长公主这一手太狠毒了——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什么“难得的美人儿”,这不是赤.裸.裸的提醒太后,仔细崔见怜成为红颜祸水? 先不说太后对太子夫妇都很满意,哪怕给崔贵妃个面子,把崔见怜指给太子做侧妃,但也绝对不会容许崔见怜仗着姑姑越过太子妃去;就说太后跟显嘉帝都指望太子励精图治,将来做一代明君呢,怎么会容许有人自恃美貌、祸乱东宫! 偏偏,崔见怜迟迟不到,崔贵妃又不知道缘故,这会都不知道该怎么替侄女分说! “子玉怎么回事?!”崔贵妃又气又恨,暗骂代国长公主之余,也对娘家弟弟十分不满,“见怜不懂事,他怎么能这么没分寸!平时再怎么惯着,都是要做侧妃的人了,怎么能不好好管教!” 好在贵妃正觉得词穷之际,宫人终于再次入内禀告:“崔小姐来了,正在殿外候命!” 崔贵妃长松口气,旋即又捏紧了拳,预备替侄女说话。 但脸色略显苍白的崔见怜进殿后,行过礼,不待代国长公主发难,就请罪道:“臣女来的路上遇见清江郡主跟前的人不慎伤了坐骑,闻说是卓公子染恙,急需太医到场,就将拉车的骏马让与那人,故此来迟,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平安儿?”太后还没说话,晋国长公主已变了脸色,“平安儿怎么了?” 第七十章 找麻烦?拖你下水! 崔见怜却摇头,道:“回长公主殿下,那人来去匆忙,臣女怕耽搁了卓公子的救治,所以未敢细问。” 这下太后跟晋国长公主哪还顾得上什么召见不召见? 长公主连太后打发人去太医院问个情况都等不及了,起身就要走:“柔玫那儿一直有韩太医守着,要是寻常小恙,何必再请太医?母后,我得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太后也是这么想的,立刻颔首:“有什么消息速速递一个进宫,免我牵挂!” 裴幼蕊是被晋国长公主带来的,这会长公主担心外孙中途退场,她总不能继续若无其事的留下来,自也请求陪长公主同去好搭把手。太后见长公主没意见,也就准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清熙殿上顿时就有点僵场。 好在崔见怜到得晚,这会已经到饭点了,太后瞥了眼时辰,就吩咐赐宴——但太后这会惦记着曾外孙,后妃忙着宽慰婆婆,谁有心思招呼几个小辈? 所以偏殿设了宴后,太后、皇后都说怕女孩儿们拘束就不过去了,代国长公主母女也要陪太后,最后崔贵妃、蒋贤妃只能站出来,带余下的四人去入席。 两位妃子也没心情多耽搁,开宴后说了些场面话,喝了杯酒,就各找了个借口退场,把四个人扔下去太后跟前献殷勤了。 虽然被草率敷衍,但没有贵人在上,四个女孩儿倒也能松口气。 司空衣萝就提议互相介绍下:“以后都是亲戚了,今儿既有机会同席,总不能出了宫门仍旧不相识吧?” 其实她这话主要是为宋宜笑考虑的,她跟崔见怜、谢小姐出身仿佛,帝都就这么大,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宋宜笑递了个感谢的眼神给她,率先介绍了自己后,那谢小姐跟着道:“我姓谢,闺名依人,家祖莱国公,家父三年前外放,如今正在青州别驾任上。” “依人的父亲可是当年的探花郎。”司空衣萝笑着替她补充,“说起来宜笑你跟她还有些渊源,令尊是那一科的状元呢!” 宋宜笑不受宋缘宠爱的事情,谢依人其实很清楚。 毕竟简虚白那样的身份,挑来挑去竟娶了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儿,谁都有好奇心。 不过两人头次照面,又没矛盾,谢依人也不会傻到戳穿,反而就势笑道:“原来咱们爹爹竟是同榜,那往后我可要跟宋妹妹多亲近亲近了!” “那你可要小心点!”一直懒洋洋的崔见怜,忽然插话道,“这位可是极聪明的,寻常人给她做朋友,怕是消受不起!” 她似笑非笑道,“蒋家小姐好些日子没露面了呢是不是?” 这话听得司空衣萝跟谢依人都微微发怔:“难道蒋慕葶意外落选魏王妃,竟跟这位有关系?” 就想到蒋慕葶那么板上钉钉的前途,传闻显嘉帝都点了头,只等上巳宴后过明路,怎么说换人就换人了?偏偏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宋宜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得了个好夫婿! 不免就怀疑,是宋宜笑坑了蒋慕葶,换取代国长公主把她介绍给简虚白为妻! 宋宜笑对她们的惊疑心知肚明,把玩着手里的酒盏,不急不恼道:“‘聪明’这两个字,还是还给崔小姐自己的好!我要是能有崔小姐这样伶俐的口齿呢,方才皇后娘娘非要赐下这对霞光雾月环时,也不至于笨嘴笨舌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说着放下袖子,露出之前皇后亲手给她系上的环佩,在殿中烛火的照耀下,光华万千,美不胜收。 “果然是霞光雾月环!”司空衣萝跟谢依人都是大家出身,即使没见过也听说过此物,这会都看得目不转睛,既羡又慕,“宜笑,你可真是好福气!” “这样的连城珍宝我实在受之有愧。”宋宜笑和和气气道,“要不是晋国长公主殿下发了话,我是万不敢收的。” 司空衣萝跟谢依人对望一眼,再看崔见怜,就暗暗蹙眉了:晋国长公主会发话让宋宜笑收下这样的珍宝,显然至少对这个准儿媳妇印象不坏。长公主可是简虚白的亲娘,她会容忍自己儿子有个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妻子? 至于说长公主被蒙蔽了——崔见怜一个没出阁女孩儿都知道的事,还能瞒得了长公主? 显然崔见怜是信口雌黄、存心挑拨! 司空衣萝跟谢依人倒也不是非得跟宋宜笑结交不可,但没人喜欢被算计,这会嘴上不提,心里都对崔见怜有些腻味。 崔见怜一招落空,有些遗憾,但很快又道:“据说皇后娘娘手里也才这么一对霞光雾月环,本打算给长兴公主殿下做陪嫁的,如今竟赏了你,你这福泽深厚的,真叫人羡慕呢!” 这话却是想挑起司空衣萝与谢依人的嫉妒心了。 “皇后娘娘与晋国长公主感情深厚,赏我也是看长公主殿下的面子罢了。”但宋宜笑刻意露出霞光雾月环时就做好了准备,这会朝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轻松愉快道,“其实崔小姐何必担心?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慈爱可亲,怎么可能不疼你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别埋怨皇后偏心了,我只是皇后的准外甥媳妇,要不是准婆婆面子大,这对霞光雾月环也轮不到我。你可是准太子侧妃,皇后的儿媳妇之一!还怕皇后将来亏待你吗? 单单这么一番话倒也罢了,不过崔见怜到得晚,想必这中间崔贵妃还不及告诉她:苏皇后才赐下这对霞光雾月环时,已经被南漳郡主的质问弄得差点下不了台! 回头崔见怜这番话传入皇后耳中,想必皇后会记忆深刻。 尤其她还提到这对霞光雾月环,本该是长兴公主的陪嫁——这等于告诉所有知道内情的人,皇后为了平息长公主的怒火,拿出女儿的嫁妆才圆了场! “虽然太子不是皇后亲生的,又有崔贵妃在,皇后不可能明着刁难她。”宋宜笑冷冷望着崔见怜恼怒的模样,心中嗤笑了一声,“但只要皇后记下了这事,以中宫之主的权势与城府,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太子侧妃?” 不是崔见怜说,她还真不知道这对霞光雾月环,本是长兴公主的陪嫁之物——想必,苏皇后跟长兴公主如今也记住她了。 所以怎么能不拖崔见怜下水呢? “马上就要避暑了,你们可有什么打算?”看出宋宜笑与崔见怜之间似有宿怨,司空衣萝对谢依人对望一眼,岔开话题道,“我去年在翠华山别院里亲手种了一缸睡莲,走时叮嘱下人好生照料,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开花?” 谢依人笑道:“那等到了山上,可得去看看!” 到底是在太后宫里,崔见怜虽然主动挑事,但也不敢放肆,见自己吵不过宋宜笑,就阴着脸不作声了。 她这个贵妃侄女、太子表妹都乖巧了,没什么靠山的宋宜笑当然不会趁胜追击,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容满面的跟谢依人一道问起司空衣萝种的睡莲来。 午宴用完后,四人一道去谢恩,太后等人也没心思留她们,唤到跟前意思意思讲了几句,就发下赏赐,暗示她们可以告退了。 出宫后,崔见怜没理会其他三人,径自登车而去。 但司空衣萝跟谢依人却都同宋宜笑闲聊了会,约定以后时常聚一聚增进感情,这才彼此告辞。 宋宜笑回到衡山王府,把觐见经过详细告诉了韦梦盈,韦梦盈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似崔见怜这样咄咄逼人的,就不能惯着!否则落了个软柿子的印象,必定后患无穷。你分寸拿捏的不错,回头宫女禀告上去,贵妃也挑不了你什么!” 也很支持她跟司空衣萝等人走动,“衣裙首饰,但有短缺只管说,可不能在人前落了面子!” 宋宜笑谢过她,问起蒋慕葶,韦梦盈一听就沉了脸:“我倒是想给你改个日子,比如说明后天!谁知那边一听马上就不高兴了,说什么既然失了约,这辈子也不要听你解释了!你说这是什么话?合着蒋家小姐是掌上明珠,为娘的笑笑你,就是她脚底下的泥不成!” “今天崔见怜也提到蒋姐姐呢,我想着是不是她在中间坑了我?”宋宜笑对亲娘这番话半信半疑,蒋慕葶虽然高傲了点、性.子急了点,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自己这回失约倘若真是好好儿给她说了,她不应该不理解。 不过没凭没据的,宋宜笑也不好提出来,只能旁敲侧击,“蒋家到底还有个贤妃在宫里呢,这误会能解开还是解开的好。娘您觉得如何?” 韦梦盈皱眉道:“你如今已是准国公夫人,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太对蒋慕葶低声下气,她不领情是小事,就怕太后、晋国长公主、简虚白他们知道了不喜。就是蒋贤妃,没准也认为你故意坑她侄女呢!” 就建议她,“等你出了阁,再跟她联络吧!” ——反正已经有风声说,蒋家正打算速度把蒋慕葶嫁到江南去,免得留在帝都丢人现眼。 就算这消息是假的,女儿出阁后,蒋慕葶还在帝都,韦梦盈也不担心:燕国公府没有长辈,虽然自由,但也意味着事事都要夫妻两个自己解决。 偌大的府邸,够两个年轻人操心一阵的。 “不但要操心府邸的打理,也要操心笼络住丈夫!”韦梦盈悠然自得的想到,“笑笑腾得出空去找蒋慕葶才怪!何况出了阁,身份转变,眼界也不一样了。简虚白也不会蠢到不告诉她朝中种种,到时候她怎么可能再心心念念怕蒋慕葶误会呢?” 她现在不跟女儿明说政治立场这话,倒也不是想算计女儿。而是宋宜笑之前隐瞒上巳宴上就被简虚白看中的事,让韦梦盈感到母女之间的罅隙。 虽然后来宋宜笑又是下跪又是请罪,看似对她低了头。 但韦梦盈很清楚,那道裂痕依然存在。 “毕竟我改嫁后把她扔在宋家一年才接到身边,这中间她在柳氏手里颇受委屈;之后有了云儿,对她也确实疏忽了很多。”韦梦盈对于这种情况并不意外,且心有对策,“如今芥蒂已生,这孩子又是个有心思的,一味强硬的给她做主,哪怕确实为了她好,也只会让她对我越发阳奉阴违!只能边哄边教,叫她知道亲娘就是亲娘,再怎么疏忽了她,终究比旁人都靠得住!” 等女儿明白过来跟蒋慕葶来往太多,确实没好处,韦梦盈再站出来,表白自己怕女儿误会的苦心——到时候不怕宋宜笑不对她由愧生敬,俯首帖耳! “两任丈夫我都哄得好。”她打量着微蹙眉尖的女儿,心中微哂,“何况亲生骨肉?” 第七十一章 婚变 ……宋宜笑虽然不知道亲娘这番算计,但没出阁的她,出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韦梦盈摆明了态度,她也只能从命。 却想:“得空去袁姐姐那里一趟,请她帮忙传个话给蒋姐姐试试!” 倘若袁雪萼递话无果的话,“等跟司空衣萝、谢依人她们熟悉了,或者也可以请她们帮忙说道说道。” 但接下来她这番打算却全落了空,蒋慕葶那边不管谁去、找什么借口,千篇一律的回答:“我家小姐这些日子身体不好,不能见客也不能操心!老爷夫人牵挂得不得了,为了小姐的安危早就发了话,有什么事儿都等小姐好起来再说,您看这……” 个个铩羽而归。 事情到这里宋宜笑还不死心,又想起了卫银练,这是蒋慕葶打小结识的手帕交,总不可能把她也拒之门外吧? 但卫家老夫人迟迟不见好转,以至于司空衣萝生辰那天,卫银练失约未到,自然无法说事。 等卫家老夫人终于痊愈了,这时候天已经热了,显嘉帝奉皇太后移驾翠华山避暑,衡山王府与卫家俱在随驾之列,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实在不适合打扰。 “等到了山上再去拜访卫姐姐吧!”宋宜笑想到这一点,自然只能推迟寻卫银练帮忙的计划。 不过抵达翠华山后,也不可能立刻去找卫银练。 毕竟赶路下来,人得喘口气;大大小小的行李得归置上两三日;今年宋宜笑因为沾了未婚夫的光,从往年的角落里换到了陆蔻儿隔壁的宽敞院子,还得熟悉下环境。 总算把这些都弄好了,韦梦盈却又把陆冠云丢了过来——没办法,这会她已经显怀了,害喜情况还比较严重,伺候陆冠云的人手却还没凑齐,就这么一个儿子,也就塞给亲生女儿才能放点心了。 宋宜笑不可能不管亲弟弟,陆冠云又是个缠人的。本来她跟卫银练也就一面之缘,独自上门拜访已经有些冒昧了,再带个弟弟委实不成样子;不带吧,陆冠云撒娇打滚绝对不依——只能叹口气,想着蒋慕葶误会自己左右不是一两天,如今分.身乏术,且等有机会再说吧! 她这儿出不了门,好在司空衣萝她们倒没忘记她,隔三岔五都会送点东西来。 半个月后,谢依人还亲自登门了一趟,说是好久没见,来看看她。 宋宜笑自然热情款待,好说歹说哄了陆冠云跟小丫鬟去庭院里玩秋千,总算挣得一点清净时光,招呼谢依人一起喝茶吃点心:“我娘如今乏着,弟弟顽皮又爱粘人,实在脱不开身,这些日子都没跟你们走动,正想着呢,你就来了!” “这年纪的小孩子都这样。”谢依人笑着道,“听我爹娘信里说,我那小妹也是极活泼的,三五个下人都看不住!” 她说的小妹是她父母在青州任上生的嫡幼女,比陆冠云小一岁,至今姐妹还没见过面,只能从书信里了解对方的近况。 宋宜笑打趣道:“看你这文静端庄的样子,我还真想象不出来你妹妹顽皮的场面!” 就着弟弟妹妹的话题,两人说笑了一回,谢依人想起来件事,就告诉她:“前两日我从姑姑家的别墅回去,在山路上碰到裴小姐——就是咱们的准嫂子。” 现在翠华山上非富即贵,大家闺秀路上撞见了一点不奇怪。 问题是,“我跟她也算认识五六年了,以后又是妯娌,见着了当然要上前招呼。要搁往常,她肯定也是很热情的。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看到我了,却一言不发的走了过去,头都没点一下!” 宋宜笑十分惊讶:“可是她不大舒服?” “不大舒服还去行宫做什么?”谢依人摇头,“我瞧着,她像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焦灼得不得了,所以才没心情理会我。问题是,晋国长公主殿下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养,你说她有什么事要为难到这样失态的地步?” 她这个察觉到裴幼蕊情况不对的人都不知道,宋宜笑这个成天关院子里带弟弟的人,那就更不知道了。 两人猜测了一回,都没什么头绪——裴幼蕊虽然是她们的准嫂子,但现在大家都没过门,平常也没多少来往,真出了事,多半也牵累不到她们。 所以谢依人虽然好奇,但说了会也就没兴趣了,转而跟宋宜笑讨论起女红来。 这天宋宜笑送走她后也没多想裴幼蕊的事,接下来几日,她忙里偷闲的把从前答应司空衣萝的帕子绣完,又绣了几方给谢依人、袁雪萼、卫银练、蒋慕葶,着人分别送了过去。 绣帕送出去的次日,司空衣萝亲自上门来道谢,顺便带来一个叫宋宜笑风中凌乱的消息:“晋国长公主殿下要收裴幼蕊做义女,你回头收拾好贺礼预备着吧!” “她不是殿下的准儿媳妇么?怎么会做义女?” “有什么办法?”司空衣萝冷笑,“前些日子长兴公主殿下带人出去走走,也不知道怎么走迷了路,困在山林里一夜未归——次日却是简夷犹送她回去的,内幕我也不敢多打听,只知道为了长兴公主的闺誉,只能让裴幼蕊跟简夷犹解除婚约了!裴幼蕊什么都没做错却吃了这样的亏,长公主怎么也要安抚下呗!” 简夷犹就是晋国长公主跟简驸马的长子,简虚白的胞兄。 宋宜笑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出,愣了好一会才道:“皇后娘娘没说什么?” 不说长兴公主喜欢的是简虚白了,就说简夷犹虽然是晋国长公主跟简驸马的长子,但简家的爵位是传给简虚白的。也就是说,简夷犹只是一个寻常贵胄子弟,还是跟裴幼蕊有婚约的! 长兴公主下降给他,多多少少要背负上“夺人丈夫”的名声不说,婚前跟表哥在外单独过夜,这名节也不要提了——以苏皇后的精明,怎么想都是把这事彻底封口当没发生过啊?怎么不但捅了出来还认了简夷犹这驸马? 难不成,是晋国长公主给儿子撑了腰?但涉及女儿一辈子的大事,皇后怎么可能让步? “说了内幕我不敢打听,哪里知道?”司空衣萝闻言微微摇头,“你也不要问了,这事儿,咱们都要装糊涂的好。” 宋宜笑强颜欢笑的送走她后,让赵妈妈照顾陆冠云,自己赶紧去韦梦盈院子请安。 所幸这天韦梦盈精神还不错,宋宜笑问候完了,就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请她指点一二。 “怕什么?”韦梦盈听完倒是无所谓,“她做了你嫂子,那也是另起一座长兴公主府,还能住到燕国公府去不成?” 就嗤笑,“所以我说你要哄好了你夫婿!只要简虚白向着你,长兴公主敢找你麻烦,自有他给你出头!到时候你就看着那位金枝玉叶怎么哭吧!” 宋宜笑一想也是,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娘您说长兴公主这是在折腾什么呢?太后跟皇后竟也由着她这么闹?” “娘还是听你说了这事儿才知道的,现在你问我我哪知道?”韦梦盈捏着眉心,若有所思道,“不过原本裴幼蕊跟简夷犹的婚期就在八月里,你跟简虚白是九月——现在闹这么一出,公主下降之礼可不是一会功夫就能办好的。长幼有序,没准,这事会耽搁了你出阁!” 要只是女儿晚几天出门,韦梦盈倒无所谓。 她担心的是,蒋慕葶跟裴幼蕊都是有强大靠山的人,后者还是太后赐婚,尚且被抢了丈夫,自己的准女婿,会不会也因为婚期推迟,被人叼走? 韦梦盈担忧之下,连想了几个法子,都因怕曝露出来后激怒皇室,不敢动手。 不过许是宋宜笑福泽深厚——就在韦梦盈纠结万分时,长兴公主抢了裴家小姐丈夫的传言,竟在翠华山上下传了个沸沸扬扬! 不但如此,避暑结束后,圣驾奉太后回宫,惊讶的发现,这事儿居然连帝都都知道了不说,且已是满城风雨! 这种情况下,皇室自然要采取措施。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太后脸色铁青,“现在连京畿都知道这事了,堵是堵不住的,施以雷霆手段,只会越发坏了皇家声誉!” 所以,“大部分人议论这事,无非是为了凑个热闹。既然如此,换件热闹给他们看,也就是了!” 显嘉帝亲自给太后斟了盏茶,恭敬道:“请母后示下!” “阿虚的婚期不就在下个月?”太后呷了口茶水,不紧不慢道,“叫简平愉写封卧病在榻的家信送到帝都来,让阿虚如期成婚,就说为了给他祖父冲喜——把婚礼给他办隆重些,不怕帝都上下不关心,到时候继续盯着长兴他们的人自然就少了。” “这样会不会有人猜测,简平愉是被长兴之事气病的?”显嘉帝对女儿此举其实也很不满意,但到底是亲生骨肉,闻言不免迟疑。 “事情本来就是她弄出来的,她听几句议论有什么不应该?!”太后放下茶碗,冷笑,“倒是哀家的阿虚招谁惹谁了?先是被扣在乌桓受了五年多委屈,好容易回了来,看中的未婚妻又被欺到头上——如今哀家不过心疼他孤身一人住着偌大燕国公府,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你也有意见?!” 显嘉帝素来孝顺,听出太后快要动真火了,自不敢顶撞,忙道:“都依母后!” 第七十二章 成亲 太后不想心爱的外孙被拖延婚期,已致仕的简平愉尽管身体硬朗老当益壮,接到密旨后,也只好“卧榻不起”了。 这位老相爷发妻早逝,续弦温老夫人也在十几年前病故,之后就没再娶。 如今身边虽有几个姨娘侍奉,但逢着大事,还得庶长子简离忧主持大局。 简离忧派了心腹老仆星夜飞驰至帝都,泣告晋国长公主夫妇:“老太爷这回病得突然,远远近近的名医都请过了,慢说妙手回春,却连药都不肯开!大老爷急得睡不安枕、食不下咽,前些日子方听人说了个法子,道是这样的情形,莫如叫晚辈子孙即刻成亲,喜气冲了病气去,自然就能好了。” 偏偏,“大老爷膝下虽然子嗣丰茂,可不是已经成了家,就是还没到年纪!这冲喜的事儿,又不能叫旁支子弟替代,只能遣老奴前来,请长公主殿下与二老爷为两位公子早迎佳妇了!” 晋国长公主自是心领神会,但她还没开口,简离旷就道:“夷犹婚期需要重议,阿虚是幼子,不可逾越兄长。横竖是给爹冲喜,倒不如让三弟续弦。毕竟自从三弟妹难产去后,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侍妾都没纳一房,瞧着实在冷清!” “你要给三弟续弦?”长公主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森冷之极,话声也仿佛从齿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你打算给三弟说谁家女?八字都没一撇——大哥为人最稳妥不过,连他都担心到寝食难安的地步,爹的情形可想而知!你居然放着阿虚跟宜笑这现成的一对不理会,打算慢条斯理去给三弟寻觅良妇!有你这样做儿子的?!” 简离旷被她呵斥得颜面无光,心中郁愤几欲爆发,深呼吸数次才按捺住,僵硬道:“是我思虑不周。” “糊涂东西!”晋国长公主嗤笑了一声,也不去理他,只换了和颜悦色,对堂下缩头缩脑恨不得钻到砖缝里去的老仆道,“为人子孙,哪能坐视亲长受苦?你且放心,本宫明日亲自去跟韦王妃商量此事,必叫爹他老人家平平安安!” 韦梦盈正担心好好的女婿飞走了呢,长公主亲自登门说婚期照常,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 至于舆论,百善孝为先,在“盼祖父早日康复”的旗号下,谁也不能说简虚白越过胞兄成亲不对,反倒要称赞他的孝顺懂事。 这么着,九月十五这日,宋宜笑如期出阁。 婚礼在傍晚,为了保证今日的体力,她到快晌午才被叫起——由于充足的睡眠,坐到妆台前揽镜自照,但见粉嫩的肌肤白里透红,晶莹滋润,带露桃花似的,衬着明眸皓齿,如画眉眼,当真是玉软花柔、丽质天成。 专门请来给她梳妆的妇人一照面就夸:“这样的新人,还用得着打扮么?开了脸直接走出去,就是倾国倾城了!” 今儿这样的大日子,韦梦盈自要在场把关,闻言笑道:“好日子里谁不想锦上添花呢?可就指望你这双巧手,让我儿光光彩彩的出门了!” “小姐这会就够光彩的了。”那妇人笑道,“也不知道谁家公子这样好福气?” 左右自然告诉她,新郎乃是燕国公——那妇人其实早就知道了,故意一问,图的就是这会好说一句,“啊哟!那可真是绝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好话人人爱听,韦梦盈对她这小手段一清二楚,但赶着心情好,就叫人取了一对金稞子装在荷包里给她:“借你吉言,你也沾沾喜气吧!” 妇人笑眯眯的谢了赏,请人取水来净了手,这才打开脂粉等物,开始给宋宜笑打扮——中间韦梦盈也提出种种建议,这么边商量边动手,不时还返个工。 宋宜笑跟人偶似的,前前后后被摆弄了两个时辰,才听见一声:“好了!” 她如蒙大赦的松口气,立刻被韦梦盈推着胳膊催促:“你自己瞧瞧,若不满意,趁有时间马上改!” 宋宜笑闻言看向镜中——芙蓉面、桃花腮,修眉联娟,杏眼盈波,樱桃似的一点朱唇,水光润泽,娇艳欲滴,正应了韦梦盈那句“锦上添花”的要求,说不尽的淑质艳光、颜丰色茂。 ……自然是没意见的。 “那就更衣吧!”韦梦盈点头。 花钗翟衣被小心翼翼捧上来——简虚白领国公爵,身份尊贵,妻以夫荣,宋宜笑可冠花钗九树,两博鬓,九钿,服用翟衣,绣翟九重,黼领玉带,整套装束华贵而不失庄严。 穿戴毕,韦梦盈吩咐:“举手,转一圈我看。” 宋宜笑依言而为,停步后,看到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赞叹:“仪态万千,便是如此!” “娘!”她娇嗔。 “害羞什么?”韦梦盈微笑,“做新妇都不美,平常还怎么见人?” “王妃娘娘说的是,小姐就不要谦逊了。”众人都附和,“小姐这会可不正是千娇百媚、仪态万方?” 笑看众人打趣、恭维了一番宋宜笑,韦梦盈心中计算时间,就暗示她们退下:“我单独叮嘱笑笑几句!” 等房里就剩母女两个,韦梦盈示意女儿到自己身边来,亲手给她理了理衣襟裙裾,凝视着她青春韶华的脸庞片刻,眼中就有了湿意:“一晃六年过去,我儿竟就要嫁人了!” 无论她这会是否真心,这么一句,却叫宋宜笑立刻落下泪来:是啊,要嫁人了——前世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出阁。 不是憧憬美好的姻缘,也不是爱慕哪家少年,只图脱离宋家,脱离那些人! 可最终也没能如愿,反而带着满腔悲愤,在千夫所指中,生生溺毙。 这一世,未到及笄,却已穿上嫁衣。 纵然她的夫婿亲口说过并不爱慕她,然而相比前世,已是花团锦簇。 “我好舍不得娘!”前世的凄楚绝望、被溺毙时窒息的痛楚还记忆犹新,此生将为人妇的惶恐与冀望又浮上心头,宋宜笑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压住汹涌的情绪,说着此刻该说的话,“真的真的舍不得!” “娘也舍不得你。”韦梦盈不知女儿真实心情,看她泪落如雨的模样,只道全是眷恋自己,既喜悦又放心,边拿帕子给她擦泪,边嗔道,“才上好的妆,怎么能哭?待会又要叫人给你补了……好在你就嫁在帝都,也不跟婆婆住,往后,常回来看看娘,啊?” 宋宜笑呜咽着点头。 “记得你小时候,才一点点大……”韦梦盈搂着她,语气温柔的回忆往事——只是她认为的温馨,对于前世被她放弃过的宋宜笑来说,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娘您别说了!”忍了又忍,宋宜笑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见韦梦盈神情愕然,深吸口气,作出一个关切的表情来,“您这会可是有身子的,陪我回想往事,万一动了情绪,对弟弟或妹妹不好怎么办?” 女儿怕自己想起跟庞氏那老东西的不对付动气?韦梦盈这才释然,欣慰的拍了拍她手背:“别担心,为娘如今过得好,不痛快的,只会是那些见不得咱们好的人!” 比如说宋缘跟庞氏! “但娘这些日子操劳得很……”宋宜笑扯了扯嘴角,压住烦闷的心情,娇嗔着要她保重自己——这招很有效果,既阻止了韦梦盈继续追忆往昔,又让她心情大好。 母女两个互相哄到下人来催韦梦盈:“宾客已经来了好些,有几位夫人,薄妈妈招呼不了,得您亲自过去才好。” 韦梦盈才恋恋不舍的安抚女儿:“该教你的,之前都说了。你不要太紧张,论才论貌,你都是好的,且简虚白亲自选妻,凭他怎么不承认,也不可能对你没好感……只管照娘教你的去做便是!” 见宋宜笑颔首表示都记下了,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究竟男女有别——含霞小筑这儿欢乐中难免有几分离别的悲戚,燕国公府内,却是一片纯粹的喜气洋洋。 晋国长公主含笑打量着堂下英姿勃发的小儿子,眼中满是怜爱:“阿虚娶了妻,就是大人了,往后这一府上下,可全要你支撑起来呢!” “再怎么是大人,在娘跟前也是儿子。”简虚白的婚服是衮冕,青衣纁裳,绣以九章,垂九旒青珠,导美玉之簪——传自古时的礼服,于岁月中沉淀的那份无言的巍峨,绝非人人都能穿戴得出它该有的风华。 但简虚白出身尊贵,自幼颐指气使惯了,这身装扮越发显得雍容与威仪并重,只“贵不可言”四字能形容。 此刻拢袖抬眼,英英玉立,却笑吟吟的撒娇,“娘可不能因为我娶了妻,就不疼我了!” “你是娘的心肝,娘怎么舍得不疼你?”长公主越看他越骄傲,不禁感慨万千,借着抚过鬓边花钗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按了按眼角,方笑嗔道,“可你也是国公,这燕国公府可是你的产业……” 说到这里,忽听“啪嗒”一声,不高不低的打断了她的话——却是跟她隔案而坐的简离旷,沉着脸把茶碗搁了下来。 长公主一皱眉,“你怎么回事?阿虚马上就要去迎他妻子进门了,你也不说句话?” “是娶媳妇又不是嫁女儿。”简离旷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迎个亲而已,不出都城,就那么几步路,有什么好叮嘱的?” 此时此景,做爹的说这么一番话,自是扫兴无比。 晋国长公主表情都扭曲了一下,但看着阶下委屈垂眸的小儿子,到底深吸了口气忍住,强笑着圆场:“虽然时下有刁难新郎的习气,但阿虚这样的才貌,你岳家怎么舍得刁难?也难怪你爹不担心了。” 扫一眼铜漏,“时辰快到了,你下去收拾收拾,预备去迎亲吧,娘等着你们夫妻回来!” “是!”简虚白这会全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几乎是垂头丧气走出去的。 小儿子落寞的背影,看得晋国长公主心疼不已,估计他走远后,也不再掩饰,腾的站起,夺过身旁内侍手中的拂尘,就朝简离旷身上抽去:“你摆脸色给谁看?啊?给谁看!?孩子好好的大喜之日也没个好声气,反了天了是不是?不想过了日子了是不是!?” 只是大发雌威的长公主却不知道,简虚白出了门就恢复了常色,只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幸灾乐祸:当着亲娘的面也敢给他脸色看?晋国长公主可称慈母,但说良心话她可真算不上贤妻! 这些年来他始终没学会讨好爹,但在娘跟前撒娇争宠的手段可是打小无师自通! 想不慈,问过他亲娘没有? 摆了自家爹爹一道,简虚白心情很好的踏上迎亲之路——因为宋宜笑到底不是衡山王府的骨肉,且她高嫁之后,对王府很多人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所以王府根本懒得折腾,意思意思就打发宋宜笑出门,专心招待宾客去了。 由于亲迎这里太顺利,为了掐准吉时,队伍在回燕国公府的路上,甚至还绕了段路。 赶在吉时前一刻,花轿落了地。 打了同心结的牵巾被塞进宋宜笑手中,微微传来的力道、以及左右的低声提醒,将她一步步引入燕国公府正堂。 傧相的唱礼声响亮而悠扬—— “一拜天地!” “兴!” “二拜高堂!” “兴!” “夫妻交拜!” “兴!” 精致绣纹的袍服一次次拂过纤尘不染的地面,叩首时旒珠交击、环佩琳琅,混合在喧嚷的鼓乐与嘈杂的人声里,几不可闻却清晰入耳——这一刻无论是简虚白还是宋宜笑,心绪都复杂到难以言说。 那是一种像被什么充满到极致、想描述时却又空空落落的茫然。 如梦又如幻,清醒的心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彷徨无措。 这一生的时光,这一世的祸福,这一场婚礼之后,他们都将共同度过、合力担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端坐喜帐内,宋宜笑静静看着全福人将自己与简虚白的一缕青丝绾成同心结,郑重收入锦囊,心中不期然想起从前读过的诗。 但,抬眼望见简虚白平静的眼神,那份本就浅淡的期待,也转成了一闪而过的自嘲与警醒,“前世已远,今生已改,但如今,也不过刚刚开始!” “恩爱两不疑”的婚姻或者只待有缘人,但既然做了这燕国公府的女主人…… 宋宜笑收回目光,默默回想出阁之前,亲娘的种种教诲。 谁不想,过得好? 第七十三章 洞房花烛夜(上) 简平愉膝下统共三子一女,最大的女儿简离芝嫁在江南,几十年没到帝都了,这回侄子成亲,也只打发了长子纪望夕来送礼;庶长子简离忧资质平庸,对仕途也不怎么热衷,所以当年老父致仕时,索性辞了荫封的差使,携妻带子一道回去尽奉养之责了。 如今简家在帝都的,只有简离旷、简离邈两房——简离邈这一房,现在就他一个。 所以这会闹洞房的简家人,只有简离旷跟发妻所生的嫡长女简夷绵。 这简夷绵因为不是长公主所出,在娘家素来战战兢兢,更不要说对继母的嫡媳摆大姑子架子了! 她放不开,跟进来凑热闹的年轻贵妇们也不好逾越主人家。 要不是晋国长公主把长女清江郡主、次媳寿春伯夫人柏氏也派了过来,偌大的洞房里可就要冷冷清清的了。 “四弟你该去前头了!”礼成之后,清江郡主带头打趣了新人几句,见洞房里总算有几分喜气了,就催促简虚白,“记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千万少喝点酒!否则晚上怠慢了弟妹,咱们可不依!” 柏氏等人哄堂大笑,连推带搡的把简虚白赶了出去,回看宋宜笑面红耳赤的模样,清江郡主就笑:“还没调侃新娘子就红了脸,这是知道咱们哄走了四弟,接下来就要对付你了吗?” “虽然说咱们准备已久,要好好作弄四弟妹一番。”柏氏故意叹气,“但现在瞧到真人,我竟舍不得了!没有办法,谁叫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呢?” “你怜香惜玉,合着我就是焚琴煮鹤的俗人了?”清江郡主笑骂道,“当初出主意时就数你最起劲,现在还好意思说!” 柏氏理直气壮道:“那会我没有亲眼看到四弟妹是这样娇美的人儿,自然狠得下心!现在看到了,叫我还怎么下手?只能拆大姐您的台了!” 她们两个这么一说,余人也听出意思来,就是不想为难宋宜笑——本来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蠢到一定程度,或者宿怨已久,谁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给人添堵。 所以这会个个心领神会,就着清江郡主跟柏氏的话题,夸了几句宋宜笑美貌、定然能与简虚白白头到老,也就散了。 清江郡主最后一个走,见洞房里只有两个丫鬟陪着宋宜笑,就委婉道:“四弟妹既然进了门,此后就是一家人。从前一些误会,还请多多包涵才是!” 却是就当初想让宋宜笑给自己做儿媳妇赔礼。 宋宜笑微笑道:“大姐这话说的真是见外,您都说是一家人了,又哪来什么误会?” 清江郡主满意一笑,朝她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快把那边的糕点拿一块来我尝尝!”宋宜笑面带微笑的看着那门关了,又叫锦熏过去拴上,跟着就催促,“还有茶水,别管冷热,先斟一盏来!” 锦熏早就心疼极了,闻言自是全部照办:“小姐今儿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肯定累坏了吧?您吃着,奴婢给您捏捏肩。” 巧沁——韦梦盈特意拨了这个得力的大丫鬟给女儿陪嫁,免得女儿年少,过门之后压不住刁奴——则赶紧去旁边箱笼里取了胭脂水粉等物出来,预备宋宜笑吃完了补妆:“这糕点容易积食,小姐吃上一块垫一垫也就是了,可别多吃!不然仔细一会肚子疼。” 又说,“等过会奴婢出去瞧瞧,给您拿点好克化的来。” 不过清江郡主着意修复跟弟媳的关系,没用巧沁出门,宋宜笑一块糕点才吃完,她就打发人送了一大碗汤饼来:“郡主说这会没人过来打扰,您慢慢用就是了!” “这么一大碗,你们也吃点。”宋宜笑谢过送汤饼的丫鬟,等她走了,忙招呼锦熏跟巧沁,“陪我饿一天了,这会还拘什么礼?” 又累又饿又渴的主仆三人趁着清净,把汤饼分食一空,又喝了盏热茶解腻,才觉得好过了不少。 只是这会虽已是秋日,到底不算寒冷,眼下门窗又关着,热食吃下去,难免出一身汗。 宋宜笑正觉得不大舒服,房门忽然被叩响。 巧沁去开了门,却是一个翠绿衫子的女子,瞧年纪有些长了,但还做着丫鬟打扮。她进门后福了福,莺声燕语道:“长公主殿下听说奶奶这儿只得两个陪嫁伺候,怕奶奶才进门,不熟悉公府,所以着奴婢来听命。” 宋宜笑这会虽然已是简虚白名正言顺的妻子了,但还没受诰命册封,所以下人暂时不能喊夫人,只能先喊一声“奶奶”。 那丫鬟道明来意,又说,“奴婢翠缥。” “翠缥?”宋宜笑被这名字勾起回忆,“我记得六年前咱们见过次的?” “奶奶真是好记性!”翠缥勾了勾唇,浅浅一笑,“奴婢本是铭仁宫宫女,十二年前就跟着公爷了。今年公爷还朝,太后娘娘怕公爷使不惯,就让奴婢来了国公府,继续伺候公爷。” 十二年前?继续伺候公爷? 巧沁似笑非笑:这翠缥估计有二十了吧?长得也算花容月貌,从宫里跟到国公府,心心念念着伺候简虚白,到底想伺候到哪一步,可真是昭然若揭了! “劳烦你了!”巧沁的忿然,宋宜笑自也都看在眼里,她这才进门呢,翠缥就话里话外一副“我是早就内定的姨娘”,换了哪个做正妻的心里能痛快? 但这位虽然是奴婢,却是太后跟前出来的,来燕国公府,也是太后之意——谁知道太后是不是也愿意她被简虚白收房? 宋宜笑心头腻味,面上却和蔼的笑,“我这会身上出了些汗,不知道哪里有沐浴的地方?” 翠缥的暗示没得到任何回复,颇为失望,带她们去了浴房,唤人打了水来,就借口更衣告退,显然不想伺候宋宜笑了。 “小姐,方才那丫鬟简直不知廉耻!您这才跟姑爷拜完堂哪,她就来说些有的没的!”她一走,巧沁边卷起袖子好方便做事,边低声提醒,“王妃娘娘叮嘱过,这一类人越早铲除越好,否则谁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儿来?!” 锦熏也觉得翠缥似有怠慢之意,但:“那是太后给姑爷的人,小姐才过门怕是不好动?” “且让她得意几日。”巧沁也不是要宋宜笑马上解决掉这个麻烦,“等有机会,赶紧把她配出去!她要是死赖着不走,小姐您可不能心软!” 宋宜笑合眼靠在浴桶上养神,懒洋洋道:“咱们才来,两眼一抹黑的……先看看吧!” 今晚就是她的洞房花烛夜,两个丫鬟也不想她太闹心,所以得了这句话,也都不吭声了。 虽然如此,宋宜笑也没什么兴致了。 她沐浴之后勉强穿上绛底石榴纹绣交颈鸳鸯的诃子,系同色罗裙,外披了薄如蝉翼的红纱,回房之后坐在妆台前让两个丫鬟绞干长发——打磨光滑的铜镜,清晰的照出大半个洞房,百年好合、并蒂同心、榴开百子、瓜瓞绵绵这类应景的图案琳琅满目,件件精致玲珑、栩栩如生。 只是翠缥来过之后,这样铺天盖地的祝福看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见巧沁捧出妆盒,就摇头:“拣支步摇来绾一下就好。”见巧沁递来一支点翠步摇,又摸向脂粉之物,微微蹙眉,“都这么晚了何必麻烦?” “小姐天生丽质,原也不用这些。”巧沁只道她害羞,看锦熏给她绾好青丝,笑着哄道,“但今日劳累太过,这唇色淡了些,稍微点一点胭脂好不好?” 好说歹说的,硬是给她描了个露珠儿的唇妆才罢手。 这时候看看更漏,估计简虚白应该快回来了,巧沁对锦熏使个眼色,一致要求去外面看门。 宋宜笑也没留她们——等两人出去了,她抽了条帕子就把唇上胭脂擦了个干净,走进帐中,拉开锦被,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睡了。 反正,简虚白娶她的目的就是寻个贤内助。 照她看这夫婿也不是小气的人,只要给他打理好了后方,料他也不会挑剔小节。 所以宋宜笑睡得很坦然,坦然到根本没有已婚的觉悟。 以至于她被吻醒后,迷迷糊糊中发现自己衣内探入一只手,连惊带吓,想都没想就是一脚,将毫无防备的简虚白整个踹到了脚踏上! “你做什么?”简虚白摔下去后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就这么坐在脚踏上,语气慵懒的问。 若是这些年来一直贴身伺候他的纪粟在,必知道这位主儿是真的恼了。 也难怪,大喜之日,好容易敷衍了亲朋好友回到洞房,目睹新婚妻子的海棠春睡,正心头火热的缱绻着呢,却被粗暴打断,能高兴吗? “对不住。”宋宜笑抚着额,眯了会眼才反应过来眼下的情景,自知理亏,忙放柔了语气赔礼,“我刚刚醒,被吓着了!” 简虚白虽然中毒在身不能纵饮,但婚宴上难免要被劝上几盏,这会也有些熏意。斜挑的眼角被那熏意染上一抹绯红,凤眸中波光流转,潋滟无限。 他听了妻子的解释,依旧没动,只淡淡道:“知道错了,你还坐在那里?” 宋宜笑抿了抿唇,爬坐起来,伸手去扶他——她微一俯身,已经被简虚白解开系带的红纱外衫就利落的滑了下去,露出毫无遮掩的大片雪肌来。 虽然说那件外衫其实起不了多少遮挡作用,但习惯成自然,她本能的收回手,想拉上衣襟。 ——手缩到一半,被简虚白腾的扣住皓腕。 新婚之夜本就旖旎,娇妻美色当前,少年国公自然而然把方才一点不痛快给忘记了,抓着她的腕,微一用力,将原本在榻上的宋宜笑扯进怀中,俯首吻住她的唇。 宋宜笑僵了僵,随即记起韦梦盈之前的教导,试探着伸臂搂上他的颈。 简虚白对妻子的回应很是满意,无师自通的撬开她齿关,长驱直入,肆意缠绵——就在两人都渐渐情热,简虚白猛然起身,将妻子按在榻上,打算好好享受时,房门忽然被叩响了! “谁?!”简虚白维持着压在妻子身上的动作,脸色却蓦然铁青! 许是听出他语气中的暴怒,门外顿了顿,才传来翠缥战战兢兢的禀告:“公爷,您、您方才吃的夜乌膏好像不对,您……您得再吃一盅!” 仰躺在他身下的宋宜笑眯了眯眼,侧身支起一臂,伸手握了把他垂下的青丝,轻笑出声:“开门吧,身体要紧。再说……翠缥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现在在做什么,还巴巴的送了药来,这是宁可承受你的雷霆之怒,也要记挂你的安康呢!” 她用似笑非笑掩住眼底的嘲讽与冷意,微微抬首贴住简虚白耳侧,呵气如兰,“美人恩深,辜负了,多不好?” 第七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下) 简虚白低头瞥她一眼,神情晦暝不清,片刻后,在她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咬,才带着恼意起身。 他抓起扔在脚踏上的外袍胡乱披了,过去打开门——本来以为翠缥已经把夜乌膏兑好了水,开门之后接过来喝完就成了,谁知门口的丫鬟手里却只拿了个玉盒。 “奴婢发现之后吓坏了!”察觉到他目光的不善,翠缥脸色苍白的解释,“所以……” “给我倒盅水!”简虚白沉着脸夺过玉盒,转身吩咐宋宜笑,就待关门——但! 翠缥及时关切道:“案上的水不知道热不热了?长公主殿下叮嘱过,入了秋,您就不能喝凉水了!” 斜倚榻上的宋宜笑动都没动:“肯定凉了!你再去取壶热的来吧!” 见翠缥离开,简虚白暂掩了门,把玉盒塞进袖子里,却没进帐,而是拿起案上的瓷壶,打开看了看,见内中果然一点热气都没有,目光闪烁片刻,淡声问:“你怎么知道水肯定凉了?” “翠缥那么周到的人,既然都提醒你不要喝凉水了,那显然是猜到这水已经冷了。”宋宜笑无声的勾了勾嘴角,才若无其事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你的身体吗?翠缥说你方才吃的夜乌膏……有问题?” “她既然没说什么问题,也没请大夫来,显然是不要紧的。”简虚白把壶丢回案上,脸色难看的走进帐子里,见妻子半支着身体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心头有些莫名的烦躁,俯身过去勾了勾她下颔,“你明后日得空了好好盘问下,什么时候不能发现我吃的药不对劲,偏偏今儿个晚上发现?” 宋宜笑一听这话就拨开他手,坐起身,正色道:“这差事可难为我了!不说她伺候你多年,单是太后娘娘跟前出来的人这一条,我也得对她客客气气的!再说今儿个晚上的事……” 递过去一个嗔怪的眼神,“我好意思提?” 她本来就长得好看,如今灯下看美人,越发娇娆艳丽,这眼波递得盈盈又脉脉,说不出的醉人——简虚白眯眼盯了她好一会才出声:“那我自己问吧!” “看来这个翠缥在他心目中倒还有几分地位。”宋宜笑闻言笑了笑没作声,任他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心里却暗暗盘算,“不然方才那种情况下打扰了他,不至于只是看了番脸色,连声呵斥都没挨……哈!要不是这样,估计她也不敢挑这时辰来折腾了!” 不过简虚白也不是不怀疑翠缥,显然这位的地位有是有,可也不是特别高。 宋宜笑分析了会,心里渐渐有了底。 这时候翠缥也终于取了热水来,利落的兑上热水,又服侍简虚白服下,方告退下去。 “上回你服了夜乌膏才行动如常的。”这中间宋宜笑只是袖手旁观,待简虚白回到帐中,腻到自己身上时,才好奇的问,“这回怎么?” “那次因为在衡山王府,一群人盯着服解药不方便。”简虚白在她颈侧蹭了蹭,随口道,“误了时辰毒性发作才会那样,平常按时服药,自是无妨。” 宋宜笑靠在他怀里,任他上下其手,轻笑道:“那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么紧要的东西,还是入口的,吃差了竟也不知道,还要翠缥来提醒?” “明儿不管她说什么理由,先扣她三个月例钱做教训。”简虚白知道她说来说去,无非是被打扰了不高兴——他也不高兴呢,不过打从他五岁入宫,一直就是翠缥伺候的,多年下来怎么也有感情了,自不想罚得太重。 考虑妻子的心情,就道,“免得下次继续这样没规矩!” “你就行行好,饶了我吧!”这会两人都是衣裳半解,宋宜笑就伸着葱管似的纤指,一下下点着他赤.裸的胸膛,嘟了嘴抱怨,“我这才进门,太后给你的体己人就挨了罚,传了出去,谁会相信太后跟前的人会轻易犯错?一准觉得是我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她杀鸡儆猴呢!” 简虚白中毒的事情说了不能外传的,如此翠缥半夜闯来的理由也不能对外说——这样罚她能不惹非议? 宋宜笑嘴上娇嗔,心中冷笑:“罚她的话,我会被认为一过门就迫不及待拿太后的人开刀!不罚的话,不说这口气咽得下去咽不下去,就说新婚之夜被个丫鬟打扰了竟不了了之,我往后还怎么端主母的款儿给这国公府上上下下立规矩?!” 她倒是小觑了这翠缥了! 本以为自己才跟简虚白行完结发礼,就赶紧凑上来要名份的丫鬟,一准是个急功近利城府有限的。谁想这才转个身,就摆了自己一道不说,明儿个简虚白去问了,不定还有什么后手呢! 宋宜笑当然不能让她如愿! 只是这会简虚白显然没什么心情继续说翠缥的事,他一边解着妻子的诃子,一边敷衍道:“不过是个奴婢,怎么处置不可以?回头咱们一起想!” 你要真觉得只是个寻常奴婢,你倒是来点实际的,要么打发出去、要么还给皇太后啊! 宋宜笑眯了眯眼,忽然就不依起来:“虽然翠缥没说你吃差的那所谓夜乌膏是什么,但我想你既然中毒在身,还是保养为上……明儿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怎么老惦记这些不打紧的事?”简虚白见她反抗,还以为是欲拒还迎,兴致倒更好了,在她肩上轻咬了一口,笑道,“今晚这是什么日子,居然分心!瞧我怎么收拾你!” 谁知宋宜笑却板起脸,正色道:“你道我跟你开玩笑?!如今咱们是夫妻,你要有个好歹,被拖累的可是我!我能不对你身体上心么!” 就用力推开他,拉了锦被盖到已没什么衣物遮蔽的身上,淡淡道,“来日方长,等你看了大夫再说!” 简虚白万没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能不顺到这地步——先是被妻子踹下榻,这还能说是意外,毕竟熟睡的人昏昏沉沉中发现自己在被人轻薄,难免反应过激,相比在含霞小筑那天晚上的误会,今晚宋宜笑算是手下留情了。 继而被丫鬟打断,理由偏偏是担心他身体,也不好发作。 结果服了解药,好容易再缠绵起来,妻子竟忽然扯了个理由,要偃旗息鼓了! 他怒极反笑:“怎么?你怕与我欢.好,也中这毒么?” “你想多了!”宋宜笑听出他的不悦,却依旧没有放开锦被,语气平淡道,“我是担心你,再说亲都成了,你急什么?” “我急什么?”简虚白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俯瞰了她片刻,忽然调整了下姿势,腾出一只手来按住她肩,渐渐用力,眼中寒意也渐渐上来,“我、一、点、都、不、急!” 这句话他差不多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说完之后,直接起身下榻,从地上拾了件外袍一裹,就朝外走。 宋宜笑在帐子里看着他背影,眼神复杂,却始终没有挽留的意思——翠缥想让她吃个哑巴亏?她偏偏要把事情闹出去! 当然简虚白中毒的事不可泄露,她作为一个端庄的正妻,也不可能亲自去跟皇太后还有晋国长公主禀告这样的事。 但,她不说,这两位可以问! 怎么问? 自然是发现不对才问。 至于说这个不对…… 宋宜笑作为贤良淑德的新媳妇,那肯定是时刻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别管遇见了什么事,都声色不露的。 “所以,引这两位垂询的人选,也只能是简虚白了。”宋宜笑看着已经走到门边的丈夫,淡漠的想到,“他今晚离开这样大的事,长公主跟太后那边怎么可能不收到消息?以这两位对他的关心,不可能不过问!” 而新婚之夜分居这样的事,也不可能只问一方。 等宋宜笑也被问起来,她就可以一五一十的告诉两位长辈,翠缥是多么“体贴细致”的丫鬟! “就不信这两位会瞧不出这丫鬟的算计,且放任不管!”宋宜笑心中冷笑,即使翠缥是太后跟前出来的、太后也有意让她给简虚白做姨娘。但,自恃资历欺侮才进门的正妻,太后也容不得她! 毕竟妻妾有别,本来太后想方设法让简虚白速速成亲,就是心疼他独居这偌大的燕国公府,没人主持中馈。结果现在主持中馈的人才进门,还没来得及替简虚白打理后方呢,太后给的人倒先坑起了外孙的助手! 太后不生气才怪! 至于说宋宜笑的做法——打着担心丈夫身体的旗号虽然未必瞒得过去,但才进门的新媳妇么,使点小性.子,做长辈的总要给点面子的,尤其还是丫鬟不守规矩在前! “他不因爱慕而娶我,倒也有好处,那就是有时候也没必要太在乎他的心情。”宋宜笑把自己的盘算梳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懒洋洋的打个呵欠,把锦被盖盖好,就待安置——谁想眼角却瞥见简虚白阴着脸走了回来! 她不由愕然:“这人……”该不会想霸王硬上弓吧? 但简虚白回帐之后,理都没理她,径自上了榻,扯了锦被盖上,臂一枕,眼一闭,却就这么睡了! 宋宜笑:“……” 不!!! 你不拂袖而去了,万一长公主跟太后不知道咱们新婚之夜出了岔子怎么办?! 太后跟长公主不提,我又不能主动说,还怎么收拾翠缥这个不安份的丫鬟! 连个丫鬟都压不住,往后你让我还怎么做燕国公府的女主人! 说好的出身显贵颐指气使呢? 你都走到门口了就应该摔门而去——而不是生生忍下这口气跑回来好不好?! ……但这些话她能说么? 不能! 所以她只能默默的咽着泪,悲哀的想:我果然是命犯黄莲!!! 第七十五章 说了我不急,你急也没用! 宋宜笑实在不甘心被丈夫打乱计划,想了一会,就开始辗转反侧,希望简虚白受不了打扰,负气而去。 结果她来来回回翻了会身,简虚白还真有动静了,却不是起身出门或出言呵斥,而是眼也不睁、冷冰冰的道:“说了我不急,你急也没用!” 宋宜笑:“……” 我绝对没有后悔刚才的做法,更没有向你求.欢的想法好吗?! 但这会无论怎么解释,瞧着都是欲盖弥彰,她睡又不是、继续翻身又不是,糟心得没法说,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宋宜笑被简虚白粗暴的摇醒:“该起来了!” 昨晚过得都不痛快,所以两人这会也没什么话说,各自穿了中衣,就喊人进来伺候。 进来的人本来都带着笑意,可瞥见两张面无表情的脸,预备的讨巧的话顿时就吞了下去! 巧沁跟锦熏尤其的忧心忡忡——她们两个作为陪嫁丫鬟,过门之前也听薄妈妈指点了些闺房之事,以便提点与照顾宋宜笑。 这会端着水盆进帐,一眼就看到榻上乱七八糟的显然才睡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被褥上干干净净! 这会虽然没有敬茶之前先验元帕的习俗,但新郎会心里没数么? 两个丫鬟简直吓傻了!反应过来之后,两人根本顾不得伺候宋宜笑,忙不迭的把被褥卷起,以防一起进屋的翠缥看到! “小姐八岁就接到衡山王府,王妃娘娘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让小姐吃亏?”巧沁心中惊疑万分,手指都微微发颤,给宋宜笑系带子系了好几次才成功,“小姐自己也不是那不检点的人!难道说在宋家那会……” 就想起来偶尔听说的宋宜笑曾被前一个继母卖给鸨母的事,只觉得阵阵晕眩——要不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偷偷拉起宋宜笑袖子,看到臂上守宫砂完好无损,她简直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但排除了最可怕的情况,巧沁依然不能放心:“简公爷与小姐都正青春年少,又都长得美貌,这洞房花烛夜怎么会什么都没做?” 是宋宜笑太过羞涩惹恼了丈夫,还是简虚白……不行? 越想越心凉,偏偏这会她使了无数眼色,宋宜笑只伸臂让她们伺候,根本不予理会! 巧沁本来以为宋宜笑这样沉稳懂事又知进退的主子,是最省心不过的。可如今陪嫁过来才过了一晚上,她就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瞧巧沁跟锦熏的样子,还不知道昨儿个晚上翠缥送药的事?”宋宜笑阴着脸,心中冷哼,“也对,那位可是十二年前就伺候简虚白的人,还是太后给的,连主人的新婚之夜都敢打扰,何况支走两个初来乍到的奴婢?” 但,作为自己的陪嫁,尤其是韦梦盈认为“锦熏年纪小,虽然忠心却不够机敏”推荐过来的巧沁,之前没能拦住翠缥也还罢了,一晚上过去了居然毫无所觉——宋宜笑觉得怎么都该给点脸色看了! 净面擦手,又穿戴好了,她才走出帐子,坐到妆台前,让锦熏给自己梳妆。 女子的收拾繁琐,她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但一个灵蛇髻才梳了一半,简虚白那边虽然就翠缥一个服侍,却已经装束停当。 宋宜笑从铜镜里看得清楚,以为他会冷着脸出去独自用饭,但简虚白洗漱毕,却没理会翠缥低声的建议,而是让她去外间沏了盏茶进来,朝西窗下的软榻上一坐,平静的看着她绾发。 “这是什么意思?”宋宜笑心中诧异,忍不住催促锦熏动作快点。 然而简虚白还不只是等她一起出去,锦熏替宋宜笑梳好了发,插上珠翠后,正要拿起台上的胭脂,他却忽然走了过来,拣起一只螺子黛:“我来。” 锦熏闻言大喜,二话不说退到一边——虽然简虚白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平淡,语气里也没多少温存,但肯在新婚次日,当着下人的面给妻子画眉,显然还是有着鸾凤和鸣的意愿的。 巧沁也是暗松口气。 两个丫鬟的开心却没能感染到宋宜笑,她这会看着简虚白已经不是疑惑,简直是惊悚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简虚白虽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也绝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就昨儿个的扫兴程度,这位就算为着面子,特特等自己一道出房门,也没必要替自己画眉啊! 他这么放低身段的献殷勤,叫宋宜笑怎么能不猜疑? 然而如今下人在跟前,尤其那个翠缥正死死盯着呢,她再不安也不想表露出来,反倒带出一抹羞涩的笑,乖巧的任他描画双眉。 简虚白放下螺子黛后,锦熏在巧沁的暗示下也不多给宋宜笑折腾了,随便扑了点粉,就住了手。 夫妻两个出了内室,移步花厅用饭,简虚白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中间亲自给妻子夹了两回菜,也显得很体贴了。 宋宜笑这会已经被他的反常弄得七上八下,之前猜测过的他娶自己没准是为了灭口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感到整个人都不能好了——但这会还没机会给她缓一缓,早饭用完,略喝了盏茶,看天色大亮了,下人就上来提醒,他们该去晋国长公主府敬茶了! 晋国长公主府离燕国公府不算远,但也不近。 毕竟长公主府初建时驸马还姓窦,先帝可想不到自己女儿会嫁三次,所以当初选址时,是照着跟窦府来往方便挑的,自不会考虑跟简家来往方便不方便。 简虚白今日没有骑马,跟着妻子一道上了车。 上车时,因为车辕比较高,宋宜笑基本是他半扶半抱上去的。他这么做时,视四周下人如无物,坦然到理所当然。 只是两人并肩坐到车内之后,却都沉默不语,且神情淡漠。 “喜欢的话让车后的下人去买一点?”宋宜笑以为这种沉默要一直保持到晋国长公主府了,但她无意识的望着车外一个小摊子时,简虚白忽然用温柔的语气道,“或者过两日我空了,陪你出来转转。” 宋宜笑转过头,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神情,以及毫无情绪的眼,忽然之间灵光闪现,缓缓道:“不必,我只是好奇才看了看。” 顿了顿,“毕竟才过门,府邸的路都不熟悉呢,哪能往外跑?” 简虚白垂眸定定看了她会,薄唇微勾,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说的却是:“这些都不急,你高兴就好。” 宋宜笑回他一个羞涩甜蜜的笑,心中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佩服:“这位在朝中到底被逼得多紧,以至于全没心思理会后院之事;还是燕国公府的下人们奴大欺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为了让我速度摆平后院,昨儿个晚上忍到现在,还不停的在人前表示对我的看重……以他的出身也真是难为了!” 这位主儿昨晚明明被自己气得不轻,却愣是忍了下来,今早起还想方设法的给自己面子——这些面子怎么可能是白给的? 宋宜笑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简虚白希望自己尽快发挥正妻的作用,为他打理好后方了。 而自己没有强大娘家撑腰,燕国公府又有一班连对简虚白都倚老卖老的刁仆,简虚白要还对自己流露出不喜,自己日子都过不好,还谈什么打理上下? 想清楚此节,宋宜笑试探着提了“府邸”二字,果然,他高兴了。 “这位还真是志存高远!”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若有所思,“才十七就是国公了,只要他不犯那些大忌讳,这辈子都注定富贵连绵,又何必操劳到这等地步?”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她本来以为收拾了翠缥后,还得花功夫把简虚白哄好,才能保证自己坐稳女主人的位置。如今简虚白这么顾大局,倒是省了她一番心思。 “但这么一来,翠缥这丫鬟……”宋宜笑心念未绝,马车却已驶入长公主府,忙敛了思绪,整理衣裙,预备给公婆一个好印象。 晋国长公主派了长史薛世仁来迎接儿子媳妇,宋宜笑本以为简虚白在燕国公府跟来的路上已经抓紧机会表达了数次爱妻之心,在亲娘的府邸中就没必要再演戏了。 谁知他不但当着薛世仁的面,亲自扶了宋宜笑下车,连被引去正堂的路上,也一直拉着她手不放。宋宜笑挣了几挣都没能挣开,反倒惹来薛世仁善意的调侃:“殿下早起就念叨着两位哪,要看到公爷跟奶奶这样恩爱,定然极高兴的。” 宋宜笑这会也猜不准简虚白的心思了,只好边绯红了双颊低头,边任他拉着自己走——话说自己婆婆贵为长公主,应该不会心胸狭窄到见不得儿子疼媳妇吧?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被简虚白牵到正堂,晋国长公主夫妇这会都已高踞上首,底下左右两排席位也坐了人。 宋宜笑作为新妇,进门后自然不敢东张西望,但匆忙一扫,也发现堂上人不少——却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 这么多人不可能人人喜静,尤其今天是自己跟简虚白成亲次日、前来敬茶的日子,照常理怎么也该有些热闹劲儿的,如今这情形,实在叫人担心是不是赶上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好在长公主态度很和蔼,接过茶后,语气柔和的道了声“乖”,呷了口茶水,就赏下一对羊脂玉绞丝镯子:“这是本宫当年下降时,先帝所赐,却是衬你肌肤。” 宋宜笑赶忙谢恩。 继而敬公公简离旷,简离旷虽然没有为难,但神情十分冷淡,放下茶碗后,一言不发的让人取了套文房四宝——晋国长公主扫过一眼,他才淡淡道了一句:“拿去玩吧!” 宋宜笑看出他眉宇之间的不耐烦,倒是庆幸自己跟简虚白是单过了,不然虽然公公一般都不会管儿媳妇,但这种不对盘的长辈,老照面的话总有闹心的时候。 两位长辈之后,自然轮到兄弟姐妹们了——宋宜笑这会才能光明正大的打量这些同辈,这么一看,不由愕然:晋国长公主跟第一任驸马生了清江郡主、寿春伯姐弟;跟第二任驸马没来得及生育;跟现任驸马简离旷则生了简夷犹、简虚白兄弟。简离旷虽然还有个嫡女简夷绵,但简夷绵不是长公主所出,昨儿在燕国公府喝完喜酒就回夫家去了,这会自是不在。 也就是说,她需要拜见的大姑子大伯子,应该是三位。 加上寿春伯夫人,也才四个人。 但现在坐在位置上的,赫然却是五个人——一边跟清江郡主寒暄,一边眼角带住末位上的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宋宜笑嘴角微微一扯,事情,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第七十六章 她不爱这个,还是给孙儿吧! “我家平安儿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现在不方便出门,还请弟妹多多包涵!”清江郡主喝过茶后,给了两份礼,解释,“他孝敬婶母的东西,我替他带来了。” 宋宜笑连忙道谢,又问起卓平安的身体。 清江郡主笑着说已经在痊愈了,也谢了她的关心——这位大姑子之后,是轮到寿春伯夫妇。 寿春伯窦柔驰跟清江郡主是同父同母,浓眉长目,肤色白皙,颔下留着短髯,穿戴中规中矩,瞧着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倒是他的妻子柏氏,未语先笑,眼波灵动,虽然是三个孩子的亲娘了,却依旧活泼爽朗。 这两位给完见面礼,就轮到了简夷犹。 宋宜笑还是头次见到这个深受公公偏爱的大伯子——简夷犹比简虚白大两岁,今年十九,兄弟两个的长相有五六分相似,只不过简虚白更精致些,但绿衫玉冠的简夷犹依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翩然佳公子。 尤其一双与简虚白一般无二的凤眼,黑如点漆,深如海渊,明亮到锐利。 ——他对简虚白夫妇的态度,是不冷不热。 既没有故作兄弟情深,也没有冷若冰霜,有种公事公办的意味。 喝完茶,拿出见面礼,用平淡的语气道了句:“愿你们往后恩爱和谐,白头到老。” 就表示结束了。 简虚白显然对这兄长也没什么好感,漫不经心的应了声,随手就把他给的见面礼丢到纪粟身上。要不是纪粟反应快,十成十会掉到地上了。 这轻慢的态度落在众人眼里,简夷犹跟没看见一样,什么都没说;上首的简离旷却沉了脸,看了眼晋国长公主才没作声,只捏紧了手中茶碗。 “坐吧!”给简夷犹敬完茶,简虚白就挽了把妻子的手臂,低声提醒她随自己在简夷犹下首落座。 这时候,坐在末位上的那半大女孩儿,接过下人递上的漆盘,走到他们跟前,垂着蝶翅般的长睫,轻声道:“四哥、四嫂,请吃茶!” 简虚白先拿起一盏茶递给妻子,自己也端起另一盏,方介绍道:“这是娘的义女,姓聂,名舞樱,我们都喊五妹妹。” “五妹妹好!”宋宜笑暗自庆幸自己多准备了两份见面礼,喝了口茶后,示意锦熏取了一份给这位“义妹”,对婆婆也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要只是义女,何必列入排行?新媳妇进门敬茶这样的场合,又怎么会出席? 同样是长公主义女的裴幼蕊,这会可不见人影! 再说,这聂舞樱虽然眉眼还没长开,但轮廓中可不难看出长公主的影子! “闻说婆婆府里养了好几个面首……”这心念一转,宋宜笑赶紧掐断,再怎么说长公主也是她长辈,且到目前为止对她不坏,自己这样腹诽,实在不应该。 只是这么个小姑子,也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回头少不得跟简虚白好好请教请教了。 聂舞樱之后,因为卓平安没到,就是寿春伯夫妇膝下的孩子们上来拜见婶母。 寿春伯夫妇现在有二子二女,三嫡一庶,不过如今见礼的只有嫡长子窦安谨跟嫡长女窦安怡。因为余下两个孩子尚在襁褓,且近日都不大舒服,柏氏替他们告了罪,没带过来。 宋宜笑喝了他们捧上来的茶水,给了礼,又夸奖了一番,两个孩子心满意足的退回父母身边——长公主看了眼天色,就道:“这么着,咱们府里的人都认过了,你们且去你们叔父那儿吧。横竖他就一个人,说几句话也耽搁了不什么。等给你们叔父敬了茶,再进宫谢恩不迟!” 太后亲自下懿旨赐的婚,成亲后自要入宫谢恩。 简虚白应了一声,却没立刻走人,而是彬彬有礼的依次向兄姐嫂子们道别。只是他连那个“义妹”聂舞樱都点了点头,惟独对简离旷、简夷犹,正眼都没瞧一下。 “这父子、兄弟之情疏离到这地步,以后定是个麻烦事儿!”宋宜笑冷眼旁观,暗暗头疼,“现在婆婆在,长公主身份压着,内不怕公公拉偏架,外不怕众人嚼舌头。可一旦婆婆……到那时候,公公只凭一个‘孝’字,也能叫简虚白没好日子过!” 她记得,晋国长公主比简离旷大近十岁呢…… 不过眼下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种远忧还是回头再说吧! 宋宜笑在心里记了下来,也不再多想,专心跟上丈夫的脚步。 简虚白走时虽然公然落了简离旷跟简夷犹的面子,但显然他自己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路上走时没有表露,可一进马车,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 “三叔身体不大好,三婶早年难产去了,膝下也没子女侍奉,你往后多上心些。”马车驶出长公主府了,他心绪才平息了点,淡淡开口,“三叔向来疼我。” 宋宜笑想起来两人初见的那次,可不正是简离邈找到绸庄哄侄子的?丧妻无子的叔父,对侄子侄女们难免格外宠爱,偏偏简离旷偏心长子,也难怪简虚白对自己爹满不在乎,对这叔父倒十分看重,拜见之前还专门叮嘱了。 她郑重颔首:“我记下了!” 简离邈住的宅子其实比晋国长公主府离燕国公府还近,是一所三进三出的四合院。虽然才从占地广阔的国公府、长公主府过来,却丝毫不觉得这儿拥挤——只因地方不大,人更少,一派凄清寂寥景象,又哪里挤得起来? “阿虚成亲之后就是大人了,须尽丈夫之责,遇事莫忘体谅妻子,好生过日子。”简离邈确实身体不大好,才进他住的院落,就闻到淡淡的药味,接待侄子、侄媳妇的屋子,虽然分明焚过香,可那股药香依旧挥之不去,显然是久经药气熏陶了。 不过宋宜笑对他印象很好——不仅仅因为这位叔父容貌非常出色:不是简虚白这种华贵公子的昳丽;也不是姬紫浮那类纨绔子弟的飞扬桀骜;亦非袁雪沛的沉稳内敛。 他剑眉星眸宽肩窄腰,面白如玉,鼻挺唇薄,穿一袭半旧石青盘领衫,束革带,斜倚锦榻,面容虽然因着病症的缘故苍白到毫无血色,可举止之间却毫无病人的颓唐萧索,反是一派磊落。 区别于陆冠伦的端方,他的光风霁月之外,更有一种前朝名士的风流恣意,引人倾倒。 最重要的是,他眼神明亮,炯炯如寒夜星辰,但看简虚白、甚至包括第一次见面的宋宜笑时,却满蕴温和。那种由衷的疼爱,哪怕七岁之前的宋宜笑,也没怎么从亲爹宋缘那里得到过。 ……那时候,宋缘虽然也算怜爱独女,但专注关心的,是妻子韦梦盈。 “三叔这话说的,好像我会欺负她一样。”简虚白在这个叔父跟前十分放松,敬完茶、拿了礼,闻言就笑着抱怨,“不定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呢?” 宋宜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简虚白这话还真不是假话,但他在父母面前都没说,在晋国长公主府里还拉着自己演戏来着,到了这三叔跟前,慢说演戏,倒像要告状了。 她不免若有所思。 好在简离邈铁了心给侄媳妇拉偏架:“我瞧你媳妇斯斯文文的,怎么可能欺负得了你?就算真欺负你了,结发之妻,让着点也是应该的!” “以后好生孝敬这位叔父!”宋宜笑听了这话眯了眯眼,虽然知道简离邈不可能对才进门的侄媳妇比侄子还亲热,但至少他摆出了这个态度——且他对简虚白的影响力,从刚才寥寥数语已可窥见,宋宜笑当下就决定,接下来尝试抱一抱这位叔父的大腿。 没准,比讨好晋国长公主还有皇太后都管用呢? 反正简虚白亲口让她对这位多上心的! 简虚白不知道自己一句调侃,就让妻子留了个心眼,因为谢太后赐婚之恩到底不好太晚。他跟简离邈说笑了几句,也就告退了。 接下来进宫——简虚白进宫是非常方便的,但由于先后拜见了两处长辈,到铭仁宫时也快饭点了。 到得晚倒也有好处,那就是清熙殿中一个后妃也没有了,毕竟太后没留饭,这时辰谁好意思继续赖在太后宫里? 所以夫妇两个只需要给太后磕头行大礼就成。 太后本就盼望外孙成亲,这会自是高高兴兴的受了他们的礼,赏了许多东西,又留他们用午膳。 结果这话才说,外头宫人禀告,显嘉帝来了。 “好几日没见阿虚了。”显嘉帝一来就道,“听说他今儿要携妻入宫谢恩,就过来凑个热闹。” 他不是一个人来凑热闹的——还把太子带了过来,这父子俩长得非常像,让宋宜笑惊讶的是,简虚白的容貌竟是随了舅舅。三人共聚一堂,俱是修眉凤目的长相,看起来不像外甥与舅父、表兄,倒仿佛父子三个一样。 宋宜笑就想到传闻中显嘉帝父子都非常宠爱简虚白,不知道跟容貌有关系没有?毕竟大部分人都喜欢长得像自己的后辈。 皇帝与储君的出手都很大方,受过大礼后,皆赏下一连串的好东西。 太子还道:“弟妹以后若有空暇,可常到东宫与太子妃走动,太子妃是极喜欢弟妹的。” 宋宜笑心想太子妃都还没见过我,又能喜欢我到哪里去?但储君这么说是给她面子,她自然要感激万分。 “你们倒是来得巧,哀家为了阿虚跟他媳妇,今儿专门叫小厨房加了菜。”皇太后很高兴外孙有面子,特意让他们聊了会,才道,“就留下来一起用吧!” 显嘉帝与太子忙谢过太后——宋宜笑还是平生第一次参加这么高规格的宴会,虽然太后备的是家宴,不算非常隆重,但想想同席的有太后有皇帝有太子,大睿最顶尖尊贵的人,除了皇后都齐了,由不得她不打点精神。 偏偏简虚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会也不忘记表现他是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一盘金齑玉脍上来后,他扫了一眼,就对皇太后道:“皇外祖母,善窈不爱这个,还是给孙儿吧!” 善窈是宋宜笑出阁前取的字。 食指大动、正要伸出牙箸的宋宜笑:“………………!!!” 第七十七章 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出宫回府的路上,看着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简虚白,宋宜笑沉思良久,还是忍不住道了句:“其实我挺喜欢金齑玉脍这道菜的。” “我知道。”简虚白眼都没睁,淡淡道,“盘子还没摆到你跟前的食案上,你眼神就先飘过去了,之前之后上了那么多菜,都没见你这样殷切过!” 宋宜笑:“……” “所以我把它拿走之后,感到心情很好!”简虚白语气轻松道,“尤其是,我也喜欢这道菜!” 宋宜笑:“………………” 她错了!这家伙哪里是不小气?他根本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昨晚不声不响的忍了,今儿抓到机会就给了自己一下! 还是打着体恤自己的旗号! 不! 不对! 连抢菜这样幼稚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还好意思讲给她听! 这不是君子报仇,这比君子报仇还可怕——这分明就是小人报仇一天到晚好吗? 宋宜笑暗吐一口血,半晌才生硬的转开话题:“方才敬茶时,大姐说平安儿染了风寒,要不要送点东西过去?” “随便送点就好。”提到这个外甥,简虚白皱了下眉,张开眼,见马车里只有锦熏跟巧沁伺候,而自己上回在衡山王府毒发,这两个丫鬟都是知情的,显然是心腹,才道,“他好得很,没什么事。大姐不过是不方便带他出门,找个借口罢了!” 宋宜笑也知道清江郡主是找借口,但作为新舅母,大姑子都那么说了,她总得意思意思——横竖送的东西又不要从她嫁妆里出,还能赚个关心外甥的好名声。 这会正要点头,想起头次到铭仁宫时听到的事,就问:“没有染风寒,那么几个月前受的伤好全了吗?” 那次把太后跟晋国长公主都惊动的请太医,据说是卓平安不慎从高处摔下,受了很严重的外伤。而被显嘉帝长年派在清江郡主跟前的韩太医,擅长的是调理身体,所以才要再从太医院请人。 谁知简虚白听了这话,却淡淡道:“几个月前他差点把人打死,自己又受了什么伤?” 宋宜笑一怔。 简虚白虽然恼着她,但这些人情世故,以后都要交给她操办,也不想她因为孤陋寡闻落了燕国公府的脸面:“韩太医给他请平安脉时,他忽然发起病来动了手,韩太医年纪大了,哪儿受得住?当场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大姐怕韩太医出事,这才赶紧打发人去太医院——怕这事传出去平安儿名声不好听,才说太医是给平安儿请的!” “原来是这样!”宋宜笑抿了抿嘴没说话,眼神复杂的瞥了他一眼——要不是简虚白当初塞进自己手里的那块秋葵黄玉佩,清江郡主逼婚到头上,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景况? 简虚白没理会她这一眼,淡淡道:“今儿皇舅赏的东西里有白玉金参,这东西咱们横竖用不上,留个一两支备用也就是了。其他的回头分一分,给娘和三叔送去吧。” 宋宜笑正要答应,简虚白想起来失误,补充道,“岳母那儿你也别忘记了!” “娘要知道这话是你说的,一定很高兴。”宋宜笑勾了勾唇角,说的虽然是实话,但心里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倒感到了阵阵压力——简虚白这么面面俱到的表达对自己这妻子的喜爱,又不忘记岳母,可不是为了做个纯粹的好丈夫好女婿,图的是让她为他尽快解决后顾之忧! 倘若自己不能在简虚白估定的时间内做到这一点,这会简虚白忍了多少不快受了多少委屈,回头恐怕会连本带利的向自己讨回去! “待会回了府,简虚白还要亲自审问翠缥呢!”宋宜笑又想到这件事,“也不知道那丫鬟备了什么样的后手,简虚白最后又会怎么做?”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回到燕国公府后,先回内室歇了会解乏,洗把脸、换身衣裳,就又到正堂召见合府奴婢。 宋宜笑看着底下黑鸦鸦的人群,内中有近三分之一看年纪都不轻了,不由好一阵无语:“我就说简虚白这样除非不得已、否则绝不肯委屈自己的人,怎么会为区区下人头疼?这些人要全是祖父当年致仕后留下来的,这也忒多了吧?” 她估了估,这会来磕头的,少说也有三五百人! 身份太低微不配到主子跟前的、不好擅离职守的那些还没算在里头——宋宜笑觉得人员繁冗之余,心中不免讶异:“当年祖父既然越过子辈将爵位传给简虚白,按说应该很疼他。可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个燕国公府呢?” 简平愉是在简虚白五岁那年致仕、传爵的,也是同一年,简虚白被太后接入宫中抚养。 当时简平愉的女儿早已出阁;长子一家都会陪他回老家;次子做了驸马,自然跟长公主住长公主府;幼子呢那会业已是鳏夫,就算不是,他不是国公,也不可能独自住国公府。 所以,简平愉这一走,燕国公府也就空了。 这种情况下,简平愉怎么还留了这么多下人在这儿? 心软不忍心遣散或带走他们? 宋宜笑觉得,两朝重臣、位极人臣的简平愉,应该没心软到老糊涂的地步。 故意的? 很像——但,既然要坑孙儿,何必又把爵位给他? “这简家怕也是发生过什么事儿的,不然这府邸怎么会这么古怪?”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说她现在也是简家妇了,但这种家族阴私,简虚白没跟她讲,她才进门也不好随意打听。 “人这么多,这府里却才咱们两个人,哪用得着那么多人伺候?”等这些人都拜见完了,天都黑了,夫妇两个回到后头,草草用了晚饭,各自沐浴后,回到房里,宋宜笑就道,“我看这府里的人得裁减裁减!” 简虚白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才回来时提了次,几个老东西很是折腾了一番——我那会忙朝事忙得分.身乏术,也没功夫跟他们罗嗦,就暂且作罢了。恐怕他们以为他们赢了,如今你再提,想来会很热闹!” 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宋宜笑想了想,就问:“那些人里有多少是祖父留下来的、需要给脸面的?” “奴婢就是奴婢。”简虚白淡淡道,“你不用管他们是谁留下来的,也不用理会给谁脸面,只要不听话碍事的,只管处置——都撵出去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再买些人进来。横竖咱们还怕缺了人使唤不成?” 看来上次“几个老东西”把他气得不轻。 宋宜笑揣摩了一番他的语气心情,隐隐觉得他对简平愉这个祖父好像也不是很尊敬,心头越发迷惑简家这祖孙三代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所谓师出有名。”她沉思了会,斟酌着措辞道,“人是肯定要裁的,但不说长辈脸面,就说没缘没故的把人打发了,难免传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话,到时候倒叫长辈们担心了!所以,一定得寻个理由。” 说到这里见简虚白颔首,话锋就是一转,“不是我挑翠缥的刺,但昨天晚上她做的事,其他人又不知道她是担心你的身体,瞧在眼里,可是非常的没规矩!” “我说了要罚她的。”简虚白语气平静。 “照你说的,如今这府里好些奴婢都打着奴大欺主的主意。”宋宜笑没理会他这话——不痛不痒的处置一下那丫鬟,连罪名都讲不清楚,既不能斩草除根又不能解决后患,反倒容易让自己背上一个嫉妒狭窄不能容人的名声,她是这么好糊弄的人? 淡笑着说出目的,“所以在处置他们之前,咱们身边的人,最好做好表率!” 表率犯了错,那当然得从严从重处罚,才能服众! 简虚白听出她话语里的意思,皱了下眉,道:“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是说你今儿个亲自问她话的吗?”宋宜笑闻言笑了笑,却把问题抛了回去,“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至于说到底怎么个章程,怎么能不等你问完话再议?不定,她有什么苦衷,或者值得宽恕的理由呢?” 意义不明的笑了笑,简虚白抬眼问:“要她真拿出值得宽恕的理由,你没了表率,却要怎么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宜笑漫不经心的拨着腕上的镯子,“何况这府里的奴婢嚣张到连你都觉得棘手,还怕抓不到把柄?只不过,我到底初来乍到,如今出了这个院子连路都不认识,想遣散这一府刁奴,自然不是朝夕之功!” 简虚白看了眼更漏,思索片刻,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天晚了,先安置吧。” 这人果然是个记仇的——昨晚被宋宜笑拒绝了,今儿个进帐之后虽然两人都解了外袍、只着亵衣,他望着宋宜笑裸.露在外的冰肌玉骨,眼神竟平静到毫无波动,显然打定主意暂时不圆房了! 他摆出高傲冷漠之态,宋宜笑虽然心情复杂,但也豁不出脸皮去主动求.欢,遂也不提。熄了灯,两人同床共枕,却连手臂都注意着不碰到,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明天一定要编个理由诓住巧沁跟锦熏!”宋宜笑暗忖,“不然娘知道了这事,没准会嗔我任性!” 结果次日一早,两人起了身,翠缥照例先服侍好简虚白,看了看还在挑选钗环的宋宜笑,忽然禀告道:“公爷,之前趁您跟奶奶成亲的光景混水摸鱼,调换夜乌膏的人,昨儿个查出来了。您看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她姿态谦卑语气温婉,但垂首时嘴角却勾起得意的笑:简虚白不喜府邸中下人的事儿,她这个打小伺候他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初之所以选择娶宋宜笑,不就是觉得这位虽然出身不高,却能收拾得了那些人? 可现在宋宜笑才进门,人都没认全呢,自己却先找到了突破口! 接下来即使事情要交给宋宜笑去追查,首功,也已经到手了! “一个小小的继女罢了!要不是公爷急需一个识趣的正妻,哪里轮得到你?”翠缥不屑的想,“论给公爷解忧,你根本就比不上我!除了正妻这个位置,其他的,你就不要打主意了!” 她正摩拳擦掌,激动的等待简虚白的吩咐——不远处,宋宜笑注视着镜中人影,却勾了勾唇。 就听简虚白短暂沉默之后,冷声道:“燕国公府现在已有主母,后院之事,你问我做什么?” 第七十八章 随口说说,没想到你果然在扯谎? 他这么简短一句,犹如三九天的一盆冰水,从翠缥头顶直接浇了下去——翠缥唇角的笑容瞬间冻结:“公爷,奴婢……” “以后这类事情统统禀告主母处置!”简虚白见宋宜笑插好了最后一支玉簪,走到她身边去拈起螺子黛,不耐烦道,“你是丫鬟,丫鬟就该归主母管你懂不懂?!” 宋宜笑微微侧脸,方便丈夫给自己画眉,红润的唇翘起一抹嘲讽的笑纹:想架空自己?倒是好志气! 只可惜简虚白心目中为他摆平后院的人选早就定了,除非宋宜笑实在不争气,不然怎么可能轮到一个丫鬟来上蹿下跳! “待会用过了饭,翠缥你就来禀告吧。”宋宜笑待双眉画好,起身与简虚白一道出内室了,经过脸色煞白的翠缥身边时,才淡淡道了句,“事关夫君的安康,我怎么能不上心呢?” 说着含情脉脉的睨了眼简虚白——这会正好对面廊上有两个下人经过,简虚白本来神情漠然,瞬间就染了笑色,伸手替她挽了下披帔,柔声道:“我没什么事,你切莫累着自己。” 对于宋宜笑故意咬重的“禀告”二字,浑不在意。 两人特别恩爱的用过了早饭,简虚白又陪妻子在庭中漫步了会消食,才依依不舍的去前院书房处理公.文。 他一走,宋宜笑回到正堂坐下,就吩咐:“着翠缥过来!” 简虚白才强调了妻子是府中主母,翠缥虽然不甘心,倒也不敢不来。 只是到场之后,眼角眉梢难免带上几分不忿。 宋宜笑冷眼看着并不点出来,只问:“夫君入口的东西竟然都不对劲,你这个贴身丫鬟心思都用在什么地方,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且说是谁做的吧!” “奶奶可不要这样讲!”她没打算立刻撕破脸,谁想仅仅略作敲打,翠缥却破罐子破摔了,闻言冷笑出声道,“奶奶进门那天,奴婢就跟您说过,奴婢伺候公爷十二年,不敢说从无差错,却也兢兢业业。至于说公爷这回吃的东西被做了手脚,这偌大燕国公府有多少下人,奶奶昨儿个也看到了!奴婢愚钝,只得一个人,能发现这事已经不容易,却要请教奶奶要怎么个滴水不漏法?” “你这张嘴,还真真是伶俐!”宋宜笑放下茶碗,温和的笑了笑,“本是我问你的,你倒问起我来了?” 翠缥不相信凭自己的宫女出身、伺候简虚白多年的资历,宋宜笑昨天才过门,今天就敢拿自己怎么样! 所以肆无忌惮的顶嘴道:“奶奶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说奴婢伺候公爷不用心,奴婢当然不服!” “我问你话,你不服没关系。”果然宋宜笑依旧和颜悦色,说的却是,“我收拾到你服就成!” 温温和和的眼神看向巧沁——昨天还苦劝主子“不能心软”的人,这会自不迟疑,上前两步,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耳刮子! 翠缥被抽得原地转了半圈,才难以置信道:“你——奴婢是太后……” “你是太后跟前出来的又怎么样?”宋宜笑揭开甜白釉描金缠枝菊叶的茶盖,吹了吹水面,悠然道,“我进门还是得了懿旨恩典呢!都是因着太后才能来这府里的,可你一个奴婢,也配跟我比?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还真以为我教训不得你了?” 巧沁闻言又给了翠缥一个耳光,冷笑着道:“贱婢还有脸说自己伺候公爷用心?方才公爷亲口说了,你是丫鬟就该归主母管。可主母问你话时你怎么回的?!这么一点不把公爷的吩咐当回事,也配提‘用心’二字?!” “不要总打脸。”宋宜笑捧着茶碗,看着翠缥红肿的面颊,眼神平静若水,和蔼道,“年轻女子,尤其还没出阁,哪怕是下人,脸也是紧要的。” 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吩咐,“如今她脸上这样,好些日子怕都不能出门了。索性把腿也打断吧,正好一起养伤!” 话音未落,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连巧沁也觉得这过门才第二天,就下这样的狠手,是不是过了? 稍一犹豫,她试探着道:“这丫鬟瞧着弱不禁风的样子,万一腿断之后晕过去,可能会耽搁了您问话?” 宋宜笑神色不露,心中却暗赞她梯子递得及时——什么打断腿当然是吓唬翠缥的,锦熏到底年少经历少,竟没能接上,要没巧沁斡旋,接下来她可要骑虎难下了! “瞧她这没规矩的样子,横竖是不会说了。”她把茶碗搁到案上,嗤笑,“何必浪费时间?待会夫君回来陪我用午饭,我正好给他说说这丫鬟的骄狂劲儿!” 翠缥本来气得死去活来,手都一个劲儿的抖,打定主意被打死也不开口!可听宋宜笑话里的意思,却是故意把自己折磨到晕过去,然后再在简虚白跟前告状?! 如今简虚白摆明了非常“宠爱”新婚妻子,当着翠缥的面就说后院的事全部应该由宋宜笑过问——翠缥心想自己要不在场的话,宋宜笑还不得乱七八糟一顿说,把什么错处都堆砌到自己身上来? 所以绝对不能被打断腿,万一真的痛晕过去,按宋宜笑的狠毒,没准借口养伤,此后都不让自己见到简虚白! 这么想着,她忍着吐血的心情低下头,开始招供自己所知道的夜乌膏被调换之事…… 因为简虚白中毒的事儿不能外传,所以他服解药都避着人。 给他收着解药的,当然也都是心腹。 平常的话,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夜乌膏被调包这样的事的。 但前天燕国公府举办婚礼,心腹们忙前忙后的,这天又不是很冷,热起来难免穿得单薄——衣物单薄了,很多东西就不大好放,便把解药暂时放到了书房里。 “那天晚上进过书房的,有府里的大总管、二总管。”翠缥低着头掩饰眼中的怨毒,“但他们当天都没有什么事一定需要去书房的。” 宋宜笑闲闲问:“夫君起初吃错的那份夜乌膏,可查出是什么做的不曾?对夫君的身体可有危害?” “纪公公连夜寻人看了,说没什么问题。”翠缥咬牙答。 “看来这下手的人还知道分寸!”宋宜笑不屑的扫了她一眼,“只不过连夫君入口的东西都做上手脚了,显然是存心不良的!最后却又没有害夫君的意思,这用心还真是古怪,嗯?” 这事儿肯定是翠缥自导自演的——这一点,不但宋宜笑,简虚白心里也不是没数,否则新婚之夜时,宋宜笑问他吃岔了夜乌膏要紧不要紧,他怎么说翠缥没找大夫过去就不要紧? 这丫鬟倒也胆子大,以为拖了府中两个总管下水,必能抵消搅了主人洞房的过错? 翠缥不接她的话,只低头沉默。 宋宜笑想了想,吩咐左右:“带她下去吧!让她好好养伤,这养伤期间就不要乱跑了!” 巧沁应下,出去喊人——翠缥闻言一惊,下意识道:“你不喊两位总管过来跟我对质?” 简虚白讨厌这府中旧有下人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翠缥不相信宋宜笑不知道。要不是这个缘故,她也不会弄这么一出。按说眼下宋宜笑正可拣个便宜,召了两名总管前来与翠缥对掐,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怎么会让她下去呢? “公爷把后院交给你,你居然连两个下人都怕?!”翠缥思来想去,自己这会被迫退场,也只有这个缘故!她又惊又怒又气又恨,高声喊道,“你简直……” “怎么做事的?”宋宜笑抬手欣赏着指尖的蔻丹,不悦一句,巧沁立刻喝道:“还不快点堵上嘴?深宅大院,哪容这样喧哗!” 不过等翠缥被拉下去,其他下人也再次退到门外。巧沁与锦熏对望一眼,给宋宜笑沏了盏新茶,就悄声问:“小姐做什么现在不召见那两个总管?叫翠缥跟他们狗咬狗,多少能给您省些事儿也还罢了,关键是现在这么一闹,恐怕那两个还以为您怕了他们呢!” “做主子的要收拾奴才,多少手段使不得?”宋宜笑捧着茶碗,却缓缓摇头,“天下只有这丫鬟的法子才能打开局面不成?!我方才问这翠缥不过是为了出口气,这府里的人么,我自有主张,你们不必担心!” 巧沁这会也没心情问她到底有什么主张,因为有更重要的一个问题要问:“方才翠缥说,洞房那晚她……?”眼睛直直的盯在她点了守宫砂的位置。 “你们都知道他那解药得吃个一年半载。”宋宜笑心想反正她们也不敢找简虚白对质,就信口敷衍道,“所以这会本来就不大适合圆房——当然,这事对外可不能说出去!” 巧沁对她这番话半信半疑,但主子的闺房事,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在心里盘算着,回头一定要好好给王妃禀告! 次日就是回门,夫妇两个携礼到了衡山王府。 韦梦盈这会肚子已经很大了,三天前又为女儿出阁忙了场,为策安全,如今还在卧榻,故而没到前面见他们,只托了衡山王帮忙招呼女婿,自己则喊了女儿到榻边说话。 关门清场后,自然先问女儿这三天过的好不好。 听说了翠缥所作之事,脸色平淡:“高嫁么,别说太后跟前出来的人了,就是燕国公府里的寻常丫鬟,怕也有些不服!你做的很好,凭是什么来历,归根到底,奴婢就是奴婢!一府主母,就得有这样的气势!不然还当什么家作什么主?” 她没打算现在太指点女儿管家,毕竟女儿要太能干太顺心了,不需要求她这个娘帮忙,如何感受得到亲娘的重要? 所以说了这么几句,就关心起女儿女婿的闺房之事了:“他对你……还满意么?” ……巧沁还没寻着机会告密,韦梦盈不晓得内情,故有此问。 宋宜笑抿了会嘴,才把之前搪塞巧沁的理由搬了出来,然后作害羞失望状,以为可以混过去。 谁想韦梦盈听完之后,淡定的呷了口玫瑰露,才道:“当初知道他中毒后,我曾以重金贿赂了太医院院判。”顿了顿,“就是他刚还朝时,给他请脉的人。” 说完直直看着女儿,眼神嘲弄。 宋宜笑暗擦一把泪,坦白:“我错了!我只是想着娘快生了,怕这眼节骨上,把您气着!” “乖!”韦梦盈笑了,“娘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你果然在扯谎?” 宋宜笑:“……”亲娘城府这么深,叫做女儿的怎么混? 这天宋宜笑被亲娘教训得头晕眼花,到傍晚回府时才能脱身——马车出了王府,她尚且心有余悸的擦了把汗。 简虚白今日依旧陪她坐车,见状薄唇暗自一勾,也不知道是猜到她这一天的经历在幸灾乐祸,还是单纯想笑,这时候外头却有骑士勒马过来,隔着帘子低声禀告:“公爷,裴家总管在前头求见,说有要事相求!” “裴家?”简虚白与宋宜笑对望一眼,都感到很疑惑,“裴家有什么事情求到咱们头上来?” 还急到无暇在燕国公府等待,一路追到衡山王府门口? 第七十九章 凶残必须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晋国长公主跟裴家关系向来不错,简虚白自要给亲娘面子,这会挑起帘子看了眼,见队伍前面牵着马擦着汗的人确实是裴家大总管,就微微颔首:“着他过来说话!” “小的见过公爷、奶奶!”那位大总管到了马车前,行礼之后先道了声喜,“愿公爷与奶奶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这才说明来意,“闻说公爷与奶奶昨儿个进宫谢恩,得陛下赐下白玉金参,我家老爷今儿个请太医诊断,开出的方子里恰好需要。偏偏库里不够,所以遣小的来求两位,是否可以匀一支给我家老爷入药?” 简虚白吃了一惊,却没多问,只飞快的翻出马车暗格中的笔墨,匆匆写了张便笺,从袖中摸出私印盖了,打发两名侍卫陪他先骑马回燕国公府去取参。 等那大总管千恩万谢的告退,他放下帘子,对宋宜笑解释:“是义姐的父亲裴大学士病了。” 病因不需要说,夫妻两个心里都有数:当初蒋慕葶的“准魏王妃”身份还没过明路,只在私下流传,落选后尚且尴尬到没再出过门;何况裴幼蕊与简夷犹,那可是懿旨都下了的! 女儿的终身大事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正常亲爹能不心急上火么? 这事宋宜笑也不好发表什么看法,只道:“那么回府后,咱们再收拾些药材送过去?” “嗯。”简虚白应了一声,把头靠在车轸上,合上眼,不作声了。 宋宜笑也不吵他,自从车帘的缝隙里打量着沿途的街景。 两人回到燕国公府后,问起库房,得知裴家大总管只拿了一支参去,宋宜笑就问送药材时要不要再加点? “娘向来安康,三叔身体却不是很好。”简虚白沉吟,“三叔那份不要动。” 宋宜笑就从晋国长公主那份里又取了两支出来,命人再搭点其他药材,明日送去裴府。 简虚白等她把这事吩咐完了,方淡声问:“你处置了翠缥?” 闻言,巧沁跟锦熏等陪嫁都捏了把汗,暗暗祈祷宋宜笑的回话不要触怒了他。 “这不也是她希望的么?”宋宜笑一脸无辜,“不然怎么会当着人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到底是皇外祖母给的人,回头进宫时,莫忘记跟皇外祖母请个罪!”简虚白听了这话,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免得旁人说你不把皇外祖母放眼里!” 宋宜笑道:“自然。” 以为他还要叮嘱几句——毕竟翠缥伺候了他那么多年。 但简虚白却已经结束了这件事,淡淡道:“我昨儿有点空,就把给你请封诰命的折子写了,回头就会递上去。你要是不会写谢恩表书,请教娘或嫂子都可以。” 等他走了,巧沁等人才喜形于色的上前恭维:“您过门这才三天,公爷就要给您请封诰命了,可见待您有多上心!” “这表书我还真不会写。”宋宜笑却只是笑了笑,道,“准备一下,明儿个,咱们去给娘请安!” 这会说的娘当然是晋国长公主——不过次日到了长公主府,宋宜笑给婆婆请了安后,奉上白玉金参,被赐座说话,却没提表书的事儿,反而跪着不肯起来,道:“媳妇此来是为请罪……” 长公主惊奇道:“你这孩子过门才几天,怎么就要请罪了?” “是翠缥。”宋宜笑也不添油加醋,毕竟燕国公府那么多下人,却没几个可信的,能有多少秘密守得住? 她一五一十讲了新婚之夜的闹剧,以及简虚白亲口吩咐让翠缥受自己的管束后、翠缥仍旧再三出言不逊,最后方道,“媳妇晓得她是太后娘娘给的人,万不可亏待!可当时实在下不了台,不得不……” “我道是什么事?”长公主听到这里,不假思索道,“阿虚都说了,丫鬟就该你管!你给她规矩有什么不应该?这事儿你不用放在心上,母后放那翠缥去燕国公府,无非是念她早年伺候阿虚还算用心,想着做宫女得到二十五岁才有指望出宫,她去了国公府呢,只要你点了头就好嫁人,可以挣得几年青春!不想这东西昏了头,反倒给你使起绊子来了!” 婆婆的反应不出宋宜笑所料,除了少数奇葩,新媳妇才过门,稍微任性点,长辈多半还是轻拿轻放的——尤其皇太后跟晋国长公主逼着简家“冲喜”,也要把她早点娶过门,图的就是有人为简虚白主持中馈,怎么会反对宋宜笑立威? 虽然说丈夫不配合,但抽了翠缥一顿,打着请罪的幌子,到底还是把这状给告了。 她作出一副长松口气的样子,感激零涕的谢过婆婆。 长公主笑着拍了拍她手背,以示亲近,又问她这几天过得习惯不习惯:“如今你是燕国公府的女主人,阿虚名媒正娶的发妻,可不要在自己家里委屈了自己!” “谢娘关心!”宋宜笑要的就是她这句,立刻露出为难之色,“其他都很好,就是昨儿个夫君说府中闲人太多,恐易引言官弹劾,让媳妇打理一下。但媳妇听说国公府的下人大抵是伺候过祖父的老人,却不好薄待——想了几个法子都觉得有种种不足,还求娘指点一二?” 她这话是存心试探婆婆了,毕竟看长公主疼儿子的模样,却放任燕国公府那些下人惹恼简虚白不管,实在可疑。 长公主闻言,沉默良久,方掀开茶碗呷了口:“当年你们祖父考虑到阿虚生长宫中,不能时时监督府中下人,时间长了,难免有人懈怠,这才把倚重的老仆基本都留了下来。” “祖父一片慈爱之心,夫君也是时刻铭记。”宋宜笑一脸恭敬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过那会国公府里除了你们祖父之外,还住了大房与三房,现在却只你们夫妇两个主子,这人确实多了。”长公主放下茶碗,打量着儿媳妇,道,“为了阿虚的仕途考虑,把多余的人手打发掉,倒也无妨!问题是,你打算着他们去哪?若没个好的安置,不免叫人议论你们夫妇凉薄了,是吧?” 宋宜笑方才说裁撤人手是简虚白的意思,这会长公主却问她打算把裁撤的人手安排去哪,显然是看穿了媳妇的小心思。 不过语气还算平静,不像是要动怒的样子——宋宜笑心念电转,就决定依仗着新媳妇的优待阶段赌一赌,坦白道:“祖父当年为夫君考虑,致仕返乡时竟没带多少人手。做长辈的一片拳拳之意,做晚辈的岂能不报?那些人都是祖父时候用惯了的心腹,莫如遣回桑梓,侍奉祖父晚年。不知娘以为如何?” “你既然考虑好了,那就这样吧。”长公主拨着腕上镯子,过了一会方微微颔首,“说起来,你们越过夷犹成亲,就是要为你们祖父冲喜。如今你既过了门,我正要打发人回去探望,看看这法子有没有效果——倒正好说一说你们的这番孝心!” 宋宜笑吃不准婆婆这番话里是否有讽刺之意,不过她也不在乎,恭恭敬敬的道了谢,正寻思着拣些什么话题陪婆婆聊下去,长公主忽然问:“昨天裴家大总管寻你们了?” “是裴大学士病了,需要白玉金参做药引,裴家库中不足,闻说陛下才赏了夫君与媳妇这参,是以登门相求。”宋宜笑不知道婆婆在儿子婚变这件事情上的看法,所以不敢表露什么倾向,字斟句酌的回答。 “唉!”长公主听罢,娥眉微蹙,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这事儿,是我对不起裴家!” 这话宋宜笑不好接,便沉默不语。 好在长公主也不需要她回答,只道:“如今幼蕊也是你们的姐姐了,往后她也好,裴家也罢,但有什么难处,能搭把手的,莫要推辞!” 宋宜笑自是恭敬应下。 接下来长公主主动说了些宗室的人情世故,给新进门的小儿媳妇好好补了一课——只是对于简家的亲戚故旧却只字未提。 宋宜笑猜测这应该跟公公并非婆婆的结发之夫有关系:祖父简平愉虽然出身贫寒,好歹也是两朝元老,简家当年在朝中也算高门大户了,元配嫡子的简离旷却被迫休弃发妻、尚了年纪比自己大近十岁的长公主,心中岂能没有怨言? 不但简离旷,简家其他人,包括亲戚故旧,怕也不喜长公主此举。虽然怯于皇权,敢怒不敢言,但长年累月下来,也难免渐行渐远。 当然,也有可能是长公主瞧不上那些人。 这一谈就是大半日,婆媳两个一道用了午饭,宋宜笑方告退。 离了长公主跟前,巧沁就心急火燎的提醒:“谢恩的表书……” “急什么?”宋宜笑不以为然,“如今夫君连折子都没递上去呢,等正式受了册,再来请教娘也不迟!”横竖婆婆又不苛刻,多跑几趟怕什么? 倒是向简虚白证明自己的能力是正经! “不过婆婆虽然准了把人打发走,这才过门就迫不及待要揽权的罪名,我可不担!”坐在马车上,宋宜笑合眼思索,“出阁前娘可是再三叮嘱了:人前一定要温柔大度悲天悯人,不然哪里来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总之,凶残必须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回到燕国公府后,她问明简虚白在书房里处置公务,就叫厨房做了些茶点,亲自端了过去。 简虚白看到她时立刻皱了下眉,显然很不喜欢此刻被打扰。 等她关了门,就冷冷淡淡的问:“有事?” “方才跟娘说了府里人太多、怕被言官弹劾的事儿。”宋宜笑把茶点搁在书案的角上,免得碰到他那些文函,给自己倒了盏茶,捧在手里,方轻描淡写道,“又想起来祖父之前病着,即使冲喜有效,这大病初愈的,怕也少不得精心伺候。虽然大伯那边定然不会不上心,可若能有咱们府里这些积年的老人侍奉左右,祖父定然是可以加快康复的。娘很赞成这事,你看呢?” 简虚白闻言,眼中凉意方稍稍减褪,露出些许笑色:“那就这样吧!” “这是孝顺的事,得你出面才好看。”宋宜笑心想我来跟你说这个,可不是为了得你一句准许的,“毕竟祖父是在我过门之前病倒的,要这回是我出面,人家没准会议论你这做嫡孙的,对祖父还没我这才进门的孙媳妇上心,是吧?” “我知道了。”简虚白玩味的睨她一眼,“你这样为我着想,我自不会叫你失望!” 第八十章 这么狡诈的丈夫,前途无亮啊! 宋宜笑离开时,简虚白眼尖的喊住她:“这玫瑰马蹄糕跟水晶梅花包带走,以后也别拿给我——我最不喜的茶点就是这两种!” “难道锦熏听错了?”宋宜笑诧异回首,“我着她去打听你口味,还以为你最喜欢这两种呢!特特叫厨房做了来……要不你将就下,吃完吧?” 她露出为难之色,“不然一会下人来收拾看到,没准以为我把你得罪了?” 简虚白看了她一眼,道:“你把那边书架上左数第三本书给我拿过来!” “是这本么?”宋宜笑不疑有他,到书架前取了之后随意一瞥,却是一本前人游记,心下虽然好奇他处理公务的时候看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走到他跟前递过去——谁知简虚白搁下笔,伸出手,却没接书,而是一把扣住她皓腕,猛然将她扯进怀中,按坐在膝上! 毫无防备的宋宜笑一直到被他揽住纤腰才反应过来,惊呼道:“你做什么?!” “把这两份糕点吃完再走!”简虚白把她调整到一个既逃不走、也不会耽搁自己做事的姿势后,就松开了手,继续翻阅手头的函件,微垂的长睫下,凤眸中满是嘲讽,淡声道,“当我看不出来你想报那份金齑玉脍之仇?” 宋宜笑:“…………” 有一个城府不浅的亲娘也还罢了,丈夫也这么狡诈,简直前途无亮! 自作孽不可活——宋宜笑挣扎了几回都没能脱身,因为她的不安份,接连写错好几个字的简虚白不耐烦之下,抬手把她鬓发间的两支步摇统统拔了下来,拢入袖中,看着她满头青丝散下,冷笑:“有本事你现在走出去啊!” 虽然说新婚夫妻单独关在书房里,外头下人肯定有很多旖旎的猜测了。但两人若是衣冠整齐走出去,跟宋宜笑披头散发走出去,这引起的议论绝对是两回事! 宋宜笑到底做不到那么不要脸,只能妥协——悲催的是,她、也、不、大、爱、吃、这、两、种、糕、点! “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我。”看着她食难下咽的模样,简虚白冷静支招,“打不过、吵不过,只能咬几口出气了,是吧?” 宋宜笑:“……” 她更想咬真人——但视线才移到简虚白身上,他淡淡一句:“后果自负!” 以最乐观的态度计算双方武力差距后,宋宜笑默默咽了把泪,把手伸向了点心…… 等她磨磨蹭蹭把两碟糕点吃了大半,简虚白才满意的放人,把步摇还她时,还不忘记叮嘱:“出去后可别继续沉着个脸,不然下人还以为我把你得罪了!” 最后一句是宋宜笑刚才劝他的话,结果却被一字不改的还了回来,这家伙小心眼起来简直比针尖还要针尖! “我跟蒋家小姐之间有点误会。”宋宜笑忍着吐血的心情绾好长发,实在不甘心光吃亏不占便宜,想了想,就要求,“我想跟她解释,但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你替我想想法子?” 简虚白漫不经心道:“太子上回不是邀你空暇时去拜访太子妃?凭什么误会,有太子妃出面,能解不开?” 他刚好放下一份函文,抬眼瞥一眼妻子,“除非你做的太过份了!” “……”宋宜笑嘴角一扯,“她好像认为,她没做成魏王妃,跟我有关系。你可知道这事儿的内情?” “那你倒真是被冤枉了!”简虚白闻言,语气平淡道,“这是蒋小姐自己的问题。” 宋宜笑一怔,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魏王殿下……志存高远?” “傻子才会相信你一个寄人篱下的继女,左右得了堂堂皇子的婚事!”简虚白没有直接回答,嗤笑道,“会被这样说辞哄住的蒋小姐,换了我是皇外祖母,也不会要她做孙媳妇!” 又说,“你要不要继续哄着那蒋小姐我不管,不过你要跟她来往,最好不要绕过太子妃!” 宋宜笑起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出了书房,回到后面,想了好一会,才品出些意思来:“简虚白虽然没承认魏王心大了,但也没否认!倘若真是这样,那蒋家可也算是魏王的外家,简虚白却与太子殿下亲厚……” 也难怪让她不要绕过太子妃了! “之前太子亲口让我往后多跟太子妃走动走动,也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她捏了捏眉心,心想自己跟蒋慕葶横竖也就见过那么几次,要说感情多深厚,是谈不上的,之所以执着的想跟她解释,一来蒋慕葶的品行她不反感;二来是不想平白多个敌人。 真闹掰了,宋宜笑最多是失望,还不至于耿耿于怀。 倒是卫银练,作为太子妃的亲妹妹,自不可能在立场这样的大事上给姐姐拖后腿——往后这两位的交情何去何从可是个问题了! 但这两位千金小姐多得是爹疼娘爱,轮不着宋宜笑替她们操心。 所以宋宜笑想了一回,决定先把自己的事儿解决掉,她扬声唤入巧沁,“打听一下太子妃最近可有空暇,我想求见!” 巧沁应了一声还没下去,宋宜笑瞥见庭中有小丫鬟朝屋里探头探脑,就唤了进来问:“什么事?” “卢奶奶派人来报喜,道她又有了身孕。”小丫鬟上堂后禀告道,“赵妈妈招待报喜的人在偏厅吃茶,着奴婢来看看您这儿是否方便禀告。”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宋宜笑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脸色微微沉下,“那是我继母,又不是外人,喊什么卢奶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报信的下人跑错了门呢!” 小丫鬟一惊,赶忙跪下请罪! “念你年纪小不懂事,这回就算了。”宋宜笑摆手让她起来,“巧沁你给我传下话去,以后称我亲娘那儿亲家王妃,继母那儿亲家奶奶,这两位都是我所尊敬的亲长,怎么能让下人乱喊错了礼数?” 她虽然确实不待见宋家那边,但也不会傻到公然纵容下人蔑视亲爹继母,授人以柄。 敲打了一番后,才吩咐那小丫鬟,“现在去跟赵妈妈说,我这儿有空,让她把报喜的人带过来回话!” 片刻后她换了身见客的衣裙出来,正好赵妈妈引了一个清瘦利落的婆子跨过门槛。 那婆子规规矩矩的请了安,自报家门姓章名翠娘,是卢氏的陪嫁。 “章妈妈请坐!”宋宜笑客气的招呼,“妈妈喝什么茶?文君嫩绿可以么?” 章翠娘受宠若惊,连说不敢当,双手接过茶碗后,又连连道谢——宋宜笑和颜悦色的让她不要拘束:“你是我娘的陪嫁,那就不是外人,只管把这儿当宋家一样。” 安抚几句,看她平静下来了,又问长问短的把宋家上下都关心了一遍,做足了场面功夫,才问起正事:“闻说娘有了身子?” “可不正是沾了大小姐的喜气?”章翠娘一听这话就笑容满面,恭恭敬敬道,“奶奶从生了二小姐之后就一直没消息,思及老爷膝下单薄,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挂着的。结果这回大小姐出阁不几日,奶奶喜酸喜甜的,请大夫一瞧,竟是有了!” 所以,“奶奶一得准信,赶忙让奴婢来给您报喜,让您也高兴高兴!” 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宋宜笑垂眸呷了口茶水,她虽然没有咒宋家断子绝孙的心思,可也不觉得有个异母弟弟有什么开心的——总之对于宋家,她的想法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这确实是件大喜事,不过要说沾了我的喜气我可不敢当!”放下茶碗,她淡淡一笑,“这是爹娘子嗣缘分到了,哪好把功劳归给我?” 章翠娘笑着称是,但还是坚持:“这缘分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您一出阁就到,足见您跟姑爷是天作之合,大吉大利!家里人也跟着沾光!” “我听说坊间有俗语道是酸儿辣女。”知道这份“功劳”是领定了,宋宜笑扯了下嘴角,岔开话题,“娘这回可要好好保重才是!” “奴婢代奶奶谢大小姐吉言!”章翠娘起身福了福之后,又给自家主子圆场,“可惜如今日子短,大夫也吃不准男女。” 卢氏当然也希望生个儿子,但生男生女这种事,胎儿落地之前,再高明的大夫也不敢把话说死。宋宜笑说的话吉利归吉利,但章翠娘还是补了句以防万一。 “如今爹娘跟祖母就二妹妹一个子嗣承欢膝下,却是寂寞。”宋宜笑无意用宋家急需男嗣这件事逼迫卢氏,她跟这继母没感情也没过节,即使不喜欢被卢氏打扰,也犯不着让人家妊娠时闹心,就和蔼道,“不管娘这回给我们姐妹添个弟弟还是妹妹,总能给二妹妹做个伴。再说娘如今正值韶华,往后我跟二妹妹的弟弟妹妹多着呢!” 章翠娘听了这话暗舒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真心了点:“大小姐说的极是!” ……叙话完了,宋宜笑让赵妈妈送她一送,自己则带着锦熏回房换回家常衣裙。 锦熏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就啧啧称奇:“奴婢就觉得小姐福泽深厚!果然这一出阁,简家老太爷那边且不说,宋家已经先得好处了!” “你还真信?”宋宜笑瞥她一眼,“恐怕继母她早就有了身孕,不过是想给我做脸,才刻意压到现在透露出来罢了!” “那亲家奶奶倒是有心了!”锦熏愣了下,又欢喜道,“有她这么一讲,即使老太爷暂时好不起来,外人谁又敢说您不是福泽深厚?” 宋宜笑冷笑着道:“我要真是福泽深厚呀,也不至于需要在衡山王府寄人篱下足足六年了!卢氏是四年前进的宋家门,之前她可曾理会过我?如今递这个梯子,你道她是不求回报吗?” 吐了口气,脸色非常难看,“往后跟他们的来往,怕是难断了!” 毕竟,卢氏现在怀的孩子,可是“沾了长姐出阁之喜”才有的,往后卢氏打着“感谢”的旗号三天两头派人上门,宋宜笑总不可能不理会。 这么一来二去的,还怎么井水不犯河水? 看出她的糟心,锦熏想了想:“算算王妃的产期快到了,咱们是不是该为小公子或小郡主预备份贺礼了?” 果然提到亲娘之后,宋宜笑神情缓和下来:“待会咱们去库房里瞧瞧!” 第八十一章 崔见怜有孕 韦梦盈的产期还没到,东宫却传出了喜讯:崔侧妃有了! 崔侧妃就是崔见怜,她因为不是正室,三四月那会领了恩旨后,没几天就收拾东西进了东宫——算起来服侍太子还不满半年,就妊娠在身,不能不叫人感慨她福泽深厚。 太子这会已有二子一女,但除了长子出自太子妃外,其余两个孩子的生母都很卑微。崔见怜贵为侧妃,又是他嫡亲表妹,如今有孕,太子妃自要有所表示:特意请了亲近的外命妇,在东宫办了场小宴为她庆贺。 宋宜笑这会虽然还没受诰封,但不提国公发妻的身份,一品夫人是迟早的;单论简虚白与太子的亲厚,太子妃也不会忘记她。 一道请帖送至燕国公府,倒是省了宋宜笑求见的流程。 “我早就想见见弟妹你了!”太子妃虽然与卫银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但长得并不像。后者是杏眼桃腮的俏丽;太子妃却是云发堆艳、弱骨丰肌,美艳中透着妩媚。 免了宋宜笑的礼后,她笑吟吟的赐了座,语气亲热道,“前些日子,你们进宫谢恩时,我竟没赶上!如今可算见着了,弟妹果然如我想的一样妍姿艳质!” “娘娘谬赞!”宋宜笑自要谦逊,“娘娘蕙质兰心,颜如舜华,臣妇望尘莫及!” “简表弟自幼养在宫闱,算是太子瞧着长大的,你可也不要跟我见外!”太子妃见她自称“臣妇”,就嗔她,“不然我可要认为你是不愿意跟我亲近了!” 宋宜笑正要说话,门外踢踢踏踏的走进一群人,打头的一袭浅紫宫装,年纪不大,行走时却曲臂搭了宫人的手,眉眼艳丽,体态窈窕,正是崔见怜。 “妹妹来啦?”太子妃见状,暂住话头,微笑着招呼,“快坐吧,可别累坏了!” 崔见怜垂着长睫,仍旧福了福,才淡淡道了句:“多谢姐姐。” 宋宜笑虽然跟她不和睦,但这回进东宫的名义就是为了贺她有喜,如今正主到了,总要起身说几句应景的话:“臣妇恭贺侧妃娘娘妊娠之喜,愿娘娘康泰平安,子嗣绵延!” 她说的口不应心;崔见怜自顾自的把玩着手里的瓷盅,听的也是面无表情——听完之后,毫不给面子的嗤笑了一声,把头转向一侧,鬓发间一串珍珠微微晃动,似划出讽刺的弧度。 见状,宋宜笑还没说什么,太子妃先蹙了眉,隐晦的给崔见怜递去一个眼色。无奈后者不予理睬,太子妃抿了抿唇,只好自己出来圆这个场:“宋弟妹的好意,我与崔妹妹都心领了!” 又说,“崔妹妹素来沉默寡言,宋弟妹可别见怪!” “娘娘言重了。”宋宜笑浅浅一笑,“侧妃娘娘沉静美好,令人心折,‘见怪’二字,从何提起?” 太子妃笑道:“我看她也跟亲妹妹似的。”但这么一句之后,却立刻转了话题,显然是怕崔见怜说出什么叫人下不了台的话来,坏了气氛。 因为崔见怜在,宋宜笑虽然与太子妃相谈甚欢,但也没机会说出蒋慕葶的事。 片刻后其他接了帖子的宾客陆续而至,行礼问安后,太子妃身边围绕的人多了起来,渐渐的就有些顾不上她了。 宋宜笑也正好抽空端了茶润嗓子——只是一盏茶没喝完,却发现不远处有人在打量自己,眼神十分复杂。 “那是太子宾客之妻黄夫人。”察觉到她的疑惑,侍立在她身后的东宫宫女,会意的低头,轻声介绍,“是您娘家继母的娘家母亲。” “原来是外祖母!”宋宜笑恍然,立刻放了茶碗上去见礼。 “当不得!”黄氏知道今日过来会碰见女儿的继女,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便宜外婆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宋宜笑竟先过来了——不但如此,她一壁儿行礼问安一壁儿就是一句亲热的:“不知外祖母当面,方才怠慢之处,还请外祖母恕罪!” 这毫无芥蒂的模样,看得黄氏眼皮跳了跳,才手忙脚乱的扶了她起来,“这些年来小女不曾尽过为母之责,我就更不要说了。受你一声喊已是愧疚无比,哪还敢受你的礼?” “外祖母这话见外了!”宋宜笑笑容可掬,恭敬道,“我因怕冲撞了祖母,这些年来一直没回过宋家。祖母年高、爹公务繁忙、二妹妹年幼,全赖娘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操持打点,娘为宋家付出这许多,身为宋家女,怎能不视之如生母?既然把娘当生母,给您这外祖母行礼,岂非理所当然?” 又打趣道,“外祖母该不会瞧我愚笨,不想认我这外孙女吧?” “言重了,真的言重了!”看着她态度自然言笑晏晏,黄氏的心情却复杂得没法说,强笑着取下腕上一只翡翠盘金花镯子,给她戴上,“我原知道韦王妃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孩儿,又入了太后的眼,必是极聪慧懂事的。却不想你比我想的还要大气!” 宋宜笑也不推辞,收下镯子后微笑道:“外祖母疼我,自然看我什么都好。” 左右之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都称赞她们祖慈孙孝——等宋宜笑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后,有跟黄氏相熟的人就低声取笑道:“你来时还担心这外孙女不好说话,如今可算放心了?” 别管宋宜笑心里怎么想的,至少场面功夫她做的很足。 黄氏所担心的下不了台的情况完全没出现,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结果很好了——既没血缘,又头次照面的所谓祖孙,总不可能要求宋宜笑跟宋宜宝一样依赖仰慕黄氏吧? 然而黄氏面上笑着说:“可不是吗?我原想着虽然是祖孙,但之前也没见过面,万一孩子认生可怎么办?现在瞧她这落落大方的模样,倒是我坐井观天,小觑这孩子了!” 这番话也就最后一句最真心,说的时候,黄氏甚至不自觉的抓紧了袖子:才十四岁的女孩儿就这么面面俱到,足见城府之深! 再考虑下她当年在宋家受的委屈,在黄氏看来这显然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儿——放任她发展下去,有朝一日报复起来,自己女婿一家,如何能挡? “绝不能让她这么下去!”黄氏心中危机重重,但眼角扫过宋宜笑仪态端庄的模样,却又觉得无从下手,“要身份有身份,要心计有心计,还那么能忍……这样一个人,要怎么下手?” 黄氏这儿心绪万千的琢磨着怎么坑外孙女,宋宜笑这会却是心情平静——她招呼黄氏原是为了不给旁人抓把柄的机会,场面走过了,黄氏也就被她丢到脑后,倒是笑吟吟的招呼起了走到跟前的司空衣萝:“你今儿来得这么晚?我等你好久。” “没办法,我不像你,燕国公府离东宫多近啊?”两人经过避暑之后,已经很熟了,司空衣萝就势在她身边坐了,打趣道,“我可要从遥远的城南赶过来,能不晚吗?” 这么说时目光上上下下的扫视着宋宜笑,似笑非笑,“哟!这做了新妇的人就是容光焕发!我方才远远看着都差点不敢认了!” 宋宜笑闻言也不羞恼,只笑道:“莫急莫急,下个月你不也要出阁了吗?” “呸!”司空衣萝取笑不成反被揶揄,啐了她一口,又捏起粉拳在她臂上意思意思的捶了下,“你这翡翠镯子挺好看的啊,这上头盘的花是牡丹还是芍药?” “是芍药吧?”宋宜笑方才压根没细看,这会被司空衣萝提到,才低头打量一眼,道,“我外祖母刚刚给的。” 司空衣萝笑道:“这翡翠水头这么好,以你那外祖母的身家,怕是压箱底的东西了,就这么给你做了见面礼,却是大方!” “沾了娘家妹妹的光——她还没长大,这些好东西,外祖母也只能先给我戴了。”宋宜笑淡淡一笑,司空衣萝听她语气不大愿意谈黄氏,就转开话题道:“说起来我有件事想跟你打听!” 她压低了嗓音,把头凑到宋宜笑耳畔,才轻声问,“衡山王府的四郡主,私下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问起她来了?”宋宜笑心念转了转,猜测道,“该不会……?” “我有个堂哥到议婚之年,我婶母偶然见过一回四郡主,觉得她品貌性情都很合心意。”司空衣萝也不隐瞒,“只不过你也晓得,这场面上的表现,未必能全信,我婶母又只我堂哥一个儿子,对于唯一的儿媳妇那当然要慎之又慎。惟恐迎了个表里不一的进门,到时候岂不闹心?” 这倒叫人为难了——宋宜笑对陆蔻儿的印象谈不上好,但一来她再跟司空衣萝不见外,这才认识几个月,就开始倾诉抚养过自己的人家的女儿种种恶行,实在过于无情无义;二来她不喜欢陆蔻儿,不代表别人也不喜欢,万一司空衣萝那婶母梦寐以求的儿媳妇,就是陆蔻儿这样的呢? 所以沉吟了会,才道:“说来惭愧,我与四郡主其实也不是很熟。主要是王府地方大,我们住的远,平常来往不大方便,且女学有种种功课,每个人空闲的时间都不多。对于四郡主私下里的情况,我还真不是太清楚。” 司空衣萝闻言倒也没失望,道:“我想你跟她也不会很熟,只是婶母知道我今儿过来会碰见你,想着能打听一些是一些才托了我。” “对了,谢姐姐有事告了罪,今天不来了。却不知道卫姐姐——”宋宜笑听她这么讲才松了口气,呷了口茶水,看到被人群围住的太子妃、崔见怜,沉吟了下,就问,“我是说银练姐姐,会来么?” 司空衣萝正要回答,宋宜笑却先觉得肩上被人拍了下,诧异回首,却见碧衫黄裙的卫银练笑眯眯的站在自己身后,脆声道:“一来就听你们提到我,是不是说坏话被我抓到了?” “宜笑……噢,现在该喊善窈了!她这些日子为了蒋慕葶的事情,都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司空衣萝跟她是邻居,打小常见面,虽然彼此不算特别投缘,但说话也算随意,这会一边剥着一个橘子,一边就嗤笑道,“这会惦记着你还能是其他事?不是我帮善窈说话,那位迁怒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也该消停了吧?” 提到蒋慕葶,卫银练蹙了下眉,想说什么又看了看四周,一副不方便提的样子,只拉了拉宋宜笑的袖子,道:“待会咱们找个地方从头说起。” 宋宜笑见她态度不像是偏帮蒋慕葶的样子,暗松口气,道:“好!” 第八十二章 叩门求助 因为有卫银练,宋宜笑暂时不急着去找太子妃了。 开宴后,她们三个就坐在了一起。 酒过三巡,借口更衣,自然而然的离席寻了处厢房,命丫鬟守在门外,入内细说来龙去脉。 “这事其实都怪宝璎!”落座后,卫银练开门见山道,“太后知道了宝璎曾逼迫善窈你给慕葶顶罪的事儿,很是不喜,说蒋家一个丫鬟都这样跋扈,小姐还不得上房揭瓦?” 又赶着被落井下石,“代国长公主亲自对陛下说,魏王殿下并非贤妃娘娘亲出,慕葶倒是贤妃娘娘的嫡亲侄女。若慕葶许给了魏王殿下,恃宠生骄起来,魏王殿下念及贤妃娘娘抚育之恩定然只能忍着——可堂堂皇子,这样被个臣女欺负,也太可怜了!” 这些话传到蒋贤妃耳中,贤妃权衡之下,就主动去向显嘉帝请罪,表示蒋家没把蒋慕葶教好,这个侄女实在不够资格做宗妇,应该为魏王另择佳妇。 “贤妃娘娘究竟是正一品的妃子!”听到这里,宋宜笑抿唇不语,司空衣萝已嗤笑出声,“做这样的决定再英明不过——先惹了太后不喜,又被代国长公主殿下质疑家教,偏偏魏王也没什么表态,还不自请取消婚约,非要等到上头发了话,把最后一点颜面也踩进泥里才死心吗?” “咱们旁观者清,是觉得这样的情况,慕葶与其去跟南漳郡主争到底,还不如另觅良人!”卫银练对司空衣萝这番连嘲带讽的话只是一叹,“可谁叫她动了心呢?一时半会的想不通也是没办法。” 说到这里,对宋宜笑歉然道,“这些事情本来跟你是没关系的,可有些人小人存心挑拨,说上巳宴的风波,清江郡主都亲自做主按下去了,怎么可能再传到太后、代国长公主耳朵里?必然是善窈你气不过宝璎咄咄逼人,回头就告了密——慕葶那会也是昏了头,居然当真了!” 司空衣萝又是一声嗤笑:“她那个脑子!火头上你说什么她不相信?” 卫银练没理她,继续代蒋慕葶给宋宜笑赔罪:“到最近她总算冷静下来想清楚了,原想亲自去给你请罪的。可一来你忙着出阁,不好打扰;二来呢她这段日子身体是真的不大好,不方便出门。所以只能托我代为转达歉意——等她好了之后,一定会亲自来寻你斟茶赔礼的!” 宋宜笑以前一直以为司空衣萝跟蒋慕葶有仇,但现在瞧着又不是那么回事:司空衣萝刚刚才嘲讽了蒋慕葶愚蠢,这会却道:“蒋慕葶这个人向来眼高于顶,我瞧她从头到脚也就这么一个优点了:做人还算磊落。” 听语气竟似在委婉的说情了。 “赔罪这话就太见外了!”宋宜笑瞥一眼司空衣萝,心里有些好笑,摇了摇头道,“早先的失约,我都还没向蒋姐姐与卫姐姐你请罪呢……何况上巳宴上的事情,老实说跟我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我跟崔见怜,那是打小的恩怨了!” 就掐掉陆冠伦,只说崔见怜不喜欢韦梦盈占了亲姑姑的位置,所以迁怒到自己头上,“……不瞒两位,我到现在听到犬吠声,哪怕知道那犬咬不着我,都要心惊肉跳好一阵!” 她说这话时举手抚胸,脸色微微发白,“救下我的丫鬟今年也有十五了,原本是极甜美可爱的,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的终身之事要怎么处置?” “难怪上次在清熙殿的偏殿里,你们两个针锋相对!”司空衣萝恍然,同情的看向卫银练,唏嘘道,“东宫里进了这么一位主儿,太子妃娘娘可真要受累了!” “我就说这姓崔的本是骄横跋扈的性.子,怎么一进东宫就变得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了?”卫银练面色铁青,“合着是心有丘壑,晓得太子殿下喜欢冷美人,特特装了样子争宠!” 宋宜笑眯了眯眼,旁敲侧击道:“崔侧妃很得宠吗?我以为太子殿下只是念着表兄妹之情特别照拂她而已。” “不得宠的话,我姐姐今儿何必办这场宴?”卫银练冷笑,“当年我姐姐怀钟陵郡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大动干戈过呢!她肚子里那个无论是男是女,能越过钟陵郡王去?” 钟陵郡王就是太子的嫡长子,今年七岁,据说聪慧伶俐,深得显嘉帝欢心。 “凭她怎么得宠,在太子妃娘娘跟前,那还不是得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轻笑,“卫姐姐还请息怒,不然气伤了身子,可是我多嘴了。” 司空衣萝圆场道:“善窈这话说的很对——旁的不讲,就她那轻狂样儿,太子念着她是表妹不计较,上头太后、皇后两位娘娘也未必瞧得惯的。贵妃再是她姑姑,钟陵郡王才是贵妃的嫡孙哪!” “这些道理我也懂得,只是瞧着姐姐为她忙前忙后,她却始终端着一副清高傲慢的姿态,半点侧妃应有的谦逊都不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卫银练吐了口气,起身道,“算了,不说这个,还席吧,有些日子没见了,咱们可得好好喝几盏!” 宋宜笑与司空衣萝闻言起身,都笑:“我们两个皆不胜酒力,要多喝你自己喝去吧,醉倒了也不管你!” “醉倒了我就抱着你们不撒手!”卫银练伸手一左一右挽了她们,威胁道,“到时候看你们怎么个不管我法!” 三人说说笑笑的回到席上,宋宜笑跟司空衣萝虽然都自称酒量不行,但在卫银练的嬉闹下,多多少少还是喝了点,又吃了这季节的螃蟹——结果宴散之后,宋宜笑也还罢了,司空衣萝却出了事儿。 她出东宫时就觉得酒意有些上涌,但想着反正就回家了也就没提。 然而到马车上一晃,渐渐就支撑不住了:头晕眼花冷汗直冒,一阵阵反胃的感觉泛上来,怎么都压不住。到这时候司空衣萝才知道不好,赶紧吩咐左右:“看看附近有医馆没有?我怕是吃伤东西了!” 丫鬟早就被她脸色煞白的模样吓到,闻言赶紧叫停了马车——这会宋宜笑跟卫银练都还没跟她分开走,看她马车停下自然要问缘故,得知她身子不适,都吓了一跳! “这附近是没有医馆的。”卫银练有个太子妃姐姐,常到东宫走动,对于沿途自然有所了解,听了丫鬟的话,就蹙眉,“最近有大夫的地方也在两条街之外!” “那可怎么办啊?”丫鬟都快哭了,“我家小姐这样子,可拖延不得!” 宋宜笑察觉到司空衣萝这会说话都困难了,心头暗惊,看了下附近都是朱门兽环的门第,略一犹豫,还是建议:“要不先问问附近可有人家愿意借间厢房给司空妹妹休憩?人方才还好端端的,许是马车内狭窄气闷,才不舒服的?” 大夫暂时找不来,好歹让人有个舒服点的地方待着,凭什么情况也能多撑会啊! “快去叩门!”卫银练一想也对,“你们不要去找大夫了,让我家侍卫去,他们路熟!” 万幸她们随便找了户人家,就赶上了好心人:“救人如救火,几位快快请进!” 这家主人据说出门访客去了,暂时未归。 做主的是上了年纪的老管家,通情达理又精明能干,大致了解了下情况后,不但着人迅速收拾出一间客房,抱来簇新的被褥;待司空衣萝被丫鬟们七手八脚安置到帐子里后,还打发仆妇调了壶蜂蜜水送过来:“蜜可安五脏不足,益气补中,又能调和百药。大夫来之前,那位小姐不妨饮用一些,或可纾解。” 仆妇怕她们不相信,特意道:“我家公子博览群书,歧黄之术也有涉猎。管家长年服侍公子,耳濡目染亦有所得。” 这时候司空衣萝里里外外的衣裙都已经汗湿了,话也断断续续成不得句,眼看着情况越发危急,大夫却不见影子。所谓急病乱投医,卫银练与宋宜笑一咬牙,命人先给她喂上一盏蜂蜜水再说——也不知道是误打误撞还是怎么着,司空衣萝喝下去之后,情况果然有所好转,可算让一群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贵家大恩,真是铭感五内!”卫银练擦了把冷汗,正要转身对仆妇致谢,却发现人早就下去了,她腿一软,跌坐在绣凳上,有气无力的对宋宜笑道,“善窈你帮我出去道个谢吧……方才真是把我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知道司空衣萝酒量不好,方才席上也才劝她进了两三盏荔枝绿——这荔枝绿在宫廷贡酒中老实说算不上很烈,但对于不会喝酒的人来说也不容小觑了。 当时卫银练以为司空衣萝最多就是回家之后大睡一场,明儿个起来头有点疼而已,她都做好回家后送解酒药去对门的打算了,哪里想到一场嬉闹会有这样的后果! 饶她平常也算是沉得住气的人了,这会也吓得脸色青白。 宋宜笑看司空衣萝的下人都围在帐子里,就拿帕子给卫银练擦了擦额上冷汗,低声安慰:“司空妹妹虽然没什么酒量,但也不是滴酒不沾。如今弄成这样,未必是饮酒所致,一切还要等大夫到了之后才能知晓。再说司空妹妹她吉人自有天相,这会不是已经缓过来了吗?不会出事的,卫姐姐切莫乱了方寸。” 毕竟,“待会大夫到了,不定要问起前因后果,以确认病症。姐姐乱了心绪,就我一个人的话,待会描述起来万一有疏漏怎么办?” 其实宋宜笑心里也猜测司空衣萝之病是饮酒引起的——毕竟今日的宴是为了贺侧妃有孕,但凡会冲撞孕妇与胎儿的菜肴果点,连宾客跟前也不摆的,对于常人那就更加无害了。唯一可疑的,除了酒还能是什么? 但现在司空衣萝已经躺那儿了,万一卫银练也因内疚与惊恐过度来个三长两短,这场面要怎么收拾? 所以她安抚了卫银练好一会,才起身去房外找人致谢。 那老管家考虑到她们都是女眷,所以借了一个独立的院落出来。 宋宜笑出门之后一问,知道庭院里都是三人所带的随从,主家下人方才问过没其他吩咐就告退了,便点了锦熏陪自己去找那位管家。 向来男女之间的避讳,对于已婚女子要比未婚女子宽松。毕竟没出阁的女孩儿主要课业是嫁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叫矜持贞节,必须表扬;这出了阁的妇人得主持中馈,打点人情来往,哪可能继续躲着不见人? 宋宜笑心想那位管家横竖已经上了年纪,自己进门时太仓促,忘记带上帷帽,如今再遮蔽起容貌,未免显得态度轻慢。 所以就这么领着锦熏走了出去——谁知出了院门,经过一段抄手游廊,才走到一个月洞门前,兜头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本就因之前一番忙碌有些松散的云鬓间,一支翡翠海棠花簪在对方胸膛上一磕,登时滑落,跌在青石地面上摔成数段! 第八十三章 苏门玉树,青州芳兰 “抱歉!”那人显然也没料到这场意外,见撞了自己的人立足不稳向后跌去,本能的抬手一扶——触手时女子柔软的手臂与鼻端传来的隐隐幽香,才让他察觉到此举的孟浪,赶紧放了手。 又后退两步,垂下视线不去看宋宜笑,以示尊重,这才歉然道,“在下略懂歧黄之术,听说客院有人得了急症,大夫却迟迟不至,欲往以尽绵薄之力,不意冲撞了奶奶,万望海涵!” 说着作揖赔罪,牙色绣墨竹丛的广袖,聚合之间蹁跹如丹鹤展翅,优雅难言。 宋宜笑本也不打算多看陌生男子,但对方举止委实不俗,下意识的就偷眼一瞥——这人比她高了一个头,看身量与简虚白差不多,冠玉似的面容上,双眉飞扬入鬓,一双时时都仿佛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顾盼生辉,鼻梁挺直,唇色嫣红。 这样风流的长相虽然俊秀雅致,却也易生轻佻之相。 可他神情温和,眼神明澈,挺直如标枪的脊背,只觉磊落坦荡。 作揖之后又低头看了眼地上摔碎的翡翠簪,“这支簪子,自然是在下之责。” 宋宜笑正疑惑他是什么人,就见他身后转出自己要找的老管家来,和蔼道:“这位奶奶,贵家下仆到现在还没请来大夫,许是中间有什么变故。我家公子虽非名医,但当年兴之所至,曾拜在太医门下数月,寻常病症都不在话下。莫如先让我家公子,给院子里的那位小姐瞧瞧,免得耽误病情,您看如何?” “今日多番劳动贵家上下,正觉无可回报,公子再言赔罪与簪子,妾身真要无地自容了!”宋宜笑一听这话,就感到很为难——她明白老管家话里的意思,帮忙是一个,也是怕司空衣萝有个三长两短,好好的院子沾了晦气。从主家的角度来考虑,这也是人之常情。 问题是一来男女有别,司空衣萝还是准梁王妃,她不舒服请大夫看也还罢了,弄个陌生年轻男子过来,这叫什么事? 二来这位公子给司空衣萝治好了且不提,万一他治不好呢? 这两个问题,前者涉及名节,后者关系性命——宋宜笑哪敢给司空衣萝做这个主? 还好今日陪在司空衣萝身边的不只她一个,这会道了声谢,就露出沉吟之色,“方才管家遣人送来的蜂蜜水,妾身那妹妹用了些,瞧着倒是好多了……” 那公子会意,就道:“那在下在院外等候,若令妹安好,自不敢打扰。” 宋宜笑觉得自己这么做怪不地道的,人家好心好意提供了这么多方便,她却因为怕担责任,把主人拦着不许进自家院子! “与妾身同行的姐妹,都不曾出阁,且容妾身进去同她们说一声。”宋宜笑尴尬了会,还是忍着愧疚选择了理智行事,她现在虽然有简虚白做后.台了,但简虚白娶她是为了得个贤内助,不是为了弄个扫把星进门。 不是万不得已,她还是不要冒跟司空家结仇的风险比较好。 于是扯了个理由下台,“得罪之处,请您多多包涵!” 那公子温和的笑了笑,在院门外三丈处停下了脚步。 宋宜笑抿了抿嘴,快步走进院子,入屋寻着卫银练,把事情经过飞快的说了一遍,末了问:“……卫姐姐,您说这事儿要怎么办?” 卫银练闻言顿时慌了手脚:“大夫就在两条街外啊,怎么这么久都没来?莫非当真出事了?今天怎么会这么不顺!” 司空衣萝的丫鬟们早已是望眼欲穿,听到这么个消息,眼泪都要下来了:“卫小姐、宋奶奶,求两位给我家小姐拿个主意吧!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这气息都……” 卫银练跟宋宜笑听到这话的未竟之意,均吓了一大跳,赶紧进帐里去看——果然司空衣萝脸上已有青灰之色,瞧着就不大好了! “先请那位公子进来吧!”卫银练与司空衣萝家住对门,彼此门第仿佛,自幼一起长大,替她拿主意的顾虑,就不如宋宜笑那么多。 这会心念电转,一咬牙,就道,“把帐子放下来,再备块帕子,回头,盖在腕上伸出去……那位公子既然敢主动请缨,想来对自己的医术也是有些信心的!” 当下卫银练指挥众人动手布置,宋宜笑则出去请那位公子进来。 本来两个人心里都很惴惴,生怕司空衣萝有个好歹。 但那公子进来后,帐子里的卫银练却惊喜到猛然站起:“苏二公子?!” 她甚至忘形的挑帐而出,欢喜道,“原来这是您的别院?真是太好了!” 看她眸子闪闪发亮的模样,宋宜笑还以为两边是熟人,谁知那公子与卫银练照了个面,却跟之前碰到宋宜笑时一样,立刻垂眸敛目,语气诧异道:“这位小姐认得在下?” 卫银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双颊不由绯红一片,但踌躇了下还是舍不得退回帐中,含羞带怯道:“家兄卫丕,与您是乡试同年,素来……仰慕您……的才学。” 顿了顿又道,“去年踏青时,家兄与您隔溪寒暄,我……我恰好在附近,所以……” 这没出阁的女孩儿偷窥外男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哪怕是无意中看到也一样。纵然卫银练话语之中对这位苏二公子十分歆慕,这会也不好意思把话说完。 不过苏二公子也没什么心情去回忆去年踏青时候的事,闻言客气的朝她点了点头,道了句:“原来是卫兄之妹,可真是巧!” 就把目光投向帐中,“闻说两位同行的小姐病症甚急,不知可否请脉一观?” ……这次还真亏了他帮忙,因为一直到这苏二公子给司空衣萝看完病、开了方子、熬好药灌下一碗稳住病情,去司空府报信的下人都打个来回了,那位大夫才瘸着一条腿姗姗来迟,说是方才赶得急从马上摔下来,在路边昏迷了好一会才醒! 这情况宋宜笑这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吐血。 而司空府来的人带了司空衣萝祖母的车驾——她祖母是先帝的异母妹妹真阳大长公主,所用鸾驾宽敞舒适,内中的软榻足以让司空衣萝横卧——所以让那大夫匆匆给司空衣萝看了看,认为苏二公子开的药很对症,司空衣萝完全可以撑到回司空府后再诊治,司空家的人就忙着把自家小姐带回去了。 到底是大长公主派来的,这些人虽然急着回府复命,却不忘记留了个管事下来专门道谢。 苏二公子既然连下人都教导得古道热肠,这会自然是不肯居功。 而卫银练与宋宜笑在司空衣萝发病上多多少少都有些责任——前者是主犯,不是她劝酒,司空衣萝根本不会喝;后者虽然没撺掇,但坐视了两个女伴的嬉闹,真出大事儿也难免被埋怨。这会都提着心呢,哪好意思受那管事的谢? 三人心照不宣,将那管事敷衍走了。 宋宜笑想赶紧回府去与简虚白说下这情况,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后患;但卫银练却恋恋不舍的不大想走。 只可惜那苏二公子除了客套话之外,任凭卫银练大着胆子找了几个话题都只笑不接口。目光尤其规矩,不肯逾越半点,基本都盯着脚前一尺处看的,简直君子得不能再君子。 所以司空家人离开后不久,心不甘情不愿的卫银练,还是怅然若失的回到自己马车上。 “那位公子瞧着不像是成了亲的人?”宋宜笑的马车跟她并行,从摇晃的车帘里见她不住挑了帘子朝后望,明明只能看到迅速关闭的大门也不气馁,好笑之余又有点不解,“看院中布置陈设亦不是寻常门第,妹妹既然有意,何不请令兄出面,探一探他的口风?似妹妹这样的人才,我想也没人能挑剔的吧?” 卫银练听了这话苦笑一声,道:“善窈,你之前还真是不怎么出门!竟连这位也不认识?” “啊?”宋宜笑一怔,“他很有名?” “青州苏解元。”卫银练用很无语的表情看着她,“你可知道他中举人时多大?” “多大?” “十四,差一年才束发!” 宋宜笑闻言顿时肃然:“竟是如此大才!” 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自古以来,贡举诸科中,以进士科声望最隆重,难度也最大。这年头十四岁的童生都足以夸耀乡里,十四岁的举人,那绝对是凤毛麟角、旷古绝今了! 只是方才那人瞧着已经加冠了,卫银练怎么还称他解元?莫非当年一鸣惊人后,会试却接连不利,至今都没做成进士吗? 宋宜笑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没听说过他也不奇怪了:算算年纪,这人中举人时,自己恐怕才五六岁,哪懂什么科举?之后这人接连落榜,难免沉寂下去,自己长大后出门走动,自然听不到消息。 “可不是?”卫银练听她说苏解元是大才,比自己听到夸奖还激动,“最难得的是,他十四岁解元后,可谓贺者如潮,连陛下都赞他乃‘苏门玉树、青州芳兰’,当时无数人劝说他即赴会试——冲着陛下当时那番话,只要他不失手,中榜是十拿九稳的!结果你知道他怎么说的?” 宋宜笑配合的问:“怎么说的?” “他说,普天之下抱玉握珠者不知凡几,他能够以十四岁稚龄高中解元,幼承庭训,得遇名师是其一;时运得济、文章恰入了座师之眼是其二。”卫银练说这番话时整个人都在发光了,“论到真材实学,他火候尚欠,仍需磨砺,是以韬光养晦到四年前,才在皇后娘娘与冀国公都发了话的情况下,前来帝都!” 接下来她本来还要告诉宋宜笑,这苏解元来帝都后,依旧按捺住了性.子没有下场,深居简出的埋头苦读,但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的才华横溢等等——可宋宜笑虽然惊叹苏解元的才学,却不像她简直到了迷恋的地步,闻言关心的却是:“皇后娘娘与冀国公?这位解元是后族子弟吗?” “他名少歌,字稚咏,是冀国公的嫡幼子。”卫银练显然被她这一问很是扫兴,神情都灰暗了不少,“也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儿——据说开年的春闱,他可算要下场了!也不知道头甲三名,他会被点在哪一个?” “例来规矩,年轻俊秀者入头甲,都是探花。”宋宜笑心想考都还没考呢,你倒替他操心状元榜眼探花能做哪个了——但想想这位中解元的年纪与心性,没意外的话,确实有资格名列头甲,就笑着道,“到时候解元之名就要改称探花郎了!” 这会恰好到了路口,两人要分开了,卫银练对她的预测很满意:“二十四岁的探花郎,也是很年轻的呢!”说了这句,方与她道别。 宋宜笑等马车行驶出一段路后,才想起来:“讲了半天的苏解元,还是没说她这么喜欢这人,怎不请家里人去议亲啊?一个是皇后之侄,一个是太子妃胞妹,不是很门当户对吗?” 不过这事儿跟她关系也不是很大——所以想想也就丢到一边,倒寻思着回府后跟简虚白怎么讲今日发生的这些事了。 然而回到燕国公府后,她换了身家常衣裙,去书房的路才走了一半,就有下人飞奔过来禀告:“衡山王府有消息来,道亲家王妃半个时辰前业已生产,母女平安!” 宋宜笑忙吩咐:“去书房跟夫君说一声——来人备车,我要去王府探望!” 第八十四章 那叫一个暧昧与心领神会! 不用下人禀告,凭着前世的记忆,宋宜笑也知道韦梦盈这回生产很顺利,所以虽然决定立刻去探望,却也不紧张。 她借回房更衣的机会磨蹭了会,等到书房传来消息,简虚白已撇下公务,打算陪自己同去衡山王府,才示意锦熏给自己搭上早就挑好的披帔——这回简虚白扶她上车后,本打算自己去骑马的,但宋宜笑柔声道:“时辰不早了,待会回来时怕要夜里,到时候风冷,夫君还是与我一道乘车吧?” “善窈一片心意,为夫怎可辜负?”简虚白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递来一个隐晦的眼色,方勾起唇角,调笑了句,摆手让人把坐骑牵回去,跟着进了车厢。 “有事?”车厢里没让丫鬟进来伺候,所以简虚白也不掩饰了,待马车出了府门,就凑到妻子耳侧直截了当的问。 “今儿太子妃的胞妹卫银练与我说了蒋慕葶之事……”怕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听到,两人说话时难免靠得很近。感觉到他气息吹在自己颈上,宋宜笑不适的偏了偏头,结果这会简虚白还保持着俯耳悄言的姿势,她这么一动,直接将额角自他唇上擦过。 这意外让两人都愣了愣,宋宜笑话都断了一下,定了定神才继续说下去,“我听着,卫银练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崔侧妃!” 不然,以卫银练的出身与教养,怎么会卤莽到在才第二次见面的宋宜笑面前,就直言对崔见怜的不满?妄议东宫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作为准后族的嫡女,卫银练若连这点是非轻重都弄不清楚,卫家早就把她嫁得远远的以免招祸,怎么可能放她出门走动? 她说那些话,必是得了太子妃的指示! 但宋宜笑虽然巴不得崔见怜倒霉,却也知道,东宫的后院之争,与前朝根本脱不开关系!未得简虚白表态之前,她也无法做主。 所以当时才会说“凭她怎么得宠,也要给太子妃娘娘请安”,这句话看似一带而过,却有两层意思——崔见怜再得宠,太子妃才是东宫女主人;同样的道理,宋宜笑再受丈夫爱重,究竟简虚白才是燕国公,涉及皇家的站队,自然也得他点头方能作数! 凭宋宜笑自己,说再多也是“多嘴”罢了。 显然早就通过气的司空衣萝与卫银练,听出了这番意思,这才心照不宣的以“还席”转开话题。 太子妃的橄榄枝已如此明显,宋宜笑又跟崔见怜有私仇,这会把话带到之后,不免也要劝上几句,“那崔侧妃早年与我有仇怨,又不像太子妃,八年前就嫁入东宫,那会你还养在太后膝下,彼此好歹有些叔嫂之谊。若崔侧妃得了势,咱们夫妻一体,怕是对你也不好!” “太子妃是太子结发之妻,素有贤德之名,又生有太子的嫡长子钟陵郡王,且钟陵郡王深得陛下喜爱。”简虚白听后却只淡淡道,“如今崔侧妃也不过有了妊娠,是男是女还不一定,能不能生下来也是个问题,她急什么?” 宋宜笑一愣,一时间吃不准他的意思,正在揣摩,又听他道,“再说太子妃急了,对同崔侧妃有仇的你来说虽然是好事,犯得着一定要趟这混水么?” 简虚白伸指挑起妻子白腻精致的下颔,微眯的凤眸中颇有不屑,“你跟崔侧妃的恩怨虽然难以化解,我也不要求你去向她低头,但慢说她现在只是一个东宫侧妃,根本为难不到你头上!假使她日后做了帝妃,只要正宫在,又能拿你怎么样?” “倒是太子妃……她才是真正要操心这崔侧妃前途的人!”他见宋宜笑仰了仰下颔,脱出自己的指弯,面色似有些窘恼,索性嗤笑出声,“就算你迫不及待要给太子妃搭手,你现在能做什么?太子的后院争宠,我都插不上话,何况是你?” 他放下手,合上眼,朝后靠了靠,淡声道,“太子妃担心的不是崔侧妃,而是钟陵郡王的前途——只是如今郡王的皇祖父都还好端端的呢,咱们也年轻,这么早就下注,蠢不蠢?” 宋宜笑被他说的恼羞成怒:“崔见怜貌美,又是太子表妹,还有贵妃做靠山,这进东宫才半年不到就有了身孕,现在不除,以后等她成了气候,再下手还有机会么?” 其实这时候她心里也觉得为了报复崔见怜,介入大位之争过于儿戏,自己确实有点被仇恨冲昏头脑了——但,简虚白这态度越看越讨厌好吗?! 更讨厌的是,听了她这番气话后,简虚白只轻笑了一声:“呵!” 竟是连眼都懒得睁一下! 更遑论跟她辩论了! 宋宜笑觉得胸好闷——偏偏,这会马车到衡山王府了! 她深吸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小靶镜来,练习了几个笑容,把表情调整到高兴上,正要下车,晃眼却从镜子里看到简虚白睁开眼,朝自己投来愉悦的一瞥,但注意到镜子后,又迅速恢复了冷淡矜持! 这家伙刚才是故意的!!! 宋宜笑几欲吐血,正要抬头怒视过去,简虚白却抢先一步下了马车,再次作出好丈夫的姿态等着扶她了! “以为这样我就不能给你颜色看了吗?”宋宜笑暗暗磨牙,借着把手搭在他臂上的机会,五指一紧,就要掐几个印子出口气——谁料指尖才动,简虚白就反手一把握住她手腕,趁机扣住脉门,让她半边身子都使不出力气,差点从车辕上直接扑进他怀里! “小心!”简虚白语气温柔,将她半扶半抱下来,关切道,“累了吗?可要紧?” 一边说,一边在她腰上似按似揉了把,宋宜笑顿时感到四面八方看过来的视线都变了! 那叫一个暧昧与心领神会! 作为已嫁妇人,虽然还没圆房,但出阁前该受的教育也都听过了,宋宜笑哪能不知道这些人现在都在想些什么? 这一瞬间她真不知道是该把自己埋到地里去,还是把简虚白埋下去? 万幸过来迎客的陆子沐救了她:“简表弟请随我来,父王方才有事出门去了,家里只有我们兄弟在,万望海涵!”又对宋宜笑道,“弟妹不是外人,我也不跟你客气了,自去后宅看母妃与九妹妹吧!” 宋宜笑强自镇定的应下,只觉得耳根处跟点了火一样,烧得不行——一直到进了韦梦盈的院子,想起来亲娘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方冷静了些。 “王妃娘娘一切安好,就是太累了点,如今还没醒。”大概她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多了,上天都不忍心了,所以进门后,居然只有薄妈妈迎出来,“您要不要先去瞧瞧小小姐,小小姐的眉毛像极了您呢!一看就是亲姐妹!” “却不太方便。”宋宜笑听说亲娘睡着真是长松口气,但对薄妈妈的建议却迟疑了下,否决了,“我今儿才去东宫赴了席,沾了身酒气,回府后不及沐浴就得了消息过来,别熏着了妹妹!” 不但酒气,她更怕从司空衣萝那儿带的病气过给了新生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薄妈妈闻言也不敢让她去婴儿待的屋子了,只说请她到偏厅奉茶——这样喝茶当然没什么意思,不过细问一下生产的经过与小孩子的模样,中间外面传来喧嚷,宋宜笑听到有陆冠云的声音,便问:“云儿来了吗?” “奴婢去瞧瞧!”薄妈妈出去了会,回来时禀告,“七公子过来探望王妃与小小姐,听说您在这儿,本想过来的,可公子他今日功课都还没做完,怕来不及,只好先走了。 宋宜笑心里有些奇怪,她这个异父弟弟颇得父母娇宠,如今又才四岁,哪来那么多功课做?且陆冠云之前一直很粘人,知道姐姐在,照他的性.子肯定会不管不顾的进来纠缠!这会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但转念又想到薄妈妈似乎没理由离间他们的姐弟关系,就颔首道:“功课要紧,下回再见也是一样。” 薄妈妈笑了笑,却没接这话,只道:“王妃娘娘今晚怕是不会醒了,您不如先回去?” 这话说出来,宋宜笑顿时就怔住,薄妈妈赶紧解释,“不是奴婢大逆不道的赶您走,但娘娘生产时还交代了,说您如今才出阁,万不好老是朝王府跑的,就算燕国公府上头没长辈看着,太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都是耳目灵通之人,知道了必定不喜!” “妈妈是看着我长大的,也算我半个长辈了,我怎么会疑心你赶我?”宋宜笑眯起眼,微微而笑,“只是听娘说妇人生产是很要紧的,不来看看实在牵挂——如今知道娘跟妹妹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就起了身,“妈妈不说,我也要告辞了!” 薄妈妈暗松了口气,笑道:“奴婢送您!” 走出去没几步路,有小丫鬟提着金漆食盒迎面而来,宋宜笑只道是给韦梦盈送饭,谁想那小丫鬟到跟前,给薄妈妈施了个礼后,却把食盒放了下来。 “您以前最爱吃娘娘小厨房里做的木犀糕。”薄妈妈解释,“今儿厨房恰好做了,如今刚刚出锅,回去的马车上,正好与公爷一块垫一垫!” 宋宜笑也不推辞,示意锦熏接过:“我确实有点饿了,有劳妈妈细心!” 薄妈妈一听这话就有点尴尬,但到底没提留饭的话:“小姐仔细脚下,那儿才垫了砖!” ……宋宜笑与简虚白乘车出了衡山王府后,简虚白才扯开了点盘领衣襟,低声抱怨:“一顿饭而已!衡山王府的饭菜有那么不合你胃口吗?这么晚了还要回府里去摆?” “王府的饭菜再不合我胃口,六年吃下来怎么也习惯了!”宋宜笑盯着毡毯上放着的食盒,冷笑,“只是人家根本不想留客,难为你一个国公,好意思为了几口饭,专门赖在那儿不走吗?” 简虚白皱起眉,放下扯着衣领的手,沉声问:“怎么回事?”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宋宜笑虽然才在对付崔见怜上面激动了一回,但对于自己亲娘,她自认还是颇有了解的,“你是不是在朝中陷入什么麻烦了?不然我娘怎么会把我这亲生女儿朝外赶?” 第八十五章 别多想,安置吧! 宋宜笑倒也不是故意在丈夫面前抹黑亲娘,只是如今她与简虚白荣辱与共——实际上情况还要糟糕:简虚白未必会一直与她分享自己的荣华;但他落难时,她这个结发之妻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和他共苦的! 这么严重的后果,她哪有心情旁敲侧击慢慢问?自然是开门见山的弄个清楚,好歹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但简虚白闻言,沉思良久却摇了摇头:“最近朝中无事。” “方才我去内宅,娘的心腹婆子同我说,娘还没醒。”宋宜笑蹙起眉,想了想,就把经过都说了出来,“我自然不会疑心——可不久后,我在偏厅吃茶问话,却听到弟弟在外面说话,那婆子去看了没一会,就说弟弟走了。我是带过弟弟些日子的,他闹起来时,除了我娘外,还真没人能在短时间里喝住他!” 就是宋宜笑这个很受陆冠云喜欢的姐姐,也因为不同父,又是衡山王府养大的,任他再顽皮,都是好言好语的哄劝,断不敢大声呵斥。 其他人,包括薄妈妈在内,都不大管得住任性起来的陆冠云的。 “不过我当时也没多想,可那婆子不久后就明着让我回去,说什么替我着想,但我直说我饿了,她也不过给了这么一盒糕点!”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脸色阴沉,“你说我能不怀疑是前朝有事?否则我娘有什么理由这样对我?” 这回简虚白若有所思了会,方道:“回府后,我问一问底下人!” 两人催促车夫快行,匆匆赶回燕国公府,这时候饭点都快过了,厨房只道主人会在外面用,根本没有准备晚饭,这会自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想着夫君明日要上朝,若在王府用饭,回来就太晚了!”宋宜笑阴着脸看着堂下的厨房管事,“故此推辞了王府留宴,匆匆回府!本以为回来之后立刻就能用上热饭热菜,也不耽搁夫君正事!结果你跟我说厨房没饭了?!” 管事擦着冷汗请罪:“小的该死!小的一时疏忽……” “疏忽?!”宋宜笑拍案怒叱,“如今这府里的主子只有我们夫妇两个,下人有多少?!这样都能疏忽,你们的心思都用在了什么地方?!瞧我们夫妇年轻好欺负是不是?!” 虽然确实有些轻视年岁加起来也才过而立之年的主人们,但管事万不敢当面承认,只不住磕头:“小的知错!小的该死!” “不是今儿个回来,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东西竟是这样伺候的!”宋宜笑冷笑连连,“我瞧你这磕头磕得精神十足的样子,晚饭定然早就用过、而且用得不错吧?做奴才的酒足饭饱,反叫做主子的饿着——奴大欺主到你们这地步的,真是世所罕见!” 把茶碗重重搁下,“燕国公府容不下这样没规矩的东西!来人,与我将厨房中人的身契取来,明儿一早就打发出去!永永远远不许他们再踏入国公府一步!” “奶奶恕罪!奶奶恕罪!”那管事本来以为挨顿骂也就是了,最多挨几下板子,谁知宋宜笑竟然直接下令赶人——还不只赶他一个,要把厨房上下一网打尽,既骇然又不敢置信,“求奶奶念小的初犯,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绝不敢再怠慢!且奶奶要把厨房的人都发落出去,这一时半会的纵然寻了新的厨子,也未必合奶奶与公爷的口味,求奶奶给小的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你拿寻不到合适新厨子来威胁我?”宋宜笑不屑的扫他一眼,“为人妇者,为夫君洗手做羹汤,本是我的本份!至于下人,哪来那么多讲究!” 她拨着腕上镯子,灯火下眉目如画卷,一双极漂亮的杏子眼中却寒气四溢,“正事不做、只顾吃喝玩乐的奴才,这府里同样容不下!” 这番话等于是在说,谁敢给被赶出府的厨房一干人求情,谁也收拾好东西准备一起走! 她这回发难太突兀,又把柄十足,厨房管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哀求无果、委婉的威胁也无果,还没想出其他招数,宋宜笑却先不耐烦了,令人把他强行拖走——自己还真亲自去了厨下,把人赶开,带着巧沁、锦熏做了几个小菜,令她们端去花厅,方使人去书房请简虚白来一道用晚饭。 “你倒是见缝插针!”简虚白过来后就让伺候的下人都下去,落座后,接过宋宜笑递来的茶水呷了口,似笑非笑道,“趁今儿个咱们被衡山王府赶出门,把厨房给收拾了——只是你收拾哪儿不好,偏要收拾厨房,这好厨子可不好找!” “手艺再好,这入口的东西,首要还是放心才是。”宋宜笑不以为然道,“我听说厨房里的人,都是祖父那会留下的。我可没功夫挨个考察,还不如全部换掉省心!” 给他夹了一箸鸡丝黄瓜,“今儿这菜是我做的,你尝尝看!” 简虚白看着她的动作,挑了挑眉,打量了那箸鸡丝黄瓜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夹起一点点,谨慎的放入口中。 他这俨然试毒的举动,让宋宜笑不高兴了:“我在女学时,可一直被先生们夸奖的!” 虽然限于天赋,她做的菜不能说多么惊艳,但也不至于让人如临大敌吧? “我不是怕你做的菜不好。”简虚白咀嚼良久,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咽下去,方悠然道,“我是怕你在我手里接连吃亏,会在这儿坑我!” 我怎么就没想到?! 被他提醒之后,宋宜笑郁闷之极,怒瞪他一眼:“你不饿,我可饿了!谁耐烦跟你折腾!” “小心为上!”简虚白一点都不觉得这么怀疑新婚妻子不丈夫,确认了鸡丝黄瓜没问题后,他还没完,又把桌上其他几道菜挨个尝了一小口,没发觉不对,这才开始正常用饭——这时候宋宜笑看他的眼神,已经快要把饭碗砸他头上了! 自然简虚白是无所谓的,他边用还边就饭菜的口感提出种种意见:“这韭菜银芽下回少放点盐,咸了!” “肉咸豉的姜也搁多了!” “素炒三丝的刀工不大均匀!” “醋椒莲藕的醋要再多放点才好!” “炸虾段瞧着好看,但我向来不爱吃这个!” 许是见妻子脸色已难看到极点,简虚白勉强良心发现的夸奖了最后一道菜,“凉拌笋干还不错!” 宋宜笑直勾勾的看着他:“你这么不喜欢,还吃了做什么?” “待会下人进来收拾,若看到这些菜大抵没动过,你怎么下台?”简虚白悠闲的吃了一箸笋干,“我总要给你面子不是?” 宋宜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菜,忽然拎起裙角,就在桌子底下用力踹了他一脚,继而起身,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除了挨打不还手这点,还像个做丈夫的样子外,其他凭什么手段,他都能加倍报复回来! “……”简虚白果然对她这手无语——但他不还手,不代表他不讨回场子! 晚上回房后,他一改这两日私下相处时的冷漠矜持,门一关,就一把将宋宜笑打横抱起,凌空扔到了榻上! 因着用力的巧妙,宋宜笑摔下去后接连打了两三个滚,一路滚到榻里才止住去势,一时间头晕眼花——简虚白也不等她回神,扑上去就是一个极缠绵的吻,直将她吻得骨酥身软,快要喘息不过来了,下意识的扯住他衣襟,才翻身坐起,拂开她手,施施然下榻:“别多想,安置吧!” 宋宜笑:“……” 她现在深刻理解了为什么市井妇人将丈夫喊做“杀千刀的”! 她岂止只想砍简虚白一千刀! 倒不是他喊停,而是,这种行为——简直睚眦必报! 这日子能过? 到桌边倒茶喝的简虚白察觉到她杀人般的目光,越发愉悦。 再回到榻上时,又故意伸手去摸她面颊,不出意料的被她拍开、还递来一个愤怒的眼神,他心情倒是更好了。 趁妻子躺在榻上看不到,悄悄抓了缕青丝在手心把玩,恶作剧的打了个死结,再解开,方道:“朝中最近确实无事,不过太妃前两天进宫请了回安,不知道是否与此有关——你方才不是发作了厨房的人吗?明儿个去跟娘说声,请娘带你去见皇外祖母,好请教些御下之策,顺便打听下衡山王太妃觐见时都说了些什么?” 说到正事,宋宜笑也暂不跟他计较,认真打听了下皇太后的喜好、以及应对时的忌讳,其实这些韦梦盈也教过,但比起对皇太后的了解,显然被太后抚养过的简虚白,更在韦梦盈之上。 尤其她明儿见了太后,必须要请的一个罪:“翠缥的事?” “你不要太担心!”简虚白大致说了些后,坦然道,“毕竟,皇外祖母是最赞成我成亲的人。” 言外之意,只要你扮好贤内助这个角色,太后为了我这个外孙好,也要特别给你脸面。 翠缥什么的,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宋宜笑思索了会,正要合眼入睡,忽然想起司空衣萝的事,便也提了几句:“……还好求助的那户人家是苏二公子的别院,不是卫姐姐说起,我孤陋寡闻,还不知道皇后娘娘的侄儿这样有名呢!” “苏稚咏不简单。”简虚白闻言,沉默了一会,方淡淡道,“他嫡亲表弟赵王殿下年已十二……不要跟苏家人太亲近!” 宋宜笑本来也只因为“十四岁的举人”才特别记住了苏少歌,如今听出丈夫话中未竟之意,心头暗自凛然。 第八十六章 快点起来伺候我! 次日有朝会,简虚白得赶早起身,宋宜笑本以为今儿的“恩爱”表现也就免了,所以听到动静也没当回事,懒洋洋的翻个身,打算再补会眠——但这副事不关己的做派落在简虚白眼里,他心情就不那么美好了,本来平淡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 系好衣带后,简虚白又看了眼榻上,见妻子仍旧抱着锦被埋头大睡,连打个招呼的意思都没有,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痛快!他二话不说挽了袖子,上去按住她肩就是一顿猛摇:“起来起来!丈夫要上朝,你这做贤妻的还睡个什么?快点起来伺候我!” 宋宜笑:“……” 她拨开简虚白的手,爬到榻边探头看了看,见他还没喊进下人伺候,就不满的抱怨开了,“你要真是个心疼妻子的好丈夫,这会就应该轻手轻脚的下榻,完了抱了衣袍出去穿戴,免得惊扰了我!” “谁叫你把翠缥打发了!”简虚白冷笑,“我就这么一个丫鬟,纪粟又不在外间伺候,难为叫你丫鬟服侍我穿戴?我瞧你那两个丫鬟倒也白净,你倒是放心?” “说的好像我打发翠缥是为了争风吃醋一样!”宋宜笑不高兴道,“她要是好好守规矩,你当我乐意得罪太后娘娘?” 至于巧沁跟锦熏,她才不担心——后方还没安定,这家伙怎么肯打破“夫妻恩爱”的局面? “我本来还担心你今儿进宫时解释不清楚,打算朝会之后,也去给皇外祖母请安。”简虚白闻言冷冷的道,“但现在看来你理直气壮的很,我想我也没必要跑一趟了,省下时间还能多处置几件公务!”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还趴在榻上死活不肯起来的宋宜笑,“哧溜”一下就钻出被子,笑容满面道:“跟夫君开玩笑呢!夫君上朝这么辛苦,为妻瞧在眼里疼在心里,不亲自服侍您出门,哪里还睡得着?” 说话之间她已迅速穿戴完毕,殷勤的上前给简虚白整理衣袍配饰,那热情洋溢的模样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简虚白嘴角扯了扯,张开手臂:“快点!磨磨蹭蹭的,手脚一点儿也不利落!” ……宋宜笑端着笑脸送走丈夫,转身就换了面无表情:“派人去长公主府问一声,我待会过去请安可以不可以!” 下人们忙去安排。 巧沁与锦熏陪她回到内室,见天色尚未熹微,就问:“奶奶要再睡会么?” “睡不着了!”宋宜笑倒是想,但这会确实不困,只能遗憾的扫了眼睡榻——在她身后,巧沁跟锦熏交换了个眼色,锦熏就道:“那么奴婢去给您拿些茶点来吧?您方才光顾照顾公爷,自己都没吃什么呢!” 宋宜笑昨天晚上发作了厨房,心知今早必定不太平,正等着府里下人的动静,闻言也没多想:“沏壶茶就成了。”想了想又问,“今早的早饭好像不是厨房做的?” “您都说了不要他们了,哪能再叫他们沾手?”锦熏道,“赵妈妈打发咱们在含霞小筑那会的厨娘做的。” 又说,“妈妈也说这入口的东西,还是用自己人放心!国公府的厨子手艺虽然好,可伺候不上心这一道,就不适合用下去!” 宋宜笑颔首道:“正是这个理儿——手艺不好可以学,这心不正,我可是容不下!” 说到这里就示意锦熏去取茶,这样跟前就剩了巧沁一个,她便闲闲问:“昨儿个晚上听说娘生了个妹妹,我特特请夫君陪我一块去探望。结果到了衡山王府,王爷不在、娘说睡着,最后我说我饿了,薄妈妈连饭也不肯留,不过塞给我一盒子木犀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自宋宜笑过门以来,巧沁跟锦熏都是轮流陪她出去。 昨天恰好巧沁留守,闻言顿时大惊:“奶奶明鉴!自从王妃将奴婢给奶奶陪嫁起,奴婢就是奶奶的人了!断没有跟王府那边藕断丝连的事情啊!” “这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宋宜笑意义不明的看了她一会,才道,“但你陪我嫁到简家也才几天,之前却在王府伺候了我娘好几年……”挥手打断巧沁急切的辩解,“在王府那边怎么也该有几个故旧,好歹能打听些端倪吧?” 她叹息,“毕竟我的处境你也知道!爹那边是没得指望的,也就娘疼我——可好端端的,我娘竟连见也不愿意见我了,你说我能不弄个明白吗?” “奴婢一定尽力!”巧沁咬着嘴唇,心里七上八下的保证。 她是宋宜笑出嫁前才从韦梦盈那儿转给女儿的,主子母女关系好时,宋宜笑对她信任之余还有一重给生母面子的照拂,地位自有保障;主子母女要疏远甚至交恶了,她肯定第一个受到猜忌,前途可想而知! “那你去吧!”宋宜笑见话都说完了,便摆手让她立刻去办——巧沁提心吊胆的告退下去,才出门,就惊讶的福了福:“赵妈妈?” 宋宜笑听到这声音微怔,片刻后果然看到赵妈妈亲自端了漆盘进来,盘中正是自己要的茶水。她忙起身去接,埋怨道:“锦熏真是越发懒了,明明喊她去沏茶,怎么还劳动妈妈你?” “是老奴让她避开的。”赵妈妈进门时神情平静,但把茶水放下,转身掩了门,顿时就换上忧心忡忡,“小姐您跟老奴说句实话,是不是您跟姑爷他,到现在都没有圆房?” 宋宜笑一听这话,哪还不知道锦熏方才所谓的去拿茶点,其实是去喊赵妈妈的? “妈妈,这事儿说来话长……”她尴尬了一会,正决定对乳母好好解释下,但话才开了个头,就被赵妈妈心急火燎的打断了:“这不是话长不话长的问题啊小姐!您忘记您出阁前,王妃教您的了吗?为人妇,凭丈夫怎么爱重,没有儿子,那就是无根浮萍!想王妃何等才貌何等手段,可在宋家苦苦支持十年,最后还不是只能改嫁?!” 又说,“论容貌论身份,姑爷犹在宋老爷当年之上!纵然长公主殿下与太后娘娘不比庞老夫人的严苛,可这两位的身份,也不需要严苛就能达到目的——小姐,这真的不是任性的时候!” 宋宜笑一句话没说,就听了一堆教训,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思索了会才诚恳道:“妈妈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之所以一直没圆房,也是有缘故的。” 就把来龙去脉、自己的考量说了一遍,“……如今夫君他存心怄气,我总不能逼着他……吧?正如妈妈所言,我是他妻子,又不是以色事人的小妾,身份搁这儿,纵在闺阁之内,也须要顾脸的——娘也是这个意思。”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赵妈妈皱着眉,眼中闪过决然,“您出阁时,王妃给您箱子暗格里放的助情香……” 宋宜笑暗擦一把冷汗:“这成亲也没多久,还未必需要用到那些——” 赵妈妈觉得她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要反驳,外头锦熏却叩响了门:“奶奶,大管事与二管事一起过来了,说有事儿求见您!” “我昨儿说要把厨房都打发出去,必是为了这个来的。”宋宜笑闻言忙对赵妈妈道,“待会多半还要去给婆婆请安,妈妈说的事情,待咱们空了再谈?” 赵妈妈无奈,只好点头。 只是打发了赵妈妈之后,宋宜笑却没立刻理会两位管事,而是让锦熏把他们带去花厅候着,自己慢吞吞的换了身衣裙,又吃了会茶,看看天色,估计把人晾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过去:“两位管事一向事务缠身,这大早上的,有什么事要见我呢?” “请奶奶安!”两位管事先给她行了礼,复急切道,“闻说奶奶要把厨房的人都打发出去?不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误会?”宋宜笑嗤笑了声,仪态优雅的在上首坐下,也不让他们坐,只闲闲道,“我与夫君不过稍晚回府,厨房里就要饭没饭要菜没菜了——他们自己倒是个个吃饱喝足——这样的厨房还留着干什么?!” 说到这里,她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陡然一变,杏子眼中满是凛冽,“要说这事,两位管事这会不来找我,我也要着人请你们来问问:祖父当年任命你们做这偌大府邸的大管事与二管事,是对两位的信任与倚重!我也好,夫君也罢,始终都没动过两位的位置,既是尊敬祖父,也是信任祖父的眼光!结果你们倒好,祖父致仕到现在也不过十来年,就把这府邸管成这样子?!” “这么不用心的下人居然还一直留着!你们两个怎么当的家怎么管的事?!” 大管事赔笑道:“奶奶您有所不知,早先老公爷在府里的时候,为了节俭,曾吩咐过主子过了饭点没回府,厨房可不必再备着饭食——因着奶奶才过门,尚未给咱们立规矩,所以厨房许是遵循着从前的做法,昨晚才没能在公爷、奶奶回府后立刻摆上饭,绝非不用心!” “这么说是我冤枉厨房了?”宋宜笑心想看来这一晚上,这两个管事也没白过,自己才提了他们两个是简平愉所留,这两位马上就抬出一条老规矩了。 她脸色越发难看,“那么昨天晚上那厨房管事做什么没说过这条规矩?昨天晚上两位管事做什么也没来告诉我这条规矩?!倒是今早,夫君走了,你就很有话说了?” 两位管事哭笑不得,心想昨天晚上咱们怎么没求见了?那不是求见都被巧沁一句“主子乏了”全挡下去了吗?这会照宋宜笑话里的意思,倒像是他们两个故意等到简虚白走后欺负才进门的主母一样了! 大管事苦笑着道:“厨房管事向来不擅言辞,再加上昨儿个晚上没服侍好,许是惶恐之下给忘了?至于小的昨儿个没禀告,则是因为天色已晚,怕打扰了公爷与奶奶安置!” 他没提巧沁不肯禀告,毕竟眼下提了也没用,还会得罪巧沁这个主母的陪嫁大丫鬟。 “连祖父留下来的规矩,厨房管事都能忘记,看来要么是老糊涂不堪使用了,要么就是根本没把祖父的话放在心上!”宋宜笑敷衍的点了点头,立刻又沉下了脸,“至于两位管事,你们自己把祖父的规矩记得牢,这很好。但底下人的记性,是不是也该提醒提醒?” 看出她根本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大管事与二管事对望一眼,都暗自皱眉,但面上还是恭顺道:“奶奶教训的是!小的知罪!” “既然知罪,那就罚你们两人各三个月月钱!”宋宜笑也不客气,“还有以后府里我不想看到类似的事情——这么多好手好脚的人,连两个主子都伺候不来,这岂是他们不争气?这是你们不争气!” 端起茶碗,示意两位管事退下,目送着他们垂头丧气的背影,锦熏高兴道:“奶奶好厉害!什么大管事二管事,还敢来给厨房管事说嘴呢,奶奶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了!” “你道能做国公府管事的人有那么简单?”宋宜笑呷了口茶水,脸上却没什么喜色,淡淡道,“要真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当初还能叫夫君头疼?莫忘记他们可是伺候过祖父的,有道是仆随其主,你想想祖父当年可是两朝元老,何等成就!这样的主子手底下出来的大管事,岂是我一个进门才几天、娘家也没什么依仗的主母可以轻易镇住的?” 她眼神幽深,“原本以为一下子发落一整个厨房的人,他们怎么也要争一争!不想……” 竟是意思意思就放弃了——宋宜笑这会是全猜不透简平愉当年留下这许多人的打算了,这到底是想坑孙子呢;还是单纯念及主仆之情,多养他们十几年? 第八十七章 婆婆的喜好 不过暂时想不透也没什么,过些日子,晋国长公主派去探望简平愉的人回到帝都,大部分下人都会被打发回去伺候旧主——到那时候,这些人不可能还沉得住气! 宋宜笑想到这儿心思一定,开始思索起来回头要怎么把这些事禀告婆婆。 她没考虑多久,之前派去长公主府的下人就回来禀告,说长公主亲口说了,让她随时过去。 横竖两位管事说情无果,不得不依着宋宜笑的意思,去把人打发走,燕国公府里暂时无事。宋宜笑闻言,当下就收拾收拾上了马车。 到了长公主府,晋国长公主却没在正堂见她,而是让人引了她到后园水榭。 还没进去,只远远望见湖畔花树之间隐露的一角飞檐,已听得隐隐丝竹之声。 “娘在听曲子?”宋宜笑见状,就问带路的丫鬟。 那丫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意思,顿了一下才道:“应该是乔先生在为殿下弹箜篌。” “乔先生?”宋宜笑看那丫鬟的表情,也猜到这“乔先生”的身份怕是有些不一样,联想起传闻中自己这婆婆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喜好,嘴角微微一扯,只重复了一遍,却不敢细问这乔先生的情况了。 事情也跟她猜测得差不多——到了水榭外,丫鬟进去禀告,里头乐声立刻停止了,却过了好一会,才传出长公主的声音,让宋宜笑进去。 这中间宋宜笑垂手敛目,根本不敢抬头:不仅仅为了表达做为儿媳妇的谦卑;更要命的是,因为水榭四周的窗都是大开的,只垂了一重薄纱遮蔽视线,以她的年岁,耳力可以清晰的听到内中穿戴衣物的窸窣声…… 以至于她获准入内后,除了看向主位上的婆婆外,眼光丝毫不敢乱瞟。 也不知道长公主是心虚呢还是怎么想的,免了媳妇的礼,着她入座后,待下人奉上香茗,就指着自己不远处的一名男子介绍:“这是府里的先生,姓乔,乃当世箜篌大家。” 宋宜笑这才朝那边看了一眼,抿嘴浅笑:“先生好!” ——这乔先生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玉色盘领衫,革带乌幞;生的眉阔目朗,肤色白皙,轮廓刀凿斧刻般利落分明,颔下短髯颇美,气质儒雅;怀抱箜篌的姿态更是优雅雍容,萧疏轩举。 他显然是个沉得住气的,这水榭里虽然有些伺候的人,但不是内侍就是丫鬟,方才匆忙穿衣的人都有谁,不问可知。 但这会神情却丝毫不见慌乱尴尬,平静中甚至还带着些矜持,只看举止,还真有大家之风:“不过手熟罢了,当不得‘大家’之称!” 又对宋宜笑微微低头致意:“四奶奶也好!” 晋国长公主知道儿媳妇过门没多久,还不到空闲的时候,主动求见,必有缘由。虽然对那乔先生颇有些恋恋不舍,但寒暄了几句之后,还是暗示他告退下去了。 等水榭里只剩婆媳两个,她微笑着问:“你这孩子今儿不来,我正要打发人去问呢:听说亲家昨儿个给你添了个妹妹?如今人怎么样了?你那妹妹生得跟你像么?” 宋宜笑忙道:“谢娘关心,那边都好呢!只是我还没见过妹妹,因昨儿个接信时才从东宫赴宴回去,不及沐浴更衣,怕酒气熏着了她!” “只瞧你的模样,你那妹妹往后必定不差的。”长公主对儿媳妇的娘家妹妹、还是异父妹妹,兴趣也不是很大,提起来无非是应个景。 倒对昨天东宫小宴之后发生的事情比较感兴趣,“司空家的女孩儿是怎么回事?据说在路上晕了过去?” “媳妇不懂歧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宋宜笑没想到这昨天下午的事,长公主已经知道了。大概说了下经过,但没提卫银练劝酒的事——毕竟司空衣萝发病,原因在不在这里,还没准信——只道,“当时随便寻了户人家求助,恰好叩开了皇后娘娘之侄苏解元的别院,那别院的老管家却是心善,不然当时在大街上,媳妇跟卫姐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长公主听到苏少歌,却不似简虚白那样明确表示出疏远之意,反而笑得有些隐晦道:“苏家那孩子,我也见过一面。才学且不说,相貌是极好的,我瞧这帝都年轻一代中,除了阿虚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容貌气度能及得上他了!若不是皇后的嫡亲侄儿,我倒想常常请他过府一叙,他那双眼睛……” 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跟前是儿媳妇、不是女儿或心腹——虽然说此刻的宋宜笑面色庄严不苟言笑,俨然婆婆不是在大失.身份的品评某个年纪比自己长女长子都小的俊秀男子,而是在讲述什么涉及社稷民生的国家大事,但那种“媳妇什么都没听到、媳妇什么都没听懂”的心声,也让长公主好一阵耳热。 不过也就是耳热,毕竟长公主刚刚还跟那位乔先生“水榭一叙”,这种级别的尴尬,转个身也就忘记了。抚了抚鬓边花钗,就换了若无其事的神色:“这事情确实突兀,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问了些细节,确认儿媳妇在这件事的处置里没什么错误,她微微颔首,“真阳皇姑膝下就两个孙女儿,向来爱如珍宝,但望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早些好起来才是!” 话是这么说,长公主语气却很平静,显然跟真阳大长公主这个姑姑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至于司空衣萝这个晚辈,那就更加只是面上情了。 宋宜笑进门不久,虽然上回婆婆教导了一番,但对于夫家的人情状况,终究没到深入了解的地步,这会自然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只附和不发表意见。 长公主唏嘘两句,就把这事丢到脑后,笑问:“还有其他事儿么?” 待听宋宜笑说了厨房伺候不周的事,长公主娥眉微蹙:“这些人也太不像话了!” 沉吟了会,就道,“这样,也不要再拖下去了,正好我最近添置了些产业,正缺人手!既然你们夫妇根本用不着现在那么些下人,不如把多余的分来给我,身契也一并送来——银钱就照……” “娘您说的什么话?”宋宜笑对于长公主这个决定感到很惊讶,自己上回明晃晃的提议,婆婆也只是顺水推舟的点了个头,没有直接替儿子媳妇解决麻烦的意思。 现在,怎么就要主动帮忙了呢? 心中虽然不解,但她嘴上还是赶忙道,“您又不是外人,燕国公府里下人的情况您还不清楚吗?如今要人,那是您一片爱子疼媳之心,怎么还能提钱?这要传了出去,媳妇的名声且不说,夫君也要被骂不孝的!” 长公主也没争——横竖她是简虚白的亲娘,如今攒再多家私,往后总也少不了小儿子的一份。所以听媳妇这么讲,就颔首道:“那你看着办吧!” 宋宜笑见她露出送客之意,忙道:“其实媳妇今儿个过来,是受了夫君提点。” “噢?”长公主放下茶碗,诧异道,“阿虚怎么说的?” “夫君昨儿个说媳妇年轻,见识浅薄,应该常向太后娘娘,还有娘您请教!”宋宜笑想到亲娘的叮嘱“自己对丈夫好的地方,那必须让婆婆知道”,遂一脸贤良淑德道,“所以媳妇今儿一早起来,送夫君上朝后,就惦记着来给您请安了!” 果然长公主听说她一大早起身,就为了伺候简虚白上朝,露出一抹满意:“阿虚也太不像话了!你才多大?这见识嘛,也是一点点长进的,就是他自己,如今还不是在边做边学?如今天渐渐冷了,也真难为你那么早起来为他忙前忙后!” 宋宜笑想到今早的真正遭遇,昧良心昧得特别高兴:“娘您言重了,媳妇如今过了门,那就是夫君的人了,能得夫君教诲,媳妇高兴都来不及!只恐自己过于愚笨,扫了夫君兴致!至于照料夫君,对媳妇来说,既是媳妇本份……” 羞涩垂首,“……也是媳妇的福份!” 这番不要脸的话得到了长公主的大加赞赏,当场赏了她一对羊脂玉如意簪,还对左右道:“我儿得佳妇如此,更复何求?” “娘谬赞了!”宋宜笑喜滋滋的捧着簪子,爱不释手——心里想的却是回头简虚白知道自己得到这对簪子的缘故,也不知道是什么脸色? 真是想想就觉得心情好! 长公主赏完她后也没耽搁,吩咐人备了鸾驾入宫觐见太后。 这回宋宜笑也享受了把之前裴幼蕊的待遇了,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清熙殿,太后看到女儿、外孙媳妇来,非常高兴:“方才皇后带妃嫔们来请安,还提到你们哪!” “她们说什么了?”晋国长公主在太后下首坐了,接过宫人递上的茶水,拨了拨茶盖,笑问,“是说我那亲家新添了女儿的事吗?” 太后瞥了她一眼,方笑道:“衡山王府又添子嗣了吗?哀家倒还不晓得——不过倒也跟韦王妃有关系,冠伦那孩子,哀家记得比阿虚媳妇还大一些?” 侍立在婆婆身后的宋宜笑一怔,忙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陆三公子确实长于臣妇!” 大几岁她就不说了,毕竟陆冠伦跟她一没血缘二没名份,对人家男子年纪那么清楚,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这年纪的孩子,提起来基本就是跟说亲有关系。”晋国长公主闻言就问,“母后,我说的可对?” “衡山王府养出阿虚媳妇这样懂事聪慧的孩子,足见王府的教养与器量。”太后微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想把女儿许给冠伦的人家多如过江之鲫,这不,衡山王太妃都撑不住了!前两日进宫来,求哀家给她拿个主意呢!可哀家这两年精力不济,之前魏王、梁王选妃都是托了清江去办的,哪儿帮得了她?方才皇后她们过来,倒是商议了会。” 宋宜笑听到真是陆冠伦的婚事,不由竖起了耳朵:毕竟一来陆冠伦对她不错,她是真心希望这位陆三公子能有个美满幸福的婚姻的;二来这事涉及到衡山王府的世子之争,宋宜笑虽然不想帮亲弟弟争位,也希望陆冠伦娶个贤妻,往后兄弟和睦妯娌友善,自己的异父弟弟妹妹们也能有个好环境成长。 只是——太后才要跟晋国长公主说详细,外头宫人进来禀告:“简公爷在宫门外,托人传话过来,说要宋奶奶立刻前去,有要事!” 清熙殿上下闻言都是一怔,太后诧异问:“什么要事?” 宫人声音不高,但说的话却让殿中瞬间鸦雀无声:“奴婢听说,司空家的一位小姐,没了!” 第八十八章 准梁王妃逝世 好一会,太后才抱着万一的希望问:“是哪个司空小姐?”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准梁王妃!” “准梁王妃?”太后震惊的看向宋宜笑,“不是听说那孩子昨儿个被接回司空府时,还好端端的?” “当时司空妹妹虽然还没醒来,但呼吸平稳,大夫也说可以移回司空府后,再进行诊治。”宋宜笑在听清那宫人的禀告时就瞠目结舌了,这会听婆婆咳嗽一声方回神,强按住汹涌的心绪,微带哽咽道,“怎么会……怎么会?!” 司空衣萝,才十四岁! 比她还小一个月——这样年少的女孩儿,平常也听说有什么病症,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宋宜笑心里翻江倒海,死死咬住唇,方忍住了失声痛哭的冲动,情绪激荡之下,原本桃花般的面容,青白交错,隐见泪痕。 好在太后与晋国长公主同样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也没注意到她的失态:“方才皇后与崔贵妃一道领了太子妃过来给哀家请罪,说昨儿个太子妃的妹妹年少好事,劝准梁王妃多喝了几盅,结果准梁王妃回去的路上就不舒服了,亏得阿虚媳妇搭手,又遇见了皇后的侄儿帮忙,这才没出大事……这才两个时辰,好好的孩子竟然就……” “准梁王妃与阿虚媳妇关系不坏,她没了,阿虚媳妇去送一送是应该的。”晋国长公主毕竟是宋宜笑的婆婆,惊讶完了,本能就关心起自家晚辈了,“但算算时间,这会司空家灵堂都没搭好吧?怎么阿虚就要催着他媳妇过去了?是不是……司空家跟卫家闹起来了?” “这么大的事儿是该弄个清楚的!”太后闻言,脸色微变,但沉思了会,还是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阿虚既然喊他媳妇,那先让孩子过去吧……玉果你也去!有什么消息,及时递一个回来,好叫哀家知晓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年长宫女闻声出列,沉静道:“奴婢谨遵懿旨!” 宋宜笑这会也没心思计较觐见太后的种种目的了,只求赶紧出宫去把来龙去脉弄个明白,强撑着道了句:“遵命!”拔腿就走。 到了殿外,那玉果转过头来,低声提醒:“您唇上的胭脂好像有点花,要不要擦一擦?” 宋宜笑下意识的拿帕子按了按,低头却看到湖水绿的丝绸上浸了一簇血渍,方想起来自己早上根本没擦胭脂——她深吸了口气:“谢姑姑提点!” 玉果没再作声,只微一点头。 有她领着,宋宜笑很快就出了宫。只是到了宫门前,却不见简虚白的影子。 倒是附近的侍卫过来一人询问宋宜笑的身份,确认正是燕国公之妻,那侍卫就道:“简公爷本来要在这儿等奶奶您出来的,但东宫那边催促,就先过去了。走之前留了口信,请奶奶速至东宫说话!” 宋宜笑诧异问:“东宫?我听说,是司空家出了事儿?” “回奶奶的话,卑职方才看到司空家的人与卫家的人都去了东宫,未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公爷才请您也过去。”那侍卫看了眼玉果,又道,“燕国公府的马车在那边,奶奶可要卑职替您喊过来?” “有劳将军!”宋宜笑颔首,示意锦熏递了个荷包过去——许是因为玉果在的缘故,那侍卫笑着推辞了。 东宫其实就在旁边的宫墙之内,离宋宜笑没多远的地方就开了小门。但作为外命妇,却得从正门求见,那就要绕到前面一条街上了。 宋宜笑在东宫大门前下了车,说明身份来意,侍卫们忙打开门请她进去——还没转过照壁,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隐约还夹杂着劝阻的话语。 “难道有什么紧要公.文?不然谁敢在东宫门前驰骋?”宋宜笑一行闻声都有些吃惊,下意识的停步回首,却见一匹通体乌黑、四蹄如雪的骏马,在数骑的追逐下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几乎是擦着东宫侍卫阻拦的戟尖停下的。 马上骑士跟没看到近在咫尺的兵刃似的,利落的一个滚鞍,落地之后方冷笑着回首望了一眼,语带讥讽:“我到都到了,你们有本事,在储君居所之前把我绑回去?!” 这骑士赫然是个与宋宜笑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因一路驰骋,原本梳得整齐的垂髫分绍髻略显蓬松,鬓间一支珍珠步摇,在她说话时兀自摇晃不休;穿鹅黄短襦,束腰茜裙,体态修长窈窕,明媚中别有一种这时候女儿家罕见的健美。 她容貌很是秀丽,眉如翠羽,肌肤胜雪,一双宝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此刻却满是怒意,冷声呵斥着晚到一步的随从,“还不滚回去!想在东宫之前闹事不成?!” 宋宜笑与玉果对望一眼,正诧异这位主儿是什么来历,就见她偏头对神情警惕的东宫侍卫道:“我是司空家的次女,闻说我爹娘、大哥都在东宫,同太子殿下夫妇还有卫家人商议我姐姐之逝的事情,也想进去听听,还请几位帮忙通报一声!” 玉果听了这话,微一蹙眉,拉了拉宋宜笑的袖子。 宋宜笑明白她的意思:眼下卫家与司空家既然就司空衣萝的离世起了争执,自己作为证人,不适合提前与司空衣萝的妹妹接触。 当下脚步一移,转入照壁之后,直奔正堂。 正堂这会已坐满了人——作为主人的太子夫妇自不必说,侧妃崔见怜也自告奋勇出席,主位之下,卫银练与司空衣萝的父母兄长分列左右,彼此之间不说剑拔弩张,却也气氛凝重。 堂上茶香浮动,是极好的峨蕊,即使宫中也非人人可得,若不是太子深得上意,今儿理亏的又是他正经小姨子,绝不会随意拿出来待客。 只可惜这样的好茶,如今除了陪在末座上的简虚白偶尔浅啜一口外,余人连做做样子的心情都没有。 见宋宜笑总算来了,座中之人好几个都忘形的起身相迎:“宋奶奶,昨日之事……” “臣妇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宋宜笑朝他们点了下头,却没理会,而是先向上首行礼如仪。 太子夫妇赶紧免礼,瞥见玉果,又招呼:“玉姑姑也来了?” “太后娘娘闻听噩耗,十分震惊。”玉果福了福,沉稳道,“所以遣奴婢陪宋奶奶走一遭,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听到“噩耗”两个字,泪痕未干的司空家人几乎又要呜咽出声;卫家人脸色也不好看,卫母伸手握住卫银练的手,以示安慰,然母女两个皆是花容惨淡。 太子见状,暗叹口气,让宋宜笑与玉果都入座,待宫人上了茶水,方摩挲着翡翠扳指,温言道:“宋弟妹,想来你也晓得孤请你过来的用意了:你与司空小姐、卫小姐都是极要好的闺阁至交,昨日司空小姐发病经过,孤听说你也是从头到尾看到的,如今还请你能够细细讲述一遍,好叫我等知道!” “臣妇遵命!”宋宜笑这会脸色比两家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定了定神,才道,“昨日太子妃设宴,臣妇因燕国公府离东宫不远,来得最早,后来司空妹妹也到了,卫姐姐是到的最晚的……” 她把昨日的经过,除了三人在厢房里的议论之语略过外,事无巨细的都说了一遍——越说越是心酸,不过一夜之隔,彼时还言笑晏晏的女伴,转眼竟已天人永决! 说到最后几句,宋宜笑虽然强自按捺,话语中也带出一抹哽咽。 “小女被接回家之后的经过,方才臣妇已说过了。”听完后,司空衣萝的娘朱氏最先开口,她流着泪,目光缓缓从对面的卫家人身上掠过,语气不激烈,却有一种深沉的悲愤,“起初还好好的,但到子时忽然急转直下,犬子半夜叩开坊门,请得太医登门,依然无济于事……捱到今日巳初,可怜的孩子在我怀里没了呼吸,自始自终,连句后话也不曾留下!” 语未毕,朱氏已是泣不成声! 她的丈夫儿子虽然不曾随之落泪,却也个个攥拳咬腮,苦忍之情溢于言表。 卫家这边,数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卫银练的娘田氏字斟句酌的开了口:“敝家教女无方,明知令爱不胜酒力,仍旧劝她饮了三两盏荔枝绿,导致令爱酒后不适……” 说到这里,田氏就沉默了。 意思很明白:我女儿有错,但,一来荔枝绿不是什么烈酒,否则太子妃设席为崔侧妃有孕庆贺,也不会选它待客了;二来,卫银练的劝酒绝非没有节制,女眷用的器皿又重精巧,三两盏酒倒在一起,连一碗都没有! 司空衣萝喝了酒之后不舒服,这个错,田氏代女儿认下了!但司空衣萝之死,可不能怪卫银练!至少,不能全怪卫银练! 毕竟一个正常的女孩儿,怎么可能被不到一碗荔枝绿喝死? 田氏这话也有道理——问题是,哀痛中的司空家不这么认为! 朱氏冰冷的目光死死盯住卫银练:“我想请教令爱一个问题!” 卫银练脸色煞白,再没了平常的娇俏活泼,她不安的抬眼,又飞快垂首,声音里竟有些颤巍巍的意思:“您说!” “你劝我儿饮酒时,我儿是否推辞过?”朱氏冷冰冰的道,“令堂也说了,你明知道我儿不胜酒力,却还为了嬉笑取乐,强迫她一次又一次尽盅!如今她韶华而逝,撇下一家子大大小小、撇下下个月就要迎她过门的梁王殿下,使我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使梁王殿下未婚而鳏——你可满意了?!” “……”卫银练张嘴,想辩解又想赔罪的样子,但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出来,身子晃了晃,竟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田氏大惊,赶紧抱住女儿查看,又对朱氏不满:“朱夫人!我儿不是故意的,您……” “但我儿死了!”朱氏森然望着她,高声说道,“你的女儿还好端端的!我不过问她一句,你就心疼成这样!你可想过我现在的心情?!还是说你们卫家女儿,就是比我司空家的女儿金贵千百倍?!!你女儿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晕一下,就能抵消我儿一条性命?!” 太子妃不得不出声了:“请朱夫人节哀!家母绝没有这个意思——衣萝乃真阳姑祖母的掌上明珠,亦是太祖皇帝陛下的血脉,论尊贵,卫氏女,如何能与衣萝比?” 朱氏虽然悲愤满怀,恨不得生吞了卫银练,但到底还存着一丝理智,听太子妃这么说了,也不好继续逼迫田氏——但要她就这么算了,那也不可能! 所以心念一转,就离座跪倒:“求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为小女做主!” 太子妃不是替娘家母亲圆场吗?现在倒要看看你怎么个处置法! 是继续帮着娘家妹妹说话,还是为夫家的准弟媳妇主持公道! 第八十九章 爵位给你,人手给三哥? 她一跪,一直没说话的司空家其他人也跟着跪下来了,都说,“求殿下、娘娘为衣萝做主!” 这下子卫家哪儿还坐得住? 也呼啦啦的跪了一片连声请罪,堂上正热闹着,忽听崔侧妃轻笑了一声,曼声道:“殿下,这事儿,妾身可以不可以说几句?” 太子正头疼,又素来宠她,闻言随口道:“你要说什么?” “说起来这事的起头其实全怪妾身!”崔侧妃话是这么说,脸上却没什么愧疚的意思,语气甚至有些悠然自得,道,“要不是妾身早不有孕晚不有孕,偏偏最近有了妊娠,姐姐又何必为我设宴庆贺?不设宴,卫小姐自也不会劝司空小姐的酒,那么现在司空小姐也一定好端端的,如何会叫司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底下宋宜笑拿帕子按着眼角,没说话,心里却想:“我说今日这场合,崔见怜跑过来做什么?合着是要坑太子妃?” 崔侧妃这番话明里埋怨自己怀孕得不是时候,可她怀的是皇家血脉——谁敢说皇嗣来的不是时候?! 所以却是在提醒众人:这件事情归根到底,那都是太子妃惹出来的! 毕竟昨日之宴没有前例可循,纯粹是太子妃为了彰显对崔侧妃的重视才办的,这出了事儿,不怪太子妃多事,怪谁? 果然太子听了这番话,两道飞扬入鬓的剑眉,顿时就皱了起来。虽然当着众人的面,没有说太子妃什么,可显然是把崔侧妃的话听进去了。 索性太子妃反应也快:“妹妹不要乱说话!你腹中子嗣乃我陆氏皇族血脉,尊贵非凡,怎么能说它来的不是时候?!你这当娘的这样讲,将来叫孩子知道了该多么伤心?这可是你头一个孩子!且也不只是你的孩子,也是太子的骨肉啊!” 又道,“至于说怪谁不怪谁,纵然昨日之宴是专门为了给你道喜摆的,可我这个做姐姐的在,哪里轮得着你来揽责任?” 话里话外提醒太子:第一,你这个宠妃兼表妹,在做娘上面,实在不大合格;第二,昨天摆宴纯粹为了你这个心尖尖,结果她倒反而怪起我来了?这什么良心!还讲不讲道理了! 顺便敲打崔侧妃:我这个太子妃在,你一个侧妃,想担责任也不够资格! “姐姐好意,妹妹实在愧不敢当!”崔侧妃闻言,一眯眼,似笑非笑,道,“说起来也是妹妹福薄,原本是欢欢喜喜的吃酒,转眼不但没了司空小姐,也让卫小姐陷入尴尬处境,更叫妹妹心里过意不去的是——” 宋宜笑放下帕子,神情平淡。 崔侧妃也没叫她失望,果然点到了她,“闻说宋奶奶当初与卫小姐一见如故,又素得姐姐照拂,今日被请过来说明经过,想必心中也是极难受的?” “宋奶奶与小女自今年衡山王太妃寿宴相识以来,常有来往。”谁想宋宜笑还没回答,朱氏目光闪了闪,先道,“今日小女远去,也请宋奶奶节哀!” 说到这里又对崔侧妃致谢,“若非侧妃娘娘提点,臣妇险些忘记,臣妇有丧女之痛,宋奶奶也有失友之悲了!” 崔侧妃:“……”我只是想你怀疑宋宜笑偏袒太子妃姐妹而已。 宋宜笑则起身向朱氏答礼:“劳夫人记挂!司空妹妹于晚辈确实是知交好友、俨然亲姐妹一般,可于夫人,那却是骨肉连心!万望夫人保重,莫使司空妹妹在九泉之下,亦为夫人牵挂!” 当朱氏是傻子么! 不说司空家的人来东宫之前,肯定已经先盘问过司空衣萝的丫鬟,对于经过有所了解了;就说单一个把柄在握的卫银练,司空家想拿捏她显然都不容易呢,哪有功夫再招惹一个长公主的儿媳妇?! 想把人家当枪使,也得擦亮眼睛看看,人家愿意不愿意被你使! “啪嗒!”这时候简虚白将见了底的茶碗不轻不重的放下,语气平淡的开口,“殿下……” “孤知道,你方才就跟孤说过的,你三叔近来不大好,你们夫妇约好了今儿晌午去探望。”太子立刻颔首,温和的看向司空家跟卫家,“不知诸位可还有什么疑惑要请教宋弟妹么?若没有的话,孤就让他们先去探望长辈了。” 两家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宋宜笑方才已把经过说得非常详细了,再拖她下来也没什么意义。 夫妇两个便一起起身告退,玉果却留了下来,毕竟她要给太后禀告,结果没出来之前,总不能也走了。 简虚白与太子极为熟悉,私下都不怎么拘礼的,所以走时也没要人送。 两人一路无话,出了大门后,宋宜笑想起来时所见,左右张望不见那自称“司空家次女”的女孩儿,看到守门的内侍熟络的与简虚白寒暄,就问了句:“方才那位求见的小姐,不是司空家千金吗?” 那内侍笑道:“方才奶奶也听见了?那位倒确实是司空家的二小姐,不过奴婢这边还没通传进去,真阳大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亲自过来,把她请回去了。” “这回的事情极是麻烦,就算报到皇外祖母跟前,也不好处置。”简虚白上朝是骑马的,但为了说话方便,这会还是陪宋宜笑进了车厢,离开东宫了段路后,他道,“你跟两边关系都不坏,现在偏哪边都不对,还是不要沾手的好。” 宋宜笑看了他一眼:“我以前去过司空家一回,却没见过方才那女孩儿,所以才问了一句。” 见简虚白不说话了,她想了想,“三叔要紧么?” “不想继续陪坐下去,寻个理由抽身而已。”简虚白淡淡道,“对了,你今儿可跟皇外祖母说什么?” “场面话才讲完,宫人就禀告司空妹妹身故之事了。”宋宜笑脸色晦暗,“我哪儿还有心情提?” 又说,“不过我在娘府里,跟娘说起打发了厨房的人之后,娘说才添置了些产业,正好缺人手。问咱们府里有多余的,送些过去,却也不必再打发去桑梓伺候祖父了。” “娘要人?”简虚白闻言,却不喜反怒,“果然是不死心,连娘都说动了!” 只是旋即就恢复了常色,惟鲜红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合眼道,“既然娘开了口,那你就把这事交给大管事去办吧,娘那边要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 宋宜笑听他这么说,略一想,不由暗惊:“你的意思是,娘要那些人,不是自己用?” “那些都是祖父权倾朝野时用过的人。”简虚白张目,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娘对朝政又没兴趣,要他们做什么?” “……给三哥的?”简平愉留下来的心腹,又是晋国长公主亲自做中人,既然不是给简虚白的,那多半就是给简夷犹的了,宋宜笑不解道,“那怎么搁燕国公府这么多年?再说我上回去跟娘说,打发他们回桑梓去伺候祖父,娘也赞成,还帮咱们派人去跟祖父商量的啊!” 简虚白凤眸中掠过一抹讽刺:“就是十几年来始终在帝都,看着朝中一举一动,就近打理着祖父当年的人情故旧,等这回经娘手里交给三哥之后,才能够马上用上手——至于说为什么搁燕国公府,几百号人的去处哪是那么好安置的?正好我被接进宫中抚养,祖父一句‘替阿虚看守府邸’,现成不用挪地方了。” “原来如此!”宋宜笑这才恍然,“爵位给你,人手给三哥?” 这是在分宦海积累了? 可简虚白之前只一味想把人打发走,却没交给简夷犹的意思,方才又说“果然不死心”,却仿佛这人手原本也不是给简夷犹的? “总之,这回肯定有很多人要出府。”简虚白却不想多说了,道,“空出来的位置,后院里你看看你陪嫁中有合适的尽管补上。” 宋宜笑明白他的意思:后院的人手,自己可以尽管做主,其他地方就不要花心思了。 不过以她陪嫁人手的底蕴,也兼顾不到其他地方,所以对他这话倒也没什么抵触。 只心里默默的想:“难怪大管事、二管事在我面前那么好说话——我就说么,连简虚白都觉得混账东西的主儿,哪是什么善茬?必定是之前不肯走,自要拿出手段来;如今却迫不及待想回到真正的主子那儿去了,自然不再费力气同我争执!” 恐怕昨日厨房的怠慢,也是故意的——图的就是让宋宜笑去禀告晋国长公主,方便长公主开口要人! 如今那些人不定已经在长公主府报到,只等简夷犹尚主之后,就跟到长兴公主府去伺候呢! ……马车到了简离邈的住处,只是两人下车后叩门一问,简离邈这两日虽然告了假在家,但临时有事出门去了,要过会才能回来。 “咱们等一会吧。”简虚白问清叔父不久即归,就对妻子道,“你要觉得枯坐无趣,可以去那边楼上看看,我记得那里头搁了不少赏玩之物。” 宋宜笑因为司空衣萝的缘故,这会并没有什么心情去看那些赏玩之物。但简虚白又这么说了一遍,显然是想支开她,也只能起身道:“那我去瞧瞧。” 管家忙唤来一名丫鬟,给她引路。 上楼之后,开门看到内中的藏物,宋宜笑不由讶然——这座小楼地方不大,里头搁的东西却极多,可谓是琳琅满目,且件件古意盎然,大有来历。 “单这么一间屋子的东西,说价值连城都不为过了。”宋宜笑望着壁上所挂的一幅前朝古画,不禁暗暗称奇,“我只道这三叔住的地方不算宽广,谁想竟是如此富有!” 带她进来的丫鬟见她一直盯着那幅画看,以为她感兴趣,就介绍道:“这是老夫人的陪嫁,还有几幅因场地有限,没有挂出来,搁在那边的箱子里。您要是喜欢,奴婢给您去开了锁?” “不必这样麻烦!”宋宜笑忙道,“就这些摆出来的,已足够我开眼界了!” 那丫鬟抿嘴浅笑,正要说什么,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她侧耳听了会,道:“好像是老爷回来了?” 宋宜笑虽然不知道简虚白支开自己做什么,但长辈归来,怎么也该下楼请个安。因丫鬟说的不确定,她就走到外面阳台上去看看——恰好看到一袭青衫的简离邈边与两人说话,边跨进院子里。 她还没收回视线,那两人却极敏感,倏忽朝楼上看来! ——隔了几十步的距离,目光之中的森然之意依旧浓烈若实质,让宋宜笑下意识的退了一大步,心口好一阵惊悸! “好孩子,你来了?”万幸简离邈也发现了这一幕,似乎低声呵斥了那两人,令他们转开脸,自己朝侄媳妇微微颔首,扬声招呼,“厨房里新做了糕点,你下来与阿虚一同用些?” 第九十章 教你做个真正的贤妻! 宋宜笑下楼后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却见简离邈没进屋,而是候在庭中,忙上前见礼。 “方才吓着你了吧?”简离邈叫起她后和蔼道,“我这两个下人不大懂得礼数,你不要见怪。” “三叔言重了。”宋宜笑抿唇道——简离邈没让那两人回避,她偷眼看了下,惊讶的发现这两人其实都不是狰狞的长相,其中一人眉目清秀,还显得很是文弱。这会均有些讪讪的赔着笑,很规矩的样子。 要不是这会还有些余悸在心,她都要怀疑方才那种杀气凛冽的目光,只是自己的幻觉了。 “阿虚呢?”简离邈带着她进了屋,不见简虚白,便问左右。 “公爷方才说乏了,去厢房休憩会。”管家忙道,“老奴这就去请!” 简离邈摆了摆手示意他去,转对宋宜笑道:“我瞧你方才在楼上,想是在看里头的东西?可有喜欢的么?” 宋宜笑明白是要送自己,忙推辞道:“我才疏学浅,也就看个热闹。” “都是自家人,这样客气做什么?”简离邈失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太见外了!” “就是自家人不见外,我才敢说实话。要是对外人,可不能叫他们知道我不学无术的底细,否则就是给夫君丢脸了!”宋宜笑虽然惊叹他家底的丰厚,但也没什么觊觎之心,这会就把话题岔开,“说起来三叔今儿气色可真好,您可是大安了?” 简离邈含笑道:“你这孩子倒是谦虚……我这两日确实好了很多。” 厢房就在旁边,所以这么两句话讲过,简虚白就来了。 他进门后给简离邈请了安,扫见之前那两人,微微颔首,语气亲呢的招呼:“吕叔,骆兄!” “公爷好!”那两人施了一礼问候,又请罪说方才惊扰了宋宜笑——宋宜笑还没说话,简虚白已失笑道:“她胆子向来大得很,怎么可能看一眼就被惊扰到?” 宋宜笑:“……” 这是在夸她么? 不过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接下来厨房送上刚出蒸笼的糕点,简离邈一边招呼侄子、侄媳妇用,一边关心他们近况——这位叔父显然是博览群书,十分的渊博。 闲谈之际非但各样典故、趣闻信手拈来,得知宋宜笑擅长刺绣,竟也能指点一二。说到兴起处,唤人取出筝来,当场弹了一阕《寒鸦戏水》,丁丁乐声中,似在室中氤氲出一片茫茫烟水,数只寒鸦时飞时栖,追逐嬉戏,悠然自得,尽显精妙技艺,令宋宜笑频频叹服。 总之这天叔侄三个可谓是其乐融融,一直到用过晚饭,夫妇两个才告辞。 回去的路上,宋宜笑不免打听:“那吕叔与骆兄,不知是何许人?我瞧着不同凡俗。” “以后你就知道了。”简虚白闻言,有些玩味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么问,今儿莫非真被吓到了?” “不过是没想到会看见外男罢了。”宋宜笑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之意,不冷不热道。 简虚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回到燕国公府时天色已晚,因已在简离邈那用了饭,两人便分头去沐浴更衣。 宋宜笑收拾好了,回房后就看到桌上放了几个卷轴,还有一个锦匣,瞧着都十分陌生,便问:“这些是什么?” 锦熏笑着禀告:“方才三老爷送来的,说给您把玩。”打开一看,果然是她之前盯着看过的那幅前朝古画,不但有那一幅,还有几幅意境、风格差不多的,皆是名家之作,保存完好;锦匣里则是一座鎏金嵌宝狻猊香炉。 香炉只有拳头大小,古色古香,宋宜笑翻过来一看底座款识,便认出是三百年前的宫廷之物,虽然够不上连城珍宝,却也价值不菲。 “三叔也太大方了!”她感慨了下,没有收起来,等简虚白披散着半湿的长发进来后,方问他:“三叔送了这些来,怎么办?” “收着就是。”简虚白不以为然,“三叔那儿这样的东西多着呢,你要喜欢,下回再跟他要几件也没什么。” 看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宋宜笑也就放心了,命人收起来存入库房:“顺便点一点内中的上好的药材,明儿给三叔送去。” 又看了眼天色,对简虚白道,“娘那边要的人,明儿再跟大管事说?” “后院的事情归你管,你看着办就好。”简虚白把帕子塞进她手里,“给我绞一绞。” 宋宜笑扯了扯嘴角,示意锦熏退下,见门关了,就抱怨:“不是纪粟伺候你沐浴的吗?做什么不叫他顺便帮你绞干?” “然后让你偷懒?”简虚白这会只穿了中衣,松松系着的衣带,袒露出结实的胸膛,沾着几缕发间滴下的水痕,在灯火之下犹如玉石雕琢。他斜睨一眼妻子,眼角被水汽熏成微红,韶秀中透出几分妖娆,嗤笑出声,“凭什么?” “……”宋宜笑恨恨的给他绞着发,“当我没问!” 摸了摸他披了满榻的墨发,见已经干了,她才蹙眉道,“明日我想去司空家吊唁。” “吊唁可以,但不要耽搁太久。”简虚白拉开被子,躺下,道,“我明儿没空,你只能一个人去了。” 宋宜笑看着他躺的位置,口中慢悠悠的道:“我跟司空家其他人也不熟悉,走一遭,无非是缅怀司空妹妹。” 拎了裙角迈上榻,借着爬过他进榻里的机会,假装不小心,朝他腿上用力踩去——谁知还没发力,脚腕已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扣住,猛然一拉,她顿时惊叫一声,狠狠跌进简虚白怀中! “就知道你不安份!”简虚白手臂一转,将她用力按在榻上,冷笑,“看来我很有必要教你怎么做个真正贤惠的妻子!” 说着俯首,重重的吻住了她的唇——但瞬间尝到的血腥味让他疑惑的放开妻子,垂眸却见宋宜笑樱口微张,红润的唇色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出下唇肿着,靠内的地方,这会正缓缓渗出血迹来。 “在清熙殿上听到司空妹妹的噩耗,怕当众失仪,咬了会唇。”宋宜笑也瞥见他唇上沾到的一点血渍,顿时明白过来,“出殿后玉果姑姑提醒我擦干净了,不想伤口还没好。” “见了血,哪有那么快好?”简虚白语气恶劣,却没继续下去,而是起身离榻,到附近的柜子里翻了会,找到一盒药膏,方坐回榻上,不冷不热道,“过来点!” 宋宜笑移到榻沿,伸手:“我自己来!” “伤是在唇上,我亲都亲过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简虚白嗤笑着打开药膏,拿指尖蘸了点,就要给她敷上。 “我怕你趁机报复!”宋宜笑依然扭头躲开,警惕道,“我刚刚才想踩你!” 简虚白闻言,眯起眼,定定看了她一会,似笑非笑:“你猜对了!” 他一只手轻轻松松按住想逃进榻里的宋宜笑,蘸着药膏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不怀好意,“乱动的话,我随便一抹,谁知道抹到哪里去,是吧?” 正在努力挣扎的宋宜笑几欲吐血,权衡再三,只得悻悻停下:“我明儿要出门,你不要太过份!” 说话间,简虚白的指尖已拂过她唇上的伤处,药膏敷上,顿时一阵剧痛——她蹙眉忍耐着,片刻后,伤口终于不痛了,只余一片清凉——却见简虚白已将药膏收起,放到枕畔,又撩起衣袍,跨进榻里躺了下来。 “从今以后,你都睡外边。”见妻子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己,他微笑着宣布,“免得我要起早你不知道,耽搁了伺候我!” 宋宜笑:“………………!” ……次日一早,简虚白果然这么做了,起身时先把妻子推醒,逼着她给自己穿戴好了,才喊进人伺候。 最让宋宜笑无语的是,当着下人的面,这家伙明明眼神愉悦的欣赏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嘴上却假惺惺的体贴道:“我都说了,让她们服侍便好,你再睡会,何必与我一同起来?” 看着锦熏她们满脸都是“公爷待奶奶真是太好了”,宋宜笑默默咽下一口血。 好不容易送他出了门,见天色已明,宋宜笑揉了揉额,命人请来大管事,把晋国长公主的要求转达给他,见他果然松了口气的模样,也懒得多说,挥手让他下去做事——继而挑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换下原本的鲜亮装束,前往司空府吊唁。 司空衣萝虽然是司空家的掌上明珠,又许给了梁王,到底是还没及笄的女孩儿,上头祖母、父母又都在,她的后事不可能大办。所以司空府前车马虽然比平常多了点,却也算不上热闹。 宋宜笑进二门后,被司空衣萝的大嫂常氏迎住,略略寒暄,就告罪:“祖母与娘都伤心太过,不好见客,还请您见谅!” “原是我打扰。”宋宜笑忙道,“哪敢惊扰长辈?” “请这边走!”常氏伸手肃客,“妹妹年少,灵堂不好设在正堂,离得有点远。” 两人边走边惋惜司空衣萝,到一处月洞门前,正要进去,门里却先走出一个麻衣女孩儿,容颜秀美,只是眉宇之间颇有忿色,正是前一日打马东宫前的女孩儿。 她瞥见常氏与宋宜笑,屈身一福,唤了声“大嫂”,就问:“这是姐姐生前的好友么?” 常氏微微皱眉,似有什么顾忌:“小妹你怎么出来了?”就对宋宜笑道,“这是拙夫的幼妹衣菡,因着身子不适,长年养在城外庄子上,所以您上回来敝家时没看到。” 这才回答司空衣菡的问话,“这是燕国公之妻宋奶奶,大妹的知交好友,特来吊唁她。” “她还有脸来吊唁姐姐?”谁知司空衣菡一听这话,脸色就是一沉,冷笑着道,“昨天要不是她帮姓卫的贱人佐证……” “闭嘴!”常氏一早知道这小姑子不靠谱,这会听得眼皮直跳,哪敢让她把话说完?也顾不得灵堂就在不远处,忙高声喝断道,“祖母有令,着你这些日子闭门静思!你跑出来也还罢了,跟贵客乱七八糟的说什么话?知道你伤心大妹故去,可也不能这样疯疯癫癫的!” 说到这里见司空衣菡还要反驳,吓得赶紧命左右,“拉下去!敢再说一个字就给我堵了嘴!” 第九十一章 争储之兆 好不容易把这小祖宗弄走——常氏深吸了口气,强笑着圆场:“叫您见笑了,我这小姑子年少无知,向来口无遮拦,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心里难受,我明白。”宋宜笑自不会同这司空衣菡计较,摇头道,“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贵家节哀!” “您真是宽宏大量!”常氏尴尬的摆弄了下帕子,方继续引她入灵堂,“这两日家里长辈都乏着,顾不上管教她。过两日,必押了她去给您请罪!” 宋宜笑再次表示不打紧——但她本来跟司空家其他人就不熟悉,司空衣菡又闹了这么一出,所以上完香之后,也实在待不下去,同常氏客套了会,就告辞了。 出门时恰好遇见谢依人跟前的丫鬟绿意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宋宜笑,忙福了福:“宋奶奶好!” “不必多礼!”宋宜笑摆了摆手,和颜悦色的问,“你是代谢姐姐来的吗?莱国公可好些了?” 前天东宫摆宴,谢依人也在被邀请之列,但不巧她祖父莱国公染了风寒,谢依人一来得侍奉祖父;二来怕把病气带到东宫,所以就告了罪没赴席。这会宋宜笑碰到谢依人的丫鬟,自要问一问。 “回奶奶的话,我家老太爷咳嗽还没好,小姐脱不开身,所以遣奴婢代为致奠。”绿意回答之后,又请问她的近况,说是,“小姐一向惦记着奶奶,若晓得奴婢遇见您,定然要细问的。” 宋宜笑赞她办事周到,叫锦熏赏了她一个荷包,方放下马车的帘子。 离开司空府后,锦熏道:“司空大小姐多么知礼体贴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妹妹?怨不得谢小姐托词要照料莱国公,都不亲自来吊唁了。” “那是人家姐妹情深!”宋宜笑蹙眉,“再说谢姐姐那边也是事出有因,莱国公府的情况你有多清楚,说得好像你亲眼看到她是故意不亲自去吊唁一样,谁教你这刻薄劲儿的?” 不过骂锦熏归骂锦熏,宋宜笑这会心里其实也在连连叹息,“司空衣菡对我尚且这样不满,对卫姐姐怕是已恨到了骨子里!不管这事最后是怎么个结局法,两家之间是必定要存下芥蒂了——要是司空妹妹好好的,该多好?” 她无精打采的回到燕国公府,换好衣裳出来,见巧沁一脸恭敬的候在底下,就问:“什么事?” “您上回说的事儿,奴婢方才得了些消息,故此来报。”巧沁边说边拿眼睛看四周的人。 宋宜笑见状,就摆手让锦熏之外的人都下去。 巧沁这才上来道:“前些日子,太妃跟前的兰蕙出门时,在路上碰着代国长公主殿下的陪嫁,两人说了好一会话才分手。之后没两日,太妃就递帖子求见太后娘娘了。” 觐见之后,“太妃回到王府,召了王妃娘娘到跟前,挥退闲人,连兰蕙都没在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晓得王妃娘娘告退时,脸色很是古怪,瞧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宜笑边听边思索着,新雪般的纤指在宝石红描海棠花的瓷壁上不住摩挲,半晌方道:“你伺候娘也很有几年,依你看,有什么事会让她又像高兴又像不高兴呢?” “奴婢愚钝,实在猜不到王妃娘娘的心思。”巧沁迟疑了下,方道,“但,奴婢觉着,无论太妃还是代国长公主殿下,恐怕……都无法让王妃娘娘疏远您。” 太妃是肯定不要说的,她要压得住继媳,如今的衡山王妃也不姓韦了。 至于代国长公主——若是忌惮这位,韦梦盈更加不能跟宋宜笑生份,毕竟宋宜笑的婆婆晋国长公主,是除了太后之外,唯一制得了代国长公主的人! 既然这两位都不会是韦梦盈对女儿女婿态度大变的缘故,那……答案可谓是呼之欲出。 ——皇太后。 宋宜笑回忆起昨日的觐见:“太后虽然和蔼,可听婆婆说了娘的生产之后,非但没有关心与赏赐,反而轻描淡写的一句‘还不知道’,就带了过去。接着倒是对陆冠伦的婚事津津乐道,十分关心——这态度何其明显?” 对于这种情况,她倒也不是很意外,“当初简虚白说他对妻子的要求时,提到家世不要太好。他是太后抚养的,太后自然向着他。同母异父弟弟的成就,虽然不能算我出身显赫,却可算成我娘家的势力。为了简虚白考虑,太后也会选择陆冠伦!” 她私心里是一直都不赞成陆冠云做世子的,这会想到这一节,反而松口气。 只是细细一推敲,还是觉得不解,“若真是太后支持陆三公子做世子,而不是云儿,且通过太妃对娘施加了压力,娘怎么可能是脸色古怪?纵然慑于太后不敢流露怒色,怎么也该是大失所望吧?” 何况她在这眼节骨上冷淡女儿女婿,“就不怕叫太后知道了,以为她不满太后之命,迁怒太后的外孙、外孙媳妇?” 宋宜笑认为这里头肯定有内情,无奈巧沁打听到的消息有限,也只能揣测到这儿了。 她决定回头跟简虚白说一下,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建议。 “这事先这么着,若有进展再来告诉我。”宋宜笑呷了口茶水,说起府中换人之事,“婆婆新添了产业,人手忙不过来,我已命大管事从咱们府里挑选一批送过去了。但这么一来,咱们自己也要缺人使唤了,你们瞧瞧我陪嫁的人里,有适合进后院伺候的,拟个名单来我看!” 交代完这事后,下人抱了几盆金灿灿的菊花进来,说是宋家送来的:“来人说,下个月是亲家老夫人寿辰,亲家奶奶正在布置庭院,瞧这菊花好,就给您也送几盆玩赏。” “祖母寿辰啊?”宋宜笑被提醒,叮嘱左右,“再拟一份礼单!” 看了眼那几盆菊花,又道,“把上回太后赏的燕窝取些,再加点小女孩子的玩具,送去宋家。” 继母卢氏铁了心要跟她联络感情,宋宜笑躲不开,也只能配合,但她跟宋家的那些隔阂,绝非小恩小惠所能弥补。所以场面上尽管不肯失礼半分,心下却十分的腻味。 这天简虚白回到后院,看到她特意摆在房里的一盆金菊,问起来历,宋宜笑就道:“我继母送过来的,也真难为她了,怀着身孕替我祖母操持寿宴,还要关心我这儿缺了时令花卉赏玩。” “你不喜欢宋家打扰,回头暗示下你爹不就成了?”简虚白一边脱外袍,一边道,“你爹的性情我有所耳闻,若知道你瞧不上你继母送来的东西,肯定不会让她再送的。” “我哪儿见得到他?”宋宜笑嘴角一扯,“为着我祖母能长命百岁,我根本不好回宋家去的。在路上拦人虽然可行,但我爹对我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他认为我对继母不敬,大庭广众之下,没准就闹得我下不了台!” 简虚白把外袍挂在衣架上,挽了挽中衣的袖子,挑帘入帐,望着抢先一步占了榻里的妻子,似笑非笑:“我道你专门搬一盆菊花到内室来做什么?合着是指望我去给你做恶人?” 宋宜笑讨好道:“我爹再瞧我不顺眼,又哪敢给你脸色看?” “这事倒也不难办。”简虚白俯身拍了拍榻沿,鲜红的薄唇微微勾起,不远处的烛火照在他脸上,暖融融的光晕里,他面容如玉,然亮若星子的凤眸不带任何情绪,却将原本俊雅的轮廓,染上一抹冷峻。 语调愉悦而恶劣,“可我做什么要帮你呢?” “不帮就算了。”宋宜笑闻言,立刻收了期待之色,淡淡道,“说正事吧:代国姨母之前联络过太妃,随即太妃求见了太后娘娘……我在想着,这同上回衡山王府不肯留咱们用饭,是不是,有什么牵连?” 她翻脸如翻书,前一刻还笑得春光明媚,后一刻就是庄严肃穆——简虚白怔了一下才回神,脸色不太好看的上了榻,才懒洋洋道:“若是这样的话,多半是代国姨母想替魏王拉拢衡山王府。不过衡山王一脉从不掺合储君之争,姨母大约要失望了。” “这么说,娘之前的冷淡,也是怕被卷进争储风波里去?”宋宜笑暗自沉吟,“简虚白是太子这边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上回谢恩时,我瞧陛下极爱太子,这才没几天吧?”难道太子这就失却圣心、地位不稳了? “太子四岁时就被皇舅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父子之情可想而知!”简虚白漫不经心道,“只是代国姨母早年曾羞辱过崔贵妃,且至今都没有和解,自然要为将来忧虑。偏姨母那性.子做不来负荆请罪的事,思来想去难免就想换个东宫——皇舅也是头疼!” 宋宜笑心想本朝这位陛下,可是能一口气把四十来个兄弟姐妹斩草除根的主儿,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大事上优柔寡断? 十有八.九,是想借代国长公主与魏王的手,磨砺一下太子。 毕竟就像简虚白说的,如今的太子四岁受册,储君之路有显嘉帝保驾护航,可谓是顺风顺水。虽然说太子向来评价不坏,但总归练练手更让人放心。 “这个道理代国长公主殿下也未必不清楚,只是若非如此,依着显嘉帝一贯以来对太子的重视,魏王那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如今虽然被当成了太子的磨刀石,终究还有一线指望。” 宋宜笑想了一回,忽然记起简虚白前两日的叮嘱,便道:“你上回还说赵王渐长?难道赵王殿下也要趟这混水吗?” 见简虚白微微颔首,她心头不禁一沉! ——赵王虽然才十二岁,论尊贵可不是魏王能比的:这是中宫嫡子。 也是显嘉帝唯一的嫡子。 母家是阀阅当权时的天下名门青州苏氏之后,大睿的开国功勋之一。 舅父冀国公,乃军中巨擘。 表哥苏少歌,公认的状元之才。 本身还有聪敏好学、长丽俊好的名声。 这位若也动了争储之心……这大睿朝堂,想不暗流汹涌都难吧? “倒也难怪上回娘连见都不见我了!”宋宜笑暗叹,“单一个魏王,未必能拿太子怎么样。可赵王若也加入进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照韦梦盈的为人,既然太子也不是万无一失,衡山王府又有不参与夺嫡的祖训,那么她就犯不着冒这个险了——如今与女儿女婿撇开关系,将来太子要是失败,自然牵累不到她;最后太子成功,她也不吃亏:她到底是宋宜笑的亲娘,卢氏那个继母脸皮厚一点,宋宜笑都不好摆脱呢,何况生身之母? “只是巧沁说娘被太妃召见之后,是又像高兴又像不高兴——不高兴肯定是因为太后支持陆冠伦做世子,这高兴……又是高兴在哪里?”宋宜笑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即使将来太子登基,也未必会违背太后之命啊!若是魏王、赵王成功,那跟娘就更加没关系了!” 她忽然脸色一阵苍白,“娘该不会看好那两位、且已经下过注了吧?” 第九十二章 赔簪 宋宜笑虽然担心亲娘会站到与自己夫妇敌对的阵营里去,但这会韦梦盈刻意要疏远女儿女婿,她也是无计可施,忧虑了一阵也只得先按下不管。 两日后,大管事递了拨给晋国长公主的名单上来,合府奴仆,十去七八,大管事以下,二管事等十几名手握大权的管事均在其列。 不但如此,国公府名下的产业,铺子、庄园之类,也要抽走数十人。 大致估算一下,这回要调走的足有三百多人。 宋宜笑看完之后,顿时蹙眉:“府里且不说,横竖现在就我跟夫君两个主子,纵然人手有缺,凑合一下也还罢了。但外面的管事、庄头也调走的话,这一时半刻的,却叫我到哪里去找人代替?尤其眼下已是深秋,收成、结算的事儿多了去了,这些人要走了,岂不要乱了套?” 她心想简虚白只暗示了府里下人他有后手,可没说也给铺面庄子上备了替补,万一自己这边随随便便的放了人走,最后出了岔子,哪能不落埋怨? 大管事闻言,笑着道:“奶奶您不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只是签了长契。如今日期也差不多满了,小的挨个问过,都不打算再续约,这才列在上面给您过目。” “是吗?”宋宜笑不置可否的呷了口茶水,“总是为简家操劳多年的老人,纵然如今要走,我想我也该见一见,道一声辛苦。这么着,这份名单就先放这里,等我回头同夫君商议之后,再作决定吧!” 大管事眼角一抽,道:“却不知道奶奶要与公爷商议多久?”他解释,“就怕长公主殿下那儿急着要人?” “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宋宜笑不冷不热道,“这差事既然是我从娘那儿领来的,该怎么回禀,我自也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时刻惦记着!” “小的多嘴了。”大管事听出她的不满,思索了下,到底选择了退让,“奶奶可还有什么吩咐?” 宋宜笑挥手:“下去吧!” 待打发了大管事,她把名单交给巧沁,“将这几个铺子掌柜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他们想走,还是大管事想他们走?” 那几个铺子都在帝都,生意之红火,宋宜笑没过门前就有所耳闻,那会还不知道是简家的——却知道里头掌柜都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了,这要也去了简夷犹那,铺子没准就是个空壳子了! 宋宜笑哪能不弄个清楚? 巧沁才下去,赵妈妈却又来说圆房的事儿,宋宜笑正觉得无奈,万幸外间禀告进来:“有人送了个锦匣和一封信到门上,说是赔奶奶的东西。” “赔我的东西?”宋宜笑一头雾水,但为了不让赵妈妈纠缠下去,她立刻摆出凝重的神色,“人呢?快唤上来!” 禀告的下人为难道:“门子说,那人留下东西就走了,他没来得及拦。” 宋宜笑打量了眼呈上来的锦匣,却不陌生:“这不是叶记首饰铺子里装簪子的匣子吗?” “是呢。”锦熏也认了出来,“这家铺子的掌柜,据说祖上曾在尚宫局里当过差,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手艺好倒是事实。奶奶的妆奁里,好些都是从他们家买的。” 她向来嘴快,手也不慢,边说边就打开了——果然,蓝底缠枝莲纹的锦缎上,红色的丝线扣着一支翡翠海棠簪,雕工精湛,花叶栩栩,簪身圆润,还以极细的金丝做了花蕊,丝丝缕缕的极为逼真。 “奶奶也有一支跟这个差不多的!”锦熏看到,脱口道,“但上回在苏家公子的别院里打碎了,难道……” 宋宜笑瞪了一眼示意她闭嘴,抬手将跟匣子一道呈上来的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苏少歌写的——为了她的名节考虑,苏少歌在信里把打碎簪子的责任归咎给了别院里的仆妇,说是代下人赔偿的,且就叶记现在只有这种翡翠海棠簪、找不到跟打碎那支一个模样的簪子进行了再三的道歉。 “这位解元郎也忒客气了!”宋宜笑看罢,头疼的揉了揉额,心想,“不说那天他帮的忙,我也不好意思为了支簪子跟他计较;就说那支海棠簪之所以会摔坏,归根到底是我先撞到他的,却怎么好叫他赔?” 本来这事倒也好解决,备一份礼还回去就是了。 可简虚白分明对苏少歌抱着戒心,才叮嘱过不要跟他走太近,这么一来一往的,纵然不说多么亲切,关系怎么也远不了了。 “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宋宜笑思忖之下不免起了疑心,沉吟良久,方道,“先把东西收起来,待夫君回来再说!” 见赵妈妈张着嘴,似乎还想继续之前的话题,她一阵头疼,就道,“锦熏把大管事留下的名单拿来给妈妈看!” 赵妈妈接过之后,翻了翻,惊讶道:“这是?” “这些人过两日多半就不在府里伺候了。”宋宜笑道,“后院里空出来的位置,夫君的意思是让我从陪嫁的人里挑,陪嫁不足,买人也是我做主——巧沁跟锦熏都年轻,我觉着这事还得您帮忙掌掌眼才放心!” “您放心,老奴一准给您把好了关!”赵妈妈闻言肃然道,“绝不叫那些不三不四油嘴滑舌的东西混进来,把好好的后院弄得乌烟瘴气!” “这事可得赶紧去办!”宋宜笑连连点头,“否则我手头除了巧沁跟锦熏外,竟没什么听用之人了,可是麻烦!” ……总算送走了赵妈妈,宋宜笑暗松口气,瞥见锦熏掩嘴偷笑,没好气的一拍条案:“给祖母的寿礼单子,拟好了不曾?!” 庞老夫人的寿辰,宋宜笑横竖不必出席,礼到就成——她对这个祖母实在喜欢不起来,所以也懒得费心,看锦熏拟的单子上没什么忌讳之物,就点了头。 不过这事倒让她想起:“祖母寿辰之后不久,好像就是太后娘娘的圣寿节?” “不但圣寿节。”锦熏提醒,“之后只隔七天,就是陛下的万寿节呢!再后大半个月,就轮到王妃的生辰了!” 宋宜笑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明儿叫人把库房打开清点一遍,我瞧瞧这三份礼该怎么个送法吧!” 她觉得这些事情很琐碎了,谁想当天简虚白散衙回来,听她先讲了生辰的事,嗤笑着道:“你道今年只有这三位的生辰需要操心么?平辈晚辈里你可也别忘记了:平安儿是十月十九的生日;二嫂是十月二十八的生日;还有五妹妹是腊月十五的芳辰!” 又说,“正月初五是千秋节;之后二月里要为大姐庆生;三月贺二哥;四月衡山王太妃那边不管人去不去,冲着你在那边长大也要有所表示;五月爹跟三叔;六月三哥;七月代国姨母……严格论起来,其他人情世故不说,单是寿宴,没有一个月是空闲的!” 宋宜笑听得默默咽了口血:“你的库房……够么?” “人情来往我还是出得起的,你不用担心要倒贴嫁妆维持体面。”简虚白玩味的看了她一眼,道,“再说咱们也不是只出不进,逢年过节的赏赐,燕国公府向来拿得只多不少!” “说到产业,我正要跟你说:大管事今儿把名单送了来,内中点了好些掌柜、庄头,我瞧着不放心就没答应,说要同你商议了才决定。”宋宜笑去取了名单递给他,“你看看可是有什么问题?” 简虚白打开扫了几眼,脸色就有些难看:“我明日打发人查一查……横竖娘也没指明日期!” “还有件事就是方才苏少歌送了支簪子来。”宋宜笑继续道,“上回借用他的院子,慌乱中不小心打碎了支翡翠簪,我觉得是我自己没看好路,但他客气得很,说是他家仆妇不对,这会寻到支差不多的,就打发人送过来了。只是你叫我离他远点,我这会倒不知道这事要怎么处置了?” “区区一支簪子,他既然要给,那你就留下来好了。”简虚白微微冷笑,“什么时候下人做事爽利,赏下去也无妨!” 宋宜笑记下,道:“我正着左右从陪嫁里挑选人手,到时候谁做得最好,正好把这支簪子赐下去!”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厚道,但她这会是在简虚白手里过日子,自然要以简虚白的意思为准。 简虚白对她的温驯很满意,露了些许笑色,想到一事,就顺口告诉她:“司空家跟卫家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噢?”宋宜笑忙问,“怎么样?” “司空家二小姐代替其姐嫁与梁王,大婚如期举行。”简虚白道,“同时卫家将原本为卫小姐预备的妆奁,分出三分之一交给司空二小姐,作为补偿!” 宋宜笑怔道:“那位二小姐,对她姐姐的死,很是耿耿于怀。即使如今代姐出阁,胸中块垒恐怕也不易消磨。往后跟太子妃做了妯娌,不定会有什么不和睦?” “你道司空家之前赶到东宫讨个说法,真是只为了心疼女儿呢?”简虚白波澜不惊道,“真阳大长公主殿下年事已高,司空家这两代却又没什么出色的人才,为子孙计,好容易求得太后做媒,将嫡孙女许给了梁王——结果这女孩儿福薄去了,司空家要没其他女孩儿也还罢了,既然还有个,哪怕是庶出,这会哪能不想方设法的要求继续联姻?” 他哂道,“说起来梁王也真是冤枉,好好的嫡出未婚妻没了,硬换个庶出的给他,不但是庶出,还不是嫡母养大的……我今儿听说崔贵妃在西福宫里哄了他大半日,也不知道现在想开点没有?” 第九十三章 为夫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机敏! 其实也不仅仅梁王不想娶司空衣菡。 数日后莱国公康复,谢依人也重新出门走动,先到燕国公府拜访宋宜笑。 落座之后,略作寒暄,就提到:“司空妹妹那庶妹虽然长年养在庄子上,与司空妹妹见得不多,却极念姐妹之情!这些日子人人都说她好运,因着嫡姐身故,不但重返司空府,还凭空拣了门好亲事——结果你知道么?她却闹着不想嫁呢,说是只把梁王殿下当姐夫看。” 宋宜笑惊讶道:“这事儿梁王那边知道么?” “我都知道了,宫里岂能没听到风声?”谢依人苦笑着道,“下个月就是梁王大婚,按说咱们之前都与司空妹妹交好,如今虽然她去了,但代她出阁的是她亲妹妹,怎么也该去道声贺!可我真怕那位主儿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届时没法收场。” 虽然只见了司空衣菡两面,且都是匆匆一睹。但宋宜笑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司空二小姐,确实是能不顾场合大闹的人。 她叹了口气:“这门婚事到底是司空家赞成的,距离大婚也还有几日,我想司空家会与司空二小姐好好谈谈的。” 虽然说在她看来司空衣菡对嫡姐的尊重值得感动,但涉及家族前途,无论是真阳大长公主,还是司空家其他人,却是绝不会容许这样的姐妹情深的——司空衣菡再怎么闹,究竟只是个没及笄的女孩儿,哪里却得过家族压力? “那也得能谈好!”谢依人对结果却不是很乐观,她是国公嫡孙女,自幼见多识广,对司空家的情况,比宋宜笑了解得多,这会就透露,“你道这司空二小姐做什么长年养在城外庄子上?可不是朱夫人容不下庶女,是她生来就是激烈泼辣的性.子,连真阳大长公主都吃不消,这才打发了她离府,求个眼不见为净!” 本来这样的女孩儿,“到了年纪寻个门楣低些的人家许过去,也就能撒手了。谁想司空妹妹这眼节骨上没了,司空家这一代就两个女孩儿,不接她回来,还怎么继续与皇室联姻?” 如今距离婚期又不到一个月了,“就司空二小姐的性情,寻常手段哪儿吓得住她?下重手的话,你想她下个月就要出阁了,万一落了痕迹,或者她怀恨在心,婚后闹起来,怎么办?” 谢依人叹息道,“要是司空妹妹一直平平安安的该多好?” 那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世事难料!”宋宜笑苦涩道,“那日在东宫,我、司空妹妹、卫姐姐,还说说笑笑,约定等你祖父好了,单咱们四个好好聚一聚呢!谁能想到只是过去了一晚上,竟发生了那样的大事?” 两人唏嘘了好一会,才在左右的劝解下平复了情绪。 “对了,我还没贺令堂弄瓦之喜呢!”谢依人呷了口茶水,想起来道,“听说你当天就去衡山王府探望过了?怎么样?你那妹妹眉眼像谁?” 那天的经历可不是什么好回忆——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要笑不笑的道:“你忘记那天我是刚从东宫赴宴归来,就得到消息赶去衡山王府的了?那会一身的酒气,怕熏着妹妹,哪儿敢凑近?” 她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聊,所以搪塞了一句,就岔开道,“我前两日得了几幅画,上回听你说喜欢丹青,要不要一起看看?” ……这天送走谢依人后,宋宜笑将原本为司空衣萝出阁预备的礼单翻了出来,揣摩着司空衣菡的性情为人,仔仔细细的斟酌了一回,一直到申时方敲定。 这时候简虚白也散衙了,带回一个消息:“礼部已经挑好了长兴下降的日子,就在十一月初六。你跟大姐、二嫂通个气,比着他们的贺礼略减一些预备起来。” “十一月初六?”宋宜笑觉得这日子很是耳熟,“这不就在圣寿节前两天吗?” 不过细想一下倒也不奇怪——现在上上下下都在议论司空家庶女代嫁这件事,对于长兴公主的婚期敲定自然是注意力有限;再掐着圣寿节前下降,以圣寿节的热闹掩盖风头,虽然依旧无法抹除长兴公主抢人丈夫的事实,总也能掩耳盗铃一把。 “那我明儿个先去拜访大姐。”宋宜笑点了头之后忽然想起一事,“娘起先赞同咱们把府中下人打发回桑梓,去伺候祖父的。现在又改了主意,决定替三哥讨过去了。你说是不是跟三哥尚主有关系?” 简夷犹若非尚长兴公主,而是依着之前的赐婚娶裴幼蕊的话,那只是一个寻常的贵胄子弟。不说他有没有资格用那么多奴仆,也不说他养不养得起,就说即使有简平愉的命令,让那些人投奔过去,简夷犹能不能笼络好他们也是个问题! 毕竟简平愉当年可是两朝元老,叱咤朝堂、百官俯首的人物,跟过这样的主子,就算是奴仆,又哪里瞧得上普通贵胄?简平愉的嫡孙也一样! 但简夷犹做了驸马的话,依着本朝对公主的优待,哪怕将来晋国长公主去了,仕途也将一片坦荡。 不说因此收服那些人,好歹也增加了他们辅佐的信心。 她就担心,“你才说长兴公主的胞弟赵王有意东宫之位,如今三哥尚了主,又得祖父所留人手之助,日后……” “那也没什么。”简虚白不冷不热道,“这事儿我自有打算,你就不用操心了!” 宋宜笑讨了个没趣,心下不快,冷着脸道:“那么还有哪些事是我不该操心的?烦你一并说一说,免得我多管闲事!” “这事的内情,现在还不适合告诉你。”简虚白听出她语气中的恼怒,似笑非笑的挑眉道,“你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该你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为这么一句话就想摞担子,哪有那么好的事?” 宋宜笑无言以对,恨恨的拂袖而去——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也忒郁闷了! 所以她出门之后思索了会,冷笑一声,毫不迟疑的朝厨房走了过去。 这天到了饭点,夫妇两个照例坐在花厅中等下人摆饭。 第一道菜上桌后,简虚白还没觉得什么;第二道摆上后,他看了一眼;第三道才拿出来,他就皱起了眉,没再看菜,而是望向妻子:“今儿个晚上……为什么这么多虾?” 油焖大虾、清蒸虾、炸虾段、鲜虾蒸蛋羹、水晶虾饺、糖醋虾、蒜蓉虾、虾酿豆腐……连主食都是蘑菇鲜虾粥! “因为听人讲虾子滋补,想着夫君你成天公务繁忙,操劳非常,自当多进这类有益养生之物。”宋宜笑笑吟吟的拿起牙箸,给他夹了个最大的炸虾段,“这一道是为妻亲手做的,夫君不尝尝?” 添堵这事儿,用用心,总会有法子的——谁叫这家伙上次嫌弃她做的炸虾段的?既然他这么讨厌虾,宋宜笑今儿偏偏就弄一桌子全虾宴! 简虚白定定看了她一会,眉宇慢慢舒展开来:“好!” 看着他津津有味的吃完炸虾,宋宜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转念想到四周下人还没退下,她也就释然了——赶紧又给他舀了勺蛋羹,笑意盈盈道:“这是厨娘的拿手好菜,夫君不可不试!” 跟着是清蒸虾,“这个清淡爽口,夫君莫要错过!” 继而是虾酿豆腐,“这道菜为妻一直很喜欢,夫君也吃吃看?” 宋宜笑兴高采烈的把每道菜都推荐了一遍,一直将简虚白饭碗里堆成一座小山,实在塞不下了,才意犹未尽的住了手,含笑道:“夫君趁热吃啊!若还不够,为妻再给你盛!” “好!”简虚白不知道是已然气极,还是怎么想的,这会却只平平静静的睨了她一眼,便垂了眸,专心用饭——宋宜笑想象着他这会的真实心情,觉得自己今儿个晚上光顾着照顾他,压根没吃上几口完全是值得的! 这天的晚饭就在简虚白的沉默寡言,与宋宜笑的欢欣鼓舞中度过。 饭后两人分别沐浴更衣过了,回到房里,宋宜笑看着丈夫“砰”的一声关了门,目光凌厉的朝自己看来,才有些害怕,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今儿晚饭为什么都是虾?”简虚白走到她跟前,似笑非笑道,“再给你次机会……你确定不说真话?”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来盯紧了妻子的眼睛——宋宜笑这会坐在西窗下的软榻上绞着湿漉漉的长发,闻言心虚的放下帕子,朝里缩了缩:“吃都吃完了,那么追根问底做什么?” 简虚白伸手抓住她肩,微一用力,将她扯进自己怀中,又撩袍坐到软榻上,将她抱到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背,望着她只笑不说话。 他这会中衣外只罩了件绯色襕衫,因为即将安置,衣带松松的系着。 宋宜笑被他揽入怀中后挣扎了几把,那衣带就眼看着散了开来,露出内中同样松散的中衣与大片袒露的胸膛来。 灯火下少年肤色皎然,眉目如画,却衣冠不整,别有一种诱惑。 只是简虚白神情玩味眼神凛冽,宋宜笑被他看着看着,心里不住的发毛。 僵持良久,她招架不住的败下阵来:“谁叫你让我碰钉子的?再说我也没逼你非得吃那些虾啊!” “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简虚白闻言,抚着她后背的手终于停下,说的却是,“我不过随便找个借口摆你一道,你也真信?” ……宋宜笑反应片刻,几欲吐血:“你是说?!” “啊,我一点都不讨厌吃虾!”简虚白愉快道,“事实上,上回我说不爱吃炸虾时,就等着你这么干……这么久以来你都没动静,我还以为,被你识破了。看来,为夫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机敏啊!” 宋宜笑:“!!!” 娘!您说的那种“包死得自自然然”的药呢?!先把这药给了我,咱们母女再疏远好不好?! 第九十四章 奶爹出事 接二连三落下风,宋宜笑恼羞成怒,挽起翠袖,捏了粉拳,决定以武力捍卫自己的颜面! 下场当然是毫无意外的被简虚白镇压了。 只是她虽然整个人都被丈夫揽在怀里,抱得结实,却依旧不死心的扑腾着,试图找出反败为胜的契机——乌鸦鸦的发散得满榻都是,好几缕裹在简虚白身上,甚至钻进他敞开的衣襟内。 柔软的发梢带着尚未拭干的些许潮意,随着宋宜笑的动作不时划过胸膛,痒呵呵的像一只只小手挠来挠去。简虚白只觉得被挠到的地方酥酥麻麻,滋味难言。 他将下巴抵在她肩窝上,不动声色的望去——灯火下女孩儿容颜如玉,贴近了看的肌肤是略带剔透的瓷白,釉一样泛着光彩;触手处却又滑腻似凝脂,软若无骨。 不知道是才沐浴过的缘故,还是女儿家体自芬芳,鼻端一抹幽香清清淡淡,却引人回味无穷。使他想起幼时极爱的桂花饴糖,甜丝丝的沁人肺腑。 垂眸看着不安份的妻子,简虚白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侧首,轻吻住她鬓发。 “你做什么?!”宋宜笑正郁闷着,忽然察觉到自己鬓边被一个柔软中带着温热的东西碰住,一惊,下意识的偏头让开,不满的捶了他一记。 此时此景,简虚白自然不会计较她这点花拳绣腿,轻笑了一声,朝后仰了仰,不轻不重的咬住她耳垂——宋宜笑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先是面红耳赤,继而尴尬的按住他要滑入自己衣内的手:“你等等!” “等什么?”简虚白本就血气方刚,对着俏丽明妍的妻子,怎么可能一直坐怀不乱?只不过两人的洞房之夜闹得太不痛快,接下来又因为他的“顾大局”,宋宜笑懒得哄他,这才僵持到现在。 但今儿个一闹,倒是误打误撞的水到渠成了,他哪里还矜持得下去? 一边问,一边就抱起妻子快步朝帐中走去,轻笑出声,“你要乖!” “不是!”宋宜笑因他骤然起身,下意识的攀住他肩,结果这动作立刻被他低头亲了一口以示赞许——她心里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人被放到睡榻上、看着简虚白已经在飞快的宽衣解带了,不得不歉意的告诉他,“我今儿个……不方便!” 简虚白堪堪将白绫中衣扔到脚踏上,露出瘦削却结实的上身,正将手伸向腰带,闻言动作就是一僵! 定定看了妻子足足半晌,他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不、方、便?” “……是。”宋宜笑这会已经尴尬的不敢看他了,但也没办法——进门那会她是方便的,可两人成亲也有快一个月了,这癸水之期能不到吗? 室中沉寂了好一会,简虚白才哑着嗓子道:“我出去一下!” 宋宜笑把头埋在被子里胡乱应了声,就听他似拣起衣物边走边穿,迅速拉开门走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她迷迷糊糊中都快睡着了,才再次听到门响。 片刻后,简虚白裹着一身深秋夜露的气息进帐,上榻到她身旁躺下。宋宜笑嗅到皂角的清香,知道他多半又沐浴了一回,心下羞赧难言,索性装作已经睡熟了,把呼吸放得越发平缓悠长。 谁知简虚白躺了会之后,似乎对方才之事仍旧有些耿耿于怀,蓦然翻了个身,将她整个圈入怀中! 宋宜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抓住他手臂:“你?!” “睡吧!”简虚白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句,蛮横的揉了她两把,跟抱被子似的揽紧了——也不管这姿势宋宜笑舒服不舒服,就不说话也不动了。 宋宜笑想抱怨,但鼻端萦绕的皂角清香,以及身后传来的浓烈的男子气息,让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几次欲言却又止。 一直到次日一大早,简虚白照例弄醒了她伺候自己更衣梳洗、陪着用过早饭,送他出了府门,回到房里了,宋宜笑才如梦初醒:“我为什么要心虚?!我不就在新婚之夜拒绝了他一回么!之后这么多日子,他自己在那里矜持着,又不是我不尽为人妇之责——这两日不方便也是人之常情好不好?!” 她越想越懊恼——想到今早被摇醒后,居然那因为那份心虚之感对简虚白格外殷勤,宋宜笑就恨不得在柱子上撞两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无奈这会简虚白已经享受完她的殷勤伺候上朝去了,她再懊悔,也不可能叫时间倒流,只能再次默默吐出一口血! ……真是还不如不要想通呢! 至少不会这么郁闷!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天宋宜笑已经很闹心了,偏偏她才准备出门去清江郡主府,底下人又报上来一个坏消息:赵妈妈的丈夫、宋宜笑的奶爹尤宏被京兆拿了! “怎会如此?!”宋宜笑自是惊讶万分,一边宽慰赵妈妈,一边问报信的下人,“可知道京兆为何拿人?” 她知道尤宏少年时候在坊间颇有好勇斗狠的名声,但自从娶了赵妈妈之后就收敛起来了,有了子女之后越发勤勤恳恳。这十几年来都没再出事,怎么就惹上京兆了呢? “回奶奶的话,据说是尤老爹把女婿付俊昌给打了!”下人知道赵妈妈在宋宜笑跟前的地位,自不敢怠慢,神情凝重的禀告道,“而且下手不轻——付家人在尤老爹才动手时就报了官,京兆府的人赶到之后,正好拿了个现行!” 又说,“这会人已经拘进衙门里去了,尤老爹的儿子媳妇刚刚得知,方托了街坊来咱们府前报信!他们放心不下尤老爹,先去衙门探听消息了!” “俊昌?!”赵妈妈闻言惊道,“好好的,他打俊昌做什么?!这叫庆春跟孩子往后怎么办?” 她说的庆春就是宋宜笑的奶姐尤庆春,比宋宜笑大两岁,已与付俊昌有一个三岁的孩子——这夫妻两个平常关系不坏,至少赵妈妈从没听女儿说过女婿待她不好。 如今忽然闹了这么一出,饶是赵妈妈素来稳重,也有点慌了手脚,“奶奶,老奴得告个假,回去问问!” “妈妈你不要急!”宋宜笑忙道,“奶爹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这事儿就算他冲动了,也未必一点不占理!我马上打发人去告知夫君此事,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赵妈妈夫妇向来对她忠心耿耿,当年逆转她命运的那场设计,若无这夫妇两个甘冒风险,也未必有她今日。如今奶爹出了事儿,她哪能不管? 碍着身份她不好陪赵妈妈回去,但还是点了巧沁,“你向来做事稳妥又用心,跟着妈妈走一遭,能搭手的地方搭把手!” 又吩咐人去跟简虚白报信、遣人去京兆府打招呼、继而令人去向清江郡主告罪:家里出了事,没处置完之前,自然不好去拜访大姑子了——一连串的忙下来,好不容易缓口气,正焦灼的等待回音,小丫鬟却又进来,说是大管事在外边求见。 “告诉他我正忙着呢!名单的事情回头再说!”宋宜笑正操心着奶爹的事儿呢,闻言自然没好声气。 谁知锦熏出去传话,没多久回来,却脸色古怪道:“奶奶,大管事说他不是来说名单的事儿的,是听说尤老爹乃赵妈妈的丈夫,想跟您禀告些内情!” “内情?”宋宜笑蹙眉,“这会赵妈妈都不一定出了府门,他消息竟那么灵通?” 她眯起眼,放下茶碗,沉声道,“着他进来!” 片刻后大管事进了门,请过安,劈头就道:“奶奶,这回尤老爹怕是被人算计了!” 宋宜笑目光晦暝的看着他,沉静道:“怎么说?” 大管事洒然一笑,道:“这回尤老爹砍伤女婿,归根到底是因为那付俊昌迷上了外头一个粉头,为此竟把妻子尤庆春打成重伤不说,连两人的独子都挨了一顿拳脚,据说破了相了——尤老爹向来心疼女儿、外孙,见此情形哪能不动怒?” “这么说,是我奶爹冲动了?”宋宜笑似笑非笑。 “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那付俊昌却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对结发之妻挥拳相向不说,连亲生骨肉也能痛下毒手,足见是个没良心的!”大管事恭敬的笑了笑,道,“这样的人,照小的说,打杀了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尤老爹之举固然是人之常情,到底犯了《大睿律》,说不得要在监里走一遭了!” 宋宜笑对他这番话不置可否,只微扬下颔,示意他继续。 见状,大管事笑容加深,“不过要说这事也奇怪:小的听说,尤老爹起初也没想下杀手的,不过是想教训教训他,给自己女儿、外孙出口气,也叫女婿往后不得再胡闹——结果那付俊昌挨了几下,气忿忿的说了些话,方引起尤老爹震怒,不再留情!” 他拿眼角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宋宜笑的神情,意味深长道,“据说,付俊昌当时说的话,与您幼年时候的某次经历……或者说委屈,大有关系!” 宋宜笑波澜不惊的呷了口茶水,轻轻搁下瓷碗,淡然一笑:“我一介深闺女流,慢说幼时了,这辈子唯一能称得上经历的,无非是离开宋家、到衡山王府寄居——这事儿帝都上下,不说人尽皆知,向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却不知道大管事这煞有介事的样子,到底,是想说什么?” 第九十五章 京兆尹的权衡 宋宜笑与大管事彼此试探之际,京兆府。 后堂。 令尹班延秀一边走进暖阁,一边接过丫鬟递上的热帕子擦拭着额上的冷汗:“柳振溪好歹是刑部侍郎,又是受了礼部尚书裘漱霞之命来走这一遭的,纵然借口我儿落水,到底不能晾他太久——子崖,你说他所求之事,我到底应是不应?” “千万不能应!”被他问计的是师爷左离岑,字子崖,这会也是在深秋天里激出一身汗,却没心思去接丫鬟手里的帕子,胡乱拿袖子抹了把脸,挥手令下人都退出去,方沉声道,“东家,如今时间紧,莫怪我危言耸听:您这次要应了他,把那尤宏案转去刑部,您这仕途,差不多也到头了!” 他提醒,“东家当年可是二甲传胪出身,如今官拜从三品,年尚不及不惑——正值壮年大有可为!难道就要因为一个裘漱霞,而断送自己往后的前程?” “这么严重?”班延秀吃了一惊,把帕子随手扔到丫鬟不及带走的水盆里,深吸了口气,到上首坐下,摆手道,“子崖你仔细说说,这是为什么?” “东家您是四年前才调回帝都任令尹的,难怪不知道:这尤宏是燕国公之妻宋奶奶的奶爹,他妻子赵氏,至今还在那宋奶奶跟前当差!”左离岑急声道,“而宋奶奶之父,如今的秘书少监宋缘,至今有过三次婚娶,结发之妻自然就是宋奶奶的生母、如今的衡山王妃韦氏!之后续弦,却是柳侍郎的嫡亲妹妹柳氏!” 他压低了嗓子,“那柳氏进门后,视原配嫡女为眼中钉肉中刺,成日欺凌亏待不说,待有身孕之后,更是趁宋奶奶出门为父置办寿辰贺礼之机,指使心腹将其卖与鸨母——若非那鸨母惧怕衡山王妃,买下宋奶奶后悄悄将之送到韦家,宋奶奶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后来呢?”班延秀才擦过的额上又出了层冷汗,心想万幸自己当初上任时聘了这帝都本乡人出身的师爷。不然那会他不在帝都,这种后宅阴私,他还朝后也不可能专门打听,不是左离岑说起,他哪儿知道? “后来韦家当然要找宋家要个说法!”左离岑叹道,“争执中那柳氏被下了暗手,小产了,自然也没有念及胎儿无辜、放她一马的理由!所以宋柳两家商议之后,将柳氏浸了猪笼,以正家声!” 班延秀恍然:“虽然柳氏不贤,但到底是嫡亲兄妹,倒也难怪柳振溪会投靠裘漱霞了!” 说到这里又皱眉,“即使不知柳振溪与宋奶奶之间的私仇,只凭裘漱霞,我也知道他要把这案子转去刑部,定然是想拖燕国公府下水——问题是这两边都是皇亲国戚,我一介京兆,却是哪边都招惹不起啊!” 简虚白的身份不必多言,朝野都知道他是太后的心肝宝贝,显嘉帝当亲生儿子看的,圣眷隆重到在乌桓做了五年多人质回来,居然还能直接出任兵部油水最大的武选司郎中! 但裘漱霞也不遑多让——不然就冲着他这几个月以来对简虚白恨不得一天上八道折子弹劾的做法,早就被打发到荒僻之地去养老了,怎么可能依旧坐着尚书之位? “说起来裘漱霞与燕国公还是嫡亲的表舅甥呢!”班延秀头疼道,“裘漱霞乃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儿,也是裘家如今唯一的男嗣,是晋国长公主的正经表哥!你说这人到底怎么想的?朝堂上弹劾了几个月外甥都不消停,瞧着陛下不理会,还不识趣不说,竟私下动作起来了!” 要动作也别拖京兆府下水啊! 简直就是坑人! “事情的关键就在这儿!”左离岑神情肃然,“东家您想想:不说裘尚书同燕国公之间的关系,他一个做表舅的亲自上阵为难外甥,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那种,何其荒谬?就说当年乌桓俘虏人质、逼我大睿退兵割地这事儿,谁不知道是富阳侯世子打头怂恿的?说起来那会才十一岁的燕国公,其实也是被表哥害了!这两位都是裘尚书的外甥,裘尚书要因此事大义灭亲,论理怎么也该针对富阳侯世子,而不是燕国公啊!” 班延秀沉吟道:“朝中对此也是议论纷纷……很多人猜测,约莫燕国公得罪过裘漱霞?” “这怎么可能?”左离岑连连摇头,“燕国公五岁承爵,旋即被接入铭仁宫,由太后娘娘亲自抚养。偶尔出宫,也是在宫人的带领下,返回晋国长公主府看望父母兄姐,从没去过裘家走动——裘尚书要跟这个外甥照面,那只能是去铭仁宫给太后请安时恰好碰见!” 先不说这个几率了,就说即使碰到了,以简虚白当时的年纪,裘漱霞能跟他有什么话说?最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敷衍两句罢了!当着太后的面,简虚白能怎么得罪这个舅舅? 何况在太后跟前,这舅甥两个纵然起了冲突,太后还能不调停? 要说五岁之前……那么小的小孩子,再不懂事,做表舅的竟记到现在?这得心胸狭窄到什么地步?还是不是人了啊? 所以裘漱霞是因为私怨,才特别针对简虚白,这个推测根本不能成立! “那你的意思是?”班延秀弱冠就以二甲传胪的名次入仕,在没祖荫的情况下,短短十几年就做到从三品,虽然有时运的缘故,但学问、能力都是有的。只是大局上的眼力却差了些,是以需要幕僚辅佐。 这会左离岑就点拨道:“东家莫非忘记裘尚书的独子是如何夭折的了吗?” ——裘家目前只有裘漱霞一个男嗣,这是太后虽然把简虚白疼到骨子里,却还是容忍了侄子对外孙的不依不饶的最大缘故。 毕竟太后再宠外孙,也不忍叫自己娘家绝嗣。 不过裘漱霞其实是有过儿子的,但那孩子却在三年前夭折了。原因非常简单,那孩子是庶出,落地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就让生母先抚养着。而生母自以为生子有功,竟藐视主母,惹得裘漱霞勃然大怒,将她远远发卖——结果孩子因为思念生母,不思饮食,日渐憔悴。 这种情况,左右,包括发妻,当然都劝裘漱霞把人买回来,免得孩子出事儿。 但裘漱霞不同意:“岂能为了一介小儿乱了尊卑次序!” 后来孩子渐渐不行了,裘妻担忧之下,伏地跪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夫君膝下仅此一子,其生母纵然无礼,经过这番母子别离,想来也受到了教训。还求夫君为家族计,速迎其母还家!” 结果裘漱霞道:“按照前雍时候诸侯继嗣的规矩,无嫡即无嗣。我无嫡子,其实就是绝后了。所以庶子能不能养大,就看上天的意思吧!至于他的生母,本来就只是微贱的出身,不过生了个儿子,就不把主母放眼里,可见其品行道德的败坏!偏偏她的儿子还这样留恋她,现在她被卖到远方也还罢了,要是被接回来,以后孩子的性情怎么能不受她影响?与其有一个目无尊卑、猖狂傲慢的不孝子,我宁可他没长大就夭折,免得坏了我裘氏门风!” ……他说了这番话之后没多久,孩子果然就夭折了。 算起来裘漱霞如今年将半百,也没有兄弟侄子。就算是因为掌管礼部的缘故,格外重视礼法,可为了强调尊卑上下,竟坐视唯一的亲子忧伤而死——这份铁石心肠,即使朝堂之上,也不乏侧目而视者。 但! 直到今日,裘漱霞都不觉后悔,反而引以为豪,认为自己这么做,是不因私情而废弃纲常礼法,是匡扶正统的举动! 简直就是站在道德颠峰俯瞰芸芸众生! “无嫡即无嗣……”班延秀终究不是蠢人,师爷略作提醒,他已醒悟过来,不禁起身,背起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恍然道,“你是说,裘漱霞此番舞剑,其意不在燕国公,而在太子?!” ——前雍时候的藩国,只有嫡子才能继嗣。若无嫡子,哪怕庶出的子孙成千上万,也算作无嗣,其结果当然就是国除。 “裘尚书以前雍时的藩国立嗣自比,宁可断子绝孙也不更改己意,足见他维护礼法的决心!”左离岑叹道,“当然皇家与臣民不同,不可能因为无嫡子就不立储。问题是,本朝东宫已立,却非嫡子!且陛下有嫡子!而裘尚书,摆明了是坚持‘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的。” 也就是说,在裘尚书眼里,元后所出的赵王,才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 “我只道这些日子以来,代国长公主殿下四处为魏王殿下奔走,将在朝野都掀起轩然大波。”班延秀不禁唏嘘,“却不想裘漱霞从年初就对与太子殿下亲善的燕国公下手了——这朝堂,不日就要乱了啊!” 左离岑沉声道:“所以我劝东家您不能把案子转给柳侍郎!代国长公主也好、裘尚书也罢,都是陛下所优容的亲眷,他们逾越些,陛下未必会计较。但东家与陛下之间可只有君臣之份!怎可贸然趟进这样的混水里去?” “这样会不会得罪裘漱霞?”班延秀有点担心,“那位连燕国公都敢揪着不放,若是针对我……” “东家!”左离岑正色道,“此案先报京兆府,您是照着章程接手、拿人、取证的,整个过程都有据可循。慢说礼部尚书逾越职权来过问了,就是金銮殿上陛下问起来,您说您又做错了什么?” 重点是,“如今虽然有二王争储的征兆,但东宫并非空悬。不说往后谁会坐上大位,至少目前,将太子放在二王之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古以来的规矩,太子就是诸皇子中最尊贵的! 魏王跟赵王不服气?谁叫他们现在只是藩王! 有本事,正位东宫啊! 到时候别说班延秀这个京兆,满朝文武都会改变对他们的态度! “如今陛下虽然容忍魏王与赵王两位殿下的跃跃欲试,却从未表示出易储之意!朝中诸臣,也鲜有立场鲜明者,东家您怎可现在就表这个态?”左离岑苦口婆心,“万一触怒陛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当初显嘉帝自以为活不长,为了帮助太子立威,在涉及东宫的事情上,可是处处不忘记雷霆手段的! 班延秀回想起来从前那些倒霉的同僚,不禁一个激灵——要真步上那些人的后尘,再没有晋升的机会算什么?那可是有性命之忧了啊! “何况太子素来贤德,又是陛下亲自养大,父子情深!虽非嫡子,却未必会失位。一旦他日依旧是太子继承大统,东家何以自处?” “但若赵王登基,难道还能公然责怪东家忠于职守?到时候,最多也就是致仕!” “孰轻孰重,东家,三思啊!” 班延秀不用三思,斩钉截铁道:“我这就去回绝了柳振溪!” “等等!”左离岑忙喊住他,“您是借口小公子贪玩掉进池塘里,才把柳侍郎晾在花厅回后堂的——这会是看完小公子重新去见客,哪能不换身衣裳?” “子崖说的是!”班延秀尴尬的抖了抖袖子,“你与我一道去吧,万一姓柳的纠缠不休,也好帮忙敲一敲边鼓!” 第九十六章 被俘真相(上) 班延秀打着官腔送客时,简虚白正边扯松盘领边走进内室:“不过一个奶爹犯了事,你自己去书房拿张帖子,着人送去京兆府,班延秀自然心领神会,何必非要喊我回来?” 斜坐软榻上的宋宜笑正低头看一本闲书,闻言放下书卷,正要说话,抬眼一看,见他头戴梁冠,官袍玉带,分明不及更衣就赶了过来——尤其这会都是深秋了,这人的衣襟上却有分明的汗痕,说不是走得急谁信? “既然要口是心非,好歹收拾下再来啊!”她心中哭笑不得,却知道若戳穿了,简虚白必要恼羞成怒,想了想道:“我没有跟官府打过交道,想着等你回来比较稳妥?” “这倒也是。”简虚白欣然接受了妻子委婉的赞美,与她隔着小几坐下了,方问,“路上下人也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案子本身倒是简单:我奶爹的女婿外头有了人,欺凌发妻幼子,奶爹为女儿出头,下手狠了点,被付家告了。”宋宜笑翻起几上的茶具,给他斟了盏茶水,漫不经心道,“不过我才答应让赵妈妈带巧沁回去看看,大管事就过来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比尤家托来报信的人还要清楚不说,特别提到了我当年被继母柳氏卖与鸨母的事儿,却是稀奇!” 简虚白接了茶水正要喝,闻言又放下,皱眉道:“他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宋宜笑拢了把鬓发,轻笑着道,“无非是话里话外暗示这案子不简单,他却因缘巧合知道内情,也有法子帮忙。不过呢,之前他给我的那张名单,却要我费费心,好快点允诺了!” “既然如此,那么那份名单也不用等人查清楚了。”简虚白呷了口茶水,平静道,“随便谁来说情,都等过了年再议吧!” 宋宜笑会心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本来简虚白就很厌烦大管事他们,如今还想趁火打劫,简虚白会如他们愿才怪! 不过她还是提醒了句,“大管事瞧着也不像蠢人,怎么还要来说这样的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简虚白语气冷淡道,“长兴下降之期近在眉睫,赶着她跟三哥大婚之前把人手预备好,到时候对外可以说是因为三哥也成婚了,所以把祖父留下来的人手分了分,旁人也没什么好说嘴的;若等他们成婚之后再拨人过去,外头怎么能不觉得,是三哥仗着尚主之势欺负我?” 这眼节骨上,宋宜笑却扣着名单不给,大管事可不就急了? 简虚白卷了卷袖子,眯眼道,“我还没想就此事找三哥的麻烦,不想他那边倒先动手了!” 说到这儿看了眼妻子,若有所思道,“当年那事,岳母可留下把柄?三哥虽然跟我关系不好,但说实话,他做事向来严密,要没拿到什么证据,就算怀疑,也不会贸然出手的。” “……应该没有。”宋宜笑知道他到现在依然认为当年柳氏卖女之事,幕后主使是韦梦盈或者韦家,不过她也不想说出真相,沉吟了会之后摇了摇头,“整个经过都是口说无凭,赵妈妈夫妇向来忠心,那鸨母固然是外人,但事后收了重礼,又得了美名,想来也不可能轻易反口?” “向来忠心,可不代表永远忠心!”简虚白把茶碗放到几上,“那付俊昌跟他祖上可没给你做过奴仆,这人同你唯一的牵连,就是他娶了你那奶姐——你说他是打哪知道你的事的?” 宋宜笑在心里苦笑了下,简虚白说的这种情况,在大管事开口之后,她就想到了。 只是她实在不忍苛责赵妈妈夫妇,这会就委婉道:“兴许是幕后之人故意让他胡说,好试探我的呢?不过我可以确认这事没有任何物证,只凭付俊昌一个见都没见过我的人空口无凭,难道还想为柳氏翻案吗?” 又说,“柳氏卖掉我的事儿虽然是假的,但她过门之后那近一年里,对我的苛刻可是真的!我被那鸨母带走后,柳氏的心腹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我找不回去,也是真的。柳氏但凡对我存些善心,当年也未必会栽,完全可以推了那吴妈妈出来做替罪羊!” 她这是实话——毕竟这起栽赃的破绽,简虚白十一岁时就随口道来过,之所以能让柳振溪这个当时的刑部尚书都没法辩解,主要就是因为韦家追查出了柳氏过门之后,对宋宜笑非打即骂,动辄克扣,可谓是想方设法的亏待。 这样的继母,谁会相信她贤惠? 柳家又凭什么说她贤惠?! 而吴妈妈隔了几个时辰才回宋府报信之举,更是坐实了柳氏的恶名——虽然说庞老夫人闻讯之后也没有找回孙女的意思,还默认了柳氏对外宣布宋宜笑的死讯,可她是亲祖母,当时又不当家了,只一句“被继媳蒙蔽”,就能把大部分责任推卸到柳氏身上。 所以柳氏才会百口莫辩,不死也不成。 简虚白沉吟了会,道:“这样的话,那么哪怕三哥那儿有什么证据,倒也无妨了。” ——既然柳氏本来就是个苛刻的继母,那就算真相大白,韦梦盈母女也不算完全不占理:整个宋家就没有一个把宋宜笑当骨肉看的亲人,还不许人家亲娘设法给女儿弄条生路? 不过真掐到那一步的话,宋宜笑的名声也差不多了。 简虚白可不希望结发之妻落到那么狼狈的地步,那样丢的也是他的脸好不好? 所以又道,“三哥大概认为他尚的是公主,碍着皇舅与皇舅母,咱们总不好拿长兴的名节做文章。但这天下找麻烦的法子多了去了,礼尚往来,咱们总也该回敬他一番才是!” 于是夫妇两个认认真真的探讨了一个多时辰,关于如何对付简夷犹——结果到傍晚时接到京兆府打后门递来消息:“此案的幕后主使,疑似裘尚书!” “裘尚书?”宋宜笑想了好一会,才找到一点记忆,“娘似乎说过,他是太后娘娘的侄儿,咱们的表舅,但不是个好亲近的人,让我没事远着点——我只道他秉性严厉,原来是跟咱们有仇怨?” 简虚白脸色铁青,半晌才道:“雪沛的膝骨,就是那老东西使人一点点敲碎的!” “为什么?!”宋宜笑大吃一惊。 “因为当时我恰好不在——那老东西派人过去,原是为了对付我!”简虚白冷笑着道,“结果雪沛死活不肯说出我的下落,那些人为了逼供……”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会,复道,“这涉及到五年前我们被俘的内情:你道冀国公为什么还朝之后就致仕告老?” 宋宜笑没想到只是自己奶爹打了女婿,竟扯出这样大的事情来,一时间心跳得都有些快了,定了定神才道:“外面都说是因为冀国公年纪大了……” “那不过是念在苏家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的面子上,给他个体面罢了!”简虚白凤眸之中满是讥诮,“你道赵王今年才十二岁,他的野心,或者说苏家的野心,是怎么曝露的?” 见宋宜笑茫然摇头,他讽刺一笑,“就是从我们被俘开始!”“那不是姬表哥……”宋宜笑话说到一半,见丈夫不住冷笑,顿时住了口。 “姬表哥不过担了个虚名罢了!不过他也不算全没责任。”简虚白眯起眼,淡淡道,“毕竟那位几个人里就数他最没城府最好利用——实际上,造成我们被俘的罪魁祸首,就是冀国公!” 否则,“所谓知子莫若父母、又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当初被俘那些人,除了雪沛之外,我、姬表哥,还有其他几位,父母都在堂,且知道我们年幼无知,还准我们随军,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简虚白嘲讽一笑,“就说我自己,不但有粗通武艺的纪粟侍奉左右,名义上是亲兵,实际上就是伺候起居的。我娘更是遣了数十精锐护卫,临时调入军中,专门保护我。为了保证我的安危,这些人是可以不经我准许,将我强行带回帝都的!你说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个私自行动法?” 又说,“至于说偷出营地那就更可笑了!军营重地,岗哨遍布,岂是能够随意出入的地方?!若真到那一步,大睿早就岌岌可危了,还谈什么威慑四夷!要没主帅刻意操纵,不用巡逻士卒发现,单是保护我们的人,早就把我们绑回去了!” 经他这么一说,宋宜笑才恍然:“冀国公这么做,是为了赵王殿下?” “不错!”简虚白冷笑,“朝野皆知皇舅当初立长,是因为御体欠安。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拖了下来,可精神越发不济却是事实!” 越是这样,显嘉帝越不可能易储,越要支持太子——毕竟太子今年也才二十四岁!这年纪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只要不是庸碌之徒,已经足以支撑门户了,但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都还稚嫩! 毕竟太子只是出色,还没到惊才绝艳的地步。 所以拥有中宫嫡出身份、又有一个强大外家的赵王,根本没有机会! “但皇子登基,除了经东宫册封,按部就班的继承祖宗基业外,也不是没有其他路径。” 比如说,“兵临城下,改天换日!” 问题在于,显嘉帝身体是不好,但对朝野的掌控可不差! 冀国公一脉尽管在军方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想在显嘉帝在位时行逼宫之举,指望根本不大! “六年前,就是大军出征前夕,皇舅在后宫曾昏厥过一次,当时虽然没惊动外廷,但皇舅母作为正宫皇后,是知道的。” 苏皇后知道了,自有法子通知苏家。 恰好当时大军需要一位足够位高权重资历深厚的统帅,冀国公当仁不让的得到了这个位置——所以苏家想到了一个办法:拖! 把讨伐乌桓的时间拖长,拖到显嘉帝驾崩,或者无法视事! 然后再干掉乌桓,挥师还朝,挟大军之势,兵临城下,与苏皇后里应外合,废弃太子,拥立赵王! 简虚白冷笑着道:“这法子虽然不坏,但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乌桓区区小国,再怎么顽抗,在我方大军面前,也不过是徒劳!没有足够的理由,根本不可能骗过皇舅!” “所以冀国公把主意打到了你们身上?”宋宜笑明白了,“原本任他为统帅,就是担心随军的权贵子弟不听话,既然有这样的担心在前,之后传来你们贪功冒进、惹下大祸的消息,帝都这边自然不会怀疑!” 见简虚白满面严霜的颔首,她沉吟道,“但这事跟咱们那位表舅有什么关系?” 第九十七章 被俘真相(下) 听妻子这么问,简虚白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上回跟你提过代国姨母同崔贵妃有仇,你可知道具体经过?” 宋宜笑抿了抿嘴:“我的出身你还不清楚?这样的秘闻除非传得朝野皆知,哪有我听到的份?”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也是长大后听人说了才晓得。”简虚白道,“有一年春天,崔贵妃去御花园赏花,结果到了地方,却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几种花都被打了个枝折花落、满地狼藉,自然非常扫兴——气头上就骂了几句,偏偏那些花是代国姨母养的猞猁弄的,当时代国姨母为了追回猞猁暂时离开,回来时恰好听到,顿时大怒!” 代国长公主作为先帝的嫡幼女,虽然在前朝时候远不如本朝自在,但上头有兄有姐的,轮到她也真没太大压力。到了议亲的年纪,没逃过姐姐们的政治联姻,却赶上了一个忠心耿耿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下降之前,她是金枝玉叶,母后、皇兄、皇姐一群人都对她呵护备至,宠爱有加。 下降之后,姬蔚观爱她入骨,俨然是捧在手心里。 这种情况下长出来的帝女,怎么肯受半点委屈? 所以她二话不说赶上去,揪着崔贵妃的衣襟,正正反反就是一顿耳刮子!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代国长公主打完人,也不管崔贵妃气得全身哆嗦、西福宫的宫人试图为贵妃解释,径自扬长而去,找到显嘉帝狠狠告了一状! 显嘉帝对同母姐妹那是出了名的优容,闻言查都没查,直接让皇后下令,罚崔贵妃禁足半年,又扣了一整年份例——最后还是太后圆场,才改成禁足三个月,扣份例半年。 宋宜笑听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仇怨,也难怪代国姨母想易储了。” 换了她是崔贵妃,她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啊! 如今显嘉帝在,贵妃就算是太子生母,也拿代国长公主没办法。 但等将来崔贵妃变成崔太后了,代国长公主还能有好日子过? “但代国姨母嫌赵王性情过于果敢坚毅,皇舅母与苏家也不是好惹的,一旦赵王登基,代国姨母根本无法占到绝对上风!”简虚白眯起眼,淡淡道,“却选择了生母卑微、养母娘家权势也远不如富阳侯府的魏王。” 说到这儿,他话锋又是一转,“冀国公设计我们落入乌桓之手的事虽然隐秘,但五年多过去了,皇舅依然视朝,我们这些人的家世也不是放着看的,渐渐也查到了些端倪。苏家知道事情无望,只得放弃夺宫的想法,转而配合几家派去的人手,把我们救了出来。” 这么一来,“乌桓的战事再无阻碍,大军一攻即克,冀国公所担心的,就是还朝之后,要怎么对已起了疑心的皇舅交代了!” 宋宜笑心念一转:“比如说,从裘表舅手里救下你?” 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裘表舅他做什么要害你呢?” “因为他支持立嫡!”简虚白薄唇微勾,语气嘲弄道,“而赵王夺储的最大优势,除了他嫡子的身份外,就是冀国公这个两朝元老的亲舅舅!所以裘漱霞自然也要保冀国公——至于他自己,你想裘家现在就他这么个男嗣,冲着皇外祖母的面子,就算他公然谋反,皇舅也未必会下杀手的,他怕什么?” 所以裘漱霞跟冀国公暗中一沟通,决定掐着简虚白等人尚未被救出乌桓时,打着“先斩后奏、大义灭亲”的旗号,派死士去对简虚白下毒手——而冀国公自然是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将死士一网打尽,救下他们,如此赚取晋国长公主殿下等家眷的感激——有这些位高权重的家眷在显嘉帝跟前斡旋,冀国公还朝后想过关自然要容易得多。 “不过他们两个虽然打得好算盘!”简虚白微微冷笑,“却没料到乌桓的丞相不争气,被我娘派去的人买通,欺瞒国主把我们给放了!这样,我们脱困的时间,自然比他们算好的时间要早。裘漱霞派去的人倒也有点急智,一看这情况,就拦在了我们返回大睿的路上,试图冒充乌桓追兵,把我们再抓回去!” 但接应简虚白一行的人也不是好惹的,眼看情况不对,竟带着简虚白等人闯入乌桓丞相府,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乌桓丞相果断决定弃暗投明,不但利用职权,调集人手把裘漱霞的人手宰了个七七八八、还说服百官一起卖了乌桓国主一家! “我还朝后能立刻出任兵部武选司郎中,除了苏家的补偿外,就是因为策反乌桓丞相的功劳是我娘的下人做的,自然记在我头上。”简虚白说到此处沉默了好一会,才神情郁郁道,“不但我,姬表哥他们也都各有补偿,最委屈的莫过于雪沛:他的伤是好不了的,一辈子出不了仕!至于其他,爵位也好钱帛也罢,他又不缺。” 宋宜笑心想袁雪沛也真是不幸,换了其他人落裘漱霞的人手里,都未必会真的出事。偏偏袁雪沛虽然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但父母都已过世,根本没有能替冀国公求情的长辈在。在裘漱霞的人看来,他唯一的利用价值自然是找到简虚白——这个过程里哪能不吃苦头? “照这么说,是裘漱霞对不起你,那他现在还有脸找麻烦?!”宋宜笑本来一口一个表舅的,但这会听明白了来龙去脉,“表舅”两个字是无论如何喊不出来了。 “本来冀国公还朝之后自请致仕时,他也要请致仕的。”简虚白漫不经心道,“但冀国公那边且不提——裘漱霞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冷笑着道,“官场上的致仕,犹如江湖中人金盆洗手,多少前怨旧账都要一笔勾销的!裘漱霞又是我表舅,他要真的归隐了,那我跟他之间的账、雪沛的账还怎么算?!” 虽然说可以私下动手,但又怎么能比得上堂堂皇皇报复的解恨?! 所以当初裘漱霞的乞骸骨折子才递上去,简虚白就在不大严密的场合公然冷笑:“他要走?走得好啊!这会走了,等将来太子殿下登基,追究他这会支持赵王夺储的不轨之举,他一介布衣,要官职没官职、要爵位没爵位,除了合家性命之外,还有什么能谢罪?” “这番话传到裘漱霞耳中,他自然是不敢走了?”宋宜笑心想这姓裘的也真是没事找事——多少人惟恐被争储的混水拽下去呢,他这种有太后护着没人敢算计的,居然还上赶着入伙! 简虚白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那番话可不是说给他听的!” 见妻子茫然,他语气玩味道,“我是说给苏家听的!” “原来如此!”宋宜笑恍然大悟,“是了,要说支持赵王,苏家跟赵王乃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若裘漱霞都逃不过将来的清算,何况苏家?” 所以苏家不想结局凄惨的话,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夺储这件事进行到底——惟有赵王登基,才能解除整个家族的危机!而这时候冀国公注定不能再掌权,支持赵王的人,又怎么会放裘漱霞这个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礼部尚书抽身? 简虚白的那番话,正给他们的挽留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弄清楚了裘漱霞跟简虚白结怨的经过,宋宜笑还是觉得心头疑惑,“就凭一个付俊昌,慢说未必为难得了我。就算真让我身败名裂了,那会我又没进门,难道还能责怪你教妻无方不成?你只要给我一纸休书,自可脱身而去!裘漱霞费那么大力气,还打发柳振溪亲自去京兆府说情,难道就为了让你休妻吗?” 要不是确定自己见都没见过裘漱霞,宋宜笑都要怀疑这事跟简虚白没关系,纯粹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话说出这主意的人到底要不要坑简虚白啊? “休妻?”简虚白闻言,目光微寒,扫她一眼方冷笑着道,“这还没正经交手,你已经认为我输定了?” 宋宜笑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赔笑:“我是觉得裘漱霞此举可疑——他怎么会是你对手?要不是太后娘娘护着,这种人怎么可能逍遥到现在?!早就被你收拾得死去活来了!” 简虚白闻言笑了笑,忽然毫无征兆的将两人之间的小几掀到了地上! 即使有寸厚的锦毯作为缓冲,但沉重的紫檀木小几与几上的茶具依然发出不小的动静。 宋宜笑大吃一惊,外间的下人也好一阵慌乱:“公爷、奶奶?” “不小心打翻了东西。”简虚白语气平静的朝外道,“待会再收拾吧,现在不要进来!” 外间显然是误会了,匆匆道了声“是”,旋即听见脚步声远去,以免打扰了主人之间的嬉闹取乐。 搪塞了下人,简虚白转过头来,看向妻子,他神情漫不经心,眼角眉梢却带着隐隐的阴狠,招手道:“过来!” 宋宜笑略一犹豫,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已有暴戾之意,心头凛然,忙作出柔顺之色,乖巧的依偎过去。 简虚白揽住她腰,将她抱到膝上,如昨晚一般,把下颔支在她肩窝里,这样耳鬓厮磨的姿势很是旖旎,但他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修长白皙的手掌一下下的抚着妻子的背,良久,他才似笑非笑道:“你最好是真的这么想:我跟你说,你进了这座国公府的门,那就是我的人了!我的人,别管犯了什么错,作了什么孽,闯了什么祸,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那都只能我自己来!凭什么国法家规,我都不认!” 这番话他是贴着宋宜笑的耳畔说的,吐字之间热气一阵阵呵在腮侧——宋宜笑才吃了他一吓,这会难免惊疑不定,整个人都僵硬着,如同一张上紧了弦的弓。 闻言胡乱点了点头,完全猜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但简虚白只是抬起头,伸指捏住妻子的下颔,强迫她转过来看着自己的眼睛,韶秀的面容上,满是冷漠,“所以休书你是想都不要想了——这世上像你爹那么好说话的丈夫从来都是凤毛麟角,至少你没岳母那么好命——我告诉你,你这辈子,要么跟着我同甘共苦,要么就是我给你报个暴毙!” 宋宜笑:“……” ——她真是太天真了! 之前还觉得自己老是惦记着谋杀亲夫太不贤惠了,谁想这家伙早就给自己决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结局?! 难道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九十八章 小姑子登门 夫妻两个的谈话以简虚白的单方面威胁告终——宋宜笑一直到沐浴更衣、躺到榻上快睡着了,才想起来之前两人只商量了如何反坑简夷犹,压根没来得及商议怎么反坑裘漱霞! “这都叫什么事……”借着纱帐滤下的朦胧烛光,她垂眸看了眼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无奈的想,“明儿早上看看有机会跟他提一提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惊,“我方才说看不出裘漱霞弄这么起案子,对简虚白能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这是因为案子的起因是奶爹被拿下狱,裘漱霞又与简虚白有仇,所以一听就觉得是对着燕国公府来的!但,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裘漱霞是跟简虚白有仇,但这并不代表他跟其他人相处就全部温良恭俭让啊! 事实上,因为支持立嫡就毫不迟疑的朝表外甥下毒手,中间还将无辜的袁雪沛弄成终身残废,这种人宋宜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会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 “倘若他这么做,真正目标并非是燕国公府,那会是谁?或者说,那会是什么?” 宋宜笑咬着唇,急速思索着,“先看奶爹打伤付俊昌这件案子,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应该没什么做文章的地方。” 毕竟尤宏作为岳父是长辈,付俊昌又不义在前,人也没死,传了出去,挨骂的多半还是那姓付的。 那么重点应该还在于被付俊昌提到的往事! “这件事情,恐怕自认为看穿内情的人,统统都认为是娘或者韦家干的!”宋宜笑凝眉深思,“如今裘漱霞要翻案,难道为了对付娘或韦家?” 她摇了摇头,排除了韦家——韦家的门楣,实在入不了尚书这一级的眼。 “但娘跟姓裘的素不相识!”宋宜笑想不明白,“且衡山王府的祖训就是绝不参与夺嫡!” 裘漱霞又为什么要针对韦梦盈呢? 宋宜笑思来想去都没头绪,不禁暗叹一声:这会要能跟亲娘联络上,母女两个互通有无,兴许还能有点头绪;但如今韦梦盈明着不愿意跟女儿有来往,单靠一个人的猜测,想一窥真相,可就艰难了! 她怏怏睡去。 次日醒来时,见天色已经大亮,不禁一惊,一看帐中,果然已不见简虚白的身影。 唤进锦熏伺候,问她:“夫君呢?” “公爷上朝去了呀!”锦熏绞了帕子给她净面,道,“说是因为尤老爹出了事儿,您昨儿个晚上担心了好半晌,怕您没睡好,所以不让打扰您!” 又说,“公爷今儿个起来时只穿了中衣,特特抱着衣袍去了外间穿戴的呢!” 看着一脸“公爷待您可真好”的锦熏,宋宜笑默默咽下一口血:说好的趁早上讲一讲如何对付裘漱霞呢? 摊上这么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丈夫,宋宜笑觉得心好累。 她无精打采的用过了早饭,正要着人询问京兆府或尤家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小丫鬟却进来禀告:“长公主府派人送了口信来,说聂小姐过会会来拜访您!” “五妹妹?”宋宜笑诧异道,“可知道她的来意?” 她跟这小姑子至今也就是敬茶那天有过一面之缘,聂舞樱为什么忽然来找她呢? 小丫鬟恭敬道:“回奶奶的话,送信的人没说,奴婢不知!” “叫厨房预备下。”宋宜笑见状,摆手叫她退下,转头吩咐,“锦熏你亲自去走一趟,看看这里里外外可有什么错漏之处!” 如今她过门已经有些日子了,国公府里要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后院,那可全是做主母的无能。哪怕聂舞樱年纪小,未必想得到那么多,但宋宜笑还是要防止她回头被晋国长公主盘问出来,坏了自己在婆婆心目中的印象。 ……虽然她不确定自己目前有给婆婆留下一个好印象。 安排完人手预备迎接聂舞樱,宋宜笑才有功夫问起尤宏案,不过得到的答复固然不算坏,也谈不上好:目前所知道的还是昨儿那么点,两边都没有新的进展。 比较安慰的是京兆府是站在燕国公府这边的,主动承诺案情但有变化,会立刻派人来通风报信,且尤宏在监里也不需要担心,他们自会照顾好。 左离岑派来的人被领到宋宜笑跟前时不无遗憾道:“我家老爷说,令尹大人深知奶奶您才德兼备、心善大度,不然哪能得太后娘娘赐婚给燕国公呢?所以很不耐烦听那姓付的胡说八道,过堂之前是肯定要着人教他‘规矩’的。只可惜您的诰封还没下来,不然他要敢提您一个字,大人直接可以治他个污蔑诰命之罪!” 这要搁之前,宋宜笑肯定也疑惑自己的诰封为何迟迟不下,但既知裘漱霞与简虚白之间的恩怨,哪还不知道定然是被姓裘的公报私仇压住了? “你家老爷还有令尹大人的体恤,我都记住了。”宋宜笑心里给裘漱霞狠狠记了一笔,微笑着对那人道,“至于说诰封,想是裘表舅政务繁忙,所以还没顾得上。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有班令尹的明察秋毫与左先生的拾遗补缺,我想这件案子,定然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又说,“说来惭愧,我一介深闺妇人,还是我家夫君提到令尹与左先生的大才,方有所了解。这回我奶爹一时义愤,还望你能转告令尹与左先生,念在他年岁已长的份上,多多体谅!” 那人听出这份人情已经抵达简虚白跟前,很是满意的代主人谦逊了一番,方告退离去。 他走之后,宋宜笑思索了会,轻笑道:“也不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这班令尹与左先生,还真是个趣人!” 锦熏好奇问:“奶奶您在说什么呢?” “方才那人提到诰封,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勾唇道,“是暗示我去找裘漱霞的麻烦呢!” 见锦熏依旧不解的看着自己,她耐心道,“你想我进这简家门,是太后赐的婚!过门之后,夫君就递了折子给我请封诰命了,却到现在还没下来——这诰命册封是要从礼部走的,之所以耽搁,十有八.九与裘漱霞有关!现在奶爹下狱的案子,又同姓裘的脱不了干系!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锦熏懵懂道:“当然委屈……” “晚辈受了委屈,那当然是找长辈倾诉!”宋宜笑抬手拢了下鬓发,眯眼道,“今儿不巧,五妹妹要过来,我得留在家里接待她。不然我这会就该去找婆婆哭诉,请她指点我,我到底哪儿得罪了裘表舅,他这样看不得我这个外甥媳妇?先压着诰封不给我,如今又想方设法要败坏我名节——他弹劾夫君时句句不离大义,可如今连我一个后宅妇人都不放过这又算什么?!” 裘漱霞不是想做滚刀肉吗?倒要看看他敢放下长辈身段盯着外甥掐,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来跟她这个外甥媳妇掐! 宋宜笑虽然扼腕小姑子来的不是时候,但聂舞樱到时,她还是亲自出迎,热情相待。 反倒是主动来做客的聂舞樱,一如敬茶那天一样,显得很沉默很拘谨。 一直到宋宜笑引她进了戴客的花厅,下人呈上瓜果茶水,她才期期艾艾的开口道:“四、四嫂,我最近想学柘枝,娘说您很擅长,所……所以让我来跟您请教!” 宋宜笑万没想到她是这个来意,怔了一下才笑道:“擅长可是谈不上,不过是在女学时跟女先生们学了几手,凑个热闹罢了。” 瞥见聂舞樱立刻露出尴尬、失望之色,心想这小姑子到底年纪小,身世又曲折,怎么连自己这是照例谦逊都听不出来?生怕她撑不住哭出来,赶紧把话圆回去,“不过承蒙娘抬爱,妹妹若不嫌弃我外行,那尽管问就是了,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四嫂!”聂舞樱这才松口气——又被下人暗中拉了一把,忙再加一句,“娘说一看四嫂走路的样子,就是此道高手呢!还望四嫂不要嫌我笨才是!” “妹妹一看就是兰心慧质,若妹妹也算笨,我当年可真是木头脑袋了!”宋宜笑微笑着道,“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学呢?是只学柘枝还是先学柘枝?” 聂舞樱没什么城府,三言两语就被嫂子把底子套了个干净——宋宜笑暗自一分析,不禁无语:这女孩儿名字里头虽然有个“舞”字,可对跳舞压根就是七窍通六窍嘛! 这算什么喜欢? “若不是最近忽然起了兴趣,那多半是奉了婆婆的意思,拣个理由与我亲近来了!”宋宜笑边跟她寒暄,边想,“毕竟名义上只是婆婆收的义女,哪怕如今婆婆还在,她的地位也没法跟清江郡主比;将来若婆婆没了,公公会不会留她性命都不好说——这种家务事,外人又说不上嘴,也只能指望兄嫂姐姐们搭把手了!” 横竖简虚白跟简离旷的父子关系非常疏远,宋宜笑的节操也没高尚到愿意为了压根不熟的公公,去忤逆婆婆与丈夫。 所以对于这种送上门来讨好婆婆的机会,自然是顺水推舟。 她场面上的功夫是在众多刁难中磨砺出来的,虽然只比聂舞樱大两岁,但后者一直被晋国长公主呵护在羽翼之下,又因为羞于身世基本不出门走动,养成了敏感又单纯的性情。 这会被宋宜笑一番推心置腹,姑嫂之间的生疏很快消弭,渐渐就撇了拘谨,愿意说话了。 听宋宜笑提到佩饰,她随口就道:“上回听人说东市那边新开一间首饰铺子,前两日二嫂给安怡添置钗环时,顺便给我也带了几对耳铛,说都是在那儿买的,别致极了!据说铺子里还有很多……” 聂舞樱说到这里才注意到下人恨铁不成钢的眼色,一惊,略一想,顿时满面通红——当着一个嫂子的面说另一个嫂子送了自己东西,这不是明晃晃的逼着宋宜笑也要破财吗? 果然她张口结舌的想法子圆场时,宋宜笑已笑道:“妹妹是娘跟前长大的,眼光定然差不了!能叫你都觉得别致,可见那铺子的手艺着实不错了。不是你说,我都还不知道这事儿,回头我也去瞧瞧,妹妹喜欢什么,我给你带几样,就当谢你给我指了个好地方?” 第九十九章 就这么结案了? 聂舞樱急道:“没有没有!我首饰多得很,也就是觉得那几对耳铛的样式从前没见过,才这么一提,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说到这里又被下人捏了把:小祖宗,您推辞归推辞,贬低您二嫂送您的东西这又算什么?虽然说寿春伯夫人这会不在场,可眼下又不是什么严密的场合,谁能保证这话不传到她耳朵里去?人家好心好意,给女儿购置东西不忘记你这身世尴尬的小姑子,你就这样回报她? “我不是想要东西,我就是听嫂子您说到佩饰,想起来随口一讲!”聂舞樱明白了下人的意思,赶紧继续想措辞,无奈越说越急、越急越乱,最后人都快哭出来了,“您肯教我柘枝舞,我已经很感激了!其他东西真的不用给我!” 宋宜笑看她这样子也觉得很无奈,毕竟小姑子第一次单独来拜访自己,给点见面礼也是应该的——何况这种支出花的肯定是简虚白的银子,又不要她拿自己私房出来,回头别人说起来,夸的却是她这个做嫂子的慷慨大方,跟简虚白可没什么关系。 这种拿丈夫的钱给自己赚好名声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所以一听聂舞樱说到寿春伯夫人送的耳铛,宋宜笑非但没觉得她在敲诈自己,反而松口气:毕竟跟这小姑子不熟悉,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万一送的东西不依心,岂不白费心思了? 如今她亲自开了口,不用打听不用猜,只管掏银子就好,省了多少功夫? 谁想这女孩儿这样实诚? “妹妹你莫急,先喝口茶!”宋宜笑心中哭笑不得,放缓了语气安抚道,“不瞒你说,我没出阁前,很少有出门的机会。说是在帝都土生土长的,实际上对深宅之外也没什么了解。所以听你介绍了一间值得去看的铺子,心里实在很欢喜,这才说要送你东西,可没旁的意思!” 又说,“何况做嫂子的给小姑子买东西,那是天经地义!妹妹一听之下就连连拒绝,这可是跟我见外了!” 左右接到她暗示,也赶紧插科打诨,好让气氛热闹点,以便聂舞樱恢复常态。 无奈这女孩儿脸皮到底太薄,自认为出了个大丑,强撑着用过午饭,不管宋宜笑怎么个挽留法,就匆匆告辞了。 目送她头也不敢回的登车而去,宋宜笑主仆都有点忍俊不禁:“早知道这五妹妹如此面嫩,方才我就不那么说了!” 锦熏掩嘴道:“其实这聂小姐方才若将错就错直接答应下来,传了出去也没什么——到底是长公主殿下的义女,又是一直养在长公主府的,难道谁还能因为她收了您送的几件首饰,就认为她贪财不成?这么一当真,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呢!” “她不是小家子气,她是怕被误解。”宋宜笑却摇了摇头,“许是以前受过这样的委屈,所以才特别在意这一点。”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许是聂舞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格外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说起来这事也不能算她的错,毕竟谁能选择父母呢? 可世道就是这样,顶着“义女”名号,却生着与晋国长公主相似的眉眼。纵然慑于长公主,这会没人敢对她指指点点,但背地里的议论、身后投来的古怪目光,对于娇养深闺、才十二岁的女孩儿来说,也已足够沉重。 锦熏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主子的话中隐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期待道:“那,咱们回头去不去五小姐说的铺子了?也不知道那些耳铛是怎么个别致法呢!” “去了也不给你买!”宋宜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奶爹的事情还没完呢,哪里来的闲功夫?” 如果聂舞樱愿意接受她的馈赠,宋宜笑自要亲自走一遭,给她挑一份礼物的。但现在观这小姑子的为人,若坚持送了过去,恐怕讨不了好不说,还会让聂舞樱感到下不了台。到时候别说示好,反倒要存下罅隙了! 既然如此,宋宜笑又不缺妆饰之物,自然要优先摆平面前的麻烦,才有心情去考虑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奴婢自己也攒着月钱呢!”锦熏碰了个钉子,有些委屈,“可没有打您秋风的意思!” 宋宜笑正要说话,外间小丫鬟却提着裙子匆匆跑进来,禀告:“京兆府尹的师爷,那位左先生上回派过来的下人,又到后门了!” “快着他进来!”宋宜笑顿时敛了嬉闹之色,肃然吩咐。 左右也赶紧从偏屋抬来一扇六折绢屏,放在堂下,免得来人窥探主母容貌。 片刻后被引进来的青衣男仆倒也知礼,才跨过门槛,目光就牢牢的粘在了地上,到屏风前深躬道:“小的给奶奶请安!” “不必拘这些礼了!”宋宜笑和蔼道,“不知堂审如何?” 尤宏案是在今日上午当众过堂,算算时间,这会堂审应该已经结束。这人应该就是为了报信来的。 “回奶奶的话,从令尹大人婉拒柳侍郎以来,裘尚书心里就存了芥蒂。今儿个散朝之后,还对令尹大人说了好些不冷不热的话!” “今早开堂时,付家又将付俊昌披着血迹斑驳的衣裳抬上公堂,赚取堂下百姓的同情!” “这些也还罢了!付家今日请到的讼师却非常人可比——要不是我家老爷自幼生长天子脚下,也差点走了眼!” “那讼师入行多年,也算颇有名气地位。若凭付家人,慢说请不起,也是请不动的。肯出这个面,必是得了裘、柳之意!” “所以整场堂审可谓是一波三折,意外不断!” 宋宜笑耐着性.子听到这里,心里基本有了数,就淡淡问:“那么结果如何呢?” 那男仆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满,心下一惊,暗悔自己为了替主子表功表过了头,忙干笑几声,道:“好在令尹大人颇有才干,我家老爷也是殚精竭虑,险险撑住了场面!” 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到底怕误了主子的正事,这会不用宋宜笑问,就赶紧道,“尤老爹判了罚银——本来付家还很不满意,付俊昌的父母哭天喊地的说他们儿子伤得那么重,尤老爹怎么也该挨上几十板子才公平!堂下许多百姓瞧付俊昌奄奄一息的模样,也跟着帮腔。结果赵妈妈也叫人抬了女儿、抱着外孙上堂,也哭着说了自己女儿外孙的遭遇,那些人马上就转口大骂付俊昌活该了!” 宋宜笑听了这个结果暗松口气,道:“案子已经结了吗?” “已经结了。”那男仆犹豫了下,方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家老爷总觉得这事儿太顺了点,透着古怪!”男仆斟酌着措辞,“毕竟裘尚书与柳侍郎的身份,既然关注了这起案子,怎么可能被令尹大人挡了挡就作罢不说,事后也就给付家介绍了个比较有名气的讼师?” 这也太雷声大雨点小了吧? “就算尚书大人日理万机,没空操心这等小事。但柳侍郎可是内中行家,不必亲自过问,随便打发手底下一个积年老吏出来,这事儿也有得纠缠!” 如今居然一个上午就结了案,“我家老爷担心,恐怕对方还有后手!”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就问:“那你家老爷可有什么想法?” “我家老爷也只猜到这里。”男仆歉意道,“还望奶奶恕罪!” “无妨,这回要没班令尹与左先生回护我那奶爹,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可不禁折腾!”宋宜笑对这个答复也不意外——班延秀与左离岑虽然在这起案子里给燕国公府拉了偏架,但他们到底不是燕国公府的知交好友或下属,帮忙通风报信,又轻判了尤宏,已经送足了人情。 这会肯提醒一声事情不见得完,怎么都是仁至义尽了。 接下来两边要怎么掐,除非再涉及京兆府,他们可没义务奉陪到底! 宋宜笑和颜悦色的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命人厚赏了那男仆,又暗示:“过些日子,敝府必有心意表示,届时还望你家老爷,以及班令尹,莫要推辞!” 才命人将他客客气气的送出去。 下人们再进来把屏风撤掉,锦熏一边给宋宜笑捏着肩,一边忧虑:“奶奶您说接下来那边会做什么?” 本来她刚才听说案子已经结了,且尤宏只需罚银,没吃苦头,还很高兴。 这会听说事情没完,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对劲了——毕竟尤宏这起案子起得那么突兀,谁知道接下来又会来哪一出? 尚书已经是妥妥的朝中大员了,又还是皇帝的亲表弟,锦熏越想越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如履薄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道理宋宜笑也明白,她合着眼思索良久,方挥手让锦熏住了捏肩,坐直了身子,却道:“那天我本来要去拜访大姐的,因为这件事情才没去成。如今这案子既然结了,还是先去请教大姐、二嫂关于给三哥尚主的贺礼怎么个备法再说吧!” 她转着腕上镯子,淡淡道,“毕竟现在已经进了十月,下个月初六,就是三哥尚长兴公主的好日子。这还是本朝头一次有帝女下降,又是元后所出的金枝玉叶,贺礼若是不够好,将来三嫂不问罪,传了出去,燕国公府也没脸!” 麻烦事情再多,人情世故,总是要顾的。 或者说,越是麻烦重重,越不能轻忽了这些人情世故。 第一百章 谋杀亲夫之后! 这会时已过午,按照默认的规矩,除非是通家之好,或者十万火急之事,否则是不好再登门了,不然就是不尊重主人家。 虽然清江郡主是简虚白的亲姐姐,宋宜笑到底进门日子短,跟这个大姑子还没有很熟悉,权衡之下就没立刻动身,只派人过去再递一回帖子,询问翌日是否方便接待自己的拜访。 “打发人去跟赵妈妈讲声,奶爹的案子才结,想来尤家如今乱着,着她不必急着回来,先把家里顾好是正经。”她又吩咐,“还有奶姐与孩子,请大夫好好的看一看,银钱若不够,只管从府里支取,都记我账上。” 想到赵妈妈,难免又想到芝琴——宋宜笑安排完一连串琐事,特特去了国公府东南角上的小院子,看望被安置在这里静养的芝琴。 她还在衡山王府寄居时,就对这丫鬟很上心。 如今到了名正言顺当家作主的地盘上,芝琴的生活自然更上层楼。 非但住的独门独院又向阳,还有两个小丫鬟专门服侍——说是大丫鬟,其实跟寻常富家小姐的待遇也差不多了。 宋宜笑进门时,芝琴正被扶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会日头已经西斜,她眯着眼拢着袖子蜷缩在宽大的藤椅内,身上盖着一床薄毯以防着凉,却越发显出她的娇小来。 从这会宋宜笑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尚且完好的半张脸,白白嫩嫩,弯眉杏眼,微勾的唇角笑意浅淡却甜美,像一幅宁谧的美人画卷。 只是当她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时,画风便瞬间从仕女画变成了女鬼图。 “……”芝琴用仅剩的一只眼看见是宋宜笑,慌忙想要站起来,张了张嘴,无声的作了“小姐”两个字的口型。 “说了多少次了,别这样见外!”宋宜笑忍着心头的难受与愧疚,快步上前按住她,顺手替她掖了把毯子。 “请奶奶安!”这么会儿,原本在屋里不知道做什么的两个小丫鬟也察觉到了,赶紧跑了出来,欠身行礼的同时,神情都有些惴惴。 宋宜笑皱眉看着她们:“怎么做事的?不知道在庭院里留个人听候吩咐?!万一芝琴渴了饿了怎么办?合着叫你们照顾好芝琴,你们就是这么个照顾法?!” 芝琴虽然不能说话,听力却没问题,见状忙伸手去拉宋宜笑的袖子,显然是想求情。 “这种懒骨头没什么好留的,等会我就给你换两个过来!”宋宜笑却不想姑息,本来芝琴的残废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这么多年来始终没办法崔见怜等人,已经是如鲠在喉了,这会底下人还对她的命令阳奉阴违——要不是念着芝琴就在跟前,她恨不得亲自拿把拂尘来,狠抽这两个不知趣的东西一顿! 不过这事也给她提了个醒:“这两个小丫鬟还是我陪嫁呢,明知道我有多看重芝琴,却还敢怠慢她!显然是因为芝琴不但残废,且名份上到底也只是丫鬟!” 宋宜笑一面跟芝琴说着话,一面就寻思着要给她弄个名份。不然再换过来的小丫鬟,恐怕也要不甘心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天简虚白回来后,两人先说了尤宏案的结局,一起猜测了一回裘漱霞的后手——就目前所知的消息,实在没什么头绪。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只能以防备为主,继续过日子。宋宜笑跟着就说到芝琴:“当年要不是她,我是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她因救我毁了容,如今婚事成了难题,那些心存不良的提亲之人我是不想理的,说不得要一直养她下去——若还是丫鬟名份,派去伺候她的人怎么会服?到时候酸言酸语的,反倒要伤了她的心了!” 她对这事存了志在必得之心,所以跟丈夫商议时,难免使些小手段。 比如说这会就是站在简虚白身后,先认认真真的给他捏了会肩,才把大半个身子都靠上去,趴住他肩头,双臂绕到他胸前,卷了他大氅的衣带绞来绞去,微偏着头,朱唇几乎是紧贴着丈夫的耳垂,呵气如兰的要求,“这事儿我一个人又未必办得来,所以……” “这个没得商量!”简虚白合眼享受着妻子主动投怀送抱的殷勤,语气却斩钉截铁,“虽然说只是一个名头,但你那丫鬟毁容毁得也太彻底了!就算不要她近身伺候我,外人知道我纳了这么个姨娘,也够我丢脸的!” 宋宜笑:“……” 她僵了足足十几个呼吸,才木然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想让你纳她为妾?!” “你不是说要一直养着她?”简虚白睁开眼,奇怪的反问,“还想要我准许——这不是想让她给我做妾,又是什么?” “我只是做好养她一辈子的打算!”宋宜笑气急败坏的直起身,用力推了他一把,怒喝道,“可不是盼她一辈子嫁不出去!我还是希望她能遇见个好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好不好?!我说给她名份,是想认她做义妹!” 简虚白哭笑不得道:“是你认她做义妹,又不是给我做义妹,你自己拿定主意不就成了?做什么要找我帮忙?还好意思推我——明明你自己话说得不清不楚!” 宋宜笑心头有气,闻言想也不想就冷笑出声:“我说的不清不楚?我说让你纳妾了么?!我看是你自己心心念念着纳妾,才什么都朝那上面想吧?” 她什么时候贤良淑德到又是撒娇又是发嗲,只为了劝丈夫纳妾的地步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豁达大度好不好! 根本就是简虚白自己心术不正,还好意思说自己! “不过一个误会,我又没说要纳妾,你这就不高兴了做什么?”简虚白原本没当回事,察觉到妻子语气不佳,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就有些玩味,挑眉道,“你很不希望我纳妾?还是你惧怕我纳妾之后会宠妾灭妻?” “你想多了!”宋宜笑绕到他身前,与他隔案坐下,自己斟了盏茶水呷了口,才淡淡道,“以你的身份地位,将来这府里要没几朵解语花,那才叫怪了!只不过我到底是你正妻,这进门才几天,你若就带人回来,我往后出门走动,难免要受人讥诮了。所以希望你念一念结发之情,凭什么心肝宝贝,缓些日子再过明路罢了!” 又道,“其实你为了公事早出晚归的,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也确实无趣。若有几个妹妹陪伴左右,倒也能消遣时光。” 她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知情识趣,且明确暗示了以后会跟妾室和睦相处,简虚白听了之后,就算不深感欣慰,自觉眼力过人拣了个顾大局明事理的贤妻;也该偃旗息鼓,不再怀疑她是个妒妇了吧? 谁想简虚白闻言脸色却是瞬间沉了下去! 他指腹不动声色的在墨彩绘花鸟茶碗上摩挲着,修长白皙的指节在黑釉的衬托下,恍若美玉雕琢。唇角微翘,似含着一丝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淡声道:“你倒是大方得很,我还以为,你既然能够漫不经心的说出让我休妻的话,性情上自然也随了岳母,是只想要丈夫独宠你一个的。” 所以说,亲娘太厉害了,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宋宜笑暗叹一声:“娘声名在外,作为她的亲生女儿,想扮贤妇果然有难度!” 不过,眼下的情形,有难度也只能继续了! 她先假设自己已经饿了三天了,再把简虚白想象成一只炖得油而不腻、软烂咸香、汁醇味浓的冰糖蹄髈——顿时眼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无限倾慕:“各人的福泽不同,哪能强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世,说句心里话:我这会能锦衣玉食好手好脚的活着,还能当家作主打理这偌大府邸,已是邀天之幸!又怎么敢妄想更多?” 她说这话时眼中泪光点点,配合诚心诚意的神情,自己都快被感动了! ——之前简虚白强娶自己时,不就说过图自己懂事识大体吗? 如今把话说到这地步,他再疑心,也该被打动几分了吧? 结果简虚白静静听完之后,一直摩挲着茶碗的动作骤然停顿,嘴角那丝微弱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宇之间一片山雨欲来,看她的眼神简直就是凛冽:“这么说,你嫁给我,图的就是好吃好喝,还能当家作主?” 咦,难道不是吗? 宋宜笑觉得这太莫名其妙了:“当初难道不是心照不宣,我给你打理后方,你供我华屋美服?” 怎么现在自己严格按照约定行事说话,他还是不满意? 瞥一眼简虚白冰冷的表情,她心虚的转了转腕上镯子,不安的想:“难道他看出我这些话只是随便说说,实际上方才一直在考虑谋杀亲夫之后洗清嫌疑、从大房过继个庶子来继承爵位,以遗孀的身份把持国公府上下,关起门来称王称霸、调教继子、作威作福什么的?” 回想一下自己进门以来的种种表现,宋宜笑自认为除了偶尔使点小性.子外,总体上还是一个合格的贤内助的——就算使小性.子,那也是亲娘信誓旦旦说夫妻之间三不五时的闹闹别扭,有助于增益感情有助于宠夺专房,绝对绝对不属于七出中的“嫉妒”啊! 何况简虚白要对自己全没信任,当初怎么也不会娶自己! 按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之间虽然谈不上亲密如间,怎么也算合作愉快了。 这人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可能透过自己那些柔顺听话的表象,看出自己的凶残本性?! 宋宜笑理了理思路,觉得简虚白既然没戳穿,那未必是自己露了破绽,还是不要自乱阵脚的好。所以沉吟之后,决定把“识趣”与“自知之明”贯彻到底:“当然!我说了,我从没妄想过……” “够了!”简虚白简短的暴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宋宜笑茫然抬头,却见他这会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是凛冽所能形容了,根本就是凌厉! 跟刀子似的,每扫过一眼,都恨不得在她身上刮下一层肉一样! ……我到底说错了什么?! 宋宜笑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冤枉过!!! 第一百零一章 为什么每次被欺负的都是她!? 这天一直到安置的时候,简虚白都面沉似水。 放下帐子后,别说像前几天晚上那样搂着妻子入睡了,那是连指头都不碰一下! 宋宜笑试探着拉了拉他手,也被他冷着脸拨开——再拉,简虚白没再拍开她手,却垂下眼眸,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冰冰的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嫌弃,恨不得两人之间隔上千山万水似的。 “啧!看来他这会还是余怒未消。”宋宜笑见这情形,也懒得再费心思,利落的把锦被一拉,合上眼,“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睡吧,兴许明天早上他明白过来自己无理取闹,就不生气了呢?” 还在等她继续哄自己的简虚白:“……” 他面无表情的瞪着帐顶,深呼吸数次,才忍住把睡在外边的妻子推下去的冲动! 这一晚简虚白差不多每隔一小会儿,就会翻来覆去一回——无奈宋宜笑睡得那叫一个安稳香甜,完全没发现丈夫的辗转反侧,更不要说及时赔礼道歉、献上抚慰体贴了! 到后半夜的时候,忍无可忍的简虚白甚至故意把她朝榻沿狠推了一把:可她乖巧的翻个身,就、是、没、醒! “要不干脆把她推下去算了!!!”简虚白估计了下榻沿跟脚踏之间的距离,正要下手,晃眼瞥见半开的窗外一缕月华照入,恰恰落在两人枕上。 沉睡中的宋宜笑,散在腮侧的青丝泛着水一样的流光,有几缕发丝拂在颊上,越发衬托出肌肤的皎洁无瑕,似与月华融为一体;她显然没怎么受到今日争执的影响,眉宇间平和宁静得让简虚白直想抓狂。 然而他又看见妻子纤长浓密的长睫被月色镀上一层莹然的银光,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仿佛风中轻舞的蝶翅——每一下振翅,都犹如扫过他心尖,原本的满腔怒火,竟不知不觉消弭了大半。 他这样出神良久,睡梦中的宋宜笑浑然不觉,不知道是口渴还是怎么,微微嘟了嘟嘴。这动作让简虚白下意识的看向她的唇—— 宋宜笑的唇型极是饱满完美,唇色却是浅淡的粉。虽然不符合美人标准的不染自朱,却像春天盛开的樱花,粉粉嫩嫩,瞧着就柔柔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宜笑这个名字,倒也人如其名。”简虚白凝望着妻子花瓣似的菱唇,心头忽然浮上一个想法,“她笑起来时,比现在还要好看……” ——四更的鼓声从重院高墙外遥遥传来,让他如梦初醒:“我这一晚上都在看她?!” 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昨天刚刚吵过架! 结果宋宜笑睡得又香又甜,无牵无挂;他堂堂男儿,反而胡思乱想了一整晚,都没能合眼! 深感丈夫的尊严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简虚白心中那点旖旎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再观身畔的妻子,虽然依旧玉软花柔美如画,却是横看不顺眼竖看很碍眼! “起来起来!”恶向胆边生!简虚白深吸口气,抓着妻子的肩就是一顿狠摇,怒叱,“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快起来伺候我上朝!” 宋宜笑懵懵懂懂的被惊醒,听他一通呵斥,下意识的信以为真,赶紧起身收拾——系好衣带后,见丈夫还冷着脸靠在榻头,没有更衣的意思。她想起来昨天的争执,只道他还在赌气,暗撇唇角,去不远处的衣架上取了襕衫等物,捧到榻边:“夫君?” 简虚白玩味的看了她一眼,才懒洋洋的下榻,张开手臂,示意她上来给自己穿戴。 宋宜笑嫁都嫁了,自也不在乎帮他穿个袍子束个玉带,只是简虚白今日挑剔得不得了,连襕衫上一道褶皱没及时抚平,都会招来他一顿冷嘲热讽——好在宋宜笑早就做好了哄他的打算,这会也不在乎他态度恶劣,凭他说什么,只笑着称是。 半晌后,她终于给简虚白整理好系玉佩的宫绦穗子,又半蹲在地上,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确认找不到任何疏漏之处了,才站起身,巧笑嫣然道:“夫君,已经好了!” 简虚白沉着脸,连眼风都不扫她一下,只冷冷拂袖:“叫人进来吧!” “哎呀!”宋宜笑柔顺的点了点头,但眼珠一转,仿佛才看到屋角的铜漏一样,惊呼道,“夫君!都这个时辰了,你再不出门,这上朝可就要迟到了——怎么办?” 看着简虚白倏忽投来的冷厉目光,宋宜笑忍住幸灾乐祸之情,遗憾的摊手,“看来夫君你只好省掉用早饭的时间,一会梳洗下就走了!这会天已经冷了,你这一上朝,没一两个时辰根本吃不到东西,为妻想想就觉得心疼——” 她假惺惺的叹了口气,“可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是没办法的事,夫君你就委屈下,忍一忍吧!” 刚才为难我为难得很开心? 待会你饿着肚子去宫门外吹冷风时,看你还开心不开心了! 宋宜笑正得意于自己不动声色的报了仇,谁想片刻后锦熏领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后,诧异的扫了他们一眼,让那两个小丫鬟去伺候简虚白洗漱,自己过来服侍宋宜笑,就趁机低声问:“奶奶,这一大早的,你们怎么就起来了?” “这还早?”宋宜笑一怔,“他上朝都快迟到了啊!” “上朝?”锦熏也怔,“今儿不是休沐么?” 宋宜笑:“……………………” 她僵硬着颈项,良久,才一点一点挪转,看向不远处的丈夫——简虚白把敷在脸上的热帕子揭下,扔进水盆里,抬眼恰迎上妻子悲愤的视线,瞬间觉得心情大好,薄唇微弯,大方的赏了她一个亲切到灿烂的笑容。 那满腔得意与幸灾乐祸之色,跟她之前的心情何其相似?! 宋宜笑:“!!!” 这日子能过?!!! “听说你今儿要去拜访大姐,正好我休沐,就陪你一块去吧!”半晌后,两人在花厅落座,下人摆上早饭,见宋宜笑还是一脸血海深仇的瞪着自己,简虚白心情真是好极了,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 他干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真挚点,“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大姐了,很是想念!” 见妻子沉默不语,简虚白想了想,就去夹搁她跟前的一碟虾饺。 果然——他手里的牙箸还没碰到虾饺,宋宜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箸将那只虾饺抢走不说,还立刻狠狠咬了一口!末了,才用挑衅的目光扫向他。 “慢点吃,别噎着!”简虚白笑眯眯的回望,神情温柔语气爱怜,还拿起不远处的银壶,亲自给她斟了半盏温热的玫瑰露,“本来就是要夹给你的……还要吗?” 宋宜笑默默收回目光,默默放下牙箸,默默起身离席……她觉得自己迫切需要找地方去哭一哭! 为什么每次被欺负的都、是、她!? 这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世道!!! 与她几欲泪流满面的心情迥然不同,简虚白这会可谓是春风得意——哪怕是一个时辰之后,夫妇两个到了清江郡主府,被清江郡主亲自迎入内堂后,他眉宇间依然满是愉悦之情。 “早两日弟妹说来却没来,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后来听说是底下人被京兆拿了。”清江郡主让人送上茶水点心,待弟弟弟媳都端起茶碗,就含笑道,“今儿看你们一块过来,四弟又这春风满面的样子,我啊也就放心了!” 她话音才落,简虚白面上笑意更盛,凤眸流转,看向自己下首的妻子——果然宋宜笑一脸被补刀的表情,却不得不强笑着客套道:“叫大姐操心了!说起来只是件家务事,偏两边火气大了点,竟闹到上公堂的地步,却害大姐白等了一回!” 来的路上,简虚白提到裘漱霞虽然对他这个表外甥跟仇人似的,但对清江郡主这表外甥女却很是慈爱。所以尤宏案与裘漱霞有关这一点,就没必要告诉清江郡主了,说了不过让她为难。 这会宋宜笑一带而过,就关切的问候起大姑子,“大姐这些日子如何?平安儿的身体好点了吗?” 清江郡主微笑道:“我们娘儿都好。”沉吟了下,看一眼简虚白,才继续道,“平安儿今天精神不坏,我想让他来给你们请个安,你们看成么?” 要换了正常外甥,舅舅舅母过府,那是肯定要出来见礼的,不出来却是藐视长辈了。 但卓平安情况特殊,这种随时会发狂伤人乃至于杀人的主儿,又不可能叫他戴上枷锁再上堂,谁知道近前请安时,会不会忽然发作起来? 所以清江郡主虽然有心拉近舅甥之间的关系,却也要问一下简虚白夫妇的意思。否则贸然领了儿子来,闹出事情,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我今儿可是特特给外甥带了见面礼的。”宋宜笑面上微笑颔首,心里却也有点发虚——毕竟像她这种娇滴滴的主儿,最无计可施的就是这类油盐不进的野蛮暴力。 但清江郡主都开了口了,若拒绝,不但得罪大姑子,传了出去不念亲情又怯懦的名声也落定了。 所以她只能按捺住忐忑,柔声打趣道,“外甥不来请安,我可就带回去不给他了!” “应该的!”清江郡主闻言松了口气,露出一抹隐约的感激,轻笑道,“嫡亲舅母头次登门,平安儿若不出来磕头请安,哪有脸拿你的东西?”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片刻后,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门口人影晃动,数名青衣丫鬟战战兢兢的引着一个锦袍散发的少年走了进来。 宋宜笑知道这少年必是卓平安,她有些紧张有些好奇的望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卓平安 凭心而论,卓平安的长相一点也不像傻子。 他有着长年养尊处优的贵胄子弟常见的白皙肤色,端正的五官没多少清江郡主的影子,应该是传了父貌。散在肩头的长发显然一直受到精心的打理,乌油油的直垂腰际。穿蓝底折枝四季花卉纹的织锦袍,腰间松松的束了一把,穿堂风吹过,袍摆轻摇,透出些许瘦骨嶙峋的空荡,方显出几分病态来。 “真是可惜了!”宋宜笑打量罢,暗暗为大姑子扼腕,“这样堂皇的容貌,若非赶着难产伤了脑子,哪怕天资平平,凭着母家的圣眷,也不难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偏天有不测风云,真叫人徒呼奈何!” 她这里惋惜着,卓平安却从进门起,就被不远处高几上的一盆兰草吸引了注意力。 他智力宛如婴孩,自然不可能像常人一样行事,所以压根没管堂上的三位长辈,径自拨开丫鬟走到那高几前,好奇的伸手去扯兰草叶子。 “平安儿,这就是娘跟你说的四舅舅、四舅母,你还不快快磕头请安?”清江郡主见状,面上闪过一抹无奈,温言哄道,“那兰草有什么好看的?你若喜欢,回头娘着人送十盆你院子里,随你怎么玩!” 她自丈夫去世后,一腔心血都倾注在儿子身上。纵然卓平安生来有缺陷,近二十年下来,却也记住了亲娘的声音与模样。 这会闻言,把手指含在嘴里想了会,就转头看向堂上,懵懵懂懂的喊道:“娘!” “乖!”清江郡主朝他招手,柔声道,“来,来娘这儿,给你舅舅、舅母磕头!” 卓平安歪着头——这动作若在他幼时做来,定然是极可爱的,可如今他都快加冠了,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诡异——片刻后,清江郡主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才见他弃了兰草,大步朝自己走来。 “好孩子,这是你舅舅、舅母。”卓平安走过宋宜笑跟前时,清江郡主暗捏了把汗,直到儿子乖巧的依到自己身边,才松了口气,耐心的再次介绍,“乖,快给两位长辈磕头,你舅母可是专门给你备了礼的……磕完头就可以接了,还不快谢谢你舅母?” 卓平安糊里糊涂的跪下来,歪歪扭扭的磕了个头,不待清江郡主再说什么,就一骨碌起身,爬到清江郡主坐的软榻上去打了个滚,还开心的踹了榻尾一个隐囊几脚。 正在想夸奖他的措辞的宋宜笑:“……” “说是专门备的,还不知道平安儿喜欢么?”简虚白一直在喝茶,没有帮忙的意思,她最后只能跳过这一道,直接进入给东西的环节,“要是不喜欢,告诉舅母你喜欢什么,回头舅母再给你补上!” 她预备的见面礼是一套四季香囊。 这套香囊外观倒没什么稀奇,不过是照着春夏秋冬,绣了四季风景。 用心的地方在里头的填料,都是常年佩带有益身体的药材,却经过巧手调和,不觉药味,只觉幽香缕缕,或醇和或清冷,各应时令,方便四季更换使用。 之所以送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寻常卓平安这年纪的人,文房四宝、珍玩古董、名马良弓……都可以作为礼物。可他却是用不上,至于药材啊、玩具什么的,又怕清江郡主看了伤怀。 宋宜笑也是想了几天才想出这个法子,既不刺激到大姑子,又表达了心意。 果然清江郡主看到之后,眼睛微微一亮,语带感激道:“弟妹真是费心了!” 这会卓平安正躺在她身旁吐泡泡,清江郡主怕横生枝节,就没喊儿子起来接,而是自己伸手代儿子收下,才拿给他看:“平安儿,快来瞧瞧你舅母给你的见面礼,好看不好看?” 卓平安眨着眼睛望了一会,却不给面子的扭开头,继续专心致志的吐泡泡。 “……”清江郡主一阵尴尬,郑重收好香囊后,自说自话的圆场道,“这孩子不大会表达,他是肯定喜欢的——弟妹你不知道,他要不喜欢的东西,你拿到他跟前,他可就要急了!” 宋宜笑虽然做这套香囊花了很大的力气与心思,但主要就是拿给清江郡主看的,如今自不会与外甥计较,闻言笑道:“原是给平安儿戴着玩的……” 她话说到这儿,毫无征兆的,卓平安忽然摸到榻头的一柄玉如意,随手一抛,恰恰好好就飞向了宋宜笑! 这时候清江郡主背对着他,根本不知道儿子的异动——宋宜笑看倒是看到了,可她这会离软榻也才不到一丈,玉如意飞过来何其迅速?以她那孱弱到可怜的反应能力,根本来不及闪躲,竟只能怔怔望着! 眼看她就要被砸给头破血流,手臂猛然被一扯,力道之大,宋宜笑整个人都离座而起,踉跄着一个旋身,重重跌进简虚白怀中! 她下意识的攀住丈夫肩头,惊呼出声的同时,玉如意擦着她鬓间金簪飞过,重重跌落在不远处的地砖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之人几乎都惊呆了! 清江郡主的脸色刷的雪白! 向来雍容华贵的郡主嘴唇张合数次,才问出声:“弟妹……你……你可有事?” “……我没事!”宋宜笑惊魂甫定,才发现自己此刻整个人都依偎在简虚白身上,双手紧扣住他肩,半张脸都埋在他怀里——虽然是惊骇之下本能的反应,但要在燕国公府的内室里也还罢了,这会可是在清江郡主府做客不说,四周还围了数十下仆! 她原本白腻如羊脂玉的面庞瞬间红透,手忙脚乱的推开简虚白起身回座,强自镇定道,“大姐快看看平安儿吧,可别吓着了他!” 这不过是场面话,卓平安扔如意不过是随心之举,根本没想伤人、也无所谓伤人。扔完如意之后更是若无其事,如今堂上堂下一片肃然,他却依旧躺在那里悠闲的吐着泡泡,眼神懵懂而清澈——能有什么事? 清江郡主深吸了口气:“带平安儿下去!” 晚辈差点打伤长辈,照理是要罚的。 可卓平安这情况,你打他骂他他也不懂,激起性.子来闹得更厉害,也只能先让他下去,免得继续伤人了。 底下丫鬟诚惶诚恐的哄了卓平安走——还好他这会还算听话。 目送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门中,清江郡主才红着眼睛代他给宋宜笑赔罪:“实在对不住弟妹,我万万没想到……” “大姐这是哪儿话?”宋宜笑虽然还心有余悸,可答应受卓平安拜见时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如今虚惊一场,也算万幸,自不希望因此与大姑子生份了,忙打断道,“平安儿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没出事,你这么说,可是拿我当外人了!” 清江郡主惨笑道:“现在这样子我也没脸说那些掩饰的话了:为了今日的拜见,我教了他好些日子!且大夫也开了不少药,确实瞧着他最近都很乖巧,我才敢让他出来见礼的。原以为会一切顺利,谁想临了临了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她落下泪来,“是我不好!明知道这孩子有问题,方才磕完头就该叫他退下,否则又怎么会惊扰了弟妹?万幸四弟反应迅速!不然叫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弟妹呢?” “善窈横竖又没事!”简虚白因为妻子与姐姐都表示出了要与对方多多亲近之意,从进门起就没怎么说话,只看着她们两个你来我往的联络感情,这会方开口道,“大姐你要是觉得心下愧疚,待会午宴安排的丰盛些也就是了——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厨子犯糊涂,整个厨房都被善窈赶了出去!如今做饭的是她没出阁前用的厨娘,手艺不坏,却不合我口味,我今儿陪她过来,可就指望在大姐这儿好好吃一顿!” 宋宜笑知道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免得清江郡主继续下不了台,闻言就横一眼过去,嗔道:“你好意思说?厨娘做的饭,你统共吃过几回?这段日子你的饮食,可几乎全是我亲手预备的好不好?” “是啊,你亲手做的。”简虚白朝清江郡主递了个“你懂的”眼色,叹道,“那当然是没得挑的——不过大姐,午宴真的不能多几道菜么?” 宋宜笑徉怒的朝他挥了挥粉拳。 夫妻两个这么一闹,清江郡主也赔罪不下去,心知他们好意,既感动又内疚,笑道:“四弟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四弟妹这娇滴滴的样子,就是拿壶茶水,我瞧着都心疼!却愿意为了你的口腹之欲,忍受烟熏火燎之苦!这样的贤妻你也要挑剔,这天下还有道理么?” “本来三叔就帮着她了,如今大姐你也偏心她!”简虚白语气无奈道,“往后我得被欺负成什么样?” “你堂堂男儿,让着些妻子难道不是应该的?”清江郡主笑骂了一句,看看时间确实到饭点了,就命人去花厅摆饭,“九雌十雄,本来这季节吃螃蟹是最好的,但我想着蟹性寒,万一贪嘴,吃多了肚子疼,还是用些家常小菜吧!” 说是家常小菜,但开席后下人流水似的传上一盘盘菜肴,缕肉羹、群仙炙、炙金肠、炙子骨头、排炊羊胡饼、烧臆子这些还能算常见,白烤花兰鳜鱼、红梅珠香、凤尾鱼翅、甘露羹、赤明香、驼蹄羹、芦服含凤、红虬脯、红绫饼餤等,却不是寻常人家消受得起了。 “弟妹尝尝这驼蹄,这是厨子的拿手绝活。”上菜的同时,乐工家伎也已在堂下就位,丝弦轻拨,着彩衣、佩银铃的舞伎齐齐而动,旋裾飞袖,屈腰舒臂,随着乐声曼妙作舞,以助宴乐气氛。 清江郡主殷勤的劝道,“太医曾与我说过,这道菜啊不但能滋补身体,更能养颜驻容!你这年岁虽然还用不上,但多吃点总是好的!” 宋宜笑笑着谢了,正要依言舀一勺入口——一名青衣内侍忽然神情凝重的走了进来,匆匆请安后,就禀告:“博陵侯遣人来请公爷,道是有要事商议!” 简虚白立刻推案起身:“大姐,我失陪一下!” 又对也放下牙箸的妻子道,“你代我向大姐请罪!” 第一百零三章 苏家姐妹 简虚白走得利落干脆,清江郡主与宋宜笑却是一头雾水,自然要留下报信的内侍细细盘问。 “应该是公事?”那内侍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博陵侯府下人的话,“好像跟兵部有关系。” 宋宜笑闻言也就放心了:她因为芝琴的事,对袁雪沛本身并无好感,却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袁雪萼没了依靠可就艰难了。 如今既然袁家无事,她也就把心思转回跟清江郡主联络感情上了。 偏不久后底下人又来报,说卓平安在院子里哭闹,左右费尽心思也哄不住——看着嘴上说“不必管他”,却如坐针毡的清江郡主,宋宜笑知道今天是没办法请教贺礼这个问题了,识趣的提出告辞。 “今儿实在不巧!”清江郡主愧疚的送她到车边,“改天咱们再好好聚一聚!” “都是一家人,大姐不要说这样生份的话。”宋宜笑安慰的拍了拍她手背,“您快去看平安儿吧,这天已经冷了,他在院子里待久了,别着了凉!” 这么着,她出郡主府时,饭点都还没过。 锦熏就试探道:“听说咱们回去路上只隔一条街,有家桃李楼的无心炙跟鸭脚羹做得不错,地方也干净。奶奶今儿个不及用完午宴就告辞,定然还饿着,不如顺道去尝尝?” “你道我不知道,那桃李楼隔壁就是五妹妹说过的首饰铺子?”宋宜笑闻言,拨了拨腕上镯子,似笑非笑道。 “可咱们今儿也没要紧事回去呀!”锦熏见她虽然这么说,却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就大着胆子撒娇道,“再说今儿这趟等于是白跑了,回头您肯定还要去寿春伯府请教——寿春伯夫妇膝下的公子小姐们,哪能不出来给您请安?那家铺子还是寿春伯夫人告诉五小姐的,显然正合了寿春伯夫人的眼缘,都不用您再费心思预备见面礼了!” 宋宜笑想想也是,就伸指刮了刮她鼻尖:“瞧你这念念不忘的!我今儿要不去啊,下回还不知道你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来撺掇呢!” “就知道奶奶疼奴婢!”锦熏目的达到,也不在乎被她调侃,笑嘻嘻的道,“不过奴婢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小心思,也是真心怕您饿着呀!” 主仆说说笑笑的到了地方,原本是打算先在桃李楼用饭,再去隔壁铺子里挑首饰。但没想到的是这桃李楼声名在外,生意极是红火,这会正在饭点,虽然不至于座无虚席,可雅间却已经全满了。 而宋宜笑是女眷,又是独自一人来用餐,自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算了,咱们去铺子里挑完首饰就回府吧。”宋宜笑见状颇觉扫兴,叹了口气对锦熏道,“路上让他们看看有干净的吃食随便买一点。” 谁料马车还没动,桃李楼的掌柜却亲自过来赔罪了,闻言忙道:“奶奶要去隔壁铺子挑首饰吗?那真是巧了!正有一间雅间空了出来,只是洒扫需要些时候,奶奶若不弃,莫如在铺子里坐一会,敝楼会先送些茶果点心过去。” 又表示今日怠慢了贵客,“奶奶今儿的账就记在敝楼了!” “掌柜的忒是客气!”锦熏接到宋宜笑眼色,脆声应道,“既然如此,那我家奶奶就去铺子里坐一会,等你们打扫好了再过来——至于饭钱就不必了,我家奶奶向来不喜占人便宜!” 那掌柜亲自出来招呼,是听小二说宋宜笑所乘马车乃是一品规制,随从又个个衣着鲜亮气宇轩昂,显然是权贵人家,不欲得罪,这才将备用的雅间拿出来应急,且提出免单,图个和气生财。 如今宋宜笑要自己付账,他也不坚持,笑道:“那小的这就去着人准备茶果,请奶奶放心,敝楼是二十年的老字号了,吃食不敢说人见人爱,却绝对是干干净净的!” 片刻后,宋宜笑戴着帷帽下车,进了首饰铺子,果然桃李楼的小二跟脚就送来一个金漆攒盒,还有一壶新沏的白菊茶。 桃李楼的客人,在这边等座的情况,似乎以前也有。 见到攒盒递进来,铺子里招呼女客的侍女立刻引宋宜笑上楼,进了一间设有桌椅的雅间,福礼道:“奶奶不妨在此处吃茶,想看什么首饰,告诉奴家,奴家去替您取来?” 宋宜笑对这安排很是满意:“先看看簪子与耳铛吧!”想起寿春伯夫人之前来给女儿置办过,怕买重了,又道,“有这两日才出的新样式吗?” 那侍女忙道:“有的!老师傅最近才做了一批应景的菊花簪,内中仿玉翎管【注1】的那一款栩栩如生,风吹过的时候,瓣瓣随风而舞,漂亮得很呢!” “取来我瞧瞧!”宋宜笑闻言来了兴趣。 侍女取来玉翎菊簪的同时,许是看她和气,又推荐了一对梅花珠花:“奶奶您看这对珠花是用照殿红【注2】攒的,这水头这色泽均是上上之选,做珠花的师傅是家传手艺了,比叶记都不差多少的。咱们铺子里头,也就这么一对!但许多客人都怕压不住,才一直留了下来。奴婢瞧奶奶您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的,所以斗胆拿来给您一观!” “你可真会说话!”宋宜笑笑着睨了她一眼,明明这珠花做出来后一直卖不掉,从这侍女嘴里说出来却是之前的客人姿容都比不上宋宜笑,才造成这珠花未逢明主——不过仔细一打量,这对珠花确实称得上艳丽夺目,样式也是自己妆奁中没有的,所以调侃了那侍女一句,爽快的买下了。 那侍女大受鼓舞,越发殷勤:“奶奶您再看这对珍珠耳铛!这对珍珠乃是……” 不过桃李楼的人手脚利落,她这对耳铛还没介绍完,守在铺子外的侍卫就递进话来,说那边雅间已经打扫好了,问宋宜笑要不要立刻过去。 “再看会吧!”宋宜笑本来想走的,但瞥见锦熏恋恋不舍的神情,那侍女也是眼巴巴模样,嘴角勾了勾,就道,“横竖这会吃着茶,也不是很饿。” 结果这么一“再看”,最后结账时,她买了十四支菊花簪、八支珠钗、一对梅花珠花、三副镂金响步镯、两对珍珠耳铛、四对赤金葫芦嵌鸦忽耳铛以及五个牡丹璎珞圈! 接待她的侍女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恭恭敬敬的送了她出门不说,恭维的话一路说到桃李楼门口,才依依不舍的伫足:“奶奶往后常来啊!” “奴婢说这家铺子的东主,该给锦熏姐姐发一封利市才对!”进了桃李楼后,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栗玉打趣道,“要不然他们今儿哪来那么好的生意?” 锦熏笑道:“也是那侍女口齿伶俐。” 说话间她们已被引到三楼。 这一层楼上都是雅间,未设大堂,只有供人出入的廊道。 宋宜笑本以为桃李楼既然把自己请过来了,那么肯定已经没问题了——然而这天事情就是这么多:她才在雅间坐下,还没取下帷帽呢,雅间的门就被猛然推开,一个女孩儿气呼呼的闯了进来! “我不管你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这地方打从半年前起,就一直是我二哥包下的!”宋宜笑本来以为对方走错了,谁知那女孩儿进来后,只一打量,就指着她喝道,“平常掌柜的贪财卖给旁人也还罢了,如今我们来了,你还不速速出去!?” 宋宜笑蹙起眉,挥手止住锦熏待要出口的驳斥,淡淡道:“这位小姐言重了,我来这桃李楼是为了吃饭,不是为了摆架子,提门户做什么?实际上,若非掌柜的拦了我的马车说正好有雅间腾出来,我也早就回府去了。但如今既然已经落座,您有什么意见,请去跟掌柜的提,同我没有关系!” 说着也不看那女孩儿脸色,径自吩咐锦熏送客。 “你好大的胆子!”那女孩儿哪里肯走?当下甚至走近几步,继续指着宋宜笑怒叱,“你可知道我父兄都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欺我!” “这又是谁家惯出来的祖宗?”宋宜笑心头不耐,暗暗想,“在家里再怎么横行霸道,横竖不关外人的事,怎么放出来也不教点规矩,没得坏人心情!” 她正要给这位骄纵大小姐点颜色看看,门外却又进来一人,看装束容貌,竟与之前这女孩儿一般无二,赫然是一对孪生姐妹——只是后者却比前者知礼多了,一进来就连声道歉:“这位奶奶,真是对不住!我们二哥从大半年前包下这间雅间,原是说好了不给其他人用的,偏掌柜今日给了你,又赶上二哥带我们过来。是以我姐姐性急之下冲撞了您,说起来这事儿只怪掌柜言而无信,却连累了您,得罪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说到这里又自报家门,“家父冀国公,我闺名少菱,姐姐名少茉,敢问奶奶贵姓?” “免贵姓宋。”宋宜笑本来气还没消,但一听是冀国公的女儿,顿时想起上回司空衣萝病危时,这两人的兄长苏少歌可是慷慨相助,顿时就缓和了语气,抬手摘下帷帽,起身相迎道,“我夫家姓简,两位唤我善窈就是。” 那苏少菱闻言略一想,就恍然道:“可是燕国公府的宋奶奶?今儿真是对不住了!” 又拉过一脸不情愿的苏少茉给她见礼。 “苏小姐客气了!”宋宜笑忙也还礼,就说到上回苏少歌帮的忙,“早知道这儿是苏二公子的地方,我是万不能占下去的。好在我才来,尚未上菜,这会让出来,收拾下倒也不费多少功夫!” “不过一顿饭,这会也有其他雅间空出来了,又何必让您移动?”那苏少菱却不肯,推辞道,“我姐姐也是一时糊涂,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们让掌柜的另外收拾下也就是了!” 两人推来推去好半晌,都不肯要这间雅间,眼看气氛陷入僵持,那苏少茉本就是个急性.子,虽然被妹妹拉着,到底按捺不住,道:“反正都是来吃饭的,又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不如一道用算了!” 她拍板道,“横竖今天就二哥陪咱们两个过来,听这宋奶奶的语气,她也是见过二哥的。光天化日之下,有咱们两个嫡亲妹妹陪着,一起吃个饭,想来燕国公也不会这么小气吧?” 【注1】玉翎管:菊花品种名,花瓣很细,倾泻下来的那种,空心的,白色的,中间部分是青色。 【注2】照殿红:就是红宝石。 第一百零四章 江南宋 宋宜笑闻言顿时暗暗头疼:“简虚白不小气?他不小气才怪!” 这人前两天才叮嘱她离苏少歌远点,连苏少歌赔的那支翡翠海棠簪,都说要赏给下人呢,若知道她这会跟苏少歌同席用餐,怎么可能不计较? 无奈苏家姐妹不知道她的难处,都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这会苏少菱就在颔首:“宋奶奶若肯赏脸,正好让二哥请咱们!”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本来宋宜笑就正欠着苏少歌人情,如今苏少歌的嫡亲妹妹连“赏脸”两个字都说出来了,她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推辞,只得把心一横,微笑道,“不过请客还是我来吧,之前司空妹妹的事儿,我都还没谢苏二公子行的方便!” 苏少菱忙代兄长谦逊——苏少茉见状就道:“你们说,我去喊二哥!” 她这一去却去了好半晌,宋宜笑已经跟苏少菱边寒暄边定了几道菜了,也不见人影。 宋宜笑不免奇怪:“二公子不在桃李楼吗?” “二哥在隔壁街的书肆里跟人说话。”苏少菱忙解释,“我姐姐不耐烦等,就拉着我先过来了,这会应该是去书肆找他,来回颇有段路——要不让他们上菜,咱们先用?” “您误会了!”宋宜笑赶紧摆手,“我道二公子若就在桃李楼,令姐一去这么久,可别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 她心想难怪苏少茉刚才那样冲进来赶人,合着哥哥不在。否则就苏少歌行事之君子,怎么可能让妹妹如此失礼? 不过有苏少歌那样温文尔雅的嫡兄,又有苏少菱这样善解人意的嫡妹,苏少茉还能养成跋扈蛮横的性情,也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一样米养百样人”了。 “不会的,底下有我家的人守着,姐姐出去时自会陪同。”苏少菱笑道,“若有什么变故,定然会遣人来报,如今想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宋宜笑正要说话,门忽然被推开,苏少茉脸红扑扑的走了进来,先抢过苏少菱手里半盏茶喝了一大口,才道:“这天都深秋了,太阳底下多走一会居然也热得很!” “你没乘马车去?”苏少菱无语道,“怪道叫我们等了这么久!” “我道没多少路呢,想着等马车出来,还不如自己走。”苏少茉解释了一句,方对宋宜笑道,“我跟二哥到了楼下,恰好碰到燕国公的胞兄经过,二哥跟他招呼了几句,听说他也还没用饭,就请了他一道,您介意么?” 宋宜笑心想我要说介意,这不是明摆着对大伯子有意见么! 不过也越发觉得苏少歌谨慎:“正如苏家姐妹所言,有她们两个嫡亲妹妹在,今儿这顿饭传了出去,也没什么可说嘴的。他却还是扯上了简夷犹,彻底断绝闲言碎语的可能!” 毕竟简家兄弟关系再生疏,做哥哥的总不可能看着弟媳妇给自己弟弟戴绿帽子吧?有他在场,跟简虚白在场也差不多了。 片刻后,苏少歌与简夷犹进来,两人都是襕衫软巾的文士打扮,只是气质迥然:前者温煦如春晖,言谈举止之间,可谓是君子如玉;后者却一如敬茶那日,沉默寡言到冷漠,偶尔开口,也只跟苏少歌说话。 宋宜笑以弟媳的身份上前见礼,简夷犹仅瞟她一眼,点点头就作罢。 见这情形,苏少歌当机立断,让桃李楼就着宋宜笑跟苏少菱点的菜,先摆上来,免得场面尴尬。 “简三表哥这么冷冷淡淡的,真不知道长兴表妹怎么瞧中他的?”席间苏少茉快言快语的低声与妹妹说道,“长兴向来爱热闹,等下降之后知道了三表哥这性情,也不知道会不会懊悔?” “这个玉兰片不错,姐姐你尝尝!”苏少菱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借着给她布菜的机会,递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这雅间就这么大,又没丝竹在侧,真以为别人是聋子,压着点嗓子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没见简夷犹本来一直没朝她们这边看的,刚才却特特扫了一眼吗? “这苏少茉还真是口无遮拦!”简夷犹都听到了,坐得更近的宋宜笑自也不例外,她假作专心致志的舀着汤,心中哭笑不得,“冀国公难道从来不管教她的么?” 谁想苏少茉议论简夷犹被妹妹斩了话,悻悻片刻,却又找上了她:“我听说您是江南堂之后,却不知道是哪一支?” 宋宜笑莫名其妙,道:“敢问江南堂是?” “二哥你莫不是记错了?”苏少茉闻言,也是一脸诧异,转头就对苏少歌道,“你说宋少监是江南堂后人,怎么这宋奶奶连江南堂是什么都不知道?” “昔年夷狄南下,入主中原时,西凉沈、东胡刘、锦绣端木等诸多大族都深受其害,几近灭族。”苏少歌正斜倚食案,听了妹妹的话,立刻坐直了身子,正容敛裾之后,方平静道,“江南宋也是差不多,这等伤心事,想来宋少监也不忍对宋奶奶提了。” 他这话看似为妹妹解释,实际上是给宋宜笑解围——毕竟连自己祖上都不清楚,怎么也要落个“数典忘祖”的名声了。 又说,“江南堂就是江南宋氏嫡支的堂号,譬如我青州苏氏,号为扶风堂。” “江南宋氏在西雍时与我苏家一般,可都是青史留名的天下名门。”苏少茉撇了撇嘴角,道,“宋奶奶您可是宋家嫡女,纵然令尊不说,这类事情,您自己还是上上心的好!” “你说的什么话?”苏少歌不悦的放下银樽,“这都是百年前的事儿了,如今‘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再提这些不过是贻笑大方!你瞧卫御史家的人,可曾句句不离凤州卫?” 又说,“宋少监怎么教导宋奶奶,那是宋家的事儿,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再这样没规矩,下回不要叫我带你出来了!” 苏少茉面红耳赤,被妹妹推了两把,才咬着嘴唇跟宋宜笑赔礼。 宋宜笑虽然客客气气的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但心里岂能真的没想法? 所以接下来这顿饭的气氛就很僵硬,饶是苏少歌与苏少菱竭力补救,又压着苏少茉不许她再多嘴,也以草草收场而告终。 散席后,苏少歌抢先让小厮去付了账,又借送客的机会再次赔罪。 简夷犹是男子,又不爱说话,下楼后等坐骑牵来,抱了抱拳,翻身上马,也就走了。 宋宜笑这边却被苏少菱拉着手,一时间脱不开身。 一直到苏少歌送完简夷犹,她们还在客套来客套去——苏少歌想了想,就走了过来,正要说话,偏这会一阵秋风刮过,将宋宜笑帷帽上的面纱卷起,宋宜笑自然伸手去按。 她手腕抬起时,宽大的袖摆却滑下了一大截,被迎面而来的风一鼓,一路落到肘上,大半个手臂都露了出来! 左右赶紧手忙脚乱的替她按下去,宋宜笑也是又羞又气,匆匆跟苏家兄妹交代几句,就赶紧上车走人。 “六姐老是这么没轻没重,在家里也还罢了,一出门就要得罪人!”目送她远去,苏少菱忧心忡忡的对兄长道,“今儿这两位估计也要记上她了,二哥你说她这性.子一直不肯改,将来出了阁要怎么办?她夫家可未必肯像咱们一样成天给她善后!” 她边说边朝桃李楼走,想去喊被勒令留在雅间的苏少茉——走了两步却不见兄长跟上,愕然回首,才发现苏少歌依旧保持着目送的姿势,神情若有所思,看来压根没听到她刚才说的话。 “二哥?”苏少菱一惊,忙走过去扯了把他袖子,“人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嗯?”苏少歌这才醒悟过来,闻言却失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恰好发现一件事情,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苏少菱却半信半疑的望着他,小声道:“二哥,自从爹爹致仕之后,咱们家往后可全靠你了!以你的出身与才华,将来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娶不到?那宋奶奶虽然花容月貌,终究已是有夫之妇!” “你这操的什么心?”苏少歌哭笑不得的伸手摸了摸她鬓发,笑骂道,“我是那种人么!” 见苏少菱还要说什么,他知道这妹妹素来口风紧,又执拗,怕她纠缠不清,索性把她拉到一旁告诉,“方才那宋奶奶伸手按住面纱时,被风吹下袖子,露出手臂,我不及回避看了一眼,似看到她臂上守宫砂仍在!” “什么?!”苏少菱惊道,“这怎么可能?!难道那燕国公……?” “应该不至于!”苏少歌沉吟道,“晋国长公主虽然向来宠爱子女,但最偏疼的还是燕国公!否则当年怎么会特特请求太后抚养他?他要吃了这么大的亏,无论长公主还是太后,都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但当初爹致仕时,这两边都没什么话,可见他在乌桓虽然吃了苦头,但还在太后与长公主的容忍范围之内!” 苏少菱却不这么认为:“这种事情要传了出去,燕国公还有脸在朝堂待下去么?!相比他的前途,太后与长公主能不忍?再说这种事情,据说也有天生的,未必是在乌桓吃了亏!” 又提醒,“那宋奶奶虽然美貌,出身却算不得高贵,父母也不是很可靠,燕国公选了她做妻子,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父兄撑腰,发现了这秘密,也不敢声张?” “等我查一查。”苏少歌思忖了会,叮嘱道,“这事太大了,你千万不要传出去,连爹娘也先不要说!” 苏少菱嗔道:“你当是我六姐呢?这还要你说?”又惋惜道,“可怜了宋奶奶,那样一个美人,人又客气,竟摊上了这么件婚事!” 苏少歌笑了笑没说话,心想妹妹到底是女孩儿,知道了这么大的事,第一个反应竟是可怜宋宜笑——简离旷本来就不喜欢小儿子,要知道简虚白不能人道,无法传承子嗣,怎么可能不打爵位的主意? “简虚白就算因此被夺了爵,有他背后的那位在,应该也轮不到简离旷,多半是给简夷犹。”苏少歌暗忖,“有长兴那层关系,把简夷犹拉到赵王这边……” 他心念一转,吩咐妹妹:“去喊少茉下来,天色不早,咱们该回去了!” 兹事体大,他得跟幕僚心腹好好商议——简虚白背后那位可不是好惹的,难得这么个机会,怎能放过? “也不知道这宋奶奶是什么性情,若能把她也策反,倒是越发方便了!” 苏少歌看着两个妹妹出来,决定,“回头让少菱设法跟她多来往几次,总得试试看!” 第一百零五章 五十步笑百步 宋宜笑自不知道自己与简虚白之间的“恩爱”已经露了馅,她回到燕国公府后,得知简虚白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就把新买的首饰交给锦熏:“璎珞圈跟菊花簪子是做见面礼的,梅花珠花我自己用,其他你们分一分。” 自己则让厨房备了茶点,端到书房探听消息。 “就这么几碟糕点,还不是你亲手做的,也好意思来请罪?”简虚白正在写东西,听到叩门声,随口叫进,抬眼看到妻子手上的漆盘,挑眉嗤笑道,“我看起来这么好糊弄么?” 宋宜笑放下茶点,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却不过情面吃了顿饭,多大点事,就要我请罪?” 心下却是暗自凛然——这才多久,简虚白就知道桃李楼的事儿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简虚白这会心情不坏,点了一句也就不计较了,只道,“桃李楼的无心炙不错,你可有带回来?” “我既在那儿用了饭,哪里还会再带走?尤其今日还是苏家请的客。”宋宜笑诧异道,“怎么袁家没招待你用饭吗?” 简虚白瞥她一眼:“我过去时,雪沛已经用过饭了,又要说正事,说完我就回来了。” “那我给你做碗汤饼去?”宋宜笑识趣的搁下手里才咬了一小口的单笼金乳酥,擦了擦手指,起身问,“还是你想吃点别的?” “汤饼就成。”简虚白对她的态度很满意,矜持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宋宜笑端了热气腾腾的汤饼来给他,又配了四碟佐菜,伺候他用完了,喊进下人收拾,沏上茶来,方问:“今儿博陵侯急急喊你过去,是什么事情我能知道么?” 简虚白呷了口茶水,道:“令狐德音之母病重,确定快不行了。” 知道妻子对朝堂懵懵懂懂,解释,“令狐德音就是兵部尚书,他若丁忧,尚书之位自然空缺出来。且他是冀国公一手带出来的,这回丁忧之后,即使孝满起复,也不可能再掌兵部。雪沛觉得兵部左侍郎何文琼最可能接替他,如此左侍郎之位就空出来了。” “难道他想让你去做左侍郎?”宋宜笑诧异问,“你资历怕是不够吧?” 就算策反乌桓丞相的功劳全部记在简虚白头上,他在乌桓为质五年有余的黑历史到底无法抹除,在很多人看来仍旧是过大于功。人又才十七岁,年初方正式入仕,直接出任从五品的武选司郎中,已经是圣眷隆重了。 这才几个月,就要升任侍郎,显嘉帝再把外甥当儿子养,朝堂上也要闹开了锅的。 简虚白笑着道:“是不够。但现在的武库司郎中的资历却是够的。” 见妻子好奇的望着自己,他嘴角勾了勾,才继续道,“雪沛建议我推荐毅平伯世子,也就是咱们表哥徐惜誓出任武库司郎中。” “我仿佛听说徐表哥如今是在吏部任职?”宋宜笑讶然道,“他会愿意到兵部么?” 吏部可是六部之首,且乌桓覆灭后,如今天下都太平得很,兵部无用武之地,即是无立功机会,也就意味着晋升的艰难——哪怕身为帝甥,上头有人照顾,可年纪轻轻的,一无资历二无功劳,也不可能一升再升啊! 简虚白道:“你不晓得——吏部这两年都是金素客当家的,金素客这人骨气才干都有,本身偏爱才子,下属若不是进士,他正眼都懒得看。徐表哥为人不坏,无奈科场不利,好不容易得了个秀才,也没心情继续考下去了,便受了荫封入仕,你说他在金素客手底下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晋升就更没指望了!” 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靠山再强大,碰见不买账的上官,也只能苦熬了。 宋宜笑一听就知道徐惜誓那个秀才恐怕也是注了水的,不然算算年纪,这位徐表哥也才十九岁,比简夷犹小了一个月而已。都还没加冠,就算依然一介白身,照着“三十少进士”的标准看,未必不是大器晚成,何必就要急急入仕了? 恐怕压根不是读书的料,再读也读不出什么名堂,还不如早些出仕攒资历——毕竟他生母鲁国长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却已过世多年。没了亲娘帮忙跟宫里联络感情,也只能趁着嫡亲外祖母还在,能爬几级是几级了。 否则等太后没了,显嘉帝、晋国长公主、代国长公主虽然也疼他,到底要先顾着自己孩子,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想得起来他? “太后娘娘若知道你这样关心徐表哥,定然会很高兴。”宋宜笑揣测袁雪沛建议简虚白这么做,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照顾徐惜誓。 不过庙堂中事,她也不是很感兴趣,随口道了一句,正要打听袁雪萼近况,却听简虚白哂道:“我跟这表哥统共也没见过几回,大抵还是小时候见的,要说多么关心他,那都是说给旁人听的。这回帮他一把,一来是我自己进兵部也没多久,正需要结交同僚,徐表哥再跟我见得少,到底是嫡亲表兄弟;二来,却是冲着拉拢毅平伯去的。” 宋宜笑隐约听出他的未竟之意:“是为了太子?” “不错。”简虚白颔首,“兵部从前一直在冀国公一脉手里,赵王也日益长大,果敢坚毅聪敏好学,内外提起来都是一片称赞,你说太子能不担心么?” 宋宜笑心想这倒也是——冀国公拿着兵权熬死显嘉帝的打算,简虚白都知道了,太子哪能不晓得?要不是显嘉帝威慑力足够,命又长,他这个太子这会都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再不把兵部弄到手里,还睡得着吗? 不过:“就算徐表哥也去了兵部,跟你一样出任郎中,到底也都只是从五品。等你们两个熬出头,恐怕是来日方长吧?” “何文琼是东宫属官出身。”简虚白道,“皇舅也是属意太子插手兵部的,无奈太子人手有限,不然哪里等得到令狐德音丁忧才让他去职?”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道,“我前两日在路上碰见岳父,他如今不是在秘书监少监任上吗?太子说他到底是状元出身,司掌图书未免屈才,有意着他外放磨砺。” 宋宜笑漫不经心道:“噢?这是好事啊,少监是从四品上,这外放应该就是地方大员了吧?” “不过他却不大愿意,虽然没把话说死,但提到自己是独子,又有老母在堂,膝下无子等等。”简虚白沉吟道,“你可知道他对你祖母到底有多孝敬?可是当真为了你祖母才不肯外放呢,还是不想受太子的招揽托词推却?” “我那位黄外祖母,不是据说与太子妃是亲戚、时常出入东宫么?”宋宜笑意外道,“我以为我爹早就是太子的人了!” 简虚白摇头道:“你爹跟你现在这位继母的婚事,是已致仕的顾太师顾韶做的媒。顾韶在朝时,是与咱们祖父平起平坐的,不过两人是政敌,争夺相位时,顾韶棋差一招败落,之后没几年就被咱们祖父排挤得站不住脚,不得不致仕。” 但这位致仕时被加封太师衔的重臣,与宋宜笑的嫡亲祖父宋婴却相交莫逆。 宋缘当初起复,也是顾韶念及故人之情,加以援手。 “那也难怪我爹不肯接受太子的好意了!”宋宜笑听得很是无语,“他要接受了,这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了吗?” 简虚白淡然道:“跟顾韶有仇的是咱们祖父,又不是太子。之所以着我去跟他说这事,也是因为太子觉得我跟他到底是翁婿,他多少会给我点面子。”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妻子,调侃道,“算来我这说客之所以会失败,还不是因为你这做女儿的争宠不成?不然你爹就算为了你好,也会点个头吧?” “说得好像你在你爹跟前很会争宠一样!”宋宜笑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当年也不知道是谁缠着我请教怎么跟爹爹撒娇发嗲,争宠夺爱?” 简虚白:“……” 好吧,光顾着踩妻子的痛脚,他竟忘记自己也是个爹不疼的主儿了! 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大口茶,简虚白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平静道:“方才跟雪沛说完正事,他提到他妹妹的婚事,我想你应该会关心,所以问了问。” 果然宋宜笑立刻问:“袁姐姐的婚事如何?” “雪沛一直以来都打算把她许给陆冠伦的。”简虚白道,“但如今这局势,衡山王府为了避嫌,肯定不会跟博陵侯府结亲了。” 毕竟袁雪沛虽然残废之后无法出仕,却与简虚白来往密切,简虚白素得太子维护宠爱,袁雪沛自然也被视作太子的人——这种政治站队冲突起来,哪怕袁家兄妹是太妃的嫡亲外孙、外孙女,也没得谈。 “那袁姐姐要怎么办呢?”宋宜笑不禁蹙眉,“她比我还大两岁的!” 还两个来月,今年就过去了,袁雪萼就要十七,这年纪绝大部分女孩儿业已成亲,可是不能再耽搁了! “好在开春就是杏榜。”简虚白呷了口茶水,道,“雪沛打算等新科进士出来之后,拣个出身不高、性情忠厚的妹夫。” 宋宜笑算算春闱离现在也只有四个来月了,方松口气,道:“但望他眼力好一点,给袁姐姐挑个好人。” 说到这里时,不免暗想,“陆冠伦与袁姐姐既然做不成一对,也不知道他会娶谁?” 她倒也不是对陆冠伦有什么想法,只是寄居王府的六年中,一直被这人当亲妹妹一样对待,却始终没寻着报答的机会,难免就记在了心里。 这会就希望,“最好他娶个明事理又有城府的妻子,既能帮他保住将来的世子位,又不至于跟娘斗成生死仇人!” 但后一种想法,宋宜笑着实觉得心虚:再明事理的人,若被韦梦盈几次三番下毒手,估计也会不死不休的吧? 无奈这件事情压根没她说话的份,所以她琢磨了一会也就放下了——谁想没过几天,宋宜笑才拜访完寿春伯夫人,回到燕国公府时,栗玉近前来禀告道:“奶奶,韦家送了请帖来,说七表小姐许了衡山王府的三公子,为了庆贺这件喜事,过两日要摆酒,请您赴席!” 第一百零六章 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门亲事大大出乎宋宜笑的意料,以至于她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你说谁许了谁?” “七表小姐许了衡山王府的三公子。”栗玉提醒道,“您忘记了?咱们住含霞小筑那会时,七表小姐还去小住过的。” 宋宜笑这才确定自己没听错,却是不喜反疑,沉吟道:“你去喊巧沁来,我有话问她!” 巧沁前些日子被她派去给赵妈妈帮忙,尤宏案了结之后,又替赵妈妈跑了两天腿。昨天下午才回到国公府,宋宜笑就放了她两天假歇一歇。 这会正在自己屋里休憩,听到召见,赶忙换了衣裙过来:“奶奶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坐吧!”宋宜笑摆了摆手,让闲人都退下后,就开门见山的问,“当初娘安排婵表妹到衡山王府小住,是否就有意把她说给陆三公子?” 巧沁闻言就是一怔,踌躇了下,方道:“回奶奶的话,王妃娘娘确实是这么跟韦家说的。” 宋宜笑听出她话里有话,微微蹙眉:“娘是这么跟韦家说的……那么娘真正的打算又是什么呢?” “王妃娘娘……”到底是旧主,且极有手段,巧沁虽然怕被宋宜笑猜忌,这会明晃晃的讲出韦梦盈的算计,也有些战战兢兢,“王妃娘娘真正的打算,是在太妃寿辰那日,让表小姐引陆三公子与前来道贺的贵客冲突,以借刀杀人,断绝陆三公子的世子之路!”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问:“那么那天为什么没有动静?” “因为那位贵客嫌表小姐……姿色不足,被表小姐撞到后,没怎么计较就走了。”巧沁小心翼翼道,“陆三公子虽然随后就被引了过去,却没见到那贵客调戏或欺凌表小姐,自然也就没跟那贵客发生冲突。” “陆三公子这还真是好人有好报了。”宋宜笑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太妃寿辰之后,韦婵对寿宴经过避而不谈,以至于赵妈妈以为她在席上受了欺凌——任谁丢了那么大脸,也肯定不想再提一字半句的。 她思索了会,又问,“娘想算计的那位贵客是?” “是富阳侯世子。”巧沁苦笑,“那位世子自幼就有跋扈轻浮的名声,原本王妃想着,表小姐不当心冲撞了他,不管是见色起意还是心存不满,他总该发作一番的——谁想那天他只推了表小姐一把,道了句‘本世子也是你这点姿色可以肖想的’,就扬长而去!事后王妃娘娘也极懊恼,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拣个美貌丫鬟栽培栽培。” 宋宜笑冷笑一声,道:“我说衡山王府素来中立,代国长公主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想到去拉拢太妃?合着是在这儿看出了破绽!” 做继媳的都在婆婆寿宴上对原配嫡子下手了,可见内斗之激烈! 正到处替魏王拉拢盟友的代国长公主,能不起心思吗? “这么看来,娘疏远我,恐怕也是在这里被太妃拿了把柄,不得不如此!”宋宜笑捏了捏眉心,暗忖,“只是太妃既有把柄在手,又有太后支持,怎么还会给陆冠伦定了婵表妹呢?” 衡山王府毕竟是世袭罔替,嫡出公子,且有很大可能成为世子,名门闺秀也尽可以挑选了。而韦婵就算忽略掉家世,论才貌也不算很出挑,太妃即使不因韦梦盈的缘故对她有恶感,按说也瞧不上她的。 要说这其中有韦梦盈帮忙,宋宜笑却不太相信:“娘能有今日,自己的才貌、心计自然都是上上之选。但背后也少不了外祖母与舅母们的指点帮扶!而外祖母跟舅母她们尽心尽力帮娘,无非是因为韦家门楣低,好容易娘争气,自然要鼎立相助!若婵表妹也嫁入高门,岂能不分薄了娘从娘家得到的支持?” 尤其陆冠伦跟韦梦盈之间还存在着巨大的利益分歧,按韦梦盈的为人,那就更加不可能把侄女嫁给他了——这不是把韦家大房推到自己对立面上去吗?就是韦梦盈的亲娘曹老夫人,在孙女做世子妇与外孙做世子上,恐怕也会选前者! 毕竟陆冠云才四岁,就算现在瞧着健壮可爱,这年头夭折、殇逝的小孩子多了去了,谁能保证他一定可以活到长大?即使长大了,在太后明确反对的情况下,坐上世子位的指望又有多少? 倒是孙女已经可以出阁,过门之后运气好的话,一两年就可以生儿育女以巩固地位,这可是摆在眼前的好处! 宋宜笑想到此处心头不禁一寒:“难道说,婵表妹她与太妃……?” 韦梦盈既然不会帮侄女铺这个路,正常情况下衡山王太妃也不会接受继媳的亲侄女做孙媳妇……最可能促成这件婚事的,恐怕是韦婵联合太妃摆了亲姑姑一道,换取了自己的前途! “若真如此,衡山王府往后,可是有的热闹了!”宋宜笑长叹一声,对巧沁道:“过两天韦家摆宴,咱们一道去看看吧!” 韦家究竟门楣不高,即使连续攀上王府,设席这日的贺客,地位也是普遍平平。 宋宜笑的诰封虽然至今没下来,可丈夫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是一到就被请到内堂,由曹老夫人亲自接待。 “好孩子,你可来了!”曹老夫人拉着外孙女的手,嘘寒问暖,“我原想着你出阁也没多久,怕你家里事情多,抽不出空来呢!这会瞧见你,可算是放了心!” 又问她出阁之后过得如何,长辈、丈夫、下人相处云云。 宋宜笑一一答了,自然都是千好万好,处处顺心遂意,又代简虚白赔罪:“夫君在兵部任职,兵部的尚书因其母沉疴,这两日颇为急躁,是以夫君脱不开身来贺,还望外祖母与诸位舅舅、舅母莫要见怪!” 曹老夫人等人虽然失望,但令狐德音即将丁忧的消息这会也已不是秘密,倒也都能理解。 “媳妇早说娘您有什么好操心的?”韦家大.奶奶穆氏在下首笑着说道,“这帝都上下谁不知道笑笑的福泽,简公爷可是视她如珠如宝,难不成还会委屈了她吗?” 其他舅母、宾客也是纷纷附和。 宋宜笑轻车熟路的敷衍了这些调笑,扫了一眼四周,见韦婵不在,就笑问:“婵表妹呢?原是来贺她的,她怎么躲起来了?” “要躲也不可能躲着表姐您啊!”谁知话音才落,韦婵就从门里走了进来,笑吟吟的接话道,“我方才好好的站在祖母跟前呢,小侄子才吃了饴糖的手就扯住了裙摆,偏当时束着月白底绣曼荼罗的留仙裙,登时就留了两个手印,只好回去换一身了。不想表姐恰好过来,却是怠慢!” “表妹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这一身我瞧着都不大敢认了!”宋宜笑微笑道,“这俏丽模样,我要是公子啊,路上见着了,非拉着不让你走不可!” 她这话半真半假——韦婵的姿色搁那儿,真说打扮打扮就成了天仙也不可能,不过比起在衡山王府小住那些日子,今日的韦婵确实有一种扬眉吐气后的光芒四射感。 “瞧不出来表姐若是男子,竟是个登徒子?”韦婵打趣了一句,又跟堂上其他人寒暄了会,见没什么有份量的客人,就对曹老夫人道,“祖母,还有会才开席,我带表姐去我屋里坐坐?” 曹老夫人巴不得孙女外孙女能亲近点,自无不应:“知道你们表姐妹要好,去吧去吧!” 表姐妹两个一块到了韦婵住的地方,这是韦家大房靠东南角上的一座绣楼,韦家这一代的女孩儿都住这里。不过韦婵是最小的女儿,上头姐姐全部嫁出去了,这会也就她一个人住。 “我这儿可没多少好东西,表姐将就些吧!”进楼后,韦婵命人沏上茶水,笑着道,“这百果糕倒是连姑姑都赞不绝口的,表姐您尝尝看!” 宋宜笑依言吃了一块,道:“甜而不腻,确实好手艺!” 她猜想韦婵拉自己过来应该有什么话要单独说,所以百果糕虽然确实味道很好,尝了一块也就住了手。 果然韦婵见状,使个眼色叫左右都退下,宋宜笑也让巧沁等人出去——清场后,韦婵就移到宋宜笑身边,拉着她的手,泪光闪闪道:“表姐,您可一定要帮我!” “你这是怎么了?”宋宜笑心里大致猜到几分,面上却惊讶道,“好好的你哭什么?有什么难处你倒是说呀,咱们是嫡亲表姐妹,能帮的我怎么会推辞?” 韦婵抽出袖子里的帕子,按了按眼角,收敛了下情绪,才道:“我原是没脸求表姐的,可事到如今,我又没那份气魄去寻死,也只能厚着脸皮跟您开口了!” 宋宜笑责备道:“好日子里你说的什么话?你又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凭什么难处,你上有长辈中有兄弟姐妹,底下还有侄子侄女,这么多人群策群力,怎么都有法子解决的!” 这话说的好听,却是在暗示自己不过是韦婵众多亲戚里的一个,真是棘手的难处,可别指望太大。 “但这事儿恐怕就表姐帮得上我!”韦婵听了出来,顿时眼泪滚滚而下,凄凄楚楚道,“陆三公子瞧我不上,坚持想要退亲!您说这事要真成了,却叫我脸往哪儿搁?又叫我往后怎么办?我除了寻死,还能有第二条路吗?” 宋宜笑:“……” 她只道韦婵摆了韦梦盈一道,怕过门之后被亲姑姑仗着婆婆的身份往死里整,所以才想寻自己这表姐从中斡旋呢! 谁知道问题却出在了陆冠伦身上! “我虽然跟陆三公子见面次数不多,但素知他为人正派,你们的亲事都过了明路了,他怎么可能这样坑你?”宋宜笑深吸口气,冷静的问,“别说做表姐的说话不好听,不过你既然要我帮你,总得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事,惹得他这样不给你留面子吧?” 第一百零七章 做不成亲哥哥,不是还有情哥哥? 韦婵呜咽道:“我若是知道就好了——前儿个晚上他打发了人来,直接就说我配不上做陆家妇,教我识趣的话,就请长辈出面,寻个理由把亲退了。不然等他发作,怕是整个韦家都下不了台!” 宋宜笑闻言怔道:“哪有这样的事情?都过了明路的婚事,理由也没一个就要退?你仔细想想!” “都这会了,我要还犯糊涂,那岂不是自绝生路?”韦婵是真急了,索性离席起身,“扑通”一下跪在宋宜笑跟前,抱着她的膝哭诉道,“我之前是听了姑姑的话,在太妃的寿辰上,掐着他经过,刻意冲撞过富阳侯世子,想引他与富阳侯世子结怨。可那事情最后也没成,我就直接还席了!其他真的再没有了啊!” “娘呢?这事你可派人去问过娘?”虽然知道指望不大,但宋宜笑还是问了一句,“娘跟你好歹都是韦家妇,你要被退亲,娘脸上也无光,若知道此事,怎么也要替你问一问吧?” 韦婵苦笑道:“昨儿个我娘亲自去王府求见,可姑姑说陆三公子到底是元妃所出,我又是她嫡亲侄女,她也不好太帮我说话。娘再三恳求,姑姑才肯答应得空召见陆三公子,询问缘故。可是陆三公子给我的期限是五天,这五天里,姑姑却未必腾得出空啊!” 这话证实了宋宜笑的猜测:韦婵果然把韦梦盈惹上了! “她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是说不要就不要了,何况你只是侄女?”宋宜笑心里叹了口气,暗想,“照我那亲娘的为人,在一个晚辈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她不教训得你这辈子都难以忘怀才怪!” 但一出手就是退亲,这是真要把韦婵朝死路上逼了! 宋宜笑虽然不喜欢韦婵算计陆冠伦,到底是亲表妹,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心下不忍,沉默片刻,放缓了语气道:“你实在想不出缘故,那我回去之后,看看夫君能不能约陆三公子一晤,帮你问问缘故吧!” 见韦婵连声道谢,命她起来,又说,“我会尽力,但也不敢给你打包票。如今朝中的局势,衡山王府那边是不大愿意跟夫君来往的,陆三公子肯不肯赴约,我也吃不准。” “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对表姐都是感激不尽!”韦婵忙道,“表姐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都不敢忘!” 宋宜笑到这会也知道,韦家如今设席庆贺,也只是存着万一指望在强撑了。 是以她吃了顿酒后,就谢绝了留客,匆匆返回燕国公府。 这时候简虚白还没散衙,宋宜笑回到后院,换了身家常衣裙,卸去钗环,就喊锦熏拿篦子来篦头发,自己则合目思索着韦婵这件事情要怎么办? “陆冠伦向来待我极好,从前出门,只要给四郡主、六小姐她们带了东西,从没少过我一份。他的婚姻大事被人算计,我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了,却冷眼旁观,这良心上实在难安!” 可韦婵同他定亲的消息又已经公布,真把表妹逼死了,宋宜笑也下不了这狠手。 她寻思了好一会,最后决定,“先设法约他见个面,问清楚是为了什么缘故不要韦表妹,再考虑下一步要怎么做吧!” 虽然她是衡山王府长大的,但与陆冠伦一没名份二没血缘,如今要约见,不经简虚白是不可能的。半晌后简虚白回来,宋宜笑不免格外殷勤,又是上前帮他脱下罩衫、又是递帕子的,热情得让简虚白频频皱眉。 最后坐到榻上,见妻子又捧了一盏淡绿茶汤上来,说是她亲手沏的峨蕊——简虚白终于忍无可忍,示意下人都出去,沉着脸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竟心虚到这地步?” 宋宜笑万没料到自己一番做低伏小,反而惹来怀疑,气得差点拂袖而去,思及答应了韦婵,才按捺住,愤然道:“照你这么讲,往后我还不能对你好了?” 当我很乐意讨好你一样! “看来你是有事求我?”简虚白反应极快,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不禁玩味一笑,朝后靠了靠,把才呷了一口的峨蕊搁到案上,挑眉道,“那你这态度就不足够了啊,这做丈夫的归来,你这做妻子的帮忙递递拿拿、端茶倒水,都是应该的!” 他扫了眼妻子,“既然做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想提额外要求,岂非没道理?” 我就知道你会拿乔! 宋宜笑暗暗咬牙,不情不愿的走过去,郁闷的捏了拳给他捶肩——没捶几下,简虚又又说坐了一天腿酸了,她只好绕到前面,半跪下来给他揉腿;揉完腿之后事情还没完:姓简的表示天干物躁,在班房里闷得头疼,要把头发散开,也篦上会儿。 “现在可以听我说事情了吧?”宋宜笑忍着气给他篦了好一会儿头发,把如墨青丝梳理得光滑似绸,从她半跪在榻上的角度看,宛如流淌直下的水流,黑鸦鸦的铺了大半张软榻。发间偶尔露出的一抹脖颈,愈显白皙,如玉如雪,终于忍无可忍的问。 “说什么?”跟她方才喊锦熏篦头发时一样,合着眼惬意享受的简虚白,闻言终于睁开眼,眼底笑意闪过,却故作茫然道,“到饭点了吧?咱们不要叫开饭了么?” 宋宜笑捏紧篦子,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片刻,忽然把篦子朝后随手一扔,朝前一扑,整个趴到他背上,双臂顺势缠住他颈项,微微偏头,朱唇自他腮侧轻擦而过——这一串动作让简虚白先是一怔,继而嘴角立刻勾起,心想:“傻了这么半天,可算是开窍了!” 谁知宋宜笑跟着就是一口咬在他颈上! 可怜简虚白沉浸在妻子主动亲近的欢喜之中,压根就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没什么经验,亲得急了点,心情大好之余,竟是一点没觉得痛,反而配合的把头扬了扬,方便她下口。 宋宜笑一直咬到舌尖尝到腥味,才黑着脸起身,正要继续跟他撕,却见丈夫转过身来,不见半点怒色不说,竟是口角含笑,愉悦之情简直能从眼角眉梢流淌下来的那种——她自然是一头雾水,待要说话,简虚白却已伸臂揽住她肩,微微使力,就翻身将她压在榻上,肆意亲吻…… 好半晌后,简虚白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她,起身时不忘低问一句:“你今儿方便了么?” 见宋宜笑喘息着摇头,他脸露失望,但俯身又亲了亲她面颊后,又露出笑色,将她搂到怀里,语气温和道,“你方才要说什么事来着?” “你能约陆三公子出来见个面么?”宋宜笑对他态度的转变莫名其妙,心里给他记了个“喜怒无常”,但如今听他主动问起,自然也不会客气,懒洋洋的靠在他身上,道,“有人用他的名义给我表妹送信,说不愿意这门亲事,着我表妹设法退掉,不然撕破了脸,大家都没好处,对表妹尤其的不利。我不忍见表妹没个好下场,就答应帮忙,设法探探他口风!” 韦家今天设宴庆贺结了门好亲事,这事简虚白当然是知道的。因宋宜笑之前没有要他陪同的意思,他又要忙徐惜誓的事,且也不当休沐,就没有去。 这会听妻子讲了来龙去脉,就低笑道:“我当什么事,据我对陆冠伦的了解,可不像是能做出来这样事情的人。你有没有问问你表妹,那送信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究竟是不是陆冠伦跟前之人?别是其他人不欲她嫁给陆冠伦,设法坑她的吧?” “原本我也这么想。”宋宜笑苦笑了下,道,“但我表妹说,接了这个消息后的次日,她亲娘——就是我大舅母,亲自赶到衡山王府跟我娘说了这事,我娘却证实了那人确实是陆三公子所遣!你说这还能假吗?” 简虚白闻言,沉吟了会,方道:“我说句实话:你那表妹,或者你那大舅母,是不是得罪了岳母?” 见宋宜笑含糊以对,心里顿时有了数,轻笑道,“那么那信还真未必是陆冠伦派人送的,恐怕是岳母想教训一下韦家吧?毕竟过了明路的婚事,无论以什么理由解除,对女方来说都是件没脸的事。只看咱们义姐就是个例子——陆冠伦向来仁厚,只要你那表妹没做亏心事,他怎会如此无情?” 听他这么一说,宋宜笑想想也是,不由长松口气,展颜道:“要真这样那可就太好了!不过这么大的事,还是跟陆三公子通个气,问清楚才能安心!” 简虚白笑着应下,看妻子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不住在她颊上亲了亲,调侃道:“瞧你这如释重负的模样,我还道是何等大事呢!” “对我来说可真是大事!”宋宜笑娇嗔的推了他一把,正色道,“韦婵是我亲表妹,纵然有些小心思,却也是人之常情,我肯定是不忍心她前途被毁的;可陆三公子待我也不薄,叫我为了表妹去坑他,我也做不来这事!所以最好当然是误会一场!否则我怎么能不左右为难?” “他对你不薄?”简虚白闻言,语气就微妙起来,“怎么个不薄法?” 宋宜笑这会正心情放松,听了这话却没多想,傻呼呼的把陆冠伦从前对自己的照拂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悲剧的是,她这会的姿势是被简虚白搂抱着靠在他身上,头枕着他胸膛,自然看不到他神情。 所以宋宜笑压根没发现丈夫的脸色越来越黑,末了还特别惆怅道:“我有段时间非常羡慕四郡主与六小姐,倒不是别的。就是她们能有三公子那样好的哥哥,三公子虽然也拿我当妹妹待,但我到底不是他真的妹妹……” 简虚白听到这儿,简直就是忍无可忍,冷笑出声,打断道:“你想要陆冠伦做你哥哥,那还不简单?亲哥哥没指望,不是还可以做情哥哥?!” “……?!”宋宜笑这才察觉到情况不对,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已被简虚白推开——他寒着脸站起身,整理了下被压皱的袍衫,眼角瞥见妻子不知所措的样子,越发心火上升,冷笑着道:“我道你今天做什么这么殷勤,合着心疼表妹不过是个幌子!你真正担心的是你那情哥哥受了委屈吧?!” 宋宜笑本来还想好好跟他讲的,闻言脸色瞬间铁青:“我要真想他做我情哥哥,还轮得到你娶我?!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这下好了,简虚白勃然大怒:“近水楼台先得月?!哈!区区一个王府公子,也敢跟我争!你试试看你就算叫他明媒正娶了,我想要你他保得住你?!” “你简直不可理喻!”宋宜笑愤然道,“我同他压根就没有什么!不过是早先很受他照顾……” “照顾到你心里去了?”简虚白其实也知道妻子跟陆冠伦之间应无私情,一来陆冠伦的品行人尽皆知;二来宋宜笑又不是真的傻子,她要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儿,一准掩得结结实实,怎么可能主动在他面前提起? 但气头上难免口不择言,这会就故意道,“不然做什么成了亲也念念不忘?!你对我这个结发之夫有没有这样心心念念过!” 其实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真心想说的——他就是吃醋了! 可宋宜笑才给他下了“喜怒无常”的结论,这会也是火头上,怎么会认为事情这样简单?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简虚白,一字一句都宛如在冰里淬过,冷到沁入骨髓:“你既然怀疑我不忠,大可以给我一纸休书,我保证马上就走!免得脏了你的府邸!” 第一百零八章 这是当我死了?! 简虚白怒极反笑:“休书?” 他蓦然转身,将刚刚站起来的宋宜笑推得跌坐回榻上,弯腰俯身,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则抚上她的面颊。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宋宜笑光滑幼.嫩的肌肤上流连片刻,最终停在她眼角,轻拨了下卷翘的睫毛,方微笑着道,“看你压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竟然还敢跟我要休书?!” 宋宜笑想起他上回的“暴毙”之语,脸色阵红阵白,冷冷望着他不作声。 “不服?”简虚白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姿态亲密,笑容灿烂,眉宇之间的阴狠却浓烈宛如实质,“你不服有用么?我一句话,你以后都出不了这个府邸!想好吃好喝,当家作主,你以为离了我,还有过这样日子的指望?!” 他起了点身,在她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唇瓣柔软却冰凉,轻笑着道,“有道是事不过三,这是我第二次提醒你:跟了我,就别再有‘改嫁’这样的妄想!你若是聪明,就不要再让我提醒你第三次!” 简虚白神情极是可怕,语气却越发温柔,“你记住了么?嗯?为什么不说话?”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宋宜笑合上眼,眼角一滴清泪滑下,她用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道,“你满意了么?” 简虚白含笑颔首:“乖!” ……他脸上的笑容在出门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正迎上来的纪粟暗吃一惊,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吞了下去,只行了个礼,就静静跟上了他。 主仆两个到了书房里,简虚白翻开公.文批了几份之后,情绪总算稳定了些,纪粟才敢提醒:“公爷,明日还要上朝,您这伤,是不是……上点药?” 简虚白一怔,顺着他视线摸了把颈侧,心头隐约有了猜测,令纪粟找了面靶镜一照,果然是两行清晰的牙印,勉强按下去的怒火再次腾起——“砰”的一声,将靶镜直接砸到了地上,犹不解气,阴着脸半晌,对战战兢兢的纪粟吩咐:“从今日起,不许她再出门!” 纪粟知道这个“她”指宋宜笑,心头暗暗叫苦:“自从这位奶奶过门,公爷宠得跟什么似的。这会正在气头上,要给奶奶颜色看,我若不照办,公爷必不轻饶;若照办了,这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日后奶奶诉说起委屈来,公爷恐怕又要拖了我去顶罪!” 他想着自己伺候简虚白多年,尤其是在乌桓那几年,主仆好歹共苦过。可跟宋宜笑却只有主仆之名而无主仆之情,女子又普遍心胸狭窄些,还是不要得罪主母的好。 于是咬了咬牙,提醒道:“这个月十九是卓公子生辰,二十八是寿春伯夫人芳辰,奶奶才过门,若不亲自到的话,恐怕会惹议论。” “那这两天例外!”简虚白冷着脸道,“其他日子叫她给我乖乖待在后院,哪里都不许去!” “可是既然要贺生辰,总该备些礼吧?”纪粟委婉道,“再者,奴婢方才忘记说了:二十二是司空家二小姐嫁与梁王殿下的好日子,奶奶与司空家二小姐虽然没什么来往,可跟没了的司空大小姐却是闺中好友,司空家大小姐去了才没多久,司空二小姐又是代姐出阁,奶奶哪能不去捧个场?” 简虚白闻言想了一会,却冷笑出声道:“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见纪粟还想替宋宜笑说话,他不轻不重的搁下手里的一本公.文,似笑非笑道,“你这么替她着想,索性我把你送给她好不好?” “奴婢知罪!”纪粟吓得赶紧跪了下去。他虽然怕得罪宋宜笑,却知道简虚白的信任与倚重,才是他能在燕国公府安身立命的根基所在。这会听出简虚白动真怒了,哪敢再违逆他? 简虚白冷笑道:“下次再犯这样的糊涂,就收拾东西滚去后院听命吧!”见他唯唯应了,方哼道,“跪着做什么?没见我这茶已经凉了?” 看着纪粟连滚带爬去外间沏茶,他微微眯了眯眼,暗忖:“纪粟说得没错——司空家二小姐出阁,她怎么都要去捧场的。我偏偏就不放行,不怕她不来求我!” 简虚白给妻子挖坑时,宋宜笑正阴着脸吩咐:“摆饭吧!” “可是……”方才简虚白下令清场,两人单独相处了好一会,下人们只道少年夫妇食髓知味,都避得远远的,所以基本没看到简虚白出门之后就沉了脸的那一幕。但这会已经是饭点了,简虚白竟去了书房,宋宜笑也没等待的意思,再笨的人也品出味来,这两人怕是掐上了。 锦熏因为是打小伺候宋宜笑的缘故,这会被公推出来说话,“公爷还没回来呢,要不要打发人去问一声?” “他忙,让厨房给他留饭就是。”宋宜笑淡淡道,“我饿了,先把我那份摆上来!” 锦熏偷眼打量了下她神情,对同伴比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恭敬称是。 宋宜笑独自用了饭,又沐浴更衣,出浴房后,听下人来报说简虚白已经在花厅用饭了,权当不知道,径自回房安置——简虚白收拾好后,回到内室,看到她抱着被子面里而卧,虽然听呼吸声显然没睡着,却从头到脚写了“别来打扰我”,倒也不意外。 只冷哼一声,心想:“你现在不理我?等到你要出门时,看你怎么求我!” 他沉着脸宽衣解带,在妻子身畔躺下,看了会她背影,深觉这么睡很没面子,果断的翻个身,也把背对着她,才恨恨睡去! 却不知道宋宜笑这会正在苦思冥想:“之前一直以为这人还算大方,谁想只是表象!稍不如意,就要给我立规矩!如今虽然只是威胁,还没有拿我怎么样。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越来越苛刻?若一味顺从下去,长此以往,岂不是成了他的傀儡也似,喜怒哀乐都要围着他转?” 尤其简虚白这会还专注于公事,没什么花花心思;万一他以后再有个心头好,那心头好再挑拨挑拨,自己这日子还能过吗? 她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所谓狡兔三窟,仅得免其死耳!我上一世可不就是因为被困内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才落个含冤而死的下场?这辈子看似景况比前世好,但一生荣华也不过系在简虚白身上,他对我好,我才能好,他对我不好,那我就好不了!” 再长远点想,万一太子不敌魏王、赵王,卫冕失败,简虚白肯定也要落魄——在丈夫手里没好日子过,丈夫悲剧了还要陪着凄凄惨惨切切,真是想想就要一口心头血! “必须想办法找退路!”宋宜笑暗暗捏紧了拳,“亲爹亲娘都不可靠呢,何况是丈夫?!” 抱着这样的想法,宋宜笑接到苏家姐妹的拜帖后,自然不会再顺着简虚白的意思闭门不纳,不但一口答应,且打算热情招待——纪粟苦着脸想劝,她却冷笑着道:“夫君只说不让我出门,又没说不许我在家里招待女客!你要是不放心,待会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个位子,让你从头盯到尾?!” 纪粟暗暗咽了把泪:“奴婢不敢!” 所以说,家和才能万事兴啊! 这家不和,底下人在夹板气之下战战兢兢都来不及,还有心思管什么兴旺不兴旺! 宋宜笑可不理会纪粟的委屈,她如今下定决心要找退路,脱离简虚白的辖制,自然要广泛结交,好掌握时局、积累人脉。不然成天在家里坐着,难道机会还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苏家姐妹不知道这番内情,见拜访得顺利,苏少菱心下就觉得二哥的目的应该不难达成:“若燕国公没跟这宋奶奶说到朝局之事,足见两人之间果然是有问题,所谓恩爱只是装给外人看,如此要拉拢这宋奶奶自然是大有机会。” 如果燕国公明明跟妻子说了,宋宜笑却依然把她们迎入府中,这就说明要么两人之间还是感情有问题,要么就是宋宜笑的性情过于绵软,不会拒绝人,那破绽亦是大大的有。 总而言之,宋宜笑的招待,让苏少菱看到了拉拢她的希望。 “燕国公虽然容貌不俗,身份也高贵,可不能人道,终究难称丈夫!”苏少菱品性不坏,肯帮哥哥来挖简虚白的墙角,也是因为,“偏宋奶奶已经过了门,以她的出身,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若二哥之计奏效,届时赵王取代太子,燕国公必然也将失势——帮宋奶奶和离,另觅良人,倒也是件积德的事!” 苏少菱这么想着,对宋宜笑除了存心笼络之外,更有一重同情,态度越发温柔。 她们姐妹今天过来,打的旗号是就苏少茉在桃李楼那次的言语无状,前来请罪——宋宜笑自然是连说不敢当,道自己早就忘记那回事了。 两边客套了半晌,苏少茉忽然就问:“我听说燕国公早就递了请封发妻为诰命的折子上去,为何方才下人仍旧唤您‘奶奶’?” 这其实是苏家姐妹今天过来时预备的见面礼,苏少菱向来温柔知礼,这样唐突的话就交给了苏少茉开口。 “听夫君说,礼部近来事务繁忙,想是一时间没顾得上?”宋宜笑果然没怀疑,只留了个心眼,不让人说她对夫家表舅有意见,笑吟吟道,“等等也没什么。” “下个月长兴表妹下降,礼部倒也确实忙。”苏少菱圆场道,“过后应该就能下来了。” “国公的发妻,封国夫人,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苏少茉则快言快语道,“裘世叔御下也忒宽厚了,连这样的事情也要拖延——也不想想,长兴表妹下降时,诰命道贺,宋奶奶的席位要怎么排?尴尬不尴尬的?” 就提出,“明日我们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您要不嫌弃,我们替您跟皇后娘娘提一提?” 宋宜笑这才会过意来,她如今正要物色新的盟友呢,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示好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爽快点头:“那就有劳两位了!” ……这天简虚白回来,得知经过,气得把特意绕去桃李楼买的无心炙都扔了:“她急着要诰命不会跟我说,我请娘去催,请皇外祖母去催,裘漱霞那老匹夫敢不应?!宁可求才认识的苏家姐妹也不来求我,这分明就是当我死了!?” 纪粟跪在地上扯着他袍角一迭声的“公爷息怒”,心里苦得跟被塞了一大把黄莲也似:“这两个小祖宗,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收手?!” 还有下人过的日子吗??? 第一百零九章 求、不、闹! 后院里,宋宜笑穿着家常的红襦白裙,一条鹅黄百花披帔半挽半垂,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榻头;一头青丝松松绾了个堕马髻,斜插着从桃李楼隔壁铺子买的玉翎管簪子。 银丝攒的簪头,在西窗外投进的一抹夕阳下,折射出万千光华,闪耀得锦熏眼都不大睁得开,只得把头再低一点:“……纪粟快要拦不住公爷了,奶奶当真不去劝一劝吗?” “他现在怒火正炽。”宋宜笑嗤笑了一声,道,“纪粟是打小伺候他的人了,若也劝不好,我这个进门没几天的,去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平白受一顿气,却是何苦来哉?” “纪粟到底只是一介奴婢,哪能跟您比?”锦熏知道她在找借口,急道,“再者公爷向来心疼您,您若去了,他不定就不生气了呢?” 又小声道,“您要不去,公爷怒意难消,等会回来这边,那还不是得跟您说吗?” 别忘记您可是要跟他同床共枕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我这会过去给他发作一通,待会安置,他难道就会给我好脸色?”但宋宜笑早就想好了,“与其挨上两回瓜落,还不如就在这儿等着,左右只要过一次关呢?” 那也得能过关啊! 锦熏差点就脱口而出了:“您现在不去哄,待会还哄得好吗?!” 她正急得几欲吐血,万幸栗玉匆匆进来,禀告道:“奶奶!裴家五小姐来了,公爷请您立刻去前头迎接!” “义姐?”宋宜笑立刻翻身坐起,“据说裴大学士从她被婆婆收为义女后病倒,一直没痊愈,她这会过来,难道……” 以最快的速度拣了套见客的衣裙换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前头时,裴幼蕊已经被迎到花厅奉茶了。 宋宜笑进门时暗吃一惊——裴幼蕊先遭公主横刀夺爱,又遭亲爹卧病,这种情况下,无论她怎么憔悴,都不足为奇。 但这会坐在客位上浅啜茗茶的女孩儿,虽然比上回见面时明显消瘦了一大圈,却仪容齐整,神态平和,顾盼之间目光炯炯,通身的大家风范,不见丝毫落魄沮丧。 “难道裴大学士已经康复了?”宋宜笑见状,只道她是来报喜的,还奇怪,“喜讯不比丧讯,早一点晚一点都无妨,这都傍晚快宵禁了,义姐怎么还亲自来了?” 转念又想,“大约是怕明早简虚白不在?” 她思索之际已上前给裴幼蕊行了礼,裴幼蕊忙抬手扶了一把,温和笑道:“今儿打扰你们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宋宜笑忙道,“都是自家人,说打扰可就太见外了!” 裴幼蕊闻言笑了一下,没再客套,直言道:“我这回来,是有事相求。” “姐姐请说!”宋宜笑与上首的丈夫异口同声道。 “爹的病一直不见好,前儿个有位老大夫说,许是跟不惯帝都水土也有关系。”裴幼蕊提到父亲病重时,目光微微闪了闪,方显出几许异样,但转瞬又掩去,依旧是温和又大方的模样,“建议爹回故土颐养些日子,或者也就好了!所以爹决定致仕,带我回幽州去——十天后就走,许多产业来不及处置,所以想托你们帮忙代为料理,不知道可以么?” 简虚白夫妇交换了个眼色:裴家追根溯源,确实是前朝名门幽州裴的后嗣,问题是裴荷这一支,从祖辈就在帝都落脚,除了大祭之外,就没回去过桑梓,这会说什么不惯帝都水土,分明就是幌子! “下个月初六就是长兴公主下降简夷犹的日子,虽然说人人都道公主不义,裴幼蕊无辜,可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沦落到被上上下下同情怜悯的地步,也实在待不下去这帝都了。”宋宜笑心下唏嘘,却也无能为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裴世伯已经多年没有回去幽州了,想来那边的祖宅一时间也不好住人。”简虚白对于这事也有点措手不及,沉吟了会,方道,“几位世兄眼下又都在外放的任上,帮不上忙。只姐姐您陪世伯返乡,世伯又还没痊愈,实在叫人难以放心!” 他也知道裴荷想致仕,大半都是想让女儿换个环境,不敢很劝,只试探着斡旋,“要不,这都十月了,等过了年,我告个长假,陪您跟世伯走一遭?” “你们两个都不是外人,我就说实话了。”裴幼蕊听了这话,沉默良久,才涩声道,“下个月初六的那件事情,老实说我是已经放下,不在乎了。可爹他……” 话不用说完,简虚白夫妇已是默然。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除了极少数奇葩外,大部分做父母的,对于亲生骨肉,向来都是不吝疼宠。 子女受了委屈,父母往往比子女更生气更怨愤更无法释怀。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裴幼蕊能原谅的,裴荷却未必能够做到。 “也是我不好,前些日子一个疏忽,叫一个不懂事的小丫鬟,把那事透给了爹。”裴幼蕊坐姿端庄,神情依然平淡,眼中却渐渐沁出泪水,“爹当时就吐了血!我请了太医院院正亲自出手,才稳住病情!可院正开完方子之后,特特把我喊到外间叮嘱,爹是再受不得刺激了!若再留在帝都,帝女下降这样的大事,鼓乐声何其喧嚷?在建的长兴公主府,与我裴家也才隔了两条街而已!到那一天,万一爹他听到……”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简虚白看着妻子将帕子递过去,撇开头时亦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来让裴家父女继续留在帝都的话。 他举手遮额,合目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既然如此,那姐姐还有什么话,请一并吩咐了吧!” “也没有什么了。”裴幼蕊勉强笑了笑,“爹的意思是,我上头几个哥哥,资质都是平平,将来未必能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但帝都的宅子,是我祖父那会传下来的,总不好卖掉。所以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往后还请你们帮忙照看下。” 至于其他产业,“帝都没主人在,那些掌柜、庄头虽然都是做了多年的老人了,却也未必个个可靠。我想着不如都卖掉——总比被他们日后做假账昧掉的好!” 她有些歉然,“只是兄嫂都不在帝都,爹身边只我一个,所以走的时候,我得把得力之人全部带上,根本留不下人来弄这些。这些日子又得赶着收拾行装,思来想去,只能托付你们了!” 简虚白一一答应下来,见裴幼蕊长松口气,就待要告辞,知道她挂心裴荷,宵禁又在即,不好挽留,只得叫宋宜笑:“去库里取那两支白玉金参来!” 这是燕国公府最后两支白玉金参了,不过他们夫妇向来安康,却是裴荷更需要。 简虚白又说:“世伯吃的药,那些不常见的,姐姐列张单子给我。我趁这几天筹集一些,你们走时带上,也免得届时不方便。” 裴幼蕊对这两件都没推辞,只感激的点了点头。等白玉金参拿来后,夫妇两个一起送了她出门,目送良久,才心情沉重的回到后院。 这会也没心思吵架了,饭都顾不上用,开始商议此事如何处置:“义姐把话说到这份上,看来裴大学士是真的不能继续待在帝都了。” “可现在已经是十月,帝都都冷了,何况幽州比帝都还要往北?”宋宜笑有点担心,“所谓胡天八月即飞雪,这天寒地冻的,义姐一介女流,裴大学士还病着,这一趟路可是难走!” “我倒想劝他们去江南,可裴家那几位世兄都只是举人,老实说也没什么才干,所以任职的地方无不荒僻遥远,就没一处适合颐养的!”简虚白捏了捏眉心,心烦意乱道,“明日你去娘那儿,跟她好好说一说这事——能说多委屈就说多委屈!能说多可怜就说多可怜!争取把娘说到泪流满面愧疚不已!” 宋宜笑:“……”亲儿子? “然后你跟娘说,给义姐随便哪个兄长调去江南任职,咱们才有借口请他们父女去江南颐养——虽然说他们这会离开帝都,无论去哪都是极落魄的,可这季节往南走,总比往北走好吧?”简虚白面色阴沉,“金素客向来傲气,连皇舅都敢顶撞,这种徇私之事,咱们去跟他说一准没用!如今时间又迫在眉睫,娘亲自出面,倒还有一线指望!” 宋宜笑这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郑重颔首:“我一定尽力!” “拿饭吧!”简虚白摆了摆手,唤进下人。 因着裴幼蕊的到来,两人之间原本无可避免的一战随之烟消云散,下人们长松一口气之余,都是暗暗庆幸。 不过不掐归不掐,却不代表和好。 晚上安置时,两人少不得相敬如冰一回。 但即使是这样——次日一大早,简虚白起身时,还是不忘记把妻子摇醒! 当然,他也没忘记两人还在吵架,所以确认宋宜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后,却没像之前一样对她使唤来使唤去,只阴着脸,冷冷俯瞰着她,一言不发。 还没反应过来的宋宜笑与他茫然对望。 半晌,前者才醒悟过来,无声叹了口气,翻身下榻,取来官袍服侍他穿戴。 这天早上夫妇两个配合默契,却依旧不肯说话,让上来伺候的下人又一阵提心吊胆,简直想全部跪下来磕几个响头,求求他们不要再闹了! 只不过下人们的怨念,主人们压根没感觉到。 宋宜笑强打精神送走丈夫,回房倒在榻上补了大半个时辰的觉,才重新起身梳洗,命人驾车赶去晋国长公主府。 这时候是巳初,照理来说,除了病人,都应该起了。 可宋宜笑被迎进后堂后,招呼她的内侍却一脸为难的禀告:“殿下昨儿个太累了,这会还没起,还请四奶奶少待,奴婢进去说一声!” “既然娘乏着,怎好打扰?”宋宜笑忙道,“我等着就是!” 那内侍还没说话,门口日影一闪,却是简离旷大步走入——宋宜笑自然赶紧起身,给公公请安。 “起来吧!”简离旷淡淡看了她一眼,在上首落座后,方道,“不必拘礼。” 宋宜笑以为他是来找婆婆的,自己请个安也就是了,谁想简离旷待她起身后,却道:“我听说晋国跟你要一批人手,你答应了,却一直没送过来?可是有什么难处?” ——合着是来给简夷犹要人的! 第一百十章 坑公公的儿媳妇 宋宜笑虽然知道公公跟丈夫之间颇有罅隙,扣下简夷犹人手这个决定,还是简虚白亲自作的。但媳妇跟儿子到底不一样,血脉亲情搁那儿,再怎么闹也有斡旋的余地,儿媳妇可没这样的好待遇,一句“不贤不孝”,休回家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这会自不敢怠慢:“回爹的话:上回答应娘之后,媳妇回家去就请了府中管事一道商议,但大管事给的名单人数众多,媳妇又才过门,想着这已经是年底了,若把人全部抽走,出了什么岔子……” 谁想她话还没说完,简离旷就寒着脸打断道:“怎么你就想着你们小夫妻两个过日子,全不管你们娘这儿要人?既然如此,当初还答应了做什么?只道你是个守信的,这边就没再招人,如今好了,你只说不做,累你们娘这儿一摊子事情没人接手,这像什么话!?” 要不是简虚白透过底,知道他这会是在替简夷犹出面,宋宜笑还真以为公公多么心疼婆婆呢! 她心下有些委屈:“你要拉偏架,直接去跟你儿子说啊!欺我这个儿媳妇才进门又没个好娘家吗?” “爹误会了!”宋宜笑腹诽归腹诽,到底不敢当众得罪公爹,心念转了转,就道,“媳妇哪敢骗爹跟娘呢?实在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这才耽搁了,还请爹明鉴!” 简离旷冷笑道:“这几日非年非节的,你们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您不知道,昨儿快宵禁时,义姐特特到燕国公府说了件事情。”宋宜笑细声细气的讲了裴家父女要回老家的事儿,摆出一脸难色道,“夫君公务繁忙,义姐所托之事,自然着落在媳妇身上!可爹您也晓得,媳妇年少,以前也没经手过这类事情,怕卖少了叫义姐吃了亏,回头传了出去,又怎么对得起裴家?今儿正要来请教娘呢!” 听到“怎么对得起裴家”,简离旷脸上肌肉一抽:这话里的指桑骂槐当他听不出来? 毕竟裴家之前好端端的,沦落到今日,非但堂堂大学士卧病多日命在旦夕,连帝都都待不下去要返乡,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简夷犹抛弃裴幼蕊去尚主吗? 这会宋宜笑抬出要替裴家奔走,所以才顾不上其他事,简离旷明知道她是扯个幌子,却也不好说什么,脸上赤橙青绿黄蓝紫了好一会,才僵硬道:“裴大学士正当壮年,这就致仕,实在可惜。且他身子不好,在帝都的话,延医问药也方便,何必非要回幽州?” 宋宜笑心想,这还不是你现在那准儿媳妇作的孽? 嘴上则道:“媳妇听义姐所言,乃是裴世伯思念故土。” 简离旷不自然的抚了把短髯,道:“我知道了——这样,裴家那些产业,就让你们娘买下来,按市价给高一成,我想你们娘是不会有意见的。” “夫君原本也是想这么做的。”宋宜笑叹道,“可义姐不肯,说若是这样,她宁可不卖了。” ——这番话倒不是裴幼蕊说的,而是昨天她走之后,宋宜笑也这样提过,被简虚白一口否决:“要不是义姐担心裴大学士的身体,急着离都,委实抽不出人手,你道她肯来求我们?简家负了她的这件事,岂是多给点银子能补偿的?这么做跟打裴家脸有什么两样?!” 裴家虽然权势不如简家,可也不缺那几个银子! 简离旷闻言皱眉,尚未想到其他说辞,之前趁他们说话之际入内禀告的内侍却出来了,道:“殿下起了,过会就出来,还请驸马与四奶奶稍待!” “我想起来有点事情,先走了。”简离旷听了这话,想了想,却起了身,走之前不忘记叮嘱宋宜笑,“忙完裴家的事,莫再拖你们娘那儿了!” 宋宜笑恭敬称是,心下却打定主意,回头把事情扔给简虚白——让他们父子掐去吧! 她一个人等了一会,方见四名彩衣丫鬟簇拥着晋国长公主出来。 正要上前请安,长公主身后却又转出一个跟简虚白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修眉俊目,腿长腰窄,襕衫外松松披了件氅衣,长发要束不束的散在肩头,殷红的唇角微微挑起,笑吟吟的四下一望,就问:“驸马呢?” 之前那内侍躬身答:“驸马方才想起一事,先走了。” “那还真是巧!”那少年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他专门来的等我呢?特特早点出来,免得他等急了。” “你理他呢?”长公主对他显然非常纵容,任凭他旁若无人到这会,才轻咳一声,对宋宜笑微微颔首,“阿虚媳妇来了?正好我这小厨房里今早才炖的燕窝,你陪我一道用一盏。” 宋宜笑见婆婆没有介绍那少年,自然不会没眼色的问——事实上她这会压根不敢朝少年那边看,垂着头谢过了婆婆的好意。 不想她们婆媳心照不宣,那少年却不是识趣的人,见这情形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施施然在宋宜笑对面落座,大大方方的打量她几眼后,对长公主道:“姨母,你这媳妇却是秀美。上回紫浮跟我说阿虚眼力也就那么回事,我还信以为真,这回亲眼看到了,才知道那小子又扯谎了!” 宋宜笑才端起的一盏热茶,闻言差点直接倒在自己裙子上! 长公主也被那句“姨母”弄得面上微微一红,再次咳嗽一声,委婉道:“阿虚媳妇一早上过来,应该是有事吧?” 那少年也不知道是听不出来她的逐客之意,还是听了也无所谓,依然稳稳坐着,笑道:“姨母还没给阿虚媳妇介绍我呢,回头撞见了,自家亲戚都不认识,岂不荒唐?” 他也不管长公主五彩缤纷的脸色,以及宋宜笑几欲吐血的神情,自我介绍道,“我姓姬,双名明非,是姬紫浮的堂兄。如今在工部任职,往后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打个招呼就好!” “……姬表哥好!”宋宜笑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完全是崩溃的——那姬明非却一派云淡风轻,还端着表哥架子赞了她几句,才志得意满的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好半晌,堂上都寂然无声。 良久,长公主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率先反应过来:“你们这位姬表哥父母早已过世,没人管束,养成了不羁狂放的性.子,你们姨父也拿他没办法。念着亲戚的份上,莫要跟他计较。” 宋宜笑木然点头,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怨不得公公刚才要走! 她以为简离旷是专门来找她要人的,被她抬出裴家挡回去,自然就不想留了——谁知却是怕跟姬明非掐起来,在儿媳妇跟前丢了脸! 话说她是不是无意中坑了公公一把? 心潮澎湃间,宋宜笑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提起正事:“娘,昨儿个傍晚,义姐去了燕国公府!” 她来之前,是照简虚白的吩咐,酝酿了无数催人泪下的说辞,务必要把婆婆说到当场嚎啕出声的——无奈经过姬明非闹的这么一出,她这会还能稳稳的坐在这里说话,就算有城府了,哪还顾得上其他? 竟是干巴巴的把经过说明,直截了当的提出希望婆婆能为裴家疏通下,否则天寒地冻的让人家老父弱女踟躇返乡,实在太可怜了。 好在晋国长公主对裴家也是心怀愧疚,虽然儿媳妇的说辞不算精彩,她也听得连连叹息,道:“阿虚这主意不错,既然裴家定要离开帝都,这时节确实是往北不如往南。” 这事说完后,宋宜笑想起公公方才的催逼,就主动向婆婆请罪:“当初答应了娘,原本数日后就该把人送来的。无奈年底了,庄铺上都在算账,夫君怕媳妇才过门心里没底,就说把人暂留一留,待账目核对完了,再遣来娘这儿——原以为娘这儿不急着用人,方才听爹说起,才晓得竟误了娘的事!媳妇……” “他刚才在这里催你了?”晋国长公主忽然打断她的话,皱眉道,“怎么说的?” 宋宜笑愣了愣,道:“爹就说娘您这儿正缺人,让媳妇早些把人派过去,免得误了您的事儿。” 天地良心,她这么说时真的对公公没存半点恶意,就是想着上回要人是婆婆亲自开的口,既然公公亲自出面催促,那婆婆一准也是记着的。 既然如此,场面上也该有个解释不是? 谁想晋国长公主闻言竟是冷笑连连:“我要人又不是他要人,我都没开口,他跑出来催什么催!” 就对宋宜笑道,“你不要理那老东西的话!我急着要人时自然会跟你说,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给我当家作主!” 饶是如此,长公主还觉得余怒难消,拍案道,“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宋宜笑:“……” 她感到,自己好像又坑公公了? 这天宋宜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晋国长公主府——连专门给小姑子带的礼物,都是在快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只能交给送她的长史薛世仁代为转达。 回到燕国公府后,宋宜笑在榻上靠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方问起裴幼蕊昨晚托付的事情。 巧沁上来禀告:“方才裴五小姐已将三只箱笼送到门上,奴婢使人抬到了花厅,派人看着。奶奶若是不累了,随时可以过去核对。” 犹豫了下,又说了件事,“方才赵妈妈派人递了信来,说庆春姐姐跟付俊昌过不下去,打算和离——赵妈妈的儿子媳妇却不赞成,赵妈妈想让庆春姐姐和离之后,在咱们府里弄份能住下来的差事。” “这种小事,让妈妈瞧怎么安排方便就好。”宋宜笑知道赵妈妈这是怕女儿回娘家后,受兄嫂的气,还不如弄到燕国公府来,有自己的面子照顾,也免得子女不和——凭这乳母的忠心,宋宜笑自无不允。 第一百十一章 婆婆确实挺忙的! 宋宜笑领着巧沁等人到花厅,看了箱笼上封条无误,方叫人打开。 这三口箱子,一口放着地契、房契;一口装了珍玩古件;最后一口却是琳琅满目的珠翠之物。 裴家祖上是显赫数朝的世家,史书记载的名门望族,自前朝科举兴起,才逐渐败落。但作为嫡支,又没出过太剽悍的败家子,是以底蕴仍存。 多少年的积累,当然不可能是区区三口箱子能装下的。宋宜笑估计,这些应该是裴家自本朝定鼎以来,在帝都所置。 虽然如此,也足够巧沁等下人咋舌了:“裴家竟是这样豪富?” “人家数代积累,岂可小觑?”宋宜笑略作检视,心知后两口箱子里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足够寻常富贵人家做传家之物了,也非常惊讶。 但转念想到上回在简离邈处所见,也就释然了,“这些东西我瞧着比上回在三叔那儿看到的还差一点,真正顶尖的恐怕早就送回幽州了!” 别看裴家现在权势不如简家,要论祖上,裴家世代官宦;简平愉幼时可贫困得紧,他又爱惜羽毛,权倾朝野那会也号称“清廉”。所以宋宜笑觉得简离邈能有那一屋子连城之物,裴家现在送来这三口箱子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说为什么燕国公府没这样的富贵气派,库房所藏别说比简离邈那,比这三口箱子也差得远,应该是简离旷与晋国长公主都还在世,还没给子女分家的缘故吧! 她给丫鬟们略说了几句在简离邈府中所见,待众人的震惊之情散去,又许诺以后若有机会,会轮流带她们去简离邈那开眼界,就开始做正事了:先叫人把每一件东西都拿出来,与随箱子送来的名册一一对照。 核对无误后,再把东西原样收入箱中,重新上了封条,这才吩咐:“先放到库里去,明儿个着人出去分头打探行情,再派人去把那些地契、房契的具体情况与我弄清楚了来报!” 这么多东西一口气卖出去的话肯定要吃亏,吃的亏还不小——不然裴幼蕊也不会托付过来了。只能徐徐图之,才不至于被砍价。这种细水长流的卖法,对行情却要一直留意着了。 巧沁等人齐声答应。 锦熏看了看天色,上来道:“奶奶看了这一下午东西,该歇歇了!” 宋宜笑闻言,扫了眼屋角铜漏,知道简虚白快回来了,到时候肯定要问自己今日去婆婆那儿的经过,便颔首:“也有点饿了,叫厨房做两碟点心来。” ——她今天午饭是在晋国长公主府用的,馔饮自是无不精细,无奈先有姬明非,后有公婆当着她的面大战一场,要不是婆婆没发话不敢走,她早就躲得云深不知处了。 这种情况下被婆婆留饭,哪还有什么胃口? 吃了锦熏取来的单笼金乳酥、贵妃红,宋宜笑端起温热的玫瑰露呷了口,正要说话,瞥见简虚白边扯着盘领边走进来,忙拿帕子擦了擦指尖,起身相迎:“回来了?热么?” 不想立刻招来简虚白冷冷一瞥:“你做的好事!” 宋宜笑莫名其妙,待他挥退下人,放下遮挡的手,看到他颈侧已成瘀紫的伤口,才恍然——她赶紧咬住唇,忍住笑,用尽量显得温柔关切的语气道:“天!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快让我瞧瞧!” “瞧什么瞧?”简虚白冷笑着拂开她,“你瞧瞧它就能好么?还不快去拿伤药来!” 宋宜笑自知理亏,依言取来伤药之后,又去外间唤人打了热水,亲自端进来,绞了帕子给他擦脸——如此一番殷勤,简虚白仍是面寒似铁,正眼也不看她一下,自己去内室换了家常袍服,散了长发遮住伤处,才走出来,冷冷问:“娘那边怎么说?” “娘说会亲自去办。”宋宜笑把还剩两个的单笼金乳酥碟朝他推了推,“饿么?饭还要过会,先吃点垫垫?” 简虚白没理会,只冷声问:“可跟娘说了时间紧急,若十日之内调令下不来,义姐父女仍旧会起程往北?” “自然说了。”宋宜笑索性将跟婆婆的整个谈话过程描述了一遍,这才提起公公,“我今儿去的时候,娘还没起,就在外间等了会,恰赶着爹过去,看到我,就问起人手之事。” “场面上随便敷衍两句就是。”简虚白轻描淡写道,“若是私下里,你只管全部推到我身上,叫他来问我!” 宋宜笑道:“我告诉了爹裴大学士要致仕,带义姐回幽州去,托了咱们帮忙变卖产业,所以这些日子怕是抽不出空来做其他事了。爹听之后也没什么话说,就这么走了——后来娘知道这事,非常生气,当着我面喊了爹回去,两位长辈着实理论了一番,我当时又不敢走又不敢留的,真真是尴尬得没法说!” 说公婆理论一番,这话是给公公留面子了。 实际上,当时纯粹是晋国长公主单方面训斥简离旷——宋宜笑到这会回想起来公公彼时的表情,都觉得心惊。 只是她一个做儿媳妇的,断没资格去管公婆之间的事情。 这会特特跟简虚白提到,若简虚白肯去劝和,也算是委婉的帮了公公一把了。 “娘向来不喜欢爹管她的事,爹又不是不知道,还要插手插嘴的,娘不找他算账才怪!”然而简虚白闻言,只淡淡道,“下回你遇见他们吵架,只管出门去寻五妹妹说话,若后来娘还要找你,自然会派人传你回去。不然你跟五妹妹说完话就可以走了。” 又说,“娘对咱们做晚辈的向来不大拘束,大规矩上不犯错,小事都不很计较的。毕竟娘也不跟咱们一道住,长公主府里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来的闲功夫老是盯着儿媳妇的一举一动?” “婆婆确实挺忙的!”宋宜笑想起今儿的姬明非,不禁再次暗吐一口血,“我道婆婆从不主动过问燕国公府的事,是给我面子,合着是腾不出空?” 她看出简虚白压根没有给父母劝和之意,甚至教唆自己也冷眼旁观,自然不会继续——人家亲儿子都不急,她一个做儿媳妇的急什么? 所以就没再讲简离旷,只道:“娘说今儿下午就会去设法,待有了消息,会立刻派人来告诉。” 简虚白微微颔首,正要唤进下人伺候,瞥见她神情古怪,心头一动,就问:“还有事?”“……没有了。”宋宜笑本想问他姬明非的,毕竟这位表哥的作为堪称惊世骇俗,作风之潇洒剽悍,更是叫人甘拜下风,偏还是亲戚,不同于上回乔先生只是个乐师,她心里既好奇又不解,自然而然想跟丈夫打听一下——但话到嘴边,想想这到底是长辈的隐私,还是不要提了,顿时又吞了回去。 “到底什么事?”只是她这番迟疑落在简虚白眼里,不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简虚白微微眯了眼,却打算追根问底了,“你自己去镜子边照照,这是没话说的样子?” 宋宜笑见搪塞不过,才小心翼翼道:“我今儿在娘那边,看到一个人,名叫姬明非,说是……咱们亲戚?” 一听这个名字,简虚白也是一怔,随即亦露出想吐血的表情,脸色阵青阵白了好一会,才含含糊糊道:“算是亲戚,他是姬表哥——我是说姬紫浮的嫡亲堂哥,父母早逝,是老富阳侯亲自带大的。为了区分他跟姬表哥,我跟五妹妹都喊他姬大表哥。” “呃,我瞧他行事,怪与众不同的。”宋宜笑竭力想着不含贬义的措辞,“以前也没听你提过,所以随便问问——没其他事了,瞧你一头汗,要不要现在先去沐浴?” 简虚白见她扯开话题,也是暗松口气,显然他对于姬明非跟晋国长公主的关系也是心知肚明,这会也顾不得跟妻子赌气,立刻借坡下驴:“你去让他们预备,我等会就去浴房!” 宋宜笑出门之后被秋风一吹,才察觉到自己也是一头的冷汗,拿帕子随便擦了几下,又定了定神,才唤过人,吩咐下去。 她再回屋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看简虚白仪态端庄的坐在那里品茗,他修长白皙的指节优雅的轻托着甜白釉绘墨竹丛的茶碗。乍看过去,但见少年乌发雪肌,颜如玉、唇似血,黑白红三色辉映之下,竟是满堂富贵也掩不了那一瞬触目惊心的惊艳。 只是他神情冷淡中透着矜持,一脸的波澜不惊。 “错觉吧?”于是宋宜笑也就没当回事,坐下之后告诉他:“已经去厨房抬水了,半刻之后应该就好。” 简虚白放下茶碗,平淡的点了点头。 过了会,底下人来禀告浴房已经可以用了,简虚白起身前去后,宋宜笑命人进来收拾剩下的茶点,才猛然醒悟过来:“方才乳酥剩了两个、贵妃红剩了一个……这会怎么都没了?” 丫鬟断没胆子偷吃还没撤下去的点心——再说刚才夫妻两个说话,是清了场的! 这三个点心去了哪里,不问可知! “这人!”宋宜笑想清楚经过,不禁哭笑不得,摇头暗叹,“你当着我面吃我推到你跟前的点心,有那么没面子吗?!” 也不想想当初还没成亲时,是谁理直气壮要求“借”她半张榻的! “一忽儿不要脸,一忽儿死要面子!”宋宜笑越想越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评价是对的,“这还不算喜怒无常,这世上还有喜怒无常的人吗?” 依靠这么个人过日子真是太没安全感了,退路什么的,果然是必须的! 第一百十二章 睡懒觉的正确方式? 简虚白不知道自己的做法,让夫妻两个又朝离心离德迈进了一大步——他沐浴毕,陪宋宜笑用过了晚饭,惦记着从衙门带回来的几件公务,淡淡说了声,就去了书房。 “公爷!”他带着纪粟才到书房前,一名徘徊廊下的侍卫走了过来,行礼之后禀告,“陆三公子那边给答复了。” ——上回简虚白虽然为陆冠伦大大吃了回醋,但答应妻子的事,次日还是交代人去办了的。只不过他跟陆冠伦虽然也算表兄弟,毕竟政治立场不同,平常也不到一起,所以到今日才有回应。 “进来说吧!”简虚白见纪粟开了书房的门,丢下一句,就当先走了进去。 纪粟趁他背对着门,赶紧对那侍卫杀鸡抹脖子的比划一阵:两位小祖宗到这会还没和好呢,回话的时候千万悠着点儿——万一勾起公爷怒火,侍卫好歹是换班当差的,怎么也能喘口气。哪像他,成天跟着简虚白,躲都没地方躲! 那侍卫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待简虚白在书案后落座,上前再次行礼,方道:“退亲确实是陆三公子的意思!” “为何?” “因为韦家那位小姐,与他人有私情。”侍卫干脆利落道,“而且那人还不是陆三公子的外人——是陆五公子!” 纪粟闻言手就是一抖,正给简虚白沏的茶水都差点撒出来了:“公爷这回跟奶奶吵翻,就是怀疑奶奶与陆三公子!你这会说奶奶的嫡亲表妹跟陆五公子有染,所以陆三公子才不要她,这不是妥妥的提醒公爷吗?!” 这么蠢的侍卫,刚才居然还敢给他点头!!! “若是如此,倒也难怪陆冠伦要退亲了。”纪粟屏息凝神,做好了迎接主子大发雷霆的准备,然而书房中沉默了一会之后,简虚白开口时却也没什么动怒的意思,只道,“不过,说韦小姐与陆五有私情,有证据么?” 侍卫道:“回公爷的话:陆三公子说,是陆五公子亲自去求了他,他才知道的。陆五公子还拿了韦小姐亲手做的一个荷包作为凭据——据说年初那会,韦小姐被韦王妃接到衡山王府,与咱们奶奶做伴的时候,曾私下与陆五公子在花园中嬉闹,这一点,王府中好几个下人都能佐证。所以属下以为,这事儿,应该是真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书房里又鸦雀无声了会后,简虚白摆了摆手,打发走侍卫后,看向纪粟,“你去厨房取碗糖蒸酥酪来,要现蒸的。” 纪粟疑惑的应了一声,走到门外,琢磨了下“现蒸”二字,才恍然,一拍额,先去厨房吩咐了——趁厨房忙活的时候,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后院,求见宋宜笑:“方才侍卫来禀告了件事,公爷以为很该告诉奶奶!” 宋宜笑只道又出了什么大事,不然眼下两人还没和好,依丈夫的性情,怎么肯主动派人来跟自己说事情? 她匆匆忙忙出来,又按纪粟的暗示遣散闲人,正襟危坐好,凝重了神情,却听他软绵绵道:“奶奶上回从韦家赴宴回来,跟公爷说了韦小姐与陆三公子的事儿后,公爷次日一早就吩咐了人去跟陆三公子接洽。只是陆三公子那边一直推三阻四的,到今儿晌午后实在躲不过去了,才肯见咱们的人!” 宋宜笑不禁愣道:“他亲自吩咐的?” “当然是公爷亲自吩咐的!”纪粟笑容满面道,“不然,底下人哪敢打着燕国公府的旗号去约衡山王府的公子呢不是?要奴婢说啊,咱们公爷虽然不大爱说那些山盟海誓的话儿,可却是真真把您放在心尖尖上的!您都亲自开了口了,公爷哪能叫您失望?这不,方才底下人才报上来,公爷连手头的事情都不顾了,赶紧遣奴婢来给您禀告!” “他……”宋宜笑刚刚还觉得丈夫不可靠,转眼却被告诉丈夫原来对自己这样上心,心头真是五味陈杂,定了定神,才假装平淡的问,“却不知道陆三公子是怎么说的呢?” “陆三公子说,陆五公子拿着韦小姐亲手绣的荷包跪在他跟前乞求成全!”纪粟叹了口气,“衡山王府好些下人,也说从前韦小姐在王府小住时,私下里常与五公子来往——这种情况下,陆三公子哪里还能继续迎娶韦小姐?” 宋宜笑脸色瞬间铁青! “是韦婵骗了我,还是娘下定决心不让她好过?”她心中急速的思索着——但立刻又醒悟过来,“是哪一种都没有用了,陆冠伦向来友爱兄弟姐妹,对我这个没血缘的外人都素来亲善,何况是他亲弟弟?!” 哪怕现在就证明陆子渺纯粹是胡说八道,可他那么一跪一求,陆冠伦怎么可能不认为,韦婵是弟弟的心上人? 而陆冠伦又怎么可能去抢弟弟的心上人?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娶韦婵了! “偏偏事情已过明路,韦家连贺宴都摆过了,现在要怎么办?!”宋宜笑越想越心惊,“义姐当初跟简夷犹解除婚约时,婆婆立刻把她收为义女,维护之意彰显无疑——即使如此,裴大学士尚且一病至今!那还是公认女方没错呢!” 韦婵的情况跟裴幼蕊就没法比! 首先韦家门第比裴家差得远;其次她没有一个长公主撑腰;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陆冠伦是公认的品性敦厚! 就连宋宜笑这个嫡亲表姐,得知陆冠伦要求退亲后,第一个反应也是韦婵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何况其他人? 所以哪怕陆冠伦跟韦婵解除婚约后,只字不提缘故,外人也能猜到错在韦婵!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有什么前途? “奶奶!奶奶?”她不知不觉陷入长考,纪粟提高嗓音喊了几遍才把她惊醒:“什么?” “奶奶可有什么话带给公爷?”纪粟恭敬道,“奴婢怕是得回书房去伺候了——方才公爷催得急,奴婢连墨都没磨就来给您禀告了,公爷今儿要看的公.文可不少,自己研墨怕是忙不过来。” 宋宜笑闻言,心下果然一阵愧疚,点头道:“那你快去吧!” 见纪粟应了一声,缓缓告退到门边,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若不是紧要的公务,还是让他早点回来安置——究竟身体重要!” ……纪粟再回到书房里,呈上一碗才蒸好的酥酪,见简虚白搁了紫毫,接过银匙却不吃,只抚着瓷碗作思索状,心下了然,躬身道:“公爷,奴婢方才在厨房等候时,奶奶特特派了人去,让奴婢传个话。” “噢?”简虚白语气平淡,“她有什么事?” “奶奶说,请您以身体为重,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莫如早些安置。”纪粟毕恭毕敬道,“奴婢瞧着,奶奶对于您这会了还在为公事忙碌,是极心疼的!” 简虚白嗤笑道:“不是说她派人传的话?你又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话是这么说,他脸色却缓和了许多,显然不是真的责怪。 纪粟哪能分辩不出来?闻言胆子也大了点,嬉笑道:“公爷,所谓言为心声!奴婢当时虽然没见到奶奶,可听下人传的话,也能听出来啊!” 又小声道,“您这阵子忙得紧,这三更半夜了还在这儿批阅公.文,却不忘记之前答应奶奶的事,奶奶能不感动么?要不是怕打扰了您的正事,怕是这会就要亲自过来探望了!” “今儿这碗酥酪做的不坏。”简虚白凤眸中闪过一抹欣喜,却只淡淡道,“赏一下厨子!” 纪粟忍着笑道:“是!” 这么着,在纪粟的两边劝和之下,这晚简虚白回房后,夫妇两个之间总算没有继续相敬如冰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简虚白自己解了外袍,待要放到不远处的衣架上去,却见只穿中衣的妻子从帐子里走出来,顺手接过,去替他摆好,心下满意,语气也温和了不少,“以后不用等我,我忙起来通宵也是有的。” “一个人睡不着。”宋宜笑正对他愧疚着,这会又见他出语体贴,越发感到不好意思,自然也是加倍小意温柔,转过身来见他已坐到榻上,走过去给他拔了绾发的玉簪,轻笑道,“还在忙徐表哥的事?若不急,不如先放一放,毕竟上朝得起那么早,睡太少了,对身体不好!” 简虚白听得熨帖,含笑道:“快忙完了——也就这么几天,不碍什么事的。” 见她又蹲下来给自己脱靴,嘴角顿时弯了又弯,脱口道,“等下次休沐,我带你去大姐的占春馆玩?” “……好。”事实上宋宜笑这会满心都是“表妹怎么办”,哪有心情出游? 可仰头看到丈夫眼里满满的期待,心头一软,下意识的就点了头。 待答应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然而这会已被拉上榻,这气氛呆子也知道不适合再提什么表妹了…… 因为这晚的含情脉脉,虽然没有踏出最后一步,到底也温存了一番,次日简虚白非但没有粗鲁的把她摇醒,反而跟之前那次一样,特特抱了衣袍去外间穿戴,轻手轻脚的惟恐吵到她。 到辰时才起身的宋宜笑,坐在妆台前让锦熏给自己梳发,听着她笑嘻嘻的说着“公爷今早啊再三叮嘱不要吵着您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所以,这就是睡懒觉的正确方式? 第一百十三章 提要求的正确方式! 这天用过早饭后,宋宜笑便打发巧沁去韦家:“你把陆三公子说的话跟婵表妹讲清楚了,跟她说,这事我已经无能为力。韦家要也没法子,那只能照陆三公子的要求,找个理由退亲了!” 又怕韦婵想不开,“万幸表妹未到及笄之年,三两年青春也拖得起。帝都从来不缺热闹,眼下再没面子,三两年之后,还多少人记得?就算记得,时过景迁,也折腾不起什么浪花了。熬过这一关,将来未必没有举案齐眉的时候,请她无论如何记得:天无绝人之路!” 她现在也只能做到这点了,毕竟眼下她可掐不过韦梦盈——掐得过,她也不可能为了表妹太忤逆亲娘。 巧沁领命而去,到午后才回来复命,说韦婵反应倒不算激烈,只说谢谢表姐的好意,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她得好好想想,跟长辈商议了,才好决定。 宋宜笑闻言暗自担心,但也是束手无策。 锦熏见她心情低落,就没话找话道:“庭中那几盆菊花如今开得正好,奴婢倒想起来袁大小姐了,袁大小姐住拾碧楼那会,最喜欢菊花的。” “这些日子事情多,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宋宜笑听了这话,果然注意力被转移,亲自到庭中看了会菊花,挑了几盆珍贵又品相好的出来,“送去博陵侯府给袁姐姐赏玩吧,再替我问问她近况。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 锦熏才走,底下人跟脚就来禀告:“门上来了一个婆子,自称是苏家七小姐院子里伺候的,道是给七小姐带了话来。” “上回苏少茉跟苏少菱许诺,昨儿个觐见皇后时,会提到我的诰封,这会派人来,莫不是此事已有回音?”宋宜笑心下暗忖,道:“请她进来!” 片刻后,一个徐娘半老的婆子走了进来,行礼如仪后,果然微微含笑道:“我家七小姐遣老奴来告奶奶:皇后娘娘已命近身宫女去催促礼部、吏部,三两日之内,奶奶的诰封应该就会下来了!” 宋宜笑先前跟简虚白赌气,故意与苏家姐妹走近,如今夫妻有和好的趋势,心里不免又替丈夫考虑起来。是以这会听了婆子之言,非但没有什么欣喜,反而感到莫名的心虚。 “真是有劳你家小姐了!”但她也知道这会可不能流露出懊悔之色,只得强笑着说了些感激苏家姐妹、皇后娘娘的话,又道,“还烦妈妈你特意跑这一趟!” 看一眼左右,巧沁会意的拿了个装金锞子的荷包出来,递给那婆子。 那婆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谢了赏,讲了几句场面话,便告退而去。 “恭喜奶奶!”她走之后,巧沁等人都围上来,喜形于色的给宋宜笑道贺——虽然说从宋宜笑被抬进燕国公府起,迟早都会是诰命夫人。可正式诰封一日不下,一日就只是奶奶,算不得正经贵妇,这如何不叫人遗憾? 如今可算得了准信,丫鬟们哪能不高兴?毕竟富家奶奶的近侍,跟一品夫人的近侍,走出去地位也不一样! “今日只是得了个消息,说喜可是早了点!”宋宜笑这会的心情可不比她们的全然轻松,苏家帮忙得爽快,却不会是白干活,也不知道这回的人情,以后要怎么还? 她心里转着念头,嘴上则道,“等事情落实了,再给你们发喜钱!” 巧沁几个笑着应了,又问晚上要不要加几个菜庆贺下——宋宜笑心想之前简虚白为了这件事情才大发雷霆过,纵然昨晚因着纪粟的穿针引线,两人有重归于好的趋势,却也没好到百无禁忌的地步,这会叫他知道了,恐怕都会生事! 若还要庆祝,那是妥妥的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所以坚决阻止了,强调一切不变,又吩咐这消息不许透露给简虚白。饶是如此,宋宜笑仍旧有些心神不宁。 毕竟上回桃李楼的事,简虚白可是转个身就知道的,如今这燕国公府,跟筛子似的,苏家婆子进府,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可能保密? “这府里的人一直扣着也不是办法。”想到这里,宋宜笑不免觉得,“按照简虚白早先透露的意思,等把这些人在曹营心在汉的主儿统统打发出去,方可招进人手,栽培忠心!前头虽然不要我插手,但后院是说好了给我的,只要用心经营,不怕不能令行禁止——这才是正经当家主母的样子呢!” 到那时候,简虚白想再对她风吹草动的举止都了如指掌,可没那么容易了! 如此,往后若丈夫不可靠,分道扬镳也好,针锋相对也罢,才有指望。 哪像现在,她推辞不过跟人吃个饭,才回家来,简虚白先知道了;而简虚白日日外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她却两眼一抹黑,全凭他自己说了算? 这种生死荣辱系于人手、毫无反抗之力的日子,她前世早就过够了! “回头有机会跟简虚白好好商量下——要是可以,还是早点把人打发出去吧!”她心下思忖,“既然横竖要给的,何必为了让他们不痛快一阵子,耽搁了我们自己过日子?” 东想西想了好一会,宋宜笑便觉得有些乏了,正要回内室去躺一会,锦熏却回来复命了:“袁大小姐很喜欢奶奶您送的花,说手头暂时没什么好回礼的,这回就不给了——奴婢告退时,梅砚姐姐硬塞了个荷包到袖子里,奴婢实在推辞不过,出门后才打开,里头是一对赤金坠子。” 说着把荷包与赤金坠子都拿了出来。 “既然袁姐姐给你的,那你就拿着吧!”宋宜笑知道袁家并不窘迫,袁雪沛又是个疼妹妹的,打赏一副金坠子对袁雪萼来说算不了什么,便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道,“下回袁姐姐的人来咱们这边,拿荷包时也别小气了就是。” 锦熏笑着应了,又说:“奶奶,还有件事儿:袁大小姐向奴婢打听您近况时,得知裴家抬了三箱子东西来咱们府里,托您处置,内中有许多上好的珠翠钗环,就问能不能列几件给她瞧瞧?” “她想添置妆奁吗?”宋宜笑先好奇的问了句,随即醒悟过来,“她快出阁了,是要预备几件压箱底的东西!” 本来裴幼蕊把东西送过来,就是要卖的。 若袁雪萼能看中,正是皆大欢喜。 所以宋宜笑立刻道:“列在单子上只能看个名儿,有什么意思?一会打发人去跟她说,她要得空,不如亲自来瞧瞧。有喜欢的尽可买下,价钱我做主,都按市价来!” 巧沁忙道:“奶奶,这样卖的话,纵然裴五小姐不说什么,公爷那边?” 简虚白明显对裴家父女十分同情,没有自己买下那三口箱子的东西,为的也是怕伤了他们的自尊心,可不代表他会拒绝在卖价上补偿裴家! 所以怎么能给他们市价呢?怎么也得上浮一点啊! “我只让袁姐姐出市价,可没说照市价给义姐!”宋宜笑嗔道,“届时从府里加两成补上——你们都给我守紧了嘴,不许说出去!” 裴家送来的三口箱子里,那一箱子珠翠,都不是寻常之物,件件可称有价无市。 宋宜笑决定照市价卖给袁雪萼,看似没折扣,其实已是帮了她的大忙。毕竟这帝都上下,有钱人多了去了,真正的好东西永远不愁卖不出高价,更遑论是满满一箱子随便挑? 再者,以袁雪萼的性情,也不肯占这样的便宜。 原本以为还要过些日子摸清了行情,才可以开始变卖,不意给袁雪萼送花,倒是意外的打开了局面。 这事也启发了宋宜笑:“往后那些高门大户的婚嫁、祝寿,可得留意着了!” 为这两件置办,往往都格外舍得花银子,倒是个卖高价的好机会。 “袁姐姐爱吃的糕点、茶水,从明儿起,都备起来。”宋宜笑又召了厨房的人到跟前,吩咐,“具体的问锦熏,她跟袁姐姐的丫鬟们向来熟,对袁姐姐的喜好最清楚不过。” “奴婢最清楚的,可还是奶奶您的喜好!”锦熏闻言,笑嘻嘻的道了一句,才转身领厨房的人下去叮嘱。 这时候简虚白也散衙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个油纸包:“听同僚说这家米饼做得不坏,他家女眷个个赞不绝口,正好顺路,也给你带份,瞧瞧合不合口味?” “你公事繁忙,何必这样操心?”丈夫这样体贴,宋宜笑自然非常高兴,接过米饼后,却不忙打开,先上前助他脱了外衫,又命下人绞了把热帕子,亲手给他擦了脸,才解开油纸包上的系绳,笑颜如花道,“闻着挺香的……你也尝尝?” 说着拿起一块,先喂到简虚白唇边,待他咬了一口,方专心品尝起来——老实说这米饼味道一般,比国公府厨子的手艺还差了点。 想想简虚白因为承了国公之爵,身份尊贵,但实职也只有从五品,同僚未必都是权贵,其家眷认为的美味,搁宋宜笑这种比着王府小姐养大的人来看,可就未必了! 不过因为是丈夫特意给自己带的,宋宜笑还是赞了个“好”字,吃了两块才停手。 “今儿在家里有什么事吗?”简虚白被她喂着,也吃了大半个——他觉得不好吃,就没再吃了,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边擦拭指尖,边问,“我方才路上好像看到侍卫往博陵侯府那边去?” “正是去袁家。”宋宜笑颔首,给他说了袁雪萼想买裴家钗环之事,“我想着既然开春之后博陵侯就要预备袁姐姐出阁了,如今她要添置妆奁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打算明后日邀袁姐姐过府,让她亲自挑几件。” 简虚白道:“按市价卖给她就成。” “给义姐时我打算加上两成,你看呢?”宋宜笑把包米饼的油纸掖了掖,叫人拿下去,转头道,“再多的话,恐怕义姐届时就算不在帝都,也会怀疑了。” “按你说的做好了。”简虚白呷了口茶水,又道,“雪沛妹妹喜欢的东西不必都卖给她,以咱们夫妻跟他们兄妹的关系,回头她出阁时,少不得也要给她添妆的。留几件下来,到时候也省得费心预备。” 宋宜笑应下,因为谈到袁雪萼的婚事,她自然想起近在眉睫的司空衣菡出阁,就挪到丈夫身边,抱着他手臂撒娇道:“过几日就是梁王迎娶司空家二小姐……” “你跟司空二小姐又不熟!”简虚白等这一刻好几天了,这会虽然心情正好,却怎么肯轻易叫她过关?当下不动声色道,“跟你有交情的是司空大小姐,她殇逝到现在才几天?才吊唁过,又去道贺,不太好吧?” 宋宜笑听出他是故意为难,正要辩解,忽忽想起今早的遭遇,福至心灵,就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扫了眼四周,示意丫鬟们都退下。 看着门关了,屋里就夫妻两个,果断朝简虚白怀里一扑,攀着他颈项,仰头就吻住他薄唇——一番生涩的纠缠后,见简虚白面色不变,低垂的凤眸中却满是惊喜,手臂也紧紧箍住自己腰肢,心头暗笑,放软了嗓音,媚眼如丝问:“夫君,人家真的不可以去么?” “去去去!”简虚白这会心都快化成水了,软得一塌糊涂,恨不能倾尽所有捧到妻子跟前,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他毫不迟疑道,“你想去哪就去哪!谁敢阻拦,只管问我!” 第一百十四章 纵然惊艳天地,终究难掩穷途末路! 宋宜笑以美人计摆平了丈夫的刁难,正要趁胜追击,提起府中人手之事,谁想她还在酝酿说辞,门忽然被叩响,锦熏有些紧张的禀告:“公爷、奶奶,七表小姐只带了个丫鬟,跪在后门求奶奶收留!” “婵表妹?”宋宜笑一惊,立刻要从丈夫怀里挣出,但简虚白却收紧膀臂,不让她离开,不耐烦的隔门呵斥:“偌大府邸,随便找个院子先让她收拾下不会?什么都要来问,你自己没长脑子么!” 锦熏:“……” 虽然韦婵是宋宜笑的嫡亲表妹,可这会麻烦缠身来求助,没主子准许,他们这些下人,怎么敢贸然放她进门?更遑论之后的安置了! 但这些委屈锦熏可不敢跟简虚白讲,战战兢兢的道了个“是”,就忙不迭的告退了——只不过她走了,宋宜笑却不放心,偏头躲过丈夫俯首下来的吻,蹙眉道:“我早上才派人去韦家传过口信,晌午后回来禀告,说婵表妹还算镇定。怎么现在却找上门来了?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她只带一个丫鬟求上门来,十有八.九是在哭哭啼啼,你这会过去,不是看她哭就是陪她哭,横竖是于事无补!”简虚白闻言微微眯眼,似笑非笑道,“还不如让人带她去冷静下,待会见你时,也能快点把事情讲清楚不是?” 又说,“你担心她,无非是怕她出事儿,但她都从韦家出来了,一路上的池塘河流且不说,头上簪子、腕上镯子,真想死还怕没法子?既然来了咱们家,又是求收留,怎么可能再走窄路?晚点过去早点过去又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好好陪我是正经! 听出他不悦话语下的潜台词,宋宜笑权衡了下,只好按捺住焦灼,扬起天鹅般的雪颈,靠回他肩头。 一直到饭点了,简虚白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妻子——两人整理衣袍,唤进下人,宋宜笑自要问起韦婵:“表妹安置在哪里?” “在西南角的绛杏馆。”锦熏因为刚才被简虚白呵斥过,这会不敢答话,栗玉只得出来道,“表小姐来得匆忙,未带换洗之物,奴婢自作主张,送了一套奶奶的旧衣过去,还请奶奶责罚!” “这是应该的。”宋宜笑颔首道,“她还缺什么,我这儿有的都先拿过去……” 说到这里看了眼丈夫——简虚白明白她的意思,却道:“你那表妹年少未嫁,咱们府里又没长辈在,若喊她一道用饭,传了出去,岂不有妨她名声?” 宋宜笑无奈,对栗玉道:“你跟表妹说,夫君这些天公务繁忙,用饭仓促,怕她来了拘束。且她今日一番奔波也累了,不如就在绛杏馆里歇着,一会我去看她!” 栗玉道:“奴婢明白!” 她下去传话,夫妇两个则命人摆上晚饭。用过之后,简虚白照例去书房处置带回来的公务。 不过他起身后,却没立刻举步,而是看着妻子道:“我今儿没多少事情。” “我不会在绛杏馆待太晚的。”宋宜笑想了一下,会过意来,叹了口气,保证。 简虚白这才满意而去。 “去绛杏馆。”宋宜笑回内室换了身衣裙,吩咐左右。 绛杏馆虽然在后院之内,离夫妇两个住的克绍堂却极远。 这会天色已晚,穿行假山花木之间自是不便,只能从游廊走——曲曲折折的,那就更远了,宋宜笑走到半路,不免埋怨:“怎么把表妹安排在这样的角落里?” “奴婢想着表小姐既然从后门进来,显然是不想被太多人看到的。”锦熏提着灯笼在前引路,闻言小心翼翼的解释,“所以才拣了个清净角落安置,奶奶若觉得不妥,待会奴婢再去收拾?” 她这话半真半假,为韦婵考虑虽然有;也是被简虚白刚才的呵斥吓着了,不敢把这位来得不是时候的表小姐,安排在克绍堂近的地方——万一被简虚白撞到,嫌小姨子碍手碍脚,追究是哪个丫鬟做的蠢事,怎么办? 宋宜笑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倒觉得也有道理,便道:“暂时不用换,待我跟她谈了之后再说。” 走了足足盏茶功夫,主仆一行人可算到了绛杏馆。 这地方虽然离正堂远了点,但眼下挑灯看去,依稀可见雕梁画栋、朱栏碧瓦,阶下花草郁郁,檐角悬铃叮当,华美又不失.精巧。 安置韦婵一个同辈表妹,倒也不算怠慢了。 “表小姐可算来了!”因为栗玉之前来传话时,说过宋宜笑这会会来,韦婵的丫鬟素蝶一直在门外候着,看到人影,顿时大喜,迎上来请安道,“我家小姐如今全指望您了!” 宋宜笑没接这话,只道:“我去瞧瞧……她晚饭用了吗?” “小姐吃不下。”素蝶一边当先引路,一边苦笑,“就在等您!” 说话间她们已经穿过绛杏馆外的小小中庭,进门之后绕过一面雕镂山水的落地云母紫檀屏,便见韦婵垂着头,孤零零的坐在客位上,不过两三天没见,她原本略显圆润的下颔,已经有点尖了。 抬头时,眼底刹那划过的光亮,让人想到流星。 ——以生命为代价的绽放,盛开于毁灭前夕的绚烂。 纵然惊艳天地,终究难掩穷途末路。 “陆三公子说的事,有,还是没有?”表姐妹对视片刻,宋宜笑摆了摆手,让人都下去,自己在上首坐了,开门见山的问,“若没有,陆子渺手里为什么会有你的荷包?” 她眼神微冷,“我记得,你在含霞小筑时,只做过一个荷包,就是请我指点那次——我还开过玩笑,问你是不是给我的。你当时,说为了练手?” “那个荷包我带回韦家了。”韦婵移开视线,不再跟她对望,嗓音有些喑哑的道,“几个月前就丢了!” “丢了?”宋宜笑蹙眉,正要说什么,却听她语速略快的道:“今早巧沁去韦家传话后,祖母下了狠手追究,我院子里的一个粗使,受刑不过,招出是她偷了去,与薄妈妈的儿媳妇,换了一支金簪!” 宋宜笑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她的心骤然沉下,深吸了口气,才抱着万一的希望问:“你得罪了薄妈妈?” “我得罪了姑姑!”韦婵笑了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反而透出沉沉的死气,她这会的表情很奇怪,“我把太妃给的线香,放进了云表弟的屋子里!” 宋宜笑几乎是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云表弟现在没事。”韦婵在同时出声,“否则我哪里还有机会来找表姐您?早就被姑姑亲手干掉了,不是吗?” 宋宜笑死死看了她片刻,确认在她眼中找不出任何后悔与愧疚,才慢慢、慢慢的坐下,低笑道:“就因为太妃许了你世子妇之位?!” “那是你嫡亲表弟!” “他才四岁!” “还记得你才到衡山王府时,他拉着你裙子、追着你喊表姐么?” “他从落地起,能一起玩的兄弟姐妹,除了我,就是你!!!” “何况,太妃连娘都瞧不起,又怎么可能真心要你给她做嫡孙媳?!” 她神情平静无波,两行清泪却缓缓滑下,“你……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蠢到下这个手!?” 当初韦梦盈把陆冠云送到含霞小筑时,宋宜笑还以为亲娘是在贼喊捉贼,却不想,韦梦盈固然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却也歪打正着! 可谁能想到,真凶竟是韦梦盈亲自下令接到王府的韦婵?! 想到陆冠伦在含霞小筑那会,韦婵也有几天在,哪怕知道弟弟这会平安无事,宋宜笑也觉得阵阵发冷:“在含霞小筑时……” “云表弟粘您粘得跟什么似的!”韦婵轻描淡写的打断道,“我就是想做什么,又何来机会?” 宋宜笑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弟弟的缠人! 只是庆幸之后,她也觉得不可思议:“你做了这样的事,之前欺我不知,求我帮忙设法也还罢了,现在既然说了,还想我收留你?!” “表姐还记得不记得,太妃寿辰之后,您遣赵妈妈问我,是不是在寿辰上受了委屈?”韦婵淡淡道,“当时,我什么都没承认……没几天,就回韦家了。” 见宋宜笑颔首,她笑了起来,放下之前用来暖手的茶碗,缓缓的,拉起广袖。 “你这是……”宋宜笑先是不解,但很快想到了什么,脸上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眼中原本的疑惑,也转为深深的恐惧与不敢置信! 广袖拉至肩头,露出的雪白膀臂上,一点朱色,耀如雪地红梅。 宋宜笑不由自主的伸手按住胸口,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晕眩! 但! 韦婵拿起帕子,在茶水中蘸了蘸,在那点朱色上轻轻一擦,原本鲜艳欲滴的色泽,瞬间无影无踪! “家里寻了个偏方,可以在洞房时骗过去,只是臂上的守宫砂,却是怎么也点不上去了。”韦婵嘲弄的看了眼面色煞白的宋宜笑,淡声道,“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先拿胭脂充数。瞧着再像,假的,到底是假的!” 宋宜笑死死攥着帕子,望着她臂上那一抹茶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忽儿都冲到头顶、又一忽儿都冲到脚底——整个人也是一时火热、一时冰冷,瞬间且频繁的冷热交替,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魂魄离体的错觉。 一片浑浑噩噩里,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是……娘?!” “是太妃。”韦婵笑声如银铃,其中的怨毒,却浓烈的仿佛实质,她用近乎轻快的语气道,“那天寿宴上,我奉姑姑之命,去富阳侯世子的必经之路上守着——任务失败的经过表姐已经知道,也不罗嗦了!当我想还席时,却在无人的回廊上,被一群仆妇掩了嘴,绑到僻静处……” 她像是没看到宋宜笑已在不住颤抖一样,自顾自的继续道,“那里有三个还是两个男人在等着,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一直在喊姑姑救命,喊表姐您救命,喊爹、喊娘,喊祖母,喊一切我能想到的人,包括素蝶……一直喊到,我再也喊不出来为止!” “我当时以为我会活活痛死,就算不痛死,我也知道,我是不能再活下去了!”韦婵放下袖子,淡淡道,“可是兴许韦家女子天生不是做贞节烈妇的料,譬如姑姑改嫁,譬如我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时,却依然哑着嗓子求他们放我一条生路?” “所以,他们提出,若我能让陆三公子坐上世子之位,就放我离开,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时,我主动向他们要了那支线香,还席后,找机会放进了云表弟房中!” 她轻佻的笑了笑,“云表弟虽然无辜且年幼,我也是真心喜欢他——可这份喜欢,到底,比不上我自己的命啊!” “再说,我本来好端端的住在自己家里,若非为了姑姑,又怎么会去衡山王府?!” “不去衡山王府,我怎么可能有那样不堪回首的遭遇?!” “姑姑——欠我的!” 说到这儿,韦婵目光如刀的望向宋宜笑,尖刻道,“而表姐您——难道您不欠我吗?!” 她冷笑出声,“姑姑当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寻常时候,怎么可能叫我在王府里吃那样的亏?!全因为,您抢了长兴公主的心上人,导致两位公主那天去了衡山王府,姑姑怕您这亲生骨肉吃亏,一腔心思都放在了保护您上面,如何可能不疏忽我?!” “说到底,我这辈子,是毁在了你们母女手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宋宜笑早已是泪流满面,抓着圈椅扶手的十指,皆因用力过度,痉挛得支撑不住毫无知觉的身体,软绵绵的滑跌到地上,“当初娘接她到王府时,我明明就察觉到有隐情了!却因为怕得罪了娘,只敢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不敢去找娘问个清楚——那时候我已经得了简虚白许婚,真要护着她,绝非没有法子!” “可我只想着娘会不会指使表妹去害陆冠伦,却忘记了才十三岁的表妹,贸然被卷进世子之争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她才十三岁!才十三岁啊!!!” 韦婵才到含霞小筑时,抱着满怀垂丝海棠花,笑吟吟踏进门时的模样,似在依稀在目。仅仅半年之隔,彼时娇俏明媚的女孩儿,如今撤去伪装,眉宇之间已是只余阴霾。 那样冰冷决绝的目光,犹如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孤注一掷的疯狂下,该是何等惨痛的煎熬?! ——倘若,作为表姐的自己,从最初对她少点防备多点关心,那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看着此刻眼神冷漠的表妹,宋宜笑只觉得万箭攒心——她踉跄着爬跪起来,膝行上前,扑到韦婵膝上,抱着她放声嚎啕:“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拖到今日,才来告诉我?!” 韦婵任她抱着,面上泪痕阑干,眼中却全无情绪,冷冷俯瞰着表姐的崩溃,半晌之后,方波澜不惊的问:“母债子还,且云表弟终究无碍,姑姑,凭什么把我逼上绝路?!” “表姐,您摸着良心说,这事,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一百十五章 夫妻一体 简虚白匆匆处置完几件公务,就回了后院。 见宋宜笑还没回来,便先去沐浴。 他沐浴更衣毕,回到房里,仍旧不见妻子的人影,自然失望。 不过也知道韦婵的事情麻烦,亲表妹哭哭啼啼的,表姐不安慰好了确实不好脱身。所以取了本书,靠在榻头就看了起来,心想等会妻子回了来,可要好好敲打一下——小姨子虽然可怜,但从陆冠伦所言来看,大部分是自找的,为此让丈夫独守空房,岂是贤妇所为? 谁料他漫不经心之间,大半本书都翻过去了,瞧着夜越来越深,宋宜笑却依然未归! “该不会心疼表妹,索性留在绛杏馆过夜了吧?”简虚白这么想着,心头一阵烦躁,丢了书,披衣而起,正要出去吩咐下人去催一催,却听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给宋宜笑的请安,方舒了口气。 他觉得妻子真是太不乖了——明明答应好的早点回来,结果呢?这都半夜了! 所以把外衫的衣带松松系了下,正了正衣襟,坐到西窗下的软榻上,摆出不高兴的表情,等着妻子进来赔礼道歉。 谁想片刻后,房门被打开,宋宜笑闪身入内后,立刻反手关了门,却压根没理简虚白——她其实根本没看到不远处的丈夫,就这么朝后踉跄了下,背靠着房门,软软滑坐下去! “你怎么了?”简虚白大吃一惊,哪还顾得上装模作样?赶紧撩袍跑上前去,一把将她搂抱到怀里,抓起手腕查看脉象! 宋宜笑就势靠到他身上,举袖遮面,良久才哽咽道:“我没事。” “你现在叫没事?!”简虚白把完脉,确认她没什么大碍,方暗松口气,闻言不禁冷笑出声,用力扯下她袖子,语气嘲弄道,“这满面泪痕的样子,你也有脸嘴硬?你是当我是傻子,还是当我是瞎子?!” 宋宜笑这会是没心情跟他吵架的,可这句话偏偏触动了她的心怀,原本还在压抑着呜咽,忽然之间痛哭失声:“你怎么会是傻子、瞎子?又傻又瞎的难道不是我自己么?!我要不是傻了、瞎了,怎么会连表妹被……” 万幸她这会虽然情绪崩溃,心中还存着一丝清明,硬生生把不该说的话吞了回去——却到底按捺不住激愤,伏在丈夫肩头嚎啕大哭,“她以后要怎么办?!她才十三岁!韦家不管她了,陆冠伦也不会再娶她,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要怎么活?!” “有什么不好活的?”简虚白只道妻子是为韦婵被退亲之后担心,不禁皱眉,“这天下没娶妻的男儿又不是只有陆冠伦一个,嫁不成他难道就要去死?不就是退亲么!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两个的生身之母,哪个没有改嫁过?如今还不都活得好好的!” 他心想难道韦婵拿嫁不成陆冠伦就去死威胁妻子?不然好端端的人,去了趟绛杏馆,回来怎么就哭成泪人儿了呢? “这也太宠着那女孩儿了吧?陆冠伦是世袭王的原配嫡子,品行才学都是上佳,总不可能因为未婚妻以死相逼,就把这种水性杨花不说,偏还是跟他亲弟弟有染的女子娶过门?!”简虚白心下不以为然,但看着妻子在自己怀里哭得几欲昏厥的模样,脸色阴沉半晌,到底叹了口气,道:“陆冠伦的主意是不要再打了,慢说你那表妹这会还没死,她就是当真去寻死,这事也断无转圜可能!” 给出底线之后,他放缓了语气,道,“不过明年开春之后,雪沛横竖要给他妹妹物色夫婿,咱们可以托他顺便帮你表妹也留意个才貌双全的明理人!等她出阁,再给一笔丰厚添妆。以后表妹夫仕途上,我也会尽力提携,只要她不再恃宠生骄,把表妹夫当下人使唤,略懂为妇之道,还怕她夫婿待她不好?” 简虚白自认为看在妻子的面子上,这么做已经给足韦婵体面了,要这小姨子还不知足,他可没那么好的脾气继续伺候下去——所以妻子也该破涕为笑了吧? 谁想宋宜笑闻言,哭声越发悲痛:“你知道个什么?!你以为她的委屈只是找个夫婿、补一笔妆奁就可以弥补了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怎么个知道法?!”简虚白被气笑了,“你嫌我出的主意弥补不了她,你倒是说说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叫你这三更半夜的才回来不说,还这么又哭又闹的折腾!?” “……总之是我们对不住她!”涉及韦婵名节,又涉及亲娘韦梦盈的真面目,宋宜笑怎么可能告诉他?哭了一阵才惨笑着道,“我这辈子都弥补不了她!” 她这会心里乱七八糟的,思路自然不比平常清醒,说话之时难免有疏忽:这会说的“我们”,是指自己跟韦梦盈母女。 但简虚白不知就里,自然以为是指他们夫妇两个,心下又诧异又无语:“我到现在,见都没见过你那表妹,我怎么对不住她了?!” 然而转念一想,“夫妻一体,若善窈欠了她那表妹的得弥补,我自然也有份!” 这么想着,他莫名的有点高兴,把手臂托住她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温言道:“多大的人了还赖在地上?有什么话,咱们到帐子里去说!” 把妻子安置到榻上,他脱了外衫,也上榻入被,搂了她靠在自己胸前,摆出要长谈的架势,“咱们到底怎么亏待韦表妹了?你仔细说说——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既然愿意来找你,显然是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的。既然如此,那也未必没有弥补的可能,毕竟天长地久的,咱们也不是没权没势的人,什么价码还不起?” “……”宋宜笑只是流泪,半晌才道,“对不住,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你。” 顿了顿,又道,“这事我得跟我娘联络下,才好决定怎么办。只不过娘如今怕是不肯理会我,你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请她来燕国公府一趟?” 凭韦梦盈的身份与手段,要弄死韦婵,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她却偏偏兜了个大圈子,隐忍了几个月不说,还先安排韦婵与陆冠伦定亲,再利用陆子渺的“坦白”,把才因攀得高枝、引众人羡慕的侄女打落尘埃! “这根本就像狸猫戏鼠一样,存心折磨表妹!”宋宜笑对亲娘的想法很清楚,“也是借这件所谓的亲事,给韦家上下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胆敢背叛娘的后果!” 这一切既然都是韦梦盈的报复,宋宜笑想保下韦婵,自然得说服亲娘收手。 毕竟,她可以收留韦婵,甚至可以养这个表妹一辈子。 但只要韦梦盈愿意,随时能让韦婵身败名裂! 到那时候,被众人唾弃的韦婵,纵然有锦衣玉食,却又怎么可能过得好? 宋宜笑绝不希望表妹落入那样的困境!而以她对亲娘的了解,这场说服绝不可能顺利——所以她不希望在衡山王府进行,那儿是韦梦盈的主场,本来对阵这个娘压力就很大了,还不占地利,哪里还有赢面? 问题是自从太妃借太后的表态施压之后,韦梦盈权衡利弊,就干脆的表明了与女儿、女婿保持距离的态度。 如今宋宜笑去衡山王府求见都未必能见到亲娘,何况是请韦梦盈到燕国公府来? 也只能指望深得太后喜爱的丈夫了。 简虚白闻言,有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才道:“你既然觉得咱们是夫妻一体,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我?” “……”宋宜笑怔了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说过夫妻一体的话? 她思索的时候,简虚白只道是无言以对了,淡声道:“罢了,咱们成亲也没多少日子,彼此还不能非常信任,也是人之常情。” 宋宜笑听出他语气中分明的失望,既尴尬又不知所措,正斟酌着回答的措辞,却被他从胸前轻轻推开,“我明日会让纪粟去给皇外祖母请安,顺便请皇外祖母派人给衡山王府递口信,请岳母过府探望你……理由是你身子不大好。” 简虚白把妻子放到枕上,自己却没有立刻躺下,而是侧头看向了帐外:被重纱帐滤成朦胧的灯火里,他轮廓有些模糊,白皙的面容,犹如玉石散发出的莹莹光辉;飞扬入鬓的长眉下,凤眸中的光华却格外明亮;嫣红的薄唇,不染自朱,却因此刻的紧抿,不觉妖娆,反而透着些许无情的意味。 他神情冷峻,语气却很平淡,“明日我不会喊你起来伺候我上朝,你可以多睡会,像点病人的样子,免得露了馅!” 宋宜笑看出他分明很不高兴,但到底没拒绝自己的要求,忽然就想起来之前请他帮忙,向陆冠伦询问退亲的缘故时,两人说着说着就吵翻了——之后她已经不抱指望了,却不想,他还是派人去联络了陆冠伦。 纪粟说陆冠伦那边是不愿意跟燕国公府来往的,实在却不过简虚白一再纠缠,才肯给答复。 以简虚白的身份与圣眷,别说陆冠伦还没坐上世子之位,当真成了世子,两人之间也是平起平坐。要不是为了宋宜笑的托付,他何必送上门去让陆冠伦一而再、再而三的拂了颜面? “……”宋宜笑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愧疚,但兹事体大,她实在是不能透露,所以只能凑过去,将脸颊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简虚白察觉到,垂眸看了她一眼,却只拉起被子,躺下,淡淡道:“安置吧!” 宋宜笑心头百味陈杂,辗转反侧良久,才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就在她入睡之后没多久,简虚白忽然睁开了眼。 他侧过头,观察妻子片刻,确认她已经熟睡,才蹑手蹑脚的起了身。 借着起夜用的朦胧灯火,抱着衣袍出了内室,到外间迅速穿戴好后,他出了门,没理会陪夜丫鬟的惊诧,走到克绍堂的门口,命守门的婆子去喊了纪粟来:“去把绛杏馆的人,带到偏院去!” 真以为他方才答应帮忙,就是不追究了? 不过是因为问小姨子也一样罢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秘密,你一壁儿说着夫妻一体,一壁儿只字不漏?!” 第一百十六章 您不是来灭我口的? 韦婵被推搡着进门时,云鬓半散,双目红肿,衣裙也不是很整齐——简虚白亲自等着,纪粟哪敢给她太多时间整理仪容? 看清上首端坐的简虚白后,才十三岁的女孩儿满脸俱是掩饰不住的惊惶恐惧,苍白单薄一如狂风暴雨之下的花朵。纵然没有十分姿色,此刻也显得楚楚可怜。 无奈简虚白根本不吃这套,冷冷扫了她一眼,甚至连个“坐”字都没有,就开门见山的问:“你跟你表姐说了什么?她回房后,竟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 “姐夫疼爱表姐,又不是什么秘密。”韦婵闻言怔了怔,狐疑与绝望在她面上交织片刻,最后定格成浓浓的讽刺,“以您的身份,要代姐姐尽孝,直接动手就好了,何必还要再找借口?” “尽孝?”简虚白何等敏锐?一听这话,就察觉到这事怕是与自己岳母有关,他心下沉吟,面上却依旧一派冷漠:“你表姐才回房就哭得险些晕过去,我盘问良久也没个准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表姐没跟您说?”韦婵沉默了一下,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啊,也对!且不说她自己的责任,就说世人常言,有其母必有其女,就算姐夫您这会很喜欢她,可你们成亲才几天?她又怎么敢冒这个险,叫您知道呢?” 简虚白也笑,他容貌原本昳丽,长眉舒展、薄唇微勾时尤其显得英姿勃发,神采飞扬,只是凤眸之中却毫无情绪,乌沉沉的仿佛不见底的寒潭,潭底流转的冷光,森冷、锐利,似随时要冲鞘而出的刃。 “你既然找上你表姐,显然是不想走窄路的。”他语气轻松,俨然还带着些许调侃的味道,说的话却叫韦婵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向来怕死的人最好对付,你若还想玩弄小聪明,我不介意让人带你下去,教好了规矩再来回话!” 韦婵原本还想试探几句,可偷眼见他眉宇之间满是阴霾,显然耐心即将告罄,到底不敢迟疑下去,怯生生的问:“……您……您不是来灭我口的?” “糊涂!”纪粟听到这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呵斥,也是提醒,“你是什么身份?公爷想要你的命,只需略作暗示,你这会已经被埋起来了!这三更半夜的,公爷明儿还得上朝,要不是为了给你个机会,何必亲自过来问话?!” 其实这个道理韦婵也懂,可涉及到自己的性命,不得句准话哪能放心? 听了纪粟之言,她才自嘲一笑,道:“我如今身败名裂,也就剩这条命了,世人虽然个个看我该死,我自己,却是没那份骨气放下的!” 既然想活,自然没有不听话的道理,她索性从头说起,“自从云表弟出生后,我姑姑成日里想的就是让他做世子。无奈太妃心目中的世子人选,却是陆三公子!” 婆媳两个本来就不和,为此更是斗得死去活来。无奈衡山王一直拿不定主意,她们两个纵然占得上风,也只能一时,终究无法定局。 这种情况下,韦梦盈就担心,自己的亲生儿子陆冠云还年幼,将来尚不可期,而陆冠伦却到了议亲之年,“一旦太妃为陆三公子娶得高门贵女,挟岳家之势,我姑姑恐怕自己难以抵挡——偏偏姑姑这几年专心笼络王爷、护好云表弟,对表姐难免就不大顾得上,母女之间,渐渐存下罅隙!” “尤其是表姐早在上巳宴上就得了您这贵人的青眼,回到衡山王府后,却对姑姑只字不提,直到懿旨下达,才肯坦白!中间姑姑有所察觉,自然担心表姐嫁给您之后,纵然得到您的宠爱,却也不见得肯为云表弟出力!” 韦梦盈是有自信把大女儿哄好,但——这需要时间! 而太妃却未必肯给她这个时间! 所以韦梦盈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直接对陆冠伦下手,最是稳妥。 毕竟衡山王其他几个儿子,大儿子、五儿子都是庶出,论身份天然就不如陆冠云这个继室嫡子;二儿子倒是原配嫡出,比陆冠云高贵,可他既不讨太妃、也不讨衡山王喜爱,还娶了个嫉妒泼辣又无子的正妻,不立他的理由简直分分钟能数出一大堆来! 也就陆冠伦,原配嫡出,性情敦厚,学业也不差,深得太妃欢心,连衡山王也对他非常满意——要不是韦梦盈把丈夫笼络得太好,陆冠云压根就没资格跟这个哥哥争! “只是陆三公子虽然光风霁月,不难算计,可太妃何等精明,怎么可能不保护好他?”韦婵苦涩的笑了笑,“姑姑虽然有心,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后来,就把主意打到了太妃的寿辰上!” 太妃寿辰之日,宾客盈门。 作为寿星的太妃,基本上从早到晚,都脱不开身。 在这天对陆冠伦下手,只要盯好了报信的人,足以在太妃反应过来之前,将陆冠伦打落深渊! “继母谋害原配嫡子,是极大的恶行,表姐之前的继母柳氏,就是个现成的例子!”韦梦盈自然要汲取教训,“姑姑连身边的丫鬟也不敢用,就想到了我这个亲侄女。” 可万没想到,韦婵不但任务失败,还被太妃将计就计,掳到僻静处狠狠侮辱后,以此为把柄,胁迫她去谋害陆冠云! “姑姑对云表弟一向看得紧,太妃那边的人,从来没有近身的机会。但对我这个亲侄女,到底是不防备的,所以我那天掩饰了自己的遭遇,还席后,假装不小心把汤撒在云表弟身上,就顺利的带他回房换衣裳了。” 才四岁的陆冠云能懂什么?韦婵给他换好衣服后,随便找个借口暂时支开了他,就把太妃的人给的线香,放到了他常用的香盒里。 “只可惜姑姑派给云表弟的人实在精明,据说那香才点了一小会,就被发现不对劲——立刻去回了姑姑,姑姑马上把云表弟送到含霞小筑,开始彻查!” 韦婵本来就是被逼做这事的,见状自然成了惊弓之鸟,赶紧找个借口跑回韦家! “回家后我跟祖母、娘说了事情经过,两位长辈虽然心疼我,却更怕得罪姑姑,所以决定隐瞒下来——本来以为后来打听到云表弟没什么事,太妃那边也没再派人威胁,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她眼中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但前两天,姑姑派薄妈妈到韦家,说因为太后娘娘发了话,世子之位,十有八.九要落在陆三公子身上了!只是姑姑不甘心,所以逼着太妃允诺,聘韦家女为陆三公子之妻,韦家现在就我一个女孩儿没嫁,这门亲事,当然就是我的!”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这门突如其来的好亲事,其实是陷阱? 可人在诱惑面前,总存着侥幸的心理——尤其对于她的经历,除了祖母曹老夫人与亲娘穆氏外,韦家其他人,包括她亲爹都不知道。 接到这消息后,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不说,二房、三房、四房、五房,还都不同程度的表达了对大房的羡慕嫉妒恨——五房尤其懊悔把只比韦婵大两岁的女儿嫁得太早,否则这块馅饼可未必轮得到大房! 这种情况下,韦婵哪里说得出来半个“不”字? “如今陆三公子要退亲,我在太妃寿辰之日的遭遇、以及谋害云表弟的事也瞒不住家里了。长辈们恐怕仅仅退掉亲事,尚且不足以让姑姑消气,往后即使不继续对韦家下手,也不会再管韦家子弟的前途了!”韦婵擦了把泪,低声道,“何况我也早已不清白——不如让我暴病而死,既按陆三公子的意思解除了婚约,也让姑姑出了气,不至于连累家里人!” “我娘不忍心,悄悄放了我出门,原想让我去凤州投奔我舅舅……可我想,即使我能平安抵达凤州,我自己家里都容不下我了,舅舅家就一定有我的地方吗?” “还不如赌一赌,来求表姐!” “毕竟,表姐是姑姑的亲生女儿,兴许她能帮我求情成功呢?” 她抬眼看向简虚白,“您问我刚才对表姐说了什么?天地良心,我只是照表姐的追问,一句句如实回答而已!毕竟,如今表姐的垂怜,已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想知道真相,我又怎么敢骗她?!” 说到这里,她轻声问,“如今姐夫业已知道来龙去脉,却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你说,太妃寿辰那日,照岳母之意,是要你拣陆冠伦经过的时机,故意冲撞姬表哥?”简虚白眯起眼,“但你冲撞了姬表哥后,他却没有像你姑姑想的那样为难你,只道了句嫌你姿色不足,就扬长而去,所以,自然也不会与后来过来的陆冠伦起冲突?” 韦婵不意他听了这么半天,一开口问的却是这件事,怔了会才道:“是。” “送她回绛杏馆吧。”简虚白沉思片刻,抬头后却只道,“再拨两个人给她使唤,不过暂时不要叫她再惹奶奶伤心了,知道么?” 纪粟躬身应下。 韦婵吃不准他心思,迟迟疑疑的还想问个明白,却被纪粟暗推一把,示意她出了门,方低声警告:“快走!公爷今晚心绪不佳,别犯糊涂!” 待韦婵被仆妇领走,纪粟转身回屋,见简虚白仍旧坐在上首,不禁劝道:“公爷,夜色已深,您明儿还得赶早上朝,上完朝,又得去兵部当值,这会还不睡,可怎么撑得住?” 又怕他因为韦婵之言,对岳母连带宋宜笑都起了恶感,这会心中纠结,想了想,复道,“只凭韦小姐的片面之词,这些事情也未必能够全部当真!何况就算亲家王妃不好,奶奶既然为韦小姐哭得厉害,显然是心善的。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不过是坊间俗语,哪能处处当真?” “她这番话,当然不全是真的。”简虚白闻言,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不过也未必是她说谎,却是这小女孩儿自己都不知道是被谁坑了呢!” 见纪粟神情诧异,他也不解释,只站起身,道,“我方才在想她话里的一些破绽,这会已经想得差不多了,咱们走罢——对了,明日你记得交代人,请跟咱们相熟的大夫来府里走一遭,免得你跟皇外祖母说时,消息对不上!” 第一百十七章 好女儿,你要跟我说良心? 前一日情绪大起大伏,又狠哭了一场,次日没人叫醒,宋宜笑一直睡到近午,才悠悠醒转。 她还没完全清醒,已听榻边传来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我的儿!你可算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宋宜笑迷迷糊糊的被喂了口水,干涸的嗓子总算能发声了,才惊讶道:“娘,您怎么在这儿?” 坐在榻边绣凳上的华服贵妇,赫然是她亲娘韦梦盈,闻言替她掖了掖被角,没说话,侍立在韦梦盈身后的薄妈妈却代为回答道:“王妃娘娘一听说您病了,急得跟什么似的,可不就来了?” 又说,“娘娘巳时就到了,已经守了您一个时辰——要不是巧沁她们都说您没事儿,娘娘早就要去请太医了!” “女儿不孝,让娘您操心了!”宋宜笑这会已经想起简虚白昨晚的承诺,心知若非太后那边发了话,亲娘可未必肯来。但她也不想说破,只问韦梦盈是否用过饭,“可别为了我,饿坏了您,衡山王府那边上上下下,还全指望着娘您呢!” 韦梦盈柔声道:“我的儿,你弄成这个样子,为娘我瞧在眼里疼在心上,怎么吃得下?不过你现在醒了,我也真是松口气——你可有想吃的?娘叫厨房去弄!” 宋宜笑这会虽然饥肠辘辘,却没什么胃口,但想到今日请韦梦盈过来的目的,若是乏着可未必办得成,就道:“蒸碗酥酪吧。” “这个好克化。”韦梦盈点了点头,着薄妈妈出去传话,又喊进丫鬟,服侍宋宜笑梳洗。 本来宋宜笑想起来的,却被亲娘按了回去,打发了左右之后,就嗔她糊涂:“这回你一病啊,女婿急得跟什么似的,怕太妃借口时局不让我来,特特请了太后那边递话——足见对你的重视!” 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好太快?就该抓住机会,让他狠狠的心疼一番才是!” 宋宜笑这会记挂着韦婵的事,哪有心情学固宠手段? 只是考虑到韦梦盈的性情,母女两个接下来的谈话不见得会顺利,还是等用过午饭再说的好,不然,这顿饭估计也吃不成了! 但她不作声,韦梦盈却以为女儿脸皮薄,自顾自的谆谆教导下去:“听锦熏她们说,你们现在还没圆房?” “因为……”宋宜笑暗觉头疼,正想敷衍,韦梦盈却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你放心,为娘不是要说你——只看女婿现在对你的上心,就知道他是吃你这套的,那就成了!娘教你种种,归根到底,是希望你能笼络住丈夫!只要把丈夫的心抓住了,你怎么过日子是你的事,娘难道还不盼望你好吗?” 见女儿松了口气,才道,“不过呢,这弦一直绷着也不是办法!你们到底是夫妻,这少年人血气方刚最难把持,等你这回身体好了,还是寻个机会如了他的愿罢。否则叫乱七八糟的人觑见机会,占了便宜去,你可是哭都来不及了!” 宋宜笑心里叹了口气,道:“娘您就放心吧!您教我的那些我都记着呢,断然丢不了您的脸!”她不想再听这些话,所以说了这一句,不等韦梦盈再回答,就问起三个同母异父的弟妹,“小妹我都还没看见过,长的像谁?云儿跟茁儿,近来好吗?” 韦梦盈笑道:“小九名字已经起了,叫萃儿——有为娘在,他们能有什么不好?” 宋宜笑明白她这么说,是暗示自己“无母何恃”,只作没听出来,微笑道:“‘萃’是草木繁盛的意思,但望妹妹人如其名,健健康康的才好!” 像想起什么似的道,“上回宫里赏了些燕窝,我瞧过都是极好的,记得云儿爱吃这个,待会娘一定要带上!” 又说,“前两日我在库里看到两对小女孩儿戴的响步镯,很是别致,特意拿了出来,给茁儿、萃儿留着。小孩子长得也是很快的,三两年后她们就能戴了。” “不跟婆婆住就是好,什么都可以当家作主。”韦梦盈有些感慨,“不过云儿他们也不缺这些,你还是顾好了自己身体是正经!” 她这话听着像是关怀,其实却存了敲打女儿的心思:燕窝与响步镯虽然都是好东西,但以陆冠云、陆茁儿、陆萃儿三个的身份,也不是特别稀罕! 所以宋宜笑哪怕当家作主了,也没到可以在娘家人面前摆谱的地步! 更何况——“不跟婆婆住就是好,什么都可以当家作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在提醒宋宜笑,她能当这个家,是托了婆婆乃长公主、不跟儿子媳妇住的福!一旦长公主过问起来,这燕国公府,她说了也未必能算! “娘还是那么精明!”宋宜笑心下自嘲的笑了笑,“才压着韦家舍弃婵表妹,转头就汲取韦家的教训,惟恐我有样学样,仗着夫家之势,脱离她的控制,甚至转过头去驾驭她?” 她感到一阵意兴阑珊,淡淡道:“酥酪还没蒸好吗?” ……片刻后,宋宜笑要的酥酪,以及给韦梦盈预备的午饭,一起送了上来。 母女两个亲亲热热的用完,漱了口,清了场,韦梦盈方放下茶碗,郑重其事的问:“你身体向来就好,怎么会小小风寒就弄成这个样子?” “请娘过来的人,说我是风寒吗?”宋宜笑浅笑了下,给自己拿了个隐囊垫着,靠坐起来,慢慢道,“我还以为娘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呢……婵表妹,比我还小一岁,再不懂事,好在云儿到底没被害到。我想请娘放她一条生路,不知娘能不能念在母女之情的份上,网开一面?” 韦梦盈听到“婵表妹”三个字时,脸色就瞬间难看起来,再听女儿提“母女之情”,简直忍无可忍,冷笑出声道:“你口口声声母女之情!怎么不想想,你这边才说感了场风寒,我这个做娘的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连太妃那边的刁难都顾不上应付了,只想着来看你!何况你弟弟——韦婵那一手,可是会要他的命的!莫非你忘记云儿当初被送到你的含霞小筑后,多少日子都没精打采?!” “可娘您想想婵表妹为什么要这么做!?”宋宜笑目光冰冷,低喝道,“她本来在韦家好端端的,要不是被逼无奈,她怎么敢得罪您!她才十三岁——太妃寿辰那日的遭遇,还不够她痛苦的吗?!” “韦家子弟不争气,女孩儿想要出人投地,不先付出哪有收获!”韦梦盈厉声道,“你当你娘我,当初能嫁给你爹,现在能做衡山王妃,是坐在家里好吃好喝享着福,从天上掉下来的姻缘吗?!” 她不屑的扫了眼女儿,“就是你!有为娘这个栽树的前人在,不也是在女学里勤学苦练,跟陆蔻儿、陆钗儿那些人虚与委蛇,才侥幸有今日?!咱们母女两个,好歹还有上天赐的一副好容貌呢,韦婵她要姿色没几分姿色,要出身没个好出身,却不甘心像她的姐姐们一样嫁个门第仿佛的人家,又凭什么指望坐享其成?!” 宋宜笑听着这话不对,怔了片刻,忽然道:“您早知道……太妃寿辰那日,婵表妹会出事?!” “我怎么会知道?”韦梦盈一惊,立刻否认,“她在为娘心目中虽然不能跟你比,可到底也是我嫡亲哥哥的女儿,要不是她先害你弟弟,我又怎么会害她?说到底,当初接到她王府小住,原也是为了抬举她——她后来遭遇不测,那也是人各有命!若是好好跟我说,我会不替她报仇、替她往后设法?居然听信害她的人,反而去害自己嫡亲表弟!我替儿子出气有什么不应该!?” “娘您到现在还要骗我?”宋宜笑全身发冷,惨笑道,“婵表妹跟我说,您接到她王府小住的目的,是在太妃寿辰之日,叫她掐着陆三公子经过的时候,故意冲撞富阳侯世子,好引陆三公子打抱不平!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富阳侯世子是代国长公主的爱子,可不是什么好.性情的人!娘您就不担心,万一表妹当真把他得罪了,富阳侯与代国长公主给儿子拉偏架,迁怒韦家和您?!” 她胡乱抹了把脸,直直的看向韦梦盈,“更不要说,代国长公主有意扶持魏王夺储!衡山王府,却是从不插手储君之争!纵然王爷很喜欢娘您,但在这样涉及合府前途的大是大非上,我想娘您也未必敢贸然触犯吧?!” “您跟韦家还有婵表妹的说辞都是幌子!”宋宜笑冷笑,“您从起头就把婵表妹的遭遇算计在里面了——是也不是?!” 韦梦盈脸色变幻片刻,最终面无表情道:“你很好!我生的好女儿!我当心肝宝贝一样,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样样精心的把你养这么大,那韦婵给过你什么好处?无非也就是你出阁前,同你在含霞小筑住了几天而已!你竟为了她这样想我这个娘、还拿母女之情逼我?!” 她拨着腕上镯子,眼中尽是厌憎,“早知道今日,我当初就不该把你这白眼狼生下来!!!” 宋宜笑听了这番话,却不怒不急,反而轻笑着道:“但您已经生了,还让我嫁了,现在懊悔,也晚了!” “……”韦梦盈目光森然的看着她。 宋宜笑回以无动于衷。 母女两个对峙良久,韦梦盈方冷笑出声:“好女儿!你要跟我说良心?那你告诉我,当年,你那第一任继母,又是怎么死的呢?!” 第一百十八章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宋宜笑冷笑着道:“不管她是恶有恶报死的,还是恶贯满盈死的,总而言之,都跟韦家、跟娘您没有关系不是吗?!” 怀疑柳氏死得冤枉的人,谁不认为,韦家或韦梦盈,才是幕后真凶? 就算宋宜笑现在站出去坦白,世人也会坚持这么认为——谁叫她当时才八岁? 其他人拿这事威胁她,也还罢了,亲娘打这主意,她怕什么? “你真是长大了!”韦梦盈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也真难为您在为娘手底下扮乖了这么些年!” 明白她所谓“长大”的意思,是说翅膀硬了,宋宜笑也不否认,自己这亲娘最擅长见缝插针,稍露软弱,就会被她抓到空子。 简单来说,乖巧听话打动不了韦梦盈,只会被她牵着鼻子走;想让她让步,只能靠实力与势力说话! 所以宋宜笑很平静的道:“娘如今觉得我不孝,试问外祖母她老人家,看着您处心积虑要对付婵表妹时,又是什么心情?我替婵表妹求情,一则是她已受尽委屈,二则是云儿终究无碍。娘如今子女双全,尊荣富贵,又何必,非要跟婵表妹一个可怜人计较?” 上行下效! 您现在对娘家不手软,可别怪他日我这个女儿有样学样! 韦梦盈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怒极反笑:“你一定要我放过韦婵,倒也不是不能商量!只不过,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想方设法送你进女学、季季不断新的打扮你、悉心指点你为妇之道、十里红妆送你出阁——你自己说,我这个娘,还欠不欠你?!” 见宋宜笑沉默,她森然续道,“既然为娘我不欠你—— “那么,哪怕你是我亲生女儿,如今也断然没有空口白牙要我按你意思做事的道理!” 韦梦盈眼神轻蔑,“你让你弟弟坐上世子之位,慢说放过韦婵,就是再给她找门好亲事,娘也答应你,怎么样?!” “这事我办不了,也不想办。”宋宜笑摇头拒绝,“娘还是想其他条件吧!” “其他条件?”韦梦盈冷笑着道,“为娘我贵为王妃,既不缺钱也不缺人,唯一缺的就是老了之后的依靠——除了这么一件事,我有什么需要求你的?” 宋宜笑淡淡道:“娘又何必这样?就像您说的,您到底养我一场,没有您,也没有女儿的今日!如今不过因为我求您高抬贵手一次,您就摆出母女决裂、只谈交易不谈感情的架势,难道咱们这十几年来的母女之情,当真浅薄至此?” “你现在跟我讲感情了?”韦梦盈嘲弄道,“要说感情也可以,你别踩着为娘我去做好人就是!” “我请娘饶了婵表妹这一次,难道只是为了婵表妹?”宋宜笑看着她,淡淡道,“娘您好些日子没理我,可能还不知道:前些天,柳氏的那桩事,又被翻了出来,连累我奶爹去京兆府下了一遭狱不说,若非京兆尹会做事,恐怕连女儿也难逃流言纷纷!” 韦梦盈冷笑道:“你才过门,奶爹就被京兆拿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你现在同我讲这件事,想说什么呢?想说柳氏其实是我主谋害死的、还是我要不照你的要求做,你就去揭发我这个亲娘?!” “那时候柳振溪亲自找到京兆尹,想把案子转去刑部,但被京兆拒绝了。”宋宜笑掠了把鬓发,眼神平静无波,“然后京兆只用了三两天就结了案——到现在为止,这件事情都像是过去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韦梦盈,“单一个柳振溪,哪敢找燕国公府的麻烦?他去京兆府时,打的是礼部尚书裘漱霞的旗号!娘应该不用我说裘漱霞的为人吧?” 太后娘家唯一的男嗣,太后活着他就出不了事。 偏是个视礼教如性命的主儿,为了匡扶心目中的“正统”,断子绝孙也再所不惜! 对自己都这么狠,何况是对别人? 这样一个人,没注意到衡山王府的世子之争也还罢了,一旦注意到,那肯定是站在陆冠伦那边的! 想到这里,韦梦盈也不禁脸色微变:“你想引祸水东流?!” “娘做什么老觉得我想害您跟弟弟?”宋宜笑吐了口气,淡淡道,“我听说当初娘之所以跟我疏远,全因为太妃请出了王府祖训,绝不掺合夺储之事,又得了太后娘娘支持,是也不是?” 韦梦盈心思何等敏锐,一听这话,就明白了:“那回太妃觐见太后的引子,是代国长公主殿下欲拉拢衡山王府为魏王所用——代国长公主这个魏王岳母,能为女婿打衡山王府的主意;裘漱霞这个一心一意支持正子嫡孙继承大统的人,又怎么会不替赵王铺路?” 不过明白归明白,韦梦盈也不是这么好吓唬的,她心念转了转,就道:“柳氏那件事情,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就是死无对证!如今咱们母女两个,为娘是王妃,你是准一品诰命。姓裘的再难缠,难道还能凭柳家的一面之词,定咱们的罪不成?!” “柳氏这件事情,我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宋宜笑似笑非笑道,“只是裘漱霞派了柳振溪一个侍郎亲自出面,最后却没怎么纠缠,就让京兆府结了案,说他们就这么算了,娘您信么?” 韦梦盈沉默了会,道:“你的意思是,裘漱霞现在还在盯着燕国公府?” “也盯着衡山王府!”宋宜笑提醒,“柳氏出事那会,我才八岁,在世人看来,能顶什么事?!姓裘的跟姓柳的挑了这件事情作为试探,归根到底的目的,怎么可能是女儿我?!” 又说,“裘漱霞跟咱们无冤无仇,犯不着针对咱们。而柳振溪与咱们虽然有私仇,但他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报仇——这些年来,我听说柳家子弟的婚嫁,受到的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柳振溪会不想着替柳氏平反吗?!” 她这么说虽然是为了逼韦梦盈就范,却也不全是胡诌。毕竟尤宏案中,裘、柳两个的表现,实在不能不叫人生疑! 根据已有的消息来看,这两位还真有可能打这样的主意! 韦梦盈冷笑着道:“柳氏亏待你的事儿又不是假的,他平个什么反?!裘漱霞想帮着他颠倒黑白,真当这天下人都瞎了眼么!” “但世人又不知道那许多弯弯绕绕!”宋宜笑淡笑着道,“我近来在夫君的书房里,也看了些刑狱方面的东西,娘您知道么?很多旧案,当时断不出来,后来之所以能够结案,除了极少数是赶上落到行家手里的机会外,就是……等!” 韦梦盈微怔:“等?” “等犯案之人再次动手!”宋宜笑冷笑,“抓住罪行之后,顺藤摸瓜,那么此人身上的诸多积年旧案,也可以告破了!” 见亲娘脸色变幻不定,轻轻一笑,又道,“比如说,倘若柳振溪那边抓到了娘您谋害陆三公子的凭据,再要求替他妹妹平反,这都六年过去了,当年还感念咱们母女,愿意证明柳氏确实亏待了我的那些人,如今还有多少?就算还在,他们现在还愿意出来做这个证吗?” 到那时候,舆论汹汹之下,再配合权势,柳振溪未必不能把柳氏塑造成一个温柔贤惠、却惨遭韦梦盈母女诬蔑、被迫害至死的无辜者! 当年,韦家跟韦梦盈能逼死柳氏,靠的不就是逢人就诉说外孙女的凄惨遭遇? “……这些只是你的猜测。”韦梦盈沉默良久,道,“衡山王府从开国时就传下来的祖训,从不涉及大位之争——能坚持到现在,也是有几分底气的。连代国长公主都是想方设法的拉拢,而不敢胁迫,何况裘漱霞?这人虽然是靠了太后之势,但与我那女婿作对这么久,还能坐在尚书位置上,足见也有几分真本事!” 所以,“他要是没蠢到家,就不该贸然下手对付为娘我!否则岂不是平白替赵王得罪人?” 宋宜笑笑了笑,道:“娘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会只有咱们娘儿两个,女儿也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了:谁都知道裘漱霞的肆无忌惮,是靠了太后娘娘!可太后娘娘的曾长孙、钟陵郡王都七岁了!” 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妇人,又还能活几年? 她活着的时候,裘漱霞不管做了什么,念在他是太后娘家唯一血脉的情况下,显嘉帝都不会把事情做绝! 但一旦太后崩逝,显嘉帝虽然依旧会念旧情,到底跟太后在时不一样了——人走茶凉,世道向来如此! 同样是太后的嫡亲外孙、显嘉帝的嫡亲甥儿,鲁国长公主的独子徐惜誓,明显就比简虚白、姬紫浮这些表兄弟低调不说,在吏部做得不开心,也是束手无策,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因此,“裘漱霞怎么能不急?!” 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太后,而太后年事已高! 所以裘漱霞必须在太后过世之前,就定下大局! 这种情况下,“他可未必有耐心玩什么水磨功夫!何况,他只要抓到足够的把柄,还怕会得罪娘?” 到时候,该韦梦盈求着他手下留情了! 一如此刻韦婵冀望姑姑大发慈悲! 韦梦盈默然良久,才道:“就算他没有这份把柄,你铁了心要护着韦婵,把这事透露给他也不过举手之劳……是吧?” “我怎么敢?”宋宜笑心头微酸,但想起亲娘的手段,还是强迫自己狠下心,轻笑着道,“您可是我的生身之母,云儿是我胞弟,我再护着婵表妹,也断然不可能为了她,置您跟弟弟于死地啊!” 果然她这样的表态,反而让韦梦盈认命的叹了口气:“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为娘还能说什么?” 她站起身,“你让韦婵回韦家去吧,她虽然姿色没你好,又不清白了,可到底年少!男人有时候就是爱新鲜——叫她住在国公府,万一跟女婿弄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一直到她出了门,才飘来一句,“我会派人跟韦家商议善后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第一百十九章 拜帖 宋宜笑确认亲娘已经离开,且不会再返回之后,长出口气,整个人都倒在了隐囊上! 刚才这番母女交锋,她看似意志坚定、筹码十足,且很快扭转局面,步步紧逼,一切尽在掌握;实际上,若韦梦盈死活不肯妥协的话,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把亲娘跟亲弟弟的前途,交到裘漱霞手里? 所幸,韦梦盈最终还是让步了。 宋宜笑知道,亲娘不见得没看出来自己下不了狠心,多多少少,是考虑到了母女之情的。 只是—— “娘走时还不忘记提醒我看好了丈夫,免得引狼入室。”她苦笑着低语,“也不知道是真的关心我呢,还是,为了让我觉得她关心我呢?” 摊上这么个亲娘也是没办法,哪怕有着前世今生的了解,也吃不准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能步步谨慎——要是旁人也还罢了,亲生母女之间落到这样的地步,由不得人不觉得苍凉。 “罢了,先把这消息告诉表妹,叫她安心吧!”宋宜笑心情复杂了半晌,打点精神坐起身,准备穿戴好了,就去绛杏馆找韦婵。 谁知她才把一件绣缠枝花的锦缎半臂拿起来,门外忽然传来锦熏的禀告:“奶奶,长公主殿下派人来看您了!” 宋宜笑一惊,忙把半臂放回原处,掀起锦被,重新躺了下去,复哑着嗓子道:“快请!” 门开后,就见锦熏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宫装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眉目清秀,举止娴雅,正是晋国长公主的心腹近侍佳约。 她请安问候毕,就道明来意:“殿下想着,临近年底,人情来往增加,恐奶奶因此劳累过度,今日命奴婢前来,一则探望,二则也是叮嘱奶奶保重。” “劳娘惦记了!”宋宜笑没想到装个病就把婆婆惊动了,既尴尬又心虚,忙道,“说起来都是我自己不当心,昨儿个晚上沐浴之后,想着浴房离内室也才几步路,穿了外衫之后,就没要披风。结果被夜风一扑,晚上就有些不舒服——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却累娘亲自过问,实在是我不孝!” “奶奶说的哪里话?殿下可一直把您当亲生骨肉看的,知道您病了,急得跟什么似的!若不是碍着身份,早就亲自来看您了。”佳约打量了她一番,见精神确实不坏,心里松了口气,笑道,“殿下这会只求您平平安安的,怎么会觉得您不孝呢?” “这回啊也给我提了个醒,往后断不能再这样不小心了!”宋宜笑微笑道,“不然娘她打理长公主府上下已是辛苦,还要替我操心,却叫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佳约笑着道:“好在奴婢瞧您气色没有大碍,回头奴婢禀告了殿下,殿下也能放心了!” 两人又说了些场面话,佳约便提出告退——走之前,她提到晋国长公主让她带了些药材来,是给儿媳妇补身体的。 宋宜笑自然感激万分,因为她还“病着”,不方便起身,就让锦熏代为送客了。 锦熏陪佳约出了克绍堂后,宋宜笑唤了巧沁伺候梳洗,巧沁边给她梳髻,边说晋国长公主待儿媳妇好:“那佳约姑姑听说虽然不是殿下下降时的陪嫁宫女,但极受殿下倚重,连驸马对她都不敢怠慢呢!殿下派她来看您,足见对您的看重!” “长辈的事儿可不要多嘴!”宋宜笑轻咳一声,“再怎么说也是我公公!” 巧沁这才察觉到失言,赶忙告了声罪,也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了,岔开道:“奶奶待会要去绛杏馆吗?奴婢觉得您这会还是不要出门的好。毕竟佳约姑姑才来看过您,万一府里哪个没规矩的回头就传出去,说佳约姑姑才走,您就好端端的在府里走动,岂不尴尬?”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沉吟了会,就道:“那你代我走一遭吧。跟表妹说,娘——我是说她亲姑姑——已经答应不追究了,请她尽管放下心来!” 虽然韦梦盈说让韦婵早点走,免得跟简虚白扯上关系。但宋宜笑一来不觉得韦婵或简虚白是这样的人;二来想着韦婵是从韦家偷溜出来的,才这么会,亲娘都未必回到衡山王府呢,就打发她回去,韦家还没接到韦梦盈的指令,如何肯接纳她? 还是让韦婵在燕国公府继续住着,等韦梦盈那边来了准信,自己再亲自陪她回去,方才妥当。 她让巧沁把这番安排转告了韦婵,韦婵又惊又喜,当场就跪下来朝克绍堂磕头:“从今日起,表姐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巧沁回禀时唏嘘道:“表小姐能有奶奶这样的表姐,也算三生有幸了!” “要真三生有幸,又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儿?”宋宜笑闻言却是苦笑,这表妹的命运跟她前世何其相似?那一世里她虽然在芝琴的保护下保住了清白,却没能在继母的诬蔑、亲爹的绝情下保住性命; 这一世的韦婵以苟且偷生保住了性命,但失去的又岂只是清白? 明明无辜受害,却走投无路求告无门,反而沦落成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亲娘韦梦盈那句“琐事”,似乎穿过前世今生,至今回荡耳畔——那样的绝望有多痛,只有亲身尝到过的人才能体会。 与其说宋宜笑是念及表姐妹之情,为这个接触不多的表妹尽心尽力;倒不如说,她是籍着帮助韦婵,尝试安抚自己前世最深的那道伤。 只是这些话不好讲给巧沁听,只叹了口气,吩咐:“把给平安儿跟二嫂的生辰礼单拿过来,我再看看!” “奶奶虽然不曾生病,但这两日为了表小姐的事儿也够操心的。”巧沁劝道,“难得今日里里外外都晓得您病了,不来打扰,不如就歇一天吧?横竖礼单明儿再看也来得及!” “明日自有明日的事情。”宋宜笑摇头道,“何况你以为娘特意派佳约姑姑来看我,只是为了看我吗?” 见巧沁诧异,她抿了抿唇,“这个月,平安儿跟二嫂生辰、司空家二小姐代姐出阁,还有我娘家祖母寿辰——当然,这个我可以礼到人不到——但前三件,我是肯定要出席的!” “下个月一开头就是长兴公主下降,之后紧接着圣寿节与万寿节!这三个日子,哪个都不能轻忽了去!” “进了腊月里,什么节令啊宴请啊那就更多了,噢,还有五妹妹的生辰!” “腊月之后开年,正月初五就是千秋节!” “也就是说,接下来基本就没什么清闲日子!” “燕国公府如今就我们夫妻两个,人情来往的打点,也全靠我们自己——我要是在这眼节骨上病了,你说夫君得忙成什么样?” 巧沁这才恍然:合着晋国长公主之所以一听儿媳妇病了,就急三火四的,归根到底不是心疼儿媳妇的身体,而是怕儿子被拖累! 她想到自己方才不住念叨长公主的好,不免觉得讪讪的。 不过宋宜笑倒无所谓,谁生的谁疼,做儿媳妇的跟丈夫在婆婆跟前争宠,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只要婆婆是明理人,这种程度的偏心,在宋宜笑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打发巧沁取来礼单,再次检查后,就让她把这两日堆积的一些事情也报上来,开始有条不紊的处置。 但没处置几件,外间小丫鬟又进来禀告:“袁大小姐来了!” ……宋宜笑之前邀袁雪萼亲自上门看裴家要卖的钗环时,曾说这段时间自己都在府里,随便她什么时候上门都没问题。 因此袁雪萼来之前就没递帖子,这会巧沁她们不免担心:“奶奶这会对外称着病,怕是不好出去迎接袁大小姐?” “我现在是不好出克绍堂。”宋宜笑让她们先把礼单、账本等物收下去,蹙眉道,“巧沁你替我去迎一迎吧,跟她解释一下——好在袁姐姐跟我相交多年,这么做倒也不怕怠慢了她。” 果然片刻后袁雪萼被巧沁陪着进门后,开口就埋怨她不当心:“这季节夜里已经很凉了,你怎么还托大?咱们女流之辈,可不能跟那些三九天里都不用穿裘的主儿比!” 说了这一句,又关切的伸手摸她额,“发热么?没发热?那还好!” “你们先下去。”宋宜笑靠在榻上,吩咐了左右,见门关了,就把锦被一掀,坐起来坦白道,“哪里是病了!不过是因为有点事情要跟我娘当面说,偏因为时局的缘故,我娘那边不大敢跟我来往。只好求夫君请动太后娘娘左右之人去衡山王府传话,兜个大圈子才把人请过来!” 而简虚白给她找了个“卧病,思念娘家人”的理由,“偏我婆婆也接到了消息,刚刚派人来看过,我现在要是走出去,不是明摆着骗人了吗?只好委屈你一下,只让巧沁去接你了!” “咱们什么交情,你还说这样的话!”袁雪萼笑着打了她一下,就问,“你这些日子还好吧?我听我哥哥讲,这国公府里的水可是深得很!” “倒还好。”宋宜笑知道她在谋略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也不感兴趣,所以一带而过,便提到正题,“裴家要卖的钗环有很多,一时半会可未必看得完,咱们不要耽搁了!我着人把箱子抬进来,边看边说话吧!” 袁雪萼本来担心她的身体,做好了今天看不到东西的准备了;如今见她只是装病,自不拒绝,点头道:“正好你也给我掌掌眼,免得我一个人老是拿不定主意!” 半晌后,下人抬了箱子进来,才一打开,满室都是珠光宝气。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袁雪萼算是开过眼界的,这会却依然看得目不转睛,“不过这些钗环,裴姐姐也可以戴啊,为什么要拿出来卖呢?难道裴家缺钱?” “照理来说不会缺的,毕竟你想,裴家可是世代官宦。”宋宜笑叹道,“我猜啊,内中有几件,瞧着像在我婆婆那儿见过差不多的——别是我婆婆赏的,怕见了触景生情!” 袁雪萼也叹了口气:“世事难料!” 不过裴幼蕊的遭遇虽然使人扼腕,到底她们跟这位裴五小姐也不是很熟,唏嘘了会,就收拾心情,认真挑选起来。 一直到简虚白快散衙时,袁雪萼方心满意足的罢手:“这些我全要了!” “我叫巧沁给你算银子。”宋宜笑笑道,“因为是给裴姐姐代卖的,我就不给你便宜了,都按市价来!” “这还不算便宜?”袁雪萼也是懂行的,“这样的成色且不说,单这么多随便挑,也该比市价高了——你别跟我说,你打算自己朝里贴钱!” 宋宜笑被她说破心思,正要设法圆场,锦熏却走了进来,道:“奶奶,门上接到一张拜帖。” 这个不稀奇,问题是,“是苏家送来的,道苏家六小姐、七小姐闻说您病了,打算明日前来探望!” 第一百二十章 丈夫去了勾栏? 宋宜笑沉吟了下,道:“我知道了,你去厨房那边交代一声,明儿多加几个菜。” 待锦熏走后,袁雪萼看了看房里没有眼生的下人,就诧异道:“你怎么跟苏家姐妹走这么近了?我听我哥哥说,苏家如今跟咱们这边可不是很对盘。” “一言难尽!”宋宜笑苦笑着摇了摇头。 袁雪萼看出她不大想多讲,抿了抿唇,委婉道:“苏家姐妹人确实不坏,尤其七小姐苏少菱,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可立场上的问题,与品行却没什么关系的。” “我何尝不知道?”宋宜笑跟她到底是打小的交情,又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闻言不好再回避,只得摆手让下人都退出去,方小声道,“但我刚刚欠了她们姐妹一个人情,这会就闭门不纳,这岂不是过河拆桥?” 袁雪萼这才释然:“我就说你向来都是给我拿主意的,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 她没打听宋宜笑是怎么欠苏家姐妹人情的,只说,“还人情时若要帮忙,只管派人告诉我!” “放心,欠谁的也不如欠你的不是?”宋宜笑含笑应下。 她本来想留袁雪萼用晚饭的,但袁雪萼表示她怕被简虚白记恨:“谁不知道你们夫妻恩爱?简修篁大清早的去上朝,末了到兵部当值,辛辛苦苦一整天下来,可算能把你这美娇.娘抱到怀里了,结果回来一问,说你为了陪我用饭不能陪他了——回头谁知道他会怎么算计我?我可不想为了一顿饭,把这位主儿招惹上!” 修篁是简虚白的字——宋宜笑听得哭笑不得,道:“他跟你哥哥可是知交好友,念着你哥哥的份上也不可能当真坑你啊!你这么怕他做什么?” “你是没看见他当初把我训得跟什么似的那一幕!”袁雪萼悲愤道,“他在你面前不可怕,不代表他这个人当真不可怕好不好?!你道他能在兵部站稳脚,是靠着做好好先生吗?!我听我哥哥说,兵部好些刁吏,到这会见着他都恨不得绕路走呢!” 年初那会简虚白的大发雷霆,给袁雪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阴影。所以这会无论宋宜笑怎么保证丈夫其实热情好客、只不过不擅长表达云云,她仍旧态度坚决的告辞了。 “等简虚白回来,我得问问他,当初到底怎么训得袁姐姐,这都快年底了她还心有余悸?”宋宜笑留不住人,只好送她,回克绍堂的路上不免暗想。 谁知算算时间,这会简虚白该回来了,却一直不见人影。 “难道兵部今日恰好有事?”宋宜笑一开始还没太在意,但到了掌灯时分,仍旧不见丈夫人影后,顿时急了,唤来锦熏:“你去前头问问,夫君做什么还没回来?若没人知道,就遣人去兵部看看!” 锦熏领命匆匆而去,过了好半晌,才回克绍堂禀告:“奴婢请了两位侍卫快马去兵部打探消息,说兵部今日早就散衙了,只是公爷没有回府,看方向是去了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宋宜笑蹙眉道,“什么地方?” “奴婢也不大清楚……”锦熏支支吾吾的说到一半,被她瞪了一眼,顿时不敢撒谎下去,揉着衣角战战兢兢道,“公爷……公爷去了红袖巷那一带!” 红袖巷其实本名不叫红袖巷,这个别名的来历,取的是“满楼红袖招”之意。所以望文生义,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这是帝都勾栏聚集地。 也难怪锦熏一开始不大敢讲。 宋宜笑闻言,沉默了一会,道:“他去了红袖巷,你不告诉我,难道他就没去过吗?以后类似的事,都不许隐瞒!不然他把人都带家里来了,我还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晓得,被坑了都不知道!” 锦熏小心翼翼的应了。 “既然他今晚未必回来,那也不用等他了,叫厨房拿饭吧!”宋宜笑淡淡道,“天色已晚,绛杏馆又远,不然倒恰好请表妹一块来用饭,顺便跟她说说话。” 接下来虽然宋宜笑神情平静,似乎根本没受到丈夫散了衙不回家、跑去勾栏的影响,但下人们依然格外谨慎殷勤,生怕被迁怒。 用过晚饭,沐浴更衣后,宋宜笑回到内室,歪在榻上让丫鬟帮忙绞干了长发,就摆手表示自己要休憩,将人都打发出门——这才沉下了脸! “昨儿个晚上,虽然简虚白对于我不肯告诉他表妹的事有些不满,但也不至于不满到今儿就这样打我脸的地步!”她虽然出阁时间不长,但对于丈夫的脾气也摸到了几分了,知道简虚白既然新婚之夜那样的气都忍得住,何况昨晚两人其实不算闹翻? 不免就怀疑,“肯定有人挑唆了他!” 只是她虽然笃定有人从中作梗,可这作梗的会是什么人,却就没头绪了。 毕竟她压根就见没过丈夫的同僚,连丈夫的朋友,她也就知道一个袁雪沛。 “还是出身不够,又长年寄人篱下,闭目塞听啊!”宋宜笑暗叹一声,“打发掉府里那些人,调自己的人手入府,这事绝对绝对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然她太被动了! 这晚宋宜笑一个人在睡榻上辗转良久,才带着郁闷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身边的榻微微一沉,清爽的皂角气息,夹杂着淡淡的潮意,拂过她面颊——是简虚白回来了。 宋宜笑想着他今晚做的事,心中厌烦,故意朝里翻了个身,离他远点。 只是简虚白躺下后,却伸臂一捞,把她拽进怀里,还揉了两把,才满意的合上眼。 宋宜笑:“……” 要不是念在他才替她请了韦梦盈过府的份上,她非把他一脚踹开不可! 偏次日一早,简虚白又故技重施,天没亮就把她摇醒:“起来起来!快起来伺候我,别误了我上朝!” 宋宜笑简直是:“……” 她阴着脸替他穿戴好,正要唤进下人伺候,却听他抱怨:“这中衣莫不是忘记拿去洗了?怎么有块污痕在上面?” “你在外面又不要脱衣裳,谁知道你中衣不干净?”宋宜笑本就不高兴着呢,闻言瞥了眼,见只是袖口沾了块尘土,就冷笑道,“就算要脱衣裳,横竖也是给银子的,她们管你衣裳干净不干净?!” 简虚白原本在拿帕子试图把那块尘土擦掉,听了这话微一皱眉,道:“什么脱衣裳不脱衣裳?这块污痕要在其他地方也还罢了,偏就在袖子口,万一卷起袖子来做事,可不就被看到了?” “你不是怕上朝迟到?”宋宜笑冷冷道,“这会哪来的功夫给你换一件?” 简虚白扫了她一眼,略略皱眉,不太高兴的提醒:“以后拿给我的衣袍,得好好检查一番!” “来人!”宋宜笑权当没听见,扬声吩咐,“热水呢?快端进来!” 两人在房里就说得有点僵,等到了花厅用早饭时,简虚白又嫌粥熬的没有平常好:“还没喝就闻到焦糊味,一准是熬过了头,把上面没焦的舀起来凑数的!” “那也没有办法。”宋宜笑今早胃口不佳,就捧了盅温热的玫瑰露先喝着,这会还没动匙,闻言自然认为简虚白外面有人了,如今瞧自己、瞧自己的人,就格外不顺眼了。 她就淡淡道,“我就那个出身,又能请到什么高明厨娘服侍我?如今伺候不了你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反正公爷你出了门之后,也不怕没人伺候得贴心贴肺,这会么,就将就下吧!” 简虚白虽然抱怨粥不好,但这么冷的天,饿着肚子去上朝,虽然以他的年纪跟身体,都还撑得住,到底不会好受。 所以还是在挑挑拣拣的吃着——闻言住了银匙,使个眼色叫左右下去,挑眉道:“我怎么觉着,打从今早起来,你就在见缝插针的想找我麻烦?” “我找你麻烦?!”宋宜笑被他这倒打一耙气笑了,“你不挑我的不是,我就该谢天谢地了!我敢找你麻烦?!” “我怎么挑你不是了?”简虚白玩味道,“中衣上的污痕你亲眼看到了,咱们屋子里可是铺着锦毯的,哪里来的尘土?肯定是浣衣的人不用心,而你没有检查好!至于这粥,你自己喝一口看看!再者我也没说要罚厨子,不过提一句罢了,这样也叫找你麻烦?” 宋宜笑冷笑着道:“你现在当然是做什么都有道理的——所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你现在怎么挑剔会找不到理由?!” 她一时失态,这话说完才惊觉不对,脸色一瞬间赤橙黄绿青蓝紫,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 无奈简虚白已经听到了,微微一怔之后,顿时啼笑皆非,道:“我昨晚要找姬大表哥问一些事情,他虽然在工部领了差使,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最近又在红袖巷看上一个花魁,玩得乐不思蜀。散衙之后不去红袖巷,还有什么地方能找到他?” 凤眸中满是戏谑,“昨儿我回房时虽然不早了,但也没过半夜。要真是去红袖巷寻欢作乐,哪可能回那么早?该不会你昨儿一晚上都在吃醋吧?我说呢,大早上的这么酸!新人旧人的话都讲出来了!” “虽然你去红袖巷,是有正事的,但外人可不知道!”宋宜笑忍着吐血的心情,面无表情道,“你别忘记咱们府里如今距离令行禁止还远得很,远不是咱们两个闹别扭的时候!” 见简虚白笑眯眯的点头,她端着玫瑰露的手抖了抖,深吸口气才冷着脸继续道,“上回你说裘漱霞到现在都在盯着你,这私德上若叫他抓到把柄,岂不是又多了条攻讦你的理由?我是为你仕途考虑!” “当然当然。”简虚白一本正经道,“你向来贤惠大度,上次还说等咱们府里安定下来之后,巴不得多几个妹妹一起玩呢!这话我记得清楚,怎么可能怀疑你嫉妒或吃醋?你刚才肯定是……嗯,肯定是到现在还没喝粥,饿着了!” 他嘴上说得诚恳,神情却写满了“啧啧,瞧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子!为夫我大人有大量,就大发慈悲不戳穿你吧”以及“你不是在嫉妒不是在吃醋?哈哈哈哈哈哈这么虚伪的话也想骗过为夫你真是太天真了”! “你知道就好!”宋宜笑死死捏着只剩小半玫瑰露的琉璃盅,用最后的理智假装若无其事道,“不早了,你吃完了就赶紧走吧,免得迟到!” ……等简虚白忍着狂笑走出去后,她一把将琉璃盅拍到了地上,咬牙切齿的高喝:“锦熏!你给我死过来!!!” 什么心腹丫鬟,打听个消息都打听不全! 害她丢这么大脸!!! 第一百二十一章 贵妇也不好做! 狠狠骂了顿锦熏,宋宜笑勉强平复心情,才挥手让她下去好好反思! “奶奶,昨儿个苏家姐妹递了帖子,说今儿要来看您的。”巧沁到这会才敢进来提醒,“算算时间,恐怕人快要到了,您看,要不要先回房里去?” “我这就去!”宋宜笑叹了口气,道,“待会人来了,你代我去迎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巧沁忙应下。 过了盏茶功夫,苏家姐妹果然就到了。 “前两日见您还好端端的,怎么才几天就病了?”一进门,苏少茉就心直口快道,“没想到您瞧着娇滴滴的,这身子骨儿还真是娇滴滴的!” 慢一步开口的苏少菱:“……” 这话其实倒没什么恶意,不过调侃了宋宜笑的孱弱。 问题是,这也得看谁来说啊! 要是宋宜笑的知交好友,比如跟她一块儿长大的袁雪萼,她这么讲是肯定没问题的。 但苏家姐妹呢?加上今日这次探望,才第三次照面而已! 第一次见面时,苏少茉已经得罪过宋宜笑了,这会又来这么一句,宋宜笑能不当她是故意的? “六姐要一直这样说话……”苏少菱默默的咽了把泪,“我真能跟这位奶奶做朋友?” “谁说不是呢?”好在宋宜笑没计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不计较——闻言只一笑,道,“昨儿个博陵侯府的袁姐姐来看我,也笑我托大:下回是再不敢吹夜风了!” 这下苏少菱也诧异了:“这天都冷了,您为什么要吹风啊?” “当时以为只有几步路,怕麻烦,就这么走回房了。”宋宜笑把昨天跟佳约说的经过又讲了一遍,苦笑道,“谁知道就那么一会,就出了问题?” “那您这身子还真是……”苏少茉的话说到一半,苏少菱赶紧暗扯一把她袖子,打断道:“袁大小姐说的很对,如今不比盛夏那会,这出入还是多穿点的好!” 接下来苏少菱生怕苏少茉再得罪人,也怕留久了本就“卧病”的宋宜笑疲倦,所以压着姐姐不许说话,自己跟宋宜笑嘘寒问暖了一阵,就告辞了。 姐妹两个的马车出了燕国公府,苏少茉就抱怨:“我今儿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啊?就是戏谑了几句那位宋奶奶过于娇弱,这难道不是事实?这天虽然冷了,但换作咱们姐妹,从浴房出来回内室这短短片刻受点凉,怎么可能就病到需要亲娘特特过府探望不说,婆婆都派了人去慰问?” 她觉得,“七妹你也太小心了!二哥是让咱们交好她,又不是让咱们讨好她!” “六姐你既然知道那么点功夫吹个冷风,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生病,怎么就不多想一想?”苏少菱揉着额,苦口婆心道,“这分明就是宋奶奶掩饰真相的幌子!你还要盯着她身体不好说嘴,这不是故意刺人家心吗?” 苏少茉不解的问:“什么真相?” “我看啊宋奶奶那些话里,也就吹了冷风病倒这一句是真的!”苏少菱低声道,“你想燕国公他不能人道,换了哪个人做他妻子能不委屈?宋奶奶这回病倒,十有八.九是满心愤懑无处说,独自在园子里坐到天黑也不想回房,硬生生的冻病的!” 不然,“方才瞧她气色也不像是很要紧的样子,燕国公如今忙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为她一点小病,就要求太后亲自发话,让韦王妃去燕国公府探望女儿?” 这分明就是简虚白对妻子心怀愧疚! 而且韦梦盈的再嫁之举,在帝都贵胄中间留下了势利的印象,所以她去开导女儿的话,“冲着燕国公的权势,韦王妃也不会劝宋奶奶跟他和离的,只会劝她忍耐,跟燕国公继续过下去!” “难怪晋国长公主也急急忙忙的派人去探望这个儿媳妇呢!”苏少茉恍然道,“我就说么!长公主自己府里一摊子事情都忙不过来,何必对个儿媳妇这样紧张?合着是因为儿子不争气,做婆婆的不得不对儿媳妇笼络些!” “这些事情要传了出去,晋国长公主非跟咱们拼命不可——六姐你可千万要记牢了!”苏少菱闻言却不喜反忧,慎重叮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少茉不以为然道:“我知道!你当我是傻子么?这还要你说?” “就你那想什么说什么,措辞距离委婉千里迢迢的性.子,就算不傻,也足够叫我们头疼了好不好?!”苏少菱瞥了眼神情散漫的胞姐,无声一叹:以她跟苏少歌的慎重,本来简虚白极有可能无法人道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透露给苏少茉知道的! 问题是人算不如天算——苏少茉心血来潮,躲在苏少歌书案下,想等兄长进来之后吓他一跳。而苏少歌的书房,平常除了他自己及心腹外,也就父母、两个胞妹可以随意出入,所以他也大意了,带着苏少菱进门后,没检查室内,就开始商讨如何拉拢宋宜笑里应外合之事,恰被苏少茉听了个正着! 他们又不可能灭苏少茉的口,也只能让苏少菱盯紧了她,时时提醒,处处防范了。 ……宋宜笑可不知道苏家如今打的主意,她送走苏家姐妹之后,觉得这病不能继续装下去了,本来这段时间事情就多,再这么今天你探望明天她来看的,哪还有时间打理内外? “这些事情做不好,婆婆跟简虚白必然有意见!” 这两位有了意见,她地位可就不稳了! 所以决定:“明儿就说我好了!” 也幸亏这么做——这天下午,太子妃、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宋家、卫银练、谢依人……基本都递了帖子或派人送了礼来,不约而同的表达了对她病情的担忧与关心。 “以后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随便找什么理由,也绝对不称病了!”看着堆了满厅的礼物,以及厚厚一摞的帖子,宋宜笑以手撑额,长叹,“人呢?都过来干活!” 这些帖子跟礼物可不是白收的,得回复,得还礼,有得忙——幸亏她不是真病,要真是那等大病初愈的人,这么一番忙碌下来,不定都要旧疾复发了! 所以说,贵妇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宋宜笑带着几个大丫鬟,辛辛苦苦忙到简虚白散衙,也才解决了大半。 见简虚白笑吟吟的跨进门来,她不禁递过去一个怨念的眼神:要不是这家伙给她找了这么个理由,她这会哪要这么麻烦? “在看什么呢?”简虚白察觉到她目光中的埋怨,心下好奇,进内室换了常服后,走出来到她身后一看,顿时明白了,笑道,“横竖现在外头都以为你病着,就算好了,也未必就能操劳。你要是觉得弄起来麻烦,拖一拖,带着做就是了,何必这样赶?” “你说的倒是轻巧!”宋宜笑郁闷道,“你自己看看日子——后天就是平安儿生辰了好不好?我哪来的功夫带着做!” “他到底是晚辈,要不是因为大姐就这么个儿子,情况又特殊,咱们做长辈的其实不需要亲自到场的。”简虚白恶作剧的拨了拨她鬓间珠钗,看着那支珠钗渐渐有点松了才住手,笑道,“到了日子也就过去吃个饭,能耽搁多少功夫?” 宋宜笑咬着唇想了想,忽然转过身,扯住他袖子,含情脉脉道:“夫君!” “后院之事我不管,你自己来!”简虚白不等她接下来说什么,就温柔的摸了摸她脸,也含情脉脉道,“乖——为夫我早就受够这些案牍之劳了,善窈你这样贤惠的妻子,怎么舍得叫为夫回到家里还要继续操心不是?” 我太舍得了! 只要操心的不是我自己,我管你怎么个操劳法? 宋宜笑心中呐喊,看了眼左右,见她们纷纷告退下去,摆出楚楚可怜之态:“夫君,为妻现在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手腕也酸痛不已……你真的忍心不管?” “怎么会头晕、目眩、胸闷?”简虚白脸露惊讶,“可别真是病了吧?待为夫给你好好看看!” “真的真的!”这会宋宜笑哪能不将计就计的装不适?她整个人软若无骨的靠在丈夫身上,举手抚额,垂眉敛目,一脸柔弱的按捺住得意,等待丈夫应允帮忙—— 简虚白神情肃然的挽了挽袖子,沉声道:“乖!是这里么?”说话之间,修长白皙的指节,落在她眼后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的揉按着。 “可是夫君,人家还是好晕!”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学来这一手,没按多久,宋宜笑就觉得神清气爽,一日来的劳累都消退了不少。她心头暗赞,嘴上却越发委屈道,“人家还是不舒服!” “我知道。”简虚白安抚的拍了拍她脑袋,俯身掩去嘴角一抹坏笑,“这儿也不舒服对吧?” 修长白皙的双手,顺着雪颈滑下——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的宋宜笑低叫一声,沉肘就是一记狠撞:“你!!!” “是你说胸闷的!”简虚白若无其事的受了这一击,满眼无辜,“头晕目眩按太阳穴,胸闷的话那当然是……” 话没说完,但目光刻意在妻子高耸的胸脯上打了个转,未竟之意不言而喻! 这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恼羞成怒的宋宜笑瞬间从撒娇变成撒野,抄起不远处的一柄玉如意,指着丈夫大喝:“你到底帮忙不帮忙?!”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想畅快淋漓的赢一场都不行! 半晌后,宋宜笑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方转嗔为喜。 她掠了把鬓发,唤进丫鬟,正要让她们分几份帖子出来交给简虚白——不想才开口,一支珠钗忽然滑跌下地,原本绾得好端端的堕马髻顿时散了开来! 他们夫妻两个倒是马上想起缘故:方才简虚白站在宋宜笑身后时,把这支固定发髻的珠钗拨弄了好一会,早就不牢靠了! 无奈丫鬟们方才忙着做事,都没看到那一幕。这会瞧着披头散发的主母,若有所悟,个个红透了脸。 宋宜笑:“……” 心好累! 她黑着脸交代完事情,黑着脸看着简虚白处置完剩下来的帖子,黑着脸用过晚饭……一直到沐浴更衣,晚上回房了,简虚白见妻子还是满腹怨气,忍笑道:“不过是在下人面前掉了支钗,又不是什么隆重场合,难道还有人责怪你失仪不成?” 宋宜笑白了他一眼没作声。 简虚白继续逗她:“再说咱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关起门来亲热,本是应有之义!就算方才丫鬟们误会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才不好意思!”宋宜笑没好气的推了他一下,“我就是觉得闹心!” 为什么闹心? 因为每次好不容易占点上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儿扫兴! 真是想畅快淋漓的赢一场都不行!!! 简虚白不知道她这些心思,又逗了几句,见妻子拉起被子蒙住头,摆明不想睬他了——忙把她被子按下去,笑道:“我昨儿去红袖巷寻姬大表哥,为的是咱们表妹的事儿,你不要听一听吗?” “婵表妹?”宋宜笑不知道他私下盘问过韦婵,闻言倒想起了亲娘走时的提点“男人有时候就是爱新鲜”,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问,“你之前不是一直不大喜欢她的么?怎么忽然就打听起她的事儿来了?” “反正没打算让她做新人。”简虚白似笑非笑一句,说得宋宜笑再次恼羞成怒——但这回简虚白早有防备,看她目光才瞟向不远处的拂尘,立刻眼疾手快的把她扯进怀里亲了口,得意道,“所以你这旧人如今还用不着哭!” 宋宜笑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开,也不白费力气了,任他搂着,冷笑道:“你当我闲得没事做,成天盯着你那点儿小心思?我是怕你对我表妹不利!” 简虚白也不计较她的口是心非,笑道:“你猜昨天姬大表哥跟我说了什么?” 见妻子冷笑不语,他自顾自的继续道,“他说四月那会,衡山王太妃寿辰,他去道贺,中途曾被个女孩儿故意撞在身上。本来他这个人对于这种投怀送抱是来者不拒的,但那天嫌那女孩儿姿容平平,就没理会!” 宋宜笑顿时变了脸色,略一想,恍然道:“你趁我睡着,去问了表妹话?” “我又没答应你不追根问底!”简虚白理所当然道,“你口口声声夫妻一体,却对我遮遮掩掩,我念你当时心情不好没追问,还不能自己去查个明白吗?” 他说的理直气壮,宋宜笑无言以对,阴着脸半晌,方道:“那么你现在想怎么样呢?” “什么想怎么样?”简虚白莫名其妙的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前晚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劲:照表妹的说法,她是兜搭姬表哥——其实是姬大表哥——失败之后出的事。她认为那些人是受了衡山王太妃之命,但这怎么可能?” 倒不是他觉得衡山王太妃做不出来这样作孽的事,而是,“寿辰之日,王府那么热闹,可谓是众目睽睽,想把表妹悄没声息的掳走不说,连她出了事还席,也未引起怀疑,要说没有事先的周全计划,怎么可能?” 既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那么韦婵那边要做什么,按理来说太妃也该清楚,“那太妃的人怎么可能让表妹跟姬大表哥照了面之后才动手?要知道太妃是坚决反对王府趟夺储的混水的,而代国姨母从三月里就开始为魏王奔走,太妃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韦婵不是衡山王府的人,但,“表妹她一来受了岳母这个王府女主人之命;二来地点是在王府中,太妃为了避嫌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接触吧?” 宋宜笑转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是在认真探讨这件事,不像对韦梦盈或韦婵有什么看法的样子,才暗松口气。 她定了定神,道:“但太妃也希望立陆三公子做世子!兴许想着这样可以抓我娘一个把柄呢?如今这世子之位,据说十有八.九会落在陆三公子头上了不是?” “确实有这样的议论。”简虚白道,“不过这些经过,咱们虽然才知道,但岳母应该早就晓得了吧?却为何没有向太妃发难?” 反而专心折磨受尽屈辱的亲侄女? 就算韦婵对陆冠云下手,让做亲娘的韦梦盈震怒异常,可坐视罪魁祸首安然无恙,还能如愿以偿,这怎么可能是韦梦盈的作风?! 宋宜笑沉默片刻之后,脸色难看道:“你是说,要么表妹没说真话;要么,害她的另有主谋?” “我比较偏向后者。”简虚白坦然道,“我看你那表妹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这种生死关头了,哪里还有本事骗咱们?” “那么……”宋宜笑深吸了口气,在丈夫怀里一点点坐直了身子,切齿道,“最可能的幕后真凶,只有——二少奶奶!” 能在太妃寿辰之日做手脚的,衡山王府上下,统共也才那么几个人! 其中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以及四郡主陆蔻儿,因为寿辰前不久,韦梦盈发现有孕在身,为了安胎,分出部分权力给她们,最是可疑! 但大少奶奶早就投靠了韦梦盈,且投靠的原因是想为儿子报仇,与二少奶奶之间根本没有和解可能,又何必去算计靠山的亲侄女? 四郡主陆蔻儿虽然跟韦梦盈母女关系都不怎么样,可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宋宜笑想着她再狠毒,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法子去害比她还小的韦婵——何况陆蔻儿当初被列进协助管家的名单中,主要就是为了防止大少奶奶与二少奶奶掐起来。 所以她手里其实没什么权力,不然也不会在太妃寿辰那日什么都没管,大早上就去太妃跟前说话了。 就算她要对韦婵下手,以她能掌握的人手,以及经验,也未必做得来! 只有二少奶奶——凭她跟韦梦盈之间的恩怨,怎么坑韦婵都不稀奇! 且她是尚书之女,进门多年,在与韦梦盈针锋相对的过程中,没少得太妃拉偏架,既有动机,也有能力做这件事! 想到这儿,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宋宜笑眼底都染上了一抹赤色:“这个贱妇——我今生今世,都与她不死不休!!!” “金氏?”简虚白沉吟道,“她丈夫陆冠群虽然不受衡山王太妃及衡山王宠爱,不过到底是元妃崔氏所出的长子,论正统,更在陆冠伦之上!倒也确实有挑拨太妃与岳母相斗的理由!” “但这些道理娘想来也清楚,却做什么不去找那金氏的麻烦,反而盯着表妹不放?”宋宜笑切齿之余,又觉得很疑惑,“我记得最近可没听说衡山王府二房有什么不好?” 简虚白心想:“那金氏要真是幕后主使,以我那岳母的脾气,怎么可能容她活在这世上?问题是金氏虽然不贤又歹毒,可她有个好爹——她爹金素客执掌吏部多年,虽然没有我祖父当年的权倾朝野,却地位稳固屹立不倒,堪称朝堂常青树政坛不倒翁!要搁平常时候也还罢了,现在?” 现在储位之争的波澜已起,太子、魏王、赵王都在不遗余力的拉拢朝臣,作为六部之首的长官,至今没站队的金素客,谁肯得罪? 金氏女以父贵,这眼节骨上,韦梦盈要没万全之策,如何会去动她? 不过这种揣测长辈阴暗心理的话,简虚白作为女婿,实在不适合跟妻子直言,只道:“外面不传,又不代表真没事儿。你想表妹的遭遇,如今外头有谁知道?指不定那金氏如今正抱着被子躲房里哭呢!” 宋宜笑想想也是,但:“凭这贱妇作的孽,也有脸哭?这贱妇不死,我心里这口气就没法平复!” “我要帮你报了这个仇,你给我什么好处?”简虚白见她满脸恨色,沉吟了会,忽然伸指挑起她下颔,语气轻佻道,“你好好想想再回答——要是我不满意,可就撒手不管了!” 宋宜笑仰了仰下颔脱开他手,抬指绕了缕青丝转来转去,柔荑乌发相互辉映,在灯下美好如画卷。 她偏着头,简虚白只要微微垂眸,就能看到羽扇似的长睫,香雪堆砌的肌肤以及樱花般的唇瓣,然而最吸引人的却还属波光盈盈的杏子眼,此刻正斜睨住他,吐字婉转道:“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还说夫妻一体呢!这会就赶着要好处了,可见说话不作数,压根啊就是骗人的!” 简虚白就爱看她这爱娇的模样,闻言忍不住俯首狠狠吻住她的唇,辗转吮吸良久,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又在她颊上亲了口,笑道:“谁叫你之前瞒我来着?本来不用好处我就会给你办了的,但因为你有意隐瞒我,所以这回定要给你长长记性!” “你啊……”宋宜笑将绕在指间的那一缕青丝抓起来,拿发梢在他敞开的衣襟里轻轻的扫着,媚眼如丝的正要说话,不想房门却被急促的敲响了:“公爷!奶奶!绛杏馆那边传来消息,说表小姐跳湖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意了! 闻听此讯,夫妻两个都是一惊——宋宜笑一边起身一边急问:“人呢?救起来没有?!” “回奶奶的话,巡夜的侍卫已经有人下去救了,只是结果还不知道。”门外的丫鬟是栗玉,她迟疑了下,又含蓄道,“听说表小姐跳湖时,穿戴有些单薄。” 也就是说,韦婵这次跳湖,哪怕被救活了,名节也是个问题了。 宋宜笑又惊又怒,匆匆穿戴好了,见丈夫也在系着中衣带子,便道:“你明儿要上朝,现在就不要操心了,先安置吧!” “你出门时记得系上披风,当心夜里冷!”简虚白看出她不希望自己一块去,沉吟了会,到底把才系好的衣带又拉散了,道,“确认人没事就先回来,只要人在,有什么话明儿说也一样。何况过了一晚上,她冷静之后兴许还说得通一点!” 宋宜笑叹了口气:“我知道。” 她系上厚缎披风,领着栗玉等人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绛杏馆——远远的还没进去,已见馆中灯火通明,到了近前一看,她气得差点眼前一黑: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哪里还像深宅大院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唱戏呢! “奶奶您来了?”看到她之后,人群顿时一阵骚动,片刻后让出一条路来,衣着整齐的大管事笑眯眯的走出来,规规矩矩的给宋宜笑施了个礼,方含笑道,“奶奶您请放心!表小姐已经顺顺利利的救起来了,且人上来时还有呼吸,这会小的已派人去请大夫来,保准出不了大事儿!” 宋宜笑深呼吸数次,到底没忍住,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三更半夜,你喊这么多人在这里,是想造反么!?” 她这会杀了这大管事的心都有了——本来想着韦婵悄悄住在绛杏馆,这会天色也晚了,如果知情的人不多,总还有封锁消息的指望。可现在这么多人在,这消息哪儿还压得住?! 就算把在场的人都灭了口,大管事都闹这么一出了,会不留后手?只怕这会事情已经传出府了! 宋宜笑想到这里,就气得全身发抖:早就知道这些人是祸害,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胆大包天到这地步! “奶奶您误会了!”大管事好像挨打的不是他一样,晃了晃就又站稳,心平气和道,“表小姐跳的是绛杏馆前的那个湖,那是咱们府里最大最深的水域,又是晚上,要不多喊些人,恐怕不能及时救起来。这些人之所以这会还在这里,是因为表小姐被救起来时,外衫已经被水冲掉了,为了表小姐名节的考虑,小的才让他们都不许离开,方便待会的提点。” 宋宜笑哪会信他这番话? 但她还没接口,大管事又道,“今晚之事,要有只字片语传出去,小的甘愿受罚!” “你最好记住这句话!”宋宜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冷笑着道,“我表妹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跑!” 又一拂长袖,这才冷着脸,进了绛杏馆的门。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宋宜笑到内室看了被安置在榻上的韦婵,见她已经换好了衣裙,脸色虽然透着苍白,但呼吸还算平稳,略略放心,不免就要追究这里服侍的人了——怕吵醒韦婵,所以她把人喊到外间才开口,“明知道表妹这两日心绪不佳,也不看紧一点?!” 尤其是素蝶,“你是表妹从韦家带过来的人,大半夜的不劝你家小姐好生安置,竟让她跑到外面去了!你什么脑子!?” 素蝶惨白着脸,瑟瑟发抖,好半晌才哆嗦着道:“奴、奴婢知罪!” 宋宜笑看着她这惶恐的模样,越发不喜:“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又将简虚白派来的那几个下人狠狠训斥了一顿,想到韦婵这会得有人守着,才放她们回内室去伺候:“巧沁、栗玉你们也去,给我盯着她们不许偷懒!” 这样把人都支开,独留了素蝶在外间,宋宜笑面上的怒容就转成了疑惑:“怎么回事?表妹为什么忽然去跳湖?!” 她在克绍堂才听到这消息时就觉得古怪:韦婵之所以来找自己这个表姐,就是不想死,这要是韦梦盈松口之前,她兴许还会因为走投无路,不得不走窄路;现在韦梦盈已经松了口,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她怎么可能再寻短见?! “奴婢……奴婢……”素蝶低着头,牙齿不住打战,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宋宜笑这会正闹心,见状不耐烦的一拍桌子:“快点说!” “奴婢——对不住表小姐您!”素蝶咬了好几次舌头,才呜咽出这一句,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你最对不住的不是我,是你家小姐!”宋宜笑闻言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但瞥见她面上绝望的模样,心头一跳,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忍不住朝前微倾,沉声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倒在地上的素蝶还在呜咽,尚未回答,大门忽然被推开,大管事当先走了进来,温和道:“奶奶看完表小姐了吗?若是看完,小的有些话,想跟您商量商量!” 宋宜笑本来以为他是带着大夫进来的,闻言自是大怒! 但呵斥的话才到嘴边,她脑中灵光一闪,脊椎上陡然冒起一股寒气! “我这会哪里来的空?!”宋宜笑暗自后悔刚才拦阻简虚白陪自己一同前来,但现在再懊悔也已经晚了,她按捺住惊惶,冷声道,“你方才不是说派人去请大夫了?人呢?怎么还不来!我来之前,夫君可是再三叮嘱,确认了表妹无妨后,就要我早点回去的,可没这么多功夫耽搁!” “奶奶真是心思灵敏,小的才开口,您就反应过来了?”大管事说话之间,身后已走出十数名劲装打扮的下人,宋宜笑随意一扫,便知都是方才围在绛杏馆外之人。 这些人进来后也不行礼请安,其中四人迅速分散开来,将宋宜笑围在当中,软禁之意不言而喻。 其他人则迅速冲入内室——这中间只有巧沁短暂的喊了一声,随即便归于沉默。 宋宜笑的心也彻底沉了下去! 大管事见内室中走出一名下属,对自己微微颔首,却是彻底放了心,悠然道,“这样倒也好,省得小的再费口舌给您解释目前的处境——不过奶奶指望公爷那边发现不对,过来给您解围,却要失望了!小的既然想跟奶奶单独谈谈,又怎么可能让公爷来打扰呢不是?” 要搁平常,三更半夜的宋宜笑一去不回,简虚白肯定会起疑心! 但如今韦婵出了事,宋宜笑又很重视这个表妹——假如给克绍堂那边传消息,说宋宜笑因为韦婵情况危急,决定留在绛杏馆陪个夜,简虚白未必不信! 尤其是宋宜笑刚才来时还直接表达出不希望简虚白过来! “明天不是休沐,简虚白天不亮就要去上朝,然后去兵部当值……”宋宜笑想到这里心都凉透了,“他这么一上差,若无意外的话,得到申时才会散衙!”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到明天申时,这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简虚白都无法发现府中的惊变! 当然,如果明天简虚白散衙回来看不到妻子的话,那是肯定会起疑心的! 但大管事既然敢动这个手,怎么可能没后手?最简单的,抓住宋宜笑的把柄,让她见到简虚白也不敢告状! “我真是昏了头!”宋宜笑心中惊怒交加,“早就知道这些人跟我们夫妇是两条心,竟然还一直放任他们在府里!” 扣着这些人不见得有错,但任由他们继续在府中当差,这就真是糊涂了! 尤其是刚才进来前,明明在绛杏馆外看到那么多人反常的围在四周了,她却只想到这些人会让韦婵跳湖的事情散播出去,教训了一番大管事,竟就毫无防备的踏进门! “奶奶不必惊惶!”大管事看出宋宜笑的心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和蔼道,“小的原本其实也不想吓到奶奶的,只是奶奶似乎对小的有许多误会,以至于小的这些日子都寻不到机会求见奶奶——迫不得已之下,小的才出此下策,还请奶奶原宥!” “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宋宜笑这会满心懊恼,但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虽惊不乱,闻言讥讽一笑,不紧不慢道,“你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大管事笑着道:“奶奶这话可真冤枉小的了,主仆有别,小的哪敢对您无礼?” 又说,“表小姐被救起及时,明儿再请大夫瞧也是一样的。何况半夜三更请大夫,徒惹议论,对表小姐的名节也不好!奶奶可不要误会小的!” “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大夫快到了,这会又口口声声说明儿再请,变得这样快,倒也有脸在这儿信誓旦旦?”宋宜笑拨了拨腕上镯子,淡淡道,“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我若是能答应,自会答应;若是不能答应,那你也爽快点送我上路,大家都省事!” “奶奶这话小的可不敢当!”大管事任凭她催促,却依旧客客气气道,“小的哪敢动您呢?小的只是看三公子大婚在即,那批名单奶奶却始终抽不出空来看,所以想求奶奶,能不能赶着今儿个晚上……把这事定了?” 宋宜笑正懊悔没有早点把他们打发掉,但这会听了这要求却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能!” 大管事微怔道:“奶奶这可就不慈悲了啊!” 话语虽然依旧谦恭,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却昭然若揭! “你当我傻的么?”宋宜笑冷笑着道,“就凭你今儿做的这一出,怎么可能轻易放我脱身?横竖不会有好结果,我为什么还要如你所愿?!” ——她这么说可不是真的为了求个痛快,而是今晚大意之下落入大管事的陷阱,这会主动权都在大管事那边,凭大管事提多么轻易的条件,她要是答应了,下面的话不用脑子都能想出来: 奶奶您的承诺小的不相信,您看看是不是给点凭据啊把柄啊什么的,好在小的放了您之后,也能平安无事? 到那时候,她想活命,除了签定种种城下之盟还能怎么办? 宋宜笑虽然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却更无法容忍一个奴才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非但干脆利落的拒绝,还抬手正了正衣襟、钗环,神情轻蔑道:“要杀就杀!想诓我死之前还要为你所用,那是做梦!” 果然,见她摆出慷慨赴死之态,大管事皱眉片刻,却收了之前的装模作样,掸了掸衣襟,在下首坐了,淡笑道:“奶奶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小的给您一个保证——这倒也不是不可商量!” 见宋宜笑冷笑不语,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意味深长道,“奶奶进门不久,公爷政务繁忙,想必这简家上下,大部分的事儿,譬如公爷与驸马、三公子的罅隙之类,您还不知道?” “今晚倒是个好机会,横竖时间还早——” “不如,小的给您说道说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爵位传承的内情 见大管事摆出长谈的架势来,宋宜笑心头越发担忧:“虽然说借着表妹投湖,很有可能在今晚哄过了简虚白。但这人早先既然做过趁我睡着去盘问表妹的事儿,这回说不定也尾随而来看个究竟呢?可如今大管事这不急不忙的样子,显然是笃定他没过来且不会过来了!” 这也说明了大管事对于今晚整个局面都把握十足! 她心念千回百转的没作声,大管事也不尴尬,停了停就自顾自道:“以奶奶的聪慧,想必早有疑惑:老太爷膝下三子一女,早就出阁的大姑奶奶且不提,三位老爷中,大老爷虽然居长却是庶出,老太爷的爵位不传长房,倒也说得过去。可二老爷与三老爷都是原配嫡子,为什么最后做了燕国公的,既不是这两位,也不是二老爷的嫡长子三公子,反倒是简家孙辈里头最幼的公爷呢?” 这个问题宋宜笑当然好奇,但一来眼下不是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时候,二来宋宜笑一点都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所以拨着腕上镯子,只微微冷笑:“夫君怎么得到爵位的我不管,只要他是国公就好,否则我哪来的一品诰命做?” “奶奶是爽快人!”大管事笑着道,“那小的也不兜圈子了:老太爷是个重礼的人,最重视的向来就是二老爷与三公子!之所以把爵位传给公爷,也是迫于无奈!” 他知道宋宜笑这会端着架子,绝不会问他简平愉怎么个迫于无奈法,所以也不停顿,紧接着就道,“这事说起来也确实不好外传:毕竟三公子当时虽然也算年幼无知,可寒冬腊月亲手把才五岁的亲弟弟推下池塘,还不许人施救,做得也太绝了!” 宋宜笑听到这儿不禁大吃一惊! 她用力咬了下唇才忍住几欲脱口的询问,就听大管事继续道,“万幸公爷命大,恰好太子殿下微服出行,一时兴起,到晋国长公主府探望姑母——那会太子殿下年纪也不是很大,给长公主请过安之后,自然就去找两位表弟玩耍了。” 结果这么一找,才把濒死的简虚白救了起来! 当时才十二岁的太子,虽然从四五岁起就被显嘉帝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了,但到底没经历过真正的磨砺,城府尚浅;且受显嘉帝影响,向来把晋国长公主的子女当手足看待的,撞见这一幕,自然是惊怒交加! ——不但直接把事情告到了晋国长公主面前,甚至回宫之后,还义愤填膺的向太后、显嘉帝讲述了此事! “本来三公子到底也是长公主的嫡亲骨血,纵然犯下大错,好在公爷被太子救起,也没什么大碍。以三公子当时的年岁,也受不起怎么个惩罚法,但事情坏就坏在,太后与陛下过问此事时,二老爷替三公子求情时,说错了话!” 大管事讲到这儿,也不禁叹了口气,才道,“当时太后与陛下责问三公子为何要谋害胞弟,三公子年幼无知,就坦白说是因为公爷出生后分薄了长公主的宠爱,想着若是公爷死了,无人争宠,长公主就会像从前一样专心宠溺他了——太后与陛下自是勃然大怒!” 当时简虚白虽然拣回一条命,但依然昏昏沉沉的没有清醒,晋国长公主亲自陪在榻前,不在殿上,能给简夷犹说话的,只有亲爹简离旷。 而简离旷求情半晌无果,一急之下就道:“将来燕国公一脉的爵位,肯定也是传给长子的!若为这件事情伤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往后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不在了,幼子有求于长子,可怎么办?” “这样残害手足的东西也配继承爵位?!”暴怒之下的太后跟显嘉帝几乎是异口同声吼出了这句话! “因为二老爷对三公子的维护,太后与陛下觉得,倘若老太爷的爵位传给二老爷的话,即使皇家不允三公子承爵,但二老爷膝下就这么两个男嗣,万一公爷有个三长两短,总不可能叫燕国公一脉的爵位不传了吧?!”大管事道哂道,“所以陛下亲自发了话,令老太爷把爵位越过二老爷、三公子,直接传给了公爷!” 而且,“这件事情让老太爷在陛下跟前大失颜面,连太后都亲自召了老太爷到清熙殿,当面质问他是怎么教子教孙的——所以老太爷把爵位传给公爷之后,跟着就上表致仕了!” 宋宜笑抿着唇,看似面无表情的听着,却早已心潮起伏:“我就说么!简家那么多男嗣,偏轮到简虚白这连嫡长孙都不是的孙辈来继承爵位?定然是有内情的!” 且这内情可没大管事说的那么简单! 至少皇太后跟显嘉帝插手简家爵位传承的动机,未必只是为简虚白抱不平! “这位陛下一登基,就把异母兄弟姐妹基本杀了个干净!虽然说他这么做,也是因为做皇子那会没少被这些兄弟姐妹坑,早就忍无可忍了。可他到底开了本朝手足相残的先河,岂能不担心报应到自己子女头上?” 哪怕九五至尊,也常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明明自己是过五关、斩六将,踩着兄弟子侄的血上位的,但到了自己做皇帝时,却希望自己的子女是全天下最友爱最和睦最没野心的道德楷模! 所以杀自己兄弟姐妹非常顺手的显嘉帝,绝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往后也有样学样! 正好这时候简夷犹出于嫉妒谋害胞弟,皇家岂能不借机立个典型,好敲打诸皇子皇女? 宋宜笑心中冷哼一声:“原本公公与简夷犹才是承爵之人,简虚白是只能靠自己博取前程的。但陛下那么一表态,等于是告诉自己的子女:看,这就是残害手足的下场!” 她也恍然为什么简虚白在五岁那年袭了爵,跟着就被接到太后膝下抚养了,“皇家给他争取到越过父辈袭爵,除了惩罚公公跟简夷犹之外,也是为了教育皇子皇女们!这种情况下,简虚白当然得好好的!否则婆婆的儿子里姓简的到现在统共也才两个,万一他死了,爵位还不是得回到简夷犹那儿去?” 那样的话,这个事例就不是教育皇子皇女们要乖要友爱,而是鼓励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恐怕连简虚白袭爵时没有降袭的这份恩典,也是出于立典型的目的,才会给予的!”宋宜笑想到这儿不免对丈夫升起一抹同情,“高门大户真真是复杂!算算年纪,简夷犹那会也才七岁,小小年纪就对胞弟下毒手——当年要不是太子到的及时,简虚白恐怕死了也是白死!” 毕竟哪怕是简虚白的亲娘晋国长公主,也不可能把亲生的三子弄死去给幼子报仇吧? “小的讲到这儿,以奶奶的聪慧,想必明白小的的意思了?”大管事叹道,“小的上回给您的张名单上的人,从老太爷致仕起,就决定要给三公子的,也就是说,那些人从来就不是您跟公爷的人!您说国公府一直扣着他们,又有什么意思?” “你都说了,三哥从前可是想让我夫君死的。”宋宜笑按捺住心绪,瞥他一眼,讥诮道,“就算三哥那会年纪小不懂事,可夫君险死还生总是事实!夫君如今给他添点堵,岂不是理所当然?我要不知道这内情也还罢了,既然知道,又有什么理由去说这话?” 大管事摇头道:“奶奶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谁不知道公爷如今对您言听计从?只要您肯点头,公爷哪会阻拦?” 又说,“何况老太爷这么安排,除了念在三公子到底也是嫡亲孙儿的份上外,其实,也是为了公爷好!” 他解释,“当年就算没有三公子谋害公爷那一出,其实陛下也不大希望老太爷那样的两朝重臣继续留在朝中了!那会老太爷年已半百,陛下尚且就不放心了,何况公爷如今年未及冠,就已承了国公之爵?若连老太爷多年来的人手也一并拿下,您说公爷往后,会有好下场么?” 宋宜笑原本以为他会用种种手段辖制自己,朝最不好的方面去想,不定韦婵的遭遇她这回也要尝试下了,谁想大管事却讲出这么一番话来——她虽然对于庙堂之算的了解还非常稚嫩,但!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终究也是明白的! “当初简虚白择妻时要求出身不太高,应该就是考虑到这点了!”她不禁沉吟,“倒也难怪当初婆婆要人时,他虽然不高兴,却依然一口答应。” 却听大管事又道:“其实二老爷与三公子这些年来对公爷的冷漠疏远,也是受了老太爷的指点:一则公爷从前心肠太软,又被太后养得天真娇惯,老太爷很担心公爷入仕之后难以适应!但公爷生长太后膝下,老太爷也不敢过多干涉,只能出此下策;二则,是为了让陛下放心!” ——毕竟,简虚白出身再尊贵、袭的爵位再怎么已经封顶、再受太后宠溺,如果他只有一个人,且与亲爹、亲哥反目,也不是很受祖父照顾的话,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能有多少威胁? 这个少年还被显嘉帝最重视的太子救过,自幼与太子情同手足,又受了太后的抚育之恩——显嘉帝就是再疑心,也不该怀疑简虚白对他们父子的忠诚,亦不会觉得这个外甥将来会成为皇权的心腹大患了! “只不过奶奶也晓得,公爷五岁起就养在太后娘娘膝下,连名讳都是太后撇开简家排行单独赐予,所谓生恩不如养恩大,老太爷的这些谋算,哪敢告诉公爷?”大管事观察着宋宜笑变幻不定的脸色,扼腕道,“所以天长地久下来,公爷竟当真与老太爷、二老爷、三公子生出了隔阂!如今这些话,小的给公爷去讲,怕也无用,思来想去,也只能求您帮忙,劝一劝公爷了!”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道:“我若应承此事,你打算叫我怎么留凭证呢?” 这个问题,才是她此刻最关心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获救 “只需立字为证便好!”大管事见她终于松口,微微笑道,“奶奶您看成么?” 宋宜笑微怔:这条件,也太宽松了吧? 她之前一直捏了把汗,这会一时间竟不敢相信,沉吟了会,才道:“立字为证之后,我就能走了?” “小的也是怕跟老太爷交代不了,这才斗胆,借表小姐坠湖的机会,同您说道说道。”大管事好像忘记这会宋宜笑还在团团包围之中一样,毕恭毕敬道,“如今您既通情达理,这天色也晚了,小的哪敢再冒犯下去?” 宋宜笑又沉默了会,道:“天黑路滑,我想请夫君来绛杏馆接我呢?” “那小的过会就打发人替您请公爷去?”大管事毫不迟疑的应道。 “这话说得又不像骗我,可这怎么可能呢?”宋宜笑想不通了,“就凭他带着这些人进来围住我,又打发人进内室制伏了巧沁她们,以下犯上到这地步,仅仅拿着我承诺会劝简虚白放人的字据,哪能保证让我不秋后算账?” 她又想,是不是大管事真正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简虚白? 但想到简虚白可是显嘉帝立给自己子女看的典型,就算大管事背后有简平愉撑腰,也不敢对这个孙儿下手吧? 这么会功夫,大管事已经让原本围着宋宜笑的四个人中的两个,去取了笔墨纸砚来了。 文房四宝上来后,大管事亲自卷了袖子研墨铺纸,一切就绪后,才恭敬的退后一步,示意宋宜笑动笔。 “这样写够了么?”宋宜笑斟酌了下措辞,挥毫刷刷数行,搁笔后,问。 大管事扫了一眼纸上,先赞:“奶奶这手簪花小楷可真是字如其人,清丽难言!” 这才看内容,边看边点头,“有劳奶奶了!” 说着就命之前去取笔墨的一人,“还不快去克绍堂禀告公爷,奶奶瞧着天黑路不好走,想请公爷来接一接?” 那人应了一声,抱了下拳,就转身去开门——这时候,宋宜笑已经回到堂上,边拨着腕上镯子边想事情。 大管事站在桌边等她立的字据晾干,剩下来的三个人里,有一个上前帮助大管事收拾笔墨之物,其余两个也因为事情已经谈妥,放松下来。 但! 就在门打开的刹那,一道雪亮的刀光,突兀抢入,无声无息之间,划过那人的咽喉! “噗嗤!” 那人喉头飙出三尺高的热血,喷得门框地上到处都是,人却还保持着开门抬脚的动作——上首宋宜笑把整个经过看在眼里,拨镯子的动作骤然停顿! 杏子眼不受控制的瞪大,原本的若有所思,瞬间转为满满的惊骇! “嗯?”大管事等人这会已经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其余三人都下意识的转头看个究竟,惟独大管事反应最快,抬头一扫宋宜笑脸色,心头剧震! 他二话不说抢步上前,冲过去的同时,已从袖中拔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抵住宋宜笑咽喉大喝:“住手!!!” 这短短几个弹指的功夫,那三个转头的人都已捂着咽喉倒了下去! 变故之快,就连一直端坐堂上看着门口的宋宜笑,也只看到第一个人死后,门立刻被拉开,一道青影闪入,雪一样的刀光亮起三次后,地上已多了三具尸体! 她也算有城府的人了,可到底没直面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要么让路,要么她就死!”大管事抓着宋宜笑的肩,匕首紧紧抵在她咽喉上,锋利的匕尖,甚至已刺入了一点肌肤,一缕血色,蜿蜒在新雪般的肌肤上,在灯火下望去,尤其的触目惊心! 他显然也被来人的身手所慑,嗓音都有点变了调,“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公爷莫非当真不管奶奶性命了?!” 那青影是一名青衣男子,面罩黑巾,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的眼,闻言一声不吭,却极干脆的让开了大门。 “让外面的人都退下!”大管事却没有立刻挟持着宋宜笑出去,依然一眨不眨的盯紧了那青衣男子的动作,沉声道,“你既然来了,那老家伙定然也在,老子可不想才冒头,就被一箭穿颅!” 那青衣男子也不讨价还价,吐字如冰的道了句:“撤!” 原本寂静的门外,顿时传来阵阵脚步声,潮水似的退向远处。 大管事侧耳细听片刻,脸上的肌肉顿时抽了又抽:“竟然都……” 他话没说完,但听语气中的惊骇也知道,他方才安排在绛杏馆内外的手下,在这短短片刻,已于无声无息之间全军覆没! “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大管事神情扭曲半晌,才冷静下来,再提要求——见那青衣男子侧头向门外吩咐,他眼中却陡然凶光毕露,手腕一转,就要割断宋宜笑的咽喉!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恐怕都已经死了! 即使他还能活着离开燕国公府、活着赶到简夷犹身边,又如何交差? 任务横竖已经失败,大管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杀死宋宜笑了! 感受到他毫无遮掩的杀意,宋宜笑本能的想要挣扎,无奈自幼生长闺阁的娇弱女流,如何敌得过大管事一个身负武艺的壮年男子? 千钧一发之际,梁上风声忽起,两支白羽箭挟着弓弦声呼啸落下,几乎同时贯穿了大管事的头颅与手腕! “咯……咯……”大管事颓然松开宋宜笑,重重的倒在地上,七窍与头顶皆是血流如注,却还不甘心的挥舞着尚在掌中的匕首,试图起身——一直到青衣男子不疾不徐的踱了过来,抬脚,轻描淡写的踏断了他的脖颈。 “属下无能,让奶奶受惊了!”确认大管事已然气绝,那青衣男子才收起刀,朝宋宜笑抱了抱拳,“软轿已在门外等候,奶奶是否立刻回克绍堂?大夫已在那儿候命!” 他态度虽然恭敬,但眼神与语气皆不带半点人气,方才又当着宋宜笑的面连杀五人,宋宜笑这会尚且沉浸在惊怖之中,压根想不出来什么话回答,只茫然点了点头。 见状,那青衣男子朝后退了一步,方转身出去喊人,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宋宜笑才猛然醒悟:“等等!” 青衣男子立刻回身:“奶奶?” “我表妹还有丫鬟!”宋宜笑咽喉处只是皮肉伤,但连受刺激之下,这会嗓子干得厉害,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出声,急得一个劲的指向内室,“她们怎么样了?” “奶奶请放心,梁上的兄弟早已将内室之人处置了。”那青衣男子不在意的瞥了眼内室的门,“只是表小姐与丫鬟们都中了迷香,一时半会恐怕醒不过来——这才没有动静。” 宋宜笑下意识的仰起头,梁上却早已空空如也,不见箭手人影。她心头一松,方察觉到胸前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藕荷色的衣襟上,已染了一大团的血渍,俨然一朵盛开的绛紫牡丹。 “我得进去看一眼!”她倒在椅子上片刻,又颤巍巍的站起。 那青衣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片刻后,确定韦婵等人平安的宋宜笑,拿帕子捂住伤口,出门上了软轿。 轿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克绍堂,直接停到了内室外的庭院里。 “奶奶!”今儿本不当值的锦熏跟月灯在这里等候已久,这会双双上前打起帘子,扶宋宜笑入内。 到了里间解下丝帕,两个丫鬟都是大惊失色——好在随后赶到的大夫保证宋宜笑除了受到惊吓外,仅仅只是皮肉伤。 “奶奶这伤抹些药就成了,关键还是惊悸之情到现在都没平复。”大夫很面生,宋宜笑主仆之前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谁请来的,瞧着四五十岁年纪,容貌清隽,神情却很平淡。 即使明知道伤者是准国公夫人,也没什么殷勤的意思,一脸漫不经心道,“先吃一副安神汤吧,明儿再瞧瞧脉象,看是不是要改几味药。” 宋宜笑这会没什么精神说话,月灯是比栗玉还晚提拔的大丫鬟,正谨言慎行之中,也不敢多嘴,只有锦熏急道:“奶奶流了这许多血,你怎么就开安神汤跟伤药?!” “姑娘若是不放心,饮食里加点红枣、山药也就是了。”那大夫写完安神汤的药方,搁下紫毫,把药方拿起来吹了吹,不在意道,“这等小伤,其实治不治都无所谓,以奶奶的底子,躺上两天,自然就会好了!” 锦熏觉得他太怠慢了,怒道:“我家奶奶何等身份,你……”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还是不要吃药的好!”宋宜笑却叹了口气,强打精神截住她话头,道,“大夫若没其他叮嘱,就留下药方,让她们安排人去熬药吧!” 这话明摆着是赶人了,那大夫闻言也不再逗留,拱了拱手就告退出去。 等他走后,锦熏兀自气愤道:“这是谁请来的人?一点规矩也不懂!” 又说宋宜笑,“奶奶您方才何必拦奴婢呢?这种人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免得不知天高地厚,把咱们家当什么地方了!” 宋宜笑没理她,只低声吩咐月灯:“你去厨房安排吧!” 月灯忙应了一声,拿起药方走了出去。 宋宜笑看现在房里只有主仆两个了,才苦笑着道:“你还有心思对大夫发作?人家肯来给我治伤就不错了!” “奶奶为什么这么说?”锦熏惊奇道,“府里大管事心怀不轨,趁您去探望表小姐时妄图挟持您——亏得一个小厮在远处看到情况不对,赶到克绍堂来禀告了公爷,这才把您及时救了出来!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公爷正在跟人商议要怎么善后,所以才不在。不然就这大夫的轻慢态度,公爷不给他好看才怪!” “他跟你们是这样说的吗?”宋宜笑闻言,却只低笑了下,神情古怪道,“一个小厮发现了不对?及时救下了我?我可是真是命大!”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真相 见锦熏莫明其妙的看着自己,宋宜笑却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道:“把大夫留下来的伤药拿过来吧!” 她见大夫之前已经换了干净衣裳,伤口也草草止过血了,这会这么说,自是要换药。 锦熏忙去外间交代小丫鬟打盆热水来,回屋等水的时候,端详着宋宜笑尚且苍白的脸色,心疼道:“亏得奶奶福大命大,这伤口不过米粒大小,想来不会落下伤疤——那大管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又说,“奶奶在伤好之前,上了色的菜都不好吃了,得以清淡为主,否则结痂后恐怕会有痕迹。” 宋宜笑如今心情压抑得很,任凭她絮絮叨叨的只是不说话。 锦熏一开始没发现,讲了半晌后察觉到,不免尴尬。 好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不禁松了口气,边起身边道:“想是水来了!” 谁知锦熏才站起来,门却先被推开,穿戴整齐的简虚白大步走了进来。 这天月色不坏,水银似的流淌满庭,将廊下原本昏黄的灯火都染上了泠泠的霜色。 简虚白此刻穿的是石青底暗绣云纹的盘领衫,金冠玉簪,锦带玄靴,跨过门槛时,冰冰凉凉的月色,像潮水一样从他身上滑落下去,带着遗憾铺了满回廊——室中明明的烛火,照出他微皱的眉宇,以及深沉于往日任何一刻的眸色。 “你先下去!”他进内室后首先看向妻子,但话却是向着锦熏说的。 向来怕他的锦熏怯生生的道了句:“奶奶想换大夫给的伤药,奴婢使人去打了水,这会还没来。” 话音才落,庭中又一阵脚步声,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的举了盆水跑上回廊,待看到门没关,才赶紧放轻脚步:“水来了。” “我来换药,你们都下去。”简虚白示意锦熏出去接了水,便再次让她退下。 待里外的门都关了,他卷了卷袖子,先掬了些水在盆外洗了手,才将丝帕打湿,拿到榻边,一点一点的擦去原本的药粉——宋宜笑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像一点朱砂嵌于雪颈之上,在帐中望去,非但丝毫没有破坏她的姿容,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只是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让室中生不出旖旎来。 “这两日仔细些,莫要沾水。”简虚白替她换好药,将湿帕丢回水盆,从架子上另外取了一条帕子擦干手,在原地站了会,才转过身,柔声叮嘱。 宋宜笑淡淡应了一声:“你明日还要上朝,早点睡吧。” “我明儿告一天假。”她这会靠坐在榻头,半卷的纱帐垂了些下来,从简虚白的位置看去,只能望见半张脸,似乎听了他的话,原本轻抿的菱唇,就微微勾起,此时此景,怎么看怎么像是嘲讽。 简虚白垂眸掩去复杂之色,继续道,“你这伤虽然不重,但到底见了血,还是将养好了再出门吧。平安儿跟二嫂的生辰,还有司空家嫁女,这三件左近之事,我看都不必去了,你觉得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宋宜笑语气平淡,“不过下个月三哥尚主,这样的大事却不好缺席。” “到时候应该已经好了。”简虚白道,“若不然的话,终究还是要以你身体为重!” 宋宜笑微微颔首,道:“没其他事的话,安置吧!” 简虚白显然还有话要讲的,但见她已经拉开锦被躺下去,袖子里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到衣架前,抬手宽衣。 这一晚两人睡得都很不安稳。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清凌凌的像水又像霜,将大红的锦被照成了沉甸甸的绛紫,入目时的浓烈,又如干涸的血渍,透着凄冷与妖异。 宋宜笑在一次翻身后,无意识的仰头看了一眼,却见睡在外边的简虚白恰好面朝着自己侧卧,身周被月色勾勒出一圈莹然的银边,他面容却是掩在黑暗里的,混混沌沌看不清楚——只一双凤眸明明亮亮、平平静静的看着她。 也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多久? 宋宜笑对他对望片刻,收回视线之后,这个想法才浮上心头,却就被她掐断,拉起被子,又翻了过去。 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会。 再睁眼,已是红日高悬,身侧空荡荡的,摸上去也没了温热,显然简虚白早就起来了。 宋宜笑坐起身,穿好中衣后,唤进丫鬟伺候,见进来的仍旧是锦熏,自要问起韦婵、巧沁她们。锦熏一边绞了热帕子递给她,一边道:“方才大夫去看过,说吸的迷香有点多,可能得睡到今儿晌午后才能起。” 又说,“表小姐染了风寒,不过大夫已经开了药,想来喝下去就没事了。” 宋宜笑听出她语气中对韦婵有些不满——毕竟就锦熏所知的昨晚经过,难免觉得要不是韦婵想不开,也不会连累自家主子受伤,哪能不对这位表小姐有意见? “昨晚的事儿,其实表妹才叫冤枉,她本来就是不想死才来找我的,如今事情解决了,那就更加不可能自己投湖了!”宋宜笑知道锦熏作为自己的陪嫁心腹,若表示出对韦婵不喜,底下人很难不怠慢绛杏馆,不能不解释几句,“很有可能她其实是被扔下去的——不然天都那么晚了,其他事怎么可能把我骗去绛杏馆?” 锦熏闻言一怔,随即恨道:“大管事简直不是人!” “大管事虽然确实包藏祸心,但他这回还不是也被算计了?”宋宜笑听了这话却没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冷笑,“难怪当初长兴公主跟简夷犹的婚期确定之后,我猜测大管事急着要人,与此事有关——按说他之前一直都很支持我对付大管事那班人的,为什么听我这么说了之后,却来了句他自有主张叫我不必操心?!” 她那时候只顾生气,根本没注意到简虚白前后态度的矛盾。 这会才醒悟过来:恐怕简虚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大管事他们! 但简夷犹到底是他胞兄,又是简家二房的长子,简虚白已经越过父辈继承了燕国公的爵位,若连几百个下人都不肯给兄长的话,简平愉等长辈怎能答应? 就是晋国长公主,也不会支持他这么做的,不然怎么会亲自开口替简夷犹要人? “何况不交人的话,还有个问题就是如何处置这些人——这些人经祖父调教多年,从来就没把简虚白当真正的主子看,如今祖父尚在人世,简虚白想收服他们,何其艰难?” “收服不了,若继续留在府里,用得不顺手也不放心!打发出去吧,不定就会偷偷给简夷犹做事!” 所以,“只有——杀!” 可就算简虚白贵为国公,想一下子干掉这么多下仆,且好些都是积年老仆,也得掂量掂量! 至少,要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比如说,挟持且刺杀主母。 “所以他一定要娶个出身不高的女孩儿,其实也不仅仅是考虑到‘功高震主’!”宋宜笑轻抚着喉间已经收痂的伤口,冬阳从窗棂之间照入,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可她心里却一片寒气森然,“也是考虑到,万一安排的救援不及时,当真被走投无路的大管事杀了或重伤了,娘家人也不敢找他闹!” 最典型的人选,就是她这种了:才貌双全,有理由高嫁,娶了不会惹来怀疑;爹渣娘自私,无论落到何等凄惨的景况里,都没有长辈肯为她死缠烂打。 “难怪他当初说,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反正他都娶定了!”宋宜笑看着镜子里锦熏巧手之下,一点点梳起来的灵蛇髻,忽然之间觉得心灰意冷,“诚然如娘所说,这帝都上下,出身不高又会看眼色的闺阁小姐多了去了——但锦衣玉食养大、却没人护持到我这地步的闺阁小姐,恐怕就我这一份吧?” 多么符合简虚白的计划? 他怎么肯放手呢? 可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还以为两人之间当真是渐生情愫! “新婚之夜他忍着怒火没有摔门而去,且想方设法在人前给足我体面,归根到底不是为了帮助我确立在下人中间的威信,而是——为了骗大管事他们!” “不然大管事怎会认为挟持我有用?” 也不仅仅是为了大管事,“也是为了昨晚的清洗!” 毕竟作为一个好丈夫,为自己“深爱”的妻子报仇时,手段狠一点,迁怒的范围广一点,那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可是真是下了好长的一盘棋,想想我当初出出入入的思索怎么解决这些人、怎么向他证明自己的能力,多么可笑?”灵蛇髻梳好了,锦熏打开装满钗环的锦匣,请宋宜笑挑选,她却久久不能拣起一支,只怔怔的望着满目琳琅怅然想到,“他从来就不需要我的能力,他只需要一个妻子的身份罢了!” 她以为六年前那个为受父亲冷落苦恼的小小少年,在时光与烽烟的磨砺中再怎么蜕变,终究是有一份磊落的。 可再天真的灵魂,又如何敌得过富贵权门的浸染? 何况,她六年前与简虚白的交集,也不过寥寥数面——宋宜笑到今日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丈夫,无论是性情为人,还是势力手段。 “就用这一对吧!”她借着低头选钗,眨掉眼中的水意:在衡山王府时,再艰难,还有嫁人这个指望。 可现在? “路终究是人走出来的!”一对海棠珠钗插入鬓间,锦熏后退一步,示意梳妆已经完成。宋宜笑站起身,张开双臂,让她帮助自己穿上外衫,望着缥色上襦上栩栩如生的梅花,眼底的自嘲,渐渐转为坚毅,“娘在宋家因无子被祖母百般刁难折磨时,又是什么好景况?可如今还不是贵为王妃?!” “这回大管事死了,其他人估计也逃不了!” “府中人手必定重新补充,但望简虚白不要食言!” “便是倒贴嫁妆,也要把后院经营好!” “无论如何,我手里要有真正忠诚于我、且可用的人手!!!” “——绝不重蹈前世覆辙!!!” 她低头看锦熏已给自己理好裙裾,正要询问今日府中的情形,栗玉却提着裙摆匆匆跑入:“奶奶!礼部来人传旨,道是您的诰封下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诰封 正堂列案焚香,严妆华服的宋宜笑端正的跪在堂下。 听礼官念完骈四俪六的诰封文章,叩首谢恩后,双手高举过头,接住玉轴云鸾锦的懿旨,在左右的搀扶下起身,正要与礼官寒暄几句,那礼官却已一拱手,不咸不淡道:“下官尚有公务在身,告辞!” “慢走!”宋宜笑一看这情况,显然不想跟燕国公府走近——大抵是裘漱霞的心腹——也懒得敷衍,矜持的点了下头,看着他跨过门槛,就把懿旨交给锦熏,“去跟当初太后赐婚的懿旨收到一块!” “奴婢恭贺夫人!”锦熏接过之后,却不忙走,而是跟在场的下人们一道上来贺了她,才双手捧着玉轴两端,喜滋滋的下去。 ——从今儿起,他们伺候的这位,可就是正经的诰命,一品的燕国夫人了! 这样的大喜事,单在接旨的地方道一声贺自然不够。 宋宜笑回到后堂之后,有头脸的下人们特意聚集起来,轮着班进去磕头行大礼,恭喜她终于成为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女主人。 “咱们要去铺子里提些现银了。”锦熏发完最后一笔赏钱,见外面再没人等着了,方掩上门,笑嘻嘻的与宋宜笑道,“您过门那会带的现银,今儿个可快赏完了!” “叫人摆饭吧。”这本来是件喜事,无奈宋宜笑如今心绪欠佳,人前还端着笑,只有心腹在场的时候就懒得装了,只淡淡道,“用过了饭,打发人去绛杏馆看看,有什么消息来报我——还有,昨晚发生那样的事,如今府里对外是个什么说辞出来了么?” 锦熏出去喊人摆了饭,伺候着她用完了,又叫月灯去绛杏馆探望,奉上一盏香茗,看着宋宜笑呷了口,才道:“公爷一早上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不过走之前留了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得跟长公主殿下、驸马他们商议之后,统一了口径再讲。在这之前,合府都要紧守门户,不可泄露只字片语!” 宋宜笑心想昨晚上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左邻右舍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这所谓的封锁消息,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所以担心,“我昨晚到底被挟持了有一会,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出什么对我不利的议论?” 她沉吟了会,道:“我看刚才来贺我的下人不是很多,大抵还都是跟着我嫁过来的。其他人……?” “奴婢不知道。”锦熏闻言,眼中喜色顿去,露出一抹恐惧,低头道,“好像昨晚公爷说要彻查大管事的余党,拿了许多人去偏院。兴许如今还押在里头?” 宋宜笑没再说什么,只道:“月灯还没回来吗?” 月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忧虑的禀告:“表小姐的风寒似乎有些严重,奴婢去时,昨儿个给夫人您诊脉的那个大夫在,说表小姐一时半会可能好不了,少说也得调养上十天半个月!” 又说,“其他人都没什么事,巧沁姐姐跟栗玉姐姐都能起身了,只是还有点头疼,要过会才能来给夫人请安道喜!” “叫她们回房去歇两天吧。”宋宜笑摇了摇头,道,“请安跟道喜都不急——婵表妹那里得再添几个人,否则就一个素蝶,如今恐怕也头疼着,自己都未必照顾得好,哪里能伺候好病人?” 知道府中如今人手稀少,所以叫锦熏,“你马上去一趟赵妈妈家,请赵妈妈从我的陪嫁里推荐几个适龄女孩儿来搭把手!” 虽然说这种没调教过的女孩儿,乍进府来做丫鬟肯定用着不顺手。但眼下绛杏馆是压根没人使唤,到底能解一解燃眉之急——何况陪嫁再不懂事,因为身家性命都捏她手里,到底比匆忙买进来的人可靠。 锦熏闻言却迟疑了下,才含糊应了声。 宋宜笑又问月灯:“婵表妹的情况很严重么?吃的药可有难配的?如今醒了还是?” “照那大夫的说法倒也不是严重,只是不好生调养恐怕留下后患,所用药材也都是常见之物,咱们府里库存就能配齐。”月灯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眼锦熏,才道,“表小姐现在好像还没醒。” 宋宜笑没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让她下去,独留了锦熏在跟前,才蹙眉问:“你跟月灯说了你不喜欢婵表妹的话?不然她为什么说表妹好像还没醒——这不就是希望我不要去绛杏馆看她?” “可是夫人您昨晚才因为她受了伤呢!”锦熏的用心被戳穿,既惶恐又委屈,“方才去前堂接旨是迫不得已,表小姐那边既然请了大夫,您又不懂歧黄,何必一定要去看?那么远的路,您路上万一吹了风受了冻可怎么好?” “正因为昨晚的事,我才一定要走一遭!”宋宜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否则表妹不定惶恐成什么样!你也不想想,她好好一个人来了咱们府里,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韦家交代?就算韦家不敢跟我说什么,传了出去,外面会怎么想?你倒以为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可你看看你做的事情!” 锦熏正要辩解,庭中传来人声,却是简虚白在吩咐纪粟——堂上的主仆两个下意识的就住了口。 片刻后,简虚白独自走了进来,道:“我方才听门子说,你的诰封下来了?” “下来了。”宋宜笑淡淡回了一句,使个眼色叫锦熏下去,就问,“你是从爹娘那儿回来的?事情怎么样了?” 简虚白走到与她隔案的上首撩袍坐下,又翻起案上茶具给自己斟了盏茶水,浅啜一口,方道:“爹和娘的意思都是压下去,横竖也只是一些下人,闹得满城风雨,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也免得冲淡了三哥好事将近的喜气!” “你那三哥这会怕是快被你气死了,哪还有什么喜气?”宋宜笑心中暗嗤,嘴上则道:“我知道了。不过府里现在一下子去了这么些人,偏又赶着年底事多的时候,却是麻烦!” “前院的人手我倒有现成的。”简虚白放下茶碗,抬眼道,“大部分是我当年出征时领的亲卫,如今四境太平,国无战事,便都解甲归田,闲着也是闲着,能来咱们府里做事却是求之不得;还有在乌桓时收拢的一些人,因为种种原因,过两日才能抵达帝都,倒是正好赶上空缺——后院只能你想办法了!” 宋宜笑要的就是他最后这句话,但还是道:“之前一直以为过了年才要考虑这件事,我这儿也没准备好。恐怕得过些日子才能凑齐人手——且调教丫鬟也非一两日之功,接下来这后院多半要嘈杂些时候。” 简虚白道:“这些都没什么,横竖咱们又不跟长辈一块住,嘈杂起来吵得也只是咱们两个,捱一捱就过去了。”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宋宜笑盘算着要立刻召赵妈妈回府商议——之前尤宏因为京兆府的照顾,只罚了银子没吃苦头。但尤庆春和离后携子返家,却因为不被兄嫂接纳,不得不托赵妈妈说情,避入燕国公府,这事却把尤宏夫妇都气得不轻! 尤宏为此狠揍了儿子一顿,结果他那儿媳妇也不是好惹的,嚷着“老头子只疼女儿外孙,全不管儿子孙子”,又是悬梁又是跳河的,惊动娘家派了好些人到尤家质问,叫左邻右舍都看了好大一场热闹! 宋宜笑知道后,就给赵妈妈放了假,让她把家里彻底顾好了再回来。 ……当然,她这么做,除了体恤乳母外,也因为生怕赵妈妈再跟她提“王妃给您箱子暗格里放的助情香”。 但现在事出意外,不召回赵妈妈做助手显然是不行的了。 宋宜笑想好之后,正要唤人,门外纪粟却走了进来,他今日手里难得没拿拂尘,反而拎了个鸟架,架子上歇了一只红嘴翠羽的鹦鹉,色彩缤纷,羽毛滑亮,黑溜溜的眼睛顾盼极为有神——听纪粟躬身时说:“小的给公爷、夫人请安!” 那鹦鹉立刻张嘴,似小女孩儿的嗓子,也道:“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这一出让宋宜笑微怔,简虚白则轻笑一声,示意纪粟把鸟架递过来,亲自放到两人之间的案上,道:“我方才去娘那儿时,看到有人给娘送了只鹩哥,怪伶俐的,还会唱小曲儿,把娘逗得合不拢嘴,想着你兴许也喜欢,回来时就去市上也挑了只。” 就指着那还在嚷着“吉利、如意”的鹦鹉道,“这只虽然不如娘那儿的鹩哥能说会道,不过继续教下去应该也差不了什么,且羽毛美丽,却比那鹩哥胜过许多了!” 宋宜笑知道他这么做有补偿安抚之意,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沉默了会,到底在他期盼的目光下伸指触了触鹦鹉的小脑袋——那鹦鹉很乖巧的在她指上轻啄了口,又说:“美人!美人!” “夫人您瞧,这小东西却是有眼力!”底下纪粟瞥了眼夫妻两个,壮着胆子出言斡旋道,“在市上时,公爷付了账,让那边给它收拾一下再送过来。小的方才在门前接了,一路拎到进来,它倒也说了许多话,可就没说过一句‘美人’!小的还以为它是不会这一句呢,合着是小的容貌鄙陋骗不过它!如今见着夫人您啊,才肯开这个嗓!” 宋宜笑虽然心存芥蒂,却也没傻到这会就跟简虚白撕破脸,闻言顺势道:“瞧着怪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难养不难养?” “不难养!一点都不难养!给吃给喝就成了!”纪粟忙道,“再说难养也不能让您操心呀!” 借着鹦鹉的话题,气氛总算轻松了点,简虚白抚着茶碗,侧头对妻子道:“义姐明日就要动身,你有伤在身,就不要去送了,若有要跟她说的话,不如写封信给我,我替你带给她?” 宋宜笑一怔,才想起来自从裴幼蕊求上门到现在,已经好几天过去了,裴家既然要掐着长兴公主下降之前离开帝都,确实不好再拖下去了。 她跟裴幼蕊其实没什么交情,听简虚白说带信,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沉吟了会才道:“据说江南繁华,但望义姐……” “他们不是南下,是北上。”简虚白却摇了摇头,“娘好容易说服了金素客,可裴大学士不肯去江南,说想念桑梓,一定要带着义姐回幽州!” 宋宜笑抿了会唇,望着不远处的地砖道:“那……裴家那几口箱子,现在卖掉的那些银票,先带给义姐收着吧?” “也好。”简虚白颔首,还要说什么,之前告退的锦熏却又进来禀告:“太后娘娘遣了一位姑姑前来探望夫人,如今正在过来的路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因祸得福? 太后派来的这位姑姑,夫妻两个都是认识的,正是之前陪宋宜笑去东宫的玉果。 “太后娘娘闻说府里昨晚出了些事情,燕国夫人受了伤,非常担忧,所以打发奴婢来问问详细。”玉果请了安,被夫妻两个请到座上坐了,接过锦熏送上的香茗,拿在手里却没喝,先关切问,“不知夫人伤在何处?要紧么?” 宋宜笑指了指自己颈间,微笑道:“托太后娘娘恩泽,只是一点点皮肉伤,不碍事的。” 又说,“是我大意才上了当,却累太后娘娘操心,实在惭愧!” 玉果则道:“夫人何出此言?太后娘娘可是亲口说了,天子脚下竟有这样胆大妄为的奴仆,若不杀一儆百,往后高门大户还能安枕么?说到底都是那些人自己作死,您作为当家主母,临近年关,查一查账,岂不是理所当然?不想这些狗急跳墙的东西,竟敢刺杀主母!亏得您没事儿,否则太后娘娘说这些人全砍了也不够抵罪的!” “看来这回的事情,对外会说成大管事累年来贪污了不少主家财物,偏赶着如今临近年底,怕我这主母查账查出端倪,情急之下就做出了刺杀之事?”宋宜笑心下了然,“没说挟持,也没提到婵表妹,倒是免了许多风言风语!” 见她低头思索,简虚白沉吟道:“只不过那些人到底都是祖父当年特意留下来给我看守府邸的,现在闹了这么一出,恐怕他老人家听到之后,于病体不利!” 玉果微笑道:“公爷不必担心,太后娘娘说简相乃是两朝元老,那是何等气度胸襟?怎么会因这等人动怒呢?再者您跟夫人也是豁达之人,又不会因此迁怒简相,趁着马上过年,遣人送礼时带几句解释也就是了——到底是一家人!” “姑姑说的是。”简虚白闻言也微微一笑:别管他祖父胸襟如何,有他皇外祖母这番话,也只能风度到底了。 就好像之前的“病倒”。 他不再提简平愉,却问候起清熙殿上下之人来。 玉果含笑答了几句,主动道:“前两日后妃到清熙殿给太后娘娘请安,长兴公主殿下也去了,还带了亲手做的糕点,奴婢恰好侍奉在侧,瞧了一眼,可真是精致——据说是冀国公家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呢!可惜太后娘娘那两日胃口不大好,全赏奴婢们了!” 宋宜笑闻言抿了抿唇,心想看来长兴公主在太后跟前是失宠了,至少暂时是失宠了。 否则宫里统共就两位公主,长兴还是中宫嫡出,她亲手做的糕点,太后再不喜欢,也不可能全赏给底下人,自己一口都不尝吧? 何况长兴公主做糕点之前,又怎么可能不考虑到自己祖母的喜好与年纪呢? “太后这么做,恼怒长兴夺人丈夫恐怕还在其次,主要还是担心她下降之后,拉拢简夷犹祖孙,站到赵王那边去,替她同母弟弟摇旗呐喊吧?”宋宜笑隐约猜到,“今日玉果姑姑主动透露这个消息,估计也不仅仅是跟简虚白亲善,也有太后的授意在里边——委婉鼓励我们等长兴下降之后,不必太忌惮她的公主身份,放心的跟她撕!” ……显然太后是支持东宫的,难怪会旗帜鲜明的站在简虚白这边,公然承诺帮他压下简平愉对于大管事等人伏诛的反应了。 “不管太后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但对我来说总是件好事!”宋宜笑想到这儿松了口气,一品夫人虽然已经很高贵了,可跟金枝玉叶终究不好比——人家亲爹亲娘可是帝后! 但现在皇太后摆明态度,长兴公主所携的皇权之势可就要打个折扣了! 其实宋宜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怎么想的?她爱慕简虚白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最后却使手段下降给简虚白的胞兄——还是跟简虚白关系恶劣的兄长! 这种关系,不说以后亲戚之间相见时的尴尬,就是夫妻独处时,也会觉得不自然吧? “估计是为了赵王?”宋宜笑思来想去,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然堂堂帝女,再任性也有皇后盯着,怎么可能尽做自甘下贱的事儿? 她推测的这会,简虚白又跟玉果说了会话,玉果看了看时辰,就要告退:“太后娘娘心里惦记着,奴婢得赶紧回去禀告,免得娘娘担心!” 夫妇两个同时站起来,简虚白道:“我送姑姑吧,善窈你伤口没好全,吹不得风。” 玉果也是这么讲——宋宜笑就没推辞,跟到门边就停了脚。 她看着两人出了庭院,就进内室去了。 半晌后,简虚白送完玉果回来,告诉她:“明儿不必进宫了,谢恩的表书我替你写了交上去——家里出了那么胆大包天的奴才,你得躺几天显得事情严重!” 这样他毫不迟疑的叫人砍死了上百号祖父留下的老仆,才显得理所当然,一点不过份。 宋宜笑对此没有意见,眼下她虽然不再信任简虚白了,但也知道两人依旧是荣辱与共,简虚白被骂狠辣不孝的话,对她可也没好处。 只是提出:“我伤得原本不重,成天躺在榻上既烦闷,来一批探望的人就要装一回虚弱,也实在为难。若叫人看出端倪,那就更不好了,是否借口我受伤卧榻、后院无人主持,闭门谢客?” 简虚白沉吟道:“起先几天可以这样,但你‘慢慢痊愈’后,总也要见一些人的,不然不合情理。” 宋宜笑想想也是,只好应了。 接下来几日,燕国公府的老仆沆瀣一气,意图刺杀主母以掩盖众人侵占主家产业之举的事情,在帝都上下传得纷纷扬扬。 与宋宜笑相熟的人都递了帖子想要探望她,但都被门子以“夫人伤重,无力见客,府中如今惟有公爷打点内外,与诸女眷相见不便”拒绝了。 而深居后堂的宋宜笑,却趁这段时间,与赵妈妈等人斟酌着后院的人手:“我陪嫁里的人手看来是肯定不够的,等这几日过去,对外宣布我能视事时,叫人牙子来买上一批吧!” 赵妈妈应下,又递上一张纸:“这是老奴几个商议之后,拟的各人所司之职。” “奶姐怎么安排了个偏院洒扫的差使?”宋宜笑接过看了会,道,“这可不是轻松的活计,奶姐还要照顾孩子,怎么做得来?换一个吧!” 赵妈妈忙道:“不用换了,她也没教过什么规矩,除了洒扫,其他事儿都做不来。再者那院子如今没人住,早晚各洒扫一次很快的,哪里用得了多少功夫?这差使已经是老奴存着私心为她着想了!” 宋宜笑本来还想坚持,忽觉袖子被扯了把,到嘴边的话才咽了回去——等赵妈妈等人告退之后,她问巧沁:“方才拦我可是有缘故?” 巧沁见跟前只有锦熏在,才敢道:“夫人,尤家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好了点,奴婢斗胆说一句:安排她洒扫庭院倒也罢了,若去了要紧位置上,恐怕难以服众!” 她知道自己不比锦熏受宋宜笑信任,所以说了这番话后,又举例,“之前夫人安排奴婢到尤家给赵妈妈打下手,当时尤姐姐之子伤得不轻,赵妈妈请了大夫看后,都说除了吃药,也要好好补身体,否则恐有夭折之险!” 按说做亲娘的听了这话,怎么也要给儿子好好补身体吧? 结果,“奴婢在厨房里辛辛苦苦炖了几个时辰的山参老鸡汤,送到尤姐姐房里后,怕打扰他们母子,就先告退。算了算时间该喝完了,去收碗时却发现:尤姐姐的侄子端着鸡汤在那里喝,她儿子躺在榻上,只眼巴巴的看着!” “当时碗里还有多少鸡汤?”宋宜笑闻言不禁蹙眉。 “奴婢事后悄悄问尤姐姐的孩子,那孩子犹豫了好一会,才敢告诉奴婢,说他才喝了一口,表哥进门来瞧见,嚷着说尤姐姐母子根本不是尤家人了,怎么还到尤家来混吃骗喝?尤姐姐就赶紧抢了鸡汤给他——那汤是奴婢炖的且不说了,山参是夫人您派人送过去的,鸡也是夫人给的银子去买的,这些尤姐姐都知道。”巧沁苦笑道,“可尤姐姐她——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宋宜笑叹了口气,彻底熄灭了对尤庆春委以重任的心思:“既然她洒扫的院子根本没人住,平常你们就多照顾点吧!到底是赵妈妈的亲生女儿!” 巧沁跟锦熏忙应下。 因为内外都知道了燕国公府老仆们的无法无天,所以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换了个遍,也是应有之义。 前院的人到的快,没几天就齐全了。 后院这边,宋宜笑虽然准备不足,但陆陆续续的,也补进了好些人手。虽然因为这些人水准参差不齐,能立刻派用场的不多,暂时还无法把整个后院都兼顾到,但好在如今府里就两个主子,到十月底,也能正常运作起来了。 这时候宋宜笑算算日子,亦到了可以宣告痊愈的时候——这消息放出去的次日,谢依人首先登门探望,两人照面之后寒暄毕,确认宋宜笑的状况不坏,她就开始大倒苦水:“善窈你这回当真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福?”宋宜笑诧异问。 “你到今儿才能见客,八天前司空家嫁女自然没有到场。”谢依人一脸“我简直忍无可忍”,悲愤道,“我想着跟司空妹妹的情份,就去了,结果——那位司空二小姐,我真是求天求地,保佑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遇见她!!!” 宋宜笑知道司空衣菡不是省油的灯,但谢依人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正经高门闺秀,气度涵养是皇太后都点过头的,怎么会失态到这地步? 她不禁坐直了身子:“那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难道她为难你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伤愈” 谢依人嗤笑了一声,道:“她要是冲着我来的,大不了我跟司空家其他人告声罪,换个她看不到的地方待,也就是了!左右我又不是冲着她去道贺的,归根到底不过是念在司空妹妹的份上——你道那天她装扮停当之后,找的是谁的麻烦?” 宋宜笑问:“谁?” “是她嫡祖母真阳大长公主殿下!”谢依人叹道,“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忤逆不孝的主儿!” 宋宜笑吓了一跳:“怎么会是大长公主殿下?” 倒也难怪谢依人要抓狂了,这位国公府的嫡小姐是循规蹈矩里养出来的,司空衣菡这种公然指责嫡祖母、还是贵为大长公主的嫡祖母的行为,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丧心病狂嘛! “她嫌大长公主跟卫家妥协了,没继续追究卫银练的责任!”谢依人微微冷笑道,“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大长公主统共就两个孙女,司空妹妹是她亲自教养大的掌上明珠,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难受了,这司空二小姐还觉得一切都是祖母的错——她那么能耐她自己怎么不去替嫡姐报仇?!” 提到司空衣萝,宋宜笑也是心情复杂,半晌才道:“她说这些话时,周围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司空家的人之外,也就我一个外人了。”谢依人叹道,“那司空二小姐一直在庄子上养大,哪来什么手帕交?就是我也是为了司空妹妹才去的。” 又说,“也是听常少奶奶说,你也被司空二小姐冲撞过,我才同你提一提——其他人那儿可不敢说!不然传了出去,司空家往后还怎么见人?” 宋宜笑也叹了口气:“瞒一时容易,瞒一世怎么可能?但望这位二小姐过门之后懂事一点吧。” 两人唏嘘了会,谢依人看了看房里都是两人心腹,就凑近宋宜笑,小声问:“这几日衡山王府那四郡主还有来吗?” “四郡主来过吗?”宋宜笑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拒绝了很多访客,却不知道其中还有陆蔻儿,这会闻言微微惊讶。 “这回想来看你的人有很多,不过听说你乏着不能见客、府里只有燕国公主持后,还想进来坐坐的人,却就那么三两个。”谢依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其中这位四郡主是最热心的,我啊也就顺便记了一下!” 宋宜笑会意,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道四郡主这样担心我的,可真是多谢你提醒了!” 她就说么,陆蔻儿怎么忽然关心起她来了?合着是冲着简虚白来的! 谢依人摆了摆手,道:“谢什么?司空妹妹没了,裴姐姐走了,南漳郡主、崔侧妃咱们都不熟,当初清熙殿觐见的人里,也就剩咱们两个了,还不多走动走动,往后可不寂寞?” 回想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宋宜笑感慨道:“物是人非哪!” “瞧我,本是来贺你伤势好转的,倒越说越不开心了!”谢依人闻言却醒悟过来,讪讪笑道,“你这回可真是凶险!万幸人没什么大事,不过那些恶仆可都彻查了?我跟你说,这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宋宜笑苦笑道:“我哪有精力管那些?都是夫君在处置,听下人说夫君那几天很是生气,想来就算网开一面,也肯定不会让他们在府里伺候下去了!” “那是自然的。”谢依人笑着打趣,“谁不知道你可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前两日我嫂子还说呢,那些恶仆若刺杀的是燕国公自己,按燕国公为了给简相冲喜,匆匆忙忙迎你过门的孝顺,没准还会把事情压下去,给他们个机会——偏偏他们不长眼,竟朝你下手,燕国公哪能容忍?” “还真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宋宜笑闻言心下暗嗤,“不枉简虚白成亲以来坚持在人前表现好丈夫的一面,果然现在大家都觉得他是为了给我出气才下狠手的。回头若有人指责他不孝,不经祖父就自作主张处置老仆,恐怕也会先骂我是红颜祸水!” 所以对谢依人的话只笑了笑:“我这两天能坐起来了,就在考虑回头要怎么给祖父说呢?”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谢依人不以为然道,“再是老人家留下来的人,到底是奴才,难道还能跟你这正经嫡孙媳比?” 又说,“我听我祖父讲,简相御下甚严,这些人落在燕国公手里还是好事,要是简相亲自处置,怕是家眷都落不到好——不过我觉得这也是应该的,我不信他们家眷没一个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事,却个个隐匿不报,同罪岂非理所当然?” 宋宜笑明白她支持从重从严的缘故,颔首道:“这样的风气确实不好开,咱们衣食住行都由下人们经手,若个个有样学样,以后日子哪里还能过?” 两人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宋宜笑留她用了午饭,之后谢依人没坐多久就告辞了,说家里嫂子今天下午要回一趟娘家,请她早点回去帮忙看侄子:“本来我侄子也有五岁了,交给乳母也成,无奈那小子调皮得很,下人们恐怕压他不住。” 宋宜笑招待了她一上午也觉得累了,闻言就不再挽留,吩咐锦熏取了回礼,又加了点小孩子的玩具,让赵妈妈代自己送客。 接下来几日,知道她已经能够见客了。袁雪萼、卫银练、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等轮着班的上门来嘘寒问暖。 连之前自认为丢了脸、不好再见四嫂的聂舞樱,也跟着佳约一道来了趟。 晋国长公主、太子妃等不适合亲自到场的人,俱遣了心腹近侍携厚礼到场——才嫁的梁王妃司空衣菡按说其实也该表一表心意,毕竟她如今是宋宜笑的表嫂了。 但经过谢依人的诉苦之后,宋宜笑对她的人情世故哪里还存指望?倒是司空家还记得司空衣萝留下来的交情,派长媳常少奶奶走了遭,还送了两支不错的人参。 宋宜笑好端端的一个人,却从早到晚躺在榻上扮伤病,到暮色降临才能起来走一走。两三天下来,就觉得腰酸背痛各种不舒服。 何况来人不管是谁,总要问一遍“遇刺”经过,再嗔她粗心大意,继而询问痊愈情况——虽然说辞都是现成的,也没人追根究底弄到下不来台,可同一个答案,要重复几十遍,也实在叫人厌烦。 ……终于熬到十一月初四,距离长兴公主下降只有两天了,宋宜笑几乎是泪流满面的宣布自己已经彻底痊愈,再也不需要人来看望了!!! “其实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敲定公主大婚时的打扮与贺礼,你就是继续躺着,也未必有人有空来看你!”这天又来了的袁雪萼捧着茶碗调侃她,“也就我这样既没出阁、又有哥哥里里外外一把抓的人,才腾得出这时间!” 宋宜笑白她一眼:“应该说你这样既没出阁、又狠得下心来不给你哥哥搭把手的人啊,才有时间在这会还东游西逛的!” “还不是担心你?”袁雪萼笑骂道,“其他人那儿请我我都不想去呢!” 宋宜笑随口道:“这会不都在忙着预备贺公主大婚吗?谁有空请你?” “还能是谁?”袁雪萼似笑非笑道,“我那四表妹、六表妹呗!她们上面嫡祖母、继母、嫂子个个都在,自然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其他人也没这样闲的。” “四郡主跟六小姐?”宋宜笑闻言,不禁玩味一笑,抿口茶水,道,“她们怎么忽然请你?可说理由?” “说是好久没见,心里想念。”袁雪萼啧道,“以前我寄居衡山王府时,也没见她们请我到她们住的地方坐一坐啊,现在来说这话,她们不觉得尴尬,我可不耐烦应付——但衡山王府到底是我外家,为了不落我外祖母跟舅舅、舅母的面子,我只好说我不放心你的身体,跑你这儿来坐坐了!” 说到这里,她幽怨的睨了眼宋宜笑,“谁能想到,你却也想把人家朝外赶?没出阁之前说人家就是你的亲姐姐,一顿饭不吃你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出了阁之后姐姐马上就不值钱了,你那亲亲夫婿才是你的小心肝呢对不对?” “谁赶你了?”宋宜笑哭笑不得道,“袁侯爷果然会养妹妹,这才一年不到呢,袁姐姐你这性.子可是开朗了又开朗,我啊再也不要担心你出阁之后被欺负了!” 两人同时想起从前一起寄居衡山王府时的相互扶持,不禁相视一笑。 “衡山王府虽然是我们兄妹的外家,但因为立场不同,如今除了年节也没有来往了。”袁雪萼拨弄着腕上镯子,迷惑道,“这回两位表妹一道约我,我可真想不明白她们存的什么心?” “横竖她们有事找你,又不是你有事找她们。”宋宜笑道,“她们要一直不给你交底,你就找理由拖着不见——今天你来我这里,明天说要预备参加婚宴,后天就更不要说了,之后圣寿节、万寿节——迟早她们撑不住要吐露一二!” “说的也是!”袁雪萼赞成的颔首,又提醒她,“后天之后,长兴公主可就是你嫂子了!你可要当心!” 宋宜笑对此一笑:“我不信她能放着自己的公主府跟新婚驸马不管,成天跑我这燕国公府来折腾!” 第一百三十章 长兴公主下降 十一月初五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所以大家都觉得次日也肯定会有个好天气。 但谁也没想到,晚上就下起了雪。 一直到初六早上,苏皇后都起身了,殿窗推开一条缝,扑面而来的寒风中竟夹杂着雪花与冰砂,打在脸上刀刮刃割一样的痛。 “所谓瑞雪兆丰年,今年入冬以来一直不见雪,听闻朝中诸公都担心来年春耕受影响呢!”见皇后面色沉了下来,大宫女芳余赶紧道,“结果一到咱们殿下的好日子,这雪啊立刻就来了!可见殿下福泽深厚,才有这样的天降异象!” “不过是下雪罢了,哪年冬天没见过?”苏皇后嘴上这么说,但神情确实缓和了不少,“算什么异象?说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芳余含笑道:“是是是,奴婢一时欢喜说错了话——不过娘娘,奴婢以前可还听到一个说法,说女子成亲时赶着一年之中的初雪啊,这叫做‘天赐佳缘、白头到老’!” 苏皇后这回没责备她,反而欢喜的笑了起来:“真的?” “奴婢怎么敢欺瞒娘娘?”芳余绘声绘色道,“可惜啊有这样福分的女子到底少,哪像咱们殿下……” 宫女清脆的嗓音在风雪中渐渐淡去。 苍茫的雪在天地之间恣意飞舞,簌簌于整个北方大地。 同一片雪幕下,千里之外。 距离幽州不足百里的官道畔,一座供来往行人歇脚的凉亭内,裴幼蕊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先奉给父亲裴荷。 见裴荷喝完之后,原本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红润,她心中欣慰,暗忖:“离开帝都果然是对的,爹如今虽然还没痊愈,可眼看着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至于说离开俊彦辈出的帝都之后,自己很有可能只嫁得到乡野地方的所谓“才子”,兴许终生都无法再踏入那座在当世繁华无匹的帝阙,裴幼蕊没有任何不甘:经历过差点失去父亲的恐惧与悲痛,现在只要父女两个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她就心满意足了。 “你怎么在那里?过来!”裴幼蕊紧接着父亲之后用了热茶,暖意才起,凉亭外北风卷过,官道上尺深的厚雪,顿时被掀起一大片雪雾,呼啸着扑入亭中——四周下人赶紧排成人墙,替父女两个遮挡。 裴幼蕊见状,忙替裴荷掖了掖狐裘,自己也移动身体,挡到了上风处,晃眼却看到数日前收留的小乞儿穿着拖到脚背的夹袍,哆哆嗦嗦的朝风口走,不禁皱眉,轻叱,“你风寒才好,还要去吹风?不要命了?” “若非老爷与小姐救下小的,小的早就死了。”那小乞儿不过七八岁,被侍卫拎到裴幼蕊跟前回话时,还有点不情愿,“小的年纪小,也没什么本事可回报老爷、小姐,只能替两位挡挡风,尽一尽心意!” “就你这小身板还挡风呢?”裴幼蕊闻言,“扑哧”一笑,伸手摸了摸他头,示意身侧的丫鬟打开荷包,倒了块糕点给他,“多吃点,等你长得高高壮壮,能干许多事情了再说吧!” 小乞儿握着尚带丫鬟体温的糕点,回想这几日从未有过的丰衣足食,眼眶顿时红了,嘴唇微颤,下意识的说出从前听过的祝福妙龄女孩儿的话:“小姐这样慈悲,将来一定能够与夫婿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裴幼蕊微笑的神情瞬间僵硬! 四周下人也纷纷脸色大变——所有的目光看向的却不是裴幼蕊,而是,裴荷!彼时朔风呼号,大雪皑皑,亭中气氛一触即发! 千里之外的帝都,帝女下降的鼓乐声击破风雪的咆哮,盛装严服的帝后高踞殿上,四周兽炭熊熊,温暖如春。 殿下,花钗翟衣的长兴公主轻拢广袖,正款款而入。 巍峨的高髻上,九钗九钿以赤金为骨,累丝成枝叶,镶翡翠、嵌珍宝,富丽难言,堂皇夺目。 随着礼乐,公主一次次曲腰下拜,精致的九等翟衣在灯火与珠光宝气的辉映中流动着水一样的华彩。 “儿臣受父皇母后生养抚育之恩,从无报答不说,思及过往,言行举止,每常令父皇与母后失望!”长兴公主按照规矩,行完四拜之礼后,本该跪聆训诲,可帝后还没开口,她先一蹙眉,泪水簌簌而下,声带哽咽,“今日却又将离父母膝下,往后不能晨昏定省,亦不能时时侍奉父母左右,实在不孝!” 苏皇后闻言,慨然道:“皇儿既出此言,吾心已觉欣慰!” 说着,似不堪承受这番别离,微微偏头,转向显嘉帝,悄悄以指轻按眼角,拭去水迹。 殿下长兴公主伏地啜泣,再说:“母后愈慈爱,儿臣愈觉不孝!” 看着唯一的嫡女长跪不起,微微颤抖的身躯,似在不住呜咽,十二旒珠后,显嘉帝原本浮于表面的笑容,也渐渐转为怜惜:“皇儿年幼,但有失仪,做父母的,岂能不宽容?但望皇儿从今往后,常省己身,孝长抚幼,莫忘人媳人妇人母之责!” 长兴公主郑重叩首:“儿臣,谨记父皇圣诲!” 苏皇后放下手,转头望向殿下爱女,强笑道:“你的翁姑,原本是你长辈,论辈分、论尊贵,都在你之上!下降之后,当从你父皇之命,敬孝双亲、勉励夫婿,行佳妇贤妻之道,夙夜无违宫事!” 公主再拜:“儿臣,必遵母后慈训!” 宫人待她起身后,方提醒:“时辰已不早,殿下该升辇了!否则恐误吉时!” 长兴公主这才告退下殿,即将降阶时,却骤然转身,重新扑到殿下,高呼:“父皇——!!!”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裴幼蕊也在歇斯底里的呼唤着自己的父亲。 ……许是远离伤心地的缘故,方才小乞儿的无心之语,并没有让裴荷动怒,反而让人递给他一盏热茶:“借你这孩子的吉言了!” 看到这一幕,四周之人才松了口气,裴幼蕊犹不放心,正想试探一二,裴荷却摆手让人都离远一点,握了女儿的手,温和道:“爹这一路上,看你一个人忙里忙外,还要照顾爹,也想明白了:天下男儿那么多,我幽州男儿更是自古以来就以任侠豪义著称,最有男子气概的!我儿归乡,未必寻不着情投意合的夫婿,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反累自家掌上明珠担心?” 裴幼蕊一怔,随即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却是喜极而泣:“只要爹爹康健长寿,女儿此生再无所求!” “说什么傻话?”裴荷想开之后,恢复原本的爽朗,起身摆手道,“爹还想趁自己没有老眼昏花,给你拣个如意郎君,再置办十里红妆,风风光光送你出阁呢!” 他原本身材高大,虽然病中瘦骨嶙峋,但此刻站起来后,依然越过人群,眺望到亭外迢迢的官道,欣然道,“此地离幽州城已不远——我裴氏世居幽州城内,所谓十姓九裴,可是本地自古以来的大族!虽然咱们这一支自你祖父起定居帝都,多少年没有回来过了,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等咱们住下来后,他们少不得上门拜访,你可没法像在帝都那样偷懒了!” “热闹点好!”自从与简夷犹解除婚约,裴幼蕊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心情既激动又欢喜,忙扶住他道,“四位兄长都不在爹跟前,就女儿一个人陪着您,咱们父女可都寂寞!族人能常来串门,却也是件好事!” 裴荷深以为然,当下决定不再继续休息,立刻起程:“早点回家,也能早点跟族人见面!” 老主人的心结解开,队伍上下自然没有不配合的,众人利落的收拾了行装,套车套马,重新上路。 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裴家父女动手,父女两个依然端坐亭中,由数名下人挡着风,闲话等待。 片刻后,看着马车已停到不远处的官道上,裴幼蕊正要起身去搀扶父亲,一阵异响忽然从头顶传来! 还沉浸在对未来畅想中的女孩儿,压根没意识到这阵异响的来源——倒是自幼流离失所、住惯破屋的小乞儿闻声色变,不及出声,抓住她袖子就朝外拖! 小乞儿的动作让裴幼蕊一个踉跄,不免诧异,可究竟曾官至三品的裴荷,却已反应过来!他原本恹恹的眼神,陡然明亮如刃,大踏一步,劈手将女儿的袖子,从小乞儿手里夺出! “危险!”小乞儿以为他怀疑自己对裴幼蕊不利,急切解释间,却见裴荷理都没理他,扯着裴幼蕊的袖子,就势将女儿拉到怀里,用力抱了一下——接着,也不知道已卧榻数月、最近才能走几步的他,忽然之间哪来的力气,将还没明白过来的裴幼蕊猛然打横举起,越过凉亭的美人靠,远远的扔进了雪地中! 下一刻,年久失修的亭顶,载着厚厚的积雪,轰然落下!!! 在松软雪地上一连打了两个滚,才被下人连滚带爬扶起,裴幼蕊茫然转首,一瞬间几乎魂飞魄散,声音凄厉如鬼:“爹——!!!!” 金殿下女儿充满依恋不舍的呼唤似还在耳畔回荡,远处一座座宫门次第打开,公主鸾驾的仪仗却已大半出了宫门。 显嘉帝望着空阔的大殿,转首再看身侧掩袖低泣的皇后,相濡以沫的情怀忽然之间涌上心头。 九重门外隐约传来潮水般的欢呼,是帝都黎庶追逐金枝玉叶车驾的喧嚷。 足可没踝的积雪,与刺骨的寒风,亦无法阻挡这样的热情。 帝后都能想象,修建于晋国长公主府隔壁的长兴公主府中,今日会有怎样的繁华与喜庆。 便是宫中,设宴的殿里,想来这会也已朱紫满座。 但此刻这一切的热闹,都不在眼前。 眼前,只有他们夫妇相对。 曾对异母兄弟姐妹赶尽杀绝的显嘉帝,绝非不能铁石心肠的人,但这一刻,目送长女拜别之后,听着发妻的抽噎,他不由自主似的,道:“赵王也大了,开年之后,让他在六部领份差使吧!” 苏皇后似乎还在为女儿的下降伤感,闻言片刻后方低低应了声——翟衣广袖遮掩下的朱唇,却勾起一个无声的笑:终究,你对我们母子,还是存着愧疚的! ——那,何妨让这颗愧疚的种子发芽茁壮,为我儿铺出一条东宫之路? 中宫嫡子,才应该是这片天下未来的主人! 一如,显嘉帝自己。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不瞑目 凉亭到底不比正经房屋,扒开厚雪之后,掀掉顶上的稻草,很快就看到了残破芦席下的衣角。 “快!”裴幼蕊鬓发散乱,垂髫分绍髻上斜插的一对如意簪,早已不知去处;妨碍行动的狐裘也被扔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窄袖中露出的一截皓腕,已在北风中吹成青紫;纤若春笋、滑如凝脂的十指,由于挖掘冻结的雪块,布满斑斑血迹。 但此刻的她根本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的盯着熟悉的衣角,尖声催促,“再快一点!!!” 看着娇弱的小姐带头抽掉一捆稻草,下人们忙都加快了手脚。 片刻后,亭顶的椽子与檐檩被系上备用的绳索,拴在数匹坐骑身上,随着侍卫头领一声令下,受到鞭笞的骏马吃痛发力,奔驰的力量将亭顶拖起,尚未来得及清理的稻草、芦席、积雪,混合着木屑纷纷扬扬洒下,四周顿时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 等不到亭顶完全立起,裴幼蕊已经一阵风的扑入亭中! “爹!爹?您怎么样?”雪尘飞扬之间,视线受阻,她凭着记忆摸索到裴荷的位置,伸手想抚上父亲的脸,触手处却是一个小小的身体,似察觉到她的惊惶,小乞儿用尽力气道:“老爷的头没事!” 因为他在最后时刻抱住了裴荷的头,用身体挡住了倾塌的亭顶。 裴幼蕊看着他移开之后,露出父亲完好无损的面容,虽然双目紧闭,却呼吸可闻,激动得无以形容,握拳至唇边,狠狠咬了一口,才哽咽出声:“好孩子——来人,先把这孩子抱出去,瞧瞧可要紧?” 又赶紧动手拂开裴荷颊侧的稻草与积雪,小心翼翼道,“爹,您再坚持下,咱们马上扶您出来!” “不用了……”忽然张眼的裴荷,眷恋的看了眼女儿,却轻轻叹息,“我儿,你把老人们都喊过来,爹……爹不成了!” 裴幼蕊一愣,顺着父亲的视线往下——裴荷此刻的身体,大半都掩在稻草与积雪中,苍黄与苍白交织的颜色里,一抹艳红触目惊心。 她才抓起的一把稻草,陡然散了自己满身! 片刻的僵硬后,裴幼蕊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想看却更怕看的模样,让正逐渐围上来的下人们察觉不对,数名健仆顾不得抹一把满头大汗,几步走到跟前,七手八脚的理走稻草、积雪,看清之后,均是瞳孔一缩:一支婴孩手臂粗细的冰棱,正正贯穿了裴荷的左胸! “快拔出来!”裴幼蕊伸出的手蓦然收回,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蜂拥而出,被北风一吹,尚未滴落衣襟,已有凝结成冰之势。 她很快又放下手,在半空神经质的挥舞了几下,又狠狠扯了把头发,原本就只勉强绾住的发髻,完完全全散落下来,遮蔽了她大半容颜,望去狼狈之极——短暂的手足无措后,她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过去,想要拔出冰棱,“大夫呢?!快去找大夫!快!!!” “五小姐,不能拔!”裴大管事带着哭腔上前拦住她,低声道,“老爷伤得太重,这会若拔出来,恐怕老爷立刻就会……”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话中之意,在场的人都明白。 裴幼蕊只觉得耳畔骤然之间炸响了无数雷霆,短暂的混乱后,她想说什么,喉间阵阵涌上的腥甜,却让她使尽了力气也无法出声! “把稻草盖上吧,还暖和点。”裴荷说话之际,口鼻中都已有血沫冒出,脸色却格外红润,眼神清明如孩童——分明已是回光返照,“你们都是看着我儿长大的,我是不成了,我儿往后……” 裴大管事知道这是要交代后事了,胡乱抹了把泪,在裴幼蕊身侧跪下,重重磕了个头,悲声道:“老奴一定护好了小姐!” “我膝下四子,仅此一女。”裴荷抬臂,抓住他手腕,强忍着喉间血沫翻涌的不适,吃力道,“四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儿女双全。这些年来,我为他们指点课业、聘娶门当户对的妻子、谋划仕途、提点为人处世之道,自认为已尽到了父亲的责任,不算愧对他们——只有女儿,年纪最小,一直侍奉我左右,我却没能给她找个好归宿!” 女儿幼年时承欢膝下的景象纷纷浮现在眼前:襁褓中的玉雪可爱、垂髫的无邪娇憨、豆蔻的纯真羞怯、及笄后的多愁善感——仿佛昨日还在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小不点儿,转眼已经出落成窈窕淑女。 光阴摧折了他的年华,却也盛开了他精心呵护的掌中花。 十六年父女相依为命,无数天伦和乐的画面浮光掠影过脑海,最后定格在数月前的盛夏——向来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的女儿,奉召前往行宫归来后,挥退下人,踉跄入门,扑进自己怀中号啕大哭! 哭声中的悲愤委屈,即使隔了上百个日夜,裴荷回想起来,依旧痛到难以言语。 他呜咽出声,“所以……我决定……将我的家产的一半……划为她的妆奁,不须出阁,就可掌管;剩下来的一半,才分给四子。你是我家世仆之首,今日我将这话叮嘱你,他日诸子返乡为我操办后事,你不可不站出来!” “爹爹,我不要妆奁!”裴幼蕊早已是泣不成声,甩开丫鬟的搀扶,扑到他身上,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只要您好起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您!爹爹,不要抛下我!!!女儿不能没有您!!!” “我儿,你已经十七岁了,转年就要踏入二九之龄。寻常人家女孩儿在这年纪已为人母,可你终身到现在还没个着落!” 裴荷收回握着大管事的手,覆在女儿拽着自己衣角的手背上,哽咽道,“你是我的老来女,偏你在襁褓里时,你娘就去了!爹当时孙儿都有了,不耐烦折腾,所以也没再娶,使你这辈子都没享受过亲娘的呵护!而你最小的哥哥也比你大十岁有余,他们外放为官时,你尚且年幼,与兄嫂之间既然没有长久的相处过,又能有多少感情?” 他想起小儿子还在身边时,女儿才五六岁,粉妆玉琢的模样,见人就带着笑,那样招人喜爱的孩子,还是唯一的女孩儿,自己怎么能不把最好的给她? 可不想此举却让已经成人的幼子幼媳生出嫉恨之心,甚至有一年冬天,小儿媳妇故意以话语引裴幼蕊去结满了冰的池塘畔玩水,希望小姑子掉下去出事——若非裴幼蕊自幼听话,谨记裴荷的叮嘱不受诱惑,恐怕早已不在世上! 这还是跟裴幼蕊相处过几年的兄嫂,尚且如此狠毒,叫裴荷如何能信任其他儿子媳妇,会在自己死后,善待幼妹? 他合上眼,难过道,“何况你的嫂子们,也未必个个都贤惠!爹在的时候,有爹压着,他们就算不视你如珠如宝,总也不敢欺负你!可爹福薄,没办法继续保护你了,你也没有其他长辈撑腰,往后,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无依无靠,要怎么办呢?” 他多么希望自己还能活? 不是惧怕死后的未知,不是贪恋生时的富贵,只求安排好女儿的前程,确保自己的掌上明珠不因父亡而落魄无依,受人欺凌!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交换这样一个机会——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哪怕永世不得安宁,也甘之如饴! 可胸口的麻木,与越来越冷、越来越沉的身体,都在告诉他,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爹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留下一笔妆奁,还有大管事他们这些老仆——答应爹,以后,好好过下去!嫁个好人,相夫教子,活得和和美美,为爹出这口气!” 裴荷眼中忽然涌出泪水,“爹对不起你——爹真的对不起你啊!我幽州裴氏在百年前虽不能与青州苏、东胡刘等阀阅比,终究也是名门望族,那时候皇家尚且以与我家结亲为荣。可这百年来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倘若爹争气一点,像简平愉、顾韶那样,在位时权倾朝野,致仕之后依旧影响深远,就算是金枝玉叶,又怎么敢那样羞辱你?” “哪怕不如简、顾,似当今的吏部金素客、礼部裘漱霞,若是他们的女婿,长兴公主再任性再不顾廉耻,冲着赵王的前途,她也不敢打主意!” “说到底,是爹没用!枉费官拜三品大学士,却连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也护不得——叫我儿无辜受辱不说,还沦为帝都上下的笑柄!!!” 裴荷情绪激动之下,两行血泪,汩汩而下,痛苦到扭曲的面容,写满了对公主横刀夺爱的愤懑,与对女儿的深深歉疚:“爹无能,没有保护好你!如今死在这路旁,更要累我儿一介弱质女流收拾残局……爹怎么对得起你?!怎么对得起你那早逝的娘?!爹——爹愧为人父人夫!!!” “不!”裴幼蕊泪眼朦胧,抱着父亲的肩,痛哭失声,“是女儿对不起爹!爹生我养我,已是莫大恩德,又视我如珠如宝,从来千依百顺,宠爱有加,还有什么对不住我?!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忠不孝,连累您偌大年纪,还要为我这个不孝女操心!如今身受重伤,还要牵挂女儿往后——爹当初没有生我该多好!!!” 解除婚约、从准儿媳妇变成义女, 从前的阿谀与羡慕,都被窃窃私语所取代——裴幼蕊一直都认为,这是自己平生最痛苦的经历,最艰难的时刻,她永永远远,都不能忘记这样的羞辱与背叛! 可直到现在,感受着怀中父亲一点点虚弱下去的气息、看着殷红的血不断从裴荷体内流失,裴幼蕊才知道何谓悔不当初,何谓万箭攒心!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着,试图用手挡住父亲口鼻间的涌血,以挽留父亲的生命力,可她满手满袖都沾满了刺目的红,裴荷的呼吸却依旧不可避免的衰落下去! “是爹害了你!”裴荷极艰难的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他口中的血沫涌得更快,鲜艳的血带着热气出口,滴落鬓间之后立刻凝结成赤冰,不断的失血让他感到极度的寒冷,连瞳孔都逐渐开始涣散。 他睁眼,努力想看清女儿的面容,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再多看一眼自己心爱的孩子,可眼前却只有一片灰白的混沌,连用尽力气说的话,也仿佛呓语一样轻微,“爹早年见过先帝时诸皇子争储,其时今上不算突出,所以那会的朝臣,大部分都投靠了今上的异母兄弟们,之后继承大统的,却是今上——那些站错队的人,没有一家有好下场的!” 而裴家,“是因为你祖父坚持居中,哪怕一直被排挤被威胁,也不肯表态,这才侥幸保全!”到了裴荷当家的时候,“你叔父没留下骨血,你几个哥哥,也都只是中人之姿。所以爹从没指望他们光耀门楣,只要能守住祖上这点家业,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种情况下,“爹这些年来,是故意独善其身,不结党营私的,毕竟你哥哥他们的能力,这辈子做点地方官也差不多到头了,爹给他们争太多,他们也留不住,反而会招祸——可早知道这么做会让我儿受那么大的委屈,爹当初一定……” 一股暗红色的血从他口鼻间涌出,裴荷挣扎片刻,声音迅速低微下去! “你叔父生前与简离邈相交莫逆,他日我儿若有危难,不愿求你那义母,可去寻他——悔恨当初不听他之言!” 他最后弥留之际,说的是,“爹好不甘心……” ——他刚刚决定抛弃过往,带着最心爱的小女儿返回故乡,在世世代代生养裴氏一族的土地上,开始新的生活。 可父女两个的展望还言犹在耳,他却已经无法履行承诺了——他再也无法亲自为女儿择婿、无法送女儿出阁、无法听见那声期盼已久的“外祖父”,他甚至没有亲自带着女儿踏入十姓九裴的幽州城,为她引见幽州裴那些关系错综复杂的族人! 儿子媳妇、孙儿孙女都远在天南海北,此地距离州城尚有百里之遥——那是裴幼蕊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名义上的故土,实际上陌生的城与人! 他视同掌珠的孩子,接下来,要怎么办?又会面临什么样的艰难困苦? 娇女稚龄,有花容月貌,无父兄庇护,却携家财万贯。 若引人觊觎、若为人欺骗、若受人胁迫…… 裴荷带着万千不舍与牵挂,带着无限的不甘心与不放心,挣扎良久,方满怀愤恨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女儿,久久不肯合上! 裴幼蕊怔怔的看着父亲面上逐渐弥漫的死灰,微张着嘴,苍白的面容上,满是不敢置信。 朔风呜咽,如泣如诉。 鹅毛大雪带着刻骨铭心的寒意落了她满脸满头,短短片刻,便将她裹成一座雪雕。 可裴幼蕊却觉得自己是被按在了沸腾的油锅里,那样一瞬如千年的煎熬,像久困于笼柙的虎兕、像久滞于高堤的洪水,嘶吼着、咆哮着,以九死无悔的决心,在无声的轰然间,冲破了无形的阻拦! “爹,您醒醒!” “爹!不要抛下我!” “爹,没了您我往后怎么办?!” “爹!您不要女儿了吗?!” “爹!我求求您,您醒一醒……醒一醒啊……爹,女儿什么都可以不要,惟独不能没有您……女儿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您也抛下女儿不管,女儿往后,又还有什么意思?!爹……呜呜……爹爹……” 良久之后,她才如梦初醒,发疯似的扑到父亲身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可那个又当爹又当娘把她带大、为她遮风挡雨十六年的人,终究,不能再回答她了。 ——这是显嘉二十年十一月初六。 帝都万人空巷,倾巢出动围观皇长女长兴公主殿下的下降仪仗。 帝后独女的陪嫁极为奢华,妆奁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最前面的人已进了长兴公主府,最后面的一截,却还未出宫城。 夹道人群用歆羡好奇的目光,打量茫茫大雪中依然军容整肃、器宇轩昂的皇家侍卫,议论着瑞雪兆丰年,以及帝女的高贵尊荣。 同日,前翰林院大学士裴荷,于致仕归乡途中,因道旁凉亭失修坍塌,为救爱女,耽搁脱困时间,遭冰棱穿胸,伤重而死。 死时双目难瞑,自爱女以下,诸仆从侍卫,无人能合。 最终只能以丝帕覆盖头脸,以作权宜。 是时的帝都,长兴公主府内,大缸大缸珍贵的沉水香焚于堂下庭间,袅袅香雾升腾如云海,随着一列列彩衣侍女翩然经行,翻腾如煮,时或透出内中明灭的火光,飘渺出尘,似已不在人间。 高台上数十丽人舒广袖、转纤腰、展歌喉,伴着靡靡丝竹,舞一出繁华似锦绣、唱一阕富贵满堂福。 雕梁画栋之间或倚榻、或擎樽,隔着琉璃窗欣赏窗外飞琼碎玉,于满室春意中悠然享受美酒佳肴、轻歌曼舞的主宾们,无人知道,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官道畔,披头散发、满头满身积雪的裴幼蕊,正跪在父亲的遗体前,一下接一下的叩首。 簌簌的雪落声,不知何时转为滔滔的狂飙。 暮色下,她苍白的面容几乎与雪一色,眸子却明亮若寒夜的星。 结着薄冰的雪地,没几下就磨破了贵族少女娇嫩的肌肤,额上的温热滴落鼻尖,血腥的味道熟悉又分明,裴幼蕊却仿佛毫无知觉。 坚持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后,她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跄起身。 雪夜里难辨东南西北,可她依然准确的望向了帝都的方向,似逆着呼号的北风,听到了千山万水外喜庆的鼓乐声。 许久之后,方在蹒跚而来的裴大管事的劝说下,收回视线,看向无灯无火的前方,轻声呢喃:“爹,咱们回家——女儿带您回家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长兴公主府的喜宴一直到夜半三更才散,回燕国公府的路上,宋宜笑掀起一角车帘,望着街上兀自纷纷扬扬的大雪,想起席间听到所谓“天赐佳缘、白头到老”的奉承,不禁微微冷笑,“啪”的一声摔了帘子。 席上多喝了几盏的简虚白,原本靠在车轸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睁眼问:“怎么了?” “风太大。”宋宜笑袖起手,并不看他,淡淡道,“吹了下帘子。” 简虚白闻言,伸手取下车壁上挂着的披风,盖到她身上,温言关切道:“冷么?” 宋宜笑却只冷淡的点了下头:“还好。” “……”简虚白又看了她会,微微叹了口气,才合上眼,又靠了回去。 ——自从刺杀之事后,两人之间就存下了芥蒂。 虽然简虚白想方设法的希望弥合罅隙,无奈宋宜笑不合作。 她一不哭二不闹,连句委屈的话都没说过,只是对简虚白保持着客气却疏远的态度,任凭他怎么示好都不动摇。 这种情况,其他人不敢劝,赵妈妈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无奈这回她这乳母出马也不管用了。 宋宜笑大致跟她说了真相后,轻描淡写道:“我爹早就不要我了;我娘一听跟我走得近会影响到她,马上恨不得我离她十万八千里!亲爹亲娘都不可靠,我倒是想跟夫君好好过日子,可他却为了清理几个下人,拿我性命做局!这样还要我跟他卿卿我我,这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见她连意图轻生的话都说出来了,赵妈妈吓得立刻噤了声,惟恐一个说不好,把一手带大的孩子逼上绝路。 这番话辗转叫简虚白知道后,对她越发低声下气——其实宋宜笑除了才明白过来时愤懑了一阵外,之后就没有很生气了。 毕竟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儿虽然有,但不是福泽深厚的人也碰不上。而她既然摊上宋缘跟韦梦盈这样一对爹娘,可见是个倒霉的,怎敢妄想不付任何代价就平步青云?何况这回她也是有惊无险,不算很吃亏。 不过既然简虚白可以骗她利用她,她自然也能有样学样:这段时间简虚白自觉理亏,她越冷淡,对她越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宋宜笑做什么要给他好脸色? 马车顶着风雪回到燕国公府,下人们早已备好热水、解酒汤、茶点等,见到主人归来,忙拥上来伺候。 由于宋宜笑的冷淡,简虚白也没说什么话,夫妻两个沉默的梳洗毕,又沉默的进内室安置——躺下没多久,简虚白故意把手压在妻子手肘上。 宋宜笑感觉到后,微微蹙眉,抽了两下发现抽不出来,不得不出声:“放开!” “什么?”简虚白侧过头,无辜的看着她,显然是打算装傻了。 “把手拿开!”宋宜笑不悦道,“重死了,压着痛!” 简虚白闻言这才稍微松了松,但宋宜笑要把手臂拿走时,他却顺势一握,握住她玉腕,叹道:“大半个月了,绛杏馆那边,韦表妹的病都快好全了,你还不肯跟我好好说话?” 以他的性格,以前是怎么都不肯说这样的软话的。 宋宜笑心下不免沉吟:“逼到现在这一步,是不是差不多了?” 这会跟简虚白撕破脸显然是不智的,且不说她现在离了燕国公府根本无处容身,就说她嫁都嫁了、算计也被算计过了,生死关卡上都走了一遭——付出这么大代价,最后却一无所有的下堂,嗯,这得蠢到什么地步?! “我跟你说什么?”宋宜笑权衡片刻,决定见好就收,毕竟简虚白论身份论容貌都是不愁没人主动投怀送抱的,她可不想因为一时赌气,弄个心腹大患出来! 哪怕不是心腹大患,后院里添几个通买卖的侍妾也够闹心的! 所以暗暗酝酿了一下,微带哽咽道,“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尤其我这样爹不疼娘不爱,出了阁之后就再没回头路的人,如今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怎么样?不过是活一天是一天罢了!” 说话间长睫轻颤,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简虚白见状,原本微勾的唇角顿时僵住。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有些艰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宋宜笑立刻反问。 简虚白却无法回答,半晌方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涉险了。” “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宋宜笑对这样的承诺嗤之以鼻,幽幽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司空妹妹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谁知道明日我又还在不在这世上,说那么远,有意思么?” “不要说这样的话!”简虚白握紧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司空家大小姐十成十有暗疾,你好端端的拿她比自己做什么?” 宋宜笑淡淡道:“我没有暗疾,但大管事随身带着匕首啊!” 一句话说得简虚白无言以对,良久才道:“是我无能。” 宋宜笑听出他语气中的难堪与艰涩,担心过犹不及,抿了抿唇,故意一叹道:“其实你我乃结发夫妻,我一身荣华富贵都指着你,你想要那些人的命,直接跟我说,我又怎么可能不帮你?哪怕明知道做诱饵有危险,可我是那种胆小之人么?” 她抬起没被握住的手,遮住双眼,呜咽起来,“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知道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不仅仅怕他们会害了我,更怕你像上次盘问婵表妹一样,尾随而至,也落入他们的陷阱!” 察觉到简虚白松开手,伸臂把自己揽入怀中,她遮掩下的泪眼微微眯了眯,才继续用发颤的嗓音道,“我以为我十有八.九活不成了,想着只要你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可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你才是那只隐藏幕后的黄雀?! 简虚白侧身搂着她,下颔抵在她发顶,微垂的凤眸中满是苦涩与愧疚,听着妻子哀凄的倾诉,他心如刀绞却难以辩白,只不住低头轻吻妻子的长发。 好一会,宋宜笑才发泄完毕,在他怀里翻过身,伸手抓住他膀臂,哽咽道:“念在结发之情的份上,答应我!下次不要我了,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别再让我傻傻的担心你、指望你!” 她举手掩嘴,哭出了声,“我这辈子等过三个人:七年前我娘改嫁后不到一个月,继母柳氏进门,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那会,我天天趴在门边等我娘救我;六年前婆子带我上街,把我卖给鸨母时,我哭着喊着等我爹救我——第三个等的就是你,那天晚上我又怕你会中计,又想着唯一可能救我、唯一可能救下我的,只有你!” 简虚白用力合眼,掩住泛红的眼眶,他沙哑着嗓子,一字字道:“我没有不要你,我不会不要你!” 宋宜笑又哭了会,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半信半疑道:“你发誓?” “我发誓!”简虚白望着她,毫不迟疑的举手宣誓,永永远远不再辜负自己的妻子——这么果断的表决心,总算让宋宜笑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还带哭腔的语气里,有着不难察觉的淡淡甜蜜:“你说的啊!不许再骗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简虚白心中的欢喜几乎要流淌出来,用力抱了她一下:“不会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嗯!”宋宜笑重重点头,又仿佛有些羞怯一样,把头藏进锦被中,甜甜道,“明儿三哥带三嫂给爹娘敬茶,咱们也得过去见礼,得早点睡,不然以三嫂跟我的过节,到时候瞧出咱们精神不济,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她敢?”简虚白这会心情正激动,闻言想也不想道,“你放心!明儿她要不长眼的找你麻烦,我绝不让她好过!” 宋宜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语气却依旧甜甜道:“那人家到时候可就全靠夫君您保护了——您可不能让她欺负了我去!” 简虚白自然是满口承诺,他不知道妻子这会却在心里寻思:“看他方才的反应不似作伪,想不到成亲以来,他对我到底还是有些感情的。嗯……那有今儿这番交心,接下来一年半载之内,他应该不会想纳妾啊养外室啊逛青楼了吧?” 亲娘韦梦盈可是反复耳提面命:专宠是王道! 什么妾通买卖、什么外面的只不过是玩玩、什么谁也越不过你去……全部都是废话! 用韦梦盈的原话来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后院之争也是如此!!” “一个姬妾满堂的后院,主母再尊贵、再威严、再受丈夫重视,在为娘看来,与前朝西雍的末帝有什么两样?!” “名义上是天下共主,可诸侯并起、群雄逐鹿,谁又当真把他这个‘共主’放在眼里?!” “稍不留意,非但自己地位不稳,还会连累子女——西雍末帝之后,虽然还有东雍,可且不说东雍的短命了,就说东雍开国之帝,不过是西雍皇室的旁支子弟,可不是末帝的子嗣!” “想要永绝后患、福泽子孙,那就应该看我大睿开国太祖的做法:驱鞑靼、除诸侯、灭雍室、诛盗匪,晏河清海,平定天下,然后定鼎帝都,建朝立国!” 所以换成后院,就应该,“驱美婢、除通房、灭侍妾、诛外室,杜绝娼.妓、提防小倌!” 这样才能像英明神武的睿太祖一样,稳坐江山,且留给子女一个美好前途! 总而言之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对于这种传女不传媳的慈训,宋宜笑自然严格遵行——何况后院不宁,也不方便她背着简虚白找退路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敬茶 次日一早,夫妻两个起身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亲热——进来伺候的锦熏等人看到,只道主人们终于和好了,都是窃喜在心。 两人说说笑笑梳洗毕,用过早饭,一起乘车到了晋国长公主府。 “四弟妹今儿这眉描得可真好!”他们到的时候,晋国长公主夫妇还没收拾好,寿春伯一家也还没来,偌大的后堂上,只有清江郡主与聂舞樱低声说话。 看到简虚白与宋宜笑携手而入,清江郡主止住正在讲的话题,打趣道,“不过,我怎么瞧这落笔的手法怪眼熟的呢?” “就是我给她描的。”简虚白大大方方承认道,“说起来还是以前给娘跟大姐您画眉画出来的功底,您瞧着能不眼熟吗?” 清江郡主笑道:“啊哟,当初让你给我们画,你还不愿意。现在可知道该谢谢我们了吧?” 又说宋宜笑,“你也应该谢谢我跟娘,不然哪来画眉这么娴熟的夫婿呢是不是?” 简虚白欣然点头,宋宜笑则红了脸,趁人不注意暗掐他一把,以示嗔怒——却反被简虚白握住手捏了捏。 说笑声中,夫妻两个落了座,下人奉上香茗后,清江郡主提到前两日的诰封,虽然她已经送过贺礼了,但这会还是当面道了声喜。 宋宜笑谦逊几句,就问起她与卓平安母子、还有聂舞樱的近况。 清江郡主道:“我们都挺好的。倒是你,伤才好,昨儿个吃了一天酒,今儿又这么早过来,可别累到了,待会回了府,叫底下人炖点滋补的汤汤水水喝一喝罢!” “谢大姐关心!”宋宜笑笑道,“最近一直在吃老参炖鸡汤,吃得都快腻了,想换其他的吧,又都说这个最补人,其他都比不上!” 简虚白闻言道:“那几瓶天香碧露你怎么不吃?那个也是补人的。” 三人讨论了一阵滋补这个话题——宋宜笑察觉到聂舞樱一直沉默不语,清江郡主跟简虚白姐弟却正说得热闹,没有注意,便主动问她:“五妹妹上回说想跟我学舞,前些日子我身体不好,所以耽搁了。接下来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聂舞樱正乖巧的做听众,闻言一愣,随即有些羞赧道:“听说这段时间临近年底,四嫂一定很忙,又才养好伤,要不,等过了年?” “倒也没忙到一点空也抽不出来。”宋宜笑温和道,“再者你也晓得,燕国公府后院如今就我一个人,出门都没个伴,怪没意思的。你要是肯常过去啊,也能陪陪我!” ——她这些日子以来揣摩婆婆的意思,让小姑子去求自己教舞,一教一学之中增进姑嫂之情恐怕还是顺带。最主要的,应该是希望自己多带小姑子出门走动! 聂舞樱现在的情况,有点像宋宜笑从前。 虽然有个身份尊贵的亲娘做依靠,却因身世尴尬,终身大事也好、融入贵女贵妇圈子里也罢,都不容易。 宋宜笑那会是靠着袁雪萼不遗余力的提携,再加上本身长袖善舞,才得到与蒋慕葶等人称姐道妹的资格与机会。 但聂舞樱显然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晋国长公主、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虽然都待她不坏,可这几位的年纪放那里,日常接触的贵妇圈子,聂舞樱的性情为人,都混不进去。 遍数晋国长公主膝下,也只有宋宜笑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嫂子,适合给她做这引路人。 这会宋宜笑这么一讲,聂舞樱还没回答,她的丫鬟已经在拼命使眼色,让她不要拒绝了。 “都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聂舞樱正要点头,门外人影一闪,晋国长公主终于到了,笑吟吟的边跨过门槛,边道,“我才进月洞门,就听到里头叽叽喳喳的,还以为安谨、安怡已经到了呢!” 清江郡主指着简虚白笑道:“娘,这可不是女儿喧嚷,是您这宝贝儿子心疼四弟妹之前遇刺受伤,拉着女儿一个劲的打探咱们女人家补身体的法子呢!” “娘别听大姐说的!”简虚白则站起身,上前一步扶住晋国长公主的手臂,含笑道,“我可也是为了孝敬娘!” “瞧你这急的,难道娘还跟你媳妇吃醋不成?”晋国长公主笑着打了儿子一下,让他扶着在上首落座,又免了礼,命众人坐下,就关切的问宋宜笑,“听说你伤都好了?我原想着,昨儿那样的热闹场合,你要是吃不消,不去也没什么。横竖都是一家人,你们三哥三嫂难道还会计较吗?” 宋宜笑听出婆婆这番话里的重点,是在于“一家人”三个字,不然自己去都去过了,现在来讲可以不去,这不是废话么!她自然不会当众驳了婆婆的面子,立刻微笑道:“娘您别担心,媳妇已经好全了呢!” 又说,“何况三哥三嫂一辈子的大事儿,媳妇哪能不去凑个热闹?” 晋国长公主也没指望凭一个暗示,就让两个早有芥蒂的儿媳妇和睦相处,这会宋宜笑表现出顺从,她也就满意了:“到底见了血,还是补一补的好。待会去我库里拿点灵芝走,那东西补血补气,对咱们女子是极好的。” 宋宜笑忙起身谢恩。 长公主接下来也挨个关心了下子女们,正问到简虚白时,寿春伯一家也到了。 寿春伯不爱说话,只默默行礼;柏氏则是一进门就连连赔不是,说自己一家来晚了。长公主不在意道:“你们如今拖家带口的,来晚点也没什么。何况驸马跟夷犹他们还没来呢!” 说着又招了招手,笑道,“安谨、安怡过来,让祖母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 柏氏闻言也不再请罪,嫣然一笑,捧起茶碗与众人寒暄起来。 没聊几句,简离旷到,众人忙都放了茶碗,起身迎接。 “都坐吧。”许是因为今天要来敬茶的是他喜爱的长子,所以向来冷脸的简离旷,破天荒的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安谨跟安怡今儿打扮的可真精神!” 窦安谨跟窦安怡平常不养在祖母膝下,与他这继祖父自然不熟。这会忽然得他夸奖,兄妹两个都不知道什么回答才好,一时间面面相觑。 冷场了下后,还是窦安怡反应快,脆生生道了句:“谢简祖父夸奖!” 简离旷从案上的攒盒里抓了把果子给她,顺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宋宜笑见状,嘴角扯了扯,心想这公公为了喜欢的儿子也是蛮拼的——不过这也有点关心则乱了,简夷犹即使跟兄弟姐妹们关系不是太好,毕竟娶的是公主,谁会傻到在敬茶时落他们面子? 片刻后,底下人禀告上来,说长兴公主夫妇已经进府了。 晋国长公主微微颔首,柏氏忙道:“安谨、安怡下来吧,你们三叔、三婶要来了,待会可不要失了礼数!” 兄妹两个极乖巧,应了一声之后,给晋国长公主与简离旷行了个礼才退回堂下。 过了没多久,长史薛世仁引着长兴公主与简夷犹进门,两人都是一表人才,今日又都盛装打扮过,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极是般配,只是虽然笑容满面,眼角眉梢却没多少喜气。 “也不知道这位三哥昨天晚上是个什么心情?”宋宜笑对这种局面不奇怪,长兴公主四月里才为了简虚白,不顾金枝玉叶的身份,亲自跑去衡山王府找情敌麻烦,没两三个月却又“不得不”与简夷犹缔结婚约——这番经过,眼下这堂上谁心里没个数?如今又怎么可能喜气洋洋? 她思索间,长兴公主与简夷犹已经跟晋国长公主敬完茶了,长公主给三儿媳妇的东西,是一对翡翠步摇,目测比九月里给宋宜笑的那对绞丝镯子贵重,但也贵不到哪里去——考虑到长兴公主不但是显嘉帝唯一的嫡女,驸马还是简虚白的兄长,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合情理的是简离旷:这位公公喝过长兴公主敬的茶后,让下人端出一个描金漆盘,锦缎上一对金镶玉如意珠光宝气,古意盎然,一看就价值连城! “这是前魏时候的内库所藏的玉如意。”简离旷和颜悦色的介绍,“据说曾作过储君聘礼,盼你们夫妇往后,同心戮力,好生过日子!” ……好像我们拿的那套文房四宝,市上随便找家铺子就能买到? 宋宜笑再自诩心宽,看到这么巨大的区别后,也有点忿然了。 她拿眼角悄悄瞥了下简虚白,不出意外看到丈夫脸色阴沉,看向那对如意的眼神,冰寒刺骨。 “愿你们往后恩爱和谐,白头到老!”好在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都没有差别对待兄弟两个的意思,无论是给出的见面礼,还是说的话,都与上次没多大区别。 这让宋宜笑心理多少平衡了点。 但这两位喝完茶后,简夷犹就带着长兴公主在上首落座,等着她跟简虚白敬茶问安了! “三哥、三嫂请用茶!”宋宜笑迄今跟简夷犹见过两回,觉得这大伯子虽然阴沉沉的,却不像是会不顾场合大闹的人,不过长兴公主就不一样了——所以端着漆盘上前时,专门做好了一旦长兴公主动手脚,立刻朝简虚白身后躲的准备。 但让她意外的是,长兴公主平平静静的接过茶碗,呷了口后,让人奉上一套赤金头面,讲了几句客套话,整个过程都正常无比,仿佛两人从来没有芥蒂似的。 她都这么冷静,简夷犹那就更冷漠更沉默了。 宋宜笑与丈夫回到座位上之后,心里兀自暗暗称奇。 他们之后敬茶的自然是聂舞樱——这女孩儿得到了一套珍珠头面。 再下面就是窦家兄妹,长兴公主给他们预备了一对牡丹盘螭璎珞圈。 “趁天还早,你们去见你们叔父吧!”晋国长公主看着孙儿孙女回到父母身畔,放下手里的茶碗,含笑道,“我听说他最近又入手了几件好东西,这会上门可是个好时机!” 长兴公主与简夷犹依言告退后,简离旷立刻就走了。 晋国长公主也没怎么留,问过众人无事,便直言让他们散了。 宋宜笑离了正堂后,拉着聂舞樱说了会话,约好大后日起聂舞樱每天到燕国公府,开始教授舞艺——又跟清江郡主、柏氏她们寒暄了一阵,才登车还家。 马车出了长公主府,宋宜笑见丈夫脸色还是不大好,就建议:“横竖你今天为了给三哥三嫂敬茶告了假,如今回家就咱们两个也没意思,不如去袁家走一遭?” 简虚白睨她一眼,道:“你不是前两天才跟雪沛的妹妹见过吗?怎么现在又想找她去了?” “那还不是看你这不高兴的样子,我又笨,想不出法子安慰,想着博陵侯同你一起长大,或许有法子?”宋宜笑白了他一眼,微微撇嘴。 “你以前又不是没哄好过我?”简虚白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她淡粉的唇,道,“怎么现在就想不起来了呢?” 宋宜笑正要回答,马车外却忽然传来侍卫的低声禀告:“公爷,令狐府下人在街角拉住咱们的人,说令狐家的老夫人,方才没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吊唁 令狐德音虽然是冀国公的人,但到底是兵部最高长官,他失恃,简虚白这武选司郎中于情于理都要去走一遭的。 当下两人也顾不上提去袁家的话了,简虚白跟宋宜笑交代了一句,直接下了马车,让侍卫空出一匹马骑上,先一步回府去更衣——今天因为是简夷犹与长兴公主敬茶的日子,他当然不好穿太素,如今却不适合直接去令狐家了。 他走得急,宋宜笑也没功夫耽搁,命车夫速速往回赶。 所谓夫唱妇随,丈夫的上司要居丧,她总也要去慰问下令狐家的女眷们。 半晌后,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时,简虚白已经换好衣物出门了,她到后堂跟赵妈妈等人交代了下事情经过,让人取了素淡些的衣裙出来,又去掉了鬓间艳丽的首饰,刚刚收拾好,还没起身,月灯却进来禀告:“大舅奶奶来了,说是来看表小姐的!” “派人去表妹那边说一声,道我先去迎接大舅母了!”宋宜笑闻言斟酌了下,燕国公府平常跟令狐家没什么来往,现在令狐家老夫人才过世,倒也不需要立刻赶过去。 而韦婵自从上次“坠湖”后染了风寒,躺了半个月才渐渐恢复。这中间宋宜笑帮她请求了陆冠伦宽限解除婚姻的日期,又给韦家递了几回消息,但韦家那边态度十分暧昧,一直没明确表态以后会怎么安排韦婵,也没派人来看望过。 这种情况下,宋宜笑自然不能确定自己大舅母此行的来意,可不敢让她跟韦婵单独相处。 所以决定先把这事处置好了,再去令狐府吊唁。 片刻后她在垂花门下迎住穆氏:“大舅母瞧着清减了不少,可是为表妹担心吗?” “这回多亏你了!”比起上次见面,穆氏不仅仅瘦了一圈,脸色也显得很是憔悴。看到外甥女之后,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叹道,“不然婵儿怕是早就……” 宋宜笑微笑着打断道:“大舅母说的哪里话?当年要没外祖母跟舅母们疼我,哪里有我今日?表妹是您的嫡亲爱女,她找我这表姐帮忙是信任我,我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我们都是应该的。”穆氏等人当年大闹宋家,逼死柳氏,归根到底是为了洗白自家,其中为外甥女主持公道的心思,其实没有很多。 严格说起来,是韦家借了宋宜笑这个幌子,占了大便宜。 这个道理,宋宜笑当年或者不懂,现在都做了一品诰命了,哪会心里没数? 所以穆氏闻言非但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有些小心翼翼道,“说起来也是我们没用,论门第比不过宋家,亏待你的又都是你长辈,怕人家不相信,只能把前因后果讲清楚——当时你还小嘛,有些话说说倒也无妨,也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被人抓了把柄?” 宋宜笑嫣然道:“嘴长在人家身上,管他们怎么说呢?咱们自己过得好就成了不是?” 穆氏琢磨了下这话,觉得似乎是在指韦婵,方暗松口气,心想:“看来这外甥女对婵儿确实是真心的。” 既然如此,那应该不会很计较外家当年的利用? ……其实当年韦家虽然利用了宋宜笑,但也确实帮了宋宜笑一把,按理来讲,也不需要怕宋宜笑对韦家不满。 可这回韦梦盈的报复,让韦家心惊之余,也担心有其母必有其女,毕竟韦梦盈可是韦家娇养大的大小姐,两次嫁人,韦家都是出了力的,说跟娘家翻脸,还不是就翻脸了?何况只在韦家小住没几天的宋宜笑? 抱着这样的心思,穆氏可不敢真把宋宜笑当晚辈对待。 两人随口聊着韦婵的近况,到了绛杏馆后,才进门,就见韦婵裹着狐裘,站在门槛里朝外望——她才能起身没几天,瘦得厉害,狐裘又是宋宜笑叫人给她做的,择的是毛长且密的皮子,越发衬托出她的娇小可怜来。 穆氏看到,鼻尖不由一酸,忍不住就加快了脚步:“不是说你风寒一直没好吗?怎么还出来吹风?!” 这话说了出口,才想起来宋宜笑在侧,自己这话有些反客为主了,正有点不自在,韦婵却轻笑着道:“我这段日子几乎都是躺着的,好容易这两天能走一步,听说娘来了,哪能不迎一迎?” 又说,“娘别担心,瞧表姐给我的狐裘,暖着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穆氏这才注意到女儿身上的裘衣,毛色纯白,无一丝杂色,油光水滑的一看就知道不便宜。韦家虽然有个王爷女婿,这些年来一直受衡山王府照顾,可底子太薄,论势力论财力,在帝都官宦人家里,也就算普通罢了。 这么好的裘,若在韦家,恐怕只有老夫人曹氏才有资格穿,其他人,别说孙女,儿媳妇也没人舍得买的。 如今外甥女却随手就给表妹置办了,穆氏心里百味陈杂,进门后就数落女儿,“你表姐替你忙前忙后这么久,连你姑姑都得罪了,你不争气染了风寒,叫你表姐又给你担心又给你看病的,这些恩情都没报呢!怎么还好要你表姐这么贵重的衣物!” “大舅母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宋宜笑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抿了口,嗔道,“我当初在韦家时,难道大舅母问我要过吃穿用度的花费吗?如今不过给表妹做了件衣裳,您就这样见外!还当不当我是嫡亲外甥女了?” 穆氏苦笑道:“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大约就是有你这外甥女了,怎么可能不认你呢?” 又叹了口气,“只是婵儿这孩子是个命苦的,我就怕她在你这儿被惯坏了,以后啊……” 她摇了摇头没说下去,但宋宜笑与韦婵都听出其中的不祥,宋宜笑心头一跳,道:“大舅母若不当我是外人,何不把情况具体说一说,有道是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兴许大家一起想想就有办法了呢?” “婵儿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穆氏闻言看了眼左右,见宋宜笑发话,让下人们全部退下了,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跟陆三公子的退亲肯定是要退的,问题是退了之后,家里也不可能养她一辈子,总是要许人的。可家里人很多都觉得,还是不要叫她在她姑姑跟前转了,莫如打发得远一点——可笑笑你也晓得,韦家跟我的娘家穆家,那都是世居帝都的,根本就不认识远地方的人!这要怎么给她找人家呢?” 又拭泪道,“何况就算找到了,她一个女孩儿远在异乡,届时受了委屈都没个人说,更不要讲有人给她主持公道了——你说她既然是这样的命,如今享的福,将来回想起来成了天壤之别,这日子还怎么过?”穆氏说到这里时,韦婵早已是泪流满面。 宋宜笑拨着腕上的镯子,正要开口,栗玉却敲响了门,有些急切道:“夫人,公爷遣人回来催您了,说令狐尚书已经递了丁忧折子,宫里马上有旨意下去,若您在宣旨之后才去,恐怕显得怠慢!” “令狐家老夫人没了?”令狐德音的老母在上个月就被确诊没多少日子,这消息不算秘密,穆氏也听说了,这会忙道,“那笑笑你快去,可别为我们耽搁了你的正事!” 宋宜笑叹道:“今儿实在不巧,那大舅母跟表妹说话,我去令狐家应付一下——表妹的终身大事您别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何况表妹如今才十三岁不是?” 又安抚了韦婵几句,才起身告辞。 她出门之后还不放心,专门留下锦熏看家:“你注意点绛杏馆,别叫表妹再出什么事儿!” 锦熏虽然不大喜欢韦婵,不过对于宋宜笑的命令到底是不敢违抗的——宋宜笑留她下来,主要是因为她是伺候自己长大的丫鬟,在众丫鬟中地位特殊,胆子也大,镇得住场子。 安排好府里后,宋宜笑立刻乘车赶往令狐府——她到的时候,大门外已经是车水马龙,若非很多人看到燕国公府标记的马车主动让路,险些挤不进去。 “今儿真是大意了!”宋宜笑从车帘的缝隙里打量着外面,暗暗感慨,“我只想着燕国公府跟令狐家平常没来往,又还算政敌,意思意思也就是了,没必要早早赶来,却忘记陛下既然许令狐德音体面下台,怎会没有恩旨?” 要不是简虚白提醒,她这燕国公府的女主人,今儿个可要失礼了! “宋夫人!”宋宜笑的马车从角门进府,到了下车的地方,一个仆妇迎住她,行礼请安后解释,“老夫人离世,老爷与夫人、公子、奶奶、小姐们都十分悲痛,未能亲自来迎接,还望夫人饶恕!” “不敢当。”仆妇的态度恭敬但不亲热,宋宜笑回答时也带了几分矜持,“事已至此,还请贵家节哀顺便!” ——两家既没交情又算政敌,除了客套话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仆妇却没直接带宋宜笑去灵堂上香,而是引她进了一间花厅,让人奉茶之后,才屈了屈膝道:“方才有几位大人在致奠,奴婢去瞧瞧这会方便不?” 宋宜笑听见是这个理由才释然。 那仆妇走后,她打量了下这间花厅,不算大,不过颇为精巧,许是因为令狐家老夫人不算突兀过世,这会不见半件鲜亮陈设,显然是专门收拾出来接待吊客的。 “宋夫人,您也在?”她才抿了口茶水,忽然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便放下茶碗等待——谁料进来的却不是仆妇,而是苏少茉、苏少菱姐妹。 宋宜笑忙起身跟她们招呼:“两位也来了?据说灵堂那边如今是男子在,得过会才能让咱们去祭拜!” 她说话的时候,苏家姐妹已经进来了,正要一起朝座位走去,门外却又传来一个声音,道:“宋妹妹,你不认识我了吗?” 宋宜笑闻言一怔,诧异万分的停步转头:“蒋姐姐?” 门槛外,青襦白裙,当风而立的,赫然是上巳宴后一直没见过的蒋慕葶!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偶遇 蒋慕葶自太后赐婚魏王与南漳郡主后,就一直称病没露过面。 之前宋宜笑为了解除两人之间的误会,想了无数法子希望跟她面谈都无果。一直到婚后听简虚白提点了朝堂站队后,这份心思才渐渐歇了。 不想有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今儿到令狐家来不过为了应个卯,却连灵堂还没去,先撞见蒋慕葶了。 当下忙上前几步,欢喜道:“蒋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了!” “是很久没见了。”蒋慕葶看起来比上巳宴上瘦了点,不过许是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的缘故,精神还不错。她打量宋宜笑几眼,才跨进门槛,淡淡道,“我之前一直病着,前两日才好。” 这话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幌子,但没人傻到戳穿,都纷纷劝她保重身体。 苏家姐妹消息灵通,又问候蒋慕葶之母跟几位嫂子:“闻说这几位近来都染了风寒,不知道这会可好点了吗?” 蒋慕葶漫不经心的应了,她娘跟嫂子们当然没好全,不然也不会让她一个人来令狐家吊唁了——这一番客套还没结束,之前去灵堂那边的仆妇回来禀告,说灵堂现在已经空出来了。 四人便都住了话头,起身整理裙裾,随那仆妇去致奠。 宋宜笑压根不认识令狐家的人,意思意思讲了几句安慰的话也就算了。但苏家姐妹、蒋慕葶显然跟令狐家都沾亲带故,却说了好一会话才道别。 出了灵堂之后,苏家姐妹本来想跟宋宜笑说会话的,但蒋慕葶朝她们点了下头,就道:“今儿天怪冷的,我先走了!” 宋宜笑惦记着韦婵,跟着道:“我也走了,天冷,大家路上当心!” 苏家姐妹见这情况也不好挽留,对望一眼道:“那回头再见吧!” 马车离开令狐府时,恰好看到穿着宫侍服饰的使者打马经过,看方向应该正是去传旨的。 因为自己已经吊唁过了,所以宋宜笑这会瞧着也不急,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帘子,合眼朝后一靠,凝神思索韦婵所面临的麻烦:“仓促远嫁绝不是什么好主意,可表妹现在这情况,将来又要顶个跟陆冠伦退过亲的名声……” 心念未绝,外面一名侍卫却忽然咦了一声,拨马到车窗边低声禀告道:“夫人,那边好像是亲家奶奶的车坏了?” 宋宜笑一怔,挑帘一看,果然不远处的路旁,数名家丁模样的人正趴在一驾马车下折腾。马车畔,四五个仆妇丫鬟围绕着一个带帷帽的妇人,那妇人身后的一个婆子手上还抱了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 “抱孩子的人是章翠娘,上回到过燕国公府的,看来果然是我那继母了。”宋宜笑本来还有点将信将疑,毕竟侍卫应该不可能见过卢氏,待看到章翠娘才恍然,忙叫人把马车驶过去。 “娘您怎么在这儿?”马车到了那些人附近,宋宜笑就叫了停,让人拿了帷帽戴上,下了车,紧走几步到卢氏跟前,才挑起一点面纱,惊讶道,“可是车坏了?” 卢氏说是宋宜笑的继母,其实母女两个到现在都没照过面。猛然看到个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人冲过来喊“娘”,不禁露出迷惘之色:“您是?” “我是宜笑呀!”宋宜笑扶了扶帷帽,欠身行了个礼,轻笑道,“一向没给娘请过安,还是看到章妈妈才晓得是娘您——您可别见怪!” 卢氏闻言,分明的一震,赶紧掀起面纱,露出白皙娟秀的面容,欢喜道:“原来是你这孩子?我说呢,这水灵灵的模样,这通身的气派,岂是寻常贵妇能有的?”说话间已上前一步扶了她手臂起身,又嗔左右,“还不快点给大小姐见礼?” 左右下人忙齐齐下拜,口称“大小姐万福”。 卢氏又让章翠娘放下女儿,亲自牵到宋宜笑跟前,催促道:“宜宝,还不快点给长姐请安?你不是老问你姐姐么?这就是你亲姐姐呢!” 宋宜笑含笑打量着自己这异母妹妹——三岁的宋宜宝穿靛蓝上襦,系月白罗裙,外面裹了件小貂裘,因为个子矮,站在地上,就跟一个毛球似的。 小家伙离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小脸白净,一双弯眉,黑白分明的杏子眼与宋宜笑颇有几分相似,圆圆的鼻头,嫣红的小嘴,扎了两个羊角辫,似乎有点怕生,蚊子似的喊了声姐姐,被卢氏轻推了下,才鼓足勇气大声道:“大姐万福!” “真乖!”宋宜笑无意把前世受异母弟妹们的气,迁怒到宋宜宝头上,见她生得可爱,反而有几分喜欢,俯身把她抱了起来,亲了口,有些惊讶道,“娘,您跟妹妹在这儿站了很久吗?妹妹这小脸都冷冰冰的了!” 卢氏闻言一惊,伸手摸了摸宋宜宝的小脸,露出担忧之色,道:“本来是出来买点东西,不想一刻前车忽然坏了,这附近又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也只能站路边等了!” “快到我车上去吧!”宋宜笑忙道,“我送您跟妹妹先回去,不然这天瞧着还要下雪,您跟妹妹哪儿受得了?” 她虽然不喜欢跟宋家来往,但卢氏怀着身孕,宋宜宝又才三岁,这大冷天的碰到,总不可能一走了之。 这会说着,见卢氏还在迟疑,索性先抱着宋宜宝朝车上走,“这青天白日的,娘难道还怕我害了您跟妹妹不成?” “怎么会?”卢氏闻言忙道,“我就是想着别为我们误了你的正事?” “现在的正事就是送您跟妹妹回府!”宋宜笑心想我府里还真有正事要操心呢,你要是不想拖我后腿,赶紧上车,让我把你快点送回家是正经! 卢氏性情本就温婉,又对宋宜笑怀着几分忌惮愧疚的复杂情愫,这会宋宜笑一强势,她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就跟着上车了。章翠娘见状,忙拉过一个丫鬟,叫她去给修车的人交代几句,自己则匆匆跟上卢氏。 “娘您有孕在身,坐这软垫上吧。”到了车厢里后,宋宜笑让栗玉摆了个软垫在原本已经垫了东西的座位上,又翻出自己用的手炉,“这是我素常用的,车里就这么一个,娘别嫌弃,捧着赶紧暖暖身子!” 说话之间巧沁已经在车中小几上沏了几盏热热的玫瑰露,宋宜笑示意卢氏、章翠娘等人自取,自己则端了一盏,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喂到宋宜宝唇边。 宋宜宝怯怯的看了她一眼,才小口小口喝了。 “宜宝,还不快谢谢姐姐?”卢氏看到这一幕,忙责备女儿,“娘平常怎么教你规矩的?” “谢谢大姐。”宋宜宝揉着衣角,小声道了句。要不是宋宜笑正抱着她,都未必能听清。 卢氏自然不满,正要继续呵斥,宋宜笑已出言圆场道:“妹妹还小呢,平常又跟我见得不多,娘何必这样见外?” 她知道卢氏今日根本没料到会碰见自己,这会指不定怎么个心潮起伏法——所以这话说了之后也不理这继母了,只低声细语的哄宋宜宝:“你这辫子谁给你梳的呀?上边系的小铃铛真好玩,姐姐拿下来玩会好不好?” 宋宜宝性情并不刁钻,一开始虽然有点怕生,但过了会就敢说话了,奶声奶气的模样很是讨喜。宋宜笑不禁拿手指点了点她面颊,笑道:“这小脸儿跟苹果似的,姐姐咬一口好不好?” 看到她圆睁双眼朝后一缩,生怕当真被咬一口的样子,宋宜笑笑出了声,赶紧哄:“开玩笑呢,宝儿这么可爱,姐姐怎么舍得?” “瞧这大小姐对宝儿的样子,不说十分喜欢,至少不讨厌的。”卢氏一边捧着手炉暖身子,一边看着姐妹两个嬉闹,轻轻咬唇,“就算是装模作样——夫君跟婆婆以前那样对她,她能做到这样也很不容易了。” 她沉吟了会,示意章翠娘接过宋宜宝,压低了嗓子道:“前两日,我娘家嫂子生辰,我回去吃酒,席上听到个消息,说是崔侧妃……似乎对你有些误会。” 宋宜笑怔了怔,随即笑道:“谢娘关心——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误会?” “好像崔侧妃听了金家、柳家说的一些话?”卢氏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但犹豫了下还是道,“我想这两家也没怎么见过你,说的话未必能作准。只是我也没什么机会给崔侧妃请安,却无法替你分说。你往后若去东宫,不如寻个机会与崔侧妃解释下,她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表妹,如今又怀着身子,连太子妃都让她几分的。” “这姓崔的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宋宜笑闻言心下暗暗称奇,“她到现在都想害我,还可以说是因为当年下手之后结的怨,想要斩草除根!可她作为太子的侧妃,连子嗣都怀上了,居然去跟柳家、金家联手——金家且不说,那柳振溪可是投靠了裘漱霞,站在赵王那边的!” 倘若太子知道了这事,再惯着她也要动怒吧? 不过转念一想,她跟卢氏这继母今儿才头一次照面,这番话是真是假还有待确认。所以记下之后,便微笑道:“娘说的极是!我们现在不跟长辈一块住,什么都要自己来。我又没什么经验,要不是娘您提点,得罪了崔侧妃还不自知,届时可是手忙脚乱!” 卢氏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这会笑容就有点心不在焉:“才出阁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以前也没少闹笑话呢!就是现在,也是边做边学。” ……差不多的时候,燕国公府,绛杏馆。 宋宜笑离开后,穆氏先跟女儿抱头大哭一场,才一五一十的交代了韦家目前的情况:“你叔叔婶婶他们,都怕你姑姑是碍着你表姐求情,勉强松口,万一余怒未消,将来撒手不管你兄弟们的前程,所以都想你离帝都远远的,免得碍了你姑姑的眼!” 见韦婵黯然落泪,她叹了口气,“娘跟你祖母商议了好几天,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偏心 韦婵忙擦了把泪,期盼道:“什么法子?” “明年开春不是有杏榜么?”穆氏道,“如今要赴考的举子,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了。咱们韦家虽然不算正经的高门大户,好歹也是三代为官,给你说个准进士,总没问题的!” 韦婵本来听穆氏先说叔叔婶婶不要自己在帝都,接着说有法子,还以为自己可以留在帝都了。谁想只是想把她许给外地来的举子,不禁大失所望,道:“准进士的话,拔尖那几个肯定考得中的,若是年少俊美,多少贵女打量着呢,哪里轮得到我?若是有缺陷的话,娘,这……” 有缺陷的她肯定不想要的。 没缺陷的,顶尖的她基本没份;次一点的,考取的把握可就未必有那么大了! 要是落了榜,这天下英才层出不穷,谁知道何年何月能高中? 万一遇见个满腹才学却命不好的,一辈子也中不了,自己岂不是一辈子要做个举人娘子? 虽然在常人看来,能嫁给举子已经很不错了。但韦婵出身官宦人家,亲姑姑贵为王妃、表妹又是一品诰命,就算不存势利的心思,自幼耳濡目染的眼界搁那儿,也实在不觉得一个举人有什么稀奇的——她姑姑不要了的前夫宋缘,还是状元郎出身呢! 穆氏看出女儿的不甘心,叹了口气:“你身体的事情,还能想法子掩饰过去!可你跟陆三公子退亲的事是不可能瞒人的,退过一次亲的女孩儿,咱们家门楣又不是很高,就算没有你叔叔婶婶他们从中作梗,在这贵胄满地走的帝都,又能说到什么好的?” 又压低了嗓子,附耳道:“掩饰的法子再像真的,可假的到底是假的,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就算一直洁身自好,可难保左右没有见多识广的老人!不定就看出破绽,那时候你说你怎么交代?倒是那些外地来的举子,很多出身不怎么样,为求金榜题名也没功夫出去鬼混,没经验没见识的,才好糊弄!” 韦婵闻言变了脸色,攥拳片刻,虽然眼中泪落纷纷,到底点了头:“那就依娘——不过你们给我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倒想给你找人,可这回根本插不上手啊!”穆氏却苦笑出声,道,“不然就像你表姐说的,你才十三岁,即使跟陆三公子退了亲,拖个两三年再说人家,仍旧不算晚。如今距离春闱都没几个月了,做什么要在举子里找,不等到明年结果出来再定?” 见女儿茫然,她叹道,“因为打今年这科进士的主意的人,实在太多了!” 韦婵惊讶道:“怎么会?往年虽然也常有新科进士被高门招婿的事儿,但帝都贵胄本就众多,大部分情况下,他们还是愿意彼此通婚的啊!” 毕竟新科进士再才华横溢,如果出身贫寒的话,在真正的权贵看来,底子还是过于单薄,远不如门当户对联姻带来的利益大。 “那是从前!”穆氏抿了抿嘴,“可现在二王争储的动作越发明显——宫里有消息说,陛下有意在开春之后,让赵王入朝历练,这原本是太子才有的待遇!足见陛下即使这会还没易储之心,但也不是那么全力以赴的维护太子了!” 这种情况下,“那些有从龙之心的人家,自然要大肆扩张势力,相比已经入仕的官宦,新科进士普遍要好收买得多!” 那些不想趟混水的人家呢,“既怕耽搁自家女孩儿青春,又怕结亲不慎,被亲家拖下水,且不甘心把女孩儿低嫁,除了选择那些一张白纸似的新科进士,还能去哪挑?” 虽然说一科要取三两百人,但把年长、已娶、貌丑、出身高贵不可攀附、性情有问题的这些人都排除后,还能剩下有多少? 而能称高门大户的人家,大抵子嗣丰盛。就算女儿们的年纪有长有幼,但每家刚好有那么一两个需要择婿的,在皇亲满地走、权贵多如狗的帝都,数目也不小了! 所以明年这一榜的进士,竟成了帝都招婿的香饽饽! “咱们家是根本没资格去替你争的,也只能指望你表姐再发一回善心,帮你这个忙了!”穆氏叹道,“你祖母说会抓紧时间替你退亲,然后好让你掐在杏榜下来之前决定,否则人家鱼跃龙门,可未必瞧得上你了!” 韦婵听得百味陈杂,落了好一会泪,才道:“表姐近来忙得跟什么似的,您看方才没坐多久就被喊去令狐府了,这眼节骨上再要她替我操心终身大事,会不会……惹人厌?” “可现在除了求她还能求谁去?”穆氏无奈道,“你姑姑那边,她就是答应帮忙,咱们敢接受么?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现在不厚点脸皮,我恐怕你将来懊悔莫及啊!” 见韦婵咬唇不语,她又道,“你祖母打听到,赴考的举子们中间几位拨尖的,最近颇有些文人相轻的意思。可明儿就是圣寿节,过几天又是万寿节,再蠢的人也不敢在这眼节骨上闹事的。所以打算月底的时候,呼朋引伴聚集桃李楼上,来场文斗!” “到时候请你表姐带你去看看?” 韦婵犹豫了好一会,才道:“要退亲的话,我总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不然凭咱们家找什么理由,人家还以为我跟表姐夫有什么,才要退亲呢——先退了亲,再说这事吧!” 穆氏也不逼她,只道:“之前还以为你仍旧病着,不好移动。既然如此,那娘现在先回去,明后天再来接你?” 出了燕国公府后,穆氏从帘子缝隙里看着大门上方的御赐牌匾,眼神中露出一抹复杂,深深叹了口气,才放下帘子:“走吧!” 这时候,宋宜笑的马车,刚刚在宋府门前停下。 “天冷风大,娘跟妹妹快进去吧,免得冻着!”宋宜笑本来打算把人送到之后就走的,无奈卢氏不配合,带着宋宜宝下车后,没有立刻道别,反而在车边站住了。 见这情况,她只好也跟着下了车,客客气气道,“这会还下起雪了——娘您跟妹妹哪能站这风口?” 她这话里迫不及待要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偏偏卢氏还在踌躇:“这风雪交加的,宋家原配嫡出的大小姐到了家门口,又是专门送我们母女回来的,哪能不请进去坐坐、吃个茶啊饭的?可婆婆跟夫君对她……” 正左右为难之间,不想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紫貂玄裳的宋缘,带了两个长随,恰恰跨出门来! “爹爹!”宋宜宝转身仰头一看,顿时喜道,“爹爹抱!” “你规矩点!”卢氏闻言却是暗自一惊——女儿平时跟丈夫撒娇也还罢了,如今可是当着她异母嫡姐的面啊!宋家谁不知道这宋大小姐当初是被亲祖母跟亲爹变相赶出家门的! 如今宋宜笑亲眼看到异母妹妹被亲爹当个宝,该是什么心情?! 可三岁的孩子再乖巧,哪能明白这么多?被亲娘一呵斥,虽然委屈的缩了缩头,却还是眼巴巴的望着父亲,慕孺之情,溢于言表。 “爹!”卢氏正惊怒交加,宋宜笑却没什么情绪激动的意思,目光只与宋缘一接,便盈盈下拜,温和道,“许久未见,爹瞧着怪康健的,想是娘悉心照料的缘故。” 宋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先俯身抱起小女儿,才淡淡道:“你怎么在这里?” “宜笑是送我们回来的。”卢氏心里连连叹气,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也还罢了,丈夫也是火上浇油,只能自己尽力圆场了,接话道,“方才车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路上,要不是宜笑经过,拿她的车送了我们回来,恐怕到这会还困在路边呢!” 又把手里下车时忘记放下的暖炉亮了亮,“这手炉也是宜笑给我的,否则我还真是吃不消了!” 她觉得自己这么说,丈夫再不喜欢长女,也该讲点软和话了吧? 可宋缘看都没看宋宜笑一眼,只打量着依在怀里撒娇的小女儿,冷淡道:“你是她娘,宝儿是她妹妹,这么冷的天,你们被困在路旁,她要没经过也还罢了,既然经过看到了,若不搭把手,那还是个人吗?” 卢氏:“……” “爹说的极是。”宋宜笑前世今生都领教过这个亲爹的绝情,这会宋缘的回答全在她意料之内,倒依旧还能和颜悦色道,“我就说娘您太见外了——您瞧这风雪越发大了,您有孕在身,妹妹又小,还是快进屋去吧!” 卢氏向来对丈夫千依百顺,这会虽然觉得脸上阵阵发烧,尴尬得无以形容,却也说不出来责怪丈夫的话——但也待不下去了,紧抿着唇,从宋缘怀里接过宋宜宝,匆匆道了句:“今日多亏你了,你回去也当心点!” 就抱着女儿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大门,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只是她走了,宋缘却还站在那里,目光幽深的望着宋宜笑,道:“你娘跟你妹妹的车坏了,偏被你遇见,倒也是巧。” 他之前的偏心,宋宜笑的随从还能忍耐。 可这会这话,分明就在怀疑宋宜笑送卢氏母女回来是居心不良! 作为亲爹,恩将仇报到这地步,巧沁、栗玉等下人虽然碍着身份不敢造次,面上多多少少,却都带出几分恼色了。 好在宋宜笑还端得住,沉稳道:“也不算巧,令狐尚书丁忧,我去令狐家吊唁回府路上才遇见的。不然那条街我平时确实不会走。” “……我走了,你也回去吧。”宋缘闻言皱了下眉,但也没再说什么,微一点头,带着两个长随下了台阶——宋宜笑在他背后屈了屈膝,恭敬道:“天雪路滑,爹您慢点走!” ……马车离开宋府没多远,巧沁就按捺不住,气愤道:“夫人,不是奴婢多嘴,可亲家老爷也太过份了!您不计前嫌送亲家奶奶她们回来不说,还对他那么尊敬,他居然!” “那总是我爹!”宋宜笑合眼靠在车轸上,掩饰起真实的情绪:虽然早有准备,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她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再说他也未必是怀疑我,兴许只是寒暄呢?后来我说了缘故,他不就没说什么了?” 巧沁以前是伺候韦梦盈的——韦梦盈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会听着她的话,越发感到憋屈:“亲家奶奶也不是什么好人!今儿要没夫人您,她跟二小姐哪可能这么顺顺当当到家?方才亲家老爷那么说话时,她居然一走了之!!!” “她怀着身孕,宋家到现在都没男嗣,万一出了岔子岂是小事?我亲自送她回来,就是怕她跟二妹妹冻着,她要一直站门口吹风那才是辜负我一番好意呢!早该进去了!”宋宜笑本来就心情不好,巧沁这话虽然是替她抱屈,可也等于在戳她伤口,不禁微怒道,“吵得我头疼——都给我安静点!”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概说的就是宋宜笑今日。 她才呵斥住巧沁,下一刻马车就“砰”的一声,朝左侧狠狠一歪! 毫无防备的主仆差点滚成一团! 巧沁惊呼着边去扶宋宜笑,边骂车夫:“混账!你怎么赶的车!?” 车夫也吓得不轻:“夫人饶恕!雪下得太快了,把路上的坑给盖住了……” “还不快点把车弄出来!”巧沁不耐烦的打断,“伤着了夫人,仔细你的皮!” ……片刻后,主仆无奈的裹上狐裘下车,望着轮毂明显变了形的马车面面相觑:好吧,现在轮到她们的马车坏掉了,距离燕国公府的路却走了才没一小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好在马车坏掉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家酒楼。 宋宜笑让左右搀扶着,顶着大风大雪艰难跋涉了好一会,总算踏入楼内。 “有雅间么?”侍卫才去柜台上问了句,不远处却有人“咦”了一声,跟着起身走了过来,道:“弟妹?你怎么来这里了?” 宋宜笑这会还戴着帷帽,天冷,酒楼只留了两扇门板供人进来,还垂了厚帘子,楼中虽然点了灯火,难免黯淡。所以她闻言虽然立刻看了过去,隔着面纱却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只得含糊道:“车坏了,外面下着雪,过来这儿等人回府去找其他车来接。” “阿虚今儿恐怕忙得很,未必有空来接你吧?”那人语带笑意道,“你要不嫌弃,也别等了,就坐我车回去罢。” 宋宜笑到这会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听他语气却怪熟络的,只好悄悄撩起一点面纱——这一看,她差点当场打了个寒战:姬明非! 其实她跟姬明非照面的那次虽然尴尬,这位转着弯的“姬大表哥”也没有为难过她,态度甚至可算亲热。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宜笑看到这位就觉得头皮发麻,各种不自在。 这会干笑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推辞:“姬大表哥也是坐车来的?那可不成,我要了您的车的话,您待会要走时怎么办呢?” “我可以不走啊!”姬明非不在意道,“这酒楼后面有户人家的女儿同我关系不坏,我去那儿借宿一晚,等明日自有人来接我!” 宋宜笑知道所谓“有户人家的女儿”,十有八.九是某个暗.娼——她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来合适的话回答,只得道:“那多谢大表哥了!” “自家人何必说见外的话?”姬明非笑吟吟的命人去后院把自己的马车套出来,打量了下表弟媳妇,道,“不过阿虚也真不会疼人,这大风大雪天的,有什么事情不能拖一拖,叫你一介娇弱女流,出来东奔西走的?” 宋宜笑觉得他这话有点轻浮了,可一来是亲戚,二来才接受了人家的帮助,她也不好说什么,只笑了笑,道:“令狐尚书丁忧,夫君既在兵部任职,我自也要去令狐府上道个恼——回来时遇见我娘家母亲带着妹妹坏了马车在路边等,结果送了她们回家后,走到离这儿不远,我自己车竟也坏了!” “那还真是巧!”姬明非笑道,“我原本打算再喝一会就走的,你要晚一点来可就遇见不到了。看来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就是有缘!” “这人莫非是不正经惯了?”宋宜笑微蹙了下眉,“大伯子跟弟媳妇有缘……这不成乱.伦了吗?!哪有这么说话的!” 好在这时候马车到门口了,宋宜笑见状,也不接他的话,道了声谢,就转身出了门。 这次回燕国公府总算没再遇见麻烦,她进门后先问穆氏,得知已经走了,就问韦婵:“心情如何?可哭过?脸上有为难的样子么?” 锦熏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边替她换下被雪水濡.湿的衣裙,边道:“您前脚才出绛杏馆,后脚她们母女就抱一起了,能不哭吗?至于说表小姐的脸色,奴婢瞧着,这段时间总是忧忧愁愁的——不管怎么样,您好歹用点饭再过去呗?” 宋宜笑折腾了大半天,到现在连午饭都没用,也实在有点吃不消了。闻言问过韦婵已经吃了午饭,就道:“那叫厨房摆饭吧,我还真是饿了!” 用过午饭后,又喝了盏温热的杏酪,宋宜笑才重裹狐裘,顶着风雪赶到绛杏馆。 听韦婵期期艾艾说了明后天就要回韦家,她诧异道:“你如今虽然能起身了,但还没全好,左右住了这些日子,又何必急着走?尤其现在天寒地冻的,韦家虽然同在帝都,离这里也要过好几条街呢!万一路上吹着风冻到,岂不是雪上加霜?” 韦婵吞吞吐吐道:“横竖有车坐,不会吹到风的。何况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您越来越忙,我老住这里也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宋宜笑摇头道,“后院里的事情你姐夫都是让我做主的,我如今又不要起早贪黑的给长辈请安,底下也没小叔子小姑子需要照顾,再忙又能忙到哪里去?” 就怀疑,“大舅母方才同你说了什么?怎么忽然就要回去了?” “跟陆三公子的婚事既然肯定要退,我娘说宜早不宜迟。”韦婵见状,抿了抿唇道,“趁着圣寿、万寿节的热闹,悄悄的办了,往后别人知道了议论,也是时过景迁。这事我要不回去的话,恐怕有些人会以为我退亲与您还有姐夫有关系,这岂不是平白拖您两位下水了吗?” 宋宜笑听说是这个缘故,才不留她了,只道:“这事要有什么麻烦,尽管打发人来告诉我。” 韦婵自是连声道谢——表姐妹两个说了好一会话,一直到下人来禀告说简虚白回来了,宋宜笑才起身离开。 绛杏馆实在偏远,她到克绍堂时,简虚白非但已经换了一身衣袍,手里一盏茶水都喝得差不多了。看到她进门,立刻搁了茶碗迎上来,关切道:“闻说你马车今儿个坏在路上?人要紧么?” “轮毂坏了,吓了一跳而已,没什么事。”宋宜笑知道他现在很宝贝自己,若照实说,不定就要重罚车夫——那车夫虽然不是她的人,大雪天的赶车也不容易,她就一带而过道,“说来也是好笑:我先遇见我继母还有二妹妹,她们车坏了,我就自告奋勇送她们回家。结果送完她们,回来的路上,咱们的车也坏了!” 简虚白果然不悦道:“轮毂坏了,那肯定是车夫平时没注意……” “是我想早点回来,催他把车驶快点呢!”宋宜笑见屋里没下人在,伸臂搂住他颈,笑道,“不然可未必会出事——再说我运气不坏,本来还以为今儿天黑之前能回来就不错了,结果在附近的酒楼里,你猜我遇见了谁借给我马车?” 简虚白瞥了眼妻子搭在自己肩上的柔荑,眼神柔和下来,轻笑道:“不是姬大表哥就是姬表哥?” 宋宜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这大雪天的,明儿还就是圣寿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呢,谁家女眷没事会跑去酒楼里待着?”简虚白怡然道,“所以借给你马车的肯定是男子——你又没有亲兄弟,那么借给你马车的肯定是我这边的亲戚了,你进门才两个月,认识你、你也认识,且这种天还在外面游荡的,除了姬家两位表哥,还能有谁?” 见他一脸的笃定,宋宜笑转了转眼珠,道:“那也不一定啊!我虽然没亲兄弟,表哥可不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遇见我舅舅家的表哥,才借到马车回来?” “我说了啊,因为明天就是圣寿节!”简虚白似笑非笑道,“韦家只是勉强有资格参与寿宴,所以对于赴宴之事十分谨慎,这会怎么肯放子弟在外面吃酒?万一出点岔子,影响到明儿,岂不是后悔莫及?” 也就姬家兄弟这种有靠山的主儿,才会不在乎明天的状态。这会还敢在外面喝酒不说,今晚估计还要夜宿娼家。 宋宜笑琢磨了一会,想说什么,却只撇了撇嘴角。 简虚白注意到她这动作,玩味一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也可能是陆冠伦?但陆冠伦跟我一样,无论春夏秋冬,除非陪长辈或女眷出门,否则都是骑马,再大风雪也不会坐车的。所以你就是碰见他,他也没车借给你!” 至于说陆冠伦恰好陪人坐了车呢,“他把车借给了你,他陪着的长辈或女眷要怎么回去?最多绕路送你回来,绝不会把整驾马车都借给你的!” 宋宜笑挑不出刺,只好悻悻道:“好吧,你赢了,我碰见的是姬大表哥。” “大表哥虽然为人风流,但对亲戚还是不坏的。”简虚白目光闪了闪,笑着道,“我猜你多半碰见的是他!” 宋宜笑闻言,也不好说姬明非什么,只道:“大表哥还没成亲,我这回蒙他援手,却不方便亲自道谢,回头你代我转达下吧!”这么个她亲眼看到跟自己婆婆有染的表哥,她是真心想敬而远之。 “自然。”简虚白含笑道,“知道你回来的早我才放心,哪能不谢他?” 话是这么说——简虚白又跟妻子调笑了会之后,借口还有公务去了书房,一进书房门,他脸色就黑了下来:“纪粟你亲自走一遭,去告诉那姓姬的,他算计其他人也还罢了,敢打善窈主意,我弄死他!” 纪粟赶紧劝他息怒,又说:“姬大公子喜好有夫之妇的事儿,您方才何不告诉夫人一声?夫人要知道,肯定会避着他走的!” 这比你私下威胁姬明非管用啊! 毕竟姬明非有这勾引人妻的爱好不是一天两天了,连晋国长公主这个转着弯的姨母都能下手,何况宋宜笑这表弟媳妇好歹跟他是同辈? 他会因为简虚白的威胁就放弃才怪! 横竖给他做靠山的富阳侯府,如今的立场跟简虚白也不是一派,早晚有一掐! 倒不如让宋宜笑知道这个亲戚的真面目,提高警惕,从根源上杜绝他勾引得手的可能! “……上回她说陆冠伦以前很照顾她,被我说了几句。”简虚白面沉似水,沉默了好一会,才郁闷道,“这回姓姬的才借了马车给她,善窈那性.子,哪能不念他的好?我现在说他坏话,万一善窈误会我又要找她麻烦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才跟妻子和好,可不想好了才一个晚上就又吵翻! 纪粟闻言暗自苦笑:您早点哄着点夫人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结果弄得现在明知道有人在打自己妻子主意,还不敢说真话!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说好的妯娌撕架呢?! 简虚白虽然今年年初才回帝都,对姬明非挖墙角的“战绩”却早已如雷贯耳——毕竟姬明非最显赫的“战绩”,就是拿下简虚白的亲娘晋国长公主…… 这么个视伦理道德如浮云的主儿,简虚白哪能不防着他? 这天晚上,简虚白跟纪粟在书房里足足商量了好几个时辰的对策,一直到半夜才回房——却不想宋宜笑还没睡下,正靠着熏笼打盹,见他进来,一个激灵清醒了,起身道:“怎么这么晚?” “有几件要紧公务。”简虚白看到这一幕心头喜悦,上前揽住她亲了亲,轻责道,“都到这会了,还等我做什么?下次你先睡吧。” 宋宜笑等他其实是为了确认崔见怜与柳家、金家是否联手之事,但这会困极了,也没力气说,只道:“明儿要进宫贺太后娘娘,快安置吧!” 简虚白不知内情,想到方才回后院的路上,偌大府邸除了廊下的气死风灯外,再无一盏灯火还亮着。他顶着风雪踏入月洞门后,却发现自己夫妇的内室依然灯火通明。 昏黄的灯光打在琉璃窗上,满庭飞舞的鹅毛大雪,在此刻似成了流光溢彩的金羽,美好到人心里去。 那一瞬间,北风与雪落的声音都仿佛停顿了一下。 他推门入内时,斜靠熏笼半睡半醒的妻子,抬起半边晕红的脸颊,睡眼惺忪的说话时,懵懵懂懂的模样,让他一颗心简直要化成了水。 这会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笑弯了眉眼,伸手揉了揉她沐浴后松绾的堕马髻,柔声道:“好!” 宋宜笑对丈夫心里这番甜蜜毫不知情,所以次日早上起来后,面对简虚白的各种柔情似水,她好奇问:“徐表哥的事情办妥了吗?” 令狐德音已经请求丁忧,何文琼的晋升指日可待,给徐惜誓的位置也该空出来了吧?不然简虚白怎会如此高兴? 好在简虚白也不知道她的想法,还以为妻子是在关心自己,含笑道:“你放心,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又给她舀了勺蛋羹,“这个好克化,多吃点!” “看来这事非常顺利。”宋宜笑打量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暗自思忖,“回头若是碰到谢姐姐,不妨给她透点口风,也叫她高兴高兴。” ……鸡同鸭讲的夫妇两个欢欢喜喜的收拾好,一道坐车到了晋国长公主府。 因为圣寿节属于大典,所以今儿众人都穿了礼服,男子各按品级,女眷们则是清一色的花钗翟衣——其中晋国长公主、清江郡主、长兴公主、宋宜笑都是花钗九树,寿春伯夫人也有七树,足足四十三树花钗济济一堂,将原本陈设典雅的屋子映得金碧辉煌,眼都有点睁不开。 这样的显赫富贵里,既无花钗,也无翟衣,只能穿一套寻常簇新衣裙的聂舞樱,显得格格不入。 瞧她频频看向晋国长公主时的神情,可见她根本不想进宫。 “樱儿,你今天就跟着你四嫂吧。”晋国长公主何尝不知道这个小女儿的窘迫?但自己都快过半百了,这女儿却还没许人,再疼又能护她几年?若这会由着她一直缩在长公主府里掩耳盗铃,看似怜惜,实则是害了她! 是以假装没看到,只向宋宜笑叮嘱,“这孩子平常很少出门,不懂的地方,你多提点提点!” 宋宜笑正要回答,不想长兴公主忽然截口道:“娘,何必让五妹妹跟着四弟妹呢?四弟妹以前也没怎么进过宫,自己尚且不认得路,哪里能带好五妹妹?不如让五妹妹跟着媳妇吧?” “三嫂这话说的可笑,今儿进宫是为了贺皇外祖母,又不是去游览宫城,要认得路做什么?”宋宜笑闻言还在思索要怎么说,简虚白一挑眉,却已出声道,“合着在三嫂眼里,圣寿节就是用来玩的?” 长兴公主:“……” 说好的妯娌撕架,你一个小叔子跑出来是几个意思?!! “四弟不得无礼!”见状简夷犹放下茶碗,冷然道,“你三嫂快言快语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么说无非是怕四弟妹没参加过正经宫宴,到时候自顾不暇,哪里照顾得好五妹妹?说到底也是好心想帮忙,四弟妹都没说什么,你操个什么心?” 以为就你心疼结发之妻? 简虚白瞥一眼胞兄,嗤笑一声,道:“没参加过宫宴,就会自顾不暇?那三哥你以前也没成过亲,这头一次做人丈夫,不也尽职尽责得很?合着这天底下就你能把头一次做的事做得漂漂亮亮,其他人都不如你?简直就是坐井观天!” “胡闹!你这是跟兄长说话的态度?!” “理亏就抬出兄长身份来压人,你好意思我都替你无地自容!” “你根本就是在胡搅蛮缠!” “我看三哥你是越发没有了自知之明!” “混账东西!你还有规矩没有?!” “三哥要真重视规矩,还是先把三嫂管管好,她要一直这么不把皇外祖母的寿辰当回事下去,迟早要被弹劾不孝的你懂么?!” “你娶的是个好东西……” 晋国长公主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兄弟两个之间越来越激烈的争执,眼看简夷犹要口不择言了,晋国长公主终于如梦初醒,狠拍了一下长案,怒叱:“都给我闭嘴!!!” 简夷犹跟简虚白互相冷睨了一样对方,才不怎么甘心情愿的起身请罪:“孩儿失仪,请娘责罚!” “你们两个还有没有规矩了!”晋国长公主向来宠溺子女,这会虽然被气得不轻,但拍了几下案后,到底也没说怎么责罚,只道,“樱儿,你待会跟着你大姐——夷犹跟阿虚,你们若再这么不念骨肉之情,往后就别再到我这里来了!我管不住你们,只能求个眼不见为净!” 兄弟两个闻言忙跪了下去:“孩儿知罪,以后再不敢了!” “你们最好都记住这句话!”晋国长公主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目光又扫过长兴公主与宋宜笑,恨道,“没有一个省心的!” 宋宜笑知道后面这句话是在表达对自己跟长兴公主的不满,心下颇为委屈:“明明是长兴挑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一个字都没说呢!” ……嗯,她选择性的忘记前几天撒娇撒痴的“您可不能让三嫂欺负了我去”了。 本来晋国长公主还打算大家说会话再进宫去给太后道贺,但现在这么一闹,她也没心情了,敲打了下四周下人不许乱传话,便起了身:“走吧!” 众人忙纷纷跟上,众星拱月般簇拥着长公主朝外走——这中间宋宜笑偶尔一瞥,发现自始自终没说话的公公简离旷,极阴冷的扫了眼简虚白。 她蹙了蹙眉,悄悄伸手拉了把简虚白的袖子,示意他留神。 简虚白却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微笑着捏了下她手,神情平淡而笃定。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宫,女眷们到清熙殿时,后宫妃嫔已经全到齐了,东宫的太子妃、崔侧妃也已在下首陪坐。 看到晋国长公主这一脉人进来,太后笑着免了礼,与长公主寒暄了几句后,目光一转就落到宋宜笑身上:“好孩子,闻说你前些日子受惊不小,这会可好全了吗?” 不待宋宜笑回答,又招手道,“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宋宜笑询问的看了眼婆婆,见晋国长公主也微微颔首,这才依言上前落座。太后亲亲热热的握了她手,问长问短,可谓是关怀备至。 太后都这么热情,其他人自然不能不作表示。后妃们纷纷附和,争先恐后的嘘寒问暖。 一时间,宋宜笑顿时成了众人的中心。 她落落大方的应付这些关心之余,眼角却瞥见长兴公主有些恨恨的目光,差点笑出声:“方才在婆婆跟前,她想出风头已经失败了一回;如今太后当面,却是连抢风头的机会都没有,这已经不是不服气的问题了,这是金枝玉叶的面子完全没地方放啊!” 毕竟,长兴公主前天才下降,这会连三朝回门都没满呢!到了嫡亲祖母跟前,按说太后怎么也要给她一份额外的体面的。 可太后也不知道是疏忽了,还是不在乎,竟压根没注意到她! 长兴公主哪能不迁怒宋宜笑? 不过公主的悲剧还没结束——众人陪太后说说笑笑,到了开宴的时候,方一起拥了太后移驾入席,结果入席之后,长兴公主的席位、菜色、伺候的人手等等,居然也没什么优待! 按照这时候默认的规矩,席间太后、显嘉帝,会把自己的菜分给亲近之人,以示恩宠。 这一份体面,长兴公主倒是有了,但是排在好几个人之后也就不说了,还是跟宋宜笑一块领的恩:宋宜笑清楚的看到这位金枝玉叶谢完恩,坐下后,差点把一双牙箸捏断! “这皇家也真是奇怪。”她瞧着好笑之余也觉得不解,“这才嫁两天的女儿,至于这么不给面子么?这也叫皇后脸上无光啊!” 正在胡乱猜测内情,身后忽然挤过一个人来,小声道:“四嫂,您能陪我去更衣么?我不认识路,大姐被几人绊住了,让我来找您!” 宋宜笑回头一望,见是聂舞樱,忙搁下牙箸:“自然!”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方才的泼辣劲儿呢? 宋宜笑这会的席位,上首是长兴公主,下首则是不太熟的一位贵妇。 她跟长兴公主关系恶劣,这会长兴又分明心情不好,自然不会凑上去自讨没趣。只让锦熏留在席畔照应:“我陪五妹妹去更衣,若有要找我的,你记得告诉一声!” 便带着月灯起身,陪聂舞樱向殿角的小门走去。 其实这处设宴的偏殿她也是头一次来,好在门外站了两排宫侍,随便找个问了更衣之处,就有人出列引路。 到了供赴宴女眷更衣梳洗用的暖阁后,宋宜笑示意月灯给了那宫人一个荷包,方携小姑子入内。 片刻后,两人收拾好了,还席的路上,经过一个月洞门,聂舞樱忽然停下脚步,道:“四嫂,好像有梅花香?” “是腊梅。”宋宜笑拢了拢手炉,好奇道,“五妹妹喜欢梅花?” “……喜欢。”聂舞樱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出口的样子,踌躇了下才道,“我们能去看看么?” 要是宋宜笑自己,肯定不会在陌生地方,尤其还是皇宫重地乱走的。可这是聂舞樱的想法,这女孩儿从今早以来一直有点手足无措,瞧着怪可怜的。她不免心软:“寿宴就开在不远的偏殿里,这里又是更衣来回的必经之路,既然没派人把守,转一转应该无妨?” 她沉吟了会,就道:“我们看看附近有没有吧?” 言外之意,太远咱们就不去了。 聂舞樱闻言连忙点头——片刻后她们在十几步外的宫墙后,找到角落里长的三株腊梅树,瞧枝干很有些年头了,虬柯苍黑,花朵累累,顶风冒雪之间,别有一种笑看云卷云舒的雍容自在。 “真好看。”聂舞樱走到树下,郁郁的神情可算绽开一个舒心的笑,伸指触了触含冰带雪的花瓣,“好香!” 宋宜笑含笑看了会,见她还不提走,就道:“这梅花开的真好,若不是在宫里,我都想折两枝带席上去了。” 她说这话是想提醒聂舞樱,两人在这儿待了好一会,该还席了。 谁知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这里的梅花也是你能动的?” 宋宜笑微听这声音就是一蹙眉,转头一看,果然是司空衣菡,她看起来瘦了些,梳着抛家髻,拥着紫貂裘,连个丫鬟也没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正冷冷的望过来,“太后娘娘最不喜欢人动她宫里的花木,你们好自为之!” 说到这里目光微微一凝,才认出宋宜笑,“是你?” “王妃娘娘!”宋宜笑本来以为她那气冲冲的语气,是专门对着自己来的,到这儿才晓得误会了,一面行礼请安,一面暗暗摇头:“难怪谢姐姐说这位主儿连真阳大长公主都吃不消……能把好心提醒的话说得跟吵架一样,有几个人受得了?” 她虽然至今记着司空衣萝,但如今这位梁王妃与司空衣萝从容貌到性情,简直没半点相像,所以也提不起来打交道的心思,问候之后就道,“谢娘娘提醒,我们这就走!”“这是谁?”司空衣菡却没有放行的意思,朝聂舞樱抬了抬下巴问。 “这是义妹舞樱,姓聂。”宋宜笑温和的笑了笑,“她喜欢梅花,方才闻到香味,就过来瞧了会。” 司空衣菡打量聂舞樱几眼,嗤笑道:“原来是长公主的义女,这怯生生的模样,我还以为是你娘家舅舅那边的表妹呢!” 聂舞樱闻言不禁变了脸色——宋宜笑暗捏了把她手,依旧温和道:“您都做了王妃了,怎么还喊长公主?该称姑母才是!至于五妹妹这娇怯的模样,是您有所不知:五妹妹是娘膝下最小的孩子,自然如珠如宝。这大冷天的在这儿看花吹到了风,怎能不显得柔弱呢?不过女孩儿家么,壮得跟头牛似的也就没意思了!” 司空衣菡自己说话不中听,别人讥诮她,她反应倒不慢:“我若是头牛,早就冲过去撞死你们了!” 宋宜笑微一蹙眉:“王妃说的哪里话?我可没说您是牛,不过那么打个比方——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好日子,有些字眼您还是不要说的好!” 她听谢依人诉过好几回苦,说司空衣菡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可不想一直跟她纠缠下去。所以摞了这么一句,就一拉聂舞樱,“天冷风大,娘娘请自便,我们姑嫂先走一步了!” 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司空衣菡的视线,宋宜笑正要安慰小姑子,聂舞樱却先控制不住,呜咽出声道:“我早就知道自己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所以不想来的,果然他们就没一个看得起我!” 宋宜笑忙道:“你听梁王妃的话做什么?这人向来说话没什么分寸,你徐表哥的未婚妻谢姐姐最清楚不过,不信下回我约谢姐姐出来,让她给你好好讲一讲这人的无礼!如今里里外外都不把她说的话放心上的,她哪儿代表得了所有人?” 又说,“你是娘的掌上明珠,就凭这个,谁敢看不起你?方才太后娘娘还特意问了你话呢,你看今儿个给太后娘娘祝寿的人里,公主郡主县主的加起来,才几个人得了这样的体面?” 好说歹说了半晌,才把聂舞樱哄得不哭了,宋宜笑看她手里攥的帕子都哭得湿漉漉的,就递过自己的帕子让她擦脸,正要再接再厉劝她跟自己还席——隔着七八步阔的中庭,对面的回廊下却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少年与聂舞樱年岁仿佛,经过时偶然朝这边望了眼,看到宋宜笑时,优雅颔首,以示致意。 但接下去看到聂舞樱泫然的模样,不免诧异,走过之后,忍不住又回头——结果这一回头,恰好被擦完脸抬起头来的聂舞樱看了个正着! 这女孩儿本就沉浸在自艾自怜之中,满肚子的委屈,见这情形只道他在笑话自己,恼羞成怒之下,也顾不得多想,抬手一指那少年,怒叱道:“你看什么看?!” 宋宜笑:“……” 小姑子性格变得太快,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 那少年显然也没想到一时好奇会惹出麻烦来,闻言呆了呆,才停了脚。他涵养倒不坏,立刻回身拱手道:“方才见小姐似乎遇见难处,好奇之下一回顾,触怒小姐之处,还望小姐饶恕!” “……”聂舞樱本非刁蛮,要不是先被司空衣菡的羞辱勾动了心事,又误解这少年嘲笑自己,是绝对做不出来指着陌生人质问的事的,这会那少年又爽快赔礼,她顿时就不知所措了,忙轻扯宋宜笑的袖子求助。 宋宜笑:“……” 你方才的泼辣劲儿呢? 她暗自苦笑了下,朝那少年福了福,道:“尊驾言重了,舍妹年幼无知,方才也是一时冲动,请您不要计较!” 那少年莞尔道:“夫人宽厚,此事原是孤举止不当。” 他连“孤”都出来了,宋宜笑本来还想糊弄过去的,这会也只好道:“敢问是哪位殿下当面?臣妇简宋氏……” 她话没说完,那少年已笑着打断道:“原来是表嫂?表嫂不必见外,孤乃皇四子,得父皇赐赵地为封邑。” “赵王殿下!”宋宜笑仍旧给他行了个国礼,才轻笑道,“这是五妹妹,方才在说些以前的事儿,叫您见笑了!” 聂舞樱这会恨不得整个躲到她身后,哪还有半点蛮横之色? 被宋宜笑暗拉了几把,才怯怯探头道了句:“臣女失仪,请殿下责罚!” “都是自家亲戚,聂表妹言重了。”赵王打量着她,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不过考虑到这位聂妹妹的敏感,他很厚道的忍住了笑,道,“天怪冷的,表嫂跟聂表妹若已经说好了话,不如先回殿里去?” 宋宜笑连声称是,趁机拉了聂舞樱朝殿里走——一直把她按到清江郡主身边的席位上坐了,见这小姑子可算不哭不闹了,她才松口气,使个眼色叫清江郡主的丫鬟跟自己到一旁,悄悄交代了下方才的经过:“……幸亏赵王殿下路过一搅和,妹妹这会儿怕是想不起来难过。但究竟减了兴致,别一会又被什么事勾起心绪,还要请大姐多关照了!” 丫鬟感激的谢了她,回去找机会给清江郡主复命。 宋宜笑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好宫人换上新菜,她吃了几口,左右一看,就见玉山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后妃那边的席位,跟长兴公主挤在一块说话。 这两位公主虽然不同母,总是亲姐妹,且年岁仿佛,关系好也不奇怪。 宋宜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也没多想。 但过了一会后,长兴公主忽然低呼一声,怒道:“你做什么?指甲掐到我肉里去了!” 玉山公主却没理会她的抱怨,语气中又惊又喜又急又无措,道:“那边穿绿衣的公子,是谁?!” 宋宜笑拿眼角瞄了眼她指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扯:不愧是被婆婆称赞“论容貌,年轻一代里除了阿虚没人比得上”的美男子,苏少歌尽管只是不胜酒力之后倚案合眼,略作小憩,如此寻常的动作,他做来却是说不出的风流蕴藉,卓然出众,鹤立鸡群。 难怪玉山公主一见之下,竟失态到误伤嫡姐的地步。 第一百四十章 忙碌 宋宜笑跟玉山公主不熟,所以看到这一幕之后,除了感慨下苏少歌的魅力,也就不放在心上。 这一天的寿宴从中午一直摆到晚上才散——出宫后,一踏进马车,宋宜笑就瘫软在简虚白肩头:“让我靠会!” 一品诰命的九树花钗与九等翟衣固然美伦美奂,可华美庄严的背后就是份量十足。从早起梳妆打扮好到现在,宋宜笑顶着这一头一身已经足足六个时辰,早就是在硬撑了,这会放下车帘,心神一松,顿时觉得疲惫潮水般涌上来把自己吞没。 她甚至没听清丈夫的回话,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近午,摇醒她的锦熏一边替她穿戴一边催促:“聂小姐已经在花厅等候了,她今儿过来是夫人您主动约的,这会可不能再睡下去!” 宋宜笑闻言也吓了一跳:“怎么没早点喊醒我?” “公爷早上吩咐的,说您昨儿个累坏了。”锦熏说这话时神情有点古怪,微微红了脸道,“要不是聂小姐登门,奴婢可不敢打扰您!” “想的什么?”宋宜笑注意到,抬手打了她一下,“他是说我昨儿个赴宴太累了!” 锦熏笑嘻嘻道:“奴婢也没说不是啊!” 这么个小插曲之后,主仆两个都加快了动作,飞速收拾完,宋宜笑连早饭都顾不得用,随便喝了盏玫瑰露,就匆匆赶到花厅:“五妹妹!真是对不住,我今儿起迟了!” 聂舞樱忙说不要紧:“是我考虑不周,来的早了!” 姑嫂之间谦让了一番,把这件事情揭过,宋宜笑就切入正题:“我得看看妹妹的底子,才知道要怎么教。” 教舞的地方,是聂舞樱头次上门请求这事后就收拾好的,这会开了门就能用。 不过一番测试下来,结果差强人意——聂舞樱根本没有任何基础——这个倒在宋宜笑的预料之内,问题是接下来的教导中,她发现这小姑子悟性也不怎么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宋宜笑演示了十几遍,依然得一次次上手替她调整。 “压根不是这块料啊!”宋宜笑嘴上不说,心里暗暗叹息,“还好这女孩儿横竖不需要靠舞技吃饭,不然我可要旁敲侧击建议她改学其他了!” 虽然如此,这天傍晚结束后,宋宜笑还是违心的夸奖她道:“五妹妹这个年纪学舞,已经属于很晚了,好在妹妹冰雪聪明,尚有可为!” 但聂舞樱没城府归没城府,可不傻,闻言不相信道:“可四嫂一直在给我调整姿势?” “刚学都这样!”宋宜笑面不改色,“我才学那会比你差远了,不信你问锦熏!” 锦熏嘴角一扯,瞥见她递来的眼色,无奈的扔掉良心:“聂小姐确实比夫人当初学得快!” 聂舞樱这才露出衷心的笑容,眼睛闪闪发亮道:“我回去也会练的,嫂子放心,我绝不会丢您的脸!” “真乖!”宋宜笑伸手替她理了理狐裘上的风毛,笑道,“不过也别太累了,不然嫂子可要心疼!” 说说笑笑送走小姑子,宋宜笑回房就倒在榻上喊左右,“快给我揉揉肩捶捶腿,累死了!” 她昨天赴宴之后就累得不行了,今儿虽然起得晚,到底没全恢复。紧接着为了教小姑子,又是亲身上阵演示,又是动手替她调整,又要掰开了揉碎了的讲课……这么一天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锦熏跟巧沁依言上前伺候,忍俊不禁道:“夫人方才说得跟真的似的——聂小姐明明就不适合学舞!” “你们懂什么?”宋宜笑笑骂,“她还是小孩子心性,小孩子么,夸比打有用。再说我能打她么?” 又叮嘱她们不许说出去,“不然她可要当真的,到时候多半就不来了,叫婆婆知道,我可担当不起!再者她也快要十三岁了,哪能一直待在长公主府里不出门?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锦熏跟巧沁都知道聂舞樱脸皮薄,闻言均保证守口如瓶。 话说到这里,月灯叩门进来,禀告道:“公爷遣人送了口信回来,说今晚要去何府赴宴,不回来用饭了。”又说,“公爷说今儿可能回得很晚,请夫人不必等待。” 宋宜笑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何府?是兵部左侍郎何文琼何大人的府邸么?” “回夫人,正是何侍郎家。” 宋宜笑记得简虚白说过,这左侍郎何文琼是令狐德音丁忧之后,最有指望接任兵部尚书的人——重点是他是东宫属官出身,跟简虚白一样属于太子的人。 今晚简虚白到这上司家里去赴宴,估计吃饭只是个幌子,多半是商议接下来如何齐心协力为太子拿下整个兵部。 这是正事,宋宜笑放下心来,微微颔首:“我知道了,那叫厨房少做两个菜……” 说到这里想起来韦婵,忙问左右,“表妹那边今天怎么样了?” “晌午后韦家派了马车来接表小姐。”锦熏道,“表小姐到克绍堂来告辞——当时您正在指点聂小姐,表小姐得知,坚持不肯打扰您,只在克绍堂外磕了几个头就走了。” 宋宜笑闻言十分意外,也有些不悦:“她说不打扰,你们就真不打扰?好歹住了这么久,走时我居然都没送一送,这像话么?” 锦熏见她生气了,怯生生道:“表小姐说,她回去得……退亲,这会不宜引人注目,所以最好不要叫您送。” 宋宜笑这才释然。 这天晚上简虚白果然到亥初都没回来,宋宜笑给他留了盏灯,就自己睡了。 次日晨光熹微时,她醒过来,发现身旁已经没了人,知道他定然是天不亮就去上朝了。 宋宜笑独自起身梳洗,趁聂舞樱没来前把这两日积压的琐事处置掉,等她到了,姑嫂两个寒暄了几句,又去后面练习。 到了傍晚,聂舞樱再次带着被夸奖的喜悦兴冲冲告辞——月灯却又来禀告,说简虚白今天还要去何府,依然让宋宜笑不必等他。 他这一忙就忙到了腊月里。 中间除了十一月十五的万寿节,必须得入宫道贺外,包括休沐在内,都是天不亮就起身离府,夜半三更才回来。宋宜笑有教聂舞樱的责任,教舞是很耗费力气跟精神的,尤其聂舞樱资质还不好,那就更费心了,自不敢很熬夜,所以这期间竟基本没跟他照过面。 腊月十五是聂舞樱的生辰,宋宜笑提前两天就给她放了假:“一年就一个生辰,不差这么两三天练习的,妹妹回去多陪陪娘吧,到了正日子,嫂子再去贺你!” 聂舞樱有三天都不会来燕国公府,宋宜笑趁机把里里外外的事情集中处置掉,又歇了半日,到了十五这天,总算能精神抖擞的出门了。 “四婶看我这珠花好看不好看?”她到了晋国长公主府,才进后堂,迎面就扑过来一个小人儿,差点撞到她,脆生生的笑问,“看这朵这朵,牡丹的!” 宋宜笑一低头,见是窦安怡,笑着伸指点了下珠花的花瓣:“好看!不过没有咱们安怡人长得好看!” 窦安怡闻言,高兴的跑回柏氏身边,炫耀道:“四婶也说好看!” 柏氏笑骂道:“你四婶给你面子!” 又对不明所以的宋宜笑解释,“我带她去买钗环,她自己看中这个——我说太大了,不是她这年纪用的,她不听,非要我买。买就买了吧,她还非得立刻戴上!今早我跟几个丫鬟一起动手,折腾了半天才勉强让这珠花不掉下来!” 宋宜笑忍笑道:“不过这珠花确实蛮好看的。” ——窦安怡今年虚岁才七岁,虽然一直留着头,倒也有及腰的长度了,无奈还是个小脑袋。那朵牡丹珠花却繁复华丽,直径足有三四寸,顶在她头上大小都跟花冠差不多了,若非用了许多小簪协助固定,恐怕一起身就要掉下来! 也难怪柏氏原本不想给女儿买了。 这会她无奈道:“再好看也不适合她——亏得现在还小,打扮再滑稽,大家笑一笑就算了,若再长大点,我可要愁她这眼力价了!” “就是年纪小才考虑不周。”宋宜笑环视了下后堂,发现除了柏氏带着两个孩子外,只有今日的主角聂舞樱陪坐下首,清江郡主跟长兴公主等人都没到,晋国长公主也还没来,“等长大点自然就晓得如何打扮自己了!” 柏氏道:“也是。”注意到她目光,就说,“夫君今儿个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只能托我给五妹妹赔礼了。” 一直沉默的聂舞樱轻声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本说宴都不要摆,只是娘说府里好久没热闹了,借这机会大家松快松快也好。” 宋宜笑闻言尴尬道:“可真对不住五妹妹,你四哥今儿个也来不了了!” 算算令狐德音递丁忧折子已经一个多月,全家都扶灵回老家去了,之前被认为最有希望顶替他的何文琼,却到现在依然还是左侍郎——再加上有消息说开春之后赵王将入朝,代国长公主也想借这事给魏王争取同样的机会,如今的朝堂可谓是暗流汹涌。 作为太子的嫡亲表弟兼心腹,简虚白如今可谓是分.身乏术,委实抽不出这个空,只能让妻子代为转达礼物和歉意了。 但宋宜笑没想到寿春伯今天也没来,只一个兄长缺席也还罢了,两个缺席,未免显得不尊重聂舞樱了。偏她还是后说出丈夫不来的人,虽然聂舞樱再次表示不介意,到底觉得有些讪讪的。 谁想片刻后清江郡主跟长兴公主先后抵达——卓平安不来是正常的,可简夷犹居然也让妻子代为告罪:“驸马公务繁忙,实在难以抽身,只能请五妹妹多多包涵了!” 聂舞樱抿了抿唇:“没什么。” 话是这么讲,三个同母异父的兄长不约而同的礼到人不到,显然让这女孩儿受到了不轻的打击,以至于她说了这句话后,立刻起身,“我想起来件事去看看!” 转身的时候,眼尖的人已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二弟三弟四弟他们怎么搞的?”清江郡主见状微微蹙眉,等她出了门之后,就不悦道,“再忙也要吃饭吧?在哪里吃不一样,朝堂又不是离了他们三个就不转了,就这么一个妹妹,一年一度的生辰也不来——哪怕掐着开宴的时间过来喝杯酒,当面贺五妹妹一句,这么点空都抽不出来不成?!” 第一百四十一章 离家出走 清江郡主到底是晋国长公主的长女,这会一发作,三个弟媳都不敢怠慢,包括长兴公主在内,均起身离座,连声请罪。 “跟我请什么罪?”清江郡主不满道,“打发人去把你们夫婿喊过来是正经!他们要怠慢其他人我都不计较了,五妹妹的面子怎么能不给!?” 本来聂舞樱的身世就为人所诟病,同胞兄姐都扫她颜面的话,往后还有谁看得起她? 这个道理宋宜笑等人也明白,虽然知道各自的丈夫这段时间确实忙碌非常,但在清江郡主的压力之下,还是依言派了人去传话——只是他们接到消息后,会不会过来,这一点可没人能保证了。 半晌后,晋国长公主到,见堂上气氛古怪,不禁诧异:“怎么都不说话?”到上首落座后,免了众人的礼,又发现,“樱儿呢?” “五妹妹有点事情暂时离开下。”清江郡主平静道,“弟弟们今儿都有事情,可能过会才能来。” 晋国长公主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真是胡闹,这都年底了,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公务,非要在今天处置?派人去找,叫他们立刻过来!” 柏氏忙赔笑:“回娘的话,已经派人去催了!” “安怡头上这珠花怎么回事?”晋国长公主这才缓和下神色,晃眼看到窦安怡头上硕大的珠花,不禁失笑道,“谁给你戴的?” “是孙女自己挑的。”窦安怡跑过去,期盼问,“祖母,好看不好看?” 长公主看着那朵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牡丹,又看了看一脸稚气眉眼没长开的孙女,嘴角狠狠扯了下,才一本正经道:“非常好看!” 底下柏氏等人把这一幕看得清楚,纷纷扭过头去,撑不住笑出了声! 借着窦安怡,堂上总算恢复了热闹。 只是久等不见窦柔驰等人到也还罢了,连聂舞樱也一直没回来,清江郡主不禁蹙眉,寻了个机会道:“娘,我好久没来您这儿了,想出去走走,您跟弟妹们先聊着吧!” 晋国长公主对她的目的心知肚明,也不戳穿,道:“你去吧。” 宋宜笑踌躇了下,起身道:“娘,媳妇陪大姐出去走走?” 长公主颔首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走过一段回廊后,清江郡主站住脚,等她到了跟前,便低声道:“五妹妹心细如发,阿虚实在不该不来的!” 宋宜笑尴尬道:“是。不过他是真的忙。” “再忙也千万别辜负了自家人!”清江郡主感慨道,“否则总有后悔莫及的时候!” 宋宜笑面红耳赤,连声称是。 接下来郡主没再说什么,领着她到了聂舞樱住的地方——这是长公主府东南角上的一座宽敞却不失.精巧的庭院,开门就是一览无遗的荷池,池畔的驳岸还建了个小小的栈桥,桥头系了只扁舟,舟身镂花刻草,嵌珠镶玉,显然是供聂舞樱闲暇时游湖用的。 入内之后,打扫的纤尘不染的庭中,几株光秃秃的古木上,系了许多栩栩如生的绢花,应该是为了庆贺聂舞樱今日生辰,特意布置的。 其中一株古木下,设了一架秋千,随北风轻轻摇晃。 “五妹妹在么?”清江郡主瞥一眼秋千,扬声问屋里。 “谁呀?”里头人听到,忙开门出来,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怀里还抱着一只乌云盖雪的狮猫,看到清江郡主与宋宜笑,忙把猫放到地上,福了福,“回郡主、夫人的话:小姐起早就去后堂了!” “她没回来吗?”清江郡主闻言一怔。 那丫鬟惊道:“郡主是说小姐如今不在后堂?可是,也没回这里啊!” “会不会去其他地方?”宋宜笑忙问,“我记得五妹妹喜欢梅花,这府里哪里有腊梅?”这季节也只有腊梅开了花。 那丫鬟道:“园子里好几个地方都有——可是小姐她从来不爱逛园子的!” 清江郡主蹙紧了眉,对宋宜笑道:“我们去园子里看看!兴许她今儿去散心了呢?” 两人匆匆赶到园子门口,寻来看园的婆子一问,却说也没看到聂舞樱。怕婆子偷懒看漏了,她们特意进去转了一圈,确认聂舞樱确实不在,才道:“可能已经回去了。” 但她们回到后堂,却见窦柔驰、简夷犹跟简虚白三兄弟固然都过来了,堂上却依然没有聂舞樱的人影! “不在明珠苑,也不在园子里?”晋国长公主见只有长女跟儿媳妇回来,急了,也顾不上粉饰太平,急问,“那其他地方呢?找过没有?” 见清江郡主与宋宜笑摇头,脸色顿时一沉,拍案命左右,“快去找!” 见这情形,窦柔驰三个都很尴尬,纷纷起身道:“这都是孩儿之过,孩儿们也去找吧?” “那就快点去!”晋国长公主难得对儿子们摆脸色,冷冷道,“天这么冷,你们妹妹一个女孩儿,年纪又小,若躲在哪个角落里,冻出事情来怎么办?!” 这么着,长公主府上下一时间也顾不上即将开始的宴席了,都被动员起来寻找聂舞樱。 谁想一群人把后院差不多翻了个遍,也不见这女孩儿的踪迹。 最后还是二门处的一个婆子来禀告:“方才五小姐出去了!” “出去了?”晋国长公主诧异道,“她今儿生辰,咱们都等着为她庆贺呢,她出去做什么?去了哪里?” 那婆子生怕被追究责任,战战兢兢道:“老奴也问了句,但五小姐没理。跟着五小姐的丫鬟晚香一个劲的给老奴打眼色,让老奴不要多嘴……老奴就没敢追问!” “大冬天的,才十二岁的女孩儿要出门,你不敢追问,就不知道来本宫这儿回个话?!”晋国长公主气得要死,拍案大怒,“她一个人这么悄悄出门,还只带了晚香一个,冻着摔着怎么办?遇见歹人怎么办?!混账东西,叫你看门你就是这么看的?!来人,与本宫拖下去,交与薛长史处置!” 那婆子哭哭啼啼的被架走之后,堂上依旧鸦雀无声,一干人都低眉顺眼的不敢出大气。 饶是如此,长公主也没忘记他们:“我生的好儿女!就这么一个妹妹,我还活着呢!就这样不放在心上!也难怪她要走,我现在都想走!免得碍了你们的眼!” 这话出来,众人哪里还能站着?纷纷跪下来请罪。 长公主冷笑着道:“现在做这孝顺之态做什么?你们但凡念着一点点手足之情,还会把你们妹妹气得在生辰之日离家出走?!” 特别点到简虚白,“六年前你的生辰,你也是自认为受冷落跑了出去!在绸庄铺子里躲了大半天——后来你三叔好说歹说把你哄回来,你还委屈得不行!你那会什么心情?!自己受过的苦,竟也不知道体恤妹妹!我怎么会有你这样凉薄的儿子!” 宋宜笑闻言心头一震,悄悄抬了点头,朝丈夫看去——她因为跪在了简虚白身后,这会也看不到他神情,只瞥见他放在膝上的手猛然握起,原本莹白如玉石的手背,骤然凸起数道青筋,显然心绪非常激动。 “今儿原不打算来的也不只有简虚白啊!”她瞧在眼里,不禁暗暗的替他抱不平,“婆婆专揭小儿子的伤疤,也太偏心了!” 这腹诽未绝,晋国长公主却又骂起了窦柔驰、简夷犹:“六年前是阿虚,现在是樱儿,你们就是这样做哥哥的?见不得幼弟幼妹好是不是?!我前生到底作了多少孽,才养到你们这样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我真不该活到现在,早点死了还省心点!” 清江郡主忙道:“请娘息怒……” “你这个长姐也是蠢的!”谁知她才开口,晋国长公主就把矛头对准了她,怒喝道,“方才樱儿说要出去,你既然在场,就应该立刻跟上她!你也不想想这孩子才多大?受了委屈独自跑出去,连个哄她的人都没有!她能不多想?她嫂子们不追出去也还罢了,横竖只是她们的小姑子,你这姐姐竟也坐得八风不动!叫她伤心欲绝到跑出……” 说到这里,众人脸色同时一白! 长公主倒抽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那孩子该不会真的……”悲痛之下想不开了吧?! 这下长公主也顾不上骂子女了,赶紧命人出府找人! 清江郡主等人忙道:“帝都这么大,妹妹又出去有一些时候了,单娘府里的人手恐怕不够,我们回府去调动人手,兴许能快点找到妹妹!” “那还不快去!”长公主语带呜咽道,“樱儿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以后也别认我这个娘了!我连个‘义女’都护不住,还有什么脸被喊作娘?!” 她甩出这话来,上上下下哪还敢怠慢? 简虚白等人赶紧拿出随身的信物,令心腹侍卫赶回府中调集人手,搜寻聂舞樱,又亲自带着剩下来的随从,从长公主府附近的街巷开始寻找。 这天众人连午饭都顾不上用,一直找到申时,眼看太阳都要落山了,方方面面反馈过来的消息依旧无果——坐镇长公主府的晋国长公主闻讯,只觉得眼前一黑,抓住佳约的手臂才稳住身子:“难道那孩子当真……” 这会在找聂舞樱的可不仅仅只是长公主一脉的人了,毕竟那么多人到处找人,帝都那些高门大户也不是瞎子聋子,闻说长公主的“义女”负气出走,哪能不搭把手? 除了守城的禁军外,如今上上下下差不多都在帮着找,这样都找不到,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佳约心里也怀疑聂舞樱恐怕是出了事了,但这话她可不敢跟长公主说:“兴许五小姐遇见了好人,只是一时不知道您在找她,气又还没消,所以没回来呢?” 长公主虽然也这样盼望,却知道佳约不过是在安慰自己,不禁落下泪来:“早知道当年就听母后的劝,把她送去江南找人收养,待长大了再认做义女……本以为养在身边可以更好的照顾她,谁知道……” 佳约手忙脚乱的给她擦泪,眼中也滴下泪来,呜咽道:“殿下不要这样,如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兴许下一刻就有好消息来呢?” ——这话还真被她说到了:她话音才落,门外猛然响起一阵激烈的脚步声,跟着门被用力推开,宋宜笑鬓发蓬松、衣襟微斜,手里还提着裙裾,进门后礼没行完就迫不及待的报喜:“娘,苏家六小姐、七小姐打发人来报,五妹妹现在在她们那儿,毫发无损、平安无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幽州噩耗 长公主正万念俱灰,忽闻这样峰回路转的好消息,一时间不敢相信,竟怔住当场! 待宋宜笑微喘了口气又说:“苏六小姐跟苏七小姐不知今日是五妹妹的生辰,也不知道五妹妹是自己跑出去的,所以带着五妹妹去了城外游玩,刚刚才回来,得知咱们在找五妹妹,方派人来说明!” “那么樱儿呢?”长公主这才喜极而泣,急问,“她回来了没?现在在哪里?” 宋宜笑正要回答,不想长史薛世仁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草草一礼后,微颤着声音禀告:“殿下,幽州来人!” 晋国长公主正惦记着聂舞樱,闻言随口道:“等等再说……等等!幽州?!” 佳约也醒悟过来,忙问:“是裴家送年礼来了吗?裴大学士与裴小姐可还好?” “是送年礼不错。”薛世仁苦涩道,“但也带了个噩耗来:裴大学士没了!” 堂上瞬间鸦雀无声! 半晌,长公主才喃喃道:“怎么会没了?” “来人语焉不详。”薛世仁沉吟了下,见这会除了佳约,长公主跟前只有一个宋宜笑,方沉声道,“殿下,那人自称是裴家大管事的侄子,这回裴大管事特意派他来送年礼,是有一事想禀告殿下!” 长公主煞白着脸,好一会才道:“他要禀告我什么?” “那人说,裴大学士临终前担心裴五小姐乃是幼女,与兄嫂相处不多,怕裴五小姐往后无依无靠,所以立下遗嘱,将家产的一半作为裴五小姐的嫁妆,另外一半才由四子照规矩分。”薛世仁道,“但据裴大管事对裴家四位公子的了解,他们绝对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最要命的是,“裴大学士过世之后,裴五小姐的婚事,将由兄嫂做主。裴大管事担心,届时裴家公子们会以此要挟裴五小姐放弃嫁妆!” 薛世仁叹了口气,“裴大管事是看着裴五小姐长大的,又受了老主人临终托付,一定要照顾好裴五小姐!可他到底只是个奴仆,怕拗不过裴家四位公子,辜负了裴大学士。只能借着送年礼的机会,派人来求殿下,为裴五小姐做主!” “这还有什么说的?幼蕊那孩子纵然不是我儿媳妇了,终究也是我义女,我岂能不管她!”晋国长公主本来就觉得对不住裴幼蕊,闻说这个义女才遭丧父之痛,又面临着受兄嫂欺凌的困境,又心痛又愧疚,不禁泪如雨下,哽咽道,“你速速安排人手去幽州,吊唁了裴荷后,把那孩子给我接回来——从今以后,我这个义母就是她的依靠,看谁敢怠慢了她去!” 宋宜笑抿了抿嘴没说话:裴幼蕊这个义女是怎么回事,帝都上下谁不知道?她要真被接回帝都,住进这晋国长公主府里,纵然长兴公主夫妇自有长兴公主府住,也够尴尬的! 不过这也意味着,晋国长公主维护裴幼蕊的决心! 薛世仁顿时凛然:“下官遵命!” 他告退去安排——裴荷的过世、裴幼蕊的困境,双重的坏消息让晋国长公主明显消沉了下去,尤其确认了聂舞樱的安全后,她也没兴致细问什么了,道:“樱儿现在还在苏家?” 宋宜笑小心翼翼道:“大姐已经亲自去接了,遣媳妇来给您说声,免得您担忧。” “你们好好哄哄她吧。”长公主疲惫的摆了摆手,“我乏了,先去歇会!” 宋宜笑恭送婆婆离开,这才出了后堂——去二门的路上,她迎面撞见行色匆匆的长兴公主。 “你已经把五妹妹的下落禀告娘了?”长兴公主看到她,微微蹙眉,停步问。 宋宜笑见状也停了脚,行了个家礼,点头道:“不错!” “献殷勤倒是跑得快!”长兴公主嗤笑了一声,不屑道,“那是我嫡亲表妹们报的信,你也好意思抢这个先?” 宋宜笑瞥她一眼,道:“娘今儿个一天都没吃什么,净在为五妹妹提心吊胆了,这种情况下,知道了好消息,那当然是越早禀告越好!苏家打发人来说五妹妹在他们六小姐、七小姐那儿时,三嫂您根本就不在,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能耽搁?” 又说,“您不但是娘的儿媳妇,还是娘的嫡亲侄女,难道不立功劳,娘就不疼您了?” 长兴公主哼了一声,道:“你倒是牙尖嘴利!不过我之所以不在,是因为在外面找五妹妹——你呢?” “我跟大姐一道找的。”宋宜笑不紧不慢道,“三嫂要觉得我不用心,何不去问大姐?” 长兴公主的质问被堵回来,脸色越发不好看,道:“好!我不跟你说这个,我只问你:方才薛长史亲自到偏厅接待的人,是裴家派来的,是也不是?” 宋宜笑这才恍然她拦住自己的真正目的,不动声色道:“偏厅?我又没去偏厅,哪儿知道?再说我也不认识几个裴家人。” “你装什么装?!”长兴公主冷笑着道,“薛长史出了偏厅就直奔后堂,显然是去找娘禀告的——算算时间你刚好在娘跟前卖好扮乖,怎么会不知道!” “三嫂既然这么关心裴家,何不亲自去向娘请教?”宋宜笑本来对长兴公主只是没什么好感,还不至于记恨在心,但方才听薛世仁说了裴幼蕊的连遭不幸之后,对着罪魁祸首实在很难不生出鄙夷来,这会就讽刺的说道,“毕竟娘统共就两个义女,若知道三嫂您对裴姐姐家里上心,一定会很欣慰很高兴的是吧?” “你!”长兴公主大怒,扬起手臂——宋宜笑冷然看着她,嗤笑道:“你敢?” 公公婆婆都在,大姑子、二嫂、丈夫也都好端端的,长兴公主这比她还晚进门的三嫂,凭什么越过这么多人教训她?这位金枝玉叶要真敢动手,她就敢马上倒地不起耍赖到底! “贱人!别以为简虚白现在新鲜着你,你就可以一辈子高枕无忧了!”长兴公主手在半空僵了片刻,到底没敢落下,切齿道,“咱们走着瞧!” 宋宜笑看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道:“这还要怎么走着瞧?您高贵您还不是一直输给我?!” 话音未落,就见已经走出几步的长兴公主差点一个踉跄,扭头狠狠瞪了她片刻,才极怨毒的呸了一口,拂袖离开! 宋宜笑撇了撇嘴角,整理下裙裾,才飘然而去。 她乘车回到燕国公府时,简虚白已经接到消息回来了,一看到她,忙问:“五妹妹当真被苏家姐妹遇见,什么事也没有?” “苏家派去娘那儿报信的人是这么说的,究竟有没有那么巧,我就不知道了。”宋宜笑摇头道,“不过那人再三强调五妹妹平安得很,我想这一点应该没问题——方才苏家人报信时,大姐也在,大姐说今儿为了找五妹妹折腾了那么大动静,若一起去见五妹妹,恐怕她惶恐。所以让我去禀告娘,她一个人去苏家接人了,叫我们今儿也不必再去探望,明后天等她消息再说。” 简虚白听说清江郡主接手了这事,方松口气,内疚道:“这些日子实在忙,今儿一时糊涂,叫五妹妹伤心了——不过冰天雪地的,女孩儿家悄悄离府,这做法也太不妥了!” 毕竟,“跟家里人置气归置气,哪能因此把自己陷入险地?” 宋宜笑叹道:“五妹妹这一件,如今基本算是尘埃落定,也还罢了。咱们的义姐,却也处境堪忧呢!” 简虚白惊讶道:“他们父女不是早就回到幽州了吗?难道裴氏族人对他们不好?” “裴大学士没了。”宋宜笑郁郁一句,简虚白也是半天作声不得。 她一五一十说了经过,最后道,“我有点担心娘:今儿为了五妹妹,娘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且始终悬着心!偏我才去禀告了五妹妹平安的好消息,娘还没露个笑脸呢,薛长史又去说了义姐的事!这大悲大喜的……” 晋国长公主今年已经四十八了! 若非卓平安有缺陷,清江郡主又一心一意要给儿子弄个才貌双全的妻子,长公主都能做曾外祖母了! 这年纪的人,就算一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又哪里受得了大起大落的刺激? 简虚白沉默良久,才道:“娘跟前的佳约姑姑向来细心,明儿应该会请太医给娘请脉的。” 长公主身份尊贵,不缺吃不缺穿,成天一大群人围着转,做儿子媳妇的,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无用武之地。 这天由于聂舞樱跟裴幼蕊的事情,夫妻两个都有点黯然神伤,用过晚饭后,没说什么话就安置了。 次日一早,简虚白再次天不亮就出门上朝,宋宜笑则睡到天刚亮也要起来——她起来后才想起来,聂舞樱昨天闹那么一出,今日都不知道回没回晋国长公主府,多半是没空来找自己学舞的。 也就是说,她今天其实还能再睡会…… 不过起都起来了,宋宜笑也不是懒惰的人,摇了摇头,就让底下人挨个上来说事情。 处置完这日的家务,锦熏才递了盏温热的玫瑰露上来,外间有小丫鬟进来禀告道:“夫人,清江郡主派了人来!” 宋宜笑只道是来说聂舞樱情况的,忙道:“快带进来!” 谁想来人到她跟前后,行礼请安毕,却道:“我家郡主要带聂小姐去占春馆小住几日,想请宋夫人您同行!” “小住几日?”宋宜笑诧异道,“占春馆确实是个好地方,若是可以,我是很想去玩的。可这段时间夫君公务繁忙,几乎每天都要起早贪黑——我要在这眼节骨上离开,恐怕要给他添乱啊!” 那人叹道:“夫人您不知道:昨儿个为了找聂小姐,帝都上下都惊动了,您也晓得聂小姐的性情的,这会自然不好意思继续待在帝都,是以我家郡主只能带她出城暂避。郡主去了占春馆,我家公子肯定也得去!可万一我家公子需要郡主陪伴的话,聂小姐岂不是没人照顾了吗?” 见宋宜笑想说什么,那人紧接着道,“寿春伯夫人膝下有四位小姐公子,都未成人,即使去了占春馆,自家孩子都看不过来,哪还有精力顾得上聂小姐?长兴公主殿下呢,又要留在帝都给嫡亲舅舅冀国公贺寿——冀国公是五天后的寿辰,所以也不好离开。郡主思来想去,只能请您辛苦辛苦了!” 想起昨日婆婆的震怒,宋宜笑咬唇.片刻,只得道:“我得收拾几件衣裳,还得派人跟夫君交代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抵达占春馆 清江郡主的人一走,下人们都围上来,个个忧心忡忡:“郡主看来是非要夫人同去占春馆不可了,昨儿个长公主殿下又才发了火,这眼节骨上万不好怠慢聂小姐——可夫人您这一走,府里怎么办?公爷怎么办?” 巧沁在丫鬟中受韦梦盈影响最深,这会见左右都没外人,心急火燎道:“府里倒没有什么!横竖夫人只是离开数日,有偷懒耍奸的,回来了再挨个收拾就是了!最要紧的还是公爷——虽然咱们都知道公爷对夫人情深义重,可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总有那么几个自作聪明、妄想一步登天的蠢货!” 偏偏简虚白最近又特别忙,“这人一忙一累,难免就要疏忽,到时候若被钻了空子……” 宋宜笑这结发之妻到现在都没跟丈夫圆房呢! 若叫个丫鬟抢了先,即使事后处置了人,终究免不了要闹心! “所以这次我打算把你跟锦熏留下来!”宋宜笑平静道,“还有赵妈妈——如今后院里伺候的,都是你们三个经手之后才进来的,就算有人想趁我离开动歪脑筋,我想你们三个联手总也能看得住了!” 巧沁跟锦熏忙道:“奴婢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让任何居心不良之人接近公爷!” “可咱们再尽心,恐怕只能看好了后院。”闻讯赶来的赵妈妈提醒,“万一前院那边有人悄悄带人进来,或者公爷在外面……” “那我就是在帝都啊也未必拦得住!”宋宜笑摇头道,“你们只管打理好我这一亩三分地,其他地方若出了岔子,那就跟你们没关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事情分派下去,保证自己离开的这几天,国公府的日常不受影响。 半晌后去给简虚白报信的人回来,禀告道:“公爷说占春馆的温泉很不错,您这些日子也乏了,正可以松快松快。” 又说,“既然夫人不在,公爷这几日又忙得很,就索性住书房让纪粟伺候了,所以请夫人走之前务必把后院的人事安排好!” 众人闻言彼此对望一眼,皆露出喜色:听说宋宜笑要离开几日,简虚白就干脆不回后院了,足见发妻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虽然夫君不回后院,但赵妈妈您也替我留点心,别叫他累坏了!”宋宜笑端着主母的架子,在人前只淡淡一笑,矜持道,“他要不听,你及时派人给我送个信——公务再紧要,总不能不顾身体呀!” ……等她交代完话,回内室去收拾,独自在屏风后换出门的装束时,才唇角一弯,抱着衣裙无声的笑了好一会,方板了板脸,开始穿戴。 由于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哄聂舞樱,所以清江郡主走得很急,派人来通知宋宜笑时,她已经带着儿子、妹妹动身了。 宋宜笑只能单独赶过去。 好在占春馆离帝都也不算远,虽然天寒地冻,车夫为了安全不敢放开速度,晌午时出发,捱到天快黑的时候也到了。 由于季节不同,这回清江郡主等人没在意芳台,而是使用了靠近温泉的“步月小筑”。 这小筑离占春馆的大门很远,宋宜笑抵达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下车后,只匆匆扫了眼灯笼上方的牌匾,就在下人的引导下跨入门内。 结果到了堂上,却空无一人。 “原本郡主带着五小姐在这儿等您的,可方才公子有些不适,郡主赶忙去看了。”堂下的侍者小心翼翼的解释,“五小姐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宋宜笑只好问:“那我也去看看?” 为了聂舞樱的安全,卓平安当然不能住在步月小筑,他被安排在相邻的剪柳楼里,宋宜笑赶到时,恰好迎上大姑子跟小姑子一前一后出来——这会三人面上都有着遮掩不住的疲惫,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清江郡主强打精神道:“四弟妹你还没用饭吧?我叫厨房赶紧给你摆上。” 又说,“今儿都乏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于是三人分头安置。 次日一早,宋宜笑起身梳洗后,赶到正堂,却见清江郡主已经起来了,手里拿了张帖子,双眉微蹙,面上似有难色。 “大姐拿的是什么?”宋宜笑见状,行完家礼后自然要问。 “袁家兄妹想来这儿借住几天。”清江郡主为难道,“袁家女孩儿也还罢了,横竖这附近屋子多,让一间与她也没什么。可袁雪沛虽然废了腿,终究是年轻男子!我这把年纪倒无所谓,你跟五妹妹……” 宋宜笑没想到腊月里想趁除夕未到、离开帝都偷个闲的不只自己这三位,还有袁家兄妹,但转念就明白了:“袁雪沛膝骨尽碎,听说这种伤到了冷天格外难受,自然想泡温泉缓解。” 而帝都附近有温泉的地方,除了占春馆,也只有翠华山了。 后者不但离得远,一年中除了避暑的时节外,基本没人,既不方便,又不够安全。 相比之下,清江郡主的占春馆,离得近、地方好、一年到头都有人打理照顾,东西全部都有现成的,除了换洗衣物基本什么都不要带——唯一制约大家不能都跑来享受的,也只有清江郡主身份尊贵,她的地方,就算空着,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借住的。 “博陵侯如今连路都走不了,我想只要他不来步月小筑,届时我跟五妹妹也不去他们兄妹住的地方,又有大姐您坐镇,谁还能嚼舌根呢?”宋宜笑自然要替手帕交说话,不过占春馆的主人是她大姑子,不是她亲姐,所以理由是,“毕竟他跟夫君情同兄弟,这回要来借住,估计也是因为身体的缘故。若是拒绝了,恐怕夫君面上不好看?” 清江郡主锁眉良久,才道:“你说的也是。” 就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名侍者,“你去回了袁家人,说我答应他们借住了。不过也把我们在这里的事情跟他们说一下,免得到时候彼此冲撞了不好!” 那侍者领命下去了,宋宜笑抿了口茶水,才问:“五妹妹还没起来?” “昨晚我叫人在她茶里搁了点安神之物。”清江郡主把手指抵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道,“她前儿心绪太激动,大夫说她这两日该喝一点安神汤——可她不肯,我只能暗地里做手脚了!” 宋宜笑有点哭笑不得,道:“看来五妹妹这回真的生气了,我记得她以前很乖巧的。” “她这样的性.子我还放心点!”清江郡主叹了口气,道,“我就怕她一直不声不响的,将来受了委屈也不说!” “大姐说的是,五妹妹之前确实沉默了点。”宋宜笑随声附和道,“虽然女孩儿家娴静是极好的,但五妹妹这个年纪,还是活活泼泼的,让人看着放心!” 清江郡主道:“正是这个道理——哪怕折腾出来一些无伤大雅的麻烦呢?” 正说到这里,外间却有侍者进来,抄手禀告道:“郡主,赵王殿下带着苏二公子到门口了,说有事要求您!” “赵王跟苏二?!”清江郡主吃了一惊,与宋宜笑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起身道,“我们去看看!” 半晌后,两人乘的马车在前往占春馆大门的半路上,与飞驰而来的赵王、苏少歌迎面相遇。 “清江表姐!宋表嫂!”赵王很是谦逊,勒住缰绳后,立刻下马过来行家礼,意外道,“没想到表嫂也在?” 他跟马车上两位女眷都是亲戚,且又是皇子,所以直接走到了车辕边。而苏少歌虽然也算亲戚,到底转了一道弯,这会没得清江郡主召见,就没过来,只远远行了个礼。 宋宜笑从撩起的车帘里瞥见,心道:“这苏二公子不愧是大家出身,总是这么守礼。” 这一瞬间,苏少茉所言自己祖上不让苏家的话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也就闪了一下,且不说那些风光对于宋宜笑从来没有过帮助,前世今生坑她坑得最狠的,都是自家人好嘛? 清江郡主也瞥了眼那道挺立如标枪的身影,低声问赵王:“鹤骨,都快年关了,你带苏二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赵王的名讳是陆鹤骨。 “表姐您知道,明年开了春就是春闱。”赵王听出清江郡主不大愿意接待苏少歌,忙诉苦道,“大家都觉得,苏二表哥的才学,若无意外,是一准可以中榜的!所以如今聚集帝都的士子们,大抵都想与表哥亲近亲近……” “他可是头甲之才!”清江郡主扬了扬下颔,明白了,“这段时间拜访他的人很多?” “多如过江之鲫!”赵王叹道,“实际上从前拜访他的人也不少,所以他才没住在冀国公府,独自居于别院,不然根本没法看书!但那处别院前不久因为一些事情被人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宋宜笑,笑道,“表嫂可别疑心孤,孤可不是说您几位说出去的——只不过发生了那样的事,很难不传出风声!” 宋宜笑尴尬的点了点头:准梁王妃意外身故的事儿,当初可是传的满城风雨,苏少歌的别院位置能不曝露么? 赵王道:“这段时间,表哥已经连换了五六个住处,都城内外不为常人所知的别院、庄子,基本都住了个遍。可也不知道那些人哪来的本事,愣是找上门——实在没办法,母后只能遣孤来求表姐了!” ——毕竟温文尔雅、极具君子风度的苏少歌,怎么也做不出来拉下脸赶人的事儿。可考期临近,就算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需要临阵磨枪,总也要定一定心、调整下状态吧? 却哪里来的精力应付前赴后继的访客? 只能通过亲戚关系,借清江郡主的权势挡客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翻脸 清江郡主听赵王说明了经过,嘴角微扯,道:“可我昨儿才带着四弟妹跟五妹妹过来,打算在步月小筑住几日的。” “表哥只求清净,表姐您这占春馆偌大地方,随便匀间精舍给他跟书童就是了。”赵王爽快道,“未必一定要住温泉附近,想来不至于妨碍了表姐您几位的清誉?” “这倒没问题!”清江郡主暗松口气,虽然说她一个弟弟娶了赵王的同胞姐姐;一个弟弟早就亮明旗帜站在太子那边,不过郡主本人是学亲娘晋国长公主,不掺合朝政的。 所以她既然接纳袁家兄妹过来泡温泉,那当然也不会拒绝皇后嫡侄的借住——尤其这事还是皇后亲自开了口、赵王亲自送人来。 但清江郡主不介意来人的政治立场,却得为她带过来的弟媳妇跟妹妹负责:那袁雪沛没人扶着站都站不起来,就指望着占春馆的温泉能缓解下骨头痛,住在步月小筑附近也还罢了;苏少歌一个四肢俱全的俊秀青年,怎么能一样!? 这会跟赵王讲好了可以把苏少歌安排得远远的,她也就点了头,“距离步月小筑十里不到的露浓阁,宽敞明亮,四周景致也好。虽然没有温泉,因在山南,又朝阳,地气和暖,也铺了地龙,却是个极好的读书去处!” 赵王忙谢了她,又说:“表哥带了不少书来,我得帮他安置一下,也要叨扰表姐几日了!” “你就是马上要回去,我也不让:这么冷的天,从帝都策马过来,你才多大?敢不休息个一两日就走,万一路上乏着了怎么办?”清江郡主微微倾身出去,笑着伸手替他拢了拢裘衣的风毛,“午饭就在步月小筑用吧!” 再瞥一眼远处依旧站得笔直的苏少歌,“让苏二一道过来——到底也算亲戚,才来第一天,吃个饭是应该的,传了出去也没人能说嘴!” 看着赵王去通知苏少歌,清江郡主让左右放下车帘,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有些感慨、有些唏嘘道:“一晃眼的功夫,赵王都能独自策马从帝都跑到这儿了!” 丫鬟笑嘻嘻的道:“殿下也有十二了,算是半个大人了!” “我总觉得他前两日还只有两三岁一样,一点点大,雪团子似的,见人就张手要抱。”清江郡主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黯:比她儿子小六岁的表弟不知不觉已经长大,开春之后都能入朝跟亲哥哥太子较量一把了;可她的儿子,却永远也长不大! 郡主生生压下烦闷的心情,对宋宜笑道:“往后你带五妹妹出去转时,露浓阁那边就不要去了。” 宋宜笑点头称是:“苏二公子求您借住,图的就是个清净,自不能去打扰!” 他们回到步月小筑时,聂舞樱依旧未醒,四人在堂上谈天说地聊了好一会,眼看饭点快到了,聂舞樱才带着丫鬟匆匆忙忙进来——才道了句“我今儿起得太迟了”,晃眼看到堂上两个男子,吓得惊呼一声,正要退出去,眼神却又一凝,指着赵王道:“咦,是你?” 清江郡主微一皱眉,隐晦的对宋宜笑递了个眼色。 宋宜笑有点吃不准大姑子的意思,但还是立刻站出来圆场:“五妹妹不必回避,这两位都是咱们的亲戚:这位赵王殿下,圣寿节那日,咱们在宫里时见过的;这位苏二公子,乃冀国公公子、皇后娘娘之侄,算起来咱们也要唤声‘表哥’。” 聂舞樱这才进来行礼,只是脸色始终有点古怪,一直到落座后都显得魂不守舍。 “摆饭吧!”清江郡主看到这一幕越发感到棘手,索性岔开话题,“鹤骨跟稚咏雪地跋涉,一定饿了吧?我这回带的厨子不大擅长做青州菜,也不知道稚咏吃得惯吃不惯?” 苏少歌忙表示自己不挑嘴,又说清江郡主的厨子肯定手艺没问题。 一番客套之后,花厅那边也已摆好了席面,下人来请众人入席——用完了饭,漱过口,清江郡主就端起了茶碗,示意两个不请自来的表弟可以告辞了。 等打发了赵王跟苏少歌,郡主揉着额,拿眼角瞥着还在低头绞衣带的聂舞樱,感到很头疼。 无奈作为长姐,在亲娘被幽州噩耗打击到、暂时顾不上亲自教导小女儿的情况下,她再头疼也得站出来! 清江郡主看了眼左右,示意她们都退下,只留了宋宜笑在旁边,作为待会搭把手的人,就招手把聂舞樱喊到跟前,拉着她的手,和颜悦色道:“五妹妹,我瞧你方才看赵王的眼神,似乎是私下见过他的?” 聂舞樱不太自然道:“四嫂方才不是说了吗?太后娘娘寿辰那日,我……我一时糊涂……” “除了那次,你后来还见过他吧?”清江郡主语气很和蔼很温柔,却异常的笃定,“前日你跑出府后,遇见的不是苏家姐妹,而是他,对不对?” 宋宜笑一惊,下意识的看向聂舞樱——果然聂舞樱脸色大变,抿紧了唇,半晌才道:“……是。” 清江郡主与宋宜笑心里同时一沉,异口同声问:“是怎么遇见的呢?” “大姐跟四嫂这是什么意思?”不想聂舞樱闻言,露出反感之色,猛然抽回了手,尖刻道,“我又没想着高攀他——我什么身份我自己难道还不清楚?!无非是进来时根本没料到有其他人在,偏又是见过的人,才露了点诧异罢了!您两位就摆出这阵势来,是惟恐我丢了晋国长公主府的脸么!” 清江郡主没想到这个妹妹不沉默之后,竟一下子泼辣起来了,忙道:“五妹妹不要误会!我就是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聂舞樱冷笑着道,“我听你们方才的谈话,四嫂私下里还见过那苏二公子呢!也没见大姐您打发走下人,独自盘问四嫂啊!怎么轮到我就要问了?还不是觉得我只会丢人现眼!” 又咬牙切齿道,“你们想知道经过,那位赵王殿下也在这占春馆里,做什么不去问他,做什么要来审问我?瞧我不是人,还是瞧我好欺负?!” 这话听得清江郡主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她要不是真心待这个妹妹,天寒地冻的,还拖着一个有缺陷的儿子,做什么要拉上弟媳妇,赶到这里来小住? 如今妹妹却一心一意当自己是敌人,清江郡主觉得自己心都快碎了! 宋宜笑不得不出言圆场:“五妹妹你不知道:你前儿出府之后,把娘吓坏了!我们都很担心你!所以这会大姐察觉到你见过赵王,才想问问,只是关心你,绝没有其他意思!至于说丢人现眼,那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谁不知道你是娘的掌上明珠?昨儿个娘可是直接说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做儿女跟做媳妇的,她一个都不认了呢!” 大约到底跟她学了段时间舞,做主遣散下人密谈的也不是宋宜笑,聂舞樱闻言可算没继续发作,只冷冷道:“反正我生辰那天,也看到自己的地位了!如今为了娘火头上的气话来关心我,又是何必?” 清江郡主拭着泪,正要说话,聂舞樱却站了起来,道,“我乏了,先告退!” “……”看着她毫不犹豫的扬长而去,宋宜笑不禁默然。 半晌后,清江郡主才止住啜泣,红着眼眶对宋宜笑道:“你知道么?我就是十二岁那年看中郡马的。” 宋宜笑明白她的意思,聂舞樱跟赵王都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前者又是一直关在长公主府里不见外人,连异父兄长都不怎么照面,最容易对率先接触到的异性产生一见钟情——可赵王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娶一个私生女? “这种事情,不管有没有,恐怕都急不来。”宋宜笑思索片刻,斟酌着措辞道,“毕竟五妹妹本来就面嫩,生辰那日又伤了一回心,如今对咱们都存着怨怼,贸贸然跟她说这些话,恐怕她听不进去……” 清江郡主无精打采道:“我何尝不知道?可你看方才五妹妹那异样的模样,慢说我们两个了,赵王跟苏二,心里岂能没数?我就怕……” 她沉默了一下,才道,“前天娘说的那些话,如今外间都有所知。五妹妹虽然号称是义女,可娘却是把她当老来女宠着的!皇舅向来尊敬娘,你也知道。” 正谋划着储君之位的赵王,没理由放过聂舞樱这个送上门来的助力——至于说正常人都知道,聂舞樱的身世,不可能做皇子妃,但陷入情网的女孩儿不可以常理判断:心甘情愿没名没份还倒贴情郎的傻女子,古往今来可从来没断绝过! “……五妹妹从前是很听话的,想来也是前天伤心太过,才会反应如此激烈。”宋宜笑拨着腕上玉镯,深深叹息,“横竖赵王虽然要在这里暂住几日,那露浓阁离得却远,咱们不带五妹妹朝那边走——赵王要是主动凑过来,大姐您寻个理由打发了他,以他的身份,哪好意思接二连三碰钉子?如此两个人见不到,时间过去也就淡忘了!” 清江郡主苦涩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前朝的事情,有机会的话,还是让五妹妹知道点的好!” 至少,不能让聂舞樱被卖了还帮赵王数钱! 宋宜笑颔首:“我理会的!” 她们两个为了聂舞樱伤脑筋的时候,回到自己房里的聂舞樱,“砰”的一声碰上房门后,侧耳细听片刻,确认门外无人后,却立刻脸色一变,伸手抚胸,心有余悸道:“方才还好大姐跟四嫂没追上来逼问——不然我可真的撑不住了!” 丫鬟晚香讷讷道:“奴婢瞧郡主跟宋夫人都挺心疼您的,咱们是不是见好就收?” “我也想啊!”聂舞樱被她扶到桌边,吃了一盏热茶压惊,脸上才有点红润之色,苦恼道,“可他、可赵王殿下再三叮嘱,说娘跟哥哥姐姐们为了找我,差不多把整个帝都都翻了一遍!这种情况下,我要回去就认错,八天八夜都听不完数落的!往后也别想在兄嫂面前抬头了——只能继续使性.子,一直使到她们把找我的事儿忘记,只求我冰释前嫌,到那时候轻描淡写的赔个不是,大家只会庆幸我终于息事宁人,又哪里顾得上寻我不是?” 她忐忑道,“现在距离我出走才两天,我要就不闹了,你说他们能不跟我算账吗?” 晚香一听也是:“那小姐今儿索性别出门了,郡主跟宋夫人过来,奴婢就说您还在生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泡温泉 可怜清江郡主跟宋宜笑哪知道聂舞樱忽然性情大变,竟是畏惧离家出走后的惩罚?! 当天下午,卓平安又闹了起来,清江郡主只好去哄儿子。宋宜笑一个人在聂舞樱门前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让这小姑子心软,最后不得不铩羽而去——她离开后当然不是回自己房里,而是向刚从剪柳楼回来的清江郡主汇报。 “从前五妹妹再好说话不过的,这会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清江郡主又难过又不解,“从前她的生辰,虽然没有三个兄长齐齐不到的,但也不是没人没告过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宜笑心想这小姑子一看就是个心思细腻爱多想的,指不定是多年委屈积压已久,借着这次机会发泄出来呢! 不过这话不好跟清江郡主讲,只道:“许是今儿咱们问得突兀,让她不高兴了,等明日看看她气消没消,我再去喊她吧?” “你受委屈了!”清江郡主愧疚道,“等这孩子明白过来,我一定让她给你好好赔罪!” 宋宜笑知道这话与其是在安慰自己,倒不如说是怕自己记恨聂舞樱,便正色道:“这事的起因,就是我们疏忽五妹妹在前,如今补偿五妹妹是应该的,哪能叫她赔罪?” 果然清江郡主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们——前天没到的,二弟三弟还不都有份?” 两人讨论了一番如何哄好聂舞樱后,宋宜笑才告辞回房。 进门后,月灯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脸:“夫人方才何必站那么久?照奴婢说,您作为嫂子,站个一盏茶半刻的,聂小姐还不理会,也有理由走了——您这冻的,手都凉了!” “唉,没想到她这次发这么大的火。”宋宜笑将热帕子敷在脸上片刻后取下,丢进水盆里,又伸出手腕让栗玉帮自己洗手,感慨道,“我本来以为多站会她就会让我进去的!” 两个丫鬟都有些不忿:“再生气,也不好这样对嫂子啊!心也太狠了!” “她年纪还小,气头上哪儿想得到那么多?”宋宜笑摇了摇头,“何况我今儿站这么一个时辰算什么?她生辰那天负气跑出去,也不知道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多久,才遇见苏家姐妹呢!” 听出她不想责怪聂舞樱,月灯跟栗玉对望一眼,才不说话了,只是心下难免觉得这五小姐好大的架子。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次日宋宜笑起身后,去花厅跟清江郡主一道用了早饭,再次商议了一番怎么哄聂舞樱后,方一道去了聂舞樱住的屋子。 “郡主、夫人,小姐说她想一个人呆两天。”大概宋宜笑昨天站了一个多时辰起了作用,这次聂舞樱虽然依旧不肯露面,也没请长姐、嫂子进门说话,到底把晚香派了出来,“请您两位恩准!” 宋宜笑跟清江郡主对望一眼,眼神里尽是苦涩,又怕把人逼急了,只好把晚香拉到旁边,细问她主子这两日在房里是个什么情况。 晚香哪敢说实话? 只含糊表示自家小姐这两日非常难过,所以怕见人——清江郡主再三权衡,只好道:“那咱们等上两日看看吧!” 这决定倒给宋宜笑行了方便:当天下午,袁家兄妹抵达。 清江郡主在步月小筑接见了他们,寒暄几句后,就拨了附近的“裁霞轩”待客。 宋宜笑左右无事,又跟袁家兄妹熟悉,便给大姑子说了声,跟过去帮忙。 “你怎么会在这里?”说是帮忙,其实就是让两个丫鬟搭把手,她跟袁雪萼则坐在率先洒扫好的偏厅里喝茶说话——才落座,袁雪萼就惊奇问,“你家那个如今忙得跟什么似的,竟肯放你出来玩?” 宋宜笑徉怒着打了她一下,又看了看左右,才道:“我是来做陪客的,主客现下关在屋里不肯出门,正想方设法的哄着呢!不然可没功夫来跟你招呼!” “据说她生辰当天跑出去了整整一天!”袁雪萼知道她说的是谁,呷了口茶水,意外道,“这样气还没消呢?” “本来瞧着还好,昨儿个郡主关心则乱,似乎又把她惹到了!”宋宜笑叹了口气,“这下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息怒?” 袁雪萼问了几句,诧异道:“那怎么就你跟郡主哄?其他人呢?” “两个嫂子要么自顾不暇,要么另外有事。”宋宜笑抚了抚鬓发,“至于婆婆——裴姐姐的爹没了!婆婆听到噩耗之后大受打击,这会我们都只求她平安无事,哪敢叫她再操心?” 袁雪萼吃了一惊:“裴大学士没了?!怎么会?!” “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裴姐姐如今的景况似乎不大好。”宋宜笑叹了口气,“婆婆派人去幽州吊唁,打算把她接回来。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她要不来,听裴家来人的禀告,她兄嫂可不是好相与的;若肯来,你想简夷犹夫妇到底是亲儿子亲媳妇,常有到婆婆跟前的时候,彼此见到了多么尴尬?他们出双入对的,裴姐姐看到了是什么心情?” “裴大学士从前身体一直很好,这才回幽州就没了,恐怕与裴姐姐的遭遇不无关系!”袁雪萼抿唇道,“这种情况下,不考虑来长公主府后的尴尬,只为了裴大学士,她多半也是不肯来的。” 宋宜笑也这么想:“可她兄嫂不贤,偏裴大学士留下遗嘱,要将家产的一半给她做嫁妆……” “但望晋国长公主殿下能有万全之策吧!”袁雪萼烦恼的揉了揉额,道,“今年的坏消息真多!” 宋宜笑知道她必是想起来袁雪沛的伤,忙岔开话题:“据说这里的温泉很不错,我倒还没来过,回头你这边忙好了,咱们一道去泡一会?” “我也没泡过呢!”袁雪萼颔首道,“咱们明儿就去?”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些琐事,看看天色不早了,宋宜笑才告辞。 她回到步月小筑,清江郡主正在堂上坐着,看到弟媳妇进来,就问:“裁霞轩那边都安置好了?” “袁姐姐那儿都安置好了,袁侯爷那边我没去看。”宋宜笑在下首落座,接过丫鬟递上来的香茗,呷了口,才问,“五妹妹这会可改变主意?” “我刚去过一趟,她还是不肯出来。”清江郡主叹了口气,有些自嘲道,“我之前还说盼她折腾点儿呢,如今可不就如愿以偿了?” 宋宜笑安慰道:“五妹妹说想一个人呆两天,如今才第一天,兴许明后天她就想通了?” 两人彼此宽解了一番,见饭点到了,郡主令人传饭,用过之后,又一道去看了回聂舞樱,这才分别回房安置。次日早上起来,照例先去哄小姑子——还是无果——宋宜笑就跟清江郡主打个招呼,叫丫鬟拿上东西,去裁霞轩找袁雪萼了。 “我方才听那侍者推荐咱们来这里泡,还想着咱们可是女眷,怎么能在露天的地方宽衣解带呢?”两人泡在齐胸的温泉里,舒服的直叹气,袁雪萼从岸上丫鬟递来的银盘里拣了个话梅吃,又递给宋宜笑一个,惬意道,“倒忘记这地方终年热气翻腾,隔两三步就看不见人影了!” 她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占春馆西山近山腰的位置,皑皑的积雪中不时露出苍翠的松枝,与黛黑的山石,终年不化的温泉水汽云遮雾锁似的,在远处望去,飘飘渺渺,像传说里的仙境。 泉池的四周,只各设一面青石屏风,无顶无门。 屏风的空隙里,偶尔漏入山风,吹淡水雾,旋即又有更多水雾涌来,奔腾如浪,翻涌若涛,颇为可看。 袁雪萼说话间又掬了把水雾,笑道,“你那小姑子还没哄好呢?” “要是已经哄好了,这会可没人陪你了!”宋宜笑问月灯要过银盘,吐出话梅核,嫣然道,“你真是不会挑吃食,这会吃什么话梅呢?叫她们去做冰屑麻节饮,还有乳糖真雪是正经!” “现放着这一身冰肌雪肤玲珑骨!”袁雪萼闻言,忽然探手在她身上捏了把,坏笑道,“要什么冰屑真雪?” 宋宜笑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随即动手还击:“说的好像你没有一样!” 两人打打闹闹,泼得四周伺候的丫鬟都湿了衣裙,纷纷朝屏风后躲——嬉闹到快傍晚了,才意犹未尽的起身穿戴。 结果一上岸,两人双双一晃,要不是丫鬟扶得快,险些又跌回池中去:“就泡这么半日,中间还吃了点东西,不想消耗竟这么大?” “快叫她们拿食盒过来,不然我可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袁雪萼被扶到一旁的软榻上落座,有气无力道,“好累!” 这么着,她们各自回到住处时,已经是黄昏了。 宋宜笑边跨进步月小筑,边打听:“大姐今儿怎么样?五妹妹那边呢?” 侍者道:“郡主方才又去五小姐那儿了趟,不过五小姐仍旧没理会。” 宋宜笑点了点头,去找到清江郡主,见她歪在榻上,微合了眼,喊了两个小丫鬟跪在榻边捶腿,轻拢的眉宇间满是烦恼——加重了些脚步声,清江郡主立刻睁眼,看到她来,便坐直了身子,挥手让两个小丫鬟退下,温言道:“你回来了?泡得舒服么?” “舒服得很。”宋宜笑行了个家礼,在下首坐了,道,“只是头一回泡没经验,起来之后跟虚脱了似的!” 清江郡主微笑了下,道:“这个亏我以前也吃过,今儿光顾担心五妹妹,倒忘记提醒你了!”就问她有没有事,要不要请大夫? “不过是累了饿了,在池边吃了点东西这不是回来了吗?”宋宜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正要询问聂舞樱,清江郡主却道:“看来咱们两个今儿都合该有事:你跟袁家女孩儿一道去泡温泉,吃了点小亏;我这一日都在这里,却也赶上了一件麻烦!这会你回来了,正好帮我参详参详!” 宋宜笑意外道:“敢问大姐,是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 热闹非凡的占春馆 清江郡主叹道:“晌午后,宫里来了使者,说玉山嫌长兴下降之后没了伴,闻说我带着人到占春馆来了,也想来凑个热闹!” “那可真要热闹了!”宋宜笑有些无语,不算清江郡主自己拉过来的这行人,袁家兄妹、赵王跟苏少歌这对表兄弟,已经是来了两拨人借住了,这会连公主也要来,这才寒冬腊月,倒弄得跟已经是正月里到处走亲戚一样了! “你道这样就热闹了吗?”清江郡主露出一个想吐血的表情,道,“方才代国姨母又遣人来告诉我,说她最近腰老是痛,打算携儿带女过来泡几日温泉解解乏!” 宋宜笑:“……” “袁家兄妹跟苏少歌都在,我不可能把公主表妹跟长公主亲姨母拒之门外!”清江郡主长叹道,“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本是为了开导五妹妹——如今五妹妹气还没消呢,这么多人就拥了来!到时候咱们应付他们都来不及,哪里分得出精力去照顾五妹妹?而五妹妹这回不高兴,主要就是咱们冷落了她……” 宋宜笑沉吟半晌才道:“要不,咱们还是带五妹妹回帝都吧?” 这四拨人里除了玉山公主,其他三方之间无论是于公的政治立场,还是于私的恩怨情仇,都可称错综复杂慷慨激昂,她们只想哄好聂舞樱,犯不着趟这混水! 倒不如一走了之,把地方让给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至于袁雪萼,宋宜笑还是很信任她那个二十四孝好哥哥的能力的。 “但现在一时间也走不了!”清江郡主烦恼道,“我这占春馆,自己不在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借人住,问题是,他们才说要来,我就立刻走了,哪能不怀疑我不欢迎他们?” 虽然清江郡主现在确实不欢迎他们——非常非常不欢迎的那种! “那等她们来了之后,咱们住个一两日就走?”宋宜笑建议,“实在不行的话,私下叫帝都那边递个什么消息来,咱们就说不放心得回去看看——这样场面上也过得去了?” 清江郡主也没其他好主意:“那就这样吧!” 这件事情让两人都觉得很扫兴,所以结伴去聂舞樱那边看了一回后,极沉默的用了饭,就各自回房了。 不过次日玉山公主与代国长公主双双抵达时,才让清江郡主跟宋宜笑知道,她们昨天实在是愁早了! 因为玉山公主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把嫡亲表姐蒋慕葶喊上了! 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代国长公主除了把独子姬紫浮带上外,女儿南漳郡主与女婿魏王也在随行之列! 一道出迎的清江郡主跟宋宜笑:“……………………!!!” 你们哪里是来凑热闹跟泡温泉的,你们根本就是来砸场子的! “姨母既然是冲着温泉来的,那还是住从前的如意园?”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清江郡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延客上堂的。 浑浑噩噩寒暄了一阵后,接到宋宜笑频频递来的眼色,她才冷静下来,提到正事,“昨儿接到消息,我就使人打扫出来了,您要是想换个新鲜的,咱们待会陪您去看?” 代国长公主摆手道:“就如意园好了,横竖就住几日,地方熟悉还方便点。” 清江郡主又看魏王跟南漳郡主:“你们是跟姨母住,还是想单独住?这附近的屋子,除了裁霞轩都空着,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样的,所以还没动。” 魏王自从看到蒋慕葶后就一直很沉默,这会由南漳郡主代答:“如意园地方也蛮大的,我们还是跟着娘吧——横竖是为了伺候娘才跟来的!” 还没娶妻的姬紫浮,那是肯定跟着代国长公主住的,清江郡主心烦意乱之下,索性懒得问他了,只看向不远处的玉山公主。 玉山公主显然也没想到会跟魏王夫妇撞上,深吸了口气才强笑道:“我们倒不是为了温泉来的,只不过在宫里待乏了,想出来透透气——不一定要住得离温泉近!” 她话音方落,从代国长公主到清江郡主,宋宜笑仿佛能听见全场都松了口气。 “那待会让宜笑陪你们走走,瞧见喜欢的,只管叫人去打扫!”清江郡主出于“好客”的形象着想,也不好赶紧给她们安排个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好在玉山公主暗示了没有找魏王夫妇麻烦的意思,想来她们自己挑的话,也不会挑近的。 住处的问题就这么说定了,清江郡主见还有一点时间才到饭点,但为防场面尴尬,假装没发现,直接叫人摆上席面来! 借着酒菜缓和了气氛,又把养在占春馆的歌女舞伎喊出来助兴,可算营造出一点其乐融融的气氛了——宴毕,侍者呈上漱口茶后,代国长公主放下茶碗,和颜悦色的道了句:“我乏了,且带他们去如意园归置东西,你们自便吧!” 总算把悬着的心放了点的清江郡主,忙起身:“姨母慢走!” 代国长公主一行人离开后,清江郡主立刻道:“我得去看看平安儿,你们的住处让宜笑陪你们挑吧,早点去,免得打扫太仓促!” 玉山公主跟蒋慕葶连忙答应——宋宜笑暗暗苦笑着带她们出了步月小筑:她这才第二次来占春馆,除了裁霞轩,附近的亭台楼阁就不认识第二座,怎么个带路啊? 她心里清楚清江郡主之所以当众把这差使交给自己,是不想掺合两边乱七八糟的事——但这样卖弟媳妇真的好吗??? 宋宜笑觉得回帝都后,有必要跟丈夫好好谈谈! “本宫记得表姐这儿有座露浓阁,离得不算太远,景致也好!”宋宜笑心里正纠结着,忽听玉山公主用一种特意过的若无其事的语气道,“要不咱们就住那里吧?” 合着你是为了苏少歌来的!!! 宋宜笑暗吐一口血,匀了匀气才道:“殿下不知,前两日赵王殿下陪苏二公子过来借住,说因为临近春闱,拜访苏二公子的人络绎不绝,苏二公子无奈之下,只能借大姐这地方清净清净了!如今两位都在露浓阁呢!” 请您听好重点:清净! 苏少歌现在不想被打扰、不想被打扰、不想被打扰——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惜为了玉山公主的自尊心,她一遍都不能说! “本宫就说四弟出宫有几天了,怎么一直没回去?”玉山公主果然没听出来,嗯,估计她听出来了也会装作没听出来——闻言眼中流露出分明的喜色,嘴上却道,“合着他跑这里来躲懒了——不行,本宫一定要去揭发他!” 就对蒋慕葶还有宋宜笑道,“咱们住的地方带走带看吧,先去见四弟!” 宋宜笑:“……” 鬼才信你想见的是弟弟! 但她也不好戳穿,只得弱弱道:“我没去过露浓阁,等我找人问问……” “不用了,本宫认识!”玉山公主这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露浓阁,哪能容她拖后腿?一听这话,立刻道,“你跟着本宫走就是!” 宋宜笑:“……” 金枝玉叶的矜持呢?矜持呢?? 都被殿下您吃掉了么! 三人各怀心思的赶到露浓阁——赵王跟苏少歌都没料到会有访客,还是玉山公主打头,出迎时既惊讶又迷惘,迎了他们进屋后,茶水才上,赵王就问:“二姐,你们怎么来了?” “不能来吗?”玉山公主白他一眼,嗔道,“宫里待的没意思,想来表姐这儿凑个热闹,谁想才来就听说你也在,这不,来看看你?” 赵王莫名其妙道:“你为什么忽然要来看看我?咱们以前不是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的吗?前两天我出帝都时才在皇祖母跟前见过你啊——别开玩笑了,可是有事情?” 玉山公主:“……” 好不容易到了心上人面前,还没搭上话,就惨遭亲弟弟拆台……怎么破?! 宋宜笑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给她解围:“殿下,大姐想着您跟苏二公子也来了两日了,借给玉山公主殿下还有蒋姐姐挑选住处的机会,让我顺道来看看,两位可有什么缺的?” 好心有好报,玉山公主立刻对她递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我就说么!”无奈赵王笑得灿烂又得意,大声道,“二姐你骗我也不找个幌子——什么来看我,分明就是你挑住处挑花了眼,路过想讨杯茶吃!” 看着玉山公主面上笑若春花,手里的帕子却快扯散成丝缕状了,宋宜笑暗擦一把冷汗,决定还是不要立刻提告辞了——不然岂不是替赵王分担玉山公主的怒火? 偏赵王压根没发现自己在作死,说完这番话后,立刻扭头对苏少歌道,“二表哥,既然二姐她们没什么事,你就继续去看书吧,我来招待就成了!” 说完还朝宋宜笑露齿一笑——小小少年唇红齿白模样俊俏,眉宇之间贵气十足,这一笑你别说还真挺耀眼的,“表嫂还有蒋表姐,不会怪我怠慢吧?二表哥下场在即,这几日空暇实在不多。等他金榜题名之后,咱们再罚他请客怎么样?” “我是很想答应你啊!”宋宜笑斜睨了眼已经在拿目光当飞刀朝嫡弟身上嗖嗖扎的公主殿下,哭笑不得的想,“但你亲姐姐未必这么想啊!” 圣寿节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玉山公主又不是皇后的亲生骨肉,也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收买多少人,才得到这么个机会来露浓阁搭讪。结果你这个弟弟一出马,你姐姐跟苏少歌连句客套话都没说上——你居然就要打发苏少歌走了! 你姐现在砍了你的心都有了你信不信!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冤家路窄 玉山公主满怀怨恨的出了露浓阁——拜没眼色的嫡弟所赐,她兴冲冲跑过来,非但话都没能跟苏少歌说一句,连看都没看到几眼,苏少歌就彬彬有礼的回房去读书了! 更可恨的是,接下来玉山公主想方设法的把话题朝苏少歌身上扯,指望赵王能够迷途知返,谁想赵王的课业大概全是大内侍卫指点的,专心听完后,竟信誓旦旦道:“二姐你放心!苏二表哥绝对是正经人,你们住这儿,他绝不会去打扰的!就算不放心他,不是还有我在?你既然不喜欢他,我保证不让他靠近你们附近!你要还不放心,我帮你挑个离这儿十几二十里的地方住?” 他这番说出来后,默默喝茶的宋宜笑清晰的听到了玉山公主一颗少女心破碎的声音…… 最要命的是她们告辞时,赵王热情的送到门口,还不忘记补刀:“二姐你就放心吧,你可是我亲姐姐!我还能不向着你?你就放心的住着,我保证你以后绝对不会再看到二表哥的影子!” 宋宜笑死死咬住唇,才忍住狂笑的冲动——眼角瞥见进馆以来一直沉默寡言的蒋慕葶,都背过身子微微颤抖! “挑住处!”玉山公主离开露浓阁不远后,抢过随行侍卫的腰刀,将路旁一丛灌木抽得枝折叶落,又抬脚在不远处的古槐树身上狠踹了半晌,才气喘吁吁的住了手,把腰刀扔还侍卫,阴着脸吩咐宋宜笑。 “殿下既然不放心赵王,依我看还是在这附近选个屋子吧?”宋宜笑知道她正在火头上,才不想做出气筒,自然顺着她的心思道,“虽然说赵王殿下之前讲过只是陪苏二公子小住几日就走,可这里离步月小筑确实远了点,若有什么事情,表姐跟我也无法立刻赶来,殿下若不介意这儿冷清,您看?” 玉山公主猛然转过头,紧张道:“四弟真的过几日就要走?” 确认这个消息后,她顿时笑逐颜开,也不摆公主架子了,亲亲热热的挽住宋宜笑手臂,“表嫂说的极是,我一看见表嫂啊就觉得亲切,果然表嫂您考虑周到……” 等宋宜笑给她们挑了离露浓阁不到两里路的瑶花院、指挥下人洒扫完了,又替她们安置好行李,提出告辞,玉山公主握着她的手,亲自把她送出去一里多路:“表嫂您慢走!表嫂今儿可辛苦您了……表嫂再会——等回帝都后,表嫂常去宫里找我玩啊!” 宋宜笑估计她对太子妃都没这么殷勤过,心里都有点愧疚了——不过愧疚归愧疚,回到步月小筑后,她还是立刻把玉山公主卖掉了:“大姐,你可知道玉山公主殿下做什么要来这儿散心?” 清江郡主诧异道:“不是说嫌宫里气闷?” 见她神情凝重,忙问,“她该不会是为了蒋家女孩儿的事情,特意过来跟魏王夫妇别苗头的吧?” “她啊是为了苏二公子!”宋宜笑叹了口气道,“方才还拉着我去了露浓阁——这会拣了瑶花院住了才高兴!这事我可不敢担责任,只得来禀告大姐您拿个主意了!” 清江郡主一听,脸色也难看起来:“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 她是显嘉帝最宠爱的外甥女不假,可也没得宠到可以做主显嘉帝女儿的婚事啊! 尤其苏少歌是赵王一派的,玉山公主呢却是魏王养母的亲生女儿——这两个人可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就能如愿以偿的! “不能让她这么乱来!”清江郡主这会吐血的心都有了,“我得找个借口把他们分隔起来——要不我明儿就把苏少歌赶走吧!” 宋宜笑忙道:“这样皇后娘娘与赵王殿下脸上怕是不好看?” 她把玉山公主暗恋苏少歌之事捅给大姑子,一来是怕担责任,二来却是不想苏少歌临考之前被骚扰——这会清江郡主要赶苏少歌走,她自然要帮忙说话。 “但我也不知道皇舅对玉山的婚事是个什么想法!”清江郡主气急败坏道,“他们两个在别处勾搭也还罢了,若在占春馆里定了终生,这叫我怎么跟皇舅交代?!这地方还是皇舅赐的呢!” 宋宜笑看着大姑子无计可施的模样,狠狠心把良心扔掉,道:“其实倒不如从赵王入手:赵王不是过两天就要走的吗?您私下叮嘱他一句,叫他走的时候把玉山公主殿下也请走,您看这主意怎么样?” 赵王殿下! 为了不让您亲姐跟您表哥私下勾搭上、 也为了您表哥考前有个清净的环境, 只能牺牲您了! 反正您亲姐已经很恨您了,再恨一点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那这两天我得找理由把玉山喊过来,免得她再去露浓阁!”清江郡主沉思之后,决定采纳这个提议,又道,“你跟袁家女孩儿熟,待会派人给她递个口信,请她这两天帮忙敷衍下南漳,别叫南漳过来跟蒋家女孩儿撞了头——五妹妹那边,你我总得有个人常去看看,好叫她晓得咱们没有冷落她!” 宋宜笑点头称是。 结果次日清江郡主才派人去请玉山公主来说话,如意园那边却来了个丫鬟,道:“长公主殿下忽然想起来,聂小姐应该也在步月小筑的,怎么昨儿过来没看到?可是身子不好?” 清江郡主跟宋宜笑对望一眼,含糊道:“是有些不舒服,所以没起来,怠慢姨母的地方,还请姨母多多包涵!” 丫鬟连说无妨:“殿下只是担心聂小姐!”说完就走了。 片刻后,玉山公主还没请来,代国长公主却亲自来步月小筑了:“舞樱病了?严重么?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我得去瞧瞧!” 她这么说,清江郡主跟宋宜笑也不好阻拦,只暗暗祈祷聂舞樱已经气消得差不多了——不然她们一个是长姐、一个是嫂子,左右同辈,受点冷落也还罢了,代国长公主连太子生母都能上手抽脸,可受不了晚辈这么忤逆的! 一行人簇拥着代国长公主到了聂舞樱的住处,晚香本来还想出来拦门,一看到长公主,腿都软了:“奴婢……” “起来吧!”代国长公主出声打断她的请安,皱眉道,“舞樱在里头?她这两日怎么样了?吃药了吗?” 晚香不明所以,好在宋宜笑及时接话:“回姨母的话,五妹妹是车马劳顿之后累着了,我们想着是药三分毒,所以令她卧榻休憩,倒没吃药。” “这倒也是,小孩子家药确实还是少吃点的好!”代国长公主是出了名的骄纵蛮横,不过一般情况下,她对姐姐膝下的晚辈都还算和蔼,这回也是隐约听到风声,特意过来救场的,闻言点了点头,道,“我们进去瞧瞧她吧!这孩子说是出来玩,结果一来就躺下了,孤零零的也怪寂寞的!” 晚香求助的看了眼清江郡主,可清江郡主正担心妹妹这几天都没出房门呢!见状权衡了下,把头一偏,装没看见。 “代、代国姨母?!”聂舞樱在屋子里听到动静时就急得六神无主了,还好宋宜笑的回答延缓了代国长公主等人进屋的脚步,让她有机会脱了衣裙躺到榻上圆谎。 但到底鲜少出门,没怎么见场面,等代国长公主到了榻边嘘寒问暖时,她想喊个人都差点咬了舌头,战战兢兢的模样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代国长公主又不是真不知道她还在闹脾气的事儿,见这情形哪还不猜到个大概?却故作不觉,伸手一摸她额,嗔道:“这不是已经好了吗?还老闷屋子里做什么?” 聂舞樱嗫喏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代国长公主又说,“女孩儿也不能太文静了,如今又不在帝都,到了山林里就应该多动动!我瞧你已经好了,待会就跟你表嫂表姐一道出去玩吧,晚上都到如意园去,姨母带了好几个厨子来,叫他们给你们露一手!” 清江郡主跟宋宜笑看出聂舞樱的拒绝不是很坚决,自是忙不迭的推波助澜——本来就心虚的聂舞樱哪里支撑得住?糊里糊涂就点了头! 这下好了,生怕她反悔,清江郡主使个眼色请代国长公主回堂上奉茶,宋宜笑留下来,指挥丫鬟们一拥而上,给她梳洗打扮,又亲自替她择好衣裙,收拾得光鲜亮丽了,簇拥去堂上拜谢代国长公主。 完了立刻拉着她出了步月小筑:“姨母是一个人来的,你表哥表姐们如今应该还在如意园里,咱们去喊他们!” 聂舞樱被拉着出了门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只觉得茫然无措。 宋宜笑可不管这么多,带她进了如意园,找到魏王夫妇,寒暄见礼之后,就笑着道:“姨母说让我带你们在附近转转呢,不知道两位愿意赏脸么?” 魏王夫妇显然早得了代国长公主叮嘱,闻言都道:“正想出门走走,宋弟妹肯带路那自然再好不过!” ……其实说是宋宜笑带路,魏王夫妇都比她熟悉附近的地形,四个人一道出游,心照不宣都把聂舞樱当重点,偏聂舞樱紧张得很,基本上不敢说话。而魏王夫妇身份尊贵,一开始还耐性.子哄着她,几次下来就没兴致了,宋宜笑只好自己绞尽脑汁的逗小姑子开怀。 这样边说边走了段路,南漳郡主感到有点累了,恰好前面有座占地不小的凉亭,亭中人影幢幢,坐在亭边的人偶尔一回头——她就道:“那边好像是博陵侯之妹,想是他们兄妹在亭子里,咱们过去打个招呼,坐一坐吧!” 众人自无意见,可他们踏入亭中后,南漳郡主就后悔了:亭中袁雪沛跟袁雪萼都在是不错,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蒋慕葶也在?! 难怪刚才袁雪萼明明回头看到她了,却没出声招呼! 问题是现在退出去的话,也忒没面子、忒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一时间,南漳郡主竟有些进退不得!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情敌相见 亭子里的人也没想到南漳郡主这行人会进来,一时间面面相觑,场面好不尴尬! 半晌后,宋宜笑见没人说话,只得自己来:“袁侯爷、袁姐姐、蒋姐姐,你们也在这里歇脚?” “是呢!”袁雪萼忙代三人道,“蒋姐姐最先在这里的,我跟哥哥走得有点渴了,也进来坐坐。” 又恭维南漳郡主,“您这一身可真精神,这缠枝番莲花的绣工是宫里的吧?外间绣娘可没这份手艺。” 宋宜笑则说袁雪沛:“前两日在帝都时,夫君还跟我提到您,我瞧您这会气色不错,不知近况如何?” 两人联手圆场,南漳郡主急速思索了下,到底觉得与其落荒而逃似的扭头就走,不如进来坐下直面情敌——她矜持的回答了袁雪萼,入内落座后,接过袁雪萼叫人沏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也不管宋宜笑正在把话题朝不远处的一株树上扯,只微偏了头,望住面无表情的蒋慕葶,轻笑道:“蒋表妹,好久不见!” 她声音不高,语气也很恬淡,像两人之间只是寻常的姑嫂关系,遇见了,自自然然的打了个招呼。 但话音未落,亭中却突兀的沉默了下来,一时间竟呼吸可闻。 蒋慕葶眼中有片刻的愤恨与软弱,但她很快高高昂起了头颅,挺直脊梁,抬眼直视着南漳郡主,一字字道:“是、好、久、不、见!” “听说表妹前不久身子一直不大好?”南漳郡主优雅的放下茶碗,温和道,“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也怪我们,之前净忙着成亲的事了,竟没能去看看你!” 宋宜笑抿了抿嘴,借着喝茶的机会,偷看了眼魏王——这位天潢贵胄容貌有五六分像显嘉帝,眉宇间一片书卷清气,虽然金冠玉带,装束华贵,却更像一名饱学士子,而非皇子。 总而言之,是俊朗贵气却不失儒雅。 蒋慕葶会爱上这个表哥,并不稀奇。 可他这会以无可挑剔的礼仪端坐在那儿,平静品茶的模样,固然美好如画卷,但,坐视横刀夺爱的妻子,刁难被他辜负的表妹——宋宜笑垂眸掩住眼底的厌恶。 “已经好了。”蒋慕葶握茶碗的指节,皆因用力而苍白,语气是掩不住的冰冷,“不劳郡主操心!” “你这么说,那就是还在怪我们了,不然怎么会连表嫂也不喊?”南漳郡主微笑起来,云鬓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珠玉交击声,似她此刻的心情一样轻快明朗。 她用近乎愉悦的语气说道,“好啦好啦,我再给你赔礼:我这个做表嫂的不对,怠慢了你——你呀,别跟我计较了,大不了,回头表嫂我给你寻个如意郎君,才貌都不比你表哥差的,怎么样?” 若说她方才只是偶尔刺一下蒋慕葶的话,这会就是一刀刀的朝蒋慕葶心上捅了! 宋宜笑脸色微变,强笑着打岔道:“王妃娘娘,您尝尝这点心,是大姐特意让厨子做的,香甜得很!”说着随便拿了碟糕点推到南漳郡主面前。 袁雪萼则才发现一样看了看天色,惊呼:“哎呀,咱们都坐这么久了,再不回去,哥哥泡温泉的时辰都要耽搁了呢!蒋姐姐,玉山公主殿下那边……” “蒋表妹也要走了吗?”但南漳郡主压根就没理会她们,只盯着蒋慕葶,她语气温和,眼角眉梢却全是赤.裸.裸的挑衅,曼声道,“真是可惜——嫂子原本还想跟你多聊会呢,咱们虽然不是嫡亲姑嫂,但夫君向来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的,往后可要多多亲近才是,你说对不对?” “把你当成亲妹妹”七个字,给了蒋慕葶沉重一击,她虽然竭力控制,但颤抖的手依然痉挛着松开——“哐啷”一声,宝石红绘梅花的细瓷碗在青石地砖上跌了个粉碎,碗里还剩的茶水,在桃红罗裙上,迅速染出血一样的一溜绛色! 宋宜笑与袁雪萼都是又惊又怒,齐齐望向魏王! 然而魏王神情平淡,好像压根没看到这一幕! “蒋姐姐当初简直就是瞎了眼!”宋宜笑心中暗骂,正要出言为蒋慕葶说话,忽听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嗓音响起:“魏王妃纵然不喜贤妃娘娘,到底贤妃娘娘抚养魏王殿下一场,王妃就当念一念与殿下的结发之情,可好?” 是袁雪沛开了口,他神情比魏王还平淡,说的话却让南漳郡主差点怒发冲冠,“有道是出嫁从夫,您正经的小姑子玉山公主殿下,择了离步月小筑不近的地方住,您这嫂子不跟过去照拂,自顾自跟着娘家母亲住如意园,也还罢了;如今盯着魏王一个寻常表妹百般献殷勤,却对玉山公主殿下不闻不问……如此妻强夫弱,亲疏不分,不知道的,还以为魏王殿下乃是入赘,才由着魏王妃肆意而为!” 话音未落,不只南漳郡主大怒之下猛然站起身,魏王也一改之前的装聋作哑,投来极凌厉的目光:“博陵侯!!!” “殿下大概还不知道:玉山公主殿下昨日才到,就先往露浓阁探望嫡弟赵王殿下,其后才开始挑选住处!论长幼,殿下是兄,玉山公主殿下是妹;论见识,殿下乃八尺男儿,玉山公主殿下再尊贵也只是一介女流!”袁雪沛把玩着手里的茶碗,正眼也不看他们,淡声道,“可殿下到现在为止,无论是妹妹还是弟弟,可曾关心过任何一个?”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若这事儿传到太后娘娘与陛下耳中,殿下可想过后果?” 明明是讽刺完了补一刀威胁,可他脸上却写满了“我这是为了您好啊殿下”,偏魏王也好、南漳郡主也罢,怎么都想不出话来反驳,双双气得脸色发青! 狂怒之下,南漳郡主口不择言道:“你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也不知道是不是断子绝孙了,以为现在替蒋慕葶说几句话,就能拣陆鹤行不要了的破鞋?!” 陆鹤行是魏王的名讳。 南漳郡主这番话说得实在难听,本来就几近崩溃的蒋慕葶险些没气晕过去!袁雪萼赶紧上前扶住她小声安抚——魏王脸色也不好看,但瞥了眼妻子到底没说什么。 “魏王妃还是慎言的好!”早就瞧不过眼的宋宜笑,抢在袁雪沛开口之前,扬声喝道,“谁不知道博陵侯是在沙场上受的伤?!若没他们男儿驰骋边疆保家卫国,又岂来咱们如今的富贵安闲?!太后娘娘与陛下一直都不厌其烦的提点咱们不可忘记先人创道的艰难——王妃这样说话,却置我大睿百万将士于何地、置古往今来抗胡杀敌的将士于何地、更置训诫咱们这番道理的太后娘娘与陛下,于何地?!” 若说袁雪沛方才之言是让魏王夫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话;宋宜笑这番话却是直指诛心了! 她直接把南漳郡主骂袁雪沛是残废这句话,掰成了南漳郡主是在藐视全体将士、藐视太后与显嘉帝的训诲! ……偏“不忘先人创道艰难”,是每个上位者多多少少都会训诲的话。 所以哪怕明知道宋宜笑面圣跟觐见太后时,压根没听说过这类口谕,却也无法否认她打着这两位的旗号,指责南漳郡主之言不妥! 南漳郡主死死瞪着宋宜笑,那眼神恨不得活吞了她——宋宜笑冷冷与她对望,杏子眼里满是寒意与嘲弄。 半晌后,尚存一线理智的郡主恨恨一甩袖子:“我累了,先回去!” 魏王阴冷的扫了眼袁雪沛,又望了望蒋慕葶,才举步追上:“我陪你!” 聂舞樱不知所措的看向宋宜笑:她们是跟着魏王夫妇一道来的,如今这两个人拂袖而去,那她们呢? 宋宜笑这会可没心情管她,等魏王夫妇远去之后,看了眼四周见除了小姑子外,都是自己人,方蹙眉道:“侯爷,方才这些话,该都让我来说的!” 她跟魏王夫妇是正经亲戚,又是女流,即使公然给蒋慕葶拉偏架,那也只是亲戚之间的矛盾、后院中的风波,容易平息。至少场面上,容易平息。 而袁雪沛——袁雪沛笑着道:“大家都是太子这边的,谁说不一样?何况我现在不但不入仕,门都很少出,还怕得罪谁?” 宋宜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袁雪沛这么讲了,蒋慕葶又还在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想着待会回去就写信,把这事赶紧告诉简虚白。 “今日之事都因我起,牵累各位了!”蒋慕葶靠在袁雪萼怀里哆嗦良久,到这会终于控制住心情,起身行礼,哽咽道,“以后袁侯爷若有什么麻烦,千万遣人告诉我!” 宋宜笑跟袁雪萼连忙回礼,又嗔她见外——袁雪沛因为膝骨尽碎,坐在轮椅上不方便起身,倒是受了她一礼,却轻笑道:“我也是没办法,方才妹妹险些把我袖子都扯断了,我要再不出来说话,今儿回去她一定要跟我生气!” 这话当然是打趣,袁雪萼不是不懂事的人,袁雪沛如今残废在身,备受病痛折磨,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她再担心蒋慕葶,到底不能跟亲哥哥比。方才自己出言圆场也还罢了,怎么会去纠缠袁雪沛呢? 但现在大家心照不宣——袁雪萼还故意不依道:“哪里有扯断?也不过扯了那么二三十次罢了!” “要不是我及时拉住扶手,方才简直要被你从椅子上扯下去了!”袁雪沛笑道,“你还要抵赖!” 他们兄妹这么一说一闹,亭中原本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宋宜笑又把话题转到占春馆中的景致上——这样说了会话,大家心情都平复下来了,才各自散去。 一出凉亭,宋宜笑猛然想起来小姑子,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坏了!这女孩儿被我冷落这么久……” 她心念未绝,却听聂舞樱道:“四嫂,你方才帮了那姓蒋的小姐,待会代国姨母责问起来可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谁家肯把好好的女儿许给一个瘫子? “怎么办?”聂舞樱替嫂子担心之际,如意园中,南漳郡主正泪眼婆娑,扯着代国长公主的袖子不住啜泣,“打我出阁起,贤妃就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这回又没忍住,当着众人的面数落了她侄女,她哪里还会帮魏王?” 代国长公主阴着脸,没好气道:“你早点这么识大体,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我哪知道姓蒋的就在那亭子里?”南漳郡主委屈的嘟囔,“知道我就不进去了——最可恨的就是那宋氏!要不是娘您好心好意帮她跟窦表姐哄好了聂表妹,又派我跟魏王陪她们姑嫂联络感情,这大冬天的谁耐烦在外面转悠呀?结果她坐视袁雪沛给蒋慕葶拉偏架也还罢了,居然还亲自上阵落我面子!” 她越想越恼,“也不想想当初上巳宴时,蒋慕葶的丫鬟是怎么对她的?这会竟放着正经亲戚不帮,胳膊肘朝外拐!怨不得人家丫鬟都瞧她不上,人家把她当奴才,她还上赶着给人家做牛做马!简直就是一身的贱骨头!阿虚表哥根本就是瞎了眼,才拣了这么个东西做正妻!” 代国长公主冷笑着道:“你懂个什么?你道那宋氏还有姓袁的,这两个人帮蒋慕葶出头,是纯粹为了私交或者打抱不平?他们根本就是借着你犯蠢的机会拉拢人心——本来贤妃跟蒋家,由于魏王的婚事,对咱们就存了罅隙!若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他们的掌上明珠,焉能不恨?而跟你的蛮横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宋、袁对蒋慕葶的维护!” 她冷冷道,“你说,接下来贤妃跟蒋家的心,能不偏到太子那边去?!” 话是这么讲,但见女儿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代国长公主到底不忍心,叹了口气道,“好在这事情还能补救!” 南漳郡主一听,忙拿帕子抹了把脸,期盼道:“怎么补救?” “你不是骂袁雪沛帮蒋慕葶,是瞧中了她么?”代国长公主眼中闪过冷色,“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咱们都让它变成真的!” 她唇边浮起一抹嘲笑,“贤妃跟蒋家对咱们母女有意见,无非是为蒋慕葶抱屈!既然如此,他们若知道,太子那边企图撮合蒋慕葶跟袁雪沛……” 南漳郡主恍然道:“他们不恨死太子才怪!” 谁家肯把好好的女儿许给一个瘫子? 世袭侯爷也不行! 何况蒋家又不缺富贵,单以权势论,单枪匹马还废了腿的袁雪沛,还不如蒋家呢! “到那时候,蒋家也好,贤妃也罢,虽然不会因此支持魏王,但也不太可能去投靠太子了!”代国长公主好整以暇道,“而你接下来好好哄哄贤妃以及玉山公主,兴许还有指望把他们潜移默化过来。怎么说,贤妃也是把魏王当亲儿子养大的不是?至于蒋慕葶,她早就是你的手下败将了,你老折腾她有意思么?” 南漳郡主娇嗔道:“女儿一时糊涂,以后不会了——不过,娘您忘了吗?意在大位的,还有个赵王呢!他可是中宫嫡子,万一蒋家投靠了赵王怎么办?” “你怎么就不能聪明点?”代国长公主无奈了,“东宫眼下要是空在那里,你防备赵王也还罢了,如今你皇舅亲自养大的太子地位尚且稳固,你说咱们现在去算计赵王有什么好处?那不是给太子帮忙么!” 毕竟,“先帝大行之后,可以不经朝议不经推举,直接在灵前继位的,只有太子!嫡子可没这权力!” “我也是怕太子倒台之后,赵王势力太大,到时候不好控制。”南漳郡主被亲娘说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感到十分下不了台,便讪讪道,“到底他不但是嫡子,青州苏氏一脉,祖上就源远流长,本朝虽然已经不能跟西雍那会比了,却依然是天下间都知晓的名门望族呢!”代国长公主冷笑着道:“苏家还用得着咱们操心?其他人不说,阿虚背后的那几位,可都记着呢!若非你皇舅争储时,苏家出了大力,皇后也是陪着你皇舅风风雨雨过来的,单一个阿虚吃的亏,苏念一现在怎么可能还是冀国公?!” 又不屑道,“你皇舅虽然念及旧情,力排众议,从轻发落了他——但这老家伙如今其实也就是指着你皇舅过日子罢了,你皇舅在世时自信看得住他,自不介意手下留情!一旦你皇舅有什么不好,肯定会立刻送他上路,以防新君年轻,弹压不住这种既是两朝元老、又掌过兵还不安份的老臣,酿成大祸!” 南漳郡主无话可说,只得岔开话题:“让袁雪沛跟蒋慕葶弄假成真,到底只报复了姓袁的跟姓蒋的,那个宋氏,难道就不管了吗?” “区区一个晚辈,待会柔玫带她过来赴席,我直接当面质问她就是了!”代国长公主不在意道,“不过她到底是你姨母的儿媳妇,又是阿虚的妻子,咱们做太过份了,不但柔玫不会坐视,回帝都后,你姨母计较事小,万一阿虚跑你皇外祖母跟前告状——你皇外祖母本来就偏心太子,一准会抓住机会大做文章!” 南漳郡主觉得很不甘心,眼珠一转,试探道:“什么样才叫过份?譬如说……忧来鹤?” 忧来鹤是前朝草原上传过来的一味药材,与白玉金参齐名,其性极寒,女子服食少许,就会导致子嗣艰难,而且挽救的希望非常渺茫——据说西雍永平帝的发妻苏皇后,幼时就中过招,以至于宠夺专房却生育艰难。 集鼎盛时的青州苏氏之力,再加上西雍皇室的权势,也不过生了二女一子。其中儿子比长女还小了好几岁,一代宠后,差点落了个无子的下场。 这是现存所知的中了忧来鹤暗算的女子里,唯一能够生儿育女的例子——问题是,医治之法早已失传在战火中。 宋宜笑虽然也算贵妇了,但跟当时的苏皇后完全没得比。南漳郡主确信只要成功下手,这个讨厌的宋氏往后即使成天把简虚白笼络在房里,也别想有一子半女! 那样的话,皇太后、晋国长公主等人怎么可能不给燕国公府添人? “本来就不是什么尊贵的出身,还不能生养!就算仗着从她亲娘那儿学来的狐媚手段,暂时勾住了丈夫的心,总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南漳郡主越想越开心,“到时候都不用我再推波助澜,冲着燕国公府的富贵,多得是人算计她下堂!敢帮着姓蒋的跟我作对,哈!” 她眼巴巴的看着代国长公主,生怕亲娘一口回绝。 “那你一会言谈举止可别太着痕迹,宋氏比你聪明多了!万一看出破绽,你就等着你姨母找你算账吧!你姨母一旦动了真怒,你皇舅都要让着她,到时候我可未必护得住你!”代国长公主沉思片刻,到底不忍拂了女儿之意,但提醒道,“她祖上辉煌不让苏氏,如今虽然衰败得厉害,怎么也还有点底子!据说忧来鹤用得最多的,当年就数她祖上那几家了!” “再有底子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宋家养大的。”南漳郡主这会反应却很快了,振振有辞道,“何况她爹对她的死活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提点她的见识?我打赌她压根就没听说过‘忧来鹤’三个字!” 代国长公主没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让她下去安排——只是母女两个却没想到,这会的步月小筑内,清江郡主正在劝宋宜笑溜之大吉:“弟妹你进门日子不长,对于代国姨母的脾气想来还不是很了解,姨母平常虽然念在娘的份上,对咱们向来慈爱,但护起短来,就是当着娘的面,也常常不依的!” 宋宜笑闻言顿时就想起来自己头次觐见太后时,南漳郡主因为苏皇后赐自己的那对霞光雾月环吃味,当众抱怨了几句,被晋国长公主呵斥了,代国长公主可不是立刻就心疼万分的跟姐姐争了起来? “当然了,如果娘也在这里的话,姨母最多呵斥你一顿,你忍一忍,低个头赔个罪也就是了。”清江郡主继续道,“但现在娘不在,咱们都是晚辈。一旦姨母发作起来,要打你几下,我也未必全部拦得住!” 记起简虚白所言“姨母当时就赶上去,揪着贵妃的衣襟左右开弓一顿耳刮子”,宋宜笑不禁脸色一变! 这位可是连太子生母都敢照脸抽的主儿,揍她一个外甥媳妇简直理直气壮啊! 她连忙道:“那我现在就回帝都?只是我若走了,这里里外外的,大姐您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 下首的聂舞樱,在回来的路上就替嫂子担着心了,闻言忙道:“我可以给大姐帮忙的!” “天色都晚了,又是这寒冬腊月里的,我怎么可能放心你现在回去?再说你现在回到帝都,城门也关了,总不可能在外面露宿一晚上再进城吧?”清江郡主摇了摇头,对聂舞樱道,“这事还得五妹妹帮忙!” 聂舞樱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梁:“大姐,我要怎么做?” “之前咱们都说你身子有点不适,现在正好接着这个理由编下去——就说你回来之后忽然染了风寒,担心步月小筑离如意园太近,过了病气给姨母,所以我让你移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住了!”清江郡主道,“而四弟妹呢,则要跟过去照顾你!所以你们两个待会都不能去享受姨母厨子的手艺了!” 这样顺理成章避开今晚如意园的赴宴。 之后,“马上收拾下东西,从后门出去,抄小路去瑶花院借住一晚!其他地方现在已经来不及打扫——要不是蒋慕葶,四弟妹今日也不会得罪魏王夫妇,我想瑶花院那边就算没有多余的屋子,也不可能把你们拒之门外!” 过了这一晚上后,“明早我会安排车马送你们回帝都!到时候,即使姨母要去找你们,也迟了一步!” 等回到帝都,有了晋国长公主撑腰,代国长公主想动手也没机会了! 如此,这场危机顺利度过! 宋宜笑跟聂舞樱对望一眼,都觉得她们方才路上想的对策,均比不上清江郡主所言周全,宋宜笑叹道:“五妹妹,我今儿可是把你拖下水了!” “其实我也觉得魏王妃太过份了!”聂舞樱闻言面上一红,抿唇道——清江郡主见她出去一趟回来,态度大变,不但不闹脾气不冷言冷语了,还主动替自己、替宋宜笑着想了,暗松口气,心想到底是一家人,之前再怎么闹,一听说嫂子有麻烦了,马上就懂事了! 她唏嘘着目送聂舞樱告退下去,转过头来却见宋宜笑还坐在那儿没动,诧异道:“还有事?” “大姐,我打着照顾五妹妹的幌子,可以避去瑶花院,可袁家兄妹怎么办?”宋宜笑为难道,“到底也是夫君的知交,若被姨母责罚太过……” “这个忙我帮不了!”这回抬出丈夫的名头却也不好用了,清江郡主干脆道,“袁雪沛过来的目的是泡温泉,随便给他们兄妹换到什么地方住,姨母真心要找麻烦的话,只需要派人看住了温泉这一带,他们怎么躲得过去?除非他们跟你们一样,不泡温泉就这么离开,不过袁雪沛现在的情况,没有温泉缓解伤情,连觉都睡不着,他怎么走?” 说到这里看了看天色,蹙眉催促,“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再不走,如意园那边预备得差不多,要派人来请了——到时候万一被发现,你再想走可也没机会了!你是我硬拉来的,若在这里受了委屈,叫我怎么跟阿虚交代?!” 第一百五十章 山路偶遇 虽然清江郡主认为袁家兄妹逃不掉,但宋宜笑回房收拾了下换洗衣物,带着聂舞樱去瑶花院之前,还是先去了趟裁霞轩:“代国姨母明日肯定会到步月小筑,找我问罪,我可不想领教她的手段,所以想避一避,你们要不要一起?姨母的性.子,你们也清楚,若是不走,叫她逮到,却不是好过关的。” “这个倒不必。”袁雪萼闻言色变,忙去喊了兄长出来商议对策——只是袁雪沛听完经过却笑着摇头,道,“这回富阳侯世子也来了,我跟他好歹有些袍泽之情,他不会让长公主殿下亲自来找我麻烦的——至于其他人,想来还刁难不了我!” 宋宜笑有些惊奇的看了他一眼:照简虚白所言,当年他们之所以被乌桓俘虏,除了冀国公的算计外,主要就是被姬紫浮拖累了。 所以回帝都以来,简虚白跟姬紫浮这对嫡亲表兄弟的关系,始终不是很好。 按说袁雪沛作为简虚白的知交好友,又在乌桓成了残废,即使不迁怒这位富阳侯世子,也应该拒其于千里之外啊! 怎么听他语气,两人之间不但有交情,交情还深到姬紫浮愿意在亲娘面前维护他的地步? 不过袁雪沛没有解释的意思,宋宜笑也不好多问,只问:“你有把握么?” 见他颔首,她也不再劝了,只跟袁雪萼说了几句话,约定回头再见面,便告辞了。 冬天天黑得快,这时候暮色已临。 下人们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姑嫂两个手挽着手,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占春馆的白昼,即使是冬天,也非常美丽。但在晚间看去,影影幢幢的山石,与风过林海时响起的呜咽或呼号,终究显得诡异又莫测。 好在前后都有人陪着,两人又一路走一路说着闲话,倒也没觉得太害怕。 快到瑶花院时,引路的下人忽然站住脚,回身请示:“前头一段路有些险峻,是不是绕一绕?” 宋宜笑想了一下,确实有段路,为了达到曲折幽深的目的,做得比较陡峭,白天还好,晚上走的话,实在有点为难,就颔首:“绕路吧!” 这一绕就绕到了露浓阁附近,路上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吓得打头的丫鬟差点把灯笼都扔了,正好看到这一幕的聂舞樱更是失声惊叫——那人影原本一闪就要没入一座假山后的,闻声却停了下来,似回首望了会,不确定的开口道:“谁在那边?” 听出苏少歌的声音,同样受惊不小的宋宜笑才缓了口气,搂紧了小姑子,扬声道:“是苏二公子么?我们要去瑶花院,因为有段路晚上看不清楚,所以从这里绕一下。” 苏少歌闻言歉意道:“我读书乏了,出来到空阔地练了会剑,以为这附近没人,就没打灯笼,不想吓着你们了?真是对不住!” “二公子客气了!”宋宜笑听得颇为无语:以为附近没人就不打灯笼?这么黑,你就不怕自己走路摔着么? 她握了握聂舞樱的手,正要告辞,苏少歌却朝她们走了过来,站到灯笼能照到的地方——昏黄的烛火里,但见他青衫磊落,衣袍虽然单薄,举止之间却不见半点寒冷之意;玉冠束发,白皙的面庞许是因为刚刚练完剑的缘故,略见红晕,色如海棠;一双桃花眼却格外明亮,顾盼之间,犹若寒星四射。 身后倒提着一柄七星长剑,望去仿佛仗剑江湖的侠士,英气逼人。 “天黑路滑,灯笼照不远,我送几位一程吧!”他把长剑挽了个剑花,轻描淡写的插入腰间剑鞘,拱手之后,温言道,“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几处石阶,晚上很容易踩空。” 宋宜笑犹豫了下,但考虑到走夜路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小姑子——这位刚刚吓了一大跳,万一再摔着碰着,她可没法跟婆婆还有大姑子等人交代! 所以迟疑片刻,便颔首道:“有劳公子!” “夫人言重。”苏少歌闻言又一拱手,转过身道,“这边有一块山石略挡了些路,夫人与小姐过来时请小心……” 有他在前面提醒,一行人接下来走得十分顺利,而且男子胆气足,听他沿途介绍路况,不但宋宜笑暗松口气,聂舞樱都在看到瑶花院的大门时,悄悄对嫂子道:“这段路幸亏有他在,不然刚才起风时,一丛树枝扫过来,我差点以为是妖怪呢!还好他说了句‘当心树枝勾到钗环’,我才晓得不是。” 宋宜笑道:“待会咱们一道去谢谢他!” 聂舞樱颔首——这时候已有下人去叩门了,开门的是玉山公主带来的内侍,看到一群人在门口,非常惊奇。待知道是宋宜笑跟聂舞樱来借住后,赶紧飞奔进去禀告。 然后玉山公主几乎是一阵风似的刮了出来——出来之后她看都没看其他人,直奔苏少歌跟前,含羞带怯道:“苏二公子,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我真不知道我表嫂跟表妹,这一路上要怎么过来……” 宋宜笑嘴角微微一扯,就听苏少歌温文尔雅道:“殿下过誉。” 紧接着,他干脆利落道,“既然宋夫人与聂小姐都已抵达,夜色又已深,在下不便久留,就此告退!” 玉山公主:“……!!!” 她还没想到理由挽留,苏少歌已经扬长而去——到这时候,蒋慕葶才姗姗来迟,吃惊的问宋宜笑:“你怎么来这里了?可是代国长公主殿下去找你麻烦了?” “我们能进去说么?”宋宜笑望了眼还在满怀幽怨的目送苏少歌背影的玉山公主,无奈的摊了摊手,“这一路走过来还真有点冷了!” 蒋慕葶忙道:“快进来——表妹,你裘衣都没穿,怎么能站在风口?!咱们进屋说话!” 宋宜笑这才恍然为什么玉山公主出来的这么快,悲剧的是,这回虽然没有赵王拆台,可苏少歌不解风情,到底还是让这位金枝玉叶空欢喜一场! 片刻后一行人拥入瑶花院,蒋慕葶叫人沏上热茶,又命心腹丫鬟去安置两人带来的下人,把闲人都打发了,关了门窗,这才关切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宋宜笑正要回答,玉山公主却不耐烦道:“这个一会再说——他怎么会跟你们一道过来的?你们去露浓阁了?”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这醋劲儿倒先上来了!”宋宜笑心中哭笑不得,道:“怕看不清楚路摔着,所以绕了一段,是从露浓阁附近走的,恰好苏二公子练完剑……” 玉山公主闻言眼睛就是一亮,忙问:“他在哪里练剑的?” “就在露浓阁外那座假山不远。”盯着宋宜笑把具体地点仔仔细细说了,玉山公主才满意:“我只听说他书念得极好,原来却是文武双全?” 蒋慕葶跟宋宜笑对望一眼,都有点无奈:“苏家可是以武传家,苏大公子到现在还在军中呢!苏二公子书念得再好,又怎么可能荒废了家传的本事?” 玉山公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之间羞红了脸,跳起来道:“你们聊吧,我有点事先回房了!” “……”目送她出门后,蒋慕葶看向宋宜笑,面无表情道,“我姑姑压根不知道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宋宜笑心虚的转开目光,昧着良心装糊涂:“那现在怎么办?” “没事。”蒋慕葶沉思了会,却松了口气,欣慰道,“反正我看苏二公子对她一点念想都没有,不然刚才怎么会走那么爽快?妾有情郎无意,随她折腾去吧,横竖如今拦也拦不住——咱们且说正经事!” 宋宜笑心想合着无良的也不只有自己,做亲表姐的也不负责任得紧,嘴上则道:“我们回去的时候,代国姨母已经回如意园了,倒没什么消息。不过怕明儿个看到姨母尴尬,所以大姐建议我们来这边借住一晚,明天另外收拾间屋子,先避姨母一段时间!” 她说的虽然委婉,又扯了清江郡主做幌子,但蒋慕葶哪里听不出来是忌惮代国长公主的报复? “是我拖累了你们!”蒋慕葶抿了抿嘴,有些沮丧道,“早知道他们过来,我就不来了!” “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宋宜笑不以为然道,“人家做贼都不心虚呢,你躲什么躲?” 蒋慕葶听她把横刀夺爱的南漳郡主比作贼,不禁“扑哧”一笑,随即又黯然道:“其实倒也不能说她是贼,毕竟早就不是我的了,只是我傻,那人怎么说我就怎么信,我以为他说不会骗我,就真的永永远远不会骗我!” 宋宜笑心想:“古话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看来还是很有道理的:蒋慕葶之所以被魏王骗,无非是跟玉山公主目前对苏少歌的状况一样,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就算身边有人提醒,又哪里听得进去?” 她倒不介意跟蒋慕葶秉烛夜谈,但眼角瞥见聂舞樱头一点一点的,显然困极了,便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可还记得上巳那会,蒋姐姐对峙崔侧妃时的厉害模样呢,姐姐不过病了大半年,如今已然痊愈,难道竟连往常的锐气也没有了吗?” “怎么可能?”蒋慕葶向来有几分高傲,之前对阵南漳郡主时,要不是受伤太深,南漳郡主又专朝她心上捅刀子,也未必会一败涂地,这会被宋宜笑一激,顿时就一扫颓唐,扬起下颔道,“不过是提起来那么一说——那样没良心的人,趁早认清了他真面目我庆幸都来不及呢!” “正是这个理儿!”宋宜笑打趣道,“有你这番话,我们今晚赶这趟路过来也是心甘情愿——对了,有多余的屋子么?要没有的话,我们可要挤你屋里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人算不如天算 照清江郡主的安排,宋宜笑跟聂舞樱姑嫂在瑶花院凑合一晚后,次日一早就会登车回帝都。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清江郡主让聂舞樱跟宋宜笑一道逃了如意园的晚宴,理由是聂舞樱病了——结果一语成谶! 第二天早上,宋宜笑迷迷糊糊中被热醒,睁眼惊讶的发现同榻的聂舞樱全身跟着了火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她吓得连滚带爬的下了榻,一边急声唤进下人,一边仓促穿戴。 月灯跟栗玉进来后看到这情况,也是六神无主:“夫人,怎么会这样?” “现在还管得了这个?”宋宜笑草草系好衣带,一摸聂舞樱的额,跟烙铁似的烫手,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怒叱,“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请大夫?!” 月灯跟栗玉吓了一大跳,同时朝外跑——但宋宜笑随即醒悟过来,忙喊,“回来!” 占春馆唯一的大夫,就是奉显嘉帝之命,长年跟着卓平安的那位韩太医。 以他太医的资历,退个热肯定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现在在剪柳楼,距离瑶花院足有七八里路,等这边派人跑过去,再请了他过来,然后没准还要再跑过去配药、再拿回来熬——这得耽搁多少时间?聂舞樱现在这情况,是个人就知道不能拖! 宋宜笑脸色数变,最后还是一咬牙:“分两路:一路去请韩太医;一路去露浓阁,请苏二公子!” 也幸亏她这么做了,因为不久后,聂舞樱就出现了痉挛——要不是苏少歌及时赶到,不顾避嫌掀帘入帐,几针扎下去缓和了病情,宋宜笑急得自挂东南枝的心都有了! “聂小姐这是受了惊吓之后,又被风邪侵袭。”苏少歌目不斜视的扎完针,立刻退出帐子,不动声色的整理了下袍服,才对跟着出来的宋宜笑道,“病情不算复杂,只要退了热就没事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人觉得聂舞樱只是小疾。 宋宜笑见状,慌乱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胡乱擦了把脸,期盼道:“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退热?” “先熬药吧。”苏少歌不置可否的走向不远处的书案,挽起袖子。宋宜笑没意识到他在转移话题,忙上前拈起一支墨条细研。 “我来之前打算在这里借住到开春再走,为了方便,常用的药材都带了些。”墨磨好后,苏少歌拈了支紫毫,边写药方边道,“正好可以给聂小姐配齐了药,等我回去之后,就让下人送过来。” 宋宜笑没想到他想得这么周到,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才哽咽道:“公子大恩,莫敢忘怀!” “夫人言重了。”苏少歌温和道,“这是药方,夫人要瞧瞧么?” 宋宜笑能瞧个什么?她连甘草都不认识,倒觉得他字如其人,端得是风流俊赏——不过眼下可不是适合夸人家书法了得的时候,只道:“惭愧,我向来不学无术,却不懂歧黄。” “那先搁这儿,待会韩太医过来了,兴许会改一改。”苏少歌拿过一方镇纸压住药方,朝她拱了拱手,“夫人若无其他吩咐,我先去抓药?” 宋宜笑如今也顾不上客气,忙道:“栗玉,你随二公子一道去!” 虽然苏少歌说抓好药后会派人送过来,但宋宜笑已经得他一再帮忙,哪好叫他为这么点小事操心? 饶是如此,她依然过意不去,叫月灯在房里看好了聂舞樱,自己亲自送苏少歌出门——谁想两人才走到廊上,不远处一个端着水盆的侍者看到,顿时脸露诧异,二话不说转身跑了。 宋宜笑正替小姑子担着心,虽然看到了这一幕,也没在意,送苏少歌出了瑶花院,简短的客套了两句,就留步了。 她才转身,待要回房,忽听不远处有人怒喝:“你给我站住!” 宋宜笑一看,却是头发都还没梳的玉山公主——这位金枝玉叶此刻浑然没了前两日待她的热情,满眼怨毒俨然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到了跟前,一把抓住她手臂,颤抖着嗓音怒叱道:“昨晚他在你房里?!” “殿下,请您放尊重点!”宋宜笑这会心情本来就不好,闻言气得一把拂开她,怒道,“莫忘记我昨晚是与五妹妹同榻而眠,您这话坏的可不但是我的名节!!!” 玉山公主一愣,声音也低了点:“那为什么刚才他从你们房里出来?” “五妹妹发热了,烧得烫手!”宋宜笑深吸口气,强按住心头不悦,放缓了语气解释,“剪柳楼离那么远,我怕耽搁了诊治,刚刚派人去请了苏二公子——人家一番好心来帮忙,殿下可不能误会了!” 玉山公主闻言变了脸色:“方才苏二公子可是进帐子里给聂小姐诊治的?” 宋宜笑听她语气不对,怔了下才沉声道:“殿下莫要忘记:医者父母心!” “这么说,苏二公子果然是进帐子里去给聂小姐诊治的了?”只是玉山公主此刻正满怀嫉妒,宋宜笑这话反而让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今谁不知道聂小姐是晋国皇姑的掌上明珠,苏二公子才貌双全又尚未婚娶,既进了她帐子,皇姑为了聂小姐的名节,怎么可能不顺水推舟,把聂小姐许配给他?!” 她咬牙切齿道,“表嫂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玉山公主越说越伤心,起先还气势汹汹,到这会却是委屈跟失望压过了愤怒,眼眶通红,随时要大哭出声了! 宋宜笑看着她也真是无语了:“殿下娇养宫闱,难道不知道苏二公子乃是赵王嫡亲表哥,而娘她却是从不过问政事的?” ——我知道你喜欢苏少歌,苏少歌也确实担当得起“才貌双全”四个字,可有道是各花入各眼,你也别觉得是个少年女孩儿,就要朝他身上赖啊! 先不说聂舞樱可从没表现出对苏少歌的迷恋,就说晋国长公主自己都不插手朝堂之事呢,苏家这种明摆着要夺储的人家,长公主怎么可能让顶着“义女”名号的亲生女儿去趟这混水?! “……呃!”玉山公主如今对苏少歌迷恋极深,一听说他进了聂舞樱帐子看病,瞬间想到孤男寡女;又想到聂舞樱有自己那姑姑撑腰,未必嫁不了国公嫡次子,顿时认为自己要被横刀夺爱了——如今被宋宜笑提醒了才反应过来,尴尬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索性这时候蒋慕葶已听到动静赶来:“表妹,你怎么头发没梳就出来了?” 蒋慕葶说着,又看到宋宜笑也只是草草梳洗,且神情凝重,吃了一惊,“这么一大早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聂小姐病了!”玉山公主闻言趁机脱身,边朝她走过去边道,“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咱们进去瞧瞧?” “聂小姐病了?”蒋慕葶一惊,却抬手拦住了她,“表妹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还是先回房收拾下吧,免得吹了冷风头疼!何况聂小姐既然病了,肯定是怕打扰的,人多了反而吵着她,不利病体康复!” 她这么说当然是借口,真正的缘故是玉山公主是金枝玉叶,万一沾了病气,有个三长两短,她跟宋宜笑加起来都交代不了。 在这点上,哪怕蒋慕葶是贤妃宠爱的亲侄女,也不敢不当回事的。 “昨晚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玉山公主走后,蒋慕葶才凑到宋宜笑跟前低声问,“方才可是玉山对你无礼了?实在对不住,我姑姑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宫里公主又少,难免娇纵些,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宋宜笑苦涩一叹,摇头道:“殿下不过是误会了——这没什么!但五妹妹病得着实不轻,我方才发现后,都不敢拖到韩太医赶过来,直接遣人去露浓阁请了苏二公子过来!只是栗玉虽然跟着苏二公子过去拿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来之后还得熬!” 一听苏少歌才来过,蒋慕葶大概也晓得是什么误会了,不禁轻咬了下唇,道:“露浓阁很近的,想来马上就会回来了!再说以前也没听说聂小姐身体不好,显然只是小疾,我想她喝了药之后马上就会好的,你不要太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真正跟宋宜笑进了屋,看到满脸通红的聂舞樱,又试了她额温后,蒋慕葶也不禁变了脸色:“怪道你等不及韩太医过来!” 宋宜笑正要说话,庭院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栗玉人没进门就急急禀告:“夫人,奴婢取到药了,这就去熬!” “月灯你去搭把手,尽快把药拿过来!”宋宜笑松了口气,才对蒋慕葶道,“我今早是被热醒的!” “那幸亏你们昨晚一起睡了!”蒋慕葶干巴巴的道了一句,拧起眉,低问,“要紧不要紧?我瞧着像不太好?” 宋宜笑抿了抿唇:“苏二公子语气很轻松,但望不要紧吧!我方才……方才实在没勇气追问!” 两人对望一眼,眼底皆是沉重:聂舞樱在步月小筑时一切安好,到了瑶花院就病成这样,这要是好了也还罢了,要是出了岔子,她们两个都难辞其责! 宋宜笑自不必说,要不是为了给她做幌子,聂舞樱根本没必要折腾。 至于蒋慕葶——宋宜笑之所以要躲代国长公主,不就是为了她? 何况从良心上讲,她们两个也不希望牵累无辜的聂舞樱的! 室中静了好一会,蒋慕葶强笑道:“兴许真的不要紧呢?”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 两人接下来都没说话,只默默望着榻上的女孩儿。 半晌后,栗玉跟月灯可算端了药来,宋宜笑忙起身去接,蒋慕葶见状,坐到榻沿,把聂舞樱揽抱在胸前,方便喂药。 两人配合着把药灌了下去,又替聂舞樱擦拭了嘴角,把她放下后,盖好被子,紧张的看着——没多久,聂舞樱额上渐渐沁出汗水,人也难受的呻吟起来。 “出了汗应该就能退热了!”蒋慕葶惊喜的抓住了宋宜笑的手,一迭声道,“应该没事儿了!” 宋宜笑心里七上八下的,惟恐空欢喜一场,对栗玉道:“你再去打扰下苏二公子,问问现在这情况……是不是要好了?” 栗玉出去之后,宋宜笑忽然想起一事,吃惊的问月灯:“没派人去给大姐那边报信吗?怎么到现在都没人过来?!” 步月小筑跟剪柳楼相邻,虽然离瑶花院都比较远,但这么久了,以清江郡主对聂舞樱的重视,爬也该爬到了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乔装拜访 月灯当然不会忘记派人禀告清江郡主,毕竟苏少歌虽然懂医术,到底没有正经太医叫人放心——至于说这么做会不会叫代国长公主知道宋宜笑的行踪,主仆两个都知道轻重,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但一直到栗玉从露浓阁回来,禀告:“苏二公子说之前开的药就是发汗的,如今就是等着聂小姐退热。若热退下去,那就没问题了!” 宋宜笑跟蒋慕葶闻言,都伸手摸了摸聂舞樱,发现虽然出了许多汗,可热度却没什么变化,刚刚才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 可苏少歌都说只能等了,她们也束手无策,只能着人取了新被褥来,给聂舞樱换上,免得汗湿的被子盖着难受——一直到这个时候,步月小筑的人才姗姗来迟,说的还是个坏消息:“韩太医在来的路上坠了马,当场摔断了一条腿,人也晕了过去,来不了了!郡主说,如今只能请露浓阁的苏二公子施以援手!” “幸亏没等韩太医!”宋宜笑闻言,跟蒋慕葶对望一眼,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否则可生生耽搁了救治时间了!” 坏消息不只这么一个,“郡主本来要亲自过来看望的,但不巧公子又闹了起来,而且闹得非常厉害,韩太医又自顾不暇,郡主实在走不开……这边只能请宋夫人多多费心了!” 至于代国长公主等人,“都在郡主那边搭手,听说瑶花院地方狭窄,怕过来之后人多嘈杂,反而对五小姐不好。所以先不来了,都让小的带话,道五小姐就交给您了!” 宋宜笑忍着气敷衍了几句,打发他回去给清江郡主等人报信——门才关,脸色就阴沉了下来,看向蒋慕葶:“你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蒋慕葶用力抿了下唇:“卓公子在这会闹起来兴许是巧合,韩太医坠马确实可疑!” “你不知道。”宋宜笑冷笑着道,“上回司空妹妹发病时,卫姐姐派了认识的侍卫去两条街外找大夫,那大夫就是赶得太急,不慎坠了马,生生摔晕过去,才耽搁了时间赶到!结果这回韩太医也是一模一样的理由来不了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不是可疑,这是明晃晃的算计!” “但晋国长公主殿下有多疼爱聂小姐,经过腊月十五的事情后,如今帝都上下都知道了。”蒋慕葶无法相信代国长公主会为了坑宋宜笑,置外甥女的性命安危不顾,“就算代国长公主殿下得了这个狠心,就不怕晋国长公主殿下查出真相后,姐妹反目成仇?” 宋宜笑冷然道:“不管怎么说,五妹妹是因为我才来这里的,她在这里病倒,一旦出事,最大的责任肯定是我来担——你听方才那人说了吗?那位好姨母可是信任无比的把五妹妹交给我了!!!” 蒋慕葶想到那人话语中分明的推卸责任,心头一寒,喃喃道:“聂小姐昨儿个在凉亭里可是一句话没说啊!要害,怎么能害她?” “不然除了在这里亲自动手打我一顿,就算是代国姨母,又能拿我怎么样?”宋宜笑咬牙切齿道,“但若五妹妹在我手里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会是什么下场?!” 蒋慕葶深吸了口气,坚定道:“这事因我而起,到时候晋国长公主殿下若要追究,凭什么后果,我跟你一起承担!”她其实想说全部由她承担的,但知道自己没那面子从帝姊手里保下宋宜笑,最多帮她分担些罢了! “五妹妹未必治不好,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宋宜笑闻言却摇头,她目光闪烁片刻,忽然就冷静下来了,郑重道,“但既然连韩太医都被下了这样的毒手,我恐怕他们知道还有个苏二公子能妙手回春之后,会直接对五妹妹……” 毕竟苏少歌文武双全不说,还有表弟赵王庇护,相比瑶花院,露浓阁要难下手多了! 且只要聂舞樱出事,不管怎么出的事,宋宜笑都难辞其咎! 蒋慕葶咬紧了唇:“你要我做什么?” “替我看着这儿!”宋宜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现在,只能信任蒋姐姐你了!” “那你……?” “我要亲自去找一趟苏二公子!”宋宜笑唇边浮起一抹冰冷的笑,“五妹妹就算这回能够顺顺利利的脱险,照她烧得这个样子,不将养个十天半个月,恐怕都不能回帝都!难道这段时间,咱们就只能防着挡着?!” 她可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 但在回击之前,她得确认聂舞樱的病情,是否真如苏少歌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刚才苏少歌在的时候,宋宜笑心慌意乱,没有细问,但如今回想起来蛛丝马迹,却觉得内有玄机——苏少歌给她的印象,乃是正人君子。 所以宋宜笑不觉得他的隐瞒是出于恶意,但方才打发了两回丫鬟去露浓阁,他都没透露只字片语,如果再派下人去,也未必能问到什么,还是自己跑一趟可靠! 而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只靠丫鬟守着聂舞樱,是肯定防不住代国长公主的算计的。 蒋慕葶明白了她的用意,郑重颔首:“从现在起,直到你回来,我不会离开半步!所有一切靠近聂小姐的东西,我都会再三检查,甚至亲口尝了再给她用!” “小心!”宋宜笑站起身,没有道谢,只用力握了下她手,“他们也可能冲着你来——”声音一低,“你要觉得我卑鄙,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实在撑不住,不如哄玉山公主殿下过来给你挡一挡!” 蒋慕葶微笑道:“这算什么卑鄙?我表妹怎么可能不帮我?” 又提醒,“那些人都明说不会亲自过来了,我要连几个奴才都打发不了,岂不丢尽了我姑姑的脸?!倒是你,出入千万小心,万一被抓到现行,污蔑你跟苏二公子有什么……” “他们污蔑不了!”宋宜笑微微冷笑:之前因为种种原因,她跟简虚白一直没圆房,臂上守宫砂就是最好的贞洁证明,代国长公主他们若想诬她红杏出墙,她倒正好将计就计! 不过这个内情不好说给蒋慕葶听,所以再次叮嘱她看好了聂舞樱后,就命月灯拿了一套换洗衣裙给自己,去屏风后换了,又把发式也改成跟月灯差不多的,拿起月灯的裘衣披上,“我去了,你们留心!” 因为天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瑶花院这会冷冷清清的,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宋宜笑倒不必担心有人跟自己招呼露了馅,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只是到露浓阁门口时就没这么好待遇了——门口两个侍卫,瞧着都被裹成两个雪人了,见她到跟前,却依然警惕的挡住了去路:“何事?” “我是宋夫人的丫鬟月灯。”宋宜笑低下头,让裘衣的风毛尽可能的遮掩自己的容貌,细声道,“奉夫人之命,求见苏二公子!” 那两个侍卫闻言却依然没有放行,只道:“稍等!”分了一人进去禀告,剩下的那人仍旧盯着她。 片刻后,那名侍卫领着一个小厮出来,那小厮打量一眼宋宜笑,道:“之前两次都是栗玉姐姐来的,现在却换了一位,不知道可是聂小姐的病情有反复吗?” 宋宜笑听出他的疑心,生怕自己伪装被当场戳穿,忙道:“请问我可以见到苏二公子再说吗?” 那小厮看了她一会,方道:“你跟我来吧!” 带她去见苏少歌的路上,那小厮似有意似无意道,“我家公子会的东西也忒多了点,之前在别院时,要么不被人知道,否则请教的人就没完没了;本来还以为借住到占春馆,能清净到下场呢!合着只是我们下人的一点痴想罢了!” 宋宜笑听得脸上白一块红一块,尴尬无比:她之前还拿“清净”二字暗示玉山公主呢!结果玉山公主到现在都没怎么打扰苏少歌,倒是她——至少今天一天的时间,苏少歌是没指望静心读书了! 再想一想,苏少歌之前那个本来没人知道的别院,也是因为她出主意去敲门求助,才曝露出来的…… “要不,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宋宜笑越想越心虚,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苏少歌,脚下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索性站住了:“对不住,苏二公子这么忙,我们确实不该时常打扰!还请您帮忙代为告罪……” “等等!”那小厮闻言也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道,“你别说你不去了!” 宋宜笑有点诧异:你方才那么说不就是希望我不去吗? “我带你去见公子,那是因为公子已经知道了!”小厮看出她的想法,没好气道,“公子现在就在等着你——结果你说你不去了,你道公子会猜不到是因为我跟你抱怨了几句?到时候你一走了之倒没什么,我可要受罚的!” 他怒道,“你们要真体贴我家公子,索性就不要住这附近!有事没事都找上门,打量着我家公子好说话!如今来都来了,你不去不是害我吗?!” 宋宜笑被他训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郁闷道:“那……咱们继续?” 那小厮狠狠剜了她一眼——许是怕她再来个“我还是不去了”,这次却没敢再说什么了。 片刻后,宋宜笑被带进一间暖阁。 暖阁陈设淡雅素净,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苏少歌仅穿群青襕衫,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未用冠簪,乌黑的长发,以同色锦带松松束在肩头。 他正站在案前作画,因为接到禀告,来的只是个丫鬟,所以听到下人禀告说人已经带到,只头也不回的道了句“看茶”,依旧蘸了朱砂,在白宣上勾勒着点点红梅。 宋宜笑现在离书案的距离,看不太清楚他都画了些什么,只有那些红梅鲜艳欲滴,才远远的认了出来。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琉璃窗外飞雪绵绵,古朴雅致的书案前,常服男子肩宽腰窄,站姿挺拔如峭壁青松,专注的侧脸异常俊美,挥毫之间,仿佛有一丛活生生的梅花,自他笔下缓缓盛开。 宋宜笑不禁屏息凝神,惟恐惊扰了他。 片刻后,苏少歌画完最后一朵梅苞,才搁下笔,走到案旁的水盆前,掬了水洗手,接过小厮递上的帕子擦干,方转过身询问:“可是聂小姐……” 话没说完,却已看到脱去裘衣的宋宜笑抬起了头,朝他抱歉的笑了笑,微微一怔后,摆手命小厮:“先下去,看好了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忧来鹤 待那小厮出去守门了,苏少歌却没立刻询问宋宜笑乔装前来的缘故,而是委婉的表示自己需要进内室收拾下。 待宋宜笑同意后,他转身进了里间。 片刻后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见客的紫棠深衣,锦带系腰,嵌明珠、垂美玉、悬绣囊,墨发整齐的束入金冠之中,导以玉簪,簪身犹如竹枝,雕工精湛,玉质极好,与窗外透入的雪光彼此辉映,莹然如月。 若说他方才燕服散发、临案作画时大有林下风气,此刻却是恢复成世家公子的贵气与儒雅了——他抬手肃客,请起身相迎的宋宜笑落座,广袖翩拂间优雅难言:“不知夫人亲自前来,非但有失远迎,方才仪容不整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宋宜笑摇头道:“明知公子即将下场,还再三不请自来,多有打扰,尚未向公子请罪,怎敢责怪公子?何况我这回本是托了丫鬟月灯之名,公子先前并未回头,又如何得知?” 总不能要求苏少歌对个丫鬟也倒履相迎吧? 苏少歌也没继续客套,走到她身旁,亲自动手把小厮才奉的茶换了盏,方回到主位上坐定,温和道:“夫人亲身前来,未知有何吩咐?” “不敢。”宋宜笑鼓足勇气,道,“只是想私下问公子一句:五妹妹的病情……到底如何?” “……”苏少歌闻言,露出沉思之色,片刻后才道,“夫人既然都亲自来露浓阁问了,那我也不敢再隐瞒:我方才确实是故作轻松。” 宋宜笑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子:“那五妹妹?” “其实归根到底在于热能不能及时退下去!”苏少歌强调了“及时”两个字,神情凝重道,“如果能够退下去,那么接下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再虚弱,慢慢的调养,最多多费点功夫!” “那要是热不能及时退下去……”宋宜笑这句话说得无比艰难,“五妹妹……是不是……会有性命之忧?!” 苏少歌却立刻摇头:“不会。” 他自信道,“我有把握,即使热不能及时退下去,也保住聂小姐的性命!” 问题是,“但高热长时间不退的话,恐怕——会烧坏脑子!” “……”宋宜笑几乎是瞬间想到了卓平安,刚刚端起的茶碗一个没拿好,顿时晃出一点茶水,翻在了裙面上。 她仓皇的把茶碗放回案上,想说什么,眼泪却先下来了,“早知道,我昨晚何必躲避?直接去如意园任凭姨母处置,姨母也不可能真对我下毒手,又怎么会害了无辜的五妹妹!” 苏少歌闻言微怔:“夫人之所以携聂小姐到瑶花院过夜,是为了躲避代国长公主殿下?” “昨天魏王妃跟蒋姐姐在步月小筑附近碰见,魏王妃话里话外说得蒋姐姐承受不住,我跟博陵侯实在看不过眼,所以帮蒋姐姐讲了几句。”这事也不是秘密,宋宜笑哽咽道,“后来回到步月小筑,恐怕姨母责问,就拉着五妹妹跑到瑶花院暂避,本打算今早就乘车回帝都的。哪知——” “我的医术,师从太医院前院正,刚才开的方子,想来韩太医过来,也不会做大的修改。”苏少歌听她讲了大致的经过后,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如果聂小姐喝了药之后依然不能退热的话,那么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办法了。” 宋宜笑在他面前落泪,其实也不是逼他拿出法子来——实在是为聂舞樱担心,又对苏少歌没什么防备,一时控制不住情绪。 没想到居然峰回路转,不禁怔住。 “之所以之前不提,是因为这个办法有缺陷。”苏少歌字斟句酌道,“毕竟能够彻底驾驭忧来鹤的医者,迄今得到公认的,只有魏末雍初时的名医季去病——可季去病的嫡传弟子据说是当时的阀阅之一锦绣端木的嫡女,那位端木小姐年纪很大了都没有出阁,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被端木家宗谱除名,之后就没什么记载了。” 所以传自季去病的种种独门手段,比如说对忧来鹤的使用,没能公开的流传下来。 “偏偏锦绣堂从东雍起一直人丁凋敝,几十年前,端木氏嫡支就绝了嗣。如今分支族人四散,入朝的不多,也没什么名气。我曾四处寻访过他们,无奈找到的端木家的人,都说从未听闻祖上传下过这样的隐秘——很有可能已经失传了!” 苏少歌介绍到这里,见宋宜笑一脸茫然,才醒悟过来她根本不知道忧来鹤是什么,“忧来鹤与白玉金参一样,产自北地,但不同于后者的大补,它性极寒,在北戎时,是作毒药使用的。传到中原后,医者们发现它对热疾有奇效,只是难与百药调和,若是健壮的男子倒是无妨,但体弱者,尤其是女子,用它配药,退热虽然有奇效,却很容易在体内积累下寒毒!” 到时候,“月事不调事小,最怕妨碍了子嗣!” 他说到这里,呷了口茶水,垂眸道,“聂小姐的热,午夜之前必须退下来,否则我不敢保证她能恢复如常——夫人如果决定采用这个方法的话,我可以立刻派人回帝都取药!” 宋宜笑把脸埋入手臂,整个人都在颤抖,良久才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毡毯,低声道:“劳烦公子了!” 不能及时退热的后果那么严重,就算忧来鹤有种种后患,她也只能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苏少歌微微颔首,扬声唤进小厮:“遣人回府,取一匣忧来鹤来!” ……宋宜笑失魂落魄的告辞后,赵王推开了暖阁的门:“表哥,你怎么叫人去取忧来鹤了?可别说是给聂表妹用的!” 苏少歌这会已经拿了本书在看,闻言抬头睨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你很关心这个只见过两三面的表妹?” 赵王失笑道:“表哥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觉得你横竖已经帮过忙了,何必要告诉表嫂忧来鹤的事?这药虽然是公认的退热有奇效,可连太医院院正都不敢给女子用的。万一出了岔子,晋国皇姑没准就要迁怒你,你说这多么划不来?” “那倒未必!”苏少歌闻言淡淡笑了笑,道,“晋国长公主殿下不是不讲理的人,聂小姐即使落下寒症,无望子嗣,怎么也比痴傻好!左右忧来鹤对咱们来说也不是难弄到的东西,给宋夫人做个顺手人情也没什么——再者,还能试探下简虚白!” 赵王惊奇道:“忧来鹤跟简虚白有什么关系?” “早叫你上点心你不听,这回我不告诉你了,你自己想吧!”苏少歌摇了摇头,又道,“经过这回的事情,哪怕你那表妹平安无事,宋夫人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仇怨估计也要结下来了。” “除非代国皇姑说服父皇,开春之后让二哥也入朝历练。”赵王闻言不以为然道,“否则太子的眼中钉肯定还是我——宋表嫂到底只是一介女流,即使太子向来重视阿虚表哥,她的私怨,怎么可能左右得了太子的决定?” 苏少歌道:“你忘记你那皇姑的性.子了?她之所以支持魏王夺储,就是不想对崔贵妃低头!崔贵妃好歹是陛下的人,虽然不是她正经嫂子,终究是同辈。何况宋夫人一个外甥媳妇,在她外甥女的别苑里,为了个外人扫了她亲生女儿、女婿的颜面——代国长公主经过这件事之后,一定会卯足了劲儿替魏王争取入朝的!” 赵王显然对代国长公主这个姑姑好感不深,闻言微微冷笑道:“她再卯足了劲儿,父皇不点头,也是白折腾!” “陛下若不打算松一松手,也不会让你入朝了。”苏少歌摇头道,“固然嫡庶有别,可你们到底都是陛下的亲生骨肉。既然陛下能因为长兴下降的一时感触,给你一个机会,受不住代国长公主的纠缠,也给魏王一个机会,不无可能。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有魏王替你分担太子的压力,不管你到时候被安排去做什么,多少能轻松点!” 赵王笑道:“虽然如此,但二哥生母卑微,因为蒋小姐的事,与养母也存了罅隙。我看太子到时候主要打击与防备的,肯定还是我!” 苏少歌也不否认:“中宫嫡子,有利必有弊。但反过来,这也是你的优势——你素在朝野上下有果敢聪慧的名声,接下来的入朝,只要保持住这种名声,不让别人因你年纪小而轻视,必成气候!” 见赵王郑重应允,苏少歌扬起书,表示结束谈话,“我昨天送到你书房里的那些案卷,你去看完,写好批语之后再拿过来——年关越来越近,我指点不了你多久了!” ——所谓赵王为了给他安排个清净的读书之地,特意陪同前来占春馆,其实是个幌子。他们表兄弟来此的缘故,归根到底,是为了让苏少歌专心教导赵王入朝之后的种种应对。 毕竟这事儿专攻后宫争斗的苏皇后教不了;冀国公地位崇高,哪怕现在辞了所有职务,只留了个爵位,一举一动依然引人注目,这种临近年关的时候也腾不出手来指点外甥。 好在赵王一系还有个年轻却已深谙此道的苏少歌。 “太子本身不算天资卓绝,最大的优势无非是两个:一个是年长;一个是与陛下父子情深。”待赵王离开后,苏少歌却放下了书,掩卷深思,“年长这个优势现在其实已经不存在了,毕竟魏王、梁王都已长成,赵王虽然才十二,但性情其实最投了陛下的喜爱——唯一的关卡,还是太子到底是陛下亲自抚养长大的,陛下倾注在他身上的心血太多,不到万不得已,哪怕明知道赵王比他出色,也未必舍得易储!” 对于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有对策,“当初陛下立长,是怕自己享寿不永,新君临朝之后,主少国疑。但出乎陛下在内所有人所料,陛下虽然一直御体欠佳,却也视朝二十年了!” 而且看显嘉帝的样子,大睿近年应该都不需要改元。 这也是冀国公当年谋划失败的根本缘故——但风水轮流转,现在这个导致冀国公扶持嫡亲外甥上位失败的因素,现在却将帮助苏家对付太子! “君父君父,虽父亦君!”苏少歌唇边泛起一抹淡笑,“陛下自以为活不长的时候,自是不遗余力的扶持太子!但陛下若能长寿,年纪最长、早年册立的太子,却要渐渐成为心腹大患了!” 相比之下,由于年幼而失去立储机会的赵王,反而占了便宜! 毕竟才十二岁、还不是太子的他,想要发展到能威胁显嘉帝的程度,还早得很。 “这样的话,今日利用宋夫人试探简虚白,却十分重要了。”苏少歌反复推敲着自己的计划,喃喃自语,“毕竟现在可不是六年前——现在,陛下活得越长,对我们苏家,对姑姑与赵王,才越有利!” 一旦显嘉帝即将辞世,首先要杀的就是冀国公苏念一——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的,可不只有代国长公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事急从权 宋宜笑出门后,在回瑶花院的山径上站了许久,才抖落裘衣上的积雪,毅然转身,折回露浓阁! “你怎么又来了?”依然是那两个侍卫守门,依然要先行通报,依然是那小厮出来接人——小厮眼里写满了不耐与厌恶,“方才耽搁了我家公子那么久,我都不说你什么了,你有什么话不能记记牢,一次说完?免得再三再四,搅得我家公子不得安宁?!” “……对不住。”宋宜笑自知理亏,怯怯低头。 那小厮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冷道:“跟我来吧!” 苏少歌这会还在暖阁,听说“月灯”去而复返,非常诧异,好在他这会还没换下见客的装束,忙飞快的整理了下,吩咐:“请她进来!” 见进来的确实是乔装的宋宜笑,苏少歌挥退小厮,惊讶道:“夫人这是?” “苏二公子,原本我已受您大恩,不该再贪求更多,毕竟您即将下场,这眼节骨上是最怕打扰的!”宋宜笑这会心里非常挣扎,但想到聂舞樱,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终究还是决定利用苏少歌的好说话,“可我那五妹妹才十二岁,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心里也无法安宁!所以我只能昧着良心,再次来求您了!” 苏少歌惊奇道:“除了忧来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是这个。”宋宜笑涩声道,“我怀疑,韩太医的坠马,是被人做了手脚!” “夫人是想彻查此事?”苏少歌沉吟,“需要我的帮忙?” “怎么敢这样劳烦公子?”宋宜笑却摇头,“我只是担心韩太医之事恐怕还会继续发生,想请公子帮忙送一封手书给拙夫,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本来她经过被大管事挟持后,对于自己的安全就上了心。 无奈到底经历太少——上次没料到在燕国公府之内,竟会发生以下犯上之事;这次也高估了清江郡主对占春馆的控制力:这可是大姑子拥有了十几近二十年的别苑啊!代国长公主那边居然还能肆无忌惮的让太医坠马! 宋宜笑算是被好好上了一课,这会已经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这个姨母了。连向丈夫求助,都不敢派自己带来的人,惟恐被拦截! 而不用自己的人,她现在能托付的除了苏少歌就是蒋慕葶——问题是,蒋慕葶是被玉山公主带过来的,除了丫鬟外,根本没带侍卫!而负责拱卫公主的皇家侍卫,怎么可能撇下职责不顾,去给她做信差?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找性情温和好说话的苏少歌了!何况苏家向来是军中大佬,从露浓阁守门那两个侍卫的举止可知,苏少歌的随从都不是寻常侍卫能比的,即使遇见代国长公主的人,脱身几率也很高。 ……至于说苏少歌虽然不是代国长公主那一派,却更加不是太子这一派,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坑她?宋宜笑觉得,苏少歌真要坑自己的话,只要在聂舞樱的药里随便动一动手脚,足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犯不着那么麻烦。 “好。”苏少歌沉思片刻后,不出宋宜笑所料的点了头。 宋宜笑松了口气,又向他借用笔墨,当场写了封短信,信里以隐晦的语气暗示了求助——毕竟她还没蠢到在没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告诉丈夫,你姨母要弄死我——封口之后交给苏少歌,才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她走之后,苏少歌将信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盯着信笺上娟秀的簪花小楷,神情若有所思,半晌才叫进人:“着一个骑术最好的侍卫,立刻起程,送去帝都给简虚白!” “这宋表嫂跟阿虚表哥的关系真是奇怪。”这时候赵王刚好过来交功课,看到信不免要问一问,得知经过后不禁失笑道,“要说她跟阿虚表哥关系不好吧,她现在感到威胁,头一件就是写信向阿虚表哥求助;要说他们关系好吧,她怎么找你帮忙送信呢?” 苏少歌瞥他一眼,道:“你为什么觉得她不应该找我帮忙送信?” “就算她不知道阿虚表哥当初被俘虏的真相,但阿虚表哥与表哥你政见不合这总不是什么秘密。”赵王自信满满道,“所谓夫唱妇随,她难道不应该离你远点?哪怕事急从权,也要想想你会不会从中作梗吧?我瞧这表嫂不像笨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聂表妹急坏了,这会竟出这样的昏招!” 苏少歌闻言却微微摇头道:“宋夫人的身世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遇见麻烦,除了简虚白之外,还能求谁?至于说政见不合就是仇人,就不应该来往——这眼界未免太窄了!何况宋夫人都请我去给聂小姐诊治了,这等于把聂小姐的命送在我手里,再请我帮忙送封信、信还是当着我面写的,又能被我坑到哪里去?” 他意义不明的笑了笑,“其实她这么做,正是为了你方才说的‘事急从权’四个字!” 赵王不解道:“什么?” “我瞧她这会满心惶恐,简单来说,就是怕代国长公主会谋害她!但一来,她不可能在信里直言此事;二来,简虚白这段时间又跟裘漱霞掐上了,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为了妻子手书里几句轻描淡写的暗示,就放下手头的事,赶来占春馆?”苏少歌提点道,“但这封信是我帮忙送过去的,就不一样了。” 赵王闻言恍然道:“宋表嫂并非愚笨,正常情况下,她就算对表哥你印象不坏,也不会托你代为送信;之所以托付你,那显然是情况紧急到了让她根本顾不上考虑两家关系的地步!所以简虚白收到信后,都不用看信里说了什么,猜也能猜到占春馆这边发生了大事、或者即将发生大事!” “这样宋夫人既不落把柄,又能让丈夫尽早赶过来!”苏少歌笑了笑,“简虚白眼光不错,这位夫人经历虽然坎坷了点,却是个心有锦绣的。” “她运气也好!”赵王笑道,“遇见了表哥你,明知道她这番利用之心,也不点破,还顺水推舟的帮了她一把——要换个心胸狭窄的,她这番算计却也只能落空!” “我正要笼络这宋夫人,怎么能不给她留个好印象?”苏少歌闻言心下暗哂。 不过他没打算现在把内情告诉赵王,只道:“不过我倒觉得她把代国长公主想的太张扬了,许是因为之前清江郡主劝她躲避时,夸大了代国长公主的跋扈?那韩太医可是照料了卓平安快十年的老太医了,哪怕是太医院院正,对卓平安病情的了解也不如他!这么个人要出了事,以后不能再为卓平安诊断,清江郡主不跟代国长公主拼命才怪!” 这位郡主虽然是代国长公主的晚辈,但因为少年守寡、独子智障,深得太后、显嘉帝、晋国长公主等人的怜恤与偏爱。 就连支持赵王为储的裘漱霞,对这表外甥女都宠爱有加,几乎有求必应,视同亲生女儿。 她要不顾一切的报复代国长公主,怎么也能拼个两败俱伤! 赵王无所谓道:“横竖这事跟咱们关系不大,随这位表嫂怎么想吧!” “待会咱们去一趟步月小筑。”苏少歌沉思了会,忽然道,“代国长公主到后,听说我在这里读书,所以派人来特意免了我们去请安——之前咱们怕耽搁时间,就真没过去。但现在卓平安又发了病,韩太医却受了重伤,清江郡主连到瑶花院探望聂小姐都没空,显然是乱成了一团!这种情况下,念着亲戚情份上,你也不能装不知道!” 赵王闻言,叹了口气:“既然躲不掉,那就去过个场面吧!不过方才外面小厮说的也真没错,咱们来这里是为了清净,怎么反而比在帝都时还要忙了?等这回风波过去,咱们再搬远一点吧,老这么你来求他来请的,实在烦人!” 苏少歌不置可否道:“等你入仕之后就知道,眼下这点麻烦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决定待会去步月小筑的时候,宋宜笑却已经踏上前往步月小筑附近的路程。她要去的是裁霞轩。 苏少歌毕竟是她丈夫的政敌之一,何况人家开春要考试,请他帮聂舞樱看病、给简虚白送信,已经很打扰了。 宋宜笑实在做不出来连查韩太医到底怎么坠马,也托付他的事。 不过这件事情不好打扰苏少歌,却能找袁家兄妹商议下。 “善窈你怎么来了?”走进裁霞轩,看到里里外外一片平静,不像被砸过场子的样子,宋宜笑暗松口气,取下直压到鼻尖的风帽,露出容貌。 正在询问“你家夫人”的袁雪萼吃了一惊,忙站起身,“还打扮成你的丫鬟……出事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语气顿时凝重起来! “博陵侯呢?”宋宜笑这会没空寒暄,开门见山道,“我有件事要请他帮忙参详!” 片刻后,袁家兄妹一起在小花厅里听宋宜笑说完了整个推断。 袁雪沛沉思片刻,缓缓道:“韩太医因为伤了腿,天又冷,清江郡主念他照料卓平安多年,没让他颠簸回帝都,而是决定派人去帝都请太医来给他诊治。所以眼下人倒是还在占春馆内——只是这样的阴私之事,他一个太医肯定不敢掺合,就算察觉到什么端倪,必然也不会承认!” “还可以查马!”宋宜笑提醒,“这是今早发生的事,才短短几个时辰,未必找不到蛛丝马迹!” “但现在代国长公主殿下与魏王妃都在步月小筑住下了。”袁雪沛平静道,“理由是不放心清江郡主母子,我不觉得你有机会单独对清江郡主提出这个要求——没有清江郡主的首肯,你怎么查马?” 宋宜笑愣了会,道:“悄悄的查不行?” “不行!”袁雪沛很干脆道,“马厩是有人看着的,论品级,你这个国夫人虽然比郡主高了半级,但清江郡主是你大姑子,又是老字号的贵女了,人脉、势力都不是你能比的。马厩的下人,十有八.九不会买你账!这也还罢了,倘若你猜的没错,韩太医坠马确系人为,这样贸然去查马,更是打草惊蛇!” 他脸色沉了下来,“事出突然,咱们根本没准备!万一逼急了闹出大事,以你我如今这点人手,吃亏是吃定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聂小姐——只要她平安无事,账完全可以留到以后慢慢算!如果她出了事……” 袁雪沛冷冷一笑,“不用你提,晋国长公主也会追查到底,一个不放过的!” 宋宜笑咬唇良久,才无可奈何道:“好吧!” 她偷偷摸过来主要为了找袁雪沛搭把手,调查韩太医坠马的事——但现在袁雪沛反对的态度很明确,宋宜笑也不是不听劝的人,这会决定放弃之后,也就告辞了。 袁雪萼亲自送她从角门离开,道别前硬塞了个革囊给她:“你这一天想来都没吃什么,回去的路上可别冻着,这里头是才煮好的杏酪,渴了饿了好歹能垫垫!” 出了裁霞轩后,宋宜笑拢了拢裘衣,抄小路返回瑶花院。 天寒地冻,风雪交加,放眼望去,白茫茫的天地间空无一人,只她独自跋涉,别有一种寥廓的情怀。 谁想走到一半,宋宜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自从那年被芝琴从獒口救下,她就很怕犬獒之类的东西,这会闻声变色,下意识的加快脚步,暗暗祈祷不要找上自己! 但怕什么来什么,那犬吠声竟是越来越近,宋宜笑也越走越快,最后实在抵不住惧怕,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 然而一个娇弱的闺阁女子,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主儿?没跑几步,她就被身后传来的力道重重扑倒! 低咆的猎犬龇着牙,露出森白的犬齿,带着腥气的涎水滴落在她脸上—— 六年前那恐怖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宋宜笑惊怖欲死,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救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宜笑从昏昏沉沉里醒来,发现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拖着走——她想起昏迷前所见,战战兢兢的扭头一看,果然! 之前把她生生吓晕的猎犬,这会正咬着她的裘衣,在雪地上拖行。 宋宜笑险些再次昏厥,索性那猎犬发现她醒来后,立刻松了口,呜呜低叫着,围着她不住打转,似有乞求之意。 “你想要我去那边的林子里?”宋宜笑见它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心中的惊恐才勉强压下了一点,试探的指了指它原本打算拖自己去的方向,“可是那里有什么事?” 那猎犬叫了几声,低头叼起她衣角使劲拽——它虽然不会说话,但这动作显然证实了宋宜笑的猜测。 宋宜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她望了眼那林子,风雪滔滔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实在不想去。无奈僵持了会,猎犬的叫声越发凄惨焦急,态度也不大友善了,宋宜笑心头发憷,只好不情愿的起了身。 那猎犬却还嫌她慢,不时咬着她裘衣拖上一段——悲催的是宋宜笑发现自己还拉不过它! 被硬拽着在雪地里摔了两三回后,一头一身雪的宋宜笑,终于知道这猎犬找自己做什么了:林间的空地上,孤零零的仰躺着富阳侯世子姬紫浮。 他应该失去意识有段时间了,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 好在宋宜笑心惊胆战的拂去积雪后,看到他胸膛还有明显的起伏,想来暂时死不了。 “我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该如何救你家主子?”只是接下来宋宜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无奈的对那猎犬道,“要不我去替你喊人?” 然而她才起身露出要走的意思,正舔着主人脸的猎犬立刻凶相毕露! ……宋宜笑乖乖蹲了回去。 正手足无措时,忽然触到怀中一物,想起来是袁雪萼给自己灌的杏酪,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取出之后,自己喝了口,发现温度正好,便试着喂给姬紫浮——不想歪打正着,片刻后,姬紫浮呻吟一声,还真张开了眼! 宋宜笑暗擦一把泪,道:“姬表哥,您可算醒了!” “嗯?”姬紫浮才醒过来,还有点茫然,迷惘的望着她,道,“你是……阿虚媳妇?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宋宜笑知道他虽然是自己丈夫的表哥,但表兄弟关系不怎么好,两家政见还不合——他亲娘代国长公主这会不定还在琢磨怎么坑自己,所以这会也懒得罗嗦,边收起革囊边道,“既然表哥您没事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说话的功夫,姬紫浮的眼神已经越发清明,闻言神色复杂道:“阿虚没跟你说过么?他当初被乌桓俘虏,皆是受我牵累。我之前对你也没什么好声气……你居然还愿意救我?” 你当我想啊? 还不是你! 好好一个世子,出门不带下人,偏偏带条狗! 简直想把你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都是怎么想的! 要不是迫于它的威慑,我现在已经回到瑶花院了好么! 谁管你死活! 宋宜笑满腹憋屈,只是堂堂一品诰命,居然被条狗胁迫了,这么丢脸的事,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尤其她跟姬紫浮还不熟! 略作踌躇之后,她索性扮起了仁慈宽厚:“您说的这个,夫君基本没跟我提过。何况纵然不是亲戚,这大雪天的,看都看到了,总不好一走了之吧?” 说到这儿,心想横竖这么大度了,也不差那么点——把才收好的革囊递给他,“这是袁姐姐给我的杏酪,表哥这会不适,且拿着罢!好歹能暖一暖身子!” 她觉得自己做的这些已经差不多了,不想姬紫浮再提其他要求,跟着又说,“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如今表哥醒来,我不方便久留,还请表哥保重!” 起身后,宋宜笑拿眼角瞥着那猎犬,见它只顾围着主人撒欢,未曾再次阻止自己离开,暗松口气,也不去看姬紫浮变幻万千的脸色,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溜出林子,头都没敢回,几乎是一路狂奔回瑶花院! 看着瑶花院两扇厚实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后,宋宜笑才把一直提着的心放下,跟着一股委屈、后怕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慌忙举袖擦去,定了定神,才蹑手蹑脚的进了月灯跟栗玉住的厢房。 “夫人您可回来了?”厢房现在只有栗玉在,看到她又惊又喜,一边过来服侍她更衣,一边急切道,“蒋小姐都急坏了,说再过一刻您还不回来,她要请玉山公主殿下帮忙去找您了!” 宋宜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方才去了趟裁霞轩,不及告诉她——所以才耽搁了!对了,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人来么?” “没有。”栗玉把她之前换下的衣裙捧了过来,“什么人都没来过,连玉山公主殿下也只在饭点时,遣了个宫女隔门问蒋小姐要不要回去用饭,不过蒋小姐没去。后来那边送了个攒盒来,蒋小姐还赏了奴婢跟月灯两碗菜。” “五妹妹怎么样?”宋宜笑现在没心情理会琐碎小事,边系衣带边问。 栗玉闻言神色一僵,支吾道:“五小姐在您走后又喝了药,一样出了许多汗,许是还得继续喝药的缘故,却还是发着热……” 这个答复正在宋宜笑的意料之内——聂舞樱如果明显好转了的话,栗玉看到自己时应该首先报喜才是。 既然没报喜,那显然没有好消息! 想到这里,她系衣带的手不禁一顿,心中百味陈杂:“难道真要给五妹妹用那忧来鹤?” 在这个时代,女子若无子,即使玲珑如韦梦盈,做了十年宋家妇之后,也只能抢在下堂之前,另觅高枝! 何况,有几个人能有韦梦盈的手段与际遇? 宋宜笑不敢想象聂舞樱失去生育能力之后的下场——这小姑子,本来就有一个尴尬的身世作为拖累了! “夫人,您不去跟蒋小姐说一声吗?”她怔怔良久,以至于栗玉不得不提醒她,“蒋小姐到现在还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呢!” “要去的。”宋宜笑回过神来,垂眸掩住眼底情绪,举步出了厢房,叩响了正房的门。 “你可回来了!”依照诺言,寸步不离守在榻边的蒋慕葶,看到她时可算放下一直提着的心,又惊又喜又急的扑上来,低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宋宜笑掐掉了被姬紫浮的猎犬胁迫去救人那段,把其他的经过大致讲了下,歉意道:“我当时气愤之极,一门心思想着查出真相,怕去晚了证据已经湮灭,所以没回来跟姐姐您说,直接去裁霞轩找博陵侯商议,却叫姐姐给我担心了这大半日,实在该死!” “我知道你心疼小姑子,我又何尝不觉得对不起她?”蒋慕葶听罢,抿唇想了一会,字斟句酌道,“但……博陵侯说的很对,眼下最紧要的是聂小姐的身体,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宋宜笑叹道:“姐姐放心,我也只是一时糊涂。” 蒋慕葶这才松了口气,又露出忧虑之色:“聂小姐已经换了三回被褥,汗倒是一直出,可热一直不退——我虽然不住给她喂水,可照她这个出汗法,恐怕也抵不住!我现在都不大敢给她喂药了!” “着人去露浓阁请教过没有?”宋宜笑一惊——这种眼节骨上,远近亲疏就一目了然了,她虽然不想打扰苏少歌念书,但在小姑子的性命安危面前,也只能昧良心了! 蒋慕葶苦笑:“当然!可苏二公子方才就不在露浓阁了!” 宋宜笑愕然道:“怎么会?他难道不在这里住了?” 莫非是受不了自己这边的骚扰? 这个念头才转过心上,却听蒋慕葶道:“不是的。是因为听说卓公子不大好,韩太医呢又摔了腿,赵王殿下要过去探望表外甥,请了苏二公子一道,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地方!” “那可说什么时候回来?”宋宜笑走到榻边,摸了摸小姑子的额,依然烫手,再看她脸色,苍白若纸,气息似有似无,心头一沉,问,“可派人去步月小筑或剪柳楼递消息?” 蒋慕葶苦笑道:“我听说他不在露浓阁,就想着你肯定也不在,只是吃不准你去了哪里,怕贸然派人去步月小筑那边,万一引了人来,问起你,可要怎么说?” 宋宜笑暗暗懊悔自己之前的冲动,忙道:“那现在我回来了,快着人去请吧!” 不想半晌后,派去的下人独自回来禀告:“刚刚不久前,富阳侯世子不知怎的出了事儿,苏二公子被请去如意园为世子诊断——小的赶到如意园,可那边守园的侍卫说什么也不肯禀告,道长公主殿下等人都在担心世子,这眼节骨上若打扰了恐被受罚!” 宋宜笑与蒋慕葶闻言气得脸色发白:这么明显的小手段,瞎子都看得出来!什么不敢禀告!根本就是怕苏少歌被喊走之后,没人给姬紫浮诊治,故意推了个侍卫出来做挡箭牌,回头一推二六五,全部都是侍卫自作主张,与代国长公主等主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宋宜笑尤其的后悔:“早知道我就不该去裁霞轩!” 她不去裁霞轩,也就不会在回来的路上碰到那只猎犬;没有那只猎犬的胁迫,她也不会去救醒姬紫浮;姬紫浮没人管的话,不定现在还在林间雪地上躺着呢! 代国长公主又怎么会为了儿子,跟外甥女抢大夫! “月灯,拿我的狐裘来!”宋宜笑咬牙切齿的站起身,“如意园的侍卫敢拦咱们派去报信的人,却不知道敢不敢拦我这一品诰命?!”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已经来了,你还慌什么? 宋宜笑亲自赶到如意园前时,天色已晚。 但门口高悬的宫灯下,依然守了五六个甲士。 看到宋宜笑冷着脸朝里走,两柄长戟顿时“哐啷”一声,交叉着拦在了她身前,左面的甲士硬邦邦道:“殿下有命,世子卧榻之中,如意园闭门谢客,还请夫人莫要打扰!” “我定要打扰怎么样?!”宋宜笑不屑的扫了眼森白的戟尖,傲然道,“姨母横竖连外甥女的性命都不管了,再逼死一个外甥媳妇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权当没看到近在咫尺的锋刃,竟又举步朝内走去——那两名甲士固然杀气腾腾,却果然是不敢真让她撞上去的,见状慌忙收戟。 但也不敢真让她进去,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门:“夫人……” “我乃燕国公嫡妻,你们身为姨母的侍卫,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于我?!”宋宜笑看着他们的手臂,冷笑连连,“你们碰我一下衣角试试!!!” 说着,再度朝前踏去——那两名甲士汗如雨下,却哪儿敢触及到她? 但职责所在,两名甲士心急如焚之下,忽然猛然横戟,戟尖在门前的青石地砖上拖出数点火星,于雪夜里格外夺目——跟在宋宜笑身后的栗玉只道他们要行凶,吓得惊呼出声! 刺耳的铁石交击声中,却见那两名甲士没有朝宋宜笑动手,而是屈了单膝,重重跪倒在宋宜笑跟前,倒转戟尖,指住了自己咽喉,沉声道:“卑职受殿下之命看守此处,如今既然拦不住夫人,便是负了殿下所托!却有什么面目再去见殿下?惟一死耳!” ——却是以死相逼! “该死的!”宋宜笑见状又急又气,她虽然不是多么心慈手软的人,却也没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这会哪能不迟疑? 但这两人想用这手镇住她,却也太小看她了! 原本满是冰冷与怒气的面容,瞬间转为盛气凌人——宋宜笑微扬下颔,眼角眉梢皆是居高临下的傲慢:“死可以!但有一滴血弄脏了本夫人与丫鬟的裙子,本夫人保证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两名甲士本来握着戟尖,就待慷慨取义——忽听这么一句,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他们舍出性命也要完成代国长公主交代的任务,不就是怕任务失败之后,牵累家人么!结果现在宋宜笑直指他们软肋,这两名甲士怎能不迟疑? 宋宜笑要的就是他们迟疑! “本夫人区区一个国夫人,尚且可以拿你们跟你们的家人胁迫你们,瑶花院中如今病危的聂小姐,乃晋国长公主殿下掌上明珠!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真以为代国姨母与富阳侯姨父护得住你们?!”她有意压低了嗓子,沉声呵斥道,“莫忘记姨母姨父见到我那婆婆,也要恭恭敬敬唤一声‘皇姐’的!” 又说,“何况如意园中如今风平浪静,显然姬表哥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否则姨母何必打发你们在这里守着?直接让我看到姬表哥情况危急,难道我还能不顾姬表哥的死活,硬扯着苏二公子去瑶花院不成!?” “姨母留着苏二公子无非是以防万一!” “她一片爱子之心,大家也是心照不宣,难道还指望事后瞒得过我婆婆?” “可算算时间,苏二公子过来也有两个多时辰了,到现在还不放人——” 宋宜笑陡然之间森然一笑,吐字如冰:“我观诸位皆是勇猛之士,想来是姨母姨父的得力膀臂,所以才托付了今日这守门之责!既然如此,我说句实话:姨母姨父非是傻子,不可能为了些许小事拿你们怎么样,毕竟这等于自断膀臂!” “但我们晋国长公主一脉却不一样了!诸位又不是我们的得力下属,难道还指望我们心疼你们不成?!” 她冷冷拂袖,“言尽于此,你们休要自误!” 她这番话虽然纯粹是想劝那两名甲士让路,却也自有一番道理——那两名甲士虽然还拿戟尖指着喉咙,神情之间却已有挣扎之色。 宋宜笑等待片刻,见他们还不作决断,心头焦灼,正要再次出言催促,谁知门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道是谁,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大呼小叫,吵得满园人都没法安置!”大门骤然打开,穿戴整齐的南漳郡主露出身影,睨一眼宋宜笑,不咸不淡道,“原来是宋弟妹!不过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的吵上门来也还罢了,还逼着我娘的侍卫……” “五妹妹情况危急,我来找苏二公子!”宋宜笑这会哪有心情听她东拉西扯?不耐烦的打断道,“让苏二公子去瑶花院,我自会到姨母面前负荆请罪、听凭处置!” 南漳郡主本来想长篇大论的拖时间的,但宋宜笑直言聂舞樱“危急”,她也不好不接话。当下换了副吃惊的表情,急声道:“什么?!聂表妹情况危急?!之前我们不是打发人叮嘱你好生照料的吗?怎么还会危急?” “若是病人只需要好生照料就能好,为什么姨母这儿却到现在都不肯让苏二公子回露浓阁?!”宋宜笑冷笑反诘,“难道姨母这里这许多人还照顾不好一个姬表哥不成!?” “这话说的好像聂表妹不好了怪我们一样?!”她越急,南漳郡主却越是好整以暇,闲闲的理着袖子,不紧不慢道,“聂表妹乃晋国姨母的掌上明珠——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你凭一副好口才就能过关的!” 宋宜笑眼中厉色一闪,绕过她朝里走:“我回头怎么跟娘交代是我的事!还轮不着你来操心!” “谁准你在我娘这儿乱走?”南漳郡主却不是门外甲士,同为女子,同为贵妇,她毫不客气的扯住宋宜笑的袖子,呵斥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娘这个长公主!?” “放手!”宋宜笑大怒,用力推了她一把——南漳郡主自不甘示弱:“你敢动我?我娘都没动过我!” 两人正要掐成一团,不远处忽忽赶来一名姑姑模样的侍者,温言道:“郡主不得无礼!殿下有命,请宋夫人先往暖阁奉茶,苏二公子方才为咱们世子诊治颇费心神,所以殿下留他在后头小憩,得穿戴梳洗一下,才能随宋夫人前往瑶花院!” 又说,“殿下本已安置,这会也在穿戴,是打算陪着一块去瑶花院,免得小人嚼舌!” 宋宜笑来时就做好了受刁难的准备,从门外起,无论甲士还是南漳郡主,都也证明了她的想法——谁想这会忽然出来一个讲道理的,她一时间都不太相信了! 不但她,南漳郡主也有点难以置信,道:“于姑姑!娘她怎么……” “郡主,这是殿下的意思!”那于姑姑警告的瞥了她一眼,转向宋宜笑,温和道,“还请夫人随奴婢来!” 片刻后,宋宜笑被引到一间陈设华丽的暖阁里入座,于姑姑亲手奉上香茗,道:“天这么冷,夜也深了,夫人这一路走来辛苦,请喝盏热茶暖暖身子!殿下与苏二公子很快就会过来的。” 宋宜笑对这番话半信半疑,端了茶碗在手里却不敢喝——谁知道里头搁没搁蒙汗药之类的,喝了之后就昏睡过去,自然没法再盯着代国长公主要人? 那于姑姑见状暗皱了下眉,想要继续劝说,又怕反而惹她生疑,心念电转之下,心生一计,借口去替宋宜笑看看代国长公主跟苏少歌出来没,到外面却找到正忿忿然回房的南漳郡主:“郡主,宋氏如今就在暖阁,您去给她斟茶赔个罪!” 南漳郡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差点没叫出来:“你让我去给她赔罪?!” “郡主您忘记了吗?”于姑姑看着她暴怒的神情,却依然一派平静,只看了眼四周,才低声提醒,“您之前向殿下请求过的事情,因那宋氏逃席失了机会,如今她送上门来,您还朝外推不成?!” “忧来鹤?!”南漳郡主怔了怔,面上怒色顿时消散无踪,喜出望外的瞥了眼暖阁,小声道,“里头?” 于姑姑颔首:“只是她如今心有疑虑,端着茶碗却不肯喝……但若郡主亲自去斟茶赔礼,您说她能不喝么?” 南漳郡主这才明白于姑姑让自己低头的用意,得意的一拂袖子:“且看这贱人往后还怎么个得意法!” 不想她才转身,如意园外,忽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这是怎么回事?!”深夜之中万籁俱静,不但南漳郡主与于姑姑被吓了一跳,连在暖阁里的宋宜笑都听到了,她下意识的把茶碗搁到案上,惊疑不定的站起身,走到了暖阁正对着如意园门口的窗边观看。 ——黑沉沉的夜色里,零星的宫灯昏黄惨淡。 她起先什么都没看到,却听那阵马蹄声雷霆似的滚滚而来,恰在如意园外骤然停止! 来时如千军万马之势,停时却干脆得俨然只得一骑。 即使外行如宋宜笑,也立刻明白来者无论人数,决计不俗。 苏家、富阳侯府、御林军等等猜测纷纷浮上心头,却万万没料到,片刻后出现在寡淡灯火里的,赫然是轻袍缓带的简虚白! 宋宜笑瞪大眼睛,看着简虚白似与南漳郡主主仆说了几句什么,便毫不迟疑的撇下她们,向暖阁走来——她看到这里总算清醒过来,却怎么还肯继续待在这儿?二话不说提了裙子朝外就跑! 奔到阁外,看清了不远处大步迎上的俊朗男子正是自己的丈夫,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飞奔着扑进他怀里,心知此刻应该告诉他聂舞樱的病情,但话没出口,却先伏在他胸前号啕出声! “我已经来了,你还慌什么?”她失态的一幕落入简虚白眼里,原本平静如夜的眸色深沉了一瞬,随即抬起单臂揽住妻子的腰肢,空出来的手却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的替妻子擦拭着泪水。 他视线越过妻子,目光幽深的看向她才跑出来的暖阁,碧纱海棠宫灯下,一盏丝毫未动的茶水,兀自冒着热气,语气平淡,不喜不怒,“且安心,一切有我!”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谢谢我?你在折磨我! ……半晌后,步月小筑。 宋宜笑满脸羞愧:“大姐,我方才……” 神情疲惫的清江郡主不待她开口就摆了摆手:“五妹妹忽然病倒,偏平安儿跟韩太医也都出了岔子,我这做长姐的非但帮不上忙,还要你跑来跑去的主持局面,你这一日的煎熬我明白。乍见到阿虚,满腹担心跟委屈涌上来也没什么,只是方才的场合确实不大合适,我已着人敲打过他们不许乱说话。” 说到这里,郡主双眉微蹙,“不过,你往后还是要磨砺下城府,不然即使你们是夫妻,传了出去也要被议论的!” “大姐教训的是!”宋宜笑这会什么分辩的话都讲不出来——只要想到自己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扑到简虚白怀里放声大哭的模样,她就有种现场挖个洞把自己埋掉的冲动! ——也不全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最主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或者说不该是这么软弱的人好吗?! “这都是为了先声夺人!”宋宜笑抓狂之余,如此安慰自己,“抢在代国姨母他们告状之前,让姓简的知道我受足了委屈!是的,这只是我的计谋罢了,才不是我废物到看到他就跟看到主心骨了一样呢!!!” 正郁闷之际,简虚白却已从瑶花院回来了:“我带来的女医说,五妹妹已经没事了。” “这么快?”宋宜笑不免诧异——之前苏少歌可是说了,聂舞樱情况不妙啊! “女医恰好知道个偏方。”简虚白没有详说的意思,而是关切的转向清江郡主,“大姐何必如此?横竖韩太医只是断了腿,又不是好不了了,慢说我现在就带了女医来,皇舅吩咐的太医明早肯定也要到了——平安儿的事,总有办法的!” 清江郡主闻言苦笑了下,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只道:“你们都辛苦一整天了,且去安置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宋宜笑疑惑的望了眼这大姑子,才发现不过一日不见,这大姑子神情憔悴,竟像老了好几岁一样。带简虚白到了自己在步月小筑的屋子,瞧着门关了,她不免问:“平安儿怎么了?” 她这一天都扑在聂舞樱的事上,虽然知道卓平安也发了病,却无力兼顾,只能尽量不打扰清江郡主——这会聂舞樱有女医看着了,丈夫又似乎晓得卓平安的情况,她这做舅母的当然要关心下。 简虚白却先扣住她肩,把她按在门后肆意吻了好一会,才边解衣带边道:“平安儿倒还是老毛病,有问题的是韩太医——据说他摔得很厉害,不但断了腿,头也晕得不行,大姐去看他时,他流露出去意,说自己年纪大了,又伤成这样,恐怕接下来医好了也无法继续给平安儿诊治了!” 说到这里,他摘下束发金冠的手一顿,“我倒怀疑他其实早有去意,这回是利用五妹妹,使苦肉计!” 把金冠放到妻子的妆台上,简虚白脸色不太好看,“平安儿时常伤人,他这个太医也没少吃苦头,因此生出求去之心,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明知道五妹妹病情紧急,却还故意出事,这回五妹妹要没什么大碍,念他照料平安儿十几年不容易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若五妹妹有什么不好……” 他没说完接下来的话,但冰冷的眼神已说明所有。 宋宜笑听得呆住,半晌才道:“你确定他是故意坠马?” “你才过门时,问起来平安儿在今年上半年受的伤好没好,我不是跟你讲过,其实那次不是平安儿受伤,是他把韩太医打成了重伤?”简虚白道,“从那时候起,韩太医就想走了,只是大姐不肯放行——我方才问过大姐,大姐说她原本想让韩太医乘车去瑶花院的,韩太医坚持说五妹妹情况危急,一定要骑马,结果统共才几里路,他骑马走出去没两三里就摔了个头破腿折!” 要只这样,兴许还能说韩太医运气不好,问题是,“他骑的那匹母马向来温驯,从没使过性.子!且是一直养在占春馆里的,对于馆内道路再熟悉不过!怎么偏偏这次就出事了?” 话音刚落,见妻子一脸想吐血的表情,诧异道,“怎么了?” “……我以为,他坠马是代国姨母做的。”宋宜笑把头埋进臂弯里,呻.吟道,“是姨母想通过害了五妹妹教训我!” 简虚白闻言怔了会,温言安慰道:“我还没派人去查,也未必作得准。不管怎么样,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宋宜笑尴尬得紧,暗忖:“我要早点想到韩太医坠马是自己故意的,何必三番两次去找苏二公子?既打扰人家念书,又把对代国姨母的怀疑透露给他——还因此让蒋姐姐在瑶花院等得心急,中间救下姬紫浮更是险些连累五妹妹没人医治!” 最重要的是——方才惊惶害怕又委屈之下,竟当众扑在简虚白怀里哭了个昏天地暗! 以至于简虚白把她半扶半抱到步月小筑安置后还不放心,连瑶花院都不让她去了,让她“先顾好自己”! ——她本来觉得自己这一天简直刀光剑影,现在却觉得,自己这一天纯粹尽在办蠢事! “浴房那边应该预备好了。”宋宜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把丈夫朝外推,“你这一路驰骋,定然又累又冷,先去泡一会,暖暖身子!” “一个人泡好没意思!”简虚白不怀好意的拉住她,“你陪我?” “我烦着呢!”宋宜笑没好气的打了他一下,“你自己去!” 简虚白看出她心情确实不好,把她按进怀里揉了几把,才放开道:“五妹妹不会有事儿的,你且放心!”这才拿了换洗衣物去浴房。 他去沐浴的时候,宋宜笑也叫人打水到房里,简单擦洗了下,也不等他,直接上榻安置了。 她今儿一天到处奔走,又担心、又害怕,如今心神总算松懈下来,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到简虚白回来,似乎跟自己说了些什么,许是见她困乏的模样,很快住了声,只俯下来吻了她许久才放开。 次日早上,宋宜笑醒来时,发现简虚白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唤进月灯跟栗玉伺候,问:“夫君呢?” “公爷去看博陵侯了。”月灯边替她梳理长发,边道,“走之前留了话,说让您不必急着去瑶花院看五小姐,定定心心用了饭再出门。” 宋宜笑闻言,看了眼屋角铜漏,道:“瑶花院那边没报消息来?” “方才有个小丫鬟过来,跟郡主说五小姐已经退了热,瞧着大好了。”栗玉笑嘻嘻道,“您啊就不要担心了,咱们公爷亲自带了女医来,五小姐怎么可能还会有事?” 宋宜笑对着铜镜展容一笑,觉得心情都放松下来了。 她用过饭,问明清江郡主在偏厅,就过去请安。 白天看这大姑子,比昨晚灯下老态更明显,宋宜笑心下暗惊,问过好,在下首坐了,便旁敲侧击的想安慰她——只是清江郡主这会满腹心事,却没心情跟她多说,寒暄了两句,就道:“知道你惦记着五妹妹,我不留你了,你去吧!” 宋宜笑只好告退。 她出门后带了人手,乘车到瑶花院,才扶着月灯的手下来,恰好看到不远处苏少歌与玉山公主边说话边走过来,看到她,苏少歌微微颔首,玉山公主则递过来一个“赶紧走”的眼神——宋宜笑见状暗暗头疼:“这位公主到底还是纠缠上苏二公子了!” 她又愧疚又尴尬,踌躇了下,到底不好意思直接上前打扰,边走进瑶花院内,边想:“待会一定要跟大姐好好提提,让她把玉山公主牢牢看住,再不给她去打扰苏二公子的机会!” 这么想着,宋宜笑进了屋,刚好聂舞樱醒着,看到她非常高兴,也有些愧疚:“四嫂,我身子不争气,给您添麻烦了!” “说的什么话?”宋宜笑忙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你遭这番罪!你不怪我,我都愧疚着呢,哪能叫你把责任揽过去?” 姑嫂两个谦让了一番,倒觉得关系比之前更好了——只是没说笑几句,一个宋宜笑从未见过的姑姑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福礼后,语气平淡的对聂舞樱道:“小姐,您该喝药了!” 又说,“药里加了安神之物,您喝了之后会一直睡到晚上——到那时候您就能恢复更多力气了。” 聂舞樱闻言,对宋宜笑道:“既然如此,那嫂子您先回去吧!如今四哥在那边,离不得您照顾!” “才好就调侃起嫂子来了,该打!”宋宜笑听出她语气里的促狭,徉怒着扬起手吓唬道,“快趁热把药喝了,我盯着你呢,若怕苦可不依!”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聂舞樱笑着抱怨了一句,到底乖乖接过碗喝完了药,又含住宋宜笑递来的蜜饯,含糊道,“四嫂去吧,我这儿有芸姑看着呢!” 宋宜笑知道她说的应该就是跟前这位姑姑,便温言道:“五妹妹就有劳姑姑费心了!” “不敢。”那芸姑极平淡的回了两个字,不大想跟她说话的样子,拿起桌上空碗就走了出去。 “……怪我方才没跟您说!”见状姑嫂两个都有点尴尬,聂舞樱忙道,“这姑姑医术非常好,照料人也很细心,就是性.子有点冷——我方才谢了她好一会,她才‘嗯’了一声,要不是那会屋子里就我跟她两个,可是下不了台了!” 宋宜笑这才释然,见聂舞樱说了这么几句话,已经连连打呵欠,知道药效发作,忙叫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角之后,方起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恰在廊下看到芸姑,只是有聂舞樱的提醒,宋宜笑这会却不怎么敢跟她说话了,只略带矜持的点了点头。 芸姑在不远处行了个福礼,规矩一丝不错,眼神却是不卑不亢,仔细望去还略带着些审量的意思,显然没把宋宜笑当主人看。 “简虚白打哪找来这么个人的?”宋宜笑见状心下狐疑,要不是这芸姑论年纪足以做简虚白的娘了,这态度她都要以为是第二个翠缥呢! 不过她也没心胸狭窄到当场给这芸姑立规矩的地步,只把疑惑记下,转身离开。 片刻后回到步月小筑,进屋后却见简虚白正在批阅公.文,见到妻子进来,便问:“五妹妹怎么样了?” “退了热,人也醒了,就是精神还不大好。”宋宜笑跟他说了情况,扫一眼他面前的函件,道,“你把公.文也带了过来?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简虚白道:“当时正好在手边,就随手拿上了。” 他搁下笔,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样子,“我午后就要走——明儿的朝会必须参加!” “怎么会这么忙的?”宋宜笑走过去给他捏肩,双眉微蹙,“得忙到什么时候啊?” 简虚白正要回答,只听她又道,“你可要保重身体,回去之后叮嘱厨房多给你炖些滋补的吃食!不然你要累坏了,叫我怎么办?” 这似嗔似怨的话让他心情大好,索性朝后靠了靠,合眼养神,笑道:“放心,咱们还没圆房呢,我怎么舍得出事?” “说的什么话!”宋宜笑恼羞成怒的伸手到他肋下狠拧一把,嗔道,“大白天的,也不知羞!” 简虚白任她拧着,笑道:“怕什么?这会房里又没其他人,我说句实话怎么了?成亲都快四个月了,却还没正经亲热过,我若还不惦记着,那还是丈夫么!” 说到这里,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遗憾道,“这里到底不是咱们自己的地方,头一次总不能太随便了——不然,昨晚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 “不跟你讲了!”宋宜笑败给他的不要脸,满脸通红的推了他一把,“我去替你收拾东西,用了午饭你早点走吧你!” 她以为简虚白会跟来的时候一样,轻装简从的离开——但到了送行的时候才知道,代国长公主一行人也要回去,却喊了简虚白一块。 “你不是怕姨母恼了你吗?”简虚白看着妻子意外的模样,含笑凑到她耳际表功,“我方才看完雪沛,顺道去看了回姬表哥,劝说姨母带他回帝都诊治,以策安全!姨母跟姨父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本来就不放心!被我在旁边一顿说,这不就决定马上动身,免得占春馆这边大夫少、药不齐,耽搁了姬表哥的病情!” 宋宜笑闻言,心花怒放,因为这会代国长公主等人已经在不远处了,她也不好做什么亲密的动作,只含情脉脉的睇了眼丈夫,柔声道:“等回去了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好好谢谢我?”简虚白看着她抛媚眼的俏模样,心头一荡,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裘衣的衣摆,有些狼狈的挡住了身体的异样,哭笑不得道,“你这会可是在折磨我!” 第一百五十八章 比起姨父对您,甥儿还差得... 说话间代国长公主等人已经走了过来,瞥见宋宜笑,长公主要笑不笑道:“哟,阿虚媳妇可算敢来见我了?我还道你要一直躲着我呢!” 反正她是长辈,又马上就要走了,宋宜笑正打算说几句做低伏小的话,好叫这姨母消消气——谁想她还没开口,简虚白先笑道:“谁不知道姨母向来最疼我们这些晚辈了?善窈你怎么会躲着姨母呢?莫不是姨母私下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你不敢拿,这才不敢跟姨母照面?其实这也没什么,姨母手里好东西多了去了,给你是喜欢你,怕什么?” 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代国长公主,“姨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常听人说你们夫妇恩爱,我想着少年夫妻么总归亲热些!”代国长公主神色僵了僵,敛了笑,淡淡道,“现在瞧着,到底是你亲自求来的发妻,果然宠得跟心肝宝贝似的。连嫡亲姨母开个玩笑也不许了!” 简虚白神态自若道:“姨母过誉了,比起姨父对您,我可还差得远!” 代国长公主跟驸马姬蔚观是出了名的要好,闻言顿时没了话:她总不能说姬蔚观疼爱自己不对吧? “殿下!”场面正有点不尴不尬,好在不远处的马车畔,走过来一名侍者,恭敬道,“世子说他有些不大舒服,问是不是立刻起程,早点回帝都?” 代国长公主一惊,也顾不得刁难外甥、外甥媳妇,忙道:“那快点走吧!” 简虚白伸手替妻子理了理狐裘的风毛,温言道:“我也走了,你且陪五妹妹住几日,等她好了,早点回家!” 宋宜笑颔首:“你也保重!” 简虚白没再说什么,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下人递来的马鞭,走到不远处的坐骑畔,拂开绛色披风,翻身上马,松缰跟上了代国长公主一行的队伍。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视线内,连飞扬身后的披风也彻底看不见了,宋宜笑才有些惆怅的收回视线,转头看到不远处清江郡主双眉紧蹙,便过去慰问道:“大姐可是在担心平安儿?太医院新遣来的翟太医跟许太医,据说也都是杏林妙手,又有韩太医从旁指点,未必做得不如韩太医啊!” 清江郡主叹道:“到底初来乍到,哪能比韩太医已经给平安儿看了十几年了?” 宋宜笑心想:“可人家为了走人,连自残的事儿都做出来了,显然是铁了心——又怎么留得住?还不如趁他想走,让他多指点指点继任者。” 但也知道清江郡主是关心则乱,温言软语劝了几句,也就不多讲了。 因为聂舞樱喝的药会一觉睡到晚上,宋宜笑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就去裁霞轩找袁雪萼。 “代国长公主殿下可算走了!”袁雪萼一见到她就高兴道,“你也可以搬回步月小筑了吧?那咱们又离得近了!” “离得近我也没法成天来找你玩,我小姑子还在瑶花院呢!”宋宜笑见状不禁失笑,“我没跟夫君一道回帝都,就是为了留下来照顾她!” 袁雪萼闻言微微失望,随即又振作了精神:“歇一会是一会——怎么样?再去泡会温泉呗?不然你忙起来可没这个享福的机会了!” 宋宜笑欣然应允。 她本来以为这天泡完温泉之后,接下来就要奔波于瑶花院与步月小筑之间。 谁想芸姑开的药差不多次次都有安神之效,聂舞樱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这几天倒让宋宜笑松快了,因为卓平安那边清江郡主也不怎么要她搭手,她就整天跟袁雪萼一道泡温泉、堆雪人玩,偶尔还打个雪仗,玩得乐而忘返。 以至于这天正跟袁雪萼嘻嘻哈哈的绕着几株庭树追逐打闹时,看到蒋慕葶忽然走了进来,才恍然自己的职责,忙迎上去问:“是不是五妹妹醒了?” “聂小姐还在睡。”蒋慕葶微蹙双眉,朝袁雪萼点了点头,道,“是我有事来找你商量!” “你们聊,我去看下厨房炖的燕窝好了没?”袁雪萼闻言就要回避,却被蒋慕葶喊住:“你的口风我向来信得过的,不如留下来听听,也好帮我出个主意!” 袁雪萼这才住了脚,笑道:“我道你一来就说找善窈商量,是暗示我趁早走远点呢!” 说话间三人都进了屋,令下人奉上茶水后都退出去后,蒋慕葶才苦笑着道:“暗示你走远点?我现在倒巴不得拉着玉山一块走远点呢!” “殿下她怎么了?”袁雪萼与宋宜笑闻言都很诧异。 “她这几日成天在外面晃,每次都是苏二公子送她回去的。”蒋慕葶无奈的道,“据我观察,苏二不过是却不过她身份与纠缠,不得不敷衍一二罢了,她却觉得苏二也对她有了情意——昨儿个已经跟我商量,是年关回帝都时就跟我姑姑要求下降给苏二呢,还是等苏二金榜题名之后,再下降给他来个双喜临门?” 宋宜笑一听这话就暗叫“糟糕”:“这两天光顾跟袁姐姐玩得开心,竟把这事给忘了!” 亏得还有个蒋慕葶跟玉山公主同住! 不然她这么一疏忽,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宋宜笑正自心惊,却听袁雪萼为难道:“你要我们帮忙去劝说玉山公主殿下吗?只是我们跟殿下都不是很熟,殿下未必会听我们的。” 蒋慕葶摇头道:“玉山向来跟我很要好,她连我的话都不肯听,更不可能听你们的劝了!” 她吐了口气,“我原本打算禀告清江郡主,请清江郡主设法的。可派人一打听步月小筑,得知郡主这几日都在为卓公子操心,实在不好打扰!思来想去,既然玉山油盐不进,只能从苏二入手了!” 问题是,“我跟苏二素不相识,也没什么亲戚关系,又男女有别,贸然拜访,实在连理由都找不到一个像样的!” “你要我替你引见?”宋宜笑明白了,感到有点为难,“只是我与苏二公子也只是数面之缘,之前因为五妹妹情况紧急,他这人心好,才不计较被打扰。如今去的话……” 若叫清江郡主知道了,还能解释——要是给玉山公主晓得,宋宜笑敢保证这位金枝玉叶以后要跟自己没完没了了! 这可不是寻常麻烦啊! 蒋慕葶听出她的迟疑,忙央求道:“可除了你以外,我现在也找不到其他人帮我了!玉山的身份你也知道,她的名节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宜笑正觉棘手,袁雪萼忽然道:“蒋姐姐你真是糊涂了!这事儿你求善窈做什么?难道不是该求我吗?” 蒋慕葶怔道:“你跟苏二公子……?” “我不认识他。”袁雪萼哭笑不得道,“但你们两个都忘记了吗?我哥哥好歹曾做过苏二公子之父、冀国公的部属,有这么层关系,苏二公子又不是那等蛮横无礼的纨绔,请他来裁霞轩叙个话,我想应该还是很有可能的吧?” 重点是,“我哥哥跟苏二公子都是男子,他出面,不会被说闲话!” 宋宜笑与蒋慕葶闻言恍然,双双尴尬得红了脸:“却把博陵侯忘记了!” 蒋慕葶尤其的不好意思:“前番蒙博陵侯仗义出言,还没正经谢过他呢!这会又要他操这个心,会不会太劳烦了?” 毕竟袁雪沛现在身体也不是很好,之所以来这占春馆,就是为了调养,实在不宜操劳。 袁雪萼自信道:“不过转达几句话,哥哥如今除了泡温泉也就是看看书,这点精神总是有的。” 她虽然在袁雪沛的亲自照顾下越发开朗活泼,中间到底有六年寄人篱下,没有得到什么栽培。所以认为这件事情只要自己兄长身体允许,那就没问题了。 谁想送走宋宜笑与蒋慕葶,去找袁雪沛说明经过之后,却见袁雪沛立刻皱起了眉:“是你自己提出来让我帮忙约苏少歌,还是蒋小姐这么要求的?” 袁雪萼察觉到不对,变了脸色道:“是我自己提出的——原本蒋姐姐想求的是善窈,但善窈考虑到男女有别不大敢应,我见她为难,就……” “我跟阿虚一样,都是投在太子这边的。”袁雪沛闻言,叹了口气,提点道,“那蒋小姐,是魏王养母的亲侄女;而苏少歌,又是赵王的嫡亲表哥——如今三方争储,你们女眷左右不管前朝的事儿,偶有来往也还罢了,我虽残废,到底有爵位在身,在太子这边,多少有点地位,私下邀请苏少歌会面,传到太子耳中,未必是什么好事!” “那怎么办?”袁雪萼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她虽然天真些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闺中密友虽然关系好,终究不如嫡亲哥哥紧要,这会便道,“那我马上去瑶花院跟蒋姐姐请罪,回绝了这事!” 说着就要起身——袁雪沛却抬手按住她肩,摇头道:“罢了!好在看中苏少歌的玉山公主,是魏王养母的亲生女儿,回头我就说,是想试探赵王、魏王是否有意联手对付太子,才应承了此事吧!只是你往后答应给人帮忙时,千万要想好了这些问题,免得落入陷阱!” 见妹妹面红耳赤,若有所思的模样,袁雪沛暗暗点头:虽然说他很不耐烦掺合这种儿女私情,但抓住机会给妹妹上了一课,总是个收获。 他换了温和的语气,道,“玉山公主同苏少歌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与我听听?” 第一百五十九章 走水 袁雪沛跟苏少歌的谈话非常顺利——主要苏少歌跟赵王本来就打算最近搬个地方,好躲着点玉山公主了。 所以隔了一两日,苏少歌跟赵王就借口“访友”,收拾行装,悄悄离开了露浓阁。 他们实际上搬去了距离瑶花院足有十几里的“翠珠庭”,但众人都对玉山公主说:“是苏二公子在青州时的好友来帝都了,苏二公子哪能不去接待一下?赵王殿下也跟过去凑个热闹。” 玉山公主惊怒交加问:“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就不好说了。”这天因为聂舞樱喝的药终于不需要加安神的药材了,宋宜笑跟袁雪萼都过来瑶花院陪她说话,闻言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毕竟年关已近,没准苏二公子就不回来了?” ……看着玉山公主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袁雪萼有点担心的小声问:“她应该猜不到真相吧?” 不然瞧这位金枝玉叶怒火熊熊的模样,若知道众人联合起来骗她,还不定怎么个闹法呢! 宋宜笑狡黠道:“她那边还有蒋姐姐不是?蒋姐姐肯定会劝她先回宫再作打算!” 等回了宫里,蒋慕葶跟贤妃一禀告,那么之后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横竖不关她们的事了。 袁雪萼想想也是,也不再放在心上,重新跟聂舞樱说笑起来。 大半日后,果然传来消息,蒋慕葶已说服玉山公主回宫。 闻讯,众人都是如释重负。 翌日一早,大家天不亮就起身,梳洗穿戴后,极热情的送走了玉山公主——小公主涉世未深,压根不知道她们是在为即将送走一个大.麻烦而欢欣鼓舞,还以为是舍不得自己,找不到苏少歌的郁闷倒是抒解了不少。 玉山公主跟蒋慕葶走后,之前热闹的占春馆可算恢复了平静。 又过了一两日,聂舞樱痊愈了七八成,端木大夫表示可以移动了,便搬回步月小筑。 只是她这里一天比一天好,清江郡主的愁烦却一天比一天增加:先是韩太医的腿,翟太医跟许太医治了几日后,一致认为情况比较严重,需要送回帝都长期休养;接着是卓平安的病,发作次数越来越频繁,闹得也越来越厉害。 以至于有两次的晚上,宋宜笑跟聂舞樱都被剪柳楼传来的动静惊醒。 对此翟太医跟许太医却是一筹莫展,双双表示自己才疏学浅学艺不精,除了写安神汤的方子外,什么也做不了。 “当我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清江郡主私下里非常愤然,“不就是怕平安儿有了起色,我留他们下来顶替韩太医?!否则堂堂太医,怎么会废物到这种地步!” 无奈有韩太医差点被打死的例子在前——虽然这事没怎么外传,但韩太医当初也是太医院治好的,其他人不晓得,太医们怎么会不知道真相? 如今翟太医跟许太医打定主意不肯松口,任凭清江郡主软硬兼施,说来说去就是:“下官无能,请郡主责罚!” 到底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太医,朝廷正经的官员,清江郡主总不能打死他们吧?何况他们既然摆明了不肯合作,显然是考虑过了不惧谪贬的。清江郡主一时间拿他们没有办法,苦闷之极,成天愀然不乐。 这时候聂舞樱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宋宜笑见状,就建议不如回帝都:“一来,帝都大夫多、药材齐全;二来,年关已经没几天了,这几日不走,过几日也必须走。如今回去还有几日缓和,路上也不必很急。” 清江郡主想想也是,就决定次日便动身,返回帝都。 这消息出来,宋宜笑跟聂舞樱忙去裁霞轩道别——袁家兄妹为了袁雪沛的身体考虑,是打算到除夕当天才回去的——继而收拾行李。 当初过来只打算小住,所以也没带多少东西,这天傍晚的时候,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只是万没想到的是,晚饭才摆上,花厅的门忽然被撞开,两名下人仓皇奔入,礼都没顾得上行:“郡主!不好了!公子忽然想起来要玩火,身边人实在拦不住,叫剪柳楼走水了!” 清江郡主大吃一惊,急问:“那平安儿?!” “已经有人进去救公子了。”下人语速飞快,“可是剪柳楼恐怕保不住了!” 这下姑嫂三个哪还顾得上用晚饭?赶紧跑出去看卓平安——她们才出步月小筑的门,就看到一个下人背着卓平安迎面而来,不远处的剪柳楼正冒出滚滚浓烟,顶着飞雪吞吐火舌,虽然四周有不少下人在拼命抢救,但目测是没指望了。 不过清江郡主等人如今都没功夫心疼好好的一座楼阁,均围住卓平安嘘寒问暖,清江郡主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把儿子从头摸到脚,确认毫发无损才松口气,怕他突然发病伤了人,忙叫人带他到自己房里先歇着。 但她的心腹陪嫁陈公公却走了上来提醒:“郡主,剪柳楼离步月小筑不过几步路,如今的风向,步月小筑眼下可也不安全,依老奴看,还是移步如意园稳妥!” 他说话的时候,浓烟已经被北风吹过来了,呛得众人纷纷咳嗽——清江郡主见状忙招呼众人撤到上风口的位置,这才道:“如意园虽然离得近,但姨母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她是最恨别人碰她的东西的,不然当初怎么会要求我专门给她建这座园子?那如意园从建好起,从没接待过其他人,连我都是在姨母邀请的时候才会进去!” 所以,“横竖露浓阁跟瑶花院前几日也才住过人,还是移到那里去吧!” 她这么说其实也不仅仅考虑到代国长公主的洁癖,也是考虑到卓平安最近病情越发严重,如意园地方虽然大,到底同住一园,万一发起性.子来下人没拦好,伤着吓着弟媳跟妹妹可怎么办? 再说翟太医跟许太医虽然不肯出力,人却还在占春馆。之前是跟着卓平安住剪柳楼的,若去如意园,岂不也要跟宋宜笑、聂舞樱同园而居?这对于两个正当妙龄的女子名节显然是不好的。 所以还是去露浓阁、瑶花院合适——正好按照之前的男女分居,让卓平安跟太医们住露浓阁,自己带着弟媳、妹妹住瑶花院。两个地方离得也近,方便照拂。 只是她们连晚饭都没没用,草草拿上行李,乘车抵达露浓阁门口时,先一步进去打扫的下人却禀告了一个消息:“郡主,露浓阁里有些东西瞧着像是赵王殿下和苏二公子不及拿走的。小的们没敢动,如今要怎么处置,还请郡主示下!” 清江郡主吃了一惊,带着宋宜笑跟聂舞樱进去一看,果然苏少歌跟赵王留了一部分东西下来——估计当时走的急,又要避开玉山公主的耳目,所以没来得及全部拿走。又因为这会还在占春馆内,不急着用,也没在玉山公主离开后立刻来取。 虽然如此,清江郡主却也不好让儿子住这里了:毕竟屋子是她的,她儿子怎么折腾,她不计较也没人能说什么;可若把客人的东西弄坏了,却是要交代的。 只得道:“那我送平安儿去瑶花院,四弟妹跟五妹妹,你们且先拣了屋子住吧!今儿忙一天都累了,且自安置,不必等我!” 宋宜笑跟聂舞樱把清江郡主送到门口,回到露浓阁里商议了下,决定将苏少歌与赵王的书房收拾一下,将就一晚——毕竟被褥可以从瑶花院拿过来,仓促之间可没功夫把床榻也换掉,才睡过男子的地方,姑嫂两个总要避讳下的。 又打发人收拾了一间空置的卧房,留给清江郡主。 这些事忙好之后,两人再分别沐浴更衣——出浴房时,夜已经很深了,清江郡主也从瑶花院转回,见状忙撵她们去安置。 因为这一天的奔波忙碌下来,从主到仆都累极了,宋宜笑就没要人守夜,让大丫鬟们都睡个安稳觉,免得次日没精神服侍。 哪知睡到半夜里,她却被人唤醒:“宋夫人?宋夫人!” 宋宜笑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片刻后才一个激灵张开眼,隔着帐子,窗外映入的雪光,赫然照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吓得就要尖叫出声,那人却温言道:“宋夫人请莫惊慌,在下苏少歌。” “你……你想干什么?!”宋宜笑虽然之前对他印象很好,但半夜三更的,这人却摸到她帐子外面来了,却怎么可能不惊慌? 苏少歌听出她的警惕与怀疑,有些无奈道:“我有一卷书册,原本以为这段时间不需要用,走的时候就没带。哪知方才有些事情,立刻就要用到它,只得夤夜赶来取。不想夫人在此安置,只能冒犯了!” 宋宜笑不大相信道:“那你拿走便是,喊醒我做什么?” “但那卷书册在夫人枕下的暗格里。” 宋宜笑无语片刻,道:“你等等!”说着推开玉枕,伸手去摸索他讲的暗格。 “那暗格恐怕夫人不会开。”苏少歌闻言提醒。 说话间宋宜笑已摸到一个机括,只是正如他所言,她拨弄了半晌也不知道怎么打开,正想问苏少歌开启之法,转念暗道:“他既然说我开不了,又没说开法,看来是不想告诉我?” 想到这里,她便道:“我需要穿戴一下。” 苏少歌忙道:“在下回避!” 说完走到窗边,开窗跳了出去,又把窗户扣下。 宋宜笑看到这一幕,才相信他确实是来拿东西,而不是蓄意轻薄的。 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裙,又冲到妆台前取了支长簪,随手绾了发,整理了下裙摆,才低声道:“苏二公子,您可以进来拿东西了!” 第一百六十章 原来已视他为依靠 苏少歌闻言重新翻窗进来,尴尬的对她点了点头:“得罪了!” 复入帐中——这中间宋宜笑为了表示对他的秘密毫无觊觎之意,特意避到了屏风后。 一直到寂静的室中传出“喀哒”的机括开启声后,又过了片刻,苏少歌的脚步声出了帐子,温言道:“夫人,书册已经拿到,今晚多有得罪,还请夫人宽恕!” 她才道:“无妨,只请公子以后莫对他人谈及此事,免得人言可畏!” “这是自然……”苏少歌话没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 夜深人静,突兀的嘈杂声本就容易惊人,尤其宋宜笑格外怕狗,闻声便是一阵心悸,仓皇之间,失手将屏风后的一盏琉璃灯打落在地! 苏少歌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听到声响不免担心:“夫人?” 琉璃灯里烧着灯油,原是为了起夜用的,这会一翻下来,洒了宋宜笑大半条裙子,火跟着就烧了起来——宋宜笑忙不迭的想要扑灭,哪还顾得上回答他? 索性那架屏风上部分镂花刻草,颇有空隙,让苏少歌看到了火光,知道不对,脸色微变,快步冲到屏风后,翻掌如飞,几下拍灭火焰,急问:“可有烧伤?” 宋宜笑惊魂甫定,哆嗦了好一会才哑声道:“不知道!” ……先被犬吠所惊,后遭油火泼身,她这会已是惊恐过度,整个人都麻麻的没了知觉,哪里感觉得出来受没受伤? 苏少歌闻言无语,顿了顿方低声道:“夫人,烧伤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落了伤疤更是大事。您是不是立刻去帐子里,仔细瞧一瞧?若有伤处,得赶紧请太医来诊治!” 宋宜笑知道他说的是正理,只是此刻半点力气都没有,勉强一举步,顿时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到地上!苏少歌见状,只得伸手搀扶,谁知他扶住宋宜笑的时候,微微低头,恰好看到她裙摆被烧得破破烂烂,许多地方隐露肌肤,不禁尴尬的转开视线。 只是他虽然可以做到非礼勿视,却无法躲避鼻端传来淡淡的幽芬,也忽略不了托住宋宜笑手臂的掌心传来的腻滑触觉。 “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还真是没错!”苏少歌察觉到自己的心猿意马,心头不禁凛然,赶紧排除杂念,暗忖,“只是苏家如今大难临头,若赵王不能登基,我苏氏合族都有倾覆之祸——现下可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再说这宋夫人还是有夫之妇!” 他惊醒之后,对宋宜笑便不复之前的关切,虽然依旧客气,却也藏了一份生疏,将她扶到榻上坐好,就退出帐外,轻声道:“夫人若无其他吩咐,在下就先告退了!” “公子自便!”宋宜笑其实也不希望他多留,闻言点了点头,待他跳窗离开后,才赶紧掀起裙裾,查看详细——半晌后,她暗吁了口气:“万幸!” 许是因为裙摆宽大,没有贴住肌肤,灭火又及时,所以虽然烧了好几个洞,人却没什么事。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喊人了,把烧坏的裙子脱下来,便继续安置了。 只是许是之前受惊不小,尽管精神上觉得很困倦,可躺下后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不期然的就想到了丈夫:“要他在就好了,好歹能壮壮胆!” 她出阁也有几个月了,早已习惯了与简虚白同床共枕,却还是头一次意识到,他在身边时,哪怕闹了矛盾,总不至于像此刻一样提心吊胆,无助又忐忑。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把他当成依靠了!”宋宜笑想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怅然之余,却更迷惘,“只是新婚的新鲜终究会淡却,也不知道往后他会不会变?” 纵然简虚白眼下是一个极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可她七岁之前的父母不也是很好吗? “祖母眼里只有男孙,爹视宜宝如掌上明珠,娘一心一意为云儿谋划前途……”宋宜笑怔怔望着帐顶,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嘲讽,“我曾经全心全意讨好过的人,都弃我如敝履。又怎么,还敢贸贸然的交出这颗心?” 有些伤害如覆水难收,即使从头再来,也难以忘怀。 她辗转反侧的时候,露浓阁外不远处,劲装束发的苏少歌,正神情凝重的望着自己破损的袖子。 一支白羽长箭,穿着一截衣袖,钉在他身后不远的青石地砖上。 这种青石地砖出自深山,极为坚固耐磨,所以常用于修筑山径。 但这支羽箭却透入石中三分,足见射箭之人的膂力何等惊人! “下次再敢冒犯我家夫人,这一箭取的就不是你的衣袖,而是你的人头了!”略显苍老的嗓音从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满是冷意,“现在,给老子滚!” “在下一定谨记!”苏少歌闻言,却未生气,甚至还朝假山的方向抱了抱拳,温和道,“尝闻吕先生有百步穿杨之能,今夜有幸见识,不胜欣喜!” “你知道了某家又怎么样?”那吕先生对他的好态度却不买账,嘿然道,“公爷手底下能人异士多了去了,你道这天下只有你们苏家有点儿家底么?再打我家夫人的主意,苏念一那老匹夫也未必保得住你!还不滚,是要某家再送你一箭?!” 苏少歌莞尔道:“不敢,在下告辞!” 他回到翠珠庭时,赵王正在急切的等候,看到他袖子上的破口,惊道:“表哥跟人动手了?难道阿虚表哥的人?” “嗯。”苏少歌点了点头,一边将坏了的外衫脱下,一边道,“原本已经避开诸多耳目了,谁想将要走时,那宋夫人不小心打翻了灯盏,火油泼身,差点出了大事,我总不能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这么一耽搁,自然被发现了。” 又说,“简修篁对他那妻子看来十分重视,否则不会把吕轻鸿都暗暗留了下来!” “吕轻鸿?”赵王吃了一惊,“可是那个乱军中三箭射死五员乌桓万夫长的神箭手?” “不然如何能留下我半幅衣袖?”苏少歌语气虽然平和,却隐含傲意,“我虽然精力没全放在习武上,寻常箭手想用这样的法子警告我,也未必做得到。” 赵王这会可没心情夸自己表哥身手不凡,却埋怨道:“我当初就说那么重要的册子怎么好带出冀国公府?实在要给我看,抄份副本也比把原本拿出来好啊!副本好歹还能死不认账,原本若落到太子那边的人手里,那可是赖都没地方赖!” “正因为重要所以不能抄副本!”苏少歌却正色道,“而且年前就这么几天,我指点你处置事务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再给你挨个介绍咱们家这些年来笼络到的人手?不拿记录的册子来给你看,你入朝后连哪些人是自己人都不知道,岂不要乱了套?” “那之前做什么还要留在露浓阁?”赵王不解道,“我那会都说要贴身带着了,你非说那样不安全——结果现在好了吧?要不是那姓吕的还有点分寸,你今儿个没准就回不来了!” 苏少歌无奈道:“还不是因为劝我们搬到这里来的是袁雪沛?他跟简修篁有多要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他自己讲这次出头是因为他妹妹受了蒋小姐的托付,可我怎么能不怀疑是简修篁走之前叮嘱了他什么?” 见赵王神情迷惘,他叹了口气,“之前简修篁亲自带人来诊治那位聂小姐时,带的随从虽然不多,却都不简单,吕轻鸿就是其中之一——咱们仓促搬地方,又还要注意避着玉山公主殿下,忙乱之中,谁知道会不会被他们趁虚而入,摸了紧要东西去?所以当时把册子藏在露浓阁,等走时再去取,本该是最安全不过的。毕竟谁能想到咱们人都走了,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那里?” 其实他当时不肯告诉宋宜笑机括开启之法,倒不是机括有多机密——露浓阁是清江郡主的产业,里面的大件陈设也是清江郡主置办的,那暗格其实常来占春馆的人都知道,怎么打开也是公开的秘密。 苏少歌之所以要亲手去拿册子,主要原因还是不想让宋宜笑看到暗格里的东西! 那可是记载苏家几十年来积攒的势力的原册! 一旦泄露出去,那些明面上的盟友也还罢了,那些暗子可就惨了——尤其很多花费巨大代价送进敌人阵营的内间,若曝露身份,损失简直不堪设想!!! 不但帮赵王争储的事儿可以直接不用想了,冀国公府还能不能继续存在都是个问题! 所以哪怕袁雪沛约见他时讲明了来龙去脉,苏少歌还是选择了谨慎行事。 本来他这么做虽然是多此一举,但也无伤大雅——可谁能想到卓平安突发奇想,把剪柳楼烧了? 又由于这季节的风向,跟清江郡主的种种顾虑,苏少歌认为会一直空置下去的露浓阁,竟被临时使用了不说,偏偏宋宜笑为了避嫌,还就选择了他藏东西的书房入住?! 虽然知道宋宜笑才第二次来占春馆,未必知道枕下有暗格,可苏少歌却不敢拿合家前途与性命去赌这种可能——怎能不夤夜前去取走东西? 他之所以亲自冒这个险也是有缘故的:“今晚去的如果不是我,而是其他任何人,多半已经死在吕轻鸿手里!那样就不是去拿东西,而是给吕轻鸿送大礼了。也就是我,他到底不敢直接下杀手!” 又说,“且我之前一直把那宋夫人当步闲棋,如今瞧她在简修篁心目中的地位,往后却值得多费些心思了!” ……这些事情宋宜笑自是浑然不知,次日一早,月灯跟栗玉进来伺候她梳洗,闻到室中焦味,又见一条裙子烧了一半扔在脚踏上,都大吃一惊,问起经过,宋宜笑只道:“半夜起来不当心打翻了灯,还好人没事。” 饶是如此,两个丫鬟也是吓得不轻——事情禀告到清江郡主跟前,本来就打算回帝都的郡主,越发觉得占春馆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当场拍板:“用过午饭,咱们就出发!” 第一百六十一章 翠缥绝食 因为一行人大抵乘坐马车,速度自然不能跟骑马比。 偏路上卓平安又闹了一回——他忽然冲出马车,摔到了路边的地上,虽然因为雪厚没摔伤,却也把清江郡主吓得不轻,好不容易哄了他回车厢,接下来怕发生同样的事,却不敢快了。 所以几乎是擦着关城门的时间进的城。 进城后,清江郡主急着带儿子回府,免得再生波折,就托宋宜笑送聂舞樱回长公主府。 宋宜笑既然到了婆婆府里,自然没有不拜见婆婆一回的道理——这么一耽搁,等回到燕国公府时,天都黑了。 之前有侍卫快马先行一步回来报了信,这会赵妈妈、锦熏等人都在二门迎着,看到宋宜笑皆欣喜的上来请安:“夫人可算回来了!” “怎么?”宋宜笑闻言敏感道,“府里有事?” “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翠缥这两日闹着绝食,说一定要见公爷或者您。”赵妈妈看了看左右没闲人,才小声道,“只是公爷如今忙得跟什么似的,谁敢把这样的琐事事情禀告上去?您呢,之前又不在。” 宋宜笑明白她的意思:是故意不禀告简虚白的,免得自己不在府里,简虚白心一软,被翠缥抓到空子闹出什么事儿来。 她对乳母的谨慎很满意,微微笑道:“那这情况跟她说了么?如今天冷,一两顿不吃,可不跟夏天那会一样不打紧。” “自然说了。”赵妈妈皱起眉,“不过她倒是越发坚定了不吃的决心——奴婢瞧着,她是认为您不在,她要出了事儿,奴婢们没法跟公爷交代呢!” 宋宜笑沉思了会,道:“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把我不在府里的消息透露给了她?否则她被软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不绝食晚不绝食,偏偏这会绝食?” 赵妈妈愣道:“应该不至于吧?翠缥一直拘在后院里,如今后院可全是咱们的人,跟她既不熟,又多少知道点她做的事情,不欺负她就不错了,谁会给她透露消息?” 其实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总觉得有点怀疑,便道:“大一点的兴许不会,但那些十岁才出头的小丫鬟,不定就有心软好哄的呢?瞧她被拘在院子里不许出来,只道我这个主母故意罚她!” “奴婢待会就去办!”赵妈妈凛然道,“若当真有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留在府里的!” 宋宜笑点一点头,才问:“夫君这会在家么?是在前头还是?” “公爷若在府里,知道您回来了,凭手头怎么个忙法,哪能不亲自来接您?”锦熏闻言窃笑道,“公爷不知道您今儿个回来,却又去何府蹭饭了呢!” 又说,“前两日何府派人送了些庄子上打到的野味来,来人还跟咱们门子打趣,说因为公爷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在何府用了饭才回来,他们府里的厨子最近一直战战兢兢的,丝毫不敢偷懒耍滑,免得公爷吃惯了好东西,嫌他们手艺不成,叫何大人落了面子,定然要挨罚!” 宋宜笑笑骂道:“何大人是夫君的上官,夫君去何府那都是有正经事做的,哪里只是为了用饭?何况夫君又不是不知礼的人,再怎么不合胃口,也不会公然嫌弃上官家里的饭菜啊!你这小蹄子净在这儿瞎说!” 锦熏闻言也不恼,笑嘻嘻道:“只要夫人知道这府里若没了您啊,公爷都懒得回来了就好!奴婢挨几句骂,心里也是高兴的!”“再胡说,仔细你下个月月钱!”宋宜笑伸指点了点她额,笑骂道,“赵妈妈你可是越发把她惯得没规矩了!” 赵妈妈可没怎么惯过锦熏——她其实向来觉得锦熏不如芝琴稳重呢,闻言叫屈道:“这要不是夫人给她的胆子,哪敢调侃您呀?” 主仆一行说说笑笑到了后堂,巧沁奉上茶水,宋宜笑呷了口,问起这些日子府内府外的诸事,赵妈妈等人方敛了笑,一五一十的禀告起来—— 这段时间的后院比较平静,除了翠缥闹绝食外,其他都只是些琐碎小事。 锦熏特意道:“芝琴姐姐那儿,咱们是每天都去看的,这回伺候的小丫鬟还算有眼色,奴婢几次忽然前往,瞧她们都在伺候芝琴姐姐,不像之前那两个的懈怠。” 宋宜笑颔首道:“回头赏那两个小丫鬟点东西,教她们继续用心服侍,我自不会薄待了她们。若不然,可别怪我给她们规矩!” 众人忙应了,赵妈妈又说:“前头也没什么事,只是谢小姐不知道您去了占春馆,前两日来拜访扑了个空——走的时候提点了一句:道礼部裘尚书,最近似乎盯上了咱们公爷,是以公爷这些日子才格外的忙。” “这老家伙怎么就那么烦的?”宋宜笑一听就不高兴了,她虽然现在还不大敢完全信任简虚白,到底是结发之夫,丈夫这嫡亲表舅这么死缠烂打无理取闹的,哪能不心生厌恶? 她蹙紧了眉,拨着腕上镯子问:“可知道他这会又拣了什么理由找夫君麻烦?” “奴婢隐约听说是在弹劾公爷对老太爷不孝!”赵妈妈脸色也不大好看,夫妻一体,简虚白若被弹劾成功坏了名声,宋宜笑又能有什么脸面? “不孝?”宋宜笑不可思议道,“之前我们成亲就是为了给祖父冲喜,这个且不提。单说祖父虽然远在桑梓,可年礼早就送过去了,比着往年足足加了一倍——问候的信也是再三修改才定的稿,总也算尽心尽力,怎么就不孝了?” 赵妈妈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裘尚书说老太爷膝下虽然有三子四孙,但爵位却传给了公爷,显然是以公爷承嗣的——所以公爷也应该最孝顺!之前老太爷身子不适,公爷却仅仅越过兄长成亲了事,简直就是敷衍!他觉得公爷应该立刻辞官,携您归回故里去伺候老太爷,一直到老太爷寿终正寝了,再守满孝,方可出仕!” 宋宜笑怒极反笑:“他倒是会说我丈夫!他那么孝顺,当初他父母过世时他怎么没立刻自.尽,好跟到九泉下去服侍?!自己贪生怕死了这么多年,倒有脸讲别人不孝!” ——这姓裘的要只是寻常朝廷命官,宋宜笑绝对会当面去这样质问他! 无奈这位不但是简虚白的亲表舅,还是太后的嫡亲侄子,宋宜笑再烦他,这会也只能说一说气话! 气话说话了,她脸色阴沉下来:“这老家伙好生歹毒!” 裘漱霞这番话虽然诛心,但严格论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古时“吮疽舐痔”的典故里,帝问幸臣:“天下谁最爱我?” 幸臣答:“莫若太子。”【注】 这回答虽然有逢迎上意、且向储君卖好的嫌疑,但也无懈可击:帝王将整个天下都传给了太子,太子受其恩最深,敬爱之心最盛,亦是理所当然。 同样的道理,简平愉虽然有三个儿子、四个孙儿,却把爵位传给了简虚白,简虚白岂能不最孝敬这位祖父? 如果简虚白此刻身居高位,兼任要职,还能说自古以来忠孝两难全——但才十七岁的他不过是一个五品官,距离朝廷不可或缺的标准差太多了! 虽然赵妈妈没说,宋宜笑想也能想到,裘漱霞肯定会抓住这点,大力抨击简虚白在朝中明明可有可无,却眷恋权势不肯回乡尽孝! “难怪他那天说次日朝会必须参加,定然是怕缺席了被那老家伙抓到把柄!”宋宜笑越想越心疼,“局势这样棘手,他还亲自带人去占春馆且住了一晚,就算他正值年轻力壮,如此奔波,怎能不辛苦?” 沉默良久之后,宋宜笑眯起眼:“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赵妈妈正要回答,门外却已传来一阵脚步声,简虚白的声音在廊上响起:“夫人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人去何府跟我说声!” “刚回来呢!”宋宜笑忙起身相迎,见他边进门边解下狐裘交给下人,眼尖的看到裘衣上沾了不少雪花,不禁嗔道,“你这一身雪!一准骑马没穿蓑衣是不是?” “那玩意麻烦得很,横竖裘衣挡着,里头的衣袍也湿不了。”简虚白笑着走过来握了握她的手,眼角一扫——四周下人顿时都识趣的退了出去——他立刻一撩袍角坐下,把妻子抱到膝上,按在怀里狠狠吻了一顿,才意犹未尽的挑眉一笑,“想我没?” 宋宜笑娇滴滴的握拳在他胸前打了一下:“一点都不想!” “真不想?”简虚白闻言玩味一笑,原本轻轻摩挲她面颊的手顿时不老实的滑了下去——宋宜笑娇嗔着不依,只是两人武力差距太大,她挣扎了一会见要吃亏,连忙告饶:“一点都不想——才怪!你怎么性.子这么急?一点也沉不住气!都不听人家把话说完的!” 简虚白这才满意,指了指自己面颊,似笑非笑道:“我性.子急?我要沉不住气,你这会还能在这儿跟我撒娇?”说着故意朝内室看了一眼。 “没个正经!”宋宜笑绯红着双颊,偏过头去在他面上吻了吻,抬手理了下方才弄乱的衣襟,正了正脸色,道,“我方才听说裘漱霞又跟你过不去了?” 简虚白闻言不在意道:“他什么时候又跟我过得去过?” “这回还扯了不孝来攻讦你?”宋宜笑语气难掩担心,“这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这都是好几天前的事了。”简虚白笑道,“难为他想了这么个理由,只是我当场问他,我若回了桑梓侍奉祖父,那么皇外祖母与爹娘想我该怎么办呢?毕竟皇外祖母于我有养育之恩,爹娘于我有生身之恩,难道这三位待我的恩情,比祖父传我爵位的看重都不如?还是他想把我砍成四截,一人一份?” 宋宜笑哭笑不得道:“那后来他怎么说?” “当时在朝堂上,皇舅出来圆了场,也就没再说下去。”简虚白捏了捏她面颊,笑道,“你放心吧,这些事儿我自有计较,吃不了亏的!” 两人嬉闹了好半晌,才起身整理衣冠,命人进来伺候。 下人们进来后,纪粟却上前一步,禀告道:“公爷,方才门上接到报信,说端木老夫人患了风痹,年后将来帝都求医!” 简虚白嘴角原本的一缕浅笑忽然凝住,半晌才道:“知道了。” 【注】邓通跟汉文帝的故事,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端木老夫人 一直到晚上,宋宜笑看丈夫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诧异:“端木老夫人,那是谁?你不喜欢她来吗?” 简虚白神情复杂的摇了摇头,简短道:“她是咱们嫡祖母的亲姐姐——我没见过她!” “这可奇怪了,见都没见过,要这样为难做什么?”宋宜笑经他提醒,才记起来庙见时所见燕国太夫人的牌位,确实是简门端木氏。 只是这位祖母去世已久,平常也没人提起,她进门才几个月,还没把简家的三亲四戚认齐,难免一时想不到。 这会闻言很是不解,伏到丈夫肩头,好奇的问:“那可是咱们的祖辈了?既然如此,恐怕咱们是够不上资格招待她的,最多场面上请个安罢了,你若不想见她,横竖也照不了几回面不是?” “听说这位姨祖母是个极厉害的人。”简虚白勉强一笑,很明显的心神不属,道,“不想竟会得了风痹,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宋宜笑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再缠他说话了,撒了会娇,便道:“乏了,咱们安置吧?” 这晚简虚白睡得很不安稳,宋宜笑好几次被他的翻来覆去惊醒,若非考虑到他次日还要上朝,都想拉住他问个明白了。 第二天简虚白没吵醒她就走了,宋宜笑梳洗打扮好后,草草用了早饭,就收拾了点吃食,乘车到了晋国长公主府——长公主看到她很是意外:“你昨天才回来,今天怎么不好好歇一歇?” “谢娘关心!”宋宜笑也不兜圈子,爽快的说明来意,“只是媳妇昨儿个听说有位长辈年后会来帝都,怕自己年轻识浅,到时候出了岔子叫夫君没脸,所以厚颜来求娘指点!” 晋国长公主闻言,脸色顿时古怪起来,过了会才道:“你说的是端木老夫人吧?不必担心,她是你们的姨祖母,为人十分和蔼慈祥,你就当她亲祖母……” 说到这里想起来这儿媳妇的亲祖母可不靠谱,赶紧改口,“你就当她是阿虚祖母看便是!” 宋宜笑应了一声,心里却想:“怎么婆婆提到这端木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对?真是奇怪——这位主儿到底什么来路?以前也没听说过呀!” 忽听长公主又道:“不过在她面前千万不要提你们三婶。” 宋宜笑奇道:“是。却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你们三婶是她亲生女儿。”长公主叹了口气,“也是她唯一成年的亲生骨肉——可惜,嫁给你们三叔没多久,就难产去了。这事儿对你们姨祖母、你们三叔打击都很大,这回老人家过来,按理你们三叔肯定要去迎接的,但望他们两个到时候都莫要伤心太过才是!” 宋宜笑吃了一惊,暗忖:“难道婆婆跟丈夫听说端木老夫人要来,都不大自然,是为了三叔担心吗?” 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接下来长公主也没再说什么,她一个儿媳妇到底不好盯着长辈追根问底,见底下人上来禀告:“乔先生已在暖阁等了一柱香,问殿下今儿听不听曲子了?” 忙起身告退:“媳妇去看看五妹妹!” 长公主颔首:“去吧!” 她去明珠苑跟聂舞樱说了会话,委婉表示这几日比较忙,年后再继续指点小姑子跳舞,得到聂舞樱同意后,又用了饭,这才告辞。 回到燕国公府后,宋宜笑才进门,巧沁就迎上来禀告:“夫人,方才三老爷遣人送了口信来,问午后是否方便来咱们府里的偏院瞧瞧?” 宋宜笑莫名其妙道:“三叔要看偏院?哪座偏院?为什么?” 巧沁看了眼四周,才附耳道:“好像是老太爷没致仕前,三老爷跟着父兄住国公府时的住处。” “赶紧派人去打扫一下,注意不许弄乱了任何东西!”要在请教婆婆之前,宋宜笑兴许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会却是心知肚明:这位三叔十成十是被姨母兼岳母要来帝都的消息,勾起了对妻子的回忆,想到夫妇两个当年住过的地方缅怀会。 宋宜笑自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 她吩咐了巧沁还不大放心,问过府里除了翠缥还在闹之外,没有其他事,索性亲自去了简离邈要看的偏院,盯着下人动手,在保持原样不动的情况下,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才回房去换了身衣裙,耐心等待叔父登门。 午后,简离邈只带了一个老仆抵达——相比之前见面时的温和宽厚,他此刻眉宇之间满是沉郁,不过对宋宜笑说话的语气和蔼如故,因着举止雍容相貌儒雅,那份郁郁寡欢,反倒给他平添了几许风仪。 宋宜笑知道他此刻定然不喜打扰,所以行礼请安后,略提了下打扫之事,引他到了院门外,也就告退了。 回到后堂上,宋宜笑叫来赵妈妈,叮嘱她:“叔父如今在的那个院子,你叫底下人绕着点,不要去打扰!” 赵妈妈应了,又请示:“翠缥昨儿跟今儿都没吃东西,也不让在房里搁炭盆,奴婢瞧她这么下去早晚要得风寒了,您看?” “那就带她过来吧!”宋宜笑想了想,“总是太后给的人,总不可能关她一辈子。” 又说,“给她拿点热粥过去,让她吃好喝好了再来——不然说到一半来个饿晕冻晕了,像什么话?” 半晌后,进了食,梳洗好的翠缥被领入后堂,几个月不见,她瘦了一圈。不过宋宜笑当初虽然恼她心大,念她到底伺候简虚白一场,也没打算太过折辱,软禁的这些日子,一直是好吃好喝养着的,也禁止下人明里折腾她。 所以这会连着两日绝食,精神瞧着却不坏。 “起来吧!”宋宜笑见她进堂后立刻乖巧行礼,眉宇间不见之前的张扬跋扈,便也放缓了语气,叫她坐下后,又命人上了盏热茶,看着她啜了一口放下,才道,“听说你不吃不喝就是为了见我或夫君,现在已经见到了,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翠缥闻言,起身离座,跪下来哭诉道:“奴婢这些日子反思下来,终于知道从前何等大错!只悔当初误信奸人挑拨,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夫人,还求夫人责罚!” 赵妈妈等人这会都陪在堂上,闻说“奸人”二字,均吃了一惊! 宋宜笑也蹙了蹙眉,道:“先起来说话!” 锦熏跟巧沁接到眼色,忙走下去硬搀了她起来——趁这时间,宋宜笑急速思索了下,待翠缥被两个丫鬟按回座上,情绪略平,方徐徐道:“其实当初我就觉得你行事有些古怪,不像服侍过太后的人该有的稳重。” 她这话半真半假,毕竟在太后跟前稳重的宫人,不见得对其他人也一样恭敬小心。 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引翠缥倾诉。 果然翠缥泪如雨下道:“奴婢在太后跟前时常得姑姑们提点,不敢说多么知礼,但上下尊卑总是懂得的!若依着奴婢自己,哪敢那样冒犯夫人呢?实在是当初一时糊涂,听了崔侧妃的怂恿,这才铸成大错!” “崔侧妃?!”宋宜笑脸色阴沉下来,心头大恨,“我一直腾不出空去找她算账,这毒妇倒越发的变本加厉了!” 堂下翠缥呜呜咽咽的说明经过——因为简虚白跟太子是嫡亲表兄弟,私下关系又情同嫡亲手足,再加上年岁上的差距,所以宋宜笑过门之前,太子妃奉了太子之命,对简虚白的生活非常关心。 只是太子妃到底是女眷,简虚白也要上差,不可能三天两头去东宫接受表嫂的关怀。 “太子妃便时常命人传奴婢到东宫,询问公爷近况;有时候送东西到燕国公府,也是交给奴婢收管。” 这么一来二去的,就给了崔见怜机会,跟翠缥接触上了。 “奴婢知道崔侧妃入东宫之后十分得宠,太子妃对她虽然亲切,却不无防范之意,所以原本不想跟她太亲近的。可……可是崔侧妃自称打小与夫人您认识,对您的性情再了解没有!” 这个理由一下子勾住了翠缥的心——毕竟她一直把自己当成简虚白的准姨娘,对于未来主母的为人,当然很关心! 结果这一关心,就被崔见怜利用了:“崔侧妃说夫人您……您在衡山王府到底只是寄人篱下,最胆怯最软弱不过,压根就没有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还……还信誓旦旦说您过门之后,肯定撑不起后院,到时候公爷忙外又得忙里,不知道会有多么辛苦!” 翠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奴婢一时糊涂,就……就想着……想着您横竖也不会管事情,不如还是奴婢来,免得公爷太辛苦!” ——谁想崔见怜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宋宜笑一点都不胆怯软弱,恰恰相反,还有着绝大部分新妇都做不出来的强硬! 她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发难,最后不但落了个灰头土脸的结局,连太后、简虚白都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再不对这主母低头,翠缥真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到什么时候? 她比简虚白大了四岁,今年已经二十一,在这时候属于妥妥的老女了,不管往后何去何从,怎么拖得起? 宋宜笑听到这里,眯了眯眼,淡笑道:“人谁无错?你虽然犯过糊涂,但一来是为人所惑,二来如今也已明白过来。我看这些前尘往事,以后也不必再提了!” 赵妈妈闻言,忙给她打眼色:“片面之辞,如何能信?”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继续在屋子里思过了。”宋宜笑没理会乳母,只笑着望向翠缥,“却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当然不可能因为翠缥一番哭诉,就深信不疑——只是不管这丫鬟是真的悔改了,还是故作臣服,闹了这么一出,归根到底肯定是不想继续被软禁了,宋宜笑却想看看,她想方设法脱离软禁之后,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春节 翠缥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会直接决定宋宜笑是否真正接受自己的悔悟——她深吸了口气,用力捏了捏拳,才道:“奴婢已经不复青春年少,又犯下大错,如今只望夫人垂怜,使后半生不至于无依无靠!” 这番话虽然也算委婉,但想找个人家的意思已经表明无疑,翠缥面色绯红,有些难堪的低下头去:不仅仅是因为当众说出嫁人愿望的羞赧,也有平生夙愿已无指望后认命的颓然。 “我伺候了公爷那么久,哪怕中间他离都六年,可回来之后,太后娘娘立刻把我送到了燕国公府!”回想平生,翠缥捏拳的手微微发抖,心情复杂到没法描述,“从心腹丫鬟到姨娘,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谁想到会摊上这么厉害的主母?” 进门才三五天,就把她的那点念想碾了个粉碎! 这几个月来的软禁,虽然吃穿不愁,入冬的时候,宋宜笑还派了人去给她量体裁衣,置办了一整套的冬装。 除了行动不自由外,一应生活待遇都跟半个主子似的——可这些非但无法让翠缥感到安心,反而让她一天比一天惶恐! 不是愧疚当初的所作所为,而是想起了在铭仁宫时,听到的种种阴私。 “宋氏软禁我的理由,是我对她出言不逊,要我好好反思!” “这期间她对我不打不骂,好吃好喝好穿的养着,讲到哪里,都不能说她苛刻!” “这样,万一我哪一天忽然‘没了’,大抵也只会觉得我福薄命短,怪不得她!” 就算有人怀疑,但,“谁会为了一个下人,得罪一位一品诰命?” 尤其宋宜笑如今很得丈夫喜爱,“关我个一年半载,有了身孕傍身,她就是明着找借口处死我,恐怕连太后娘娘也会念在曾外孙的份上,装聋作哑的!” 想到这里,翠缥哪敢再置气下去? 她可不知道宋宜笑跟简虚白至今没圆房,算算时间主母进门已经进门三四个月了,少年夫妻,身体好、子嗣缘分也好的话,差不多就要有消息了! 到时候母凭子贵,什么事情不好做? 翠缥这些顾虑,宋宜笑大致也能想到,这会不免暗自沉思:“她现在怕是肯定怕了,不然不会这么温驯。不过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不是真的安份了,还得观察一段时间!” 便道:“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论年岁你比我跟夫君都长,也确实该说人了!只是我头一次处置这样的事情,却没什么经验,如今又赶着年关诸事缠身,一时间恐怕应承不了你!” 不是她不想马上顺水推舟把翠缥许出去好安心——无奈这到底不是普通丫鬟,再犯了错,太后宫里出来的、打小服侍简虚白的,两条加一起,宋宜笑若将她胡乱配个人,配好了也还罢了,配得不好,太后岂能没意见? 就是简虚白这会正跟妻子你侬我侬,不忍拂了她面子,心里肯定也会觉得对不住翠缥吧? 宋宜笑才不想在这种地方失分,却不得不花点功夫给她挑个可靠的婆家了。 这会表达了难处,见翠缥连声体谅,便叫人取了套鎏金头面来赏了她:“快过年了,打扮得光鲜点,也给府里添点喜气!” 锦熏笑嘻嘻的插话道:“等开了春,奴婢们可要等着沾翠缥姐姐的喜气了!” 翠缥低着头谢了赏,按捺住汹涌的情绪轻笑道:“全赖夫人恩典!” 宋宜笑知道她这会虽然还没完全死心,但也不存多少指望了,可不想锦熏太刺激了她——没准原本一份嫁妆就能解决的问题,节外生枝出大.麻烦来呢? 所以咳嗽一声打断了锦熏还想说笑的话,道:“赵妈妈,前两日你不是还说缺一个管事吗?翠缥虽然年后就未必在府里了,这几日请她帮一帮忙……” 说到这里看向翠缥。 翠缥当然表示愿意效犬马之劳。 ……等她拿着头面告退后,宋宜笑端起茶呷了口,吩咐左右:“往后对她都尊重些,怎么也是夫君身边出来的!” 锦熏笑着应了,又辩解道:“其实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人欺负她呀?之前那班人且不说,咱们的人进来之后忙着学规矩、做事情都来不及,谁有功夫去找她麻烦?不然,她哪来这么好的气色?” “这样最好。”宋宜笑沉吟道,“终归是太后给夫君的人,便是为了对长辈的尊重,我也不想这翠缥没个好下场——如今她肯低头那是再好不过的,接下来你们都注意哄着点,等开春之后,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了,也算了了咱们一件心事!” 众人纷纷答应,保证以后不会仗着陪嫁身份给翠缥使绊子。 这件事情虽然眼下还没尘埃落定,但已有了眉目——宋宜笑也暗松口气,本来就算翠缥现在不提,等过了年,她也不可能继续把人关着,必要设法圆场的。 如今这转机的出现虽然赶着年前最忙的日子,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对了,三叔现在还在府里吗?”宋宜笑放下茶碗,想起来这事,又问。 锦熏等人方才一直陪着她见翠缥——大管事那件事留下来的阴影,哪怕知道翠缥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但宋宜笑还是把人手都喊齐了以策安全——却哪里知道隔了十几个院落的事情?忙喊门外小丫鬟去打听。 半晌后小丫鬟回来禀告:“三老爷还在偏院。” “既然如此,那叫厨房多做几个菜!”宋宜笑点了点头,看了下天色,道,“今儿兴许叔父会留下来用饭。” 不过简离邈走的时候虽然已经是晚饭的饭点了,却因为简虚白临时被太子召去东宫议事,没有回来,谢绝了侄媳妇的留饭,只让人转告她:“开春之后你们姨祖母过来,兴许也会来看看,到时候恐怕还要打扰!” 宋宜笑觉得这都不算事:“叔父实在太见外了,届时姨祖母若要来,只管吩咐一声,我们必定扫榻相迎!” 谁想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来后,听说了此事,却足足沉默了半晌都没说话! “怎么了?”宋宜笑吃惊道,“你不喜欢姨祖母来咱们家里?那我寻个理由回了叔父?” “到时候再说吧!”简虚白脸色变幻不定,宋宜笑揣测良久,也吃不准他这会是喜是怒,只觉得他语气冷淡中带着隐约的防备,“开春之后赵王殿下入朝,不见得就能闲下来。” 宋宜笑心想你再忙也不过是一个五品官,能日理万机到哪里去?端木老夫人又不可能在燕国公府住下来,敷衍个半天一天的功夫怎么就抽不出来了? ——这分明就是借口,只是她想追问时,简虚白却抢先一步表示自己累了,需要立刻安置。 接下来几天,他早出晚归的,跟聂舞樱生辰前那段时间一样,基本不跟妻子见面。 宋宜笑虽然不知道兵部是不是真的这么忙,却凭直觉怀疑他是在故意躲自己。 “应该是怕我追根问底他对端木老夫人态度古怪的原因?”她其实也不是非要将丈夫的秘密弄个水落石出,如今见丈夫成天不见人影,不免委屈,“你直接说不想告诉我不就得了吗?”嗯,她又选择性的把当初简虚白直截了当表示“不该你管的别多管”之后的恼怒忘记掉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年关就到了。 对于高门大户来说,这可是个忙得团团转的时候。 尤其晋国长公主的特殊情况,注定了做她的儿子媳妇,要比其他人家的儿子媳妇更麻烦一点——虽然因为长公主的强势,以及简家大房不在帝都,以至于她的子女虽然姓氏不同,排行却都按了同母叙,而不是照规矩按父系论,但有一件事,是长公主也不能乱来的:祭祖。 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同父,但前者是已嫁之妇,算卓家人,也有儿子,自然要祭卓家;寿春伯祭窦家;剩下简三简四两兄弟祭简家——本来燕国公府作为简平愉留下来的府邸,自然不会缺了祠堂。 而且是简家在帝都最大、最全备、最堂皇的一座祠堂。 相比之下,晋国长公主府跟长兴公主府的祠堂,不过是一个小院子罢了! 简平愉没致仕那会,年年祭祖都在燕国公府——无奈现在的燕国公是年方十七的简虚白,过年过节,做儿子的去老爹府里拜祖宗这理所当然;做爹的跟做娘的去儿子府里祭祖……这可不大合规矩了! 所以几方商议下来,最后决定还是在晋国长公主府的小院子里完成仪式。 只是地方虽然小,这祭祀的规矩却不能少——除夕这天,一整套繁琐礼仪下来,宋宜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夫人喝一点,长长精神!”好不容易忙完了祭祀,却还休息不了,去宫里赴宴的路上,左右忙不迭的递上参茶,“再吃几块点心垫一垫,免得届时招呼您的人太多,没功夫用饭!” 一顿宫宴吃下来,宋宜笑整个人都不好了,还好晋国长公主是个好婆婆,没要求儿子媳妇再去她府里守岁到天亮,放他们回自己家里休憩了。 她回到燕国公府之后简直倒头就睡,连简虚白提醒她妆容未卸都不管了。 只是这时候睡也睡不安稳,天才蒙蒙亮,满城爆竹声响生生把她吵醒——宋宜笑万般不情愿的睁开眼,发现室内已经点上了灯,简虚白赤着脚站在脚踏上,正背对着她系衣带。 似察觉到妻子的醒来,他回头看了眼,温言道:“该起来了。得去给爹娘叔父,还有兄姐们拜年!” 宋宜笑在心里哀嚎了一声,坐起身时发现自己换了身亵衣,一摸脸上,昨日补过几回的妆容也不见了,通身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知道多半是丈夫叫下人帮收拾的——或者索性是他亲自帮忙收拾的——不过眼下她又累又困,实在没心情撒娇,只接过简虚白递来的衣裙,强打精神穿戴起来。 收拾好了,夫妻两个匆匆吃了点早饭,到后堂受了下人们的集体拜年,发了赏钱,看看时间不早了,忙遣散众人,乘车出府。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先到晋国长公主府给父母磕头,拿了晋国长公主夫妇给的压岁钱,转手又给聂舞樱一封利市。 接下来是叔父简离邈。 之后是同辈,作为幼子,清江郡主府、寿春伯府、长兴公主府,都必须上门拜访。这么一圈下来,别说宋宜笑吃不消,连简虚白都在马车上抓紧时间合眼养会神! 本来宋宜笑还担心去长兴公主府会不大顺利,但简虚白提醒:“初五就是千秋节,那可是三嫂的生身之母,她这会哪有功夫找你麻烦?” 这话让宋宜笑猛然想起:“年初二是已嫁女回娘家的日子,我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亲上加亲 宋宜笑出阁那会,因为衡山王府大少奶奶孔氏帮忙斡旋的缘故,宋家一口咬定她命格冲了祖母庞氏,所以祖孙不适合见面——成亲以来,宋家那边的人情世故,顺理成章礼到人不到,倒是省了她不少事情。 可出嫁之后第一个年,就算不好跟祖母照面,怎么也要跟简虚白去宋府门前磕个头,问候几句的。 “可我真的很不想去!”宋宜笑无声的叹了口气,上回送继母跟异母妹妹回去的经历还记忆犹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怎么被亲爹落面子也还罢了,若当着丈夫的面丢脸……这叫她怎么下台? 虽然说简虚白早就知道宋缘不喜欢她,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在乎让丈夫看到自己卑微的一面。 “至于娘那边……”大过年的上门去,即使没有太后打招呼,想来衡山王府也不可能不接纳,不过——韦梦盈也是有娘家的好不好?所以宋宜笑也不知道,明天要拜见亲娘,是去衡山王府呢?还是去韦家? 若去衡山王府还好一点,横竖两家现在不同路,走个场面也就是了;若去韦家,宋宜笑想想韦婵的事情,觉得怎么也迈不开这步子。 她怏怏的朝后一靠,极不情愿的吩咐巧沁:“待会你去打听下,娘明儿什么时候去韦家?” 结果韦梦盈不知道是余怒未消还是什么缘故,今年却压根不打算回娘家了——对外理由还扯了宋宜笑做幌子:“我儿出阁不久,这是头一回带女婿上门拜年,我娘家人都叫我今年就不要回去了,免得两个孩子扑了个空!” 韦家当然只能顺着她说。 所以次日,宋宜笑与简虚白收拾好了,便直奔衡山王府。 “这身打扮不错,俏丽明媚,瞧着叫人眼前一亮!”拜年的过场走完之后,韦梦盈请衡山王帮忙招呼简虚白,自己则带了女儿到后堂说话,坐定之后,她打量着宋宜笑的装束轻笑道,“不过最主要还是我儿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宋宜笑最近一次跟她见面,就是为了韦婵逼她让步的那回,如今正琢磨着跟亲娘和好,闻言不假思索道:“这也是我福气好,传到了娘的长相!” “长相是天生的,这气度可是后天栽培,我儿也算难得的才貌双全了!”韦梦盈嫣然道——母女两个互相恭维了一会,底下人上来禀告道:“王妃娘娘,博陵侯与表小姐来拜年了。太妃娘娘说侯爷腿脚不便,请您过去受礼!” 韦梦盈诧异道:“他们居然回来过年了?腊月廿九那天派人去侯府问,那边还说主人未归,我道他们要在占春馆住到开春才回来了呢!” 宋宜笑闻言笑道:“他们除夕回来的,之前就跟我说过。” “原来如此!”韦梦盈点了点头,对她道,“方才你们已经拜见过太妃了,如今再去,恐怕太妃不大高兴。不如就在这儿等我吧,我带你弟弟妹妹们去敷衍下,马上就回来!” “娘慢走!”宋宜笑也知道衡山王太妃不喜欢自己,大过年的也不想让老太太闹心——何况太妃为袁雪沛考虑,连韦梦盈这个舅母都喊过去了,二少奶奶金氏那个平辈更不用讲,宋宜笑虽然颇有城府,但想想金氏做的事情,她还真怕见到了面,自己会忍不住跟这毒妇撕上! 正月里闹这样的事出来可不好看! 韦梦盈进内室换了身衣裙,又命人把八郡主陆茁儿跟九郡主陆萃儿都抱上,因为七公子陆冠云之前就被太妃喊过去了,所以这会倒不用带他——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半晌后回来,陆冠云兄妹三个都不见了踪影,倒是一脸恭敬的袁雪萼被韦梦盈携手领入门内。 “老大家的说思儿一个人怪冷清的,邀了云儿他们去院子里热闹热闹。”韦梦盈口角含笑,免了女儿的起身,让袁雪萼也坐了,接过下人递上的茶水呷了口,和颜悦色道,“我也趁机偷个懒,跟你们说说话儿!” 宋宜笑心下惊奇:“两个妹妹如今尚在襁褓,跟大孙公子哪里玩得到一起?尤其娘平常把云儿看得那么紧,纵然大少奶奶是娘的人,也不大能靠近云儿的——这到底要跟我们说什么话,这样不容打扰?” 她不禁暗自凛然。 袁雪萼对韦梦盈的了解自不如宋宜笑,实际上她对这位韦舅母的印象不坏,毕竟她寄居衡山王府那几年,韦梦盈对她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很是周到。 所以这会闻言笑道:“舅母打点这一家大小确实够辛苦的,要不我跟善窈给您捏会肩?” 说着就开始卷袖子。 韦梦盈自然含笑阻止,连说她孝顺懂事,又嗔宋宜笑:“白疼你了!还不如外甥女体恤我呢!” 宋宜笑跟袁雪萼关系好,自不会嫉妒,闻言笑嘻嘻道:“横竖外甥女也把你女儿带上了,那结果还不都一样吗?娘就装一装糊涂,只道我跟袁姐姐都是孝顺人好了!” “再装糊涂你也没雪萼好!”韦梦盈也不在乎这么说会不会让女儿生气,只把慈爱的目光看住了袁雪萼,叹道,“你那两个妹妹往后但凡能有雪萼一半,我啊也就心满意足了!” “娘怎么打起袁姐姐主意来了?”宋宜笑知道自己这亲娘可从来不做无用功,以前她待袁雪萼不错,但也不算多么热情,这会忽然踩着自己这个亲生女儿猛夸外甥女,哪可能没算计? 她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来拜个年,难道又要跟娘掐上一场吗?” 宋宜笑纠结的时候,袁雪萼也察觉到不对,开始连声谦逊——韦梦盈见状,索性把人都打发下去,开门见山道:“雪萼,我听说你哥哥打算开年之后,给你在新科进士里说门亲事?” 袁雪萼猝不及防,闻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道:“回舅母的话,我不知道呢!” “舅母啊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终身之事,我虽然没资格说话,可今儿赶着过年,却想卖一卖老,多个嘴!”韦梦盈和颜悦色道,“你比笑笑大了两岁,笑笑这出阁都翻过来一个年了,你连亲都没定——这可万万拖不得了!倒也难怪你哥哥急着给你说人家!” “可我也要说他一句了: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新科进士来自四面八方,很多都是提前一年半载赶路才能赶上下场,咱们却都是帝都土生土长,山高水长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凭开榜后几日时间,怎么可能完全看清一个人?” “何况你年少美貌,你哥哥又是世袭的侯爵,还那么疼你——你说人家想做你夫婿的,能不装吗?” 宋宜笑吃不准韦梦盈接下来要说什么,出于谨慎,便打岔道:“娘,说到这个亲事,之前服侍夫君多年的那个丫鬟翠缥,前些日子也跟我说想嫁人呢!只是我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人家给她,正要趁今儿请娘教教我!” 韦梦盈警告的瞥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正跟雪萼说她的婚事,你提谁不好,提个丫鬟?要不是雪萼脾气好,这会就该给你甩脸子了!” 知道这个女儿未必肯听话,韦梦盈呵斥完后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的对袁雪萼道,“依我看,还是不要叫你哥哥操那个心了——有道是亲上加亲,冠伦那孩子是你的嫡亲表哥,你们也算青梅竹马,你瞧他怎么样?”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不但袁雪萼愕然,宋宜笑也惊呆了! 片刻后,袁雪萼才面红耳赤道:“舅母,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爹娘都已不在,现在便是长兄为父——您问这话,可叫我实在为难了!” 韦梦盈微笑道:“你跟笑笑处得像亲姐妹一样,我也不瞒你:之所以这么建议,主要是因为,王爷不久之后就会为冠伦请封世子。我亲生的云儿那么小,往后老了不定还得靠冠伦夫妇,所以希望未来的世子妇能与我投缘——当然,你要不愿意,那就当舅母犯糊涂说错了话,念在笑笑的份上,莫要计较,好不好?” 她一个长辈,都这么说了,袁雪萼还能怎么样?只能连声表示自己一点都不计较。 接下来三人没再说这事,却把话题扯到其他地方去了——片刻后,袁雪沛那边打发人来喊袁雪萼,袁雪萼如释重负的告退,宋宜笑看着她背影一消失在门里,便心急如焚的抓着亲娘问:“娘!您想让袁姐姐嫁给陆三公子?!您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韦梦盈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脸色也阴沉无比,好像片刻之前的和蔼从不存在一样,尖刻道,“我倒想问问你想怎么样——帮着压根没怎么相处过的表妹算计我这个亲娘也还罢了,如今为了你那袁姐姐,大过年的朝我这大呼小叫的,我哪里是养了个女儿?我根本就是八辈子欠你的是不是!?”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宜笑按捺住焦急的心情,连声赔罪——哄了好一会之后,见亲娘脸色稍霁,这才继续问,“您怎么想到让袁姐姐给您做儿媳妇了呢?博陵侯可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韦梦盈好整以暇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嫁到简家就是简家人了,她若嫁到衡山王府,那自然就是王府的人——只要往后少跟她哥哥来往,凭王府的底蕴,还不至于被拖下水!毕竟,袁家兄妹可是太妃的嫡亲骨血,两家关系本来就不可能斩断的不是吗?” 宋宜笑怔道:“您说陆三公子要做世子的事情……是真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初二回娘家 韦梦盈非常肯定的回答了女儿:“王爷连请封世子的奏章都拿给我看了,还能有假?” 又说,“开年之后他就会上表。” “那云儿跟您往后?”虽然说这事儿是真是假,开年之后就能知道,韦梦盈没必要说谎,但宋宜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印象中自己这亲娘可不是好打发的人! 她心念电转,试探道,“却不知道王爷可有安排?” “云儿将来只能靠他自己争气,看能不能考个功名了!”韦梦盈淡淡瞥她一眼,道,“至于我——你不是一直都觉得陆冠伦为人宽厚么?继母也是娘,我指望他给我养老,不算不讲理吧?” 宋宜笑忙赔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虽然觉得陆三公子宽厚,您可是我亲娘!我就是觉得,这事情挺突然的!” “那是因为你到底还是不了解你娘我!”韦梦盈冷笑了一声,徐徐道,“也是你当年太小了,所以不记得我离开宋家那会了?我自进宋家门起,跟庞氏那老东西前前后后也不知道斗了多少回!一直到七八年前才不怎么理她了,至于为什么,我想你现在应该能想到?” 宋宜笑当然想得到! 韦梦盈是七年前跟宋缘和离的!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倒想学你那婆婆呢,可惜没她那么好命!”见女儿眼神骇然,韦梦盈哼道,“再说这天下比王妃更尊贵的身份就那么几个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拨着腕上镯子,淡淡道,“事情有希望的时候,自然要不择手段的去争取!但若没指望了,为娘我可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否则这衡山王府这会也不是我在当家了,你啊也未必嫁得了简虚白!” 宋宜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才好,沉默了会,又听韦梦盈道:“王爷亲口许诺,陆冠伦的正妻,必须我点了头才能进门。我是真心想要袁雪萼做儿媳妇的,你要是还当我是你亲娘,就不要多管闲事!” 顿了顿,“我是早就不指望你帮我了!” “……”听出她语气里明显的萧索,宋宜笑心下也是一酸,挣扎半晌,才低声道,“我只希望您跟袁姐姐都好。” 韦梦盈闻言冷笑了下,没再理她,只吩咐左右:“时间差不多了,去老大家的院子里接人吧!” 片刻后陆冠云兄妹三个被接回来,看到宋宜笑——后面两个妹妹太小,这会都只能抱到跟前来逗弄会,跟着就被乳母抱回房里去休息了。 陆冠云却又惊又喜,缠着异父姐姐问东问西,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最后还问:“过两日我能去姐姐那儿么?老待在家里好没意思!也没人陪我玩!” 宋宜笑倒想答应他的,但韦梦盈一撩眼皮,道:“已经过了年,你也有五岁了!就算不正经开蒙,这心也该收一收了!不然你现在有你父王养着你,将来怎么办?” 见弟弟垂头丧气的模样,宋宜笑于心不忍,说情道:“娘,横竖正月里,让他去我那玩个一两天,应该不会耽搁多少功课的?” “你们女孩儿的前程无非就是嫁人!”韦梦盈嘲弄的扫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他们男孩儿的荣华富贵,若不能承继先人,可全要靠自己一点一滴去拼的!你这会惯着他,将来玩野了没心思进学,往后你养他?你问过你丈夫愿意不愿意没有?!” 一番话说的宋宜笑哑口无言,对着弟弟期盼的眼神也只能心虚的转开目光装糊涂。 这种情况下,韦梦盈虽然留她用了午饭,自然也是无比尴尬。 好不容易告辞了,却还要再去宋府应个卯——索性这回他们运气不坏:卢氏前两日染了风寒,所以无法露面。 宋缘据说要照顾妻子,也脱不开身。 夫妻两个秉承着“不打扰祖母”在大门外站了半晌,最后章翠娘牵了宋宜宝出来给他们磕了头,接了礼物跟压岁钱,把庞老夫人、宋缘夫妇预备的压岁钱给了他们——至于这压岁钱真正的来历,宋宜笑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是继母一个人备的——姐妹两个随便说了几句话,宋宜笑就借口“这里风大,妹妹快进去吧,别着了凉”,暗示这场拜年到此结束。 回到燕国公府时,天还没全黑下来,两人先各自泡了个澡,洗去一日奔波下来的疲惫,这才叫人拿饭。 按照这时候的规矩,正月初一拜本家的年,初二岳家,从初三开始,才是其他亲友、上下级之间的走动。 也就是说,从明日起,燕国公府也要接待拜年的客人了。 当然简虚白自己也少不得去东宫以及兵部上官家里走一圈。 “明儿起咱们就要分开走了,你留家里,代我接待登门的下属。”用过晚饭后,下人呈上茶水,两人漱完口后,简虚白道,“我会把纪粟留下来,到时候他们自己登门的话,让纪粟接待就好;若携了女眷,你帮忙敷衍一二——至于说其他亲戚那儿,等大姐那边定了时间,会派人来告诉,到时候再一起去!” 宋宜笑一一记下,又使个眼色遣散下人,放下茶碗,道:“今儿娘当着我的面,问袁姐姐愿意不愿意嫁给陆三公子。” 简虚白闻言微微诧异,但很快不在意道:“那女孩儿的前途,自有雪沛操心,咱们就不用多管闲事了,也免得岳母不喜!” 听出他语气中对袁雪沛的信心,宋宜笑原本打算的话只好全咽了下去,只暗暗想着接下来若有空的话,要经常跟袁雪萼来往,一旦发现什么不对——反正她绝不希望韦婵的遭遇重演! 因为还没到空闲的时候,也因为夫妻两个各有心事,所以这晚两人没再说什么,直接安置了。 次日一早,简虚白照例先起来穿戴,再把妻子喊醒。 两人梳洗好了,用过早饭,简虚白带着早就备好的礼物出了门,代他留守家中的宋宜笑,没多久就迎来了第一批访客——正是简虚白的数名下属结伴而来。 由于男女有别,这些人自有纪粟在前院招呼,但随他们来的女眷却要到后堂拜见宋宜笑的,有两名女眷还带了年幼的子女一起。 宋宜笑受了礼后,和颜悦色的叫了起,命人看座上茶,又叫给那几个小孩子取茶果攒盒来——一番招待之后,众人开始了你来我往的寒暄,之后轮流找着话题,讲到中午,顺理成章留了她们用饭,之后看看没其他人再来、也没其他事,她也就端茶送客了。 等客人走后,宋宜笑卸下大半日的端庄架子,露出疲乏之色,叫人预备浴房。 她泡在及肩高的浴桶里闭目养神时,锦熏进来给她捏肩,顺便告诉道:“明员外的妻子廖氏,方才走的时候落在后头,给巧沁姐姐塞了两个银铤,打听您的生辰与喜好!” “巧沁怎么说的?”宋宜笑闻言毫不意外,依旧闭着眼问。 这明员外是兵部员外郎明讷直,乃简虚白的副手。所谓妻以夫荣,今天来的这群人里,廖氏虽然没有打头,但地位看得出来也是比较高的。 锦熏道:“巧沁姐姐跟她说了您的生辰,至于喜好,巧沁姐姐说您虽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向来不大爱出风头。” “她倒是会说话!”宋宜笑不禁一笑,“这不是明摆着要人家送礼的时候,既要贵,还不能俗了去?” 锦熏笑嘻嘻道:“俗里俗气的东西原也配不上您呀!” 这些都是官场上多年下来已成默契的礼尚往来,宋宜笑也没打算劝夫婿独树一帜与世俗为敌,问过廖氏等人言谈举止都在常理之内,也就不关心了。 她整理了下经过,等晚上丈夫回来后,大致描述了遍,简虚白听完之后颔首:“二月初九我会告个假,专门在府里给你热闹热闹的!” 宋宜笑的生辰是二月初九。 “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告假的好!”宋宜笑提醒道,“届时来贺我的肯定都是女眷,你若在场,她们怎么个给我拜寿法?反而热闹不起来了!” 倒是简虚白的生辰,“等到四月十三,你倒是需要早点回来吃酒席,好受宾客的贺!” 现在正月才开始,二月三月都还有段时间,简虚白也不跟她争,只问:“大姐或二哥今儿可遣人来说去亲戚家的事?” 见宋宜笑摇头,就道,“那我明天去几个平级的同僚家里看看吧,你在家里待着,估计也有同僚会来咱们家!” 其实今天过来给他们拜年的人里,也有一两个亦是五品官——所以廖氏领不了头——毕竟简虚白哪怕不算爵位,单论官职也属于五品里的佼佼者了。 同级的官员若没后台,主动登门拜访是潜在规则,不算很谄媚。 不过帝都到底是天子脚下,简虚白在五品官里虽然也算位高权重,到底不是绝无仅有。何况他年轻,入仕日子又浅,所以对于某些前辈,还是要保持尊重的。 次日夫妻两个再次分头行事——这天宋宜笑送完客,清江郡主就打发人来了:“郡主打算后日去裘尚书家拜年,遣奴婢来问公爷、夫人,是否同去?” 宋宜笑闻言又想起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忙碌之中都差点忘记了:夫妻两个都有个糟心的爹算是打平,而自己虽然还有个糟心的祖母,简虚白也还有个糟心的表舅呢! 她告诉大姑子派来的人:“自然与大姐同去!” 柳叶般的双眉却不禁微微蹙起:在朝上已经掐了一次又一次了,也不知道到了裘府,这位滚刀肉表舅,会怎么对他们夫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千秋节 正月里给长辈拜年是自古以来的习俗,再不喜欢这表舅,躲也是躲不过去的——不过在去裘府之前,正月初五还有一个千秋节。 苏皇后虽然出身大家,却崇尚节俭,加上她的生辰恰在一年中最闲也最忙的时间段里,所以从来不肯大办,都只在未央宫里摆几桌家宴了事。 虽然人不多,但也未必风平浪静——开席没多久,代国长公主就话里话外提到赵王年后将入朝的事儿:“皇兄何不让魏王也帮您分一分忧?他虽然不如赵王出身高贵,好歹年长了几岁,向来又懂事孝顺,您要不放心,派几个能干的臣子教他一教,臣妹在这儿给您打个包票:他绝不会丢您的脸的!” 又说,“不然赵王这个弟弟都入朝了,魏王身为兄长,反而成天无所事事,皇兄您说这叫他如何自处?臣妹这岳母脸上也无光呵!” “皇后的好日子,你提这些做什么?”虽然代国长公主把赵王反复拖出来讲,苏皇后却只端庄的笑着,侧头与下首蒋贤妃说话,好像没听到一样——横竖魏王入朝最直接威胁的是太子,可如今的东宫又不是皇后的亲儿子! 这会出言呵止的是晋国长公主,“今儿是家宴,要说公事,等开了年,让妹夫给你上表!” 长公主倒不是为了太子才出这个头的,她是心疼胞弟显嘉帝,不想他一年难得能歇一歇的这两日还要闹心。 饶是如此,太子夫妇还是对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但代国长公主就不高兴了:“皇姐,当初樱儿使性.子,我帮着满城找的时候,可说过你什么?难道就许你疼你女儿,就不许我疼我女儿女婿了吗?说起来樱儿还只是你‘义女’呢!南漳可是我亲生的!” 她话音未落,本来就显得与眼下场合格格不入的聂舞樱,分明的一僵! “既然都来参加家宴了,那自然全是自家人!”晋国长公主看得清楚,面上怒气一闪,冷声道,“你说什么义女亲女?在我看来,所有喊我‘娘’的,慢说义女了,就是儿媳妇,也都是我的嫡亲骨血一样!” 代国长公主目的没达成,没心思跟她争,只道:“我说错了话,请皇姐宽恕——不过皇姐既然连儿媳妇都当自己骨血疼,那么我关心女婿前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总不能皇姐膝下的孩子都是个宝,我膝下的孩子,全是根草?” 说着转向抚樽不语的显嘉帝,道,“皇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我跟驸马就这么一子一女,紫浮到现在都没个正经差使也还罢了,魏王不但是我的女婿,也是您的子嗣,您可不能薄待了他!” 显嘉帝眉心竖痕隐现,似有些苦恼,但与妹妹说话的语气仍旧很温和:“紫浮确实该有个差使了,却不知道代国你想让他去哪里?” 代国长公主闻言心念一转,道:“我倒想让他入仕磨砺了,可驸马说他还是过于浮躁了些,恐怕难堪大用!” ——显嘉帝只提姬紫浮而不提魏王,已有婉拒魏王入朝之意,万一破格给姬紫浮一个高位,明晃晃的恩典搁那,代国长公主也不好再闹下去!倒也不是她不想儿子位高权重,但新君若不是魏王的话,现在姬家再富贵荣华,终究是空中楼阁! 她的驸马姬蔚观在旁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妻子的话。 显嘉帝正要说话,姬紫浮却忽然起身道:“皇舅,甥儿虽然不堪大用,但在一些小事上,想来还是可以胜任的。还请皇舅给甥儿个机会!” 这一出让众人都很意外,宋宜笑还以为是代国长公主的意思,下意识的看了眼她,却见这位姨母也是一脸惊讶——显嘉帝居高临下,视野格外清晰,见状饶有兴趣的问:“紫浮想做什么?” “甥儿听说阿虚这段时间忙碌非常,想去兵部给他搭把手。”姬紫浮的话让太子微微变色:他刚刚掐着年前封印,让何文琼坐上了兵部尚书之位,还没来得及把赵王亲舅舅的人马打发出去呢,魏王那边倒打算公然掺沙子了吗?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上首。 上首,显嘉帝指腹在金樽上摩挲片刻,微微一笑:“你们手足情深,咱们做长辈的,怎能不行这个方便?” 说着就问太子,“兵部现在都有些什么缺?” “回父皇,何文琼原是兵部左侍郎,如今晋了尚书,左侍郎之位自是空了出来。”太子见状心下略定,显嘉帝虽然允了姬紫浮入兵部,但具体怎么安排却先问自己——显然是在提醒众人储君的存在。 他起了身,沉稳道,“至于其他空缺,却都不适合姬表弟了。” “紫浮如今这年岁,做左侍郎恐怕压不住阵脚。”显嘉帝闻言,不等代国长公主夫妇代儿子推辞,已道,“那么这样吧:看看职方、车驾、武库这三司的郎中,是否有资历足够晋升侍郎的?若有,便补一个上去,空出来的位置正好给紫浮。” 晋国长公主率先颔首道:“他们年岁仿佛,正该同级!” 说到这里微一蹙眉,“公事说这两句差不多了,今儿是来贺皇后的,却围着孩子们的前途讲个没完这算什么?” 这话虽然是为显嘉帝解围,但苏皇后却尴尬了:她要顺着晋国长公主,那就是不满代国长公主的藐视,泼辣蛮横的代国长公主怎么肯跟她罢休?她要说自己其实不在意吧,却又是把晋国长公主为她说话的一番好心踩在了脚底! 索性皇后素有城府,这会心念一转,已有了计较——只是她还没开口,殿外忽然奔进一名内侍,慌慌张张的禀告道:“陛下、娘娘,暖淑人忽然腹痛不止,伺候的姑姑说瞧着像是……像是要小产!” “什么?!”苏皇后大吃一惊,显嘉帝脸色也是微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端起酒樽,静静递到唇边啜饮。殿上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弄了个措手不及,一片鸦雀无声里,皇后愤然怒叱,“那传太医了没有?!” 内侍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只是兰秋宫没有主位,平澜阁那儿没有能主事的,奴婢们不敢擅专!” “不敢擅专?”苏皇后听出这四个字之下的不祥——暖淑人如果不是情况紧急的话,请太医看了也就是了,何必需要能拿主意的人在场?她倒抽了口冷气,转头对显嘉帝道,“陛下,我……”“今儿是念贞你的生辰,凭什么事,怎能叫你劳动?”显嘉帝明白她的意思,却摇头道,“实在不放心,遣个宫女去瞧瞧也就是了。左右只是一个淑人,怎可扫了千秋节的兴致?” 念贞是苏皇后的闺名。 显嘉帝当着一干晚辈的面喊出来,虽然亲昵,到底有些不合规矩。 宋宜笑等对皇帝不大了解的晚辈们,还没觉得什么,只当帝后恩爱,显嘉帝一时忘记改口。 但其他人,包括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太后,以及两位长公主,却都看出显嘉帝是分了心才出现这样的失误的,心下均是暗吃一惊! “那芳余你速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苏皇后踌躇了下,才吩咐自己身后一个大宫女,“记住,一切以暖淑人母子安危为重!” 大睿后宫完全沿袭了前雍,从最低的正八品佳丽,到最高的超品皇后,中间从低到高是御妻、娘子、采女、小仪、淑人、宝林、才人、美人、嫔、婕妤、九嫔、妃、夫人、贵淑贤德四妃,统共十六级。 品级虽多,但从婕妤起,才算正经主子,可以居正殿,随皇后到清熙殿给太后请安——今儿这千秋节的家宴上,也能有一席之地! 而这会出事的淑人不过从五品,属于比较底层的宫嫔了,但到底怀着帝嗣,虽然显嘉帝力主不许因此打扰了千秋节,接下来的气氛终究受了影响。 连代国长公主都识趣的没再提魏王入朝的事儿。 宋宜笑见乐声再起,偏了头想问丈夫回头要不要送点东西慰问下那位暖淑人,却见简虚白单手支颐,把玩着已经喝完的兽衔环耳赤金酒樽,双眉微皱,似遇见了什么烦恼之事。 “代国姨母既然盯上了兵部,没有姬表哥,肯定也有其他人!”宋宜笑以为他是头疼姬紫浮自请进入兵部这件事,忙把暖淑人扔到一边,悄声抚慰道,“你以前也说了,姬表哥这人没什么城府,虽然身份尊贵,倒比那些刁钻的老吏还好对付些不是?” 简虚白闻言愣了一下,才有点不自然道:“是。” “那就别为这个操心了,毕竟是陛下亲口允诺的,太子都没说什么,你这会皱眉,叫人瞧见了恐怕要大做文章呢!”宋宜笑说着,朝斜对的位置扬了扬下颔——那方向坐着他们明日要去拜年的人,裘漱霞。 简虚白却没去看那个糟心的表舅,摩挲了下樽口,招手叫身畔伺候的宫人满上,一饮而尽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低声对妻子道:“暖淑人……这事情既然咱们赶上了,回头你送点东西进宫吧!” 宋宜笑应了一声,道:“到时候我去请教大姐,看能不能打听下这暖淑人的喜好!” “不用了!”谁知简虚白不假思索道,“你把咱们库里那些我从乌桓带回来的东西,随便挑几件就好!” “乌桓?”宋宜笑怔了怔,忽然想到一事,凑到丈夫耳畔,低声道,“莫非这位暖淑人……与年初入宫的那位乌桓公主?” 简虚白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正是乌桓国主之女,飞暖公主!” 第一百六十七章 祖父宋婴 乌桓有位公主没入大睿宫廷的事情,宋宜笑前世今生都曾听闻——但那位公主入宫之后的景况,她却不得而知了。 今儿要不是简虚白吐露口风,她还真不知道在宫闱里默默无闻的暖淑人,曾是乌桓的金枝玉叶飞暖公主。 “听他语气,对这暖淑人似有怜意?”原本宋宜笑就算知道暖淑人是乌桓公主,也无所谓的,只是简虚白提到这人时的神情,让她本能的感到异常,“他当初在乌桓做了好几年人质,虽然说那边碍着他身份,未必敢怎么折辱;这事的起因又是苏家闹的,可照理来讲,他对乌桓也该有些怨怼的吧?” 这种情况下,简虚白却还对乌桓国主的女儿心生怜悯,哪个做妻子的能不多想? 只是眼下这场合不便套话,宋宜笑便一笑了之:“好,我到时候列了礼单给你过目。” “不必这么郑重,她现在的位份,随便送点什么就是了。”简虚白察觉到妻子话语下的狐疑,递到唇边的酒樽顿了顿,垂眸道,“你要觉得麻烦那就算了。” 宋宜笑假装全神贯注欣赏殿下的歌舞,没有回答。 接下来虽然殿中越发的热闹,但夫妻两个的心思却都不在这儿了,皆惦记着回府之后说个明白。 然而好不容易熬到家宴结束,才出宫门,太子就派人拦住了简虚白:“殿下说您席上多喝了几盏,是不是去东宫醒会酒再回府?” “定是要商量给姬表哥腾地方的事!”简虚白苦笑了下,隔着车帘对妻子道,“你回去先安置吧,不必等我。” 宋宜笑淡淡应了一声。 但惦记着暖淑人的事情,她哪里睡得着? 在帐子里翻来覆去到亥时,终于等到简虚白回房——宋宜笑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忙坐了起来。 “你怎么还没睡?”简虚白边解外袍边进帐,看到她满头青丝尚以一支长簪绾起,哪还不知道是没安置?不禁关切道,“我说了不要等我的!” 宋宜笑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心头一软,原本预备的委婉试探,就变成了直截了当的:“你跟飞暖公主到底什么关系?” “你不睡就是为了问我这个?”简虚白赴完宴之后已经有点疲倦了,又被太子召去东宫费了半晌神,好不容易回来,还道妻子不放心在等自己,谁知却是怀疑自己跟宫嫔有染——他这几年惯藏心思,闻言心中既失望又不悦,却不肯直说不满,只淡淡道,“横竖她已是皇舅的人,难道你还担心我跟她有什么不成?!” “我怎么会管你这些闲事?”宋宜笑本也没有很怀疑他,但简虚白愠怒之下的回答,倒仿佛暗含惆怅似的,叫她心头就是一凉,压住复杂的心绪,也淡淡道,“不过是怕你在人前露了痕迹,叫人怀疑,查出什么端倪。到时候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她,连带我也没个好下场罢了!” 简虚白本来以为自己委婉吐露不悦后,妻子应该好言安慰的——那么正好借坡下驴,把自己跟飞暖公主的事情说出来,大家开诚布公。 谁想宋宜笑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不说,话语之中更有撇清疏远之意? 他越发失望,也不想解释了,只道:“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宋宜笑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手摘了长簪,一言不发的躺了下去——这一幕瞧在简虚白眼里,却是没来由的心一软,暗忖:“寻常人既然多疑到怀疑我跟暖淑人有什么瓜葛,怎么可能这么快偃旗息鼓?她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想到娘家没人可依仗,所以即使心里委屈,瞧我不肯说,也就不敢追问了!” 这个妻子是他自己挑的,正如韦梦盈提点女儿的那样——就算选她时有种种考虑,但肯定是有点喜欢的——两人成亲以来,朝夕相处,宋宜笑又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原本只是出于欣赏与同情的那份喜爱之情,也渐渐变成了真心。 此刻简虚白沉默片刻后,到底叹了口气,先低头道:“我在乌桓时,暖淑人——她当时是飞暖公主,颇慕汉风,所以常到我们住的地方请教。那时候我们当然都不想理她,但她年岁与雪沛的妹妹仿佛,又不在乎我们的冷脸,渐渐的雪沛偶尔肯给她解释些典故字句什么的……后来她去的多了,我们也都会指点她一二。” 不过,“说到底也是幽居无趣,籍此打发时间罢了!” “中间乌桓国主倒确实有意将她许给我,但我一来着实对她无意,二来也是为前途考虑,所以极干脆的拒绝了。” “但到底数年相处,终归有些情份在。是以今儿听说她小产,不免有些唏嘘之情。” 宋宜笑原本还在愤懑,听到这儿不禁红了脸,转过头来,恰看到丈夫神情失落的模样,越发愧疚:“……对不住!” “也是我不对,这些事情早先该告诉你的。”简虚白见她认错,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越发大方,和颜悦色道,“咱们是夫妻,有什么误会不能说开呢?” “这是他在乌桓的经历,那段经历到现在那姓裘的都揪着不放呢!”宋宜笑闻言,心头百味陈杂,暗想,“对他来说是何等羞辱的回忆?也难怪他之前提都没跟我提过了!” 但方才瞧她不高兴了,简虚白却还是说了出来——他为什么这么做,宋宜笑好歹也是被亲娘认真调教过的,哪还不明白? 一时间深觉自己之前是在无理取闹了,羞愧之余,对简虚白的让步自是既感激又感动。 只是夫妻两个虽然解除了一个误会,却没有更进一步——宋宜笑自觉对不住丈夫,反倒没了亲热的心思。 这种尴尬一直到次日一早都没完全消除,简虚白看着妻子别扭的模样心头好笑,但他这会心情不错,却也无意点破,只在举止之间对她又多照拂了几分。 两人就在这种互相体贴却没什么话的氛围里出了府。 对于到裘漱霞这个表舅家拜年,宋宜笑是做好了迎接一场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的。 哪知事到临头,裘府之行却也没她想的那么不堪—— 容貌清癯、言谈文雅的裘漱霞,虽然对简虚白不冷不热,话语之间颇为不善,但对宋宜笑倒是很和蔼,还提到了宋宜笑的嫡亲祖父宋婴:“他走得早,叫你这孩子无端吃了许多苦头!” 宋宜笑根本没见过自己祖父,闻言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感触,意思意思的跟他敷衍了几句,也就不放在心上。 裘漱霞跟她叙完旧,转头却又盯上了简夷犹,道:“你向来就是个不求上进的纨绔……” “这大伯子如今已是赵王的亲姐夫,裘漱霞又是赵王这边的,骂他做什么?”宋宜笑本来还在心里腹诽这表舅倚老卖老的,看到这一幕,不禁哭笑不得,“难道他不肯投靠赵王吗?” 这倒奇怪了,赵王又不最近才想争储的,简夷犹若不指望这妻弟继承大统,当初又何必悔婚? 裘漱霞骂完简夷犹还没完,魏王夫妇也难逃他借着酒意的数落——酒过三巡下来,虽然堂下丝竹声声,也驱散不了满座寂然的冷场。 这种情况下,裘妻姜氏自是如坐针毡,忙对左右使个眼色,片刻后下人奉上一樽酒,裘漱霞接过之后饮了口,狐疑道:“这酒的味道……” 话没说完却已一头栽倒——姜氏迎着众人诧异的视线,淡定道:“他喝多了,你们可别见怪!” 那必须没人见怪,这老家伙把今天来拜年的晚辈们差不多挨个骂了一圈了好吗?! 这天宴散之后,回燕国公府的路上,宋宜笑不禁对丈夫道:“表舅母真是不容易!” “我们也不容易!”简虚白淡淡道,“年年都要送上门去看那老家伙倚老卖老。” 宋宜笑:“……” 察觉到丈夫这会心情不好,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回到府里后,下人递上茶水解乏,宋宜笑呷了口,正要提给暖淑人送东西的事情,栗玉却进来禀告道:“公爷、夫人,长公主殿下派了人来,请两位过府议事。” 夫妻两个闻言都很惊讶:“大过年的是什么事需要找我们商议?” 这个栗玉却不知道了:“来人只在门上说了一声就走了,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事。” 去晋国长公主府的路上,简虚白若有所悟:“娘派去幽州的人,走了也有大半个月了吧?” 晋国长公主是在聂舞樱生辰当天接到幽州噩耗的,距离现在大约有二十天的样子。 宋宜笑算了算路程,脸色微变:“难道裴姐姐那儿有什么不妥?” 到了婆婆跟前,还真是这事——好在不是裴幼蕊有什么三长两短,而是她不愿意来帝都:“我知道她难受,也知道她来了会觉得尴尬,可她家大管事都派人来讲了她兄嫂不贤了,叫我如何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幽州?” 长公主非常烦躁,“那地方她以前根本就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可能不受委屈!倒是帝都,她好歹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她就是在帝都一个人住裴家老宅子,也比在幽州跟兄嫂住好啊!” 婆婆这会的心情,宋宜笑非常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她可没什么好主意——换了她自己,她也未必肯来帝都呢? 这会又怎么想得出法子? 简虚白则道:“要么我亲自走一遭?兴许义姐会给我个面子。” “这会没外人在,我就说实话了!”这件事情,长公主除了幼子幼媳外,只喊了长女清江郡主,这会郡主蹙眉道,“就是叫柔驰去幽州,也不能是阿虚你亲自去!” 原因很简单,“本来你跟夷犹夫妇关系就不大好了,再去接幼蕊,夷犹夫妇哪能不认为你是故意针对他们?” 虽然说这两兄弟之间早已是芥蒂累累了——但作为亲娘跟亲姐姐,长公主与清江郡主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阻止他们关系进一步恶化的。 这会听了郡主之言,长公主连连点头:“何况阿虚你入仕不久,近来都很忙,亲自去幽州,一来一回要耽搁多少日子?哪里抽得出这空?” 但也不能任裴幼蕊留在幽州——最终清江郡主字斟句酌的提出一个建议:“不如……问一问简三叔?听说简三叔尝与裴驸马相交莫逆,裴大学士临终前既然交代要留一半家产与幼蕊,想来也会告诉她这件交情,方便幼蕊有事时求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就许你调戏我,还不许我调... 晋国长公主听了女儿这建议后,脸色很是难看,半晌才道:“端木老夫人年后就要来帝都,你们三叔如今正情怯,这会打扰他,是不是不大好?” 宋宜笑听出婆婆语气里分明的抵触,甚至隐隐还有些忌惮,暗吃了一惊,心念未绝,却听大姑子解释:“幼蕊是娘您看着长大的,如何不知道娘接她来帝都,是真心为她好?如今不肯来,十有八.九是却不过面子。所以咱们这几个再怎么想办法,恐怕她都下不了这个台!” “可你们三叔也姓简!”晋国长公主蹙眉道,“幼蕊不肯给我面子,难道就肯给他面子?” 清江郡主见她实在不肯,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堂上一时间沉默无声,片刻后,晋国长公主极不情愿的对简虚白道:“你们明天去问问你们三叔,这事儿他肯不肯搭把手?” 夫妇两个领了命,看天色不早,也就告退了。 出门之后,宋宜笑诧异的问丈夫:“娘今儿怎么了?” “娘的第二任驸马裴则,与三叔是过命的交情。”简虚白好半晌没作声,快到燕国公府了才淡淡道,“裴则当年坠马身故,有一种说法是因为发现娘跟爹……心绪不佳,策马发泄,结果才出了意外!之后娘很快改嫁给爹,更是隐约证明了这谣言——本来三叔自幼养在端木老夫人膝下,与爹虽是同胞兄弟,也不是很亲近,经过这件事情,关系越发疏远。” 之后简离邈的妻子难产,一尸两命。 他又是个长情的,不愿意再娶,膝下难免寂寞,“大伯一家十几年前就奉祖父回了桑梓,三叔能移情的晚辈,也就我们二房姐弟三个。其中姐姐惧怕娘,向来足不出户,三叔也不可能去闺阁里看她;三哥一直被爹带在身边教文教武,没什么时间跟三叔照面;只有我虽然养在皇外祖母膝下,但也能不时出宫小住,爹跟三哥都不愿意理我,娘也忙得很,也就三叔愿意哄着我!” 简虚白平淡的语气里有着难掩的失落与寂寞,“所以我跟三叔越发亲近,这才缓和了两房之间的关系。不过除了逢年过节,他们三个平常依然不照面。这回大姐建议去求三叔,娘当然不情愿——据说当年三叔为了裴则之死,在长公主府大发雷霆,闹得娘十分下不了台,最后祖父亲自赶到,才给娘递了个梯子!” ——谁知道简离邈会不会爱屋及乌,为了裴则的亲侄女裴幼蕊,再次大闹长公主府? 但晋国长公主最后还是选择了向这小叔子求助,显然她虽然改嫁了三次,至今养着好几个面首,终究不是凉薄之人。却是冒着自己丢脸的风险,也要将义女劝回身边照顾了。 宋宜笑没想到一时好奇竟问出了婆婆这样的阴私,不免觉得很尴尬,又想:“他连亲娘的隐秘也跟我讲,可见是真把我放在心上的,下回再有类似暖淑人的事情,我可不能再不相信他啦!” 这么想着,心底不免生出些许淡淡的甜意来,嘴角忍不住弯了又弯。半晌后他们回到府里——才进门,就有下人来禀告:“有一位江南来的客人,方才就到了,已经等了公爷好一会!” “江南?”简虚白闻言,神情顿时郑重起来,“请他稍等,说我才回来,换身衣服便去相见!” 进了内室后,一边更衣一边告诉妻子,“可能是顾公派来的!” 见宋宜笑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知道她已经忘记了,补充道,“就是顾韶——你娘家祖父生前的好友、我祖父在朝时最大的对手,前些年致仕之后,他原本回了故乡洪州,但因为爱慕江南景色,后又去江南建了一座园子住。” 宋宜笑这才恍然:“你派人找过他?” 不然这位曾经的朝堂巨擘,大过年的,千里迢迢派人来找简虚白一个后辈做什么? 简虚白“嗯”了一声,接过她递来的外袍穿上,走到妻子的妆台前,匆匆检查了下仪容,道:“我去看看是不是——若是的话,却不好怠慢!” 毕竟太子这会正要拉拢顾韶,怎能冷落他派来的使者? 简虚白走之后,宋宜笑还不及琢磨这事,巧沁又上来禀告:“夫人,方才袁家遣人递了口信过来,说您明后天若不忙的话,博陵侯想请您过府一叙!” “这肯定是为了娘提议的亲上加亲了!”宋宜笑心下了然,道:“待会我问问夫君,若明后日不需要去哪里拜年,也不需要在家里等什么人,那我就过去!” 巧沁忙着人去袁家回话。 去袁家回话的人还没回来禀告,简虚白先着人到后面来报:“公爷要陪客人,晚饭请夫人自用就好!” “看来那人确实是顾韶派来的,不然不必这样礼遇。”宋宜笑心里这么想着,对左右道:“叫厨房加几个江南那边的菜,口味也清淡些!” 这天简虚白到很晚才回房,虽然神情疲乏,心情却明显不坏,将妻子按在榻上吻了好一会才放开,笑道:“开春之后我可能不用那么忙了,到时候休沐,也好陪一陪你——三四月里,帝都城外踏青的好地方可是不少!” 宋宜笑好奇道:“顾公答应出山辅佐太子了?” “怎么可能?”简虚白摊开手指,插.入她长发之内,缓缓梳理着,轻笑道,“顾公那样的身份,哪会这么轻易表态?何况以他的身份,出山可是大事,皇舅不点头,太子也办不成——不过他打发来的这个外甥,虽然功名只是秀才,到底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颇为可用!等明后日把这人引见给太子,以后许多事情也不必我操心了!” 宋宜笑对这些事情不大懂,这会也不多嘴,只望着他微微而笑。 灯下她容颜如玉,微弯的杏子眼里波光潋滟,叫人想起春末夏初时候拂过满庭落花的熏风,暖洋洋又带着甜蜜的娇慵。 简虚白察觉到,伸手拧了拧她面颊,笑道:“怎么了?” “我在想,这会夜黑风高,隔着琉璃窗也能听见风呼雪啸,这室中却因地龙的缘故暖融融的三春也似。”宋宜笑单手支腮,空出来的手在丈夫肩、臂上不轻不重的画着圈,媚眼如丝道,“这会儿就你我两个……” 她说到这里,简虚白已露出“我懂”的神情,兴冲冲的开始解衣带:“爱妻说的极是,春宵苦短,怎可抛掷?” 谁知宋宜笑笑吟吟的看着他将中衣都扔到脚踏上了,才慢悠悠道:“可惜我今儿却不方便!” 简虚白:“…………!!!” 我衣服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 迎着他怀疑的目光,宋宜笑淡定道:“不信你去看桌上,是锦熏方才给我煮的姜汁红糖水!” 简虚白二话不说走出帐子,拿起瓷壶倒了一盏尝完,黑着脸扔下茶碗,回头怒道:“你太过份了!!!” 这会宋宜笑已经笑得直打跌,闻言上气不接下气道:“嗳!我、我……我方才……方才话没说完……谁叫你那么急来着?我这不是正要提醒你吗?” “很开心?”简虚白在桌边站了片刻,走回帐子里,在榻沿坐了,伸手勾起妻子的下颔,似笑非笑道,“很有意思?很好玩?” 他长眉轻挑,凤眸流转之间寒芒闪烁,鲜红的薄唇微弯,神情像冷淡又像嘲讽,望去大异平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淡漠。 宋宜笑见状,只道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微微后悔,正打算服个软让他消消气,谁知简虚白猛然把她按在榻上! 她猝不及防之下低叫一声,但他却只是俯身拍了拍她面颊,玩味一笑,“过几日,你不要后悔!” 说完拾起地上的衣袍,施施然扬长而去! 听门外动静,似在叫人预备浴房。 宋宜笑抱着被子愣了会才爬起来,撇了撇嘴角,朝房门扮了个鬼脸:“就许你调戏我,还不能我心情好也调戏你一把啊?” 但想想丈夫方才的脸色,她莫名的有点发憷,咬了下拳,又在锦被上打了几个滚,暗暗决定,“这几天好好哄哄他,等过几日他没准就忘记了!” ——不得不承认,简虚白大部分情况下其实不难哄。 这晚两人入睡的心情都很复杂,一直到次日早上,宋宜笑才找到机会跟丈夫说了去袁家的事:“这两日还有什么亲戚要走么?要没有的话,我去一趟跟他说清楚,也免得一直挂着心。” 简虚白闻言,思索了会,道:“我一会带客人去东宫,你得留在家里,防着有人来。我若回来的早,你今儿便能去!” 他从东宫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申时,不算早了。 但因为宋宜笑心里惦记,所以还是叫人套车出了门。 到博陵侯府后,果然直接被请到袁雪沛的书房:“你与雪萼一道长大,又是阿虚的妻子,我又是一介废人,也不跟你见外,就请你来这里说话了!” 袁雪沛开门见山,“令堂想撮合雪萼与陆冠伦这件事,不知道你可有什么要告诉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袁雪沛的考虑 宋宜笑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当日也追问过我娘,但她只说我弟弟做世子既然没指望,所以想要个跟她处得来的世子妇!” 袁雪沛心想:“什么处得来?是好欺负吧?” 不过这会他是在向人家亲生女儿打听消息,自然不好当面说韦梦盈的不是。 沉吟了会,方道,“陆冠伦早先与你表妹韦七小姐定过亲,但没多久就解除了婚约——中间韦七小姐似乎还在燕国公府住了好几日,我想他们解除婚约的内情,你是知道的?” 宋宜笑抿唇.片刻,才道:“这事我不能告诉你!” “我知道了!”袁雪沛心思何等机敏,一听这话就知道多半是韦婵那边出了问题,毕竟以宋宜笑与袁雪萼的感情,如果陆冠伦不好的话,她就算不说原因,也会暗示这门亲事不妥的。 这会直言不好讲,显然理亏的不是陆冠伦。 “若雪萼许给陆冠伦的话,恐怕你们以后就不大好相见了。”袁雪沛深思了会,抬头道,“究竟出嫁随夫,阿虚与陆冠伦却不是一路。” 宋宜笑闻言怔了怔,道:“出嫁随夫家——你赞成这门亲事?” 她在袁雪沛的原话上加了一个字,意思却是两样:袁雪沛说的只是两人丈夫之间的分歧;宋宜笑却暗示衡山王府的世子之争,袁雪沛竟然放心宝贝妹妹趟这混水? “一来陆冠伦本就是我最看好的妹夫人选,之前也是实在插不上手才放弃的。”袁雪沛缓声道,“二来,我也不瞒你:我虽然跟阿虚一样,早就投了太子。但争储这种事情,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眼下太子固然地位依旧稳固,可魏王、赵王也是来势汹汹!” 将来继位的若是太子,也还罢了,“若是魏王或赵王胜出,我自己愿赌服输,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却不想连累了雪萼。只是你想,眼下谁都知道我博陵侯府是太子的人,我能选的妹夫,要么也是太子这边的,要么是背景清白还没站队的新科进士,要么就是衡山王府这样从不参加储位之争的中立派!” 而他既然不想让妹妹冒险,太子这边肯定不会选,“新科进士就算之前没站队,娶了雪萼之后,也会自动归入太子麾下——那与跟着我有什么两样?所以只有衡山王府这样不掺合的人家,才可靠!” 其实他想跟中立派结亲,除了衡山王府之外也别无选择:那些人家都选择不偏不倚不沾事了,怎么不担心娶了他妹妹,会被认为是在朝太子靠拢? 也就衡山王府,资历深、地位高,又是袁家兄妹的嫡亲外家,横竖已有血缘在,来场亲上加亲,依然有指望撇清政治关系。 这样将来太子失败,袁雪沛不必担心牵累妹妹,而陆冠伦性情宽厚,也不会因此对袁雪萼变脸;要是太子成功呢,中立的衡山王府纵然没有从龙之功,也不至于落魄,袁雪萼更可沾哥哥的光,在夫家地位水涨船高,可谓锦上添花! “侯爷真是长兄如父!”宋宜笑闻言,沉默良久,才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侯爷一番苦心,与为人父者的思虑也差不多了!” 照他这样安排,将来不管新君是谁,袁雪萼都吃不了亏! 倒也难怪现在就叮嘱自己以后跟袁雪萼疏远点,免得万一太子事败,给他的宝贝妹妹带去麻烦! ——只是,衡山王府的水,是那么好趟的么? 韦婵的事情不能说;韦梦盈的为人,作为女儿也不好讲。 所以宋宜笑满腔担忧,最后只能道:“若袁姐姐当真嫁与陆三公子,不但我以后与姐姐来往不便,恐怕侯爷您也一样吧?袁姐姐心思单纯,乍为人妇,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 袁雪沛显然听出了她的暗示与隐忧,却只温和的笑:“衡山王府她也不是没住过,就算寄居与做媳妇不一样,磨一磨也就习惯了。” 这话分明就是搪塞——宋宜笑本是满怀诚意而来,方才的提醒更有跟亲娘作对的嫌疑,袁雪沛却还这样防着她,她就算跟袁雪萼关系好,这会也有点不高兴了,冷下脸来道:“既然如此,那是我多嘴了,若没其他事,我看天色不早,却要告辞了!” 袁雪沛忙连声赔罪,只是依旧绝口不提他怎么解决袁雪萼嫁进衡山王府后,如何应对王府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宋宜笑越听越恼火,沉着脸匆匆离开,连袁雪萼都没去见。 她走之后,之前两人谈话时,隐在内室护卫的袁展方出来,不解的问:“侯爷,小的听宋夫人话里话外,是真心为咱们大小姐着想,您就算不想跟她说真话,也不是没其他理由敷衍过去,何必让她负气而去?” 他是袁家人,自不会平白替宋宜笑抱屈,主要是,“这位夫人如今很得燕国公喜爱,万一回去之后在燕国公面前哭诉委屈,恐怕会影响了您与燕国公之间的情谊啊!” “正因为她是真心对雪萼,我才不告诉她!”袁雪沛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呷了口,淡然道,“毕竟我接下来可是打算坑韦王妃一把的,你说要是告诉了她,她帮谁?一边是跟她一道长大、情同姐妹的雪萼;一边是有生养抚育之恩的生身之母——这不是存心叫她为难么!” 袁展这才恍然,但还是觉得:“要不私下里给公爷透个信?免得公爷也误会?” “不用。”袁雪沛自信道,“以阿虚与我的默契,不跟他说他也能想到!” 他这里气定神闲,宋宜笑却是一肚子气的回到燕国公府——还没来得及找到简虚白诉说呢,巧沁迎上来道:“夫人,皇后娘娘方才遣了人来,说是代暖淑人谢谢您跟公爷昨儿送去的东西!” ——虽然千秋节那天,简虚白察觉到妻子的狐疑后,表示不给暖淑人送东西也没什么。但次日参加千秋节的人基本都送了东西进宫,宋宜笑也在库里挑了几件乌桓之物,加点滋补药材随了大流。 当然,东西是送给皇后转交的。 这会听到回复也没在意,道:“到底是伺候陛下的人,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碰上了,略表心意是应该的——除了这事,来人可说其他?” 巧沁道:“还说了正月初九是玉山公主殿下的生辰,到时候宫里会摆小宴,所以留了封帖子下来!”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宋宜笑闻言一惊,庆幸道,“还好娘娘派来的人提了句!” 亲戚多了就是这一点不好,红白喜事不论,单寿酒就能从年头喝到年尾! 稍不注意,就会漏掉人! 这还是显嘉帝登基后把异母兄弟姐妹基本都砍了的情况下——不然先帝那四十来个子女若都在,她今天哪有功夫去袁家? 整个正月怕都要忙着给舅舅、姨母们拜年了! 这会她也没心情恼袁雪沛了,撩了把鬓发,吩咐:“速速派人去清江郡主府,替我请教大姐,玉山公主生辰,该送什么礼?送多少?” 人才派出去,简虚白却回后院了。 他一进门就挥退左右,宋宜笑还以为是要跟自己算昨晚的账,正满怀警惕,却听他道:“你乳母的外孙养在咱们府里?” 宋宜笑怔道:“是。因为我奶姐与丈夫和离之后,她兄嫂不大喜欢她,赵妈妈就央我在后院给她份差事,顺便把孩子也带着——那孩子虽然是男孩儿,可如今还小,养在后院也没关系吧?” 简虚白皱着眉道:“我不是说这个。只是既然是你奶姐,找个清闲的差使,权当养个人就算了,何必真叫她做这做那?那么小的孩子没人看着怎么行?今儿只是撞在我身上,也还罢了。万一下回撞到假山之类的地方,又或者掉到池子里怎么办?” “我给她的差使就是打扫一个没人住的偏院啊!”宋宜笑诧异道,“还特意交代别让她太忙,就是让她有功夫照顾孩子!如今后院的事情,很多都是赵妈妈在主持,难道竟有人敢欺负她不成?!” 又想到简虚白从前院回来的路线——这一路上假山、荷池可不少,还有很多地方的台阶都有好几级,才三四岁的小孩子一个人到处转,危险简直太多了! 她忙问,“那孩子现在?” “我叫纪粟带他去找你乳母了。”简虚白不悦道,“这事情你好好问问,哪有这样做娘的!若嫌那孩子是拖累,依我说还不如送他回付家去碰碰运气,或者看看有没有无子的人家要收养,总比她这样不负责任积德——我方才就在想,大过年的,咱们府里又才两个人要伺候,那小孩子的亲娘怎么就忙到顾不上他了?” 宋宜笑拨着腕上的镯子:“我一会问问赵妈妈!” 简虚白估计了下时间,纪粟应该把孩子送到赵妈妈那里、且收拾好了,妻子这会便过问这事倒是正好,便道:“我有东西忘在书房了,回去拿一下,过会再回来!” 他走之后,宋宜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唤进下人:“去请赵妈妈,还有庆春姐姐!” 片刻后,赵妈妈母女一块过来,神情都有些惶恐。 赵妈妈手里牵了外孙,宋宜笑见状,从案上的攒盒里抓了把果子,招手哄那孩子上前,给他捧着,喊锦熏:“你带他到厢房里玩会,别让他饿了渴了。” 那孩子怯生生的不作声,瞧着是怕人的,但锦熏去牵他时却又极温驯——这种温驯,不像天性乖巧,倒有点像是被打怕了。 宋宜笑看在眼里,对尤庆春越发不满,只是碍着赵妈妈的面子,遣散下人后,沉默了会,到底放缓了语气问:“方才夫君回来,说大冷天的,这孩子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也没人陪着,怕出了事,所以叫纪粟送了他去妈妈那儿,又叮嘱我问一问缘故。” 才说这么一句,尤庆春已神色紧张的跪了下来:“奴家知罪!只是这孩子素来顽皮,奴家才一转身,他就跑了出去,不想冲撞了公爷……” “起来说话!”宋宜笑抿了抿唇,“这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冲撞不冲撞?奶姐,你听清楚我问的是什么:不是在问他的罪,是他为什么没人看管!我记得分给你的差使,应该不至于让你忙到没功夫管孩子的地步!” 说到这里,见尤庆春又要跪——而赵妈妈一脸愧疚,她忍了忍,让语气越发温柔,“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奶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若有的话,只管说来。毕竟我是赵妈妈带大的,你是赵妈妈的亲生骨肉,咱们也算自己人不是?” 第一百七十章 公主芳辰 尤庆春这才道:“回夫人的话,奴家蒙夫人收留,心中已是不胜感激。如今的差使又清闲,深觉受之有愧!所以得空就想着给各处帮一帮忙,不想疏忽了孩子,以至于冲撞公爷,还请夫人饶恕!” 宋宜笑道:“这就是奶姐你的不对了!这府里如今横竖也就我们夫妇两个主子,事情能多到哪里去?各处既然已经有人在当差了,你去给他们做掉,那么他们做什么呢?难为我买人进来是让他们看着你干活的么?” “夫人,这都是老奴的不是!”赵妈妈听到这里已是无地自容,嗫喏道,“老奴没给她教好规矩……” “总之,往后你只管做你的那份差使,其他地方就不用多管了!”宋宜笑摆了摆手,示意赵妈妈不要作声,对尤庆春道,“若他们实在忙不过来,报到我这里,我自会再买人进来分担——奶姐你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若因为一时大意有个三长两短,你说到时候要怎么办?” 尤庆春满面通红,连声称是。 宋宜笑打发她退下,转向赵妈妈,这才蹙眉道:“奶姐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妈妈你也看着点啊!方才夫君跟我说,那孩子撞见他的地方,离荷花池可不远!” “老奴想着她和离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能有点事情做也能分一分心,所以看她到处帮忙,也就没管。”赵妈妈一向受她倚重,也自诩忠心,不想却被亲生女儿拆了台,叫宋宜笑在丈夫面前丢了脸,这会又心虚又惭愧,语气微微哽咽道,“没想到她竟糊涂到连孩子都不看看好!” 宋宜笑看这情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妈妈回去之后劝着点奶姐吧,她还在韶华,容貌也清秀,往后再嫁未必不能遇见好的。年纪轻轻的何必现在就心如死灰?早些年我在柳氏手里时何尝过得好?熬啊熬的不都过来了?” 待赵妈妈走后,宋宜笑见简虚白还没回来,捏了捏眉心,唤进锦熏、巧沁:“今天这事儿,你们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她这么问倒也不是怀疑乳母,而是她好不容易把后院都安排成自己人,图的就是但有风吹草动,无不立刻知悉——结果呢?尤庆春为了报恩到处帮忙,放任三四岁的独子满院乱走,居然要简虚白亲口告诉了她才晓得! 宋宜笑不免要趁机敲打一下左右。 谁想这一问,巧沁跟锦熏对望片刻,倒是诉了一堆苦水出来:“尤家姐姐是极勤快的,只是也忒勤快了点!几乎看到什么事情都要抢着做,连夫人的衣物浣洗也惦记着搭把手,奴婢们也不是想躲懒,可拦都拦不住。她又是一番好心,这……” 巧沁到底是韦梦盈跟前出来的,讲到这里立刻住了口。 锦熏却向来心直口快,想也不想继续道,“这些事情奴婢们早就觉得不妥了,只是怕禀告您之后,赵妈妈晓得了,还道咱们故意跟她过不去呢!所以,哪儿敢说呀?” “看来赵妈妈说的话没错——你还真是不能惯!”宋宜笑怒极反笑,“赵妈妈管你管得紧,你就怕她;我护着你,你倒来瞒我!”锦熏闻言一惊,忙跪下来请罪:“夫人,奴婢知错!” 宋宜笑正要说话,听到外间似有动静,估计是丈夫从书房回来了,也无心跟她们多说,只道:“你们两个各扣一个月月钱长记性,下回再办类似的事,我也不跟你们多说,趁早给你们找人配出去,叫你们从此海阔天空,再不必担心得罪了赵妈妈!” 锦熏跟巧沁讪讪应下。 她们出去后,果然简虚白拿了本书走进来,扫了眼两个丫鬟,坐到妻子身畔小声问:“都处置了?” “嗯。”宋宜笑脸色不太好看的点了点头。 简虚白也不细问,道:“那摆饭吧?天都黑了。” 接下来几日,赵妈妈等人禀告事情时都格外小心翼翼,尤庆春也不敢再疏忽儿子——后院的规矩,倒是间接的被整顿了一番。 转眼到了正月初九。 因为正月初五千秋节的例子在前,玉山公主作为苏皇后的庶女,年纪也不大,自不可能逾越嫡母。 “小宴摆在后宫,接到帖子的都是同辈女眷,我就不去了。”简虚白之前就告诉过妻子,“你替我带几句道贺的话给玉山便是!” 他虽然自幼抚养于太后膝下,却不代表在后宫就百无禁忌了。 实际上除了太后的铭仁宫外,他也就去过显嘉帝的宣明宫与皇后的未央宫——显嘉帝的寝宫且不提,皇后是他正经舅母,他去拜见理所当然。 其他妃嫔,包括太子的生母崔贵妃住的西福宫,他其实也没踏入过。 那还是小时候,现在都成亲了,就更加要避讳了。 ——毕竟小宴可是摆在蒋贤妃的明光宫里! 虽然说怕晚辈们拘束,从苏皇后到蒋贤妃都特意没露面,但也不是外男可以进来的。 这天唯一亲自到场的男子,是玉山公主的幼弟,许昭仪所出的蜀王,这位殿下年方八岁,被内侍带过来贺了姐姐后,依然没坐多久就告辞了。 好在玉山公主不是聂舞樱,倒没觉得被冷落,送走蜀王后,丝毫不受影响,神色自若的与众人说笑——她重点关注的是苏家姐妹,为此甚至把长兴公主这个亲姐姐都撇到一旁。 宋宜笑这个表嫂更是被忘记到九霄云外,不过她也乐得清闲,趁机携了聂舞樱到处认识人,又与谢依人等许久未见的好友诉说彼此近况,倒也自得其乐。 小宴正热闹的时候,玉山公主忽然站了起来,大声道:“那有什么难的?咱们现在就去堆一个!” 说着带头朝外走——左右宫女赶紧劝,拉扯了一会,众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玉山公主跟苏家姐妹闲谈时,问起青州,苏少茉道:“青州冬天几乎无雪,帝都却不然,这两天真想去堆个雪人玩!” 于是抱着讨好未来小姑子想法的玉山公主,当场决定去门外堆一个! 宫女劝说不住,又不好埋怨皇后的亲侄女多嘴,只得道:“但今儿一大早,贤妃娘娘就命人把里里外外的雪都扫掉,免得滑到、摔着宾客了。如今这宫里已经没什么积雪,殿下怎么堆?还是回头再说吧!” 玉山公主觉得这都不是事:“只是明光宫里没雪了,又不是满宫里都没雪了——隔壁兰秋宫横竖也没住几个人,定然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咱们去那儿堆!” “可是兰秋宫的暖淑人刚刚小产——”宫女话说到一半被玉山公主满不在乎的打断:“她又不是主位,就住了个平澜阁嘛!咱们不去她门口就好了!” 这么着,公主带头要去堆雪人,心腹宫女都拦不住,其他人自不会没眼色的上去扫兴。于是一行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笼着暖炉披了狐裘,浩浩荡荡出了明光宫,赶往兰秋宫,去找地方玩雪。 宋宜笑就是不大愿意的那一类——她这两日不方便,本就怕冷,先前在明光宫的偏殿里,烧着地龙喝着热乎乎的玫瑰露,倒也惬意;这会要冒着呼啸的北风出门,到冰天雪地里玩什么雪人,实在没兴趣。 所以跟着人群进了兰秋宫后,有意无意就落在了后面。 片刻后玉山公主找到了满意的地方,与苏少茉一起挽着袖子开始堆雪人了,好些人也围上去帮忙,她看还有些人三三两两说笑着只看不动手,便也捧着暖炉装糊涂。 过了会,公主手底下的雪人才堆了个山尖,还没出轮廓,聂舞樱扯了扯她袖子,小声道:“四嫂,我想更衣。” 宋宜笑闻言暗想这倒是个偷懒的好机会,便走过去对清江郡主说了这事,道:“我陪五妹妹回明光宫?” “不用那么麻烦。”清江郡主不知道她心思,却道,“我着个人带你们到附近找地方去,免得走回明光宫太远了。” 宋宜笑本来打算回了明光宫就不来了,无奈大姑子不合作,只得道:“也好。” 清江郡主喊了个宫女,领她们姑嫂左转右拐的,半晌后到了一座楼阁前,那楼阁却是有人住的,里头的人看到她们非常惊讶,听领路的宫女说:“这是燕国夫人与聂小姐,今儿进宫来贺玉山公主殿下芳辰,这会公主殿下带头在那边玩雪,这两位想借个更衣的地方!” 楼阁里的人自无不应,一迭声的请了她们进去,又说:“淑人前些日子小产,未能远迎,还请两位饶恕!” 宋宜笑进门前忘看牌匾了,闻言下意识道:“请问此处是哪位淑人?” “是暖淑人。”宫人低眉顺眼一句,让她有些感慨:“这还真是巧了!” 不过宋宜笑眼下也不想跟这位暖淑人照面,所以讲了几句关心的话,也没往心里去。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跟聂舞樱更衣毕,出来之后,正打算说两句场面话就走,内室的帘子一动,两位姑姑却扶了一个病恹恹的女子走了出来! 宋宜笑听到动静望了一眼,眼神顿时一凝:平澜阁虽然精巧,地方却不大,甚至可以说逼仄,自然很多地方光线不足,那女子出来的地方尤其昏暗。 ——可她站在那里,满面病容,双眉轻蹙,却仿佛暗夜里、密林中,突兀洒落的一片月光,美得叫看到的人无法转开视线! 第一百七十一章 暖淑人 “燕国夫人!”暖淑人朝宋宜笑姑嫂福了福,轻轻开口,“前两日,皇后娘娘遣人送了许多东西给我,其中我最喜欢的几件,据说是您给的,真叫我感激不尽!” 她说的是大睿官话,嗓音一如其人,清澈甜润,沁人肺腑,只是咬字吐词之间,依稀带着异族的口音。 宋宜笑虽然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但自认“花容月貌”四个字也是当得的,这会却被她容光所慑,竟微微失神! “还好之前已经跟简虚白说清楚了,不但这会看到这样的绝色,怎么可能不多心?”她心下暗忖着,不动声色的掐了下掌心,才微笑道:“淑人太客气了,区区心意,原不必放在心上!” 看她病弱的模样,忍不住加了句,“淑人玉体欠佳,可不要因我们打扰劳累才是!” 暖淑人露出一抹苍凉的笑:“我们乌桓女子,可没有中土闺秀的好福气!慢说小产了,就算生育了子嗣,三五日后就下地做事,也是寻常。我现在已经可以走动了,只是一个人在屋子里觉得闷,才懒得起身罢了!” “淑人正当韶华,来日方长,还请放宽了心!”宋宜笑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留下来陪她说说话——只是宋宜笑这会虽然没当她是情敌,却也怕被拖进显嘉帝的后宫倾轧里去,所以假装没听出来,客客气气道,“我们不打扰您休憩了,告辞!” 说着一拉还在望着暖淑人发呆的聂舞樱,转身就走。 暖淑人望着她,嘴唇微动,想挽留又找不到理由的样子,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绝代佳人发愁的模样尤其的惹人怜爱,宋宜笑眼角瞥见,险些就要停步了,到底理智尚存,狠狠心走了出去——才出门,聂舞樱就倒戈了:“四嫂,我瞧这暖淑人孤零零的怪可怜的,横竖咱们都不爱玩雪,不如回去陪她会?” “暖淑人要是好端端的也还罢了。”宋宜笑心想你真是小女孩儿不懂事,这暖淑人是千秋节上出的事,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五天,换了大睿女子,小月子才开始坐呢【注】,她虽然叫人扶着,却已经可以起来走动了,话里话外也表示他们乌桓人体质强健——这么好的身体,有那么容易小产么? 十成十是着了暗手! 但宫闱里至今半点风声不露,全当这起小产是暖淑人自己身子骨儿不争气造成的一样——天知道暖淑人现在要跟她们说话,会说什么? 不过这些话现在不好讲,所以宋宜笑只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咱们哪能打扰呢?” 又压低嗓子,“何况这里是后宫,万一陛下恰好过来探望她……” 聂舞樱这才作罢,叹道:“但望淑人快点好起来——她真好看啊!” 宋宜笑闻言抿了抿唇,没说话:要是不好看,不管是冲着两个嫡亲外甥都被乌桓俘虏了好几年,还是乌桓国主全家都死在大睿手里,显嘉帝怎么可能纳曾经的飞暖公主入后宫? 前者肯定让两位长公主不满,后者更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显嘉帝可不是看到美人就走不动的昏君,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因为飞暖公主实在美得叫人难以割舍? “不过这位淑人瞧着比我也大不了一两岁,一年多前还在乌桓做金枝玉叶呢,这会却不但远离故土,亲族尽皆伏诛,连自己也沦为深宫禁脔!”宋宜笑赞叹暖淑人美貌的同时,也有些怜悯,“也不知道她小产到底是着了暗手,还是忧思过度?” 思索间她们却已回到之前离开的地方,只是才走出树后,迎面就是一个雪球飞来! 宋宜笑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避开后,却见不远处脱了狐裘、只穿锦袍的苏少茉,正弯着腰打算继续捏雪球:“哈哈,可算找到一个!” 闻言宋宜笑迅速一扫四周,发现无论是玉山公主等方才还在堆雪人的一些人,还是三三两两聊着天围观的人,这会都已不见。 倒是附近的树影、假山后,影影幢幢的分明藏了人迹,再看苏少茉的举动,哪还不知道自己跟聂舞樱离开的时候,她们改玩打雪仗了? “遇见其他人也还罢了,怎么偏偏遇见这苏六小姐?”宋宜笑意识到大家改了玩法后,顿觉头疼,“要是谢姐姐之类,意思意思也就算了,这苏六小姐可是个爱玩的!” 要搁平时,宋宜笑也不是古板的人,公主都打头了,仪态什么的暂时扔一扔也没什么。 可这几日她正是畏寒怕冷的时候,也不宜奔跑,哪能玩打雪仗呢? “苏六小姐,您先别扔雪球!”宋宜笑想到这里决定私下跟苏少茉说下自己的情况,让她找别人玩去,便边讲边朝苏少茉走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没办法:虽然说今天过来兰秋宫的都是女眷,但这种私密之事,到底不好公开嚷出来,那当然只能靠近了耳语。 问题是,她虽然知道苏少茉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却还是低估了她的玩心与卤莽! ——苏少茉闻言眨了眨眼睛,笑道:“好啊!你过来,我听听你要说什么?” 宋宜笑才走到她跟前,还没开口,却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猛然按倒在雪地上,大笑道:“想诈我?没门!” 毫无防备的宋宜笑:“……!!!” 不远处的聂舞樱等人:“!!!!!!” 聂舞樱刚刚邀嫂子陪自己一块去更衣,亲眼看到锦熏拿了艾草包的,同为女子,哪还不晓得宋宜笑现在的情况? 这会看到嫂子被按在雪地里,女孩儿脸都绿了!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狠狠推开苏少茉:“你疯了么!?快放开我四嫂!” 苏少茉不知就里,见状不禁恼了:“说好了玩的,你们怎么这么小气?!” “我这两日不方便,苏六小姐,您要玩,还请找别人吧!”宋宜笑忍着吐血的心情,爬坐起来道,“我方才走到您跟前,就是想跟您说这个!” “你怎么不早说?”苏少茉愣了会,才反应过来,方知道自己误会了,但也却不过面子赔罪,抿了会唇才讪讪道,“要不我陪你回明光宫去收拾吧?” 这么会功夫,藏在四周的人也发现她们起了冲突,忙把消息传递开去,玉山公主与清江郡主闻讯自不能坐视——两人恰在此刻赶到,问清经过之后,清江郡主就埋怨苏少茉糊涂:“就算认为四弟妹使诈,也不用把人按到雪地里去吧?你当真打仗呢!” 玉山公主因为苏少歌的缘故,不想说“准小姑子”不好,闻言打岔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看看宋表嫂伤着没有?”清江郡主这才不说苏少茉了,围着宋宜笑一番检查,立刻发现弟媳妇的衣裙被雪沾湿了大半幅,不禁皱眉:“你得赶紧去换身衣裳!不然这冰天雪地的,寒气入体可不好了!” “回明光宫太远,不如让宋夫人先去平澜阁借个浴房,奴婢们去明光宫把换洗衣裙送过来?”玉山公主正要说话,她身后的宫女却抢先开口道,“否则宋夫人穿着这一身湿衣走出兰秋宫,再到明光宫偏殿这一路上,非但难受得很,恐怕也会受寒!” 这宫女这么建议,却不全是为宋宜笑身体考虑,主要还是为了自保——玉山公主今天带着众人来兰秋宫堆雪人已经不大合规矩了,后来改成打雪仗更是不妥,如果还因此让一位一品诰命事后染上风寒或落了病症,事后公主估计最多挨几句训斥,她们这些左右宫女却肯定要被当成替罪羊,到时候还能有好下场? 虽然在场大部分人都看出了这宫女的心思,但她这番话也说到了清江郡主的心坎上:“女子若积了寒,可是会影响子嗣的……” 虽然说这年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但嫡出子女到底不一样——何况她弟弟跟弟媳关系还那么好!简家又有一个发妻去后不肯续弦不肯纳妾的简离邈在那里,谁知道简虚白会不会随了叔父? 关系到幼弟是否能够有后,清江郡主也管不上外命妇去宫嫔住处借用浴房合不合规矩了,反正从皇太后到显嘉帝到皇后,都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她计较的。 当即拍板:“平澜阁地方狭窄,暖淑人又不大方便,我们这许多人一起去,恐怕要吓到她——这么着,五妹妹你陪四弟妹过去吧,就说我说的,跟暖淑人借用一下浴房,谅她不会拒绝!” 暖淑人当然不会拒绝! 她还在郁闷没能留住宋宜笑呢,才走掉没多久的人却又回来了,别说有清江郡主的话,就算没有,她肯定也是欢迎之极! 听聂舞樱大概说了经过,立刻吩咐下去, 片刻后,平澜阁的宫人预备好了浴房,前来禀告。 到这里本来一切顺利,只是须臾清江郡主打发的人送来换洗衣物后,得知她正在沐浴,出于体贴,道了句:“奴婢才从外面进来,一身风一身雪的,恐怕这会进浴房,会冻着宋夫人!” “琴叶,你去给宋夫人送一下!”聂舞樱闻言正要让自己的丫鬟晚香接过衣物,但她还没开口,暖淑人已吩咐了一名宫女——她见状也没多想,只说了几句打扰和感谢的话。 而宋宜笑听到琴叶叩门时倒是记得抓起长发遮住手臂的,无奈她只考虑了琴叶站在门口时的视角,却没料到锦熏因为伺候她沐浴,手上沾了水,请琴叶帮忙把衣盘拿进来。 这一拿进来,琴叶放下衣盘之后转身行礼告退,抬头时恰恰看到乌鸦鸦的长发间,一点嫣红,如火如血,鲜艳夺目。 宫闱里的人怎会不认识守宫砂? 琴叶惊得几乎当场失态,赶紧低头掩饰。 【注】查了下,小月子的医生建议是两三天内不要起床,五天起身好像已经可以了。不过这应该是现代人的体质,古代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当她们要躺个七八天什么的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就说他还是很好哄的嘛! 琴叶低头极快,宋宜笑主仆还道她是谦逊,非但没有起疑,锦熏还拿了个荷包给她作为感谢:“有劳姐姐!只是这套衣裙好像不是我家夫人带进宫的那套?” “清江郡主派来的那位姐姐说,如今明光宫的偏殿里挤满了梳洗的人,郡主一时找不到宋夫人的东西。”琴叶定了定神,道,“怕您这边等急了,所以将自己的备用翟衣先送过来,请夫人将就下!” 闻言宋宜笑主仆也就释然了。 等她谢了赏赐告退之后,锦熏伺候宋宜笑穿戴整齐,去感谢暖淑人。 暖淑人微露笑容,正要说什么,清江郡主派来的人却还没走,看到宋宜笑出来,便提醒道:“公主殿下已经被咱们郡主劝回明光宫去了,好几位闺秀、夫人方才都弄湿了衣裙,还有人摔着了,贤妃娘娘似已闻讯,这会估计已经在回明光宫的路上了!” 蒋贤妃为了让参加小宴的人自在些,今日特意找理由避去了未央宫,找皇后闲聊,等于是把明光宫让了出来。 这会她赶回来,宋宜笑作为与宴之人,自不能在这里跟暖淑人闲聊,得赶紧过去,预备为玉山公主求情才是! 见状她只好对暖淑人递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今日承蒙淑人援手,不胜感激!只是贤妃娘娘即将回驾明光宫,却不敢继续叨扰了!” 暖淑人心中失望无比,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强笑道:“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夫人请便!” 她们走后,暖淑人怏怏回到内室,琴叶夹脚跟了进去,找了个理由把其他人支开,跪到榻边,低声禀告:“淑人,奴婢方才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 暖淑人这会心情不大好,闻言恹恹道:“什么?” “奴婢去给宋夫人送衣物时,发现宋夫人臂上守宫砂尚存!”琴叶知道乌桓没有点守宫砂的习俗,压低嗓音解释了下,才道,“据宫中传言,宋夫人与简公爷十分恩爱,但方才一幕,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的!” “算起来宋夫人出阁已有数月,若是正常夫妻,怎么可能依然是完璧之身?奴婢怀疑,简公爷的身体,怕是……有些不对!” 她之所以郑重其事的禀告这事,可不是为了单纯的嚼舌根,“简公爷当年随军出征时年方十一,尚是童子!还不到考虑成亲之类事情的时候,所以不管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足,恐怕晋国长公主,都会把账算在乌桓头上!而乌桓王室,如今可只有淑人您一个了——能从晋国长公主手里护住您的,只有陛下!” 所以,“您往后千万不能再对陛下冷冷淡淡,否则陛下被晋国长公主说动,把您交给她处置,到时候,奴婢根本不敢想您的结局!” ——琴叶原是粗使宫女,被打发来伺候暖淑人后,本以为跟着这样天姿国色的主子,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谁想这都快一年了,暖淑人还是暖淑人不说,连孩子都没了! 她虽然出身卑微,却是有野心的人,见状哪能不急?只是暖淑人从前终日为亡国破家的遭遇郁郁寡欢,任她怎么劝,都不肯对显嘉帝假以辞色。这会好容易找到一个劝主子上进的理由,自然是不遗余力。 却不想暖淑人闻言怔了片刻,忽然之间落下泪来! “当初乌桓未灭时,我曾求过父王,将我许给阿虚——那时候他已经中毒在身,父王怕他活不长,不足以托付我终生,所以暗中遣医者为他诊脉,如果他当真身体有这么大的问题的话,父王怎么会不跟我说?”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难以释怀阶下之囚的处境,断然拒绝了父王的许婚!” “但丞相投靠大睿,将我们王室一网打尽时,若没他出言维护,我也早跟姐妹们一样,受尽屈辱的死在路途上了!” “可见他对我到底是有情的!” 暖淑人心潮起伏,泪落如珠,不得不举袖遮面,以免让琴叶发现自己的失态。 她满心酸涩的想到,“所以他哪里是身体有问题?他恐怕是根本不喜欢那宋夫人,不过是需要一个为他打理后方的妻子,不得不在人前做戏罢了!” 好一会,她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出言掩饰道:“但我听说陛下十分敬重晋国长公主殿下,如果长公主殿下要找我麻烦,即使陛下喜欢我的容貌,也未必会违背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吧?” 琴叶闻言大喜道:“淑人,您忘记您入宫时,长公主殿下也反对过?可见在陛下心目中,您可比长公主殿下重要!只要您接下来好好伺候陛下,长公主殿下又怎么奈何得了您?” 又说,“何况那简公爷是太子一派,如今魏王、赵王两位殿下都有争储之意,未来如何谁都不好说——万一他日易储,简公爷肯定也不落好!届时长公主殿下保住他性命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其他?不定还会反过来求到您跟前呢!” 暖淑人垂下眼眸:“今儿是玉山公主殿下的生辰,陛下晚上肯定会去明光宫,我如今只是一个淑人,得罪不起四妃之一!” 琴叶会意道:“淑人年少,不急在这一时!只要淑人有这个心,奴婢敢说,这三宫六院,总有一天,没有人能得罪您!” 到那时候,仆随主贵,她也将从一个卑微的淑人侍者,变成许多低阶妃嫔不敢得罪、乃至于皇后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大宫女! ……平澜阁中的变故,宋宜笑姑嫂自是丝毫不知。 她们回到明光宫时,贤妃已经到了,正在数落玉山公主:“你看看你看看!好好的小宴,被你闹成什么样子了?这要是三伏天里也就算了,权当你小孩子家不懂事!可现在什么季节?若叫大家染了风寒,看我怎么收拾你!” 清江郡主等人自要为公主求情:“娘娘息怒,原也是我们一时忘形,可不能怪公主殿下!” “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一点分寸也没有!”贤妃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当然也是很疼爱的,当众骂玉山公主不过是做做样子。 这会被劝了几句,也就见好就收了,转而代女儿赔起罪来,“你们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姜汤来了?快!给大家都盛上,暖一暖身子!” 这时候本来也不早了,大家喝完姜汤,意思意思寒暄了会,也就散去。宋宜笑虽然在平澜阁收拾过,回到燕国公府后,却依然觉得小腹冷冰冰的,思忖之下,便命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派去的人才请了大夫来,简虚白却也赶到了,诧异道:“怎么才回来就要请大夫?” 边说边走过来伸手把了把她脉,方舒口气道,“没事啊?” “等下跟你说!”宋宜笑虽然知道他也懂医术,但到底还是专门的大夫更可信些,所以听请来的大夫也说没事,只叮嘱她这两日多喝点姜汁糖水,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叫巧沁送走大夫,方把今日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丈夫。 简虚白听到她去平澜阁、还跟暖淑人照面时微微皱眉,再听到苏少茉把她按到雪地里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苏家怎么会教出这么没规矩的女孩儿?” “她倒也没坏心,就是性.子卤莽了点。”宋宜笑知道苏少茉不是故意的,方才大夫又说无妨,所以这会对她倒也没什么怨恨,闻言笑道,“今儿大姐跟五妹妹也都说她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到底是皇后的亲侄女。何况在占春馆时,苏二公子可是救过五妹妹的!” 简虚白哼道:“苏稚咏的人情我自会还,但这可不是苏家女孩儿可以对你无礼的理由!” “苏二公子跟苏七小姐都是知礼之人,明后日不定就会带她来赔罪。”宋宜笑软语道,“这样咱们还要计较的话,传了出去也叫人笑话!往后恐怕都没人敢跟我开玩笑了!” 闻言简虚白才道:“明后日苏家来赔礼,这事就算了。不然我亲自去苏家请教他们的教女之道!” 宋宜笑笑眯眯的趴到他肩上,侧头在他颊上亲了亲,手臂环住他颈项,嬉笑道:“夫君这样爱护人家,人家好感动!” ——大度归大度,丈夫的关心与维护,可也要鼓励的! 这不,她话音未落,已被简虚白一把搂抱到膝上,大手按着她脑后,唇齿交缠良久,才微微喘息着挑眉道:“这么感动,等你这回方便了,就以身相许吧!” “讨厌!才不要!”宋宜笑话是这么说,手指却懒洋洋的在丈夫胸膛上划来划去,眼波盈盈,似拒还迎——简虚白嘴角一扯,迅速把她推回榻上:“又来这套!?” 宋宜笑一脸无辜道:“哪套?” “总之你过几日不要后悔就好!”简虚白知道她在装糊涂,也不戳穿,只伸手捏了捏她鼻尖,似笑非笑道,“到时候可不要求我!” “偏要求你!”宋宜笑抓住他手,按在自己小腹上,满意道,“果然这样暖和多了,比汤婆子舒服呢——好夫君,给我再焐一会嘛!” 简虚白哭笑不得,无语了会才恨道:“你存心跟我抬杠是不是?我瞧你回头怎么哭!” 话是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把妻子抱回膝上,按住她小腹替她取暖——靠在丈夫怀里,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暖洋洋的温煦,宋宜笑惬意的闭上眼,暗忖:“看,我就说他还是很好哄的嘛!也就嘴上说的好凶的样子,实际上稍微撒撒娇也就没事了!” ……好像没什么不对? 第一百七十三章 怯场 次日上午,苏家姐妹果然带了厚礼上门来赔罪——苏家现在在帝都的只有冀国公及苏少歌、苏少茉、苏少菱这四人,其他要么如冀国夫人已经过世、要么如苏大公子在青州老家。 冀国公虽然赋闲,资历年龄都放那里,自不可能为了女儿犯的一点小错,亲自登门。 而苏少歌如今还在占春馆里躲清净,所以此刻也只有苏少菱押着姐姐来了:“宋夫人,实在对不住!我姐姐……” “苏六小姐又不是故意的!”宋宜笑本来就不打算计较这件事,如今苏家姐妹前来也全了两边的体面,她自然也不会端着,闻言和颜悦色的打断道,“何况我也就换了身衣裳,又没出事儿,你们这样可是见外了!” 苏家姐妹闻言都松了口气,但还是恳切的赔了不是,又关心的询问她身体,末了坚持留下礼物,这才告辞。 “苏家这六小姐也真是独树一帜!”她们走后,锦熏感慨道,“有那么文雅的兄长与妹妹,却依然不屈不挠的生就一副莽汉性.子,也真不容易!” 这话说得堂上堂下都是一片笑声——宋宜笑无奈的横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有赵妈妈那么重规矩的妈妈盯着,我这个主子也不是喜欢说人长短的,巧沁她们也稳重,还不是生就了这样喜欢背后嚼舌头的性.子?!” 锦熏一吐舌头:“奴婢知错!” 宋宜笑还要再教训她几句,外间小丫鬟却走了进来,禀告道:“三老爷派人到门上传了口信:道已经着人去幽州了,但能不能成也未可知!” “幽州?”这几天过年事情多,宋宜笑都险些忘记这事了,闻言才想起来,晋国长公主为了义女裴幼蕊,打算冒险向简离邈求助——这差使交给了简虚白,宋宜笑隔天没跟丈夫一块去叔父那,还以为丈夫回来后没说什么,是事情顺利,合着简离邈到今天才决定管这事? 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正要让小丫鬟退下,那小丫鬟却又道:“夫人的翟衣坏了两处绣纹,尤姐姐问能不能替您补上?” 宋宜笑闻言蹙眉:“她什么时候又去管浣衣了?” 这么问时,她心里不大高兴:这奶姐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虽然说看赵妈妈面子,可这样不听说的奶姐,宋宜笑觉得还是早点打发出去算了,免得坏了自己后院的规矩不说,也容易让自己跟乳母之间产生罅隙! “回夫人的话,是这样的:尤姐姐近来都不曾去浣衣的地方,是负责浣衣的人发现了绣纹破损,但无力修补,想到尤姐姐有一手好绣活,前去求助,尤姐姐这才托奴婢请示您!”小丫鬟听出她的不悦,忙道,“尤姐姐说夫人您的绣技才叫精妙无双,是以虽然有心为您分忧,却也不敢擅自动手!” 宋宜笑才做燕国夫人不久,还只有随着诰封圣旨一块赐下的一套翟衣,不及另做出替换的一套来——今天正月初九,贺玉山公主生辰要穿,过几天正月十五,元宵领宴,又要穿。 所以翟衣出了问题,那是肯定要及时修补的。 只是这种繁复华丽的礼服,做的时候就很耗功夫,修补可也不容易。 宋宜笑两世为人,绣技连见多识广的衡山王太妃都为之惊叹,自然能够做到,却不想尤庆春也有这个自信,闻言不免诧异:“她有把握?” 但小丫鬟还没回答,宋宜笑却已想明白了:“两世以来,我跟芝琴的女红,都是赵妈妈教的。奶姐虽然跟赵妈妈相处时间不多,到底是亲生母女,哪能一点不得指点?” 想到这里,她忽然没了兴致,目光闪烁片刻,才淡淡道:“她若有把握,便请她帮补一下吧!” 小丫鬟下去后,宋宜笑转头望向安置芝琴的院落,神情变幻不定,久久无言。 等外出的简虚白回府后,她才勉强收拾心情,把简离邈的口信转达了,便问:“你说义姐会跟着叔父的人回帝都吗?” “我也吃不准!”简虚白皱眉道,“毕竟我跟义姐见得也不多,且也不清楚裴大学士临终前到底有没有告诉义姐,叔父与裴驸马的交情?” 宋宜笑诧异道:“既然叔父当年曾为裴驸马在娘的府邸里发过火,这样的交情,义姐应该不至于一无所知吧?” “叔父与裴驸马关系很好,但裴大学士却很不喜欢叔父。”简虚白沉吟了会,才道,“所以大姐才会推测,他只有在临终前交代后事的时候,方会告诉义姐这件往事。如果他当时没有说,或者来不及说,义姐多半是不知道的!” “不是还有管事?”宋宜笑心想简离邈那样的风仪谈吐,居然还有人不喜欢他,这可真是奇怪!嘴上则疑惑道,“我瞧裴大管事的年纪,肯定是见过裴驸马的?” 这位可是受裴荷临终托付幼女的老仆,他说的话,裴幼蕊总该信吧? 简虚白捏了捏眉心,语气平淡:“当初裴驸马坠马身故后,传出的谣言扯上了娘,你以为他身边的人还能活?不但他身边的人,连裴家好多下人都受了牵累——裴大管事是忠心,但他之前可不是在帝都裴府伺候的,是那阵之后才调回来的!” 宋宜笑闻言凛然且愕然,半晌才喃喃道:“那还真不知道叔父所派之人此行的结果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到傍晚的时候,尤庆春把修补好的翟衣拿来给宋宜笑过目。 那两道破损的绣纹位置是在裙摆上,这会拿到跟前,经尤庆春指到地方后,也要仔细看才能看出端倪;若穿在身上,只要自己不说,别人肯定发现不了,足见她手艺。 “有劳你了!”宋宜笑满意的放下翟衣,命锦熏取了对赤金坠子作为打赏——尤庆春面红耳赤的推辞了几次,到底被锦熏笑嘻嘻的塞进袖子里,这才连声道谢着告退下去。 宋宜笑让锦熏收好翟衣:“马上又要穿了——等开了年,得赶紧做两身备用的,不然再有今天这样的遭遇,万一来不及补来不及洗,可是麻烦!总不能每次都借大姐的穿罢?” 今天那两道绣纹,应该是被苏少茉按在雪地里挣扎时弄坏的。 虽然说这种情况不常遇见,但这种重大场合必须穿的衣物,只有一套实在不够可靠。 其实册封下来之后,她就应该做个一两套备用了——无奈那时候她得忙着“卧榻养伤”,为了真实可信,自然“顾不上”操心这些琐事;之后又被教导小姑子的任务绊住了脚,一直没想起来;再后小姑子为生日受冷落闹脾气离家出走,她被大姑子拉去占春馆,一住住到将近除夕才回帝都,这时候大家都要过年了,哪里还找得到做衣服的人?! 昨天要不是大姑子帮忙,宋宜笑在平澜阁收拾完了,就只能穿着常服回明光宫了。 说这里想起来,吩咐锦熏,“你去库里拿点东西,待会连洗好的翟衣一道送去大姐那里,再代我谢谢大姐!” 锦熏刚刚领命,栗玉却拿了封帖子进来,道:“夫人,韦家送了帖子来,说正月廿四是曹老夫人的寿辰,请您届时过府喝寿酒!” “正月里生辰的人还真不少!”宋宜笑闻言对左右笑道,“千秋节跟玉山公主这已经是两位了,娘是正月廿三,再加外祖母,这会已经四个人了!” 对栗玉道,“把帖子放到书案上,今儿晚了,明早你们一道拟个礼单我看!” 曹老夫人的寿辰她也不是头次参加,不过出阁跟没出阁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以前跟着亲娘过去吃个酒,带个一两件自己做的绣品,也就是了;现在成了亲可要正经备礼了。 好在初七那天,她跟简虚白去过韦家拜年,当时也是精心挑了礼物上门的——寿礼跟年礼虽然不一样,在价值与数量上却也可以参考一二。如今又还有近半个月时间,虽然她之前把这事忘了,这会预备起来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把这事交代了下人后,宋宜笑接过锦熏递来的糖水,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两三日时间转眼便过。 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房后照例翻起桌上茶碗,提起茶壶——才倾出少许,他便放了下去,抬头看向正坐在妆台前卸着钗环的妻子,语气中难掩兴高采烈:“这里面是茶水了?” 宋宜笑今日梳的灵蛇髻虽然灵动华丽,但拆的时候也很麻烦,这会正小心翼翼抽着一支支金钗,为了防止勾到头发,她不免全神贯注,闻言竟没意识到丈夫这话里的意思,随口道:“是啊!” 简虚白望着她背影笑了笑,大步走到她身后,抬手如飞,顷刻之间便将妻子头上的珠花、簪钗摘了个干净! 动作之利落干脆,速度之迅捷,偏还没拉痛一根头发——他忽然露了这么一手,让宋宜笑不禁怔住! 但简虚白可不管妻子这会发怔不发怔,他看着妻子满头青丝倾泻而下,握了一把放在鼻端嗅了嗅,旋即大笑出声,猛然打横把她抱起,快步朝帐中走去! “早两日戏弄我时的顽皮劲儿呢?”到这时候,宋宜笑自然明白过来了,她这两日虽然调戏了丈夫好几回,到底未经人事,事到临头不免怯场,反而一句调笑的话也说不出来,紧紧抓着丈夫的衣袖,连神情都透出紧张来! 简虚白看了出来,将她放到榻上后,却不忙下一步,只抓住她手臂,按到她头顶的枕上,俯身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眼眸——片刻后,察觉到宋宜笑整个人都僵硬了,才玩味一笑,低头轻啄了啄她眉心,似笑非笑道,“这会怎么跟木头似的不敢动弹了?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元宵节 宋宜笑闻言羞愤交加,想也不想张口就道:“也不知道谁更像木头?这么半晌了,呆呆的看着我动也不动!” 简虚白微怔,随即大笑着反手扯下帐子:“爱妻这样坦诚,为夫怎可叫你失望?” 八宝罗帐翩然落下,掩去一室春光。 巧手匠人以百年紫檀木精心打造的睡榻只微微摇晃,帐内宋宜笑却仿佛身处惊涛骇浪之中。 无数次潮起潮落后,她已完全昏昏然不辨南北东西,筋疲力尽的攀着丈夫的肩喊停,简虚白却俯首抵住她额,笑意盈盈:“还记得前两日我跟你说的话么?早叫你不要后悔了不是?” 宋宜笑恍惚忆起,又尴尬又愤然,有气无力的推了他一把,却换来他狂风暴雨般的亲吻。 唇与齿的激烈交缠中,相贴的肌肤格外敏感,似火焰,似熔岩,滚烫到让人战栗,疼痛到让人畏惧,却也欢愉到让人沉沦——时间与空间在此刻都被遗忘,像整个天地只有这六尺锦帐。 更像整个天地只有他与她。 不记过去, 不问未来, 在当下—— 他是她的一切, 她也是他的一切。 “终究这样了!”虽然说在出阁前就做好了准备,可真正完成从少女到妇人的转变,宋宜笑依然心绪难平。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他们理所当然相依相偎,拥有彼此。 从出阁那天起,她已有这样的准备。 只是惜别女儿身的怅然若失,与终于真正结发同枕席后的尘埃落定,让她对于未来依然有着始于未知的惶恐。 生老病死的无可奈何;柴米油盐的分歧与冲突;移情别恋后的反目成仇…… 这一生的韶光这一世的喜怒哀乐,纸上写来不过寥寥数行,却需要以彼此的年华隽刻每一个春夏秋冬的朝朝与暮暮。 从他们在亲长宾客的见证下,于正堂交拜那一刻起,直至魂归黄泉下。 今日不知明朝的凡人,又怎能于此刻望见数十年后的风风雨雨? 所以又怎能不惶恐? 但也因为今日不知明朝,所以惶恐之中,亦有着隐隐的期待与畅想——雪落屋顶的簌簌声里,室中烛火朦胧且静好,你在帐中,我也在帐中,你在我身侧,我在你怀里。 此时此景,便对前途又再多惘然,谁又能够免俗,不将心乱如麻,换了脉脉缱绻? 相比宋宜笑这会的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简虚白却没那么多想法,他微微垂目,静静凝视着怀中的妻子,目光扫过腮侧分明的吻痕后,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愉悦——是的,他此刻的心情很简单,就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从名份,到实质,都拥有了所思所想之后,无比满足的愉悦。 侧首看向帐外,原本的浓黑,已悄然散去,一缕晨曦静静透过窗棂,温柔撒落满室。 简虚白迎着它的抚摩,惬意的合上眼。 ……宋宜笑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相比她此刻仍旧全身酸软萎靡不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早已衣冠整齐的简虚白却是精神抖擞,顾盼之间目光炯炯,口角含笑,满面春风。 “饿了么?”他心情很好的亲自伺候妻子梳洗,体贴道,“我中午就叫厨房炖了鸡汤跟燕窝,这会正好可以用!” “你中午就起来了?怎么不喊我?”宋宜笑看着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很有掩面的冲动:作为当家主母,居然在没有生病的情况下,睡了一个白天! 她可以想象今天这个白天,府里私底下都在说些什么! 说不定连府外都知道了! 她接下来还能出门吗?! 简虚白看出她的郁闷,玩味的笑了笑,道:“横竖正月里,又没什么事,吵醒你做什么?” ——他这会倒是说得冠冕堂皇! 等宋宜笑收拾好了,两人一块去花厅用过晚饭,简虚白道:“我有几件去年积压下来的公务,得去前头书房处置下,过会就回来。” 宋宜笑虽然睡了一整天,但这会依然觉得不大舒服,闻言点头:“你去吧!” 他走之后,她也没心情理会丫鬟们的窃笑,大致问了问今天后院没什么事,叮嘱锦熏常去芝琴那儿看看,也就回房了。 进内室后,她扑到榻上继续补眠——睡得正香甜时,却被丈夫吻醒。 睁眼看到他正边俯身与自己亲昵、边迅速宽衣解带,宋宜笑想到昨晚的经历,不禁有点发憷,忙伸手推他肩,告饶道:“我太累了,过两日好么?” “乖!”简虚白低头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咬,似笑非笑的道出今天不喊她起来的真正用心,“累的话,白天尽管补觉就是,反正如今还没开印,我不必去衙门——府里的事情里里外外都能顾到!” 宋宜笑:“………………” 也就是说,我晚上别指望睡了?! 她自不想依,无奈简虚白装聋作哑,自顾自的放下帐子…… 接下来两三日,宋宜笑都被迫晨昏颠倒——到了元宵前夕,她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明儿元宵赐宴,我若因为去不成丢了脸,我就跟你没完!” 见妻子动了真怒,简虚白才不太情愿的收敛了些:好歹让她睡了半夜。 正月十五的早上,宋宜笑看着镜子里疲惫不堪的气色,狠狠剜了眼不远处的罪魁祸首,才在锦熏等人的忍笑里木着脸吩咐:“多敷些胭脂!” 只是她难得浓妆艳抹,这天入宫后,泛泛之交也还罢了,如清江郡主、谢依人等熟人,都看出端倪,纷纷上来关心:“怎么今儿脂粉这么重?可是近来累着了?” 宋宜笑强笑着搪塞:“丫鬟新学的妆容,非要我试试!可是不好?早知道就不听她们的了!” 这理由果然很有用,众人都道:“哪里话?正是艳光照人!只是以前从不见你这样打扮,头回瞧着有些意外罢了。” 宋宜笑谦逊几句,顺势把话题引到旁处——大家来时都是算好了时辰的,这会没聊一会,有内侍进来禀告说凤驾将至,众人忙都住了话头,各自整理仪容,预备迎驾。 片刻后,皇后与崔贵妃一左一右搀着太后入殿,蒋贤妃与玉山公主紧随于后,再后面方是其他与宴妃嫔。 太后命平身后,宋宜笑起身时随意一扫,恰好看到暖淑人——这位前乌桓公主因为位份的缘故,虽然今儿有幸列席,但无论是穿戴还是位置,都不打眼。 只是她委实风华绝代,低着头缩在角落里,依然让许多目光有意无意的看了过去。 “那是谁?”宋宜笑听到远远近近好些人都在交头接耳,“宫里什么时候多出这样一位绝色来?瞧打扮位份不高,莫非出身卑微?” “这几日雪下得很大,哀家宫里的花木都被压断了许多枝条,想来路也是极难走的。”上首太后却没朝暖淑人扫一眼,坐定之后,目光在殿中逡巡了一圈,便微微含了笑,与左近的年长宗亲寒暄起来,“你们过来的时候可还顺利?” 真阳大长公主、衡山王太妃等同辈贵妇闻言,忙代众人回答:“谢太后关怀!托赖娘娘与陛下恩泽,我等一切顺利!” 真阳大长公主又说:“这两日雪确实极大,不过入宫以来,却处处洒扫干净,倒比宫外好走多了!” “皇后却比哀家想的周到!”太后一听,就笑着夸苏皇后做事仔细,“到底是皇儿的发妻,就是会为皇儿分忧!” 苏皇后恭敬道:“母后谬赞,媳妇也是听了贵妃她们的提醒,却不敢居功!” 众人忙说太后慈爱可亲,皇后贤德大度,诸妃聪慧机敏——只是在宋宜笑听来,太后那句“为皇儿分忧”,似话中有话:太后是不赞成赵王争位的,这会这么讲,莫不是在提醒苏皇后,体贴体贴显嘉帝,别叫皇帝为难? 但苏皇后的回答,显然是没听出来,或者不想听出来了。 “也是,赵王这边若是没露出过野心也还罢了,可冀国公连等陛下一死就逼宫的事儿都干出来了,这会除了一条道走到黑还能怎么办?”宋宜笑对皇后的应对倒不奇怪,“毕竟陛下肯念旧情,太子却未必!与其指望别人的恻隐之心,还不如抓住机会博一把呢!” 她正思忖之间,忽听太后点了太子妃询问:“闻说你宫里的侧妃怀的是双生子?” 太子妃忙站起身,笑容满面道:“回皇祖母的话:正是崔妹妹福泽深厚!” “确实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太后也笑——只是崔见怜这会明明就坐在太子妃下首,六个月的身子已经明显隆起了,太后却偏偏只问太子妃,她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非常的尴尬——太后权当没发现这一幕,只闲闲与太子妃说道,“也难怪你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双生子罕见,照顾起来确实不比寻常孕妇!” 话音未落,崔贵妃与崔见怜脸色都微微一变! 太后这么说,显然是对崔见怜不满了! 好在苏皇后与太子妃连忙圆场,前者说是自己托太子妃帮忙操办宫宴,才让太子妃清减的;后者则坚称自己不小心吹了冷风,连着好几天没什么胃口方瘦了一圈——总之都跟崔侧妃没关系! 但不管她们的解释是真是假,太后态度摆在那里,今晚崔家姑侄却注定要如坐针毡了! “闻说阿虚年前好长时间都忙得很,里里外外全要你一个人打点。”太后给完崔家姑侄脸色看,跟着却又恢复了慈祥和蔼,继续嘘寒问暖起来。 宋宜笑沾了丈夫的光,得到她和颜悦色的慰问,“这段日子下来累着了吧?” “谢太后娘娘关心!”宋宜笑忙道,“为人妇者,主持中馈乃份内之事!何况夫君终日为公事奔波,却更辛苦!” ……这番场面走过之后,元宵宴可算开始了。 酒过三巡之后,场面渐渐松弛下来,宋宜笑正把玩着一只白玉酒盅,边看着殿下歌舞,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小姑子聂舞樱说笑,锦熏忽然弯腰在她耳畔低声禀告:“夫人,王妃娘娘的丫鬟方才过来,说娘娘约您一刻之后,在更衣的地方见面,要说事情!” “娘?”宋宜笑微怔,下意识的朝韦梦盈的位置望去——却见亲娘正擎着酒樽,笑意盈盈的同左右贵妇说着话,看都没看女儿一眼,不像是有事找她的样子。 不过这亲娘向来会做戏——宋宜笑沉吟了会,对聂舞樱道:“我有点醉了,去换身衣裳,你若觉得没意思,且去与谢姐姐她们玩!”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丧心病狂 聂舞樱也听到锦熏的禀告,知道她这会离席要去跟亲娘说体己话,自不打扰,闻言颔首道:“四嫂去吧,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今儿娘跟大姐她们可都在呢!” 宋宜笑搁了酒樽,带着锦熏悄悄退席。 到了门外,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主仆两个裹紧了裘衣之余,都觉头脑一清! 她这才细问:“方才给你传话的是娘跟前的谁?可说娘找我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她叫什么!”锦熏有点尴尬道,“不过记得是王妃跟前伺候的人——至于要说什么,她也没讲,只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是吗?”宋宜笑闻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咱们这些日子跟娘来往太少,互相之间连亲信下人都陌生了!” 锦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卤莽:对方再来去匆匆,她好歹拉住了多问几句,再跟主子禀告啊! 她不禁羞红了脸,正要请罪,宋宜笑却摇了摇头,只道:“横竖先去更衣的地方等着吧!” 她淡淡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个时候锦熏还不知道她这么说的意思,但片刻后,主仆两个在更衣的偏殿里却没等到韦梦盈,而是因为身孕沉重、显得步履蹒跚的崔见怜! “很意外?”崔见怜才一进门,陪她来的丫鬟小蛮,就立刻反手拴了门! 她搭着小蛮的手,款款走到桌边坐了,方戏谑的扫了一眼宋宜笑,曼声道,“明明是在等你亲娘的,结果,来的却是我?” “衡山王太妃瞧我们母女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给你搭个手,有什么稀奇的?”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锦熏此刻固然神情惊讶,宋宜笑却依然好整以暇,还端起茶碗轻抿了口,方莞尔道,“难道你还指望,单凭一个丫鬟,就让我以为自己是被亲娘出卖了?” 崔见怜闻言,微微眯眼,片刻后才有些惊讶道:“你知道那丫鬟有问题?” “自然。”宋宜笑将茶碗搁到桌上,拨了拨腕上镯子,低笑道,“有道是知母莫若女,就算这段时间我跟我娘来往不多,却也不至于被你这样的小手段哄过去!” ——她那个亲娘何等惜身! 便是眼下真有事要找长女商议,那也犯不着在宫里匆匆忙忙的面谈!否则叫人看到了,只当母女两个明里疏远,暗通款曲,万一将来太子失败,韦梦盈岂能讨得了好?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告诉崔见怜了。 宋宜笑轻笑出声,“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过不去?怎么算,也应该是你欠我,而不是我欠你,不是么?” “我欠你?”崔见怜喃喃重复了一句,忽然也笑了起来,笑容灿烂,眼底却尽是冰霜,“你如今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竟也敢说我欠你?!” 宋宜笑冷笑出声:“丫鬟就不是人?!” “我当初可没打算害你丫鬟!”崔见怜不屑的理了理袖子,“那丫鬟要不是被你这废物拖累,又何至于会残废?” “能这么理直气壮的颠倒黑白,你果然还是跟当年一样不要脸!”宋宜笑袖子里的手猛然捏紧又放松,轻轻笑道,“倒也难怪元宵节这样的盛会,太后也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叫你莫失了为人侍妾的本份!” 崔见怜听到“侍妾”二字,面上怒色一闪! 随即切齿道:“要说不要脸,谁能比得上你们母女?!若非你们当年将我赶回崔府,不能时时与三表哥相见,我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地步!?你们害了我一辈子,也敢说我欠你们?!是你们今生今世都欠我!!!” 宋宜笑怒极反笑:“凭你那份狠毒心思,慢说时时与陆三公子相见了,你就是成天赖在陆三公子屋子里,他也会把你赶出去!你这样的人,不知道你底细的人,或者被你美貌所惑;若知道,你看天下有几个男人肯要你!” 她目光宛如淬了冰,盯着崔见怜,一字字道,“你落到今天这地步,是你自找的!你落到无论多么凄惨的地步,也是活该!” “那你呢?”狂怒到极点,崔见怜反而平静下来,森然反问,“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吃衡山王府的、穿衡山王府的、用衡山王府的,连出阁也在衡山王府——末了还要帮你那个娘打衡山王府的主意!凭什么,你却可以嫁得如意郎君,夫妻恩爱?” “我道你做什么要跟我纠缠不休!”宋宜笑闻言,却笑出了声,“合着是你自己没嫁成陆三公子,瞧我出阁之后过的好不顺眼?” 她拨了下腕上玉镯,抬眼问,“只是——你再瞧我不顺眼又能怎么样呢?” “你看穿那丫鬟有问题之后,却依然来这里等着我,是不是以为,横竖我拿你没办法?”崔见怜冷冷望着她,语气嘲弄,“倒可以趁这个机会,私下嘲笑我一番?!” 宋宜笑欣然道:“你可算聪明了一回!” “我也没指望那丫鬟能滴水不漏!”崔见怜闻言,也不生气,只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只要你来了,别管是糊里糊涂的来,还是自以为是的来——我啊,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她缓缓低头——宋宜笑主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靛蓝色的裙裾上,暗红色的血渍,正缓缓氲开! “啊!”锦熏掩口惊呼,俏丽的面容一瞬间苍白若死,“您……您的身孕?!” “我平生见过的丧心病狂之人,怎么也要算你一个!”宋宜笑脸色同样很不好看,眼中却毫无慌乱之色,只语气平淡道,“亲生骨肉,还是双生子,且已有六个月了——仅仅为了报复我?你可真是做得出来!也不知道贵妃与太子有朝一日晓得真相,会怎么想?” 崔见怜死死抓着桌沿,忍着腹中传来一阵比一阵激烈的剧痛,嗤笑道:“但他们不会知道的!我倒更想看看,燕国公以后会怎么看你?噢,也许根本不用看,太后娘娘那么疼他,怎么会允许他有一个拖后腿的妻子呢?算算年纪,你还没及笄吧?真可怜,继司空衣萝之后,又有人要红颜命薄了呢!” 宋宜笑注意到她目光在自己裙摆一扫而过,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尤庆春?” “被乳母的亲生女儿出卖的感觉怎么样?”崔见怜闻言,不惊反喜,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痛快,“据说你跟你亲娘从来不是很亲,倒把乳母当成半个娘倚重——不过可惜啊!她待你再亲也亲不过自己亲生女儿!不然,那赵氏素来精明,怎么会让你的贴身之物,被动了手脚?!”“你先是希望我怀疑亲娘,继而希望我对乳母失望,这份用心可真有意思!”宋宜笑抿了抿唇,低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你当初根本不想进东宫,只是却不过家里人逼迫?尤其是令尊令堂是不是?不然,做什么想方设法要我也尝尝被亲长出卖的滋味?” 她唇角微弯,勾起一抹分明的恶意,用甜甜的语气道,“只可惜你的设计不成功呢!不过,这也是天理昭昭的应有之义:像你这种小小年纪就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儿,活该在自己家里人看来也只是一件筹码!” “贱人!!!”最后一句话恰恰捅到了崔见怜痛处,她再也没了狸猫戏鼠的心情,反手将桌布连同茶具一把扯落地上,对扶着自己的小蛮使个眼色——小蛮会意,放声尖叫:“来人!快来人啊!侧妃娘娘不好了!!!” 锦熏惊怒交加却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一切:“夫人!现在怎么办?!” “侧妃娘娘不惜以六个月的身孕为代价演这么一出,也等于搭上自己半条命!”宋宜笑没有看她,只冷冷望着地上滴落的血迹,淡淡道,“这样难得的好戏,不看完,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她反手抚了抚云鬓,唇角露出一抹讽刺。 ……片刻后,太子妃匆匆而至,只一看崔见怜裙下的血,便变了脸色:“太医呢?可曾命人去请太医?!” 宋宜笑起身给她行了个礼,从容道:“回太子妃娘娘的话,方才已有一位公公去请了!” “幸亏弟妹你在!”太子妃闻言,松了口气,朝她感激的点了点头——谁知小蛮跟着就哭诉道:“娘娘您怎么还谢她?要不是她,侧妃娘娘才不会这样!” “什么?!”太子妃愕然,看向宋宜笑——却见她神情平淡的与自己对望,不禁微微蹙眉,不悦的呵斥小蛮,“你家主子如今正难受着,你不好好伺候,却在这里胡说八道个什么?!燕国夫人与崔妹妹无怨无仇的,怎么会害崔妹妹!” 说着又上前握住崔见怜的手,“崔妹妹你怎么样?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到了!” “我知道姐姐的胞妹与那宋氏关系好!”谁想之前一直闭着眼煞白着脸、一副气息奄奄模样的崔见怜,蓦然睁眼,甩开她的手,冷然道,“但你我终究一道侍奉太子殿下,理当更加亲近——姐姐再爱屋及乌,怎能到这会了还护着那宋氏!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请太医?且让我去了免得碍您眼才好!” 太子妃听得这话不对,脸色微变:“妹妹你这话可叫姐姐不明白了!” 说着起了身,看向宋宜笑,“弟妹可否说一下方才经过?也免得大家误会!” 宋宜笑斜睨一眼神情冰冷的崔见怜,淡淡道:“太子妃娘娘便是不这么说,我原也想等崔侧妃情况稳定之后,要讲个清楚的!” 她冷笑出声,“毕竟我嫁与夫君虽然是高攀,可亲都成了,族谱也入了,断然没有让我下堂就下堂的道理!!!” 闻言不但太子妃愕然,连满怀笃定的崔见怜也为之目瞪口呆:她什么时候说过让宋宜笑下堂了?!她只想让宋宜笑去死好不好?! “等等!”崔见怜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一事,脸色瞬间铁青! 第一百七十六章 催产 太子侧妃的身孕出了事,还是在元宵佳节的宫宴上——这么大的事,便是太子妃亲自赶到也担当不起的! 宋宜笑尚未来得及叙述经过,崔贵妃已脱身赶来,她身后紧紧跟着两个服色鲜艳的宫人,赫然是太后跟前的玉果,及皇后得力的芳余。 “姑姑!姑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一看贵妃到了,崔见怜深吸了口气,忽然之间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求求您救救他们!一定要救救他们!” “怜儿你乖!”她本来就是贵妃最喜欢的侄女,又怀了双生子,这会满裙鲜血悲痛欲绝的模样,看得贵妃心疼万分,也顾不上纠正她的称呼,赶紧上前握住她手安慰,“你别多想,太医马上就到了,他们一定可以保住孩子的!姑姑亲自在这里陪你,你一定会没事的,啊?” 话未毕,眼泪却流了下来——贵妃是过来人,只一看满地的血,哪还不知道崔见怜的身孕怕是危险了? 正强按心绪,决定等侄女情况稳定之后再询问经过,听小蛮愤然道:“贵妃娘娘,侧妃原本好端端的,都是因为燕国夫人才……” 饶是崔贵妃素有城府,闻言也不禁勃然大怒,偏过头,森然望住宋宜笑:“宋氏?!” “娘娘,臣妇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会蠢到在宫宴上谋害储君侧妃?”宋宜笑迎着她震怒的目光,平静道,“臣妇倒觉得,这丫鬟十分可疑!” “母妃,虽然媳妇也还没来得及询问经过,但燕国夫人这话却也有道理!”太子妃上前一步,背着宋宜笑给崔贵妃递去一个隐晦的眼色,“燕国夫人是阿虚的结发之妻,与咱们都是亲戚,好好的怎么会跟崔妹妹起了冲突呢?媳妇觉得,还是先问问经过再说!” 听出她重点点出“阿虚”二字,崔贵妃拿眼角扫了下玉果,到底把到嘴边的叱责咽了回去:“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宋宜笑正要开口,太医却总算到了——贵妃跟太子妃忙命太医为崔见怜诊断,片刻后两个太医均表示堕胎药药性已深,已经不可能保胎:“好在侧妃娘娘如今已有六个来月的身子,若这会催产的话,皇孙应可落地!” 至于说落地之后的存活率——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崔贵妃与太子妃闻言,都是花容惨淡,好半晌,太医小心翼翼的提醒,崔见怜现在很不好,再不做决定的话,恐怕大人也悬了,贵妃才哽咽道:“那就这样吧!” 宫里生老病死自有规矩,尤其崔见怜不但是晚辈,还只是一个侧妃,所以哪怕她这会痛得死去活来了,依然得被抬回东宫才能服催产药。 崔贵妃放心不下,决定派人回禀太后、皇后,亲自跟过去主持大局。 但太子妃提醒她:“崔妹妹这是头一胎,又是双生子,恐怕要耽搁一会,但元宵宴却不可能彻夜不散的,总不能一直把宋弟妹留在宫里?媳妇倒愿意留下来问个明白的,只是崔妹妹与她的丫鬟,似乎连媳妇也不大相信,母妃您看现在要怎么办?” “她是痛糊涂了,你别跟她计较!”崔贵妃还不知道崔见怜方才指责太子妃的事,这会闻言不禁暗暗皱眉:这侄女到底年轻城府浅,就算当真怀疑太子妃,也别公然说出来啊! 太后刚刚还夸过太子妃为了照顾有孕的侧妃,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崔见怜跟着就说太子妃不好,这不是存心打太后的脸么! 这么一来,她也不敢跟去东宫了——否则她也成了怀疑太后处事不公、质疑太子妃贤德的人了! 不但不能去,还得表示对太子妃的信任,“谁不知道你素来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这会她有事,不指望你替她安排,还指望谁?好孩子,你且给母妃个面子,这会先饶了她,回头她好了,若不给你三跪九叩的斟茶赔罪,母妃绝不与她甘休!” 只是崔贵妃究竟存着疑心的,又说,“这事实在突然,恐怕你忙不过来!且把我跟前的人也带一两个过去搭个手吧!” 太子妃恭敬称是,命人取来屏风挡在榻前,将软轿抬入,亲手扶了崔见怜上轿,这才告退而去。 崔贵妃目送软轿远去,转看宋宜笑时,倒冷静下来了:“今儿本是大好的日子,本宫正与贤妃她们聊得兴起,不想却听到这么一出,也是方寸大乱了!方才若有误解你这孩子的地方,还请念在陛下与阿虚的舅甥之情上,多多包涵才是!” “贵妃娘娘说的哪里话?”宋宜笑见状,忙谦逊道,“方才侧妃裙子下忽然滴落血迹时,臣妇也是大吃一惊呢!将心比心,娘娘只是唤了臣妇一声,岂非情理之中!又谈什么包涵不包涵?” 崔贵妃打量着她毫无怨怼的神情,眼底滑过一抹凝重,道:“这屋子脏了,咱们换个地方说吧!” “若要换地方,臣妇要求娘娘一件事!”宋宜笑闻言却纹丝不动,道,“请娘娘召一名或多名太医来,检视臣妇与丫鬟的随身之物!可有什么对侧妃娘娘不好的东西夹在里头!” 见崔贵妃似要言语,她抢先道,“臣妇自认无愧于心!但眼下空口无凭,何况侧妃娘娘的身孕关系极大,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岂能服众?” 崔贵妃原也不是反对这样搜查,闻言自是顺水推舟:“本宫倒也不是怀疑你,只是听说怜儿出事时,屋子里除了她们主仆外,只有你跟你的丫鬟,若不弄个清楚的话,确实不好对外界交代!” 她这么说了,玉果跟芳余也没什么意见——于是贵妃派人去太医院再要人,宋宜笑则与锦熏一块到屏风后,当着玉果、芳余还有贵妃宫女的面,将里外衣裙、佩饰、钗环全部摘下,放入漆盘,好让宫女拿出去给太医检查。 只剩亵衣时,宋宜笑手按衣角,看了眼四周,似乎在找蔽体之物,见状,玉果微微皱眉,示意她且慢,走出去对贵妃道:“娘娘,燕国夫人如今尚未落实罪名,终究是一品诰命,这贴身之物,是不是不宜让太医近观?” 又说,“太后跟前倒有几位老姑姑,也懂得医理,贵妃若是信得过,奴婢可以命人请她们来!” 崔贵妃哪敢说不相信太后的人? 只是半晌后,无论是太医还是老姑姑,均表示宋宜笑与锦熏身上没有带任何对孕妇有害的东西。 宋宜笑穿戴整齐后,出来又道:“之前是臣妇先进来的,若将害人的东西藏在屋子里,倒也不无可能!还请贵妃做主,将这屋子也查一遍!” “这是什么话?”但这么点功夫,晋国长公主跟清江郡主也都亲自来了,闻言长公主冷笑着道,“这是供大家更衣用的偏殿,又不是归你单独用的地方!你只比崔侧妃先一步到,谁知道在你之前又有多少人来?在屋子里搜出来的东西,不管好坏,凭什么算你头上?” 之前玉果请来的老姑姑里,也有人道:“这个却是不必的,燕国夫人不知:那类东西若能悄悄害了崔侧妃,您与您丫鬟的衣裙首饰上,多少会沾些痕迹!既然那些都没有,可见这屋子没有问题。” 又说,“贵妃若不相信,可以去太医院问,哪怕院正,必然也是这么说的。” 崔贵妃笑容有点勉强:“姑姑说笑了!本宫怎么会不信?本宫原就说了,不是怀疑燕国夫人,只是这孩子怕被人误会,非要查一遭证清白。本宫也是怕人误会了她不是?” 玉果见状,就建议请宋宜笑说一下经过:“不管谁对谁错,总要知道侧妃是怎么出的事!” 宋宜笑瞥了眼方才被留下来的小蛮,道:“从侧妃出事起,无论是太子妃先赶到、还是贵妃娘娘随后前来,这丫鬟都说是我害了侧妃!其实,我确实不能说全没责任!” 闻言,晋国长公主与清江郡主、崔贵妃都微微皱眉。 “几位娘娘,还有玉果姑姑、芳余姐姐,你们都听到了?她……”小蛮义愤填膺的说到一半,却被宋宜笑轻描淡写打断:“可是,正如贵妃方才所言:今儿是个大好的日子,我满心欢喜的进宫来赴宴,开席前还得太后娘娘垂怜,关爱有加——正欣喜万分的时候,崔侧妃上来就要求我下堂,我……我……” 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激动的诉说委屈,但哽咽着低下头去忍泪的模样,却有一种深沉的委屈与悲愤! 小蛮听得呆住,晋国长公主母女却都恼了:“下堂?!贵妃,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儿媳妇,连皇后都不曾说长道短,什么时候轮到崔侧妃来做主了!?” 崔贵妃也是惊怒交加,厉声责问小蛮:“燕国夫人说的可是真的?!你们疯了么!?” “回娘娘的话,绝对没有!”小蛮忙道,“侧妃跟燕国夫人只是随便聊了聊啊!是燕国夫人不好——” “娘娘请看桌上残茶,我方才特意让人不要倒掉。”宋宜笑却冷笑一声,指向不远处的茶碗,道,“只看这茶,就知道我与侧妃谈了好一会!谁都知道我与侧妃不算相熟,今晚又是元宵宴,若没说事情,至于放着正殿那边歌舞宴乐不理会,关在这里促膝长谈?” “其实残茶留不留都无所谓!”清江郡主冷冷接口,“弟妹你跟崔侧妃离席的时候,不可能没人看到,一问就能对上!正好我们过来时已经问过了,你们确实都出来有好一会了!” 崔贵妃扬起手,亲自狠狠一个耳光,掴在小蛮脸上:“好个巧言令色的奸婢!险些害本宫冤枉了燕国夫人!来人,与本宫拖下去!” “贵妃娘娘请手下留情!”一直没说话的芳余忽然道,“但方才不只小蛮这丫鬟,连崔侧妃,也口口声声质问太子妃,做什么要帮着燕国夫人害她,奴婢想着,是不是暂留这丫鬟一命,把整个事情弄清楚?否则侧妃若存了疑虑……” “她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被这贱婢所欺!”崔贵妃强笑道,“本宫回头自会与她说清楚的,断不会再叫燕国夫人受委屈!” 但晋国长公主已冷着脸道:“芳余说的很对,横竖已经在问话了,容这贱婢再活一会也没什么,若不追根究底,怎能还我儿媳妇一个公道?!” 说着转向宋宜笑,“到底怎么回事你尽管说!若真是你作的孽,我绝不轻饶!但你若是无辜的,为娘也还没废物到连自己嫡亲儿媳妇都护不住的地步!” 闻言,崔贵妃深深看了眼芳余,抿唇不语。 宋宜笑则拿指尖轻轻揩下眼角,呜咽着谢了婆婆,才道:“我方才是接到娘家母亲跟前的丫鬟传的话,说娘约我过来说件事情,才过来的——这个五妹妹也听到了!结果来这里等了会,娘没来,崔侧妃却先来了!” “我原本也没多想,便与侧妃寒暄了几句。” “谁知侧妃却说约我的人其实是她——跟着就与我说……” 讲到这里,她迟疑了下,才用一种不大情愿的语气道,“说衡山王府的四郡主,素来……仰慕……夫君!” “我听这话只觉得荒谬,还没想到怎么回答,侧妃竟又说,我受衡山王府抚育之恩,怎可不报?只是以王府的尊贵,我却没资格报答什么的,不如依了四郡主的心意,将……将夫君给她!” 话音才落,宋宜笑腿一软,跪倒在地,膝行几步上前,扑入晋国长公主怀里大哭出声,“若是其他事,媳妇是绝对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人的!可是娘,媳妇真的舍不得夫君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报仇,才刚刚开始呢! 晋国长公主气得脸色发白,一边抚着她发顶,一边质问贵妃:“贵妃既然有意推荐自家外甥女给我做儿媳妇,为什么之前不说,如今我好好的媳妇都过了门翻过年来了,再玩这么一出,是什么用心!?” “殿下,绝无此事!”崔贵妃这会掐死侄女的心都有了,崔见怜让宋宜笑给其他人让位也还罢了,可偏偏是衡山王府的四郡主!陆蔻儿可是贵妃的嫡亲外甥女! 这下晋国长公主能不怀疑这件事是贵妃主谋吗? 毕竟区区太子侧妃,哪来的胆子跟底气,要已经受了册封的一品诰命下堂?! 肯定背后站着撑腰的人! 而以崔见怜的身份,这个靠山除了如今的贵妃、以后的太后,还能是谁? 崔贵妃忍着吐血的冲动,急声道,“陆蔻儿虽然是我亡妹亲女,可她从小到大,也没怎么跟我照面。且她祖母与父王尚在,继母既然能教出燕国夫人这样的贤淑之女,显然也是识大体的,那孩子的终身大事怎么会需要我过问呢?” 她这番话却是话里有话:陆蔻儿的继母韦梦盈,是宋宜笑的亲娘,宋宜笑当然不可能说亲娘的坏话,但韦梦盈弃夫再嫁,又与两任婆婆关系都不好,是公认的不贤惠,所以作为她教出来的亲生女儿,宋宜笑的品德,也值得怀疑! 只是比亲家还多嫁了一次的晋国长公主,根本不吃这套,闻言冷笑着道:“那么宜笑这孩子也说了,她跟你那亲侄女根本不熟!这热热闹闹的场合,冒称人家娘家母亲,把人约到这里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禀长公主殿下、贵妃娘娘!”小蛮惊慌失措到现在,总算反应过来,猛然跪下磕了个头,哭喊道,“侧妃约燕国夫人确实有事,但绝对没说什么下堂不下堂!说的是……说的是她们之前的恩怨啊!” ——倒也不能怪她之前浑浑噩噩,实在是整件事情的发展,没有一样在预料之内! 原本按照她跟她主子的设想,宋宜笑的衣物有尤庆春做的手脚,根本过不了查验这关! 这种情况下,崔见怜理所当然在人前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燕国夫人,以至于要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小蛮再出来提醒,七年前的往事。 顺理成章的坐实宋宜笑报复害人的罪名! 可主仆两个都没想到,宋宜笑早就察觉到了尤庆春的背叛,在搜身这一道上根本没留下任何把柄!且还抓住崔见怜主动约她这点,公然污蔑崔见怜丧心病狂的逼自己下堂! 这么下去,小蛮自己小命难保不说,崔见怜也肯定没好下场! 如今却是不得不说“实话”了! “七年前,侧妃还在衡山王府女学念书,有一天听人提到獒犬,一时好奇命人牵了两头到后院里瞧。谁想看着獒犬的下人不当心,叫两头獒犬逃走的路上,将燕国夫人的丫鬟咬成了重伤,连燕国夫人也受了极大的惊吓!” 小蛮哽咽道,“事后侧妃非常自责,无奈几次赔罪,都无法让韦王妃与燕国夫人息怒!所以侧妃惭愧之下,就回了崔府,也没再去王府女学。” “那怜儿这回约见燕国夫人是为了?”崔贵妃微微眯眼,追问。 “是为了向燕国夫人再次赔罪!”小蛮立刻道,“侧妃自从有了身孕以来,一直回想起这件往事,每每夜不能寐——竟成了心事!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太子妃悉心照顾,侧妃依然愁眉不展,绝不是故意为难太子妃,而是觉得对不住燕国夫人!” “只是,燕国夫人出阁未久,却已独掌一府,想也是事务繁忙的,侧妃也不敢擅自请她到东宫,惟恐打扰了她!” “这才趁今晚元宵宫宴的机会,请燕国夫人私下一晤,好冰释前嫌!” 又道,“之所以托词韦王妃,也是怕燕国夫人余怒未消,知道是侧妃所邀,不肯赴约!” 宋宜笑淡淡扫她一眼——难怪能一直伺候崔见怜,这丫鬟倒也没她想的那么蠢! 这番说辞不但反驳了宋宜笑的“下堂”之说,更在向玉果委婉解释崔见怜绝对没有自恃身孕藐视太子妃,一切都是因为她心地善良为幼时的一起意外愧疚,甚至连传话丫鬟的破绽都顺手补了! 崔贵妃眉宇之间的蹙痕,不动声色的散开了些,温言道:“燕国夫人,不知你与怜儿这段过往的误会……是真是假?” 贵妃也是心思玲珑,听了小蛮所言后,不问宋宜笑与小蛮到底谁说的是真是假,既避免当场激怒晋国长公主,也回避了小蛮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这么讲的疑问,却直指小蛮这番话的核心——宋宜笑与崔见怜,到底有没有过旧怨? 只要宋宜笑说有,那么她方才言词凿凿说崔见怜逼她下堂的话,却要值得商榷了! 晋国长公主与清江郡主闻言对望一眼,微微蹙眉,看向宋宜笑的目光,隐含忧虑:她们母女都非常关心简虚白,简虚白的发妻,怎么可能不调查清楚? 何况宋宜笑与崔见怜之间的这番恩怨,简虚白当年还插手过后续! 只是她们正转着心念,考虑接下来怎么拉偏架,却听宋宜笑平静道:“娘娘,七年前,臣妇年方八岁,小蛮这丫鬟,应该也差不多!所以无论臣妇还是小蛮,所思所言,即使不曾故意说谎,却未必是真相!依臣妇看,莫如请教衡山王太妃!” “衡山王太妃?”崔贵妃微怔。 衡山王太妃不喜欢继媳可不是秘密,对宋宜笑恨屋及乌,同样不是秘密——宋宜笑这会却不提亲娘韦梦盈,只说请教她,就不怕她帮着崔见怜落井下石? 尤其宋宜笑刚刚还说,崔见怜逼着她给陆蔻儿让位! 哪怕是为孙女出气,衡山王太妃也饶不了她吧? 饶是崔贵妃已在宫闱中浸淫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识过,这会也吃不准宋宜笑的用意了! 但也正因为这些缘故,崔贵妃也找不到理由反对。 片刻后衡山王太妃请到,崔贵妃故意不说来龙去脉,只道:“婶母,听说七年前,怜儿与燕国夫人有些误会,是也不是?” 衡山王太妃闻言怔了怔,看了眼宋宜笑,却道:“什么误会?下人欺负怜儿年纪小好说话,做错了事却赖在她头上——早就跟韦氏母女说清楚了的,偏怜儿那孩子心软,竟信以为真!此后一直都不肯到王府去,叫我平白想了这些年!” 这话让崔贵妃、晋国长公主都十分意外:“这是怎么说?” “你们可听说跟成年女子差不多高的獒犬,是可以随意牵进后院的?”太妃语气平淡道,“尤其怜儿一个小女孩儿,她要点花儿草儿也还罢了,怎么会去要獒犬?却是几个新来的奴才要把獒犬领到豢养的院子去时走错了门,误入后院闯了祸,偏他们有几个亲戚,在当时的女学里伺候,打量着怜儿在王府是亲戚,又单纯好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哄了她担当了罪责!” 又说,“只是韦氏素来精明,吃亏的又是她亲生女儿,哪能不查个清楚?这么着,把真相查了出来,那几个下人自然都没好下场——可惜怜儿懵懵懂懂的,还真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呢!” 说到这里瞥一眼宋宜笑,不咸不淡道,“这事的真相,你娘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我记得你前两年给我请安时,还问过送你响步镯的崔姐姐做什么不来王府了?怎么这会又提起来了?” 她解释了下响步镯,“怜儿后来虽然不到王府了,但偶尔也会送点小东西给姐妹们,我记得其中好像有一对响步镯?” 响步镯确实有——不过其实是送给袁雪萼的,袁雪萼转送了宋宜笑——但太妃这么说了,宋宜笑自不会戳穿:“晚辈也觉得与崔侧妃之间没有恩怨,可小蛮这丫鬟非说有!这不,想着当时咱们年纪都小,记事也未必准,只能请您来做个证了!” 衡山王太妃皱了下眉,道:“这么着,那我说句准话吧:两个孩子都不是惹是生非的人,且除了在女学一块听先生讲课外,平常基本不照面,又怎么掐得起来?她们关系不亲近是真的,要说恩怨,那却当真没有了!我虽然年纪大了,好些年前就不管事,但女学却一直亲自看着的,这点绝不会错!” 这位太妃在宗室里地位不低,就是太后对她也是很客气的,如今亲口打了包票,崔贵妃哪能再信小蛮? 何况衡山王太妃对宋宜笑的态度分明不亲热,怎么看也不像是故意替她隐瞒的样子! 只是贵妃实在有点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见太妃流露出告辞之意,心念一转,又道:“太妃既然来了,还有件事,我却要求您给我做个证了!” 太妃诧异道:“不知贵妃所言是何事?” “方才这孩子说,怜儿假托韦王妃之名,约她私下来这儿见面,竟是为了逼她下堂,给蔻儿那孩子腾地方!”崔贵妃一脸为难道,“这事我是闻所未闻!只是长公主殿下觉得单凭怜儿一人未必有这胆子,却以为我替外甥女谋划前程呢!可蔻儿那孩子的终身大事,我是从来没插过手啊!这点,您老可也得给我说个准话,不然我是真不知道怎么跟殿下交代了!” 她这么说时,晋国长公主跟清江郡主都看向宋宜笑——宋宜笑神态自若,丝毫没有阻拦或解释的意思。 而太妃听完沉吟片刻,道:“殿下,贵妃说的没错:蔻儿那孩子自幼养在我膝下,贵妃虽然疼她,却从没提过她终生大事的。” 又皱眉扫了眼宋宜笑,“但蔻儿也从没提过燕国公!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不敢说多么的才德兼备,却还不至于不知廉耻!这一点,我想倘若不是燕国夫人听差了,那就是怜儿被骗了!” 宋宜笑这才接口:“太妃您说的极是!所以我方才就与贵妃娘娘说过,这小蛮却十分可疑!” 看着小蛮煞白的脸色,她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唇角——这丫鬟方才的随机应变,虽然考虑得已经非常周全了,却还是忘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七年前,崔见怜谋害宋宜笑的原因! 哪怕小蛮歪曲事实,将故意谋害说成下人办事不力,但这话瞒得过别人,却断然瞒不过对整个经过了如指掌的衡山王太妃! ——无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崔见怜之所以一心一意置宋宜笑于死地,归根到底,与陆冠伦有极大关系! 但她已经是太子侧妃,所怀双生子都要催产了,太妃怎么敢让她跟陆冠伦沾染半点?! 所以宋宜笑根本不怕崔贵妃不告诉太妃今日的事情经过,直接询问七年前之事——因为太妃只要一听七年前,就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但不会承认,哪怕这会崔贵妃提到宋宜笑坑了陆蔻儿,太妃再恨再气,也得先护好了宋宜笑! 否则一旦宋宜笑破罐子破摔,把什么都讲出来,她寄予厚望的孙儿要怎么办?! “好在太妃不知道,或者说不相信,我其实是做不出来坑陆冠伦的事,这才通过贵妃请了她来!”宋宜笑心下暗自一叹,“不然,以崔见怜对陆冠伦的痴迷,我直接拿陆冠伦威胁她,兴许她就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害她,而是口口声声替我辩解了!” 不过眼下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宋宜笑似笑非笑的看住瑟瑟发抖的小蛮:她以身涉险,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可不是为了对付个丫鬟的! 为芝琴的报仇,才刚刚开始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节外生枝 “来人,与我将这贱婢押下去,审问清楚!”事情到了现在,崔贵妃知道已经不可能追究宋宜笑什么——哪怕宋宜笑方才亲口承认她言语间对崔见怜有所刺激,可作为朝廷正式册封的一品诰命,竟被个太子侧妃找上门来,要求退位让贤,谁能不恼? 这事儿要传出去,没人会怪宋宜笑不够贤惠大度,只会认为崔见怜纯属活该! 所以崔贵妃现在哪里还能惦记着找宋宜笑麻烦?想办法哄她息事宁人还差不多! 只是这次却依然没能把小蛮拖下去——晋国长公主不冷不热道:“何必那样麻烦?横竖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当场审个水落石出,待会给母后、皇后禀告,岂不方便?” 晋国长公主虽然从不干政,也不像代国长公主那样咄咄逼人,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之前长兴公主私下找了宋宜笑麻烦,那会宋宜笑还没过门呢,晋国长公主愣是逼着苏皇后拿出原打算给女儿陪嫁的霞光雾月环做赔礼,这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崔家姑侄? 而崔贵妃本来就跟代国长公主有仇,眼下魏王、赵王又都对东宫虎视眈眈,她作为太子的生母,哪敢再得罪晋国长公主? 闻言虽然焦急万分,却不得不强笑道:“殿下,杀鸡焉用牛刀?今儿乃元宵佳节,为这么个东西扫了兴致却不值当了!” “都见血了,还谈什么兴致不兴致?”晋国长公主冷笑着道,“再说我也很好奇:这丫鬟的主子都跟我儿媳妇不大熟,这丫鬟又能跟我儿媳妇有什么恩怨?至于挑唆着她主子污蔑我儿媳妇?” 她一口一个“我儿媳妇”,兴师问罪的意思昭然若揭,崔贵妃看着完好无损的宋宜笑,想想自己那还在听天由命的亲侄女,一口气憋在胸中,上下不得,好半晌才道:“殿下有命,怎敢不从?” 小蛮这时候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了,被拎过来问时哪里还说得出来话? 崔贵妃见状,自要叫人动刑——只是贵妃的人才要上前,晋国长公主却道:“我记得娘跟前的几位老姑姑,最擅长调教这种不懂事的下人了,横竖几位老姑姑都在,这事还是交给她们吧!” 贵妃看出小蛮目光闪烁,强自镇定道:“这么个东西,哪能劳动太后娘娘跟前的人?” 但长公主坚持——太后左右的老姑姑自也要给主子亲生女儿面子,当下就把小蛮拉了下去! 到底是太后跟前的人,片刻后小蛮再被拖上来,虽然依然站不起来,却已经老实说话了,才进门就哭诉道:“奴婢知罪!侧妃其实是奴婢所害,奴婢怕东窗事发之后性命难保,这才利用侧妃对奴婢的信任,误导侧妃以为燕国夫人才是罪魁祸首!” 晋国长公主皱眉道:“可是崔侧妃苛刻了你?不然你可是打小伺候她的人,为什么要害她?” “回殿下的话,侧妃不曾苛刻奴婢!”小蛮俯伏在地上,身子不住颤抖,哽咽着道,“是奴婢……奴婢痴心妄想……想让侧妃将奴婢推荐给……给太子殿下!但侧妃……侧妃说这事要问过太子妃才可以,奴婢认为侧妃是故意搪塞,一时糊涂……” “你一个奴婢,能带你进东宫,已是念在你多年服侍的份上!”崔贵妃闻言气得腾的站起,尖声道,“你居然还敢肖想太子!!!肖想不成,不思自己卑微鄙陋,竟谋害皇家血脉不说,还污蔑朝廷诰命!简直反了你了!” 宋宜笑文文静静的侍立在婆婆身后,冷眼看着崔贵妃大发雷霆——其实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小蛮现在的这番说辞,十成十是那几位老姑姑刚刚教的! 原因非常简单:不只崔贵妃怕跟晋国长公主闹翻了对太子不好;晋国长公主也要考虑到显嘉帝驾崩之后,膝下子女的前途! 而代表太后的玉果和老姑姑们,禀承太后支持太子的立场,也不希望这两边结仇! 也就是说,除了皇后派来的芳余外,在场之人基本已经达成默契:推一个不影响两边关系的替罪羊出来,将崔见怜与宋宜笑全部摘出去! 之所以崔贵妃方才不想那几位老姑姑教小蛮“规矩”,却是猜出今天这件事情,理亏的恐怕还是自己侄女,怕太后本来就对崔见怜不大满意,知道真相后越发不喜这个侧妃! 但她也没很坚持——因为横竖太后要收拾她也不需要把柄,如今跟晋国长公主消除误会才是最重要的,相比之下,侄女能救则救,救不了也只能让她自求多福了! “贵妃还请息怒!”崔贵妃发作了好一会,衡山王太妃才插话道,“按说我方才就该走了,只是贵妃提到蔻儿的名节,我却要弄个清楚:毕竟我嫡媳就留了这么一个嫡亲女儿下来,若叫她受了委屈,将来我去了地下,也没脸给媳妇交代的!” 说着就问小蛮,“崔侧妃之前约燕国夫人过来,到底说了什么?” 小蛮呜咽了半晌都没说话——宋宜笑估计她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之前把她带下去的老姑姑忙上来道:“看来方才那点规矩教得还不够!” 得到长公主与崔贵妃允诺后,复把小蛮拖下去,再拎进来时,果然就讲了:“侧妃当年虽然是替人担了罪名,但一直觉得对不起燕国夫人!今儿宴上,也确实是抱着与燕国夫人再次赔礼的想法,才假托韦王妃的名义,约见燕国夫人的!” 至于说为什么宋宜笑说崔侧妃逼她下堂,“其实是个误会!侧妃与燕国夫人不熟,乍见了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想着先提一提衡山王府女学的同窗们,拉近一下彼此的关系——谁想燕国夫人本是想赴韦王妃的约的,来了却看到是侧妃,先存了疑心,再听侧妃讲到四郡主,却误会了!” 晋国长公主闻言看向宋宜笑:“好孩子,是不是这样?若不是你尽管说!” 长公主这话看似鼓励儿媳妇,却是对这番说辞的不满——什么叫做我儿媳妇误会了?这话传了出去,别人能不说我这小儿媳妇小家子气? 且宋宜笑是在衡山王府长大的,陆蔻儿属于她的恩人之一,如果不是证据确凿且情况恶劣,照舆论看,她理所当然要对陆蔻儿让着点,怎么还能听风就是雨的怀疑陆蔻儿?! 这不是恩将仇报嘛! 宋宜笑哪里听不出来婆婆在拉偏架,闻言长睫微动,顷刻间已噙了泪,道:“她说的经过也还罢了,可侧妃提到四郡主时,原话就是‘你吃衡山王府的、穿衡山王府的、住衡山王府的,出阁也是在衡山王府,要没衡山王府,哪有你今日?衡山王府对你的恩情,你这辈子也是还不清的,如今蔻儿表姐倾慕燕国公,你还眷恋不去,这岂是知恩图报所为’!” 说到此处,顺理成章落下泪来,“否则我怎么敢揣测侧妃之意?!” 这下屋子里都陷入了沉默。 崔见怜还在挣命,小蛮已经承认是她谋害了主子——眼下宋宜笑的话,自然成了最可信的证词没有之一! 但崔贵妃绝不想崔见怜坐实逼迫诰命下堂的名声! 现在不是她舍不得这亲侄女,而是一旦崔见怜落了这罪名,整个崔家,包括她这个贵妃,都不会有好下场!这种时候她是不可能让步的! “燕国夫人所言,本宫也是相信的!”崔贵妃在晋国长公主母女到场后,就把“本宫”的自称换成了“我”,以示谦逊,这会又换了回去,却是在委婉表达她的决心了,“不过,怜儿这孩子,是本宫瞧着长大的,本宫觉得,她好端端的绝不可能做出这样荒谬的事情!” 所以,“是不是小蛮这奴婢,在怜儿跟前说了你什么不好,比如说,你做了什么不适合再做燕国夫人的事情之类……” “这种没影的事,方才这丫鬟也没提,贵妃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晋国长公主不悦的打断。 “殿下别误会!”崔贵妃温和道,“但殿下请想:怜儿又不是疯了,怎么会不知道一品诰命,那是连太后、皇后两位娘娘都会给一份体面的贵妇?凭她一个小小侧妃,能得燕国夫人问声好,已经是沾了太子的光了!如何敢逼燕国夫人下堂?这其中要说没内情,本宫实在不相信啊!” 晋国长公主挑眉道:“所以本宫方才问你,若有意将外甥女许给本宫的幼子,做什么早点不说?” ——这两位平常都不爱摆架子,此刻却皆自称“本宫”,前者才揣测宋宜笑做过亏心事,后者立马重提崔贵妃才是幕后主谋,却是杠上了! 见状,玉果微微皱眉,芳余却是眼珠一转,道:“两位娘娘稍安勿躁!奴婢斗胆说一句:何不等侧妃娘娘稳妥之后,问过侧妃娘娘事情经过,再下结论?” 她这话听着倒也有道理,但崔贵妃与晋国长公主对望一眼,却异口同声的否决了:“堂堂侧妃,竟被个小小丫鬟害到要催产的地步,这事传了出去,天下人会怎么想皇室?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事拖不得!” 开什么玩笑?她们两个现在掐上,图的就是当场把事情永绝后患! 而头次生产,还是出了意外要催产的崔见怜,能不能捱过生产这关都不好说,还要恢复过来问话,至少明后天了!这么一拖,谁知道会生出多少谣言?! 芳余幕后的主子苏皇后,指不定转头就派人去造谣,好让晋国长公主与太子离心了呢?! “依奴婢之见……”玉果也明白这个道理,沉吟了下,缓缓开口——只是她话才说到一半,门外却奔进一个小内侍,禀告道:“几位娘娘、夫人,方才暖淑人慌慌张张撞在陛下身上,说是听到了崔侧妃与燕国夫人的争执经过,大惊之下失了仪!” 众人闻言均是一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她真正想害的,不是阿虚媳... “本宫记得暖淑人千秋节上才小产过?”只是室中静了一瞬后,崔贵妃与晋国长公主对望一眼,却异口同声道,“这会又受了惊,可怜见儿的!来人,开我库房,取些药材送去平澜阁,请她好好将养,年纪轻轻的可不要落了病根!” 却绝口不提请暖淑人来佐证的话。 原因很简单——这暖淑人胆子再小,到底曾为一国公主,能把她吓得慌张而去,可见崔见怜与宋宜笑之前冲突的激烈! 若叫她出来说明经过,万一让两边没办法再握手言和怎么办? 只是崔贵妃跟晋国长公主愿意控制住事况,苏皇后、代国长公主这两位想的可就恰恰相反了! 皇后是中宫之主,得主持宴席,是以脱不开身,但代国长公主却不然,跟脚就到的她一进门就大骂崔贵妃:“当初我就说你那侄女瞧着是个福薄命短的,不适合进东宫!你不听,仗着生母的身份硬把人塞到侧妃的位子上,现在好了!她自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竟害起阿虚媳妇来了!” 晋国长公主微微蹙眉,道:“代国,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们这里已经审清楚了,崔侧妃出事,以及污蔑阿虚媳妇,都是她心腹丫鬟昏了头做……” “一个丫鬟,慢说有没有这个胆子,她有这个脑子么?”代国长公主打断了她的话,嘲弄的看了眼地上的小蛮,道,“姐姐你向来息事宁人,可阿虚媳妇这回也太冤枉了!这样你都不护着她,往后岂不是人人都能踩她一脚了?!” 宋宜笑抿了抿唇:“谢姨母关心!但娘素来视我犹如己出,却从来没有不护着我的!” 代国长公主递过去一个“不识好歹”的眼神,直截了当道:“暖淑人告诉皇兄——崔侧妃亲口说,孩子是她自己打掉的,目的就是为了栽赃阿虚媳妇!” 闻言,满堂之人,包括宋宜笑在内,皆是脸色大变! “这暖淑人怎么回事?”宋宜笑对于今日之事,除了崔见怜会舍出腹中子嗣外,其他基本都在预料之内,所以应对也是不慌不忙,方才听说暖淑人之前在外面听到了她们的争吵,却也不是很担心——暖淑人只要没蠢到家,该知道这样的恩怨,根本不是她一个小小淑人能掺合的! 但谁想到这位淑人根本不按牌理来?! 宋宜笑这会真心无语了,“如今婆婆、贵妃、太后这三方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眼看还有一点分歧解决掉就可以成功了,暖淑人这么横插一手……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要命的是,有了这份口供,崔见怜虽然死定了,可宋宜笑原本的计划也被打乱了! 接下来只能随机应变! “太妃,您方才说,怜儿与燕国夫人,绝无恩怨?”若说宋宜笑这会是无语,崔贵妃却快疯了!她已经顾不上尊敬衡山王太妃,寒着脸,盯着太妃的眼睛,一字字道,“那暖淑人为什么说怜儿豁出孩子也要栽赃燕国夫人?!” 晋国长公主则肃然问宋宜笑:“暖淑人所言,是真是假?!” 宋宜笑急速思索了下,崔贵妃似质疑衡山王太妃说谎,但反过来想,却也是给太妃一个坚持己见的机会!而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衡山王太妃的身份跟资历搁那,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呢? 至于婆婆的态度就更明显了:直接问暖淑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要宋宜笑否认,长公主马上就会怀疑,或者说坚信暖淑人胡说八道! “唉,乌桓国主难道从来不教女儿的吗?”宋宜笑心中暗叹,她对暖淑人印象不坏,可也没好到愿意为了保全她牺牲自己的地步——所以在心里惋惜了下,就决定顺着婆婆的意思说! 只是她还没开口,又有一名内侍飞奔来报:“皇后娘娘已经根据暖淑人的叙述,派人去东宫搜查崔侧妃的寝殿了,娘娘请太妃娘娘、长公主殿下、贵妃娘娘、清江郡主还有燕国夫人切莫伤了和气,且在这儿少坐片刻,东宫那边应该就会有准话来!” 这话听着贴心,却也等于告诉这里的人,尤其是崔贵妃,搜查崔见怜寝殿的事情皇后亲自做了,她千万不要做什么手脚,乖乖在这里等着! 一时间,崔贵妃脸色煞白! 不过晋国长公主母女的脸色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崔见怜再怎么说也是贵妃的亲侄女、太子的亲表妹,尤其太子之前还很喜欢这个侧妃,之前照她们的处理方法,暗中谈好条件之后,场面上推几个替罪羊出来圆场,不管真相如何,终究有斡旋余地; 可如今皇后这么一“主持公道”,里里外外估计都要知道了,岂能不在太子与简虚白之间划下裂痕? 但这三位的惊惶加起来怕也比不上衡山王太妃! “万一查出来侧妃爱慕冠伦……”太妃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肝胆俱裂,转眼看向宋宜笑,见她低着头,虽然没有什么喜色,但也不像绝望的样子,心念忽然一动,“之前玉山公主芳辰,听蔻儿姐妹回去说,这宋氏曾去暖淑人的平澜阁更衣,难道她们是一伙的?!” 太妃越想越怀疑,“这小贱人莫非先哄我帮她诓住崔贵妃,待我拿平生名誉给她打了包票,这会却让暖淑人出面,迂回的害了冠伦——冠伦一去,以这小贱人的亲娘那狐媚劲儿,世子除了冠云还能是谁?!” 想到这里,太妃只觉得五内俱焚,“我一把年纪,什么场面没见过!竟被个还没及笄的小女孩儿算计得团团转!这日子还有什么好过的?!” 她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阴沉沉的扫了眼宋宜笑,一个决然的念头浮上心头! 宋宜笑不知道衡山王太妃这会已经决定跟自己同归于尽了——但她也晓得,一旦崔见怜舍弃腹中子嗣的做法被戳穿,陆冠伦十有八.九会被拖下水! 毕竟崔见怜要不是心里有人,能怀上太子血脉,还是双生子的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怎么可能为了谋害一个诰命说不要就不要了?分明就是她根本不想替太子延续血脉! 这事要被皇家知道,陆冠伦再无辜,也别想有好下场! “得想个法子替陆冠伦开脱!”宋宜笑心念电转,瞥见上首崔贵妃阴郁的神情,渐渐有了主意。 半晌后,皇后终于再派人来报——来报的消息不啻是给了崔贵妃一记狠的:“宫人在崔侧妃寝殿的暗格里查出堕胎药,经太医检验,与崔侧妃所服堕胎药一般无二!” 又说,“伺候崔侧妃的内侍,供出替崔侧妃捎药进东宫之举,说原本以为崔侧妃为了对付东宫其他姬妾,并不知道崔侧妃打算用在自己身上!” 说到这里,那宫人犹豫了下,却看向宋宜笑,“那内侍还说,崔侧妃买通了燕国公府的人……” 始终沉稳的宋宜笑,闻言色变:“这怎么可能?!” “侧妃买通的人,原打算在夫人您的翟衣上做手脚,好在夫人警醒,没有上当!”宫人态度很恭敬,“不然,夫人今儿可是很难说明白了!” 话音未落,崔贵妃已暴怒起身,指着宋宜笑怒叱:“你早就知道?!” “一切都是你侄女作的孽,你倒还要质问阿虚媳妇?!”晋国长公主见状,也是勃然大怒,“是不是真以为我儿子媳妇好欺负?!” “就算怜儿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你,可孩子是无辜的!”崔贵妃这会也顾不上回答晋国长公主了,堂堂贵妃,竟当众放声大哭,“那是两个皇孙啊!是太子的血脉,也是陛下的血脉!若能生下来也要喊你一声表婶母——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宋宜笑对贵妃的指责毫不意外,本来太子侧妃污蔑国夫人已经是丑闻了,再加个母害子的逆伦之举,崔见怜基本没有活路——而举荐她给太子做侧妃的崔贵妃,以及生养她的崔家,又岂能讨得了好? 这种情况下,崔贵妃怎么可能不拉宋宜笑下水? “若是我能驳斥暖淑人,证明崔见怜的身孕确实是为小蛮所害,那当然最好!若我做不到,或者不想做,那么崔贵妃也可以以‘罔顾皇室血脉’的罪名,拉我一起承担这起事情的责难!” 当然宋宜笑知道,崔贵妃没指望自己这个新晋的国夫人能分担多少压力,她看中的估计是晋国长公主母子在太后、显嘉帝面前的地位! “位高权重者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宋宜笑想通崔贵妃打算的同时也颇为无语——别看崔贵妃这会反应迅速,可把她逼到这一步的,却只是苏皇后手底下一个跑腿宫人! 一句“好在夫人警醒”,瞬间令局势峰回路转! 苏皇后倒也不是存心坑宋宜笑,归根到底,是想让崔贵妃与晋国长公主之间生出罅隙! 这一点崔贵妃其实也明白,但她还是选择了向宋宜笑发难,未必是控制不住情绪,而是因为如果贵妃不这么做的话,放任事情发展下去,很有可能整个后果都将由姓崔的负责! 连带太子都会因为内闱不修,愧对晋国长公主母子! 在这个魏王、赵王均有意储君之位,且赵王已获准入朝的时候,可想而知这样会对太子的声望造成怎样的打击!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显嘉帝不立刻表态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子——估计开印之后,就会有人上表质疑太子的贤德与能力,委婉提出易储了! 所以即使崔贵妃不想得罪晋国长公主,此刻也不得不抓着宋宜笑不放:“你跟怜儿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竟连还没出世的孩子也这样迁怒?!” 宋宜笑露出一个委屈且哀戚的表情,堪堪酝酿好情绪要回答,冷眼旁观的代国长公主却忽然嗤笑了下,曼声道:“我方才可是听贵妃你质问衡山王太妃,说太妃打包票,燕国夫人与崔侧妃从没恩怨的?既然如此,就算燕国夫人发现府中有下人品行不端,又怎么会怀疑到崔侧妃头上?贵妃你这会一个劲的挑燕国夫人不是,不但是欺负晚辈,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贵妃娘娘明鉴!”宋宜笑这会倒挺感激这位姨母的,只是眼下不是道谢的时候,“臣妇若早知道崔侧妃约臣妇过来,会闹出事情,臣妇做什么还要来?” 说到这里委屈的红了眼,“退一万步讲,就算臣妇想对崔侧妃不利,既知道她的谋划,也犯不着一定要把自己拖下水啊!” 最简单的,“不管是给娘请安时顺便禀告,还是前两回宫宴上私下给太子妃透个底,这两位怎么可能不管皇孙的安危?!” 这么做的话,宋宜笑什么错处都没有,既报复了崔见怜,还会被记上一个“保护皇嗣”的功劳! 她说的在理,晋国长公主不满的扫了眼崔贵妃:“贵妃,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崔贵妃还没回答,代国长公主却忽然一拍手,开心道:“我方才在那边听了暖淑人之言后,就觉得奇怪——就算崔侧妃与阿虚媳妇以前不和,但什么样的仇恨,不共戴天到让她连腹中双生子都拿出来做筹码,只求谋害阿虚媳妇?!” 她得意的看着崔贵妃,“合着,她真正想害的,不是阿虚媳妇,而是——太子妃!!!” 第一百八十章 难以弥补的裂痕 崔贵妃闻言大怒,她跟代国长公主之间是积年的旧怨了,所以也不需要像对晋国长公主那样给面子——当下拍案而起,寒声道:“殿下,太子侧妃再犯糊涂,却也不是什么罪名都可以朝她头上赖的!您身为皇室长公主,既是长辈,又高贵非凡,这样对一个晚辈落井下石,传了出去,没的叫人笑话皇室气度!” “你少跟我摆这受委屈的面孔!”代国长公主向来张扬,哪里受得了崔贵妃这态度? 闻言一拂广袖,不屑道,“你问我皇室气度?我还要问你妃嫔之道——谁不知道衡山王太妃乃宗室长辈,德高望重,连母后都客气相待的,她既然说阿虚媳妇跟你侄女之间没恩怨,那就肯定没恩怨!既然如此,那你侄女又不是坏了脑子,做什么要想方设法的置阿虚媳妇于死地?!” 代国长公主冷冷一笑,“原因就在于阿虚媳妇跟太子妃姐妹的关系!” 她转头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晋国长公主,“姐姐,您想一想:倘若阿虚媳妇今日穿着的翟衣查出来做了手脚,谁能不认为是她害了崔侧妃?” 但既然宋宜笑跟崔见怜“绝无恩怨”,她们两人一个是国公嫡妻,一个是太子侧妃,平常压根就没交集,宋宜笑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时候必有人出来提醒咱们:阿虚媳妇与太子妃姐妹关系很好,而太子妃近来为了照顾崔侧妃,可谓是殚精竭虑,以至于方才母后都亲自过问了几句!”代国长公主冷笑着道,“如果咱们认定阿虚媳妇害了崔侧妃,怎么能不怀疑太子妃对崔侧妃的嘘寒问暖不过是装模作样,实际上她对崔侧妃嫉恨已久,欲除之而后快——且为此委托了阿虚媳妇下手?!” “血口喷人!”崔贵妃拍案而起,“若怜儿当真买通燕国公府的人对燕国夫人的翟衣做了手脚,那为什么方才查不出来?!” 宋宜笑迎着她逼视的目光,镇定解释:“六天前玉山公主殿下芳辰,臣妇不慎摔入雪中,翟衣湿了许多地方。回去后自然要浣洗——偏这几日一直雨雪连绵,翟衣的用料与刺绣又很难干,到今早摸起来还有些潮意,所以今日身上这套翟衣,是借来的!” “那就是了!”崔贵妃立刻道,“燕国夫人的翟衣既然到今早都没干,伺候她左右的人岂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对那套翟衣做手脚!” 代国长公主嘲弄的扫了眼贵妃:“这恰恰证明了崔侧妃左右之人说的是实话:因为崔侧妃收买的下人在燕国公府后院虽然颇有地位,有机会在翟衣上做手脚,却并非阿虚媳妇的近侍,是以不知道这件事情!” 说着也不再看脸色铁青的贵妃,继续方才的推断,“这么一来,阿虚媳妇与太子妃都将身败名裂!连带钟陵这个太子的嫡长子,也会受到牵累,不说从此见弃于太子、皇兄,但前途黯淡是肯定的了!反观崔侧妃,她虽然失去一对双生子,可她还年轻,且自己服下堕胎药,怎能没分寸,确认不会对母体造成太大伤害?调养几年之后,还可以再生——本来太子就喜欢她,又铲除了太子妃与钟陵,这新任太子妃的人选,除了她,还能是谁?!” 长公主冷笑出声,“到时候,新太子妃正位东宫,上有贵妃维护、中有太子怜惜、下有宫人奔走效命——所生之子为太孙简直理所当然!届时崔家就算尽出败家子,也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挥霍不完的权势地位!!!” 她大喝道,“崔氏!你敢说这不是你们崔家的阴谋?!!” 宋宜笑淡淡的看着崔贵妃歇斯底里的反驳,脸上与清江郡主一样满是惊讶与不敢置信,心中却平静若水,暗忖:“话题应该不会继续朝陆冠伦身上扯了吧?毕竟代国姨母都这么推测了。” ——若说赵王一派是因为不忿中宫嫡子的身份竟不能继承大统,所以才要争位的话;代国长公主却是不争位就肯定没好下场! 再加上这位长公主风风火火的性情,宋宜笑知道,只要自己提供一个攻讦崔贵妃或者崔家的理由,代国长公主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冲锋陷阵! 而“侧妃害子,意在太子妃”的结论一被推断出来,苏皇后也绝对会立刻跟上! 毕竟,崔家一个太子侧妃,都能觊觎太子妃之位了;崔贵妃这个亲生儿子做了多年太子的人,会不会,也早就看上未央宫了? 流着崔家血、又宠爱崔侧妃的太子,有什么理由不帮着这两位? 宋宜笑已经可以想象,苏皇后今晚估计就会去找显嘉帝请求,他日显嘉帝大行,准许她跟赵王殉葬! “与其留下来做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又让他留下不能容人的名声,不如让妾与赵王随陛下一块上路,既全了夫妻之情父子之义,也免得太子他日为难啊!” 而显嘉帝既然准许赵王入朝,显然对于中宫母子并非无情,听了这话,再宠爱太子,心里能不苍凉? 本来太子最大的靠山就是显嘉帝,如果显嘉帝改变主意的话——太子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些宋宜笑能想到,崔贵妃岂能不知? 究竟是从前朝就伺候显嘉帝的人,在代国长公主气势如虹的质问下,崔贵妃反而冷静下来,还有闲心抬手理了理鬓发:“殿下说的煞有介事,但本宫也要请教殿下一个问题:即使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可燕国夫人与燕国公乃少年夫妻,恩爱美满,又已得封一品诰命,在外命妇中已是升无可升,却为什么要为太子妃卖命?!” 她深深看了眼晋国长公主母女,“燕国夫人的娘家且不提!但今儿事情一出来,晋国长公主殿下立刻带着清江郡主赶到,足见对这个儿媳妇的重视!本宫敢说,即使燕国夫人这会被认定谋害了怜儿,长公主殿下也会力争到底!所以本宫提出的这个疑惑,长公主也肯定会问的!可这个问题,谁能解答?!” 代国长公主一皱眉,随即道:“阿虚媳妇年轻,未免被认为不懂事……” “年轻就一定不懂事?”晋国长公主闻言淡淡道,“当初清江瞧中这孩子,就是因为她稳重冷静识大体!代国你可不要用南漳来衡量我儿媳妇!不是每个做娘的都像你那样只顾溺爱子女、却不教他们懂事明理的!” 代国长公主察觉到晋国长公主在给崔贵妃拉偏架,心念转了转,顿时觉得自己刚才顺着贵妃的话回答是走了一步蠢招。 当下莞尔一笑,道:“贵妃也别来问我了!这些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我怎么回答?只是崔侧妃主仆污蔑阿虚媳妇,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暖淑人的证词跟皇后查到的证据,也都搁那儿——你还是好好想想,待会宴散之后,要怎么跟母后、皇兄交代吧!” 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宋宜笑,“你这孩子真是命大!不过呢,也命苦——好好的被泼了一身脏水,好不容易才擦干,但贵妃向来把那小崔氏当心肝宝贝看的,不然那小崔氏区区一个侧室,如何敢把太子妃支使得团团转?这回虽然是小崔氏自己作孽,可贵妃啊往后肯定也记上你了!你啊自求多福吧!哈哈!” “殿下倒是时刻不忘记挑拨离间!”饶是崔贵妃此刻已经强自冷静,闻言还是被气得全身发抖,“只是天下万事抬不过一个道理,我若糊涂得是非不分,太后与陛下也不会容我这些年来在这宫里!” “阿虚是母后抚养长大的,如今母后与皇兄都在,他的媳妇你本来就动不了,什么好听话不能讲?”代国长公主笑吟吟的望着她,悠然道,“可等到你跟太子当家作主的时候,谁知道呢?” 说完也不去看崔贵妃铁青的脸色,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室中沉默了片刻,崔贵妃深吸了口气,令左右都退下,又请衡山王太妃还席——等只剩下晋国长公主母女、宋宜笑这三人了,贵妃才郑重举手道:“殿下,我敢发誓,我绝不是那样的人!怜儿再是我侄女,她肚子里怀的却是我亲孙儿!这样连亲生骨肉都不顾的歹毒之人,我若早知道,根本不会让她进东宫!更不可能为了她记恨燕国夫人!” 她在后宫的位份仅次于皇后,从十几年前就被当作“准太后”看待,除了在代国长公主手里受过辱外,其他时候都是极风光的。 若非被逼到绝处,断然不会当着两个晚辈的面对天发誓! 但越是这样,代国长公主的话越可信:冲着今日这番前所未有的狼狈,谁能保证崔贵妃他日不秋后算账? 区区发誓,根本不可能保证什么! 尽管双方都在竭力斡旋,可在苏皇后与代国长公主的相继努力下,裂痕,终究还是诞生了! 而且,从目前看,似乎没有什么可靠的弥补之策。 晋国长公主沉默良久,才道:“咱们都还没见过暖淑人,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说实话,崔侧妃心思再狠,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女流,我真不大相信,她能绝情到这样的地步!” 崔贵妃还想再说什么,但晋国长公主已经站了起来,“事情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且等母后跟陛下那儿的结果吧!即使皇后也在那儿,但你知道母后与陛下都是向着太子的,我想那边得出的结论,应该就是真相。” ——但到现在为止,太后也好、显嘉帝也罢,都没派人来告诉她们什么,只有苏皇后遣人来传话,这说明了什么? 真相对崔见怜,甚至是对太子都很不利! 否则搜查崔见怜寝殿的任务,如何会被交给苏皇后? “陛下,对太子失望了?”崔贵妃不敢这么想,却不得不这么想! 一瞬间,无穷无尽的恐惧涌上心头! 竟连晋国长公主已经带着女儿、媳妇离开都没察觉! ……宋宜笑跟着婆婆、大姑子回到正殿时,发现这儿依然歌舞升平,一点也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然,看到她们回来,人群里还是投来了一些疑惑中夹杂着猜测的目光。 不过这时候已经到了宴终时候了,所以三人坐下之后,没过多久,内侍就出来宣读了赏赐的懿旨。 众人谢了恩,拿了赏赐,恭送太后、皇后等人后,也就散了。 才出宫门,晋国长公主就吩咐宋宜笑:“今晚你不要回燕国公府了,去我那里!给我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第一百八十一章 婆媳密谈 时已午夜,晋国长公主府后院,水榭外。 枪尖与戟刃的寒光星星点点。 肃杀的气息在风雪中弥漫。 “这地方三面环水,只有外面的九曲长桥与岸相连。”水榭内,晋国长公主高坐云榻,冷冷开口,“长桥上已有数十侍卫把守,佳约亲自看着大门——所以无论说什么话,都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宋宜笑二话不说跪了下去:“不肖媳愧对娘亲厚爱!” 长公主面无表情:“说吧!” “媳妇与崔见怜有仇!”宋宜笑本来的计划里就决定向婆婆坦白的,这会长公主连简虚白都赶到了外面不许进来,维护之意如此明显,她还要遮遮掩掩,那就不只是不识趣,更是没良心了,所以很干脆的说明了两人当年结怨的经过,“是以发现乳母的女儿尤庆春举止有异后,就留了个心眼!” 她一开始怀疑尤庆春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到崔见怜,毕竟这两个人实在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起初,媳妇怀疑尤庆春背后的主使人,是柳家,或者衡山王府的二少奶奶金氏!因为当初媳妇的奶爹的案子,柳振溪是亲身参与的!” ——尤宏案结案时,连京兆府都提醒说这案子了结之干脆,实在古怪。 宋宜笑为了表妹韦婵说服亲娘韦梦盈时,曾怀疑这是因为柳振溪想要敲山震虎——但之后察觉到尤庆春的异常时,却怀疑所谓付俊昌负心薄幸,兴许只是他们夫妻演的一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让尤庆春进入燕国公府? “那后来是怎么怀疑崔见怜的?”长公主问,“可是你审问了那尤氏?” “那尤氏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媳妇早就怀疑她了!”宋宜笑摇头道,“说起来媳妇之所以想到崔见怜,却要感谢媳妇的娘家继母:三哥三嫂敬茶那天,令狐大人遭逢母丧,媳妇去令狐府吊唁回家的路上,恰好遇见继母与二妹妹的马车坏在路上,所以送了她们回宋府!” 而继母卢氏不知道是出于报答她的援手之情,还是其他什么心思,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崔见怜在跟金家、柳家联系。 当时宋宜笑还没怀疑尤庆春,所以只是半信半疑,虽然记了下来,却也没往心里去。 但后来尤庆春露出了破绽,她立刻想到了这件事! “崔家是太子的母家,断然不可能站到魏王、赵王那边去!”宋宜笑垂眸道,“所以崔见怜联络金家,尚且可以说是想尝试拉拢金家,私下立一份功劳;联系投靠了裘表舅的柳家,却绝对不正常了!偏偏无论崔见怜,还是柳家,对媳妇都是欲除之而后快!媳妇那会就判断:尤氏潜伏在媳妇身边做的手脚,定然是为了给崔见怜做伏笔!” 因为柳振溪到底是男子,正常情况下,他根本没机会见到宋宜笑! 又谈什么陷害宋宜笑? “所以你今日出门前,特意更换了衣裙首饰,让太医跟母后身边的老姑姑,都没查出问题?”长公主若有所思道,“但崔见怜既然存心害你,肯定也会防着你这么做。你现在身上穿的这套翟衣,是向谁借的?竟瞒过了她安插在你府里的奸细?” 宋宜笑抿了抿唇:“媳妇在玉山公主殿下生辰之前就怀疑尤氏了,所以玉山公主生辰那天,借了大姐的翟衣后,就一直没还!大姐素来大方,又极疼爱媳妇,至今都没提起这事。媳妇今日赴宴穿的,正是大姐那套翟衣——虽然尺寸有所更改,但一品诰命的礼服,都是一样的,媳妇不说,除了大姐,谁能看得出来?” ——其实那套翟衣本来就是清江郡主委婉送给她的,否则能到明光宫贺玉山公主芳辰的人,谁还没点身份没点矜持? 再怎么挤在偏殿梳洗,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去动宋宜笑的东西。 而那天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长兴公主、宋宜笑、聂舞樱五人是联袂入宫的,东西放哪里,互相之间都看到了,哪会找不到? 却是清江郡主看到弟媳妇没有多余的翟衣,借这个机会送她一套应急——以宋宜笑的城府,当初听琴叶解释时就心领神会了,回府的次日命锦熏送回翟衣不过当众一说,为了麻痹尤庆春,让她以为自己仍然没有可更换的礼服。 实际上锦熏就拿了点礼物去清江郡主府,被连夜烘干的翟衣却好好的藏在宋宜笑的卧房里! 有了这套尤庆春不知道的礼服,接下来的事情也就简单了:宋宜笑明着奖赏了为自己修补翟衣的奶姐——其实那两处破损是她回府的路上故意弄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尤庆春,证明自己的怀疑! 之后尤庆春果然上钩,而宋宜笑假装不知,暗地里却在今日出门前,悄悄穿上了清江郡主给的那套翟衣! “所以媳妇听锦熏禀告,说媳妇的娘家母亲约媳妇去偏殿说话,虽然猜到多半是崔见怜在假冒,却还是去了。”宋宜笑抿了抿唇,“因为媳妇相信,无论崔见怜预备了怎么样的陷阱,缺少了尤氏这一环,就不会再无懈可击!” 长公主皱眉:“你在识破崔见怜的算计上,显得很是沉稳机敏,到这里怎么就笨了?你就是事后拿着那套翟衣来找我主持公道,也比你这样贸然涉险的好——尤其现在又挤进来个暖淑人,这事一下子就闹大了!接下来不但崔贵妃,恐怕母后都要觉得你不懂事!” 宋宜笑沉默了一瞬,才道:“媳妇确实卤莽了,但……” 她抬起头,明亮的眸子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决绝,“媳妇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崔见怜不得好死!!!” “媳妇想这一天,已经想了整整七年了!” “可七年前,她是崔府千金、贵妃侄女、太子表妹,媳妇却在衡山王府寄人篱下!” “七年后,媳妇固然平步青云成了国夫人,她却入了东宫做了太子侧妃!” “她奈何不了媳妇,可媳妇也奈何不了她!” “但她深得太子宠爱,又怀了双生子,假以时日,她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越来越显赫、越来越无可动摇!” “到那时候,媳妇还有机会吗?”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报复之念,“所以,这次提前识破了她的阴谋后,媳妇就在反复想,该怎么将计就计,置她于死地?!” 长公主愕然望着自己的幼媳,作为经历两朝的金枝玉叶,连显嘉帝屠戮异母手足都看过,这会自不会为宋宜笑的杀心所惊,她诧异的是:“你不惜以身涉险,不惜得罪崔贵妃,就是为了给你那丫鬟报仇?!” ——七年前的獒犬之事,宋宜笑本身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长公主不觉得自己这媳妇心胸狭窄到为了区区一场惊吓,就耿耿于怀七年,拼着冒险也要取崔见怜的性命! 所以只能是为了芝琴! 这样的忠仆,上位者没有不喜欢的。 可,“仅仅只是一个丫鬟!” 而崔见怜呢? 宋宜笑再恨她,也不能否认,崔见怜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论尊贵更在宋宜笑之上! 在长公主看来,这两者之间的贵贱区别,注定她们的性命生来就是不等价的! 何况崔见怜现在可是三条命! “但若不是那个丫鬟,何来媳妇的今日?”宋宜笑低笑了一下,垂眸掩去此刻眼底的万千情绪——如果,那年残废毁容的不是芝琴,而是她,慢说如今的国夫人、长公主嫡媳了,她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问题! 韦梦盈养她是想要回报,可不是为了多个累赘,还是会让自己陷入嘲笑的累赘! “可那时候娘已经把我接到衡山王府了,若因为我毁容残废就把我送回宋家,或者不闻不问,舆论对她必将不利!” 这种情况下,宋宜笑敢保证自己那个亲娘会这么做,“索性让我伤重而死!既避免了我拖累她,也可以以此为筹码,换取太妃与崔家的补偿,还能在世人面前博取同情!” ——前世死在生父的主导与亲娘的冷漠中,今世,若非芝琴,她必定死于亲娘的主导与生父的冷漠里! 这样的恩义,等同再造,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理由放过崔见怜?! 退一万步来讲,这个机会还是崔见怜想害她才有的——这姓崔的还觉得有宋宜笑没她呢!宋宜笑做什么不成全她! 水榭里沉默了好一会,长公主才平静下来,沉声道:“你倒是个好主子,对心腹丫鬟有情有义!但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崔见怜确实死定了,可你,还有阿虚,以后要怎么办?!今天代国走之前说的那番话虽然谁都听得出来是在挑拨,但谁又能不往心里去?!” 宋宜笑暗暗攥了下拳,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长公主是个好婆婆,她就算没有把儿媳妇当亲生女儿一样溺爱,但绝对是当自己人看的! 不然也不会听宋宜笑讲述到现在都没动怒。 但这不代表她没底线! 这个底线就是,她的子女。 长公主自己身份尊崇,崔贵妃也好,太子也罢,都奈何不了她。 可她的子女虽然依旧高贵,却无法达到她那样超然的地位,至少目前达不到。 宋宜笑的报复,在长公主看来不算什么事,横竖崔见怜是崔贵妃的亲侄女,又不是她的亲侄女!当初司空衣萝夭折,那还是长公主亲姑姑的孙女儿呢,长公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是? 决定长公主接下来是拼命替儿媳妇拉偏架,还是把儿媳妇推出去做替罪羊的,是宋宜笑将计就计的后手! 如果宋宜笑为了替丫鬟复仇却罔顾丈夫的前途——老实说换了宋宜笑自己在长公主这个婆婆的位置上,也肯定饶不了这样的儿媳妇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坦诚相告(上) 宋宜笑深吸了口气,将面色调整到平静若水,才沉稳开口:“娘可还记得?媳妇.方才说,媳妇娘家继母给媳妇的消息,与崔见怜勾结,欲害媳妇的,不只柳家,还有金家?” “不错,但应该不是金素客的主意?”长公主沉吟道,“金素客不是这样的人——倒是他膝下子孙很有几个不争气的!” “若媳妇所料不差,金家人之所以趟这混水,必然是因为衡山王府的二少奶奶金氏从中穿针引线!”宋宜笑道,“媳妇听夫君说,金家到现在都没在朝堂上表态?” 长公主皱眉道:“你想用这件事情,逼金家支持太子?这倒也算一份功劳,但我不觉得这样就会让贵妃消气——你太低估一个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之间陷入狼狈后的怨恨了!老实说,别说拉拢一个金家,就算现在太子四面楚歌,全仗你出谋划策才扭转局面,崔贵妃也未必会放过你!” 宋宜笑注意到婆婆说的是“你”,这显然是在暗示:这场危机必须宋宜笑独自完成,别想把简虚白算在里面!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她也不意外,换了自己亲娘韦梦盈,这会估计已经在考虑怎么卖掉自己换取最大利益了,婆婆好歹还给了自己一个尽力抢救的机会。 “我虽然没有亲娘缘,却有婆婆缘呢!”想起幼时在外祖母帐子里,偷听亲娘向外祖母抱怨“没有婆婆缘”,她自嘲的想,“婆婆待我可比亲娘好太多了!”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所以她很快定了定神,道:“媳妇原本的打算,是栽赃崔见怜逼迫媳妇下堂——但娘也晓得,这个理由实在荒唐,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太子侧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媳妇不怕搜身,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更重要的是,“媳妇平常与崔见怜没有来往,她留住媳妇长谈,肯定得有原因!但有衡山王太妃佐证,为了多年前恩怨这个理由她是没指望用上的!且她要害媳妇,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承认与媳妇有过节!媳妇替她想了想,场面上她能承认的话题,只有一个:衡山王府的四郡主。” 毕竟两人之间的交集实在太少了,少到除了衡山王府外,根本没有适合讲的共同话题! 而元宵节宴,衡山王府大大小小也有出席,崔见怜如果关心太妃等长辈,大可以亲自上前问候,根本没必要私下喊宋宜笑到更衣的地方说话!何况宋宜笑现在又不住衡山王府了,又怎么知道王府诸人的近况? 至于说打着为这些长辈分忧的旗号之类——崔见怜跟王府的关系虽然不算疏远,但也没亲近到可以代表衡山王府出面的地步! 衡山王太妃肯帮她动用安插在韦梦盈身边的棋子传话,不代表肯让她糟蹋衡山王府的名声! 虽然大家都认为衡山王府对宋宜笑有恩,但世袭王府这么崇高的门楣,怎么可以做出挟恩图报的事情来?! 那必须是表示我们王府抚养燕国夫人只为了替子孙积德,只为了看她当年一个小女孩儿可怜,只为了效仿太后与陛下的种种慈爱恩泽之举——总之,尊贵的、威严的、仁善的衡山王府从没想过要燕国夫人报答! 更不要说掉价的派人去提点燕国夫人牢记恩情了! 所以崔见怜唯一的理由,就是陆蔻儿。 因为这是她小姑姑的亲生女儿,她的亲表妹,也是她的同辈。 “媳妇猜她准备的说辞应该是:得知蔻儿郡主与媳妇有误会之类,想着大家年岁仿佛,且也沾亲带故,本已有意与媳妇私下谈一谈,好化干戈为玉帛。所以在更衣的偏殿撞见之后,便顺理成章的邀了媳妇说话,结果却被媳妇害了!” “这个说辞虽然有些多管闲事,却在情理之中!” 宋宜笑道,“何况之前打着媳妇娘家母亲幌子传话的那个丫鬟,其实是太妃安插在媳妇娘家母亲跟前的钉子——但如果媳妇没察觉到翟衣上的陷阱,无法洗清谋害太子侧妃的罪名的话,那个丫鬟也会成为媳妇娘家母亲所遣,顺手把媳妇的娘家母亲也收拾了!” 不然,陆冠伦都要被立为世子了,衡山王太妃忙着看好了韦梦盈都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对付宋宜笑? 但如果这个计策成功的话,韦梦盈也将没有翻身之机,太妃也能安心了! “如此大家不会认为是崔见怜主动约了媳妇去偏殿,只会认为媳妇请了娘家母亲注意着崔见怜的一举一动,掐着她去更衣之前,提醒媳妇先到偏殿等着,好趁机害她!” 这样的情况下,谁还会怀疑崔见怜跟宋宜笑在偏殿里那段时间的谈话内容? 正是无懈可击! “所以媳妇一说崔见怜要媳妇给蔻儿郡主让位,她们主仆预备好的这番说辞就不好讲了!” 因为只要崔见怜跟小蛮承认谈话中提到陆蔻儿,捕风捉影的谣言就会有了发挥的基础! 崔见怜倒未必多么爱惜这个表妹的名声,但陆蔻儿可不是没人撑腰的孤女,她祖母跟父王都不是吃素的!崔见怜纵然有贵妃跟太子拉偏架,可如今太子正在想方设法的保住地位呢,哪肯轻易得罪衡山王府这种开国时候传下来的宗室? 到时候即使不牺牲崔见怜,也会对她不满——崔见怜舍得自己孩子的性命,却未必舍得自己的命,何况以她对宋宜笑的怨恨之深,肯定希望宋宜笑落难的时候,自己还风风光光的! 而不是跟宋宜笑同归于尽! “崔见怜那丫鬟倒也有些急智,看到你抢先扯了陆蔻儿下水,受逼不过,就索性讲出你跟崔见怜的恩怨——但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因为衡山王太妃为了陆冠伦,怎么都不会承认这件事的?”长公主拨着腕上镯子,颔首道,“有这位太妃亲自打包票,就是母后也不会轻易质疑,哪怕贵妃心存疑虑,却也没办法追究下去!” 她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语气道,“亲家王妃亲自教出来的女孩儿果然机敏,继续说吧!” 宋宜笑权当这是赞赏了,腼腆一笑,道:“有衡山王太妃亲自佐证,媳妇身上又搜不出来不好的东西,还有娘跟大姐在旁为媳妇坐镇——” 小小的表达了下对婆婆跟大姑子的感激,她道,“崔见怜主仆想否认媳妇的话,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考虑到她背后的贵妃与太子,媳妇自然不会让这罪名在她头上落实的!” 所以宋宜笑计划,在咬死崔见怜亲口说过狂妄之语后,把事情引导到崔见怜其实是被人骗了才会这么做! 不过作为太子侧妃,怎么会被骗到公然要求一个国夫人为自己的表妹让位呢? “正常情况下她当然不会这么蠢,但如果像贵妃之前的揣测一样:崔见怜认为媳妇做了不适合再做国夫人的事,而蔻儿郡主却因误会与夫君有什么呢?这种情况下,她出于义愤也好,出于为夫君不平也罢,一怒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虽然卤莽,却是可以理解的!” 宋宜笑道,“因为她是太子的侧妃,而朝野都知道,太子向来把夫君当同胞弟弟看待!” 长公主明白了:“你打算,让衡山王府的二少奶奶金氏,承担骗了崔见怜的责任?” “不错!”宋宜笑颔首道,“当年獒犬闯入王府后院,主谋是崔见怜,这位二少奶奶,也有份在内!媳妇也不想放过她!” 她不担心栽赃不成金氏——因为崔见怜也不想拖陆冠伦下水! 之前承认宋、崔两人幼时就有恩怨的,是小蛮。 小蛮是崔见怜的心腹,虽然知道崔见怜爱慕陆冠伦,但危急时刻,崔见怜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高于陆冠伦的!假如当时崔见怜在场,就算被逼入绝境,也不可能那么讲! 毕竟崔贵妃等人又不是傻子,就算当时不追究,事后怎么可能不怀疑小小年纪的崔见怜,为什么要对宋宜笑下毒手? 想让事情不牵累到陆冠伦,只能彻底否认两人曾有恩怨的事实! ……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原本照宋宜笑的想法,崔见怜就算污蔑自己想害她的孩子,那肯定也是点到为止,绝不会真的伤了身体的!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以腹中双生子为代价!要不是这对双生子出了问题,崔见怜必须被送回东宫催产,也不会只有一个小蛮留下来回话了! “假如崔见怜选择保护陆三公子,那么她肯定会顺着媳妇递给她的梯子,找金氏垫背!”宋宜笑轻声讲述着自己事前的推测,“这样她一定会全力以赴的让贵妃与太子相信,是金氏故意挑拨太子与夫君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金氏存心让太子失去太后娘娘与娘您的欢心!” 晋国长公主虽然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但由于简虚白亲近太子,私下里对东宫还是充满好感的;而太后虽然明确支持太子,但若认为太子色令智昏,委屈了自己亲手抚养的外孙,心里肯定也要不高兴的。 如果因为崔见怜的缘故叫太子在这两位心目中失了分,无疑是给了魏王、赵王机会。 “这种情况下,贵妃与太子自然会认为:媳妇与崔见怜,都被金氏算计了!他们的矛头,也会对准了金氏!” 但区区一个王府二少奶奶,显然无法承担起这两位的怒火! “何况衡山王太妃是力主遵循祖训,不掺合储君之争的!为了撇清王府,太妃一定会选择抛弃金氏——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金氏‘欺骗’崔见怜,是瞒着王府进行的,这过程里所用的也不是王府的人,而是她娘家金家的人!” 这一点不难做到,因为金氏这些年来的折腾,本来就有娘家人的影子! 当初卢氏透露消息时,说崔见怜是与“柳家、金家”有联络,而不是与“柳家、衡山王府的二少奶奶”有来往——已嫁女是人家人,如果崔见怜勾结的仅仅只是金氏,卢氏不会说金家的,最多说衡山王府的某些人! 宋宜笑自然不会因为继母的片面之词就完全相信这句话,不过七年前她才经历獒犬之事后不久,宋家曾把她骗回去——那次柳振溪撺掇宋缘把她打成终身残废嫁去柳家,虽然金家没有直接出面,但已经嫁到衡山王府的金氏,若没娘家的支持,怎么可能说服得了柳振溪跟宋缘这两个朝廷命官?! 所以金素客的把柄,悄然落入太子手里! 这位朝堂不倒翁、政坛常青树如果不想没个好下场的话,除了投靠太子戴罪立功还能怎么样? “这样,你从将计就计的主导者,变成了年轻识浅的受害者之一,贵妃与太子对你的恶感自然也将大大下降!”长公主微微颔首,“再加上‘误打误撞’得到金素客的支持,我再给你斡旋下,倒也确实可以让贵妃与太子消除芥蒂,不至于秋后算账!” 说到这里皱眉,“但这只是你的计划,如今的情况却是再三脱离你的计划的!” “娘说的是!”宋宜笑恭敬道,“媳妇当时也考虑过万一崔见怜在身败名裂的关卡上选择舍弃陆三公子、或者忽然对陆三公子因爱生恨,宁可拖着他一起死——那么柳家就可以去死了!” 长公主思忖了下,感到揣测不出这儿媳妇的思路,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坦诚相告(下) 宋宜笑从容道:“娘请想:崔见怜若说自己自幼倾慕陆三公子,根本不愿意进东宫,崔家会是什么下场?” 欺瞒贵妃、哄骗太子! 尤其崔见怜进东宫,是太后懿旨所赐——这懿旨本是崔贵妃为了给侄女长脸,特意向太后求的——结果她这个侄女压根心思就不在太子身上! 到时候连贵妃都要去向太后请罪,自己识人不清委屈了一国储君! 毕竟她虽然是太子生母,但太后跟显嘉帝尚在,还没到她端身份的时候! 再者,“媳妇听说太子幼年为储,从此常随陛下左右,鲜少回后宫!如此与贵妃虽然是亲生母子,必然也是聚少离多,媳妇不敢说太子因此对贵妃不亲近;但媳妇相信,一旦崔见怜招供她心里的人不是太子,贵妃一定会担心与太子生出罅隙!” 因为,“崔见怜在东宫只是侧妃,她上面还有位太子妃!太子妃是陛下亲自许给太子的,且生有极得陛下、太后喜爱的钟陵郡王!”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略作挑拨,贵妃就会被怀疑,其实是知道崔见怜另有所爱的,只是崔见怜美貌非凡,又是崔家近年唯一适合入宫的人选——为了谋取崔家的富贵连绵,所以故意隐瞒此事,令她入东宫侍奉太子!” “皇后与代国确实不会放过这个挑起陛下对崔氏疑心的机会!尤其是代国,她定然会不遗余力的宣扬崔家的野心!”长公主颔首道,“这样即使陛下依然属意太子登基,但也一定会防范崔家还有贵妃了!” 但,“这与柳家怎么扯上关系?对于消弭贵妃母子与燕国公府之间的裂痕,又有什么用?贵妃只怕更恨你!连太子也会觉得你让崔见怜另有所爱的事曝露出来,让他丢了脸吧?” 宋宜笑道:“娘,不管贵妃实际上知道不知道崔见怜的心不在太子身上,但事发之后,她肯定不能承认的对不对?所以贵妃只能找崔家麻烦——而崔家不想承受贵妃的雷霆之怒,甚至还有太后、陛下、太子的雷霆震怒的话,当然也只能推卸责任!” 这个替罪羊,宋宜笑也贴心的给他们预备好了:柳家! 真以为她现在过得好,就可以既往不咎了?! 亲爹亲祖母碍着孝道不好下手,前世非礼不成反诬她勾.引的柳秩音;今生说服宋缘想把她打成残废迎娶过门肆意出气的柳振溪——这对父子,她早就想弄死了好不好?! 至于说柳秩音这辈子还没有对不起她……尤宏案证明,宋宜笑不去找柳家的麻烦,柳家还跟她没完呢! 既然如此,她礼尚往来有什么不对? “首先太妃不到万不得已,绝对绝对不会承认崔见怜爱慕陆三公子!而且太妃否认是有底气的——七年前,崔见怜因为谋害媳妇,被崔府接回去之后,在媳妇娘家母亲的干涉下,一直没再能跟陆三公子照面!” 那时候崔见怜才十岁,只算半大孩子,说她从那时候起就对陆冠伦情根深种,哪怕中间七年没见都无法忘怀——这种故事倒是挺多的,但实际里的例子有几个? 衡山王府完全可以死不承认! “再者崔家不想满门不落好的话,也绝不会承认早就知道崔见怜另有所爱!甚至他们不能承认崔见怜瞒着家里人与外男私.通!因为前者是欺君之罪,后者是崔家家教有问题!” “唯一的选择,就是一口咬定崔见怜其实受了胁迫!” “而陆三公子显然不适合做这个‘胁迫’了崔见怜的人——他名声极好,难以污蔑;他地位不低,不易对付;最重要的是:衡山王府是中立派!从贵妃与太子的角度,也不想结这么个对头的!” 问题是,崔家在找这替罪羊的同时,还得保证“崔家家教绝对没问题”!不然魏王、赵王会抓住这点攻讦崔贵妃、继而威胁到太子,那么贵妃跟太子依然不会放过崔家! 所以他们能选的范围非常狭窄,毕竟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除了家人外,能接触到几个外人? “根据媳妇七年前的遭遇,以及继母所提供的消息,金氏穿针引线,让金家人与柳家有联络,这是真的;而崔见怜与金家、柳家都有联络,这也是真的!” 那么崔家的选择,依然是:“栽赃金氏!” 金氏是崔见怜的嫡亲表嫂,同为女子,崔见怜私下跟她来往,互相送东西什么的,是理所当然,不会被认为品行不端。 “所以把崔见怜会受人胁迫归咎为金氏的算计,无论是崔见怜的责任,还是崔家的责任,都会轻不少!毕竟崔家不防备嫡亲外甥媳妇、崔见怜不防备表嫂,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虽然金氏也不是没有娘家兄弟子侄,且那些人多有放.荡的名声,但宋宜笑相信,崔家没蠢到家的话,是不会选择金家子弟做替罪羊的! 原因非常简单,“金素客位高权重尚未表态,是非常值得拉拢的臂助,所以他的把柄宜拿着不宜公开——否则他横竖颜面扫地了,做什么还要替太子做事?但柳家是已经明确投靠裘表舅,属于赵王麾下了!” 这种明确的政敌,能名正言顺的打击,那当然不能放过! 何况柳振溪这个刑部侍郎,无论是官职、威望、资历、根基、人脉……跟金素客都没法比! 一句话,柳振溪拉拢的价值不如金素客,好欺负的程度却在金素客之上! 所以崔家选柳家坑的话,顺应了太子的利益——更容易得到贵妃与太子的“相信”! 上面是从大局角度分析,从私人恩怨方面,“崔见怜如果主动说出她心里没有太子,那么那时候她故意谋害媳妇的真相肯定也已公布!但媳妇与金家的恩怨,最多就是跟金氏有点冲突,明面上还一直是金氏敲打媳妇!这点过节无法解释‘胁迫’崔见怜的人,为什么让她挑媳妇坑?” 倘若说是因为政治原因——金家通过柳家,暗中投靠了赵王的话,“如今储君之争揭幕不久,崔见怜深得太子喜爱,且怀有双生子,用在挑拨燕国公府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上,实在过于浪费!” 毕竟就算崔见怜的谋算一帆风顺,宋宜笑百口莫辩,她嫁给简虚白才几个月?简虚白跟太子又是多少年的感情?就像晋国长公主这会赶走儿子单独盘问儿媳妇时做的打算之一一样,一旦事情无法挽回,为了简虚白的前途,直接牺牲宋宜笑就好! 外界虽然一直都说简虚白宠爱妻子,但在高居庙堂的人来看,儿女情长到底不能跟关系社稷的家国大事比的——储君之争就是这样的大事! 届时除了让简虚白换个妻子外,太子这派根本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伤害! 尤其宋宜笑又没什么娘家依靠,通过这个算计离间简虚白与岳家关系都是个笑话! “倒不如留着崔见怜刺探情报,甚至借助枕边之利,直接谋害太子!”宋宜笑轻轻一笑,“所以崔家若说金家是幕后胁迫崔见怜的人,根本说不过去!倒是柳家,当年柳氏欲卖媳妇的事情一度闹得满城风雨,这几年固然被淡忘,但只要提及,依然很多人记得的!” 所以柳家有足够的理由针对宋宜笑! 而且,“崔家抓住柳家与媳妇的私怨这点,栽赃他们通过金氏暗中胁迫了崔见怜的话,也能解释崔见怜为什么会招供说她爱慕的是陆三公子——因为衡山王府抚养了媳妇,对媳妇有恩!柳家既然视媳妇为眼中钉肉中刺,顺带恨上王府,令崔见怜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拖衡山王府下水,也不是没可能!” 如此,崔家等于帮了衡山王府一把,衡山王府哪能不投桃报李,助崔家落实金氏的罪名? ——也就是说,照宋宜笑事先的谋划,元宵宫宴的这场阴谋,最后事情的走向只有两个:崔见怜选择保陆冠伦、崔见怜选择不保陆冠伦! 无论哪一种走向,金氏都无路可逃,且搭上一个金家给太子增添助力! 至于崔见怜本人,她选择保陆冠伦的话,就算贵妃跟太子不追究她私下与柳家的联络,也要承担误信他人之言、离间太子与臂助之间关系的责任! 现在可不是几年前,东宫地位稳固如山,无论代国长公主还是苏家,都只能在暗中谋划,不能摆到台面上的时候! 如今赵王得到显嘉帝亲口允许入朝、代国长公主正想方设法替魏王争取同等待遇——太子如果还要继续宠爱崔见怜的话,支持他的人都要考虑改换门庭了:还没登基呢就这么耽于儿女情长,这叫他们哪来的信心把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压在太子这边? 何况简虚白还不是普通的太子支持者,他背后的皇太后本来就不大喜欢崔见怜,元宵宫宴没开席前,还借着关心太子妃敲打了崔见怜,若知道崔见怜“冤枉”了简虚白的发妻,怎么可能饶得了她?! 所以崔见怜接下来哪怕生下双生子,也肯定会被冷落! 不但如此,为了她那对双生子的前途,估计连崔贵妃都不会赞成让她抚养亲生骨肉——这个下场看着比起横竖逃不掉做替罪羊的金氏要好很多,但诸位可别忘记:东宫还有位太子妃呢! 当初庆贺崔见怜有孕的小宴上,卫银练可是公然代表胞姐太子妃拉拢过她跟司空衣萝的! 只是后来司空衣萝意外身故,卫银练难辞其咎,大受打击,从此足不出户,是以没有继续穿针引线下去。 但宋宜笑相信,崔见怜不除,太子妃绝对寝食难安! 不仅仅是争宠的矛盾,更有他日的太后之争! 谁叫崔见怜既是崔贵妃喜欢的亲侄女,又深得太子宠爱?当初司空家的人为司空衣萝夭折事找到东宫时,太子是怎么偏爱袒护崔见怜的,宋宜笑可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太子妃面上不显,心里不定怎么个危机法呢! 一旦崔见怜失宠,太子妃绝对会抓住机会永绝后患! 再说崔见怜选择不保陆冠伦——受柳家胁迫这个理由,无非是让崔家取得一线生机,她本人可没这个机会了! 至于宋宜笑自保的后手,崔见怜保陆冠伦的话,她的谋划已得到长公主的认可; 崔见怜若不保陆冠伦,“媳妇替崔家考虑的那么周到,他们回报媳妇一二,岂不理所当然?” ……就像衡山王太妃明明很厌恶宋宜笑,但为了保住陆冠伦,却不得不向崔贵妃保证宋宜笑与崔见怜从无恩怨一样! 崔家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宋宜笑的设计,也不得不竭力维护宋宜笑! 否则宋宜笑走投无路,揭发他们早就知道崔见怜心里有人,却还是瞒着皇室逼女儿进东宫……拖他们一起死怎么办?! 他们到底是贵妃的娘家人、太子的舅家。 在权势上帮不了忙,在感情的斡旋上,却能起到极大作用! 毕竟从崔贵妃对崔见怜的疼爱来看,至少贵妃对娘家还是很看重的。 “但崔见怜若选择承认自己对太子无意,哪怕对外说她受了胁迫,太子到底要被私下议论受了羞辱的!”长公主对于儿媳妇这个走向的后手不大满意,“你年纪小,不知道这对于男子来说是何等大的耻辱,可没那么容易化解!” 不过,“无论你之前预备的后手是否完美,暖淑人横插一手之后,如今事情已经不在你的预料之内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戴罪立功,还是以死谢罪? “除了今儿宴上远远望见外,媳妇只在玉山公主殿下生辰那日见过暖淑人。”宋宜笑沉吟道,“所以媳妇对这位淑人的性情为人不是很了解,目前只能先从两种可能揣测她:她是无心之失,或者她是蓄意而为!” 顿了顿,她道,“媳妇觉得她应该是故意的!” “为何?” “就算是偏殿,到底是皇宫之内!”宋宜笑垂眸道,“媳妇离开时还注意了下门跟墙,都是上好的木料做的,没那么容易透声是一个——当时外间风雪可不小!何况媳妇与崔见怜之间的谈话,其实大部分时候声音都不高!所以暖淑人居然能够说出最重要的谈话内容,媳妇怀疑,她是贴在门上偷听的!不然最多听到一两个词字!” 隔墙有耳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怎么会考虑不到? 何况崔见怜也没那么蠢! 只是两人都没料到暖淑人这个变数。 “暖淑人既然存心这么做,自有其目的,从目前来看,她应该是想投靠皇后,或者代国姨母!”宋宜笑道,“媳妇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乌桓国主一脉,如今只剩暖淑人一人。她身处宫闱之内,代国姨母纵然身份尊贵,却也有些鞭长莫及!倒是皇后娘娘直接掌管着她的衣食住行,以及升迁!” 长公主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无比难看,她沉默了会,突兀道:“如果让你设法不着痕迹的弄死这暖淑人——你可有把握?” 宋宜笑愕然:“娘?” “你年纪小,以前也跟皇室没什么关系,所以不知道前朝的争储经过!”长公主望着不远处的烛火,面无表情道,“大睿定鼎至今不过四十来年,也就是说,母后与先皇成亲时,还没有大睿!他们是患难夫妻,陛下并非母后唯一的儿子,在他之前母后还生有二子,都是我的胞兄!” “但他们在大睿定鼎前就没了——都是战死的!” 这种情况下,为了补偿太后,也因为显嘉帝幼年就展现出极佳的资质,“先皇被太祖皇帝陛下,也就是我的皇祖父立为储君后,便将陛下当成了太孙栽培!” 长公主不易察觉的眨了眨眼,抖落一颗泪珠,嗓音有些嘶哑道,“母后一共为先皇生了三子七女,其中二子战死沙场、二女夭折,单凭这十个孩子,谁也不能否认母后与先皇之间的感情!可是……” “可是……”长公主叹息的闭上眼,“可是先皇登基后,册立了能歌擅舞的申屠贵妃,与发可鉴人、肌似新雪的贞媛夫人——短短两年,就将曾经的承诺、与母后数十年的结发之情,全部忘记了!” 之后不必长公主细说,宋宜笑也能猜到,显嘉帝母子虽然笑到了最后,可中间的心酸与委屈愤懑,又与谁人说? “你道陛下真是生来体弱多病么?”长公主别过头去擦拭泪痕,唇角勾起一末冷笑,低声道,“那是被逼的——申屠贵妃生有二子一女,贞媛夫人只生了二女无子,却先后抚养了五位庶出皇子,这种情况下,陛下本就处境艰难,又怎么敢生病?!” 可就算显嘉帝原本底子不坏,“在那两个贱妇,以及她们的子嗣、党羽想方设法的折腾下,怎么可能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寻常人家染了个风寒,也可以请大夫诊断,卧榻休养,等恢复了再继续做事——可陛下不能!” 显嘉帝不但不能请大夫,甚至还要伪装的精神奕奕,继续争储! 否则先皇的心本就偏在宠妃那边,有一个“嫡子体弱,不宜托付重任”的理由,哪还能容显嘉帝打东宫的主意?何况大臣们也不会支持一个天知道能不能活到继位的储君! “要不是那两个贱妇当年作的孽罄竹难书,陛下登基之后也不会把事情做绝!”长公主这话指的是显嘉帝屠戮异母手足之事——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红颜祸水的事情,有先皇时那么一回,已经叫我们这一辈人都不堪回首了!” “大睿的宫廷里,绝不能再重演当年之事!” 所以,“暖淑人必须死!!!” 宋宜笑:“……” 婆婆您说的倒也有道理,可问题是,我想方设法置崔见怜、金氏、柳家于死地,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报复,不是生性残暴啊! 您想暖淑人死,为什么交给我去办? 她心惊胆战的想,难道自己这回的坦白,竟给婆婆留下了好杀的印象?! 长公主似看出了她的疑惑,嘿然道:“陛下在前朝时吃了许多苦头,他能撑下来,主要是想为母后争口气!所以母后,实在不忍心再伤他的心了!否则你以为暖淑人那倾国倾城的模样儿,又是乌桓公主的出身,母后也好,我也罢,哪怕是代国,能容她进宫?!” 言外之意,除非显嘉帝自己舍得,否则皇太后再讨厌暖淑人,也不会对她下手! 而晋国长公主也差不多…… 宋宜笑几欲吐血:可不管是谁干掉了暖淑人,陛下该伤心岂不是一样伤心?! 再说,您两位都不愿意动这个手,我这个外甥媳妇就算成功了,到时候显嘉帝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岂不是要被他千刀万剐?! 她心中微微凛然:“难道婆婆认为我手段太狠,却不想为了我跟夫君生出罅隙,所以想借刀杀人?” “元宵宫宴这件事情的善后,你不用管了!我会替你处置的!”长公主见她迟疑,微微皱眉,道,“你接下来,就继续拿出你算计崔见怜跟金氏这些人的手段,给我好好想想:如何在不惹陛下怀疑的情况下,让暖淑人死得越早越好!” 宋宜笑本能的立刻想到出阁前,韦梦盈所言“包侍妾死得自自然然”的药。 但她很快掐灭了这个想法,低头道:“娘……这事儿,是不是先看一看?兴许陛下今日放任皇后去搜东宫的侧妃寝殿,只是恼怒崔见怜所为,未必迷恋上暖淑人了呢?否则她进宫也有快一整年了,怎么会还只是个淑人?” 长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恰恰证明了这暖淑人不可小觑!陛下素来英明,当初虽然瞧中了暖淑人的美貌,逆着母后与我、代国的意思,纳了她入宫,心里岂能没有防范?她要是一进宫就开始作怪,都不必我们操心,陛下自然就会厌弃她!” 但! “偏偏暖淑人这近一年来都乖巧温驯,不但我们挑不了她什么不是,陛下的防范之心,又怎能与一年前相比?” “接下来你瞧着罢:她一定会借助这次的机会,先帮皇后斗垮崔贵妃,继而让太子失位!” “等东宫空悬时,她要自己还没儿子,这宫里,必然会彻底乱起来!” “她要有儿子,魏王、梁王、赵王、蜀王他们的杀身之祸,也就到了!” 长公主森然道,“这样的祸害,多活一天,都有可能动摇社稷!还看什么看?!你只说你肯不肯做吧!” “……”宋宜笑默默咽了口血:暖淑人目前还住在兰秋宫平澜阁那转个身都嫌挤的小地方,慢说社稷了,她现在动摇兰秋宫都困难好不好? 半晌后,见宋宜笑仍不回答,长公主似没了耐心:“要不是你想将计就计,今儿也没这么一出,暖淑人亦找不到机会给皇后交投名状!这么个孽障,等于是你惹出来的!你却不肯承担责任——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顿了顿,长公主扬声唤进佳约,“你去我寝室,将暗格里第三个瓷瓶拿过来!” 佳约闻言,面色顿时骇然,失声道:“殿下,那是……!” “念在婆媳一场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长公主没理她,只拨着腕上镯子,望住宋宜笑,语气平淡道,“是戴罪立功,还是以死谢罪?” ——长公主言下之意,她让佳约去拿的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宋宜笑手中丝帕骤然绞紧,脸色一瞬间惨白如死! ……此刻,皇宫。 兰秋宫,平澜阁。 晋国长公主的新晋眼中钉——暖淑人正微合双目,横卧帐中。 帐帘半卷,琴叶跪伏在脚踏上,眉宇之间有着难以掩饰的慌乱:“淑人前两日才说,贤妃乃四妃之一,咱们眼下不可与之争锋!可您今日……” “太子侧妃要害燕国夫人!”暖淑人淡淡道,“而且还是拿自己的孩子做筹码——我不喜欢这样的事!” 琴叶闻言,简直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淑人心善!但,容奴婢说句不敬之语:咱们如今哪有资格管这样的闲事?您听宫人说了吗?连燕国夫人都不敢说出真相!” 她再次举贤妃的例子,“贤妃不但排在贵妃之后,她还只生了玉山公主!而贵妃生有两位皇子,长子更是贵为太子殿下!咱们如何得罪得起她?今儿要不是皇后娘娘圆场,贵妃差点就把您……” “所以陛下让贵妃滚回西福宫闭门思过去了!”暖淑人唇角勾起一个曳人心弦的微笑,她用悠然的语气道,“可见你早先说的没错:陛下其实比表面上还要看重我!” 张开眼,看到琴叶满脸急切的要说话,暖淑人温和道,“连你这个宫女,都知道我有获得陛下盛宠的可能!你觉得这宫里其他人,皇后、贵妃、贤妃……会想不到?” “所以如果我贸然争宠的话,这些人全部都将成为我的敌人!” “甚至,皇太后、两位长公主,都会出手!” 她美丽如梦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阴狠,“我要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话,就必须在争宠之前,先找一个靠山!” 扫一眼愕然的琴叶,“今儿这样的机会,虽然一举得罪了贵妃,却正中皇后与代国长公主之意!你瞧着吧,接下来皇后一定会照拂我的——代国长公主也会改变对我的态度!有了这两位的扶持,我才有活到宠冠六宫那天的指望!” “否则等待我的只有红颜薄命!!!” “淑人蕙质兰心,奴婢愚钝,不能望见万一!”琴叶思忖片刻,喜形于色的拜倒,“还望淑人念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嫌弃奴婢!” ——本来以为这主子最大的资本是绝世美貌,谁想她竟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样的主子若不能出头,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若说琴叶先前苦口婆心只是为了不甘人下的投机,此刻却是真心臣服了! 不过暖淑人面上和颜悦色的勉励她——心思其实根本不在眼下的谈话上:“我揭发太子侧妃的害子之举,虽然帮宋氏铲除了这个敌人,但太子侧妃乃贵妃侄女,又是太子表妹,估计这母子两个明知道全是她作的孽,也会迁怒宋氏?” “我倒不在乎这宋氏会是什么下场,可她如今是阿虚对外的幌子,若有什么闪失,丢的也是阿虚的脸!”想到这里,暖淑人轻蹙双黛,“得想个法子!”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令尊令堂知道吗? 宋宜笑醒来的时候,入目熟悉的帐幔,让她有片刻的怔忪。 “夫人!”锦熏听到动静,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关切道,“您醒了?还要睡会么?公爷出门前说您若是觉得乏就多躺会,横竖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 声音一低,“昨儿个宫里那场风波,公爷说长公主殿下会处置的,让您不必担心!”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宋宜笑接过热气腾腾的帕子,敷在脸上,问,“夫君出去了?去什么地方?” 锦熏边走到衣架旁为她取外衫,边道:“今早开了坊门后回来的——当时您已经睡着了,是公爷把您抱进府的!” 又说,“公爷是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去办事的,至于去了哪里,奴婢也不知道。” 宋宜笑取下帕子丢到她手里,掀开锦被坐了起来,接过外衫穿戴,垂眸时嘴角微弯:她赌赢了! ——昨晚,在婆婆的逼迫下,她最后不得不作出选择:拒绝谋害暖淑人,喝下佳约取来的“毒药”! 之所以这么做,第一是因为暖淑人虽然打乱了她的计划,但也帮她把崔见怜逼入身败名裂的处境,且分担了相当一部分来自贵妃与太子的怨恨。是以宋宜笑觉得自己跟她之间的恩怨还达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第二却是怀疑这是婆婆的考验! 晋国长公主虽然护短,但儿媳妇到底跟亲生女儿不一样——宋宜笑算计崔见怜、金氏、柳家这些人,虽然是事出有因,但她明摆着不死不休的态度,做婆婆的哪能不替儿子担心? 毕竟夫妻朝夕相处,谁能保证没个拌嘴的时候? 万一宋宜笑坑人坑顺了手,哪天跟简虚白掐上,一怒之下,也给丈夫挖个坑,怎么办?! 尤其她亲娘韦梦盈就干过“跟婆婆处不好就改嫁”的事,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谁知道宋宜笑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个“跟丈夫处不好就弄死他,带着他的遗产改嫁”? 所以晋国长公主与心腹佳约做了一场戏,借暖淑人试探了下儿媳妇:究竟真的是为了主仆之情,才行复仇之举;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顾良知? “其实当时婆婆肯定也知道,我多多少少猜到了些她的用意!”宋宜笑吐了口气,暗忖,“但婆婆若铁了心要维护简虚白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没可能当真送我上路,所以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确认那盏茶里搁的不是致命的毒药——最后选择喝下去,足以证明我坑崔见怜他们实在是事出有因,绝非我本性歹毒!” 何况晋国长公主昨晚还特意讲了一些前朝旧事,说到动情处甚至泪洒当场——换个心志不坚定的人,哪怕原本不想害暖淑人,说不定处于孝顺或讨好婆婆,也就答应了呢? 只是这样的孝顺可不是长公主要的:耳根子软又冲动好哄,在长公主看来,百分之百会一怒之下谋杀亲夫! 宋宜笑要那么做了,估计这会就不是在自己卧房里梳妆打扮,而是躺在棺椁里供宾客瞻仰吊唁了! “好在这一关到底过了!”宋宜笑亲自插上最后一支金钗,对着铜镜微微一笑,“我就说我有婆婆缘,没想到婆婆如今连善后的事情都接过手去了!” 她打扮好了,到花厅用了点粥,看看时辰已经是晌午后,正犹豫要不要去给婆婆请个罪啊谢个恩什么的,却有小丫鬟来禀告,说蒋慕葶前来拜访。 宋宜笑忙命人请她进府,自己也赶紧回房换了身见客的衣裙,亲自赶到二门迎接。 片刻后接到了人,一路寒暄到堂上,分主宾落座后,蒋慕葶使个眼色让她把闲人遣散了,就蹙眉问:“昨儿个宫宴上发生了好大的事情?今儿一早外面都在传——太子侧妃昨晚喝的催产药,可到这会了,双生子却还没生下来一个!” 又说,“太子侧妃的娘家母亲成夫人,本因感了风寒没领宴,如今听了消息急得跟什么似的,偏她风寒没全好,再急也不敢带病入宫城!” 宋宜笑心想:“我说昨儿怎么只有贵妃跟太子妃出面,替崔见怜奔前忙后?合着她娘家母亲不在席上!” 她看出蒋慕葶眼中的关切之意,沉吟了下,摇头道:“姐姐好意来给我通风报信,我也不能恩将仇报!这事情很大,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姑姑是魏王的养母,如今魏王跟着代国长公主殿下在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蒋慕葶无所谓道,“自从魏王迎娶南漳郡主,贵妃对我姑姑就有了意见,也不过是面和心不和罢了!再惹她讨厌一点又怎么样呢?” 不过她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只道,“我听说,昨晚宴散后,贵妃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当着陛下的面揪着暖淑人的发髻要打,谁知还没打到暖淑人,就被陛下推得摔到了地上——陛下还让贵妃回自己宫里好好思过,这段时间都不要出来了!” 宋宜笑闻言笑了一下,道:“贵妃到底是贵妃,就是反应快!” “贵妃?”蒋慕葶显然对于事情经过也不是全然不知,听她这么说,不免惊奇道,“你觉得她这么做好?如今宫里都在说,陛下怕是要厌弃贵妃了呢!你昨儿许是没注意吧,那暖淑人简直美极了!我之前以为你已是一等一的美人,但我现在说句实话你别生气:那暖淑人比你还美三分!” “姐姐果然疼我!”宋宜笑打趣道,“暖淑人那样的绝世风华,在姐姐眼里竟只比我美三分——但姐姐请想,太后与两位长公主,甚至陛下本人,在先帝时可都是吃过宠妃苦头的!怎么可能希望事情重演?尤其暖淑人本是乌桓公主,乌桓又与我大睿有亡国之仇,太后与两位长公主哪能对她不心存疑虑?” 这种情况下,“陛下为她当众推倒贵妃不说,还罚了贵妃禁足思过,太后与两位长公主知道后,会怎么想?” “红颜祸水?”蒋慕葶恍然道,“我就说么!贵妃素来端庄矜持,几十年来场面上都没失过仪的,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下亲自动手打暖淑人,还是当着陛下的面?” 合着就是为了让显嘉帝惩罚自己,好提醒太后与两位长公主,早点处理掉暖淑人这个祸水种子! 她蹙眉叹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我可比你差远了!否则当初也不会任由宝璎做主,既冷了你的心,也让她落了个凄惨下场!” 这还是自去年上巳以来,两人头一次谈起这件事。 虽然中间卫银练跟司空衣萝都说蒋慕葶为误会宋宜笑非常懊悔,可两人恢复照面后,蒋慕葶却从来没讲过类似的话的,宋宜笑也心照不宣的绝口不提。 如今闻言,宋宜笑微微诧异:“宝璎怎么了?” 当初听说太后亲自发话说“蒋家一个丫鬟都那么张狂”,她就知道那宝璎肯定要受罚了,只是听蒋慕葶话里的意思,似乎还不止? “当初家里跟我说把她送到庄子上配人。”蒋慕葶神情郁郁道,“我一直以为是真的,但前两天那庄子上的人来府里拜年,我遇见一个婆子随口问了句,才知道宝璎根本没被送过去——我再去问我娘,她才说宝璎其实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 宋宜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听她道,“我问娘能不能把宝璎买回来,不继续伺候我,配个底下人,帮她做点小生意什么的,总比沦落风尘好。但我娘说,太后亲自说了不好的人,哪里还能沾?其实当初我爹的意思是直接打死以正家风的,我娘想着到底主仆一场,才改成了卖掉,虽然不堪,终究保住一条命。可是……” “我道这位姐姐是专门上门来给我递消息的呢?”宋宜笑闻言暗想,“合着是受了打击来倾诉的?” 她正想着安慰的话,蒋慕葶忽然又问:“博陵侯……他最近可还好吗?” 宋宜笑闻言微微愕然:“我近来没见过他,却不知道?” 蒋慕葶听了这话,顿时露出分明的失望之色来,但立刻注意到她神情,白腻的肌肤上,迅速漫起一层浅绯,却强撑着摆出端庄凛然的模样,干咳一声:“前几天我恰好听到几个调养方子,对他应该有效果!” 说到这里,欲盖弥彰的强调,“我也不是一直记着这事,但你知道,我跟袁妹妹一直情同姐妹,以前经常一块玩的。可自从他……她哥哥受伤归来,我都没怎么见到她了,怕她太操心,所以听底下人提到这类方子对于他……她哥哥的伤有用时,就顺手抄了份!” 她这么讲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偏还心虚的画蛇添足道,“你可别多想!” “自从袁雪沛回来,你就没怎么见到袁姐姐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过去这一年里,你有足足大半年不出门不见客?”宋宜笑闻言真是无语,“这种情况下,袁姐姐就是成天去你家待客的花厅里喝茶,你们也照样碰不了面的好不好?!” 到这里她已经听出些端倪了,然而蒋慕葶还拿出厚厚一叠药方——宋宜笑见状吃了一惊,还以为她居然找到这么多方子! 谁知蒋慕葶将那叠药方小心翼翼的放到两人之间的小几上,有点不好意思的问:“你帮我看看哪种笔迹写得好一点?咱们都会的簪花小楷,我写的向来不如你好,练了好几遍也一样!” “台阁体整洁,然他们男子科举常用,未免俗气了点!” “行书有气势,可咱们女孩儿娇娇柔柔惯了,总是很难写出神髓!” “草书呢率性是率性了,却又不够端庄!” “隶书吧虽然中规中矩,但会不会显得呆板无趣?” “篆书倒是古朴庄雅,然而因为它艰涩又不常用到,我有好几个字都不大会写……” 宋宜笑看着面前摊开的一张张字体风格各异的药方,沉默了片刻,才道:“姐姐,我没有扫您兴致的意思——但,您把这些药方抄了这么多遍,令尊与令堂……知道么?” 蒋慕葶含羞带怯的浅笑瞬间僵住! 第一百八十六章 悲剧的以退为进 简虚白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看到妻子迎上来也只扫了一眼,解下裘衣后,甚至故意避开宋宜笑想接的手,却递给了身后的纪粟。 纪粟见状一个哆嗦,差点没把裘衣扔到地上:两位祖宗,这才好了几天,正月都没出呢,难不成又要闹了?! 他正心惊胆战的想着斡旋之策,谁想宋宜笑转头对他笑了笑,和颜悦色道:“你跟着夫君跑了一天也累了吧?这会就让丫鬟们伺候着,你且下去歇一歇!” 纪粟只能忧心忡忡的告退。 他走之后,宋宜笑又暗示其他人也下去,亲自斟了盏热茶,双手奉到简虚白跟前,恭敬道:“请夫君责罚!” 简虚白本来面色阴沉,看到茶水也不大想理睬的样子,闻言怔了一下,却依旧没接,只淡淡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夫君?” “若非夫君怜爱,娘怎么会爱屋及乌,出手替我善后?”宋宜笑自知理亏,这会自不计较他的态度,柔荑稳稳擎着墨彩葵口茶碗,微微低了头,轻声道,“娘与夫君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为一己之私,擅自行事,以至于影响到夫君前程,实在罪无可恕!” “既然罪无可恕,那你说,我该把你怎么办?”简虚白垂眸,恰好看到妻子十指纤纤,抚在黑釉上,雪砌玉琢一样,犹豫了下,接过茶碗,却没喝,只拿在手里把玩着,头也不抬的反问。 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宋宜笑反而放了心:当面质问,总比无话可说好! 这说明简虚白虽然不高兴,但应该跟晋国长公主一样,是打算给她个机会的——不给机会的,比如燕国公府前任大管事…… 她思索了下,有些惨淡的笑了笑,道:“方才蒋姐姐来过,说昨晚宫宴上的事情,外间已经有了传言。这种时候,我若有什么不好,恐怕对夫君名声不利,到时候,裘漱霞之流,说不得又要给夫君您添堵!” 所以,“请夫君容我在这府里留个十天半个月,待风头过去,我可以对外宣称,因病需要前往江南,长住调养!到时候……” “这是你事先就想到的?”简虚白听到这里,忽然把一口没喝的茶碗放到几上,修长白皙的指节轻叩几面,没什么情绪的问,“替你那丫鬟报完仇之后,趁势离开燕国公府,前往江南?” 不待宋宜笑回答,他又道,“届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抬手止住妻子要说的话,继续道,“既远离了争储这个旋涡,又撇开了我这个不讨你喜欢的丈夫——还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 宋宜笑:“……” 天地良心,她只是想以退为进而已! 但简虚白不这么认为,他朝后靠了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用一种极悠闲的语气道:“不说话?也是,以前我从没戳穿过你这些小心思,倒也难怪你以为我好糊弄!” 他轻笑着,仪态优雅,眼底却是霜雪万里,“这会,一时间想不到搪塞的理由?” 漫扣小几,简虚白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道,“我替你想个怎么样?你可以立刻扑到我怀里,说你其实只是想以退为进,从没想过离开我……你瞧这个说辞好不好?” 宋宜笑:“………………” 她该说什么?她该说什么?!她该说什么!! “不过我很好奇。”简虚白打量着她呆若木鸡的表情,越发笃定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凤眸中寒意深重,薄唇却越发勾起,温和道,“大管事伏诛时,你也亲眼看过我麾下的精锐的。却不知道,你哪来的把握,能在离开帝都后,就与我斩断关系,从此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宋宜笑:“……………………” 算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你高兴就好! 但简虚白接下来一句却不啻晴天霹雳:“苏少歌?是他,对不对?” 宋宜笑足足愣了半晌,才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苏少歌许诺只要你离开帝都,他会助你!”简虚白淡淡的看着她,眼底情绪晦暝难测,“否则以你的谨慎,怎么可能在策划这么大的事情之前,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 “苏二公子凭什么帮我?!”宋宜笑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问,“就算他跟你是政敌,不在乎得罪你!但花费人力物力,襄助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妇道人家,且不说传了出去有损他令名,就说他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又说,“何况这次的事情,之所以闹这么大,第一是因为崔见怜为母不慈,竟舍出腹中双生子作为筹码!第二是暖淑人误打误撞戳穿了此事!我事先若知道会闹到现在这地步,怎么可能去偏殿?!” 简虚白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去年上巳宴,占春馆中闺秀云集,我凭什么只对你解佩相赠?” 宋宜笑想说“因为你懒得浪费时间慢慢挑”,但话到嘴边,却本能的咽了下去。 看着她沉默,简虚白也短暂的停顿了下,才重新淡淡道,“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任谁,都会觉得,你对我极为重要——显然苏少歌觉得,若将你从我身边骗走,我定然会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你!” “但即使我贵为国公,人海茫茫,却又怎么可能随意找到存心躲避、又有苏家掩护的你?” “到那时候,我又有多少精力,去辅佐太子?” “就算长辈干涉,让我把心思放回夺储之事,我又怎么可能不心存怨怼?” “说不定,还会迁怒太子——” 他说到这里,讽刺的笑了笑,“我与太子既是表兄弟,又自幼情份深厚。若是连我都跟他离了心,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太子?到时候,赵王还怕没机会?” 卓平安火烧剪柳楼、清江郡主携弟媳、妹妹暂住露浓阁的那晚,吕轻鸿曾截住过苏少歌警告,简虚白哪能不知道苏少歌夜入妻子卧房之事?不过当时两人感情没问题,他怕妻子尴尬,也就装糊涂了。 结果这回宋宜笑策划了那么久,却对他这个丈夫只字不提——偏偏她之前赌气时又说过自请下堂的话,如今玩以退为进,简虚白哪能不怀疑她是被苏少歌挑唆,存心在给芝琴报完仇后一走了之? 他心中怒火万丈,面上却越发冷静,“至于暖淑人的撞破,那就更有意思了!” “你自己也跟娘说,暖淑人肯定是趴在门上,才听到你们的谈话的——那么她跟你、跟崔氏都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专门偷听你们?” 宋宜笑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我要知道,还能让她搅了局?” “因为要不是冀国公,乌桓国灭时,她就跟她的姐妹们一样,早就死在乱军中了!”简虚白冷冷道,“以她的美貌,无论是抵达帝都,还是被纳入宫闱,居然在朝野都没引起什么议论,你以为是凑巧么!?” “是苏家?!”宋宜笑吃了一惊,“可是皇太后与娘、代国姨母都不喜欢暖淑人,那会冀国公又才被抓了把柄,他怎么敢这么做?” 简虚白冷笑着道:“否则你以为皇外祖母为什么不支持赵王?!实际上在这事之前,皇外祖母对赵王跟长兴都非常疼爱,毕竟皇外祖母当年在宠妃手里吃尽了苦头,最忌讳的就是妃嫔不敬中宫!” 但赵王的外家却向显嘉帝献上了一名绝世美人! 皇太后怎么能不对苏家失望,继而疏远中宫所出的一子一女? 见妻子神情怔忪,简虚白起了身,淡淡道:“你好好想想吧!” 说着走到屏风边取下裘衣,“雪沛在书房,要等我商议些事情,晚饭可能不回来用了,你叫人直接送过去!” “等等!”宋宜笑这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闻言却忙喊住他,“蒋姐姐前两天弄到些对博陵侯有用的方子,本想托我交给袁姐姐的,既然博陵侯在前院,不如直接给了他?” 她刚才虽然苦口婆心的劝了蒋慕葶一番,但蒋慕葶还是坚持把药方留了下来。宋宜笑无奈,也只能违心替她做这个中人了。 简虚白还道她喊住自己要说什么,这会看着那叠药方沉了沉脸,才面无表情的接过,冷冷道:“知道了!” 他一路穿廊过庭,到了前头书房,开门后见室内地龙烧得温暖如春,只穿春衫的袁雪沛端坐轮椅,膝上盖了条织毯,正在漫不经心的打谱——看到他进来,随手拂乱棋局,笑道:“你们夫妻方才不会在吵架吧?怎么去了这半天,衣服都没换?” “忘了!”简虚白这会心情不好,不想跟他说这个话题,将那叠药方搁到他手边,简短道,“蒋家小姐想给你妹妹的,听说你来了,顺便给你带回去。” 袁雪沛闻言还以为跟自己无关,拿了个摆件压住,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径自说起正事:“方才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很为崔侧妃的难产担心,所以决定为一批低阶宫嫔晋位,好给侧妃冲一冲喜!” “暖淑人现在是什么位份?”简虚白知道苏皇后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奖励与拉拢暖淑人罢了,所以直接问重点。 “正四品美人。”袁雪沛道,“好像皇后还想给她换个地方住,但现在还在正月里,可能暂时不动。” “美人有资格住偏殿了。”简虚白是在宫闱里长大的,对于大睿后宫自然有所了解,闻言淡淡道,“但她之前只是从五品淑人,这可是连跳三级,皇外祖母竟允了?” 袁雪沛道:“皇后原本打算给她晋两级的,理由是崔侧妃怀的是双生子,只晋一级不够保险!结果崔贵妃闻讯,派心腹宫女到未央宫当众提醒皇后:暖淑人早先曾怀孕,虽然没能生下来,但按照宫里的规矩,三品以下妊娠与生产都可晋位,所以她这回可不能只升两级,应该是三级才对!” 这么一来,倒也难怪从五品的淑人变成正四品的美人了。 “贵妃到底是太子生母,才被皇舅母呛到,立马就呛了回去!”简虚白闻言皱了下眉,“只是她们就不担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 ——从四品才人与正四品美人,看似只一级之差,对于超品皇后与正一品的贵妃来说,似乎没什么差别。 但,知晓大睿宫规的人却明白,这一级之差意味着什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贵妃的反击 “宫里的规矩,正三品以上才算妃子,可居正殿、掌一宫、抚育皇嗣!”袁雪沛叹了口气,“那位曾经的飞暖公主如果只晋两级,如今是从四品才人的话,他日即使顺利诞下皇嗣,妊娠、生产这两次晋位,也不过是从三品的嫔,恰好没资格抚养亲生骨肉!” 虽然说飞暖小产到现在还没满月,但她有帝宠在身,体质也比大睿这边的闺秀好得多,要没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怀上! “且她现在住的兰秋宫没主位。”简虚白道,“所以将来她的孩子,皇舅母可以直接抱走抚养!” 如果兰秋宫有主位的话,主位对于自己宫里人的孩子,是有优先抚养权的。 譬如说魏王的生母就是明光宫偏殿的一名宫嫔,他落地之后,生母还没看上一眼,就按着规矩被直接抱到蒋贤妃跟前。 但没有主位的宫里,宫嫔生下子嗣的话,就会由皇后决定抚养人了——皇后当然也可以自己养! 苏皇后显然是打着挟子令母的主意,所以场面上给飞暖连升两级,看似厚道,实际上却算好了她生下孩子也无法自己抚养,恰好可以抱到膝下作为人质; 谁想崔贵妃看出皇后心思,关键时刻拿了飞暖曾经小产的事情说嘴,逼着皇后给她又升了一级! 这样飞暖现在是正四品美人了,一旦怀孕,便可晋从三品的嫔;生下来,那恰好是正三品婕妤! 到时候皇后无法抱走她的孩子抚养,没有人质在手,她又有盛宠在身,凭什么再对皇后忠心耿耿? 只是崔贵妃这么做虽然摆了皇后一道,但飞暖若成了气候,且生下男嗣,太子还不是首当其冲? “贵妃这么做,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给皇后添堵。”袁雪沛皱眉道,“太后与两位长公主,都是很忌讳前朝之事重演的,飞暖公主之前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淑人,这三位还能容忍,如今不但插手争储之事,还有晋为婕妤、独掌一宫的可能,太后与两位长公主,怎能留她?” “但皇舅母与贵妃一致点头,也拗不过皇外祖母!”简虚白脸色凝重道,“何况皇舅母为防他日养虎为患,也巴不得这事被皇外祖母拦下来——恐怕是皇舅点了头!否则这三级什么也不可能升得成!” ——飞暖公主之前怀孕没晋位,就是皇太后的意思! 所以太后怎么可能同意给她连晋三级呢? “这一年来也没见陛下对她多上心,不然也不会一直默默无闻了!”袁雪沛捏了捏眉心,喃喃道,“如今怎么说出头就出头了?” 不过转念一想飞暖公主的惊世美貌,不禁苦笑了下,“这下子可是麻烦了!简在帝心的主儿,哪怕只是个宫嫔,咱们也不好动——至少不能明着动!还得防着那边玩苦肉计栽赃!” 说到这里袁雪沛脸色忽变,看了看门窗,又压低了嗓子,才道,“咱们在乌桓时,乌桓国主曾有意将飞暖公主许配给你——这件事情,贵妃母子知道么?” 简虚白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下才道:“这只是私事,又涉及到女子名节,所以我没告诉他们。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会为了扳倒飞暖公主大肆宣扬。毕竟划不划得来且不说,单说这事当时是乌桓国主提出来的,飞暖公主一句‘父母之命,自己从无此意’,皇舅难道还能怀疑她什么吗?” 这个道理袁雪沛也知道,他这会提醒好友,却是:“当初那件婚事,其实是飞暖公主自己瞧中你,私下说动乌桓国主亲自出面做媒——但你对她无意,所以坚辞不受,当时颇纠缠了些日子才不了了之!不过那会飞暖公主尚且是乌桓的金枝玉叶,虽然受了这样的打击,依然可以不失赤子心性;但现在……”现在的飞暖公主国破家亡,举目无亲,还身处后宫倾轧——谁知道会不会对简虚白因爱生恨? “本来宋夫人这回的事情,便让贵妃母子存了芥蒂,若再添这么一件,恐怕你与太子之间即使是表兄弟,也要落下罅隙了!”袁雪沛郑重道,“不是我猜忌太子心胸,但你虽然自幼养在宫闱,常与他相见,到底隔了六年没照面不说,这位储君不同于陛下,他向来都是顺风顺水惯了的!” 太子自幼为储,一直都生活在显嘉帝的羽翼下,忽然遇到重大挫折,心态上自然难以迅速调整。 偏偏宋宜笑的将计就计,让蛰伏的乌桓公主寻到了机会;若再加个简虚白拒婚,导致飞暖得势之后迁怒整个太子派系——太子有很大可能,把自己的困境,全部归咎于简虚白夫妇! “到那时候,即使他碍着晋国长公主,还有皇太后,隐忍不发,但这两位,容我说句不敬的话:到底都有些年岁了!” 袁雪沛叹道,“不是我说宋夫人,她再感念那丫鬟的忠心,此举却委实过于孟浪了!当然这事也怪我,当年我要不趟那混水,她那丫鬟也未必出事!” 说到这里,见简虚白瞥了自己一眼,他心念一转,忙道,“眼下事情已经发生,咱们还是商量下怎么善后吧——依我之见,这暖美人,必须尽早铲除!这样才能最大程度避免太子与你离心!” “皇舅显然已经对她上了心,这会贸然动她,只会给太子惹麻烦!”简虚白沉默了会,却摇头道,“再说宫里有皇外祖母看着,她暂时还翻不起什么浪!” 又说,“娘让我替太子把金素客跟金家解决了,我今儿去拜访了金素客,他倒是干脆,看了我拿给他的凭据,直接点了头!但也提出了几个要求,我在想要怎么个答应法?请你过来,就是商议这个。” ……暮色降临时,袁雪沛才回到博陵侯府。 二门处,已经等候良久的袁雪萼,看到袁展推着兄长进来,眼睛一亮,忙快步迎上去:“哥,你可回来了!” 走到轮椅边,立刻将手里的暖炉塞了过去,又替袁雪沛掖了把盖在膝上的毯子,看见毯子上落了几片雪花,她忍不住抱怨道,“简公爷也真是的!什么急事非要哥哥去燕国公府商议?不能他来咱们家吗?这大冬天的叫你跑来跑去!” 袁雪沛含笑看着妹妹围着自己忙碌,温和道:“他这会心里不定,却又不敢发火,只好选自己熟悉的地方说话,免得按捺不住脾气!” 说到这里也不禁叹息,“飞暖公主何等绝色,当年主动以身相许都没能打动阿虚,不想这宋夫人居然能叫阿虚重视至此!雪萼,你将来出阁之后,多学学她!” “善窈现在怎么样?”袁雪萼一听这话,关切的问,“她还好吧?长公主与简公爷……可曾为难她?” 袁雪沛闻言,皱了下眉,有些不满道:“我道你等在这里是不放心我,合着是不放心你那闺中好友?” “哎呀!哥哥,我在这里当然是等你了!”袁雪萼见状,忙抱住他手臂撒娇道,“这不是看你好好的,这颗心啊放下去了,才有功夫关心善窈吗?” “你放心吧,长公主昨晚都把她带去长公主府了,今早却让她好好的回到自己府里,这哪是要惩罚她的样子?”袁雪沛闻言,目光闪了闪,轻笑道,“至于阿虚,我方才不是说了?阿虚这会气得跟什么似的,却怕朝她发火之后留下芥蒂,硬压着给她好言好语呢!” 袁雪萼这才松了口气,又担心的问:“现在外面传什么的都有,虽然说罪魁祸首是崔见怜,但事情闹大了,皇室会不会迁怒善窈?” “这事不好说,不过你也知道,晋国长公主在皇室中颇有地位,何况眼下太子也得罪不起这个姑姑。”袁雪沛道,“所以我想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说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的一转话锋,“祖母这几日可有动静?” “前天二婶又来了,跟祖母关在屋子里嘀咕了好一会,天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袁雪萼没有怀疑,立刻被引开了注意。 说话间兄妹两个已经进了屋,袁雪沛耐心听妹妹说了些祖母涂老夫人与婶母梁氏的异动,勉励几句,便借口天色已晚,打发她回自己绣楼去安置。 等妹妹走后,他眼中的暖意,转瞬不见,沉默会,才对侍立在旁的袁展道:“你问问咱们家没成亲的侍卫,年轻、容貌过得去,上面没双亲的那种,谁肯为我做件事,必有重赏!” 袁展忙问:“侯爷要他们做什么事?” “娶宋氏那个残废的丫鬟!”袁雪沛眼中闪过一抹冷然,“当年那丫鬟的残废,我也有份!宋氏这回的设计里没有我,未必是念在雪萼跟阿虚的面子上不计较了,恐怕是一开始就打着让晋国长公主与阿虚给她善后的主意,这才故意绕过了我!” “只是你想七年前她才几岁?这么擅长隐忍的人,偏还深得阿虚宠爱!” “我若对她下手,基本瞒不过阿虚,到时候岂不坏了我们多年的交情?但方才挑唆阿虚厌弃她也不顺利——总不可能往后一直小心翼翼防着她吧?” 袁雪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除了低头认错,做出补偿还能怎么办?宋氏现在贵为一品诰命,有她这个后.台,那丫鬟吃穿不愁,想来如今缺的,也就是个好归宿了!” “简公爷也太叫人心寒了!”看到轮椅上的主子神情憔悴的模样,袁展不由忿然道,“他跟您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别的不说,单说您这双腿,要不是为了他,怎么可能出事?那宋氏去年九月才嫁到燕国公府,这会为了她一个残废的丫鬟大动干戈,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连长公主殿下都焦头烂额——他不赶紧处置掉这么会惹事生非的妇人也还罢了,竟然还默许那妇人威胁您!” “当年要不是想方设法跟他‘谈得来’,你当我们兄妹还能活到现在?”袁雪沛闻言,却露出一抹嘲色,道,“说什么我跟他多少年交情,其实是我怕步上父母后尘,抓住机会哄了他跟我经常来往,借他之势,才保下性命跟这个爵位罢了!” 至于他的残废,“这事与其说是受他牵累,倒不如说……” 顿了顿之后,他却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只道,“夫妻之情原就不亚于朋友之义,何况他跟那宋氏还算在新婚燕尔之中,这会怎么可能狠得下心?” 何况,“让个侍卫受点委屈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为什么还要跟这样的人作对?” 至于受委屈的侍卫,以他的身份,要补偿到对方心甘情愿,不过是小事。 袁雪沛决定了放下身段,命袁展立刻去办后,朝后靠了靠,合眼养神之余,暗忖:“这宋氏如此隐忍又如此记仇,疑心肯定也不小!她跟阿虚朝夕相处,笃定阿虚肯护着她倒也罢了——韦梦盈的亲生女儿怎么肯能够可能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问题是,“她这么罔顾阿虚前途,竟不怕长公主或太后娘娘么?!” 他可不相信,跟婆婆统共没照过几面、跟太后见面次数更是凤毛麟角的宋宜笑,会拿自己的性命,赌这两位的慈爱与偏心! “肯定有后手!” 但城府如袁雪沛,这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到底是什么后手,让她笃定自己会没事?”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掠过他脑海,“难不成,她有孕在身?!”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她们对你是真心,那我呢? ……元宵宫宴前两天,宋宜笑才跟丈夫圆房,这会自不可能挟子自重。 不过慢说她不知道袁雪沛现在正在揣测她的后手,就算知道,她也不可能去给他解惑的! 这些年来她跟袁雪萼虽然处出了真感情,但这份感情还没深厚到了让她忘记芝琴的遭遇的地步——此刻宋宜笑正在大发雷霆:“尤庆春母子都被带走也还罢了,连赵妈妈都被带走了?!你们都是死人?我晌午前就起来了,到现在才告诉我?!” 由不得她不恼! 她之前对尤庆春按兵不动,自然是为了麻痹崔见怜;如今整个计划都对婆婆坦白了,怎么可能不找这奶姐来好好谈谈? 只是宋宜笑可以不在乎这奶姐,却不能不在乎乳母赵妈妈——所以她起来后一直在想怎么个谈法? 中间蒋慕葶来了次,简虚白又回来次,接二连三的打扰让她根本没功夫思索。 好容易简虚白去前面找袁雪沛了,他之前说的其他话也还罢了,提到苏少歌,却怎么能不叫宋宜笑觉得事情严重? 待她收拾心情,派人去前面问过简虚白要很晚才回后院,她可算能腾出功夫做好准备,才命锦熏去请赵妈妈母女,结果这丫鬟到现在才吞吞吐吐的告诉她:“昨儿个半夜里,宫里就来人,把赵妈妈母女,连同尤庆春的儿子,统统带走了!” 原本宋宜笑还以为乳母没到自己跟前,是因为心中惭愧,这会简直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后院到底是我当家还是你当家?!什么都能瞒着我,以后你来做燕国夫人好不好?!” “夫人要怎么罚奴婢都成!”谁知锦熏闻言,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张臂就抱住她腿,哭着道,“奴婢只求夫人不要为了救赵妈妈,再次冒险!” “混账!我做事,轮得着你来教?!”宋宜笑怒极反笑,俯身托起她下颔,凝视着她泪眼朦胧的双眸,寒声道,“看来我之前确实太惯着你了!惯得你越发没了分寸,之前几次三番瞒着我做手脚,我只道你心性跳脱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谁想如今越发蹬鼻子上脸,真当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锦熏虽然因为冒失,经常被她呵斥,但这么重的话还是头次听到,又委屈又害怕,却依然执着的不肯松手,呜咽道:“只要夫人不趟这混水,奴婢甘愿以死谢罪!” “你以为我舍不得打你?!”宋宜笑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抬手就给了她两个耳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身边人动手——锦熏挨完,强忍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宋宜笑按捺住心疼,怒喝:“放手不放手?!” 锦熏哽咽道:“不放!” “啪!” “奴婢不放,夫人,求求您了夫人!您不要去,您现在自己还没着落,如何能再为赵妈妈一个下人……” “啪!”宋宜笑再次给了她一个耳光,看着锦熏红肿的双颊,也落下泪来:“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这些年来要不是有这个乳母,我早就……早就……你居然说她只是个下人!?你可知道在我心目中,她比我亲娘也差不了多少?!” 话音未落,锦熏还没回答,宋宜笑却像失却了所有力气一样瘫软下来,把脸埋入双膝,抱头大哭,“这是作了什么孽?我明明想让她们都好好的,我明明想报答她们的,现在一个残废,一个被押进宫!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她在贵妃面前死不承认提前看出翟衣被做了手脚,岂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将计就计的打算?更是为了保全尤庆春! 这个奶姐再怎么恩将仇报,冲着赵妈妈,宋宜笑也不可能对她以牙还牙! 只是宋宜笑万没料到,尤庆春被拿走也还罢了,连赵妈妈都不曾幸免于难! 算一算时间,这三人被带进宫已经快一天一夜了! 宋宜笑不敢想象乳母这段时间都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 更不敢猜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饶她向来有城府,此刻也不禁方寸大乱:“难不成我的命就那么不好,非得身边人都没个好下场,才能换我富贵无忧?!” 锦熏被她哭得愣住。 半晌后,她试探着松开手,见主人没有拔腿就跑的意思,暗松口气之后,却越发忐忑——好在巧沁就在外间预备接应,听到哭声一直在探头探脑,见状,锦熏给她打了几个手势,前者微微颔首,悄没声息的退了下去! 宋宜笑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一时间哭得昏昏沉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累了,才抬手接过手畔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后,方看清跟前一直在给她拧帕子、抚背的不是锦熏,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简虚白。 “你怎么来了?”她这会心里正乱,看到丈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一下,才哑着嗓子问。 “赵妈妈跟芝琴。”简虚白撩袍坐在她对面,恰好挡住了桌上的灯火,这让他面容有些模糊,只一双凤眸灼灼明亮,似冬夜寒星,他没回答妻子的询问,却淡淡道,“对你来说,竟这样重要?” “非常非常重要!”宋宜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了下之后,才苦涩道,“她们是这世上,仅有的真心对我的人,所以,当然重要!” 简虚白平静问:“那我呢?” “你的真心,跟她们的真心,是不一样的。”宋宜笑心想你哪能跟赵妈妈、芝琴比?这两位从上辈子起就一直对我不离不弃,而你对我到底是真情还是一时迷恋,成亲才几个月,谁能保证? 但她还没傻到照实说,闻言沉吟了下,低声道,“你我是夫妻之情,她们与我,是犹如血脉之亲!” 说到“血脉之亲”四个字时,宋宜笑心中猛然一痛! 忽然道,“你知道我以前在柳氏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么?” 不待丈夫回答,她已冷笑出声,“她不让我吃饱,夏天的时候,只许人将发馊长蛆的饭菜端给我!说我饿极了自然会吃,吃了死掉最好!若不是赵妈妈私下拿自己的积蓄出去买吃的,又贿赂门子让她悄悄带给我,凭我到现在都这弱柳扶风的身子骨,早就趁了那毒妇的心意了!” “冬天她不给我被褥!你知道我冬天怎么过来的么?赵妈妈将她跟芝琴的被褥都拼在一起,让我睡在中间——但就是这样,睡惯了牙床锦被还有地龙屋子的我,依然承受不住!” “所以我整个冬天都只好穿着衣裳安置!” “就是这样,我也经常被冻醒!”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冻得受不了了,只能哭。” “哭的时候我想我爹,想我娘,想祖母可怜我,想柳氏能开一开恩……” “可这些都不过是妄想罢了,最后把我搂在怀里慢慢哄的,也只有赵妈妈!” 她举起衣袖遮面,“至于平常的打骂、讥诮……更是家常便饭!我那亲爹亲娘,我嫡亲的祖母,从来没有管过我!替我解围、给我求情、想方设法护着我的……从来只有赵妈妈与芝琴!” 那些已经过去的、本已逐渐淡忘的画面,倏忽掠过眼前—— 在柳氏手底下战战兢兢的相依为命; 前世及笄后赵妈妈长出口气的提点:“小姐已经到说亲的时候,只要出了阁,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便是娘家父母,也不可能继续管着您!您再忍一忍,宋家门楣搁这儿,奶奶再不喜欢您,也要给您寻个官宦子弟的。哪怕官职卑微些,吃穿总不愁!” 柳氏帮着柳秩音颠倒黑白,自己与芝琴拼命分辩、生父宋缘却根本不想听,只命左右:“如此不知廉耻的东西,怎配做我宋氏之女?来人,押下去,待我开了祠堂,禀过祖先,必正门风!” 吴妈妈带人强行拖走芝琴时,主仆分离之际,她哽咽:“小姐,奴婢不能保护您了,您一定要保重!” 赵妈妈额上滴着血,脚步蹒跚,神情是绝望的黯淡,嗫喏道:“王妃娘娘……娘娘派人告诉老奴……说……娘娘最近……玉体欠安……所以……不想……不想理会……琐……事……” 卷土重来后—— “小姐请放心!拼了这条命,奴婢也要助您脱困,再不让那柳氏苛刻您!”赵妈妈听完宋宜笑的计划,眼中闪过惊讶,但立刻转为坚定,“奴婢明儿就寻理由回家一趟!到时候会有两个时辰不在府里,您跟芝琴千万要小心!” 满头大汗的芝琴边把她朝树上推,边急切的喊道:“您爬上去它们就咬不到您了!” ——回忆最后定格成芝琴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 宋宜笑放下衣袖,泪流满面的看向沉默的丈夫:“公公虽然不大喜欢你,可婆婆、皇太后、帝后、太子……除了你亲爹、你那表舅之外,你的亲长们,却几乎没有不喜欢你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你,又怎么懂得我这样无依无靠中苦苦挣扎的孤单与无助?!” “我方才跟锦熏说,赵妈妈在我眼里跟亲娘也没什么两样!” “其实那不是我心里话:在我眼里,其实这乳母比亲娘还要亲!” “毕竟我亲娘不要我了之后,是她全心全意的呵护,才让我活了下来!” “你知道么?”宋宜笑任凭简虚白伸手过来替自己揩着泪,面无表情道,“柳氏的死,不是我娘指使的,是我出的主意,赵妈妈帮我做的!” 简虚白抚过她面颊的手指微顿。 宋宜笑像没感觉到一样,冷冷的继续,“我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我、赵妈妈、芝琴,都能好好过日子!” “若非芝琴的伤害无法挽回,崔见怜再对我趾高气扬、百般挑剔,我其实都无所谓——她那点刁难,与柳氏比连提鞋都不配!”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里不住涌出,“但她一时兴起却毁了芝琴一辈子!这种自己不想好好过日子,还不让别人好好过日子的人,活该跟柳氏去做伴!!!” “早在七年前,这贱人就该去找柳氏了!!!” “所以我知道会坑了你前程,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我没耐心再等下一个机会!我受不了她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室中寂静了片刻,宋宜笑再次擦好脸,收敛了情绪,才抬眼看向丈夫,神情之间满是无所谓,“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陆蔻儿呢?”简虚白与她对望片刻,淡声开口,“她对你做了什么?” 见妻子神情迷惘,他提醒,“你之前在宫里说,小崔氏想让你给陆蔻儿让位,可是陆蔻儿也谋害过你?” “倒也不算。”宋宜笑这才恍然,沉吟了会,道,“只是一来当时的情况,想打乱崔见怜的计划,又要合情合理,只能提到她;二来是想借这个机会,离间衡山王太妃与崔见怜之间的关系。” 说到这里,她又沉默片刻,才道,“还有个缘故就是,年前谢姐姐来看我时,私下透露,我‘卧榻养伤’期间,陆蔻儿三番两次打着来探望我的旗号,想跟你亲近。我不想拿她怎么样,但也不想时时防着她,所以,想借这件事让她嫁远点!” ——她方才已经问过了,元宵宫宴上的事情虽然已经走漏风声,但如今朝野上下只知道宋宜笑跟崔见怜被卷了进去,至于衡山王府,都没人提。 毕竟这谣言基本是代国长公主跟苏皇后放出去的,否则哪有那么快闹到满城风雨?他们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离间燕国公府与东宫的关系,却犯不着得罪中立的衡山王府。 只是陆蔻儿虽然靠着好出身躲过一劫,但宋宜笑那番话是当着好些人的面说的,太妃就算为了避嫌,以后也肯定不会让她嫁在帝都了! “你那个奶姐吃里扒外,宫里是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就算宫里放她回来,我也饶不了她!”简虚白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不过赵妈妈,还有那个小孩子,我可以试试!” 这番话大大出乎了宋宜笑的意料,她一时间不是惊喜,反而满是愕然的望向丈夫! “丫鬟拦着你是我的意思。”简虚白任她看着,淡淡道,“长兴下降那天晚上,我说过不会再让你涉险的——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了,你插手也没用,没准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他面无表情道,“我明日会进宫去向皇外祖母求情,倘若赵妈妈没有背叛你的话,皇外祖母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宋宜笑抿着唇,只觉得心头百味陈杂。 她知道简虚白其实很好哄——至少在她面前很好哄——但几个时辰前,这个丈夫才怀疑她跟苏少歌私下来往,这会不过看着她哭了一场,竟立刻冰消雪融,继续对她千依百顺,说不是真心实意,谁信? 毕竟简虚白可不是陆冠伦那样的厚道人。 “我之前回来时脸色不好,不是恼你给我惹了麻烦,而是不喜你有事瞒着我。”室中沉寂了片刻,简虚白又道,“你我是夫妻,本该亲如一体,何况我又不是大理寺卿,不需要公正无私,怎么可能帮理不帮亲?你要早点跟我说这些话,让我明白你与小崔氏他们不是寻常恩怨,而是不共戴天,我怎么可能不帮你?” 他语气波澜不惊,可听在宋宜笑耳中,却分明惆怅暗藏。 她深吸了口气,忽然惨笑了一下:“你还记得三哥三嫂敬茶那天,咱们先到娘府里,我与大姐说起滋补,你问我家里几瓶天香碧露做什么不吃?” “记得。”简虚白怔了一下,“你当时说那几天没什么胃口?” “我还在宋家时,柳氏才进门大约三两个月,有一天她娘家侄女儿来看她,我被领到后堂去见礼。”宋宜笑淡淡道,“那位柳小姐当时戴了一对样式很别致的耳坠子,我好奇多看了一眼,柳氏发现之后,立刻给了我一个耳光!说我肯定是想偷她侄女的东西。” 简虚白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的握紧,沉声问:“后来呢?” “后来我外祖母劝我娘把我接到衡山王府去养,我娘不愿意。”宋宜笑语气平淡,“我外祖母说,我长得不差,养大之后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所以我到了衡山王府后,越发小心翼翼,能不要的东西都不要,能不提的要求都不提!” “惟恐我娘嫌我麻烦,觉得养我划不来——而我不知道,届时她会怎么处置我?” “但我又觉得在王府的人面前理亏,是以也怕喧宾夺主。” 久而久之,“我已经习惯了听到什么有好处的事,离远点,免得周围的人以为我想争;看到什么好东西,也离远点,好叫人晓得我没有觊觎之心!” 有些伤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自出阁以来,她端燕国公府女主人的架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场面上从没露过半点怯。 哪怕是在皇太后、皇后这些贵人眼里,她也是“论气度配得上阿虚”的。 但柜子里无人问津的几瓶天香碧露,却明晃晃的照出了她的卑微与怯懦。 她抬起眼,“你看,连几瓶宫里赏的吃食,我都下意识的不敢擅取,总觉得吃了要被你嫌弃似的……何况是让你冒与太子之间存下罅隙的风险?因此我怎么敢告诉你真相?不但不敢告诉你,我更怕被你察觉到什么破绽——到时候你亲自盯着我,我恐怕压根没了给芝琴报仇的指望!” “我只能,瞒着你先斩后奏!” “这不是你待我不够好,是我自己寄人篱下、无人依靠惯了,遇事自己想法子解决,早已理所当然!” 宋宜笑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我,这次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有很大把握你会不计前嫌的帮我——但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敢先跟你商量!” “因为我的生身之父、嫡亲祖母,都不要我;我的亲生母亲,若非听了我外祖母说‘你养这女儿将来绝不会吃亏’,也不会管我死活——人家都说父母爱子本是天性,可我连父母的宠爱维护都得不到,又怎么敢奢望其他人、哪怕是丈夫为我无怨无悔的付出呢?” 自幼以来无依无靠的成长环境,早就磨灭了她心中的侥幸与乐观。 所以, 宁可孤注一掷之后,听天由命。 也不敢笃定无论风霜雨露,丈夫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后,宋宜笑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拨开丈夫替自己擦拭泪痕的手指,走到屏风后搁水盆的地方梳洗。 “你知道我这一两年都得吃解药,也知道这毒是在乌桓时中的。”简虚白站起身,跟了过去,一面替她从汤婆子里倒热水,一面淡淡道,“但你知道这想取我性命的人,是谁么?” 宋宜笑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这是投桃报李,也要告诉自己他的秘密了。 她本来想说“你被乌桓俘虏,那当然是乌桓人下的手”,话到嘴边,猛然想到什么,脱口道:“爹还是三哥?!” “三哥还没那个能耐。”简虚白伸手试了下水温,觉得可以,把手指上的水珠甩了甩,将汤婆子放回架子上,拿了搭在屏风上的帕子擦干手,平淡道,“正是你那公公——这也是我参与夺储的缘故,否则以娘的地位,我完全可以学衡山王府选择中立,横竖靠着爵位跟帝甥的身份,我也不愁富贵权势!又何必要赌上身家性命趟这样的混水?” 宋宜笑心头剧震,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袖子:“不是说,祖父怕功高震主,所以才让他故意与你生份?” “这不过是祖父哄咱们的幌子罢了!”简虚白露出一抹嘲色,“事实上祖父当年致仕,纯粹是早年私德有亏,因缘巧合被人揭发——要不是皇舅念他是两朝元老,他连自请致仕的体面都不会有,肯定是被弹劾下台,身败名裂!” 而简平愉最重视简离旷跟简夷犹父子,他离开帝都时,简虚白又才五岁,基本没跟这祖父相处过,简平愉的心会偏向哪边,不问可知! “事实上要没祖父的人搭手,以咱们那位爹的能耐,都未必能让我着了道儿!” 毕竟他当时虽然年少无知,对简离旷也毫无防备,却养在太后膝下,出征乌桓时,太后怎么可能不替他安排打点? 宋宜笑这会哪还顾得上什么梳洗不梳洗?颤声问:“就因为他跟简离旷都更喜欢简夷犹,所以他们就联手要置你于死地?!” 她这会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祖父”跟“爹”了——宋宜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才说简虚白这种千宠万爱里长大的人,根本不能理解她这样出身的苦楚,谁想人前风光无限的丈夫,却早已在亲祖父跟亲爹手里走了一遭生死?! 他当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宋宜笑觉得应该比自己前世身死时还要悲凉吧? 毕竟简虚白不是她,她做掌上明珠的日子太短太短了,短到她经常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呵护怜爱过;而简虚白至今都是皇太后的心肝! “难怪他说什么也要杀了大管事那些人!”宋宜笑这才恍然丈夫之前的决绝:他不杀了那些人,那些人回头十成十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是为了爵位。”简虚白沉默了下,才继续道,“七年前——那会的我你知道的,为了得到那人的欢喜,差不多什么事都能做吧?所以我在他的暗示下,向皇外祖母请求,将爵位让给三哥。” 皇太后当然不肯答应。 不但不肯答应,还将简离旷唤到跟前狠狠训斥了一番! 可那时尚且天真的简虚白根本不能理解自己袭爵的含义,一心一意讨好父亲的他,决定随大军去乌桓转一圈,通过分离促使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妥协。 谁想此举,却让简离旷下定了决心,“之前他不敢动我,一来是没机会,二来是不能笃定我若夭折的话,爵位会怎么传?” 但他亲自表态要把爵位让给简夷犹,又去了乌桓后,等于主动替简离旷解决了这两个难题! “所以我必须掌握足够的权势!”简虚白轻叹道,“皇外祖母、皇舅、娘都是极疼爱我的,可这几位都是我的长辈,年岁且都比那人长——一旦他们不能继续庇护我了,有道是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到时候我的下场可想而知!” ——孝道与舆论诚然是一把利刃,但权势足够的时候,它们也将软弱无力,甚至掉转矛头,指向始作俑者。 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是他不想坐以待毙之下唯一的选择! 简虚白看着举袖掩嘴、不住哆嗦的妻子,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温和道:“所以你看,我虽然有皇外祖母、皇舅、娘这三位的宠爱与维护,但实际上,能够陪我走到最后的,只有你。” 他轻抚着妻子绿云般的鬓发,“即使你娘家长辈没有一个真心疼你,可你现在已经不是宋家女,是我简氏妇了。” “现在与往后,名正言顺该是你依靠的,是我!” 宋宜笑紧紧抱着他的腰,万千情绪汇聚在胸口,激涌澎湃如惊涛骇浪,泪水顷刻间已将丈夫的衣襟打湿——她此刻有无数话语想说想问想倾诉,最后却只低低的、一字字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道:“结发同枕席?” “黄泉共为友!”简虚白没有丝毫迟疑与停顿,几乎是瞬间回答了她。旋即,他低头,狠狠吻住了妻子的唇。 这一刻没有成亲时的钟鼓齐鸣,只有窗外风雪滔滔;没有满堂宾客见证祝福,惟夫妻相对揭痂;没有郎才女貌红袖添香的旖旎,而是展露彼此不堪回首过往后的萧索。 ——可两颗心,却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 第一百九十章 崔见怜的结局 次日宋宜笑醒来时,天已大亮,身边早已没了丈夫的人影。 她唤进锦熏伺候,锦熏一边小心翼翼的服侍她梳洗,一边轻声禀告:“公爷去太后宫里了,走之前让奴婢转告您哪里都不要去,在府里等他消息。” 宋宜笑已经知道她昨天拦着自己是简虚白的意思,又见她双颊虽然扑了粉,依旧可以看出分明的红肿——到底是打小伺候自己的人,这会不免心生怜意,温言道:“待会寻个大夫开副方子吧,女孩儿家脸面紧要,千万别落了痕迹!” “奴婢哪有那么娇贵?”锦熏向来就是冒冒失失但不记仇的性.子,闻言晓得她不生气了,顿时喜笑颜开道,“再说夫人手劲那么小,过个一两天自然就会好了!” “叫你去看就去看!”宋宜笑轻斥道,“医资跟汤药钱都从公账里走,又不要你自己花销!” 锦熏这才谢了恩,又说:“长公主殿下的生辰没几天了,巧沁姐姐方才说,您若得空,是不是现在就看看礼单?” 宋宜笑颔首:“等我用了饭,叫她拿上来!” 谁想片刻之后,她才搁下牙箸,底下人却飞奔进来禀告:“门上来了一位内侍,道是奉太后娘娘口谕,召夫人即刻入宫!” “入宫?”宋宜笑微怔,心中顿时涌出一抹不好的预感,她定了定神,问,“可知夫君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夫人的话,来人除了传达太后口谕外,什么都不肯说!”下人小心翼翼答。 “我知道了!”宋宜笑深吸口气,稳稳起身,“锦熏去拿对金铤给来人,请他等我换身衣裳!” 不料她战战兢兢的进了铭仁宫后,传话的内侍却没领她去清熙殿,而是拣了条人烟稀少、一看就是经常不用的小径,朝角落里走去。 “这是去哪儿?”宋宜笑心中疑惑,但想到自己方才是光明正大被领进来的,区区一个内侍怎么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倘若是太后的意思,自己逃也逃不掉! 这么想着也就没问,只不住揣测着接下来的可能。 ——半晌后,那内侍带着她在一座破败已久的偏殿前停下,轻声道:“燕国夫人,太后娘娘口谕:里头的人想见您一面说说话,请您独自进去吧!夫人请放心,那人如今卧榻难起,是决计伤不了您的!若有什么变故,您可以大声呼喊,奴婢会立刻进去!” 宋宜笑起初听到“卧榻难起”时立刻变了脸色,还以为是赵妈妈;再听“伤不了您”,方释然,转而怀疑是尤庆春。 结果走进去之后:“崔见怜?!” 偏殿再破败也是殿,比寻常屋子要宽敞得多。 只是这地方空荡荡没什么陈设,搁在靠里位置的睡榻上,旧帐半掩,影影幢幢的映出个人影。 宋宜笑走近之后,借着身后殿窗照进来的光线,辨认出帐后紧闭双眸脸色潮红的人,赫然正是崔见怜! 她现在躺的榻、悬的帐应该是殿中原有之物,依稀可见昔日的不凡,只是如今满积的尘土、密布的蛛网、残破的痕迹……让整个殿里都弥漫着繁华落幕的气息。 此刻的太子侧妃全然没了两日前的尊贵娇惯,她狼狈的倒在只铺了薄薄一层褥子的榻上,身上盖的与其说是被子,倒不如说是渔网——连衣裙都明显是不知道哪儿随便拿的一套,极不合身不说,料子一看就不是太好的那种。 她这会看宋宜笑的目光却也没了从前的恨意与傲慢,反而有些迷惘:“你来了?” “你要见我做什么?”宋宜笑虽然看清楚了她的处境,又知道她才经历过催产,这会能活着且醒过来就不错了,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在离榻足有七八步的地方就停了脚,蹙眉反问,“你不是一向不耐烦见到我么?” “我的孩子没了。”崔见怜闻言,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两个都没了。” 宋宜笑万没想到她酝酿半晌竟来了这么一句,足足愣了好一会,才讥诮道:“你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打小姑姑最疼我,我要什么都给我;有时候我做错了事,我爹要罚我,姑姑只要知道,都拦着不许!”崔见怜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大家说是因为姑姑没有亲生女儿——可蔻儿也是姑姑的嫡亲外甥女,她比我还乖巧些呢,姑姑就没有很喜欢她,所以我一直以为姑姑是真心对我,永永远远都会帮着我的!” 她哭出了声,“谁能想到,确认两个孩子都去了后,姑姑发疯一样叫人取了药,亲手给我灌了下去?!” “难怪她这会有力气醒着,脸色也不对劲!”宋宜笑瞥了眼她潮红的面色,心下了然,“合着是服了药,是在回光返照!” 将死的太子侧妃伏在榻上哀哀哭泣,哭声回荡在空阔的殿中,苍凉之中难掩愤懑,可谓催人泪下——宋宜笑却生不起半点同情,她冷冰冰的望着崔见怜颤抖的双肩,半晌才道:“你虽然活不长了,可现在好歹还活着!但你那两个孩子,却已经不在人世了。到这会,你也没提过一句对不住他们,却心心念念贵妃没护住你……” “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何况我是正经侧妃,又不是那些没名没份的姬人宫女!”崔见怜闻言止住哭声,打断了她的话,激烈的喊道,“难道姑姑把我说给太子,就是为了让我生孩子?所以孩子死了我也得死?!她到底是疼孩子还是疼我?!” 宋宜笑微张着嘴,望了她良久,才道:“你真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你觉得我姑姑疼我么?”崔见怜闻言,沉默了会,忽然幽幽的问。 “我现在在这里,你还要问这个问题?”宋宜笑心头百味陈杂,崔见怜弄到现在这个地步,无非就是念念不忘陆冠伦。 可她到现在提都没提陆冠伦一个字,倒盯着自己最大的靠山崔贵妃抱怨不休——宋宜笑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太爱陆冠伦,刻意避开提到他;还是当真任性无比,满怀对贵妃抛弃自己的仇恨? “凭你做的那些事情,你觉得要没贵妃娘娘求情,太后娘娘会因为你一个临死之前的愿望,命人召我过来?”宋宜笑讽刺的笑出了声,“你恨你这姑姑亲手给你灌药,可想过她这么做时,是什么心情?!又可想过,你一手把原本对你宠爱无比的她,逼到这种地步,是何其残忍?” 崔见怜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忽然露出痛快之色:“那我就放心了——就算我现在死了,我姑姑也一定会永永远远记住这个仇!以后绝对不会放过你!她是贵妃又是太子生母,凭你一个小小的国夫人……” 话没说完,殿外已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崔贵妃歇斯底里的怒叱:“闭嘴!你求我替你设法约见宋夫人时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虚掩的殿门被猛然推开——惊怒交加的崔贵妃大步而入,与此同时,崔见怜微笑着倒了下去:“姑姑,我就知道,您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上路?您看,您就算说了不想再看到我,依然忍不住亲自在外面守……着……我……的!” 话音嘎然而止,她头一歪,彻底咽了气! 人已去,那双兀自带着笑意的眸子,却仍旧执着的望向崔贵妃,充满了对嫡亲姑姑的“信任”。 这份信任看得崔贵妃几乎是肝胆俱裂,她脸色煞白,双手几乎将丝帕绞断! 堂堂贵妃在门槛里站了好一会,才喃喃道:“她说……她后悔了,想在死之前,向你请罪……我想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所以在清熙殿外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求得太后准许!” “我真的以为,她是要向你认错赔罪……” “不料……” “不料自始自终,她都在执迷不悟!!!” 贵妃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控制不住的举袖掩面,若非身后转出一名老宫女及时扶住,她简直要瘫软下去,“苍天!我崔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十几年掌上明珠!十几年视若珍宝!十几年千依百顺!” “不求她做牛做马报答,也不求她怎么光宗耀祖,只求她一世平安和乐!” “费尽心思给她铺就锦绣路——人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纵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做得不够周全,可终究也是尽了心了!” “到头来,她最恨的,却还是我!!!” “竟然是我!!!” 崔贵妃不顾仪态,哭得肝肠寸断——崔见怜最后时刻说自己这个姑姑肯定会为她报仇、在自己冲进来想阻止她后,又说知道自己舍不得她,听着像是在威胁恐吓宋宜笑,实际上却是在坑她这个亲姑姑! ——本来因为崔见怜作的事,元宵节那天晚上在宫里,贵妃与晋国长公主就没谈妥! 如今她再补这么一刀,宋宜笑如何能够相信,贵妃会不秋后算账? 重点是,这儿是铭仁宫! 有什么风吹草动,太后能不立刻知晓? 崔贵妃推荐了这么个侄女给太子做侧妃,已经让太后很有意见了,若这回崔见怜当真如承诺的那样是跟宋宜笑赔罪,崔贵妃还好斡旋点;结果崔见怜之前说的好好的,真正见到宋宜笑后竟摆了这么一道狠的! 贵妃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跟太后交代? ……宋宜笑怔怔望着气绝在榻的崔见怜,狠狠捏拳,才把胸中的酸涩压了下去:这个自幼跋扈狠毒的女子,与其说是死于技不如人,倒不如说是死于任性——她的芝琴何其无辜,竟被这样一个不知珍惜的东西,毁了一辈子! 耳畔贵妃还在哭天喊地,宋宜笑心中却生不起半点同情,她知道贵妃这会哭诉,一半是发泄,一半却是专门哭给自己听的——可崔家要没有这样一位贵妃娘娘,且对崔见怜爱如珍宝,崔见怜当年也未必有那么大的胆子! 要论罪魁祸首,崔贵妃与崔家又怎么脱得了关系? 但宋宜笑知道,贸然与太子生母结怨是不智之举。定了定神之后,正待上前劝解,之前领她过来的那内侍忽然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平静的禀告:“太后娘娘有命,召燕国夫人前往清熙殿觐见!” 第一百九十一章 跟聪明人说话 宋宜笑满是忐忑的走进清熙殿。 这种忐忑在发现简虚白不在场后,越发明显。 不想行礼如仪后,太后却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极和蔼的招手道:“好孩子,你到哀家跟前来坐。” “谢太后娘娘!”宋宜笑吃不准太后的用意,恭敬的屈了屈膝,才依言到太后不远处的绣凳上落座——她只坐了三分之一,可谓是毕恭毕敬。 太后看得清楚,不禁轻笑道:“无需如此紧张!哀家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玉果在旁笑道:“简公爷方才可是赖您怀里撒了好一会娇的,您就是当真吃人,也肯定不会吃燕国夫人呀!不然公爷回府之后寻不着燕国夫人,再来找您要,您可怎么办呢?” “哀家就那么一说,你还真编排起哀家吃人来了?”太后徉怒的嗔了一句,不待玉果回答,又转向宋宜笑,道,“喊你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怕你才见了小崔氏心里有疑惑,特来给你解释下:是贵妃以为她那侄女会迷途知返,求哀家给那小崔氏一个临死前挽回些许错误的机会!” 说到这里太后笑了起来,“贵妃这也是关心则乱了,哀家可不觉得那小崔氏会是知错能改的人,是吧?” 宋宜笑小心翼翼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太子侧妃确实到死都不曾觉得自己有错!” “那小东西不但害苦了贵妃与太子,连哀家当初也是走了眼了!”太后闻言点了点头,感慨道,“早知道是那样丧尽天良的东西,怎么可能让她进东宫,可怜了哀家那两个双生的曾孙了!” 这话宋宜笑不太好接,毕竟崔见怜之前才污蔑过她,这眼节骨上附和太后说小崔氏歹毒,未免显得没器量。 至于反驳太后那就更蠢了! 所以她急速思索了下,柔声道:“如今四海升平、海清河晏,正是明君当世之时,天佑大睿之兆,足见皇室福泽昌盛,太后娘娘必然还会有更多皇曾孙、皇曾孙女的!” “哀家倒还真想在这世上再赖些日子,至少看到你跟阿虚的孩子呢?”太后嘴上说着心疼曾孙,这会笑容却可称爽朗,可见也没有很悲痛——这倒不是太后对膝下子嗣冷漠,而是太后青年时候前前后后就死了二子二女,后来夺储时,又有三个女儿相继郁郁而终。 孙辈里,显嘉帝的皇嗣,小产的不算,能够落地的,少说也夭折了七八个! 晋国长公主在长女与次子之间,也生了两个襁褓里就去了的子女; 代国长公主的长子是才会走路就因一场风寒没了的。 这许多经历下来,太后再慈祥,对于小孩子的夭折也已经麻木了。 何况东宫已有太子妃嫡出的钟陵郡王,崔见怜就算不作死,她生的这两个孩子,在太后眼里也就那么回事。 所以这会感慨归感慨,却也没有很往心里去,笑吟吟道,“韦王妃是个会教孩子的,这点上连贵妃也不如她——看你跟小崔氏就知道了,那小崔氏依哀家看,纯粹就是贵妃惯坏的!好在你跟阿虚往后的孩子应该不用哀家操心,哀家瞧你就是个懂事的!养出来的孩子一准大方又得体!” 宋宜笑听出话里有话,顾不得害羞,忙起身请罪:“娘娘谬赞,臣妇年少无知,种种无礼冒昧之处,还望娘娘宽恕!” “又不是生而知之的圣人,谁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呢?有道是不聋不痴,不做家翁!”太后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含笑让她坐下,和蔼道,“哀家也是少年时候过来的,当初也没少叫长辈们操心,这会又何必为难你们?” 接下来太后没再说这个话题,只问了问燕国公府近况,就道乏让她告退了。宋宜笑出了殿门之后,玉果忙给太后奉上茶水润喉,同时不解的问:“娘娘不是最不喜恃宠生骄之人吗?这宋夫人才给晋国长公主殿下和简公爷惹了个大.麻烦,跟着不思己过,反而撺掇着简公爷为了个乳母大早上的进宫来求您!这样的人……” 照往常,太后哪里能容?! “你这话就是给晋国还有阿虚拉偏架了!”太后呷了口茶水,面上已无方才的慈祥可亲,而是一片淡然,“哀家当然讨厌恃宠生骄之人,但这宋氏虽然惹的麻烦不小,追根问底,她做的事情却也是件件都有理有据!” 太后眼中露出一抹复杂,“韦氏撇下她改嫁时,她才八岁,走到今天,固然肯定用了许多手段,可在哀家看来,更多的却是委屈与无可奈何!” “正如阿虚所言:能做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谁愿意成天想方设法的算计人?” “何况她明知道小崔氏的靠山是贵妃与太子,却还是坚持为丫鬟报仇——固然有些不分尊卑,却也足见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在哀家看来,这样的人再怎么心狠手辣,终究也有可取之处!” 玉果原本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忽然注意到“重情重义”四个字,脸色一白,顿时把要说的话全吞了下去:太后当年陪先帝风风雨雨多少年,最后却险败于宠妃之手,即使赢了,可相濡以沫数十年的情份,多少回同生共死的恩义,十个孩子的见证——归根到底却要靠勾心斗角来取得本该理所当然的东西! 哪怕往事已远,这位大睿最尊贵的女人,每每想起那段经历,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滋味? 所以,宋宜笑再不好、再卤莽,凭“重情重义”这一点,站在私人角度的太后,就不怎么想为难她——倘若先帝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太后母子又怎么会受那些年的罪!? “何况她那样的处境,若没几分心计,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太后没注意到玉果的失态,继续道,“那样的话她的冤屈又到哪里去说呢?” 所以说到底,“宋氏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纵然要怪她歹毒,先该论罪的难道不是她父母祖母这些不慈之人吗?一个女孩儿打小没人护着已经够凄楚了,还不许她自己护着点自己不成?!” 况且,“阿虚这个做丈夫的都能宽容她,哀家何必做这个难人?” 玉果这会哪还敢说宋宜笑不好?小心翼翼道:“娘娘言重了!其实这回的事情,本来就是崔侧妃引起的,宋夫人纯属无辜——奴婢方才犯蠢了才会那么问!” “其实哀家方才也不是没有敲打那孩子!”太后知道她是看着简虚白长大的,难免有所偏向,闻言也不怪罪,温言道,“毕竟就像晋国担心的那样,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寻常吵吵打打,哀家也不是没那器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孩子若把对付小崔氏的手段用在阿虚身上,哀家可也是受不了的!” 毕竟,“哀家对她的偏心也就是跟对小崔氏比罢了!阿虚可是哀家一手带大的,除了太子之外,哀家孙辈里最亲最疼的就是他!” 玉果忍不住道:“既然如此,娘娘方才的敲打却为何只是点到为止呢?” “那宋氏小小年纪就能从爹不疼娘改嫁、祖母不爱继母不贤的处境里谋取生机,这样的人才,还用得着长篇大论?”太后摇着头,道,“跟聪明人说话最好的一点就是不必赘言,点一句她就明白了——她要是听得进去,已经足够;她要是听不进去,哀家说再多也无用,还费那功夫做什么?” 横竖,“哀家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区区一个孙辈,再有才干,还怕她翻了天去不成!?”到时候宋宜笑若不识趣,“哀家正可以告诉阿虚,哀家今儿个多么的好言好语,足显对她的信任!结果呢?她跟小崔氏一样,辜负了哀家,也深深伤了哀家的心——到那时候哀家再说要从重处置她,你说阿虚还有什么好讲的?” 太后揉着额,叹道,“这也是从那暖美人身上总结的教训了!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真真是正理!哀家是决计想不到,都这把年纪了,还得操这个心——你说这法子若对阿虚媳妇有用,回头哀家是不是也对那暖美人好一点,把她惯得轻狂了,拿了把柄再翻脸,如此说服皇帝的把握,会不会大一点?” 玉果闻言苦笑。 ……宋宜笑自不知道太后的想法,她且喜且忧的出了宫门:喜是太后虽然话语中有些含义,但总体态度显然是好的;忧的是自己方才根本没机会提到赵妈妈的事,甚至连简虚白的踪迹都没能问一句。 如今她自己倒是好端端出来了,却不知道乳母在什么地方、是个什么景况呢? 抱着万一的希望,她决定先回家看看。 这时候虽然已近正月下旬,但因为倒春寒的缘故,半路上又下起雪来。 雪里夹着砂,噼里啪啦的打在车顶上,听着都替外面的行人疼——宋宜笑偶尔掀起帘子朝外看,见街上的行人都在纷纷走避,便对锦熏道:“你问问外面,咱们要不要也找个地方躲一躲?” 片刻后,侍卫首领拨马到车边禀告道:“夫人放心,这点雪砂不算什么!如今天冷,车里虽然有炭,但还是早点回府妥当,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宋宜笑本来就想早点回去,闻言道:“那就这样吧!” 说到这里,那侍卫首领正要离开,却恰好有名下属过来回禀事情——因为离马车很近,宋宜笑大致听到几个词“雪砂”、“斗笠”、“士子”,便随口问:“是什么事?” “回夫人:方才属下看到街角屋檐下,有名士子在避雪,瞧着衣裳有些单薄,便命人送了斗笠跟氅衣给他,如今说的正是这个。”侍卫首领忙道,“毕竟眼下春闱在即,若这眼节骨上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属下也没其他意思,就是不想那人十年寒窗付之东流!擅做主张之处,还请夫人责罚!” 他其实也不是故意瞒着宋宜笑做好人,主要那人是个年轻男子,宋宜笑又也年少,当街做主送人家东西,哪怕是出于好心,也容易惹闲话;若宋宜笑说不送吧,传了出去又难免被议论不善良不仁义。 总之就是横竖不对。 所以还不如不告诉主母,以自己的私人身份去帮那士子。 这个道理宋宜笑也明白,闻言轻笑道:“这是积德的事,有什么好责罚的?” 说了这句,又问他,“我之前出入好像一直是你跟着的?还不曾请教你姓名?” “贱名岂敢劳夫人见问?”侍卫首领明白自己这是被主母上心了,虽然说他不归宋宜笑管,但现在谁不晓得简虚白宠爱妻子?这会自是窃喜不已,暗想果然好人有好报,“属下余士恒,字寿之!” 车马辘轳远去,燕国公府一行人却未注意到,街角刚刚穿戴好斗笠与大氅的年轻士子,正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那侍卫说是奉了首领之命援手于我,可回去时却直接走向了马车复命——这么说,真正想助我的,是车中之人?” 他不是世宦门第出身,又是前几日才抵达帝都的,这会自然无法推测出那行人的来历,但,“瞧规制绝非寻常权贵,待我金榜题名之后,自会再见,届时总有还这个人情的时候!” 这么想着,士子方才释然,一拂广袖,洒然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崔家请罪 宋宜笑回府后一问,简虚白跟赵妈妈都没回来,且也没什么关于他们的口信传来。 她闻言自是非常失望。 强打精神看完了数日后婆婆寿辰的礼单,宋宜笑正要问锦熏看了大夫不曾,却有小丫鬟上来禀告:“夫人,成夫人求见!” “成夫人?”宋宜笑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谁,巧沁在旁道了句:“可是崔侧妃之母成夫人?” 她才恍然,不禁蹙眉:“她一个人来的?可说为什么要找我?” 小丫鬟恭敬道:“回夫人的话,成夫人身边还带了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瞧打扮像她儿媳妇,只是奴婢没见过崔家人,不敢确定。” 又说,“成夫人只说求见夫人,其他话都没说。” “罢了,算算辈份她是长辈,来都来了,总不能朝外赶。”宋宜笑思忖了会,道,“请她们到花厅奉茶,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片刻后她到了花厅,成氏二人看到,连忙起身迎接:“燕国夫人!” “成夫人不必多礼!”宋宜笑矜持的点了点头,在上首落座后,又命人重新看茶,自己也接过巧沁递上的茶水呷了口,方淡笑着问,“不知夫人亲自前来,有何吩咐?” 她这么开门见山,成氏也不敢兜圈子:“吩咐岂敢?妾身是为教女无方,前来向夫人请罪的!” 说到这里,成氏眼眶一红,呜咽出声,“妾身糊涂啊!这些年来只顾溺爱小女,总是舍不得责怪她,只道她大了之后自然就会知道分寸,不想……不想她竟……竟……” 她悲痛得说不下去了。 宋宜笑心下了然:“看来崔见怜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到崔家了——贵妃真是动作好快!” 这么点时间,不但告诉了崔家崔见怜的结局,还让成氏做好准备,前来燕国公府代女请罪——看来崔贵妃这回也是动真格了! “真是可惜,要照我之前的计划,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柳家拖下水!”宋宜笑轻抚着玉镯,温言细语说着宽慰成氏的话,心里却在暗暗惋惜,“但婆婆说这事儿她去办,叫我不要操心,如今却不好这么做了!” 成氏本来就是慑于贵妃,才强按丧女之痛前来请罪的,这会听着宋宜笑好言相劝,心中越发悲痛难捺:“就是这小贱人害死了我的怜儿,可我现在非但不能拿她怎么样,还要全力以赴求得她原谅!贵妃怎么这么狠心!怜儿可是她的亲侄女啊!” 这么想着,她越发不愿意说赔罪的话了——只是成氏爱女心切,肯昧着良心替崔见怜开脱,她同来的青年妇人,也就是她长媳林氏可就不这么想了! “婆婆怎么这么糊涂?!”林氏听出婆婆哭声里的悲愤不平,频频蹙眉,“凭小姑子做的事情,谁家容得下她?何况是皇室!如今贵妃叮嘱咱们来燕国公府请罪,正是给咱们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结果婆婆这会心疼女儿的意思瞎子都能看出来了,这哪是来赔罪?这根本就是来给燕国夫人添堵!” 林氏跟崔见怜的关系倒也不是不好,但姑嫂关系再好,也比不上自家前途要紧啊! 这会她觑到一个机会,立刻打断了成氏的哭声,提醒道:“娘,咱们在家里说好的,给燕国夫人赔罪的礼单……” 成氏正哭得噎气,闻言随手抽了出来给她——林氏接过,趁机亲自捧上堂,小声道:“燕国夫人请不要跟家母计较,贵妃娘娘跟前的人亲口说了:家母若是会教女儿,妾身那小姑子也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娘娘是明白人,绝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这位奶奶言重了!”宋宜笑扫了眼林氏,林氏忙道:“妾身娘家姓林,是崔家长媳!” “林奶奶。”宋宜笑和蔼道,“奶奶太客气了,亲生骨肉,哪个做娘的能不心疼呢?成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不会放在心上的!” 林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顿时面红耳赤:成氏倒是心疼崔见怜这亲生骨肉,可崔见怜若非不把自己亲生的双生子当回事,又怎么会被向来疼她的亲姑姑灌下毒药? 做嫂子的羞愧之余,越发觉得婆婆跟小姑子坑人——崔见怜横竖已经死了,一了百了,成氏年纪也大了,无所谓。 可林氏跟丈夫、还有他们的孩子以后还要过日子的好不好!? “夫人宽宏大量,妾身铭感五内!”林氏心念电转,想起贵妃派人到崔府传话时,曾言“不说这回的事情全是崔侧妃作的孽,单说那宋夫人,小小年纪就懂得隐忍,足见是得了韦王妃真传的,这样的人物,好端端的若非坏了脑子,谁肯去惹她”,一咬牙,“有件事情得跟夫人禀告下!” 底下成氏还在哭,宋宜笑听得心烦,支了颐,漫不经心的问:“噢?” “妾身的夫君,不久前发现刑部侍郎柳振溪,与其家人,似有许多不法之举!”林氏特特咬重了“夫君”二字,暗示这事儿主要出力的是她丈夫,“不日证据齐全后,必然上表弹劾!” “这事跟我禀告做什么?”宋宜笑闻言却只是一笑,“我一介女流,从来不问前头事儿的!” 林氏赔笑道:“妾身知道,妾身只是想着,柳振溪的胞妹,曾为夫人在娘家时的继母,夫人您向来孝顺,必然对柳家也有一份情义。只是这国有国法……” 宋宜笑这才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确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柳家做了有负圣恩的事情,慢说我一个后宅妇人,压根插手不了这样的正事;就算我有说话的机会,又怎么可能因为亲戚的关系维护他们呢?” 她郑重叮嘱,“还请你转告崔大公子,千万莫要顾忌我,我虽然只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 说到这里一叹,“柳家舅舅也真是糊涂!陛下待他,可是不薄啊!” “夫人说的是,这柳侍郎着实该死!”林氏明白她言下之意是尽管下狠手,千万别客气,会意的保证了一句之后,心头暗自凛然:“这声舅舅喊的如此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当真是她亲舅舅呢!” 这样的主儿,也难怪贵妃都明说不想轻易跟她对上! ……告退出燕国公府后,马车到了大街上,成氏才接过媳妇递上的帕子擦了擦脸,看着林氏欲言又止的样子,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媳妇不敢!”林氏虽然对婆婆此行很不满意,但到底不敢公然指责婆婆的不是的,闻言忙道,“只是媳妇愚钝,不明白娘方才为什么……” 说到这里乖巧的住了口。 “你的想法我岂不知?”成氏嘿然道,“无非是觉得我刚才替怜儿抱屈的态度太明显,生怕我把那宋氏得罪得更深,以至于耽搁了你们的前途,是也不是?” “娘您想到哪儿去了?”林氏当然就是这么想的,但她肯定不会承认,“媳妇只是觉得娘素来沉稳,今儿这样定然有用意!” 她本来不过随口一说,不想成氏还真点了点头:“我好歹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会连这点城府都没有?方才之所以明着给那宋氏添堵,确实是在为你们着想!”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怜儿……她犯的糊涂,拿自己命抵了不说,还连累了咱们这一家子!贵妃又说那宋氏非同常人,是极有心计的!你说这样的人物,咱们直接上门去请罪,哪怕是给她磕头敬茶,她场面上说不计较了,心里岂能不怀疑咱们面服心不服?” 尤其崔家人本来就是面服心不服! “所以,横竖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活的了,不如就出头去给你做个反衬——这样既显得你通情达理,又可打消那宋氏的怀疑!” 成氏疲惫的靠到车壁上,“如此我可以不太违心,你们以后的前程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也算是,我对得起儿子又对得起女儿了!” 说到这里想起才十七岁的爱女,她又落下泪来,却还是强撑着叮嘱媳妇,“往后多跟宋氏走动,一定要让她相信,你们不像我,你们是真心想跟她交好,且崔家马上会由你们当家作主!” 林氏这才恍然,又愧又惭,不顾车厢狭窄跪了下来:“娘一番苦心,媳妇蠢笨不明,妄自揣测,实在罪该万死!” “这事儿归根到底其实怪我!”成氏摆了摆手让她起来,泣不成声道,“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我就不在你们爹面前说那些话了!那样的话你们爹也没机会要求送她进东宫——本以为是为她好,谁想却害了她一辈子不说,连带两个无辜的外孙也没了!我……我心里好恨好悔!!!” ——当年獒犬之事后,崔见怜被赶回家,成氏心疼女儿,在丈夫崔子玉面前抱怨外甥陆冠伦胳膊肘朝外拐,不想崔子玉趁机提出疏远衡山王府,将女儿许给贵妃的亲生骨肉。 那时候成氏正对陆冠伦不满,又觉得无论是太子侧妃还是梁王妃,确实都是一个不错的归宿,被丈夫一顿劝,也就赞成了。 之后的六年,如宋宜笑在去年上巳宴上推测的那样,崔见怜一直被当成未来宠妃教导,直至入东宫。 成氏跟崔贵妃一样,都以为给她铺了一条锦绣路。 谁能想到,崔见怜却把这条无数人羡慕嫉妒恨的荣华之路,走成了身败名裂的断魂途? 成氏悲痛欲绝的时候,宋宜笑却总算把一颗心放了回去:简虚白回来了! 他还带回一个好消息:“赵妈妈与她的外孙,半个时辰前都已经被送出宫门。我在不远处看了一眼,他们受惊不小,但精神瞧着不坏,应该没吃太多苦头!” 宋宜笑忙问:“那怎么还没回府?” “回府?”简虚白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管怎么说,太子的双生子没了,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保他们一条命。再多要求的话,太子面子上却也过不去了!皇外祖母再疼我,太子到底是储君!” “那……”宋宜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赵妈妈怎么也是尤庆春的亲娘,尤庆春进入燕国公府还是托了她的面子,如今出了事,哪可能彻底摘清? 她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那太子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娘跟皇外祖母商量下来,觉得小崔氏到底是太子侧妃,若行为太过不当,对太子影响实在不好。所以决定把双生皇孙的死因都推到小崔氏丫鬟小蛮头上!”简虚白沉吟道,“至于尤氏等人,场面上是不会提到他们的。太子也不想太过迁怒,只说不想再在帝都看到这些人——皇外祖母决定让他们立刻起程,贬离帝都八百里外,至于去哪个方向,我回来时,主事的内监还没想好!” 宋宜笑愣了愣,看向屋角铜漏:“立刻起程?现在已经不在帝都了?” 见丈夫颔首,她心里顿时空空落落的:那个取代亲娘角色、一心一意待她的乳母,就这么,走了? 一走就是八百里——今生今世,兴许再也见不到了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挖坑 简虚白看着妻子失望无比的模样,心有不忍,温言道:“如今正在风头上,皇外祖母让他们立刻离开,也是为了他们好——过几年尘埃落定,没人管这事了,再让他们回来,就算照太子的话不进帝都,在京畿待着,你去看望也是极方便的。” “只要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然而宋宜笑闻言却摇了摇头,叹道,“尤庆春再不好也是赵妈妈的亲生女儿,若非我想算计崔见怜,之前那几个月里也不是不能给她个悬崖勒马的机会。说到底,这件事情上是我对不住赵妈妈!当年他们夫妇冒险助我脱困,这回我却为了芝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女儿步入绝境!” 她自嘲的笑了笑,“所以他们走之前不跟我照面也好,否则我真不知道届时要怎么说?” “说起来你好像跟那尤氏见的也不是很多,却是怎么察觉到她心怀不轨的?”简虚白知道她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肯定是难受的,便故意岔开话题,道,“毕竟你对赵妈妈那么信任,按说绝不会轻易怀疑其亲生女儿吧?” 宋宜笑苦笑着道:“你说的对,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怀疑过她。直到前些日子,你回来跟我说,她儿子撞在你身上——我才上了心!” 简虚白闻言道:“可是你追问尤氏撇下孩子去做什么事时,发现她行踪可疑?” “她当时的回答非常合理,倒没听出来不对。”宋宜笑却摇头,“只是你不知道,早先赵妈妈才介绍她来府里做事时,我想给妈妈面子,所以打算对她委以重任,结果不只赵妈妈不肯,巧沁也给我使眼色不同意!” 事后,“我自然要问巧沁缘故,巧沁告诉我,尤庆春性情软弱,不堪重任!” 将巧沁所言,尤庆春在尤家时,为了侄子一句话,便夺了独子手里的鸡汤给侄子喝的经过,大致说了遍,宋宜笑微蹙双眉,道,“我既然知道这件事,再听尤庆春说她是为了报恩,才经常抢锦熏她们的差使,我当时就觉得她在撒谎了!” 简虚白饶有兴趣的问:“为什么呢?我倒觉得她这理由也不是说不通?” “理由说得通,但她抢着做的事情不对!”宋宜笑淡淡道,“按照巧沁的描述,尤庆春应该是非常怯弱,甚至连为母则强这条,在她身上都不怎么起作用的!这种性情的人,即使想报恩,也不会拣那些容易出风头的事情抢着做,只会把那些不起眼的、没人愿意做的事儿揽下!” 简虚白颔首道:“她连你贴身大丫鬟的差使都敢抢,瞧着确实不像是因为侄子一句话,就把巧沁给她孩子熬的鸡汤夺了下来的人!” 宋宜笑道:“我当时只是怀疑,所以趁着贺玉山公主芳辰那回摔在雪地里,回府的路上故意弄坏了翟衣,想试一试她——结果翟衣修好后,我叫锦熏私下拆开来检查,发现里头搁了东西!这才确认,尤庆春确实是居心不良!” 她叹了口气,“当初奶爹被京兆拿下狱,看来也是尤庆春夫妇的苦肉计了!只是我不明白,她就算不跟付俊昌闹那么一出,直接跟赵妈妈说想进府来当差,我那时候正缺人手,就算不缺,瞧赵妈妈面子也不会拒绝的!却又何必这样折腾?” “这事儿我倒有点头绪!”简虚白闻言却道,“这回出卖你的只是尤氏,赵妈妈夫妇皆是不知情的——听说你对这奶姐向来不坏,她出阁时,你给她的添妆十分可观?” 宋宜笑脸色不太好的点了点头。 她被自己爹娘卖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被个奶姐出卖,自然不至于承受不住。 但这种感觉无论多么有经验,总不会好受就是了。 简虚白看了出来,伸手过去握了握她腕,以示安慰,这才道:“我猜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给她添妆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不可能有什么忌讳啊!”宋宜笑闻言惊奇道,“就算有,那也肯定是无心之失——尤庆春居然就记恨我到这地步?” 这可比尤庆春乃是受到威逼利诱才出卖她的更叫人闹心了! 简虚白道:“你别急,听我说:那付俊昌,之前你奶爹下狱时,咱们就查过他底细的,只是一介寻常升斗小民,对不对?他娶尤氏本是门当户对,结果尤氏的嫁妆却格外丰厚,你说他能不好奇吗?” 宋宜笑明白了:“你是说,不是崔见怜、柳家、裘漱霞这些人先去找他们夫妇,倒可能是他们夫妇为钱帛所惑,主动去找了那些人?”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你虽然待赵妈妈极好,赏赐上面从不手软,但赵妈妈不仅仅有女儿,更有儿子媳妇的。”简虚白哂道,“尤氏跟她嫂子关系又不好,所以正常情况下,她跟她丈夫从你手里根本捞不着什么好处!” 宋宜笑默然,她知道赵妈妈夫妇对尤庆春不坏,这从当初听说尤庆春母子吃了亏,尤宏马上亲自打上门去可见一斑! 但在家产的分配上,尤宏跟赵妈妈肯定还是更偏向儿子孙子。 毕竟,眼下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但你当年算计柳氏时年幼,不得不依靠赵妈妈夫妇帮忙。”简虚白又道,“这两人虽然无意背叛你,却到底不是专门干这行的,数年下来,不小心被自己女儿套了口风去,也是有的!本来就在打着从你身上捞钱主意的尤氏与付俊昌,哪能不动歪脑筋?” “知道了这么个秘密,他们要么讹诈我;要么就是卖消息给我的仇人!”宋宜笑沉着脸,“前者他们没胆子!就算我不动用燕国公府的势力对付他们,赵妈妈跟奶爹、还有他们的儿子媳妇也不会答应的!” 毕竟尤庆春跟付俊昌从宋宜笑这里得不到太大好处,但赵妈妈夫妇,还有他们的儿子媳妇乃至于孙子,一家子前途可都在宋宜笑身上! 不管是为了忠心还是为了利益,他们都不可能希望宋宜笑倒台! 何况当年算计柳氏,主意是宋宜笑出的,动手的可是赵妈妈夫妇! 这事的真相若曝露,宋宜笑有如今的地位,未必会死,他们两个却是稳稳的没活路! 所以尤庆春与付俊昌应该是选择了把消息卖给宋宜笑的仇人——柳家! 想到这里,宋宜笑叹道,“难怪柳振溪会投靠裘漱霞!” 之前以为柳家选赵王,是纯粹怕被自己挟燕国公府之势报复。 现在才知道,他们也是怕被卖掉——毕竟魏王这边最强势的支持者代国长公主,是简虚白的嫡亲姨母,与燕国公府的关系谈不上多好,但也是正常亲戚。若知道了外甥媳妇的把柄,代国长公主可未必肯支持柳家报复宋宜笑! 只会拿了这个把柄,威胁宋宜笑设法劝说简虚白,转而支持魏王! 谁叫简虚白一个人的份量,比整个柳家都重要? 到时候除非宋宜笑一口回绝,丝毫不给代国长公主斡旋余地,否则柳家没准会被代国长公主顺手收拾了,给外甥媳妇做份见面礼! 而赵王那边的裘漱霞,虽然也是简虚白的表舅,却向来看简虚白不顺眼,简直就是公然欲置这表外甥于死地而后快——这人是绝不可能去拉拢简虚白的,柳家要找靠山,还有比他更好更安全的选择么? “只是尤氏跟付俊昌光顾卖消息,却忘记柳家固然畏惧咱们,但对于他们来说却也是个庞然大物了!”简虚白哂道,“我估计他们想大赚一笔,却落入柳家手里,被迫答应来咱们府里卧底——但那付俊昌显然比尤氏更狡诈,却玩了一手花样,哄得尤氏答应跟他做一场戏,独自前来!” 宋宜笑闻言恍然:“是了!若非奶爹下狱,尤庆春与付俊昌和离,她这回惹的事,连赵妈妈这个亲娘都牵累了,丈夫又怎么可能逃得了?” 但现在夫妻和离已有数月,尤庆春罪行再深重,正常情况下,也牵累不到已经和离的前夫! 说到这里宋宜笑又蹙眉,“但,他们的独子,怎么也被带来咱们府里了?” 虽然说那小孩子瞧着就像是被打怕了的样子,可到底是夫妻两个的独子——宋宜笑不禁无奈的想:“难道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我自己不得父母喜爱,于是又遇见个不把亲生骨肉放心上的崔见怜,莫非尤庆春夫妇也是这样的人?!” 却听简虚白道:“尤氏再愚蠢,也该知道谋害一品诰命是何等危险之事,一个不小心,便要去了性命的!这种情况下她还愿意来,原因不外乎是爱极了付俊昌,宁肯为他担下一切风险!” 说到这里他玩味一笑,看向妻子,“你可知道,那些虚情假意之人,在这种时候会对尤氏说什么?” 宋宜笑下意识问:“说什么?” “会立刻指天发誓,三生三世都忘不掉尤氏,不管将来如何,誓与尤氏同生共死!”简虚白讥诮一笑,“总之就是怎么感天动地怎么来——反正这类人通常都不怎么相信报应的!” 宋宜笑偏头想了会,还是不明白尤庆春做什么要带着孩子来卧底:“那不是更要把孩子留在付俊昌身边吗?不然他年纪轻轻的,若没了妻子也没了儿子,怎么可能不再娶?就是他自己愿意,他家里也不答应啊!” 简虚白笑着道:“所以说善窈你还是忒天真了点,不明白这类人的心思啊!你说的这个想法,是真正想记住尤氏的人才会去做的;但付俊昌既然只是哄那尤氏去卖命,又怎么可能这么考虑?” 他意味深长道,“你道这种人为什么要向尤氏发誓?无非是因为他怕尤氏会反悔,到时候没人代他去死了可怎么好?所以他考虑的说辞,全部都是让尤氏放放心心的上路——比如说,把两人的独子交给尤氏带走!” “这不对吧?”宋宜笑闻言,呆了好一会,才道,“小孩子跟着尤庆春更危险,做亲娘的怎么可能同意?!” 简虚白闻言笑了笑:“你之前说,那小孩子瞧着就是被人打怕了,你以为是谁打的?” “当然是付俊昌……难道不是?”宋宜笑毫不迟疑的回答,答到一半却见丈夫唇角笑意加深,心头一跳,“可之前奶爹下狱那会,就说付俊昌打伤了孩子啊?” “咱们还没自己的孩子,所以你不大清楚:似那孩子的年纪,其实是不大记事的。”简虚白温言道,“我倒听皇外祖母他们偶然提过——也就是说,那孩子平常若只有付俊昌打他,到咱们府里来这几个月,怎么也该缓过来点了!既然没有,那说明,打他的人,就在他身边!” 他似笑非笑道,“说不定,付俊昌平时反而比较宠这孩子,是以拿了他给尤氏做抵押,说若尤氏母子出事,自己也不活了什么的,多么可信?” 见妻子一脸不可思议,简虚白端起茶碗浅啜,眯眼暗忖:“拿付俊昌做幌子,给善窈讲了这么多虚情假意之人的可恶嘴脸——下回即使苏少歌再花言巧语,她也应该不会相信了吧?” ——他对尤庆春夫妇才没什么兴趣,讲了这么半天,目的不过是给政敌兼可能的情敌挖个坑罢了! 简虚白正暗自得意,门却忽然被叩响,两人同时道了声“进来”,小丫鬟旋即入内禀告:“公爷、夫人,门上来了道恼的,说亲家奶奶的娘家母亲没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黄氏“病逝” “黄夫人没了?!”夫妻两个乍闻此讯都吃了一惊,一起问小丫鬟,“怎么没的?元宵宫宴上她不还是好端端的吗?” 宋宜笑当时还跟她打过招呼呢! 这才几天? “听说是得了急病。”小丫鬟怯生生道,“因为事情仓促,来人行色匆匆,道是还要去其他亲戚故旧那儿报信,所以门上也没请他进府。” 虽然宋宜笑一直对黄氏一口一个“外祖母”,黄氏见了她也是满脸慈爱——但名义上的祖孙其实私下压根没来往,不过是心照不宣做给众人看罢了。 所以宋宜笑这会听说这位外祖母没了,固然吃惊,但也没什么悲痛之情,诧异之后,打发了小丫鬟,就跟丈夫商议起了吊唁的事:“既然卢家都打发人来报信了,咱们肯定是要走一遭的。不然场面上不好看!” 简虚白颔首道:“趁还没宵禁,咱们先去露个脸,想来那边也不会久留咱们。” 当下夫妻两个唤进下人说了此事,主仆都去换了素净的打扮,方安排车马出府,前往卢家吊唁。 许是天色已晚的缘故,再者黄氏去得突兀,所以卢府门前很是冷清。 只是两人入内后,却只有管家迎出来,神情有些异样的解释:“姑奶奶方才到了,由于伤心过度晕了过去,是以府里这会有点乱,老爷担心姑奶奶的身孕,无暇出迎,还望两位见谅!” ……卢家没什么同宗亲戚在帝都,黄氏这个主母去世之后,晚辈们自然都要在灵堂上守孝。 如今可以出迎的卢家人便只有一个卢以诚——但这人不但官拜三品,又是太子属官,且还是宋宜笑名义上的外祖父,这会不亲自出迎倒也无可厚非。 简虚白夫妇闻言都表示不打紧。 宋宜笑从管家的话里推测他说的“姑奶奶”,应该就是自己的继母卢氏,不能不表示下关切:“娘现在醒了没有?” “小的是男子,不好进内院去看,却不清楚。”管家有些闪烁其辞,含糊道,“不过老爷亲自给姑奶奶把了脉,没叫大夫,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那我待会去看看娘,不知道方便么?”宋宜笑闻言随口道。 按她想的这种小事肯定没问题,不想管家却干笑了一下,道:“表小姐一片孝心,小的不敢阻拦。只是姑奶奶这会还在悲痛之中,方才就说了不想被打扰,还请表小姐莫要见怪!” ……宋宜笑既然喊卢氏“娘”,卢家自也可把她当成卢氏的女儿看,哪怕她这会已然贵为国夫人,称一声“表小姐”,也不算怠慢,反而透着亲热。 但实际上她跟卢家并不熟,管家这会喊她“表小姐”,倒有些刻意提醒她双方的疏远了。 “就算两边不亲近,但继母孕中昏倒,我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宋宜笑何等敏锐?一听这话就觉得情况不对,“是继母此刻不方便我去探望,还是卢家不愿意我见到继母?或者两者都有?” 要说不方便的话,她跟卢氏都是女子,哪怕卢氏现在躺在榻上起不来,名义上的女儿登堂入室,进帐子里去嘘寒问暖也理所当然——所以宋宜笑觉得,最可能的还是卢家故意从中阻挠! “这可真是奇怪了!”她心下暗忖,“我之前也跟继母照过面,并没有对她不利。再说就算我想害她,犯得着在人生地不熟的卢府动手么?卢家这么防着我做什么?” 思索间他们已经被领到灵堂——致奠后,孝帘内的卢家人照规矩答了礼,简虚白夫妇自要说些宽解安慰的话,不想宋宜笑才柔声道了句:“还望舅舅、舅母,及各位表兄弟姐妹节哀!” 孝帘后蓦然传出一个少年悲愤道:“都是你!你还有脸……” 话音嘎然而止,跟着传出扭打之声,一听就是被人掐断的。 宋宜笑闻言不禁愕然,简虚白也皱起眉,道:“不知表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位切莫见怪!”帘后窃窃数句后,卢家长子、长媳亲自挑帘出来解释,“犬子一直养在先母膝下,这回先母因旧疾复发身故,犬子悲痛万分,以至于神智都有些不清了,这半日几乎见人就要这么嚷一句。冲撞燕国夫人之处,万望海涵!” 说着又命那少年出来磕头赔罪——片刻后一个双目红肿、神情愤懑的重孝少年被推攘出来,却还昂着头颅不肯认错,在父母严厉的注视下,才满脸不情愿的跪了下来:“请燕国夫人责罚!” “表弟言重了!”宋宜笑秉承亲娘韦梦盈的教诲“人前要大度”,这会自不与他计较,温温和和道,“表弟乃纯孝之人,怎可责罚?” 虚扶一把让他起来,还要说点场面话,那少年却厌恶的白了她一眼,迅速转身进帘子里去了——他父母见状非常尴尬,正要再喊他出来赔罪,宋宜笑却懒得客套下去,直接把话题引到卢氏身上:“方才听管家说,娘因为悲痛过度晕了过去?” 不待他们回答,又道,“我听了这个消息实在放心不下,很想去看看!但管家说娘这会怕是没心情见我,不知道能否让我在外面看一眼,也好安心?毕竟算算娘这会身子已经重了,若不亲眼看看我实在不能放心回去!”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卢家人瞧脸色是很不情愿的,但听了之后到底找不出什么理由反对——毕竟宋宜笑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再拒绝的话,不但是不近人情,等于是赤.裸.裸的告诉宋宜笑夫妇,这里头有问题了! “妹妹现在在厢房里休憩,若在外面看看倒没什么,但最好不要进去。”卢家长媳斟酌之后这样道,“主要她之前就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晕过去的,如今还在平复情绪,再见到人,恐怕又要激动——你也知道,她到底有七个月的身子了!宋家如今子嗣又单薄,我们也实在不敢叫她冒险!” 这话却是借着宋宜笑要求见卢氏的理由,反将了一军:宋宜笑若不想落下故意谋害继母身孕的嫌疑,那最好按照卢家人的要求,只在外面望一眼卢氏,千万别让卢氏发现自己! 如此自然也不可能说上话了。 宋宜笑闻言只好答应,心中疑虑却更深。 片刻后,她被卢家下人引到后院,果然只从窗棂里看了眼——里头帐幔低垂,虽然点了灯火,但影影幢幢的天知道那人影是不是卢氏? 饶是如此,宋宜笑没站一会,卢家的下人就暗示她该走了。 到底在人家家里,总不能强闯进去吧? 宋宜笑没奈何,只得到前面汇合了丈夫告辞。 出卢府之后,简虚白就皱了眉:“今儿卢家人的态度有些古怪,咱们到的时候,卢以诚不出迎倒没什么,但告辞的时候他也不露个面,却有些看低咱们了!” 毕竟夫妇两个虽然是晚辈,但燕国公府的门楣在那里,尤其两边还不熟,这种情况下越发不好失了礼数的。 “我在想一件事!”宋宜笑面沉似水,偏头凑到丈夫耳畔,低声道,“我这位黄外祖母的死,是不是,与崔见怜之事有关?” 简虚白一怔:“她是太子妃的亲戚,据我所知:她一直是替太子妃做事的!” “崔见怜与柳家、金家有来往的事情,是我继母告诉我的。”宋宜笑沉声提醒,“她当时说,她是在娘家吃酒时无意中听到的——我一直以为,她这个消息,实际上是从宋家那边得到的!” 毕竟黄氏明面上一直是太子妃的人,按说她知道了崔见怜的隐秘,肯定要告诉太子妃的。而太子妃不知道宋宜笑会察觉到尤庆春的不轨之心,且将计就计送崔见怜上路——视崔见怜为心腹大患的太子妃,自然巴不得借宋宜笑的手,把这件事情公布出来! 但这些日子下来,太子妃始终没跟宋宜笑提过这件事。 卢氏当初透露此事时,也没提到太子妃半个字! “我爹跟柳振溪关系一直不错,据说当初他娶柳氏,就是柳振溪亲自做的媒。”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感到阵阵心烦意乱,“而我现在这个继母,有段时间似乎很想给我们父女说和!所以我以为她是从我爹那儿听说了崔见怜与柳家、金家有联络的事情,却怕我跟我爹越发疏远,特意扯了娘家做幌子!” 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卢氏这个消息还真是从黄氏那里听到的! 不然黄氏为什么死得这么突兀? 而卢家对他们的态度又为什么如此古怪? 毕竟宋宜笑虽然跟卢家没什么血缘,可也没恩怨! 今日又是一接到黄氏过世的消息,不顾天色已晚赶过来祭奠,怎么也算给足卢家面子了! 这种情况下,卢家没理由不以礼相待! 除非——黄氏的死与他们夫妇有关,或者说,在卢家人看来跟他们夫妇有关! “倘若黄氏背着太子妃替小崔氏做事,那倒也难怪她要死了!”简虚白闻言皱了下眉,随即面无表情道,“皇外祖母跟崔贵妃饶得了她,太子妃也断然饶不了她!” 他不觉得黄氏的死,自己妻子需要承担责任,“这黄氏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外祖母,与你既无血脉之亲,也未尽过什么抚育看顾的责任,你在场面上也没落过她的面子——你根本就不欠她的,她却主动算计你,死了岂不是活该?我方才是没想到此节,不然那对你出言不逊的小子,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卢家我倒无所谓!”宋宜笑把头靠到他肩上,神情有些烦躁道,“我比较担心我那继母!倘若我猜得不错,你想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到底,她当初告诉我那个消息时,是一番好意!” ——卢氏告诉宋宜笑消息时,肯定没想到会有一日害死自己的亲娘黄氏,否则她未必会那么做;但她当时也确实是为宋宜笑担心,才告诉她的。 在宋宜笑设计崔见怜的谋划中,这个消息也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无论如何,宋宜笑到底念这继母一份人情,不忍她因此伤神伤身过度。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如今倒确实不大好与她见面了。”简虚白闻言也是头疼,思忖了会才道,“好在她也不是没人关心,卢家人不算,宋家那边肯定也不会坐视她腹中子嗣出事的。咱们却也不必太担心!” 宋宜笑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但望如此吧!倘若她这一胎因此出了事儿,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先声夺人,请废太子 这天回到燕国公府后,一直到安置时,宋宜笑都郁郁不乐。 虽然为了不扫丈夫的兴致,在简虚白动手解她衣带时,顺从的搂上了他颈项,但亲密时到底流露出几许心不在焉。 简虚白察觉到,次日特意遣人去跟清江郡主打了个招呼。 清江郡主接到弟弟的求助,亲自进宫去打探了一圈消息,但结果不容乐观:黄氏之死,还真与小崔氏有关系!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认为四弟妹是个极大的威胁,不除不行!”清江郡主哭笑不得的告诉纪粟,“偏偏太子妃对四弟妹一直持拉拢的态度,黄氏几番挑唆不成,却察觉到小崔氏对四弟妹似有宿怨,趁着出入东宫的机会,与她勾结上了!” 不但如此,“小崔氏与柳家、金家的联络,也是她在暗中奔走——这人为了算计四弟妹也真是操碎了心了!我真不知道四弟妹统共没跟她照过几回面,她对四弟妹哪来这么大的怨气?就是她女儿卢氏,都没这种欲置四弟妹于死地而后快的心思!” 纪粟闻言先代简虚白谢过郡主,继而犯愁道:“夫人最怕的真相就是这个,毕竟这黄氏再不好,总是亲家奶奶的生身之母!夫人现在最担心亲家奶奶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 “四弟妹还真是恩必偿仇必报的性.子!”清江郡主闻言暗道,“听说她才出阁那会,都不大愿意跟卢氏来往的——这卢氏也就私下提醒了她一句,这会倒让她牵肠挂肚起来了!” 老实说清江郡主现在不大喜欢宋宜笑了,毕竟她不是皇太后或晋国长公主,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头,也就是郡马早逝跟独子痴傻。 这样的经历命苦归命苦,却不同于风刀霜剑严相逼之下,苦苦挣扎的凄楚无助。 所以她私底下觉得宋宜笑性情太偏激了,手段也有点过份——要不是碍着简虚白很喜欢这个妻子,清江郡主其实是想建议他换个真正温柔贤惠的正室的。 这会听纪粟说宋宜笑为卢氏担心,才有点释然:“这么着,看来她倒也不算完全的心狠手辣!看来如皇外祖母所言,也是被委屈得狠了,下手才会那么决绝!” 沉吟片刻后,就道:“这消息瞒是不可能瞒得住的,毕竟她既然对卢氏上了心,以后肯定会跟这继母来往。卢氏经此一事,心里对她怎能没有芥蒂?四弟妹那么精明,卢氏即使不想明说,又哪儿骗得过去?” 纪粟道:“正要请郡主指点!” “也没什么指点的,宋家到现在都没男嗣,对卢氏这一胎一定非常看重,肯定会不遗余力的劝慰她。”清江郡主道,“所以阿虚说的很对,这眼节骨上,四弟妹再担心她继母,还是别去打扰的好。不然反而会害了那卢氏!至于说四弟妹心里愧疚,那也只是对卢氏,而不是卢家人。而卢氏既然嫁进宋家,那就是宋家妇了!” 所以,“往后对宋二小姐,还有卢氏这一胎生的异母弟弟或妹妹好点,替他们前程打算些,也就是了!究竟黄氏是自己作死,怨不得四弟妹!” 这番话转达到宋宜笑跟前后,宋宜笑冷静下来想想也是,也就不再耿耿于怀,只计划着等卢氏生产后,不论男女都送上一份厚礼。 如此过了两日,就到了开印之期。 开印之后的第一个大朝,不出众人所料,太子被弹劾了! 弹劾太子的引子,是内闱不修:“区区一个侧妃,竟敢谋害诰封的一品国夫人!侧妃不过是偏房,若非得宠,何来这样的胆子?足见太子心性不足,为人浅薄,不以德容工行取妇,只重美色!身为储君,怎能不叫人失望透顶?!” 而且,“崔侧妃并非小门小户出身,乃官家嫡女,嫡亲姑母一为贵妃、一为王妃!怎会不知一品国夫人之重?却依然视燕国夫人如无物!即使太子妃亦不会这般行事,侧妃再得宠又怎么会这么大胆?这必然是因为太子素常骄横跋扈,私下常有轻慢臣子的举动与言辞,所以身边人耳濡目染,将臣下当成奴仆猪狗一样可欺可辱,对臣子的妻眷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尊重的想法,方有这等目中无人之举!” “固然太子乃是储君,身份尊贵,说是天下未来之主也无不可!” “但储君到底还未登基!” “陛下尚在,且素来重视太子,太子却如此轻浮傲慢,教下无方,轻慢无辜臣子!既有负陛下期望,也有负万民希冀,眼中岂有‘君父’二字?!心中岂有‘社稷’二字?!” “如此不敬君父、不重社稷之人,怎可托付宗庙?” “为我大睿万世昌盛,还请陛下三思!” 裘漱霞铿锵话音未落,同党皆已纷纷出列,伏地齐呼:“请陛下三思!!!” ……在废太子这件事情上,魏王与赵王目标一致,又有显嘉帝都无可奈何的裘漱霞带头,所以这会两派的臣子全部站了出来,声势颇为可观。 太子还是头次遇见这样的困境,又惊又怒的也出列辩白:“父皇!儿臣冤枉……” “敢问太子殿下,口口声声喊冤,难道崔侧妃当真不曾谋害燕国夫人?!”只是太子话才说到一半,却被裘漱霞不屑打断,“请太子当着陛下的面,也当着这文武百官的面,明明确确的说一句:有,还是没有?!” 他这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太子这边均是心中一沉:莫非他有什么凭据? ——否则,怎么会逼着太子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裘漱霞也可能是在危言恐吓,但太子这边到底不敢冒险让太子出来回答——否则一旦落了把柄,对储君的声望打击恐怕难以挽回! 这时候只能简虚白站出来否认:“此事宫中前两日就已结案,与拙荆毫无关系!还请裘尚书慎言,莫要为了朝堂之争,扯无辜妇人下水!” “素闻燕国公与燕国夫人举案齐眉,原来也不过如此!”裘漱霞闻言冷笑出声,“柳侍郎,你且将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情,说与太子殿下、燕国公听听!也好叫陛下、叫诸位同僚,都知道储君侧妃都做了些什么事!” 闻言,太子一系皆是脸色剧变! 连御座上的显嘉帝都皱起眉。 柳振溪却神情平静的摘下顶上乌纱,出列拜倒:“臣柳振溪有负圣恩,愿乞一死!” 说着也不待显嘉帝说话,开口就道,“臣有一妹,昔年许与燕国夫人之父宋缘,后因虐待燕国夫人,为正家风,忍痛将其浸猪笼……” 他一点都不避讳的把柳氏当年如何欺凌宋宜笑、如何在认为宋宜笑被拐走后唆使婆婆不追究,反而公告亲友故旧宋宜笑已死——统统说了出来! 最后道,“臣明知臣妹不贤,却宥于兄妹之情,迁怒于燕国夫人!尤其得知其高嫁后,也惧怕她借助燕国公之势,报复臣全家!所以想方设法打听燕国夫人的仇人,最终通过太子宾客之妻黄夫人,与东宫的崔侧妃联系上……” 话说到这里,太子一系的人纷纷愕然望向卢以诚,卢以诚面无表情,惟握着朝笏的手微微颤抖,足显心中的不平静! 柳振溪的坦白还没完,“后又因七年前一件往事,在衡山王府二少奶奶金氏的介绍下,与金尚书膝下子嗣有了联络,遂结盟,相约谋害燕国夫人!” 这下子衡山王跟金素客也淡定不能了! “兹事体大,若无铁证,朕必问你诬陷大臣之罪!!!”此刻慢说他们,上首的显嘉帝都不得不出言“提点”,以免柳振溪继续抖出无法收场的事情来! 许是听出显嘉帝话语中的威胁,也许是柳振溪只打算拖这几个人下水,闻言磕了个头,恭敬道:“回陛下的话:以上所提到的人,臣均有证据!因为臣与他们联络的时候,都做了记录,来往书信,也全部保存完好!绝无半字虚言!” 裘漱霞手捻短须,不屑的扫了眼脸色各异的太子一系,朝上首拱手道:“储君关系社稷,关系我大睿千秋万世,非同小可!还请陛下彻查!以安天下黎庶之心!” 同党纷纷附议,声势如虹,一时间将太子一系衬托得落花流水——显嘉帝脸色沉了又沉,见底下要求易储的臣子依然不肯让步,而太子神情慌乱,一时间显然不可能提出什么有力反驳,只得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彻查,可以!” 不待裘漱霞等人说什么,显嘉帝紧接着道,“但储君身份尊贵,纵然有过,岂是寻常臣子能查的?伊王乃宗正卿,此事,便交与他主持——朕待会就让人去他府上宣旨!” 裘漱霞等人见显嘉帝让步,才要高兴,闻言顿时集体暗吐一口血,赶紧反对:“陛下,伊王体弱多病,二十年来几乎没有上过朝,这么大的事,恐怕操劳不起吧?还请陛下另遣贤能!” 伊王是显嘉帝唯一活着的异母弟弟,他能活下来的原因,纯粹是托了他生母的福:他生母是宫闱里难得的刚正性.子,当年因不肯昧着良心污蔑显嘉帝,被申屠贵妃活活打死在西福宫! 所以尽管伊王后来为了活命,罔顾母仇投靠了申屠贵妃——显嘉帝登基后却对他手下留情,不但没杀他,还封了他王爵,且给了个宗正卿之位。 只不过伊王被其他兄弟姐妹的死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再出现在显嘉帝面前,从显嘉元年就开始称病,别说上朝问事了,连晚辈年节登门都一概谢绝,成天缩王府里不敢露头! 以至于坊间公开给这位王爷起了个外号,叫做“鹌鹑王爷”。 ……这么个主儿,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查显嘉帝亲自带大的太子啊! 即使碍着显嘉帝的圣旨不得不查,那也肯定是显嘉帝怎么说他怎么查——就冲着方才皇帝给太子拉偏架的做法,这哪是查太子不配为储? 这根本就是查柳振溪欺君好不好!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内忧外患 裘漱霞等人哪肯让伊王接手这差使? 但显嘉帝可也不是好惹的! 闻言顿时拍案大怒:“春耕在即!北疆方宁!多少朝廷大事,积压了一个年关等着商议!结果开朝你们就要求废太子,对于这些关系社稷民生之事只字不提,却口口声声‘为社稷计’!朕忍了!” “你们跟着要求彻查太子!朕也允了!” “如今朕指了太子的亲叔父出马,你们还不满意!” 甜白瓷绘万里河山、描金沿的御制茶碗,伴随着显嘉帝的咆哮,被狠狠砸到底下的殿砖上,“索性你们来决定谁做太子!” “谁来坐在朕这个位置上!” “好不好?!” “臣不敢!”毕竟是坐镇朝堂二十年的帝王,哪怕有恃无恐的裘漱霞,见他动了真怒,也赶紧跪倒请罪,“臣惶恐!” “既知惶恐,还罗嗦个什么?!”显嘉帝目光一一扫过跪伏满地的群臣,包括太子,蓦然起身,一脚踹翻御案,拂袖就走,“还不快去办!!!” ……一直到御驾彻底扬长而去,才敢慢慢起身的文武百官彼此对望片刻,方醒悟过来显嘉帝这是铁了心给太子拉偏架,通过震怒而去,硬把差使推给伊王了! “无妨!”看出同党眼中的忧虑,裘漱霞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依然镇定,他沉沉的望了眼太子那边,轻哼道,“陛下虽然属意伊王彻查此事,但伊王他……有胆子趟这混水么?”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低头思索。 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太子一系,此刻却陷入一种难言的沉默里。 “父皇既然将此事交与皇叔,咱们只管等着皇叔彻查之后,还大家一个清白就好!”良久,太子才在简虚白频频使来的眼色里定了定神,温文尔雅的鼓励众人,“柳振溪早已投靠裘漱霞,如今当众自首,显然是被赵王一系作为死士派遣出来,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离间,我等怎可因一外人区区数言,自乱阵脚?” ——其实柳振溪刚才那番话,证明崔见怜谋害宋宜笑事小,揭露金素客膝下子嗣、卢以诚之妻黄氏也有份,才是致命之处! 前者让太子手里关于金素客的把柄变得可有可无——本来金素客就是因为一群不肖子孙,才允诺投靠太子的。眼下这件事情却被抖了出来,接下来除非太子完美解决此事,不然他还会不会继续跟着太子走,可就不好说了! 而这位六部之首的份量,在朝在野的影响力,对于太子、魏王、赵王这三方来说都是非常需要的。 他若因此退出太子阵营,对于东宫来说,无论是士气上还是实力上,甚至包括名望上,都是个巨大的打击! 不过相比之下,后者更加歹毒! 因为就连太子的嫡亲表弟简虚白,都认为黄氏是太子妃的人! 而如今崔见怜之事的结局,是崔见怜身败名裂,随二子一道魂归黄泉! 如果不算前朝的话,整个经过,收获最大的,不是存心报复的宋宜笑,而是一派贤良淑德的太子妃! 不但铲除了一个强力的情敌,连备受长辈们关注的双生子,也一个都没活下来! 这种情况下,黄氏竟与崔见怜之前的动作有了牵扯,哪怕贵妃、崔家、太子这些人为了大局不计较,心里能不怀疑,其实黄氏是受了太子妃之命,故意接近崔见怜,引诱撺掇她犯下大错,免得危及太子妃母子的地位? 太子妃是显嘉帝亲自为太子挑选的正妻,其父其兄都是显嘉帝信重的臣子,也是太子最得力最忠诚的助力——但他们的忠诚肯定建立在太子妃母子地位稳固的基础上! 如今柳振溪把黄氏的所作所为揭露出来,等于在太子夫妇之间插了一根难以挥去的刺,这样卫家能不担心他日太子追究此事吗?毕竟崔见怜是崔贵妃的亲侄女,血脉的关系,不是一时失望透顶就可以彻底遗忘决裂的! 卫家既然心有忧惧,接下来还会不会全力以赴的支持东宫,可不好说了! 连太子岳家都态度摇摆的话,其他太子一系的人又会怎么想? 也就是说,赵王一派只是抛出一个柳振溪,便让太子一系陷入内忧外患的处境! 所以太子先暗示众人,显嘉帝到底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有九五至尊的支持,可见自己地位依然稳固;继而提醒大家千万别中计! “只是话是那么说,大家心里岂能没个数?这芥蒂多多少少总要存下来了!”简虚白回府后,私下里对妻子道,“其实太子还是未经阵仗,在朝堂上被裘漱霞那边压住气势之后,就有点反应不过来——柳振溪才出来时,他就应该设法喝止,不让他讲下去的!” 毕竟,“那种情况下,柳振溪奉裘漱霞之命出列请罪,还能有什么好事?咱们这边根本没料到赵王一系如此果断,且能说服他做弃子,是以毫无准备,那么即使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但阻挠总是没错的!” 宋宜笑诧异道:“你既然想到这些,太子没出来,你怎么不出列?” “这真是一门不到一门黑了!”简虚白闻言哑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她鼻尖,被她徉怒着打开了手,才道,“你在衡山王府时,明明论才论貌都在他们家四郡主、六小姐之上,但王府但有客人到,你会刻意去展示这一点么?” “当然不会!”宋宜笑脱口而出,随即恍然,“你是怕抢了太子的风头?” 简虚白颔首道:“皇舅的态度摆在那里,我不出这个头,太子也不会陷入绝境,又何必多事?毕竟这天下将来是要交给太子的,若叫皇舅与太子认为我比太子机敏出色,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显嘉帝跟太子虽然向来对他很是宠爱,但作为今上与储君,对帝位那种本能的敏感,注定走上朝堂的简虚白,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肆意挥霍着他们的纵容与维护! 宋宜笑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他脸庞:“辛苦你了!” “那还不好好慰劳慰劳为夫?”简虚白顺势在她指上轻咬了下,坏笑着扯下了帐子…… 次日宋宜笑醒来时,他是早就出门了。 算算时间,这会估计朝堂上掐得正热闹,宋宜笑不免暗自替丈夫担心——毕竟这回赵王、魏王两派联手,来势汹汹,太子这边本来就落了下风,简虚白既要保证太子不倒台,却还要考虑不能太出风头叫皇帝猜忌,这其中分寸拿捏何等之难? 她心烦意乱之下,都没什么心思过问府里的事情了,正心不在焉的与巧沁说着话,小丫鬟报进来:“五小姐来了!” “五妹妹?”宋宜笑闻言忙去二门迎接,片刻后聂舞樱进来,姑嫂见礼后,聂舞樱蹙眉问道:“四嫂,这两天出什么事了吗?我今儿过来的时候,总觉得街上车马行人都有些不大对劲,瞧着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 “裘漱霞都当朝提出废太子了,储位之争已经从暗流汹涌直接走到台面上!”宋宜笑闻言苦笑,暗忖,“这天下脚下能不风声鹤唳吗?” 但嘴上只淡淡道:“好像昨天裘表舅弹劾了太子殿下?” “表舅不也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叔么?”聂舞樱闻言吃了一惊,“他为什么要跟太子作对啊?” 这个问题就源远流长了,解释起来还要涉及到一些对长辈的议论,宋宜笑正在斟酌措辞,结果聂舞樱却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听着就头疼,我不想知道了!” 就说起自己的来意,“过两天就是娘的寿辰,我备了一份礼,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想请四嫂帮我掌掌眼!” 宋宜笑闻言笑道:“那咱们到暖阁里去看吧!那儿暖和,且窗外有颗红梅,这会开得正艳,我记得你是喜欢梅花的!” 果然聂舞樱眼睛顿时一亮:“就知道四嫂疼我!” 这天宋宜笑帮小姑子看完礼单,又招待她用了午饭,一直到晌午后,聂舞樱才带着一捧红梅花枝告辞而去。 送走她之后,宋宜笑顿时敛了笑色,回到内室蹙眉深思。 片刻后锦熏蹑手蹑脚的端了茶水进去,宋宜笑看到她想起来一事,吩咐:“派人去尤家还有付家打探下,这两家人的下落。” 锦熏闻言道:“尤家不是跟赵妈妈一块离开帝都了吗?” “派可信的人追一追,送点东西吧!”宋宜笑说到这里又沉默了——她当然知道尤家全被流放八百里了,原本倒还不是很担心,毕竟流放是皇太后做的主,太后既允了简虚白的求情,应该会叮嘱对尤家手下留情的。 可现在由于争储,裘漱霞说服柳振溪揭发了这起本来已被宫里掩下去的丑闻,宋宜笑怎么可能不担心太后与显嘉帝为了太子,把相关人员全部灭口?! 自己靠着简虚白,兴许可以不在灭口范围内。 但之前已经得到皇太后宽恕的赵妈妈他们,却未必安全! 只是她才要让锦熏派人去保护或提醒,旋即又苦笑:她手里那点人,连寻常护院的水准都未必有,这样的差事哪里办得成? 说不得只能等丈夫回来撒娇发嗲,求简虚白派人了! 叹了口气,宋宜笑改口道,“先派人去打听下付家!” 在鞭长莫及的情况下,也只能通过观察付家的下场,确认赵妈妈他们的处境是否危险了。 只是一个多时辰后,底下人报上来的消息不是太好:“付家一家前两日都离开帝都了,说是要去投奔蜀地那边一个发了财的亲戚!” “付家在帝都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富户,却也不算穷困,需要千里迢迢去蜀地投亲么?”宋宜笑闻言变色,暗忖,“恐怕说是去蜀地,其实去了黄泉吧?” 她拨了好一会镯子才叫禀告的人退下。 好不容易熬到简虚白归来,正要跟他说起这事,简虚白却先告诉她一个坏消息:“你道柳振溪昨儿个做什么肯出头承罪?” 宋宜笑道:“可是破罐子破摔么?” ——按照崔家的许诺,柳家本来就长不了了。 “柳振溪的嫡长子柳秩音,三日前秘密过继给了裘漱霞。”简虚白平静一句让她几欲吐血,“如今改姓裘,是裘秩音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太后的釜底抽薪 裘家人丁凋敝,连个出五服的远亲都找不出来——裘漱霞收柳秩音做继子,固然是出于政治交换,为了让柳振溪心甘情愿且没有后顾之忧的“坦白”。 但膝下无嗣的裘漱霞,也没理由亏待这个便宜儿子。 这种情况下,柳振溪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铁了心拿全家的性命乃至于死后名声,为这个过继出去的血脉铺路了! “这人既是刑部出身,对于怎么做出一份铁证来自然有心得。”宋宜笑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尤其小崔氏与黄氏都已身死,可谓是死无对证,纵然陛下点了伊王彻查此案,恐怕接下来也难办了!” 显嘉帝虽然压得住群臣,但从他允诺赵王入朝来看,他对太子只是偏心,还没到无论如何都要让长子继位的地步——也就是说,一旦太子犯了众怒,哪怕显嘉帝有能力保他,却未必会这么做! 毕竟显嘉帝是父亲也是君主,他要的储君可不仅仅是讨他喜欢的儿子,更是能够承担起大睿的继承人!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给太子拉了不少偏架了,如果这样太子还是掐不过的话……换了宋宜笑在显嘉帝的位置上,也要怀疑太子能力不足、不适合做储君了。 简虚白道:“正是如此!不过眼下最要命的还是黄氏之事——柳振溪在昨儿的朝堂上特意只说黄氏没提太子妃,现在卫家也好、太子妃也罢,又不好公然站出去驳斥什么,但私下里的谣言已经在城里传开了,我方才回来时在街上还听了零星几句!” 有道是三人成虎,哪怕黄氏真是瞒着太子妃跟崔见怜私下勾结的,这谣言时间一长,“太子妃心狠手辣,崔侧妃母子三人含冤待雪”的传说,也难免要深入人心了! “崔见怜若只是太子宠妃倒没什么,毕竟孰轻孰重,太子应该明白。”宋宜笑垂眸,就算以前不明白,如今这局势也该明白了,“可她却是崔贵妃最喜欢的侄女,死之前还是崔贵妃亲自灌的药——贵妃这两天估计还在伤心欲绝呢!倘若怀疑这一切都是太子妃的设计,这会虽然一定会忍下来,将来……而太子妃也不是傻子!” 搭上娘家、辛辛苦苦、呕心沥血,扶丈夫坐上帝位,婆婆也成了太后——然后被算旧账!显嘉帝亲自挑的冢妇怎么可能蠢到这地步?! 宋宜笑沉吟片刻,忽然问,“赐死黄氏是谁的意思?” ——之前她一直以为黄氏的死,是皇室想息事宁人,现在却觉得,黄氏的死,其实是赵王与魏王这两派的算计,目的就是为了死无对证,好让柳振溪的牺牲,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否则即使崔见怜死了,黄氏还在,她一个三品诰命死不承认柳振溪的指证,再辅以某些人为的“证据”,在显嘉帝的拉偏架下,这件事情很大可能会成为一笔糊涂账,最后不了了之! 无奈,人死不能复生! “是皇外祖母。”简虚白明白她的意思,“但向皇外祖母告发此事的,是皇舅母——证据是小崔氏左右受不住刑,招供出替小崔氏在外奔走的,正是黄氏!” 而皇太后素来支持太子,闻讯为了不让太子夫妇离心,自然是速度且秘密的处决了黄氏! 结果这么一处决,正好落入赵王一系的陷阱! 他若有所思道,“说到这个,我今儿回来时听宫人说,皇外祖母这两天有点不适,你明儿代我进宫去请个安!” “好。”宋宜笑一边答应一边暗忖:我上回觐见太后才多久?那时候太后还好端端的,这会怎么可能就不好了?八成是在琢磨怎么敲打皇后呢! 她见丈夫说的事情差不多了,才提到不放心赵妈妈一家目前安危之事,简虚白很爽快的应了下来:“待会就让纪粟去安排,若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改名换姓,寻个偏僻地方落脚,总之不会让他们被灭口的!” 宋宜笑心上一块大石总算落下。 这天就这么过去,次日一早,她收拾了些药材之类的东西,便乘车到了宫门前。 她现在已有诰命在身,又是太后偏爱的外孙之妻,所以请求觐见后,没等多久就获准入内。 到了清熙殿,却见里里外外停满了凤辇香车,入内一看,三宫六院兴许都齐全了,俱围在太后跟前嘘寒问暖,殷勤万分。 “臣妇叩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宋宜笑本来就猜太后是称病,未必真的病了,如今看她虽然神情有些憔悴,但依然端坐上方,且腰杆笔挺,便知道自己揣测得八.九不离十。 但恭敬请安后,还是问起了太后的“病情”,“夫君昨儿回府后,说宫里传言,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所以遣臣妇前来觐见,未知娘娘如今可好?” “哀家没什么事儿!”太后这会脸色淡淡的,但许是爱屋及乌,对着宋宜笑到底露出些许慈色,温言叫起,命赐座,这才有些中气不足道,“不过是人老了,上了年纪,常常想起往事罢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先帝时候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事情,这会只道太后是想起了那段岁月,这话题可不好接——宋宜笑看到苏皇后在,只道自己是来看热闹的,不想一来就差点被将了一军,怔了下才笑道:“太后娘娘哪里老了?臣妇说句失礼的话,娘娘瞧着正当壮年呢!” “阿虚媳妇说的是,母后您这气色红润的模样,哪有一点点老态?”苏皇后闻言正好跟上,笑意盈盈道,“前两日赵王到未央宫陪臣媳用膳,还提到数年前您抱着他去御花园看花的事儿呢!那会他可也有七八岁,沉甸甸的臣媳都不大抱得动,母后抱着他还能走上好一段,这才过去几天?您怎么就能说老了呢?” 皇后这么说,显然是想勾起太后对赵王的祖孙之情。 果然太后听了这话,轻叹一声,露出回忆之色,道:“说起来哀家有两日没见到赵王了!” “陛下许他入朝,他年轻,如今要学的东西忒多,不知不觉却怠慢了母后!”皇后忙道,“臣媳回头就让他来给您请罪——再忙,哪能忘记尽孝呢?” “哀家方才说的往事其实也跟赵王有点关系。”哪知太后闻言却摇了摇头,满脸追忆道,“肃王与襄王已经去了好些年了,可哀家这两日只要一闭眼,眼前似乎就是他们那时候的样子——说起来赵王果敢坚毅,无论性情还是容貌,都颇似他那两个伯父!” 太后叹息般道,“可惜哀家那两个儿子没福,还没成亲就战死沙场!连一子半女都不曾留下,哀家……哀家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对不住他们!” 说到这里,太后伤感的落下泪来。 清熙殿中霎时间静可闻针! ——肃王、襄王正是太后与先帝的长子、次子,据说这两位都是少年英杰,十二三岁就随父辈征伐天下,骁勇无匹,所向披靡,是睿太祖最重视最疼爱的两个孙儿。 可惜,两人成名早,死得也早,连大睿的建立都没能看到! 肃王襄王这两个爵位,还是先帝继位后才追封的。 太后这会提到他们,又说他们没留下子嗣,又说赵王像这两个伯父,言下之意不外乎就是想给他们过继嗣子——且暗示看中了赵王! “不愧是太后,这一手可是釜底抽薪!”宋宜笑心下凛然,“皇后就赵王这么一个亲生儿子,若是过继了出去,前朝后宫支持立嫡的人还能折腾什么?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皇后便是拼着当众得罪太后,恐怕也不会答应的!” 果然皇后脸色大变之后,深吸了口气,握住太后的手,柔声道:“母后何必如此?两位皇兄虽然不曾留下子嗣,但宗室之中颇有才俊,择其二者为两位皇兄继嗣,岂非易事?”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斩钉截铁道,“可惜臣媳福薄,人到中年才得赵王一子,委实舍不得他!不然若能托庇于两位皇兄名下,既全了母后与两位皇兄之间的母子之情,亦叫皇兄血脉有继,倒也是一段佳话!” 太后闻言,慢条斯理的擦了擦眼角,淡淡道:“我道你真给我出了个好主意呢!可这话跟没讲有什么两样?你身为皇后,尚且带头舍不得儿子,这宗室里当娘的,有几个生到且站住两个儿子以上?再者你也晓得肃王、襄王生前是何等人物!哀家这两个儿子固然没福,论才论貌,却是太祖与先帝都说好的!” 大睿最最尊贵的女人冷冷挑眉,“他们的嗣子,岂是宗室里随便拉一个就能当的?” “求母后开恩!”苏皇后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后膝前,一下下的磕着头,不住道,“求母后念在臣媳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的份上,饶了媳妇这一回!” 万没想到片刻前还好端端的,这才几句话,太后皇后就杠上了——“砰砰”的磕头声里,满殿俱静! 崔贵妃眼下还在禁足,在场的后妃里,除了皇后,以蒋贤妃地位最高,眼下不得不出来试图圆场:“太后娘娘,兹事体大,是不是……容后再议?” “阿虚媳妇,你看到了吧?”哪知太后看都没看贤妃一眼,却望向了宋宜笑,叹道,“哀家说哀家老了,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如今可知哀家早已是年老体衰,不过是个老不死了?” 宋宜笑闻言头皮一麻,暗道:“娘娘,您这会怎么就不能爱屋及乌了呢?!” ——太后这番话其实是在指桑骂槐,明着在讲宋宜笑,实则讥诮苏皇后。 这层用意,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只是当众被太后点了名,宋宜笑哪能不作声? 她忍着吐血的心情,正要说话,不想人群里忽然有一把清亮嗓子道:“太后娘娘请恕妾身无礼:妾身觉得,皇后娘娘方才之言不妥!” 随着话声,一名粉衣宫妃越众而出,侃侃而论,“赵王殿下虽然是皇后娘娘的亲生骨肉,可中宫贵为嫡母,陛下的子嗣,皆以其为母,这是其一!其二,自古以来,皇后都当母仪天下!且陛下常言为君者,必视民如子,陛下既是万民的君父,皇后自当做万民的母亲!却怎么能只将赵王殿下当成亲子看待,视余人如无物?” 这宫妃一番慷慨激昂,固然说得太后脸上渐渐露出笑色:“没想到宫闱里到底还是有明理的人的……你很好!” 宫妃反应很快,立刻提醒太后:“妾身微月宫傅氏,忝为婕妤。” 太后微微颔首:“傅婕妤。”记下之后,先不与她多说,只望向已停下磕头的苏皇后,语气平淡道,“区区一个婕妤,都懂得皇后应有的心胸气度!念贞,你太叫哀家失望了!” 苏皇后不顾额上兀自滴着血,深深看了眼傅婕妤,才转向太后,道:“母后,臣媳舍不得赵王,绝非只把赵王当亲生骨肉看,而是因为赵王乃臣媳一手带大,如何忍心割舍母子之情?想当年,阿虚在乌桓出事的消息传回朝中,多少朝臣上表反对停战,若非母后力挽狂澜,哪有那孩子今日?” 她眼中掠过一抹讥诮,“臣媳如今的心情,与母后当时的心情,相信并无二致!” ——暗指我心胸气度不足以母仪天下?因私废公的事儿,可是太后先做过的! 只是苏皇后嘴角冷笑尚未敛起,却听太后心平气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看,皇帝膝下诸子中,有哪两人合适为肃王、襄王继嗣?” 这话听着像是太后让了一步——但苏皇后心念电转之间,顿时变了脸色! 宋宜笑低眉顺眼,惟恐再被卷进去,只暗自唏嘘:“姜还是老的辣呀!” 第一百九十八章 显嘉帝晕倒 这里说下显嘉帝的子嗣情况——两位公主不算,显嘉帝目前膝下活着的皇子统共只有五位:长子即太子、次子魏王、三子梁王、四子赵王、五子蜀王。 虽然裘漱霞已经在朝堂上公然提出易储了,但这会太子还是储君,所以他是肯定不可能过继出去的! 苏皇后又表示绝不肯让赵王出继,如此可以选择的范围,仅仅只有魏王、梁王以及蜀王。 肃王跟襄王是两位,所以至少需要两位皇子才成。 “照眼下的局势,皇后肯定不能选魏王,否则代国长公主不跟她拼命才怪!”宋宜笑揣测着太后的盘算,“所以她只能选梁王跟蜀王——梁王的生母是崔贵妃,贵妃跟皇后这会横竖撕破脸了,怎么可能答应?” 别看崔贵妃现在还在西福宫里禁足,但从之前暖美人的晋级上,可见这位绝不是省油的灯! 苏皇后纵然是中宫之主,想把她的亲生儿子弄去给肃王或襄王做嗣子,也没那么容易! 即使皇后做得到,但宋宜笑估计皇后也不想这么做——肃王跟襄王虽然死得早,名声却一直很好,从睿太祖到先帝再到显嘉帝,对这两位莫不交口称赞。 做了他们的嗣子,无形中等于多了一顶保.护.伞。 这不等于给太子帮忙么? 再说蜀王,这位的生母倒不是很强势,是九嫔之首的许昭仪,位份不算低,但性情素来柔顺。 但,许昭仪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儿子! 苏皇后自己口口声声说“仅赵王一子”,所以舍不得他出继,转过头来却坐视许昭仪母子分离,传了出去,她这个皇后的名声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尤其蜀王现在才八岁,尚且需要母妃的照顾! “看似三选二不难,实际上无论怎么选都是个麻烦!”宋宜笑有些好奇偷瞥一眼皇后,心想她会怎么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苏皇后扬起下颔,轻笑:“母后,依臣媳之见,为两位皇兄立嗣,其实也未必一定只能在陛下膝下挑选,毕竟陛下膝下也才五子。倒不如,从宗室之中择贤者为之!譬如说衡山王膝下便有三位嫡子,皆是聪慧孝顺的好孩子,择其一二为两位皇兄继嗣,料想他是愿意的!” 衡山王当然会愿意! 不但他愿意,衡山王太妃与王妃韦梦盈都会迫不及待的点头! 毕竟太妃跟王妃掐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王爵吗? 照皇后这么一提议,陆冠伦跟陆冠云一人一个爵位还有剩,做长辈的也不必伤了和气,正是再好也没有了! 但太后提出给两个早逝的儿子继嗣,是为了对付皇后,怎么可能任她这样轻易避过不说,还卖衡山王府好大一个人情?闻言冷笑一声,道:“衡山王的嫡子们当然是好的!只是论到血脉亲疏,到底不如皇帝的子嗣!” 本来太后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谁想这眼节骨上,殿外骤然飞奔进一个小内侍,仓皇到连礼都不及行,便匆匆禀告:“陛下在宣明宫晕倒了!” “什么?!”满殿皆惊,太后、皇后更是腾的站起! 这下婆媳两个哪还顾得上什么继嗣不继嗣,太后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一身,急急吩咐:“摆驾宣明宫!” 宋宜笑这会就尴尬了,宣明宫是皇帝寝宫,也是内朝所在,帝母携后妃去探望倒也没什么,可她一个外命妇总不能也跟过去吧? 偏偏这会太后心急如焚,不等凤辇备好就脚下生风的走了出去,宋宜笑想找个机会告退都找不到! 好在苏皇后还记得她,出殿之后特意落后两步,道:“阿虚媳妇若没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是!”宋宜笑闻言真是暗松口气,感激的谢了她,垂手站在殿阶下,目送众人离开后,又跟留守清熙殿的玉果说了声,这才迅速出了宫城。 出宫之后,她忙命巧沁去兵部寻简虚白:“速将御体欠佳之事告诉夫君——记住,说之前机灵点,万不能叫其他人听到!” 从目前的局势看,显嘉帝要在这眼节骨上有个三长两短,对太子是大有好处的。 纵然这会裘漱霞那边正气势如虹的弹劾东宫,可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一日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一旦显嘉帝驾崩,他就理所当然可以直接继位! 到那时候,赵王、魏王这两派手里捏再多好牌,也回天无力了!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太子这边此刻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喜形于色——否则等于现成给赵王、魏王那边送不孝的证据! 打发了相对来说沉稳的巧沁去给丈夫通风报信,宋宜笑一边吩咐继续回府,一边捏着眉心:就算这次显嘉帝撑不过去,太子顺利登基,对燕国公府其实也未必是好事。 “崔见怜新丧,贵妃母子虽然愤怒她的作为,但眼下有柳振溪出首揭发黄氏,太子妃难以洗清谋害侧妃的嫌疑,没准连被我也被怀疑是与太子妃里应外合……”宋宜笑心中忧虑,“谁知道贵妃母子大权在握之后会怎么做?” 这么想着,她不禁暗自祈祷显嘉帝千万要熬过这一关,无论如何多撑些日子! ……半晌后宋宜笑前脚回到燕国公府,后脚就迎来大批访客,这些人前来拜访的目的,不问可知是想知道显嘉帝的情况。 “我当时在清熙殿觐见太后娘娘,后妃均在场,有小内侍上殿禀告陛下御体欠安,太后娘娘等人担心陛下,立刻吩咐摆驾宣明宫,而皇后娘娘念我是外命妇,不好去陛下寝宫,便打发我告退了。” 以上这番话宋宜笑自己都记不清楚重复了多少遍,一直捱到天黑才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赶紧接过锦熏递来的茶水润润嗓子,望一眼门口,“算算时间夫君应该散衙了?” 一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复命的巧沁忙上来道:“回夫人的话:公爷方才听了奴婢的禀告后,当时就搁下事情,去找徐世子一块向上司告了假,瞧方向是入宫探望陛下去了!” “难怪!”宋宜笑了然的点了点头,简虚白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宫闱内外都说显嘉帝把他当儿子看,这会皇帝舅舅出了事,做外甥的哪能不到场? 简虚白拉着徐惜誓这一进宫,就是一天一夜。 一直到次日傍晚,他才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国公府后院。 宋宜笑这一天一夜等得也是心焦,看到他还没来得及询问详细,简虚白却先道:“皇舅没事了。我跟徐表哥都守到现在没合眼,毅平伯府离宫远,所以带徐表哥来咱们府里暂歇,他在前院已有人招呼,你记得派人去毅平伯府给他拿点东西,免得他醒了不方便!” 说完几乎是倒头就睡。 宋宜笑叹了口气,走出去喊人去徐家传话,又叫锦熏打了盆热水,自己端到房里,给丈夫梳洗收拾了,又脱了外衫,盖上被子,放下锦帐,这才离开。 到了外面,她唤来巧沁询问:“这会外头怎么样?” “都挂心着宫里。”巧沁受命,这一天都在打探外界的流言,闻言禀告道,“连裘尚书弹劾太子的事情,这会都没什么人提了。” 宋宜笑沉吟道:“陛下为什么会晕倒……这事儿的原因,外面可有什么说法?” “回夫人的话,外面有好几种说法,最多的一种,是前两日裘尚书忽然弹劾太子,把陛下气着了,这才……” “这种说辞瞧着是针对裘漱霞,难道是东宫手笔?”宋宜笑心想,“但此举固然把裘漱霞推到了造成陛下卧病的罪魁祸首的位置上,却实在不算高明——尤其眼下陛下已经被救过来了!” 试问一个当爹的,在病情危急时,是希望儿子全心全意守着自己、为自己担心;还是儿子冷静到边在自己榻前扮孝顺、边指使人到处散布谣言排除异己? 尤其显嘉帝在膝下子女里,花在太子身上的心血最多! 这种关键时刻,太子却还不忘借亲爹的病危对付政敌,虽然从一个储君自保的角度他没错,可从一个儿子的角度,难免显得没把显嘉帝的安危放心上——甚至有点巴不得显嘉帝快快上路,好让自己当家作主! “这就是皇家!太子必须孝顺与能干,只是孝顺还好,能干上面的分寸拿捏却绝非易事!才干不足的太子会让君父、群臣失望,也会让兄弟宗室都生出野心,以至于储位不稳;但太能干的太子,又容易让君父心生防备!”宋宜笑心念数转,“不过从裘漱霞发难后,这位太子的表现来看,他到底是在陛下的羽翼下长起来的,城府经验尚有不足——这事兴许不是他做的?” 但不是太子做的,不代表不是太子这边做的,“甚至还有可能,是魏王、赵王那边‘帮’太子散布的,如今陛下转危为安,这些烦心事儿,却更复杂了!” 她正思索这些的时候,晋国长公主的心腹佳约却来了:“明日本是殿下寿辰,原也发了帖子了,但如今陛下才好,殿下也没那心思庆贺,所以这宴,今年就不摆了。特意遣奴婢来告诉夫人一声!” “陛下现在怎么样了?”宋宜笑闻言倒不意外,她那婆婆素重亲情,显嘉帝向来身体不好,这回又晕得突然,哪怕如今脱离险境,接下来也未必就真的没事了。 这种时候,晋国长公主是肯定没心情给自己摆寿酒的,取消寿宴正在情理之中。 佳约昨天是跟着晋国长公主进宫探望的,对于来龙去脉自然清楚,但这会也没细说,只道:“陛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太医说还得静养些日子。” 宋宜笑听出她的敷衍,便识趣的不细问,只连声道好,说了几句“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佳约也就告退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想起来自己嫡亲外祖母的寿辰,跟婆婆只差了一天,便命巧沁走一趟韦家:“你把佳约姑姑方才来说的事情,悄悄告诉外祖母!” 巧沁会意,去了一趟后回来禀告:“曹老夫人也说要取消寿宴,奴婢劝她不必如此,只是别太张扬,单自己家里人吃个酒也没什么。” 毕竟显嘉帝又不是已经驾崩了,太忌讳倒弄得像是盼他死一样;但这位九五至尊到底还躺在病榻上,若韦家把曹老夫人的寿辰办得太热闹,难免要落把柄。 所以最好韦家继续贺曹老夫人寿,但只设家宴,尽量低调简朴。 宋宜笑微微颔首:“正该如此!” 巧沁又道:“穆大.奶奶私下里托奴婢转告夫人一件事:韦家已给表小姐看中了一位士子,只是吃不准好坏,想请夫人帮忙掌掌眼!” 第一百九十九章 毅平伯府的暗流 宋宜笑早先就答应在韦婵的婚事上提供帮助,闻言颔首道:“是哪里人氏?才学品貌如何?” “是剑南来的,姓程,名崇峻,字慕巍。”巧沁一五一十道,“至于人,奴婢没瞧见,听穆大.奶奶的描述,颇为端正白皙,是家中独子,但父母均已过世——据说父母过世前都染过病,吃了好些年药,是以景况不是很好。” “家境倒无妨!”宋宜笑暗想,“且不说此人若能金榜题名,断不可能长久清贫;就说韦家也不可能不给表妹陪嫁,我也可替她添些妆奁!总苦不了表妹与她未来丈夫便是!” 她担心的是韦婵之前的经历——不过眼下才只晓得韦家瞧中这程崇峻,两边到底谈得怎么样了尚不清楚,所以种种设想且按下不表,只问:“大舅母想让我怎么个掌眼法?” 巧沁道:“韦家原本打算过两日让表公子出面,约那程公子到某地吃酒,请夫人去跟韦家女眷一道隐在暗处观察。但听说陛下近来御体欠安,想着公爷与夫人没准需要进宫探问各位贵人,恐怕无暇。过几天呢又是杏榜之期,是以打算等春闱过后再议。” 这时候二月都还没到,宋宜笑听说压后大半个月,也觉得到时候肯定有空了,便颔首道:“回头拣匣珠花送去韦家,给外祖母、舅母、表嫂、表姐妹们分一分!” 打发巧沁去收拾珠花,宋宜笑才从锦熏手里接过茶碗呷了口,去毅平伯府的下人也回来复命了,说徐家怕太打扰燕国公府,特意派了个小厮跟过来服侍自家世子。 徐家此举很有小觑宋宜笑的嫌疑——堂堂国公府,又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人多事杂顾不过来,连个伯爵世子都招呼不好,这不是主母无能是什么? 不过宋宜笑虽然心下不喜,场面上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便领他去徐表哥院子里吧,叫前头的人好生招呼着!” 又叫人去厨房叮嘱,“粥、热水、鸡汤一整晚都备好了不许偷懒,免得夫君或徐表哥半夜里醒来饿着!” 这些琐事处置掉之后,宋宜笑自己匆匆用了点饭,梳洗之后也就安置了。 次日早上她听到动静醒来,见简虚白正坐在榻边穿戴,扫一眼帐外的灯火,知道时间还早,不免诧异:“陛下才好,难道就要上朝了?” 就算显嘉帝勤政,太后跟后妃们也会劝阻的吧? “没有。”简虚白闻言转过头来,长睫被灯光拖出极长的阴影,只一点眸光雪亮似星子,解释道,“只是我已经习惯了,昨儿睡得又早。” 说话间系好了衣带,就俯身凑过来要亲她——宋宜笑嫌弃的避开:“还没梳洗呢!” 两人嬉闹了阵,到底让简虚白在她颊侧偷了几个香,宋宜笑才边拢着满枕青丝,边问起显嘉帝这回晕倒的缘故,“昨儿佳约姑姑过来,说娘的寿宴不办了。我当时问了问陛下,姑姑语焉不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旧疾复发。”简虚白闻言微微皱眉,“听皇外祖母说,皇舅少年时候曾被申屠贵妃诬蔑,为了面圣自辩,于秋冬之季,在先帝寝殿外冒着瓢泼大雨,跪了四个多时辰。之后又因申屠贵妃阻挠,太医院无人敢为皇舅诊治,还是当时未下降的代国姨母求了姨父帮忙,找借口将皇舅接出宫,寻了民间大夫,方开了药。” 但,“一来拖延了救治良机,二来那大夫医术到底不如太医,所以落下病根,这也是皇舅登基之后时常召太医陛见的缘故!” 他脸色有点阴郁,“七年前,皇舅在御花园晕倒,封锁消息的那次,也是这个缘故!” “那你昨儿回来说已经没事了?”宋宜笑之前听婆婆说过显嘉帝没登基之前颇过了一段苦日子,但当时长公主只是笼统而言,所以感触不深;这会听丈夫讲了具体的事例,才知道显嘉帝上台后,把伊王之外的异母兄弟姐妹统统弄死,真不是没缘故的。 这位九五至尊对代国长公主的纵容无奈,也不是没缘故的。 她轻蹙双眉,低声问,“可是真没事了?” ——七年前的那次御体欠佳,可是直接促成苏皇后串通冀国公,拖延战局,以期驾崩之后,好率兵夺宫的! 虽然这个消息宫里瞒得很好,若不是简虚白透露,生长帝都的宋宜笑压根就没听说过。但能让皇后与冀国公下定决心冒险,显然显嘉帝当时的危急! 如今这位皇帝旧疾复发,才过去短短一个昼夜,也不知道是真好假好? “太医跟皇外祖母说没事了,料想应该是真的。”简虚白话是这么说,但神情却不见轻松,“但接下来需要静养些日子。不出意外的话,皇外祖母应该会劝皇舅让太子代为主持朝政——代国姨母也会趁机推荐魏王入朝,为皇舅‘分忧’!” 宋宜笑明白他担心的地方:“太子到底年轻,未必压得住金素客等老臣!偏裘漱霞如今步步紧逼,没有陛下在朝堂之上压阵,太子便是有摄政的名义,却也难以如意!” “还有个麻烦。”简虚白沉吟道,“元宵宫宴那晚,崔贵妃当众殴打暖美人,激怒了皇舅,被罚禁足。若是平常倒没什么,但目前却大大的不妙了!” 显嘉帝素来勤政,除非逢年过节,否则每天至少有半天花在朝政上,剩下的半天还要给太后请安、检查皇子皇孙们的功课,召见朝臣宗室……然后才能顾及后宫。 但现在他得静养,却是后妃们大献殷勤的好时机了——尤其苏皇后才收了一个绝色无双的暖美人在麾下,这种情况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代国长公主也可以借口关心兄长,不时入宫探望;惟独太子的生母崔贵妃却还在禁足! 诚然皇太后是支持东宫的,但太后年纪大了,又是显嘉帝的亲娘,之前显嘉帝晕倒,太后关心儿子,亲自赶到宣明宫也还罢了。 这会皇帝已经醒来,太后不可能跟后妃一样,成天继续待在皇帝寝宫里吧?也不可能学还在壮年的代国长公主,三天两头朝宣明宫跑! 这样魏王跟赵王都有人帮忙在显嘉帝跟前说话,东宫却在无形中失了一城! “陛下既然在朝堂上偏向太子,这会是不是有可能发话解了崔贵妃的禁足?”宋宜笑闻言提醒道,“太后虽然不方便亲自在宣明宫照拂陛下,但也肯定会朝夕遣人探望的,届时或者可以在陛下跟前提一提?” 简虚白摇头道:“昨儿我们出宫之前,恰好皇舅母在安排后妃侍疾,太子妃提了句贵妃,结果皇舅母一句‘你们母妃之前是触怒了你们父皇才被禁足的,眼下你们父皇才好,太医再三叮嘱不可操心劳神,万一听到贵妃,又想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办’,太子妃当场没了话!” 宋宜笑也是无语:“皇后到底是皇后!” 苏皇后这么一讲,谁再去显嘉帝跟前提崔贵妃,谁就有存心不让显嘉帝好好休养的嫌疑! 这会哪怕皇太后愿意亲自去说,太子夫妇也得下狠命拦着——因为他们得证明他们绝对没有希望显嘉帝早点死、好让东宫速度登基的心思! “好在皇舅不是耳根子软的人。”简虚白思忖了会,道,“不过接下来的朝堂之争,却也指望不上皇舅拉偏架,胜负只能各凭手段了!” 说话的功夫,宋宜笑也已穿戴完毕,夫妻两个唤进下人伺候。 梳洗之后,到花厅用了早饭,问起徐惜誓,得知他也起来了,简虚白便吩咐左右:“今日是娘的寿辰,虽然娘忧心皇舅,无心设宴,但我们还是要去贺一贺的——去问下徐表哥,是先跟我们一块去,还是先回毅平伯府?” 下人去了会,回来禀告道:“徐世子想与两位一块去,只是之前入宫匆忙,寿礼还在毅平伯府,问两位能否少待?” “娘是表哥的嫡亲姨母,又不是外人。”简虚白道,“咱们先过去,再派人去毅平伯府取便是。横竖今儿又没宴,不过到娘跟前说说话!” 这话再传到徐惜誓那儿,他也就允了。 当下三人一块出门——简虚白自不能再陪妻子坐车,而是跟徐惜誓一块骑了马。 他们表兄弟两个在前头说着话,宋宜笑则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哪知半路上纪粟忽然凑到车窗边,悄问:“夫人,昨儿个晚上,快宵禁那会,去徐家给徐世子拿东西的下人,是不是带回一个徐家的小厮?”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宋宜笑闻言张开眼睛,有些诧异的问。 提到这事,她到现在都有点不痛快呢! 却听纪粟道:“方才徐世子告诉咱们公爷,说伯府的后院,如今是伯爷的一个姨娘在管,那姨娘出身卑贱,不识礼数,请您千万不要跟她计较!” 宋宜笑立刻听出内中含义,讶然道:“这姨娘胆子也忒大了!真当鲁国姨母不在,徐表哥就没人疼了不成?!” 她对毅平伯府不熟,只听说毅平伯在先帝时也是朝中大佬之一,尚了显嘉帝的胞姐鲁国长公主,但夫妻两个关系不怎么样,鲁国长公主更因此郁郁而终——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毅平伯在本朝基本处于赋闲状态。 鲁国长公主薨后,毅平伯为了表示对皇家的敬畏与尊重,不曾续弦,但也纳了好几房姨娘。 谢依人这个准世子妇还没过门,毅平伯府没有正经女主人,后院暂由姨娘顶着,虽然不合规矩,但也勉强算权宜之计。 可这姨娘却存心离间徐惜誓与燕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却其心可诛了! 纪粟闻言轻笑一声,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如今陛下才好,徐世子不欲叫太后娘娘这眼节骨上再添烦心事,是以再三请公爷与夫人念在他的面子上,莫要外传此事!” “徐表哥真是纯孝!”宋宜笑隔帘微微颔首,答应下来,却暗自蹙眉,心想:“也不知道谢姐姐晓得这事么?若不晓得,得赶紧告诉她一声,叫她也有个防备!” ——之前陆蔻儿打简虚白主意的事儿,可是谢依人提醒她她才知道的;如今既知毅平伯府有问题,宋宜笑哪能不投桃报李? 第二百章 这样行事岂不是唐突了表妹? 接下来一路上也没其他事了,三人一块到了晋国长公主府——虽然昨天长公主府就挨家通知今天的寿宴取消,也闭门谢客,但众人还是纷纷送了礼到门上。 “四弟妹来了?”长公主府今日不接待宾客,但长公主的儿子媳妇、嫡亲外甥自然不在阻拦之列。他们到了后堂,清江郡主已经在了,看到之后,不复从前热情,只淡淡招呼宋宜笑,倒对徐惜誓十分热情,“徐表弟,好些日子没见了?闻说你去年年底从吏部转到了兵部,未知可还习惯吗?” 宋宜笑向来被这个大姑子当自己人看,忽然遭到冷落,微微吃惊,不免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当心得罪她了? 正想着的时候,聂舞樱却过来挽住她手臂,兴致勃勃道:“四嫂,娘正跟代国姨母在里头说话呢,暂时不出来,不如您去我那儿坐会?” 说着附耳悄悄道,“我这两日一直练您上回教我的那几个动作,您帮我瞧瞧成果?” 宋宜笑闻言只好放下大姑子,先应付小姑子:“成!” 她们两个到了明珠苑,聂舞樱解了狐裘换上舞衣,就在花厅里给嫂子演示自己这段时间苦练的结果——在宋宜笑看来着实差强人意,但为了不扫小姑子的兴,还是尽量挑了几处夸奖了她。 聂舞樱极高兴的换回衣裙,才要说话,却听到下人在庭中喊她,姑嫂两个只道是两位长公主说完话到后堂了,是以派人来召她们赶紧过去,自不敢怠慢。 不想她们急急披了裘衣到庭中,才知道是有人要借明珠苑前小码头上拴着的小舟。 那小舟在长公主府里专供聂舞樱一个人用,守门的婆子不敢擅自做主,只得进来请示。 “这大冷天的,是谁要借小舟呢?”聂舞樱闻言颇为诧异,边问边走到门外,不想恰好与赵王打了个照面,面上不禁一红! “聂表妹!”赵王倒是落落大方的朝她点了点头,又对随后跟出来的宋宜笑作了个揖,笑道,“我们来给姑姑贺寿,不想五弟非要游湖,我哄不住,只好带他过来求聂表妹了!” 说话间姑嫂两个才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的雪地上,正站了个穿白狐裘的男童,狐裘无一丝杂色,几乎融在雪中,她们一开始竟没发现。 五皇子蜀王虽然才八岁,但皇室出身,非是坊间顽童可比,这会不必赵王提点,已主动走过来给她们行家礼,脆生生道:“鹤轩见过表嫂、表姐!” 两人忙还以国礼——这时候就看到赵王站在蜀王身后频频打眼色,示意她们不要答应。 只是宋宜笑才道了句:“殿下怎么想起来游湖了?这天可是冷得很。” 蜀王就泫然欲泣道:“孤已经好几个月没出来玩了,上一回划船还是去年避暑那会!” 一面说一面就抬了手去擦泪——姑嫂两个赶紧哄,无奈蜀王非要游湖不可,不答应他就哭个不停! 聂舞樱见状嘴角一扯,很是欺软怕硬的把劝说对象换成了赵王:“横竖只是府里的湖,没什么大风浪,寻几个会水的侍卫来撑船应该没问题?” 蜀王闻言立刻放下手,长睫上兀自挂着泪珠也不顾,无比期盼的望着他们。 赵王无语的看了眼聂舞樱,本来就是因为蜀王闹得太厉害,他压不住才不得不带了弟弟过来,想借聂舞樱这一道打消弟弟的想法,结果现在聂舞樱反而替蜀王说话——这还怎么劝? 僵持了会,见蜀王又要哭了,众人无奈,只得依照聂舞樱的计划,去找了几个擅长水性的侍卫过来划船。 宋宜笑又叮嘱去找侍卫的人,顺便把简虚白等男子随便喊一个过来——毕竟十三岁的赵王跟八岁的蜀王都不算成年,大冬天的断然没有放他们兄弟两只带侍卫去游湖的道理。长公主府这边怎么也得派人陪同登舟的。 片刻后,简虚白与姬紫浮一块领着侍卫过来,叙礼之后,简虚白随手摸了摸蜀王的头,含笑道:“这大冷天的去湖上吹冷风,亏你想得出来!” “四哥你看简表哥又欺负我!”蜀王不高兴的拨开他手,扭头向赵王告状。 “小孩子的脑袋不就是用来摸的吗?”不想赵王还没回答,姬紫浮跟着也在他头上揉了两把,笑道,“什么叫欺负你?都快十岁的人了,遇事只会找你皇兄告状,羞也不羞?” 赵王看着面色涨红的弟弟,哭笑不得道:“姬表哥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喜欢调侃我们?” 宋宜笑闻言,顿时想起来七年前大军出征的送行之日,简虚白曾说姬紫浮逗弄长兴公主时,曾把这金枝玉叶的表妹弄得哭了一个多时辰,皇太后都哄不住——再看蜀王,眼神就带了几分同情。 果然姬紫浮对赵王的挤兑丝毫不以为意,笑道:“这还不是喜欢你们?不然大街上小孩子多了去了,我怎么不去跟他们开玩笑的?” 又伸指去弹蜀王的额,“结果你们都不爱跟表哥玩,真是叫我这做表哥的伤心!” 赵王知道他无耻起来难以打败,摇了摇头也不纠缠,只过去牵了蜀王离姬紫浮远点。 到这里宋宜笑跟聂舞樱本打算回明珠苑去继续吃点心聊天了,但简虚白忽然想起来自己成亲后一直忙忙碌碌,夫妻两个别说去城内城外什么地方游玩了,连自己府里的园子都没一块去逛过一回,便叫住了她们:“横竖都是自己人,不如一块上船去玩玩?” 他当众这么说了,宋宜笑虽然一点都不想吹冷风,可为了给丈夫面子,还是点了头。 于是片刻后,一干人都上了船——老实说这种季节的游湖真没什么意思,天又冷,风又寒,放眼望去,无论是苍茫的水域,还是灰蒙蒙的岸上,都是一片无精打采的萧条。 偶尔几株梅花点亮了视线,但在天地辽阔的视野里,不觉热闹,反显冷清。 因事出突然,连吃食都没预备,所以一开始大家还点评几句所见,到后来纯粹只有蜀王一个人趴在舷窗边看得起劲了——至于那么单调的景色,他为什么看了半个时辰都不腻,大概只有这年纪的小孩子知道? 不料宋宜笑才这么想,蜀王忽然一骨碌站起来,道:“在里面看没什么意思,还是去甲板上玩吧!” “不可!”闻言正在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众人连忙阻止,“甲板上风大,且不小心摔到湖里去怎么办?” 只是蜀王瞧着知礼,到底八岁的男孩儿难免有顽皮的时候——听了这话,脸露失望,嘴上道:“噢!” 作出要回自己座位上的动作,却趁众人放松警惕的一刹那,猛然拔腿就跑! “胡闹!”赵王见状大急,赶紧伸手去拦——舱室狭窄,眼看赵王就要抓住他,谁知蜀王年幼却狡黠,跑之前就有所算计:一扯毫无防备的聂舞樱,把她朝赵王狠狠一推,自己趁机溜到甲板上,得意的哈哈大笑! 这小子目的得逞倒是高兴了,舱中滚成一团的赵王跟聂舞樱却双双尴尬得面红耳赤! “赵王你该不会跟蜀王串通好了,要占聂表妹便宜吧?不然蜀王平常也不是蛮横的人,好好的怎么推起聂表妹来了?”简虚白夫妇见状哭笑不得,正要上前援手,不妨姬紫浮出言调侃道,“且一推就把聂表妹推到你怀里——只是表妹总也是晋国姨母的掌上明珠,也不是配不得你,你既有意,该请长辈出来商议才是,这样行事岂不是唐突了表妹?” 赵王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不顾还没完全爬起来,正色道:“事关表妹名节,请姬表哥慎言!我虽然年幼无知,却也不至于不肖到利用才八岁的幼弟,算计嫡亲姑姑的掌上明珠!表哥若不信,一会可将五弟唤回来对质!” 他到底是中宫嫡出,苏家花大力气栽培以角逐大位的人选,姬紫浮的揣测虽然突兀又不善,却依然沉稳以对。可同样十三岁的聂舞樱却没这城府了,本来这年纪的正经女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撞进表哥怀里,拉拉扯扯了一会才分开,已经自觉丢脸! 而姬紫浮那番话虽然是对着赵王兄弟去的,却也暗示聂舞樱已经被占了便宜去,属于名节受损——女孩儿想到这里,又羞又气又委屈,脸色青红交错片刻,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船上地方狭窄,又不比岸上平坦,磕磕碰碰都是有的,姬表哥方才的话也太过份了吧?!”宋宜笑脸色阴沉的将小姑子搂入怀中安抚,直视着姬紫浮,冷冷道,“虽然说表哥的嫡亲姐夫魏王殿下与赵王殿下如今乃是政敌,可今日是娘的寿辰,大家都是以晚辈身份来给娘道贺的,彼此之间只论亲缘,无论恩怨情仇还是政见不合,是不是先放一放?” 当她看不出来姬紫浮的用心? 无非就是怕赵王当真跟聂舞樱互生情愫,由此得到晋国长公主的支持! 毕竟去年腊月里聂舞樱的离府出走,已经证明了她在“义母”心目中的地位! “真是奇怪,这姓姬的打哪晓得那回是赵王碰到五妹妹的?”宋宜笑呵斥姬紫浮之余,却也十分不解,“我跟大姐知道这事,那还是在占春馆时,恰好赶上,五妹妹自己露了破绽,半哄半诈才觑到点端倪呢!按说这事我从来没说出去过,大姐也不可能拿五妹妹的名节开玩笑——赵王那边若要打五妹妹主意,事成之前就更没理由泄露了!” 就算赵王没有这个想法,也犯不着宣扬出去啊!这么做不是平白得罪晋国长公主么! ——难道那晚聂舞樱负气而去之后,她跟清江郡主说话时,隔墙有耳?! 宋宜笑心念电转之际,简虚白也不悦道:“表哥今儿若不想过来贺娘寿辰,随便寻个理由跟娘说声,料想娘也不会介意的!既然来了,何必说这些扫兴伤人的话?难为表哥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每回见了弟弟妹妹们,不弄哭几个不高兴?” 姬紫浮见自己犯了众怒,干笑几声,摸了摸鼻子,拱手道:“好吧,我错了。聂表妹行行好,千万别跟表哥计较——表哥一看你就是个好孩子,一定会立刻不哭了是不是?” ……聂舞樱倒是没说要跟他计较的话,只是仍旧伏在宋宜笑肩头哭了会才敛住情绪。 饶是如此,上岸之后她也没心情再去后堂了,只道:“我方才吹了点风,如今觉得头晕,嫂子帮我跟娘告个罪罢!我得去躺会!” 宋宜笑看了眼她分明红肿的眼皮,知道这小姑子素来面薄,如今哭过的痕迹这样明显,肯定是不好意思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她心里实在恼姬紫浮:“好好的日子,全被这人搅了!” 这么想着,送聂舞樱回明珠苑后,一块去后堂的路上,她狠狠瞪了姬紫浮好几眼。 姬紫浮察觉到,却转头朝她笑了笑,很是友善的样子。 宋宜笑无语的回他一个冷眼。 他们进后堂时,两位长公主已经说完话出来了,都在上头坐着,只是脸色均不大好看,显然之前的谈话不是那么愉快。 听简虚白上前禀告说聂舞樱告罪不来了,晋国长公主皱了皱眉,命佳约代自己去明珠苑看看要不要请大夫,才道:“我之前说过今天不摆宴的,但大冷天的,你们来都来了,总不能叫你们吃个茶就回去,便将就顿便饭吧!” 说是便饭,但长公主府的排场搁那,其实跟家宴也没什么两样了。 只是一无丝竹二无歌舞,主人还阴着个脸,这顿饭难免吃得比较沉闷。 席间,宋宜笑几次感觉到上首大姑子清江郡主向自己投来视线,似有话要说,但此刻的气氛却不方便移席。 “等走的时候去找她!”她在心里这么想,“今日大姐对我的态度着实有点古怪——她就是不看我,我也得找她谈谈的!” 第二百零一章 诸王入朝 不想半晌后,两位长公主搁了箸,下人奉上茶水漱口毕,晋国长公主直接端茶送客,把除了代国长公主外的人都打发了。 宋宜笑出门后故意放缓步伐,想找清江郡主说话,然而清江郡主却与长兴公主携了手朝一条岔路上去了——看着像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 这种情况宋宜笑觉得不大好打扰,便在外面等着。 可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她们出来,她心生狐疑,招手喊过一个长公主府的下人,吩咐几句。那下人依言而去,半晌后却回禀道:“郡主与公主殿下已经走角门出府了!” “这是故意躲着我?”宋宜笑闻言,既失落又觉得难以置信,“之前还好好的,怎么才几天不见,竟对我疏远到这地步?” 她难受了一阵,想到丈夫还在大门外等自己,才强按心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 其实清江郡主这会虽然确实跟长兴公主走角门出了长公主府,却也没走远。 “好了,长兴,你到底要带我去哪,现在可以说了吧?”看着马车出了角门外的巷子,清江郡主终于不耐烦长兴公主的东拉西扯,“你也知道我府里脱不开身,再这么故弄玄虚我可不跟你走了!” 郡主在席上就想找宋宜笑好好聊聊的,谁想家宴散后,她还没来得及喊宋宜笑,长兴公主先跟她说,有个地方一定要带她去——清江郡主虽然不喜欢长兴挤走裴幼蕊之举,但到底是嫡亲表妹,又还是自己弟媳,自然也不会怀疑她会害自己。 故而虽然问了几次,长兴公主都神神秘秘的说去了就知道,她还是忍到现在。 可眼下马车转过街角,正好看到燕国公府的马车在前面,清江郡主难免要催促了。 谁想长兴公主也瞥了眼前方的马车,轻笑了声,却坦然道:“其实根本没什么地方要带大姐去,不过是不想大姐去跟四弟妹说话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清江郡主万没想到她居然在耍自己,不禁恼了,“简直胡闹!给我停车!” 长兴公主忙拉住她,低声且快速的附耳道:“大姐这会找四弟妹,无非是想就元宵宫宴的事儿,提点四弟妹几句!可大姐您想过没有?四弟妹小小年纪就那么隐忍,谁知道会不会场面上满口答应,实则暗恨在心?!” 到时候,“她动不了您,万一迁怒四弟怎么办?!” 清江郡主脸色一变,喝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元宵宫宴的事情,同四弟妹有什么关系!?” “大姐还要瞒我吗?”长兴公主拉着她袖子,不让她下车,目光紧紧的看着她,沉声道,“若元宵宫宴的事情与四弟妹没关系,那娘这几日做什么为此事到处奔走、试图平息?大姐平常最疼四弟妹,做什么今儿看到她却透着疏远?” 不待清江郡主回答,又道,“我知道我素来不喜欢四弟妹,大姐难免疑心我这是故意挑拨离间!可大姐总该相信我是真心担心四弟的!” 清江郡主脸色变幻,低喝道:“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了!莫忘记你如今是三弟的妻子,若叫三弟知道今日之言,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是郡主虽然呵斥了长兴公主,但望着燕国公府的马车消失在视线内,却也没有再喊人去拦,显然多多少少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长兴公主嘴上乖巧应下,却垂眸掩去眼底的算计:“宋氏贱人!本宫说了跟你走着瞧,你还真以为本宫会一直输给你?!” ——倒要看看她把清江郡主哄到自己这边后,没有这大姑子提携,没有这大姑子在晋国长公主面前斡旋,宋宜笑还能不能继续风生水起! 宋宜笑哪知道是长兴公主从中作梗? 回燕国公府的路上,她一直反复想着清江郡主对自己态度变化的缘故,却被简虚白看出端倪:“你有心事?” “怎么会?”宋宜笑闻言忙掩饰道,“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说着靠到了他肩上——她这会倒不是故意瞒丈夫,只是夺储之战已经正式开始,简虚白如今正得为太子一系的内忧外患操心,这种亲戚之间的矛盾,没必要一发现就推给丈夫。 兴许过几天她自己就能解决呢? 只是回府后,宋宜笑却没立刻派人给清江郡主府递帖子,而是打发巧沁去莱国公府,给谢依人提醒:“徐表哥话里的意思,毅平伯府后院如今都在那姨娘掌控之下,既然连表哥跟咱们府里的关系都敢挑拨,可见是个不安份的,还请谢姐姐多多留意!” 巧沁回来时带了一对宫绦:“谢小姐很感激夫人的提点,奴婢到时她恰好在挑宫绦,顺手给夫人拣了两根,让奴婢带回来给您佩着玩。” 宋宜笑接过看了看:“这两个颜色却鲜艳,等天气暖和点的时候尽可以用!” 说着交给锦熏,让她先收起来——这天再没其他事,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是曹老夫人的寿辰。 简虚白上完朝后,特意向兵部告了半日假,陪她去韦家道贺。 由于接到宋宜笑的提醒,原本打算大办的寿宴这会很是低调。 但简虚白的到来还是让席间增色不少——只是宴到中途,忽然有燕国公府的人找了过来,神情凝重的附在简虚白耳畔禀告数语。 之后简虚白虽然只皱了下眉,便谈笑如常,可他这会瞩目得很,一举一动哪能不被众人看在眼里? “若有什么事,便叫他先走吧!”曹老夫人心念一转,就悄悄对宋宜笑道,“别为我这把老骨头耽搁了正事——你们今天能来,我啊已经很高兴了!” 宋宜笑瞥一眼丈夫,见他神情自若,也吃不准那人禀告了什么,正琢磨着回话,简虚白察觉到,却抬头朝曹老夫人笑了笑,道:“只是府里一点小事,底下人不识礼数,打扰之处,还请外祖母莫要见怪!” 说着朝曹老夫人举了举酒樽,一饮而尽,以示赔罪。 “无妨无妨!”曹老夫人自是连声表示不介意——不过帝都上下现在都知道,燕国公府是宋宜笑在主持,如果真是府里出了事,来人应该找宋宜笑禀告才是! “定然是出了事情了,这外孙女婿要给外孙女做脸,才故作轻描淡写!”曹老夫人这么想着,略作沉吟,就示意左右来扶自己,道是:“老身不胜酒力,且先辞席,还请诸位莫怪!” 她这么一走,宾客们也就可以离开而不至于显得失礼了——果然简虚白夫妇起身相送后没多久,便寻了个机会告辞而去。 一出韦家的门,宋宜笑忙问之前那下人禀告了何事,简虚白脸色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怒,道:“皇舅方才下旨,诏自己静养期间,让太子摄政。” ——不管太子压不压得住场面,在显嘉帝不能亲自视朝的时候,这道圣旨对太子一系总是件好事。 无奈后面还有一道圣旨,“诏魏王、梁王、赵王均入朝为太子分忧!” “三王皆入朝?”宋宜笑意外道,“赵王入朝是去年就有风声透露出来的,魏王则有代国姨母一直在为他奔波——陛下这回把梁王也塞了进去,这是不放心太子,给太子找个膀臂么?” 毕竟梁王是太子的胞弟。 “三王如今年纪都不大,哪怕是苏家精心教导的赵王,虽然在朝臣中间评价不俗,但要说手腕城府,都还稚嫩。”简虚白摇头道,“这事暂时可以放一放——眼下要命的却是伊王!” 宋宜笑诧异道:“圣旨没提到伊王啊?” 但看到丈夫有些冷峻的侧脸,猛然醒悟过来,“是之前陛下让伊王查崔见怜之事?” “那时候皇舅好好儿的,伊王自然什么都看皇舅意思办。”简虚白颔首道,“可现在皇舅需要静养,倘若太子压不住裘漱霞,伊王又素来怯懦……” 之后的话他没说下去,但宋宜笑已经明白了:由于柳振溪的突然出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太子一系,本来就很被动。 之前显嘉帝拉偏架,派了墙头草的伊王负责彻查,才让太子一系有了喘息的余地。 可现在没了显嘉帝的亲自坐镇,伊王会倒向谁,只能各凭手段——万一他投靠裘漱霞那边,太子一系的下场可想而知! 宋宜笑正在沉吟,却听马车外传来侍卫的禀告:“公爷,东宫派了人来,道是太子请您立刻过去一趟!” 显然太子也察觉到了接下来的困境,需要立刻召集众人商议对策了! 简虚白应了一声,侧头在妻子鬓发上轻吻了下,低声叮嘱:“我若回来的晚,你自己安置,不要等我了——听话!” 宋宜笑目送他下车上马,扬鞭远去,轻叹一声,靠住车轸:“回府!” 她回到燕国公府后,才进内室换了身家常衣裙,小丫鬟又报:“三老爷派了人到门上,说端木老夫人大概会在二月初七抵达帝都,让公爷设法在那天腾出半日空,好去城外迎接!” “我知道了。”宋宜笑点了点头,“着人去三叔那一趟,请教一下端木老夫人的喜好,我们也好做准备。” 打发下人退下之后,宋宜笑想起来丈夫提到端木老夫人就心事重重的模样,心下不免沉吟:“眼下他就够烦心的了,再听这么一件,岂不是雪上加霜?要不要过几天再告诉他呢?” 第二百零二章 太子妃出手 只是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来后,宋宜笑还没考虑好是不是跟他说端木老夫人的抵达之期,简虚白却先告诉她一事:“太子已遣人前往江南请顾公出山!” “顾公会出山么?”宋宜笑有些意外的问。 她对顾韶这个人不是太了解,除了简虚白所言的一代权臣外,也就晓得自己祖父宋婴生前与之关系不错,以至于宋婴去世已经十来年了,顾韶致仕在家,依然不忘记关心宋缘。 只是前些日子,顾韶派他外甥来燕国公府时,简虚白曾言,这位老人虽然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东宫的倾向,却没有亲自出山的意思? “钟陵郡王向皇舅求了顾公为师,皇舅答应了。”简虚白说到这里,微露笑色,“之前咱们都觉得崔贵妃禁足,皇舅静养期间,太子这边没什么人帮忙说话,却忘记还有一位郡王了!亏得太子妃想到,让钟陵郡王前往宣明宫侍疾尽孝。” ——跟蜀王同岁的钟陵郡王,作为太子的嫡长子、显嘉帝的长孙,向来深得上意。 由于年纪的缘故,他现在还不需要太避讳后妃,眼下正可填补东宫在御前的空白。 “也不知道太子妃是后来想到这点的,还是向皇后提议放出贵妃时就想到了?”宋宜笑闻言,心下却暗忖,“若是后者,恐怕太子妃那么说时,就算定皇后会阻拦贵妃解禁了——那番话看似为了东宫考虑,其实却是借皇后之手继续困着贵妃,好让自己儿子出马立功!” 毕竟婆婆哪有亲生儿子可靠? 尤其钟陵郡王这才在显嘉帝跟前侍奉了几个时辰,竟已建功——虽然大家都知道,显嘉帝肯点这个头,很大程度上是继续给太子拉偏架,可至少幌子是钟陵郡王啊! “顾韶当年虽然是败给简祖父,才黯然回乡,但从他能助我那个爹起复、还给他说了正三品大员嫡女为续弦,可见是根基犹存!”宋宜笑不免又想到,“这样的人物,若打着给钟陵郡王做老师的旗号,投入太子麾下,一旦太子事成,他也将从太子的重要膀臂,变成钟陵郡王的靠山!” 到那时候,即使太子跟崔贵妃怀疑崔见怜之死有太子妃的手笔,却也无法轻动太子妃母子了! “太子妃此举倒也帮了我一个忙!”宋宜笑想到这里觉得松了口气,“毕竟眼下里里外外的谣言,都把崔见怜母子之死的罪魁祸首,当成了太子妃!我最多就是个马前卒。但若太子妃母子地位有了保障,这事肯定要被封口,且不许再提!” 到那时候,哪怕翻旧账的人针对的是宋宜笑,也会被视作意在太子妃母子——当然反过来,往后若有人想算计太子妃母子,没准也会把宋宜笑拖下水。 也就是说,她目前有点跟太子妃母子绑一块了…… 对于这种情况,宋宜笑思索片刻,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对策,只能无可奈何的想到:“横竖木已成舟,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考虑的这些,简虚白自也想得到:“顾公之前为岳父聘娶太子宾客之女为续弦,又将外甥送到太子麾下效力,显然也是看好太子的。如今有皇舅首肯,又是给钟陵郡王做老师,料想他不会拒绝亲自出山——如此钟陵前程可期,东宫一系也不必互相猜忌,可算能一致对外了!” “但顾公远在江南,纵然有陛下之命,这请他的人才派出去呢!”宋宜笑闻言提醒,“想来即使一切顺利,也得春闱结束之后才能抵达帝都的。眼下这伊王的事儿,可得好生参详!” 虽然说显嘉帝此举,肯定会对伊王造成极大的影响,但裘漱霞那班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何况眼下想把太子拉下台的,可不止赵王一系! 她轻拨着腕上玉镯,道,“莫忘记代国姨母素来直爽,从前崔贵妃就是个例子!大姐是在太后、陛下跟前都极有体面的,可去年腊月里在占春馆,听说我跟魏王夫妇掐了几句,竟也没把握在姨母手里护住我,不得不连夜打发我跟五妹妹避去瑶花院!” 简虚白又说伊王最是怯弱,“倘若代国姨母亲自上门逼迫,咱们这位王舅,可未必撑得住!” ——偏偏代国长公主是女子,又素得显嘉帝宠爱,她行泼妇之举也还罢了,东宫堂堂国之储君,总不能跟她学吧? “怎么可能忘记姨母?”简虚白闻言失笑道,“魏王那派纯粹就是姨母弄出来的,哪能不看好了她?” 宋宜笑这才释然。 讲到这里,见简虚白没其他话了,揣测他这会心情虽然谈不上好,但也不算恶劣——宋宜笑沉吟片刻,到底把端木老夫人将在下个月初七抵达的事说了出来:“三叔那边说端木家在帝都留有老宅,已经提前派了人来打扫,让我们不必太费心——我原本派人去请教,老夫人到,要不要特别预备些什么?” 简虚白听到这事,原本含笑的眉眼就僵了僵,不像是厌恶,也不像不喜,却有一种骤然背负了什么的沉重感。 他侧了下头,半边脸隐入罗帐的暗影,低垂的长睫掩住眼底情绪,凤眸中一点光芒明灭不定,半晌,才淡淡道:“三叔既然这么说了,咱们就听他的吧!” 宋宜笑抬眼望了丈夫片刻,见他怔怔看着锦被上的绣纹,竟好一会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注视,眉尖微蹙,伸过手去,轻轻牵住他袖子,正色道:“这位老夫人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你没见过她,怎么提到她就这样不自然?若实在不想跟我说,那我以后就不提——我这么问也没旁的意思,如今太子这边危机未解,实不想你太操心!” “……你知道我嫡祖母是端木老夫人的胞妹。”简虚白沉默了会,合眼掩住眼中情绪,方道,“她们姐妹都是锦绣堂之后,正经大家闺秀——但咱们祖父当年却是贫家出身,少年时候也不算出挑。所以祖母的父母是不同意祖母下嫁给祖父的,只是却不过祖母坚持,才勉强松口。” 虽然如此,“两位长辈到底心头不喜,是以膝下虽然就两个女儿,但祖母除了端木家嫡女出阁的一份妆奁外,什么都没得到。锦绣堂一脉的积累,在两位长辈百年之后,全给了端木老夫人!” 问题是,“端木老夫人生过三子一女,但除了女儿外,三个儿子都夭折了。而咱们嫡祖母也在不久后过世,所以端木老夫人就说服了祖父,将尚在襁褓的三叔接到膝下,与唯一的亲生女儿一块抚养,以慰丧子丧妹之痛!” “三叔跟咱们那位表姑青梅竹马,长大之后顺理成章亲上加亲,婚后也是恩爱非常,端木老夫人自然想把锦绣堂的遗泽,留给他们!” 听到这里,宋宜笑已经有些了然:“但三婶没了。” “是啊,三婶没了,连那位堂哥也没活下来。”简虚白神情复杂道,“三叔当年成亲前就立誓,此生仅三婶一人,无论发生任何情况,绝不续弦也不纳妾——所以当年三婶过世后,端木老夫人顿时不知道该把锦绣堂的积累怎么办了?” 宋宜笑诧异道:“我之前听苏二公子——你不要疑心,是在占春馆时,五妹妹病着那时,问病情时顺带提到的——他说端木家嫡支虽然没男嗣了,但还有分支?为何锦绣堂当年不从分支过继嗣子呢?” 按说越是大户人家越重传承,何况是锦绣端木这种显赫数朝的名门望族? “这是因为前车之辙的缘故,说起来也是汲取了你娘家的教训!”简虚白沉吟道,“你娘家是百年前六大阀阅之一江南宋之后,嫡支号为江南堂。江南堂在西雍末年时尚有五房人,人丁十分兴盛。其时宋家分支有宋奇者,豪富却无子,与嫡支走得很近,便从嫡支过继了一名庶子为嗣。” 事情到这儿还没什么,“但十几年后,宋奇因病过世,那嗣子宋续却将他产业收拾收拾,重归嫡支——宋奇本是数代单传,没有近亲,寻常关系的族人,谁肯为个死人得罪嫡支?结果就这么着,十几年苦心栽培,家产尽付,最后到底还是孤坟一座,无人继嗣!有这么个吃亏的例子搁那,锦绣堂当年自然不想步其后尘!” 宋宜笑听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江南堂当时也还有些样子吧?行事如此不公,难道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这也是有内情的,宋续过继到分支时是西雍末年,他归回嫡支时,却恰好是东雍初年。”简虚白哂道,“简单来讲,当时天下大乱,江南堂由于某些原因,损失惨重,这眼节骨上他带着巨资回归,且出手慷慨——这种情况下,名门望族也是可以装糊涂的!” 知道妻子对宋家没什么感情,他也不讳言了,“说起来当年的六大阀阅,如今也就瑞羽堂卫氏跟扶风堂苏氏还算显赫。其余四姓,燃藜堂刘氏与明沛堂沈氏的败落是因为独木难支;锦绣堂败落是因为没人;江南堂败落却纯粹是因为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宋续!” 因为,“宋续虽然对宋奇不义,宋奇生前的旧部老仆却有许多感念故主之恩的。如果东雍多撑些年的话,这些人兴许心里不服也拿宋续没办法。但东雍统共才四十年不到就亡了国,宋奇的旧部尚有在人世者,趁着兵荒马乱联络歹人,里应外合将江南堂给洗劫一空——偌大望族,仅仅两个十岁不到的童子逃出生天!” 就这么两个小孩子,“能保下江南堂薪火就是天可怜见了,怎么可能不败落?” 宋宜笑忍住吐血的心情,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这么说,端木老夫人此来帝都,除了医治风痹外,就是为了找个传人,把锦绣堂的积累传下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觉得丈夫有什么好担心的? “既然是锦绣堂的积累,那肯定是给有端木家嫡支血脉的人!端木老夫人自己没儿子,外甥也才爹跟三叔,可三叔是她养大的,又是她女婿,她怎么可能不偏心三叔?而你自己以前也说了,三叔在侄子侄女里最疼你——老夫人不传你传谁?” 简虚白张目看了眼妻子:“我好像一直没告诉你,咱们这位姨祖母的夫家?” 不待宋宜笑说话,他平静道,“若在二十一年前,下人禀告时不会说端木老夫人,而是城阳王妃!三婶作为先帝的堂侄女,得先帝钦封仪水郡主。” 宋宜笑脸色一变:“二十一年前……?” 今年,可不正是显嘉二十一年?! “城阳王太妃,是先帝时申屠贵妃的嫡亲姑母。”简虚白面无表情,“这也是当初端木老夫人要求接三叔到膝下抚养时,祖父不敢不答应的缘故——但皇舅登基后,连异母兄弟姐妹都只伊王一人得幸免,何况申屠贵妃相关之人?” “城阳王在先帝大行次日即被赐死,合府流放关外!” “一直到三婶难产去世后,三叔上陈情表,打动了皇舅,城阳王府才得赦免,但也未获允许回帝都——而是被打发去给太祖皇帝陛下守陵!” “端木老夫人这回来帝都求医,也还是得了皇外祖母的特许!” “如今里里外外称她一声老夫人,不过是念着她曾经的身份客套罢了!” “实际上城阳王一脉,目前的景况非常不好!” 昏暗的帐中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只见长睫下的阴影里,亮光明灭不定,语气幽然,“你说,这眼节骨上,她扶病来帝都,是想做什么?” 第二百零三章 袁陆定亲 宋宜笑愣了好一会,才道:“锦绣堂的遗泽再丰厚,但你也说了,端木家到底是败落的。太子这边,不也有个瑞羽堂之后的卫家吗?如今又经钟陵郡王请得顾公出山辅佐——如此算来,就算端木老夫人抵达帝都后不帮太子,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何况,“老夫人既然早先考虑过让三叔接手,不定这回依然向着三叔呢?好歹三叔不但是她养大的,也给他们上过陈情表不是?” “没那么简单!”简虚白却微微摇头,道,“城阳王当年非常支持申屠贵妃的亲生儿子为储,所以皇舅登基之后,原本是想将城阳王满门抄斩的,是皇舅母跟冀国公念在两家祖上乃世交的份上,出面求情,才改成了仅赐死城阳王一人,余人流放!” “就连三叔那本陈情表,也是皇舅母在皇外祖母、皇舅面前斡旋,才促成了城阳王一脉的特赦。” 他轻笑了声,“你说,城阳王一脉欠苏家这么大人情,要怎么还?” 宋宜笑正蹙眉深思,却又听他淡淡道,“最要命的是,我却欠这姨祖母一条命,她若帮着苏家,我又该如何自处?” “你欠她一条命?”宋宜笑不禁愕然,“你不是从来没见过她?!” “你忘记夜乌膏了?”简虚白薄唇微勾,露出一抹不知道是讥诮还是自嘲的笑,“那一位铁了心要我的命,你以为会给我下寻常的毒么?若无姨祖母派芸姑远赴乌桓,我早就死在那里了!” 宋宜笑顿时想起苏少歌所言,恍然道:“可是昔年名医季去病遗泽?” 见丈夫沉沉颔首,她不禁暗叹一声——这一番恩怨情仇,慢说寻常清官,百年一出的青天也难断啊!倒也难怪听说端木老夫人要来帝都,简虚白连情绪都掩饰不住了! “我就说嘛!他连婆婆的私事都不瞒我,何况是没见过面的姨祖母?”宋宜笑明了来龙去脉之余,不禁暗想,“看来之前之所以宁可避着我也不告诉我,纯粹是知道跟我说了也没用,不过是多个人操心——提起来还烦得不行!” 她寻思了好久,都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丈夫,最后还是简虚白自己道:“横竖姨祖母还有几日才能到,如你方才之言,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盯着伊王结案,不然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乱!” 宋宜笑舒了口气,替他掖了掖被角,轻笑道:“不对,眼下最要紧的是安置——你明儿还得起早去上朝呢!” ——次日一早,宋宜笑起身时天色已明,简虚白自是早已出门。 她梳洗毕,用过了早饭,正要召见已在候见的管事们,栗玉却匆匆而入,禀告道:“外间来了消息,亲家王妃今儿遣人去博陵侯府下定呢!” “这么快?”宋宜笑闻言微怔,袁雪沛正月里才决定答应韦梦盈提出的结亲,如今正月还没出呢,两边就已经正式下定了,要知道去年年末,陆冠伦才跟韦婵解除婚约来着!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裘漱霞明着提出废太子,储位之争已然激烈,袁雪沛哪里敢拖?” 万一拖下去太子露出颓势,衡山王府可未必肯要袁雪萼了! 宋宜笑与袁雪萼一道长大,如今这位袁姐姐终于定亲,她自然不能怠慢,喊了锦熏跟巧沁代自己去回那些管事,自己则起身回内室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裙,又叫人将早就备好的礼拿上:“去贺袁姐姐!” 她到博陵侯府时,蒋慕葶却先在了,看到她笑道:“怎么样?想不到吧,第一个道贺的被我抢了!” “没事儿,回头姐姐你定亲时,我争取抢第一个给你贺就是!”宋宜笑看她笑语嫣然的模样,显然已经完全走出魏王悔婚的阴影了,便顺口打趣道,“到时候姐姐可别忘记给我塞个沉甸甸的荷包!” “都是堂堂国公府的主母了,还稀罕什么荷包?”蒋慕葶闻言霞飞双颊,徉怒着嗔道,“袁妹妹可什么都没给我!” 袁雪萼笑着帮腔:“正是!我不但什么都没给蒋姐姐,反倒是蒋姐姐给了我一对点翠掐丝虫草对簪呢!” “这是催我拿东西出来了!”宋宜笑边笑边叫月灯把锦匣拿过来,“喏,瞧瞧可还中你意?” 袁雪萼笑嘻嘻的打开,却见锦缎上赫然是一对血玉比目佩,血玉本是极珍贵的玉,比目的雕工也是精湛已极,底下还配了数颗红玛瑙珠,各悬一对五彩攒花宫绦。一看就知道这份礼不但贵重,且是用了心思的。 “我还以为会有绣件呢,谁知道只有宫绦!”袁雪萼早知以自己与宋宜笑的关系,这匣子里的东西肯定不会是寻常之物,但也没想到稀罕到这地步,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惊讶,不过也没有推辞的意思,只含笑道,“倒叫我猜错了!” “这些日子忙得跟什么似的,哪有工夫做绣件?”宋宜笑也不在意这话,失笑道,“能抽出空来亲手打这四根宫绦,你就知足吧!” 蒋慕葶闻言脱口道:“那到我的时候,你可得绣上一两件做贺礼!你那手艺是真的好,听我娘说,你去年献给衡山王太妃的绣品,足以传家呢!” “难道蒋姐姐的好日子也定了?是谁?哪天?”宋宜笑跟袁雪萼听到这话,都十分惊奇,忙问。 “我就那么一说!”蒋慕葶惊觉自己失言,忙掩饰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真是!” 宋宜笑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外间却有丫鬟来报,说卫银练到了——蒋慕葶趁机起身道:“我有些日子没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近来如何?” 边说边迎了出去。 “你可听到风声?”宋宜笑落后两步,小声问袁雪萼。她现在虽然论身份已在袁雪萼之上,但跟蒋慕葶到底不是一个圈子里的,许多消息却依然不如袁雪萼灵通。 但袁雪萼摇头道:“知道的话还不早告诉你了?” 宋宜笑一想也是。 片刻后她们迎了卫银练回绣楼,寒暄之后,卫银练给了袁雪萼一对羊脂玉镂刻海棠镯子,接过丫鬟梅砚递上的香茗呷了口,笑道:“善窈你这衣襟上的缠枝花叶,一准是你自己绣的吧?千篇一律的花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你手里出来就是不一样!” “要不怎么说有的人就是心灵手巧呢?”蒋慕葶也端起茶碗,嫣然道,“相比之下,咱们那点女红简直就是只能缝缝补补了。” “咱们的身份,这些不过是兴之所至罢了!”宋宜笑则轻笑一声,“我方才还说呢,如今哪有功夫做这个?做根宫绦都得掐着点时间。” 话题就这么被带到家常琐事上,一直到分别时也没人想起来再问蒋慕葶的婚事。 宋宜笑回府之后倒是记了起来,不过派人打听了下,都说最近没听说蒋家有相看女婿的动静——去办这事的巧沁提醒:“马上就是春闱了,如今满帝都的士子都在严阵以待呢,就算蒋家有看中什么人选,这眼节骨上恐怕也担心打扰吧?” “说的也是!”宋宜笑闻言却想起了韦家之前传来的消息,沉吟,“也不知道那程崇峻学业如何?” 巧沁笑道:“韦家当年给亲家王妃挑的可是状元郎,如今给表小姐选的夫婿,奴婢想着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论才论貌论手段,表妹可比娘差远了!”宋宜笑听了这话却是苦笑不语,心想,“尤其表妹已经——唉,到时候再说吧!”她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衙门都已开印,咱们府里也没多少事要忙,回头给五妹妹递个口信,请她继续过来吧!” 巧沁应下,又说:“下个月初三是清江郡主芳辰,礼单虽然早就拟好了,但如今已没几日就要到日子,夫人是不是再看看?” 宋宜笑颔首道:“拿上来吧!” 又说,“娘的寿辰才过去,是没有大办的,我估计大姐也不会弄得很热闹——那些太喧哗太显眼的东西还是换掉的好,不然倒显得轻狂了。” 巧沁道:“是。” 想了想又提醒,“下个月初九,是夫人自己的芳辰,早先公爷说了要给您好好庆贺下的!” “此一时彼一时,你想前两天娘跟我外祖母的寿辰都只自家人吃了顿饭,大姐也肯定不会铺张,何况我?”宋宜笑翻着礼单,不在意道,“叫厨房随便加两个菜就是了,对外不许声张!” 她是这么说的,但当天简虚白回来之后,听底下人提醒,却道:“就算不大办,在园子里设两桌酒,着两班歌舞总是要的。到底这是你过门以来头一个生辰,没点样子岂不扫兴?” “这大冷天的我才不去园子里吹风!”宋宜笑闻言失笑道,“何况娘寿辰都没用歌舞,我也不爱那个,这么落把柄的事我怎么肯做?至于说头一个生辰不头一个生辰,难道下个生辰你就不给我过了啊?” 见简虚白还要说什么,她索性上前搂住丈夫的颈项,推心置腹道,“我晓得你对我好!可我真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再者如今咱们自己就是晚辈,且才把府里运作起来,又不是说有晚辈或得力心腹在底下效劳的,要什么只需动动嘴!什么都要自己来呢,若折腾那些热闹,不是存心累我自己吗?” 简虚白闻言,斜睨她一眼,轻笑道:“说的也是——早知道就不浪费那么几个月了,如此咱们将来也好早那么几个月使唤上儿子媳妇什么的。” “……”贤惠中的宋宜笑却被他冷不防的调戏了把,不禁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下,“跟你说正经的呢,乱想个什么?!” 两人嬉闹了一阵,到底决定二月初九照宋宜笑的要求办——接下来两三日都没空开什么玩笑,因为在裘漱霞与太子的共同压力下,伊王不得不离开王府,开始彻查崔见怜之死。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与其说是他来查,倒不如说东宫跟赵王、魏王一系,借他这个幌子互相攻讦! 所以简虚白格外忙碌,连续几天回房都已是深夜,宋宜笑虽然等着他,但考虑到他已经很疲惫,次日又还要上朝,也不敢跟他长谈,不过关心几句,也就安置了。 时间转眼进了二月,初三这天,简虚白特意抽了半日空,与妻子一块去清江郡主府贺寿——正如宋宜笑所料,清江郡主沿袭了晋国长公主今年的寿辰,且更加简练:连便饭都没留。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韩太医已经致仕,如今太医院的那群混账……” 清江郡主说到这里,脸色阴沉的摇了摇头,才继续道,“是以平安儿越发的不大好了,我如今是真脱不开身!你们喝了这盏茶就回府去吧,别耽搁了用饭——我就不留你们了!” 郡主都这么说了,夫妻两个只好告辞——出府后,宋宜笑道:“难怪进府时没看到其他人,原来都是来了就被送客了。” 她自然不是怪大姑子怠慢,“大姐这么郑重其事,也不知道平安儿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竟没有一位太医肯拿出真本事吗?” 简虚白正要回答,不想前面忽然飞驰来一骑,不顾护卫阻拦直冲马车! 第二百零四章 卢氏难产 简虚白与宋宜笑在车帘缝隙里看到,还以为是刺客——简虚白翻手之间已将妻子推到身后,又从腰间掣出一柄明若秋水的软剑,轻轻一抖,寒气森然! 不想他才做好准备,那骑士却没有动手的意思,只边与围上去的侍卫推攘,边大声道:“大小姐,小的是宋家下人,奉老夫人之命,借一截白玉金参用!” “宋家下人?”宋宜笑一怔,忙低声对丈夫道,“这儿是大街上,他这么一嚷,不管是真是假得让他上来问问!” 简虚白点了点头,把软剑收回腰带的暗格里,转腕取出一柄匕首,在指间灵巧的打了个转又收起,扬声吩咐:“带上来!” 车外燕国公府的侍卫们答应一声,却飞快的将那人搜了下.身,又叫他下了马,才领到马车前——仍旧遣了两人一左一右盯着,且那两人手都按在刀柄上,虎视眈眈的样子,任谁都知道,只要那自称宋家下人的人有丝毫不对劲,他们便会悍然下手! 不过那下人倒也有些胆气,昂首走到车前,抱拳沉声道:“奶奶早产了,情况不大好,大夫开的方子里用到白玉金参,偏家里没有,这药寻常铺子里也抓不到。所以……” “你是说娘早产了?!”宋宜笑大吃一惊,差点一把将帘子掀起来,“怎么会?!” 不待那人回答,她忙吩咐车外自己唯一记得的侍卫,“余士恒!你立刻回府,开内库取参——” “不用!”简虚白截断她话道,“回府还要用点时间,余士恒,你去大姐府里拿两支,回头我们再还大姐!” 他们这才刚出清江郡主府,回头就能看到大门呢! 知道妻子之前就担心过娘家继母的身孕,定然要留这下人下来问话,他又吩咐,“取了参之后,立刻送往宋府!” 见他都安排了,宋宜笑这才略松口气,急问:“到底怎么回事?!” “打从前两日亲家夫人病逝之后,奶奶去吊唁,回府就不太好。”那下人见已有人去送参了,放下心来,抄手禀告道,“这几日朝中有些话传了出来,虽然老夫人吩咐不许叫奶奶晓得,可流言汹汹,奶奶多少还是听到了点——强撑到今日,忽然就发作了!” 宋宜笑一下子抓紧了丈夫的手臂,死死咬了下唇,才沉声问:“那么娘如今……?” “老夫人亲自守着,又遣了大夫在屏风外把脉。”那人道,“参送到之后,料想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话是这么说,可他语气里的不确定任谁都听得出来! “你这会过去不大好!”简虚白见妻子张口欲言,却一把将她揽入怀里,附耳低语道,“你忘记你之前在衡山王府出阁的理由,是你会冲撞你那祖母了?如今难产的虽然不是你祖母,可你若去了宋府,你继母有个三长两短,定然会记在你头上!何况你又不懂歧黄,去了有什么用?平白叫他们分心招呼你!” 说着对外吩咐,“去请芸姑到宋府!” 宋宜笑想到上回在占春馆,聂舞樱病得那么厉害,苏少歌都只能说出忧来鹤那个有瑕疵的法子,芸姑却是手到病除——心里总算安定了点,扯着丈夫的袖子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自然是回府等消息!”简虚白安抚的拍了拍她肩,命左右赏了那宋家下人一个银铤,道,“你放心吧,芸姑医术了得,卢岳母也不是头一回生产了,不会有事的!” 他镇定自若的模样,让宋宜笑渐渐冷静下来。 只是回到燕国公府后,却迟迟没接到报平安的消息——一直到晚上快宵禁了,传回的最后一个口信还是:“亲家奶奶还在生,孩子还没下来!” “芸姑呢?她进产房没有?”宋宜笑真急了,走下台阶问,“不是说她医术很好吗?” 无奈两边不在一个坊里,宵禁之后就断了消息! 这晚虽然有丈夫安慰,宋宜笑还是整晚未眠,翻来覆去到天亮,眼前一幕幕的前世今生,心里翻江倒海。 那位迄今只见过一面的继母,对她来说原只是个碰到时需要做一番戏的陌生人而已。 可就是这个陌生人,将从自己亲娘那儿听到的秘密告诉了她——假如黄氏没有死,宋宜笑只会把这个人情记下来,以后找机会还掉就是,未必会多么上心。 毕竟她远远没天真到被随便一个示好,就哄得死心塌地的地步! 但黄氏死了——卢氏恰好怀着身孕,如今早产且难产,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 这一系列的事情下来,宋宜笑却没办法只当一个人情了。 诚然她是下得了狠心的人,可这不代表她可以问心无愧的认为,卢氏母子眼下的险峻,跟自己毫无关系! “我那个爹,是堪称楷模的‘有了后娘就是后爹’。”倚在简虚白肩头,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宋宜笑苦涩的想,“倘若继母这回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我前世受的罪,宜宝也逃不掉了!” 那个异母妹妹今年才四岁,比她当初被亲娘抛弃时还小了三岁——若有一个柳氏那样的后娘,她恐怕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了! “真到那一步的话,只能去求婆婆,哪怕以势压人,也不能让那孩子留在宋家!”宋宜笑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若卢家也不愿意好生待她,宁可接到燕国公府来!” 但寄人篱下的感觉她最清楚不过,哪怕她能保证自己真心对宋宜宝好,燕国公府也不像衡山王府,有什么四郡主六小姐崔小姐的麻烦,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宋宜笑现在还没自己的孩子,一旦有了,她又还能保持几分心思在那个妹妹身上? 锦衣玉食不能取代所有——她在衡山王府时,韦梦盈也是好吃好喝养大她的,可她回想那段时光,还不是怅然若失? “但望继母福泽深厚,母子平安!”想来想去,宋宜笑还是只能这样衷心祈祷。 可兴许是之前才听过崔见怜母子之死,越这样期盼,越觉得心头不祥。 次日天还没亮,简虚白准时起身,预备上朝。 一夜没睡的宋宜笑难得起早,唤进锦熏:“派人去坊门守着,一开就去宋府打探!”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听说有些人生孩子就是慢,却未必会出事儿!”简虚白早上很忙,也无暇跟她长谈,只在去花厅时握着她手,边走边劝,“兴许这会那边已经在庆贺宋家有后了呢,你倒在这里自己吓自己!” 宋宜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实在做不到放宽了心,只勉强笑道:“真这样就好了!” ——简虚白走后未久,去宋府的人快马回禀,虽然不是坏消息,但也差不多了:“回夫人的话:亲家奶奶如今还在生,还没有消息!” “我以前也听赵妈妈随口提过,道是头一回生产的人,有一天一夜才落地的例子。”宋宜笑闻言心中一寒,沉默了会,对左右道,“不过继母这是第二回了。” 左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都不敢说话。 “夫人再等等吧!”半晌后,还是锦熏仗着资历,小心翼翼道了句,“兴许过会就生下来了呢?” 这一等却一直等到了当天傍晚——孩子终于落地,出乎众人意料的,竟是一对姐弟双生子!只是孩子虽然生下来了,宋宜笑最关心的卢氏,却因为力竭、失血等原因晕了过去,生死未知! 卢氏这一晕,一直到两天两夜后才确认脱离险境,这还是芸姑一直在宋家照料的缘故。 “不过卢奶奶这回伤了元气,三五年之内恐怕都难以妊娠了。”芸姑满脸乏色的回府禀告时,因为简虚白还在衙门,所以就直接到后院跟宋宜笑说了,“好在她之前安胎安得很好,那对双生子虽然才七个月,倒还算健壮,好生养着应该不难留下来——坊间一直说七活八不活,虽然不能一概而论,总也是有些道理的。” 宋宜笑可算舒了口气,感激的谢了她,又命重赏,芸姑这回仍旧是淡淡的,不卑不亢不冷不热——但许是她才帮了个大忙的缘故,宋宜笑这会瞧她格外顺眼,倒觉得她这是真性情了。 ……这时候恰好聂舞樱在,待芸姑走后,吐了吐舌头笑道:“芸姑姑什么都好,就是这冷清的性.子,我方才很想跟她再说声‘谢谢’来着,可是嫂子您看到了,直到她跟您告退,我愣是没能说得出口!” “我听说有真本事的人行事常与常人不同,兴许这位姑姑就是这样的吧?”宋宜笑心上一块大石放下,含笑说道,“这回多亏她了!不然这件事情我恐怕得记上一辈子!” 聂舞樱不大晓得内情,不过她小女孩儿心性,也没注意嫂子的话,倒是惊叹卢氏才得的一双儿女:“双生子呢!据说少见得很,不过今年这短短几日就听说了两回,就是太子侧妃那对可惜了!” “之前一直没听说,我倒也不知道娘家继母这回怀的竟是一对双生的弟妹。”宋宜笑闻言也感慨道,“可惜怕冲撞了祖母我不好过去,不然倒真想瞧瞧两个孩子长得像不像?” 聂舞樱猜测道:“据说双生子都长得跟一模子里印出来似的,想想那样子就很可爱!” “其实就算是双生子也不一定长得一模一样呢!”不想她话音才落,侍立身后的丫鬟晚香忽然道,“小姐您忘记驸马跟三老爷也是双生子了?可他们瞧着也只是寻常兄弟来着,没有长得一模一样啊!” 宋宜笑还是头次听说自己公公跟三叔是双生子,不由诧异道:“当真?我以为他们只是寻常兄弟呢!” “奴婢有回听殿下跟前的老人说的。”晚香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据说当年燕国太夫人的身体原本就不是很好,偏又怀了双生子嗣,孕中虽然左右精心伺候,仍旧吃了不少苦头——后来驸马跟三老爷还在襁褓里,太夫人就支撑不住去世……” “别胡说!”姑嫂两个本来还好奇的听她讲古,闻言双双变了脸色,忙呵斥道,“这岂不是说燕国太夫人乃是被两个亲生骨肉害死的?!天下竟有这样的无稽之谈——亏你敢传这种荒唐话!” “奴婢知罪!”晚香一个不留神,把在下人中间听来的闲言碎语也讲了出来,听到这话才发觉不对,顿时白了脸,跪下来请罪。 宋宜笑阴着脸道:“你是伺候妹妹的人,若真为妹妹好,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注意点的好!不然你自己倒霉不要紧,连累了五妹妹,我可不跟你罢休!” 聂舞樱再天真也知道晚香方才的话有多么要命,亦跟着嫂子出言敲打——这么一闹,姑嫂两个也没心情讨论什么双生子的问题了,略说几句闲话,聂舞樱便带着晚香告辞而去! 宋宜笑送走了小姑子,回到房里正待歇一歇,猛然想起一事:“今天已经初六,端木老夫人——姨祖母她明儿就要到了?!” 第二百零五章 端木老夫人抵达 端木老夫人这眼节骨上来帝都就医,虽然不简单,但抵达时排场却不大。 毕竟,曾经的宗妇身份,与目前的守陵处境,也不允许她张扬。 是以简家商议下来,决定由简离邈领着简虚白夫妇出迎,其他人则等老夫人入城之后再去请安。 这主要是考虑到简离旷跟简夷犹都尚了主,这回来的又是女性长辈,他们若出迎,妻子也当随行,公主仪驾一摆,还怎么个低调法? 但这天早上宋宜笑才打扮好,宫里却来了名侍者,说是奉太后之命,召她即刻入宫觐见。 正打算出门的夫妻两个自然非常惊讶,无奈那侍者纯粹是领命跑个腿,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只道:“玉果姑姑说,请夫人尽快前往!” “可能跟伊王这段时间正在查的事儿有关,不过既然是皇外祖母派人来召你,显然皇外祖母不会袖手旁观。”简虚白让丫鬟取了个荷包给那侍者,请他少等片刻,拉着妻子到旁叮嘱,“你到时候顺着皇外祖母说就是了!” 宋宜笑想想最近也确实就这么件事需要自己入宫——不想到了清熙殿,却是玉果接着她,道:“太后娘娘方才有些乏,先去里头歇下了,叮嘱了奴婢在这儿等您!” “有劳姑姑!”宋宜笑瞥了眼里外,没看到伊王之类的影子,心知丈夫可能猜错了,小声问,“不知太后娘娘召见,有何吩咐?” 玉果苦笑了下,道:“是奴婢们的疏忽——娘娘有件二十来年前的旧衣,一直叫人好好保管着。不想这两日取出来看,发现竟叫虫子咬了一块!偏奴婢们手笨,都没办法,最后想到夫人您的女红是出了名的好,是以想求夫人您帮帮忙!” “姑姑言重了!”宋宜笑听说是这事,不禁舒了口气,但没看到东西,还是谨慎道,“不知那破损的地方……?” “请夫人随奴婢来!”玉果带她进了偏殿,那件旧衣就放在殿中的长案上,看起来确实很有点年头,衣料跟绣线都明显褪了色。 好在破损的地方不算严重,宋宜笑仔细打量之后,确认可以修复如初:“只是丝线颜色会有些不一样,恐怕难以完全掩饰。” 玉果道:“娘娘说只要修好就成。” 宋宜笑听到这话也就放心了——接下来玉果命人取了茶水针线来供她用,又留了个小宫女听命,自己告了声罪也就离开了。 到底是给太后做事,宋宜笑尽管自负技艺,却也不敢怠慢,足足花了一整天功夫,将整件旧衣修缮一新,又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疏漏之处了,这才让那小宫女去通知玉果。 片刻后玉果进来,看到之后非常高兴,道:“娘娘说这会已经是饭点了,让您在宫里用了晚膳再回去,免得路上乏着!” 又叫人取了一对金镶玉如意簪给她,说是太后对她修补旧衣的赏赐。 宋宜笑其实比较想早点回去,好尽快知道丈夫今日去接端木老夫人的始末,然而太后让玉果传了这话,也只好谢恩。 这么一耽搁,回到燕国公府时,已经快宵禁了。 宋宜笑进门时恰看到纪粟在服侍丈夫宽衣,诧异道:“你也才回来?” “姨祖母携了表弟表妹同行,陪他们说了会话。”简虚白道,“我看到饭点时你还没找过去,就知道你肯定得到这会才回来了。”“太后娘娘让我帮忙补一件旧衣,玉果姑姑说是二十来年前的了。”宋宜笑使个眼色,叫下人们都退出去,才轻声道,“我到傍晚才弄好,太后又让玉果姑姑留我用了饭——我瞧那件旧衣只是一件常服,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要一留这么多年不说,发现坏了之后,竟片刻都等不得就要修好它?” 何况宋宜笑的女红虽然不错,但皇太后何等尊贵,偌大宫城怎么可能找不出来一个能办这事的绣娘?却偏偏把一位一品诰命喊进宫里去行修补之事——由不得宋宜笑不多想,“你说太后娘娘此举,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但简虚白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二十来年前,我还没出生,实在想不出来听过这样的事情。” 不待妻子开口,他又道,“这事回头再说吧。明儿姨祖母要进宫谢恩,皇外祖母若留饭,恐怕得晌午后才能回住处。所以我下午再告假回来,陪你去请安!” “怎么今天没进宫?”宋宜笑这才想起来,端木老夫人能回帝都是太后恩准,按理确实是要先去叩谢太后的——但太后今天却偏偏把自己喊到宫里去补衣裳! 这里头,到底有些什么弯弯绕绕? 她一时间不禁如坠五重云中! “皇外祖母想着姨祖母也上了年纪,远道而来定然辛苦,所以当初允诺她起程时,就说过让她抵达帝都的次日再入宫觐见。”简虚白平静道,“且姨祖母的风痹有些严重,瞧着已经影响行动了,偏城阳王一脉如今仍是庶民身份,若没皇外祖母发话,只怕太医院也不敢贸然诊治。” 宋宜笑打量着他神情,道:“姨祖母对你如何?” “……还好。”简虚白闻言,短暂的沉默了下,才道,“才照了一面,又有表弟表妹们在侧,也就说些寒暄话罢了。” 见状宋宜笑正要出言安慰,他却似想到了什么一样,道,“三叔跟姨祖母说了你是江南堂之后,姨祖母倒很想见见你,还提到了你娘家祖父。” “三叔这可给我出了个难题,我头一回听说江南堂,那还是苏六小姐讲的呢!”宋宜笑闻言不禁失笑道,“且我根本没见过娘家祖父——明儿姨祖母要问这些,我哪答得上话?” “我已经跟姨祖母说你不是在宋家长大的了。”简虚白颔首道,“姨祖母说那也没关系,终究是故人之后,瞧语气是已经对你有个好印象了。” 宋宜笑抿嘴道:“她见了我之后别失望才好——我明儿拜见时,除了不提三婶外,可有其他要注意的?” 简虚白想了一下,道:“服侍姨祖母来帝都的,统共是两位表弟一位表妹,你明儿别忘记带上见面礼!” 又说,“我瞧他们穿戴打扮跟帝都不大一样,许是因为之前一直在守陵,不晓得这边时兴的缘故。过两天你腾出手来,给他们送些东西去吧,如今姨祖母病着,未必注意得到这些小节。” 宋宜笑知道所谓“不晓得这边时兴”,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城阳王一脉当年再显赫,二十一年来的落魄,又怎么可能继续光鲜? 她点头应下。 接下来夫妻两个又说了些琐事,也就安置了。 次日早上,宋宜笑照例比丈夫晚一个时辰起身,梳洗毕,用过了饭,才让管事们回了会话,锦熏进来道:“薄妈妈来了!” “薄妈妈?”宋宜笑闻言很是惊奇,忙叫管事们先退下,“快请!” 片刻后薄妈妈进来,行礼问安后,便道:“王妃娘娘想着明儿就是您的生辰,所以让老奴送些东西过来,也是代娘娘看看您!” “叫娘操心了!”宋宜笑可不相信亲娘打发心腹妈妈特意走这这么一遭,只是为了庆贺自己生辰。果然说了会场面话后,薄妈妈暗示她遣退闲人,就问:“听说夫人明儿不打算摆宴?就这么过去?” 见宋宜笑点头,她就皱了眉:“娘娘才听到这消息时还觉得不太可能呢,原来当真如此?夫人这么做的缘故,娘娘也能猜到。只是夫人想过没有?无论长公主殿下还是郡主娘娘,这两位在贵胄之中的地位,早已是根深蒂固!是以她们不办生辰、不着华服,依然无人敢轻视!可夫人您……” 她是看着宋宜笑长大的老人,韦梦盈眼下身份也在女儿之上,所以有些略显冒犯的话,还是可以直接讲出来的,“您究竟才入高门,虽然说这几个月来,外间都说您深得燕国公宠爱,在长公主面前也很有体面——可您进门后的头一个生辰,却这么不声不响过去,您说外间听说之后会怎么想怎么传?” 到时候外人怀疑宋宜笑失宠事小,“这才年初,接下来四时八节的热闹多了去了,人云亦云,把您当成好欺负的软柿子,场面上找麻烦的主儿一波接一波那才叫麻烦!” 这可不是她吓唬宋宜笑,“当年王妃娘娘就是这么过来的!!!” 宋宜笑之前只想着婆婆跟大姑子今年都没办生辰,自己作为幼媳,若太铺张了岂非逾越?何况她也确实不耐烦费这个心——但这会听薄妈妈一说,也觉得不妥,便为难道:“但明天就是二月初九了!” 她下午还要去给端木老夫人请安呢! “眼下只来得及办家宴了!”薄妈妈叹道,“可惜娘娘昨儿个才听到消息,不然就早点提醒您了——不管怎么样,这宴肯定得摆,您要是觉得来不及,这么着,王妃让老奴可以留下来给您搭把手。” “叫妈妈跑这一趟我已经过意不去了,怎么还敢劳烦您?”宋宜笑闻言顿时警觉,好不容易才把后院握在手里,她怎么可能让其他人再插一手?哪怕是亲娘的人、哪怕是临时插一手也不行! 所以非常干脆的谢绝了韦梦盈主仆的好意,“横竖家宴也不需要太郑重,倒正好给巧沁她们练练手,免得往后赶上大场面乱了阵脚!” 四个大丫鬟里只提巧沁当然是为了给亲娘还有薄妈妈面子,毕竟,“说起来娘当初让巧沁给我陪嫁真是帮了我大忙,论懂事沉稳精明能干,自赵妈妈走后,我身边数她最让人放心了——到底是娘跟妈妈您手底下出来的人!” “夫人有把握就好!”薄妈妈看出她的防备,眼底略有不悦,但立刻掩去,只道,“娘娘一直说,只要您过得好就成了。” 说完这话也就告退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忙喊来巧沁、锦熏:“明儿办个家宴,现在立刻去写帖子!就说原本早该发出去了,只因我娘家继母前两日难产,我担着心所以忘了这事,请她们海涵!” 勉强补了生辰的破绽之后,宋宜笑也没了心情再把管事们喊回来,坐在那里发了会呆,看看时间不早了,无精打采的喊月灯、栗玉入内伺候:“该更衣打扮,预备去姨祖母那里了!” 第二百零六章 伊王自.尽 当年城阳王合府流放,产业自然全部归了公。 后来仪水郡主难产身故,简离邈上陈情表,得苏皇后襄助,打动了显嘉帝,改流放为守陵后,才发还小半——其中大部分还是端木老夫人昔年的陪嫁。 现在端木老夫人携孙儿孙女落脚的,就是其中一座别院。 这地方显然是好久没住人了,尽管端木老夫人去年得到皇太后允许回帝都就医时,就派人过来打扫过,拥着狐裘走进门里的宋宜笑,依然感到扑面而来的阴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不禁蹙了下眉,暗忖:“这屋子好好的人住着恐怕都要不好了,何况姨祖母既年事已高,又患了风痹?” 只是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暗暗记下。 ……代端木老夫人出迎的是她这回带来的孙儿之一,当然只是庶子的儿子,姓陆名鹤羽,今年十六,容貌与简虚白之间略有几分相似,身材也高大,瞧着是个俊秀少年,但到底是守陵后才出世的,明显历练不足。 哪怕简虚白夫妇从进门起一口一个“表弟”,亲近之意溢于言表,他依然难掩拘谨,除了问候的话外,只道了句:“祖母在后堂。” 接下来便一心一意带路不说话了。 宋宜笑试着问了几句家常,陆鹤羽却紧张得差点一头撞在柱子上——看到这情况,她赶紧住了嘴。 好在这院子不大,没多久就到了端木老夫人所在的后堂。 陆鹤羽去迎接他们时已得了老夫人吩咐,这会也不请示,直接领他们入内——屋子里陈设简单,黄杨木嵌琉璃屏风下摆着鼓足镂花云母榻,榻上搁了张小几,上置瓶花、拂尘、茶具等物。 几畔,一名着松绿底曲水缠枝莲纹深衣的老妇人,正拢袖端坐。 “侄孙给姨祖母请安!” “侄孙妇给姨祖母请安!” 宋宜笑匆匆一瞥,只觉得上首之人满头白发,在插瓶红梅的衬托下,越发如霜如雪,其他却不及细看,忙与丈夫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了!”才欠下身去,就听一把柔和如水的嗓音和蔼道,“快坐吧!” 两人道了谢,才依言走到老夫人下首落坐,又有下人递上茶水——到这时候,宋宜笑才有机会偷眼打量这位出身大家却命途坎坷的姨祖母。 她看起来比皇太后还要年长几岁,双鬓皑皑,即使近距离观察,也寻不出一根黑发来。只是这样苍老的面容上,却有一双平静之极也深邃之极的眼眸。 二十一年的风霜竟似都无法在那双眼睛里留下丝毫痕迹。 “这就是阿虚媳妇?我在路上就听说了,真是个端庄的孩子。”宋宜笑偷偷打量端木老夫人时,端木老夫人也在光明正大的打量她,语气不疾不徐,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这气度倒有几分当年宋公的影子,到底是嫡亲祖孙!” 宋宜笑忙道:“姨祖母谬赞了!” 她心里其实觉得这位姨祖母才是真正气度不俗之人——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有过前世今生经历的宋宜笑对这句话再赞成没有,除了千万无一的特例,一切过人的风仪气度、言谈举止,要么是耳濡目染之下的熏陶结果;要么诞生于长年累月的严格调教。 纵然如此,所处环境的改变,也无法保证其不受影响。 只有真正将望族风范刻进骨子里的人,才能够在从富贵顶层掉落尘埃、又经历了二十来年的折辱之后,依然维持着那份处变不惊的优雅从容。 当然这番钦佩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的话,却是对端木老夫人的冒犯了。 所以宋宜笑谦逊了一句之后,就礼尚往来的夸陆鹤羽:“一表人才,沉静端方。” “这回陪我来的孩子都是到帝陵那儿后出世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多多包涵!”端木老夫人闻言只是笑了笑,显然很清楚膝下孙儿的表现,道,“也就还算老实听话罢!” 后面这句听着像是自谦,但宋宜笑总觉得她仿佛意有所指,心念转了转,正要接话,外间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一个女孩儿清脆欢快的嗓音传进来,道:“外祖母外祖母!听说表哥带表嫂一块来了?怎也没人喊我来拜见?” 话音未落,一个跟宋宜笑年岁仿佛的女孩儿步伐轻盈的走了进来——这女孩儿弯眉凤眼,雪肤花貌,一望可知有皇室血脉,因为她看长相倒比聂舞樱还像简虚白的亲妹妹,身上穿的衣裙虽然透露出窘迫的景况,但顾盼之间却没什么畏缩的意思,望去只一片娇俏明媚。 她先给端木老夫人行了个礼,复向简虚白夫妇笑语盈盈道:“表哥,这就是表嫂吗?早就听说表嫂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今日有幸亲眼目睹,果然是名下无虚呢!” “表妹过奖了,表妹天真可爱,我也是一见就喜欢!”宋宜笑轻车熟路的跟她寒暄了几句,端木老夫人才出言介绍道:“这是绮陌,姓沈,我的外孙女。她父母去得早,便养在了我膝下。” 又说沈绮陌,“不是叫你看着鹤爱?怎么跑出来了?” “二表哥方才吃了药睡下了,孙女怕在房里吵着他,所以出门转转。”沈绮陌性情不类陆鹤羽,非但在简虚白夫妇面前不自卑,对嫡亲外祖母的轻责也是落落大方的解释,“不想听底下人说表哥表嫂来了,就过来请个安。” 简虚白闻言吃了一惊:“姨祖母,鹤爱表弟病了?” 难怪方才只有木讷的陆鹤羽出迎,相比之下大方些的陆鹤爱却没露面。 端木老夫人有些不悦的看了眼外孙女,才道:“昨晚似乎染了点风寒,今早已经请大夫来看过,料想不碍事了。” “就是咳嗽得有点厉害。”沈绮陌像没看到她的眼色一样,忽然插话道,“二表哥睡着之后,我还听到他在咳嗽呢!” “那你还跑过来?”端木老夫人这回没再看她,只平静道,“过了病气给你表哥表嫂怎么办?!” 听出她语气里的愠怒,沈绮陌到底露了怯色,小声道:“外孙女知错!” “下去吧!”端木老夫人摆了摆手,等沈绮陌告退之后,方对简虚白夫妇道,“我早先年得了风痹之后,便没了精力管教晚辈。这回随我来的三个,在帝陵那儿还算老实,不想才来就露了真面目——倒叫你们见笑了!” 不等夫妇两个回答,老夫人又道,“多年前的旧事我也不说什么了,但太后与陛下垂怜,发还的这部分家产,固然不及王府在时景象,却也足够衣食无忧——罪人之后,能有这样的结局已是皇恩浩荡,再妄想的话,可不只是不知足,也是丢尽陆氏脸面了!” 老夫人眼眸依然平静,语气中却有着铮然的坚定,“我这回回来主要是为了求医,自顾尚且不暇,孙儿孙女又没历练过,方才你们也看到了,待人接物都欠齐全。” 所以,“既然今日都见到了,往后还是各过各的,没事就不要打扰了,免得彼此都麻烦!” 说完端起茶碗,却是直接送客。 万没想到只是那位表妹出来使了点小心思,端木老夫人就一扫之前的温柔慈祥,直接赶人了——夫妻两个一时间都有点措手不及,正急急思索着说辞,端木老夫人却淡然吩咐陆鹤羽:“送你们表哥表嫂出去,接下来闭门谢客,除了太医谁也不见!” 陆鹤羽虽然拘谨,对嫡祖母的话却言听计从,闻言毫不迟疑的走过来伸手肃客——宋宜笑跟丈夫对望一眼,再看端木老夫人已经命下人扶自己回内室了,只好无可奈何的告退。 “表妹那么说,无非就是想咱们给鹤爱表弟请个大夫或送点东西,这本是咱们应该做的,姨祖母不喜的话,呵斥几句也就是了。现在却直接把咱们赶出来,且听语气往后也不要咱们去了……”回去的马车上,宋宜笑欲言又止。 她真心觉得沈绮陌的做法没什么,毕竟生病的是沈绮陌的表哥,即使沈绮陌不是出于纯粹的关心表哥说那番话的,存着要钱要东西的心思——燕国公府出这点血难道不是应该的? 毕竟即使不算端木老夫人的长辈身份,单论她当年派人为简虚白解毒这点,简虚白这会接她到燕国公府去亲自伺候,都是应该的! 那可是救命之恩! 即使端木老夫人出身大家,听不得这样近乎赤.裸.裸的挟恩图报的话,呵斥几句也就是了,这会却反应大到直接赶人——宋宜笑心下难免担心,端木老夫人的发作,只是借题发挥! 实际上,是她原本就不打算跟自己夫妇亲近! 换一种说法:目前的争储,她看好的不是太子,而是魏王或赵王,所以,她希望跟自己夫妇保持距离。 沈绮陌一句“表哥咳嗽得厉害”,不过恰好给了她一个疏远燕国公府的借口罢了! 宋宜笑想到一旦这位老夫人倒向魏王或赵王,受过她救命之恩的丈夫可要难做了,不免蹙紧了眉! 简虚白也觉得头疼,沉吟了会,方道:“姨祖母方才在火头上,待会到了府前,你先回去,我去三叔那儿走一遭吧!” 顿了顿,他道,“姨祖母现在住的地方不大适合养病,你说等三叔去开解好了,请她到咱们府上来小住些日子怎么样?” “我之前也觉得那院子阴冷了些,不适合姨祖母他们长住的。”宋宜笑闻言想了下,道,“且他们住到燕国公府的话,照顾表弟表妹们也方便——只是,不知道姨祖母肯么?” “试试看吧!”简虚白想起端木老夫人方才那番话的干脆利落,捏了捏眉心,叹道,“不然太医医术再高明,住那样的地方恐怕也好不起来!” 宋宜笑正要点头,一名侍卫忽然勒马到了车旁,低声禀告:“公爷,出大事了!” 简虚白正烦着端木老夫人的事,闻言随口道:“嗯?” “伊王殿下……自.尽了!” 车中夫妇倏然大惊! 第二百零七章 梁王妃的疯狂 伊王虽然做了二十来年的“鹌鹑王爷”,到底是先帝的亲生骨肉,显嘉帝唯一在世的亲弟弟。之前又才奉了显嘉帝之命,彻查太子侧妃之事——如今身故,还是自.尽,可想而知会在朝野掀起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简虚白现在哪里还有空去找简离邈? 他直接下车,让侍卫空了一匹马出来赶赴东宫! 宋宜笑一路催促马车快行,匆匆回到燕国公府,巧沁跟锦熏迎上来要禀告次日生辰宴的预备情况,还没开口却听她急急吩咐:“帖子发出去了不曾?没发的不要发了,发出去的立刻遣人去告罪——伊王舅身故,这宴摆不了了!” 巧沁跟锦熏惊道:“伊王殿下没了?!” “去把素净些的衣裙找出来!”宋宜笑这会没心情回答她们的话,只摆了摆手,“可能过会就要去伊王府吊唁!” 果然没多久之后,晋国长公主就派人来通知:“伊王殿下逝世,长公主殿下将在半个时辰后前往吊唁,请夫人速速预备!” 这时候简虚白却还没回来,宋宜笑权衡之下还是决定派人去催一催,毕竟眼下伊王的死已经跟太子一系扯上关系了,假如吊唁上再失礼的话,哪怕日后证明太子无辜,太子一系也要落个不尊重长辈的印象! 谁知下人派出去后没多久,果然把简虚白催了回来,只是简虚白回来时脸色铁青,瞧着竟是被气得不轻! 宋宜笑还是头次看到丈夫这么震怒的样子,一边拿过素袍服侍他更换,一边关切问:“可是外头又传了什么不好的话?” “梁王妃去东宫闹了!”简虚白自己系着衣带,面无表情道,“司空家竟有这样的女儿,简直荒谬!!!” “梁王妃?”宋宜笑怔了怔,心头忽然浮起不好的预感,“她去东宫闹?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打哪听来的谣言,怀疑太子会把梁王推出去做替罪羊!”简虚白恨声道,“所以披头散发跑到东宫门前长跪不起,说愿意代梁王顶罪,只求太子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饶过梁王——” 他怒极反笑,“她只当她那点落井下石的心思没人看得出来?!” 梁王妃司空衣菡由于嫡姐司空衣萝之死,对太子的岳家卫家,还有东宫,都怀着怨怼的事情,在跟宗室有关的贵胄里头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一来皇太后已经答应给真阳大长公主一个面子,让司空家出一位王妃;二来司空衣菡到底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梁王跟太子的生母崔贵妃又还在,大家都觉得,这不懂事的女孩儿过门之后吃多了苦头,自然也会明理了。 实际上梁王大婚以来,这位梁王妃的景况也正如众人预料的那样,不怎么好。 可谁能想到,她不但没有在婆婆挑剔、丈夫冷淡的处境里渐识大体,反而觑着关键时刻竟来了这么一手,给了太子一系狠狠一击?! “她简直疯了!!!”宋宜笑才转身去给丈夫取束发的素冠,闻言差点把那顶白玉冠摔到地上,惊怒交加的低喝道,“她自己不想活也还罢了,这是要拖着司空家也陪葬么?!” 就算接下来太子失败,可皇太后、显嘉帝、崔贵妃还在哪!他们怎么可能容忍一个王妃如此挑拨皇家的手足之情?! 宋宜笑定了定神才把白玉冠交给丈夫自己戴,问,“那现在呢?她还跪在东宫门外?” “当时梁王也在东宫,闻讯赶出去,当众给了她一脚——这会抬进东宫诊治去了!”简虚白脸色阴郁道,“但她嚷的那番话已经被路过的一些人听到,这消息是封不住了!” 要命的是,“崔贵妃如今还在禁足,皇舅母作为嫡母,肯定会亲自过问此事!这司空氏既然丧心病狂到公然污蔑太子的地步,若见了皇舅母,你说她会怎么说?!” 宋宜笑试图安慰他:“宫里还有太后!” “我就怕皇外祖母被气出事儿来!”简虚白却长叹一声,“司空家与梁王的婚事,虽然出自真阳大长公主之请,却是皇外祖母首肯的!” ——太子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太后跟显嘉帝,现在显嘉帝卧榻休养,假如太后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魏、赵两王的支持者,做梦都要笑醒! 不过夫妻两个这会再操心也没用,总得先去伊王府走一遭。 他们匆忙赶到晋国长公主府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这时候距离长公主派人去燕国公府通知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所以两人才进门,长公主就起了身:“走吧!” 见状,原本打算说话的长兴公主识趣的住了嘴。 只是去登车的路上,她还是挤到宋宜笑身畔,轻笑着道:“四弟妹你这脸色怎么回事?可是生病了么?好好儿的这小脸这样难看,瞧着真叫人心疼呵!” “伊王舅过世,做晚辈的哪能不悲痛?”宋宜笑淡淡瞥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毕竟我可不像三嫂您这么心宽,既是亲叔叔又是亲舅舅的长辈没了,非但不伤心,还笑得这么春暖花开——不知道的,哪晓得您这是要去道恼,只道您是去哪里道喜呢!” 长兴公主这回却没被她激怒,反而轻笑一声,道:“可怜伊王舅一生忠厚,临了却落个被亲侄子生生逼死的下场!伊王府就算再老实,这回怕也忍无可忍了吧?待会到了那边,舅母跟表哥表嫂们但有什么过激的话语举动,四弟妹你可得多包涵点——可记得端好了你那大度懂事的架子呀!” 说着嘴角一弯,加快脚步,施施然的走了开去。 “夫人?”紧跟着她的锦熏担心的欲言又止。 “怕什么?”宋宜笑冷冷扫了眼长兴公主的背影,沉声道,“我难道是一个人上门去的?!” 这种前朝之事,别说眼下还没证据,就是有证据,素来护短的晋国长公主,也断然不可能看着儿媳妇在自己眼皮底下受辱! 长兴公主那么说,不过是想吓唬得她自乱阵脚罢了。宋宜笑怎么会上这个当? 半晌后他们到了地方——这二十年来都门庭冷清的伊王府,今日却热闹得跟市集似的,差不多满朝文武都到了。 毕竟伊王到底是御弟,他薨世,宗亲官员照规矩也要来送一送;何况他死得突然又流言纷纷,不管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保持消息灵通,上上下下总要走这么一遭的。 晋国长公主身份特殊,所以即使是眼下这种人声鼎沸的场面,看到她带着膝下子女来了,人群里依然忙不迭的让出道来。 “皇姐!”一行人去灵堂致奠后,寿春伯等男子前往花厅奉茶,顺便跟已经在那里的宗亲朝臣交流一二,女眷则被伊王妃亲自迎到后堂,尚未落座,王妃已经落下泪来,“我心里好苦!” 晋国长公主素来不问朝堂之事,闻言虽然神情黯然,却也只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弟妹节哀!” “怎么说也是结发夫妻!”伊王妃显然不怎么听得进去这话,只凄然拭泪,道,“虽然说好些年前他就不怎么去我房里了,可每个月总也能见那么几次——这会没了,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我这心里也空荡荡的,往后不过是个未亡人罢了!” 她这番话平平实实,甚至透出些许备受冷落的卑微来,却叫人听得心里没来由的发酸。 宋宜笑虽然确认太子绝对不会蠢到派胞弟出马逼死亲叔叔,此刻也不禁对这位舅母起了些许同情之意。 晋国长公主的脸色越发怅然,她捏紧了帕子,半晌才低低道:“何必这样呢?你还有儿女的。就算为了他们,你也不能撒手不管这上上下下呵!” 伊王妃哑着嗓子道:“儿女到底不是丈夫!” 这话似乎触动了晋国长公主的某种心绪,宋宜笑看到婆婆分明的一僵,随即连目光都黯淡下来,久久不语。 而伊王妃显然伤心得狠了,竟到此刻都没想起来叫人奉茶,只呆坐在那儿,默默流泪。 接下来许久,长公主跟伊王妃都没说话。 死寂中,晚辈们皆不敢作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有人禀告说代国长公主一家到了,才打破了这种古怪的僵持。 伊王妃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素帕,擦了擦脸,低声道:“皇妹来了,我去迎一迎……皇姐要再坐会么?” “不了。”长公主神情郁郁的起身,“你今儿忙,我不打扰,改日我再来看你!” “皇姐慢走。”伊王妃闻言也不挽留,稍稍整理了下鬓发,随之起身——主客都还没举步,外间忽然又传来一阵喧嚷,中间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尖叫“放开我”、“我要见长公主殿下”。 晋国长公主听到,不禁皱眉:“是谁?” 伊王妃面无表情道:“好像是王爷的宠妾彩络。” “她不在灵堂守着跑这里来做什么?!”长公主不悦,“伊王才去,弟妹你再伤心,这府里总不能连规矩都没有了?!” 伊王妃正要回答,忽听那彩络高亢道:“殿下!殿下!妾有要紧事跟您禀告——王爷他根本不是自.尽,是被王妃……啊!” 最后一下惨呼,似是受到了重击——也让堂上除了伊王妃外众人皆变了脸色! “弟妹?!”晋国长公主虽然不问朝堂之事,但若是后宅阴私,她这大姑子却也不想让自己亲弟弟含冤而死! 当下神情一厉,沉声道,“那侍妾是怎么回事?!” 但伊王妃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淡淡道:“我这就叫人带她进来对质。” 宋宜笑偶尔抬头,正看见这位舅母眼中一闪而逝的讥诮。 第二百零八章 揭发 彩络方才已被打晕,弄醒她的功夫,代国长公主一行也进来了,闻说此事吃了一惊,立刻道:“姐姐你真是糊涂了!区区一个侍妾的胡言乱语怎么能信?尤其还是今儿这样的日子!” “我也没说信,但她方才在外面嚷那一嗓子,我总要问问。”晋国长公主微微皱眉,她知道代国长公主绝不是为了维护伊王妃才说这话,不过是因为魏王跟赵王这两派,现在都希望把伊王之死推到太子头上,当然不肯让其他人出来担了这罪责。 “你这么一问,万一不是,岂不是坏了王嫂的名声?”代国长公主不满道,“王嫂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咱们都有所耳闻!如今没了丈夫,还要被个贱妾污蔑,咱们不但不体谅她,反而帮着那贱妾猜疑她——都是女子,姐姐就不能将心比心一回么!” 晋国长公主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倒是沉默的伊王妃淡淡道:“多谢皇妹。只是王爷到底是两位的亲兄弟,他去的突然,里里外外谣言滚滚,如今彩络那么说了,皇姐要问个清楚也是常理。至于名声,王爷都不在了,其他人怎么看我,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代国长公主冷笑着扫了眼姐姐,道:“姐姐这么想做青天大老爷,随便派个人跟京兆说声,还怕那边每日拿不出几件案子给您消遣?何必尽欺负自家人!” 晋国长公主抿了抿唇,看一眼伊王妃,眼里虽然流露出些许歉意,却到底没说不问彩络话——片刻后,被从头到脚浇了冰水激醒的彩络,穿着湿衣哆哆嗦嗦的走进来跪下:“妾身彩络……” “不要废话!”代国长公主不待她说出请安的话,就不耐烦的摆手,“你说王嫂害了王兄,可有证据?若没有,非但国法饶不了你这等以妾害妻的东西,本宫也饶不了教出你这种毒妇的人家!” 彩络闻言一个激灵,忙道:“回代国长公主殿下的话:妾身亲眼看到梁王殿下告辞后,王妃独自进了书房又离开,之后半晌,管家再进去时,发现王爷已经……梁王殿下与王爷无冤无仇,又是王爷的亲侄子,怎么可能害了王爷呢?肯定是王妃记恨王爷冷落她多年……” “掌嘴!”代国长公主越听脸色越是铁青,最后忍无可忍的一声断喝,“什么东西也敢妄议王兄的宠爱?!本宫看根本就是你这贱妇受人指使,存心污蔑王妃,为梁王脱罪!” 说到这里,锐利的目光直逼宋宜笑,“阿虚媳妇,你说是也不是?!” 宋宜笑嘴角一扯,不去看上首的长兴公主幸灾乐祸的视线,微微低头道:“甥妇才随夫君探望完姨祖母出来,就惊闻王舅噩耗!如今尚且不清楚经过,所以无论王舅母还是梁王殿下是否有罪,请姨母恕甥妇不敢妄言!” “你不敢妄言?”代国长公主冷哼一声,转向正被自己心腹掌掴的彩络,道,“本宫只问你一句:照你所言,王嫂是在梁王离开后,独自去见王兄的!若王嫂存心谋害王兄,怎么可能不清场?你当时又是怎么看到这一幕的?” 心腹闻言暂时住了手,彩络捂着脸,战战兢兢道:“妾身当时确实受命回避,只是妾身恰好落了件东西在书房附近,正在找的时候……” “你们都听清楚了?”代国长公主再次打断她的话,冷笑着道,“区区一个贱妾,奴婢一样的东西!堂堂王妃发话让她回避,她居然还敢在附近找东西!单这一件事就足见她有多么不安份!这种人的话也能信?!那往后底下的人还不翻了天了?!” 闻言彩络大急,喊道:“殿下,妾身……” “吵什么吵!”代国长公主一声厉喝,站在彩络身旁的心腹毫不迟疑的两记耳光下去,将她打得摔倒在地,一时间爬不起来,更遑论出声——代国长公主见状才稍稍敛了怒气,对晋国长公主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王兄在时可能非常宠爱这个贱妇,以至于她狗胆包天,王兄去后,也不知道收了什么好处,还是信了什么人给的承诺,竟敢污蔑王嫂!” 她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如此以下犯上、以卑凌尊之徒,合该千刀万剐,以正风气!” 没理会底下彩络含糊不清的喊冤声,晋国长公主只看住了伊王妃,轻声道:“弟妹,梁王离开后,你真去找过伊王么?” 伊王妃平静道:“不错。” 她这两个字说的云淡风轻,堂中却分明一静! 代国长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恨铁不成钢,冷声道:“姐姐你这么问可没意思了!王嫂就算在梁王走后也去找过王兄,却也不代表王兄的死跟她有关系!毕竟做发妻的找丈夫说事情,再正常没有了不是吗?!” 晋国长公主没理她,继续问伊王妃:“却不知道你去找伊王,所为何事?伊王当时,又是个什么情形?” “母妃忌日在即,我想去找王爷商议下祭祀之事。”伊王妃平淡一句,方让两位长公主想起,伊王的生母安太妃,便是在数十年前的二月十一,由于不肯污蔑显嘉帝,被先帝的申屠贵妃活活打死在西福宫! 今天是二月初八——伊王妃此时找伊王商议此事,也是应有之义。 伊王妃又道,“王爷当时似乎在想事情,看到我去,有些不耐烦,听我说了母妃忌日后,只说一切如旧。我得了这话,也就走了。” “王兄当时只是在想事情吗?”代国长公主不大满意这个说辞,追问,“王嫂离开之后没多久,王兄可就去了!那时候他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在想事情?王嫂难道没发现任何异常?” 她这话里的意思,伊王妃若不说伊王当时神情有异,这谋害伊王的罪名,她这个王妃可未必摘得清了!毕竟王妃是最后一个见过活着的伊王的人! 但伊王妃好像没听出来她的暗示一样,平淡道:“确实只是在想事情,若察觉到不对,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 代国长公主皱了皱眉,还要说什么,外间却有小丫鬟惶恐而入:“太后娘娘派了一位姑姑来!” 来的正是玉果,传太后口谕,召伊王妃、彩络等伊王府成员入宫觐见! “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母后跟前了,说没人帮忙谁信?!”代国长公主闻言冷笑连连,扫了眼晋国长公主,讽刺道,“姐姐真是偏心!阿虚是你儿子,夷犹难道不是亲骨肉了吗?!” 却是怀疑晋国长公主为了小儿子,故意偏袒彩络——不然这侍妾早就被代国长公主当场打死了!哪还有机会指认伊王妃曾在梁王离开后去见过伊王?更不要讲这会去太后跟前对质了! 晋国长公主这会脸色也不好看,她让彩络上堂回话,是真的怕亲弟弟死于后宅争斗,但这短短片刻就连太后也被惊动——算算时间,就算彩络才在外面闹,伊王府的下人就飞奔入宫禀告,也就这么快了! 这显然是幕后之人在拿她当枪使!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到母后跟前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晋国长公主到底不似妹妹刁蛮,这会虽然心里不大痛快,却也没发火,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对女儿媳妇们道,“你们若没事儿,就先回家去吧!” 她这么说,当然是不想小辈去看长辈的热闹。 宋宜笑等人虽然好奇,但觑着她此刻脸色,连长兴公主也没敢说什么,一道乖乖的送了她们上车,这才散去——当然不可能马上就走,清江郡主决定先把妹妹聂舞樱送回晋国长公主府再回自己家;寿春伯夫人、长兴公主还有宋宜笑则得派人去前头找丈夫。 片刻后,简虚白等人辞别了花厅中人过来,听说了彩络揭发伊王妃之事,都十分惊讶:“闻说舅母素来贤惠,怎么可能?!” 话是这么说,但三兄弟均是一脸的若有所思,显然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横竖这事现在有皇外祖母操心,咱们就不要多嘴了!”清江郡主惦记着家里的儿子,不耐烦在伊王府多留,闻言便道,“怎么也是长辈之间的事情!” 她这个长姐这么说了,大家也没再说什么,互相道别后各归各路——回去的路上,宋宜笑把经过大概给丈夫说了下,末了道:“这事儿可是蹊跷!按说那彩络区区一个侍妾,纵然以前风光,肯定也只是仗着王舅的宠爱!可现在王舅都没有了,她怎么敢说舅母的长短?且还能掐着娘跟舅母说话的时候,闹到后堂外面?” 伊王府虽然二十来年不参政了,但在俸禄上,显嘉帝没有亏待这个弟弟。是以王府是不缺人手伺候的,就算伊王在时,那些人各有其主,可伊王没了之后,王府自然而然就是王妃当家。 这种情况下,下人们忙着表现都来不及,怎么敢懈怠到让彩络一个弱质女流跑去后堂闹事呢? 要不是以前没见过伊王妃,不好下结论,单凭这点,宋宜笑却要怀疑彩络是受了伊王妃的纵容甚至指使的了! 简虚白对伊王府却也不是很了解,沉吟片刻道:“既然皇外祖母已经过问,咱们且等消息吧!” 又说,“今儿出了这么多的事,我得再去一趟东宫!”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吐了口气,“梁王妃的事儿,得有个说辞!” 这么说着,夫妻两个就在路口分别了——只是宋宜笑万没想到,她回府之后,还没换上家常衣裙,底下小丫鬟却匆匆入内禀告:“夫人,司空家的少奶奶在后门求见!” “常嫂子?”宋宜笑怔了一下,随即也就明白常氏的来意了——除了为了那个不省心的梁王妃,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沉思了会,吩咐,“请她到花厅奉茶,告诉她,我才回来,换身衣裙就过去!” 第二百零九章 心寒 “燕国夫人!”常氏是司空家长媳,司空衣萝跟梁王妃的大嫂——司空家跟燕国公府的来往,大抵是她经手的,不过这回遣了她独自上门,却也是因为,“梁王妃的事情方才传到家里,祖母跟娘当场昏厥过去不省人事!如今一家子里里外外乱成一团,我……我思来想去,只能来求您了!” 说到这里,常氏发自肺腑的落下泪来——她能不哭么? 当初真阳大长公主豁出老脸,才替孙女跟皇太后求到这么一门亲事,指望靠出个王妃,往后好提携司空家个一两代呢!结果这小姑子出阁一年都不到,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这哪是提携娘家啊,这压根就是惟恐娘家不得好死! “常嫂子的来意,我也晓得!”宋宜笑也觉得司空家怪可怜的,精心栽培的嫡女说没就没了,庶女呢是个不管不顾的坑爹主儿,换了她是大长公主她也要晕过去了,只不过,“这事情我也是刚才去伊王舅府上吊唁时才听了几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夫君没回来,我也不知道呢!” 常氏苦涩道:“我来之前,家母短暂的清醒了一下,说司空家虽不敢以名门望族自比,却也素重家风。” 重家风,那就是要清理门户了。 对于这个结果,宋宜笑毫不意外,沉吟片刻后,淡淡道:“我待会派人去找夫君有点事,会把这话带给他的。” 不管怎么说,梁王妃这回拆的是太子的台,要怎么处置她,总得太子亲自发话。 常氏来找宋宜笑,无非也是因为崔贵妃处于禁足之中,皇太后正亲自过问事情分不开身,而真阳大长公主总是太子的姑祖母,直接跟东宫低头太没面子,挑来挑去只有燕国公府最适合做这个中人罢了。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常氏,宋宜笑命人把她的来意报去东宫,接着想起来自己夫妇今儿早上可是特意去拜见端木老夫人的,又叫人去简离邈那里说了端木老夫人祖孙如今住的屋子不适宜调养这件事——这些忙完后,掌灯时分,简虚白可算回来了。 他回来时心情不算坏,还给妻子带了份盐酥鸡,说是兵部附近一个老字号食肆里的招牌。 宋宜笑边解油纸包边诧异道:“你不是去东宫了吗?怎么后来又去了衙门?” “去东宫就是为了问下梁王妃的事情,既然司空家明事理,那也没必要罗嗦了。”简虚白方才解下裘衣时就让下人们都出去了,这会自己一翻起茶碗倒茶,道,“直接找人把梁王妃送回王府调养,让司空家派人去陪着过了风头也就是了。至于往后,太子觉得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所谓“陪着过了风头”,自然是等风头一过就让司空衣菡“暴毙”。 “其实我倒觉得未必需要这样做。”宋宜笑食不知味的拈了块盐酥鸡入口,全副精神却都在飞快的思索着说辞,“早先真阳大长公主殿下把孙女说给梁王,原也是看好太子,所以才要结这门亲事!偏司空妹妹享寿不永,如今的梁王妃到底不是精心栽培的嫡女,行事有缺也是难免,可司空家是真心想跟太子好的,不然怎么会在司空妹妹去后,让庶妹代嫁也要联这个姻呢?” “如今梁王妃犯了糊涂,司空家立刻表态愿意清理门户,足见他们不愿意跟东宫生份了去!”“这种情况下,若处置掉梁王妃,却反而不美了——这位王妃再不好,也是司空家的亲生骨肉,且司空家女孩儿向来稀少,有道是物以稀为贵不是吗?” 所以,“倒不如留她一命,依然做着王妃,只对外称病,私下再好好调教——如此她要是改过,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改,再处置掉,司空家也肯定不会说什么。横竖都会念东宫仁厚,你说是不是?” 简虚白闻言,摩挲着碗口片刻,方道:“你想救她?” 宋宜笑心思被看破,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道:“一来我到底跟司空妹妹相交一场,她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怎能见死不救?二来,梁王妃也是替她姐姐抱不平,才闹到这一步的。当然我不是说东宫欠她的,只是……到底有些不忍心!” “横竖要养一阵的,我找机会跟太子说吧!”简虚白倒没什么不满的,他不喜欢梁王妃,但也没怨恨到非弄死这个远房表妹的地步,而宋宜笑是他宠爱的妻子,既然开了这个口,顺着点也无妨,不过,“近期太忙了,太子跟梁王也都在气头上,得过些日子才好开口!” 宋宜笑暗松口气,主动凑过去在他面上亲了亲,以示感谢。 简虚白顺势揽住她腰,按到膝上,把玩着她软若无骨的柔荑,方继续说起手边盐酥鸡的来历:“伊王舅才去,府里闹出侍妾揭发主母的事情,我们商议下来,觉得既然皇外祖母已经在亲自过问了,这眼节骨上若四处奔走反而显得心虚,倒不如坦坦荡荡!” 既然要坦坦荡荡,那就没必要继续聚在东宫了——所以众人散去之后都回了原本的位置上,若无其事的为大睿社稷鞠躬尽瘁。 “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一群人在那儿排着队,让侍卫问了下,都说这个好吃,想着你们女子都爱吃零嘴,就顺手带了份。”简虚白低头在妻子额角轻轻吻着,有些遗憾,“王舅新去,明儿你生辰过不成了,接下来这事不解决,恐怕我也抽不出空来给你补上!” 宋宜笑还以为他买盐酥鸡真是一时兴起,到这会才知道是丈夫惦记着自己生辰,在想方设法补偿——她两世为人,景况虽然迥异,却都是没资格要求生辰时大办一番的,早已习惯不在意,以前也没其他人在意过,不想如今太子一系接二连三遭遇麻烦,简虚白这个资深的太子派非但没有忘记,还这样重视。 她心中自是甜蜜非常,任丈夫吻了会,才轻笑道:“听你这番话,以后都不过生辰也没什么了!” 这晚夫妻两个自是恩爱非常——次日二月初九,正是宋宜笑生辰。 原本即使不设宴,像聂舞樱、韦婵、袁雪萼等亲近之人也会亲自上门道贺的,但因为伊王才去的缘故,连之前特意找巧沁打探过宋宜笑生辰的廖氏等人,也都只遣人送了礼上门,未敢打扰。 锦熏边念着礼单,边对宋宜笑悄悄道:“伊王殿下这回没了倒也及时,不然今儿就是夫人生辰,昨儿才开始预备,哪怕只是家宴也太忙了点,难免出错!” “你再说这么不要命的话,我还是趁早打发你离这帝都越远越好!”宋宜笑拿她也是没办法了,有道是仆肖其主,自己怎么都不是说话没分寸的人啊!调教锦熏的赵妈妈,虽然被女儿尤庆春坑了把,行事风格也是谨慎的。为什么锦熏总是教不会呢? 看着她吓得“扑通”一下跪倒,怯生生请罪的模样,宋宜笑都懒得多说了,只转头吩咐巧沁:“之前翠缥不是托我给她说人家吗?如今已经开年,这件事情可以办起来了,但有合适的只管报上来——也不只是给她一个人相看,其他年纪差不多的都看起来吧,别说我耽搁了你们青春!” 说完也不理会锦熏的哭着认错跟巧沁的面红耳赤,只问,“这两天有派人去宋府请安么?我那三妹妹跟四弟可还好?” 虽然芸姑说那对双生子好好养应该能活,而子嗣单薄的宋家也不可能不好好养——但到底是早产儿,宋宜笑还是不大放心的,之前就吩咐过隔日派人送点东西请个安,好带个平安消息回来。 这会见她问,巧沁忙去门外喊了负责此事的人来,那人来了之后,先说双生子都很健壮,连卢氏也已经开始安安心心的坐月子了,见宋宜笑露出松口气的表情,那人却踌躇起来。 “怎么?”宋宜笑察觉到,问。 “小的昨儿个去宋府时,蒙亲家老夫人召见,让小的带几句话转告夫人!”那人诚惶诚恐道,“亲家老夫人说,夫人您如今尚且年少,独自主持一府已是吃力,很不必再为娘家操心!” 宋宜笑闻言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了。” 她关心卢氏母子虽然是存了补偿之意,但前前后后总也操了一番心。 如今庞氏这样明晃晃的过河拆桥也还罢了,同在帝都,宋家也不是没使唤的人,不打发自己左右心腹悄悄过来传这个话,反倒就着她派上门去的人转达——这不是存心想让宋宜笑在丈夫面前没脸吗?! “我真是太天真了!”宋宜笑重生以来虽然干掉了柳氏,对于庞氏、宋缘这两位亲长,虽然不满,却也念着血缘没怎么样,场面上还恭敬有加——本以为做不成骨肉之亲,好歹也能井水不犯河水,谁想她愿意放过他们,他们倒是越发的不把她当人看了!!! 命左右取了荷包来赏了那跑腿的下人,打发他退下后,宋宜笑又把锦熏跟巧沁都赶了出去,独自沉思,“早先我才得太后赐婚时,衡山王府的大少奶奶就跟我提过,宋家那边是很不愿意看到我嫁来燕国公府的!成亲以来不见那边有什么动静,我只道木已成舟,他们也死了这条心!谁知却是逮着机会就要踩我一脚?” 又想到这回要没自己通过简虚白遣了芸姑去宋府,卢氏母子能不能活都不好说,如今宋家终于有了男嗣,庞氏不但不感激自己,反而可着劲儿落自己脸面——这类事情,自己这地祖母简直都做得习惯成自然乃至于理所当然了! “坑了我上辈子不算,连我这辈子也不放过吗?!”宋宜笑擅长的是隐忍却不是逆来顺受,上辈子没个好下场也是因为韦梦盈改嫁时她实在太小了,到十二三岁懂点事时,柳氏已经生下男嗣,地位稳固,她内无长辈怜惜,外无强援,再多锦绣心思也回天无力! 但她这会可不是走投无路,宋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情无义,她已经有点受够了! “来人!”下了决断之后,宋宜笑掩去眼中厉色,略整衣冠,唤进巧沁,“那个廖氏——就是夫君下属明员外之妻,她的情况你可知晓?” 第二百十章 谢依人出阁 次日,兵部员外郎明讷直之妻廖氏被请到燕国公府。 她极为恭敬又疑惑的拜见了宋宜笑。 宋宜笑含笑叫起后,请她坐下,又叫人沏上茶水,寒暄片刻之后,微蹙了双眉,道:“你也知道,我娘家子嗣单薄,前两日,娘家继母好不容易才生下一对双生子,我可算有了个弟弟!” “妾身早就听说夫人福泽深厚,去年才过门,宋家奶奶就传了好消息!”帝都就这么大,廖氏当然知道卢氏生了一对少见的双胞胎,还是一男一女,但她也知道宋家对宋宜笑不怎么样——不打听清楚宋宜笑对异母弟弟妹妹降生的感观,怎么敢贸然送礼道喜? 这位宋宜笑自己主动提了,她才试探着道,“可真要恭喜夫人了!” “只可惜继母向来体弱,之前生产时又十分的凶险,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宋宜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廖氏闻言一怔,隐约摸到她的意思,但为了万全起见,还是问了句:“夫人要避庞老夫人,何不遣人过府探望一二?” “我哪敢呢?”宋宜笑语气无奈,“早先我就是因为冲了祖母才寄居衡山王府、又在王府出阁的。如今宋家终于有嗣,这两日不过送了几回东西,祖母已经在担心了——这不,听说廖令人你夫妻恩爱父母俱在子女双全,乃是个全福之人,想着即使我命格冲了娘家,可经你这福气一冲,想也没事了,所以想求你帮帮忙,代我走一遭?” “岂敢?”廖氏闻言忙道,“夫人其实是大有福气的,否则怎么会嫁与燕国公这样才貌双全的好男儿呢?至于宋家养不住夫人,恕妾身直言:许是夫人福泽深厚,必要养在王府这等富贵之地才成呢?不然您看您的生身之母王妃娘娘,不是一直好端端的?” 宋宜笑叹了口气,道:“有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终归是祖母的身体最要紧!” 又说,“这么些年下来,再怎么想念,熬着熬着也是好了。但我知道祖母她老人家一直想要个男孙,如今终于有弟弟落地,我也难免要上点心!偏又怕跟当初冲撞祖母一样也冲撞了弟弟,我都不敢直接说我想知道他的近况!亏得巧沁昨儿跟我提到你,说你这样的全福人最是有福,也能叫我弟弟妹妹沾一沾你的福气!” 廖氏感激的看了眼巧沁,只道这丫鬟拿了自己的好处之后投桃报李,给自己个在宋宜笑面前露脸的机会。她郑重表示:“妾身待会就去宋家拜访!必不负夫人所托!” 宋宜笑满口道着谢送走了她——两人心照不宣,所谓替宋宜笑打探卢氏母子的近况不过是幌子,宋宜笑这回找廖氏,主要是为了借她之口,将宋家怎么亏待原配嫡长女的事情传出去! 虽然说这事儿八年前就不新鲜了,但谁叫眼下有个好时机呢? “知道了我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人,若还不收敛,就别怪我当真不客气了!”宋宜笑抚着腕上镯子暗忖,“我到这世上来可不是专门为了让你们作践的!” 廖氏办事非常利落,她去了趟宋府之后,很快邀了兵部中层的诸多家眷小聚,把“庞老夫人不贤又不慈”的风声散布开来——矛头直指庞老夫人,当然是私下请教了巧沁——这次小聚之后,类似的议论几乎是一夜之间传遍了帝都上下! “那老货果然不是个好东西!”袁雪萼坐在西窗下的软榻上,怒气冲冲的替好友打抱不平,“不慈又不贤!嫡亲孙女嫁都嫁了,她居然还想继续坑你!天下竟有这样做祖母的!我看宋家之所以子嗣单薄,纯粹是因为她作孽太多的报应!” 说到这里惊觉话太过份,宋家再不好也是宋宜笑的父家不是? 只是宋宜笑倒无所谓,还有闲心笑问:“我说你今儿一早这气冲冲的跑过来做什么呢?合着是专门来安慰我的?如今帝都上下都在这么说吗?” “你还笑?”袁雪萼见状也不赔礼了,反而白了她一眼,道,“如今已是满城风雨——据说坊间都在传呢!也难怪,要不知道的谁肯信是亲祖母?就是继祖母,也不是每个都这么歹毒的!”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宋宜笑闻言却摇了摇头,拿食指在唇边点了点,示意她靠近些,才附耳道,“你忘记前两天伊王府出的事了?至今宫里没传出个准信呢!宗室王爷自.尽身亡原本就不好听,偏先有风声指责太子逼死叔父,跟着侍妾揭发王妃谋害亲夫——虽然说太后娘娘立刻下了封口令,且亲自彻查,但封口令下来前,这两个消息已经散开一个范围了,这种情况下指望继续捂得严实怎么可能?” 袁雪萼也不是傻子,心念一转,顿时恍然:“所以这时候有人提到你那娘家祖母不好……” “皇室跟所有不希望伊王府丑闻外传的人,自然会主动帮忙,推波助澜!好掩盖伊王府的热闹!”宋宜笑怡然转着手中玉盏,樱唇微勾,似笑非笑:否则凭廖氏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妻子,哪来的本事让几句议论一夜之间散布全城?! 这是她找廖氏时就考虑到的,庞氏不是自恃嫡亲祖母的身份,觉得无论怎么折磨宋宜笑这个亲孙女,宋宜笑也拿她没办法吗? 但在皇太后等希望维护皇室名声的上位者眼里,庞氏也不过是一只恰好派得上用场的蝼蚁罢了! “宋家早已败落,可不是祖上江南堂那会的风光!”宋宜笑抿了口茶水,心下盘算着,“祖母在帝都的身份,也没有很贵重!即使谣言把她塑造得一塌糊涂耸人听闻,想掩下陛下亲弟弟伊王府上的一系列风波却也不够——看来如今遍布全城的议论只不过是个铺垫,接下来太后那边肯定还会继续想办法把这个谣言利用下去的!” 这个利用的方法么,宋宜笑也能猜到,多半是庞氏要倒霉了! 不过她也不担心把这个祖母弄出个三长两短,毕竟她那没见过面的祖父宋婴,可还有个念旧情的知交顾韶在的——而且即将被请来帝都做钟陵郡王的老师,看在他的份上,皇室也不会对宋家下死手,最多落一落庞氏面子,叫她不怎么好过,以给市井之间的传言加上一把柴火,免得大家去注意伊王府罢了! 果然数日之后,太后亲自下懿旨申饬庞氏,且要她在一个月之内,抄写《女则》百遍! “以后瞧她还怎么欺负你!”去年懿旨赐婚的六人里,除了婚变的裴幼蕊、病逝的司空衣萝外,宋宜笑、南漳郡主、崔见怜都已出阁,惟独谢依人的婚期定在了今年——具体是二月十七日。 宋宜笑自然要当场道贺,只是进了莱国公府后,才跟谢依人说笑了会,就赶上莱国公夫妇召见孙女,她也就跟其他几位到贺的女眷一块,被引到花厅奉茶。 吃了半盏茶后,袁雪萼就迫不及待的凑过来跟她咬耳朵,语气中难掩幸灾乐祸,“这可是本朝头一次有命妇失德到被太后亲自申饬呢!还抄写《女则》——她往后还有脸出门?” 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但笑不语,眉宇之间却没有明显的喜色,见状袁雪萼自是不解:“你不高兴?为什么?别说那样的长辈你还心疼她!” “我怎么可能心疼她?”宋宜笑摇头道,“只是想着,我横竖不在宋家长大,又已经出阁,娘家祖母名声再坏也碍不着我。可我继母生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却不可能不在祖母膝下长大的!虽然说他们现在还小,也不知道往后会不会受到影响?” 袁雪萼对庞氏跟宋缘都没好印象,连带对他们喜欢的卢氏所出子女,也关心不起来,闻言不以为然道:“你那最大的妹妹今年也才四岁,距离长大少说也要十年呢!十年之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再说太后娘娘也不是冤枉了你祖母不是吗?她要是做得好,这满朝文武谁家没有得诰命敕封的女眷?太后怎么就不申饬其他人呢?” 其实宋宜笑方才那番话半真半假,正如袁雪萼所言,她那三个异母弟弟妹妹都还小,祖母这会再没脸,十年八年之后又有多少人记得?她担心的却是因为庞氏素来重男轻女,这会好不容易有个男孙,可别为了不拖累孙儿,走上窄路! “我希望她得个教训,可不希望她死掉!”宋宜笑想到这里不免有些不安,不过转念又想到,“太后才下旨申饬她,她要敢有什么三长两短,肯定要被怀疑是对太后不满——这样即使她死了,太后又怎么可能不迁怒宋家其他人?祖母那么重视儿子孙子,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她松了口气,正听袁雪萼小声道:“你说伊王府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这都快十天了,怎么宫里还是没个准信出来?” 宋宜笑摇头道:“夫君没跟我说。” 又沉吟,“这种事情,上面肯定是想雷厉风行的解决掉的。这么久都没结果,估计是因为棘手?” 袁雪萼正要回答,谢依人的两个堂妹却代姐前来招呼众人了,她们两个跟谢依人关系都不错,身份在今日来贺的同龄女眷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当然是那两位谢小姐的重点关注对象。 这下自然没了说悄悄话的机会,双双起身,与谢家小姐寒暄起来。 ——宋宜笑跟谢依人关系很好,但谢依人的丈夫却是简虚白的嫡亲表哥,所以这天的婚礼,夫妻两个是分头去了两边。 如此宋宜笑在莱国公府吃完喜酒回府后,听说丈夫已经回来了,不免惊讶:“毅平伯府的喜宴竟散得这么早?” 虽然说以简虚白的身份,很多酒席都可以提前退场。但徐惜誓这个毅平伯世子既是他亲表哥又是他同僚,简虚白为了给他面子也要多留会的,怎么会提前走人呢? 就想起来之前徐惜誓透露,他爹后院里的姨娘不是省油的灯,正要怀疑毅平伯府那边今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乱子——巧沁上来禀告说简虚白是带着满身酒气回来的,回来之后立刻喊了幕僚入书房议事,连衣服都是派纪粟到后院取去前头换的。 宋宜笑这才恍然他应该是接到什么紧急消息,借酒装醉,脱身回来处置,顿时想到了伊王府的风波,双眉微蹙:“莫非,这事总算有结果了?!” 第二百十一章 杏榜 晚上简虚白才回到后院,梳洗之后,果然与妻子说起伊王府之事的“真相”:“谋害王舅的人是彩络,她与王舅的一名侍卫本是相好,侍奉王舅后依然有来往,不慎叫舅母察觉,担心受到责罚,所以先下手为强谋害了王舅,又想着栽赃舅母!” 宋宜笑知道这个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各方角力之下的结果,恐怕没有一句是真的——她沉吟了会,道:“太子对这个结果也没意见吗?” 如今的说辞虽然把太子也摘得干净,可伊王府的事情太子从来没插过手,结果先是伊王自.尽,继而梁王妃拆台,最后连侍妾揭发主母谋害亲夫的戏码都出来了——这一系列风波,从一开始就把东宫拖下了水! 平白吃亏的太子哪能善罢甘休? 毕竟伊王都做了二十来年“鹌鹑王爷”了,可见是个惜命不想死的。要不是走投无路他怎么可能自.尽?而他虽然窝囊,到底是显嘉帝唯一在世的亲弟弟,这世上能把他逼上绝路的人终究是不多的。 既然不是太子干的,真凶肯定不是魏王一派就是赵王一派,甚至是这两派联手! 太子洗清自己后,怎么也会要求追究到底,好让两个异母弟弟死了争储之心吧? “太子自然不甘心!”简虚白呷了口茶水,道,“只是一来查不出实据,二来纵然有你娘家祖母的事情掩盖,为了皇室声誉考虑,这事儿到底不宜拖!所以今天趁着徐表哥成亲的热闹,不得不弄个妥协的说辞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眯了眯眼,道,“我跟皇外祖母说,是我让你找廖氏吩咐的。” 宋宜笑怔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把自己报私仇的举动,说成为了给太子争取时间,牺牲娘家长辈——如此太后等人非但不会觉得她不孝敬庞氏,反倒要欠她一个人情了。 “你真是太坏了!”宋宜笑想到这儿既感动又有点哭笑不得,徉嗔着打了下丈夫,笑道,“连太后也敢骗,若叫太后知道,肯定要捶你!” “小没良心的,我这么操心是为了谁来哉?”简虚白闻言失笑道,“再说现成占便宜的机会做什么要放过?” 两人闹了一阵,简虚白想起一事,道:“明天会试就要出场了,过几天杏榜就会出来——我记得你说过韦家替韦表妹看中的士子叫程崇峻的?不知道事情成了么?若是已经差不多了,会试我插不上手,但只要他能进入殿试,我倒可以在皇舅面前提一提!” “陛下已经痊愈了吗?”宋宜笑诧异道,“可以亲自主持殿试了?” “这倒不是。”简虚白摇头道,“皇舅暂时还没有亲政的打算,只是皇舅到目前都没提让其他人代为主持殿试的话,我想到时候他应该会亲自出面吧?横竖只要一天而已。” 显嘉帝也没病入膏肓,只不过暂时不宜操劳罢了。 殿试主要是考核贡士们,又不需要斗智斗勇,不会耗费什么心力,皇帝拖着病体撑个一天照理来说是吃得消的。 宋宜笑想了想,道:“我明天派人去韦家问问!” 次日巧沁受命去韦家走了一遭,回来时道:“韦家说已经跟那程崇峻口头上约好了,只待放榜后就下定!” “我知道了!”宋宜笑闻言点了点头,心想既然是准表妹夫了,倒也不妨给他拉个偏架,这天等丈夫回来之后,便把事情告诉了他。 简虚白颔首道:“我会请皇舅尽量给他个好名次,授官时也会格外加恩。”说到这里却见妻子眉宇之间颇有烦忧,不免好奇,“怎么了?” “表妹能有个好归宿我是很欢喜的,只恐她之前的遭遇,未必能得到夫家的宽容。”宋宜笑为这件事已经操心好久了,虽然说韦婵讲韦家替她找了遮掩之法,可正如她自己所言,假的终究是假的——程崇峻一辈子没发现也还罢了,一旦发现了,哪怕不闹起来,往后也未必会给韦婵好脸色吧? 不过这个问题简虚白也没办法,沉吟片刻后只能道:“表妹年纪还小,实在不行以后再改嫁也没什么。咱们两个的亲娘如今不也都过得好端端的?” 宋宜笑心想:你亲娘有权有势,我亲娘有貌有手段——这四件韦婵表妹可一个都没有啊! 但丈夫说的这个建议,虽然有些不吉利,到底解决了事发之后韦婵的退路问题,她心里有了个底,倒也不再操心了。 数日后是发榜之期,宋宜笑起早命人去打探,半晌后下人回来禀告,说程崇峻榜上有名,只是名次不是很高,属于孙山之列。 “终归是能进殿试的。”宋宜笑闻言倒是松了口气,转念想到苏少歌,便问,“今科的会元是谁?是苏二公子吗?” 下人恭敬道:“回夫人的话,正是冀国公嫡次子苏二公子!” “还真让卫姐姐当初说中了,这位果然是稳稳的头甲!”宋宜笑忆起去年头次见到苏少歌后,卫银练赞不绝口的模样,不禁轻笑了声,“也不知道届时陛下会点他做状元还是探花?” 本来不管苏少歌最后殿试结果如何,如今既然取得会元之位,按着之前的交情,怎么也该派人送点东西上门、道个贺的,无奈政治分歧摆那儿,宋宜笑思忖之下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不想这天午后,宫里却来了人,说是太后有事召见她。 宋宜笑赶忙梳洗打扮了一番,随来人到清熙殿,才进去,就见里头清清冷冷的没几个人伺候,上首却坐了太后、皇后、贤妃三位不说,底下坐了清江郡主,此外殿中还有一站一跪的两人——站着的是苏少歌,他一身石青盘领衫,神情自若,只是眉宇间略见烦恼。 孤零零跪着的却是玉山公主,相比苏少歌,她却激动多了,不但满脸泪痕,交叉在小腹的双手也紧紧捏了拳,眼中尽是愤懑与委屈。 看到这情况,宋宜笑哪还不知道,是玉山公主爱慕苏少歌的事儿闹出来了? 想到在占春馆时,蒋慕葶曾叹着气说“玉山已经跟我商量是回宫就请旨下降呢,还是等苏少歌金榜题名之后再给他来个双喜临门了”,宋宜笑不禁感到阵阵头疼:“这位主儿到底闹得多厉害,以至于贤妃一个人压不住,不得不惊动太后、皇后不说,连苏少歌跟我都召过来了?” 她按捺住苦笑的冲动,恭敬下拜。 “平身吧!”太后脸色不太好看,语气里没有前两回见到外孙媳妇的慈爱,只淡淡道,“坐下说话!” 宋宜笑谢了恩,坐到清江郡主下首,一名青衣宫女默不作声的斟上了茶水。 太后这才道:“玉山说,她在占春馆时与苏二时常出双入对,好些人都看在眼里的……阿虚媳妇,你可知这话是真是假?” 宋宜笑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看向玉山公主跟苏少歌,却见前者面上闪过一抹羞恼,后者则是一派的无可奈何,顿时明白,玉山公主肯定是自请下降不顺利,拼着名节尽毁也要赖上苏少歌了! “这皇家到底是怎么教公主的啊?”宋宜笑简直想吐血了,“我婆婆且不讲了,这一代统共就两位公主,长兴用‘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抢了裴幼蕊的丈夫,如今玉山也来这手?亏我头次见这两位公主时,还道她们纵然蛮横些,大规矩上总是错不了的!” 难怪太后今天脸色这么难看呢! 换了她是太后她也吃不消啊!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妇也不太清楚,臣妇出入瑶花院时,确实曾见公主殿下与苏二公子同行过,但都是光天化日之下,且也有随从在左右。”宋宜笑怎么可能在眼下这样的场合说公主不守妇道? 她当然也不可能说苏少歌品行欠佳,所以深吸了口气,只道,“之前公主殿下为了照拂赵王殿下,特意选了离露浓阁近的瑶花院住,出门的时候偶尔碰见,想也只是凑巧!” 她这么说时,众人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只是玉山公主神情却都不大好了。 公主急起来也不管什么害羞不害羞了,扯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怒道:“表嫂莫要在这里拿话搪塞皇祖母了!我那会跟二公子在一块时被你看到,还打眼色叫你离远点哪!你后来果然听话就走远了——那可不是我们头回来往了,我在占春馆统共才待了几天?!” 说到这里委屈万分的看向苏少歌。 苏少歌却只微垂了视线看住丹墀,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上头苏皇后强笑着圆场:“玉山你也要喊本宫一声‘母后’,算起来少歌也是你兄长,这兄妹之间有些来往也是常理,确实没什么好说嘴的。只是少歌早年曾说过要先立业后成家,如今才过会试,琼林宴都没参加呢,这终身大事说起来却忒早了些!” 又说,“宫里公主少,自长兴下降之后,玉山一个人也确实寂寞了点。难怪看到表哥也当亲哥哥一样亲近了!只是你年纪还小,有时候难免分不清楚骨肉之亲与男女之情——再者,如今宫里就你跟蜀王两个孩子,本宫一时间可真舍不得你下降呢!” 蒋贤妃狠狠瞪了眼女儿,显然觉得玉山公主死活要赖上苏少歌的行为,让自己颜面扫地,但这会也不得不替她善后,也道:“玉山,母妃亲自养大的就魏王跟你两个孩子,魏王已经成婚,出宫开府,现下就你陪着母妃了,你如今还没及笄,难道就不要母妃了吗?” “这不公平!!!”嫡母与生母和颜悦色的劝说,却没能叫玉山公主改变心意,她短暂的了沉默了一下之后,反而彻底爆发了,歇斯底里的大喊道,“简三表哥明明已经跟裴幼蕊定好了亲事的,还是皇祖母亲自下的旨呢!凭什么长兴皇姐想要简三表哥做驸马,裴幼蕊就得从晋国皇姑的准儿媳妇变成义女?!” “苏二公子还没定亲呢!” “凭什么我想要他做我的驸马,你们却没有一个同意的?!凭什么?!” 玉山公主根本不管此刻殿中之人几欲吐血的表情,大哭大闹道,“就因为我不是嫡出公主?!可我也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啊!我想跟代国皇姑一样有个真心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我有什么错!?” “年少慕艾是没有错。”公主突如其来的哭喊,让清熙殿中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她不甘的呜咽与控诉回荡室内——只是上首的皇太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声,切齿道,“但你为此气晕了你父皇,这就是错!!!” “陛下又晕过去了?!”宋宜笑端着茶碗的手猛然一抖,赶紧垂眸掩饰情绪,暗忖,“也不知道目前御体如何?!” 第二百十二章 可怜的皇帝 这天玉山公主的哭闹最终以她被堵了嘴拖下去告终——只是她离开后,太后却没有让众人告退的意思,而是沉着脸,来来回回的打量着殿中众人。 向来温和慈爱的目光,此刻竟是锐利如刀! 好半晌,殿中众人都已脸色微微发白,太后才道:“玉山年纪小不懂事,希望你们不要跟她学。” 闻言苏皇后率先道:“媳妇谨遵母后懿旨!” 其他人忙也纷纷附和,都暗示自己出去之后绝对不会乱说话。 太后也没继续敲打,只疲惫的摆了摆手:“散了吧!” 宋宜笑正要跟着告退,不想太后又道,“阿虚媳妇留一下!” “可知道哀家做什么留你下来?”待皇后等人离开后,太后盯着下首孤零零的宋宜笑,良久才轻哼了声,问。 这态度显然是对她不满意——宋宜笑心下暗惊,恭敬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妇不知!” “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做了阿虚的妻子,为他着想倒也没什么!”太后拨着腕上玉镯,冷冰冰的道,“只是皇帝膝下子嗣向来单薄,玉山不但是小女儿,且是贤妃唯一的骨肉,闻说你跟贤妃的嫡亲侄女关系不坏……这事儿做的,哀家不能说你完全不对,却也实在不够忠孝!” 宋宜笑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太后怀疑玉山公主是受了自己撺掇,这才想方设法去赖苏少歌的! 她觉得既荒谬又委屈,定了定神才道:“娘娘,臣妇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实际上玉山公主殿下才到占春馆时,臣妇就提醒过大姐,殿下她似对苏二公子有些情愫的!臣妇若是有意撮合此事,怎么可能去跟大姐说呢?” 这番话合情合理,但太后的回答,却让宋宜笑如坠冰窖:“那时候,皇帝身体还不坏,至少,不需要静养!” 所以哪怕显嘉帝在那会听到玉山公主要求下降给苏少歌,会很不高兴,却未必会大受刺激到晕倒的地步。 ——而今天距离显嘉帝上回晕倒也才一个月不到,这么短的时间里,沉疴多年的皇帝接连受到打击,谁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一旦撑不过去,太子岂非理所当然的登基? 这对于支持太子的简虚白来说,自然是好事! 所以作为简虚白的发妻,宋宜笑为了丈夫的前程,迂回谋害皇帝,也不无可能! “娘娘此言差矣!”宋宜笑惊怒交加,深吸了口气才冷静下来,反驳道,“元宵宫宴之前,臣妇兴许有这样的嫌疑;但如今距离元宵宫宴才几天,臣妇相信,无论贵妃娘娘,还是太子殿下,纵然怨恨小崔氏糊涂,这么短的时间,却未必完全忘记她!” “终究,那可是他们一度极为宠爱过的人!且还有血脉之亲!” “这种情况下——请恕臣妇直言:太子殿下若在近期登临大统,对于东宫一派上下都是好事,对于臣妇个人却不见得是好事!” 宋宜笑抬起眼,与皇太后对视,不卑不亢道,“所以臣妇的私心里,却是巴不得陛下长命百岁,好叫贵妃娘娘与太子殿下,能够在光阴里淡忘小崔氏,免得往后迁怒臣妇!” 最重要的是,“臣妇蒙娘娘不弃,去年九月方高嫁到燕国公府!短短时日,能主持燕国公府后院已是不易,如何有能力,让深宫之中的公主殿下言听计从?!” 自从占春馆一别,除了宫宴跟婆婆的生辰,她压根就没见过玉山公主好吗?! 太后沉默半晌,忽然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疲惫的挥手:“回去吧!” 宋宜笑吃不准自己这关过没过,但见太后憔悴伤神的模样,到底不敢问,低头:“是!” 这回的事情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罪从天上来——她回到燕国公府自然很不高兴,换回家常衣裙后,也没心情过问府中琐事,只打发了锦熏跟巧沁去处置,自己却独自进了内室掩了门,不许人打扰。 她这一进内室就没再出来,到了傍晚,简虚白才回来就听下人争先恐后的禀告说妻子似在宫里受了委屈,心下吃惊,加快脚步到后院,果然看到克绍堂正屋黑黝黝的连灯都没点。 “怎么了?”宋宜笑之前明确表示心情不好,锦熏等人不敢打扰,天黑下来后自也不敢入内点灯,但现在男主人回来了,她们自也进来伺候,八盏香瓜式碧纱海棠宫灯次第亮起后,室中恢复了光明,恰好照出宋宜笑斜依锦榻,闷闷不乐的模样。 她唇色本就偏淡,如今灯下望去,固然肌肤似雪,那唇却也透着苍白;进宫前绾的百合髻,这会已明显蓬松了;好几缕碎发散在耳侧,乌鸦鸦的黑,越发衬托出那张杏子脸的精致娇俏,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致。 “宫里有人欺负你?”简虚白本来对于底下人的说辞半信半疑,毕竟念在他的份上,皇室怎么也要给宋宜笑几分面子。但此刻看着妻子恹恹的模样,却不禁信了七八分,当下撩袍坐到榻沿,边伸手去摸她额,边问,“还是你不舒服?” “太后娘娘怀疑我撺掇玉山公主为了下降给苏二公子,去跟陛下闹,以至于把陛下再次气晕了过去!”宋宜笑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圈顿时红了,话声里也带出分明的呜咽,“我就是有这个胆子,又哪来的本事?!” 简虚白闻言,脸色微变,看了眼跟进来的丫鬟,道:“都出去!” 待下人全退下,他又抬手放了帐子,这才轻声道,“这话你不要往心里去,皇外祖母怎么可能当真怀疑你?这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或者说,是说给太子听的!” 宋宜笑正委屈着,听了这话不禁愕然:“什么意思?!” “蒋贤妃是不可能答应玉山下降给苏稚咏的。”简虚白叹了口气,解释,“但你也知道玉山爱极了苏稚咏——所以有人提醒她,所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如今贤妃这个生母不同意,还可以去求皇舅啊!她可不就跑过去了?” 她要只是跟显嘉帝说想下降苏少歌,倒也未必会把显嘉帝气得死去活来。无奈这位金枝玉叶惟恐得不到心上人,一看显嘉帝有推脱之意,把心一横,直接说自己跟苏少歌已经有过亲密接触,虽然守宫砂尚在,却也断然不可能另嫁了! 即使显嘉帝有个嫁了三次又养了好些面首的亲姐姐,又有一个抢了人家丈夫的大女儿,但这不代表他听说小女儿也不学好之后,依然可以心平气和啊! 所以可怜的皇帝当场气晕了过去——这下自然把太后皇后都惊动了,才有太后把贤妃、玉山公主、苏少歌,以及知情的清江郡主、宋宜笑统统召到清熙殿的事情! 听到这里,宋宜笑也不禁无语:“陛下近来身子不大好也不是秘密,玉山公主怎么会这样卤莽?” 好歹已经十五了啊! 又不是才五岁! 何况那可是她亲爹! “说起来还不是长兴闹的?”简虚白这会虽然知道妻子把自己关内室里小半天,是因为自觉受了冤屈,但还是伸手给她把了会脉才放心,闻言哂道,“长兴那么折腾,皇外祖母跟皇舅还是让她如了愿、且善了后。玉山自觉也是帝女,长兴能自己选驸马,她当然也可以。” 同样的道理,“长兴能在下降前跟已有婚约的三哥在野外共处一晚,她跟苏少歌在占春馆卿卿我我又算得了什么?” 也就是说,有长兴公主的榜样在前,玉山公主根本没觉得自己做的过份! “难怪人家说家风重要!”宋宜笑揉了揉额,心想,“比着长兴公主的例子学,玉山公主对于目前的所作所为,还真不需要觉得亏心!” 正如她在清熙殿上哭喊的那样——好歹苏少歌没成亲也没定亲呢! 不过眼下不是感慨本朝两位帝女都坑爹的时候,宋宜笑沉吟了下,到底问了出来:“这么说,这件事是太子这边的手笔?” 否则简虚白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是雪沛出的主意。”简虚白脸色分明的阴郁了下,流露出一抹懊悔之色,才道,“原没有对皇舅不利的打算,只想借皇舅与贤妃都不赞成玉山下降苏稚咏之事,弹劾苏稚咏有才无德,勾引公主,以及冀国公教子无方、门风败坏!” “毕竟赵王一派目前冲锋陷阵最激烈的虽然是裘漱霞,但真正的势力还是冀国公府的底蕴撑在那儿!” 可以说没有苏家这个实力雄厚的外家的话,赵王就算是嫡子,也未必能威胁得到自幼为储的太子! 结果这打算好端端的,偏偏玉山公主脱离了计算,直接把显嘉帝气晕过去了! 当然不考虑感情这一点的话,这对于太子一派其实不是坏事,毕竟本来就是要用玉山公主做引子去针对苏家的,如今皇帝出了事儿,虽然始作俑者是公主,但公主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苏少歌。 这蓝颜祸水的罪名,苏少歌哪里逃得掉?! 宋宜笑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所谓“人在家中坐,罪从天上来”,其实应该用来形容苏少歌的——他当初只是按着规矩参加了回宫宴,整个过程没招谁没惹谁,偏偏因为生得出色、举止优雅,叫玉山公主一眼看中! 不然哪来这许多麻烦事? 她替苏少歌默哀片刻,才问:“皇太后借着怀疑我意图谋害陛下,其实是怀疑你——应该说太子,蓄意对陛下不利?这事……要怎么办?” 第二百十三章 本宫可没有这样无耻的表妹! 皇太后虽然一直支持太子,但显嘉帝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既怀疑太子有意弑父,还会不会继续帮着东宫可真不好说了! 宋宜笑想到这儿难免蹙眉,不过简虚白却摇头:“皇外祖母不是怀疑我们,而是提醒我们!” 他微微眯眼,“纵然不说皇舅亲自带大了太子,且视我如己出的情份,单说利害关系:冀国公还朝到现在才一年,东宫出身的何文琼是去年年底,掐着封印之期才坐上兵部尚书之位的。假如皇舅眼下有什么不好,即使太子顺理成章的登基,地位岂能稳固?” 青州苏氏可是从下古时代崛起,一路显赫至今的名门望族! 论底蕴,当今天下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毕竟当年的六大阀阅,哪怕是太子妃出身的凤州卫氏,如今也分明败落了。 相比之下,昔日声名赫赫的海内六姓中,苏家是混得最好的! 这样的门第,才被打压了区区一年,哪怕显嘉帝留有遗诏赐死冀国公,单凭苏少歌在,也不是没机会玩死新君! 毕竟征乌桓的大军解散才一年不是吗? 宋宜笑心念电转,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会把玉山公主出人意料的气晕陛下之举,说成是受了太子的蛊惑,存心谋害陛下?” “谁都知道太子最大的支持者是皇外祖母与皇舅,想要这两位对他失望,污蔑他不孝,是最好的办法!”简虚白淡淡道,“不过皇外祖母可没那么好糊弄!”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有点担心的,“贵妃至今还在禁足——这种事情,钟陵郡王的年纪跟身份,却也不适合出面的。若皇舅母跟妃嫔们私下向皇舅频繁进言,皇舅在震怒之下,恐怕多少会听进去些!” “贵妃娘娘是侍奉陛下的老人了,在宫闱了好歹也这么些年!”宋宜笑沉吟道,“难道在三宫六院之中,竟没有一两个知交吗?” “有倒是有,不过眼下估计也派不上用场。”简虚白眯眼道,“地位搁那儿,哪有开口的资格?” ——显嘉帝虽然杀起异母兄弟姐妹们毫不手软,在朝野之间的风评却着实不坏。 究其原因,除了治国手段外,就是他在女色上,非常符合“明君”的形象:第一不许后宫干政;第二,后妃在他面前的体面程度,与她们的位份有直接的关系,哪怕绝色如暖美人,至少场面上,也没有“恃宠生骄”的特权。 最好的例子就是,崔贵妃的亲生儿子是太子,但在苏皇后面前,却也不敢造次! 当然贵妃毕竟仅次于皇后,若崔贵妃这会被放出来,亲自到显嘉帝跟前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跟苏皇后打一打擂台。而投靠崔贵妃的那些妃嫔位份资历都不足,纵然心向西福宫,又哪敢出这个头? “但之前皇后反驳太子妃解禁贵妃的理由,就是怕勾起陛下的烦心事伤了身体。如今玉山公主才火上浇油过,这会谁敢提放出崔贵妃呢?就算放了她出来,包括皇太后在内,也肯定不赞成让她去见陛下的!”宋宜笑想到这里,弯眉越发紧蹙,道:“这么说,这个亏只能吃下去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甘心,简虚白不禁失笑:“怎么可能?” 只是化解之法他却不肯说了,只抬手拂过妻子面颊,温和道,“庙堂之争是男儿份内事,你还是不要操心了。倒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一来你以往没少殚精竭虑,如今我又不是应付不来,何必拖你下水?二来……” 他沉吟了下才道,“皇外祖母与皇舅,乃至于娘跟大姐,都不喜女子干政——代国姨母属于特例——你太掺合这些事,皇外祖母跟皇舅横竖见得少也还罢了,娘跟大姐必定会对你不满!这却不好了。” 宋宜笑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从娘家得不到支持,若得罪了婆婆跟大姑子,哪怕有简虚白的维护,很多场合也难免受到排挤,对自己的前途非常不利。 她从来不是不听劝的人,对于干政也不是很有兴趣,不过是因为夫妻一体,涉及切身利益乃至于前途,不得不上心罢了。如今听丈夫这么一说,也没什么抵触的心理,郑重点头道:“我理会得!” 只是提醒,“但若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是跟我说下的好——不然我出去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不定反要拖累你了!” “当然!”简虚白含笑凑过去亲了她一下,对妻子的顺从很是满意。 其实他不愿意妻子太插手政事,除了他方才说的理由外,还有一份隐秘的担忧:正如袁雪沛所言,争储这种事情,哪怕占足了上风,不到尘埃落定都不好说最后结果。 前朝就是个例子——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宠冠六宫,把太后母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时,谁能想到最后登基的竟是嫡出的显嘉帝呢? 只是袁雪沛可以把妹妹许给衡山王府,以避免他日事败之后牵累家眷。 简虚白总不可能也休了宋宜笑,给她找个中立派的后夫吧? 所以在未雨绸缪上,他只能拿自己那没见过面的姨祖父城阳王做参考。 城阳王是申屠贵妃的嫡亲表哥,当时也是申屠贵妃的支持者。他这一脉能传到现在,除了苏家的求情外,也是因为端木老夫人等家眷掺合的不多,跟太后母子之间的仇怨不算深刻。 不然即使苏家出面……噢不对,不然苏家根本不会冒得罪太后母子的风险求这个情! “我往后做的事情,如非必要都不跟善窈说了,这样即使他日落败,兴许也能为她求一线生机?”简虚白心下思忖着,“哪怕落到姨祖母如今那样的处境,好歹能活。” 他自己从踏上这条路起就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的,无论将来胜负如何倒也没什么懊恼后悔。只是若因此拖累了心爱的妻子,他却不甘心了。 是以这会一边替太子做事,一边却已经暗暗的考虑给妻子预备条后路了。 这会见宋宜笑答应的爽快,心头大石落下,不禁将她揽到怀里亲呢了一阵,才道:“这段时间忙得跟什么似的,都忘记姨祖母的事了。明儿我得赶紧去三叔那儿走一遭!” “谁还等得到你?”宋宜笑闻言“扑哧”一笑,拿食指点了点他胸膛,嗔笑道,“那天吊唁完王舅回来,我就命人去跟三叔说了!” 简虚白赞了句她细心体贴,关切道:“那姨祖母现在?” “三叔好说歹说,姨祖母也没肯松口!”宋宜笑无奈的一摊手,“这几天三叔差不多天天都要去姨祖母跟前请安呢!只可惜说到现在了,姨祖母仍然无动于衷!真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明儿我早点回来,咱们趁天色还亮时去一趟,跟三叔一块劝一劝吧!”简虚白皱眉想了会,道。 他跟端木老夫人虽然没有相处过,但当年在乌桓中毒时,到底是老夫人出手才保下一命。 如今这位长辈染了风痹在身,原本就得住地气和暖又向阳的地方才容易好,偏还扃牖在个几十年没住过人的院子里——想也知道肯定对身体不好的! 之前忙的时候顾不上也还罢了,如今空下来,自然不可能继续袖手旁观。 只是不想次日上午,宋宜笑起来没多久,长兴公主却派了人来找她了:“我家殿下有要事与夫人相商,请夫人速速过府一叙!” 长兴公主跟宋宜笑这对妯娌当着晋国长公主这个婆婆的面掐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她的人对宋宜笑当然尊敬不到哪里去。 只是宋宜笑总觉得那陪嫁宫女的轻慢态度之下,似乎还有些恼意,回内室更衣时,不免暗忖:“这是在长兴手里受了委屈,到我这儿来后流露出来了?还是觉得长兴又吃了我的亏?” 如果是前者也还罢了;如果是后者,那她可要做好准备了——她最近可没招惹长兴,别是被谁栽了赃! 结果到了长兴公主府后,妯娌见礼、奉茶落座,长兴公主寒暄话都没有一句,直接叫人清场,完了也不废话,只问:“姨祖母——本宫是说废城阳王妃,她带来帝都的那个外孙女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宋宜笑闻言微吃一惊,道:“三嫂怎么想起来问沈表妹了?” “表妹?”长兴公主冷笑了一声,用力一拨腕上玉镯,不屑道,“本宫可没这样不知廉耻的表妹!” 这话说出来,宋宜笑哪还不知道,沈绮陌竟与简夷犹有了什么瓜葛?! 至少,长兴公主怀疑这对表兄妹之间有了瓜葛! “这是不是误会?”宋宜笑先是一怔,继而是不信,“三嫂请想,姨祖母带她来帝都到现在,统共才几天?何况姨祖母抵达的次日,我跟夫君前去拜见时,听说随姨祖母来的鹤爱表弟染了风寒,这沈表妹所以受命前去照拂——就算那位表弟转天就好了,姨祖母的风痹可是一直在治着哪!有长辈要尽孝,她哪来的功夫出门?” 沈绮陌不出门的话,“而三哥与三嫂,好像只在姨祖母抵达的那天,过去露了个脸,之后就没再去过吧?” 总不可能那样一个照面,简夷犹就对沈绮陌一见钟情? “你当本宫不想当这是误会?!”长兴公主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但你告诉本宫,有正经表兄妹会送亲手雕的鸳鸯玉佩做为心意么?!” 长兴公主原不是多么贤淑文雅的人,忍到此刻已经不容易,这会眼睛都有点红了,切齿道,“而那个小贱人送给驸马的回礼你道是什么?!” “是一条绣了交颈鸳鸯并蒂莲的帕子,一个角上还绣了她闺名里的‘陌’字!” “要不是左右提醒姨祖母带了这么个外孙女来,本宫还道是哪个勾栏里出来的东西哪!” 宋宜笑看着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却没多少同情的心思,只想着:“你现在知道委屈知道不高兴了?这沈表妹再怎么勾引你驸马,总不可能让你下堂——当初裴幼蕊可是连名份都被你给抢了!啧!” 第二百十四章 踩着一个个女子上位? 宋宜笑虽然觉得长兴公主有点罪有应得,但勾引简夷犹的是不相干的人也还罢了,偏偏是沈绮陌——这位表妹是端木老夫人带来帝都的,长兴公主这会虽然只骂“小贱人不知廉耻”,又怎么可能不迁怒端木老夫人? “三嫂您可是查确切了?”她沉吟道,“闺名里有‘陌’字的,这帝都断不可能只有沈表妹一个吧?兴许只是恰好撞上了呢?” 长兴公主冷笑着道:“你当本宫诓你?本宫的陪嫁姑姑亲眼看到她跟驸马在小巷子里拉拉扯扯——那小贱人虽然姓沈,容貌却活脱脱是我陆氏血脉,简直丢尽了她外祖父的脸,是也不是?!” 见她准确的描述了沈绮陌的长相,宋宜笑的侥幸心理破灭,暗叹一声,道:“我也就见过这表妹一回,不过场面上寒暄了几句而已!要说了解那就是骗您了。” 但心里却回想起那日沈绮陌在端木老夫人说陆鹤爱无妨后,依然强调“表哥咳嗽得厉害”,当时觉得她要么是太关心陆鹤爱,怕端木老夫人的逞强耽搁了陆鹤爱的病情;要么就是想打点抽丰——虽然说不管她是哪一种动机,宋宜笑都觉得可以理解。 可她不能不承认:单从这件事情上看的话,沈绮陌并非骨气十足的人。 如此这位表妹明知道简夷犹已经尚了主,依然与这表哥有了私情,却不是绝不可能的事儿了。 “本宫的脾气你也知道!”长兴公主抚了抚精致繁复的回心髻,淡淡道,“这种东西,本宫是肯定不会放过的!但到底是姨祖母带来的人,素闻姨祖母是个重规矩的,她若肯自己处置了,本宫倒也不是一定要脏了自己的手!” 说到这里看了眼宋宜笑,“就请四弟妹帮本宫把这话带给姨祖母,可好?” “这可不行!”宋宜笑闻言,似笑非笑道,“姨祖母来帝都就是为了看病,如今又没痊愈,贸然告诉她这样的消息,把她气着了怎么办?” 又闲闲道,“何况这事儿怎么能全怪沈表妹!?倘若驸马自己没那意思,沈表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要权没权要势没势的,还能强压着驸马给她送东西、跟她拉拉扯扯吗?如今三嫂把怒火全部发泄到沈表妹身上,这也太不讲理了吧?不定沈表妹才是被欺骗被勾引的那个呢?” 毕竟,“要知道沈表妹之前一直待在帝陵,根本没有跟外人接触的机会!如今来帝都满打满算也没半个月,真正单纯无知天真无邪,最好哄不过了不是吗?尤其三嫂也说了,这位表妹长相美丽,单凭容貌就足以引人垂涎!” 宋宜笑理直气壮道,“依我之见,还是请来驸马问个清楚!倘若错在驸马,沈表妹那儿,您跟驸马可都要给姨祖母一个交代才是!” 长兴公主差点被她气死:“本宫什么时候说过不找驸马的麻烦?!至于那小贱人——就算她不知道驸马身份,不知道驸马已经婚娶,但没出阁就跟男人拉拉扯扯,私相授受,这是正经女孩儿做的事情?!闻说你也是王府女学里出来的,你别告诉本宫,你在女学里学的都是这些!” 公主眼中流露出分明的鄙夷之色,“倒也难怪能坐上燕国夫人的位置!” “我能做燕国夫人是因为太后厚爱。”宋宜笑神情不变,眼都不眨一下的回,“就好像三嫂您能做我们夫妇的三嫂,也是因为皇家厚爱不是吗?” 长兴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前一个太后厚爱,指的是懿旨赐婚;后一个皇家厚爱,是指自己自恃身份,从裴幼蕊手里横刀夺爱。 “总之这姓沈的小贱人绝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辜单纯!”这件事情怎么讲都是长兴公主理亏,毕竟当初裴幼蕊跟简夷犹的婚事,也是太后所赐,公主总不能说自己亲祖母的赐婚不对吧? 所以假装没听出来,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这么帮她说话,莫非她勾引驸马的事儿你早就知道了?!” 她这么一怀疑,宋宜笑倒不好继续说沈绮陌无辜了——不然长兴公主来个“我知道我们妯娌不和,但我没想到你为了报复我,竟然撺掇沈表妹勾引我驸马”,她虽然不怕,到底也麻烦。 ……呃,重点是,宋宜笑真不敢保证沈绮陌如自己所言的那样“单纯无知”。 但不帮沈绮陌说话,不代表宋宜笑就要依着长兴公主的意思做,她很快又找到一个理由:“昨儿个陛下又晕倒的事情,三嫂肯定也知道了吧?您可是陛下唯一的嫡女!陛下的掌上明珠!您说若陛下知道您这下降才四个月不到,驸马就在外头有了人,陛下能不生气吗?这后果,谁能承担?” 话音未落,长兴公主已狠狠一掌击在案上,死死瞪住了她,那目光暴虐得简直跟万箭攒射一样,恨不得当场把宋宜笑分尸了才痛快:“你也是正妻,竟这样护着那不要脸的狐媚子?!” “三嫂你说的什么话?”宋宜笑其实偏袒沈绮陌的心思不算多,她最担心的还是端木老夫人,这会看把长兴公主逼得差不多了,才道,“就算驸马跟沈表妹不好,但陛下与姨祖母都是无辜的——您要收拾驸马,要让沈表妹妹知难而退,我是没有话说的。可若牵累到两位长辈,这可就过份了!” 长兴公主简直想吐血了:“父皇如今正在静养,只要没人去他跟前胡说八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至于姨祖母——你也说了,那姓沈的是个什么东西,要没人帮着怎么可能勾搭得上驸马?!本宫要不是念在她是长辈的份上,这会就该带着人去砸了她的别院,也叫帝都上上下下都看清楚了:当年高高在上的城阳王妃,如今竟已寡廉鲜耻到了指使外孙女勾搭甥孙的地步!” “那就谈不拢了!”宋宜笑干脆的站起身,“三嫂还是另请高明去吧——念在妯娌之情的份上,我提醒三嫂一句:昨儿个玉山公主殿下才在宫里委屈不能跟您这嫡公主一视同仁呢!这眼节骨上,三嫂作为皇家这一代的长女,可千万要给玉山公主殿下做个好榜样,免得太后娘娘与陛下失望呵!” 说完一拂袖子就走,全不管背后长兴公主被气得险些晕过去! 只是才出长兴公主府,宋宜笑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沈绮陌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儿,短短十天出头,就勾搭上当朝嫡出公主的驸马,说没内情谁信?! 但宋宜笑却不觉得是幕后有人在指点且帮助沈绮陌! 她更怀疑是简夷犹主动勾引这位沈表妹! “当初姨祖母还没到帝都时,简虚白就说过,她老人家这回过来,除了求医之外,就是想处置锦绣堂的遗泽!”宋宜笑想到这儿,微微眯眼,“虽然说对于姨祖母来说,简家子弟里,三叔跟她最亲,受三叔宠爱的简虚白,自然比简夷犹更容易得到姨祖母的亲睐!” “可是三叔跟姨祖母分开已经有好些年了!” “沈绮陌的性情纵然不够矜持,却是打落地就在姨祖母跟前的!” “即使她跟姨祖母没有血缘,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姨祖母这会千里迢迢来帝都求医,特特带上他们三个,岂是真的为了让他们在路上伺候自己?岂不是想趁着这次的机会,给他们谋点前途?!” 而沈绮陌既然在随行之列,显然端木老夫人对她还是很喜欢的。 不然端木老夫人又不是没有孙女,做什么一个孙女都没带,却带了她这个按理来说应该不如孙女亲近的外孙女呢? “这位表妹才多大,又一直跟着长辈守帝陵,除了自家表兄弟,能见到什么人才?” 而简夷犹在帝都虽然算不上多么出色的人物,“好歹他生得俊秀,又贵为长公主之子,自幼养尊处优出来的气度,搁身份仿佛的人里头算不上数一数二,但跟陆鹤爱、陆鹤羽那两兄弟比可要超过不知道多少了!” 这种情况下他亲自出马勾引沈绮陌,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要不是长兴公主发现,估计这两个人还会继续瞒下去——好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让沈绮陌私下哄得端木老夫人把锦绣堂的人手东西统统交给简夷犹! “这大伯子在帝都也没有什么花花公子的名声啊?”想到这儿,宋宜笑不禁冷笑出声,暗忖,“怎么净做利用女人的事儿呢?甩了裴幼蕊,尚了长兴,如今又引诱上了沈表妹——姬明非虽然没少干眠花宿柳私通内宅的事儿,到底只是为了风流快活!哪像简夷犹,简直是踩着一个个女子上位了!” 她又觉得恼怒又觉得恶心,回到燕国公府时恰好简虚白回来,她衣裙都来不及换,忙拉了他到内室,一五一十说了经过,末了愤然道:“当初他跟裴姐姐解除婚约时,我还想着大抵责任在长兴公主!不想他如今竟连沈表妹也算计上了!” 沈绮陌也许确实不够矜持不够端庄,但一个一直生活在帝陵那种冷清地方的美貌女孩儿,乍到了繁华的帝都,羡慕向往之下,把持不住有所行差踏错也是难免的。 简夷犹若不主动勾引她,有端木老夫人那样正派的长辈督促着,不定过些日子她就能调整好心态了呢? 而照长兴公主的话,现在两人鸳鸯玉佩、鸳鸯帕子都互相送了,这事儿即使被压下去,沈绮陌以后的前途也毁了大半了! 想到这里宋宜笑又懊悔,早知道去伊王府吊唁完回来那天,自己就不立刻派人去请简离邈劝说端木老夫人换个地方住了——端木老夫人出身高贵,曾是城阳王妃,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即使年事已高,又岂是糊涂的? 假如不是这段日子以来,简离邈几乎天天登门劝她搬家,变相的占据了她的时间与精力,不定她早就发现沈绮陌与简夷犹的事了! 但这会木已成舟,后悔也晚了,只能连连叹息,“现在,怎么办?” 第二百十五章 是我缠着他 简虚白听说了这件事情也觉得很严重:“本来姨祖母年事已高,就不宜再刺激她老人家了!如今住着那样的屋子又害着风痹,这样的消息万不可贸然告诉她!” 他犹豫良久,最后决定,“长兴虽然说出了沈表妹的长相,但你也知道她那个人未必可信。这么大的事情,不能只听她的片面之言,还是自己确认下的好!这样,待会我缠住姨祖母跟两位表弟,你想个法子把沈表妹带去她屋子里说话,当面问个清楚!” 宋宜笑冷静下来想想也是。 于是半晌后,夫妇两个拜见端木老夫人后,没说几句寒暄话呢,宋宜笑一个“不小心”,把大半盏茶水都打翻在裙子上了! 见状她忙起身请罪——端木老夫人当然不会怪她失仪,反而极关切的问:“烫着没有?痛不痛?” “姨祖母且宽心,茶水已经搁了会了,倒不烫。”宋宜笑露出惭愧之色,道,“只是这一身狼狈,却叫姨祖母笑话了!” “都是自家人,你这孩子可是见外了!”端木老夫人听说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却不用她主动提出,便道,“让绮陌带你去她房里收拾下吧,如今天还冷,湿裙子可不能一直穿着——我瞧你们身量差不多,她的裙子你先将就下,身体重要呢!” “姨祖母言重了,却要劳烦表妹!”宋宜笑福了一福才告退,沈绮陌已毫不见外的挽上了她手臂,笑嘻嘻道:“表嫂跟我来!” 姑嫂两个一边随意聊着,一边朝后头的闺阁走去——这沈绮陌老实说真不像在帝陵长大的女孩儿,她性格活泼,开朗热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帝都长大的。 不但是帝都长大的,不是爹疼娘爱一家子围着转的环境,恐怕都养不出来这么明媚爱笑的女孩儿。 哪怕这会正满腹心事酝酿着说辞的宋宜笑,这短短的路上,愣是被她逗笑了好几回。 “难怪姨祖母不带孙女也要带这外孙女随行!”宋宜笑诧异之余不免暗想,“这么会哄人高兴的女孩儿,哪怕有些小心思,换了我我也喜欢她常在跟前啊!” 不过沈绮陌再会哄人高兴,到底不能让宋宜笑忘记正事。 所以片刻后,到她房里换了条八成新的裙子后,宋宜笑就势坐了下来,温和道:“表妹这裙子的绣纹却是别致,可是你亲手做的?” “听外祖母说,这绣纹是二十来年前帝都最时兴的。”沈绮陌见状,亲自给她沏了盏茶,又挥手让丫鬟退下,才在她下首坐了,抿嘴笑道,“我听着好奇,就随手绣了几针。手笨,您可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宋宜笑这句夸奖倒是真心,“表妹这女红功底可真不错,这藤蔓虽然简单,却透着生机勃勃,可不是寻常人能绣出来的!” 沈绮陌笑着道:“表嫂就别哄我啦!我这几手,跟寻常大家闺秀比兴许还过得去,在表嫂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她嫣然掩嘴,“随外祖母觐见太后时,我可也献了几方用心绣的帕子的。太后亲口说,我的手艺啊比您还差了一筹!” “太后想是看我是你嫂子,怕我被你比下去没面子,故而给我圆场呢?”宋宜笑拿绣纹说嘴可不是为了闲聊,这会就不动声色道,“说到绣帕子,其他图案也还罢了,交颈鸳鸯并蒂莲的那种,我却是怎么都绣不好呢!” 她假装若无其事道,“不过之前去你三表嫂——就是长兴公主殿下的府上说话时,倒看到一条绣这个的帕子,端得是栩栩如生,绣艺精湛!可惜那条帕子长兴公主殿下自有用途,却不肯给我借回府观摩!” 说到这儿,她假装低头喝茶,眼角却带住了沈绮陌的神情。 见这表妹闻声色变,眼中透露出分明的惶恐来,宋宜笑哪还不知道,长兴公主所言,至少八.九成是真? 她心里长叹一声,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默默斟酌着接下来的说辞。 但沈绮陌脸色发白了会之后,却强笑着先开口道:“不知道三表嫂请四表嫂您过府,是说什么事呢?既然那条帕子都拿出来了,却又做什么不肯借给您?” 说到这里许是怕被看出破绽,她又掩饰道,“毕竟三表嫂可是金枝玉叶,要什么没有?区区一方帕子,怎么会舍不得出借?倒让我觉得奇怪了!” “表妹!”宋宜笑微微张嘴,看着不远处的这位表妹——与简虚白非常相似的面容,犹带少女青稚的眉宇,因着那双传自陆氏血脉的凤眼轻挑,自然而然的透出几许媚意。 白瓷似的肌肤,红菱般的唇,这是一个女孩儿最美好的时候。 美好到明知道她犯了错,也不忍看着她毁灭,或黯淡。 各种各样的说辞在唇边转了一圈,最后却选择了单刀直入,“你是不是,送了你简三表哥,我是说,长兴公主殿下的驸马,一块绣交颈鸳鸯并蒂莲的帕子?” “三表嫂跟你说了?”沈绮陌不笨,在宋宜笑提到“交颈鸳鸯并蒂莲”这个图样时,她就有了预感。只不过宋宜笑没点破,她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装糊涂罢了! 如今宋宜笑连简夷犹都说了出来,之前又说是在长兴公主那儿看到那条帕子的,她哪里还能抵赖? 此刻沉默片刻,惨淡一笑,垂头道,“我就知道,三表嫂可是公主!我跟夷犹表哥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去呢?” 宋宜笑深吸了口气,微微倾身,握住她的手,诚恳道:“表妹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三哥他跟你好,其实是……” “表嫂您误会了!”谁想她话还没说完,沈绮陌却摇头道,“不是三表哥找我的,是我对三表哥一见钟情,主动找他的!” 顿了顿又道,“一开始他不想理我,我跟在他马后面追啊追,不小心摔倒了。他怕我出事,不得不折回去看我。见我摔伤了腿又不肯回外祖母这儿,他只好带我去他别院上药——总之,是我主动缠着他的!” 宋宜笑:“………………!!!” 她冷静了下,握着沈绮陌的手,继续苦口婆心:“表妹!你还是年纪太小了,又才来帝都,所以见到三哥,就以为他很好!实际上即使不提他已是有妇之夫,这帝都上下,没成亲的少年俊杰,也是很多的!尤其今年赶着春闱,举国的人才都汇集帝都,不是我说三哥坏话:可他真的算不上什么拔尖人物,不值得你为他误了终生!” “我不在乎啊!”沈绮陌抬眼看着她,与简虚白极为相似的凤眼里满是认真,“虽然我来帝都这些天,也没见着什么人。但我想无论是简姨父,还是四表哥,都是极出色的人才了吧?我知道夷犹表哥跟姨父或四表哥比起来,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要逊色一些——可我就是喜欢夷犹表哥!” 她说这番话时,双颊泛红,长睫不时忽闪着,显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轻声道,“表嫂您不知道:我头一回见到夷犹表哥时,他虽然是跟三表嫂一块儿来的,但无论是站着给外祖母请安时,还是坐下来陪姨祖母说话时,都显得孤零零的。瞧着,叫人……叫人……” 脑袋几乎垂到胸脯上,挣扎着才把话说完,“……叫人觉得,怪心疼的!” 宋宜笑几欲吐血:“表妹,三哥他贵为长公主爱子,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外孙、陛下的嫡亲甥儿!自小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你说他怎么可能是孤零零的?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相比之下,傻呼呼的表妹你才叫人心疼呐! 就那么个孤僻冷漠的主儿,怎么就把你一个照面就勾了魂呢?! 大街上追着人家马后面跑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真亏最近帝都风起云涌,朝野传闻都闲不下来啊! 不然也不用去长兴公主府了,现成能从流言里听到沈绮陌身败名裂的消息! 她想到自己之前在长兴公主面前还一力为沈绮陌分辩,出了长公主府后又怀疑沈绮陌是受害者,谁知当面说开之后,合着却是这位死皮赖脸缠上简夷犹的! 宋宜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她这儿急得要命,沈绮陌虽然红了脸,却低头不语,摆明了“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宋宜笑从苦口婆心到痛心疾首,说得口干舌躁,把沈绮陌方才沏的一整壶茶都喝得差不多了,这表妹却依然吱都不吱一声,显然是没听进去! 饶是宋宜笑素来沉得住气,这会也动了真火,把空了的茶碗放回桌上,冷笑着道:“你既然听不进去我这些肺腑之言,那么我只问你一句:你也好,三哥也罢,有什么本事应对长兴公主的问罪?!本朝虽然不禁驸马纳妾,可且不说长兴公主会不会准你进门,你进了公主府后还能活多久你想过没有?!” “我想过了,我可以不进公主府的。”沈绮陌忙道,“就住夷犹表哥带我上药的那处别院就好!我是真的喜欢他,不会计较名份的!” 宋宜笑真心不知道说她什么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是真心这么想,还是想用这招以退为进。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两条路都走不通:你以为公主只在公主府里才尊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慢说你住别院了,你若继续跟三哥混在一起,就是避到帝陵那边去,公主想要你死也不过一句话!” 又说,“何况公主不是一个人!这回姨祖母能回帝都求医,全因皇太后开恩!可皇太后开这个恩,不是为了让你有机会坑她嫡亲孙女的!如今这事还没闹到宫里,否则不但你,姨祖母,两位表弟,包括你们在帝陵的家人,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说到这儿放缓了语气,“这话伤人,但却是事实!其实说起来姨祖母的风痹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做什么选在去年年底上折子求情来帝都就医,你想过没有?” 不待沈绮陌回答,她叹了口气,“因为,今春有春闱!” “论起来你虽然姓沈不姓陆,却也有皇室血脉!若城阳王府尚在,怎么也是个高门贵女!” “可城阳王府已经败落了,你们这一脉还被拘在帝陵守陵——你这样花容月貌,在那地方能许到什么好人家?” “所以与其说姨祖母今年特特来帝都求医,倒不如说是为了你们的青春你们的前途来的!” “春闱会聚集天下才俊于帝都!” “这些才俊中不乏势单力薄的寒门子弟——姨祖父至今没有得到追封,可见天家对城阳王一脉还是存着疑虑或不满的!是以,你长得再美,再懂事可爱,这帝都的权贵人家,都不会聘你!” “不是你不够好,是怕惹陛下不喜!” “只有那些贫家出身的士子,你嫁了也不会让陛下猜忌!” “如此也能给你找个好归宿!” 一口气说到这里,宋宜笑目光沉沉,“姨祖母一番苦心,我言尽于此,到底要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说着,拂袖起身,开了门。 第二百十六章 唯一的机会 宋宜笑开门之后,扶着门框默数到五,依然不闻沈绮陌认错或喊住自己,心中真是失望之极! 但她晓得,即使自己此刻回身,继续想方设法的劝说,这女孩儿也是听不进去的。 是以顿了顿,便一拂广袖走了。 只是走到半路上,想起来方才是端木老夫人命沈绮陌领自己去她房里收拾的,这会自己却一个人回去,老夫人怎么会不怀疑? 不得不折回去喊了沈绮陌一道——虽然叮嘱沈绮陌收拾一番,暂时不要让老夫人察觉,免得气出事儿来。 可这女孩儿本是活泼爱说的性儿,这次回堂上后却分明沉默下来,端木老夫人没多久就诧异问了:“绮陌怎么不说话了?不舒服?” “是我不好。”宋宜笑见势不妙,忙替她掩盖,“方才跟沈表妹说说笑笑的,不当心提了些与表妹年岁相当的外男,叫表妹恼了呢!” “这有什么关系?”端木老夫人闻言不禁失笑,“女大当嫁,你表嫂跟你说这些是为你好——都是自家人,害什么羞呢?该谢谢你表嫂才是!” 又向宋宜笑道,“这孩子向来没见过什么世面,却叫你见笑了!” “姨祖母方才还说我见外呢!”宋宜笑抿唇浅笑,“这会可不也见外了?说了自家人,哪有什么见笑不见笑?” 端木老夫人素来矜持,虽然明确暗示有托宋宜笑帮沈绮陌找个如意郎君的意思,但接下来宋宜笑没提,她也不问了。 半晌后,她露出些许乏色,下人又进来提醒该吃药了,便趁势打发了简虚白夫妇告辞。 马车出了别院,夫妻两个齐齐叹了口气! 一口气才叹出来,察觉到身侧之人的动作,都有点愣怔——对望片刻,又异口同声道:“今儿真是……” “你先说吧!”话没讲完,均是哭笑不得,倒把心底的郁闷冲淡了不少。宋宜笑朝后靠了靠,揉着额对丈夫道,“劝姨祖母去咱们府里颐养的事儿?” “相当不顺利!”简虚白拉过她,发泄似的在她腮畔颈侧乱吻了一会,才无可奈何道,“我才提了个开头,姨祖母就说我要再讲下去,她就要送客了,以后也别再上门!我只能赶紧再换个话题!” 说到这里捏捏妻子的面颊,“沈表妹呢?也没说好?” “她说是她追着三哥的马跑,摔伤了腿也无怨无悔!”宋宜笑拂开他手,面无表情道,“也不在乎没名没份,也不怕长兴公主——我把能讲的道理统统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可她就是对三哥死心塌地你说怎么办?!”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坐直了身子,侧头幽怨的看了眼丈夫,“我觉得论姿容论气度,你跟三叔怎么看也比三哥强啊?可为什么沈表妹一口一个‘夷犹表哥’,对你就是淡淡一句‘四表哥’?” 看她一脸“你最近都做了什么,竟然姿容锐减到被三哥比了下去”,简虚白嘴角一扯,没好气的点了点她额:“什么话!没人抢你夫婿你还不开心了?真有人盯上我时你就哭吧——从前在长兴那儿吃的亏都忘记了不是?” “我就是想不通!”宋宜笑激动道,“三哥那人冷冷冰冰的,简直从头到脚写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同样沉默寡言,依我看二哥还比他亲切些哪!沈表妹就算喜欢话不多的,怎么就会迷上他?!” 还不是普通的迷恋,这是不顾廉耻不顾家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简夷犹的人的节奏啊! 宋宜笑是横竖看不出来这大伯子的魅力竟高到这地步! 同样是一见钟情,玉山公主哭着喊着闹着,不惜气晕亲爹,图的也是下降苏少歌——而不是不计名份得失的跟他来段露水情缘啊! 就算沈绮陌跟玉山公主地位悬殊,这年纪的女孩儿谁还没点幻想或妄想,她至于为了简夷犹低贱到那地步吗?! “你想不通这就对了!”简虚白看着妻子双颊晕红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拉着她手语重心长道,“我才是你夫婿!你想得明白三哥的好,那我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呢?”宋宜笑啼笑皆非的打了他一下,继而蹙眉,“长兴可不是能忍的人!她找我把事情转达给姨祖母不成,接下来不定要亲自下手——这事儿怎么能拖?可沈表妹若不跟三哥了断,谁能保得住她?!” 照端木老夫人的气性,她再疼沈绮陌,也不可能接受她一味的自甘下贱!到时候即使其他人愿意放过沈绮陌,老夫人自己也要清理门户! “玉山才闹过,即使宫里知道了这事,估计也会劝长兴忍一忍。”简虚白思索片刻却道,“应该还有点时间劝她一劝——实在不行,也只能告诉姨祖母,强行阻断他们了!” “我方才倒也是这么跟长兴公主说的,只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公主占足了理!”宋宜笑沉吟道,“宫里真会不帮公主吗?” 简虚白哂道:“皇舅的子嗣本来就不多,无论皇子还是皇女都是很疼爱的。尤其皇女就两位——玉山虽然不是中宫嫡出,实际上往日她跟长兴的待遇差别极为细微,等于是当嫡公主养着的。何况她生母贤妃论品级也只低于皇舅母,蒋家又不是小门小户,不管是出于父女、祖孙之情,还是为了朝堂平衡考虑,皇舅跟皇外祖母怎么可能亏待她?” 实际上玉山公主想下降的如果不是苏少歌,而是任何一位跟争储没有深刻关系的青年才俊的话,哪怕那人已经定亲,显嘉帝也不是不能成全女儿。 无奈苏少歌作为冀国公的嫡次子,还是赵王一派的中坚力量,前途实在太莫测了! 真心疼爱玉山公主的显嘉帝跟太后,怎么可能答应这件婚事? 而玉山公主扯出长兴公主这个榜样——为了安抚小女儿,也为了安抚贤妃跟蒋家,太后跟显嘉帝只能敲打一下长兴,让玉山公主明白:长兴公主其实没有比她得到太多优待! “你的意思是,长兴公主得知三哥跟沈表妹有关系,有可能是他们故意让公主在这眼节骨上知道的?”想到这儿,宋宜笑微微变色,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沈表妹亲口说她为了追三哥的马,摔伤了腿——可方才咱们却看不出来她的腿有事。就算她受的只是轻伤吧,可女孩儿家娇嫩,哪怕只是皮肉擦伤,行走时也难免流露痕迹。她没事,很可能这次摔伤已经过去有几天了!” 而她才讲过:长兴公主不是沉得住气的人! 既然今天把宋宜笑喊了过去,足见公主也是才晓得这件事! 这么巧——哪能不叫人怀疑内中有阴谋? “沈表妹年纪轻不懂事,不顾女孩儿的矜持去追三哥——可三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轻重?” “即使他感念沈表妹的心意,但送鸳鸯玉佩,又接受交颈鸳鸯并蒂莲这样的绣帕,也是明确表态接受沈表妹了!” “问题是!” “沈表妹来帝都才几天?!” “就算她从三哥拜见姨祖母的当天就开始纠缠三哥,这么短短的日子里,我不觉得她就能打动三哥!” 简夷犹在帝都名声不如苏少歌、姬明非响亮,论圣眷也拼不过简虚白——但怎么也是晋国长公主所出,简离旷重视的长子! 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看到个略有姿色的美人投怀送抱就把持不住的人! 沈绮陌身份特殊,流淌着皇室血脉,却因外祖父牵累,属于罪臣之后。 这样的女孩儿,如宋宜笑之前所言,再美再懂事,出于怕惹显嘉帝不高兴,权贵人家也不会沾她的。 简夷犹虽然是显嘉帝的嫡亲外甥,但帝宠向来不如胞弟不说,尚的还是显嘉帝的亲生女儿,他哪来的自信,这事被显嘉帝知道后会不影响他前途? 假如沈绮陌苦苦纠缠他个一年半载,兴许他会被打动,罔顾接纳这个表妹带来的麻烦。 但现在——半个月都没有啊! 宋宜笑拿食指点在唇畔,沉声道,“我觉得,三哥愿意送她亲手雕刻的鸳鸯玉佩,大抵,还是在打锦绣堂的主意!” 只是锦绣堂余泽却不在沈绮陌手里,而是在端木老夫人手里! 这位老夫人可不是年幼无知的沈绮陌——沈绮陌愿意没名没份的跟着简夷犹,老夫人却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吃这种亏?! 是以,简夷犹若要走沈绮陌的路子得到锦绣堂,那么他必须给予沈绮陌一个名份! 不然端木老夫人再疼沈绮陌也不会同意的! “但三哥不但是驸马,所尚的长兴公主还是出了名的刁钻,公主绝不会同意沈表妹进门的!” 宋宜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但照你所言,这会长兴公主即使一万个想弄死沈表妹,在太后与陛下的双重压力下,却也不得不收敛爪牙,好给玉山公主做个好榜样了!” ——眼下,也是沈绮陌唯一有可能得到名份的机会! 第二百十七章 裴幼蕊抵达 简虚白夫妇正为沈绮陌忧心忡忡时,长兴公主府,后院。 瓷器碎裂的脆声,打破了厅中僵持已久的气氛。 “说啊!”长兴公主眉眼如刀,染着鲜艳蔻丹的指甲几乎戳到简夷犹脸上,“这帕子是哪儿来的?!你敢做怎么现在不敢说了?!” 简夷犹淡淡的看了眼她气急败坏的模样,皱起眉,却道:“你翻我东西?” “翻你东西怎么了?!”长兴公主万没想到都这时候了,简夷犹非但没有立刻认错,语气里反而对自己多有责怪,她气得又砸了好几个茶碗,才勉强控制住情绪,“你要不在暗格里藏这种见不得人的物事,还怕我去翻?!” “那沈表妹虽然年纪不大,又没见过什么繁华,到底是姨祖母亲自抚养出来的女孩儿。”简夷犹闻言神情有些不豫,但还是道,“我不信昔年锦绣堂大小姐手底下出来的人,会浅薄下贱到对我这有妇之夫百般逢迎,纠缠不休!是以索性顺了她的意思,想看看到底是谁在打主意,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长兴公主听了这话,怒气才歇了点,但还是有些怀疑:“区区一个罪臣之后,即使顾着姨祖母的面子,等她悄悄溜出门时,找两个人掳到僻静处收拾一顿,还怕她敢不招?!何必要你牺牲自己,去跟她周旋?” 却怀疑简夷犹口是心非,借口办正事,趁机勾搭年少美貌的沈绮陌,欲享齐人之福。 “姨祖母是什么人物!”简夷犹眯起眼,淡淡提醒,“她既然敢让沈绮陌私下单独来勾引我,你说会不考虑这些破绽?” 这要是其他人,都举家被流放二十来年了,即使察觉到这种破绽估计也无能为力——但端木老夫人可不是寻常败落了门第的贵妇! 她手里还握着昔年锦绣堂的积累哪! 这张底牌在太后、帝后这些人面前固然无力回天,但若用于对付简夷犹,那可是绰绰有余了! 简夷犹自然不想打草惊蛇:“祖父留给我的人手,十之八.九都被阿虚设计铲除。爹这些年来呕心沥血给我做的安排,也因此付之东流!你说锦绣堂的余泽,我怎能放过?但目前看来,姨祖母的心,到底还是偏着阿虚。” 他吐了口气,“如今唯一的机会,说不得要与沈表妹虚与委蛇了!” “姨祖母既然都特意派了那姓沈的来勾引你了,可见不但没打算选你继承锦绣堂,甚至对你没什么好意!”长兴公主听到这里,觉得十分憋屈,忍不住道,“又何必费那心神同她装模作样?你也说了,她那样的人,出身高贵,幼承庭训,大半辈子都高高在上——哪怕这会窘迫着,又怎么会贸然改变主意?!” “我自有我的法子。”简夷犹不置可否道,“所以眼下……” 话还没说完,门忽然被下人急促的敲响了,跟着是长兴公主的心腹宫女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慌的嗓音:“殿下,您跟驸马说完了吗?有个要紧消息,奴婢觉得最好马上跟您说下!” 长兴公主狐疑道:“进来说吧,什么消息这么急?” 却见宫女进门后先看了看简夷犹,复神情复杂道:“晋国长公主殿下遣了人来报,说……说裴小姐明儿进城,让……让您跟驸马,明儿别忘记去长公主府赴家宴!”……室中瞬间静可闻针! 且不说简夷犹夫妇面对裴幼蕊即将抵达的消息,心头是何等百味陈杂,晋国长公主打算次日举办家宴,以庆贺这位真正的“义女”的到来——这事儿被下人挨个禀告到各府之后,才到家的简虚白跟宋宜笑还以为听错了:“三哥三嫂也要去?你确定?” “回公爷、夫人的话:这是长公主殿下亲口吩咐的,小的哪敢捏造?”传话的下人垂手道,“想来长公主殿下顾念裴小姐新近失怙,想在府里热闹热闹,好给裴小姐解解闷吧?” 事实证明这下人的猜测完全不靠谱——因为次日长公主府确实办了家宴,众人也一个不拉的没人敢缺席。 但到场之后,裴幼蕊的席位却一直是空着的。 起初还以为她没到,宋宜笑正要旁敲侧击,问用不用出城迎一迎,不想晋国长公主却淡淡道:“幼蕊方才已经到了,只是旅途劳顿,我让她先去歇了。” 到这儿众人以为得等裴幼蕊收拾好了出来,这宴才好开。 但长公主又道:“其实今儿这宴本来也没打算让她来,一则是她才回来,定然累得很,再叫她打点精神敷衍你们,我可舍不得!二则是她如今还在守孝,也不宜凑这个热闹!” 说到这里,长公主环视一圈,森冷的目光压得一干儿子媳妇纷纷垂首避开,以示敬畏。 ——现在大家哪还不明白,这家宴根本不是为了给裴幼蕊接风洗尘,而是为了敲打他们摆的? 果然长公主扫视片刻后,抚着腕上镯子,不紧不慢的开口了:“早先在宫里,我跟你们代国姨母争执时,就说过,只要喊我一声‘娘’的,慢说子女,就是媳妇、女婿,我也是当自己骨肉看的!幼蕊自幼在我跟前长大,我其实一早就把她当亲生女儿看。” 长公主压根不给三子、三媳留面子,直截了当道,“我原以为她会给我做儿媳妇,所以才没提认义女这件事。否则依着我对她的喜欢,早就要让她改口喊我‘娘’了!不想兜兜转转,她到底做了我女儿!” “今儿喊你们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让你们记住:这孩子在我心目中,与柔玫、与舞樱,是一样的!都是我的掌上明珠!” “别以为你们比她高一头!” “若叫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敢叫她不痛快,哪怕是指使人这么做,也休怪我不给你们脸面!” 长公主说这番话时,目光毫不掩饰的逡巡在简夷犹与长兴公主身上,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娘说的极是,原是我们对不住裴姐姐!”简夷犹照例默不作声,长兴公主一肚子的火,却不敢对晋国长公主发作,被这姑姑兼婆婆瞪着,甚至还得表个态,她满怀郁闷的强作笑颜道,“之前听说裴大学士过世,我们也担心了好久呢!好在裴姐姐到底被接来帝都了,回头,我可要给她好好赔罪!” “这个就没必要了!”晋国长公主对她的服软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那孩子如今尚且沉浸在丧父之痛中,短时间里恐怕不想见人。你们最好不要贸然去打扰她,我平常不在乎你们那些小心思小手段,可不代表我没瞧在眼里……懂了么?” 长兴公主暗吐一口血,心里那个恨啊:不就是个看着长大的女孩儿么?再乖巧再讨你喜欢,能跟我这个嫡亲侄女比?! 只是慑于晋国长公主的威严,她到底怯怯道了声“是”。 这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她心里的愤懑就不要提了! 无奈她虽然贵为金枝玉叶,却也拿自己亲姑姑这个老牌帝女无可奈何。 “也不知道姑姑到底怎么想的?!”这天的家宴散后,长兴公主连自己的府邸都顾不得回,直接进宫找苏皇后哭诉委屈,“那姓裴的不过一介臣女,打小入了姑姑的眼已经是沾便宜了!这些年来姑姑多么照顾她?如今连她身上还戴着重孝也不顾,竟千里迢迢接到膝下抚养!饶是如此还觉得我跟驸马欠了那姓裴的——到底谁才是姑姑的骨肉?!姑姑真是太偏心了!” 苏皇后皱眉道:“裴幼蕊自幼丧母,新近丧父,兄嫂又不贤——这么听着她的经历,连我都要同情她了,何况是晋国自觉在她婚变之事上欠了她的?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委屈呢?你应该加倍的柔顺懂事才对!” 见女儿一脸不甘心,皇后叹了口气,提点道,“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如今朝野上下都认为你抢了裴幼蕊的未婚夫,她现在又正落魄着,你这会去跟她争什么争?你争赢了大家觉得你果然蛮横跋扈欺负她!你输了那是废物无能只会仗着帝女这个身份耀武扬威!” 所以,“眼下你必须摆出低姿态来,绝对绝对不要跟裴幼蕊起冲突!若是冲突避免不了,那就示弱让着她!” 长兴公主愤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难道我这辈子都要在她面前做底伏小了吗?!” “谁说要一辈子?”皇后横了她一眼,曼声道,“我说了!人都同情弱者,但人也都有嫉妒心!晋国为了裴幼蕊,把亲生儿子跟嫡媳的脸面都落了又落,这会裴幼蕊才来帝都,大家还同情她。等日子一长,大家一看,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倒过得金尊玉贵,比父母俱在的大小姐还大小姐——到那时候,对她的同情之心岂能不淡去?” “再看你这金枝玉叶居然也一直捧着惯着让着她,这说酸话起酸心的人一多啊,不用你出手,自有人会明里暗里找她麻烦!” 长兴公主这才转怒为喜道:“母后放心!往后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送到姑姑府上,必叫裴义姐她知道我的诚意!” 苏皇后颔首道:“正是这个理儿!” 说到这里皇后想了想又道,“明后日晋国会进宫来探望你们父皇,到时候我顺便提一下裴幼蕊的婚事,就说你今儿宴散之后琢磨着怎么补偿裴幼蕊,最后想到这个法子,是以进宫来托付我——不然你才赴完家宴就跑我跟前,你道你姑姑猜不出来你是来告状讨主意的?” “裴幼蕊身上还戴着孝呢?”长兴公主闻言嘟了嘟嘴,提醒道,“这会怎么好说婚事?” “就是因为她身上有孝,这事才急!”皇后嗔道,“你想她今年已经十八了,三年父孝守下来,还找得到门当户对的合适人吗?依着晋国对她的宠爱与愧疚,又怎么可能让她去给人做填房?” 只是皇后母女却不知道,这会的晋国长公主府里,长公主正与佳约说到这个问题:“今科金榜,有什么出色的人才都与我留意起来!没准里头就有幼蕊瞧得上眼的呢?” 第二百十八章 报信 裴幼蕊被接来帝都,且入住晋国长公主府的这件事,虽然让简夷犹与长兴公主很没面子,但对于简虚白与宋宜笑来说,却还比不上沈绮陌的死心眼叫人操心。 是以夫妻两个回到燕国公府后,宋宜笑思来想去,觉得一直瞒着端木老夫人也不是办法:“要不还是请三叔出面,与姨祖母徐徐的说一说吧?” 她解释道,“咱们要有法子替姨祖母分忧,也还罢了。可现在表妹她不听劝,咱们也无可奈何,这种事情又最是不能拖!越拖麻烦越大!” 尤其裴幼蕊堪堪抵达,晋国长公主就为了这个义女,狠狠敲打了儿子媳妇——长兴公主眼下再气再恨沈绮陌,肯定是不会明着闹了,不然岂不是现成给裴幼蕊看笑话吗? 但不明着闹,不代表她会放过沈绮陌! 恰恰相反,宋宜笑打包票,长兴公主现在只会更恨沈绮陌了好吗? 毕竟,堂堂金枝玉叶,当初豁出名节,端出身份,好不容易才从裴幼蕊手里抢到了简夷犹。结果她下降才半年都没到呢,简夷犹却在外面有了人! 偏偏这事还赶着裴幼蕊回帝都的眼节骨上暴露出来! 如果长兴公主之前只想对付沈绮陌的话,这会估计连端木老夫人、陆鹤爱、陆鹤羽都不想放过了! 简虚白听出妻子的担忧,思忖片刻叹了口气:“我明儿去找三叔!” 这事才说定,小丫鬟进来禀告,说姬明非来了。 “姬大表哥?”一听姬明非拜访,简虚白就微微皱眉,显然不是很欢迎,“他来做什么?” 边说边站了起来,“这位大表哥向来不务正业,不过到底是代国姨母夫家的侄子,我去前头招呼一下吧!” 宋宜笑警觉的叮嘱:“他要约你去什么红袖巷绿袖巷的,你可不许答应啊!” “那是自然!”简虚白抓住一切机会抹黑姬明非,原是怕妻子被这视节操如浮云的表哥勾.引了去,如今听妻子也担心自己被姬明非带坏,啼笑皆非之余,却也暗暗窃喜,回身捏了捏她面颊,笑道,“你家夫婿是正经人,怎么可能跟他学?” 宋宜笑这才满意的送了他出门。 她对姬明非的印象不是很好,所以听说这人前来,只道又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没准还想带坏自己丈夫——谁知半晌后,简虚白送走了人回后院,却脸色不太好的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小柳氏被宋家买去了,如今跟在你娘家祖母身边,名义上是丫鬟,实际上颇受礼遇。” “……小柳氏?”宋宜笑闻言一怔,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前些日子,柳家除了过继给裘漱霞的柳秩音外,不是被以‘贪贿’的罪名抄没了吗?”简虚白提醒,“合家十六岁以上男子皆斩,十六岁以下流放三千里,女眷一律发卖!” 之前柳振溪在今年头一次朝会上那么一“自首”,整个柳家就注定保不住了。 只是朝中角力下来,为了掩饰柳家倒台的真相,最后还是以“贪贿”的罪名处置了这一家子。 当然对于柳家人来说,随便什么罪名,反正他们都完了。 宋宜笑确认这个结果之后就没再关心,不想除了已经改姓裘的裘秩音外,这家人居然还有人能逃出生天!偏偏帮忙的,还是庞氏! “小柳氏是柳氏的侄女?”宋宜笑怒极反笑,“是谁?柳秩琳?柳秩珍?还是柳秩瑾?” “姬大表哥没说,只道是柳家女孩儿里最漂亮的一个,也会些才艺,是以开价极高——他之前在红袖巷里挥霍了一把,不得不花上几日筹银子,没想到方才筹齐了去问,却已经被宋家买走了。”简虚白安抚的握住她手,“是以失望之下,来寻我倾诉一番。” 宋宜笑抿着唇,半晌才冷哼一声:“这事儿我确实非常不高兴!但若这样就想拿我当枪使,也太小觑我了!” 姬明非哪是来找简虚白倾诉的? 他根本就是特意来报信的! 至于为什么报这个信——宋宜笑心里也差不多有数,“顾公快到帝都了吧?闻说因为我娘家祖父的缘故,他这两年对我爹颇为照顾,这眼节骨上,我若与娘家起了冲突,落了什么忤逆不孝的把柄,他对我岂能有好感?” 虽然说宋宜笑也是宋婴的嫡长孙女,可又怎么能跟宋缘这个宋婴的独子比呢? 顾韶要念宋婴的情份,看宋缘肯定比宋宜笑重要! 若他因父女不和不喜宋宜笑,那么看宠爱妻子的简虚白,又怎么能顺眼? 这位固然是被请来做钟陵郡王的老师的——可这事只是显嘉帝答应了钟陵郡王,顾韶那边还没开口呢!他那样的身份,可不是皇帝说什么就必须遵旨的! “这事你也不用太担心。”简虚白动手给妻子沏了盏茶水,温和道,“那小柳氏原是大家闺秀出身,锦绣堆里长大的,如今陡遭家变,若落入风尘,摸爬打滚个几年,磨去了棱角,再去宋家伺候你那祖母,兴许还能摆正身份。可现在她根本没吃到什么苦头,就被你祖母买了去,哪怕你祖母这会待她好得很,恐怕她也未必会领情!” 他摇了摇头道,“你看着吧,你祖母不惜叫你记恨也要保下这么个女孩儿,回头没准反而要叫自己府里多事了!除非你继母压得住她!” 宋宜笑心想自己现在这位继母原就不是什么城府深沉之人,想压住那柳秩瑾,谈何容易? ——虽然简虚白说不知道庞氏买下来的小柳氏,是柳家哪位小姐。但宋宜笑前世在那些人手里吃足了苦头,可是记得牢固得很:柳家这一代最好看的女孩儿,那当然是柳秩瑾。 这是柳秩音的胞妹,比宋宜笑小一岁,是个眉如翠羽眼若秋水的小美人。 想起她,宋宜笑眼中阴霾又深了几分:这柳秩瑾不但是柳家女孩儿里最好看的,心思也是最深沉的一个,可不好相与! “不过我现在跟宋家基本没来往,连继母都因为黄氏之死,与我断了联系。”她暗忖,“柳秩瑾一个被发卖的女眷,除了撺掇庞氏与我为难之外,又能做什么?” 只是庞氏买下柳秩瑾的举动实在叫宋宜笑觉得刺心:柳振溪跟宋缘关系不错,这个她是知道的,不然韦梦盈改嫁之后,柳振溪也不会把亲妹妹许配给宋缘做继室。 毕竟宋缘到目前官职都没柳振溪高,柳氏嫁给他做原配也是略略低嫁了的。 何况继室还比原配低一头? 但,宋柳两家关系再好,宋宜笑到底是宋家的亲生女儿!庞氏对她这个嫡亲孙女刻薄寡恩,对那柳秩瑾却百般维护疼爱有加——虽然明知道庞氏这么做,很可能是怀疑前些日子的谣言出自宋宜笑之手,是以用这样的方式反击,宋宜笑仍旧感到说不出的愤懑! 以至于这天傍晚,巧沁提醒她:“下个月月初,是宋三小姐与宋四公子的满月,夫人作为长姐,是不是备些东西送过去?” 宋宜笑一听这话就阴了脸,好半晌才没好气道:“你看着办吧!这种小事以后不要拿来烦我!” 话说出口后,看着巧沁惶恐的模样,她又觉得自己太失态了,叹口气道,“算了,照老规矩办:你先拟个单子来我看!” ——明知道庞氏心里的她只是一根草,又何必为了一个柳秩瑾生气? 这个道理宋宜笑也不是不知道,但身处其中,总觉得意难平。 好在次日简虚白带回来的消息分散了她的心思:“三叔打算明儿去拜见姨祖母,看有没有机会说沈表妹的事——我觉得你也去的好,万一姨祖母太生气了,虽然有三叔圆场,但三叔要顾姨祖母,这种事情说开了之后,最好沈表妹也有个人盯着,免得出什么事!” 毕竟沈绮陌主动勾搭有妇之夫的行为虽然很不要脸,但谁能保证,她被端木老夫人呵斥指责之后,肯定不会去寻短见呢? 宋宜笑领了这差使,第二天晌午后,掐着简离邈出门的辰光,与他差不多时候到了端木老夫人的别院。 不想叔侄两个在门外寒暄了几句,命人上前叩开门后,门里的下仆却告诉他们:“老夫人带公子、表小姐进宫去了!” 简离邈与宋宜笑闻言自是非常诧异:“可是太后娘娘召见?” 那下仆摇头:“来人自称是未央宫的宫人。” 未央宫是皇后居处,这么说,召见端木老夫人祖孙的,是苏皇后了? 叔侄对望一眼,眼里均是一个意思:糟糕! ——端木老夫人身患风痹,行动不便,自到帝都起,除了次日去皇太后跟前谢恩外,就足不出户。这种情况下,苏皇后怎么会轻易召见她? 十有八.九是沈绮陌的事情,已经闹到了皇后面前! “阿虚媳妇,你去宫门前试试,能否求见太后娘娘?”简离邈沉思片刻,示意宋宜笑跟自己走到一旁,低声道,“到底准许姨母来帝都的是太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也要与太后娘娘告个罪的。只是我一介外男,不可擅入内廷,只能委屈你了!” 宋宜笑明白他的意思,眼下端木老夫人受沈绮陌牵累已成定局,惟今之计,只能是抢在苏皇后禀告太后之前,尽力平息太后的怒火,让端木老夫人管教无方的责任,降到最低! 这不是容易的差使,太后虽然准了端木老夫人回帝都求医,却没有给城阳王一脉任何封赏,足见太后对于昔年之事,并未完全释怀——这种情况下,沈绮陌又是自承主动勾引简夷犹,如今去给端木老夫人说情,被太后迁怒的可能性极大。 但宋宜笑不可能拒绝,简虚白欠端木老夫人一条命,她是他的妻子,有责任代他还这个人情! 是以半晌后,她已跪在了清熙殿的殿砖上:“臣妇恳请太后娘娘明察秋毫!” 第二百十九章 明察秋毫 太后高踞凤座,俯瞰着丹墀下跪得端庄的外孙媳妇。 宋宜笑怕被苏皇后抢了先,是以不及回府换上觐见的礼服,如今还穿着打算拜见端木老夫人时的裙衫——樱草底暗绣折枝曼荼罗窄袖夹襦,杏红百褶裙,这会虽然是二月下旬了,帝都的气候,却还有些料峭,是以夹襦上又加了件豆绿半臂。 这身装扮俏丽明媚,衬着她身下黛青色的殿砖,越发鲜妍。 少年贵妇为了表示恭敬微微低垂了头颅,精巧繁复的十字髻上,对插的金步摇随着她娓娓道来的话声轻轻摇晃:“臣妇曾听夫君说过,昔年姨祖母合家都受过皇后娘娘,以及冀国公的恩惠的;姨祖母此番能够回帝都就医,也是太后娘娘您许下的恩典!” “三嫂长兴公主殿下,既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冀国公的嫡亲外甥女,更是太后娘娘您的嫡亲孙女儿!” “试问姨祖母即使想让沈氏攀附权贵,又怎么会选择三哥呢?这岂非对太后娘娘您、对皇后娘娘、也对苏家统统恩将仇报?” 她这会称沈绮陌为“沈氏”,疏远撇清之意昭然若揭——但也没办法,眼下沈绮陌是肯定保不住了,她只能全力以赴给端木老夫人开脱了! “且不说这样做必然会大大得罪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与苏家——姨祖母如今怎么担待得起这样的后果?” “单讲姨祖母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宋宜笑说到这儿,壮着胆子偷偷看了眼上首,却恰好与太后无喜无怒的眸子望了个正着,心头一凛,赶忙重新低下头去,“毕竟本朝虽然不禁驸马纳妾,但三哥三嫂素来恩爱,三哥纵然一时……一时心软,却绝不可能叫三嫂受委屈的!是以沈氏纵然与三哥私下有来往,也未必有指望得到名份!而连名份都没有,沈氏除了身败名裂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呢?姨祖母,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她这话当然是为了周全皇室面子才这么讲的——实际上她想说的是,就长兴公主那蛮横刁钻的性儿,怎么可能允许简夷犹纳妾? 这位金枝玉叶到现在都没带人去活活打死沈绮陌,顺带砸了端木老夫人的别院,已经是赶着玉山公主大闹清熙殿,哭诉长辈不公平;以及裴幼蕊抵达帝都,这两件凑一起的眼节骨上,不得不忍了好吗? 端木老夫人再昏了头,也不可能认为自己外孙女跟了简夷犹能有前途吧?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端木老夫人大大高估长兴公主的善良大度,“臣妇再说句不敬三哥的话,万求太后娘娘饶恕:三哥纵然贵为长公主爱子,是您的嫡亲外孙,陛下的嫡亲甥儿,可一来没有继承爵位,二来也无功名在身!” “论前途,至少目前看来,尚且不如臣妇的夫君!” “所以,于情于理,若沈氏与三哥来往这件事情出于姨祖母的授意,怎么也不该选三哥!” 既然不是端木老夫人的指使,那么,“必是沈氏瞒着姨祖母,私下所为!” 她这么说也不全是推测,毕竟,“姨祖母年事已高,精力已非壮年可比;身患风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纵然有太后娘娘慈爱,命太医用心诊治,却至今行动不便!”这种情况下,“疏忽了左右之人的举动,也实在是……情有可原!” 宋宜笑边说边叩首,“求太后娘娘明察秋毫,从轻发落!” 太后看着她鬓间的步摇坠子一次次拂过耳际,良久才轻嗤道:“你们江南堂败落得厉害,早已泯然众人,不复名门望族的声势不说,连心气儿也没有了!又怎知道昔年海内六阀的厉害?端木老夫人再年事已高、再染病在身,若连一手带大的三个孙辈都看不住,岂非枉为锦绣堂之后?!” 宋宜笑闻言微怔,心念电转之下,索性又磕了个头:“臣妇年少,见识浅薄,求太后娘娘指点!” ——她对端木老夫人确实不大了解,这会与其继续照自己的思路给这位姨祖母说话,倒不如先听听太后对端木老夫人的看法,接下来也更容易拿捏分寸与措辞。 “这世上像晋国那样,将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当成亲生骨肉一样疼爱的人,从来都是不多的!”太后微微冷笑,“毕竟血脉之亲出于天性——端木老夫人虽然不是什么歹毒的嫡母,可哀家告诉你:她对庶出子女虽然不坏,但要跟对她那唯一成年的女儿仪水郡主,可是差太远了!” 宋宜笑不明白太后说这话的意思,所以没作声。 只听太后继续道,“所以她有带几个晚辈同来帝都的机会,你觉得她会带那些不听话不知趣的么?” 说话间太后斜睨了眼宋宜笑,“那姓沈的女孩儿来帝都才几天,就算她天生反骨,可十几年生长端木老夫人膝下形成的习惯,怎么可能现在就敢阳奉阴违了?你口口声声要哀家明察秋毫,还端木老夫人个清白——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笨成这样,以后可要怎么辅佐哀家的阿虚!” 宋宜笑听得头皮一麻,暗道:“太后这话里的意思……沈绮陌勾搭简夷犹,竟确实是受了姨祖母的指使!这——姨祖母做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是要陷害简夷犹,这方法也太蠢了吧? 如果不是,难道端木老夫人看沈绮陌不顺眼,想用这个方法铲除她? 但沈绮陌作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可以说是托庇于端木老夫人才能过日子——端木老夫人要弄死她简直太简单了,还用得着冒得罪包括皇后在内的众多权贵的风险,假手他人? “这件事情,对姨祖母根本就是百害无一利嘛!”宋宜笑越想越觉得一头雾水,“本来废城阳王一脉的景况已经很艰难了,再添这么件事,连脸面都丢到家了——等等!脸面?!”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脱口道:“难道是为了名声?!” “说说看!”上首太后闻言,目光闪了闪,却只接过玉果递上的茶水呷了口,不置可否的问。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妇听夫君说过,昔年锦绣堂无男嗣,是以许多东西都交给了姨祖母。”这些太后肯定不会不清楚,所以宋宜笑也就直言了,“而姨祖母的亲生骨肉皆已不存,是以打算传与甥孙——即三哥或夫君!” 只是,“废城阳王一脉,到底尊姨祖母为嫡母,如今又处境艰难!对这份遗泽,岂能没有期盼?” 虽然说锦绣堂的东西,由具有锦绣堂的血脉继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人心里起了贪念,还怕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来染指吗? 尤其无论简夷犹还是简虚白,现下都已陷入争储的泥潭——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都有政敌,有政敌,那么即使废城阳王一脉如今都被拘在帝陵守墓,为了打击对手,总有一派人会把他们拖出来作为攻讦另一方的幌子的! 而端木老夫人显然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是以,她带来了沈绮陌,一到帝都就把嫡出公主的驸马给勾引了的沈绮陌。 “皇后娘娘、冀国公,都对废城阳王一脉有大恩!”宋宜笑说出自己的推断时,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颤抖,她强按住心绪,努力使声音保持平稳,“结果废城阳王的外孙女,却在初抵帝都后,就主动勾.引了皇后娘娘唯一的女儿的驸马——这是何等势利,又是何等恩将仇报?” 这事传开之后,废城阳王一脉的名声,可想而知! 如此,接下来端木老夫人再把锦绣堂余泽传与甥孙,废城阳王一脉再胡搅蛮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因为有废城阳王外孙女不知廉耻这个前科在,这群人越纠缠,越让世人觉得,他们势利、恩将仇报、贪婪、没骨气! 想到这儿,宋宜笑心头百味陈杂:她近来失望了又失望的沈表妹,岂是真的不知廉耻没骨气?却不过做了姨祖母的一颗棋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那位看似大家风范十足的姨祖母,言笑晏晏之间,却已将看着长大的孩子,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处境! 宋宜笑自认不算心慈手软了,可要她这样对待相处了十几年的身边人,慢说是晚辈,即使是下人,她也是做不到的。 “她这也是为废城阳王一脉好!”许是看出她的心思,太后轻轻搁下茶碗,接过玉果递来的帕子按了按唇角,却似笑非笑道,“她既然不惜牺牲一个外孙女,也要绝了废城阳王一脉打锦绣堂余泽的心思,可见废城阳王一脉,确实已经在动这个主意了!” 说到这里,太后又冷笑了一声,“那群利欲熏心的东西!果然是不记教训的!也不想想他们当初是如何落到如今的处境的?居然还妄想着掺合夺储之事——端木老夫人用这个法子虽然叫他们颜面扫地,可横竖已经在守陵了,难道朝野上下还特意跑去先帝陵墓前看他们的笑话吗?如此断了他们出来蹦达的机会,却也替他们消弭了一场杀身之祸,免得爵位没了之后,连命也没了!” 宋宜笑闻言恍然,心中暗暗惭愧,自己只道端木老夫人绝情,却是太后提醒之后,才醒悟过来,这位姨祖母其实也是在尽力保全身边的人了——牺牲沈绮陌,虽然狠心,却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又听太后总结道:“所以端木老夫人这回急着来帝都求医,治她的风痹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却是把锦绣堂余泽这烫手山芋找个人接手,免得把废城阳王一脉统统坑进去!” “敢问太后娘娘!”宋宜笑琢磨了下,到底觉得自己吃不准,忍不住请教道,“端木老夫人打算把这份余泽,交给谁呢?” ——到这儿还看不出来,太后今日是在存心指点她,她也傻得不能再傻了! 第二百二十章 姨祖母怎么会不理你? 太后闻言轻笑了一声:“你既然知道苏家对废城阳王一脉有大恩,端木老夫人却还冷不丁的摆了苏家外甥女婿一道,她的选择,还用得着问吗?” 宋宜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对端木老夫人实在不了解,这会得了太后的准话,才暗松一口气:这下丈夫可不用担心与这位长辈敌对啦! 可她兴冲冲的在太后跟前告退,出宫时恰好碰到端木老夫人被陆鹤爱与沈绮陌搀扶着上车——忙上前请安时,这向来对她和和气气的老夫人,却极阴冷的瞥了她一眼,随即像没看见一样,淡淡吩咐车夫:“走吧!” “表嫂!”这种突兀的态度转变,显然陆鹤爱等三人是不明所以的,见状十分尴尬,最灵巧的沈绮陌下意识的喊了一句,似打算代端木老夫人说几句圆场的话,但她还没想到合适的措辞,车里已传来老夫人冷冰冰的话声:“绮陌,你怎么还不上车?!” 沈绮陌只得朝宋宜笑递了个歉意的眼神,再不敢作声,迅速提了裙子进车厢里去了。 至于陆鹤爱跟陆鹤羽,也是抱歉的笑了笑,跟着上马,护送着端木老夫人离开。 “这是怎么回事?”宋宜笑感到非常困惑,“姨祖母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决定先去找简离邈,禀告自己进宫的结果——毕竟之前是这位三叔提议自己求见太后的,如今出了宫,总要去跟他说声,顺便请他帮忙想一想,端木老夫人态度转变的原因? 但半晌后,她给简离邈说了太后不打算拿端木老夫人怎么样之后,道:“我出宫时恰好看到姨祖母,原打算请安的,可姨祖母不知道为什么,瞧我的眼神不大喜欢,却连理也没理我就走了——之后沈表妹想与我说话,也被姨祖母喝止!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宋宜笑请教,“可是我哪儿做错了,叫姨祖母不高兴了?” 简离邈却也是满脸诧异:“你这孩子素来规矩十足,能犯什么错?即使偶尔有不知道的地方做差了,按说姨母的为人,也肯定不会计较的啊!怎么会这样对你?” 他想了好一会,最后道,“快到散衙的时候了,你先回府去吧!明儿我去姨母那里问一问——姨母年纪大了,难免有疏忽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宋宜笑忙道:“不敢!我就怕自己不好,伤了姨祖母的心!” 简离邈温言勉励了她几句,又送了她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作为安抚,这才让她告退。 她回到燕国公府后,没过多久,简虚白也回来了。 “你说今天这是什么事?”宋宜笑亲自上前帮他接了外袍,又沏了茶水,暗示左右退下后,就小声讲了这一日的经过,末了问,“上回拜见姨祖母时还好好的哪,三叔也猜不出来缘故!” 简虚白闻言茫然道:“不太可能吧?姨祖母怎么会不理你?” “好端端的我污蔑长辈做什么?”宋宜笑没好气的打了他一下,道,“我当时人都走到姨祖母跟前了,问好的话还没说呢!姨祖母投来的那一眼,看得我简直一个激灵!再回神时,她老人家已经上了车,沈表妹瞧着不好,想跟我说几句话解释下的,可才喊了我一声‘表嫂’,姨祖母却已呵斥她上车了——这么明显的态度,你说会是误会吗?” “奇怪!”简虚白听完之后也是一头雾水,沉吟道,“要么明儿咱们一块再去拜见趟?” “明儿不休沐,三叔已经说要去问了,你就不要告假了。”宋宜笑对取得端木老夫人的欢心,其实兴趣不大,主要是替丈夫担心,才会重视这位姨祖母的态度——这会闻言就道,“伊王的事情虽然了结了,但你最近应该也不轻松吧?顾公即将抵达帝都不说,接下来可就是殿试了!” 能否把顾韶绑到东宫这条船上,既关系到争储的输赢,也关系到太子一派的内部是否可以继续保持对彼此的信任;至于即将出炉的新科进士们,则意味着新生力量的争夺与补充! 这两件事儿都很费神,宋宜笑自然舍不得丈夫再替端木老夫人这边操心,“反正姨祖母暂时又不会离开帝都,即使有什么误会,三叔亲自出马,还能说不清楚吗?到时候最多我再去给姨祖母请个罪,想她老人家素来大度,必然会原谅我的!” 简虚白不相信自己妻子会得罪端木老夫人,但妻子说的也有道理:别管这事他们怎么处置,至少等简离邈把前因后果打听清楚了啊! 谁知次日宋宜笑等到晌午后,简离邈送来的消息却是:“姨母闭门谢客,没让我进去!是以昨儿你这孩子说的事,这回却没能办成!” “连三叔都不见?”如果之前宋宜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出了误会的话,现在却能肯定事情麻烦了,“皇后娘娘到底跟姨祖母说了什么,竟叫她态度变得这么彻底?” 照太后之前的说法,端木老夫人此来帝都,可是打算选简虚白做继承人的——但目前这情况,这事妥妥的有变数啊! 宋宜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索性又赶到宫门求见——到清熙殿后,与太后一五一十说了经过,太后原本也是神情惊讶,但不久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又沉,眉宇之间浮现出分明的怒色! “锦绣堂那点东西,阿虚现在不要也没什么!”可太后这会却没有给宋宜笑解惑的意思,只阴着脸,淡淡道,“横竖有哀家在呢,总不叫你们吃了亏去!” 说着就赶人了,“哀家觉得有些乏,需要躺一躺,你先回去吧!” 宋宜笑带着满腔疑惑进宫,却带着更多的疑惑出宫——这天出宫后,她没有再去找简离邈,而是直接回了燕国公府。 不想简虚白尚未散衙,底下人先报了个消息来:“长兴公主府送了帖子来!” 宋宜笑只道快到上巳了,长兴公主打算摆个上巳宴什么的,随口道:“拿来我看看!” 可接到手里一看,淡粉的帖子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是要替驸马摆酒纳妾! 这个即将被简夷犹纳进长兴公主府的,也不是其他人,正是沈绮陌!如此峰回路转的发展,宋宜笑捏着帖子愣了足足半晌才回神,抬头问拿帖子进来的下人:“这是长兴公主府送来的?是长兴公主点头的?!” 其实这话是明知故问了——毕竟谁敢冒长兴公主的名义弄这么个帖子来戏弄国公府呢? 何况那下人还说:“送帖子来的是长兴公主的陪嫁宫人,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认错的!” 宋宜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摆手叫人退下之后,伸手揉了好一会额,才问左右:“你们说,长兴她可能转了性.子么?” 左右面面相觑片刻,到底锦熏胆子大心思直,不怕议论公主,道:“奴婢觉得那位殿下,似乎没有这样大度?” 巧沁见她说了,也不敢不答,只是措辞非常谨慎:“公主殿下出身宫闱,自是重规矩的。沈家小姐在无媒无聘的情况下与驸马来往,这样的行为,到底……到底有些失.身份了!” “能让长兴忍到这地步,多半是皇后亲自出马了。”宋宜笑若有所思的合上请帖,暗想,“难道姨祖母忽然对我们夫妇转了态度,与这件事情有关系?可照太后娘娘的推测,沈表妹原就是姨祖母打算牺牲的——怎么可能为了她的前途,作出改变?” 尤其沈绮陌即使做了简夷犹的妾,却不代表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旦端木老夫人与她的利用价值没有了,长兴公主使个眼色就可以干掉她! 这个道理端木老夫人没理由不清楚! 宋宜笑怎么也想不出来苏皇后是怎么说服端木老夫人、又为什么委屈亲生女儿也要给沈绮陌一个名份——她思忖良久,最后决定:“横竖就在后天!到时候借着吃酒去瞧瞧,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不过惊诧于长兴公主突如其来“大度”的人绝不止她一个。 还没等到后天,片刻之后,谢依人先找上门来跟她打探消息了:“长兴公主府的帖子接到了么?是真是假?” “才接到——我也不敢相信哪?可你也收到了,应该没人敢一下子戏弄咱们两家吧?”宋宜笑边叫人上茶,边道,“我打算后天去看看!” “那我也去!”谢依人出阁没几天,婆婆已逝,公公宠爱的几个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她才进门就以世子妇的身份接手了后院,底下使绊子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原本这段时间都抽不出什么空出门的——无奈长兴公主居然要亲自替驸马纳妾,还要摆酒这么正式,这消息简直太出人意料、简直是惊悚了! 怎么可能不去围观?! 别说谢依人了,当天简虚白回府后看到帖子,都觉得不可思议:“皇舅母就长兴一个亲生女儿,竟然舍得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当然也更加想不明白,苏皇后召见端木老夫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了,“姨祖母不可能为了沈表妹妥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郑重叮嘱妻子,“后天纳妾礼你一定要好好留意,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第二百二十一章 纳妾礼 后天转眼就到。 一大早,宋宜笑就梳洗打扮出了门——她在去长兴公主府的路上,还担心自己去得太早会尴尬。谁知到了地方,却见待客的花厅里莺声燕语的,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这些人里清江郡主赫然在座,看到宋宜笑进来,忙招手示意她过去,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宋宜笑扫了眼四周,发现众人均好奇的看着自己,嘴角一扯,“大姐没问三嫂?” 清江郡主拨着腕上玉镯,蹙眉道:“你瞧她在这儿么?” 又说,“我方才问过,下人说她正张罗着待会的酒席,脱不开身,让咱们先在这儿吃茶。” 也就是说,虽然客人已经来了好几位了,长兴公主却还没露过面? 宋宜笑觉得这倒也正常——这位公主不可能心甘情愿替驸马纳妾,不管皇后等人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点了头,但此刻公主的心情可想而知! 要是早早出来招呼宾客,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试探一番,不定就按捺不住了呢? 果然片刻后接到帖子的人陆陆续续抵达,偌大花厅里都坐满了,长兴公主依然“脱不开身”。 直到前头传来鼓乐声,说是沈姨娘的轿子进门了,下人们来请众人去偏厅观礼,大家才看到长兴公主——她穿着公主翟衣,花钗宝钿,装扮华贵而精致,只是面上一丝一毫表情也没有,木偶似的端坐上首。 与她隔几而坐的驸马简夷犹,倒是口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 片刻后,穿着粉色裙衫、头上盖了块粉红底绣帕的沈绮陌,被两个喜娘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进来——如果是娶妻,进门后自然是拜堂,但妾室就没有这么正式了,不过上前分别给公主夫妇行了大礼,敬了茶,就被簇拥去后头安置她的院子。 今儿接了帖子过来的女眷宾客都是正室,这会自不肯自降身份,跟去小妾待的地方看热闹。 但瞧着长兴公主的脸色,再促狭的人也不敢上前道喜,面面相觑片刻,长兴公主被身后的陪嫁宫女推了好几把,才望着不远处的地砖,语气生硬道:“今儿有劳大家走这一遭了,府里备了些薄酒,不嫌弃的话,留下来喝一杯?” 说完也不等众人接话,直接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显然她嘴上说让大家留下来吃酒,自己却依然不打算奉陪的——她走之后,简夷犹也没继续待下去,说了几句圆场的话,也告罪离开了,至于是去哄长兴公主,还是去陪沈绮陌,众人这会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可真是稀奇!”谢依人从插瓶的鲜花里抽了枝迎春花,假作与宋宜笑赏玩,趁机掩在唇边低声道,“正正经经下帖子请了人来吃酒,结果事到临头,男主人女主人却皆不露脸,只遣下人出来招呼——有这样的酒席么?” 宋宜笑举袖掩嘴,轻笑道:“公主府这么做确实挺怠慢咱们的,但你这会肯走么?” 那必须不走啊! 谢依人低笑:“热闹才看到一半,云里雾里的尚未解惑呢,走了岂不是白来一趟?” 只可惜众人虽然死皮赖脸的在公主府磨蹭了大半日,一直到日影西斜才恋恋不舍的告辞,却依然一无所获——宋宜笑分析了下,发现这些人知道的加起来,还没有自己知道的多呢! 她回到燕国公府后,将赴宴经过告诉了散衙回来的简虚白,简虚白沉吟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想不明白,过些日子没准就能看出端倪了。” 他这话显然是打算暂时搁下此事了——这也有缘故的,“今儿下午的消息,顾公已经抵达京畿,若没意外的话,后天正午便会进城!” 宋宜笑问:“你要去迎接么?” “自然。”简虚白道,“太子打算让钟陵郡王亲自出城迎接,但郡王年幼,所以让梁王与我陪着走一遭。” 钟陵郡王亲自出迎是应有之义,这表示皇孙的尊师重道,但一来皇孙还没正式拜师;二来皇孙才八岁,若没长辈陪同在侧,却显得家里人失礼了。 而太子毕竟是储君,即使非常希望拉拢顾韶,也不可能太做低伏小——所以他不会亲自去,派一个王爷胞弟,以及一个国公表弟,一块陪皇长孙去迎接一个致仕多年的臣子,已经足够礼贤下士了。 宋宜笑只担心:“这位顾公,对我娘家父亲颇为照拂,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我不得娘家喜爱,迁怒于你?” “不会的。”简虚白闻言失笑道,“顾公若是心胸狭窄到这地步,那也轮不着你拖累我。莫忘记我祖父当年可是他的头号政敌,两位长辈在朝在野都斗得烽烟四起,激烈无比!尤其顾公当初壮年致仕,可是我祖父一手导致的!” 相比之下,宋宜笑就算跟亲爹宋缘不和,好歹是她祖父宋婴的嫡亲血脉不是吗? 宋宜笑想想也是——但还是深深看了眼丈夫。 “你怕顾公看到我之后,陈年恩怨涌上心头,对我不利?”她虽然没明说,但简虚白已了然,不禁啼笑皆非道,“朝堂之争,与后院争斗可不一样!顾公偌大年纪,再度出山,可不是为了报仇雪恨!何况他要报仇雪恨来帝都做什么?我祖父如今又不在这里!” “难道他纯粹为了趟争储的混水来的吗?”这话到嘴边,宋宜笑想起来丈夫叮嘱过自己,别太关心朝政,想了想就没问,只道:“你到时候穿什么去?要现在就拿出来备着么?” 接下来两日,夫妻两个非常认真的研究了一下届时的穿戴打扮——只是宋宜笑万没想到的是,顾韶抵达帝都后,既没有去住自己早年在帝都置下的产业,也没去太子为他预备的别院,却直接去了宋府小住!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去宋府住三天,第一天说是年事已高,旅途劳顿需要歇息跟梳洗,进门后就把迎接他的钟陵郡王、梁王、简虚白一行给打发了; 第二天他进宫面圣,拜见显嘉帝,顺带答应了给钟陵郡王做老师; 第三天——他提出想见宋宜笑。 宋宜笑听到宋家来人这么说时,好半晌都没说话:这位顾公,哪里是对宋缘颇为照拂啊?这简直是拿宋缘当亲生儿子看了! 不然他那样的身份,来帝都才第三天,就要见自己这个宋家已嫁女做什么? 肯定是想干涉她跟宋缘的父女关系! 老实说宋宜笑挺腻烦顾韶这么做的,毕竟宋家早先对她的那些伤害,根本不是现在表现下慈爱就能弥补的——尤其宋家之前才把柳秩瑾买去庞氏身边呢? 这么个糟心的娘家,宋宜笑是打从心眼里不想理睬。 无奈顾韶身份辈分资历都摆在那,于情于理,宋宜笑这会也推辞不得。 她怏怏的换了身出门的衣裙,极不情愿的到了宋家——说起来,这还是她七年来头一回踏入这座府邸。“往常都说我克祖母,不好进门,今儿顾公一声吩咐,人人都忘了这件事似的。”宋宜笑行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回廊下,心下暗嗤,“娘以前说韦家门楣太低,所以祖母才敢老是欺负她——虽然这话不尽不实,倒也不算完全冤枉了祖母!” 憋屈的是,庞氏要让着顾韶,她也得让着。 半晌后,她到了宋家专门收拾出来供顾韶住的客院。 在门口只等了短短片刻,里头已传来召见声。 宋宜笑收敛心神,稳步而入—— 转过一架紫檀镂刻山水云母屏,明堂之上踞案端坐的人必然是顾韶了。 这位至今都无人能小觑的政坛巨擘,算算年纪应该已经年过花甲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来优游林下过得滋润的缘故,他远比实际年纪看起来年轻——白皙的面皮上,浓眉俊目,鼻直口方,颔下三缕美髯,仪态堂皇。 昨天显嘉帝虽然已经授了他官职,但这会却还穿着常服,是一件青底缠枝水曲莲纹的襕衫,头戴软巾,神情和蔼,举止雍容。 宋缘也算是男子里难得一见的美姿容了,此刻侍立在侧,虽然论容貌胜了顾韶一筹,却显得阴郁沉闷,气度上差距分明。 “简门宋氏,愿顾公万福!”宋宜笑虽然满心不喜,但这会来都来了,自不会失礼,上前几步后,规规矩矩的下拜,道,“也愿爹万福!” 顾韶闻言道了声“侄孙女儿不必多礼”,抬手让她起来,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宋宜笑今日穿石榴红双绕曲裾,衣襟与袖口都镶了两寸来阔的玄色锦缎,上绣窃曲纹,膝下却露着一截鸭蛋青底暗绣缠枝莲花的罗裙。 石榴红是非常艳丽的红色,少年女子很容易穿出张狂飞扬来。 但她这会拢袖端立,只一个垂首凝眸,却把这份火焰般的热烈,衬成了不卑不亢的明媚大方。 到了顾韶这个年纪与境地,看人时美丑已经不重要了,是以宋宜笑的花容月貌,他只一掠而过,根本没放在心上,却暗忖:“素闻这孩子与缘儿之间隔阂重重,今儿才进门就自称‘简门宋氏’,话里话外提醒她已是简家妇;且明知道长辈召见,却还穿得如此张扬,可见她面上恭顺,实则心怀桀骜!” 这么想着,他面上倒是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我与你祖父虽然不曾结拜,却情同兄弟。是以腆颜唤你一声‘侄孙女儿了’!” “顾公蜚声海内,德高望重,能视妾身为晚辈,是妾身之福。”宋宜笑闻言又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若拙夫知晓,定然也是有荣与焉!” ——果然是句句不离夫家! 顾韶眼中露出笑意,抚了把长须,也不点破,莞尔道:“缘儿素来视我为叔父,既然你这孩子也愿意认我这个长辈。那么——我给你们父女说道几句,不知道你可愿意听?” 他单刀直入,宋宜笑也不想兜圈子:“叔公好意,妾身怎敢不识抬举?只是叔公远道而来,诸事缠身,若还要为宋家这区区小事费心,岂非我们父女皆不孝?” 她虽然不擅长庙堂之算,也不了解顾韶,但就算顾韶把宋婴的血脉当自己亲生骨肉看——他一把年纪的人了,风尘仆仆赶来帝都掺合夺储这等大事,还出任钟陵郡王的老师,这拜师礼还没正式举行呢,倒先操心上宋家父女不和这种无伤大雅的私事了——说不是别有居心怎么可能?! 第二百二十二章 嫮目宜笑,娥眉曼只。 顾韶闻言哈哈大笑,拈须对身侧的宋缘道:“怎么样?我说你这女儿是个聪慧的,没说错吧?” 宋缘虽然不喜欢长女,但顾韶素来视他如子侄,这会不好不答:“叔父的眼力,什么时候错过?” “你既然觉得我眼力好,那我方才跟你说的话,可得往心里去才是!”顾韶说着接过宋缘递上的茶水呷了口,放回案上,却起了身,“我先出去转转。” 这显然是打算让他们父女单独说会话。 宋宜笑闻声微微变色,是立刻想起了当年被骗到宋家别院去的经历——顾韶察觉到她神情刹那间的变化,只道她心中芥蒂极深,连父女私下一晤也不愿意,走到门口时又站住,温言道:“孩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嫡亲父女之间,血脉难断,你说是么?” “……遵叔公之命!”宋宜笑看着他满眼诚挚,心中却只觉讽刺:一个自承她叔公,一个是她亲爹,场面上,有她说不的余地么? 她心里十分不痛快,所以顾韶离开后,只垂手恭立,不肯作声。 室中沉寂了片刻,到底宋缘更重视顾韶的话,开口道:“你可取了字?” “回爹的话:出阁之前,娘给我取字‘善窈’。”宋宜笑有点好笑的回答,作为亲爹,到现在连女儿的字都不知道,她都不晓得宋缘这么问,到底是想和解,还是提醒自己的不受重视?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宋缘微微皱眉,道,“这字——直白了点,最主要的是不够庄重,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体统!韦氏也算粗通诗文,怎么会犯这样的忌讳?” 宋宜笑面无表情道:“爹是状元出身,自然才高八斗!娘虽然粗通诗文,又怎么能跟爹比呢?何况娘当时身怀六甲,精神非常不济,替我操这个心,我已经很惭愧了。再者,女子的字,原也没几个人知道,哪有那么要紧?” 宋缘闻言默然片刻,才道:“你原本不叫宜笑的。” 见女儿抿着唇不接话,他又顿了会,方继续道,“‘二月饮酒采桑津,宜男草生兰笑人’,你生于二月,你祖母盼孙心切,闻说是女孩儿,原想叫你‘宜男’。韦氏听了之后非常不高兴,说什么也不肯——我两边劝和,折腾了大半年,才给你改名‘宜笑’。” 他嗓音有点沙哑,“‘嫮(hu四声)目宜笑,娥眉曼只’的‘宜笑’。当时韦氏说,你及笄后,字‘嫮姬’,或者‘莫愁’。不想……” 宋宜笑听得出来,他说“韦氏”时,看似疏远冷淡的称呼下,是极力压抑的爱恨交织,却生不起丝毫同情与怜悯,只想冷笑:既然到现在,都做不到彻底的怨恨韦梦盈,为什么对她这个流淌着两人血脉的亲生女儿,竟吝啬到不肯给予丝毫的关心与维护? 她懒得再听宋缘回忆下去,语气平平淡淡道:“那么久的事情,谁还记得呢?毕竟,娘如今贵为王妃,弟弟妹妹们又还小,实在忙得很!” “我知道你不想再与宋家有瓜葛。”宋缘闻言,直直看了她片刻,才转开视线,转眼已恢复到一贯的冷漠,“其实我也不想看到你——你无论长相还是性情为人,都太像韦氏,实非我所喜!但顾叔父于我宋家有大恩,他希望我们父女和解,我不想叫他失望,这才命人喊了你来。” 宋宜笑暗想:“你早点开门见山不好吗?” 她掠了把鬓发,嫣然道:“爹这话说的可真伤我心,我可一直对爹爹恭敬有加从来不敢怠慢的,还要怎么和解呢?” “我宋家虽然跟以前比,败落得不成样子了。但祖上所传产业,倒也还有些。”宋缘知道双方心结极深,宋宜笑又不是什么天真没城府的小女孩儿了,所以也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只道,“当年韦家替你要走的妆奁,不过是宋家嫡女出阁的常例。你若愿意此后常与宋家来往,我可将现在的产业划成四份,许你一份!” 四份,那就是宋宜笑、宋宜宝,以及新落地的双生子,四个孩子各一份了? 而宋宜笑出阁时已经拿了份嫁妆,这么算,她这个嫡长女拿得最多——但宋缘话里的意思,她要不答应,这一份就与她没有关系,全是她异母弟弟妹妹的了! 宋宜笑怒极反笑:“爹可把我想得也太眼皮子浅了!且不说宋家早先给我的嫁妆,已经够我吃喝不愁一辈子。我如今贵为国夫人,夫君乃长公主爱子,又视我如珠如宝,岂会缺了富贵?” 宋缘倒也没指望拿钱就能笼络住她,闻言淡淡道:“太子现在有多礼遇顾叔父你是知道的,你那夫婿一直跟着太子,现在有这么个叫顾叔父满意的机会,你若放过了,却不知道你那夫婿是否会继续待你如珠如宝,还是怨你不识大体?” “看来爹爹真是当我一直没长大呢?”宋宜笑笑出了声,“如今是叔公授意爹您跟女儿恢复走动,可不是我夫君求着叔公认我这个侄孙女儿!爹却说得好像我们夫妇不求着叔公就没法过日子一样——容我提醒爹一句:我今年十五,不是五岁!” 宋缘又沉默了片刻,想说什么又住了口,索性直问:“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我有什么好要的?”宋宜笑却诧异反问,“我早就是简家人了,想要什么应该跟我夫君开口去,又怎么还指望着宋家?” 说到这里讽刺一笑,“再说,现在有什么是简家给不了而宋家能给我的?” 宋缘觉得跟她没法谈下去了,摆了摆手:“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拂袖而去——想也知道,肯定是去找顾韶了。 “这位顾公那么大名气,不想却也有天真的时候!”宋宜笑看着他背影,暗自冷哼,“居然觉得让爹私下给我说点前尘往事,我们父女就能冰释前嫌?他这是当我胸怀磊落光风霁月,还是当我呆傻可欺蠢笨无比?” 不过—— 相比顾韶费这功夫劝和的原因,她倒是更好奇,顾韶劝和的筹码? 总不可能也是拿银子砸她吧? 片刻后,顾韶果然单独折了回来,对于宋缘的失败,他似乎并不意外,至少他暗示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们父女之间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化解的。我劝你爹私下与你谈一谈,也只是想叫你知道:虽然你娘改嫁之后,宋家就一直对不起你,但至少你出生时,你爹是真心喜欢你的。” 不然,素来孝顺的宋缘不会逆着庞氏的意思,将她的名字从“宜男”改成“宜笑”。 从韦梦盈当时建议的字“嫮姬”、“莫愁”来看,他们既盼望长女能成长为一个美人,也希望她笑口常开,无忧无虑。 “但那又怎么样了?”宋宜笑只平淡的听着,暗想,“连娘都忘记曾经拟好的这两个字了,难道我还要念念不忘不成?” 看出她的不以为然,顾韶也不生气,只道:“你可能不知道:江南堂这一脉,自古以来常出情种,只是基本都不落好,往往害人害己不说,连带膝下儿女也要受到牵累!当初我在江南,才听到消息说你娘改嫁去了衡山王府,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我说这话也不是替你爹开脱,叫你必须体谅他。”顾韶端起茶碗呷了口,温言续道,“实际上我是很不赞成他这样的,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你前一个继母柳氏不提,如今这卢氏,我说句实话:却比你娘更适合做你爹的妻子!” 他强调,“倘若你爹最初喜欢的是卢氏,一家人之间绝不会闹到现在这地步!” 宋宜笑心想那是当然,卢氏一看就是真正温驯听话的那种贤惠人,她要是生不出儿子,庞氏说让儿子纳妾,她肯定哭一场之后去操办纳妾礼——自己那亲娘韦梦盈十年无子都没点过这个头呢! 但庞氏母子何德何能,什么事儿都要依着他们的心思来? “我跟你讲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学你爹!”宋宜笑正沉思之间,猛然听到顾韶这么说,不由愕然:“我学我爹?!” 怎么可能——宋缘还说她从容貌到性情全部像了韦梦盈呢! 她哪里像她爹了?! 至少她绝对做不出来把对丈夫的怨恨迁怒到孩子身上的事儿! 但顾韶轻描淡写一句:“心知肚明,却困于情!” 却让她倏地眯起眼,片刻后,笑了:“叔公慧眼如炬,难道看妾身竟是这样小气的人吗?虽然妾身与爹之间确实颇有芥蒂,不可能像寻常父女那样亲密。但也不至于因为叔公一直以来照拂爹爹,就迁怒于您,不肯接受您的好意呵!” 她提醒,“前两日陪钟陵郡王出城迎接您的人里,可就有妾身的夫婿,燕国公简虚白呢?” ——顾韶说宋缘“心知肚明,却困于情”,看似指宋缘明知道女儿无辜,却因为陷入对韦梦盈的爱恨之中无法自拔,所以迁怒于女儿,对宋宜笑百般苛刻;实际上他用这八个字劝宋宜笑,却是在提醒宋宜笑,不要因为私人感情,拒绝自己递出的橄榄枝! 宋宜笑所以奇怪:她是不喜欢顾韶多管闲事,但也没打算跟这位翻脸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 剥了你的皮! 顾韶闻言,却莞尔道:“好孩子,我说的‘困于情’,可不是指你与你爹的父女之情啊!你想困着你爹的情,是骨肉亲情么?” “叔公既是长辈又是朝廷栋梁,怎么也学起长舌妇人来了?”宋宜笑心念一转,明白过来——宋缘过不了的情关,是夫妻之情,顾韶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提醒宋宜笑别学宋缘,沉迷于简虚白的宠爱! 若说宋宜笑之前只是觉得顾韶多管闲事的话,这会却已经有点动真怒了,当下也懒得尊敬他,夹枪带棒的道,“还是妾身的夫君陪钟陵郡王迎接您时,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冒犯了您?若是如此,万望您海涵,妾身回府之后告知了夫君,必然前来向您负荆请罪!” ——真以为端着个长辈身份,就可以肆意挑唆别人家夫妻不和,彼此猜忌了?! 宋宜笑心中冷笑连连:“这简直就是当我不长脑子了是不是?!” 她正火冒三丈,却听顾韶依旧蔼声道:“你们夫妇乃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我岂会作拆散你们这样的孽?只是不想你如你爹一样,因着两情相悦,失了未雨绸缪之心罢了!” 说到这里轻笑出声,“我与老燕国公虽然有些过节,却还不至于迁怒到孙辈头上去!再说我如今才应下教导钟陵郡王,燕国公乃太子一派的臂助,坑他岂不等于坑我自己?” “我一介女流,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算叔公所言的未雨绸缪呢?”他这云淡风轻的态度落在宋宜笑眼里自然可信度不高,只是赌气的话才到嘴边,她心念却一转,敛了怒色,冷静请教起来。 见状,顾韶眼中流露出一抹满意与赞赏,抚了把长须,轻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既然肯教导钟陵郡王,肯定是看好太子的。这一点上,我与你们夫妇,立场相同,是也不是?” 见宋宜笑颔首,他微笑着继续道,“不过,钟陵郡王可不是太子唯一的子嗣啊!” “但郡王乃太子嫡长子!”宋宜笑听到这话,心头猛然一跳,下意识道,“何况太子妃是陛下亲择的儿媳妇,无论太后还是陛下,都对其深为赞许!钟陵郡王更是素有聪慧之名——最重要的是,叔公昨日才面圣,据说陛下御体正渐康复?” 太子尚且身处争储旋涡的中心呢——您居然已经替钟陵郡王操心起未来了? 宋宜笑风中凌乱之余,最佩服的却不是顾韶,而是太子妃:她给自己儿子找了个多好的老师啊?拜师礼还没行呢,已经替学生考虑到十几甚至几十年之后了! 这是何等的负责任! 何等的未雨绸缪!? “陛下气色不算好。”顾韶悠然抚须,“这儿就你我二人,我也不怕跟你说些犯忌讳的话:即使陛下如今好好的,圣寿也已年过不惑!但太子年未而立——最重要的是,太子的身体,可比陛下好太多了!” 显嘉帝的身体原本是没问题的,主要是当年争储艰难,硬生生的给拖坏的。 但太子却一路顺风顺水,太后跟显嘉帝亲自看着,太医院精心调理着,他也没做过什么折腾自己身体的事儿——这身体能不好吗? “陛下当年立太子,是因为御体欠安,而太子是长子。” “钟陵郡王是嫡长子,论贵,更在太子之上!” “可太子身体很好,郡王的外家卫家虽然算不上权倾朝野,却也不容小觑——你这孩子这么聪慧,钟陵郡王将来可能面临的困境,应该不用我明说了吧?” 宋宜笑揉额:是不用明说了! 纵观史上,但凡是长寿的帝王,其年长子嗣,尤其是被立为太子的,基本就没好下场! 无论年轻时候有过怎么样的豪情,步入衰老之后,似乎所有的皇帝,都本能的戒备起正值壮年的亲生骨肉们——这样的猜忌,通常都以排行在后的皇子得利而告终! 也就是说,如今备受宠爱的钟陵郡王,未来却不容乐观! 这年头师生如父子,很多时候都是荣辱与共——顾韶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悲剧,所以,他现在就开始为钟陵郡王拉拢帮手了:“据我所知,你与太子妃姐妹私交甚笃,既然已有这样的基础,何不将这份交情发扬光大?” “叔公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不讳言了!”宋宜笑定了定神,道,“我夫君乃长公主爱子,自幼与太子亲厚。如今参与争储,也还罢了。他日太子登基,却又何必再操这个心?” ——他们夫妇交心那晚,简虚白就说过,他参与夺储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他需要权势来保护自己。但到钟陵郡王需要考虑巩固地位时,简虚白想来已经位高权重足以对抗简离旷了,那还拖着全家冒险做什么?! 顾韶闻言却笑:“我虽然才到帝都,但元宵宫宴上发生的事情,却也略有耳闻!” “小崔氏自寻死路,这是太后娘娘亲口所言,贵妃娘娘也深以为然。”宋宜笑不为所动,道,“难道叔公以为这么件已经定了论的小事,将来竟威胁得到我?” “不是以为,是肯定。”顾韶和蔼道,“小崔氏之死乃太子妃手笔——这虽然是谣言,但你也知道,这世上真假颠倒的事情从来不少!太子妃乃太子发妻,所出钟陵郡王生来具有继承大统的极大优势。所以他日若有人欲对钟陵郡王不利,不可能不打太子妃的主意!” 到时候,与崔见怜之死息息相关的宋宜笑,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所以,“与其他日被打个措手不及,何不从此刻起未雨绸缪,往后也能先下手为强?” 宋宜笑抿唇不语,袖子里的手却渐渐绞紧了帕子——她不得不承认顾韶说的有道理!由于崔见怜死后的种种变化,她跟太子妃在这件事情上绑到了一起。 倘若将来有人翻案,再度质疑太子妃谋害崔见怜的话,那么被太子妃指使的执行者,肯定会被扣到宋宜笑头上! 也就是说,将来太子妃母子若也陷入争储之战,宋宜笑被拖下水的几率,基本是十成十! 因为崔见怜曾经的得宠、所怀的子嗣、与贵妃太子这两位的关系,以及她辞世的风波,这么现成针对太子妃的幌子,怎么可能没人用呢? 既然不可能袖手旁观,这会不未雨绸缪,难道坐以待毙吗? 何况钟陵郡王的前途虽然未必一帆风顺,却也不是没有优势。最重要的是,顾韶要身份有身份要资历有资历要势力有势力,跟他合作,不用等到以后,现在就能沾光。 ……宋宜笑离开客院的时候没碰到宋缘,想来父女两个相看两厌,特意避开了——宋宜笑当然也乐得省事。 只是快到大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童糯糯道:“大姐?” “宝儿?”宋宜笑闻声回头,却见不远处的廊下,异母妹妹宋宜宝穿着葱绿短襦,系樱草罗裙,许是怕春寒料峭,肩上系了件墨绿底洒绣海棠花的短披风,正睁着圆溜溜的杏子眼,好奇的看着自己,过了会才举手掩嘴,轻呼:“真是大姐啊?” 宋宜笑听了这话才恍然这妹妹统共才见过自己几回?姐妹两个根本没有正经相处过,宋宜宝年纪又小,怎么可能只凭一个背影就认出自己呢? “宝儿,你怎么在这里?”她左右看了下,没见到章翠娘——算算时间卢氏现在还在坐月子,是肯定不会出来的——不过卢氏左右之人,也不是只有章翠娘见过自己,许是其他下人悄悄提醒宋宜宝的? 她这么想着也没在意,含笑招手道,“好些日子没见,我瞧你长高了不少?” 宋宜宝受卢氏影响,还是愿意亲近她的,闻言小脸露出笑色,正要兴冲冲的朝她跑过去——冷不防廊柱后转出个穿素色衫子的女孩儿,一把按住她肩,冷笑着道:“二小姐!老夫人叫我看着您,可不许乱跑!” 说着极怨毒的瞥向宋宜笑,吐字如冰,“尤其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您怎么能随便靠近?万一带了晦气给老夫人,可怎么办?!” 宋宜笑嘴角浅笑瞬间冻结,眯起眼,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比前世记忆里瘦了很多,眉宇之间的戾气也更明显了,以至于稍稍影响到了容貌的秀丽。 但依然不失是个美人,倒也难怪官卖时,姬明非得筹几天钱才买得起她——可不正是柳秩瑾? 两人对望片刻,宋宜笑忽然又笑了起来。 她步伐轻快的走了过去,先伸手摸了摸宋宜宝的小脑袋,示意妹妹不必惊慌,继而抬手拍开柳秩瑾扣在宋宜宝肩头的手:“哪里来的贱婢,当着我的面,竟敢对宋家二小姐无礼?” 迎着柳秩瑾几欲喷火的目光,宋宜笑眼神轻蔑,似笑非笑,伸指不轻不重的点着她面颊,“不服气?不甘心?不想认命?呵!” 柳秩瑾被她戳得脸上生痛,原本还不想露出怯意,是以忍着不肯后退,但片刻下来只觉得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破了皮——担心毁容,却顾不上骨气了,下意识的朝后让,边让边怒斥:“宋大小姐请自重!我就算现在是奴婢,那也是宋家的奴婢!你一个已嫁女,凭什么在娘家指手画脚?!” 她也是有靠山的,“尤其我可是你嫡亲祖母的人!你这么做,眼里可还有庞老夫人!?” 谁想话音才落,宋宜笑已干脆利落的抽了她两记耳光! “庞老夫人?你既然还知道自己是宋家的奴婢,称呼我祖母时却还冠上姓氏,分明就是人在曹营心在汉!给你点规矩那是理所当然!”宋宜笑看着她恨不得扑上来跟自己拼命的样子,嗤笑出声,“至于我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 她忽然凑到柳秩瑾耳畔,低语道,“我今儿过来是谁的意思,你会不知道?你猜,倘若我跟顾叔公要求,把你要到燕国公府去,他可会为了一个奴婢,扫我面子?而你那个靠山、我的亲祖母,又是否会为了你,扫了顾叔公的面子?!” 退后一步,满意的看到柳秩瑾脸色煞白起来,她整了整衣襟,冷笑一声:“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恩将仇报,背着人欺负我弟弟妹妹们,我就剥了你的皮——再用这种没规矩的眼神看我,我就剜了你这对眼珠子!” 宋宜笑不屑的望着柳秩瑾跌跌撞撞跑开的背影,“祖母还真是仁善!重金赎回来的犯官之女,倒比自己亲孙女还金贵些——宝儿,你年纪太小,往后还是跟紧些娘或章妈妈,少与这奴婢接触!没的吃了亏还没地方说!” 卢氏不是韦梦盈,只要宋宜宝不出大事,哪怕她也心疼女儿,却未必敢对庞氏说什么。 “回头还是欠叔公个人情,把这人要过来吧!”宋宜笑想到这里,低头看着妹妹稚气的小脸,心想,“权当补偿继母了……谁叫这继母这样柔顺,儿子都生了,居然还护不住女儿!” 这要换了她亲娘韦梦盈,没儿子撑腰都能跟庞氏大战三百回合;若有儿子,庞氏必定是自身难保,还想胳膊肘朝外拐,惯着其他人欺负孙女儿? 第二百二十四章 伴君如伴虎 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时,简虚白已经散衙归来,自然要问起她今日的宋府之行:“顾公可是给你们父女说和了?” “倒也算。”宋宜笑给他斟了盏茶,捧起自己那盏浅啜了口,蹙眉道,“不过主要还是给钟陵郡王做说客——他笃定太子必能登基,也还罢了,只是头回照面就跟我摊这样的牌,你说他就不怕咱们把这事禀告给太子,叫太子对他生出憎厌防备之心?” 毕竟太子自己都没住进宣明宫呢,怎么可能喜欢现在就打算帮他儿子算计着那张位子的人? 就算宋宜笑不想平白得罪太子妃母子,是以不去告这个状——还是那句话,太子还在当储君呢,即使宋宜笑想照顾韶的提醒未雨绸缪,也不必急在一时啊! 顾韶到帝都才几天? 犯得着这么急着给她交底么? 要不是亲眼看到他老当益壮的模样,宋宜笑简直要怀疑他时日无多,这才匆匆忙忙的抢时间。 “他这哪是给钟陵郡王考虑?”不想简虚白闻言,呷了口茶水,却淡笑着道,“他这是在转着弯给自己找退路呢!” 见妻子神情诧异,他思索了下,觉得这事是可以让她知道的,便道,“我祖父是在我五岁那年致仕的,顾公归乡更在那之前——你算算时间!” “是陛下才登基那会?”宋宜笑好奇道,“这里头可有什么说法?” “你也知道,皇舅自登基起,御体一直都有些欠佳。”简虚白眯起眼,道,“其实这几年已经好了不少了,早几年,尤其是才改元那会……皇舅差不多每天上朝时都做好了向群臣托付太子的准备的!” 又说,“顾公出身洪州顾氏,算起来祖上也是名门,虽然不如海内六阀,却也是簪缨世家之一。虽然如六阀一样,到本朝时已然败落,大不如前,可积年底蕴到底还在。这也是顾公寄情林下近二十年,依然可作太子臂助的缘故。” “顾公今年才过花甲,当时年方不惑,可谓正当壮年?”宋宜笑听到这儿,渐渐明白了,“有出身有势力,一度权倾朝野,显然也有能力!这么说……?” “不错!”简虚白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道,“世人都道他当年败于我祖父之手,这才不得不辞官归乡——实际上,最关键的不是他在朝争中落败,而是皇舅那会只道自己享寿不永,看中他才干,想让他辅佐太子!” ——老皇要给新君留人手,一般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捧,明旨颁发、当众郑重托付的顾命大臣;第二种却是贬,快不行的时候找个理由把人打下去,严重的甚至下狱、流放、抄家……好让新君上台后施恩,收服人心。 顾韶悲催的轮到了后一种命运。 更悲催的是,显嘉帝打算等太子登基后再起复他,然后太子到现在还在东宫! “倒也难怪钟陵郡王一提拜他为师,陛下就准了!”宋宜笑想到这儿也不禁为顾韶掬一把同情泪,“想来陛下也一直在考虑怎么召他回来了?只是,怎么会拖这么久?” “一来皇舅身体一直没全好,总是不大放心;二来……”简虚白叹了口气,提醒,“你忘记苏家了?不是太子的亲外家,偏还手握兵权,权势显赫,又有苏少歌这样声名在外的出色子弟,就算冀国公当初不趁讨伐乌桓的机会做手脚,皇舅对苏家也不大放心的。” 而顾韶,就是显嘉帝为了牵制苏家留的后手。 按照显嘉帝当初打发他回老家时的盘算:自己死后,太子召顾韶还朝,委以重任,那么顾韶身负君恩,帮着新帝打压苏家、巩固皇权,理所当然! 可偏偏这位皇帝低估了自己的寿数,一年年过去了却始终死不了,而苏家也没衰败到不需要防备的地步——是以,顾韶的起复就更不能随便了! 毕竟这位名门之后的重臣又不是傻子,洪州顾氏诗礼传家,他个人也以文名动天下,走的是最正统的文官路子;苏家却代代出武将,上下五代才出了个苏少歌这么个才子,还跟顾韶差了两辈人的年纪! 正常情况下,两边压根没有过不去的矛盾,他为什么要跟一个昌盛的后族过不去? 但这回他受命做钟陵郡王的老师,默认被绑上太子的船,想不跟苏家干上也不行了! 宋宜笑不免诧异:“这个道理顾公不可能不知道吧?他做什么还要来帝都呢?” “他已经远离朝堂近二十年,即使如今瞧着老当益壮,你觉得他还能再等二十年出山?”简虚白淡淡道,“错过这次机会,没准他就要当真寄情山水到老死了——他怎么甘心?” 宋宜笑想到顾韶那远比实际年纪年轻的面容,一看就是精心调养的结果;再想这位致仕后不久,就从故乡洪州搬去江南,理由是喜欢江南的风情,但焉知不是为了江南水土更养人些? 这么在意身体,未必只是为了长寿,恐怕更为了起复之后的大展身手——夺储的混水对于有些人来说犹如龙潭虎穴避之不吉,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他们弄潮的好时机! 她张着嘴,过了会才道:“好吧,这些事情我知道了。但你还没说他这么做,为什么是在找退路?” “他那番话,其实是想通过咱们说给皇舅听的。”简虚白似笑非笑道,“用意么,跟他说的话恰恰相反,却是不想趟太子登基之后可能有的争储混水!” 毕竟,“顾公年岁已高,虽然身体不错,但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他此番来帝都,为朝廷再鞠躬尽瘁个十年,最多十五年,也就差不多了。” “他原就是天下皆知的名臣,只要最后登基的是太子,单凭这份辅佐之功,足以保顾家数十年荣华——除非顾家自己作死!” “而就算他十五年后才告老,你想钟陵今年不过八岁,他还是太子的嫡长子,底下如今也才两个庶弟,生母皆出自卑微,论资质好像也不怎么样,正常情况下,十五年之后,钟陵的地位应该还不至于出大问题!” 这样顾韶正好功成身退,还能免了功高震主之祸——宋宜笑听到这儿越发诧异:“这不是很好吗?那他为什么还要找退路?” 简虚白笑着摇头,伸手摸了摸她发顶,道:“这只是他暗示皇舅的打算,可皇舅准许不准许还不好说呢!” 他脸上笑容忽然淡了下来,“毕竟,我们那位祖父,可是不会起复的!” 宋宜笑怔了怔,猛然脱口道:“制衡?!” “不错。”简虚白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复杂,“咱们那位祖父的致仕,固然与他早年私德不修有关系,但也是因为当时顾公已去——没了顾公在朝中,皇舅是不会让他一家独大下去的!” 都讲到这儿了,他也索性再多说几句,“你看现在的朝堂,数得着可称权臣的:苏家如今已在作殊死一搏了;金素客膝下子嗣是出了名的不争气,不然之前也不会被你轻易抓到破绽;蒋家低调无比,子弟中唯一惯着点的也只有跟你关系好的那位蒋小姐,但也没惯出什么惹事生非的毛病来;卫家是皇舅亲自挑给太子的岳家,也是默默做事不吱声的。” 最重要的是,“这几位论权势论名望,都心照不宣彼此牵制,远不如咱们祖父与顾公在时!” 所以,他们在简平愉与顾韶相继致仕之后,屹立朝堂至今! “所以,没有咱们祖父这样的人物同朝制衡,顾公非常担心,鸟尽弓藏?”宋宜笑之前一直觉得后宅阴私龌龊,如今听丈夫说了这么一会庙堂之间的“规矩”,方知宦海之深广——真真是伴君如伴虎! 简虚白淡淡一笑:“他壮年返乡,蛰伏近二十年,堪堪出山。皇舅心下对他难免也是深怀歉疚,这会委婉表达想善终的愿望,皇舅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又说,“之所以挑你传这个话,主要这样的祈求他不可能直接跟皇舅提,也不好让太子转达——偏偏皇舅如今在静养,除了我们这些晚辈子侄外,朝臣都很难见到。也只能打我的主意了!” 见妻子露出恍然之色,简虚白端起半凉的茶水随便抿了口,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其实以上那番说辞,前面关于顾韶当年致仕的真正缘由固然不假,后面却不过是他随口说来,搪塞不谙政事的妻子罢了。 ——若他没有领会错的话,顾韶今日跟宋宜笑大谈“心知肚明,却困于情”的主要目的,却是为了借宋宜笑之口提醒自己,别因为显嘉帝与太子此刻的信任宠爱,失去未雨绸缪之心,该给自己找个未来的“对手”了! 否则,今年才十八的他,是太子信任的表弟兼臂助;他日年富力强羽翼丰满的他,也该如简平愉、顾韶一样,从“膀臂”被划到“眼中钉”了! “这几年没听说顾家有什么出色的子弟,上回拿他帖子来的那个外甥,虽然也算人才,走的却是师爷的路子,善谋不善断,这种人一般都是跟在权臣身后,想在庙堂之上撑起一个山头却还不能够!”简虚白心下暗想,“也不知道这位顾公,私下预备了什么样的‘对手’给我?” 顾韶跟他亲祖父有仇无恩,当然不可能平白提点他——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早已给简虚白预备好了这样一位“对手”不说,还想借简虚白之手给那“对手”铺铺路。 至于顾韶为什么不自己出面,却要假手于他,兴许有什么内情? “到时候看看吧,若是聪明人,倒也不妨合作一番。”简虚白眯起眼,下定决心,“只是下次绝不许任何人把善窈拖下水了!” 他才说服妻子远离政事哪,这姓顾的居然就倚老卖老的拿宋宜笑当幌子用了! 要不是目前太子一派不占上风,确实需要顾韶镇场子,简虚白慢说跟他合作,不坑死这老家伙才怪!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宋缘纳妾 宋宜笑究竟前世今生都生长闺阁,在庙堂之算上缺乏经验与认知,是以丝毫没有察觉到丈夫的隐瞒。 知道顾韶兜兜转转只是想求条退路,不是当真找自己结盟后,暗松口气之余,对于将来会不会因为崔见怜之事被太子妃母子拖下水,操心了一会觉得还是先过着再说——未雨绸缪是没错,可太杞人忧天了也不好不是吗? 这时候已经是三月了,去年上巳时,由于要替宗亲贵胄挑选妻子,清江郡主出面在占春馆设宴热闹了一场。今年上巳却依然有类似的相看宴,不过这回做东的却不是清江郡主,而是代国长公主。 “代国姨母摆这个宴,肯定是为了姬大表哥跟姬表哥的婚事了。”宋宜笑知道这个消息后,不免感到诧异,“只是不说还没想到:去年大姐撮合了那么多婚事,怎么姬家两位表哥都不在其内?莫不是去年赴宴的闺秀里,没一个能入代国姨母的眼?” “这回你可猜错了,还真不是姨母挑剔!”简虚白闻言皱了下眉,才嗤笑道,“姬大表哥是根本不想成亲——你想正正经经人家出来的女孩儿,谁受得了他那样个游手好闲法的?就算女孩儿不敢管,岳家肯定也要说话的,他就不耐烦受那约束,是以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不肯娶!” 宋宜笑心想姬明非还有点自知之明——他要只是喜欢逛勾栏、养外室,兴许还有人家受得了,可连名义上的姨母晋国长公主都勾搭上了,这谁家做他岳父能不跳脚啊? 当然她不知道其实姬明非至今未婚,还有个要命的原因,是他那偏爱勾.引人.妻的特殊嗜好,在贵胄圈子里树敌可是不少! 这些被他坑过的人家或亲戚,怎么可能把女儿许给他?! 剩下来的也怕跟他结了亲之后,他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岂不成了引狼入室? “那姬表哥呢?”宋宜笑对姬紫浮的印象虽然谈不上好,但相比姬明非,这位已经算作风正派了。 这位总不可能也是怕成亲之后被妻子管着,不再方便勾三搭四拈花惹草吧? “姬表哥么……”简虚白闻言,面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顿了顿才道,“他却是因为当时才回帝都,心情尚且沮丧,是以无意婚娶——等他缓过神来时,上巳早就过了,也就没再提。” 宋宜笑失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还要心情沮丧?不是应该高兴吗?” “当初我们被俘,虽然是苏家与乌桓里应外合,但也与姬表哥有极大关系:他轻信外人,假传军令,将我们骗出营地。”简虚白淡淡道,“是以回来后,太医院给雪沛确诊的结果出来,我跟他大吵一场,不欢而散。” 提到乌桓,宋宜笑顿时不想追问了——那段岁月对简虚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她忙岔开话题:“昨天底下人提醒,说咱们该做夏裳了,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最近太忙都把这些事给忘记了,下人不说,我都没注意今年时兴的装扮跟去年不大一样呢!” “这是提醒我该陪你出去置办衣料钗环了?”简虚白闻言笑道,“好吧,我明儿就陪你出去走一遭。” 他眼中闪过一抹追忆,“说起来咱们头次见面,就是岳母带你去挑衣料?” 说到当初,宋宜笑不禁嗔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讲?可怜我只是想避雨,却愣是被你推得扭伤了脚!我当时就想,这是谁家宠出来的纨绔子弟,那么凶!” “我那不是误会了吗?”简虚白一脸尴尬道,“我只道是跟着我的下人去找我呢——再说,后来不是带你去上了药的?” 又说,“我还把你抱到歇息的地方呢!哪有凶?” “说到这个。”宋宜笑忽然似笑非笑的抚上他面颊,“你好像打小就怜香惜玉的很哪?我才那么点大,你也不放过机会占便宜?” 简虚白哭笑不得的握住她手,道:“什么占便宜?还不是觉得误会你在前,误伤你在后,怕你一瘸一瘸走路会加重伤势,你当时又只带了个年岁仿佛的小丫鬟,压根背不动你——想着将功赎罪,这才抱了你一段路?”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把将妻子拉到怀里,按在膝上亲了一口,轻佻道,“这也足见我有先见之明,晓得你迟早是我的人,头回见面就心疼上了不是?” “谁知道你是不是见一个疼一个?”宋宜笑拿食指轻戳着他胸膛,要笑不笑道,“哪天叫我知道了……哼哼!” 简虚白侧头轻咬了下她耳垂,笑骂道:“没良心!除了你我还心疼过谁?倒是你,左一个丫鬟右一个乳母的,也不知道把我排哪去了?” 说到丫鬟,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道,“你那个丫鬟——我是说偏院里养着的那个,许人没有?” “芝琴?”宋宜笑一怔,道,“当然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横竖空着的院子多了去了,不缺那么一座吧?”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简虚白哭笑不得的掐了她一把,“慢说那丫鬟好歹救过你,只要你高兴,在这府里养一群闲人又怎么了——不过问一句,你也疑心我要赶她走?” 宋宜笑没好气的打开他不老实的手:“那你忽然问她婚事做什么?你也知道,她当年为了救我落了残疾,可不好说人家!”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她就觉得心情不好,“要是好端端的人,凭芝琴的相貌才干,哪怕像翠缥那样年纪大一点,也不找不到好的。如今……唉,我倒不在乎一直养着她,就怕她寂寞。” 这段时间她忙里抽空,已经替翠缥物色了好几个人选,正命人前去悄悄查访。只得结果出来,没有大问题的话,翠缥的终身大事差不多也就可以定了。 但芝琴…… 宋宜笑正烦恼着,却听丈夫道:“雪沛说他手底下有个侍卫,今年十八,性情忠厚,体貌都还过得去,家里人口也简单,想娶你那丫鬟,问你舍得不舍得?” “这样的人何愁娶不到妻子?尤其还是世袭侯爷手底下的人。”宋宜笑万没想到丈夫询问芝琴是否许人,是受了袁雪沛的托付,闻言警觉道,“做什么要芝琴?你可别说那侍卫什么时候潜入咱们府里看到过芝琴,且对她一见钟情!” 说到末了一句,她不禁冷笑出声! “我与雪沛固然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但你我夫妻一体,难道就是外人了吗?”简虚白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我是想你念我面子给他个弥补的机会,但也不可能为了他给你使绊子——你这小心眼,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要真是小心眼,这几年也不会跟袁姐姐当真情同姐妹,早就把对她哥哥的怨恨迁怒到她身上了!”宋宜笑不服的瞪了他一眼,沉下脸来,“不过兄是兄,妹是妹——我跟袁姐姐关系再好,终究她不是她哥哥!” 两人交心之后,简虚白就不存任何劝她放过袁雪沛的指望了,宋宜笑为了干掉崔见怜,可是连他这个丈夫的前途都不管了,要知道他的前途也意味着她的前途! 这么坚定的决心,怎么可能因为他或袁雪萼而动摇? 所以这会对妻子的态度毫不意外,只平静道:“你听我说:当年的错误已经铸成,芝琴的伤势是恢复不了了。你再怎么报复罪魁祸首,顶多也就是让你们主仆出口气——但你自己也说了,你现在很担心芝琴的以后!既然如此,做什么不给雪沛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呢?” 他解释道,“雪沛这回也是花了力气找人的,他推荐的那个侍卫,是袁家家生子,世代忠心耿耿!为了替主子赎罪,决计不会亏待芝琴的。如果是你自己给芝琴找人,我说句实话:未必找得到更好的!” 毕竟芝琴现在那个样子,想凭本身魅力找丈夫基本是不可能的。 宋宜笑虽然也能找个侍卫娶她,但那基本是靠高额妆奁以及提拔重用堆出来的承诺了——这种逐利而来的人论可靠,确实不如忠心为主的袁家侍卫。 至少在态度上,前者对芝琴,难免居高临下;后者,却是将芝琴放在一个接受赎罪的高度上。 心中天人交战良久,宋宜笑才幽幽道:“你让我想想!” 简虚白暗松口气,这些日子的夫妻做下来,他对妻子的性情也有所了解,既然没有一口回绝,显然是有机会的——他虽然说自己不会帮着袁雪沛算计妻子,但到底是自幼的交情,却也不希望袁雪沛落到崔见怜、金氏那样的地步。 若两边能够化干戈为玉帛,那是再好不过。 事关芝琴未来,宋宜笑考虑得非常艰难,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转眼过了上巳,次日——三月初四是卢氏所出双生子的满月之期,但同时也是寿春伯窦柔驰的生辰。 本来这两件事虽然撞在一起,但有“免得冲撞了祖母”这个理由,宋宜笑倒也不为难,送份礼去宋家,自去寿春伯府吃酒席也就是了。 可偏偏宋家那边提前派人来打了招呼,说顾韶讲了,兄弟手足之间应该多多亲近,转着弯暗示她莫要漏了异母弟弟妹妹的满月礼。 “这姓顾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宋宜笑本来以为顾韶之前所谓劝父女重归于好不过是个幌子,没想到他居然又热心起来了,不免狐疑,“他不是正在找退路吗?自己都还没顾好呢,非要劝我跟宋家和好做什么?本来他对宋家就有恩,若宋家再跟我好了,我跟简虚白又正好着——嘶,燕国公府没准就要被当成他那一派了好不好?万一他将来功高震主,岂不是害了我们?!” 想到这里宋宜笑果断决定不去——反正理由是现成的:心疼祖母! 于是这天巧沁领命去宋家送礼兼解释,她自己则跟丈夫去了寿春伯府道贺,顺带与妯娌、大姑子小姑子联络下感情。 不过席间长兴公主一直拉着清江郡主说话,宋宜笑实在插不上嘴,只好去跟寿春伯夫人以及聂舞樱做伴了。 万没想到的是,宋宜笑吃完寿酒之后回府,先一步回来的巧沁脸色古怪的迎着她,禀告了一个叫人风中凌乱的消息:“亲家老爷收姨娘了,正是之前亲家老夫人买回去的犯官之女柳氏!” 宋宜笑:“……!?” 她愣了好一会,才道,“继母她没意见?” 那卢氏虽然不如韦梦盈泼辣厉害,但韦梦盈不许丈夫纳妾是善妒——至于卢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对宋缘是真动了心好不好!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卢氏醒悟 卢氏当然有意见! 她是真心爱慕丈夫宋缘,为此不惜对宋宜笑这个原配嫡女低声下气——甚至不小心把自己亲娘都赔了进去! 结果她由于伤心亲娘之死早产,好不容易才挣回了母子三条命,才满月,一口气没缓过来呢,竟就听到丈夫纳小的消息! 纳的还是前头一个继室柳氏的亲侄女! 再贤惠的人,挨了这么重重一击,也要承受不住了。 可庞氏亲自到她跟前抹起了泪:“我当年瞎了眼,竟叫那韦氏进了门!足足拖了我宋家十年不曾添丁不说,还生了宋宜笑那么个孽障下来!不然,这回又怎么会连累了亲家,还叫你这孩子险些送了命?” 这话说得卢氏心中一痛——她当初将从亲娘黄氏那里听到的消息透露给宋宜笑,原只是不想这继女吃亏,不想宋宜笑确实没吃亏,自己的生身之母却因此没了! 虽然她知道黄氏纯粹是自己没事找事,可终究嫡亲母女不说,黄氏心心念念要铲除宋宜笑,为的还不是自己这个女儿着想?如今又怎么可能不对宋宜笑有隔阂? 看出她眼中的懊悔与怨恨,庞氏眯了眯眼,继续哭道,“柳家也被那孽障害惨了!当初柳氏哪里亏待过那孽障了?纯粹是她被韦氏留下的人教坏了,想方设法替她亲娘出气,折腾宋家上下罢了!如今偌大家族风流云散,秩音那孩子虽然有裘尚书护着,却连姓氏都改了,秩瑾一个女流之辈,好好的大家小姐,若被卖到那见不得人去的地方,可怎么活?” “娘当初拿钱买她回来的时候,媳妇也没说什么。”卢氏虽然被婆婆激起了对继女的怨恨,但也不至于因此就忘记追究柳秩瑾这件事了,“您当时说,是让她陪着您的!” 说到这里,卢氏心中一恸,也不禁落下泪来,哽咽道,“媳妇也不是没规矩的人家出来的,岂会行那等嫉妒之举?只是娘,按规矩,这种事情,怎么也该叫媳妇来安排吧?何况柳姑娘原是您跟前的人,您要是当众赏下来,也还罢了;如今却不声不响叫她被夫君收了房,传了出去,岂不也有碍夫君的名声?” “我的儿,你才给我宋家添了丁,如今宋家孙辈里三女一男,除了宋宜笑那孽障外,都是你的亲骨肉,我怎么会不疼你?”庞氏闻言,扶着榻沿凄凄惨惨的诉说道,“我哪里想落你面子呢?可那孽障——前两日来,当着宝儿的面,对秩瑾又打又骂,还说要寻机会托顾公把秩瑾要走,你说就那孽障的心狠手辣,秩瑾到了她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可无论是顾韶的身份地位,还是他对宋家的帮助,若开口要个打入奴籍的犯官之女,宋家根本不可能拒绝! 所以,“也只能让秩瑾有个名份——好绝了那孽障的心思!” 庞氏流着泪,道,“好孩子,娘知道你受委屈了!但这件事情不悄悄的办,万一叫那孽障知道了风声,从中阻挠,岂不坏了秩瑾一条性命?你素来心善,肯定也不忍心的对不对?而且你放心,秩瑾往后还是跟着娘,绝不会打扰你们的!” 又关切道,“如今宝儿年纪尚幼,娇儿、耀儿又才满月,家里我是早就交给你了,你这一出月子,恐怕忙不过来。不如把娇儿抱我房里给你养几天,你看怎么样?” 宋家双生子的名字这会已经定下来了,姐姐叫宋宜娇,弟弟叫宋宜耀。 卢氏知道婆婆盼孙心切,虽然以前对宋宜宝也不错,但那主要是被韦梦盈气狠了,故意疼爱继媳跟继媳所出的孙女儿,好让韦梦盈母女不痛快——实际上,宋宜耀才是婆婆最重视的晚辈! 如今却提出帮忙抚养宋宜娇,看似信任卢氏,可卢氏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她能借口心疼媳妇忙不过来抱走宋宜娇,难道不能抱走宋宜耀? 卢氏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她也知道宋宜耀对于三代单传的宋家的重要——就这么一个儿子,若被婆婆抱走,柳秩瑾又在婆婆跟前……叫她怎么放心?! “娘言重了,媳妇年轻,家里人也不多,区区三个孩子还是看得过来的。”卢氏这会的心情可想而知,她几乎把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感受到锥心的痛,才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实在忙的话,请柳姨娘帮一帮忙也就是了,毕竟她也是大家子里出来的——既然是夫君的姨娘,老是跟着娘也不好,宋家子嗣单薄,多几个妹妹开枝散叶,也是好事。娘您说是不是?” 庞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强自按捺的神情,和蔼道:“好孩子,都依你!” ……庞氏施施然离开后,章翠娘满怀忧虑的递上参茶,见屋子里没其他人,小声道:“奶奶,老夫人糊涂了么?!那姓柳的私下里欺负二小姐,不但大小姐看到且阻止过,咱们也发现过的。可老夫人次次都不信,话里话外还说咱们容不得人——如今更是把她抬举成姨娘,这——二小姐可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啊!” “大小姐难道不是婆婆的亲孙女了吗?”卢氏端着参茶却不喝,眼中泪水簌簌而下,冷冰冰的道,“可陈年往事且不说,只听婆婆方才一口一个‘孽障’,可有半点祖孙之情?!” 她忍不住举袖遮面,呜咽出声,“我真是糊涂啊!早该想到的——韦王妃若当真如婆婆所言,是个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势利小人,何必在宋家耗费十年青春才改嫁?分明就是不得不走!” 见乳母还是一脸懵懂,卢氏不禁伏在被子上痛哭出声,“妈妈还不明白吗?婆婆她——她当初她买回柳氏,根本不只是为了给大小姐添堵,也是……也是冲着我来的啊!” “啊?!”章翠娘顿时傻了眼,张了半天嘴,才难以置信道,“奶奶,这怎么可能?您素来孝顺老夫人,老夫人对您……以前对您也很好啊!” “要不是她以前都对我很好,我怎么可能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卢氏擦了把泪,悲愤道,“我娘家母亲才去,她就忙着让夫君收了柳氏,你道是为什么?” 不待章翠娘回答,她已继续道,“一则是我要为娘守孝一年,她怕我这一年没法为夫君延续子嗣,这一点尚且可以说是担心宋家子嗣单薄;二则……” 她呜咽了几声,才忍耐住情绪,“二则——是因为我生了耀儿!!!” 章翠娘吃惊道:“四公子可是男嗣,这不是老夫人一直以来期盼的吗?!” “她是期盼,夫君也期盼,毕竟宋家到现在才这么一个男嗣,谁能不重视?”卢氏冷笑出声,眼泪却慢慢沁入被中,“所以,婆婆怎么能不怕我有了耀儿撑腰之后,就不那么孝敬她了?!” “奶奶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要不是这话是卢氏亲口讲的,章翠娘怎么都不能相信,“打从您进门以来,什么时候怠慢过老夫人半点?奴婢说句失礼的话:您对娘家父母,都没有对她恭敬顺从!她怎么能因为四公子的落地,就怀疑您的孝心?!” 卢氏拿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惨笑道:“横竖夫君多个姨娘、以后多几个庶出子女,伤的也不是婆婆的心。既能防着我挟子自重,又能多些人讨好她,你说她何乐而不为?!” 章翠娘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怔了片刻,才道:“那也不应该找柳氏,柳氏顶着丫鬟的名份时就欺负二小姐……” “所以婆婆才要她给夫君做姨娘!”卢氏这会伤心到极点,反而冷静得出奇,“夫君不是宠妾灭妻的人,我也不是妒妇。若正正经经给夫君纳妾进门,性情为人我肯定要打听好,不安份的必定不要,到时候这后院里哪怕多几个人也未必闹得起来——可婆婆既然不希望媳妇的日子太好过,又怎么想看到妻妾和睦的一幕?” 她凄然一笑,“柳姨娘乃犯官之女,要没婆婆早就沦落风尘!如今身契还在婆婆手里捏着呢,你说婆婆的意思,她敢违抗?” 可想而知,接下来这个家里,除非庞氏改了主意,否则必定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卢氏自出阁以来对丈夫一往情深,无论如何也不肯学韦梦盈改嫁的,再说她也放不下最大才四岁的三个孩子——但想想庞氏这么个婆婆,再想想官家出身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有婆婆暗中撑腰的柳秩瑾,三月天向阳的屋子里,只觉得冷到刻骨铭心,竟恨不得叫人拿两个火盆进来! ……卢氏的醒悟与心寒,宋宜笑自是不知,柳秩瑾从丫鬟变成姨娘这件事情,她没想到是庞氏为了辖制儿媳妇的手笔,只道这是存心做给自己看的,这会正冷笑连连:“我可真有个好娘家!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怨,大约也就能拆台得这么起劲了吧?” 巧沁小心翼翼道:“奴婢被留在那儿吃杯酒的时候,顾公左右的人曾去问起您的近况,奴婢听着,顾公似乎很是关心您!” “顾公是什么人物?”宋宜笑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暗示自己,可以通过顾韶报这个仇,不过宋宜笑闹心归闹心,可没糊涂,“他的人情,是好欠的么?区区一个姨娘罢了,爹不在乎娶过人家亲姑姑的名声,我如今都是简宋氏了我担心个什么?!” 她微微冷笑,“再说顾公若当真对我存着善意,他现在人就住在宋家,把这事拦掉很难么?” 巧沁闻言吃了一惊,忙请罪道:“奴婢愚钝!” 宋宜笑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心里却寻思:“这事儿……不太对啊!” 即使顾韶没必要因为之前的会晤,主动替她打发柳秩瑾——但,柳秩瑾的爹柳振溪,那可是妥妥的赵王系! 而宋缘虽然到现在都没表态,可他目前的妻子是太子宾客卢以诚之女,女婿是太子嫡亲表弟简虚白,家里还住着钟陵郡王的老师顾韶。这种情况下说他不是太子的人谁信? 所以庞氏买走柳秩瑾,还能说老人心软,念在宋柳两家从前私交的份上,不忍一介女流沦落风尘。 但宋缘怎么能纳柳秩瑾? 这可不是扫大女儿面子的问题了,这是在跟东宫对着干啊! ——今年开印之后的第一次朝会上,柳振溪一个“自首”,把太子坑得还不够惨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拒婚 宋宜笑苦思冥想了好一会都无果,最后不得不在晚上请教丈夫:“就算我爹跟我祖母不晓得轻重,顾公就在宋府,怎么可能不提点一二?” “纳个侍妾算什么跟太子对着干?”不想简虚白闻言却诧异道,“玩物罢了——今儿能买明天也能卖,太子多少正事要操心,哪有功夫去管岳父的后院?” 又说,“以前犯官之女没入宫廷,也有被看中做了妃嫔且生育皇家子嗣的呢?宫里现在的暖美人就是差不多的例子,这小柳氏只不过是个姨娘而已。” 宋宜笑听得面红耳赤:“我久在后院,倒是想窄了。还以为这事会影响到前朝呢!” “比起沦落风尘,能做岳父的姨娘,对那小柳氏确实已经是福从天降了,倒也难怪你会担心。”简虚白看妻子尴尬,安慰了一句,岔开话题道,“其实说到岳家,顾公这回的借住才叫人想不明白。” 前面说了,顾韶是名门子弟,他自己又是少年得意的文坛魁首,是以哪怕致仕了近二十年,在帝都的宅子依然留着,而且还不止一处。 这种情况下,他到了帝都不去住自己家,反去住宋府,是非常违背常理的。 就算他觉得那些宅子久无人住,阴气太盛,但不说太子很愿意替钟陵郡王行孝义之举,给他弄个舒心的住处落脚;就说顾韶的外甥——去年就打发来帝都,推荐给太子的那位,他住的地方总是现成的吧? 结果顾韶哪都没去,偏去了宋府! “就算岳父是顾公的故人之后,但宋府还有老夫人在,哪怕顾公去了住客院,远离老夫人所居的后堂,终究不大合适。”简虚白道,“若是那等不拘小节之人,也还罢了;可顾公世家出身,对于礼仪的恪守,早已习惯成自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却叫人委实想不明白了!” 宋宜笑对顾韶的了解还不如他,帮着想了会也没结果,看看时辰不早了,索性朝丈夫怀里一扑:“安置!” 次日起来着人一打听,果然如简虚白所言,宋缘纳柳秩瑾为妾的事儿,在朝野没有引起什么注意——眼下大家最关心的除了定在三月十五的殿试外,就是上巳那天相看宴的结果。 “昨儿我嫂子来看我,说那天的宴,我一个堂妹也接了帖子去的,当然她只是陪客。不过苏家两位小姐,倒被代国姨母拉着说了好一会话。”数日后宋宜笑忙里偷闲绣了几方绣帕,亲自送到毅平伯府,顺带探望谢依人,两人彼此关心了一番近况后,难免要说到时下的话题。 谢依人遣散了左右,悄悄告诉她,“姨母尤其夸奖苏七小姐知书达礼,温文尔雅。” “这么说,代国姨母打算与皇后娘娘联手了?”宋宜笑吃了一惊,“只是苏七小姐性情文静,也不知道跟姬表哥谈得来谈不来?” 虽然说代国长公主亲自出马的相看宴,是为姬明非与姬紫浮兄弟两个办的。但挑中苏少菱,这明显是为了魏王与赵王合作的联姻——那么这个人选肯定是姬紫浮了,姬明非到底只是代国长公主夫妇的侄子,还做不了这个代表。 相比视伦理如浮云的姬明非,姬紫浮至少是个正常范围内的纨绔子弟。 可宋宜笑依然不觉得他会是苏少菱的良人。 这会语气里难免带上几分惋惜——谢依人跟苏家姐妹不熟,却没察觉到宋宜笑的情绪,闻言随口道:“姬表弟虽然性情跳脱,不过成了亲兴许就懂事了呢?”她之所以说这件事,却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这番话来,“兵部以前一直都是苏家说了算的,如今让出来也才一年而已。虽然说何尚书是太子的人,简表弟与夫君这些日子以来也十分用心——不过姬表弟若做了苏家女婿,你说苏家留在兵部的势力,能不帮着他么?” 却是怕这件婚事,会给自己丈夫日后的仕途带来影响。 “陛下在呢,兵部尚书可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既然如此,怎会准许苏家继续做手脚?”宋宜笑摇了摇头,“何况姬表哥入仕日子短,听夫君说,他也不是多么听劝的人,即使有人想辅佐他,也得瞧他愿意不愿意呢?” 谢依人闻言才松了口气,嫣然道:“夫君早先在吏部时,没少被那起子小人联起手来蒙蔽——亏得简表弟帮忙,调到兵部之后才缓了口气!是以我听说了这事,就担心兵部也会乱起来呢,弟妹可别笑我见识浅薄!” 宋宜笑知道她肯定是得了徐惜誓的授意跟自己探口风的,心想不禁暗想这徐表哥在吏部到底受了多大排挤?才听了点姬苏联姻的风声,就担心到了往后要受姬紫浮的欺负了? 不过这种揣测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只含笑道:“咱们都是拘在后院里头的,谁又比谁见识高了去了?我也是偶尔听夫君提了几句记下来罢了。嫂子你过门未久,想来许多事儿徐表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不然哪要我宽你的心呢?” “对了,蒋家在给蒋妹妹说亲,这事儿你知道么?”确认丈夫的仕途不会有什么变故,谢依人又想起一件事,“只是许是考虑到魏王夫妇,蒋家不打算在帝都贵胄里给她找夫婿呢,只想在这回的金榜里挑个名次不上不下,会被外放的那种——好打发蒋妹妹离帝都远点!” 她很是遗憾,“其实蒋妹妹的容貌性情,我一个婶母倒是很中意。要不是蒋家不想让她嫁在帝都,我婶母倒想替我堂弟说她一说!只是我那堂弟虽已有举人功名,这一科却没下场,恐怕蒋家不会考虑?” 谢依人这么说,其实是在委婉的询问宋宜笑:若有机会的话,能不能帮忙递个话,没准蒋家就改了主意了呢?毕竟比起远道而来的士子们,莱国公的嫡孙,好歹是帝都土生土长,属于知根知底了。 只是宋宜笑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心中却是暗吃一惊:“蒋姐姐在家里素来得宠,当初她跟魏王夫妇三人之间的谣言漫天飞的时候,帝都多少人笃定蒋家会速速把她远嫁了好平息议论,蒋家也没怠慢她。如今都时过景迁了,蒋家怎么会反而忌讳起来了?” 她几乎是立刻想到那厚厚一叠的药方! “难道,蒋家发现她的心思了?”宋宜笑觉得很有可能,“所以才要急急的替她找人家,且不让她留在帝都!” 只是这个事情若说了出来,难免对蒋慕葶名节不利,所以宋宜笑假装没听出来谢依人的话外之意,只笑道:“是吗?若蒋姐姐嫁去了外地,以后可没什么机会常常见面了。回头她出阁时,我可要多绣点东西给她添妆,表嫂你可不许说我偏心!” “不说你偏心——横竖咱们都在帝都,以后有得是机会跟你要!”谢依人见状露出一抹失望,旋即又若有所思,浅笑道,“说起来,袁妹妹的婚期也近了呢!” 袁雪萼跟陆冠伦的婚期,定在这个月的月末,三月廿二。 “他们这个婚期倒是巧。”宋宜笑笑道,“恰好赶着殿试之后尘埃落定,倒能沾一沾金榜的喜气!”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些话,宋宜笑看天色不早,正要提出告辞,庭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嚷,谢依人不由皱眉,扬声道:“什么事这样聒噪?!没看到我这儿正有客么!” 却听外间一把清亮嗓音回道:“世子妇在接待贵客,妾等原不该来打扰。只是这个月的胭脂一直没有采买,妾身那儿的却早已用完了,这可怎么办?” “闻说娘生前性喜素淡,最不爱涂脂抹粉的。”谢依人闻言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冷道,“是以我想着几位姨娘也不好逾越,是吧?当然若姨娘们执意要打扮,我这会遣人去买了也成。” “你——!”庭中的姨娘如何听不出来她是存心的?这会自是大怒,只是慢说妻妾之分,场面上她们根本不可能越过嫡妻,单说毅平伯的嫡妻可是太后亲出的鲁国长公主,她们也不敢不敬! 是以愤然片刻,却也拿谢依人没办法,指桑骂槐了一番之后,到底怏怏而去。 “把守门的婆子拖下去,杖责三十,永不再用!”谢依人等她们走了,又吩咐,“叫她们看好了门,居然还让那些东西闹到我跟前?!亏得宋弟妹不是外人,不然传了出去谁不道我无能,自己的院子也由得人想怎么闯就怎么闯?!” 宋宜笑看她都处置完了,才好奇道:“方才那几个姨娘,都是伺候姨父的么?” “可不是?”提到那几位,谢依人面上闪过一抹厌恶之色,道,“娘已经不在了,爹又是个大方的性.子,倒把这些东西惯得……” 到底是伺候长辈的人,谢依人的教养让她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摇了摇头才道,“成天想方设法的占便宜也还罢了,小心思小手段简直没完没了!亏得出阁之前你给我提过醒,不然过门之后没准就要吃亏了!” “姨父再大方,也不能让她们失了对你这世子妇的敬畏啊!”宋宜笑沉吟道,“下回给太后娘娘请安,我帮你说一说?” “不必。”谢依人闻言笑着拍了拍她手背以示感激,却道,“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不要叫太后娘娘操心了——横竖她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不过是膝下无子,怕老来无靠,所以可着劲儿想攒点东西罢了。若非她们惹了夫君不喜,其实我都懒得跟她们计较!” 宋宜笑想了想,也觉得为几盒胭脂惊动太后不好,这也显得谢依人太小气太没手段了,便颔首道:“若有什么需要,嫂子可别跟我客气!” 之后没坐一会,她也就告辞了。 回到燕国公府后,才喝了口茶,巧沁上来禀告:“夫人,翠缥姐姐说她想好了,余士恒不错!” ——去年应下给翠缥寻个好人家的事之后,开了春,宋宜笑就操心上了。 经过重重筛选、辨别、明访暗查,最后终于拟了个名单,打发巧沁去给翠缥说,让翠缥自己选。翠缥犹豫了数日,今儿可算决定了。 “余士恒?”宋宜笑听着这名字觉得有点耳熟,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不是天气尚寒时,给路边士子送斗笠跟氅衣的侍卫首领么? 她对这人印象不错,当时特别问了几句,还记得他的字是寿之,这会微微颔首,“这余士恒是个细心的厚道人,相貌也堂皇,翠缥却有眼光。” 只是半晌后,底下人却回禀道:“回夫人,余首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翠缥姑娘乃是太后娘娘跟前出来的,他出身卑微,却是高攀不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意外的状元人选 “既然列在名单里,你们怎么没提前问清楚?”宋宜笑脸色铁青,盯着负责此事的巧沁,“现在好了,翠缥这边好容易表了态,倒是男方出了问题——这叫我怎么给翠缥交代?回头叫太后娘娘知道了,只道我小气成这样,故意消遣她给夫君的人哪!” 巧沁也知道这事麻烦了,煞白着脸道:“回夫人,当初奴婢把口风透到前院时,余首领是明确表示,想从后院丫鬟中间择妻的啊!奴婢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转了主意?” 余士恒到底是简虚白从乌桓带回来的人,虽然宋宜笑这会与丈夫已没了隔阂,但她也不想自恃恩爱扫了丈夫面子。 是以按捺着怒火,等傍晚简虚白回来之后,才跟他一五一十说了此事:“我想了想,许是自己考虑不周了:这些人虽然不进内宅,但总是在一个府里做事,翠缥早先动过的心思,不定也会被他们听到些?否则翠缥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我瞧那余士恒也有二十多岁了,倒比她还长些。论容貌论能干,翠缥也很好了,余士恒怎么会拒绝?” 虽然说翠缥既然被打发嫁人,显然没跟简虚白有什么,最多是她自己动过这个心思罢了。但这种事情,有的人介意有的人不介意——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宋宜笑是想让翠缥早点嫁了好省心,却也不想坑她,这种情况自然不赞成强压着余士恒娶了。 简虚白听了之后,沉吟片刻道:“跟翠缥实话实说吧,给她挑的人里,余士恒也未必是最好的。” 话虽如此,本来翠缥放弃做他姨娘,转求嫁人,已经非常委屈了,这会竟连余士恒也不想要她,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宋宜笑瞧她强忍泪水的模样也有些怜悯,温言劝了半晌,又暗示届时会给她多多添妆,再问她人选——翠缥再也按捺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奴婢这把年纪,人又笨,能有人要就不错了,又哪有自己挑剔的余地?不过徒然拂了夫人一番好意罢了。” “这事是我的错。”宋宜笑愧疚道,“但事关终身,可不能因为伤心就随便拣一个了,这会这份名单上,都是反复确认过的,绝不会再出现余士恒那样的情况,你再看看?” 可她哄了半晌,翠缥都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只道:“全凭夫人做主!” 最后宋宜笑没办法,跟简虚白商议了一晚上,决定把她许给城外一座庄子的庄头:这庄头姓范名忠,年岁与余士恒仿佛,由于接连守了几回孝才耽搁了婚娶,论容貌虽然不如余士恒刚毅,却也眉目清秀,且粗通文墨,脾气也好,重点是安排两人私下擦肩而过了一回之后,他对翠缥非常满意。 把这个人选说与翠缥时,翠缥似乎还没从余士恒的拒婚里回过神来,闻言只淡淡点了点头:“劳夫人费心了!” 因为她的年纪在这时候已经属于“高龄未嫁”,范忠那边也急着成亲,是以说定之后就定了婚期,选在四月初九过门——宋宜笑存心补偿她,闻讯之后特意从自己当年的嫁妆里挑了一套头面送了过去作为添妆。 锦熏、巧沁等人见状,也都拿出了累年赏赐里的好东西给她送去,下人们纷纷有样学样,一时间燕国公府后院倒是热闹了一场。 上上下下这么给面子,数日下来翠缥到底也露了笑色,还特意到宋宜笑跟前赔了罪,忏悔自己前两日的赌气。 宋宜笑自不会与她计较,温言细语的安抚了好一会,主仆两个倒有些芥蒂全消的意思。 这时候时间也到了殿试——殿试这天,显嘉帝还是亲自主持了的,只是没撑到收卷的时候,就因为脸色太苍白,被左右内侍及臣子们硬劝回寝殿了。 接到这消息后,简虚白与徐惜誓又一块进宫探望了一回,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皇舅今年恐怕都得静养了。” “玉山公主殿下呢?”宋宜笑下意识的问。 今年显嘉帝第一次晕倒时,情况还不是很严重,虽然太医也劝他静养,却不需要一年那么长——御体病情加重,明显是卧病之中又被玉山公主气晕导致的。 当时太后罚了玉山公主禁足,公主想下降苏少歌的事情,自然也不了了之。 但显嘉帝现在这情形,也不知道玉山公主会不会被继续追究责任? 而玉山公主之所以会那么坑爹,除了她被苏少歌迷昏了头之外,袁雪沛主谋的推波助澜也是个重要的原因——这一路顺藤摸瓜下来,不定有人要怀疑太子存心弑父了。 “方才在宫里,代国姨母提了句,被皇外祖母喝住了。”简虚白伸手扯松了盘领,接过妻子递来的茶水呷了口,才道,“不过贤妃还是代玉山请了罪,只是话里话外都在说,玉山虽然娇纵,却不是没分寸的人,若非为人所骗,断不至于把皇舅气出事儿来——贵妃不在,贤妃又没指明,太子妃究竟矮了一辈,也不好说什么。” 宋宜笑心想这回连蒋贤妃都恨上太子了,崔贵妃却还在禁足,东宫在后宫也落入了下风,可真是麻烦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否极泰来——次日太子这边却传出个好消息:梁王妃有喜了!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梁王妃司空衣菡是司空家庶女,上回伊王过世,她为了报复太子妃,想坑太子,被司空家明确表态要放弃,后来是宋宜笑念在她嫡姐司空衣萝的份上,说服丈夫出面求情,才保了她一命。 所以眼下她有了身孕,不喜娘家探望,却请求解禁崔贵妃这个婆婆照拂指点,虽然有不念娘家生养之恩的嫌疑,却也在情理之内。 反正皇太后是认可这个要求的——以至于听苏皇后说“太医才说陛下今年都要静养了,若这会被贵妃解禁之事勾起怒火,恐怕于御体不利”,太后想都没想就道:“你们都管着些自己的嘴,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皇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想那些闹心的人与事?!” 于是从元宵节上被禁足到这会的崔贵妃,可算能出门了! 她第一件事当然是关心怀孕的小儿媳妇;第二件事却是派人悄悄给宋宜笑送了份礼,道是谢她之前保下梁王妃之举,不但保住了梁王的嫡长子,还给贵妃这会解禁提供了个绝佳的理由。 宋宜笑知道崔贵妃这么做,感谢自己是一个,也是在抓住一切机会修复崔见怜之事造成的信任罅隙。 是以谦逊了几句,也就大大方方收下了。 崔贵妃解禁的次日,就是殿试放榜之期。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状元却不是会试时取得会元的苏少歌,而是一名来自江南的士子,复姓贺楼,双名独寒,字俊凤——在会试时,名次虽然也不低,却只第五,与第一的苏少歌,足足隔了四个人。 “这会坐庄赌金榜的那些人肯定赔惨了!”放榜这天,各家不管有没有子弟应考,为了接下来应酬时不至于显得孤陋寡闻,也要派人去看一眼的,何况宋宜笑还惦记着准表妹夫程崇峻的名次,自然早早就命人去守着。 去看榜的下人回来时一脸的啼笑皆非,道,“今年几乎人人都压苏二公子做状元,尤其杏榜出来之后,苏二公子高中会元,只道状元肯定是花落苏家了呢,不曾想峰回路转,苏二公子却只取了探花!” “你说的倒是轻松,探花岂是容易考的?”宋宜笑知道苏少歌之所以是探花,绝不是他才华不如榜眼,只不过正如她之前跟卫银练说的那样,时下年少俊美的士子入头甲,若不取状元,则必为探花,主要是为了应合探花之名的风流蕴藉。 这会见下人语气中似对探花有些小觑,不禁失笑,“三年才这么一科,集天下俊杰于一榜,能入头甲已是上上之选,从你嘴里讲出来,除了状元倒没什么看的了!” 那下人知道她不是苛刻的人,闻言也不惶恐,却笑嘻嘻的施了个礼,奉承道:“对旁人来说,探花自然是极难得的,但对夫人来讲又算得了什么?亲家老爷当年可是状元出身,咱们公爷也是俊亮之杰,往后小公子们必然也个个是魁首之才的!” “偏你话多,叫你去问那程公子的名次的,可看到不曾?”巧沁听他提到“亲家老爷”四个字,惟恐惹了宋宜笑闹心,赶忙呵斥道,“还不快快回话?!” 那下人不知宋宜笑虽然对宋缘恭敬,但父女之间其实关系非常冷漠生疏,不过见巧沁脸色严厉,也不敢再讨巧,忙道:“程公子这回取了二甲八十七名,却也足以光宗耀祖了。” 话音才落,想起之前才说苏少歌才得了个探花之语,如今这程崇峻不但只是二甲,还排到八十七名,居然给他加了句“光宗耀祖”,倒像讽刺一样了,不免讪讪。 宋宜笑倒没在意这等小节,闻言心想:“这个名次应该是打了招呼之后的结果了,毕竟这人在会试时都差点落了榜的。如今不但取入二甲,还排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看来简虚白是花了大力气在陛下面前美言的。” 她知道自己的表妹韦婵无论才貌还是出身,都称不上顶尖,就算没吃过亏,顶多也就算中人之姿。 是以也不觉得这准表妹夫不争气,只命左右备好贺礼送去韦家:“告诉外祖母,这程公子接下来的安置,我会请夫君帮忙看着点的。” 巧沁应下,又笑道:“之前说好了,等杏榜过后,就请您帮表小姐掌掌眼。结果这事那事的拖到了现在,您还不知道表小姐这准夫婿的模样呢?奴婢这回去韦家送礼,若老夫人提起,您说近期可有合适的日子?” “近期便是我有空,这程公子也未必有空吧?”宋宜笑闻言失笑道,“琼林宴不算,单是同窗同榜同乡的热闹,没半个月怎么凑得完?过些日子再说吧!” 正跟巧沁说到这儿,底下却有人进来禀告:“门上才得一传闻,道顾公不日将搬回春弄园。” 春弄园是顾家在帝都的祖宅。 “前两日简虚白才跟我说起顾公住入宋府很是古怪,这么快他就又搬回去了?”宋宜笑闻言很是惊讶,“难道真的只是春弄园一时间没收拾好,暂时借住?” 可就像简虚白怀疑的那样,顾韶亲外甥就在帝都,就算他外甥住的地方不够大,可顾韶也没拖家带口,有什么不好将就的,何必非要去宋家住呢? 第二百二十九章 袁雪萼出阁 两日后,顾韶将回春弄园的消息得到确认,宋宜笑满怀疑虑的收拾了一份厚礼,让丈夫带去贺他的乔迁之喜。 简虚白在春弄园盘桓了大半日,回到燕国公府后,眉宇之间的疑色却更深:“今儿顾公心情很好。” “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对付魏王、赵王那边?”宋宜笑闻到他身上酒气熏人,微微蹙眉,将醒酒汤朝他手边推了又推,“不然才从宋家搬出来就这么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家亏待了他呢!可不失礼?” 哪知简虚白端起醒酒汤呷了口之后,却微微摇头:“我在席上问了问,顾公最近没给太子提过建议。” “难道我爹他们得罪他了?”宋宜笑诧异道,“不太可能吧?上回我可是亲眼看到,我爹对顾公是极尊敬的——好歹我爹当年罢官之后,要没顾公援手,可未必能那么快起复!” 她又想到柳秩瑾了,“莫非是因为顾公不喜柳姨娘之事?” “顾公什么身份,若为了个犯官之女出身的小妾就拂袖而去,简直是笑话了!”简虚白闻言,哭笑不得道,“也许顾公心里已经有什么成算,只是暂时没跟太子说,我们这些人自然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放下醒酒汤,沉吟道,“对了,前些日子,天还冷的时候,你出去时,着人帮过一名士子?” “没有啊!”宋宜笑闻言茫然道,“我没有……等等!许是余士恒做的?” 她把那天的经过大致说了下,“谁跟你说了这事?怎么把名声记我头上来了?” “今儿顾公在春弄园设宴,新科进士也去了好些道贺的。”简虚白闻言,神情有些玩味道,“席间状元郎拉了我道谢,说当初要没你好心援手,他免不了一场风寒,届时慢说在殿试上夺魁了,怕是会试都熬不过去!” 宋宜笑意外道:“原来余士恒那么随手一帮,倒帮了一位状元郎?不过对这位状元郎有恩的乃是余士恒,可不是我——下回你要见到他,可得好好解释下!” 当初的助人之举,从头到尾原是余士恒的手笔,宋宜笑不过中途问了一声,纵然贺楼独寒误会了,她可不会因此抢功劳。 简虚白知道了经过,颔首道:“下回见着时我与他说清楚。” 又说,“今日贺楼独寒是当众与我道谢的,虽然说这事儿不是出自你之手,但余士恒也是咱们府里的人。回头大家议论起来,咱们府里必然也会落个好名声——这个便宜却不能白占他的,我想着是不是该赏他点东西?” “弘扬善举是应该的。”宋宜笑也赞成,“也是我当日目睹了崔见怜去世,又到太后娘娘跟前回了话,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回来之后倒忘记跟你讲这事了,不然当初就该赏他的。” 夫妻两个既然决定了,宋宜笑就叫人开了库房,取了十匹细绢,送去前头给余士恒——这赏赐一下去,余士恒曾救助过状元郎的事儿,自然也在府里传开了。 这时候金榜才下来,关于新科进士的话题最是热门。 尤其今科的士子中有苏少歌这种少年成名的存在,贺楼独寒在会试中连前三都没进去,却在殿试时后来居上,从他手里抢到了状元之位,就算有人揣测这里头有显嘉帝故意打压苏家的心思,但与苏少歌年岁仿佛、容貌据说也是清秀白皙的新科状元郎,依然吸引了众人极大的注意力。 是以那十匹细绢还没送到余士恒跟前,燕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他气运冲天,一帮就帮了个文曲星了。 尚未到出阁之日的翠缥如今自然还在府里,她听到这些话,才因为范忠品貌都还过得去、且对自己明确表示出喜爱的安慰之情,顿时换了满腔幽怨与不甘:“余士恒原本不过是个侍卫头领,一般给人做事的,他日日都要跟在主子身边出入伺候,哪有范忠做庄头逍遥自在不说,平常也极体面。可如今他帮了状元郎,即使状元郎不给他脱籍出府,做一番事业,传出这样的善义之举,公爷往后也不会亏待了他的!” 这么想着,既觉得果然自己的眼力没错,余士恒是个大有前途的,又难受这人却没看上自己——难受之间,原本对范忠还算满意的想法,却有些动摇了,“范忠在庄子上做庄头,固然自在,可若没意外,这辈子差不多也就那样了。成天守着庄子,能有什么出头的机会?我当初选余士恒,不就是看中他深得公爷信任,时常负责护送公爷、夫人出行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怀疑宋宜笑是故意把自己打发到庄子上,困守一生,免得在跟前碍眼!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翠缥心情很不好,可思来想去也只能一声暗叹,“这位夫人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太子侧妃那么尊贵的人儿都……我能保得一命已是侥幸,再贪心的话,没的就要招来杀身之祸了!” 想到崔见怜,再想想传闻里衡山王府的二少奶奶金氏,以及柳振溪那偌大家族——翠缥不禁打了个哆嗦,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却全按了下去。 ——也幸亏她安份了,宋宜笑虽然不像她想的那么恶毒,但余士恒才拒绝过娶翠缥,如今就传出来无意中帮到了贵人的事儿,宋宜笑怎么能不料到翠缥心绪有所起伏? “回禀夫人:翠缥姐姐这几日除了帮巧沁、锦熏两位姐姐料理府中之事外,就是去偏院里陪芝琴姐姐说话,跟前些日子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栗玉半跪在榻前,手里拿了羊脂玉雕的美人锤,轻轻的给宋宜笑捶着腿,细声禀告,“至于私下独处时,奴婢悄悄看过,除了偶尔有些幽怨外,倒也没有太多不平愤恨。” 翠缥去看芝琴是从去年腊月里就开始的——那会她刚刚向宋宜笑服软,正急于取得主母的谅解与信任,所以听说宋宜笑把救过自己的丫鬟荣养在府里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讨好的好机会。 而宋宜笑确认她对芝琴没有恶意,且也会哄芝琴高兴后,也就默许了。 毕竟她作为一府主母,即使关心芝琴,到底不可能经常去探望陪伴她。 翠缥这么做固然是在利用芝琴,好歹也给芝琴解了会寂寞——宋宜笑不介意因此给她点好处。 所以翠缥这得空去陪芝琴的习惯,倒是一直留了下来。 这会宋宜笑微合双目,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余士恒的拒婚确实落了她的面子,但姻缘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勉强不来的。尤其翠缥已经与范忠定了亲,这会若想不开,却是害人又害己了。我就怕她钻了牛角尖——她能自己想开最好,不然,我也只能亲自跟她谈一谈了,否则她就是嫁到了范家,也未必过得好!” 栗玉笑道:“夫人就是心善,为了咱们这些奴婢的前程,也这样费心!”“她到底是伺候过夫君的人,成亲之后过得好,我跟夫君也放心。”宋宜笑哂道,“那范忠是个老实人,对她又喜欢,若因为这么个消息,叫她乱了心绪,出阁之后露出行迹,伤了他们的夫妻之情,你说岂不糊涂?” 好在翠缥似已认命,倒是省了宋宜笑开导她的功夫。 三两日功夫一晃而过——转眼到了三月廿二,即袁雪萼与陆冠伦的婚期。 这位袁姐姐的婚礼,宋宜笑自不可能缺席。 就是简虚白,也因为念及与袁雪沛的交情,特意告假前往道贺。 夫妻两个一大早就起身梳洗,赶到博陵侯府时都还没到晌午——入府之后,两人自是分道扬镳,各往前堂后院。 宋宜笑熟门熟路上了袁雪萼住的绣楼时,却见蒋慕葶居然已经在了,不但如此,瞧她面前的茶水已浅了一半,显然是来了有一会了。 “这回又叫蒋姐姐抢先了!”宋宜笑见状,见礼之后不免打趣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我都不知道——莫不是两位姐姐喜新厌旧不要我了?” “要说喜新厌旧,新的那个才是你呢!”蒋慕葶闻言神情微僵,顿了一下才微笑着接口道,“我跟雪萼可是打小就认识,你们照面还是她去衡山王府借住的那会呢!” “看看,叫我说着了吧?”袁雪萼则笑道,“我就说善窈来了之后,一准会拿你先来这事儿说嘴——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她是个醋坛子的?莫不是出阁之后被简修篁惯出来的?” 宋宜笑扬起帕子作势要打她:“好个袁姐姐,果然跟蒋姐姐好上就不要我了,还说我是醋坛子,也不想想谁这一大早的来陪你?” “那当然是慕葶了,你看慕葶早就来了!”袁雪萼故意道,“你还说心里有我呢,来得这么晚!怎么看都是慕葶对我更好!” 宋宜笑闻言,把帕子朝袖子里一塞,起身要去呵她痒——袁雪萼格格笑着,绕着蒋慕葶跑,又叫蒋慕葶帮忙,一时间绣楼里满是娇笑打闹声,只是宋宜笑跟她追逐时,却察觉到蒋慕葶脸上虽然也笑着,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莫非蒋家最近在逼她远嫁?”宋宜笑见状,心下自然想到,“那么倒也难怪她这一大早的就来贺袁姐姐的,恐怕来贺袁姐姐只是幌子,主要还是想趁客人不多时见一见袁雪沛,顺带多躲开会家里人的逼迫吧?” 老实说她不太好看好蒋慕葶这份单相思,毕竟袁雪沛不但废了腿,还掺合了夺储之事——连他自己都急急忙忙要把妹妹嫁去衡山王府避祸呢,蒋家怎么可能坐视女儿跟着他冒险? 何况蒋家到现在都是中立派,若把女儿许给袁雪沛,朝野上下谁不认为这是蒋家想投靠太子了? 这可是关系举族前途的大事! 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蒋慕葶贸然作出选择? 偏偏储君之争才刚刚开始,而且从目前看来,短时间里都不太可能出结果——而蒋慕葶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她就是想拖时间也拖不起,是以要没意外的话,她跟袁雪沛是不可能的。 “待会寻个机会开解开解她吧!”宋宜笑一面神情自若的与袁雪萼说笑,一面暗忖,“只是初陷情网的女孩儿往往难以自拔,也不知道她听得进去听不进去?” 第二百三十章 袁郎,保重! 宋宜笑存了开导蒋慕葶的心思,送了袁雪萼出门,还席吃酒时,就留意着蒋慕葶的一举一动。 酒过三巡之后,见蒋慕葶离席,似去更衣,忙也起身跟上。 却不料蒋慕葶出去后,朝更衣的地方只走了一小段路,脚下忽忽一转,却往僻静处去了。 “她要去哪儿?”宋宜笑心中吃惊,原本打算喊住她的,这会心念转了转,却没作声,还以眼色示意身侧的巧沁动作轻些——主仆两个蹑手蹑脚跟着蒋慕葶七转八绕之后,走进一片竹林内。 这时候天色已晚,这片竹林长势又好,林下难免昏暗。 若非忽听蒋慕葶低低的唤了声“袁郎”,宋宜笑险些看漏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袁雪沛。 这种局面在宋宜笑的预料之内,只是听着蒋慕葶称呼亲热,难免暗惊:“上回蒋姐姐要送药方,还得经我之手。这会却喊上‘袁郎’了,难道他们这段日子私下有过来往?” 她正思索着,却闻袁雪沛语气冷淡道:“蒋小姐一意相邀,未知有何吩咐?” 虽然这会看不清他神情,但听这话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宋宜笑见状暗松口气,蒋慕葶却肯定受到的打击不小,足足沉默了好一会,才涩声道:“我……我只想……” 又过了片刻,她已带了些哽声,低不可闻道,“我只想当面喊你一声‘袁郎’罢了!” 她这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可这会四下寂静,无论袁雪沛还是宋宜笑主仆,都听得清楚。 蒋慕葶那百般压抑下无法掩饰的情愫,他们也感受得到。 只是无论宋宜笑主仆,还是袁雪沛本人,这会都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 不过蒋慕葶显然也知道这个结果,所以没指望袁雪沛回应什么,只按捺着啜泣站了会,道:“袁郎,保重!” 似抬头看了眼数步外的心上人——只是这会光线这么暗,哪怕两人相对而坐,也只能瞧清大致轮廓,这么望去,也只看到轮椅上的男子脊背挺直如剑,一双眸子掩在暗影里,明灭不定,叫人揣测不出他的心思。 蒋慕葶深深的注视片刻,方转身离开。 宋宜笑隐在竹后望着她远去,心情十分复杂:“这是放弃了呢,还是仍未死心呢?” 她想了一会也吃不准,看看蒋慕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径上,正待也离开——不意身后的袁雪沛却淡淡道:“燕国夫人既然来了,何不借一步说话?” 宋宜笑闻声脸色微变,她跟着蒋慕葶过来虽然不是为了打坏主意,但到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如今被袁雪沛喝破,终究是没脸。 这会难免想斟酌下说辞,不意袁雪沛见她没作声,却哑然失笑道:“燕国夫人以为在下诈你么?在下虽然已是一介废人,耳目尚存,夫人主仆来时的脚步声固然轻微,又有林间万籁掩饰,但仔细分辨的话,仍旧可觉其中不同。” “既然是听出来的,又怎能肯定一定是我?”宋宜笑闻言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跟踪蒋慕葶了,走上前去,问道,“今儿来吃袁姐姐喜酒的也有其他人不是?” “其他人怎及夫人关心蒋小姐?”袁雪沛轻笑一声,道,“只可惜蒋小姐一番好意,在下却无颜领受。” 他把宋宜笑的跟踪解释成关心,又主动表示无心跟蒋慕葶有什么——宋宜笑一时间觉得自己能说的话都被他说了,竟有些无话可说的意思,不禁感到啼笑皆非:“既然侯爷不怪,那我就告辞了!” 说着福了一福,正要转身,袁雪沛却抬手止住,道:“夫人,芝琴姑娘的婚事,你真的不考虑么?” “侯爷曾托夫君转达此意,我当时也说了,我需要好好想想。”宋宜笑在他喊住自己时,猜他也是为了这事,如今闻言也不意外,只道,“怎么会是不考虑?只不过侯爷也知道芝琴如今的情况,贸然与她说起前因后果,万一让她动了气怎么办?” 袁雪沛心道:“你既然为了这丫鬟把太子侧妃都送上了黄泉路,可见主仆情深!若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有什么不好说的?如今这么讲,无非是你心里还存着芥蒂,是以下不了决心罢了。” 他不想把这件事情拖下去了,谁知道会不会拖着拖着,宋宜笑边考虑边给他来一下狠的? 是以沉思了下,便道:“蒋小姐方才与在下说的话,夫人想必听到了?却不知道夫人作何感想?” “我以为侯爷这样的男儿,是不屑于背后说长道短的。”宋宜笑闻言一挑眉,语气不善道,“何况侯爷方才也说,蒋小姐对你一番好意!” 她有意咬重了“一番好意”四个字,袁雪沛听了出来,不禁微微好笑:“夫人误会了,在下只惭愧自己配不上蒋小姐,怎么可能轻看她?” 他修长的指节在轮椅的扶手上敲了敲,诚恳道,“实际上,对于这位小姐的垂青,在下实在有些受宠若惊——蒋小姐的出身、才貌,夫人想必也是知道的。便是在下不曾废了腿,又无夺储之事,想求娶她,却也未必能够!” 这话虽然有点故意抬高蒋慕葶,但也不算太夸张。 毕竟蒋慕葶即使落选魏王妃,伤了些名声,作为贤妃嫡亲侄女、蒋家的掌上明珠,又年少美貌,她是真的不愁嫁——哪怕如袁雪沛这种世袭侯爵,也不是说想娶她就一定能娶到的。 宋宜笑见他这么说,神情才缓和了些,道:“侯爷原是人杰,纵然如今行动不便,终究瑕不掩瑜,只是婚姻结两家之好,仅有彼此情投意合,却是不够的。侯爷深明大义,我也很是佩服!” “蒋小姐才貌俱全,家世也显赫,若能得她为妻,自是人生幸事。”袁雪沛听出她也不赞成自己与蒋慕葶之事,却是不恼反喜,温和道,“若依着私心,在下是说什么也不会让如此佳人黯然而去的;可为了顾全大局,也为了不害人害己,却也只能斩断情丝了。”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当年之事,虽然原非我之意,到底害了芝琴姑娘一辈子!夫人恨我怨我,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在下斗胆,请夫人想想:便是夫人手段高明,如料理小崔氏等人那样,使在下身败名裂,固然出尽一口恶气,对时下的芝琴姑娘,又有什么好处?” 又道,“何况此事的前因后果,阿虚尽知。在下没有要挟夫人的意思,可夫人该知道,即使阿虚如今站在你那边,我到底与他自幼一道长大,他这回没有帮我说话,心下岂能不存愧疚?若知你对我毫不手软——即使他这辈子都不怪你,可夫人扪心自问,如此佳婿,你可舍得他难受?” 袁雪沛轻叹道,“夫人不赞成在下与蒋小姐之事,可见是心思清明、知晓利害之人。却在芝琴姑娘一事上徘徊不定,想来是关心则乱?只是夫人想过没有?夫人虽然将芝琴姑娘荣养于国公府之内,但她如今行走不便,喑不能言,纵然夫人安排了人手伺候,礼遇一如富家小姐,但那丫鬟若是个看重锦衣玉食的,当初又怎会舍命救主?” 他眯起眼,“夫人难道不觉得,芝琴姑娘眼下更需要的,乃是一个忠厚体贴的夫婿?” “……我自是盼望她能遇见个好人,对她不离不弃,使她不因残疾喑哑郁郁而终。”宋宜笑在风里站了良久,久到巧沁都忍不住要提醒她必须还席了,她才低声道,“只是夫妻是一辈子的事!” “夫人但请放心,在下是存心与你和解,可不是为了跟你再结一次仇的,怎会骗你?”袁雪沛闻言,心上大石终于落下,含笑保证,“在下那侍卫,原本就不是在意美丑之人,且对芝琴姑娘幼时就能忠心护主之举,深为钦佩!若芝琴姑娘过门之后过得不好,在下甘愿任凭夫人处置!” 话说到这里,宋宜笑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道:“这事我确实还没跟芝琴说,只要她愿意,且婚后过得好,那么你我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一言为定!”袁雪沛立刻道,“明日在下便打发那侍卫过府,让芝琴姑娘亲自过目?” “……说了还没跟芝琴说哪!”宋宜笑对他的雷厉风行颇为无语,“我先跟她讲,她同意之后,我再派人给你口信。” 袁雪沛歉然道:“如今朝中的局势夫人应该有所耳闻,实不相瞒,在下等人接下来只会越发忙碌,不然也不会急着打发雪萼出阁了!委实是怕往后顾她不上。” 听出他语气里的催促,宋宜笑沉默了下,道:“我会尽快给你准信的。” 这件事情说定之后,两人自然不会继续逗留,道了声别便各自离去。 只是袁展从暗处出来,推着袁雪沛的轮椅出竹林之后,没走多久,却见路旁假山后,转出一个彩衣女孩儿,一双秋波盈盈欲语,怔怔的望着袁雪沛。 袁雪沛看到去而复返的蒋慕葶也是暗吃一惊,他方才太关注说服宋宜笑,竟没注意到这女孩儿走远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又折了回来。 “我与宋夫人早先有点恩怨,方才趁机说开了。”袁雪沛心想可别叫她误会自己跟宋宜笑有私情,不然蒋慕葶这会痛斥自己负心薄幸事小,跑去找宋宜笑闹开了,那宋氏怀疑自己存心挑拨她们姐妹关系才叫麻烦呢! 是以定了定神,就要开口解释——谁想才说了这么一句,蒋慕葶却低声道:“这就是你答应今儿跟我私下一晤的原因?” 夜风吹起她的裙裾,翩跹之间有一种随时会乘风而去的纤弱,“是为了得到一个机会说服善窈?” 袁雪沛难得因为语塞而沉默——他今日确实存着利用蒋慕葶引来宋宜笑,借拒爱之机说服后者的心思,这才答应了蒋慕葶私会的要求,如今蒋慕葶当面质问,以他的才智,虽然可以不动声色的找出种种理由,但这会对着暮色下的那道弱柳扶风的身影,却不知怎的,说不出来任何借口。 半晌后,他正待坦白,蒋慕葶却轻笑了声,道:“你说,能得我为妻,是人生幸事;又说,依着私心,你绝不会叫我黯然而去。这话……是真?是假?” 袁雪沛下意识道:“自然是真话,但——蒋小姐,你我……” “我知道。”蒋慕葶闻言,语气中骤然透露出一种春回大地般的欢快,她几乎是急切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忘记这句话就好。” 像是怕他忽然改口一样,她再次转身离去,只匆匆留下一句,“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苏少歌定亲 宋宜笑不知道蒋慕葶去而复返,还席后见她不在,问起左右都说好一会没看到了,正在担心,忽见蒋慕葶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折了枝盛开的海棠花,不时放在鼻端轻嗅,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 她暗松口气,忙迎上去问:“蒋姐姐,你去哪了?再不来,我都要去找你了。” 蒋慕葶也不戳穿她之前的跟踪之举,嫣然一笑道:“方才吃了酒,觉得有点闷,出去走了走。” 说着把那枝海棠花放进她手里,道,“叫你担心了,且做赔罪!” “现在好了点么?”宋宜笑接过花枝,关切道,“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垫?” 蒋慕葶春风满面道:“可不是饿了?” “这是什么情况?按说她之前既然那么用心的抄药方,对袁雪沛可不是寻常的好感,即使这会认清事实要放手了,至于这么高兴吗?”宋宜笑见状,不免狐疑,“要不是我亲眼目睹,瞧她这欢喜的模样,只道袁雪沛明儿就要迎娶她过门了呢!” 但接下来蒋慕葶言笑晏晏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强作欢颜,也不像是心灰意冷之后的破罐子破摔,倒有些心结解开之后的释然。 宋宜笑试探了几句,蒋慕葶也不回避,微笑道:“我就是想明白了些事情,所以觉得一身轻松!” 又说,“你放心吧,我爹娘养我一场不容易,我怎么也不会做让他们痛心的事的。” 她把话说这份上了,宋宜笑也不好继续怀疑下去,讪讪的转开了话题。 只是不想这天的喜酒吃过之后三五日光景,蒋家人却就找上了燕国公府。 来人是蒋慕葶的长嫂诸葛氏,二十来岁年纪,鹅蛋脸,柳叶眉,容貌颇为标致,只是有些不苟言笑——不过她态度还是很客气的,按着规矩提前一日送了拜帖,约好了登门这日,也带了场面上的礼物。 宋宜笑亲到门口迎了她,两人一路寒暄着走回后堂,又客套谦让了一番落座,再就着彼此装扮与堂中陈设你来我往的恭维了一番。 总算可以切入正题了,诸葛氏却先看了看左右。 待宋宜笑把人都打发了,她才扯了扯嘴角,是一个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的表情,道:“夫人与我那小姑子情同姐妹,所以我也就直说了:我家小姑子前些日子一直反对家里给她相看亲事,自数日前去袁家送了袁大小姐出阁后,更是明言不愿嫁人,如今家里公公婆婆与夫君都急得跟什么似的,奈何她怎么也不肯说缘故——无可奈何之下,婆婆只能遣我来请教夫人,想着夫人那天也去了袁府,兴许有些头绪?” 宋宜笑端着茶碗,感到自己的笑容也有点僵硬:“实不相瞒,那天我虽然也去了,却不知道蒋姐姐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天地良心,她说的绝对真心话:她只看到听到袁雪沛拒绝了蒋慕葶,而蒋慕葶也没纠缠好吗? 后来她问起来,蒋慕葶还说自己已经想通了,且不会做让父母痛心之事——结果这女孩儿转头就跟家里说不嫁了——宋宜笑这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是诸葛氏却不信这话,但碍着宋宜笑现在的身份,她也不好直接质疑,只道:“算起来我那小姑子也有十七了,这年纪才说亲其实已经晚了些。所幸今年开科,举国的俊杰云集帝都。偏她如今死活不允,若错过眼下这机会,没得就要误了一辈子!夫人也是女子,当知咱们女子的青春何其宝贵!”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恳切道,“所以,倘若可以的话,夫人能不能帮忙劝一劝我那小姑子?” 又许诺,“若能成,蒋家上下都没齿难忘您的恩德!” 宋宜笑明白她这么说,无非是不方便明着怀疑自己替蒋慕葶隐瞒,换个方式施压。 不过宋宜笑也对蒋慕葶此举感到诧异万分,闻言思忖片刻,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您实在言重了!事关蒋姐姐终身,我哪能不尽绵薄之力?只是论亲疏,我又怎么能与贵家比呢?惟恐有负所托。” “夫人高义——女孩儿家大了,许多话家里人反而不方便听了,倒是闺中好友说起来还方便些!这事儿,就拜托夫人了!”诸葛氏见状,对她的怀疑倒是打消了几分——接下来两人随便聊了几句,也就散了。 送完客,回房后,宋宜笑盘算着用什么借口请蒋慕葶过府一叙,还没想到,锦熏却进来说了个消息:“夫人,外头传闻,说衡山王府想把四郡主许给新科状元郎呢!” “是吗?”宋宜笑闻言微微诧异,“太妃不打算把陆蔻儿远嫁了?” 锦熏显然不太愿意这门亲事结成,闻言撇嘴道:“肯定是瞧中新科状元郎生得俊,又大有前途——只是这帝都贵女多了去了,状元郎才未必要娶四郡主那样蛮横刁钻的人呢!” “你见都没见过贺楼独寒,道听途说怎知他一定生得俊?”宋宜笑啼笑皆非道,“再说陆蔻儿刁钻蛮横,其实也是看人的。她在咱们面前固然不大好说话,你看她在清江郡主跟前多乖巧?” “反正奴婢觉得她配不上状元郎!”锦熏嘟了嘟嘴,道,“夫人,上回余侍卫不是帮过状元郎吗?不如让余侍卫再做回好人,把四郡主的为人告诉状元郎,叫状元郎推了这门婚事……” “越发的胡闹了!”宋宜笑闻言,嘴角的浅笑渐渐消失,声音也冷淡了下来,“且不说衡山王府到底养我一回,我不报答王府也还罢了,还要去拆散王府嫡出郡主的姻缘,这事若传了出去,天下人怎么看我?!到时候连夫君也要被我连累了!单说各花入各眼,你又怎么知道状元郎不中意这门婚事?!” 实际上宋宜笑觉得贺楼独寒应该很赞成这门婚事——不仅仅是因为陆蔻儿的身份、才貌,更因为衡山王府的立场! 毕竟贺楼独寒年纪轻轻就做了状元,只要没蠢到家,将来前途必然光明。 只是他这一科恰好赶着储君之争,偏如今角逐大位的三方呈犄角之势,根本看不出来明显的风向。这种事情的下注,再才高八斗,一旦输了也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是以除非出身就已有选择的人,如苏少歌,背景清白的,如贺楼独寒,最好的选择就是中立:他的年纪跟才华搁那,只要现在不站错队,将来别管谁上台,终归有位列朱紫的一天。 而陆蔻儿作为宗室郡主,娘家正是中立派的中坚不说,衡山王府也有足够的能力提携姑爷——从前途考虑的话,贺楼独寒拣这么个妻子是非常划得来的。 老实说,他要不是状元,衡山王府还未必瞧得中他呢! 所以宋宜笑哪能让锦熏折腾? “夫人您别生气,奴婢也是随口一说。”锦熏见她动怒,赶忙讨好,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殷勤道,“奴婢也就是气不过四郡主从前老给您摆脸色——不过夫人,状元郎那样好才华,娶四郡主实在太可惜了!”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操那么多心干嘛?”宋宜笑没好气的呵斥道,“还是你也动了春心,借着说四郡主跟贺楼独寒的事儿来提醒我,该给你说人家了?” 锦熏一下子涨红了脸,委屈道:“没有的事!” 总算喝住这丫鬟了,宋宜笑哼道:“那就少讲这些闲话!” 不过这段时间正是新科进士们频频传出婚讯的日子,帝都的后宅,差不多都在说这个。宋宜笑管住了一个锦熏,其他人言辞不似锦熏那么肆无忌惮,私下议论几句,她也懒得计较。 所以没几天又听说了关于苏少歌的婚讯。 苏少歌出身名门,少年成名,如今正值年富力强,容貌还是出了名的俊雅——如今还中了探花,这样的佳婿,话本里都未必比得上,哪怕受到朝堂站队的限制,想跟他结亲的人依然多如过江之鲫。 热络程度倒更在出身寒门的状元贺楼独寒之上了。 “苏二公子的岳家定了?是谁?”宋宜笑不许锦熏乱说贺楼独寒跟陆蔻儿,她自己对苏少歌的婚事倒是抱着兴趣的,主要玉山公主之前闹的,显嘉帝的身体到这会都叫知情的人挂着心呢,苏少歌作为蓝颜祸水,虽然无辜,他的终身大事,宋宜笑哪能不好奇一下? “是伊王小郡主。”下人恭敬的语气里带着不难察觉的惋惜,“据说是太后娘娘亲自保的媒。” 太后支持太子,对赵王的嫡亲表哥苏少歌那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把伊王小郡主许给苏少歌,自然不会是好意。 宋宜笑闻言微微蹙眉:“伊王才过世?” 小郡主可是要守三年父孝的! 下人无奈道:“可不是吗?听说皇后娘娘想拦来着,说苏二公子已经二十好几岁了,再等三年,这成亲年纪也太大了!但太后说好男儿就该以建功立业为重,儿女情长都是其次,再者苏家又不是子嗣单薄到指望着苏二公子即刻开枝散叶,三年有什么等不得的?何况伊王乃先帝血脉,一朝暴毙,撇下孤儿寡母实在可怜,太后作为宗室长辈,又是小郡主的嫡皇祖母,怎能不给小郡主寻个好郡马?” 这下人虽然提到伊王府目前“孤儿寡母”,但她的关注点不是伊王虽然是宗室王爷,论血脉比衡山王府跟显嘉帝还亲热,但做了二十年鹌鹑的伊王府压根没有任何势力、财力,就算他们想从现在开始发展——那也得先守完孝! 如今朝野均已是风起云涌,三年时间足以沧海桑田。慢说伊王府三年后未必能够振兴门庭,就算能,没准届时黄花菜都凉了。 是以这么个岳家看似高贵,其实对苏少歌,或者说对赵王可以说没有任何帮助,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连鸡肋都算不上。 叫她扼腕的却是,“闻说那小郡主容貌平平,也没什么过人的气度才干,奴婢斗胆说句实话:除了郡主身份之外,这样一位闺秀,可实在配不上苏二公子啊!” 宋宜笑闻言却没像呵斥锦熏一样让她闭嘴,反而叹了口气:她去伊王府吊唁时,似乎隔着孝帘的缝隙看过一眼那位小郡主的,记忆中确实是个姿色乏味可陈、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的女孩儿? 这么个人站在谪仙一样的苏少歌身畔,慢说下人认为不般配,她也觉得太后太委屈苏少歌了——重点是,伊王小郡主的堂姐玉山公主殿下,虽然近来都没什么消息,但冲着她之前迷恋苏少歌的劲儿,可未必肯就这么算了! “太后就不担心,将来姐妹争夫么?”宋宜笑想到玉山公主可是照着嫡姐长兴公主学的,不禁暗暗摇头。 第二百三十二章 魏王妃有喜 新科进士中尚未婚娶者的姻缘议论,虽然以苏少歌、贺楼独寒这两位最引人注意,但最先正式定亲的却是程崇峻。 只是他名次不算高,又不是知名的才子,所以这事儿除了相关亲戚外,知道的人不多。 “之前舅母还说让我帮忙掌眼呢,结果这一拖二拖的,如今亲倒是先定了。”宋宜笑接到消息之后,一边吩咐左右预备贺礼,一边心情复杂的说道,“但望这人与表妹投缘,和和睦睦的才好。” 巧沁知道韦婵吃的亏,对这位表小姐的婚姻也不是很看好,但这种话可不能说,这会只含含糊糊道:“韦家早先一直说请您帮忙掌眼的,却没等您看过人就定了,可见是个可靠的。” 跟着就岔开话题,“算算日子,衡山王太妃的寿辰也近了,这礼是不是也备起来?” “太妃寿辰?”宋宜笑闻言揉了揉额,道,“不知不觉太妃寿辰又要到了啊?去年这时候,咱们还在衡山王府呢!” 巧沁正要接话,底下小丫鬟却上来,屈膝禀告道:“夫人,佳约姑姑来了!” “快请!”主仆闻言,忙把手头的事放下,宋宜笑边吩咐边站了起来,“我进去换身衣裳,若姑姑到了还没出来,巧沁你替我招呼下!” 片刻后她换好衣裙,回到堂上时,佳约恰好跨过门槛,走上来给她行礼:“夫人这两日好吗?殿下一直惦记着。” 宋宜笑忙虚扶一把:“姑姑不必多礼!” 又说,“谢娘关心,我与夫君近来都好。不知娘那边如何?” 待佳约说了晋国长公主一切顺遂,她又挨个问候了简离旷、裴幼蕊、聂舞樱——说话的功夫,巧沁已机灵的奉上茶水——佳约回答完了,含笑浅啜,搁下茶碗后,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殿下听说下个月初五,衡山王太妃的寿辰,会邀请部分新科进士到贺。所以想请夫人与公爷帮忙,留意下新科状元郎,看看此人才貌品行,可当真如传闻中一样出色?” 这话说出来,见宋宜笑一脸目瞪口呆,顿时知道她想左了,忙咳嗽一声,道,“虽然说裴小姐如今还在孝中,且也无心嫁娶之事,但夫人也晓得,裴小姐年已十八,若拖到出孝之后再议亲,这可也太晚了!殿下视裴小姐犹如亲生,自然要为她考虑——据说贺楼独寒也算才貌双全?只是没自己人接触过,传闻到底不可信。夫人说是吧?” “原来如此!”宋宜笑这才敛了震惊,暗擦一把冷汗,心想,“我当婆婆自己瞧上了这位状元郎,要儿子媳妇帮忙保媒拉纤呢!可真是吓死我了!” 这不能怪她这做儿媳妇的腹诽婆婆——毕竟她头回跟晋国长公主谈到苏少歌时,长公主可是明着惋惜苏少歌家世太显赫,又是自己正经弟媳妇的亲侄子,不好下手的。 如今这婆婆遣了心腹来说要注意贺楼独寒,宋宜笑能不误会吗? “贺楼状元年少才高,倒也堪配义姐。”这会知道弄错了,她自然要赶紧补救,作出沉吟之色来,道,“只是……我前两日听人讲,说衡山王府有意把四郡主许给他,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这……我倒没有其他意思,就怕到时候会损了娘与义姐的名声,却有违娘爱护义姐的一片心意了!” “难怪夫人方才听到状元郎时就露出惊讶之色,原来是这么回事?”长公主喜欢俊俏少年郎,虽然是公开的秘密,但无论作为下属还是儿媳妇,却都不好提的。 是以佳约这会自不会拆台,反而顺水推舟的给她圆场道,“不过这传闻未必可信:衡山王太妃好像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这些日子没少请太医。这回王府大办寿宴,据说也存了冲喜的打算呢!这种时候,王府上下可未必有心情给四郡主说亲吧?再说殿下只是听说那位状元年少才高,与夫人方才所言一样:觉得他倒也配得上裴小姐。可不是一准要把裴小姐许给他的!” 也就是说,贺楼独寒只是晋国长公主物色的义女婿之一? 宋宜笑领会了佳约话里的意思,暗松口气——她虽然跟陆蔻儿关系不怎么样,甚至盼望对方远嫁离开帝都,但到底是衡山王府里长大的,凭这一点,她绝不可能帮着婆婆去拆陆蔻儿的姻缘。 至少明面上不能这么干! 何况宋宜笑本身也不喜欢做这种横刀夺爱的事儿。 所以倘若贺楼独寒已与衡山王府约定婚约,晋国长公主却打算横插一手的话,她夹在中间可要左右为难了。 现在佳约表示长公主也没打算一定要贺楼独寒娶裴幼蕊,对她来说当然是好事,当下吃惊道:“我成天待在府里,倒不晓得太妃病得厉害——姑姑可知,太妃她要紧么?” 晋国长公主跟衡山王府的关系很一般,虽然没有仇怨但也谈不上多么关心,这会佳约也不在意道:“夫人不知道也不奇怪,衡山王府似乎没有外传,若非殿下进宫探望陛下时,听宫里人说衡山王府这些日子为太妃请过好几回太医,有一次把给陛下诊治的院判都请过去了,也未必知道这事儿。不过据说太妃至今还能下地,料想应该没有大问题吧?” 宋宜笑对衡山王太妃的真心也是有限,场面上担忧了一句,就把话题又绕回婆婆吩咐的差使上了:“谢姑姑告知,我待会可要派人去问问,当初要没太妃允诺收留,可未必有我今日!至于贺楼状元的品行为人,请姑姑转告娘,届时我们一准用心打探,好给娘做参详!” 佳约得了这话,也没其他事儿,略坐片刻就告退了。 她一走,宋宜笑忙收拾了些药材,派人送去衡山王府兼探问——巧沁走了一遭回来,禀告道:“太妃确实病了,没有见奴婢。不过打发了兰蕙出来,跟奴婢说她没什么大事,只是早年的一点痼疾发作,歇上几日也就能好了。” 又说,“奴婢看兰蕙神情自若,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兰蕙是太妃看着长大的心腹大丫鬟,不讲主仆情深,单说她一身荣辱都系在太妃身上,若太妃有个三长两短,她也难以继续风光。既然这丫鬟未露声色,那么太妃的病应该真没大碍? 宋宜笑为了万全起见,还是问了韦梦盈的反应:“你顺路去给娘请安了不曾?娘怎么说的?” “王妃娘娘的说法跟太妃差不多——”巧沁说到这里看了看门外,见没人,才小声道,“王妃娘娘说您送的药材那么好,便宜太妃了!” 宋宜笑颇为无语,道:“怎么娘最近在太妃手里吃了亏?” 韦梦盈虽然一直跟太妃相看两厌,却绝不是眼皮子浅到连几样药材也要计较的人,会说出这么小家子气的话来,显然是在气头上。 巧沁尴尬道:“这个奴婢却不晓得呢!” “算了!”宋宜笑如今又不住衡山王府了,对那边的勾心斗角实在提不起太大兴趣,闻言摇了摇头,道,“既然立刻好不了,把贺礼里再加些上好的药材进去吧——也给娘那儿送一份,免得娘知道了又要嗔我。” 吩咐了这话,她也就把这事撇开了,转而盘算起晚上怎么跟丈夫转达佳约的来意? 这天简虚白回府后,宋宜笑将自己误会婆婆想纳新宠的那段掐掉,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之后,嫣然道:“前两天听锦熏她们说,衡山王府打算把四郡主许给贺楼独寒,我道是已经成了呢。今儿听佳约姑姑说了才晓得这事其实还没定。虽然说四月初五那天咱们两个都会去王府道贺,不过状元郎可不会去后院,这件差使办得怎么样,可全看你的了!” “我听出你话里的意思了,若贺楼跟衡山王府还没说定,那就照实话回娘;若他们已经定下来了,那么就寻个贺楼跟义姐不合适的理由,叫娘打消了招他为婿的心思,是也不是?”简虚白端着茶碗呷了口,似笑非笑道,“你真是太不乖了,这么明晃晃的哄我帮你骗娘——明儿我就去娘跟前揭发你!” 宋宜笑闻言,“扑哧”一笑,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挽了袖子给他捏肩,边捏边笑:“多大的人了还惦记着告状?仔细娘把你打出门,到时候瞧你怎么下台!” “你家夫君被赶打出门,你还不是跟着丢脸?”简虚白对她的殷勤很是满意,面上虽然依旧不动声色,到底应了下来,“瞧你可怜,到时候我就见机行事一回吧!” 宋宜笑忙道:“我还不知道程崇峻,就是我表妹定下来的那位,到时候去不去,要是去的话,你也留意下,回来好叫我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之前也就听我舅母她们讲过一两句。” 简虚白端着茶碗,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胳膊也捏捏,今儿批了一整天的函件,笔就没停过!” “今儿急件这么多?”宋宜笑闻言,有些心疼道,“兵部也不是就你一个人啊!底下人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给你分担些!” 说话间给他捏了几下觉得不放心,扬声命人打进热水来,“敷点热帕子,好歹能活血。” 简虚白含笑看着她围着自己忙碌的模样,觉得这些日子的疲乏似都不翼而飞了——只是宋宜笑才替他敷完一条热帕子,正吩咐厨房里炖锅参汤与他补一补,外间有小丫鬟进来禀告,道:“公爷、夫人:魏王府来人报喜,道是魏王妃有喜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姬紫浮的心思 “这可真是件喜事!”夫妻两个闻言微怔,不过他们跟魏王并非一派,私交也算不上好,是以听了这消息,除了有些意外,也没什么可激动的,只照着规矩叫人去打赏了报信的人,又命巧沁等大丫鬟拟礼单。 次日宋宜笑带着贺礼到魏王府道贺——本来代国长公主母女就都是极张扬的人,如今魏王妃妊娠在身,奉承的人那就更加前赴后继了,是以这会魏王府外道贺的人简直是车水马龙,燕国公府的马车差点被堵在门外进不去。 好不容易挤进府里,宋宜笑几乎是排着队才能与魏王妃说上话的,她们两个没见过几回,在占春馆时还因为蒋慕葶吵过架,这会魏王妃看到她自然不会怎么给面子,不过冷冷的讲了几句场面话,就道:“我乏了,你下去吧!” 虽然说宋宜笑品级比她低了半级,但彼此既是亲戚,差距也不很大,魏王妃俨然挥退下人一样直言“下去”,态度却是过于轻慢了。 只是宋宜笑也懒得跟她计较,闻言道了声“保重”,也就走了。 她出去时恰好碰到谢依人,自要停步打个招呼——谢依人使个眼色把她招到一旁,咋舌道:“这么多人来探望?魏王妃吃得消么?” “我方才进去时她气色倒还好。”宋宜笑轻笑道,“人各有所好,没准她就喜欢这么多人来看她呢?横竖蒋贤妃在宫里不方便,代国姨母肯定会对外孙上心的,哪能叫魏王妃当真累着了?” 谢依人想想也是,这里毕竟是魏王府,她们纵然是亲戚也不好在这儿长谈的,是以说了这么几句话,也就道别了。 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才听底下人说,魏王妃有喜的事儿让皇室上下都颇为开怀,皇太后、帝后、贤妃都有赏赐——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重点是代国长公主拿这个作为借口,亲自去找显嘉帝道:“魏王都是要当爹的人了,哪能不做点实事?” 之前显嘉帝诏蜀王之外的皇子皆入朝,魏王虽在其列,还被分到六部之首的吏部——但皇帝的嫡亲外甥徐惜誓当初被塞进吏部时没讨得了好,这会皇帝的亲儿子魏王依然不是金素客的对手,这些日子以来,魏王名义上是进吏部当差,实际上却纯粹是在吏部看热闹。 徐惜誓的亲娘鲁国长公主早逝,没法替他出头,但代国长公主这个岳母兼姑姑可不会坐视魏王被架空! 只是金素客原就不是什么好好先生,不然当初也不会让贵为毅平伯世子的徐惜誓巴不得去兵部了。何况他如今已然投靠了太子,怎么可能给代国长公主这个魏王派的主力面子? 任凭代国长公主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愣是不理不睬,只管把魏王拘在吏部做闲人。所谓的诏魏王入朝为君父、太子分忧,那自然成了一句空话。 这会好容易得了个借口,代国长公主也学聪明了,不跟金素客纠缠,直接去找显嘉帝! 果然显嘉帝也不知道是看在未来皇孙的面子上,还是看在皇妹的面子上,总之发了话给金素客,着他给魏王“多些磨砺的机会”——金口玉言下来了,金素客也不好继续硬顶,只能通知东宫:陛下若不改主意的话,吏部的权力,少不得要分些与魏王了! 这种要害部门,太子一派当然不能坐视魏王染指! 只是太子正召集了众人,磋商反击之策时,顾韶却打发钟陵郡王转告他们:“陛下前些日子才因为玉山公主殿下进言不当,病情加重,以至于今年之内,恐怕都无法视朝!如今代国长公主殿下不念御体尚未康复,胡搅蛮缠也还罢了。殿下乃陛下长子,幼为储君,怎可与妇人一般见识?!” “顾公所言极是,眼下什么都比不过父皇的静养更重要!”太子一派围绕这番话商议良久,最后决定采纳,太子亲自总结道,“往后有什么事情,除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打扰父皇了——代国姑母素得皇祖母与父皇宠爱,考虑不周;孤作为人子,岂能不孝?” ——太子这番话被原原本本的传出东宫,朝野听闻之后,都说太子深明大义,孝顺体贴;相比之下,代国长公主一如既往的飞扬跋扈也还罢了,向来给人温文尔雅印象的魏王,也难免显得虚伪:为了争权夺势,默许岳母打扰需要静养的亲爹,这样的品行,岂当人子? “殿下是陛下亲立的太子,居东宫已十余年,素有德名。只要殿下行得正坐得直,不授人以柄,那么就没有废太子的理由!”顾韶在事后单独的召见时,这样告诫太子,“这是殿下最大的优势——所以殿下谨记一个‘稳’字,凡事莫要太计较,惟孝敬恭顺,此乃为人子者的本分,多多益善!” “成王败寇!”差不多的时候,代国长公主也在教诲魏王,“所谓声名,不过胜者一家之言罢了!只要他日君临天下的是你,今日种种议论,皆将化为漫天赞誉!区区风言风语无须放在心上,早日挤走金素客,拿下吏部是正经!” 除了提点女婿,借着显嘉帝的松口,抓紧在吏部的动作外,代国长公主又把主意打到了联姻上——经过几轮秘密的讨价还价,魏王妃传出喜讯后的三日,姬紫浮与苏家七小姐苏少菱的婚事,也终于确定了下来! 青州苏氏底蕴深厚,自下古起,良材美玉无断,海内都知其名。族中女子也素有好评,前朝本朝都出过皇后。尤其苏少菱有个性情冲动的双生姐姐苏少茉,姐妹两个又素来同进同出,越发衬托出她的贞静体贴,温柔大方。 这位七小姐,虽然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却是帝都贵胄圈子里公认的最具大家风范的闺秀了。 相比之下,姬紫浮尽管有个长公主亲娘,又有个世袭侯爵的亲爹,但姬家发家也才那么三四代,跟苏家比祖上连提鞋都不配——就算是目前,苏少菱有国公爹、探花兄、皇后姑姑,论家世也未必比他差。 其实这些也还罢了,关键是他本身在贵胄里的评价不是很好。 初入少年时候的张扬任性,还能说是年纪小不懂事。 可大睿讨伐乌桓时,一干贵胄子弟被俘——世人所知的罪魁祸首可就是他! 顶着这样的前.科,姬紫浮又没什么过人的才干或品行,这名声想好也真是挺难的。 所以两家结亲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许多人,包括宋宜笑在内,都暗暗为苏少菱扼腕。 只是碍着亲戚关系,她还必须收拾东西,跟简虚白去代国长公主府道贺。 他们去的这天偏不凑巧,马车没到代国长公主府门前时,已看到府门大开,绯袍金冠的姬蔚观大步而出,亲自迎住了正甩鞍下马的裘漱霞——这姓裘的对于找简虚白麻烦的热衷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看到跟他撞上了,宋宜笑自然要头疼。 无奈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可能调头避开吧?那燕国公府的脸面朝哪搁?姓裘的也要越发嚣张狂妄了。 宋宜笑心念电转,不住设想着待会丈夫跟裘漱霞掐起来之后怎么不落把柄的拉偏架。只是片刻后下了马车,才知道代国长公主府这边却是早有准备——专门派了姬紫浮来招呼他们去后花园小坐。 “我们正正经经来贺表哥定亲,进了门不先拜见姨母跟姨父,已经是失礼了。”宋宜笑看到这情况固然松了口气,简虚白却似笑非笑道,“怎么如今连去正堂吃个茶的资格都没有了,居然只能被打发去后花园?” 姬紫浮一脸无所谓道:“自然是怕你去了堂上跟裘表舅照了面,又要挽起袖子大战三百回合——问题是你们又不可能现在就决一死战,除了败兴就是折腾,有意思么?还不如领着弟妹去后花园里转转,如今虽然春花都谢了,但浓翠浅碧之间走一走,倒也可以怡情。” 说到这里扫了眼宋宜笑,含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弟妹了!弟妹近来可好?” “谢表哥关心,我们很好。”宋宜笑正关切的看着丈夫,却没注意他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比对简虚白温和,其实注意到了她也无所谓,闻言才望向姬紫浮,客客气气道,“还没恭喜表哥得聘淑女!” “恭喜?”姬紫浮看出她的敷衍,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转开头掩饰了下,才轻哼道,“大家都说是喜事,那就算吧——阿虚你想好没有?是去正堂找裘表舅吵架,还是跟我去后堂消遣消遣?你要想去正堂我是不会拦你的,只是你想好了:今儿弟妹也在,你就是赢了裘表舅这回,信不信弟妹也得替你赔礼圆场好半晌?不然回头皇外祖母他们知道了,一准会怪弟妹不贤惠!” 他最后几句话说服了简虚白——简虚白自己不惧裘漱霞,却不想为妻子带去麻烦。尤其他跟裘漱霞掐起来难免要提到时局与朝政,甚至互相揭发对方近来的种种手笔,而这些正是他不愿意让妻子过多卷入的。 但眼下宋宜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他也不可能把她扔在这儿独自去正堂。 闻言眉宇之间掠过一抹阴狠,淡淡道:“你能预备什么好消遣?” 姬紫浮当然没预备什么好消遣——无非领着他们在园子里兜了一圈,走累了之后到凉亭里吃了会茶,看看时间差不多,简虚白提出告辞,他也就起身相送了。 出代国长公主府的路上,姬紫浮想了好一会,才找到个理由向宋宜笑搭话:“弟妹好像认识苏七小姐的?” “七小姐钟灵毓秀,聪慧娴静。”宋宜笑只道他是想跟自己打听未婚妻,立刻不假思索道,“且秀美可人,表哥能得七小姐为妻,往后定要感谢代国姨母。” 她今日穿着凤仙粉绣荼白山茶花的广袖曲裾,衣襟、秀口、下摆,都镶了两寸来阔的浅妃织金锦缎,束着同色腰封,裾下则是一条藕色罗裙——无论凤仙粉还是浅妃、藕色,都是比较娇俏的颜色,但宋宜笑的气质偏于沉静端庄,这身衣裙穿在她身上,却是温婉居多。 此刻真心夸奖苏少菱,水光盈盈的杏子眼里,满是诚恳与认真,微微侧头时,四月天的阳光便勾勒出一个柔美的面庞弧度,望去如初绽的海棠,娇艳而明媚。 姬紫浮看了一眼不敢再看,可转开视线之后却又忍不住偷瞥,一时间只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竟连怎么送走简虚白夫妇的都不知道,翻来覆去只想着:“我这是怎么了?” 虽然说他的嫡亲堂哥姬明非是朝野皆知的视伦理如浮云,他自己的名声比姬明非好些也有限——然而堂兄弟两个终究是不同的,姬明非喜好人.妻,无主的名花再国色天香也兴趣有限;姬紫浮却做不来这样逆伦的事:何况宋宜笑显然不但对他没什么心思,他那个表弟简虚白,岂是任人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 “好在我快成亲了。”姬紫浮回到自己房里,着人打了冷水进来,拧着帕子敷在脸上,深深叹息,“成亲之后有了自己的妻子,想来不至于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了!” 只是想到妻子时,眼前不期然浮现的却是在占春馆的那日,风雪滔滔里,拥着狐裘的宋宜笑伸指拂起鬓发,冻得略显苍白的脸色,愈显眉睫如墨,半是惶恐半是惊喜的看着自己。 揭下的帕子被狠狠摔进水盆里,溅起好一阵波澜,似姬紫浮此刻心情。 第二百三十四章 子嗣 姬紫浮的心绪难平,宋宜笑自是毫不知情。 占春馆里被猎犬挟持去救人的经历,在她看来不啻是奇耻大辱——迄今为止她一个人都没告诉过,就是因为觉得如此丢脸的事儿怎么可以向外说? 哪怕心腹与丈夫都不算外人,也不行! 所以出了代国长公主府,她就把姬紫浮扔到了脑后。 时间转眼到了四月初五。 衡山王太妃的寿宴如期举办,兴许真是要给太妃冲喜,这一回的寿辰办得格外盛大,亲朋故旧自不必说,满朝文武,新科进士,几乎统统接到了帖子! 以至于这天宋宜笑见到亲娘韦梦盈,就忍不住半是抱怨半是诧异道:“今儿人可真多,我们的马车挤在街上好一会才能进来,那还是人家主动让的路。” 韦梦盈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人上了年纪么就是爱热闹,横竖一年也就这么一回,她既然提出来,我也犯不着反驳,没的叫人议论我亏待了她!” “这回请这么多人是太妃的意思?”宋宜笑有点惊讶,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所以问了一句也就不放在心上,只道,“太妃身体好点了么?不然这么多客人,哪怕只跟部分人打个招呼,也够吃力的。” “我哪儿知道她啊?”韦梦盈白了女儿一眼,手里团扇扬了扬,轻嗤道,“反正,她要大办寿辰,我就给她办——至于她吃得消吃不消,那可不关我的事!” 她说是说“不关我的事”,脸上却简直写满了“累死最好”。 宋宜笑扯了下嘴角,想了想,到底忍不住问:“娘最近可是又恼了太妃了?” “正月初二那天我就跟你说过,王爷到底打算听那老东西的,给陆冠伦请封世子。”韦梦盈闻言,神情一黯,盯着手里的团扇看了会,才闷闷道,“原本开年的朝会上,王爷就要递折子的。只是偏赶着裘漱霞请废太子,那么大的热闹,王爷怎么会去凑?这不一路拖到了现在?” 宋宜笑心想,衡山王递折子是给陆冠伦请封,又不是给陆冠云,因为种种缘故拖了下来,你应该巴不得,怎么会不高兴呢? 她正疑惑,又听韦梦盈继续道,“不过老这么拖着也不行,所以那老东西就提议,趁她做寿,宫里肯定会有赏赐慰问,届时要上表谢恩,趁机把这事儿提了!” “这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宋宜笑小心翼翼道,“娘可是……不愿意了?” 韦梦盈转过头来,剜了她一眼,冷笑:“你倒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念念不忘记衡山王府养你这些年呢?这么起劲的帮着老东西那边捅你亲娘刀子探你亲娘的口风,只可惜他们却未必领你这份报答的心意!” 宋宜笑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咬了下唇才道:“我只是……” “罢了!”韦梦盈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冷然道,“我没心情听你找借口,你胳膊肘朝哪边弯,我心里还能没数?” 室中沉默了片刻,她方道,“世子之争上我已经认了输,只是老东西实在欺人太甚——她竟打算,将云儿过继出去!” 宋宜笑吃惊道:“过继?!给谁?”她几乎立刻想到上回清熙殿上,苏皇后提议从衡山王膝下给肃王、襄王过继嗣子。 不过转念想到若是过继给那两位,韦梦盈却又何必生气? 果然韦梦盈冷冷道:“给昭德侯——就是王爷早殇的兄弟,死的时候才十二岁,未曾婚娶,因为老衡山王膝下就两个儿子,特意给他求了个追封。” 说到这里冷笑出声,“区区一个妾生子罢了!要不是老衡山王子嗣稀少,慢说给他求什么追封,哪儿想得起来他?!那老东西居然要让我的云儿去给这样一个人做嗣子!简直欺人太甚!!!” “她以为她许诺将嫁妆的一半给云儿,我就会眼皮子浅到让唯一的儿子喊我‘大伯母’?!” 韦梦盈说到激动处,抬手把团扇狠狠拍到了案上,“老不死的老东西——根本就是不把我们娘儿两个当人看!!!” “难怪娘气成这个样子,不但眼下提到太妃就没好话,上回甚至连几份药材也要计较。”宋宜笑这才恍然,“即使娘没有暂退一步,日后再把陆三公子赶下世子之位的打算,云儿到底是她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舍得他出继?” 其实宋宜笑也不愿意陆冠云出继的,毕竟陆冠云是韦梦盈的儿子,才是她弟弟。若去给昭德侯做了嗣子,虽然私下里依旧可以喊她姐姐,姐弟之间到底要隔上一层了! 她对这个弟弟向来很是喜欢,自不想在任何形式上与他疏远。 “既然王爷都要为陆三公子请封世子了,太妃怎么还要这样咄咄逼人?”宋宜笑感到很是不解,衡山王太妃并不是才跟韦梦盈掐上,不可能不清楚这个继媳的难缠,按说太妃的目的已经达到,何必还要对媳妇步步紧逼,乃至于要把陆冠云过继出去?这不是逼着韦梦盈跟她拼命么?! “恐怕是我当初让步让出来的事情!”韦梦盈冷笑连连道,“她还真当我是软柿子了——原本已经打算认命,往后?哈!” 宋宜笑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这回陆冠伦的请封,恐怕没那么顺利了——虽然之前也没顺利过——她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太妃这是怎么回事?竟出了这样一记昏招!连我听了这事儿都不痛快,何况是娘?” 但考虑到韦梦盈的为人,她不免又怀疑,“这事儿是真是假?还是娘不甘心陆三公子做世子,特特找的借口?” 她正斟酌着措辞想劝韦梦盈消消火,不想韦梦盈气了一回之后,却就敛了怒色,将团扇抵住下颔,蹙眉望向女儿的小腹:“你出阁时,我写给你的方子,用过不曾?” 宋宜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几张“保管一举得男”的方子,不禁羞红了脸:“这个……子嗣也是看缘分,谁也说不准的!” “打从你来癸水起,我隔段时间总要请大夫给你诊脉,免得落下痼疾不知道,影响到子嗣!”只是韦梦盈可不这么认为,她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按说你们成亲这些日子,怎么也该有消息了吧?那小崔氏虽然是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伺候了太子小一年,好歹也怀了两个男胎呢!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娘!”宋宜笑尴尬道,“我们成亲还没一年呢,这事儿……也不需要这么急吧?” “你自己不急,就算简虚白惯着你也不急!”韦梦盈冷笑出声,用扇柄拨了下腕上玉镯,哼道,“问过你夫家长辈急不急没有?忘记当年咱们娘儿两个在宋家时,看咱们最不顺眼的是谁了?要不是那老东西成天挑事,我用得着顶着流言改嫁,叫你落到继母手里去吃亏?!” 宋宜笑分辩道:“我知道娘心疼我,不过这世上似祖母那样不体恤人的长辈究竟是不多的,婆婆却从没跟我提过这样的话呢!” “晋国长公主自己忙着,膝下也不缺喊她祖母的人,确实未必想得起来督促此事。”韦梦盈说到“忙着”时,语气颇为玩味,显然是指长公主的特别爱好,“你要担心的是皇太后——莫忘记差不多是去年这会的时候,太后赐婚的人里,除了被长兴公主取代、没嫁成的裴幼蕊,以及上上个月才过门的谢依人,做了魏王妃的南漳郡主,与代姐出阁的梁王妃,前些日子被你坑死的小崔氏,这三位可都有过消息了,惟独你,算起来出阁也有七八个月了,什么动静也没有!你说太后能不惦记着?” “可我们今年正月里才圆房啊!”宋宜笑出阁之后没有立刻与丈夫圆房的事儿,韦梦盈是知道的,这会被亲娘连连教训,忍不住委屈的说了出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不到呢,哪有那么快的?” 韦梦盈恨铁不成钢道:“所以为娘在你出阁时给了你方子啊!你倒是用啊——年纪轻轻的夫妻,又没通房妾侍分你的宠,三个月怎么不能传消息了?” 又说,“你别瞧简虚白这会对你好,说句不好听的:当年我才嫁那会,你爹待我何尝不是如珠如宝?结果成亲一年之后无所出,你那祖母脸色不好看,他也成天烦上了!再后来生下你是个女孩儿,你那祖母挑三拣四的,我也只好转过来哄着他——这女子想在后院站住脚,儿子,当真是必须的!” 宋宜笑满脸通红道:“我也没说不想要子嗣啊!这不是……不是缘分没到么!?” “回府之后就让人给你把药熬起来!”韦梦盈还要跟她絮叨几句,但今天太妃寿辰,她这个王妃可闲不得,才清了场跟女儿说了这么几句话,外面就有人来催,请她过去陪客了,只得长话短说,“你早点生下男嗣,早点让我省心!” 边说边站起身,“你跟我一块去吧,给老东西请个安。今儿来了许多人,场面功夫总要做一做——虽然我现在看到那老东西就气不打一处来!” 宋宜笑应了一声,一面跟上一面想起来问:“听说王府打算把四郡主许给状元郎,不知是真是假?可说定了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韦梦盈闻言,转头瞥了眼女儿,道,“你跟陆蔻儿关系向来不算好,上回小崔氏的事情,你不是还坑了她一把?这会怎么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了?” “什么坑了她一把啊!”宋宜笑看了看左右都是母女两个的心腹,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埋怨她说话不当心,轻嗔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娘您还提了做什么?至于我问这事,却是得了我婆婆的吩咐!” 韦梦盈一听就明白了:“可是你婆婆要给膝下两个义女寻觅如意郎君,瞧中了新科状元郎?”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诡秘一笑,道,“这个你就放心吧,陆蔻儿是做不了状元夫人的。” 宋宜笑诧异道:“为什么?我听说前两日就传闻,王府打算招状元郎为婿,来之前还担心这事儿已经说定,不好跟婆婆交代呢!”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韦梦盈却不打算解释,只道,“今儿这么忙,你急什么?回头我再告诉你来龙去脉! 宋宜笑看看已经快到的院落,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遂不再追问。 第二百三十五章 解围 片刻后她们进了衡山王太妃所在的后堂,这时候已经有几位宾客到了,正与太妃说话——宋宜笑随着亲娘行完礼,被太妃叫起后,一面上前道贺,一面悄眼打量太妃:太妃今日穿戴非常正式隆重,九树花钗在侧窗投入的天光下折射出万千光华,映得满室金碧辉煌。 只是珠光宝气之下,这位老人明显清减了不少,素来不喜脂粉的她,难得上了严妆。层层叠叠的胭脂水粉,将真正的气色全然掩盖,只余精致到仿佛面具的妆容,在花钗翟衣的衬托下,带着说不出来的威严与华贵。 宋宜笑近前时,眼尖的看到她眼里的疲惫似有些难以遮掩,但依然强撑着与众人谈笑风生。 对于宋宜笑的问候与祝贺,太妃笑容满面的客套了几句,就关切的问:“前两日魏王妃的喜讯,倒叫我想起来你这孩子出阁也有大半年了,向来又跟夫婿要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传好消息?” 宋宜笑知道她是故意这么问,好给自己压力的,正欲回答,韦梦盈却把话头接了过去,嫣然道:“我方才还跟笑笑说这事儿呢,梁王妃比她晚出阁,却也有消息了,太后娘娘与晋国长公主沉得住气,我可替她急!” 她这会全然看不出来片刻之前还在骂婆婆“老不死的老东西”,口角皆含着得体的浅笑,神情柔和,看太妃时,眼神恭敬又不失亲热,“这不赶紧带她来沾娘的福气了吗?” “我这把老骨头,论福气哪儿比得上你们?”衡山王太妃闻言,哑然失笑,目光闪了闪,却也没再说什么,嘘寒问暖了几句,就打发她,“你们年轻媳妇跟我们也说不来,不必一直在这儿,去花厅那边年纪差不多的说说话也好。老大家的跟蔻儿、钗儿这会都在那边招呼呢!” 这时候堂上坐着的都是上了辈份的贵妇,唯一例外的就是进门还不到半个月的袁雪萼,闻言起身,主动请命道:“孙媳带善窈过去吧?” “你哪能走?这王府往后可就指望你们夫妇了,难得今儿老夫人们在,这么好的开眼界长见识的机会,你走了有你后悔的!”不想韦梦盈却含笑阻止道,“花厅那边自有老大家的跟蔻儿姐妹看着,再说笑笑到底是王府出去的,又不是不认识路。你啊,就定定心心待在这儿吧!下回娘的寿辰,我可打算全部交给你,自己偷懒了的!” 众人闻言都有些吃惊,衡山王府的世子之争有多激烈,里里外外大家都心照不宣了。要不是韦梦盈突如其来这一句,外面都没人知道王府里已经决出了结果——只是陆冠伦是太妃所支持的人选,如今韦梦盈失利,神情之间不见沮丧不满不说,还暗示一年之后,就会交权? 这可是稀奇! 只是衡山王府的婆媳都没有解释的意思,韦梦盈又转向女儿:“你去吧,你也好久没见蔻儿、钗儿她们了!” 宋宜笑半是惊讶半是狐疑的看了眼她,心想亲娘刚刚才咬牙切齿说绝对不会息事宁人,这会话里话外抬举着袁雪萼,肯定不是什么好意——她有心给袁雪萼说情,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却怎么开口? 是以只能按捺住担心,深深看了眼袁雪萼,起身福礼告退。 她出到外面之后,整了整衣裙,才举步向花厅走去。 才到花厅门口,就看到孔氏跟陆蔻儿、陆钗儿姐妹正分散着招呼着已经到的客人。 被请到这儿来的都是年轻女眷,一水的青春韶华花枝招展——但宋宜笑还是一眼看到苏少菱。 这位苏家七小姐今天穿着天水碧窄袖衫子,系了银泥粉绶藕丝裙,臂上挽着百花锦帛;梳垂髫分绍髻,斜插的三支玉步摇雀屏一样展开,步摇坠子的尾端皆嵌一艳丽如血的“照殿红”,垂在她腮侧,愈显肌如雪、发如墨、颜如玉。 其实要论美貌,即使不算宋宜笑,这花厅里也轮不着苏少菱第一,只是扶风堂的嫡出小姐,哪怕容貌逊人一筹,通身自有一种名门望族熏陶出来的风华,佼佼不群。 宋宜笑想到这位才跟姬紫浮定亲,两人也算熟人了,按说这会该上去道声贺,只是姬紫浮在帝都的传闻里并不属于良配,也不知道苏少菱得了这么个未婚夫,这会心情如何? 万一她正烦得紧,自己去道贺那就是给她添堵了不是? 是以进门后先跟孔氏打了个招呼,却踌躇着没有立刻看向苏少菱。 不意她沉吟的时候,陆蔻儿却撇下原本在招呼的两位女眷走了过来,笑容满面的挽住她手臂,压低了嗓子说的却是:“你给我过来把话说清楚!” 一字一顿,俨然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什么说清楚?”宋宜笑挣了挣,没挣出来,被她硬扯出花厅后,虽然心知肚明,却故作不解,“四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装糊涂!”这时候她们站的地方在花厅里也能看到,但离了段距离,又有窗棂、草木遮掩,究竟看得不很清楚,陆蔻儿也懒得跟她扮亲热了。 直接甩开她手臂,拢袖冷笑,“你跟崔见怜、跟我那没了的二嫂有恩怨,你冲着她们去也就是了!我一没害过你丫鬟,二没想过取你性命——就算你寄居王府时,对你说过些不算好听的话,但好歹是我家养了你这些年,你忍我几句冷言冷语有什么不应该?!难为我家理所当然要捧着你不成?!你觉得委屈你倒是回你姓的宋家去啊!” 她越说越火,“你居然!在宫里,在贵妃娘娘、太子妃娘娘——还有太后与皇后两位娘娘派去的人面前,直言我觊觎你丈夫!!!” “你怎么能歹毒到这地步?!” “这话若传了出去我这辈子都完了你知道不知道?!” “你埋怨崔见怜跟金氏她们为了区区小事害惨了你丫鬟,那么你自己呢?!” “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你要用这样的法子让我身败名裂?!” “你说!” “你倒是说啊!?” 看着情绪激动的陆蔻儿,宋宜笑微微扯了扯嘴角:当初扯这位四郡主下水,一来是出于布局的必要,二来也是听了谢依人的通风报信之后,打算把情敌解决在萌芽状态——只是这些话,眼下这场合可不适合告诉陆蔻儿。 是以宋宜笑略作思索,软语道:“我若存心让你身败名裂,这些日子外间怎么会没人议论你?” “那是因为太后娘娘他们明察秋毫,做主封了口!”陆蔻儿闻言冷笑出声,“怎么你还打算让我记你的人情了?” “四郡主误会了。”宋宜笑温和道,“我的意思是……” 她踏前一步,凑到陆蔻儿耳畔,轻声道,“你既然知道,曾经的太子侧妃崔见怜,还有你的二嫂金氏,这两位都栽在我手里——我若想要捎带上四郡主你,你觉得,你还会好端端的在这儿么?” 陆蔻儿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瞳孔下意识的睁大,随即又猛然收缩如针,抬手抓住宋宜笑的衣襟,怒叱:“你在威胁我?!” “怎么会?”宋宜笑笑着拂开她手,好整以暇的理着领口,低声道,“我只是跟你讲道理——我是真的没想害你,不然,方才你动手时喊一声,信不信花厅里的人都要疑心你挟恩图报,欺凌与我?” “你!”陆蔻儿气愤的跺了跺脚,怒道,“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宋宜笑压根不在乎这么句话,仍旧笑着:“所以郡主还是冷静些罢!你再大声点啊,花厅里都要听到了,到时候被议论的,一准还是你!” “不就是装模作样吗?!”陆蔻儿恨不得扑上去抽她,可看了看不远处的花厅,确实已经有些人在好奇的朝她们张望了——她虽然也算刁蛮,却并非崔见怜那样的极度任性,多少有些顾忌的,这会斟酌良久,最后还是憋屈的忍了,只站在那儿,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现在就朝地上一倒,说是你害的!” 宋宜笑闻言笑出了声:“然后我绝不分辩,只管跟你小心翼翼的赔罪,任打任罚——反正花厅那边已经有人看着咱们了,我碰没碰到你,根本不用自己说!到时候……” 陆蔻儿几欲吐血,正要说话,哪知一个清脆婉转的嗓音先传了过来:“宋夫人,四郡主!” 却见苏少菱衣袂飘飘,落落大方的走出花厅,含笑道:“我早先听说宋夫人在王府那会,住的地方叫做含霞小筑,得名的由来,乃是因为小筑之前种了一片垂丝海棠——不知道能否前去开一开眼界?” 宋宜笑与陆蔻儿闻言一怔,对望一眼,心下都了然,苏少菱恐怕是看出她们的争执,扯个理由来圆场。 “正好离开席还有些时候,不如就我带七小姐去吧?”宋宜笑原没打算跟陆蔻儿吵架,如今能脱身那是最好不过,略作沉吟就答应下来,又向陆蔻儿道,“四郡主,花厅那儿好像又来了几位客人,我看孔大嫂子与六小姐有些忙碌了,你不必管我,且去搭把手吧!” ——说得好像我方才正在特别关照你一样! 陆蔻儿恨恨的白了她一眼,只是当着苏少菱的面,到底不好说什么,极勉强的点了点头,跟着就拂袖而去。 她离开后,苏少菱忽然一笑,朝宋宜笑顽皮的眨了眨眼,小声道:“里头来一个人就要贺我一回,几次下来,客套的话都说了一大圈了,实在受不住——借夫人的幌子,出去躲一躲,夫人可别怪我利用您!” 宋宜笑也笑:她在姬紫浮面前说的关于这位七小姐的评价可真没错,明明是来帮忙解围,却不居功的说成是利用自己,这样体贴温婉的女孩儿,谁能不喜欢? 第二百三十六章 端茶赔罪 两人带着丫鬟出了花厅,走了一段路之后,宋宜笑想起来问:“今儿六小姐没有来吗?” 她记得苏家这对姐妹花素来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但今日却只苏少菱一个人在,不免有点奇怪。 苏少菱笑着解释:“六姐姐前两日贪吃冰碗,有些咳嗽,想着今儿人多,可别传了人,是以就告罪没来。” “这天虽然已经入了夏,究竟还不是很热,咱们又是女子,冰碗还是不要吃太多的好。”宋宜笑闻言,关切道,“六小姐可要紧么?我听说咳嗽吃枇杷叶子煮的水会好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心想这苏少茉果然是个不省心的,女子性阴,体质原就弱于男子,极易积累寒气在体内——这可是会影响到子嗣的! “家里有枇杷露,六姐姐吃了之后确实好多了。”苏少菱温言软语的含笑答,“二哥也说让我们不要吃多冰食,只是六姐姐一时贪嘴,忘了分寸。” 宋宜笑虽然觉得苏少茉不拿身体当回事,但她跟苏家姐妹的关系,到底还停留在互称夫人小姐的地步,这会也不好多说,遂岔开话题道:“说到我之前住的含霞小筑,三月份海棠花开的时候,真真是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可惜这会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 “好景难留。”苏少菱似被这话勾起了心绪,娥眉轻蹙,轻声道,“我在家里是最小,时常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结果一转眼,却也定了亲了。” 宋宜笑本来就觉得她定的亲事,不是非常理想,这会又想起来她方才在花厅外跟自己说受不了来一个人贺她一回定亲,不免怀疑她对姬紫浮不满意。 只是这件事情,宋宜笑没有置喙的余地,戳穿了反而尴尬,是以想了想,就含笑道:“在家里做女孩儿习惯了,一朝要出阁,终归是要惶恐的,我那时候,心里也患得患失了好久呢!” 她却不知道这话正中苏少菱下怀——苏少菱之所以走出花厅,请她带自己去含霞小筑看看,可不仅仅是为了给她解围,也是为了帮哥哥苏少歌分忧,尝试拉拢宋宜笑! 这会听了宋宜笑的话,她故作讶然道:“宋夫人当初也患得患失?不至于罢?我听说,您与简公爷乃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说到这里红了红脸,低下头,“我也不是说姬世子不好,只是我……我以前也没跟姬世子说过话,却不知道彼此性情是否合契。” “青梅竹马?”宋宜笑对于传闻颇为无语,“我幼时颇遭过一些变故,哪可能与夫君青梅竹马?不过数面之缘罢了。” “那夫人与简公爷?”苏少菱好奇的问了一句,旋即又赔罪,“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常听人讲您跟简公爷乃是天作之合——还请夫人不要怪我多嘴!” “其实我那会是接到了大姐的帖子,去参加了一回上巳宴。”宋宜笑想了想,觉得自己跟简虚白的结缡经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何况苏少菱瞧着也不是会出去到处传扬的人,便大大方方道,“回去后过了些日子,就接到了太后娘娘的赐婚懿旨,要不听传闻,我倒一直以为是大姐替夫君相中了我呢!” 苏少菱先入为主,一直以来都认定了简虚白不能人道,这会宋宜笑的坦然相告,在她看来,是明显缺乏恩爱夫妻提到对方时那种情深义重的缠绵,心下不禁升起一抹同情,暗道:“简虚白对宋夫人再好,可为人夫者不能尽丈夫的责任,更遑论子嗣?如今宋夫人在人前始终保持着端庄大方,却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过怜悯宋宜笑的同时,她也感到暗暗心急,“这么久了,只是反复确认宋夫人与那简虚白之间貌合神离,可要怎么时候才能帮得上二哥?” 正头疼之际,忽听宋宜笑宽慰道:“我虽然跟姬表哥也见得不多,但听夫君平常提起,道姬表哥性情爽直,照面时说话也极和气,料想不是难相处的人。何况七小姐你才貌双全又温柔体贴,姬表哥见了你,哪能不如获至宝?” 其实仔细想想姬紫浮虽然素有纨绔之名,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劣迹——之所以他一跟苏少菱定亲,大家都替苏少菱惋惜,主要还是因为他固然没有恶行,却也没有什么美名。而苏少菱却是堪称楷模的贤淑秀美,两人又是门当户对,这一对比,难免显得姬紫浮配不上苏少菱了。 只是姬苏联姻已成定局,这样的话跟苏少菱讲了也只会让她觉得失望与难堪,宋宜笑思来想去还不如说点好听的。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苏少菱闻言,却是眼睛一亮,暗忖,“我将嫁的姬紫浮,与简虚白乃是嫡亲表兄弟,虽然说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又政见不同,但终归是亲戚——往后这宋夫人也要唤我一声表嫂的,还怕没有名正言顺来往的机会?” 她出身大家,幼承庭训,对于婚姻虽然也有这年纪女孩儿的种种美好期盼,却更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所以固然觉得姬紫浮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但也没觉得嫁给他多么委屈——当然也不会很向往就是了。 可这会倒是有点满意这门婚事了。 宋宜笑哪知道苏家兄妹对于自己夫妇的关系,竟然有那么大的误解? 这会看出苏少菱明显心情变好,还以为自己的安慰有了效果,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她们边走边说了这么久,眼看含霞小筑已然在望,陆钗儿却领着丫鬟追上来了:“宾客们到得差不多了,祖母即将移步入席,怕你们误了时辰,着我来找,没想到你们已经过来了。” “有劳六小姐了!”宋宜笑与苏少菱闻言,均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陆钗儿却只简短道:“应该的。” 接下来她没再主动说话,只沉默的引着路。 这模样显然是不想跟两人多言,宋宜笑与苏少菱见状,也不怎么作声了。 片刻后到了设席的地方,宋宜笑跟苏少菱的席位却是分开的,两人也无意移到一起,是以道了声别之后,就按着衡山王府的安排各自入座了。 “不知道前院那边这会怎么样了?”酒过三巡之后,宋宜笑倚案支颐,打量着周遭喧嚷的场面,想起之前婆婆交代的任务,暗忖,“既然衡山王府不会招状元郎为婿,那贺楼独寒若真是裴义姐的良配,倒也是件好事——义姐的青春确实不宜再拖下去了!” 正沉吟之间,肩头忽然被拍了下,她一惊,回头却见是袁雪萼——精致的妆容掩不住通身的疲惫,忙拉她坐:“快吃点东西垫一垫,这边两碟点心我都还没动过。从方才就看你忙得团团转,可算能歇一歇了?” “哪里能歇?”不想袁雪萼却扶着她肩头,有气无力的低声道,“祖母让我来喊你呢——那个玫瑰酥快给我来一口,我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光顾着陪娘跟祖母招呼人了,真真是饿得头也晕眼也花!” 宋宜笑关切道:“你也傻,拣个她们爱听的话题让她们说去,趁机吃上几口不就成了吗?”说话间已从旁取了双干净的牙箸,夹了个玫瑰酥给她,又把一碗莲子羹推了推,“这个才上来我还没碰,你喝两口润润嗓子!” “你去后面的暖阁吧,祖母叫你赶快去呢!”袁雪萼咽下玫瑰酥后,喝了小半碗莲子羹,总算恢复了些精神,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差事,忙催促道,“放心,娘跟四妹妹也过去了——听说四妹妹刚才在花厅外为难你来着?我猜,多半是祖母想让四妹妹给你赔个罪。” 既然韦梦盈在场,那么即使太妃有什么算计,恐怕也是不足为惧。 宋宜笑对自己亲娘的慈爱程度不敢保证,对亲娘勾心斗角的手段却是信心满满的。 闻言叮嘱了句:“待会可能上冰碗,那个你别吃了,你这会乏着,吃冷的容易伤身体。方才苏七小姐还跟我讲,苏六小姐今儿个没来,就是因为吃了冰食呢!” 又整了整衣裙,这才带着锦熏退席。 到了袁雪萼说的暖阁,果然衡山王太妃、韦梦盈、陆蔻儿都已经在了。三人都没带丫鬟婆子进来,见状,宋宜笑想了想,也让锦熏留在外面,独自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立刻发现她们之间的气氛颇为僵硬,太妃端坐上首,耷拉着眼皮望着地上的青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韦梦盈一双妙目则是水波盈盈,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斜对面的陆蔻儿;而陆蔻儿在继母的注视下显然有些不安,正心不在焉的望向不远处的博山炉。 炉中火光明灭不定,一缕似梅似兰的幽香,随着袅袅烟气,氤氲满室。 见宋宜笑进来,太妃不待她行礼就喊了坐,宋宜笑却仍旧挨个见了礼,才在末位上坐了,恭敬道:“听袁姐姐说,太妃娘娘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是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开了!”太妃难得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和她说话,到这儿扫一眼正低头揉衣角的陆蔻儿,神情冷了下来,“蔻儿,你自己做的事情,还不快点老老实实的招供,求善窈宽宏大量?!” 宋宜笑心想袁雪萼还真说中了,果然是想让自己跟陆蔻儿冰释前嫌。 她其实没有很怨恨陆蔻儿,毕竟如陆蔻儿所言,衡山王府终归养她一场,这种恩与怨纠缠的账,最是难算。 要命的是,即使当时以为算清楚的,将来未必不后悔。 所以还不如不要算得一清二楚,顺着心思来反而干脆些。 如今太妃摆出低姿态,宋宜笑觉得趁这个机会化干戈为玉帛也好,心念一转,已打起了原谅陆蔻儿的腹稿。 ——却见陆蔻儿站了起来,先看一眼太妃,再看向宋宜笑,眼神里分明有些不情愿,但许是不敢违抗祖母,到底朝宋宜笑福了福,才道:“善窈,实在对不住:我方才犯糊涂,对你多有冒犯。说起来,之前你遇刺静养时,我也动过一些不好的念头,委实对不住你!” 说到这儿咬了咬唇,道,“不过我那时候三番两次求见简表哥,却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有什么不堪的目的。只是受了没了的崔表妹的托付,想趁你不便之际,跟简表哥说些你的坏话。” “这样的目的还不算不堪吗?”上首衡山王太妃端起茶碗,冷冷呵斥,“善窈这孩子是在王府长大的,跟你们一块日日上着女学,什么品行才华,你不知道?却因小崔氏那三言两语,就上赶着去败坏她名誉——亏得燕国公明察秋毫没理你!” 宋宜笑存了和解之心,此刻自然要递梯子:“太妃娘娘实在言重了!正如太妃所言,我与四郡主乃是女学里的同窗,彼此的性情品行哪有不知道的?四郡主素来直爽,怎会是心存龌龊之人呢?说来说去,都是小崔氏之过,从中挑拨离间,才使我们好好的同窗之间生出了种种误会。” 她其实不大相信陆蔻儿所谓“受了崔表妹托付”,才会想方设法跟简虚白接触——不过崔见怜死都死了,已无对证,如今她又有意揭过,索性也就顺着陆蔻儿的说辞,把责任都推到崔见怜头上了。 太妃见她这么说,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又扫一眼陆蔻儿,见她紧紧抿着嘴,站在那里,很难堪的样子,不悦的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是!”闻言,陆蔻儿深吸了口气,转身到旁边迅速沏了盏茶,放到描金漆盘里,双手端起,恭恭敬敬的端到宋宜笑面前,“以往对你多有怠慢得罪之处……” 她赔罪的话才讲到一半,声音突兀的低落了下去,人也晃了晃,漆盘一歪,原本要奉与宋宜笑的茶水立刻滑落,“砰”的一声,陆蔻儿却比茶碗更先一步倒在了地上! 宋宜笑看得目瞪口呆,只道她是不满被迫来跟自己赔罪,生生气晕了过去,惟恐太妃下不了台,正打算说几句圆场的话,忽觉自己脑中也是一晕——她想忍住,可是晕眩之感骤然之间如潮水上涌般,一波接着一波,仅仅片刻之后,宋宜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控制不住的一头栽向地面! 失去所有知觉前的刹那,她脑中一闪而过的,是不远处博山炉上冉冉升起的青烟。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毒是太妃自己下的? 宋宜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她张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帐顶,以及榻畔握着她手合眼小憩的丈夫——初夏的晨曦穿过窗棂照进来,又被藕荷色的纱帐滤成月华般的清冷,撒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愈显霞明玉映。 姿仪慑人之外,却也有一种远离尘嚣的高远疏离。 宋宜笑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禁不住伸手抚上他面颊——手才伸出去,尚未触到肌肤,简虚白却已警觉张目,看到她醒来,露出分明的喜色,忙扬声向外间吩咐了一句,复搂住她肩,将她慢慢的扶坐起来,关切道:“头还晕么?难受不难受?” 见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恍然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斟了盏参茶过来,“快润润嗓子!” 宋宜笑就着他手,一口一口喝完一盏参茶,又试了试声,可算能说话了,方疑惑道:“我怎么回来了?不是在王府贺太妃么?” 再看一眼窗外,猛然惊觉,“这是早上?难道今儿已是初六了?!” “莫急莫急!”简虚白安抚的理了理她散落满枕的青丝,“衡山王太妃寿辰已经是两日之前的事了——这两日中间发生了许多变故,我待会慢慢给你讲,你才解了毒,如今身子还虚着,先让芸姑来给你瞧瞧,再用点粥,好不好?” 宋宜笑听到“解毒”二字,大吃一惊:“毒?!” “冷静些,冷静些!”她这么一激动,脑中顿时又一阵晕眩袭来,整个人直接倒在了丈夫怀里,简虚白赶紧抱住她,柔声哄道,“岳母那边昨天就醒了,你不必牵挂——且放宽了心,一切有我在!” 他这么寥落数语,宋宜笑听得一头雾水,心里越发没底,还待追问,只是这时候芸姑却提着药囊进来了。这位女医一如既往的冷脸,哪怕简虚白在侧,也没能让她神情有多少缓和,不过微微颔首,便一言不发的坐到榻边,示意宋宜笑把手腕给她。 片刻后松开,也只淡淡道了句:“余毒已清,只是得补上几日。” 简虚白闻言微微皱眉,道:“可是之前用的药太烈了?” “那香料里掺的毒极为霸道,不下猛药不能驱尽。”芸姑站起身,语气波澜不惊,“补上几日就没事了。” 说完这句话,见夫妻两个没其他话,也就点头告退了。 候在门口的锦熏等人忙打了水进来伺候两人梳洗。 之后又提了食盒进来服侍他们用饭。 宋宜笑食不知味的吃了半碗粥,便搁了牙箸,过了会,见简虚白也罢了手,命左右收拾下去,先问:“你今儿不上朝?” 待听简虚白说他告了假,这才凝重了神情,沉声问,“芸姑说香料里掺了毒——我记得进暖阁时,里头点了一炉香?” “正是那炉香有问题。”简虚白走到她身畔,撩袍坐下,揽住她肩,方道,“衡山王太妃与四郡主,都已经没了——若非芸姑,你也未必救得回来!” 宋宜笑虽然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测,闻言依然忍不住大吃一惊:“太妃没了?!四郡主也是?!” 她一下子想到了王府的世子之争,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是谁干的?!” “太妃的心腹大丫鬟兰蕙,招供受岳母之命,将毒物掺入太妃近来喜欢的清寂香中。”简虚白微微冷笑,“那日博山炉里点的香,就是清寂香——兰蕙原是太妃的人,之所以会为岳母做事,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太妃早先答应让她做陆冠伦的姨娘,但雪沛的妹妹过门之后,太妃却怕外孙女性情单纯,压不住兰蕙,导致陆冠伦后院不宁,改了主意!” “而岳母允诺事成之后,会将她抬成陆冠伦的姨娘!” “但当时除了太妃与四郡主外,我跟娘也在场,且也没有遮掩口鼻,否则太妃与四郡主岂能不警觉?”宋宜笑用力咬了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一般闻了香料里的毒,为什么我跟娘能活下来?” 简虚白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显然意味着接下来的真相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你能活下来,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你是最后一个踏入暖阁的,中毒最轻。而且芸姑赶过去后,那当然是先救你!” 至于韦梦盈,他眼神闪烁了会,才道,“岳母……芸姑跟太医,都查出来岳母在中毒之前,就服过解药。” 宋宜笑只觉得如坠冰窖,怔了一会方问:“那她……现在?” “岳母昨日晌午前就醒了,知道此事后,坚称既不知道清寂香中掺了毒,也不知道所谓的解药。”简虚白握住她手,安慰道,“衡山王虽然伤心于太妃、郡主之逝,但对岳母还是比较信任的,却是顶下合府压力,命人彻查——依我看这件事情也是疑点重重,未必是岳母所为!” 要换了正常的丈母娘,简虚白肯定会说“肯定不是岳母做的”,不过韦梦盈么,连宋宜笑这个亲生女儿,这会都不敢保证这事儿的真凶不是她,何况女婿? 是以简虚白也不敢把话说满,只道,“不管怎么样,你先把自己身体养好是正经。” 宋宜笑却哪有这个闲心,一个劲的推他:“你去帮忙打听下,娘现在怎么样了?王府那边查出个结果来没有?” 只是她固然放不下心,但究竟才解完毒,身子虚弱,派去王府打探的人还没回禀,她已经支撑不住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再醒来时,衡山王府的惨剧,却已经尘埃落定。 宋宜笑听说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快?!” “衡山王亲自查出来,兰蕙才是幕后真凶,岳母之所以会有服下解药的迹象,皆因兰蕙动手之前就打算让岳母作替罪羊,是以趁着岳母进阁后的奉茶,悄悄把解药放在了茶水里。”简虚白说到这里皱了下眉,“这是衡山王府对外宣布的说辞——至于是真是假,岳母的意思,是让咱们先相信着,回头等你们身体都缓过来,她会亲自解释的。” 宋宜笑紧抿着唇,暗道:“这说辞……可也太牵强了!” 兰蕙伺候衡山王太妃多年,一直是太妃的左膀右臂,太妃待她俨然亲孙女,就算她天生是个白眼狼,问题是她害了太妃有什么好处?反倒失去一座靠山! 因为做不成姨娘,想出口气? 但袁雪萼进门才半个月不到,按照默认的规矩,除非特意下新媳妇脸面,不然成亲一年之内,做长辈的都不会提纳妾的事儿的! 太妃这会觉得外孙女单纯,不该为孙儿纳妾,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兰蕙,花上一年功夫,不定就能磨到太妃松口呢?就算太妃一直不答应,总也会给她找个好归宿。 可韦梦盈会比看着她长大的太妃更替她考虑么? 这要多冲动多愚蠢,才会对太妃下毒手? “不过衡山王再宠爱娘,太妃跟四郡主都没了,若真凶是娘的话,想来衡山王也不可能帮着娘隐瞒——这么说,确实不是娘做的?还是娘手段高明到把衡山王也骗了?”宋宜笑感到很是困惑,“但如果不是娘,二少奶奶金氏业已‘暴毙’,除了这位之外,偌大王府上下,谁有这个动机有这个能力,能下如此毒手?!” 她思来想去都不得其解,按捺下性.子调养了几日,能下地了,就迫不及待要去衡山王府探望兼吊唁。 这时候王太妃的灵堂还没撤掉,但简虚白是早已来致过奠了,他为了照顾妻子接连请了几日假,如今太子一派确定了“稳”字为上——简单来讲就是去害人之意,存防人之心,听着像是一动不如一静,实际上实际里操作起来非常麻烦。毕竟他们不挑事,魏王与赵王那两派却是在可着劲儿的挑事的。 在不主动出击、不防卫过当的情况下招架,困难可想而知! 是以简虚白这么一告假,再上差时,案头堆积的公函跟座小山似的,接下来好些日子怕都不得闲了。 这种情况下,宋宜笑就没要他陪。 许是因为灵堂已经摆了好几日的缘故,这天人不是很多。 宋宜笑行礼拈香后,孝帘后衡山王忽然出声,问起她的身体:“你这孩子怎么今天就出来了?好点了吗?” “谢王爷关怀,我已经能起身了。”宋宜笑闻言微微吃惊,衡山王才遭丧母丧女之痛,这会竟有心思关心自己一个外人? 哪怕太妃与四郡主之死,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同样中了清寂香中的毒,衡山王的亲娘跟亲生女儿没了,继室与继女倒活了下来——韦梦盈是他喜欢的续弦,也还罢了;自己跟他可没多少感情! 这种情况下,纵然衡山王心胸开阔,不嫉妒迁怒宋宜笑就不错了,哪来的闲心对她嘘寒问暖呢? 不过,片刻后,见到卧榻不起的亲娘韦梦盈后,她明白为什么衡山王要向自己示好了:“毒是太妃自己下的?!为什么?!” 韦梦盈虽然说事先服了解药,但不知道是芸姑的医术非常人所能及,还是她比宋宜笑先到暖阁,中毒比较深,这会依然脸色煞白,软若无骨的靠在隐囊上,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倒也难怪没去守灵。 闻言嗤笑了声,抬手抚了抚鬓发,娇慵道:“为什么?你想想暖阁里四个人,惟独为娘我服过解药就知道了——自然是为了害死咱们娘儿几个!!!” ——衡山王府的世子之争从来不是秘密,太妃寿辰那天,韦梦盈还吐露口风,太妃支持的陆冠伦即将为世子。这种情况下,四个人在暖阁里中了毒,韦梦盈却服了解药得活,还有个中毒最轻被救起来的又是她亲生女儿,谁能不怀疑韦梦盈为了扭转局面,弑杀婆母!? “摊上这种逆伦的罪名,为娘还能翻身?”韦梦盈冷笑连连,“到时候你也好,云儿他们也罢,你说还能有什么前途?你好歹已经长大了,又有简虚白做靠山。云儿他们几个,往后谁知道会落到什么人手里磋磨,能不能长大都是个问题!” 宋宜笑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王爷已经要给陆三公子请封世子了,不想太妃居然还是这么不放心——只是娘,太妃竟拿自己跟四郡主的性命算计您,您却是怎么洗清罪名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您真是我亲娘?! 韦梦盈冷笑着道:“那老东西倒是够狠!她自己活了偌大年纪,又染病在身,即使这回熬过去,剩下来的日子想也不多了,不惜一死也还罢了,陆蔻儿可是她的嫡亲孙女儿,正值青春呢!竟也舍得——许是她作孽太过,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是以露了马脚,方叫世人知道她的歹毒心肠!” “怎么说?”宋宜笑急问。 “兰蕙是她心腹,所谓招供受我之命在清寂香中掺毒,自然是听了老东西的吩咐,故意污蔑我!”韦梦盈示意女儿扶自己坐起来点,才淡淡道,“不过,即使老东西的毒计成功,兰蕙领了受我之命谋害主子的罪名,也是肯定活不了的!不但兰蕙,兰蕙的家里人,也别想有好下场!” 说到这里她又冷笑了一声,“只是兰蕙纵然是老东西看着长大的,主仆情深,愿意为老东西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她家里人可未必愿意——何况按照老东西的计划,她会死在兰蕙前面,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她哪能不担心自己死后,兰蕙反悔?是以,她自然要把兰蕙的家里人安置好,免除兰蕙的后顾之忧,或者说,把兰蕙的家人里捏在其他心腹手里,这样才能保证兰蕙在她死之后,依然乖乖儿听话!” “而我请求王爷亲自去查老东西的嫁妆,近来可有什么变动!” “毕竟要掩人耳目的安置老老小小的一家子,所需的银钱岂是小数目?这种事情,老东西不可能走公账,否则岂不等于提前告诉我,她要派兰蕙做什么事了?” 韦梦盈接过女儿递上的玫瑰露呷了口,恢复了好整以暇的神情,勾唇道,“结果王爷这么一查,果然那老东西在二月初就卖了自己嫁妆里的两个铺子,卖铺子的银子却不知去向。而放下人身契的匣子里,兰蕙一家的身契也找不到了。派人去兰蕙家里看,却早已人去屋空——问左邻右舍也说不清楚他们去了什么地方,竟是一夜之间悄然离去,不知所踪的!” 拿住了这么个破绽,再去审兰蕙——这丫鬟虽然还算忠心,毕竟不是专门做奸细的,在“你全家已经被找到,正在押回帝都的路上”的威胁面前,方寸大乱,很快被套出了事情经过:衡山王太妃原本就是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韦梦盈却正值壮年,才催促着衡山王早立陆冠伦。 只是太妃呕心沥血,才促成了此事,却赶上争储之事,这请封折子到现在都没递上去——太妃自己倒先病上了! “她这个病呢,其实也是自找的!”韦梦盈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太医们众口一词是忧疾过度,你说王爷都答应立陆冠伦为世子了,不过是碍着朝中局势才暂时没递折子,她这急的是什么?” 宋宜笑蹙眉道:“可是太妃之病已入膏肓?” “那倒没有。”韦梦盈不以为然道,“她到底是太妃,几十年来富贵乡里养着,每个月都有太医请平安脉,虽然说上了年纪,底子搁那儿,哪是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从此不宜操劳罢了。” “这么说,太妃是怕往后操不得心了,才出此下策?”宋宜笑闻言,心中百味陈杂,她想起四月初五那天,太妃难得起了严妆,当时只道她是想掩盖病中气色,现在想想,其实也是因为太妃已存死志,这才一反常态。 “难怪太妃病到把给陛下诊治的院判都请过来了,却将消息瞒得严实,要不是佳约姑姑提到,我事先根本一无所知;且被太医断言不宜操劳,今年的寿辰反而办得格外热闹。”衡山王府虽然每年都会为太妃贺寿,但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高调过——实际上这个破绽非常明显,衡山王为了不惹事,这段时间连请封世子的折子都没递,衡山王太妃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会突兀的提出为自己大办寿辰呢? 只可惜那会宋宜笑因为不怎么关心这位老人,根本没多想,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这哪是为了什么冲喜?却是太妃早已选好了这天辞别人世,事先隐瞒病讯,是怕人猜到她的打算;盛大的寿宴与精致的妆容,却是她对于世间最后的留恋与告别!” “还有个缘故。”韦梦盈也不瞒女儿,挑眉轻笑道,“就是袁雪沛——太妃原本答应亲上加亲,图的就是袁雪萼性情固然单纯些,她哥哥袁雪沛却是个有心思的。虽然说两家政见不同,但袁雪沛那么宠爱妹妹,怎么可能坐视妹妹、妹夫吃亏?如此倒是顺手给陆冠伦寻了个保驾护航的。” 问题是,“朝中局势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袁雪萼之所以上个月就进了门,原因正是袁雪沛私下的催促——你说女方说出这样的话来多么没脸?袁雪沛那么宠妹妹的人,竟做这样的事,可见他是真的没功夫顾得上妹妹了,指望衡山王府庇护袁雪萼都来不及呢,哪还有余力帮陆冠伦拉偏架?” 这种情况下,太妃自然担心即使陆冠伦现在做了世子,他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韦梦盈从旁谗谤,到时候不但陆冠伦地位不稳,没准连个好下场都没有! 于是她学习太后之前的釜底抽薪,提出将陆冠云过继给昭德侯,无奈太后当初失败了,她也没能成功,反而给了韦梦盈反对立陆冠伦的借口。 所以太妃思来想去,最终下了破釜沉舟之念,决定不惜代价也要拉着韦梦盈一起死!!! 也不但韦梦盈,与陆冠云姐弟感情好又嫁得高门的宋宜笑,已经过崔见怜之事证明了记恨与手段——太妃也不放心她留下来,是以一咬牙,搭上一个亲孙女,打算把母女两个统统带走! “其实这老东西若只想害死咱们,这回的计谋没准就成功了!”韦梦盈似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道,“但谁叫她那么歹毒?想着请封世子的折子还没递上去,万一四个人都死了,王爷心疼云儿年幼,临时改主意让云儿袭爵,她一番苦心算计岂不是要落了空?所以,临死还不忘记阴我一把——却不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活下来正好戳穿她的真面目!” 宋宜笑凝眉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情绪万千,半晌才道:“既然娘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我也躺了几日,府里堆积了不少事情,却不能长久离开,这便回去了。” “你怎么了?”韦梦盈一怔,察觉到女儿的异常,忙撑着榻沿坐直了身,诧异道,“你怨娘跟云儿拖累了你吗?可是娘也不知道太妃会这么丧心病狂啊!何况你这会也没事儿,难道就因为你中了一回毒,竟就要与为娘生疏起来?” “我怎么敢怨娘拖累我?”宋宜笑站在那里,如坠冰窖,全身都在微微哆嗦,她强自忍耐着,才让语气保持着平稳,“只是我方才去灵堂致奠,王爷许是出于内疚,特特关心了我几句身体——但到了娘跟前,娘反而一个字都没提!” 韦梦盈闻言一皱眉,旋即叹道:“孩子,这是为娘的不对!你也看到了,娘到底上了岁数,不比你年少,到这会,还躺着呢!这两日为了洗清罪名,也是殚精竭虑——这才疏忽了!你不要记恨娘好不好?娘绝没有不关心你的意思!” 宋宜笑看着她,露出一个惨笑,道:“娘到现在还要哄我吗?我只问娘:娘方才也说了,云儿他们尚且年幼,若没了娘您的维护,将来谁知道落什么人手里磋磨?到时候能不能长大都是个问题。既然如此,那么即使咱们当初都死在暖阁里,王爷怜恤云儿立了他做世子,他这个世子,做得久?” 不待韦梦盈回答,宋宜笑又说,“您别讲王爷会念及与您的夫妻之情,会一直好好护着云儿——我说句不好听的,陆二公子、陆三公子、四郡主都是王爷原配崔王妃的亲生骨肉,这些年来,王爷对他们不能说不好,但也绝对称不上爱如掌珠!最好的例子就是二公子,那是崔王妃的第一个孩子,论名份他做世子比陆三公子还名正言顺呢,可您看这场世子之争,除了金氏在时仗着娘家权势给他争过段时间之外,什么时候有他的事了?!王爷没有在崔王妃去世之后,花大力气庇护她的子女,娘又凭什么保证,云儿他们会不遭遇人走茶凉?!” “尤其娘您自从进入王府以来,宠夺专房,王爷那些守活寡的姨娘们,哪能不恨您?至于王爷膝下的子嗣,大房的大少奶奶虽然早就投靠了您,但与您之间的感情,也未必深厚到了您去之后,依然想方设法的维护云儿他们的地步!何况就算大少奶奶有这个心,她一个庶长媳,娘家也不算出彩,可也未必护得云儿他们周全!” “至于二房,二少奶奶是我间接逼死的,不管二公子跟她感情如何,冲着为人夫的颜面,他也肯定恨我——对我的同母异父弟弟妹妹,云儿萃儿他们,岂能有好感?” “三公子跟袁姐姐倒是厚道人,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小家要打理,王爷又还在,他们总不可能把云儿兄妹当儿子女儿养在跟前,见天的盯着护着!” “四郡主已死,六小姐是女孩儿,且也要说亲,就不讲了。” “最后一个五公子是庶子,一直不受重视,之前还因为锦熏、婵表妹,与咱们有些过结——您要不在,他不坑云儿几个算不错了,又怎么会帮他们?” 宋宜笑合上眼,哽咽出声,“也就是说,只要娘您不在了,这王府对于云儿他们三个来说,可谓是四面皆敌。王爷的那点纵容宠爱,根本不足以保全他们!到时候云儿慢说以后接掌王府了,连活下去都难!这个道理我能想明白,何况太妃?太妃她,根本没必要让兰蕙给您服什么解药,玩什么污蔑!” ——既然韦梦盈服下解药不是太妃的算计,那么,当然是她自己早有防备! 宋宜笑在衡山王府长大,对于亲娘跟衡山王太妃之间的争斗早已司空见惯,她来之前就想过,这件事情里是不是有韦梦盈的手笔? 所以如果只是韦梦盈算计了太妃,她也不至于这样失态。 让她难过心寒的是,“娘既然在进暖阁前自己服了解药,自是晓得那炉香有问题的。可您,却什么都没跟我说!就算我是最后一个进暖阁的,但芸姑说那毒性霸道之极,以至于她给我驱毒时,不得不使用虎狼之药——若非芸姑医术高明又到得及时,我也会死的!娘——您是我亲娘?!”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即使与我为敌,总没有辱没... “就因为你自己一番毫无根据的推测,你就怀疑自己的亲娘?!”韦梦盈定定看了她片刻,蓦然尖声道,“你真是我亲生女儿?!这话,我也想问你!!!” “太妃忌惮娘您忌惮到了哪怕陆三公子即将做世子了,也要豁出性命算计您!”宋宜笑闻言,反倒平静了下来,惨笑了下,道,“您说,她怎么敢让您活下来?” 又说,“如今王府对外的解释,是把所有罪名都推给了兰蕙。只是太妃过世之后才三天,整件事情就峰回路转水落石出了。足见娘您的心思何等敏锐灵巧——也足见太妃当初留下来的破绽,有多么经不起查!但太妃跟娘您斗了这么些年,会这么疏忽大意?!” 看着沉默下来的韦梦盈,宋宜笑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下,“太妃知道是破绽,却没有掩饰!为什么?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让兰蕙在您的茶里放什么解药,她本来就打算直接害死您的!只要您死了,即使有人提出去查太妃的嫁妆,以及兰蕙家里人的去向,也未必查得出来什么!” 因为到时候愿意下力气且有能力追究到底的,只有一个人:简虚白。 而简虚白究竟是外人,对太妃,对王府的了解有限,衡山王要瞒他有很多方法。 也就是韦梦盈,作为王府的当家主母,且又与衡山王有夫妻之情,衡山王无法也不忍骗她——换了简虚白,衡山王无论查到什么,哪能不向着自己亲娘?! 宋宜笑越说心越冷,“太妃寿辰那天,您反复跟我说了好一会子嗣的问题,我当时只道您是真的替我着急,现在想想,您提这个话,其实只是为了确认我不曾怀孕吧?” 她泪眼朦胧,哽咽着一字字道,“毕竟我一个人死在衡山王府,跟我怀着身孕死在这里,引起的追究是两回事——前者只有我丈夫会上心,最多婆婆念着婆媳之情搭把手;后者的话,恐怕连太后娘娘也要被惊动了!” 到时候,哪怕韦梦盈是宋宜笑的亲娘,又怎么抵挡得住太后之怒? 但若宋宜笑死的时候没有身孕,如今太后操心显嘉帝的御体安康,与前朝争储都来不及呢,哪有心力再去管一个进门不到一年的外孙媳妇之死? 顶多花点心思好好安慰下简虚白,再给简虚白说个才貌双全的贤惠继室。 宋宜笑抬手拭去腮边泪痕,“自我出阁以来,与夫君关系一直不坏。即使我这会死了之后他肯定会续弦——但总会缅怀我一些日子!这期间您作为我的生母,打着痛失爱女的旗号,想要得到他的尊重与帮助,岂非轻而易举?” “到时候只要您稍作暗示,道我极喜爱云儿,夫君……他十有八.九会帮您的不是吗?!” 她说到这儿,只觉得手脚都是一片冰凉,禁不住后退几步,跌坐在不远处的绣凳上,“娘这一手将计就计,可谓是天衣无缝!纵然有人揣测您早就察觉了太妃的盘算,但只要我也死了,谁还能继续怀疑您呢?毕竟不说我是您的亲骨肉,凭我如今燕国夫人的身份,大家也会认为,您绝对舍不得嫁得这么好的女儿吧?” “只是娘万没想到我竟然活了下来——方才我问起事情经过时,您一句关心我身体的话都没有,却解释得多么用心?连袁雪沛都提到了,无非,是因为您眼下最担心的,就是怕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推敲之下,发现破绽!所以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上面!” 宋宜笑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为了给芝琴报仇,我足足忍了七年!才在今年的元宵节上,找到机会,将计就计,收拾了崔见怜与金氏!纵然如此,若没婆婆垂怜,恐怕我到现在还善不了后!” “而太妃病恙、袁雪沛嫁妹,不过是最近的事,娘却立刻抓住时机,将计就计,彻彻底底的干掉了太妃不说,还把自己摆在了受害的一方——同样是将计就计,娘的手段,我实在是……佩服之极!” “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呢?”韦梦盈终于开口,语气萧索,“听说你现在那个继母,之前难产,全亏你给她打点,才能母子平安——我有时候想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你?不然为什么你对其他人,哪怕那个没亏待过你,但也没照过几次面的继母,都比对我好?” 她举起袖子遮面,似不堪承受此刻的悲伤,“我锦衣玉食养你这么大——就算存着用你攀龙附凤的心,可这么做最先得利的不是你吗?!就因为我希望你嫁个好的,你拿我当贼防?!” “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天下做父母的,有几个不想自家女儿嫁得高门贵婿,从此平步青云,子女生来可为人上人?” “陆冠伦、袁雪萼、卢氏……他们给了你什么?无非是茶余饭后的零碎关心!”韦梦盈猛然放下袖子,厉声道,“但这些零零碎碎的示好,竟生生把我对你十几年的抚育教养之恩比了下去——还没算我当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辛苦!!!” 她眼中泪落纷纷,深吸了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燕国夫人,请您给我好好说一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对外人始终都比对我这个亲娘更信任?!” “为什么你遇事最先怀疑的就是我?!” “为什么你……你只凭推断就认为我会拿亲生女儿的性命当筹码?!” 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披头散发的坐起身,素白的脸上一双通红的妙目死死瞪住了宋宜笑,充满了追根问底的决绝。 “因为……”宋宜笑看着她,前世今生的记忆一幕幕闪烁而过,良久,方露出一个惨笑,淡淡道,“因为,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再抛弃我?” 韦梦盈怔住,好半晌,她才似哭似笑道:“就因为我改嫁时没带上你?”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可我当时自己都是被扫地出门,怎么可能从宋家带走你?后来有了机会,我不是立刻把你接来王府了?难道你要我一直留在宋府陪你?那个家都是些什么人,七年前你就应该知道了——你凭着良心说,咱们娘儿两个一直在那里,能有好下场?!” “可我说的不是这次抛弃。”宋宜笑沉默的想着,“如果不曾被您罔顾过性命,即使您意图拿我的婚事做筹码,意图左右我的人生,我又何尝愿意时刻警惕着自己的生身之母?” 这一刻她不期然的想起了崔见怜,那个任性到丝毫不懂得珍惜的人,却拥有着众多真心怜爱她的家人——不过反过来想,若不是贵妃等人发自肺腑的疼爱纵容,崔见怜也未必长成那个样子了。 她收回思绪,望向还在诉说自己委屈的韦梦盈,唇边泛起一个自嘲的笑:“娘身体还没好全,哭太狠了,伤身体。这样吧,若娘能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我就当自己多疑了您,马上给您斟茶赔罪,此后,再不敢猜疑您半个字!” 韦梦盈闻言忙拿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期盼道:“你说!” “我记得太妃寿辰那天,曾向娘您打听四郡主与贺楼独寒议亲之事是真是假……”只是宋宜笑才说了这么一句,她已经微微变色! 宋宜笑却仿佛没注意到亲娘的神情一样,语气平淡的继续道,“娘您当时说,四郡主是做不成状元夫人的!我询问您缘故时,您说,回头再跟我说?” 她轻声道,“那么现在,娘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四郡主做不成状元夫人么?” ——她咬字清晰,“做不成”这三个字,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室中好一会都没人作声。 宋宜笑对这种情况毫不意外,淡声打破沉默的僵持:“若是王府没有招贺楼独寒为婿的意思,又或者贺楼独寒婉拒了王府的美意,娘应该说,这是没有的事,或者说,这事儿不成。” “但娘不是这么说的,娘说的那句话,分明点出,贺楼独寒与四郡主不能结缡的原因,在于四郡主本身!” 看着脸色渐渐铁青的韦梦盈,她讽刺的笑了笑,“因为您当时心里已经明白,四郡主根本活不过太妃寿辰当日,所以我问您贺楼独寒与四郡主在议亲的事儿是真是假时,您下意识的这么回答了,对不对?” “后来我问起原因,您说回头再跟我讲——那么现在已经好几天过去了,娘可想到,要如何解释呢?” 韦梦盈定定的看着自己的长女,半晌,才疲惫之极的摆手:“你想怎么样,说吧!”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宋宜笑的推测——衡山王太妃寿辰那日,她确实是打算用亲生女儿的性命,来为自己铺路的! 宋宜笑心中滋味万千,过了好一会,方自嘲的笑了笑,道:“我想怎么样吗?我能拿您怎么样呢?” 她摇了摇头,抬手拂去重又落下的泪水,“您终究是我亲娘,难道我还能去揭发您?” “我知道你不会去揭发我的。”韦梦盈镇定自若道,“且不说亲亲相隐之下,你去出首必受万人唾骂,单说你有一个谋害婆婆、心机深沉的亲娘,对你的前途有什么好处?你这孩子素来知晓轻重,这点上,娘可是一直引以为豪的!” 她甚至有闲心评价了一句,“终究是我亲生女儿,即使与我为敌,总也没有辱没我的名头!” “但我希望娘放过陆三公子与袁姐姐。”宋宜笑知道跟这个亲娘说感情没什么用,尤其两人这会等于是摊了牌了,再讲母女之情简直是笑话,单刀直入道,“夫君这回为了我中毒,足足请了数日假——可见对我的看重!倘若夫君知道一切都是娘的算计,即使为了我的颜面,不把事情闹大,只需在太后娘娘面前稍作暗示,太后那边略使眼色,娘往后的日子,可也未必好过!” 韦梦盈这会倒没骂她胳膊肘朝外拐,只淡漠道:“陆冠伦夫妇素来听话孝顺,只要他不挡我的路,你当我闲得没事去找他麻烦么?” “那可不一定!”宋宜笑冷冷道,“陆三公子若知真相,怎么可能放过您?娘做事素来精细,如何肯留下这样的后患呢是不是?” “真相是他亲爹查出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韦梦盈知道女儿这是在逼自己拿出实质上的保证了,朝后靠了靠,好整以暇道,“何况就他那样的老实人,想给太妃翻案?可不是我瞧不起他——他有那脑子么?” 见宋宜笑仍旧冷冷望着自己,韦梦盈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放缓了语气,“难道你还想我保他继续做世子?你娘我的为人你那么清楚——他要不做世子,我还可能看在你的份上放过他跟那袁氏;他要做了世子,我就是给你赌咒发誓不动他,你信?” 她脸色阴沉下来,“为娘我为了这个世子之位,与太妃掐了多少回!这次连你这个亲生女儿、连自己的性命荣辱也押了上去!付出这么多,你难道还指望我因为你的威胁,将它拱手让人?!” 第二百四十章 借刀杀人 宋宜笑一直到暮色初临,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燕国公府。 她回来的时候简虚白已经有点等急了,看到妻子进门,忙起身相迎:“再过会你若还不回来,我要去王府问问了——岳母怎么样了?” 宋宜笑这会一点都不想听韦梦盈,闻言眉尖微蹙,却怕丈夫察觉,忙掩饰道:“娘脸色不大好,听左右的人说,还得躺上些日子。” “既然救过来了,那就肯定不会有事了。”简虚白点了点头,安慰道,“何况岳母正在壮年,歇上几日肯定就会好起来的。倒是你,身子本来就弱,这回还没好全就去了王府走动,接下来可不要再外出了,好生将养是正经。” 却绝口不提让芸姑去给韦梦盈看看的话。 宋宜笑正心烦意乱,竟也没注意到,随口应下不外出的事,但又想起来:“这个月十三是你生辰,离现在也就两天了,却得赶紧操办起来!” “有什么好办的?”简虚白啼笑皆非道,“你生辰的时候就没办,我的生辰当然也一样——何况如今你正需要静养,哪能操心?” “那怎么行呢?”宋宜笑不赞成道,“我生辰那是赶上了伊王舅过世,原定的家宴自然只能取消。” 简虚白笑着道:“这不是结了吗?王舅是二月初过世的,按制咱们得服五个月的小功,这才四月里,压根就没出日子呢,摆什么酒办什么生辰啊?” 其实他说的制度虽然没错,但实际上斩衰(cui,通缞)、齐衰、大功、小功、缌(si)麻这五服里,斩衰、齐衰由于是为父母祖父母叔伯等亲近之人所服,无论是感情还是道义上,大部分人都会遵从;但自大功以下的三服,却因为关系比较疏远,除了少数重礼之人,或者是感情深厚,却是比较宽松马虎了。 譬如说,姬紫浮前不久跟苏少菱正式定亲——姬紫浮可也是伊王的亲外甥。 但无论朝野都没指责他不重视伊王,在舅孝期间定亲,这不仅仅是太子一派要韬光养晦,也是因为在这种事情上落下把柄的人比较多,太子这边的人里也不例外,有道是法不责众,拿这个作为弹劾的理由,没准会把自己人也坑进去。 所以简虚白现在这么讲,纯粹是为了体贴妻子。 宋宜笑自然明白,坚持了几句,见他一定不肯,叹了口气,也就不提了,只觉得才跟韦梦盈讨价还价勾心斗角了大半日之下冷冰冰的心境,却在丈夫这儿被焐热了不少。 忍不住蹭到简虚白身侧,伸臂,扑到他肩上——简虚白含笑转头:“怎么了?” “没什么。”宋宜笑懒洋洋的搂住他颈项,慵然道,“让我靠会!” 说话间,跟猫儿似的,埋首在他肩窝蹭了又蹭。 简虚白见状笑了笑,任凭她在自己身上腻来腻去,只道:“庄子上送了许多樱桃来,我瞧着不错,你一会要是不累,就给各处分一分——姨祖母这些日子都不愿意跟咱们来往,偏也不肯说缘故,趁这机会也送一份去,看看她老人家是不是气消点了?” 这段时间事情多,最近又出了衡山王府那么一出,他要不提端木老夫人,宋宜笑险些把这位长辈给忘记了,闻言蹙眉道:“你说姨祖母到底怎么误会咱们了呢?这些日子咱们可是三天两头去投帖拜见,竟一次也没获准!” 又问,“三叔那儿也没头绪?” “有头绪还不早告诉咱们了?”简虚白捏了捏眉心,温和道,“不过还是以你身体为重,若觉得乏,就让巧沁、锦熏她们去办这事吧!” “不过吩咐几句,又不要我亲手去拣果子,怎么就吃不消了?”宋宜笑笑着推了他一下,“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简虚白正要回答,纪粟却在门外禀告:“公爷,衙门里送了几份急件来,说要立刻批示!” “正事要紧,你快去吧!”宋宜笑一听,忙从丈夫肩上爬起来,体贴道。 “待会巧沁会送药来,那边罐子里的蜜饯是你素日爱吃的,吃完药拈几个冲一冲味道。”简虚白颔首,起身后叮嘱了句才离开。 只是他到了前头书房,书房里却没摆什么急件,而是一袭青衫的袁雪沛在拢袖相待。 “怎么样了?”简虚白对此并不意外,走到主位上撩袍坐下,沉声问。 “除了韦王妃左右之人不好下手外,其他任何可以推导出韦王妃曾派人打听过兰蕙出入药铺之事的蛛丝马迹,都已经扫除干净。”袁雪沛语气平淡,“至于韦王妃的心腹,料想她连宋夫人都能当成弃子,那些人但有二心,却是不必咱们操心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了一声,“这位王妃也真是好命——兰蕙去替太妃配药时,虽然乔装打扮过,但她前脚买走药,后脚韦王妃的人就凑上去问她买了什么。而太妃为了不引人注目,特特让兰蕙把药方拆散,足足去了十几家铺子才抓齐。这么明显的不对劲,要没咱们帮忙收尾,她难道以为自己可以瞒一辈子?!” “正因为她料定了咱们会帮忙,所以才没有亲自动手,何况她也没这个人手。”简虚白闻言,却淡淡道,“不然那封揭发她曾派人盯梢兰蕙的信,你以为是谁塞到你府里的?” ——距离衡山王太妃祖孙暴毙到底没几天,他们又不是什么闲散之人,要不是博陵侯府的门子前两日在门缝里发现一封指明交给袁雪沛亲拆的匿名信,怎么会想起来去查韦梦盈? 结果这么一查,却不得不把替韦梦盈善后的事儿接下来了! 他们不接也没办法:简虚白宠爱妻子,自然恨极了这个意图拿自己妻子性命当踏脚石的岳母,可问题是宋宜笑千真万确是韦梦盈的亲骨肉,韦梦盈若身败名裂,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不知道会给宋宜笑往后带去多少麻烦! 尤其宋宜笑之前为了替芝琴报仇,已经在太后、晋国长公主、清江郡主等一干人那儿留了前科,若再有这么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娘,哪怕太后与晋国长公主之前保下了她,也要心存芥蒂了吧? 至于袁雪沛肯捏着鼻子吃这个亏,除了顾虑到简虚白要保全妻子外,却是因为那封信是投在他门里的——在知道韦梦盈是个心狠手辣到连亲生女儿都能罔顾的毒妇的前提下,袁雪沛哪能不担心,她敢把信投到自己门上,必然有着足够的后手拿捏袁雪萼? 是以两人虽然对韦梦盈都是痛恨万分,如今却得先把任何可能怀疑她的线索扫除,免得宋宜笑与袁雪萼被她牵累! 无论简虚白还是袁雪沛,都是生于富贵长于富贵,自幼颐指气使惯了的,却在韦梦盈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此刻心情可想而知! “宋夫人心思机敏,这回的事情,即使韦王妃肯定不想让她知道,却未必能够如愿吧?”袁雪沛沉吟片刻,道,“听说宋夫人今儿去衡山王府见韦王妃了,不知回来后心情如何?” 简虚白眸色深了深,才道:“这种事情,她再委屈,又怎么跟我开得了口?那到底是她亲娘。” 又哂道,“我也不好跟她说什么——还是那句话:那到底是她亲娘!” 这话却等于承认,宋宜笑也意识到衡山王太妃寿辰那日惨剧的真相了。 而反复强调韦梦盈到底是宋宜笑的亲娘,袁雪沛哪能听不出来其中的隐约暗示? 他眼中微露笑意,温和道:“母女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难怪宋夫人会伤心——不过韦王妃自宋夫人出阁以来,也是不大愿意与燕国公府来往的,既然如此,往后少见……乃至于不见,兴许宋夫人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不愉快了。” 简虚白没有半分犹豫:“正是这个道理!” ……片刻后袁雪沛告辞而去,简虚白才从案头抽出几封早就带回来的函件,着纪粟伺候笔墨,着手处置。 “公爷,亲家王妃也太嚣张了!”纪粟一边研墨,一边低声道,“她坐视衡山王太妃赴死,已是不孝不仁不义不忠,却还妄想用咱们夫人的性命洗脱嫌疑——到这儿已经是丧心病狂了,她居然还敢给博陵侯府投书!” 简虚白一边飞快的浏览着公函,一边嗤笑出声:“你还真信那封信是韦氏派人投到博陵侯府的?” 他虽然早就知道韦梦盈心思诡诈,但因为爱屋及乌,一直对这个岳母尊敬有加,孝敬晋国长公主东西时,从没忘记过也给衡山王府送一份的。但这回韦梦盈的做法已经触及他底线——离了妻子跟前,简虚白却是连“岳母”都懒得喊了。 纪粟怔道:“什么?” “那封信是雪沛自己拿过来的。”简虚白提起紫毫,在砚台里蘸了蘸之后,在函件空白处笔走龙蛇的写着处置之策,口中淡淡道,“韦氏曾派人盯梢兰蕙、而兰蕙奉太妃之命分开抓药、韦氏从兰蕙所抓之药里拼凑出具体毒药、继而配好了解药从而将计就计成功——这番经过,也是雪沛去‘调查’之后告诉我的,就连所谓的‘替韦氏善后’,也是他去办的。” 将批好的函件放到一旁晾干墨迹,简虚白语气玩味,“自始至终,这些都是他的片面之词!除了那封天知道是谁写的信之外,他可拿出过任何证据?就连我方才问起他善后之事,他也是一带而过不是吗?” 纪粟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公爷的意思是……那封信……是侯爷所为?” “雪沛是出了名的疼妹妹,韦氏此番所为,矛头直指陆冠伦,也等于是指向了陆冠伦的妻子!”简虚白搁下紫毫,活动了下腕骨,淡淡道,“这种情况下,韦氏还要投信刺激他,雪沛不跟她拼命才怪!韦氏岂会如此不智?真要投书,怎么也应该投到燕国公府来——至少善窈与她乃是亲生母女,这是剪不断的血脉!” 所以袁雪沛才拿着那封信来找他时,他就知道,这不过是袁雪沛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是否同意袁雪沛对韦梦盈下手! “那到底是善窈的亲娘,善窈这回险些死在她手里,却还在我面前为她遮掩……”简虚白重新拿起笔,叹息般道,“血脉之间的恩怨纠葛最是难断,若是我出手,将来善窈知道了,没准要对我生出罅隙——雪沛这么做,倒也是件好事!” 他捧在手心里的妻子,自己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呢,岂容他人加害? 宋宜笑的亲娘也不行——要不是碍着女婿这个身份,才知道真相时他就会亲手手刃了那位韦王妃了! 因此明知道袁雪沛是在栽赃试探,简虚白非但毫不迟疑的“相信”了,更主动把那封信说成是韦梦盈所为,图的,自然是借刀杀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 意难平 只是袁雪沛得了简虚白默许,忙里抽空谋划干掉韦梦盈——才起了个头,却惊闻陆冠伦将被过继给昭德侯! “外祖母寿辰那日,韦王妃曾当众暗示,王府往后会交在陆三表弟与雪萼手里。”他不解的问袁展,“那天她也确实一直带着雪萼招呼宾客,使赴宴之人都认定了陆三表弟即将为世子——如今外祖母才去,居然就要把陆三表弟过继给已故的昭德侯,难道就不怕外人揣测她趁外祖母新丧,谗谤原配嫡子?!” 袁展苦笑着道:“侯爷忘记王府对外宣布的‘真相’了吗?暖阁清寂香里有毒的事儿,罪魁祸首可是兰蕙——兰蕙这么做的理由,则是恼恨太妃不肯将她许给陆三公子做姨娘!这么着,如今陆三公子哀痛之余,自觉整件事情都因自己而起,愧对太妃、王妃的爱护,也对不住韶华而逝的胞妹,决定代替陆七公子过继到昭德侯名下!” 他补充道,“韦王妃私下透露口风,说三月末那会,已与太妃说好,等衡山王给陆三公子请封了世子后,就将陆七公子过继给昭德侯。但现在韦王妃卧榻不起,陆七公子尚且年幼,陆三公子不忍继母母子分离,决定代替幼弟出继。” “好个不忍母子分离!”袁雪沛冷笑出声,“外祖母应该确实提过将陆冠云过继给昭德侯之事,不过韦王妃会答应才怪!只可惜如今外祖母已逝,死无对证,王舅又被她笼络住,她这么颠倒黑白,却也没人能够戳穿了!” 袁展忍不住道:“侯爷,即使为了燕国夫人考虑,不能将韦王妃的真面目公布于众,难道不能私下里告知衡山王吗?只要王爷知道了韦王妃的所作所为,有的是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 他没说完,只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若这法子有用,我还费那心思探阿虚的态度做什么?”袁雪沛闻言却叹了口气,道,“王舅虽然只我一个外甥,但我中间足有六年不在帝都,与他的关系谈不上冷漠,却也算不得热络。可韦王妃——那可是把我那嫡亲外祖母,王舅的生身之母都逼得豁出命去拉她一块儿死的!” 他神情冰冷,“你觉得,比起在王舅跟前告状,我告得过她?!” 袁展张了张嘴,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陆三表弟既被出继,此后即使王舅膝下无子,也与世子之位无份了。”袁雪沛面无表情道,“我把雪萼许给他,只求他们夫妇两个平平安安,倒也不在乎他能不能继承王爵——只是韦氏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人太甚……” 他忽然极温和的笑了,“我倒觉得,就这么让她死了,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袁雪沛为了陆冠伦出继之事怒不可遏的时候,燕国公府后院,宋宜笑却边拿金簪逗弄着架子上的鹦鹉,边心情复杂的想:“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对是不对?” ……陆冠伦的过继,是她跟韦梦盈撕破脸之后,讨价还价了一个多时辰,才定下来的。 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首先揭发韦梦盈是不可能的,因为即使宋宜笑不念母女之情,也不在乎自己身败名裂,可她也没证据啊! 哪怕是那天逼得韦梦盈没办法继续装慈母的那个问题——四月初五当日,韦梦盈为什么会说陆蔻儿“做不成状元夫人”,在只有母女两个当面摊牌的情况下,韦梦盈默认了这是自己失了口。 可要是有其他人在,她一句“你听错了”,宋宜笑该如何证明?毕竟韦梦盈说这句话时,周围除了两人的下人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下人们肯定是各向其主——时世首重孝道,宋宜笑作为女儿,在这场争执中天然就已经输了! 其次,衡山王太妃是衡山王的亲娘,韦梦盈的婆婆,尚且功亏一篑输给了继媳,撇下偌大王府满堂子孙,撒手而去。宋宜笑哪有信心在太妃过世之后,凭靠自己,保全陆冠伦与袁雪萼? 是以,她只能提议把陆冠伦过继出去,彻底失去继承衡山王府的可能,却也不会再挡韦梦盈的路;同时也用这个理由,把陆冠伦夫妇分出王府单独过,如此他们发现太妃与陆蔻儿之死真相的可能,也会大大的下降。 从而最大程度的削减韦梦盈谋害他们的可能。 “虽然我这么做,是为了他们考虑。”为了这事,宋宜笑当初跟韦梦盈吵得心力交瘁,可此刻木已成舟,她又觉得患得患失,心事重重的想,“但到底是瞒着他们擅自做主——衡山王府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根本就没资格插手,何况是过继这样的大事?将来他们要是知道了,多半是要怨我的。” 但想到前世今生已经两次舍弃自己性命的亲娘——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都能如此绝情,何况没有血缘的继子与继媳?宋宜笑眼中的迷惘顷刻间转为坚定,“若不让他们出继,以娘的为人和手段,他们能不能有将来都是个问题!” 她堪堪想通,底下却有小丫鬟来报:“夫人,佳约姑姑来了。” 宋宜笑忙命人请她进来,这回她倒不必特别换见客的衣裙了,主要她去贺衡山王太妃,结果差点被毒死在暖阁里的事儿,这会已经传遍全城——前几天她昏昏沉沉的卧榻不起,简虚白出面把来探望的人都拦了。 自从她去衡山王府见过韦梦盈,大家知道她能见客了,亲朋好友之外,简虚白同僚、下属之妻,顿时纷纷而至。 是以宋宜笑这几日起了身就做好待客的准备,如今却只要叫人把鸟架子提出去,略整裙裾,等着佳约到就成。 其实佳约之前已经代晋国长公主来看过她了,这次又来,除了送一匣燕窝给她补身体外,就是来传长公主的话:“这个月十三虽然是阿虚的生辰,但一来伊王的孝还没过去,二来你这孩子遭人毒手,这会还没好全,索性不要办了。到时候我着人送碗面来,你们两个一块吃了也就是了。” 宋宜笑闻言,自然是对婆婆感激不尽,但她嘴上跟佳约说着感恩戴德的话,心里却清楚:“这多半是夫君怕我为他生辰操心,私下去求了娘!” 毕竟佳约前两天来时,可提都没提不给简虚白办生辰的话,那时候宋宜笑尚且起不了身呢!现在宋宜笑都已经出门走动了一回了,怎么婆婆反而想起来了? “虽然说是夫君去跟婆婆提了之后,婆婆才派人来说这话,但我一个晚辈,原也没资格叫婆婆时时刻刻挂在心上。”送走佳约之后,宋宜笑感动于丈夫体贴之余,也有些惆怅,“婆婆肯允诺这事儿,已经是体贴我了。人家都说女子在娘家时最舒心,出了阁就不能跟家里比了。我倒是恰好反过来,夫家却比娘家好多了。” 她想到韦梦盈,心中一阵酸涩涌上,滋味难言。 这时候巧沁进来提醒:“夫人,明天给翠缥姐姐的东西,您要不要亲自看看?” “嗯?”宋宜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翠缥跟范忠的婚期是四月初九,也就是前天,像翠缥这种比较体面的大丫鬟,婚事又是主家牵的媒,三朝回门时,也要给旧主磕头谢恩的,是以要提前预备好赏赐之物。 “拿上来我瞧瞧吧!”本来区区一个丫鬟,随便赏点什么也就是了,但宋宜笑想到翠缥之前被拒婚的波折,到底又给她加了几件,“这样她在范忠跟前有面子,往后过日子也能顺心些。” 她这么做本是希望全了主仆之义,偏偏次日翠缥携范忠来燕国公府请安时,在门口恰碰见了之前拒娶她的余士恒——高大俊伟的余士恒玄衫快靴,打马出府时身后披风猎猎,说不出的飞扬恣意。 范忠虽然白皙清秀,不失是个美男子,可相比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翠缥却更喜余士恒那样的英武潇洒。 而范忠不知内情,看到余士恒时还体贴的拉了拉妻子,小声提醒:“这是公爷素来信重的侍卫首领,如今亲自策马出府,定然身有要务,咱们让开些,免得误了主家之事。” 他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可兴许这会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余士恒经过时又目不斜视,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却让翠缥无端生出受辱之感,竟恨恨的甩开了他的手! 范忠自是诧异,不过这时候恰好门子来跟他们说可以进去了——他也就没多想,只当新婚妻子忽然使了点小性.子。 之后到了后堂,简虚白这会正在衙门,自不会为了区区两个下人特意告假,是以只有宋宜笑一个人受他们的礼。 接过夫妻两个高举过头的茶碗,象征性的呷了口,宋宜笑含笑说了些恭贺的话,就让锦熏把赏赐端出来。 果然看到鎏金螺钿漆盘里的东西后,范忠看妻子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惊喜与重视——宋宜笑看在眼里,跟他们说了会话,端茶送客时,觉得不如好人做到底,令锦熏送他们几步,给翠缥做足脸面。 结果锦熏不送还好,一送送到大门外,正道别时,赶巧余士恒却也办完事回来复命,看到她忙勒马招呼:“锦熏姑娘!” “是你呀?”由于宋宜笑曾特意问过余士恒姓名,他又拒娶过翠缥,是以锦熏也记住他了,只是这会却不甚热情,只微微颔首,就转过头不再看他,继续向翠缥夫妇说话了——她虽然经常说话没脑子,却也知道眼下不宜跟余士恒多言,索性明晃晃的摆出不想理他的态度了。 只是她以为这么做是体贴翠缥,翠缥此刻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方才我们夫妇在门外候见,余士恒他经过时正眼都没瞥我们一眼!如今见了锦熏,不但主动招呼,被她这样当众甩脸子,却也没什么恼色——瞧他那样子,要不是得进府里去回话,没准还打算在那边等到锦熏送完我们,再凑上来说几句话!” 翠缥觉得除了年纪上略长几岁之外,自己哪儿不比锦熏这个冒冒失失的丫鬟强? 可余士恒拒绝了娶自己,却对锦熏青眼有加——还不是因为这丫鬟是宋宜笑的陪嫁心腹,前途远大?! 她也不是全没良心,宋宜笑今日的刻意抬举,她也是感觉到的。 只是这种事情——终究意难平! 心绪万千之间,翠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锦熏道的别,几乎是浑浑噩噩的被丈夫拉走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封口费 翠缥走的时候脸色已经分明不对劲了,锦熏固然没什么城府却也看了出来。 是以回后堂复命时,特意跟宋宜笑提了提:“本来一切都好,都怪那余士恒,偏偏在他们要走时回府,还喊了奴婢一声——虽然说奴婢没敢理他,但翠缥跟着神情就不大好了,也不知道那范忠看出来不曾?”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宋宜笑闻言也觉得很是扫兴,意兴阑珊的说道,“日子是自己过的,翠缥要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再替她操心也是白搭!” 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却问,“那余士恒好好的喊你做什么?” “那会奴婢正跟翠缥说着话,他恰好打马回府,看到奴婢就喊了声姑娘。”锦熏不在意道,“毕竟奴婢是您跟前的得意人儿不是?他能不讨好些么?” 宋宜笑被她说得啼笑皆非:“就你还是我跟前的得意人呢!别丢我脸就不错了!你瞧瞧巧沁她们的稳重样子,那才是叫我放心的左膀右臂!” 锦熏闻言也不羞恼,笑嘻嘻道:“但谁都知道夫人疼奴婢呀!” 她说的好有道理,宋宜笑竟无言以对,只哭笑不得的摆了摆手,打发她下去了事。 这天傍晚简虚白回来后,宋宜笑跟他说了翠缥夫妇来请安的事,也提到了他们走时在门口碰到了余士恒:“我着锦熏送他们,锦熏说,翠缥看到余士恒同她招呼,似有些不喜呢!” “强扭的瓜不甜。”翠缥伺候简虚白多年,简虚白对她虽无男女之情,倒也有些主仆之义——只是这点情份到底有限——他这会正操心着妻子的身体呢,一听这话就想到宋宜笑才被亲娘差点坑死,正是难受的时候,翠缥却还要给她添堵,心中不免觉得这丫鬟实在不懂事,“她要想不通那就算了,横竖已经配了人,且叫范忠头疼去吧!” 宋宜笑闻言哭笑不得道:“你说的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存心坑范忠呢!” 不过见丈夫对翠缥的事情完全没兴趣,她也不再多言,只道:“明儿是你生辰,虽然家里不设宴,娘却要送长寿面过来的。要是没有特别急的事儿,不如早点回来?” “那我晌午后就去告假。”简虚白想到案头堆积如山的公函,拒绝的话已到嘴边,但晃眼看到她这么说时不住绕着宫绦穗子——这不经意间透出紧张的小动作,让他心里一软,下意识的答应了下来。 当初宋宜笑生辰时,赶着伊王过世,不好庆贺,简虚白到底买了包盐酥鸡回来。 如今轮到他,宋宜笑却因身体没好全,不能给他操办宴席,想来心里也是遗憾的。 简虚白不免觉得,还是抽空陪妻子半日的好,免得她想东想西。 只是次日中午他回府后,却惊讶的看到厅中的螺钿大理石圆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菜肴。 刚刚回内室换好衣裙出来的宋宜笑颇为得意:“尝尝我手艺比才出阁那会长进没有?”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谁知简虚白盯着足足摆了二十来道菜的桌子看了片刻,却没走过去入席,反而朝左右大发雷霆,“说了夫人身子不好要静养,居然还让她下厨做了这么多菜?!” “我都能去衡山王府了,哪有那么孱弱?”宋宜笑见状,脸露尴尬,使个眼色叫下人们都退下,走到丈夫跟前,主动挽住他手臂,软语安抚道,“再说那么多人打下手呢,怎么可能当真累到我?”简虚白难得没叫她一句话就哄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任她朝席位上拉了两把都没动,只冷冷的望着她。 “……”宋宜笑又撒了会娇,见丈夫依然神情冷漠,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头也低了下去。 过了会,没听她再说话,只见双肩微颤,似乎是哭了。 简虚白心中挣扎片刻,到底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沉声道:“下回还把我话当耳旁风么?!” 哪想话音未落,他以为正在压抑着啜泣的宋宜笑却忽然扑进他怀里,伸臂攀住他颈项,踮起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下,继而放开,只将手虚抵住他胸膛,抬眼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明媚,杏子眼里满是得意,神采飞扬道:“拿你话当耳旁风,你还不是一样舍不得我?” 简虚白:“……!!!” 他默然片刻,才咬牙切齿道,“你吃定我好说话是不是?” “是跟我才好说话!”宋宜笑抬手抚住他面颊,神情狡黠语气笃定,“所以哪里能怪我恃宠生娇呢?这可不都是你宠出来的?谁都知道我以前最懂事明理最不胡搅蛮缠的!” 看着她一脸理直气壮的“都是你把我惯坏了你必须负责到底”,简虚白也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心情复杂了片刻,他索性一把将她揉进怀里,俯首吻住她唇,狠狠的发泄了一通,才恨恨的放开她:“你之前那做饭的手艺,也就是吃不死人!若这会没有长进,我可不会给你面子!” 说是这么说,半晌后,看着十去五六的杯盘,宋宜笑放下牙箸,以手支颐,望着丈夫不说话,只是笑——他们夫妇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简虚白纵然是男子,胃口也不是很大,平常用饭,也就七八个菜,每个菜也就动那么几下子,往往撤下去时,远一点都看不出来用过。 今儿足足二十来道菜呢,照平时的饭量,每道吃上一两口也差不多了。 但如今却皆只剩了一半下来——倒要看看这人怎么说? 被她目光炯炯的盯着,简虚白面无表情的接过下人递上消食的茶水:“今儿上午在衙门操心事太多,晌午前就饿了。” 所以不是你手艺好,也不是我想给你面子,是我饿了,饿了,饿了!知道不?! “夫君真是辛苦了!”宋宜笑忍住笑,一本正经的点头,“夫君平常都没用过这么多饭菜,一看就是饿狠了!” 她坏心眼的强调了“平常”、“这么多”,内中的调侃之意不言而喻,简虚白听了出来,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这会巧沁等人正在左右伺候,却怕宋宜笑玩笑过度,当真惹了简虚白不喜,忙圆场道:“公爷待会既然不回衙门,何不与夫人去湖边走走好消食?” 夫妻两个还没接话,回廊上却蓦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片刻后小丫鬟匆匆而入,禀告道:“衡山王的亲随徐茗到了门上,道是想求见夫人!” “徐茗?”宋宜笑听到这名字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一下才记起来,去年韦梦盈才怀上衡山王府的九郡主陆萃儿那会,自己单独得过衡山王一回赏赐,当时衡山王吩咐的就是这个徐茗——看来是衡山王的心腹。 这人这会过来的原因,宋宜笑心里也清楚:她虽然在衡山王府寄居过几年,可再落魄也终究是官家淑女,又不是王府买回去的奴婢,且已嫁到简家为妇,却在好意回王府贺太妃时差点没了性命,固然真凶太妃已经先走一步,衡山王府哪能没有表示? “我躺着还起不了身的那几天,据底下人说,衡山王府已经为他们的‘御下无方’送过几回东西了。”她心下暗忖,“但那时候只是为了给兰蕙这个明面上的罪魁祸首赔偿的。今儿徐茗来,估计是为了替太妃善后了!” 宋宜笑想到这里,觉得衡山王太妃也真是悲哀,跟继媳斗了近十年,最后把自己跟亲孙女的性命都搭上了,却还是功亏一篑落入韦梦盈的算计,不但没能保住陆冠伦的世子之位,还要衡山王替她操心身后名。 不过宋宜笑也不是很同情衡山王太妃——毕竟太妃对陆蔻儿这个嫡亲孙女的态度,与韦梦盈对她这个亲生女儿的态度,简直如出一辙! “着他到花厅稍等,我换身衣裳就过去。”宋宜笑心中千回百转,吩咐了句,问丈夫,“你去吗?” 简虚白摇了摇头,道:“方才带了几份急件回来,得赶紧处置掉,横竖他也没说找我,你且一个人去看看是什么事吧!” 宋宜笑也怕他在场说话不方便,闻言关心了他几句身体,也就进内室更衣去了。 片刻后出来,简虚白已去前头书房,她整理了下裙裾,方前往花厅——花厅里的徐茗果然是去年照过面的那下人,见到她进来,忙上前行礼问安,末了开门见山道:“小的徐茗,奉王爷之命,将太妃娘娘的部分妆奁,交与夫人!” “太妃的妆奁?”宋宜笑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她知道衡山王府肯定会给自己封口费,却没想到给的竟是太妃的妆奁——衡山王太妃地下若有知,怕不能气得活过来? 徐茗看出她的惊讶,躬了躬身,语气谦恭道:“正是!夫人许是不知,太妃娘娘生前曾经说过,夫人自幼生长王府,朝夕承欢于太妃膝下,在太妃看来,与嫡亲孙女儿没有什么两样。是以,太妃百年之后,妆奁必有夫人一份!这话王爷也晓得,自不会违背太妃娘娘之愿!”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六寸来长的锦匣,双手捧过头顶,“昨日王爷已按太妃娘娘之愿,将娘娘妆奁分与诸位公子、小姐,夫人这一份都在匣中,还请夫人过目!” 宋宜笑望着那只锦匣,眼神复杂已极:衡山王这一手却是高明,毕竟关系到堂堂太妃的名誉,封口费少了拿不出手;多了又容易落下痕迹引人遐想。索性推到衡山王太妃头上,不但可以将大宗资产的转移过明路,还能给衡山王太妃、给王府刷一把“仁爱宽厚”的名声! 虽然说他这么做,有点占宋宜笑的便宜,但考虑到宋宜笑究竟享受了王府六年的供养,又与现任衡山王妃是嫡亲母女,这点面子,应该要给的。 何况宋宜笑从来没想过要拒绝。 是以沉默片刻后,就道:“我受王府抚育之恩尚且未报,如今再得太妃馈赠,却怎么好意思?” “此乃太妃娘娘生前之愿,王爷作为人子断不敢违背,还求夫人成全!”徐茗忙跪了下来——两人象征性的推让了一番,宋宜笑也就收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打发徐茗告退,而是关切的问了王府诸人的情况,末了又叫锦熏取了一对金铤赏他,且收拾了些滋补的药材给衡山王夫妇,这才端茶送客。 徐茗走后,宋宜笑摩挲着那锦匣半晌,却无打开之意,而是命锦熏:“你去书房看看,夫君忙么?若是不忙,请他回来后堂,我有事要找他商议!” 第二百四十三章 等与不等,都是绝望 简虚白很快被锦熏请了过来,宋宜笑见他进了门,使个眼色让左右都下去了,这才把锦匣递到丈夫面前,低声道:“这是徐茗方才留下来的,说是太妃的部分妆奁。” “他给你这个做什么?”简虚白对整个经过心知肚明,只是为了假装不知道岳母做的事,故作诧异,“莫非有事托你办?” “我也是这么想的!”宋宜笑正愁要怎么说服丈夫,闻言灵机一动,顺水推舟道,“他说倒是说,因为太妃生前视我犹如己出,亲口讲了百年之后妆奁也要分我一份,衡山王是以命他送了过来——但你也知道,太妃虽然没有怎么苛刻我,对我却向来疏远,怎么可能留下这样的话?所以,我想这是不是一个幌子?” 简虚白沉吟道:“幌子?” “我猜这个匣子,衡山王真正想给的其实是陆三公子跟袁姐姐。”宋宜笑说出自己的“推断”,“只是陆三公子已经过继给了昭德侯——昭德侯虽然是老衡山王的子嗣,却非太妃所出,他的嗣子,却是没资格分太妃的妆奁的。可陆三公子论血缘是太妃嫡孙,太妃生前也最喜欢他,如今太妃没了,连个念想的物件也不给他,也实在叫人唏嘘!” “这么说,你打算把这匣子交给陆冠伦夫妇?”简虚白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道,“这倒没什么,横竖不管衡山王舅是什么意思,咱们家也不缺这点东西。不过陆冠伦从过继给昭德侯起,已经搬出王府,且住到城外庄子上了。到底是太妃之物,你亲自送过去不方便,派下人去又显得不郑重,不如让雪沛转交,他是陆冠伦的大舅子,又是太妃嫡亲外孙,派个下人跑腿倒没什么。” 陆冠伦夫妇之所以去城外,是因为陆冠伦伤心太妃之逝,哀毁过度,被太医提议去庄子上静养,袁雪萼自然要陪着丈夫。 宋宜笑正好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人,闻言颔首:“我明儿就去博陵侯府。” 虽然说袁雪萼已经出阁,不在侯府了,但世人皆知简虚白与袁雪沛有通家之好,袁雪沛又是一介废人,青天白日的,她光明正大登门说事,倒也不怕引起什么流言。 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简虚白问过妻子没有其他事,又回了书房去处置公务——这天傍晚,晋国长公主派佳约送了一大碗长寿面来,夫妻两个分着吃完,简虚白这一年的生辰,也就算过了。 ——二月初九那天,宋宜笑自己的生辰因为赶着伊王出事,也就简虚白散衙时带了一只盐酥鸡,那时候她没觉得什么;这会看丈夫的生辰就这么冷冷清清的过去了,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虽然她也知道,简虚白自幼锦衣玉食,根本不缺生辰这天的隆重,但总觉得委屈了他似的。 “大约这就是日久生情吧?”想到正月里那会偶尔讲到两人的生辰,简虚白坚持要给她大办——宋宜笑有些甜蜜有些失笑的暗忖,“换了才成亲那会,他生辰不要我操心,我肯定是乐得省事!”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转过头,在丈夫肩头轻咬了一口。 睡梦中的简虚白并未醒来,却本能的揽紧了妻子的腰肢。 次日,她照例晚于丈夫一个时辰起身,处置了些家事后,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方命人备车,前往博陵侯府。 袁雪沛对于她的到来非常疑惑,听了来意之后,不置可否,只道:“不知锦匣可否给我看看?” “自然可以。”宋宜笑知道他视袁雪萼如掌上明珠,自己说了这锦匣要给陆冠伦夫妇,袁雪沛是绝对不会打主意的,只是递过去时仍旧强调了一遍,“这是衡山王太妃之物,原不该我拿!” 言外之意,却是提醒袁雪沛:东西名义上给陆冠伦夫妇,主要是给陆冠伦,可别拿去给袁雪萼一个人做私房钱! 这倒不是她要帮陆冠伦防着袁雪萼,只是陆冠伦的出继是她造成的,即使是出于好意,却也因此导致了这个明明是太妃生前最喜欢的嫡孙,却在太妃去后,连继承祖母妆奁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这一份,她当然希望得到的人是陆冠伦,而不是袁雪萼。 “这匣子里的东西,若都折成银子,加起来约有五万多两。”袁雪沛听出她话中之意,哂笑了下,打开匣子后,将内中厚厚的一叠契书取出来挨张过目,全部看完后,闭目思索片刻,张眼道,“你确定不自己留下来?” 宋宜笑闻言,也有些吃惊衡山王的大手笔,要知道她当年出阁时的妆奁,满打满算,也才一万两银子左右! 而出阁以来,简虚白交给她打理的资产,加上燕国公府在内,也不过价值二三十万两罢了。 她本来以为衡山王给的封口费再高,也就几千两——没想到竟是十倍之多! 只是这个数额虽然远远超出宋宜笑的预计,她却依然摇了摇头:“这是太妃的东西,你也知道太妃不是很喜欢我。衡山王把它交给我,用意必然是给陆三公子而不是给我的。只是陆三公子与袁姐姐这会都不在城里,我脱不开身给他们送去,只能来托付你了!” “你这话哄阿虚也还罢了,哄我?”袁雪沛闻言讽刺的笑了笑,道,“你道我不知道我外祖母过世的真相么?这一匣子东西分明是王舅代外祖母给你的补偿,你却说是给冠伦的——我说句冒犯的话:真不知道韦舅母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厚道的女儿?” 宋宜笑怔了一下,随即浅笑道:“其他人说我厚道也还罢了,你前不久才跟我商议芝琴的婚事,居然也会说我厚道吗?” ——袁雪沛做低伏小想跟她化干戈为玉帛,可不就是忌惮她收拾崔见怜等人的手段? “要不是觉得你待芝琴姑娘厚道,我何必花力气物色适合芝琴姑娘的人选?”袁雪沛安然而笑,道,“我倒是懊悔当初怎么就没趁你寄人篱下之时施些恩惠与你了?不然今日必也能得你涌泉相报。” “我倒是宁可一辈子报答不了陆三公子呢?”宋宜笑听了这话,却笑意微敛,淡淡道,“毕竟无论侯爷你还是陆三公子的身份,需要我报答时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袁雪沛见状识趣的转开话题,道:“前两日我偶尔听说蒋小姐病了,蒋家原本打算给她说亲的计划也不得不搁下——” “你不是说你对蒋姐姐无意么?”宋宜笑闻言诧异问。 “请夫人不要误会!”袁雪沛温和道,“只是夫人有所不知:雪萼出阁那日,我与夫人谈妥之后,蒋小姐却又折了回来,说了些话。我当时不大清楚她说那些话的意思,如今听说她婚事有耽搁之兆,却怕与我有关——但雪萼已然出阁,且也不在城内,我便是有心想劝蒋小姐莫要为我这个废人空掷青春,却也寻不着合适的人带话。今日恰好夫人前来,是以想托夫人帮个忙!” 宋宜笑微微惊讶:“那天蒋姐姐还折回去过?不过我记得我还席后,蒋姐姐确实过了好一会才回去,可她心情瞧着非常好,像遇见什么好事一样?” “好事?”袁雪沛似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她该不会误会了吧?” 宋宜笑忙问:“怎么个说法?” 袁雪沛把两人当时的对话描述了一遍,捏着眉心,有些苦恼道:“蒋小姐匆匆打断我话就走了,我不良于行,也不好追上她说完——但我想以蒋小姐的聪慧,不难明白我真正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没有结缡的缘分!” “……”可是你一承认对蒋慕葶“能得她为妻,自是人生幸事”,哪怕我知道你不过是客套话,可蒋慕葶还听得进去后面那个“但是”吗?! 宋宜笑暗叹一声,道,“明后日我去蒋府递帖子看看,说起来那天回去后没几日,蒋姐姐的大嫂诸葛奶奶还为她找过我呢,当时也说请我帮忙劝蒋姐姐,不想这一拖竟拖到现在都没履诺。” 两人男女有别,关系又谈不上好与不好,说到这里见彼此没其他事,也就散了。 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后,才唤了巧沁到跟前,打算着她去蒋府投帖,门上却报卫银练来访。 “快请!”宋宜笑接到消息时颇有些意外,自从司空衣萝过世后,卫银练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不说性情大变,却也远不如从前活跃,更不要讲经常串门了,今儿突然前来,多半是有什么事情? 果然她去二门迎了卫银练到后堂,落座后底下人奉上茶水,寒暄了会之后,卫银练就道:“我今日来,是受慕葶所托。” 宋宜笑闻言看了看左右,等人都退出去后,才问:“我刚刚得知蒋姐姐病了,正打算派人去探探蒋府的口风,方便不方便去探望——却不知道蒋姐姐有何吩咐?” “那幸亏我来了。”卫银练比以前瘦了很多,秀丽的眉宇间也有些郁色,轻声道,“不然你的人可要白跑一趟:慕葶今日就要去城外庄子上养病,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 宋宜笑暗吃一惊,道:“蒋姐姐是什么病?要紧么?” “自然是心病!”卫银练露出一个怅惘的笑,直言不讳道,“蒋家人怀疑她仰慕博陵侯,你也有责任,所以不许她走之前跟你打招呼——当然你也别恨他们,他们也是为了慕葶好。” “我晓得。”宋宜笑颔首,“这是人之常情,其实我也不是很看好蒋姐姐与博陵侯。” “她家里人虽然没防着我,但我去看慕葶时,她也没找到东西可以写信,只能托我带句口信来,请你转告博陵侯。”卫银练说到这里,见宋宜笑露出拒绝之色,忙道,“我一开始也觉得这么做不好,博陵侯与蒋家的政见分歧且不提,单说他那双腿,我也不希望慕葶将来受他的拖累!可是……” 卫银练眼中弥漫起雾气,她垂睫掩了掩情绪,才露出一个惨笑,喃喃道,“可是就好像我明知道自己绝对嫁不成苏二公子一样,听到苏二公子与伊王小郡主定亲后,还是忍不住躲在房里哭了一整天!” 她终究没忍住,一滴清泪落在浅妃色袖摆上,染出触目惊心的血红,“何况慕葶说的没错:博陵侯未娶,且近来也没听说他张罗自己的婚事,所以慕葶这会找借口按下自己的婚事,将来若是太子胜出,她只要说服家里人,终究还是有希望如愿以偿的!” “而我,不管最后赢的是太子,还是赵王,我与苏二公子,都不可能!” 卫银练袖子上的血红逐渐扩大,但心中那朵尚未盛开的爱慕之花,却已凋零,她哽咽着道,“所以帮她一回吧!哪怕日后她后悔了,可至少现在,她是心甘情愿等博陵侯的!” 女孩儿抬起泪眼,祈求的望向宋宜笑,“至少,她有等到峰回路转那日的希望;不像我,等与不等,都是绝望!” ——她是太子妃的胞妹、钟陵郡王的姨母;苏少歌却是皇后嫡侄、赵王的表哥。将来太子若胜,苏家根本不可能有好结果;太子若败,岳家卫家又岂能落得了好? 是以,蒋慕葶还能押上青春韶华赌一把;她却只能默默承受着爱而不得的痛楚,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才貌双全的男子属于他人,从头到尾,与自己的关系,也仅仅只有一句“原来是卫兄之妹”。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叹息着合上眼,“好!” 第二百四十四章 芝琴出阁 袁雪沛收到口信后,思忖良久,决定给自己张罗门亲事,好让蒋慕葶彻底死心,免得这女孩儿的青春继续耽搁下去。 只是他得先把袁茂跟芝琴的婚事操办好——袁茂就是他推荐给宋宜笑的那名侍卫。 毕竟这门亲事决定着他能否与宋宜笑一笔勾销恩怨,不可以寻常下人成亲视之,而博陵侯府目前没有女主人,老夫人涂氏又被他架空成个摆设,想要上心只能亲自出马了。 不料他才把成亲的各项事情草拟了个章程出来,宋宜笑却突兀的提出了个要求:“芝琴嫁给袁茂之后,我希望你把他们夫妇送给袁姐姐。” “这是为何?”袁雪沛不由诧异。 此刻屋中只他们两个,宋宜笑也不讳言:“你都怕太子事败之后牵累袁姐姐,是以明知道衡山王府其时内斗激烈,还是把她许给了陆三公子,我怎么能不替芝琴操心?所以他们成亲之后,无论是在燕国公府,还是你这博陵侯府,我都是不放心的。倒不如让他们去袁姐姐那儿帮忙,既有袁姐姐照顾,又能免了我的后顾之忧!往后若太子胜出,芝琴回我身边也方便。” 至于说为什么不索性放这两个人自由——万一自由之后袁茂对芝琴不好了怎么办?! 芝琴的身契,宋宜笑是早就烧掉了,不过那个袁茂的身契嘛,不到他们将来的孩子长大成人且成为芝琴的靠山,宋宜笑是绝对不放心他恢复自由身的! 至于说这么做对袁茂不公平——当初袁雪沛既然择了他娶芝琴,肯定是早就讲好了条件的。 何况就像简虚白说的那样,宋宜笑又不是大理寺卿,需要秉承公正之心,哪能不偏心自己人? “你这哪里是嫁丫鬟?”袁雪沛听罢不禁摇头叹息,道,“人家嫁女儿都未必有你这么操心的。” “说的好像你给袁姐姐打算时操的心少了似的。”宋宜笑反诘道,“说起来这一节还是你提醒我呢!” 袁雪沛笑着道:“是是是——我会给你办好的!你这上心的劲儿实在叫我后怕!” “芝琴还没嫁呢!”宋宜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她以后要是过得不好,你再后怕不迟!” “通家之好,看在阿虚的份上,我还能骗你?”袁雪沛再次保证。 四月底,芝琴与袁茂的婚礼在陆冠伦静养的庄子上举行,宋宜笑提前缠了简虚白好几天,想去一趟,却被简虚白一句“你都跟雪沛化干戈为玉帛了,何必再频繁与陆冠伦夫妇来往,叫他担心”提醒,遂只写了封信托袁雪萼照顾芝琴,到底没有亲自前往。 毕竟她想方设法安置芝琴,就是怕将来太子失败,牵累了这丫鬟——这会流露出对芝琴的格外重视,不定往后反而害了她呢? 数日后,袁雪萼写了回信来,说据她观察,袁茂待妻子很好,每日嘘寒问暖,十分周到,芝琴对这个丈夫也很满意。 宋宜笑看过信后,又暗中从自己陪嫁里择了两个没怎么露过面的管事,乔装成路过的行商,去陆冠伦夫妇住的庄子上走了一遭,回来禀告与袁雪萼所言一致,这才放了心。 芝琴的事情到这里她暂时可以不必操心了,却又想起赵妈妈—— 前不久简虚白的人带回消息,说尤家如今被安置在八百里外一座小镇上,虽然人生地不熟,但因为有燕国公府暗中送去的银钱,当地民风又淳朴,不排外,却也很快安定了下来。 赵妈妈还托那人带了些亲手做的针线来给宋宜笑。 “这么看来,赵妈妈他们的离开,倒也未必不是好事了。至少将来太子若不能登基,新君总不至于器量窄到迁怒到已经不在帝都的他们头上去吧?”宋宜笑想到赵妈妈一家已经在新的环境里开始了生活,而芝琴也终身有托,只觉得多年来的一副重担终于放了下来,感到说不出来的轻松与欢喜。 这两人是她前世今生都想要报答与补偿的,把她们安置好了,对宋宜笑来说,比给自己找好退路还要重要。 毕竟她之所以会生出找退路的念头,主要是怕所托非人。 至于丈夫参与争储失败之后连累了她——宋宜笑觉得夫妻两个目前的关系若一直保持下去的话,真有那么一天,她也不在乎同甘共苦。 这时候是五月了,天气渐渐转热,朝野已开始预备避暑事宜。 对于简家来说,五月里还有件事情,就是简离旷与简离邈的生辰,在五月十五。 他们兄弟是双生子,生辰在同一天,但早已分了家,所以不会在一起办。也就是说,给他们贺寿的小辈,这天得跑两个地方。 横竖在同一个城里,也有车马代步,正当青春的人跑来跑去倒也没什么——但真正到了这一天,宋宜笑才发现,公爹跟三叔的这个寿,实在不好贺! 简离邈那儿的问题倒还算简单,两个字:冷清。 他无妻无子,平常又不是很喜欢与人交接,连泛泛之交都没几个,在帝都的血脉晚辈还就两侄子一侄女。就算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也到了场,他的一些同僚、下属也登门道贺,久寂的院落终究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苍凉感。 哪怕寿春伯夫妇跟简夷绵都带上了年幼的儿女,孩童奔跑廊下嬉戏的尖笑声,非但没有给他生辰增添多少热闹,反而衬托出满庭萧瑟。 叫小辈们尴尬的是简离旷——简离旷长于简离邈,所以他们原是先到晋国长公主府道贺的,谁知到了之后,坐了好半天,长公主终于出来了,却一脸惊诧:“今儿怎么都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 合着长公主把自己驸马的生辰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要命的是,不但她忘记了,一直侍奉她左右、有责任提醒这类事情的佳约也没想起来,这会还陪着长公主摆出讶然之色,一脸“我已经预备好了听一个坏消息,你们尽管说吧”。 “今儿娘这里的果子特别水灵特别甜!”堂上沉默了好一会,晋国长公主主仆却仍旧没反应过来,眼看长公主都要打算再次发问了,总算清江郡主急中生智,随手拉过不远处的果盘,道,“可是为了爹的生辰特意挑出来的?吃着跟平常的可大不一样了!” “……”这下轮到晋国长公主跟佳约她们面面相觑了! 半晌后,长公主干咳一声:“伊王前几个月才走,驸马伤心得很,早就说了今年生辰不办了,却忘记同你们讲了。倒也难怪你们来得这么齐,我竟没会过意来!” 她这么说,显然是决定索性不给简离旷过生辰了! 清江郡主万没想到亲娘这么不给继父面子——长公主改嫁到简家时,她已经快出阁了,所以跟继父也谈不上感情不感情,当然也没仇怨,这会不免心生恻隐,劝道:“娘,咱们来也不是为了贪嘴,主要是为了给爹道声贺。再者听说简三叔那边是预备了宴席的,咱们来都来了,何不跟娘您那会一样,弄个家宴,大家热闹下?” 谁知晋国长公主打定主意不想.操这个心,此刻好整以暇的欣赏着自己指尖才染的蔻丹,头也不抬道:“你简三叔又不是伊王的姐夫,伊王之逝与他没关系,他自可摆宴。至于驸马,他是实在没心情!” 宋宜笑心想:“公公就算有心情,听到您这话也真没心情了!” 不过清江郡主这个亲生女儿说情都碰了一鼻子灰,简离旷对简虚白又不好,她乐得看热闹,才不会帮忙圆场,闻言只是静静喝茶。 却不想长公主话音落后,场中包括简夷绵这个原配嫡长女在内,竟是鸦雀无声——最后眉宇间满是隐忍的简夷犹站了起来,冷然道:“我去给爹磕头!” “佳约你去找找驸马在哪里?”长公主看到三儿子不高兴了,这才放下手,放缓了语气,温言道,“夷犹你莫要生气,实在是我这两日都没怎么看到驸马,万一办了宴,他却不在,你说多么尴尬?” “娘平常也很少看到爹的不是吗?”简夷犹心情很不好,闻言忍不住讽刺道,“府里那个姓乔的乐工,见您的次数比爹还多些!” 他这话虽然说的没错,可实在不是做儿子的该讲的——饶是晋国长公主早就习惯了风言风语,此刻也不禁脸色僵住! “三弟,慎言!”清江郡主蹙起眉,低叱,“你昏了头么?还不快向娘请罪!” 好在简夷犹话出口后也察觉到不对,这会抿了抿唇,到底依言起身,向晋国长公主跪了下去,低头道:“孩儿言语无状,请娘责罚!” “原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晋国长公主对子女素来宽容,此刻虽然心里难受,却也只摆了摆手,叹道,“你起来吧!我这就着人去安排家宴。” 又说,“只是府中原本没有预备,不如你们先去你们三叔那里用午宴,晚上再过来贺驸马?” 清江郡主怕母子两个再起冲突,忙带头答应下来。 众人因此先到简离邈府里吃了顿冷冷清清萧萧瑟瑟的午宴,傍晚时再进长公主府,府里张灯结彩,可算有点过寿的样子了,只是简离旷出来时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瞧着哪儿是做生辰?简直就是才死了紧要之人。 对于这一幕大家也不奇怪,靠着儿子发火才能办个寿宴,简离旷这会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个翻江倒海法呢! 这种情况下的宴席气氛可想而知——在歌舞的掩饰下,大家强笑着贺了简离旷,强撑着营造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的喧嚷景象,终于! ——终于等到晋国长公主退了席,简离旷二话不说跳起来,当众一脚踹翻食案,拂袖而去! 飞溅的菜汁撒了不远处清江郡主、简夷犹一身,堂下的舞伎乐工都被吓得下意识的停了手,一片死寂里,清江郡主面无表情的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仔仔细细擦好脸后,淡声道:“夜深了,散了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避暑 晋国长公主夫妇关系不好,在帝都贵胄圈子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不然如乔先生、姬明非之流,何以登堂入室,不把简离旷这正经驸马放眼里? 只是往常念在简夷犹与简虚白两兄弟的份上,晋国长公主虽然不喜简离旷,在人前终究也会给他几分面子。 这回驸马生辰却这么打脸——要不是长公主已经年将半百,朝野上下只道她又要换驸马了。 虽然如此,简离旷也已是颜面扫地。 他是老燕国公简平愉的原配嫡子,虽然说生母燕国太夫人端木氏去得早,可继母温氏出身寒微,过门之后也一直没生养,所以视他犹如己出,宝爱非常——算是正经高门贵公子出身,娇生惯养里长大。 自从尚晋国长公主以来,却接二连三的成为朝野笑柄,前前后后近二十年忍下来,到底是忍无可忍了! ——次日,简离旷毫无征兆的手刃了乔先生,据传闻,乔先生那双擅弹箜篌的手,被简离旷几乎剁成了肉糜! 现场血肉飞溅,白骨森然,惊怖之极! 典型的情杀案,还是惨案,凶手还是驸马,几乎是顷刻之间传遍全城! 舆论不出任何人所料的将矛头对准了晋国长公主! “你都多大了?”太后头疼万分的把长女喊进宫里训斥,“怎么还闹这样的事情?!不就是个生辰吗?吩咐底下人给他摆个酒,你是出不起这个银子还是讲不得这一句话?至于这样侮辱他?怎么说,也是你的正经驸马!你看看现在!” 晋国长公主脸色很难看:“就因为一个生辰没给他办,便把我的人杀了,下次再有什么地方怠慢他些,他是不是就要朝我下手了?!这分明就是简离旷的问题,倒是怪我了?!” 又冷笑,“他也就那点出息了,有能耐找我理论啊!杀姓乔的算什么!?” “你有能耐你倒是去御书房把弹劾你的折子摆平啊!”太后也冷笑,“如今上上下下都对简离旷同情得不得了,个个都说你欺人太甚乃是罪魁祸首——激烈些的连将你废为庶人的要求都提出来了!皇帝需要静养,这些折子自然都堆到太子跟前,你也晓得太子尚且稚嫩,原本就不敌朝中诸臣,你这个姑姑还要给他添乱,你说你怎么好意思?!” 晋国长公主这才不作声了。 “消停点吧!”太后沉默了会,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也已经做了祖母,年轻时候的那些恩恩怨怨,何必还要耿耿于怀呢?” “母后若是能忘记,又何必一直留着安太妃的旧衣?”晋国长公主闻言,却淡淡道,“听说前些日子端木老夫人抵达帝都时,您还特意召了阿虚媳妇进宫修补?算起来安太妃的过世,比我当年那些事情还要早呢不是吗?” 她似嘲似讽道,“母后自己都放不下,又怎么劝我呢?” 殿中一时间死寂了下去。 好半晌,太后才道:“乔乐工暴病身故,与驸马没有任何关系,府中下人乱传谣言,自当重罚——你那长公主府,该清理清理了,别老养着些没规矩的东西,成天正事不做,净知道吃里扒外!” 太后到底是太后,纵然满朝都知道她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晋国长公主回府后发作了几个“乱传谣言”的下人,这件事情也就定了性——毕竟真正耿直的人总是不多的。 何况无论简离旷还是乔先生,与满朝文武的关系也都不是很大。 朝中犯不着为了他们不依不饶,拿身家性命、合家前途去跟太后母女硬顶。 所以这件事情虽然传得快、闹得大,可在权势面前,到底是转眼之间就被压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一年一度的避暑之期又到了,即将随驾的人家顿时都开始了忙碌。 宋宜笑以往虽然去过翠华山,今年却是头次作为燕国公府的女主人操持此事,为了周全起见,特意到婆婆跟前请教了一回——走去后堂的路上,远远望见临湖的水榭,不期然就想起了那位箜篌大家。 才短短数日,乔先生的死,已经没什么人提了。 像柳枝拂过湖面,波痕才起,已淹没于阵阵微澜。 就连一贯表现得非常宠爱迷恋他的晋国长公主,这会接见儿媳妇时,眼角眉梢也是一片平淡,瞧不出丝毫伤心失落,甚至还记得提醒儿媳妇:“母后许了端木老夫人随驾,一块去翠华山避暑,你们的东西若是收拾好了,不妨去瞧瞧她那边可需要搭把手?” 宋宜笑忙道:“谢娘提点!” 沉吟了下,又苦恼道,“只是姨祖母自从那天去了趟长乐殿后,就一直拒我们于千里之外——这些日子非但连姨祖母的面都没能见到过,连送去的一些时果,那边也不肯收了!也不晓得我们哪里得罪了姨祖母?” “许是她看好赵王?”晋国长公主闻言,目光闪了闪,淡淡道,“不过她到底救过阿虚,别管前朝的选择如何,作为晚辈该尽的心意,你总要替阿虚打点好,免得旁人议论阿虚的不是!” 宋宜笑连声称是。 接下来长公主没再说什么,问了几句家常就打发她走了。 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打发巧沁、锦熏前往端木老夫人的别院帮忙——不出意料,半晌后两个丫鬟双双被打发了回来。 只是她们无功而返不仅仅是因为被端木老夫人拒绝了,也因为:“奴婢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在那儿帮忙了。那些人奴婢们不认识,不过看巷口停着的马车上,是苏家的标记。” “看来婆婆说的没错,这姨祖母还真是看好赵王了?不然怎么会跟苏家关系这样近?”宋宜笑心里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来后,她思忖再三,还是把这事给他说了——其实这些日子下来,简虚白心里也是有数,这会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捏了半晌眉心后,他淡声道:“就按娘说的办吧,不管前朝有什么分歧,终究是咱们长辈!” 说这句话时,他下意识的垂了眸,掩住眼底复杂之极的情绪。 数日后,显嘉帝奉太后移驾翠华山行宫,后妃、宗室、部分文武勋贵随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抵达目的地——虽然说路上都坐在华美的车厢里,由众多侍者伺候,但娇弱的女眷们还是在下车后纷纷露出了委顿之色。 休憩了一两日后,翠华山上才开始热闹起来。 只是避暑期间虽然比在帝都时随兴、闲适了许多,却依然免不了要操心人情世故——比如说六月初八是简夷犹的生辰。 本来一个同辈的生辰也没有什么,按着规矩备礼就是了。 无奈上个月才发生了简离旷生辰受辱、次日杀人的事情,简夷犹又素来与父亲亲近,这才隔了大半个月,大家再给简夷犹贺生辰,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芥蒂。 偏偏这回的生辰宴上还真出事了——姨娘沈绮陌席间伺候时,忽然奔出厅外,呕吐不止! 看到这一幕,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两个过来人同时皱起了眉,宋宜笑虽然还不曾生育,但出阁之前到底受过这一类的教导,见状心头也是一沉:沈绮陌多半是有了身孕! 她下意识的望向长兴公主,却见这位金枝玉叶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手里的金樽,淡淡的看着沈绮陌在厅外扶着栏杆呕吐的背影,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宋宜笑忽然想到:“长兴比过去安静多了。” 换了过去的长兴公主,这会估计已经跳起来,追上去拎了裙角朝沈绮陌肚子上踹了吧? 就好像之前她赶到衡山王府去找自己麻烦一样。 可现在,面对丈夫怀孕的侍妾,长兴却只是淡漠的看着,犹带稚气的眉宇间,满是冰冷的疏离。 俨然事不关己。 “三弟怎么这么胡闹?”本来大家今儿个的兴致就不是很高,这么一出闹了之后,更是不想触长兴公主的霉头,早早散了——出门之后,清江郡主有些心力交瘁的叹道,“他尚主不到一年就纳妾,这也还罢了,如今长兴尚未有消息,那沈姨娘怎么就能怀孕了?!” 宋宜笑也觉得简夷犹对长兴公主有些过份了,就算长兴不是公主,简夷犹这么做也是不合规矩的,何况长兴到底是帝女? 不过简夷犹犯糊涂,晋国长公主可不糊涂,接到消息的次日,便令人给沈绮陌送了一碗堕胎药,看着她喝下去落了红,又遣太医看过确认孩子没有了,这才把儿子喊到跟前大骂一通,逼着他去给长兴公主赔了礼,再与公主一块去行宫给苏皇后请罪! ——显嘉帝还没死呢,他唯一的嫡女,是好欺辱的?! 晋国长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儿子能蠢到这地步——没错,显嘉帝是素来优容自己这个亲姐姐,但这不意味着自己的子女在他面前拥有相同的地位好不好!? 第二百四十六章 剽悍小姨子 只是正教训儿子的晋国长公主却不知道,此刻行宫内,已经接到禀告的苏皇后却是神情淡然:“早先长兴横刀夺爱,不但外界议论纷纷,连晋国对她也是很不满的。到底裴幼蕊是晋国看着长大的,即使长兴是晋国的亲侄女,晋国又哪能不替裴幼蕊抱屈?如今长兴接连被打脸,倒也未必是坏事,往后,晋国怎么也要对她好点了!” 心腹宫女有些担心长兴公主:“只是殿下太委屈了。” “现在受点委屈,总比将来委屈一辈子好!”苏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但转瞬成了坚定,沉声道,“昔年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得势时,太后所出的五位长公主,除了代国长公主命好,恰与富阳侯世子两情相悦外,谁不委屈?可你看现在两位长公主又是何等尊荣?长兴向来懂事,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只是皇后对自己女儿有信心,却忘记这宫里还有一位贤妃所出的玉山公主,那可不是她养大的,没有识大体的气度! 所以半晌后,顺利从苏皇后面前过关的简夷犹,在离开行宫的路上,毫无防备的被玉山公主砸破了头——玉山公主拿着碗口大小的湖石,边砸边破口大骂:“上个月晋国皇姑不过忘记给你爹生辰摆宴,听说你就当着表姐表哥们的面,给皇姑脸色看!” “昨儿个你生辰,我姐姐好心好意给你庆贺,你倒叫那沈氏当众落她脸!” “合着你们父子比我们皇家公主还金贵?!” “你们受了委屈就要杀人,我们受了委屈是活该?!” “我姐姐好说话,我可不是好惹的,大不了回头任凭皇姑处置,今儿非给你个教训不可!!!” 她不顾长兴公主阻拦,把简夷犹砸了个头破血流才罢手,自以为给姐姐出了口恶气,却不知道得了信的苏皇后险些被气死:皇后正指望借沈绮陌妊娠之事,叫晋国长公主好好心疼下长兴公主呢,结果玉山公主这么横插一手,晋国长公主关心自己儿子都来不及,哪有闲心去管儿媳妇?! 果然半晌后,脸色铁青的晋国长公主亲自赶到行宫找蒋贤妃算账:“我还没有死,帝后也在,你女儿算个什么东西,倒代我们教训起夷犹来了?!” 贤妃晓得女儿这回把晋国长公主得罪狠了,二话不说拉着玉山公主就跪了下来:“妾身教女无方,请殿下责罚!” 她把姿态放这么低,长公主反倒不能怎么样了,只得大骂了玉山公主一顿,恨恨扔下一句:“以后再放肆,皇帝乏着不好管教你,皇后与你生母惯着你,我这个姑姑可饶不了你!” 这才拂袖而去——行宫里闹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显嘉帝那儿没人敢说,太后却被惊动了,闻说女儿出了贤妃住的殿,立刻命人将她喊到跟前:“到底怎么回事?” 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说了经过,道:“不是我说贤妃,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她难免纵容些也是人之常情,可没规矩到对着姐夫兼表哥动上手,还见了血,这也太胡闹了!传了出去,看谁敢尚她?!” 太后听说简夷犹受了伤,也皱起眉:“玉山着实过份了!” 想了想道,“她也有十五了,虽然说皇帝膝下子嗣不多,女儿尤其少,难免想多留她承欢膝下会。可今年以来,这孩子没少惹是生非,想来是女大不中留——回头我与皇后说说,看有合适的人家,早点把她下降了吧!免得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晋国长公主,出了行宫之后,就把宋宜笑喊到跟前:“上回阿虚说新科状元郎不错,趁着现在在山上,你们夫妇想个法子,叫幼蕊与那孩子照个面,看看彼此是否投契。不然避暑结束之后,到了帝都,可没现在方便了!” 这事儿倒不难办,无非夫妇两个分头约了人,定好时间地点之后“巧遇”——怕人少了尴尬,所以宋宜笑这边把谢依人、聂舞樱也喊上了;简虚白也决定多请几人作陪。 如此数日之后,宋宜笑三人簇拥着裴幼蕊说说笑笑到了约定好的湖畔,却惊讶的发现简虚白那边浩浩荡荡——贺楼独寒这个主角肯定在,徐惜誓、袁雪沛被拉过来做幌子也不奇怪,但苏少歌、赵王、蜀王这三位,却实在出人意料了! “他们恰好也在这里游玩。”简虚白迎上妻子时低声解释,“横竖今儿只是私事,他们在也碍不了什么。” 宋宜笑闻言这才释然。 两边见礼后,寒暄了一阵,宋宜笑给谢依人使个眼色,后者便悄悄扯了扯裴幼蕊的袖子,轻声道:“义姐,那穿靛蓝衫子的就是贺楼独寒,今科状元郎。” 贺楼独寒比苏少歌小一岁,长得斯文俊秀,气度不如苏少歌高华清贵,但书卷气息非常浓郁,举止文雅,说话倒是爽利得很,看到女眷们过来时,眼神也很端正清明,可见心志坚定,不是轻浮之人。 宋宜笑打量下来,对他印象不坏,心想难怪丈夫会推荐给婆婆。 只是片刻后她借口看风景,拉着裴幼蕊到一旁,还没开口,裴幼蕊却先道:“这人不错,不过非我所愿,今儿就这么算了吧!” 宋宜笑忙问:“却不知道义姐喜欢什么样子的?往后我们心里也好有个底?” “我说句实话。”裴幼蕊温和道,“爹过世迄今才半年出头,我现在是真没这个心思——若非怕义母担心,今儿我是实在不想出来的。所以暂时你们还是不要忙了,否则却是平白耽搁你们的时间。” “就算现在看好了肯定也只是约定婚姻。”|宋宜笑闻言劝道,“终归是要等您出了孝再谈婚论嫁的,娘也是怕您耽搁了青春——我想裴大学士在天之灵若是有知,必然也会赞成这么做的。” 裴幼蕊苦涩一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你们都是一番好意?但我到底还没完全缓过来,再过几个月吧!过几个月也许我能想开点了。”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宋宜笑也不好再劝,安慰了几句后,抽身去给简虚白说了结果,简虚白闻言遗憾道:“贺楼对义姐倒是很欣赏,说一看就是大家出身,通身端庄的气度不是寻常人家教养得出的。” 宋宜笑道:“我也觉得贺楼独寒不错,只是偏赶着义姐还沉浸在丧父之痛里——若他确实中意义姐,又不急着婚娶,不妨等上几个月,兴许义姐缓和了心情,这事儿就成了呢?” “这却不妥,毕竟贺楼独寒也不是娶不到高门之女的人。倘若数月之后义姐一准会改主意,让他等也还罢了;如今却是不确定的,万一叫他空等一场,反倒尴尬了。”简虚白想了想,忽然压低了嗓子道,“你待会再悄悄去问下五妹妹,她对贺楼独寒怎么看?毕竟五妹妹也到说亲的年纪了。” “可五妹妹知道今儿出来是为了让义姐看人的!”宋宜笑闻言吃惊道,“你要早点说义姐没看中就让五妹妹看的话,我就不跟她说了——现在去问的话,五妹妹哪能不生气?” 简虚白道:“义姐哪里是没看中?义姐是没这个心思,可不是嫌贺楼独寒不好。贺楼独寒本身是没问题的,才貌双全,人也年轻,重要的是出身清白,家里人口简单。五妹妹的身世与性情你也晓得,若非娘先替义姐开了口,我是觉得贺楼更适合撮合给五妹妹的。” 宋宜笑闻言踌躇了会,才道:“好吧,我去说——只是这主意是你出的,若因此惹恼了五妹妹,我可不替你背这黑锅!” “五妹妹要是恼了,你让她过来打我出气好了。”简虚白正色道,“反正她脸皮薄,肯定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到时候少不得还得你这做嫂子的哄着她!” 宋宜笑无语的剜了他一眼:“那等回去之后,我帮她揍你!” 只是她走回裴幼蕊跟谢依人身边时,发现之前还在附近的聂舞樱却没了人影,游目四顾也寻不着人,不免诧异:“表嫂,义姐,五妹妹呢?她去哪了?” “朝那边去了,说想折几支荷花。”谢依人拿团扇朝不远处指了指,道,“放心,我让人跟着呢,也叮嘱她自己不要太靠近湖水。” 宋宜笑见她们正聊着,便道:“我去瞧瞧。” 她沿着谢依人指的方向走了一阵,渐渐听到聂舞樱的笑语声,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这附近草木非常繁盛,宋宜笑一路分花拂柳,到了近前才能看清楚,这一看清,她不禁微微蹙眉:赵王手里拿了个编好的柳帽,正笑嘻嘻的朝聂舞樱头上扣去。 聂舞樱则折了一枝柳条,轻抽到他身上,抱怨道:“有虫子,我方才都看到了!” 话音未落,看到宋宜笑,手一僵,柳条顿时掉到地上,继而有些慌张的摘下柳帽,惶恐道:“四嫂!” “表嫂!”赵王见状皱了下眉,与宋宜笑行了个家礼,落落大方的招呼道,“表嫂也过来玩吗?这附近柳枝很多,编些柳帽戴着却也有趣。” “殿下说的是。”宋宜笑瞥了眼聂舞樱手里的柳帽,和蔼道,“五妹妹喜欢的话,回头嫂子给你多编几个,怎么好劳动殿下呢?” 聂舞樱早知道家里人不赞成她跟赵王走太近,这会自觉理亏,红着脸不怎么敢说话,只低声称是。 赵王却笑着道:“表嫂这话可是见外了,不过一个柳帽,表嫂若是喜欢,孤给表嫂也编几个又如何?” 宋宜笑笑了笑没接这话,与他寒暄了几句,见他还是不肯走,聂舞樱也站着不动,只好道:“五妹妹过来不是要折荷花吗?你谢嫂子等着看荷花呢,咱们快点折了回去吧!” 聂舞樱尴尬道:“我这就去折!” 她这么一说,宋宜笑自然怀疑她过来这儿根本不是为了折什么荷花,却是专门来见赵王的,不禁暗暗叫苦,越发不想她跟赵王久待,断然道:“不过几支荷花,哪要你亲自去折呢?叫底下人折了也就是了,咱们先回去陪义姐跟谢嫂子说话吧!” 说着朝赵王行了个国礼,客客气气道,“殿下,我们先走一步,您请自便!” 赵王抿紧了唇,看了她一会,见聂舞樱已经举步了,才淡淡道:“表嫂慢走。” ——将小姑子带回去之后,宋宜笑这会哪有心情问她对贺楼独寒的感观?胡乱敷衍了一阵,就找借口建议返程。 回到别院后,晋国长公主自要召她到跟前询问此番碰面的结果,得知裴幼蕊没看中贺楼独寒,聂舞樱倒与赵王相处甚欢——长公主好一会没说话,半晌才道:“你且去将舞樱喊过来!” “娘,这事儿得缓缓图之!”宋宜笑赶紧提醒,“去年在占春馆,我跟大姐只略讲了句,五妹妹就勃然大怒,非但甩手而去,接下来好几天都足不出户,我日日到她门前求见也不成。最后还是代国姨母亲自出面斡旋,才把她劝了出来!” 晋国长公主听得眼皮直跳,喃喃道:“赵王接近她,怎么可能安好心?这孩子……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只是为难良久,长公主到底怕跟女儿闹翻,思来想去一拍案,咬牙切齿道:“明儿我去行宫找皇后!”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赵王择妃 谁想次日晋国长公主到了行宫,还没跟苏皇后提起此事,皇后先道:“皇姐来了正好,我正有件事想请皇姐帮忙掌掌眼!” 说着不待长公主接话,便让左右取了几幅画像上来,“赵王也大了,该议亲了。这些日子我给他寻访了几户人家的女孩儿,却一直拿不定主意,是以还没跟他讲——皇姐也帮我参详参详可好?” 晋国长公主闻言不置可否,只接了画像一幅幅的看过去,见那些画像里的女孩儿或娇俏可人、或稚气秀美、或天真可爱,底下写了父兄官职名讳,论容貌论出身,确实都是堪为王妃的人选,绝非临时拣来凑数的,这才缓和了神色,道:“皇后挑的这些女孩儿都不错,我也吃不准该选哪一个,不如让赵王自己拿主意?到底是跟他过日子的人。” 她知道苏皇后是猜出了自己的来意才这么做的,未必真的没有打过利用聂舞樱拖自己下水的盘算——不过长公主只要赵王以后别再缠着聂舞樱,也不想太追究这件事,得到皇后委婉的保证之后,随便聊了聊也就告辞了。 回到别院之后,长公主故意把两个义女都喊到跟前,道:“我方才进宫时听到个消息,皇后已经在给赵王议亲,人选差不多快定下来了,你们平辈若要送些东西,现在就可以着手预备了。” 裴幼蕊听了自然没有什么,只道:“这样的喜事,我送东西方便么?” 她这么说是顾虑到自己尚在父孝之中。 “没什么不方便的。”晋国长公主边跟她说边拿眼角带住了聂舞樱,见这女孩儿怔了怔之后,迅速低下头去,长睫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哭了,心头就是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笑道,“你都说了是喜事,自是百无禁忌。” “我去找四嫂商量送什么!”长公主话音未落,聂舞樱忽然飞快道了一句,不待她回答就急促的转过身跑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长公主与裴幼蕊都是一惊! 裴幼蕊下意识的看向上首,长公主脸色青红交错了好一会,才强笑道:“这孩子以前跟她四嫂学过段时间柘枝舞,姑嫂两个倒是处出了感情,什么事情都要找她嫂子,真叫人没办法!” “这也是她们投缘,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裴幼蕊哪儿看不出来有内情?只是她也不想戳穿,闻言顺水推舟的道了一句,也就告退了。 她一走,晋国长公主就命左右:“去看看舞樱去了哪里?” 聂舞樱当然没有去找宋宜笑——她拣人少的路径走到了僻静处,蹲下来掩袖狠哭了一阵,又呜咽了好一会,方止住了悲声,无精打采的发了会呆,总算打算回去了,冷不防头顶递来一方帕子,把她吓得差点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愕然抬眼,却见晋国长公主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刻正静静望着她。 “是因为我喊您作‘义母’吗?”聂舞樱本来情绪已经趋于稳定了,但这会被她这么一看,忽然之间又难受起来,接过帕子,也不起身,也不擦拭,只“啪嗒”、“啪嗒”又掉起了泪,好一会,才低声道,“如果我是郡主,是不是皇后就不会听说赵王给我做了个柳帽,马上给他择妃;你也不会听说我戴了他做的柳帽,就立刻进宫?” 晋国长公主脸色一瞬间煞白,定了定神方涩声道:“不是的。归根到底,是因为赵王参与争储,前途未卜,我怎么能让我的掌上明珠跟着他冒险?皇后怕得罪我,这才赶紧为他择妃。” 聂舞樱闻言,好一会没作声,良久之后才站起来,淡淡道:“我知道了。” 她用长公主给的帕子擦了会脸,忽然道,“但为什么您同意四哥跟着太子做事?难道您不怕万一太子事败,拖累四哥?” “你四哥他是迫不得已……”晋国长公主艰难的解释,可话才说到一半,聂舞樱却已经转身离去——望着女儿的背影,长公主心中百味陈杂,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失魂落魄的离开。 她回到后堂时见宋宜笑正候着自己,微微皱眉,道:“舞樱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就不要操心了!” 宋宜笑一听这话,就知道婆婆拆散鸳鸯的过程肯定不那么顺利,以至于心情都不好了,忙道:“娘,昨儿有件事情忘记跟您说了:夫君以为五妹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既然义姐与贺楼独寒无缘,倒不如让五妹妹试试——您看这?” “阿虚既然这么推荐,可见这贺楼确实是个好的。”晋国长公主闻言微怔,思索了会,无奈的叹道,“只是——这事暂时恐怕不好对舞樱说,且再看看吧!” ——聂舞樱才因为赵王择妃之事生出怨怼,心里正堵着口气呢,这会就要把她说给贺楼独寒,她肯答应才怪! 只是正如简虚白所言,贺楼独寒不缺高娶的机会,晋国长公主的两个义女才回绝了他,不几日,宫里却传出新科状元郎将为驸马的消息来! “玉山公主?”宋宜笑听到这消息后自是非常诧异,“她难道想开了?” 简虚白哂道:“皇外祖母亲自发了话,让她今年之内必须下降——贤妃哪能不可着劲儿相女婿?贺楼独寒虽然出身远不如苏稚咏,但他们两个俱是长相白净斯文、举止彬彬有礼的类型,贺楼独寒科考名次还在苏稚咏之上。贤妃择他为婿,也算是为了玉山煞费苦心了!” “可玉山公主未必肯领贤妃这番苦心呢!”宋宜笑忍不住道,“玉山公主瞧中苏二公子的时候,苏二公子可还没下场——可见公主不是看重科考名次的人。我说句实话,公主喜欢苏二公子,与才华家世只怕都没什么关系,无非是因为二公子霞姿月韵,金相玉质!” 简单来讲,玉山公主看的是脸。 最多加上身材。 而贺楼独寒虽然也算得上俊秀——却也只是一般人眼里的俊秀,比起苏少歌这种晋国长公主亲口出言赞叹乃“帝都年轻一代中,论长相除了阿虚无人能及”的美男子,到底差了一大截。 所以玉山公主接受贺楼独寒的可能性,真心不高。 “霞姿月韵,金相玉质?”简虚白闻言,忽然似笑非笑起来,语气玩味道,“你对苏稚咏吸引人的地方倒是清楚得很?” “别的男子听了这话心里不高兴也还罢了!”宋宜笑哭笑不得的拿团扇敲了敲他肩,道,“你长得一点不比他差,有什么好吃醋的?” 见丈夫依然看着自己不说话,无奈之下,只得凑过去吻了吻他面颊,哄道,“你丰神俊朗,轩然霞举,雍容之处更在苏二公子之上——幸亏玉山公主喜欢斯文书生,这才没看中你,不然我可要哭了!” 简虚白这才收回目光,用若无其事的语气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其实不只玉山未必瞧得上贺楼独寒,贺楼独寒恐怕也不见得会中意玉山。玉山是天真刁蛮的性情,但我观贺楼独寒对义姐十分中意,若非义姐给不了准话,他倒是宁可等上些日子的——你想义姐就算没有跟他说过话,却是一看就知道端庄沉静、矜持斯文的。” 可见贺楼独寒还是喜欢贤淑文雅类型的女孩儿,而前些日子才把姐夫砸得头破血流的玉山公主,怎么看也跟贤淑跟文雅没关系嘛! “这事儿要不要给贤妃娘娘透露下?”宋宜笑沉吟道,“毕竟是终身大事,要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不提个醒的话,终究有失厚道。” 简虚白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咱们跟贤妃向来没什么关系,进行宫固然容易,却没什么理由去找她——不如遣人去跟蒋小姐讲,让她传话。” “蒋姐姐前些日子就去了城外庄子上养病,这回也不知道来没来翠华山?”宋宜笑听了这话,隐约揣摩到可能贺楼独寒是明确表示不想尚主,甚至托了简虚白拒绝此事,不然丈夫不会主动建议自己走蒋慕葶的路线,阻止贤妃把玉山公主许给贺楼独寒。 不过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在这种事情上,宋宜笑不介意搭把手,所以次日就命人去打听了蒋慕葶的行踪,得知她没来翠华山,就亲笔写了封信,让人走了一遭帝都城外,送到庄子上给她。 宋宜笑原本以为她作为贤妃宠爱的侄女,哪怕不在翠华山,也总有办法传个消息给贤妃的,而贤妃就玉山公主这么个女儿,自不肯委屈,若知贺楼独寒无意,怎么放心选他做女婿? 却没想到蒋慕葶接了信后,没两天竟收拾东西,亲自赶到翠华山来了! 她到山上后,在自家别墅里梳洗了一番,歇都没歇,就去找了宋宜笑——宋宜笑接到门上禀告时还将信将疑,及至亲自迎住了她才诧异道:“真是蒋姐姐?” “你信里说得不是很清楚,我不放心,所以亲自走一遭!”蒋慕葶蹙着眉道,“你且把来龙去脉与我说一遍,好叫我知道回头到了姑姑跟前,要怎么提醒她?”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太子出事 宋宜笑忙邀她进屋,奉茶之后,令左右退下,这才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我也不瞒你:之前娘曾有意将义姐许给贺楼修撰,只是裴大学士过世不到一年,义姐兀自哀痛,实在不想谈及终身之事——是以我们夫妇与贺楼修撰来往过几回,知道些他的性情为人,却未必能入玉山公主殿下的眼,原想告诉贤妃娘娘一声,但我们与贤妃娘娘究竟没多少来往,贸然说这话未免显得唐突了,这才给你写了信。” 蒋慕葶沉吟道:“这么说,不但玉山还惦记着苏二公子,这位贺楼修撰却也不喜玉山?” 她当然听得出来,所谓“未必能入玉山公主殿下的眼”,意思就是对玉山公主敬而远之。 “总之眼下瞧着这两位很难投缘。”宋宜笑委婉道,“本来公主殿下的终身大事,我们是没资格置喙的。也是最近长兴公主殿下性情改了很多,让人瞧着……这才冒昧告知了姐姐你。” “哪怕是帝女,一辈子的事情又哪能随随便便?”蒋慕葶摇了摇头道,“我姑姑要晓得你们这番心意,肯定也是只有感激没有怨怼的,这个我可以给你打包票。” 她道谢之后,又打听了下近来翠华山发生之事,听说沈绮陌在简夷犹生辰宴上被发现有孕,导致宴会不欢而散,不禁叹了口气,“难怪你说长兴公主转了性情,凭她的身份,被落面子落到这地步,也真是出乎众人意料了。这么看着,当初裴姐姐没嫁成简夷犹,倒是件好事了!不然即使长公主殿下明理,日子也未必好过!” 宋宜笑正要说话,锦熏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急声禀告道:“夫人,公爷受伤了!” “受伤?”宋宜笑闻言不禁大吃一惊,腾的站起,“好好的怎么会受伤?他现在在哪里?伤得可重?!” 锦锦惶然道:“奴婢也不知道——纪总管到后面来找芸姑去给公爷诊治,顺便叫奴婢来禀告您的!” 蒋慕葶听到这儿连忙告辞,宋宜笑这会也没心思留客,赔了句不是,让锦熏送她,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前头一看,却见简虚白端坐堂上,外衫半解,正袒露左臂让芸姑包扎。 看到妻子神情凝重的走进来,安抚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几天不好沾水罢了。” 宋宜笑见他镇定自若,旁边芸姑脸上也是波澜不惊,想来伤势不严重,方松了口气,走到他身侧,看着芸姑把白绢打了个结,收拾好药囊告退出去了,这才蹙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被山虎抓了一把。”简虚白把空了的茶碗朝她推了推,示意给满上,嘿然道,“方才去太子那边议事,因着天热,就去了园子里说话。太子的园子里养了些猛兽珍禽,不想前两日才送来的一头山虎,不知道怎的笼子没关好,跑了出来,恰恰撞见了钟陵郡王!万幸太子赶到及时,才救下郡王,我跟徐表哥不熟路径,晚到一步,替太子挡了一会,是以受了点伤。” 说到这里皱了下眉,道,“我跟徐表哥都只是皮肉伤,倒是太子,为了护住郡王,挨了那畜生一记狠的,当场吐了血!这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宋宜笑听得脸色微微发白:“这事儿也太巧了点吧?” “不错!”简虚白冷笑着道,“若是其他猛兽跑出来,即使遇见了郡王也未必会这么凶险——只有那头山虎因为抓过来没几天,野性未驯,这才伤了这许多人!” 他端起茶碗呷了口,“虽然这会还不知道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但推敲整个经过实在是可疑!” “难道是魏赵二王做的?”宋宜笑沉吟道,“但陛下还在呢,他们这么做,即使成功了,就不怕陛下震怒吗?毕竟,陛下膝下的皇子,除了太子、魏王、赵王外,还有梁王殿下与蜀王殿下呢!” 又不是说只要弄死了太子,显嘉帝只能在魏王与赵王之间选一个做储君——何况魏赵二王目前的处境不坏,根本不需要铤而走险吧? “东宫已经在彻查此事。”简虚白虽然只是皮肉伤,但究竟赤手空拳与一头成年猛虎斡旋了一场,又失了不少血,说到这里也露出乏色,道,“我想去小憩会,衙门里若有人来问公务,你让他们先去找雪沛。” 宋宜笑送了他回房安置,去找芸姑详细问了一下丈夫的伤势,又命厨房炖上补品,这才想起来还没给婆婆禀告——赶忙命人分头去通知晋国长公主以及清江郡主等人! 半晌后晋国长公主亲自赶了过来,听说简虚白已经歇下,怕打扰了儿子是以没进去看,只拉着宋宜笑在外间细细的问了经过,末了忍不住落下泪来,道:“今年避暑事情怎么这么多?前两日夷犹才叫玉山那混账东西砸伤,至今还包着头不好出门,如今阿虚竟也出了事!” 宋宜笑忙安慰道:“好在都只是皮肉伤,养上些日子也就好了,还请娘千万放宽了心!” “太子在园子里养虎豹之类的猛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从来没出过事,这次怎么就忘记了关笼子?”晋国长公主心疼了会儿子们,也意识到今日之事不寻常,恨恨道,“这事现在是谁在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可不依!” 见宋宜笑回答不出来,倒也没责怪,只道,“你在这里好好照顾阿虚,这事为娘亲自去问,看谁敢搪塞!” 婆媳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不少接了消息的人前来探望——长公主见状,又坐了会,看简虚白仍然没有醒来,叮嘱接下来直到儿子彻底痊愈,每天就其伤势的恢复情况给自己报个信,也就走了。 送走婆婆后,宋宜笑打点精神,去前头招呼客人,不想又得了个不太好的消息:“太子殿下受了不轻的内伤,太医说得静养上些日子,估计避暑结束之前都难以视事了。” 之前显嘉帝御体欠佳,需要静养,所以让太子摄政,诸王辅佐;现在太子也要静养了,却不知道朝政将付于何人? 而且太医说的静养日期只是估计,万一到时候太子还是好不了呢?万一太子落下什么痼疾呢? 一时间翠华山上下议论纷纷,各式各样的谣言更是暗流汹涌——最要命的是,数日后,晋国长公主亲自督促之下查出来的事情真相,又给了东宫重重一击!——那头虎确实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 问题是这个放它出来的人与魏王、赵王完全没有关系,甚至跟太子的任何仇敌都没有关系! 反倒是跟太子自己很有关系! “是崔贵妃推荐到东宫的侍卫?”宋宜笑听说之后感到难以置信,“贵妃怎么会对自己的子孙不利?!” 晋国长公主脸色铁青:“贵妃当然不可能对太子还有钟陵不利——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小崔氏那贱婢之过,早知道崔家教女无方,当初真不该让她去侍奉太子,非但折了好好的两个皇孙,这回竟差点把太子、钟陵、阿虚跟惜儿都害了进去!!!” 宋宜笑惊道:“崔见怜?!她不是死了么?” “那侍卫季信原是戍卫西福宫的禁卫,前几年东宫发生失窃,太子妃彻查的过程里清理掉不少庸碌之人,东宫的侍卫因此出缺。贵妃见他武艺出众,就推荐给了太子。”晋国长公主冷笑着道,“小崔氏自幼深得贵妃宠爱,时常被接到西福宫承欢贵妃膝下,所以颇与那季信照过几回面——那东西倒是胆大包天,竟对小崔氏存了肖想之念……” 所以崔见怜做了太子侧妃后,季信对她颇为关注。 当然这两人之间其实没有什么,估计崔见怜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仰慕者。 问题是崔见怜死后,季信悲痛欲绝又不知道真正的来龙去脉,所以听信谣言,以为崔见怜是因为在太子面前受宠、又怀了双生子,受到了太子妃的忌恨,这才惨遭算计而死! “所以他恨极了太子妃!只是太子妃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他一个侍卫能靠近的?”长公主咬牙切齿道,“这人思来想去束手无策,却把主意打到了钟陵头上!前两日太子园子里进了那头野性尚在的猛虎后,他就存了心思——这不觑着钟陵独自去园中游玩,就把笼子打开,且将那虎引到钟陵跟前?万幸太子恰好邀了阿虚跟惜儿也在园子里说话,听到虎啸与钟陵的哭喊声,及时赶了过去!” 长公主越说越怒,禁不住抬手将案上一只摆瓶狠狠砸到了地上,“不然那孩子当时只带了两个年岁仿佛的小内侍,再忠心又怎么护得住他?!” 宋宜笑听了这番经过,犹豫自己要不要请个罪? 毕竟婆婆虽然没说怪她,但要不是她设计死了崔见怜,这季信指不定现在还在默默的暗恋太子侧妃,却未必会去害钟陵郡王,那也没有今天这番风波了。 只是她正想着要怎么做这番姿态,长公主又道:“原本以为这事儿跟夺储有关系,不想却是那季信自己犯糊涂——偏他还是贵妃给太子的人,谋害钟陵又是为了废太子侧妃!这下太子却要麻烦了!” 可不是吗? 当初崔见怜才死,裘漱霞就籍此发难,当朝要求废太子。 那时候显嘉帝还在视朝,各种拉偏架帮太子挡下了。 这会季信一句“替太子侧妃报仇”,现成给了裘漱霞旧事重提的理由,偏偏如今显嘉帝得静养,受命摄政的太子也要静养——却要怎么好?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再次拉偏架的显嘉帝 只是裘漱霞虽然在次日就不出众人所料的公然指责太子“任人唯亲,庸碌无能,连身边侍卫都管不住,怎么能把社稷宗庙托付给他”,正忧心太子伤势的东宫一派尚未斟酌好反驳的措辞——久未露面的显嘉帝却再次站出来拉起了偏架! 他首先找了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把魏王跟赵王召到行宫大骂了一顿,宣布罚没他们各自半年的俸禄! 对于魏赵二王来说,没了半年俸禄倒没什么,这两位谁都不是缺银子的主。别说罚半年,罚十年都无所谓。 但皇帝此举传达出来的态度,却足以让支持他们夺储的人深思与彷徨了! 而显嘉帝对东宫的维护还不仅仅到这里——处置了魏王与赵王后,他跟着就出了行宫,却是亲自前去探望太子与钟陵郡王! “孩儿不孝,累父皇操心至此!”躺在病榻上的太子看到皇帝进门后,惊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挣扎着要下地行礼,被皇帝阻止后,当场落下泪来,“孩儿有负父皇这些年来的教诲,孩儿惭愧!” 被匆忙领过来的钟陵郡王也扑到显嘉帝跟前大哭:“都是孙儿不好!孙儿不该只带两个内侍就去园子里,不然也不会害得爹爹与两位表叔受伤,更叫皇祖父、皇曾祖母担心!” “好孩子,你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东西!”显嘉帝抬手抚上孙儿的发顶,慈爱的安抚,“难为朕的皇长孙,在自己家里竟也要时刻战战兢兢?!” 又说太子,“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回的事情固然叫你们吃了个亏,却也未尝不是好事,总比那季信一直蛰伏在你身边好!你且安心调养,朝中诸务,一切有朕在!” 皇帝微微冷笑,“朕这些日子虽然不宜操心,却还没死呢!” ——看望完太子父子,显嘉帝回到行宫后,立刻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对简虚白与徐惜誓的褒奖,这是应有之义,毕竟这两位当时可是赤手空拳挡在了太子父子跟前的,这样的忠义,偏心东宫的显嘉帝怎么可能没有表示? 显嘉帝不但有表示,而且还大方的出人意料:除了常规的勉励赞扬、钱帛赏赐外,皇帝毫不手软的给两个外甥都升了官! 简虚白从从五品上的兵部武选司郎中,调入御史台,连晋三级,为正四品下的御史中丞! 而徐惜誓则转入户部,亦是连晋三级,为正四品下的户部侍郎! 哪怕是顶着救了太子跟皇孙的功劳,又是皇帝的嫡亲外甥,以他们的年纪跟资历,这样的越级晋升也足够使朝野上下为之哗然了,但这会压根没人提出反对——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第二道圣旨上! 显嘉帝的第二道圣旨,是任命顾韶为中书令,总理朝纲,暂代太子摄政! 大睿沿袭了前朝的三省六部制,六部各司其职,每一部都不可或缺。 但从争储的角度看,吏户礼兵刑工这六部之中,刑部、工部、礼部相对来说,远不如吏部、兵部、户部重要。 而吏兵户这三部中,吏部尚书金素客前几个月已经投靠了太子;兵部尚书何文琼索性是东宫属官出身。 这会显嘉帝亲自把与太子走得近的外甥徐惜誓调入户部,显然是要把户部也交给东宫了! 虽然说徐惜誓年轻,才干也有不足,未必撑得起户部侍郎之职——但主政的是顾韶,只要有这么个幌子,哪怕徐惜誓什么都不会,他也能为太子把大睿的钱袋子攥入掌心! 毕竟他当年四十出头就位极人臣的资历,可不是摆着看的! 如此若无意外,太子已经可以说立于不败之地! 何况六部之外还有个御史台,御史大夫卫溪乃太子妃之父、太子的岳父,这卫溪是昔年海内六阀之一凤州卫之后,瑞羽堂嫡传。 许是卫家祖上文风昌盛,书香气息浓厚的缘故,他性情比较绵软,虽居御史之位,却很少上表弹劾。 几次朝堂争辩,此人都无甚表现。 虽然心向太子,但在实际行动上,对于东宫的帮助却非常有限。 但这会新得任命的御史中丞简虚白,虽然年少,却已经跟裘漱霞这个老牌重臣掐了一年了,锋芒之盛,朝野上下有目共睹。 那时候他还只是兵部的一个郎中,如今正式就任言官,往后朝会上再起风云,可想而知这位简中丞是绝对不会像他的上官卫溪那样做摆设的——要不是看显嘉帝还能够亲自去探望儿子孙子,朝野上下都要怀疑这位皇帝快不行了,这是在做临终安排! “娘,现在怎么办?!”魏王妃脸色煞白的走进正堂,搁了六口半人高冰鉴、凛若高秋的室内,她却是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的问代国长公主,“陛下……陛下他……他这是铁了心帮太子啊!现在整个翠华山上都说太子地位无可动摇,咱们这些人再折腾也不过是一场笑话,许多已经投靠咱们的人这会都后悔莫及——可咱们已经跟太子作对这么久了,将来太子怎么可能饶得了咱们?!” “慌什么!?”代国长公主恨铁不成钢的横了女儿一眼,目光扫过她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到底把到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命她坐了,才冷冷道,“皇兄若当真铁了心非太子不立,怎么可能只罚魏王、赵王半年俸禄?应该直接把他们逐出朝中,让他们从此做个闲散王爷才是!他既然没这么做,可见虽然偏心太子,却也不是一准不打算易储的!” 魏王妃不敢相信道:“但陛下前脚训斥了夫君跟赵王,又罚了他们俸禄;后脚就亲自去看了太子跟钟陵,父慈子孝了足足大半日才回行宫,还立刻提拔了顾韶——如今太子那边的人固然喜出望外,咱们的人可都是满心惶恐了啊!这样即使夫君与赵王依然留在朝中,又能做什么?” 又说,“连蒋家都似乎动摇了——方才蒋家竟放蒋慕葶去见了袁雪沛!娘您知道的,蒋家之前非常反对这门亲事,蒋慕葶去庄子上住之前,想跟燕国夫人打个招呼都未得准许,何况是直接与袁雪沛照面?!如今她家里人竟肯松这个口,不是因为东宫还能是什么缘故!” “蒋家?”代国长公主闻言一蹙眉,神情凝重起来:蒋家在朝中谈不上只手遮天,但也不容忽视!最重要的是,蒋家作为魏王养母蒋贤妃的娘家,之前立场一直持中,若此刻倒向太子,对于夺储这方造成的打击可想而知! ——魏王可是打小就喊蒋慕葶的爹“舅舅”的! 而一个连舅家都笼络不住的皇子,叫人怎么相信他能够君临天下?! “绝不能让蒋家投靠太子!”代国长公主思索片刻,目光渐渐幽深,“否则,咱们可真要人心涣散了!” “那要怎么办?”魏王妃脱口而出,又警觉的抚住小腹,道,“娘您该不会想让蒋慕葶给夫君做侧妃吧?我可不答应!” 代国长公主冷笑着睨了她一眼:“瞧你那点出息!蒋家既然生了向东宫靠拢的心思,这会慢说让他们家女儿做侧妃,就是你肯把正妃的位置让给那蒋慕葶,蒋家也未必愿意呢!” 她好整以暇的抚了抚鬓发,“你且放心吧,我可不是皇后,舍得委屈自己女儿——你自己也上点心,都五个月的身子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 “这不是有娘在,我就是疏忽点儿啊,也有您帮我想到呢不是?”魏王妃得了她的准话,这才放心,撒娇的搂住她手臂,好奇的问,“却不知道娘打算怎么处置蒋家?” 代国长公主却不想告诉她,只道:“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就不需要操心了,你且回去告诉魏王:他父皇少年时候,处境不知道比他差多少!那时候朝野上下别说认为他能够继承大统了,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肯定活不过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磋磨!纵然如此,他也没有失却过斗志!眼下的局面再不利,可魏王终究还不需要拖着病体顶着冬雨在庭中一跪数个时辰,只求能有个自辩的机会,不是吗?!” 打发了女儿之后,代国长公主独坐堂上,眼神闪烁良久,唤来陪嫁宫女,“本宫记得,下个月初八,就是本宫生辰了?” 魏赵二王固然结了盟,终究并非一体。 代国长公主暗自盘算的时候,赵王这边也在紧锣密鼓的商议着对策。 “这回太子等人受伤之事,与我等毫无关系,公允来说,其实是太子自己御下不严造成的!”裘漱霞抚着颔下短须,冷笑着道,“陛下却俨然太子受了莫大委屈一样,惟恐人看不出来圣心所向——这显然是在借题发挥了!” “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吏、兵、户三部眼看都要落入东宫之手,又有顾韶居相位、摄朝政。”苏少歌平静接口,“原本太子虽然自幼为储,但因为年纪的缘故,根基不算深刻,可陛下如今给他这么一安排,往后除非太子自己铸下大错,否则想要易储,却希望渺茫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赵王,见赵王虽然神情凝重,但目光依然坚毅,并无慌乱之色,暗暗点头,道,“眼下局势非常严峻:太后娘娘与陛下皆属意太子,若朝政也落入太子掌控之中,咱们必然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到那时候结局不问可知!” “不知表叔与表哥何以教我?”赵王思索片刻,抬头问。 苏少歌与裘漱霞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顾韶当除!” 第二百五十章 帝王心术 “陛下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鎏金烛台上突兀的爆出一朵灯花,坊间传说这是吉兆,灯下轻拈棋子的顾韶面上却毫无喜色,唇角反而勾起一抹苦笑,“吏、兵、户三部对于夺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两部已入太子麾下,户部亦有开端——但实际上,吏部的金素客不过是因为教子无方,被拿了把柄才投靠了太子!” “而且他那几个子女的所作所为,之前也已经半掩半遮的传了出去,算不上真正的把柄了!” “所以金素客眼下虽然依旧在为太子做事,倘若太子式微,他却未必肯忠心到底!” “毕竟算起来他倒向太子才几个月?” “兵部的何文琼倒可以算是太子心腹!” “问题是他去年年末才正式接手兵部,而本朝从定鼎起,兵部就一直明明暗暗的把持在苏家手里!” “这才半年光景,何文琼再有手段,最多拿住兵部上下的官吏,至于说兵权却依然无力影响——而兵部离了兵权,无非是个空壳子,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至于户部,谁都看得出来徐惜誓只是个幌子!” “毕竟这位毅平伯世子不属于有志不在年高的范畴,没人在幕后手把手的指点与协助,他别说助太子拿下户部了,能把份内之事做好就很不容易了!” 顾韶在楸枰上落下一子,叹道,“也就是说,太子看似胜券在握,实则根基浅薄,气候未成,想要高枕无忧,还早得很!” “其实何文琼在去年年底就登上了兵部尚书之位,金素客是年初投于太子麾下。眼下皇舅对于太子势力的调整,无非是我与徐表哥二人,以我们的年岁与资历,如何起得到扭转乾坤的作用?”与他对弈的是简虚白,灯火下他一袭绛色盘领衫色泽如血,愈显唇红齿白,面若冠玉,此刻微垂长睫,目注棋局,口中似漫不经心道,“何况无论我在御史台,还是徐表哥到户部,都不是主官。归根到底,何、金两位,才是太子摄政朝堂的根本所在!” “但这几个月以来,东宫在朝堂上却从未占到什么上风。” “归根到底,是缺了一员主帅!” ——其实太子一派,自然以太子为帅。 简虚白这么讲,实则是指太子这个“帅”不合格。 所以即使麾下两员大将分别主持吏部、兵部,他对上只掌握了一个礼部、部分刑部的裘漱霞,都觉得吃力。 当然这也不能说太子废物,毕竟就像袁雪沛从前说的那样,本朝这位储君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太顺风顺水了——显嘉帝的身体状况决定了他明知道继承社稷的儿子不能太娇惯,却因为担心自己死后主少国疑,不得不不遗余力的巩固太子地位。 反观裘漱霞等人,那都是经历过前朝显嘉帝夺储的过来人! 哪怕是性情张扬骄横跋扈的代国长公主,可也是显嘉帝登基的功臣之一! 打小被显嘉帝精心呵护的太子,一直以来都过得舒舒心心,连跟人起争执的经验都没有,显嘉帝再毫不藏私的传他帝王心术,没有实际磨砺过,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对手却是一群对于夺储可谓是轻车熟路的长辈——他输得真心不冤。 然而他输得起——他有显嘉帝这个九五至尊兼夺储行家做后盾! “所以陛下这回借题发挥,点了我给太子做这个主帅!”顾韶端起茶碗呷了口,淡淡道,“扶持毅平伯世子在户部站住脚,继而联手何文琼逐渐收取兵权,巩固太子地位——只要太子地位稳固,金素客自然不会另觅高枝!如此才称得上吏、兵、户三部在手,天下可期!” 要做到这些,对他来说不难,到底他有过执政一国的经验,退居林下的近二十年间,因着心存起复之念,不但把在朝时候的许多经验与思路再三梳理,对于朝堂上下的变化,也一直保持着关注。 顾韶可以不心虚的说一句:论主政手段,他如今却比从前更上层楼。 问题是,“魏赵二王固然与太子一样年轻稚嫩,可辅佐他们的人,岂会看不出来眼下的局势?如今这两派人必定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顾公若去,徐表哥在户部能不能站住脚都是个问题,更遑论襄助太子。”简虚白了然道,“何文琼无人援手,想染指苏家经营多年的军中,岂是易事?金素客倒是把吏部打理得铁桶一般,但他对太子,可以顺水推舟,可以锦上添花,却未必肯雪中送炭——换了我辅佐魏赵二王,我也会选择铲除顾公您!毕竟只要没了您这个运筹帷幄的主帅,凭太子的城府根本斗不过裘漱霞或代国姨母中的任何一位!” “更不要讲赵王背后还有个苏家,魏王这边至今只有代国姨母出面斡旋,我那位姨父可一直都不动声色,不曾出手!” 虽然说太子的靠山是皇子中最强大的,显嘉帝没少帮这个长子舞弊,“但皇舅是什么身份?能帮太子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却绝不可能次次都亲自为其出面——何况皇舅素来英明,再宠爱太子,太子实在扶不起来的话,皇舅也不会拿大睿江山开玩笑的!” “这种局面是陛下故意的。”顾韶看着他落下一子后,毫不讳言的说道,“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谁都想留几张底牌,以备后用!但现在圣意与权势都倾向于太子这边,魏赵二王若不放手一搏,下场肯定是眼睁睁看着太子羽翼丰满之后,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他们这回绝对会全力以赴的出手!” 而他既不能拒绝显嘉帝的任命,又不甘心被干掉,“我也只能全力以赴的应对!” 顾韶叹息,“虽然说从起复那天我就想到这种情况了,但终究还是没料到陛下下手这么快!” “皇舅既然是不想你们再留什么底牌,那当然是不能给你们做好准备的机会!”简虚白哂道,“毕竟越仓促越容易曝露真实的底子不是吗?” 他拈着玉石做的棋子,在楸枰上敲了敲,修长的手指几与棋子一色,轻笑着问,“只是顾公今晚特意邀我前来说这些,想必心下已有计较?” ……简虚白回到自家别院时,已经接近午夜,宋宜笑却还未安置,正散着满头青丝,靠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团扇,一脸的闷闷不乐。 “傍晚时还好好的,这会怎么就不高兴了?”简虚白进帐后看到,笑着上前捏了捏她面颊,亲昵道,“是不是怪我回来太晚了?” 宋宜笑横了他一眼,复垂眸望住了扇面上的富贵牡丹图,恹恹道:“我把五妹妹得罪了!” “五妹妹?”简虚白闻言,边解衣带边意外道,“你怎么会得罪她?你们姑嫂不是向来要好吗?” “还不是那天陪义姐去看贺楼独寒?”宋宜笑把扇子盖到脸上,长叹,“你出主意说义姐既然没那心思,不如问问五妹妹——结果我去找五妹妹时,看到她跟赵王在一块,赵王还亲手编了柳帽给她戴,两人打打闹闹的很是亲热,这么大的事情我哪里敢帮她瞒?回来后给娘复命时就全说了。” 简虚白恍然道:“然后她就怨上你了?” 就安慰妻子,“你别跟她计较,她这年纪的女孩儿难免执迷不悟,过些日子想开了,自然就知道你是为她好了。” “应该是怨我吧?”宋宜笑却犹豫了一会才道,“问题是,她要是跟我吵一架、骂我几句,哪怕说以后不想看到我呢,我也能理解。可刚才你走之后,我有点事去了娘那边一趟,遇见五妹妹,她却只是看着我红了眼圈,到底给我行了礼喊了嫂子才转身而去——这倒叫我心里不是滋味了!” “这么看来五妹妹倒未必是在怨你了。”简虚白闻言笑了起来,他这时候已经宽衣解带完了,上榻之后搂住妻子亲了一口,才道,“她应该只是心里难受,却也晓得不能怪你,不然怎么还肯给你见礼呢?” 宋宜笑拿扇子戳了戳他胸膛,道:“可她越是体贴懂事,我越觉得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一样——唉!” “要不我明儿带你们两个出去狩猎?”简虚白想了一会,道,“一来我去年就说今年春天带你去城外踏青,却一直未能成行,权当补上了;二来也让五妹妹散散心?” “狩猎?”宋宜笑闻言露出心动之色,但目光很快落在他尚未痊愈的手臂上,“算了,五妹妹性情温柔,未必喜欢看到杀生,别到时候她去了非但散不了心,反倒又添心事。” 见丈夫还要说什么,提醒道,“就算你不在乎带伤出猎,你猜娘知道了会怎么骂你?” 简虚白这才遗憾的作罢,转而建议:“要么去游湖?就是上回让义姐看贺楼独寒的那个湖,这季节荷鲜柳密,景色正好。届时咱们弄艘画舫,再带两个会做湖鲜的厨子随行,玩上一天想来也是惬意?” 宋宜笑觉得这个可以有,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次日简虚白便吩咐人去找画舫跟厨子——一切就绪后,宋宜笑便去跟婆婆禀告,当然不可能说只打算请个聂舞樱,不但邀上公公婆婆,与聂舞樱一样住在婆婆别院里的裴幼蕊也是不能漏掉的。 不过晋国长公主对游湖兴趣不大,直接代简离旷也推辞掉了,只道:“你们带幼蕊跟舞樱去吧,我们年纪大了,上了船就头晕,还是就待在别院里的好。” 宋宜笑劝了几句,见婆婆心意已决,也不再罗嗦,告退之后,去找裴幼蕊跟聂舞樱——这两位起初都不想去,但因她态度诚恳,到底不忍拂了这番心意,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然而正应了晋国长公主之前那句话:今年这场避暑的事情就是特别多! 他们这回的出游到底还是摊上了麻烦——画舫离岸未久,一名船工忽然走到舱门外沉声禀告:“画舫附近漂来一个人,小的瞧衣着似乎是位贵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有孕 船上的规矩,若是碰到溺水之人,无分贵贱,都是要救的。 如今这船工只说漂来一个人,穿戴还可能是个贵人,却不提救人,显然是确认那已经是个死人了。 湖还没游倒先遇见了浮尸——换了谁也要不高兴,但这也不能怪船工,毕竟湖里那位的衣着着实不俗,难怪他不敢装作没看见:联珠纹掐金绉纱外衫,四合如意瑞云纹越罗曲裾;腰束锦带,带上一圈拇指大小的珍珠,在骄阳之下熠熠生辉,把人眼睛都要晃晕了;裾下露着一截灿烂明艳的郁金裙,裙角坠了数只黄澄澄的铃铛,瞧质地应该是纯金打造。 “你们回舱里去吧,别在这里了。”得到简虚白准许后,船工们拿竹竿等长物将那浮尸朝岸上拨去。这中间尸体的脸偶尔被翻了朝上,那膨胀狰狞的模样让执意跟出来的宋宜笑三人都觉得胸口好一阵翻腾,纷纷煞白了脸,下意识的朝简虚白身后躲去。 简虚白见状哭笑不得道,“都说了这场面不好看,你们不听,现在难受了吧?” 只是她们现在回避也晚了,聂舞樱进舱后还没坐下,就后悔莫及道:“早知道方才听四哥的了,就那么看了一眼,今儿晚上回去我都不敢一个人睡了!” 裴幼蕊究竟年长些,胆子要大点,这会倒没说什么害怕不害怕,只若有所思道:“瞧那尸体的样子,不像是新逝,倒像是浸了好几日的样子。但这几日却没听说谁家女眷在湖里出了事?再者,那人的穿戴,显然也是呼奴使婢的,纵然坠湖怎么可能没人救?即使没救成,也不可能把她撇在湖里不管,倒叫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碰上了吧?这其中必有蹊跷!” “莫不是什么阴私之事?”宋宜笑猜测了一句,还要往下说,忽然脸色一变,匆匆举袖掩了嘴,顾不得跟姐妹两个解释,迅速起身走了出去,奔到船舷边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甲板上的简虚白看到,吃了一惊,忙快步过去扶住了她:“怎么了?” 他是懂些医术的,这会边问边扣住了妻子手腕把起了脉——片刻后,简虚白脸上先有些疑惑,继而是惊愕,随即转为惊喜:“善窈,你这个月月信是不是没来?” 饶是宋宜笑正吐得昏天地暗,脸上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闻言也不禁倏的绯红了双颊,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哑着嗓子怒叱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说的什么话?!” “我瞧你这像是滑脉!”简虚白这才察觉到自己得意忘形之下,问话时竟忘记了压低嗓音,这会附近的人差不多都听到了——也难怪妻子尴尬——不过眼下他可顾不上这些,边搂了宋宜笑在怀里给她抚背,边小声道,“咱们许是有孩子了!” “孩子?”宋宜笑怔了怔,算了下自己小日子,心头也砰砰的跳了起来,强自按捺住期待与喜悦,正色道,“今儿遇见这么件事,这湖肯定没法继续游了。待会回去后,再请芸姑看看吧!你到底只是随便学了几手,做不得准!” 简虚白这会也不计较妻子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喜笑颜开的叫人取了水来,亲手服侍她漱了口,又令调一盏花露来给她暖胃——单是扶她回舱的这点时间,他至少下了四五道命令,把底下人差遣的团团转,那恨不得把妻子捧在手心里的模样,瞎子都能看出来! 裴幼蕊跟聂舞樱方才不放心宋宜笑,虽然怕看到浮尸,却也都跟了出来。见简虚白过去了才回到舱里,倒没听到他失口说的那句话。但这会这位燕国公明显有点殷勤过份,夫妻两个眼角眉梢也有些掩盖不住的喜悦,她们哪里看不出来? 聂舞樱年少,心思也单纯,还只存了些疑惑——裴幼蕊自幼被裴荷这个大学士悉心栽培,却是看过几本医书的,给人诊脉她不会,但基本常识是有的。此刻心念转了转,却猜了出来:“弟妹方才突然出去呕吐,可是孕中不适?” “我看着确实是滑脉,不过日子尚浅,善窈觉得还是请芸姑诊断了才能放心。”简虚白欣然道,“所以今儿可要失约了,待会靠了岸,我得先陪善窈回一趟别院,不然心里一直惦记着!” “这会谁还有心情继续游湖?”裴幼蕊闻言失笑道,“当然是陪你们一块回去——你好歹学了些歧黄,滑脉又不是多难的脉象,还有什么看不准的?我觉得八.九不离十,这会可是先恭喜你们一声了!” 她素来稳重,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说这番话自是有把握的。 果然半晌后回到别院中,被请过来的芸姑搭了会脉,就肯定道:“是有孕了,约莫一个半个月到两个月的样子,胎像很稳,至于男女,这会还吃不准。” 芸姑素来冷漠矜持,对简虚白夫妇一直不假辞色,但这会却也微露笑容,“恭喜公爷、夫人了!”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眼中俱是欣喜若狂——跟过来听个准信的裴幼蕊与聂舞樱也替他们高兴万分,贺了几句之后,见简虚白已经在请教芸姑安胎事宜了,姐妹两个待着也帮不上忙,双双起身道:“我们去给娘报喜!” 她们回到长公主的别院,把这事儿一说,晋国长公主喜得合不拢嘴,衣裳都没换,亲自赶过去看了一回宋宜笑,当场摘下自己随身多年的玉镯给她作为奖励不说,更将自己妊娠时的种种经验不厌其烦的传授了一遍,又叮嘱简虚白照顾好儿媳妇,唠唠叨叨好半晌,才喜滋滋的离开。 长公主之后,陆续接到消息的众人自然也是纷纷登门道贺——只是大部分人都被简虚白给拦了,毕竟宋宜笑母子的情况虽然很好,终究是双身子的人,却也不宜操劳。 这点大家也能理解,是以打趣了几句简虚白宠爱妻子后,留下贺礼也就告辞了。 但其他人能拦,娘家人却是必须见的。 虽然说无论简虚白还是宋宜笑,其实都不太想看到韦梦盈,可场面上却不能怠慢了她——韦梦盈在女儿榻前的绣凳上坐下,接过锦熏递来的茶水,浅抿一口,打量着宋宜笑的气色,含笑道:“瞧你这脸色红润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孩子也肯定是很好的。” 宋宜笑淡淡一笑,道:“借娘吉言。” “听说你今日去游湖时才发现有孕在身的?”韦梦盈也不在乎她这疏远的态度,反正母女两个私下里已经撕破脸过了,这会还能好好说话,已经是双方都顾大局的结果了,所以只闲闲道,“怎么这么不当心?月信没来,你心里就该有数的,哪还能再朝外跑?” 宋宜笑漫不经心道:“月信以前也有过推迟的情况,何况这才是头一个月月信不准,算算时间,我们圆房也才几个月,所以我也没朝妊娠上面想——好在下湖没多久就回来了,倒也没什么事。”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韦梦盈估计场面走得差不多了,也就打算走了。 她走之前命锦熏等人退下,单独对女儿道:“如今都说陛下铁了心支持太子,魏赵二王若不能在短时间内扭转乾坤,是肯定要败了。倘若最后确实是太子胜出,我想让云儿也拜在顾韶门下,这件事情你肯不肯帮忙?” 宋宜笑沉默了一下,才道:“顾公蜚声海内,做他的弟子,无论学问还是仕宦上都能得到很大的助益,云儿若有那个资质,我自然也是盼他好的。” ——她虽然与韦梦盈这个亲娘相看两厌,但对陆冠云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却是真心疼爱。在不违背自己本心的前提下,她自不会拒绝为弟弟的前途出力。 “那就这么说定了!”韦梦盈.满意的点了点头,“云儿资质还是不错的,为娘教孩子的手段,你应该有信心不是?毕竟你可也是为娘跟前长大的!” 宋宜笑抿了抿嘴,淡淡道:“娘贵为一府王妃,出来太久了恐怕府里要找您了,若没其他吩咐还是快回去吧!” 赶走亲娘后,她正打算小憩会,不想锦熏又进来禀告,说是卢氏来了:“亲家奶奶进门时恰好碰到亲家王妃,王妃主动停步,跟她聊了几句才走。” “请娘进来吧!”宋宜笑闻言微感意外,卢氏之前虽然一直不遗余力的想跟自己走近,但自从黄氏去世后,她显然就断了这个念头——没转过来恨上宋宜笑就很不错了,这回居然会亲自来贺自己? 不过转念想到已嫁女有孕,还是头一胎,娘家人若没表示,肯定要被议论的,而宋家人丁单薄,卢氏自己不来,难道叫号称被自己命格冲撞的庞氏来吗? 她打点精神,做好了跟卢氏虚与委蛇一番的准备。 却没想到卢氏进来后,寒暄毕,却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锦匣,道:“这是你爹给你的。” 自从韦梦盈改嫁,宋宜笑在宋缘面前的地位顿时一落千丈,别说再得到过亲爹的关心爱护了,那是连笑脸都没看过一个的——如今宋缘居然因为她怀孕给东西,哪怕这匣子不大,瞧着装不了什么,她也不禁吃了一惊! 一时间竟没有接,而是难以置信的确认:“真是爹给我的?!” 言外之意:别是您自己预备的,打着我爹的旗号哄我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宋家底牌 卢氏听出她话中之意,眼底也不禁划过一抹怜悯,缓和了语气道:“真是你爹给你的——这匣子我以前都没见过,里头装了什么也不知道。你爹交给我时,只说让你好好收着,许是什么念想之物?” “是吗?”宋宜笑看着那匣子,犹豫了会方接下,但立刻又递给榻畔的锦熏,示意她拿下去,“有劳娘来看我了,不知弟弟妹妹们可好?” “他们都好。”卢氏见她没有当着自己的面打开那锦匣,颇为失望,掩饰的抚了抚鬓发,才假装若无其事道,“说起来当初要没你帮忙,娇儿跟耀儿都未必能落地呢!” 宋宜笑道:“这是娘跟弟弟妹妹福泽深厚,芸姑医术高明,我却是什么都没做的,哪能居功?” 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番,卢氏讲了些自己怀孕时的心得,留下礼单,也就告辞了。 她一走,宋宜笑忙叫锦熏:“你去找个空屋子,再看看那匣子能不能用个竹竿之类的东西从远处挑开?” 锦熏诧异道:“亲家奶奶说是亲家老爷给的?” 她知道宋缘对自家主子不好,但,毕竟是亲爹啊! 还是卢氏有问题?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宋宜笑阴着脸,不悦的训斥道,“叫你做事你就去做!” ——她方才没肯在卢氏面前打开锦匣,却不是为了防着这继母,归根到底就是怕被亲爹坑了好吗? 毕竟她前世就是被这个亲爹弄死的,这辈子又差点死在亲娘手里——有这样的一双亲生父母,不留个心眼,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被他们干掉了! 如今宋缘破天荒的让卢氏送来这锦匣,她怎么可能贸贸然的在接到手里之后立刻打开?! 只是她这回的小心翼翼却是多此一举了——半晌后,锦熏捧着打开的匣子来给宋宜笑过目,却见巴掌大小的锦匣里,最上面竟是厚厚一叠银票! “十万两?!”宋宜笑将整叠银票数了一遍,默算总额之后,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在榻上坐直了身子,“爹这是什么意思?” 锦熏忙道:“还有呢!夫人您看银票底下!” 银票下面是一叠田契,宋宜笑仔细看了下,发现这叠田契主要集中在三个地方:江南、京畿、蜀地。 都是上好的水田,且最少的江南,也有数百顷之多! 若折成银两,虽然不能跟那叠银票比,却也价值不菲! 最重要的是,银票再多,终究会坐吃山空,田产却是可以细水长流,一直传承下去的。 尤其这三处田产都坐落在膏腴之地,恐怕是有钱都买不到。 “最后一件是什么,奴婢方才瞧了好一会都没看明白!”锦熏替她把田契也放到一边后,指着锦匣底部一个黑黝黝的铁块模样的东西道,“拿在手里怪沉的。” 宋宜笑抿着唇,将那东西倒了出来,却是一个半月形状的铁块,打磨光滑的表层刻着风格古朴的纹路,入手冰寒且沉重,不像寻常金属铸造,似乎加了陨铁在里面,只是瞧不出有什么用途。 但既然跟十万两银票、数千顷上田田契放在一起,肯定不普通! “可是爹把这些给我做什么?”宋宜笑对于宋家的家产不是太了解——毕竟她得宠那会年纪太小了,还不到关心这些的时候;长大之后呢,却已与宋家离了心,自然也没机会知晓此事。 但以燕国公府为参照,衡山王给封口费那会就讲过了,燕国公府的产业,满打满算也才二三十万两! 而宋缘现在给的这只锦匣,折算下来已经够得上整个公府的大半资产了! 就算宋缘乃江南堂之后,跟端木老夫人一样,握着昔年海内六阀之一江南宋的遗泽,但宋宜笑不相信这样的数额对于目前的宋家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可以随手打赏了自己这个不得宠的长女。 那么宋缘花这么大代价,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公才来帝都,想给我们父女说和那会,爹倒是拿家产跟我谈过条件,可我当时明确拒绝了!”宋宜笑越想越觉得可疑,“爹现在给我这些,难道是想强买强卖不成?但他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还是他有其他什么盘算?” 她思忖良久无果,让锦熏把东西重新收回匣中后,等简虚白招呼客人告一段落,回后面来看自己时,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了,末了道,“我如今不方便出门,爹也向来不大爱理我——所以你若有空替我去问问他吧,这匣子到底是拿错了,还是他有什么吩咐?请他把话说明白,否则的话,我只能说无功不受禄了。” 简虚白看完匣子里的巨额资产后也有些吃惊,尤其是那个铁块,他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半天,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宋宜笑察觉到,便问:“怎么你知道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哪知简虚白却反问道,“这应该是差遣江南堂暗卫的信物!” 他想起来妻子幼年离开父家,对于自己的宗族根本不了解,是以解释道,“昔年海内六阀除了豢养私军、家丁、护院之外,也设有暗卫——苏家‘黛锋’、端木家‘簇锦’、卫家‘碧梧’、沈家‘棘篱’、刘家‘墨刃’,宋家则名为‘随风’,是阀阅的底牌之一!” 将那铁块举到妻子面前,示意她近观,“你看这上面的纹路,是不是篆字‘风’的一部分?” 宋宜笑随便看了两眼,蹙眉道:“问题是,既然是宋家底牌,给我做什么?” “我明儿去拜访岳父吧!”简虚白也觉得宋缘此举出人意料,说句不吉利的话,把这么大宗资产,以及差遣暗卫的信物交给一个不宠爱的已嫁女,这种行为都有点像是在仓促托孤了。 只是宋宜笑与宋家之间的关系,不是“不得宠”三个字能够描述的。 宋缘即使要托孤,也未必能够信任这个女儿吧? 夫妻两个为此疑惑了一整晚,次日一早,简虚白就去了宋家的避暑别墅。 他这一去到近晌午才回来,回来时脸色颇为古怪,遣退左右之后告诉妻子:“岳父说,那匣子没拿错。” 宋宜笑忙问:“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说是你那同父异母弟弟近来有些小恙,担心宋家这唯一的男嗣有个三长两短,所以打算弥补一下你,好给他积积德。”简虚白脸色有些不快,毕竟这个解释直白的透露出宋家对宋宜笑的轻慢——宋宜笑早先在宋家受了那么多委屈,宋家都无动于衷,这会宋宜耀只是有点不好,居然就让长姐沾了这么大的光! 宋宜笑闻言也阴了脸,但很快怀疑道:“宜耀既然只是小恙,需要积这么大的德么?” 又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说撒就撒出去了! “我也是这么问岳父的,结果岳父被我问烦了,直接叫人取了部分契书与我看——”简虚白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扯,“你知道宋家有多少资产么?” 不待妻子回答,他已自己道,“单今儿岳父给我看的那部分田庄,已经遍布大睿三分之二的地域,我粗粗估计了下,怕不得上百万两银子!” 这还只是他看到的! 还不是整个宋家的产业! 宋宜笑张嘴片刻,才道:“据说江南堂还是败落得非常厉害的?”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端木老夫人都被流放了二十来年,垂老之际,还顶着罪臣之妻的身份,却依然是争储诸方眼里的拉拢目标了! 其他不说,单是冲着银子也值得啊! 不过了解了宋家的豪富后,宋宜笑脸色却越发难看:她当初出阁时的妆奁是多少? 满打满算才一万两银子!!!! 而宋宜耀只是有些不好,宋家就砸出半座燕国公府! “到底是海内六阀之后,六阀如日中天那会,那是连其时的皇家都要让着点儿的。尤其江南堂连着几代单传,连个分家产的都没有,豪富也不奇怪。”简虚白明白妻子的心情,温言劝道,“但咱们现在过得也不差——岳父那边给你你就拿着,左右你这原配嫡长女也当得起这份补偿;其他的,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横竖你往后是靠我又不是靠他!” 说到这里握了握妻子的手,笑道,“我的家产可是早就全部交给你了!你该不会嫌我清贫吧?只是嫌弃也晚了,嫁都嫁了,孩子也有了,再懊悔也跑不了了!” 宋宜笑听得“扑哧”一笑,神情这才缓和下来,叹道:“我在宋家什么地位我是早就知道的,只是他们不来惹我,各过各的也无所谓了。冷不防的来这么一下,说什么补偿,我倒觉得是来给我添堵的!” 简虚白还要继续哄她,外间却传来月灯的禀告:“公爷、夫人:伊王府的人来了,想请公爷过府一叙!” “伊王府?”简虚白与宋宜笑对望一眼,莫名其妙道,“伊王府的人请我过去做什么?” 鹌鹑王爷虽然已经去了,但他家里人也是差不多的性.子,这些日子以来,可从没跟燕国公府有什么来往。 如今忽然找上门来,夫妻两个自是感到一头雾水。 月灯似犹豫了下,才委婉道:“听那人话里的意思,之前在湖里承蒙公爷援手的那位,似乎是……是伊王妃!” 夫妻两个怔了怔,才会过意来,她指的是那具浮尸——年初伊王薨后,其妻按制进太妃,世子承爵:他们这一脉在显嘉帝跟前不得意,自然没有世袭罔替的恩典。 只是当时谁都知道,伊王是在梁王拜访之后没多久离世的,所以皇家到底许了世子这一代可以不降而袭。这会的伊王妃,却是简虚白夫妇该喊“表嫂”的那位。 宋宜笑隐约记得这位表嫂娘家姓邵,出身不算高,父亲是刺史任上告的老,几个兄弟虽然也有入仕的,不过职衔都不高,到目前为止,一个都没能入朝——毕竟伊王虽然是天潢贵胄,但无论前朝还是本朝,就没风光过。 要不是有个好生母,凭他当初为申屠贵妃摇旗呐喊的举动,估计早就跟其他兄弟姐妹一起下去陪先帝了。 真正的高门大户,自不肯与他结亲。 但邵氏出身再低微,终究是上了玉牒的正经宗妇,堂堂王妃独自淹毙在湖中已经十分可疑,数日下来不但没人寻找,连王妃失踪的消息都不曾传出来,这可是越发的耐人寻味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简虚白的怀疑 “当时最先看到的是船工,动手把人捞上岸的也是他们。”只是月灯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这事儿,简虚白就微微皱了眉,就算是平常去游湖碰到浮尸也是很晦气的,何况宋宜笑还有了身孕? 是以他一点也不想沾,闻言略作沉吟,就对月灯道,“至于我们不过是恰好碰上发了句话,对于来龙去脉也是一头雾水。如今府里事情多,我又有伤在身不便出行,且着船工跟他们走一遭吧!” 月灯闻言去跟伊王府的人传了话——那人自然不满意,可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带着船工回去复命。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伊王府交代的,总之那边再没派人来提这件事,只在数日后意思意思的送了份礼来,算是谢了他们帮忙打捞邵氏。 小夫妻两个初为父母,满腔心思都被腹中骨肉占去,对此自是无可无不可——收下礼后随便关心了几句邵氏的遭遇,见来人支支吾吾的似乎不大想说,他们也懒得追问,找个理由端茶送客,算是了结此事。 不过没想到的是,次日梁王忽然登门拜访,与简虚白闲聊时却不经意的讲到了伊王府:“这两日满山都在议论,说咱们那位邵嫂子死得离奇。听说她是你命人从湖里弄上来的,你可知道内情?” 简虚白诧异道:“那时候人根本看不出来样子了,我哪知道是邵表嫂?还是回来后第二天伊王府的人来找我,我才晓得——不过你也知道,那会善窈刚刚诊出身孕,这种事情我们当然要远着点,所以只着船工去走了一遭,至于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压根就没打听!” “伊王府那边的解释是,邵嫂子素有夜游之症,恰赶着守夜的丫鬟又犯了懒,所以叫她走了出去,竟坠了湖。”梁王端起甜白釉描金绘折枝石榴的茶碗吹了吹,浅啜一口,莞尔道,“至于是真是假,那可就只有伊王府的人知道了!” 简虚白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梁王提起来,他也就随口道:“这说辞却是牵强,我记得邵表嫂当时的样子,可不是才溺了水。既知道她有夜游症,又不见了,难道左右之人都不禀告王舅母跟表哥,好召集人手去找的吗?” “伊敬王叔年初才去,伊王府如今尚且守着孝。”梁王提醒道,“所以堂哥跟邵嫂子从守灵起就分房而卧,平常也不怎么照面——婶母又慈爱,免了平常的请安。邵嫂子不见之后,伺候她的人怕担责任,故此联手瞒了消息,打算悄悄找到人好将功赎罪。结果瞒了几天没找到,知道可能出了事,那就更加不敢说了!” 伊敬王就是那位外号“鹌鹑”的王爷,王号后的“敬”字是他的谥号,这个谥号算是比较好的,取的是“夙夜警戒曰敬”——算是把他生前小心翼翼关门过日子的举措美化了下。 “这些人倒是胆子大!”简虚白闻言,漫不经心的嗤笑了声,道,“也是舅母跟表哥忒心善了,纵容得他们这样无法无天!” 他觉得家里有孕妇的情况下老说死人的事情实在不好,是以道了这么一句就扯开话题,“芸姑前两日做的药膳说是对胎儿极好的,瞧着也爽口,你待会不如抄一份方子走?” 梁王今儿登门是为了替梁王妃送些东西来给宋宜笑——本来这种女眷之间的走动用不着他一个王爷跑腿的,不过梁王正好闲着没事做,又想起来简虚白的臂伤,就亲自走了这么一遭。 如今简虚白提到药膳方子,也算是代妻子投桃报李了。 “说到王妃的身孕,前两日太医请脉后,母妃问了句,太妃说极有可能是男胎。”但这话却让梁王想到一事,把茶碗搁到几上,笑吟吟道,“却不知道弟妹这一胎,可知结果了?” 简虚白不在意道:“芸姑说日子还浅,尚且断不出来。不过是男是女都不打紧,只要身子骨儿健壮就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梁王解释道,“不过头一个孩子是嫡子的话,不但正妻可以松口气,往后后院里也能安份些!尤其是咱们这种身上有爵位可以传给子嗣的,长子若不为嫡出,终究不美。” 后面一句话说出来之后,梁王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失言了——这不是讲中了如今争储的根源吗?! 如果太子不但是长子,且也是嫡子,底下的弟弟们即使渐渐长了起来,想威胁到他的地位又谈何容易?毕竟自古以来嫡长为贵的观念早已是深入人心,有时候连九五至尊都反对不了,何况其他人? 无奈太子乃是庶出,作为胞弟,梁王这会虽然是无心之语,若传了出去,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正尴尬之际,简虚白及时圆场道:“那我可要提前恭喜殿下将得贵子了!” 梁王这才松了口气,心中一动,却道:“如今咱们两个的头一个孩子都还没落地,我的已经知道多半是个男孩儿了,若弟妹怀的是个女孩儿,不如往后来个亲上加亲,你看怎么样?” “孩子都没落地,说这个也忒早了吧?”简虚白失笑道,“何况姻缘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依我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梁王原也只是一时冲动,没有非要跟他结亲的意思,这会见他这么说,也没坚持,又闲聊了几句,抄了几份芸姑给宋宜笑调理的药膳方子,也就告辞了。 他走之后,简虚白沉思了会,招手叫来纪粟:“去打听下梁王夫妇这段时间感情如何!” 纪粟方才是一直伺候在侧的,闻言微微一惊:“您怀疑梁王殿下……” “伊敬王舅去世之前,奉太子命去与他会面的是梁王。”简虚白沉吟道,“前两日我们游湖碰到浮尸,捞上来后发现是伊敬王舅的儿媳妇、现任伊王妃,结果梁王今儿又上门来提说此事——伊王府这么多年统共出了两回事,皆有他的影子,这也太巧了!” 再者,“早先伊敬王舅才去时,梁王妃犯的那回糊涂,要不是善窈念在她已故嫡姐的份上拉了一把,估计她早就暴毙了。那会梁王可是当众对她动上了脚的,梁王妃又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这夫妻之间哪能不存下罅隙?如今梁王竟肯亲自为妻子跑腿,却叫我不能不多想一想了!” “但即使梁王殿下对伊王府做了什么,又何必来试探您?”纪粟不解道,“您可从没打算管伊王府的闲事!”而且简虚白把这个态度表明的非常清楚。 简虚白沉吟道:“毕竟那天的浮尸是我做主捞上岸的,兴许他怕我无意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总之你去查一下吧,毕竟我以前在宫里时与梁王虽然玩过一阵,但从乌桓回来后到底疏远了,也吃不准他如今的为人与性情,还是稳妥点的好!” 纪粟闻言凛然道:“奴婢这就去办!” 不过他遣人打听下来的结果,却是梁王夫妇最近感情的确很不错——甚至连崔贵妃左右的宫人都议论,说崔贵妃为了梁王太宠爱梁王妃,而梁王妃又不是什么贤惠懂事之人的缘故,颇烦心了一阵。 前几天太医给梁王妃请脉时,贵妃之所以问起胎儿性别,就是因为不喜欢梁王妃,想用这个法子给她施加压力,却不想结果反而让梁王妃越发气焰嚣张了! “奴婢想着,年初那会,梁王夫妇之间固然生出了龃龉,但究竟是结发夫妻,如今又有了子嗣,兴许之前那些裂隙已经弥合了?”纪粟把探听到的结果林林总总的说了之后,猜测道,“毕竟是初为父母——尤其前两日梁王妃还被太医断出是个男胎,梁王殿下就算对王妃还有些芥蒂,可总要给自己嫡长子的生母面子不是?” 简虚白听到“子嗣”二字,想到自己夫妻知道将为人父母时的那种欣喜若狂——他们两个感情算不错了,他自认为对妻子也算宠爱,只是得知宋宜笑怀孕后,这份宠爱简直到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地步。 同样是准爹,他能高兴到这种程度,梁王爱屋及乌,对王妃前嫌尽去满怀爱怜,倒也不是不可能。 简虚白想到这里,不免暗笑自己受那晚与顾韶的谈话影响,这疑心越发的重了! 他摇了摇头,把对梁王的怀疑放下,抽出案头一本典籍,继续琢磨该给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这应该是准父母们的普遍爱好了,此刻后院里,宋宜笑也正跟来看她的蒋慕葶说:“昨天夫君想的名字里,有两个倒还不错,不过都是男孩儿的名字,万一生下来是女孩儿,那却用不上了!” 蒋慕葶还没出阁,自然体会不到他们这种激动的心情,闻言取笑道:“孩子明年才会降世呢,你们这会就天天取一堆名字了,这也太早了点吧?” 又说,“何况万一到时候长公主殿下,甚至是陛下、太后娘娘要赐名,你们想的名字可是白想了!” “等你嫁人之后自己有了身孕就知道了!”宋宜笑笑着拿团扇打了她一下,道,“你既然没兴趣,那我不跟你说了——说来我正要问你哪,这都好几天了,你还不回庄子上去,可是不打算走了?” 蒋慕葶明白她真正要问的是什么,却叹了口气,看了眼左右,待宋宜笑吩咐下人们都出去后,才道:“确实暂时不打算去庄子上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咬了咬唇,苦笑道,“因为袁郎……他……他最近正托了人打算说亲,要求也不高,贤淑良家子,品貌端正,不介意他残疾,出身低一点也没什么!到底是世袭侯爵,他人品相貌又那么好,这样宽松的条件,想跟他结亲的人多了去了,这两日都快排到山脚了!” 宋宜笑这些日子都在专心养胎,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也叹了口气,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能怎么办呢?”蒋慕葶黯然道,“我家里一直不肯松口——前两日我才来时,家里特意派人陪我去找了他一回,却是为了让我再次亲耳听到他拒绝!这回劝我留在山上,无非也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他定亲罢了!只是我自己也确实不想走的,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心思歹毒:我这两日得空就悄悄的祈祷,他的说亲不顺利,像我那会一样,哪怕讲好了也不成……”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虽然说我知道即使他暂时姻缘不顺,也未必会娶我——但只要他一日没成亲,我总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宋宜笑伸手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慰,正要出言相劝,外间栗玉却拿了封帖子进来禀告:“夫人,富阳侯世子派人送了请帖来,说下个月初八是代国长公主殿下的寿辰,请您与公爷务必前往!”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二妃争执 “我知道了,你拿去给夫君也看看吧!”宋宜笑心想蒋慕葶正为姻缘黯然神伤,这会听到代国长公主,不定又要想到魏王夫妇——所以帖子都没接,就想打发栗玉下去。 不想栗玉还没转身,蒋慕葶却道:“且慢!” 继而问,“太子这边的人,代国长公主殿下是都请了还是只请了几位?” 重点当然是,“博陵侯可在受邀之列?” “听来人说,富阳侯府打算为长公主好好热闹下,山上的人家差不多都接到了帖子,博陵侯应不例外。”栗玉话音未落,蒋慕葶眼中已划过惊喜,但转念想到去代国长公主的别院赴宴,可不像上回在博陵侯府中,袁雪沛掌握地利与人和,悄悄与她私下一晤不难。 代国长公主可不会给他们私会提供便利——尤其她想见袁雪沛,可袁雪沛未必想见她呢? 她眼神黯了下去,无精打采的谢了声栗玉,没坐多久就找借口告辞了。 蒋慕葶走后,宋宜笑派人把丈夫喊回后院,问起袁雪沛议亲之事,简虚白道:“没避暑之前雪沛就打算这么做了,只不过那会一直没抽出空来。前两日得了闲暇,他放出风声,想做媒的自然纷沓而至。” “这么说,蒋姐姐真的没指望了吗?”宋宜笑沉吟道。 “我与你说实话吧,雪沛这么做,就是不想再跟蒋小姐纠缠下去。”简虚白想了想道,“也是怕耽搁了女孩儿青春,故此才要尽快给自己物色门亲事,好叫蒋小姐死心!” 宋宜笑心情复杂道:“我之前看他断然拒绝蒋姐姐还觉得松了口气,但现在看蒋姐姐的样子又觉得不忍心了。” “这种事情咱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毕竟人心易变,以后谁也说不准。”简虚白伸手替她掠了把鬓发,温言道,“否则没准好心办坏事了。” 这个道理宋宜笑也明白,颔首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不会做什么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蒋慕葶又来看了她两回,不过没提到袁雪沛。宋宜笑因为决定了袖手旁观,自然也不会主动问起。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初八,因着避暑之期本就热闹的翠华山上,从这日清早就喧嚷起来。 宋宜笑之前听栗玉说,富阳侯府差不多给满山的人家都递了帖子,但当时因为蒋慕葶在,也没上心。 到了正日子里,亲眼看到代国长公主别院前的山径堵了又堵,酒席在院子里实在摆不下,不得不把部分不那么重要的宾客请到门前的广场上入座,才明白所谓“好好热闹下”,到底有多热闹。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作为代国长公主的嫡亲外甥媳妇,又怀着身孕,宋宜笑自然不必与门外排着队的客人们那样久候,一到门口就被迎了进去,与简虚白到正堂给代国长公主夫妇行了大礼贺寿之后,场面话说过,夫妻两个才照例分开。 简虚白去前院入席,她则被打发到后院花厅里跟一群年轻女眷一块小坐。 她落座之后跟附近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还没开始寒暄,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脆中带着分明讥诮的嗓音,慢悠悠道,“前些日子陛下不但亲自去看望了太子与钟陵郡王,还让郡王的老师顾公任了相位——如今整个翠华山都知道风往哪边吹了,代国长公主殿下哪能不借着自己生辰展示下权势富贵,好振奋军心?” ——虽然说这是实话,但当众讲出来,还是在代国长公主寿辰当天、在代国长公主的避暑别院里讲出来,这也太叫人难堪了吧?! 不过宋宜笑循声望去,看清说这番话的人之后,倒不惊讶了:梁王妃司空衣菡。 她这会正执了柄绢扇半遮了脸,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乌檀扇柄将白腻柔润的指节映得格外皎洁,柄尾系了两颗翡翠珠子当扇坠,珠子下面拖着半尺长的石榴红穗子,穗尖恰好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察觉到宋宜笑的目光,梁王妃侧了侧头,把扇子拿开点,微微颔首道:“你来了?” 她以前因为司空衣萝之死,对宋宜笑有所迁怒,每每看到了都没什么好话,更遑论主动打招呼,今儿这么做,显然是念了当初宋宜笑保下她的情份了。 不过宋宜笑那会肯出这个手,主要也是看在她嫡姐的份上,却不是很想与她走近,这会只客客气气的回了句:“王妃好!” “……”梁王妃看出她的疏远之意,自觉讨了个没趣,有点下不了台的哼了声,扭开脸,径自与其他人说话去了。 她这种“你不想跟我说话我也不想搭理你”,倒让宋宜笑忍不住勾了勾唇,心想这位到底是庄子上长大的,都经过这么多折腾,快做娘的人了,依然还有几分小女孩儿的性情。 这么点小小的别扭,宋宜笑当然不会在意,只是梁王妃固然没有得罪她,之前那番话却大大得罪了今儿的主家——片刻后,花厅的门口忽然静了静,众人抬头望去,脸色都古怪起来:魏王妃来了! 作为代国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魏王妃其实早就到了,只是她因着显怀之后身子沉重,所以没坐多久就去了后面厢房休息,打算宴开之后再起身。这会提前过来,十有八.九是听说了梁王妃方才的议论,特意来给亲娘找场子的。 果然魏王妃进来之后,随便跟几个人打了个招呼,径自就坐到了梁王妃对面,要笑不笑道:“前些天听人说,弟妹这一胎已经断准了是个男孩儿?难怪弟妹这两天精神焕发,格外的活泼,看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在说梁王妃如今的张扬也不过是仗着怀了个男胎,可见为人浅薄,上不得台面。 “我啊也就只有母以子贵的福分了!”梁王妃本来就是那种没事还要找事的人,之前没人招她惹她,她还要对代国长公主出言不逊呢,这会魏王妃来战,她就更起劲了,把绢扇移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道,“哪像二嫂您,可是子以母贵呢!” 魏王妃出身尊贵,被代国长公主夫妇惯得非常骄横,要按以往,梁王妃这种做派,她进来就要发飙了。但今天到底是自己亲娘的寿辰,所以才按捺着性.子打算用场面上的手段解决这件事——不想梁王妃却是专朝人痛处捅刀子:什么叫做魏王妃“子以母贵”?! 在场的人一听这话,几乎都想起了当初魏王与养母蒋贤妃的嫡亲侄女蒋慕葶本是一对,据说连显嘉帝私下里都答应了这门亲事了,结果最后现在的魏王妃横刺里杀出来挤掉了蒋慕葶——魏王妃之所以能成功,靠的不就是代国长公主这个亲娘?!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有点微妙。 魏王妃脸色阵红阵白片刻,手就伸向了不远处的茶具——看她似乎要恼羞成怒的动手了,四周之人自然不能继续看热闹,赶紧上前劝架! 只是魏王妃深呼吸了几下之后,却没有摔东西的意思,而是拿起茶碗吹了吹,浅呷一口,深深望了眼梁王妃,道:“我有些乏了,且先失陪!” 说着站起身,扶了丫鬟的手,有些蹒跚的走了出去。 刚刚才进来的谢依人有些不解的低声问宋宜笑:“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方才两位王妃有些争执吧?” 她这么问的意思,却是魏王妃从来就不是肯饶人的主——想当初她抢了蒋慕葶青梅竹马的准未婚夫,在占春馆里偶遇蒋慕葶时,非但不心虚,还要主动找人家麻烦呢! 今儿谢依人虽然来晚一步,不知道她跟梁王妃是怎么掐上的,但照这位一贯的为人,怎么也不可能主动退让啊? “还不许人家学聪明点?”宋宜笑闻言却是微哂,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小声说了经过,道,“魏王妃这会瞧着是受了气,但你看吧,回头事情传到宫里,无论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包括贵妃娘娘,能不押着梁王妃来给代国姨母请罪?届时没准还得让她再去魏王府上赔个不是呢!” 谢依人拿扇子掩了嘴,凑到她耳侧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位向来就是有仇当场就报了,什么时候需要事后去告状?今儿居然转了这性.子,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敢信了!” “想来是梁王妃方才说的那番话了。”宋宜笑抿唇道,“陛下近来对东宫十分关爱,即使是代国姨母,这会说话做事,也要委婉些了。” 毕竟代国长公主之所以能够扶持起魏王参与争储,归根到底是因为显嘉帝对她的纵容礼遇。 倘若显嘉帝狠下心来不理会这个妹妹,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帝女罢了。 所以她平常再飞扬跋扈,显嘉帝动真格了,她也要有所收敛的。 ——怎么说,代国长公主也是从前朝的争储走过来的,再骄纵再任性,又岂是真的不知分寸的人? 谢依人想想也是,微笑道:“姨母若能想明白那是最好的。” “夺储这种事,可不是说参与就参与,说不玩就不玩了的。”宋宜笑闻言抿了抿嘴没说话,心里却想,“尤其代国姨母跟崔贵妃之间还有私怨——这位姨母如今教着女儿都委婉了不少,可未必是心生退意,只怕是忌惮着陛下最近的表态,打算换些迂回点的法子!” 比如说,单今儿两位王妃掐的这一场,宋宜笑已经可以想象,回头代国长公主肯定要向显嘉帝哭诉:“您才给太子撑了腰,太子同胞兄弟的媳妇就连我这个姑姑也奚落上了,往后登基的若是太子,咱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 “听夫君说,梁王夫妇许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这两个月已经和好如初!”宋宜笑想到这里不免扫了眼还在得意洋洋的梁王妃,暗自摇头,“只是这位王妃好端端的惹上代国姨母,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存着为了司空妹妹找东宫麻烦的心思?总之今儿出的这一遭,太子很难不被连累。回头梁王晓得了,夫妻两个没准又要闹上了!” ——所以她虽然当初伸出过援手,却不愿意跟这位梁王妃亲近,因为梁王妃对嫡姐司空衣萝的重视虽然令人感动,但不管不顾的做派,让宋宜笑实在没法放心跟她来往,只能敬而远之。 好在梁王妃这种人毕竟是凤毛麟角。 整个候宴期间,除了这起风波外,其他人哪怕是私下里有仇,这会最多也就是委婉的互刺几句——到底不敢失礼。 如此到了开宴的时候,代国长公主遣了心腹姑姑来告知,众人才稀稀落落的出了花厅,前往摆宴的厅堂。 到了这里,她们才听到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显嘉帝来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谢当初不娶之恩! “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哪怕是对于前朝之事半点兴趣都没有的女眷,这会也不禁在心里嘀咕起来了:之前太子为了护子受伤,显嘉帝又是亲自去探望,又是复了顾韶相位,弄得魏赵二王这边简直是兵荒马乱! 这段日子以来,人人都道皇帝铁了心要保太子将来登基了——结果皇帝现在怎么又来这里了?! 虽然说显嘉帝以前也亲自到贺过同胞姐妹的生辰,但那都是比较重要的整岁。 可一来今年只是代国长公主一个平常的生日;二来从政治角度考虑,他这会亲自出席代国长公主的寿宴,也不是很合适吧? 这么一来,底下哪能不嘀咕:皇帝这到底是看好太子,还是对魏王也有所期待? 偏偏赵王那边的重要人物,最近都不会过生辰啊什么的——否则如果显嘉帝看好魏王的话,不定也看好赵王呢? 总之,显嘉帝这一手,弄得上上下下都觉得心里没底。 正所谓是帝心难测。 一时间众人不禁疑虑重重。 哪怕显嘉帝因为身体到底没痊愈,只在席上露了个脸,没坐多久就回行宫了,但他这番举动引起的揣测与议论,却久久未歇。 “你说陛下是不是想以兄妹之情感化代国姨母?”谢依人侧过头来悄悄道,“毕竟陛下对太子的维护大家都看在眼里,总不可能是为了表达对代国姨母的纵容,才走这么一遭的吧?” 宋宜笑觉得这个想法太天真了:“代国姨母是陛下唯一的胞妹,陛下素来爱重有加,这些年来,什么时候委屈过姨母?姨母若能被感动,还用得着拖到今儿个吗?” “唉!”谢依人其实也知道自己的猜测不靠谱,这会沮丧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今儿这酒吃完之后,也不知道朝里要生出多少风波?” “当初陛下去探望太子时,可是盘桓了许久的;今儿却只露了个脸就回去了。可见在陛下心目中,到底太子更重要!”宋宜笑安慰道,“何况这种前朝之事,自有庙堂诸公去操心——咱们后宅妇人打小学的就跟这些对不上,想.操这个心也无从下手啊!” 谢依人正要回答,斜对面却有人喊她——她抬头看了眼,忙对宋宜笑道:“是我娘家嫂子,我去打个招呼!” “你去吧!”宋宜笑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后,朝聂舞樱那边望了望:之前这种宴席上,这个小姑子一直都是跟着她的,但因为她如今怀了孕,晋国长公主许是怕她操劳,今儿却让聂舞樱跟着寿春伯夫人了。 宋宜笑却习惯了在席间照拂聂舞樱,如今闲下来自然忍不住去关注她——这女孩儿此刻正被寿春伯夫人带着与几个年岁略长的贵妇说话,那些贵妇看她的目光带着隐晦的审视,不必过去偷听就知道,她们的亲戚晚辈里,估计有想撮合给聂舞樱的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看到这一幕,宋宜笑不免又想到裴幼蕊跟蒋慕葶,这几个女孩儿性情为人都不坏,偏偏姻缘上就是不顺利,实在叫人惋惜。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多吃了几盏果酒,渐渐有些熏意——这时候天气炎热,山上虽然凉爽些,屋子里又搁了许多冰鉴,但因为人多,宴开到现在,难免感到气闷了。 宋宜笑微熏之后就觉得不大舒服,朝谢依人那边瞧了一眼,见她还在跟她嫂子说话,想来暂时不会回来,就扶了月灯的手起身:“咱们出去走走!” 代国长公主得宠又好奢侈,她这座避暑的别院自然也是精雕细琢,华美非常——宋宜笑原只打算散一散酒意就回去,可庭院里的布置实在精巧别致,她忍不住就一直走了下去,不知不觉到了一座假山前。 这座假山约莫两三人高,形态好像笔架,上面爬满了薜荔、女萝之类的藤蔓。 靠近山顶的地方,却伸出一簇茂密的枝叶来,宋宜笑正抬头打量着那叶子,想分辨是梅树还是樱树,忽听假山后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听说我表妹近来想要嫁给你,这事儿是真是假?” “无论是真是假,事关女孩儿名节,还请王爷慎言!”那男子说话时,宋宜笑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这会接口的人,她却是一听就听出来了——正是袁雪沛,他语气平淡,“何况王爷也说了,蒋小姐只是您的表妹,她的终身大事,王爷似乎并无资格过问?” 宋宜笑听到这里才恍然——之前那男子肯定是魏王了! 她心念一转,对月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却是打算把这场偶尔遇见的壁脚偷听到底了! “终究我与表妹青梅竹马,即使我没有娶她,总也是盼她好的。”却听魏王淡淡道,“你若没有残废,倒也还罢了!但你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连累你将来的妻子……” “我高兴被他连累怎么了?!”宋宜笑正在揣测袁雪沛接下来的反应,却不想横刺里忽然一个清脆中带着怒意的嗓音插了进来,冷笑着道,“正如袁郎所言,我的终身大事,难为还要问过你不成?!便是陛下也没有插手过臣子家的婚娶事!” 宋宜笑暗吃一惊,循声抬头,虽不见人影,却知道蒋慕葶就在跟前的假山上——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可看到自己? “表妹,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只是你心里再有气,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魏王这回的话讲到一半又被蒋慕葶气急败坏的打断:“你以为我仰慕袁郎,是为了你的缘故破罐子破摔?!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是一时瞎了眼,可不是一世不长眼!” 她说这番话时显然非常愤怒,因为宋宜笑在同时听到“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假山上砸了下去,十有八.九是蒋慕葶摔了出气的。 不过魏王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还是今天没吃药,却似根本没看到一样,依然语重心长道:“表妹你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成亲乃是一辈子的事,为了一时赌气赔上终生,往后你想起来再懊悔也迟了,这可怎么办?” 又说,“你这会还怨着我,所以不肯把我说的话听进去,但你往后总会知道我的苦心的!” “怎么我还要谢谢你不成?!”蒋慕葶被气笑了,“不过仔细论起来我还真要谢谢你:我能够以未嫁之身遇见袁郎,可不是要谢谢你当初的不娶之恩?!” 她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嘲弄,“每每想到这点,我都庆幸得恨不得跪下来给你们夫妇磕三个响头!” 假山后宋宜笑听到这里险些笑出声来,忙对同样忍俊不禁的月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魏王再怎么认为蒋慕葶对自己余情未了,到底是天潢贵胄,蒋慕葶当着袁雪沛的面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可能再表现自己的“好心好意”了,踌躇片刻叹了口气,道了声“保重”,跟着就听到他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走之后,假山后便只剩下袁雪沛与蒋慕葶——宋宜笑因为决定不沾他们的事了,这会就想转身离开。 谁知没走几步,却听蒋慕葶唤道:“善窈,出来吧!我方才在上面看到你了!” “我出来散散酒意,无意中走到这里的。”宋宜笑闻言,只好折回去,解释道,“可不是存心偷听!” “我都说了我看到你了!”蒋慕葶抿唇道,“你那走过来的样子也不像是有目的的——再说我们之间这点事情,你早就清楚了,多听一耳朵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神情复杂的看了眼不远处的袁雪沛,“方才……实在对不住!要不是我,那人也不会来找你麻烦。” 袁雪沛今日穿着宝蓝素纹圆领衫,许是伤了腿之后怕冷,不但外面罩了件月白绉纱衫子,膝头还盖了条颜色黯沉的织毯。他一头墨发整齐的束在赤金冠里,金冠正中嵌着拇指大小的珍珠,装束虽然简洁,却不失华贵。 沉稳又不失明亮的宝蓝色将他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衬托得格外鲜明,却也显出几分病弱的苍白来。 此刻并不看蒋慕葶,只盯住了不远处的地砖,语气随意道:“蒋小姐不必介怀,我与魏王殿下原是政敌,彼此之间原就不可能和睦共处。何况魏王殿下虽然将我邀来此地,却也没有拿我怎么样。是以蒋小姐完全没必要与我赔罪!”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蒋慕葶听出他语气里的疏远,有些委屈有些难受,不知怎么的,就道,“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忽然就找上了你——” 话说到这里时忽然觉得不对,自己差点做了魏王妃的事儿,在贵胄中间是公开的秘密,袁雪沛哪能不知道? 虽然说她没有想给魏王开脱的意思,可那番话却会给人这样的印象,这得多傻才能当着自己此刻喜欢的男子的面,去给自己的前准未婚夫说话?! 尤其袁雪沛到现在都对她抱着拒绝的态度——蒋慕葶想到这儿,把自己舌头咬掉的心都有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沈刘两家 索性她之前把宋宜笑喊了过来,这会看场面尴尬,出言圆场道:“这事儿确实有点奇怪,毕竟这里可是代国姨母的地方,魏王约了侯爷出来说话,哪可能瞒得过姨母?魏王妃还怀着身子呢,魏王却来给蒋姐姐你操心,姨母晓得了,哪能没想法?” “宋夫人说的极是,为免麻烦,咱们现在就别过吧!”只是袁雪沛存心跟蒋慕葶保持距离,闻言却接口道,“两位请!” 宋宜笑见状,朝他点了点头也就告辞了。 她走得倒是干脆,可蒋慕葶却有些舍不得,回去的路上,脚步难免迟缓。 宋宜笑看在眼里也不戳穿,只陪着她慢慢走——这么走了段路之后,蒋慕葶忽然停住脚,看了看左右没人,侧头望这了她,低声道:“善窈,你说我性情容貌如何?” “自然是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宋宜笑立刻道。 她这番话却也不算恭维,蒋慕葶在帝都贵女中,无论家世才貌,确实都算得上是出挑的。否则当初蒋贤妃私下禀告显嘉帝,想把侄女许给养子魏王时,显嘉帝也不会允诺。 “我也觉得我在大家闺秀里纵然比上不足,但比下也算有余。”蒋慕葶闻言抿了抿唇,苦笑道,“袁郎也亲口说他觉着我不错的,可我一个女孩儿都不怕耽搁青春愿意等到转机,做什么他不肯等呢?是他当初只是客气话,还是他不觉得我值得他等?” 宋宜笑觉得应该是两者兼有,因为据她跟袁雪沛来往里看下来,这位博陵侯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建功立业上,对于儿女情长兴趣不大。 这从他这回择妻的要求就能看出来:贤惠、懂事,良家出身,连容貌都只要周正没残疾就成。如此宽泛的要求,摆明了只想要个后方大总管,还能给他生儿育女的那种。 而蒋慕葶的才貌虽然也能给他打理好后方,且还一心一意仰慕他,可两家目前的政见分歧,以及袁雪沛的腿伤,都注定他们的结合必定困难重重——相比之下,哪有随便娶个没有政见分歧人家的女孩儿省心省力? 说到底,袁雪沛对蒋慕葶即使有感情,却也不够深厚,至少没有深厚到让他愿意无视两人结合的重重困难的地步。 但看蒋慕葶这会的情绪,显然不适合说实话,是以宋宜笑想了想就道:“也许是因为他的腿?” “可我不在乎!”蒋慕葶冲口而出的话被宋宜笑平静的打断:“但他自己未必不在乎!” 蒋慕葶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接下来一直到还席的路上她都没再说什么——还席后,因为两人座位不在一起,也就分开了。 这时候谢依人早就跟她娘家嫂子说完了话,看到宋宜笑回来,笑问:“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之前还怕你等我等得不耐烦呢,不想反倒是我等了你这么半晌。” “方才多吃了几盏酒,出去散散酒意,结果碰到蒋姐姐,说了会话。”宋宜笑随口敷衍道,“代国姨母这园子修的真的不错,原只想随便走走的,不知不觉就看了好半晌——相比之下,我们那别院却很平常了。” 谢依人闻言,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她们,才凑到宋宜笑跟前道:“这地方原是海内六阀之一东胡刘的祖产,据说建于魏初时候,距离现在足足两个朝代,算下来都有好几百年了——那会刘家正如日中天,连皇家都让着几分,哪怕只是个避暑用的宅子,自然也是穷尽匠心!然而到东雍时,皇室软弱,偏安江南不思进取,西凉沈与东胡刘却一直想着收复故地,为了筹措军资,两家将遍及举国的许多产业变卖了,这座宅子才兜兜转转入了代国姨母的手!” “原来是古时望族流传下来的,怪道别具一格!”宋宜笑好奇道,“那么沈刘两家变卖家产之后,可曾筹到足够的军资,收复故地?” 她读的是女学,主修的自然是德容工行、琴棋书画这类,对于其他方面,讲得就不多了。 毕竟授课的女先生们也并非全才——何况大睿建朝才四十来年,皇家虽然任命了史官修史,但修好的史书迄今还只放在史馆里,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看到的。所以养在深闺里的女眷想知道近朝之事,除非家里有长辈亲身经历过。 比如说谢依人,她祖父莱国公就是生于东雍中期,据说还在东雍考过秀才——后来跟随睿太祖举事,成了开国功勋,得封莱国公。有这么个祖父,谢依人知道些常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宋宜笑却没有这样的便利,是以要不是谢依人讲到,她对这些却是一无所知。 “收复倒是收复了,不过两家也拼了个元气大伤。”谢依人面色遗憾道,“其中沈家明沛堂差点绝了嗣,刘家燃藜堂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但嫡支人丁凋敝,旁支战死的人也不少。最主要的是,这两家世代驻守边疆,与胡虏乃是世仇,所以西凉与东胡沦入敌手后,他们的祖地大抵都遭到了毁弃。本朝定鼎后,太祖皇帝陛下念及沈刘两家抗击胡虏的义举,原打算封爵赐官,只是两家惭愧于未能守住桑梓,致使先人不安,非但谢绝了赏赐,甚至决定三代之内都不出仕,合族守墓,以赎前罪!” 说到这里她似想到了什么,讶道,“不说这事儿还没注意——算算时间,他们这赎罪之期却也差不多了呢!只是到底四十来年过去,如今的朝中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他们?” 毕竟当初要给这两家加官进爵的是睿太祖,这会的显嘉帝,却是睿太祖的孙辈了,可未必肯认自己皇祖父的陈年旧账——何况沈刘两家当初还拒绝了不是? “就算朝中想不起来,不是还有科举吗?”宋宜笑笑着道,“三年之后咱们留意着,不定就有这两家的人参与呢?” 她嘴上这样讲着,心里却想沈刘两家所谓三代赎罪,未必全是为了先人受扰之故——毕竟一个家族想要长久的兴盛下去,是不可能跟权势脱离太久的。西凉沈与东胡刘都是显赫了数个朝代的名门望族,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不得以而为之。 “谢嫂子说这两家世代驻守边疆,其时的朝廷东雍不思进取,这两家却是仅凭己力驱逐胡虏、收复桑梓——可见这两家不但豪富,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的兵权!”宋宜笑虽然对这类事情所知不多,但凭谢依人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却也能推断一二,“哪怕跟胡虏拼下来打残了,却也不容小觑!” 尤其他们还有名望——海内六阀现在已经大抵没落,但知道的人提起来依然高山仰止,毕竟一个能够从中古时候崛起一路显赫到近年才沉寂下去的家族,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何况那会沈刘两家堪堪以两家之力收复了被外族侵占的故乡,天下人瞧在眼里,岂能不为所动? 不夸张的说,当时沈刘两家若是登高一呼,必定应者如云。 偏偏东雍之后,建朝称帝的,是陆氏,不是这两家。 所以睿太祖哪能不忌惮他们? 这两家也许是无能为力,也许是无心,总之他们没有跟睿太祖争天下,亦不想被当成开国之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借口赎罪,三代不入仕,估计也是三代不沾兵权,算是散去数百年来的积累,换取皇室的安心。 ——当然这些跟宋宜笑没什么关系,是以她想想也就算了,很快又跟谢依人聊起其他话题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宴散之际,众人三三两两的搁了箸,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香茗,都做好了辞席的准备。 这时候月灯却忽然俯到宋宜笑耳畔,小声道:“夫人,蒋小姐的丫鬟过来说,蒋小姐方才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问您是否知晓她家小姐的去向?” “蒋姐姐?”宋宜笑闻言微怔,道,“她刚才不是已经出去过一回,就是被咱们在假山那里遇见的吗?难道回来之后又出去了?” 月灯道:“正是如此——那丫鬟其实已经出去找过两次了,只是一直没找到。” “你跟她说那假山没有?”宋宜笑听了这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转了转手里的茶碗,小声道,“这会离散场还有点时间,你陪她去那儿找找。” 月灯领命去了,没过多久回来,却禀告:“奴婢陪那丫鬟在假山上下找了一圈,不曾发现蒋小姐。又借着登高之便,把附近看了,也没有蒋小姐的踪迹。” 宋宜笑不禁变了脸色:“蒋姐姐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就算要逃席,哪可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不见了人影?这会没回来,人也找不到——却要问问此间主人了!” 不过她跟蒋慕葶私交固然不错,但今儿个来赴宴的却是有蒋慕葶的正经家人的,这出头找代国长公主要人的事,自然不要她来做。 然而因为她到底中途出去过许久,又碰到了蒋慕葶,是以代国长公主那边宣布散席后,却派人把正要朝外走的宋宜笑喊住了,道是有可能需要她做个证人。 前院简虚白得知此事,等女客都散得差不多了,索性走了进来找妻子——他才踏进花厅,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却从后奔来,差点撞到他身上,踉跄着站定之后,顾不得行礼,脸色煞白的对厅内的宋宜笑道:“宋夫人,殿下请您到暖阁一下!”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扑朔迷离 简虚白闻言自然是陪妻子一块过去,到了暖阁里,却见代国长公主高踞上座,蒋家除了蒋慕葶外都在了。 这些人个个面无表情,使得暖阁里的气氛都有些紧张——底下却孤零零的跪着姬明非,不过他跪是跪着,神情却非常悠闲,看到简虚白扶着宋宜笑进来,甚至还有闲心盯着宋宜笑鬓边的珠花打量了几眼。 看到这一幕,夫妻两个都是一皱眉,下意识的想到了什么! 片刻后见礼毕,代国长公主道了声“坐”,待他们落了座,便直截了当的问:“阿虚你带你媳妇来的正好——据说她今儿个离席醒酒时,曾撞见过蒋家女孩儿,当时魏王与博陵侯也在场,是也不是?” “回姨母的话,当时我因贪看姨母园子里的风景,确实在行到园中假山下时,听到魏王殿下与博陵侯在假山后说话。”宋宜笑抿了抿唇,避重就轻道,“说起来那座假山实在别致,若非怕打扰了魏王殿下与博陵侯的谈兴,我却打算爬上去瞧瞧呢!后来才晓得蒋姐姐先行一步在上面了,只是她在高处,底下人看不到,若非她喊住我一块还了席,我只道今儿赴宴的女眷只我一个逛到了那附近呢!” 她这话却是在委婉的暗示,第一,蒋慕葶出现在那座假山上,纯粹是被风景所吸引,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第二,魏王跟袁雪沛也未必知道蒋慕葶就在假山上,所以他们三个人碰到一块只是巧合;第三,蒋慕葶后来喊了她一起还席——这句话却是营造出一种蒋慕葶赏景时偶然发现有男子在附近,急于避嫌的错觉。 毕竟连魏王都听说蒋慕葶欲嫁袁雪沛了,可见这件事情多多少少已经露了些风声出去,如此蒋袁二人同时出现在人少的地方,不管是否凑巧,很难不被议论。 宋宜笑这么讲,是存心给蒋慕葶遮掩了。 蒋家人心里有数,闻言都对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只是代国长公主却不希望这件事情轻描淡写的揭过,轻笑一声道:“你说那座假山啊?上头藏了人在底下确实看不出来,方才魏王还跟我说,蒋家女孩儿出声时,他也吓了一跳呢!合着那会你也在假山后?这么说,他们的争执你都听到了?” 说到这里也不等宋宜笑回答,径自转向蒋家人,道,“说来这件事情也是魏王不对,他既然娶了我的女儿,原也不该再打扰你家女孩儿!只是近来山上有些传闻想必诸位也知道。魏王究竟跟你家女孩儿青梅竹马一场,纵然没有结缡的缘分,却也有些兄妹之情!闻讯一时冲动,竟就跑去寻了博陵侯对质——结果后来却被你家女孩儿骂走了。” “殿下,小女对魏王殿下无礼之举,回头我们自会管教。但今天这件事情,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要个说法的!”蒋家人听到这儿均是面沉似水,为首一名五旬年纪模样、容貌清癯的男子更是冷笑出声,道,“毕竟我们合家恭恭敬敬来贺您寿辰,好好的女孩儿却在宴上被跟令侄锁到了一个屋子里!这却是置我蒋家于何地?!” 简虚白夫妇闻言这才知道做什么姬明非跪在底下——合着是他跟蒋慕葶被一块锁在了屋子里! 只是姬明非虽然确实做得出来这样肆意妄为的事,可他那点爱好,在贵胄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人惯常喜欢有主儿的妇人,对于正当妙龄的大家闺秀反而兴致缺缺:蒋慕葶就算恋着袁雪沛,可一来袁雪沛对她却一直保持着距离,二来她也没出阁,怎么算也不属于姬明非感兴趣的范畴啊! 小夫妻两个嘴上不说,心里却都疑心上了代国长公主。 蒋家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那男子说话之间现出几分狠戾之色来,抚着颔下短须微微冷笑道,“姬大公子的为人我们也有所耳闻,小女显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这件事情若说是大公子做的,即使大公子认下来,我们却也不相信的!” “本宫也不信自己侄子会做这样的事!”代国长公主闻言却没什么尴尬或心虚的神情,只点了点头,淡淡道,“所以才要让阿虚媳妇来回话:毕竟你们也知道,两个孩子被锁的那间屋子,原就是明非歇息的地方。而一路上的下人侍卫也都能证明,你家女孩儿是自己走过去的!这一点,你家女孩儿方才自己也承认了。” 宋宜笑听到末了一句不禁微微变色! 代国长公主注意到,似笑非笑道:“阿虚媳妇,你可是有话要说?” “敢问姨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定了定神,索性直问道,“我们只知道蒋姐姐一直没还席,其他却都不太清楚呢!可否请姨母将来龙去脉示下一二?” “简单来讲,就是蒋家女孩儿在跟你一块还席后不久,收到下人打着博陵侯名义的消息,约她到某间屋子里见面,结果她就去了。”代国长公主无视蒋家一群人铁青的脸色,慢悠悠的说道,“不想去的却是明非的地方,偏偏明非当时还就在屋子里小憩!又偏偏她进门后,那屋子的门就被锁了!两个人因此双双没能在宴尾出现。” 又说,“还是蒋家人来找本宫,说他们家女孩儿不见了——本宫着人四处寻找时,发现了门上的锁,命人砍去之后,才给他们解了围。” 宋宜笑心想果然如此——只是蒋慕葶也真是昏了头了,今儿是代国长公主寿辰,他们在的地方是代国长公主的别院,而袁雪沛是什么人?是代国长公主的政敌,与代国长公主的女儿女婿还有点恩怨哪! 要不是长公主这回打算大办寿辰,把满山的人家差不多都请了,他都未必拿得到请帖!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放心让这里的下人给他传话? 如此简单的道理,半大的孩子都能想明白,却把蒋慕葶骗得团团转,不能不叫人感慨这心有所系的女孩儿,在涉及到心上人时,委实呆得可以! “就算我们教女不严,小女打算去见博陵侯,但这也只是敝家与博陵侯府之间的事儿!”蒋家人沉默了会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承认蒋慕葶仰慕袁雪沛了,可这不代表他们觉得自己理亏不能继续追究下去,“现在的问题是,跟小女一块被锁屋子里的,是姬大公子!” “本宫知道你们的想法!”代国长公主呷了口茶水,淡淡道,“你们觉得这件事情是本宫所为,是吧?只是本宫虽然不敢说器量宽宏,你家女孩儿又没得罪本宫,本宫犯得着在自己寿辰当天坑一个晚辈?尤其今儿个皇兄还来过!” 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蒋家人横竖已经快跟她撕破脸了,这会说话也不顾忌,开门见山道:“难道殿下对于敝家近来放任小女去找博陵侯,没有任何想法么?” “方才本宫想把博陵侯留下来。”代国长公主闻言嗤笑了声,道,“也好把话说清楚——结果他却借口腿疾扬长而去!足见对你家女孩儿不存任何心思!试问他这样的态度明明的摆在那里,就算你们纵着女孩儿成天赖在袁家避暑别墅里,就能做得了袁蒋氏吗?” 又不屑道,“何况今儿这件事情,说到底也只是你家女孩儿的名节被坑了,可就算她往后嫁与明非,涉及合族前途的大事,难道你们会因为一个平常宠爱的女孩儿作出如此紧要的决定?!” 蒋家人被她说得默然:确实,今日之事,虽然让蒋家大为丢脸也大为恼火,但究实际损失来说,无非就是蒋慕葶本身。 而就算蒋慕葶最后嫁给了姬明非,却也不代表蒋家会站在魏王这边——蒋家确实宠爱蒋慕葶,但再宠着惯着,到底一个女孩儿是没法与全族的未来相比的! 毕竟魏王虽然不是蒋贤妃亲生的,却是一落地就被送到贤妃膝下抚养,贤妃自己又没儿子,这么多年下来,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了。饶是如此,蒋家还不是没有帮他? 这可不是因为蒋慕葶曾被魏王辜负那么简单——能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还把子弟教导得大体都不错的人家,自有识大体之处。绝不可能因为个别子弟,把整个家族拉下水! 所以代国长公主如果为了拉拢蒋家,或者阻止蒋家倒向东宫,从而设了这么一个局的话,未免太愚蠢了。 可代国长公主若不出于这个目的,以她的身份、年纪、辈份,怎么也不至于坑蒋慕葶啊! 看出蒋家人的迟疑,代国长公主好整以暇的放下茶碗,又道,“皇兄之前为东宫做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本宫也不瞒你们:本宫这些日子颇为魏王担忧,是以再三教导魏王妃不许任性胡闹——以至于今儿个梁王妃在开宴之前当众嘲讽本宫时,魏王妃前往与她理论时,居然不敌而走!若搁以前,本宫连崔氏那个贵妃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她这个庄子上养大的儿媳妇?!” 长公主微微冷笑,“本宫虽然行事向来张扬些,到底也是亲眼看着皇兄当年过来的,岂会当真不知轻重?这眼节骨上,哪怕魏王夫妇早先与你家女孩儿有些龃龉,本宫又怎么会冒险激怒你们蒋家?” 她扫了眼简虚白夫妇,轻哼一声,“这么做,岂非是帮了东宫一把?!” ——这番话却也有道理,蒋家人默然片刻,忍不住问:“那么,照殿下之意,这回害了我家女孩儿的,究竟是谁?!”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博陵侯府的家务事 代国长公主尚未回答,从进来起就没说过话的简虚白却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截口道:“其实姨母方才说的虽然头头是道,但还有种可能却没有讲:那就是,贼喊捉贼!” 他抬手止住待要发怒的代国长公主,“还请姨母容我一言!” “你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别怪本宫不给你娘面子!”代国长公主冷冷望了他片刻,才寒声道,“你娘素来惯着你,本宫可容不得区区晚辈放肆!” “其实这事儿非常简单:蒋小姐纵然是自己走到姬大表哥屋子里去的,但她肯定不是为了去见姬大表哥。”简虚白对姨母的威胁只是一笑,抚着手中茶盏意态闲适道,“而这事儿若要说是姬大表哥见色起意却也未必,因为蒋小姐当时已经走进了屋子里,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蒋小姐一个弱质女流,姬大表哥犯得着锁了门才能留住她么?不锁门,直接装醉,这会大表哥还能分辩一二呢,又何必多此一举,弄得人人怀疑是大表哥算计了蒋小姐?” 他说到这里半眯起眼,似笑非笑道,“所以这两位都是被算计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代国长公主冷笑着道,“你罗嗦了这么半天,莫非就得出这么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的结论?” 简虚白道:“姨母稍安勿躁,容我慢慢道来:既然这两位都是被算计了,那么算计他们的人,自然是先从这两位得罪过的人里去找。问题是姬大表哥时常在外行走,是极容易招惹小人的,若只他被坑,可能的人选估计有很多;而蒋小姐自幼养在闺阁,听我夫人说,蒋小姐贤淑文雅,绝不是会轻易与人结怨的性情,试问今日主宾,有多少人会害她呢?” 他说姬明非经常在外行走所以容易招惹小人,那当然是为了给姬明非面子的委婉说辞,实际上姬明非那点特殊爱好,帝都上下基本就没有没被他直接或间接得罪过的贵胄。若不是代国长公主与富阳侯权势足够,又因为姬家这一代就他跟姬紫浮两个男嗣,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哪怕这个侄子一贯不争气,也不能不护着点,估计他早就被人弄死了! 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场面上也不会轻易戳穿。 不过简虚白接下来说蒋慕葶的性情为人按理不应该有仇家,提到“今日主宾”,却似乎别有所指。 蒋慕葶之父蒋寅略作沉吟,脸色难看道:“公爷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做父兄的在外得罪了人,以至于连累了家中女眷?” “除此之外,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今日来贺姨母的人这么做,然偏偏是蒋小姐与姬大表哥锁到了一个屋子里?”简虚白对他的配合很满意,将茶碗搁回案上,望向上首的代国长公主,“姨母方才说,蒋家再惯女儿,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儿的婚事,搭上合族前程——所以您不会为了阻止他们倒向太子,对蒋小姐下手,因为这么做根本达不到目的,反而会惹恼蒋家,是吧?” 代国长公主冷笑着道:“你一直在底下听着,是与不是,还用得着问本宫?” “这么说来,姨母您是清白的,那么最值得怀疑的,当然是蒋大人与姬大表哥都得罪过的人——这些人有没有,有几个,我却也不知道。”简虚白笑了笑,道,“问题是,蒋小姐是被人拿雪沛的名义骗去姬大表哥房里的,也就是说,主使之人一下子得罪了三方人:今儿是姨母您的寿辰,还是您的地方,您的侄子与宾客出了事儿,您岂能不恨上幕后真凶?” “至于蒋大人一家就更不要说了,好好的女孩儿摊上这样的事情,即使姬大表哥不曾冒犯蒋小姐,今日之事也未必传得出去,又怎么可能不替蒋小姐讨个公道?” “第三方当然就是雪沛——如今太子对雪沛十分倚重,这点朝堂上下都知道,得罪雪沛,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得罪了东宫!” 他好整以暇的问,“却不知道,眼下谁有这个胆子?!” 暖阁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会的朝堂上,总体来说是分成了四伙:一伙东宫,一伙魏王,一伙赵王,剩下来的人,不管是在观望,是想保持中立,还是没资格参与,总之都被划到了第四伙里。 而魏赵二王之间结有盟约——照简虚白的分析,主使之人却是把第四伙之外的人全部得罪了,然而得罪了这么多人,事情也不过是一个未嫁大家闺秀与一个未娶的浪.荡贵公子扯上了关系! 谁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蒋寅沉默了会,却又抛出了那个问题:“还请公爷指点,这件事情,究竟是何人所为?!” “雪沛前些日子打算择妻一事,蒋大人想必也有耳闻?”简虚白闻言,却不答反问。 “自然。”蒋寅微微一怔,随即颔首——他要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会把女儿留在翠华山上不说,还放任她去见袁雪沛? “不过大人估计不知道,雪沛此举,却令家中长辈十分不喜!”简虚白意味深长道,“据我所知,涂老夫人与梁奶奶,也就是雪沛的继祖母与婶母,一直以来都希望雪沛能够从梁奶奶的娘家侄女里择妻,但,雪沛却婉拒了这个提议!” 蒋寅脸色微变:“公爷的意思,小女前去找博陵侯时,却被涂老夫人他们误会了?!” 他跟袁家素来没什么来往,但同在帝都,博陵侯府的情况,却也有所耳闻:现任博陵侯袁雪沛与继祖母涂老夫人之间互不信任,猜疑重重,原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然,当初袁雪沛前往乌桓镀金时,做什么要特意把胞妹送到外家衡山王府寄人篱下? 按照道理,袁雪萼可是理所当然应该养在涂老夫人跟前的! 单看袁雪沛此举,可见他对涂老夫人已经不是不信任的问题,乃是满怀戒备了。 何况他出征之后不到半年落入乌桓之手,袁家二房,也就是涂老夫人的亲儿子一家,马上打着安慰老夫人的旗号搬回侯府,俨然把侯府当成了自己家——要不是忌惮衡山王府,而且袁雪沛到底只是被俘,不是已死,估计都要直接住到正堂去了! 而袁雪沛回来之后,不到两个月就把这一家子全部赶了出去不说,之后更是借口“祖母这些年来为不孝孙操劳甚多,如今实不宜费神”,几乎是将涂老夫人软禁在院子里,别说插手府中之事,那是连想跟自己儿子孙子见一面,也要看继孙的脸色! “实际上雪沛才回来的时候,涂老夫人就跟他提过与梁家结亲之事。”简虚白温和道,“这也不奇怪——老博陵侯,我是说雪沛的祖父续弦那会,为怕原配嫡子委屈,所以特意择了寒门出身的涂老夫人。哪怕老博陵侯念在亲家的份上,对涂家有所提携,然而底子搁那,涂家在老博陵侯去世时,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这种情况下,“雪沛的二叔天资平庸,又只是继室之子,没有袭爵的资格。外家也不出彩,议亲时自然不能与雪沛之父比,所以雪沛那位婶母梁奶奶,亦只是五品官家的女儿。涂梁两家既然碌碌,又因为种种原因,与雪沛感情疏远,瞧着雪沛年岁渐长,难免想到通过联姻,化干戈为玉帛!” ——蒋寅瞧不上袁雪沛做自己女婿,可对于涂老夫人跟梁氏来说,一个世袭侯爵,哪怕是废了腿的世袭侯爵,也值得她们不择手段笼络到手了! 所以蒋慕葶私下与袁雪沛会面,怎么可能不被她们认为,是挡了她们的富贵青云路?! 毕竟袁雪沛跟这两位长辈关系那么坏,如何会把自己的私事告诉她们? 退一步来讲,即使他说了,那两位也未必肯信。 再退一步来说的话,就算相信了,也未必能放心——蒋慕葶要才貌有才貌,要家世有家世,还对袁雪沛一往情深,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挡得住如此诱.惑? 就算袁雪沛现在拒绝了,可他又能拒绝多久? 蒋家人想到这儿,脸色阵红阵白,下意识的看向了代国长公主——博陵侯府的家务事,简虚白与袁雪沛相交莫逆,知道不稀奇,而与简、袁是政敌的代国长公主,也有理由打探一二吧? 毕竟涂老夫人与梁奶奶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大约也就是博陵侯府了,即使有那个胆子,又哪来的能耐,在代国长公主的寿辰上做手脚?! 难怪简虚白说,这件事情乃是贼喊捉贼!!! 代国长公主把他们的想法都看在眼里,眼神越发冰冷,正要开口,底下简虚白却又道:“其实请恕我直言:眼下最紧要的事儿,恐怕未必是查清真相,还蒋小姐与姬大表哥一个公道。而是,今日之事,该当如何圆场?” 他哂道,“毕竟姬大表哥逃席不稀奇,但蒋小姐今儿个在寿宴中途就不见了的事情,女眷那边好像是找过一阵的?连我在外头等我夫人时都听说了!” 蒋家人闻言,面上都露出分明的怒色,然而对望一眼之后,却到底颔首:“正是如此——反正涂家、梁家也跑不了,今日之事,咱们必有回报!” “且慢!”但上首的代国长公主却不肯就这么息事宁人,冷笑着道,“阿虚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三言两语把罪名扣到了本宫这个姨母头上,如今又来做好人?今儿这件事情,不说清楚,本宫还就不罢休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真相(上) 简虚白闻言也不急,好整以暇道:“姨母要说清楚,咱们做晚辈的哪能不洗耳恭听?” “你话里话外说本宫利用博陵侯府的内斗,唆使涂氏与梁氏算计蒋家女孩儿!”代国长公主冷笑连连,“那么你说本宫做什么要把自己的侄子拖下水?姬家这一代统共就他跟紫浮两兄弟,这孩子论起来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就算他在外面有些胡闹的名声,本宫犯得着再给他火上浇油?” 说到这里不屑的扫了眼蒋寅等人,“蒋家瞧不上明非娶他们家女孩儿,本宫又何尝想本宫的亲生女儿每每回来时闹心?!”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当初横刀夺爱的虽然是魏王妃,但情敌转眼成了自己娘家的堂嫂。哪怕代国长公主夫妇让姬明非与蒋慕葶成亲之后搬出去单独住,可终究是亲戚,逢年过节的哪有不照面的道理? 届时魏王妃怎么也会觉得不自在吧? 长公主拨弄着新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嗤笑出声,“这事若是本宫做的,倒不如择个出身才貌与蒋家女孩儿还算相得的少年出面,既不必劳动自家人,到时候蒋家若瞧男方尚可,愿意私了,且不说;万一不依不饶非要给自家女孩儿讨个公道,本宫也好舍车保帅不是吗?” “姨母这些话也有道理。”简虚白依然不疾不徐,拢袖道,“不过算起来雪沛也回去有些时候了,差不多该把人带到——何不等他来之后,再论是非?” 闻言在座之人包括宋宜笑在内都是一怔! 蒋寅愕然道:“博陵侯方才离开,却是为了去追查今日之事的吗?” 蒋家其他人也是神情各异——其实刚才听代国长公主说想拦袁雪沛,却被他借口腿疾发作坚持告辞,他们是很不高兴的。 毕竟蒋家不赞成蒋慕葶嫁给袁雪沛是一回事,可蒋慕葶摆明了对这位博陵侯情根深种,不顾大家闺秀的体面表白都表白过了,袁雪沛明明知晓,却在蒋慕葶遭遇算计的时候不顾而去,换了谁家家里人能不生出怨气来? 如今听说他之所以找借口走人,却正是为了帮蒋慕葶,蒋家人意外之余,心里那份怨怼之情才有些消弭。 “本宫倒要看看他能带什么证据来!”代国长公主闻言,冷冷一笑,却是默认愿意等一等了。 不想简虚白接口道:“姨母说笑了,姨母若没把握雪沛能够带来证据,之前又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去?毕竟蒋小姐可是被人打着雪沛的幌子骗得离席,这才出了事儿——虽然说咱们都知道雪沛要害蒋小姐,根本不需要等到姨母您的生辰,就在平常也大有机会,可连我夫人都被要求留下来做证了,何况是他呢?” 代国长公主闻言,张扬傲慢的脸上掠过一抹阴沉,顿了一顿才冷声道:“蒋家女孩儿仰慕袁雪沛的事情,连本宫都听说了,这翠华山上下,多多少少也有些人心里有数。正如你方才所言,蒋家女孩儿今日宴到中途不见了人影,颇引人注意!倘若本宫强行将博陵侯留下来,外人岂能不捕风捉影、妄加揣测,损及蒋家名誉?” 她轻哼,“本宫替女孩儿家名节考虑,打算晚点再悄悄请博陵侯来对质,怎么还错了不曾?!” “是我考虑不周。”简虚白莞尔一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却极爽快的认了错,“错怪姨母之处,还请姨母宽恕!” 只是听着他认错的话,代国长公主却没什么高兴的——因为简虚白那番话压根不需要落实,主要是说给蒋家人听的,目的当然是挑起蒋家人的怀疑。 而蒋家本来就不怎么信任代国长公主,所以哪怕简虚白自承错怪了姨母,蒋家人肯定也有部分对他的猜疑深以为然的。 可想而知,这种芥蒂对于长公主这边来说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若是其他人这么坑自己,代国长公主肯定不会轻饶,无奈晋国长公主是出了名的宠溺子女,简虚白作为幼子,尤其得宠。代国长公主若非想跟胞姐翻脸,没有十足的理由还真不好动他。 是以这会简虚白道了歉,她也不好发作,只狠狠攥紧了袖口,脸色铁青! ——片刻后外头果然有下人来报,说博陵侯去而复返,还带了两个人同来。 暖阁里闻讯自然是让这三人全部进来。 袁雪沛领了那两个人进来后见了礼,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闻说今日席间有人假冒我的名义骗了蒋小姐离席,我就觉得奇怪:蒋小姐秀外慧中,岂是随便寻个人冒传口信就能哄了她上当的?” “我之前真是糊涂了!”宋宜笑闻言微露尴尬,忙借喝茶掩饰住情绪,心中却暗自思忖,“蒋姐姐再怎么昏了头,代国姨母跟袁雪沛不对路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想打着袁雪沛的名义把她哄走,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蒋慕葶跟袁雪沛在假山那儿道别,可是她亲眼看到的——就袁雪沛当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说他转过头来就又派人去找蒋慕葶了,怎么可能? 但既然蒋慕葶没蠢到一听说是心上人派来的就跟着走,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幌子,才让她甩下丫鬟、独自而去? 只听袁雪沛语气平淡道:“后来我想到,今日由于魏王之约,我与蒋小姐,在园中假山下,曾照过一面——蒋小姐后来会落入算计,是否与此事有关?” “却不知道是怎么个有关法?”宋宜笑听到这儿,忍不住出言询问。 “当时宋夫人也在,夫人可记得经过?”袁雪沛瞥了她一眼,道,“夫人是为了散一散酒意,无意中走到那附近的。当时我与魏王殿下在假山后说话,而蒋小姐则在山上。” 他顿了顿,道,“但夫人想过没有,蒋小姐为何独自在山上?” 宋宜笑一呆,心想:“我想倒是想过!不过却犯了由己推人的错误,我自己是贪看风景走到那里的,所以看蒋姐姐在那上面,自然以为她也是这样。” 但现在袁雪沛既然问这个问题,蒋慕葶肯定不是为了看风景这么简单的事情出现在假山上了——被点醒这一点后,宋宜笑倒也不难猜到缘故:她多半是想登高望远,便于寻人。 她要寻的这个人,当然是袁雪沛了。 袁雪沛坦然承认了这一点:“蒋小姐应该是为了找我,这才登山远眺。而同时我也被魏王殿下带去了假山下——之后宋夫人又出现在假山前,经过这会且不讲,单说我们四人离开时,魏王殿下是最先走的,继而是我与宋夫人、蒋小姐道别,宋夫人与蒋小姐乃是携手而去。” “你是说,之后有人找蒋姐姐,跟她说你其实有话要交代她,只是碍着我在场不方便?”宋宜笑沉吟道,“只是这话即使能骗到蒋姐姐,最多让她到门外听一听经过,未必能把她一路骗到姬大表哥歇息的屋子里吧?” 毕竟今日的寿宴,男女分席,男子的席位都在前头,歇息的地方肯定也是安排得靠近酒席的,好方便大家收拾一番之后还席——蒋慕葶就算不熟悉此地,走那么远,这路上岂能不猜疑? 袁雪沛修长的指节在轮椅的扶手上轻敲着,淡声道:“席上人多口杂,何况蒋家派给蒋小姐的丫鬟肯定也不是吃干饭的。若非三言两语能说动蒋小姐出去,又何来一五一十详说的机会?” 这话等于承认宋宜笑的推测,蒋慕葶当时还真是被这个理由哄出去的! 只是袁雪沛却没细说蒋慕葶被哄到外面之后,又是怎么上的当——他说到这儿看向蒋寅,“却不知道蒋小姐是怎么描述事情经过的?” 蒋寅脸色很不好看,毕竟他自己之前承认女儿迷恋袁雪沛是一回事,袁雪沛亲口道破蒋慕葶为了在寿宴上见到他,不惜登高望远这又是一回事——女大不中留,还丢脸丢到这样的场合,做爹的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不过他确实很宠爱女儿,到这会了也没骂蒋慕葶一句,只冷淡道:“她说听说是你的事情,也没多想,就照那传话丫鬟说的路径走了,谁想进了屋子就听到门被锁上,原想呼救,但看到姬大公子在屋子里,怕人听到之后发现,说不清楚,这才不作声了。” 转述完后,蒋寅似想到了什么,不禁皱起了眉! “这话却是不尽不实了。”但袁雪沛已平静道,“当时蒋小姐才进屋子,就发现门被锁而姬大公子在侧,她怎么可能因为担心名节不作声?毕竟当时不作声的话,接下来还能不能呼救都是个问题了。我虽然与蒋小姐见得不多,但揣测其性情,却绝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忍气吞声的人!” 他眯起眼,淡淡道,“所以蒋小姐当时居然没有呼救,却简直像是知道姬大公子不会怎么样她一样了!” 说到这里,他望向底下还跪着的姬明非——却见姬明非神态自若,像是根本没听到这番话一样,还好整以暇的望着不远处的地砖,一脸的百无聊赖。 蒋寅初听袁雪沛怀疑自己女儿撒谎,脸色非常的可怕——这会品出些意思来,才暂敛了怒气,沉声道:“我家女孩儿确实是有些刚烈的。” “所以蒋小姐没有作声,纯粹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这是个陷阱,她是自愿走进去的。”袁雪沛吐了口气,招手示意与自己同来的两个人上前一步,“至于具体的经过——你们审出来的,你们来说!” 那两个人对望一眼,由左侧之人开口道:“方才侯爷匆匆回到别院里,勒令将别院上下之人全部缚到庭中严审!用了些手段之下,有底下人供出受人收买,将蒋小姐去寻过侯爷的事儿,卖与了外人。” 袁雪沛淡声补充:“自从舍妹出阁之后,除了太子与阿虚之外,平常向来没有其他人找我,所以我那儿也算清净。蒋小姐去寻我时,我是吩咐了左右保密的。我想蒋家肯定也不想外传——这种情况下,魏王殿下却寻了我提点,委实不能叫我不多想!所以,今儿我在这里就存了疑,再闻说蒋小姐那儿似有不妥,我头一件事就是赶紧回别院坐镇,以免晚一步死无对证!” 解释了自己匆忙而去的原因后,他抬眼望向上首的代国长公主,“虽然我别院里那几个不争气的下人,压根没弄清楚跟他们买消息的是谁,不过……长公主殿下明察秋毫,可有教我?” “等一等!”蒋寅却面色如漆的喊道,“你说我儿是自愿被算计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怒目喷火,看袁雪沛的目光能直接吃了他——也难怪,从开始到现在,这暖阁里所有人都认为蒋慕葶是被坑的,是无辜的,总之她受了委屈了! 结果袁雪沛一来竟说蒋慕葶是明知道有陷阱还要跳,这岂不是在质疑蒋慕葶的品行乃至于名节?! 要不是长公主在场,蒋寅能直接挽袖子抽死这个信口开河的小子!!! 第二百六十章 真相(下) “蒋大人,这事儿却不难猜。”袁雪沛闻言,张口欲语,简虚白却忽然插话道,“蒋小姐既然对雪沛心存仰慕,若知雪沛陷入危难之中,岂会袖手旁观?而姬大表哥虽然风流些,却也不是下.流之人,看到蒋小姐进入自己屋中,必定没有什么无礼的举动——这份体贴在蒋小姐看来,只怕误以为与雪沛的难处有关系,虽然说事情真相不难说开,但三言两语一过,若再呼救,却是尴尬了。” 毕竟,当时蒋慕葶已经在屋子里待了一会了,这时候再喊人来,怎能不被怀疑名节? 何况姬明非又没怎么样她,换了任何一个不想赖上姬明非的女孩儿,也会选择默不作声,看看能不能就这么混过去,好保全自己的名声吧? 蒋寅暗吐一口血,无比后悔刚才急于给女儿讨公道,承认了蒋慕葶爱慕袁雪沛之事,弄得现在听这些人左一个右一个的暗示自家女孩儿追着废了腿的袁家小子跑,竟是无话可说! 安抚了他之后,袁雪沛令自己带来的两人继续回话—— 据他这边调查下来的结果,事情的经过与简虚白方才所言其实差不多:一心一意想把小梁氏塞给袁雪沛的涂老夫人跟梁氏,自然不希望看到蒋慕葶这个节外生枝。 无奈蒋慕葶身份家世搁那儿,她们恨得咬牙切齿,一时间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候代国长公主的奴仆主动联系她们,表示想里应外合拆了这一对时,这两位自然是喜出望外。 “去把跟涂氏、梁氏联络的人带进来!”听到这儿,众人自然纷纷望向代国长公主,代国长公主看在眼里,却也不含糊,微微冷笑着吩咐了一声——那神情虽带着恼怒,眼神却十分镇定,甚至还有些算计成功的意味。 宋宜笑瞧得清楚,心下不禁暗自沉吟。 片刻后,两个打扮颇为得脸的妇人被押了进来,先是喊冤,继而抵赖,但在袁雪沛那边拿出种种证据来之后,只得哭哭啼啼的认了罪名,说是:“这些年来一直受殿下大恩,本想着为殿下分忧,不想一时糊涂……” 代国长公主似笑非笑的打断她们,道:“这么说不是本宫派你们去做这些事的,而是你们自作主张?” 那两个妇人断然道:“正是如此!” 接下来又说了许多尽忠之语——只是她们越摆出视死如归的劲儿来,越像是代国长公主推出来顶罪的替罪羊。 “既然如此那让宫里来审吧!”再次扫了眼众人,代国长公主好整以暇的扶了扶精致的发髻,平静道,“毕竟这两个人本宫用了多年,不管本宫现在说什么,也难免有嫌疑,却没资格做这个主审了!” 闻言,堂下众人彼此对望,都有些沉吟难定——毕竟惊动了宫里的话,人多嘴杂的,万一把事情闹大,姬明非也还罢了,他的名声反正已经不能更坏了,问题是蒋慕葶的名节怎么办? 蒋寅心中天人交战,最后疼爱女儿的念头还是压过了追根究底,拱手道:“殿下不必如此,微臣以为这两个刁奴乃是在颠倒黑白,妄图减罪!恐怕是她们贪图钱财,利用了博陵侯家中长辈的不慈之念,做下今日之事!” “蒋大人这样想本宫心里非常欣慰!”代国长公主朝后靠了靠,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极冷,淡淡道,“不过本宫的亲外甥,阿虚方才话里话外都怀疑上本宫了,这会不请宫里出马,查个水落石出,好还本宫个公道,这天下,似蒋大人这样明理的人,究竟是少数,是吧?” 说着也不理会蒋家的请求,径自命人去宫里通禀,请求宫中派人来彻查——她是长公主,这么一坚持,谁也拗不过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下人前往行宫报信。 不想半晌后,宫里太后、皇帝、皇后、贵妃、贤妃这几位统统派出心腹抵达后,一番彻查下来,却发现那两个打着代国长公主旗号与涂老夫人、梁氏串通,算计蒋慕葶与姬明非的仆妇,名义上是代国长公主的下人,实际上却早就投靠了崔贵妃! 甚至大刑之下,她们还招供各自好几个号称“病逝”的家人,这会还用其他身份在贵妃的陪嫁庄子上做事! 这番峰回路转,崔贵妃固然迅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代国长公主却一扫从前的跋扈飞扬,扑到显嘉帝跟前放声大哭:“皇兄近年以来御体欠安,我岂是不心疼您不想让您少操点心?可皇兄您看到了吗?您还在,您的贵妃已经迫不及待要铲除我!我如今若只一个人,为着兄妹之情,也就不叫您为难,闭目待死算了!可我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的,我以前得罪过贵妃,但我的儿女有什么错?如今我愿意一死以换贵妃消气,只求皇兄保我驸马与膝下一双儿女平安!” 说着就要触柱自.尽——虽然说左右肯定是下死力气拦着,不敢叫长公主有半点闪失,但她这么一闹,不仅仅崔贵妃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在殿下脱簪待罪,太子夫妇赶到之后也只能先在贵妃身后陪着跪下。 “那现在太子怎么办?”这时候宋宜笑因为妊娠的缘故,是早就被丈夫陪着回自己别院去歇息了,听着底下人打探来的消息,她不禁微蹙了双眉,道,“虽然说事情是贵妃做的,但哪能不影响到太子?” “所以皇舅绝对不会让贵妃落实这个罪名的。”简虚白一边拿扇子给她扑着风,一边语气平静道,“太子不倒,贵妃的名声也不能坏——这回如果不是让贵妃左右顶罪的话,多半就是宫里哪个妃嫔要倒霉了。” 宋宜笑想到显嘉帝那频繁的偏心,沉吟片刻,道:“那代国姨母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子,却是图什么?蒋家现在肯定知道,所谓贵妃派人算计蒋姐姐,意图栽赃代国姨母,实际上是代国姨母早就知道那两个人是贵妃的人,不过是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闹到陛下跟前罢了!他们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肯定也把代国姨母恨上了。姨母得罪了这么一家子,做这么一出戏,我瞧着竟仿佛没什么好处?” “皇舅到底是看重太子的,所以哪怕不喜贵妃此举,也肯定要先保下贵妃。”简虚白哂道,“但你忘记了么?代国姨母,是皇外祖母的亲生骨肉!虽然说太子也是皇外祖母的亲孙儿,到底是隔了一层!” ——哪怕皇太后一直都不赞成小女儿撺掇魏王跟太子争储,但代国长公主终归是她女儿。太后也许不在乎女儿受点教训、落点面子,却绝对不会坐视女儿步入死地的! 所以崔贵妃居然早些年就在代国长公主身边安插了人手,意图对代国长公主不利,此举已经触犯到了太后的底线! 简虚白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你瞧着吧!等这阵风头过后,皇外祖母是绝对不会轻饶了崔贵妃的!” “但那样的话,太子岂能不恨上代国姨母?”宋宜笑担忧道,“太后娘娘是什么人,既然要为代国姨母出头,怎么会考虑不到太子与贵妃的母子之情呢?” 问题是做儿子的替娘伸冤理所当然,何况崔贵妃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恩怨,归根到底是代国长公主当年行事过于跋扈结下来的。这些年来代国长公主从来没有表示半点对贵妃的愧疚不说,反倒是卯足了劲儿想易储,好把太子母子继继续续的踩在脚底下! ——说实话,摊上这么个姑姑,他日太子登基之后要翻旧账,也是应有之义。 这种情况下,太后想要保住代国长公主,除了改变立场,帮着代国长公主改立其他皇子为储君,还能怎么样? 毕竟太后肯定要走在代国长公主之前的,太子在她面前纵然发下万千毒誓,等她跟显嘉帝都不在之后再毁诺,难为她跟显嘉帝母子还能从帝陵里爬出来替代国长公主主持公道吗?! 想到这儿,宋宜笑猛然又记起一事,“而且今儿这件事情,还是你跟袁侯爷查出来的,虽然说你们也不是故意要落入代国姨母的陷阱,但归根到底贵妃这回是栽了。往后也不知道她跟太子母子,会不会记恨你们?” “那也要她过得了眼下这一关!”简虚白轻描淡写道,“再说代国姨母之所以能够借那两个仆妇摆贵妃一道,显然是早就知道了那两个仆妇的真正主子是谁——那两人能在姨母跟前得脸,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呢?是以即使没有这回的事情,那也有下回。这回因为事情闹得比较大,无论皇舅还是皇外祖母,即使要惩罚贵妃,也得等风头过去之后再说。反而是给了贵妃缓口气的功夫呢?” 他说着微微冷笑起来,“若此事是悄悄被捅给皇外祖母的,按照皇外祖母的为人,恐怕会悄没声息的料理掉贵妃,连太子都不让知道!你说对于贵妃母子来说,是哪种结果好?归根到底,贵妃当初就不该派人潜伏到代国姨母身边!” 宋宜笑暗道:“虽然说相比死得不明不白,确实现在还能有段苟延残喘的时间算不错了。但人心难测,贵妃母子可未必会感激你们!” 却不知道简虚白心里想的却是:“不管怎么样,小崔氏总是善窈逼死的。太子也还罢了,只在小崔氏进东宫后宠了她一段,前前后后未满一年,纵然喜爱,算不得刻骨铭心;但崔贵妃可是实打实的看着小崔氏长大、又亲手把这个侄女送上了死路——这么个隐患,如今不借着代国姨母之手除掉,难为还留到以后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母与子 次日宫里传出的消息正如简虚白所言,九嫔之一的陈修仪被拖出来顶了缸——太后跟前的玉果到代国长公主的别院里宣读了懿旨,道是代国长公主跟前那两个仆妇,乃是这位修仪买通了崔贵妃左右,打着贵妃的旗号安插过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挑起贵妃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争斗。 陈修仪这么做的原因,则是她早年与崔贵妃争过宠。无奈她生了三位皇子都没能站住一个,崔贵妃的儿子却不但都活了下来,长子还被立为太子,所以心怀嫉恨,想借代国长公主之手,对贵妃不利。 “真相”已经查明,那么处罚结果也就顺理成章了——陈修仪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崔贵妃左右的宫人,则全部杖毙。 而崔贵妃本身虽然“毫不知情”,终究是御下不严,所以降位为妃。 此外,赐代国长公主黄金千两,白璧十对,以作安抚。 “霄儿,母妃对不住你!”西窗下,崔贵妃——不,这会应该称崔妃,满怀愧疚的对太子道,“原想着帮你分担些压力,却不料,反而拖累了你!” 太子的名讳是陆鹤霄,对于此番之事,他心里要说没点不痛快是不可能的。毕竟之前皇帝亲自探望他、又复了顾韶相位,可以说这段时间东宫风头无二,许多原本选择了魏王、赵王的人都后悔不迭,意志软弱些的,甚至已经在明里暗里的对东宫投诚了。 结果这才几天,崔妃就被代国长公主抓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即使眼下显嘉帝再次给太子拉了偏架,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情没完! 自古以来,争储失败者鲜少能够得到善终,这可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开不得玩笑的——且太子幼年为储,之后一直被显嘉帝带在身边,不像梁王那样,与崔妃朝夕相处,母子感情深厚。 他对崔妃的感情是有的,但还没达到自己的前途命运被生母连累,依然无怨无悔的地步。 此刻听了崔妃的话,难免流露出来,只淡淡道:“母妃不必介怀,说起来也是代国皇姑不好,若非皇姑早年欺人太甚,母妃何至于此?” “前朝之事,母妃自知见识浅薄,不敢妄言。”崔妃哪儿听不出来儿子语气中的芥蒂?她心里叹了口气,轻咳一声,温言道,“只是这回的事情,恐怕太后娘娘必有想法——到底,代国是她亲生女儿!” 太子闻言,下意识的皱起眉:这正是他目前最愁的一件事儿,却连顾韶都束手无策。如今被崔妃当面提出来,他心里越发不痛快,只是到底是亲娘,他也说不了重话,抿了会唇,道:“皇祖母固然心疼代国姑母,但母妃侍奉她跟前这些年,素来勤勉恭敬,她老人家想来也会念一念情份的。至于孩儿,到底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儿。往后咱们母子多伺候着点儿,想来过些日子,皇祖母总是能够消气的!” 他这番话明显是敷衍了,皇太后是上了年纪,却还没老糊涂,怎么会看不出来崔贵妃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恩怨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调解已是无用了——太后如果继续支持太子登基,就意味着放弃小女儿全家;反过来,太后若选择了帮代国长公主,那么崔妃母子,现在的东宫,以后也多半不会有好下场了! 简单来讲,太后如今面临的选择就是:要女儿还是要长孙? “太后娘娘虽然有过五位长公主,但如今在世的却只有两位了。”崔妃苦涩道,“这两位长公主不但都是陛下登基的功臣,且与太后娘娘一块经历风风雨雨,哪怕太后娘娘之前一直支持霄儿你,对代国长公主多有呵斥——也只是呵斥而已!至于说你是太后的孙儿,母妃说句可能不中听的话:魏王他们也是太后的亲孙儿!赵王,还是太后唯一的嫡孙!” 太子脸色微变,看了眼殿中,见伺候的宫人站得远远的,应该听不到母子之间的低语,但还是扬声打发了她们出去,这才道:“母妃说这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母妃与代国之间的恩怨,虽然连太后也要承认,是代国当初欺人太甚!”崔妃眼中掠过一抹寒芒,沉声道,“但无论太后还是你父皇,也都认为母妃忍她是应该的——所以她可以一次次侮辱母妃、打压你,甚至公然支持魏王夺你的储位;而母妃,仅仅只是安插了两个眼线到她府里,偶尔传递些消息,都不曾害过她,却已经彻底触怒了太后,连你父皇,若非念你面子,这回也定然饶不了母妃!” 她举手遮眼,苦笑出声,“眼下虽然太后与你父皇都授意母妃推了陈修仪出去做替罪羊,但等风头过后,你父皇且不说,太后会怎么做,咱们心里都清楚!母妃算是自作自受,倒也没什么冤枉的!怕,就怕太后处置了母妃之后,担心你往后替母妃报复代国,会对你也不利!” “所以母妃昨儿个想了整整一晚,要怎么办?” 崔妃放下手,望着凝眉深思的太子,眼神冷冽如冰,“惟今之计,只能委屈浩儿了!” “三弟?”太子听生母提到胞弟梁王陆鹤浩,微怔,“三弟能做什么?” 他这么讲倒也不是看不起梁王,只是梁王素来娇养崔妃跟前,今年年初才随着诸王入朝的诏命参与政事——毕竟是当闲散王爷养出来的皇子,虽然太子颇多提携,但据底下人的禀告来看,也就是中规中矩。 而太子目前面临的困境,是顾韶都感到棘手的,梁王又有什么办法? “太后原本一直都是支持你的,如今要转了态度,无非是因为对太后来说,孙儿到底隔了一辈,不比她自己亲生骨肉重要!”崔妃坐直了点身子,拉过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但好在,太后现下活着的亲生女儿,不仅仅只有一位代国长公主!” 太子听明白了她的打算,却脸露失望:“晋国皇姑从来不问政事——她虽然宠阿虚,但在这件事情上,阿虚也没法说服她的!” 这条路要是走得通,他早就派简虚白去做说客了! “晋国长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宠爱子女,她不肯因子女的缘故参与争储之事,无非是因为,她的几个孩子,这会都还不需要她操心罢了!若她的孩子里任何一个陷入了危局,你瞧她坐不坐得住?”崔妃摇头道,“其长女清江郡主乃老寿春伯的嫡长女,生而尊贵,又为郡马守节不移,膝下独子却生来痴呆,无论是出于尊敬还是怜悯,这帝都上下,总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次子寿春伯向来静默,行事谦和,在同僚中风评一直不错。他的妻子柏氏虽然不能说是多么尊贵的出身,但娘家在朝的、外放的,加起来也有那么七八个出仕的亲长,到底算个人家。且他跟清江郡主姐弟俩都不曾掺合储位之争,若无意外的话,两三代之内哪怕子孙平庸,靠着爵位也能保住富贵不失。” “这头两个子女,应该是晋国长公主殿下最放心的。” “下面的简三跟简四,如今一个尚了长兴,算是赵王那边的;一个跟了你——晋国长公主这会之所以不肯参与争储,其实也是因为,两个儿子选择相异,她这个做娘的,难以抉择,只能袖手旁观!” 崔妃说到这里冷冷一笑,“但,晋国长公主府可不仅仅有这四位小主人,那姓聂的女孩儿固然号称是义女,却是跟着这四位叙了排行的!容貌又长得活脱脱是晋国长公主年轻时候的样子,所谓的义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谁不清楚?” 她看向太子,“这个女孩儿是晋国长公主最不放心的,因为她不但没有父族的恩泽,一旦晋国长公主去后,还要面对所谓义父的威胁——毕竟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羞辱?简离旷如今碍着长公主在,不敢造次,他日长公主不在了,若聂舞樱嫁了个好的也还罢了;若她嫁的人家门楣太低,或者存心讨好简离旷,她焉有好下场?!” 太子神情变幻,半晌才道:“母妃的意思,是让三弟娶这聂舞樱吗?只是……虽然说按照这女孩儿的出身,能给三弟做侧妃已经是高攀了,可三弟妹素无贤名,也不知道晋国皇姑肯不肯答应?” “你太小看晋国长公主对这个女儿的疼爱了!”崔妃闻言,却叹了口气,提醒道,“你忘记去年这女孩儿为着自己生辰时几个兄长的缺席,闹脾气离家出走,结果惹得晋国长公主勃然大怒的事了?晋国长公主这个人,对晚辈其实一向心软,简单来讲,谁更可怜她就偏心谁——所以当初裴幼蕊被抢了丈夫,她马上认这准儿媳妇做义女;之后裴幼蕊又没了亲爹,且被兄嫂苛待,她又一次次派人前往幽州,将她接到膝下视同己出!” “前些日子简三不顾规矩,让侍妾在长兴之前有了身孕,还是在他自己的生辰宴上曝露出来,晋国顿时又对长兴百般安慰!” 崔妃叹道,“而聂舞樱,她的身世注定了晋国长公主要为她操更多的心!所以,晋国长公主怎么可能放心她做小、进门就要伏在正妻之下?不过,只要娶到了她,不怕晋国长公主不为了她而妥协!” 太子闻言一惊,下意识道:“可三弟妹怀着身孕?!” 假如梁王妃这会没有怀孕,反正司空衣菡之前几次闹下来,名声早就不好了。寻个理由休了她,再给司空家些好处,倒也不难解决——问题是她不但怀孕在身,还是个确定的男胎! 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叫她给聂舞樱腾位置?! “自古以来,死于难产的妇人,多了去了!”崔妃心平气和道,“远的不说,简三简四的婶母,先帝钦封的仪水郡主——她当年生产时,据说身边还有端木老夫人流放之前留下来的女医,那可是锦绣堂教导出来的,还不是没能保住她的性命,连孩子都不曾留下来?” 她冷冷道,“何况我也不是平白要坑那司空氏——你可知道,这回代国生辰上,她又惹了事?那天才去的时候,她就跟魏王妃掐上了,最后魏王妃让了一步才平息!但魏王妃与代国那母女两个的性情你还不清楚?她们什么时候肯吃亏?!与其让她们提出来再给你增加压力,倒不如,让这司空氏,将功赎罪!” 崔妃唇齿之间寒意凛冽,冷笑,“毕竟,司空氏已经不是头一次给你惹麻烦了,这么个东西,留着她也是祸害——只委屈了浩儿,好好的嫡长子……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霄儿你的前途!” “……”太子沉默良久,方道,“三弟他,也愿意么?” 第二百六十二章 蒋家的野望 崔妃这儿紧锣密鼓的谋划着对代国长公主的反击,力求挽回皇太后的心——但行宫之外,这会最被议论的却是蒋慕葶。 “宫里来人那么一查,慕葶爱慕袁侯爷的事儿,算是满山遍野都知道了!”卫银练一大早来找宋宜笑,才见面就诉说道,“偏她跟姬大公子曾被锁在屋子里的事情也传了出去!如今外头沸沸扬扬,说什么都有!许多话真真是……不堪入耳!” 又说,“亏得那天蒋家回去之后就闭门谢客,不然这几日光是看热闹的也要烦得死人——听说,蒋大人已经在写请罪折子,自承……” 顿了顿才神色复杂道,“教女无方!” 宋宜笑明白她的来意,沉默片刻,却是无奈一叹:“那天回来后,我也问过夫君,袁侯爷会怎么做?可夫君说他也不知道。” “雪萼嫁的实在太早了!”卫银练替好友探口风的目的失败,神情微微一黯,叹道,“不然咱们还能打着看望她的旗号上门,但现在却只能来找你了。” 又说,“虽然说慕葶素得家里人宠爱,但闹了这么一出,即使蒋大人夫妇心疼女儿,她的嫂子们终究要说些话的,也不能怪诸葛奶奶她们,毕竟她们也有子女,得为自己的子女考虑。这是人之常情,蒋大人再偏爱慕葶,总也不能不管孙儿孙女们的前途了。所以如今慕葶的处境,实在不是很好。” 宋宜笑拨着腕上玉镯,过了会才道:“你也晓得,袁侯爷不是笨人,这些事情,即使没人告诉他,他自己何尝猜不到?” 卫银练闻言,默了默方道:“这么说,只能看他自己有没有良心了?” “毕竟你就算现在逼着他娶了蒋姐姐,之后他心里气不平,对蒋姐姐不好,咱们能怎么样呢?”宋宜笑委婉道,“我不是不关心蒋姐姐,也不是怕替你传这些话给他,问题是,姻缘不是一时,是一世的事儿!倘若袁侯爷实在对蒋姐姐无意,倒不如,借此断了蒋姐姐的念想,这天下的良人,到底不是只有袁侯爷一个的,不是吗?” 只是她虽然用这样的说辞送走了卫银练,回头见到简虚白,却也道:“这回的事情虽然不是袁雪沛做的,可蒋姐姐到底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落到如今这名节尽毁的地步,眼下他要是继续袖手旁观,蒋姐姐不说这辈子就这么毁了,以后恐怕也要郁郁终生!” 简虚白在蒋慕葶与袁雪沛之间那当然是偏向后者的,所以他觉得这回的事情既然不是袁雪沛做的,那么即使蒋慕葶坏了名节,也没理由要求袁雪沛站出来给交代,到底婚姻不比其他事,勉强不来的——不过他知道妻子与蒋慕葶关系不错,若这话直接说出来,宋宜笑定然与他不依! 是以斟酌了下措辞,道:“这毕竟是终身大事,雪沛以前又一直没考虑过与蒋小姐结缡,如今事情才发生,总要给他考虑下——他也没说他要袖手旁观不是?” 宋宜笑想想也是,抿唇道:“只是也不知道他要考虑多久?眼下的蒋家,只怕是度日如年呢!” 不过这点宋宜笑却是猜错了——蒋家现在气氛确实比较紧张,但也没到度日如年的地步。 因为蒋寅私下召集儿子们议事时,开口第一句就是:“这回葶儿的名节固然是毁了,其实对于咱们家来说倒未必不是件好事!” 见几个儿子面面相觑,似有不信,他解释道,“这回的事情摆明了是代国长公主要揭发崔妃安插的那两个人,葶儿不过是被她看中成为幌子罢了!只是代国长公主寿辰上那么多人,凭什么挑葶儿做幌子?” 他长子蒋慕英下意识道:“是因为葶儿喜欢那姓袁的?” “那姓袁的年纪轻轻又废了腿,除了一个世袭的爵位之外有什么?”蒋寅这两天正恨着袁雪沛,闻言不屑的冷笑了一声,道,“代国长公主算计了他又有什么好处?能动摇到太子的根基?” 他阴下脸,“是因为咱们蒋家!” “爹的意思,是咱们家被盯上了?”蒋家当初就是因为子弟能干才出了蒋贤妃,蒋寅的几个儿子,自然不是庸才,这会被他一点,顿时纷纷若有所思——蒋慕英沉吟道,“是以,才连累了妹妹?” 蒋寅颔首道:“不错!” “那到底是谁盯上了咱们?”蒋寅的次子蒋慕芳皱眉道,“若是代国长公主的话,就算妹妹被跟她夫家侄子锁在了屋子里过,可就姬明非那种人,咱们家怎么可能把妹妹许给他?若是太子那边的话,且不说那姓袁的到现在都没个动静,就算他来提亲,咱们也答应了,却也未必就要投靠太子吧?毕竟只要咱们不倒向魏赵二王,谅那姓袁的也不敢对妹妹不好!” “自然是双方都盯上了咱们!”蒋寅嘿然道,“否则你们看这回的事情:起自袁雪沛治家不严,出大力气的是崔妃安插到代国长公主跟前的人,最后得利的是代国长公主——魏王、太子,哪一方清白?噢,魏王早先与赵王结了盟,宫里派人彻查时,苏皇后那边怎么可能不帮忙?” 蒋慕英兄弟几个听得面沉似水:“朝堂上的事情,男子之间解决也就是了,竟牵累到后宅无辜,岂是君子所为!” “这话说的就天真了。”蒋寅倒是平静得很,“储君之争虽然有个‘君’字,却从来不是君子之争!不择手段那是正常的,这会没外人在,为父说句犯忌讳的话:难道你们以为今上除了登基之后明着杀了的那些兄弟姐妹子侄甥儿外,就没做过任何一件亏心事?” 他顿了顿,给了些时间儿子们思索,跟着就道,“咱们家如今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恰赶着这种局势,被算计那是正常的——问题是,赵王那边有苏家,魏王有代国长公主与富阳侯,太子有顾韶,争储的这三方,都已有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咱们家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无论选择了任何一方,不管是信任还是倚重,都不可能排到首位!” 蒋寅这么说,倒也不是讲究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主要是,“所以,哪怕咱们跟对了人,往后得到回报时,也要往后排——算下来,与咱们家如今的处境相比,实在称不上丰厚!” 而且还要冒抄家灭族的风险! 所以,蒋寅觉得,“还不如继续保持中立,届时新君登基,纵然占不到便宜,却最多受点排挤,还不至于连累子孙!” “只是这两方既然都盯上了咱们,岂容咱们继续持中?”蒋慕英与蒋慕芳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接下来恐怕这类的算计会层出不穷!” “因此我说你们妹妹这会吃的亏虽然连累咱们合家没脸,却也未必是坏事!”蒋寅眼中闪过冷色,沉声道,“我已经写好了自承教女无方的请罪折子,在折子里请求了致仕——” 见儿子们闻言色变,张口欲语,他摆手止住,继续道,“陛下肯定不会答应的,到那时候我会再上折子,请求外放!到底葶儿的事情闹得这沸沸扬扬,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没有交代?为了肃正风气,陛下怎么也得罚我一场!” 说到这里声音又一低,“何况,太子、魏王、赵王这三位,如今身边都已经有了可为栋梁的辅佐者,但无论将来哪一位践祚,你们觉得,陛下会放心苏家、富阳侯与代国长公主还是顾韶?!” 显嘉帝那必须不放心! 他自己登基时虽然年纪跟太子这会差不多,可他跟太子的成长经历那绝对是天壤之别——显嘉帝是妥妥的风刀霜剑云诡波谲里厮杀出来的胜利者,所以他二十岁才出头,一上位就能顶着满朝文武的劝谏砍死伊敬王之外的所有异母兄弟姐妹,也将顾韶、简平愉等权臣管得乖乖的,让走就得走! 但他的儿子们,无论是他自己精心调教的太子,还是皇后与苏家苦心栽培的赵王,谁能做得到? 魏王那就更不要讲了——在强势的代国长公主面前,他上了台多半也是傀儡! “这就是咱们位极人臣的机会!”蒋寅眯起眼,道,“陛下不放心顾韶等人,却又不可能把他们全部铲除,所以,只能留下暗手,预备往后制约他们——但想要制约从龙功臣,必定不能是新君的敌人,否则所谓的制约那就是笑话了。只能,从如今持中的人里找!” “若继续留在朝中,按照目前愈演愈烈的储君之争,咱们家想继续保持中立是非常艰难的。所以不如借着你们妹妹这件事退一步,没准,反而会得到更大的好处!” 蒋慕英等人彼此对望,没有说话,眼中却渐渐有了笑意:“爹深谋远虑,孩儿们定当遵从!” 虽然说他们眼下的仕途发展都不错,但谁不希望更上层楼? 按照蒋寅的分析,只要保持好中立的立场,往后等待蒋家的,没准就是被显嘉帝特别留给新君的帮手,还是区别于顾韶曾经的悲剧、名利双收的那种:顾命大臣! 敲定了蒋家接下来的方向,蒋慕英顿时又想到了家事,头疼道,“不过,妹妹的婚事,要怎么办?!” “明天!”蒋慕芳阴沉着脸,道,“最晚明天傍晚——那姓袁的若还继续装死,咱们绝对不能饶他!” ——虽然说眼下蒋慕葶跟袁雪沛、姬明非都扯上了关系,不过,蒋家压根就没考虑过后者成为自家女婿的可能性,却一直在等着袁雪沛给出答复:毕竟袁雪沛虽然伤了腿,一来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二来是蒋慕葶喜欢的人;三来他本身除了伤了腿,其他方面都不差。 之前让蒋家反对这门亲事的两大缘故:废了腿、政见不合。 后者因为谣言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蒋家横竖都打算承认教女无方了,那么这门婚事也与政治缘故不沾边,也没人能拿这个做文章了——所以,还不如成全了女儿! 问题是,这该死的姓袁的,他难道不打算负责了不成?! 蒋家人想到这儿,连城府最深的蒋寅,都觉得一阵阵怒火翻涌上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提亲 好在袁雪沛到底没让蒋家失望。 次日上午,简离邈到蒋家别院前递了帖子,道是受博陵侯之托,前来提亲。 简离邈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被迎入门时,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所以落座之后就赔礼:“博陵侯原本想请他舅父衡山王前来的,无奈四月里太妃才去,王爷如今还守着孝,不好沾喜事。博陵侯自己这边的亲长,也久不来往,思来想去,因着与阿虚交好,却托到了我头上。怠慢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袁雪沛跟他二叔当然不是真的很久没来往了,毕竟去年年初,他才把这一家子赶出侯府。问题是这回蒋慕葶被算计,袁二叔一家正是罪魁祸首之一,若袁雪沛还要请这个叔父来提亲,那就不是想结亲,而是想结仇了。 除了这个叔父外,袁雪沛的人脉大抵都是太子一派,也就简离邈,任官尚书右丞,为正四品下,品级虽然不算高,但作为前任宰相简平愉的亲生儿子、晋国长公主的小叔子,身份也不算差了。 重点是他的政治立场跟蒋家一样,属于持中。 他出面,至少双方说话时也放松些。 足见袁雪沛对于今日的提亲,是用了心思的。 “简右丞言重了!”蒋寅命人送上香茗,浅啜一口,温言道,“右丞风仪清绝,世所罕见,今日前来,吾门可谓是蓬荜生辉。” 由于目的明确,两人寒暄了一阵之后,也没什么好罗嗦的,直接敲定了婚事——因着现在还在避暑期间,山上诸事不便,所以具体的婚期、嫁妆、婚礼,得等回帝都后再详议。 简离邈今日两手空空而来,到这会却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檀木匣:“这支点翠白头富贵赤金钗,乃是博陵侯之母临终时亲口说明,要与未来儿媳的。今日既然约为婚姻,自当留作信物!” 蒋寅看了眼左右,蒋慕英走出来接了,对简离邈道了声谢,众人又叙了会话,简离邈也就告辞了。 这件亲事结得仓促,却又在众人意料之中——只是大家虽然都猜测蒋家肯定舍不得把蒋慕葶许给姬明非,却也不看好她跟袁雪沛:“断了腿不能出仕,单靠爵位,横竖也就那样了!蒋家那位,早先可是有机会做王妃的,如今只能嫁到侯府不说,这博陵侯自己也注定做不了什么事业,往后场面上若碰到魏王妃,想也没脸!” “她能做王妃,那是清清白白的时候。如今谁不晓得她自己恋上了博陵侯,却又跟姬家那位不清不楚?要不是看蒋家宠着她,怕把蒋家逼到魏赵二王那边去,博陵侯之前就不肯要她呢,这会又怎么会改了主意?” “这么说来这两位如今倒是门当户对了,一个是废人,一个是残花败柳?” 一时间上上下下都不乏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 锦熏打听到,说与宋宜笑听时不免啐上一口:“这些人说话好生刻薄,蒋小姐不过与姬大公子独处了会,两人手指都没碰一下呢,居然就被说成残花败柳了!这还是袁侯爷已经托三老爷去蒋家提了亲的,若不然,那话也不知道得难听成什么样?怪道蒋家老爷要自请外放避风头了!” 宋宜笑听到之后却是不以为然,蒋家若畏惧人言,当初蒋慕葶与魏王妃之位失之交臂时,就该速速把蒋慕葶远嫁了,既然没有,可见这一家子,至少当家人是不怕事的。 如今这些闲言碎语固然不好听,但大抵也是背后议论,当着人前,到底没有那么多傻子,为了一时口快往死里得罪蒋家的——就算有,凭着蒋慕葶已经被袁雪沛聘下这点,蒋家给女儿出头也理所当然! 毕竟娶蒋慕葶的人都没说什么呢,轮得着别人嫌弃蒋慕葶坏了名节吗? 宋宜笑也不担心袁雪沛,这位博陵侯幼丧父母,顶着继祖母跟二叔这许多长辈的算计,非但要照顾自己,还得拉扯妹妹,又经历了残废,心志即使达不到千锤百炼的地步,至少也是久经考验了。 要是这么点事就能打击到他,那他早就不活了! 至于蒋慕葶自己,既有家里人护着,且也不是别人几句恶言就能逼她去死的傻子。 是以听听也就算了——隔日去蒋家别院给蒋慕葶道贺时,见蒋慕葶果然是喜气洋洋一片,丝毫没有受到舆论的影响。 中间有其他道贺的人多嘴,提了句姬明非,不待同伴阻止,蒋慕葶把玩着手里的团扇,先笑道:“误会一场,宫里跟长辈们都说开了,诸位又何必挂怀?” 她这么落落大方不羞不惭,倒让那人自觉孟浪,讪讪的给她赔了礼,接下来什么话都不说了。 总的来说,这场道贺虽然颇有些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但整体还是波澜不惊——毕竟这会登门的多多少少与蒋家或蒋慕葶有些交情,哪怕心里没有那么亲密,场面上也不可能失礼。 之前那位提一声姬明非,已经属于恶客了。 只是宋宜笑总觉得,一早就到场的苏家姐妹看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 尤其是苏少茉,目光不住扫过她小腹,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叫人想装糊涂都难——所以宋宜笑跟卫银练、谢依人等好友的闲谈告一段落后,索性主动走过去:“两位小姐一直在看我,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听说你有了身孕?”苏少菱闻言略见尴尬,正要解释,苏少茉却直愣愣的劈头问,“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宋宜笑听得莫名其妙,诧异反问,“好好的我假装妊娠做什么?” 若非知道苏少茉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这会可要不高兴了:什么叫做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说得好像自己假孕争宠似的!也不想想她出阁到现在也才一年不到,跟丈夫、婆婆的关系都不坏,好好的日子过着,何必冒险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六姐你说的什么话?”好在苏少菱在场,赶忙圆场道,“这事如今山上都晓得了,偏你不信!” 说着又给宋宜笑赔罪,“宋夫人莫要见怪,我六姐的意思是,前几个月才听说魏王妃与梁王妃都有了身孕,如今您也有了,感到怪巧的。只是您也晓得,六姐她说话一向有些粗疏,得罪的地方,还请您海涵!” 宋宜笑这才啼笑皆非的表示不在意——不过对于苏少菱这番话,她可不怎么相信,毕竟苏家姐妹方才的目光可不像是单纯的意外或惊讶,却是一种看到没办法理解的事情的复杂。 不过眼下这姐妹两个摆明了不想告诉她缘故,她总不可能因为被盯着看了会就不依不饶,所以聊了几句,也就找借口告辞,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怎么样?”宋宜笑前脚才走,苏少茉已迫不及待的拉着苏少菱问,“瞧得出来她是真怀孕还是装的吗?” 苏少菱面有难色:“我也只是跟着二哥看了几本医术,哪可能只凭一个照面就确定这样的事?不过如今整个翠华山都晓得了她有孕在身,怎么也不会是假的吧?” 她心里其实在叹息——倘若苏少茉没有一上来就劈头质问宋宜笑身孕的真假,她还能设法找个理由,以关心之类的名义,给宋宜笑把把脉,确认下。可苏少茉那么一嚷,苏少菱怎么可能再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二哥的眼力,不会看差啊?”苏少茉歪了歪头,好奇道,“这是怎么回事?燕国公的身份搁那儿,总不可能让自己妻子跟其他人……” “快别胡说了!”苏少菱闻言,面上一红,慌忙掩了她的嘴,又去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她们,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宋夫人可是在场的,你乱说话叫她知道,可不跟咱们罢休!何况这样的话,没凭没据的哪能乱说?传了出去,可是要逼死人的!” 苏少茉倒也不是存着坏心,不过是随口一猜,这会看妹妹紧张的样子,撇了撇嘴角,到底道:“好吧,不过我不觉得二哥会看错——这夫妻两个肯定有问题!” “咱们去跟蒋小姐说话吧!”苏少菱怕她再捅篓子,忙转开了话题,起身道,“今儿原是为了贺她来的,却到现在才只跟她打了个招呼呢!” 这天的道贺结束后,宋宜笑回到别院里,将苏家姐妹的异常与丈夫说了,疑惑道:“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我总觉得里头有古怪!” “应该不至于吧?”简虚白闻言,却立刻想到吕轻鸿禀告过的,去年在占春馆时,苏少歌曾夜入宋宜笑临时歇息的屋子——不过一来吕轻鸿亲自在外面盯着,保证自家主母没有吃亏;二来简虚白虽然不喜苏少歌,却相信他的为人,断不可能跟妹妹编排有夫之妇的名节——所以这会沉吟半晌,道,“如今山上都在议论雪沛跟蒋小姐的事儿,谁有功夫提到咱们?何况咱们有什么好叫人说嘴的?” 他跟宋宜笑是堂堂皇皇拜的堂,成亲到现在小一年,妻子有孕,那是理所当然而且可喜可贺,这点上谁能嘀咕? 宋宜笑道:“正是如此!何况我与苏家姐妹也不是很熟悉,见了面仍旧是客气居多,比不得与蒋姐姐、谢嫂子她们亲切随意。按说苏家姐妹对我也不会特别上心——就算她们听说了关于我身孕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议论,至于表现得那么明显,明显到我都忍不住上去问了吗?” 如果只是苏少茉这么做,她倒也不至于这么惦记着。主要是苏少菱向来稳重,这女孩儿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喜欢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人,连她今天都明显神色异常,宋宜笑哪能不多想? 简虚白听了妻子的话,捏着眉心想了好一会,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难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误打误撞的误会 宋宜笑见丈夫有了头绪,忙问:“什么?” “你们先下去!”简虚白却摆手打发了下人,身体微倾,靠近了妻子,才低声道,“你还记得去年腊月那会,五妹妹为她生辰闹了一场,隔日大姐喊上你,一块带了她去占春馆散心?” “自然记得,不过这跟苏家姐妹有什么关系?”宋宜笑诧异问。 “那回不但你们,雪沛兄妹、赵王与苏少歌、玉山跟蒋小姐、代国姨母一行,不是陆陆续续都去了吗?”简虚白半眯起眼,道,“后来魏王妃当众讥诮蒋小姐,魏王一言不发,是你跟雪沛为蒋小姐解的围——也因此得罪了代国姨母!” 宋宜笑认真想了一会,还是觉得跟苏家姐妹没什么关系,正要出言提醒,简虚白却又道,“大姐素知代国姨母的脾气,所以连夜打发了你跟五妹妹避去瑶花院,哪知五妹妹染了风寒,情况非常危急,偏韩太医故意摔断了腿,又赶着姬表哥不适,占春馆里唯一会得医术的苏少歌,却被代国姨母扣在了如意园——尔后你担心五妹妹,亲自赶到如意园要人!” “是这样没错。”宋宜笑茫然道,“不过你带着芸姑及时赶到,既然有了专门的大夫,还是女医,自然不必劳烦苏二公子了。” “我记得我进如意园找到你时,如意园的下人才给你上了一盏茶?”简虚白冷笑出声,“那盏茶,你当时应该没喝吧?” 宋宜笑闻言脸色一变,道:“当然没喝——毕竟我当时急着找姨母要人,万一那茶水里搁了蒙汗药之类的东西,喝了还怎么请苏二公子去给五妹妹诊治?!” “就知道你聪慧!”简虚白嘴上说着夸奖妻子的话,眼中却没有任何轻松之意,森然道,“我若没猜错的话,那茶水里倒未必搁了使人昏睡之物,多半,是不利子嗣的东西!” 见妻子神情骇然,忙伸臂揽她入怀,轻拍片刻以示安慰,这才继续道,“其实你从占春馆回来后,姨母跟魏王妃都没再怎么提你为蒋小姐出头这件事,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这实在不像是她们的性情!” 宋宜笑抓着他手臂,脸色铁青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这么说,姨母当时是故意命如意园的侍卫不许通报,目的就是引我亲自去找她要人,好找机会害我?!” “十有八.九如此!”简虚白眼中闪过寒意,沉声道,“这事儿怪我——你进门之后,我只给你粗略说了诸位长辈的性情,所以你不知道咱们那位姨母,行事素来狠毒:你道皇舅登基之后,做什么除了伊敬王舅之外,将其他异母兄弟姐妹统统杀了?其实照皇舅原本的意思,只想赐死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这两位相关之人的,却是代国姨母一力撺掇,加上皇舅那会自以为时日无多,怕正当壮年的叔伯姑母会对太子不利,这才下了狠心!” ——先帝的子女,单是活到显嘉帝登基那会的,就有四十多位。 这么多金枝玉叶,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再得宠再有野心,也不可能全部笼络住。何况作为大睿太祖皇帝陛下的孙辈,很多皇子皇女的岳家或夫家都不容小觑,他们自己不想趟混水的话,当朝宠妃也未必能勉强。 是以,显嘉帝少年时代虽然过得非常悲惨,但却绝对不是跟每个异母兄弟姐妹都有仇。 这位皇帝对手足的残暴寡恩,代国长公主绝对是功不可没! “那会代国姨母本来建议连伊敬王舅也杀了的,但皇外祖母念及安太妃,亲自出面拦了——这也是皇舅明明封了伊敬王舅做宗正卿,摆明了不但不打算为难王舅,甚至有提携之意,王舅却还是吓得闭门二十载,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世人都以为伊敬王的“鹌鹑”之名,是出于对显嘉帝的惧怕,却不知道,他真正畏若蛇蝎的,其实是代国长公主! 宋宜笑听得呆住,不可思议道:“既然先帝诸子女中,不是每个都得罪过陛下与代国姨母,代国姨母为何要这么做?!” 要知道显嘉帝当年屠戮手足,可不仅仅是干掉了手足,乃是斩草除根,连他们的子女门客、乃至于外家都没放过的! 掀起如此腥风血雨的,若是一步一步熬出头的显嘉帝,却还说得通。毕竟作为先帝的嫡子,原本应该一帆风顺的储君之路,却被两个宠妃折腾成无数艰难险阻,多少次险死还生,更受尽屈辱,他终于上台后想发泄下也还罢了——可代国长公主,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作为中宫所出的公主,即使她出生后没多久,太后就失了宠,可她上边同胞兄姐齐全,作为老幺,受到的压力最小,疼爱最多。到了下降之年时,又与姬蔚观一见钟情,恩爱至今。 哪怕是与太后母子一度斗得死去活来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注意力也大抵放在了太后、显嘉帝身上,即使要针对显嘉帝的同母姐妹,那也是优先考虑年长的晋国长公主与鲁国长公主。 而她们终于意识到代国长公主的威胁时——代国长公主已经得到了富阳侯一脉的维护!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位压根就没吃过苦! 宋宜笑实在想不明白她哪来那么狠毒的心思,竟这样容不下同父所出的诸多兄弟姐妹,以及上百子侄、外甥、外甥女——这还没算那些跟代国长公主没血缘的人! “为何要这么做?”简虚白听了妻子这个疑问,却微微冷笑,“你瞧姨母这会干的事情……她当年那样撺掇皇舅有什么难理解的?毕竟,皇舅母固然出身高门,当时慢说赵王,连长兴都没出生呢!” “你是说……”宋宜笑心念一转,惊得差点站了起来,“摄政?!” ——显嘉初年的时候,连显嘉帝自己,都觉得自己未必活得长,他身边的人,肯定也多半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显嘉帝满怀忧虑的考虑,假如自己当时就死掉的话,年幼的太子该如何守住帝位时,其他人,比如说代国长公主,又岂会不考虑这个问题? 当然代国长公主考虑的绝对不是自己皇兄驾崩之后,如何助侄子坐稳江山,而是——显嘉帝当时膝下仅有一子就是长子太子,而太子其时才四五岁,生母崔氏的娘家不怎么样,苏皇后虽是正宫却无所出,这种情况下,作为显嘉帝宠爱且信任的胞妹,夫家富阳侯府亦在朝中颇有势力。 那么倘若显嘉帝要临终托孤,代国长公主夫妇必定是第一选择! 毕竟太后年纪大了,即使显嘉帝身体不好,走在太后前面,太后又能撑几年?而显嘉帝的同母姐妹中,晋国长公主对政事毫无兴趣,而且跟第一任驸马感情不和,那会正琢磨着和离;鲁国长公主当时还活着,却病恹恹的眼见撑不久了。 其他三位长公主,已然香消玉陨。 除了代国长公主之外,显嘉帝还能指望谁? 这种情况下,代国长公主恐怕已经暗暗的做好了代侄子摄政的准备——问题是,算算年纪,那会的代国长公主夫妇,比简虚白夫妇现在也大不了几岁,即使有富阳侯府一脉的支持,却又怎么放心那些连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最得宠时都动不了的兄弟姐妹?! 是以,代国长公主撒娇撒痴、好说歹说,终于借显嘉帝之手,把这些人全部铲除! 若非太后阻拦,连伊敬王她都不想放过——不是怨恨这些人,而是,怕显嘉帝去后,自己夫妇镇不住场面,异母兄弟们趁机篡位! 那样她的摄政之想岂会要付之东流? “不错!”简虚白冷笑出声,“虽然说那些都是她的异母兄弟姐妹,但终究同父所出,又无恩怨——她只为了一个可能的摄政机会,便要赶尽杀绝!所以你替蒋小姐出头,当众落了魏王妃的面子,姨母她怎么可能轻描淡写就揭过?!” 顿了顿道,“只是姨母到底是有些怕咱们娘的,所以她不敢明着怎么样你,也不敢直接害你性命——去掉这两个,自然是暗中下阴手!” 而对付女子,尤其是宋宜笑这样出身尴尬、意外高嫁的女子,最怕最担心的是什么? 是无所出! 哪怕是高门低嫁,女子无子也要为人所诟病,何况宋宜笑还属于高嫁? 她跟简虚白感情再好、婆婆再宽容,若像韦梦盈昔年那样,成亲三载才得一女、十载无子,即使简虚白能接受,皇太后跟晋国长公主肯定要跳脚! 不,这两位熬不到十年,恐怕三年就已经要跳起来了! 届时哪怕简虚白宠爱妻子,不肯纳妾,盼望他有子的长辈们,也会不择手段的给他塞人! 若简虚白坚持不要的话,这些人必定会迁怒宋宜笑,没准,会出手送她一个“暴毙”,免得妨碍了燕国公一脉的传承! ——若换在寻常人家,无所出的妇人还能靠丈夫的维护过日子,但简虚白,他的长辈都是什么身份?皇太后、晋国长公主,单这两位,哪怕简虚白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了,也未必能在她们手里护妻子周全吧?! 简虚白仔细分析,“那会赵王一派还未与魏王一派结盟,所以姨母给你下的暗手,应该是瞒着苏少歌进行的!但可能她误以为你中了招,之后魏赵二王联手,姬苏联姻,苏七小姐兴许偶然知道了此事——她们姐妹只道你此生都难以有孕,这会听说你有了身子,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想到苏少茉那句“身孕可是真的”,宋宜笑觉得丈夫的推测鞭辟入里,绝对错不了! 她气得几欲拍案而起:“这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莫动怒,仔细伤了身体!”简虚白忙搂住她安抚,语气温柔,眼中却一片森寒,“你且安心养胎,这件事情,我必为你讨个公道!”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起青州 夫妇两个恨上代国长公主的时候,苏家在翠华山的别馆内,苏少菱好说歹说哄走了姐姐,却也正与二哥苏少歌禀告此事:“虽然说六姐出言卤莽,我没能给那宋夫人把脉,但观其言行,确实是有了身孕的样子——六姐猜测是否燕国公为了掩饰自己的缺陷,让宋夫人与其他人……” 到底是没出阁的女孩儿,这样的话自不好意思说完,顿了顿之后,道,“但我觉得燕国公年少气盛,未必肯受这样的耻辱!何况宋夫人眉宇之间一片坦荡温煦,瞧着也不像委曲求全的样子!” “这么说,之前是我推测错了。”苏少歌闻言微微颔首,眼中虽有些失望之色,但也没有太羞恼,平静道,“可能有其他的内情,这夫妻两个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苏少菱给他找台阶:“其实也不一定是二哥错了,没准是燕国公近来才被治好呢?只不过咱们没想到他能治罢了!” “当初注意那宋夫人,原也只是赶巧碰上了,这才留了心。”苏少歌反而笑了起来,道,“储君之争关系重大,涉及到江山社稷,绝不是后宅阴私手段可以左右的——如今这一步闲棋虽然作废,但好在咱们到底没跟宋夫人摊过牌,也没吃亏。” 看他确实没有受到打击,苏少菱才松了口气,又请示道:“那么往后我们对宋夫人?” “顺其自然就好!”苏少歌沉吟道,“等你出阁之后,这些远远近近,还是要看代国长公主夫妇的意思。虽然说如今两边结了盟,盟约在一日,按理来讲她不会苛刻你,不过你也知道,这位长公主远没有晋国长公主宽厚。你给她做儿媳妇,还是顺着点她的好——毕竟让你嫁给姬紫浮已经很委屈了,总不能再叫你惹了婆婆不喜!”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苏少菱却不以为然道,“纵然不说家里这锦衣玉食掌上明珠的养了我这些年,单说这世道女孩儿家的尊贵,自来与父家息息相关,争储之事,我又如何袖手旁观?” 又道,“姬紫浮虽然散漫了些,却也不是什么荒唐之人,容貌既好,年岁与我也仿佛,公侯家的子弟,像他那样的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而我自己,难道就好到了无人能比的地步吗?所以即使没有结盟这回事,要把我许给他我也没什么意见的。” 她顿了顿,语气很是认真的说道,“二哥不要再说什么觉得委屈了我的话,虽然都说女孩儿终究要出阁的,但我到底也流着苏家的血——能帮上家里,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苏少歌抿着唇,好一会才抬手抚了抚妹妹的发顶,温和道:“所以,为兄一定要赢!” “二哥当然会赢!”苏少菱轻轻的笑了起来,明亮的眸子里,满是信任与坚定。 ……袁蒋定亲之后,翠华山上的议论喧嚷了数日,渐渐的也就平息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酷暑将过,不几天,就要收拾东西,预备返回帝都了。 但返程的时间还没到,帝都却先传了个消息来:青州刺史赵悟上表弹劾冀国公治家不严,纵容长孙苏伯凤主仆当街行凶,殴杀商贾之子雷陌! 由于苏伯凤家世显赫,又是扶风堂迄今唯一的男孙,留守帝都的官员不敢擅专,派人快马加鞭,连夜将弹劾的奏章送抵翠华山,请求示下。 “伯凤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苏少菱接到消息,匆匆赶去见苏少歌,一照面就惊疑不定道,“他虽然娇气些,却绝不是不懂事的人——哪怕真的恼了那雷陌,也不可能让底下人当街动手,授人以柄吧?!” 苏家富贵绵延数百年,教子育女自有独到之处。苏伯凤还是长孙,家里宠归宠,却绝不可能放任他长成一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 如今听说他在当下这眼节骨上出了事,苏少菱这姑姑自是不信。 “应该是顾韶出的手。”苏少歌将刚刚拆封的密函递给妹妹,“下个月月初是大哥生辰,伯凤所以亲自出门去寻访适合的寿礼,结果在一家铺子里看中一对夜光杯时,那雷陌却忽然冲了出来,说那对杯子他已经定下,让伯凤莫要再打主意——伯凤年少气盛,他要是好好说也还罢了,偏偏他言辞十分无礼,一怒之下,就叫人揍了他一顿!” 其实苏伯凤原没有要取那雷陌性命的意思,不过气不过他态度蛮横,想教训他一顿罢了。苏家的下仆心里有数,下手时也是注意了分寸的,但也不知道那雷陌是否有隐疾,或者索性就是顾韶派遣的死士——总之他挨了打后没半个时辰就咽了气,家里人抬着尸首告上衙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苏家哪能不交出苏伯凤? “青州刺史赵悟数年前曾为其子求娶六妹,只是他那个儿子资质平庸又非忠厚,咱们家怎么可能瞧得上?是以婉拒了。”苏少歌哂道,“这回不但将伯凤收押下狱,更亲自上表弹劾,却是摆明了要公报私仇了!” “那伯凤落他手里,岂非要受委屈?”苏少菱看完密函中描述的事情经过,与苏少歌所言毫无出入,又惊又恨,急道,“现在怎么办?!” 苏少歌眼中闪过冷芒,道:“青州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再担心伯凤也是鞭长莫及,只能看大哥与大嫂的手段了。不过皇后娘娘与赵王在一日,谅那赵悟也不敢真拿伯凤怎么样,些许折辱,权当磨砺——我苏家男儿,怎么能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住?” 究竟男女有别,苏少歌不是不疼侄子,但这会依然能够保持冷静;可苏少菱却怎么也放心不下:他们的大哥苏少歆资质平庸,冀国公精心栽培无果,所以十五岁上就给他娶了妻,让他专心为家族开枝散叶去——这些年来苏少歆一家留在桑梓,说是打理祖业,实际上真正操持内外的,是扶风堂的几位管事。 苏少歆本身完全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儿,他正妻钱氏也出身世家,虽是女流,倒比他还多几分见识,可眼界终究还是局限在了后院,没达到巾帼不让须眉的地步。 否则主持苏家在青州诸事的,做什么只是管事,而不是苏少歆夫妇这对正经的长子长媳? 眼下苏伯凤被坑进狱里,这夫妇两个能做什么? 不越帮越乱就不错了! 然而苏少菱再急也没用,正如苏少歌所言,他们现在是鞭长莫及! 不过苏家这会怀疑顾韶,其实顾韶也在怀疑苏家:“赵悟初到青州上任时,是主动给苏家祖宅递了帖子,按礼数拜见的。之后年节都有来往,彼此关系不说亲密无间,但也算客客气气。他与苏家闹翻,是因为他看中了苏家六小姐,欲聘为儿妇——这件事情本身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顾韶自己就是世家出身,最清楚名门望族的心态,“虽然说如今不复六阀名动天下时的盛况,但苏家又不像其他五阀那样衰落,他们家的嫡支子女,婚配岂是小事?那赵悟出身寒门,自己靠科举出了头又赶着时机才平步青云,年方不惑官拜封疆大员的成就在常人眼里也许算为不错,但在苏家眼里,哪怕旁支庶女许给他儿子,那也是极大的抬举了,何况是嫡支嫡女——苏家这一代统共才几个嫡支嫡女?!” 顾韶有句话没说出来:别说赵悟提亲的是扶风堂嫡出小姐了,就是底蕴不及苏家的洪州顾,也瞧不上赵悟呢? 所以,“虽然赵悟暗中送来的信里明着表达了投靠太子的愿望,但这张投名状是真是假,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否则中了苦肉计,却成笑话了!” ——万一赵悟跟苏家压根就没真正翻脸,太子一派自以为天赐良机,抓住这件事情大做文章,最后被赵王那边坑一把狠的怎么办? 外人不知双方的思量,见苏伯凤的事情传到翠华山之后,居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动静,连太子那边也只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场面话,丝毫没有落井下石穷追猛打的意思,诧异之余,只道是回帝都在即,怕闹大了把显嘉帝气出个好歹来,耽误了行程。 这种情况下,这年避暑最后的一段日子倒是格外风平浪静起来了。 八月初,圣驾奉太后还宫。 浩浩荡荡的旌节,为暑气尚未消尽的帝都重新注入喧嚷。 只是这喧嚷不过转天,便被青州送来的急件惊得鸦雀无声! “苏伯凤残了?!”简虚白愕然抬头,“消息可准?!那赵悟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袁雪沛神情凝重:“应该假不了——这消息是苏家留在青州主持大局的管事亲自遣人送来的,据说苏家两位小姐闻讯之后就双双急晕了过去,苏少歌与冀国公已携信入宫,求见皇后了!”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哂,“赵悟本人肯定不会这么没分寸的,且不说他之前派人来向太子示好,太子这儿还没答复;就算太子允了他,太子自己这会也不能说把苏伯凤怎么样呢,何况赵悟?” 简虚白皱眉道:“那苏伯凤是怎么残的?” “是赵悟之子——之前想娶苏六小姐的那个。”袁雪沛道,“你也晓得赵悟出身寒门,他发迹之后立誓不让子孙吃自己吃过的苦头,结果把儿子惯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纨绔!那赵家小儿在青州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哪里晓得苏家的可怕?他记恨苏家的拒婚,在苏伯凤下狱后,几乎日日前去折磨羞辱以取乐,结果折辱着折辱着失了手,竟把苏伯凤的一只脚给砍了下来!” “再纨绔,总也该知道苏伯凤的姑祖母,乃是当今皇后?!”简虚白深思片刻,喃喃道,“赵悟这儿子,未免太蠢了点?” 袁雪沛道:“据说是因为赵悟久有投靠太子之心,平常言谈之中对于皇后母子难免有些轻视。他那儿子耳濡目染,只道皇后不得上意,连带赵王也是前途黯淡,自然不会有敬畏之念。” 他说完经过,微微眯眼,“昔日的海内六阀,如今苏家虽然处境最好,但子嗣也算不得兴旺。扶风堂就苏伯凤这么个男孙,虽然他年纪半大不大,还没传出什么贤愚的名声,但照理来说,苏家应该是舍不得拿他做弃子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赵悟投靠太子,应该是出自真心——毕竟眼下除了太子,还有谁能保住他跟他全家?!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太后 “但这件事情太巧了。”简虚白也觉得苏家应该不至于狠绝到才开局就废了自家嫡长孙,毕竟冀国公膝下,也就苏少歆、苏少歌兄弟。 苏少歆只有苏伯凤一个儿子,苏少歌则是连亲都没成——虽然说这兄弟两个身体似乎都没问题,但子嗣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的,锦绣堂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世代富贵,还得了昔年神医季去病的遗泽,结果还不是在无奈中走向了绝嗣? 所以苏家可以为了夺储,将精心教养得贤淑文雅的苏少菱拿出去联姻,但绝对舍不得牺牲苏伯凤,至少在苏家第二个男孙落地前,舍不得! 要知道苏伯凤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他却还是苏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之后苏家再未添丁! 万一苏少歆苏少歌兄弟往后生不出男嗣来,扶风堂岂不是要步上锦绣堂的后尘?! 这么大的事情,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当家人,是绝对不会拿来赌的! 可简虚白总觉得,“赵悟以前跟咱们毫无关联,他投诚的信送到之后,咱们自然是将信将疑——结果这才几天,他就给了咱们一个他必须投靠太子的理由,实在叫人不能不生疑!” “但咱们这会又不是要告诉他什么秘密,或者让他参与咱们的谋划。”袁雪沛觉得他可能想多了,“如今他急于取得太子的支持,好谋取生路,之前对冀国公的弹劾,因着苏伯凤的残废,已经没什么用了——区区一个商贾之子,下手也是下人下的手,如何能跟皇后的嫡侄孙比?” 所以,“赵悟想让太子帮他,总也得拿出打动太子的东西。他要是拿得出来,咱们也不可能立刻相信,总要查证的,若是用得上,那自然最好,若是用不上,咱们怎么可能管他;他要是拿不出来,赵家合家死活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还有句话没说:就算赵悟拿出来的东西,对太子这边有用,太子就一定要帮他吗?只要收尾收的好,不落把柄,过河拆桥又怎么样? 总而言之,赵悟原不是太子的人,所以在他跟苏家的恩怨上,太子这边可进可退,想从这儿坑东宫,哪有那么容易? 究竟痛不关己身——太子这边得知苏伯凤残废后,第一个反应是确认消息的准确,然后是分析是否陷阱,继而思索能否从此事中渔利……苏家在确认这个消息后,却惟有悲痛与狂怒! 苏皇后用最后的理智按捺住了直奔宣明宫的冲动,毫无仪态的扑倒在太后脚下,嚎啕大哭:“母后,那是媳妇娘家唯一的男孙!他才十三岁!!!” 太后虽然因为苏家支持赵王夺储的缘故,这一年来对皇后冷淡了许多,婆媳之间明里暗里还起过好几回冲突,但终究是共患难过来的——何况太后原也不是刻薄的婆婆。 这会看皇后悲痛欲绝的模样,也有些难受,命玉果下去扶了她起来,亲自递了盏热茶过去:“你冷静些,好好说——太子是皇帝跟哀家看着长大的,你也是他嫡母,何尝不知他的性情为人?他就算要对付你跟赵王,也不可能把主意打到你们苏家唯一的男孙头上去!” 苏皇后闻言,也不兜圈子了,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道:“媳妇也不敢妄自揣测储君行径,所以想求母后准许,彻查此事,还媳妇那可怜的侄孙一个公道!!!” 她方才哭得厉害,这会嗓子明显的哑了,吐字之间非常艰涩,其中寒意却深重如山,让玉果听着,没来由的一阵毛骨悚然! “你打算怎么个彻查法?”太后却毫不意外,苏家权势原在赵悟之上,青州更是苏家历代的根基所在,嫡长孙却毁在了赵悟之子手里,这不仅仅是仇恨,更是耻辱! 苏皇后这会泄露些许恨意算什么? 回头她把赵家上下统统扒皮抽筋,太后都不惊讶。 太后思忖片刻,叹了口气,道,“这么大的事情,叫其他人去青州查,想来你也不放心!若叫冀国公亲自去的话,他年纪也大了,乍闻噩耗定然已是伤心难捺,哪儿受得了这千里迢迢的奔波呢?” ——苏家世居青州,在门阀鼎盛时期,亦以青州苏名传天下。结果扶风堂的嫡长孙,竟在自家地盘上吃了这么大的亏,苏家平常再表现得谦逊知礼,有君子之风,这回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太后倒也不在乎一个赵家,毕竟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赵悟不对。 即使苏伯凤指使下仆打死雷陌的事儿,并非受了算计,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苏伯凤触犯了《大睿律》,原也该堂堂皇皇的过堂问审,按律处罚他——赵悟记恨苏家之前的拒婚,纵容儿子去牢狱里折辱苏伯凤,已经是在公报私仇了。 他那个儿子还失手导致了苏伯凤的残废,在太后看来,这对父子纯粹就是该死! 有道是窥一斑而知全豹,赵悟在青州任官不是一天两天,对苏家在当地的影响必然也有所认识,却还敢这样轻慢苏家嫡长孙,足见他为人器量狭窄,又胆大妄为! 试想这回被他坑的若不是苏伯凤,而是其他无权无势的人,别说上达天听了,不被灭口就不错了! 而这类事情,赵悟父子做过多少? 所以太后对他们的死活实在关心不起来——问题是,冀国公不能走! 这位当初在乌桓做下的事情,是显嘉帝亲自发话既往不咎,谁也不许再提的。 只是这笔账皇帝虽然给翻了过去,却也不放心把他留到新君登基。 朝堂上下心里都有数:冀国公自乌桓归来后,已经注定了要么死在显嘉帝之前、要么殉葬的结局。 这种情况下,冀国公虽然依旧生活优渥,却也默认不得离开京畿的范围了。 更不要讲回青州。 是以没等苏皇后开口,太后先把这个可能否决了。 皇后其实也没指望自己兄长离开帝都,闻言擦了把泪,道:“母后若肯见怜,莫如遣少歌走一遭?” 她这么说自然是因为苏少歌固然是探花出身,到底才入仕,还在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上攒资历,如果没有钦差的身份,又如何跟从三品的刺史讨公道? 太后沉吟半晌,看着皇后红肿的眼眶,到底点了头。 只是太后这儿准了——懿旨才下却被顾韶驳了回来:“苏家长孙之事,臣也觉得颇为唏嘘!然而国有国法,正因为如今被致残的乃是苏家长孙,这前往青州彻查的人,怎么还能是苏家人?苏家人这会应该统统避嫌才是!” 太后也不是不知道这点,她这么做却也不全是想仗着太后身份,给苏家拉偏架:“区区一州刺史,竟胆敢公然纵子在牢狱之中动私刑,致使冀国公长孙残废!此人任官以来,天知道做过多少丧心病狂之事?这回遣苏少歌前去彻查,也是为了借助苏家在青州的底蕴,将赵悟种种不法之举,尽皆揭发,平反他手中历年攒下来的冤假错案,还黎庶一个公道!” “太后娘娘此言却是不妥!”只是这个理由根本说服不了顾韶,“苏家若能靠地利之便揭发赵悟,苏伯凤又怎么会受赵悟父子之害?” 轻描淡写的推翻了太后给出的理由,他继续道,“何况苏少歌堪堪入仕,才学再好,究竟经验不足,若要彻查赵悟所犯之事,御史台、刑部方是行家里手,太后娘娘以为如何?” “那么就提审吧!”太后沉默片刻,淡淡道,“把相关之人都提来帝都,审个明白!”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顾韶再言,端起茶碗轻轻沾唇,示意左右送客。 “太后娘娘这是在迟疑了。”顾韶告退出了清熙殿,出宫的路上心里微微叹息,“顺应皇后之求,打算让苏少歌以钦差名义前往青州,看似心疼儿媳妇,实际上,却是对太子的态度转变啊!” ——若换了之前太后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子时,哪用得着顾韶出面?太后自己就根本不会答应皇后! 原因非常简单:青州苏氏本来就很有名,苏少歌又是苏家翘楚,是显嘉帝都亲口称赞过的芝兰玉树。 他要是以钦差的名义回桑梓去给侄子出头,可想而知,必定会给天下人造成“陛下未必专心支持太子,对皇后的娘家也是宠信有加”这样的印象! 而显嘉帝既然宠信皇后,对皇后所出的赵王,又怎么会失望? 此举,必定会大大的增加魏赵二王支持者的信心,那么对太子当然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支持太子的太后,是绝对不会给苏家这个机会的。 毕竟才十三岁就被砍掉一只脚的苏伯凤诚然可怜,但终归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更重要! 可现在太后却答应了皇后所求,就算是顾韶亲自过来反对时,太后也有为皇后说话的意思——虽然说,太后对苏家的支持力度还不是很大,见顾韶态度坚决,也就妥协了。 但这已经表明了一个信号:七月初八那日,代国长公主的谋划,见了效果! 在女儿与孙子之间,太后的心,已经向着女儿那边偏移了! “终究是亲生骨肉,太后有这样的选择是人之常情。”半晌后,见到太子,顾韶如实描述了清熙殿中的经历,神情凝重道,“就目前来看,咱们却没有什么办法让太后娘娘回心转意的——所以接下来必须速战速决,免得太后娘娘彻底下定决心,到那时候,咱们行事可要越发艰难了!” 毕竟太后虽然不怎么懂政事,却跟显嘉帝一样,属于夺储的过来人。 而且不同于代国长公主这种名为功臣实际上没承受太大压力的过来人,太后当年可是先帝那两位宠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要是决定舍弃太子保代国长公主——那么给太子这边的压力,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哪怕是顾韶,也没把握在那种情况之下力挽狂澜! 太子听罢,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才道:“孤晓得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既然皇祖母眼下尚未决定偏袒代国姑母,那咱们先不提这事儿。却不知道青州之事,咱们该当如何对待?” 顾韶不知道崔妃给太子出的主意,此刻却觉得太后的态度,比青州的事情重要多了——青州的事情太子一派目前完全可以看热闹好不好?! 他正待要提醒太子莫要颠倒了主次,外间却有小内侍匆匆奔至,隔门禀告:“陛下有命,召顾相即刻前往宣明宫觐见!” 第二百六十七章 皇帝的要求 顾韶抵达宣明宫时,恰好三两名宫女簇拥着一名云鬓环佩的青衣丽人出来,看到内侍引着的老者高冠绯袍,气度不俗,知道必是朝中重臣,那丽人将遮面的团扇转了转,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才扶着宫女的手上了殿阶下的一乘小车,辘轳远去了。 “那就是暖美人么?”顾韶没有窥探天子妃嫔的心思,但碰巧遇见,难免惊鸿一瞥,这一瞥之下,他不禁微皱了眉头,“这样的倾城之色,哪怕宫里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了,想来不会有错!” 他这个年纪虽然不能说看到绝代佳人跟看到一块石头一样,心境上已经生不起丝毫涟漪,但他的立场却让他在看到这位倾城绝色时,第一个反应不是欣赏,而是警惕——毕竟暖美人委实美貌绝伦,又投了苏皇后,她得宠,对太子这边怎么会是好事? 不过顾韶转念又想到,“陛下自年初以来一直在静养,这暖美人想来是经常伴驾的,但陛下依然心向太子,这么看来,陛下到底是明主,区区一介女流,倒也不必理会。” 这么想着,他才释然。 片刻后内侍出来传话,道是显嘉帝召他入内——许是避暑时代国长公主闹的那一出,让皇帝伤了神,之前小半年的休养付之东流,显嘉帝这会虽然不曾卧榻,但端坐上首时到底透出几许强撑的意味来。 他有气无力的免了顾韶的礼,苍白着脸色问:“苏家长孙不好了?” “回陛下的话,正是!”顾韶不奇怪显嘉帝已经知道了此事,毕竟太子虽有摄政之权,却无摄政之能,做爹的心里有数,哪能不看着点? ——这也是显嘉帝调养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半年多,却依然没有明显好转的缘故,毕竟他根本不可能真的放下一切专心养身体,太医的医术再高明,效果哪能不打折扣? “那个赵悟,是你的人么?”显嘉帝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经不起长谈,自不罗嗦,直截了当的问,“他自己哪来这么大胆子?” 顾韶闻言一惊,忙道:“陛下明鉴,那赵悟与臣实无任何关系,不过他将苏伯凤收押下监之后,派人到帝都递弹劾冀国公的折子时,也曾想过拜见太子——只是太子未曾理睬!” 显嘉帝听着叹了口气,道:“这么说,苏家孩子也是运气不好了?” “臣以为应该是。”顾韶想了想,道,“毕竟按理来说,赵悟即使心胸狭窄,原也不该敢动苏伯凤。” ——哪怕导致苏伯凤残废的其实是赵悟之子,但放儿子到牢狱里折辱苏伯凤的却是赵悟,按说赵悟既然这么做,一来肯定要给儿子说清楚底线,二来也有把握儿子会听话,否则他就是再惯着儿子,也不可能放行。 毕竟他就是再不看好赵王,但显嘉帝还在位,作为皇帝的原配发妻,执掌六宫的苏皇后是太子都要恭敬对待的嫡母,赵悟哪来的信心不把皇后的嫡亲侄孙当回事? 结果从上到下都以为苏伯凤最多受点委屈,偏偏他说残就残了——这只能说他命不好,摊上了一个冲动起来完全没脑子的坑爹货了! “冀国公有功于国,早年也是与朕彼此扶持过来的。”显嘉帝说了这么几句话,苍白的脸上已经涌上了两抹不正常的潮红,遂加快了语气,“他的长孙遭了这样的罪,朕心里也很难受……这件事情,务必要给苏家一个公道!” 顾韶心念百转,道:“还请陛下明示!” “朕是属意太子的,只是也不想太委屈了苏家。”显嘉帝喘息了几下,虚弱道,“至于要怎么做,就要烦请卿家斟酌了!” “臣遵旨!”顾韶答应的爽快——只是告退出殿之后,不免微微苦笑:属意太子,那就要防着苏家;不想苏家受委屈,可苏家这回若畅畅快快的报复了赵悟,怎么可能不替赵王增添声势? 不过这差使固然为难,顾韶心里反倒轻松了点:毕竟显嘉帝这么可着劲儿的给太子拉偏架之余,还不忘记照顾苏家,可见这位皇帝对异母兄弟姐妹固然残酷,对有功之臣到底还是念旧情的。 虽然说皇帝这会特意把他喊来叮嘱这几句话,有故意说给他听的嫌疑,但皇帝这么做,好歹表明了一个态度——顾韶不至于因此彻底放下防备,但对于鸟尽弓藏的担忧到底消散了许多。 只是太子听到这番口谕后,却感到很是棘手:“父皇吩咐不要委屈苏家,那么赵悟父子肯定是要处置得让苏家满意的。可若只这对父子也还罢了,倘若苏家不依不饶……” 以赵悟父子为引子,把火烧到其他人,尤其是太子这边来,要怎么办? “陛下虽然对苏家有维护之意,但最关心的肯定还是殿下。”顾韶提醒道,“否则何必先提殿下再提苏家?再者,陛下这番话,也是召了臣去说的,而不是透过其他人转达出来,此举还不能说明圣心所向吗?” 显嘉帝是对苏家存着情份,不过这份情份肯定不会凌驾于东宫之上——太子想到这儿心下一定,颔首道:“等人都提来帝都后,届时还请顾相多多指点!” 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因着显嘉帝的发话,太子这派确认了赵悟确实真心想借东宫的庇护躲过此劫,却也不敢接受,到底太子最大的靠山是皇帝,若为了笼络一个刺史失了圣心,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只是赵悟一行人尚未押解至帝都,帝都上下却先传出了汹汹议论,怀疑东宫为了争储,唆使赵家父子谋害苏家长孙! “苏家那位孙公子,今年已经十二三岁,却还没个兄弟做伴,不定苏家往后只能指望他单传了!” “好端端的长孙,又是苏二公子的嫡亲侄子,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才子?结果现在倒好,慢说考状元,是索性不需要考虑出仕了!” “冀国公也有些年纪了,去年征乌桓回来,据说就伤了神,此后卸了一应职务,只管安心静养——可见老将军身子骨儿是真的不大成了,被这么一气,谁知道撑不撑得过去?” “若是撑不过去,苏家失了这株擎天巨木,皇后娘娘到底只是女流,苏二公子再有才学,年纪资历搁那,到时候还拿什么跟东宫斗?” 太子听到这些话,脸色自是难看非常:“苏少歆成亲十余年,迄今只苏伯凤一子,说他子嗣单薄也还罢了;苏家那位二公子苏少歌文武双全,身子素来健朗,因着堂妹要守孝的缘故,至今还没成亲,谁敢说他将来一准无子?!冀国公确实会因为苏伯凤残废伤心,却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孙子出了事,自己也有个三长两短?!坊间这些话,简直是荒谬!” “殿下既知荒谬又何必理会?”顾韶拈须劝道,“何况这些话也不可能是苏家传出来的。” 因为,“陛下之前才发了话要给苏家主持公道,苏家现在完全没必要折腾,只管等人赵家人押解到之后再出手——如今闹这么一出谣言,等于是逼着陛下维护您,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太子怒气稍敛,皱眉道:“不是苏家……难道是代国姑母?!” 提到这个小姑姑,哪怕太子打小被当储君养,深知为上位者最忌讳喜怒形于色,这会却也不禁流露出分明的厌烦来! “魏赵二王如今的首要之务是对付殿下您,赵悟又不是代国长公主的人,就算是,他的份量又怎么能跟赵王一派比?代国长公主不可能为了他得罪赵王一派的中坚苏家的。”顾韶闻言,却摇头道,“不会是代国长公主。” “那是谁?”太子听出顾韶语气中的沉重,心头暗吃一惊,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顾韶叹了口气:“老臣目前还没查到——但,怕就怕是太后娘娘!” “皇祖母?!”太子微微变色,道,“提审此案,还是皇祖母亲自发的话,这才几天,皇祖母难道就改主意了?” 如果这些谣言是皇太后在幕后所为的话,接下来的发展就很明确了:先把赵悟之子导致苏伯凤残废的事儿敲定到东宫头上,再以太子残暴不仁的名义要求易储! 虽然说显嘉帝目前依然是偏心太子的,可就像太后在女儿跟孙子之间选择了女儿一样,显嘉帝在妹妹与儿子之间可以选择儿子,但在亲娘跟儿子之间,他有多少的几率依然选择儿子? 到底,显嘉帝不止一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娘! 这还只是感情上的抉择,从理智上,太子幼年为储,这十几年来,显嘉帝在他身上不知道倾注了多少心血,迄今都在给他操着心!但太子还是弄到了连嫡亲祖母都放弃了他的地步,哪怕这件事情上他是受了生母崔妃的连累,却也说明他的能力与福泽到底欠缺了点儿! 而一个能力与福泽都不足的皇子,叫显嘉帝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他?! 太子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之前顾韶那么重视太后的态度——因为他这位皇祖母一旦转了心意,魏赵二王加起来的威胁都比不上! 她将直接动摇太子最大的靠山,显嘉帝的选择! 惊恐交加之下,太子反而冷静下来,沉声道:“皇祖母前些日子虽然有偏袒苏家之意,却仍旧处于犹疑之中——毕竟孤总也是她瞧着长大的长孙!如今这谣言若当真出自皇祖母之手,孤恐怕,这些日子,清熙殿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祖母下了决心!” 他自承责任,“这事是孤不对,顾相多次提醒孤要对皇祖母那儿上心,孤却仍旧疏忽了!” 太子终于展示出显嘉帝这十几年来的教诲到底不是打了水漂,急速的思索了下之后,果断决定,“眼下先遣人打听,谣言是否出自皇祖母之手,而皇祖母是否有废孤之意——若不是,那自然最好!若是,孤总也要尝试下与皇祖母解释!” 如果解释不清,或者皇太后压根不想听他解释的话…… 太子眯起眼,没说怎么办,只道,“总之,先把谣言的来源查清楚吧!” 顾韶也没问,平静躬身:“臣遵命!” 等他告退离开后,太子拂袖起身:“去西福宫!”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争风吃醋 崔妃深处宫闱,对外界的消息自不如太子灵通。 这会听说太子来了,还以为是来看自己的,带着笑道了“进来”,瞧儿子脸色不对,才忙忙的遣散了宫人,叫他到跟前坐下,关切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帝都起了谣言,道苏家长孙的残废乃是孩儿在幕后指使!”太子在生母面前再不掩饰自己的担心,语气略快道,“孩儿原本虽然不喜这些话,但也没放在心上——但方才顾相求见,却说怀疑这事恐怕……” 顿了顿,待崔妃神色紧张起来了,才艰涩道,“恐怕是出自于皇祖母之手!” “什么?!”崔妃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深呼吸了数次才稳住情绪,急声道,“我就知道太后必然会偏心代国那贱婢——不过霄儿不必担心,司空氏那贱妇之前与娘家离了心,她这会左右之人都是母妃安排的,早在避暑那时候,母妃已经让人给她一点一点的下药了,只是没想到太后疼你一场,这会变心却也变得这么快,原打算过些日子再让司空氏发作,免得之前给她请脉的太医怀疑,既然如此,那……” “母妃!”太子却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母妃此计,恐怕是来不及了!毕竟皇祖母眼下已经改了主意,就算三弟妹今天晚上出事,难道三弟明儿就能去跟晋国皇姑提亲吗?这样谁能不怀疑三弟妹的死因?就算母妃的人做的天衣无缝,可发妻才逝,三弟就立刻求娶他人,晋国皇姑哪能不怀疑三弟薄情,按照母妃所言,晋国皇姑对聂表妹十分宠爱,如何肯把聂表妹许给一个薄情的人?” 崔妃被太子说得一呆,反应过来之后,脸色顿时就有点惨白:“那……现在……?” “孩儿此来,是为了请教母妃,近来皇祖母那边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太子定了定神,道,“毕竟如您方才所言,皇祖母究竟疼孩儿这许多年,哪怕要替代国姑母考虑,这才几天,怎么可能态度变得这么快?孩儿以为,这其中恐怕有什么内情!” “内情?”崔妃闻言,凝眉片刻,脱口道,“难道与赵王选妃之事有关?” 太子忙问:“是怎么回事?” “之前在翠华山时,皇后趁着女孩儿出门方便的时候,为赵王相看起了正妃。”崔妃并不知道赵王与聂舞樱的事情,也不知道苏皇后放出要给儿子择妃的风声,其实是为了打消晋国长公主的怀疑,所以这会只能把自己知道的经过告诉儿子,“不过那会在山上,诸事不便,所以也只圈定了几家女孩儿,打算回来了再定。” 结果还没回来,苏伯凤就出了事——苏皇后挂心侄孙,赵王的年纪又不是到了非娶妻不可的时候,她也就把挑嫡亲儿媳妇的事暂且搁下了! 这一搁,“搁到前几天的时候,太后听说皇后为那苏伯凤的残废哭了好几回,接连数日都不思饮食,派玉果去未央宫安慰之余,便提到了赵王的亲事,似乎是想拿这件事情分一分皇后的心,免得皇后继续难过下去!” 太子思索片刻,实在看不出来这件事情跟太后态度急转有什么关系——只是反复盘问,崔妃却也想不起来太后那儿最近还有其他什么事了。 她作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在宫里这么些年,即使前些日子才被降位,因着儿子是储君的缘故,根基依然稳固,这宫闱里若有她都打听不出来的事,太子自己上也白搭。 所以太子考虑了一会,决定亲自前往清熙殿一探。 毕竟如果太后还没起意要废他,他作为素来得宠的长孙,去太后跟前孝敬终归没错的;若太后已经有这个意思,到底才动手,不定心里还有些对孙儿的歉疚,他去得及时,不说把太后的心笼络回来,叫太后迟疑那么一会,给自己争取点时间也是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太子跟崔妃随便说了会话之后就告退了,出了西福宫后,径自往铭仁宫而去——西福宫距离前雍时候大部分太后住的仁寿宫很近,但离铭仁宫却颇有段距离了。 这中间得穿过好几座宫殿才能抵达,不过太子正当壮年,走一走也没什么。 只是他才到半路,隔着一排花树,只能影影幢幢看到人的小径上,却蓦然传来一个女子含酸带刺的嗓音:“哟!这小脸儿,啧啧!本宫瞧着都觉得心旷神怡呢,怪道能成天侍奉陛下左右,倒叫本宫这些人整日里游手好闲的,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太子闻言微微皱眉,只是他如今急于去见太后——何况这女子自称“本宫”,那么必定是三品婕妤以上的位份,这种高位妃子,太子固然不惧,可场面上见到了也得称一声“母妃”,不好失礼的。他如今可没这闲功夫,所以皱了下眉就加快了脚步,打算迅速离开这场是非。 不想他才走开几步,身后的树丛里忽然“哗啦”一声大响,中间伴随着锦帛的撕裂,跟着几名宫女惊叫道:“美人!” 太子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目光不禁一凝! 折断的枝叶间,绿衫女子无力的倒卧于地,半幅衣袖卷起,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臂,臂上一抹新划的艳色,正渐渐渗出血珠——这一幕混合着她惶恐无措的神情,让人不期然想起夏日里狂风骤雨后的芙蕖。 分明是饱经摧残后的柔弱,却又无端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太子望着她,竟有片刻的失神——待暖美人眼波一动,察觉到他的注视后,方才惊觉,赶紧收敛心神,转过头去,继续前行。 好在暖美人也没有向他求助的意思,目光扫过他之后,就一声不吭的想要爬起来,她的宫女自然赶紧过来帮忙。然而之前为难她的宫妃却不肯就这么算了,竟从她砸出来的缺口里走了出来,绣花丝履满怀恶意的踩住了暖美人刚刚撑起身体的手背,痛得她低呼一声又摔了下去! “哎呀!”八月天已是秋日,但帝都的白昼,依然有些躁热,这宫妃手里所以还拿了柄团扇,此刻半遮了唇,故作惊讶的喊道,“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本宫原打算扶你一把的,可你……你瞧瞧你,怎么偏偏把手朝本宫脚下递呢?这会可受了伤?要不要本宫替你请太医来看看?” 说话间,她眼中闪过一抹得色,脚下却越发用力,将暖美人的手背狠狠一碾! 暖美人痛得额上尽是冷汗,嘴唇哆嗦了会,却垂眸细声道:“妾身不敢!” “妹妹在说什么话啊?”那宫妃俯身,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她惧怕的模样,拿团扇挑起她下颔,嬉笑道,“你待会可是要去侍奉陛下的,手背上受了伤,做事自然要受到影响,届时可不是要怠慢了陛下?你……” “傅充容,你口口声声惦记着父皇,怎么不自己去宣明宫伴驾?”冷不防一个娇脆的嗓音响起,冷哼着截断了她的话,道,“却在这儿跟暖美人纠缠不休,三天两头来这么一出,你不腻,本宫瞧着都腻了!” 那宫妃循声一望,见是玉山公主领着人在不远处,满脸不耐烦的看着自己,心念转了转,到底移开脚步,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正与暖妹妹说话,她却忽然摔倒了,我这是想扶她呢!不过殿下既然不喜欢我扶她,那就算啦!” 见玉山公主闻言只是撇了撇嘴角,看低垂着头揉手的暖美人颇有同情之色,傅充容眼珠转了转,知道多说无益,又讲了两句场面话,也就走了。 她走之后,玉山公主抬了抬下颔,命左右去扶起暖美人——暖美人顾不得手痛,忙向她道谢,玉山公主把玩着才折的一枝花枝,却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傅充容虽然是九嫔之一,位份在你之上,且她这个充容还是皇祖母给她晋的——但你好歹也是父皇跟前的得意人,受她几句奚落不计较,还能说懂规矩有气度,都被她欺负成这个样子了,连句话都不敢回,闻说你们乌桓民风剽悍,怎么你这公主这样没用?” 暖美人闻言自嘲一笑:她确实很讨显嘉帝喜欢,自从显嘉帝静养以来,正如傅充容所言,差不多一直是她侍奉左右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显嘉帝可不是见着了美人就晕头转向的昏君,他享受归享受,却从没给过暖美人半点特殊待遇——实际上她在皇帝面前基本不怎么敢开口,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她只试探性的提了个小要求,结果显嘉帝目光玩味的盯着她看了足足盏茶功夫,才淡淡的准了。 那盏茶的时间,她里外衣裙被冷汗浸了个透,告退之后虽然即使沐浴更衣,事后却也差点染了场风寒! 这个皇帝根本不信任她——他喜欢她的容貌,却也因她的美貌心存防备! 正月里为了太子生母掌掴她的发作,谁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总而言之,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根本没有外人、包括她自己认为的那么重! 暖美人清楚的认识到这点之后,别说恃宠生娇了,小心翼翼都来不及! 所以傅充容的为难,她只能忍。 毕竟她不但位份不如傅充容,最要命的是,这位充容还是太后亲自提拔的——早先太后打算把赵王过继出去时,还是婕妤的傅氏当众帮太后说了话,事后太后投桃报李给她晋了级,自此傅充容就有了靠山,连深恨她的苏皇后,明面上也不好对她做什么。 何况是一直让太后想杀之而后快的暖美人? 不过这些道理,暖美人不能也不想讲给玉山公主听,是以此刻只是低头不语。 玉山公主瞧她这样子实在憋闷,摇了摇头,把花枝朝路旁一丢,招呼自己的宫女走开了。 暖美人望着公主的背影片刻,用力咬了咬唇,对左右道:“扶我回去上药!” 她待会还得去伺候显嘉帝——虽然说手背这种位置受了伤,显嘉帝很容易可以看到,但暖美人知道,这位皇帝为了表示他一点都不受美色迷惑,是不会为她出头的。 至少明面上,不会。 否则傅充容方才也不敢那么做。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暖美人黯然离开之际,想到玉山公主方才提到乌桓——她在乌桓做公主虽然才只是一两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仿佛很遥远了。 而那个秀雅出尘的少年,却愈加清晰。 当年简虚白若不曾拒婚…… 这个念头反复回旋在她脑海里,怔忪之间,若非宫人的搀扶,她都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她不知道,她恍恍惚惚的回忆斯人时,背后也有一双眼睛满含复杂的目送她离开。 第二百六十九章 进退维谷的太子 太子心神不宁的走到清熙殿前,听到宫人问安的声音才猛然惊醒,定了定神道:“皇祖母这会可有闲暇?” 宫人进去问了,片刻后出来,道:“太后娘娘在偏殿等您!” “太子怎么想起来到哀家这儿来了?”太后看到长孙进来,抬手叫了起,温和的问,“皇帝这些日子都不大好,朝政委托于你,你可要上心才是!” “朝政虽然繁忙,但也不能轻忽了尊长。”太子听到这话就觉得心头一沉,他的成长过程里,显嘉帝当然是最亲近、最熟悉的长辈,其次就是太后——由于显嘉帝急于栽培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他自幼课业就很重,这两年开始着手学习处置政务了才轻松些,是以一直以来,见到生母嫡母的机会都不多,反倒是太后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母亲的角色——这也是太后向来支持他的缘故。 所以祖孙两个一向亲密,说话都很随意,这会太后看似温和慈爱,但言谈举止之间,却有着不难察觉的疏远,提到朝政时,更带了淡淡的责备,太子如何察觉不到? 他按捺住惶恐,恭恭敬敬道,“这些日子都没能来给皇祖母请安,实在不应该。是以方才处置完政务,立刻就过来看您了!” “太子有心了!”太后闻言微微而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其实哀家左右不过这么一回事,倒也没什么需要人操心的。却是皇后,自从青州的事情传过来后,她这些日子可是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唉!” “皇祖母说的是,惜素这两日每每探望母后回去,提到此事也是忧心忡忡。”惜素是太子妃的字——苏伯凤出了事,太子这边固然没什么心疼的,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但场面上却肯定要有所表示的。 这么简单的错误东宫自不会犯,所以打从消息传来,不管是在翠华山,还是回到皇宫后,太子夫妇都去慰问过苏皇后的,尤其是太子妃,嫡婆婆不吃不喝成天以泪洗面,做儿媳妇的哪可能坐视?这两天几乎隔日就要去未央宫请一回安,苏皇后听不听得进去劝慰是皇后的事儿,太子妃有没有这个心,那就是东宫是否孝顺的大问题了。 是以,这会太后提到皇后,太子倒不觉得心虚,然而顺着太后的话头说了几句,总觉得太后明里暗里是在指责自己与青州之事有关系——到这时候已经用不着再试探,太子哪还不知道,顾韶的推测是对的:帝都如今的谣言,正是太后所为! 虽然说来之前已经得了顾韶的提醒,可太子依然觉得心冷如冰。 ——太后与显嘉帝原是他最强大的依仗,但现在,太后却成了他的敌人。 亲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长孙,终究比不上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太子自己也已有了儿女,他不是不能理解太后的心情,可他也有他的委屈:代国长公主之所以要支持魏王夺储,是担心崔妃入主铭仁宫后报复自己。 问题是公允来讲,她跟崔妃之间所结的恩怨,绝大部分责任,在于代国长公主。将口角之争上升到当面掌掴的侮辱,再上升到你死我活的仇恨——崔妃朝代国长公主身边安插人手固然不对,却又何尝不是被逼的? “假如皇祖母一早约束着代国皇姑,不许她养成骄横跋扈的性情,当初又怎么会那样对待母妃?”太子想到这儿,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苦涩层层叠叠的涌上来,让他整颗心都冷到了麻木,他有些蹒跚的出了铭仁宫,翻来覆去的想着,“事情的起因明明就是代国皇姑不对,可皇祖母也好,父皇也罢,什么时候怪过皇姑一句?如今皇祖母更是为了皇姑要对付我……” 太子彷徨而去之后,玉果端着糕点茶水走进偏殿,见太后怔怔的望着地砖,神情晦暝,眼中皆是沉重,不禁暗叹一声,将茶水小心翼翼的搁到案上,低声道:“娘娘何不与太子开诚布公的说一说?太子素来孺慕您,您若开了口,他绝不会拒绝的!” 太后闻言嗤笑了一声,淡淡道:“他当然不会拒绝了,毕竟哀家还活着不是吗?” 玉果听出太后心情很不好,忙低头噤了声。 “何况他就是真心答应了又有什么用呢?”太后却继续道,“就好像哀家从来没赞成过代国掺合夺储之事,可她自顾自的去做了,难道哀家还能打死她?!只要崔氏活着,将来如何可能不寻代国报仇——到那时候哀家与皇帝都不在了,这铭仁宫换她来住,她非要代国死,你觉得太子拦得住?还是觉得太子会为了今日对哀家这个皇祖母的承诺,拿他的生母怎么样?!” 太后叹了口气,“你跟着哀家也有些年了,早先的事情忘记了吗?当年,先帝临终前,何尝不是殷切叮嘱哀家与皇帝,莫要太为难申屠氏与贞媛膝下的子女?” ——那时候先帝自知两位宠妃是肯定没有好下场了,只盼望显嘉帝能够看在骨肉之情的份上,饶了异母弟弟妹妹们一命。 结果呢? 慢说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膝下那几位了,压根就没趟混水的那些子女,也统统在显嘉帝登基之后,携子带女,全部下去陪先帝了。 先帝膝下四十多个子女,单皇子就多达二十几位,如今却仅存显嘉帝与伊王两支。 太后自己就做过毁诺之事,又怎么可能相信太子? “当然,太子到底也是哀家的骨血,何况皇帝的身体……”提到儿子,太后沉默了会,才继续道,“若非万不得已,哀家也不想伤了皇帝的心!可代国……哀家统共就剩了这么两个女儿,委实不想她没个好下场。这回,权当是念在祖孙之情的份上,给太子一个机会罢!” 顿了顿,又说,“若是……那么皇帝也没什么好说嘴的了!” 玉果眼角瞥见,太后说这句话时,眼中一片平静,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情绪——她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帝都的谣言愈演愈烈,京兆府、刑部、大理寺都派出衙役在人群聚集处弹压辟谣,然而这么做了之后,虽然确实没有那么多人只为了一时口快惹上官司,但私下里对东宫却越发怀疑了。 “现在辟谣没什么用,毕竟赵悟父子还在押解路上。”顾韶私下提醒太子,“这件事情原本与殿下毫无关系,再怎么查按说也查不到您头上,可眼下却有个问题……” 太子皱眉问:“什么?” “赵悟从拘了苏伯凤下狱起,就一直想要投靠殿下。”顾韶叹了口气,“只是殿下一直没有答应他——之前也还罢了,如今陛下都亲自发了话,他们父子是肯定没活路了,不但这父子两个,按苏家这会的震怒,恐怕整个赵家都……” 顾韶这么说当然不是同情赵家,他宦海沉浮这些年,破家灭门的事情见得多了去了,慢说赵悟父子根本不无辜,就算无辜,他也未必有心情去主持公道——他说这话却是担心,“赵悟既然因苏家拒婚就纵容其子作出丧心病狂之事,心胸狭窄到这地步,万一因殿下您拒绝他的求援,在抵达帝都之后胡说八道,损及您的名誉,若平时也还罢了,但眼下谣言沸沸,届时,恐怕难以处置啊!” 太子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又变:确实,从苏伯凤的经历来看,赵悟这个人的器量可不大!他之前向东宫表达投诚之意时,苏伯凤尚未残废,那会的赵悟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情跟太子搭上关系,谋取一份从龙之功。 当时太子不理睬他,却是无妨。 毕竟赵悟这个一州刺史虽然在地方上属于顶尖的高官了,可跟朝中一比,也就那么回事——纵然暗恨太子瞧不上自己,又能如何? 但现在赵悟已经是山穷水尽,按照他在苏伯凤之事上表现出来的性情,哪怕明知道此刻即使是太子,想救他也无能为力,恐怕为了出口气,也会索性把苏伯凤残废的原因,栽赃到东宫头上! 倘若只是这样,太子其实也不是很担心。 毕竟他到底是一国储君,想污蔑他,哪有那么容易?苏家虽然底蕴深厚,但在显嘉帝一心一意维护长子的情况下,想单凭赵悟的一份口供就栽赃东宫,却也未必能够! 问题是,现在太后也有此意! 这位皇太后都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借着赵悟之言,在人前表示一下对太子的失望,便足够对东宫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了! ——毕竟,她是太子的嫡亲祖母! 谁会怀疑做祖母的污蔑亲孙子呢? 尤其朝野上下都知道,太后素来宠爱太子,对这个长孙的怜爱纵容,还在嫡孙赵王之上! 只是让太子为了避免赵悟拖自己下水去保他也不现实,且不说太子咽不咽得下这口气,单说他就是诚心诚意的伸出援手——在显嘉帝亲自发话、太后表态,统统都站在苏家那边的眼下,区区一个储君怎么可能维护得了赵悟父子?! “既要防止赵悟绝望之下胡说八道,又给不了他希望。”太子眯起眼,暗忖,“那只能杀人灭口——可皇祖母,苏家,会给孤这个机会么?” 甚至,焉知这是不是一个陷阱,等他一出手,就坐实他的罪名?! 第二百七十章 又到食蟹时节 庙堂上的注意力目前都集中在青州之事上,但帝都后宅最近比较关心的却是袁蒋定亲。 在翠华山上约定了婚姻后,回到帝都,两家就开始了正式走流程——袁雪萼因为陆冠伦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大好,大夫建议不要移动,所以今年没去翠华山避暑,而是随夫住在庄子上。 如今听说嫡亲兄长要定亲了,陆冠伦的病情也不是离不得人,自然要赶回来帮忙。 她一见宋宜笑就抱怨:“还说把我当亲姐姐呢!这么大的事儿,都要过六礼了才通知我,中间半点消息也不露,亏我那么相信你!”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宋宜笑忙道,“你也晓得袁蒋两家政见不是很一致,早先连袁侯爷都不觉得自己会娶蒋姐姐呢,我虽然看出些端倪,他们俩的事情没成之前,哪里敢乱说?万一走漏风声出去,却怎么交代?” 又半真半假的说,“何况你那时候已经嫁给了陆三公子,又随他搬去了庄子上住——咱们到此刻才照面,中间来往都是下人传话,这种事情怎么放心托付下人转达呢?” 袁雪萼也不是当真要跟她生气,不过是觉得事出突然,惊讶之余有些不知所措罢了,这会听了解释也没继续追究,只凑到她耳畔,小声道:“闻说是慕葶心悦我兄长,这是真的么?” 不待宋宜笑回答,她又叹道,“我跟慕葶也算是打小熟悉,她给我做嫂子我是很高兴的,但你也晓得,我哥哥的腿……我是他亲妹妹,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当然只有心疼的份!可慕葶却是要给他做妻子的,万一她将来后悔了,这……” “这却是你多想了。”宋宜笑闻言,安慰道,“你想袁侯爷的腿也不是什么秘密,蒋姐姐哪儿就不知道了?何况蒋家素来宠女儿,允诺婚事之前肯定也是再三跟她确认过的。若蒋姐姐有半分不情愿,蒋家想来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应下。” 袁雪萼之前不但没在翠华山,人还在乡下庄子上,对于避暑期间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是那么了解,不晓得袁蒋结亲其实也有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意思。 这会听宋宜笑这么一说,想想也是,遂放下担忧,兴兴头头的跟她商议要如何把兄长的婚事办得妥帖又热闹。 宋宜笑随口给她出着主意,心下暗忖:“袁姐姐没有给我提太妃的那份妆奁,这么看来,袁雪沛倒是个信人,真把东西都给了陆三公子不说,甚至连袁姐姐都瞒过去了?” 她倒没怀疑袁雪沛会昧下那五万两银子,毕竟袁雪沛之前既然想到从芝琴的婚事入手,与她和解,可见是个识大体的明白人——他好歹是个世袭侯,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要铤而走险,何苦做这样眼皮子浅的事? 如今看袁雪萼只字不提衡山王太妃妆奁的事,宋宜笑自是明白,她多半是不知道。 “差点忘了!”两人说了会袁雪沛的婚事,袁雪萼忽然想起一事,命人从自己的行李中取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檀木匣来,笑道,“听说你有了身孕,我就给找出来了,你瞧瞧可衬得上我那未来外甥或外甥女?” 宋宜笑闻言,知道是给自己肚子里孩子的东西,也不推辞,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对雕作蝉形的玉佩。玉质极好,搁在匣中竟莹然生辉,拿出来之后,那种晶莹剔透越发彰显无遗,更难得的是入手生温,触之绵润——别看东西不大,论价值却绝对不菲! “这也太贵重了!”宋宜笑看罢,不禁道。 “说的什么话,当初我定亲那会,你贺我的血玉比目佩,我可没见外!”袁雪萼嗔道,“你要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宋宜笑闻言莞尔,把玉佩放回匣中,也不交给丫鬟,直接收到自己袖子里,道:“我不过那么一说——可没说不要!姐姐就是后悔了想拿回去我也不依呢!” 袁雪萼笑着打了她一下:“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笑了一阵,宋宜笑看看时间也不早也就告辞了。 “夫人,这是宫里送来的。”她回府后才到后院,留守的栗玉就上来禀告,“来人还捎了两瓶桂花露,说是太后娘娘赏您的。” “太后娘娘这样慈爱,真叫我铭感五内。”宋宜笑知道自己是沾了丈夫跟未出世孩子的光,方得太后格外上心,不过也不觉得不忿,讲了句场面话,接过栗玉递来的帖子翻了翻,却是中秋节宴的请贴,“把之前新做的衣裳拿出来试试,可别到时候穿不上就要闹笑话了。” 她之前做衣裳时没料到怀孕,虽然说四个月不到的妊娠,显怀还不明显,但沐浴时已经觉得腰身渐粗。平常也还罢了,要赴宫宴,穿着打扮都不可轻忽,自要提前准备好。 才试了两套衣裙,简虚白回来了,闻说之后劝道:“何必这样折腾?直接叫人来量了你现在的尺寸,再放宽些,再做几套不就成了?” “中秋节可没几天了,翟衣又不是常服,做起来可是费功夫。”宋宜笑一边换上家常衣裙,一边解释,“与其催着她们手忙脚乱,倒不如能修则修——何况我方才试下来觉得虽然紧了些却也能穿,稍微放开点就成了。” 见丈夫还要说什么,忙转开话题,“太后娘娘还让宫人带了两瓶桂花露来,我闻了一下怪香的,你要吃么?” “那东西甜得很。”简虚白摇头道,“向来都是你们女眷比较喜欢,我却吃不惯,皇外祖母想来也是专门给你的。” 说到这里想起来之前的天香碧露,轻笑道,“那几瓶天香碧露可别说还在柜子里?” 他语气里颇有调侃之意,却是因为之前夫妻交心时,妻子拿那几瓶天香碧露打过比方。如今想起来,顺口一问。 “怎么可能?”宋宜笑轻扑着团扇,睨了他一眼,要笑不笑道,“之前袁姐姐说陆三公子悲痛之中无心饮食,我想起来衡山王太妃说过那个吃了有胃口,全部送过去了——你不提我都忘记了,今儿见到袁姐姐时,该问有没有效果的。若是陆三公子吃的好……” “难为你以后还打算继续把咱们分到的天香碧露都送给他?”简虚白听到这儿,呷了口茶水,神情玩味的看着妻子,“你对他可也太好了吧?” 宋宜笑闻言,“扑哧”一笑,拿扇子指着他道:“我就知道你要吃醋——我想说的是,若陆三公子吃的好,那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是怕袁姐姐担忧,也是那几瓶碧露你既然不爱吃,我也不是非吃不可,这才送了出去,瞧瞧你这酸劲儿!” “我酸什么?”简虚白面不改色道,“我是想着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宜操心,这岂非正理?”斜睨了眼妻子,“偏你成天觉得我器量窄,啧!” “谁觉得你器量窄了?”宋宜笑忍着笑,也不戳穿他,只嗔道,“多心的明明是你自己——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了,中秋赴宴的穿戴也还罢了,各处的礼,你可得帮我一起参详参详!” 说着没骨头似的伏到丈夫肩头,坏笑道,“莫忘记,如今我妊娠在身可是不好操心呢!这些琐事少不得得夫君帮着做了!” 简虚白板着脸不肯,任她腻在自己身上撒了会娇,才松口命人取了礼单上来看——数日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 因着青州之事,这一回的宫宴难免有些暗流汹涌的意思。 尤其出面主持宴会的显嘉帝跟苏皇后气色都不是很好,前者满脸病容,后者则是精致的装扮也掩不住憔悴。 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不怎么放得开,举箸擎盏之间,皆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夫人!”虽然说吃蟹当属九雌十雄,但中秋这会也已经螯满膏黄,是以宴到中途也送了一盘上来,宋宜笑才扫了一眼,锦熏却弯腰附耳道,“方才太后跟前的玉果姑姑过来,说蟹性寒,您有孕在身,还是不要用的好。” 宋宜笑闻言忙缩回手,心里却想起了司空衣萝——司空衣萝可不就是在食蟹的季节出了事?她的周年,距离现在也没几天了——那个进退有度长袖善舞的女孩儿,前一日还与她、卫银练在席上举盅相敬,转天却已天人永隔。 至今想起来,都让宋宜笑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记起司空家大小姐,她难免朝司空家二小姐——如今的梁王妃多看了几眼,却见梁王妃正挽了袖子,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蟹八件,专心的拆着一只红壳熟蟹。 宋宜笑见状一惊,忙回头叮嘱锦熏:“你看梁王妃竟要食蟹,快去提醒下!” 她这么说时不免朝上头妃嫔们的席位看了眼,却见崔妃正语笑嫣然的跟一名华服宫妃说着话,看都没看梁王妃一眼——宋宜笑暗蹙了下眉尖,心想:“这婆婆可是粗心,连太后娘娘都记得提醒我不要误食了寒凉之物,崔妃怎么也不跟梁王妃说声?要不是我恰好看到了,回头梁王妃没事还好,若出了事,再后悔可就迟了!” 不想片刻后锦熏回来,委委屈屈的告诉她:“奴婢去跟梁王妃的丫鬟说了,谁知那丫鬟却冷淡得很,虽然没有明言,但瞧她那样子就是嫌奴婢多嘴了!” 宋宜笑闻言,下意识的再看了眼梁王妃,却见她将一块蟹肉夹到盛着姜醋的小碟里沾了沾,很是享受的送入口中,显然她的丫鬟不但对锦熏的提醒不耐烦,且也根本没有转告自家主子——略作沉吟,道:“你可记得那丫鬟是不是司空家给梁王妃的陪嫁?” “夫人恕罪!”但锦熏听了,为难道,“奴婢对梁王妃左右之人并不熟悉。” 宋宜笑把玩着手里的瓷盅,想了一会才道:“这不怪你,我平常也不爱跟她凑一块……回头找人打听下吧!” 这么吩咐着,她不禁暗叹一声:这位梁王妃,得什么时候才不让人为她操心呢? 但转念又自失一笑:梁王妃可从来没求着自己替她操心过,说到底,这也是自己自找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想多了 这天宴散之后,回燕国公府的路上,宋宜笑在马车里与丈夫一五一十说了席上所见,末了蹙眉道:“也不知道梁王妃吃了那两只蟹,会不会有事?” 她方才一直看着,梁王妃显然是喜食蟹的,拆完一只之后意犹未尽,竟又拆了一只才罢手——虽然说一直到出宫时,宋宜笑都没看到她露出什么不适之色,可想想她那大腹便便的模样,总觉得心下不安。 “既然她方才无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简虚白虽然得喊司空家两位小姐的嫡亲祖母、真阳大长公主一声姑祖母,算起来与司空姐妹也算是表兄妹,但究竟没相处过,彼此之间没有多少亲戚情份,这会闻言也就随口安慰,“毕竟皇外祖母劝你不要食蟹,也只是为防万一,却也不是说吃了就必定出事的。” 宋宜笑想了想,轻叹道:“许是因为司空妹妹是在去年这时候去的吧,瞧见螃蟹就想起她来,心里便是沉甸甸的。” 又有些懊恼,“梁王妃今日带去宴上的那丫鬟明显不对劲,我方才离开时,该寻个理由与梁王妃悄悄说几句话的,就算不提醒她那丫鬟的失职,也该劝她回去之后拿蜂蜜兑些水喝——结果却是给忘了!” 简虚白原本懒洋洋的,听到这儿却愕然:“她才吃了蟹,你怎么叫她拿蜂蜜兑水喝?” “你不知道。”宋宜笑解释道,“之前司空妹妹发病那会,我们叩开苏二公子的别院求助时,那别院的老管家就是调了蜂蜜给司空妹妹喝,她喝了之后可是好多了!”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回苏稚咏才回别院,明知道得病的是没出阁的女眷,且已遣人去请大夫,却也不顾男女有别,急急赶去毛遂自荐了!”简虚白闻言却叹了口气,道,“蟹忌与蜜同食——就是好端端的人这么吃了也要出事,何况司空大小姐当时本来就不太好了?” 宋宜笑惊得差点在马车里站起来:“什么?!” “那老管家应该不是故意的,毕竟一来你们当时是随便择了户人家求助,他也料不到司空大小姐之前才吃过蟹。”简虚白嘿然道,“二来这个忌讳知道的人可不少,哪怕是不通医术的人,也不乏人懂得,他就是要害人也犯不着这么明显。想来是他自以为帮了忙,但苏稚咏回去之后听说,却想到当时的季节,宴席上多半会有螃蟹的,趁着大夫没到,赶紧过去看一看——免得出大事!” “可最后还是出了大事!”宋宜笑心中百味陈杂,喃喃道,“我就说么,司空妹妹好端端的……怎么会……” 简虚白闻言却摇头道:“苏稚咏在这儿固然瞒了缘由以维护他那管家,但司空大小姐之死倒未必与此有关——毕竟那大夫后来还是到了的,之后司空大小姐移回司空家后,司空家岂能不延医问药?再者,你们喂司空大小姐服蜜水的事情,伺候她的人也晓得,倘若是这壶蜜水导致了司空大小姐芳华早逝,司空家岂会不追究?” “但现在的梁王妃是司空妹妹的庶妹!”宋宜笑沉声道,“而司空家统共就这么两个女孩儿,倘若他们在司空妹妹去后,立刻想到继续维持联姻的话,又怎么会找苏二公子以及我的麻烦?梁王是太子的胞弟,与苏二公子,与我,可没有很大关系!” ——当初司空衣萝故去后,司空家上上下下都认为责任在于卫银练。而卫银练是太子妃同母妹,太子的正经小姨子,她劝司空衣萝饮酒,也是在东宫的宴席上。 所以这件事情谈到后来,不但卫银练赔了妆奁,梁王也娶了司空衣萝的庶妹司空衣菡! 要知道司空衣萝与梁王的婚事,原就是真阳大长公主念及司空家近年来的子孙都非常平庸,怕自己去后,家族衰落,这才亲自到太后跟前讨了人情,把亲自抚养的嫡孙女,撮合给了太子的同胞弟弟梁王。 也就是说,这门婚事对于司空家非常重要。 可司空衣萝偏偏死在了出阁前夕——又偏偏司空家没有第二个大长公主亲自教养出来的嫡女匹配给梁王了,而梁王作为显嘉帝亲子,生母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同胞哥哥身居储君之位,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庶女?! 而且还是一个打小被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压根没经过任何淑女教导的庶女?! “怪道那天司空家的人会找上东宫,口口声声的揪着卫姐姐不放,却对我这个同席之人没什么怨怼。”宋宜笑越想越觉得难受,“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指望继续与皇室联姻!” 梁王与司空衣萝的婚事,是太后给真阳大长公主面子; 梁王与司空衣菡的婚事,却是东宫对司空衣萝从东宫赴宴归去后就殇逝的补偿。 但司空衣萝的死倘若不在于卫银练,而在于苏少歌那个老管家的好心办坏事,东宫凭什么帮司空家劝说梁王娶司空衣菡?! 而苏少歌的姑母固然是皇后,问题是苏皇后又不是梁王的生母,在梁王有贵妃亲妈、太子胞兄的情况下,皇后在他的婚事上能说话的地方很有限,更不可能拿他的婚事去弥补自己侄子的下人的过失。 所以司空家想要继续跟皇室联姻,只能咬紧了卫银练! “司空家或者这么想,但东宫与卫家呢?”简虚白听完妻子这番推测,却依然摇头,提醒道,“你也说了,那壶蜜水还是卫小姐亲手给司空大小姐喂下去的,司空大小姐死后,卫家人肯定要一遍遍的询问卫小姐经过,总不可能她一直没说这事吧?卫家人既知此节,怎么可能不说出来?” 但卫家从来没提过这一点——作为与青州苏同属海内六阀之一的凤州卫氏,瑞羽堂之后,就算他们现在的声势比苏家低了一头,却也没必要畏惧苏家。 他们不提,显然这个无心之失用不上,说出来不过是平白得罪苏家,还落个恩将仇报的名声。 “……看来是我想多了。”宋宜笑想想也是,叹了口气,靠回丈夫肩上,道,“只是梁王妃那个丫鬟着实有问题,偏咱们跟梁王府素来没什么来往,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她才好?” 简虚白沉吟片刻,道:“你跟司空家不是一直有来往吗?不如托他们转达,也卖司空家一个人情。” 年初那会,梁王妃犯糊涂后,司空家选择放弃她以撇清关系。 自此梁王妃就半公开的跟娘家翻了脸,连怀孕之后娘家来人看望都没理会——司空家对于她这种态度自然是又气又恨,毕竟这个女儿若一直规规矩矩的,他们当初想方设法要跟皇家结亲,如何可能舍弃她? 结果她侥幸活了下来,不思己过,反倒怨恨起了娘家! 问题是司空家再觉得梁王妃无情无义、是非不分,但江河日下的家族却着实需要这么个女儿帮衬的,所以若知道梁王妃身边伺候的人不可靠,必定会全力以赴的搭手。 如此倒是一箭双雕了:既帮到了梁王妃,也弥补了她与司空家的关系。 “想必司空妹妹在天之灵,必然也是盼望看到庶妹与家人和睦,往后借着皇媳的身份,提携娘家的。”宋宜笑想到这儿,越发觉得丈夫这个主意好,侧头过去亲了他一口做奖励。 这天他们回到府里已经很晚了,匆匆梳洗了一番,也就安置了。 到了次日,宋宜笑起身之后处置了些琐事,看了看时辰,就命锦熏去一趟司空府:“就说常少奶奶上回送来的糕点很合我最近的胃口,偏咱们厨房里做不来那味道,是以腆颜上门去求了。” 声音一低,“你去之后,把昨晚奉我命去提醒梁王妃的经过,好好的跟常少奶奶说一说!” 锦熏会意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准详详细细的告知常少奶奶!” 她去了小半日回来,除了一攒盒糕点外,还拿了一对金铤:“糕点是给夫人的,金铤是赏奴婢的。常少奶奶还说,过两日她必亲自过府来谢您!” “给你你就跟月灯她们分了吧!”宋宜笑扫了眼那对金铤,瞧着份量不轻,远异平常的打赏,显然司空家这回是真心感激了,随口道,“糕点也给你们。” 她说要司空家做的糕点不过是寻个派锦熏登门的理由,却不是真的想吃。 锦熏对此也是心领神会,谢了声后,高高兴兴的拿着东西下去,找月灯几个分去了。 她下去没多久,却又进来,禀告道:“夫人,曹老夫人领着穆大.奶奶还有表小姐来了!” “快请!”宋宜笑猜测嫡亲外祖母亲自登门,必定是为了自己的身孕——韦家门楣低,之前的避暑,他们不在随驾之列,又觉得一来一回开销大,是以只在冬日存了些冰到暑期用,却没有搬去翠华山。 所以等宋宜笑夫妇随驾回帝都后,才接到消息,哪能不来走一遭? 她亲自到二门迎了曹老夫人一行,寒暄数句之后,老夫人道明来意,果然是为了贺她有孕:“你们才回来的时候我就得了信,当时就想来了,只是怕你们才回来,又要缓口气,又要归置东西,是以等了数日。不料数日后我又染了风寒,这么着,一拖竟拖到了今儿个!” “该我们去看外祖母的,哪好劳动外祖母呢?”宋宜笑扶着曹老夫人的手臂,关切道,“外祖母前两日竟染了风寒?如今怎么样?怎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好去侍奉您!” “你放心吧!我啊已经好全了,不然也不会来你这儿。”曹老夫人慈祥一笑,亲热的拍了拍她手背,蔼声道,“不过是小恙,哪儿就值得到处说了?何况你怀着身子,万一过了病气给你,却叫我如何舍得?” 祖孙两个寒暄了几句,宋宜笑又转过头去问候穆大.奶奶跟韦婵——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前厅,分宾主落座后,下人奉上茶水,曹老夫人端起浅啜一口,方详问宋宜笑的妊娠,听说一切都好之后连连点头,道:“我早说你这孩子是个大有福泽的,果然不但嫁得佳婿,如今这一胎也怀得安稳,却也不必我罗嗦了。” 宋宜笑微笑道:“外祖母想偷懒,我可不依!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来都来了,哪能不指点指点我?” 她妊娠之后,晋国长公主和皇太后都十分关心,府里的女医芸姑又颇擅长调养,是以怀孕以来一直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瞧气色倒比没怀孕之前还好。倒也确实用不着曹老夫人操心,不过当着嫡亲外祖母的面,总要讨教几句,以示对长辈的尊重与依赖。 “外祖母可不是想偷懒,而是你这孩子生来有造化,外祖母这点儿见识啊,却指点不了你喽!”曹老夫人对她的用意心知肚明,暗自感慨这外孙女没怎么在韦家养,倒比韦家精心栽培的女儿韦梦盈更念旧情,她按捺下唏嘘,定了定神之后,到底讲了些过来人的经验——宋宜笑认认真真的记下,又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留她们用了午饭,闲聊到简虚白快散衙了,曹老夫人才提出告辞。 宋宜笑留了几回没留住,只能送她们到门口。 曹老夫人走之前,似不经意的提了几句两个孙子都二十来岁了,成天闲在家里不是事,只是韦家如今也寻不着合适的门路——宋宜笑会意的保证,等丈夫回来后,一定帮忙问问他可有门路,闻言,老夫人才满意而去。 这么大半日敷衍下来,宋宜笑也觉得乏了,回房之后命人备好浴房,泡了好一会,又叫锦熏跟进去给捏了会肩,觉得神清气爽了,这才呼了口气,起身更衣。 出门回房,简虚白已经回来有一会了,他换了身石青常服,摘去玉冠,只拿竹簪绾了墨发,周身毫无佩饰,手持书卷坐在窗下,不复平常的雍容华贵,却显出几许儒雅风流来。 见妻子进来,他随手将书卷合上搁到一旁,道:“明儿得烦你去一趟娘那边。” 宋宜笑闻言好奇道:“是有什么事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再次拒婚 简虚白道:“正是有事儿——今天贺楼独寒去寻我了。” “他去找你?”宋宜笑闻言顿时想到在翠华山时的那场相看,诧异道,“莫非他对义姐?” “他说他素来敬重义姐那样端庄矜持又纯孝的女孩儿。”简虚白颔首道,“早先义姐跟他照面之后婉拒,他就不曾气馁。只是偏赶着蒋贤妃有意为玉山择他为驸马,之后虽然托咱们请蒋小姐私下提醒贤妃,把这事给阻了。他却担心立刻表达对义姐的仰慕,会对义姐不利。是以等到现在,见最近都没人提玉山的事了,这才来找我,道是他愿意等到义姐出孝,未知义姐是否瞧得上他?” 宋宜笑了然道:“这事儿确实要义姐亲自开口给个准话,才好回复他。” 她爽快的答应明早就去婆婆府里走一趟——见简虚白没其他事要说了,便道:“我也有事要你帮忙呢:方才我外祖母带着舅母跟表妹一块来看我,说了些体己话,走之前却提到我两个表哥,至今还闲在家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给他们找些差使做。” “明后日让他们去衙门找我,我瞧瞧他们都能做些什么。”简虚白想了想道,“只要是真心做事,终归好安置的。” 这一日再无他话,第二天早上,宋宜笑起身后处置了家务,便收拾了些糕点时果,乘车到了晋国长公主府。 晋国长公主听说正怀孕的小儿媳妇来了,忙命人引她到跟前,关切道:“怎么忽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问话时目光不自觉的就扫向了她小腹,显然是担心孩子有什么闪失。 “劳娘见问,却是夫君受人所托,故而打发媳妇来跟您讨个主意!”宋宜笑察觉到,也不以为意,轻笑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道,“这事儿关系义姐终身,我们自不好逾越,却要请娘示下了!” “贺楼独寒吗?”晋国长公主之前因为裴幼蕊提到亡父裴荷,怕惹义女伤心难过,虽然担忧她青春韶华空掷,却也不敢过于勉强,是以暂把给裴幼蕊说亲的事儿放了放,打算过些日子再提——长公主本身是乐见义女觅得佳婿的,何况贺楼独寒原是长公主看好的女婿人选? 似他那样的少年俊才根本不愁娶不到高门大户人家的千金,前些日子蒋贤妃甚至想把公主许给他的,长公主自不怀疑他执意求娶裴幼蕊,是存着功利的目的。这会听说他居然肯等裴幼蕊,心里先喜欢上了。 只是正如宋宜笑所言,事关义女终身,非同小可,长公主到底还是确认了句,“他真的愿意等幼蕊出孝?他可知道幼蕊守孝到现在不足一年,这一等,可得近两年辰光的!” 话虽是疑问,语气里却透出期盼来——显然长公主动心了。 “贺楼修撰既请夫君帮忙传这话,想来就算他不知道,夫君也必然会告知于他的。”宋宜笑恭敬道,“何况不是媳妇偏心自家人,但似义姐这样的才貌性情,换了媳妇是男子媳妇也愿意等呢!” 后面这句话虽然是为了讨好婆婆说的,不过裴幼蕊确实秀美可人,端庄娴雅,却也不算全是恭维。 “若是这样那当然是极好的。”晋国长公主欣然道,“上回幼蕊也没说不喜欢他,只说如今还无心谈婚论嫁罢了——我看这事儿应该没什么问题!” 然她到底疼孩子,虽然这么说了,仍旧命人去召了裴幼蕊到跟前,挥退闲人,让宋宜笑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方蔼声道,“幼蕊,你瞧这个人怎么样?他既然主动推辞了尚主,却托阿虚传话道是愿意等你出孝,可见是真心悦你。虽然他家世上差了点,不过姻缘最紧要的还是两情相悦,你若愿意,回头便让阿虚给他个准话!” “娘……”裴幼蕊闻言,脸色却是一白,想了一想才道,“这事儿太突然了,容我考虑几日成么?” 晋国长公主之所以喊她来,就是怕委屈了她,这会自不会拒绝,含笑道:“成啊!你若是觉得不放心,安排他再给你过过眼也没什么——横竖要你称心如意了才好!” 裴幼蕊这才松了口气,陪着说了几句话后,道:“弟妹好几日没来了,舞樱前两日还念着呢!” “我也想着你们,只是才从山上回来,府里积了些事情,脱不开身。”宋宜笑忙解释,“就算今儿没领这传话的差使,这两日也打算来看你们的。” “现在哪能劳动你?”裴幼蕊失笑道,“该我们去看你才对——你这两日胃口可还好吗?” 晋国长公主听她们聊得热络,正含了笑待要开口,底下却走进一名侍者,小心翼翼道:“殿下,蔡公子已经遣了三拨人来问,您今儿去不去他那里了?” 闻言裴幼蕊跟宋宜笑对望一眼,都觉得十分尴尬:她们以前虽然没听说这府里有什么蔡公子,但长公主正与晚辈说事情时,还敢派人来三催四请的,想也知道,多半是继乔先生之后的新人了! 晋国长公主倒是神情坦然,道:“却把他给忘记了——这么着,你们聊吧,我且走了!” 两人忙起身相送。 待长公主走后,裴幼蕊邀宋宜笑去明珠苑看聂舞樱,走到半路上,她忽然吩咐左右下人都离远些,直视着宋宜笑,道:“我有件事想托付弟妹,却不知道弟妹肯不肯帮忙?” 宋宜笑非常惊讶,道:“义姐何必这样见外?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她想着裴幼蕊虽然素得晋国长公主宠爱,却不是没分寸的人,即使求助,想也不会提什么过份要求,所以答应很是利索。 哪知裴幼蕊闻言,点一点头,却淡淡道:“那么就请弟妹帮忙,回了贺楼修撰的好意!” “义姐可是不中意他?”宋宜笑听到这儿微怔,下意识的问。 裴幼蕊脸上露出极复杂的神情来,她看向不远处的一丛兰草,良久才似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不错!” 宋宜笑见状自是心下疑惑,裴幼蕊迄今只跟贺楼独寒见了一面,连话也没说过的,此刻又没外人在,若是对这位状元郎当真无意,张口就能说出来,何必还要思索? 只是她跟裴幼蕊的关系,虽然不算生疏,却到底不如跟袁雪萼那么亲近,仔细论起来说话还不如聂舞樱随意——所以尽管这会暗自沉吟,却也不好直问,只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告诉夫君。” 又觉得裴幼蕊支开下人之后,还要郑重其事的托付自己,似乎有些暗示自己夫妇多事了,顿了顿复道,“这回是我们不对,却打扰义姐了!” 她这么说时心里当然有点不痛快,贺楼独寒不是配不起裴幼蕊的人,他对裴幼蕊有意,也算不得辱没了裴幼蕊,自己夫妇也没有竭力撮合的意思,不过帮忙递个话——按说算不上冒犯了大姑子,如今裴幼蕊的举止态度,倒像是怪了他们一样了。 裴幼蕊听了出来,眉头一动,道:“弟妹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 她沉默了下才继续道,“只是这类事情以后烦请不要再提了,我是真心无意于此。” 宋宜笑闻言只道她还沉浸在丧父之痛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安慰道:“斯人已远,义姐还要看开些才好!不然裴大学士在天之灵晓得了,定然也会不安的。” 裴幼蕊苦涩的笑了笑,却没接话,只唤回了两人的侍者,道:“咱们去看舞樱吧!” 两人去明珠苑陪聂舞樱消遣了好一会,又一道用了午饭,到傍晚时,宋宜笑方告辞离开。 她回到燕国公府时,见丈夫已经归来,顾不得回内室去换回家常衣裙,先叫下人退下,道:“你交给我的事儿却没办成。” 简虚白见妻子额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从旁取了方帕子递过去让她擦拭,诧异道:“怎么了?” “娘是很赞成的,无奈义姐私下里同我说她对贺楼修撰无意。”宋宜笑叹道,“而且义姐让咱们往后都别给她说这方面的人与事了——我瞧着她仿佛依然惦记着裴大学士没了的事儿,也不好多说。” 简虚白闻言失笑道:“我道怎么个没办成法……贺楼修撰性情为人虽然颇投我脾性,不过相比义姐到底是外人,义姐对他无意,难为我还能逼着义姐非他不嫁么?之前说好了,咱们不过传个话而已!” 宋宜笑想了想,到底说了出来:“虽然说义姐两回拒绝贺楼修撰,理由都是哀伤裴大学士,无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但今儿个我直问义姐对贺楼修撰是否无意时,她却迟疑了一会才回答,我就想着,是不是义姐还有别的想法?偏我以往跟义姐来往有限,却怕交浅言深,是以斟酌之下,终究没有开口。” “回头给娘提一下吧!”简虚白考虑了一会,沉吟道,“要说跟义姐的亲近,当属娘了,义姐差不多是娘跟前长大的。” “等下回去见娘时,我看有机会给娘说声!”宋宜笑闻言颔首,把这事儿记了下来。 次日简虚白去回了贺楼独寒,回来后跟妻子说:“他瞧着很是失望,我亦觉得惋惜。不过姻缘之事,到底不可强求。” “正是如此。”宋宜笑叹道,“只望他们将来各自觅得两情相悦之人才好。” ——说是这么说,到底这两个人跟宋宜笑关系也不是很大,该尽力的尽到了,结果虽然叫人遗憾,她感叹了句,也就丢到脑后,继续专心养胎了。 不几日,司空家的长媳常少奶奶却应诺携了厚礼上门来道谢:“若非夫人提点,梁王妃可是要出大事了!” 常少奶奶素来稳重大方,今儿眼角眉梢却都带着分明的喜色,连脚步都透着轻快,显然司空家跟梁王妃的和解非常顺利——不过这也不奇怪,无论梁王妃有多怨恨娘家,眼下要没娘家帮衬,慢说她自己,她的孩子首先就要保不住! 司空衣菡除非彻底坏了脑子,才会在这眼节骨上继续计较前事。 何况前事她也未必占理呢? 眼下这个和解的机会,对于司空家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们此刻对宋宜笑的感激,绝非常少奶奶当面致谢所能道尽,终究还得落到礼单上,方能一表心意。 宋宜笑接了礼单却没看,而是就着常少奶奶的话谦逊了几句,才问:“果然那丫鬟有问题?” “何止是丫鬟?”常少奶奶愤然道,“祖母遣了当年陪嫁的老姑姑出马,短短数日,查下来王妃跟前的人,竟没几个安份的!” “怎么可能?!”宋宜笑闻言大吃一惊,道,“梁王妃怀孕后,可是崔妃娘娘亲自看着的!” 就算梁王妃有前科,不讨崔妃喜欢,但她肚子里的可是梁王嫡长子,看在亲孙子的份上,按说崔妃也不该对她不上心吧? 常少奶奶冷笑着道:“崔妃娘娘亲自盯着的那会倒是无事的,太医断出来,却是最近这一两个月才着了暗手——那会正好崔妃娘娘忙着,一时间顾不上,那起子小人居然就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谋害宗妇跟皇嗣了!!!” 宋宜笑一算日子,明白过来,所谓“崔妃娘娘忙着”,应该恰是代国长公主寿辰风波那附近,虽然宫里推了陈修仪出来做挡箭牌,但崔贵妃也被降成了崔妃,且惹恼了太后——发生了这样的事,崔妃可谓是自身难保,倒也难怪一时间顾不上小儿媳妇的身孕了。 只是,那些人既然是崔妃安排给梁王妃的,就算她们本身全部不喜欢梁王妃,也不至于在崔妃才松松手之后,就把梁王妃朝死里坑吧? 且不说坑死了梁王妃对她们有什么好处,单说梁王妃交给她们照顾,却照顾出了问题,难道她们就没有责任了吗?! 宋宜笑只觉得疑云重重。 第二百七十三章 血案! 只是常少奶奶没有详说的意思,骂了一会之前伺候梁王妃的人,千恩万谢了宋宜笑的提点,坚持留下厚礼,也就告辞了。 而宋宜笑虽然怀疑梁王妃被坑恐怕另有幕后真凶,也不好拉着她追问——毕竟司空家如今虽然没什么出色的男儿,真阳大长公主还在呢,这位可是太祖皇帝陛下的亲生女儿,一辈子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识过? 她亲自过问孙女的妊娠,谁还能再给梁王妃做手脚? 常少奶奶不深说,未必是没想到,恐怕其中内情不便外传——左右宋宜笑当初给司空家通风报信,图的也只是与司空衣萝的旧情,如今司空家跟梁王妃有和好的趋势,梁王妃的身孕也有了娘家庇护,那些个秘密她也不是很感兴趣。 是以送走常少奶奶后,也就不多想了。 这时候距离苏伯凤出事已经大半个月过去,押解中的赵悟一行人,渐渐近了京畿。 而帝都关于东宫指使青州刺史对嫡母娘家下手的谣言,再次沸沸扬扬! “殿下当早作决断!”顾韶私下里提醒太子,“赵悟四五日后便将抵达,届时若将他们父子的行径,全部推卸到殿下头上,前朝后宫,都将籍此做文章——陛下近来身子也不是很好,不宜操心啊!” 太子听出他话语里的意思,就算赵悟原本没有拖东宫下水的想法,可若前朝后宫都打起这主意,自然有人会提醒他——显嘉帝不是说了吗?不能让苏家在这件事情里受委屈,赵悟全家的性命如今都捏在了苏家手里呢! 倘若苏家以给赵家留一线生机为代价,换取赵悟死死咬住太子,赵悟能不答应? “若想釜底抽薪,自然是让赵悟父子永远闭嘴。”太子沉默片刻,缓缓道,“但孤手里没有人手去办这件事,未知顾相可有教我?” 他这么说,其实是暗示顾韶去安排人办好此事,届时万一出了问题,也千万不要扯上东宫。 顾韶出言之前就料到太子会这么说,此刻倒也不意外,只道:“朝廷派去的押解之人却好对付,怕就怕暗箭难防——臣也只能勉力一试!” 太子郑重道:“一切有劳顾相!” 顿了顿又说,“孤等顾相的好消息。” 这句话说出来太子又有点后悔,顾韶已经说了只能勉力一试,不管他是谦逊之词还是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眼下强调了一个“好消息”,都有逼迫的嫌疑,未免显得心浮气躁,有些失却上位者该有的镇定了。 ——虽然说太子这会真心镇定不下来。 他定了定神,决定补救,“青州之事原与孤没有任何关系,有道是身正不怕影邪,顾相也不必太过担忧!” 顾韶平静颔首,看不出来是否对太子前面一句话有所介意,缓声道:“殿下放心,臣必竭尽全力!” 两日后,赵悟一行人在距离京畿仅仅数十里之遥的建陵县境内遭遇盗匪,据建陵县令快马急报:押解之人死伤殆尽,赵悟父子双双被砍杀于囚车内! 惟独苏伯凤,因是带伤出行,家中放心不下,派了高手陪伴在侧,方侥幸拣了一命——但随行的仆役丫鬟,却也不存一人了! 只是如此雷霆万钧的灭口行动,却让太子拍案大怒:“如今帝都上下都在传说那赵悟是受了孤的指使,才刻意纵容其子谋害苏伯凤——顾相怎可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岂不是越发坐实了孤的罪名?!” 他都不用出去打听,猜都能猜到现在外面的谣言汹涌成什么样好不好?! 原本以为顾韶为人精细,亲自主持灭口肯定办得妥妥当当,神不知鬼不觉,叫人挑不出说嘴的地方——却没想到这位海内咸知的名臣居然会把事情办得这么蠢: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的乱世,大睿正值国富力强的承平之际,建陵县离帝都这么近,快马加鞭的话,可以说是朝发夕至,怎么可能有形成规模的盗匪?! 退一步来讲,即使有盗匪,可正常的盗匪目的不外乎是求财,下手也该找商队之类,又怎么可能瞄上押解犯人的队伍?! 须知道赵悟乃是从三品大员,为了押解他,刑部可是派出一位郎中——这可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五品官! 杀官等同造反,更何况,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赵悟案乃是显嘉帝都关注、且亲自发过话的? 总而言之,现在连傻子都能猜到,建陵血案十有八.九是太子所为了! 要不是顾韶实在德高望重,太子这会又只能指望他力挽狂澜,此刻决计不会只是拍案而起那么简单——饶是如此,太子对他也没了素常的礼遇温厚,神情阴鸷的望住了这位上台不久的宰相,沉着脸等他解释。 不想被匆匆召来的顾韶脸色比他还难看:“殿下,这件事情与臣无关!” “你说什么?”太子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第一个反应却是顾韶莫非惹下麻烦之后无力收拾,打算抽身而退,让自己这个储君给他顶缸?! 但他眉宇之间怒色才一闪,却听顾韶急急道:“殿下,臣确实派了人,但臣派的人是打算在今晚动手,是以建陵之事,与臣着实没有关系啊!” “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提前动手了?”太子闻言,心中的怒意倒消散了不少,他就说么,顾韶怎么会蠢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制造出建陵那样的惊天血案? 如今看来,恐怕是事情不顺利……哪知才想到这里,却见顾韶叹了口气,摇头道:“殿下,这绝无可能——因为臣派人的时候就交代清楚了,他们将以赵悟在青州某位心腹的名义,前去暗杀赵悟父子,原因是那心腹帮助赵悟做过许多天怒人怨之事,惟恐赵悟此番提审,牵累到他,故而生了灭口的心思。所以那些人宁肯全军覆没,也绝不可能做下如今这样的惨案,更不可能对刑部那位郎中下手!” 毕竟区区一个青州属官,位不过四五品,担忧身家性命,派出亡命之徒,追逐千里谋害犯了事的上官,已经属于格外有魄力有能力更有孤注一掷的疯劲的存在了。 而一个寻常出身的中层官员,所能笼络到的人手,哪里来的本事,竟把押解的朝廷命官连同差役统统一锅端了?! 向来不动声色的老臣此刻也不免露出一抹颓丧,“臣接到建陵出事的消息后,已命人飞鸽传书,让他们即刻取消计划,分散隐匿!但,他们才到押解队伍附近,队伍就遭遇此等灾祸,巧合到这地步,赵悟一行人多半是个陷阱,只怕这会撤退,已经迟了!” ——确实迟了,因为就在当天晚上,带兵四处搜查“盗匪”的建陵县丞,就将顾韶派去的人堵了个正着! 虽然由于天色已晚,未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但混乱中被砍死的且不提,单活口也拿了三个! 而一应人证物证,自然被飞速送抵帝都!那三个活口因是顾韶派出的死士,在刑部受了一整夜折磨,都不曾吐露只字片语——可他们不说,不代表这起案子就没有进展。 转天建陵县那边又有了突破:卯足了劲儿想将功赎罪的建陵县诸官吏,循着前一晚逃走之人的踪迹,一路追到底,最后竟追到了太子名下的一处田庄里! “那些人决计不是臣派的!”顾韶这样对太子解释,“臣派的人……” “这事一开始就是冲着孤来的!”太子没听完就打断道,“否则赵悟做什么才跟苏家对上,就急急忙忙写信要投靠孤?!尔后,孤还没考虑好,苏伯凤就在赵悟之子手底下残废,接着皇祖母下令提审——若非这一系列的事,孤怎会动意派人去灭口?孤若没派人掺合此事,即使连苏伯凤在内,都死于途中,又与孤何干?!” “殿下!”顾韶惭愧之极,撩袍拜倒,道,“皆是老臣无能,致使殿下步入陷阱而不自知!何况灭口之事乃臣一人操持,却与殿下何干?” 太子却摇了摇头,平静道:“顾相起来吧,灭口之事虽然是你去办的,却出自孤之授意,孤岂可置身事外?” 他究竟受了显嘉帝二十年的言传身教,虽然因着磨砺不足的缘故,争斗手段、经验、心态等,在代国长公主等长者眼里不够看,可事到临头,却也不至于完全慌了手脚。 此刻安抚了几句顾韶,令他起了身,方道,“帝都本有诋毁孤的谣言,如今建陵县又传来凶手躲入孤田庄内的确凿消息,接下来前朝后宫必定对孤群起而攻之!” 摆手止住顾韶要说的话,“刑部在四弟的人手中,建陵县上下如今又齐心协力想脱罪,哪怕如今落入刑部的那三人始终闭口不言,二弟四弟也必极尽攻讦之能,更有皇祖母居高临下,随意可能插手策应!” 年轻的储君面上闪过一抹决绝,沉声道,“只是手足相残、祖孙相疑固然让孤痛心,孤却更不敢令父皇失望!” 顿了顿,他道,“即刻召聚咱们的人手,到书房议事!” 半晌之后,何文琼、简虚白等人齐聚书房,正襟危坐、神情凝重的听罢顾韶对于来龙去脉的描述——当然派人去灭口的事情被顾韶一个人担下了,提都没提太子,只说是他自作主张——没什么朝堂经验的梁王率先不满:“顾相此举太轻率了!” 简虚白等人却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心下均是了然:这么大的事情,顾韶怎么可能瞒着太子擅自动手?慢说现在失了手还被政敌抓住把柄;就算成功了,事后也未必能得太子赞许,毕竟再大度的上位者,也绝对不会喜欢手底下人在关键性的大事上瞒天过海! “如今再说这个也无济于事。”座中除了顾韶之外官职最高、年纪也最长的何文琼抚了把短髯,出言圆场,“何况现在看来,整件事情都是一个针对殿下所设的局,就算顾相不派人去灭口,恐怕建陵血案依然会发生,而‘盗匪’依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躲入殿下名下的产业!” 太子平静的神情看不出来喜怒:“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如今不必追究咱们自己人的是非功过了,商讨对策方是当下之务!” “那个殉职的刑部郎中可知道是什么底细?”室中沉默片刻,简虚白先开口道,“怎么也是个五品官,此番又是奉朝廷之命前往青州解人,如今竟成了弃子,未知其家人可有什么想法?” 第二百七十四章 “霄儿,你是储君!” 五品官在朝堂之上算不了什么,但终究是京官,而且也是刑部主事的郎中,与简虚白未曾调任御史台之前平级,握有实权——何况苏伯凤的事儿才闹出来就上达天听,刑部哪里敢耽搁? 所以断不可能派遣年老体衰之人主持这趟差使,毕竟青州距离帝都千里迢迢,若是年纪大的或者身体不好的郎中出这趟差,这一来一回,连口气都不带喘的,不定犯人没押解到,自己先受不住奔波在路上病倒了呢? 如此推测,这位才殉职的刑部郎中应该是正当壮年。 这个年纪也意味着上有老下有小,乃是一家子的支柱——就算幕后之人使了什么手段让他心甘情愿去死,其家人却未必能够接受,至少未必每个都能接受。 至于说他家里压根就不知情,这也没关系,人非生而知之,只要那一家子里有舍不得的,太子这边完全可以“提醒”他们嘛! 简虚白开了一个头,何文琼也跟着道:“才有谣言议论东宫,跟着赵悟一行人就出了事儿,疑似的案犯又避去太子田庄,这栽赃也太明显了!何况太子若指使赵悟父子谋害苏伯凤,此番又怎么会单独饶过苏伯凤?横竖一个队伍的人都杀了,护卫苏伯凤的再是高手,何不加派人手,斩草除根?!这么看来,真正的可疑的该是青州苏氏才对!” “至于落在刑部手里那几个人也没什么。”袁雪沛平静接口,“慢说他们到现在都不曾招供只字片语,单说自古以来,三木之下出的冤案还少么?届时大可以抓着他们身上受刑的痕迹不放,弹劾刑部屈打成招!” 一时间众人纷纷献策,倒显得接下来的风波无足轻重、举手可破了。 只是这场商谈到傍晚结束后,太子送走众人,独自在书房里思忖良久,最后还是不顾宫门即将下钥,赶到西福宫见崔妃。 崔妃自从上回跟儿子一晤后,一直有些忧心忡忡。 这会听说太子又来了,只看时辰也晓得必有要事,是以着他进殿之前先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待他入内之后,尚未行礼,已抬手道免,急声问:“霄儿,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母妃,明日大朝,孩儿必受攻讦。”太子知道时间紧急——他虽然是崔妃的亲生儿子,可在宫门下钥之前也是要出宫的,落座之后也不废话,简短的说了下自己目前面临的困境,末了郑重道,“孩儿自不会坐以待毙,但,孩儿不敢瞒母妃,此番争斗,孩儿并无必胜把握!所以提前来与母妃说一声,还请母妃到时候若听到什么消息,切勿乱了阵脚!” 本来他这会时间紧急,又已经被盯上,按说没空也不该来走这一趟的。 可是崔妃实在让他不放心——崔妃早先安插人手到代国长公主身边,这事是瞒着太子的,否则太子肯定要阻拦:崔妃这么做,目的是想抓到代国长公主的把柄,问题是,代国长公主的张扬跋扈,朝野上下谁不知道? 皇太后跟显嘉帝又不是聋子瞎子,这两位还是看着代国长公主长大的人呢,代国长公主的本性跟底细,他们比谁都清楚! 之所以代国长公主一路骄横到现在,说到底,还不是这两位宠出来的? 因此崔妃弄那么两个奸细,除了关键时刻坑自己、坑太子外,完全就是多此一举:区区仆妇,慢说早就被代国长公主看穿了来历,就算没有,又能打听到多少机密? 何况代国长公主岂是靠所谓罪证确凿就能扳倒的? 只要太后在世一日,只要显嘉帝还念兄妹之情,她就是公然犯上作乱,也未必没有生机! 毕竟,她可是显嘉帝唯一的胞妹,当年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称霸宫闱时,要不是她笼络到了富阳侯一脉,伸出援手,显嘉帝早就在那个秋冬之际的雨天病死宫中了! 这样相扶相依出来的情份,岂是容易淡忘的? 而此事事发后,崔妃打算除去梁王妃,为梁王续娶聂舞樱,以争取晋国长公主的支持,好抵消太后对代国长公主的疼爱——这个思路倒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崔妃动作实在太慢了! 她在代国长公主寿辰之后两三天就想到了应对之策,却为了不落话柄,生生拖到太后已经转变主意,却还未能完全实施,以至于梁王妃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不说,甚至还跟司空家和好如初! 有了娘家撑腰,崔妃这个婆婆即使没有引起怀疑,想再对她下手,谈何容易? 更不要讲,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争取晋国长公主了! 太子倒也不是怪亲娘没能弄死弟媳妇,毕竟当初崔妃这么建议时,他也是犹豫着未能下定决心的。 只是从这两件事情里,他算是看出来了:崔妃在宫闱争斗上面还是有点水准的,不然不会想出拿梁王妃当弃子的主意,当初也不会在暖美人的晋封上迅速给皇后添堵成功。 可除此之外,崔妃却只能帮倒忙了——算计代国长公主不成,反而坑了自己母子,这点上暴露了崔妃的眼界与朝堂争斗上的天真;爽快决定拿梁王妃做弃子,却又力求让儿媳妇死得没有破绽,则显示出了她注重细节当断不断的一面。 总而言之,太子落到今日的处境,不能说全怪生母,但也与崔妃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所以,他是绝对不想再被这个亲娘坑了,哪怕眼下时间紧急,也要亲自走一遭,与崔妃通个气——说的是希望崔妃“到时候别乱了阵脚”,实际上却是暗示崔妃“最近千万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崔妃听出了儿子话中之意,却顾不得保证自己接下来的举动,而是不敢置信道:“既然根本不是你做的,你如今尚且是储君,难为陛下就任凭那些人栽赃你?!” “孩儿已然成人。”太子叹了口气,解释道,“钟陵都入学了,孩儿怎么可能再事事指望父皇?何况父皇近来御体欠佳,原也不宜打扰!” “你不方便去说,那我去!”崔妃深吸了口气,断然道,“开什么玩笑?!这些人的目的可不是栽赃你,而是易储——怎么能不叫陛下知道他们的险恶用心!?” 太子闻言,无奈一叹:“母妃以为,父皇当真不知?” 见崔妃愕然,太子摇头道,“之前苏伯凤才出了事儿,父皇就召见顾相叮嘱过——建陵血案连五品朝廷命官都死于其中,父皇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目光沉沉道,“父皇到现在都没作声,只怕,就是想让孩儿自己试试手了!” 崔妃一下子放了心,充满期盼道:“这么说,陛下他会一直盯着,不叫你吃亏的?” “这却未必!”太子听出生母语气中的忐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这些年来父皇偏心孩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倘若这样孩儿仍旧无法压制兄弟臣子的话……父皇会不会转了主意,也未可知!” “怎么可以这样?!”崔妃闻言变了脸色,低喊道,“你可是他的长子——他唯一亲自养大的皇子!!!” 太子苦笑了声,道:“母妃,正因如此,孩儿若还让父皇失望,却有什么脸面,承继这大睿的万里河山?!” 顺风顺水的做了二十年太子殿下,如今却面临地位不保的威胁——太子说不惶恐难过是不可能的,但他对太后的态度转变虽然失望委屈,对显嘉帝可能的放弃,却没多少愤然之情,反倒满怀愧疚。 毕竟一来二十年朝夕相处,父子之情远异其他皇子;二来,太子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来显嘉帝强撑病体,又要手把手的教导他为君之道,又要督促、收服臣子,还得治理天下,有多么不容易! 这个父皇已经竭尽所能的给了他所能给的一切——甚至连顾韶这样的名臣都亲手绑到了东宫的战车上。这种情况下,太子觉得,自己若输给了弟弟们,委实是自己无能了。 ——虽然说,此刻的太子就在怀疑自己的能力:为什么显嘉帝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登基为帝且叱咤朝堂,将一干名相老臣调教得纷纷服膺;而他却连两个弟弟都摆不平? 他知道自己相比显嘉帝缺少磨砺,问题是,他也有显嘉帝没有的:那就是显嘉帝本身毫不藏私的言传身教,以及毫不掩饰的偏爱支持! “恐怕孤的资质,相比父皇,究竟差了不少吧?”太子心里这么想着,苦与涩的滋味潮水般涌上——他强自按捺住,正打算再叮嘱崔妃几句就告退,不想崔妃沉默到这会,忽然招手:“霄儿你过来点!” 太子不解其意,依言走到崔妃跟前,却被她拉着一块坐到榻上——崔妃脸色变幻片刻,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示意儿子低头,附耳道:“霄儿,你是储君!” “母妃?”太子静待下文,可等了半天,不闻崔妃说什么,却只见她满目复杂又隐含期待的望着自己,心念数转,蓦然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不禁脸色一白,低喝道,“母妃!” “陛下打从登基就做好了托孤的准备!”见他已经猜到自己的话中之意,崔妃反而豁出去了,她抬手,紧紧抓住太子的肩,强迫他侧耳听自己的底语,沉声道,“之前御体虽然一直欠佳,可断断续续的到底能视事——自从今年以来,陛下却是索性令你摄政了!可见御体已经……” 太子寒声打断:“父皇只是操劳过度,太医也说了,只要静养过今年,父皇很快就能康复——” “若当真如此,他为什么要召回顾韶?!”崔妃冷笑着反驳,“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不懂得庙堂之算,却也知道,顾韶当年之所以去位,正是陛下打算将你托付给他!倘若不是陛下时日无多,顾韶哪有起复的机会?!” 她轻声又急促的贴在儿子耳畔道,“陛下已经撑不久了!这大睿天下合该是你的——你又何必与魏王赵王那些人纠缠?!” “只要——” “只要陛下一去,你是太子,理所当然的承位!!!” 第二百七十五章 父子情深 生母的语气中难掩期盼,不必回头,太子也知道,此刻崔妃的目光里,蕴涵着怎么样的炙热——可他却觉得如坠冰窖! “母妃,您可知道……”太子感到自己的嗓音从来没有这样艰涩过,“您可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崔妃深吸了口气,冷笑出声,“今年是显嘉二十一年,而我忍代国那贱婢,也忍了近二十年!世人当我是尊贵的贵妃娘娘,你这个太子的生母——就算我如今被降位,好歹也是妃!可在太后,在代国,甚至在你父皇眼里,我只不过是你父皇的一个妾!” 她抓在太子肩上的手指下意识的用力,宫妃精心保养的长甲几乎掐进儿子的肉里去,眼睛看着不远处,瞳孔却是涣散的,哆嗦着嘴唇,喃喃道,“倘若不是生了你这个儿子,兴许代国根本不会让我活到现在!这些来龙去脉,太后、你父皇,谁不是心知肚明?!可他们谁约束过代国?谁理会过我的委屈我的难堪?!” “太后也还罢了,自古以来,婆婆帮着女儿呵斥媳妇的事情就不少见,何况我还算不得她的正经儿媳妇?!” “可你父皇——我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夫君!” “他是朝野都称赞的明君,以多病之体,将偌大天下治理得海清河晏,论手段论能力,比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算代国张扬跋扈,但凡他有心护我,岂会没有法子?!” “虽然说我不是他的结发之妻,可我也只比皇后晚半年到他身边,他心疼皇后陪他一路风雨,难道那些风吹雨打的日子,我就高枕无忧全没危险吗?!” “这些年来苏家因着皇后得了多少好处,乌桓之事前朝后宫但凡有点地位的,谁心里没点数?!冀国公,不,应该说苏家野心勃勃,陛下是怎么做的?他亲自出面压下了整件事情!” 崔妃的语声中渐渐有了呜咽,“不许任何人提起!” “谋逆这样的大恶之行啊,陛下仅仅暗示苏念一辞了一应官职,连国公衔都不曾剥夺!” “至于同样参与此事的皇后,那是连训斥都没听到一句!” “就算陛下打算以后带走冀国公,可至少到现在,苏家上上下下依然尊贵荣华不是吗?!” “但你看看你的外家——崔家在朝中的地位,连蒋家都不如!” “霄儿,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在陛下心目中,这宫闱里三千佳丽,加起来也不如皇后一个人重要!” “苏家做的那些事,若换成蒋家崔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过关?!” “母妃跟你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诉说自己的委屈!” “而是要提醒你:你父皇他,本质上是重嫡轻庶的——否则凭什么一样陪他从前朝走过来,他却惟独记着皇后的好?!” 崔妃举袖拭泪,切齿道,“母妃说句实话:当年皇后若有子,哪怕不是长子,这东宫之位,也未必轮得着你!如今你父皇之所以处处给你拉偏架,无非是因为你是他亲自养大的!一旦这份父子亲情消磨殆尽……赵王也大了,你说那是什么结果?!” 依旧掐在太子肩头的手掌,敏锐的察觉到他分明一震,崔妃啜泣了几声,继续道,“何况就算你想全父子之义,可你现在岂是一个人?母妃这把年纪,虽然不忿代国,可若当真活不下去,死了也就死了——但浩儿,还有钟陵,你让他们怎么办?!” 她难过的哭出声来,“钟陵,我的长孙!他才八岁!那孩子素来懂事伶俐,最孝顺机敏不过的!可若落到代国手里,那贱婢会怎么折辱他?!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到这一点,我都觉得五内俱焚!” “你舍得母妃这辈子都不能一雪前耻,也还罢了,但你舍得钟陵将来,也落到母妃当年的地步吗?!不,母妃当然虽然受尽屈辱,好歹活了下来!而你若失了储君之位,代国岂能容你的血脉存世?!”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却也已是泪流满面——他一点一点一点的转过头,望向崔妃,整个人都在战栗,声音也透着抖音:“母妃,那是父皇——您也知道,孩儿是父皇亲手养大的!!!” 他踉跄着从榻上滑跌下去,扶着榻沿,重重跪倒在崔妃面前:“母妃,父皇对孩儿,恩重如山!孩儿只恨自己无用,虚长二十有余,非但不能为父皇分忧,反而还要累父皇静养期间,一次次出手,为孩儿扫清道路!” 太子涕泪横流,滴落在崔妃的裙裾上,“所以,请母妃恕孩儿……不能从命!” 他俯身,狠磕了一个头,额上顿见瘀青,却浑然不觉,只抬头迎上崔妃惊怒交加的视线,“母妃定要如此的话,孩儿惟有先行一步,于九泉之下,为父皇先锋!” “你……”崔妃万没料到,太子对显嘉帝感情深厚至此,明知道有被废的危险,却宁死也不肯弑君——他要是顾虑弑君不易的失败也还罢了,却纯粹是不愿意这么做! 不但自己不愿意这么做,为了阻拦崔妃,连要死在显嘉帝前面的话都讲出来了! 一时间崔妃心头百味陈杂,她用力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惨笑着道,“常言都说天家无父子,早年你父皇跟太后做下那样的事情,我只道如今也是一报还一报,不想你……你竟然……”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太子已经在不断的磕头,边磕边道:“孩儿若去,母妃膝下还有三弟,惟愿母妃与三弟,往后多多照拂钟陵母子!” “……你去吧!”崔妃愣愣的看着太子额上滴落的鲜血,眼中泪落如珠,却换不来儿子任何的心软妥协,最终,她无力的朝后靠了靠,哑声道,“你就当,母妃,什么都没说过,好么?” 太子又磕了个头,才蹒跚爬起,躬着身子,低声道:“孩儿遵命!” 扫一眼殿外的暮色,又说,“天色已晚,孩儿不打扰母妃安置,就此告退!” 他走之后,崔妃举袖遮面,无声恸哭良久,才放下袖子。她神情之间满是疲惫,眼中却冰冷彻骨,朝宣明宫的方向凝望片刻,合目掩去眼底的杀意,寒声唤入宫人伺候。 ……而太子回到东宫,命人悄悄请了相熟的太医,处理了下额上的瘀伤,也无心再去太子妃或侍妾处,召了钟陵郡王到跟前,考校完功课后,勉励几句,独在书房安置了。 这一晚他睡的很不好,崔妃的哭喊与显嘉帝的谆谆教导在耳畔交替响起,到子夜后才勉强入眠,却又因梦见显嘉帝七窍流血的死在自己面前而生生惊醒! “来人!”太子抹着汗坐起,借着起夜用的朦胧灯光,他看到帐外铜漏标注的时刻,距离平时起身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可他已经睡不着,或者不敢睡了。 是以唤进宫人,“打盆凉水来,伺候孤梳洗!” 秋夜的水凉得沁入骨髓,扑在脸上,激得整个人寒毛倒竖,却也让太子感到头脑一清! 他不想记起昨晚西福宫中的诛心之语,是以强迫自己专心考虑即将到来的朝会——今天,魏赵二王的朋党,会怎么攻讦自己呢? “建陵县距离帝都不过百里,等若天子脚下!”出乎太子意料的是,两个时辰后,跄跄济济的的朝堂上,首先出列的赵王说的却不是对他的弹劾与质疑,而是维护。 少年皇子清朗的嗓音回荡在宽广的殿宇内,刚毅的眉宇间透着勃勃的生气,“不管血案的幕后真凶是何人,选在此地下毒手,岂敢曝露蛛丝马迹?所以案犯潜入太子殿下的田庄,反而证明了此事与太子殿下毫无关系!多半,是祸水东引之计!” “赵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一派正疑惑于赵王的反常,工部尚书霍耽的出列却让他们暗自冷笑,“焉知那些人是不是想将计就计,这才故意逃入太子的田庄?何况尚且关押在刑部大牢的那三名案犯,虽然至今不曾招供只字片语,但帝都中已寻到人证,证明他们尝与顾相府中管事接触——而无论顾相还是顾相府中的管事,却与押解赵悟的一行人,以及赵悟父子,有什么关系?之所以如此行事,为的是谁,此地诸君,谁人不是心知肚明?!” 霍耽是姬明非的表舅,与代国长公主算是亲戚,乃是最早被拉下水支持魏王的官员之一。 他这么一说,太子一派自是明白,之前赵王看似为太子说话,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引出霍耽的质问——顺便让赵王捞个友爱兄弟的名声罢了! 只是这念头才在大部分人心中转过,没想到赵王却无退回队列的意思,反而与霍耽辩论起来:“顾相在国朝初年时,便已名动天下!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敢问诸位:倘若建陵血案当真出自顾相之手,以顾相的手段,是否可能让建陵县区区县令、县丞,转手之间抓到人证物证?!” 这话问得霍耽一窒——无论他们喜欢不喜欢顾韶,但顾韶的地位跟资历摆在那里,却是无人能够否认的! 赵王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抬出顾韶的名头,却也足以让朝堂沉默了。 众人凝眉深思之余,你看我、我看你,却都有些面面相觑:“这位殿下到底在发什么疯?!” ——你这么一个劲儿的帮太子说话,到底要不要跟太子抢储位了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 盟友之间的尔虞我诈 这天的朝会就在赵王舌战群儒中结束,太子一派事先预备好的说辞竟是半点没用上! 以至于散朝之后,气得死去活来的霍耽扯着裘漱霞的袖子不放,非得要个说法:“赵王殿下今日此举,莫不是打算从此兄友弟恭了?若是如此,二王之间早结盟约,于情于理,也该提醒一声,而不是似今日这样背后捅刀子!” 本来魏王这边做好了落井下石的准备,就等着今儿个朝会上联合赵王一派,对太子群起而攻之呢! 结果现在倒好,赵王亲自下场反水,支持他的人自然不会当众跟他唱对台戏——他一个人把霍耽等支持魏王的臣子都摆平了,太子一派跟中立一派竟看了一早上的热闹! 被看热闹也还罢了,关键是,太子这会被指责的罪名是指使赵悟父子谋害苏伯凤,可赵王这个苏伯凤的嫡亲表叔却公然站出来说相信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太子做的,其他人再怀疑太子,这已经不是有证据没证据的事儿了,这根本就是多管闲事了:人家受害人的亲戚都发了话了,无关之人操什么心呢? 总而言之,如果说赵王今日狠狠的证明了下自己的公正孝悌,那么魏王就是给他做陪衬,专门来表现自己的趁人之危无情无义的! 要是之前魏赵二王没有结盟,也还罢了。 可双方之间却是有盟约的,霍耽这会哪能不怒? 只是裘漱霞也很无奈,将霍耽拉到角落里,苦笑着解释道:“霍大人有所不知:前儿个我等商议建陵血案时,赵王殿下询问此案究竟是否出自太子之手,有人多嘴道了句多半不是,结果赵王殿下年少气盛,天真无邪,竟道既然如此,那便该为太子殿下正名——至于储君之位,自可堂皇取之!这种少年心性之语,我等自然要劝,可万万没想到,殿下他方才居然……” 说到这里,裘漱霞不住叹气摇头,不赞成之色流溢于言表,当然更多的是苦涩与无奈:这要是太子未立,你作为嫡出皇子,还能说好好表现,以实力取得皇帝跟朝臣的认可,堂堂正正取之!现在太子都立了多少年了,你本来就是在抢你大哥的位子,还谈什么堂皇? 真堂皇那就应该收敛野心做个安静的小皇子好不好?! 夺储原就是提着全家人头上阵了,还摊上这么个“天真无邪”的皇子,裘漱霞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赵王殿下素来坚毅果敢,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霍耽瞧着他俨然才吞了满把黄莲的模样,语气也下意识的缓和了下来,但还是觉得不解又不满,“难道他就不怕有负诸位所托吗?!” ——赵王虽然年纪比较小,但平时瞧着可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样子啊!说句良心话:霍耽之前可一直觉得赵王远比魏王出色的! 毕竟赵王是苏皇后的亲儿子,苏家的嫡亲外甥,无论皇后还是苏家,虽然支持他夺储有种种打算,却也确实比着明君的标杆教诲、引导他的; 而魏王——他生母连抚养他的资格都没有,养母蒋贤妃早年待他虽然不错,可自从他跟蒋慕葶婚变之后也存了罅隙,代国长公主固然是他亲姑姑,然而长公主那个人,可没有把侄子当亲儿子养的胸襟! 她把亲生女儿许给魏王,图的也只是找个傀儡。 是以这两位皇子同为天潢贵胄,魏王年纪还长些,但论气度学识,魏王不如赵王,也是理所当然。 可魏王都干不出来的蠢事,赵王今天却做了——有道是人无完人,哪怕是参与夺储的皇子,也无法时刻打扮得完美无瑕。 问题是,有的错误无关紧要,有的错误却是一次都不能犯:赵王今天的所作所为,在霍耽看来,那就是属于绝对不能犯的! 裘漱霞叹道:“少年心性,谁能想到?霍大人但请放心,今日之事,咱们必会给代国长公主殿下一个交代的——我这就去冀国公府,与冀国公好好说道说道!” 又意有所指道,“皇后娘娘亲生的只这么一个皇子,所以赵王殿下虽然聪慧,但究竟金尊玉贵里长大的,偶尔也难免钻一钻牛角尖。好在殿下素来从善如流,想来往后必不令我等失望!” 合着是皇后惯出来的毛病?! 霍耽心下嘿然——果然男嗣不可长于妇人之手! 不过他虽然气不过赵王的拆台,但现在太子还做着储君,魏赵二王之间的联盟依然有着存在的基础,他当然也不想跟裘漱霞翻脸。是以又抱怨了几句,也就放开手,任裘漱霞去了。 却不知道在他面前对赵王抱怨连连的裘漱霞,到了冀国公跟前,却拊掌大笑,道:“赵王殿下到底是正宫之子,纵然意在夺储,却终究不失赤子之心!” “这也是恰逢其会,他这份赤子之心歪打正着。”相比裘漱霞的赞赏,冀国公却神情散漫,语气平淡道,“青州是我苏氏桑梓所在,赵悟去那里做父母官,我苏家岂能不把他的底细查清楚?伯凤的事情,确实与太子是没有关系的。这点,不但我们知道,太后娘娘与陛下,也是心里有数!” 所以,“今日朝堂之上,即使与魏王那边联手,将太子攻讦得体无完肤,太后娘娘与陛下知晓后,嘴上不提,心中又岂能不扼腕手足相残?倒不如让赵王出面为太子辩驳,彰显其尊敬长兄悌爱手足的仁心!” ——赵王前一天就表达过对于栽赃太子这个做法的不赞成,若非此举应合了冀国公对他的安排,他今儿个能不能出现在朝堂上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讲亲自上阵跟霍耽等人掐架了! 苏家如今可是孤注一掷在谋划这场夺储,怎么可能容许赵王的年少天真坏事? “话是这么说,但帝都谣言汹汹,明眼人都知道这场谣言的出处。”裘漱霞抚了把颔下胡须,笑道,“眼看着只要推上一把,太子便可能从九霄跌落,又有几个人按捺得住,不进反退呢?” “太后转变心意,无非是为了保代国长公主殿下。”冀国公淡然道,“却不是属意魏王!再者,太后固然在代国长公主与太子之间选择了前者,对于后者,也绝非全然无情——是以赵王殿下在这眼节骨上表露出包容宽厚的胸襟,必将入太后之眼:毕竟这是同时保全代国长公主与太子的唯一希望!” 他眯起眼,“所以眼下赵王殿下的天真,适当展露些是好事。但前人有言‘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明君终究还是要知道些奇诡之道的——好在赵王尚且年少,将来慢慢教着也就是了!” “古之贤人常言‘政者,正也’,又所谓‘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无有邪气奸其间者’。”裘漱霞很赞成他的话,但也觉得,“可见君上之道,最要紧的还是‘正’。” 他这个人重礼教,之所以支持赵王,与赵王乃中宫嫡出有着根本性的关系,自然希望赵王一直保持着公正堂皇的心境——至于说这种心态根本没指望登基,这就是他们这些支持赵王夺储的人的任务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有什么脏活累活,他们来,赵王只需要专心钻研贤明君主之道就好。 冀国公对他这种想法不置可否,只道:“太后既有废太子之意,今日朝会虽因赵王殿下的缘故,对太子的攻讦不了了之。但太后必有后招——我所虑者,却是太子剑走偏锋!” 裘漱霞将这话细细品味了一番,脸上微微变色,道:“竖子安敢如此?!他可是陛下手把手带大的!” “自古天家无父子,何况人于绝境之中,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说不准!”冀国公平静的呷了口茶水,“是以接下来咱们坐等太后出手之时,却也要做些准备,到底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裘漱霞肃然领受:“我必派人盯紧了东宫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代国长公主却也在指点霍耽:“这主意必定是苏念一那老狐狸出的——目的正是要借你们今日对太子的攻讦,展示赵王的仁厚!莫看裘漱霞散朝后跟你低声下气,实际上不过是敷衍罢了!” 她微微冷笑,“赵王资质再好,这么点年纪,单凭他自己,哪来的本事争储?苏家这会可是在背水一战,若不把他的言谈举止都捏在掌心,怎么可能放心?!所以他做出来的事情,不管是否离谱卤莽,背后肯定有苏家的默许!” 霍耽闻言变了脸色:“殿下是说,苏家这会就打算拆伙了么?!” “那倒也不算!”代国长公主摇了摇头,哂道,“太子还没倒呢,拆伙对他们可也没好处,不过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罢了!” 长公主眼中闪烁着隐隐的寒芒,淡淡道,“只不过,太子之所以陷入岌岌可危的局势,多赖本宫的谋划。苏家想占本宫的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她抚着广袖上精致的蹙金牡丹,好整以暇的笑了笑,“裘漱霞不是说,今儿这事必给本宫一个交代吗?本宫现在觉得赵王做的挺好——也不必等他们来交代了,你且派人送个口信过去:本宫很赞成彻查建陵血案,还太子一个清白!” 顿了顿她又道,“鉴于今儿个满朝文武,竟然只有赵王一人出来为太子说话,本宫认为,这件事情交与赵王主持,最合适不过!” 第二百七十七章 风雨飘摇 “让赵王主持彻查建陵血案?”冀国公神情依然平静无波,眼神却冷了下来,断然道,“绝对不行!” 上首赵王不解的问:“舅父,为何不可?之前您不是准了我在朝会上为大哥辩驳?如今能还大哥个清白……” “殿下!”冀国公摆手止住余人,心平气和道,“殿下打算以堂堂正正之师胜过太子,好令陛下改易储君之位,是也不是?” 见赵王点头,他笑了起来,只是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问题是如今四海升平,政治清明,殿下就算自信为储为君,都能做得比太子更好——可朝堂上下太平无事,您又如何证明这一点呢?” 赵王闻言愣了愣,一时间哑口无言:他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自己乃中宫嫡子,为人处事,当有堂堂正正之风。所以他明知道自己在跟太子竞争储位,却也不希望这个兄长倒在栽赃污蔑之下! 但现在冀国公这一问,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确实,他有自信做得比太子好,但没有事情让他表现的话,却如何服众?更遑论让显嘉帝改变主意了! 总不可能为了争储,盼望大睿陷入内忧外患吧? 赵王还没丧心病狂到这地步! 再说冀国公也谈到这种情况了:“何况陛下虽然疼爱您,但到目前为止,圣心依然属意太子。即使国朝有什么事情需要皇子出面主持大局,敢问殿下,陛下届时,会派遣太子出马,还是您?” “……”赵王沉默。 除非显嘉帝改变主意,不再偏心太子,否则有表现的机会,根本轮不着别的皇子;而偏偏赵王的夺储计划,就是通过表现,取得显嘉帝的重视,促使他重新考虑储君人选——冀国公轻描淡写的一分析,已证明了赵王的思路,与现实恰好相悖,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看出赵王的茫然无措,冀国公见好就收,又转过来开解他道:“再说这件事情,连我们都心知肚明与太子无关,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如何可能不清楚?而陛下至今没有表态,没准,就是想看看太子的手段!” 旁边裘漱霞接口道:“国公所言不错!殿下请想:太子幼承庭训,陛下对他,完全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既然如此,自然也会有所考校!殿下今日在朝会上为其辩驳,尚且可说是为了全兄弟之义,若还要继续插手,岂非过犹不及,扰乱了陛下的安排?” 赵王的才干,相对于他的年纪来说虽然算很不错了,但又哪里会是这两位两朝元老的对手? 此刻听他们说的头头是道,不禁沉吟:“这……” “殿下若坚持己见,我等自是相信殿下满腔正气,绝无私心!”冀国公见状微哂,道,“怕就怕其他人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殿下是存心窃取太子展现手段的机会——到时候朝野非议事小,连陛下也误会了您,您却又将如何自辩?” 赵王自来听惯了“端庄持重”这类的教诲,怎么可能容忍“窃取”这样的行径被套在自己身上?闻言皱眉良久,到底被说服了:“既如此,代国姑母的提议,孤确实不可应下!” 冀国公等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个眼色,均是暗松了口气! ——这个提议本来就是代国长公主当成报复,或者说敲打提出来的,怎么可能对赵王怀有好意? 今日赵王已在朝会上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在建陵血案这件事情上,对太子的信任与支持! 倘若他来主持彻查,最后查出的结果若与他之前的表态恰恰相反,那么赵王不但是自打嘴巴,也会被怀疑他之前帮太子说话的用心! 如果他查出来的确实是真相,就是太子的确是清白的——此举倒是证明了他的光风霁月高风亮节,可也将大大得罪皇太后! 毕竟太子陷入如今这样的困境,起主要作用的,就是太后! 而赵王的目标又不是要做个好人,他的目标是争储,太后的好感比好名声重要太多了! 总而言之,这个差使赵王绝对不能接! “想来是代国长公主看出了咱们放任赵王今日在朝会上为太子说话的用心,特意来提醒点儿了!”打消了赵王幼稚的盘算后,冀国公三言两语哄了他去找苏少歌,却留下裘漱霞等人说话,“好在长公主殿下究竟也是识大体的,这话只私下里来告诉了咱们,没有公开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意思——不过如今确实不是得罪魏王一派的时候,接下来至少场面上,咱们就先不算计他们了。” 裘漱霞沉吟道:“怕就怕代国长公主不去朝堂上提,太子那边也打赵王殿下的主意。” “这个不必担心!”冀国公呷了口茶水,淡淡道,“早先太后想派少歌作为钦差前往青州为伯凤主持公道时,顾韶不是说了么?咱们苏家人得避嫌——赵王殿下乃伯凤嫡亲叔父,素与我苏家亲善,可不也在避嫌之列?所以这建陵血案,怎么能让赵王殿下去查呢?” 裘漱霞闻言松了口气,抚须道:“现在就看代国长公主的手段了!” “还有那些没表态的人呢?”冀国公提醒道,“终究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候——不过倒是正好帮代国长公主一把,好让她消消火!” 次日的朝会,冀国公借口苏伯凤即将抵达帝都,自己心痛难捺,把赵王早早哄到冀国公府“安慰”自己——没有赵王搅局的朝堂上,魏赵二王联手,到底把彻查建陵血案的差使,交给了大理寺卿黄静亭,这是老富阳侯的旧部,与代国长公主夫妇一向过从甚密。 建陵血案到了他手里,那当然是铁证如山是太子做的了! 兹事体大,之前的中秋节宴上,朝野上下有目共睹,显嘉帝的御体,着实不怎么好。所以这个结论出来之后,众人都不敢告诉皇帝。 尤其太后闻讯之后边拭泪边道:“太子是皇帝一手教养出来的,从前瞧着素来知礼,不想皇帝这才静养了大半年,他竟然就犯了这样的糊涂!若叫皇帝知道,可怎么好?!” 这下谁敢把消息禀告显嘉帝,万一这位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弑君的罪名还跑得了吗? 而太后这番话传扬出去后,朝野一时间议论纷纷:“陛下卧病也才大半年,纵然疏忽了对太子殿下的督促,终究尚且在位,殿下竟无法无天至此,岂是明君征兆?” “尚未登基便残害嫡母侄孙,那还是苏家迄今唯一的男孙——若当真继承大统,恐怕连皇后娘娘都难以幸免,这样的人,不做昏君暴君就不错了,谈何明君?!” “连太后娘娘这位做嫡亲祖母的都失望之极,可见太子殿下非但本性残忍,亦非孝顺体恤之人,否则太后岂能不维护自己的骨血?” 东宫。 太子妃脸色阴沉,拢着广袖,匆匆走过回廊。 “娘,您怎么来了?”跨进花厅后,看到不远处正心神不宁捧着茶碗的田氏,太子妃忙散了一脸阴霾,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行了个家礼,温和道,“可是给银练看好了人家?” 田氏上回来见长女时,提过小女儿的婚事,太子妃故有此问——只是这会闻言,她却叹了口气,道:“这么点小事,眼下谁有心思管?横竖她今年才十六,裴家那位都十八了不也还没说亲吗?且放着吧!” 说到这里瞥一眼太子妃身后,见太子妃心领神会的把侍者都打发到门外去了,才继续问,“你方才去前面了?去做什么?” “处置了两个不知好歹、乱嚼舌头的下人。”太子妃闻言,顿了顿才道,“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说娘今儿个过来的事情吧!” 田氏却没有转开话题的意思,皱着眉道:“若只是寻常下人犯了事,哪用得着你这太子妃亲自走一遭?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东宫莫不是也人心惶惶起来了?” “娘这话说的,这人多了,哪可能没几个听风就是雨的?”太子妃平静道,“再者,女儿也不是特意为了处置下人才去前面的,主要也是顺路看看太子。” 又说,“朝堂上的事情女儿也有所耳闻,不过谣言再汹涌,终究只是谣言——昔年申屠氏得势之时,慢说坊间流言了,连朝野上下,谁不认为太后与陛下断无生理?可后来结果如何,今日人人有目共睹!” 田氏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丧气话,问候了些家常里短,也就告辞了。 她才走,太子妃脸色就透出了几分苍白,上来伺候她的心腹宫女见状吃了一惊:“娘娘?” “没什么。”太子妃疲惫的摆了摆手,“我有些乏了……扶我进去躺会!” 躺到榻上,看着蹙金芙蓉帐被放下,她眼中才流露些许水光:连卫家,自己的娘家,也不看好太子了吗?! 她哪儿看不出来田氏的来意? 看似为女儿女婿目前的处境担忧,实际上,却是来探口风,看看东宫能不能翻身的! 如果能的话,那当然最好——卫家肯定也会顺势推上一把; 如果不能…… 卫家可未必肯做雪中送炭的事儿! 太子妃不是不知道,娘家这么做,也是为了家族考虑。 毕竟作为瑞羽堂之后,在昔年海内六阀中四阀衰微到大部分人都忘记的地步,卫家还能保持目前的处境,那肯定不是纯靠高风亮节——牺牲、妥协、让步……乃至于背叛,这些手段想来都没少用。 可这种事情真正临到自己身上时,哪怕心里很清楚,拖着娘家一块倒台毫无意义,可又有几个人能够坦然相对? 第二百七十八章 母子再次密谈 “连岳家也不看好孤了吗?”田氏前来的目的未能瞒过太子,太子妃能想到的,太子心里何尝没数? 他看着花木扶疏的窗外,八月末的帝都虽然依旧满眼绿意,终究已是仲秋之季,叶底花间,已有萧瑟西风吹起。 恰似他此刻心情。 太子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皇显嘉帝雄才大略,非常人所能及,可到此刻,他才知道他比自己这位父皇差了多少——相比显嘉帝当年受申屠贵妃诬蔑,在秋冬交季的绵雨里长跪不起,乞求一个自辩的机会而不可得;他如今不过因着被坐实了建陵血案真凶的罪名,数次求见太后失败,又被太后禁止去见显嘉帝,处境虽堪忧,可至少依然是呼奴使婢锦衣玉食的储君。 但显嘉帝当年从那样的困境里扭转乾坤,他却已经心如死灰。 ——也许自己确实不堪为储? 否则怎么会承训这许多年,依然如此不堪一击? “殿下!”心腹内侍的低唤,惊醒了沉浸在纷繁思绪中的太子,“崔妃娘娘病了,想请您过去一趟!” “母妃?”太子闻言,捏着眉心,好半晌才道,“孤知道了。” 却没说要去——自从前两日黄静亭在满朝文武面前坐实了他的罪名起,他就被要求放下手中一切权力,回东宫避嫌,好等待朝中商议出一个处置他的结果。 实际上等同于禁足了。 不过有道是法理不外乎人情,他现在也还没被废,亲娘病了,想去看看,谅也没人敢拦。 毕竟连太后也只说让他不要打扰显嘉帝跟自己。 但太子现在却着实不想理会这个生母的所谓生病:崔妃之前才提过弑君的建议,虽然最后被他劝阻了,可这会称病,十有八.九,是想旧话重提。 太子固然对眼下的处境感到生机渺茫,却着实不想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是以只淡淡应了声,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哪知半晌后,梁王竟亲自来请了,他眼眶红红的,显然是才哭过,见到太子后行了礼,也没多说,只道:“母妃病得突然,这会想见您!” 同胞兄弟为了两人生母的病情找上门,太子自不好再拒绝,只得进内室换了身衣物,随他一块进了宫。 才进西福宫就闻到药味浓郁,原来崔妃是真的病了。 “浩儿,你先去外面坐坐,母妃有些话想单独跟你兄长说!”半卷的珠帘下,崔妃脸色煞白,额上绑了帕子,不时咳嗽几声,人虽然恹恹的,看到两个儿子进来后,语气却很干脆——只是太子立刻皱了眉,道:“母妃,三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当着他的面说也是一样的。” 他这么讲,自然是希望崔妃忌惮梁王在场,别再劝自己弑君。 哪知崔妃闻言却没拒绝,只把其他人都遣散了,又咳嗽了会,拿帕子掩着嘴擦了擦,才道:“眼下的局势,我在宫里也听说了。我只问霄儿你一句:顾韶如今可能力挽狂澜?” “这几日顾相为了大哥在朝会上屡屡与魏赵二王的人激辩。”梁王见太子沉默不语,怕场面尴尬,忙出言代答,“也揭发了不少投靠了二王的官员,如今朝野上下风起云涌……” “那些都是旁枝末节!”崔妃闻言淡淡打断道,“关键是建陵血案的真凶,根本就不是霄儿——这一点,却连顾韶也没法为霄儿洗清罪名,是也不是?!” 梁王闻言看向太子,却见太子望着不远处的殿砖,依然没有回答的意思,迟疑了下,才道:“母妃,这件事情,事出突然,魏赵二王那边有备而来,大哥这儿却是措手不及,所以……” “我知道了!”崔妃听罢,却再次打断了他,举手抚额,半晌,才颓然道,“那么,接下来,你们就支持赵王吧!” 这话话音未落,太子与梁王均已愕然! “我与代国之间的恩怨,是不可能化解了,否则的话,霄儿这回也未必会落到眼下的地步!”崔妃放下手,因着长年养尊处优,她虽然已是做祖母的人了,姿色仍存,此刻一双明眸之中满是决绝,紧抿的唇角,透出几许森然冷酷的意味来,“说起来,是我害了霄儿——只是哪怕我现在愿意粉身碎骨换取霄儿的前程,太后,你们父皇,却也未必肯给我这个机会!” 她说到这里,抬手止住两个儿子要说的话,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但作为生母,我终归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听天由命的!所以这两日我思来想去:霄儿这个储君之位若实在保不住,莫如还是让给赵王!一来我与皇后之间,虽然相处多年下来,难免有些小小的芥蒂,终究达不到生死恩怨的地步;二来皇后大家出身,心胸气度不知道胜过代国多少,他日即使将身家性命交在她与她的儿子手里,总比落在代国手里好!” “母妃!”梁王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脸色灰败、紧攥着拳不言不语的太子,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喊出声,“母妃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大哥自幼为储,这回的小人陷害,即使顾相无能为力,不是还有父皇……” “太后亲自发话,谁敢轻忽陛下御体,视同谋逆!”崔妃冷笑着睨了他一眼,“浩儿你不要再天真了——你们父皇的手段,你们做儿子的难道心里没数?建陵血案闹这么大,整个京畿附近都已经是路人皆知,你们父皇人就在宫里,会不知道?!可黄静亭从建陵回来已经多久了?!” 她微微拔高了嗓音,“三天!整整三天了!!!你们父皇可曾出来说过什么话、又或者召见什么人暗示?!到现在,你们还想着指望他?!” “父皇从年初御体就欠佳,这大半年来的静养,偏又赶着几回变故,是以始终未能痊愈。”梁王被呵斥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太子却终于开口,他并不看崔妃,也没看胞弟,只平静的注视着不远处,淡淡道,“等闲事情惊动他也还罢了,这回的事情……皇祖母说的也没错,谁能承担后果?” 崔妃之前就知道他对显嘉帝的感情,这会闻言只冷笑了一声,道:“所以若顾韶保不住你,你不如趁早交好赵王——如此将来即使你我无幸,好歹给浩儿、给钟陵留条活路!” “母妃!”梁王急得直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太子看了眼他,示意他噤声,这才转向崔妃:“若四弟为储,母妃也说了,母后与您没有什么大恩怨,且母后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届时只须孩儿给出交代,想来母后与四弟,是不会为难您的!” 他所谓的给出交代,自然是寻个合适的时机,识趣的去死了。 崔妃闻言却冷笑出声——边笑眼泪边就“扑簌扑簌”的掉下来了:“慢说你落到如今的地步,我这个当娘的难辞其咎,就算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又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她惨声道,“浩儿是打小在我身边养大的,我这个做娘的对他也算是尽了心力了。可是霄儿,你才三两岁就被接到陛下跟前,由他亲自抚养,我虽然是你生母,这些年来,享受了你给予的种种尊贵荣耀,又何尝为你做过什么?想来想去,唯一能为你做的,大约就是陪着你一块了!” 说到这里,崔妃悲凉的目光扫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场景的梁王,“我与你大哥若去,钟陵母子,就全赖你扶持了,你若但凡念着一点母子、兄弟情份,须视钟陵为己出,不可叫人欺负了他!!!” ……太子仓皇告退后,梁王却仍然留了会,亲手服侍崔妃吃了药,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忧心忡忡道:“母妃怎么能劝大哥支持赵王呢?父皇迄今没有动作,未必就是对大哥失了望,到底才三天——兴许这三天恰好赶着父皇不适,没准今儿个晚上,或者明早,父皇就会出手呢?可若大哥这会就失了心气,当真去支持赵王,叫父皇晓得了,恐怕就要真的放弃大哥了!” 毕竟显嘉帝再偏心太子,他可以容忍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未经风雨的储君失败、受挫,却怎么可能允许他轻易瓦解斗志?! 一个禁不起失败的人再天才,也不足为惧! 因为这种人只要一次失败,就足以让他永堕尘埃,再无翻身之日——而人生于世,谁能够一生一世只胜不败? 公认的明君如显嘉帝,何尝不是苦苦挣扎才出了头?! 而太子的资质明显已经不如显嘉帝了,如果连接受失败的勇气也没有,显嘉帝若还执着的想把大睿江山交给他的话,也枉费朝野上下都认为他屠戮手足的做法固然有失君主该有的仁心,但治理天下、制衡朝堂的手段却绝对可称贤明了! ——可以说,太子到现在虽然处境已经非常不妙,却也未必十死无生。 但他要当真认命去帮助赵王的话,不啻是自绝前途! 梁王对于崔妃的做法,自是不解。 只是崔妃虽然素来宠爱他,此刻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平静道:“母妃自有道理——你也回去吧,司空氏有孕在身,你在我这儿待久了,若沾上病气,过给了她,可不要连你们的嫡长子都害了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傅充容(上) “岁月如梭,一晃眼的功夫,四弟已然长成了。”太子心事重重的出了西福宫,见内侍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没来由的一阵烦闷,拂袖将其挥退到远处,独自一人走在孤零零的宫道上,百味陈杂的想着,“记得他才出生时,才那么点点大,被父皇抱在手里,瞧着小小软软的——那时候皇祖母与父皇都说,那是孤的嫡弟,要孤将来好好待他。” 他比赵王大了整整一轮,赵王落地那会,他已经做了七八年太子,是个半大少年,都快议亲了。 说起来他的父皇显嘉帝大部分情况下的作为都非常符合明君的要求:比如说对长子的栽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但对崔妃却没多少爱屋及乌的意思。 三宫六院之中,皇帝最敬重的始终是原配发妻苏皇后,所以当中宫喜得嫡子的消息传出来,前朝后宫不是没有议论——那时候的太子还不是很清楚这个弟弟的降生,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而他还不及细细品味这一点,显嘉帝人前人后的表态,希望太子以后好好照顾年幼的嫡弟,议论声很快的就平息了下去。 皇帝的果断让太子根本没有产生丝毫的危机感,以至于关于赵王的诞生,太子心中只记住了一点:他对赵王应该比对魏王、蜀王,甚至是胞弟梁王好一点,因为这是嫡子该有的优待,重点是意味着他对嫡母、对礼法的尊重——关系到他将来在史书上的评价。 但不管是优待还是尊重,首先他才是太子,是大睿未来的主人。 所以他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匍匐在赵王脚下,乞求这个弟弟给自己的妻子儿女一条生路。 这种心理落差不到头上是无法体会的——毕竟赵王不但是他弟弟,且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太子算不得心胸狭窄,也算不得歹毒,可这会每每想到这一点,依然觉得,心情纷乱难言。 他知道崔妃说的没错,崔妃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恩怨无法消弭,他这个小姑姑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绝不可能对他念任何姑侄之情,倘若他保不住储君之位,赵王继位总比魏王登基好。 但这么想的时候,又想到如果自己保住这个位子——太子不禁自失一笑,“看来孤到底没有真的心灰意冷啊!” 这两天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认了命了,可今天崔妃提出让他扶持赵王,他才发现,原来他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向赵王低头,不仅仅是赵王,任何一个弟弟,包括胞弟梁王,他都不想俯首称臣——近二十年的储君教导,即使只学到了显嘉帝的皮毛,可居高临下的心态却已经深入骨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朝跌落尘埃所需要的勇气与代价,不是每个人都支付得起的。 哪怕顶着父慈子孝的名义,哪怕压上妻子儿女前途性命的筹码,他都不甘心! “至少父皇还没表态。”太子站住脚,拢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数次之后,他既自嘲又自厌的想到,“孤如今只是被变相禁足……母妃的提议,太急切了,缓缓再说吧!” 他实在很厌恶这样一次次投靠在显嘉帝的羽翼下,一次次束手无策之后冀望于显嘉帝的出手。毕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来自父皇的偏爱在幼时让他觉得多么心安,在此刻就显得他多么无能。 但事实就是,目前除了指望显嘉帝之外,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诚然顾韶这段时间扳倒了不少魏赵二王的人,短短三天,单简虚白出面弹劾落马的官员就多达十几名——但这两人在建陵血案上都无能为力,只要这件血案一直扣在东宫头上,诸臣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废太子。 何况幕后还有皇太后压阵! “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对孤失望?还是他已经失望了?”太子想到这里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树丛晃了晃,他起初只道是有什么鸟雀在其中,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正待离开,哪知下一刻,树丛里却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云鬓半散,一侧的脸颊上还有一个分明的指印,身上的宫装也有些乱——她出来时显然以为外面没人,见到太子时惊得差点一头扎回树丛里去,待太子语气平淡的唤了声“暖母妃”,暖美人才露出明显松口气的表情,怯生生的道了句:“太子殿下!” 太子看到她狼狈的模样,顿时想到上次她被傅充容欺负的景象,心知这回估计又是落到哪个嫉妒的宫妃手里了,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好过问,所以只点了点头,就打算离开。 毕竟暖美人虽然名义上是他庶母,可年纪比他还小,又生得倾国倾城,若叫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免不了要说闲话——他现在已经地位摇摇欲坠,哪能不小心点? 只是太子才走出去不远,迎面却恰恰碰到了傅充容。 她领了三五个侍者,手中折了一枝丹桂,边走边轻嗅着,看到太子,似笑非笑的停了脚,道:“殿下日理万机,今儿也有空暇来宫里走走吗?” “傅母妃!”太子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现在前朝后宫谁不知道太子被群臣要求闭门思过了?她却偏偏提什么日理万机,揶揄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太子纵然不喜这话,却也不屑于跟个女流之辈计较,闻言只冷淡的行了个家礼,道,“母妃病了,孤进宫来探望,方才告退出西福宫,忧心母妃之病,所以独自走了会。” “哟!崔姐姐病了啊?”傅充容大惊小怪的低呼一声,眼珠转了转,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格格笑了起来,道,“那本宫待会可要去看看她——对了,殿下方才从那边走过来,可看到暖美人?今儿个本宫跟她说好了,要一块去御花园游湖,如今既打算去看望崔姐姐,那当然也要喊上她了!” 她把丹桂抵在唇畔,有些妩媚的笑了起来,“想必暖美人是不会拒绝本宫的提议的,呵!” 太子波澜不惊道:“叫傅母妃失望了,孤方才不曾见到任何人。” 他这么说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帮暖美人,更是为了防备傅充容——毕竟傅充容的这个充容,就是太后帮她向皇后要的,这位可以说是过了明路的太后的人。如今皇太后为了保代国长公主正琢磨着易储,傅充容对他这个太子,岂能怀着好意? 要知道他刚才看到了暖美人,不定就会打蛇随棍上,出去乱说他跟暖美人有什么瓜葛呢? 所以否认之后,太子也不多言,掸了掸衣襟就告退——傅充容敢仗着庶母的身份,以及太后这个靠山,对他说几句酸话,却也没理由拦着他不让离开,见状撇了撇嘴角,道了句:“殿下慢走!” 到底另外选了个方向去找暖美人了。 至于她去那边找不找得到人,太子这会自然是没心情管的。 他回到东宫,才进门就听说简虚白来了有一会了,心知多半是有事,忙加快脚步到了书房:“阿虚,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殿下。”简虚白起身行礼,被太子摆手道免之后,到底等太子先落了座,才跟着撩袍坐下,神情凝重道,“我方才又去铭仁宫求见皇外祖母,虽然还是没见成,但却看到一名宣明宫的小内侍慌慌张张的入内,似有要事禀告!” 他是早就投了太子的人,如今太子处境危急,自不可能坐视。所以这段时间,一直试图求见太后,为太子说情——问题是,他虽然是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在太后诸外孙里最得宠,但与太子一样,到底隔了一辈的人,平常再疼爱,关键时刻,终究比不得太后亲生的代国长公主! 所以直到今日,太后也是寻了种种理由,拒他于铭仁宫外。 只是跑得次数多了,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收获,比如说方才所见。 太子闻言脸色微变,道:“宣明宫的小内侍?!你确定?!” “年初皇舅才开始静养的那时候,我曾与徐表哥一块入宫侍疾了一晚。”简虚白肯定的点了点头,道,“那晚我跟徐表哥用的茶水,就是那小内侍伺候的,后来几次去看皇舅,也遇见过几回,乃是皇舅跟前的心腹内侍封沐霖的义子,专司宣明宫中茶水,偶尔也帮忙跑个腿。” “封沐霖是伺候父皇的老人,他在皇祖母跟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能被他看中收为义子,这小内侍料来总有几分过人之处。”太子沉思片刻,似自语道,“他居然慌慌张张的跑去了铭仁宫,难道说……父皇的病情?!” 宫闱之中规矩森严,哪怕是寻常宫人,场面上也要讲究端庄持重,何况是皇帝跟前伺候的?那小内侍照理又该比普通宫人还机灵点,竟也慌张到流露于表面,若非有什么算计,那必然是出了大事! 而宣明宫目前,除了显嘉帝的身体外,又还能有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太子下意识的就想去宣明宫看个究竟——只是人才站起来,却又记起,太后可是明言禁止他去找显嘉帝的! “殿下不必担心!”简虚白看出他的难堪与心急如焚,忙安慰道,“我来东宫之前,已派人去我娘那儿打了个招呼,想必这会娘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又说,“娘虽然不会帮咱们带什么话给皇舅,但回头她看过之后,去问一问皇舅是否大安了,料想娘是不会不肯透露的。毕竟咱们作为晚辈,关心一下长辈的安康,乃是人之常情。” 太子对晋国长公主一直都是很敬重且信任的,但显嘉帝到底是他亲爹,亲爹疑似病情出现变化,而且还可能是不好的变化,他这个做长子的却连看都不能去看不说,连打探消息也得通过唯一好说话的姑母——太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会是什么滋味,沉默了一下才道:“方才我去看了母妃。” 他顿了顿复道,“母妃劝我,若事不可成,莫如支持赵王,你觉得呢?” 第二百八十章 傅充容(下) 太子与简虚白商议退路时,西福宫。 傅充容手持丹桂,笑吟吟的走进内殿:“崔姐姐可真是见外!堂堂一个妃子,哪怕才被降了位,终究也比妹妹位份高呢!您病了,怎么也不吱一声,反而悄没声息的躲这儿静养?要不是妹妹方才在外面碰到太子殿下,从殿下那儿晓得这事,怕是到这会,都不知情呢!” 她边说边示意自己的宫女拖了张远处的绣凳,挪到崔妃的病榻附近,上前施施然的坐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是从进殿以来,都不曾给崔妃行礼——打量着崔妃苍白的脸色,“扑哧”一下,笑声却更大了点,啧啧道,“姐姐这气色,瞧着可真叫人心疼!只是您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一不请太医二不告知皇后娘娘,却只私下里请了太子殿下过来说话,传了出去,还以为皇后娘娘亏待了您哪?”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前不久堪堪出了事儿?”崔妃是真的急火攻心病倒了,不过到底是从显嘉帝做皇子时的侧妃熬到如今的老资历,她就算这会精神不大好,却也不会憷了一个比她年轻了十来岁的傅充容。 闻言也不动怒,只淡淡道,“前些日子,可是连太后娘娘都三天两头派人去未央宫宽慰皇后娘娘的,这种情况下,本宫这么点小病,又何必打扰中宫呢?傅充容常在太后娘娘跟前走动,本宫只道太后娘娘素来慈爱可亲,你耳濡目染的,怎么也该学着体贴点了,却不想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实在叫人失望!” “崔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只是傅充容也不是好对付的,听了这话眼波流转,却是嗤笑出声,道,“现在前朝后宫,可都晓得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正是毁在了姐姐的亲生骨肉、太子殿下手里哪!姐姐这会病了,不管生病的真正缘故是什么,派人给皇后娘娘禀告时,好歹能稍稍表达下您的愧疚与悔悟之意不是?您这不声不响的,叫人晓得了,只道啊……” 她故意拖长了些声调,“您是做贼心虚!” “太祖皇帝陛下明言,后宫不得干政!”崔妃冷下脸,森然道,“前朝之事,岂是咱们做妃嫔的能议论的?傅氏,你逾越了!” “这算什么干政?”傅充容不屑反驳,“不过是惋惜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公子,招谁惹谁了,竟小小年纪就被断送了前程!想苏编修何等才情,他这个嫡亲侄子,不定长成之后也是跟他一样的人物哪,如今却横遭此祸——但凡还有良心的,谁能看得过?!” 崔妃闻言,冷笑出声,刀子似的目光扫过她脸上,丝毫不掩语气中的讥诮:“我道你跟本宫从前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也没有过恩怨,今儿个怎么上赶着来落井下石?合着你是认为太子岌岌可危,惧怕赵王承位之后,皇后追究你当初在清熙殿上的多嘴,打算拿我们母子做垫脚石,将功赎罪?” ——这傅充容年初的时候还只是婕妤,却因当初太后还维护太子、不希望苏家撺掇赵王争位的时候,召集后妃到清熙殿,当众提议让赵王出继,于无人敢应的关头,出列说了一番顺应太后心意的话,入了太后的眼,这才晋了九嫔之一。 只是她当时那么做虽然讨好了太后,却大大得罪了皇后! 毕竟苏皇后再大度,却又怎么可能对一个想把她唯一的亲儿子过继出去的宫妃有好感?! 之前傅充容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她投靠的太后,是皇后也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婆婆,何况那会太子地位稳固——太子的生母又不是苏皇后!她当时帮太后说话也等于帮了太子一把呢,所以即使太后没了,只要太子登基,皇后也报复不了傅充容! 她进宫有几年了,也颇得过段时间宠爱,否则也不会在没投靠太后之前,就做到一宫主位,得婕妤之册。 问题是始终没能生个一儿半女——偏偏显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年索性连朝政都委托给了太子以及满朝文武,专心静养起来了,静养期间也没叫傅充容伺候,只把绝色无双的暖美人常常喊在跟前! 这种情况下,傅充容心里很清楚:即使自己还年轻,但已经没了要个子女傍身的指望! 所以她得为自己的以后考虑才是! 当年睿太祖打天下时,打的旗号是“驱除胡虏,光复河山”,所以定鼎后各项制度都照抄前雍,以示恢复衣冠。 而前雍流传下来的后宫制度,就是先帝去后,有子的妃嫔由子女接出宫闱奉养,无子的妃嫔皆发往帝陵附近的行宫“颐养”。 前者自然是好的,顶着太妃或太嫔的封号去子女府上团聚,安享晚年,含饴弄孙;但后者就不那么美妙,或者说很不美妙了:坦白点讲,就是去行宫里等死! 不但等死,吃穿用度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坊间黎庶,做了寡妇的也不好穿鲜艳服色呢,何况是给先帝守节? 那必然是要过得清苦些,才能显示出对先帝的哀思与不舍! 傅充容尚在韶华,身体也康健,要没意外的话,她还能活好几十年——若这几十年都在行宫里苦熬,真正是想想就觉得了无生趣! 是以她当初站出来帮太后说话,却也不是为了晋位,主要还是想通过讨好太后、太子这些人,在显嘉帝驾崩后,能够得些优待,最好是被新任太后发话,留在铭仁宫的偏殿里做个伴,不至于被扔到行宫里就此自生自灭。 可谁能想到这才半年光景而已,前朝后宫风云突变,已经做了近二十年储君的太子,忽然之间就被扣上残杀无辜、不敬嫡母、心性暴戾等等罪名,眼看着就是前途无亮;倒是皇后之子赵王,成了当下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 傅充容还记得自己在铭仁宫伺候的时候,偶尔听到宫人私下里嚼舌头:“这回建陵血案据说是魏王殿下的人查出来的,倘若太子殿下出了岔子,新储君应该就是魏王殿下了吧?” “你傻的么?”那宫人的同伴啐她道,“谁不知道魏王殿下不过是代国长公主殿下推出来夺储的幌子?这位殿下要上了台,往后这天下怕是要姬家说了算了!陛下何等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再者,太后娘娘前两日跟玉果姑姑说起眼下这局面时,还感慨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呢!若魏王殿下登基,代国长公主怎么可能饶得了太子跟西福宫那位?” “那你是说?” “这会子若要易储,新储君肯定是赵王殿下了!毕竟苏家固然一直支持赵王殿下夺储,却没有把赵王殿下当傀儡的意思!何况赵王殿下若登基,无论太子还是代国长公主殿下,都有指望保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真是——不过,这几个月常朝咱们这儿跑的那位,可是要倒霉了罢?当初太后娘娘说要把赵王殿下过继给肃王或襄王时,满殿的人都没敢吱声,惟独她站出来,之后倒是晋了充容,可这才得意几天?往后落到皇后娘娘手里,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怎么折腾她?” 两个宫人说到这里都无所谓的笑了起来——她们跟傅充容话都没说过一句,自然也谈不上恩怨,之所以提到她也不是有什么恶意,不过是觉得有热闹可看罢了。 但藏在暗处的傅充容却怎么能不听得心冷如冰?! 无奈时光不可倒转,她得罪皇后的事情已经发生,如今这局势,她就是愿意舍弃脸皮,去未央宫三跪九叩的请罪,皇后又何尝猜不出缘故,如何肯原谅她? 而直接请罪既不可行,傅充容又不甘心坐以待毙,那自然是以直接行动证明自己的悔过之心,以求取皇后的宽恕。 比如说,对崔妃母子落井下石! 这会被崔妃公然戳穿了用心,傅充容眼中闪过一抹羞恼,冷笑着道:“崔姐姐原来还知道太子已经岌岌可危了?倒难怪急得连夜病倒——只是都到这地步了,你们母子又何必继续执迷不悟?皇后娘娘素来宽容大度,你们若……” “我呸!”她话还没说完,已被崔妃厉声喝断,“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充容,本宫就算已非贵妃,照样压你一头!前朝后宫都蝼蚁一样的货色,想讨好皇后想疯了,居然痴心妄想到劝说本宫与太子向未央宫投诚!” 崔妃这会是动了真怒了——她之前自己劝太子,实在不行就支持赵王登基,总之不能让魏王得逞,这么番话是连梁王都怀疑的,那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何况她就是真心想投靠赵王,又怎么可能给傅充容做功劳?! 越骂越恨,虽在病中,却差点没跳起来对傅充容大打出手,“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这样的事情,也是你配插手的?!” 傅充容只道太子已然没救,那么崔妃也不足为惧,所以非但进了内殿后连礼都没行,言谈举止之间也很没把她当回事——这会被崔妃劈头盖脸一顿,骂得整个人都懵了会,才反应过来,又气又羞又怒,尖声道:“我一番好意来给你指条明路,你既然不听,那好!我瞧着你们母子将来怎么个凄惨法!” 说着恨恨一拂袖,将那枝把玩了半晌的丹桂扔到了崔妃被子上,冷笑着道,“桂者贵也,姐姐跟太子,就如同这枝被折下来的丹桂:纵然生在枝头时生机盎然芬芳四溢,常为‘贵’之一字的隐喻,被折下来后,从前种种风流,都已是昨日之景;往后必将是一日比一日枯萎,最后——” 她满怀恶意的笑出了声,“零落成尘,沦为来来往往者的脚底泥!!!” “贱.人!”崔妃望着傅充容扬长而去的背影,眼中怨毒犹如实质,狠狠一拳击在榻沿,切齿道,“无论我母子将来如何,你这贱.人,也休想有什么好下场!!!” 第二百八十一章 皇帝病危 只是崔妃固然被气得七窍生烟,走到外面的傅充容这会却也没什么高兴的——她一双杏子眼蓦然瞪大,足足愣了两个呼吸,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说什么?!” “娘娘!”奉命来找她的宫女却快哭了,急声道,“陛下御体欠安,太后娘娘赶到宣明宫后,当场急得晕了过去——皇后娘娘要照拂陛下,实在忙不过来,想到这些日子娘娘时常往铭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是以请您立刻过去,看着点太后娘娘!” 宫女虽然慑于宫规,不敢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只道显嘉帝“欠安”,但居然能让太后生生急晕过去,可想而知皇帝的情况有多糟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傅充容终于过回神来,却跟太后一样,几欲昏倒——她还在绞尽脑汁化解苏皇后的敌意哪,结果皇帝先不行了?! 皇帝一旦驾崩,太子就算如今处境不妙,按照礼法,也可以立刻于灵前就位! 到那时候,都不用太子自己说出来,自有人会想方设法的给他翻案!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翻不了案,大不了下道罪己诏,届时自有人争先恐后的夸他知错能改从善如流——而曾经落井下石过的人,譬如傅充容,会是什么结果,还用得着说吗? 傅充容一想到这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之前跟崔妃母子其实没什么交集,所以也谈不上恩怨。可今天却是先出言嘲讽了太子,继而把崔妃险些气死,这母子两个若得了势,她就是愿意去行宫里等死,怕也不能了吧? “为什么本宫会这么倒霉?!”傅充容这会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被宫女连搀带拉着走,心里却苦不堪言的想道,“早先以为太子必然登基,皇后前途渺茫,所以帮着太后说话了,只道也是给太子卖了好——可才几个月,太子就摇摇欲坠,反而皇后大有可能往后入主铭仁宫!” 她为这番变故惶恐了多少个夜晚,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争取生机,这回比上回还要悲惨:才开始行动呢! 显嘉帝一个病危,顿时又把她推入了绝境! 这一连番的打击下来,傅充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陛下从登基起就一直病病好好的,之前好几次都打算召大臣入宫托孤了,最后还不是好了起来?可见陛下瞧着不是很健壮,寿数却还长着呢!”实在没有办法接受眼下变故的傅充容,只能抱着唯一的指望,拼命祈祷,“这回太医肯定也能把陛下救回来,最多吓人一点——苍天哪,我愿意将自己的寿数折个十年八年与陛下,只求陛下千万千万莫要这会就去了!” 只是尽管傅充容恨不得拿自己的寿数加给显嘉帝,可她到了宣明宫后,这线希望却也破灭了:“太后娘娘已经回铭仁宫了?!” 傅充容才听到这消息时还松了口气,只道自己的祈祷应验了,显嘉帝已经好转,所以太后放心的走了。 哪知出来给她说情况的蒋贤妃却惨淡一笑,道:“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太后娘娘才醒,闻说这话又晕了过去——皇后娘娘怕太后娘娘再醒之后,留在这儿会受刺激,所以做主,让宫人抬了软轿来,先送太后娘娘回铭仁宫安置。所以妹妹看过陛下之后,且去铭仁宫照拂太后娘娘吧!” “陛……陛下……陛下怎么……怎么可能?!”傅充容心中侥幸破灭,眼睛望着内室的门,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开步伐,若非左右宫人扶着,怕是要直接瘫软下去了! 蒋贤妃见状,眼中也流露出悯意,哽咽道:“陛下乃是天子,受上天庇佑,太医们不争气,可也不见得全没希望——妹妹不要这样,皇后娘娘方才讲了,越是如今这样的关头,咱们越是要沉住气!不然陛下好转之后,瞧见上上下下乱成一团,被气着了怎么办?” 她这话既是为了宽慰傅充容,也是说给自己听了好定心的:毕竟蒋贤妃虽然没掺合前朝之事,但她一手抚养大的魏王,却被代国长公主笼络过去做了夺储的幌子,作为养母,万一崔妃母子当了家,要迁怒的话,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更何况,蒋贤妃还有个不省心的亲生女儿玉山公主,那可是到现在都盯着苏少歌呢! 虽然说蒋贤妃的娘家亲侄女蒋慕葶,前些日子才跟太子的心腹之一博陵侯袁雪沛定亲,但贤妃可不认为,凭那个准侄女婿跟太子的关系,能从崔妃手里保下自己母女! 所以蒋贤妃私心里也希望易储——不希望太子登基的! 只是如今太医院上上下下都无计可施,她一个宫妃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蒋姐姐说的是,陛下一定能够好起来的!”傅充容闻言,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切的说道,“陛下一定会没事的!”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推开了一直扶着自己的宫女,迅速朝内室走去,口中喃喃道,“陛下会好起来的!说不准陛下已经好了呢?!” “你轻点声!”只是她才踏入内室,皇后疲惫中带着冷意的低声,却让她蓦然冷静了下来——苏皇后只穿着家常衣裙,显然是得了信立刻赶到,根本来不及收拾,连发髻上都只有一对赤金步摇。 皇后坐在榻沿上,虽然听到了傅充容进来的声音,却连头都没回一下,正从旁边的水盆里拧了一块温热的锦帕,全神贯注的替显嘉帝擦拭着面颊。 她手里的帕子洁白如雪,一如显嘉帝此刻的脸色。 这位践祚二十有一年的公认明君,此刻静静的躺在榻上,连呼吸都极为微弱。 那奄奄一息的模样看得傅充容整个人僵立当场,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皇后终于又想起了她,总算扭头给了她一个冷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妾身……妾身这就去侍奉太后娘娘!”傅充容被这个眼神所惊,总算回了神,蓦然想到:就算显嘉帝这回当真撑不过去,可太后还在! 太后可是皇子们的嫡亲祖母,哪怕是太子登了基,尊崔妃为皇太后之前,也得先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又怎么敢对这位祖母无礼? 而自己,最早可就是投靠太后的! 就算太后年事已高,可只要在一日,终究也能护自己一日,怎么也比显嘉帝驾崩之后立刻悲剧好吧?更何况,太后心疼代国长公主,不定太子登基之后也坐不稳帝位呢? 总而言之,皇帝瞧着已经撑不过去了,太后万万不能有失! “天啊!我真是太糊涂了!”傅充容想到这里,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太后到底上了年纪,连续两次晕倒,哪怕被送回了铭仁宫,想来也要元气大伤!接下来陛下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叫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承受得住?!” 太后承受不住,万一也跟着显嘉帝去了,崔妃母子倒是高兴了,她可就惨了!!! 傅充容这下自是无心继续看皇后照顾皇帝,也不管苏皇后已经扭回头看不到自己,福了一福道了声告退,蹑手蹑脚出了内室,见蒋贤妃已经不在外面,自也不会去找她,匆匆出了殿门,直奔铭仁宫! 她提着一颗心赶到铭仁宫时,太后堪堪醒来。 但傅充容却没能挤进去献殷勤,因为代国长公主刚好也在这时候抵达! 代国长公主接到显嘉帝病情不妙的消息后,本是先赶往宣明宫的——无奈显嘉帝这会神智不清,她去了也没用,何况苏皇后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榻前,根本不容人打扰皇帝,所以代国长公主跟傅充容一样,只在门口张望了会,也就走了。 没找成皇帝兄长,长公主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太后亲娘。 “母后!母后!”代国长公主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她几乎是一跨过内殿的门槛,就跪了下来,膝行至太后病榻前,扶着榻沿放声大哭,“您一定要救救我!您要是不管我的话,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你起来说话!”太后这会虽然醒了,精神却很差,见状眉心跳了跳,合目养了会神,见代国长公主还在哭喊,方叹了口气,中气不足道,“轻点儿声……吵得哀家头疼!” 代国长公主闻言,抹了把脸,情绪激动的诉说道:“母后,皇兄已经那个样子了,这会若还不易储,一旦陆鹤霄那小东西登了基,以女儿与崔氏的恩怨,焉能有命在?!到时候整个姬家,包括已经许给魏王的南漳,也将生机渺茫!这会子您叫女儿如何冷静?!母后,南漳她还怀着身孕——那既是您的曾孙也是您的曾外孙啊!” “闭嘴!”原本憔悴衰弱的太后,闻言蓦然暴喝出声,“皇帝只是乏了,又不是好不了!你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试试!” 代国长公主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话语中颇有显嘉帝马上就要咽气的意思——太后固然疼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又怎么可能不疼显嘉帝这个亲生儿子?倒也难怪听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后要发作了! “母后,我的意思是:皇兄此番必定能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可是也肯定需要好生调养一番!之前皇兄就已命太子摄政,万一接下来索性禅位给他怎么办?!”长公主赶紧找了个圆场的说辞,继而急急道,“求母后即刻召集群臣,废去陆鹤霄的太子之位,改立魏王……不,母后若是怕我将来会害陆鹤霄,立赵王也可!总之,求母后给女儿,也给女儿全家一条生路!” 说着长公主后退了一步,在脚踏上不住磕起了头——惶恐惊惧之意,流溢于言表! 太后看着,眼神却越发黯淡,半晌才苦涩道:“哀家现在没有这个心情,哀家现在只想等皇帝转危为安!” “母后,您不管我了?!”代国长公主闻言,猛然停下了磕头的动作,凄厉的喊了一声,扑到榻上,抓着太后的袖子,涕泪交加的说道,“您真的忍心看着我、看着您的女婿、外孙、外孙女,还有曾孙兼曾外孙,去死?!” “哀家怎么可能舍得?”好在太后低叹一声,到底摇了头,似提醒似解释道,“只是太子乃皇帝所立,要废,也得皇帝废!” 代国长公主听了前一句之后,狂喜的表情蓦然僵住:“皇兄若肯废太子,我这些年来又何必殚精竭虑?!何况,皇兄此番病情转变得突兀,又怎么来得及……” 说到这里她蓦然住口,似想到了怎么,不禁破涕为笑,试探道,“莫非,皇兄这回病势加重,正因为知道了太子的种种不忠不孝不义之举?!” ——若背负上气死君父的罪名,太子就算登基之后下罪己诏也无济于事! 这可是妥妥的翻不了身啊! 代国长公主长出口气:到底,亲娘还是向着自己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太子妃再次出手! 代国长公主欣喜若狂之际,东宫。 简虚白才阐述完反对太子向赵王投诚的理由,书房的门忽然被叩响,正要说话的太子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殿下,太子妃娘娘闻说燕国公来了,命奴婢送些茶点来。”门外传来小内侍小心翼翼的禀告。 若他说是专门拿来给太子的,太子这会肯定是没心情理会,但既是太子妃招待丈夫表弟的,太子虽然觉得不耐烦,到底道了句:“送进来吧!” 那小内侍闻言推门进来,将描金螺钿云母盘搁到距离太子与简虚白都不远处的小几上,又行了个礼才告退下去。 “那碟糕点瞧着像是太子妃亲自下厨做的,阿虚你尝尝!”太子自己现在胃口全无,不过茶点已经送来,他也就顺口招呼一下简虚白了——简虚白其实也不怎么想吃东西,然而太子开了口,又说是太子妃亲自下的厨,他总不能不给面子。 是以起身走到小几畔,却见盘中放着一对琉璃壶,分别装着香茅饮跟葛花饮,简虚白自幼不喜香茅的气味,亲近之人无不知晓,太子妃曾对他关怀备至,亦母亦嫂,自然不会不清楚他的口味。 如今却还是让小内侍装了一壶来,显然这是给太子的。 他心下了然,从盘中反扣的琉璃盏里拣了两个翻过来,各斟了一盏饮子后,将装香茅饮的那盏奉与太子,自己端了葛花回到座位上——至于糕点,这会是真心没食欲了。 “孤想着……”太子原本连饮子都不想喝,但简虚白送到手边,也就顺手拿起来呷了口,万没想到的是,香茅饮才入口,他身心都忽然升起一阵无法阻挡的疲倦,才觉不对,却已经“砰”的一声,一头栽倒在书案上! 简虚白见状自是大惊失色,将刚刚递到唇边的琉璃盏随手扔到几上,冲上去扶起太子,边把脉边唤道:“殿下?殿下?!” 太子这会已然陷入昏迷,自不能回答他,但书房的门却蓦然被人推开——云鬓花颜的太子妃独自走了进来,沉声道:“阿虚你莫要担心,只是一点蒙汗药,殿下他睡一觉自然就会好了!” “娘娘为何要这么做?!”简虚白把脉下来的结果,跟她说的一样,心中方松了口气,却依然不悦道,“就算担心殿下连日操劳,但……” “方才晋国皇姑已经送了消息来。”太子妃也不恼,只平静道,“父皇已经陷入病危!” 见简虚白脸色骤变,她苦笑出声,语气无奈道,“阿虚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殿下素与父皇父子情深,若知父皇目前的情况,怎么可能不去宣明宫侍疾?只是,眼下父皇正昏迷不醒,宣明宫上下皆付于母后之手,却叫我怎么放心殿下前去?” 本来太子最强大最坚固的靠山就是显嘉帝,现在显嘉帝却自身难保——太子这会去侍疾,不啻是羊入虎口,到时候谁知道太子会不会“伤心过度”,跟着显嘉帝一块去了;还是丧心病狂,在皇帝卧病期间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来,叫朝野上下“不得不”废其储位,另外拥立明主?! 毕竟连傅充容一介深宫女流都明白:太子即使背负着建陵血案真凶的罪名,但他一日是储君,显嘉帝一去,他就是理所当然的新君! 若说之前存心夺储的那些人还存着缓缓图之的心思,这会对太子必然已经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在显嘉帝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废太子,跟显嘉帝死后改立其他皇子,这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以打着皇帝的幌子,名正言顺,无论史书记载,还是后世评价,都可占据大义名份;后者却是怎么洗也脱不了“不敬先帝,谋朝篡位”的嫌疑! 事关千秋声名,就算有些人不在乎,但在乎的那些人,必然会迅速行动起来! 所以现在太子妃怎么可能放心太子踏出东宫一步? 问题是太子对显嘉帝的感情向来深厚,一旦晓得这个亲爹病情加重,极可能时日无多,哪怕明知道宣明宫此刻对他而言不啻是龙潭虎穴,恐怕也非去不可! 何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肯不去,亲爹病危,做儿子的但凡还能动,若不出现,岂能不被天下人骂作不孝之子?! 一个不孝之人,即使是显嘉帝亲自立的储君,又有什么面目,承继这大睿河山?! 是以太子妃方才接到晋国长公主传递的消息后,权衡之下,索性拦了下来! 却趁简虚白还没走,打着给这个表弟送茶点的幌子,一瓶蒙汗药下去,直接把太子药倒! “而且这也是殿下的机会!”太子妃出身凤州卫氏,又是备受重视的嫡长女,论受到的教诲,以及见识才干,绝不逊色于苏氏诸女,此刻一边叫心腹进来把太子移回寝殿,一边对简虚白道,“建陵血案事出突然,殿下至今都无法洗清冤屈!可如今父皇才病危,假如殿下就紧跟着出了岔子,我不信这悠悠众口,能堵得住!” 简虚白脸色很难看,盯着太子被人抬出去,书房里只有自己跟太子妃时,才沉声提醒:“但若皇舅当真……太子殿下若不能守于榻前,必成终身遗憾!” 算下来太子多久没见到显嘉帝了? 好像自从回到帝都后,这对父子就一直没照过面吧? 假如显嘉帝这会撑不过去,哪怕经过太子妃的谋划,最终还是太子登基,回想起来自己竟未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太子妃却要怎么交代? “之前我娘特意过来看我。”太子妃闻言,平静道,“我一开始以为她是给我妹妹说好了亲事,过来与说我听。谁想她却是过来探听东宫前途的。” 太子妃虽然没有明说,卫家已生出撇清之意,但简虚白哪还听不出来? 毕竟卫家倘若打算一心一意支持东宫,却又何必探听东宫前途?该努力为东宫分忧才是! 他知道太子妃的想法了:“卫家是太子的岳家,却也对太子失去了信心,更不要讲其他人,娘娘这是打算,给他们个机会?” 之前太子深陷建陵血案,无法辩白,落入困境,如卫家之类的太子派,近期是越发的动摇了。 可现在太子妃分明打算将计就计,趁显嘉帝的骤然病危,让太子也传出不好了的消息——显嘉帝的身体是不好,但太子可是一直身强体壮,长这么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的! 这父子两个前后脚的功夫双双出了事儿,天下人哪能不怀疑? 到时候太子这边正可以推波助澜,连同建陵血案的事情一起解决了——建陵血案发生到现在才几天,先是太子被定罪,跟着皇帝病危,继而太子也不好了,这妥妥的是一连串阴谋,有人存心篡位,所以连皇帝带太子都害了啊! 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 而既然皇帝跟太子眼下的生死难测很有可能是受人谋害,那么所谓建陵血案乃太子所为,十有八.九也是胡说八道了! 有了这个辩驳的依据,太子一派自可重整旗鼓——卫家虽然没有跟东宫共存亡的忠心,但嫡长女是太子原配发妻,又生有太子非常重视的嫡长子钟陵郡王,如果东宫不是必败的话,他们也不想放过成为后族的机会。 而其他摇摆中的人家即使跟太子的关系,没有卫家这样亲密,可能做从龙功臣,谁又愿意去做为人不齿的墙头草呢? “阿虚你从来就不是外人,何必说得这样客气?”听了简虚白的话,太子妃掠了把鬓发,却苦涩一笑,道,“眼下与其说是我给他们一个机会,倒不如说,我以孤注一掷,换取他们背水一战,给东宫一个机会!” 她很坦白的讲,“毕竟往后登基的不管是魏王还是赵王,未必没有宽大为怀的胸襟,是以你们都有生路可寻,惟独东宫,料想新君再宽厚,太子殿下与钟陵,终归是无法幸免的!” 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亲儿子——她还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 到时候哪怕她可以活,且依旧享受锦衣玉食好证明新君的“仁慈”,她又怎么还活得下去? 所以与其他日后悔莫及,倒还不如豁出一切,抓住机会赌一把! 简虚白看着这位表嫂眉宇之间的决绝,良久,方道:“娘娘有什么吩咐,直说吧!” 太子妃虽然素来待他亲厚,但两人终究男女有别,又是同辈,所以大抵相处还是客客气气,远远谈不上亲密无间。 方才肯跟他讲这么多,绝对不只是为了亲戚情份,不想瞒他,多半,是要用到他。 果然,听了这话后,太子妃抿了抿唇,道:“眼下太子是绝对不能去宣明宫的,但父皇的情况,咱们不能全靠晋国皇姑指点——到底皇姑从来不沾前朝之事,这回肯给咱们传消息,已是念在你的份上,也是疼我们了!总不可能以后宣明宫但有风吹草动,都去求教皇姑?只是宣明宫眼下由母后主持,宫人们谁敢给我们透露只字片语?” 她看向简虚白的眼神有些愧疚,却还是把要求说了出来,“所以,能不能请阿虚你,代太子前去侍奉父皇?你虽然只是父皇的外甥,但自幼生长宫闱,朝野上下都知道,父皇素来视你犹如己出!年初时候父皇才静养那会,你就曾入宫侍疾!” 可是朝野上下也知道,简虚白是太子的人——如今太子被太子妃设计留在东宫严防死守足不出户,以求最大程度的保障他的安全,打算直接谋害太子的人倘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的话,谁知道,会不会退而求其次,拿简虚白开刀,继而攀诬上太子?! 这场侍疾,一个不慎,就是身败名裂,甚至死得不明不白! 太子妃这个要求,摆明了是要简虚白代替太子去冒险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夫妻争执 “我不同意!”宋宜笑腾的站起,怒目喷火,“连卫家都起了摇摆的心思,难为你还向着东宫,太子妃就是这么回报你的?!她既怕太子去了宣明宫不落好,又怕断了宣明宫的消息,做什么不自己去宣明宫侍疾?!她作为正经儿媳妇,伺候公公理所当然,比你这个外甥还要合情合理不是吗?!凭什么要让你去冒险?!” 其实她一直以来对太子妃的印象都很好,争储刚开始那会,太子妃设计让钟陵郡王拜顾韶为师,大大缓解了东宫的困境的举措,更让宋宜笑对这位储君之妻颇为钦佩。 可宋宜笑万没想到,有一天太子妃会算计到自己丈夫头上来! “太子到底是陛下亲自立下的储君,不管是谁对他下手,终究是谋朝篡位之举,一旦曝露,那就是千载骂名,心中怎能没有顾忌?”注视着丈夫平静的脸色,宋宜笑按捺住狂怒,努力放缓语气,“所以太子亲自去宣明宫,虽然危险,却也未必十死无生!可你再得陛下喜爱,也只是一介臣子,却可以通过你栽赃太子,那些人怎么可能手软?!前青州刺史赵悟,还有刑部派去押解赵悟的那个郎中,都是现成的例子!” 她眼中落下泪来,“所以你怎么可以答应太子妃?!你就算不管自己,也不想管我了……” 微微颤抖的手抚上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难道连咱们的孩子也不管了?!我娘家是个什么样子你最清楚不过,不坑我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扶持我?而你家里,远在桑梓的祖父,公公,还有三哥,谁不是对你这爵位虎视眈眈!你在的时候他们尚且诡计百出,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是叫我们娘儿两个回头就去地下见你吗?!” “你冷静些!”简虚白听到这里,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抹无奈,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母子?只是你也晓得:我与太子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妃此举虽然要我冒险,却也是势在必行——否则太子当真出了事儿,咱们家又岂能落好?” 宋宜笑闻言,狠狠拍开他手,哽咽出声:“但你若在宣明宫出了事情,他日太子登基于我们母子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妃之所以不放心太子去宣明宫,是因为宣明宫如今已被皇舅母掌管。”简虚白温言道,“而皇外祖母这段时间因为代国姨母的缘故,对太子也存了疏远之意——可你忘记了?我是皇外祖母抚养长大的,就算这段时间皇外祖母也不大愿意见我,又怎么会害我?而皇舅母总要给皇外祖母面子!所以我去宣明宫,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 “我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但宋宜笑冷笑出声,大声道,“诚然太后娘娘是疼你,可太后娘娘以前难道不疼太子吗?!既然太后娘娘在太子与代国姨母之间选择了后者,亲孙儿尚且不如亲生女儿呢,你这个外孙,又凭什么越过代国姨母去?再者,就算太后娘娘舍不得动你,皇后娘娘也念着太后娘娘的份上,不害你。莫忘记咱们那位代国姨母,她的心性还是你告诉我的——你敢说她做不出来拿你先斩后奏的事情?!” 她切齿道,“到时候你死都死了,太后娘娘,娘,再伤心再震惊,难道还能杀了代国姨母给你报仇?!那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还是娘的亲妹妹——就算她们肯为你下这个手,届时你难道能活过来?!” “你不要说的好像我去了宣明宫就一定会出事一样。”简虚白叹了口气,道,“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争储这种事情,但凡掺合进来,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如今这个局势,绝不是推诿畏缩的时候,我若去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我若不去,那可真没希望了!” 他把手放到妻子的小腹上,“我知道你不在乎陪我同甘共苦,何况有娘在,即使太子倒了,咱们最多吃点苦头,性命肯定无忧——问题是,娘去之后,谁能保证咱们会不被秋后算账?更遑论咱们已经有了孩子,难道你希望孩子往后才落地就矮人一头,受咱们牵累?!” “再怎么矮人一头,总比没有爹好!”宋宜笑闻言却厉声喝道,“没爹护着的苦楚我最清楚不过,所以与其叫我孩子将来也吃这个苦头,我宁可一家三口死在一处!!!” 这话让简虚白好半晌都没作声,良久才道:“我意已决。” 接下来无论宋宜笑怎么哭闹哀求,他都没松口,只吩咐纪粟去收拾东西,预备进宫。 半晌后,见妻子越闹越厉害,简虚白索性学太子妃,背地里命芸姑弄了一碗不伤人的安神汤来,哄她喝下——之后宋宜笑迅速睡着了,他才暗松口气,将妻子抱到榻上安置好,静静凝望片刻,方一振袖子,留下一句:“好生伺候夫人!” 便不再迟疑,毅然转身离去。 这天傍晚时分,安神汤的药效过了,宋宜笑方悠悠醒转,就含糊不清的问起丈夫。 守在榻畔的锦熏、月灯小心翼翼的顾左右而言其他:“夫人可算醒了?饿吗?厨房里炖好了燕窝粥,夫人可要用些?” “这么说,他已经走了?”宋宜笑闻言却已是了然,有些失神的呢喃了一句。 锦熏跟她一块长大,主仆之情深厚,见状心中一酸,强忍着不敢流露悯色,只赔笑道:“夫人,还是用点粥罢?芸姑方才来过,说您现在可禁不得饿,到底是双身子呢!” 她故意提起宋宜笑的身孕,原是想让宋宜笑想到孩子,继而振作起来——哪知宋宜笑听了这话,长睫一动,两行清泪却落了下来,语带悲声道:“双身子又怎么样呢?他走的时候可曾迟疑?!” 锦熏顿时懊悔不已,正琢磨着如何补救,好在宋宜笑嘴上这么讲,心里还是看重孩子的,落了会泪,到底道:“先打水来让我梳洗,不然怎么用粥?” 这天燕国公府后院都知道国公夫妇为了简虚白进宫给显嘉帝侍疾的事情吵了架,是以不管用不用得着到宋宜笑跟前,伺候起来均是战战兢兢的。 次日消息传到晋国长公主府,长公主闻说之后对太子妃也很是不喜,只是她知道眼下局势微妙,若此刻表达对太子妃的不满,铁定会被人利用,是以只是沉了会脸,命佳约带上些滋补之物,走了一趟燕国公府,去安慰小儿媳妇:“殿下请夫人放宽了心,如今御体欠佳,殿下也是三天两头入宫探望的,公爷侍奉陛下榻前,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殿下哪能不照看着点儿?” 宋宜笑听了这话,眼眶顿时就红了,抿了会唇才道:“夫君只是陛下的外甥,诸皇子帝女都是极孝顺的,我担心夫君这会去宣明宫,会有所打扰。何况后妃也在侍疾之列,夫君未免也需要避讳,正如姑姑所言,是极不方便的。” 佳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希望晋国长公主出面,把简虚白喊回来,但晋国长公主之前没说过样的话,佳约自然也不敢贸然答应,闻言只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忧:公爷固然只是陛下的外甥,却是陛下跟前长大的,向来被陛下当成亲生骨肉一样疼爱,如今陛下欠安,公爷前去侍奉,也是应有之义,诸位殿下又怎么会觉得打扰呢?至于后妃,皇后娘娘乃是陛下原配发妻,公爷正经的舅母,也是瞧着公爷长大的人,却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其他妃嫔,都有皇后娘娘亲自安排侍疾的时间,与公爷等男子全是错开来的,绝不会惹出什么碎语闲言来!” 她这么讲了,宋宜笑自然明白,指望婆婆把丈夫弄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她目光顿时黯淡下来,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好一会才心不在焉道:“既然如此,那多谢姑姑解惑了。” 接下来佳约再说其他话,她都是不冷不热的,没说几句,佳约自觉尴尬,也就告辞了。 “夫人,奴婢方才送佳约姑姑去乘车,路上姑姑脸色不大好呢!”晌午后,宋宜笑小睡起来,坐到妆台前让锦熏给自己绾发,水晶镜将主仆两个照的纤毫毕现,锦熏从镜子里偷偷看了好几回主人,见她眼角明明已经瞥见,却一直不作声,只好壮着胆子,自己开口道,“上车时,奴婢想扶姑姑一把,姑姑都没让!” 宋宜笑这才“嗯”了一声,道:“我素来待婆婆跟前的人十分客气,今儿个却多多少少扫了佳约姑姑的面子,何况这事儿也不是姑姑的错,她自然要不高兴了。” “可是夫人为什么要扫佳约姑姑的面子呢?”锦熏见她没生气,这才放了点心,忙道,“毕竟佳约姑姑是晋国长公主殿下跟前的得意人,连公爷素常见到她也是极客气的,奴婢晓得您这会心绪不佳,可是……可是奴婢说句诛心的话:不管公爷往后怎么样,长公主殿下都是您跟公爷的长辈啊!” ——宋宜笑这回跟丈夫闹别扭,不就是怕丈夫去了宣明宫会出事吗? 可简虚白要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宋宜笑的靠山可只有晋国长公主了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越发不好得罪佳约啊! 锦熏哪能不替她担心? “你懂个什么?”然而宋宜笑闻言却只淡淡一笑,道,“婆婆固然是长辈,但东宫却是夫君的前途所在——得罪了前者,至多回头去赔个不是,料想佳约姑姑既然能伺候婆婆这么些年,岂会是心胸狭窄的人?要紧的却是后者才是!” 见锦熏神情茫然,她冷笑了一声,才道,“太子妃可真是太子的贤内助,一碗蒙汗药,外加一个‘太子中毒’的宣称,既为太子免除了前往宣明宫侍疾的危险,又引动了天下人的同情与对魏赵二王的质疑!只是她心疼太子,难道还不许我也为我丈夫考虑一二?” 徐徐吐了口气,宋宜笑把玩着妆台上的一朵攒珠发钗,眼神微冷,“夫君的前途跟太子绑在一块,对于太子妃为了太子考虑的要求自不好回绝,不但不能回绝,还得毫无怨言的答应下来——否则即使将来事成,也难免给太子夫妇留下坏印象,竟是吃力不讨好!” 不过她可不是简虚白,作为一个深闺里长大,跟太子夫妇统共没见过几次的妇道人家,还恰好有孕在身,她反对自己丈夫为了太子冒险太属于人之常情了! 即使这事传到东宫的耳朵里,难道太子夫妇好意思指责她不对吗?! 宋宜笑这么做,当然不只是心存不甘,特意闹上一场——主要还是因为,“夫君虽然私下交代我他此行其实并无危险,但世事难料,能让东宫多愧疚些为什么不呢?毕竟,自来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吗?” 回想起简虚白才回来时,把自己喊进内室交代的那番窃窃私语,宋宜笑不禁眯起眼,“实在想不到啊……天家……真真是……深不可测!” 虽然简虚白说他也只是猜测,可结合前因后果一想,宋宜笑觉得,丈夫的这份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为母则强 宋宜笑为丈夫私下透露的秘密心惊之际,宣明宫的偏殿里,苏皇后也正就简虚白自请为显嘉帝侍疾一事,向代国长公主表达不满:“陛下如今情势十分危急,太医都说了,能不能撑过这几天皆不好说,咱们操心陛下都不过来了,这眼节骨上,让阿虚掺合过来做什么?这不是平白的节外生枝吗?” 皇后语气很疲惫,嗓音也透着喑哑,整个人仿佛老了十来岁,不复之前妩媚娇美、风韵犹存的鲜妍。 算起来显嘉帝病危到现在其实也才两三天,但皇后从接到消息起,就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了病榻前,一应伺候的活计竟丝毫不假他人之手——足足照料到身体与精神都无法支持后,才在左右的苦劝下略作休憩。 哪知小睡没一会儿,起来后立刻再去看显嘉帝,却看到简虚白已经先一步在榻前服侍了。 她起初觉得非常惊讶,毕竟她睡之前就吩咐过,除了她允许的几个人外,其他人来了也不准靠近显嘉帝——尤其是太子那边的人! 简虚白纵然是显嘉帝嫡亲外甥,可涉及到争储,弑亲逆伦一点不稀奇,皇后可是再三叮嘱,连寝殿都不让他进的! 结果一问,却是代国长公主发的话! 皇后闻讯自是又急又气,随便找个借口,让自己的心腹宫女芳余接替了简虚白,这就赶紧来找代国长公主质问了。 “皇嫂不必担心,我正愁卫氏横插一手,借口太子意外中毒扣住了人呢!”相比之下,代国长公主虽然脸色也有点憔悴,但目光炯炯,瞧着心情倒是不坏,说话时嘴角还微微上勾,语气轻快道,“如今她自作聪明遣了阿虚来,可不正好?” “你是打算?!”皇后闻言脸色微变,“你可不要乱来!” 代国长公主不以为然的扫了眼皇后,道:“皇嫂你这话说的——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告诉我,你还念着阿虚喊你一声‘舅母’的情份!” “阿虚虽然喊我一声‘舅母’,到底与我没有血脉上的牵连。”苏皇后捏着眉心,疲倦道,“论起来他可是你的嫡亲外甥,你都能舍得他,我自然就更没什么心疼的了!我让你别乱来……” 顿了顿,“是说陛下!” 代国长公主闻言,像看什么稀奇一样,盯着苏皇后看了好一会——直到苏皇后沉下脸来,才吃吃笑道:“皇嫂别恼,我只是万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所以吃了一惊罢了!” 她无视了苏皇后铁青的脸色,自顾自的笑着说,“毕竟你跟你的娘家,可是打从好几年前起,就卯足了劲儿,想要扶持赵王登基。结果眼下大好机会来了,你却又心疼起皇兄来了,这可真是……这会又没其他人在,你这话说的再情真意切,却也只有我听到啊!” “我确实希望赵王登基!”苏皇后冷冷剜了她一眼,哼道,“毕竟他不但是中宫嫡子,论才华论心志,哪点不比崔氏的儿子强?!可偏偏,他生晚了足足十二年,落地时已经有了太子!”皇后眼神晦暗,神情冰冷,“倘若赵王不是中宫嫡子,冲着他比太子小了那么多岁,即使有才干些,倒还有做个贤王,将来好好辅佐太子父子的指望;又倘若赵王虽然是嫡子,但资质平庸,横竖威胁不到太子——我也认了,只管引着赵王朝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上面走,往后借着皇子身份享一世富贵风流,也是不错的。” 可偏偏赵王两项都占了:正宫嫡子,天资不俗! “而且他还是苏家的嫡亲外甥!”苏皇后百味陈杂道,“我娘家还出了个只比他大十岁不到、却已天下知名的才子少歌,以至于朝野都说,苏家后继有人——这叫我怎么能不替他担心?!” 就算太子之前一直对赵王不错,可皇后知道,这是因为一来显嘉帝素来偏宠太子,被皇帝护在羽翼下的太子,从来没有感受到弟弟们的威胁,自然也不会对弟弟们有什么敌意;二来赵王尚且年幼,他的资质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增长,展示出应有的光彩。 而一旦显嘉帝驾崩,太子承位,没有了亲爹无微不至的呵护后,太子必定会在最短时间内继承自古以来为上位者的种种本能:譬如说,多疑。 到时候哪怕赵王对他掏心掏肺的表忠心,太子又怎么会全没芥蒂? 毕竟,大部分情况下,成为威胁的主要因素,不是野心,而是实力。 赵王有足够的实力威胁到太子,所以无论他有没有夺储的野心,他都会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区别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届时赵王的下场可想而知只有两个:其一是死得不明不白,其二是学伊敬王做一个合格的“鹌鹑王爷”。 问题是伊敬王已经非常识趣了,他再废物,到底是先帝亲子,正经的皇子!却自锁府中足足二十年,成为坊间的笑料之一,更被冠以“鹌鹑”这样极尽羞辱嘲讽的名头——可最后依然死得不明不白! 苏皇后只要想想自己的亲生骨肉,明明是显嘉帝膝下出身最尊贵的皇子,最后却要在太子跟前战战兢兢而活,且还未必能够活——就觉得无法忍受! ——试问有哪一个当娘的,愿意儿子以后步上伊敬王的后尘? 皇后抬起头,极认真的看了眼代国长公主:“所以我确实希望易储,让赵王做太子。但我与陛下数十年来的夫妻之情也不是假的,我没想过弑君——你要栽赃太子我自会配合,但要对陛下下手,我绝不答应!” 代国长公主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她定定的望着皇后半晌,才讥诮一笑:“我之前只道皇嫂你笼络娘家参与夺储,纯粹是因为野心——如今才晓得,你这是为母则强!不过,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但有两点我想皇嫂一定认可的:第一,皇兄他是真的偏爱太子,在这点上,无论你是他的结发之妻,还是我是他唯一的亲妹妹,都难以动摇!” “第二,以咱们之前对太子做的事儿,一旦太子翻了身,你我绝无幸理那是肯定的!至于魏王赵王,你的娘家苏家,我的夫家姬氏……乃至于这些年来为咱们效劳的那些人,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长公主冷笑出声,“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的就是咱们眼下的处境!所以皇嫂不要摆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了,毕竟你要是当真把皇兄看得比赵王重,那么当初就不该掺合争储的事儿,免得叫皇兄操心!做都做了,现在再说这样的话,有意思?” 见苏皇后脸色苍白,她不屑的继续道,“再者我也没说一定要对皇兄下手,皇嫂方才也讲了,连太医都不看好皇兄能撑过眼下这一关,谁知道咱们就不能顺水推舟呢?皇嫂却一下子想到了皇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存心不良!” “殿下答应不对陛下下手就好!”苏皇后也不跟她争辩,听了这话,微微颔首,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去照顾陛下了——你想好怎么利用阿虚栽赃太子后,只管派人去找我。” 皇后与代国长公主一前一后出了偏殿,在回廊下略整衣裙,正待前往寝殿看望显嘉帝,却忽听底下庭中传来一个女孩儿娇脆中带着央求的嗓音:“表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让我见一面父皇,好不好?” “现在不是我不让你见皇舅,是我自己也进不了寝殿。”跟着是简虚白温和道,“或者你可以请贤妃娘娘帮忙,请示一下皇舅母!” 两人定睛一看,却是玉山公主在纠缠简虚白——皇家子嗣不算多,公主比皇子还少,自然格外金贵些。所以哪怕玉山公主之前为了苏少歌,把皇帝气得晕倒过,禁足了几天也就放出来了,到底没吃什么苦头。 只是从此连同蒋贤妃在内,都不许她再去见显嘉帝。 这回玉山公主想是听到了风声,知道亲爹当真不好了,想来探望——可显嘉帝越是有危险,她这个有前科的女儿,自然是越没机会凑到跟前。 此刻扯着简虚白的袖子,看似撒娇,眼眶却红红的,却是快急哭了。 但这事儿简虚白也是爱莫能助,这会只得耐着性.子温言宽解。 “玉山还是那么不懂事。”因着宫殿不比寻常建筑,显嘉帝住的这座宣明宫还是内朝所在,起得自然格外巍峨雄壮,这会皇后与代国长公主站在回廊下,却足足比庭中高了数丈,居高临下瞧得清楚,简虚白与玉山公主表兄妹却没有发现他们,还在那儿拉拉扯扯。 代国长公主看了会,皱眉道,“明知道皇兄病着,还这么咋咋呼呼——贤妃也不管着她点儿?” 她这么说其实也不全是嫌玉山公主在下面吵闹,也是因为她正打算算计谋朝篡位的大事呢,忽然跑过来一个不懂事的公主,谁知道会不会增加变数? 是以说这番话,却是暗示皇后去提醒下蒋贤妃,把玉山公主看看好,别到处乱跑了碍人眼。 只是皇后还没接话,代国长公主目光一闪,忽然落在了一丛树影后,定睛看了会,就意义不明的笑了起来,伸手扯了把苏皇后的袖子,“皇嫂,你看那边是谁?”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算不如天算 苏皇后听她语气古怪,依言望去,却见树影之后一袭蓝衣简素,但微露的小半张脸,已是说不出来的姣美倾城,不是暖美人又是谁? 她目光顿时沉了沉。 代国长公主抚了抚鬓发,嫣然一笑:“我可是听说,在乌桓那会,阿虚跟这一位,交情不一般?当年讨伐乌桓是冀国公为主帅,这事儿皇嫂多多少少,该知道点吧?” “都是陈年往事了。”苏皇后淡淡瞥了眼底下:简虚白容貌酷似显嘉帝,却比显嘉帝更精致,由于侍疾不适合穿戴太华贵的缘故,这会着一身石青底如意纹盘领衫,腰系玉带,除却顶上束发的赤金冠外,周身再无装饰,但修眉凤目,面若皎玉,望去只觉清俊无双。 玉山公主也算是娇俏鲜丽的女孩儿了,生而为帝女,金尊玉贵中娇养出来的气度自然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可这会站在他面前,却也被衬得黯然失色。 皇后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语气平静道,“阿虚当年随军出征时还是个孩子,纵然在乌桓时与暖美人走得近过,到底小孩子家懵懵懂懂,哪儿算得上什么交情不交情?” “这是自然。”代国长公主闻言眯起眼,道,“毕竟这暖美人要没冀国公特意照拂,早就跟她那些姐妹们一样死于途中的折磨了,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的被送到皇兄跟前,得到侍奉我大睿天子的机会?!而冀国公向来做事仔细,既然将她献于皇兄,那么肯定是查明过,这暖美人从未与其他人有过什么男女私情的,否则哪里有资格进入宫闱?”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暖美人与阿虚到底在幼年就相识一场,即使当年两个人清清白白。可如今时过景迁,于此皇兄沉疴的光景相逢,男才女貌的,会不会有什么,可就不好说了——尤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皇嫂您这两天为了照拂皇兄,真真是操碎了心!这种时候,即使宫闱里出了些事情,我想,却也怪不得皇嫂您的!” 苏皇后沉吟了会,道:“陛下究竟是明君,哪怕如今卧病,他的宫闱里,也不该出什么有碍他声名的事儿?” 皇后跟显嘉帝是有真感情的,纵然为了儿子踏上夺储之路,到底不想害了显嘉帝,甚至连让显嘉帝背上被戴了绿帽子的名声,也不是很情愿。 只是皇后犹豫,代国长公主可不耐烦了,她转头剜了眼嫂子,讥诮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齐美的事情?皇嫂若是想要儿子,必然要对不住丈夫;若是想要丈夫,那么不但儿子、自己、娘家,死后声名,这些也别想了!皇嫂出身大家,少年时候就气度非凡,如今怎么越活反倒越回去了,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 她一拂袖子,冷然道,“言尽于此,皇嫂若还这样糊涂,依我看也别费那力气,劳心劳力的伺候皇兄了,趁早跟太医要一副,不,几副见血封喉的药,什么时候皇兄不行了,交与赵王、苏家一起来个痛快吧!好歹可以免除日后受辱!” 说着冷笑数声,才扬长而去! 只留下苏皇后脸色难看无比,深深望了眼底下已经快把玉山公主哄好的简虚白,以及依旧在树影中偷窥的暖美人,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底下简虚白因被玉山公主缠得头疼,虽然眼角瞥见皇后与代国长公主了,却没发现不远处的暖美人。 所以他好说歹说送走了玉山,才舒了口气,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阿虚”时,他不禁微微一怔! 转头看到暖美人,简虚白不知她已经窥探了自己许久,还道是偶尔经过,便客气的点了点头,道:“美人好!” “我听说宋夫人怀孕了?”暖美人这么说时,下意识的朝前走了几步,整个人离开了树影——她容貌本就绝世,此刻语气中略带凝噎之意,半是仓皇半是期盼的望过来,愈加惹人怜惜。 只是简虚白在乌桓时与她相处了五六年,却早已习惯了她的美貌,闻言非但未升起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暗自皱眉,心想:“飞暖进宫也有这些日子,孩子都没了一个了,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如今皇舅乏着,宣明宫内外多少双眼睛俱盯在这儿,她与我年岁仿佛,又是时常侍奉皇舅跟前的宫嫔,哪怕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单独拦了我说话,叫人看到,又岂能不惹闲话?” 尤其暖美人还依着在乌桓时候的称呼,喊他“阿虚”——单这么一声叫人听了去,引起的麻烦就不会小! 所以微微颔首,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句:“不错。有劳美人关心,下官挂心皇舅,且先告退!” 说着拱了拱手也就走了。 他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两人好,可暖美人瞧在眼里却觉得说不出来的心酸难受,暗道:“早先我小产时,宋夫人虽然是随着众人送的东西,可内中几件乌桓之物,却极投我喜好,多半是阿虚之意。可见他到底是关心我的——如今这才一两年,当面见着,阿虚反而不理我了!” 她心里又委屈又失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无精打采的离开。 原本显嘉帝还清醒的时候,虽然对暖美人满怀防备,从来不给她恃宠生娇的特权,但也着实喜爱她的容貌,所以差不多隔天就要唤她到跟前陪伴。 但这回显嘉帝陷入昏迷,没法自己做主,苏皇后亲自守在了病榻前,自然不会像丈夫那样老把暖美人喊在眼皮子底下。 可暖美人这段时间被傅充容等嫉恨她能够时常伴驾的宫妃折腾怕了,她之前住在兰秋宫的平澜阁,晋位之后依然住兰秋宫,不过搬到了更为宽阔的偏殿留醉殿。 问题是兰秋宫没有主位,傅充容等人要为难她时,大可以长驱直入,拦都没人敢帮她拦着点儿的。 这也是太子连续两次撞见她被傅充容堵在路上的缘故——不伴驾的时候,留在兰秋宫里,必被瓮中捉鳖;逃到外面,好歹还能躲一躲。 所以这两日皇后虽然没要她来宣明宫,她还是起早就赶过来候命,图的就是宣明宫乃天子居处,傅充容她们再讨厌自己,也不敢在这儿放肆。 此刻暖美人自觉在简虚白处碰了个钉子,虽然她以为没人看到,心里却是格外的难堪。 因此离开之后寻到了自己的心腹宫女琴叶,就打算回兰秋宫去了——哪怕回去后没准又要被谁欺负,可她觉得这一刻实在受不了继续跟简虚白待在一个宫里。 谁想她去找芳余说了声想先离开后,芳余却没像昨天那样漫不经心的答应下来,反而道:“皇后娘娘方才说了,陛下这大半年来的静养,就数美人服侍最多。如今陛下欠安,不管陛下召不召美人,美人还是常留宣明宫的好!” 暖美人闻言十分意外,但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答应下来。 只是芳余让她留下,却又没什么事给她做——所以暖美人也只能自己去寻个僻静角落干等。 “美人,这事儿不妙!”到了没人的地方,琴叶却沉了脸,拉住暖美人的袖子,压低了嗓子小声道,“这两日陛下的伺候压根就没让您插手,皇后娘娘留您下来做什么?” “我也知道不对劲,可是芳余是皇后的心腹,她又是转达皇后之意,我怎么敢说不呢?”暖美人轻抿朱唇,也低声道,“你也知道,我在这宫里无依无凭,恨我怨我,想我不得好死的人却多得是!”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想当初我还信誓旦旦以为必能出头,谁知却是人算不如天算。” 琴叶心里也觉得憋屈,她比暖美人自己还看好这位倾国佳色的前途,却不料所谓的青云之路如此不顺——先是低估了显嘉帝在美色面前的自制力,这位皇帝压根就是把暖美人当成了玩物,慢说对暖美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了,连暖美人三不五时被傅充容她们折辱都不闻不问,只管享受暖美人的侍奉! 事情光到这里,琴叶还能自我安慰:暖美人伺候显嘉帝到底日子浅了点,显嘉帝又是心志极坚韧的,不可能跟那些昏君一样,一个照面就拜倒在暖美人的石榴裙下不是?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帝也不例外,天长地久下来,不怕皇帝不心软! 谁想暖美人前年入宫,显嘉帝这会就不行了? “原本太后娘娘与两位长公主殿下,就都不赞成暖美人入宫。”琴叶越想越是烦躁,“之前美人又得罪了崔妃——哪怕皇后娘娘这几个月对美人颇为拉拢,但也不过拿美人当棋子罢了!美人乃是小国公主出身,在这大睿朝野根本没有任何助力,唯一的优势,就是美貌,唯一的依靠,就是陛下!一旦陛下没了,美人又有什么生路?现在皇后娘娘非要把美人扣在宣明宫,十有八.九不是好意!这下可要什么办?” 她当初存了投机之心,主动投靠了暖美人,却还没出头就面临险境,当然是不甘心的。 “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且是陛下结发之妻。”生死存亡的压力之下,琴叶急中生智,忽然想到,“若皇后娘娘存心过河拆桥,想着一旦陛下……就对付您,依奴婢看,却也没必要在眼下把您留下。毕竟只要陛下……皇后娘娘悄悄害了您,又有谁知道?” 她目光闪烁起来,悄声道,“只怕,皇后娘娘执意留您下来的目的,与眼下的朝局有关系!” 顿了顿,声音更低,“皇后娘娘所想,无非是让赵王取代太子承位——既然如此,美人,您说,咱们若能帮太子一把……这可是从龙之功!” 第二百八十六章 朝堂激辩 暖美人闻言暗惊,沉吟了会才道:“只是咱们又能为太子殿下做什么?你莫忘记,太子殿下的生母曾经贵为贵妃,如今也在妃位,据说他在前朝还有顾韶这样的名臣辅佐——就算眼下的宣明宫,阿……也有燕国公亲自给他打探消息呢?” 相比之下,她一个小小的美人,算得了什么? “但燕国公是过了明路的太子的人。”琴叶却不以为然,提醒道,“您忘记咱们之前听到的了?燕国公到的时候皇后娘娘恰好在安置,才起来知道了这事儿,就寻个理由把他打发出去,宁可叫自己的宫女芳余看着陛下呢?可见皇后娘娘虽然碍着燕国公乃陛下嫡亲外甥,又是宫里长大的,不好说不要燕国公侍疾,却也很是防着国公,根本不容他靠近陛下!所以您瞧着吧,燕国公哪怕成天赖这儿,却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没准,还会被皇后娘娘跟代国长公主殿下坑了呢!” 她微微眯起眼,“但美人您不一样——怎么说,现在里里外外都还认为您是皇后娘娘的人!” “是皇后娘娘的人又怎样?”然而暖美人闻言却微微摇头,冷静道,“你莫忘记,自从陛下昏迷以来,我又何尝近身侍奉过?大家都知道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不代表皇后娘娘就会信任我!何况你也说了,皇后娘娘这回故意把我扣下来,多半是不怀好意!这种情况下,慢说咱们根本拿不出足够的诚意去取得太子的信任了,就算咱们能探听到什么紧要消息,你觉得,凭咱们两个,能把消息传递得出去?” 毕竟皇后久为中宫,这大睿后宫的风吹草动,想瞒过她何其困难? 哪怕苏皇后这会未必怀疑暖美人生了异心,但既然不许她离开宣明宫,只要吩咐一声,自有无数双眼睛替皇后盯着她! 所以眼下暖美人什么都不做,也还罢了,要有什么不恰当的举动,没准连软禁的待遇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的话,本来她一个亡了国的外族公主,天然就受到了大睿人士的抵触与排斥,苏皇后平常收拾她,还得考虑显嘉帝即使不宠她,好歹很喜欢她的陪伴,但如今上上下下的心神都被显嘉帝的病情,以及夺储之事吸引了注意力,谁耐烦管一个小小美人的死活? 暖美人若在这会惹恼了皇后,天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琴叶想想也是,心中不由一寒,喃喃道:“难道咱们只能这样听天由命了吗?” “不然又能如何?”暖美人叹了口气,脸上倒没多少惧色,只转头望向了北方,“左右比起我的父母与兄弟姐妹们,我已经多活了两年了。只可惜,作为陛下的宫嫔,想必我死之后,也无法归葬乌桓?” 说到这儿,她神情分明的黯淡下来。 此刻飒飒秋风过庭,说不出的凄凉萧冷。 而同样的风扑入前朝的殿堂内,却是一派肃杀凛冽—— “陛下纵然一直御体欠佳,但这些年来,太医院精心调养着,到底也恢复了几许元气!三两个月前在翠华山时,尚且微服简从,亲自前去探望了太子殿下!回帝都以来,也一直未有病情变化的消息,怎么会说加重就加重了?!” 何文琼手持朝笏,顾盼之间怒发冲冠,声若雷霆的说道,“更可疑的是,陛下病情加重当天,太子殿下于东宫为人投毒所害,至今无法起身,甚至连去宣明宫探望陛下都不能!一日之间,君主与储君皆出了事儿,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岂可不彻查到底?!” “何尚书要彻查,却不知道打算怎么个彻查法?”他话音才落,霍耽已冷笑出声,“如今朝野皆知陛下病情加重,太医院几乎皆到了宣明宫中侍奉——皇后娘娘亲携诸妃嫔及皇子帝女前往侍疾,这种情况下,莫非何尚书打算搜查宣明宫么?!这到底是想彻查,还是想惊扰圣驾,落井下石?!” 他意味深长道,“毕竟,太子殿下可是储君啊!” 言外之意,不外乎是说何文琼存心折腾显嘉帝,好让自家主子太子尽快登基! 何文琼闻言自是大怒:“宣明宫乃天子居处,又是内朝所在,那是什么地方?!咱们区区臣子,能入内朝议事已是邀天之幸,何敢言‘搜查’二字?!霍尚书你好歹也是金榜出身,又官至工部之首,居然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话来,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何尚书既无逾越之心,这么说,是打算从太子殿下中毒一事入手了?”霍耽闻言也不恼,却打草随棍上的说道,“本官以为这个提议非常有道理,若说陛下病情加重许是突发之事,太子殿下居然在住了十来年的东宫里头被人下了毒,据说还是当着燕国公的面毒发、因燕国公略懂医术施救及时才未酿成大祸……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都闻所未闻,的的确确不可纵容!必须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有意咬重了“住了十来年”,以及“闻所未闻”等字眼,怀疑东宫贼喊捉贼的用意昭然若揭——虽然说他怀疑的对,但太子一派这会自不肯流露蛛丝马迹,闻言纷纷出言呵斥:“怎么,霍尚书打算搜查东宫吗?!” “且不说储君身份尊贵,单说太子殿下如今亦然卧榻,正需静养,身为臣子,前去惊扰,是何居心?!” “何尚书方才只要求彻查事情,霍尚书开口却就是搜查——无论陛下还是太子,皆是贵极之人,这两位的居处,岂是咱们做臣子的可以打扰的?!” “霍尚书此言,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君臣之纲、上下之义?!” “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霍耽闻言冷哼一声,针锋相对道:“第一,本官从未说过要搜查东宫,各位同僚又何必朝本官头上强扣这一罪名?!第二,诸位此刻怨声载道,难道不愿意彻查谋害太子殿下的真凶?这不太好吧?毕竟诸位可都是太子殿下的左右膀臂,如今太子殿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诸位岂可袖手旁观?又或者太子殿下的中毒别有内情,不宜为外人所知?!” “何尚书方才明明先提陛下病情变化之事,霍尚书却死死盯住了东宫不放,对于陛下只是一带而过,若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尚书才是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之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却连陛下也不管了?”霍耽话中已有图穷见匕之意,太子这边自不会退让,金素客出列,不咸不淡的开口道,“却不知道霍尚书这么想方设法的把咱们注意力引在东宫这边,是否是在为宣明宫中的情形做什么掩饰?譬如说,太子殿下因着中毒未能前往侍奉陛下也还罢了,但太子殿下的胞弟梁王殿下,却也被皇后娘娘拒于宣明宫之外!” 霍耽不惧何文琼,但对金素客却似有些忌惮,看到他,脸色微沉,道:“皇后娘娘乃陛下原配发妻,所谓夫妻一体,岂会不全心全意为陛下考虑?金尚书只说皇后娘娘不允梁王殿下进入宣明宫,却又为何不说太子殿下与梁王殿下的生母崔妃娘娘,于陛下病情出现变化的前一日病倒,次日太子殿下与梁王殿下双双前往探视,怎能不不沾染病气?!” 他冷笑着道,“这种情况下,皇后娘娘为防陛下被过了病气,让梁王殿下回西福宫专心侍奉崔妃娘娘,岂非理所当然?” 又道,“何况太子的胞弟虽然未能进入宣明宫,太子的表弟燕国公,此刻不正在宣明宫中侍疾?那还不是陛下的亲子,不过是外甥,皇后娘娘尚且许了他尽孝,足见皇后娘娘宽厚仁慈,善解人意!” ——其实这也是太子妃接到显嘉帝病危的消息后,立刻要求简虚白前往宣明宫侍疾,而不是指望梁王的缘故。不是太子妃舍不得梁王这个小叔子,而是崔妃病得不是时候,梁王当天才去探望过母妃,根本没可能跟着就凑到显嘉帝跟前去! “皇后娘娘既然如此宽厚仁慈,善解人意,此刻是否也该体谅我等做臣子的亦对陛下病情牵肠挂肚辗转反侧?”只是太子妃既然晓得崔妃染恙之事,金素客自也是知道的,这会提起来,当然不会没有下文,当下也是顺水推舟的追问,“却为何至今拒绝我等前往探视陛下?!须知如今朝野都知道了陛下与太子殿下双双卧榻之事,帝都坊间已是人心惶惶,此时此刻,皇后娘娘主持宣明宫,却存心隔绝内外,使朝廷肱骨亦对陛下病情一无所知,焉能不使人生疑,继而有种种关系社稷的揣测?!” 他抚了把颔下长须,嘴上对霍耽说话,眼睛却看向了裘漱霞,“虽然说皇后娘娘素来贤惠不问政事,但作为天下名门,青州苏氏之女,且居中宫之位已有二十一年之久,皇后娘娘不应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吧?” “金尚书此言差矣!”见状,裘漱霞冷哼一声走了出来,寒声道,“皇后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自闻陛下病情转变之后,甚至不及穿待皇后冠服,便赶到宣明宫侍奉榻前,一应照料皆亲力亲为,丝毫不假宫人之手!足足在陛下榻前守了一日一夜,到实在支持不住了,方在左右苦劝之下,略作小憩!” 他厉声喝道,“这番经过,宣明宫上下有目共睹!有道是关心则乱,皇后娘娘因着全心全意照料陛下的缘故,疏忽了与我等通气,也是人之常情!金尚书话里话外道皇后娘娘有失中宫之份,却忘记皇后娘娘不但是母仪天下的国母,亦是陛下的结发之妻了吗?!” 裘漱霞环顾朝堂上下,傲然道,“古人常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帝后和谐本是吉兆,且太祖皇帝陛下有言在先,后宫不得干政!坊间人心惶惶,与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岂非我等之责?金尚书如今却归咎于皇后娘娘,根本就是荒唐透顶——难道抚民安邦是后宫之责吗?还是你位居六部之首却连区区流言都应对不了?!若是如此,你还是趁早请辞,莫要在此尸位素餐,徒然祸国害民!” 他这番话骂得可着实不客气,饶是金素客素有城府,此刻面上也不禁闪过分明的怒色! 只是金素客尚未想到说辞反击,一直袖着手阖目不语的顾韶,忽然张开眼,和和气气的道了句:“裘尚书此言固然体恤了皇后娘娘,却有些对太后娘娘不敬了:昔年先帝大行前夕,太后娘娘虽然忧心忡忡,然方寸不乱,一国之母风范未失——照裘尚书方才话中之意,难道太后娘娘对先帝不够关心么?!” 吵闹嘈杂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向来都是把别人气得死去活来的裘漱霞,脸色阵红阵白,难看无比! ——太后虽然也是先帝的结发之妻,但先帝快驾崩那会,太后还真不关心他的死活好不好?毕竟太后好不容易才把仅存的儿子推上储君之位,怎么能不怕夜长梦多?! 说句不好听的,先帝快死的时候,太后估计高兴都来不及,那当然不可能担心到忘记通知前朝了,太后那会简直就是不错眼的盯着前朝、惟恐显嘉帝登基有失! 只是裘漱霞再混账,又怎么可能公然指责自己的亲姑母?!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太子妃的怀疑 ……顾韶虽然抬出太后堵了裘漱霞的嘴,但国君与储君双双不能视事终究非同小可,他们这些臣子不可能就这么袖手旁观——朝堂上跟集市似的吵吵嚷嚷了大半日,最后决定兵分两路,分别调查显嘉帝病危以及太子中毒的真相。 当然关于具体的调查人选,众人又是一番争论才确定:金素客、何文琼、霍耽三人负责弄清楚显嘉帝是否为人所害;而裘漱霞、卫溪、黄静亭则前往东宫给太子殿下“分忧解难”。 这六人中,金素客为吏部尚书,何文琼主管兵部,霍耽乃工部之首,裘漱霞主持礼部多年——六部中刑部自七年前柳振溪受柳氏弹劾,被降为侍郎后,尚书之位一直空缺,迄今未补;户部尚书则是唯一一位中立派,故此没有参与。 除了这两部之外,竟都被卷入争储不说,还是尚书亲自下场。 而卫溪与黄静亭虽非六部天官,但前者掌管御史台,为言官之最;后者司大理寺,有刑狱之权。 可以说个个位高权重,身负社稷安稳之责! 如今全部站了出来,显然意味着储君之争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看到这场面,众人默然之余,向来不怎么多话的户部尚书也忍不住站出来,望着顾韶道了句:“民心思安,宜速战速决!” 顾韶明白他的意思,显嘉帝登基二十有一年以来,知人善用,政治清明,庙堂之上也不乏能臣——不说顾韶自己,其实不拼勾心斗角,单说治国能力的话,皇帝亲自教出来的太子绝对不差。 是以虽然皇帝从年初开始静养,这会又跟太子一起传出不太好的消息,但这大半年来国朝运转如故,未曾因显嘉帝卧病受到什么大的影响。 也就是说,哪怕皇帝父子双双出事,这天下其实暂时是乱不了的。 问题在于——这个道理庙堂诸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心里有数,可底下人不知道啊!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外边只晓得皇帝跟太子都不好了,皇长孙虽然一直都说很聪慧很机敏很孝顺,很有天潢贵胄的风采,可他才八岁! 一旦皇帝与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这么小的皇孙能顶什么用? 当然钟陵郡王还有四位叔父,但魏赵二王争储早就不是秘密了,他们这会倒是在联手对付太子,可若太子没了,这两人哪能不立刻翻脸——谁又知道这两位会掐多久才能决出胜负?! 虽然说大睿眼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际,去年才干掉了一个不听话的乌桓,很是恐吓了一番四境的邻居们。然而邻居们以前乖,可不代表永远都会乖! 所以,眼下以户部尚书为代表的中立派,虽然不打算插手储君之争,却也给这场关键性的勾心斗角提了个要求:不能拖! 越拖民心越惶恐,越惶恐越容易被煽动——而黎庶被煽动会出什么结果,不用脑子想也知道! “这话是正理。”顾韶抚了把长须,淡淡的笑了,“那么就以三日为限吧!想来裘尚书与霍尚书不会拒绝老夫的这个提议,毕竟方才两位不允老夫参与你们的兵分二路,理由正是因为朝堂之上需要留人主持大局——还望六位同僚能够戮力同心、明察秋毫,早日查明真相,既解朝堂之忧,亦安社稷民心!” 裘漱霞一扬朝笏,嘿然道:“顾相放心,我等必当竭尽所能!” 丹墀之下,两袭紫袍同时抬眼,对望刹那目光骤然凌厉,如出鞘的刃,冰冷而锋芒毕露。 半晌后,东宫。 听先一步奔来报信的小内侍禀告完,太子妃双眉微蹙,神情凝重:“三日之内定胜负?” “这时间太紧了。”她的心腹陪嫁诗婉忧心忡忡的接口道,“毕竟陛下病得突然,咱们什么准备都没有,若非娘娘您当机立断,只怕殿下这会已经……” “时间不是紧,而是太长了!”太子妃闻言却摇了摇头,叹道,“须知殿下最大的优势就是身居储君之位!而父皇传出病危的消息到现在已经有两日——再拖三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个期限如果是裘漱霞之流提出来倒是不奇怪,怎会出于顾相之口?!” 就是寻常人病重,不到弥留之际,大夫也不敢乱说话的,否则就是找抽了。 何况一国之君身系社稷安危,显嘉帝的身体要是不恶化到一定程度,太医们绝对不会也不敢吐露“病危”的口风——所以太子妃计算时日,皇帝已经撑了两天了,说不准这会就在弥留之际,这才特意与顾韶商议,在朝堂上发难,说什么也要让大臣们进宣明宫探视显嘉帝! 否则宣明宫现在由皇后把持,虽然说简虚白打着侍疾的旗号也在里面,可他到底才一个人,万一显嘉帝已经驾崩了,他却无法及时传递出消息,岂不是误了太子登基的良机?! 哪知顾韶答应的好好的,也确实推动了彻查之事,却来个“三天为限”! 饶是太子妃向来有城府,这会心里也有点恼了:“这顾韶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这做的都是什么事!” 原本这是句气话,可脱口而出后,太子妃脸色却微微一变,“顾韶二十年前就位极人臣,传闻他与阿虚的祖父老燕国公勾心斗角那会,可谓是智谋百出,应变惊人!最后说是输给了老燕国公,其实除了父皇在中间有所偏颇外,也跟老燕国公的次子抛弃原配发妻,尚了晋国皇姑大有关系!这样的人物,虽然说自从起复以来处处帮着太子,看似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但……他若就这几个月表现出来的手段,当年却是如何纵横朝堂的?!” 她飞快的回想了下,顾韶起复以来的种种举措,陡然之间寒意遍体:在太子已经做了近二十年储君、本身文治武功就算称不上惊才绝艳也算出色,而且还有显嘉帝拼命拉偏架这样的前提下,顾韶这个离朝二十年依然声名不堕的朝堂巨擘,居然还让东宫沦落到了眼下的局面! 这回要没太子妃悍然出手扣下太子,说不定太子已经冤死在宣明宫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还相信顾韶是真心辅佐东宫,太子妃觉得自己还不如带着钟陵郡王去自挂东南枝,好歹能保留最后一份身为皇族的尊严! “原以为顾韶乃是父皇亲自绑给东宫的人,必定可信,却不想他才是罪魁祸首!”太子妃确定了顾韶的可疑后,再想东宫这大半年来的经历,越发感到如坠冰窖,“早先魏赵二王才露野心时,若非他一个劲儿的劝殿下忍耐、退让、不予理会,二王安能壮大至此?代国皇姑又怎会气焰日渐嚣张?!” 如此看来,顾韶哪儿是东宫的中流砥柱啊?压根就是东宫的催命符! 要没这位名臣“辅佐”,没准东宫还不至于落到眼下的处境呢? 太子妃想到这里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可她这会却万万不能垮! 毕竟,眼下太子尚且“余毒未清”,昏迷不醒;崔妃亦卧病西福宫;崔家又算不上权臣,如今这场面根本说不上话;两人膝下的长子钟陵也还年幼,倘若连太子妃也主不了事的话,东宫上下可当真要任人鱼肉了! “快!”太子妃强忍着脑中传来的阵阵晕眩,抓着诗婉的手,厉声吩咐,“之前的计划立刻改掉——先把原本预备好的人证物证统统弄掉,换成……” 诗婉不知道这短短片刻,太子妃心中已转过惊涛骇浪般的揣测,闻言吃惊道:“现在去?可是算算时间,裘尚书他们已经在来东宫的路上了罢?这会换说辞,待会哪有功夫跟卫御史对口供?而顾相那边的应对……” 太子妃这会已经认定了顾韶是敌非友,哪敢继续采用之前的说辞?谁知道裘漱霞跟黄静亭是不是早就得了顾韶提点,专门等着她把把柄当证据递上去,好将东宫打入万劫不复?! 甚至连她亲爹卫溪也未必可靠——卫家早先可是分明流露出摇摆之意的! 所以不等诗婉说完就不容置疑道:“闭嘴!速速去办,否则本宫饶不了你!” 诗婉被她突如其来的凶悍吓了一跳,不敢再反驳,福了一福,道了个“是”字,提着裙裾就跑出去传话了。 “单是这样还不够!”太子妃咬着唇,急速的思索着,“之前对顾韶太没防备,东宫基本就没什么事情瞒着他——眼下即使我临时换计,顶多拖延一时,可顾韶那老匹夫却足足给了三日时间!以魏赵二王之力,三天时间什么样的证据弄不出来?!只是——只是连顾韶都不可信,何文琼等人难道就一定会忠心吗?我到底只是一介女流,钟陵又年幼,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她蓦然想到简虚白,顿感后悔不迭,“早点想到顾韶的可疑,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阿虚去宣明宫!数一数殿下麾下这些人,眼下唯一让我信任的,竟只有阿虚一个!” 毕竟简虚白与简平愉祖孙的矛盾,注定他根本不可能投靠胞姐下降给简夷犹的赵王,而单看魏赵二王的话,怎么看也是赵王承位几率高于魏王,所以哪怕不提感情,只论利害,简虚白也会对太子忠心耿耿! 可这么个可信可用的人,却让太子妃亲自送到宣明宫里去了——最要命的是,简虚白应该也不知道顾韶的居心,倘若顾韶利用这一点,从简虚白入手,针对东宫,那?! 太子妃心急如焚之际,宣明宫中,苏皇后与代国长公主却也不轻松! “阿虚现在到哪里都跟好了赵王?!”代国长公主闻言,不禁深深蹙眉,“他这显然是对咱们存了防备,故意拖着赵王做幌子了——皇嫂快点叮嘱赵王甩开他,莫要碍了咱们的事!” 苏皇后脸色非常难看:“你道我不想?只是……只是赵王年少无知,这种事情,我也不好对他明言。” 她那个儿子本来就被教得堂堂正正,上回太子被污蔑,要不是冀国公跟裘漱霞巧舌如簧混淆是非,他都要帮太子辩论到底的——更何况是坑他亲爹?! 皇后固然是一心一意为儿子打算,但整个计划却是半点口风也不敢对他说的,以免节外生枝! 但代国长公主冷笑出声:“顾韶说是三日为限,但谁知道东宫还有没有什么底牌?那位太子妃年纪轻轻,论手段却是出类拔萃,慢说放眼卫家上下三代都没人能跟她比,就是皇嫂你这个中宫,真正斗起来恐怕也奈何不了她——有道是夜长梦多,皇嫂却越在紧要关头越瞻前顾后,再这么下去,咱们到底还要不要活命更遑论富贵了?!” “……”苏皇后沉默了一会,终于道,“我待会就去说服赵王,离阿虚远点,好让你安排!” 代国长公主这才转嗔为喜:“不用待会了,这就去吧——早点尘埃落定,咱们也能早点放宽了心不是?”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一线希望 片刻后,苏皇后找个借口把赵王单独喊到了跟前:“虫奴,你接下来与阿虚离远些!” ——虫奴是赵王的乳名,堂堂皇子取虫豸为名,自然是皇后好容易得子,惟恐他养不大。只是这名儿到底不上台面,小时候唤着也还罢了,赵王这会都可以议亲了,且还在参与争储,当众喊出来即使没人敢笑,却也难免有失体统。 是以皇后除了母子单独相处之际,否则都只称儿子的封号“赵王”。 这会赵王闻言就是微微一怔:“这却是为何?” 他虽然因着年纪与阅历,性情中还保留着少年人的天真,却不笨,问了一句,顿时敏感道,“可是母后或代国皇姑要对简四表哥做什么,怕被我知晓?” “你心悦聂舞樱的事情,外界虽然没传扬开来,但咱们自己家里人都是心中有数的。”不过苏皇后究竟是他亲娘,有备而来,怎么可能哄不住儿子? 听了他的质问后,不慌不忙的端起手边茶水抿了口,道,“尤其你代国皇姑——这眼节骨上,你们晚辈在宣明宫的理由都是侍疾,你没轮到去寝殿侍奉你父皇的时候,竟都与阿虚形影不离,你觉得你代国皇姑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皇后神情凝重道,“到时候她出去说你见色忘孝,于你父皇卧病的侍疾期间不为君父的病情担忧,反而成天缠着阿虚打探聂舞樱的近况,不但你,连聂舞樱也要受牵累!你既然喜欢那女孩儿,不管有缘分没缘分在一起,却又何必牵累她呢?” 赵王起初听到代国长公主时还不以为然,闻说会连累聂舞樱才变了脸色:“皇姑这是什么意思?!聂表妹好歹也要唤她一声姨母的!无冤无仇的扯上表妹做什么?!” “你这个皇姑之所以肯跟咱们联手,图的是对付太子。”苏皇后冷哼一声,“一旦太子倒了,她必然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要朝咱们下手了!这两日因着你父皇的病情,她成天出入宣明宫,你在她眼皮子底下,怎么能不小心点?!” 见赵王沉着脸答应接下来会避开与简虚白相处后,皇后暗松口气,正要哄他几句再打发他走,却听赵王迟疑着问:“母后可曾为孩儿选定正妃了?” “你还惦记着聂舞樱?”苏皇后闻言皱起眉,“倒不是我不想成全你——但你知道,首先你晋国皇姑是不会答应的!哪怕你这会承了大位,晋国的身份辈分搁那儿,咱们娘儿两个也不好在这样的事情上逼她松口。” 又神情复杂道,“何况眼下你父皇乏着,说这些事情实在不合适!” “母后教训的是。”赵王忙起身垂手领训,面有惭色,显然自己也觉得在亲爹病重的时候琢磨怎么跟心上人成就眷属实在不孝。 皇后心里叹了口气,却也没心情跟他多说了,只摆手道:“你下去吧——对了,疏远阿虚的理由与他说清楚,免得那孩子以为你厌了他呢!” 只是皇后虽然到此刻还不忘记粉饰太平,简虚白听了赵王委婉的说明后又怎么会不知就里? “公爷,莫如与赵王殿下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纪粟献计道,“赵王殿下若知皇后娘娘对陛下存了恶意,如何可能不管?届时不必公爷出言,赵王殿下也会帮您防着皇后娘娘还有代国长公主殿下下毒手的!” 简虚白闻言却摇了摇头,道:“这法子虽然能替我自己解围,却必将赵王陷入两难之境:按他为人肯定是不让皇舅母算计皇舅,但赵王一派可不是皇舅母一个人说了算,届时母子两个岂能不争执起来?赵王好歹也是我表弟,素来对我们夫妇都很尊重,就算阵营不同,这样坑他却也未免太不地道了!” 纪粟急道:“公爷将赵王当骨肉看,可皇后娘娘却显然没把公爷当骨肉看——您忘记夫人还在府里了?小主人明年二月才落地呢,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夫人跟小主人以后怎么办?!” 想到进宫之前夫妻两个的争执,简虚白递到唇畔的茶水顿了顿,略略啜饮后,却依然摇头:“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不用管了!” “可是……”纪粟还想再劝,然而被简虚白平淡一眼看得到底噤了声。 只是简虚白到这会还沉得住气,暖美人那边可就没这么镇定了! “陛下已经拖了两天了!”琴叶给暖美人斟茶时手都微微发抖,低声道,“美人再不做决定,一旦陛下……您说您到时候会是什么下场?!” 暖美人用同样颤抖着的手接过茶碗:“琴叶,你要知道,这宣明宫如今做主的是皇后娘娘——那叫程安的小内侍,咱们之前也没怎么接触过,你怎么知道他的话可信?万一是皇后娘娘的算计,咱们岂非自投罗网?实际上,我说当时就该扯了他去见皇后娘娘的!” “可是美人早先也说过的,皇后娘娘那是什么身份,若要对付美人您,何必玩什么手段?”琴叶却道,“再者程安也不是要咱们做什么,只不过让咱们等天晚了走角门去一趟西福宫——西福宫的主位崔妃娘娘位份比您高,她要召见您,您又怎么好拒绝?至于为什么不跟皇后娘娘说,如今谁都知道皇后娘娘为了陛下的御体安康正殚精竭虑,您哪忍心再拿这样的小事去打扰她?” 又低声道,“崔妃娘娘这会病着,梁王殿下就是因为去探望过才被皇后娘娘拦着,连宣明宫的大门都没能进!倘若美人您去了一回,回头也可以说带了病气怕过给陛下,如此咱们也不必再被拘在这儿了!美人您应该明白:眼下这宣明宫,不啻是龙潭虎穴,咱们留这儿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讲到这里见暖美人还是神情迟疑,琴叶几欲吐血,急切道,“美人您还犹豫个什么?您之前还说,咱们就算要投太子也没筹码,如今崔妃娘娘亲自召见,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吗?再者,即使崔妃娘娘提出的要求离谱,咱们只是去见见,又不是去了就留在西福宫不走了!回头大不了敷衍一下,等脱了身,再去跟皇后娘娘禀告——总而言之,咱们若是什么都不做,接下来的下场肯定好不了!这个机会若能抓住,不定能翻身呢?!美人,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她好说歹说,总算让暖美人抿着唇点了头:“既然如此,那晚间咱们就照程安的叮嘱,去一趟西福宫!” 这天晚上,暖美人让琴叶代替自己躺在帐子里,自己换上琴叶的衣裙,打扮成宫女,照着小内侍程安的叮嘱,到了约定的角门处,对过暗号,那守门的人果然什么都没说,径自开了门——门外早已等了一名眼生的老宫女,看到暖美人只道了一句“请跟奴婢来”,就一声不吭带路了。 那老宫女对宫中路径以及侍卫的巡逻路线十分熟悉,极轻松的引着她到了西福宫。 “崔妃到底是陛下尚在潜邸时的老人,又是太子生母,在这宫闱里竟有这样的势力!”老宫女在暖美人跨入西福宫后没多久,就忽然不见了,但这时候暖美人已经看到了不远处偏殿里的灯火。 她边朝灯火走去,边心中暗自惊讶,“宣明宫乃陛下居处,她非但插得进手,竟还能在皇后下令我不许擅离的时候,这样轻松的带我来这儿!” 不过想到这点后,暖美人隐在夜幕下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宫禁里连窥探帝踪都不允许,更遑论把眼线安插到皇帝身边?! 自己知道了这样的秘密,纵然待会完成了崔妃的吩咐,恐怕也难逃灭口的下场吧?! 问题时她此刻已经在崔妃的地盘上,想后悔也晚了,只能强按下复杂的心绪,小心翼翼的走进偏殿:“妾身叩见崔妃娘娘!愿崔妃娘娘万福!” “起来吧!”崔妃显然还没全恢复,边咳嗽边免了她的礼,指着早就放好的一张绣凳,“坐!” 待暖美人落座后,崔妃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才继续道,“知道你出来不容易,本宫也不跟你罗嗦了:只问你一句,你可想往后改名换姓,离开这宫闱?” 见暖美人猛然抬头看向自己,崔妃笑了一笑,“论出身,你是亡国俘虏;论位份,你一个美人连正经妃子都算不上——他日新君登基,谁会管你去向乃至于死活?届时本宫一句话说你没了,你以为有人会追查吗?放你下半生自由,这对本宫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娘娘想要我怎么做?”暖美人深吸了口气,似强按捺住激动,问。 ……她离开后,不远处的帐幔后方转出一个年长宫女来,瞧年岁与带暖美人来这儿的老宫女差不多,穿着半旧宫装,从装束看,显然不是什么得意人。 但对着崔妃却没什么拘束的意思,反而有些不悦的提醒道:“娘娘,这暖美人早先可是在您手里吃过亏的,您这会却要用她,就不怕她转头去跟皇后娘娘告密?” 崔妃好整以暇道:“本宫自然明白——不过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本宫已经把路给她指明了:燕国公到宣明宫后,皇后就开始扣着她不放,她还是乌桓公主时,乌桓王欲将她许给燕国公的事儿,真当这宫里没人知道吗?皇后摆明了要利用她跟燕国公坑太子,且眼下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做这替罪羊,就算她去告密,难道皇后就会心软放她一条生路?!她要不去,听本宫的,好歹还有一线希望,总比就那么等死好,不是吗?!” 说到这里瞥了眼年长宫女,“倒是你们,真能保证她今儿个的出入,瞒过皇后的耳目?若在这里出了纰漏,后果不用本宫说吧?” “娘娘放心吧!”那年长宫女闻言镇定自若道,“宣明宫如今说是皇后娘娘在主持,可伺候的还不是原先的宫人?只不过陛下昏迷不醒不能视事,皇后娘娘以发妻身份坐镇,那当然是听皇后的——可要说这些人跟未央宫的人一样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那怎么可能?!” 又道,“再说连奴婢都诧异您会直接找暖美人里应外合,皇后娘娘又怎么会料到?除非暖美人方才来这儿时凑巧被皇后娘娘召见,不然是根本不可能被戳穿的!” 崔妃闻言一皱眉:“那要是皇后偏偏就在召见她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婆媳 “这不是正好么?”年长宫女笑了笑,语气轻松道,“皇后娘娘把暖美人扣在宣明宫的用意,您方才才亲口给暖美人说过呢!这么两日皇后都没找过暖美人,如今忽然要找她了,除了陛下的病情有了的新的变化,抑或是下定了决心要动手,还能是什么缘故?” 她漫不经心道,“所以倘若这暖美人回去之后就出了事儿,咱们也不必操那许多心了,直接把消息传到宫外,请顾相他们召集百官奉太子入宫……接下来的事儿不必奴婢多嘴了吧?” 老皇病危已有数日,百官忽然奉太子入宫,那当然是预备继位——准确来说,是预备于灵前继位。 崔妃沉吟道:“怕就怕太子进宫时陛下还在,那样的话却反而要进退不得了!” 不但进退不得,而且现成留个巴不得亲爹早点死了好上位的印象。 这可是要在史书上落把柄的。 “娘娘的意思是?”年长宫女闻言,目光闪了闪,躬身问。 “还是保险点的好。”崔妃眯起眼,“如此本宫放心,你们也能放心,不是么?” 年长宫女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只要娘娘莫忘记答应的事儿……” “别说的好像你们联络本宫以来,没操心过这个问题!”崔妃语气冷淡道,“何况倘若事成,你们所求,对于本宫来说简直不值一提——本宫又做什么要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与你们翻脸?” 那年长宫女似考虑了会,方颔首道:“既然如此,请娘娘亲笔手书一封,传与东宫,好教太子殿下解尽余毒,入宣明宫侍奉陛下吧!” 她有意咬重了“侍奉”二字,内中意味不言而喻,崔妃眼底闪过一抹狠色,抚了把鬓发,嫣然道:“手书就没必要了,万一出宫时被人发现,岂不是弄巧成拙?何况东宫眼下是太子妃在主持,本宫这儿媳妇是个极聪明的,只需持本宫随身之物前去,料想她必有计较。” 年长宫女也不介意她的防备,闻言微微颔首:“还请娘娘赐下信物!” ……差不多时候的东宫,太子妃正从诗婉手里接过帕子,擦去额上沁的细密汗珠:“殿下这会好点了么?” “回娘娘的话,太医说已经缓下来了。”诗婉脸色微微发白,小心翼翼的禀告,“只是殿下这会中毒太深,太医恐怕……” 太子妃蹙眉:“什么?” “太医说,恐怕会损了殿下根基。”诗婉低头望着殿砖,眼角都不敢看太子妃的神情,“虽然说殿下底子好,但药性太烈,殿下往后若不专心调养个三年五载的话,只怕……只怕会步上陛下后尘!” 太子妃擦汗的手僵了僵,好一会才道:“能够调养好,那就好——只要熬过这一关,什么都好说;若这一关过不去……”她冷冰冰的笑了起来,“殿下再康健,又有什么用?” 扫一眼低眉顺眼的心腹,“虽然说我这么做是为了殿下考虑,但为以后计,此事断不可有他人知晓!今日赶着裘漱霞一行人来到之前,谋害殿下的,是韩姬,而韩姬背后的人,目前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了,咱们这会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殿下的身体,知道么?!” 见诗婉战战兢兢的点了头,太子妃有些疲倦的摆手,“你去看看钟陵,叮嘱他的乳母上点心,万不可叫人趁这时候把手伸到他那儿去!” 待室中只剩太子妃一人,她方才长叹一声,流露出些许惶恐之色:太子妃虽然不是什么天真娇弱之辈,但今儿做的事情,也着实叫她自己心旌摇动! ——因着怀疑顾韶,她擅改了之前与顾韶等人约定的说辞与做法,抢在裘漱霞一行人抵达东宫前,借太子妾侍之一韩姬的手,在太子的汤药里,下了毒。 真正的毒。 而不是原本的沉疴散——这东西传自前朝,用途主要是装病,当然装作中毒也可以,反正服下的人无论从表相还是脉象,看起来都是时日无多,实际上却不会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而且随时可以解开,恢复如常。 毕竟太子妃之所以把太子扣在东宫,主要是为了给他找个不去宣明宫侍疾的理由,怎么可能当真伤害太子呢? 可偏偏顾韶对这番安排心知肚明,太子妃对他生出疑虑后,哪敢再继续这个计划?当时裘漱霞等人已经在前往东宫的路上了,如果顾韶不可信的话,太子的“中毒甚深”根本就瞒不过去,到时候真相一旦戳穿,东宫必定万劫不复! 所以危急关头,太子妃一狠心,决定来真的——不过她对顾韶到底只是怀疑,不能肯定,何况即使顾韶真的有问题,她也不敢背负上谋害丈夫的名声! 于是太子妃择了韩姬做替罪羊,往后太子康复了要追究,她顶多领个打理后院不力,叫韩姬钻了空子的过错,作为结发之妻,又是钟陵郡王的生母,这么点过失道一句“那会光顾为殿下担忧,以至于有所疏忽”就足以过关了。 她挑韩姬倒也不是为了争风吃醋,主要还是因为韩姬是宫女出身,在后宫待过几年,辗转过好几个地方伺候,在太子的姬妾里,追查起来最费功夫,比较好摘清自己,也能在眼下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用于考虑下一步。 但饶是如此,这番仓促的布置,在裘漱霞与黄静亭的咄咄逼问下,依然险险露了破绽! 想到傍晚时裘漱霞终于带头告退,走之前那似笑非笑、俨然知道了什么的神情,太子妃就觉得心中有着隐隐的不详。 “我该怎么办?!”惶恐之后是茫然,太子妃挥手扯下帐子,抱着膝,咬着唇,急速的思索着,“单靠我一介女流,能保住殿下与钟陵不失就不错了,且这也是暂时的!殿下一日不承位,这东宫上上下下就一日不能算安全!只是想要殿下承位,没有前朝支持是不可能的!而顾韶若有问题……我又该去找谁?” 她蓦然想到一件事——太子眼下已经不能视事,自己的娘家卫家也不是那么可靠,简虚白她倒是信任的,只是这位燕国公出身固然尊贵,却因为年纪与资历,在朝堂上还没多少话语权,如今还陷在了宣明宫中! 那么如果顾韶对东宫存心不良,为什么还要拖延时间,玩什么兵分两路弄清真相?直接跟魏赵二王那边联手,速度弄死太子也好、找理由易储也罢,难道东宫现在还有还手之力?! “父皇!一定是父皇!”太子妃不觉得自己怀疑错了顾韶,毕竟这大半年来东宫在争储中渐落下风,说全赖顾韶也许不对,但顾韶绝对没尽力!如此看来,保下东宫,让满朝文武不敢擅动的,只能是显嘉帝! ——虽然说显嘉帝昏迷已经三两日了,但以这位皇帝的成就,说他手里没点底牌,能在他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里依然震慑各方,怎么可能? 问题是这样的猜测非但没能让太子妃松一口气,反而越发觉得冷汗淋漓,“那么我今儿借韩姬之手,给殿下下毒,是否也瞒不过去?!” 虽然说她这么做,天地良心是怕太子被坑,不得已为之,但伤了太子根基是事实,显嘉帝作为太子的亲爹,还是出了名的偏爱这个长子的亲爹,会体恤儿媳妇的这个不得已吗?! 太子妃把显嘉帝父子,换成了自己跟钟陵郡王,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反正是没办法对这种儿媳妇不留下任何芥蒂的——尤其她到现在都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顾韶有问题呢! “父皇素来喜欢钟陵,可究竟殿下才是他的儿子,钟陵怎么也是隔了一层。皇祖母在殿下跟代国皇姑之间的选择,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太子妃一时间只觉得寒毛倒竖,她不禁抬手按住狂跳的心口,惊疑不定的想到,“所以倘若父皇这回能够熬过来,知晓了我做的事儿,纵然念钟陵的面子,估计顶多也就是不明着处罚我,私下里又怎么可能不提醒殿下?” 而她跟太子纵然是结发夫妻,一旦太子得知此事,又哪能不生出罅隙来? 毕竟太子妃这会可以为了整个东宫的前途,当真把太子毒得奄奄一息;将来会不会为了其他缘故,比如说早日做上太后,直接弄死太子? 这种怀疑开了一个口子就没有办法弥补上去,到底太子跟太子妃只是寻常夫妻的情份,绝对深厚不到足以经受这样的磨砺的程度。 想当初宋宜笑坑的还只是跟简虚白没什么关系的崔见怜等人呢,晋国长公主这个亲娘可不就担心儿媳妇心性过于狠毒,一旦借枕边之便,对自己儿子不利,会让简虚白吃大亏? 何况太子妃是实打实朝太子下手的? 饶是太子妃素有城府,这会也不禁感到前途无亮:在今日朝会结束之前,她以为眼下的难题就是如何斗败魏赵二王;在察觉到顾韶的可疑后,她以为难度只是上升到顶着己方中流砥柱反水的可能,斗败魏赵二王;到此刻,她才知道,即使斗败了魏赵二王,等待她的依然可能是身败名裂! 这日子能过?! 就在太子妃万念俱灰之际,门被叩响了,诗婉有些急切的隔门禀告:“娘娘,角门来了一位姑姑,自称是崔妃娘娘的人,带了要紧的口信来!” 第二百九十章 夜晤 这天晚上很多人都没睡好。 不独宫里,宫外,燕国公府,后院的偏厅内,此刻依然灯火通明。 宋宜笑接过锦熏递来的玫瑰露浅抿一口,拿帕子略沾唇角后,蹙眉道:“太子妃忽然改了计划?可是被底下人骗了?” “太子妃在东宫,连太子都是说放倒就放倒,什么人能在这样的大事上骗了她去?”袁雪沛微微摇头,道,“恐怕是她自己起了疑心,要命的是她这疑心早不起晚不起,偏偏这会生出来,却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宋宜笑闻言吃了一惊,道:“她起疑心?为什么?” “我若知道,今儿还趁夜来找你做什么?”袁雪沛哂道,“连顾相都是一头雾水——今儿个散衙后,我们商议了好半晌都没个头绪,所以只能让我来拜访你,请你走一趟东宫,请教下太子妃了!” 他补充道,“顾相说虽然不知太子妃到底在怀疑什么,但想来你跟阿虚她总应该是信任的。” 宋宜笑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指自己夫妇与魏赵二王那边有私怨——虽然袁雪沛自己当初也因维护蒋慕葶得罪了魏王夫妇,但他到底是男子,又与东宫没有亲戚关系,可没法单独觐见太子妃。 她沉吟了下,道:“那么我明儿就去东宫求见?” 允了此事之后,想起丈夫,到底忍不住打听,“夫君进宣明宫侍疾也有三两日了,不知道如今如何?” “皇后娘娘很是防着他,除了他去的那会伺候着陛下服了回药外,这两日皇后娘娘一直找借口不让他靠近病榻,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宁肯让心腹宫女去顶班,也不让阿虚沾手。”袁雪沛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道,“皇后娘娘这么做,也不知道是担心阿虚对陛下不利,还是担心阿虚在她不希望的时间对陛下不利?” 宋宜笑偏头想了会,又道:“那么陛下忽然病危这件事情,未知今日金尚书他们可有收获?” “自然没有。”袁雪沛摇头道,“自从陛下静养以来,伺候的人基本就没变过。要问陛下的病情怎么会忽然变化,除了太医,那当然是要问这些人,然而皇后娘娘与代国长公主殿下都说,陛下这会身边根本离不得这些人照料——金尚书他们哪敢强求?是以在宣明宫的偏殿坐了会,问了些不相干的内侍宫女,就只能告退出宫了。” “今儿一天就这么点成果,那么明天后天又能有什么进度呢?”宋宜笑闻言不禁道,“如此顾相定下来三天时间倒没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等陛下醒来之后圣裁罢了。” 她最后一句话却是要反着听:无非就是等显嘉帝撑不住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再决一死战! 袁雪沛笑了一笑:“太子妃虽然临时变计,但裘漱霞他们在东宫恐怕也未必讨到什么便宜,否则今儿也没法风平浪静不是?” 宋宜笑想想也是,只是这样顶多也就是打个平手而已,如此僵持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 接下来袁雪沛没其他要说的话了,自不多留,道了声“告辞”,趁夜悄然而去。 次日一早,宋宜笑乘车到了东宫门前。 太子妃昨儿个晚上接二连三受惊,整整一夜都无法合眼,想到裘漱霞等人今儿不定还要过来,怕其他人应付不了,这才强打精神,让人为自己梳洗上妆——听说宋宜笑来了,微微惊讶,忙道:“快请!” 片刻后宋宜笑被引到花厅奉茶,略坐一会,打扮好的太子妃带着诗婉匆匆而至:“弟妹怎么亲自来了?”扫一眼四周,把闲人都遣散了,才低声问,“可是阿虚有什么消息?” “娘娘!”宋宜笑起身朝她福了福,这才道,“夫君未曾有什么消息传给我,却是顾相他们对于娘娘昨儿个的举动感到十分不解,故此托了我来问,是否娘娘发现了什么?” 太子妃闻言,脸色微微一沉,摆了摆手让锦熏跟诗婉都出去守着门窗,这才低声问:“顾相只说了这事儿?没说旁的?比如说接下来让我做什么之类?” 宋宜笑不明所以,道:“事实上是博陵侯昨儿个给我传的信,他只说不晓得娘娘做什么改了说好的计划,以至于他们现在手忙脚乱的很。想着娘娘素来聪慧,决计不会被人冒名蛊惑了去,多半是察觉到情况不对,不及与他们通气就先动了手——然而他们如今不知道娘娘这边的情况,自是无从配合!” “是我之过。”太子妃由于简虚白的缘故,倒没怀疑宋宜笑,问题是韩姬所奉汤药中的毒,乃是自己的主意这件事情,她是万万不可能透露出去的,所以思索了会之后,便叹道,“父皇一直昏迷不醒,殿下也是卧榻难起,东宫这些日子都人心惶惶的,我这心里也不能安定,且钟陵年幼,我真怕继父皇跟殿下出事之后,他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却叫我怎么活?结果操心来操心去,竟不防那韩姬……” 说到这儿,她面上露出惊怒交加的神情,切齿道,“那个贱婢原是宫女出身,能够伺候殿下,已是祖上修来的福分!却不想她非但不知道珍惜,竟趁我疏忽之际,对殿下下那样的毒手!!!” 宋宜笑闻言心头一跳,骇然道:“什么?殿下中毒是真的?!” 昨儿个晚上袁雪沛去找她时,讲了东宫这一日以来再次发生的变故——太子又被韩姬下毒的事儿,宋宜笑跟顾韶他们想的一样,都以为是太子妃使了什么手段叫太子继续装样子呢!到这会才听出,太子竟是当真吃了亏! 慢说显嘉帝这会还昏迷不醒着,就算皇帝好好儿的能做主了,倘若太子走在前面,皇帝再偏爱这个长子,难道还能从黄泉路上把他扯回人间吗? 是以宋宜笑想到这儿不禁后怕不已,心中也有些诧异太子妃瞧着不像是无能之人,这眼节骨上怎么还让人直接把手伸到了太子身上? 却听太子妃诉说道:“侍奉殿下的姬妾里头,数韩姬最是老实,所以我才在自己无暇时,让她为太子服侍汤药,原想着她既然是太子的人了,往后前程都指望着太子,怎么也该尽心尽力!哪里想到她貌忠实奸,若非那天接到小内侍禀告说裘漱霞等人即将抵达东宫,是以提前去太子榻前,我……殿下……” 宋宜笑见她手攥锦帕,泪落纷纷,忙劝慰道:“娘娘莫要难受了,万幸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却不知道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太医说恐怕要折损根基了!”太子妃叹息着擦干泪痕,道,“好在性命无忧!” 宋宜笑跟太子也就是场面上照过面,私下里话都没说过一句的,对这位储君自然也谈不上感情,所以听说太子性命无忧,先松了口气,又问:“却不知道根基折损得可厉害?那些个人参灵芝之类的药材,可能弥补?” 太子妃晓得她这么问,主要是想知道太子以后是否能够正常视事,否则还是那句话:哪怕显嘉帝这个东宫的最大靠山醒转,也要好好考虑一个病歪歪的皇长子,是否可以担负得起大睿的万里河山了! ——显嘉帝自己当年病了也不敢吭声,以至于拖出一副长年欠佳的御体,不就是怕人建议他“好好休养,以身体为重”吗? “劳弟妹关心,太医说将养个三五年就好,到底太子殿下底子好。”太子妃知道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太子的前程,也关系到太子一派对太子的信心,忙道,“其实要不是那贱婢心狠手毒,竟用了近乎见血封喉的毒药,太子断不会至此——可恨那贱婢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竟趁我忙于命人救下殿下时嚼舌自尽了!” 说着叹了口气,“如今这件事情由裘漱霞他们去查,也不晓得他们会查出个什么来?” 宋宜笑又问了几句太子的情况,太子妃一一作答,她正觉得了解得差不多了,外间诗婉轻咳一声,扬声提醒道:“娘娘,裘尚书他们又来了,说有事想请教您!” “那我不打扰娘娘了!”宋宜笑闻言,起身告退。 眼下的东宫自不适合留客,但太子妃还是亲自把宋宜笑送到门口,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回屋:“方才与宋弟妹说话,流了会眼泪,把妆冲花了,来与我重新收拾一下!” ……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时,才进门,底下人就来报,说博陵侯已经在前院等了一会了。 “请他到后面小花厅去吧,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宋宜笑晓得这两日风声鹤唳的,局势非常紧张,所以也不奇怪袁雪沛这样急切,边吩咐边走进了内室。 半晌后她换了身家常衣裙,扶着锦熏的手到了花厅,果然袁雪沛才看到她就迫不及待的问:“如何?” “照太子妃的说法是韩姬有问题,她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宋宜笑瞥了眼他手边的残茶,示意下人沏一盏新的来,待沏茶的下人都退出去了,这才道,“但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袁雪沛沉吟道:“我没怎么见过太子妃,却不了解她——顾相也差不多,所以还请宋夫人不吝赐教?” “谈不上赐教。”宋宜笑抿了口温水,道,“其实我跟太子妃见得也不多,只是你昨儿个晚上说,皇后娘娘为了防着夫君,自己离开时,就让心腹宫女代劳。而太子妃明明也有信任的陪嫁侍女诗婉在侧,却把照料太子的差事,交给了太子的侍妾韩姬。这实在有点奇怪了!” ——毕竟对于正室来说,左右膀臂绝对比丈夫的姬妾更可信任! 何况从利益角度考虑,无论芳余还是诗婉,她们本身,乃至于家人的前途,都紧跟着皇后与太子妃的,所以她们不但不愿意背叛,也背叛不起! 相比之下,韩姬纵然一直表现得老实,又哪有诗婉可信?太子妃不是笨人,如何会在关键时刻犯这样的错呢? 袁雪沛凝眉深思片刻,方道:“这话我会转禀顾相,有劳宋夫人走这一遭了!”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必如此见外!”宋宜笑轻轻颔首,“一天一夜过去了,却不知道金尚书那边,可有什么新的进展?尤其是顾相,是否指点了破局之策?”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召见苏少歌 让宋宜笑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口气的是,顾韶并没有给什么破局之策,实际上他昨天虽然见了金素客等人,但基本上只听不说,最后金素客请示时,也只轻描淡写的讲了几句场面话,让金素客他们继续查着——袁雪沛说到这儿也不禁皱了眉:“顾相此举确实叫人疑惑,不过要说他会对太子不利,我却觉得不可能。毕竟不说钟陵郡王拜他为师,乃是出自陛下授意,单说魏赵二王身边谁也不缺宰辅之材,若登基的不是太子,顾相将来还能不能身居相位,可不好说!” 赵王有苏家,有裘漱霞;魏王有代国长公主夫妇,有霍耽,还有黄静亭。 这些人除了代国长公主乃是女流,不好亲自出任官职外,其他人就算治国手段跟顾韶有差距,却也未必做不来。 实际上顾韶这人最大的优势不是治国手段了得,其实是名气大。 洪州顾氏数百年家声,以及少年成名誉满天下,这才是他区别于其他老臣、权臣的差别——他在属于能臣之前,先属于名臣。 所以以“钟陵郡王之师”身份起复的他,哪怕受到太子倒台的牵累,靠着家世与名气,也不是没有生机;可一旦转投魏赵二王,却是在天下人面前做了临阵叛逃之人——此举对他的名声打击绝对是致命的,届时其他有心相位的人一顿落井下石,他必定是晚节不保,不身败名裂就不错了! 宋宜笑闻言沉默片刻,到底没跟他说简虚白进宫前的猜测,只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只望风波早平,夫君可以早些回来。” 她这么说时,下意识的望了眼皇宫的方向——此刻的皇宫中,正一片兵荒马乱! “你说什么?!”苏皇后紧攥着帕子,目瞪口呆的望着太医院院正,“陛下已无性命之忧?!”说到末了一句,素来端庄的皇后禁不住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尖利中竟透出几许凄厉的意思! 身后的芳余赶忙暗掐一把,皇后才狠狠扭曲了一阵面容,最后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哑声道,“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陛下什么时候能醒?醒了以后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问了这么两句之后,苏皇后才恢复了常色,温和道,“这些日子以来,诸位都辛苦了,总算今儿个有了好消息,还请院正讲清楚点,待会本宫遣人给母后报喜时,也好回答。” 然而丹墀下的太医院院正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意思,反而整个人都趴了下去:“回娘娘的话,陛下虽然已无性命之忧,但微臣……微臣却无法保证陛下……保证陛下醒来!” 这番话说完,院正已是满头大汗! “无法保证陛下醒来?”苏皇后心中正如惊涛骇浪,忽然听到这么句话,竟怔了一怔才厉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便是……便是陛下恐怕暂时醒不了。”院正斟酌着措辞,好半晌才把显嘉帝的情况说清楚:皇帝目前已经脱离病危,没意外的话,是死不了了,但这已是太医院的极限,虽然保住了皇帝性命,却无法让皇帝清醒,也就是说,接下来皇帝只能那么躺着由人服侍,指望他出来主持大局那是不可能了! 苏皇后听明白后,不禁跌坐在不远处的绣凳上,好一会,才道:“照你话里的意思,陛下现在病情已然稳定,等过些日子……你们兴许还是有办法的?” 院正头都不敢抬:“臣等必然竭尽全力!” 言下之意自然是尽力归尽力,效果怎么样,他没把握。 “……先下去吧!”苏皇后手按胸口,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似疲倦已极道,“那么现在本宫也不知道这消息该不该禀告太后了?” 收到暗示的芳余忙道:“太后娘娘这两日一直怏怏不乐,若知此事必然心绪波动,到时候若是急上了,可怎么好?莫如等个一两天,没准事情会有转机呢?到时候再禀告太后娘娘,也落实了喜讯。娘娘以为如何?” 又说,“为了免得太后娘娘从旁处听到这消息,依奴婢看,这事儿也先不要传扬出去了!” 苏皇后看向院正,院正这会正惶恐着,闻言自然不敢违背皇后之命,连声道:“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不要离开了,就在这儿伺候陛下吧!”苏皇后点了点头,道,“毕竟陛下一直是你诊治的,若说谁能令陛下醒转,本宫还是看好你……横竖诸王与阿虚这会都住在暖阁那边,多你一个也不过是腾间屋子的事情。” 打发了院正退下后,皇后命芳余守在寝殿里,自己匆匆离开,走到常与代国长公主密议的偏殿,命心腹速速请了代国长公主入宫——不久后,代国长公主赶到,诧异问:“怎么了?我不是说了,今儿就安排阿虚跟……” “出事了!”苏皇后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脸色铁青道,“今早陛下的病情又有变化,太医院院正亲自出手,最后却说,陛下已然脱离险境,却恐怕难以醒来!” “那岂不是跟活死人一样了?”代国长公主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随即变了脸色,“这消息现在传开了没有?” 苏皇后道:“当然没有——不过你也知道,顾韶与裘尚书定了三日之约,今天才是第二日,金素客他们这会已经到了宣明宫,其他消息打听不到,今儿我召了院正给陛下诊治的事情,好些粗使宫人也看到了,所以肯定瞒不了太久!届时他们要求面见院正询问一二,我怎么拦?当真拦了,他们能不察觉到有问题?!” 至于说收买太医院院正,姑嫂两个都没提。 毕竟能流芳百世,正常人都不会选择遗臭万年。 院正一直以来都是显嘉帝的心腹,皇帝之前病危时,慢说院正本人,太医院上下,连同家眷,都被各方盯得紧紧的,惟恐其中有人被对方收买了去,关键时刻里应外合坑了自己这边! 所以皇后跟代国长公主手里没有能够辖制院正的把柄,如果只是威胁其本身的话,院正见到金素客等人后直接求救,难道皇后跟代国长公主还能把一群人都砍死在宫里封口不成?!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她们这么做了,也成功了,宫外正等着金素客一行人传递消息的人,等到下午不见动静估计就要怀疑了! 到那时候,争储必然不会再是朝堂上的游戏,而将上升为武力逼宫! 但且不说武力逼宫的成功性——早年苏家曾打过这个主意,因显嘉帝没有驾崩失败了,那会苏家在军中势力,可以说是无出其右,有这么个例子在前,任谁想通过这种方式登基,也得掂量掂量——就算这回能让太子出局,但苏皇后跟代国长公主推举的储君可不是一个人啊! 到时候魏赵二王之间,岂不是还要掐一场? 而这么一掐,不定该外传的不该外传的统统传出去了——显嘉帝一共有五个儿子,还有皇孙,若魏赵二王落下谋害君父长兄的名声,惹得有心人号召天下共讨之,天知道最终会便宜了谁? 是以代国长公主闻言皱了会眉,却忽然展容道:“既然拦不住,那又何必一定要拦?” 皇后沉吟道:“你是说?” “之前皇兄才病危时,东宫就说太子中了毒所以不好来侍疾。”代国长公主冷笑着道,“如今皇兄可算不要紧了,却一直醒不来。却不知道东宫那位,能拖到几时?也不要多久,只需十天半个月,那边若还没好转消息的话——天子已然不能视事,怎么可以再弄个奄奄一息的储君占着东宫不让位?!” “虽然说院正连连请罪,但歧黄之术,咱们也不是很懂。”皇后思忖了会,到底有点不放心,“万一陛下忽然醒了呢?毕竟陛下身份尊贵,素来福泽深厚。” 无怪苏皇后会这样担忧:她当年跟冀国公的打算原本是很有成功希望的,最后可不就是败给了皇帝病啊病的居然没死,反而好了? 所以再次遇见这种万事俱备,只欠驾崩的情况,皇后本能的就感到不安! “皇嫂你真是傻了!”代国长公主摇着头,提醒道,“锦绣堂的那位,不是投靠了你,正咬牙切齿的打算报仇雪恨——她当初能送给阿虚一个芸姑,难道自己身边竟没有差不多的人才了不成?!” 苏皇后目光闪动,片刻后,方微微眯起眼,道:“既然如此,那么阿虚先不要动了,一则免得赵王怀疑咱们,节外生枝;二则,既然有直接料理太子的机会,没必要在这眼节骨上打草惊蛇!” 接下来姑嫂两个又商议了些细节,便不再耽搁,分头去行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回的事情让苏皇后想到了七年前,她一面吩咐一面老觉得心里不定,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唤来芳余:“你设法递个消息出宫,令少歌乔装前来,与我一晤!” 皇后滞留宣明宫,朝夕侍奉皇帝已有好几日,不只赚了个夫妻情深的好名声,也将原本就独揽的宫权又扩展了一番。 所以这天傍晚,打扮成内侍的苏少歌很顺利的抵达了宣明宫的偏殿。 他取下兜帽之后,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问:“姑姑突然召见,可是宣明宫情况有变?” “少歌!”苏皇后素知自己这个侄子城府极深,虽然年轻,但许多时候的见识、眼力,却是自己这个母仪天下了二十年有余的皇后也比不上的,此刻也不觉得向他请教没脸,一面招手示意他坐下,一面就急急的把这两日的经过说了一遍,“代国提议依着陛下的病情改变计划,我觉得也有道理……” “金素客与何文琼现在在宣明宫么?”苏少歌听到这里,却突兀问,“昨日他们一无所获,却不知道今日可有什么异常举止,或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 苏皇后不明所以,道:“没有——怎么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真相一角 苏少歌闻言脸色顿变,过了一会,忽然起身,走到皇后跟前,端正的跪了下去! 皇后吃了一惊:“少歌?” “姑姑,咱们这回恐怕……”苏少歌说到这里,也有些承受不住打击的合了合眼,方继续道,“恐怕是栽大了!” 苏皇后愕然:“什么?” “顾韶与裘尚书定有三日之约。”苏少歌伏在姑母膝前,低声道,“昨天是第一日,外臣不知宣明宫中情况,所以顾韶不会给金素客他们太多指使,必定是让他们以观察为主,待出宫之后,将这一日以来,在宣明宫中的见闻与姑姑的应对,尽数禀告给了顾韶,才由顾韶指点接下来的行动!” 也就是说,“按照常理,金素客他们今日怎么也该有点作为!可这会都什么时辰了?他们马上就不得不告退出宫了——竟然毫无异常,只能说明,顾韶什么都没告诉他们,又或者,顾韶让他们随便混过这三日!” 而不管顾韶是没有指点金素客等人,还是告诉金素客他们混日子,都证明顾韶对于太子登基,有着绝对的把握! 否则他就是再有城府再沉得住气,这样的关头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苏皇后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被苏少歌眼疾手快扶住,又缓了好一会,才仓皇道:“可顾韶哪里来这个把握?!” 苏少歌抿着唇没作声,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回答,皇后自己就知道:眼下除了显嘉帝,还有什么人能保证,继承大位的,必是太子?! “他病危的这些日子,白天黑夜我都是亲自守在榻前,只有必须亲自跟代国商议事情时,才会暂离!”苏皇后靠在侄子的臂弯里,眼望殿顶,只觉得整个人都了无生趣了,喃喃道,“太医请脉时更是回回不落——我只道,他是真的不行了!谁想……谁想……” 她举袖遮面,不知道是呜咽还是自嘲的哭出了声,“我以为是我对不住他,夫妻一场,数十年相守,为了赵王能够登基,我竟起了谋害他的心思!不想,从开始就落在陷阱里,被算计的那一个,原来是我!!!” 皇后语声凄厉,难掩愤懑——她是真的伤心,这段时间以来,固然在代国长公主的劝说下,她已经下定了必要时弑君的决心,但对显嘉帝始终是愧疚的。这会却被告知,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皇帝设的局,而她那些纠结彷徨辗转难寐,不但毫无意义,兴许还会被皇帝的眼目详细观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显嘉帝! 苏皇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一刻被欺骗被试探的羞辱感,甚至压倒了事败的恐惧! “所以姑姑现在不能光顾着伤心!”但苏少歌没时间慢慢安慰她,只能扶她坐好后,重新跪了下去——这个姿势便于他与皇后悄言却不显得冒犯——沉声说道,“毕竟,赵王还那么年轻,他是您唯一的儿子,您不能不替他着想!还有长兴!姑姑,长兴的性情,要没人护着,往后天知道会受多少委屈?!” 苏皇后被侄子提醒,胡乱擦了把脸,又吸了吸鼻子,却露出一个惨笑来:“只是,现在该怎么办?!陛下既然设了这个局,只怕你这会来见我,他也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也没关系。”苏少歌冷静道,“陛下若是这会就想要对付苏家,早在侄儿才进殿时,就该有人来了。既然没有,可见陛下暂时还不想动手,应该是目前的局势,还不能让陛下满意!” 皇后闻言,又呜咽起来:“他称病静养,放任储君之争愈演愈烈,是年初就开始的,到现在算算都已经足足半年了!看笑话看得还不够吗?还不满意,是要等着我们撑不住了,依着代国的意思动手,然后,他好赶尽杀绝?!” “姑姑您冷静些!”苏少歌见状,只好温言安抚了她一阵,见她情绪稍微稳定点了,才道,“既然整件事情都出自陛下之手,那么早在今日姑姑命人出宫召我来时,想必陛下已然得知!但陛下还是许我顺顺利利的来了这儿,且与您私下见面,可见陛下纵然有意引蛇出洞,却也存心给咱们家留了一线生机的!” 又说,“爹因为乌桓之事,已经让陛下宽恕过一回了。陛下这回仍然愿意手下留情,看得不是您跟他的夫妻之情,又是什么?姑姑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皇后知道侄子这番话其实很牵强,姑侄两个顺利照面也许确实是显嘉帝放任的,但显嘉帝凭什么断定苏少歌一来就怀疑顾韶,继而怀疑皇帝的所谓病情严重呢?真正的事实,恐怕是皇帝自觉大局在握,根本不怕皇后跟侄子见面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甚至乐得让苏家姑侄合谋之后,多做几件天怒人怨的事儿,方便他秋后算账! 但被苏少歌这么一说,皇后反倒真的冷静下来了:“你说的不错,眼下不是哭天抹泪的时候——只是迄今为止,咱们虽然没有直接对陛下下手,却也做好了打算了,甚至还想把陛下的宫嫔……” 栽赃显嘉帝被戴绿帽子这种事情,皇后觉得到底不适合跟侄子讲,是以顿了顿之后,没有继续讲述的意思,只道,“一旦陛下不打算继续演下去了,把这些事情摊开来,要赐死我,乃至于剥夺长兴跟赵王的金枝玉叶身份,也是理所当然!至于苏家……那就更不要说了!” “但谋害陛下的计划,大抵出于代国长公主殿下!”苏少歌却意味深长道,“姑姑也是被代国长公主殿下竭力劝说之后,才勉勉强强的噤了声——不是吗?” 皇后怔了怔,会过意来,眼神中闪过一抹寒意! ——哪怕到现在,她对显嘉帝也始终有感情的,否则不会听说自己被骗后感到伤心难捺。不过对于代国长公主这个小姑子嘛,她虽然不像崔妃那样,恨之入骨,关键时刻扯了代国做替罪羊,却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却不知道此时的代国长公主府内,代国长公主正把玩着一只精雕细琢的象牙盏,嫣然浅笑:“也不知道我那皇兄躺够了没有?他要是再不起来,他撑得住,他那个心肝宝贝庶长子,可要先受不了了——谁叫皇兄当年慧眼识宝,偏拣了卫氏嫡长女给他做正妃呢?平常只觉得这太子妃为人精明果敢,不想坑起自己丈夫来,也是一样的干脆利落不手软!” 与她隔案而坐的正是驸马姬蔚观,闻言轻笑了一声,道:“太子妃的做法确实出乎意料,万没想到此番最先从顾韶看出破绽的,竟然是她!”“所以说崔氏生的这个儿子根本就配不上做我大睿的储君!”代国长公主把象牙盏抛回几上,微微倾身,朝驸马肩头靠去,语气慵懒道,“连他发妻都比他果断能干,这大睿要是当真交到他手里,往后也不知道会被败成什么样子?!” 姬蔚观不动声色的任凭妻子靠着,端起茶碗浅啜一口,笑道:“这样不是才好吗?他要是跟陛下当年一样英明神武,咱们想易储,谈何容易?” “说的也是!”代国长公主偏头想了想,坐直了身体,整理了下云鬓后,忽然皱眉道,“只是陆鹤霄固然不争气,皇兄却素来偏爱他得很!你说……眼下这情况,皇兄会不会因为担心他,提前收网?若是那样的话,咱们之前的安排……” 姬蔚观闻言思索了会,摇头道:“应该不会!” 代国长公主诧异问:“为什么?” “陛下这回亲身上阵设局,把皇后跟太后都算计了进去,如果仅仅是为了给太子清路的话,我以为是犯不着的。”姬蔚观把茶碗放回几上,温言道,“毕竟说句诛心的话:陛下从来不是迂腐不知变通的人,不是吗?” 显嘉帝当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不管是他当年前脚对先帝信誓旦旦会善待手足孝敬申屠贵妃等庶母,结果转过身来,先帝梓棺还没出宫呢,就速度宰了伊王之外所有的异母手足;还是眼下的亲自装病引蛇出洞,严格来说都不符合一位君王的身份——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所以显嘉帝如果只是想为太子扫清登基的障碍的话,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只要把代国长公主夫妇、苏家、裘漱霞等牵头之人干掉,剩下如霍耽、黄静亭虽然身居高位,但无论势力、手段、影响都是翻不起大浪来的。 至于说没有理由,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当年那四十来个皇子帝女合家伏诛时,显嘉帝难道就是一声不吭开杀的吗? 哪个不是被扣了一堆罪名,罄竹难书的程度叫不.明.真.相的围观黎庶争先恐后的喊“杀得好”?! 这种小事对于上位者来说是根本不需要考虑的,有得是底下人帮忙完善周全。 代国长公主沉吟道:“你是说……?” “太子受陛下言传身教近二十年。”姬蔚观曲指轻叩几面,眸色渐深,意有所指道,“凭心而论,处置政事的手段还是不错的——然而帝王之术上就差太多了!无奈陛下身有痼疾,惟恐天有不测风云,无法放手让他磨砺。” 顿了顿,“陛下这回为了太子,已经是六亲不认,可见这些年来,虽然陛下一直都能从病危中好转,却也着实到了强弩之末!” 他叹息道,“十有八.九,这是陛下最后一次为太子力挽狂澜了!” 姬蔚观唏嘘道,“除非陛下当真即将驾崩,需要太子立刻入宫承位。否则,陛下绝对不会轻易‘好转’,必要让太子殿下好好感受下,自古以来称孤道寡者,荣耀之下的艰辛与痛楚!” 所以,显嘉帝怎么可能提前结束? 代国长公主长松口气,微笑道:“皇兄一番爱子之心,实在叫我感动——也叫我放心啊!”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太子醒来 “殿下!”这天晚上,东宫,太子终于悠悠醒转,才睁眼,榻边已传来太子妃惊喜交加的声音,“殿下您可醒了!” 不等太子回答,太子妃已转头吩咐,“快!快去告诉太医,着他速来为太子把脉!” “……”太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头干渴无比,一发声就火辣辣的痛——太子妃忙转身去桌上斟了盏温水,小心翼翼的服侍他喝了,太子又咳嗽几声,才有气无力道,“父皇如何了?” “父皇业已平安。”太子妃察觉到他语气虽然平和,看自己的目光却十分厌恶,心知必是早先迷晕他的举动,惹了太子厌恶,她按捺住心中的委屈与后怕,恭敬道,“还请殿下宽心!” “是么……?”太子闻言,似乎松了口气,但扫了眼太子妃,眼中怀疑又浮了上来,只淡淡道,“那么孤呢?孤什么时候能去侍奉父皇?” 太子妃强笑道:“说到这个,妾身正要向殿下请罪——” 说着扶着榻沿跪了下来,笑容转为惨淡不安,“妾身之前惧怕殿下入宫之后会遭母后与代国皇姑谋害,所以未得殿下准许,私自……私自给殿下下了蒙汗药!哪知……” 她整个人微微颤抖了下,似乎到此刻还在后怕不已,“哪知却叫韩姬钻了空子!” 太子只淡淡看着她,沉默的听完了自己最近中毒的经过,不置可否道:“那么韩姬呢?” 太子妃还没回答,他已冷笑出声,“肯定已经死无对证了吧?” “殿下若不相信妾。”太子妃闻言,抿唇.片刻,似自失一笑,平静道,“待殿下此番转危为安之后,妾身愿意给殿下个交代!” 顿了顿又道,“只望殿下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日后给钟陵多些照拂!” 这话等于明白的说自己回头愿意一死证清白了——究竟结发夫妻,又是自己嫡长子的生母,太子也不是狠心绝情的人,闻言沉默片刻,到底道:“父皇当真没事了?” 固然没说安抚的话,但这态度已经有揭过之意。 无奈他这一问,却也不好回答。 太子妃扶着榻沿的手紧了紧,正急速思索着措辞,好在外间一阵踢踢踏踏,跟着诗婉急声叩响了门:“娘娘,太医来了!” “快进来!”太子妃暗松口气,命太医进来给太子把完了脉,确认已经好多了,又叫人取来清粥小菜,坐到榻沿上,正打算亲自服侍太子用餐——太子淡淡的抬手挡住她递过去的一勺粥:“父皇到底怎么样了?” 太子妃把勺子放回粥碗了,用力咬了下唇,才道:“之前接到母妃私下递来的消息,说宣明宫这些日子晚间一直有人鬼祟出入,只是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母妃也不晓得。” 见太子面上浮现出不耐烦之色,她忙加快了语速,“方才金尚书与何尚书从宣明宫出来,说今早母后忽召院正,似乎……似乎父皇已经脱离了险境……” 太子明显的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示意她继续。 “但,两位尚书却察觉到院正神情有异,逼问之下,院正说——”太子妃讲到这儿,神情黯淡下来,嗫喏了会才低声道,“院正说,父皇虽已无性命之忧,可暂时,却醒不过来了!” “你说什么?!”太子惊得差点把放在榻上的小几掀翻,“既然已经没了性命之忧,怎么可能醒不过来?!” 太子妃低着头:“妾身不敢欺瞒殿下!” “……孤要进宫!”太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半晌后,断然道,“既然母妃说这些日子宣明宫颇有鬼祟之人出入,谁知道父皇如今的情况是不是为人所害?!母后乃父皇元配发妻,又有青州苏氏辅佐,在皇祖母不过问的情况下,主持宣明宫理所当然!孤这个储君若不站出来,父皇……父皇难道就这么一直为人所制?!” 他目光凌厉的看向太子妃,“你若是再插手……” “妾身不敢!”太子妃立刻在榻前跪了下来,郑重道,“妾身之前阻拦殿下前去给父皇侍疾,一则是担忧殿下安危;二则以为父皇身系万民且与母后结发情深,又素来爱护代国皇姑,所以母后与皇姑纵然对殿下心怀歹意,总不可能对父皇不利!如今既知父皇身陷危局,岂敢阻拦殿下尽孝?!” 看到太子听了这番话之后,目光稍缓,又趁机道,“只是殿下究竟才遭韩姬毒手,孤身入宫,妾身实在放心不下——还请殿下容妾身与殿下一同前往!” “这个就算了!”太子闻言,却是想都没想就摇头道,“一来东宫不可无人主持,尤其钟陵他们年纪尚幼,没人护着怎么行?二来孤此行也没有什么把握,但身为人子岂可退避?你若与孤同去,万一……却叫钟陵他们以后如何自处?” 但太子妃平静道:“殿下容妾身说句不吉利的话:正因为钟陵他们都还年幼,所以妾身才应该与殿下同往宣明宫!这样倘若你我夫妇一去不回,东宫只剩无辜稚子,无论谁是新君,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应该也会妥善安置钟陵他们,至少会给他们留一线生机!且如今母后坐镇宣明宫,除了阿虚他们几个在侍疾外,据说暖美人等妃嫔也轮流前往伺候父皇,殿下独自前去,万一恰好碰见了,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但妾身在侧却是不打紧的!” 又自嘲一笑,“何况妾身自与殿下结发以来,从未想过独自偷生——还求殿下念在你我乃是原配夫妇的份上,允了妾身所求!” 太子沉默了一刻——这一刻在太子妃眼里格外漫长:太子妃是真心想陪太子去宣明宫,不过目的当然不会是纯粹的想跟太子同生共死,主要还是太子妃觑到了真相的一角,为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感到无比惶恐! 所以眼下这个“陪太子赴险”的机会,她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现在不将功赎罪,事后公公收网时,她怎么办?! 何况就算她猜错了,那么留在东宫也未必安全,倒不如死之前留个夫唱妇随的好名声,也在最大程度上给钟陵郡王争取活命的机会和优待——毕竟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跟一个还有嫡亲母亲在堂的孩子,得到的同情是两回事。 总之太子妃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达成目的! 终于,在她忐忑的注视下,太子哑声开口:“那就一起去吧!” 太子妃暗松口气,饶是极力自持,仍旧露出一抹狂喜之色来——这神情落在太子眼里,不知就里的太子却觉得心中阵阵愧疚涌上来,一时间百味陈杂,顿了顿后,合眼道:“你说的很对,咱们是原配夫妻,是旁的人,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比的!” “孤……我从去年一直有些埋怨,不,是对父皇轻易放过苏家,还有母后,感到委屈的。毕竟苏家跟母后之前做得太过了!直到现在,我才晓得,为什么父皇放任代国皇姑欺凌母妃多年,不闻不问,对母后却那样爱护宽容。” 太子惨淡一笑,道,“想必当年申屠氏得意之时,母后,苏家,也曾这样义无返顾的陪在父皇身边吧?当然母妃也肯定是这样做的,只是崔家究竟门楣不高,她与崔家能为父皇做的,必定比不上母后与苏家——他年投之以木瓜,今朝自当报之以琼瑶,我只考虑自己,却忘记了父皇的心情,实在过于自私了!” 他张眼,看向太子妃,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阿绚,这些年来我其实对你不算很好,尤其是崔氏庶人来了之后,因为她既是表妹又年纪小,我总觉得你让着她是应该的,不但任凭她对你不敬,还因她有意无意的挑唆,对你渐渐疏远。” “没想到,我百般宠爱的她,连为我生育子嗣都不屑;我对不住的你,反倒在这样的关头愿意陪我赴死!” 他吐了口气,垂睫掩去眼底的潮意,探手抚住太子妃的肩,沉声道,“这一关若能过去,往后——我不敢说如阿虚对宋弟妹一样,为你遣尽姬妾,毕竟阿虚后院原本清净,可侧殿那些人到底也跟了我这些年——再无新人,与你白头共老,却是可以承诺的!” 太子妃跪在榻畔,泪流满面,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看向丈夫——太子只道妻子是过于激动,却不知道此刻太子妃的心情何其复杂! “我要是早点看出真相,没有在韩姬的汤药里下过毒该多好?”太子妃举袖掩面,似不堪承受突如其来的惊喜,实际上却是借机掩饰胸中的惊涛骇浪,“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她没有主谋下毒之事,现在面对丈夫推心置腹的忏悔与许诺,她该是怎么样的喜悦与憧憬? 但此刻,太子妃却只感到无边的恐惧:公公不惜以九五至尊的身份演了这大半年,可见多么着紧太子这个一手带大的长子,而眼下太子却如此轻易的被她打动,试问显嘉帝纵然念在钟陵郡王的份上,想对儿媳妇网开一面,却又怎么放心? 毕竟,再和善的公婆,也不会喜欢看到儿子斗不过儿媳妇! ——尤其太子妃并非小门小户出身,乃是凤州卫氏,瑞羽堂的嫡系后人! 要命的是她的娘家此前还流露出动摇之态! 一旦太子妃生出野心,勾结前朝架空太子不无可能——何况她还是太子嫡长子的生母,弄死丈夫扶儿子上位,便可挟幼主以令天下! 如此下去,往后的宗室还能不能姓陆都不好说! 而显嘉帝又怎么可能给自己儿子孙子留下如此隐患?! 哪怕这个隐患只存在于设想之中——但还是那句话:大部分情况下威胁不在于有没有这个野心,而在于,有没有这个能力! “难道我只能听天由命了吗?”太子妃听着太子的温言劝慰,强按住激烈的心绪,一边温柔的服侍太子用粥,一边暗忖,“不——我不甘心!且不说我当初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倘若对自己下毒有用,我又怎么会对殿下下手?!单说殿下这会纵然对我另眼看待了,可有道是人走茶凉,我若被公公处置了,钟陵的前途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我辛辛苦苦操持东宫这些年,又给钟陵择了名师,难道日后竟要将这一切都拱手让与他人不成?!” 她飞快的思索着,蓦然想到,“婆婆好像还没看出来,公公的所谓人事不省,极可能是装的?” 太子妃心中浮起一个模糊的计划。 第二百九十四章 尔虞我诈 苏皇后接到太子要求前来宣明宫看望显嘉帝的消息时,正亲自从水盆里拧了一方帕子,替显嘉帝擦拭着面颊,闻言手底下猛然顿住,嘴唇哆嗦了会,才哑声道:“太子不是中了剧毒,躺了好几天了吗?现在能起身了?” 芳余低着头,道:“奴婢不知,不过太子妃也在随行之列,恐怕太子殿下还没全好?” “……人呢?”皇后盯着手里的帕子看了好一会,问。 “在宫门口……” “怎么做事的?知道太子还没好全,竟也叫他在宫门前吹风?”苏皇后哑着嗓子训斥了一句,合眼叹道,“着他们进来吧,陛下……陛下现在这个样子……” 皇后话没说完,只摇了摇头,道,“太子是陛下一手带大的,想来这种时候,他想单独与陛下待一会。本宫待会就不留在这里了,你们仔细伺候着!” ——她实在没心情留下来看父子情深! 殿中宫人不知皇后的心思,纷纷应诺。 皇后替显嘉帝收拾好了仪容,带着芳余才出寝殿,恰好看到简虚白迎面过来:“皇舅母!” “阿虚,你来看陛下么?”皇后朝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道,“太子夫妇待会也要来,你先等等吧!” 简虚白意外道:“太子殿下能起身了?” 苏皇后不知道这个外甥是否明了事情的真相,但简虚白究竟是太子的人——皇后这会也没心情跟他多说,只道:“约莫是能了,究竟他年轻……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在太子妃陪他一块来了,待会再详细问一问吧!” 简虚白打量了下皇后憔悴的脸色,关切道:“皇舅母这些日子夙兴夜寐,还请保重凤体!” 皇后淡笑了下,道:“阿虚有心了!” 道了这么一句,也就走了——到了僻静处,芳余忍不住道:“东宫前两日还说太子殿下中了剧毒,俨然能不能撑过去都是个问题,这会竟就能起身了!这谎撒得也忒欺负人了!” “有陛下做靠山,东宫想怎么欺负人不可以呢?”苏皇后语气萧索道,“别说太子了,单说——你道陛下早不脱离险境但难以醒来、晚不脱离险境但难以醒来,做什么偏偏在昨天病情发生变化?” 不等芳余回答,皇后已冷笑出声,“因为昨天本宫与代国约好了,打算栽赃阿虚跟暖美人有私情!但陛下病情那么一变化,我们只道有机会直接针对太子了,又何必在区区一个国公身上浪费手脚?这不,阿虚跟暖美人两个人都安全了?” 只是显嘉帝对简虚白与暖美人的维护,苏皇后晓得,简虚白心里也有数——暖美人却不知道! 所以她即使今早被打发回了自己的兰秋宫,依然满心惴惴:“传闻陛下已经成了活死人,料想不日就会是新君登基,就算不正式登基也将代行天子之权,我却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美人还不作出决断,莫非当真打算听天由命了?”琴叶比她还急,简直快跳脚了,“新君必定出于太子、魏王、赵王这三位殿下!而美人曾赴太子殿下的生母崔妃之约,后来又没有下定决心早早把那晚夜谈的经过禀告皇后娘娘——您这么做,看似两不相帮,实则把两边都得罪了!”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您现在要不选择一边投靠,将来登基的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赵王殿下,对您都是极为不利的!倘若新君不在这两位,而是魏王殿下,对您也不是什么好事:您莫忘记,当初您进宫时,两位长公主殿下都曾竭力反对,代国长公主尤其不喜您哪!” 琴叶苦口婆心道,“您不趁现在还能做点什么的时候抓紧了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眼下的情形,您觉得满朝文武会放任储君之争长久下去么?!” “但崔妃娘娘与皇后娘娘都不是好选择!”暖美人原本就不是果断的性情,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欺凌,让她越发犹疑不决,但到底曾为一国公主,眼界还是有的,此刻闻言,沉思片刻之后却摇头道,“我与崔妃的仇怨很深,因为当初若不是我揭发了庶人崔氏狠心害子之事,裘尚书未必有机会直言易储!单凭这一点,慢说崔妃,恐怕连太子也对我怀着怨怼的!” “所以我若投靠崔妃,很难躲过被利用殆尽之后丢弃的命运!” 她冷静道,“毕竟我根本就没有让崔妃在事成之后履行承诺的把柄,给她做事,只能指望她的信用——可在崔见怜这份私仇面前,你说崔妃履行承诺的可能有多少?” 至于苏皇后,“我有什么能为皇后娘娘做的?崔妃需要我,是因为现在的宣明宫,她插不上手!而主持宣明宫的,正是皇后!” 琴叶焦灼道:“您的意思,难道咱们竟是走投无路?” “不!”兴许知道局势的危急,暖美人倒有了主意,她沉声道,“你不是说了吗?新君必在太子、魏王、赵王之中——除了太子与赵王,还有一位,魏王殿下!” 摆手止住琴叶即将出口的质疑,暖美人继续道,“我跟魏王素昧平生,他若登基,对我唯一的不利之处,就在于代国长公主殿下从前反对过我入宫!不过这没有什么,代国长公主当时反对,其实也是受了太后娘娘与晋国长公主的影响,因为前朝出过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两位美人,曾依仗美貌蛊惑先帝,让太后娘娘与陛下以及两位长公主,都吃过苦头!” 也就是说,代国长公主本质上不是反对暖美人入宫,而是担心前朝之事重演。 “但我入宫也有快两年了,如今陛下都恐怕不再需要人伺候了,我至今位份仅仅是个美人,住着偏殿,出入小心翼翼,被傅充容欺负得跟什么似的,也不见陛下有丝毫回护!”暖美人冷笑着道,“你觉得代国长公主殿下,还需要担心我狐媚惑主么?!” 琴叶仔细一想,紧皱的眉头倒是舒展开来,但还是有些担心:“可是……皇后娘娘今儿个忽然把您打发回来了,现在咱们即使有心为长公主殿下效劳,却又能做什么呢?再者,长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性情不大好,事后她会守信用么?” 暖美人勾了勾唇,道:“宣明宫这会说是皇后娘娘一手主持,但代国长公主殿下依然来去自如。咱们只要设法向长公主殿下表达尽忠之意,料想长公主殿下自有办法把咱们安置回去!至于说长公主殿下会不会守信用……咱们的选择就这么多,还能怎么样呢?” ——主仆两个却不知道,这会的宣明宫偏殿里,紧跟着太子夫妇抵达的代国长公主,正在埋怨皇后:“怎么忽然把暖美人打发回去了?你看,她才走,太子就来了!” “但太子是带着太子妃来的。”苏皇后听了苏少歌的提议后,正琢磨着要拿这个小姑子做替罪羊,这会自不会告诉她,放暖美人回兰秋宫是自己故意的。 毕竟当初扣着暖美人,就是为了栽赃简虚白或太子趁天子病重期间,勾引宫嫔,现在不打算这么做了,留这么个人在眼前碍眼不说,回头叫代国长公主促成了什么不好听的事儿,归根到底是自己这皇后治理宫闱不力! 所以闻言只作出为难之色来,搪塞道,“他们夫妇一块进宫,太子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在太子妃在侧的时候,对庶母做什么吧?毕竟太子从前也没有好.色.荒.淫的名声。” “不然这三宫六院多少花儿朵儿,我做什么建议你择了那暖美人做局呢?”代国长公主恨铁不成钢道,“暖美人堪称人间绝色,连皇兄那样的心志,都没忍住诱惑纳了她——太子这种顺风顺水,也没切身感受过前朝申屠氏之祸的黄口小儿,瞧见暖美人就丢了魂,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又说,“至于他们夫妇一块进的宫,那也没有什么!你作为嫡母,寻个理由把他们分开很难吗?最简单的:你想了解下太子的身体状况,又怕太子没好全,说话多了伤神,故此单独盘问一下太子妃,难道场面上太子还能说不放心太子妃单独跟你相处不成?!” 苏皇后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则道:“那么我待会就把暖美人召过来——不过太子夫妇已经探望陛下有一会了,恐怕暖美人还没过来,他们就要告退了罢?今儿可未必来得及了!” 代国长公主正要说话,芳余却走了进来,低头禀告道:“娘娘、殿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已经探望好了陛下,太子殿下说,想留在宣明宫尽孝!” “听到了吗?”代国长公主闻言微怔,随即失笑道,“这可是他自己找死!” 跟着也不等苏皇后说什么,自顾自的做主道,“他既然有这个心,那么就让他留下来吧!左右东暖阁早就收拾出来供皇子跟阿虚他们住了,不过是多收拾间屋子的事情!” 她敢无视苏皇后的权力,芳余却不敢,仍是等皇后道了“就这么办吧”,才福了一福恭声道:“奴婢遵命!” 方出去安排。 代国长公主也没在意,只向苏皇后道:“这样现成的机会,皇嫂你该不会失手了吧?” “你就放心吧!”苏皇后心头烦躁,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不过之前你提议的,让端木老夫人派锦绣堂的医者进宫,却不顺利。” 代国长公主皱眉道:“怎么个不顺利法?” “端木老夫人说她这两日身上也不怎么爽快,偏太医们不是聚集在宣明宫就是在东宫,她一介罪臣眷属根本就喊不到,不能不让锦绣堂的医者紧着点自己。”苏皇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猜她是误以为我要她的人是为了……” 朝寝殿方向抬了抬下巴,“怕担上干系,故此不允。” “这老太婆怎么这样多疑的?”代国长公主不悦的皱起眉,“她都多大年纪了,又一身是病,横竖已经没几天日子好过,所谓的晚辈也没一个是亲生的——慢说你没有害她之意,就算是有,她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求你的那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做了?!” 苏皇后不动声色道:“她自己当然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妹妹你莫忘记,她到底是锦绣堂之后!虽然说锦绣堂已经绝了嗣,可作为曾经的锦绣堂大小姐,端木老夫人终归是不希望为锦绣堂留下骂名的。所以其他事儿她可以不计得失的帮咱们,但涉及到弑君的罪名,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就算有事求我一样,再说她求我的那件事情,你也晓得,她就是不求我,我会不做吗?”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也正因为她现在除了不想给锦绣堂留下骂名外已经是百无禁忌,我也不好逼她——究竟我们苏家也是扶风堂之后,很多话在她抬出锦绣堂的声名说嘴后,也只能咽回去了!” 言外之意,代国长公主如果执意想要请信得过的医者私入宣明宫,好确认显嘉帝的病情的话,那么还请自己想办法! 或者自己去向端木老夫人施压,或者另外找人,总之皇后表示爱莫能助:开什么玩笑?不知道显嘉帝的算计也还罢了,知道了还做这种小动作,岂不是蠢到家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皇帝醒来 代国长公主走之前没说自己会不会安排人进宫,以确认显嘉帝的病情——苏皇后对此感到很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之前怀疑显嘉帝并非真的从此成为一个活死人的,主要还是皇后自己。这会却催着代国长公主去查证,代国长公主怎么能不起疑心呢? “到底要不要把暖美人召回宣明宫呢?”送走代国长公主后,苏皇后命芳余去传太子妃来说话。趁太子妃还没到的这段时间,她认真的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皇后不知道代国长公主早就知道了显嘉帝是在装病好引蛇出洞,还在一心一意盘算着让这个小姑子做此番谋逆的替罪羊。 所以皇后认为,如果把暖美人召回宣明宫的话,那么即使代国长公主把设计太子趁显嘉帝病重奸.乱庶母的差使交给了自己,只要自己显得无能,一直做不好,代国长公主等不及之下,必然会越过自己亲自动手! 如此自然会招惹显嘉帝的震怒——问题是现在太子已经要求留下来侍疾,自己这个嫡母却还把一个年轻美貌的宫嫔特特喊过来,将来皇帝追究的时候,自己怎么可能洗得清? “还是算了!”皇后思忖片刻后,叹了口气:侄子苏少歌出宫之前反复叮嘱,不管接下来做什么,优先考虑的都是绝不可再惹显嘉帝厌恶! 关键时刻宁肯放弃扯代国长公主垫背! 毕竟在显嘉帝能够视事的情况下,他们如今的生机就着落在皇帝念旧情这点上了,若把那点情份都磨掉,还有什么指望? 想到这里,皇后按捺住百味陈杂,整了整衣裙,静候太子妃前来。 片刻后太子妃被带到,皇后温言问了太子的身体——本来太子不是皇后亲生的,他的康健情况自然不可能像赵王那样牵动皇后的心情,而且太子“中毒”中的那么凑巧,皇后不晓得太子妃的横插一手,只道太子到现在还在装模作样,所以意思意思的关心了几句,就借口自己“乏了”,暗示太子妃告退。 太子妃福了一福之后却没立刻就走,而是小心翼翼的道:“母后,闻说皇祖母这两日牵挂父皇,媳妇想去看看。再者母妃也病了几日了……” 见皇后要说什么,忙道,“父皇这儿有母后主持,媳妇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忙,所以……” “去母后那儿是应该的。”苏皇后不知道太子妃的盘算,不过她知道东宫已经是稳操胜券,哪怕自己是嫡母,也犯不着在小事上跟他们计较,所以不等太子妃说完就点了头,“至于崔妃,虽然有梁王照拂,你去瞧瞧也好——不过到底陛下更重要,你这去了,回头三两日里,可就不好到陛下跟前伺候了!” 太子妃恭敬称是。 她离了皇后跟前,去找太子说了下——太子只道她孝顺,颔首道:“原本我也应该同去的,只是看着父皇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走开,只能劳烦你走一遭,代我向皇祖母与母妃请罪了!” 太子其实也是不大想去看这两位,首先皇太后一直以来对他很好,前几个月起却为了代国长公主态度骤变,这让一直以来看惯了好脸色听惯了好话的太子,到现在都没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位嫡亲祖母;其次就是崔妃,这个亲娘撺掇他弑君不是一次两次,偏偏是生身之母,太子又不能怎么样她,真是想想就觉得心烦。 所以乐得让太子妃代为出面,自己打着侍奉父皇的旗号留在宣明宫——至于说宣明宫是否安全,反正太子这回进宫也没打算活着回去:“横竖是个死,死之前能见父皇一面,侍奉榻前,稍偿生养抚育之恩,已足瞑目!” 太子妃得了他的首肯之后,先到铭仁宫见太后,只是没见成:奉苏皇后之命,最近一直在服侍太后的傅充容出来告诉她:“太后娘娘这些日子以来为御体之故一直忧心忡忡,方才本宫与玉果姑姑好容易劝太后喝了碗安神汤,堪堪安置下去。所以这会还是不要打扰太后娘娘了,是吧?” “傅母妃说的是。”太子妃向皇后提要求的目的,主要是想去见崔妃,太后这儿不见她,她还乐得省点功夫,此刻自不会坚持要求觐见,向傅充容打听了下太后的近况,说了些场面话,也就走了。 从铭仁宫转西福宫的路程不短,她到西福宫时日已黄昏,崔妃看到大儿媳妇前来非常惊讶:“你怎么进宫了?”“媳妇是陪殿下来的,殿下如今正在宣明宫侍疾,无暇分身,是以打发媳妇代他探望皇祖母与母妃。”太子妃恭恭敬敬道,“未知母妃这两日可好点了吗?” 崔妃闻言变了脸色,先遣走了殿中宫人,随即指着太子妃怒斥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宣明宫这段时间都被苏氏跟代国联手把持,对霄儿来说不啻是个狼窝,你放他进宫也还罢了,这会竟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自己找借口跑出来,莫不是打着害死霄儿之后仗着钟陵年幼还能做个王太妃的主意?!” 太子妃骤然被婆婆这样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却是不怒反喜,心下暗忖:“这么看来,婆婆确实不晓得父皇极有可能是在装病?!” 崔妃好歹也是官家嫡女出身,在宫闱里浸淫多年,就算在大事上谈不上眼界,却也不是会贸然对正经儿媳妇破口大骂的人——眼下如此失态,只能说明崔妃心乱了、慌了! 太子妃低头掩住嘴角的冷笑,装作委屈道:“母妃这话媳妇怎么敢当?实在是殿下非要进宫,媳妇拦也拦不住,只能求殿下带媳妇一块来了!而皇祖母与母妃这两日身上不是太好,是前朝后宫都晓得的,媳妇与殿下既然来了宫里,又哪能只顾父皇,对皇祖母与您不管不问呢?只是如今父皇那边最需要人,所以才由媳妇代殿下在皇祖母与您这儿各走一趟!” 又取出帕子擦泪道,“至于说媳妇是故意把殿下一个人扔在宣明宫,这话媳妇是万万不敢认的——媳妇若是贪生怕死之人,进宫之前,殿下再三要求媳妇留在东宫主持大局时,媳妇又怎么会坚持陪殿下前来?” 崔妃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两天心浮气躁了,但她想不心浮气躁也难:自从那年受辱于代国长公主之手,且之后也一直没得到公道后,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长子登基之后,再跟代国长公主、跟整个姬家好好算一算这账! ——其实崔妃少年入宫,既不是正妃也没拥有过宠夺专房的待遇,也没有觉得自己一点委屈都不能受。可谁叫她亲生的长子四五岁上就被立为储君了呢? 作为储君的生母,这些年来太子的地位又那样稳固,崔妃有报仇雪恨的指望,自然不会劝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只会把所有的屈辱仇恨窖藏酝酿,等待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偏偏就在显嘉帝一次次病倒之后,崔妃以为离希望越来越近的时候,局势突变——太子竟有被废的可能! 这叫崔妃怎么可能够接受?! “我这里不用你看,你回宣明宫去看着点霄儿吧!”崔妃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头的狂躁,寒声道,“如今这里没外人,我也不罗嗦了:咱们娘儿往后的前程,归根到底要指望霄儿!你对我再孝顺,万一霄儿有个好歹……” 说了这话又觉得不吉,用力捶了下榻沿,道,“总之你快回去吧——等等,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崔妃忽然想到,太子妃说是先去了铭仁宫再来自己这儿的,这么说他们夫妇进宫已经有一会了,但宣明宫那边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对太子不利的消息传来,她不相信皇后跟代国长公主会心慈手软——那么,也许皇帝还有救?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崔妃忍不住坐直了些身子,“你们可亲眼看到陛下?” “回母妃的话,媳妇随殿下是入寝殿侍奉了会父皇的。”太子妃等的就是她这么问,立刻眼含忧虑道,“父皇他……他现在……” 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太子妃才把“父皇现在确实是个活死人了,而且宣明宫上下都由母后做主”给描述了一遍,只听得崔妃眼皮狂跳不止,喃喃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太子妃垂着眼眸,小声道:“殿下说事已至此,能给父皇母妃尽一尽孝也是好的。” “我听说燕国公也在宣明宫?”崔妃对太子妃的话没有丝毫怀疑,毕竟她之前亲自劝儿子弑君时,太子也是宁死都不肯答应的——只是太子肯认命,崔妃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思索片刻,道,“他现在还在吗?” 太子妃心念电转,道:“在的。” 崔妃眯起眼,道:“据说他进宫侍奉陛下是你的主意?这事儿你做的却不地道,诚然燕国公是在宫里长大,在诸位帝甥中与陛下格外亲切,但你也不想想燕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夫妇都年轻,却没有跟长辈一块住,如今燕国夫人还怀着身子,你为了霄儿考虑不错,却也未免太不体恤燕国夫人了!” “母妃教训的是,这事儿是媳妇没考虑周全。”太子妃温驯的认错,“那么媳妇待会就去跟母后还有阿虚说,着他回去照拂宋弟妹?” “他都被你打发来这宫里这么几天了,也不缺这一两个晚上。”崔妃却道,“何况现在太阳都落山了,他忽然回去,燕国公府一点准备都没有,骤然手忙脚乱,这不是给燕国夫人添事么?算什么体贴?” 太子妃歉然道:“媳妇真是糊涂——那媳妇待会去说,让阿虚明儿个再回去?” “不过燕国公府那边,你待会要是出宫顺利,也去说一声的好,也让燕国夫人提早做个准备。”崔妃补充道,“这样明儿个他们小夫妻团聚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不是?” ——皇帝不能再活下去了! 否则形势只会对太子越来越不利,对崔妃也将越来越不利! 只是虽然前番崔妃就有了这个决断,无奈赶着太子当真中毒不起,那时候如果显嘉帝就死了,一个昏迷不醒天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能不能恢复如常的太子,凭什么服众?!没准到时候满朝文武不是于灵前奉太子登基,而是于灵前商议易储了! 毕竟建陵血案的罪名还扣在太子头上呢!真要换储君都不需要另外找理由。 所以崔妃派人趁夜去跟太子妃沟通后,只能吐着血忍了! 而现在,太子可算能起身了,崔妃自然又起了弄死皇帝让儿子上位的心思——只是她万没想到,自己那傻儿子能起身后,第一件事居然就是不顾危险的进宣明宫尽孝! 她要是这会对皇帝下了手,主持宣明宫的苏皇后,会不会把太子也弄死?! “还好宣明宫还有个燕国公,霄儿膝下也有个钟陵!”崔妃冷冷的想到,“霄儿今日是光明正大进宫来侍奉陛下的,倘若今晚陛下没了之后,霄儿也跟着没了,外人岂能不怀疑?当然皇后可以利用她的身份与权势暂时遮掩消息——但待会就给燕国公府送去燕国公次日将归家的消息的话,明儿个燕国公若不回去,燕国夫人哪能不起疑心?那宋氏虽然不算什么好出身,婆婆却是陛下嫡姐!若知此事,怎么可能不管?那位长公主虽然从不过问政事,却也不是好惹的!” 而且宋宜笑的生母还是衡山王继妃! 衡山王固然是中立派,从不掺合争储的事儿,且如今正守着母孝不问世事——但他到底是宗室! 其他事情持中不言也还罢了,皇帝的安危哪能不管?! 衡山王可不是伊王那样被吓破了胆子的王爷,他这一支祖上就是靠功劳而不仅仅是血脉封的王,在宗室跟朝堂上的地位向来就不低! 届时朝堂上有他出马,宗亲里有晋国长公主带头,苏皇后跟代国长公主哪怕把宣明宫经营得犹如铁桶,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汹汹诘问? 到时候显嘉帝大行的事实无法掩盖,太子如果活着自然是理所当然的登基;太子要是没了——那么没有怀疑顾韶的崔妃,相信前朝支持太子的臣子们,必定会全力以赴的追究皇后、代国长公主的谋朝篡位之举,同时不遗余力的扶持钟陵郡王! 就算大睿没有皇孙越过皇子辈登基的例子,可显嘉帝统共才几个儿子? 魏王跟赵王都被扯进弑君的旋涡里后,也就剩跟钟陵郡王同岁的蜀王,以及崔妃另外一个亲自养大的儿子梁王了! 而梁王虽然没什么贤明能干的名声,但相比才八岁的蜀王,正常大臣都会提议立他的——毕竟蜀王也没有天资聪慧之类的传言不说,放着已经成了家即将当爹的皇子不立,去立个不到十岁也不是嫡出的皇幼子,这么提议的臣子,哪能不被怀疑居心不良,想趁幼主懵懂篡权? 怎么想,皇帝今晚死,崔妃的前途都只会更光明! “按你们上次的提议去办吧!”打发走太子妃——确认了这个儿媳妇已经平安出宫后,崔妃用约定的暗号召来上回那年长宫女,沉声吩咐。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天晚上,天才黑,宣明宫传出一个震惊内外的消息: 皇帝醒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崔妃逝 显嘉帝醒来的时候太子刚刚因为在榻前已守了一整天,被苏皇后劝去东暖阁休憩,身心俱疲的皇后端着慈爱温和的态度,将庶长子送到了门口,转身回到寝殿,不过盏茶功夫,半垂的帐子里忽然传来了咳嗽声—— “陛下?!”苏皇后自从听了侄子苏少歌的分析后,虽然当场就选择了相信侄子,却也不是没存着苏少歌想多了的侥幸。 好在她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这两日不止一次演练过显嘉帝“醒转”时的反应,以免露出破绽,这会听到咳嗽声,心固然因为侥幸破灭而沉沉下坠,面上却毫不迟疑的露出狂喜之色,急步冲入帐子里,几乎是扑到榻沿一迭声的唤道,“陛下!陛下您好了么?” “……水!”堪堪醒来的显嘉帝显得很是虚弱,但他张眼向皇后看来时,皇后依然感到了难以描述的压力,这让她欣喜若狂的表情都差点僵了僵。 赶紧去桌上沏了盏温水,亲手服侍着显嘉帝润了嗓子后,皇后这才想起来唤人进来伺候。 出乎她意料的是,半晌后,但凡在宣明宫侍疾的人都到场了,但收拾好仪容、又喝了大半碗燕窝粥的显嘉帝,却没有立刻算账的意思,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多么疼爱太子,只淡淡的与子辈们说了几句话,便道:“朕乏了,留皇后一人照拂便好,你们都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儿个再说。” 但苏皇后听了这话不觉得惊喜或荣幸,毕竟有道是当面训子背后教妻,谁知道皇帝单独留自己下来是好事是坏事? 没准显嘉帝为了维护皇室的体面,也为了替太子清路,打算私下劝她“暴毙”呢? 所以众人告退后,苏皇后按捺住心绪,给显嘉帝沏了盏参茶后,就绞着帕子等他开口。 “我这次病得很是凶险,辛苦念贞了!”哪知皇帝接过参茶之后吹了吹,浅啜一口,却温言道,“这些日子内外想来事情不少……没累坏你吧?” 皇后吃不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是以谨慎道:“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陛下这么说,妾身却要无地自容了!” “你我夫妻,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皇帝摇了摇头,把茶放到榻畔的小几上,语气依然温和,目光却锐利起来,“自我践祚已是二十有一年,原以为往事俱远,却不料,竟是暗流汹涌!” 苏皇后心道“来了”,正要打点精神,迎接皇帝的雷霆大怒,但话才到嘴边,忽然觉得不对,不禁愣住! 帝后单独夜谈的光景,西福宫中,崔妃正目瞪口呆:“你你你你说什么?!” 底下跪着的小内侍一脸喜气洋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醒了!院正说,陛下已无大碍!” ——谁都知道显嘉帝宠长子,之前太子地位不稳,就是因为皇帝一直没出声,后来更是索性病危,自顾不暇,自然没功夫替太子出头。 如今显嘉帝好了,任谁也会觉得,崔妃母子苦尽甘来,可不是大喜么? 所以即使宫禁要求庄重肃穆,喜怒皆不形于色,小内侍还是一脸的喜出望外,那讨赏的想法更是毫无掩饰——崔妃是宫中老资格了,遇见好事时打赏起来也是很大方的。 “这确实是喜事!”只是小内侍哪里知道,他要是早来个一步,崔妃这会兴许会欢喜得跳起来,对报喜的他自也不会吝啬,可现在? 崔妃刚刚跟人敲定弄死显嘉帝呢好不好?! 这会来说皇帝醒了——想想苏皇后,作为原配发妻,无论出身、手段、见识以及与皇帝的情份,哪样不在崔妃之上?饶是如此,对显嘉帝也是忌惮万分! 何况崔妃? 她之所以敢下定决心弑君,除了认为盟友手眼通天外,最大的缘故就是,显嘉帝当时情况非常不好! 如今皇帝好了,崔妃想到自己的安排,顿时如坐针毡! 哪还顾得上给小内侍发赏钱?几乎是强撑着敷衍了几句,就寻个借口打发他退下,再遣散余人——等殿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时,崔妃整个人都跟没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显嘉帝就是再宠爱太子,一旦知道太子的生母有意谋害自己,还会再支持太子登基吗?不废了太子就不错了! 不,应该说肯定会废太子! 毕竟苏皇后跟代国长公主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崔妃想到这儿,只觉得胸口一闷,险些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苦命? “好在那些人也有所求,且之前为了取信于我,也把他们的软肋告诉了我。”崔妃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即使他们此行失了手,也未必会招供出我,不定反而会咬皇后与代国一口?何况陛下才醒来,宣明宫内外之人被惊动,不定乱七八糟的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呢?” 虽然说皇帝醒来后,关于皇帝的安危肯定又要上个程度,那些人恐怕就找不到机会下手了——不过崔妃现在只求自己弑君的盘算不要泄露出去,皇帝死不死倒无所谓了! 尤其显嘉帝虽然对她这个妃子不怎么在意,对太子却十分上心,只要皇帝不知道她做过的事情,皇帝好好儿的,对太子只有好处。 如此盘算着,崔妃才略松口气。 只是这晚她怀着惶恐辗转反侧到丑末寅初时,忽然发现帐外站着一道人影! 崔妃吓得险些失声惊呼——但下一刻,那人平淡一句让她恨不得晕过去:“娘娘,宫女眉绿皆已招供,奉陛下命,请娘娘上路!” 眉绿正是之前与崔妃合谋的年长宫女! “陛……陛下……”崔妃蜷缩在榻上,哆哆嗦嗦的想说什么,只是来人却没有听她求饶或辩解的意思,道明来意后,直接挑帘入帐,抖袖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药丸,强行掰开崔妃的嘴,硬塞了进去! 这药丸才下肚,崔妃只觉得犹如穿肠破腹,疼痛万分! 只是那人很有经验,立刻卸了她下巴,以防呼喊出声惊动了外间陪夜的宫人,又按住她手脚不使挣扎出动静。 半晌后,察觉到崔妃已经不动了,那人才松开她,又认真观察了会,确认她已没了气息,方将颔骨装了回去。接下来他将现场整理了一下,做出崔妃夜半病发、不及呼叫宫人就病逝的模样后,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疏漏,这才转身离开。 如今虽然已经是秋末冬初,但帝都还没有很冷,寝殿的窗总有开着的,半开的窗为来人来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他悄然消失在夜幕中后,沉睡中的西福宫上下依然安静从容,甚至还带着知晓显嘉帝醒转后喜悦的余韵,竟无人知道主位已逝。 而此刻,宣明宫的寝殿内,太子正在拼命磕头:“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 太子平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他衣裳凌乱,涕泪横流,额头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生生碰出了一团血渍——但上首的显嘉帝寒着脸,没有丝毫心软的意思:“够了!” 冷眼看着长子哀求良久,皇帝终于发话,“崔氏是你生母,她做出弑君之事来,朕信你无辜,你以为其他人会信?!不速速处置了她,将事情压下去,你可知道:这对你、对整个东宫意味着什么?!” 说到末了一句,皇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孩儿愿以储君之位,换取母妃一线生机……”太子闻言,膝行几步抱住显嘉帝的腿,话没说完却被显嘉帝一脚踹倒:“孽障!朕呕心沥血栽培你这些年,如今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母妃,你竟要……你……” 皇帝这大半年来固然是装病,但他身体原本就不怎么好,今儿个醒来后又折腾到现在,再被太子这么一气,只觉得脑中一晕,话也断断续续起来,“你……你存心……存心要气死……气死朕么?!” 太子见状大惊失色:“父皇!” 他究竟是显嘉帝一手带大的,固然也关心亲娘崔妃,但那是在显嘉帝瞧着好端端的情况下,这会显嘉帝不好了,太子顿时顾不得崔妃了,赶紧扶住皇帝,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待皇帝缓过来后,正要喊太医,却被显嘉帝虚弱的阻止:“蠢货!兹事体大,哪怕是你们的母后,朕也不敢透露!这会你喊太医进来,你们母后尽管被朕糊弄去休憩了,回头若知道了怎么会不问?到时候纵然不告诉她真相,她又怎么不怀疑是你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气着了朕?!” 太子闻言愣住,一时间百味陈杂:他的亲娘心心念念着要弄死他亲爹,好让他登基;可他的亲爹差点被他亲娘毒死,却忍住雷霆之怒,只秘密.处置了崔妃,想方设法的压住事情,堂堂天子,这会不舒服了也不肯喊太医,为的什么?为的还不是他这个不争气的太子!!! 虽然说父母双亲都是一样属意他继承大统——可太子心里明白,显嘉帝才是不遗余力为他好的那一个;崔妃与其说是心疼他这个长子,倒不如说,担心长子倒台后,不但牵累到她,也将使她多年来母以子贵的希望破灭! 毕竟,在明知道自己今晚留在宣明宫的情况下,崔妃还要对显嘉帝下毒手,这不是逼着苏皇后孤注一掷,杀了他这个太子,让前朝顾韶等人没办法再支持东宫承位么! 尽管显嘉帝为了封锁消息,在取得眉绿等人招供后,就立刻命人前去处置了崔妃,但哪怕缺少了当堂对质,那么多证据已经证实了眉绿等人并非撒谎:弑君出于崔妃授意! 而且崔妃强烈要求今晚动手! 这个生母先是对自己亲爹起了杀心,如今连自己这个儿子,她也不顾了吗? 太子想到这儿,固然在自幼受到的孝道驱使下,依然不忍生母就此被赐死,可看着病容满面的显嘉帝,却再也说不出来求情的话。 他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都是孩儿无能,累父皇操心至此!” 太子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在勾心斗角上的迟钝,如果他能够像显嘉帝年轻时候那样——不,哪怕有显嘉帝当时一半的心机城府,他也不至于被两个弟弟的夺储逼得手忙脚乱前途渺茫,以至于生母铤而走险犯下大错,以至于亲爹在承受妃子意图弑君的打击后,还要强打精神为自己盘算前程! “常人言虎父犬子,说的兴许就是父皇与孤?”只是沉浸在愧疚与悲痛中的太子没发现,显嘉帝轻拍他手背以示安抚时,眼底闪烁着的复杂与狠辣。 第二百九十七章 解毒丸 寅中,太子服侍疲倦已极的显嘉帝躺下,轻手轻脚出了寝殿。 寝殿外,跟随了显嘉帝已有三十多年的内侍荀应悄没声息的踏前一步,垂手道:“殿下!” “父皇已经安置了。”太子捏了捏眉心,示意他跟着自己到外面来。 荀应使个眼色,命两名小内侍入寝殿去伺候着,这才跟上太子的脚步。 两人到了外面的回廊上,太子却没立刻开口,而是不住咽着唾沫——好一会,他方道:“荀公公……” “还请殿下节哀。”荀应平淡且简短一句,让太子呼吸骤然加重! ——西福宫主位,崔妃,他的生母,已经没了? 尽管方才求情失败时,太子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可如今从荀应处确认后,他依然感到难言的悲痛与惆怅。 好一会,太子总算收拾了情绪,却问起了另一人:“那……暖美人?” “陛下尚未示下,奴婢不敢擅专,只能暂请两位姑姑陪着美人。”荀应波澜不惊道,“殿下可是有话要带给暖美人?” 他有意咬重了“带给”二字,却是委婉提醒太子,皇帝的妃嫔,尤其是年纪比太子还小好几岁的美貌妃嫔,那不是太子三更半夜该关心的。 “孤知道了。”其实太子问出来时就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只是他这会心神实在安定不下来——就在片刻前,显嘉帝与苏皇后的谈话告一段落后,紧跟着召见了太子。 只是父子两个才互相问候了几句,暖美人奉入汤药,显嘉帝不过喝了一口,就被急步闯入寝殿的荀应打翻了药碗! 原因是荀应接到禀告,有人看到暖美人往药碗里掺了东西。 然而院正赶到之后,却发现药碗里虽然确实加了毒物,但也加了解药,于人无害——至于解药的来历,院正从暖美人身上所佩荷包中验出了存放过的痕迹。 这时候暖美人才招供,自己数日前曾被崔妃安插在宣明宫的内线要求秘密前往西福宫觐见,那回崔妃就委婉暗示,希望借助她近身侍奉显嘉帝的便利,在皇帝的汤药中做手脚。 由于惧怕拒绝之后无法离开西福宫,暖美人只能假意应允,之后数日,崔妃都没动静,暖美人只道她改了主意——结果今晚得知显嘉帝醒来后,暖美人匆忙赶到宣明宫,得知皇帝正与太子说话,她就径自去了熬药的地方。 “妾身认出药炉畔守着的人里,有崔妃娘娘的人,是以对那碗药起了疑心,只是妾身不通歧黄之术,也不知道药里到底做没做手脚。”暖美人这样解释自己心存疑虑却没声张的缘故,“且妾身手里有一颗在乌桓时所得的解毒丸,能解百毒,未曾中毒的人服下亦无损害。所以端着药走到半途,就悄悄把解毒丸放了进去,妾身只道自己做得隐蔽,哪知还是被人看了去。” 她这么做虽然未必周全,但从本身的立场来说倒也无可厚非:孑然一身的亡国公主,这段时间又一直备受欺凌,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问题是——显嘉帝当场就问了:“何以数日之前离开西福宫后不曾向皇后禀告此事?” 且不说得知有人想弑君后,本该揭发,单说暖美人这几个月一直都投靠在苏皇后麾下,这么重要的消息,于情于理她都不该瞒着苏皇后吧? “那晚崔妃娘娘召见妾身时,固然有所暗示,但妾身没有证据。”暖美人战战兢兢道,“何况皇后娘娘当时一颗心都扑在了陛下身上,妾身……妾身也怕打扰了娘娘!” 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破绽来:首先苏皇后与崔妃正为了各自的亲儿子上位绞尽脑汁,皇后若知崔妃起的心思,没证据也能找出证据的;其次正因为皇后很看重显嘉帝的安危,那么有人意图谋害皇帝,才更要想办法找出来,好消除隐患! 但显嘉帝与太子却明白暖美人这么说的隐含之意:她怕显嘉帝出事! 当时宣明宫由皇后做主,皇后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赵王登基的,倘若知道崔妃起了弑君之念,还把眼线安插到了宣明宫中,没准就将计就计,让崔妃的手下“顺利”弄死了显嘉帝,然后再揭发崔妃的罪行,如此哪怕太子是显嘉帝所立,又怎么可能继续登基? 而暖美人无依无靠,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显嘉帝很喜欢她的陪伴,皇后肯收她到麾下也是为了这一点——如果显嘉帝死了,她对皇后来说有什么用处呢?所以哪怕她投靠了皇后,却也不希望皇帝出事儿。 在这样的考虑下,暖美人当然不会告诉苏皇后,崔妃有意弑君了! 显嘉帝听到这里后没再说什么,只命人带她下去,继而彻查方才参与熬药的宫人,如此查出眉绿,再查到崔妃——确认暖美人之言属实后,皇帝直接命人去西福宫善后,为此还找借口把中途察觉到端倪过来询问的苏皇后劝去偏殿休憩——太子这会对暖美人的感观非常复杂:不知道该感激她在药里放的解毒丸,让显嘉帝即使喝了药也没出事;还是应该怨恨她的举动导致了崔妃弑君之举的曝露,使自己生母丧命宫闱? 他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话再问荀应了,扯松衣领后迎着夜风吹了好一会,才失魂落魄的走向自己休憩的地方:显嘉帝的态度很明确了,秘密.处置崔妃等人,将弑君之事掩盖下去,免得影响到他这个储君的地位。 这个父皇如此处心积虑的为他着想,叫他怎么忍心令其失望? ——明日西福宫的宫人发现崔妃“病逝”后,他可还要演好一个乍闻噩耗的孝子的! 只是太子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东暖阁内,与他的屋子只隔数间的房里,简虚白正将一支竹节玉簪握在手里,内劲微吐,中空的簪身无声无息碎作齑粉。 “公爷?”纪粟见状愕然,他是简虚白的心腹,自然知道这支竹节玉簪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簪身的中空一节里,一直藏着一枚能解百毒的解毒丸。 这是简虚白当年在乌桓中毒后,端木老夫人派芸姑前去救治他时,特意让芸姑转赠给他的礼物,乃锦绣堂秘制,专用于应急。这回进宫侍疾福祸难料,简虚白自然要带上以防万一。 只是纪粟想着皇帝横竖都醒了,怎么反而还要用到此物?且看着玉粉从简虚白指间洒落的样子,那枚解毒丸显然已经不在其中了。 他心头一跳,“难道方才有人对公爷……?” “方才有人在皇舅喝的汤药里做了手脚,我将解毒丸放了进去。”简虚白摇了摇头,简短道,“不过放解毒丸打的是暖美人的旗号,为了取信太医,我还让她把解毒丸先放在荷包里捏了捏,然后才搁到药里去,如今这枚簪子的秘密自然不能叫人知道,只能毁去了。” 说话间,他已将整支玉簪全部毁去,随手洒到窗外的小池塘里,继而一拂广袖,池水泛起微澜,片刻光景,原本浮在水面上的粉末已没了踪迹。 纪粟这会却顾不得关心簪子,吃惊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谋害陛下!” 这么问时,目光下意识的移向偏殿,那是苏皇后这会暂时休憩的地方。 “名义上是崔妃娘娘。”然而简虚白却语气古怪道,“实际上,是皇舅!” 若说纪粟方才听说有人意图弑君吓了一跳,此刻则是险些跳起来:“陛下?!” “若非皇舅授意,凭崔妃也想把手伸到宣明宫来?”简虚白微微冷笑,“皇舅母是正经主持六宫的元后,若非这回皇舅人事不省,尚且指挥不动宣明宫的人,何况崔妃?皇舅践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若是连自己宫里人都约束不住,当年夺储那会天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只可惜这个道理皇舅母清楚,崔妃却懵懂无知!噢,也许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太希望做皇太后,利令智昏!” “但陛下从年初时候起就一天不如一天,也许宣明宫的人想为以后考虑?”纪粟不可思议道,“不然陛下若要废太子不过一句话罢了,何必兜这样的圈子从崔妃娘娘入手?” 简虚白闻言嗤笑了一声,道:“废太子?皇舅若要废太子确实不需要这样麻烦——问题是,皇舅压根就没打算易储,反而铁了心要让太子登基,那么对于崔妃的处置,又怎么可能简单?” 见纪粟一脸茫然,他微哂道,“毕竟在皇舅心里,太子比代国姨母重要,但代国姨母,却也绝对比崔妃重要啊!” “陛下打算传位太子,但也希望保住代国长公主殿下?!”纪粟听到这儿,可算明白过来,“只是太子若登基,崔妃必为太后,届时母以子贵,要与代国长公主计较恩怨,代国长公主必定无幸——是以,陛下打算在太子登基之前,先处置了崔妃?!” ——毕竟太子虽然是崔妃的亲生儿子,但自幼以来与崔妃相处不多,母子感情远没有父子之情深厚,所以如果显嘉帝临终前对代国长公主一家做出处置,再要求太子以后网开一面的话,太子应该会答应的。 前提是,没有一位崔太后坚持赶尽杀绝! 否则即使太子坚守承诺,到时候想讨好太后的人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的针对代国长公主一家! 也就是说,显嘉帝想保住妹妹的话,崔妃是必须死的。 这种情况本来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换个储君,偏偏皇帝不在乎储君生母的死活,却不想易储,因此他得让崔妃死得自作自受,死得理所当然,死得太子哑口无言! 尤其是不能怪罪到代国长公主等任何一个皇帝想保全的人头上去! 那么还有什么罪名,能比弑君更合适呢? 从法理上讲,这是十恶不赦之行;从感情上讲,太子对皇帝比对崔妃亲,如果非要在生身父母中选一个,太子肯定是选皇帝;从纲常上讲,谋杀亲夫的妇人活该罪该万死! 纪粟越想越觉得冷汗淋漓,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才道,“可是……可是太子殿下难道不会认为,若非代国长公主苦苦相逼,崔妃娘娘断不会出此下策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内情(上) 简虚白哂道:“你以为皇舅耗费了大半年光景,坐视太子与魏王、赵王之间的兄弟情份消磨了又消磨,仅仅为了算计区区一个崔妃?” 见纪粟一头雾水,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把窗关好,这才低声道,“代国姨母与崔妃的恩怨是好些年前就结下来的,而皇舅可不是最近才开始御体欠安的!” ——显嘉帝活着的时候,是不必担心崔妃母以子贵,报复代国长公主的;他之所以不容崔妃活下去,主要还是怕自己驾崩后人走茶凉,导致妹妹一家不落好。 问题是,皇帝的身体从来都不是很好,他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么之前几次病危,何以崔妃一直平安无事? “以咱们这位陛下的精明,若说是崔妃娘娘在代国长公主殿下身侧安插了人手的举动,将之激怒……却也不像!”纪粟沉吟道,“毕竟奴婢说句诛心之语:当年代国长公主殿下对崔妃娘娘的侮辱着实太过了些,且事后崔妃娘娘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还被罚了一场——这样的遭遇,常人谁能放得下?陛下绝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当初却依然照着代国长公主的意思罚了崔妃,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简虚白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你想不明白是因为你只知道代国姨母当初为了点小事就掌掴崔妃,却不知道代国姨母固然本性骄横,到底是经历过皇舅昔年争储的艰辛的,怎么会当真因小事把太子生母得罪死?” 纪粟闻言暗惊:“公爷的意思是……?” “皇舅才登基就天天担心要向满朝文武托孤,代国姨母做好了摄政的准备,那么崔妃自然也早就做好了做圣母皇太后的准备。”简虚白嘿然道,“而皇舅平生最信任的亲眷那当然是皇外祖母、娘以及代国姨母三位——其中皇外祖母与娘对政事都没什么兴趣,惟独代国姨母素来张扬,姨父出身勋贵,乃世袭罔替的侯爵不说,本身也颇有才干,你说崔妃能放心么?” 他叹了口气,“崔妃曾在皇舅诛杀伊王舅之外的异母兄弟姐妹后,私下向皇舅进言:代国姨母夫妇嚣张跋扈,若不约束,恐对太子不利!” 从崔妃的立场而言,她这么担心也是常理:她出身的崔家只是一户寻常官宦,别说跟苏皇后的娘家青州苏氏比了,跟蒋贤妃的娘家都没得比。所以一旦显嘉帝英年早逝,年幼的太子继位后,崔妃这个生母根本没法给太子的帝位稳固,提供什么帮助! 无法给太子提供太多帮助,也意味着无法从太子登基这件事情上,分享到太大利益。 毕竟,当时赵王尚未出生,太子的嫡母苏皇后在自己没有儿子的情况下,为了家族前途也不会介意帮庶子一把;再加上代国长公主这个亲姑姑——崔妃固然是生母,却又能占到多少便宜? 只是崔妃瞧显嘉帝杀异母兄弟姐妹毫不手软,却低估了同母姐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贸然挑唆非但未能成功,甚至走露风声传到了代国长公主耳朵里——代国长公主那性.子,崔妃要是不惹她,她念着太子的份上,倒也未必肯与崔妃对上;但现在崔妃居然先欲置自己于死地了,代国长公主怎么可能退让?! 不但不肯退让,连太子也恨上了! “这么说,这两年的事情岂非都是崔妃娘娘导致的?”纪粟想到这儿不禁皱起眉,“要没崔妃娘娘自作聪明挑唆陛下与代国长公主的兄妹之情,代国长公主自也不会公然侮辱崔妃娘娘,这两位不结下仇怨的话,代国长公主何必掺合夺储?” 虽然说眼下想跟太子抢储位的,除了魏王还有赵王,但若非代国长公主的缘故,太后到这会肯定还在支持太子——那么局势又怎么可能恶化到让太子绝望的地步? 眼下太子倒是安全了,但这种安全纯粹是显嘉帝给的。 老实说本朝这场储君之争实际上从开始就不公平:皇帝是铁了心站在太子这边,皇帝又是大权在握乾纲独断的存在,所以魏王、赵王输的实在憋屈,他们不是技不如人,纯粹是靠山不如人! 纪粟把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赶出脑海,正要说话,却见简虚白摇头道:“你还是没看到重点:崔妃早在太子幼年时就对代国姨母起了杀心,而后代国姨母对她的公然侮辱更是在人前正式结下仇怨,这种情况下,皇舅顺着代国姨母的要求罚了她之后,居然就是不闻不问,俨然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自顾自的专心栽培太子——这样的做法岂是明君所为?” 但显嘉帝是公认的明君,那么他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量了! 至于是什么考量,简虚白微微冷笑,“你道受崔妃指使,意图谋害皇舅的那些人,是皇舅所遣吗?” 纪粟怔道:“难道不是?” 显嘉帝存心让崔妃落下弑君罪名,这不是简虚白方才告诉他的吗? “料理崔妃不过是皇舅此番装病的附带之举罢了!”简虚白嘿然道,“若我不曾猜错,皇舅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眉绿等人——崔妃再愚蠢,终究久经宫闱,弑君失败的下场她不会不清楚!哪怕自以为是身处绝境,没有一定把握她也不敢冒这个险的,眉绿等人居然能够取信于她,你可想过,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见纪粟想问,他却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兹事体大,即使此刻四下无人,但还是谨慎些的好,待出宫回府之后再说吧!” 纪粟擦了把额上冷汗,却也不敢追问下去,只委婉劝道:“暖美人如今虽然没入宫闱,终究是有正经名份的宫嫔了,陛下待她纵然算不得宠冠六宫,但既然能够时常侍奉圣驾,料想也不会过得太差。公爷当年既然拒婚,如今又有了夫人,且夫人还有孕在身,这些日子独自支撑国公府,又牵挂着您在宫里的安危,这……” “你听说我将解毒丸的事儿推在了暖美人头上,疑心我同她有什么首尾么?”简虚白原打算安置了,闻言不禁哭笑不得,沉下脸呵斥道,“简直荒谬!” 他要当真对暖美人有什么心思,哪怕为了前途之类的综合考虑不娶她做正妻,乌桓覆灭时,开口把她要到身边做个侍妾,冀国公也未必会拒绝。 毕竟那会苏家里应外合的计划已经为部分人所知,冀国公急于安抚各方,对于简虚白这个受害者的要求,怎敢不依? 简虚白当时没提这话,自然是因为对这位绝世佳人从头到尾就没什么想法——今晚之所以将解毒丸推到暖美人头上,也是事出有因。 “方才皇舅召见太子,太子去寝殿的时候不是命人来跟咱们说了一声,暗示咱们最好也去寝殿附近候命么?”简虚白沉吟了下,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虽然是问心无愧,但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泄露出去只字片语,传到宋宜笑耳朵里可就不好了,所以还是要跟纪粟讲清楚,到时候也多个人帮忙佐证和解释。 “想来太子是因为皇舅今晚醒来后,先单独召见了皇舅母,继而太子——以为接下来没准就是太子之下的晚辈们了。” 眼下除了年纪最小、自顾不暇的蜀王,以及被苏皇后借口“你伺候崔妃沾了病气”的梁王外,魏王、赵王也住在东暖阁里随时预备侍奉皇帝。 但太子再天真,也知道自己目前唯一的生机就在亲爹身上,而亲爹醒后先跟嫡母私下说了好一会话,才轮到自己——接下来如果按照身份尊卑以及血脉远近,再见魏王、赵王的话,谁知道会不会被灌输一大堆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所以他接到召见后,没跟两个异母弟弟说,却把跟自己好的表弟简虚白喊上了。 届时显嘉帝同太子说完了话,若还想继续召见魏王、赵王,太子大可以劝说:“阿虚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伺候您,闻说您醒了,十分欢喜,此刻正守在外头,父皇可否念在他孝心一片的份上,先召他进来勉励几句?也好宽一宽他的心。” 且不说简虚白在几位帝甥里最得显嘉帝喜爱,冲着晋国长公主的面子,皇帝也不会反对的。 这么着,简虚白抢在魏王跟赵王之前面圣,大可以帮太子把这些日子以来,魏赵二王这两派人的种种可疑、不妥的举止言行,禀告显嘉帝——这些话太子自己说出来就不合适了——接下来哪怕显嘉帝还有精神召见魏王跟赵王,估计这两位王爷说太子什么坏话,皇帝也不会立刻相信,或者对太子留下坏印象了。 “太子殿下这番未雨绸缪很对,我自然不会反对。”简虚白哂道,“只是又怕魏王与赵王那边察觉到端倪,也赶去寝殿外候着,所以我把你留了下来,盯住那两间屋子,若那边打发人来问,你也好敷衍一二。” 事情到这里,纪粟都知道的。 正因为他被留了下来,所以才不知道简虚白是怎么把解毒丸用掉的。 “结果我去了寝殿外没多久,暖美人来了。”简虚白瞥了他一眼,道,“当时殿外就我一个人在,看到她想进寝殿,我自然要拦阻并告诉她太子正在里头——结果她忽然就告诉我,崔妃胁迫她谋害皇舅的事儿!”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内情(下) 简虚白是太子的人,这点暖美人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暖美人那么一说,简虚白就心领神会的问她:“你想怎么样?” ——毕竟崔妃意图谋害显嘉帝这种事情一旦传了出去,显嘉帝都保不住太子的储位,但凡希望太子登基的人,既知道这样的消息,那肯定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灭口;第二,收买。 当时的地点是皇帝的寝殿外,时间是皇帝正与太子在里面说话,就算寝殿外瞧着没人,简虚白也不可能对暖美人做什么。何况他虽然对暖美人没什么暧昧之情,到底也算故人,只要暖美人开出的条件可以谈,他还是比较倾向于收买的。 但暖美人听了这话后,不知怎的忽然就落下泪来,啜泣道:“我不敢弑君,所以从西福宫回来后,一直躲着崔妃娘娘的人!但崔妃娘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我?这两天我简直快疯了——方才听到陛下醒来,我怕崔妃娘娘会杀了我灭口,是以赶紧赶过来,还好宫门前的内侍没有为难,直接让我进来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分明的惧意,“可现在太子殿下在里面,我如果去别的地方,万一落在崔妃娘娘的人手里……” 看着简虚白俊秀却平静的面容,暖美人怯生生的说出自己的要求,“你能进去替我通禀一声,或者让我也在这儿等着么?” “你要是现在进去禀告了这件事情,才会死得更快!”简虚白听到这儿,哪还不知道暖美人其实不是要挟,而是求助? 他心里叹了口气,转了几个念头,到底决定搭把手,低声道,“皇舅这大半年来一直在装病,至于装病的原因你就不用管了,总之崔妃的弑君乃皇舅刻意误导甚至是引导,图的就是保证太子登基之后,不会因生母之故刻意对付代国姨母!” 见暖美人花容失色,他急速思索了下,摘下赤金冠上插着的玉簪,取出解毒丸给她,“你既然曾去过西福宫,不管是否答应崔妃的要求,皇舅迟早都会接到禀告,抵赖是不可能的,惟今之计,不如自首。” 简虚白说的自首,当然不可能是等太子走了之后,私下给显嘉帝坦白——那样暖美人同样会死得很快。 毕竟显嘉帝要保太子的储位,必须把崔妃弑君这件事情彻底封存起来。 也就是说,暖美人这样的知情人肯定在灭口之列! 纪粟听到这儿,不禁插话道:“但公爷的安排,也没瞒住崔妃逼迫暖美人弑君的事儿啊!” “你方才不是还说,即使太子不因崔妃之死怨恨皇舅,却可能迁怒代国姨母吗?”简虚白哂道,“你所担心的,皇舅岂能想不到?但这个话皇舅却不好问,毕竟太子只是性情宽厚,可不是傻子,皇舅要是问出来,太子就算现在不怀疑,以后磨砺多了,不定哪天就想起来呢?” 他微微眯眼,“而暖美人,就是现成一个试探太子的人选!” ——暖美人当着太子的面奉与显嘉帝的药,直接导致了崔妃之死;但那碗药显嘉帝喝了一口的,若非暖美人“放了一颗得自乌桓国主赏赐的解毒丸”,皇帝会怎么样,谁也吃不准! 如此,对于太子来说,暖美人既有救驾之功,又是自己的间接杀母仇人! 太子对于这位庶母的处置意见,等若也是他将来对代国长公主一家的态度:代国长公主对于太子而言,既是显嘉帝宠爱纵容的胞妹,又是多年来一直孜孜不倦欺凌崔妃、敌视自己的姑母。 “如果太子殿下要求也处置了暖美人,也还罢了;若太子殿下要求从宽发落暖美人,固然陛下会为代国长公主一家感到放心,但难道真的会这样饶过暖美人吗?”纪粟寻思了一回,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不解,“到底陛下也是希望太子殿下承位的!” 而暖美人知晓的事情,一旦泄露,对太子必定是致命打击! 尤其,“暖美人之前一直都投靠在皇后娘娘麾下!” “皇舅母若是真心维护暖美人,崔妃何以能把她召去西福宫?”简虚白摇头道,“我虽然没仔细问她那晚做什么要去西福宫,但凭这点已经可以确认,暖美人对皇舅母算不上忠心。所以只要让她脱离皇舅母的辖制,她也犯不着为了皇舅母冒险。” 又说,“何况暖美人虽然知道崔妃的图谋,但她有证据么?既无证据,如你所言她明面上还是皇舅母的人,她说崔妃意图谋害皇舅,你觉得有几个人会信?何况崔妃动手的时间,是皇舅醒来之后,谁都知道皇舅最疼爱太子,皇舅醒了对太子只有好处——于情于理,崔妃也不可能在这眼节骨上谋害皇舅!” 纪粟沉吟道:“奴婢明白了:暖美人势单力薄,知道了某些秘密,其实也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只是她若帮不上忙的话,陛下为策万全,不介意将她灭口!但经过公爷这么一指点,暖美人却能够替陛下试探太子……如此,陛下反倒会留下她了!” 他说到这里又问,“只是公爷觉得,太子会饶了暖美人?” “当然会。”简虚白不以为然道,“因为我天亮之后就会去提醒太子,暖美人虽然只是太子的庶母,但她顶着太子生母的压力不肯弑君,还间接‘救’了皇舅一回,纵然有过却也有功。太子既然为一心一意图谋弑君的生母都求过情,轮到这个庶母若巴不得她去死,又或者不闻不问,未免显得太子只重生母疏忽生父,如此岂不要伤了皇舅的心?太子怎么忍心伤了皇舅的心呢?” 纪粟忽然变了脸色:“公爷说到这里,奴婢想到一点:崔妃娘娘意图谋害陛下的事儿,您今儿个也晓得了,且陛下与太子殿下都知道您晓得了,这可未必是好事!恕奴婢说句诛心之语:太子这会需要公爷襄助,且有陛下护着,心性淳厚,哪怕晓得公爷知道了这样的秘密,也未必会对公爷怎么样!可是将来……” 将来太子登了基,当了家,做了主,人总是会变的,到时候再想起来简虚白知道自己这么大的秘密,能痛快能放心么?! 九五至尊不痛快不放心了,简虚白的下场会如何,可想而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暖美人在寝殿外与我说话的内容兴许可以瞒过暗中禁卫之耳,但她奉了汤药入内,荀应跟脚追进去打翻药碗,又是请太医又是追查刺客……”简虚白哂道,“那会我可就在寝殿外,看到这么多事情能不帮忙不问一声么?如此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那暖美人当真是蛇蝎心肠!”纪粟原本对暖美人印象不坏,虽然不赞成简虚白跟她有什么瓜葛,但那也是怕简虚白因此被议论,坏了前途名声,毕竟内侍也是男子,对于倾国美人,总难免有几分欣赏怜惜的心态,可这会却恨不得乌桓的飞暖公主早早死了,没有进这大睿后宫才好,“要不是她在陛下的寝殿外跟公爷说了那要命的秘密,又怎会害公爷至此?!” “她可不知道皇舅的安排!”简虚白目光闪了闪,淡声道,“我猜她之所以跟我说那句话,求助只是个幌子,毕竟宣明宫又不是我的,她作为皇舅的宫嫔,想在寝殿外候命,只有我避嫌走开的份,难道我还能赶她走?恐怕是担心太子若失势,我跟着落不到个好下场,不忍之下,想看看我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呢?就算没有,也是事先给我提个醒。” 才进宣明宫侍疾那回被暖美人在庭院里拦住时,他就察觉到对方至今对自己有着异样的情愫。 虽然他不打算回应,而且认为这样的心态很危险也不理智,但暖美人方才的坦白,终究是一番好意,简虚白不想把这份好意欠下来——他可是知道自己妻子宋宜笑的性.子的,嘴上说得比谁都大方,成天口口声声“后院里妹妹们多了也热闹”,但他要当真对其他女子起了心思,哪怕不弄回府里,估计宋宜笑就能弄死他! 柳氏、崔见怜、金氏……这些前车之辙,简虚白半点都不想步后尘好不好? 所以暖美人的人情,能还早点还,如此以后也好各走各路。 说到此处瞥一眼屋角铜漏,道,“你先去睡一会,等天亮之后把咱们的东西收拾下——昨儿个太子妃在皇舅母面前替我说了话,着我今儿个出宫回府的,据说太子妃出宫时会把这个消息带给府里,咱们尽量早点回去,免得府里等急了!” 纪粟愕然道:“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明儿个咱们还能回去?” “有什么不好回去的?”简虚白轻描淡写道,“皇舅醒了,亲自坐镇宣明宫,还能起什么风浪?至于说发生的这些事情,横竖也不会外传,那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唯一会曝露出去的也就是崔妃病逝,可她又不是我正经舅母,同我有什么关系?回府之后照着规矩预备着也就是了,难为还要我去西福宫陪太子守灵不成?!” ——其实他之前帮暖美人,也是想借暖美人之手,送崔妃早下黄泉! 毕竟小崔氏的事情,崔妃虽然信誓旦旦说揭过了,可这位娘娘早年撺掇过显嘉帝防备代国长公主;今年被揭发朝代国长公主身侧安插人手,足见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太后担心崔妃变成崔太后之后会饶不了自己的宝贝小女儿,简虚白何尝不担心崔妃往后针对自己的妻子宋宜笑? 所以确认显嘉帝今晚就会处置掉崔妃后,简虚白也放下了一件心事,琢磨着回府之后,如何与妻子邀功? 次日早上,果然风平浪静。 简虚白起身之后收拾好了,先去太子那边把给暖美人留生路的进谏说了,太子虽然还沉浸在生母逝世的悲痛中,但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原也没有欲置暖美人于死地的心思,闻言叹了口气,道:“阿虚你说的很对,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情,其实最难受的还是父皇!母妃虽然不是父皇的结发之妻,到底也跟了父皇这么多年,深沐圣恩,竟然……” 太子说到这儿,难过的噎住了,简虚白忙给他沏了盏茶——太子接过润喉后,又定了定神,方无精打采道,“我待会就去给暖美人求情,顺便向父皇请罪!昨晚我实在太伤父皇的心了!” 简虚白巴不得崔妃早点死,这会目的达到,也没心情宽慰太子的丧母之痛,敷衍了几句,就借口想出宫回府告退:“太子妃昨儿个建议我回府,且已帮我向府里打过招呼了,今儿若不回去恐怕家里担心。再者,虽然府里最近送来的消息都说一切平安,但太子妃娘娘忽然说这话,兴许得到了什么不方便直接跟我讲的消息?殿下也晓得,我夫人正怀着身孕,偌大国公府又没其他人在,难免叫人不放心!” 太子是知道他为什么进宫侍疾的,闻言露出愧色,道:“都是我累了你,也是惜素胡闹——如今大家都忙,弟妹身上也不方便,等侄子落地后,我们夫妇再摆酒给你们赔罪!” “殿下说的哪里话?”简虚白跟他客套了几句,告退出东暖阁,去显嘉帝的寝殿——不出意外被拦在外面,荀应解释:“陛下尚未痊愈,如今还在沉睡。” 显嘉帝躺了好些天,昨儿个晚上醒来后原本很有精神,无奈崔妃弑君之事一出,皇帝一操心,却又要睡了。 这一点简虚白昨晚算了下时辰就知道,是以关心了几句,就说了要出宫的事情,荀应表示理解——反正简虚白目前也不是非留下来不可,从皇太后到皇帝到皇后到太子,都对他素来宽容维护,荀应未得命令,自不会跟她作对,只道:“不过陛下这会不好打扰。” “那我去与皇舅母说声!”简虚白与他道别后,去找到苏皇后,苏皇后这会烦着呢,也没心思跟他多说,直接点了头:“带些滋补的药材回去,那孩子这些日子一直独自在府里,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讲了几句关心外甥媳妇的话,也就放他走了。 第三百章 回府 昨儿个太子妃回东宫的路上,已经派人给燕国公府递过口信,所以今日一大早,国公府的马车就等在了宫门前。 这会简虚白才出来,奉主母之命来迎接的余士恒就迎了上去:“公爷!” “夫人这两日怎么样?”简虚白朝他点了点头,不及上车,先关切道,“府里近来可还好?” 余士恒边替他打起车帘,边道:“府里一切如常。属下听夫人跟前的锦熏姑娘说,芸姑每日都会前去克绍堂为夫人请脉,言夫人与小主人都安好。” 算起来宋宜笑的身孕早就可以判断男女了,只是夫妻两个都没有好奇的意思,晋国长公主那边也没问过——既然如此,其他人也没立场提起来,一直给宋宜笑调养身体的芸姑又是冷清的性.子,向来寡言少语,更不要讲多嘴了。 所以到这会,大家都不知道宋宜笑这一胎究竟是男是女。 底下人怕贸然称呼“小公子”,固然讨了口彩,可万一生下来是个女孩儿,却是扫兴了,便以“小主人”相称。 简虚白听闻家中太平,眉眼舒展开来,却也越发归心似箭,颔首道:“那快点回去吧!” 燕国公府距离皇宫原也不是很远,侍卫在前开道,马车一路急驰,片刻后也就到了。 马车才进府门,简虚白不待停稳就撩袍下车,一路大步流星的赶到克绍堂——他回来的急,竟赶在了报信侍卫的前头,是以宋宜笑根本不晓得丈夫已经归来,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指点着丫鬟们的针线,见门口人影一闪,随口道:“可是夫君回……夫君?!” 看清是简虚白后,宋宜笑顿时露出惊喜交加之色,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当心点儿!”简虚白见状忙快走几步扶住她,宋宜笑瞧他紧张的模样不禁“扑哧”一笑,掩嘴道:“你担心个什么劲呢?这才几个月就不能站了,往后到要生产的时候那可要怎么办?” “你们都下去!”简虚白细细一打量,见妻子神完气足,方放了心,摆手遣退左右,不待宋宜笑说什么,猛然俯首吻住她唇! 唇齿纠缠良久,简虚白顾忌着妻子有孕在身,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微微喘息道,“这两日,一个人在府里,怕么?” “怕与不怕,你还不是不在?”宋宜笑匀了匀气息,似笑非笑的捶了他一记,“这会来问又有什么意思?” 简虚白眼中闪过愧疚,把下颔抵到她肩窝,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陛下怎么样了?”宋宜笑抿唇一笑,任凭他靠了会,才想起来问正事,拍了拍丈夫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脸色凝重起来,“昨儿个太子妃的人来给我说你今日会回来时,还道陛下没醒呢!但今儿一早,宫里就有消息传出来,说陛下醒了?这到底是醒没醒?” “自然醒了。”简虚白侧头在她光洁的颈上轻咬了一口,哂道,“晚上醒的,那会太子妃已经出宫,许是不知——当初我入宫侍疾前不是跟你说了吗?皇舅十有八.九在装病,我这回进宫是一点危险也不会有的,不但没有危险,而且就在皇舅的羽翼之下,再安全没有!倒是你在府里,叫我不放心!” 宋宜笑偏头抬手推了他一下,嗔道:“你说的倒是轻松!可你当时也没证据,不过是推测,万一猜错了,却叫我跟孩子往后怎么办?实在是我拦不住你,不然我肯定学太子妃,怎么也要把你扣下来!” “你学太子妃?”简虚白闻言,探头在妻子耳垂上轻啃了一口,调侃道,“你怎么可能学得会太子妃呢?且不说先头的小崔氏,也不说最近被处置的韩姬,单说这两位去后,东宫现在的姬妾也是有几位的,还有人生了庶女下来——想当初我不过误会你想把芝琴塞给我,你就气成什么样子!你还学太子妃?” 宋宜笑笑吟吟的看着他:“你从没跟我说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姨娘,却叫我怎么给你纳人?万一纳了进来你却不喜欢,这岂不是叫我白忙一场,也空掷了人家女孩儿的青春?这么着,你这会倒是给个章程出来,好叫我给你办啊!” 说着轻抚上小腹,意味深长道,“说起来也是我这身孕怀的不凑巧,正赶着在翠华山发现的,在山上诸事不便,所以没有及时替你找两房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做伴,回帝都之后呢,才没几天你就进宫去给陛下侍疾了,我总不能叫你带两个姨娘去宣明宫——好在你今天终于回来了,你放心,咱们国公府空着那么多院子,怎么也得住满了不是?” “然后你就有理由同我和离,好另觅如意郎君?”简虚白不屑一笑,道,“你想得美!” 宋宜笑:“………………!”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指天发誓,你绝无二心的嘛?! 然而简虚白的倒打一耙还没结束:“你以前三心二意、成天想着和离也就算了,如今连孩子都有了,竟然还不收心,还妄想着抛弃我这个结发之夫!” 他叹息道,“我当真是命苦——红颜未老恩先断……” 宋宜笑忍无可忍的踹了他一脚,笑骂道:“闭嘴!咱们谁是夫谁是妻?说得仿佛我是薄情郎一样!” “我要是不这么说,就该你诉说我薄情我无幸我没良心了!”简虚白收了长吁短叹,戏谑的望着她,“哪能不先声夺人?” “什么先声夺人?”宋宜笑伸指掐住他肋下软.肉,狠狠一拧,哼道,“明明就是恶人先告状!” 简虚白正连连告饶,门忽然被轻叩了两下,紧接着是锦熏小心翼翼的禀告:“公爷,夫人:门上来了好几位客人,打头的便是博陵侯爷,这……?” “必是寻你的。”宋宜笑闻言对丈夫道,“陛下昨晚醒了,这会太子殿下他们都聚在宣明宫侍奉,惟你出了宫,可不得来跟你打探下详细经过?” “打探也不急在这一时,这些人怎么这么没眼色?”简虚白懒洋洋的道,“让他们等着——” 宋宜笑啼笑皆非道:“你还是去给他们说一下吧,这么要紧的事情,谁不是提心吊胆的?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何必叫人在前头等得坐立难安?” 说着主动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亲,简虚白这才不情不愿道:“那我去去就来。” 他走之后,宋宜笑复唤进锦熏等人:“厨房热水备好了没有?夫君这会去前头招待客人,待会回来必然要沐浴的。” 又叫人去厨房,“夫君待会没准会留袁侯爷用饭,今儿个的午饭比着家宴预备。” 锦熏一一记下,出去打发了小丫鬟跑腿,进来后道:“纪粟方才把公爷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拿过来了,是否现在归置?” 见宋宜笑点头,丫鬟们当场忙碌起来,只是片刻后却诧异的禀告:“公爷进宫时带的一支玉簪不见了!” 旁边月灯问:“公爷才回来,还不及换装,是不是正用着?” “公爷这会头上用的是一支圆簪。”锦熏摇头道,“不见了的是竹节簪。” 宋宜笑闻言吩咐:“去问问纪粟,可是落在宫里了?若如此,那可得再去一趟取回来。” 锦熏答应着去了,但很快铩羽而归:“纪粟正跟着公爷在前堂招呼客人,奴婢瞧里头气氛很是紧张,不敢打扰。” “那待会再说吧。”宋宜笑沉吟道,“气氛紧张……他们在谈什么?你可曾听到?” 见锦熏摇头,她也不在意,只道,“注意着点前头,别怠慢了人!” ——虽然简虚白方才没怎么透露这段时间宣明宫里发生的事情,但从他想晾着袁雪沛等人的做法来看,显然目前的局势对于太子这边不算严峻,甚至可能是有利的,否则他不会有那个心情怠慢来人。 所以宋宜笑好奇归好奇,却也不是很担心。 时间转眼近午,宋宜笑正要命人去前面问午宴摆在哪,简虚白却一个人回来了,她诧异问:“你没留客?” “留什么?”简虚白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哂道,“他们也不缺这一顿,何必留下来打扰咱们不是?” 宋宜笑也没有热情好客的意思,闻言嗔了他一眼,复说起竹节玉簪的事情:“可是你们收拾东西时忘在宫里了?” 简虚白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道:“那簪子被我不小心打碎,就丢了。” “我道落在宫里了呢。”宋宜笑不解其意,微微颔首之后也不再问,瞥一眼屋角铜漏,道,“摆饭么?” 夫妻两个一块用了午饭,简虚白又去沐浴了,换了身石青绸衫,散了墨发,趿着木屐回到房里,遣散了伺候的人,这才得意洋洋的说起自己坑死崔妃的经过:“我替你除了这么个后患,你怎么谢我?” 他这会已经把暖美人忘记到九霄云外了——但宋宜笑听下来却不是这么想的:显嘉帝既然早就有铲除崔妃之意,那么简虚白此番所为,最多只能算是加快了崔妃的死期,主要还是保下了暖美人! 所以她闻言微微一笑:“这事儿受益的可也不止我一个,要谢自然也不能单我一个人谢,不如这样:等暖美人谢了你,我再跟着学,好不好?” 正兴高采烈的简虚白脸色一僵:好像,妻子这回是真吃醋了? 怎么办?! 第三百零一章 西福宫的丧礼 简虚白正琢磨着哄妻子的话,外间忽然传来丫鬟略带匆忙的脚步,紧接着锦熏叩门禀告:“公爷,夫人: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崔妃娘娘没了!” “是怎么没的?”夫妻两个闻言对望一眼——崔妃怎么没有的,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但场面上总要装一装,这会宋宜笑语带惊讶,道,“你进来给我说清楚些!” 锦熏推门而入,眼角瞥见主人们衣着都还整齐,却还是垂了头,恭敬道:“奴婢听来报信的人说,是病逝。” “早些日子就听说崔妃娘娘病了,只是隔日皇舅就也病倒,到昨晚才醒,大家都惦记着宣明宫,西福宫那边又一直没传出什么消息来,都以为崔妃娘娘是小疾呢!”简虚白叹了口气,道,“想来是崔妃娘娘体恤上下,忍着没说,却不料……” 说到这里顿了顿,宋宜笑接口道:“世事难料——这事儿如今是怎么个章程,宫里可有说法?” “道是太后娘娘说,陛下与太子殿下都才卧榻过,如今也还没好全。”锦熏道,“再闻噩耗,必定悲痛万分,这也一定不是崔妃娘娘想看到的,所以让礼部手脚快点,把崔妃娘娘的后事办掉,好让陛下与太子殿下节哀。” 又说,“太后娘娘懿旨,追封崔妃娘娘为贵妃。” 宋宜笑了然的点头:崔妃意图弑君且付诸了行动,单凭这点,抄家灭族都是应该的,实在是为了太子,才按照寻常病逝妃子办理。不过无论皇帝还是太后,对崔妃的厌恶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下,皇室自不会为她的丧礼操太多心,所谓怕皇帝跟太子太悲伤了,无非是为了早点埋掉眼不见为净罢了。 “找两身素净些的衣物出来。”宋宜笑看了看天色,道,“估计太子妃娘娘已经动身了,我就直接去西福宫吧!” 本朝沿袭了前雍的制度,只有太后、皇后去世,才能享受如大典时一样的五品以上内外命妇哭灵吊唁的待遇,妃嫔的丧礼,都只有家里人以及亲戚故旧才会到场。 简虚白夫妇与崔妃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但因为太子的缘故,宋宜笑也该往西福宫去吊唁慰问一番。 片刻后两人收拾好了,一块乘车到了宫门前,简虚白将妻子送到分隔前朝后宫的宫门处,宋宜笑方在宫人的指引下前往西福宫。 算算时间她是接了消息没磨蹭就出发的,但抵达西福宫时,却已经有好些外命妇先到了。 她随着前后脚抵达的几人一块去正殿的灵堂上致奠毕,回到偏殿奉茶,正好看到谢依人先在了,正朝自己招手,忙过去坐下,诧异道:“你来得这样早!我以为我算是先到了的呢!” “你双身子走得慢吧?”谢依人取笑了一句,许是想到眼下正在吊唁,忙敛了笑色,低声道,“从昨儿个晚上陛下醒来到现在,就算是持中不言的人家,谁又不是惴惴难安?正愁没法打探宫里消息呢,听说贵妃娘娘没了,能沾边的这会可不都来了?” 说到这里声音更低,“简表弟这些日子都在宫里,听说今早回府里去了?可说什么?” “他才回去,袁侯爷跟徐表哥他们不是跟着就到了?”宋宜笑半是埋怨半是解释的说道,“衣服都来不及换一件就又去了前院,徐表哥他们才走,他才去沐浴更衣用了午饭呢,就接到消息说贵妃娘娘去了——就算知道什么,又哪儿来得及跟我说?我也是一头雾水,贵妃娘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谢依人忙代丈夫赔了声罪,拿帕子半掩了嘴小声道:“我先到一会儿,倒听了几耳朵关于这事儿的议论:好像说崔妃前两日就不行了,只是惦记着太子殿下,这不,昨儿个晚上陛下可算醒了,崔妃想着太子殿下素来得陛下宠爱,总算放了心,那口气一松啊,这不,当晚都没能熬过去!” 她显然很相信这个说辞,“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儿,陛下才醒,贵妃娘娘就去了?” 宋宜笑心头好笑,嘴上则赞同道:“你说的极是,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只是陛下醒来之后到现在,似乎都没提过这储位的事儿?”谢依人忧虑道,“如今里里外外都说是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夜以继日的照料,再加上陛下吉人自有天相,陛下才醒的——而这段时间,太子却也在东宫卧榻,昨儿个早上才头次入宫探望,也不知道陛下晓得之后,会不会对太子失望?” 她这种担忧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在病中时总是格外脆弱些的,天子也不例外,昏迷数日醒来后看到结发之妻为自己操劳忙碌的模样,哪能不深受感动? 尤其本朝帝后关系本就不坏。 显嘉帝这么不感动,没准就爱屋及乌,觉得赵王果敢英挺,还是正宫嫡子,做储君比现在的太子合适呢? “应该不会吧!”宋宜笑尽管知道内情,却也不敢贸然告诉谢依人,只含糊道,“你想太子殿下也不是存心不去宣明宫侍疾的,说到底也是太子殿下遭人谋害,实在起不了身!陛下素来体恤太子殿下,听说经过之后只有更疼太子殿下不是?” 谢依人正要说话,不远处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两人忙看了过去,且问左右:“怎么回事?” 左右挤进去打听了片刻,回来禀告:“梁王妃在守灵时晕了过去,方才是司空家的人接到消息后不及与正交谈的几位夫人道别就赶了过去,那几位夫人不明所以,下意识的想追上去问个明白,这才拥挤了一会。” “梁王妃?”谢依人对司空衣菡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哪怕此刻提起来也下意识的蹙了下眉,“据说她身体向来不错,哪怕怀着身子,这才跪了多久,竟然会晕倒——唉!想来是悲痛太过的缘故了!” 宋宜笑抿唇不语,心想那可未必,要没司空家出手,梁王妃那一胎能不能怀到现在都是个问题呢,这会是真晕还是假晕都不好说。 毕竟崔贵妃是梁王妃的亲婆婆,她去了,梁王妃又不是即将临盆,怎么可能不来守灵?只是她这一胎之前被动过手脚,如果跪久了没准会受到影响,对于梁王妃跟司空家来说,一个死掉的崔贵妃当然没有子嗣重要了,索性跪上一会装晕,再去休息,如此也不至于被人议论不孝。 不过梁王妃身孕期间被近身侍者算计的事儿,没有怎么流传出去,是以谢依人还以为梁王妃是感念婆婆生前对自己的照拂,情绪过于激动才晕倒的——她是正统大家闺秀出身,这么想着倒对梁王妃有所改观:觉得梁王妃千不好万不好,倒还算念恩,这么着,她老是坑司空家,估计是司空家早先待她实在不好? 但照谢依人的想法,嫡亲长辈纵有不对,也不是做晚辈的不孝的理由,所以改观归改观,却仍旧没什么跟梁王妃亲近的打算,只吩咐左右替自己记着:“回府后送些东西去梁王府。” 这会来吊唁崔贵妃的,多多少少同崔贵妃母子都有些关系,当场听说了梁王妃晕倒的事情,回头总是要有所表示的。 这天的西福宫除了这么件小小的风波外,也没其他什么事了,大家坐了会之后,见打听不到什么新消息了,也就纷纷散去。 次日崔贵妃的灵柩就出了宫——本来按照她的品级,后事断不可能这么草率的,无奈显嘉帝尽管醒了,但据说精神依然欠佳,天子的健康仍旧未到乐观之时,这时候宫里还要大办丧事,既晦气,也怕冲撞了御体。 所以太后做主,一切从速从简。 按照这时候亲爹比亲娘重要的看法,太子跟梁王也不好说什么,尤其是太子——他亲娘做的那些事情,能落现在这结局已经是邀天之幸了,他哪里还敢质疑亲娘丧礼的规格? 就这样,前后不到三天,曾经热闹繁华的西福宫便空了下来。 不过无论前朝后宫,这会也没什么人去关注新逝的崔贵妃,包括她的娘家崔家在内,所有人眼下最关心的还是:皇帝醒了,从建陵血案到眼下,这段时间的朝堂风云,岂能瞒得过? 而皇帝知道之后,会是怎么个态度? 重点是,皇帝到底打算不打算易储? 易储的话,到底易谁? 不易储的话,争储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总之朝堂上下几乎都在坐立难安! 偏偏显嘉帝不知道是身体还没恢复,还是有什么想法,崔妃下葬之后转眼过了三四天,他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但皇帝的沉默并不能让人放心,反而愈加叫人不安。 甚至连打着“探望四嫂”旗号到燕国公府做客的聂舞樱,都转弯抹角的打探起皇帝的心思:“我听人说陛下已经好了,是不是不久后就能视事了?” “你是想问赵王殿下吧?”宋宜笑对这小姑子的心思了如指掌,这会见没闲人在场,就不讳言的说了出来,“只是我也没有消息呢,想帮你也帮不了。” 聂舞樱面上一红,偷眼看嫂子似乎没有动气的意思,才壮着胆子问:“四哥不是每日进宫去看望陛下的吗?” “这种事情,陛下不主动提起,谁敢多嘴?”宋宜笑耐心解释,“尤其谁都知道你四哥是太子的人,他要去问陛下啊,陛下没准以为是太子沉不住气了呢!” 见聂舞樱一脸失望,她沉吟了下,道,“不过听说陛下明儿个会召代国姨母入宫,兴许,代国姨母面圣之后,陛下也就会发话了!” ——她猜对了。 不过,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第三百零二章 缘分 显嘉二十一年九月末,皇帝大病初愈,在与代国长公主密谈后的当天,毫无征兆的下达了清洗宫闱的旨意——理由是让朝野上下都瞠目结舌的“追剿余孽”。 这些“余孽”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前朝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遗留人手;还有一部分则是显嘉帝那四十来个异母兄弟姐妹的残余势力。 短短两日功夫,足有数十宫人上了断头台——其中有五六人赫然是在宣明宫伺候了十余年的老人。 当年皇帝登基之后大杀四方,株连无数,如城阳王这样的皇亲贵胄都深受牵累,人人都以为早已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二十年光阴过去,整整一代多人成长起来,若非圣旨上明明确确的写着,许多人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坟上早已是芳草萋萋的那些人,犹有忠心在世间。 而显嘉帝的病重、太子的中毒乃至于崔妃之死,也统统被扣到了这些人头上——二王争储的事情,圣旨中提都没提,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在确定皇帝心思之前没人敢贸然出这个头,朝野上下,竟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只是随着日子的过去,皇帝却一直没有亲政,大家心里也有了数:不管皇帝之前的病危是怎么回事,显然病病好好了二十来年的显嘉帝,恐怕真的撑不久了。 这也意味着,储君这个问题,不可能再拖下去。 上上下下嘴上不说,心里均是屏息凝神,等待着结果。 宋宜笑因为有丈夫透露内情,不必操心自家前程,自是气定神闲,专心养胎。 不想这天忽然接到婆婆召见——她只道婆婆忙里偷闲,想关心下儿媳妇的身孕。谁知到了晋国长公主府后,见了礼,长公主心不在焉的道了声“坐”,眼风一扫左右,包括佳约在内的侍者都退了下去。 看这阵势,宋宜笑知道必有要事,忙坐直了点身子,摆出肃然之色。 哪知晋国长公主拢眉良久,却道:“你觉得……赵王可值得舞樱托付?” “赵王殿下?”宋宜笑闻言一惊,之前赵王一派占上风时,晋国长公主都不想把女儿给这侄子,何况眼下显嘉帝铁了心传位长子,赵王这个嫡子会是什么结局,往后都不好说——长公主怎么会反而看中他做女婿了呢? 晋国长公主看出媳妇的不解,简短解释了下:“陛下说会将赵王出继,如此往后不会再碍着太子,以太子的心胸,应该也不会同他为难了。只是如今我们这些长辈在也还罢了,怕就怕将来我们都不在了,底下人妄自揣测上意,暗中磋磨。你也晓得赵王那性情,不是肯低头告状的,到时候吃了亏也不说,堂堂皇子,总不能叫小人欺负了去!” 显嘉帝虽然铁了心扶持太子,但也不是不疼其他儿子了,尤其赵王这个嫡子,所以为了赵王的将来考虑,他私下请求晋国长公主,将聂舞樱许配给赵王。 “陛下的考虑是:一来这两个孩子原就两情相悦;二来舞樱固然是我跟前长大的,但究竟只是义女的名份,她的娘家人,也就你们这些兄姐嫂子了,如此算不得太委屈赵王,却也不至于叫太子跟赵王为难。”长公主有些烦恼的捏了捏眉心,道,“我倒也想成全舞樱呢,只是,只是陛下打算将来让赵王就藩,到时候天高地远的——陛下说赵王不是肯告状的性.子,可舞樱何尝不是什么话都闷在心里的人?” 长公主也怕小女儿受了委屈不声张,白白的吃亏啊! “娘,这事儿,不知道赵王殿下与五妹妹现在可知道吗?”宋宜笑明白显嘉帝之所以向晋国长公主提这个要求,除了长公主说的那两个理由外,也是看中聂舞樱与燕国公府走得近,而自己夫妇是太子的人,将来如果太子要跟赵王算旧账了,自己夫妇念在聂舞樱的份上,总不可能袖手旁观——皇帝也算为嫡子的前程花了番功夫了。 不过这种事情她却不大敢表态,毕竟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尤其赵王原本信心满满要竞争储位的,这会说出局就出局,甚至被亲爹过继出去,亲爹亲娘都不能认了——在这种时刻娶进门的心上人,还会不会当成心肝宝贝真不好说。 就算赵王心胸开阔,没有因为景况的急转直下迁怒聂舞樱,但他再落魄也肯定至少是个王爷,既年轻,容貌又不差,上赶着兜搭他的人怎么也不会少,谁能保证他对聂舞樱此生不移了? 宋宜笑这会嫁都嫁了,孩子都怀上了,也不敢说自己丈夫往后绝对绝对不会变心呢? 万一她这会赞成了,以后小姑子却过得不好,若婆婆还活着,没准就要怪她——所以她沉吟片刻,决定能敷衍还是敷衍的好,“媳妇与赵王殿下也没照过几次面,对赵王殿下实在是不太了解的,事关五妹妹终身,媳妇却不敢妄言!” 好在晋国长公主虽然问了媳妇意见,却也没打算直接让媳妇拿主意担责任,闻言叹了口气,道:“赵王是我看着长大的,凭心而论,他跟太子的性情都是宽厚的。只是有时候性情宽厚,对于妻子来说未必是好事——早些小崔氏才进东宫那会,自恃崔贵妃偏疼,又有太子宠爱,屡屡挑衅太子妃,甚至连母后都看不过眼出语敲打,搁重规矩的人眼里,这样的侧妃早该给颜色了,然而太子只道她既是表妹又年纪小,温言细语哄不住也就无可奈何了——太子妃的手段我想你也应该有所知,且有嫡长子钟陵郡王撑腰呢,尚且要受委屈,何况是舞樱?” 宋宜笑揣摩了下婆婆这番话,感到婆婆其实是偏向于同意的,说到底担心的也是赵王就藩之后,时间长了,对聂舞樱失去新鲜感,辜负了自己女儿。 这么说来,今儿召自己过来,商议这件事情不过是个幌子了? 她沉吟了会,试探道:“其实媳妇也舍不得五妹妹离开帝都,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若为了不舍骨肉之情,却叫五妹妹闷闷不乐的话,媳妇觉得也是不忍心的。再者,有道是血浓于水,即使隔千山万水,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到底吃不准婆婆的心思,所以又补了句,“这是媳妇的一点浅见,还望娘指点!” 晋国长公主眼神晦暝,半晌才道:“舞樱年纪最小,性情也单纯,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再看着她几天,往后,可全要托付你们了!” “娘言重了!”宋宜笑心里明白,婆婆这话就是委婉承认,她确实想答应显嘉帝的提议——这也不奇怪,晋国长公主对于子女素来宠溺,聂舞樱身世尴尬又敏感柔弱,年纪还最小,是近年来最叫长公主操心的一个,若非赵王之前参与争储,福祸难料,长公主是说什么也要成全女儿的。 如今赵王争储是失败了,但显嘉帝既有回护之心,太子也不是刻薄的人,眼看着前途虽然肯定会受影响,但富贵平安一辈子还是很有指望的,晋国长公主自然也要改变主意了。 宋宜笑感慨着小姑子与赵王之间的缘分,恭敬道,“娘如今瞧着精神健旺,身子骨儿也好,看着我们的日子长久着呢!前两日夫君还与媳妇说,往后孩子的教养,可也要请娘多多指点,娘可不能只疼妹妹不疼我们啊!” 晋国长公主闻言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笑着道:“你们两个的孩子我还真不是很操心,以前我就说过的:瞧你这孩子稳重大方的模样,往后无论是男是女,料想你就能教得懂事又伶俐!” 婆媳两个接下来说了些家常话,宋宜笑见婆婆没其他吩咐,也就告退了。 她告退之后没有立刻离开长公主府,而是去看了裴幼蕊跟聂舞樱。 但一打听才知道,大姑子跟小姑子这会正一起窝在明珠苑里打络子,她边走边随手折了枝桂花,走进明珠苑后,正看到姐妹两个坐在庭中梅树下的软榻上,正低着头商议着什么,看到宋宜笑进来,忙把手里的活计放下,起身相迎:“方才就听底下人说娘喊你来了,正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呢?” “先坐下说话吧!”裴幼蕊究竟年长些,心也细,考虑到宋宜笑虽然没到临盆在即的地步,到底显怀之后站着也不轻松了,说了句话就扶着她朝软榻走去。 “这会还有桂花呢?我瞧院子外头那几株已经谢了,还道花期全过去了。”姑嫂三个落座后,聂舞樱看到宋宜笑手里的花枝,随口道。 宋宜笑正要说话,裴幼蕊目光闪动,忽然命院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宋宜笑只道她有什么体己话要说,忙叫锦熏跟月灯也出去,等里头就剩她们三个了,谁想裴幼蕊却笑问:“四弟妹持桂而来,莫不是有好消息要报与舞樱吗?” “还真让义姐说中了!”宋宜笑虽然从婆婆那儿得知聂舞樱嫁与赵王之事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但未经婆婆准许,这回过来也没打算说这事儿,不过是既然来了婆婆这边,又没什么急事需要立刻回府,关系不错的大姑子、小姑子,总要打个招呼再走。 但现在裴幼蕊问了出来,显然也晓得此事的,她想了下,觉得左右清了场,倒也没必要瞒着,便将手里的桂花插到聂舞樱鬓间,笑道,“却要恭喜五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你们说的什么呀!”聂舞樱闻言又惊又喜,下意识的笑容满面了会,才想起来不对,瞬间面红耳赤,从鬓发上取下桂花,嗔怒的瞪了眼嫂子,又剜向裴幼蕊,“都在欺负我……不理你们了!” 说着跺了跺脚,忙不迭的进屋——人才走到回廊上,裴幼蕊掩口一句:“舞樱不理我们了,却不忘记把桂枝拿走,嘻嘻……” “义姐!”聂舞樱涨红着脸回头,娇嗔道,“我以为你好呢,谁知道你最坏了!” 想是怕裴幼蕊再调侃,说了这么句话后,一溜烟的跑进房里,把门“砰”的一下关上! 宋宜笑见状笑着收回目光,却瞥见裴幼蕊难得舒展眉宇,柔美的脸庞上一抹浅笑算不得惊艳绝世,但那种端庄高华里偶露的天真无邪,亦有教人心折处,她心中一动,下意识道:“义姐既为五妹妹终身有托高兴,何不也考虑下自己?” 第三百零三章 求情 宋宜笑才说了这话就后悔了,裴幼蕊之前已经两次拒婚,哪怕她今天拿聂舞樱的婚事开了玩笑,却也不代表自己已然释怀——果然裴幼蕊只是笑了笑,转开话题道:“过些日子就是平安儿的生辰了,我这两日在琢磨着该送点什么好?” “马上入冬了,不如做些寒天里用得上的物件?”宋宜笑识趣的跟上。 接下来两人东拉西扯的聊了会,见聂舞樱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宋宜笑也就告辞了。 她回到燕国公府后不久,宫里就传出消息来,说显嘉帝亲自到铭仁宫征得太后同意,将魏赵二王双双出继给早逝的肃王与襄王。 肃王是太后与先帝的嫡长子,按说魏王年长于赵王,过继到肃王名下的应该是魏王。 但显嘉帝在这两个儿子里显然是更喜欢赵王的——应该还有苏皇后的缘故——总之皇帝把赵王过继给了肃王,魏王则记到了襄王名下。 同时追谥肃王为“惠”,襄王为“靖”。 谥法之中适用于“惠”的情况是柔质慈民、爱民好与;“靖”则是柔德安众、恭己鲜言、宽乐令终——老实说与肃王、襄王不是很搭得上关系,毕竟显嘉帝这两个早逝兄长扬名于世,归根到底还是在于军功赫赫,所向披靡。 皇帝给他们拟这么两个谥号,与其说是给兄长的,倒不如说是给两个出继过去的亲儿子的提醒:着他们以后放低身段好好过日子,免得太子上台之后翻旧账。 虽然说朝野上下都晓得皇帝偏爱长子,可为了给长子铺路,不惜把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唯一的嫡子,更何况皇帝统共才几个儿子——过继出去,还是让满朝哗然。 只是皇后与代国长公主都没作声,其他人固然不知内情,却也本能的感到事情不对,未敢出言。惟有裘漱霞,求见显嘉帝数次失败后,犹不死心,退而求其次,请求觐见太后。 “过继的事情哀家已经点了头,你这会若是想哀家让皇帝收回成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后短暂的考虑之后,命人把他带到清熙殿上,却不等他行完礼就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了,皇后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这会她都没站出来说话,你急个什么劲儿?” 见裘漱霞神情之中颇有愤懑,太后冷下脸来,扬手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话,“皇帝并无易储之意,若这会不把魏王跟赵王过继出去,你是希望皇室以后手足相残吗?!” 又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了你们这些掺合过夺储之事的人好,你懂不懂?” 裘漱霞当然懂——太子的手段远不及显嘉帝当年,即使有皇帝不遗余力的支持,他对朝堂的控制力依然不行,所以显嘉帝要不将一度危及其储位的两个儿子过继出去的话,太子登基之后,为了稳固地位,第一件事必然就是把两个兄弟以及兄弟的支持者干掉! 不然他根本没法安心做新君! 这跟太子的秉性是否宽厚没有太大关系,因为即使太子不忍心,顾韶等人也会先斩后奏的——甚至不需要这些臣子们出手,单一个太子妃就绝对下得了这个手! 而如今皇帝以过继的方式让这两个儿子失去了继承皇位的可能,却也给了太子一派手下留情的理由和余地。 连带裘漱霞这些支持过夺储的臣子,也将因为皇帝此举,得到从轻发落的机会。 毕竟他们之前拥护的皇子这会已经没有继承大统的指望了,对太子的威胁自然也急剧下降,那么不管是转投太子还是致仕、自请外放,总有商量的余地。 但裘漱霞懂得这个道理,却不代表他甘心:“有嫡立嫡原是祖制……” “木已成舟,再多说又有什么意义?”太后头也不抬,“这话你在清熙殿跟哀家抱怨几句也还罢了,终究你是我亲侄子!你若去旁处说了,这就是存心要害赵王、不,是肃王了你懂不懂?!” 太后别过脸去,不让裘漱霞看到自己的神情,但语气中仍然带出一抹呜咽,“你以为哀家舍得代国吗?可这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天下!” 裘漱霞大吃一惊:“姑姑,您是说代国长公主她……?” “流放琼州!”太后扶着身畔的矮几,强忍的泪水终究落了下来,“代国虽然是哀家最小的女儿,可外孙都要落地了,终究也不年轻了——竟要千里迢迢去琼州那样的远地,他们这一去,哀家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们吗?!哀家……哀家现在就这么两个女儿了啊!” 底下裘漱霞怔忪良久,方露出颓然之色:太后连掌上明珠的代国长公主都保不住,遑论隔了一辈的嫡孙? 代国长公主的命运在不久后流传出去,朝野上下意外之余,越发噤若寒蝉。 “殿下还不去求情吗?”次日,东宫,太子妃心事重重的走进书房,“如今里里外外都知道,父皇要将代国姑母一家流放琼州,此一去,恐难有相见之日呢!” 太子从堆满公函的案后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方搁笔道:“都退下!” 待伺候的人全退到外面去了,他才道,“惜素,我不与你说假话:若是其他人,包括二弟、四弟在内,这会要我去跟父皇求情,我都不会不愿意。毕竟父皇精心栽培我这些年,镇不住弟弟们,是我无能,不能全怨他们心大。惟独代国姑母,念着父皇的份上,我允诺不会动她,但也实在不想她在帝都了!” 太子妃闻言也不意外,只提醒道:“妾身何尝不知道殿下的委屈?但殿下权当为父皇想想——父皇终究是皇祖母的亲子,且皇祖母如今膝下只有父皇一个亲生儿子了!” 所以皇帝想方设法的保全代国长公主,其实也不全是出于兄妹之情,归根到底,也是考虑到太后。 太子不肯去给代国长公主求情,自然是因为崔贵妃,只是他自己心疼亲娘,却又怎么能不体谅显嘉帝的孝心呢?显嘉帝坑了亲娘坑了发妻坑了妹妹,还秘密.处决了一个妃子,付出这样的代价也要支持太子,太子却不肯在代国长公主的事情上稍微迁就下皇帝——固然魏赵二王已经被出继,太子眼下的地位已经无法动摇了,可皇帝会是什么心情? “……你说的对。”太子终究还是被说服了,“我过会就去求见父皇。” 太子妃松了口气,又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这才告退下去——离开太子跟前后,她的脸色就下意识的沉了下来。 诗婉不解其意,怯怯问:“娘娘,太子殿下听了您的劝谏,这不好吗?” “就算我不去劝他,迟早也会有人劝他的。”太子妃摇了摇头,脸上毫无喜色,语气平静道,“父皇与代国姑母的谈话外人不得而知,皇祖母借裘漱霞透露出代国姑母一家将被流放琼州后,父皇也没什么反应——其实这就是等着太子殿下去求情了。” “娘娘是担心陛下怜惜代国长公主殿下吗?不过奴婢觉得,陛下最疼的,还是咱们殿下。” 太子妃闻言似嘲似讽的勾了下唇角:“父皇最疼的当然是殿下,你道父皇等着殿下去求情,是为了代国姑母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让殿下留个以德报怨的好名声?” 如此代国长公主往后若还要跟太子作对,单这么件事也足以让她落下“恩将仇报”的把柄了! 她目光扫过庭树,继续说道,“而且魏王也还罢了,以父皇对母后的情义,还有对赵王的宠爱,即使把他出继出去,怎么也要给他额外的封赏,甚至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的。如今什么都没给,你道是不打算给了吗?不过是存心留给殿下……之后再给罢了!” 诗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么说,咱们殿下往后已经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娘娘又何必愁烦?” 她是知道太子妃当初对太子下毒的事情的,但在诗婉想来,韩姬死都死了,死无对证,太子也没怀疑过太子妃。就算怀疑,太子妃当时也是被逼无奈,绝非故意谋害亲夫,就算叫太子知道了,冲着钟陵郡王的面子,太子难道还会把太子妃怎么样吗? 避暑那会,侍卫季信故意放虎出笼,意图谋害钟陵郡王时,太子为了护住这个嫡长子,可是想都没想就挡在儿子身前的——足见太子多么宠爱重视钟陵郡王。 有这么个儿子傍身,诗婉觉得眼下的太子妃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许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太子妃心里苦笑,若只是太子,她确实不那么担心:太子被保护得太好,城府有限,还真玩不过自己! 问题是,太子背后有皇帝! 这些日子以来,苏皇后、代国长公主、崔贵妃、魏王、赵王……这么多人都有了结果,却不知道皇帝打算拿她这个长媳怎么办? 太子妃每每想到这儿都觉得坐立难安,偏偏皇帝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没想好,愣是到这会都没提! 这叫太子妃越发煎熬。 只是这一份心情却不好对人倾诉,哪怕是诗婉这样的心腹——所以她只能随口搪塞,“钟陵这两日怎么样?学业固然重要,孝道也不可废,宣明宫跟殿下跟前,不那么忙的时候,都可以让他多走动走动。” 这天下午,太子亲至宣明宫,替代国长公主一家求情,显嘉帝意思意思的考虑了会之后,也就答应下来,只是到底对这个妹妹不放心,所以决定将代国长公主的长公主之衔削为公主,以作警告。 “本朝的规矩,帝之姊妹为长公主,帝女为公主。”但这消息才传出来,皇太后暴怒了,召了皇帝父子两个到跟前厉声呵斥,“代国明明是皇帝的妹妹,怎么可以贬为公主?这是叫她往后与长兴、玉山同列么?!代国自幼娇生惯养,先前要把她贬去琼州已经让我很不放心了,如今固然留她在帝都,却要使她受这样的羞辱,皇帝莫不是想逼她去死?!” 太后本来就忍了一肚子的气,这会越想越恼怒,拍案道,“既然如此,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敢碍你们父子的眼——” 说着拿起案头宫人做针线的剪刀,朝自己咽喉戳去——显嘉帝父子自是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抢下剪刀,又跪下来请罪,一迭声的请太后息怒:“母后既然不允,此事就此作罢!” 清熙殿上一时间闹作一团,好一会之后,太后可算冷静了些,宫人才敢近前禀告:“代国长公主驸马、富阳侯在宫门求见陛下,已经有些时候了,未知陛下见是不见?” 显嘉帝正为妹妹的事情哄亲娘呢,这会听说妹夫求见,哪敢拒绝? 当下吩咐:“快传!” 第三百零四章 投鼠忌器 姬蔚观这时候进宫,除了给妻子说话也肯定没其他事儿了,只是包括皇太后在内,都没料到他竟然提出拿姬家的世袭爵位换取代国长公主不贬位。 “简直胡闹!”太后一听,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越发难看,不待显嘉帝说话,先呵斥道,“这爵位是你们姬家祖上一刀一枪挣来,留与后世子孙的,岂是你一个人能做主的?何况这儿没外人在,哀家说句实话:紫浮素来散漫,不事生产,要没爵位,你叫他将来吃什么喝什么?!难为哀家的嫡亲外孙,往后竟要与市井之民一样,为衣食住行操心吗?!” 太后最疼爱的外孙肯定是她亲自抚养过的简虚白,甚至连几个孙子都未必能比。但这不意味着她对其他外孙都全然不管了——尤其姬紫浮在太后几个外孙里是唯一一个游手好闲还不求上进的主儿,这样的晚辈固然会让长辈失望,却也会让长辈牵挂。 所以毫不迟疑的拒绝了,“再者代国的事情哀家刚刚跟皇帝说好……” 说到这儿斜睨一眼显嘉帝,显嘉帝忙赔笑道:“母后说的是。” 转向姬蔚观,语气平静中透出疏远,“妹夫不必担心,小妹往后依然是长公主。” 但底下跪着的姬蔚观却不肯起来,磕了个头之后,诚恳道:“有道是夫为妻纲,长公主有过,皆是臣未能尽丈夫之责,教导于她!如今要罚,自然也该先罚臣,而非长公主!母后与陛下固然宽厚,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古人也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遑论臣子?还请母后与陛下恩准,去姬氏之爵,以全国法人情!” 显嘉帝与太子对望一眼,均小心翼翼的看向太后:“妹夫说的也有道理……” “你们夫妻横竖也是快要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人了。”太后并不看皇帝父子,只冷冷望着姬蔚观,“但紫浮尚未成婚,他又素来是个不爱受拘束的,没了爵位之后,你们要他往后怎么办?” 姬蔚观忙道:“回母后的话,姬家祖上留下些产业,臣与长公主膝下仅此一子,往后即使分与他和侄儿明非,料想堂兄弟两个也足以衣食无忧一世!” “……皇帝觉得呢?”太后闻言,沉默良久,才涩声问。 显嘉帝字斟句酌道:“母后,儿子觉得……” 他话没说完,太后忽然又看向太子,“太子你觉得呢?” 太子一惊,下意识道:“孙儿惟皇祖母之命是从!” “嘿!”太后听了这话冷笑出声,合了合眼,再睁开时,已是波澜不惊,“既然你们两个都没意见,哀家还能说什么?” 丹墀下姬蔚观忙又磕了个头:“臣谢母后、陛下还有太子殿下成全之恩!” “母后,儿子的意思是,妹夫欲代妹妹受罚,只是儿子先前贬长公主为公主,到了妹夫这儿,降侯为伯也就是了。”显嘉帝等他起来了,才对太后道,“并无削去姬氏爵位之意——到底,紫浮也要唤儿子一声‘舅舅’的。” 说到这里,眼角不动声色的扫过太子,微带失望。 其实这番话他原打算留给太子说的,无奈太子机变实在不足,竟没瞧出来,眼看姬家削爵之事将成定局,皇帝只能自己说出来了。 所以皇帝这会除了对储君感到失望外,看着底下的姬蔚观也感到很是为难:“太子这样没心计,只将姬家的世袭富阳侯降成富阳伯,也不知道够不够?” 可是如果真依着姬蔚观所求,索性去掉姬家的爵位的话——依着代国长公主早先的张扬做派,往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毕竟帝女的尊荣与圣宠息息相关,皇帝要贬代国的长公主之位,她在众人眼里已经属于失宠的范畴了。若夫家也跟着倒台,这时候女子的依靠,父、夫、子,岂非一个也靠不上?如此又叫人怎么瞧得起她? 他那个金枝玉叶平生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妹妹,就算不被磋磨死,气也要气死吧? 想想少年时候同仇敌忾的经历,再想想自己病重那次,若非妹妹请姬蔚观帮忙,偷偷送了自己出宫诊治——皇帝心里叹了口气:太子在打理政务上的表现是很不错的,想来城府浅也是因为一直以来的景况太优越的缘故,等自己去后,太子没了靠山,应该就可以磨砺出来了吧? ——如果太子实在不争气,就算自己现在狠下心来,替他干掉姬家满门,也没有用。 打发了姬蔚观之后,显嘉帝见太后脸色还是很难看,略作思索,示意太子先告退,自己则留了下来:“儿子有一事想请教母后!” 太后冷冷道:“皇帝向来最有主意不过,怎么会需要询问别人意见呢?何况哀家这把老骨头,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有什么好让你请教的?” “母后,这事儿却与太子夫妇有关系。”显嘉帝温言软语道,“偏太子妃已生钟陵,所谓投鼠忌器,儿子这会却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思来想去,只能请教母后!” “太子妃?”太后皱了下眉,哼道,“这不是你亲自挑的儿媳妇么?你向来说她是个好的——哀家瞧着也不错,怎么忽然又看她不顺眼了?” 显嘉帝也不计较太后语气中的夹枪带棒,赔笑道:“儿子早先择她为媳,看中卫家家世还在其次,主要也是闻说卫氏聪慧机敏。可这回的事情瞧下来,却是太机敏了些!” 顿了顿,有些无奈道,“太子被她比着,竟是天真单纯了!” “天真单纯不正是你喜欢的吗?”太后闻言一声冷笑,道,“魏王也好赵王也罢,倒是懂事的,可你连留他们在膝下都不肯,非要过继出去——怎么?这会又改了主意,觉得太子不够好了?” “母后!”显嘉帝二话不说,一撩衣袍跪了下来,沉声道,“魏王与赵王都是儿子的亲生骨肉,赵王还是嫡子,儿子膝下统共才这么几个孩子,如今过继出去,固然是过继给两位兄长,心中又岂能舍得?实在是为了他们的前程,也为了他日不至于手足相残,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这里,皇帝话语中带出几分哽咽之态,“母后如今生儿子的气,儿子心里很清楚,除了心疼小妹代国之外,其实也是觉得太子心性能力都不足以为储君!这点儿子也不否认——如果儿子再有十年,不,五年,不,哪怕是三年!儿子若再有三年时间,儿子也会考虑易储,悉心教导赵王的!” 太后听到这儿全身一震,吃惊道:“你……你说什么十年五年三年?!你才多大?哀家……哀家偌大年纪都……都……” “母后凤体安康,是儿子之幸。”显嘉帝伏在太后膝上,轻声惨笑,“可儿子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不然此番绝不会出此下策!” 见太后露出犹如九雷轰顶的神情,皇帝反倒是波澜不惊,“儿子的身体,当年就败坏得不成样子,之所以能登基,无非是一口气撑着!原以为登基之后活不了多久,这才早早打发了顾韶回乡!谁想天可怜见,倒叫‘显嘉’这个年号,延续了二十有一年!” 说到这里,他微微合目,轻叹出声——眉宇之间威严依旧,可疲惫却也是铺天盖地! 太后张着嘴,眼泪顺着面颊流进口中,却毫无察觉,哆嗦了好一会,才道:“你听太医胡说八道个什么?!这么多年来,你虽然时常不适,可拖着拖着不也就好了吗?何况天子身份尊贵,要什么药材没有?二十年来的调养,什么样的痼疾去不掉?你……你……” 太后终于说不下去,颤抖着手抚上皇帝的发顶,泪如雨下! “儿子的五个皇子里,蜀王与钟陵同岁,都还是稚子,且不去说他了。”显嘉帝感受着滚烫泪珠滴落自己颊侧的温度,沉默了会,语气平静的继续道,“梁王是崔氏养大,原就是当闲散王爷养的,也没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是以也可以不计。” “魏王是小妹谋划夺储推出来的人选,母后该知道,儿子再怎么宠爱小妹,但社稷江山终究是要姓陆的!” “其实资质最好的是赵王——这孩子与太子一样心胸开阔性情宽厚,却比太子更有上位者的气势,只可惜,他出生太晚了!” 显嘉帝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但从语气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苦涩与为难,“他今年才十三岁,资质只代表潜力,不代表时下的实力!没有至少三年的时间,儿子委实没有把握,让他在登基之后,凭自己的力量制衡朝堂!” ——如果赵王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坐稳帝位的话,他当然只能依靠母族。 尤其他跟苏家的关系向来很好。 “若是其他大族也还罢了,海内六阀……这六家人家传承多久了?朝代换了几茬,他们却总是屹立不倒!”显嘉帝哽咽出声,“昔年阀阅当权时何等跋扈,就是前雍科举已现那会,尚且能迫得长泰帝废去中宫所出的嫡长子,改立后来娶了青州苏氏的次子为储!这样的门第,底蕴之深,即使咱们是皇家也望尘莫及的!所以儿子绝不敢冒险——儿子怕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就会振兴门庭,再现往昔辉煌!” 而阀阅的辉煌,意味着皇权的让步! 太后这会却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事情——太后疼代国长公主、疼姬紫浮,可归根到底她最疼的肯定是显嘉帝! 毕竟这不但是她唯一在世的儿子,也是她当年能够向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报仇雪恨的底气! 倘若没有这么个儿子,太后压根就住不进这座铭仁宫! 之前之所以为了代国长公主一家逼显嘉帝,也是因为太后不知道显嘉帝的真实状况,只道皇帝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这回定然也是差不多。那么太后当然更心疼看起来更可怜的小女儿了! 如今闻说显嘉帝时日无多,太后方寸大乱之余,语无伦次的哀求道:“哀家什么都不说了,只要你好好儿的……好孩子,你别操心了好不好?横竖你也说太子处置国事是很好的,就让他跟朝臣去打理天下,你跟之前一样,好好将养,总会好起来的……你怎么可能出事呢?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哀家怎么办?” 太后哭出了声,“哀家心甘情愿替你去死啊——哀家活着有什么用?身系社稷黎庶的原是你……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为什么……为什么……” “母后不要这样说。”显嘉帝胡乱擦了下脸,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抬头替太后擦拭着面上的泪痕,低声劝慰道,“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上天能予儿子临终之前安置好诸事,已是莫大的恩惠了——母后您听儿子继续说:太子资质不如赵王,但他有个好处,那就是他是儿子一手养大的,对于诸臣,哪怕是他的外家卫家,没有特别亲近!再加上儿子留给他的顾韶,年纪也大了,家里又没什么出息的子弟,料想也只能做个纯臣了!” 太后只是哭,瞧着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显嘉帝叹了口气,不再解释自己为什么非要选择太子——简单来说他也是没办法,五个儿子里真正堪为储君的只有两个,小的那个天资好点,却是皇后跟苏家教出来的;大的那个固然差了些,然而是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 那么只能选一个的话,任谁都会更信任自己带出来的吧? 他定了定神,把话题拉回之前要说的事,“儿子原想着太子对太子妃虽然敬重,却也不算宠溺,更遑论言听计从,这也是儿子想看到的,到底卫家祖上与苏家相若,儿子可不希望本朝出现外戚弄权的事情!” “可这回的风波里看下来,卫家究竟是没落了——只是,太子妃却误打误撞,把太子给哄得晕头转向!若她不是钟陵的生母,也还罢了,偏偏她是!” 显嘉帝苦笑出声,“留这么个女子在太子身边,且受到了太子的宠爱信任,儿子实在不放心!可要铲除她吧,儿子又担心钟陵!” 钟陵郡王是皇帝目前最宠爱的孙辈,他的出身、表现、资质,以及老师,都让显嘉帝无法轻易将其割舍。 而皇帝自己是吃过亲爹变心后的亏的,年仅八岁的原配嫡长子,倘若没了亲娘庇护,将会在后院倾轧中吃多少亏,皇帝再清楚没有! 第三百零四章 册封县主 太后呜咽了好一会,才在显嘉帝的劝慰下收拾起情绪,强打精神问了下经过,也深感为难:“依着太子对你的信任,提醒他往后防着太子妃倒也不难,难就难在太子还年轻,若因此对太子妃存了罅隙,往后连带着对钟陵也生出厌弃之心,这却不好了!” “这种事情跟旁人说都不行,儿子只能请教母后了!”显嘉帝苦笑着给太后斟了盏茶水,低头时眼中却已平静无波,他的身体他自己心里清楚,凭怎么不甘怎么不放心,也早就私下发泄过了,今日与太后坦白,倒更担心太后年纪大了接受不了。 如今见太后冷静下来,皇帝也迅速恢复如常——实际上,连怎么处置太子妃,皇帝也有了计较,这会说来,不过是寻个理由修复与太后之间的母子关系。 只是太后不知他的盘算,倒是认真考虑了好一会,才给出意见:“太子妃平常进退有度,对太子也十分上心,早先小崔氏不懂事那会,太子妃也是忍让为主的,可见大家子里出来的女子到底不一样——就算她这会心计胜于太子,依哀家想,这也是因为他们是少年夫妻,太子又一直被你护着,没经历什么风雨。等以后年长了,断不可能继续对太子妃言听计从的。” 顿了顿,太后又道,“最主要的是,你属意太子,而眼下太子膝下除了钟陵之外没有其他争气的子嗣。这种眼节骨上,东宫宜稳,不可轻动!” 说到这里,她轻声道,“皇帝,你觉得呢?” “母后所言极是!”这也是显嘉帝的打算——母子两个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皇帝虽然撑不了几天了,太后却老当益壮,哪怕太子妃的亲婆婆崔贵妃已死,嫡婆婆苏皇后与东宫关系尴尬,往后做了母后皇太后也必然不好太管着他们,太后这个亲祖母,却可以起到督促太子妃的作用! 太后的身体若一直好端端的话,撑到钟陵郡王长成还是有指望的。 到那时候若还不放心,临终之前找个理由处置掉太子妃,也就是了。 当然显嘉帝之所以愿意放太子妃一马,其实也是为太后与太子的关系考虑:这祖孙两个原本是非常亲近的,却因代国长公主之故出现了罅隙,皇帝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们慢慢调解了,固然太后作为太子的亲祖母,哪怕皇帝不在了,太子也不可能对太后怎么样,但皇帝到底更希望他们能够恢复融洽的。 “母后听说我活不长后,已经没了心思反对太子登基,且将太子妃托付给母后,我再暗中留下遗诏,命人待钟陵长成后再交与太子。将来太子晓得母后终归是疼他的,料想也不会再有什么芥蒂了。”显嘉帝想到这儿,暗松口气,心神一松,脑中顿时一阵剧烈的晕眩! “我的儿,你怎么了?!”太后还在斟酌对太子妃的处置是否恰当,眼角瞥见他情况不对,大吃一惊,慌忙探手扶住,正要喊人进来,显嘉帝却虚弱的摆了摆手,低声阻止道:“母后不可——争储之事堪堪落幕,我还得撑上些日子,否则人心不稳,这会万……万不可……不可……传、传出我出事儿的消息!” ……清熙殿上,太后为皇帝忧心忡忡、六神无主之际,未央宫,长乐殿内,苏皇后母子也正相对黯然。 “陛下已经帮你向晋国长公主说好了。”良久的沉默之后,苏皇后强颜欢笑道,“过两日就会封聂舞樱为县主,赐婚与你。” 皇后看着赵王——不,这会应该称肃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心头一阵酸涩,她慌忙别过脸去,以掩饰自己的情绪,“肃王府已经在动工,你可去看过,可满意吗?若是不满意……” “肃王府很好。”肃王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何况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皇后闻言脸色一白,嘴唇嗫喏片刻,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搜肠刮肚却也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话语,泪水却控制不住的纷纷落下——丹墀下的肃王听到压抑的啜泣,抬头望见,瞳孔缩了缩,到底放缓了语气:“横竖那府邸也不会住太久,母后……皇后娘娘不必太担心了,何况那府邸是陛下亲自发话修建的,工部怎么敢偷工减料?” 顿了顿,又说,“何况我也不在乎这些……” 察觉到皇后听了这话,哭得更难过了,肃王合上眼,过了会才道,“要么我派人去问问聂表妹,按她的喜欢改一改?” 他近来其实很不想看到聂舞樱,倒不是说不喜欢这位身世尴尬的表妹了,只是肃王虽然不像太子那样,自幼得到显嘉帝无微不至的照拂与偏爱,却也是在众星拱月里长大的——论年纪他还比太子小了足足一轮。 十三岁的少年乍逢打击,还是被亲爹亲自过继给从未见过的伯父的打击,肃王到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只觉得万千情绪堆砌胸中无处发泄也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少年人与天潢贵胄的双重尊严,都让他本能的想要躲藏起来,免得看到那些形形色色,或讥诮或怜悯的眼神。 尤其是后者,倘若出自聂舞樱的话,年少的肃王没有办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残酷? 若非今日召见他的是他亲娘,他根本就不会进宫。 可如今为了安慰苏皇后,他只能提到聂舞樱了——果然皇后闻言,悲意稍敛,胡乱擦了把脸之后,忍住泪水,霭声道:“是该这么做,到底她将来是女主人,你不在意,她可未必不在意,总要问过她的喜好才好。” 皇后之所以主动提到聂舞樱,自然是想着儿子这回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如今唯一能安慰他的,大约就是可以娶到心上人了。 实际上之前不仅仅晋国长公主不想要肃王做女婿,皇后也不想要聂舞樱做儿媳妇,毕竟聂舞樱的身世,在顶尖贵胄中间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谁家肯给儿子娶个父不详的私生女? 可皇后现在倒很满意聂舞樱了——这女孩儿身世再尴尬再不好听,晋国长公主对她的宠爱却是毫不掺假的! 在夺储中输得一败涂地的肃王,现在非常需要晋国长公主的支持与庇护! “这对比翼栖连理枝血玉簪,出自魏宣宗时名匠叶珠夫之手,魏末时作为我青州苏氏之女的嫁妆,陪嫁到西凉沈家。”苏皇后将早就准备好的紫檀木匣从矮几下抽了出来,木匣约莫一尺见方,匣面雕着并蒂莲与比翼鸟,侧边是缠枝牡丹花叶,四角包了金箔,金箔上各嵌着一颗夜明珠,华贵却古朴,透露出分明的岁月气息。 打开后,但见匣中垫着的锦缎上,赫然是一对罕见的血玉簪,鲜艳如血,精致非常:簪身浑圆,簪头上为比翼鸟,下为连理枝,羽毛栩栩、枝叶如生。 皇后望着这对血玉簪,眼神中透露出追忆,“那时候西凉沈家立三子沈藏锋为继承人,沈藏锋自幼与凤州卫氏嫡女定亲,这对簪子在他们成亲之前就被送到了卫氏女手里。后来卫氏女与沈藏锋虽然经历魏末雍初的乱世,却也恩爱一世,白头偕老。” 她把匣子递向肃王,“沈藏锋的孙女出阁时,又将这对簪子带回青州苏氏,时隔两百余年,便作了我嫁与陛下时的压箱底之物。如今我也将它作为给聂舞樱的礼物,盼望你们往后,能与沈藏锋及卫氏女一样,纵然经历波折,亦能太平如意,安享儿孙满堂之福!” 紫檀木匣与苏皇后祝福的话语转达至晋国长公主府后,晋国长公主摩挲着匣身,唏嘘良久,方命人将聂舞樱唤到跟前:“好生收着,这对簪子,不仅仅本身价值连城,亦是皇后一番苦心!” 聂舞樱小心翼翼的接住:“是!” 长公主同意女儿收下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等于是半公开的允诺了婚事。 不两日,太后懿旨降下,封裴幼蕊、聂舞樱分别为景敏县主、景慧县主。 景敏跟景慧都不是县名,而是纯粹的封号——本来皇家只打算给聂舞樱册封县主的,册封的唯一原因也就是怕肃王没面子。 毕竟肃王争储失败已经处于低谷了,这时候再给他娶个私生女的正妃,哪怕别人知道他跟聂舞樱原就两情相悦,也难免觉得这位曾经的皇帝嫡子已坠入尘埃,连个正正经经出身的王妃都娶不到了,只能屈就一个父不详的所谓“义女”。 但从显嘉帝补偿的心理,以及为肃王的将来考虑,聂舞樱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只能给聂舞樱提身份了,无奈聂舞樱父不详,“养母”又已贵为长公主,唯一能提身份的方式,只能册封她本人。 作为“义女”,当然要比亲生女儿低一级,因此只封了县主——但皇家的态度已经表现出来了:肃王妃尽管身世尴尬,却是受到皇室承认与重视的。 而将她许给肃王,也绝对没有瞧不起肃王的意思! 只是懿旨才拟好,晋国长公主闻讯之后却亲自进了趟宫,找到显嘉帝商议:“如今幼蕊也在我膝下,与舞樱朝夕相处情同嫡亲姐妹,如今只封舞樱却不封她,虽然那孩子素来懂事,绝不会因此生出什么想法来,可我瞧着却怪可怜的。” 区区一个县主,外人看来尊贵,对于皇家来说不过是一道旨意、每年一份俸米的事儿,皇帝一向敬重晋国长公主,闻言自是不假思索的应下:“那就一起封县主罢!” 如此,裴幼蕊沾了聂舞樱的光,从裴小姐成了景敏县主。 不过虽然有很多人羡慕她的好运,裴幼蕊本身其实没有很高兴,场面上谢了恩之后,依然足不出户的守着父孝,言谈举止一如往常,丝毫没有因为得封县主喜出望外、恃宠生骄的意思。 有羡慕嫉妒恨的人私下议论她傲慢,一介父母双亡、与兄嫂也不亲的孤女,何德何能受到晋国长公主这样厚待? 但晋国长公主听到这样的传言后却冷笑出声:“我就是喜欢幼蕊这样不为富贵所动的气节,那起子稍微抬举下就轻狂得恨不得上天的东西,才不配我上心哪——何况谁说幼蕊是孤女?义母难道就不是娘了?!” 长公主这番话传出去后,裴幼蕊反倒落了个“沉稳纯孝”的名声,虽然她年岁在这时候算长的了,而且至少也要孝满后才能出阁,但明里暗里试探长公主口风,透露出提亲之意的人家倒多了起来。 只是裴幼蕊不管来提亲的人是谁,一律借口孝期无心谈论婚嫁,统统拒绝——长公主舍不得说她什么,想着自己横竖现在身体不错,还能护她几年,遂也就这么算了。 倒是聂舞樱,县主之封后不几日,圣旨下来,赐婚肃王。 第三百零五章 变故 不管肃王前程如何,也不管聂舞樱这个“义女”的身世有多么不名誉,圣旨下来之后,各家还是纷纷备礼道贺。 东宫给两边的贺礼尤其隆重——作为胜利者,在时下这眼节骨上该对弟弟们表现出足够的大度,这点不用太子妃提醒,太子也心里清楚。 更何况晋国长公主从前没少照拂东宫。 “据说皇后娘娘赐了一对比翼栖连理枝簪子给妹妹,乃是苏家从前魏时候传下来的物件,是用罕见的血玉雕琢而成。”虽然这天长公主府贺客如云,但聂舞樱本身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一群人围着她,她非但没觉得众星拱月,反而有些局促。 寿春伯夫人看出她的不安,存心缓和气氛,就提出,“未知妹妹能不能让咱们开一开眼界?” 聂舞樱闻言松了口气,起身道:“我这就去取!” 片刻后她亲自捧了紫檀木匣出来,打开之后,难得一现的血玉对簪让众人都啧啧称奇。 因着崔贵妃去世,太子夫妇得守孝,怕冲撞了喜气,这天太子妃就没过来。 但太子妃的胞妹卫银练,之前由于宋宜笑的关系,与聂舞樱也算有些交情,却是在场的。 见状掩袖笑道:“说起来这对簪子与我们卫家也有些关系呢!我们瑞羽堂在两百多近三百年前的一位嫡女,曾从准婆婆手里接下过这对簪子——那位嫡女后来与夫婿恩爱非常,乃是世人皆羡的琴瑟和谐。皇后娘娘赐这对簪子给县主,可是极好的兆头!” 这个典故知道的人不多,毕竟是两三百年前的事了,就是晋国长公主,若非听了肃王转述苏皇后原话,也不晓得的。 此刻听卫银练这么一说,众人都起了好奇心,纷纷追问。 卫银练看到这场面倒懊悔了,今儿个的主角原该是聂舞樱,她无心一番话竟有些喧宾夺主,自不敢多言,只道:“其实就是前雍开国时候,西凉沈氏阀主夫妇的事情。” 结果这话出来,顿时冷了场:卫银练先前说得含糊,其他人对于卫家祖上之人,尤其是女子,自然不那么清楚,可一说前雍开国时西凉沈氏的阀主——这个稍微看过几本史书的人谁不晓得? 毕竟那会阀阅可没衰微,海内六阀任何一位阀主都不容小觑,这位沈阀主不但是魏末群雄逐鹿的群雄之一,还是前雍开国时的功臣,在当时可谓是名动八方,乃是魏末雍初必提的人物之一。 作为紧接着雍朝之后的大睿,哪怕是女眷,也不会对他一无所知。 重点是,沈阀主的平生固然如苏皇后所言,虽然经历跌宕起伏,终究与妻子相依相携白头到老,安享晚年儿孙绕膝之乐,寿终正寝——但他在前雍定鼎之后没几年,就自请回了桑梓西凉。 名义上是驻守边疆,实则是受到了皇室的猜忌,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沈氏在前魏一朝,嫡支明沛堂可一直都是长居帝都的。 如果不是受到了雍室的逼迫,沈阀主何以在壮年就携妻带子返回家乡? 而眼下大家都知道,肃王在帝都待不了多久了,一旦显嘉帝驾崩,他吊唁完后,就会离都就藩——皇后送这么对簪子给聂舞樱,期许她跟肃王以后能如沈阀主夫妇一样,固然远离帝都繁华,却也平平安安和和乐乐一辈子,也还罢了。 这会太子妃的胞妹点出了沈阀主,却是什么意思? “难道东宫很不满意皇后娘娘此举吗?”包括宋宜笑在内,一时间众人心里均这么想,“莫非东宫认为皇后娘娘拿沈阀主夫妇勉励肃王,有暗指东宫不念手足之情,逼走肃王的用意?” 卫银练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四周面面相觑状后,方感到不对,慌忙解释:“要说这对簪子的典故,还是我小时候听长辈说的呢。今儿若非亲眼看到,我都快忘记了!”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她提沈阀主夫妇,与东宫毫无关系,纯粹是这对簪子与卫家祖上有关,她幼年时偶然听闻,这会讲出来,其实也是为了祝福聂舞樱将来与肃王,能和沈阀主夫妇一样恩爱一生,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居心。 闻言众人方舒了口气,但经过这么一番联想,气氛终究受到了影响,寿春伯夫人见状,暗悔自己多事,不该撺掇着聂舞樱取出血玉对簪让大家观赏,否则也没这许多事儿了。 所以寻了个机会就对聂舞樱道:“这样珍贵的东西,咱们能看一眼就知足了,五妹妹快收起来吧,这会人多,可别碰着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怕聂舞樱心思敏感,这会嘴上不说,心里难受,暗中对宋宜笑使个眼色——宋宜笑心领神会,待聂舞樱收好紫檀木匣,与众人告一声罪要入内时,起身道:“我觉得珠钗有些松了,五妹妹,借你妆台与我一用可好?” 聂舞樱忙道:“四嫂跟我来就是!” 姑嫂两个进了内室,宋宜笑琢磨着要怎么安慰小姑子,聂舞樱却以为她当真要重理仪容,将匣子交与丫鬟晚香,自己则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匣,热心道:“四嫂要怎么弄?重新梳一下发式,还是只把珠钗重插一下?我瞧您这支珠钗似乎重了点,看着确实容易滑出来。” 宋宜笑听她语气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意思意思的扶了扶鬓间珠钗,轻笑道:“方才以为要掉呢,结果这会感觉了下,好像还是挺牢的——想是旁边珠花上的坠子叫我感觉错了。” “四嫂是怕我听了卫小姐的话生气?”聂舞樱单纯归单纯,却不笨,闻言略一想就明白,不禁也笑了,“我哪有那么小气?” “哪儿是觉得你小气?”宋宜笑见她自己提起,索性把话说开了,“不过今儿个都是来贺你的,卫小姐虽然不是有意拆台,但那番话确实说的不妥当。” 聂舞樱笑了笑道:“我倒不觉得不妥当——我倒很感谢她告诉我血玉簪的典故呢!” 说到这里她回头朝房门口张望了下,见没人进来,又压低了嗓子道,“不瞒嫂子,我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早先赵王……肃王有意储君之位时,我虽然喜欢他,他也说要娶我,可我知道,这种指望是非常渺茫的:皇后娘娘瞧不上我的,而娘也不会放心把我托付给他。如今他虽然夺储失败,又要就藩,但我们却能名正言顺在一起了——哪怕以后终老他乡又怎么样呢?” 见宋宜笑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道,“四嫂,你说,我这么想,会不会惹肃王生气?” “妹妹真是糊涂了,肃王是陛下亲子,陛下纵然无意易储,又岂能不为他考虑?”宋宜笑心想这种话你在我这个嫂子面前说一说也还罢了,难为还打算亲口说给肃王听吗?肃王虽然跟你同岁,可未必是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主儿——他要是这样的人,也不会积极于夺储了——眼下他才失败,你就算是他心上人,去说这话,也够扫兴的! 是以道了句,“这才将他过继出去,跟着就向娘提亲,还不是因为知道你在肃王心目中的地位?肃王既然这么喜欢妹妹,又怎么会生妹妹的气呢?” 跟着就委婉的劝,“不过世人大抵踩低拜高,当着肃王的面,妹妹可不要说这类话。否则肃王固然深以为然,其他人听到了,没准要说肃王是因为耽于儿女情长,才不为陛下所喜呢!” 聂舞樱想想也是,认真点头:“听四嫂的!” 合着你还真想过这样跟肃王表白啊?宋宜笑暗自苦笑,知道你一腔真情,可也好歹看看时间,才这么几天,肃王估计都没从打击中缓过神来呢,你这会去跟他说他输了也是件好事,十个里有九个半会觉得不痛快好不好? 到底肃王才几岁? 万幸小姑子是个听劝的,不然好好的一对有情人,若因此存下芥蒂,反倒是不美了。 宋宜笑见没其他事了,理了理衣袖,正要说该出去了,忽听身后不远处“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姑嫂两个尚未回过头去,晚香已经一个飞扑——到底没能扑住落下来的匣子,听着“砰”声之后沉闷的“哐啷”声,晚香简直魂飞魄散! 也不只她魂飞魄散,已经转过身的姑嫂两个看到熟悉的紫檀木匣,也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怎么回事?!簪子?!” 晚香这会已经恨不得晕过去了:“奴婢……奴婢把匣子放到柜子上,刚才开柜子拿东西,才、才才才把柜子关上,它它它……它就掉下来了!!!” “快点打开看看,里头东西坏没坏?”宋宜笑这会可没心情听她说经过,提醒了一句之后,又安慰脸色煞白的小姑子,“匣子里搁了锦垫的,柜子也不是很高,未必会坏。” 聂舞樱咬着嘴唇,急步上前抢过匣子,小心翼翼的打开——才打开,她脸色就变了! 宋宜笑在后面看到,知道不好,探头过去一看,果然:其中一支簪子,已然裂为三截,锦垫上还散了少许玉粉! 晚香吓得整个人都懵了,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小姐,不,县主饶命!县主饶命!求求县主饶了奴婢吧!” ——比翼栖连理枝血玉簪是前魏时候的古物,流传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单凭它的价值,晚香就生机渺茫了,再加上这对簪子还是皇后所赐,蕴含着苏皇后对亲生儿子与准儿媳妇的祝福,象征意义如此重大,竟在晚香手里出了事,晚香不死怎么可能!? 宋宜笑知道晚香的惶恐,蝼蚁尚且贪生,她这会求饶无可厚非,只是看着聂舞樱捧着木匣不住颤抖的模样,还是忍不住一个耳光掴到她脸上,沉声喝道:“闭嘴!” 喝住晚香后,她强自镇定了下心神,小心翼翼的拾起断簪看了看,故作轻松道,“摔成粉末的地方不多,寻个巧手匠人,应该可以修得跟之前一模一样!” 晚香闻言暗松口气,眼巴巴的望向聂舞樱——聂舞樱这会脸色比纸还白,眼睛却出奇的明亮,她愣愣的望着断了的簪子,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滑落,过了会才低声道:“就算修好了,终究也是坏的了。” 这话听得晚香几乎瘫软在地,宋宜笑张了张嘴,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偏偏这时候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寿春伯夫人有些担心有些试探的走了进来,笑道:“四弟妹、五妹妹,你们怎么进来这么久?可是四弟妹的妆容……” 寿春伯夫人话未说完,已看到了宋宜笑手里的一截簪身,顿时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这?!” 第三百零六章 悔婚 宋宜笑与聂舞樱姑嫂两个进内室已经有一会了,算算时间,放好东西之后重新梳个发式,也足够了——迟迟不出来,寿春伯夫人难免怀疑,是宋宜笑还没把聂舞樱哄好。 她不放心,就寻了个机会起身,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她的动作,众人心里也是有数,边说话边等着——谁想这一等,却又等了好半天,最后连留下来主持局面的清江郡主都露出诧色,打算着人入内去问了,寿春伯夫人才与宋宜笑一块走了出来。 “五妹妹呢?”清江郡主朝她们身后张了张,没看到聂舞樱,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不止她,卫银练脸色也一白。 “五妹妹方才在里头不小心把脚扭了下,原以为揉会就能好呢,结果到这会还不怎么站得住,所以只能托我们给大家告声罪了。”寿春伯夫人轻笑着道,“还请大家海涵!” 众人闻言神情都古怪起来,有意无意的看向卫银练——毕竟聂舞樱是在卫银练提到沈阀主夫妇后回房的,两个嫂子还先后跟进去,如今一去不回,托词什么扭了脚不好出来,怎么能不叫人怀疑,这位新封的县主根本不是扭到了脚,而是怨上了卫银练的那番话,赌气不出来的? 卫银练尤其这么担心,她此行之前,太子妃曾派人回娘家,提点过她,要她务必跟聂舞樱处好关系,甚至是哄着点聂舞樱,好彰显东宫的宽容厚道,也是叫显嘉帝放心——结果她一个不小心,竟是弄巧成拙! 她有心解释及赔罪,无奈才说了一句就被寿春伯夫人客客气气的拦了回来:“卫小姐千万别多心,五妹妹确实是不大舒服,决计不是对您有什么误会。五妹妹方才还讲,很感谢您告诉她血玉簪的典故呢!” 卫银练对这话自是不信,可她也不能当众质疑寿春伯夫人,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宋宜笑。 宋宜笑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放心——卫银练这才半信半疑,但心下也狐疑:“若与我方才讲的事儿没关系,才这么会子,这位县主又怎么了呢?” 不过寿春伯夫人已经在暗示清江郡主代聂舞樱送客了,她这份疑惑此刻自也无人解答。 待众人散了,寿春伯夫人又将闲人遣散,这才与清江郡主一五一十说了经过:“……我也看了下,确实如四弟妹所言,修是可以修的,不过能不能修得跟以前一样,还真不好说。再者五妹妹说的也对:凭修得多好,坏过的总是坏了的。” 清江郡主听得额上青筋跳起:“那晚香到底是怎么做贴身大丫鬟的?!这样紧要的东西居然也能摔坏?!” “如今就是打死了她,东西也好不了了。”寿春伯夫人叹了口气,为难道,“这么大的事情肯定得跟娘说——但望娘不要太生气才是!” 但晋国长公主怎么可能不生气?! “这会儿没外人在,我也就直说了!”晋国长公主脸色铁青,寒声道,“这可不是好兆头——莫不是舞樱与肃王的婚事不好?” 清江郡主听出亲娘语气中竟有悔婚之意,暗吃一惊,忙圆场道:“有道是碎碎平安,也许就要这么一碎,五妹妹往后就平平安安再无波折了呢?” “但那是血玉簪。”晋国长公主蹙紧了眉,神情不豫,“可不是白玉、碧玉、黄玉之类,那簪子一碎,岂非是见血之兆?再者,这对簪子传了几百年都没事,才到舞樱手里就坏了,还偏偏只坏了一支,这是对簪啊……” 她脸色难看之极,“这岂非……岂非是失偶之兆?!” “失偶”二字出口,底下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宋宜笑三人神情都变了。 “但皇舅已将肃王过继了出去,且让他往后远离帝都——太子素来宽厚,总不至于将来还要为难肃王吧?”清江郡主喃喃道,“究竟肃王是太子嫡弟,哪怕为了史书上的声名,太子……太子也该善待肃王才是!” 晋国长公主冷声道:“莫忘记,太子是陛下教出来的!” ——显嘉帝当初可不是杀了一个两个兄弟!那是连异母姐妹都没放过的! 这样一位皇帝会教储君死抱着青史评价不放? 长公主深吸口气,她虽然心疼弟弟,也疼侄子,可更不想亏待了小女儿——合上眼,短暂的思索后,决然道,“清江你收拾一下随我入宫!” 这就是要去跟显嘉帝商议退亲了? 万没想到血玉簪被打碎一支会引起这样的后果,清江郡主慌忙起身道:“娘您三思啊!赐婚圣旨都下来了,事情已成定局,这会去说退亲,且不说皇舅是否肯答应,单说五妹妹往后该如何自处?” “你闭嘴!”晋国长公主不耐烦的呵斥道,“你不愿意去?那老二家的,你陪我去!” 寿春伯夫人到底是儿媳妇,虽然也不赞成婆婆的退亲之举,却更怕触怒了婆婆,闻言小心翼翼的道了声“是”。 见状清江郡主频频朝宋宜笑使眼色,期望她能够帮忙劝一劝晋国长公主——然而宋宜笑低眉顺眼的只是不作声,待长公主风风火火的起身,径自带着寿春伯夫人走了,清江郡主才埋怨道:“四弟妹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妹妹与肃王本是情投意合,好不容易得了赐婚,这会为了下人的一时疏忽竟要退亲,岂不荒唐?何况这种事情不管是哪方提出来的,终归是女方最吃亏,却叫五妹妹将来怎么办?” 本来聂舞樱这身世说亲就很尴尬,要不是因缘巧合,封县主跟做王妃这种事情是绝对轮不到她的。如今血玉簪摔坏了一支固然扫兴,但清江郡主觉得也未必严重到要解除婚约的地步,晋国长公主因此进宫,不但不占理,对聂舞樱的前程也没什么好处! “大姐真是关心则乱了。”但宋宜笑闻言却是一笑,提醒道,“娘方才只说要进宫去,可没说要退亲——归根到底,娘也是担心肃王的将来吧?” 清江郡主闻言一怔,细细回想了下晋国长公主方才的举动,恍然道:“你是说,娘这回进宫,是去帮肃王说话的?” “娘素来不问朝政,所以陛下这回对于肃王的安排,娘一直没过问。”宋宜笑颔首道,“但今儿个血玉簪碎了一支,让娘对五妹妹的将来感到担心,这却是家事了。如此娘自然有理由去寻陛下诉说——到底肃王不但是娘的嫡亲侄儿,也是五妹妹将来的依靠,娘怎么可能不替他操心呢?” 清江郡主想想也是,这才松了口气:“还是弟妹想得周到。”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这回的事情……唉……三弟妹前两日病到今儿都没露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自从中宫嫡子被过继出去,改封肃王起,长兴公主就病倒了。 虽然说对外号称偶感风寒,但真正的病因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宋宜笑想到这位公主也觉得怪悲催的,一年前背负着“横刀夺爱”的名声下降,结果新婚未满周年,侍妾已然进门还先于她怀孕,尽管孩子最后被打掉了,可这才几个月,同母兄弟也倒了台,且从亲兄弟成了堂兄弟——换了她是长兴公主她也要吃不消了! 不过这种事情,她也帮不了这个嫂子,是以随着大姑子唏嘘了几句也就寻机岔开了话题。 因为不知道晋国长公主进宫要谈到什么时候回来,宋宜笑坐了会之后就回府了。 她回到府里时,才进门,留守的栗玉就迎上来道:“夫人,卫小姐来了有一会了,说是有要事请教您!” “她现在在哪?”宋宜笑闻言微微诧异,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方便直接告诉卫银练事情经过,但私下里也递过眼色了,只道卫银练已然明白,不想她还是追到了燕国公府来——算算时间估计是从晋国长公主府告辞之后,没回卫府,直接过来的。 栗玉道:“正在小花厅奉茶。” 又补充道,“已经续了好几回茶水了。” 宋宜笑点了点头,也不回房更衣,径自去了花厅——才进去,卫银练就迫不及待的迎上来,急声问:“我今儿没得罪景慧县主吧?” “没有。”宋宜笑摆手示意闲人都退出去,边携了她手一块入座,边道,“我那二嫂都说了,这事儿与姐姐没什么关系:我直说吧,皇后娘娘赐的那对血玉簪,方才在内室被丫鬟不当心摔碎了一支!” 卫银练大吃一惊:“什么?!” 随即释然,“难怪景慧县主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碰上这种事情,就算是最不介意兆头的人,冲着那对血玉簪的价值与意义,也要心疼万分吧?却哪里还有心情招呼贺客? 尤其去年聂舞樱在生辰之日离家出走,以至于惊动全城——这举动让朝野上下知道了她在晋国长公主心目中的地位,却也留下了“敏感任性”之类的印象。 所以她因为簪子碎了一支,光顾着难受,扔下宾客不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卫银练长松口气之余,想到那对簪子,不禁帮着心疼:“按说景慧县主的人轮不着我指手画脚,可我也要多一句嘴:这丫鬟也太不济事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就不知道小心点儿么!那可是世上独此一对的血玉簪,说价值连城都嫌侮辱!” 宋宜笑叹道:“可不是吗?只是东西已经坏了,还能怎么样呢?” 顿了顿又抿唇道,“更要命的是,娘方才听到这事后,总觉得兆头不好——这会带着二嫂亲自进宫去了。” 卫银练心思一转,听出她话中之意,顿时变了脸色,起身道:“今日多谢善窈了,我这会有点事情先告辞,回头再来谢你!” “姐姐真是见外。”宋宜笑晓得她要去找太子妃报信,也不阻拦——毕竟肃王以后能否善终,全在于现在的东宫,为了肃王好,也不能让东宫误会了聂舞樱。晋国长公主方才点了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惟独没有让宋宜笑陪同入宫的意思,除了考虑到这个小儿媳妇怀着身孕外,其实也是暗示她代聂舞樱给东宫这边解释清楚。 宋宜笑送走卫银练,方回房换了身家常衣裙,才出内室,底下人却又报了个消息来:“梁王妃发动了!” “梁王妃?”宋宜笑闻言算了下日子,“她不是还有小半个月吗?难道提前了?” 底下人抄手答:“听说是出了岔子!” 宋宜笑不禁蹙眉:怎么今天到处有事情?! 暗叹一声,问:“是什么岔子?” 按说有司空家帮忙看着,梁王的后院也很清净,梁王妃本身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想出岔子也难啊? 第三百零七章 和解与服软 却听底下人禀告:“梁王殿下听太医说,王妃即将临盆,不宜静养,应该时常走动走动,所以这两日都会抽空陪梁王妃在园子里散散步。结果方才殿下下阶时不小心扭了脚,将梁王妃撞倒了。” 宋宜笑闻言松了口气,梁王婚前虽然就因庶女代嫁闹过脾气,婚后据说也跟梁王妃颇为不和,但自从梁王妃有喜以来,却是一改前态,对妻子百般呵护,宠爱有加——既是这位王爷自己撞倒了妻子,导致产期提前,看来应该是意外了。 当然,不管是不是意外,这时候的生产都是生死难料,不过这就不是宋宜笑能操心的了,只能默默祝福梁王妃好运,母子平安。 由于梁王妃的预产期本也近了,贺礼都是早就备好的。 这会宋宜笑一面命人打听好了梁王府那边的消息,待有结果赶紧来报;一面就叫人把贺礼取出来再点检一遍。 才把这件事情处置掉,梁王府那边却来了人——准确的说是司空家的人,匆匆忙忙的要借人:“王妃娘娘动了胎气,虽然已经进了产房,可稳婆那边的意思,还是请芸姑辛苦一遭的牢靠,还请宋夫人恩准!” 宋宜笑忙命人去与芸姑说,芸姑虽然瞧着冷冰冰的,却也不乏医者慈悲之心,闻言二话不说收拾了下药囊,就随来人去了。 她这一去到了次日早上才回来,进府后立刻到后堂复命,宋宜笑体谅她辛苦,本拟让她去歇足了精神再问话的,但芸姑不以为然道:“梁王妃底子非常好,昨儿个子时不到就生下一子。孩子落地后,见已经宵禁了,王府那边就留我住了一晚,礼数很是周到。今早又专门派马车送了我回来,哪儿需要休憩了?” “劳你跑这一趟了。”宋宜笑仍是道了一句,才问,“未知梁王妃母子可还好吗?” 芸姑语气平静道:“都好。” 宋宜笑知她不喜多言,确认梁王妃母子平安之后,也就没再留她——至于说梁王府给的谢礼,那当然全归芸姑自己所有,宋宜笑还命人取了几匹时新的绸料给她作为奖励。 毕竟不管梁王妃用没用上芸姑,芸姑作为燕国公府的女医走了这一趟,梁王府总要记燕国公府一份人情。 谁想芸姑接了绸料离开后,过了一会,屋子里只剩宋宜笑跟锦熏时,她换了身衣裙却又折了回来,慎重其事的小声道:“夫人,我有事要说!” 宋宜笑微微惊讶,忙给锦熏使个眼色,叫她去外面回廊上守着别让人进来打扰,招手让芸姑到自己跟前的绣凳上坐了,也低声问:“可是梁王妃母子有问题?” 芸姑每天都会来给她把脉,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此刻的举动,十有八.九跟梁王府有关系。 果然芸姑颔首:“昨晚梁王妃生产确实顺利,只是那孩子落地之后,瞧着却有些不妥——但当时是稳婆抱着孩子的,她直接抱出去给梁王看了,隔着门又听一群人说那孩子这里好那里好,没人说要给我看下,我想着到底是王府,若扫了他们兴致可就要给公爷惹麻烦了,故此没有作声。” 宋宜笑蹙眉沉吟了会,道:“却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个不妥法?” 她解释道,“梁王妃的性情,有些狷急,不知道是否因此叫左右之人记了恨,总之在今年避暑期间,崔贵妃获罪之后暂停了照料她身孕后,她被左右颇做了些手脚。回到帝都与司空家和解后,司空家遣了老人去服侍她,这才发现。” “那应该就是这里出的问题了。”芸姑点了点头,道,“我瞧那孩子似在母胎里受了影响,想要养大的话,估计得下功夫了。” 宋宜笑吃了一惊:“这么严重?” “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芸姑却淡然道,“若非梁王妃身子骨儿格外好,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换了夫人这样的体质,孩子早就保不住,连大人也要受影响的。也是梁王妃天生的好身体,又在庄子上散养惯了,身体之好,远逾寻常大家闺秀,这才有昨晚的母子平安。” 又说,“好在那孩子是梁王的嫡长子,生在富贵乡里,倒也不怕没人小心伺候着。” 她虽然去梁王府帮忙时很爽快,到底是端木老夫人给简虚白的人,所以说到这儿直言道,“帝都权贵人家都知道我是锦绣堂出身,燕国公府现在跟着太子是不怎么怕得罪人的,可端木老夫人如今的处境却非常尴尬。若夫人要拿这事去提醒梁王府,梁王府那边一网打尽还好,不然漏网之鱼没办法梁王府与燕国公府,却去寻端木老夫人晦气,这却是叫我不义了!” 芸姑这么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梁王妃是出了意外提前生产,为了安全起见才请了我过去,这种情况下孩子落地,按说不该讳疾忌医不让我看。可产房里一群人,跟外边的梁王殿下,竟没一个人想到孩子提前半个月落地,要不要让我把个脉——不管这里面有什么内情,总之端木老夫人那边现在却经不起任何事了!” 宋宜笑原本确实打算提醒下梁王妃的,虽然以梁王嫡长子的紧要,芸姑发现的问题,梁王府那边高兴之后未必发现不了,可终归说一声更放心。 但芸姑现在这么说了,宋宜笑也只好作罢,人有远近亲疏,如今她自己的身孕还得芸姑照看呢,自不想跟芸姑闹翻。何况端木老夫人对简虚白有恩,尽管这位老夫人这段时间对燕国公府转了态度,但恩情就是恩情:芸姑说到底并非宋宜笑的下属,她的旧主是端木老夫人,现任的主子是简虚白。 而无论端木老夫人还是简虚白,与梁王妃母子都没什么交情——宋宜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用丈夫的人手,去成全自己的善心,后果还有可能牵扯到丈夫的救命恩人。 不过既然芸姑主动提到端木老夫人,宋宜笑趁势问:“姨祖母最近可还好吗?前两日遣人去看又没见着人,说实话我与夫君都很担心——嫡亲长辈有恙在身,却不能时常近前服侍,既不孝,也有愧!” 芸姑闻言含糊道:“我这两年都在公爷身边伺候,对于老夫人的心思也吃不准了。不过老夫人年纪大了,兴许一时间被什么说辞迷惑了吧?” 宋宜笑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委婉询问芸姑没有其他事情要告诉自己了,又让她把了脉,确认自己与孩子都很好,也就端茶送客了。 等晚上简虚白回来,宋宜笑觑了个机会把芸姑的话转述给他听,末了道:“你说芸姑这是不是在暗示咱们,之前姨祖母对咱们的疏远冷待,是因为有人在姨祖母跟前说了咱们坏话?” “这是肯定的。”简虚白扯松盘领,解下沉重的金冠,取了支玉簪绾住墨发,这才道,“姨祖母是觐见了皇舅母之后对咱们态度大变的,这个出言挑唆的人都不用找——我就是想不明白皇舅母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按说姨祖母不是轻信之人,咱们可也没做过什么惹她老人家大怒的事儿罢?” “不管怎么样,芸姑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兴许姨祖母那边也回心转意了呢?”宋宜笑提议,“明儿个我收拾点东西去拜见下?你也晓得,姨祖母自从与咱们疏远之后,一直与苏家走得很近。但这回赵王出继肃王,连长兴公主都病倒了,姨祖母那儿固然整日里闭门谢客,却也未必事事方便。” ——端木老夫人这会可还是罪臣家眷的身份呢,她当初回帝都是皇太后点的头,后来又投靠了苏皇后。如今太后深居铭仁宫不问世事,皇后自身难保回天无力,谁还顾得上她呢? 这眼节骨上,燕国公府主动上门做低伏小,老夫人只要没傻到家,怎么也会就着这个梯子下台的。 尤其宋宜笑亲自去还有个很好的理由:她有孕在身,而且月份不小了。 双方没有明面上的恩怨,端木老夫人若让一个晚辈孕妇在门外久候,对于锦绣堂的名声可也不好听——人家肯定会说锦绣堂最后一位大小姐对晚辈好生刻薄,丝毫看不出来海内六阀之一端木氏的风采与胸襟。 当然宋宜笑对端木老夫人毕竟缺乏深入的了解,万一老夫人特别想得开,她可不敢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是以方才听芸姑话里透露出几分暗示,这才把这建议提了出来。 不过简虚白闻言还是摇头:“你有孕在身,不宜操劳,这事情还是我来吧。” 他想了下,道,“这两日御史台也不是很忙,我明儿个告个假去一趟就是。” 丈夫这么说了,宋宜笑也不坚持,探头过去亲了他一口以示鼓励,抿唇笑道:“那我就在府里等你凯旋而归了!” 次日简虚白携了妻子预备的礼物,清早出门,到快傍晚时才回来。 宋宜笑见他回来时就带了一个食盒,晓得礼都送出去了,笑问:“这回见着姨祖母了?” “见着了。”简虚白把食盒给她,“这是姨祖母特意命厨子给你做的糕点,尝尝看?” 边说边打开一看,忙命左右,“拿下去热一热,好像凉了。” 趁下人去热糕点的功夫,宋宜笑问起他此行经过,简虚白笑了一下道:“姨祖母原也说不想被打扰,后来两位表弟帮忙说情,又开了门让我进去——我都到姨祖母跟前了,姨祖母总不好再赶我走,也就让我坐下说话了。” 顿了顿道,“如此就聊了大半日,姨祖母发话留饭,用过午饭之后,又陪姨祖母下了会棋,看天色不早,姨祖母想着你还在府里,便赶我回来了。” 宋宜笑知道这番话不过是给端木老夫人遮掩罢了,那两位陆表弟看着就是惟嫡祖母之命是从的人,全不似沈绮陌当初跳脱飞扬,没有端木老夫人发话,他们怎么敢贸然放简虚白入内? 不过这种事情也是心照不宣,就好像他们夫妇两个到这会提起端木老夫人与自己这边翻脸,都一口咬定是受了苏皇后挑唆,生了误会,而不是直言“姨祖母兴许是看好赵王前程,这才转了态度”。 她顺着简虚白的话问了几句,片刻后底下人把热过的糕点取来,却是一份糯米桂花糖藕跟一碟蒸鱼糕。 “这鱼糕比咱们府里做得好。”宋宜笑接过锦熏递来的牙箸各尝了口,对丈夫道,“还有会才摆饭,你也吃些垫垫饥。” 简虚白依言夹了块,也说“味道不错”,跟着却命下人都退出去,露出个古怪的笑容,道:“我回来时恰好在门口碰到人送请柬来,你道是什么事?” 宋宜笑想了一下,疑惑道:“猜不出来——你说?” “是岳家来人,道这个月下旬是你娘家祖母寿辰,问你回去不回去吃酒席?”简虚白似笑非笑道,“我当时就问了:难道庞老夫人不怕被嫡长孙女儿冲撞了吗?结果那下人说岳父最近寻人问过了,你们祖孙的这种情况,你有了孩子就不打紧了。” 宋宜笑被气笑了:“合着宋家不要我时我就得麻利的滚,需要我时我就得乖乖儿备礼上门?!”她冷着脸问丈夫,“请柬呢?” “人才走我就叫门子扔了。”简虚白搂住妻子安慰道,“宋家那样对你,我怎么可能把请柬拿到你跟前来惹你不高兴?你就当个笑话听吧,横竖你爹跟你祖母这会也管不到你头上,为他们生气岂是值得?” “你扔了做什么?”宋宜笑冷笑着赌气道,“自我出阁以来,逢年过节可一次没拉下宋家的礼,如今过去吃一顿也是应该的——我倒要看看所谓的江南堂之后,如今还剩几分脸皮呢?!” ——不过她固然生气,心下也有些诧异,这回夺储以太子胜出告终,燕国公府的地位水涨船高理所当然,曾经有罅隙的人家主动服软也正常,但宋家按说没必要软得这么快:毕竟宋缘跟顾韶就算不能说情同父子,至少也是情同叔侄了。 有顾韶做靠山,又占着亲爹的身份,他犯不着这么急着同长女和解吧? 至于说宋缘是否良心发现——宋宜笑压根就没考虑过这种可能! 第三百零八章 所托非人 宋宜笑思忖了会之后,向丈夫确认了顾韶身体健康,绝对没有任何活不长的征兆,也就把这件事情扔到一边去了——横竖现在服软的是宋缘,不管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内情,估计有麻烦的也是宋家,跟燕国公府没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她何必操心? 时间一转到了十月十九,是卓平安的生辰,为了表示对清江郡主母子的重视,简虚白特意告了假陪妻子前往道贺。 这天长兴公主却也到场了,她是一个人来的,一进门就替简夷犹告罪,理由是简夷犹最近染了风寒,怕带了病气,所以只能托妻子独自过来贺外甥了。 公主脸色很是苍白,人也恹恹的,瞧着就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以至于她坐下没多久,清江郡主话里话外就关心她如果撑不住尽管去休憩,千万不要勉强。 “这些日子一直躺啊躺的,躺得人骨头都僵掉了。”长兴公主闻言只是淡然一笑,委婉谢绝了她的好意,“今儿借平安儿的生辰出来走走,心里还爽快些!” 清江郡主暗叹一声,微笑道:“你们年纪轻轻的,总是喜动不喜静。” 她有意咬重“年纪轻轻”四个字,却是刻意提醒长兴公主来日方长,别太难过伤了身体。 长兴公主听了出来,却只笑了笑,转向不远处沉默不语的裴幼蕊:“好些日子没见义妹了,义妹近来可还好吗?” 众人都没料到这么一出,包括裴幼蕊在内,见状都是一怔! “劳公主殿下惦记,臣女很好。”裴幼蕊眼神闪了闪,起身福礼道,“也愿公主殿下凤体安康。” “义妹何必这样见外?”长兴公主摆了摆手示意她还座,见堂上之人都盯着自己看,脸色变幻了会,最终化作苦涩一笑,道,“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知道我从前不懂事的时候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尤其对不住义妹——如今也是真心想补偿些义妹,却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这话说得众人倒是都尴尬起来了,裴幼蕊微微垂首道:“殿下言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纵然过去了,终究是我对不住你。”长兴公主仿佛在短短时日里长大了一样,从前的骄横跋扈竟是不翼而飞,她诚恳道,“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话可能迟了,然而不说出来我总是不安的:从前我年少无知,自恃帝女身份,对义妹多有得罪,如今也不敢请你海涵,只望义妹往后得遇良人,一世安康!” 裴幼蕊终于有些端不住平静的神情,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身形也有些颤抖起来——却听长兴公主继续道,“沈姨娘又有身孕了。” 公主语气萧索,透露出无尽颓然之意,让众人都大吃一惊,清江郡主沉声道:“避子汤呢?上回三弟犯糊涂,娘已经亲自敲打过他了,难道时隔数月,他又被那沈氏哄昏了头?” 宋宜笑也感到非常诧异,简夷犹给她的印象一直不大好,万没想到沈绮陌竟能把他笼络住——虽然说沈绮陌进门日子不长,到现在也还算新欢——但沈绮陌前一个孩子已经被强制打掉了,这会又来,难道以为这次就能幸免吗?晋国长公主可不是缺孙子的人! 众人围着长兴公主问了好一会,直到长兴公主泪盈于睫,清江郡主才摆手示意大家别再追究了:“长兴你放心,娘素来重规矩,这件事情,回头我亲自去跟娘说,务必给你个公道!” “大姐误会了!”但长兴公主摇头,“我没有让沈姨娘再次堕胎的意思,却打算让她把这孩子生下来。” “这是为何?”寿春伯夫人不禁诧异出言——这会人人都以为长兴公主方才说那些话,就是想借妯娌跟大姑子之手,给沈绮陌一个狠的教训,最好连简夷犹也狠狠敲打下,结果长兴公主这会竟说要让沈绮陌生下孩子,自是让人不解。 毕竟长兴公主自己也年轻得很,根本没到需要姨娘帮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她也不是那种贤惠到以夫为天的主儿,纵然沈绮陌的孩子将来未必能够威胁到她与她往后的孩子,却何必弄个庶出子女来碍眼呢? “算起来我与驸马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却始终没动静。”长兴公主惨笑道,“倒是沈姨娘,已经第二次妊娠在身——简家二房统共就驸马与四弟两个男嗣,四弟妹已然有孕在身,驸马膝下却至今空虚,再让沈姨娘小产的话……”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艰难道,“我与驸马之间,恐怕要越发相敬如冰了!” 堂上之人闻言面面相觑良久,清江郡主低头扫了眼干干净净的衣摆,振袖盖住:“不小心洒了些茶水到身上,长兴陪我进去换身衣裙罢!” 又说其他人,“都是自家人,也不是头次过来,你们自便,可别跟大姐我客气!” 寿春伯夫人忙道:“大姐放心吧,咱们怎么会跟你见外呢?” 等清江郡主领着长兴公主入内详谈后,堂上又冷清了会,才在寿春伯夫人询问宋宜笑最近孕情的话题下渐渐热闹起来。 不过众人的心思到底还是在长兴公主夫妇身上,过了会,见郡主公主还没出来,寿春伯夫人就忍不住小声对宋宜笑道:“之前幼蕊忽然成了娘的义女,咱们心里都替她抱不平,如今瞧着,这反而是好事了。” 毕竟从准儿媳妇变义女,固然被笑话一时,但若所托非人,那可要苦一辈子了。 像韦梦盈那样有勇气再嫁、还一次比一次高嫁的到底是少数——这点上晋国长公主都得甘拜下风,长公主的风流恣意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身份与显嘉帝的尊重维护,韦梦盈却是纯靠自己——总而言之,对于绝大部分女子来说,婚姻总是终身大事,摊上夫家不理想,也只能忍。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而裴幼蕊即使得到晋国长公主的怜爱维护,论身份到底比不上长兴公主这个金枝玉叶的,长兴公主尚且被逼到现在这地步,当初嫁简夷犹的若是裴幼蕊,这会还不知道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呢? “世事难料。”宋宜笑闻言却不置可否的道了一句,眼角偷瞥裴幼蕊——这位义姐低着头,似在仔细观赏手中的茶盏,但紧抿的唇角透露出她心情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悠闲自在。 似察觉到宋宜笑的视线,裴幼蕊忽然抬头朝她笑了一下,不过神情中间看不出来什么幸灾乐祸的意思,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见状寿春伯夫人也不好意思再说这件事情了,忙扯开话题:“下个月月初就是圣寿节了……” 这天清江郡主跟长兴公主一直谈到宴会开始才出来,两人都重新梳洗过,长兴公主眼角还着意扑了不少粉,但仍旧无法掩饰住通红的眼睛。 宴席上大家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简夷犹跟沈绮陌——不过饶是如此,这顿饭也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由于正主卓平安情况特殊,甚至全程没有露面,所以用过午宴之后,大家又坐了会,也就散了。 回燕国公府的路上,宋宜笑问丈夫:“三哥竟然这样荒唐?” “谁知道呢?”简虚白懒洋洋的说道,“我近来可没注意他那边。” 他玩味一笑,“不过长兴到底是皇后所出,且如今是皇后名下唯一的亲生骨肉了。她这会受了委屈,又没像以前那样闹起来,你瞧着吧,她肯委曲求全,皇舅也不会答应的!” 显嘉帝对皇后母子并非无情,只不过这份情义没有深厚到愿意改立皇后亲子为储的地步罢了。但相比简夷犹这个外甥,皇帝却是向着皇后母子的。 何况现在赵王从帝后嫡子变成了肃惠王嗣子,皇帝在子女上唯一能补偿皇后的,也只有长兴公主了。 “如此说来长兴公主却是故作大度了?”宋宜笑若有所思道,“这倒比较像长兴公主的为人——只是三哥这人做事实在叫人想不明白,他当初弃了义姐改尚公主,还能说是看中了做皇家女婿的荣耀,然而尚主之后既没有明显倒向赵王,又与长兴公主不算和睦,还接连让侍妾在公主之前怀孕,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简虚白对这个话题似乎兴趣不大,漫不经心道:“我打小不跟他在一处,哪里知道他的心思?” 宋宜笑猛然想到丈夫幼时可是差点被简夷犹弄死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简虚白还因祸得福被接到太后膝下抚养,但生死之间的遭遇怎么可能轻易忘却? 这会一直跟他提简夷犹,不定就让简虚白想起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呢? 她自觉失误,也不再说此事了,只道:“昨儿个听说太子妃请了太医,也不知道是否有恙,待会回去得派人去东宫打听下。” 结果随便一说倒是说中了事情——夫妇两个回府之后才换上常服,东宫那边就派了人来找宋宜笑。 准确的说是找芸姑,目的是想请她去东宫给太子妃瞧瞧,配几副安胎的方子:太子妃有喜了! “原不想劳动你的,你这身子也重了。”这回请芸姑跟上回不一样,上回梁王妃是要生产,需要芸姑进产房里坐镇,宋宜笑本身就是孕妇,那种场面她去了就是添乱了;但这回太子妃才查出妊娠,宋宜笑自不可能让芸姑独自觐见,所以特特亲自走了一遭。 才照面,脸色有些憔悴的太子妃就歉然道,“只是我早先根本不知道,竟动了些胎气——太医虽然开了方子,却还是建议请芸姑帮忙掌掌眼,究竟锦绣堂的医者是季神医的传承。” 宋宜笑知道这只是原因之一,芸姑名义上是燕国公府的女医,实际上至今与端木老夫人有联络,而端木老夫人又半公开的投靠了苏皇后——太子妃在这眼节骨上使用芸姑,也是在某种意义上表达对皇后、对苏家的宽容与信任。 甚至还有顺带表达对燕国公府的亲近的用意。 不过这也是宋宜笑乐见其成之事,所以顺着太子妃的话谦逊了几句:当然主要是谦逊自己一点都不忙、一点都不累,而且对能来东宫探望太子妃感到既愉快又轻松;至于芸姑的医术,无论锦绣堂还是芸姑这个人,都不是宋宜笑的,轮不着她代为谦虚。 场面话说过之后,芸姑方上前给太子妃请脉,诗婉又递上之前太医开的方子,芸姑看过之后,略改了两处,给了些饮食上的建议,诗婉忙取来笔墨记下——这事结束之后,宋宜笑本着不打扰太子妃、自己也早点回去休息的想法,正要告退,太子妃却忽然轻叹一声,轻拢双眉,似有无限烦恼。 宋宜笑见状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转为关切之态:“娘娘怀有皇嗣,原该高兴,怎么瞧着像是有心事?” 第三百零九章 卫银练的婚事(上) 太子妃看了眼左右,待闲人都退出去了,才道:“母妃离世未久,我这做儿媳妇的倒传出孕讯,虽然是件喜事,却也尴尬。” “娘娘这话说的,服内生子的事儿,前魏那会不是就有定论了吗?”宋宜笑不解道,“可是有人胡说八道,叫娘娘操心了?” 她觉得这个应该不可能,东宫刚刚在夺储中取胜,连皇太后在这眼节骨上恐怕都不想惹他们,何况其他人? 至于说崔贵妃才死,东宫目前正处于母孝,太子妃却妊娠在身——这种服内生子的情况在早期是不问妊娠时间,只要在孝期生子就算不孝,要摊上那时候,别说太子妃,梁王妃都只能打胎,哪怕生下来了,孩子也只能抱.养给其他人家。 但前魏时候有皇帝认为这种规矩很不近人情——子嗣多的人家也还罢了,万一赶上宋家那种几代单传,为了老人去世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血脉打掉或出继,这叫人家日子怎么过?死掉的老人恐怕也不能瞑目呢? 是以就改成了只要不是在孝期怀上就好。 如今崔贵妃去世约有月余,太子妃身孕堪堪查出,估计日子也差不多,完全可以说是在崔贵妃去世前两日怀上的,可不在不守孝的范畴之内。 “但弟妹你也晓得:母妃去世之前,是先病了些日子的,那时候父皇也不是很好。”太子妃委婉道,“虽然说我自己估计着,应该是在父皇病倒前怀上的,可就怕有人会在父皇跟前说什么话……” 宋宜笑闻言不禁笑了:“娘娘只怕是想多了罢?陛下素来重视东宫,谁敢去说这样的话,岂非自讨没趣?” 又低声道,“何况陛下膝下孙辈不多,若知娘娘有喜,必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太子妃暗道:你哪里晓得,正因为父皇宠爱太子,我才怕他为了太子铲除我呢! 只是显嘉帝与皇太后虽然都决定暂时不动她,却也没打算把结果透露给她——太子妃成天心惊胆战,偏偏又束手无策。如今查出身孕,固然欣喜又多了个保命的理由,却也怕皇帝借着自己生产做手脚,让自己死得合情合理。 所以趁着请芸姑的机会,想托宋宜笑向晋国长公主说情,给自己试探下皇帝的口风。 宋宜笑不知内情,只道太子妃自从生下钟陵郡王之后多年没有怀孕,偏赶着今年事情多的时候有了,乍忙还闲下来难免胡思乱想。 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应了下来。 她这天回府后把太子妃的担忧与简虚白说了,简虚白闻言倒感到有点不对:“夺储的风波才定,皇舅这会千头万绪多少事情忙不过来呢,哪来的心情去过问儿媳妇的身孕?太子妃不是不懂事的人,怎么会担心这样的问题?” 他若有所思,“还是她私下里做了亏心事,担心皇舅惩罚?” 宋宜笑道:“那怎么办?” “不管太子妃是否有不妥之处,总是皇家的家务事,咱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简虚白想了会,道,“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给娘带个话罢!横竖皇舅素来英明,自有决断。” 宋宜笑依言在次日去给婆婆请安时,转述了太子妃的担忧——晋国长公主为了小女儿未来夫婿的前途,也愿意给东宫搭把手,闻言非常爽快的答应尽快入宫向显嘉帝说明。 当然长公主也怀疑:“太子妃近来是不是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皇帝是从来不过问儿媳妇的事情的。” 宋宜笑低眉顺眼答:“媳妇也不晓得,只是瞧太子妃的模样,似乎很是忐忑。” “那我去问皇帝吧!”晋国长公主也没追问,微微颔首道,“要没其他事你最近也别老出门了,到底月份也大了,即使身体好,也怕意外——梁王妃可不就是个例子?” “梁王妃?”宋宜笑想到芸姑之前所言,顺口打探,“媳妇听说梁王妃因着摔到了要早产时还吓了一大跳呢!好在梁王妃身体好,到底母子平安。” 果然晋国长公主摇头道:“你还不知道?梁王嫡长子固然落地时没怎么折腾,可这才几天功夫倒病了两场,如今太医院那边专门有个擅长妇.婴的太医守在王府里盯着——也不知道长大点能不能好起来?唉!” 长公主眉宇之间流露出烦忧之态——估计是想起了自己的嫡亲外孙卓平安。 宋宜笑闻言倒是松了口气,梁王嫡长子的不对劲可算有人发现了! 如此这个孩子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性自是大大提高。 婆媳两个惋惜了会这个孩子——见没其他事儿,宋宜笑也就告退了。 晋国长公主隔了一天入宫,与显嘉帝单独交谈了好半晌才离开。回到长公主府后,她命佳约赶到燕国公府告诉小儿媳妇:“陛下没听说有人针对太子妃,倒说太子妃素来勤勉贤惠,将钟陵郡王教导得既好,辅佐太子也十分用心——长公主殿下说,到底是陛下亲自给太子择的正妃。” 这番话在数个时辰后转达到太子妃跟前,诗婉喜形于色道:“娘娘,这可是陛下与晋国长公主亲口说的!” “晋国皇姑未必晓得内情,她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太子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重点在于陛下:陛下那番话看似对我只有满意没有意见,但何尝不是一种敲打?” 不过,肯敲打她,说明还是愿意给她个机会的? 太子妃这么想着,提了多少日的一颗心,可算安定了点,下定决心接下来务必要好好表现,挽回印象——机会很快来了:田氏打着探望长女的旗号登门,与太子妃商议小女儿卫银练的婚事。 其实这件婚事也是幌子,田氏此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修复卫家与太子妃之间的关系。 毕竟之前东宫摇摇欲坠时,卫家的立场不那么坚定——太子妃又不是那种为了娘家无怨无悔的女儿,如今峰回路转,东宫居然稳操胜券了,卫家自然要痛改前非,争取太子夫妇的宽容与谅解。 而太子妃在娘家的弟妹里,最疼爱幼妹卫银练,尤其去年司空衣萝之事后,卫银练大受刺激,好长时间足不出户,一度让太子妃非常担心。 如今田氏拿卫银练的婚事来请教长女,既是表达对太子妃的尊重,也是为了避免太子妃记恨前事,冷淡自己。 果然太子妃看到亲娘前来,虽然招呼得十分客气,但言谈举止中间不期然的就露出了疏远之色。 待田氏说起卫银练的婚事时,太子妃才露出一抹关心:“银练自己怎么想的呢?” “她以前的心思你也晓得。”田氏委婉道,“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罢了,何必理会?这么大的事情,总要你这个姐姐给掌了眼才成啊!” ——这说的却是卫银练迷恋苏少歌之事。 且不说苏少歌已经跟伊王小郡主定了亲,就算没有这件事,冲着赵王争储失败被出继、苏家已现日落西山之象,卫家也不可能要这么个女婿! “那家里可有给她相看了?”太子妃沉吟道。 待听田氏说了几个人选——都是才貌双全也有家世的,毕竟即使不提卫家的门第,卫银练的夫婿,将来可是要做天子连襟的,怎么能差了去? “听着仿佛都不错,不过没见过到底不好说。”太子妃边听边点头,末了道,“要么等我回头问问殿下,这些人的父兄如何?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父兄都是可用之人,想必本人也不会差的——当然主意还得爹娘来拿,我毕竟只是姐姐。” 田氏巴不得她对卫银练上心些,如今才好拉近她跟娘家的关系,闻言喜道:“娘娘肯给银练操心,那是她的福分!” 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母女两个又聊了些家常,田氏方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太子妃命人去告知太子有事商议——他们这会正在守母孝,太子妃还怀了孕,是以是分院住的——太子接到消息,方赶在日落之前过来,先关切的问了她身体与孕情,这才道:“听底下人说,今儿个岳母来过?” “是为了我妹妹的婚事。”太子妃亲自给他盛了碗汤,解释道,“她前两年就该议亲了,只是我娘统共就我们两个女儿,我又比她大好几岁,是以就想多留她承欢膝下会。只是算算年纪再不出阁可就要耽搁青春了,所以把最近有意提亲的人家理了理,来寻我商议。” 按照太子妃的想法,以他们近期的夫妇关系之融洽,太子肯定会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的。 却不想太子闻言,脸色微微变了下,犹豫片刻才道:“我记得你就一个胞妹?” 太子妃微怔:“不错——” 心念电转,暗自担忧:难道太子自己看上了卫银练?! 这不应该呀——不是太子妃轻看自己的同胞妹妹,但太子不是不正经的人,他跟嫡亲小姨子照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卫银练虽然也算秀美可人,到底不及暖美人那等绝色倾城,实际上单论美貌,尚且逊色于宋宜笑。 如今又是崔贵妃的孝中,作为正妻的太子妃还有孕在身,太子怎么可能打小姨子的主意呢? 只是太子略作思索后,却命左右都退出去,这才用商量的语气问:“卫家给你那妹妹说亲的人选里,不知是否有你妹妹自己中意的在里头?” 做姐夫的打听小姨子是否有心上人,岂是正常? 太子妃眸色黯了黯,压抑住胸口涌上来的惊惶与酸涩,轻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我们卫家如今虽然大不如前,可嫡出子女的教养却是从不敢落下的。银练固然是幼.女,爹娘格外宝爱些,大规矩上怎么可能不管?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没决定之前怎么可能告诉她?那些人她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又有什么中意不中意的?” 就算跟太子关系变好了,但关系自己娘家女孩儿名节的问题,太子妃还是选择了稳妥的答案——虽然说她知道倘若太子有意纳卫银练的话,这么说等于是帮了太子。 却见太子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道:“那么我给她推荐个夫婿可好?” 太子妃攥紧了帕子,面上却现出欣喜之色来:“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未知是谁家公子?” 第三百十章 卫银练的婚事(中) 到底是多年夫妻了,即使从前算不得水乳.交融,太子这会却也察觉出太子妃的刻意掩饰,他挑了挑眉,要笑不笑的调侃道:“我若说想亲上加亲呢?” “自然都依殿下。”太子妃笑容不变,只是神情中到底流露出一抹勉强,道,“只是母妃才去,若东宫这会就添人,恐怕对殿下的名声……” “跟你开玩笑的!”太子本打算逗逗妻子的,只是转念想到太子妃正有孕在身,可伤不得心,闻言忙道,“所谓亲上加亲,其实是今儿个皇祖母召我过去说了件事!” 太子妃其实也觉得丈夫不至于这会惦记上小姨子,方才的失落难过大抵也是装的,这会听太子说出真相,也敛了神情正色问:“未知皇祖母有何吩咐?” “皇祖母想替裘漱霞的嗣子说门亲事。”太子顿了一下才道,“皇祖母看中了你妹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后娘家就裘漱霞一个男嗣,这世道能眼睁睁瞧着娘家断子绝孙的人到底是不多的。偏偏裘漱霞的亲生儿子早年夭折,算算年纪他也不复壮年,再有血脉的指望是非常渺茫了。 所以从柳家过继来的裘秩音虽然不是裘家血脉,太后也不能不关心几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裘漱霞考虑:裘漱霞之前死保赵王,可以说是赵王一派的急先锋,连苏家都没他那么积极的。这人仗着太后嫡亲侄子的身份,在朝堂上一直横冲直撞,有时候连显嘉帝的脸色都不看,将太子这边的简虚白得罪得尤其彻底! 现在太后还在,裘漱霞就算贬谪,料想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万一将来太后没了,凭他这些年来作的死,谁能保得住他? 是以太后思来想去,觉得他认了个嗣子倒也是件好事:可以结门亲事做靠山啊! 而从找靠山的这个目的出发,目前最好的选择也就是卫银练这个太子妃的亲妹妹了! 毕竟新君已经板上钉钉是太子,但太子没有同母姐妹,玉山公主倒还没下降,她跟太子的关系虽然算不上多好也没什么恩怨,可这位金枝玉叶一心一意惦记着苏少歌,肯定不会同意下降给裘秩音的! 太后统共就两个亲孙女儿,虽然要为侄子考虑,也不想太委屈了玉山公主——何况玉山公主那脾气,哪怕强押着她下降了,不定会把怒火发泄到裘家头上去! 然后太子的外家崔家,唯一一个适龄的女孩儿崔见怜,去年入宫伺候太子,今年年初已经悲剧掉了。 所以太子自己的姐妹的主意是没法打了,那么只能从太子妃的姐妹入手。 毕竟太子妃生有太子嫡长子钟陵郡王,如今与太子的关系既好,且又有了身孕,不出意外的话,迟早也会住进铭仁宫的。 恰好,太子妃唯一的胞妹卫银练尚未婚配,且才貌双全又深得太子妃喜爱——太后觉得,如果能把她聘给裘家做儿媳妇,将来即使有人要找裘家的麻烦,太子妃为了亲妹妹考虑,也会为裘家求情的。 哪怕仕途失意,有太子妃在,总也有一线生机! 太子吞吞吐吐的说完了太后的意思,有些忐忑的问太子妃:“你觉得……咱们要不要答应皇祖母?” “皇祖母既有吩咐,按说是不该拒绝的。”太子妃闻言,凝神片刻,露出为难之色,道,“但——阿虚跟裘表叔的私怨且不说,横竖裘表叔在朝中应该待不了多久了,他到底也是阿虚的长辈,还乡之后,料想阿虚也不会再纠缠。问题是,裘表叔那嗣子,可是柳家子!” “柳家?”太子一怔,随即懊恼的一拍头,“我竟把这一节给忘记了!” 裘秩音原名柳秩音,乃前刑部侍郎柳振溪的嫡长子——即宋宜笑第一任继母柳氏的嫡亲侄子! 当初柳家倒台,可是与宋宜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 后来赵王一派眼看柳家已经保不住了,索性以将柳秩音过继给裘漱霞作为嗣子的条件,说服柳振溪舍身一击——这位柳公子改姓裘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几乎没在人前露过面,这小一年来,朝堂之上又是风起云涌,渐渐的竟都把这么一出给淡忘了。 如今太子妃提醒,太子方醒悟过来,“你是怕宋弟妹有意见?不过当初苛刻宋弟妹的乃是柳氏,意图污蔑宋弟妹的也只是柳振溪,这两个人都已伏诛,却与柳秩……裘秩音没什么关系的。听说宋弟妹的娘家还把柳振溪的嫡女买了去,给宋弟妹之父做了姨娘呢,我想宋弟妹总不可能还要对裘秩音耿耿于怀了吧?” 太子不知道宋宜笑与柳家乃是前世今生的恩怨了,从他的角度看去:宋宜笑在柳氏手里也才过了一年的日子,再艰苦也就那么点时间而已,跟柳秩音估计都没照过面。而柳家先是柳氏死得身败名裂还连累家族名声,继而柳振溪心疼妹妹想为妹妹报仇也是人之常情,却索性把偌大家族都赔了进去! 而宋家买下柳秩瑾的举动,更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谁叫庞老夫人把柳秩瑾塞给儿子做了姨娘呢?不知就里的人看到了,自然认为宋缘打这个“贤侄女”的主意很久了,见柳家出事,忙不迭的借老母之手,将这个水灵灵的晚辈收入囊中。 这么着,太子觉得柳家才是吃亏的那个——他其实比较担心裘秩音怀恨宋宜笑,会在娶了卫银练之后,仗着自己这个姐夫起什么不该起的念头。 但太子妃道:“殿下想到哪儿去了?宋弟妹素来懂事,且裘秩音改姓都快一年了,宋弟妹可曾提过他?可见也是没有同他计较的意思。”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担心的是银练,你也晓得,她素与宋弟妹交好,在宋弟妹尚未出阁之前,两人就结识了。所以,她自然是向着宋弟妹的!而宋弟妹早年的遭遇,在帝都上下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说她会对柳家骨血有好感么?当然,我的妹妹我知道,即使她不喜欢那裘秩音,我开了口,她必然也会嫁过去的。只是嫁过去之后,难免要有隔阂了!而皇祖母想把银练说给裘家做儿媳妇,固然存着为裘家考虑的心思,肯定也希望他们夫妻和睦的。我就是担心这个!” 太子听了这话也觉得有道理,他是很想答应皇太后的,毕竟太后是他亲祖母,多年的祖孙之情,不是太后这几个月的倒戈能够完全抹去的。何况从政治上考虑,此举不但能够争取太后的好感与愧疚,也能安定之前支持魏赵二王的臣子,稳定局势,且传扬东宫的宽容厚道。 当然这么做有点对不住小姨子——不过对于太子来说,也只是有点。毕竟他已经派人了解了下裘秩音的情况,这人原是柳家嫡子,正经官宦子弟出身,改姓裘后又是裘漱霞膝下的嗣子,无论亲爹还是嗣父,对他的栽培都很尽心。 他本身长得也不错,白净斯文,做柳公子时虽然有些惫懒,到裘家后却开始用功了,据说考取进士的指望还是有的。就算自己考不中,近水楼台先得月,靠着亲戚关系弄个一官半职,像简虚白不就没下过场么?还不是一样入了仕又一路晋升? 总之太子衡量了下,觉得这么个人配给小姨子,也不算太坑卫银练了。 ——何况卫家之前的动摇,可不仅仅太子妃察觉到! 如今让卫家小女儿顺从太后之意,也算是让他们家将功赎罪? 太子心里这些念头翻腾着,最后道:“皇祖母年纪大了,难得托付咱们一件事,总要尽力。不如这样,明后日你把妹妹请过来,跟她好好的说——柳家那些事情,同裘秩音其实没什么关系的,你想柳氏是他亲姑姑,柳振溪则是他亲爹,这两位都是他的长辈,岂有晚辈干涉长辈所作所为的道理?他也是受了池鱼之殃,何况他现在都不是柳家人了。” “殿下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她的!”太子妃认真的点了点头。 其实太子妃在太子说明真相时就决定要答应了,毕竟这门亲事不但有助于修复东宫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也等于给自己母子找了太后这个靠山? 太后想让自己以后护着裘家,首先就得保证自己这个孙媳妇的前程无碍吧? 否则太子妃都自身难保了,又哪里还顾得上妹妹一家子呢? 至于说卫银练的意愿,太子妃跟太子想的一样,裘秩音这个人选也许不尽人意,但从他迄今的表现来看,也不算太辱没了卫银练。 “妹妹,你也不要怪我!”太子妃之前的委婉拒绝,不过是怕答应得太干脆了,叫太子以为只是件小事,过后就不放在心上,此刻嘴上做着保证,心里也在默默的想,“我也是为了你好:我这个姐姐若出了事,卫家岂能不受影响?到时候,你哪怕出了阁,也未必不受牵累!相反的是,只要我这个姐姐好好儿的,谁敢委屈你?!” 只是太子夫妇这会都不知道,此刻看中卫银练的也不只太后。 代国长公主跪在显嘉帝跟前哭哭啼啼:“我们夫妇罪该万死,如今得皇兄宽恕已是邀天之幸,紫浮是我们儿子,有道是母债子偿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明非,那孩子只是我们的侄子,他父母去得早,原也是我公公抚养大的,我们不过养了他几年罢了!他虽然胡闹些,却也是你情我愿之事,从没害过人犯过法的,却要受我们牵累,这叫我将来到了地下,见着公公,如何交代?!” 她婆婆去得早,进门时只拜见了公公——提到老富阳侯,显嘉帝也有些唏嘘,老富阳侯在他登基时是出了大力的,且对显嘉帝一直忠心耿耿,不辞劳苦,只是没等到皇帝报答,就先去了。 所以皇帝沉默了会,道:“你要我给姬明非封个官职么?” “他在工部有差使,而且他那个性情,也未必担当得起重任。”就算担当得起,这眼节骨上,皇帝也不会做出让外界认为姬家即将起复的决定的——真要起复,也要留给太子下这道命令——这点代国长公主非常清楚,是以摇头道,“我想给他说门好点的亲事作为靠山,这样以后不管我们一家子有什么事情,他也有个岳家帮忙。” 顿了顿,见皇帝投来询问的眼神,她道,“我看中了太子妃的同胞妹妹卫家小姐,求皇兄恩准!” 第三百十一章 卫银练的婚事(下) 显嘉帝这时候不知道太后召见太子的事情,所以稍作考虑之后,就答应了下来——到底代国长公主是他亲妹妹,要不是他时日无多,也不想再三落代国长公主的面子,如今把太子妃的胞妹许给代国长公主夫妇的亲侄子,既如了妹妹所愿,也暗示里里外外的人,自己对姬家情份尚存,想落井下石也掂量着点儿! 结果代国长公主走后,他去给太后请安,母子两个没说几句话,太后道:“哀家方才与太子说,想让裘秩音与他做个连襟,也不知道太子妃肯不肯答应?” 显嘉帝顿时吃了一惊:“孩儿记得卫家现在待字闺中的只有一个女孩儿了?” “不错,那女孩儿哀家见过,是个好孩子。”太后点了点头,方察觉到不对,“怎么?那女孩儿你有打算?” “小妹方才进宫,想给她夫家侄子说门能依靠的婚事,也看中了卫家女孩儿。”显嘉帝解释,“孩儿不知母后这边已有打算,竟已经答应了她!” “这样啊……”太后听说是小女儿的要求,也为难起来,“姬家现在统共就两个男嗣,紫浮还是小的,倒已经与苏家女孩儿定了亲事,做哥哥的却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确实不大好。” 太后也知道姬明非之所以至今未娶,不是代国长公主夫妇忽视了他,归根到底是他自己定不下心,且他那癖好,想寻个让长公主夫妇满意的岳家还真挺难的。 如今代国长公主自己尚且前途未卜,不趁着皇帝还在,给他把终身大事办了,将来姬明非的婚事只有更难——代国长公主对自己的亲侄子不怎么样,但因为与驸马姬蔚观感情深厚,对丈夫的亲侄子还是很上心的。 不然以她的脾气,也不会在显嘉帝公然提出要贬她为公主后,还腆颜入宫,给姬明非求恩典。 “姬家那孩子确实该说亲了。”太后其实更重视裘秩音,毕竟她娘家往后的传承基本就指望这个过继来的嗣子了,而姬明非与太后没有血缘,但裘秩音也不是真正的裘家血脉,相比太后亲生的代国长公主,太后计较了会还是道,“既然你已经答应了代国,那裘秩音的婚事,哀家再想想吧!” ——代国长公主这些日子够灰头土脸了,好不容易显嘉帝给了她一回面子,倘若转头又反悔了,却叫长公主如何自处? 太后虽然很为裘家的将来担心,却更怕小女儿再受打击。 但显嘉帝却觉得过意不去:“也是孩儿卤莽,没请示您就顺口答应了。” 他知道太后疼爱代国长公主,既然这么说了,肯定不会再跟长公主争,所以没提毁诺的话,只道,“卫家女孩儿虽然好,不过别家应该也有淑女静媛,可为婚配的。” 太后只是笑:“你说的是,哀家再看看吧!” ——裘家现在需要的是能够在将来提供政治庇护的儿媳妇,可不是光有贤良淑德的女孩儿! 不过太后想到皇帝撑不了多久了,心里难受,也不想叫他操心,故此打算敷衍两句就把这话题带过去。 然而显嘉帝提醒道:“母后忘记了吗?顾相膝下可是很有几个孙女儿还没出阁的!” “顾韶?”太后闻言一怔,心念电转:顾韶跟太子的关系虽然不像太子妃与太子索性是一家人,但作为显嘉帝明着绑上东宫战车的重臣,又与钟陵郡王之间有着正式的师徒名份,也足以庇护裘家了! 不过,也正因为顾韶是重臣,不像太子妃是皇家妇,更不像卫家才落了把柄在东宫手里,想将他的孙女许给裘秩音,却不是皇帝这边拿定主意就可以做主的——太后不无忧虑道,“他会肯么?” “顾相虽然惊才绝艳,无奈虎父犬子,他膝下几个子嗣都不怎么争气,孙辈的男嗣也庸碌得很。”显嘉帝自信道,“若暗示加恩其子孙,料想他应该不会吝啬一个孙女。” 毕竟顾韶跟裘漱霞、跟柳家也就是政见不合这点芥蒂,只要皇家不打算追究裘漱霞跟裘秩音父子,让他帮忙看着点裘家别绝了户,不过是举手之劳。 何况裘秩音也不是什么不成器的浪.荡.子弟,不至于让做长辈的觉得,把女孩儿许给他是进了火坑——如果换了姬明非,顾韶基本没可能同意,他声望地位搁那,丢不起那脸。 太后闻言有点心动,但也有点不放心:所谓嫁出门外的女儿泼出门外的水,顾韶如果很轻易的答应把孙女嫁给裘秩音,那么这个孙女他一定不那么看重。如此将来裘家需要顾韶帮忙时,顾韶肯不肯念姻亲的关系可就不好说了! 好在显嘉帝也明白太后的顾虑,次日召见顾韶时,颇许了一番好处,甚至暗示将来太子登基后,可以给顾韶封爵——如今不同于开国之际,世袭爵位都不罕见,显嘉一朝已经二十年出头了,愣是一个爵位都没封过,可见此时得爵的艰难——不管顾韶到底心动不心动,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再不答应,那可就是存心不给皇帝面子了。 在门阀鼎盛那会,别说皇帝是给太后娘家过继来的侄孙说亲,就是想给皇子公主说亲,名门望族也未必瞧得上。 但如今势家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已无法抗衡皇权,顾韶可不想拿自己全家的前途性命去彰显洪州顾氏的清高,所以思索半晌后,到底点了头。 他答应许给裘秩音的孙女是长房嫡出,闺名桐叙。 用顾韶自己的话来说:“臣膝下诸孙女,无论才貌品性,以此女最佳。其父母爱逾珍宝,存心留她承欢膝下,这才至今未嫁。” 显嘉帝跟太后都知道这话未必是真的,不过顾韶敢这么说,这叫顾桐叙的女孩儿至少不会比正常的大家闺秀差——那就行了,反正他们撮合这门亲事,主要是冲着顾韶去的,至于女孩儿本身,不是太惨也就差不多了。 顾韶这边敲定之后,皇帝复问卫家——卫家那边才被太子妃说服,做好了让卫银练嫁进裘家的心理准备呢,忽听说换了个女婿,还是帝都最风流不羁无视人伦的姬明非,顿时整个家里都不好了! 只是他们固然是瑞羽堂之后,究竟衰微已久,这会连顾韶都不敢违抗显嘉帝,何况他们? 但要让他们就这么认了命,把卫银练嫁给姬明非的话,他们也不甘心! “惟今之计,只能银练你自己出面了。”田氏愁眉苦脸的告诉小女儿,“陛下亲自发了话,你姐姐作为儿媳妇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她如今有孕在身,也操不得心!” 卫银练沉默良久才问:“娘的意思是?” “这门亲事据说是代国长公主亲自向陛下请求的。”田氏提到代国长公主时,声音都狰狞了几分,运了运气才平复下语气,继续道,“陛下本身应该没有插手你婚事的意思——代国长公主如今注定要倒台,她也晓得自己从前多么的张扬霸道,这会可不得四处拉拢靠山?她自己儿子已经跟苏家女孩儿定了亲,也只能把主意打到侄子头上了!” 田氏这会恨死了代国长公主,“她那侄子哪怕是个普通人,咱们家也认了!可帝都上下谁不知道姬明非的品行?那可是跟晋国长公主……” 到底觉得不好让没出阁的女儿听这种事情,田氏叹道,“你不是跟晋国长公主的小儿媳妇燕国夫人关系不错吗?娘已经给你预备好礼物,你明儿登门,去求求她,看能不能说动晋国长公主帮忙,把这门亲事取消掉吧!” 卫银练拨弄着衣角暗缝的银铃,好一会,方道:“晓得了。” 只是她次日到了燕国公府后,却只陪宋宜笑说说笑笑了大半日,最后看时间快到傍晚,估计简虚白该散衙了,就提出告辞。 宋宜笑亲自把她送到了二门处,看她跟自己道别后都要拎起裙角上马车了,实在忍不住,出言道:“卫姐姐,你今儿个过来,没有其他事了吗?” 皇帝正在给裘家、姬家保媒的事情,如今外界还不知道。 但宋宜笑与裘秩音多少有点关系,东宫那边怕她有什么想法,前两日刚刚说服卫银练嫁裘秩音时,太子妃就私下派人来跟她打过招呼——后来皇帝决定让顾家女孩儿嫁裘秩音,太子妃也立刻命人过来说明。 所以今天卫银练一上门,宋宜笑就猜到了她的目的,而回答的话也预备好了。 却没想到这女孩儿从头到尾提都没提,宋宜笑不禁纳闷了: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姬明非在帝都的名声又那样狼狈,就是门楣低点的人家,但凡疼女儿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呢,何况卫家可是出了太子妃的! “我从前的心事,善窈你又不是不知道。”卫银练闻言,却是莞尔一笑,左右看了眼,待宋宜笑会意的清场后,她才语气平静的说道,“横竖嫁不到喜欢的人,嫁谁不是嫁?何况姬明非虽然名声不好听,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苛刻蛮横的举动——只要他能与我客客气气的处着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见宋宜笑欲言又止,她轻笑了声道,“我今儿出门时,我娘确实让我寻善窈你帮忙的。但我在路上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说了:晋国长公主殿下到底只是你婆婆,不是你亲娘,就算长公主慈爱,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但代国长公主何尝不是她的骨血之亲?所以我求你帮忙,不仅仅是难为你,也是难为晋国长公主,却又何必?再者代国长公主亲自求得陛下点了头的事情,转眼竟被推翻,这对卫家、对燕国公府,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代国长公主已经风光不再了,好不容易显嘉帝给她一回脸面,跟着就被卫家跟燕国公府拦回去,其他人也还罢了,皇帝跟太后看在眼里,哪能不觉得心酸? 尤其简虚白是太后亲自抚养大的,代国长公主对他这个外甥算不上多好,但也没有像针对太子那样苛刻过他——结果他的妻子却帮着卫银练驳代国长公主的面子,太后会怎么想? 宋宜笑其实本来打算帮她一帮的,当然能不能成功那就不好说了。 可卫银练把话说到这份上,宋宜笑觉得也没必要提了,毕竟卫银练说的很对:除非代国长公主自己改变主意,不想要卫银练做侄媳妇了,不然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让卫银练摆脱了这门亲事,在太后跟皇帝那里肯定都会留下坏印象,继而影响到家族。 卫银练现在摆明了打算深明大义,宋宜笑还能说什么?这位卫姐姐跟她不一样,同为海内六阀嫡支后裔,卫银练是实打实的掌上明珠,单从司空衣萝逝世那会,田氏对她的维护就看得出来,卫家纵然在关键时刻做得出来舍弃女儿女婿的事情,但平常的庇护关怀绝对不含糊。 受过家族这样的恩惠,家族需要牺牲的时候,总要有人站出来的。 不过宋宜笑这会其实也没多少心思关心卫银练的婚事。 她扶着锦熏的手,慢慢朝克绍堂走去,暗暗想着:“裘秩音啊……这人倒是好运道,柳家满门覆灭,柳秩瑾纵然被宋家买下,到底也成了不上台面的侍妾。他只改了个姓,却是继续做他的大公子了!” 前世她过得苦,死得冤,所以重生之后报复起来也很干脆。 但今生她却是越过越好,如今丈夫有了,孩子也快生了,心境平和下来,愤懑怨恨之情自然也越发的淡了。 是以,也没多少赶尽杀绝的心思了——当然,前提是,裘秩音与柳秩瑾不来惹她。 “不过如今我快放下了,他们倒是,放不下了啊?”宋宜笑抬手轻抚上小腹,想起两日前才得的消息,唇畔不禁泛起一个冰冷的笑:这样也不错,在痛苦与煎熬中数着日子,满心报复与仇恨却束手无策,前世她在柳氏手底下那些年,可不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命运似乎将柳家那两个血脉也推到了同样的处境? 第三百十二章 拜师 十月份很快就过去,廿一那天宋宜笑自然没去宋家吃庞老夫人的寿酒,不但她,简虚白也没去,只送了份不咸不淡的礼——宋家那边许是知道了燕国公府的态度,也没再派人来说什么想念宋宜笑之类的话。 到了十一月初,顾桐叙与裘秩音、卫银练与姬明非,这两件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公布于众。 “陛下果然仁慈。”显嘉帝这段时间打压魏赵二王的势力、却也打算网开一面的想法,已经非常明确了,这么两桩亲事传出来之后,朝野上下也不是很意外,感慨了一句,大部分人也就不关心了。 毕竟这个月初八是贺太后的圣寿节,十五是皇帝的万寿节,越富贵的人家越忙,哪来那么多功夫嚼舌头? 宋宜笑没想到的是,圣寿节前夕,衡山王府忽然送了消息来,说是韦梦盈想见她。 “按说娘既有意召见,我不该回绝。”宋宜笑吃不准这个亲娘的心思,委婉问过韦梦盈母子身体都很好,不是要自己去探病后,就为难道,“只是婆婆前两日才说我月份已经大了,不要轻易外出,这……” 薄妈妈听说是晋国长公主之意,也不敢让宋宜笑一定走一趟,只好说明缘故:“这都年尾了,转过年来七公子就到正式启蒙的年纪了,偏王府如今要守太妃的孝,不好出门走动,王妃娘娘想替七公子寻个名师,却也不方便。这不,想请您帮个忙?” 这话倒提醒宋宜笑了:早几个月她刚刚怀孕那会,韦梦盈登门探望时,就提过想让陆冠云拜在顾韶门下。 而她也答应了帮忙的。 但从翠华山回帝都后的一段时间里,太子这边一直不怎么顺利,易储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韦梦盈那边就再没提过这话。 现在尘埃落定,顾韶炙手可热已成定局,韦梦盈也可以放心不会押错宝,倒也难怪会重提旧事了。 宋宜笑对这个亲娘趋利避害的做法十分无语,可又放不下亲弟弟的前程,这会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我现在怀着身子也不怎么好出门,好在云儿也才五岁。且等我生产之后出了月子,再登门去向顾相求情吧!” 不过她当初虽然答应帮忙把弟弟推荐给顾韶——顾韶收不收她也没把握的——所以想了想又加了句,“横竖云儿年纪还小,如果顾相无暇授徒,择其他良师也是可以的。还请妈妈把这话带给娘,看看娘的意思?” 但薄妈妈得了这话却没有告退的意思,依旧满面笑容道:“小姐您有所不知:王妃娘娘早先虽然希望七公子能够拜在顾相门下,可七公子到底太过年幼,顾相年事已高又手握重权,王妃娘娘很担心七公子即使靠着您的面子拜了师,也不能时常得到顾相的教诲!” 这倒是事实,顾韶现在用日理万机来形容也不为过,就是钟陵郡王那边的讲课都断断续续的了,若再收下陆冠云,估计也就是顶个师徒的名头了——如果是需要老师提携的人,这么个名头也是千金难买的,问题是陆冠云年幼,提携的机会他眼下根本用不着,他现在需要的还就是一个真正的老师! 如此顾韶反而不那么合适了。 韦梦盈虽然功利,却不是蠢材:陆冠云若拜入顾韶门下,固然引人羡慕,但对于他的长远发展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毕竟顾韶没什么空教他,而给陆冠云另外找人教导的话——顾韶名气那么大,他的学生,是一般人敢教的吗? 就算是其他名师,也自有傲气,谁肯背上跟顾韶抢弟子的名声来教导陆冠云呢? 这样陆冠云顶着名师门生的名头,却得不到应有的教诲,纵然天资好,又岂能不泯然众人?但这种情况别人只会嘲笑他糟蹋了一个好师门,怀疑他不够用心或者资质驽钝,只会看不起他——包括顾韶跟钟陵郡王,估计也会觉得收他纯粹是落了自己的面子。 毕竟想得到认可与尊重,尤其是顾韶跟钟陵郡王这个等级的权贵的认可与尊重,出身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还是得有真本事。 所以韦梦盈深思之下,决定放弃让儿子拜顾韶为师的想法,另觅目标,“贺楼修撰才华横溢,如今的差使又清闲。闻说贺楼修撰与燕国公府颇有渊源,还请小姐帮忙探一探口风,可好?” “贺楼修撰?”宋宜笑闻言微微惊讶,她没想到韦梦盈会改变目标,而且还看中了今科状元郎。 当然贺楼独寒能做状元,学问是肯定没问题的。 问题是,按照宋宜笑对韦梦盈的了解,这个亲娘给儿子选老师,学问怎么可能排第一位?必须是权势地位优先啊! 而贺楼独寒以状元身份入仕,正常情况下倒也确实会有个好前程。 可相比顾韶他就不够看了,何况之前的争储中,他虽然因为想求娶裴幼蕊的缘故,同简虚白走近了些,但也没有真正站到太子这方——这也就意味着,太子登基之后,他得到的好处肯定不会太多。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打动韦梦盈? 宋宜笑惊讶之余,略作沉吟就答应下来:“等今儿个夫君回来后,我与他说,请他帮忙问问贺楼修撰。” 允下这事后,她又问候了一下衡山王府上下,得知一切都好——再讲了几句场面话,让锦熏去备了些糕点等吃食让薄妈妈带回去孝敬韦梦盈,也就打发她走了。 薄妈妈走后,宋宜笑蹙着眉头问左右:“最近帝都可传出什么消息——关于贺楼修撰的?”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片刻,还是锦熏开口道:“奴婢偶尔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贺楼修撰至今没有婚配,好几家勋贵想把家里的小姐许给他,他都谢绝了,最近都在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应该不是这个!”宋宜笑心想如果贺楼独寒有什么隐疾的话,可不是什么名誉的事儿,韦梦盈怎么可能让陆冠云拜在他的门下? 不过…… “贺楼修撰谢绝了好些勋贵人家的结亲提议吗?”宋宜笑不禁想到这位状元郎几次三番想向裴幼蕊提亲的事儿,暗自沉吟,“难道他还惦记着义姐?只是义姐那边可是至今没有松口的,娘凭什么笃定他能娶到义姐?就算能娶到,义姐在娘的心目中,大约也就是‘长公主疼爱的义女’这个身份了。但这个身份也打动不了娘吧?” 毕竟韦梦盈已经有个晋国长公主亲儿子的岳母的身份了。 宋宜笑寻思良久无果,遂也不再想了,专心等着简虚白散衙——傍晚简虚白回来之后,听她一五一十说了薄妈妈前来之事,微微诧异:“岳母消息可真灵通!” “这话是什么意思?”宋宜笑不解的问。 简虚白一边扯松衣领,走到屏风后换下官袍,一边道:“你想贺楼是哪里人士?” “江南……等等,顾相这些年来也一直住在江南?”宋宜笑惊道,“他们两个?!” “是师徒。”简虚白换好常服,系着衣带走出来,颔首道,“甚至可以说,顾相为了教导贺楼,这些年来才放着洪州老宅不回,长住江南!” 宋宜笑惊讶道:“顾相对弟子可真是宠爱!” 虽然说老师也有坐馆的,但到顾韶这级别,那绝对是徒弟围着他转——哪怕是钟陵郡王这样的天潢贵胄,也不可能在他面前端皇长孙的架子! 所以他居然为了贺楼独寒长住江南,而不是贺楼独寒为了求学随他前往洪州,这只能是一个缘故:他非常宠爱贺楼独寒,愿意迁就这个弟子。 只是宋宜笑也觉得奇怪:贺楼独寒看起来不像是任性不懂事的人,怎么会让老师为了自己远离家人呢? “也不全是宠爱。”果然简虚白摇头道,“不过这里头涉及到顾相的私事,未得他准许,我却不好多说的:总之对于顾相来说也是件伤心事了。” 宋宜笑闻言虽然有些好奇,却也不愿意为了满足自己这点好奇心,让丈夫背诺,只道:“这么说,贺楼修撰与顾相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多?” 她明白韦梦盈为什么看上贺楼独寒了:贺楼独寒年轻力壮,目前的差使也清闲,他有精力也有时间好好教导陆冠云;作为顾韶的学生,且高中状元,在顾韶那儿的地位必然也不低! 陆冠云若拜了这么个老师,那就是顾韶的嫡传徒孙,前途有保障,学业也有保障,可谓是一举两得! “绝对不多。”简虚白想了一下,道,“这么讲吧:除了皇舅、太子之外,这帝都上下,顾相估计只告诉了我——最多再加个你爹!” 实际上他能够知道,还是因为顾韶认为他很适合与贺楼独寒互为“对手”,是以在当初的提醒与试探后不久,逐渐的透露了这个秘密。 宋宜笑不禁讶然:“我娘这大半年来都在守孝,就算不是,陛下与太子殿下,也断不是她能接触到的;这件事情如果不是我今儿个问起来,你连我都不会说,肯定也不会透露给我娘;剩下来一个我爹,我爹这些年来恨我娘都来不及呢,却为什么要告诉她这样的事情?但也不可能是顾相自己告诉我娘的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顾相之前之所以隐瞒与贺楼之间的师徒关系,主要是不想把他卷进争储的旋涡里去。”简虚白沉吟道,“如今储位之争的结果横竖已经出来了,顾相倒不在乎这层关系现于人前了——兴许是这个缘故,最近他们师徒来往得比较勤快,恰好叫岳母知道了?” 这倒也有可能,只是宋宜笑还是觉得奇怪,自己那亲娘好好的注意顾韶跟贺楼独寒做什么? 贺楼独寒也还罢了,顾韶好歹重登相位,又是洪州顾氏出身,手底下岂能没几个有本事的人护着?韦梦盈说到底,不过是个寻常官宦人家出身的继王妃,能动用的人手有限,她就不怕自己的小动作被顾韶发现,然后惹了顾韶厌恶吗? 不过简虚白对于岳母从哪打听来这样机密的消息倒是兴趣不大,关心了一番妻子的身孕后,爽快道:“事关小舅子前程,我这做姐夫的怎能不出把力?正好明日就是圣寿节,若在贺宴上碰到贺楼,正好与他说了这事儿——料想他不会拒绝的!” “云儿现在才多大?”宋宜笑闻言也考虑起弟弟拜师的事情来了,只是觉得有些忐忑,“尤其他性情也未必静得下来用功呢,我这个姐姐虽然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究竟他年纪小,但贺楼修撰可未必有这功夫哄他吧?” 毕竟陆冠云又不是贺楼独寒的亲弟弟,人家状元的身份搁那,年纪虽轻,想拜师的多了去了,凭什么哄弟子? 简虚白意味深长道:“贺楼虽然是顾相的得意门生,之前的风波到底没出力。顾相如今又已位极人臣,反而得避嫌提携弟子了——而我虽然不如顾相位高权重,但想拉贺楼一把,却是不难!” 宋宜笑恍然道:“如此,贺楼修撰确实不会拒绝。” 虽然说顾韶真想给弟子铺路,有得是委婉的办法。但简虚白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太子膀臂,而且正当年少,年纪比贺楼独寒还小几岁,顾韶肯定乐见贺楼独寒跟燕国公府亲近。 她想了想,沉吟道,“只希望他也愿意认真教导云儿才好!” “贺楼的为人还是很沉稳的。”简虚白安慰道,“何况咱们府的势岂是白借的?不过是教导一下小舅子,对他来说乃是举手之劳,若这点都不肯付出的话,就算他是顾相的爱徒,往后也莫想在朝堂上混得开!” ——按照他跟顾韶的私下约定,这会他得帮助顾韶晋升,目前双方关系融洽是无所谓的。毕竟他眼下的年纪跟资历都还浅薄,根本威胁不到太子。 等若干年后,少年时的情谊消磨于岁月的流逝,以及君王特有的疑心时,他才需要一个对手,好让皇帝安心。 韦梦盈想替幼子铺路,倒是正中简虚白下怀。 至于说这位岳母从何得知尚未公布的秘密…… 简虚白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与漠然。 第三百十三章 这年的十一月 次日就是圣寿节——太后今年其实根本没心情过这个寿辰,但显嘉帝私下劝她:“孩儿尽孝母后膝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万请母后容孩儿再孝顺您一回!” 一句话说的太后伤心之极,虽然允了照常庆贺,但这天露面的时候到底透露出强颜欢笑来。 众人不知内情,却也不奇怪:太后宠爱的小女儿代国长公主眼瞧着好日子已经不多了,太后能不难过吗? 不过圣寿节这天,太后固然特意把卫银练跟苏少菱这两个准姬家媳妇喊到跟前嘘寒问暖了好一会,做足了要给代国长公主撑腰的姿态,但最担忧的却还是长兴公主:“这才几日不见,长兴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长兴公主确实明显的消瘦了,神情也不复从前的飞扬,落寞中透露出凄楚。 这会被亲祖母问起,仪态虽然端庄,眼角到底微微泛红:“劳皇祖母过问,孙女儿之前不慎染了风寒,颇吃了些时候药,最近才好,却叫皇祖母担心了!” 太后私下已经听说了她跟简夷犹之间的事情,此刻自然是故意提起来的:“原来如此!哀家就想着么,哀家的长兴最是活泼爱笑爱闹的,今儿个怎么这样沉默?” 就叮嘱她好好调养,又吩咐左右,将皇帝孝敬自己的滋补之物收拾一份,等宴散之后,让长兴公主带回去吃,“别仗着年轻不懂事就不把身子当回事,等你到了哀家这年纪啊,就晓得这身体的重要了!” 虽然一个字都没说简夷犹的不是,但大家看在眼里,都是心领神会,太后这是在委婉敲打简夷犹,以后须对妻子好点了。 接下来再无他话——傍晚宴散之后回府,宋宜笑问起弟弟拜师之事,简虚白伸指一刮她鼻尖,笑道:“为夫亲自出马,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贺楼修撰答应了?”宋宜笑喜道,“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方便,好叫云儿登门拜见?” “小舅子今年才五岁,不是说明年才正式入学的吗?”简虚白道,“我跟贺楼说明年开春之后,再行拜师之礼——如今离过年也才两个月不到了,且让小舅子痛痛快快的玩一玩罢!” 不过这也只是简虚白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韦梦盈那边接到女儿的消息后,高兴之余,却立刻喊了儿子到跟前,苦口婆心道:“为娘好说歹说,你姐姐姐夫可算帮忙,将你引荐给今科的状元郎贺楼修撰了!你这位准恩师才华横溢满腹经纶,非寻常进士可比,你能得他为师,乃是极大的福分!是以绝不可懈怠,听到没有?” 陆冠云这一年来老被亲娘耳提面命,之前的古灵精怪消退了不少,闻言有气无力的抄手道:“听到了!” “从今儿起,描红每日再加十遍!”韦梦盈又道,“你那准恩师到这会还没见过你,肯收徒,无非是念着你姐姐姐夫的面子。只是他那样的身份,将来何愁没有天资卓绝的弟子请教?更不要讲他至今未婚,往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若不好好表现,凭什么叫他在你身上花费心思?” ——如此陆冠云的功课倒比之前更重了几分,只是因着燕国公府如今与衡山王府的联系究竟不多,宋宜笑夫妇却是毫不知情。 当然他们就算知道,最多帮忙劝上两句,韦梦盈打定主意要做严母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强行干涉人家亲娘教儿子。 这件事情了却之后没几日,魏王府——不,这会是襄王了,襄王府传来消息,襄王妃要生了! 当初襄王妃只比梁王妃晚一步传出孕讯,作为代国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她整个养胎期间都没吃过亏,生产时也顺利得很。 从发动到孩子落地,前前后后也才一个时辰不到,头胎这么顺利,也算是少见了。 只不过襄王妃未能一举得男,却生了个白嫩可爱的女孩儿。 如果储君之争还没结束,襄王夫妇跟代国长公主肯定会有点失望的。毕竟还有什么比后继有人更能鼓舞士气的呢? 但现在襄王已然落败,这时候诞生的是嫡长女而非嫡长子,对于整个襄王府来说倒是件好事了。 宫里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太后跟显嘉帝发下来的赏赐与之前梁王妃生子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因为襄王夫妇仅是得了个女儿而降低规格。 不但如此,数日后太后与显嘉帝闲聊之际,一时兴起,还让皇帝给这曾孙女儿起了名字,皇帝为表公平,连梁王嫡长子的名字一块起了:梁王夫妇的嫡长子随钟陵郡王,从“承”字辈,钟陵郡王的名讳是承璀,这堂弟则拟了“承瑰”二字。 而襄王大郡主的闺名是浅曼。 这事之后跟着就是皇帝的万寿节,皇帝如今只是在捱日子了,原不想折腾,却怕太后伤心,所以思来想去还是照常办了。 万寿节后不到十日,便是苏少菱与姬紫浮的婚期。 这个原是上半年的时候就说好了的,那时候姬明非还没有定亲,而魏赵二王急于联盟,也就没按兄弟次序等他。 所以卫银练要出阁,却得等到明年了——究竟姬卫两家门楣搁那儿,这件亲事又是源自政治考量,自不可能草率。 不过她跟姬明非的婚事乃是皇帝亲自做的媒,与苏少菱之间准妯娌的关系也是板上钉钉,这会自己不需要预备过门之事,场面上却也要去苏家走一趟,为两人将来的相处打个好基础的。 毕竟瑞羽堂与扶风堂同为海内六阀之后,祖上渊源极深。 这天卫银练携了几件自己做的针线,登车前往冀国公府——途中经过燕国公府,她下意识的挑帘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下人推开朱门,似在迎客。 那客人坐着马车,看到门开了也没下来,却直接驱车直入,一望可知是女眷。 “那马车瞧着眼生,不像是帝都的,难道燕国公府有远客?”卫银练看在眼里,暗自诧异,“莫不是简夫人回娘家了?不过简夫人乃燕国公嫡亲姑母,她若回了帝都,必是燕国公夫妇前往拜见,怎么会是她来国公府呢?”她说的简夫人是指简平愉的原配嫡长女简离芝,自出阁后,随夫外放,已经几十年没回过帝都了。 之前简虚白与宋宜笑成亲,这位姑姑也只遣了长子纪望夕代为道贺,并非亲自前来。 所以卫银练虽然把燕国公府的远亲女眷拨拉了一遍,认为除了简离芝那一房外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却也不相信是简离芝——马车逐渐远去,燕国公府已甩在身后,即将看不见了,她兀自沉吟:“奇怪,是谁呢?” 倒也难怪她猜不到。 因为前一日接了拜帖的宋宜笑也感到十分惊讶:顾韶的亲孙女紧赶慢赶的可算赶到帝都了,却只在祖父跟前侍奉了短短片刻,便主动提出要来拜访自己,这? 她揣测应该与裘秩音有点关系,不过这事儿不是已经有太子妃派人过来说过了吗? 这种情况下,顾桐叙再走这么一趟,倒仿佛不相信宋宜笑一样了。 宋宜笑满怀疑虑的迎了这位稀客到后堂落座,下人呈上茶水,主宾客客气气的寒暄了一阵后,宋宜笑到底身子沉重,不比平常,不愿意徒耗辰光,委婉询问对方来意:“听说顾小姐昨儿个才到,洪州与帝都千里迢迢,顾小姐这一路上想必没少辛苦?” 你才赶完路,难道不应该赶紧好好休憩,恢复状态,好在太后召见她娘家侄孙媳妇时,好好表现吗?这会来找我,有什么事就快点说罢! 顾桐叙听出她的催促,不禁莞尔一笑。 当年顾韶致仕,携眷还乡时,这女孩儿尚未出生。 而宋宜笑也没见过顾家其他女孩儿,所以对于顾桐叙是否担当得起顾韶那句“膝下诸孙女里最贤淑者”的夸耀,她也吃不准。 不过就这么看着,这位顾小姐着实不算差:肌肤白皙,容貌秀丽,相比同龄女孩儿素淡的装扮却不使人觉得寒酸或寂寥,只觉清雅出尘。 眉宇之间似浸透了江南水乡的温婉,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温婉与水灵。 笑起来时,似春水摇柳,娇柔却不失天真烂漫:“在路上就听说宋夫人如今妊娠在身,原不敢贸然打扰的。只是祖父说,马上就要到腊月,宋夫人主持一府,接下来直到明年年初,只有一日比一日更忙,没有能够闲下来的。是以要拜访的话,只能趁早,故此冒昧前来,还请您海涵!” 宋宜笑忙道:“顾小姐这话太见外了——如您所见,我这会怀着身子不大好走动,闷在府里正觉得没意思呢,可巧您来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顾桐叙这才表示自己乃是奉祖父之命前来,专门认认门兼跟宋宜笑照个面的。 至于说顾韶为什么这么做,她也不大清楚。 不过宋宜笑心里倒是有了个底:“看来顾相对我还是不信任呐!” 否则何必让刚刚赶了上千里路的亲孙女,这么急急忙忙的过来拜山门? 还不是怕自己算计裘秩音的时候,把顾桐叙也扯进去? 第三百十四章 公主的婚事 顾韶不相信宋宜笑,宋宜笑其实也不信任他——所以尽管这天宋宜笑与顾桐叙相谈甚欢,聊到兴起时,宋宜笑还将前两日晋国长公主府送来的请贴给了她一张。 那请贴是为了聂舞樱的生辰准备的。 聂舞樱的身世不好宣之于口,她性格又不张扬,甚至还有点自卑,所以往年她的生辰都只有自己家里人道贺。 但今年不一样,她跟肃王已然定亲,哪怕肃王往后多半不会长留帝都,总也要开始经营自己的人脉。所以晋国长公主亲自发话,今年务必给小女儿好好热闹番。 鉴于聂舞樱交游狭窄,长公主那边弄好请贴后,特意给媳妇们也发了些空白的,让做嫂子的也给小姑子介绍些现在或将来可能用得上的人情。 宋宜笑边给顾桐叙介绍宴请的来龙去脉,边反应过来:“顾相着他这孙女儿现在过来,约莫也是打这请贴的主意吧?” 晋国长公主想让聂舞樱在生辰宴上多认识点人,顾桐叙何尝没有这个需求? 毕竟顾桐叙生长江南,平生第一次到帝都,在这儿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她即将嫁的裘秩音,原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生父柳振溪业已伏诛,嗣父裘漱霞是争储失败者,这样的情况能不被秋后算账就不错了,又还能冀望什么风光? 偏偏裘家父子还与这会正水涨船高的燕国公夫妇有恩怨——可想而知顾桐叙出阁之后,想要融入帝都贵胄的圈子,会有多难? 但如果她得到了宋宜笑的引荐,出阁前就参加了景慧县主的生辰宴,无疑是个很好的开始。 “这顾相还真是精明!”宋宜笑想明白这些后,不禁唇角微勾,“只可惜,如今不是我愿意不愿意放过裘秩音的问题,而是裘秩音愿意不愿意放弃为生父报仇。顾相若只在我身上花功夫,却也白搭!” 这天送走顾桐叙后,她见天色还早,正要命人去晋国长公主,说一下自己邀请了顾家小姐的事情——锦熏才被喊到跟前,前头忽报:聂舞樱来了! “怎么了?”宋宜笑以为小姑子静极思动,来看看自己,因着两人这会关系亲近,她身孕也重了,就没亲自去迎,只命锦熏代劳。 哪想片刻后聂舞樱由锦熏引进门来,却是深锁眉宇,闷闷不乐。 宋宜笑顿时咽下到嘴边的打趣的话,吃惊道,“可是锦熏无礼,怠慢了妹妹?” “四嫂说的哪里话?”聂舞樱闻言倒是笑了一下,也敛了些愁色,嗔道,“谁不知道锦熏是嫂子跟前的得意人,做事最稳妥体贴的,她怎么会得罪我?” 说着叹了口气,“是我自己烦着——方才玉山公主殿下到长公主府求见娘了!” 宋宜笑听了这话,看了眼左右,等人都退下了,才问:“却不知道公主殿下求见娘有什么事?” 问是这么问,她其实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聂舞樱道:“玉山公主殿下听说苏二公子不日将离都,前往北疆任官,很是担忧。只是向太后娘娘与皇帝陛下求情都无果,思来想去,就寻了个理由出宫,去求娘了。” 如果只是这么件事她倒还不至于愁得跑过来找宋宜笑,她这会过来却是因为,“也不知道玉山公主殿下跟娘都说了些什么,她走之后,娘脸色难看极了!我从来没见过娘那样的神情,我在底下喊了好几声,娘竟然都没发现!还是佳约姑姑扯了会袖子,娘才回神!” 所以她很担心,“只是我问了好一会,娘也不肯说,只道是乏了,让我告退——可我实在不放心,想着嫂子您跟蒋小姐交好,能不能请蒋小姐劝着点玉山公主殿下,往后别再这样气娘了?到底娘是公主殿下的亲姑姑。” “竟有此事?那娘现在怎么样了?”宋宜笑听罢微吃一惊,忙问,“可要我过去看看?” 聂舞樱摇头道:“娘昨儿个才让太医请过平安脉,方才虽然难过,但我瞧着倒也无妨。可究竟是被玉山公主殿下伤了心!” 宋宜笑心想这事情就是找蒋慕葶恐怕也没办法,玉山公主当初为了苏少歌,可是把亲爹显嘉帝都气晕过的,那会太后、皇后、贤妃,可以说是轮着班的哄,她要肯听,这回也不会找到姑姑门上了! 那几位可是要身份有身份、要辈分有辈分呢,说了兀自不管用,蒋慕葶就算跟玉山公主关系不错,到底只是一个平辈的表姐,却能济得了什么事? 不过小姑子亲自前来求助,晋国长公主又素来是个不错的婆婆,宋宜笑也不好不管,沉吟片刻道:“我待会就给蒋姐姐递帖子,请她过来一叙。” 聂舞樱连忙道谢,复关切的问起嫂子的近况——姑嫂两个聊了会,她惦记着晋国长公主,虽然时已近昏,仍旧推辞了嫂子的留饭,坚持走了。 她走后没多久,简虚白也散了衙。 听妻子说了今儿的两位访客,简虚白对顾桐叙的前来没什么兴趣,倒对聂舞樱所言之事颇为惊讶:“玉山也太胡闹了,娘素来不问朝政,何况是眼下的苏家?贤妃怎也不管管她!” “据说公主殿下是寻了其他理由出宫的,只怕贤妃娘娘根本不知道她要去找娘呢?”宋宜笑提醒道,“早先玉山公主殿下打伤三哥时,贤妃娘娘可不是跟着赔礼道歉,甚至向娘下跪求情的?若晓得公主的盘算,怎么可能放行?” 说起来贤妃也是悲催,辛辛苦苦养大的皇子,为了夺储,非但罔顾养育之恩投奔了代国长公主,更将她亲侄女都弃如敝履;唯一亲生的女儿也不是个省心的——堂堂四妃之一,愣是被两个亲手带大的孩子连累得灰头土脸。 “说到底是被惯坏了。”简虚白沉吟道,“明儿个蒋小姐来了,你请她转告玉山,苏稚咏若离了帝都兴许还有还朝的一日,若留下来,那才叫前途未卜。若非瞧着皇舅母的面子,皇舅才不会给他这避风头的机会!玉山要当真喜欢苏稚咏,还是长点儿心罢!别只顾着自己的小孩子脾气,却尽做着坑人的事了!” 但不待宋宜笑回答,他又道,“算了,她既然先找皇外祖母跟皇舅闹过,皇外祖母跟皇舅怎么会不跟她说这个道理?想来是她听不进去。你既然已经给蒋小姐递了帖子,那就让蒋小姐试试吧!实在不行也不必太担心,皇舅虽是慈父,却也不会任凭玉山在这件事情上太胡闹的,她下回想再找借口出宫去打扰娘,可没那么容易了。” 宋宜笑颔首道:“那么我明儿就这样与蒋姐姐说。” 正说到这里,去蒋家递口信的下人也回来了,说蒋慕葶答应次日一准登门拜访。 但到了第二天,宋宜笑起早就命人预备好了蒋慕葶爱吃的茶水糕点,却左等不见人影右等不见人影——到快晌午时,蒋家那边才遣了个丫鬟过来给她赔罪:“府里忽然发生了些事情,我家小姐今儿个来不了了,得明日才能亲来请罪,万望夫人海涵!” 以宋宜笑跟蒋慕葶的交情,偶尔失约一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很疑惑:“未知贵府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鬟却避口不提:“奴婢也不知道。” 见状宋宜笑也不再追问,表示自己不介意后,打发她走了。 等那丫鬟退下之后,她命锦熏去前院打听下,外面可有关于蒋家出事的风声——锦熏去了一回,回来禀告道:“只知道今儿一早,宫里派人去了趟蒋家,似乎是贤妃娘娘的人。但那人进蒋府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具体说了什么事情,这会却没人晓得。” 宋宜笑觉得这事定然与玉山公主昨儿个的举动有关系,就是不知道贤妃要做什么了。 好在次日蒋慕葶没再爽约,掐着简虚白上差的时辰就到了燕国公府,两人照面之后,她自然先赔罪:“本来昨天答应好的要过来的,结果才收拾好,预备要出门呢,却赶上了件事情!” 宋宜笑因为昨天那丫鬟不愿意透露是什么事,这会也不直问,只关切道:“都解决了么?若不然,我这儿可也不是特别急,你先顾着家里要紧。” “解决是没有解决,只是这事也不是我能解决的。”蒋慕葶倒没有隐瞒的意思,暗示她把左右挥退之后,也就坦白道,“我姑姑打算把玉山下降给我三哥——我娘一听这消息就急了,偏我爹之前为了我的缘故自请外放,如今不在帝都,家里没个一言定鼎的人,便有点乱,是以我没能走开。” “你三哥?”宋宜笑顿时想起来,去年上巳节那会,蒋慕葶跟卫银练都曾想把兄弟介绍给自己时,卫银练曾揭露蒋慕葶的三哥“房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当然这并不能说蒋三公子不是个好东西,毕竟时下风气如此。 像简虚白、陆冠伦、袁雪沛这种成亲之前身边没人的,反而是极少数的特例。 何况蒋慕葶也反驳“成亲之前都会打发出去”——按照此刻的看法,这就属于有规矩的人家了。 问题是,玉山公主对苏少歌念念不忘的事儿,蒋慕葶是知道的,那么蒋家会不知道吗?! 宋宜笑想到这儿不禁十分无语,“贤妃娘娘怎么会这样安排?” 虽然说蒋贤妃在翠华山那会给玉山公主择驸马不是很顺利,但也不带这么坑亲侄子的吧? 蒋慕葶无可奈何道:“我姑姑也是没办法,毕竟玉山的性情你也晓得。若下降给其他人家,你说怎么可能压得住她?到时候,也不知道她会闹成什么样子——我姑姑想着蒋家是玉山的外家,我爹娘都是看着玉山长大的,玉山平常对他们也算尊敬,如此应该可以管着点儿她吧?” ——毕竟玉山公主之前就透露出要学长兴公主,抢也要把心上人抢到手的想法,万一她将来又学晋国长公主,下降之后也继续打心上人的主意,岂不是要丢尽皇家脸面? 苏少歌的未婚妻伊王小郡主,那可是玉山公主的亲堂妹! 就是以爱好男色出名的晋国长公主,也没打过英俊潇洒的富阳侯——现在是富阳伯——的主意啊! 更何况玉山公主与太子并不同母,太子就算友爱弟妹,将来对她的纵容,也肯定没法跟显嘉帝对晋国长公主比;就算能比,太子对朝堂的掌控力也远不如显嘉帝,玉山公主当真弄出大丑闻来,太子便是想护着她,多半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蒋贤妃也只能把主意打到娘家头上,想借着亲戚关系约束下女儿了。 不过宋宜笑虽然理解蒋贤妃这番为母之心,却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但做外甥女跟做媳妇到底不一样的,何况玉山公主殿下下降之后必定是单独建府,届时也很少跟公婆一块儿住。” 既然不一块住,蒋寅夫妇难道还能成天跑到公主府去对外甥女兼儿媳妇指手画脚? 而蒋三公子只是玉山公主的表哥,公主即使尊敬长辈,他也不在这个范畴之内——何况宋宜笑对玉山公主是否当真尊敬长辈非常怀疑,毕竟皇太后跟皇帝、贤妃、晋国长公主也是公主的长辈不是吗? “可不是?”蒋慕葶叹道,“昨儿个家里商议到半夜,最后决定给我爹写信,让我爹做主——” 说到这里想起一事,“前两日顾家小姐抵达帝都,好像先过来拜访你了?” “没错。”宋宜笑颔首,“怎么了?” “她现在住在宋府。”蒋慕葶语气有点古怪道,“据说是庞老夫人感念顾相对宋大人的照拂,想着顾家如今没有其他女眷在帝都,特意接了她去小住。” 第三百十五章 现在知道后怕了吧? 对于顾桐叙到宋府去住的消息,宋宜笑表现得波澜不惊。 实际上她也确实没什么好激动的——宋家可还养着个柳姨娘呢!跟这么个娘家生气哪里生气得过来? 是以只淡笑了下,道:“我二妹三妹四弟年纪都还小,祖母膝下寂寞,接顾小姐过去也能热闹下。” 蒋慕葶自然不信这说辞,道:“我猜庞老夫人一准是想打听她之前来拜访你时说了什么吧?说起来这顾小姐既然住到宋家去,可见是亲近那边的,怎么又先来你这儿了呢?” 宋宜笑不在意道:“她在我这里拿了张帖子,就是下个月五妹妹生辰的请贴。” “我说呢!”蒋慕葶闻言,顿时义愤填膺起来,撇嘴道,“顾相虽然与你娘家祖父交情不浅,可你又不是在宋家长大的,顾相的孙女儿来了帝都,要拜访也应该先去宋府拜访,怎么会先跑你这儿来了?合着是冲着这张帖子来的!帖子才到手,人就跑去宋府了,真真是叫人不齿!” 她冷笑着道,“不过这也正好叫咱们看清她的真面目,回头到了景慧县主的生辰宴上,再给她好看——以为骗到张帖子参加了县主的生辰宴,就能混进咱们这些人里了?当咱们都是傻子呢?!” “这也没有什么。”宋宜笑闻言哭笑不得道,“其实这顾小姐也是为难,你想她许的是裘秩音,而裘秩音的亲妹妹如今又在宋府做姨娘,宋府同顾相还颇有渊源,我那娘家祖母请她,她能不去吗?究竟这年头女子出阁之后若与夫婿交恶,里里外外都难做。” 蒋慕葶道:“她既然没进门就先替裘秩音想了,又何必到你这儿来骗帖子?忒没骨气!” “应该是顾相的意思。”宋宜笑道,“她才来帝都就来了我这儿,若非顾相之意,你说她一个在洪州土生土长的女孩儿,都未必知道我呢,又怎么会登门?嫡亲祖父发了话,顾小姐哪能不从命?” 又说,“其实我倒觉得这位顾小姐实在冤枉,原本以顾相的地位,她又是那样的才貌,什么样的少年俊杰嫁不到?若非诸王都有了婚配,没婚配的年岁也不合,她做宗妇也是没问题的。如今却许给了裘家,现在太后娘娘在,裘家暂时无忧,将来……可不好说了!” “顾相虽然是海内名士,又有经天纬地之能,但我却实在不喜欢他!”蒋慕葶听到这里才不说顾桐叙不好了,却感慨道,“他对自家骨血也忒无情了!要是我爹,一准不会答应陛下!” 宋宜笑心想这也未必——毕竟蒋寅之前要面对的只是风言风语,顾韶面对的可是显嘉帝亲自出马。前者固然让人不痛快,但威胁有限,后者可是一个不好,会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兴衰的。 倘若让蒋寅跟顾韶换个位置,蒋寅可也不一定撑得住:之前蒋慕葶想嫁袁雪沛时,蒋寅不答应,可不仅仅是嫌袁雪沛废了腿! 当然这种话她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只含笑道:“蒋大人着实是位慈父!” 蒋慕葶不知她的心思,深以为然:“我爹爹最疼我们不过!” 说到这里又叹口气,“所以我想他一定不会答应玉山跟我三哥的——唉,希望姑姑不要因此跟我们家生份了才好!” 所以关系远近总是比出来的,蒋慕葶平常跟玉山公主的表姐妹关系向来不错。可蒋贤妃打算把玉山公主下降给她嫡亲三哥,她却也不愿意的。否则何必担心贤妃与蒋家生份?该琢磨如何利用蒋寅对她的宠爱,劝说父亲点头才是。 不过这是蒋家的事情,宋宜笑自不会多嘴——蒋家现在出了这么件事,蒋慕葶自然也不好去劝玉山公主了,毕竟总是她自己哥哥更重要。 是以蒋慕葶想起来,问她邀自己过府的缘故时,宋宜笑轻描淡写道:“也没有其他事,就是之前袁姐姐出阁时,我答应过你,你出阁时一定亲手做绣件做贺礼。但偏偏这段时间都在养胎,难得能动几针,是以几个月下来竟只做了三五件。马上苏家七小姐出阁,我寻思着也送几件绣品。这不,打算让你先挑。” 说到这里朝她眨了眨眼,“可不能叫苏七小姐知道!” 蒋慕葶信以为真,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占了便宜,那当然得瞒起来不叫人知道!” 宋宜笑把近来做的绣件取出来让她选了几件——蒋慕葶跟袁雪沛的婚礼定在明年开春,现在已经快腊月了,作为国公府的主母,宋宜笑接下来基本没可能有空,过年之后她又即将临盆,所以即使离婚期还有三个月,她也不太可能再做新的了。 是以蒋慕葶要的贺礼,只能在这几件里挑选。 如此打发了蒋慕葶离开,晚上简虚白回来,听妻子说了经过,也觉得蒋贤妃急糊涂了:“那蒋寅很是宠爱子女,蒋小姐是女孩儿他尚且爱如珍宝,何况是儿子?蒋家这三代名声都不错,贤妃也是因为蒋家女的缘故,才做到了四妃之一——蜀王还是皇子呢,其生母许氏至今还不仅仅是个昭仪?蒋寅根本不必看贤妃脸色,如何可能答应这件婚事?” 毕竟玉山公主以前还只是有点任性不讲理的传闻,这一年来,她先是大闹太后住的清熙殿,继而气晕显嘉帝,现在又跑到姑姑家折腾上了。这么个公主若下降了蒋家子,谁知道日后会惹出多少风波? ——外甥女再亲,终归亲不过自己儿子。 宋宜笑道:“蒋姐姐也觉得蒋大人应该不会同意,不过贤妃娘娘既有此意,接下来应该会盯紧了公主,不让她乱跑,想也不会打扰娘了。” 玉山公主的婚事归根到底同他们关系不大,若非这位公主前两日去气了晋国长公主,凭她闹出多少动静,夫妇两个听听也就算了。 这会确认玉山公主暂时无法去坑晋国长公主,简虚白与宋宜笑也不再关心——宋宜笑道:“新做的绿底鸑鷟衔花缎盘领衫今儿个送过来了,你是待会沐浴后再试,还是现在就穿穿看?毕竟两日后就是姬表哥迎娶苏七小姐的日子,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好尽早叫人改好。” 简虚白看了眼铜漏,道:“左右无事,现在就取来试试吧!” 锦熏闻言忙去内室取了出来,服侍简虚白进屏风后更衣。 片刻光景,简虚白换好了新衣出来,他容貌原就俊雅,且正当盛年,着绿衫尤其显得矫健蓬勃,头上赤金冠,腰间玉带钩,为他的勃勃英气又添了一层华贵,叫人不期然想起朝晖万里之下,巍巍山崖间挺拔傲立的青松。 昂扬亦不失雍容。 宋宜笑从不认为自己是以貌取人的人,且这是她已经看习惯了的丈夫,此刻也不禁赞叹道:“我原觉得这料子染得太鲜艳了,如今方知道凭什么颜色,也得看是谁穿!” “现在知道后怕了吧?”简虚白闻言,玩味一笑,挥手令锦熏退下,方调侃道,“之前是谁非要把玉佩还给我,我不肯收,你还气得跟什么似的?也不想想,那会要没我阻止你犯糊涂,你这会得懊悔成什么样子?” “那还不是怕你不安好心?”宋宜笑不假思索道,“我头回见你那次,我娘就给我说了,你长大之后是要尚主的,且宫中两位公主殿下都不是随和之人,让我不想没好下场的话,千万离你远点——结果我不过受邀去占春馆里吃个酒,你就莫名其妙要聘我了,我能不怀疑有内情吗?” 简虚白边听边点头,末了露出恍然之色,道:“我就说么!我这样的才貌身份,谁家女孩儿不动心?主动求娶你,你怎么可能拒绝?合着是想多了!” “身份跟容貌我承认。”宋宜笑故意道,“至于才华嘛……我到现在也没怎么看到过呢?” 简虚白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道:“你这是想撺掇我去同苏稚咏比一比吗?” “好好的怎么说起苏二公子来了?”宋宜笑轻啐道,“老这么疑心我可要生气了!” “说笑呢,哪是当真怀疑你?”简虚白见状忙哄道,“不过你也别真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只不过成亲以来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眼下又临近年关——去年就说好了要带你出去松快松快的,结果拖到这会也未能成行。万幸储君之争已然结束,等开春之后得了空,我给你露几手,好叫你晓得你家夫婿说一句才貌双全确实是使得的。” 宋宜笑对此倒不怀疑,富贵乡里养出来的人,再不争气,耳濡目染之下,琴棋书画多少懂些,哪怕不精通,总也不至于完全外行。 她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那说好了——不过你可要当真精擅才是,我在女学里可也没少学东西,别到时候被我随便学学的技艺比了下去!” “怎么可能?”简虚白伸手拧拧她面颊,哈哈大笑道,“到时候你瞧着罢!” 夫妻两个玩闹了一阵,这才重新唤进人来伺候。 两日转眼间即过,很快就到了姬紫浮迎娶苏少菱之期。 燕国公府跟富阳伯府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不远不近。 但眼下姬家颇有些前途未卜的意思,作为亲戚,又是站在胜利者这方的亲戚,反而要格外殷勤些,免得被认为落井下石或者势利了。 是以这天夫妇两个很早就到了姬家。 他们到的时候,大部分宾客都还没来。 许是吉时还远的缘故,姬紫浮亲自出来接待了他们。 “弟妹也来了?”他这会还没换上吉服,只穿了一袭靛蓝底折枝四季花卉织金襕衫,将贵族男子特有的白皙肤色衬托得格外皎洁,然而紧锁的眉宇却丝毫没有今日该有的喜气。 反而显得心事重重。 与简虚白打过招呼后,简短的寒暄了几句——他们表兄弟关系平平,爱好.性情也不相同,这会也没太多话聊——姬紫浮很快转向了宋宜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目光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尤其停顿片刻,才道,“我想着弟妹身子也重了,今日或许不来,却是辛苦你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山墙,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不过简虚白与宋宜笑都道他是不满意与苏家的婚事,又或者为姬家的未来担心,倒没多想。宋宜笑温和的笑了笑,道:“虽然这会走路确实不大方便,但也不是动不了,何况表哥的大喜之日,怎么可以不来呢?” 她说话时看着姬紫浮,顿时察觉到这位表哥似在隐忍着什么,心中很替苏少菱抱屈,忍不住又道,“说起来苏七小姐——噢,今儿该改口称表嫂了——表嫂素来端庄文雅,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喜形于色模样,今儿个倒是难得的机会!” ——没错,苏少菱确实很贤淑很识大体,可今天到底是你们成亲的日子,你这个做新郎的摆出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当来贺你们的宾客都是瞎子吗?这样叫苏少菱以后怎么做人?! 再不喜欢这个妻子,哪怕是出于人性,也该在今天装出欢喜不尽的样子,给她一份体面吧? 姬紫浮听出她的话中之意,只觉得万千滋味都涌上心头,脑子里浑浑噩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其实到此刻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偷偷的爱慕着这个接触不多的表弟媳呢,还是只是出于对大雪纷飞里一次援手的感激? 但无论是哪种情绪,他都不希望宋宜笑误会他,所以沉默了一会之后,道:“是吗?我只跟苏七小姐照过一面,却还没有弟妹你了解她。不过想来她那样贤名远播的女子,对夫婿要求必定也是极高的,也不知道嫁给我她是高兴还是遗憾?所以弟妹想看她喜形于色的模样,今日却未必能够如愿吧?” 闻言宋宜笑倒不恼他了,且还有些不好意思:“原来表哥这会面有愁容,却是担心这个?” 第三百十六章 卧榻安胎 姬家与苏家目前的处境属于半斤对八两,谁也比谁好不到哪里去。 这种情况下姬紫浮担心跟苏少菱瞧不上自己,说明他还是很在意这个妻子的。 宋宜笑自以为明了了这位表哥的心思,颇为好言好语的安慰了他一番,连带简虚白也道:“表哥何必这样烦恼?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表嫂既是帝都贵胄都公认的贤惠知礼,又怎么可能瞧不起自己的夫婿?再者表哥容貌俊朗性情直爽,原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只不过世人无知,表哥又不屑辩驳,这才叫人误会表哥罢了。将来表嫂与表哥相处久了,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自然明白表哥的好。” 姬紫浮闻言实在没心情跟他们夫妇说话了,胡乱应了几句,就借口想回房去平复下心情,告罪而去。 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换好了吉服,预备去苏家亲迎——这回并非私下单独接待简虚白与宋宜笑,而是顶着满堂宾客的注视,倒没再流露出郁郁寡欢之色,虽然不至于欣喜若狂,但唇角一直微勾着,显得很是期待高兴的样子。 而大部分宾客虽然不太看好姬苏两家的前途,但这会太后跟皇帝还在,众人都怕惹了那两位不喜,皆扮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心照不宣之下,婚礼很是顺利的举行了。 宋宜笑的身孕究竟重了,寻常宴饮的应酬,一天下来已经觉得疲倦,到闹洞房的时候,实在感到吃不消,在人群里略站了站,就以不打扰新妇的理由退了场。 饶是如此,回到燕国公府时,她也已经累得话都不想多说。 简虚白瞧在眼里自是心疼,忍不住道:“接下来你好好歇两日,五妹妹的生辰也别去了吧?你现在可累不得。” “这怎么行?”宋宜笑原本已闭目养神,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道,“五妹妹明年就要出阁,这可是她出阁之前最后一回在娘家过生辰了,我如何能不去?” 又白了丈夫一眼,压低了嗓子道,“你忘记去年她生辰时发生的事情了吗?怠慢谁也不能怠慢了五妹妹!” 简虚白想想去年腊月里满城找人的景象,也感到头疼,撩袍坐到榻沿替她揉腿,叹道:“要么你装作不太舒服,让她自己开口体恤你?那女孩儿这点懂事总该有的。” 就算聂舞樱没这么懂事,晋国长公主也会提醒她的。毕竟这位准肃王妃将来还指望兄嫂拉拔着点儿呢! 不过宋宜笑认为现在虽然已经是十一月底了,到聂舞樱的生辰究竟还有半个月,自己未必恢复不过来,若到时候支持得住,也不需要扫了小姑子的兴致。 再说她还想看看顾桐叙到时候宴上的表现呢! 然而腊月十五那天她到底没去得成——本来.经过芸姑的调养,腊月初七初八时已经恢复了精神劲儿,未想之后庄子上出了点事情,相关管事各执一词,闹到宋宜笑跟前吵了好几天。 宋宜笑一操心,竟见了红,顿时把左右都吓坏了,非但赶紧飞报正在衙门的简虚白,连晋国长公主那儿都得了信! 母子两个接到禀告后都是立刻动身赶过来,顾不得处置惹了事的管事们,赶紧询问芸姑具体情况,虽然芸姑说不算要紧,好好躺上两日也就没事了,但长公主跟简虚白究竟不放心——长公主当场就表示聂舞樱的生辰宴,宋宜笑绝对不要参加了! “反正你们姑嫂向来要好,难道你不去贺她这个生辰,就不疼她了吗?”长公主道,“再说舞樱那性.子你们还不清楚?你要是为了去给她道贺伤了身体,她这辈子都要耿耿于怀了!” 简虚白原就不想妻子操劳,闻言忙道:“娘说的是,五妹妹素来体贴又善解人意,善窈你可别叫她为难!” 这两位都这么说,宋宜笑自己也担心孩子,象征性的推辞了下,也就答应下来。 长公主回府后把这事告诉了两个义女,裴幼蕊与聂舞樱隔日又亲自登门来看望了一回,百般安慰她千万不要为不能参加聂舞樱的生辰有什么想法——其他人陆续接到消息,也纷纷前来探望,包括新婚的苏少菱。 苏家同燕国公府没有直接的交情,但姬紫浮与简虚白是嫡亲表兄弟,她做了简虚白夫妇的表嫂,如今前来探视自是理所当然。 初为人妇的苏少菱看起来与婚前差别不大,依旧温温和和落落大方,眉宇之间一派娴静端庄,叫人揣测不出她对于婚后生活是否满意。 不过谢依人过来时,私下透露:“据说富阳伯世子与世子妇相敬如宾。” “你怎么知道的?”宋宜笑好奇问。 虽然说念着太后与显嘉帝,大家现在还不敢怎么对姬家落井下石,但也肯定不会再走近了吧? 尤其谢家跟姬家原也没什么来往。 谢依人笑道:“前两日进宫给太后请安,恰好代国长公主府的人去给太后回话,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说到这里看了看四周,见房里都是两人的心腹,复道,“太后初听说相敬如宾时还很高兴,但问了几句才明白过来,那人的意思是世子夫妇之间太客气了些,倒有些不像夫妻了。太后这才蹙了眉,玉果姑姑安慰了好一会,说世子夫妇成亲之前只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少年人害羞也是有的,再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太后这才缓和了脸色!” 宋宜笑闻言没有说姬紫浮夫妇,倒问:“表嫂府里最近可有什么事?” 不然腊月里各家各府再忙不过,尤其谢依人的婆婆鲁国长公主早逝,她作为毅平伯府的女主人,就算还没孩子,也够忙碌的,怎么会忽然跑去给太后请安呢? 谢依人闻言神情黯了黯,叹道:“还能是什么事?我进门也快近一年了,到现在还没动静,这不,公公听了几个姨娘的话,亲自找夫君说了子嗣的事了?” “毅平伯也太心急了吧?”宋宜笑当然是向着她,闻言立刻道,“你说是说进门快一年了,可也不想想今年有多少事情?徐表哥中间还换了回差使,从兵部转到户部,什么事情都要重新上手,这公事上分摊多了精力,家事上哪能不疏忽?如今都年底了,等开过年来,凭你跟徐表哥的身体,毅平伯还怕没有嫡孙抱?” “什么呀!”谢依人虽然也盼望早日得子,到底大家闺秀出身,听了这话仍旧面上微微一红,嗔了一句,才冷笑着道,“依我瞧着,我那公公其实原也不急,真正急的还是那几个姨娘——她们娘家的什么侄女外甥女,可都等着塞给夫君呢!我就是要给夫君纳小,也不可能如了她们的意,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门!只是公公到底是长辈,他发了话,夫君也不好违背,我想我当初许给夫君原是太后娘娘做的媒,自然要去请教太后娘娘了!” 宋宜笑不知道太后对于此事的回应,沉吟着该不该问。但谢依人已得意一笑,道:“太后娘娘说我进门也没满一年,而且临近年关诸事繁忙,且过了年再说!” 太后这么讲,可不是说让徐惜誓过完了年就纳妾,而是委婉表示不赞成了! 宋宜笑真心实意的说道:“太后娘娘英明!” 这无关她跟谢依人的交情,而是出于同为正妻这个阵营的立场。 之后不几日就是聂舞樱的生辰,宋宜笑虽然已经说好了不去了,但这天还是打发锦熏代自己前往道贺。当然锦熏只是个下人,没资格跟聂舞樱她们一块吃酒席的,不过去道了贺送了礼,在下人那边的席面上坐了坐,也就走了。 次日蒋慕葶特意过来给她通风报信:“昨天那顾小姐果然去了。” “昨儿个没发生什么事情吧?”宋宜笑挑了挑眉。 “能发生什么事?”蒋慕葶嗤笑了一声,道,“景慧县主的生辰,又是在晋国长公主府里办的,谁敢不长眼?不过那顾小姐到底是拿着你给的帖子去的,表现得也可圈可点,起先倒很受欢迎——后来被人知道她这会住在宋府,包括景慧县主在内,好些人都不爱理她了!” 她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昨儿个到场的人都是为了贺景慧县主,你是县主的嫂子,又素得县主敬重,顾桐叙拿了你的帖子去赴宴,却与宋家那边亲近,这叫咱们这些晓得宋家是怎么对你的人哪里看得惯?” 末了一句,却透露出,她也是昨天不爱理顾桐叙的人之一。 但宋宜笑听了这话却丝毫没有沾沾自喜的意思,反而微微拢了眉:“我这回卧榻安胎,娘家继母也送了东西来,借机给我递了个消息。” 蒋慕葶不明所以道:“什么?” “继母的心腹章妈妈偷偷告诉我身边的锦熏,说接顾小姐去宋府小住,是柳姨娘撺掇着我祖母这么做的。”宋宜笑抿了抿唇,“而顾小姐到帝都的次日就来拜访了我,顺便带了请贴走——五妹妹的生辰宴,无论我去不去,宾客自然大抵向着我,所以大家只要晓得顾小姐之所以能够赴席,全因我给了她帖子,可她这会却住在宋府,必然会为我出头。” 毕竟昨天去贺聂舞樱的人,如卫银练、蒋慕葶、谢依人等等,基本都跟宋宜笑沾亲带故,而顾桐叙虽然是顾韶嫡亲孙女,许给裘家却就是裘家人了。 众人一来不看好裘家前途;二来宋宜笑生长帝都,跟大家就算没有深刻交情好歹也有过一面或数面之缘,相比头一次在帝都贵胄之中亮相的顾桐叙,人心能不朝宋宜笑偏么? 蒋慕葶到底城府浅,听到这儿竟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呢?” “然后?”宋宜笑露出个轻蔑的笑,“然后谁都知道裘顾联姻这件事情是太后娘娘顾念娘家、皇帝陛下一片孝心为太后分忧,亲自出面说媒才促成的——顾家小姐抵达帝都之后,头次出席宴会,却就受了冷遇,你说太后娘娘与皇帝陛下能不追究么?” 她拨了拨额发,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这么一追究,必然会发现一切都是因为得罪了我!到这儿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娘家嫡亲祖母接了顾小姐去小住,居然就得罪了我!这妥妥的说明我对祖母她老人家貌似恭敬,实则怨怼深藏!” 瞥一眼已经听呆了的蒋慕葶,“你说,到时候世人会如何看我?太后娘娘与陛下,又会怎么处置我?!” 第三百十七章 顾韶的算计(上) 蒋慕葶万没想到只是替好友抱不平,给了陌生人几个冷脸,却反而把好友推入了陷阱,顿时急得脸都白了:“那现在要怎么办?善窈你向来聪慧,一准有办法的对不对?” “好在五妹妹的生辰宴昨天才办完。”宋宜笑微微眯起眼,冷静道,“顾小姐头次来帝都,跟大家都不熟悉,我虽然给了她请贴,却因安胎未能出席,无人为她介绍,暂时融不到咱们这些人里,倒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接下来有人继续邀请她,便是闹到太后娘娘跟前,也不能说咱们排挤她了!” “那我待会回去后就给她下帖子!”蒋慕葶连忙道,“再跟银练她们说一说,挨个的请她——对外一律说是你对她颇多称赞,叫我们起了结交之心。这样就是顾桐叙自己,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宋宜笑面露愧色道:“你们原是为了帮我,不想这会竟又要麻烦你们了!” “不过几杯茶水,权当打发时间罢了。”蒋慕葶轻轻打了她一下,嗔道,“咱们是什么关系?这点儿事情也值得提?当初你可也没少帮我,怎么就不说了?” 有了对策之后,蒋慕葶复把经过推敲了一遍,不禁恨道,“这柳家果然不是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柳氏同柳振溪根本就是自作自受,那小柳氏同裘秩音竟也有脸寻你麻烦!” 她觉得事情很清楚了:裘秩音跟柳秩瑾得知顾桐叙拜访了宋宜笑,且得到宋宜笑给予的请贴后,故意撺掇庞老夫人把顾桐叙接去宋府。 如此让顾桐叙在聂舞樱的生辰宴上遭受冷落,好污蔑宋宜笑不敬祖母,藐视圣意! 至于说裘秩音跟柳秩瑾从前虽然是嫡亲兄妹,如今一个是裘家嗣子,一个是宋府姨娘,是怎么勾结的——蒋慕葶打从心眼里怀疑庞老夫人与宋缘,毕竟在她看来这母子两个一直都视宋宜笑为仇雠,哪怕知道柳秩瑾的举动,也未必会阻拦。 阴暗点想,没准柳家两个血脉的串联,这母子两个还有份呢! “到底是他们的生身之父,他们耿耿于怀也不奇怪。”宋宜笑闻言,露出似笑非笑之色,道,“只可惜太后娘娘偌大年纪,操心代国长公主之余,不忘记给裘家的前途想方设法,为了保证裘氏的往后,甚至让陛下亲自出面,好说歹说才磨得顾相点头,愿意以嫡亲孙女许配与裘秩音呢!结果这会裘秩音就先折腾起来了,若太后娘娘晓得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她说到这里,情真意切的叹了口气,“我虽然与太后娘娘没怎么相处过,但夫君却是太后娘娘抚养大的,与太后娘娘感情极深——若知此事,即使不怪我,定然也会替太后娘娘担心的!” 蒋慕葶忙安慰道:“明明你也是被算计的,燕国公哪好怪你?至于太后娘娘那儿,依我说叫太后娘娘知道了才好呢!太后娘娘辛辛苦苦为娘家谋划,结果裘秩音却只顾惦记着自己的生父,全不为如今的父亲还有太后娘娘考虑!这样没良心的人,合该叫太后娘娘看清他的真面目!” 又关切道,“你如今正在安胎,凭什么事,且等坐完了月子再说!我前两日还听我大嫂说,梁王嫡长子被乳母抱着在廊下多吹了会风,就险些出了大事——你可千万别中计!” 显然她认为柳家兄妹这眼节骨上玩这么一手,除了想污蔑宋宜笑外,也是想一箭双雕,把宋宜笑腹中子嗣也算计了进去。 宋宜笑对此自是从善如流:“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孩子的!” 这件事情谈到这里也差不多了,片刻后宋宜笑流露出乏色,蒋慕葶看了出来,连忙告辞。 她走之后,锦熏近前伺候,颇有些不安的问:“夫人,那天章妈妈过来送东西,没有跟奴婢说什么啊!” “那么你现在知道她有跟你说什么了。”宋宜笑点了点自己鬓间的珠翠,示意她给自己都卸了,散下长发来,舒舒服服的在隐囊上靠了,好整以暇道,“至于具体说辞,要我教你么?” 锦熏愣了愣,会过意来,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夫人放心吧!以后有人问起来,奴婢一准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亲家奶奶那边,奴婢是不是也走一趟?” “你还真以为是我在坑裘秩音跟柳秩瑾啊?”宋宜笑闻言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也不想想年初那会,你家夫人我才出手料理了崔见怜那些人,这事可没瞒过去,太后娘娘、婆婆那儿都是心知肚明的。如今太后娘娘摆明了正为裘家未来忧心呢,裘家统共就裘秩音这么个嗣子,我要是再算计他,哪怕这会怀着身子,你信不信太后娘娘也饶不了我?!” 见锦熏愕然,她冷笑了一声,低声道,“即使太后念及我腹中子嗣,我离生产也才两个月不到了!你说,我怎么能在这眼节骨上犯糊涂?” 自来妇人生产就是一道关卡,宋宜笑若在此刻惹动太后杀心,以太后的身份,稍微暗示下,有得是人为简虚白去母留子! 她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 锦熏想想也是,却疑惑道:“既然不是夫人神机妙算,却不知道……是谁在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都出来了,你最近可是偷看什么演义话本了?”宋宜笑被她的话逗得“扑哧”一笑,伸指虚点了点她,才道,“这事摆明了是冲着裘秩音跟柳秩瑾去的,严格来讲,主要是为了对付裘秩音——柳秩瑾一介女流又做了姨娘,横竖还能怎么样呢——那么数点一下这会厌恶裘秩音的人,除了我之外,自然只有顾相了!” “奴婢是夫人的人,措辞当然也要向着夫人!”锦熏义正词严道,“所以有人谋害夫人那就是阴谋诡计宵小之辈,但夫人算计旁人那就是心有锦绣足智多谋,有人帮夫人,自然就是替天行道侠义心肠啦!” 复诧异道,“顾相?!他的嫡亲孙女儿可是圣旨赐婚给裘秩音的啊,若害了裘秩音,顾小姐将来怎么办?!” “正是要替顾小姐将来考虑,顾相才要这么做。”宋宜笑嘿然道,“毕竟这门亲事是陛下亲自出面促成的——你当顾相自己喜欢裘秩音吗?” 虽然她没亲口问过顾韶这个问题,但她可以保证:顾韶一点都不喜欢裘秩音! 这倒不是说裘秩音才貌品行入不了顾韶的眼界,实际上凭心而论,这一世的裘秩音,比起上一世来争气多了。 毕竟上一世直到宋宜笑含冤而死时,柳家依旧显赫,作为柳振溪唯一的嫡子,此人可谓是集千宠万爱于一身,难免被惯出纨绔浪.荡子的种种恶习,课业上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稀松得很; 但这一世柳家遭逢大变,过继到裘家之后,即使裘漱霞膝下无子,但嗣父与亲爹终归不一样。传闻裘秩音倒是发奋图强,既孝顺嗣父嗣母,又用心读书,颇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之势了! 而他自幼养尊处优,收敛了轻浮之态后,容貌也算清秀白皙——问题是,哪怕他才高八斗,玉树临风,顾韶却更不愿意与燕国公府交恶! “虽然宫里传出过风声,说陛下为了让顾相答应许嫁孙女,暗示将来会让太子殿下给顾相封爵。”宋宜笑拨弄着衣襟上的绣纹,轻声细语的提点着心腹丫鬟,“但顾相膝下没有能干的子孙,空有爵位,不过面上光鲜,却哪来的权势?” 虽然说顾韶自己目前可谓是位高权重,“可顾相都多大年纪了?他就是再懂得养生之道,夫君的年纪搁这儿,他难道还能活得过夫君?” 既然活不过简虚白,那么顾韶就要考虑,为了一个许诺中的爵位,与裘家扯上关系,从而同简虚白存下罅隙——裘漱霞当初把简虚白得罪得很惨,这一点朝野无人不知;宋宜笑作为他的妻子,与裘秩音之间更存在着血海深仇。顾韶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儿子做了裘秩音的岳父后,简虚白夫妇会对顾家毫无芥蒂——所以这笔交易根本划不来! “顾相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他对太子的辅佐之功,哪怕没有陛下如今的许诺,将来太子给他封爵的可能性也很大!”宋宜笑细细分析,“退一步来讲,太子不封,还有钟陵郡王呢!郡王可是顾相的正式弟子,将来若是践祚,无论那会顾相是否在世,岂能对顾家没有加恩?” 锦熏下意识道:“可万一将来登基的不是郡王呢?” 这话说了出来才觉得不对,吓得赶紧举袖掩嘴。 不过眼下房里就主仆两个,宋宜笑倒没呵斥,只道:“你真是傻了——顾相是钟陵郡王之师,与郡王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郡王登基,他作为帝师,自可荫庇后人留名青史享尽尊荣;可若郡王将来有什么不好,便是他有爵位在身又有什么用?” 袁雪沛幼年承爵,承的还是仅次于公爵的侯爵,论身份也算尊贵非凡了,可因为父母早逝,继祖母与叔父虎视眈眈,过得还不是艰难又辛酸? 再者,皇家能册封爵位,不也可以削去吗? 现成的例子就是姬家,那还是皇帝的亲妹夫呢,何况顾韶连皇亲都不是? 所以显嘉帝许给顾韶的好处听着不错,实际上等于一毛不拔。 顾韶肯点头,实在是慑于这位皇帝的杀伐果决,不得不妥协罢了。 但他到底是蜚声海内的名臣,再怕皇帝也有自己的傲气,所以固然答应了将孙女许给裘家,却也在暗中做起了手脚。 “太后、陛下之所以花大力气说服顾相许嫁孙女,归根到底是为了裘家。”宋宜笑接过锦熏递来的玫瑰露呷了口,轻笑着说道,“却不是为了裘秩音——那两位肯为了他的婚事操心,无非是因为他此刻姓裘,乃裘漱霞膝下嗣子,且是唯一的嗣子。” 说到这里见锦熏若有所思,唇角笑意加深,“没错——既然他这个嗣子并非真正的裘家骨血,那么,裘漱霞能过继一个嗣子,为什么不能过继第二个第三个?” “随便裘家下一个嗣子从哪里过继,只要人品容貌过得去,重点是没结什么不该结的仇怨,我想顾相也就满意了!” ——顾韶的身份地位放那里,要说服简虚白夫妇放弃报复裘漱霞与裘秩音,或者自认为力有不逮,但要说服他们不要迁怒一个无辜的嗣子同顾桐叙,却还是有信心的! 锦熏好奇问:“奴婢成天守在夫人跟前,也不知道顾相是怎么瞒过奴婢,把这番打算告知夫人的?” “他做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叫人知道?”宋宜笑不以为然道,“我是自己猜的——顾桐叙才来帝都就迫不及待的拜访我,犹可以说顾相想顺应太后与陛下之意,让裘家与我们夫妇化干戈为玉帛,问题是之后宋府要接顾桐叙去宋府小住时,顾相居然没有阻拦,这可不能不叫我多想了!” 顾韶对宋家父女之间的罅隙再清楚没有,如果真心想让孙女跟宋宜笑交好,顾桐叙出阁之前,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宋府接她去小住的。 众所周知顾韶对宋缘有恩,地位也高于宋家,他不点头,庞老夫人那边再说理由、再想给大孙女添堵,又怎么可能接得走顾桐叙? 至于说顾韶重视老友后人,不在乎宋宜笑这个已嫁女的心情——宋宜笑觉得也不可能,毕竟此举对顾桐叙融入帝都的圈子是非常不利的。顾韶再对宋缘爱屋及乌,总不可能为了庞老夫人跟宋缘的一点私人愤恨,拿自己嫡亲孙女的前途开玩笑吧? 故此,宋宜笑得知顾桐叙被庞老夫人接到宋府后,就起了疑心! “我方才捏造章妈妈提醒你的话,让蒋姐姐她们接下来对顾小姐热络点,主要是绝了裘秩音他们辩解的心思!”宋宜笑眯眼道,“不然坐实了我因顾小姐前往宋府小住就得罪了我的传闻,裘秩音大可以说担心我对他仍旧存着恶意,故意串通了在宋家做姨娘的柳秩瑾,设计试探——到那时候他能不能逃出生天且不提,我肯定是要有麻烦的!我做什么要给他这样的机会?” 锦熏担心道:“所以奴婢说,奴婢还是去宋府走一趟,跟章妈妈私下对个口供罢?不然万一露了破绽……” “不需要!”宋宜笑却摆手道,“要真查到宋家那边去,我那继母一准会把责任全部推到柳秩瑾头上——如此方是最大程度保全宋家之举,还能铲除一个碍眼的姨娘,继母何乐而不为?” 她冷笑出声,“毕竟,我那个好祖母,可是亲自支持柳秩瑾与继母她争夺起掌家之权了啊!有几个做正妻的,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与威胁?继母碍着孝道不敢拿婆婆怎么样,有机会对柳秩瑾落井下石,她做什么要手软?” 到时候没准卢氏还要谢谢继女给她这么个一箭双雕的机会:既除了柳秩瑾,打击了庞老夫人的势力,又保全了宋家其他人! 说到这儿,宋宜笑笑了一下,合眼道,“至于我猜的对不对……且看接下来裘家换不换嗣子,就知道了!” 第三百十八章 顾韶的算计(下) 事实证明宋宜笑一语中的。 数日后,裘家唯一的嗣子裘秩音暴毙房中! 暴毙的原因是中毒。 因为裘秩音近来都没有出门,在裘府能够接触到的人有限。所以京兆府很快找出了凶手:柳家旧仆柳忠之女柳妩。 柳妩并非近身侍奉裘秩音的人,她能给裘秩音下毒,是因为她幼时在柳府为奴时,与柳氏兄妹非常熟悉。后来柳忠立下功劳,一家子都脱离了奴籍,搬出了柳府,但依然为柳家做事。 柳家遭变时,因着他们这一家子已非柳家奴仆,所以未受太大牵连。 不久,裘秩音私下同他们联系上,他们念及旧情,仍视其为主——柳妩年方二八,裘秩音只比她大一岁,一个妙龄秀丽,一个年少俊俏,一来二去的就有了情愫。 而裘秩音虽然不可能迎娶柳妩做正妻,却也许诺一定会给她个名份。 谁想朝堂风云变幻,显嘉帝亲自赐婚裘秩音与顾桐叙——明眼人都知道,裘家往后能不能保全、有没有前途,全仗儿媳妇的娘家祖父了!这种情况下,裘秩音怕得罪了妻子,将来得不到顾家太大的帮助,是以决定与柳妩划清界线。 “那柳妩什么都给了他了,这会子裘秩音说不要她了,却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谢依人忙里抽空过来探望宋宜笑,兼给她转述这场帝都上下都在纷纷围观的热闹,“也是裘秩音倒霉,摊上个性情软弱些的,多半是自己去死了!可柳妩想的却是怎么也要出了这口气再去死——所以闻言虽然哭了一阵,最后还是乖巧的答应了下里,且许诺永永远远不让顾小姐晓得两人之间的事儿。” 她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道,“这种贪花好色的男人啊就是蠢!柳妩早先虽然是奴婢,可她爹既然能给全家挣到脱籍,足见在下人里也是个有能耐的!这样的人的女儿,名义上是奴婢,又怎么会吃苦?外头寻常些的人家,待遇怕还不如她呢!后来恢复了良家身份,住的独门独院,家里还给她买了个小丫鬟服侍。虽然谈不上千金小姐,好歹也是娇生惯养,吃了这么大的亏,如何可能不恨?但裘秩音就是一厢情愿以为柳妩不敢也不舍得为难他!” 宋宜笑笑着问:“那后来呢?柳妩却是怎么给他下毒的?听你方才讲,裘秩音可是死在裘府的吧?” “裘秩音只道柳妩不跟他闹了呢,所以柳妩说,最后给他做一回爱吃的点心,他也就应了。”谢依人露出一抹嘲讽之色,“柳妩给他做的是吃的时候不用热的酥点,据她后来招供,说是怕裘大公子当面应下,回头觉得凉了懒得叫厨房去热,直接扔了或者赏给其他下人。” 她边说边叹了口气,“这柳妩也真是有心机了:她不但做了酥点,还只做了两块,跟裘秩音说,是愿他与顾小姐往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实际上,还是怕做太多了,裘秩音一个人吃不完赏人,误害了无关之人事小,露了破绽毒不死裘秩音事大!” 而裘秩音拿了糕点回裘府后,由于种种原因没有立刻就吃,过了三两日才想起来——现在腊月里天冷,酥点本也不容易坏,再有柳妩泪眼婆娑的“这是妩儿最后一回给您做点心”,所以就满怀感慨的入了口。 “他这么一入口,恐怕才晓得,柳妩所谓最后一回给他做糕点,不是说两人从此不相来往,而是打算要他的命了!”谢依人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最可怜最无辜的就是顾小姐了,千里迢迢来帝都备嫁,这才几天?未婚夫竟先死了!接下来还不知道这事要怎么收场,但望顾相疼孙女些,千万别叫她守了望门寡才是!” 宋宜笑闻言淡淡一笑,道:“这门亲事当初可是陛下亲自做媒,现在出了变故,陛下哪能不管?就算顾相不提,我想太后娘娘与陛下也不会冷了顾相的心的!” 这回设计裘秩音固然是顾韶的手笔,但弄死裘秩音,却肯定是太后跟皇帝的意思! 这两位不管知道不知道内情,既然要借着联姻,让顾韶往后看着点儿裘家,又怎么会让顾桐叙守望门寡? 所以宋宜笑一点都不担心顾桐叙的前途。 谢依人不知就里,不过她跟顾桐叙也不过一面之缘,还因为宋宜笑的缘故,根本没同对方说两句话,此刻替顾桐叙担心也只是随口一讲——她再忙里偷闲,年关前后总也是诸事缠身的,所以说完了这件事情后,关心了一下宋宜笑的身孕,也就告辞了。 她走之后又过了三两日,京兆府把裘秩音之死正式结了案,柳妩一家当然都没有好下场,连带裘府伺候裘秩音的好几个下人,也被裘漱霞夫妇以“没有伺候好孩子”为由发卖到了远处。 至于说到底是卖到了远处还是就此消失,那就不知道了。 之后,裘漱霞之妻姜氏悲悲戚戚的入宫找太后哭诉:“臣妇福薄,进裘家的门已有数十年,却始终未能为丈夫延续子嗣。好容易得了个嗣子,固然不是裘家血脉,到底也可为我夫妇延续家声——谁想如今说没就没了,臣妇与丈夫皆已非壮年,往后可要怎么办?臣妇去后,到了地下,又如何与裘家列祖列宗交代呵……” 姜氏边哭边说,弄得太后也哭了,这下玉果等人都急了,赶紧劝——七嘴八舌的就有人提议让裘家再过继个嗣子。 裘家现在就裘漱霞一个人,过继这种问题,只要他同意那就没问题了,姜氏来寻太后哭诉,也只是为了表达对太后的尊重。 当然重点是希望裘顾两家的联姻可以继续进行。 而太后同意显嘉帝促成这两家结亲,原就是为了裘家考虑,自不会不答应。 于是擦着除夕之前的日子,裘家再次过继嗣子! 这回的嗣子是姜氏的娘家嫡亲侄儿,原叫姜纵的,过继之后改姓裘,裘漱霞又与他重新起了个名字叫裘辞华。 裘辞华容貌俊朗,论长相更在裘秩音之上——裘漱霞夫妇原也是看中他器宇轩昂才在姜家诸子中挑了他。 而且他向来洁身自好,懂事孝顺,学业上也十分用心:今年不过十八岁,已经预备考举人了。这样的成就同苏少歌那样的天纵之姿比固然不算什么,但放眼常人之中也属于少年俊杰了。 所以对于这个新嗣子,不但裘漱霞夫妇越看越满意,除夕宴上,顾韶在太后询问,是否继续让顾桐叙嫁给裘辞华时,也爽快的点了头。 顾韶既然点了头,趁着正月里的喜庆,正月初三这天,显嘉帝再下圣旨,以体恤老相为国、弱女无辜的理由,赐婚裘辞华与顾桐叙。 宋宜笑听说之后,淡然一笑之余,也有种不真实的恍惚:前世在她即将逃出生天之际,给予充满耻辱与恶毒的一击,让她冤死在十六岁韶华的罪魁祸首,谁能想到,今生两人根本没有照面,就这样死得干干脆脆,且不名誉?她一点都不相信柳妩是真凶,甚至不太相信她与裘秩音有什么私情——裘秩音在过继到裘家之后就非常的发奋图强,作为官家子弟,怎么会不明白联姻的重要? 而他不是裘漱霞的亲生儿子,甚至不是裘漱霞自己看中的嗣子,不过是因为政治交换,才继续了大公子的优渥生涯。这场过继当时还闹得朝野皆知,说亲的时候根本瞒不过去,若不洁身自好,做出努力上进之态,将来如何娶到出身好受重视的妻室? 多半是太后为裘家考虑,不想裘漱霞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特意拣了这么个替罪羊,好让裘秩音的死,没法怪罪到裘漱霞头上罢了! 当然柳妩一家也不见得无辜——十有八.九这一家子确实是在为裘秩音做事,甚至为他与柳秩瑾的联络奔走。如此才被择中做了“凶手”,这是栽赃,也是灭口。 “还真叫你说到了。”宋宜笑之前的见红让晋国长公主跟简虚白都很紧张,为了年节前后的这些应酬,长公主更是亲自进宫求得太后发话,让宋宜笑只管留在府里安胎,无论宫宴还是各处宴席一概不许参加,免得出现意外。 所以正月初四这天,原该她与简虚白去拜访亲长的,谢依人夫妇却在一大早主动前来,道是怕她劳动。 徐惜誓自有简虚白在前头招待,谢依人则进了后堂与宋宜笑说话。 恭贺新年的场面话讲过之后,谢依人道,“太后娘娘与陛下果然没让顾小姐为难,现在这个裘家嗣子,我虽然没看到过,但听夫君说,着实一表人才——最重要是,他原是表舅母的娘家侄儿,乃是表舅跟表舅母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既从诸侄中择他过继,显然是个好的,绝不至于闹出柳妩那样的事情来。顾小姐嫁给他,可比嫁给前头那个好多了!” 宋宜笑自不会与这位表嫂解释内情,闻言只笑道:“可不是吗?” “不过到底死过一个未婚夫,年前的宫宴上,我看到那顾小姐,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也不复在景慧县主生辰宴上的应对得体,整场宴上都没作声。瞧着说不出来的可怜!”谢依人又感慨道,“也不知道现在好点没有?” “有顾相宽慰着总能想开的,到底她跟裘秩音也没见过呢,不过是长辈之命。”宋宜笑含笑说道,“现在这个不也是长辈之命吗?何况之前顾小姐先行北上,其父母由于乃是长子长媳,暂时脱不开身,年后也要来帝都,料理顾小姐出阁之事的——到时候少不得要开解她!” 谢依人想想也是,也就说其他事情了——宋宜笑嘴上与她聊着,心里却想:“顾相到底是顾相,这一手不但换掉了自己不喜欢的准孙女婿,更将孙女放到了一个博取同情的地位上,接下来要融入我们这些人里可是方便太多了!” 顾桐叙在洪州土生土长,到了帝都就属于彻彻底底的外来者。 这里的贵妇贵女倒不至于说看不起她,但地域排外原是常见之事——哪怕她没有得罪任何人也一样——可经过她祖父顾韶的这番算计,如今似谢依人这样觉得“顾小姐真是不幸真是可怜”的人不少,大家这么一想,对她的抵触与疏离自然就减少了。 同情与怜悯虽然带着居高临下的意思,却也是最易消除距离与隔阂、拉近彼此关系的情感。 ——现在这女孩儿再摆出谦逊的姿态,想要与众人结交,谁还会拒绝呢? 第三百十九章 生产 这回虽然被顾韶小小的算计了一把,不过宋宜笑也没什么恼怒的——毕竟裘秩音的死,也等于给她减少了一个隐患。 何况顾韶固然不愿意与燕国公府交恶,宋宜笑也不想得罪这位权相。 到底洪州顾氏虽然透露出后继无人之象,顾韶还没死呢! 是以她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清后,便没再管——谢依人夫妇前来拜年的次日,又到苏皇后生辰。 往年这一天都是朴素的家宴,但今年显嘉帝却早就发了话,务必要大办一次。 他这么做自然是存心给皇后长脸,免得大家看皇后的亲子被过继了出去,小觑了这位中宫之主。 只不过难得盛大的千秋节,宋宜笑却只能在事后听丈夫回来转述——她下个月就要生了,这眼节骨上,磕着碰着些没准就是一场意外,是以太后、皇后先后都发了话,让她务必在家安胎,千万别乱走。 皇后千秋尚且如此体恤,之后的玉山公主生辰、元宵节宴、晋国长公主寿辰、曹老夫人寿辰、清江郡主生辰……这一连串的日子,自也不会要她去,倒叫她很是享受了一把清闲。 从去年年底卧榻安胎开始,到二月初,宋宜笑唯一亲自过问的,只有二月初四,卢氏所出双生子的满周礼。 “说起来你自己生辰也近了,去年因着伊敬王舅之逝,都没有办。”简虚白得空与她商议,“今年怎么也得热闹下吧?” 宋宜笑闻言失笑:“你看我现在这吃力的样子,能凑什么热闹?” 简虚白的提议自然只能作罢。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二月初九这天早上,宋宜笑才由丫鬟扶着在庭院里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腹中隐隐作痛,且有下坠之感——由于算好的产期原也在这几日,所以她也不吃惊,只握紧了锦熏的手,沉声吩咐:“我似乎要生了,快去喊人!” 锦熏吓得转身就跑,片刻之后,芸姑带着稳婆匆匆赶到克绍堂,这时候宋宜笑已经被扶到预备好的产房里。 芸姑给看了下,颔首道:“确实要生了!” 这下子整个燕国公府都忙碌了起来,索性芸姑究竟是医者,虽忙不乱,一面命人去厨房烧水预备接生,一面不忘记打发人给晋国长公主与简虚白报信。 长公主与简虚白接报之后自是立刻赶到,这时候宋宜笑的生产已经开始,母子两个满怀焦急的站在回廊上,听着产房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以及芸姑等人指挥的嘈杂声,均是脸色惨白! “殿下,不会有事的。”佳约见状忙轻扯长公主袖子,低声劝慰道,“宋夫人向来身子康健,这一胎又是从起头就由女医精心调养着,芸姑方才不还说了吗?宋夫人胎位很正,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的生下子嗣!” 其实佳约觉得长公主的状态很不对劲,宋宜笑到底是长公主的儿媳妇不是女儿,长公主自己又是生过好几个孩子的过来人了,这会即使担心儿媳妇,也不至于到了失态的地步吧? 正常情况下,长公主这会该镇定下来,安慰简虚白才对!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简虚白那边都被随后赶到的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劝得冷静些了,长公主的神情却越发不好,佳约偶尔低头,甚至看到她紧攥着的丝帕,竟已被手汗浸得湿漉漉的! “怎么会这样?”佳约十分吃惊,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只好附在长公主耳畔不住低声安慰。 “当年仪水就是这种时候去的!”只是她自以为体贴的做法却让晋国长公主越发心烦意乱,冷不防竟脱口而出,“守着她生产的也是锦绣堂出来的医者——” 话说到这里,见佳约神情愕然,长公主方反应过来,吁了口气,颓然道,“本宫糊涂了!眼下怎么能提这样的事情?只是经过仪水之后,本宫到底不能像世人那样信任锦绣堂的医者罢了!” 如果当真是医术超群妙手回春之辈,何以救不了她的堂妹? 佳约闻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下意识的瞄了眼不远处的简虚白等人,见他们都聚精会神在听产房里的动静,没有注意到长公主方才的话,这才暗松口气,强笑道:“殿下,医者也不是神仙,哪能没有意外?宋夫人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不然何以得到太后娘娘与您的喜爱?奴婢说句实话,宋夫人虽然没有郡主出身尊贵,论福泽啊可还在郡主之上呢!所以宋夫人必定会母子平安的!” “但望如此吧!”许是仪水郡主当年的难产身故,给晋国长公主带去的阴影过于深刻,她听了这番话,眉宇之间的烦躁却依然没能褪尽,不过佳约看向简虚白他们的动作,到底让长公主醒悟过来,强按下杂念,低声吩咐,“方才的话绝不可叫阿虚他们知道!” 佳约忙道:“奴婢遵命!” ……产房外的情形,宋宜笑自是不知。 实际上她这会也顾不上想任何人与事了——铺天盖地的感觉就是一个痛字! 伴随这种全然陌生的痛楚而来的,却是惶恐。 无论芸姑事先教过她多少生产时要注意的事情,也无论她做了多少准备,真正到了分娩的时候,宋宜笑还是感到难以描述的恐惧。 她惧怕难产,惧怕死,更惧怕自己死后,孩子活了下来,却落入后母手中……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对于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判断,几乎是本能的依照芸姑冷静而短促的指挥使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 一声响亮的啼哭响彻产房,里里外外的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跟着晋国长公主与简虚白异口同声问:“阿虚媳妇(善窈)怎么样了?” 待芸姑扬声回答说产妇一切平安,只是刚刚生产完,虚弱了些后,长公主才喜滋滋的问:“孩子呢?收拾好了吗?快抱出来瞧瞧!” 早先选定产房时,就考虑到这会天气还冷,是以整个回廊都拿琉璃封了,底下也架了地龙,暖融融的一点也不冷,才落地的新生儿抱出来也不怕受了寒。 片刻后,稳婆抱了一个缂丝大红底绣缠枝牡丹的襁褓出来——产房里是预备了两种襁褓的,一看到花纹是缠枝牡丹,大家心里都有了数:是个女孩儿。 若是男孩儿,这会该裹着缂丝大红底麒麟戏珠襁褓了。 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都有点失望。 倒不是说她们不喜欢这女孩儿,主要宋宜笑没有娘家支持,简虚白又年轻有为,从为宋宜笑长远考虑的角度着想的话,她早一天生下嫡长子,有助于稳固地位,也更能震慑住那些打着攀上枝头做凤凰的人。 但宋宜笑这回却只得了个女儿,算算时间,她进门实际也才两年不到,可因为是下半年出的阁,现在又是年初时候,倒已经在燕国公府过了两个年,可以说成成亲三年了。 成亲三年,夫妇两个膝下仅得一女,简家也不是多么枝繁叶茂的人家——子嗣的问题,哪能不被提起? 之前的谢依人就是个例子,她还是进门不到一年,都没转过年来呢! 不过晋国长公主跟简虚白倒没有什么不满意或者遗憾的意思,打量着襁褓里红通通的小脸,母子两个均笑得开怀:“这眉眼像极了阿虚小时候!” 简虚白趁势把女儿从长公主手里接过来:“真的吗?且让我好好看看。” 结果他才接到手里,小小的婴儿就张嘴大哭起来,登时把他闹了个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问稳婆:“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不舒服?!” “别胡说八道!”长公主见状忙把襁褓抢回去,抱在臂上轻轻晃着拍着哄了会,见孩子哭声渐弱,这才啼笑皆非的嗔儿子,“知道自己要当爹了也不学一学怎么抱孩子,你当抱瓷枕呢?孩子觉得不舒服,自然就要哭了!” 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闻言都笑得打跌:“四弟往后不想小侄女同你生份了啊,这抱孩子可得好好学了!不然小侄女一到你手里就哭,弟妹一准不叫你碰了!” “这个自然。”简虚白尴尬的笑了笑,他跟宋宜笑都是初为父母,即使满怀欣喜的迎接血脉降临,难免有疏忽的地方。 众人兴奋的围着新生儿议论了好一阵,才发现芸姑一直在里面,正在担心,产房的门却恰好打开,脸色有些疲倦的芸姑走了出来。 “芸姑辛苦了!”简虚白忙撇下女儿迎上去,道了声乏后,急问道,“善窈这会?” “夫人累得很,睡着了。”芸姑平静道,“我替夫人收拾了下,故此出来得迟了点——小姐抱出来有一会,该让乳母过来了!” 长公主闻言忙把襁褓交给稳婆,郑重叮嘱:“好好伺候,本宫与阿虚夫妇自有重赏,若敢懈怠,绝不轻饶!” 稳婆还是头回见到当朝长公主,闻言诚惶诚恐的应了,又屈膝给众人行了个礼,这才抱着孩子退下,去专门给乳母哺.乳的屋子。 权贵人家的好处就是生产完了之后不必操心,孩子自有乳母丫鬟照顾,自己可以放心的恢复一下——宋宜笑在二月初九早上发动,因着初产比较艰难,她身体又不似梁王妃那么健壮,所以捱到傍晚日落西山之后方生下女儿。 之后昏昏睡去,一直到次日晌午后才睁眼。 这一觉睡得虽然比平时漫长,但效果也是极好的。 醒来时虽然仍旧觉得周身隐隐作痛,骨子里的力气也仿佛被抽空了之后没有补全一样,到底恢复了不少元气。 一直守在榻边的婆子服侍她漱口擦脸后,芸姑亲自端了鸡汤进来,宋宜笑喝了大半碗,觉得精神又好了不少,方问:“孩子呢?” 她不是很担心孩子,主要昨天抱出产房之前,她已经看过了:女儿长得非常健壮,哭声也透着中气十足。 ——要不然,哪怕当时累极了,她也不可能睡得着。 果然芸姑闻言道:“在乳母那儿,刚刚吃完,想来睡着呢。夫人现在要看吗?要看的话,正好抱过来。” 宋宜笑正要回答,门外有小丫鬟扬声禀告道:“亲家王妃同亲家奶奶来了!” 第三百二十章 韦梦盈的威胁 女儿生了外孙女,做娘的当然要来探望。 只是生母继母碰到一起到底有些尴尬——不过在宋宜笑看来,也就卢氏比较不自在,韦梦盈可是谈笑自若,进门前还听到她非常客气的问候卢氏亲生的三个孩子:“听说双生的小姐弟前两日才满周岁?二小姐年纪也不大,卢奶奶平常肯定很辛苦吧?好在小孩子长得快,大了也就好了。” 卢氏是个老实人,至少跟韦梦盈比,她绝对属于老实的范畴。 所以听了这话也没多想,如实道:“还好。婆婆体恤我,特意把娇儿抱到膝下抚养,宝儿已有四岁,有乳母丫鬟看着,也不需要我时刻留意,只照顾耀儿一个,倒也忙得过来。” “哟!您那叫娇儿的女孩儿,这会虽然也说有两岁了,到底还不怎么会讲话吧?”韦梦盈立刻露出古怪之色,欲言又止道,“这么着叫庞老夫人养着,是不是太麻烦她老人家了?” 卢氏看了出来,不免诧异:“王妃娘娘这话是何意?” “我啊常听笑笑说你待她好,所以也不瞒你了!”韦梦盈轻笑了声,意味深长道,“早先笑笑还在襁褓里那会,庞老夫人也说想亲自养孙女儿呢!那会我想着我没能给宋家延续子嗣本就理亏,难得婆婆还肯疼孙女儿,怎么可以不识趣?结果……” 她眼中水光闪烁,声音里也仿佛有些哽咽了,“结果笑笑到她身边,几日下来又瘦又小,嗓子都哭哑了——后来才晓得,庞老夫人欺她年纪小不会说话,闲着没事就下手折腾她!若非笑笑的乳母不忍心,私下告诉了我,我拼着闹了一场把她要回身边带,我这个女孩儿……我这个女孩儿……” 说到这里,似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卢氏听得面色如土——这要搁宋缘纳柳秩瑾之前,韦梦盈这么讲,她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毕竟庞老夫人对宋宜宝可一直表现得疼爱有加! 但这大半年里,宋家的婆媳关系因着柳秩瑾逐渐破裂,卢氏虽然恪守孝道,人前不肯流露分毫,心里岂能不明白,庞老夫人根本不像她表现的那么慈祥? ——就算庞老夫人特别不喜欢韦梦盈,连带迁怒到宋宜笑头上,对长孙女格外苛刻些。 现在的卢氏免不了要想:“这是因为我远比韦王妃温驯,又生了耀儿的缘故。可婆婆并没有因为耀儿的落地更加喜欢我,反而担心我自恃生子有功轻慢她——如今我忍着柳姨娘,侍奉婆婆也十分尽心,兴许婆婆还没有怎么折磨娇儿,就算折磨估计也不至于太过份。” 毕竟宋宜娇虽然养在庞老夫人膝下,她偶尔也会去探望这个次女的,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也轮不到韦梦盈现在来提醒她。 可既然庞老夫人有私下折磨亲孙女的前科,卢氏哪能不怀疑,“一旦哪天我因事与婆婆冲突起来,或者对婆婆不够顺从了,婆婆她,是不是,就会拿娇儿出气?” 她以前认为庞老夫人把宋宜娇要过去抚养,是为了敲打自己,但也不想完全撕破脸,所以在双生子里选择了女孩儿。 但现在却怀疑,庞老夫人早就打好了挟女令母的心思,故此要抚养孙女而不是孙子——宋家子嗣这么单薄,庞老夫人又是再重男轻女不过,若抚养在膝下的是独孙,她哪儿舍得委屈啊? 一时间卢氏又惊又气又急,连探望继女的心思都没有了,恨不得立刻折回宋府去把女儿从婆婆跟前带走! ……产房里的宋宜笑无奈的揉了揉额角,扬声道:“娘,您两位来了?怎么不进来说话?” 待韦梦盈与卢氏互相谦让着进门后,宋宜笑也不客气,径自问韦梦盈:“您方才说我小时候被祖母抚养过段时间?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伤心事,告诉你做什么?”韦梦盈见她拆台,不慌不忙,坐下来之后就拿帕子擦起了眼角,“毕竟一开始的时候,我走了,你还得在宋家过呢!若叫你知道你祖母不喜欢你,你那会才多大?万一小孩子不懂事露了只字片语,岂不是越发不讨喜?所以,我一直都没跟你说!” 说到这里扫了眼明显心神不宁的卢氏,“横竖你已经长大,这件事情我原打算烂在肚子里,这辈子都不提了!可你那几个弟弟妹妹实在年幼,卢奶奶又素来疼你,我是你亲娘,怎么能不投桃报李?” 这番话听在卢氏耳中,自然是韦梦盈感念她这两年来对宋宜笑的示好; 但在宋宜笑听来,却是暗含得意的警告:我可是你亲娘,你揭露了我的真面目,你自己能讨得了好?! 宋宜笑只觉得胸口好闷,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瞥了眼卢氏,淡淡道:“祖母那会也是盼孙心切,如今既然有了弟弟,又怎么会再嫌孙女呢?再说我原没有妹妹们讨喜,祖母之前对二妹妹不就很喜欢?如今又怎么会亏待了三妹妹!” 她这么讲当然不是为庞老夫人着想,主要是担心继母被生母坑了——卢氏的性情为人,宋宜笑实在不觉得会是庞老夫人的对手。 无奈卢氏根本没听出来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反而不安道:“大小姐言重了,宝儿哪及得上您呢?” 说了这话又觉得不是很合适,宋宜宝不如宋宜笑,却能受到祖母宠爱,这不是说宋宜笑比妹妹出色也没什么用,左右不得长辈欢心吗? 她顿时涨红了脸,正想解释,好在韦梦盈已经擦干了眼角湿意,笑吟吟道:“卢奶奶可别多想!笑笑可没有其他意思——笑笑也很喜欢二小姐呢,不信你问她!” 宋宜笑无奈的看了眼生母,自己这会总不能说不喜欢宋宜宝吧? 只得好言好语的安慰了卢氏一番,不过卢氏到底把韦梦盈的话听进去了,没坐多久,就找借口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原本和和乐乐的气氛顿时一变! 宋宜笑扫了眼下人们:“都退下!” 待清了场,韦梦盈不待女儿质问,先道:“姓庞的老东西确实没有抚养过你,但不是她没起过这心思,是我根本没答应!当我是卢氏那样的软柿子吗?!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凭什么她想抚养就要交给她?!” 冷笑着睨了眼女儿,“但我当初要没顶住她的压力,你以为她会好好对你?!别做梦了!所以我那么告诉卢氏,难道还冤枉了姓庞的老不死不成?!” “我没有说娘您冤枉她!”宋宜笑头疼道,“但您既然知道继母她不如您有心计,却又何必挑唆她去跟祖母过不去?您该知道她不是祖母对手的!继母可没得罪您吧?” 韦梦盈理直气壮道:“我确实不指望她斗垮姓庞的老不死,但能把老不死气上一场也是件好事不是吗?左右碰上了,随口编个故事,说几句好话,又不费我多少功夫,没准还能让我看不顺眼的人不痛快很久——这么划算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做?” 又说,“何况宋家现在唯一的男嗣可是卢氏亲自养着的,卢氏纵然不是老不死的对手,只要她活着,将来你那个异母弟弟当了家,老不死若还活着,没准你那个弟弟就会替母报仇了呢?” 宋宜笑看着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却听韦梦盈继续道,“当然看卢氏那没用的样子,不定教出来的儿子也不争气——不过那样也没什么,看到宋家越过越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娘您今儿个拨冗前来,还有其他事么?”宋宜笑不想跟她说话了,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若没有的话,我也不留您了——毕竟我昨儿个才生产完,这会还乏着!” 韦梦盈也没跟她客气,直截了当道:“当然有事了!不然衡山王府这会的孝还没除呢,我只说怕还在守婆婆的孝,亲自过来会冲了你这边得女的喜气,打发薄妈妈走一趟也没什么可挑嘴的。至于亲自走一趟,亲耳亲眼见证你偏心继母,当面朝我心上捅刀子么?!” 宋宜笑不耐烦道:“您要不打着替我报恩还人情的旗号坑我那继母,我拆您台做什么?再说不也没拆成?!” “王爷前两日同我商议,想给陆冠群续弦。”韦梦盈见女儿真生气了,这才不嘀咕了,撇了撇嘴角道,“陆冠群到底是太子的嫡亲表弟,又是王爷原配亲生的长子——虽然说他向来不怎么讨他祖母跟亲爹的喜欢,但究竟是王爷的亲生骨肉,算算日子他已经出了孝,王爷自要操心他年纪轻轻做了鳏夫,后院无人主持!” 宋宜笑皱眉道:“可这件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 燕国公府固然因为押对了注前途光明,但也不意味着可以从此横行霸道什么都插一脚啊! 尤其单论地位,衡山王还在简虚白之上呢! 哪怕宋宜笑求到婆婆晋国长公主跟前,长公主也不可能公然越过族兄,干涉族侄的婚娶吧? “怎么没有关系?”韦梦盈闻言脸色一沉,哼道,“王爷想给陆冠群聘娶那顾桐叙的庶妹做继妻——你也不想想顾韶现在在朝中是什么地位,陆冠群若做了他的孙女婿,云儿的世子之位岂不是又要受到威胁了?!” 她眼神很冷,“为娘为了云儿的前途操过多少心你也晓得,所以我是绝对不允许这件事情的!当然你向来不跟我一条心,多半不肯帮我。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没有你的帮助,为娘独自动手,万一露了破绽,身败名裂,你可也逃不了!” 韦梦盈毫不掩饰自己的威胁之意,“毕竟谁叫我是你亲娘呢?我说我做的事情有你帮了忙,你说外人信不信?其他人不说,那些巴望着让自己女儿顶替你做这燕国公府女主人的人家恐怕是争先恐后愿意相信吧?更何况你这会也才生了个女儿,你以为能给你做多少靠山?!” 说到这里,见女儿看向自己的目光透着刻骨的冰寒,韦梦盈又放缓了语气,央求道,“笑笑,为娘也是没办法了!你该知道,为娘做王妃的这些年,对继子继女继媳,基本就没有一个算是好的。哪怕是大少奶奶孔氏,为着仇恨金氏的缘故投靠了我,我也是拿她当狗一样使唤——你说,将来继承爵位的若不是云儿,为娘要怎么办?云儿他们几个又该怎么办?” 她啜泣起来,“云儿他们还那么小,王爷却已经年近半百,谁知道王爷还能活多久?一旦王爷去了,只要不是云儿承爵,无论谁是新任衡山王,怎么可能不报复我们娘儿四个?最好的结果,也定然要把我们扫地出门!难道你真的忍心,看你的亲娘跟亲弟弟亲妹妹,落到那样的地步?!” 第三百二十一章 简清越 宋宜笑冷冷看着她,半晌才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见韦梦盈变了脸色,似要再次出语威胁,她已抬手指向门外,“你拿同归于尽来威胁我?你尽管去——我倒要看看你舍得不舍得如今这份王妃的尊荣!” “我怎么会跟你同归于尽?”韦梦盈止住啜泣,挑了挑眉,不悦道,“但这件事情你只要稍微与顾韶那边暗示下,递个话之类,顾韶怎么会不给燕国公府这个面子?到底他孙女儿,哪怕是庶女,眼下也不愁嫁!何必为了举手之劳,闹得你我母女生份?” 她也知道她们母女两个之间已经不是生份所能形容的了,是以又抬出子女,“云儿他们兄妹往后长大了,知道咱们不和,夹在中间岂不也为难?” “您这回的要求对我来说确实不难!”宋宜笑面无表情的说道,“但有些例子是不能开的:这回您可以软硬兼施叫我如了您的愿,下回您能保证不故技重施?长此以往,女儿我除了做您手里的一颗棋子,任凭您摆布,还能有其他出路?” 她冷笑出声,“娘您死了这条心吧!您以为我是谁?是婵表妹?被您端着长辈的身份三言两语就哄晕了头?我今儿把话直接搁这儿:我确实关心云儿他们,但也没关心到为了他们做牛做马万死不辞的地步!” “毕竟就算是长姐为母,您这个正经亲娘,还有衡山王爷那个亲爹还在呢,轮得着我来给他们当爹又当娘?” “更何况,我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才是需要我全心全意呵护的人!” “您也别再老抬生身之母的身份出来压我——外祖母还在,您怎么当女儿怎么对待韦家的,您女儿我看得很清楚!” “所以即使您要怪我不孝顺,那我也只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韦梦盈听得脸色铁青! 好半晌,她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连这样的话也说了出来,可是打算同我彻底断绝关系了?!” “怎么可能?”宋宜笑却又恢复了和颜悦色之态,温和道,“娘真是糊涂了!你我母女虽然都算高嫁,却皆是没有娘家照拂的。您是因为出身不高,韦家门楣搁那,对您有心无力;我呢则是不得宠,您这个亲娘也不是真心替我着想。所以咱们娘儿两个若还不彼此扶持,至少场面上保持热络,不但越发叫外人看了笑话去,对于你我各自在夫家巩固地位也不利,不是吗?” 她极诚恳道,“虽然说女儿我方才说的话十分不好听,对您也很不敬。但我想着,以娘的城府,从这里走出去时,定然可以表现得欢欢喜喜,母慈女孝——我相信这些对娘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韦梦盈怒极反笑:“云儿他们三个虽然年纪小还不怎么看得出来,不过料想他们即使长成了,也未必能比你更出色了!” 宋宜笑眼都不眨一下,道:“谢娘称赞——娘要没其他事儿,我喊人送送您?” “不必了!”韦梦盈愤然起身,拂袖而去时力道之大,以至于鬓边银步摇猛烈摇晃,流苏在半空划出极凌厉的弧度。 只是正如宋宜笑所言,她再痛恨不听话的长女,这会却也不想让外人知道她们母女关系破裂,毕竟有个简在帝心且与储君交好的国公女婿,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以一跨出房门,她果然就敛尽怒色,还跟守在门外的芸姑等人聊了几句,极详细的询问了宋宜笑的生产过程以及恢复情况,又去隔壁屋子里看了外孙女。 末了叹道:“这些问题我方才原想问她的,只是瞧她乏着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开口,这会却累你们陪我唠叨这半晌了!” 芸姑等人自然表示这些都是小事,又说她体贴宋宜笑。 韦梦盈见扮慈母扮得差不多了,这才借口府里还有事情,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宋宜笑才吩咐把女儿抱进来让自己看看。 新生儿长得快,一夜过来,原本皱巴巴的小脸已经舒展了不少,轮廓之间果然瞧出明显肖父的痕迹,这让宋宜笑感到有点失望——毕竟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难免希望像自己一点。 不过简虚白容貌俊雅,倒也不至于坑了女儿。 “她这皮肤怎么还是这么红?”抱了会之后,宋宜笑疑惑的问芸姑,“这样要紧吗?” “才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芸姑倒不以为然,“现在越红,将来越是白皙。过个十天左右也就恢复了,到时候必定是白白嫩嫩——夫人且放心吧!” 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究竟没有完全恢复,抱了会女儿就觉得累了,怕失手摔着孩子,就把襁褓放到榻上,扯过被角盖住一点,问起自己昏睡期间发生的事情。 芸姑道:“不过是那么回事:各处都送了贺礼来,亲自过来道贺的人大抵都去看了小姐。宫里的太后娘娘、帝后、贤妃等主位,也都有赏赐。” 说到这儿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闻说简驸马——就是您公爹听到消息后,似乎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被长公主勒令不许来国公府探望小姐,连小姐的满月宴也不许他出席了!” 宋宜笑沉吟道:“爹说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嫌弃小姐只是个女孩儿?”芸姑神情平淡,“不过夫人没必要在意,毕竟长公主府那边当家的是长公主,长公主对小姐是极为喜爱的,昨儿个抱着看了好一会,走之前还不住叮嘱下人务必伺候好了。至于公爷,那更不要说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若非御史台这两日赶着些事情脱不开身,公爷恐怕要告假在府里陪您跟小姐了。” “御史台赶着了事情?”宋宜笑闻言感到有些惊讶,“这才开年,怎么御史台竟忙起来了?” 能让御史台忙碌,那可不会是什么小事——十成十是朝堂出现大动荡了! 而去年下半年显嘉帝“醒来”之后一系列的安排,都证明了皇帝是希望和和气气解决问题的。这才转过年来,难道皇帝的心思又变了吗? 宋宜笑心念未绝,却听芸姑道:“好像是有人投书御史台,检.举大理寺卿黄静亭收取贿赂,颠倒黑白,草菅人命。” “难怪!”宋宜笑这才恍然,“陛下既然属意太子登基,之前建陵血案的罪名又怎么能继续扣在东宫头上?去年陛下一直没提,估计是怕才保下太子就立刻为太子翻案,朝堂上下之人不明圣意,波及代国长公主夫妇,所以索性拖了下来。” 现在已经转过一个年节,大家也充分认识到了太后与皇帝尽管已经达成妥协,支持太子承位,却也希望保全代国长公主夫妇——眼下再给太子翻案,料想没人不长眼色的把火烧到代国长公主夫妇头上去了! 当然,建陵血案的主审官黄静亭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他这回是死定了!毕竟太子要洗清冤屈,他当初的断案结果必须是错误的——实际上也确实是错误的——这件案子当时闹得那么大,哪怕被冤枉的是寻常百姓,都够黄静亭喝一壶了,何况还是身为储君的太子?! 尽管储君之争在显嘉帝的施压之下,于去年秋风萧瑟时以一种心照不宣又相对和平的方式尘埃落定。 但在这个万物复苏的二月初,党争的残酷,再一次血淋淋的展示于人前。 “对了。”宋宜笑想到这儿,暗自一叹,转开话题,“孩子的名字起了么?娘与夫君可说过?” 她妊娠时,夫妇两个起了差不多两百个名字。 但到最后也没能确定。 这会孩子都出生了,没准简虚白已经有了选择? 然而芸姑道:“昨儿个长公主没提名字的事情,晚上公爷倒是琢磨了一回,后来想想还是觉得该等您醒了一块商议着定。” 宋宜笑听到这儿不禁微露笑容,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夫君果然体贴!既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定名字的时候当然也该两个人商量着来!” 她方才问的时候就想好了! 简虚白若敢背着她一个人把名字定了,等她坐完月子,非跟他计较不可! 谁知才欢喜着呢,就听芸姑继续道:“不过晌午前长公主殿下派了佳约过来探望,听说您还没醒,就去看了小姐。抱小姐时说,长公主今早就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报喜了——太后娘娘得知小姐康健可爱,非常高兴,拉着长公主问长问短,最后说到了小姐的名字。闻说公爷跟您还没想好,太后娘娘就说要亲自起一个!” 宋宜笑:“…………!!!” 什么叫做没想好?! 他们想了男女各近百个名字好不好?! 这哪能叫没想好,这根本就是想太好了! 只是没选好而已! 但再怎么腹诽婆婆也没用,这天傍晚,简虚白还没回来呢,太后的懿旨却先到了。 因着宋宜笑还在坐月子,太后特许她躺着听懿旨——宋宜笑原打算跪在榻上,到底被宣旨的玉果拦了,最后仍旧是躺着听的。 太后经过一个下午的思考,兼与晋国长公主、玉果等人的讨论,决定为简虚白与宋宜笑的嫡长女取名为“清越”。 “太后娘娘原想着昨儿个小姐落地时,虽非满月,然银霜满殿,倒比月圆时别有一种可爱雅致。”玉果宣完了旨,笑着与宋宜笑解释这名字的由来,“是以打算为小姐取名‘清月’,也暗截前人词句‘风清月莹,天然标韵,自是闺房之秀’。只是经长公主殿下提醒,‘月’这个字,时下女孩儿用得较多,未免平庸了,故此改成了同音的‘越’字。” 又说,“长公主殿下以为‘清越’二字缺了些女孩儿家气息,但太后娘娘觉着小姐作为嫡长女,正该有些气势。后来陛下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时碰见,也说‘清越’好,不娇不媚,落落大方。” ——太后跟皇帝都觉得好,宋宜笑就算是生母,又能说什么呢? 哪怕简虚白那个亲爹在这儿,也只能谢恩了吧? 宋宜笑遗憾于不能自己给女儿起名之余,也只能自我安慰:“太后起名到底是荣耀,对孩子的前途大有好处的。” 之前代国长公主还特意为了外孙女,入宫求显嘉帝起名呢! 第三百二十二章 满月 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来,闻说女儿的名字已经由太后起了,而且还下了懿旨,不禁哭笑不得:“娘一定是故意的!咱们之前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又没有刻意瞒着,娘怎么会不知道?” 又说,“昨儿个娘没说这件事情,我还以为娘只顾着高兴忘记了呢,合着是早有打算!” 这个打算,自然就是让太后来起这个名字了。 不过无论晋国长公主还是太后都是一番好意,夫妻两个纵然被抢了给头一个孩子起名的机会,感慨了几句也就算了。 简虚白想起来调侃妻子道:“我之前还说你生辰要不要庆贺下,你说什么都不用——结果我倒是依了你,但天意难违,到底给了咱们一份大大的贺礼啊!” 他说的自然是宋宜笑在自己生辰当天产女之事:健壮可爱的嫡长女,可不是一份大贺礼吗? “确实是巧了!”宋宜笑想到这儿也觉得自己母女极有缘分,不禁抿唇轻笑,“往后办生辰还能省一份!” 两人围绕女儿憧憬了一番,宋宜笑方问起建陵血案的翻案情况,“这件案子原就是栽赃,这会陛下授意彻查,应该很快可以忙完了吧?” 然而简虚白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毕竟太子是要记入青史的,为防后人怀疑皇舅偏袒太子,不惜牺牲朝臣为太子洗白名声,皇舅吩咐务必将黄静亭出仕以来所有的过犯过错揭发出来,无论大小,一件也不许漏!如此方可叫天下人信服。” 又歉然道,“所以这事完结之前我恐怕是告不了假了!” 他觉得很是惭愧,成亲已经是第三年,女儿才落地,自己一直说要专门陪陪妻子,结果到现在一次都没能兑现。 只是宋宜笑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太子争储胜出,作为太子的膀臂,简虚白的前方已是一片坦途,这时候为了家事怠慢了差使,却难免给人留下是在恃功自傲的影响了。 之前一直坚定不移的投靠在太后麾下的也不只简虚白一个人,当初的盟友,将来没准就是争权夺利的对手。 她怎么能让丈夫落下这样的把柄? 是以宽慰道:“你现在也没必要告假,你看咱们府里伺候的人这么多,我又不要给长辈晨昏定省,倒是娘见天的关心我——孩子自有乳母丫鬟照顾,我们母女的身子骨儿则有芸姑看着。你说你需要操心什么呢?还不如专心把公事处置完了,到时候咱们自可享天伦之乐。” 又说他,“时下都说男子不要进产房的,虽然说我晓得你不在乎这些,但传了出去到底不大好,下回你来看我,咱们还是隔着屏风说话吧!” “出去叮嘱下人不要多嘴也就是了,有乱嚼舌头的正好鉴别出来打发出去。”简虚白不以为然道,“对了,咱们女儿既然叫了‘清越’,你那叫月灯丫鬟可要改名了!否则即使不是一个字,同音也不好。” 宋宜笑道:“这是自然——我方才已经给她改名做弦灯了。” 也就这么三两天,卫溪念简虚白方得爱女,着意没有分给他太多事情,让他有空闲散衙之后过来陪陪妻子、看看女儿,接下来御史台在显嘉帝的要求下,一件接一件的弹劾黄静亭还有内定的几个替罪羊,自卫溪这个御史大夫往下,御史台每个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 其实原本倒不必如此,毕竟弹劾黄静亭的大部分事情都有真凭实据,且圣意那么清晰,连黄静亭自己都不抱指望了,按说应该非常迅速才是。 问题在于显嘉帝为太子在史书上的名声考虑,要求整个翻案务必无懈可击,那么所有的证据、事件,也必须无懈可击——这个未必难,却肯定繁琐,可不就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宋宜笑出了月子,满月前一天,她痛痛快快的沐浴了一番,隔日的酒宴上,与谢依人等人说起来时还感慨:“我才怀孕时,只道养胎已经很讲究了;后来安胎时,发现能好好的养胎其实是一种福分;生产时,又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诞育子嗣更惊险的事了;结果到了后面坐月子才知道何为可怕!” “你这算好的了。”谢依人虽然还没生产,但出阁之前也接受了一些生养上的指导,是以明白这会坐月子是要不洗头不洗澡不出门的,对于自幼养尊处优又爱干净惯了的贵妇来说,实在不好受。 她这会就道,“侄女儿落地的时候春寒尚且料峭,气候到现在才真正转暖。所以你坐月子的时候,即使不天天沐浴,好歹不会出许多汗,擦一擦也能捱着了。我跟你说:我堂嫂坐月子时才叫艰难,她是六月里生了我侄子,偏当时怕路上出岔子,还没去翠华山避暑。大暑天里,又不能用冰,你说那一个月过得多难熬?我堂嫂出月子时都差点哭了,在浴池里足足泡了好几个时辰才恋恋不舍的出来,兀自说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味道!” 这话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追问是她哪位堂嫂——谢依人掩嘴笑道:“啊哟!一个不小心把这事儿说出来了!可不能跟你们再说详细,不然我堂嫂知道了,非嗔我不可!” 众人又笑:“你娘家统共才几个嫂子,就是现在不跟我们说,回头也一准问出来,到时候还是免不了要被你嫂子嗔!还不如就说出来呢!” 这天既然是简清越的满月宴,外家自然不可能不到场。 宋宜笑招呼宾客之余留神继母卢氏的脸色,发现她比二月初十那天来探望自己时憔悴了许多。虽然一直笑着跟人说话,表现出对继女产女之事十分欢喜,但偶尔掠过眉宇之间的忧虑与愤恨,却没能瞒过宋宜笑的眼睛。 “难道我那祖母还真亏待宋宜娇了?”宋宜笑见状很是惊讶,她知道庞老夫人不是什么好.性情,但卢氏的温驯程度跟韦梦盈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尤其她还给宋家诞下男嗣,按说再看儿媳妇不顺眼的婆婆,瞧在嫡孙的份上,也该给媳妇几分体面了吧? 何况宋宜娇还是亲孙女——宋宜笑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又蠢了,自己不也是嫡孙女吗? “怪道娘当初把我那个爹拿捏得跟什么似的,却说改嫁就改嫁了!”她心里叹了口气,“那回偶然撞见,送继母跟二妹妹回宋府时,看爹对二妹妹疼爱的模样,我还以为卢氏的子女在他心目中地位到底不一样的呢!有他帮忙说话,我那祖母如何还会不把孙女当人看?未想他对我之外的女儿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如此重男轻女之人,韦梦盈偏在宋家时没生下儿子,焉能不走? 不过跟卢氏成鲜明对比的是韦梦盈——虽然说因为还戴着婆婆的孝,她穿戴并不富丽鲜艳,但精神气儿极好,应酬起来也是如鱼得水,颇有些八面玲珑的意思。 宋宜笑只看她那眉宇之间掩藏不住的喜悦,就知道她必然已经解决衡山王想给陆冠群求娶顾家庶女为续弦的事情了。 果然满月宴开始之后,韦梦盈抽空过来找她——先跟她左右的人寒暄了几句,接着暗示有话想单独跟女儿说。 外孙女的满月宴上,做外祖母的想私下与女儿聊几句也是常事,众人又不晓得她们母女的真正关系,闻言自是善解人意的走开了。 “正好你出了月子,倒也不至于不方便了。”见没其他人在附近了,韦梦盈方开口,语气颇有些得意,“得空给陆钗儿预备份贺礼吧!她过些日子就要出阁了。” “出阁?”宋宜笑一怔,下意识道,“许给了谁家?” 她以为按着韦梦盈对继子继女的冷淡与不耐烦,陆钗儿又只是个庶女,一准不会有太好的结局——低嫁到个门风端正点的人家就不错了。 谁知韦梦盈拨了拨鬓边流苏,似笑非笑道:“还能是谁家?自然是洪州顾氏子弟!” “顾相的孙儿?”宋宜笑一猜就中。 “没错!”韦梦盈欣然道,“虽然说是庶孙,不过据说人品与容貌都是好的——当然是不是真的好,我也不关心!横竖陆钗儿又不是我亲生的,她将来过得好不好,关我何事?我没把她许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家去,就已经是对她的大恩大德了!” 宋宜笑听到这儿冷笑一声,截口道:“是呀!你是没把不是你亲生的女孩儿许到乱七八糟的人家去,可当初我说亲时,你给我推荐的乱七八糟的人家还少么?” 韦梦盈闻言想起之前为了迫使女儿就范,依从薄妈妈之计,特意弄了些有缺陷的人给女儿看——脸色窘迫了一瞬,又转为若无其事:“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这回只生了个女儿,也没见你夫家有什么意见。如今又还有什么埋怨我的呢?我好歹养了你一场,且把你教得不错:你敢说你出阁以来混得这风生水起,没有在为娘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 “你把陆钗儿许配给顾家子弟,无非是为了阻止陆二公子聘娶顾家女。”宋宜笑自不会指望这个亲娘愧疚,不过是瞧她得意的样子不忿,故意拿话堵她罢了,这会冷冰冰的说道,“毕竟顾家是积年的世家了,最重脸面,既娶了衡山王府的小姐,自不会再让女孩儿嫁入王府,这样岂不成换亲一样了吗?不过眼下趁着争储起来的新贵,也有好几位是有女儿的,比如说兵部何尚书膝下,颇有几位小姐未曾成亲!” 说到这里顿了顿,“你这么高兴……莫非陆二公子的续弦已经定了下来,乃是正中你下怀的选择?” 第三百二十三章 暗流浮动 韦梦盈赞许的看了眼女儿,道:“我儿果然聪慧:说起来这个人选你也要喊声表姐,乃是你嫡亲外祖母娘家的女孩儿,闺名怜秀,人如其名,很是端秀可爱,最难得性情温柔贤淑,料想必能做个好继室!” “曹家门楣与韦家仿佛,都只出过六七品的小官,搁帝都那是一点不起眼。”宋宜笑狐疑道,“王爷之前想给陆二公子说的可是当世名臣、现任宰相的亲孙女,落差这么大,居然能成?娘果然好手段!” “不过是拿了陆冠群膝下庶出子嗣说嘴罢了。”韦梦盈闲闲道,“陆冠群膝下固然没有原配嫡子,然而庶出的男嗣却已有两个,皆聪慧可爱,深得他欢心!倘若继室出身太高,那个庶女且不说,对这两个男嗣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宋宜笑哼道:“您自己也是继室,同王爷说这样的话,就不怕弄巧成拙,叫王爷反而疑心上您?” “傻女儿,你忘记陆冠群那几个庶出子女是怎么来的了吗?”韦梦盈好整以暇的笑了,嫣然掩嘴道,“那可是当年为你出气,刻意把金氏赶去庄子上住了一年,想方设法让那几个妾怀上的——那几个妾侍可不要对我千恩万谢?我不过把王爷的意思稍微透露了些给她们,她们为了子女也为了自己,岂能不在陆冠群跟前哭诉纠缠,求他自己去王爷跟前推了此事?” “那陆二公子又怎么会同意曹家表姐?”宋宜笑皱眉道,“曹家表姐虽然出身远不如顾家女高贵,却是您的表侄女,如今衡山王府的后院正是娘您只手遮天的时候,陆二公子既然担心续弦出身太高,进门之后会对庶子不利,难道就不怕曹家表姐同您这个表姑学了吗?” 虽然说她基本没跟陆冠群照过面,对这位低调的陆二公子也不是很了解,但宋宜笑委实不相信陆冠群对继母能有什么好感——韦梦盈在对待原配子女时固然不像柳氏对宋宜笑那样明着苛刻刁难,但实质上的算计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冠群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又不是三岁,这些年下来,哪怕没证据,心里岂能没数? 韦梦盈闻言,唇角笑意加深,悠然道:“这件事情说起来还要谢谢好女儿你了——若非你出手逼死了金氏,我这回又如何能拿此事要挟陆冠群点头呢?” 不出意外见宋宜笑眼中流露出怒色,她笑得越发开心,“我同陆冠群说,他那个原配对你做的事情那样过份,有道是夫为妻纲,金氏不好,难道他这个丈夫就没有责任了吗?若不想往后被你算旧账,最好还是乖乖儿听我的话,娶了曹怜秀,大家都省事!否则他就是自己择了个合心合意没靠山的继室进门,我也能把她捧出野心来,坑不死他那两个亲自教养的庶子!” 宋宜笑寒声道:“娘这么喜欢做亏心事,难道就没想过哪天遭了报应么?!” “太祖皇帝陛下征伐天下的时候杀戮盈野,流血漂橹,最后的结局却是开国立朝,贵为人主!”韦梦盈失笑道,“有这么现成的榜样在,你跟我说报应?好女儿,为娘晓得你现在心里不痛快,不过正如你所言,咱们母女可是要彼此扶持的,你再不舒服,这会脸上可都不要流露出来,待会为娘走了,其他人问起咱们的谈话,可要记得说些为娘慈爱体贴的话才是!” 她笑眯眯的把宋宜笑之前的话语还回来,“为娘的笑笑再聪慧没有了,这么点儿小事对你来说还不是举手之劳?好啦,你冷静下——为娘去看看小清越,为娘是要做慈母的,对才出生的外孙女,哪能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心肝宝贝会呢?”只是自以为扳回一城的韦梦盈却没察觉到,这会的角落里,转过年来眉眼长开了不少的韦婵,正借着举樽的动作,掩下看向她时一闪而过的冷厉! 这天的满月宴在场面上非常热闹顺利,但宴散之后,宋宜笑想起亲娘的话,总觉得憋屈得慌。 抱了会女儿之后,她实在忍不住,派人去韦家打听曹怜秀的情况。 锦熏奉命走了这一趟,回来后道:“曹老夫人说,曹小姐是曹老夫人娘家嫡弟的孙女儿,比夫人长一岁,性情十分安静,不爱出门,所以虽然是夫人的表姐,却从未与夫人见过面。” 又说,“这门亲事是半个月前定下来的,那会夫人正在坐月子,因怕打扰,故此没来说。” 其实是因为曹怜秀毕竟是曹老夫人的娘家人,而不是韦家人,说是宋宜笑的表姐,到底转了一道了,平常也没什么来往,定亲自也不必特别跟宋宜笑讲一声。 宋宜笑道:“陆二公子已经有二子一女,且甚喜那二子,与娘的关系也不如外人看起来那么融洽,这些事情曹家晓得么?” “奴婢听曹老夫人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现如今男子但凡有点身份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曹小姐即使嫁到别人家去,往后也少不了要养妾生子,既然如此,还不如嫁进王府,好歹风光些呢!”锦熏撇了撇嘴角,道。 “……”宋宜笑对这个答案感到很无语,韦婵的例子搁那儿呢,自己这外祖母就不担心再把娘家侄孙女儿也坑了? 不过转念想到曹老夫人未必没想到这一点,无奈韦梦盈贵为王妃,又心狠手辣,哪怕是娘家,违逆了她的意思,也必然遭到报复——韦家曹家现在都惹不起她,也只能牺牲一个曹怜秀出来了。 见她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沉,锦熏晓得她心情不好,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奴婢从韦家告退的时候,七表小姐出来送了奴婢几步,路上跟奴婢说,曹家小姐向来懂事谨慎。” “形势比人强,再懂事再谨慎又有什么用?”宋宜笑叹了口气,并不因为韦婵这句话看好曹怜秀——亲娘实在糟心,她眼下也寻思不出什么好对策来,索性决定先不想这件事情了,算算蒋慕葶与袁雪沛的婚期将近,命人取了之前拟好的贺礼单子来看。 今年三月的喜事很多,先是蒋慕葶出阁,接着卫银练嫁与姬明非,然后又是裘顾再次联姻,到这里已经三件了。 最后还有个规模比较大的压轴——肃王迎娶景慧县主。 这一连串的喜酒吃下来,朝野上下的人家都觉得身心俱疲,好在四月初的时候,黄静亭案出了结果,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了,许多人也真是长出口气。 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黄静亭理所当然的被判处斩首,家眷官没,家产查抄入公,党羽大抵亦然。 而黄静亭任大理寺期间经手的案子,也被翻了好几件,建陵血案当然是重中之重。 太子终于洗清冤屈,显嘉帝满意之余,对这段时间以来忙得马不停蹄的御史台上下,自是多有褒奖。 御史大夫卫溪直接被调去了礼部做尚书——裘漱霞在过继了裘辞华之后,就以“年老体衰”为由提出了致仕,显嘉帝意思意思的留了几句也就准了,是以这会礼部尚书空缺,正好让卫溪补了。 其他人也各有赏赐,不过跟卫溪一样直接升官的,却只有简虚白。 他再次换差,从御史台到了工部,出任侍郎。 简虚白是在前年年初还朝后才出仕的,一上来就做了从五品上的兵部郎中,这犹可以说是他在乌桓攒了军功,又有受了委屈的补偿与安抚在里面,再加上太后亲自抚养的优势;而去年避暑期间连晋两级,入御史台任中丞,乃是与徐惜誓一块救护了太子父子,显嘉帝既是作为亲爹跟亲爷爷,要对儿子孙子的救命恩人表达谢意,又作为舅舅,对两个外甥格外照拂,破格擢升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回所谓的黄静亭案到底怎么回事,朝堂上上下下心里差不多都有个底,简虚白的这份功劳,最多算作苦劳。最要紧的是,御史台上下同他一样辛苦,或者说比他更辛苦的也大有人在,却惟他连升三级,成了正四品上的侍郎——要知道卫溪从御史大夫晋礼部尚书也才升了一级而已! 那还是太子妃的亲爹,钟陵郡王的亲外祖父呢! 重点是,简虚白今年才多大? 固然这会当了爹了,算算年纪也才十九岁,尚未及冠! “难怪谁都知道争储风险大,但回回都有人想立从龙之功啊!”好些人在私下里感慨,“一般是帝甥,哪怕同为晋国长公主之子,寿春伯与简三公子还都是燕国公的兄长呢,可论前途,加起来也不及燕国公!” 不过对于简虚白来说,升官的喜悦还在其次,最让他高兴的是,总算能够告上几日假,陪伴妻女了! “前两日去给皇外祖母请安时,碰见襄王妃也带着大郡主在那儿。”简虚白有些笨拙的抱着女儿,边依照妻子的指点调整姿势,边得意道,“皇外祖母原先还想抱抱大郡主的,谁知道大郡主离了乳母手里就哭个不停,皇外祖母没奈何,只能叫乳母走近些,就那么看了会——还是咱们女儿乖,我这些日子都没见到她了,却也不闹。” “那是因为芸姑说女儿这会还不怎么记人。”这时候有些热了,宋宜笑拿着扇子轻轻扑着风,闲闲说道,“再过些日子,等她能记人了,你再三天两头不到她跟前晃一晃,你瞧她还给不给你面子?” 说着斜睨他一眼,颇有些戏谑的意思。 两人这会正在西窗下的软榻上逗女儿,宋宜笑穿桃红垂胡袖短襦,左胸与右腹各绣了一丛玉兰花,下系着水色留仙裙,腰束妃色锦绦,装束简单却娇媚,身后衬着新换的绿窗纱,仿若一枝俏生生的桃花。 她生产之后丰腴了些,但因为在闺阁里苦练过舞蹈,在怀孕之前她其实都是偏瘦的,这会倒显得秾纤合度了。 粉光润泽的肌肤在窗外照进来的天光下泛着淡淡的辉彩,一双杏子眼里春水盈盈,轻眄流盼之间风情万千。 简虚白瞧着,心头一热,看了看房里只夫妻两个连带孩子,便玩味一笑,轻佻道:“这个可是说不准!毕竟你也知道我又换差使了,工部我之前也没去过,等这两日歇完了上差,说不得又要忙些日子。” 宋宜笑正要说话,哪知他又道,“不过清越一个人确实孤单了点,这样吧,咱们尽早再给她添个弟弟妹妹,好歹让孩子有个伴!” “跟你说正经的,你倒不正经起来了!”宋宜笑拿扇子作势要打他——简虚白笑着抓起女儿的小手去拦:“好女儿,瞧你娘这凶悍劲儿!你可要快快长大,将来好护着点你爹我才是!” “女儿护着你也没用!”宋宜笑把扇子一让,避过女儿的小手,在他肩上敲了下,笑道,“居然敢拿我女儿做挡箭牌,瞧我不多打你几下长记性才好!” 他们这一家子享受天伦之乐的光景,长兴公主府中,却是气氛沉重。 第三百二十四章 长兴公主有喜 “殿下,现在怎么办?”陪嫁的老宫女送走太医,忧心忡忡的问长兴公主,“万没想到您身子不适竟是有了身孕!早知道就不公然请太医了,可现在消息一准要传出去……” “传出去就传出去!”长兴公主脸色阴沉,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冷然道,“只是刚怀上罢了,方才太医不是说了?本宫这些日子忧愤在心,对大人孩子都不是很好,接下来必得好好调养?” 她冷笑着道,“但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府里现在这样子,本宫这心病怎么个痊愈法?” 老宫女听出她话中之意,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忍,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学晋国长公主殿下?她那位义女,不是长到三五岁才公然接进晋国长公主府里吗?” “怎么可能?”长兴公主摇了摇头,道,“父皇虽然觉得聂舞樱的存在不是很体面,但也没有什么心思管这件事情。皇姑让聂舞樱公开露面,只需压住简家就好,以长公主之尊,简家谁能忤逆?而本宫若留下这个孩子……” 她沉默了下,轻叹道,“太子可不是本宫的同母兄长,且与本宫的同母弟弟有着夺位之仇啊!本宫,怎么能落下这样的把柄?!” 老宫女闻言,神色黯然道:“那么……?” “先悄悄的抓好药。”长兴公主抿了会唇,道,“如今我有身孕的消息才传出去,接下来必有人来探望慰问——做戏做全套,总要把努力安胎的样子做出来,待没人怀疑了,自可……” ……长兴公主终于有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 皇室一干长辈,对此都感到惊喜万分。 显嘉帝尤其的高兴,甚至开了自己的私库,狠狠赏赐了一番女儿——皇帝这么做,其实也不仅仅是心疼女儿,也是为了安慰苏皇后。 嫡子他现在是不敢疼,至少不敢明着疼了,自觉愧对皇后,自然只能在女儿身上弥补。 而皇帝表了这个态,余人自也不敢落后。 各式贺礼流水一样送进长兴公主府,从太后到皇帝到晋国长公主,且都把简夷犹喊到跟前敲打,话里话外的让他别再不懂事的跟侍妾厮混,专专心心陪伴长兴公主。 太后辈份最高,说话最直白:“本来侍妾就只是玩物,生下来的子女也低人一等,你两次叫沈氏在长兴之前有孕,已经不对了。也是长兴体贴你,这第二回才叫她留了下来。可现在你已经将有嫡子或嫡女,还要个妾生子做什么?回去就叫她打掉,免得给长兴添堵——哀家方才喊了太医来问,太医就说长兴这些日子郁郁寡欢,若不能开怀,对大人孩子都极不利!” 她冷着脸,质问道,“那可是你的嫡出子女,你别跟哀家说你更心疼沈氏肚子里的那个!” 简夷犹知道如果自己敢表示出犹豫,太后必然会绕过自己对沈绮陌下手,只得道:“皇外祖母想哪去了?我这些日子也是常去陪伴长兴的,否则她怎么会有身孕呢?只是沈氏如今也有八个月了,若是打胎,这……” 说到这里顿了顿,见太后皱眉,忙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母子倒不算什么,可眼下长兴才怀上,若府里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实在不吉利。” 太后知道他这么说其实还是想保下沈绮陌的身孕——不过太后也知道,八个月的身孕想要强行打掉不大可能了,方才的话也只是表个态,闻言给玉果递了个眼色,口风丝毫不肯松:“在府里出事不吉利,送到外面去不就成了?” “太后娘娘您这话可就不疼公主殿下了!”玉果不待底下简夷犹说话,会意的接口道,“您忘记之前奴婢奉您的命令去探望公主殿下时,说起沈姨娘的身孕,公主殿下再三说要让沈姨娘平平安安的诞下子嗣,为简家开枝散叶了吗?结果回头您就要沈姨娘堕.胎,虽然说照着规矩这是应该的,可若公主殿下知道,心里该多么难受?这对殿下和殿下的子嗣也不好呀!” 太后哼道:“若非那沈氏,哀家的长兴乃是好好的金枝玉叶,又怎么会郁结在心?!” “可是公主殿下也说了!”玉果情真意切道,“殿下之前之所以伤心,归根到底也是因为成亲之后一直没消息,瞧着驸马与沈姨娘倒是先后有了两个孩子,深觉寂寞!如今心愿得偿,欢喜都来不及呢,怎会再有什么郁结?” 扫了眼简夷犹,意味深长道,“毕竟,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当了娘的人,终归不一样,就算为了孩子,殿下也会振奋起来的!” 这话看似在说长兴公主,实则含沙射影沈绮陌——沈绮陌自从给简夷犹做姨娘起,一直表现得非常识趣。 识趣到之前还蛮横跋扈的长兴公主,都很难挑到她的刺。 可当这位沈姨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万一再是个男嗣,然后她又非常得简夷犹的喜爱,那么她还会这么乖吗? 就算场面上碍着身份不敢不乖,私下里呢? 简夷犹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来——就算听出来了,也不知道往没往心里去,总之他非常诚恳的表达了对长兴公主大度、宽容、谦让、贤惠等等美德的感动与惭愧,且不待太后再次提醒就保证会好好照顾长兴公主,好说歹说总算把太后哄高兴了,太后方摆手让他告退。 而清熙殿上下都没看到,他才出殿,原本谦恭中略带惶恐的脸色,就变成了铁青! 在宽阔却空寂的殿廊下用力握了握拳,简夷犹方恢复如常,神情平静的离开。 长兴公主府这番暗流汹涌,燕国公府这边并没有感觉到。 因着两府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简虚白与宋宜笑只过去道了贺送了礼,略坐片刻,看有其他宾客前来,也就告辞了。 回到自己府里,他们自然还是围着女儿转——简清越这会长得飞快,也终于有了更多的力气闹腾了,虽然说除了亲爹亲娘之外,还有一群乳母丫鬟围着她转,但初为父母者总是诚惶诚恐些,但凡在附近,一听到女儿的哭声就慌了手脚。 这种情况下,对外界的事情自然就不那么关心了。 一直到四月末,衡山王府跟顾家同时送来喜帖,宋宜笑才想起来女儿满月酒上,亲娘私下里透露的那门亲事:“六小姐要出阁了?那二公子与五公子呢?” 她跟顾韶、顾桐叙虽然都照过面,但究竟不是很熟悉,所以这会问的是薄妈妈。 薄妈妈知道她们母女近来关系不是很好,这会态度就格外谦卑些:“回夫人的话,二公子与五公子前些日子已经分别成亲了!” 不待宋宜笑询问,她已解释道,“倒不是故意不告诉小姐,但小姐也晓得:王府这会只有公子小姐们出了祖母孝,王爷与王妃娘娘却还守着母孝的。是以哪怕为了不耽搁公子小姐们的青春,这会就办了喜事,到底不好张扬——这三场喜事,包括这次的这回,皆是大公子与大少奶奶出面操办,王爷与王妃娘娘都避在后头的。” 而宋宜笑这边才生了女儿不久,“王妃娘娘觉得府上小小姐正年幼,衡山王府的孝却还未除,还是别打扰您与公爷了!” 至于说这次陆钗儿出阁怎么就来请宋宜笑了,“王妃娘娘想着您在王府女学时与四郡主、六小姐乃是同窗,四郡主去年香消玉陨,不提也罢。如今六小姐要出阁,您若不去送一送,却要被人诟病了。是以斟酌之下,还是让大少奶奶给您下了帖子!” 宋宜笑闻言冷笑出声:韦梦盈倒是句句不离替自己着想,可这个亲娘打得什么主意她还不清楚吗? 一来韦梦盈当初为了阻止陆冠群娶顾家女做续弦,说服衡山王把陆钗儿许给顾家子,如今陆钗儿出阁,怎么能不请女儿过去亲眼看看她的胜利? 二来陆钗儿虽然是庶出,到底是衡山王的亲生女儿,论身份更在宋宜笑之上,但宋宜笑嫁与少年国公,最近又喜得爱女,可谓是夫妻恩爱风光无限;反观陆钗儿,拖到今年才出阁不说,嫁的顾家子弟说是顾韶亲孙,却跟她一样只是姨娘养的。 何况顾韶膝下诸子孙是出了名的平庸——否则有顾韶这样名满天下的长辈,但凡有点可造就之处,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寂寂无名! 试问陆钗儿出阁之际看到宋宜笑,怎能不百味陈杂? 百味陈杂之后,又会不会对宋宜笑生出嫉妒,乃至于敌意? 当然哪怕陆钗儿因此成为宋宜笑的敌人,宋宜笑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何必呢? “娘之前说,横竖只个编个故事几句话的事情,能坑祖母一把何乐而不为?”宋宜笑想到韦梦盈那会的言辞就觉得阵阵厌恶浮上心头,“如今这一手倒也用到我身上来了:横竖只是吩咐大少奶奶一句,若能坑我一把最好,坑不到她也不损失什么,还能赚个心疼亲生女儿的名声!” 她捏着帖子,脸色变幻片刻才道:“按说娘这样体贴我,我与六小姐又是一块长大的,这回她出阁我确实应该过去的。无奈夫君与顾相同朝为官,顾家那边却也送了帖子来!有道是出嫁随夫,到那天我却只能随夫君去顾家吃六小姐的喜酒了。” 薄妈妈闻言微觉失望,但她来的时候,韦梦盈也没说要她务必劝说宋宜笑前往衡山王府赴宴,这会自不会冒险惹恼宋宜笑,道了声,便欲告退。 但宋宜笑喊住了她,道:“虽然分身乏术去不了王府吃酒,但六小姐的添妆却不能没有,烦请妈妈带回去!” 薄妈妈正要答应,宋宜笑却又改了主意,“算了,这等跑腿之事怎能叫妈妈操心?回头我让锦熏走一遭吧!” “小姐您这话说的!”薄妈妈忙道,“老奴就是个下人,有什么操心不操心的?小姐肯叫老奴做事,这是看得起老奴!” “妈妈可别误会!”宋宜笑笑了笑,“我只是担心,添妆之物经了妈妈的手,必定会从娘那儿过一道——这么着真正给到六小姐手里时,可别少了什么或者换了什么,到时候娘一推二六五,倒叫我被六小姐埋怨上了,你说我冤枉不冤枉呢?” 薄妈妈闻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顿了顿才强笑道:“小姐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妈妈回去把这番话转告娘,娘心里自然有数。”宋宜笑脸色淡了下来,抬了抬下颔,道,“再给我带句话给娘:娘要是觉得衡山王府近来太过平静,守孝的日子乏味无趣,做女儿的也不介意尽一尽孝心,给她寻点乐子!” 薄妈妈觉得这话对于韦梦盈实在太不尊敬太忤逆了——韦梦盈怎么也是宋宜笑的亲娘啊——只是她想给韦梦盈争辩几句时,抬头看到宋宜笑冷冷望来的目光,心头一憷,下意识的应了个“是”字。 虽然通过薄妈妈狠狠甩了亲娘脸子,不过宋宜笑可不认为这番话吓得倒韦梦盈,不激起韦梦盈变本加厉之心已经不错了。 所以打发了薄妈妈告退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命人把女儿抱过来,却挥退下人,独在堂上凝眉深思:该怎么,让这个亲娘彻彻底底的消停下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芝琴有喜,锦熏许人 其实这会考虑这个问题的也不独宋宜笑,博陵侯府内,袁雪沛借口要帮简虚白处置些公务,晌午后陪妻子蒋慕葶略坐了坐,就独自往书房去了。 到了书房后,命书童研好了墨退下,却召了袁展到跟前:“事情如何了?” “都预备好了。”袁展会意道,“只是帝都人多眼杂,属下以为,如今横竖已经五月,索性再等一等,拖到去翠华山避暑时,山上地方大,人又少,反而方便动手。” 袁雪沛颔首道:“一整年都等下来了,也不在乎这点时间。不过务必做得干净——到底是宋夫人的亲娘,我可不想同宋夫人结下仇怨!” 其实他是知道宋宜笑跟韦梦盈关系不大好的,但毕竟是亲生母女,自己掐得再厉害,血脉终究难断。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同这位燕国夫人和解,可不想一年不到又结下死仇。 是以哪怕有简虚白的默许,他也宁肯等上一年,等陆冠伦出继之事彻底平息,务必要宋宜笑绝对想不到自己头上来才动这个手。 袁展也晓得轻重,郑重应下后,又有些担心道:“向来做父母的都会偏疼最小的孩子些,衡山王爷的幼子便是韦王妃所出的七公子,那七公子前不久又经燕国公夫妇介绍,拜在了贺楼独寒门下。侯爷也晓得,贺楼独寒与顾相关系非常密切。这种情况下,即使韦王妃没了,衡山王爷没准会越发心疼幼子,索性把爵位传给他呢?” “横竖我妹夫已经被过继出去,但凡王舅膝下有一个男嗣在,这爵位总也轮不着他!”袁雪沛摆了摆手,道,“我所厌者惟韦王妃一人,至于衡山王府的爵位将来怎么传,我却不关心了。” 说到这里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道,“何况我那七表弟今年才几岁?没了韦王妃这么个心如蛇蝎的亲娘帮忙,你觉得他一个小孩子,能斗得过他那些异母兄嫂?尤其新任的二表嫂乃是韦王妃的表侄女,谁知道是不是跟韦王妃一路货色,韦王妃若在,这曹表嫂必然是只有对七表弟百般讨好的份;韦王妃若不在了,不定曹家也想出位曹王妃呢?” 他拈起紫毫,在有些干涸了的墨汁里蘸了蘸,边摊开一本公.文,边嗤笑道,“哪怕宋夫人念着姐弟之情出手相护,能保住七表弟一条命就不错了,哪还有力气替他争夺爵位?到底宋夫人到现在才生了个女儿,在没有嫡子之前,她有多少精力去管弟弟妹妹们?” ……袁雪沛主仆的安排宋宜笑自是不知,她思来想去良久,发现自己除了见招拆招之外,还真没办法这个娘。 毕竟韦梦盈现在不是一个人——陆冠云、陆茁儿、陆萃儿小兄妹三个的前途都跟着她这个亲娘的处境走的,失去亲娘庇护的孩子有多可怜,宋宜笑自己前世就是个例子。 宋宜笑再不喜韦梦盈,却也不忍心让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步上自己的后尘。 所以为了这三个弟弟妹妹,她即使要对韦梦盈做什么,也得拿捏住分寸——基本上就是不痛不痒了。 “衡山王爷怎么这样糊涂?”宋宜笑无奈之下只能暗自长叹,“他就不能明察秋毫些,叫娘心存忌惮,不敢胡作非为吗?!” 正郁闷之际,锦熏喜滋滋的走了进来,道:“夫人,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宋宜笑这会兴致不高,闻言眼皮也不抬一下,懒洋洋的问。 却听锦熏笑着道:“袁夫人那边送了消息来,说是芝琴姐姐有喜了!” “真的?”宋宜笑顿时大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人怎么样?多久的身子了?可有可心的人照料?” 锦熏掩嘴嗔道:“夫人您别急啊!听奴婢给您慢慢儿说:袁夫人说芝琴姐姐好着呢,是正正好好两个月的身子,不过上个月袁夫人拨去照顾芝琴姐姐的婆子就察觉到了端倪,只是大夫说日子还浅吃不准,但也从那会起就让芝琴姐姐注意着了。昨儿个大夫可算给了准话,这不,袁夫人今儿个赶紧打发人来报信了?” 宋宜笑忙道:“既然袁姐姐打发了人来,你却在这里罗嗦个什么?还不快点把来人喊过来,让我亲自问话?”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一下子驱散了韦梦盈带来的烦恼,宋宜笑顿时觉得天都又蓝了几分。 不过高兴之后,她也想起来:“芝琴都有喜了,你们几个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再拖了!却不知道自己可有什么章程?说来与我听听,究竟主仆一场,能给你们做主的,我总不会推辞。” “夫人说什么呢?”锦熏忙撒娇道,“奴婢可是想一直伺候您的!” “你嫁了人之后就不要你家夫人了吗?”宋宜笑笑骂了一句,正色道,“你们几个都到了说亲的时候,女孩儿家青春最是宝贵,可耽搁不得!也是这两年事情多,芝琴情况又特殊,所以之前先把她的事情办了。这会该到你们了——想要什么样的人,你们好好想想,到底一辈子的事,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 锦熏等人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又不是在宫里,青春韶华又容貌端正的大丫鬟,哪可能当真自梳了孤零零一辈子呢?是以表了一番忠心之后,也都各自思量了。 只是她们还没商议出个结果来,风声传出,竟有人按捺不住先有了动作——这天简虚白回到府里,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了常服,才抱起女儿逗弄了会,想起一事,命左右都退下,方与妻子道:“余士恒今日在路上求了我一件事,说他想娶锦熏。” “真想娶还是忽然想娶?”宋宜笑闻言沉吟着问,她对余士恒不是很放心,这个侍卫首领虽然相貌堂皇武艺出众,为人处事也颇有正气,但早先的悔婚到底坑了翠缥一把,宋宜笑哪能不担心锦熏重蹈覆辙? 简虚白道:“我也提了翠缥的事,但他解释说当初就是个误会:那次他只听说你身边一个要紧的丫鬟要许人,他想着你身边丫鬟最要紧的那不就是锦熏吗?结果翠缥择中他之后,他才晓得是错了,这才忙不迭的反悔,因怕连累了锦熏,故此没说这层内情。合着他却是早就看中锦熏了!” “但他拒娶翠缥的事情,这府里知道的人可是不少。”宋宜笑想了想,为难道,“何况翠缥也不算远嫁——不过就在城外的庄子上,逢年过节都要来府里请安呢!若晓得了这件事情,翠缥哪能不恨上锦熏?” “你这话说的,翠缥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丫鬟,何况嫁在庄子上,不是年节都没理由进府。”简虚白失笑道,“你堂堂一个国夫人,难为连自己的陪嫁丫鬟也护不住吗?再者咱们也没亏待翠缥,有道是各花入各眼,余士恒同她没缘分,咱们难道还能强按着余士恒娶了她不成?” 宋宜笑斟酌良久,叹道:“我回头私下里问问锦熏的意思吧!余士恒瞧不上翠缥想要锦熏,锦熏可未必瞧得中他呢!” 说到这里想起来之前派锦熏去做事时,但凡去到前院,十次里倒有九次会碰见余士恒上来搭讪——那傻丫鬟还信誓旦旦说“奴婢是夫人跟前的得意人,余士恒能不殷勤点么”,孰知人家哪儿是想讨好夫人的近身侍婢?却就是在打她的主意呢! 不过锦熏虽然没察觉到余士恒的心意,但对他这样热络的讨好却也没表现出厌烦,可见对他印象不会坏。 这两个人倒真有可能。 果然次日简虚白去上差后,宋宜笑寻了个理由把其他人支出去,独留了锦熏说话:“我说要给你们说人家,也有几日了,你考虑的怎么样?这府里府外,可有什么中意的人?这会就咱们主仆在,不要害羞,尽管讲,不然将来后悔了可别怨我。” “奴婢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人!”锦熏微微红了脸,有点羞涩,不过还是如实道,“奴婢之前一直只要考虑伺候夫人就好,没想过其他的事儿!这回夫人说要把奴婢许人,奴婢思来想去,也不晓得该拣个什么样的夫婿——要不,夫人给奴婢做主吧?奴婢的眼力,哪儿比得上夫人呢?” “我倒想给你好好的挑一个,只不过还没动作,倒有人先看中你了。”宋宜笑闻言,抿了抿唇道,“侍卫首领余士恒,昨儿个亲口同夫君说,想要娶你。你自己怎么看呢?” “他?!”锦熏闻言一惊,先是愕然,继而满脸通红,最后手足无措,讷讷道,“他……他怎么会……会……” 宋宜笑睨她一眼,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似笑非笑道:“瞧你这样子,多半是要答应了?” “才没有!”锦熏跺了跺脚,嘟嘴道,“咱们后院谁不知道他早先悔婚翠缥的事儿啊?这回该不会又来耍奴婢吧?” “你要是担心这个,我倒替你问过了。”宋宜笑道,“他说早先没打听清楚,以为是你要许人呢,最后得知是翠缥,这才忙不迭的推了。说到底,人家是早就看中你了!” 锦熏咬着唇想了一会,迟疑道:“奴婢可没有翠缥好看,他真是看中奴婢?” “他当初肯给衣着并不富贵的贺楼独寒送御寒防雨之物,可见不是势利的人。”宋宜笑沉吟道,“再者你虽然是我跟前的得意人,他在夫君那儿也颇得重用,算不得高攀你,所以既然说对你有意,应该不至于是瞧中你乃我心腹大丫鬟!” 锦熏想想也是,但终身大事,总是不敢立时而决,正踌躇着,外间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栗玉叩响了门:“夫人,顾少奶奶送了请贴来,说三日后是她生辰,请您务必过府一叙!” 这顾少奶奶就是顾桐叙——自从死掉一个未婚夫、在短短时日内暴瘦,博取了帝都上下许多人同情后,她融入帝都贵胄的圈子就非常顺利了。 尤其宋宜笑之前不愿意被议论对宋家存着怨望,刻意与她亲近过两回,如今顾桐叙生辰,派人过府下请贴也是常理。 宋宜笑闻言,就对锦熏道:“兹事体大,你下去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吧!” 这才命栗玉拿帖子进来,“送帖子的人走了不曾?告诉他,届时我一准到。” ——简清越年纪尚幼,宋宜笑这会其实不大放心出门,但顾桐叙是裘家妇,裘漱霞几个月前连差使都辞了,如今只留在府里养花种草,摆出从此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架势,这眼节骨上若不给裘家面子,必定要惹太后与显嘉帝不喜。 所以,怎么也得走一遭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生辰宴上的疑惑 三日之后,宋宜笑送了丈夫上朝后,特意召了伺候简清越的人过来叮嘱,又托付了芸姑,要她们好生照料女儿,这才领着丫鬟登车出门。 马车进了裘府,顾桐叙亲自在下车的院子里迎着她,两人热络的打过招呼,便一起去后堂拜见姜氏。 姜氏看到宋宜笑非常高兴,特特问起简清越,宋宜笑歉然道:“怕她不懂事吵了人,故此没有带来,却劳舅母惦记了!” 其实是因为简清越年纪太小,怕人多的地方对小孩子不好。 这点姜氏也知道,问起来也是表示关心,闻言虽嗔她:“有什么关系?寿宴就该热闹,正要小孩子家在才有意思呢!” 但跟着就说,“这么着,说好了,等孩子长大点,下回过来,可千万带上!” 宋宜笑自是连声答应。 今日的主角毕竟是顾桐叙,何况裘家将来还得指望这个儿媳妇,是以寒暄之后,姜氏就道:“今儿是桐叙的好日子,你们少年人且去聚罢,我老婆子就不去扫兴了!” “舅母说的哪里话?”宋宜笑微笑道,“瞧您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儿,谁若说您老,才要被怀疑老眼昏花呢!” 顾桐叙也不依的嗔婆婆自以为老,实则尚且年轻——虽然心知肚明是假话,但姜氏还是被逗得合不拢嘴,笑意盈盈的催了两回,宋宜笑与顾桐叙才起身告退。 她们去到今儿个摆宴的碧玉轩,却见里头已经坐了几位先到的宾客了。 见宋宜笑被顾桐叙引进来,纷纷出言招呼,与宋宜笑关系好的,像谢依人、蒋慕葶,甚至已经在挥手,示意宋宜笑过去坐。 “弟妹请自便!”顾桐叙却在门口留了步,解释道,“还有几位姐妹未至,我得去迎一迎,怠慢之处,还请弟妹海涵!” “表嫂见外了!”宋宜笑原是为了不在太后跟显嘉帝面前减分才来的,这会自不会觉得被怠慢,客客气气道,“表嫂自去就好,横竖今儿都是熟人,难道我还认生吗?” 这话说得附近几人都笑了起来:“正是如此!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正好趁着这会说说话呢!” 等顾桐叙离开后,宋宜笑边同众人寒暄,边坐到了谢依人与蒋慕葶对面,笑道:“你们来得这样早!我以为我会先到呢!” “你如今可是当娘的人,小清越才多大?”谢依人半是羡慕半是自嘲道,“再怎么想早点出门,总也要安置好了孩子,哪能跟我们比?” 蒋慕葶因为才成亲,袁雪沛的长辈又只有继祖母跟叔父一家在世,而他跟这些人关系已经不是不好,而是恶劣了,自然也就没有长辈催促子嗣的压力。 是以她这会倒不像谢依人心情复杂,只笑道:“裘家究竟人口单薄些,姜夫人作为长辈,总不可能亲自出面来帮儿媳妇招呼客人。而顾少奶奶.头次在帝都设宴,姿态也不敢摆很高,大部分客人都要亲迎——这么着,先到的宾客只能似现在这样自便了,早来了却也无趣。” 她这番话自然是悄悄说的,谢依人与宋宜笑听到之后亦不接口,只微微而笑。 三人闲谈半晌,宋宜笑晃眼看到略远些地方的一个人,便道:“六小姐什么时候到的,我方才走过来时竟没注意!” “想是才到吧?我方才看那位子上似乎还没人?”谢依人闻言看了一眼道。 宋宜笑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毕竟人人都知道她是衡山王府养大的,同衡山王的女儿们还是同窗,今日碰到了,为表感恩也该先行过去招呼陆钗儿,否则等会陆钗儿若先过来,免不了有人要说她傲慢、忘本了。 不意蒋慕葶摇头道:“谢姐姐你来的比我晚,所以才以为那位子空着的,其实这位陆少奶奶只比我晚一步到,是早就来了的。只不过方才出去转了转,想是善窈来了之后才回来。” “原来如此!”谢依人点了点头,也没放在心上——她跟陆钗儿不熟。 但蒋慕葶接着又道:“顾家子弟早先一直在洪州,咱们帝都总是不了解的。我这会却揣测顾少奶奶那庶弟是不是不大争气?” 闻言谢依人与宋宜笑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异口同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方才陆少奶奶的脸色很是难看,以至于顾少奶奶引她进来后都不怎么放心,连连问她是不是不大舒服?若是不舒服千万别勉强——哪知陆少奶奶先是否认了几句,接着忽然眼泪就下来了!”蒋慕葶拿团扇掩了嘴,边注意四周可有人偷听,边小声道,“当时顾少奶奶跟我,还有先到的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而陆钗儿的丈夫再不好,总是顾桐叙的弟弟,顾桐叙见状,自然是赶紧找个借口领了弟媳妇出去,免得被人听到自己弟弟的种种不堪。 “这么半晌才回来,可见受得委屈有多大了!”蒋慕葶叹息道,“只是陆少奶奶好歹是王府出身,这会算算进门才几日?竟被欺负成这样,她那夫婿也忒没规矩了点儿!” 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来,传闻里这门婚事是衡山王继妃、即宋宜笑的生母韦梦盈一手促成的,自己现在说陆钗儿所托非人,岂不有影射韦梦盈这继母失职的意思吗? 连忙补救,“顾韶乃是海内名士,如今又权倾朝野,他膝下的子孙即使寂寂无名,这会媒婆也要踏破了门槛呢!时下谁不以同顾家结亲而自豪?韦王妃给陆少奶奶说到这门亲事,想来也花了不少力气!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是说不定。不然谁家给子女说亲不是尽心尽力,却又哪来那许多怨偶呢?” 却不知道宋宜笑心里正自冷笑:“娘给陆钗儿说到这门亲事当然花了不少力气!陆钗儿若不嫁到顾家,如何打消衡山王爷为陆二公子求娶顾家女的主意?” 她之前听韦梦盈说陆钗儿的这个丈夫不好没有关系,只要能够阻止陆冠群聘娶顾家女就好了——当时还道韦梦盈就是那么一说! 谁知一语成谶,陆钗儿嫁的这个却还真不是什么好人! 宋宜笑想到寄居王府那些年里偶然与这陆六小姐的交集,自己出阁那年她保下锦熏的恩情,心头百味陈杂,暗自后悔。 只是她偶尔与陆钗儿对望时,却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目光很是奇怪。 没有太多怨恨、嫉妒,反而有些同情与歉疚? 宋宜笑心头狐疑——片刻后宾客到齐,顾桐叙终于回来亲自主持场面,略说了些台面话后,时间也到了饭点,便宣布开宴。 酒过三巡,宋宜笑趁着热闹找到陆钗儿:“六小姐,您方才看我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话?”陆钗儿看到她走过来时,表情就有些不对劲,似乎想走开的样子,只是她正坐着,宋宜笑来得又快,却把她堵了个正着,这会被宋宜笑直接问起,脸色变了变,似想了一下,才道,“啊,是的!之前我出阁时,你送的礼实在太贵重了!我一直想寻个机会同你道谢,却到今日才碰上!” 说到这里,端起面前才倒满的酒樽,诚恳道,“年少无知时不懂事,以前没少冒犯于你!却不想你以德报怨,委实叫我惭愧!如今且以这一盏薄酒,与你赔罪!” 语毕一饮而尽。 宋宜笑忙道:“六小姐这话何其生份!王府养我……” “王府又不是我的!”陆钗儿打断她的话,自嘲的笑了笑,放下酒樽道,“不管怎么样,喝了这樽酒,我心里好受多了!” 话是这么讲,接下来她却又提到从前对不起宋宜笑的地方——都是些琐事,叫左右之人听到了,多半只会认为宋宜笑小心眼,住王府的吃王府的喝王府的,末了还一点委屈不肯受,倒比人家王府亲生子女还娇气,这是养个寄人篱下的主儿还是养个祖宗呢? 所以宋宜笑岔开几次话题不成功后,只能寻机走人,免得场面越来越尴尬。 她才转身,陆钗儿却已暗松口气,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宋宜笑虽然没看到这一幕,却也察觉出来,陆钗儿根本没说真话,而且很怕她追问真话。 所以回到自己席上后,谢依人与蒋慕葶问起她结果,她便如实道:“总觉得她是猜到了我的去意,刻意拿赔罪做幌子挡着不让我问。只是今儿这场面我也不好怎么样,看待下去也无果,就先回来了。” 谢依人猜测道:“是不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她觉得这很有可能:陆钗儿之前是王府亲生骨肉,宋宜笑却只是寄居者。 如今两人先后出阁,宋宜笑先嫁,高嫁,丈夫出身高贵,本身俊逾群杰,夫妻恩爱,已得一女;陆钗儿后出阁,平嫁,丈夫出身尚可,本身却是公认的平庸,才成亲子嗣且不提,至少从蒋慕葶提供的消息,她跟丈夫相处得实在不怎么样。 对比今昔,哪怕陆钗儿满腹委屈,又怎么好意思跟宋宜笑讲? “她到底是王府小姐,一时放不下面子也是有的。”谢依人这样安慰宋宜笑,“再说这才成亲,兴许两个人都还没习惯,没准过过也就好了呢?你也不要太担心。” 旁边蒋慕葶正拿手钏挽了袖子,从冰盆里拈樱桃吃,闻言吐了枚樱桃核,道:“我方才去给顾少奶奶敬酒时,趁机问了下陆少奶奶落泪的事情,你们猜顾少奶奶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谢依人与宋宜笑忙问。 “她说,陆少奶奶的生母,王府的孙姨娘快不行了,故此难过。”蒋慕葶问宋宜笑,“这事儿是真是假啊?” “我哪知道?我统共也才见过那孙姨娘三两面罢了。”宋宜笑沉吟道,“不过,回头打发人问下罢!”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这天的宴席上也没其他事情了——宴散之后,众人去后堂同姜氏告退,与顾桐叙寒暄几句,也就各自登车走了。 宋宜笑前脚才回府,后脚就接到一个消息:“长兴公主殿下出事了,因着太医与公主殿下男女有别,诊治不便,公主府遣了人来,欲请芸姑前往!” 第三百二十七章 长兴小产,沈氏得子 宋宜笑听说这事,自然赶紧唤出芸姑随来人前往长兴公主府,自己匆匆换了身衣裳,也随后赶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晋国长公主跟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已经在了,三人均是面沉似水! “芸姑进去了吗?”宋宜笑见状暗吃一惊,见礼之后,轻声问。 “芸姑已经进去了,不过,据之前太医的判断,恐怕……”晋国长公主明摆着心情非常坏,没有回答,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对望一眼,叹着气道,“咱们先等等吧,没准能有好消息呢?” 宋宜笑看这场面也不敢多说,到寿春伯夫人下首坐了,一道等了起来。 里头芸姑还没出来,宫里也得了消息,太后皇后都遣了人来,紧接着,肃王妃与富阳伯世子妇也前后脚赶到。 只是虽然长兴公主牵动了这许多人的心肠,但半晌后,芸姑还是宣布长兴公主不幸小产的消息! 闻言晋国长公主当场就落下泪来了:“可怜的孩子!” 太后派来的玉果跟皇后派来的芳余也是眼眶泛红,不过难过之后却是愤怒:“殿下之前虽然一直郁结在心,自从妊娠以来却已经开朗了许多,又有太医日日过府请脉,好好的怎么会小产?” 这话提醒了晋国长公主——鉴于长兴公主这会太过难过,已经服了安神汤睡着了,长公主不必入内探望安慰,索性叫佳约暂去照顾她,把原本伺候长兴公主的人都喊到了花厅审问缘故。 长兴公主的陪嫁宫女跪在底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着经过:“殿下今早还好端端的,晌午时单主食就用了两小碗碧梗米粥,当时奴婢还打趣,说殿下比平常吃得多,腹中子嗣必定又健壮又活泼。谁想午后殿下带人去园子里散了会步消食,回来没过多久就觉得不舒服了!” 玉果与芳余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殿下的午膳呢?可还有剩下来的?” 才说到这里,外间却有个小丫鬟神色仓皇的探头探脑。 晋国长公主看到,脸色一沉,命人把她揪了进来:“鬼鬼祟祟的看什么看?!你是哪里伺候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那小丫鬟战战兢兢的磕了个头,才怯生生的禀告:“奴婢是沈姨娘院子里的,沈姨娘……沈姨娘似乎要生了!” 闻言花厅里众人心情越发沉重,本来简夷犹偏爱侍妾沈氏,与长兴公主夫妇不和的事情,早就连外面也知道了。 前不久长兴公主传出孕讯,众人还道她与驸马的关系可算能有转机了,谁想这才几天,长兴就小产了——要命的是,沈氏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会要生产了,不管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长兴公主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 半晌没人说话,那小丫鬟想着沈绮陌的情况,正欲提醒,触及晋国长公主脸色时却又识趣的吞了声。 最后还是芳余作为长兴公主亲娘派来的人,幽幽道了句:“到底是驸马的骨血。” 晋国长公主才冷声道:“既然要生了,你们不去找稳婆,来找本宫做什么?难道要本宫亲自去给她接生不成?!” 那小丫鬟连道不敢——其实沈绮陌接近临盆,接生之类的人手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只是这时候生产究竟是件凶险的事情,偏偏简夷犹不在家,左右之人怕担干系,这才想到长兴公主这边来说一声。 谁知不巧,赶着长兴公主刚刚小产,却反而显得存心添堵一样了。 赶走了这没眼色的小丫鬟,晋国长公主又问起简夷犹的行踪,得知他昨日应好友之约去了城外,到现在还没回来,非常生气:“那还不快点去找?!” 这时候去厨房检查中午长兴公主用过的剩饭剩菜的人也回来复命了,都说饭菜很正常,没有问题。 其实原本也不应该有问题,纵然简夷犹偏爱沈绮陌,但这儿到底不是简府,而是公主府。当家作主的不是驸马,而是公主。 哪怕简夷犹与沈绮陌想对长兴公主的身孕做点什么,也未必有那能耐。 “既然不是午膳被做了手脚,你们再好好的想一想,到底是哪儿不对?”晋国长公主皱起眉,“别说没发现——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没有?!” 这件事情从接近傍晚一直审到了快宵禁,也没能弄个水落石出,最后只能认为,是长兴公主这大半年来一直郁结在心,积重难返,所以没能保住孩子。 中间简夷犹匆匆忙忙的回来,才进门就被晋国长公主破口大骂了一顿,勒令他赶紧去陪着长兴公主,不许“去其他地方鬼混”:这话明显是担心简夷犹得知沈绮陌生产之后,前往探望,再往长兴公主心上捅刀子了。 不过简夷犹虽然被亲娘压着没敢去沈绮陌那边看,叫众人无语的是,她们快走时,偏偏那边报了母子平安的消息来! 简夷犹下意识的露出喜色,被晋国长公主狠狠瞪了一眼才赶紧收敛情绪,平平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但眉宇间的喜悦却是有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如此众人出府之后,不免对长兴公主都是同情万分。 谁能想到当今帝后唯一的嫡女,堂堂金枝玉叶会沦落到眼下的情形,竟被个侍妾各种比下去呢? 宋宜笑回到国公府后,特特屏退左右,私下询问芸姑:“长兴这回小产到底怎么回事,姑姑可有发现?” “似乎确实是郁结太过的缘故。”芸姑沉吟道,“不过据我所知,有些堕.胎的药物也能起到这个作用,是自己没保住,还是着了暗手,我也吃不准。但她自己就是公主府的主人,驸马固然同她不是很亲近,料想也没本事在帝后尚在时反客为主吧?”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叹道:“既然没人能对她下暗手,她总不可能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看来确实是意外了!” 不过说到“不可能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时,她忽然想起了崔见怜,随即自失一笑:像那么不懂事的人到底少,寻常女子,无问贵贱,谁不希望多子多福? 譬如谢依人,哪怕宋宜笑这回生的是个女儿,她也羡慕得很呢! 宋宜笑带着感慨收拾了些滋补身体的药材,以及一些解闷的摆件,于次日一早命人送去了长兴公主府——送东西的人回来时告诉她:“陛下决定让三公子入秋之后外放江南,到时候携公主殿下同行。” “那么沈姨娘跟沈姨娘所出之子呢?”宋宜笑问。 那人道:“好像没提到。” 没提到,那么多半就是不许带上了——皇帝这个打算很明显就是希望把沈绮陌母子扣在帝都,让公主夫妇单独培养感情,而且外放的地点选在江南,估计也是想叫长兴公主去那边好好调养下身体,争取早日再次怀上,从此夫妻和睦,儿女成双。 至于说公主夫妇关系好了之后,沈绮陌母子怎么办,估计皇帝就不管了。 毕竟他是公主的亲爹,又不是沈绮陌的爹。 宋宜笑颇觉沈绮陌可怜,之前是端木老夫人的棋子,如今又显然要沦为弃子——想想初见时明媚善谑的女孩儿,也真是世情如霜了。 当然她也不是不为长兴公主唏嘘,所以思来想去,觉得最不好的还是简夷犹。 但这些心思也就是自己心里想想罢了,到底不好说出去。 长兴公主小产之事不了了之后没几天,就到了简离旷与简离邈的寿辰。 不过今年做晚辈的倒不必两边跑了——简离旷在数日之前就称病,表示无法出席寿宴,所以索性也别折腾了,让子女媳妇们自去贺简离邈。 清江郡主非常小心的向晋国长公主打听继父的病情,晋国长公主听了之后很不高兴:“怎么?你道我又亏待了他?!” 郡主忙赔笑道:“娘哪里话?我不过是关心一下长辈。” “我要给他脸色看,什么时候不可以?”长公主不屑道,“用得着遮遮掩掩吗?” 这才回答女儿的询问,“好像是吃了酒后吹了冷风,故此病倒的吧?具体的谁知道呢,底下人禀告是禀告了,但我不耐烦听,让人只管给他请太医去——这么大的人了,病了自己不会想办法,难为还要我去伺候他不成?!” 清江郡主不敢再问下去了。 一干人去给简离邈道贺的路上,宋宜笑悄悄问丈夫:“方才三哥好像同你说话了?” “他说,据说娘当年为了下降给爹,曾迫使爹的原配温氏下堂。”简虚白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怒,“可见娘是真心喜欢爹的,到底是什么缘故,让爹娘疏远反目至此,哪怕在子女面前都不愿粉饰太平了?” 宋宜笑不知道该不该接话——但简虚白自己继续道,“我说横竖爹对我又不好,娘对爹好不好,我何必关心?他替爹抱屈,自己与娘说去就是了,难道还想拉上我吗?” 他这么回答,兄弟两个自是不欢而散。 是以到简离邈那边后,两人谁也不跟谁说话,来道贺的宾客都看了出来,到底影响了氛围,这年的五月十五终究还是萧萧瑟瑟的过去了。 简离旷与简离邈兄弟的寿辰已经比较热了,这场寿酒吃完,自然又到了收拾东西预备去翠华山避暑的时候。 宋宜笑本以为有过去年的经验,今年应该可以得心应手了,哪知道新添了个女儿,单为简清越带的东西就多了两车。 好一番手忙脚乱,终于抵达翠华山后,简清越也不知道是对乍换了地方不适应,还是对山上凉爽的气候不适应,竟发了一场热——把夫妻两个吓得半死,连带太后与晋国长公主都被惊动,日日打发人来问。 好在芸姑医术高明,三五日后,简清越退了烧,恢复如常,重新开始闹腾起来。 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正拟命人把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帖子之类取来处置下,门上却报:“亲家老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宋宜笑听说宋缘登门,惊讶得直接站了起来,随即想到:莫非娘撺掇着继母去找祖母把三妹妹要回身边抚养的事情,叫爹知道了,这是来寻我兴师问罪?! 她觉得好笑,这事既不是她做的,且当时还尽力提醒了继母,这两个娘,一个心思太多,一个心思太浅,她一个做女儿的夹在中间,能怎么办?! 第三百二十八章 宋缘登门 宋宜笑做好了给韦梦盈当替罪羊的心理准备,这才去花厅拜见宋缘:“爹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缘难得看到她没有甩脸色,也没有冷言冷语,反而温和道:“听说清越病了?要紧吗?” “劳爹关怀,昨儿个已经退了热,芸姑说只要再将养两日就没事儿了。”只是自从韦梦盈改嫁之后,宋宜笑还从来没见过亲爹对自己和颜悦色过,此刻非但没觉得受宠若惊,反而戒备满满,心想这个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宋缘见她没有把简清越抱过来的意思,更没有请自己进去看外孙女的意思,眼中流露出失望,但他也知道父女之间罅隙重重,不是三两句话可以弥合的。 所以也没提,只道:“你好像瘦了许多,是这两日看着孩子累的么?” “爹想是好久没见我,记差了。”宋宜笑闻言淡淡一笑,“比起前两年,我这会反而长了些肉了呢!” 宋缘有些尴尬的转过头,看了会壁上挂的名家画作,才道:“你过得好,就好。” 宋宜笑正揣摩着他这话里可有什么其他含义,又琢磨他今日的来意,哪知宋缘却已经站了起来,道:“我走了。” “爹难得来一回,不再坐坐吗?”宋宜笑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嘴上则是意思意思的挽留道,“前两日底下人送了庄子上的时果来,我给您取些来尝尝?” 她本来只是一句客气话,谁知宋缘还真点了头:“如此也好。” 见他重新坐回去,宋宜笑懊悔得想给自己两个耳光——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送了他走呢! 但现在宋缘已经不走了,她也只好忍着吐血的心情,命人取了时果来。 她指望这个爹快点吃完了走人,无奈宋缘偏偏基本不怎么动,只迟迟疑疑的想跟她说话——可父女两个多年来从未好好的坐下来聊一聊,这会哪有什么话题? 最后宋缘道:“闻说衡山王太妃去后,留了一笔产业与你,你却全部送给了过继出去的陆三公子?” “爹从哪儿听了这话的?”宋宜笑心想难道这就是他今日的来意吗?不觉诧异问。 这件事情她自认为做的很隐蔽,相关之人也都不是守不住秘密的人——宋缘却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宋宜笑虽然感到吃惊,却也没什么惶恐的,此事她又不亏心,传了出去,也只会成就她的好名声,妨碍不了她。 却听宋缘道:“是博陵侯告诉我的。” “博陵侯?”宋宜笑一头雾水,心念电转之后决定问出来,“未知他跟爹爹说这事做什么?” “他之前想从我手里买几个庄子给他妹妹,谈价时偶然讲到的。”宋缘看出她似乎不大愿意提这件事情,也就识趣的不说了,只道,“那笔产业虽然不多,但你当年的陪嫁原也没多少,全给了陆冠伦,往后你能留给你儿女的东西,恐怕不会很丰盛了。” 宋宜笑不在意道:“足够他们锦衣玉食也就是了,再说国公府也是有些产业的。” 说到这里,想起之前继母卢氏带给自己的那笔产业,正好问宋缘,“爹之前托娘带给我那许多东西,未知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拿错。”宋缘闻言脸色变了变,才道,“后来简修篁不是还去问过的吗?” 顿了顿却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盒,“其实我今日过来,也是有东西给外孙女的。” 宋宜笑有些狐疑的看了眼那盒子,道:“爹实在太见外了,自家人何必如此?再者清越还那么小,给她东西她也不懂啊!” “她不懂你就替她收着,等她长大了给她也就是了。”宋缘沉默了一下,忽然就有些焦躁起来,不耐烦的把锦盒朝桌上一放,起身道,“你实在觉得讨厌扔了也可!” 说着就朝外走! 宋宜笑见这情形,只得跟上去道:“爹说的哪里话?既然如此,我就替清越谢谢您了!” 她本以为这次总能送客成功了吧? 只是宋缘已经走出一段路,想想还是忍不住停了脚,转头问:“我还没见过清越,能去瞧瞧她么?” 宋宜笑闻言顿时露出警惕之色,却是想到宋缘今日行径大异平常,难道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坑简清越吗? 只是嫡亲外祖父当着下人的面提出想看外孙女,她也不好直接说不,急速的思索了下,宋宜笑边给锦熏使个眼色,命她去请芸姑,边试图推辞:“清越这两日才好,怕过了病气给您,要不,过两天我再带她去拜见您?” 至于过两天她带不带女儿去宋家别院,那自然只有天知道了! 宋缘显然看出她心思,却摇头道:“不是说好了吗?哪里还有病气?何况我正当壮年,你能在她身边照料,我怎么就不能去看看了?” 见状宋宜笑无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引了他朝后面走。 好在到简清越的屋子时,芸姑已经在了。 宋缘不认识芸姑,然而却听说过燕国公府有这样一位大夫,看她神态穿戴与下人不同,隔得远也能闻到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心里岂能没数? 他不禁暗自苦笑,知道长女跟自己不亲,却万没想到不亲到这地步——连自己想看看外孙女,她都生怕自己对外孙女做什么,以至于要把女医喊在跟前不错眼的盯着! 宋缘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但他自知理亏,也没什么好说的,仔细端详了会简清越,摘了一只玉佩作为见面礼,在宋宜笑明里暗里的催促下,只得恋恋不舍的去了。 他走的时候,宋宜笑自要送他。 站在门槛之内,看着他渐行渐远,到了远处似乎还回过头来看了眼,又举了会袖子,不知道是遮挡骄阳,还是拨开偶尔落下的落叶——总不可能是拭泪吧? 宋宜笑心里忽然没来由的觉得一阵空空荡荡,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看来这两日照料清越确实太累了。”她这样想着,“偏爹早不来晚不来,今儿个莫名其妙的这一出,弄得我竟胡思乱想起来了!” 她没再注意宋缘,折身回后堂,命人把大门关上。 却不知道宋缘这天回到别院时眼睛红红的,哪怕一路避着下人走,也很快叫卢氏得了消息。 卢氏赶忙把手头的事情处置一下,赶去书房想问个究竟——哪知才进到书房外面的中庭,却已听绿窗纱后传来一把娇脆的嗓音:“老爷……” 是柳姨娘先到了。 卢氏神情一黯,想走又挂念宋缘,想留下来又怕像前几次一样,柳姨娘刻意与宋缘调情,宋缘虽没什么反应却也不拒绝,弄得她在旁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尴尬难言。 正迟疑之间,却听绿窗纱后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跟着宋缘寒声叱道:“滚!” 卢氏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听到柳秩瑾带着哭腔委屈道:“老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宋缘没有回答——但片刻后,衣裳不整的柳秩瑾被揪着发髻推出书房,宋缘许是没看到卢氏站在外面,直接“砰”的一声碰上门,听动静是坐回书案后了。 “……”柳秩瑾原本还在啜泣着请罪,指望宋缘心软,待看到卢氏,她反而收了声,拿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略整了下仪容,昂首挺胸从她身旁走过,经过的时候见卢氏盯着自己看,大概觉得很没面子,沉了脸冷笑道,“奶奶笑话我吗?不过我现在原也只是伺候人的,偶尔被老爷呵斥几句也是理所当然。倒是奶奶,正经夫妻,却连书房都不敢进?哈!” 说着一拂袖子,趾高气扬的去了。 卢氏懒得跟她计较,等她走远之后,又在庭中站了会,才走到书房前,轻轻叩响了门。 “是阿绿么?”宋缘这回倒没发火,只有些疲倦的说道,“进来吧!” 卢氏的闺名是绿潋。 她闻言推门而入,转过书架,就见宋缘撑着额,坐在书案后,劳累不堪的样子。 “夫君这是怎么了?”卢氏走过去替他揉太阳穴,夫妻两个都没说话,过了会,她才柔声问,“可是公事上太操心了?” “我今儿去看了宜笑的女儿。”宋缘没动,只哑着嗓子道,“那孩子一点也不像宜笑,倒似足了简修篁。” 卢氏怔了怔,她也知道丈夫素来不喜长女,经过韦梦盈的挑唆后,她甚至怀疑丈夫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女儿,否则何以不帮她跟庞老夫人要回三女儿? 却没想到他会特意去看宋宜笑之女——卢氏委实猜不透他心思,下意识道:“向来女儿肖父,待大小姐生下嫡子时,应该就像大小姐了。” 说到这儿,想起他方才对柳秩瑾发作的举动,不免怀疑父女不和,宋宜笑说了什么刺激宋缘的话,又委婉道,“听说清越前两日烧得厉害,大小姐急得跟什么似的,这两日虽然好转了,想来当娘的总归还是放不下的。这人心里有事,说话做事,难免就要急躁些,夫君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缘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是惨笑了下,道:“宜笑你还不清楚?最是八面玲珑,越是心里恨极了我,越是分毫不肯流露。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些年来做错了许多事情而已!” “夫君说的哪里话?”卢氏其实也觉得宋缘对宋宜笑很是亏待,纵然韦梦盈抛弃了宋缘,让整个宋家都颜面无光,但宋宜笑到底是无辜的,且她也是宋缘的骨血,迁怒这女孩儿实在没道理。 但这会瞧着宋缘黯然神伤的样子,又觉得心疼,便安慰道,“有道是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大小姐最明理大度不过,往后咱们慢慢的跟她说,总能说开的。” 宋缘却摇了摇头,苦涩道:“迟了。” “怎么会呢?”卢氏以为他是说跟宋宜笑恢复关系迟了,忙道,“大小姐虽然已经当了娘,却尚且青春年少,夫君也在盛年,来日方长——再者,当了娘的人才能真正明白做父母的心,也最能体谅父母呢!” 听着继妻的温柔劝说,想到卢氏进门以来的点点滴滴,宋缘面前的桌上,不期然的出现了水迹,他喃喃道:“倘若我娶的原配是你就好了。” 卢氏猝不及防,先是惊讶,继而感到一股巨大的甜蜜涌上心头,喜得她心砰砰的跳着,连给他按着额角的手都停了好一会,才强忍住欢喜,道:“过去的都过去了,终究咱们现在是夫妻不是吗?” 宋缘却只是笑了一下没说话。 心善体贴、全心全意待他的卢氏就在身畔,可他此刻眼前不断浮起的,偏偏是那个狠心离开的人——常听老人说江南堂易出情种,他从前都不以为然,时至此刻,已无法再骗自己,他也不想再自欺下去了。 拂开卢氏的手,他揩干眼角,抬头道:“柳氏越发不像话,都被娘宠坏了,行为举止很不合咱们家规矩,你待会就叫她收拾东西,我已经答应把她送给底下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卢氏既吃惊又不解,但宋缘的话还没完,“至于娇儿,老叫娘操心也不好,娘到底上了年纪——过会我去娘那儿抱回来,你辛苦些,跟耀儿一起带着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冤家路窄,父母相逢 柳姨娘被送了人,三小姐也抱回了卢氏身边,章翠娘等人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俱为卢氏欢喜。 只是章翠娘却发现,卢氏脸色并不是很好。 她私下里问:“奶奶一直惦记着的两件事情,现下老爷都帮忙解决了,奶奶何以依旧愁眉不展?” “许是这两天热到了。”卢氏闻言,勉强一笑,掩饰道。 章翠娘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何瞧不出来她这话的言不由衷? 好说歹说,总算撬开了卢氏的口,可答案却让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昨儿个夫君歇在我房里,说了一晚上的梦话。” 卢氏讲到这儿,露出既愤怒又悲伤的神情,几带哽咽道,“他翻来覆去的喊着……喊着大小姐生母的名讳!” ——昨儿个才说自己是他原配该多好,晚上心心念念的却还是韦梦盈! 卢氏再爱慕丈夫,这会也要觉得委屈了! 章翠娘闻言也觉得宋缘过份,只是这年头到底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学韦梦盈的,她也只能劝:“当初那一位把宋家上下的脸面都踩到泥里去了,老爷心头焉有不恨的?偏老爷昨儿个去看望了大小姐,兴许大小姐跟老爷说了什么,勾起了老爷的伤心事呢?” “也许吧!”卢氏兴致不怎么高的敷衍道,心里却惆怅的想,爱之深则恨之切,宋缘这样念念不忘韦梦盈,哪怕是怨恨,却也足见,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弃他而去的发妻。 宋家这边的恩怨情仇,宋宜笑自是一无所知。 她那天送走宋缘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宋缘说给外孙女的锦盒,发现又是约莫三十来万两银子的东西。最底下还有一封短信,道是其中一间宅子的密室里,放了两箱子珠宝,是给简清越长大后出阁时的添妆。 宋宜笑再对这个爹不以为然,看到这话也要生疑了:“爹正当壮年,何至于现在就要把清越的添妆给了?” 就不能等简清越长大之后,要出阁了,亲自送来吗? 只是这天晚上说与简虚白听之后,简虚白去打听了两日,回来告诉她:“据说岳父在帝都静极思动,打算请求外放。” 宋缘跟顾韶情同叔侄,如今顾韶主政,自不会拒绝他这个要求。 不但不拒绝,顾韶还很赞同,在得知宋缘前去探望女儿、外孙女后,顾韶特意向简虚白透露:“我其实也很赞成他外放,他是状元入仕,又是世家之后,这么些年下来竟一直在秘书省蹉跎,实在是辜负华年。此番离都,磨砺个十年八年再入朝,他日我现在的位置,也未必不能坐。”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暗示宋缘前途远大,即使现在不如燕国公府,将来却不一定——那么做女儿女婿的,也实在犯不着跟这样一位长辈生份了。 而简虚白得了这个消息后,又结合宋缘现在就把给外孙女添妆的东西送过来的做法,却觉得:“岳父该不会打算,这回离了帝都就再也不回来了吧?以后年老致仕,直接返回桑梓?” 否则照顾韶的看法,宋缘磨砺个十年八年还朝,那时候简清越也还没长到出阁的年纪呢! 如果是寻常外放官,在外面一干十几二十年,才得到机会入朝,也是有的。譬如说简虚白的嫡亲姑父纪舟,当年娶了简离芝后外放,就到现在也还在做着地方官。 当然纪舟不是因为没办法调回朝中,他主要是因为谋取不到心仪的职位,宁肯在现在的位子上等下去。 但宋缘情况不一样,他祖上世代为官,亲爹宋婴如果活到现在,名气绝不在顾韶之下。有道是家学渊源,且有顾韶这位叔父提携,只要资历攒足,经验攒够,顾韶随时可以把他召回朝中,没有好位子也能给他腾出个好位子来! 所以他现在就觉得外孙女出阁时自己赶不上了,简虚白自然认为,这是因为他已经打算好了,此去再无归回之日。 “爹一直忘不掉娘,许是因为娘在帝都吧?”宋宜笑闻言默然片刻,方道,“只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算起来她前世就是死在了今年——那时候宋缘对她冷漠之极,且在柳氏的挑唆下,一力将她扣上水性杨花的罪名,浸了猪笼。 她拼命辩解、哀求,但生身之父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怜悯与骨肉之情。 旁边柳氏笑容得意又刺眼…… 宋宜笑吐了口气,不去想这些早已过去的事情。 ——今生今世,有太多的不同了。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惊讶,前世自己的继母一直是柳氏,且也不是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而是三个弟弟,其中一个夭折。但现在,继母是卢氏,她不像柳氏那么刻薄,对于宋宜笑来说,甚至比亲娘韦梦盈还安全些。 至少卢氏想不出来那许多坑人的法子。 既然如此,亲爹的改变,倒也在情理之中。 宋宜笑很高兴宋缘离开帝都,最好把庞老夫人也带走——不,应该说,作为独子,他要外放,断不可能把庞老夫人留在帝都——尽管宋缘这次前来表达出了和解的愿望,也有把简清越当嫡亲外孙女疼的意思,可多年的疏离与伤害,究竟积重难返。 宋宜笑做到不主动害宋家,已经很艰难了。 要她与这个家里的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来往,她真心做不到。 像现在这样真的很好,宋缘受不了继续跟韦梦盈住在一座都城里,他决定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地。 而宋宜笑以后应该也不容易听到来自这个家的伤害与折腾了——宋缘既然决定走,那肯定走得远远的。天高地远,消息传递不易,再加上,除非是宋家人特意来报信,否则其他人也不会没眼色的给她添堵。 即使宋缘日后老了,致仕了,他的故乡在江南,离帝都也足够遥远。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得就是宋宜笑现在的心情吧,她宁可没有一个日后可能权倾朝野的爹,即使这个爹似乎打算从此开始补偿她——只求从此山高水远,江湖不见。 只是宋缘虽然已经决定外放,顾韶也给他活动好了。但现在天气正热,顾韶建议他等入了秋再动身。 毕竟宋缘不可能一个人上任,他上有老母,下有娇妻及年幼的子女,大暑天里,他一个壮年男子兴许受得了,家眷可承受不住,别在路上出了事。 而他似乎在做出离开这个决定后,一下子想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几乎隔三岔五就要过来看一回简清越。 偶尔还会把宋宜宝带上。 宋宜笑很欢迎他带上异母妹妹,因为哪怕宋缘逐渐来得勤快了,她依然跟这个爹没什么话题。有妹妹在,大可以缓和父女之间生疏又客气的氛围——没准宋缘也是觉得跟长女无话可说,这才特意把次女带上。 翠华山上虽然人不如帝都多,但消息传递却不会因此缓慢多少。 宋家父女疑似和解,宋缘从不慈之父突兀转变成慈祥外祖父——没几天就让山上山下都知道了。 谢依人、蒋慕葶等人特意择了宋缘没过来的日子登门,旁敲侧击的询问宋宜笑这消息的真假。 宋宜笑道:“娘家爹爹最近确实来过几回,不过多半是看望清越,我们究竟好些年不在一起过,如今见着了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爹会把二妹妹带上,二妹妹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有她在场,倒也不觉尴尬。” “究竟亲生父女!”谢依人等人自是为她高兴,“纵然从前有种种恩怨,如今解开了就好!” 她们倒也不是觉得宋宜笑之前受得委屈不算什么,主要是因为,“虽然燕国公待你很好,但再有娘家撑腰,总也是件好事!何况令尊乃是状元出身,他日你再生下嫡子,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请外祖父教导,令尊既然对清越都十分喜爱,焉有不对外孙倾囊相授的道理?” ——大家关系好,不好的话自然心照不宣不说出来了:宋宜笑之所以爹娘两不着靠还过得不错,主要是因为简虚白宠爱妻子。 但花无百日红,万一将来简虚白变了心,到时候宋宜笑能依靠的,除了儿子只有娘家了。 而儿子再能干,在简虚白面前,被孝道一压,十成本事也要去了八成。 这种时候,还是得有个厉害又疼女儿的娘家才可靠。 是以与宋宜笑交好的一干人,都认为宋缘表态愿意与女儿冰释前嫌,绝对是件大好事,绝对值得宋宜笑答应。 宋宜笑对她们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只笑着谢过她们的好意提醒。 却不想这消息被证实后,韦梦盈竟也亲自来了! “闻说那姓宋的最近常来看你们母女?”她也择了个宋缘没来、简虚白不在的时间登门,意思意思的看了会外孙女之后,母女两个到花厅吃茶说话,才坐下,韦梦盈就暗示女儿清场,完了浅啜一口茶水,闲闲道,“他打什么主意呢?你可得小心点——他跟他那个娘,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据说你还让他频繁去看清越?你可真是越活越蠢了!当初在那个家里吃的苦头还不够吗?清越那么小,你就不怕她着了什么暗手?” 说到这里拨了拨鬓边银步摇,“你别以为有锦绣堂的医者在府里就不当一回事,江南堂祖上的权势丝毫不在锦绣堂之下,谁知道有没有攒下什么无形无影害人的手段?!” “娘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宋宜笑这段时间敷衍宋缘已经觉得很累了,这会亲娘再来,她实在没有兜圈子的心思,淡淡道,“至于爹那边,娘也不必多想,他是打算外放了。外放之后还会不会再回帝都,都不好说!” “外放?”韦梦盈一怔,“这一走就不回来了?你说真的?” 见女儿拨着茶碗盖子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韦梦盈咬住唇,神情复杂,半晌才道:“我只道他跟姓庞的老不死又打什么主意,怕你上了当,故此来看看。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留了,免得碍你眼。” 宋宜笑无奈道:“您要不说那些叫我为难的话,我何必赶您?” “你曹表姐初入王府,与里里外外都还不怎么熟悉。故此趁着如今避暑,各家女眷都清闲些,打算邀人游湖,大家亲近亲近。怕没什么人给她面子,特特请了我去坐镇。”韦梦盈没接这话,站起来道,“你自然在邀请之列——去么?” “不了。”宋宜笑摇头,“不是我不给表姐面子,但娘也晓得,清越才来翠华山就病了一场,这两日也不过才好全。我这会实在不敢叫她离开自己身边。若带着她去游湖,既不方便,也怕吹了风再次受凉,不过扰了大家的兴致。” 韦梦盈闻言也不强求,道:“也好。” 一拂广袖,也就走了。 结果宋宜笑送她到门口——才到门口,竟恰好撞见宋缘抱着宋宜宝,分花拂柳的走了过来! 第三百三十章 继母求助 谁都没料到这么一出,以至于八目相对之下,除了宋宜宝外都愣在了那里! “宜宝给姨姨请安!”年方五岁的宋宜宝不知就里,估计了下韦梦盈的年纪,便从父亲怀里挣下地,照着卢氏平常教导的规矩,似模似样的福了福,又朝宋宜笑甜甜一笑,“大姐姐!” 宋宜笑偷瞥了眼宋缘的脸色,那叫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垂眸望住次女的目光简直想要喷火! 她暗自叹了口气,招手让宋宜宝到自己跟前来,伸手牵住她,对韦梦盈淡淡道:“娘路径熟悉,我就不送您了,慢走!” 韦梦盈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宋缘,又看了看宋宜宝,眼珠一转,却没理会长女隐晦的警告,反而笑吟吟的摘下腕上银镯,递到了宋宜宝跟前:“好乖巧伶俐的孩子!怪道你姐姐经常提起你呢——只可惜姨姨今儿个不知道会遇见你,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镯子你拿着玩罢!” 宋宜宝哪晓得这位瞧着跟自己亲娘年岁仿佛的美妇人,曾是自己亲爹发妻?她很乖的看向姐姐,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收下这份见面礼。 这个动作足见卢氏对女儿的教诲,这会宋宜宝的亲爹跟亲姐都在场,按说她要请示也该先请示宋缘,但因为给她东西的韦梦盈是与宋宜笑一块走着的,为了表示对这个已嫁姐姐的尊重,她却是朝宋宜笑投去询问的目光了。 宋宜笑哪敢让她接下这只镯子?宋缘那边瞧着都要撑不住当场发作了,宋宜宝若再拿了韦梦盈的东西,宋缘就算不对次女动手,估计也要甩她脸色! 当下踏前一步,把银镯推了开去,冷下脸来道:“娘您的好意,我代宝儿心领了!只是您如今正守着衡山王太妃的孝,宝儿又是小孩子,您这会戴的银器,不适合给宝儿吧?” 又哄宋宜宝,“姐姐待会给你拿一匣镯子,都比这个好看!” “谢谢大姐姐!”宋宜宝点了点头,眼神清亮道,“我不要镯子的。” 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韦梦盈道,“也谢谢姨姨!” 宋宜笑看到宋缘听得宋宜宝唤了声“姨姨”,脸色又黑了几分,赶紧把她朝锦熏手里一推:“宝儿乖,你先进去看清越吧!” 宋宜宝确实乖,闻言也不问缘故,就跟着锦熏进去了——只是宋缘看了她一眼,却也道:“宜笑你陪你妹妹先进去吧,我跟她说几句话就进来!” “爹?”宋宜笑一脸为难:这亲爹跟亲娘都是有身份的人,万一在自家别院门口动起手,哪怕只是恶言相向,但凡叫人看到了,哪能不闹起一场风波来? 最重要的是,这两位掐架,铁定会把她拖下水好不好? 但韦梦盈挑了挑眉,也笑道:“好女儿,知道你担心为娘,不过青天白日之下,能有什么事情呢?你听话,且进去,莫要为了为娘受气。” 言外之意,自然是说宋缘对长女苛刻,宋宜笑一个不听话,不定就要受到呵斥与责罚。 宋宜笑对这个不遗余力挑拨离间的亲娘也是无语了,不过她也知道,以她这对父母的恩怨,以及双方的性情,她这会想圆场那只能是痴心妄想,还不如袖手旁观,等他们决出胜负了再过来递梯子! ——谁叫他们偏偏今儿个在这里遇见了呢?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宋宜笑福了福:“那我先带妹妹进去了!” 说着转身入内——不过也没走几步,转过照壁之后,也就停了脚,摆手示意左右屏息凝神,只等门外动静不对,就出去阻止局面恶化。 哪知她等了好一会,门外都是静悄悄的。 半晌,宋缘竟从照壁前走了进来,看到她竖着耳朵偷听的样子也不奇怪,只道:“走吧!” 宋宜笑见状也没觉得尴尬,边引他朝里走,边道:“底下人前两日在山间摘了些覆盆子,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酸酸甜甜的倒也可口。我特意着人留了一份给妹妹,爹待会可也要用些?听芸姑说,这个吃着却是养生的。” “这季节搁冰碗里吃倒也别有风味。”宋缘淡淡道,“不过宜宝年纪小,她吃就别用冰碗了。” 父女两个心照不宣,都仿佛没碰到韦梦盈一样。 不过虽然不知道宋缘这回跟韦梦盈说了什么——宋宜笑事后问过门口的侍卫,他们都说当时两人特意走远了点说话,没有听到,但观神情,韦梦盈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得意,宋缘则一直面无表情——总之宋缘从这回起,再没来过。 想来是怕再遇见前妻。 在简虚白看来这也不奇怪:“岳母改嫁都快十年了,与岳父各自成家且各自生儿育女。不想岳父却还是忘不掉岳母,甚至为了避开岳母,不惜前程,打算终身不再入朝,岳母怎能不得意?” 毕竟韦梦盈都是做了外祖母的人了,却还能叫前夫倾心到这地步,无论这份倾心里有多少酸楚与怨愤,总而言之都证明了她的魅力。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心里却觉得不是很高兴:“这么一来,娘更自信了,往后的折腾,越发没完没了!” 不过想想就算没有宋缘的外放,韦梦盈也没消停过? 她摇了摇头,决定先不想这糟心事。 如此过了两日,算算时间快到曹怜秀请客游湖的日子了,宋宜笑虽然没打算去,但想想这个表姐出身不高,嫁的陆冠群想来与韦梦盈之间也是隔阂重重,如此夹在婆婆与丈夫之间,日子想也难过。 那么自己回绝了她的邀请,总也要补偿一二,免得外人以为自己瞧不上这个表姐,越发落了她脸面。 所以她打算把庄子上送来的果子送一批去,表示下歉意与支持。 这天正抱着简清越坐在堂上,叫锦熏她们看着小丫鬟在底下挑出品相最好的一批果子来——小丫鬟忽然上来禀告,道:“亲家奶奶来了!” “爹不来了,继母怎么又来了?”宋宜笑闻言忙把简清越交给乳母,自己整了整衣裙出迎。 她本以为宋缘临行之前起了愧疚之心,却忌惮着再次碰见韦梦盈,自己不再过来看望长女与外孙女,是以命卢氏代为前来,探望之后回去好详细的说与他听。 谁知卢氏看到宋宜笑后,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娘这是怎么了?”宋宜笑诧异的扶住她手,边朝后堂走,边关切的问,“有些日子不见,怎么瞧着像有心事?” “我确实有些事情想要私下请教大小姐!”卢氏不擅长兜圈子,至少她兜圈子的功夫,在韦梦盈与宋宜笑母女跟前都不够看,是以也不委婉了,直截了当的点出“私下”二字。 宋宜笑闻言,便把她领到一间面湖的水榭里,叫人奉了茶水点心后,都远远的退下,这才问:“未知娘有什么吩咐?‘请教’二字,叫做女儿的如何敢当?” 卢氏知道她场面功夫向来做得好,却不可能当真知不无言言无不尽,只是眼下她心里的怀疑与不安,却也只能找宋宜笑来解释了:“听说夫君前两日来探望大小姐时,曾与韦王妃在门口遇见,单独交谈了会?却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娘这话却是为难我了!”宋宜笑没想到这件事情传到了卢氏耳中——不过这两人碰见的突然,当时又没有清场,里里外外好些下人都瞧在眼里,原也不可能保密,所以她怔了一下之后,温温和和的笑了,“娘也说了,他们是单独说话的,我当时奉爹之命,陪二妹妹先进了院子,却哪里知道呢?” 见卢氏泫然欲泣的模样,无奈的安慰道,“不是我替自己生母说话,只是娘您觉得,以我生母与爹如今各自的身份地位,他们还能有什么?您已经替我爹生下二女一子,耀儿还是宋家目前唯一的男嗣!我生母也替王爷生了三个孩子,我那异父弟弟如今拜在去岁的新科状元贺楼修撰门下,颇受教诲,据说深得衡山王爷欢心——纵然他们曾经结为夫妻,却都是过去的事了!” 卢氏闻言,非但没有收泪,反而索性哭了出来:“若不是实在受不了了,我……我真的不想来打扰大小姐!可是……可是……” 她两句话没说完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宜笑只得起身,又是给她递水又是给她拍背,心里暗暗诅咒——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亲爹亲娘已经够不省心了,如今继母也跑来找自己哭,下一步是不是衡山王爷也要登门了?! 好不容易哄得卢氏收敛了情绪,她才抽抽噎噎的说明经过:“自从那天之后,夫君回去之后就经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偶尔会翻出些旧物来看。我私下问了家中老人,起初不肯说,后来问得急了,他们才讲,那些都是韦王妃在宋家时用过的东西。” 宋宜笑看着她:“您是要我劝劝爹爹吗?只是您也知道,我素来不得爹爹欢心,哪怕爹最近对我转了态度,到底这些年来的生疏了,我却实在开不了说这话的口呢!” 她就是开得了这个口也不会管这种闲事,难为前世今生被这对父母坑得还少吗? 这两位的事情她才懒得管! 至于说卢氏感到委屈,宋宜笑觉得她这话应该自己去跟宋缘说,或者回娘家去说,总之不该来找自己说——自己只是她继女,且没受过她的抚育,凭什么冒着触怒宋缘、沾一身麻烦的风险给她出头? 好在卢氏却也不是拎不清的人,闻言忙道:“大小姐误会了!我哪敢叫您操这样的心?我只是想着,能不能请您帮忙,约……约韦王妃出来,让我私下与韦王妃谈一谈?” “你要约我生母?”宋宜笑不禁皱起眉,心想就你那点城府,去跟我亲娘谈,能有什么好谈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亲娘把你卖了,没准你还要帮她分辨银票的真假呢! 何况现在是宋缘对韦梦盈念念不忘,又不是韦梦盈对宋缘念念不忘,卢氏有什么理由找韦梦盈? 只是她虽然百般推脱,无奈卢氏铁了心,死缠烂打的颇有宋宜笑不答应她就赖下来不走的意思。 最后宋宜笑实在没办法,只好道:“我上回听我娘说,后日我表姐,就是新近嫁给王府二公子的曹少奶奶,打算邀人游湖,我生母被她请去压阵了。您真要跟她照个面,后日可以去山下的湖畔守着——不过她肯不肯跟您私下说会话,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卢氏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宋宜笑不可能再让步了,只得叹了口气,郑重道了谢,这才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宋宜笑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命左右:“从今儿起闭门谢客,对外就说我照料清越太累,无力再接待访客——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以后都莫来打扰我!” 她是来翠华山避暑兼带女儿陪丈夫的,可不是来参与父辈的恩怨情仇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跟踪! 这边宋宜笑打定主意撒手不管了,那边卢氏出了门,悄悄的回到自家别院,问章翠娘:“方才可有人来寻我?” “方才老爷来过,被奴婢拿话搪塞过去了。”章翠娘道,“老爷应该没起疑心。” 回答之后忍不住又要劝她,“不管那韦王妃当初改嫁是否被迫,她能在嫁入宋家十年、且生了大小姐之后,还正正经经的嫁入王府,且深得衡山王爷宠爱,都足见其心计手段!奶奶您素来仁善厚道,哪儿会是她那样的人对手?却又何必去寻她呢?毕竟她也就是跟老爷偶尔碰上了说了会话罢了,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瓜葛?” 章翠娘跟宋宜笑一样不看好卢氏直接面对韦梦盈,在她想来,韦梦盈除了那天偶遇时同宋缘单独谈了谈之外,没有任何勾.引宋缘的举动——就是那天的谈话也是宋缘提起来的呢! 卢氏这会去找人家,人家一句“你管不住自己夫婿与我何干”,足以让卢氏掩面而走了。 无奈卢氏不这么认为,她道:“韦王妃改嫁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非她那天同夫君说了什么话,夫君何至于这段日子一直翻出她用的旧物来看?何况那天虽然是夫君先提出来与她单独说话,可她若对夫君没什么想法,何必答应?” 章翠娘道:“但奶奶不擅长与人争执,何况奴婢说句实话:韦王妃如今的身份,也在奶奶之上!奶奶若恶了她,定然会是一场风波!何况韦王妃总是大小姐的生身之母,大小姐对奶奶固然尊重,但奶奶不曾抚养过大小姐,生母与继母之间,大小姐难道还会选择奶奶吗?奶奶之前花了那么多心思与大小姐修好,此番一晤,不定就是前功尽弃!” “……”卢氏闻言良久未语,好一会才道,“大小姐也没答应替我单独约见韦王妃,只说后日韦王妃会参与王府曹少奶奶牵头的游湖。我……我到时候再想想吧!” 只是两日后,卢氏还是起早就命章翠娘取了一套不起眼的下人服饰来。 章翠娘本来还想劝她的,可看着她阴沉的脸色到底没敢说话,只暗暗祈祷千万别出大事! 其实她不知道卢氏这段时间有多么饱受折磨:因着柳姨娘被送了人,宋缘这两日都住在卢氏房里,每夜都会呢喃韦梦盈的名字——卢氏在旁一听就是一夜,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昨天晚上卢氏实在忍受不住,把宋缘推醒了质问他,可宋缘只是沉默。 最后见卢氏越问越激动,索性披衣而起,去书房睡了。 被扔在房里的卢氏哭了大半夜,到天亮时宋缘才回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脸敷眼,神情愧疚,却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卢氏最后问他:“你既然对韦王妃念念不忘,前两日为什么又要说但望我是你发妻?” “我今日要出去一回,回来后必给你个交代。”宋缘沉吟良久,才含糊道,“你再信我一次可好?” 如果平常时候他这么说,卢氏肯定会让步。 但今天…… 卢氏立刻想到宋宜笑所言,韦梦盈的行踪。 她怎么能不怀疑宋缘是去找韦梦盈? 有了这样的怀疑她又怎么可能继续无动于衷?! 脸上手上扑了一层灰,尽力打扮成个不起眼的仆妇,卢氏没肯要章翠娘陪伴,独自远远的跟着宋缘行走在偏僻的山径上,看他果然是越走越往湖畔去了,心中的愤怒与痛苦,嫉妒和委屈,似滚开了的油一样翻腾不休!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宋缘起初看着是朝湖走去的,可到了湖的附近,他却脚步一转,踏上了一条不认真分辨都看不出来的小径。 卢氏起初很是不解,但跟了一段路之后倒是醒悟过来了:“是了,大小姐说,韦王妃今日是应那位曹少奶奶之邀才来游湖的,那位曹少奶奶仿佛也请了其他许多人。而夫君与韦王妃从前的关系在帝都原也不是秘密,他们要碰面,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必是要寻个僻静的地方,好避过众人的耳目!” 这种猜测在宋缘最终进入一个非常隐秘的小山谷后,越发坚信不疑。 卢氏看着宋缘走到山谷角落里一间一看就是新搭成的木屋前,差点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她原以为丈夫与韦梦盈只是私下相见,说说话什么的,万没想到这两人连屋子都建好了,那么他们碰面之后会做什么这还用说?! 她咬着嘴唇的齿间已察觉到了分明的咸腥味,只凭最后的理智才没有立刻现身:只是一座木屋不能证明什么,谁能保证里面一定有韦梦盈的东西?就算有,宋缘也大可以说自己无意中发现了这间屋子,起了好奇之心,故此想来看看呢? “韦氏肯定会过来的!”卢氏默默的想到,“等她来了,抓到现行,如此方叫他们哑口无言!” 只是这种情况下的等待格外漫长,卢氏又想到宋缘莫名其妙的对长女跟外孙女慈爱起来了,还给了外孙女不菲的产业。 她原本同简虚白夫妇一样,以为宋缘即将外放,幡然醒悟,对长女起了愧疚之心。 现在想想,根本就是他跟韦梦盈旧情复燃! “我真是傻呵!”卢氏又苦涩又难过的想,“大小姐之前之所以不得夫君喜爱,不就是因为受了生母的牵累吗?如今夫君对她改了态度,除了同她生母和好,还能是其他什么缘故?!” 再想到自己前两日还为宋缘那句“倘若我娶的原配是你就好了”,激动得当场失态,卢氏现在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讽刺! 她甚至连宋宜笑也怀疑上了,这位宋大小姐的亲爹亲娘和好了,作为两人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怪宋宜笑不肯帮自己约她亲娘呢,合着她也替她娘心虚——透露游湖之事,想是看自己独自一人,身份也低于韦梦盈,又是众人面前,能把她亲娘怎么样? 卢氏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胸中一口怨气憋闷万分! 就在她快要按捺不住时,进入山谷的小径上终于有了动静! “姑姑,这儿有个山谷,咱们先避一避,待衣裳干了,再出去喊人,免得叫人看到咱们现下这模样,乱嚼舌头!”一个女孩儿清脆中带着关心的嗓音远远传来,“您仔细脚下……这地方肯定没人来过,这些草长得可真乱——当心!” 这嗓音对于卢氏来说很陌生,从未听见过,她正疑惑来人到底是谁、同宋缘以及谷中木屋有没有关系,不想下一刻,韦梦盈的声音已然响起:“好孩子,今儿个多亏你们两个了,原以为带你们出来散散心,不想竟遇见了翻船,万幸你们都会水,不然却叫我如何交代?连我今儿个也全赖你们才能活命呢!”“娘说的哪里话?”另一个女孩儿娇柔的打断了她的话,体贴道,“娘素来福泽深厚,哪里就会出事了?倒是咱们,才是托了娘的福,才有惊无险呢!” 这山谷不大,但木屋的位置比较偏僻,又因无人打理谷中草木,这季节正自葳蕤,所以才进谷的时候是看不到木屋,自然也看不到木屋前负手而立的宋缘的。 藏在木屋不远处的卢氏听着那三人边走边说,心里又觉得吃惊又觉得奇怪:听她们三个的语气,她们是游湖时赶上了翻船,两个女孩儿救下韦梦盈后,由于夏日衣裳单薄,为免被闲人看到这狼狈的一幕,就劝说韦梦盈先往这山谷深处避一避。 待衣裙干了之后,再出去找人。 如果这会过来的只有韦梦盈,卢氏肯定觉得这是她为了甩开众人、同宋缘私会使的心计。但同行的两个女孩儿,照她们彼此的称呼来看,其中一个是韦梦盈的亲侄女韦婵,尚且可以看成是韦梦盈的人,可另一个分明是王府才出阁的六小姐陆钗儿! “韦婵兴许会明知道姑姑在跟前夫偷.情,依然帮忙保密,甚至把风。但陆六小姐乃衡山王爷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助继母背叛亲爹?!”卢氏惊疑不定的想到,“难道韦王妃与夫君当真没关系,只是凑巧吗?!” 可她旋即醒悟过来:哪有那么多凑巧?! ——宋缘今日一早独自出门,前来此处,跟着两个女孩儿救起韦梦盈后,哪儿也不去,也偏偏来了这里! 事情到这儿还不清楚吗? 翻船之事,十有八.九与宋缘有关系!!! 卢氏一瞬间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六月的暑天里,她却感到发自肺腑的寒冷。 她下意识的把手背叼在嘴里,以防自己发出声音——这一刻,早上宋缘那句“回来后必给你一个交代”忽然在耳畔响起,她迟钝又惊怖万分的想:难道丈夫说的交代,就是……他打算对韦梦盈……?! 卢氏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缩在草丛里瑟瑟发抖时,那说说笑笑、寻觅可以歇息地方的三人,也终于看到了木屋! 更看到了,木屋前倏然转首的宋缘。 他穿着浅绿襕衫,头戴皂色软幞,革带裹腰,足踏轻靴,山风穿过郁郁葱葱的浓碧淡青,欣欣然掀起他的襟袖,飘扬挥洒之间,恍惚让韦梦盈记起快二十年前的初见。 河畔柳下,一袭绿衫的少年公子,笑吟吟的转头望向她,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温煦与惊艳。 只是隔了近二十年的光阴、隔了近二十年的恩怨之后,此刻依然丰神俊朗的宋缘,看向她的目光,已没有半点少年时候的明媚与迷恋,只有无尽阴霾。 像倾盆之前的云层。 沉重而不祥。 韦梦盈本欲脱口而出的惊呼,竟被他这一眼看得顿住,山风猛然吹过她湿漉漉的鬓发与衣裙,纵然六月骄阳之下,她也忍不住打个寒战,脚下一软,几乎跌倒。 这才发现,之前一左一右扶着自己的韦婵与陆钗儿,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她惊惶四顾,入目却早已没了两个女孩儿的踪影。 只有,正一步一步,踏着杂草与荆棘,朝她走过来的宋缘。 第三百三十二章 送你上路! “故珍?”韦梦盈心知不妙,当下也不再去寻找韦婵与陆钗儿了,定了定神,流露出几许楚楚可怜之态,唤着宋缘的字,“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然是在等你。”宋缘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良久,久到韦梦盈的楚楚可怜已经开始僵硬,他才淡淡道,“等着……送、你、上、路!” 感受到他眼中毫无掩饰的杀意,韦梦盈不必伪装也已脸色煞白,她极勉强的笑道:“故、故珍!你快别开玩笑了,瞧我这一身湿的……你后面那间木屋有衣衫么?有的话,借我一身换换?” 说话间,似不堪山风凛冽的抱了下胸,湿漉漉的衣裙紧紧的贴在肌肤上,愈显得身段窈窕、曲线玲珑。 只是宋缘看在眼里,却依然面无表情,反而猛然出手捏住了她下颔,嗤笑道:“你总是这样——以为天天下的男子没有你不能倾倒的!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卖弄风情!” 他话语刻薄,韦梦盈面上神情越发惊惶,心中却反而定了定:她最怕宋缘恨自己恨到不由分说直接下毒手,如今宋缘固然言辞恶劣,可既然肯开口,那么她未必不能争取生机! 何况,救起她的韦婵与陆钗儿固然不安好心,但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翻的。岸上留守的下人,不可能全部被宋缘买通! 这会定然已经有人在搜寻救人了。 韦梦盈作为今日东道主的婆婆,无论辈份还是身份,都是此番游湖遇险之人中最紧要的。施救之人自然也会优先找到她。 拖的时间越长,那些人找过来的可能越大! 想到这里,韦梦盈神情又是一变,从可怜兮兮变成了冷漠中透着自嘲,还有隐隐的愤怒:“你说我时刻不忘记卖弄风情,我这辈子除了嫁给你,以及现在的丈夫衡山王之外,却又与何人亲近过?!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怨恨我?你我本是结发夫妻,可是你娘空口白牙污蔑我时,你却只会听她信她!我若不改嫁离开宋家,难道等着她串通外人,里应外合栽赃我私.通,好叫我死得身败名裂,且连累笑笑跟娘家么?!” 她眼泪汹涌而出,表情却越发傲然,冷冷望着宋缘,“你跟你娘这样轻看我,无非是因为韦家门楣低!要怪只能怪我当初年少无知,信了你的承诺,以为你当真没有门第之见——我真是傻呵!你可是海内六阀之一、江南堂嫡传!搁在百年前,我这样的出身,便是给你做丫鬟都没有资格,却因你一时喜欢做了正妻,又怎么可能落得了好?!” “我瞧不起你出身?!”宋缘原本就阴沉的脸上,蓦然闪过一抹潮红!他心伤到极点,也心寒到极点,“我确实出身不俗,且深得父辈遗泽,自己又在弱冠之年考取状元……” 多年前的一幕幕闪过他眼前——如今的江南堂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世人感慨苏家祖上源远流长的时候,偶尔才会有人提起,宋家当年曾是不弱于青州苏的高门。 甚至连宋宜笑这个宋家嫡长女,对自己祖上的辉煌,也是从苏家人口中才得知的。 但实际上,在宋婴还在世时,江南堂的声名,绝不比苏家差! 皆因宋婴与顾韶一样,少年成名,名动天下。 否则何以他去世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当朝巨擘的顾韶对他念念不忘不说,连裘漱霞那样骄横傲慢之人,提到他也是赞不绝口? 有这样一个爹,宋缘又是年方弱冠就高中状元,人也生得白皙俊俏,可想而知他当年的风头,绝不在前两年的苏少歌之下! 若非当时皇室没有适龄公主,他多半会被选为驸马。 但皇室没有合适的公主,宗室、权门、贵胄……想跟宋家结亲的却多如过江之鲫。 其中还包括顾家——那时候顾韶跟宋婴已经口头上约好了,将顾韶膝下最喜欢容貌最好的一个女儿,许给宋缘。 洪州顾氏的祖上不如江南宋,但在这个阀阅没落仕族泯然的时代,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且无论顾韶还是宋婴,都很信任对方教导子女的能力。 原本宋缘已经认可了这门婚事——可就在消息公开前不过数日,他出城踏青,在一条小河畔偶遇扭伤了脚的韦梦盈,误打误撞认识后,竟是一见钟情,回去就说不要顾家小姐,只想娶韦家女孩儿。 他原以为宋婴一定会勃然大怒,继而坚决反对,为此做好了迎接父亲狂风暴雨的准备。 可他万没想到的是,宋婴闻言之后却只沉默半晌,确认他非韦梦盈不娶后,便爽快的去顾家与顾韶说明情况,斟茶赔罪,而顾韶问明情况后没有计较,很快给女儿另择夫婿,宋顾联姻之事,就这样悄然不了了之——这绝对不是宋婴平常的脾气,但这份疑惑一直到宋婴临终前才得以揭开。 他的父亲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用浑浊无神的目光看着他:“江南堂祖上常出情种,却往往没有好下场,你好自为之吧!” 宋婴根本就不赞成他娶韦梦盈,之所以肯答应,不过是慑于祖上记载那些人的举止,担心强行聘了老友之女进门,反而害了女孩儿一辈子,也怕唯一的儿子闹出个三长两短来,绝了宋氏传承,不得以之下的妥协罢了。 这门婚事之后没多久,他就郁郁去了。 宋缘回想起父子诀别的那一幕,不禁泪流满面:“你才进门时,娘要给你立规矩,你回房后就与我抱怨,道娘瞧不起你出身——为了不伤你心,我从来不在你面前提家世,以至于笑笑在宋家好歹长到八岁才被你接走,却连自己乃江南堂之后都不知道!我若是轻看你出身,何至于为了你的想法,耽搁了嫡长女的教诲?!” 他因着激动,扼住韦梦盈的手越发收紧,厉声道,“你根本就是心知肚明!你知道我真心悦你,舍不得你受委屈!所以你一会抱怨我们母子瞧不起你出身,一会抱怨娘对你有偏见,只因只要你这么说了,我必定会安慰你哄你,对你愈加千依百顺!” “现在想来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我独自出游碰见了你,偏偏你崴了脚身边还没人照顾,不得不向我求助?!” “韦家虽然门楣不高,但到底出过几任小官,你也是打小有丫鬟伺候着长大的!” “既是春日出游怎么可能没带下人?!” “即使下人暂时离开,我在那儿跟你说了半晌话,为何也不见人来找你?!” “最后我不得不用自己的马送了你一程,就在这程路上,你……” 他自嘲的笑出了声,“你教我从此……万劫不复!!!” “是!”韦梦盈感到下颔被他捏得生痛,仿佛骨头都要裂了,却不敢呼痛,只强忍住恐惧,也泪如雨下,凄然道,“我当然知道你心悦我!否则凭我的出身我凭什么敢跟你抱怨?!我更知道你这些年都没有忘记我——可是,谁叫我在宋家时生不出儿子?!谁叫笑笑只是个女孩儿?!谁叫你娘重男轻女,视我这个生不出儿子还不许你纳妾的儿媳妇如眼中钉肉中刺?!” 她豁出去一样的尖叫起来,“因为你有那样一个娘!你再疼我又有什么用?!你总以为你把我保护得很好,总以为你对我已经够好!却不知道你不在府里的时候,我过得有多么心惊胆战!” “那是你亲娘呵!” “趁你不在的时候害了我,甚至害了笑笑,你就是后来知道了真相,你会拿她怎么样?!” “你敢拿她怎么样?!” “你还要提笑笑——你怎么有脸提笑笑!” “笑笑可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当年她被柳氏卖给鸨母,堂堂江南堂大小姐啊,被亏待到这份上——姓庞的老东西是怎么做的?!” “那是你的亲骨肉!” “也是那老不死的骨血!” “何况我这个低门出身的儿媳妇?!” “你口口声声怪我辜负了你,可曾想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你亲娘!?” “你没胆子反抗她,却来拿我当替罪羊?!” 感受到宋缘下意识的松开了手,韦梦盈心中暗喜,面上却越发愤懑悲痛,她似不堪承受的缓缓蹲了下去,胡乱抓着面前的草叶,继续呜咽道,“王爷待我虽然不坏,可能做发妻谁肯做续弦,去养一群跟自己没关系的孩子?!若非在宋家实在待不下去,你当我傻的么?!为什么要走?!尤其你我还有一个女儿,我当时根本带不走她!” “你还是这样能言善辩。”宋缘低头望着她蜷缩在自己足前哀哀哭泣的样子,眼中变幻万千,良久,他苦涩一叹,道,“你当我真的不明白吗?娘确实对你不好,但,连我爹都不敢在婚事上勉强我,何况是娘?!” 寻常人家也许会仗着长辈身份,强拆鸳鸯。 做晚辈的再伤心,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但宋家不一样,这一族祖上那些情种,为了心上人可谓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最要命的是,心上人若死在他们前头,他们基本上也不会好好过日子了。 所以庞老夫人再厌恶韦梦盈,在韦梦盈改嫁之前,她也没动过毁了这个儿媳妇的念头。 不是不忍心,是投鼠忌器。 毕竟,宋缘已经是三代单传了! 韦梦盈闻言,知道宋缘杀心已定,今日单靠言语交锋,逃出生天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 而且拖了这么久,也不见人来,显然要么山谷太隐蔽,不容易找到;要么就是方才不见了的韦婵与陆钗儿,设法哄过了搜寻的人。 总之,她获救的指望已经非常渺茫。 明白了这一点,她反而不哭了:“这里就是你替我选择的埋骨地?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起一座木屋?我以为,你既然这样恨我,该想着让我曝尸荒野才对!”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反杀 宋缘面无表情道:“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想杀我的不仅仅是你?”韦梦盈心思何等机敏? 眼下又是攸关生死的时候,岂能不竭尽全力?一听就猜到了真相,她凄然一笑,道,“是啊,我这些年来,为了巩固地位,也不知道作了多少孽……前两日,笑笑还同我发火,问我做了这许多亏心事,就不怕报应吗?我没想到的是,偏偏是你出面!看来那个没露脸的人,是真的恨我!” “怪道笑笑都受不了你。”宋缘定定的看着她,嗤笑出声,“到这时候了,你还不忘记暗示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可是你若当真把我放在心上,又怎会……” 他语气才开始有些激动,却又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只摇了摇头,道,“都到这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手臂微动,显然不打算再拖下去了——韦梦盈眼角余光看得分明,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忽然道:“笑笑在衡山王府的时候,虽然颇受郡主跟小姐们的排挤,太妃也不怎么喜欢她,但王爷一直待她不错,你可知道为什么?” 宋缘原本打算无论她如何花言巧语都不理会了,可没想到她会提起两人的女儿:自从决定与韦梦盈了断恩怨后,宋缘追想前事,深觉这些年来委屈了长女。 而他到现在都没有跟宋宜笑真正和解,此刻对这个女儿的愧疚之心正盛,闻言自是下意识的缓了缓:“什么?” “因为笑笑根本不是你的女儿!”韦梦盈蓦然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得意又讽刺的笑,“我出阁之前就与王爷有旧,只因那会崔王妃还在世,我又不甘心做小,这才寻了你这个傻子做丈夫——你道为什么我在宋家时只生了笑笑,到王府后却接连生儿育女?!不是我不能生,是因为我根本不想替你延续子嗣!” “却又怕我跟王爷的子嗣多了之后露出破绽!” “所以好不容易等崔王妃死了,又过了几年风声淡了,我不走,还留着做什么?!” “其实所谓柳氏卖了笑笑的事儿也是我做的——图的,自然是把笑笑从宋家接走!” “毕竟笑笑根本不是宋家骨血,怎么可能让她流落在宋家呢?” “尤其,这么做,还能让我的改嫁之举理所当然,让你们宋家灰头土脸!” “听说你最近刚刚给了简清越一大笔见面礼?” “那我与王爷可真要谢谢你,替别人养了七年女儿,如今连外孙女也疼上了——可惜啊,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你——!!!!”宋缘万没想到只是略缓了缓,竟会听到这样的秘密! 这样椎心刺骨的羞辱! 谁能忍受?! 他一瞬间目眦俱裂,毫不迟疑的拔出袖中短刀,就待砍向跪伏在他面前的女子——可是一把尖利的簪子,却先一步捅入他小腹! 韦梦盈趁他狂怒之下放松防备,一击得手之后,毫不恋战,就地一滚滚出丈许,听得身后短刀砍入草丛的声响后,更是连滚带爬退出去三五丈,才一骨碌站起来,方有空回望。 却见宋缘果然不出所料的栽倒在地上! 他摔倒其实不是因为簪子的刺伤,而是因为,韦梦盈趁着软倒在他脚下哭诉时,悄悄拿长草在他靴子上打了十来个死结! 继而以宋宜笑的身世激怒宋缘,引他追杀自己——这一迈步,自然失去平衡! 只是这个简单的陷阱效果比韦梦盈想象的还要好! 暴怒之下的宋缘迈步极大,所以摔得也狠——偏偏他当时腹部还插着韦梦盈刺入的那支簪子! 这一摔,原本只刺入半寸的簪身,在他的一扑之下,竟除了簪尾全部刺了进去! 在远处观察片刻,确认已经在一口口呕血的宋缘绝对不是装的,而是确实受了重创后,韦梦盈犹不放心,依然不肯靠近,只轻笑着道:“故珍,你不要这么急:我方才说的笑笑的身世,那当然是骗你的!” 宋缘闻言,想说什么,却又吐了一大口血! “当年初见,河畔柳下,我确实是看好了你走的方向,特特支开下人存心同你结识!”韦梦盈当没看见一样,悠然说道,“不过起初还真没指望你能娶我——六阀之后,江南堂嫡传,状元郎!岂是我能高攀的?原本只打算通过你搭上你爹,提携下我那个不争气的大哥……” 说到这儿见宋缘似乎有些进气少出气多,忙住了话题不罗嗦了,“总之笑笑确实是你女儿,她出生之前我甚至根本没见过王爷——方才那么说,不过是想激你动怒,好找到下手的机会。你这会知道真相了,可要冷静下来,别动了气才是!” 到这时候了她还不忘记说风凉话,宋缘在濒死的痛楚与寒冷里,觉得自己这一生说不出来的讽刺:多么花团锦簇的开端,却最终落了个身死野谷的结局——也许袁雪沛说的对,自己根本就不该来这一趟! 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料到自己下定决心杀了韦梦盈不成,反而死在韦梦盈手里;更因为,明白了自己惦记了大半辈子的人,得不到宁可毁了的人,竟比想象的还要丑陋、虚伪、恶毒! 为了争取一线生机,连亲生女儿的身世也要污蔑——倘若自己不曾让她得手,回头怀疑起了宋宜笑的血脉,父女之间可想而知! 这样的真相,宋缘简直没有办法接受! 可是当他吃力的抬起头,看向韦梦盈时,却看到了更让他心痛与愧疚的一幕:韦梦盈身后的长草里,满面泪痕、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惊呆的卢氏,正哆哆嗦嗦的站起身,看样子,是想努力跑过来搀扶他! “韦氏不配我倾心相待,我又如何配得上阿绿你?”宋缘苦涩的想到,他咽下了想对韦梦盈说的一切话语,目注卢氏,努力摇头,哑着嗓子道:“顾相……耀儿……” “你指望顾相替你报仇?”因着宋缘这会脸上沾到了不少血渍,发丝也被草丛拨乱,韦梦盈没发现他这会看的是自己身后,好整以暇的轻笑出声,“还有你那个儿子宋宜耀?那小家伙还是算了吧,你们宋家血脉那么单薄,他不要中途夭折才好——毕竟,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同你现在那个妻子卢氏,因着笑笑的缘故,关系可是很不坏呢!” 她笑眯眯的说道,“几个月前,我还特意提醒了她,你的三女儿宋宜娇若养在姓庞的老不死跟前,必定会受亏待!说起来也不知道你什么眼光,这卢氏真不是寻常的傻:明明笑笑已经话里话外的打岔,想要提醒她,她却愣是没察觉,反倒把我胡诌的话全听了进去,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是怎么跟你、跟庞老不死闹的?可惜你现在没什么力气,不好说给我听了,唉!” 说到这儿,她风情万种的拨了拨鬓发,嫣然道,“所以你千万不要担心你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我知道你们宋家三代单传,到你这个儿子可是四代单传了——你这一去,在地下岂能不挂心?所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早利用同卢氏的熟络,送他下去跟你团聚的!” “权当,是对今日之事的小小回报了!”韦梦盈脸色渐渐发青,不再装模作样,切齿道,“我这辈子还从未经历过今日这样的凶险,你好啊宋缘!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天下想我死的人那么多,谁想到最后亲自露面来对我下手的,竟然是你!!!亏你还有脸说对我好、说心悦于我!!!” 韦梦盈这会着实气得不轻! 不仅仅是绝处逢生后的后怕与愤怒,也是因为前两天在女儿女婿的避暑别院外碰到这个前夫时,她才听信了女儿的话,以为前夫到现在都对自己旧情难忘,所以那天谈话时,颇端了一番高高在上的姿态。 结果这才几天? 宋缘居然要杀她! 什么忘不掉自己才要外放——根本就是打算弄死自己之后外放躲风头!!! 这么着,她当初的端架子、居高临下,完全是一场笑话了! 韦梦盈但凡想到这儿就觉得羞愤难当! 越是羞愤难当,她越希望宋缘死不瞑目! 是以又道,“至于说顾相,他倒是真的对你好——只可惜,他也老了!偏偏我的女儿女婿,都年轻着呢!你觉得他再把你亲侄子看,会为了你,得罪笑笑夫妇,给他自己的子孙留下麻烦?纵然你是笑笑的亲爹,可你也不想想你这些年来是怎么对待笑笑的?就这么两日的惺惺作态,也想把我辛苦抚养长大的女儿拉拢过去?你做梦呢?!” “更何况,凭我这王妃的身份,也不是他能随便为难的!” 她冷笑着在身边折了几根草,揉成一团,扔到宋缘脸上,轻蔑道,“所以,你还是定定心心的去吧!你的妻子儿女,很快就会下去陪你!对你有恩的那位顾相,算算年纪没多久也会下去陪你!总而言之,你这会去了地下,绝对绝对不会寂寞太久的!” “噢,对了!”韦梦盈似想到了什么,举袖掩嘴,甜甜的笑了起来,“差点忘了,那个老不死可还活着呢——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也不知道那老不死,接到你身死的消息后,会是什么脸色与心情?可惜啊,我多半是看不见的!” “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撑过去——毕竟,她还有个孙子要死给她看哪不是吗?!” 恣意大笑的韦梦盈没有发现,她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卢氏满唇鲜血,泪流满面的看着宋缘,终究还是一点一点,缩回草丛深处:韦梦盈只道宋缘说“顾相”、“耀儿”,是告诉自己这两个人会为他报仇,但卢氏明白,丈夫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希望自己看在子女,尤其是两人唯一的儿子宋宜耀尚且年幼的份上,继续藏下去,不要出来! 毕竟这回是宋缘理亏,哪怕将死的人是宋缘也一样——韦梦盈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若知道卢氏在场,必然会立刻对付卢氏! 所以卢氏必须继续躲着,韦梦盈以为她一无所知,才会按照方才说的,利用两人原本相处还算客气的关系,对宋宜耀等人暗下毒手。 争取到这段缓冲时间,卢氏方可向顾韶求助,借助顾韶之力,保下自己与孩子们! 可谁能明白,蜷缩在草后,听着丈夫一点一点走向死亡,而韦梦盈依然在不遗余力的让他死得更痛苦些,是何等的折磨?! 卢氏硬生生的咬下了手臂上一块肉,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第三百三十四章 皇帝驾崩! 宋宜笑是在晌午后才接到翻船的消息的,她吃惊之余,自然要询问船上人的安危。 来报信的是韦梦盈去年才提拔的大丫鬟丝桃,她脸色很是焦急:“船翻之后,表小姐与六小姐先把王妃娘娘救上了岸。只是她们上岸的位置,距离岸上下人的地方颇有段路。下人们拿了东西赶过去伺候时,却发现娘娘与两位小姐都已经不见了!到这会,也没找到!” 至于其他人,“现在已经都救起来了,没出什么大事。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找不到王妃娘娘与两位小姐——是以薄妈妈想来跟小姐这边借点人手!” 其实衡山王到底是王爷,膝下子女又不算少,这回带来翠华山的人手自是众多,若要搜个山马马虎虎也够了,未必需要来找宋宜笑这边借人。 但薄妈妈作为韦梦盈的心腹,却不是这么考虑的。 她想的是明明那么多人看到韦婵跟陆钗儿把韦梦盈救上岸的,下人赶过去统共才多久?怎么会三个人都不见了不说,附近也都找不到?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薄妈妈比较担心是遇见了歹人,而这失踪的三人,韦婵与陆钗儿都是正当韶华,容貌俏丽,韦梦盈年岁虽长然妩媚不减,当时还都湿了衣裙,如今是夏天,裙衫单薄,打湿之后难免春.光外泄。 若当真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去了,会是什么下场不问可知! 所以万一获救时场面不堪,韦梦盈即使活了下来,结局也不会好。 薄妈妈与这位王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要未雨绸缪,这才派丝桃来找宋宜笑借人——母女再不和,宋宜笑总不可能坐视自己亲娘名节被毁吧? 果然宋宜笑闻言,二话不说唤来余士恒,命他带上可信之人,去韦梦盈三人失踪之处仔细搜寻,务必将三人平安带回! 不过余士恒带着人出发后,宋宜笑忽然想起来前两日卢氏登门的事情,心头一跳:“翠华山是天家避暑之地,哪来那么多歹人?尤其女眷们要游湖,哪能不事先派人去附近查探一番,令无关之人远避?娘这回不见了……该不会,是被继母约到什么僻静之处说话了吧?” 她思忖了会,命锦熏取了些糕点之物,去一趟宋家避暑别院:“你随便找个理由,总之要见上继母一面。倘若继母不在,也尽量问清她的去处!” 半晌后锦熏回来,果然道:“章妈妈说亲家奶奶昨晚忽感风寒,这会正在屋子里休憩,实在不好见奴婢。但奴婢看章妈妈的神情有些躲闪,想来如夫人所料,亲家奶奶根本不在府里。” 宋宜笑微微颔首,心想:“看来确实是这样了!” 不想又听锦熏道:“不过亲家老爷好像也不在府里?” “也不在?”宋宜笑闻言倒没放在心上,不在意道,“许是有什么公事,或者被人约出去了吧?” 毕竟宋缘是有正经差使的,青天白日的他不在家里并不奇怪。 但锦熏道:“不是啊!夫人只让奴婢去打探亲家奶奶在不在,奴婢也没想到顺便打探亲家老爷的行踪。却是亲家老爷的同僚恰好登门,却被告知亲家老爷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去哪里也没人知道。” 又小声道,“奴婢听宋家人的语气,似乎亲家老爷出门时,连个长随小厮都没带呢!” “可知道他去了什么方向?”宋宜笑沉思片刻,脸色渐渐的凝重起来。 然而锦熏摇头道:“当时时间太早,门子没注意。” “难道爹跟继母一块找上了娘?”宋宜笑觉得这不太可能,宋缘单独找上韦梦盈,兴许是外放之前恋恋不舍,想再私下见韦梦盈一面,尚且说得通,可带着继妻去找前妻——这是几个意思? 如果她现在的继母是柳氏,宋宜笑倒不意外,毕竟柳氏给她的印象就是尖酸刻薄,对韦梦盈尤其满怀敌意,撺掇着宋缘去找前妻麻烦这种事情,柳氏绝对做得出来。 可是卢氏…… 想到这回跟自己问出韦梦盈行程的,还就是卢氏! 宋宜笑也不禁疑惑起来:“难道真是他们一块去找娘了?” 要搁平时,别说宋缘与卢氏一起去找韦梦盈,加上个庞老夫人,宋宜笑也不会替亲娘担心。 但这回不一样,韦梦盈堪堪被救上岸,丫鬟都没一个在身边,韦婵与陆钗儿又都是娇弱女流,单单口舌之争,也还罢了。万一动起了手,宋缘好歹是男子,正常情况下他一个打三个绝对没问题,何况还有个卢氏做帮手?! 想到这儿,宋宜笑脸色顿时很难看,暗自后悔没经得住卢氏纠缠——她虽然很烦韦梦盈,可老实说,在亲爹与亲娘之间,她到底更偏向亲娘的。 毕竟上一世,做主将她浸猪笼的是亲爹;相比之下,亲娘只是袖手旁观; 这一世,亲爹几次三番想毁她前途;韦梦盈怎么说也庇护了她的长大,哪怕这个亲娘的目的不单纯,哪怕亲娘之前为了算计衡山王太妃,几欲置亲女于死地。 但相对最近这几天才开始向她示好的亲爹,宋宜笑还是觉得,爹娘中间一定有一个要吃亏的话,那么不吃亏的还是自己亲娘吧! 是以,接下来她等得非常焦急,惟恐韦梦盈有什么不测。 一直到入夜时分——这时候大部分人都知道韦王妃与两个晚辈失踪的事情了,许多人家都派了人到衡山王府避暑的府邸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韦梦盈就在这种喧嚷里被送了回来。 她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狼狈,明显换过一身衣裙,重新梳了发式,神情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些疲惫,但微扬的下颔一如既往的自信优雅。 送她回来的人也没什么好议论的,是燕国公府的侍卫首领余士恒——亲娘落水获救后失踪,做女儿的不放心,收拾几件衣物钗环,让人带上之后帮忙寻找,理所当然。 既然没什么热闹可看,大家说了几句“吉人自有天相”,在韦梦盈道谢后又委婉表示累了的情况下,也就各自散去。 而宋宜笑闻说亲娘平安归来,松了口气之余,问余士恒:“是在哪里找到了娘?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娘为何会离开岸边?” “是在一个小山谷外。”余士恒沉吟道,“夫人,属下觉得那山谷颇有些蹊跷,只是王妃娘娘似乎不愿意属下等人进入那山谷,是以,属下也就没进去。至于说王妃娘娘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娘娘说,是表小姐与陆少奶奶觉得,三人当时衣裙尽湿,若叫人看到了未免不雅,是以,打算往僻静处躲一躲,等衣裙干了点后,再出来。哪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散了。” 宋宜笑想了想,道:“这么说你只找到了娘?表妹跟王府六小姐,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吗?” “属下确实只遇见了王妃娘娘,而且在王妃娘娘的催促下,先行护送娘娘返回衡山王府的避暑别院。”余士恒解释,“但夫人当初说的是三个人都必须平安带回,是以属下见王妃娘娘进了别院后,又去找表小姐与陆少奶奶——途中得知消息,这两位差不多与王妃娘娘同时遇见了寻找她们的人,这会已经有人照顾了。属下确认属实后,这才回来与您禀告的。” “辛苦你们了!”宋宜笑颔首,说了几句勉励慰问的话语后,余士恒自是连道不敢。 这番话说完,他以为该告退了。 然而宋宜笑沉吟片刻,又问:“你们找人的时候,有碰见其他人么?比如说,我娘家继母,她今天好像也去湖边了?也不知道看没看到翻船,可曾被吓到。” 余士恒摇头:“没有。” 宋宜笑闻言本来还想问他看到宋缘没有——不过想想还是没开口,卢氏与韦梦盈都是女子,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即使惹人怀疑,有宋宜笑这个共同的女儿在,总能敷衍过去。 但宋缘与韦梦盈曾为夫妻,若泄露他今日也可能去了湖畔,引出来的后果可就要麻烦了! “你们今儿累了一天,快去歇歇吧!”宋宜笑想到这儿,叹了口气,暗示余士恒退下。 这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来不及再派人去宋家打听亲爹跟继母是否已然归来。 到了次日,宋宜笑方命人去询问,却被告知宋缘昨天在山间漫步时不慎摔伤了腿,由于他当时的位置是在靠近山脚的地方,怕抬上山的过程里颠簸到断裂的骨头,是以先安置在山下。 至于卢氏:“亲家奶奶似乎真的病了,奴婢今儿个去时,她召了奴婢入内室说话,那模样,竟仿佛……仿佛时日无多一样,瞧得奴婢都有些心惊!” “难道昨天只有爹去找了娘吗?”宋宜笑闻言,对于自己之前的猜测也有点吃不准了,疑惑的想,“否则即使爹当着继母的面对娘好,继母也不至于气得隔了一夜就病势沉重吧?应该继母确实昨日就病了,爹一个人出的门……爹到底有没有去见娘?见没见到?他的腿怎么弄的?” 宋宜笑满腹疑虑,琢磨着简清越这两日越发健壮闹腾了,自己抽个一日空出来,去山下看看宋缘,兴许能探听到些真相? 只是她才跟丈夫商议好了这么做——翠华山上的行宫中,赫然传出沉重的钟声! 显嘉帝,驾崩! 第三百三十五章 暖美人求助 显嘉帝去的非常突兀——哪怕对于早知内情的太后来说也是一样。 早先皇帝跟她说,自己若还能再撑三年,必然改立嫡子,太后以为儿子怎么也还有一两年寿数。 可万万没想到,这才大半年过去,人就没了。 接到消息后,太后犹如晴天霹雳,足足愣了盏茶功夫,才大喊一声当场晕倒! 与她一样接到噩耗便不省人事的,还有苏皇后跟太子。 避暑期间,上上下下的心情都比在帝都时要闲适些,哪怕是规矩森严的宫人也一样。 是以丧钟敲响时许多人都反应不过来,这种时候,最能做主的太后、皇后、太子也倒下了,情况可想而知! 待居住在行宫附近的臣子们匆匆赶到宫门前时,只看到无数宫人行色仓皇,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显然都乱了。 关键时刻还是顾韶这样的老臣镇得住场面,当下喝令几个主事的宫人过来,止住了乱七八糟的局面,又命人看好了各处宫门,以防有人趁乱生事。当然还要派可靠的人飞报帝都,重点是让负责拱卫帝都的禁军即日起加强巡逻与查访,但凡有想趁皇帝大行、新君登基欲行不轨者,一律严惩到底,以儆效尤! 匆匆安排好这些后,臣子们赶到大行皇帝此刻所在的正殿,方知太后、皇后、太子这三位如今都在喊了太医急救,顾韶当场就微微皱了眉头:太后跟皇后晕过去也还罢了,究竟都是女眷,可是太子,这可是储君呐! 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能光顾着悲痛?! 好在太子虽然暂时醒不了,其他皇子,包括出继出去的肃王、襄王,却陆续赶了过来。 因着显嘉帝原本的次子魏王如今已经成了襄王,这会就由三子,太子的同母弟梁王出面,暂且主持大局——好歹先把灵堂之类的弄起来。 待住在靠山脚的臣子都过来了,太子方在太医的全力施救下悠悠醒转,叫人扶着自己出来操持诸事。 顾韶虽然觉得他这种表现过于脆弱,不是一个有为君主该有的样子,但当着众人面前自不会这样说,只会称赞他的孝行简直感天动地。 ——总而言之,皇帝驾崩这日,行宫很乱,太子表现差强人意。 这种茫然与混乱持续了足足三天,太子才回过神来一样,开始表现出与他身份以及受到的教诲应有的能力。 他私下同顾韶解释:“许是之前韩姬下毒之故,这大半年来,孤常觉精力大不如前,以至于得闻噩耗之后,悲痛之下,竟完全支持不住!” “陛下大行,如今宗庙社稷,全赖殿下,还望殿下节哀!”顾韶闻言心头暗惊,他原以为太子是心性不行,这会听着却是身体出了问题——这可比心性差还要命,毕竟心性可以改,这身体却未必一准能调养好的。 才大行的显嘉帝就是个例子。 但眼下也不是劝说太子好好保重好好调养的时候,怎么着也得先把国丧料理了,所以他也只能劝太子节哀了。 这时候是六月里,避暑开始不久,天气还非常炎热。 然而皇帝驾崩是件大事,不可能把皇帝在行宫停灵到暑热结束再慢悠悠的还都。 毕竟按照从前朝抄来的制度,皇帝,太后,还有皇后,这三种身份的人的后事,是肯定要在帝都皇城办理的。 纵观前朝,哪怕是傀儡皇帝,也没有说在行宫里出殡的道理。 何况显嘉帝还是公认的明君? 是以今年这个避暑是不可能继续下去了,须得立刻返回帝都。 然而皇太后跟皇后到现在都起不了榻,太子妃也即将临盆,这三位又都不是可以随便缺席显嘉帝后事的人物,如何将她们平平安安的带回去,可是个难题! 太子按捺着悲痛的心情,强撑着没好全的身体忙里又忙外——原本这种情况下宗室是可以帮不少忙的,问题是太子的叔伯早就被他亲爹杀得只剩一个伊王,连伊王去年也没了,衡山王自己守着母孝不说,王妃还刚刚遇险,能分忧的地方有限。 ——之前的争储,又将太子的两个亲弟弟出继了出去。 虽然说肃王与襄王如今也属于宗室之列,完全可以搭把手,但为了不让太子认为他们尚未死心,两人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这种情况下,太子竟只得一个梁王辅佐,也只有把表弟们拉出来凑数了。 简虚白首当其冲被派了任务:“皇祖母年事已高,这回又受了这样的打击,孤实在担心她老人家的凤体!只是阿虚你也晓得,孤如今诸事缠身,委实无暇侍奉皇祖母榻前,只能请你代劳了,毕竟三日之后咱们就要奉父皇还都,皇祖母……皇祖母多半是不肯留下来,待天气转凉后再走的。” 毕竟国丧再隆重,到天凉时也早就结束了。 太后现在不跟着回去,岂不是连儿子的后事都参加不了? “殿下放心,我必竭尽所能,宽慰皇外祖母。”太子不说,简虚白也会自请去看望皇太后的,到底太后抚养他一场,直到现在,太后依然对他格外宠爱,如今舅父过世,这位外祖母悲痛欲绝,叫简虚白如何不担心?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匆忙入宫之后,到了太后的寝殿外,却被把守在此的玉果告知:“娘娘刚喝了安神汤,已然睡下,公爷待会再过来吧!” “皇外祖母怎么样了?”简虚白闻言忙轻声问。 玉果惨淡一笑,叹道:“能怎么样呢?好说歹说,提了代国长公主殿下,又提了您……总算哄得太后娘娘喝了安神汤,不然,娘娘……” 她意兴阑珊的不想说了。 简虚白会意,也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命我这些日子多来陪陪皇外祖母,毕竟姑姑也晓得,皇舅……过两日咱们就要送皇舅还都,皇外祖母必定也要走的。这天又这样热,太子殿下很担心皇外祖母是否受得了路途颠簸。” “太子殿下有心了。”玉果点了点头,“确实,太后娘娘这会,也只有您才能安慰得了了。” 虽然说太后伤心时,玉果也提了代国长公主,但此刻请代国长公主过来劝慰太后却并非是个好主意。 因为显嘉帝的驾崩意味着太子的登基——也意味着代国长公主一家子战战兢兢的生涯即将开始。 这种情况下,哪怕代国长公主没有趁机给太子上眼药的意思,见到太后之后,哪能不悲从中来? 到时候母女两个你伤心我更伤心,还劝个什么?不一起哭出事儿来就不错了。 也只有简虚白,作为太后唯一亲自抚养的孙辈,他深得太后宠爱与重视,又是太子的左右膀臂,前途远大。 他来劝慰太后,至少不会出现从头到尾抱头痛哭的场面。 只是眼下太后才睡着,简虚白也不好打扰,故此与玉果谈了会后,决定去看看苏皇后。 虽然说他以前在宫里时,很少会到这位舅母那儿去,但苏皇后一直待他不薄。 如今皇帝没了,作为嫡亲外甥,于情于理,他也该去表达下心意。 不过这一回也没见成,大宫女佳约很是歉意的出来告诉他:“皇后娘娘说公爷的好意心领了,然娘娘这会实在无心与您见面,还请您见谅!” “舅母与皇舅伉俪情深,实乃社稷之幸,有何可怪?”简虚白摇头道,“还请舅母节哀!” 佳约恭敬的表示会将他的话转达给皇后,又再三谢了他——简虚白离开皇后居处之后,便打算去寻太子复命,然而走过一段僻静宫道时,路旁的花树后,忽然转出一个人影,低低的唤道:“阿虚!” “暖美人!”简虚白看到她,微微一怔,随即立刻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现在怎么还喊我阿虚?” 暖美人没理他的质问,只看着他身后望天望地的纪粟:“我有事求你,能单独说么?” 她显然很急,语气中透露出分明的焦灼,举止都没了平常的迟疑与怯弱。 简虚白犹豫了下,到底念着昔年相识一场的份上轻轻颔首,纪粟见状立刻退到远处。 “什么事?”简虚白其实问的时候心里也差不多猜到她的来意了,多半是因为显嘉帝驾崩——暖美人没有孩子,按规矩要被送去行宫终老,她如果年岁已长也还罢了,可她今年二十都不到,如何甘心? 但这事简虚白帮不了她,当初乌桓国主欲招他为婿的事情虽然不能说帝都上下无人不知,然而一块做俘虏的人,以及随从,都是晓得的。之所以没有传扬开来,是因为简虚白那会拒绝的很坚定,而飞暖公主后来又成了显嘉帝的宫嫔。 所以如果简虚白在显嘉帝死后,请求太后或皇后帮忙,让暖美人不要去行宫,留在帝都,跟着太后或皇后继续锦衣玉食的话,无论太后还是皇后,会怎么教训他不说,肯定会立刻弄死暖美人! 原因很简单,怕别人说他大逆不道,皇舅一死就惦记上了庶舅母! 毕竟流言不会管简虚白当年多么坚决的拒娶飞暖公主,人们只会说乌桓国主曾想把女儿许给简虚白,后来这位国色天香的公主却进了宫——没准传到后来,会变成舅舅抢了外甥的心上人,而外甥难忘旧情,在舅舅死后一度想得到成全。 这种乱七八糟的说辞一旦传扬开来,基本不可能再解释清楚,甚至会代代相传下去,最后取代真相成为“事实”! 而无论太后还是皇后,包括太子、晋国长公主等人,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简虚白自己也不想摊上这样的恶名——他有妻有女,夫妻和睦,女儿可爱,怎么肯为了少年时的一点情份,叫自己的妻女伤心失望? 是以这会问归问,却已经做好了拒绝与解释的准备。 却没料到,暖美人确实提到了显嘉帝驾崩之后,自己的下场,委实让她无法接受,但她希望简虚白帮她的方式,却让简虚白瞠目结舌! 第三百三十六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你要我与你?!”简虚白怔过之后,怒极反笑,看着暖美人,寒声道,“在乌桓时你爹以性命相挟,我尚且未曾松口娶你,我以为这些年来你早该明白:我对你无意!你今日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暖美人请简虚白帮她脱离显嘉帝死后被送去行宫终老命运的方式,不是请他去向太后皇后太子任何一人求情,而是,给她一个孩子! 毕竟按照这会的规矩,没孩子的妃嫔,除非得到特许,否则必须被送去行宫终老。 但有孩子的妃嫔,不管是什么位份,是否得宠,都可以留下:孩子已经长大开府的,在国丧结束后就可以出宫团聚;孩子还小的,就在太后或太皇太后的偏殿住到孩子长大开府,再母子团聚。 若单纯从目的来看的话,这确实是不想去行宫终老者最好的法子。 显嘉帝不曾纵容过暖美人,但这两年一直让她近身侍奉左右,这点内外皆知。也是皇帝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否则暖美人也不至于小产后就再没消息。 倘若简虚白答应她的要求,趁现在里里外外乱着,同她发生点什么的话,到行宫后查出身孕,赖在显嘉帝头上,未必蒙混不过去。 毕竟自从去年赵王被过继出去成了肃王,苏皇后心灰意冷之下,对于宫务都不怎么理会了,更不要讲过问彤史的记载。 这种情况下,自然有了做文章的余地。 何况到底那时候太子已经成了新君,暖美人就算生下一个资质无双的儿子,也威胁不到他了,善待庶母与异母弟妹,还能成就新君的贤德名声——太子怎么会平白下大力气追查这个异母弟弟或妹妹的血脉是否正宗? 然而简虚白又怎么可能答应她这样荒谬的要求! “你若当真对我无意,当初又何必帮我?!”暖美人今日显然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闻言毫不退让的落下泪来,“去年陛下醒转的那个晚上——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不是吗?!你当初既然肯冒那样的风险助我,如今却口口声声说对我无意,你到底置我于何地?!” 简虚白则被她气笑了:“当晚到底是我救了你,还是皇舅存心放过你,你心里没数?暖美人,你我相识少年,到底也算故人,但也只是故人!举手之劳我会帮你,可若是要我付出极大代价,赌上前途、妻女去帮你,那你就是想多了!” 他目光渐渐冰冷,寒声道,“你年岁尚幼,忽遭皇舅大行这样的变故,一时犯糊涂情有可原,这回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再有下回,休怪我不念故人之情!” “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暖美人愣愣的看着他毫无留恋的走过自己身侧,泪盈于睫,似呢喃道,“她究竟哪里好?” 虽然未曾点明身份,但简虚白明白她所言的“她”,必是自己妻子宋宜笑,不禁嗤笑出声:“我夫人哪里不好?” “她没有我美。”暖美人微微偏了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眉宇之间是深深的不解,“而且心狠手辣——太子废弃的那位侧妃是怎么死的,我当时,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我原本打算去那里找她说话的,不想误打误撞倒是见识了她的真面目!阿虚,我不觉得你连我都能拒绝,竟会被那样姿色的女子所欺哄,但据我所知,那宋氏,一无倾国之姿,二无过人家世,你为何,偏偏对她那样好?以至于连这深宫禁城,也人人知晓你们夫妻和睦?!”“这同你有什么关系?”简虚白不耐烦与她多谈,已唤了纪粟到跟前,打算就此离开。 但暖美人冷笑了一声,微扬下颔:“阿虚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可是亲耳听到你妻子同太子废掉的那位侧妃谈话的!那小崔氏生前深得太子,噢,马上就是新君的宠爱,又是没了的崔贵妃的嫡亲侄女!崔贵妃之死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也知道,惟独新君一知半解——你说,我要是去告诉新君,小崔氏死得冤枉,而崔贵妃也是……” “你想死?!”简虚白站住脚,毫不掩饰看向她时的杀意! “与其被送去行宫,我宁可死之前拖你一家下水!”暖美人满脸泪痕也满脸恨意的看着他,语气嘲弄,“毕竟到那里之后,重锁一落,除非身死,否则再无踏出之期!你也说了,我年岁尚幼!” 她有些歇斯底里道,“我今年,才十七岁!!!我凭什么就要去那个地方等死?!” 见简虚白看自己的目光毫无所动,暖美人吐了口气,举袖拭泪,冷笑道,“你要怪就怪你给了我希望吧!在乌桓时我父王拿斩刑吓唬你,你都不肯娶我,从那时候起我原本已经对你死了心!可我没想到,我小产之后你会让宋氏给我送东西,而且,后来宋氏入宫,我的宫女偶然发现她竟是处子之身,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她……” 说到这儿,她强忍住哽咽,自嘲的笑了下,“我打听到她的出身,不算高贵,而且还不受父家喜爱!我想以你的身份怎么会娶她呢?她也不过那么回事罢了!是不是,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只不过我父王同你商议婚事时的态度不够好,激起了你身为大睿贵胄的傲气?否则大家都知道宋氏是你自己挑的,你做什么不碰她?!” “那之后我才投靠了皇后,开始争宠……” 暖美人怅然说道,“谁想我处心积虑讨好显嘉时——却听说,她怀孕了!你可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么难过?但我还是给你寻了许多理由,简家子嗣单薄,也许你只是需要一个嫡子,也许是宋氏用什么手段算计了你,也许你……你把她当成了我……” “你还真以为,你对我一直念念不忘?”简虚白听到这儿实在忍无可忍,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过是觉得国破家亡背井离乡之后,独自一人作为皇舅的宫嫔活下来于心不安,所以拿我做个幌子罢了!” 他厉声道,“既然在乌桓时你就对我死了心,何以到了大睿,你就轻易对我心心念念?却反而提都没提过你的生身父母?到了眼下还要自欺欺人么?你不过是需要一个在大睿宫廷里心安理得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觉得你是爱慕我的,且为了我在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实际上你只是不敢承认自己贪生怕死!” 暖美人张着嘴,望着他,半晌才轻轻吐了口气,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她没有反驳,只固执的要求,“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当初不要我?回来后却主动娶了不如我的宋氏?” “你自认为处处胜过我夫人,无非是因为自负绝色。”简虚白眯起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但自你进宫以来,皇舅固然时常令你侍驾,却又可曾对你言听计从?暖美人,你确实很美,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拜倒在你的容貌之下的。皇舅喜你姿容却不受你左右是个例子,难道我就应该理所当然的倾心与你吗?” 暖美人脸色铁青,死死看了他片刻,嘴唇颤抖,到底没有说出话来——简虚白已经把话讲到这份上,她还能说什么?! “美人何必如此?”见简虚白已经大步而去,纪粟犹豫了下,却没立刻追上,而是停下脚步,匆匆对暖美人道,“公爷当年才到乌桓就为亲近之人所害,一度生死难测,颇吃了不少苦头,兼沦落异国,归期渺茫,纵然面上不显,心中岂能不煎熬?又何来心思与美人谈婚论嫁?” “而如今公爷与夫人恩爱和谐,大小姐都有了——奴婢斗胆说句实话:您与公爷,实在是有缘无份,与其苦苦纠缠,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行宫虽然清苦,终究衣食无缺。美人年轻,遇事还是三思的好,否则一时冲动,后悔终生……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的!” 他说完这些话,又朝暖美人拱了拱手,这才匆匆去追简虚白。 “后悔吗?”暖美人自嘲一笑,回想起当年情景:大睿俘虏里其实以袁雪沛待她最好,倒不是袁雪沛对她有什么想法,纯粹是因为她那时候的性情气质,让袁雪沛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袁雪萼,爱屋及乌。 而姬紫浮城府浅,幽居寂寞时,最爱找她说话——她长大些后才晓得,那是因为众人被俘乃是姬紫浮所害,所以其他人如非必要,都不理睬他,他也不耐烦去看脸色,也只能找性情文静说话客气的飞暖公主排遣寂寞了。 何况她还那么美,哪怕没有对她起什么心思,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惟独简虚白,总是冷冷淡淡,满腹心事的样子。 那年他站在冬日回廊下静观落雪,听到有人在附近走过,随意投去一瞥,目光里满是阴霾与忧郁,却那样轻易的攫取无数芳心。 在姐妹们的怂恿下,暖美人旁敲侧击的询问过袁雪沛,但袁雪沛含糊过去了——那位博陵侯固然对她爱屋及乌,可她到底不是他亲妹妹,他不可能为了她,透露简虚白的秘密。 起初是出于姐妹们的撺掇,后来是自己好奇,再后来成了兴趣,终于有一天……她缠着乌桓国主向简虚白提起亲事。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公主身份,绝美容颜,此事必成。 却不想简虚白拒绝得毫无转圜余地。 在今日之前,暖美人一直认为,简虚白拒绝的原因,是因为身为大睿贵胄的自尊心。 到现在才知道,那时候的简虚白,除了性命受到威胁外,更遭遇了亲人的算计与舍弃,正处在平生最迷惘最颠覆的时刻。 他又怎能不阴霾不忧郁? 又哪来的心情风花雪月? 纪粟说的没错,她与简虚白有缘,却无份——否则,简虚白在乌桓足足做了五年俘虏,何以她一直都没能走进他心里,反是宋氏,只一场上巳宴,就成了燕国夫人? 造化弄人。 倘若简虚白当年没有遭遇那样的打击,依旧是养在皇太后膝下时的明朗性.子,凭她的性情,朝夕相处之下,未必一点机会都没有。 那样的话,今日的燕国夫人是她,她又何必为了显嘉帝的驾崩,方寸大乱,乃至于不顾脸皮的找上简虚白,再受他的拒绝与呵斥?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暖美人笑着笑着,眼泪簌簌而落,她转向身后花树的暗影里,那里的人不知道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不过她也无所谓,只举袖拭去泪水,低声道:“你赢了。就依你说的做罢!”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宋缘“逝世” 简虚白与太子复命时,特意请他遣退侍者,只剩表兄弟两个时,单独说了暖美人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说暖美人为了躲避前往行宫,向他自荐枕席,而是道:“方才暖美人在路上拦住我,道是想请我念在在乌桓时相识一场的份上,向皇外祖母与皇舅母说情,留她下来。只是殿下知道,我与她之间虽然并没有什么——否则皇舅当初也不会纳她入宫——但究竟男女有别,这样的话我怎么好开口?这种事情原也不是我该多嘴的。” 太子这两天忍着丧父之痛忙得跟什么似的,精力难免不济,闻言心不在焉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方便出面,回头我让惜素同皇祖母或母后说声,不过是收拾个偏殿的事儿。好歹父皇这两年都是她伺候着的……” “殿下?!”简虚白目瞪口呆,忍不住打断他话提醒道,“殿下,暖美人虽然是皇舅的宫嫔,然年岁却比殿下,甚至比我还差了几岁!” 他声音一低,“而且容颜之盛,外朝也有所知!” 所以怎么能违背规矩把她留下来? 哪怕出面的是太子妃,宫里宫外也会怀疑,是太子自己对这位年少的庶母起了心思,太子妃不敢违背丈夫之意,只好出这个面! 简虚白之所以跟太子报备自己遇见暖美人,一则是担心自己停步与暖美人说话的一幕被其他人在暗中看到,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二则却是防着暖美人当真横下心来闹个鱼死网破,虽然说凭她现在的地位,想拖燕国公府陪葬不可能,但有些秘密,真叫她传开了也是麻烦。 是以这会先过来跟太子说一声,回头暖美人真有举动了,太子也会认为,她是因为求助简虚白失败,存心诬蔑。 哪知太子这会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让简虚白吃了一惊! “你说的对。”太子闻言才恍然大悟,也是暗暗心惊,叹道,“孤真是糊涂了——孤待会叫人同母后那边打个招呼,着人把暖美人先看管起来,免得她小国出身不识礼仪,闹出乱子来丢了皇家体面!” 说到这里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角,低声道,“孤这两日精神不济,想事情时难免反应不过来,万幸这会就咱们兄弟在,不然……” 他说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神情黯然。 “这些日子辛苦殿下了。”简虚白也知道太子这会撑得不容易,毕竟太子一直以来都在显嘉帝的庇护下,哪怕去年争储最激烈、东宫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也还有显嘉帝这个指望,但现在显嘉帝并非重病卧榻,而是龙驭宾天,再也不能为太子遮蔽风雨了,太子的惶恐可想而知! 更不要讲,显嘉帝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谊何等深重。 如果依着太子的想法,他恨不得什么都不要管,专心跪到梓棺旁去好好的伤心,缅怀父皇。 但作为储君——现在是他挑起大梁的时候。 所以简虚白也只当太子是一时恍惚,昏头昏脑之际说错了话。 交代完了这事,他也就告退了。 回到自家别院后,简虚白又把在太子面前的说辞给宋宜笑说了下:“这要求不是为难我么?皇舅才去,我就去给她说这话,外人哪能不恶意揣测我同她之间的关系?这却是置皇舅清誉于何地?她也真是糊涂了。” “到底年轻,遇上这样的事情,慌了手脚也是难免。”宋宜笑知道丈夫对暖美人没什么心思,倒是可以大度的同情她一下,边哄着女儿边道,“不过兹事体大,皇家规矩放在那里,咱们也是爱莫能助。” 简虚白拿起拨浪鼓逗女儿,心下暗笑:“你要知道她真正打的什么主意,只怕就不觉得她可怜了。” 不过这种话他实在有点说不出口,妻子又没追问,也就这样过去了。 三日后,翠华山上下一片白幡,嚎啕的哭声里,浩浩荡荡的车驾拱卫着显嘉帝的梓棺还都。 由于顾韶提前做了准备,太子又是显嘉帝生前明确表态支持的储君,还都的过程非常顺利。 于皇宫设灵后,太子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正式登基称帝,拟年号“端化”。 为表对大行皇帝的尊重,开年之后方为端化元年,今年仍旧是显嘉二十二年。 而端化帝坐上御座后的第一件事,是尊奉长辈——皇太后晋为太皇太后,苏皇后为皇太后,两位长公主为大长公主。 当然现在显嘉帝的后事还没办,此刻只是下达圣旨,先把称呼改过来,正式的晋封仪式,只能以后再补了。 至于说为什么太子妃没有被跟着封皇后,倒不是端化帝把发妻给忘了,而是因为太子妃本来就即将临盆,这回仓促从翠华山返回帝都,路上动了胎气,回到帝都后太医院手段尽出,好不容易才保住身孕,这会让她接旨纯粹是折腾——端化帝私下同妻子说好了,这会先顾长辈,待太子妃生产之后,再册皇后。 这么一些事情折腾完了,国丧方正式开始。 百官致奠,命妇哭灵,自不必说。 按照规矩,大行皇帝须停灵二十七天,这期间来得及的地方大员都会快马加鞭前来帝都吊唁,羁縻属国也会派遣使者前来。 是以宋宜笑才回帝都就接到消息:“大姑姑与大姑父一家已经起程北上,因着仓促,纪家在帝都的府邸不及预备,到时会在咱们家暂住,你看看合适的院子打扫几间出来罢?” “未知姑姑合家可有什么喜好与忌讳?我预备时也好叫人注意着点。”宋宜笑知道这大姑姑简离芝乃原配嫡长女,与公爹简离旷、叔父简离邈一母同胞,又是简平愉膝下唯一的女儿,想来在娘家时地位不会低,此刻要携同全家来燕国公府做客,自不敢怠慢。 但简虚白想了会,也无奈道:“我出生时,大姑姑已经不在帝都了,却也不是很了解。这么着,回头你派人去三叔那边打听下?” 宋宜笑依言遣了人去请教了简离邈,好在简离邈表示长姐性情爽朗,很好说话,不是挑剔的人,让她随便招待就是了。 派去的人还道:“三老爷说,若非姑太太膝下颇有几个子孙,三老爷那边住不下,这回也不必劳烦公爷与夫人了!” “三叔说的哪里话?”宋宜笑忙道,“能为长辈略尽绵薄之力,原是我们的福气。” ——至于说简离芝夫妇仓促前来,为什么不住晋国长公主府,自然是因为长公主身份尊贵,她的府邸哪是随便好借住的? 就算晋国长公主脾气好,愿意让大姑子住,简离芝一家住进去了肯定也会束手束脚不自在。更不要讲长公主的喜好又不是什么秘密,同驸马关系破裂的事情,之前也一度在帝都传的纷纷扬扬,简离芝未必没有耳闻。 简离芝一家若去住长公主府,万一撞见晋国长公主的面首,或者长公主夫妇吵架,岂不尴尬? 长兴公主府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最好的选择只能是燕国公府,地方大,夫妻和睦,人口少,而且简离芝出阁前一直住这里,环境还熟悉——这回宋宜笑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正是以简离芝出阁前住的绣楼为中心的几个跨院。 地方收拾出来后,宋宜笑命人日日都去打扫一趟,连带庭院中的花草也注意好修剪,务必让姑姑一家感受到国公府的好客之情。 只是简离芝一家还没抵达帝都,宋家却先报了噩耗来:“老爷没了!” 宋宜笑闻讯自是大惊:“怎么会没的?” 虽然说显嘉帝驾崩前夕,她就听说了宋缘出事的消息——但,那时候不是说只是摔坏了腿,在山脚下修养吗? “原本只是摔坏了腿,但因大行皇帝之事,拖着伤体回帝都,路上颠簸到了。”来报信的人斟酌着措辞,“伤口恶化,药石无效,今早……” “这真是……”宋宜笑抿着唇,按说这会她应该开始哭的,但老实说,对于这个爹的离世,她现在主要还是惊讶:算算时间,前世的此时,她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前世她死后没几天,宋缘也死了吗? 这到底是报应,还是有什么内情?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宋宜笑定了定神,拿帕子按起了眼角,作出悲声道,“祖母和娘现在怎么样了?” 一边问一边站起身,“我实在不放心,还是亲自走一趟去看看吧!” 这时候简虚白还在太皇太后那边,宋宜笑不及等他回来,将女儿交给芸姑照拂,自己乘车先赶到宋府。 许是尚在国丧期间的缘故,平常就算不得热闹的宋府,这日尤其的冷清。 宋宜笑带着下人一路走进去,连仆从都没看到几个。 到了灵堂上,更是空旷冷寂,竟连哭声也不闻。 她心中觉得有点奇怪,趁行礼之际,朝孝帘的缝隙里张了张:就看到帘后卢氏带着宋宜宝,母女两个孤零零的跪在那儿——宋宜娇与宋宜耀许是年纪太小,所以没带过来。 卢氏神情木然,失了魂一样了无生气;宋宜宝则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颇有些无聊的张望着,此刻察觉到长姐的视线,还抬头露出个甜甜的笑。 倒也难怪灵堂上听不到哭声了。 “逝者已矣,还请娘节哀!”宋宜笑致奠完,看了看外面见没人来,索性掀帘进去,半跪在卢氏身旁,轻声安慰道。 “……”卢氏像个木偶一样机械的转过来,直直的看着她——记忆中这个继母看她的目光有过讨好、防备、热情、期盼、踌躇,却从来没有现在这种:复杂得叫人完全揣测不出她的心思! “大小姐,夫君从翠华山回来也是拖了几日的。”卢氏这样看了她半晌,直到宋宜笑已蹙起眉,才哑着嗓子道,“但我却没有告诉你,以至于你没能见到夫君最后一面,你可怨恨我?” 第三百三十八章 继母与生母的试探 宋宜笑闻言怔了怔,随即道:“娘不必如此见外,我岂不知娘是存心体贴我?毕竟夫君这些日子都在宽慰太皇太后,我独自主持偌大国公府,既要带着清越,还要预备迎接姑母一家——娘这么做,也是心疼我,我纵然遗憾,又哪里忍心怪您?” 这番话她倒是出自真心,毕竟卢氏一直以来给她的印象就是如此。 但卢氏听在耳中却觉得心如刀绞,心想:“顾相说的果然没错!有道是日久生情,大小姐虽然在宋家养到八岁,但因早先那柳氏之故,对宋家已存下罅隙,后来被韦氏带去衡山王府抚养,韦氏怎么可能不教她怨恨父家?她长大之后之所以对宋家客客气气,无非是不想被议论自己不孝,绝非真心尊敬夫君——生父与生母在她心目中,到底是生母更重要的!” ——宋宜笑如果当真对宋缘有感情,对于没能见到生父最后一面,怎么会反应如此平静,甚至还主动替继母开脱?! 她在此刻很轻易的说出体谅之语,无非是因为她对宋缘根本不在乎。 见没见到最后一面,原也没放在心上! 所谓的“遗憾”,也不过是轻描淡写之语罢了! 所以,哪怕宋宜笑知道了当日谷中真相,难道就会为亲爹报仇雪恨吗? 没准她只会帮着亲娘善后! 既然如此,卢氏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个继女说下去了,只合眼道:“大小姐不怪我就好。” 接下来不知就里的宋宜笑虽然温言细语的安慰了她好一阵,她也没心思回答,只沉默不语。 不过宋宜笑知道这继母对自己亲爹感情很深,倒也没怀疑,只道卢氏是伤心太过。 “我没福时常尽孝祖母跟前,如今爹爹才去,想必祖母正在伤心之际,是以万不敢到她老人家面前。”半晌后,宋宜笑觉得能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其他人来吊唁,她也不想再待下去,就提出告辞,“否则万一惹了她老人家伤心更甚,却怎么担待得起?还请娘回头代我劝祖母节哀。” 她这么说,自是不想去见庞老夫人。 说句心里话,宋宜笑对庞老夫人比对宋缘还厌恶些。 毕竟韦梦盈的改嫁,可以说罪魁祸首就是庞老夫人——当然从庞老夫人的角度来讲,宋家三代单传,儿媳妇生不出儿子还霸着后院不许丈夫纳妾,绝对罪大恶极! 而韦梦盈见势不妙,改嫁到王府,庞老夫人鞭长莫及,没法为难韦梦盈,不迁怒她的亲生女儿,迁怒谁? 但从宋宜笑而言,她前世今生所有的悲哀,都始于这个祖母的重男轻女。 是以如果这会死的是庞老夫人,让她去看看宋缘她倒还愿意;如今死的是宋缘让她去看庞老夫人——她是真没那心情! 正好帝都上下都晓得宋家大小姐同嫡祖母庞老夫人命格不合,祖孙不宜相见,倒是省了她另外找理由。 只是宋宜笑不知道,她这会这么做,在卢氏看来,越发的失望:“宋家再对不起这位大小姐,终究是骨肉之亲!生身之父才逝,却连去看一眼祖母都不肯——大小姐她,对宋家到底有多么疏远?真难为她这两年对我客客气气了!怪道夫君从前对我说,大小姐根本不想同我们来往!” 这样想着,她心里的那个念头越发坚决。 但在宋宜笑面前丝毫不露,只轻轻点头,表示会把她的话带到。 宋宜笑一无所知的告别了继母,登车出门,尚未回到燕国公府,却在半路被衡山王府的下人拦住去路:“夫人,王妃娘娘请您去王府一趟,有要事与您商议!” “如今先帝大行,娘寻我能有什么大事?”宋宜笑在马车里听到,颇觉意味索然,心想,“多半也是听说了爹去世之事——只是这件事情她现在有什么好关心的呢?” 果然到了衡山王府后,韦梦盈遣散下人,独留了女儿说话,连寒暄的心思都没有,直问:“你才去吊唁了你爹?怎么样?” “不过是那样。”宋宜笑漫不经心道,“三妹妹跟四弟都太小了,只继母同二妹妹在那边守灵,瞧着怪冷清的。” 韦梦盈沉吟道:“你继母可同你说什么?” “继母这会伤心的跟什么似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宋宜笑道,“能同我说什么?我倒同她说了许多节哀的话,毕竟二妹妹她们还小,没了爹,可全赖娘支撑门庭了——只是继母听没听进去,可就不好说了。” “这样啊?”韦梦盈若有所思道,“你在那里的时候,都有些什么人去吊唁?” “一个都没有呢。”宋宜笑道,“娘您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各家入宫吊唁哭灵都来不及,哪可能跟平常一样,接到消息就立刻去宋府?我算着估计得到傍晚才有人过去吧?好歹得从宫里出来。” 韦梦盈“嗯”了一声,又问:“你可见到你祖母?她说了什么不曾?” “我见她做什么?”宋宜笑感到亲娘今日颇有些莫名其妙,须知韦梦盈平常对庞老夫人的称呼,大抵都是“老不死”或者“老东西”,如今庞老夫人遭逢丧子之痛,韦梦盈怎么也该幸灾乐祸——而不是现在这样心事重重啊? “你没有看到她啊?”韦梦盈闻言,颇为失望,有些埋怨道,“好歹你亲爹死了,这种时候,作为嫡长孙女,怎么能不去看望一下嫡祖母?真是我一句话不叮嘱你就要做错,明后日你再去一趟宋府,好歹把场面功夫做周全了!” “娘您忘记了?”宋宜笑不以为然道,“我当初在衡山王府出阁,没有回宋府去出阁,就是因为我命格冲撞了祖母——这会爹没了,祖母肯定伤心万分,我要再去见她,万一转过身来她有个三长两短,还不都得说是我克的?您说我沾这样的麻烦做什么?” 又狐疑道,“再说了,娘您平常不也觉得,没必要理会祖母的吗?今儿个怎么反倒催我去见她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祖母见了咱们娘儿两个,什么时候有过好话?现在这眼节骨上,我到她跟前,那纯粹就是去受气的!” “我还不是替你担心?”韦梦盈闻言心头一惊,忙掩饰道,“怎么说也是你亲爹——谁叫时下讲究百善孝为先呢?你说你都扮了这许多年识大体了,若在这儿功亏一篑,划得来么?” 宋宜笑怎么也想不到,亲娘是因为弄死了亲爹,所以才这样紧张想打听宋家的反应,是以听了这解释后倒没再怀疑——她当然也没全信韦梦盈的话,只以为亲娘同亲爹到底是少年夫妻,凭心而论,宋缘无论才华、容貌、谈吐、对韦梦盈的上心程度,都在衡山王之上,韦梦盈抛弃了他归抛弃了他,心中对他还有些余情未了,倒也不奇怪。 所以也没再追问,只道:“明后日我当然还会去宋府,不过劝一劝继母,哄哄二妹妹倒也还罢了。至于祖母那边,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去的,难为从前在她那儿受得气还不够吗?我如今可不耐烦去看她脸色!” 韦梦盈本来还想再劝劝女儿——但转念一想,庞老夫人的娘家早已没什么人了,如果老夫人知道了什么,想报复自己的话,哪怕有顾韶之助,没理由不把卢氏的娘家拉上船。 毕竟衡山王府乃是老牌宗室,顾韶纵然已有权倾朝野之势,想在没有足够理由的情况下动一个宗室王爷,也不太可能。 到底新君才登基,正需要笼络人心,如何肯贸然得罪在宗室里颇有地位的衡山王府? 如此宋家与顾韶想替宋缘报仇的话,必须多拉几个帮手才稳妥——而卢氏一向没什么心机,倘若晓得真相,在宋宜笑面前哪能不表露出来? 对于自己这个大女儿的城府与眼力,韦梦盈还是很信任的:毕竟她自己在这个女儿手里碰的钉子就不少。 这么看来,宋家应该还不知道? 至于说宋缘作为宋家的顶梁柱,就那么死在野外谷中,宋家为什么没有大闹起来——韦梦盈思来想去,觉得这可能同宋缘的那个同谋有关系。 “也不知道那个没露面的人是谁?”她暗暗想到,“金家?崔家?博陵侯?韦家?还是谁?!” ……坑过的人太多,韦梦盈这会一时间也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同宋缘勾结,想要害自己性命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我就不给你操心了。”韦梦盈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好好理一理,尽早把这个人找出来做掉——也没心思再留女儿了,道,“听说近来女婿常常不在府里,你一个人忙里忙外,可要注意保重,别累坏了!” “谢娘关心,我会的。”宋宜笑见状,点了点头,端起茶水呷了口,也就告退了。 接下来她一边入宫哭灵,一边去宋家吊唁了几回——臣子的后事不能跟国丧比,尤其宋家人丁单薄,也拖不起,是以只停灵了七日也就入葬了。 由于异母弟弟还抱在手里,宋缘又是三代单传,许多事情卢氏一个人办不来,只能求助于已嫁的宋宜笑。宋宜笑也不好推脱,这里那里跑的,好不容易让亲爹入土为安,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而庞老夫人始终没露面——宋家对外说是老夫人悲痛过度,起不了身,且也看不得儿子的后事,所以一直养在房里。 庞老夫人青年丧夫,老年丧子,还是独子,遭遇之悲惨,人世间也没几件事情比得过了。 虽然说宋缘留下了一个宋宜耀,可孙子哪有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亲近呢? 尤其宋缘状元出身,刚刚谋取外放,是被顾韶期许将来可以位极人臣的人才——这么个本来足以振兴门庭的子嗣,正值壮年说没就没了。宋宜耀往后能不能比得上亲爹的成就且不说,照眼下小孩子的夭折情况,他能平安长大,把江南堂的血脉传承下去,就不错了。 这样的局面,庞老夫人再伤心难过都不足为奇。 宫里的太皇太后与苏太后,可不就是个例子? 宋宜笑不厚道的觉得很庆幸:碰不到这个祖母就好啊,否则庞老夫人哪怕是众目睽睽之下拿她当出气筒,她一个做孙女的能怎么样? 平常时候兴许还有人帮她说话,这种时候大家肯定是众口一词的劝她忍耐:得体谅嫡祖母的丧子之痛嘛! ……宋缘入葬后,国丧停灵也停了半个月了,虽然皇帝的后事仍未结束,但帝都上下都渐渐习惯,却是安定下来。 就在此时,紧赶慢赶的简离芝一家终于抵达帝都! 第三百三十九章 纪家借住 他们在路上就接到消息,道简虚白这段时间都奉了端化帝之命,日日入宫探望太皇太后,燕国公府只有年少的国夫人主持,还要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显然不大好脱身。 所以没有提前给国公府送信,免得他们拨冗去接,却是直接上了门。 宋宜笑接到禀告时自是非常意外,慌忙换了身衣裙出迎:“不知姑姑姑父与诸位表兄弟姐妹及表嫂前来,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原是怕你们腾不出手才没说的,突兀前来,却要累着你们了!”简离邈说的没错,简离芝不是难相处的人,见面之后直接摘了一只累丝八宝镯给宋宜笑戴上做见面礼,接着一直挽着她手臂边走边说,很是亲切和蔼。 宋宜笑边同这位姑母寒暄,边留心不冷落了其他人——姑父纪舟白面美髯,气质儒雅,与徐年半老的简离芝颇为相配,夫妇两个膝下二子三女,最大的女儿已经嫁了人,这回便没有同行,其余二子二女此番都在。 长子便是宋宜笑出阁时来道过贺的纪望夕,其妻韩氏,模样清秀,话不多,但瞧着颇为端庄,显然也是大家出身。夫妇两个膝下有二子一女,最大的嫡长子纪聆与陆冠云同龄,今年都是六岁,很是乖巧安静,底下的一弟一妹明显是跟着长兄学,都很讨人喜欢; 次子纪望星尚幼,年方十一,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是机灵的模样。 两个表妹纪望兰与纪望竹一个十三一个九岁,虽然都是嫡出之女,姿色却相去甚远。 纪望兰容貌平常,即使在考究的服饰与良好仪态的加成之下,顶多只能说不丑;但纪望竹却生得杏脸桃腮,眼含秋水,顾盼之间宜喜宜嗔,眉眼虽然没有完全长大,也看得出来日后必将出落成美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纪望竹颇有些傲气。 当然她年纪搁那儿,倒也不至于使人讨厌。 因着简虚白这会还在太皇太后跟前,只有宋宜笑一个招待纪家一家子,双方素昧平生,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寒暄之后便有些无话可说。 好在简清越尚在襁褓,被抱出来后,大家围着她讲起儿女经,在这点上,简离芝夫妇、纪望夕夫妇都很有心得,纪家姐妹同纪望星、纪聆他们固然说不上话——不过这种亲戚头次照面的应酬场合,原也轮不着小孩子做主角。 如此半晌后,接到消息的简离邈先到,进门后一声“大姐”,喊得简离芝当场起身落泪,不顾晚辈在侧,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抱着他号啕大哭! 众人都吓了一跳,但也理解他们姐弟分隔近二十年,到今儿个才重逢,难免情不自禁。 是以待两人抱头痛哭片刻后,才纷纷上前劝慰。 接下来宋宜笑倒是轻松了,有简离邈同简离芝夫妇叙话,纪望夕夫妇补充,她只须抱着女儿在底下招呼纪家姐妹还有纪望星纪聆等人便是。 只是说了好一会话后,简虚白都从宫里赶回来了,晋国大长公主夫妇却还不见踪影! 晋国大长公主没来倒在情理之中,一来她身份尊贵,区区一个平辈大姑子,她过来看望是给面子,不来看望也没人能说她什么;二来皇帝大行,她伤心自己亲弟弟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去管夫家亲戚?尤其她最近跟简离旷的关系还特别不好。 但简离旷也没来,这可不太对劲了。 “前两日听说爹身子不大好,许是这个缘故才没能过来,还望姑姑姑父海涵!”简虚白察觉到,赶忙给简离旷找了个理由——他跟宋宜笑这会心里都在打鼓:娘近来应该没有收拾爹吧?! 简离旷再不喜欢小儿子,远嫁二十年的亲姐姐来了,他于情于理也要走一趟的,这回却没来,未必是故意不来,多半是来不了。 而这么近的路来不了的缘故,十有八.九又惹了晋国大长公主了…… 只是这种内情,简虚白、宋宜笑、简离邈三个都是心照不宣,绝对不会告诉纪家人的! 好在纪家人也通情达理的没有追问,意思意思的关心了几句简离旷,便把这件事情遮过去了。 简虚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没说几句话,便令厨房开宴,为远道而来的姑姑一家接风洗尘,简离邈自然也留了下来。 不过因着尚在大行皇帝停灵期间,这所谓的宴也没什么可吃的——别人家也还罢了,简虚白毕竟是大行皇帝的嫡亲外甥,还是抚养于宫闱,被大行皇帝当儿子待的,他这会哪怕要给姑姑一家洗尘,该守的规矩又怎么能不守? 酒水丝竹是想都别想了,连荤腥也没什么影子。 是以这顿饭委实非常寡淡。 大人当然都能理解,但年纪小一点的纪望竹跟纪望星就明显露出失望且不大满意的神情了。 反倒是年纪更小的纪聆三兄妹,布菜的乳母给他们夹什么他们吃什么,虽然没露出对饭菜满意的神情,却也没什么不满的意思——也不知道韩氏怎么教养子女的,这么点大的孩子调教得这样乖。 宋宜笑看在眼里,正打算说几句赔罪的话,那边简离邈却正同简离芝说到端木老夫人,姐弟两个低声商议了会之后,便问宋宜笑:“你们姨祖母那边,近况如何?” 待宋宜笑回答完这个问题,大部分人都搁了箸,纪望竹与纪望星见状也飞快的接过茶水漱口——这时候纪舟又跟简离邈探讨起茶叶,宋宜笑见状,索性转头低声叮嘱锦熏:“待会送些糕点给表妹、表弟,我瞧他们没动几箸,别晚上饿着了。” 又说,“侄子侄女那儿也别落下。” 之后简离邈考虑到宵禁,喝了盏茶就告辞了。 他走后,纪家人也露出疲乏之色,简虚白夫妇自是赶紧送他们去预备好的院子安置。 这么大半天忙下来,夫妇两个方回克绍堂梳洗更衣。 躺到榻上后,简虚白对妻子道:“皇外祖母的心绪还是不大好,我今儿个虽然提前回来了,明日说不得又要去宫里陪伴她老人家。姑姑一家的招待,还得你辛苦下了!” “也没什么辛苦的。”宋宜笑不在意道,“大部分事情都有下人去办,我也不过发个话而已。” 她倒比较担心丈夫成天跑来跑去的,“这段时间咱们家不好见荤腥,我瞧你是分明瘦下去了。明儿个起叫厨房做点药膳吧,正好姑姑一家远道而来,这么热的天,定然也有亏损,也给他们补一补。” 简虚白自无不应,又说:“姑姑姑父都在,表弟表妹侄儿侄女们想来也不必咱们操心。倒是咱们女儿年纪还小,如今天又热,忽然从翠华山下来,可得看着点儿!最好让芸姑早晚各看一次,以策安全。” 他这么紧张简清越绝非过于溺爱,实则这会上至皇宫下至黎庶,小孩子的夭折都是司空见惯。 而简清越在翠华山上才发过一场热,好了之后也没几天就赶上显嘉帝大行,随父母匆匆忙忙从翠华山上撤回帝都——这么一番折腾,很多大人都觉得吃不消,像太皇太后跟苏太后,到现在起身都需要人搀扶呢,何况尚且抱在手里的婴孩? 宋宜笑晓得轻重,颔首道:“你放心,我必会好好看着她的。” 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能不疼呢? 次日夫妇两个起身后先去简离芝夫妇住的院子里请了安,等纪家人齐了之后,方一块用了早饭。 之后简虚白带纪舟、纪望夕入宫吊唁,宋宜笑把女儿交给芸姑,也领着简离芝等女眷去女眷哭灵的地方——其实这时候因为停灵已经停了半个月,哭灵这件事情已是形同虚设,毕竟有资格哭灵的女眷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真去连哭二十七天,估计很多人家回头就要办丧事了。 所以也就是点个卯,倒是更要去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跟前请个安。 不过这两位如今都病得不轻,简离芝又不是她们非见不可的人物,哪怕宋宜笑领着,也都没能觐见到,只听心腹宫人出来说了些敷衍之词,赏了点东西,也就打发她们出宫了。 回到燕国公府后,宋宜笑看着众人热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忙叫下人呈上冰镇酸梅汤解暑。 “闻说太子妃尚未册封,但已移居未央宫,未知需要拜会?”简离芝呷了一口后,摆手让给她扇风的人退远些,自己拿帕子擦了额上汗水,问宋宜笑,“今儿个在宫里时我都忘记了,这会才想起来。” “大姑姑您不知道,太子妃即将临盆,算算日子已经没几天了。”宋宜笑解释,“陛下之所以尚未册后,正是为了体恤发妻。是以咱们这会过去,恐怕会打扰了太子妃,不如等皇嗣诞生之后再去。” 简离芝恍然道:“原来如此!” 就说,“亏得你提点,不然咱们今儿个可要冲撞太子妃了!” “大姑姑说的哪里话?”宋宜笑谦逊道,“也是姑姑才来帝都,否则哪里用得着我多嘴?” “二十年在外,这帝都对我来说啊还真是物在人非了!”简离芝感慨了一句,趁势道,“这回仓促前来,还真是两眼一抹黑,都不晓得这些年帝都是个什么样子——你若得空,不如给我说说?” 扫了眼底下的儿媳妇跟女儿们,“也叫她们长长见识,免得遇见了贵人都不知道!” 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需要赶回帝都吊唁的原本只有纪舟,他把女眷家属都带了来,显然是想趁这个机会调回帝都任职。那么作为他的妻女,简离芝等人自然要对帝都贵胄的近况有所了解了。 纵然他们在任上时也会派人打听,但终究没有宋宜笑这个一直生活在帝都的国公夫人亲口讲一遍来得周全。 对于这种合情合理且也不难的要求,宋宜笑自是爽快应下,尽己所能的给她们描述了一下目前的朝堂上下——这过程里简离芝自然也要提问,宋宜笑感到这位姑姑似乎对太子妃格外感兴趣。 不过宋宜笑也没觉得奇怪,虽然现在还喊着太子妃,但铁板钉钉的就快是卫皇后了。 而卫皇后头上看似还有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这两位长辈压着,算不得大睿目前最尊贵的女人。 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回再经历丧子之痛,还能撑多久真不好说,何况太皇太后在做太后时就不管事了,没理由轮到孙媳妇上台时跟孙媳争权;至于苏太后,她不是端化帝的生母,还曾支持亲生儿子同端化帝争位,哪怕现在以嫡母的身份做了太后,又怎么敢对卫皇后指手画脚? 是以接下来女眷们巴结的对象,必定是卫皇后。而简离芝重点打听这位的喜好,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万没想到的是,简离芝这么做,目的却并非她想得那么单纯。 抵达帝都的次日,纪家人以吊唁为重,再次日,就是去拜会晋国大长公主夫妇了。 晋国大长公主独自接待了简离芝一行,对于简离旷的缺席,倒与儿子媳妇之前的敷衍不约而同,归结为“卧病”。 大长公主还解释了下前因后果:“在山上待习惯了,回来时晒了一路,又贪凉吃了冰饮,一下子就病倒了。如今捂在屋子里发汗,实在不好出来相见,还请你们莫要见怪。” 简离芝虽然不是头次拜见晋国大长公主,但也没多少交情,许是没见到弟弟,也没了长谈的兴致,意思意思的敷衍了会,也就提出告辞了。 而大长公主也没怎么留——这个过场走过之后,纪家人除了偶尔去简离邈那边外,就是隔日去看他们自家别院的打扫情况。 毕竟这回来帝都的如果只是纪望夕等平辈,在燕国公府借住时间长一点也没什么,如今两位长辈都来了,他们在帝都也不是没宅子,哪好一直住下去? 到底他们住进来,简虚白夫妇得负担他们一大家子连同下人在里面的吃喝,隔三岔五还要送点小东西,却不肯收钱——一直住着不走,这不成了故意占晚辈便宜了吗? 所以显嘉帝正式下葬后三两天,纪家就提出了告辞,说是自家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入住了。 简虚白夫妇自然要热情挽留姑姑一家再住些日子,简离芝含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横竖我们那宅子离这儿也很近,搬过去了咱们来往也很方便的。再者,阿虚这段时间常常需要入宫尽孝太皇太后跟前,善窈你也要照料清越,我们继续打扰下去,怎么好意思?” 纪家人肯定是要搬走的——这点大家都知道,所以双方你来我往的客套完了,他们还是搬了。 他们搬走后的次日,宫里传来消息,道是太子妃发动,要生了! 第三百四十章 册后立储,二王就藩 钟陵郡王今年已经九岁了,太子妃终于再次有喜,原是件好事。 偏偏她这一胎才发现时赶着太子生母崔贵妃“病逝”,不好大肆庆贺不说,整个妊娠期间都非常的低调。 这回生产又碰上了皇帝大行,从翠华山仓促还都,一路颠簸,忽凉忽热,尽管有太医竭力保胎,回到帝都后,除了哭灵前三日外,迄今一直都在卧榻静养——也真是不顺。 是以听说她顺利产下一位小皇子时,大家还松了口气,只道是否极泰来。 谁想众人才预备好贺礼,跟脚就听到噩耗:才落地的小皇子没了! 这下里里外外吃惊之余都有点傻眼:如此进宫之后,是道贺呢,还是道恼? “娘娘快不要哭了!”田氏心疼的看着长女,她们母女原来是很亲近的,私下说话也没那么多讲究,但自从去年卫家在关键时刻立场动摇后,到底存下了隔阂。 这会太子妃又将晋皇后,所以田氏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喊她闺名了,“月子里这样要落下病根的,娘娘正当盛年,何愁往后没有更多的子嗣?再者,你还有钟陵呢?” “娘您也不想想,这孩子同钟陵差了多少岁?”太子妃伤心难捺,她这一胎养得其实一直就不是很好,主要是刚怀上还不知道的那会,忧心太过,伤了心神,连累胎儿,接着崔贵妃过世,她作为亲儿媳妇又是冢妇,自要忙碌——可以说前三个月就没能好好调养过。 后来局势平稳,她才有了喘息之机,然而到快生时又发生了这一系列的变故,千盼万盼来的孩子,才抱到手里,竟就天人永隔! 这叫她怎么受得了? 哪怕明知道此刻再哭也哭不回孩子了,却还是忍不住泪落纷纷,“何况我这回临盆之前就损了元气,太医说接下来几年都得好好调养,言外之意就是很难怀上——我还能再有第二个孩子吗?钟陵虽然好,可统共就一个亲生骨肉实在太孤单了!” 田氏听着也觉得很是难受,于公于私,卫家现在都希望太子妃能够多子多福的。 只是小皇子已去,不能复生,她也只能叹道:“你也记得太医让你好好调养,可你现在哭成这样,还怎么好好调养呢?你要当真想给钟陵添个胞弟做伴,这会就该敛了悲意,好好将养,方是正途!” 又压低了嗓子道,“先帝与陛下父子情深,外朝有传言,说陛下决意为先帝守足三年之孝,而非以日代月——接下来的二十六个月里,陛下既然要守孝,自不会亲近后宫!你不趁这段时间把身体调养好,届时若陛下再添新人,那……” 好说歹说,才劝得太子妃收了泪——但丧子之痛当然不可能就此抚平。 对于小皇子之殇,其实不独太子妃悲痛欲绝,端化帝也深觉痛心。 毕竟才失慈父,继去幼子,搁哪都是祸不单行了。 严格讲起来端化帝比太子妃还要难受些,太子妃同显嘉帝到底只是公媳,谈不上多么深刻的感情。对于公公的驾崩,太子妃其实还有点松了口气。 但对于端化帝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痛入骨髓了。 “如今父皇已然入葬,太皇太后、皇太后与两位皇姑的晋封仪式,是否可以举行了?”端化帝把自己独自关在御书房里半日才传出话来,召了顾韶陛见,同他商议,“朕之发妻虽已居入未央宫,却仍未正式受册,到底也不成样子。” 顾韶知道他这么说,其实主要还是为了给太子妃册后——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这会还没病愈,起身都困难,再弄个仪式不是折腾她们吗? “卫娘娘乃陛下发妻,正位中宫理所当然。至于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晋封仪式,臣听说两位娘娘至今不减哀痛,想必提起此事,又要惹动两位娘娘伤心一场,倒不如缓缓。横竖圣旨已出,名份已定。”顾韶揣摩端化帝此刻提这事,主要缘故还是为了安慰太子妃。 是以颔首之后,又不动声色的说道,“不过陛下既然要册后,钟陵郡王等几位皇嗣,是否也一并晋封?毕竟按照本朝制度,太子之子为郡王,天子之子则为王。如今陛下身居九五,嫡长子仍为郡王,到底不合规矩。” “钟陵就直接册太子吧!”端化帝没听出来顾韶这么讲就是试探自己在立储上的态度,不过他就算听出来了也会这么说。 一来他这大半年同太子妃相处越发和睦,这会太子妃痛失幼子,他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安慰,而册后本是预料中说好了的事情,委实没有多少惊喜,怎么也得加个立太子才够份量; 二来却是端化帝自己就是自幼为储——他对自己的成长经历感到很满意,对自己的父皇显嘉帝充满了感激与崇敬,那么他教养儿子时,当然也是效仿显嘉帝。所以对于早立太子没有任何抵触,反而认为这么做有助于打消其他儿子的野心。 ……毕竟钟陵郡王比端化帝有个优势,就是他不但是长子,还是嫡子,在出身上无懈可击。 但新君册完皇后紧跟着就册了太子——在有心人眼里,很有些不放心兄弟,故此早早立下皇储,以示后继有人,好绝了兄弟的不轨之念! 这里的兄弟,当然是特指肃王与襄王。 按照显嘉帝在世时与各方达成的默契,他驾崩之后,这二王是要就藩的。 原本他们也没打算赖着不走,主要是苏太后这段时间很不好,作为亲生儿子,哪怕名义上不是了,终归是惦记着亲娘的。 所以肃王私下里曾向端化帝请求,等苏太后情况好点了再就藩。 这件事情端化帝是很爽快的答应了,毕竟苏太后不是他亲娘,现在也确实病得不轻,要没肃王在旁照拂,回头也来个三长两短,人家岂能不怀疑新君苛刻嫡母,明知道嫡母病情沉重,还将其唯一的亲子远远打发走,存心逼嫡母去死? 而肃王既然没走,襄王妃舍不得代国长公主夫妇,也装糊涂留了下来。 结果太子这么一立,苏太后率先催肃王动身了:“如今不比先帝在时,今上固然宽厚,兄长当家岂能与父亲当家一样?你不必再管我,且带着舞樱动身去封地罢——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肃王当天就去了宣明宫请求就藩——端化帝到这会才意识到册立太子之举带来的影响,不过他原也没打算让这两个弟弟在帝都久留,是以听肃王说苏太后已经有所好转,而自己也该起程之后,意思意思的挽留了几句,见肃王去意坚决,也就允了。 不过看着眉宇之间尚带稚气的肃王,端化帝到底有些不忍,道:“你生长帝都,从没去过其他地方,这回一走那么远,想来仓促之间,东西也收拾不齐。再者如今天还很热,不如再待上些日子,等过了中秋再走吧!” 肃王明白这是让自己跟苏太后再过一个中秋节,他忍住复杂的心绪道了谢,接受了新君这番好意。 而他开了头,襄王那边也不敢再拖——端化帝一视同仁,也许他过完中秋再就藩。 这消息传出来后,晋国大长公主差不多每天都要把聂舞樱召到跟前说话。 当着聂舞樱的面,大长公主言笑晏晏,精神抖擞,但这个小女儿一旦离开,她便神情黯淡,有时候还会偷偷哭泣。 佳约看在眼里十分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私下向宋宜笑透露:“大长公主殿下原因先帝驾崩悲痛万分,如今景慧县主也要远行,殿下嘴上不说,心中却犹如割肉一样难受!奴婢在旁瞧着,都觉得悲戚之极!” “佳约姑姑的意思,是想咱们帮忙在陛下面前说话。”宋宜笑把这番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丈夫听后,简虚白摇头道,“陛下已经许了二王过了中秋再走,咱们再去说情,只会适得其反——陛下向来尊重娘,娘这会都没开口,自然是明白事不可为。佳约姑姑虽然一片好心,但此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的。” 他轻声道,“真要更改了,那才要命!” ——没准,就是端化帝打算违背显嘉帝生前的安排,对两个弟弟赶尽杀绝了! 宋宜笑闻言心里有数,佳约下次再说时,她不再含糊,委婉表达了无能为力的事实,佳约叹息之后,也不再提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尽管晋国大长公主与苏太后都很不情愿,中秋节,依然如期而至。 这一年的中秋格外冷清。 因着距离显嘉帝驾崩还不到百日,宫禁之中依然守着种种禁忌。 再加上端化帝决意要守足三年父孝,其他人谁敢逾越? 所以节宴上乏善可呈到了只太皇太后跟前的食案摆放有荤腥,其他人面前都清爽之极。 虽然说御厨做素食的手艺也不差,但一无丝竹二无酒水,这样的宴饮如燕国公府之前给纪家洗尘一样,也是又寡淡又寂寥。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太皇太后与苏太后终于能够起身,并完整的出席了宴会——不过真正在场看到这两位气色的人,心里都有数,两位娘娘的凤体绝对没有好全,不过是念着肃王、襄王即将远行,特意强撑着出来聚一聚罢了。 次日一早,肃襄二王皆携王妃入宫辞行,在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宫中少作盘桓——襄王夫妇再去了趟养母蒋贤太妃的地方——之后王妃出宫,二王至宣明宫拜别。 端化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目送两个弟弟躬身退出广殿的身影,唏嘘之中,却也别有一种巨石落地的放松。 “日后年节,二王处的赏赐不可懈怠!”他吐了口气,对身侧的内侍叮嘱。 内侍伏地领旨,道:“陛下仁厚!” 尚未起身,殿门处人影一闪,却是梁王走了进来:“皇兄!” “什么事?”端化帝虽然对肃王襄王心存芥蒂,但对于同胞弟弟,还是很喜欢很纵容的,看到他,神情顿时缓和了下来,边摆手示意他免礼,边道,“上来说话,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见外?” “礼不可废。”梁王不是很谨慎的人,话是这么说,却也三步两步上了丹墀,到御案前两尺处才站住,拢着袖子道,“皇兄,我有一事想求您!” 说着还作了个揖,很是郑重的样子。 端化帝意外道:“什么事?” 第三百四十一章 恩科,暖太嫔有喜 “皇兄也知道,我那王妃乃是庶出,没出阁前一直养在庄子上,是以颇有些不知事。”梁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但既然同她结为夫妻,如今嫡长子都有了,自然也只有好好过日子——许是当了娘后移了性情,她最近倒是越发的体贴起来了,追想从前,每每觉得后悔!” 听到这里,端化帝还以为弟弟是来替弟媳妇赔礼的。 要说梁王妃当年做的事情,端化帝自是不喜。 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如今登基的终究还是他——而且,梁王贵为天子之子,竟只娶了个庶女,归根到底也是受了东宫牵累。 所以端化帝早就把这么点小事忘记到九霄云外,此刻自是一笑了之:“都是自家人,弟妹何必如此?” 他略想了下,又说,“皇后近来一直愀然不乐,想来还是惦记着朕那个无缘的幼子。弟妹若是愿意,可以带瑰儿去看看皇后。” 端化帝觉得这么说这么做,应该可以让弟媳妇不再惶恐了。 谁想梁王谢恩之后,却没有告退的意思,而是更加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还有事?”端化帝见状,索性住了批折子的朱笔,活动了下手腕,好奇道,“说吧——这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王妃早前受过徐表哥之妻、谢表嫂的襄助,但那时候不懂事,反倒对谢表嫂颇有恩将仇报之举。”梁王被他催了两遍,才尴尬道,“是以这会想起来,想给谢表嫂做点什么,聊作补偿。只是皇兄也晓得,谢表嫂出身莱国公府,嫁的徐表哥又是鲁国姑母爱子,哪有什么事情轮得着王妃搭手的呢?她思来想去,倒找到了一事,就是……就是谢表嫂之父,如今却还在外放任上,无法与谢表嫂骨肉.团聚。” 端化帝闻言,笑意渐淡,倒不是觉得弟媳妇后悔前事,居然不是头一个跟自己这皇帝认错,而是:“三弟与弟妹伉俪情深,朕心甚慰!但,前朝之事,终非女眷可以操心的。弟妹自幼生养城外庄上,不谙规矩,朕也能明白,不过夫为妻纲,三弟往后还是教导她一点的好!毕竟那是你正妃,往后也代表着瑰儿的脸面。” 以新君的性情,这番话是很重了。 原本他对梁王妃的印象,不能说咬牙切齿,但也绝对算不上好。 这会听了梁王的话,却是更讨厌了。 ——卫皇后都没有这样急着借助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利,给自家人捞好处呢,区区一个梁王妃,倒是这样迫不及待了?! 至于说梁王妃这回提到的谢依人之父,与梁王妃似乎没有直接的关系。 在端化帝看来,所谓报恩不过是个幌子,梁王妃此举,应该是想借此事试探自己的态度。 如果他答应了,那么梁王妃下一步,就该为司空家谋取好处了——一个在庄子上养大的庶女,未必转得过这个弯,也许,自己应该敲打的是司空家? 端化帝心念数转。 但梁王道:“皇兄误会了!我那王妃不大懂事,我岂不知轻重?若只为了她的私人恩怨,我今儿也不会跑这一趟——她当年冲撞得罪皇兄的事情都还没来跟皇兄正经赔罪呢,凭什么叫皇兄拿国之重器与她还人情?!” “你说!”端化帝闻言这才缓和了神色,“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谢表嫂之父,这些年来一直在青州任职。”梁王看了眼那内侍,待那内侍在端化帝的示意下退出殿外之后,才小声道,“就在之前没了的青州刺史赵悟手底下,做别驾。虽然说父皇去年当机立断,将四弟过继给了肃惠王伯,但……青州苏,到底是青州苏!” 而谢依人之父在青州任职多年,哪怕不是地方最高长官,对青州苏氏的了解,也会比帝都这边深入! 端化帝凝神片刻,轻轻颔首。 ……皇帝兄弟私下里的交谈外人自是不知。 数日后吏部接到中旨,谢依人之父谢衍从青州别驾调回帝都任国子司业。 青州是上州,上州别驾与国子司业都是从四品下,但一个是地方官,还是距离帝都千里之遥的地方;一个是京官,常伴天颜。 ——看似平调,实则等于是升迁了。 而且这道调令还是出自宫中,谢衍简在帝心的推测,自然是尘嚣甚上。 一时间连莱国公府都热闹起来了。 “我真没想到会这样!”这天谢依人来看简清越,提起来还觉得一头雾水,“你晓得,我对梁王妃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要说得罪她应该没有,要说对她有恩,我还真想不起来什么象样的恩了!不想这回她居然会为了我爹说动梁王殿下亲自去求陛下。” 那内侍没告退之前,端化帝与梁王说的话,这会已经传了出来。 谢依人是以觉得很是纳闷,“这梁王妃的性.子,我还真是摸不准了!” “摸不准就随她去吧!”宋宜笑劝道,“横竖一家团聚总是好事——说起来,你们姐妹还没见过呢!” “倒也是。”提到尚未照过面的妹妹,谢依人也期盼起来了,“嘉绮今年都五岁了,也不知道学着文静点没有?上回接到家信,还说我娘被她闹得头疼!” “小孩子么闹腾些才健壮。”宋宜笑含笑道,“我倒情愿我家清越往后闹一点,只要她健健康康的就好!” 提到这个问题,谢依人神情就是一黯,笑容也有点勉强了:“谁说不是呢?我要有个孩子,不拘男女,天天来闹我都成!” ——从去年年底太皇太后阻止徐惜誓纳妾到现在,已经大半年过去,转眼又要快年底了,谢依人却依然没有消息! 如今太皇太后身体不是很好,端化帝三番两次吩咐务必不能叫太皇太后伤心难过,倘若毅平伯再提子嗣之事,谢依人总不可能再去向太皇太后求助吧? 虽然说作为嫡亲外甥,得给显嘉帝守孝,但外甥所服的小功统共也就五个月。 显嘉帝是六月里没有的,现在已经是八月末,距离外亲出孝也就那么三两个月了,一转眼即过,快得很。 到那时候…… 宋宜笑见状,暗悔自己失言,正要转开话题,不想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跟着锦熏脸色有点古怪的走了进来,道:“夫人,世子妇:宫里传出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宋宜笑正想着怎么引开谢依人的心思,闻言忙问。 “说是之前被送去行宫的暖太嫔有喜了。”锦熏道,“算算时间应该是先帝才去那会怀上的,当时也不晓得,故此将暖太嫔与其他侍奉先帝却未曾有子的妃嫔一块送去了行宫。前些日子暖太嫔身边的人察觉不对,上报行宫总管,从帝都派了太医过去请脉,这才确认。” 宋宜笑颇觉头疼,心想原打算随便来个什么话题,只要同子嗣没关系的就好——结果怎么偏偏就是暖美人,噢不,现在该称暖太嫔了,怎么就是暖太嫔有喜了呢? 谢依人倒来了兴趣,道:“那么这件事情现在是怎么个处置法呢?” “回世子妇的话,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皇后娘娘认为暖太嫔乃是伺候先帝的人,不敢擅专,所以上报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做主。”锦熏道,“两位娘娘商议之后,决定再派太医前往行宫给暖太嫔诊断一番,若是暖太嫔的身孕受得住颠簸,便立刻接回皇宫调养;若不然,就在行宫安胎到能回来、或者皇嗣诞生再还都。” 又说,“不过皇太后说,先帝子嗣不丰,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暖太嫔所怀的是男是女,到底也是先帝骨血,暖太嫔只居太嫔之位,未免委屈了点。太皇太后也是这么觉得的,是以已经下了懿旨,晋暖太嫔为太妃。”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位娘娘真是慈爱宽厚。”谢依人叹道,“暖太妃也是福泽深厚。” 人都被送去行宫快两个月了,居然还能再翻身——福泽深厚这四个字用在暖太妃身上,绝对是名至实归了! 而且她这个孩子乃是先帝遗腹子,正如苏太后所言,先帝子嗣不丰,还过继了两个儿子出去。这种情况下,端化帝哪怕是为了树立自己友爱兄弟的形象,也会对暖太妃这个孩子格外宠爱些的。 不但如此——这时候皇家子嗣夭折的也不少,端化帝的嫡幼子就是一落地就没有的——但暖太妃只要被从行宫接来皇城,哪怕她这个孩子最后没保住,也未必会再被送回行宫了。 毕竟这意味着端化帝没能照顾好显嘉帝的骨血,怎么也要补偿下暖太妃。 多半会让她跟着皇太后住,逢年过节分东西赏东西,总也少不了她一份——虽然同在行宫一样也是等死,然而在宫里,跟着皇太后,偶尔也能透透气不是? 宋宜笑想起来丈夫之前说过,这暖太妃曾经非常不想去行宫,甚至为此求到了丈夫头上,心想:“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她不知道暖太妃这会对简虚白已经由爱转恨,对此事却是听过就算了——正要摆手让锦熏下去,好继续跟谢依人说体己话,锦熏道:“还有件事:朝廷明年要开恩科!” 但宋宜笑跟谢依人的亲眷,这两年都不会下场,对这个消息就更不在意了,只道:“开恩科也好,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迄今都在凤体违和,前不久陛下的嫡幼子还没了,若能得登科之喜冲一冲,总是件好事。” 这天谢依人走后,宋宜笑正叫人把女儿抱到跟前逗弄,锦熏悄悄过来道:“夫人,您道毅平伯世子妇今儿个特意来同您说明谢大人调回朝中的内情,是为了什么缘故?” 宋宜笑愣道:“听你这话,这事儿有内情,还同我有关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姑母姑父 锦熏看了眼四周,待其他下人都识趣的退出去了,才道:“可不是吗?奴婢原本也不知道呢——方才得了个消息才晓得,只是世子妇也在,奴婢也不好提醒您!” “这可奇怪了,我见都没见过谢大人,这事怎么会同我有关系呢?”宋宜笑闻言不禁起了好奇心,“你且说说缘故!” “您忘记姑老爷了么?”锦熏小声道,“姑老爷早几年就想还朝了,无奈一直谋不到心仪的差使。这不一年年过去,姑老爷也有点死心,故此决定哪怕降级也要回来——这回回来,原就是打算补上国子司业这个缺的!姑老爷这会任着廉州刺史,廉州是下州,刺史是正四品下,国子司业只得从四品下,差了两个品级呢!只道是必成,结果中旨一下,姑老爷竟是白把家眷带回来了!” 宋宜笑闻言非常意外:“竟有此事!姑姑一家在府里借住时怎么提都没提呢?也不知道夫君晓得么?倒也难怪谢表嫂今日特意前来了!” 她还以为谢依人真是专门过来探望简清越,顺带和自己倾诉无子的苦楚的呢! 合着人家是怕自己这边因着谢衍抢了纪舟看中的署职,存下罅隙! 不过虽然宋宜笑到这会才明白古来,却也没什么生气的,一来这是梁王妃,准确来说是梁王夫妇弄出来的,并非谢家故意同纪舟争;二来却是宋宜笑对简离芝与纪舟虽然尊敬,但要论感情,究竟还是一直来往的谢依人更亲热点。 所以她对于纪舟的失败,没多少感同身受,自然也生不起对谢家的敌意。 只是到底简离芝是夫家亲戚,而不是自己这边的亲戚,简虚白回来后,她还是把这事儿同他说了下:“锦熏到谢表嫂告辞后才同我说起,我方醒悟过来——你说这事咱们该怎么同姑姑、姑父说?” “中旨已下,国子司业肯定是谢大人的了。”简虚白沉吟道,“此事我也不曾听姑姑那边提过,不然早就同陛下说起,陛下即使要调谢大人还朝,也会安排其他差使,倒也不至于叫姑父失望了。” 宋宜笑道:“那么现在能给姑父另外谋个差使么?” 端化帝对简虚白向来很是亲近,以简虚白目前的信重程度,给姑父说几句话,弄个好差使料想不难。 “我回头同姑父商议下,看看姑父的意思吧。”简虚白道,“如今陛下才登基,朝中正有一批人需要动一动,倒正是时候。” 听他这么说,宋宜笑也就不担心了。 纪舟之前打国子司业的主意,无非是急于还朝,可不是真的看中了这个比自己目前品级低了两级的职位。 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纪舟又何必再纠结? 次日简虚白告了半日假,去拜访了纪舟。回来后在书房里推敲了半晌,隔两日,又去顾韶那边喝了茶——最后决定为纪舟谋取礼部侍郎一职。 礼部原先是裘漱霞的一言堂,裘漱霞请辞后,这一部大换血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尚书之位,早在今年年初就由先帝钦点了卫皇后之父卫溪担任。 现在礼部最高的官职,只有侍郎了。 但礼部侍郎乃正四品上,比纪舟现在担任的廉州刺史还高了一级,属于升迁——纪舟当然是没有不愿意的。 不几日,简虚白拣了个合适的机会,私下将纪舟推荐给端化帝,端化帝知道他就一个姑姑,还是远嫁近二十年,今年姑侄方得相见,自要体恤,略略问过纪舟情况,也觉得足以承担,当场便点了头。 皇帝表了态,吏部尚书金素客又同简虚白之前就是盟友,当然不会拆台,很快就把一应手续办好,让纪家定定心心的在帝都待了下来。 纪家上下对此自是喜出望外,简离芝亲自领着媳妇女儿上门来道谢——她来的这天不是休沐,简虚白不在府里,宋宜笑迎了她们到后堂,分宾主落座后,对于简离芝一行人的感激,自是连声谦逊:“也是姑父资历才干合该入朝,否则陛下圣明,怎么可能徇私呢?夫君不过是帮忙提了一句而已。” “哪怕当真只是提了一句,可这一句话,往往可免人蹉跎一生啊!”简离芝感慨道,“所以哪能不好好谢谢你们呢?” 简离芝是明白人,丈夫纪舟论才干论资历,担任礼部侍郎诚然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这种六部要职,顶头上司卫溪还是国丈,若没有简虚白这个从龙功臣、皇帝嫡亲表弟帮忙,哪儿轮得到他呢? 所以尽管宋宜笑频频表示不敢当,她还是坚持留下厚礼,再三道谢之后,方告辞而去。 送完了客,回到后堂,宋宜笑仔细看了简离芝留下来的礼单,十分惊讶:“这大姑姑莫不是把出阁时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她知道纪舟虽然与简离芝感情很好,但出身其实不算高,属于寒门士子,中了进士之后,方得到迎娶简离芝的机会——那时候简平愉在朝,虽然还没权倾朝野,但也差不多了,而城阳王府也没倒台,简离芝的嫡亲姨母端木老夫人,因着同申屠贵妃的关系,显赫程度丝毫不在简平愉之下! 这种情况下,简离芝做王妃都是够格的,却嫁给了一无家世二无恒产的纪舟,宋宜笑估计这姑姑姑父之间也是颇有故事了。 总之纪舟没什么家底,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外放为官,但从他孜孜不倦谋取入朝却一直无果来看,他应该没怎么贪贿,否则以他的资历,以及进士身份,拿银子砸也能砸出一条还朝路了。 而眼下简离芝留下来的礼单,单是传家级别的物件就有七八样,其成色甚至还在裴幼蕊当年托燕国公府处置的那一箱子东西之上! 这绝不是纪舟拿得出来的东西,只可能是简离芝的陪嫁。 宋宜笑一来不缺这些;二来哪怕燕国公府给纪家帮了忙,到底辈分搁那,长辈的陪嫁之物,怎么好拿呢?而且还是一拿七八件。 所以等丈夫回来后,她将这事儿告诉了他:“总得给姑姑那边还回去。” “直接去还的话,姑姑肯定不会要的。”简虚白看了礼单,又叫人把东西拿到自己面前来过了目,思忖之后道,“好在姑姑一家这会已经在帝都落了脚,以后若没意外,也会一直住下来了。算算年纪,表弟表妹们也快议亲了,往后人情来往,倒也不怕没机会还回去——从咱们库里拣差不多的还就是了。” 倒不是他小气,不拿比简离芝谢礼更好的还过去,但简离芝当年属于低嫁,这会为了谢侄子,已经只能动用陪嫁了,如果侄子侄媳妇的还礼更上层楼,反而会让她难堪。 宋宜笑得了丈夫此话,颔首道:“我待会叫人记下来,届时就这么办!” 说到这里随口道,“望星表弟跟望竹表妹还要几年呢,倒是望兰表妹已经可以议亲了。” 纪家并非皇亲,除了国丧之外不需要额外守孝,他们现在就可以替纪望兰说亲了。 宋宜笑想到这一家离都小二十年,前些日子还寻自己打听过帝都目前的局势,对于给纪望兰说亲,那肯定更加两眼一抹黑——基本也要来跟自己打听各家年岁仿佛的公子的情况。 她为此还专门做了下功课,特意同谢依人、蒋慕葶、卫银练等人聚了聚,私下套了许多消息。 谁知到十月初的时候,简离芝还真为儿女婚事登门了,但说的却不是纪望兰。 也不是底下的幼子纪望星——反倒是只有九岁,宋宜笑认为如今还不急的嫡幼女纪望竹! “姑姑请恕我直言,望竹表妹这年纪……是不是小了点?”宋宜笑疑惑的问,“虽然说男方比女方长几岁也是常事,可望竹表妹要出阁的话,怎么也得五六年!这么长的时间,变数却大了点呢!” ——万一男方死了呢?万一男方熬不住,找一堆通房丫鬟小妾相好什么的呢?万一再出点意外,庶子庶女都生下来了呢? 总之,才九岁就议亲,在宋宜笑看来实在不适合。 更不要讲,纪望竹上面还有没成家的兄姐呢! “男方比女方长几岁,虽然是常例。”简离芝开口之前已经暗示宋宜笑清过场,此刻抿了抿唇,也就委婉透露了,“但青梅竹马的情份总是格外可靠些,我倒觉得,望竹若能与她夫婿同岁就好了。” “同岁?”宋宜笑愣了会,猛然醒悟过来:钟陵郡王……不,这会已经是太子了,太子殿下,今年可也不是九岁? 原来简离芝打得是这个主意! 难怪之前对卫皇后的喜好格外上心哪! 明白了简离芝的心思后,宋宜笑感到为难了:“姑姑说到同岁,我倒想起来,夫君的表侄,当今太子殿下,也是九岁呢!” 她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提醒简离芝:诚然纪望竹与太子年岁仿佛,容貌也美,如今父亲是礼部侍郎,也不是没有竞争东宫女主人的资格。 问题是,纪望竹与简虚白夫妇同辈,太子殿下如果平易近人一点,完全可以喊她一声“表姑”好不好? 不过简离芝觉得这都不是事:“却真是巧。不过纪家并非皇亲,以前倒没怎么听说。” 这句话当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重点在于“纪家并非皇亲”——纪家跟皇家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虽然从简虚白这里论,纪望竹跟太子差了辈分,但,自古以来,皇家在议亲时,混乱辈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纪望竹跟太子,好歹没有血缘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表妹的前途 宋宜笑听她这么说,知道纪家对于纪望竹前途的安排,恐怕是久有盘算了。 估计纪舟这回不惜降级也要还朝,也是为了此事——否则纪舟谋求还朝不是一天两天,那么多年都等了,怎么偏偏今年急到了事情没落实就把家眷先带回来?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宋宜笑想了想,委婉道,“一晃眼几年就过去了,我记得我才嫁那会,偶然同姬家卫少奶奶闲谈,提及她娘家长兄之女,那还是个小孩子呢!这会算算年纪,倒比望竹表妹小不了两岁了,真真是岁月如梭!” ——您既然知道纪家不是皇亲,在太子殿下的婚事上,那当然也不会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人家卫皇后的娘家嫡亲侄女,也有跟太子年岁仿佛的呢! 至于说纪望竹美貌,然而宋宜笑平生所见过的美人之中,再没有比暖太妃更美的了。可暖太妃终究也没能宠冠六宫不是吗? 皇家子嗣,最不缺美人在侧了好不好? “谁说不是呢?”简离芝听了出来,却也不失望,而是笑了笑,道,“望夕小时候的模样还似乎在眼前一样,转眼他都当了爹了。说起来我跟你们姑父膝下也算不得寂寞,只是几个孩子年岁参差:望竹作为最小的女儿,上头的望星虽然只比她大了两岁,偏是男孩儿,同她也玩不到一块去;望兰呢又足足大了四岁,姐妹两个也不很说得到一起——我常想着她要能有几个差不多大的姐妹做伴就好了!” ——竞争不过卫家小姐没关系,做不成正妃,还有侧妃嘛!卫皇后再想拉拔娘家人,总不可能一口气把几个同太子年岁差不多的侄女,统统塞进东宫吧?这样吃相也太难看了,瑞羽堂的脸面还要不要? 反正皇家不比寻常人家,住得进未央宫,可未必住得进铭仁宫! 当今天子可不就是个例子吗? 也是崔贵妃福薄去得早,否则这会风头最盛的女子哪轮得着卫皇后?怎么也是崔太后啊! 而显嘉帝的原配虽然凭借嫡母的身份做了母后皇太后,但这位已经搬出了未央宫的苏太后,却也没能住进铭仁宫呢——倒不是太皇太后不想让地方,主要是太皇太后身体很不好,太医都建议暂时不要移动,这种情况下,苏太后总不能逼着婆婆给自己腾屋子,只能去住了铭仁宫旁边的徽仪宫。 总而言之,简离芝主要是想让女儿入了卫皇后的眼,将来能够许给太子,至于是不是正妃,她倒不是很在意。 宋宜笑听出这层意思,心想这还差不多——连一直外放的纪家都打起了太子的主意,何况帝都贵胄? 这会琢磨着让自家出位太子妃的人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简离芝也想让纪望竹做太子妃的话,这无异是存心刁难侄儿侄媳了。 毕竟纪望竹是纪家女,又不是燕国公府的小姐——简虚白夫妇再尊重姑姑姑父,到底不可能像支持简清越一样支持她。 不过即使是这个要求…… 宋宜笑思忖片刻,温和道:“我这段时间带着清越,也有些日子没出去走动了,想要给望竹表妹介绍几位一起玩的姐妹,没准还要等夫君回来问问——虽然说夫君不认识人家家里的女孩儿,不过女孩儿的家教总是跟着父兄走的,父兄好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孩儿又怎么会差了去?姑姑说是不是?” 储君关系社稷,哪怕只是侧妃,也关系到朝堂上的方方面面。 所以宋宜笑表示,自己做不了主,一切还得等简虚白回来之后定夺。 其实她这会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不过该做的场面功夫总不能落下—— 否则不是明着告诉丈夫的亲姑姑,自己把丈夫拿捏在手心,这个家是自己说了算吗? 亲娘韦梦盈当年就说过,做媳妇的最忌讳给夫家亲戚留下这样的印象,盖因人心都是偏的,总是喜欢看到自家人占上风。 ——实际上韦梦盈之所以同庞老夫人势同水火,也是因为少年时候不懂,自以为把宋缘哄得对自己千依百顺,就没有问题了。 谁想宋缘对她越好,庞老夫人越恨她——这个话题且不去说,眼下宋宜笑抬出了简虚白,摆出一副出嫁从夫的架势,简离芝果然没有再纠缠,客客气气的说了一番纪望竹前途全赖表哥表嫂提携的话后,也就告辞了。 她走之后,锦熏上来伺候,看屋子里就主仆两个,就忍不住好奇:“姑老爷得咱们公爷之助,这会做了礼部侍郎,前途也算宽阔了,何必还要把好好的女儿送进宫里去呢?皇家媳妇岂是好做的,更何况做小——先头的崔小姐,不就是个例子?” 宋宜笑哂道:“姑姑跟姑父今年才回帝都,接触到底少了点,我哪晓得他们的心思?不过女儿是他们的,他们要怎么安排,我们做晚辈的难道还能拦着?回头同夫君说一说,且看夫君的意思吧!” 说到这里又想起来,瞥了眼锦熏,“说到这婚事,余士恒那里,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之前是上半年说的,眼下都快年底了,你还没考虑个准话出来呢?拖着余士恒我倒不心疼,问题是你这么拖着,可别把自己青春都耽搁了!” “总要给夫人带出一批人手来吧?”锦熏闻言脸上羞红一片,小声辩解道,“巧沁姐姐比奴婢还大呢,弦灯跟栗玉也是,夫人要把奴婢许人,总不可能继续留着她们——这样夫人身边不是没有大丫鬟使唤了吗?偏偏小姐又还小。是以奴婢想着,把底下人再带一带,好歹叫她们都上了手,免得夫人用不惯不是?” 宋宜笑听了这话,叹道:“你说得我都舍不得让你嫁人了!” “那奴婢就一辈子伺候您?”锦熏也不紧张,笑嘻嘻的说道,“奴婢也舍不得夫人呢!” “没眼力!”宋宜笑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装作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表示只是随口说说,其实还是惦记着余士恒,打算回头就嫁过去的?” 锦熏不以为然道:“夫人向来宠爱奴婢,就是奴婢愿意自梳了服侍您一辈子,您也未必肯答应呢!奴婢好歹伺候了您这些年,若对您连这点了解都没有,岂不是白陪了您一场?” “居然还要顶嘴!”宋宜笑摆了摆手,“这么不乖巧的丫鬟留着何用?过两日就叫余士恒来领了走吧,免得留在跟前老是气我!” “夫人好讨厌!”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余士恒,锦熏终于撑不住掩面而走,“说不过奴婢就耍赖!” 宋宜笑得意洋洋道:“谁说说不过你了?你这不就羞得要走了嘛?” 主仆两个这么一番打趣,也等于公开了锦熏同余士恒的事情。 跟锦熏一块做大丫鬟的巧沁三人,是前些日子就把婚事定好了。 只是锦熏这边一直在“考虑”,当初宋宜笑同时给大丫鬟们说亲,那三个总不好撇下她先行出嫁——如今锦熏这边总算确定了,稍晚宋宜笑又叫人传出话来,最多再留四个大丫鬟过了今年。 无论如何,明年上半年必要把她们嫁出去的。 这当然是考虑到燕国公府如今要守的两道孝:五个月的舅孝为显嘉帝,还有宋宜笑单独守的九个月父孝为宋缘。 简虚白因为只是女婿,给岳父守孝却只要缌麻三月,没出舅孝就能满。 算算时间,明年三月之后,大丫鬟们就可以嫁人了。 巧沁等人嘴上不说,心里均是松了口气。 毕竟四个大丫鬟里年纪最小的锦熏,今年也有十六了,她们还要大一两岁——搁这时候,再不嫁,可真要是老女了。 是以哪能不盼望早点脱身,免得耽搁青春? 如今宋宜笑给出了准话,总算免除了她们的后顾之忧。 不过锦熏那番关于担心自己四个走了之后,新人不谙宋宜笑性情、伺候不好的话也传了出去,一时间底下的小丫鬟们格外殷勤,都希望通过表现被大丫鬟看中,推荐给宋宜笑,将来好补上大丫鬟的缺。 这些琐事宋宜笑没太关注,她更关心丈夫对于简离芝所求之事的态度:“按说姑姑亲自上门托付,咱们不该拒绝,不过,我想着,姑姑既然根本不在乎望竹表妹能否做太子正妃,显然更看重子嗣的。这个子嗣……咱们已经趟过一次混水,似乎没必要再操这个心了罢?” 帮纪望竹成为太子侧妃,对于目前的燕国公府来诚然不难。 问题是,纪望竹做了太子侧妃之后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纪家同燕国公府的关系又不是秘密,到时候谁都知道她背后是太子的嫡亲表叔——那么她跟太子正妃争宠也好;日后若有了儿子,再帮儿子争夺大位也罢,简虚白夫妇怎么可能撇得清干系? 宋宜笑记得丈夫之前说过,他早先帮着端化帝争宠是没办法的事情——主要是在孝道的压制下,能帮助他的只有权势。 但现在简虚白才十九岁,袭一品燕国公之爵,署职也做到了正四品上的工部侍郎,竟与进士出身且熬了大半辈子的纪舟平级! 连纪舟这个从四品上还是他帮忙弄到的。 显赫至此,根本没必要再参加一回夺储了不是吗? 尤其宋宜笑同卫皇后姐妹的关系不错,卫家又不是没有适合给太子做正妃的女孩儿,万一将来太子妃当真再次出于卫家——宋宜笑可不想为了只照过两三次面的表妹,与卫皇后姐妹存下罅隙! 所以此刻转述着简离芝前来的经过,话语中不免带出几分回绝不悦之意。 简虚白边逗女儿边听,听完之后却问:“你近来可听到其他人家打算太子殿下的婚事?” 第三百四十四章 清江郡主重伤 宋宜笑道:“这个倒没有——不然今儿个姑姑来时,我也不会姑姑透露了口风才会过意来。” 这么回答了一句,也醒悟过来,“太子殿下到底才九岁,今年又赶着先帝驾崩,谁家这会就敢计较起太子殿下的婚事呢?” 毕竟谁都知道端化帝与先帝父子情深,人家亲爹死了才几个月,哀痛之情尚未平息,哪有心情给儿子说媳妇?尤其他儿子根本没到议亲的时候。 攀龙附凤固然是人之常情,做到这地步那就讨人厌了。 “近在咫尺的人都没提,姑姑家却动了这份心思,必有内情。”简虚白道,“下回姑姑过来,你问一问吧,想要咱们帮忙,怎么也得把话说清楚了不是?” 只是等了两日,简离芝尚未过来问结果,简离邈倒是过来了:“闻说大姐前两日来过,同你商议了望竹的事情?” “正是如此。”宋宜笑吃不准这位叔父的来意,边叫人奉茶,边谨慎的问,“可是叔父有何吩咐?” “大姐也是糊涂了,望竹年纪还那么小,上头兄姐尚未成家,怎么好先顾她的事情?”简离邈摇头道,“我已经劝说过大姐,以后不要提这事了。” 顿了顿又说,“倒是望兰的婚事,却有劳你们帮忙留意下,毕竟她那一家子才回来,对于时下的少年公子也不是很熟悉。” 宋宜笑自无不应。 这天简虚白回来后,她同他说了叔父前来的经过,道:“这么着咱们倒不好再跟姑姑提这事了,不然姑姑还以为咱们不赞成叔父之意,也想撮合表妹同太子殿下呢?” 简虚白正要说话,底下人忽然匆匆来报:“清江郡主受伤了!” 夫妇两个都吃了一惊,忙问缘故及伤情。 下人道:“据说是安抚卓公子时被误伤,太医已经在诊治,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郡主府那边如今没人做主,管家只得先给各府送信。” 这时候虽然天色已晚,离宵禁没多少时间了,但事关重大,夫妇两个仍旧命人套了马车出门,赶去探望。 他们到的时候,清江郡主尚未脱离危险,几个太医在病榻前乱作一团,郡主的额上、手臂、腰腹这几处,密密麻麻插了银针,前后脚赶到的晋国大长公主等人见之色变,却被立刻请出卧房,以免打扰到太医们施针。 众人聚在花厅里等待结果,个个面沉似水,神情凝重。 这中间卓平安又闹了一场——由于清江郡主生死未卜,下人哄不住又怕伤了他,阻拦时存了顾忌,竟叫他一路闹到花厅附近,才被大长公主的侍卫拿住,兀自嘶吼不歇! “吵什么吵?!”这种情况,大长公主不发话,其他人不管怎么想的,也都不作声,但诡异的沉默里,寿春伯窦柔驰蓦然拍案而起,怒道,“不孝的东西!把亲娘害到如今的地步还不够吗?如今还要来闹,万一惊着了太医下手失误,我倒要看看这孽障往后怎么过!” 就吩咐侍卫拿枷锁来把卓平安锁上押下去。 晋国大长公主闻言脸色微变:“柔驰,那是你嫡亲外甥!” 严格说来窦柔驰跟卓平安的血缘比简夷犹、简虚白还亲近,毕竟他同清江郡主乃是同父同母。 但窦柔驰对卓平安实在怜爱不起来:“就是这么个外甥拖累了大姐大半辈子!”“他是自己愿意的吗?!”晋国长公主也很心疼长女,可若要追究外孙的责任——卓平安那样的情况,却又怎么个怪法? 他不是存心不孝,他是根本不懂! 大长公主一句话说得众人脸上都浮现起悲戚之色来。 窦柔驰默了默,到底叹道:“孩儿知错!” “将平安儿带回他屋子里去吧,免得在这里吵着太医们。”大长公主极疲惫的吩咐了侍卫,环视了一圈众人,方道,“平安儿这么下去不行,他没有嫡亲兄弟姐妹扶持,柔玫这回即使好好儿的撑过来了,终究不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却哪里禁得住这么折腾下去?” “大姐一直想替平安儿说门亲事,无奈始终寻不到合适的人。”寿春伯夫人温言细语道,“这些年来间我们也帮着大姐物色过,但……” “平安儿这个样子,柔玫却一心一意要给他说个里里外外都拿得出手的大家闺秀,慢说你们寻不着,皇家也未必寻得着呢?”晋国大长公主揉了揉额角,道,“我晓得柔玫就这么一个孩子,舍不得委屈了他。但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真是进退有度又有出身的女孩儿,嫁谁不好,非要嫁个随时会把自己打死的夫婿?就是被家里人强行许了过来,心里存着怨望,对于柔玫母子来说,日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样的话也就晋国大长公主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且不怕得罪清江郡主。 这点晋国大长公主也知道,是以继续道,“先弄几个通房或侍妾,把卓家的血脉延续下去吧!” 她叹道,“平安儿并非癫病,实在是赶着难产才出了事儿。所以他的孩子,料想是不会有问题的。以柔玫现在的年岁,拉扯孙儿孙女长大,肯定是没问题的!到那时候越过平安儿,直接把家业交给孙辈不就成了吗?” 大长公主亲自发了话,这件事情差不多也就定了——现在只等清江郡主的诊治结果,所有人都希望清江郡主千万不要有事,毕竟郡主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卓平安少不得要让舅舅、舅母们接手了。 这不是心胸开阔不开阔的问题,这么个危险的主儿,偏是嫡亲外甥,你不看管好了,十成十要出人命;你要是看管太严,回头又要被议论苛刻外甥。 然而他们谁能有清江郡主的时间同耐心,成天围着卓平安转? 而整个晚上清江郡主都没醒,众人在后半夜时实在撑不住,只得先劝了大长公主去客房安置,继而让窦柔驰等男子去小憩,毕竟他们得上朝,最后妯娌们谦让半晌,决定由寿春伯夫人同宋宜笑轮流守候消息。 这当然是因为长兴公主——现在应该是长兴长公主——小产之后一直病恹恹的,瞧着就是没好全的样子,别叫她熬个夜又病倒了。 结果妯娌两个换了个班,到天亮时,窦柔驰三兄弟都起身了,疲惫不堪的太医们才出来禀告,说是清江郡主的命保住了,只是由于被卓平安摔出去时撞到了头,至少得卧榻三两个月,才能尝试起身。 而且不保证不留下病根。 寿春伯夫人与宋宜笑边命下人去挨个通知,边先行进去探望悠悠醒转的大姑子。 “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平安儿往后全赖你们照拂了!”清江郡主脸色煞白的躺在帐子里,一见面就有气无力的托付道,“他性情不好乃是无知,绝非故意,还望你们念在我的面子上,无论如何让他衣食无忧!” 语毕就落下泪来。 两个弟媳妇看了都觉得恻然:“大姐何出此言?您只是受了伤,将养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这回真真是伤了元气了。”清江郡主虽然早就存了向弟弟弟媳们托付儿子的盘算,但也自忖还能撑上些年的,可这回醒来之后,觉得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虚弱无力过,又想到自己为了这个儿子操心了这么多年,不想竟是毫无起色。 心灰意冷之下,越发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寿春伯夫人与宋宜笑劝了她一阵,之后不久,晋国大长公主等人赶来,她们自然让开位置,好让大长公主与郡主母女说话。 这天众人在郡主府盘桓到晌午后才走,清江郡主到底答应了不给卓越平安娶妻,只给他弄几个丫鬟,延续子嗣——清江郡主府的这场风波,最终就这样被压了下去,对外只说清江郡主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去,这才遭了性命之危。 虽然说知道卓平安情况的人没几个相信这说辞的,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场面上说得过去就好。 长女的家事告一段落,晋国大长公主因此不免又想起来膝下还有个义女裴幼蕊。 裴幼蕊与简虚白同岁,今年已然十九,而简虚白女儿都有了,这个义女的婚事竟还没有着落! “绝不能再拖下去了!”大长公主特意召了裴幼蕊到水榭,母女两个遣散了下人单独说话,她苦口婆心道,“你爹过世到现在已经快整两年,父孝说是三年但也只守二十七个月——算算时间,你还有五个月就能正式出孝。这会提终身大事,绝对不是不孝!” “实际上,到现在都没给你定亲,我才要不知道他日下去之后,该怎么同你爹交代!” 大长公主这回铁了心不给裴幼蕊搪塞的机会,直言,“要么你自己说个要求出来,要么我给你做主!总之,今年过年之前,你必须定亲!” 而且定亲的人选,大长公主也有了目标,“贺楼独寒委实不错,这一年多来他也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家婚事,听说最近还拒绝了顾家女孩儿,说到底,是听说你守着孝不肯谈婚论嫁,他也不肯死心!这么个人我觉得是很好的,你要是没有准话给我,明儿个我就让阿虚给他透口风,让他找人过来提亲了!” 裴幼蕊知道晋国大长公主虽然未必当真明天就定下自己同贺楼独寒的婚事,但也确实不会让自己再借口守孝拖下去。 是以沉吟片刻,道:“娘这样疼我,我也不敢再叫您操心!只是……娘也晓得,我对外头的人不是很了解,这贺楼独寒,也不过见过一回,虽然阿虚的眼力我是相信的,但……但他也才见过我一面而已,话都没说过,他就愿意从去年等到今年,万一日后当真成了亲,他却发现我不是他想的那样,却怎么办呢?” “原来你担心这个?”晋国大长公主和颜悦色道,“这有什么难的?才见了一面不甚了解,那就多见几次嘛!为娘我又不是迂腐之人,给你们行个方便算得了什么?” 当然这件事情的具体执行,仍旧着落到了简虚白夫妇头上。 只是安排裴幼蕊同贺楼独寒在燕国公府的花园里“偶遇”了两回后,宋宜笑却看出了问题。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夫妻双双挨训 “你说义姐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贺楼修撰,实在却不过娘的压力,这才不得不来咱们府里,同贺楼修撰见面?”这天晚上,夫妇两个进了内室,宋宜笑坐在妆台前,边对着铜镜摘下钗环,边疑惑道,“我可听丫鬟们说了,这两回在咱们家花园里,贺楼修撰固然殷勤万分,义姐却一直不理不睬,十分勉强。” 简虚白笑着道:“你觉得是不理不睬,贺楼倒觉得这才是正经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呢!他今儿个还同我说,义姐玉洁冰清,非寻常女子可比——显然他就中意义姐这样冷淡的态度。再说你大约不知道,义姐对咱们虽然亲切,对外人向来都是疏淡有礼的,贺楼这会到底还不算咱们自己人不是?” “相看之际女孩儿家合该表现得冷淡矜持些,方显得自家闺训严格,绝非轻浮之人。”宋宜笑把最后一件珠花放到妆台上,拿了把玉梳慢慢的梳理着一头如瀑青丝,淡淡道,“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却是不知道的。”简虚白闻言调笑道,“这么说来,当初你一副不情不愿嫁给我的样子,莫不也是这个想法?” 宋宜笑白了他一眼:“跟你说正经的——女孩儿家在男方面前矜持些那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是,义姐私下里从来没向我打听过贺楼修撰的情况!” 这时候简虚白恰好走了过来,从她手里拿过玉梳,殷勤的替她梳起了发,闻言微怔,道:“是不是娘已经跟她说过了?” 宋宜笑因为要让他梳发,不方便摇头,只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不懂得女孩儿家的心思!这终身大事,岂是寻常!哪怕娘跟我都主动同义姐说过贺楼修撰的情况,但按照常理,义姐若当真考虑要此人做自己夫婿的话,翻来覆去问个十来遍,也是很正常的。” 又说,“再者,咱们初次让义姐相贺楼修撰,那是去年避暑时候的事情了。这中间因为义姐一直说自己无心婚姻之事,就没再同她说过。你说义姐倘若对贺楼修撰上心,会不打听一下,这一年来,贺楼修撰的举动、行事?” 重点是,“贺楼修撰颇得高门青睐,传闻他是为了义姐才一直婉拒婚事,纵然义姐不是爱慕虚荣之人,但作为女子,此事怎么也该旁敲侧击的问上一问吧?” 结果呢? 裴幼蕊到燕国公府来了之后,除了在花园里冷冷淡淡的对待贺楼独寒,就是去逗弄简清越。 单独跟弟媳妇相处时,宋宜笑要不提贺楼独寒,她从来没问过一个字! “但义姐若不喜贺楼独寒,却又何必同他虚与委蛇?”简虚白皱眉道,“娘虽然觉得贺楼独寒不错,可也没打算非把义姐许给他不可——义姐只要说个不字,娘都不会问理由,直接就会给义姐另觅良婿!” 宋宜笑从镜子里看着他,不动声色道:“那我就不晓得了,也许义姐当真想出了孝再议亲?” “你不晓得?”简虚白闻言,忽然玩味一笑,伸指捏了捏她粉颊,道,“你真的不晓得么?” “听你这语气,你倒是心里有数了?”宋宜笑偏过头来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何不说来听听?兴许我猜错了也不一定呢!” 简虚白拿手指绕了她一缕发丝玩,道:“你要是觉得自己猜错了,做什么不肯说出来?非要我说——算了,我不为难你:无非就是三哥同三嫂的那回事罢了,有什么不好讲的?” 打从去年避暑时,晋国大长公主初次关心义女婚事起,裴幼蕊就对此非常抗拒。 如今受不住大长公主逼迫不得不点头,却也对贺楼独寒不上心——这么反常的举动,结合裴幼蕊那单纯的生长经历,十成十是同简夷犹悔婚之事有关了。 但据夫妇两个对裴幼蕊的了解,这位义姐绝对没有对简夷犹念念不忘,迄今都惦记着再续前缘——那么,只能是惦记着报仇了! “还说我同你见外呢!”宋宜笑抬手打了他一下,嗤笑道,“你明明听到一半就晓得了,还装模作样问我义姐做为什么要同贺楼修撰虚与委蛇!就许你同我玩心眼,还不许我同你装糊涂啊?” 简虚白失笑道:“怎么是玩心眼?我不过自语了一番,正要说推测呢,你倒先说你不知道了!” “这是嫌我多嘴了?”宋宜笑把自己发丝从他手里夺了出来,抱怨道,“说了给我梳发,结果尽在这儿拿我头发玩——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说着边从他手里把玉梳拿回去,自己梳理了起来,边道,“这事儿可是麻烦!娘对义姐视同亲生,义姐却对三哥三嫂的事情耿耿于怀,咱们若把这事儿同娘说了,不管娘同不同义姐摊牌,往后相处起来,也肯定罅隙重重了!怎么说,三哥也是娘的亲生骨肉!” 简虚白帮不上忙,随手拿起妻子才摘下的珠花把玩,道:“麻烦也要说!义姐明明对贺楼无意,偏要耐下性.子来同他斡旋,无非就是为了不让娘起疑心!而在娘身边虽然能够见到三哥三嫂,但三哥三嫂到底不跟娘住一个府里,万一义姐发现实在没办法三哥三嫂,对娘做什么呢?” “不至于罢?”宋宜笑吃了一惊,“娘对义姐那么好!” “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人多了去了。”简虚白似想起了什么,脸色沉了沉,复掩去眼底复杂,淡淡道,“再者,裴大学士早先的身体虽然不能说多么健壮,但也没什么大问题。倘若不是为了义姐被悔婚之事,致仕返乡的话,说不定前年就不会去世呢?如果义姐正是这么想的,那么三哥三嫂同她之间,可是杀父之仇!” 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样的仇怨,裴幼蕊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手段进行报复,按照此时的观念来看,都是情有可原的。 而晋国大长公主作为简夷犹的亲娘,成为被报复的目标,老实说也在情理之中。 宋宜笑神情凝重起来:“那……明儿就去同娘说?” 见简虚白点头,她眼珠转了转,放下玉梳嫣然道,“自古以来疏不间亲,这事儿……你去说吧?我可不是说娘对我不好,只是做儿媳妇的去同婆婆说,婆婆视同己出的义女可能对她心存歹意——总觉得怪怪的!” “我去说也成。”简虚白抬手插.入她发间,懒洋洋的道,“不过你方才说的那句话,倒让我想起来去年年初时候的事了!” 宋宜笑不明所以,道:“什么?”“‘就许你同我玩心眼,还不许我同你装糊涂’?”简虚白俯首在她腮畔亲了亲,坏笑道,“你当时不是说:哪能就许我调戏你,还不许你调戏我?今儿个晚上,你要是调戏我调戏得叫我满意,我就帮你这个忙,如何?” “不正经!”宋宜笑这才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想拨开他,嗔道,“你想得美,我才不……” 娇嗔声嘎然而止,惟见一卷绣帐翩然垂落。 次日一早,简虚白神清气爽的去上朝,宋宜笑却是又睡起了懒觉——到快晌午时方起身,见锦熏等人私下都有些窃笑的意思,顺着她们视线看到颈侧隐约的痕迹,固然是当娘的人了,到底暗觉尴尬。 心中不免又把丈夫埋怨了一通,决定晚上他回来后,务必要多掐几下! 梳洗毕,照例到花厅,让管事们挨个上来禀告事情。 处置了几件琐事后,她想了起来,问左右:“给五妹妹的生辰礼跟年礼,都预备好了么?拿礼单来我看。” 这时候虽然才十月,距离聂舞樱的生辰以及过年都还有近两个月,但肃王的藩地遥远且苦寒,真到腊月里,很多路都不好走了。 是以给他们的礼物,务必现在就得起程。 过问了此事后,又给聂舞樱写了一封长长的亲笔信,好让负责押送的管事届时带给小姑子——见没其他事了,方回到后堂用午饭。 午后才有空叫人把女儿抱过来亲热会。 这天傍晚简虚白比平时晚了一会才回府,宋宜笑明白他应该是去了趟晋国大长公主府。 晚上回房后问起来,简虚白道:“我已将事情经过以及咱们的推测都告诉了娘,娘说她会处置的,叫我们不用管了。” 宋宜笑闻言也就放心了——只是数日后的休沐之期,夫妇两个一大早被大长公主喊了过去,方知道放心得太早了:“今儿个喊你们来,是为了叫你们给你们姐姐赔罪的!” 底下裴幼蕊慌忙道:“娘,我都说了,这实在是个误会!您这么做,我往后还怎么见阿虚他们?” 晋国大长公主并不理会这话,只沉着脸,对儿子媳妇道:“就因为幼蕊心存疑虑,没拉着阿虚媳妇对贺楼独寒问长问短,你们怎么就能怀疑她欲对我不利?我早就同你们说了,我素来将幼蕊当作亲生骨肉,也希望你们将她如清江一样敬爱,合着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这场面那还有什么说的呢? 显然晋国大长公主听了儿子的提醒后,转头去同裴幼蕊对质——结果,却叫裴幼蕊说服,反过来认为儿子媳妇不好,挑拨她们母女关系了! 宋宜笑与简虚白夫妇两个面面相觑,均想:难道推测错了?当真冤枉了这位义姐? 只是…… 裴幼蕊若非心怀不轨,何必一直拖着不肯议亲,拖不下去了又拉着毫不上心的贺楼独寒打发时间? 两人依照晋国大长公主的意思,恭恭敬敬的给裴幼蕊斟茶赔礼——完了之后,宋宜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请教道:“娘说义姐心存疑虑,未知是什么疑虑?可有我们能效劳的地方?” 第三百四十六章 裴幼蕊定亲与圣寿节 裴幼蕊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话说起来实在没良心:弟妹想也知道,去年平安儿生辰时,我同长兴长公主殿下在大姐府里照了一面,当时长兴长公主殿下,还特意向我赔了礼!” 她露出尴尬和羞愧的表情,“当时我自然是连道不敢——但,往事大家都知道,我也不多说了,是以看到她同……同驸马过得不是很好,我要说心里一点幸灾乐祸没有,却也未必!” 说到这里起身朝晋国大长公主深施一礼,“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却因一己之私,对长兴长公主殿下夫妇不和暗自窃喜,委实愧对娘的厚爱!” “这也是人之常情,原也是他们两个对不住你,我怎会怪你呢?”晋国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长兴长公主殿下的遭遇,虽然让我觉得出了口气似的,但也让我感到很是担心:长公主殿下何等尊贵,尚且有憔悴支离的时候,何况是我呢?”裴幼蕊复对晋国大长公主福了福,这才坐下,轻蹙双眉,叹道,“何况哪怕这段时间,在阿虚与弟妹的襄助下,我同贺楼修撰在燕国公府颇见了几回,到底不是朝夕相处,彼此又能了解几分?” 她抿了抿唇,有些无奈的说道,“弟妹转达贺楼修撰喜欢我的缘故,打从前年避暑那会,就是因为他觉得我端庄矜持——说白了就是我不大爱理生人的举动,在他眼里却是冰清玉洁!可是,对生人冷淡相对,也还罢了,当真……当真做了一家人,难道也要冷冷清清的吗?也许有这样的人,然而,我自认为我却不是的。” 所以,“我也觉得贺楼修撰不错,可他却偏偏喜欢我冷淡,那么我只能先冷淡对他了——至于私下里不向弟妹打探他情况,弟妹有所不知,贺楼修撰自己已经把他近乎八代祖上报给我了;再者清越还小,蒙你安排在燕国公府同贺楼见面已经叨扰,再叫你操心更多,实在惭愧!” 晋国大长公主哼道:“你要是对阿虚他们冷淡些,他们也未必有这胆子编排你的不是了!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觉得你性情好,受了委屈也不会同他们计较?” 简虚白夫妇闻言自然又是一阵赔不是——裴幼蕊急道:“娘这么说是骂我了!” “我哪儿舍得骂你?”晋国长公主叹了口气,扫了眼诚惶诚恐起身的儿子媳妇,“你们还有什么疑惑?今儿尽管问!当着我的面,把什么事情都说清楚——一家人哪有那么多疑心!什么事情不可以明着讲明着问,非要私下里嘀嘀咕咕!” 这话说得不独宋宜笑,连简虚白也是面红耳赤,只是裴幼蕊的解释合情合理,夫妇两个也是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领训。 这天出了大长公主府后,宋宜笑不免惭愧万分,同丈夫赔礼:“是我想岔了,连累你今日……” “不就是被娘说了一顿,兼给义姐敬了茶么?”简虚白伸臂揽过她,不以为然道,“谁家做儿女的还没被父母教训过?至于说给姐姐敬个茶——那也是应该的!多大点事,也谈得上连累?” 又说,“何况把这事儿禀告给娘原也是我做的主,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你该不会回去后就报复我,比如说再给我做一桌全虾宴之类的吧?” 宋宜笑想起才进门时夫妻斗法的经过,不禁“扑哧”一笑,沉肘撞了下他,嗔道:“想得美!以为我忘记了吗?你根本就不讨厌吃虾,枉费我花了那么大力气,专门整治了一桌的虾!当时可把我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睡不香!” “也是你自己太天真!”提到此事,简虚白不禁得意洋洋,道,“你也不想想,当时咱们正互相使绊子呢!家里的饭菜又是你管着的,我要是当真讨厌虾,怎么可能轻易叫你知道?” “说得好像当时很难打听到你的喜好一样!”宋宜笑不服,“也不知道是谁硬扣着不肯放人,非要我把那玫瑰马蹄糕同水晶梅花包吃完才许走!” 简虚白闻言,却露出意义不明的笑:“不然就那会斗气的程度,我得什么时候才能一亲芳泽?” 宋宜笑:“………………” 她咬着嘴唇想了会,忽然偏头在他肩上用力咬了一口,哼道,“你教我的,打不过,吵不过,也只能咬一口出出气了!” 简虚白笑吟吟的斜睨她一眼:“我也说了,后果自负!” 不怀好意的目光掠过她腰肢,惹得宋宜笑伸手到他腰间,狠掐了好几把,直到他连连告饶才罢休——两人这么一闹,倒把今儿挨训的不快给忘记到了九霄云外。 没过三两天,晋国大长公主那边传了话来,说裴幼蕊经过仔细考虑,认为贺楼独寒还是不错的,所以尽管长兴长公主夫妇的离心让她有了阴影,但女大当嫁,她也不忍心义母一直为她的婚姻操心,决定就贺楼独寒了。 这话是佳约亲自带过来的,顺便代表大长公主与宋宜笑解释:“其实公爷同夫人的担忧,大长公主殿下也有所察觉!只是当年的事情,确实是三公子亏欠了裴小姐,大长公主殿下也只希望,能够用种种补偿软化裴小姐的心——之前大长公主殿下之所以让公爷与夫人前去赔罪,实则不是不信任两位,主要也是为了委婉敲打一下裴小姐。毕竟夫人也晓得,大长公主殿下素来宽厚,只要裴小姐愿意悬崖勒马,很多事情,大长公主殿下绝对是肯装糊涂的!” 说到这里佳约叹了口气,“只是,却让公爷与夫人受委屈了!” “姑姑说的哪里话?”宋宜笑因为当初的挨训并没有造成自己夫妇罅隙,心里当然也不会留下什么芥蒂,此刻自是大大方方的道,“原是我们不孝,未能为娘分忧!能够帮上娘,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有什么委屈的?再者夫君当日回来的路上就说过,聆听慈训,给姐姐敬茶,原是我们应尽的本份!” 佳约感慨道:“要不怎么说人家的肉安不到自己身上来呢?究竟还是公爷与夫人体恤殿下!” 显然晋国大长公主纵然可以对裴幼蕊的小心思装糊涂,佳约却是替主子抱不平了。 不过这话宋宜笑可不好接,闻言只笑道:“娘那样宽厚慈爱,凭什么铁石心肠不被捂热呢?义姐这回不是松口允嫁了吗?” 出了阁,不再常住晋国大长公主府,那么不管裴幼蕊是否愿意放下仇恨,对大长公主的威胁,也将大大下降了。 其实佳约方才话音才落就觉得失了口,这会见宋宜笑没有跟着议论裴幼蕊的不是,才放了心,含笑道:“夫人说的是,却是奴婢孟浪了。” “姑姑是不拿我当外人呢!”宋宜笑谦逊道,“我懂。” ……裴幼蕊首肯婚事的消息传到贺楼独寒那儿,贺楼独寒自是欣喜若狂,当下就想请顾韶上门提亲。 但立刻被简虚白拦住了:“一则义姐尚未出父孝,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个姐姐素来孝顺长辈,固然这会被我娘好说歹说点了头,又怎么可能这会就同你公开定亲?二则,我皇舅崩于六月,我娘须为皇舅守一年齐衰,如今日期也未满——你此刻去提亲,岂非冒犯?” 贺楼独寒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同他赔罪。 简虚白道:“没有什么,只是此事大家心里知道就好,先不要往外说,且等孝满之后,再过明路罢。” 又笑道,“瞧你这样紧张我姐姐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将来要敢对我姐姐喜新厌旧,我可不会放过你!” “此生必不负裴小姐!”贺楼独寒闻言,慎重立誓道,“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简虚白很是满意他这态度:“你若对我姐姐好,我也立誓,往后必尊你敬你,视同家人!” 这番经过他回家后叙述给宋宜笑听,好让她次日去告诉晋国大长公主——宋宜笑听了之后乐不可支道:“你也忒狡猾了!贺楼立誓是死无葬身之地,你却只是那么一说!这不明摆着欺负他么?” “我只是狡猾,哪像你没良心?”简虚白抱着女儿,抓着她的小手徉作去打宋宜笑,“贺楼就算娶了义姐,顶多也就算咱们姐夫!你居然放着结发之夫不心疼,反倒替他说起话来了!有你这么不拉偏架的么?” ……这事次日被传达到晋国大长公主跟前,大长公主自是放下了一件心事,专心给义女预备起嫁妆来。 裴幼蕊的婚事解决之后,不几日就进了十一月。 显嘉帝已然驾崩,但太皇太后还在。 是以这一年的十一月虽然没了万寿节,终究还是有个圣寿节的。 但无论太皇太后还是苏太后、端化帝,眼下都还没能从显嘉帝的驾崩之中完全走出去,这个寿辰当然也没办法热闹如前。 实际上,初八这天,太皇太后才让人扶出来,看着底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惟独少了自己儿子,登时就想起来去年这会,显嘉帝所言“孩儿尽孝母后膝下的日子不多了”,触景生情,尚未坐下,已是泪如泉涌! 这下从皇太后到帝后以及一干宗亲晚辈,自是吓得纷纷起身,惶恐询问太皇太后缘故。 待听太皇太后边哭边说了原因,苏太后也想起来,年初时候自己的生辰,显嘉帝不顾自己素来简朴的要求,硬是大办了一场——那会他应该就是预感时日无多,是最后一回给自己过生辰,这才执意要奢侈一回的吧? 只是他惦记着圣寿节要好好办、惦记着千秋节要好好办,惟独他自己的万寿节,却是过不成了…… 想到这里,太后也哭了。 这么着,可想而知这年的圣寿节会是怎么个气氛了。 大家好不容易劝歇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这两位也没了用宴的心思,各自勉励了一番帝后,又对众人说了几句抱歉的话语,均扶了宫人的手退场了——主角都走了,帝后不放心长辈,也分别跟了上去劝慰,这会的宴又不用丝竹歌舞、不用荤腥酒水,那还吃个什么劲? 故此帝后一走,地位从高到低,顷刻间也散了个干净。 宋宜笑边与谢依人说话,边踏出殿门时,却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暖太妃?”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中邪了!? “燕国夫人!”妊娠期间的暖太妃胖了些,但因容貌绝美,正当妙龄,望去依然光彩照人。 从美人到太妃,她眉宇间褪去了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此刻扶了宫人的手,略带矜持的朝两人微微颔首,“毅平伯世子妇——正好请问下两位,这会时间还早,怎么大家都往外走了?可是有什么典故在里头?” “哪有什么典故?”宋宜笑跟谢依人看她一身打扮很是家常,不像是来参加宴饮的样子,但考虑到暖太妃正怀着显嘉帝的遗腹子,穿戴简单些也不奇怪。 只是……今日就算没有太皇太后与苏太后追忆先帝,以至于提前退场的事情,她这抵达也忒晚了吧? 当然这种疑惑不好问出来,只道,“原本不会散得这么早的,只是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位娘娘方才触景生情,想起了先帝,伤心之下也没心思待下去了!陛下与皇后娘娘不放心,追随凤驾而去!咱们这些人也不好再打扰下去,故此告退。” 暖太妃恍然道:“原来如此!” 主动解释,“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位娘娘体恤我,让我今儿个不必前来,但我在后面散步消食时,却远远望见许多人出宫,心下诧异,所以走过来瞧瞧。倒幸亏两位与我解惑了!” “太妃娘娘客气了,不过是两句话的事,哪能称得上解惑?”谢依人看同伴都走得差不多了,悄悄给宋宜笑递个眼色,便对暖太妃含笑说道,“太妃娘娘身怀皇嗣,不宜劳累……” 暖太妃明白这是不想再在这儿盘桓下去,面上闪过一抹尴尬,才道:“是我糊涂了,你们的夫婿还在宫门外候着吧?倒是耽搁了你们了。” “不敢,未知娘娘还有其他吩咐么?”虽然确实是这么回事,但两人自不会直承。 问过暖太妃没其他事后,她们这才顺势告退。 走远之后,宋宜笑问谢依人:“暖太妃是几时接回来的?我倒没听说。” “想来是那会锦熏禀告之后就接回来的吧?”谢依人不在意道,“不过是个太妃,宫里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这三位娘娘在,一个太妃还宫,原也不会有什么大动静。尤其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位娘娘这段时间凤体违和,皇后娘娘因丧子之痛也有些恹恹的,也肯定不喜折腾。” 说到这里想起来件事,道,“你听说了么?这回接回来的不只暖太妃呢!傅太妃也一块回来了,是太皇太后开的口,说之前她一直在铭仁宫里伺候,不如趁这回暖太妃还宫,捎上傅太妃,与太皇太后做个伴。” “是吗?”宋宜笑道,“方才倒没看到傅太妃——这是谁说的?” “前两日去看望银练,她随口说的。”谢依人有些自嘲的说道,“我膝下无儿无女,一身轻松,成天也就是东家到西家了,你们这些有儿女要操心的可没我这么自在。” 宋宜笑道:“你也就这会得意下了,回头看你儿女满堂,到时候成天把你拴在家里!” “我倒巴不得呢!”谢依人叹了口气,望着夜幕下飘来的雪花,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无奈。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宫门外,简虚白与徐惜誓都在等着,见状打个招呼,也就各回各家了。 宋宜笑因为不知道暖太妃同丈夫反目成仇之事,对于方才的偶遇也没放在心上,所以上车后,只安慰了下同样想起显嘉帝、情绪明显低落的丈夫,却没讲其他。 次日倒是想起来谢依人说她前两天才去看过卫银练——宋宜笑算了算,自己已经很久没主动登门去看其他人了,自从简清越出生后,正如谢依人所言,既要打理府邸又要照顾女儿,这大半年来竟然都是别人来看望自己! 她觉得很是过意不去,特意把府里的事情料理了一下,抽出两天空来,将蒋慕葶、卫银练、谢依人都挨个拜访了下。 连顾桐叙、陆钗儿那儿都没落下。 其中蒋慕葶跟谢依人两处没什么好说的:前者虽然丈夫行动不便,却是完全当家作主,将继祖母彻底架空成隐形人的,蒋慕葶同他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妻自是和乐,虽然还没孩子,然而两人都不急,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后者除了子嗣之外,那也没什么抱怨了,但这种事情,宋宜笑也是爱莫能助,毕竟韦梦盈当初给她陪嫁的那个所谓的生子秘方,她是早就给谢依人抄过的——吃了这个生子秘方的宋宜笑,自己还不是生了个女儿? 所以这个方子到底有用没用,宋宜笑觉得,大概就是吃不坏? 而卫银练的问题也不大。 显嘉帝生前有言在先,自己驾崩后,代国大长公主一家都将流放琼州。 所以肃襄二王就藩后不几日,代国大长公主跟脚就动了身,这会携姬紫浮夫妇已经快到地方了。 如今姬家留在帝都的只姬明非与卫银练小夫妻两个——他们没被流放,除了因为姬明非到底只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侄子外,也是因为端化帝心疼皇后当时才夭折了幼子,不忍让皇后的妹妹远离帝都。 是以驳回了姬明非要求与叔父一家同甘共苦的请求,甚至连他工部的差使都没动,权当是哄皇后开心了。 卫银练当初出阁时是抱着为家族效力的心态,倒是心平气和得很。这回宋宜笑去看她,委婉问起她婚后的生活,她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只道:“夫君放.荡之名在外,实则做事极有规矩,我倒觉得世人对他误解极多。” 而姬明非究竟声名狼狈,宋宜笑也不敢深问,免得卫银练无法圆场,徒然尴尬。 顾桐叙那边则是同蒋慕葶差不多——过得很滋润,她跟蒋慕葶不同的是,婆家这会都哄着顺着她,而她也不是挑剔的人,所以彼此相处非常和睦。 见到宋宜笑过去,热情万分的招待了她,甚至还送了她一卷古册,说是洪州顾氏祖上的收藏:“弟妹是江南堂之后,自然是不稀罕的,不过这本如今也几近绝版,闲暇时打发下时光也好。” “表嫂这话是消遣我了,我福薄,未能在宋家长大,却也没见过几本古卷呢!”宋宜笑推辞了一番,见顾桐叙态度坚决,才收了下来,笑道,“这个回去务必要好好收藏才是!” ……这几位闺阁之交虽然景况不同,但大抵还在正常范畴之内,倒也没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 最让宋宜笑不解的,是陆钗儿。 她才到顾府时,就被告知陆少奶奶卧病在榻,所以不宜见客——宋宜笑以为自己到的不巧,正打算跟陆钗儿的婆婆邓氏寒暄一番就告辞,回头再送点药材、滋补之物过来。 谁想寒暄话还没说完,邓氏却叹了口气,道:“所谓不宜见客,不过是搪塞之词!实际上是她这会真的没法见人!” 说着不待宋宜笑询问缘故,就诉说道,“也不知道是作了什么孽,咱们好好的人家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今年避暑之前,媳妇还一切如常,得空都会过来陪我说话,我常说这孩子虽然是庶女,但教养性情都非常好,到底是王府出来的——万没想到一趟避暑没结束,竟然就……” 邓氏讲到这儿有些愧疚,“也是那会出了大事,里里外外人心惶惶的,听说她病了,竟没多想!待国丧结束后方察觉不对,这会再请太医却也只能开些安神的方子了!”宋宜笑听到此处忙问:“不知六小姐到底是?” “对外都说她病了,但江南宋氏同我们顾家乃是世交,我说句托大的话,看夫人犹如自家晚辈——”邓氏说到这儿顿了顿。 宋宜笑自是赶紧接上:“早先顾相才到帝都时,我就冒昧唤过叔公的,伯母若是不弃,莫如唤我小字宜笑。” “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了:对外都说我那媳妇是病了!”邓氏说着,命左右退下之后,面上竟流露出惊恐、烦恼、束手无措等等复杂情绪来,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依我看啊,其实是中邪了!” “中邪?!”宋宜笑还以为会听到什么秘密,闻言不禁哭笑不得——但她刚刚跟邓氏论了辈分,这会也不好当面质疑,只委婉道,“我还没见过中邪的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邓氏倒也不是信口开河:“太医前前后后请了五六位,包括院判都来过一趟,均说她是受惊过度!如今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窗都拿厚布蒙上,除了贴身丫鬟,包括丈夫都不让进去——兀自觉得惊恐万分!” 她脸色很难看,“但有风吹草动就大喊大叫,直说有人要杀她!” 宋宜笑察觉到邓氏说这句话时,神情有点微妙,下意识问:“有人要杀她?却不知道六小姐怀疑何人会对她不利?” “这就是我觉得她是中了邪的缘故了!”邓氏皱起眉,“她竟然怀疑令堂——就是衡山王妃想杀她!你说这怎么可能?说句不好听的话,若非衡山王妃撮合,她也未必嫁得到我那儿子!” “令郎?!”宋宜笑闻言心头暗惊,邓氏不相信韦梦盈会对庶女不利,至少她表面上绝对不相信——可宋宜笑却深谙自己那亲娘的本性,虽然说陆钗儿应该妨碍不到韦梦盈什么,但,韦梦盈害人,需要理由么?! 不过相对于怀疑亲娘,眼下她觉得还有个情况更使她迷惑:陆钗儿的丈夫……之前据谢依人跟蒋慕葶她们的观察与描述来看,不是并非良配吗?! 但邓氏却道:“我那个儿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要说,若只求夫妻和睦同心,嫁他是再好没有了——这孩子容貌既端正,性情也好,最难得他非常仰慕简三爷,就是你夫家的那位三叔,立誓要学简三爷,此生只娶一妻,无论甘苦患难,绝不再娶!更遑论纳妾!” 她举例证明,“自从六月里媳妇中邪后,这几个月都把那孩子赶在外面不许同房!” “换个没良心的,不说立马去纳小,多半也要搬去书房或厢房住,眼不见为净了!” “可那孩子愣是没肯,竟跟下人一样,在房门外打了地铺住!” “不但如此,迄今成天悄悄请了太医抓了药试图给她治——好几个月了,你在外头一点风声没听到吧?” “皆因那孩子坚信他媳妇必定会好,怕她这会的情况传出去之后,落下话柄,日后媳妇出门应酬,被人说嘴,是以求了前来的太医不要传出去。” “那些太医也是被他对发妻的不离不弃感动,故此个个守口如瓶。” “否则,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 所以邓氏觉得韦梦盈不可能谋害陆钗儿,“媳妇瞧着不是势利的人,进门之后也没抱怨过我那孩子学业平庸,小夫妻两个好得跟蜜里调油一样——你说衡山王妃如果不是厚道人,怎么可能替庶女说这样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呢?又怎么可能害她?” 宋宜笑:“………………” 这是什么情况?! 思及自己的重生,她不由激灵灵的打个冷战:该不会,真是中了邪……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不欢而散 宋宜笑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去亲眼看看陆钗儿到底是怎么个“中邪”法——只是到了陆钗儿夫妇住的院子里,邓氏在外面柔声细语的说了句:“媳妇,燕国夫人来看你了!” 里头陆钗儿竟就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伴随着“砰砰砰”的砸物声,听得众人都变了脸色不说,她丈夫顾桐语果然是个重情的,立刻出来赶人:“拙荆有恙在身,不宜见客,还请燕国夫人移步后堂,免得在这儿惊扰了您!” 这种情况宋宜笑也只能告辞了。 她走时邓氏亲自相送,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询问她能不能帮忙跟韦梦盈说一说,让韦梦盈来看望下陆钗儿? 邓氏是不相信韦梦盈会谋害陆钗儿的,她很直白的表示:“我们虽然最近才来帝都,但在洪州时就听说过,衡山王盛宠韦王妃。而我那媳妇的生母不过是个姨娘,我说句不好听的,韦王妃真要对付她,她能不能活到出阁都是个问题!更何况嫁给我那孩子?这里头定然有什么误会,原本该让媳妇回王府去请教王妃的,然而宜笑你也看到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去王府,实在过于打扰。是以,只能请韦王妃屈尊前来了!” “这事儿我娘还不知道吗?”宋宜笑试探着问。 “也同韦王妃那边说过,只是韦王妃自从翠华山回来后,似玉体违和,请了两回都推辞了。”邓氏叹了口气,“要我说,今年的翠华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频繁出事呢?” 显嘉帝驾崩,陆钗儿中邪,宋缘摔断了腿,韦王妃染恙……邓氏觉得翠华山的风水莫不是出了问题? 宋宜笑不讲究这些,倒没有这么想,只想到:“前两日娘让薄妈妈给我送点东西时,薄妈妈可没说娘身体不好,对顾家这样讲,分明是存心不肯来!这么说,陆钗儿的惊吓,莫不是当真同她有关系?” 她含含糊糊的敷衍了邓氏,转头却连燕国公府也不回了,直接去衡山王府找韦梦盈。 韦梦盈闻说长女前来,在小花厅里见了她:“这行色匆匆的,莫不是又要替谁来打抱不平?” “娘心里有数,还问我做什么?”她话里带刺,宋宜笑也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道,“方才去看了六小姐,六小姐也不知道怎的吓得不轻——她婆婆都认为是中了邪了,不知道娘可有什么看法?”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韦梦盈哼了一声,面不改色道,“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之前邓氏也来同我说过,但我问过了,陆钗儿出事是在翠华山避暑的时候,那会她嫁都嫁出去了,难道你认为我可以把手伸到当朝宰相家里去为难她?再者,为娘做过的事情从来瞒不过你,谋划来谋划去,无非是为了让云儿做世子罢了——这件事情同陆钗儿一个姨娘养的女儿有什么关系?!” 宋宜笑想想也是,但还是有点怀疑:“六小姐总觉得是您要害她,虽然说顾家现在觉得她这是胡说八道,然而听多了不免还是要怀疑娘的。” “真是难得,你倒是心疼起我来了?”韦梦盈讽刺的看了她一眼,抚了抚鬓发才道,“我思来想去,兴许跟那回游湖翻船有关系吧?” “我记得当时是六小姐与婵表妹把娘您救起来的?”宋宜笑回想了下,诧异道,“如此看来,六小姐不应该受到很大惊吓吧?” 真被吓坏了,还顾得上救人? “她那个婆婆不是觉得中了邪吗?”韦梦盈漫不经心道,“你忘记那个湖里出过的事情了?据说,那回还是你亲自碰上的呢!没准,邓氏一语成谶,还真叫她说着了!” 宋宜笑脸色难看起来了,翻船的那个湖,她亲自碰到的事情——那不就是前年夫妇两个邀了裴幼蕊与聂舞樱同去游湖时,撞见的伊王妃浮尸吗?! “那当时坠湖的也不止她一个啊?”宋宜笑感到身上有点发毛,下意识的反驳道。 韦梦盈哼道:“谁知道?兴许她胆子小?兴许她命不好?反正你别谁有点不好就赖我头上来——顾家是她夫家也没有这么殷勤的,你也不想想云儿如今拜在贺楼门下,贺楼同顾相是什么关系?我再不喜欢陆钗儿,至于得罪云儿的师门长辈?” 宋宜笑道:“娘说的哪儿的话?我也是觉得这件事情实在诡异,这不是听邓伯母说,娘从翠华山回来也觉得身上不大好,心里不放心,这才来看看吗?” “现在你看也看完了,没其他事可以走了!”韦梦盈冷着脸,毫不客气的逐客道,“有那么多的孝心,做什么不去看看你那好祖母好继母?到底你爹死了也才五个来月,你那个同父异母弟弟年纪那么小,宋家可不正需要你这长女扶持?” 宋宜笑以为她说的是气话,故此道:“娘何必这样?我到底是您养大的,同宋家也不过是面上情——再者我那祖母有多厌恶我您也晓得,凭那边有事儿没事儿,不喊我的话,我做什么不装糊涂轻省些呢?要说真正的上心,那当然还是您这儿叫我牵挂了!” “说得好听罢了!”韦梦盈听了这话,目光柔和了一瞬,随即又嘿然道,“我可记得我害过你呢,你记性那么好怎么会忘记?” “娘非要说那些不痛快的我有什么办法呢?”宋宜笑叹了口气,“所以说我要怎么做才好?跟您说好话您觉得我只是甜言蜜语的哄您,跟您说了逆耳之言吧您又说我不孝——早点您不要生我下顶好了,是不是?” 母女两个遂不欢而散。 宋宜笑离开衡山王府后,总觉得陆钗儿这情况不大对劲,寻思了半晌,想起来当时同她一块救起韦梦盈的,不是还有个韦婵吗? 便盘算着改日派人请韦婵过来小聚,顺带问问这事儿。 之所以不亲自去韦家,倒也不是瞧不起韦婵,主要还是韦家是她嫡亲外家,不比其他人家。宋宜笑若过去,曹老夫人、穆大.奶奶等长辈肯定都要出来陪着说话的,那么多人一番寒暄下来,大半日功夫差不多也过去了——她这会有了女儿,时间一下子紧张起来,可不敢随便浪费。 但回到燕国公府后,锦熏上来提醒她过两天就是梁王嫡长子的满周宴,宋宜笑之前把这事儿给忘记了,这会忙忙的预备贺礼跟到时候穿戴的衣裙首饰,暂时倒抽不出这个空了,只好叮嘱左右,待忙过这一节,再去请韦婵。 梁王夫妇的这个嫡长子,之前蒙显嘉帝赐名陆承瑰,但因在娘胎里时着了暗手,生下来之后一直病恹恹的。一大群乳母丫鬟围着转,更有太医随时待命,如此琉璃人儿一样养了一整年,到十一月十九这天抱出来,依然不尽人意。 “瞧着还没清越大似的。”谢依人看过之后,待梁王妃走远了,忍不住小声同宋宜笑道,“这孩子比清越大了三个来月的吧?” “这才两岁,好好养,总会好起来的。”宋宜笑也觉得陆承瑰这情况不是很好,从前芸姑说,得非常精心的养才能养大——不过,想到大红缂丝织金麒麟襁褓里那瘦弱的婴孩,她心里也有点打鼓:这情况真的能养大吗? 不独她们两个对陆承瑰的身体没信心,来道贺的其他人嘴上不说,心里均怀疑梁王夫妇迟早会遭受丧子之痛。 许是梁王夫妇自己也没把握,周岁宴后不几日,宫里传出消息,道是梁王去求了端化帝,册封自己嫡长子为世子——显然是想借圣旨以及世子的身份,给这孩子加一加福泽,好教他平安长大。 这消息传出来后,众人都说梁王妃真是好命,原本只是被家族放弃的庶女,却因嫡姐病故,非但嫁与皇子做了王妃,还摊上了梁王这么个知冷知热有情有义的丈夫,哪怕生了个先天不足的儿子,反倒越发惹梁王维护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福气,委实叫人羡慕嫉妒恨。 原本陆承瑰的周岁宴之后,宋宜笑就打算请韦婵过府一叙的,然而正念起此事时,端木老夫人却派了人来,说有事相商。 这位老夫人前些日子虽然同燕国公府和解了,但和解之后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们,这会忽然相召,宋宜笑自不敢怠慢,忙换了身出门的衣裙,领着人赶了过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端木老夫人看起来比才到帝都时瘦了些,不过气色倒好了不少,望去精神奕奕,竟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看到宋宜笑郑重其事的前来,难得露出笑色,温和道,“只不过由于明年开恩科的缘故,有几位故人有意下场,不日将抵达帝都。我寻思着,阿虚要不要认识下他们?” 宋宜笑心想锦绣堂已经没了人,城阳王府当年也是全军覆没,端木老夫人又哪里来要下场参加春闱的故人呢? 就怀疑是不是端木氏的旁支子弟之类? 她之前得过简虚白的话,端木老夫人对他有救命之恩,但凡能答应的要求,总是不能拒绝的。 所以此刻便道:“能入姨祖母的眼,必是国之栋梁,夫君能得美玉良材为伴,定然也是不胜欣喜!只是不知这几位几时抵达帝都,我们也好遣人前去迎接?” “朝堂上的事情咱们女眷往往不如他们男子了解。”端木老夫人闻言却摇头,和蔼道,“这事儿还是问过阿虚之后,让他作决定吧!” 顿了顿,道,“我说的这几位故人,其实同你娘家也有些关系:是西凉沈与东胡刘的子弟。他们守墓三代,避世之期已满——此番赴考,亦是代表这两家,往后也要出世了!” 老夫人神情晦暝,瞧不出来喜怒,只听得语气淡淡的,“这两家的底蕴,你作为江南堂嫡女,哪怕不是在宋家长大的,但窥斑知豹,想也心里有数!要论子弟的才干,六阀能够传承至今,即使声势大不如前,终究也有独到之处,尤其这两家这些年不曾出仕,必然是在埋头栽培族中子弟!只可惜……” 她目光悠悠,望向不远处青花美人瓠中插着的花枝,轻叹道,“只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出海内六阀那样的衣冠巨族了!” 宋宜笑终究不曾受到正统的江南堂教诲,无法与端木老夫人此刻的心情产生共鸣,只道:“谨遵姨祖母之命!” 第三百四十九章 怀疑与踌躇 她回府后,待丈夫散衙归来,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转告了他,道:“我揣测姨祖母的意思,沈刘两家人才是有的,只是史上所载,海内六阀鼎盛时候过于显赫,必为皇家所忌。是以,若与他们交好,固然可互相引以为援,但也将招致猜忌?” “如今科举大兴,海内六阀想振兴门楣,哪有那么容易?”简虚白倒不以为然,“昔年九品中正制风行之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如今不问出身贵贱,一律以文章取胜——似我这样入仕的已经属于特例。西凉沈与东胡刘纵然入世,难道还能保证他们家子弟个个金榜题名吗?不算恩科的话,三年一试,统共才取多少人?” 宋宜笑道:“那么姨祖母的提议?” “既是姨祖母之故人,见是肯定要见的,只是金榜出来之前就不必了。”简虚白道,“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西凉沈与东胡刘蛰伏这些年,敢于拿出手的子弟,料想考取是没有问题的。既然如此,何必在下场之前照面,徒然惹人议论?” 他虽然因为不是科举出仕,主持科考的差使肯定轮不着他,但地位权势放在这里,若有士子在开考之前同他来往密切,之后金榜题名后,很难不被人怀疑是走了后.门。 所以等这两家人考取之后再见面,对彼此都好。 丈夫既给了准话,宋宜笑次日便去同端木老夫人转达——端木老夫人颔首道:“我真是老了,只想着给你们介绍故人,倒忘记了此节。” 宋宜笑忙道:“姨祖母这是一直惦念着我们呢!” 老夫人闻言笑了下,没有接,却岔开话题道:“清越快满周了吧?下回来时带给我看看,可好?” “姨祖母喜欢她,是她的福分,哪有什么不好的呢?”宋宜笑忙笑道,“说起来多亏了姨祖母,若非芸姑在府里,避暑那会的那场病,可真把我们吓坏了!” “初为父母,难免没经验。”老夫人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自己那几个早夭的儿子——忽然没了谈兴,只道,“横竖芸姑现在跟着我也没什么用处,给了你们好歹不辜负她十几年来钻研歧黄之术的苦心。” 说到这里露出些许乏色——宋宜笑识趣的告退。 如今距离明年金榜出来还有好几个月,沈刘两家的人都还在路上,是以此事到这儿先告一段落。 宋宜笑回到府里后,可算有功夫派人去请韦婵了,然而锦熏去了之后却独自回来,说是:“表小姐前两日才同程家那边议定婚期,明年开了春就要出阁——这会得忙着收拾妆奁,实在脱不开身,故此让奴婢同您告个罪。” 又说,“韦家说,今儿个夫人不遣奴婢去请表小姐,他们也要派人来跟您报喜的。” “那还愣着做什么?”宋宜笑道,“还不快把之前就预备好的添妆收拾出来,待会好给表妹送去?” 话是这么讲,宋宜笑心头也有点疑惑,既然是明年开春才出阁,又不是说明后天就要嫁出去了,怎么会抽不出空来自己这儿一趟?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被怠慢了,主要韦婵这回不来着实有点可疑。 说句不好听的话——冲着燕国公府的权势,韦婵这回也不该拒绝的。 毕竟韦婵父母在堂,上头还有个祖母坐镇,兄嫂也不缺,作为最小的女儿,这出阁的事情,韦家上下都已经是熟手,哪里还用得着她自己到处操心?听说宋宜笑这儿请她,韦家其他人也会把她要做的事情分担掉,让她过来吧? 韦家以前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这还真是,自从翠华山回来,一个两个都不对劲了?”宋宜笑思忖片刻,轻叹了声,“算了,且过了年再说吧!” 她现在也没闲到可以专心追根究底——已经十一月末近腊月了,作为一府女主人,人情世故,年礼往来,哪样不要她操心? 故此决定再拖一拖。 腊月初四是韦梦盈的生辰,虽然说母女两个最近一次见面也不是那么愉快,但为了不让外人看出她们之间的罅隙,到了日子,宋宜笑还是得收拾好贺礼,亲自登门道贺。 “新君登基也快半年,眼看马上就要改元了。”由于衡山王府尚未出母孝,韦梦盈近来又为宋缘之死提心吊胆,自没心情给自己生辰热闹热闹,是以打着专心守孝的名义,提前就跟相熟的人家打了招呼。 所以这天除了宋宜笑这个女儿,其他人家主人都没亲自登门,只遣下人送了礼来。 韦梦盈故此唤了她进内室说话,“女婿可有什么想法?” “娘怎么忽然关心起朝政了?”宋宜笑意外道,“我却没问过夫君呢——不过夫君乃陛下嫡亲表弟,总不会吃亏的。” 她想着韦梦盈心心念念无非是让陆冠云做世子,而衡山王膝下的男嗣,长子与五子都是庶出,在有嫡子的情况下天然就没什么机会,何况他们既不得宠,正妻出身也都不高。 最有指望的三子陆冠伦已经过继出去,次子陆冠群呢又被韦梦盈算计得娶了小官之女曹怜秀。 这种情况下,年幼且得宠的陆冠云却拜在了贺楼独寒门下,间接搭上了顾韶的关系,自己又素来喜欢这弟弟——韦梦盈应该再没什么大动作了吧? 是以这会提及朝政,她以为亲娘只是随口一问。 但韦梦盈闻言却道:“明年要开恩科,按照以往的规矩,主考官大抵以礼部侍郎担任,如今礼部只有你们那姑父纪舟一个侍郎,如无意外,这批门生就是他的了。女婿特意在这眼节骨上推荐了这么个人选,难道对这批新科进士没想法?” “娘您不说我都没想到!”宋宜笑微微惊讶道,“不过原本夫君也没打算插手纪姑父的事情,说来也是因缘巧合。” 就把梁王妃要报恩,撺掇着梁王将谢衍弄回帝都,不想占了纪舟看中的国子司业之位讲了一遍,“夫君就这么一个姑姑,姑姑与姑父向来又要好,您说这事儿我们怎么能不帮忙呢?夫君亲自去同顾相商议过了,这才推荐了姑父入礼部任职。” “其他地方都不推荐,偏推荐纪舟进礼部,恐怕女婿终究还是有点打算的!”韦梦盈抬了抬下颔,道,“你也机灵一点!别什么事情都要女婿同你说了才明白过来,时间一长,人家嫌你人笨,没准就懒得跟你说了——我同你讲,很多解语花就是这么钻了空子做成姨娘的!” 宋宜笑不以为然道:“这个娘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简虚白可是明着表示不大喜欢妻子太掺合朝政的,她若是非要去给他做这方面的贤内助,那才是要夫妻离心的节奏哪! 再说她对于指点江山也实在没太大兴趣。 韦梦盈见状难得没有呵斥她不识好人心,只道:“其实这些都在其次,最关键的还是你得有个嫡子傍身——听说女婿很喜欢清越,但女孩儿再讨喜,终究以后要许人的。能做你老来依靠的,归根到底还是儿子!你不要觉得我这话是在讽刺你靠不住,这会没其他人在,你扪心自问,倘若你有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咱们娘儿两个需要颠沛流离的折腾么?” 又说,“何况女婿同他那个同父同母的兄长并不和睦,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偏偏简家的爵位在女婿身上,你也不想将来过继个外人继承燕国公府,临了临了没准还要看嗣子脸色吧?” “娘的好意我自然明白,只是还是那句话,子女乃是缘分。”宋宜笑对她这番话倒没什么反感的,毕竟当此之世,没有人家说可以不要儿子的,但被亲娘郑重其事的关切子嗣这个问题,不免又叫她想起来去年的事情——去年韦梦盈将计就计坑死衡山王太妃时,亦是反复盘问过女儿是否有喜? 她定了定神才道,“何况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韦梦盈似乎也想到了前事,没有再多说:“你知道就好,毕竟清越也快满周岁了。” 接下来母女两个随便说了些家常话,宋宜笑又去看了陆冠云、陆茁儿、陆萃儿三个弟弟妹妹,陪他们玩了会,也就要走了。 她走之前本想顺路去看望下大少奶奶孔氏跟二少奶奶曹怜秀——毕竟她以前在衡山王府时同孔氏相处得还可以,而现在的二少奶奶又是她转着弯的表姐。 但韦梦盈道:“孔氏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如今正小心翼翼的安胎。你也晓得她早年失掉了嫡长子后难受得跟什么似的,这会终于怀上,连陆子沐都恨不得辞了差使回来成天守着她呢!你又不常来,过去看她,她必要起来同你见面,却是折腾!” 至于曹怜秀,“前两日染了风寒一直卧着榻,你自己去看她没有关系,若带了病气回去,传给清越怎么办?茁儿、萃儿都比清越大,我都让她们这两日不要去二房了!” 宋宜笑闻言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托她代为转达问候后,便道:“我还不知道两位少奶奶的情况,今儿却只带了给娘的贺礼,回头再让人送点东西来,娘替我送过去罢?” 见韦梦盈应下,方起身告退。 她走之后,薄妈妈端了茶点进来,使眼色叫其他下人都出去,这才问韦梦盈:“娘娘这两日为宋家之事牵肠挂肚,今日大小姐既然来了,何不与大小姐透露一二?毕竟大小姐说得没错,姑爷到底是陛下嫡亲表弟,又素与陛下亲善,若大小姐与姑爷愿意为您分忧,哪怕顾相给宋家拉偏架,又怎么奈何得了娘娘?” “我原本想说的。”韦梦盈接过热茶呷了口,神情阴郁道,“但记起去年的事情,实在没信心——到底宋缘待笑笑再不好,也就想过打断她的腿许到柳家去,我当初却是直接险些害了笑笑的性命的!” 她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虽然说我是她亲娘,且在宋缘之死这件事情上问心无愧,然而谁知道笑笑晓得了此事后,会不会站在我这边呢?毕竟你也知道,这孩子自从出了阁,有了夫婿做靠山后,对我是越来越疏远了,上回见面时,我们还差点吵起来!” 薄妈妈担心道:“只是娘娘也说,七公子偏拜在了贺楼修撰门下,那贺楼修撰与顾相关系匪浅,公子如今隔三岔五都要去贺楼修撰那儿进学。万一宋家求助顾相,而顾相又迁怒七公子,那……那咱们可是防不胜防!” 偏偏陆冠云是正式拜的师,贺楼独寒也非在王府坐馆的教书先生,他肯教导陆冠云,人人都说这是陆冠云托了有个好姐姐的福,否则堂堂状元怎么可能亲自指点一个不是自家晚辈的幼.童?! 所以韦梦盈再不放心,也没法给陆冠云换老师,不然不尊师重教、轻慢师者的议论也够她喝一壶的! 而陆冠云现在这年纪又不好叫他出去游学什么的躲一躲风头——三天两头去贺楼独寒那儿,即使韦梦盈派了许多人陪同,成日也是如坐针毡:毕竟她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一旦这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些年来的心血也等于白费了! 此刻闻言,韦梦盈沉默了会,道:“直接同她说,实在难以测度她的反应。容我想个好一点的法子,总要保证她帮着我才是!” 第三百五十章 翠缥所求,三叔主考 而宋宜笑根本不知道今天母女两个看似随意的交谈背后,韦梦盈的真实心情。 她回到燕国公府后,换了家常衣裙,正要命人把女儿抱过来,底下人却报,说是庄子上送了账目同东西来,问她是不是立刻去看看? 下人说完了正事,脸色又有点古怪道:“范忠家的也跟着范忠来了,说是专门来给夫人请安的!” “翠缥也来了吗?”宋宜笑微微意外,翠缥前年出阁之后,自从回府来谢恩时碰见了余士恒,许是受了刺激,那之后就再没来过——庄子上有什么事情都是范忠一个人过来,避暑前听人说她生了个女儿,宋宜笑特意命人送了东西过去看望,她都没说要过来当面道谢,这回怎么忽然来了呢? 宋宜笑不免想到锦熏同余士恒的婚事,微微蹙眉。 但转念想到翠缥如今孩子都有了,听说范忠也一直对她很好,若知余士恒拒绝了她却主动求娶了锦熏,即使心里不痛快,料想也不会做出什么尴尬的事情来吧? 这么想着,宋宜笑道:“着弦灯她们几个过去同管事们清点了来回我,至于翠缥,现在就喊她过来吧!” 半晌后翠缥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进来,躬身请安道:“夫人万福!” “何必这样拘礼?”宋宜笑温和的抬了抬手,“快起来吧!” 旁边锦熏不待吩咐就搬了个绣凳过来,又笑说:“这孩子是翠缥姐姐的女儿么?瞧着好生可爱!” “正是小女。”翠缥朝她感激的笑了笑——宋宜笑仔细观察,翠缥对锦熏的态度并不勉强,亲热里还透着讨好,心下暗自沉吟:翠缥这是有了孩子完全看开了呢?还是还不晓得? 她心里转着念头,那边翠缥已经介绍起了自己女儿,“她爹给她起了个乳名叫明珠,我想着我们庄户人家叫这名字实在太过了,是以改成珠儿。” “想来也是范忠疼女儿,当成掌上明珠看,故此要叫她明珠呢!”宋宜笑含笑伸手道,“这孩子我还是头次见到,来给我抱抱,看看跟咱们清越谁更重些?” 锦熏闻言,从翠缥手里接过襁褓,边递给她边笑道:“夫人又要耍赖了!小姐比珠儿可是大了两个月呢!” 尤其范忠夫妇再疼女儿,范珠儿的待遇,如何能与简清越这个燕国公府大小姐比?是以这两个女孩儿哪怕同样大,或者范珠儿更大些,论长势也肯定是简清越胜出的。 翠缥虽然不敢像锦熏那样直接说宋宜笑耍赖,见状也笑道:“珠儿哪能跟大小姐比?她能沾一沾大小姐的福气,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我说她今儿个怎么忽然来了,还带了女儿一道?”宋宜笑边抱着范珠儿低头哄她,边恍然大悟,“合着是冲着清越来的!” 所谓让范珠儿沾一沾简清越的福气——这不就是在转着弯试探宋宜笑,肯不肯让范珠儿将来给简清越做一块长大的大丫鬟么?! “这还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宋宜笑明白了翠缥的来意,倒对她有些刮目相看,简清越也好,范珠儿也罢,这会都才不满周岁,连宋宜笑都还没考虑过自己女儿将来的丫鬟问题,翠缥倒已经把女儿抱过来探口风了。 丫鬟虽然说是下人,但大户人家的心腹大丫鬟,日子过得跟寻常富家小姐也没太大区别了。 打小陪着主子长大的丫鬟,那更是名为主仆,情同姐妹——不必说远,芝琴跟锦熏就是现成的例子,这两人都是被宋宜笑当成姐妹一样照拂纵容的。 信任倚重的程度,更在韦婵、宋宜宝等宋宜笑真正的姐妹之上。 只是宋宜笑虽然很被翠缥为女儿铺路的用心所感动,她却不想答应这件事。 一来范珠儿年纪还小,谁知道往后是否灵巧懂事,能做个合格的心腹丫鬟?退一步来讲,就算她样样都好,万一简清越就是看她不中呢?宋宜笑可不想为了给翠缥面子,将来委屈了自己女儿; 二来范忠给范珠儿起的名字也让宋宜笑不放心,掌上明珠,以范忠在国公府下仆中的地位,范珠儿想也是好吃好喝养着的,在庄子上料想还有仆妇伺候——这种娇生惯养大的女孩儿,会甘心来国公府服侍人?便是却不过翠缥要求来了,恐怕也是满腹委屈!到时候又怎么会尽心做事呢?三来翠缥当年想做姨娘的事情到底让宋宜笑心存芥蒂,好不容易把她打发了出去,这会却弄了她的亲生女儿在自己女儿身边,回头叫简清越长大之后知道了,多么的尴尬? 所以宋宜笑虽然听出了翠缥的话中之意,却只管抱着范珠儿说笑逗趣,丝毫不提让范珠儿长大点后伺候简清越的话。 翠缥委婉试探了几句无果,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话挑明一点,范珠儿却哭了起来——这孩子到底才七个多月八个月不到,正需要隔会就喂一顿的时候,偏今儿个要来国公府,也就进府之前吃足了奶,随翠缥在外面候见、被引过来,又叫宋宜笑跟锦熏轮流抱了会,可不就饿了? 宋宜笑趁机把她还给翠缥:“看看孩子怎么了?冷了还是饿了?缺什么只管跟管事的说,可别委屈了孩子!” 又吩咐,“今儿就叫翠缥在后院用饭罢,叫厨房加几个适合她吃的菜!” 足月而生的女.婴哭声嘹亮,这种情况下,那是怎么都不好再说事情了,翠缥只得失落的抱起女儿,同宋宜笑告了声罪,随锦熏下去找地方哺.乳。 待她走后,宋宜笑暗松口气,道:“许是方才抱那孩子抱久了点,我这会觉得有些累了,得去歇会。回头翠缥那边走时不必再来给我请安,你们待会去给她说下罢!” 想了想又道,“再取一对璎珞圈给那孩子,别拿别人送给清越的那些,就拿咱们库里原来就有的。” 如此打发了翠缥——到了快傍晚的时候,轮到栗玉上来伺候,她见里外没什么人,宋宜笑的心情也不坏,就笑嘻嘻的凑上来道:“今儿有小丫鬟不懂事,差点跟翠缥姐姐说了锦熏的婚事,万幸奴婢听到把话题岔了开去呢!夫人要不要夸一夸奴婢?” “这事儿你是替锦熏出的力,要邀功也该去寻她才是啊!”宋宜笑闻言笑道,“怎么来找我了?这可是拿我当冤大头了!” 话是这么讲,她到底还是给了栗玉一对赤金银杏耳坠子——栗玉原本只是想讨个巧,没想到当真有收获,很是开心的谢了恩才下去。 只是她才出了克绍堂,却见弦灯拧着个小丫鬟经过,忙把耳坠子塞进怀里,上前问:“怎么了?” “嘴上没把门的小蹄子!”弦灯沉着脸告诉她,“方才都看到你拦了绿裳,不许把锦熏的婚事告诉翠缥姐姐了,结果翠缥姐姐当着你的面没有继续问绿裳,回头拿了支银簪问这绿罗,她居然为了支银簪什么都说了!” 边说边使劲在绿罗身上狠拧了几把,痛得绿罗连连求饶,流着泪道:“奴婢实在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能说的,只道翠缥姐姐原也是伺候夫人的人,夫人又素来待她亲热,她关心锦熏姐姐的婚事,也是常理,所以……” “还敢顶嘴!”弦灯气急败坏的对栗玉道,“回头再跟你说详细,我先押她去管事姑姑那儿领刑——这起子东西真要给点规矩了,一个个三天不打皮就发痒!” 栗玉欲哭无泪的看着她把人拖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到底折回去同宋宜笑请罪,兼交还耳坠子:“奴婢只道翠缥姐姐当时没有追问是不在意了呢,谁想翠缥姐姐居然会私下里再去问绿罗!如今翠缥姐姐既已知道真相,奴婢怎么还有脸拿夫人的东西?” “给你了你就拿吧,权当提前给你添妆。”宋宜笑闻言也觉得扫兴,但这事儿也怪不得栗玉,要怪只能怪绿罗——她摆了摆手,“那叫绿罗的小丫鬟忒不懂事,等管事姑姑罚完,把她打发去偏僻点的地方静静心罢!” 就算绿罗年纪小,进府晚,不知道翠缥其实最早是伺候简虚白而非宋宜笑的人,但照弦灯的话,她当时都看到栗玉阻拦绿裳了,居然还不长记性,这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见钱眼开! 无论哪一种,宋宜笑也不会轻饶! 再次打发栗玉下去后,简虚白也回府了,照例进内室换了常服,就命人把女儿抱过来。 夫妻两个逗了会简清越,听着她格格的脆笑声,都觉得这一日以来的疲惫烦恼不翼而飞——半晌后乳母进来禀告,说是到了喂.奶的时候了,夫妻两个才恋恋不舍的将女儿交给她们带去照料。 “今儿个翠缥过来了。”宋宜笑方与丈夫道,“她带了她女儿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推荐给清越将来做丫鬟,只是我想着两个孩子如今都还小,还瞧不出性情,太早答应了,万一日后不合适,又或者范忠舍不得,反而尴尬了,是以装作没听出来。” “正是这个道理。”简虚白原就只当翠缥是下人,又极宠爱女儿,闻言自无意见,“何况既然是伺候咱们女儿的,那当然得咱们女儿自己看中了才好。如今清越尚幼,这类事情说起来都太早。” 他这样的回答正在宋宜笑的预料之内,是以此事到这儿就算过去了,宋宜笑继续道:“还有件事,今儿个不是我娘生辰么?我过去看她时,她提到了姑父任礼部侍郎的事情,说按照常例,最适合做明年恩科主考官的就是姑父呢!偏姑父是你推荐上去的,怪道你之前说金榜出来之前不跟沈刘两家的人照面了,可也是有这个缘故?” 简虚白闻言露出一抹意外,先道:“是我的不是,居然忘记今儿个是岳母寿辰了!早知道我该陪你过去的。这么着,明后日我再陪你去给她老人家请罪?” “不用的。”宋宜笑摆了摆手,心想我那个娘——我自己都怕见她好么?更遑论是拉着丈夫一块去,她根本就是存心不同简虚白提起来,为的就是自己过去点个卯走人。 不过对于丈夫这种态度她还是很满意的,毕竟简虚白对韦梦盈的尊重,意味着对自己的重视,柔声说道,“你也晓得,衡山王爷同我娘他们尚未出孝,我一个人过去,横竖只要见我娘,自家母女,也没什么讲究的。但你若也过去了,那边怎么也要设法招待下,偏大少奶奶同二少奶奶最近都不大方便操心,岂不是平白给她们添麻烦?” “原来如此。”简虚白温和道,“但长辈寿辰,做晚辈的一点没有表示,终究不好……” “已经以你名义给娘送了一对老参了,娘很是喜欢呢。”宋宜笑忙道,“娘今儿还叮嘱我,要多多体谅你,别叫你操心了公事,回府来还要操心其他——好啦,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横竖娘又不是只过今年这回寿,待明年王府那边出了孝,咱们两个再一块去贺她不是了?” 简虚白闻言,目光闪了闪,面上却依旧温和的笑道:“都依你——那么咱们说恩科主考的事情吧!我当初推荐姑父任礼部侍郎一职时却没有怎么多想。何况以姑父的资历来看,他做主考的可能性却也不大。” “为何?”宋宜笑诧异问。 “你只知道姑父乃正经进士出身,却不知道姑父当年中榜的名次。”简虚白解释道,“姑父当年勉强列入二甲,差点就成了同进士!虽然说三年一科,能够榜上有名的那绝对都是人中俊杰。然而要做新科进士们的座师,这名次到底勉强了些!” 宋宜笑这才恍然,同进士虽然名义上说是跟进士一样,但实际上的待遇,却有着天壤之别——时下说同进士似如夫人,就是这个道理。 如夫人,不过是小妾的雅称罢了,与正经夫人的差距,大家心照不宣。 而纪舟虽然不是这种“如夫人”的出身,却也非常接近了,这样的资历,想给明年那些新鲜出炉的头甲、传舻等等新晋进士们做座师,的确难以服众。 简虚白又道:“何况虽然默认担任主考官的都是礼部侍郎,但一来偶尔也有礼部尚书亲自主持的例子,卫尚书瑞羽堂出身,可以说是满腹才气,论科举成就,当年也是二甲靠前的;二来,礼部如今只姑父一位侍郎,不是还空着一个的么?届时没准陛下会另外遣人担任呢?” 宋宜笑想想也是——韦梦盈怕引起女儿怀疑,没有非常追问此事,宋宜笑自然不会太放在心上,说到这里也就算了。 许是为了应合简虚白的话,数日后朝中传出消息,简离邈由尚书右丞调入礼部,晋升一级,任礼部侍郎。 宋宜笑闻讯之后一打听,这位叔父当年乃头甲探花出身,这么着,明年恩科的主考官,看来必是他了。 不过她给简离邈那边送了份礼,贺他晋升之喜后,也就没再留意。 毕竟大节下的,作为一府主母她真心不闲。 然而没过几天,卫皇后忽然派人来将她召到未央宫,和颜悦色的说起此事:“明年恩科,陛下已经私下同我透了话,将以简侍郎为主考,我却有件事情要托付弟妹!” 第三百五十一章 翻船之事重提 宋宜笑意外道:“未知娘娘有何吩咐?” 她这么问时,只道卫家或者卫家的亲戚里,有子弟明年打算下场,想请简离邈关照一下——卫皇后话里提到端化帝,多半这件事情已经在皇帝面前报备过? 不料卫皇后却道:“这两日蒋母妃卧病,我去探望,蒋母妃只说是缅怀先帝,倒是蒋母妃左右之人私下透露,蒋母妃很为玉山妹妹的终身大事担心。如今病倒,恐怕多多少少同此事有关系!” 也难怪蒋太妃要发愁,玉山长公主说是显嘉帝最小的女儿,实际上她跟长兴长公主是同岁。现在长兴长公主下降都两三年,孩子都小产了一个了,她却因着迷恋苏少歌,依然云英未嫁不说,最要命的是赶着显嘉帝驾崩,三年孝守完,算算年纪都快二十了! 就算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到时候慌慌张张的又能挑到什么好的? 这叫蒋太妃能不担心吗?! 是以听说朝廷开恩科之后,顿时就上了心。 趁着卫皇后去探望,叮嘱左右之人,把这重忧虑转达给了皇后,希望皇后帮忙留意一下,看看明年恩科的新晋进士里,可有才貌双全尚未婚娶又品行好.性情好的年轻进士,好说给玉山长公主做驸马。 卫皇后对这个差使略头疼,毕竟她是知道玉山长公主为什么一直下降不了的——若非这位金枝玉叶死活惦记着苏少歌,她亲舅舅蒋寅也不会拒绝蒋太妃的请求,不肯让自己儿子尚主了。 而新科进士哪怕是寒门出身,能够过关斩将题名金榜,又岂会甘心尚一个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公主?何况就算人家愿意,玉山长公主也未必肯呢! 皇后觉得这事情实在吃力不讨好。 但蒋太妃毕竟是显嘉帝在时的贤妃,地位不低,本身跟东宫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恩怨,她就玉山长公主一个亲生女儿。显嘉帝在时求显嘉帝,显嘉帝不在了,她一个太妃不找现在的帝后找谁呢? 所以皇后同端化帝商议之后,觉得还是给她办了吧——不过一个进士。 只是这种婚嫁之事总不可能让端化帝开口,而简离邈亡母早故,妻死子殇,算下来能跟他说得上话的女眷倒只有侄媳妇宋宜笑了。 卫皇后所以把她喊了来,“如今我们都守着先帝的孝,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但亦不想耽搁了玉山的青春!若明科高中之人里有堪为玉山良配者,还要请简侍郎帮忙参详参详!” 宋宜笑这才明白过来,爽快道:“陛下与娘娘怜爱公主殿下,我等自当效绵薄之力。” 皇后今日召她入宫就这么一件事,但两边关系向来亲近,也不可能把正事说完就打发她走。 是以两人又聊了会——卫皇后很是关心了一番简清越,将才进贡的贡缎取了十匹专门给这个表侄女;宋宜笑倒没怎么敢说小孩子的话题,主要是怕勾起皇后对之前没了的小皇子的追思。 如此被皇后留着用过午膳,到快傍晚时才回府。 这天回来倒是听到个好消息,还陪着丈夫住在庄子上的袁雪萼命人来报,说芝琴已然生产,母子平安。 宋宜笑大喜之余,也起了把芝琴夫妇要回身边来的念头,只是眼下即将过年,芝琴又才生了孩子,所以只派人送了东西过去,决定明年开了春再提此事。 堪堪打点完给芝琴的贺礼,简虚白也回来了,听了卫皇后所托之事,颔首道:“我明儿去同叔父说。”这一年的腊月也没其他事了,时间倏忽到了除夕——孝中的宫宴寡淡而无味,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许是怕在这个喜庆的时候扰了大家兴致,都托词没有出席。 纵然如此,缺少丝竹与酒肉的宴席依然冷冷清清,大家随便用了点,贺了皇帝万寿、大睿千秋万代,也就散了。 转过年来的正月初五是新晋的圣寿节,帝后为了表达对嫡母的尊敬,本拟大办。但这时候就算苏太后也没出夫孝,委实热闹不起来,最后只能用增加贺礼以及封赏长兴长公主、肃王的方式来代替。 当然这两位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王爷,爵位不可能再上升了,是以只是各得一批珍宝,兼一道褒扬的旨意。 之后的正月初九是玉山长公主芳辰,往年宫里都会邀贵女及年轻贵妇入宫庆贺。今年长公主得守孝,自然是免了。 不过蒋慕葶这个嫡亲表姐还是被召去团聚了下——隔日随袁雪沛到燕国公府拜年,她私下告诉宋宜笑:“许是先帝驾崩的缘故,这些日子姑姑也没少跟玉山讲道理,我这回同这表妹见面,她比以前却是沉稳了许多!” “长公主殿下从前年幼,未免有些小孩子脾气,如今长大了点,可不就懂事了吗?”宋宜笑对此不觉得奇怪,之前当家的是显嘉帝,那是玉山的亲爹,又统共就两位公主,向来宠着惯着纵着,即使玉山把他气得晕倒,终究也没舍得怎么罚她。 可这会坐在皇位上的端化帝,与玉山长公主不过是异母兄妹,两兄妹因着年岁以及男女有别的缘故,打小也就是逢年过节见一回——玉山长公主要是还敢再像显嘉帝在时那样个闹法,端化帝可未必会对她轻轻揭过! 现实如此,玉山长公主就算不肯懂事,也不得不懂事了。 “也亏得如此,不然我姑姑真不知道要怎么个操心法了。”蒋慕葶叹道,“毕竟你也晓得,之前先帝将苏二公子贬去外地,然而近来冀国公不是太好,年前苏二公子为此上表致仕,特特赶回帝都来侍奉冀国公——他人现在就在冀国公府里,虽然一直没进宫给太后娘娘请过安,可对于玉山来说,总比他在外地时近了许多!我真怕玉山再像以前一样,闹着要见他!” ——冀国公因为早些年做下来的事情,显嘉帝虽然念及旧情,给他留足了体面。 但君臣两个都是心照不宣,一旦显嘉帝先于冀国公驾崩,这位国公少不得要陪葬。 只是显嘉帝去得突兀,临终前居然没来得及给冀国公下旨——当然这不意味着冀国公能活,不过是继位的端化帝不愿意自己父子背上逼死大臣的名声,让他“朕知国公与先皇君臣相得,然先皇既去,还望国公节哀,善自珍重”。 这话可不是当真让冀国公保重身体,以求长命百岁,而是暗示他:别我父皇一驾崩你就跟着死,这样谁还看不出来问题? 你可以先生生病,病上段时间,再合情合理的“病逝”嘛! 所以国丧办完后没多久,冀国公就奉旨病倒了。 他的长子一直在桑梓青州打点祖业,长孙苏伯凤前年倒是来了帝都,但谁都知道苏伯凤如今是个瘸子,照顾自己都来不及,怎么能照顾好祖父呢?是以次子苏少歌闻讯,那当然要辞掉官职回来侍疾。 苏少歌这回回来非常的低调,几乎足不出户,也一直闭门谢客。 以至于蒋慕葶这会不提,宋宜笑都差点忘记这位昔日引无数闺秀竞折腰的苏二公子,此刻正在帝都了。 蒋慕葶到底不是卫银练或玉山长公主,她没有爱慕过苏少歌,感慨了几句玉山长公主似转了性.子后,也就抛开了这个话题。 转而说起她小姑子来,“她出阁后在衡山王府没住几日,就随夫去了庄子上。陆冠伦养好身体之后,便潜心读书,听说过两日就会回帝都,参加恩科,但望他能够一举高中,也免得再去庄子上住,叫夫君同雪萼想见一回都不方便!” “陆三公子今年也会下场吗?”宋宜笑微微意外,“我在衡山王府时,就常听人说三公子课业极好,料想必能高中的。” 她想着陆冠伦既然会回帝都,那么袁雪萼肯定不会独自留在庄子上,没准她会把芝琴夫妇也带回来? 正感到欢喜,忽听蒋慕葶道:“说到衡山王府,二表嫂,就是你外家的那位表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移回王府里?” “什么?”宋宜笑吃惊道,“曹表姐不在王府?” “听说是病得厉害,怕过了病气给长辈,自请去了庄子上。”蒋慕葶道,“你不知道?我陪夫君去王府拜年时,偶然听底下人讲的——兴许舅母觉得你如今也忙得很,怕你担心没跟你说吧?” 宋宜笑跟曹怜秀虽然是转着弯的表姐妹,但实际上连见都没见过,这会虽然语带关切,可要说有多么牵肠挂肚那就是说笑了。 是以听到这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寻思着回头得派人送点东西过去,也算全了亲戚情份了。 不想蒋慕葶又道,“说到这件事情,今年咱们再去翠华山,可千万不能去那个湖附近玩了!” “怎么说的?”宋宜笑听到这话,不免就想起来邓氏言之凿凿的“中邪”说,心里也是一跳,不动声色道,“难道曹表姐的病因,竟与当初翻船的湖有关系?” “据说那回在船上的人,这些日子都不是很好。”蒋慕葶皱着眉道,“单单病死的就有三个!还有两个回到王府里之后,夜里莫名其妙的淹死在府里的湖里头了——亏得这些都只是下人,王府怕传开了不好,悄悄瞒了下来。不然这会必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宋宜笑暗自一个激灵,道:“我那七表妹当初也去了的,说起来我娘还是她跟陆六小姐救起来的呢!但我七表妹好像没什么事?这是不是凑巧?” “这可说不定,毕竟这会大部分人都出了事,只她一个没事,也许她福气特别好呢?”蒋慕葶颇为忌惮的说道,“再者,陆少奶奶好像也病了——初二都没回娘家!你说那是病到什么程度?” 又压低了嗓子道,“现在衡山王府的下人们,私下都在传说,是伊王妃死得冤枉,故此抓了翻船坠湖的人,想要给自己伸冤呢!” 说到这里见宋宜笑脸色一白,顿时想起来,韦梦盈她们只是在那个湖里翻了船,宋宜笑可是亲眼看到过伊王妃的浮尸的! 赶忙道,“这只是部分人的胡说八道,且韦舅母已经下令彻查及严惩了——想来也不可能是真的,毕竟好好的谁会去害一位王妃?何况这两年去那湖上游玩的也不独韦舅母她们,就算当真是伊王妃作祟,为什么别人不找偏偏只找她们呢?可见都是瞎说的!” 但宋宜笑亲历重生,对于这种诡异的情况,委实做不到见怪不怪。 这天她很勉强的送走蒋慕葶后,晚上就同丈夫商议:“明天咱们去外祖母家?” 第三百五十二章 后悔莫及 翌日两人携了简清越到韦家拜年,韦家上下自是喜出望外,合家大小都拥出来接待他们。 宋宜笑好不容易同曹老夫人等长辈敷衍完,方得到了去韦婵闺阁里单独说话的机会。 “表妹这些日子怎么瘦了这许多?”她这回过来本就带着疑虑,方才一照面时差点失声惊呼——说是正在全力备嫁的韦婵,也不知道怎的竟弄得病骨支离,慢说浑身洋溢着新嫁娘的喜悦与羞涩了,要是不说,一准以为是个病入膏肓拖时间的病人哪! 难道,那湖当真有问题? 只是为何自己这些亲眼看到伊王妃浮尸的人平安无事,反而经年之后翻船在里头的韦梦盈一行人出了问题?! 这会表姐妹两个进了内室,宋宜笑连客套话都没心情讲了,直问,“你马上就要出阁,怎么能不放宽了心思将养,反弄成这个样子?” “表姐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前的事情,我这会固然欣喜终身有托,又怎么能不担心呢?”韦婵见屋子里就姐妹两个,宋宜笑抱在手里的简清越尚且年幼懵懂,也不讳言,叹道,“只是那样的事情,却叫我怎么同夫君说?就算说了,他又怎么可能接受?” 宋宜笑闻言倒是释然了,韦婵早先有过那样的遭遇,倒也难怪她临嫁之前反而被折腾得跟大病在身一样了。 只是这件事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说些安慰的话语罢了。 但此行固然没能开导好韦婵,到底把她自己对于翠华山下那个湖泊的恐惧打消了好几分。 “婵儿别怕!”只是宋宜笑不知道的是,他们一家三口方出了韦家门,前一刻还笑得春暖花开的穆大.奶奶,连宴饮后的残局都不及亲自主持收拾,匆匆交代了心腹丫鬟几句,便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后头韦婵的屋子,忧虑的看着蜷缩在帐子里瑟瑟发抖的女儿,“正月马上就要过去,下个月你就要出阁了——你姑姑这么久都没动作,显然她也忌惮着亲手杀了前夫的名声,不敢擅动!” 她在榻沿坐了下来,伸手去搂女儿,“等你出阁后,娘帮你去跟你表姐提一提,让你表姐夫给程崇峻寻个外放的差使,远远的离开这帝都!你姑姑说到底也不过是帝都土生土长的,只要你离开了这片地方,她又能奈你何?!” “姑姑何必派人赶到外地去害我?”韦婵把头靠到她臂上,哪怕隔着厚厚的冬衣,穆大.奶奶依然清楚的感觉到女儿衣下嶙峋的骨骼,这让她心痛如刀绞,却听女儿哽咽道,“她只要……只要私下把我当年在王府经历的事情,告诉夫君!娘您说,我会是什么结局?!” “她不敢的。”穆大.奶奶忍住心痛,定了定神,继续温和的哄道,“你想宋缘身死已经是去年年中的事情了,到这会你那表姐却还一无所知——她要知道了,以她夫婿眼下的权势,要找咱们麻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又何必同咱们虚与委蛇,更遑论亲自上门来拜年?” “可见你姑姑根本什么都没同她说!” “明知道有人想取自己性命,却连亲生女儿都不敢透露,你说你姑姑这会该多么心虚?没准她比你还煎熬哪!” 穆大.奶奶竭尽所能的宽慰着女儿,“到底,宋缘是你表姐的生身之父,即使他以前对你表姐一直不算好,可身死前几日,他们父女已有和解的趋势。何况你想宋缘深得顾相器重,他要是活着,现成是你表姐母女两个的靠山!结果好好的一个爹,竟被亲娘害死了,你说你表姐若知真相,怎么会不埋怨你姑姑?!” “表姐纵然会怨恨姑姑,却更会怨恨我不是吗?”韦婵把头埋入膝中,绝望的哭出声来,“毕竟要没我们谋划谋害姑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娘您知道么?连卢奶奶,就是表姐的继母,也是这么说的!!!” “她?”穆大.奶奶闻言冷笑了一声,尖刻道,“她这么说?她也有脸这么说!要不是怕风声走漏,我还想去宋家问问她,嫁到宋家也有这些年,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居然还拢不住丈夫的心,叫宋缘寻死觅活的非要同前妻有个了断不说,明明袁侯爷都算计好了,要不是因为他非要亲手送你那姑姑上路——” 穆大.奶奶说到这儿,喘了口气,才继续恨道,“事情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早先袁雪沛对韦梦盈生出杀心时,为了动手之后能够全身而退,是以暗中联络了宋缘、韦婵这些对韦梦盈怀有私怨的人,又以银钱等好处利诱了陆钗儿、曹怜秀作为内应。 他这么做本是为了万全起见:陆冠云三兄妹年纪太小,暂时可以忽略,所以眼下会追究韦梦盈身死是否有内情的,无非就是娘家韦家、长女宋宜笑、现在的夫家衡山王府。 而他把韦婵跟陆钗儿拉下水,韦家只会替他掩饰;衡山王察觉到了端倪,为了女儿没准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至于宋宜笑,她总不能去揭发亲爹。 如此哪怕事发,他也有斡旋的机会。 他心思如此缜密,安排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是在翻船那会,就让暗中习了水性的韦婵与陆钗儿将韦梦盈溺毙在湖中,就此一了百了! 这个计划简单粗暴,却也干脆利落。 尤其当时简清越刚刚病愈,初为人母的宋宜笑非常紧张这个女儿,为此甚至推却了曹怜秀的邀请——倘若韦梦盈当时就死了的话,宋宜笑纵然要追究缘故,在分心爱女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全力以赴! 如此,袁雪沛等人自可蒙混过关,把真相彻底埋葬在湖中! 谁想宋缘都已经同意了这个计划了,可自那回别院外与韦梦盈偶然相逢之后,私下一谈,却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要求,他要亲自动手! 袁雪沛非常干脆的拒绝了这个要求,那会没人想到宋缘去杀韦梦盈,反而会被韦梦盈杀死,他之所以反对纯粹是觉得这么做善后太麻烦——毕竟翻船之后,陆钗儿同韦婵游向韦梦盈,完全可以说是为了救她,那么最后人没救起来,当然是失手。 在没证据的情况下,谁敢说韦梦盈的亲侄女、以及至少表面上同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庶女,会害她呢? 但宋缘作为韦梦盈的前夫,又是男子,若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韦梦盈,傻子都会怀疑他吧?所以宋缘要亲自动手,弄死韦梦盈的地点就不可能选在湖里! 而且堂堂王妃身死,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是不可能的! 衡山王不是伊王,他跟皇帝的血缘固然没有伊王近,论权势地位却不是伊王能比的。 他一直宠爱的继妻没了,他怎么能不追究? 要编造一个让衡山王相信的理由,不但麻烦,主要是在有一个更好的计划的情况下,根本没必要! 结果宋缘纠缠他无果,竟在动手前夕,假借袁雪沛的名义同韦婵、陆钗儿联系上,改了袁雪沛的安排! 其实穆大.奶奶把这事的责任全部归咎于宋缘也不对,因为要说韦婵同陆钗儿当时一点没察觉宋缘的欺骗,却也未必。毕竟近一年的联络下来,袁雪沛为人处事的风格她们心里也有数,这位博陵侯绝不会随随便便临阵变将! 问题是她们两个虽然都不在乎韦梦盈的性命,可无论是出于习惯了的对韦梦盈的畏惧,还是深闺小姐的柔弱心性,对于亲手溺死韦梦盈,到底觉得惶恐的。 所以听说宋缘愿意下这个手,两人多多少少松了口气,在这种心态下,也就假装没有看出来了。 故此,两人在船翻之后,没有听袁雪沛的叮嘱,直接溺死韦梦盈,而是依照宋缘的要求,将韦梦盈救上岸,骗到山谷里交给宋缘后一走了之——她们以为宋缘好歹是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哪怕没安排侍卫在暗中接应,独对韦梦盈,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是以看到前任夫妇汇合后,也就迅速走开,去琢磨韦梦盈死后的说辞了。 谁想最后死在那儿的,不是毫无防备落入陷阱的韦梦盈,而是手持利刃满腹杀机的宋缘?! 而袁雪沛为了洗脱嫌疑,那天根本没派人到湖的附近——等韦梦盈一行翻了船的消息传遍翠华山时他才知道被队友坑了,方开始手忙脚乱的补救,然而他的人找到小山谷时,宋缘已死,余士恒等人已找到附近。这时候再杀韦梦盈倒是来得及,问题是杀了之后呢? 前任夫妻两个同时死在山谷之中,傻子都会知道有内情吧? 袁雪沛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韦梦盈在山谷口等到余士恒一行人。 索性韦梦盈也是心虚,亦掩盖了自己杀死宋缘的事实——接下来又赶着显嘉帝驾崩,双方这才风平浪静到现在,然而谁都知道,这种平静是不可能继续下去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韦婵抱着头,歇斯底里的低喊道,“早知道当初就该什么都听袁侯爷的——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姑姑绝对不会放过我的!这半年来她一直不动声色,无非就是像上回一样,她不但要我死,还要我死之前受足折磨,最后再死得身败名裂,乃至于连累韦家,方能叫她满意!!!” “我的儿,你听我说!”穆大.奶奶咬着唇,用力搂紧了她,冷笑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那姑姑,是绝对不敢说出真相的!” 她分析道,“倘若真相曝露,她反杀宋缘那个废物也是情有可原——问题是,她一个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妇,哪来那么大本事杀得了宋缘?!且还在杀了宋缘之后全身而退!” “袁侯爷赶到后亲自看了场地,说宋缘是因为……”韦婵下意识的回答被穆大.奶奶轻描淡写的打断:“那山谷早就被袁侯爷毁去了一切痕迹,连宋缘都号称死在帝都老宅之内,你那姑姑拿什么证明她是利用几根长草、一支簪子弄死了宋缘?!” 穆大.奶奶冷笑出声,“宋缘虽然是书香门第出身,正统的文官入仕,但他乃江南堂嫡传!这种世家子,又是承继家声的独子,哪可能不学上几手武艺防身?!更何况宋缘当时还带了刀!” 她意味深长道,“所以你那姑姑竟然能杀了他——任谁来想,都只能推测,是她利用两人从前的夫妻之情,以及宋缘一直以来对她的念念不忘,色.诱了宋缘!然后,才能趁宋缘忘情疏忽之际,反过来杀了他!” “试想你们当时进入山谷是个什么情况?才从湖里上来!” “全身衣裙都湿着哪!” “你们哄她进那山谷里去的理由,不就是怕被人看到不雅么?” “这种情况下,宋缘又对你那姑姑因爱生恨,两个人在山谷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天晚上把她找回去的人,可是燕国公府的侍卫!” “还是让她换好了衣裙首饰,齐齐整整的回去的!” “焉知道那些侍卫发现她时她是个什么样子?不定根本就是不堪入目呢——但那些侍卫是你表姐府里的,怎么能不帮着主母的亲娘掩饰?!” 穆大.奶奶顺着这个思路越说越流畅,“你那姑姑的靠山无非两个:其一是衡山王的宠爱;其二就是你那表姐!” “而她亲手杀了你表姐的生身之父,迄今都不敢把这消息告诉你表姐,可见此事一旦传开,你表姐还愿意不愿意做她的靠山,可真不好说了!” “至于衡山王——那倒是真宠她,不然也不会任凭她在王府里搅风搅雨这些年!” “问题是这位王爷再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若怀疑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哪怕那个人是你姑姑的前夫,你说他心里能不膈应?!” “你那姑姑年轻时候虽然美貌非凡,故此将宋缘与衡山王两任丈夫都笼络得跟什么似的,可你想她今年多大了?而衡山王虽然比她还大,却向来身子骨儿健壮,要没意外,再活个十几二十年绝无问题!” “她就是一直好好的哄着这位王爷,能不能独宠到老都是个问题哪!” “何况落下名节上的怀疑?!” 穆大.奶奶抚摩着女儿的鬓发,看着她渐渐停止了啜泣,暗松口气,柔声道,“所以,我的儿,你何必这样怕她?这会,她也怕我们不是吗?!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可你那姑姑,好不容易熬死了衡山王太妃、过继了太妃支持的陆三公子,给自己儿子铺的世子路已经近在眉睫了,你说她,舍得跟咱们玉石俱焚?!”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心虚的是简虚白 穆大.奶奶好说歹说才让韦婵镇定下来,但顾家的陆少奶奶却没有这样一个对整个经过心知肚明的亲娘在身边抚慰——所以在大半年的煎熬下,她却是当真疯了! 邓氏叹着气送走太医,回到堂上,见顾桐语一脸悲戚的坐在下首,心里也觉得很是难受:“要不,咱们再派人访一访,看有没有什么会驱邪的人?” “全赖娘操心了。”顾桐语哑着嗓子道,“但孩儿想去拜见下岳母,问个究竟!” “韦王妃如今还在守孝,你又是男子,去了王府也未必能见到。”邓氏之前跟宋宜笑说不相信韦梦盈害了陆钗儿时,是真心话。 但这些日子下来,陆钗儿越来越恐惧,颠三倒四的把一些秘密说出来,叫邓氏母子吃惊之余,也觉得韦梦盈未必清白了——毕竟韦梦盈当年抛夫弃女改嫁到衡山王府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有这样经历的女子,任谁也不会觉得她是个天真无邪的人。 只是邓氏母子早先觉得陆钗儿同她之间没有利益矛盾,且顾桐语无论家世还是性情都属于良配,韦梦盈肯帮庶女争取这门亲事,可见对庶女就算不是视同己出,那也肯定是操了心的。 是以一直没把陆钗儿早先的话放在心上,如今纵然怀疑上了韦梦盈,无奈没有证据——陆钗儿现在都是太医确诊已经疯癫,她的话哪能当真?何况庶女指责继母,还是给她找了门好亲事的继母,天然就要受到舆论的指责! 哪怕顾家时下正得意也一样! 所以邓氏哪能放心顾桐语去找韦梦盈? 但看着庶子不肯退缩的神情,邓氏自己也觉得好好的儿媳妇进门才转年就弄成这个样子,不替她讨点公道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若勉强求见,那到底是你岳母,没凭没据的,她不想睬你你又能怎么样呢?”邓氏计较半晌,道,“倒是燕国夫人,上回专门来看过你媳妇,不如去燕国公府打探下消息罢?” 顾桐语皱眉道:“娘,那燕国夫人乃岳母亲生女儿,我听钗儿的陪嫁红窗说,早先在王府女学时,钗儿受制于嫡姐,非但不敢同她亲近,有时候还会故意为难她!所以两人的关系不算好。上回她到底是来看钗儿,还是替岳母来打探钗儿的近况,都不好说!如今去她那儿,她难道还会同孩儿说真话么?必然是帮着她亲娘搪塞遮掩罢!” “有道是敲山震虎!”邓氏闻言却蔼声道,“正因为燕国夫人乃韦王妃亲生爱女,韦王妃其他子女又还小,你说她有什么要紧的不好对外传的事情要做,除了寻这长女做帮手外,还能是谁?” 而如此推测,韦梦盈若谋害过陆钗儿,宋宜笑必定知道的话,“但燕国夫人如今已然出阁,女儿都有了!她现下同燕国公好得蜜里调油一般,你说她即使还念着韦王妃的生养抚育及栽培之恩,却会有多少可能,为了韦王妃舍弃自己丈夫女儿、前途富贵?” 邓氏声音一低,“你是男子,到了燕国公府也不可能直接拜访燕国夫人,必然是请教燕国公——你只要拣了你媳妇如今的情况及话语,稍透口风,挑起燕国公的疑心!到时候燕国公回后院去询问燕国夫人,你说燕国夫人能不吃惊不害怕?” “她吃惊了害怕了,自然要有动作!” “到时候咱们再设法盯牢了她的一举一动,若能拿到把柄,以你祖父如今的地位,何愁没有为你媳妇伸冤之时?!” 这可比直接去衡山王府跟韦梦盈掐成功率高多了! 至少宋宜笑没办法拿孝道压顾桐语不是? 只是这母子两个不知内情,非但完全估错了韦梦盈同宋宜笑之间的母女感情,更没有想到的是——燕国公夫妇在宋缘之死这件事情上,真正心虚的根本不是燕国夫人宋宜笑,而是燕国公简虚白! 原因很简单:当初袁雪沛对韦梦盈动了杀心,却也不想为此同简虚白留下罅隙,是以委婉询问过简虚白的意见。 而简虚白那会窥破了岳母为了谋害衡山王太妃,押上自己妻子的性命做筹码的真相,出于对妻子的怜爱,也是怕事情重演,亦巴不得这个岳母早死早好,因此默许了此事。 结果——最后死的是宋缘! 简虚白到现在都不知道一旦真相曝露,自己要怎么同妻子解释好吗? 毕竟宋缘跟韦梦盈这两人再不好,到底是宋宜笑的生身父母,她自己都是恨在心里面上不显,哪怕简虚白是她丈夫,又哪好越俎代庖的算计这两人性命?! 想想显嘉帝,那可是端化帝的亲爹,与端化帝父子情深,想杀了端化帝的生母崔贵妃,也是兜了老大的圈子,想方设法的逼着崔贵妃在端化帝面前犯下弑君大罪,这才理所当然的动了手! 所以这天简虚白听说顾桐语登门拜访,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延客入内,奉了茶,按照顾桐语的暗示清了场之后,听他说:“拙荆这大半年来十分的不好,颇说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语。学生听着心惊,原打算请教岳母的,无奈岳母近来欠安,思来想去,冒昧登门,想请公爷转达宋夫人,乞陈于岳母!” “顾公子不必客气,还请明言!”简虚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捏了把汗。 好在顾桐语根本不知道他在整件事情里的戏份,只道:“拙荆深惧岳母,但凡提起岳母,必称岳母要害她。学生虽然以为此乃神智不清之下的呓语,可是听多了也实在觉得奇怪。拙荆尤其提到了山谷、翻船、谋害之类的话语——只是学生才疏学浅,委实推敲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虚白揣测他的语气,估计还以为是韦梦盈设计让船翻了,然后在附近的山谷里迫害了陆钗儿,导致她回去之后就跟中邪了似的怕得要死。 既然如此那么就好敷衍了。 不过顾桐语好打发,自己那妻子可不是好糊弄的! “到现在不说不行了。”简虚白暗道,“顾桐语都找上了门,这件事情看来是拖不久了——倘若善窈他日从别处听到真相,又知道了我当初的默许,怎么可能同我罢休?!” 他当初点头纯粹是想替妻子讨个公道,也是怕妻子他日再受岳母之害,可不想因此导致与妻子之间存下罅隙! 这么想着,他把前因后果理了一遍,去后堂寻到宋宜笑,让下人都退出去了,正色道:“方才顾桐语来寻我,为他妻子陆少奶奶的事情!” 宋宜笑闻言变了脸色,用力绞了下帕子,才强笑道:“年前去看望六小姐时,就听她婆婆说她不是很好,未知如今可好点了吗?” “若是好了,顾桐语又何必来这一趟?”简虚白仔细观察她神情,见她颇有些强自镇定的意思——要是顾桐语在这儿,一准认为宋宜笑这是参与了谋害陆钗儿,心虚了;但简虚白对自己岳母的手段颇为知晓,却知道妻子这是不放心亲娘。 ——既然妻子也觉得岳母不是什么好人,那可要好办多了! 简虚白顿时放松下来,接下来的话也越发流利了,“他说陆少奶奶已经彻底疯了,这些日子换了好几个太医,连从前专门给皇舅诊治的院判都去看过,均说无力回天……” “那他来寻你做什么?”宋宜笑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问,“难道是想请芸姑过去试试?” “倒不是,而是为了陆少奶奶疯了之后嚷的一些话。”简虚白把目光投在不远处的一簇孔雀尾羽上,眼角却时刻打量着妻子的神情,“陆少奶奶说,她是被……被岳母害的!” 顿了顿,见妻子手里帕子一紧,咬着唇没说话,又说,“他还说陆少奶奶反复提及两个词‘翻船’、‘山谷’。” 宋宜笑这会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察言观色,只惊慌失措的想到:“糟糕!看来六小姐的发疯,当真同娘有关系!娘上回却还当着我的面不肯承认——我就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好了,顾家怀疑了,要怎么办吧?!” 她勉强定了定神,沉声道:“竟有此事?只是你也晓得,我近来没怎么到娘那儿去,要么我明儿去娘那边问问她?也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呢?” 宋宜笑这么说时感到很无奈,她心里是同情着陆钗儿的,可韦梦盈是她亲娘,她不可能在铁证如山之前不帮着亲娘说话。 甚至在如山铁证拿出来之后,她也不好说韦梦盈什么! “你这么去问,岳母一准会生气。”简虚白见妻子对自己的话毫不怀疑,倒是对岳母非常之怀疑,长出口气之余,也有些隐隐的得意,继续不动声色道,“毕竟顾桐语空口无凭,他要不是顾相的孙儿,我早就端茶送客了,哪容他胡说八道?!” “但六小姐既然老是嚷着那样的话,总不可能放任不管。”宋宜笑此刻已经没什么心情同丈夫说下去了,她满心惦记的就是去跟韦梦盈问个明白——您上回还信誓旦旦的说,只要不挡你的太妃路,一切好说,这陆钗儿又是哪儿惹了您?! 所以强笑了下,道,“否则传了出去,坏了娘的名声,到时候娘才叫头疼呢!我这回去,也是提醒娘一下不是?”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宜笑都是心神不宁,连简清越在榻上玩耍时,忽然扶着榻几站起来走了两步,引起惊声一片,也只让她暂露笑容。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表现定然会引起丈夫怀疑——只是心底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让她实在无暇顾忌这个破绽。 只是次日她才赶到衡山王府,见到韦梦盈时,尚未开口,韦梦盈却先道:“你来得正好!” 第三百五十四章 巧舌如簧韦梦盈 韦梦盈不待女儿询问,就将一张帖子递到她跟前,道:“你看看这个!” 宋宜笑疑惑的接过帖子一看,却是穆大.奶奶邀请韦梦盈前往韦家一晤——措辞很客气,却隐约透露出些许威胁! “大舅母想您了?”宋宜笑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也是,娘有些日子没回韦家了呢。” “你何必装糊涂来套我话?”韦梦盈嗤笑了一声,道,“你那个舅母以前同我关系也是很好的,可自从她女儿在王府不当心出了事之后,我们姑嫂之间的关系就存了罅隙!如今她发这帖子来邀我,岂会是好意?” 宋宜笑淡淡道:“韦表妹——也不能说她不当心,毕竟您可是她亲姑姑,她信任您,也是常理不是吗?” “她出事,你全怪我是很不公平的。”韦梦盈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我可没有逼她,她自己贪图富贵,又命不好,怎么好全赖我头上?难为有好处全她拿,有危险了全我来——她当她是我的什么人?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也没这待遇!何况她一个侄女!” “大舅母这回寻您到底什么事?”宋宜笑不想同她吵下去,叹了口气问,“依我之见,同六小姐那边的事情,估计也有些关系吧?” 韦梦盈闻言冷笑了一声,道:“这两个倒是做贼心虚呢!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我这回难得良心发现没有以牙还牙,不想,你那舅母倒反而以为我好欺负了!所以说有时候人心险恶,也实在是被逼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你那个爹的死,同我有些关系!” “什么?”宋宜笑千算万算,也没把陆钗儿同韦婵、曹怜秀这些人翻船之后陆续出事的消息,同宋缘身死联系起来,此刻骤闻消息,一时间竟听得呆住了! “你爹想杀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买通了韦家同陆钗儿。”韦梦盈拨了拨鬓边银步摇,懒散道,“先趁我给陆冠群张罗婚事时,撺掇着我把曹怜秀娶进门,好代替那会即将出阁的陆钗儿做内应——” 韦梦盈初嫁宋缘时就是高攀,又把丈夫笼络得很好,是以出阁之后,哪怕父母兄嫂也只有捧着哄着她的份。 所以她当初纵然为了韦婵之事,把娘家坑得不轻,却也没觉得娘家会反过来坑她——毕竟她觉得陆冠伦被过继出去之后,衡山王府落到自己母子手里只是迟早的事! 纵然府里还有个崔王妃所出的嫡子陆冠群,可陆冠群一直不受衡山王喜爱,且连个嫡子都没有,连他亲祖母衡山王太妃在时都没有支持他上位的意思,只要陆冠云活着,世子之位哪轮得着他?曹怜秀纵然嫁了过来,跟着这么个丈夫,又能给曹韦两家带去多少好处? 韦家为了子弟前程,也只能继续讨好韦梦盈! 谁想韦家这回动了真格,哄着韦梦盈把曹怜秀嫁过来后,这个以往接触不多的表侄女成天甜言蜜语的奉承在她跟前,一口一个“这辈子全赖姑姑提携,恨不能做牛做马报答姑姑大恩之万一”。 如此到了翠华山避暑时,曹怜秀提出来想聚众游湖好多认识些人,韦梦盈平常被她哄得很开心,存心给她脸面,非但亲自上了船,还帮忙邀了好几位宾客——然后,船到湖心,莫名其妙翻了! “婵儿同陆钗儿把我救上岸时就惹了我疑心。”韦梦盈在长女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城府深沉,毕竟她不说,宋宜笑也未必猜不到,“婵儿去救我,还能说是为了韦家的前途考虑;可陆钗儿居然也在发现我后立刻游到我身边,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 她冷笑了几声,道,“且不说我平常对她的恩情,远远没大到让她愿意救我于危难之际;单讲我改嫁到衡山王府时,陆钗儿才几岁?她等于是我眼皮子下面长大的,会什么懂什么我还不清楚?她在衡山王府时压根就没学过凫水——怎么出阁才几个月就会了?婵儿也是一样!两个原本应该深居闺阁,没必要也没理由去学凫水的人,不但学了,而且还那么巧的赶着翻船用上了,又不约而同去救我,这叫我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尤其上岸之后,这两人又异口同声的劝我去附近的山谷里避一避,免得被人看到我们湿漉漉的衣裙不好。” “翠华山我去过好几回了,尚且不知道我们当时上岸的地方附近有个山谷,她们两个,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宜笑听到这儿皱眉道:“娘既然看出了问题,却为什么还要同她们走?” 她到这会还只猜到,韦梦盈在那山谷里遇见了宋缘——两人发生争执不奇怪,兴许韦梦盈失手把宋缘推得从什么地方摔下去断了腿,然后就是像宋家对外声称的那样,宋缘被安置在山脚养伤,然而赶着显嘉帝驾崩,仓促回到帝都,伤口恶化,一命呜呼! 到底父女感情不怎么样,宋缘又已经死了大半年了,宋宜笑此刻推测这番经过时虽然心情十分复杂,但还控制得住情绪。 “我倒是不想去啊!”韦梦盈扫了她一眼,脸色铁青道,“但我当时刚刚被救上来,手足酸软无力,下人又隔了小半个湖——若不答应,万一她们一下毒手把我推回湖里,或者直接堵上嘴拖了我走怎么办?还不如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先依着她们,然后见机行事!如此她们以为我毫无防备,脱身的指望还大些呢!” 到这儿她说的都是真话,只是进入山谷后的经历,她却道,“无论你怎么同情婵儿,但你得承认,当初害她的那些人,不是我派的,是也不是?” “娘想说什么?”宋宜笑闻言脸色微变,“难道那山谷里……?” “我不想同你说仔细——纵然你是我亲生女儿,有些事情,我也实在说不出口!”韦梦盈面无表情,“我只能告诉你,那山谷里,除了有宋缘等人外,还有一座木屋。” 顿了顿,她毫无征兆的泪流满面,“新建的木屋,应该就是用谷中树木搭成的。事后我派人去过那儿查探,发现木屋已经被毁去了,不过若到原址的草下找的话,应该可以找到些许地基?” 宋宜笑如坠冰窖,半晌才喃喃道:“爹等人?除了爹,还有谁?” “你是不是以为……”韦梦盈泪水涟涟,表情却分毫不动,她淡淡道,“以为我改嫁过一次,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名节,人尽可夫?” 最后四个字,她语气轻快,落入宋宜笑耳中,却不啻是晴天霹雳! ——韦梦盈先提韦婵的经历,再说山谷里有木屋,又不只宋缘一个人,很难不让她联想到一些可怕、龌龊又残忍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当初找回韦梦盈的,是燕国公府的侍卫!而燕国公府的侍卫出马,乃是薄妈妈派人过来请托,薄妈妈之所以求到宋宜笑这里,不就是担心韦梦盈莫名失踪,是遭了什么不测? “记得余士恒说,他在一个山谷外发现了娘,本想进入山谷寻找婵表妹跟六小姐,却因娘的故意阻拦,只得作罢……”宋宜笑想到这儿,只觉得五内俱焚,“当时我还怀疑过,是不是娘在那个山谷里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想叫人知道——难道娘不让余士恒他们进去的缘故,不是因为娘在里头做了不好的事,而是娘在里头遭遇了……” 巨大的恐惧让她不敢再想下去! 可她却无法不想下去——韦梦盈,她的生身之母,在宋家抛弃她、迫害她时,给予庇护与援助的亲娘,在那个山谷里,遭遇了,什么? “当初我没有拒绝邀请,也去游湖了该多好?”难以描述的痛苦与愧疚里,她翻来覆去的想着,“那样我肯定一直跟着娘,也许爹看在我的份上也不会对娘……对娘……” 浑浑噩噩好半晌,宋宜笑方忍住那种锥心之痛,却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娘方才说,爹的死,同您有关系?” “我终究是衡山王妃,你这个燕国夫人的亲娘,是吗?”韦梦盈露出极为疲惫的神情,淡淡道,“所以,他们不敢杀我,也不想杀我——毕竟,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何况,那样的事情,我又怎么敢公开?” 她露出一抹笑,极淡,满是讽刺,“你爹后来让其他人都离开,他要单独……我趁机用簪子刺伤了他,又威胁要咬舌自.尽。总之他怕了,捂着伤口离开,把我扔在了那儿。我在木屋里找到点水,勉强收拾了下,万幸,出谷之后才碰上你派去找我的人。不然,若被堵在木屋里,毫无遮掩的余地,我大概,只能真的死在那里了吧?” “难怪爹回到帝都捱了些日子才离世,继母却直等他的灵堂弄好了才派人告诉我。”宋宜笑死死抓着圈椅的扶手,嘿然道,“我那会还以为她是体恤我……却原来,是怕我看出端倪!” “还有顾桐语所言——翻船、山谷、谋害,我昨儿个听到时,只道是娘设计了翻船,又哄了陆钗儿去那山谷里谋害了她!可现在想想,以娘的手段,要收拾区区一个陆钗儿,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陆钗儿疯了之后光惦记着这几个词,分明就是如娘所言:她是做贼心虚!!!” “至于韦婵等人,也许有娘的报复,也许有跟陆钗儿一样心虚的缘故——可娘……娘被她们害得……害得……报复她们有什么不应该?!” 她这会对韦梦盈的话已经信到了八成,毕竟这样耻辱的事情,哪怕亲生母女之间,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透露的! 尤其韦梦盈是母,她是女——做女儿的受了这样的委屈向亲娘求助也还罢了,做亲娘的遭了这样的打击之后亲口告诉女儿,这是何等的羞辱? 心性软弱、性情贞烈些的人,大约宁肯去死吧? 当然更重要的是,韦梦盈的说辞,虚虚实实,恰好将宋宜笑从前就存疑的几点串联了起来,哪怕宋宜笑素知这个亲娘狡诈深沉,此刻也不禁对她起了深切的怜悯与愧疚! “大舅母这是要、要拿……威胁您吗?”宋宜笑努力定了定神,低声道,“娘您打算怎么办?” 第三百五十五章 这件事你不要问! 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后,命锦熏唤了余士恒到后院:“去年避暑时,你寻到我娘的那个小山谷,可还记得在何处?” 余士恒不解其意,道:“回夫人的话,属下记得。” “那很好,你带锦熏去一趟。”宋宜笑扫了眼神情惊讶的锦熏,“至于去那里做什么,我待会会交代锦熏,你只管保证锦熏平安来去,可做得到?” 这两人的婚事前不久才公开,余士恒巴不得能够同准未婚妻多亲近亲近,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美差怎会拒绝?当下喜出望外的答应下来! 等他退下后,宋宜笑方郑重叮嘱锦熏:“你到那山谷之后,记好了地形跟附近的景物,然后去山谷的角落里,找一找草地下,可有建过木屋的痕迹!若是没有,再看看可有换过土的痕迹。弄清楚了,回来报我!” 其实这种差使本来应该打发侍卫做的,但兹事体大,涉及到宋宜笑决定是否完全相信亲娘的说辞,她不能不派出自己眼下最信任的锦熏。 ——要不是正月里脱不开身,其实她本来想亲自走一趟! 锦熏领命而去后,宋宜笑又独自在屋里思索了一会,方整了整衣裙出门,去看女儿。 这天简虚白也出门了,说是去看望端木老夫人——回来时拿了一个狭长的锦匣:“姨祖母给清越的。” “是什么?”宋宜笑边问边打开,因为同端木老夫人现在虽然已经重归于好,但到底疏远过,她以为老夫人只是给了一份寻常的见面礼,哪知打开后吓了一跳:这一份又是银票又是田契又是庄铺的,价值粗粗一估也在十万两之上! 她不由惊道,“姨祖母这是……拿错了?!” “我也这么想呢,但姨祖母说她就是喜欢清越——非要我拿回来,我瞧她要动真怒了,不得不接下来。”简虚白无奈道,“还好当时两位表弟不在,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虽然说陆鹤爱跟陆鹤羽兄弟并非端木老夫人的亲生血脉,但到底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在老夫人没有亲生骨肉、锦绣堂又绝嗣的情况下,他们也有资格继承老夫人手里的产业的。 若知道端木老夫人给了这么多东西简清越,心里岂能没有想法? “往后多照拂些鹤爱表弟他们吧!”宋宜笑沉吟了下,觉得端木老夫人这么做倒也未必完全是偏心自己夫妇,估计也是觉得城阳王的血脉基本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何况瞧陆鹤爱兄弟的模样也不像是特别精明能干的——那么锦绣堂的大宗产业落在他们手里,反而是怀璧其罪了。 偏偏端木老夫人出身锦绣堂,且继承了锦绣堂遗泽的事情不是秘密。 想不让这笔遗泽给陆鹤爱他们惹麻烦,也只能在在世的时候撒出去,既免得陆鹤爱他们将来被打主意,也给他们攒些人情留作后用——不过照太皇太后对端木老夫人的分析,这位老夫人对于非亲生的晚辈们,不能说苛刻,却也不会太上心? “到底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即使不把他们当成仪水婶母看,又哪能一点不上心?”宋宜笑想到这儿自失一笑,“何况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姨祖母回帝都也没多久,太皇太后对她的印象,多半还留在了她当年被流放塞外的时候。那会,仪水婶母还在,姨祖母有亲生女儿这个盼头,对庶出子孙漫不经心也是人之常情!” 简虚白也是这么想的,颔首道:“过两日我去同皇外祖母他们说一说,看能否给两位表弟谋个好一点的差使。”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皱眉,道,“这么下去可不成!” “怎么?”宋宜笑把锦匣合上,命栗玉拿去放到箱子里,诧异问。 “你们娘儿两个一直有人塞东西,三两回下去,我这个一家之主倒成了最清贫的那个——”简虚白叹息道,“往后夫纲不振也还罢了,待清越长大些后,岂不是也要父纲不振,这可怎么行!” 宋宜笑闻言不禁笑出了声,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人家都说养儿防老,你这女儿却不待你老就能养你了,这岂不是旁人都比不上你福分?” 说着夫妻两个都笑了起来。 这件事情说完之后,简虚白似不经意的问:“我方才进府时,听底下人说,你派余士恒护送锦熏出府,去办事了?” “这事儿你不要问!”宋宜笑早就知道自己的安排瞒不过丈夫,毕竟余士恒是简虚白的人——但她总不可能大正月里的,让锦熏一个娇滴滴的大丫鬟赶去翠华山吧? 是以早就想过怎么同丈夫解释,那就是不解释了,直接道,“这回不是我同你见外,是真的不好同你讲。你要是实在要寻根问底,那等于逼我去死了!” “这话说的,我不过想问问你,单一个余士恒同他手底下那几个侍卫可够用?若不够的话,我还有几个比余士恒更能干的心腹,也可以给你搭把手。”简虚白闻言心头凛然,知道岳母必然又施手段把妻子哄住了,至少也哄了个半信半疑,否则妻子怎么会派出锦熏? 他心中念头千回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大正月里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不是存心想惹我心疼么?” 这话说得宋宜笑不好意思起来了,主动凑到他唇上亲了下:“好啦,是我说差了话……唔!” ……还三两天就是元宵节,朝野上下只道正月十五这天,又要进宫去吃一顿冷冷清清的寡淡宴席,谁知正月十四这日的一大早,宫里却传出消息来,说这元宵宴不摆了。 理由是太皇太后与苏太后身体还没好,出席不得,端化帝与卫皇后纯孝,分别侍奉病榻之前,实在无心庆贺,所以让臣子们自便。 闻言各家都松了口气。 毕竟虽然没多少人指望在宫宴上好好吃一顿,但这两回皇家宴席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一个不小心失了仪没准还要招来麻烦,还不如在家里过安生呢! 简虚白接到消息后,倒是立刻进了趟宫去探望太皇太后,到晌午后带了些赏赐回来,说太皇太后精神尚可,论身体的话其实也不是当真参加不了宫宴,主要还是没心情。 苏太后那边他也去了趟,太后表示自己病体未愈,只跟他寒暄了几句就道乏了——简虚白道:“其实我看皇舅母身子骨儿比皇外祖母还好些,到底皇舅母更年轻。只是想来皇舅母是想着皇外祖母都不想参加元宵节,她作为皇太后也没必要去出这个风头,故此托词病情未愈。” 到底端化帝不是苏太后的亲生儿子,母子之间反而颇有前隙,苏太后这会哪能不事事跟着太皇太后走? 宋宜笑闻言就问:“那么明儿个咱们家要预备些什么吗?我之前以为会进宫去吃宫宴,却什么都没让厨房预备呢!” “不用!”简虚白却心情很好的一挥手,道,“咱们去外面吃!” 见妻子不解,他笑了起来,亲昵的捏了捏她鼻尖,“你忘记元宵灯会了?嫁给我也是第三年了,还没跟我去玩过吧?今年总算有了机会,咱们哪能不好好逛一回!”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宋宜笑怔了怔,才嫣然道,“早从在书上看到前人这两句,就一直盼望着能亲眼瞧一瞧了——可怜我长这么大,竟一直未能如愿!夫君今儿个这提议,简直是说到了我心坎上!” ——从前在衡山王府时,无论韦梦盈还是王府的人,其实也没有禁止她不许出门逛灯会。 只是那时候王府一家子都入宫赴宴,袁雪萼也会被带去,那么当然也不会留多少侍卫供她使唤。 赵妈妈总是担心灯会人那么多,她又生得美貌,侍卫带少了,万一遇见什么麻烦,吃了亏。故此一直劝着她不要外出——她不想让乳母担心,也就依了。 不过要说从来没见过元宵灯会…… 宋宜笑恍惚想起来,韦梦盈没有改嫁,自己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时,其实曾被抱着去看过灯的。 依稀记得那时候灯火辉映,照亮了了半边夜空,摩踵擦肩的人群里,娇俏美艳的韦梦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含笑舀起一勺,吹了吹,温柔的递到抱着她的宋缘唇畔,在宋缘满怀欢喜的张口时,却狡黠的一转手腕,干脆利落的喂到了女儿嘴里。 年幼的她懵懵懂懂的叼着元宵,一不小心,芝麻馅儿就滴落在父女两个的衣襟上,惹得年轻的父母好一阵笑骂——韦梦盈忙忙的将碗交给丫鬟,拿了帕子给他们擦,先给女儿擦,再给宋缘擦。 末了,她拿黑黑的帕子蓦然朝宋缘脸上抹去! 这回宋缘却早有防备,偏头躲过,坏笑着在她手指上飞快的咬了口。 宋宜笑清楚的回忆起那时候父亲的眼神亮得惊人,温柔与爱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娇羞低头的母亲偶尔抬眸,眼底波光盈盈似揉碎了漫天星子。 喧嚷的人群里洋溢着新年的欢喜,远远近近的花灯点缀出繁华的盛景,但那一刻,他们的眼里都只有彼此。 ——然而,再多的如胶似漆,都已成了过去。 如今已是不堪回首。 宋宜笑收回思绪,对上丈夫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只是想到能去灯会,很是激动,走神了会。”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元宵出游,偶遇苏氏 正月十五的元宵灯会,并未因去年才驾崩了天子受到什么影响。 夜暮初临,长街上已亮起阑珊的灯火。 高穹上一颗颗星子的出现,仿佛也逐渐点燃了市间的辉煌。 三三点点的灯光,最终汇聚成繁华似锦的璀璨。 “没想到人这样多。”宋宜笑提着简虚白方才买的一盏海棠灯,紧靠着石拱桥的护栏,有些新奇有些惊叹的看着四周汹涌的人潮。 原本按照纪粟的建议,是在地段最好的酒楼里订个包间,到时候夫妇两个居高临下,一面欣赏街上的灯景,一面享用酒家的拿手好菜——重点是不必同街市上的人群挤到一块去。 但夫妇两个都觉得难得出来玩一次,不身临其境委实说不过去,是以执意换了常服,只带数名侍卫出行。 结果还真被纪粟说到了,随着时间,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注意到那些侍卫隐隐的护卫,刻意不靠过来。但后来人多到人挤人的地步时,谁还顾得上这些? 若非简虚白一直半揽着她,方才好几次都差点撞到陌生人身上去了。 不过相对于夫妇两个雀跃的心情,这点麻烦也不是很大。 两人在桥头望了会沿岸的灯,宋宜笑偏头笑道,“可惜清越太小了,不然,今儿也能带她出来。” “带她出来做什么?”简虚白倒不觉得带上女儿是个好主意,他微微移了移脚步,更好的护住妻子不受人群的推搡,也趁机在她额上偷个香,轻笑道,“她要看灯,自有她往后的夫婿带她来,巴着咱们做父母的成什么样子?” 宋宜笑啼笑皆非的在他腰间使劲拧了下:“枉我平时还以为你疼她呢!没想到小气成这个样子,连个灯会都舍不得带她来——等她长大了告诉她,看她还理你!” “女儿固然重要,妻子又岂可或忘?”简虚白抬手替她掠了掠被夜风吹散的鬓发,含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想吃元宵?看那边摊子上围满了人,没准手艺不错。” 夫妻两个随着人群慢慢移动过去,小小的食摊果然是里外三圈满了人,只是他们走过去之后才发现,这些人却不是被元宵吸引过来的,而是因为这儿出了事——一个食客叫了碗元宵,吃到一半竟连人带凳子倒了下去! 待四周之人把他搀起来一看,竟是浑身抽搐眼睛翻白,瞧着快不行了! 这种情况,众人自要怀疑元宵有问题,一面压着摊子的主人不许走,一面遣了两个腿脚快的少年人去报官。 只不过今晚这样的日子,官差想挤过来也是够呛。 故此叫附近的人都凑了过来看热闹。 “算了,咱们再找一家罢!”简虚白本来以为找到了一家手艺不错的元宵铺子,若是东西干净,夫妻两个也好吃个新鲜。 却不想会碰上事情——且已有人去报官,他觉得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便回头对妻子道,“等会官差过来,少不得要拘了摊子上的人走。” 宋宜笑正要答应,忽然目光一凝,道:“那是?” 简虚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人群被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强行分开一条路,一个轻拥狐裘的俊朗男子拢袖走入,淡声道:“若是元宵有问题,何以只这一人吃了出事,余人到现在都平平安安?” 其实这个道理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大家也想明白了,但一来那食客到底是在吃元宵的过程里出了事,在查清根源之前,摊子的主人到底脱不开关系;二来那食客是带着一个小女孩儿来的,他倒下后,瞧着才七八岁的孩子六神无主,只会抱着他哭,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就想拉个偏架。 不过让宋宜笑诧异的却不是那男子点出了此节,而是,这人赫然正是许久未见的苏少歌。 “应该是宿疾,恰在方才发作,却不关元宵什么事。”夫妇两个惊讶的时候,苏少歌已经俯身替那濒死的男子把了把脉,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边擦手边道,“可惜在下才疏学浅,这会也未带药石在身,却也无可奈何。” 围观之人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观穿戴言行,也知道不是寻常人。而无论这摊子的主人还是出事的那食客,一望可知只是市井中人。 苏少歌这样的身份,显然没必要来这起纠纷里拉偏架,闻言都有些信服,只纷纷惋惜那还在嘤嘤哭泣的小女孩儿:“家里也不知道还有其他大人没有?若就这么个长辈,这孩子往后也不知道怎么过?” 而摊子的主人却长舒口气,赶忙上前拜谢苏少歌。 苏少歌摆了摆手,只道:“家父素爱贵家元宵,未知能否现在给他做一碗?我们过会就要回去了。” 人群外,宋宜笑与简虚白对望一眼,均想:怪道他要出这个头。 显嘉已去,端化登基,苏家固然还有一位太后在宫里,却也不复当年初为后族时的显赫。 如今的苏家,想也知道该事事谨言慎行。 若无缘故,苏少歌这人本也不是张扬的性情,又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来管这闲事呢? 合着,是因为冀国公是这摊子的老食客。 “冀国公大约也是最后一回吃这里的元宵了罢?”宋宜笑心里默默的想着,“毕竟先帝驾崩已有大半年,他这时候再去,已经不会怎么影响到先帝与今上的名誉了。” 看着那摊子的主人去点燃炉火,手脚麻利的做着元宵,夫妇两个正待离开,那边苏少歌却也转头望了过来,朝他们微微颔首。 “宋夫人?”苏家同燕国公府从来没有亲密无间过,如今更是道不同,是以即使偶然相逢,点个头也就是了,没必要特意上前招呼——简虚白正要挽着妻子离开,身后却传来一个意外的声音,“你们也是来这儿吃元宵么?” “方才在桥上看到这边人多,只道这家手艺格外好,故此过来看看。”宋宜笑闻言转头望去,果然是苏少茉,她裹着紫貂裘,正站在两步外的地方,四个身量魁梧的侍卫正努力为她格开人群,是以这位扶风堂的小姐虽然身处市中,却也仪态端庄,“没想到却是出了事情——六小姐也出来看灯吗?” 苏少茉的性情,说得好听就是心思单纯,不懂得弯弯绕绕;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天资愚钝,不会看脸色。 像这会,她兄长苏少歌只与简氏夫妇点个头就算,她却直愣愣的上来同宋宜笑打招呼不说,还道:“那你们可找对地方了,别看这摊子小,我爹说,帝都元宵做得最好的就是这家了!连我们家厨子祖传的手艺都比不了。” 又说,“我们是陪我爹出来的,他老人家近来身体不大好,今儿个忽然想看灯了——就在那边楼上!” 说着朝斜后方的一座酒楼指了指。 夫妇两个出于礼貌,也朝那方向看了眼,原本这人头济济的场景,又是晚上,不指望能够看到冀国公的。但视线投去,却当真望见一个穿紫色盘领衫的中年男子,被数名侍卫簇拥着,正手扶栏杆,朝这边眺望。 那男子眉眼与苏少歌颇有几分相似,气质英武,想来就是苏念一了。 简虚白与宋宜笑这一看,恰恰对上他的视线,双方都微微一怔。 但随即反应过来,各自颔首示意,也就移开了目光。 宋宜笑注意到,冀国公看向这边的视线,也不仅仅是关照自己的一双子女,那目光里更多的是惆怅与唏嘘,以及淡淡的眷恋。 “也不知道这位国公爷是否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宋宜笑这样想着,忍不住扫了眼身侧的丈夫——说起来,简虚白也可以说是当初苏家野心的受害者了。 若非冀国公与苏太后打算里应外合篡位,乌桓何必打上六年? 简虚白也不会沦为俘虏,流落异邦多年不说,更遭遇亲人背叛,险死还生。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顾不得苏少茉在跟前,凑到丈夫耳畔郑重问:“你那个毒……好了没?” “什么?”简虚白起初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恍然,轻笑道,“差不多了,再吃上几日夜乌膏,料想往后就没事儿了!” 说到这里,想起当年之事,忍不住低声调侃了句,“怎么忽然问这个了?难不成你想再给我敷一次夜乌膏?” 闻言宋宜笑不禁满脸通红,使劲在他腰间狠扭了一把,正要说话,那边苏少歌已经拿到了盛好的元宵,注意到妹妹的行径,将碗交给下人小心翼翼的端了,走过来道:“六妹,你怎么也下来了?这里人多,别挤着你!” “听下人说这儿出了点事,就下来看看,横竖带着人呢,没关系的。”苏少茉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大适合的事情,但到底惦记着父亲的心愿,见元宵好了,也没有再同宋宜笑聊下去的意思,只摆了摆手,道,“宋夫人,我们得给爹爹送元宵去了,你们不妨也试试,这家元宵确实不错!” 宋宜笑忙笑着答应,与她略略寒暄了两句才作别——这中间苏少歌在不远处等妹妹,只微微含笑,始终没同他们夫妇说话。 待苏少茉说完之后,他才朝这边拱了拱手,带着妹妹离开。 这兄妹两个走后,简虚白看了眼逐渐入座的食客,笑着对妻子道:“虽然有些风波,不过看起来这儿手艺确实不差,不如咱们也叫上几碗,着他们送到那边楼上去?” 他指的是与冀国公所在酒楼有一点路的一家楼阁——毕竟夫妇两个都是自幼娇生惯养大的,叫他们偶尔尝一下市井的食物可以,跟一群人挤在这角落里吃东西可有点受不了。不但他们受不了,其他人估计也不会舒服,还不如就近择个合适的地方坐了,叫人把元宵端过去慢慢品尝。 宋宜笑自无意见——只是夫妇两个不知道,苏家兄妹将元宵奉与冀国公后,在冀国公慢慢品尝这碗元宵时,苏少茉走到栏杆畔看起了灯。 她也看到了简虚白夫妇的举动,不禁微微一笑。 这笑容倒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单纯觉得燕国公夫妇相信了自己的推荐。 但转瞬又露出沮丧与失落之色,望着底下人说说笑笑走远,最终消失在人群里,竟不自觉的咬紧了唇。 “在想什么呢?”旁边苏少歌早已注意到妹妹的视线,见冀国公没有注意,他拢着袖子走过来,温和道,“在看燕国公夫妇?为什么?可别告诉为兄,你瞧上燕国公了?” “呸!二哥说什么话呢!”苏少茉闻言,原本还有点恹恹的,顿时斗志昂扬的跳脚,啐道,“简虚白虽然是公认的生得好,可与二哥你比起来也不过是各有千秋罢了!打小看着二哥你这张脸,我怎么还会是那等以貌取人的人?!” 苏少歌含笑看她道:“好吧,开个玩笑……只是你一直盯着他们看,为兄可记得,你同宋夫人也不是很熟?” “我想七妹了。”苏少茉一句话让他笑容勉强起来,然而不懂得看脸色的妹妹还在继续道,“前两年看灯,七妹都会陪在我身边,今年她却随姬紫浮去了琼州——也不知道那荒僻之地有没有灯会?若有灯会的话,姬紫浮会像燕国公对燕国夫人那样体贴么?什么时候我们姐妹才能再见面呢?” 苏少歌怔怔听着妹妹的诉说,半晌才轻笑着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手底下的栏杆,不知不觉竟被生生捏出了指印。 第三百五十七章 锦熏归,细思恐极 简虚白夫妇不知道苏家兄妹的心情,在用过元宵后,又兴致勃勃的逛了大半夜的灯市,其间看到好吃好玩的都凑了回热闹,最后到了深夜,看灯市也将散去,才在纪粟的劝说下,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 这晚两人都玩得很开心,以至于次日双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好在他们不用给长辈请安,这府里又是自己当家作主,早点起晚点起也没人能说什么。 “怎么样?”不过轻松的心情也就在宋宜笑起身之前结束,她唤人进来伺候自己梳洗时,见是锦熏端着水盆来,立刻想起韦梦盈所言之事,心里顿时沉了沉,不动声色的陪简虚白到花厅用了饭,夫妻两个调笑了会,送他去前头处置些年前积下来的公务——转头忙把锦熏独自唤到跟前。 被绞了又绞的帕子,透露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安,“那地方……可找到?里头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回夫人的话,余士恒带着奴婢寻到那山谷了。”锦熏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差遣是为了什么缘故,但她素来对宋宜笑忠心耿耿,哪怕一头雾水,却也不折不扣的完成了任务,当下仔细诉说道,“许是季节不同的缘故,那山谷附近的一些参照之物,如今都大不一样了。好在夫人说的有些特征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的。” “夫人说的位置,确实有被人动了手脚的痕迹!” “不过没有找到木屋的遗址。” “那地方却有一个小池塘——好在余士恒心细,取了塘边淤泥看后,认为是从别处移来的。” “故此又遣人下水去证实。” “他说应该是有人在那里挖了一个池塘出来,又取了水和淤泥进行伪装,把那地方打扮得跟本来就有个池塘一样。” “只是池塘上面早先有什么,是什么样子,他却推测不出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锦熏缓了缓又道,“但附近的树木,虽然被掩饰过,但有明显砍伐的痕迹!” 她讲完了,见宋宜笑脸色阴晴不定,才好奇的问,“夫人,您问这些……是不是同亲家王妃有关系?” “这件事情,只字片语都不许外传!”宋宜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郑重吩咐,“否则绝不轻饶!” “夫人您就放心吧!”锦熏闻言,识趣不的追问了,只信心满满道,“奴婢当初一听您没说来龙去脉,又遣了奴婢去办这差使,就知道肯定是不想叫外人知道了!故此来回路上都提点了那些人该闭嘴时闭嘴呢!余士恒也说,他带的人都是懂事的!” 宋宜笑摆了摆手:“你先下去歇着吧!我一个人静静!” 打发了锦熏,她眉头顿时深锁:锦熏此行,等若是证明了韦梦盈前言。 不过经过这两日的冷静,她已经不像在衡山王府时那样激动,在没有情绪的推波助澜下,她自然更相信证据而不是口说无凭。 ——毕竟这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那山谷原就不是什么人流如织的地方,自从显嘉帝驾崩,众人仓促还都,这大半年来翠华山上想也冷清。 也许韦梦盈所言属实,是宋缘及同伙遣人去那谷里抹除了痕迹;但也有可能,韦梦盈为了取信女儿,故意去那边做好现场,以作辅证。 “爹一直对娘旧情难忘,这个我跟娘都是心里有数的。”宋宜笑沉吟,“他要报复娘,有可能下毒手,但,带其他人对娘……就算韦婵也参与其中,她想让娘尝尝她受过的苦,可是韦婵与爹合谋的话,轮得着她做主么?” 毕竟宋缘跟韦婵的身份差距放在那里,即使合谋谋害韦梦盈,是韦婵起的头。但在宋缘加入之后,宋宜笑不相信韦婵还能占据主导地位! 所以只要宋缘不想前妻受羞辱,韦婵又能怎么办? 而据宋宜笑对自己那亲爹的了解,哪怕他口口声声骂韦梦盈放.荡,让他亲自把这个因爱生恨的前妻推入荡.妇的处境,却并不符合他的为人。 毕竟这种残酷且龌龊的报复方式,哪怕市井中人也未必屑于做。何况宋缘好歹是江南堂嫡传? 海内六阀当年何等显赫——即使宋宜笑对此无动于衷,但从端木老夫人、从苏家、从太子妃姐妹这些人身上,她也能够略略窥见那种来自源远流长辉煌的骄傲与自矜。 宋缘可以因为韦梦盈迁怒亲生女儿宋宜笑,但有些事情当真不是他做得出来的! 冷静下来的宋宜笑,怎么想怎么觉得亲娘似乎又在骗自己了。 “娘说爹的死同她有关系,如果她上回是在存心骗取我的同情与支持,那么应该同此事有关。”宋宜笑想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娘在爹面前一直都是胜利者,爹如今也挡不了她的路——她应该没有理由主动去害爹,这么着,是爹想害娘,结果,事到临头功亏一篑,反而叫娘伤了他?!” 但是,等等! “倘若是爹想害娘,却反被娘所伤,哪怕爹因此而死,娘又何必瞒我?” 更不要讲编那样一个不堪的故事给自己这亲生女儿听了! “难道说……” “爹的伤不仅仅是同娘有关系——” “他根本,就是死在娘手里?!” 宋宜笑想到这儿,只觉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只拿手按着胸口,心跳激烈得似随时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之前听韦梦盈说“你爹的死,与我有些关系”时,只道宋缘之死,韦梦盈只是个引子。 到底是没多少感情的亲爹,去世又有大半年,早已平复了丧父的心情,所以她也没有特别震惊,紧接着又听韦梦盈讲了山谷经历,满腔心思都放在了同情亲娘上面,对于宋缘的死更是撇到了一边。 这会静思之下,方体会到了这种人伦惨剧的悲哀。 生父欲杀生母,生母杀了生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作为二者的血脉,将承受到怎么样的冲击,惟有切身体会,方能明了。 最悲哀的是,她是宋缘与韦梦盈唯一的骨血,甚至没有一个兄弟姐妹来分担! “所以我要怎么办呢?”宋宜笑怔坐椅上,两行清泪不期然落下。 她此刻多么希望韦梦盈说的是真的——宋缘只是在山谷里受了伤,他的死,乃是赶上显嘉帝驾崩,仓促还都导致伤势恶化,这才不治身亡。 如此固然宋缘身故的引子还是在于韦梦盈,然而主要还是意外。 而她目前所要做的,就是帮助亲娘,对付韦家的敲诈。 即使韦家是她的嫡亲外家,可相比夹在生身父母之间——宋宜笑宁可同韦家掐个死去活来! 可是她越这么期盼,心却越发沉了下去! “如果爹当真是娘杀的……” 她当然不可能杀了韦梦盈替宋缘报仇! 父母之中只能选一个的话,她是宁可选韦梦盈的。问题是,一旦此事外泄,在这个父重于母的世代,舆论,逼也要逼着她与韦梦盈决断! “而冠云他们,将来又要怎么办?!” 宋宜笑从来没有这样六神无主过! 差不多的时候,宋府。 正哼着摇篮曲哄双生姐弟入睡的卢氏,听到后院传来隐约的嘈杂,微微蹙眉。 “那里头的几个婆子今儿个都没吃饭?”看着一双子女已经睡着,卢氏轻声叮嘱乳母好生照料,披上狐裘,走出屋子后方寒声呵斥左右,“竟叫她闹的动静传到这边来了!若吵着了娇儿、耀儿,仔细你们的皮!” “奶奶,老夫人已经三天不肯进食了,非要见您一面不可!”自从去年翠华山归来后,卢氏的性情大变,从原本的温柔谦恭,几乎是一夜之间变成了阴沉狠辣! 老夫人庞氏就是在这种猝不及防里,被儿媳妇挟独子之利夺下所有权力,闭门“颐养”。 说是颐养,其实跟软禁也没什么差别了。 要命的是庞老夫人出阁已有几十年,庞家如今又没什么人在帝都,宋缘一死,卢氏掌握了合府下人后,她竟是无可奈何! 这大半年来,外界只道她青年丧夫老来丧子,悲痛过度不能自已,一直不露面也是理所当然。来探望的人被卢氏挡了驾也没生出任何疑心,反而还会好生宽慰卢氏一番! 庞老夫人哪儿能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处境?! 就是头一个儿媳妇韦梦盈,自恃宋缘宠爱,几乎从进门跟她斗到改嫁,也没有说把她关起来的! 反而是看着好欺负好拿捏的卢氏,居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举! 一开始她简直要气疯了! 但随着时间的过去,发现自己依旧被关着,看押自己的婆子态度越发冷淡恶劣,整个宋府却依然由卢氏把持大权,庞老夫人也日趋绝望。 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把自己所有想到的法子都用了一遍:恐吓、威胁、哀求、自残、自.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等等。 然而卢氏只是不理不睬——听说庞老夫人悬梁未果,被下人救下来后,只冷冷让下人转告婆婆:“夫君英年早逝,娘哀痛过度也随之而去,虽然撇下媳妇同宜宝他们三个,委实无情,却也在情理之中!” 庞老夫人这下别说自.尽要挟,自残都不敢了! 毕竟卢氏一句话说到了重点:宋缘才去,庞老夫人若跟着也死了,谁也不会起疑心,只会当她是受不了丧子之痛! 但现在大半年过去,庞老夫人琢磨着,自己现在要有个三长两短……儿媳妇应该没那么好敷衍了吧? 故此,她又开始绝食了。 不过有了之前被卢氏一吓唬就乖巧的经历,这会下人都没当回事,章翠娘禀告时态度就很轻描淡写,“奶奶可有话打发了她?” “三天了吗?”哪知卢氏闻言,沉思片刻,却冷冰冰的笑了起来,“三天没吃没喝,居然还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看来我这婆婆,倒有些困兽犹斗的意思了!倒也难怪,当初能把韦氏逼走!” 章翠娘听她提到韦梦盈,脸色一变,还没想到什么话来分开她心思,却听卢氏淡淡道,“也罢,趁今儿有空,我就去见她一面。倒要看看她老人家,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 她清澈的眸子里,怨毒一闪而逝,却终归于讽刺。 第三百五十八章 罪魁祸首! 庞老夫人一辈子锦衣玉食,一群人围着转,如今上了年纪,受这大半年折腾,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 三天绝食下来,又大闹了一场,早已是奄奄一息。 只强撑着一口气,暗忖等不来卢氏就索性死了——不信自己在宋家做了这些年的老夫人,吊唁时没人给来客透露个只字片语! 她正心里发着狠,却听到门外数声满含殷勤的“奶奶”,顿时来了力气,一骨碌翻身爬起,尖叫道:“毒妇,可算敢来见我了?!” “要说歹毒,谁能毒得过婆婆您?”卢氏一面漫不经心的回答,一面推门而入——瞥见满地狼籍也没在意,拿丝履踢了踢最近的碎瓷片,立刻有看着庞老夫人的婆子拿了笤帚上来,谄媚道:“奶奶仔细伤了脚,老奴这就给您扫一下!” “路氏你们这几个狗奴才!”庞老夫人方才闹起来的时候,婆子们只管磕了瓜子围在门口看热闹,看完了走人,别说给她收拾了,连她要人打盆水来给自己梳洗下,也权当没听见。 这会看到卢氏的待遇,气得肝疼,忍不住捶榻大骂,“枉费我当初对你们那么好,我儿才去你们竟然就投靠了这毒妇!如此背主忘恩之举,且看他日报应临到……” “我呸!”那姓路的婆子一边替卢氏扫开障碍物,一边毫不客气的骂回去,“老夫人您也配提‘报应’二字?!也不想想您当初是怎么对嫡亲孙女儿的?老爷的发妻固然不好,大小姐可是打小娴静懂事,再乖巧不过的!咱们这些人都是看着大小姐落地、看着大小姐长成,还不清楚大小姐那性情,连咱们下人都忍不住喜欢,何况您这个嫡亲祖母,竟然丝毫不把她当人看,纵容着柳氏将她朝那等见不得人处卖!要依您这报应的话呀,您活该有今日!” 说到这里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卢氏,不忘奉承道,“也就咱们奶奶心善,还让你住这高屋广厦,还留了咱们这些人服侍您!老奴这些人跟着奶奶,这叫改邪归正弃恶从善,得善报福泽后人还差不多!” 又冷笑,“老夫人您还是好好想想,回头到了地下,该怎么同宋家列祖列宗交代罢!老奴是宋家世仆,可是知道,宋家祖上可没有重男轻女的习俗,尤其嫡女的教导,花的精力代价可从来不在嫡子之下的——何况宋家如今人丁单薄!” 路婆子一番话说得庞老夫人差点气死过去,卢氏却只淡漠的看着,丝毫没有呵斥路婆子,更遑论安慰庞老夫人的意思。 “你指使这贱婢来气我,看来是打算弑母了?”庞老夫人伏在榻沿大口喘息良久,才悲声说道,“顾相给我们宋家推荐了个好媳妇啊,韦氏贱人再不好,也就是当面顶撞我几句!未曾想你平常瞧着温温驯驯,很是懂事听话的样子,缘儿才去,竟然就……” “你们先下去!”卢氏摆了摆手,让路氏等人退下,章翠娘想留,被她转头扫了眼,心头一悸,忙也低头走了出去。 待屋子里就剩婆媳两个了,卢氏才从齿缝里冷笑出声,“婆婆是不是觉得,现在很委屈很难过很伤心,觉得看错了我?觉得您不该受这样的对待?!” 她越说声音越高,到最后一句时,简直是在呐喊了! 庞老夫人被她气势所夺,下意识的反问:“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对待?” “就凭你害死了夫君,害惨了这个家!”卢氏俯身,从地上拾起方才被路婆子扫到一旁去的残破摆瓶,朝她狠狠砸了过去,怒叱道,“你现在纯粹是活该!若非我念及你到底是夫君的生身之母,你以为你还能有现在这待遇?!” “我害死了缘儿?!”庞老夫人偏头躲过,目瞪口呆,尖声道,“你这个毒妇,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要笑掉众人的大牙——缘儿是我唯一的亲生骨肉,我就是害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害他?!何况缘儿若在,你这毒妇敢这么对我,缘儿不休了你才怪!!!” 她心念一转,惊恐且憎恨的指向卢氏,“你居然把如此荒谬的罪名按到我头上!难道,真正害死缘儿的,是……是你?!” 这话说出来,卢氏几乎要仰天大笑! 她目光刀子一样盯住了庞老夫人,一字字道:“你不相信?那好,我从头说给你听!” “当年夫君与韦氏结发,您嫉恨韦氏深得夫君宠爱,处处找她麻烦!” “而韦氏是个聪明人,至少比我聪明,因为她一早就明白,对您这样的婆婆,一味的忍让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故此,您与她之间的关系日趋恶劣!” “本来她虽然没办法您,您也奈何不了她!” “但数年后您有了理由:韦氏无子!!!” “被抓了把柄的韦氏渐渐落入下风!” “然而她并非坐以待毙之人,故此,改嫁去了衡山王府!” “只是她与夫君的女儿,大小姐却不得不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卢氏狠狠眨去眼中满溢的泪水,方继续道,“不久后,夫君续娶柳氏进门,事情到了这儿,本来……本来这个家,还是可以好好过的!” “可是您做了什么?您纵容着柳氏欺凌大小姐,甚至她要把大小姐卖给鸨母——您作为嫡亲祖母非但没有处置柳氏,反而为了帮她掩饰,主动宣布大小姐夭折!!!” “若非夫君亲口承认,打死我都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您这样的嫡祖母!” “那可是您的嫡长孙女!” “她当时才八岁——她的生母再不好,她有什么错?!” “稚子无辜啊——您这样的心肠,路婆子说得一点不错:您想过您死了之后,该如何对宋家列祖列宗交代么?!” 庞老夫人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你的意思是,宋宜笑那孽障,记恨宋家,谋害了我的缘儿?!天!那孽障竟然敢弑父,你……” “若夫君是死在大小姐手里,我心里还好过些!”卢氏闻言,终于支持不住,呜咽出声,“好歹夫君也欠大小姐的——可是,韦氏她凭什么对夫君下杀手?!本来就是她对不住夫君!!!” 语毕,已是泣不成声! “韦氏杀了缘儿?!”庞老夫人也呆住了,她将这句话咀嚼数遍,方不可置信的望向卢氏,“你明知道杀夫仇人,却什么也不做,反而囚禁了我,夺下宋家,你……你……” “我就知道您晓得了真相,必定不肯忍耐!”卢氏拿帕子擦拭着面上的泪痕,看也不看她一眼,冷笑,“到时候打草惊蛇,非但为夫君报仇无望,更将连累夫君身后清名——听不太懂?没有关系,我会慢慢儿给您解释的,好叫您知道,您有今日,是何等的理所当然!” 她拨了拨鬓发,抬起头,继续道,“您因着韦氏的缘故迁怒大小姐,即使大小姐最后被韦氏接去了衡山王府,不在您跟前碍您的眼了,您还是念念不忘记她们母女——哪怕大小姐长大成人,出了阁,您还是成天盘算着想害她,想她倒霉,想她没个好下场!” “倘若不是您这样耿耿于怀,连带着叫夫君也是难以释然,夫君这回又怎么会被姓袁的说服,同他合谋,要杀韦氏?!” “要杀韦氏也还罢了——若非您一直以来的念叨,夫君即使想杀韦氏,又何至于遣开所有人,独自下手,以至于被韦氏抓到机会,反而……反而杀了夫君!!!” 卢氏蓦然跪倒在地,却不是为了跪拜庞老夫人,而是不堪忍受回忆的痛楚,放声号啕,“我……我在草丛里,看着韦氏得意洋洋,看着夫君一点一点咽气!他死得那么痛苦,韦氏好狠的心肠啊!她就那样欢欢喜喜,幸灾乐祸的瞧着夫君没了气息!我当时……当时多么想冲出去跟她拼命?!可夫君到死都在拼命暗示!暗示我不要让韦氏发现,免得韦氏也不放过我,更怕韦氏脱身之后就对宋家下毒手!” “我可怜的夫君啊——他为什么要有您这样一个娘?!为什么要遇见韦氏那样的发妻?!” “原来如此!”庞老夫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落下泪来,满怀憋屈的喊道,“这你也能怪我?!你疯了么?!害缘儿的明明就是韦氏那个贱妇!何况你要说我对宋宜笑那孽障不好,难道缘儿对他的长女就好了?!别忘记当初把那孽障骗回来打断腿之后嫁去柳家,这主意可是缘儿首肯的!” “您成天骂着韦氏,又说大小姐是孽障,夫君他,纵然有心对大小姐好,面子上怎么放得下?!”卢氏毫不相让的驳了回去,“毕竟韦氏改嫁到王府,里里外外的人已经要嘲笑夫君了,这种情况下,您这个娘还要抓着不放,叫夫君看到大小姐哪能不心生厌烦?!” 她咬牙切齿道,“倘若您在韦氏改嫁之后,好好儿对待大小姐,劝说夫君忘却前事,与续弦好生过日子——天长地久的,夫君纵然难忘旧情,又何至于因爱生恨到了想要杀死韦氏的地步?!” “夫君若不起这念头,又怎么会死?!” “所以你还敢说,不是你害死了夫君,不是你害了这个家?!” 卢氏心痛如刀绞。 ——那个早上,宋缘说:“回来后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当时的她满心怀疑。 一直到宋缘死在韦梦盈手里,她才醒悟过来,宋缘是真心要给她个交代的。 与长女和解,送走柳秩瑾,抱回宋宜娇,杀了韦梦盈,了结恩怨,在顾韶的照拂下外放——将心思转回仕途,与卢氏携手过余生。 曾经幸福美好的生活近在咫尺,却在转眼被打得支离破碎万劫不复! 卢氏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山谷的,只记得她清醒过来时,眼前已是面无表情的袁雪沛。 他看着她,半晌才道:“节哀。” 节哀? 说得多么轻巧——若非袁雪沛接下来反复提到三个孩子,卢氏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许连听袁雪沛解释前因后果的耐心都没有,会先试图杀了他吧? 毕竟,如果不是他的撺掇,宋缘也不会死! 当然卢氏知道,宋缘的死,其实主要还是怪他自己自作主张——哪怕他动手之前给袁雪沛送个信,也许一切也还有挽回的机会;或者他去时带上两个暗卫哪怕是小厮,死得也不会是他。 他偏偏孤身赴会,偏偏大意中计……简直就好像天意要他这辈子都栽在韦梦盈手里一样! 又怪得了谁呢? 可是对于卢氏来说: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而且死得那么惨!!! 卢氏如何还舍得责怪他? 舍不得责怪宋缘,那么,当然只能迁怒旁人——就好像庞老夫人当年无法再辖制改嫁去王府的韦梦盈,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嫡亲孙女宋宜笑身上一样。 “韦氏我不会放过。”卢氏望着哑口无言的庞老夫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靥,眼神却冷若严霜,“但婆婆您,也应该付出您应该付出的代价!!!” 第三百五十九章 庞老夫人的末路 小半日后,卢氏才打开了房门。 这时候她脸上已经恢复如常,望去一派平静。 只是通身素服,到底衬托出哭肿哭红的眼圈来。 不过外面的人都很识趣,没人提此节,只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俨然卢氏方才在屋子里做了多么辛苦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一样——至于庞老夫人,那当然早就被抛到一边去了。 卢氏没理会路婆子等人的奉承,站在台阶上冷冷扫了眼身后,淡声吩咐:“婆婆上了年纪,老是伤心夫君之逝也不是个办法,你们往后伺候时须得更精心些才是!” 她走后,章翠娘特意留了会,给路婆子等人解释:“奶奶这些日子又要操持内外,又要照料二小姐他们,本已分身乏术,这里若再三不五时的打扰一回,岂不是给奶奶添事情吗?该怎么做,你们上点心,四五个人都伺候不了一个卧榻的老夫人,要你们何用?” 当初宋缘才逝,卢氏悲痛欲绝,恨不得跟着丈夫一快去了,自顾不暇,自然是没功夫管其他事的。 但袁雪沛生怕她也有个三长两短,宋家没人配合善后,将宋缘之死的真相泄露出去,也把自己拖下水。故此除了拿三个孩子鼓励她外,也提出愿意帮她为夫报仇。 对于亲眼目睹了丈夫死在韦梦盈手里的卢氏来说,那会后者比前者还牵动她的心肠。 所以在仇恨的激励,以及袁雪沛的暗中襄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庞老夫人的心腹统统拿下,愿意转投她麾下的,如路婆子等人,留下把柄后,继续看着庞老夫人;不肯背主的,那就交给袁雪沛,铲除后患! 而那些后患是怎么被铲除的,路婆子等人都被喊去参观了一回——从此对卢氏死心塌地,甚至掉转矛头,主动帮这位奶奶对付起了庞老夫人! 是以此刻卢氏虽然只淡淡吩咐一句,路婆子等人闻言,却是惊出一身冷汗,一迭声的保证,接下来务必看好了庞老夫人,绝不再让她给卢氏添任何麻烦! “怎么说话的?”章翠娘轻喝道,“什么叫做看好了老夫人——老夫人是犯人吗?” 路婆子忙道:“老奴嘴笨说岔了话:是一定会伺候好老夫人,好叫奶奶放放心心的打点府中诸事,照料三位小姐公子,将来振兴我宋氏门庭!” 章翠娘这才满意而去。 她一离开,路婆子几个对望一眼,顿时都虎下脸,气势汹汹的入内去了。 不多时,房中就传来庞老夫人的惨呼与咒骂——只是她一个年老贵妇,如何是几个做惯了粗活的婆子的对手?片刻功夫就被掩了嘴,只能发出“唔唔”的挣扎。 “今儿个是给你长记性!”卢氏虽然没讲留这婆婆一命,但也没说现在就弄死她,是以婆子们这会也不敢叫庞老夫人一命呜呼,路婆子看看差不多了,方同同伴骂骂咧咧的住了手,又揪了庞老夫人的发髻,将她拖到地上,厉声警告,“往后再嚎丧似的折腾,惊扰了奶奶同小姐公子们,仔细你这张老皮!” 见庞老夫人老泪纵横的脸上满是忿色,路婆子嗤笑一声,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不服?谁叫你那儿子死了,小公子却还活得好好儿的?女人嘛,没儿子那还能叫人?这可是你当年亲口说给前头韦奶奶、如今韦王妃听的话!这不,这会你啊也没儿子了,那可当然不能算人啦!” 说到这里,又唾了口在庞老夫人脸上,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方得意一笑,施施然的出去,寻地方休憩。 被独自扔在空荡荡的内室,望着满地狼狈与满身伤痕,庞老夫人心中悲愤难言,几欲呕血——只是才大哭了一声,一个重物就被扔到门上,伴随着路婆子的怒喝:“怎么?!方才咱们老姐妹几个还没伺候好你?不识趣的老东西!是不是皮又痒了?!” “呜……”庞老夫人想到方才那顿折磨,整个人都哆嗦了下,她是官家出身,嫁到宋家之后更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里禁得起路婆子她们那些阴损手段?! 却是一次就被打怕了,心中怒火滔天,此刻却本能的举袖掩嘴,把满腔哭声化作小小声的呜咽,只默默诅咒着卢氏、韦梦盈、宋宜笑、顾韶……最后连儿子宋缘也恨上了,只觉得即使有顾韶推荐,若儿子不点头,卢氏这等大逆不道的东西,如何进得了宋家门?! 只是她再恨再怨,宋缘已死,她的独子,她的依靠,终究回不来了。 “真是废物!”路婆子等人在窗格里看得分明,嗤笑之余,都觉得十分不屑,“才折腾了一回就怕成这个样子——早先柳氏苛刻大小姐那会,手段不知道比咱们歹毒多少呢!真难为大小姐到现在都只字不提,逢年过节还要送东西过来。” “要不怎么说奶奶才是明眼人?早早就设法同大小姐修好。”另一个婆子则叹道,“小公子才那么点大,老爷竟就去了!纵然顾相素来视老爷犹如子侄,可顾相都多大年纪了?至于卢家,自己子孙那么多,轮到小公子这个外孙,还能剩什么?何况自从亲家老夫人过世后,卢家同奶奶分明的冷淡下来了——咱们公子往后能指望的臂助,除了大小姐这个长姐,还有谁呢?” 路婆子听到这里心念一动,忍不住拉了她到角落里,压低了嗓子道:“那你说,奶奶如今暗示咱们好好‘伺候’老夫人,是不是为了大小姐?” 她朝屋子里努了努嘴,“大小姐在宋家时,固然主要是受前头柳氏苛刻,但要没这老东西纵容甚至撺掇,柳氏当年才过门,又素知老爷喜爱韦王妃,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折腾起大小姐来都不避人的?如今小公子既然想着往后大小姐能念在姐弟之情的份上提携则个,奶奶哪能不替大小姐把这仇报了?毕竟大小姐现在什么都不缺,也就是被孝道压着,再怨祖母也没法子。” “管那么多呢?”那婆子倒没这许多想法,只道,“大小姐横竖已经嫁了出去,咱们是宋家下仆,做好奶奶吩咐的事情也就是了。” “你真是老糊涂了!”路婆子嗔道,“正因为要做好奶奶吩咐的事儿,我才说这话:倘若奶奶只是要让那老东西安分守己点儿,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子,今儿个挨了这顿教训,往后吓唬吓唬,估计也就知道识趣了——当然咱们也轻松!” “问题是,倘若奶奶还想日后给大小姐卖个好的话,你说,咱们是不是把大小姐当年受的委屈,也叫这老东西统统尝一遍?如此虽然要多操些心,可奶奶瞧在眼里,若是满意,还怕没咱们的好处?!” 声音一低,“二小姐身边伺候的人手已经差不多齐全了,但三小姐同四公子因着还小,除了乳母之外,管事妈妈同大丫鬟什么的都还没确定呢!尤其是四公子——你我家里的孙女外孙女年岁正合适,模样也周正,但目前府里但凡有适合晚辈的人,谁不瞅准了这等肥差,若无功劳,如何能入奶奶的眼?!” 说得那婆子也是砰然心动,道:“老姐姐这样提点我,那还有什么说的?不就是多折腾她几回么?横竖是咱们砧板上的肉,那还不是想怎么搓圆捏扁,就怎么搓圆捏扁?!左右咱们如今奉命守着这里也没其他差使!” 两个婆子存了给晚辈铺路的打算,那当然是满怀干劲。 瞒着另外三个同伴,见天的磋磨庞老夫人——对其他同伴只说闲着也是闲着——那三个人觉得很有道理,竟一起参与起来。 没几天,庞老夫人就觉得不堪承受,她这会倒是真心想死了,可未得卢氏准许,路婆子她们怎么肯让她当真去见宋家列祖列宗呢?故此索性把她绑了起来,又堵了嘴。 起先她要更衣时,路婆子等人还进来替她解开,且盯着以免她趁机寻死。 后来路婆子几个人嫌麻烦,索性不予理睬,任凭她撑不住便溺在榻上——也不给她收拾,每天只捏着鼻子进来喂她些汤水,完了也就不管她了。 这样天冷的时候还好,可开春之后气候很快就会回暖,届时屋子里的状况可想而知! “她们是不是过份了点?”这情况传到卢氏那边时,连章翠娘都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了,但卢氏只是淡淡问:“婆婆还活着吧?” 章翠娘道:“性命应该没问题,到底多年来一直燕窝人参不断的滋补着的,这会也没病,只是……” “那你管那么多?”卢氏不耐烦的打断,“宝儿呢?去把她找过来,我有事叮嘱她!” ……次日,燕国公府,宋宜笑接到禀告说,自己娘家异母妹妹登门求见,感到非常诧异,但还是立刻换了见客的衣裙,赶到二门处迎住了宋宜宝:“宝儿?就你一个人来吗?娘呢?” 她伸手替宋宜宝理了理辫子上的银铃,温言问,“可是你想姐姐了?所以特意来看看姐姐?” 宋宜宝受卢氏影响,对长姐一直很尊敬;去年避暑那会,宋缘又三番两次领她上门。是以她这回虽然是独自前来拜访姐姐,倒也不觉得拘谨,行了家礼后,就如实道:“我确实想念大姐姐,但爹爹才去,娘要照顾三妹妹和四弟,章妈妈说,我也应该帮着娘看着点弟弟妹妹们,免得娘担心,所以实在没空来看望大姐姐,还望大姐姐见谅!” 又说,“等弟弟妹妹大了点,也能帮上娘之后,我再常来看大姐姐可好?” “宝儿真乖。”宋宜笑夸了她一句,领着她朝后堂走去,边走边问,“那今儿怎么过来了?可是娘有什么吩咐?” “娘让我带了一封信来。”宋宜宝道,“还有几句话,等大姐姐看完了信,再说与大姐姐听!” 宋宜笑心念电转,倏然想到了宋缘之死,嘴角笑容僵了僵,喃喃道:“是么?” 片刻后,姐妹两个到了后堂,宋宜笑让人为妹妹奉上茶果点心,便清了场,方接过宋宜宝从怀里取出的信笺,摩挲良久,才在宋宜宝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拿起案上的银刀,缓缓拆开! 第三百六十章 被误导的套话 因着信封上空无一字,宋宜笑接到手里时还以为是卢氏写的,谁知拆开之后看了落款,方知是宋缘亲笔。 或者说,是宋缘绝笔。 确认了落款与日期后,宋宜笑捏着薄薄信笺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抖,定了定神才继续看下去—— 信不长,寥寥数行便已结束。 所以她很快就看完了,眉宇之间,顿时流露出一抹失望,也有些松了口气。 主要是因为,宋缘这封信,没有一个字提到去年避暑时翻船、山谷之类的事情。 他只是在向女儿道歉。 将这些年来对宋宜笑的冷漠、谋害、苛刻、疏远、偏心……进行了极为真挚诚恳的忏悔,祈求女儿的原谅。 之所以不当面说,宋缘在信中表示,他不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是惟恐受到拒绝。 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个爹,对于长女来说有多么残酷,多么不合格。 而且宋宜笑现在,已经不那么需要他了——固然谢依人等人听说宋家父女和解,都为宋宜笑高兴,认为宋宜笑能够有娘家做依靠总是好的。 问题是,宋宜笑到目前为止,依然与丈夫恩爱非常,她这么年轻,接下来哪可能不继续生儿育女?有了儿子做靠山后,即使将来人老色衰,简虚白变了心,但只要简虚白还承认世俗默认的规矩,她作为发妻,她的儿子作为嫡子,燕国公府,终究还是她和她的孩子的。 即使宋家祖上的辉煌,留下了燕国公府所不能比拟的财富——可相对于宋宜笑目前的景况,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与宋缘之间父女的隔阂,又岂是这种程度的示好,所能化解的? 是以,宋缘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当面把这些话告诉女儿,而是选择了落于纸上,私下派人送过来。 信上最后表示,他将祖业分成了六份,宋宜笑与宋宜耀各得二份,宋宜宝与宋宜娇则各得一份。宋宜耀得双份,当然是因为他是宋家唯一的男嗣,而宋宜笑与这个弟弟相同待遇,则是因为宋缘的补偿。 宋缘再三请求女儿接受,以免自己余生都良心难安。 宋宜笑捏着信笺,沉默不语:自从锦熏自翠华山归来,她就陷入了茫然无措之中。 本以为,这封信里会有什么揭示真相的线索——不想却不是。 只不过假如真相真的那么残酷的话,没有线索其实也是件好事。 她把信笺放到案上,摘了只镯子压住,温和的问正忙忙放下赤豆糕的妹妹:“不知娘让你带给我什么话?” “娘说,这封信是前些日子派人去翠华山,收拾爹爹遗物时发现的。”宋宜宝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又坐正了身子,才奶声奶气道,“当初爹爹受了伤,祖母先陪娘回帝都,娘因为病着,是以在翠华山拖了几日方动身。只是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把爹爹的东西全带走。前两日娘想了起来,命人再走了一趟,才看到了这封信。” “说起来,爹爹当初受伤时,我都没有接到消息,所以未去探望。”宋宜笑目光闪烁,柔声细语的问道,“不知道爹爹当时伤的是哪条腿?痛得可厉害么?” “我也不知道。”宋宜宝闻言愣了下,道,“我也想去看爹爹呢,可是祖母跟前的妈妈说,爹爹受了伤,不好打扰。所以我只能陪着娘——还有三妹妹和四弟!” 宋宜笑仔细观察这个妹妹的神情,六岁的孩子再精明也有限,据她的推断,宋宜宝不似说谎,这么着,倘若宋缘并非在翠华山身故,而宋家出于某些缘故掩藏了真相的话,那就是卢氏母女统统都被庞老夫人骗了? 想想这也不无可能——衡山王府女眷们游湖遭遇翻船后,自己因为担心亲爹与继母对上亲娘,特意派了锦熏去宋家的避暑别院打探消息,当时锦熏回禀就说过,卢氏病得非常厉害,竟仿佛时日无多一样! 那种情况,以至于都没能跟上显嘉帝还都的大队不说,即使后来回到帝都府里,估计也得躺上些日子吧? 也就是说,卢氏当时应该是没法亲自去探望“养伤”的宋缘的——即使她出于担心丈夫的缘故,挣扎着起身,庞老夫人一句“别过了病气给缘儿”,也能轻易的阻止。 而宋宜宝虽然好端端的,却也被祖母的人拦住:这岂非意味着,宋缘所谓在翠华山摔断腿后,移回帝都宋府养伤到伤重不治这整个过程里,卢氏母女都没能亲眼见到他? 虽然说宋宜笑去吊唁时,卢氏曾说,是自己故意没把宋缘受伤之事告诉燕国公府的,不过宋宜笑现在想想,这继母那会估计能起身不久,自顾不暇,这么说,应该只是客气话罢了。 “翠华山……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心下沉吟,“祖母怎么会连继母也瞒住?继母再对我示好,她终究是爹的妻子,怎么也是站在爹那边的!这个道理祖母岂会不清楚?她不跟继母说内情,必然也就借助不到卢家的势力!当然祖母可以向顾相求助,问题是……问题是顾相这大半年来也是毫无动静罢?” 前两日,她推测出生父很有可能死在生母手里时,曾向丈夫旁敲侧击的询问过顾韶这大半年来的举措,发现没有任何针对衡山王府或者燕国公府的意思。 想来也是如此,顾韶对宋缘再好,到底不可能为了这个子侄的死,毁了自己剩下来的政治生涯。 毕竟,他优游林下了多少年,才等来这个机会?! 眼下新君才登基,他操心的地方多着呢,便是知道了宋缘之死,也未必腾得出这功夫! 譬如说他亲孙子顾桐语之妻陆钗儿,那不是疯了也有大半年了,可见顾韶请衡山王吃个茶下个棋,提起此事? “难道祖母是为了等顾相腾出空来?”宋宜笑觉得这不可能,“卢以诚作为陛下在东宫时的属官,如今任着刑部尚书,虽然与他之前担任的太子宾客属于同级,但资历摆那儿,谁敢小觑?依祖母的为人,若认为娘是杀子仇人,怕是片刻也等不得,只想着早一日杀了娘也是好的。卢家这个臂助,她为何要不用?” 说到这里,眼角瞥见案上信笺,蓦然想起来——自己才怀上简清越那会,继母卢氏也代宋缘送过一回东西的。 那是个锦匣,装了不菲的银票、契书,但最让宋宜笑想不明白的,是那块简虚白说,同宋家祖上传下来暗卫有关的令牌。 拱卫了江南宋多少个朝代的暗卫,随风。 她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宋家的暗卫,你知道多少?”宋宜宝传完话之后,没坐多久就告辞了,理由是卢氏叮嘱她,外甥女简清越尚幼,不要太打扰长姐——宋宜笑留了几回没留住,只得让厨房装了些糕点,命锦熏送她回去。 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来后,才进内室,宋宜笑就跟了进来问,“厉害么?” “单从侍卫的角度讲,那当然是很厉害的。”简虚白边换常服边道,“不然怎么能拱卫宋家这许多年?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他们如果想潜入衡山王府,刺杀我娘的话,有没有这个可能?”宋宜笑沉吟半晌,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简虚白分明的怔了下,系衣带的手停了停才继续,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解释,“那样的话,皇家也未必睡得着了。” 而皇家睡不着的话,这些暗卫,包括宋家,又怎可再存在?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道:“如果不惜玉石同焚呢?” ——照简虚白话里的意思,暗卫行事都有个底线,免得引起上头猜忌,原本想要拱卫家族的利器,反而给家族招灾了。 但,庞老夫人偌大年纪,没准她为了替独子报仇,不计后果了呢? 否则她做什么要向儿媳卢氏隐瞒真相? 毕竟她的儿子死了,卢氏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在! 卢氏再伤心宋缘的死,但她兴许肯牺牲自己为丈夫报仇,若要搭上膝下三个年幼的子女,正常的亲娘都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若知庞老夫人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拼着赔上整个宋家替宋缘雪恨——卢氏怎能不阻拦? 宋宜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却听丈夫沉吟道:“这个我却不大清楚了,毕竟我并非六阀之后,关于六阀的暗卫,还是从三叔那儿偶尔听闻的。你晓得,三叔是姨祖母抚养长大的,姨祖母的亲子早逝,视三叔如己出,却是按照锦绣堂教导嫡子的法子栽培他的。是以三叔知道许多阀阅内情,但我却只听到只字片语了。” 他说到这里,诧异问,“难道宋家对岳母?” “我继母方才遣我二妹妹送了口信来,说我祖母最近有些不大对劲。”宋宜笑想了想,掩饰道,“我继母是担心我祖母至今未能节哀,会伤了身体,故此问我能不能回去看看她,只是你也晓得,我祖母素来不喜欢我,若看到我后越发生气,反倒是害了她了。问题是我听我妹妹的描述,觉得我祖母……似乎还对我娘存着成见。我那继母素来温柔忍让,我爹去后,宋家暗卫若归了她代管,也还罢了!怕就怕落在我祖母手里,她老人家一怒之下,会做出不堪设想的事来。” 简虚白了然的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得赶紧提醒下岳母?”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宋宜笑咬唇道,“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反而挑动娘对宋家的怨恨了吗?如今爹不在了,我的异母弟弟妹妹们都还小,若招了娘的不喜,却是麻烦。” 她不知道宋府内部的变故,到现在仍旧认为卢氏绝对不是韦梦盈的对手,所以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万不敢挑动韦梦盈对宋家的怨恨——她这个亲娘恨起人来可是雷厉风行得很! 是以拿话哄住了丈夫之后,隔天她就借口去探望才到帝都的袁雪萼,悄悄到了宋府寻卢氏:“娘昨儿让妹妹送了信带了话给我,究竟意欲何为?”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卢氏VS宋宜笑 卢氏闻言,未语泪先流,道:“夫君去得这样早,除了大小姐之外,最大的宜宝也才六岁,还是个女孩儿,能济什么事?” 宋宜笑见状,只得软语温言的安慰——好不容易劝得卢氏止住哭泣,她拿帕子擦了擦脸,抬起头,诚恳道:“所以我也不瞒大小姐了:宋家祖上遗下万贯家财,大小姐想也有所知?” 要不是这两年宋缘先后给了女儿、外孙女东西,宋宜笑还真不知道宋家的家底竟是如此丰厚——此刻闻言,心念一动,倒把卢氏接下来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卢氏见她神情,微微一叹,继续道,“其实,大小姐看到的那封信,被我拆开看过,那信封上之所以空无一字,是因为,那是我重新封的。我仿不来夫君笔迹,只能什么都不写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拆之前也没其他意思,夫君去得仓促,连句话都没给我与宝儿他们留下来,却独独给大小姐留了封信。我就小心眼了,想看看夫君要同大小姐说什么……结果却看到,夫君要给大小姐同耀儿一样的家产,老实说,才看到时,我心里是不大痛快的。” “我也觉得爹这么做不大妥当。”宋宜笑平静道,“毕竟我一来是女子,二来,早已出阁。从来没听说过出了阁的女儿,还要同娘家分家产的。” 卢氏摇头道:“夫君在信里已经说明,是他愧对大小姐,分大小姐产业,也是为了弥补。所以我倒不是觉得大小姐不该拿那一份——我只是很难过:诚然夫君对宝儿他们三个都不错,可是那封信里,除了分家业那段,竟一个字也没提到他们,更没提到我!我……”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呜咽,“三个孩子一个六岁两个三岁,加起来也才十二岁啊!他竟然就狠心的去了!去之前,连句话都没给我们留!!!纵然家财万贯,又怎么能跟人比?!” 宋宜笑听到这儿眯起眼,道:“娘不要把话说这么早,这会没外人在,我实话实说:我晓得娘一直都是对我好的,问题是,宋家如今尚有祖母在堂,您愿意照爹的意思,把家业分给我,却不知道祖母肯点头么?” “娘确实不答应。”卢氏闻言止了抽泣,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坚决,“但大小姐请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她的!” 她又哭了起来,“毕竟夫君生前就留了这么一封信下来,不管他在信里叮嘱了什么,却叫我怎么忍心违背?” 宋宜笑深深望了她一眼,道:“说起来,爹临终的时候,娘难道病还没好全?不然怎么会没守在他榻前?若是那样的话,爹怎么可能没话叮嘱您呢?” “我能说什么呢?”卢氏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了,竟是号啕大哭起来,“要怪只能怪我身子不争气——夫君快不行的那几日,我也病得厉害!娘担心我病中乍闻噩耗承受不住,叫宝儿他们几个才失了爹,总不能再没了娘!故此使人瞒住我,只说夫君快好了!” 她伏在椅上哭得肝肠寸断,“我信以为真,是以专心调养身体,想着赶在他好全之前好起来,还能接手照料他几日!” “谁知道!” “我终于可以下地了,想去看看他,娘这才跟我说,他……他前两日就去了!!!” “我见他的最后一面,竟是远远的看着他在冰鉴之间!” 宋宜笑面无表情,垂眸掩住眼底的惶恐,叹道:“逝者已矣,还请娘节哀!” “总而言之,请大小姐务必要收下夫君给您的东西!”卢氏胡乱擦了把脸,惨笑了下,郑重道,“夫君伤重时我没能服侍他;他走的时候,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有娘陪伴在侧,连孩子们都没见到一面!夫妻一场,这是我最后能替他做的了——不然,他日到了九泉之下,我怎么有脸同他交代?!” 她哽咽着说,“只求您,能够看在夫君已去的份上,说一句,原谅他了,好么?” “……我原谅他了。”宋宜笑心中自嘲的笑了笑,不原谅能怎么样呢?正如卢氏所言,人都死了,再记恨,又有什么意义? 何况,他的死,没准…… 她定了定神,道,“不过,东西我是不会要的。亡父才去,我就拿娘家的东西,传了出去,谁不说我欺负弟弟妹妹年幼?” 摆手止住卢氏接下来的话,她道,“说起来我好些日子没看祖母了,不知道,今儿是否可以拜见一下?” “娘近来身子不是很好,一直卧榻,连我带着宝儿去请安也不见!”卢氏闻言,露出为难之色,“而且,听伺候娘的人说,娘这些日子,心情也不是很好……” 要搁平常,不用她暗示庞老夫人见到自己没好脸色,宋宜笑也懒得去理会这祖母的。 但她此刻对庞老夫人存了疑心,却不肯这么轻易被打发了:“自从爹没了之后,我一直没给祖母请安,心里实在愧疚。” 说着直直的看着卢氏。 半晌后,卢氏只得起身:“大小姐纯孝,还请随我来!” 庞老夫人住的地方并没有改变,宋宜笑随卢氏一路走过去,看着沿途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幕,心头有着淡淡的惆怅。 记得她以前,最怕走的就是这条路。 原因无它,哪怕是韦梦盈还在宋家那会,庞老夫人要见长孙女,也肯定没什么好事。 不是找了各种理由训斥她,就是话里话外的敲打她,不要跟她亲娘学——柳氏进门后,在这个继母的挑拨下,庞老夫人越发憎厌宋宜笑,召见时的话语那就更难听了。 幼年时候的宋宜笑,甚至每踏上这条路,都觉得有点哆哆嗦嗦。 ——好在这些噩梦都已经过去了。 宋宜笑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到了庞老夫人的院子外。 卢氏整了整衣裙,才令章翠娘上前叩响了门。 片刻后,一个婆子粗声粗气的开了门,看都没看外面是谁,已一迭声的呵斥起来:“都是聋子吗?没听见老夫人前两天才说,最近要静一静?!光天化日的,吵什么吵?!” 宋宜笑依稀记得这婆子是一直在庞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好像姓路。 这时候路婆子已经看到卢氏,却依然没什么收敛的意思,草草行了个礼,就阴阳怪气道:“哟,奶奶怎么来了?可真是稀客!只不过呢,奴婢也实在没法请您进去坐坐,毕竟,前两日老夫人亲口说的,让您这段时间都不要来打扰不是?” 卢氏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我自不敢违背娘的意思,只是今儿个大小姐回来了……” “奶奶这话可就不对了!”路婆子看都没看宋宜笑一眼,似笑非笑道,“有道是嫁出门外的女子泼出门外的水——大小姐早已出阁,怎么还能说回来呢?难道在奶奶心目中,卢家才是您的家,在宋家反而是做客不成?” “当然不是——”卢氏涨红了脸,想分辩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宋宜笑对这一幕没起任何疑心——毕竟她以前来见祖母时,祖母跟前的人,比这更难听的话语都讲过,而卢氏给她的印象,又一直是温柔到软弱的。 是以给锦熏使个眼色,锦熏会意的上前:“我家夫人来探望亲家老夫人,你一个奴婢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儿挡路?!” 路婆子瞥了她一眼,嘿然叉腰,拦住门户,道:“我就挡了怎么样?夫人?国夫人了不起?皇后娘娘见了国丈夫妇尚且要唤爹娘呢!怎么大小姐攀上高枝,就不把老夫人放眼里了?!” 她不屑的说道,“打狗尚且要看主人,大小姐若当真不把老夫人放眼里,这会子使人拖了奴婢下去也没什么!” 宋宜笑冷冷道:“我今儿有事必要见祖母,你要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那就是想多了!” 说着一招手,身后两个健妇转出,开始挽袖子,显然是打算强闯了! 路婆子见状,露出一抹慌乱,下意识的看向卢氏:“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喊了大小姐回来帮您对付老夫人不成?!” 卢氏也是一脸惶然,扯着宋宜笑的手臂不住哀求:“大小姐千万不要!娘这些日子心绪不佳,这会若动起怒来,伤了身子,传出去你我该如何交代?!” “奶奶可要想好了!”许是看出卢氏好欺负,路婆子气焰又嚣张起来,“大小姐再怎么闹,躲回燕国公府后,自有晋国大长公主同燕国公护着她!可是奶奶您,难道打算躲回卢家去不成?!” 闻言章翠娘一脸惨白的给宋宜笑跪下了:“求大小姐体恤一下我们奶奶吧!我们奶奶……我们奶奶这些日子……这些日子……” 她正抽噎着说不下去,院子里蓦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跟着另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看了眼外头就压低了嗓子埋怨:“哎哟,你们也不看看地方!在哪闹不成跑这来了——老夫人发火了!说再这样吵闹,不管是谁都逐出府去!” 这下卢氏也要给宋宜笑跪了——看着这个继母惊慌的神情,宋宜笑踌躇片刻,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走!” 她这个祖母狠心程度未必在她亲娘之下,真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她眼下倒没什么了,卢氏母子若被迁怒,还真不知道庞老夫人眼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宋宜笑到底不忍心连累无辜,只得暗叹一声,离开了庞老夫人的院子。 告辞出府的路上,她抱着万一的希望问卢氏:“娘记得我才怀上清越那会,爹让您给我带了一个匣子,里头放着的一块令牌,是什么吗?” 见卢氏茫然,又问,“娘知道宋家历代暗卫么?” 看着继母一头雾水的样子,她再次叹了口气,失望而去。 却不知道她前脚才走人,后脚卢氏等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好歹把这大小姐敷衍过去了!” “没想到大小姐今儿个居然会要求见老夫人!”章翠娘后怕的擦了把冷汗,道,“亏得她最终还是没有闯进去!不然看到老夫人那样子……” 虽然路婆子她们揣测卢氏那样对待婆婆,是想向宋宜笑示好。 但这种事情,讲究一个心照不宣——一旦被撞破,可就是个麻烦了! “看到今儿这一幕,我也就放心了!”卢氏接过章翠娘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却长吁口气,喃喃道,“大小姐到底对我们母子还是存着怜悯之心的,倒是对她那祖母……不过,这也是婆婆她自找的!” 卢氏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平静的吩咐,“既然万事俱备,转天就动手吧!” “免得夫君他,在地下等急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释疑 宋宜笑非常郁闷的出了宋府。 她今天是打着去看望袁雪萼的旗号出来的,所以尽管这会没什么心情,还是去了昭德伯府。 陆冠伦的那位嗣父乃是夭折,去世时只有十二岁,是老衡山王伤心自己子嗣单薄,庶子早故,这才帮他向皇家求了个侯爵的追封——不过是一道圣旨,那当然是没有与爵位匹配的府邸之类的。 而陆冠伦过继到这位早逝的叔父名下后,若非他是端化帝血缘上的嫡亲表弟,且衡山王对这个儿子也有些怜意,连袭爵估计都艰难。 是以他此刻所居的地方,只是一座寻常的三进院宅。 虽有朱门兽环,可大致望起来同个普通富户一样,毫无权贵人家该有的气势。 若非门上牌匾,宋宜笑都要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怎么到现在才来?”袁雪萼接到消息,早已在翘首以盼,这会见她下了车,忙迎上来,亲热的挽住她手臂埋怨道,“我大早上的等到现在,亲手做的杏仁豆腐跟杏花糕都要放凉了!” “是我不对,路上遇见人寒暄了会,竟耽搁了时间!”宋宜笑随口敷衍了句,边同她朝里走,边问,“听蒋姐姐说,伯爷今科打算下场?” 袁雪萼先嗔道:“你也不是不认识表哥,何必喊得这样见外?依我说你虽然没有正式做我那王舅的女儿,表哥却也一直当你是妹妹看的,你就是不想喊他一声‘哥哥’,唤声‘陆三哥’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咱们可是要经常来往的,你那么个喊法,别人还以为咱们面和心不和呢!” 复才说,“正是呢!原本我们去年就打算回来的,只是想着庄子上清净,对他专心温书有好处,这才又住了几个月,前两日方回。如今也还在闭门谢客,只等表哥出了考场再说其他。” 又摇了摇她手臂,笑道,“你是自家人,可算不得客!” “谁还跟你见外不成?”宋宜笑睨了她一眼,抿嘴笑道,“杏仁豆腐跟杏花糕呢?快点拿来,我还真有点饿了——等等!怎么两个都是杏,这可是个好口彩啊!” 春闱因为季节的缘故,其榜别名杏榜,袁雪萼这会给好友做杏仁豆腐跟杏花糕,除了招待宋宜笑外,未尝没有给丈夫讨个彩头的用意。 这会闻言,她果然笑了起来:“就知道瞒不过你!其实表哥倒不在意,反倒是我心里不定,总要做点什么才定心。” “陆三哥素来沉稳,既然他决意下场,料想没有什么问题的。”宋宜笑安慰道,“不然他这样年轻,何不再等一科?” 跟袁雪萼聊了大半日,又问起了芝琴的情况——袁雪萼此行本来要带上芝琴的,只是想到他们夫妇在庄子上一住两三年,这会回来了,陆冠伦下场之前还能借口专心温书闭门谢客,考完之后,府里肯定要热闹起来。 “芝琴夫妇也还罢了,他们那孩子还小,怕跟来了被吵到,再者,人来人往的对小孩子总是不好的,我们这地方又不大。”袁雪萼解释,“所以还是让他们在庄子上再住些日子。” 见宋宜笑欲言又止,了然道,“你是不是想让他们夫妇去你那儿?” “我确实想念芝琴了。”宋宜笑闻言也不隐瞒,当初让芝琴夫妇去袁雪萼那儿,主要也是怕争储的风波波及他们。 但现在新君已然登基,这层担忧自然也就没有了,宋宜笑当然希望能够亲自就近照顾芝琴一家。 袁雪萼沉吟道:“我倒没有跟你抢人的意思,不过,芝琴夫妇在庄子上住了这些日子,那儿的人都习惯了他们,彼此相处也很好。若你接他们到你府里去,恐怕又要重头开始。” 宋宜笑闻言,想了想,道:“那过些日子我遣人去看看他们,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思再作决定罢——下个月月初是清越满周,不过那天偏赶着陆三哥入场,不知道你有空去喝杯水酒么?” “他入场是起早就要出门的。”袁雪萼笑道,“早就说好了不要我送,怎么会没空去吃清越的满周酒?说起来你今儿个居然没带她过来,可真叫我失望!” 两人阔别已久,虽然宋宜笑眼下满腹心事,也盘桓了大半日,到日影西斜,方起身告辞。 出了昭德伯府后,关于生父生母的担心又涌上心头。 辘轳车声里,宋宜笑望着车外的行人,正觉愁绪万千,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家铺子外,苏少歌微微俯身,替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整理衣襟——她稍作犹豫,还是忍不住叫车夫驶了过去:“苏二公子,未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夫人有命,岂敢不从?”苏少歌闻言非常惊讶,思索了会,才温和道。 当下宋宜笑接过丫鬟递来的帷帽戴了,下了马车,朝那少年微微颔首,以作示意,复与苏少歌走到数步之外,取出袖中令牌:“先父生前遗下此物与我,但二公子也晓得,我幼年便离开了宋家,对此一无所知,未知二公子可否指教一二?” 其实这个问题去找简离邈问应该更合适,但宋宜笑委实不想让夫家晓得自己娘家父母之间的纠葛。何况简离邈虽然是端木老夫人按照锦绣堂标准教导出来的,到底不是真正的六阀之后。 所以今日撞见苏少歌,宋宜笑心念一动,觉得不如问他——扶风堂的传承是海内六阀迄今最完整的一个,只要苏少歌愿意为她解惑,他能告诉她的,必定比简离邈知道的只多不少。 而且苏家如今自顾不暇,想来苏少歌也没那功夫追究她问这些问题的缘故。 “这应该与宋家暗卫‘随风’有关。”苏少歌打量了眼那令牌,稍作沉吟,才道,“若我所猜不错的话,这只是一半的令牌,将它与暗卫首领手里的另一半合并无误,方可下令。” “二公子的意思是,这枚令牌现在在我手里,那么其他人都无法差遣暗卫?”宋宜笑闻言一惊,“有没有可能,类似的令牌还有其他几块?” 苏少歌摇头道:“据我所知,这种令牌不可能有多余的。暗卫历来只受家主节制,哪怕家主宠爱某个兄弟姐妹或者子女,划分一部分暗卫供其驱策,但也不可能将令牌直接交出去,或者为其另外制作一块——以前有家主这样做,后来被族中长者联手废弃,改立了其兄弟。那之后,就再没人坏规矩了。” “那万一遗失了呢?”宋宜笑想了想,又问,“总不可能弄丢了令牌,就再也指使不动暗卫了吧?” 苏少歌道:“这个自然不会——让家主下令,再做一块就是了。说到底,暗卫归根到底是家主的势力,只要有家主在,这块令牌的存在,主要还是怕有人假传家主之命。” “照二公子之言,这块令牌乃家主所用,其他人,哪怕是兄弟姐妹或者子女,都不可擅自逾越?”宋宜笑不解的问,“那为何先父会将它给我?” “这种例子以前也有。”不想苏少歌倒不以为然道,“主要是宋四公子年岁尚幼,这方令牌按规矩要到他束发之后才能亲自执掌。在这之前,必须为他找一个可靠之人代管——这种人选,要么是信任的世仆,要么就是兄弟姐妹。” 宋宜笑意外道:“但我娘家祖母与娘家继母尚在!” 就算宋宜宝跟宋宜娇太小,按说有卢氏这个亲娘跟庞老夫人那个亲祖母在,宋缘信任的可靠之人也轮不着自己吧? 尤其这块令牌是她才怀上简清越那会,宋缘让卢氏夹在一堆银票、契书中间给她的。那时候宋缘还没向长女示好呢! “宋夫人有所不知,这主要是担心子弱母壮。”苏少歌温和道,“所以这块令牌,哪怕交与已经出阁的您保管,也不会交给令祖母、令继母保管——当然这不是说令祖母、令继母不贤,也是以前出过类似的事情,总结下来的经验,沿袭下来也就成了习惯。” 以前海内六阀只有彼此通婚才认为是门当户对,自视如此之高,那么对己身的要求也不低。所以哪怕是在风气开放的世代,这等门第也讲究好女不二夫的。 所以他们这样的人家一旦出现了年轻寡妇,有子女的让她抚养子女;没子女的就等合适的时机给她过继个嗣子——问题这种母子相依为命的结果,虽然大部分还是好的,但也有少数,做娘的当家当习惯了,导致家主成年之后依然被架空。 甚至有些人或心向娘家、或想借助娘家支持巩固手里的权势,不惜损害夫家的利益,去给娘家添砖加瓦。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起之后,各家就决定,出现家主年幼的情况时,将家主的权力分散,由数人代管,免得出现一人只手遮天,挟家主以令家族的情况。 家主的母亲、祖母这些人更是受到明显限制,以防止她们借助孝道、感情辖制家主。 苏少歌简短解释了下,“想来是令尊去得突然,所以不及与宋夫人交代这些。” 宋宜笑闻言,心头剧震:“原来爹把这令牌交与我保管,乃是照着规矩来!只是他给我这东西时我才怀上清越——难道说,那时候爹就对娘起了杀心?!而且爹很有可能还打算,杀了娘之后……也随之而去?!” 不然,宋缘当时好端端的,怎么就觉得自己活不到幼子成人,亲自传授祖业的那天了? 而随令牌一块给予的银票等物,甚至包括宋缘死前亲自交给简清越的妆奁,未必是,或者说未必全是对长女的补偿。 很有可能也是因为想让长女照拂幼弟——宋宜笑回想起来,之前宋缘主动找上门时,曾提过自己将衡山王府给的赔偿,分文未取的转给了陆冠伦。 当时她没怎么在意此事,如今想来,宋缘之所以主动上门,恐怕真正的原因,却在此处! ——宋宜笑哪怕做了国夫人,在宋缘眼里也属于手头拮据的,可她却依然将相当于小半个国公府的产业让与陆冠伦,仅仅因为陆冠伦从前对她很是照拂! 这样的品行,宋缘自不担心她会扣下令牌将来不给宋宜耀。 而且只要把她哄得回心转意,与娘家重归于好,将来也不可能不替异母弟弟妹妹们盘算! 若这番推测是真的话,那么说到底——宋缘从来没有真心疼爱过她这个长女,给钱给田给东西,看似懊悔当初,实则,不过是为了儿子的将来铺路。 一时间宋宜笑胸中百味陈杂,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努力定了定神,才确认道:“这么说,我娘家祖母、娘家继母,是用不了这些暗卫的?” “这个自然。”苏少歌不假思索道,“准确来说,像宋家目前的情况,如无意外的话,令弟束发之前,暗卫都只会负责拱卫宋家,其余诸事不管。” 他始终没有问宋宜笑为什么要询问这些问题——最后宋宜笑自己解释了下:“我想着若我娘家祖母、继母她们能用这块令牌,是不是还给她们?毕竟两位长辈都是贤德之人,必不会压制我那弟弟的。如今宋家满门孤弱,委实叫我不放心!” 苏少歌笑了笑:“夫人仁善。” 接下来两人也没其他话,就此告别。 “那就是燕国夫人吗?”宋宜笑登车离开后,苏少歌回到那轮椅少年身侧,还未说话,那少年先问,“燕国公乃今上心腹,同咱们家并非一路,她有什么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助二叔您?” “几句话而已。”苏少歌温和道,“不过是问了些暗卫的事情,想来是她娘家内里出了岔子,左右同咱们没关系——天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那少年闻言,却是若有所思了会,才道:“好。” 第三百六十三章 庞老夫人“自.尽” 宋宜笑神情平静的回到燕国公府——她之前带上令牌出门,原是为了同庞老夫人把话说清楚,想看看这个祖母是否有借助宋家暗卫之利,对付自己亲娘的用意。 结果庞老夫人虽然没见到,但苏少歌的解释,却也让她放了心:庞老夫人没有动用暗卫的权力,也就是说,即使这位祖母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毕竟除了这张底牌外,庞老夫人也没其他能威胁到韦梦盈的手段了。 既然如此,其他问题,大可以慢慢解决。 至于宋缘是否真心懊悔过当年苛刻长女…… 两世为人,对父爱的期盼早已在一次次伤害与冷漠中熄灭。 失望成为习惯,也就无动于衷了。 当然,确认韦梦盈的安全并非全无代价——这天简虚白回来后,到了后院,就似笑非笑道:“苏二公子好看不好看?” “不过是我爹去得突兀,继母什么都不知道,许多事情,不得不向同为阀阅之后的人请教下。”宋宜笑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他,也早就想好了说辞,这会就啐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怎可打扰?卫姐姐乃是嫡幼女,想来知道的不如嫡子多。原倒是想去求教三叔的,可你也知道,三叔是今科主考,这会忙得跟什么似的,我哪好再给他添乱?偏今儿个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苏二公子,就停车借了一步,说了会话。” 说到这里斜睨一眼丈夫,“众目睽睽之下,你想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哪里去啊!”简虚白当然不是真的怀疑妻子不忠,不过是习惯性的吃个醋罢了,当下笑道,“不就是问下苏稚咏好看不好看么?” “再好看,又同你有什么关系?”宋宜笑坐在妆台前,拆了钗环,拿起玉梳慢慢梳理着满肩青丝,嗤笑道,“你都是有妻有女的人了,难道还妄想着去觊觎苏二公子?” “……”简虚白噎了好一会,才哼道,“你都是打哪听来这样的怪话?” 到底没再提苏少歌了,只说,“清越的满周宴,娘说爹到时候会生病,不来了,叫咱们心里有个数,别以为爹是故意怠慢咱们。” 宋宜笑闻言颇为无语,她跟简清越母女同天生辰,二月初九,这会都还没到二月呢,晋国大长公主何以知道简离旷那天要生病? 这明显是故意不要简离旷出席——不过想到自己才生下女儿时听说的话,这个公公不来也罢,左右他不喜欢简虚白,也不喜欢简清越,没准来了反而扫兴呢? 是以颔首道:“爹的身体重要,满周宴什么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哪敢打扰他老人家颐养?” 夫妻两个心照不宣,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几日衙门开印,也到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寿辰——只是大长公主既惦记着大半年前没了的先帝,也担心着太皇太后的凤体,根本无心庆贺,却是一大早就入宫去陪太皇太后说话,到晚上宫门将落钥才回来。 想给她道贺的人均在大长公主府枯坐了一整日,不得不在傍晚时分留下礼物怏怏而去。 隔几日,是曹老夫人寿辰,宋宜笑一家三口到场祝贺,原本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下穆大.奶奶等人,不想这天韦梦盈也来了,且一开始就请穆大.奶奶借一步说话——中途宋宜笑试图参与进去,但给她们姑嫂把门望风的薄妈妈道:“王妃娘娘想着,若能自己解决,也就不必劳烦您了,毕竟穆大.奶奶是您的长辈。” 宋宜笑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套曹老夫人与韦婵的话,然而曹老夫人作为这一日的主角,那当然是抽不开身的;韦婵呢打着替老夫人招呼宾客的旗号,也对宋宜笑想私下一晤的暗示视而不见。 “看来即使娘撒了谎,外祖母同婵表妹也有心虚的地方。”宋宜笑看在眼里,心下暗忖,“否则怎么会想方设法的避着我?” 韦家门楣不高,哪怕女儿同外孙女相继高嫁,韦家子弟由于本身资质放在那里,到现在也没谋取到什么位高权重的差使。是以今日前来道贺的人里,以韦梦盈及宋宜笑一家最为尊贵。 这种情况下,曹老夫人如果要单独与外孙女说会话的话,固然会因此冷落其他宾客,但也是人之常情。 换了以前,曹老夫人肯定会答应的。 如今不肯,怎能不叫宋宜笑多想? “隔两日再来吧!”今日到底是曹老夫人的好日子,众目睽睽之下,宋宜笑也拿外家没办法,只得默默想到,“等给清越办完了满周宴——我就不信这一家子可以避我一辈子!” 不过在简清越满周之前,却还有两场生辰宴更早:清江郡主的生辰,同宋宜娇、宋宜耀姐弟的生辰。 好在清江郡主去岁被独子误伤,伤好之后落下个头晕的毛病,本不宜操劳,又要顾虑太皇太后等人的心情,自然不会大肆庆贺,夫妇两个到了之后,随便坐了会,吃了个午宴也就告辞了; 而双生姐弟还在父孝之中,宋家再子嗣稀少,这会也不可能给他们大办,宋宜笑独自走了遭,送了点心意,与继母、宋宜宝说了会话,受了这对姐弟的礼,也就罢了。 这回到宋府,宋宜笑又问起祖母:“祖母今儿个也不出来吗?” 她今天之所以独自过来,而没有喊上丈夫,也没带女儿,主要也是觉得,庞老夫人素来重男轻女,独孙的生辰宴,她怎么也该露个面吧? 那么也许可以跟这祖母谈一谈——这种时候丈夫或女儿在身边当然就不方便了。 谁知双生姐弟给她请完安都告退下去了,庞老夫人却还不见踪影! “早上路妈妈传了娘的话,让娇儿、耀儿一块去娘那边磕了头。”卢氏解释,“至于这边,娘就不来了。” 瞥见宋宜笑失望的神情,卢氏心念一转,又道,“关于夫君遗言……” “什么遗言?”宋宜笑睨她一眼,平静道,“前两日底下人不当心,把爹的手书烧毁了,我已经重重罚了她——至于其他我可不记得了!” 卢氏闻言,露出一抹惭愧之色,绞着帕子道:“大小姐何必这样?那原是夫君要给您的东西,您这么做,却叫我与耀儿他们往后如何去见夫君?何况大小姐也晓得,宋家家产丰厚,便是您取走那一份,耀儿他们往后也委屈不了的。”“娘这么说却也太小觑我燕国公府了。”宋宜笑摇头道,“国公府也不是家徒四壁不是?再者,爹以前也借娘的手给过我东西的,去年避暑时,爹还给了清越极丰厚的妆奁——这些我已经觉得愧受了,若还要同弟弟妹妹们分东西,不说传了出去外人怎么看我,我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所以这件事情请您不要再提了,否则等于逼我以后再不登门!” 见她神态决绝,卢氏到底不敢多言,只愧疚道:“大小姐仁厚,却叫我无地自容了!” 宋宜笑对宋家的家产确实兴趣不大,主要她一直对这个家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不大想要宋家的东西,何况她现在又不缺锦衣玉食! 所以见继母这儿套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也就告辞了。 这天是二月初四,回府后,宋宜笑自是专心预备女儿的满周宴。 谁想初九未到,初七这天,宋府竟报了噩耗来! 庞老夫人没了! 死因还是悬梁自.尽! 对于这位老夫人的去世,知道的人家其实都不惊讶,丧夫之后再丧独子的哀痛,撑不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宋缘虽去,好歹留了三女一子下来,纵然庞老夫人一直不喜长孙女,然而传闻中她对次孙女跟双生姐弟还是非常宠爱的,所以这大半年来,虽然她一直没在人前露面,大家都觉得她还是可以好起来的,好歹还有个孙子不是? 却没想到,就在大家都觉得她快撑过去的时候,她偏偏走了! “娘好狠的心呵!”卢氏跪在灵堂上,哭得死去活来,“大小姐虽然已经出阁,可下面的宜宝也才六岁,宜娇与宜耀皆只三岁!夫君已经抛下了我们,正需要娘扶持指点的时候,娘您竟然也这么去了!这叫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三个孩子往后要怎么办?!我不如也跟着娘您一块去呵……” 她边说边拿头去撞棺椁,即使隔着孝帘,那“砰砰”声也听得来吊唁的人心惊。 顾韶妻子已故,之后也没续弦,这会他忙着国事暂时脱不开身,接信后先遣了媳妇邓氏前来帮忙,邓氏进来后尚未致奠,见状慌忙掀帘进去拉住她:“弟妹你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庞老夫人没了,三个孩子往后能指望的就是你,你要是也走了窄路,那才是把三个孩子朝绝路上逼啊!” 这时候宋宜宝三个统统都跟着亲娘在帘后,他们因着年纪还不怎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卢氏满脸鲜血所惊,均吓得哇哇大哭,卢氏听到儿女哭声,越发悲从中来——一时间哭声震天,来人想着这一家的凄惨遭遇,无不心头发酸,几个心软些的女眷,已是陪着落下泪来。 宋宜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那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赶紧上前开导卢氏、安抚弟弟妹妹们。 因着邓氏等几人已经围住卢氏了,她就先扶起宋宜宝,又温言劝说宋宜娇与宋宜耀,谁知宋宜宝与宋宜耀还好,只是哭着一时收不了声,宋宜娇却猛然推了她一把,大声道:“都是你!祖母一直说,你跟你那个亲娘都不是好东西!爹肯定是被你们害死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童言无忌,清越满周 童音清亮,这会灵堂上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帘后,里里外外的人都把这句听了个清楚,登时面面相觑,尴尬非常:庞老夫人不喜嫡长孙女的事情,一直是公开的秘密,但大户人家讲究脸面,宋宜笑在宋家吃了那么多亏,今儿依然登门来吊唁这祖母不是? 宋宜娇这么一嚷,等于把宋家祖孙不和,尤其是庞老夫人不慈的遮羞布给扯开了——韦梦盈与宋宜笑这对母女离开宋家也有十年左右了,韦梦盈从此再没同宋家来往过,宋宜笑固然同娘家有来往,但也都是场面功夫,试问这母女两个,如何害得死宋缘? 毕竟宋家对外宣布,宋缘可是自己在游山时不慎摔断了腿,尔后伤势恶化才死的,跟韦梦盈母女没有半文钱关系好吗? 庞老夫人却把独子的死归咎于这母女两个,甚至教给了小孙女儿,众人听着,嘴上不说,心里哪能不觉得这位老夫人忒不讲究了?! ——你自己非要恨韦梦盈母女,也还罢了,牵扯上小孙女儿算什么? 宋缘已死,宋宜娇往后不定就有借助宋宜笑这个国夫人长姐的时候哪! 这会她年纪小不懂事,这么嚷出来,宋宜笑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哪能不恼?以宋宜笑目前的身份,她都不用特别给这妹妹使绊子,以后等宋宜娇到了说亲的年纪,给知交好友透露下这个异母妹妹“某些不稳重”的地方,也够这妹妹喝一壶了! 宋宜娇的举动让正悲痛万分的卢氏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上寻死?慌忙扑过来拉住她:“娇儿你胡说八道个什么?还不快点给你姐姐赔罪!” “我没有胡说!”宋宜娇却倔强道,“祖母说的,她不是好东西!不配做我们姐姐!她……” 话未说完,卢氏已含泪一个耳光掴到她脸上,厉声道:“闭嘴!你大姐姐可是咱们家的嫡长女,你们三个的长姐!你祖母怎么可能说她不好?必是哪个下人趁你们爹爹过世之后,我手忙脚乱之际教坏了你——等我查出来,我非揭了她的皮不可!” “……哇!”宋宜娇从来没见过亲娘这样严厉的模样,一时间竟被吓得怔住,半晌才放声大哭,翻来覆去满是委屈的嘟囔——无非就是说自己说的乃是真话,千真万确祖母教的,长姐不是好东西,长姐的亲娘更不是好东西,这母女两个坑死了自家爹爹,乃是自己三姐弟的杀父仇人云云。 这种情况下,哪怕宋宜笑大度的表示不在意:“祖母素来慈爱,岂会这样挑唆我们姐妹不和?必如娘所言,是下人打着祖母的旗号从中作祟!三妹妹年幼无知,娘千万不要怪她!” 但灵堂上下形形色色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也让卢氏顾不得其他,喊来章翠娘,将小女儿掩上嘴先抱出去了。 纵然如此,宋宜娇话已出口,到底不是她离开后,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 这日吊唁结束后,宋宜笑脸色不太好的回到燕国公府——她倒不是恼着妹妹,宋宜娇只是个三岁孩子,能懂什么?归根到底还是庞老夫人不好。 不过这会最让她生气的是,庞老夫人既然是寻死,那么什么时候死不好,非要在自己女儿满周宴前夕死?! 这不是存心不让她女儿好好的办满周么!!! 虽然说她这会还没出娘家父孝,但也到了尾声,燕国公府现下正得意,宋宜笑在满周宴上穿素净些,料想也没人没眼色的拿这事儿说嘴。 可庞老夫人这丧事新鲜出炉,燕国公府就是想装糊涂也装不成了啊! 宋宜笑想到这儿就觉得咬牙切齿:“这祖母到底有多恨我,连死都要择这么个日子来恶心我!!!” 只是这会大家都知道她娘家祖母没了,她总不好再替女儿大操大办——只得无奈的通知各处,满周宴取消,以哀悼庞老夫人之逝。 晋国大长公主等人得知,失望之余,暗地里也是大骂庞老夫人不识趣:“早不死晚不死,非要赶着本宫孙女儿满周前两天死,这不是存心给本宫的清越添堵么?!简直就是晦气!” 佳约劝道:“清越小姐福泽深厚,岂是区区一个庞氏能搅扰到的?这分明就是庞氏自己福薄,没那个寿数再活下去!” 大长公主为了让小孙女儿顺顺利利办满周,那可是亲自发话让简离旷“病倒”的,结果临了临了,她驸马没出来惹事,儿媳妇的娘家祖母却来了这么一手——佳约好说歹说,哄了大半日,才让大长公主怒气平息。 到了二月初九这天,因着谢绝了大部分上门来的宾客,虽然除了宋家之外的亲戚们都到了,可偌大的国公府里到底还是透露出人气不足的冷清。 这种情况,简虚白夫妇各自的亲娘,晋国大长公主与韦梦盈自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亲家真是委屈了!”晋国大长公主所以对韦梦盈道,“那样的人家,真不知道亲家什么样的心胸,才能忍了那十年!” “谢殿下体恤。”韦梦盈闻言叹息,“我横竖是跟他们没关系了,如今所虑的也就是担心笑笑——殿下听说了吗?前儿个笑笑去吊唁,竟被她那异母妹妹在灵堂上当众出言不逊!笑笑虽然在咱们跟前是晚辈,可好歹也是出了阁做了娘的人了,那么多人面前,竟被个三岁孩子指着鼻子骂!我倒不是说怪那孩子,只是我好好的长女,这样忍辱负重了,还要被她同父妹妹如此误会,实在是……想起来都要替她委屈!” 话音才落,她已红了眼圈。 这事晋国长公主还真不知道,闻言冷笑出声:“有劳亲家告诉了,看来回头本宫也该提醒下皇后,有些人家的家教,委实要敲打敲打了!免得坊间还以为官家之女都跟阿虚媳妇那幼妹一个德行,没得败坏了正经大家闺秀们的名声!” 宋家由于只剩了卢氏孤儿寡母四个,这会给庞老夫人守灵都守不过来,今日自然不会过来道贺。 但卢氏的娘家却是派了人来的,来人是卢氏娘家二嫂徐氏,这会听得大长公主话头不对,赶忙上前替嫡亲外甥女分辩:“殿下与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宜娇这孩子绝非故意不敬长姐,实在是她落地没几日,就被咱们家亲家老夫人接去膝下抚养,便是我那小姑子也是难得才能见到一面的!” “而亲家老夫人究竟年事已高,为此之前还一直把那柳姨娘喊在跟前伺候,料想是有人趁老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教坏了宜娇——万幸宜娇这会已经回到我那小姑子身边,我家小姑子哪能不给她好好扳正?也就是这两日赶着亲家老夫人之丧,宋家如今也没剩几个人了,委实脱不开身。我在这里打句包票:等亲家老夫人的后事办妥之后,我小姑子必定会携了她上门来给大小姐端茶赔罪!” 徐氏这番话看似同卢氏一样,把错误全部推到了不知名的下人头上,实则是在暗示:宋宜娇对宋宜笑的敌视,根源在于她跟宋宜宝、宋宜耀不同,乃是庞老夫人抚养的,而且庞老夫人还把苛刻过宋宜笑的柳氏嫡侄女柳姨娘喊在跟前,这么着,这三岁女孩儿纯粹是被嫡祖母跟柳姨娘教坏了,方将长姐当做了仇敌看待。 闻言晋国大长公主方对宋宜娇减了些厌恶,只冷哼道:“阿虚媳妇素来宽厚,怎会同她妹妹计较?你们要当真为那小女孩儿好,还是该尽早教她改过自新洗心革面方是正经!” 韦梦盈则一脸温柔道:“卢奶奶教孩子我还是相信的,索性宋三小姐年岁尚幼,这会朝懂事教,应该还来得及!” “殿下说的是,我必将这番话转告小姑,教她悉心教诲子女。”徐氏心里叹了口气,作为舅母,她也只能帮宋宜娇到这里了,“也多谢王妃娘娘信任!” 这天宋宜笑因为穿着大功【注】,为了避免带了晦气给女儿,一直没出面,该由亲娘进行的仪式,皆请了嫂子寿春伯夫人代劳——所以这番口舌到宴终人散之后,才由下人处得知,要搁平常,她肯定要惦记着替宋宜娇解释下。 但人心总是偏的,自己女儿统共就能摆一回的满周宴,自己这个亲娘竟被坑得出席不了,她心中委实愤懑,闻言也懒得管那异母妹妹了,只道:“清越睡了么?若还没睡,抱来与我看看!” 锦熏等人知道她心情不好,把简清越抱过来时刻意讨好,道:“方才抓周,小姐抓了胭脂跟笔呢,大家都说,小姐将来必定是才貌双全!” 说话间宋宜笑抬手接过女儿,正要开口,不想简清越却咿呀着将一个玩意朝她怀中塞去——宋宜笑按住一看,吃惊道:“这胭脂哪来的?怎么一直给她拿着?万一误吃了什么办!” “这个好像就是小姐方才抓到的胭脂?”锦熏等人闻言围上来一看,对望片刻,锦熏迟疑道,“抓周完了之后,小姐仿佛放下来过,那会还以为都被收走了呢!不想小姐却悄悄藏起来了!” 底下一个小丫鬟想凑趣,趁机大着胆子道:“小姐之前抓了胭脂,又悄悄藏起来,可见是喜欢的。只是方才好几个人抱过小姐,小姐都不曾拿出来,惟独这会到了夫人跟前,马上就要把胭脂给夫人,可见小姐纯孝,这么点大就知道孝敬夫人了呢!” 这话说得宋宜笑终于开了颜,在女儿脸颊上亲了一口,拿起胭脂盒晃了晃,笑道:“心肝,当真是给娘么?” 简清越这会才开始学语,咿呀着讲不清楚,只抓着亲娘的衣襟扭来扭去——宋宜笑主仆正在努力逗她点头,不想这会一个下人跌跌撞撞奔进来,惊慌失措的禀告:“亲家王妃在回去的路上遇袭,身中数箭,性命垂危!” “什么?!”除了尚不知事的简清越外,满堂皆惊! 宋宜笑拿着胭脂盒的手蓦然僵住,被女儿格格笑着一拍,滚落下地,中途盒盖翻开,殷红色的脂粉在雪白麻衣上撒下一溜血痕,刺目而不祥。 【注】大功:五服中第三等丧服,在斩衰(cui)与齐衰(cui)之下,小功与缌(si)麻之上。其实没有查到已嫁女为娘家祖母服丧的条例,但为祖父母服丧比为父母服丧要降一等,已嫁女为娘家父母服丧比未嫁女又要降一等,所以就比照女主之前给宋缘服丧(齐衰)降一等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韦梦盈故世 宋宜笑连沾了胭脂的孝服都不及更换,几乎是夺门而出! 饶是她已经一路催促车夫,但赶到衡山王府时,韦梦盈业已奄奄一息! 足足五支劲弩插在她的身体上,血水的痕迹从王府外的大道上一路蜿蜒入府,惯熏沉水香的内室,此刻已被浓郁的血腥味掩盖! “娘?娘!”宋宜笑难以置信的扑到榻畔,连唤数声,却见这个素来狡黠深沉的生母,竟连哼也不哼一声,那张风韵犹存的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隐隐透着死灰——她的心猛然沉了下去,厉声问左右,“这些弩箭怎么还没拔去?大夫呢?!不,太医呢?!” “宋妹妹您冷静些!”衡山王这会已亲自带人去缉拿凶手,二少奶奶曹怜秀还在庄子上养病,如今守在韦梦盈榻前的,只有大少奶奶孔氏与五少奶奶方氏,这会接话的自是孔氏,“太医方才已经来看过了,说这些箭拔不得,若是不拔,娘还能交代些事情;若是拔了,那娘立刻就会……” 她有些不忍的住了口。 “……”宋宜笑只觉得脑中“嗡”了一声,不知道多久的空白后,她才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我娘向来最聪慧不过,从来只有她算计别人,什么人能伤到她?更遑论把她伤得这么重了……你……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说话间,已是泪如雨下,“从我们那儿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啊——您怎么就出事了?不是说要好好栽培云儿,看着他往后金榜题名的么?!您现在就……就这样了,您让云儿他们三兄妹将来怎么办?!最大的云儿也才七岁,怎么能就没了亲娘的栽培?!” 她看着韦梦盈的气息渐渐衰落下去,按捺不住的号啕大哭,“当初从宋家改嫁来王府,已经叫我吃足了没娘护着的苦楚!现在您又要让您另外三个孩子也沦落到跟我当初一样的处境了吗?!您不是一直说儿子紧要么?云儿可是您唯一的儿子!为了他,您好起来好不好?” “求求您了——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 “您不要出事……不要出事好不好?!!” “娘啊……” 跪在榻畔,感受着生身之母越来越微弱的生机,宋宜笑心痛的无以形容——前世尽管也与宋缘相处到十六岁,可因着宋缘对她素来冷漠苛刻的缘故,两世为人,她对生父的感情,都算不得深刻。 但亲娘到底不一样,前世固然被抛弃,今生也被算计过,然而凭心而论,在衡山王府的六年中,韦梦盈对她的栽培与关心,绝对是实打实的。 即使韦梦盈这么做,目的不单纯,可这些都不能掩盖她对长女的恩情:十月怀胎的生养之恩;将懵懂女.童栽培成窈窕淑女的抚育之恩。 宋宜笑防备她,不喜她,却并非不爱她,更不是不感激她。 只是这个娘前世今生在做女儿的记忆里,都强大得叫人不必操心。 低门出身,嫁得良婿,十年无子,婆婆不喜,这样的困境下,她毅然作出改嫁的决定,已是令人侧目,一举改嫁到王府,哪怕只是继妃,也足以惊世骇俗; 到了王府之后,又面临太妃的厌恶、出身高贵儿媳妇的挑衅,纵然生下子女,可在衡山王已有六名子女,且有二子一女三个嫡出子女的情况下,继妻延续后嗣的功劳也就那么回事——可数年争斗下来,高贵儿媳妇死得身败名裂,太妃携唯一的嫡孙女撒手而去,还让她在丈夫面前留了个为了王府委曲求全的印象; 哪怕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落入陷阱,也能凭着随机应变,逃出生天! ——这样强悍的亲娘,宋宜笑本来以为,自己根本没必要替她担心任何事,反而需要防着她心思过于歹毒,老想着害人。 实在要替她操心,那也肯定是韦梦盈年老体衰之后的事情了! 却不曾想,亲娘尚在壮年,人却先要不行了…… 惶恐、懊悔、悲恸、不舍……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滚,宋宜笑对孔氏等人的劝解充耳不闻,伏在榻畔,直接哭到昏厥过去。 她醒过来时已回到燕国公府,春晖从窗棂间温柔的洒入,临窗的软榻上,简虚白一袭石青襕衫,正将女儿简清越不时举起放下,满周的孩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玩耍,丝毫不觉害怕,不时发出格格的脆笑声。 看到这一幕,宋宜笑却觉得如坠冰窖。 她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没入鬓发,良久,才哑声道:“娘……没了?” 简虚白的动作嘎然截止。 他好久没有说话,显然是在思索措辞,室中一时只闻简清越的咿呀声。 其实已经没必要回答了——从睁眼看到简清越起,宋宜笑就知道,韦梦盈十成十是不在了! 否则,自己昏睡期间,丈夫即使想念女儿了,也断不会把女儿带进夫妇两个住的内室来,免得吵醒了自己。 父女两个同时出现在这儿,无非是怕她醒来之后接受不了噩耗,想着她看到简清越可以振作些。 “袭击娘的是什么人?”想清楚这些后,宋宜笑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很平静的披衣起身,很平静的哄了会女儿,平静的唤进人伺候自己梳洗——然后等人都下去、女儿也被乳母抱走了,室中只剩夫妇两个,才平静的问,“凶手可找到?” 但她越是这个样子,简虚白越是担心,是以,他沉吟道:“衡山王爷还在追查,你……” “那我自己去王府问!”宋宜笑闻言二话不说就要起身——见状,简虚白无可奈何,只得苦笑了声:“好吧,王爷当天就把幕后真凶问出来了!” “谁?!” “我方才已叫厨房去做了安神汤,你一定要喝完,我才告诉你!”简虚白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给她把了把脉,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否则你这会的身子骨儿未必经受得住——之前你也说了,岳母去后,小舅子他们几个将来怎么办?为了清越,你也该先爱惜自己不是?” 宋宜笑听了这话,倒没反对,只默默点头:无论是为韦梦盈报仇,还是尽为母之责,她都需要一个好身体。 尽管她现在没有真正冷静下来,却还不至于糊涂到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 是以,半晌后,喝下安神汤,再次镇定心神的宋宜笑,从丈夫口中听到了杀母仇人:“是庞老夫人!”“但她前两天就死了?!”如果庞老夫人还活着,韦梦盈一出事,宋宜笑就能怀疑这个祖母,问题是,这位祖母没两天都要下葬了,生前也调动不了江南堂的底牌暗卫,却是怎么在死后也杀了韦梦盈一个堂堂王妃?! “是生前留下来的遗命,动手的人乃是她当年陪嫁的心腹之后,心甘情愿为她赴汤蹈火。”简虚白思索着尽量不刺激到妻子的措辞,“实际上,现在大家都怀疑,庞老夫人正因为安排好了此事,故才在初七那天自.尽,为的就是不亲自面对后果。” 他还有句话因怕妻子伤心,故意没说:庞老夫人之所以死在二月初七,还有个缘故,且是主要缘故——就是放松韦梦盈的警惕! 毕竟韦梦盈杀了宋缘,哪能不防着宋家为宋缘报仇雪恨? 但就好像宋宜笑到现在都觉得卢氏温柔贤淑一样,韦梦盈也一直没把卢氏放眼里——扣除宋家交好的人家,单单宋家的话,让韦梦盈忌惮的无非就是庞老夫人一人! 庞老夫人一死,韦梦盈哪能不松口气? 而且刺杀就在庞老夫人死后两日发生,这时候韦梦盈因庆幸带来的放松估计还没消退,尚未再次进入警惕——又是在参加了外孙女的满周宴回去的路上,心情可不正好? 这种情况下,刺客还打着燕国公府的旗号,声称宋宜笑有东西要带给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方才却忘记拿了,是故让他送来。 由于地点离燕国公府不远,衡山王府的侍卫,包括车中的韦梦盈均未生出疑心,任凭那穿着燕国公府侍卫服饰的人提着金漆食盒走到车畔——然后,食盒忽然被打开,里头却不是什么糕点首饰之类的礼物,而是一具小巧的弩.弓! 正漫不经心哄着同车的两个女儿的韦梦盈,头还没抬起来,已被一迭声的射击,生生钉在了车壁上! 这位近年最传奇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陨,由于伤势过重,死之前,甚至一个字的遗言都不曾留下! 尽管简虚白描述的语气已经竭尽全力的委婉,但宋宜笑听罢,还是感到阵阵晕眩:“祖母……庞氏……她……她早就决定趁清越的满周宴对娘下手……还……还打着咱们府下人的旗号得手?!” 这一刻的宋宜笑只想放声尖叫! 她该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 正如她一直防备韦梦盈,却在得知韦梦盈遇刺后痛不欲生一样;韦梦盈口口声声说白养了她这个女儿,也没少试探、威胁长女,但韦梦盈却也相信,长女不会害她! 至少不会故意害她! 所以,心思诡谲、手段过人的衡山王妃,才会让刺客顺顺利利的走到了马车畔,走到了与自己只有一帘之隔的位置! “若不是我,娘其实不会死对不对?”宋宜笑整个人都瘫软下去,失神的喃喃道,“我本来以为,娘死了,我还在,我总可以替她报仇——” 可是真凶庞老夫人死得比韦梦盈还早,无意当中充当了帮凶的却是她自己! 宋宜笑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在丈夫担心的呼唤中,再次陷入昏迷。 第三百六十六章 拉偏架 简虚白告了假,亲自在府里照料了妻子两日,宋宜笑方再次悠悠醒转,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韦梦盈身死之仇:“难道因为祖母已经先行一步,就这么算了?!” “动手的下人,九族都已伏诛。”简虚白字斟句酌的告诉她,“至于宋家其他人……卢奶奶携子女已在衡山王府外跪了三日了。” 庞老夫人因着独子之逝,迁怒当年抛弃其子的前儿媳妇韦梦盈,故此留下遗命,令心腹假冒燕国公府侍卫,当街刺杀衡山王妃——这事儿才传到宋家,还在给婆婆守灵的卢氏就瘫软在地! 跟着连灵堂都不顾了,直接抱着牵着三个孩子到衡山王府外跪了下来,只求王府念在稚子无辜的份上,饶了她三个孩子,而她自己,愿意代婆婆为韦梦盈抵命! 但话是这么说,纵然因为黄氏之逝,卢氏同娘家疏远了很多,可她到底是卢家女,卢以诚还在,再同女儿有芥蒂,却也舍不得看着她去死,尤其还是受婆婆牵累去死。 所以卢以诚当天紧急觐见,在宣明宫把殿砖都磕成了殷红:“亲家的行径,微臣此刻不便多言,但微臣的女儿,微臣打一句包票,她是绝对不知道,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宋家向来人丁单薄,如今长者皆去,只余孤儿寡母,若微臣之女为韦王妃抵命而死,微臣那三个最大才六岁的外孙却该何去何从?求陛下开恩,微臣愿意从此辞官归故里,只求保得小女一命!” 而顾韶视宋缘如子侄,自也不可能撒手不管这事儿,亦随后赶到:“宋家已是四代单传,宋宜耀年方三岁,祖父早已不在,从去年以来,先丧父而后丧祖母,若连生母也不存于世,小小孩童怎生受得住如此打击?陛下仁德,万乞为宋家留一血脉,承继家声!” 又说起庞老夫人逝世那日,宋宜娇在灵堂上公然指责长姐宋宜笑之事,“足见庞氏久对韦王妃与燕国夫人有怨,以至于私下教唆小孙女,意图挑起姐妹不和!而当日宋宜宝、宋宜耀姐弟亦在侧,却始终不曾附和宋宜娇之言,这两个孩子,却是一直养在卢氏膝下的。孰是孰非,臣以为十分清楚了:此事,当与卢氏无关!如今要因庞氏杀卢氏,委实不合情理。” 这两位都是从龙之臣,顾韶还是显嘉帝特意留给儿子的辅政重臣,如果是其他事,端化帝也就点头了,但这回的事情委实不小:死的是堂堂王妃,还是当街遇刺! 影响有多大、多坏且不说了,衡山王自从续娶了这位韦王妃进门,子女皆出自韦王妃且不说,之前纳的侍妾都全守起了活寡——如此盛宠,韦王妃没了,他怎么肯善罢甘休?! 论辈分,衡山王是端化帝的族叔;论权势,衡山王在宗室中的地位素来举足轻重;论道理,人家为妻报仇理所当然,何况,卢氏母子虽然可怜,韦王妃除却已嫁长女宋宜笑外的三个孩子,最大的陆冠云也才比宋宜宝大一岁好吗?! 难道陆冠云、陆茁儿、陆萃儿这三兄妹没了亲娘就不可怜了?! 更不要讲,当天陆茁儿、陆萃儿两姐妹,还与韦梦盈同车,可是亲眼目睹了亲娘遇刺的经过! 可怜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自来娇生惯养,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受了惊吓之后一直高烧不退,能不能撑过来都是个问题! 即使撑下来了,会不会留下什么痼疾,也不好说! 堂堂宗室郡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当爹的怎会不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梁王这会进宫,恐怕是有要事。”端化帝权衡利弊,不禁暗觉头疼,这时候内侍禀告说梁王求见,皇帝如释重负,赶紧以此为借口,打发顾韶与卢以诚先行退下。 片刻后梁王进来,道:“皇兄,冀国公近来病情日渐严重,您看是不是遣御医走一趟,到底是母后之兄,又是先帝在潜邸时跟过来的老人。” 这个遣御医走一趟,那当然不是为了治好冀国公,而是单纯为了表示皇帝对冀国公的关心与厚爱——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在催促冀国公尽快上路。 “待会朕让人去太医院传个话。”端化帝见弟弟没有旁的事情了,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让他坐下来说,“你来得正好,替朕想想,韦王妃遇刺之事,要怎么处置才好?” 说着简短讲了下事情经过与自己的为难之处——梁王听罢,却没提出什么建议,反而提醒道:“皇兄忘记还有个难处了,宋弟妹可还没表态呢!” 他皱起眉,“皇兄想必知道,我那王妃同宋弟妹颇有来往,据她所知,宋弟妹虽然对宋家素来客气,但实际上,她当年乃是被宋家所弃,又素来备受祖母冷落,你说在祖母与生母之间,她怎么可能不偏向生她养她的生母?!听说这会她还在府里卧榻,一旦能起身了,皇兄您说她能不为生母报仇么?” 端化帝贵为九五至尊,当然不会畏惧一位国夫人。 问题是,“宋弟妹素得阿虚宠爱,这两日因着她悲痛过度,阿虚甚至专门告了假在府里照料——一旦她有所求,你说阿虚哪可能拒绝?” 而简虚白背后,可是站着晋国大长公主同太皇太后两位宗室长辈的! 端化帝素来尊敬祖母与大姑母,尤其是晋国大长公主,当年代国大长公主嚣张跋扈、打压东宫那会,晋国大长公主可没少替东宫圆场!而晋国大长公主纵容子女、体恤儿媳,那是出了名的。 宋宜笑若到她跟前哭诉请求,晋国大长公主哪有不答应的? 至于太皇太后,虽然曾经因为代国大长公主反对过端化帝登基,然而究竟是看着端化帝长大的嫡亲祖母,二十多年来对端花帝的关切不是一时偏心能够抹杀的。这大半年来又因为显嘉帝驾崩一直身体不好,但有吩咐,端化帝也实在不忍心拒绝。 倘若这两位长辈一致支持株连卢氏母子的话,端化帝不禁喃喃道:“但顾相乃先帝所遗,卢以诚又是跟了东宫多年的老人……” 如果可以的话,老实说端化帝还是更想给自己人拉一拉偏架的——倒不是说端化帝对衡山王与宋宜笑有什么看法,只是比起顾韶跟卢以诚,持中的衡山王以及身为女眷的宋宜笑,到底更为疏远。 最重要的是,端化帝手段城府都不如显嘉帝,他登基尚未足年,想要真正坐稳帝位,目前还离不开顾韶的鼎力支持,以及卢以诚等做储君时班底的辅佐。 当然简虚白也是他的班底,不过死掉的到底只是简虚白的岳母,与简虚白没有血缘关系,查出来的幕后真凶又已故去——再迁怒似乎只是纯粹受到牵累的卢氏母子的话,除了让简虚白与顾韶、卢以诚之间存下罅隙,左右也救不回韦梦盈不是? 所以端化帝一算账,觉得处置卢氏母子实在划不来:既违背他自己的本心,又将导致他的嫡系失和。 “皇兄若想成全顾相与卢尚书所求的话,倒也不是真没办法。”梁王闻言,想了想,道,“只是此事其他人却是办不来的,恐怕得请皇嫂出马!” 见端化帝不解,他道,“依我看来,此事的难处归根到底还是在于宋弟妹,毕竟只要宋弟妹不力主株连卢氏母子,单凭衡山王叔的话,未必没有斡旋的余地!” 没有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位施压,端化帝大不了直接让衡山王吃个亏——衡山王难道还能为了个已死的王妃扯旗造反不成?! 而且梁王觉得,衡山王还有个现成的把柄可以做文章,“衡山王叔的元妃是咱们小姨母,小姨母亲生的骨肉统共三个,但现在除了二表哥陆冠群还在王府里不咸不淡的住着,三表弟陆冠伦莫名其妙的出继,表妹陆蔻儿更是早早香消玉陨!衡山王叔把原配嫡出子女养成这个样子,可见多么不上心!” 当然重点不是衡山王没把原配所出的子女照顾好,而是,“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皇兄您没登基之前,衡山王叔还能说,是为了保持居中的立场,不立原配嫡子为世子;现在都已经改元了,衡山王叔还只关心着继室与继室所出子女,这却置咱们小姨母、置咱们兄弟于何地?!” 衡山王的原配崔王妃,同端化帝与梁王的生母崔贵妃虽然是同胞姐妹,但关系一直比较平淡。 这也是崔贵妃在时,极为疼爱侄女崔见怜,却对更为乖巧懂事的陆蔻儿只是寻常的缘故。 受她影响,端化帝与梁王对陆冠群三兄妹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 否则正如梁王所言,都改元了,端化帝想让嫡亲表弟继承衡山王府,有什么难的? 这会质疑衡山王,也不过是为了逼他妥协找个借口罢了。 梁王说到这儿,见端化帝微微颔首,复道:“只是宋弟妹虽然只是一介女流,然而有道是投鼠忌器,阿虚乃咱们嫡亲表弟,又一直是皇兄您的左右膀臂,皇兄纵然要成全顾相同卢以诚,却也不好寒了阿虚的心——是以,对宋弟妹只能劝说,不可逼迫,这件差使,眼下也只有皇嫂有望办成了!到底皇嫂素来照拂燕国公府,又同宋弟妹亲善,料想皇嫂亲自前去国公府探望劝慰的话,宋弟妹怎么也要给皇嫂个面子的!” 端化帝思忖片刻,觉得弟弟这主意颇为可行,当下让他告退,亲自回到后宫,同卫皇后商议。 卫皇后闻言,自是笑道:“能为陛下分忧,是我之幸——还请陛下少待,我这就派人前往燕国公府探望宋弟妹,看看几时方便前去劝说她!” 只是端化帝欣慰而去之后,皇后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了下来,命诗婉,“去查!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主意,简直就是存心坑本宫!!!” 第三百六十七章 芥蒂 倒也无怪卫皇后会动怒,但凡知道宋宜笑经历的人,对于这位燕国夫人在这件事情里的立场,谁不是心里有数? 而宋宜笑虽然一直以宽容大度示人,可如卫皇后这些人,谁不知道她当初为了替心腹丫鬟报仇,把深得贵妃与储君喜爱的太子侧妃都坑死了的事情?! 这么个记仇又狠辣的主儿,卫皇后倒也不是说怕了她,问题是,她本来跟这位表弟媳有着不错的关系,犯得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得罪她么——卢氏的娘家母亲黄氏当年倒是卫皇后手底下做事的,可后来因为私心可也没少坑东宫,早年那点情份也因此烟消云散。 卫皇后可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义务替卢氏母子出头! 但端化帝都亲自开口了,卫皇后哪肯拂了他的意思?只得把这烫手山芋接在手里了! 果不其然,两日后卫皇后接到宋宜笑苏醒的消息,微服抵达国公府,嘘寒问暖毕,委婉道明来意,宋宜笑脸色当即就变了:“照娘娘所言,谋害家母的真凶结果才出来,卢尚书就紧接着进了宫向陛下求情!我之前才听宋家下人提过,自从黄夫人故世之后,我那继母同娘家来往也就淡了!既然如此,卢尚书凭什么断定其女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前在人前提到卢以诚夫妇,都是照着规矩一口一个“外祖父”、“外祖母”的,如今却称“卢尚书”、“黄夫人”,疏远之意,一目了然。 卫皇后心里叹了口气,和颜悦色道:“弟妹既然常与宋家来往,想也知道卢奶奶的为人,怎么肯同庞氏同流合污呢?再者,庞氏怨恨韦王妃与弟妹你,尚且有个说法;而卢奶奶做什么要怨恨你们母女不是?据我所知,卢奶奶对韦王妃向来尊敬,对弟妹你,也一直抱着亲近的态度,你说她怎么会因为丧夫之痛,迁怒韦王妃?毕竟韦王妃同令尊宋大人早就没了关系,除了庞氏那等只怕已是疯魔之人,眼下谁会再把他们两个扯到一块去?!” 最重要的是,“卢奶奶膝下尚有三个未成年的子女,为了弟妹你那三个弟弟妹妹,她也做不出来不顾一切的事儿!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其实卫皇后要不走这一趟的话,宋宜笑倒也未必一定要揪着卢氏母子不放。 毕竟她一直被瞒了内情,甚至受到继母与生母不约而同的误导,根本不晓得卢氏这大半年来的转变,对卢氏的印象,仍旧停留在从前的没什么城府、甚至有点逆来顺受的时候。 所以她内心其实也相信卢氏无辜的。 虽然目前为丧母之痛所驱使,对整个宋家都充满了怨恨与愤怒,可只要过些日子冷静下来了,她肯定也不会赞成对孤儿寡母赶尽杀绝。 问题是,偏偏卫皇后这会来了! 宋宜笑才因为悲痛过度晕了两日,醒来后听说杀母仇人是一直苛刻为难自己的祖母,而且祖母还已经死了——正满腔怒火不知道往何处去,这时候皇后来跟她说卢氏母子多么可怜多么无辜,你要迁怒他们实在没道理,宋宜笑心中的委屈与憋屈可想而知!!! 全天下就卢氏母子可怜?! 其他人都过得幸福快乐美满安康?! 卢氏母子好歹还好好的活着,自己亲娘可是已经死了! 还有两个异父同母妹妹,年纪还没宋宜宝大呢,亲眼目睹生母遇刺——天知道往后会是什么样子! 就因为她们亲娘死了,没人领着她们到宋家大门前哭诉哀求,炫示自己的凄惨与委屈,所以她们就不可怜不无辜了?! 何况究其内情,庞老夫人留下遗命杀了韦梦盈,当是为子报仇,可倘若庞老夫人是个像晋国大长公主那样和蔼体贴的婆婆,从不插手儿子媳妇的事情,纵然韦梦盈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又何必改嫁?! 她不改嫁到衡山王府,宋缘也不会对她因爱生恨起了杀心! 宋缘不想杀她,又怎会被她反杀?! 在宋宜笑看来,这一切的悲剧都是自己那个该死的祖母所致——结果祖母居然还有脸杀自己亲娘?! ——自.尽简直便宜了这个老东西!!! 倘若庞老夫人尚且在世的话,宋宜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给她这样的痛快,必要让她尝尽千般痛苦万般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让她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懊悔上路! 可庞老夫人已死,宋宜笑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宋府灵堂上去鞭尸! 这会皇后亲至,意思意思的讲了两句同情的话,就一个劲的给卢氏母子说话——宋宜笑伤心愤怒之余,下意识的想起韦梦盈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咱们娘儿两个都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也只能什么都靠自己了!” 以前韦梦盈这么说时,多半是在给她的算计人找借口,所以宋宜笑一直都有点不以为然。 但此刻,宋宜笑却无比认可这句话:“倘若韦家也有与顾韶、卢以诚权势地位相若之人,当初卢以诚、顾韶能够在闻讯后立刻入宫为卢氏母子求情,韦家人焉能不也去御前求陛下为娘主持公道?!” 到时候双方在皇帝面前掐起来,皇帝还会立刻一边倒的派皇后来做说客吗?! 她心中悲凉一片,良久才从齿缝里冷笑出声:“皇后娘娘既有懿旨,臣妇敢不遵命?!” “弟妹你误会了!”卫皇后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记恨上了,心下既委屈又无奈——这两天功夫皇后已经从端化帝口中套出着自己来国公府乃是梁王的主意,卫皇后本来对梁王这小叔子不错,但这会被小叔子坑了一把,她心里也很着恼,此刻可不会替他隐瞒,当下毫不犹豫的说道,“你现在的心情我岂能不知?实不相瞒,我本来是很不愿意来的,无奈三弟非在陛下跟前推荐了我,陛下又立刻去同我说了这事儿,你说我怎能拒绝?” 她叹道,“这会没其他人在,我也跟你说句心里话了:韦王妃乃是你的生母,她的死,对你来说那当然是极为哀痛!可人死不能复生,如今你娘家人丁凋敝,两个弟弟再好,年岁搁那,暂时也指望不上——原本你要到下个月才能出娘家父孝,这会韦王妃又没了,又得再守一年!偏清越只是女孩儿,如今阿虚前途又正好,你说外头的人哪能不打他主意?” 说到这儿见宋宜笑神情冰冷,皇后抿了抿唇,“当然我不是说阿虚不可靠,他要是不可靠的话,我今儿也没必要来这一趟你说是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非要迁怒卢氏母子,未必能够成功不说,却必定会给皇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再者,你想过没有?你那同父异母弟弟宋宜耀,是宋家如今唯一的男嗣!” “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江南堂就绝嗣了!” “你到底也姓宋——为了替生母出口气,导致娘家绝嗣,这样的罪名你背得起么?” “即使你现在正在哀痛之中不在乎这些,可你想想,你如今也是当了娘的人了,你的名声,可是会直接影响到清越,以及你往后孩子的前途的!” “反过来,这回你点了头,我回去交差,以咱们的交情,哪能不替你在陛下跟前美言?到时候无论是替你那些异父同母的弟弟妹妹争取些实质上的好处,还是给你自己提些要求,料想陛下都会答应的!” 卫皇后叹道,“也许你现在只想出气,不想要什么好处——可是你得承认:哪怕杀了卢氏母子,对于失去慈母庇护的陆冠云三兄妹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万一衡山王叔再续弦……有些话想必不用我多说。” 宋宜笑听到这儿,惨笑道:“娘娘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说什么?” 其实打从卫皇后道明来意时,她就知道今日违抗不得了。 堂堂皇后微服前来斡旋,她一个国夫人还不点头,这却置皇家于何地? 只是——知道归知道,心中那股愤懑之情,却又怎么可能就此烟消云散?! “自从得闻噩耗,我心中悲痛难捺!”宋宜笑用力攥紧了拳,指甲掐入掌心,血滴悄然没入锦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皇后方才之言,提出要求,“可否让冠云三兄妹前来国公府陪我长住,好解我思念亡母之痛?” ——皇后方才之语,虽然句句都有道理。 但最打动宋宜笑的,还是那句“万一衡山王叔再续弦”——有了后妈就有后爹,这是宋宜笑在宋家的亲身经历,哪怕衡山王其实没有故意苛刻过任何一个子女,但自从续娶了韦梦盈后,他对韦梦盈所出子女之外的子女不怎么上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最大才七岁、一直生活在韦梦盈无微不至的呵护下的陆冠云三兄妹,一旦遇见类似韦梦盈的后妈,下场可想而知! 亲娘已经没有了,亲娘留下来的这三个弟弟妹妹,宋宜笑岂能不护好了? 是以,趁着皇后刚刚明言可以利用这次的妥协换取某些要求,她自是立刻提了出来! 但卫皇后闻言,却面露为难之色:“你那两个妹妹,至今还发着热,这个你方才应该问过阿虚了罢?她们本就年幼,如今尚未痊愈,贸然移动,却是不好。” 至于陆冠云,“不瞒你说,衡山王叔日后是否会续弦,我也不能确定。但至少此刻,他是真心为韦王妃之逝伤心的,所以这会你那弟弟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宠爱非常——若要说服王叔遣他来你这儿长住……” 姐姐到底不如亲爹亲不是? 见宋宜笑脸色阴沉,卫皇后劝说道:“你之所以提这要求,我晓得你主要还是不放心你那三个弟弟妹妹没了生母的庇护,在王府会吃亏!但现在衡山王叔爱屋及乌,对他们十分的上心,你又何必担心?到底王叔现在还没续弦不是?他作为生身之父,哪可能亏待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又许诺,“将来王叔续弦了,我再设法替你办这事,可好?” 宋宜笑知道也只能这样了,叹了口气,缓和了神情,强撑着起身给皇后行礼:“娘娘如此苦心为我,我更复何言?方才无礼之处,还求娘娘饶恕!” “咱们又不是外人,我怎么能不向着你?”卫皇后闻言松了口气,忙扶起她,“若换了我在你这位置,我肯定也是不痛快的——说起来,这回你实在是受委屈了!” 当下两人之间恢复了融洽,彼此谦让了好一阵,卫皇后才起身离开。 她离开后,宋宜笑瞬间脸色铁青,抓起案头玉如意狠狠砸到了地上,切齿道:“卢以诚、顾韶,还有梁王!!!” 本来可以自己想通的道理,被这三位一插手,成了被迫“懂事”,谁能不心存芥蒂?! 她根本就还没说要对卢氏母子怎么样呢,只不过还沉浸在悲痛中,此刻委实讲不出来替卢氏母子开脱的话而已,那边就忙不迭的请动皇后出面,就好像晚一步她就会把卢氏母子干掉一样! 这种“管你现在难过不难过痛苦不痛苦,总之你先要体恤我这边的难过与痛苦”,充满了赤.裸.裸的权势压迫,让宋宜笑越发恨之入骨! “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会为娘您出了这口气的!”宋宜笑咬住唇,心念电转,“总有一天……” 第三百六十八章 幼妹夭折,太妃产子 卫皇后回宫之后,边换衣裙边命人去请端化帝——皇帝正挂心此事,闻讯忙赶到未央宫:“如何?” “宋弟妹素来深明大义,自然是允了。”卫皇后轻笑着给他斟了盏茶,“只是弟妹她颇不放心三个同母异父弟弟妹妹没了生母庇护,年纪又小,没准会被底下人怠慢,故此提出想接他们到燕国公府长住,被我好说歹说劝住了——为了安抚她此刻的情绪,我许诺,将来若衡山王叔续弦,再替她斡旋此事。” “她没提其他要求?”端化帝意外道,“比如说册封其同母弟为世子?” 其实原本端化帝是不在意衡山王世子由谁做的,但依照梁王的献计,却得拿这事做文章,好让衡山王也妥协——那么,世子之位就不能给陆冠云做补偿了。 但韦梦盈生前一直在为亲生儿子谋取世子之位这一点,明眼人都心里有数。如今韦梦盈身死而事未成,宋宜笑不管是为了弟弟妹妹前途打算,还是为了完成生母的遗愿,提出这个要求的可能性都很大,端化帝所以担心。 此刻见卫皇后颔首,表示宋宜笑再无所求,意外之余也有些唏嘘,“宋弟妹……也是委屈了!只是这两日朕已遣博陵侯查过,确实是庞氏瞒着卢氏母子所为,说起来都是那老妇之过!” 卫皇后一面附和他一面暗忖:“陛下真是被先帝保护得太好了,居然觉得宋弟妹不提出让陆冠云做衡山王世子,乃是不贪心!” 皇后自然不知道宋宜笑其实一直都不是很赞成同母弟弟做世子,她认为宋宜笑之所以没提这要求,纯粹是因为看得清楚——陆冠云今年才七岁,哪怕衡山王此后不再续弦,除却过继出去的陆冠伦,如今还在衡山王府的三位异母兄长岂是好相与的? 何况他这三位兄长都比他年长了好几岁,皆已娶妻,兄嫂一起上阵,就算衡山王一直宠爱他,也难免有个闪失呢? 这种情况下给陆冠云讨世子之位,不啻是存心坑这个弟弟了! 而宋宜笑为了保证陆冠云三兄妹的平安成长,甚至想把他们全部弄到燕国公府去长住,怎么会提这种要求? 不过皇后虽然这么想,却也不想给端化帝解释,一来她跟宋宜笑只有交情没有仇怨,犯不着在丈夫面前败坏这个表弟媳妇的名声;二来,端化帝没看出来的用心,她却看了出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帝,自己比他心思深沉么? 虽然说端化帝性情宽厚——不过他这会做皇帝日子还短,往后时间长了,回想起来自己皇后总是比自己想得多,会怎么想怎么做,可就不好说了! 是以皇后闻言只淡淡一笑:“谁说不是呢?不然庞氏怎会先行上路?无非是畏罪自.尽——这老妇一时发疯,却把后人都害惨了!” “只是这老妇已死,倒是便宜她了。”端化帝沉吟道,“虽然宋弟妹没提其他要求,这韦王妃母子也着实冤枉,这么着吧,衡山王世子之位不能给陆冠云,但可以加封衡山王叔那两个继室嫡女,自先帝起,宗室郡主都只有郡主之衔,而无封号,这两个族侄女,便特赐封号罢!” 卫皇后提醒:“这两个女孩儿到底只是继室所出,衡山王府前头没了的四郡主,却是咱们小姨母的亲生骨肉,正经原配嫡出女!虽然现在已经不在了,若要封继室之女,原配嫡女是不是也跟着追封下?” ——毕竟支持陆冠群做世子的理由,就是崔王妃的骨血合该沾端化帝这亲表哥的光啊! 既然如此,陆蔻儿这嫡亲表妹哪能忘记? 端化帝自无不应:“还是惜素你想得周到!” ……在帝后的斡旋下,这件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谋害韦梦盈的责任由已故的庞老夫人全部承担,鉴于庞老夫人已死,只能剥夺其生前的诰命封衔,抄没陪嫁作为衡山王府的赔偿;而卢氏母子代庞老夫人到韦梦盈灵前磕头赔罪,又送上十万两银子的家产聊表歉意,此外也就不受任何追究了。 接着皇室封陆茁儿为信陵郡主,陆萃儿为安阳郡主,追封姐妹俩的嫡姐陆蔻儿新乡郡主。 陆冠云由于是男嗣,反而只得到一些钱财上的赏赐,以及一道圣旨的勉励。 其实原本端化帝虽然不打算让他做世子,却也不介意给他封个不超过伯爵的爵位的。 问题是衡山王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陆冠云那个过继出去的嫡兄陆冠伦又承了其嗣父昭德侯的爵位——衡山王一脉如此已有两个爵位,嫡亲外甥袁雪沛也是世袭罔替的博陵侯。 哪怕昭德侯那个爵位不是世袭罔替,而是降袭,但陆冠伦尚且年轻,又非常上进,就算他不上进,伯爵往下还能传个两代呢! 如果再给陆冠云册封爵位的话,衡山王这一派的势力也太庞大了! 这叫端化帝如何放心? 故此,原本是韦梦盈最重视的血脉,反而在生母身故的补偿里得到好处最少。 不过无论宋宜笑还是陆冠云本身,这会其实都没心思关心这些,甚至连不几日后冀国公病逝的消息,宋宜笑都不曾理会——姐弟两个此刻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陆茁儿姐妹身上! 这姐妹两个自从目睹了韦梦盈遇刺的一幕后,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 太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请了芸姑出马,动用忧来鹤,才将她们的高热退了下来——然而姐妹两个固然退了热,却也一直不见好,惊悸不断,神情恍惚,成天灌着安神汤,衡山王亲自陪在榻畔安抚劝慰,饶是所有人都尽了力,二月底,三岁的安阳郡主陆萃儿,还是支撑不住,宣告夭折! 这个噩耗传出,宋宜笑独自在花园里坐了一个晚上。 简虚白哄睡女儿后,亦在树后的暗影里陪她站了整晚——是夜月华惨淡,满园霜色如泣如诉,泠泠夜风过处,不尽落木萧萧。 “若早知今日……”暗中的简虚白望着月下沉默的妻子,她没有哭,然而静坐亭中的一个侧影,哪怕看不清楚表情,也能感受到那种深刻的悲恸与哀伤。 他忽然觉得很后悔,当初默许袁雪沛干掉韦梦盈,他以为是为妻子报仇,也是为了妻子好。 毕竟一个为了自己荣华富贵拿亲生女儿性命做筹码的亲娘,委实可怖。 留着她,谁知道往后还会对宋宜笑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简虚白觉得,这样的岳母,还是死了省心。 她不死的话,自己妻子在孝道的压制下,难保不定被她算计! 可是那个难缠的岳母总算死了,妻子却一点也不好。 甚至为了小姨子的夭折,这样故意折腾自己的身体——宋宜笑不是不理智的人,明明尚未从丧母之痛里痊愈,却还这样不顾风露的整夜不睡,独坐亭中,委实是伤心到极点,几近失控,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冷静。 陆萃儿说到底是宋宜笑出阁之后才出生的,姐妹两个没怎么相处过,即使有血缘,感情也有限。若非生母逝世在前,这个妹妹的夭折,宋宜笑本不至于如此难过。 只是简虚白越懊悔越愧疚,却也越不敢与妻子坦白。 毕竟,若无他的默许,袁雪沛不会谋划此事,那么宋缘与韦梦盈,兴许现在还都好好儿的——哪怕不是他动手,甚至在宋缘死后,他已经告诫袁雪沛不要再继续,但事实就是,宋宜笑的生身父母,都死了! 这样的仇怨,以及宋宜笑目前的状况,让简虚白完全没有把握,妻子会念在结发之情以及女儿的份上,原谅自己。 “只望善窈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吧!”简虚白心中天人交战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回头与雪沛再推敲一番,务必不留任何痕迹!” ——这回韦梦盈之死,自是袁雪沛指点卢氏所为,抛出庞老夫人这个替罪羊,成功的在刺杀韦梦盈得手之后全身而退,且把自己母子都置于一个受同情的位置上。 而在袁雪沛这么做之前,简虚白已因宋缘之死叫停,然而素来留意着不违背他意思的袁雪沛,却突兀的阳奉阴违了。 他给简虚白的解释是,卢氏跟踪宋缘到山谷,看到了整个经过,又被他的人救到他跟前,为了保证事情不外泄,他只能用帮卢氏报仇稳住她。 而之后,卢氏心性大变,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在无奈之下,不得不进行配合。 这样的解释简虚白当然不相信,何况他从乌桓带回来的心腹吕轻鸿非常轻松的找到了证据:宋家在江南等多地合计三十万两银子的产业,正以各种隐蔽的方式,转入与博陵侯府有种种关系的人名下! 如果换个人,简虚白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袁雪沛到底与他自幼相交,当年在乌桓共过患难——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残废也与简虚白有关系! 这种情况下,他因为贪财骗了简虚白,简虚白也实在狠不下心:毕竟,此生都无法出仕的袁雪沛,把心思转向积累钱财,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他只是委婉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由于鼓不起勇气向妻子坦白,归根到底,他还是得帮着袁雪沛善后。 这年的二月这样匆匆过去,韦梦盈遇刺身故、冀国公病逝、安阳郡主夭折,接连三件丧事,让帝都上下整个月里都似乎蒙上了阴影。 好在阳春三月转眼即到。 草长莺飞的季节明媚了天地,也明媚了人的心情。 尤其是三月十一这日,赶着千秋节前七日,暖太妃于徽仪宫偏殿产下先帝遗腹子,母子平安,很是为宫里添加了几分喜气——连太皇太后都亲自赶去看了这个小皇孙,且给了极丰厚的赏赐。 端化帝夫妇对于这个迟来的皇弟,自是极尽怜爱,当天就命礼部拟旨,册其王爵,王号为庆。 庆王传了生母暖太妃的美貌,落地不几日,眉眼才舒,已可窥见日后的风华,哪怕不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做出友爱兄弟的表率,端化帝夫妇也非常喜爱他。 是以,除了落地这日之外,接下来帝后时不时的赏赐这个还在襁褓里的王爷,待遇可比储君。 一时间,朝野上下咸称帝后之贤——无人注意到,衡山王府再次办了丧事:二少奶奶曹怜秀,在韦王妃逝世后本已病情好转,甚至移回王府调养,大有痊愈之势,却在一夜之间,病情急转直下,红颜早逝!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追查 宋宜笑接到曹怜秀病故的报讯时非常平静,平静得就好像这事儿根本不是她做的一样:“我知道了!本来曹少奶奶是我表姐,她年纪轻轻的去了,我怎么也该送她一送,但前些日子我娘才去,我这心里……” 说到此处神情一恸,左右赶忙连声安慰——宋宜笑似控制了下情绪,才涩声道,“所以我这会实在不方便,到时候着个管事妈妈走一趟罢!” 栗玉不知就里,想着曹怜秀虽然没怎么同自家主母照过面,但宋宜笑以前似乎颇给这表姐面子,如今她去了,宋宜笑自己尚在丧母之痛中无心前往吊唁,只遣个管事妈妈却有些怠慢了,便主动请缨:“要不到时候奴婢代夫人去吧?” “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锦熏闻言一怔,正要说话,宋宜笑却先睨她一眼,和和气气的说道,“只是你们四个的婚期都已经定下,这会代我出门吊唁,万一沾了丧气,坏了你们的终身大事怎么办?” 栗玉这才恍然大悟,自是感动万分——却不知道她们退下后,只锦熏在宋宜笑跟前时,宋宜笑才冷笑出声:“若非怕事情闹大,我恨不得这曹氏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才好,还想我去给她吊唁?!派个管事妈妈都是念在我娘的份上了!!!” 锦熏忙安抚道:“夫人何必为这么个东西动气?不过是一句话吩咐过去,薄妈妈不就给您办好了?” ——前两日,宋宜笑终于从韦梦盈母女之逝的哀痛中回过神来,再次推敲亲娘遇刺前后,总觉得疑点重重! 她正打算着手调查真相,这时候薄妈妈却遣了人悄悄找上了门,告知她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然只是薄妈妈知道的前因后果:曹怜秀与韦婵、陆钗儿等人联手出卖了韦梦盈,若非韦梦盈临危不乱,只怕早已死于翠华山的那个山谷之中! 但韦梦盈当时虽然就察觉到了除了自己身边的女眷外,宋缘似乎还有其他盟友,却始终没能确定这个盟友到底是谁,有多少人——她只是怀疑,应该在金家、崔家以及博陵侯袁雪沛之中。 去年宋宜笑登门贺她生辰,她问起简虚白的朝堂地位,正是想以这个话题,引到金家、崔家头上,了解下这两家近来在朝中的举动,从而进行判断。毕竟韦梦盈以前也没怎么关心过朝政,忽然问起来,也怕在衡山王面前露出破绽,所以只能从女儿这里入手了。 只可惜母女两个因着一贯以来的芥蒂,不欢而散,韦梦盈没有得到足够的消息,导致到死都是一头雾水。 ……宋宜笑听说了这番经过后,直接让锦熏走了一趟,告诉薄妈妈:“这个盟友不急,可以慢慢找,横竖娘已经没了,我却还年轻,我有得是耐心!不过曹怜秀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却没必要再留着,可以早点送她下去给娘请罪了!” 薄妈妈到底是韦梦盈生前最得力的臂助,即使韦梦盈眼下已经不在了,但余威尚存,她又被衡山王吩咐去照顾陆冠云,进门不几日、根基浅薄的曹怜秀,还是在病中,如何会是她对手? 这不,今儿就过来报丧了。 宋宜笑对此一点也不觉得愧疚:韦婵曾在韦梦盈手里吃过大亏,可以说是险死还生,她参与谋害嫡亲姑姑,公允来说是情有可原的; 就算是陆钗儿,也能说韦梦盈虽然没有将她这个庶女当成主要打击目标,却也一直没对她安好心——有道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韦梦盈既视庶女为棋子,庶女反过来算计她,犹可算一报还一报。 何况陆钗儿这会还疯了。 对于这两位,宋宜笑一个是替韦梦盈觉得理亏,提不起赶尽杀绝的心思;第二个却是为亡父亡母的身后名考虑,韦曹两家不是一个两个人,宋宜笑目前也没能力将他们一网打尽,万一走漏风声,把真相传了出去,这官司也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了! 最要命的是,宋缘与韦梦盈这对前任夫妻曾在山谷里单独相处了小半日,在这小半日后,宋缘欲杀韦梦盈而遭遇反杀——这段事实流传出去,很难不被谣言添入桃.色。 宋宜笑自己倒也罢了,两边的弟弟妹妹,尤其是陆冠云兄妹,却肯定要受到影响了! 毕竟失去生母维护的年幼孩童,原就指着亲爹的怜爱过日子了。倘若衡山王由于传闻迁怒韦梦盈留下来的孩子,却叫陆冠云兄妹往后怎么办? 活着的人总是比死了的更重要的。 但曹怜秀——韦梦盈哪里对不起她了?! 要说韦梦盈唯一对这个表侄女做的事情,就是把她说给陆冠群做续弦。 可这门亲事,原本就是韦家为了报复韦梦盈,串通了曹家,一起说服韦梦盈这么做的! 即使曹怜秀不满,她最该报复的也首先是曹家同韦家不是么? 却关韦梦盈什么事?! 韦梦盈当初只要给陆冠群娶个低门之女,可未必一定要曹家女! 甚至因为曹怜秀进门之后的百般讨好,韦梦盈对她非常支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骗到那山谷里去了! 只是宋宜笑之所以要薄妈妈立刻下手弄死这个表姐,却也不全是为了替韦梦盈报仇:“娘何等城府!竟被这曹怜秀骗得险些阴沟里翻船,可见这位表姐的手段!何况单凭韦婵在韦家的地位不足以让韦家放弃娘——这曹怜秀嫁与陆冠群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还用说?!” 如果说韦婵与陆钗儿出卖韦梦盈是出于仇恨,曹怜秀必定是出于野心! ——韦梦盈不死,衡山王府将来十有八.九要交给陆冠云!而她即使是韦梦盈娘家的表侄女,终究也脱不了一辈子讨好这个表姑的命! 但韦梦盈若死了,年幼的陆冠云没了亲娘维护与斡旋,还能不能坐上世子之位可不好说了! 尤其原本最有指望成为世子的陆冠伦已然出继,衡山王目前的儿子中,长子与五子都是庶出,在竞争世子时天然处于劣势。倘若陆冠云将来也失宠,或者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一直以来都非常低调的陆冠群,却反而要成为最大的赢家了! 到那时候,妻以夫贵,曹怜秀也将效仿韦梦盈,飞上枝头变凤凰,从小官之女,摇身一变成世袭王府的王妃娘娘! 只是她这个设想虽好,宋宜笑却又怎么能够容忍? 这么个有野心的主儿竟在韦梦盈手里活了下来,不趁她才回到衡山王府干掉她,难道留着她的命,让她康复之后,去弄死陆冠云吗?! 至于说曹怜秀死了,曹韦两家的想法——反正谁都知道薄妈妈是韦梦盈生前的得力心腹,韦梦盈知道的事情,多半不会瞒她。如今韦梦盈死了,膝下的亲生骨肉中,只有宋宜笑长大成人,薄妈妈怎么可能不找她商量? 而宋宜笑虽然下令弄死了曹怜秀,却没动韦婵与陆钗儿,想来那两家心里也该有数,知道他们能活下来凭借的是什么! ——为了无法抚养在自己跟前的弟弟妹妹们,宋宜笑哪怕对这两家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暂时妥协了。 此刻听着锦熏的话,宋宜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憋屈与愤懑,同时心里也复杂难言:“不知不觉娘竟招惹了这么多人对她欲除之而后快,我往常虽然时常反对她的许多举动,可要说当真苦口婆心的为她考虑、劝她向善,却是一次也没有的!不过是碰见了劝一劝、拦一拦罢了!她偏不听,我也就算了,回头自顾自的过日子。说到底,我对她,是防备太多,关心太少!” 不免想到,倘若自己没有因为前世的缘故,对亲娘始终心存防备与疏远;没有在出阁之后如蒙大赦,对韦梦盈的行为举动,明知道很多有问题,却也只是轻描淡写的阻拦下;没有一味的坚信这个亲娘什么时候都只会欺负人而不会受欺负——那么是不是,亲娘不会作那许多孽,引动那许多杀心? 然后,亲娘也不会死? 亲娘不死,陆冠云兄妹有她护着,又何用自己这个长姐操心? 她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过,眼圈渐渐红了。 锦熏见势不妙,正要努力想个事情来引开她心思——外间一阵脚步声,跟着简虚白问门口小丫鬟的声音传来:“夫人在里头么?在做什么?” “刚说完事情。”宋宜笑闻言,不待小丫鬟回答,先扬声应了一句,朝锦熏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片刻后简虚白走了进来,打量了眼妻子气色,道:“你今儿个瞧起来好多了。” “芸姑前两日开的方子很是补人。”宋宜笑平静道,“你这会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儿?” 从去年六月份显嘉帝驾崩起,夫妇两个基本都在守孝,按照规矩自要分房睡。 不过燕国公府没有长辈早晚督促,之前五个月的舅孝,简虚白出于对显嘉帝的尊重,倒是老实守了,后来舅孝结束,轮到宋宜笑单独守娘家父亲的孝,夫妇两个对宋缘感情都谈不上深厚,不在人前难免就要马虎点了——底下人也都识趣的装不知道。 但这回韦梦盈过世,宋宜笑是真心悲伤,却不肯含糊,能起身后,就把丈夫赶去了书房。 除了饭点或者有事情,都不许他回来。 此刻未到饭点,简虚白忽然来了,宋宜笑自然猜测他是有事。 果然简虚白颔首道:“是有件事要同你说:早先春闱未开之前,姨祖母不是说要介绍些个故人给咱们认识么?如今会试结果业已出来,那几位皆是名列前茅,哪怕现在还没到殿试的时候,来往倒已不碍了。” “他们携了女眷同来?”宋宜笑恍然,这事儿才从端木老夫人那里回来的时候她还记得挺牢的,但庞老夫人、韦梦盈、陆萃儿这些人接连故去,心力交瘁之下,却哪里还想得起来? 此刻闻言,沉吟道,“不然,纵然有姨祖母介绍,这初初来往,不可能立时成就通家之好,未必需要我出去见面吧?只是就算有女眷来了,我现在偏偏正逢热孝,这招待起来恐怕会有怠慢?” 简虚白道:“除了西凉沈氏的子弟沈边声已然成亲,此番也携妻前来外,余人所带的女眷都尚未出阁,你随便招呼一下就是了——本来我也同他们说了你正在守孝的事情,但沈边声之妻与你颇有渊源:她是宋氏旁支之女,祖上因缘巧合定居西凉,虽然说与你血脉已然十分疏远,终究同为江南宋之后。她遣人来说了这番缘故,咱们倒不好拒绝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要搁平常,宋宜笑兴许还会问几句这沈宋氏,但这会她实在没心情,问过简虚白没其他事了,就直言让他走人。 简虚白吃不准她是哀伤未平,打不起精神来,还是察觉到了自己与宋缘、韦梦盈之死有关,这才态度冷淡——不过他因为心虚也不敢问,只好扯了女儿这个话题,东拉西扯的说了半晌,见妻子依旧心不在焉的听着,只得暗叹一声,这才怏怏起身。 谁知尚未举步,宋宜笑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了他问:“没两天就是千秋节了,不知道今年千秋节宫里可有什么章程?” “我前儿个进宫去给皇外祖母请安,听玉果姑姑透露,因着陛下要为皇舅守孝三年,如今尚未满期,上头又有两重长辈在,是以这千秋节肯定是不会大肆庆贺的,届时只在未央宫里摆桌子家宴,着宫里的自家人吃个饭,似咱们这些不住在宫里的,包括娘在内都不请了。”简虚白道,“所以咱们送份贺礼过去就成。” 宋宜笑闻言,若有所思片刻,道:“到底是卫皇后头一个千秋节,这礼却得好生斟酌下——也是我疏忽,到今儿个才想起来!” “我来就成了。”简虚白闻言忙道,“何况皇后什么也不缺,咱们表个心意就成!” “还是我来吧!”宋宜笑却叹了口气,垂眸掩住眼底异色,“有事做,总比没事做乱想的好。” 简虚白听得心里难受,温言劝慰了会,见妻子神情缓和下来,这才离开。 他走之后,宋宜笑抬起眼,冷冰冰的看了会庭中,才扬声唤进锦熏:“你去博陵侯府一趟,就说我在给千秋节拟单子,只是以前同皇后来往少,吃不准皇后的喜好,想起来蒋姐姐同皇后嫡妹自幼交好,料想能够指点我一二?” 顿了顿道,“你请蒋姐姐写个章程给我——但她若问起我近况……” 宋宜笑沉默了下,眼中挣扎片刻,到底道,“朝不好的去说!” 第三百七十章 套话与怀疑 锦熏依言到了博陵侯府道明来意,蒋慕葶果然问起宋宜笑近况:“闻说善窈这会能起身了?” “夫人怕公爷担心,故此强颜欢笑罢了。”锦熏叹道,“实际上只要公爷不在后面了,夫人便又郁郁寡欢——哪怕乳母把大小姐抱到跟前,夫人也是勉强得很!奴婢们看在眼里都心焦得很,无奈人微言轻,也不好说什么。” 又说,“原本奴婢想斗胆请袁夫人过府,开解开解夫人的,只是昭德伯爷才过会试,接下来还得预备着殿试,奴婢却不敢打扰了。” “雪萼虽然是同善窈一块长大的,但我与善窈难道就生份了吗?”蒋慕葶素来心计不多,再者也不知道丈夫私下里做的事情,闻言根本没多想,忙道,“如今雪萼要照顾妹夫,我却是有空的,要不我去看看善窈吧!” 锦熏照着宋宜笑的叮嘱,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奴婢来时,夫人还叮嘱过,别太打扰了您?” “这有什么打扰的?我府里素来清净,善窈也不是不知道。”蒋慕葶不以为然道,“何况我以前也不是没去看过善窈,难为这回过去她就要赶我了吗?” 说着就起了身,“看看天色尚早,咱们这就走罢!” 宋宜笑对蒋慕葶的性情非常了解,早就知道锦熏这趟必能把她引来,但见她来了,总也要埋怨几句:“姐姐怎么亲自来了?锦熏真不会做事,说了让她跟你问个大概也就是了,竟这样劳动你!” “这话说的,我方才还同锦熏讲,我过来,难道你还赶我走吗?”蒋慕葶作出不悦之色,“结果还真叫我给说中了——才照面你就嫌我了?只有雪萼同你是知己,我就这么讨人嫌呢?” “是我不会说话。”宋宜笑忙赔礼,“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怕打扰了你!” 蒋慕葶道:“我没出阁前也未必能比现在更清闲,所以你要是再跟我客气的话,那就不是怕打扰我,而是同我见外了!” 寒暄完了,蒋慕葶见宋宜笑眉宇之间果然颇有郁色,不禁叹道:“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事情都过去了,你再不振作起来的话,非但燕国公要担心,清越也一天天大了,正是需要亲娘照料教导的时候,你总不能一直叫乳母带着她罢?”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宋宜笑朝她露出一个苦笑,道,“只是知易行难。” 蒋慕葶不是很会劝人,这会就觉得有点词穷。 正在搜肠刮肚,忽听宋宜笑道:“我这些日子仔细想想,觉得蒋姐姐你当初的提醒实在很对!只可惜我当时竟没放在心上!” 蒋慕葶不解道:“什么?” “就是你说从前伊王妃溺毙的湖有问题。”宋宜笑边说边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你知道么?方才衡山王府送了信来,说他们二少奶奶,就是我那曹表姐去了——原本以为她这些日子病情好转,都可以移回王府,料想是撑过来了。谁知道,好好的人,居然只隔一个晚上就没有了!” “曹少奶奶没了?”蒋慕葶露出分明的惊色,“你是说……?” “之前游湖时翻了船落水的人里,我娘遇刺身故,曹表姐病逝,六小姐神智失常。”宋宜笑叹道,“下人们更是频频出事——也就我那表妹好一点,只是她原定上个月出阁,这会因我娘之逝需要守姑孝,却不得不同程家商议,把婚期延后,但望这事儿不要叫程家生出厌烦之心来才好!” 她垂睫道,“可见姐姐所言极是,那湖……不祥!”其实蒋慕葶当初忌讳那湖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没有非常把这事放心上,此刻见宋宜笑这么数算下来方觉得毛骨悚然,喃喃道:“看来今年咱们去翠华山时,可真要离远点了!” “不说这些事情了。”宋宜笑目光闪了闪,似怕怠慢了她一样,温和道,“姐姐特意来看我,总不好老是扫你的兴——说起来,我还得给你赔个礼:这两日因着我哀伤的缘故,夫君放心不下,时常过来看望,料想公事上必有疏忽,他啊多半又是请侯爷帮忙了罢?却是因为我耽搁你们夫妻相处的辰光了!” “什么呀!”蒋慕葶闻言有点不好意思的睨了她一眼,才道,“说的好像我们成天黏在一起似的!其实夫君虽然不曾入仕,但平常也不大在后宅的。所以我说你不要觉得会打扰我,我就是不来你这儿,待府里也闲得很!” 宋宜笑意外道:“侯爷不常在后宅?” 说到这里看了眼左右,等下人们都告退出去后,便用关心的口吻问,“这是什么缘故?难道侯爷对姐姐你……?” 面上恰到好处的划过一抹担心。 蒋慕葶忙替丈夫分辩:“你误会了,侯爷对我很好。他之所以不常在后宅,绝非故意冷落我。却是因为他之前身陷乌桓,你也晓得他那继祖母同叔父一家都居心不良,这么着,袁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这些年竟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前两年他才回来,既要调养身体,又要关注朝局,自是无暇。如今尘埃落定,可算腾出手来了,哪能不好好同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算一算账?!” 又有些羞愧道,“原本我想帮他的忙的,只是你也知道我远不如你聪慧,领了两件事,反倒是越帮越忙!所以也只能让他一个人操心了!” “原来如此!”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轻笑道,“只要不是侯爷亏待了姐姐就好——姐姐可不是不如我聪慧,而是因为咱们两个夫家的情况不一样:我们祖父没有存心害我们的意思,不过是老人家念旧情,但再念旧情,祖父终归还是向着我们的!而你们那位继祖母,那可是卯足了劲儿打袁家爵位的主意呢!这么着,底下人有她撑腰,哪能不肥了胆子?” 蒋慕葶深以为然:“可不是吗?这会没其他人,我悄悄说一句:我以前还觉得老人家难免一时糊涂,到底偌大年纪了,我们好好孝敬她,大家和和气气的相处不是很好吗?可进门之后接触下来才发现,偏就有人好日子不过非要折腾!” 宋宜笑道:“好在侯爷是明白人——只要他护着姐姐,我啊也就不担心姐姐受委屈了!” 两人这一叙话就叙了大半日,蒋慕葶走的时候很高兴:“可算看到你脸上有个笑模样了!你要不嫌我烦,明后日我再继续来陪你!” “怎么会嫌姐姐烦?”宋宜笑微笑道,“说到明后日我倒想起一位远客了,乃是夫君姨祖母介绍的故人,道是与我同族,这回陪夫赶考,其夫已然名列杏榜,昨儿个夫君说打算在家里弄个家宴招待他们——要是其夫殿试之后得入翰林院,没准咱们往后可以多个说话的人了!” 蒋慕葶会意道:“那么这两天我就先不来打扰你招待客人了,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当下两人这样约定好了——宋宜笑特特送了她到门口,看着马车出了府,才折身回屋。 回到屋里后,她摆手把包括锦熏在内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支颐沉思:“娘怀疑同爹合谋想害她的人,在袁雪沛、金家、崔家这三者中间,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未能确定。但我倒是有线索,怀疑这盟友最可能的就是袁雪沛……” 当初宋缘头次主动登门探望长女与外孙女时,提到宋宜笑将衡山王府的补偿转赠陆冠伦之事——宋宜笑曾经问过他,袁雪沛为何要告诉他这件事? 宋缘的解释是,袁雪沛想买下宋家几个庄子给袁雪萼,谈交易时偶然提到的。 那会宋宜笑正被亲爹突如其来的拜访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脑子都在猜测宋缘登门的目的,听了之后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袁雪沛是出了名的疼妹妹,哪怕当时袁雪萼已经出阁,他要再给妹妹置点脂粉田也不稀奇。 至于为什么跟宋缘买,从宋宜笑才怀上简清越时,宋缘给的那份田产来看,宋家的田庄非但众多,而且位置都很好。而袁雪沛疼妹妹,给妹妹的东西当然也是拣好的,兴许他恰好看中了宋家的田庄呢? 一直到今年年初,宋宜笑拜访祖母庞老夫人未果,乘车回府的路上遇见苏少歌,向他请教暗卫令牌时,回想起来这一节,方生出了些许疑心。 只可惜那时候薄妈妈不曾向她坦白,她对生身父母之间的纠葛还停留在雾里看花的推测上;更不知道,宋缘还有个盟友,是连韦梦盈都没能查出来的。 而韦梦盈出于争取女儿偏袒的想法,在描述山谷遭遇时撒了谎,反而让宋宜笑冷静下来之后因为觉得宋缘再恨韦梦盈,也不可能伙同他人一起侮辱前妻——所以所谓的其他人纯粹是韦梦盈胡诌的! 这种情况下,宋宜笑根本不认为除了韦婵几个女眷外,宋缘在谋害韦梦盈时还有其他帮手,又怎么会怀疑袁雪沛? 但现在,“即使袁雪沛是偶然看中了宋家田庄,想买给袁姐姐,但他为什么要跟我爹说我把衡山王太妃给的那份妆奁,转赠陆冠伦?!” 宋缘对长女的苛刻,袁雪沛不是不清楚,何况宋缘跟陆冠伦又没什么关系——袁雪沛有什么理由,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宋缘? 最可能的缘故:他就是韦梦盈怀疑的那个同盟,把这事儿告诉宋缘,为的是安宋缘的心,让宋缘下定决心与前妻做个了断,反正只要死之前厚待长女,以长女的性情,必然会帮他照顾幼子,可不就可以安心的去了?! 此外让宋宜笑怀疑袁雪沛,是宋缘当时虽然没说袁雪沛从他手里买了多少田庄,但当时蒋慕葶已经过门,虽然说蒋慕葶不是苛刻小气的嫂子,可袁雪沛哪怕出于对妻子的尊重,也不可能砸下小半个博陵侯府给妹妹吧? 到底陆冠伦即使被过继到昭德侯名下,也不算贫困,袁雪萼跟着他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种情况下,袁雪沛送几个田庄给妹妹,那叫长兄如父,心疼妹妹;他要是手笔太大,恨不得跟已嫁之妹平分家产似的,别人还以为他对这个妹妹有什么心思呢! 而宋家家产万贯——宋缘随手给女儿外孙女都是数十万两银子的价值起步,小规模的田产交易,用得着他亲自出面?! 底下管事难道都是吃白饭的?! 宋宜笑想到这儿不禁微微冷笑:“恐怕买田庄不过是个幌子,真相是他们借着买卖田庄联络,好商议怎么对付娘罢?!” ——方才蒋慕葶说,袁雪沛在储君之争的尘埃落定后一直很忙,谁知道他是在忙博陵侯府的产业,还是在忙着跟宋缘联合下毒手?! 这个消息可不正应对了她的这份怀疑?! 第三百七十一章 族人 只是宋宜笑此刻虽然已经疑心上了袁雪沛,但单凭从蒋慕葶那儿套来的话,到底不能完全确定。 毕竟袁雪沛是她丈夫自幼交好的朋友,其妻其妹,又都跟自己关系不错——就因为疑心便对他下手,哪怕做得干净没人知道,宋宜笑也觉得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何况这位博陵侯可不是曹怜秀,他要真是那位幕后主谋,这会哪能不防着宋宜笑追查他以及对他下手?! 宋宜笑这才跟蒋慕葶套了话,虽然她觉得蒋慕葶的城府应该看不出来自己的用心,可她会套话,袁雪沛难道不会吗? 别看芝琴的事情上袁雪沛低了头,宋宜笑知道,这人跟自己服软,主要还是不愿意同简虚白生份。 而且芝琴虽然残疾,到底没死,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但韦梦盈却是实打实的香消玉陨不说,年仅三岁的安阳郡主陆萃儿都因受牵累夭折! 这可是杀母害妹之仇——一旦确认,哪怕宋宜笑说自己愿意原谅袁雪沛,凭着她当初算计崔见怜等人的干脆,袁雪沛能信? 这样的仇怨,要么没有,有了,必然就是你死我活! 到那时候,袁雪沛又怎么可能再服软呢?到底他跟简虚白关系再好,也不可能为此引颈受戮罢?且不说蝼蚁尚且贪生,单说他没亲兄弟也没亲儿子这点,他也绝不会甘心坐以待毙,将好不容易保下来的爵位,让与虎视眈眈的叔父一脉的! 总而言之,不管袁雪沛是不是她的仇人,目前都不是动手的良机:他不是,宋宜笑就是错杀无辜;他是,韦梦盈新丧,所有算计过她的人,此刻都会猜到薄妈妈必将韦梦盈所知的一切告诉宋宜笑!这些人的防备目标,也必定从韦梦盈本身,转向宋宜笑! 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贸然轻举妄动无疑是十分不智的! 尤其是宋宜笑现在有女儿、有弟弟妹妹,这么多人需要她牵挂,她根本不可能豁出一切去给亲娘报仇。 “左右娘已经不在了,便是查出真相,难道娘还能活过来吗?”思忖良久之后,她终究还是暗叹一声,“先查着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当真有份的话,我不信天长地久的会不露破绽!” 她摇了摇头,暂且把这事儿放下,盘算起该怎么招待自己那位远道而来的同族姐妹? ……沈边声一行人是在两日后,参加完殿试方正式登门拜访的。 沈边声等人自有简虚白在前头接待,宋宜笑则在衰服外穿了件素色外衫,在二门处迎住了沈宋氏等人。 照面之后,双方叙礼毕,她自要赔个不是:“原该到门外迎接的,然而娘家母孝在身,不便外出,却是怠慢诸位了!” 东胡刘与西凉沈虽然祖上非常显赫,但到本朝却没落得厉害,甚至比一脉单传的宋家还不如了。沈宋氏等人的丈夫或兄弟这会固然杏榜有名,但哪怕过了殿试,究竟才入仕,论地位与宋宜笑却有天壤之别,纵有端木老夫人介绍,此刻自也不敢露出什么轻狂或不满的神色,纷纷表示不妨事。 又说:“原是我们打扰了夫人尽孝。” 边寒暄边到了后堂,分宾主落座后,宋宜笑方仔细打量这几位:今日来的女客统共三位,领头的当然是唯一的已婚妇人沈宋氏。 她自报闺名珞嫣,虽然已然出阁,叙起长幼来,倒比宋宜笑还小了一岁,今年十六,因着去岁下半年才成亲,跟着就随夫赶来帝都的缘故,膝下尚无子嗣。 宋珞嫣与宋宜笑虽属同族,究竟血脉已远,两人容貌并不相似,宋宜笑容貌俏美艳丽,窈窕修长,明媚而不失端庄;这宋珞嫣却生得眉若远山目含秋水,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哪怕大大方方的看人,也仿佛带了几分似嗔似喜的诉说。 这样妩媚风流的眼睛,叫宋宜笑短暂的想到了苏少歌,不过就好像苏少歌面相风流却举止稳重一样,宋珞嫣长了一张媚态横生的脸儿,性情却爽利得很。 她端起丫鬟呈上的香茗轻抿了口,将茶碗放到案上后,便解释为什么明知道宋宜笑热孝之中不便见外人也贸然拜访打扰:“自幼常听长辈提起嫡支,可谓是神往已久!是以这回夫君赴考,原本是不打算带上我的,是我想着嫡支这两年都也在帝都,缠磨了他好几日才得以同行。” 而她既然这样盼望能够早点同嫡支的姐妹照面,那么得知宋宜笑正在守孝也登门,倒也无可厚非了——毕竟热孝之中只是不便见外人,宋珞嫣同宋宜笑血脉再疏远,同为江南宋氏之后,总也是正经姐妹。 何况江南宋氏嫡支的小姐,除了宋宜笑之外,宋宜宝与宋宜娇都尚年幼,宋珞嫣再对嫡支满怀仰慕,也不可能仰慕两个还不需要避忌男女的小女孩儿罢? 是以她此行倒可以说是专门冲着宋宜笑来的了。 宋宜笑正要说话,宋珞嫣下首的一个女孩儿插口道:“宋嫂子幼承庭训,最是歆慕嫡支风采!之前宋嫂子与沈表哥的婚期原本在七月里呢,因成亲前夕接到宋氏宗主去世的噩耗,宋嫂子的父兄特意同沈家商议,将婚期推迟了三个月,待为宋宗主守满了齐衰才办了婚事!” 宗族成员为宗主、宗子守丧的条例,宋宜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两世为人,唯一见过的宋氏族人就是宋珞嫣,只当宋家嫡支已与分支均出了五服,是以不再来往,这条规矩,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不提了。 哪知西凉那样遥远地方的一支宋氏族人,居然还会遵照自古相传的习俗,为宋缘这个宗主守三月齐衰。 宋宜笑意外之余,对宋珞嫣也不禁肃然起敬:“妹妹高义,还请受我一礼!” 说着起身朝她福了福——宋珞嫣忙闪身避开道:“这话真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原是我该做的不是?” 由于此事,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毕竟宋宜笑即使对宋缘没什么感情,族人这样敬重她的生身之父,她也必须表示出应有的感激。 宋珞嫣又谦逊了几句,才同她介绍方才说话的女孩儿:“这是刘家妹妹,小字蓓娘。” 刘蓓娘肌肤皎若新雪,但五官乏善可陈,总体来说,论容貌只是清秀。 她是随她兄长刘竞城来的,理由是父母不放心兄长独自远行,她长兄长嫂都脱不开身,偏她也对帝都十分好奇,就与刘竞城一块过来,路上既可以做个伴,如今兄长中了榜,人情来往什么的也好帮忙打个下手。 当然说是这么说,宋宜笑心里有数,无论刘蓓娘还是宋珞嫣的小姑子沈画晴,此来帝都其实都是为了嫁人。 这也不奇怪,沈刘两家避世已久,如今既然遣了子弟下场,宣告出世,那么女孩儿的婚事,也肯定要从振兴家族的角度来考虑了——而遣她们同来帝都,除了如刘蓓娘说的,可以帮忙处理一些人情来往外,也可以利用女眷的优势,先行打入帝都目前的贵胄圈子。 譬如说她们今儿个不就以宋珞嫣与宋宜笑同族这层关系,拜访燕国夫人成功了么? 这些盘算宋宜笑心知肚明,不过也不反感,毕竟无论沈边声还是刘竞城,年纪轻轻就能高中,又有一个蛰伏多年但底蕴深不可测的背.景,这样的人才,简虚白如今也正需要。 否则端木老夫人也不会亲自做这个介绍人了。 是以双方谈得非常融洽,宋宜笑留她们用了顿素宴,还叫人带了简清越出来给她们见礼——才满周的孩子学步未久,心性也懵懂,被放在锦毡上后,哄了好一会才勉强躬了躬身,倒已叫宋珞嫣抱在怀里逗弄起来。 这日前院后堂都到傍晚才送客。 客人走后,简虚白顾不得更衣梳洗,到后面来找妻子:“如何?” “什么如何?”宋宜笑正命人收拾残茶,闻言诧异抬头。 “看来你与今儿来的女客谈得还好?”简虚白见状也就放心了,“我想着你这两日兴致都不怎么高,今儿招呼了这么久,别累着了!” 宋宜笑听出他的意思,是怕自己这会心情不好,嫌客人待得太久,不禁微微一笑:“不过陪着说说话,能累到哪儿去?何况今儿几位都是大家子里出来的,言谈举止颇有独到之处,我瞧着都很喜欢。” 简虚白闻言笑道:“看来回头还是要常请人来陪陪你才好,我瞧这这会眉宇间比今早明朗多了。要不明天就请蒋夫人过来吧?左右雪沛不好出仕,里里外外一把抓,诸事都不必她操心,她在府里也空闲得很。” “说是这么说,可人家成亲也才经年,膝下尚无子嗣,老去打扰可不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宜笑之前请蒋慕葶过来时别有所图,这会见丈夫提起,心头暗惊之余,下意识的就委婉分辩了起来,“上回我也只想跟她问几句皇后娘娘的喜好,哪里晓得锦熏自作主张,也不知道怎么同她说的,竟教她亲自跑了趟!”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有些悻悻道,“也是我平常太宠着锦熏了,这丫鬟如今越发的没规矩!等她们这四个人出了阁,往后的大丫鬟看来却要给一给规矩,免得一个两个胆大妄为,全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她这里扯了锦熏出来做替罪羊,简虚白却笑道:“锦熏也是关心你,到底是陪你长大的丫鬟,总是把你的身体看得比其他都重要的,你又何必怪她呢?” “清越今儿个穿得有点多,我问过她乳母,说是今早还没给她穿太多的,只是中间觉得她手有点凉,怕她着了冷,这才加了衣。”宋宜笑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转移话题道,“方才客人们在我也不好说什么,这会是不是请芸姑来给她瞧瞧?可别积了寒气!” 提到女儿的身体,简虚白也紧张起来了,命左右:“没听见么?还不快去请芸姑?” 又有些埋怨的说道,“下回就是客人们在,请芸姑过来也没有什么的,横竖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 “我也是瞧她还算精神,不像有事的样子。”宋宜笑忙解释,“要不然我怎么会拖到现在才跟你讲?” 片刻后芸姑过来,给简清越诊断了一番之后,表示这孩子一切正常,没什么事情——至于说为什么手有点凉,没准是临时抓了冷的东西,乳母们没发现? 总之她再三肯定简清越身体安康,夫妇两个也就放心了,将照顾简清越的乳母喊到跟前敲打了一番,又赏了些东西,这时候天色已晚,简虚白也不好再在后院待下去,抱了抱女儿,也就回前面书房了。 次日殿试放榜,沈边声与刘竞城、陆冠伦皆榜上有名,而且名次都不坏:沈边声是二甲传胪,刘竞城是头甲探花,陆冠伦不如这两位,在二甲的榜单上却也排到了中游。 宋宜笑闻讯,一面命人备了贺礼送去,一面派锦熏去给端木老夫人报信兼道谢——这两位良材美玉都是老夫人介绍的不是? 再过了一日就是卫皇后的千秋节,由于宫里早就传出风声,是以各家把礼送到也就是了,倒是不必大妆入宫道贺。 时间转眼到了三月下旬,宋宜笑还在不动声色的追查生母之死的真相,裴幼蕊却已出了父孝。这一天贺楼独寒期待已久,忙请了顾韶登门提亲。 而晋国大长公主早已首肯了此事,自是爽快应下,双方很快开始了六礼的流程,不几日,就定了婚期,是下半年的九月。 这主要是考虑到现在三月已经快过去了,五月底又要去翠华山避暑,想着索性从翠华山回来之后,再定定心心的举办婚礼,让裴幼蕊可以风光出阁。 消息传出,各家自然都纷纷遣人送上贺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消息刺激到了,隔日,长兴长公主借口身子不适,乘车出城,说是打算去城外庄子上小住几日。 但她这一住,却住到了避暑快开始了,依然没有返回长公主府的意思。 苏太后如今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离得近,尽管知道长兴长公主哪怕在庄子上也不会缺了伺候的人,到底不放心,特意派了芳余去看望。 也不知道芳余去时看到长兴长公主是怎么个样子,向苏太后复命后,苏太后哭了大半日,午膳晚膳统统没心情用,将太皇太后与卫皇后双双惊动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和离,谢依人有喜 “所以,现在就是太后想让两个孩子和离?”被太皇太后急急喊进宫的晋国大长公主,听完底下卫皇后的大致描述后,微微皱眉,“这是太后的意思呢,还是长兴自己的意思?” “母后说长兴这会连话都不怎么说了,孤零零的独自在庄子上,芳余看到了都觉得心酸。”卫皇后字斟句酌的说道,“是以母后想着,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 晋国大长公主自己就嫁了三次,她也不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所以对于晚辈和离,倒也没什么特别反对的意思,尤其还是简夷犹对不起长兴在前,是以闻言沉默了会,叹了口气,也就点头了:“是我没教好夷犹,委屈长兴这两年了!好在她尚且年少,和离了之后好好调养下身子,再嫁个好的也是来得及的。” 太皇太后与卫皇后见事情这么顺利,也觉得松了口气,圆场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夷犹,到底是两个孩子缘分不足。” 于是掐着帝后奉太皇太后与苏太后前往翠华山的前夕,长兴长公主与驸马正式和离——这是本朝第二位和离的金枝玉叶,她的驸马不但是她嫡亲表哥,当初两人还是炮灰了裴幼蕊才成的亲,谁想这才几年,居然就要分道扬镳了,难免引起许多议论。 好在这会大家主要还得忙碌于收拾行李,且无论长兴长公主还是简夷犹,都是有靠山的,众人也不敢很冒犯,私下说了几回也就算了。 这年抵达翠华山后,宋宜笑尚未指挥下人把东西归置好,徐惜誓却匆匆赶了过来,也不管简虚白刚被简离邈喊走,直接冲到她跟前:“弟妹,芸姑可在?太医说,依人似在路上动了胎气!” 宋宜笑吓了一大跳,谢依人这两年一直都在操心子嗣之事,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消息竟就动了胎气——她哪敢怠慢?赶忙把芸姑喊了过来。 打发了芸姑跟徐惜誓走后,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叫了粉蔷到跟前:“你替我去徐家那边打听下消息!” 去年宋宜笑说要让锦熏她们在今年上半年出阁,原是考虑到夫妇两个统统出了孝,可以好好的给她们办一下。哪知二月初九那日韦梦盈遇刺身故,夫妇两个旧孝未尽又添新麻——只是她实在不想再耽搁丫鬟青春,所以拨了个别院让她们过去出阁,到底没再拖延她们的终身大事。 锦熏四人出阁后,宋宜笑将她们走之前栽培的人手提拔了四个上来补充,便是粉蔷、朱蔷、赤蔷、红蔷。 这会粉蔷奉命而去,半晌后却同了谢依人的心腹大丫鬟绿意一块回来,绿意先是谢了宋宜笑的援手之情,跟着请求:“我家世子妇这会虽无大碍了,可是芸姑跟太医都说,还是卧榻休养个几日比较好。太医究竟男女有别,不好久留,是以世子想让芸姑在那边小住几日,以策安全,未知夫人可否成全?” “这是应该的。”宋宜笑同这个表嫂向来要好,这会谢依人好不容易才有消息,那当然要行方便,闻言不假思索道,“一切以表嫂母子安危为重。” 摆手止住绿意的连声感谢,宋宜笑这才问起谢依人妊娠经过,“来翠华山之前却没听说表嫂的好消息,可是最近才发现的?” “其实动身之前世子妇因为小日子没来已经有些怀疑了。”绿意知道自家主子跟宋宜笑关系好,此刻自不隐瞒,“只是那时候日子还浅,悄悄请大夫看了之后说是吃不准,世子妇怕是误会一场,故此没有声张,却不是故意要瞒着人。结果这回来翠华山的路上受了番颠簸,才到别院就觉得情况不对,请了太医一看,方知果然是有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也露出分明的喜色——谢依人说是比宋宜笑晚一年出阁,其实也就差了几个月。 算起来成亲足有三载,哪怕婆婆早逝,但公公的几个姨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两年没少抓着子嗣这个问题做文章,变着法子给徐惜誓塞人。 也就是谢依人出身高门,有娘家做依靠,又有太皇太后的维护,加上徐惜誓品行也不错,这才撑到了现在。 只是哪怕是曾经替她拦过徐惜誓纳妾的太皇太后,也不可能坐视嫡亲外孙无后——谢依人再拖些日子没动静的话,少不得要给丈夫物色姨娘了。 如今总算有喜,身边人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帮着高兴。 宋宜笑闻言也很是喜欢,命赤蔷去取了些适合孕妇用的药材,让绿意带给谢依人:“我身上有孝,怕冲了表嫂这会的喜气,就不亲自过去贺她了!等回头表侄儿落了地,我再去给她道喜!” 绿意恭敬的代谢依人道了谢,这才告退而去。 谢依人有喜之后不几日,蒋慕葶来看望宋宜笑,说到此事,道:“她这一胎也怀得真是时候,不然连娘家妹妹都要受牵累了!” “这话说的可叫我想不通了。”宋宜笑诧异道,“谢表嫂妊娠,同她娘家妹妹有什么关系?”谢家是国公,门楣比毅平伯府还要高,要不是太皇太后心疼鲁国大长公主早逝,亲自给外孙拣了这门亲事,谢家还未必肯把谢依人许给徐惜誓呢! 哪怕谢依人无所出,徐家这边除了给徐惜誓纳小之外,又能把她怎么样?总不可能痴心妄想到继续打她妹妹的主意罢? 何况据宋宜笑所知,谢依人的堂妹这两年都陆续定亲的定亲,出阁的出阁——唯一没说亲也没出阁的,只有她那个同胞妹妹谢嘉绮。 不过谢嘉绮与陆冠云年岁仿佛,都才六七岁呢! “之前梁王妃横插一手,将谢大人调回朝中任国子司业,依人的父母胞妹不是全部都回帝都来了吗?”蒋慕葶摇着团扇,轻笑着道,“谢大人还朝叙职,颇得圣意,是以皇后娘娘也召见了他的妻女,以示恩宠。结果你猜怎么着?依人瞧着端端庄庄的,她那个妹妹却是极伶俐的性.子,一张小嘴儿能说会道,而且丝毫不知道何谓怯场——在长乐殿上,把皇后娘娘逗得合不拢嘴,对她喜欢得不得了!几乎是三天两头召她进宫陪伴,跟皇后娘娘半个女儿似的,竟把东海跟豫康两位公主殿下都比下去了!” 东海公主与豫康公主是端化帝做太子时的侍妾所出,端化帝登基之后,册嫡长子为储,也给两个女儿封了公主。反倒是还有个庶子什么也没有,至今还被喊着“二皇子”。 皇帝这么做,不问可知是怕这个庶子得了王爵之后,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虽然说二皇子年纪还小,不过架不住有人私底下撺掇啊,端化帝的嫡弟参与夺储时也才几岁? 而两位公主虽然身为女儿,没法同太子争储,无奈姑祖母与姑姑都不是省油的灯,端化帝担心再宠出两个嚣张跋扈的金枝玉叶来,到时候学晋国大长公主跟长兴长公主养面首、抢男人,也还罢了,最多把皇室早就丢得差不多的脸面再丢一次。 若野心大一点,学代国大长公主干预朝政,学玉山长公主胳膊肘朝外拐……到时候端化帝在倒没什么,孝道压下去,倒也不怕治不了女儿。 万一他不在了,岂不是坑了自己儿子?! 所以端化帝对这两女儿也很是平淡——卫皇后只是两位公主的嫡母而非生母,看到这情况,自然也不会格外宠爱她们,不过是按着规矩来。 这种情况下,能说会道的谢嘉绮投了卫皇后眼缘,倒显得比这两位公主还得宠了。 宋宜笑听蒋慕葶大致描述了经过,越发不解了:“得了皇后垂青,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说要受谢表嫂牵累呢?” “你忘记蜀王同太子殿下同岁了?”蒋慕葶嗔道,“那小谢小姐回帝都才这么几个月,就把皇后娘娘哄得眉开眼笑,兼之容貌端正家世也好——许太妃听说之后,想到她与蜀王殿下年岁仿佛,就动了把她说给蜀王的念头!” 本来这门亲事门当户对,许太妃私下里让蜀王同谢嘉绮偶遇了两回,两孩子尽管差了那么三四岁,但因为谢嘉绮活泼开朗又不怯场不怕生,头一回见面就玩熟了,对彼此印象都很好——只是就在许太妃真正考虑起设法把这儿媳妇弄到手时,却被人提醒:“谢家的小姐们,论容貌才情都是极好的,惟独这子嗣上……” 谢家其他女孩儿不说,谢嘉绮那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出阁三四年了都没动静! 这还是徐惜誓至今没纳妾,只在她那儿歇的情况下! 万一这谢嘉绮像了她这姐姐,子嗣艰难怎么办!? 许太妃就蜀王一个儿子,她可是希望蜀王往后多子多福,尤其是多几个嫡孙给她抱的! 这不,尽管非常喜欢谢嘉绮,在子嗣这个问题面前,许太妃到底迟疑了。 “只看谢表嫂,就知道她妹妹肯定是讨人喜欢的。”宋宜笑听到这儿不免疑问,“但,且不说蜀王殿下尚且年幼,他如今还得守着先帝的孝罢?怎么就好说亲事了?” “这是许太妃的打算,蜀王殿下今年才多大,哪儿懂得这个?”蒋慕葶轻嗔道,“许太妃的夫孝可是已经满了的——何况她也没声张,到这会连皇后娘娘那边都没讲呢!也就跟我姑姑私下提了提,昨儿个我去看我姑姑,听到她感慨才晓得呢!” 蒋太妃与许太妃从前不算特别亲热,但显嘉帝去后,偌大后宫,只有她们两个凭借子女留在了宫里。 虽然后来又接回来个暖太妃,但暖太妃年纪太轻,进宫日子也短,跟她们根本说不到一块去。是以这两位太妃倒是一天比一天走得近,很多对着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不好说的话,却可彼此倾诉了。 只是许太妃没什么亲戚在帝都,蒋太妃却不然——这事儿到底还是经蒋慕葶传到了宫外。 好在一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二来宋宜笑对此事也不是很关心,听听就算了,却没有到处传扬的兴致。 她这会更希望弄清楚袁雪沛在自己生身父母的亡故里,是否有份,是以不在意的笑道:“那么现在谢表嫂传了好消息,想来许太妃也不必再纠结了!” 跟着就道,“说起来,涂老夫人近来没刁难姐姐罢?上回听你说她是个爱折腾的。” “左右不过那么回事。”蒋慕葶闻言撇了撇嘴角,“我倒更烦那位二婶——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一家子都是夫君亲自赶出府的,居然还是三天两头打着给老夫人请安的旗号登门,她要只是去老夫人那儿我也懒得管了,偏她每每觑着夫君在府里的时候,不是带个侄女就是带个外甥女!打量着我们瞧不出她心思呢?夫君劝我当个笑话看,我才罢了!” 宋宜笑原本只想委婉打听下袁雪沛最近的举动,因怕蒋慕葶起疑,这才扯了袁雪沛那位继祖母做幌子,却没想到蒋慕葶还真倒出一番苦水来了,不禁微微怔了怔,才笑道:“我倒觉得侯爷说的很对,这样的人你就当个笑话看好了。横竖侯爷心里有数——左右侯爷现在也不出门,不怕她们趁侯爷不在对你怎么样!” “这话说得我好像挺没用似的!”蒋慕葶不服的白了她一眼,“我可不怕她们!” 说到这里蹙起眉,“不过,夫君近来在府里的时候却不长,说是忙……唉,可惜我看到账本就头疼,也实在帮不了他什么!只能盯着点儿厨房,给他每日补补身体了!” “侯爷最近都在看账本?”宋宜笑目光闪了闪,意外道,“这才年中吧?他难道就要查账了吗?”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内情 蒋慕葶走后,宋宜笑抿着唇发呆了好一会,才无精打采的唤进人来伺候。 她其实不大想利用蒋慕葶——究竟这位蒋姐姐虽然不像袁雪萼那样,是跟她一块长大的,但这两年交往下来,也是彼此真心相待。 只是她投鼠忌器的地方太多,哪怕怀疑袁雪沛,也不敢贸然打探,更不好借助丈夫的力量,只能透过蒋慕葶,一点一点的拼凑消息了。 然而几次套话下来。依然停留在怀疑阶段,没能得到实质性的铁证,反倒让她因为觉得对不住蒋慕葶而越发郁郁寡欢。 “袁雪沛最近都不在府里,偶尔在府中,蒋姐姐去送吃食时,也都看到他在对账本……”宋宜笑接过粉蔷递上的茶水抿了口,凝眉深思,“这可真是奇怪了,夫君最近可没少到后面来看我们母女,可见他不是很忙。而袁雪沛早先的忙碌,除了参与夺储,那就是帮夫君分担公事!如今新君登基都一年了,他有什么事情需要经常出门呢?” 她这么想着,等这天简虚白照例来后面探望妻女时,就故意道:“你近来是不是把事情推给博陵侯了?” “雪沛?”简虚白听到“博陵侯”三个字,心头就是猛然一跳,他不动声色的掩饰住,“最近工部清闲得很,不然我哪有空一散衙就过来?又怎么会去打扰他?” 宋宜笑沉吟道:“今儿个蒋姐姐不是来看我吗?她提到博陵侯近来不怎么在府里的事情,虽然只是随口一讲,我听着倒觉得姐姐她有些失望呢!到底他们成亲也经年了,尚无子嗣,上头的长辈又不慈,蒋姐姐老是一个人在府里想也寂寞!” “我道你忽然问起雪沛做什么?”简虚白听了这话才放心,哑然失笑道,“合着是怕雪沛委屈了你的蒋姐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跟他委婉的提一提,料想他也是一时疏忽!” “你还是不要去讲了。”宋宜笑蹙起眉,心想你要是去一讲,回头人家夫妻一对质,蒋姐姐觉得我多事事小,叫袁雪沛那人起了疑心可是麻烦! 是以道,“蒋姐姐只是那么讲了句,也是我才听了谢表嫂的事情,心有所感罢了,可未必是她的意思!你去一讲,没准袁侯爷还以为蒋姐姐今儿个是专门来找我诉说委屈的呢!这样可就是咱们挑唆他们的夫妻之情了!” 简虚白对于干涉人家夫妻的事情也不是特别有兴趣,不过是顺从妻子惯了,此刻闻言自不坚持:“左右雪沛不是故意冷落妻子,既然如此,那还是随他们去吧!” 宋宜笑这才放了心,与他说起女儿今日的表现来。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天黑之前简虚白回到前头书房,却立刻召了吕轻鸿说话:“雪沛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劳吕叔好好查一查!” “公爷可是有什么发现?”吕轻鸿问。 “方才善窈说听蒋夫人说的,雪沛近来非常忙,忙到了冷落妻子的地步。”简虚白负手在室中走了一圈,脸色晦暝道,“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 吕轻鸿道:“那三十万两银子的田庄……” “那笔产业雪沛都没敢直接放自己名下,且压根没要帝都附近的田庄,这会又怎么可能公然为此忙碌?”简虚白摇头道,“何况我叮嘱过他不可在这里露出破绽,想来他出于忌惮善窈,也不敢不照做!所以此刻他忙的事情估计与此事无关,至少表面上无关!” 他这会盯着袁雪沛,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袁雪沛才从宋家捞了一票,别吃顺了嘴,又打起其他人家主意了——固然袁雪沛有从龙之功,又有简虚白这个靠山,以及蒋家这个妻族,等闲的麻烦都扛得起,但类似的事情做多了难免露出破绽,到时候哪怕他能全身而退,也少不得灰头土脸一番! 重点是简虚白觉得,袁雪沛横竖不缺富贵,大好年华把心思寄托在捞钱上,实在过于辜负他的才干,还是趁发现得早,把这好友的心思朝正路上引的好。 想到这里,他不免觉得妻子说的很对,轻叹道,“也是雪沛至今尚无子嗣的缘故,不然他自己虽然不好出仕,总也可以把心思放在栽培下一代上面,那样的话他做事也不会乱来了!” “侯爷都在冷落妻子了,这子嗣却从哪里来呢?”吕轻鸿开了个玩笑,道,“公爷放心吧,某家不出三日就能给您准信!” 简虚白微微颔首,开始思索起三日之后劝说袁雪沛的话——不料三日后吕轻鸿过来的禀告,却让他脸色顿变:“此话当真?!” “兹事体大,某家怎敢胡说?!”吕轻鸿也全然没了领任务时的游刃有余,神情凝重道,“而且某家方才还去了趟三爷那儿,三爷听说了之后,又提供了几个消息……” 随着他的陈述,简虚白脸色越来越难看,半晌后已是阴沉欲雨:“这事现在有其他人知道么?!” “用三爷的话来说,同为从龙之臣,然而博陵侯因疾无法入仕,注定这辈子只能做个富贵闲人,谁会怀疑他?若非公爷发话要查他,咱们这会肯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吕轻鸿说到这里,沉吟了下,道,“敢问公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待简虚白回答,他紧接着道,“若公爷打算同博陵侯开诚布公的一晤的话,某家却非常不赞成!” 顿了顿又说,“三爷也不赞成!” 简虚白皱起眉,他跟袁雪沛是自幼的交情了,在乌桓时共过患难不说,袁雪沛的残废也是因为不肯出卖他——是以不管袁雪沛做出何等大逆不道的事儿,他总是希望对方能够幡然醒悟的。 不过吕轻鸿与简离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轻,是以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反对,只道:“为何?” “那时候公爷学步未久,这等陈年往事,您不晓得也不奇怪。”吕轻鸿悠悠说道,“总而言之,从今往后,您心里有数就好!” ……这番内情宋宜笑自是不知,她越来越觉得袁雪沛可疑,也越来越觉得纯靠跟蒋慕葶套话进展太慢,甚至可能一直得不到突破性的进展,却苦于没有合适的人手可用。 毕竟余士恒之流虽然精明能干,终究是简虚白的心腹。 她要用可以,却也意味着瞒不过丈夫。 而生身父母相杀这种不光彩的事儿……就算知道简虚白不会因此瞧她不起,她也实在不想告诉他。 要说宋宜笑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培养自己的人手,问题是袁雪沛不是普通人。 作为世袭侯爵,还随大军出过征镀过金,他不能出仕归不能出仕,手底下的侍卫可都不是吃干饭的。 宋宜笑最早的时候想派人跟踪他——结果才跟了半天街就被掐着脖子拎到小巷子里盘问了。 也幸亏她那手下能力不足忠心却很够用,被打得奄奄一息也不肯招供,博陵侯府的人不想在帝都贸然闹出人命,方放过了他。 那之后宋宜笑就不怎么敢轻举妄动了。 “这块令牌我能用就好了!”束手无策之下,她不免将宋家暗卫的令牌拿出来扼腕,“宋家祖上可比袁家厉害多了,这些暗卫我要能用,查一个赋闲在家的博陵侯,那还用说?” 只可惜拜亲爹亲娘所赐,她根本没接受过江南堂嫡女应有的教导,对这些事情的了解还不如外人苏少歌,照苏少歌的说法,暗卫向来只有家主能用,而她那个同父异母弟弟都尚未到使用的年纪。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庞老夫人之所以瞒下宋缘身死的真相,主要还是希望在报复韦梦盈的同时,尽可能的保全卢氏母子,为宋家留下一脉传承。所以当宋宜耀长大之后,不定就会被人告知丧父缘由,就好像韦梦盈死后薄妈妈立刻向宋宜笑坦白、却至今没跟陆冠云兄妹诉说内情一样。 到那时候,宋宜耀不恨上宋宜笑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帮长姐追查杀父仇人的死因呢? 此刻也只能想想罢了。 正觉得这么个令牌拿着也没什么用,搁眼前看着越发叫人来气,是不是早点丢回宋家眼不见为净——粉蔷却来禀告:“玉果姑姑来了!” “快请!”宋宜笑一怔,忙起了身,“赤蔷去与我拿件素色外衫来!” 片刻后玉果走了进来,请安后,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端木老夫人今儿个到行宫里探望太皇太后,恰好暖太妃携了庆王殿下,以及裴小姐都在太皇太后跟前说话,中间太皇太后想到简小姐,说好些日子没见了,便遣了奴婢来接简小姐入宫小住个几日!” “太皇太后要抬举清越,这是她的福分。”宋宜笑闻言十分意外,她虽然知道太皇太后不可能对简清越不利,然而女儿究竟还小,就这么送去行宫,自是不放心,故而委婉道,“但这孩子年岁尚幼,万一淘气起来,打扰了太皇太后……” “夫人何必担心?早先公爷在太皇太后跟前时,可也不是没淘气过。”玉果笑着说道,“再者,几位大长公主与先帝,都是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是什么样子,太皇太后还不清楚吗?难为还会责怪简小姐不成?” 又叹道,“不瞒夫人,因着先帝去年是在这儿没的,今年太皇太后原本都不忍来这里避暑。实在是伏天的帝都过于炎热,陛下与皇后娘娘怕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用冰鉴避暑容易被寒气侵袭,好说歹说才劝了太皇太后点头——饶是如此,自从这回来了翠华山,太皇太后眉宇间都一直沉甸甸的!” “今儿个提到简小姐,方露了些许笑色!” “不然,奴婢也不会立刻来走这趟——夫人要是不放心,不如让原本伺候小姐的人手也一块过去?” 话说到这份上,宋宜笑再拒绝的话,未免有不体恤太皇太后的嫌疑了,只好道:“清越是去沾太皇太后的福气的,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这孩子到底还小,离不得人照料,为免太皇太后操心,还是叫原本服侍她的人跟了去罢!” 这天简虚白回来后得知女儿被太皇太后接走,意外之余,却不是很担心:“玉果姑姑是看着我长大的,向来对我很好,有道是爱屋及乌,又怎么会亏待咱们女儿?何况皇外祖母也不可能留清越长住,至多三五日就肯定会送她回来了。” 见宋宜笑还是闷闷不乐,想到妻子还在守孝,不便外出,拘在宅子里,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逗弄女儿了,如今女儿被太皇太后接走,她不但不放心,想来也是无聊。 沉吟片刻,就道,“要么明后日就请义姐进宫时提一提,让清越早点回来?” “义姐?”宋宜笑闻言有点诧异,“义姐最近经常去看太皇太后吗?” 方才听玉果说裴幼蕊今天也在太皇太后跟前,她还以为是偶然,这会听丈夫的语气,裴幼蕊近来经常进宫? 这可是奇怪了,这位义姐虽然是自己那婆婆的心肝,当掌上明珠待的,但与宫里却不是很熟悉,怎么出孝没几个月,忽然对太皇太后献起殷勤来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信陵郡主 宋宜笑眼下自己诸事缠身,虽然觉得裴幼蕊这会三天两头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举动有些奇怪,但转念想到:“兴许这位义姐感念婆婆待她的好,所以想替婆婆尽孝呢?” 也就不放在心上。 而裴幼蕊那边接到消息,果然只隔了一日就把简清越抱了回来。 “其实太皇太后原也打算今儿个就把清越送回来,免得你们担心的。”裴幼蕊来的时候笑吟吟道,“倒叫我现成做个人情了,不过这孩子实在可爱,也难怪你现在不方便入宫,太皇太后也忍不住要接她过去承欢膝下。” 说着指了指简清越胸前的盘凤璎珞圈,“据说这个是娘小时候戴过的呢!今早太皇太后特意使人翻箱倒柜的找了出来,专门给清越的。” “太皇太后这样慈爱,偏我这会不好去谢恩,只能等出了孝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宋宜笑留心一观察,发现女儿这一趟入宫回来,身上配饰差不多都换了个遍,估计除了太皇太后外,太后、皇后等人也有出手,忙道,“今日却有劳义姐。” 自从当初她提醒简虚白,裴幼蕊似对简夷犹、长兴长公主这两位暗含怨怼,夫妇两个被晋国大长公主喊到跟前训斥后,彼此之间虽然说没有落下仇怨,到底存了一层淡淡的隔阂。 所以裴幼蕊这回来也没多留,不过客气几句,喝了口茶也就走了。 她走了之后,宋宜笑正抱了女儿在膝上,边逗她说话,边盘问随女儿入宫的下人,简清越这两日在宫里可曾烦到太皇太后,赤蔷走了进来,禀告道:“衡山王府的大少奶奶遣人送了糕点来,来人说大少奶奶因着身孕沉重不便出行,这些日子都没能来看您,心里实在挂念,故此想当面给您请个安,回去也好给大少奶奶交代!” “这大少奶奶孔氏虽然因着娘的缘故同我关系一向不坏,但素来也没什么来往的。”宋宜笑闻言不免诧异,“尤其她这回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从去年年末我给娘请安时就听说,衡山王府的大房夫妇都在全力以赴的等待嫡嗣的降生——今儿又是非年非节的,怎么忽然就想起来给我送糕点了?” 她沉吟了下,道,“着她过来说话吧!” 边说边把简清越交给乳母,示意她们先带女儿回屋里去。 片刻后孔氏派的人被引进来,宋宜笑打眼一看,倒是熟人——正是她没出阁时打过交道的莲月,不过这会已经做了妇人打扮,想来也是许了人了。 莲月请过安,转达了孔氏的问候与关心之后,却依然没有告退的意思。 宋宜笑见状会意的看了眼左右,待闲人都退下了,果然莲月露出郑重之色,道:“我家大少奶奶有几句话,早先就想说给夫人听了,只是惟恐夫人误会,未敢开声!但昨儿个大少奶奶遣人去看过信陵郡主,觉得委实不能再拖下去!所以,哪怕可能会惹夫人生气……” “信陵?!”宋宜笑不及听完就吃了一惊,“她怎么了?” 虽然说因为两个妹妹年纪小,无论是信陵郡主陆茁儿,还是已经没了的安阳郡主陆萃儿,与宋宜笑这个同母姐姐都没怎么相处过,然而究竟一母同胞,宋宜笑对这两个妹妹的关心,绝不会比陆冠云少。 之前安阳郡主夭折,她伤心得在园子里吹了一晚上夜风,才按捺住情绪。 这会听莲月话里的意思,仅剩的一个妹妹似乎也出了岔子,如何不急? 一时间把手里的帕子都绞紧了! “夫人请别急!”莲月见状忙安抚道,“信陵郡主只是偶感小恙,如今掌家的五少奶奶已经请太医看过,开了方子,料想吃两日就能好了。” 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却不知道孔嫂子要你带给我的话是什么呢?” “咱们王府眼下的情况,夫人您是知道的。”莲月抿了抿嘴,道,“王爷身上母孝未除,又添妻孝,底下的公子、少奶奶们呢,也俱要守母孝。这么着,如今能够主持中馈的,除了大少奶奶,竟只有五少奶奶!” 宋宜笑心思机敏,听到这儿已是了然,不禁脸色微变。 果然莲月继续说道:“大少奶奶的身孕,现在已经是坐七望八了,您也晓得,早先孙公子没了之后,大少奶奶郁郁寡欢了许多年,这会好不容易有孕,委实不敢分心!何况以大少奶奶现在的行动不便,想.操心也操心不起来!” “是以,眼下打理内宅的,只有五少奶奶!” “五少奶奶倒是真心实意想把事情都做好,把七公子、信陵郡主也照顾好的。” “问题是,五少奶奶的娘家只是区区六品官!” “这儿奴婢斗胆借用大少奶奶的话:五少奶奶的见识既有限,才干也平庸,进门日子还短,便是之前王妃娘娘才去,大少奶奶身孕还不沉重的时候,手把手的教了她一会,她也是糊里糊涂的!”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王府内宅实在是……” 莲月露出无奈之色,“但王爷与二公子都尚在孝期,总不可能让这两位立刻娶个能干懂事的进府,打理内外吧?” “像信陵郡主这回染恙,就是她身边人不当心所致。” “事后五少奶奶虽然闻讯就请了太医,还亲手为信陵郡主熬了药、喂了郡主喝下,尽足了嫂子的职责。可是若真正能干的当家主母,郡主完全没必要吃这个药!” “夫人也晓得:郡主年初那会刚刚大病过,原本白白嫩嫩的人儿,到如今都是瘦瘦小小,这个样子,哪儿禁得住三天两头的病倒呢?” “所以大少奶奶遣了奴婢来跟您说这些事——纯粹是担心信陵郡主,绝对没有其他任何意思!” “至于夫人您要怎么做,大少奶奶说,她听您的!” 宋宜笑听这这些话,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涩:“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然而茁儿今年才四岁,早先遭的罪还不够么?现在怎么又摊上这样的事情?” 衡山王府的五少奶奶之所以在婆婆去世、长嫂安胎时打理不了偌大王府,还不是因为这个五少奶奶,乃是韦梦盈在世亲自给庶子挑选的? 她这么合格的后妈,五公子陆子渺在府里又向来跟个透明人似的不受重视,韦梦盈给他选的正妻,那当然是照着出身不高、性格老实、能力低下这几个标准,免得儿媳妇进门之后,成为第二个金氏。 结果这位五少奶奶果然如韦梦盈所料的那样,老实听话好欺负——可到头来,终究还是坑了韦梦盈的亲生女儿! “孔嫂子的好意,我都明白,怎么会误会她呢?”宋宜笑难过了一会,才收敛情绪,温和的对莲月道,“这事儿容我好好想想,过两日再去谢孔嫂子。” 莲月忙说不敢。 宋宜笑赏了她一对金铤,也就打发她走了。“赤蔷,你去前头看看夫君忙不忙?”莲月走后,宋宜笑思忖片刻,喊来丫鬟吩咐,“要是不忙的话,请他过来一趟,我有事与他商议。” 片刻后简虚白走了进来,宋宜笑示意下人们都出去,这才把莲月之语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了,末了道:“我想把茁儿接过来住些日子,至少住到她健壮些,不会底下人一个不当心就病倒了,再送她回衡山王府去,可以么?” “这是应该的。”简虚白一直担心真相曝露之后,妻子会同自己反目成仇,如今有讨好小姨子的机会,哪肯放过?再说陆茁儿又不要他亲自伺候,不过是打发几个下人的事儿,当下道,“也是咱们这些日子疏忽了,衡山王府自岳母去后,确实没有什么能撑场面的女眷。早点想到,早该把妹妹接过来的。” 说到这里又问,“要不要顺便把小舅子也接过来一块小住些日子?” “冠云我倒不是很担心!”宋宜笑摇头道,“一来娘遇刺时他不在车里,没受到当面惊吓,之后也没生病;二来孔嫂子没提到他,想来他景况应该还不错,毕竟衡山王爷这两年最疼的就是他;三来他身边有薄妈妈,那是我娘留下来的老人,看着我们几个长大的,必然会对他用心。” 她相信薄妈妈,倒不是信任薄妈妈的品行,而是信任这位妈妈的心计:在失去韦梦盈这个靠山之后,薄妈妈不想从此失势的话,也只能指望陆冠云了。 毕竟陆冠云怎么也是衡山王的亲生儿子,哪怕将来继承王府的不是他,总也不会太落魄——他可是贺楼独寒的入室弟子,没准将来不必依靠父辈余荫,自己就能有出息呢? 所以薄妈妈绝对会卯足了劲儿照顾好陆冠云的。 想到这里,宋宜笑不禁有点心酸,无论衡山王,还是韦梦盈生前,现在包括身为奴仆的薄妈妈,最重视的终归还是陆冠云。 明明陆茁儿跟陆萃儿在生母遇刺这件事情里受的牵累最大,甚至陆萃儿因此夭折——可薄妈妈却从没自请去照顾这两位小郡主,反而抓住机会去了陆冠云身边! 虽然说趋炎附势乃是常态,宋宜笑终究还是替自己那个异父妹妹感到委屈。 她平静了下心情才继续说道,“不过衡山王爷虽然不像对冠云那样,把茁儿时刻带在身边,他到底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女儿的人,也不知道肯不肯放行?” 这事儿对简虚白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有太皇太后撑腰,只要不是关系社稷民生的大事,连端化帝也得依着;何况只是把妻妹接府上调理些日子,又不是要害信陵郡主,衡山王怎么会不同意? 这么着,两日后,信陵郡主陆茁儿就连同乳母丫鬟等人被接了过来。 看着瘦瘦小小,胆怯沉默的妹妹,宋宜笑心里好生难受,难得冷落了女儿,搂着她在怀里温言安抚良久,方亲自带了她去看她住的地方。 才把陆茁儿安置好,底下人来报:“韦家来人了!” “韦家?”宋宜笑闻言,眼神冷了冷:她虽然能够体谅韦婵出卖韦梦盈的举动,也迫于种种考虑放过了韦家,但韦梦盈到底是她亲娘——不报复,却不意味着还打算同外家来往下去。 此刻听说韦家遣了人过来,自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热情欢迎,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带过来!” 她倒要看看,这个外家又在打什么主意! 第三百七十五章 韦婵“病故” 出乎宋宜笑意料的是,来人进门之后请了安,却悲声说道:“禀表小姐,我们七小姐没了!” “什么?”宋宜笑一怔,“韦婵?!” “回表小姐的话,正是!”来人低着头,一脸的沉痛,说道,“还请表小姐节哀!” 宋宜笑盯着那人,足足看了半盏茶功夫,才似笑非笑道:“韦婵表妹一向安好,却不知道是怎么没的?” 来人闻言,忙道:“表小姐您不知道,其实七小姐打从年初那会,因着预备出阁,诸事繁忙,就染了一回恙!那时候您去拜年,还说过七小姐瞧着清减了不少——只是怕您担心,上上下下都没跟您说七小姐病倒的事情!” 又说,“之后王妃娘娘逝世,七小姐悲痛欲绝,连续数日不思饮食,原本就没好全的身子骨儿,这么一折腾,哪能不出问题呢?!” “偏偏,当时老夫人痛失爱女,也是伤心得没法说!” “老夫人年纪大了,老爷、公子、奶奶、少奶奶们,自然不敢怠慢!” “虽然晓得七小姐也病了,但想着七小姐年轻,使下人照顾着也就是了!” “结果这么着,大家齐心协力,好不容易等到老夫人康复,再看七小姐,却已是病入膏肓!” “就在前儿个晌午,七小姐……没了!” 说到这里,那人低下头,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才继续道,“原本前两日就要给您报信的,只是七小姐说,今年以来,从庞老夫人到王妃娘娘,再到安阳郡主与曹少奶奶,您听的伤心事儿够多的了,再添她一件,怕您受不住——想着她万一能够撑过去,却何必叫您跟着担惊受怕一回?” 见宋宜笑只是木无表情的看着他,那人噎了噎,不知所措了片刻,方道,“前儿个七小姐没了之后,老夫人想着这事儿无论如何瞒不过去,但还是犹豫了一两日,才让小的飞驰前来,跟您报信了!” 又试探着道,“表小姐千万节哀!” “我现在除了节哀还能怎么样呢?”好半晌,宋宜笑才幽幽说道,“好歹外祖母,还有韦家其他人没事儿,是吧?” 那人只道她是担心韦家其他人,忙道:“请表小姐放心,七小姐芳年早逝,老夫人他们固然伤心,但彼此劝慰着,倒还撑得住!如今上上下下最担心的就是您这儿了!” “……”宋宜笑合上眼,沉默片刻,才重新张眼道,“我知道了!不过我现在身上戴着我娘的孝,这儿又是翠华山,韦婵的后事……” “小的来之前,老夫人就再三叮嘱过,千万拦着别让您亲自回去吊唁!”那人忙道,“一则如今天气炎热,来回舟车劳顿,怕表小姐受不住!二则表小姐如今还给王妃娘娘守着孝,七小姐同您虽然是嫡亲表姐妹,论辈分总是不如王妃娘娘的,总不能叫您为了七小姐,怠慢了王妃娘娘的在天之灵!三则却是今年以来,韦家也好,表小姐也罢,都是频遭哀痛,这眼节骨上彼此见了,只怕有伤不尽的心——到时候,恐怕彼此都受不住!” 宋宜笑诡异的笑了下,有些虚弱的说道:“你说的这么有道理,那就这样吧!” 她用近乎敷衍的态度打发了那人离开,跟着不待左右开口安慰,抓起手边的珍珠地划花六管瓶就朝底下狠狠摔去! 粉蔷等人猝不及防,均吓得噤若寒蝉! 这会的大丫鬟全部都是新近上任,对宋宜笑敬畏大于亲热,看到她发怒,竟没一个敢劝的。 眼睁睁的瞧着宋宜笑把桌子上的金瓜棱形执壶、青釉菊花纹高足碗跟斗彩鸡缸杯等一溜儿推到地上,“哐啷”声中碎瓷飞溅满堂,粉蔷被其他下人看着,才硬着头皮出列,屈了屈膝,心惊胆战道:“夫人节哀……” 话音未落,就见宋宜笑蓦然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不顾面前的碎瓷,赶紧跪下:“夫人息怒!” “……不关你们的事!”正在粉蔷以为自己要挨罚时,宋宜笑却微带喘息的摆了摆手,疲倦的朝后靠去,合眼道,“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粉蔷等人彼此望望,方怯怯告退。 走到门槛前,身后又传来一句,“夫君公务繁忙,些许小事不必让他操心!” 下人们忙道:“是!” 待底下人都出去了,最后个人还战战兢兢的掩了门,宋宜笑方缓缓张目:空荡荡的屋子里,满地狼籍。 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韦婵因哀伤姑母之死病逝?! 开什么玩笑!!!! 宋宜笑绝对不信这个说辞——她更倾向于韦家想通过牺牲韦婵来平息自己的怒火! 当然,更让她怀疑的,是那个韦梦盈生前一直没查出来的幕后主谋在灭口! “倒是选了个好时机!”宋宜笑想到后一种可能,就忍不住咬牙切齿,“现在是避暑之期,我在翠华山,韦家却因官卑财疏,仍居帝都。哪怕这会怀疑韦婵死的蹊跷,立刻派人去查,想来也来不及了!” 来人说韦婵是前天去世的——她是未嫁之女,年纪小,上头祖母跟父辈又还在,天气也炎热,后事注定不可能大办。 这种情况,停灵最长也就三天。 前天、昨天、今天——估计今天就要入葬了! 哪怕宋宜笑立刻动身赶回去,估计这位表妹的坟都弄好了! 那还查个什么? 总不可能去挖坟掘棺吧? 这根本就是钻空子来个死无对证! 宋宜笑想到这儿就觉得杀意翻腾,“以为藏在幕后,我就真没办法你了?你给我等着!!!” 她脸色阴沉了好一会,待到半晌后,乳母照着平常的时间,把简清越抱过来,粉妆玉琢的小女儿蹒跚着扑到她怀里,孩子清脆的笑声与稚嫩的小脸美好如春晖,那样毫无阴霾的呈现到她面前,她才展颜笑着抱起女儿:“心肝,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呢?” 陪女儿玩了会,宋宜笑想起来妹妹也才接过来,忙遣粉蔷去瞧瞧。 粉蔷回禀道:“芸姑方才去给信陵郡主诊断过,说郡主身体还虚弱着,这两日最好不要出门。” 又说,“夫人最好也别带大小姐去看郡主,免得郡主玩乐太过,损及元气。” 也就是说,陆茁儿现在只能静养。 宋宜笑闻言才打消了接妹妹过来同女儿一块玩会的打算,叹道:“那过两日再带她去园子里玩罢,你叫伺候的人都给我小心点!但有怠慢叫我发现了,到时候可别怨我心狠手辣!” 粉蔷忙道:“奴婢遵命!” 其实哪怕宋宜笑不这么敲打,现在燕国公府上下谁不知道主母因着生母及同母弟妹们的遭遇心情不好,连燕国公都对妻子各种赔小心,哪敢疏忽? 这天就这么过去了,次日宋宜笑起身后,先去看了妹妹跟女儿,才回到后堂,尚未接过粉蔷递来的茶水,玉果却过来了。 “姑姑此来,可是为了清越?”宋宜笑见状,还以为太皇太后又想念曾外孙女儿了,不想玉果却摇头道:“奴婢此来,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托夫人向简侍郎传个口信!” “三叔?”虽然说简虚白同简离邈眼下都在侍郎位上,但玉果称简虚白素来按爵位的,此刻说简侍郎,肯定是指简离邈了。 宋宜笑忙道,“未知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夫人想也知道,避暑之前,长兴长公主殿下与驸马已然和离。”玉果叹了口气,道,“本来长兴长公主殿下作为已嫁女,按规矩只需守一年也就成了,但长公主殿下和离之后,重归太后娘娘膝下侍奉,却决意效仿陛下,为先帝守满三年孝。” “殿下纯孝!”宋宜笑道了一句,不解道,“却不知此事与三叔?” 玉果道:“这事儿被太皇太后知晓后,十分感慨,连说长兴长公主殿下长大了!只是长公主殿下固然孝心可嘉,太皇太后却也不想耽搁了长兴长公主殿下的青春。故此,决定趁着今年恩科颇选出些才貌双全的栋梁之材,为两位长公主好好物色下!而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深居宫闱,对于新科进士当然是只闻其名未知详情,是以想托简侍郎操一操心!” 上回玉山长公主的事情是卫皇后出面,找宋宜笑传话的,这回轮到长兴长公主,却是太皇太后派了人来。 这倒不是卫皇后不想替这个小姑子操心,而是因为当初玉山长公主是其生母蒋太妃私下求了帝后;但长兴长公主才说了要按未嫁身份替亲爹守孝,她亲娘皇太后总不可能转头就要求帝后也给自己女儿再找个驸马罢? 这样岂不成了母女两个串通起来扮孝顺? 也就是太皇太后,作为嫡祖母,心疼嫡孙女儿,出面发这个话,方不使人觉得长兴长公主的守孝三年是在装模作样。 宋宜笑领了太皇太后口谕,但因有孝在身,不便去长辈那儿,便命粉蔷代自己去传话。 哪知粉蔷回来后,却禀告道:“三老爷说他知道了,不过他也有事要托付夫人,是以请夫人有空的话,明后日过去一趟,当面商议。” 宋宜笑闻言道:“可知三叔所言是何事?” 粉蔷摇头道:“三老爷没说,奴婢不知!” 半晌后简虚白回后院探望妻女,宋宜笑告诉了他这事儿,简虚白想了会,也无果,道:“反正你明日过去就知道了,左右三叔不会为难咱们!” “我哪是怕三叔为难?这不是怕自己愚钝,做不好三叔交代的差使,叫三叔失望吗?”宋宜笑对简离邈的印象比公公简离旷不知道好了多少,哪怕这位叔父吩咐的事情比较为难,她也会努力办到的,这会闻言,不禁嗔了丈夫一句。 只是她万没想到简离邈这会找她,却是为了裴幼蕊:“这孩子还两三个月就要出阁了,却老往行宫跑,虽然说替晋国大长公主尽孝的心思是好的,只是且不说太皇太后跟前已有傅太妃在,单说陛下近来因着太皇太后凤体欠安的缘故,也是三天两头过去探望,老是撞见也不好。但我虽然与她已故的叔父情同手足,究竟男女有别,也不好喊她过来说这些话,只能请你帮忙了!” 宋宜笑听得阵阵心惊,暗忖:“我就说这义姐怎么忽然去奉承太皇太后了?合着她纵然应下了同贺楼独寒的婚事,为父报仇之心终究不死——问题是,她这种素来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家闺秀,又不是天生有城府的人,那么点想法能瞒得过谁?这会连素不与她照面的叔父都看出来了!” 而且裴幼蕊选择的报仇路线也不对! 端化帝可是亲口说要为先帝守三年孝的,以他跟先帝的父子情深,断没可能这会就为了裴幼蕊自打嘴巴的道理——退一步来讲,端化帝要真这么做了,对于裴幼蕊来说,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红颜祸水的罪名,必定要扣到裴幼蕊头上! 落到那样的处境里后,哪怕她成功做了端化帝的妃嫔,也未必能有好结果! 何况端化帝登基已来可是同卫皇后要好得很,册后典礼之后跟着就册了太子——那位皇后娘娘的手段,就是宋宜笑都觉得忌惮不已呢,何况裴幼蕊? 也难怪简离邈要阻止她了! 这哪是报仇? 压根就是在作死! 宋宜笑叹着气回到别院,命人去请裴幼蕊,怕她顾着去太皇太后跟前同端化帝“偶遇”,腾不出功夫应约,宋宜笑打了女儿的旗号:“清越这两日哭着闹着要见姑姑呢,实在哄不住——原本该送她去娘那边拜见义姐的,只是这孩子如今越发的闹腾,怕过去之后扰了娘的清净,故此只能求义姐辛苦一回了!” 裴幼蕊听说是侄女想自己想得哭闹不休,果然不好拒绝,只得让粉蔷回话:“我明儿个就来!” 第三百七十六章 争吵 次日裴幼蕊抵达时,宋宜笑早已领着女儿在等了。 受到叮嘱的简清越看到她就扑了过去,嗲着嗓音喊“句句”。 “清越真是越发可爱了!”裴幼蕊尽管觉得今日之行耽搁了她的正事,但看到雪团儿一样腻在自己身上的简清越,还是露出温柔的笑靥来,抚着她柔软的胎发,含笑说道,“真想把她抱回去养!” “这可不行!”宋宜笑手拿团扇,闲闲的摇着,嫣然道,“我们统共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呢!叫义姐抱走了,我们可要寂寞了!” 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一笑,“何况义姐何必羡慕?赶明儿您自己生个,不就是了?届时还能同咱们清越做个玩伴不是?” “瞧你这小气的样子!”裴幼蕊闻言,目光闪了闪,才轻笑道,“只是说要抱走你女儿,还没抱走呢,可就要取笑我了!” “义姐这可是冤枉我了!”宋宜笑笑盈盈道,“您婚期也没几日了,成了亲哪有不生儿育女的?这怎么能说取笑您呢是不是?” 裴幼蕊也不知道听没听出她话里有话,轻嗔着睨她一眼:“不跟你说了,我来看清越的,可不是来看你的!你要拿我取笑啊,我就不理你了!”说着把简清越抱起来逗弄。 宋宜笑见状笑了笑,也不恼,过了会,看女儿有些乏了,才看了眼不远处的乳母。 乳母忙上来道:“大小姐该饿了!” 简清越被带出去后,裴幼蕊理了理被侄女揉皱的衣裙,正要告辞,却见粉蔷等下人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而上首的宋宜笑则放下茶碗,坐正了身子。 她皱了下眉,也摆手让自己的丫鬟出去,见门被掩上后,才疑惑道:“弟妹这是?” “实不相瞒,今日请义姐前来,固然清越确实想念您,也是因为三叔要我带几句话给您。”宋宜笑没打算同她兜圈子——她跟裴幼蕊虽然从没撕破过脸,但也算不上知己,可不能指望委婉的劝说就能让这位义姐回心转意。 所以直截了当道,“三叔说,您替娘孝敬太皇太后的心意自然是好的,只是太皇太后跟前已有傅太妃在,傅太妃无所出,全赖太皇太后庇护,才能离开行宫。如今您常去太皇太后跟前,把太皇太后照料得无微不至,傅太妃未免就尴尬了。” “简三叔的提醒,我心领了。”裴幼蕊闻言,眉宇之间掠过一抹阴霾,似忍了忍气才淡淡道,“不过弟妹你也晓得,我九月就要出阁了,出阁之后,可就没有现在的逍遥,可以时常入宫侍奉太皇太后了。所以就算三叔觉得我抢了傅太妃的差事,左右不过这么几日罢了!我想傅太妃也会体谅的。” 又嗤笑道,“还是弟妹仍旧担心我会对简夷犹跟长兴不利,怕我讨好了太皇太后之后挑拨离间?只是自古以来疏不间亲,太皇太后是长兴的嫡亲祖母,是简夷犹的嫡亲外祖母!我就是伺候她老人家再尽心尽力,又如何同她老人家的嫡亲骨血比?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义姐这话可是冤枉我了!”宋宜笑听了她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也不生气,只道,“我替三叔传这番话,原也是为了义姐好:义姐该知道,因着太皇太后这些日子以来凤体欠安,陛下时常侍奉榻前——义姐虽然不是有意与陛下撞见,可碰到的次数多了,难免,有些人要嚼舌头!义姐固然问心无愧,却又何必……” “你这是什么意思?!”裴幼蕊不及听完,就气得站了起来,寒声道,“我知道我不是娘的亲生女儿,却占了娘的宠爱,你们做亲儿子亲儿媳妇的自然看着不舒服!但我出阁也没几日了,以后我保证若无必要绝不去晋国大长公主府,也绝不再要娘给的东西,你满意了?!” 说着甩手就朝外走。 宋宜笑轻摇团扇,并不阻拦,只闲闲道:“义姐要这么想我我也没办法,只提醒义姐一句:令尊裴大学士一世英名,生前最宠最疼的就是义姐,无论义姐想做什么、想怎么做,万望动手之前,追想慈颜,免得他日后悔莫及!” 已经走到门边的裴幼蕊蓦然僵住! 片刻后,她微微侧了头,冷笑着道:“我当然不会坏了我爹的名声!” “却不知道令尊是否愿意义姐为他坏了自己的前途呢?”宋宜笑立刻反问。 这回裴幼蕊良久没有回答,扶着门站了会,毅然开了门走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方露出忧色:“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这个义姐虽然不是简虚白的嫡亲姐妹,但因为是晋国大长公主跟前长大的,又有婚变的委屈,论得宠根本不在清江郡主与聂舞樱这两个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之下。 而且裴幼蕊心结极深,宋宜笑同她又不是特别要好的关系,想哄出她的真话来哪有那么容易——也只能从裴荷入手,希望裴幼蕊念在这位慈父的面上,莫要行差踏错了。 不过宋宜笑眼下自己都在纠结母仇,对于裴幼蕊是否愿意悬崖勒马,也没什么把握。 她心事重重的派人跟简离邈那边送了信,委婉表示对劝说结果的谨慎态度。 简离邈很快给了回复,当然不会责怪宋宜笑无能,只说自己知道了,决定再想想办法。 也不知道是否这会叔父决意釜底抽薪,还是凑巧:总之数日之后,晋国大长公主的避暑别院传了消息来,说是裴幼蕊许是贪凉多吃了几份冻酪,竟染了风寒,不得不卧病在榻。 这种情况下,那当然是不可能再去行宫侍奉太皇太后了。 宋宜笑闻讯多少松了口气,她现在得守孝,婆婆不召见,也不大好主动过去,是以收拾了些东西,命粉蔷走了一趟,也就不放在心上。 然而三两日之后,晋国大长公主却遣了佳约来,说是晋国大长公主想孙女儿了,让宋宜笑带上简清越去请安。 “娘想清越了,我遣人送清越过去就好。”宋宜笑闻言不免诧异,“我现在身上……哪好冲撞了娘呢?” “还不是裴小姐?”佳约自从发现裴幼蕊对于当年婚变一直耿耿于怀后,对大长公主的这位义女就暗藏了敌意,此刻在宋宜笑面前自不隐瞒,叹了口气道,“她这两天找了许多理由要见您——大长公主殿下被她缠得心软,只得打发奴婢来请您了!说起来殿下也实在心善,到这时候尚且不忘记给她遮掩,只说是自己想念您跟简大小姐!” 宋宜笑颇为无语,心想:“这义姐病了为什么非要见我?难道她以为她病倒是我干的吗?我就是有那个本事把手伸到婆婆府里,又哪来的胆子敢在婆婆的眼皮底下对她动手?” 不过大长公主依了义女,她这个做媳妇的少不得要走一趟了。 于是请佳约少待,自己进里面去换了身素色衣裙,又替简清越打扮了一番,这才乘轿出门。 “你们义姐这两日身上不爽快,正好你来了,就替我去陪陪她吧!”到了晋国大长公主跟前,大长公主笑意盈盈的命人把简清越抱过去给她搂到怀里,直接对儿媳妇道,“究竟你们年岁仿佛,能说得到一块儿!” 宋宜笑领命,到了裴幼蕊住的屋子,寒暄了几句,心照不宣的遣散下人。 室中只剩两人时,裴幼蕊脸色果然就一下子沉了下来,轻喝道:“是不是你干的?!” “义姐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宋宜笑暗道自己还真猜着了,不禁哭笑不得道,“我就知道今儿是奉娘之命来陪您说话的!” “我今年根本就没吃过冻酪,怎么会因此染上风寒?”裴幼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神情冰冷,显然根本不信,冷笑着道,“倒是病倒之前喝的一盏茶水有些味道古怪,当时丫鬟跟我说是沏茶时拿错了茶叶,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后来觉得不对问起来,却说全部倒掉,已经找不着了!你敢说这茶水不是有问题?” 宋宜笑笑出了声:“就算有问题,那也是义姐您身边的人有问题,却怎么能怪到我身上呢?义姐您说您这话可笑不可笑?难为您跟前的人都是我安插或收买的不成?您只说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你前两日才劝了我,我没听,结果顿时就病了,就算不是你,也同你有关系吧?”裴幼蕊恨道,“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就算是我做的,那么义姐您这会又打算怎么办呢?”宋宜笑闻言,不在意的说道,“您只闹着让娘召了我来,却没告诉娘您的怀疑,想来也该明白,娘虽然宠您,可没凭没据的,您想要污蔑我这个嫡媳谋害了您,却也不能够!只是我纵然来了,您说您能拿我怎么样呢?” 这话气得裴幼蕊脸色微白,微微喘息了几下才稳住心神,冷然道:“果然同你有关系?是你私下给娘告了状?还是说服了佳约之流下的暗手?!” “避暑统共也就这么三两个月,一转眼也就过去了。”宋宜笑并不接她这话,平静道,“义姐好好将养,毕竟回帝都后没多少日子,您就要出阁了,到时候可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好呢!” 说到这里起了身,也不管裴幼蕊这会看自己的目光何等怒火万丈,“世人眼里的裴大学士出身名门才华横溢,世人眼里的义姐您温婉良善端庄矜持——当年的悔婚,孰对孰错,人心自有公论!义姐又何必为了报仇,反将自己落到无理的那一方去?” “我有道理又有什么用?!”裴幼蕊听着这番话,忽然之间泪流满面,切齿低喊道,“天下人都同情我又有什么用?!我爹爹到底还是没了!天下人都嘲笑长兴跟简夷犹,可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宋宜笑看着她:“他们成亲之后过得也不好,前不久,刚刚和离……” “长兴和离之后住回宫中,不过说了句要效仿陛下为先帝守三年孝,太皇太后马上张罗着替她再觅良人——她尚且年轻,又是金枝玉叶,即使再嫁,难道新驸马还敢嫌弃她?!”裴幼蕊恨声说道,“至于简夷犹,他美妾在怀,幼子在膝,没了长兴,正是海阔天空!哪怕往后厌了沈氏,再娶高门之女,又有什么难度?!” 她惨笑了几声,抬起头,直视着宋宜笑,“你告诉我,这叫他们过得不好?!” 第三百七十七章 裴幼蕊的计划 “但义姐就是把他们全部碎尸万段,令尊终究回不来了不是吗?”宋宜笑这么说时神情很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她忽然很后悔,不该答应简离邈的要求,接下此事。 因为劝说裴幼蕊的过程,简直无时无刻不勾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绪! 在宋宜笑看来,裴幼蕊其实非常幸运。 不是她有一位慈父,也不是她在失去慈父之后,又立刻得到晋国大长公主视同己出的怜爱。 纯粹是,裴荷没有做过亏心事,且没有对不起女儿的地方,给这样的爹报仇,可以非常理直气壮,不必考虑太多。 而宋宜笑——她的生父宋缘死在生母韦梦盈手里,父母相较,她更重视生母,所以生父的仇她反正也是装糊涂了。 问题是生母的仇! “娘已经没了,她从前对我的算计,谋害,我现在也没心思计较!”嘴上说着开导的话,宋宜笑难过的想,“可是她对别人做的事情……别人又没受她生养之恩,要报复她,我能说什么呢?” 可是就这样放过杀母仇人,她又实在不甘心,“终究是我生身之母!” ——尽管她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韦梦盈实在算不上好人,这个娘的结局其实并不冤枉,但,这天下为非作歹的人还少吗? 难道个个都得了恶报? 凭什么,这样的命运就要轮到韦梦盈呢? 何况,韦梦盈再该死,陆冠云兄妹都还是孩子,又有什么过错? 他们凭什么就要失去生母?! 最可怜的陆萃儿,这位安阳郡主虚岁也才三岁——就这么懵懵懂懂的去了! “谋害娘的人纵然有一万种理由,非杀娘不可,但!”宋宜笑不知不觉已是泪如雨下,“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茁儿跟萃儿的面下手!!!那样的场面,就算是胆子小一点的男子都未必敢看,何况茁儿跟萃儿只是三四岁的孩子!!!就凭这一点,那些人都该死!!!” 她突兀的失态让情绪失控的裴幼蕊怔了怔,下意识道:“我替我爹抱屈,你哭什么?” “我想起我娘跟我妹妹。”宋宜笑举袖掩面,涩声道,“她们……何尝不委屈?”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加不该拦阻我了。”裴幼蕊愣了会,目光闪烁,半晌后,她似下定了决心,轻声道,“你该明白,失去至亲的痛楚,根本不是所谓的补偿能够取代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一无所有,只要我爹还活着!” 回想起裴荷生前的怜爱,以及为了救自己而死的那一幕,她也不禁泪水涟涟,“你知道吗?我爹的死,根本不是病逝!那只是我搪塞这边的说辞罢了!他其实是在快到幽州时为了救我才死的!” “倘若不是因为我遭遇婚变,我爹不想我在帝都受奚落,带了我还乡,又怎么会……怎么会遇见凉亭坍塌?!” 她将大致经过讲了下,但很快就讲不下去了,含悲哽咽道,“所以你说,我有什么理由放过那对奸.夫.淫.妇?!你说他们成亲之后过得不好,甚至现在已经和离——但我告诉你,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恨他们!倘若他们当真是彼此相悦,今生今世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我也许还会罢手,毕竟有道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自古以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的姻缘就不多!” “难得碰到了,哪怕使些手段也要争取,倒也是人之常情!” “可你看他们!” “他们根本就不是倾心相恋!” “成亲才几天啊?沈姨娘就进了门!” “和离之前,沈姨娘孩子都怀了两个,且生了一个!” “这会更是索性和离,太皇太后都打算给长兴再找个驸马了!” “他们把婚姻当成什么?!” “当成游戏么?!” “想成亲就成亲,想和离就和离!” “那当初做什么还要答应同我定亲?!” “定了亲之后又悔婚,让我丢脸也还罢了,更因此害死了我爹!!!” “他们倒是玩得开心!” “横竖有皇室跟娘做靠山——成亲之后后悔了,再找个可不又继续过日子?!” “你知道么?” “那回平安儿生辰,长兴当着你们的面给我赔罪,我多么、多么、多么想撕了她那张脸?!” “就在她下降简夷犹的那天,我在冰天雪地里看着疼我护我的爹爹渐渐的没了气息!!” “这样的痛楚这样的仇恨,她居然妄想用一句赔罪了结?!” “寿春伯夫人还说我没能嫁给简夷犹实在是命好?!” “合着死的不是她娘家亲爹!!!” “倘若我爹爹能活过来,我宁可所托非人宁可遇人不淑!!!” “你们都说贺楼独寒是个好的,说他真心爱慕我——可是我现在只想害我爹的人去死,再好的夫婿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裴幼蕊一口气说到这儿,不禁伏在枕上放声大哭! 哭声惊动了外间的丫鬟,纷纷叩门请安——宋宜笑此刻亦是泪眼朦胧,强忍住悲意,转头道了句:“闭嘴,都退下!” 打发了丫鬟,她方走到裴幼蕊的榻边,扶着榻沿半跪下去,低声道:“你说你想害你爹的人去死,可是,你现在做的事情,却只能使你自己身败名裂!”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计划!”裴幼蕊闻言,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激烈的情绪平息下来,哑着嗓子道,“陛下还在守孝,我怎么可能糊涂得打他的主意?再说了,我就是做了陛下的妃嫔,上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还有娘在,我哪怕宠夺专房,又能如何?” 宋宜笑怔了怔,道:“那你是打算?” “你一定知道忧来鹤吧?”裴幼蕊说着,在自己腕间镯子上轻轻一按,淡声道,“你看!” 镯子原是中空,机括开启后,便露出可以藏物的空隙来。 “我在里面装了忧来鹤,用的时候把这空隙转到底部,只须从杯盏上方掠过……这东西你晓得的,只须一点点,足以让咱们女子终身不孕!” 裴幼蕊惨笑了下,按动机括让空隙合拢为花瓣,道,“虽然我更想用鹤顶红,可是正如你说的那样,我不怕死,却怕连累了我爹的身后名声,更不想给裴家带去麻烦!是以,我只能放忧来鹤了!” 宋宜笑这才恍然她最近老往太皇太后跟前凑的缘故——长兴长公主和离之后就回到宫里陪生母苏太后,而裴幼蕊跟苏太后以前没什么交集,还被苏太后的亲生女儿抢过未婚夫,她如果忽然提出去服侍太后,傻子也要猜到她别有所图了! 是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太皇太后乃晋国大长公主生母,而她又是被晋国大长公主当眼珠子看的义女,借口代晋国大长公主尽孝,成天到太皇太后跟前转悠,以守株待兔,等长兴长公主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下手了。 结果她这个计划尚未成功,倒先被怀疑她想勾搭端化帝! 裴幼蕊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脸上发烧,既是气的,也是羞的,不免自嘲道:“我城府有限,又一直住在娘的眼皮子底下,连这点忧来鹤,都是好不容易弄到的。这么三两年了,竟也只想到这么一个可行的报复方法,还只能报复到长兴!想必我爹泉下有知,也要觉得我给他丢脸了吧?” “义姐原是纯善之人,不谙鬼蜮伎俩,也是理所当然。”宋宜笑摇头道,“这也足见裴大学士家风严正,您纵然对三哥与长兴恨到了骨子里,心性却终究不曾堕落,是以才想不出太恶毒的法子报仇。” 说是学坏容易学好难,实际上想做个阴险毒辣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天下似韦梦盈那样心思狠辣的妇人多了去了,但有几人能达到她生前的地位? 换了裴幼蕊处在韦梦盈的位置上,哪怕有娘家襄助,也未必能有后者的成就。 所以对于这位义姐苦思三载的报复之策依然苍白无力,宋宜笑并不奇怪。 “你这么说是给我面子了。”裴幼蕊摇了摇头,到底记起来宋宜笑其实没有答应帮自己——倒是自己一个激动把底细全说了,她懊悔之余也有点忐忑,抿了抿唇,道,“对了,你呢?令堂与令妹……” 宋宜笑垂下眼帘,沉默了会,方道:“顾相与卢以诚都是从龙功臣,顾相更是贵为太子恩师!我纵然有夫君怜爱,又怎么可能让夫君同这两位对上?更何况,当初陛下亲命皇后娘娘微服至燕国公府探望及开导我——义姐您说,我能说什么呢?”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泪水潸然而下,“其实义姐您比我好了,您的仇人至少很明确,而且也活着;而我的仇人,那庞氏在我娘遇刺之间就没了,所有人都跟我说一切的事情都是她做下来的,至于真相?陛下都这么认为了,谁还敢翻案?!问题是就算当真全是庞氏作的孽,她一个人也配给我娘给我妹妹两个人抵命吗?!” 裴幼蕊替她想想,也觉得心酸,叹道:“宋家孤儿寡母纵然可怜,可在这件事情上,确实你们姐弟才是真正受委屈的!卢以诚是卢奶奶之父,他拉偏架也还罢了,顾相也跟着凑热闹,实在太过了!” “这话我也就私下同义姐您说说而已,其他人面前我连提都不敢提!”宋宜笑流着泪道,“毕竟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冠云,还拜在贺楼修撰门下,贺楼修撰与顾相……我倒不是怀疑贺楼修撰。” 不怀疑贺楼独寒,那当然是不放心顾韶。 这种担心裴幼蕊能够理解,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你们不是都说贺楼独寒很喜欢我么?倘若真是这样的话,倘若我对长兴下手之后未露破绽,依然可以嫁给他的话,我会帮你看着点儿的!究竟稚子无辜。” “但恐怕您现在已经下不了手了。”宋宜笑咬了咬唇,凑到她耳畔低声道,“三叔孤身一人,又不是好打听内宅的性情,您说他怎么可能知道您的动静?多半,真正对您生出疑心的是娘,只是不忍当面说您,这才托了三叔出面!这种情况下,您说您怎么可能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害到长兴长公主?!” 裴幼蕊大惊失色,瞠目良久,眼中的光芒渐渐黯下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伊王小郡主 这天宋宜笑告退时,晋国大长公主和颜悦色依旧,就好像儿媳妇只是去跟义女说了会闲话一样——不过宋宜笑知道,单是裴幼蕊方才的大哭惊动了丫鬟,婆婆这儿也不可能不知道。 如今婆婆这么做,可见裴幼蕊的心思,她根本就是一清二楚。 之所以不亲自点破,反而兜了个圈子通过简离邈,无非还是想着能劝则劝,不欲同义女撕破脸罢了。 “婆婆实在是个好人。”宋宜笑回自家别院的路上不免暗忖,“只可惜生子不肖——也不对,二哥同夫君都是好的,归根到底是那位三哥自己的问题!” 她虽然劝阻了裴幼蕊,但心情却不怎么好,本拟早点回去的,不想山路颠簸,软轿摇晃之间,简清越从轿帘缝隙看到了路旁的野花,红黄蓝白,虽然算不得名贵,却十分鲜艳,最是吸引这会小孩子的视线——简清越当下就揪着母亲的衣襟纠缠起来,闹着要停轿看花。 宋宜笑哄她:“咱们园子里也开着花呢,好多好多,比这儿好看比这儿香,咱们回去看好不好?你看这路边那么多小虫在飞,没准还有蛇啊什么的,蹿出来多么吓人?” 无奈简清越不肯:“哈!花!” 她边嗲声要求边拧着她裙子扭来扭去,过了会见轿子仍旧不停,当下小嘴儿一扁,摆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宋宜笑只好败给她了:“那就看一会!” 简清越这才转嗔为喜,糯糯的答应着,一骨碌爬起身,就要朝轿外跳,吓得宋宜笑一把把她拉回来,忙吩咐轿夫落轿。 软轿在山道上停下之后,宋宜笑命人取了帷帽来戴了,原想拿个小的也给简清越扣上——然而简清越不耐烦的拍开,她这么点大,倒也不怕被谁看了去,不过是怕飞虫迷了眼罢了,劝了几句见她不答应,宋宜笑只好随她了。 “娘给你编个花环好不好呀?”陪女儿摘了会花,见她仍旧兴致勃勃的样子,宋宜笑暗暗头疼:这小祖宗到底要在这儿玩到什么时候才肯走? 她于是边摘花边道,“咱们清越戴了花环,回去给爹爹瞧瞧,好看不好看?爹爹要是说不好看啊,咱们就罚他不许吃昨儿个庄子上才送来的桃子,好不好呀?” 正哄着女儿,迎面却也有一乘轿子来,山路总是比较窄的,宋宜笑忙命自己这边的队伍让一让,好叫人家过去。 不想那乘轿子到了附近忽然落了地,随轿的丫鬟掀了帘子,走下一个蓝襦粉裙的女孩儿来,绾着双螺,上饰珠花、步摇,打扮虽然俏丽,但容貌十分平淡,眉宇之间颇见郁色。 她领着丫鬟走过来,轻声细语道:“是宋表嫂吗?” “您是……?”宋宜笑瞧着她面生,委实想不起来两人认识了,不免十分尴尬。 “我与表嫂只一面之缘,当时又在哀痛之中,表嫂不记得我也是常事。”那女孩儿瞧着脾气不坏,闻言笑了笑,倒也没着恼,道,“我是陆凝夜。” 宋宜笑这才恍然:“是伊王舅家的小郡主?实在对不住,当日吊唁,只在帘后匆匆一窥,我竟把您忘记了——您这是从哪来的?要回去了么?” 她其实不记得伊王小郡主的闺名,不过却知道长兴、玉山两位长公主的闺名都是从“凝”字,而跟前这位既从国姓,又唤自己表嫂,闺名也从“凝”,思来想去也只有伊王之女了。 伊王虽然不只一个女儿,但年岁符合的倒就一位,便是当年太皇太后亲自撮合给苏少歌的。 想到苏少歌,宋宜笑看陆凝夜的目光便闪过一抹唏嘘:太皇太后当初压下苏太后的异议,硬把陆凝夜赐婚给了苏少歌,自然不可能是对外说的,太皇太后疼爱孙女儿,却是为了政治目的。 那时候陆凝夜刚刚守了父孝,到这个月才出孝——结果苏少歌前不久也要守父孝了! 未婚夫妻你三年我三年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亲? “才去行宫给皇祖母、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请了安。”陆凝夜温和的笑了笑,注目正抓着母亲裙子摇来摇去的简清越,道,“偶遇表嫂同侄女儿玩耍,本不敢打扰,但瞧着侄女儿玉雪可爱,忍不住下来看看,还望表嫂莫要嫌我多事!” “郡主这话可是见外了,清越,还不快点过来给你表姑见礼?”宋宜笑忙按住女儿,轻叱道,“这是你爹的嫡亲表妹,你表姑姑呢!” 好说歹说哄了简清越福了福,陆凝夜就摘了腕上绞丝镯子当见面礼,宋宜笑同她推辞了一番才收下,自己也摘了玉佩给她当见面礼——如此客套寒暄了好一阵,陆凝夜似乎非常喜欢简清越,将她抱了又抱,直到想去摘花的简清越不耐烦的推开她,才尴尬的住了手。 宋宜笑见状自然要训斥女儿不懂事,不过才两岁的孩子,你跟她讲道理她也不听不大懂,陆凝夜又在旁边再三说没事儿,宋宜笑也不可能为了不熟悉的亲戚当真教训女儿,只好自己代简清越赔罪。 如此说了会话,看看天色不早了,姑嫂两个方告别。 这时候简清越还不怎么想回去,被母亲强行搂上轿子,非常委屈,却是一路哭闹回去的——宋宜笑哄不住,索性沉了脸盯着她看,倒把她看得害怕,不敢哭了,只是仍旧不时抽抽噎噎。 母女两个回到别院,偏简虚白在等着,看到女儿红通通的眼眶,面上的泪痕,不免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哇……”他不问还好,一问,简清越登时就扑到他怀里哭上了。 简虚白赶忙抱了女儿起来,边哄边给她擦泪,又问妻子:“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事情?”宋宜笑白了他一眼,道,“放着园子里的花不要看,非要在路旁野花丛里玩个没完!这天都快要黑了也不肯走,我要不拉她回来啊,她能在野地里过夜!” 简清越闻言,知道娘在说自己不好,哭得更厉害了——宋宜笑虽然疼女儿,可不想养出个任性的主儿来,是以要丈夫,“不许哄,叫她不许哭了,没规矩就是这么惯出来的!” “不过抱一会,怎么就成了娇惯了?”简虚白夹在妻女之间,既舍不得女儿哭,又怕惹恼了妻子,只得含糊道,“你们回来得晚,晚饭我都叫人拿好了,咱们快点过去吧,免得饭菜冷了!” 宋宜笑看出他在转移话题,不过见女儿趴在丈夫肩上哭得小脸儿通红的样子也是心下一软,没再说话。 这一出只是件小事,一家三口用过了晚饭,小孩子忘性大,很快把方才的不高兴抛到脑后,弄了个小皮球在锦毡上踢来踢去,玩得格格直笑——数日后,晋国大长公主别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裴幼蕊已经病愈,只是没再说要去行宫侍奉太皇太后。 这位沾聂舞樱光册封的县主前段时间入宫频繁,直到病倒才没再去了。如今好了却忽然恢复了深居简出,外界自然有所揣测。 为此晋国大长公主命人放出风声,说是裴幼蕊虽然已经好了,但一来怕身上还带着病气,入宫会带给太皇太后等人;二来避暑结束后她就要出阁了,晋国大长公主这个当娘的,难免有些事情要叮嘱、教导她,所以也就腾不出什么空来了。 “这孩子也是想着出阁之后未必有闲暇再侍奉我们这些长辈跟前,之前才频繁去孝敬太皇太后的。”晋国大长公主从显嘉朝起地位就十分超然,裴幼蕊也不是招人恨的性情,大长公主这么说了,别人不管心里信不信,反正场面上都这么附和了。 大长公主替义女善了后,私下叫人送了一套头面给宋宜笑,虽然没有明说,却是婆媳心照不宣,乃是奖赏儿媳妇打消了裴幼蕊的报复之念。 虽然说,裴幼蕊心里的恨意并没有消失,不过大长公主只要这个义女别做出毁了自己一辈子的事情来,暂时也就心满意足了——大长公主身体不错,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哄这义女好几年,慢慢的总能让她软了心的。 宋宜笑正觉得松了口气,可以腾出功夫,继续操心自己生母丢下来的麻烦—— 谁想这天一大早,她刚刚起来,才坐到妆台前,简清越的乳母黄氏就一脸惊惶的冲了进来,道:“夫人,小姐发热了,奴婢瞧着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宋宜笑大吃一惊,头发也顾不得梳了,随手拿支长簪胡乱绾了绾,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女儿屋子里一看,却见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负责伺候简清越的大丫鬟解开外衫将她连被子搂在怀里,见到主母过来,慌忙下榻跪下:“小姐冷得直打哆嗦,奴婢……” “去请太医!”宋宜笑这会哪有心思听她解释,摆手命她让开,亲自把女儿抱到手里,入手只觉烫得惊人,又惊又怒,不禁呵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人?!昨儿个还好端端的,怎么一夜过来就这个样子了?!” 乳母等人大气也不敢出,均怯怯道:“奴婢知罪!” 然而她们到底委屈,所以看粉蔷飞奔出去着人请太医了,便小心翼翼的辩解了句,“昨儿个跟以前差不多,小姐睡的时候也是好好的,还跟奴婢要橘子吃,奴婢说这会没有橘子,得过几个月才成,小姐非常失望,奴婢还哄了小姐好一会……” 结果一觉睡醒,简清越就烧得人事不省了! 宋宜笑摸了把女儿盖的被子:“是不是山间晚上凉,冻着了?” 她这么说时有点疑惑,简清越这时候还小,每天晚上都是乳母带着睡的,这床被子对于夏天,哪怕是山上的夏天来说,也应该足够了。 这两日,宋宜笑自己入睡时,那是根本不用被子,只拉一点被角搭在胸腹处而已——要说挨了冻,不太可能啊? 所以说不懂歧黄就是这么悲哀:片刻后太医赶到,只略略查看,就变了脸色:“小姐这……这似乎是出了花?!” 话音未落,室中主仆均惊怖万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花 第三百七十九章天花 天花之名,哪怕是宋宜笑这种对歧黄一窍不通的人也是如雷贯耳。 这病非但凶险万分,染上的人身死乃是常事,最要命的是,哪怕熬过来了,整个出花过程里但有疏忽,也会落下疤痕! 而简清越是女孩儿,这年头无论出身贵贱,女孩儿家的容貌多么紧要?! 是以乍闻此讯,她差点没晕过去! “这位太医,你可看好了?”宋宜笑定了定神之后,抱着万一的希望问,“我儿素来足不出户,最近一回外出,那还是十天之前的事情了!家里家外的人都没出什么问题,如何会染上天花?!” 那太医这会脸色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接到消息时只知道燕国公的嫡长女发热了,想着如今正逢盛夏,贵人们最爱吃冰饮冻酪,燕国公夫妇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难免溺爱,估计多半是贪嘴受了凉——所以毫无防备的走了进来。 不想这位简大小姐却是患了天花! 他也没得过天花他也不想死好不好?! 要不是心中还存着一分清明,太医这会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走,走得越远越好——闻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夫人想也知道,天花是会传染的,这么着,这会在这屋子里的人,以及简小姐这些日子接触的人,甚至包括简公爷在内,说不得都要先别外出了!” “当然,也包括下官在内!” “您说这么大的事情,下官要没把握,怎么敢妄言?!” 宋宜笑听罢,心中再无侥幸,腿一软,险些没瘫软下去,被赤蔷跟红蔷一左一右扶了把才站稳,眼泪顿时就下来了:“那现在怎么办?我儿才二岁!” “夫人切莫如此!”那太医见状,暗叹一声,强打精神宽慰道,“简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天花虽然凶险,却也不是说得了就必死不是?” ……说是这么说,这消息传出去之后,整座翠华山都抓狂了! 原因无他,天花不是说传染了立刻就会表现出来的,根据以往的经验,往往是染了这病之后还能安然无恙个十日左右,方才会出现高热【注】。 虽然说燕国公府别院目前只有简清越发了热,但她是小孩子——所以成为第一个发了热的人也不奇怪,毕竟小孩子的身体总是弱些的。 问题是因为芸姑六七天前再次被请去谢依人那边照拂,她走后,别院里没了大夫,也懒得成天喊太医,简清越这两日都没请平安脉,在她发热之前没人察觉到任何端倪,自然也不会刻意隔离。 而她的亲爹简虚白每天都会到后院探望妻女,探望时抱抱女儿,陪女儿玩耍,那更是家常便饭! 也就是说简虚白也在传染之列——要命的是,简虚白这段时间入宫探望太皇太后、觐见端化帝、与同僚来往、议政……这么算起来,整个翠华山都有可能被传染好不好?! 其他人也还罢了,哪怕是太皇太后都折在此事之中,老实说对于大睿天下来说,也不至于动摇了陆氏根基。 但若端化帝与才立不久的太子中了招且没撑过去……即使端化帝还有个二皇子,可那二皇子才几岁?万一他也长不大呢? 到那时候…… 所有人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此事必须彻查到底!”自从显嘉帝驾崩之后,从没主动发表过意见的太皇太后,匆匆喊了端化帝到跟前,神情凝重道,“阿虚夫妇就清越一个孩子,养得素来精细,怎么可能染上那样的病,还闹得满山人心惶惶?!必是有人居心不良,想乱我大睿江山——皇帝,不是哀家偏心阿虚,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乱!” ——虽然说大家都知道,简虚白夫妇断不可能故意让简清越染上天花,且不忌出入,从而把天花有可能过给翠华山上差不多所有的人家。但面对死亡的威胁,哪能不恨上燕国公府?! 太皇太后这会的意思,自然是暗示端化帝把这种情绪压下来。 不过太皇太后也确实不全是为自己带大的外孙拉偏架——毕竟眼下满山都已是风声鹤唳了,若皇家流露出要治燕国公府的罪的意思,必成燎原之火,到时候被恐惧与怀疑驱使的众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来真不好说! 端化帝到底是显嘉帝亲自教出来的继承人,他这会虽然眉头深锁,倒还沉得住气,颔首道:“皇祖母不这么说,朕也没打算为难阿虚一家子!到底这事儿错不在他——何况朕也问过太医了,如今确定得了天花的只有清越侄女儿,朕这些人都没有同那孩子直接接触,何况如今正逢暑期,阿虚素来爱干净,出入必要沐浴更衣,是以咱们也被传到的可能性是极低的。所谓翠华山上下的人家都将受到牵累,不过是愚妇愚夫胆怯之下的胡言乱语罢了!朕已命人前去辟谣,再有信口雌黄者,一律视作居心叵测之徒,先收押了再议!” 太皇太后这才松了口气,关切道:“太医虽然那么说了,可你同太子的安危终究关系社稷民生,不可轻忽!还是得日日命太医侍奉着才好!” “谢皇祖母关心。”端化帝忙道,“朕已吩咐下去,着太医每日都必须为各宫请一次脉,宫人内侍但有蛛丝马迹,立刻移出行宫,再延医诊断;又遣禁卫把守各处,所有出入,务必严查,非常时期不容任何疏忽——还望皇祖母也保重凤体!” 太皇太后与端化帝都明确表了态,晋国大长公主也公然放话:“本宫的清越才两岁,凭什么恩怨要牵累这么小的孩子?!这根本就是当本宫死了!” “若叫本宫知道凶手,本宫在这儿说一句话:凭怎么位高权重劳苦功高,本宫豁出这张脸,也定要求得皇帝诛其合族!!!” 这样的重压之下,翠华山上的骚.动总算被压了下去,只是外界压力虽有减轻,燕国公府的避暑别院里却依然愁云惨淡—— 在太医发现简清越染了天花之后,尚未出现症状的人都被分散隔离,由别院里不多的几个出过花的下人,沐浴更衣后前往各处报信。 随后,晋国大长公主、简离邈等长辈迅速找了一批出过花的仆妇,送到别院听用。 这些人来的非常之及时,因为就在她们抵达后的次日,简清越的乳母、丫鬟也纷纷出现了发热的情形,旋即被太医确诊亦出了花。 跟着是宋宜笑身边的粉蔷、红蔷。 弥漫到这一步,别院里已经是肃杀一片了。 但接下来一个出花的人越发让各方揪紧了心:简虚白。 任谁都想不到——娇怯柔弱的宋宜笑尚且平安无事,他却陷入了高热,被送入单独的小院,同女儿一样,开始了在生死线上的挣扎。 这消息传出来后,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双双晕了过去! 简虚白,尚无男嗣! 他要是熬不过这一关,他这一支,就等于绝嗣了! 谁能受得了心肝宝贝一样养大的孩子,走在自己前头,还落个身后无人的下场? 看着简虚白长大的简离邈,甚至请求入府亲自照拂侄子——若非宋宜笑坚持不肯开门,拖到端木老夫人赶到,把这位三叔劝走的话,他可能会翻.墙入院了。 “还没有结果吗?”好不容易隔门听着简离邈走远了,身心俱疲的宋宜笑回到后堂,看着空荡荡毫无生气的厅堂,愣了会,才问铃铛,“不是说陛下亲自命人在查?” 铃铛是她才进衡山王府时,韦梦盈跟前的大丫鬟,后来她还没长大,铃铛就到了许人的年纪,由韦梦盈做主,嫁给了王府的一名管事。 当然嫁人之后,铃铛也继续为韦梦盈做事——她跟薄妈妈一样,是韦梦盈的心腹,韦梦盈死后,也就把指望寄托在陆冠云身上。 所以对于能够给陆冠云提供鼎力支持的宋宜笑,她当然不敢怠慢。 这回她是主动要求过来帮忙的——她幼时也出过花——来的时候粉蔷、红蔷已在出花,宋宜笑正缺人手,就唤了她在自己跟前使唤。 此刻闻言,犹豫了会,才道:“昨儿个有禁卫到门外禀告,说太医所推断小小姐遭人算计的那几日,所有同小小姐接触过的人都已经查过了,没有发现有问题,所以,还在继续查。” “……让他们重点查一下伊王小郡主。”宋宜笑看着庭中一丛兰草,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看看伊王小郡主是不是出过花,还有,伊王小郡主喜欢不喜欢小孩子?” 铃铛一怔:“大小姐的意思是?” “清越是我们夫妇迄今唯一的孩子,说是心肝儿肉也不为过——伺候她的人都是我再三挑选,其家人都一直盯着,以防有人做手脚的。”宋宜笑这几日自是无心梳洗,素白着一张脸儿,越发衬托出眉眼漆黑,叫人想起雪与夜,她面无表情道,“我又在孝中,根本不会带她出门!自从来了翠华山,她就出过两回门:第一回是太皇太后接她去了宫里,然而宫里到现在都没传出有人出花的消息,可见病源不在宫中;第二回就是去婆婆那儿!” 但晋国大长公主那边,同样平安无事。 所以宋宜笑自然要怀疑那天母女两个回府时遇见的陆凝夜了! “我只见过伊王小郡主一次,那还是在伊敬王舅的丧礼上,当时由于她的兄嫂都在,所以我们大部分的慰问都是冲着她的兄嫂去的。”她边回忆边道,“至于她——一直低着头不吭声,只默默流泪,瞧着,很可怜很怯弱的样子。” “那天二嫂家的安谨跟安怡也在,这对小兄妹在我看来也是极可爱极惹人喜爱的孩子。但我不曾记得,当时伊王小郡主有特别注意他们。” “也许她当时新丧慈父,悲痛之下没有逗小孩子的心情!” “然而,哪怕不同安谨、安怡玩闹,若真心喜爱孩童的话,我想她至少会多看几眼那两个孩子吧?” “只是我实在不记得她这么做过——那时候我过门日子还短,又有大姑子、嫂子在前,所以灵堂致奠时,基本没多少我说话的地方,我也怕说错做错,是以观察得非常仔细!” “这才两年多,我还不至于就忘记了那会的情形!” 宋宜笑眉宇之间染上霜色,眼神如刀,“而伊王小郡主那天停轿同我们叙话,理由是她看清越可爱,而且还抱了清越好一会,直到清越不耐烦的推开她……总之,明日禁卫来时,你把这番话带给他罢!” 铃铛听得变了脸色,脱口道:“可是,大小姐应该同伊王府无怨无仇罢?那个什么小郡主,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 【注】百度天花潜伏期在7~17天之间,平均12天。看了下百科,这病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良性,感染的7天之内不会有任何病象,到第9天才会头痛啊发热啊什么的表现出来,这个好好看护,还是有70%的生还率的;另一种是爆发性,基本上3~5天就会挂了。 顺便,作者不懂医术也不懂病理,有错误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第三百八十章 破釜沉舟的伊太妃 铃铛想不通的问题,伊王府也想不通。 “竟然当真是你?!”禁卫得了宋宜笑的提醒,重点查了伊王小郡主后,请示过端化帝,便将案子移交了宗人府——宗人府眼下是梁王管着的,梁王领人到伊王府的别院里拿人时,伊王府上上下下,都还觉得不可思议! 伊太妃拦不住梁王把陆凝夜押走后,甚至还气愤的赶到行宫前求见太皇太后,要给女儿讨个公道! 谁知太皇太后没见到,却先被闻讯而来的玉果拿证据扔了一头一脸:“太皇太后正替燕国公担着心,可没那个闲功夫见您!您实在有空,还是去求求梁王殿下,见一见您那宝贝女儿,问问她到底是什么心肠,竟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吧!!!” 伊太妃颤抖着手拾起一份证据一看,顿时就是天旋地转——只是好不容易借着下人的搀扶缓过来后,她却连回府都顾不上了,赶紧赶去找梁王,请求与女儿一叙! 梁王之前去拿人时堪称六亲不认,此刻倒是没摆架子,很是爽快的答应了她。 伊太妃见到被暂且关押在一处小楼里的陆凝夜后,抱着万一的希望问她到底是不是谋害了简清越的人——见女儿犹豫着点了点头,伊太妃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天!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陆凝夜本来一直默不作声,可听着伊太妃一遍又一遍的念叨“你怎么能这样”,又哭得死去活来,她烦了,忍不住出言反驳道,“与其坐以待毙,我宁可殊死一博——如今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伊太妃蓦然住了哭声,不认识似的看着女儿:“你……你说什么坐以待毙?!啊?你好好的郡主……” “我这样的郡主,算什么郡主?!”陆凝夜轻蔑的打断了她的话,“先帝钦封的清江、南漳,还有衡山王府的新乡、信陵、安阳,那五位才是正经郡主娘娘该有的金尊玉贵!成天被锁在伊王府里战战兢兢过日子的我,说是郡主,实际上慢说跟其他郡主比了,就是晋国皇姑那两个所谓的义女,哪个过得不比我好!!!” “你竟是为了这些,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伊太妃这会想死的心都有了,她颤抖着嗓音道,“纵然我一直劝你们不要出门,免得惹气,可家里什么时候短了你的吃喝?就算咱们家进项有限,不能跟你那晋国皇姑家里比,可跟常人比起来也算是锦衣玉食了不是吗?!你……你好糊涂呵!” 陆凝夜冷笑出声:“左右在娘家已经熬了这些年,但凡我若还能有一线指望,我也不会踏上这一步!可是娘您摸着良心说一说,太皇太后所谓的心疼我这个孙女儿,却给我找了个什么样的夫婿?!” ——青州苏氏的次子苏少歌,名满天下的苏少歌,才貌双全的苏二公子,皇太后的嫡亲侄儿,以及,玉山长公主与卫银练都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公允来说,即使苏家眼下情况很不妙,但苏少歌凭借本身的风采,也有得是高门闺秀心甘情愿嫁给他。 问题是,陆凝夜绝对不属于这一类高门闺秀! “打我落地起,看到的就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看到的就是上上下下一家子的战战兢兢!看到的是里里外外的指点,以及坊间都知道的‘鹌鹑王爷’!” 陆凝夜脸色铁青,一字字切齿道,“在代国皇姑府里一个奴才就敢横冲直撞趾高气扬的时候,咱们家连没了的父王在内,却始终要低眉顺眼的过日子——哪怕偶尔奉召入宫参加宴饮,席上听到那些没规矩的官家小姐,窃窃议论我是‘小鹌鹑’,我也不能反驳!” 她猛然转向已经泣不成声的伊太妃,“我是谁?!” “我嫡亲曾祖父是开国之君,太祖皇帝陛下!” “嫡亲祖父是太祖之子,惠宗皇帝陛下!” “父王亦是惠宗血脉!” “论血缘,宗女之中,除了帝女,再没有比我更尊贵的!” “可事实呢?” “同为郡主,两位皇姑的女儿,根本不姓陆的人,反倒都过得比我恣意比我风光!” “哪怕是与陛下血脉已远的衡山王府一脉,新乡、信陵、安阳那三位,哪个又不是众星拱月长大的?!” “这五位也还罢了!” “晋国皇姑膝下那两个义女——裴幼蕊同聂舞樱!” “前者只是臣子之女,不过侥幸得了皇姑垂青!” “后者说是义女,实际上是什么来路,谁不清楚?!” “这两人因着晋国皇姑之故,都封了县主且不说,都过得比我好,我也不讲!” “——只说她们的婚事!!!” “跟裴幼蕊定亲的是上一科的状元郎贺楼独寒!” “此人传闻白皙俊秀,年岁与裴幼蕊也合宜!” “既有状元之才,又与顾相颇有渊源,将来还能得到晋国皇姑的襄助,所谓的寒门出身,又岂能阻他一飞冲天?!” “至于聂舞樱!” “她嫁的肃王哪怕是夺储的失败者,又在先帝去后就就了藩,可怎么说也是个王爷!” “而且肃王就藩之前已然出继,难以威胁今上,今上为了名声也好,念在先帝的面子上也罢,想来等闲也不会动他的!” “所以即使远离帝都,聂舞樱同肃王夫妇两个,终究也是尊贵非凡的王爷、王妃!” “而太皇太后将我许给的苏少歌——他再才华横溢再容貌出色再出身名门,单凭他们苏家曾撺掇着肃王夺储却失败这点,他所有一切的优势,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陆凝夜无视伊太妃的惊骇,自顾自的说道,“毕竟咱们王府,就是在皇祖父,惠宗皇帝陛下那会的争储里,站错了队,这才沦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 “当初父王死得那么不明不白,结果还不是宫里发句话,就那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过扯了几个下人顶罪?!” “如今太皇太后还要给我也挑个争储失败者做夫婿,这岂不是,要我一辈子都脱离不了这种低人一等、卑躬屈膝,受尽委屈也未必能够求全的日子?!” 她咬牙切齿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太皇太后就是把我许给那顾韶做续弦,我也未必会冒险行下这等事!!!” “可她把我的活路我的希望统统都断掉了,与其像父王一样谨言慎行数十年,仍旧难逃一朝飞来横祸,我做什么不相信玉山堂姐一回?!” “玉山?!”原本已经想去行宫之前撞死明志,只求皇家能够放过伊王府其他人的伊太妃,闻言一个激灵,猛然抓住女儿的手,急声道,“你是说……这事儿是玉山指使你做的?!” 伊太妃简直是喜极而泣了,“我就说么!你虽然出过花,可那都是你还抱在手里的时候的事儿了,这些年来又一直在我眼皮底下长大,你就是想用天花害人,却又从哪儿弄这等脏东西?!合着,是玉山蛊惑了你!” ——陆凝夜尽管是瞒着家里人做事的,可太皇太后亲自抚养大的燕国公父女都出了花,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不受重视的郡主哪里承担得起?! 哪怕伊太妃已经有一死以乞皇室手下留情的决定了,却也晓得:她这个太妃在皇室面前未必有这等体面! 所以此刻听女儿提到玉山长公主,不啻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不不,怎么会是玉山蛊惑了你呢?!” “必定是她恐吓了你才对——也是,她可是长公主!先帝爱女,陛下的亲妹妹,你怕她,那是应该的!” 涉及合府前途乃至于性命,伊太妃脑中念头转得飞快! 她很快就整理出了一个思路,警惕的四顾,见室中只有自己母女后,才压低了嗓子道,“夜儿你乖,听母妃说: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谁都知道玉山长公主殿下爱慕你那未婚夫!想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正值静养期间,玉山长公主却为了苏少歌,愣是把生身之父气晕过去!” “饶是如此,这位长公主也没有悔改!” “对着先帝,长公主她都那样忤逆,何况是你这个堂妹?” “而且你也根本不知道她给你的脏东西,乃是天花!你以为只会让简清越难受个几日罢了——谁能想到玉山长公主殿下那么狠心?!说起来,燕国夫人同这位长公主殿下还相处过些日子哪!” 伊太妃一口气说到这里,见女儿呆呆的看着自己,她略一思忖,“是了,还缺一个理由:玉山长公主殿下的目的是取代你嫁与苏少歌,那么她指使,不,逼迫你去谋害燕国公之女,是什么缘故?” 在合家大小生存的压力下,太妃很快想到了一种说辞,“当然还是因为苏少歌——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这位金枝玉叶,那是见了男人就把爹娘都忘记了的?!” “而燕国公乃今上嫡系,在今上的登基中出过大力——玉山长公主殿下心疼心上人,可不就恨上他了?” 但太妃转念又考虑到,端化帝的嫡系不少,玉山长公主何以偏偏选择了燕国公呢? “是因为燕国公素来宠爱夫人,他夫人又同卢家有罅隙!”伊太妃咬着唇,急速思索片刻,终于有了主意,“所以,玉山长公主殿下希望借你这傻孩子之手,先行谋害燕国公爱女,继而,栽赃卢家!” “如此挑拨陛下嫡系之间的矛盾!” “搅乱朝堂!” “没准,去年才就藩的肃王殿下,尚有机会!” “肃王乃苏少歌嫡亲表弟,纵然被过继出去,血缘仍存——他若登基,苏少歌必定炙手可热!” “那样蒋太妃等人,又怎会再阻拦玉山长公主殿下下降于他?!” 陆凝夜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母妃,半晌,才吃吃道:“可、可是我……我明明……” “什么明明?”伊太妃目光幽深的凝视着她,轻声说道,“事情明明就是我说的这样——不管你方才同梁王殿下怎么说的,总而言之,你给我记住:我说的经过,才是真相!!!” 她眼神严厉起来,“否则,咱们整个王府都会给你陪葬——懂么?!” 第三百八十一章 幕后真凶? 伊太妃虽然决意要拖肃王跟玉山长公主下水,好给自己女儿开脱,以让伊王府躲过覆灭之灾,但她也知道,她这番说辞再像那么回事,朝堂上下也都不是傻子——想让这番说辞变成真相,首先她就要说服眼下主管此事的梁王! 正当她思索着对策时,避暑别院内,宋宜笑堪堪接到陆凝夜乃是谋害了自己女儿的人的消息! “她利用自己曾出过花,不惧此症这一点,将天花病人擦痘痂的棉絮,装在有皮革夹层的香囊里,趁抱清越时,在清越皮肤上擦拭,从而导致清越出了花?”宋宜笑听完铃铛的禀告,微微冷笑,“可是她一个人的主意?” 铃铛知道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道:“回大小姐的话,梁王殿下才把她拘起来,因着山上没有宗人府的牢狱,这会还只囚在别院的小楼里。具体的,梁王府的人说待会梁王殿下会亲自审问的,审问结果一出来,立刻就会飞报咱们!” 说到这里打量了下她的脸色,试探着道,“奴婢觉得这事儿恐怕有幕后主使呢!毕竟伊王小郡主同燕国公府这边根本没什么瓜葛,好好的做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如今连伊王府上下都要被她害惨了!” “幕后主使肯定有!”宋宜笑冷笑出声,“毕竟谁不知道伊王府不得意?连伊敬王舅生前都战战兢兢过日子,那陆凝夜区区一个郡主,除了近身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又能使唤得了谁?叫她自己弄了那些脏东西谋害我儿,她弄得到?” “更不要讲,没人给她通风报信,她哪来的本事,在山路上同我们娘儿两个‘恰好’遇见?!” 如果不是在山路上“偶遇”的话,陆凝夜就算是伊王府的小郡主,简虚白的嫡亲表妹,想近距离接触简清越,哪有那么容易? 毕竟伊王府跟燕国公府从没来往——不,应该说伊王府跟任何人家都没什么来往。 所以陆凝夜如果主动提出要到燕国公府的别院来拜访的话,很难不引起注意。 尤其宋宜笑这会还在守着母孝,不是相熟的人家根本不好上门打扰! 即使陆凝夜厚着脸皮上了门,宋宜笑这边的人一出花,哪能不立刻怀疑上她这个稀客? 也就是山路上仿佛凑巧碰见,双方无怨无仇的,才不会有人怀疑她! 当然陆凝夜决计没想到,宋宜笑从前虽然只跟她碰了一面,却也留了印象,涉及丈夫与爱女的性命之忧,更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愣是提醒禁卫把她查了出来! “那大小姐可知道这主使到底是谁?”铃铛一脸杀气腾腾的问。 她这副神情倒也不全是为了讨好宋宜笑,也是真心痛恨这幕后真凶——本来她作为韦梦盈的心腹,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 结果韦梦盈说没就没了! 虽然留下一位少主陆冠云,可陆冠云才七岁,将来能不能有成就还不好说! 这种情况下,已经是燕国夫人的宋宜笑毫无疑问是铃铛与薄妈妈这些人眼下最强大的靠山了! 一旦宋宜笑也出了岔子,却叫她们怎么办? 是以铃铛此刻绝对是巴不得把幕后凶手找出来,完了千刀万剐什么的,都是应该的! “当然不知道。”无奈宋宜笑凝眉思索良久,还是叹了口气,“我若知道,当初怎么可能让陆凝夜碰到清越?”不过,她也不是全没头绪,“我们一家三口都没出过花,因着清越着了暗手,如今夫君也……” 提到简虚白,宋宜笑神情黯然了片刻,才继续道,“仅我侥幸无事——这一点大家想也十分惊奇,毕竟论健壮,夫君胜我实多,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出了花,我反倒没问题了!也就是说,害我们的那人原本的算计,很有可能是我们这一家子,统统都逃不过去!” 她冷笑,“这可是屠家灭门啊——就是抄家,也讲究留孩童稚子一命哪!如此歹毒的手段,你说这要什么样的仇怨?” “还是说,要什么样的利益?!” 听到“利益”二字,铃铛心念一动,下意识的看了眼空荡荡的庭中,才壮着胆子,小声道:“奴婢说句诛心之语,若有说错的地方,万望大小姐饶恕:因着这两年您与简公爷先后守了几回孝的缘故,您两位膝下至今无子!” “而简公爷身上,却有着国公之爵!” “这事儿……?” 宋宜笑看了她一眼,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颇有些赞许:“到底是娘亲自调教出来的,这份机敏,我教了锦熏多少年她都不会!” 想到韦梦盈,她心里更难受了——从去年避暑到现在,她没了亲爹没了亲娘,没了亲祖母没了亲妹妹,现在连丈夫与女儿还能不能保住,也不好说。 “自从出了阁,又给芝琴报了仇,我这两年,委实是懈怠了!”宋宜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两世为人,虽然不乏手段心计,却一直没什么野心。 许是前世过得太苦,尽管这一世与前世已有天壤之别,但她的要求依然没什么变化:恩怨了结,好好过日子也就是了。 所以,在给芝琴报完仇,又与丈夫彼此坦白了心迹后,她的注意力,就放到了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上面。 有了简清越后,更是大部分精力用于做一个好娘亲——这种情况下,她是越来越像个真正温柔谦和、体贴宽容的燕国夫人,而不是才做简家妇时,那个叫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都亲自出马敲打的宋宜笑。 “只是倘若谁以为我懈怠了这两年,又吃了这许多亏,就好欺负的话……”宋宜笑想到这儿,目光锐利一瞬,屈指敲了敲眼前的案几,缓声开口:“你说的不错!我也正怀疑问题出于简家!” 相比只是猜测的铃铛,宋宜笑可是亲耳听丈夫说过,当年趁他懵懂无知,随大军讨伐乌桓时,暗下杀手欲置他死地的幕后主使——可是他的嫡亲祖父跟亲爹! 要不是简虚白有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个靠山,又有端木老夫人及时援手,早就被坑死在异国他乡了! 而简平愉同简离旷当初没能得手,难道就一定死心了吗? 偏偏简虚白从乌桓回来之后就成了亲,去年还当了爹——虽然说简清越只是女儿,但凭他跟宋宜笑的感情,女儿有了,儿子还远吗? 也就是夫妇两个这两年陆陆续续的守着孝,方使膝下就简清越这么一个孩子罢了! 本来简平愉父子想把燕国公之爵转到简夷犹头上,就希望渺茫了,一旦简虚白有了儿子——那还有他们什么事?! 所以他们想方设法的下毒手,也不足为奇! 总而言之,眼下宋宜笑最怀疑的就是这两位。 要不是这种对长辈的猜忌不好公开宣扬,这会别院又是被封锁着,她出不去,她早就亲自去找婆婆晋国大长公主,哭诉自己的怀疑了! 当然除了简平愉父子外,宋宜笑也不是没有其他猜测了。 比如说,肃襄二王的余党! 毕竟宋宜笑虽然到现在还没听说外界有谁被自家人传了天花,但之前翠华山上下惶恐万分,担心被简虚白的出入,迂回传了全山人都有可能感染天花——这种担忧,其实未尝不无可能! 而此刻在这翠华山的,可以说是整个天下的枢纽! 如果天花在这儿蔓延开来的话,民心之惶恐、局势之动荡,可想而知! 到那时候,肃襄二王,不定就有机会了——到底他们就藩也才一年不到,距离他们争储失败,亦不过两年不满,而且因为显嘉帝处理手段的相对温和,这二王的整体实力其实没有受到很大的打击。 如今趁端化帝登基未久,全力一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说肃襄二王为什么选择燕国公府作为切入点,宋宜笑是这么想的:“夫君乃太皇太后抚育长大,深得太皇太后欢心!本来太皇太后去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先帝驾崩而去,已经是大受打击!倘若再来一回……哪怕太皇太后没有染上天花,十有八.九也是撑不过去的!” 而肃襄二王哪怕被过继出去了,他们的嗣父依然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有理由返回帝都来吊唁太皇太后! 包括被远远流放到琼州的代国大长公主一家,亦有理由要求还朝给太皇太后送行。 如此,先以天花扰乱人心,继而以简虚白的生死设计太皇太后,最后借口吊唁回帝都,混水摸鱼,趁火打劫——谁敢说大位没有变数呢? “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宋宜笑沉吟,“甚至,是二者兼之……偏现在我被拘在院子里不好出去,只能依靠外头的人查明真相,但望梁王能够明察秋毫才是!” 然而当天梁王那边派人来隔门告知,却说:“我家殿下已经亲审了伊王小郡主,只是郡主所言委实出人意料,殿下不敢贸然外传,决定彻查之后,再告知各处,万望夫人海涵!” 宋宜笑跟梁王虽然是亲戚,但平常不算熟悉,她对这样的回复很不满意,可此时此地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讲了几句场面话,委婉表达了自己迫切希望找到真凶的心情,也就打发那人走了。 次日,梁王尚未再遣人来通报彻查结果,宫里倒先出了事儿:当今二皇子,就是端化帝那个没有封王的庶子,出了花。 二皇子年岁尚幼,那么当然是随生母住在行宫里的。 他出了花,意味着行宫已经不安全! 虽然说二皇子由于不怎么得宠,平常跟太皇太后、太后、帝后这些要人基本没有接触,而太皇太后等人也还没出现染上天花的征兆,却侧面证明了与简虚白接触过的人,的确可能染上天花! ——甚至,二皇子都不曾亲自与简虚白接触,仅仅只是他跟前服侍的内侍,在前些日子,曾在宫道上遇见简虚白,避到路旁请了个安而已! 固然小孩子体质难免柔弱些,却也足以引起翠华山上新一轮的惶恐了! 就在端化帝惊怒交加之际,梁王终于结束了对陆凝夜的审问,沐浴更衣后,往行宫请求陛见! 第三百八十二章 旧账重提 “事情其实很简单!”梁王知道端化帝现在面临的压力,所以行礼之后毫不赘言,直截了当的说道,“伊王府这几十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处处低声下气,这本是伊敬王叔的谨慎之举,但落在凝夜堂妹眼里,却是伊王府低人一等——她又自诩乃太祖皇帝陛下血脉,生来便合该骄行众人,自然心里不服!” “而皇祖母为她择苏少歌为婿后,她因苏家曾支持肃王夺储却失败,越发不满!” “本来她虽然满怀怨怼,区区一个郡主原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偏偏咱们还有个妹妹玉山,皇兄您也晓得,玉山至今对苏少歌念念不忘——这么着,凝夜堂妹不想要苏少歌,玉山呢对苏少歌却是朝思暮想!” “所以前段时间凝夜堂妹出了孝,在伊太妃的提点下,开始时常入宫给皇祖母请安,玉山趁机同她谈判上了!” “两位妹妹谈下来的结果,是凝夜堂妹照玉山的安排,算计阿虚之女,事成之后,玉山则设法替她解除了同苏少歌的婚约,再给她说门她满意的婚事!” 端化帝皱着眉,听到这儿忍不住冷笑出声:“她跟苏少歌的婚事乃皇祖母所定,朕都不敢妄言,玉山竟能给她办成?!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又怀疑,“玉山却为什么要算计阿虚之女?朕记得她跟阿虚一家似乎都没什么恩怨吧?” “这个臣弟也问了,凝夜堂妹说她也不知道——她虽然是郡主,可皇兄也晓得,一直养在伊王府,深居简出的,跟外人都不怎么打交道,能懂什么?瞧着玉山过得光鲜得宠,就以为玉山真能帮她另择如意郎君,所以玉山的宫女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梁王道,“索性臣弟从清江表姐那儿得到一个消息:早先宋弟妹才过门时,不是曾随清江表姐,陪聂表妹去占春馆里住了些日子吗?那时候苏少歌正要参加春闱,嫌帝都过于嘈杂,是以也去了占春馆请求借住。” “结果那年的占春馆格外热闹,苏少歌由肃王陪着到了之后不久,代国皇姑也领了子女、女婿赶去消遣,同一天抵达的,还有玉山以及博陵侯夫人!” 他顿了顿,“本来清江表姐以为是凑巧,因为怕博陵侯夫人同代国皇姑一家子碰到了尴尬,就请宋弟妹专门去招呼玉山及博陵侯夫人——结果宋弟妹给她们安排好了住处后,回去同清江表姐复命时,却悄悄告诉表姐一个消息:玉山纯粹是为了苏少歌,才会去占春馆的!” 端化帝沉吟道:“你是说,玉山由此恨上了宋表妹?不过就算没有宋表妹通风报信,她后来都公然闹到父皇、皇祖母跟前了,怎么可能瞒得住?如此她又何必记恨宋表妹?” “这话臣弟也只敢在您跟前说,此外不管是阿虚还是皇祖母、晋国皇姑那儿,臣弟都是万不敢吐露分毫的!”梁王露出郑重之色,尽管偏殿里此刻就兄弟两个,他仍旧压低了嗓子,凑前几步,才小声道,“据臣弟旁敲侧击问到,那年在占春馆,苏少歌看出玉山心思后,是一直躲着她的;反倒对宋弟妹……十分尊重!后来聂表妹突发风寒,馆中唯一的韩太医却在赶往诊治时摔断了腿,宋弟妹不得不向住在附近的苏少歌求助,苏少歌对宋弟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 又说,“甚至连阿虚接到消息赶过去,都是苏少歌帮忙送的信!” “这话不可乱说!”端化帝不禁变了脸色,“宋弟妹朕是见过的,瞧着很是端庄稳重,皇后也说她是个好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何况其他人看中苏少歌也还罢了,阿虚姿容风仪绝不在苏少歌之下,且有国公之爵在身,又待她如珠如宝,她做什么还要有其他想法?!” 就算宋宜笑有个一度抛夫弃女改嫁的亲娘,但一来端化帝觉得苏少歌论家世论富贵论姿容可都比不上自己表弟简虚白;二来,韦梦盈当年改嫁,明眼人谁不知道主要还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面对庞老夫人的压力吃不消,这才选择了一走了之?! 而宋宜笑婚姻美满,婆婆慈祥还护短——这种多少人求都求不到、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她怎么可能为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丈夫的人红杏出墙?! 梁王忙道:“皇兄您误会了!臣弟不是说宋弟妹不守妇道,臣弟却是怀疑苏少歌!” “苏少歌料想也不是这样的人!”端化帝摇头道,“你看玉山到现在都对他死心塌地,他那样的人哪怕不是苏家嫡子,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宋弟妹虽然姿容出众,却也算不得绝代佳人,还是有夫之妇,苏少歌何以会对宋弟妹起心思?朕虽然不放心苏家,但苏家的家教,朕还是心里有数的——扶风堂丢不起这样的脸!” 端化帝做太子那会,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嫡弟,而苏家是他嫡弟的外家,他怎么可能不上心呢? 苏少歌又是苏家目前最出色的子弟,端化帝就是再不擅长勾心斗角,也会重点了解一下这位苏二公子的。 所以这会听梁王说玉山长公主怀疑苏少歌同宋宜笑有暧昧,端化帝一点都不相信! “臣弟原本也不相信!”然而梁王道,“只是前些日子冀国公故世,冀国公府遣散了不少下人,臣弟这两日派人从其中一人那儿问到,当初臣弟那原本的未婚妻,即司空家大小姐病逝之前,不是在路上叩开了苏少歌居住的别院求助么?” “当时与司空大小姐同行的,有宋弟妹,以及皇嫂的娘家妹妹卫夫人。” “那会卫夫人被吓得六神无主,所以借用了苏少歌的别院后,主持大局的是宋弟妹。” “中间由于大夫迟迟不到,宋弟妹曾留了卫夫人照拂司空大小姐,自己出去打探消息——回来之后,她鬓发上少了一支翡翠簪子,而苏少歌府里的下人,则有看到管家亲自拿笤帚簸箕扫了回廊,拿出去倒进了河里。” “之后不几日,苏少歌命人去铺子里择了一支极好的翡翠簪子,假托代冲撞了宋弟妹的仆妇赔偿之名,将簪子精心包好后,送到了燕国公府!” “当然,据说宋弟妹随后将那簪子赏了下人!” 梁王偷瞥一眼端化帝越来越黑的脸色,小声道,“所以臣弟想着,宋弟妹对苏少歌肯定是没什么心思的。但苏少歌对宋弟妹……就算是发乎情止乎礼,然而若玉山晓得这番经过,她向来不怎么懂事,不定就嫉妒上宋弟妹了呢?” 如果说端化帝不相信苏少歌与宋宜笑会有私.情,乃是因为他对二者的了解与印象的话;那么此刻听了梁王之语,他也怀疑上了玉山长公主,也是出于对玉山长公主的了解与印象。 ——在端化帝看来,玉山长公主这个妹妹,活脱脱是自己所厌恶的那个姑姑,代国大长公主的翻版。 任性、刁蛮、妄为、不孝。 性情还偏激,爱之则欲生,恨之则欲死。 也就是年纪还小,心思暂时只放在追男人上面,所以目前尚且没有干涉朝政的苗头。 但她下降之后,再长大点,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梁王暗示玉山长公主可能因为听说了苏少歌与宋宜笑的种种交往,怀疑这两人有什么,从而指使陆凝夜对宋宜笑之女下毒手——借此谋害宋宜笑全家好出气的话,端化帝觉得不无可能! 他正沉吟,却听梁王似才想到一样,道:“还有一点:玉山左右的宫女招供,那年在占春馆,苏少歌才给聂表妹诊断完,因着馆中有药材的地方距离遥远,苏少歌决定将自己带的药材先拿一部分给聂表妹使用——宋弟妹所以送了他出门,兼让自己丫鬟陪他去取药。结果穿过中庭时被玉山看到,玉山当场上去扭了宋弟妹质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甚至怀疑苏少歌在宋弟妹与聂表妹的房里过夜——当时宋弟妹非常生气,与玉山颇为争执了几句!” “若非博陵侯夫人不久后赶到圆了场,玉山的宫女说,玉山当时很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 这番话彻底坐实了玉山长公主的嫌疑! 端化帝气得脸色铁青,狠狠拍案:“不知廉耻的贱.人!!!” 他这会骂的当然是玉山长公主——本来端化帝因为自幼以来没少在代国大长公主手里受委屈的缘故,对于骄横跋扈的女子就非常不喜欢。 偏偏他两个姑姑两个妹妹,竟没一个能跟温柔贤惠沾边的! 这也是他明明子嗣不多,但对于女儿们却毫无宠溺之意的缘故。 皇帝实在受够了本朝这些金枝玉叶们! 但像玉山长公主这样一再挑衅他忍耐的,也就这么一位了——玉山长公主明知道苏少歌已有婚约,婚约还是她嫡亲祖母太皇太后定下来的,却依然不管不顾至今打着与苏少歌双宿双.飞的主意,也还罢了。 她竟然喝飞醋喝到宋宜笑头上! 端化帝倒不是多么维护宋宜笑,他是受不了自己看着长大的表弟简虚白受委屈——谁不知道简虚白宠爱妻子? 想想看吧,一旦真相传了出去,外头有几个人了解苏少歌与宋宜笑?不了解那么也谈不上信任,所以即使再怎么辟谣说这两人是清白的,又怎么拦得住人家私下里嚼舌头?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家还就爱听高门大户里的桃.色故事呢! 到那时候,舆论少不得要嘲笑简虚白戴了绿帽子! 简虚白既是端化帝的表弟,又是他的嫡系,端化帝怎么可能不维护他?! 相比之下,玉山虽然是亲妹妹,既非同母,性情也不讨他喜欢,还频繁惹事,这回更是连累自己儿子都移出行宫,生死难料——端化帝现在亲手掐死玉山长公主的心思都有了!!! “皇兄请息怒!”梁王见皇帝动了真火,忙劝道,“本来臣弟查到这番真相之后,就要禀告您的。只是前两日伊婶母要求与凝夜堂妹见面,事后,与臣弟说了一番话,臣弟倒觉得,也不无道理,故此又查证了一番——这才拖到此刻才来禀告!” 端化帝面如锅底,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说!” “伊婶母说,凝夜堂妹自幼怯懦,之所以这回行如此丧心病狂之举,全因受了玉山胁迫,胆怯之下,不得已为之!也是她伤心伊王舅之逝,这两年来疏忽了凝夜表妹,致使凝夜表妹行差踏错至此,合府上下,竟无一人知晓,简直愧为人母、愧为人兄嫂!” 梁王话音才落,端化帝已不屑的哼了一声:“不过是怕伊王府被牵累到——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不好好管教!!!” 皇帝倒是相信伊王府其他人,至少伊太妃跟伊王是不知情的,毕竟这回的事情已经让翠华山上下家家户户,人人自危,连皇子都牵累上了,本来伊王府就很不得意了,还这样犯众怒,难道是全家都不想活了吗? 要搁平时,皇帝要处置伊王府,没准还有人会劝皇帝友爱手足,宽大为怀——现在? 现在估计皇帝想放过他们,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 问题是,现在下人不算,皇帝的表弟一家、幼子统统染上了天花,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继续出花,都不好说,叫他就处置罪魁祸首,不涉旁人,怎么可能?! 事情不轮到自己头上不觉得心疼,当初韦梦盈遇刺之后,端化帝派皇后去劝说宋宜笑息事宁人时,还觉得卢氏母子究竟无辜,很不该被不争气的婆婆拖累。 但现在出事的都是皇帝重视的,惹事的却是皇帝没什么感情、甚至不喜欢的——端化帝顿时就觉得,伊王府的人哪怕不知情,没教导好伊王小郡主就是他们的错! “皇兄所言极是。”梁王斟酌着措辞,道,“不过,伊婶母还说,玉山也好,凝夜堂妹也罢,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这堂姐妹两个就算足够心狠,却都不是城府深沉的人,单凭她们,可未必想得出来这样的计谋!” 顿了顿,“伊婶母认为,眼下翠华山已是一片兵荒马乱,若非皇兄之前命禁军围了山,不许人擅自逃离,免得把天花带到他处,酿成大祸,此刻许多人家估计都跑得远远的了!而这种情况,兴许,正是某些人的目的!” 他说这话时,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北方,又看了看南方——肃襄二王的藩地都在北方,而苏家祖籍在南方,代国大长公主一家流放,也在南方! 端化帝咀嚼着这几句话,渐渐变了脸色!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朝天子一朝人 “啪!” 蒋太妃眼中含泪,重重一个耳光掴到女儿脸上:“孽障!!!” “不是我!”玉山长公主被打得头猛然一偏,转过来后立刻尖声叫道,“母妃您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虽然巴不得陆凝夜早点死掉,却怎么可能指使她去谋害阿虚表哥的女儿?!” “陆凝夜好歹也是你堂妹,你怎么可以说出希望她死掉的话来?!”蒋太妃真心觉得累,她是显嘉帝后宫的老人了,侍奉的日子只比苏太后、没了的崔贵妃晚一点,多年伴驾,只得一女,自然是如珠如宝,珍爱非常。 之前魏王被代国大长公主蛊惑,抛弃了蒋太妃的亲侄女蒋慕葶,改娶代国大长公主之女南彰郡主,与蒋太妃这个养母渐行渐远时,蒋太妃还暗暗庆幸,好在自己还有个亲生女儿做安慰。 谁知道魏王改嗣襄王就藩之后,她这个女儿竟仿佛接过兄长的班一样,简直就是可着劲儿给她添堵! 这回索性闹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蒋太妃这会去见显嘉帝的心都有了,“喜雨跟喜露两个都被锁走了,你又是这样的态度,你敢说同你毫无关系?!” “今年陆凝夜出孝之后,头次来行宫给皇祖母请安,我确实等在殿外,待她觐见完了之后,令她随我到僻静处说话!”玉山长公主这一年来也知道异母兄长当家,不比亲爹在世之时,所以收敛了许多。 这会被亲娘又打又骂,尽管满腔委屈,还是流着泪解释,“但我根本没有跟她说什么谋害阿虚表哥一家子的事情!我只是问她喜欢不喜欢苏二公子——她说不喜欢,我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就跟她说,她要是不喜欢苏二公子,那不如设法推了这门婚事,把苏二公子让给我!” “然后陆凝夜说,她跟苏二公子的婚事是皇祖母所定,她不敢违抗,求我想想法子!” “我听了这话心里很高兴,但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让她跟苏二公子解除婚约的办法,是以就同她约定,等我想出法子后再告诉她——又让她往后可以经常到行宫来,方便我们商议对策!” “后来她果然来了几回,我一直没想到稳妥的办法,这事就拖了下来。” 玉山公主说到这儿委屈的哭出了声,“我是母妃看着长大的,母妃还不知道我吗?我若不喜欢清越侄女,当着人前抽她一顿的事情是做得出来的,叫我想出那么兜兜转转的法子去害她全家,我怎么想得出来?!” “可喜雨跟喜露既被押走,那肯定有问题!她们两个伺候你这么多年,里里外外又都知道你喜欢那姓苏的,这回的事情还闹得那么大,怎么可能不牵累到你?!”蒋太妃何尝不晓得,女儿说刁蛮任性那肯定是有的,哪怕是心性凉薄也算得上,但要说城府深沉那就是个笑话了——玉山长公主要真是有心计的人,当初还会堂堂皇皇的把显嘉帝气晕,从而使自己落下个“不孝”的名声? 她这女儿真要这么有心计,这会也未必要她这么操心了! 蒋太妃拿帕子抹了把泪,哽咽道,“惟今之计,也只能去求太皇太后开恩,给你说说话了——你往常多么的不懂事?叫你常去太皇太后跟前撒撒娇,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你总是不放在心上!那是你嫡亲祖母,你再怎么奉承她,那也叫尽孝,难为还觉得丢脸不成?成天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这会那姓苏的能来救你吗?!” 数落完女儿,蒋太妃强撑精神回到后殿,梳洗打扮了一番,命人备了步辇,前往太皇太后的住处。 谁知才到附近,却见刀戟林立,拦住了去路! 蒋太妃正惊骇着,一名甲士走过来行了个礼,沉声说道:“奉陛下之命戍卫在此,敢问娘娘可有通行之令?” “通行之令?”蒋太妃莫名其妙,经那甲士解释之后,方才清楚,是因为之前二皇子出了花,端化帝怕太皇太后等要人出事儿,所以规定除了必要的出入外,其他人如无帝后准许,一律不许打扰。 听完甲士之言,蒋太妃心中百味陈杂,她在显嘉朝时贵为四妃之一,与端化帝的生母崔贵妃平起平坐,虽然没有生儿子,苏太后对她也一直非常看重的。如果现在还是显嘉帝在位,这种对于要人的保护,她怎么可能不在其内呢? 可现在,她一路出来,竟没半个人提醒下! 若非今日是来求见太皇太后,只怕她到现在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会四周之人虽然个个照规矩低眉顺眼,无人敢直视先帝妃嫔,但蒋太妃却没来由的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巨大的羞辱感让她几乎是气若游丝的吩咐:“回去!” 一朝天子一朝人。 回自己住处的路上,蒋太妃反反复复咀嚼着这句话,追想显嘉帝生前,只觉得悲从中来:“若先帝还在,本宫与玉山,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 显嘉帝对异母兄弟姐妹残忍,对自己的子女却堪称慈父,女儿尤其得到纵容——如果他还在世的话,这回的事情即使真是玉山长公主做的,想来他也舍不得真拿女儿怎么样,顶多自己想方设法补偿简虚白等人。 可现在当家的却是端化帝,蒋太妃只是端化帝的庶母,除了年节大典,两人根本不会照面。所以蒋太妃对端化帝不算了解。 但从传闻里端化帝对东海、豫康两位公主态度很平淡就可以窥探出,这位皇帝对皇室女眷的宽容程度,绝对不如显嘉帝。 那两位还是端化帝的亲生女儿呢,何况玉山这个异母妹妹? 蒋太妃满载失望而归,下辇入殿,看到女儿面含期盼的迎上来,忍不住一把搂住她放声大哭:“先帝好狠的心呵!说走就走了,扔下咱们娘儿两个什么都不管——却叫咱们现在要怎么办?!早点还不如把咱们都带走了呢!” 蒋太妃母女抱头痛哭之际,蒋家的避暑别院内,蒋慕英正皱着眉头,看着翻.墙而来的不速之客:“苏二公子不好好在家守父孝,来敝家做什么?” “我若不来,蒋家危矣!”苏少歌掸了掸衣襟上沾到的墙灰,无视蒋慕英毫不欢迎的神情,径自在不远处落了座,淡淡道,“非常之时必行非常之事,今日逾墙之举,还望小蒋大人见谅!” 蒋慕英闻言冷笑了一声,将自己面前正鉴赏的一本前朝字帖翻手合上,道:“来人!” “方才我姑母送了消息出来,言燕国公嫡长女出花之事,真凶已现。”苏少歌瞥了眼应声而入的侍卫,不紧不慢道,“正是令表妹,玉山长公主殿下!” “……退下!”蒋慕英瞳孔骤然一缩,短暂的斟酌了下,到底挥退侍卫,待那侍卫带上了门,他沉下脸,“玉山虽然是我蒋家嫡亲外甥女,却更是皇室公主!而且我蒋家对她做的事情可是一无所知!凭她闯了什么祸,与我蒋家有什么关系?”苏少歌笑了一下,道:“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若只是燕国公长女染恙,尚有斡旋余地,但现在连燕国公都生死难料——小蒋大人该不会认为,一旦燕国公有个三长两短,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还有陛下,会对蒋家毫无芥蒂吧?” 他意味深长道,“噢,还有二皇子!虽然说陛下最重视的子嗣当属太子殿下,然而二皇子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尤其,陛下现在统共才两位皇子!” “是你干的?”蒋慕英沉默了会,切齿道。 “当然不是。”苏少歌不假思索的否认——见蒋慕英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无奈的一摊手,“先父故世后,原本我打算同舍妹、侄儿扶棺还乡的,然而陛下仁慈宽厚,特许先父陪葬先帝陵墓。如此我们叔侄倒是继续在帝都住下了。陛下如此隆恩,我苏家更复何言?又岂能再做出叫陛下失望的事情来?何况小蒋大人也知道,玉山长公主殿下素来抬爱我,我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却也不屑于利用一位对自己满怀歆慕的金枝玉叶!” 说到末了一句,苏少歌眉宇之间划过一抹傲气。 “……”蒋慕英沉吟着,他知道苏少歌所谓“陛下如此隆恩”,不过是场面话。 真实情况是,冀国公奉旨病逝后,同他在帝都的子嗣,苏少歌、苏少茉、苏伯凤三人,照规矩应当扶灵还乡,让老父入土为安。 但端化帝不放心苏少歌回到苏家的老巢青州,所以借口冀国公同显嘉帝君臣相得,特许冀国公陪葬显嘉帝的陵畔——如此苏少歌三人自然不必送灵柩还乡。 端化帝又借口嫡母苏太后凤体违和,苏少歌三人作为娘家人,应该时常侍奉太后跟前,好让太后解颐。 如此把苏少歌三人留在了帝都眼皮子底下亲自看着,这种情况下,苏家除非坏了脑子,否则确实不该再惹是生非了——躲着是非还差不多! 也正因为端化帝所谓孝顺嫡母的话,苏少歌三人偶尔可以入宫拜见苏太后——想来这回的事情,苏少歌已经得了消息,蒋家却还一无所知,应该是苏家刚刚有人入宫给太后请安了。 “若不是你,那该是谁?”蒋慕英抬起头,审视的看着他,“别说跟你没关系,否则你怎么会亲自翻.墙来找我?!” “同我苏家是有关系。”苏少歌毫不退让的望回去,“不过,却是因为梁王殿下向陛下进谏——打算借这回的事情做文章,把火烧到肃襄二王头上,继而,整肃朝堂!” 蒋慕英这才释然:“怪道你这么急着过来……不过既然如此,我蒋家又何必要帮你?毕竟陛下与梁王殿下既然要将矛头对准了肃襄二王,那么重点就肯定不会落在玉山长公主殿下那儿!如此,我蒋家受到的影响那就更轻了不是吗?说到底,你们苏家与肃王殿下关系密切,当年也曾鼎力支持过肃王殿下夺储!惹了陛下与梁王殿下秋后算账,也是常理!可我蒋家却不然,我蒋家可没趟过争储的混水,我那妹婿博陵侯,亦有从龙之功在身,又同燕国公交好,如此,我想梁王殿下也不会故意把我们拖下水吧?” “小蒋大人误会了!”苏少歌闻言却笑出了声,摇头道,“我此来可不是求助,而是助人——小蒋大人真以为,梁王殿下劝说陛下借题发挥,蒋家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吐出一语,令蒋慕英瞬间变了脸色! 第三百八十四章 拍案而起! 苏少歌悠悠说道:“陛下圣明,只要查清事实,证明事情同蒋家诸位没有关系,那么不管如何处置玉山长公主殿下,总也不会再治蒋家的罪了。” 说到此处笑了一笑,“只是……一旦陛下听取梁王之谏,以针对肃襄二王为引子,把火烧到整个朝堂之上,从龙之臣自是气定神闲——说起来,今年才开了恩科?” “那你打算如何襄助我蒋家?”蒋慕英作为蒋家嫡长子,落地起就受到了最大的重视与最好的栽培,自非等闲之辈,听这寥寥数语,已明白苏少歌的意思: 如果这次的事情涉及到了肃襄二王的话,朝堂大震动是肯定的。 而且想也知道,这回的震动,必定比端化帝才登基那会的调动规模更大,也更残酷! 虽然说蒋家没有反对过端化帝登基——但,谁叫蒋家人现在担任的官职都比较好? 不是前途远大,就是油水丰厚。 这既彰显了蒋家子弟的出色与蒋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意味着,一旦蒋家倒台,会空出许多肥缺! 这些肥缺如顾韶、简虚白这种级别的人当然是看不上的——问题是他们自己看不上,可以给手下啊! 苏少歌专门提到今年的恩科,正是提醒蒋慕英这一点! 别人且不提,单说简虚白,这位今年才二十岁出头的燕国公,在今科春闱之后,邀了西凉沈与东胡刘的子弟到燕国公府赴家宴,可不是什么秘密! 那叫沈边声的新科进士,其妻宋珞嫣更是号称与燕国夫人宋宜笑同宗同族! 这两人摆明要投靠简虚白了,简虚白会不替他们的前途打算吗? 而谋取个比较好的职位,对于简虚白来说虽然不难。 问题是朝廷上下,真正的好位置就那么多,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任谁都会希望把好处尽可能多的攥在自己手里不是? 所以没有参与争储的蒋家,虽然不必担心受肃襄二王牵累,却必须防着,被端化帝的嫡系拉下马! 本来蒋家是不需要这么担心的,到底他们家经营数代下来,虽然没出过权倾朝野的权臣,却也不是全没根基。 但偏偏这回的事情同他们家外甥女玉山长公主大有关系,他们倒是狠得下心来不管玉山长公主同蒋太妃母女的,然而——政敌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生女不肖就是这么倒霉! 蒋慕英按捺住揉额角的冲动,不冷不热的说道,“该不会,先要我蒋家助肃襄二王以及你们苏家吧?!” 苏少歌与蒋慕英密谈之际,宋宜笑正在命人把廊下的鹦鹉拿到其他地方去:“吵得人头疼!” 这只鹦鹉正是当年她被燕国公府原本的大管事挟持之后,简虚白买来哄她高兴的那只——宋宜笑对这种小玩意一直不怎么感兴趣,收下之后统共也没逗过它两回,好在伺候的人多,照拂着倒让这鹦鹉一直活了下来。 而这鹦鹉羽毛艳丽,简清越偶然看到一回却是喜欢上了。 是以这回来翠华山时,宋宜笑特意命人把它也带了来。 但如今送鹦鹉的丈夫,与喜欢鹦鹉的女儿,皆不在跟前,宋宜笑看到它就觉得心情沉重,实在不耐烦出出入入都听它在那儿不知悲喜的喊“美人”。 “公爷与小小姐都大安了,只等痘痂脱落,便可出来同您相见。”铃铛却劝她,“这小东西惯会说吉祥话,不如留它在这廊下,回头小小姐看到了,也高兴不是?” “说的也是。”宋宜笑听她提到丈夫与女儿的病情好转,神情顿时缓和了下来:铃铛所谓大安,其实也只是父女两个过了最危险的时候,目前的情况,照太医的说法,若无意外的话,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眼下对于父女两个来说,最要紧的是小心看护,免得在皮肤上落下痕迹。 尽管还不能完全放松,但对于宋宜笑来说,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不过想到粉蔷、红蔷,她神情又黯了黯,“只可惜我那两个丫鬟……好好的人儿,正当韶华,想当初锦熏她们花了多少力气选拔、栽培,这才伺候了我几个月,竟然就……” 粉蔷跟红蔷没能熬过这一关,前两日先后去了。 死因是天花,为防传了人,才咽气,就被抬出去烧——竟是连个全尸都没能落下! 虽然说这两丫鬟近身服侍宋宜笑才几个月,不比锦熏等几个感情深厚,到底是身边人,宋宜笑不能不为她们感到悲伤与愧疚:毕竟这两丫鬟也是因为跟在她身边,与简清越见得比较多,这才被传染上。 铃铛见状,忙转开话题:“说起来,时间快到梁王那边遣人过来了呢!奴婢这就去门后候着?这两日那边来人都说事情还在查着,尚且确认不了,今儿个怎么也该有准信了吧?” “是差不多了,你好好的问一问,别再叫他搪塞了!”宋宜笑闻言看了眼屋角铜漏,颔首道,“我在这儿等你消息。” 铃铛起身告退,整整衣裙出去了。 半晌后才回来,脸上颇有些茫然,福了福道:“大小姐,今儿那人来说,梁王一早去了行宫觐见陛下,回别院后唤了他到跟前,才要叮嘱他过来说的话,不想宫里又有人到,将梁王殿下召走了!因为这两日一直约好了时辰,那人怕咱们这边枯等,是以先过来说声,道是若有消息,待会再来禀告!” “这是怎么回事?”宋宜笑也一头雾水了。 主仆两个猜了一回都吃不准,只能让人在门后留意着,看梁王那边还继续不继续派人来。 但等到傍晚,暮色初临了,梁王那边仍然没有动静,倒是晋国大长公主那边遣了个出过花的下人,拿了大长公主的信物,搭了个梯子爬.墙进来,要求面见宋宜笑。 宋宜笑惊讶的在后堂见了他——那人一照面,行过了礼,就气愤道:“夫人您不知道,梁王那边早几天就查出真相了,之所以这两日一直拖着不跟您这儿说,却是因为他想把肃襄二王拖下水!亏得咱们大长公主殿下及时接到禀告,紧急入宫问了陛下,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这么看来,之前梁王派来的那人说,梁王才回别院就被宫里又召了进去,看来就是晋国大长公主进宫找端化帝理论,端化帝撑不住姑姑的怒火,只好把出主意的梁王推出去顶缸了? “梁王何以要如此?”宋宜笑皱起眉,本来她就因为韦梦盈遇刺后,梁王的进谏偏袒了卢氏母子,而罔顾韦梦盈的子女,对这位王爷存下了芥蒂。 如今再听说他居然想借自己家的遭遇剑指肃襄二王,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腻味:襄王也还罢了,肃王是谁? 是简虚白的亲妹夫! 晋国大长公主最宠爱最偏心最愧疚的小女儿的夫婿! 这不是存心想让晋国大长公主膝下子女不和么! 而晋国大长公主虽然没少丢皇家的脸,可没亏待过侄子们! 梁王作为晋国大长公主的嫡亲侄子,出这种主意,根本就是冲着晋国大长公主去的! “梁王到了陛下跟前,同咱们殿下说,他与陛下进谏时,乃是遣散了服侍的宫人的,不想咱们殿下还是转头就得了消息,这足见肃襄二王纵然已然就藩,却依然时刻关注宫闱朝堂,却是什么用心?还话里有话的提醒咱们殿下,别中了肃襄二王的计!” 那人嘿然说道,“咱们殿下当时就夺了内侍的拂尘,照梁王脸上抽下去了,边抽边说‘先帝生前最怕皇家骨肉相残,是以曾私下叮嘱本宫,务必照拂肃襄二王,本宫所以将此口谕转告宫人,但有人居心不良,妄图挑唆皇帝,务必及时报于本宫,这有什么问题?你怀疑肃襄二王的用心,先帝在时你怎么没讲过?!现在瞧着先帝不在了,仗着与皇帝一母同胞想落井下石?!打量本宫瞧不出你心思!!’” 端化帝对梁王这个同母兄弟还是很爱护的,但他也很尊敬晋国大长公主——当初代国大长公主可着劲儿找东宫麻烦时,晋国大长公主没少维护他们。 这份恩情端化帝一直记在心里,何况这回也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肃襄二王参与了天花之事,感恩与心虚之下,看到晋国大长公主当着自己的面抽梁王,他根本不敢帮梁王求情,只敢劝姑母:“千万息怒,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末了晋国大长公主抽累了,总算罢了手,端化帝还硬着头皮帮忙踹了梁王一脚:“都是你胡说八道,看把皇姑气成什么样子?还不快点滚过来与皇姑请罪!” 这么一请罪,把火烧到肃襄二王头上去的计划那当然只能落空了。 宋宜笑听到这儿皱眉道:“那么这会害人的人……究竟是谁?” “梁王给咱们殿下请了罪之后,才说其实是玉山长公主殿下。”那人道,“不过咱们殿下不相信,说是看着玉山长公主殿下长大的,玉山长公主殿下绝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这儿没敢多说,主要是梁王受逼不过,把苏少歌同宋宜笑的那番推测讲了出来——又被晋国大长公主拿拂尘抽了顿,且勒令他以后都闭上嘴,不许再造谣自己儿媳妇——见宋宜笑没追问细节,暗松口气,继续道,“梁王无奈,就把卷宗什么的统统拿给咱们殿下看,咱们殿下正看着的时候,皇后娘娘听说咱们殿下在打梁王殿下,特特乘辇赶到想劝架来着。结果到了之后发现事情已经消停了,就帮着咱们殿下看卷宗。” 结果皇后这么一看,却说了件事情,“玉山长公主殿下跟前的宫女喜雨,住处搜出来的东西里,有两件是皇后娘娘从前做太子妃时,私下里赏给卢尚书已故发妻,黄夫人的!” 宋宜笑当场拍案而起! 第三百八十五章 以牙还牙? 卢以诚简直想吐血! 他这辈子,仕途上算是顺风顺水了。 还没参加科举前,他就凑巧认识了顾韶,从此开始了顾韶指点之下的大睿官场攻略,早早抱上东宫的大腿,不费吹灰之力就做了从龙功臣! 许是有得必有失的缘故,他的家眷却没有一个省心的! 先是他发妻黄氏,原本靠着同卫皇后的远房亲戚关系,在卫皇后还只是太子妃时,就混成了东宫常客,深得太子妃信重——结果天知道黄氏发什么疯,不过是替女婿长女的婚事跑了两回腿,回头竟就瞒着太子妃也瞒着他,执意想将那跟卢家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宋宜笑铲除! 然后下场就是宫里直接送了杯鸩酒到卢府,干脆利落的送了她上路。 若非宋宜笑及时遣了芸姑去宋府,黄氏之死,怕不得连累得卢氏一尸三命! 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情,卢以诚都觉得闹心。 毕竟夫妻一场,黄氏又素来算是贤内助,他倒也不全是觉得黄氏不该去招惹宋宜笑——问题是,你要坑宋宜笑,单独坑成不? 那宋宜笑说句不好听的,那是爹不疼祖母不爱,说是姓宋,宋家什么时候有人给她撑过腰?亲娘韦梦盈纵然是王妃,嫁到王府后又生了三个孩子,还能分给长女多少精力和关心? 那会她又是才嫁到燕国公府,跟夫家亲戚尚且处在客客气气的阶段,遑论有什么感情了。 而黄氏呢? 因着同东宫的关系,那会可是经常出入宫闱,在后宫几位要人面前都很有地位的。 她要是单独对付宋宜笑,哪怕被发现了,凭着往日情份,未尝没有斡旋的余地! 她偏偏要跟崔见怜搅和在一起,又叫裘漱霞等人抓到机会在朝堂上揭发出来,闹得满城风雨,连累整个东宫都灰头土脸——那可是争储的时候啊! 这么一来,她跟皇家的那点情份怎么够用? 没牵累到卢家,已经是东宫念旧情了! 再说卢以诚的女儿卢氏——卢以诚当初虽然是抱着给顾韶面子的想法,答应将宠爱的小女儿嫁给宋缘做续弦,还是第二任续弦,但实际上他本身对宋缘也是很满意的。 世家子弟,状元出身,虽然成过两次亲,却只有一个原配所出、不受宋家上下任何一个人喜爱的嫡长女。 重点是这个嫡长女还不在宋家养,那么女儿嫁过去之后,平常过日子跟原配有什么两样呢? 尤其庞老夫人记恨韦梦盈,在卢氏过门后,报复似的对卢氏特别和蔼,哪怕卢氏最初也才生了个女儿,也被当成宝贝似的宠爱。 事情到这儿一切正常,偏偏——因着宋宜笑同简虚白成亲之事,卢氏得知了这位继女往年在宋家的经历,既愧疚又担心她往后会依仗夫家之势报复宋家,决定采取与母亲黄氏相反的做法:感化! 当时卢以诚就劝她了:“那是宋缘的女儿,又不是你女儿,也没叫你养过,你管他们父女之间的闲事呢?就算她嫁进了燕国公府,做了燕国夫人,可就一定能拿宋家怎么样吗?你也不想想,你夫婿当年金榜占魁,又素得顾公垂青,他日未尝没有封侯拜相的时候,为父官职亦不低,联手起来,只要不落话柄,需要怕燕国公府?那简家也不是简单的人家,自己都斗不过来呢!” 又说,“何况宋氏到底是宋缘之女,孝道压下来,她能奈何?你非要补偿她做什么?宋缘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女儿,你就是不在他面前说,他知道了你私下里一个劲儿的给那宋氏示好,心里岂会痛快?到时候别没哄好宋氏,反而同宋缘离了心!” 无奈卢氏坚持认为:“夫君素来宠爱宝儿,那位大小姐亦是夫君亲女,听宋家老人说,早先韦王妃没有改嫁之前,她也是夫君的心肝宝贝。纵然这些年来夫君迁怒于她,不复当年珍爱,但天长地久之后,夫君万一改了想法呢?到那时候大小姐却与宋家疏远已久,岂非遗憾?” 而且,“夫妻一体,夫君欠大小姐的,他现在想不通不想理会大小姐,我作为他的妻子,合该代他斡旋父女之间!” 卢以诚劝不住她,听着头疼也就没管——现在想想,当初就该管到底! 劝不住女儿就该亲自找上宋缘! 皆因当初韦梦盈遇刺后,他保下了女儿,前往宋府探望时,听卢氏说了前因后果——卢以诚看着三个尚且年幼的外孙,再看看悲痛欲绝的女儿,一句话愣是没忍心说出口:“你早点不在那宋氏出阁后一直想方设法的讨好她,等若籍此反复提醒宋缘韦王妃的存在,没准宋缘即使一直恨着那母女两个,天长地久的不相见,也就淡了呢?!” 毕竟韦梦盈改嫁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她跟宋缘这些年来早已各自婚嫁,孩子都又有了,哪怕有袁雪沛撺掇,若无卢氏这几年无意识的频繁提醒宋缘往事,宋缘又怎么会动杀心? 到底他儿子才一个,且年纪幼小,为了江南堂的未来,哪怕他没料到自己会死在韦梦盈手里,也不该冒这个险! 在卢以诚这种以事业为重的人看来,宋缘这个女婿简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白瞎了好出身跟好才华,明明振兴家族的通途就在眼前,偏偏把心思都沉溺在儿女情长上! 生生拖累了自己的女儿跟外孙们! 万幸的是卢氏之前讨好宋宜笑的举动,虽然未能让宋宜笑与宋家化干戈为玉帛,却也给那位燕国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是以后来卢氏假托庞老夫人之名刺杀韦梦盈后,在袁雪沛的帮忙掩护下,居然当真蒙混了过去! 只是卢以诚好容易松了口气,这才几个月? 家里人又出事了!!! 这次的问题出在他的嫡长孙卢听泉身上。 卢听泉就是当初宋宜笑与简虚白去吊唁黄氏时,在孝帘后出言不逊,被父母呵斥的少年——他自幼养在黄氏跟前,与祖母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哪怕晓得祖母之死其实是咎由自取,那会也忍不住迁怒了宋宜笑。 只是他父母虽然也哀痛黄氏之逝,却还没糊涂,及时把他拦了下来。 而无论黄氏去世之前还是之后,宋宜笑同卢家都只有场面上的来往,三两年过去,这么件小事,要没人提起来的话,大家都忘记了。 “听泉虽然一直不喜燕国夫人,却绝不可能下这样的毒手的。”卢以诚的长子卢绿波跪在地上替儿子分辩,“何况听泉乃是男子,除却七岁之前随娘进过几回后宫,拜见诸位娘娘外,其他时候根本没机会进过后宫,却又怎么可能收买得了长公主跟前的宫女?再者那宫女也不是傻子——听泉是什么地位?玉山长公主殿下是什么地位?她凭什么为听泉背叛长公主殿下?!难道她不要命了么?!” 这时候卢听泉已经被押走,卢家别院亦被禁卫围住,虽然暂时还没人冲进来搜查审讯,但想也知道,若无意外的话,这是迟早的事。 眼下卢家上下,也只能指望卢以诚拿主意了。 “你说的这些虽然有道理,但现在那宫女已经全部解释了。”卢以诚看着他,沉默良久才道,“听泉虽然不方便进入宫闱,但那叫喜雨的宫女甚得玉山长公主殿下喜爱,所以每个月都可以出宫探望家人。” 如此一来,卢听泉无法进入后宫接触她,她却可以在出宫时接触卢听泉。 至于说喜雨为什么为了卢听泉这么个算不得位高权重的人,背叛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喜雨说,听泉已与她私订终身,约定他日喜雨随玉山长公主殿下下降之后,便求玉山长公主殿下将她赏赐给听泉,好长相厮守!” 有道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原本喜雨会听卢听泉一个寻常大臣之孙的话,十分可疑,但加上男女私情在里头后,就非常说得通了——尤其喜雨的主子,玉山长公主,自己就是个为了心上人差不多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主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喜雨有样学样,为了讨情郎欢喜,假传玉山长公主之命,唆使伊王小郡主陆凝夜对简清越下毒手,有什么奇怪的? 而玉山长公主跟伊王小郡主作为到哪里都一群人伺候着的贵女,是如何瞒过众人耳目,弄到天花痘粉,以及及时打探到宋宜笑母女的行踪,也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在卫皇后认出喜雨手里那两件昔年赐予黄氏之物前,谁会注意到卢听泉呢? 作为卢家嫡长孙,尽管他的地位与资质、才干,尚且入不了贵人们的眼,然而手底下总也有些可使唤的人,弄点天花痘粉、私下盯梢一下燕国公府的人,有什么难的? 何况,黄氏临终之前曾将妆奁分与诸子孙,由于卢听泉是嫡长孙,又是她抚养长大的,是以分到得最多——给喜雨的那两件,正在其列! “爹您也晓得,自从娘去后,听泉一直郁郁寡欢!”卢绿波听了父亲的话,知道希望渺茫,可出于对儿子的爱护,他还是继续央求道,“怕睹物思人,所以他把那些东西全部束之高阁,若非这回皇后娘娘认出喜雨那儿的物件,他也不知道那两样东西不见了——这必定是有人在陷害他啊爹!那是咱们家的嫡长孙!这回的事情又这么大,您要是不帮他,不但他一准活不成,咱们家也……” “我怎么会不想帮自己孙儿?!”正在思索的卢以诚怒极反笑,重重一拍案,喝道,“这件事情是栽赃那还用得着说?!几个月前你妹妹才玩过的手段——现在看来你们娘生前所虑倒也不无道理!早知道,当初我也搭把手,好斩草除根!!!” 卢以诚眼中满是怒火,森然望向燕国公府别院的方向: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宋宜笑的阴谋! 原因很简单,几个月前,卢氏不就是安排庞老夫人左右的婆子,打着庞老夫人的旗号,反复教会了年幼的宋宜娇那番对韦梦盈、对宋宜笑满是憎恨的话语,当着去吊唁庞老夫人众人的面,嚷得满城皆知,从而在韦梦盈死后,连舆论都一边倒的认为,庞老夫人才是罪魁祸首?! 现在卢听泉的角色,与当初的宋宜娇何其相似? 只不过卢听泉的愤怒与憎恨是发自内心,宋宜娇却是懵懂无知被哄了罢了——同样是栽赃嫁祸,同样是利用晚辈在灵堂上的不妥举止,卢以诚觉得,这必然是宋宜笑已经知晓韦梦盈身死的真相,恨极了卢氏与卢家,只是自己的资历与辈分,都不是她一个国夫人轻易能动的。 正好她女儿染了天花,又经丈夫传得整个翠华山都人心惶惶,宋宜笑所以将计就计,以牙还牙,欲为生母报仇! 不然卢以诚作为端化帝的嫡系,前途远大,平常做人做事也不张扬,从没结下什么仇家,谁会把这样抄家灭门的罪名栽赃到卢家头上?! “真当我卢家好欺负?!”本来虽然黄氏被暗中赐死、女儿又成了寡妇,卢以诚对宋宜笑有怨恨有迁怒,却没什么杀心,主要他这种以前途为重的人,等闲是不会贸然同人拼命的。这也是他当初不赞成黄氏先下手为强铲除宋宜笑的缘故。 可现在,连端化帝的二皇子都染上天花了,卢家若坐实了这个罪名,一家大小怎么可能落得了好?! 卢以诚再不愿意贸然招惹强敌,这会又怎么可能不殊死一搏?! 他拈着长须,一双鹰目中,寒光闪烁,心念电转。 第三百八十六章 卢徐氏 “王妃娘娘在的时候就私下里说过,卢家不是什么好东西!”铃铛送走晋国大长公主遣来的信使后,回到堂上,便义愤填膺的骂开了,“枉费大小姐您一直以来对他们恭恭敬敬,当嫡亲长辈一样敬着捧着!想当初卢氏生孩子时赶着难产,要没大小姐您及时援手,他们娘儿仨个的小命早就没有了!大小姐对他们如此恩深义重,他们不但不感激,反倒恩将仇报至此——早知道,当初就该让那卢氏母子一块儿去死!!!” 有道是仆随其主,韦梦盈调教出来的人,从来不懂得何谓悲天悯人何谓与人为善。 薄妈妈是个典型例子,私下给韦梦盈建言时,连宋宜笑这个韦梦盈的亲生女儿都敢坑! 而铃铛瞧着俊目修眉一副俏媳妇模样,却也不是善茬:她前头的靠山韦梦盈遇刺身故后,卢以诚立刻入宫替女儿、外孙求情——凭借从龙之臣的优势愣把这么大的事情先化小后化无,叫她旧主堂堂一个王妃,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入了葬,这笔账她可是一直记着的! 铃铛继承韦梦盈一贯以来的光荣传统,人不犯我我也要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须斩草除根,这会不抓住机会挑唆宋宜笑才怪! “你还真以为这事儿是卢家做的?”宋宜笑此刻却浑然没了在信使面前的勃然大怒,她端起茶水平静的抿了口,放下之后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冷然说道,“那卢听泉是黄氏一手抚养长大,对他来说,感情最深厚的自然是祖母。这也是当年我与夫君去卢家吊唁时,他会愤然出言的缘故!但中间这两年他都没什么举动,怎么现在忽然下毒手了?” “这当然是因为小小姐的缘故!”铃铛毫不迟疑的说道,“大小姐您素来机敏聪慧,那卢听泉纵然勾引了玉山长公主殿下跟前的喜雨,唆使了伊王小郡主,可那小郡主哪有本事直接把手脚做到您身上啊?也就是咱们小小姐年纪小,又长得可爱,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抱抱,此乃人之常情,大小姐您又是一片善心哪会想到那瞧着不声不响的伊王小郡主,竟是这样歹毒的心肠——连咱们小小姐这么小的孩子都能下手!!!” 宋宜笑瞥了她一眼,道:“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只是……卢听泉这个人,倒叫我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来了!” 铃铛一怔:“几个月前?” 那会最大的事情,不就是韦梦盈遇刺么? “娘遇刺后,里里外外都说主谋肯定是我那祖母。”宋宜笑轻拨着腕上玉镯,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有些飘忽,“有一个理由,就是我那三妹妹,曾在我去吊唁祖母时,说过祖母教她,我跟我娘都不是好的这类话。大家都觉得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从这一幕足见我那祖母,对我们母女的憎恨,那么她就算莫名其妙对我娘下毒手也不奇怪了!” “而现在想来,我这三妹妹的举动,同那卢听泉,在数年前黄氏丧礼上的做法,何其相似?当然,卢听泉当时已是少年,他是出自真心的哀痛黄氏;而我那三妹妹尚且懵懂,想当初我那个爹过世时,我也去吊唁,当时三妹妹与四弟还抱在手里,只得二妹妹同卢氏一块守灵,卢氏哭得眼泪都快没有了,可二妹妹看到我,还朝我笑,皆因她年岁太小,根本不懂得亲长离去的伤痛!” “我那祖母办后事时,三妹妹还没二妹妹给我爹守灵时年纪大呢,竟也与卢听泉一样,知道为我那祖母抱屈……可真是……” 她冷笑出声,“可真是我不长眼了!!!!” 铃铛吃了一惊,颤声道:“大小姐是说……卢氏?!” 假如宋宜娇那番话不是庞老夫人教的,那么宋家才那么几口人,能教她的除了生母卢氏之外还能是谁?! 而卢氏一向表现得与宋宜笑友善,甚至是存心讨好着宋宜笑的,她亲自带在身边的宋宜宝,虽然与宋宜笑这长姐照面次数不多,却一直很尊重姐姐,便是受了卢氏的影响,这也是众人相信她对宋宜笑乃是真心的缘故——那么卢氏忽然教宋宜娇仇恨韦梦盈跟宋宜笑,还是打着庞老夫人的旗号,这是什么用心,略一想就知道来龙去脉了! 如此看来,庞老夫人当初,十有八.九不是自.尽,只怕是被自.尽才是! 饶是铃铛跟着韦梦盈,早已习惯了心狠手辣,想到这儿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毕竟这种连环毒计是她旧主韦梦盈出的,倒在情理之中,却是她跟她旧主一直认为傻呼呼的卢氏弄出来的——这就好像老虎吃人很正常,忽然听说兔子吃人,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我只是这么怀疑!”宋宜笑脸色非常难看,目光闪了闪,才道,“如果谋划刺杀娘的主谋,当真是卢氏而非我那祖母的话,那么这回的事情恐怕就未必是卢听泉做出来的了!” 否则岂不是不打自招,主动把嫌疑朝身上揽? “但也有可能,卢氏害了咱们王妃娘娘,卢家怕您查出真相,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斩草除根?!”铃铛怔了会,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毕竟大小姐您这些日子私下里一直在查博陵侯——那卢氏若是真凶,哪能不悄悄注意着您的一举一动?偏咱们之前却没怀疑过她,没准就是敌暗我明,叫卢氏狗急跳墙,看到伊王小郡主出了孝,又晓得玉山长公主殿下的心思,唆使娘家侄儿勾引长公主的宫女,打着长公主的旗号,指使伊王小郡主下了这毒手?!” 她这么讲也不全是为了挑唆,“大小姐之前说过,动用天花这样的手段,不啻是屠家灭门!所以要么是仇深似海,要么是利益动人心!但奴婢这会想着,也有可能,是心虚呢?” ——倘若卢氏才是谋害了韦梦盈的真凶的话,她怎么能不担心韦梦盈的子女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找上门去算账?! 到那时候,庞老夫人的自.尽肯定也会被翻出来追究。 这种逆伦弑亲之举的后果,卢氏哪儿承担得起? 再说她还有孩子——所以为了一了百了,趁宋宜笑还没怀疑到她头上,先下手为强,亦在情理之中! 铃铛冷笑着说道,“九郡主已经没了。前些日子您心疼八郡主,特意知会过衡山王府那边,把八郡主接了来!也就是说,眼下这别院里,足有王妃娘娘的两位骨血在!奴婢在这里说句该打嘴的话,倘若您与八郡主皆折在了天花里,那么卢氏只要再干掉还不谙事的七公子,之后还有谁会为王妃娘娘伸冤?!” 宋宜笑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想这回连二皇子都移出行宫去了,卢家与卢氏,是否有这样的胆子?!” 天花又不会听话,不是说下手的人想让它害谁它就会害谁的。 当今皇室就没有一个出过花的——这回的幕后真凶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对简清越下手,弑君乱国的嫌疑是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而哪怕卢氏是谋害了韦梦盈的真凶之事曝露出来,她跟卢家的下场,也总比弄这么一出天花要好。 宋宜笑觉得卢以诚即使宠爱女儿,但为了女儿冒这种除族灭家的危险,只怕可能性不大——卢氏又不是卢以诚唯一的孩子!哪怕卢以诚偏心她些,儿子孙子总不可能在这个女儿面前一文不值吧? 铃铛怔了会,道:“那……大小姐的意思,难道是替卢家喊冤?” 她这么问时下意识的抓紧了帕子,生怕宋宜笑点头——跟惯了韦梦盈那样的主子,忽然换个真正慈悲心肠还以德报怨的上司,她真心受不了。 “我替卢家喊什么冤?”好在宋宜笑冷笑出声,“我有那闲功夫么?” 她朝丈夫与女儿所在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沉沉道,“我替我夫君、女儿喊冤都来不及哪!” 何况卢家是否冤枉,她也不过是推测,全没证据——她现在哪来的心情管这一家子的死活?! 这天傍晚时分,别院外再次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卢家次媳徐氏,抱了三岁的幼子,牵着七岁的长女,主动向软禁他们的禁卫表示,她愿意揭发卢家人做下来的事情,只求为自己两个孩子挣得一线生机! 禁卫闻讯不敢怠慢,将追出来的卢家次子卢绿水拦了回去,派人飞报行宫! 这时候由于梁王挨了抽,端化帝又要安抚晋国大长公主,所以借口梁王忽染小恙,打发这弟弟回别院养伤兼避风头,自己亲自主持起了彻查之事。 得知此事,自要命人传徐氏觐见,仔细审问——但卢家现在涉嫌的是天花,自不能让徐氏母子来行宫,所以皇后遣了自己跟前的掌事姑姑走了趟。 最后经过整理,禀告到端化帝跟前的说辞是这样的:“徐氏说卢听泉一直认为其祖母黄氏之死,罪魁祸首乃是宋弟妹!他对宋弟妹的怀恨,卢家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卢尚书早先意思意思的训斥过他几句,但也没有很认真。徐氏说,这是因为卢尚书自己也不喜宋弟妹。之前清越满周,之所以是她代表卢家去的燕国公府,全因卢家大房厌恶宋弟妹,没人肯去!这差使才着落在徐氏头上!” 端化帝听到这儿脸色非常难看,几个月前,他才为卢以诚,派皇后亲自出马劝说宋宜笑息事宁人。 结果宋宜笑倒是真的息事宁人了,反倒是卢家得寸进尺——如果卢听泉确实就是幕后真凶的话,端化帝自己的面子朝哪里搁且不提,单是如何对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交代,皇帝就觉得头疼万分了! 却不想卫皇后说到这儿欲言又止,见端化帝投来询问的目光,才叹道,“徐氏还说了件事儿:说她知道她那小姑子卢氏,就是宋弟妹的娘家继母,这一年来,与博陵侯过往甚密!” “至于说卢氏与博陵侯到底来往了多久……徐氏说,她也不知道!” 端化帝黑着脸,半晌才道:“除徐氏母子外,卢家合家下狱,严审!” 至于卢氏,“念在孤儿寡母的份上,这事惜素你来办吧!” 第三百八十七章 皇后的斟酌 卢氏今年没来避暑,翠华山是宋缘的丧生之地,她在这儿亲眼看着深爱的丈夫死去,要不是有孩子,有报仇之念的支撑,去年的此时,她已经想去死了。 是以,今年她怎么肯再来呢? 当然对外说的是家里长辈都没有了,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年纪都不大的孩子,哪怕翠华山不算远,来回也是麻烦,索性就留在了帝都宋家老宅。 但这会皇帝发了话,皇后亲自派了人召她去翠华山——哪怕这时候翠华山发生天花之事已经传到帝都这边了,她也不得不留下章翠娘照顾孩子们,自己匆匆起程。 由于她一直跟三个孩子生活在一起,帝都那边也没有出现天花的征兆,所以她被直接带进了行宫。 到了皇后跟前,听诗婉说了卢听泉之事及徐氏的揭发,卢氏惊呆了! 半晌后,她才哭出了声:“娘娘明鉴!臣妇确实做下过错事,然而臣妇与博陵侯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瓜葛啊!” 卢氏在谋划为夫报仇时,也设想过如果事情不顺利,或者哪儿出了破绽,有朝一日事败之后,自己会是怎么个下场? 但她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质疑名节——这对于除了为夫报仇外,一直循规蹈矩的卢氏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要不是说这话的是皇后,卢氏真想一个耳刮子抽过去了! 她忍住羞怒,流着泪说道,“臣妇与亡夫虽然并非原配夫妻,却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膝下且有二女一子,亡夫英年早逝,臣妇哀痛万分,若非子女俱未成人,真恨不得陪他一块去了!臣妇对亡夫的心意,天地日月可鉴,又怎么可能背叛他呢?” 卫皇后皱眉道:“那么你二嫂说你同博陵侯来往密切,尤其是宋缘去后,单你二嫂知道的,就有好几回私下碰面,这又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的话,这都是臣妇贪心太过的缘故。”卢氏擦了把脸,哽咽道,“夫君生前思及早年亏欠了大小姐,生出补偿之念,所以临终前特特留了话,要将一半家产赠与大小姐——可是臣妇想着,大小姐不过是已嫁女,臣妇却是有儿子的!若将一半家产给了大小姐,那么臣妇的二女一子岂非只能分剩下来的一半?如此对臣妇的独子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这番话倒说得卫皇后脸色缓和了不少。 倒不是皇后认为她贪得对,而是这是人之常情——时下都说嫁出门外的女子泼出门外的水,从来没有说已嫁女回娘家分家产的。 更不要讲分到的份额还压过唯一的弟弟了。 卢氏对宋缘这样的遗嘱不满意,偷偷篡改,虽然不义,却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此事同博陵侯有什么关系?”卫皇后沉吟道,“难道,你找了博陵侯帮忙?” 卢氏闻言苦笑道:“娘娘,博陵侯乃燕国公知交,对大小姐也是爱屋及乌,怎么会帮着臣妇,瞒下大小姐呢?实际上,是亡夫生前同博陵侯买卖过几个田庄,当时曾对博陵侯说过此事——后来亡夫故世,博陵侯看臣妇什么动静都没有,便打着吊唁的旗号登门,旁敲侧击!” 她说到这儿眨去长睫上的泪水,缓了口气,才继续道,“臣妇那时候只道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了,被博陵侯一提,神情之间难免有所流露!博陵侯所以替大小姐抱屈,要臣妇按亡夫的意思做!” “只是臣妇实在有点舍不得——就找了各样借口拖延着!而博陵侯念及臣妇膝下子女,也一直没有逼迫过甚,更未告知大小姐,只是不时提醒、催促下臣妇。不想,这事叫二嫂察觉到些端倪,倒是误会上了!” 卫皇后听到此处,沉思片刻,道:“这么说,你们之前没有其他事情了?” 见卢氏点头,皇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那么你且下去歇着罢。” 卢氏被带去偏殿暂且软禁起来后,诗婉近前来道:“娘娘,您说这卢奶奶所言,是真是假?” “满口胡言罢了!”卫皇后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哼道,“博陵侯以前一直跟着阿虚,也算是本宫瞧着长大的,他什么性情本宫还不清楚?要真是卢氏瞒下了该给宋弟妹的东西叫他知道了,他要么不管这闲事;要管的话,哪还会同卢氏纠缠这近一年?他有得是法子让卢氏乖乖儿吐出来——甚至还得奉上一笔赔礼!” 皇后嘴角轻勾,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卢氏这么说,无非是打着避重就轻的主意,认下篡改亡夫遗嘱之过,瞒住真相,想也知道,她瞒下来的真相必然比贪下原配嫡长女的东西严重多了!毕竟宋弟妹的为人,虽然未必肯要宋家一半家产,可卢氏既然说了出来,哪能不给个交代?她豁出这样的代价也要隐瞒,只怕这真相一旦曝露,她就要身败名裂了!否则谁会舍得?” 诗婉吃惊道:“那这两人?!” “私情应该不至于。”皇后沉吟道,“本宫倒不是相信卢氏,而是相信博陵侯,那袁雪沛父母故世时他年岁尚小,还带了个更小的妹妹,里里外外多少人觊觎着袁家的爵位同产业,他愣是撑了下来!这其中虽然多少借了些他外家衡山王府之势,但也足见他手段了。这种人岂是会为了区区美色,拿自己前途以及家族名声冒险?何况老实说那卢氏也算不得多美,论姿容还不如比她大了好几岁的韦王妃呢!” “娘娘请恕奴婢愚钝。”诗婉不解道,“那这两人,非亲非故的,老是私下来往,图什么呢?” 卫皇后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看了眼殿角铜漏:“今儿顾相应该会去东宫为太子讲课?” 诗婉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忽然提这事,下意识道:“正是。前两日陛下怕传了天花,故此让课暂时停了。但这两日下来,太医诊断东宫与顾相那边都没什么问题,陛下不欲耽搁了太子殿下功课,所以让顾相继续前往东宫授课。当然,顾相已经发话闭门谢客,惟恐来人有什么不好,经他过给了太子殿下。” “你去小厨房里取两碗冰碗。”卫皇后沉吟道,“拿去东宫给顾相同太子……去了之后,使眼色让太子回避下,将卢氏方才所言,告诉顾相。” 诗婉这才明白过来,卫皇后方才就看出了卢氏所言不尽不实,之所以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命人先将卢氏带去软禁,却是因为考虑到顾韶。 毕竟上回卢氏母子能够顺利脱身,也有顾韶的面子在里面。 万一他这次依然站在卢氏母子这边——到底是太子之师,又是朝中重臣,作为太子的亲娘,皇后自然要格外给他体面。 诗婉奉命而去,半晌后回来,禀告道:“顾相说,卢奶奶同博陵侯之间肯定是没什么瓜葛的,虽然他也不知道卢奶奶瞒了什么事情,但闻说博陵侯虽然与燕国公自幼交好,与燕国夫人却十分疏远。如今燕国公与简大小姐都在出花,燕国夫人独自陪在别院,想来心里定然是非常惶恐彷徨的,所以顾相很担心燕国夫人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会朝不好的去想,到时候生出误会,没准连燕国公夫妇之间的夫妻情份都要影响了!” 卫皇后皱着眉,一言不发的听着:顾韶这番话,自是话里有话。 “他说卢氏同博陵侯之间肯定没瓜葛,意思应该是希望外面不要有关于这两者的揣测;” “至于博陵侯同宋弟妹其实关系疏远——这句话却是要命了!” 皇后不禁轻轻咬唇,“博陵侯同宋弟妹之间的恩怨,应该就是那个丫鬟芝琴的事情了!顾相提这话,岂非是在暗示,卢氏在韦王妃遇刺的事情上,不是那么无辜?!” 这可麻烦了! 宋宜笑为了个丫鬟的残废,愣是记了六年仇,把已经做了太子侧妃的崔见怜都直接坑死了——何况韦梦盈是她亲娘?! 卫皇后的脸色凝重起来,她本来没有直接逼问卢氏,而是先问过顾韶的意思,只是为了表达对顾韶的看重与亲近。万没想到这件事情扯上了宋宜笑,还是这种根本没有斡旋余地的恩怨! “后面说什么宋弟妹惶恐彷徨,无非就是指望我帮卢氏想个更好的说辞,总之把她摘清楚,千万不要叫宋弟妹起了疑心罢了!” 这事要搁平常,对皇后来说倒是不难,不过是哄过一个国夫人罢了。 可眼下燕国公府染上天花之事已经吸引了翠华山上下的注视,尤其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简直恨不得一天八百次的催结果——这种情况下,开脱卢氏的说辞,必然要经受比平常时候更多的置疑与揣测,一旦被看出破绽,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 毕竟谋害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外孙、晋国大长公主的亲儿子、端化帝的嫡亲表弟,这种罪名卫皇后也是承担不起的! “这代价实在太大了!”卫皇后几经思考,觉得很是划不来,顾韶虽然是重臣,但他不是寻常重臣,他是显嘉帝亲自定给长孙的老师,天然就跟现在的太子绑在一起了。 所以卫皇后根本不需要担心顾韶会因为自己不帮忙,转而给太子使绊子——这年头师徒犹父子,虽然顾韶肯定不敢跟端化帝抢儿子,但他既然是太子的正式老师,那也就不可能公然反对太子了。 何况顾韶为什么要反对太子呢? 太子既嫡又长,他还很聪慧很尊敬顾韶,即使以后端化帝有了更多的儿子,正常情况下,太子的地位总是稳固的。 顾韶对宋家再照顾,到底他自己的顾家更重要不是吗? 他总不可能为了宋家,同皇后母子翻脸吧? 所以卫皇后决定,“不能听他的!大不了以后给他些好处,好好解释下,也就是了。” 只是正当皇后打算开口叮嘱诗婉,让她去回绝了顾韶之求时,诗婉又道:“顾相还说,这回的事情断然不是卢家做的,幕后真凶借娘娘之手把矛头指向卢家,没准,打的就是扰乱朝堂的主意!” 卫皇后抿紧了唇。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太后悬梁 卫皇后其实也不是没怀疑过卢家并非真凶。 但当时梁王呈上证据让晋国大长公主过目时,她陪伴在侧,恰好认出了喜雨的东西里,有两件正是自己早年赏赐给黄氏的——这个她必须说出来! 因为传上天花的如果只是简虚白父女,以及燕国公府的下人们,任谁也不会怀疑皇后。 然而端化帝的庶次子也中了招,卫皇后发现疑点却不立刻道破,回头有人怀疑她怎么办? 虽然说眼下二皇子根本威胁不到太子,但皇家这种事情讲不清楚的。 再者韩姬那件事情,一直是皇后的心病。 即使显嘉帝去了,从端化帝对她的态度来看,应该根本不知道——但皇后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本朝申屠贵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她得宠的时候,太皇太后与显嘉帝都被压得跟什么似的,那会谁不认为他日住进铭仁宫的肯定是这位贵妃? 结果呢? 身败名裂,连累无数。 卫皇后可不想功亏一篑,这种细节上自然要注意。 这会顾韶关于幕后真凶的揣测,让卫皇后头疼了:“照顾相的意思,这幕后真凶没准还真同肃襄二王有关系了,毕竟陛下才登基,又没有亏待什么人,除了这二王之外,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呢?只是一来三弟没查到证据;二来晋国皇姑才为三弟把火烧向肃襄二王大闹了一场,陛下好容易才劝息了皇姑的怒火,这会子怎么好再提?” 尤其她不想自己去提——否则晋国大长公主虽然未必会像抽侄子那样抽她,却也肯定对她没什么好感了。 卫皇后深知端化帝很是尊敬晋国大长公主,可不想贸然惹了这姑姑不喜。 何况,太皇太后还在呢,她会喜欢看到自己亲生女儿跟亲孙子不好吗? 但不提的话,卫皇后又不放心,毕竟这天下现在是她丈夫的,将来会是她儿子的——按照顾韶的话中之意,如果顺从幕后真凶的引导,将卢家当成罪魁祸首的话,不但削弱了端化帝嫡系的力量,更要命的是,谁知道幕后真凶会不会还有后手,借这件事情引起整个朝堂大乱? 肃襄二王是去年中秋之后才就的藩,算起来至今不足一年。 由于之前显嘉帝相对温和的处理方法,以及端化帝上台至今也没有大动作,所以这二王虽然算起来前年就失败了,但本身势力受到的打击其实不算致命。 登基也才一年的端化帝,要说已经完全不忌惮这两个兄弟了…… 卫皇后叹了口气,她丈夫的为君资质,比起显嘉帝,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所以,即使顾韶是为了保下卢家跟卢氏才这么讲的,卫皇后到底不敢赌。 毕竟这种事情一旦输了,就是改朝换代的下场。 “说是肯定要跟陛下说的,只是……该怎么个说法呢?”卫皇后正思索着,外面却有宫女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禀告:“娘娘,卢尚书写了血书,托禁卫转呈陛下!” 卫皇后眉心一跳,道:“血书是怎么讲的?” “卢尚书……揭发燕国夫人与冀国侯之弟苏少歌有私.情!”宫女知道皇后与宋宜笑关系不错,是以说这话时颇有点战战兢兢。 之前梁王向端化帝与晋国大长公主说这件事时,皇后不在,所以她还是头次听到这个说辞,闻言怒极反笑:“这还真是巧了!卢以诚的次媳徐氏,才揭发过卢以诚之女卢氏同博陵侯来往过密,卢以诚跟脚就说宋弟妹同苏少歌有染?这公媳两个难不成是专门捉.奸.的?” 诗婉看那宫女没其他要禀告的了,示意她先告退,继而对皇后道:“这卢尚书真是糊涂了,他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凭什么事情求陛下,陛下还能不网开一面吗?这会这血书一传出来,陛下还怎么保他?” “他恐怕以为这回卢家担了天花之事,乃是宋弟妹的手笔了。”卫皇后脸色铁青道,“自觉卢家已然无幸,想着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报复宋弟妹一回——只是偏偏他眼下根本奈何不了宋弟妹什么,所以就择了这种最讲不清楚的男女私情,哪怕最后查清楚宋弟妹同苏少歌之间清清白白,一个国夫人被传了那样的话,以后怎么还有脸出门? 这也就是皇后了解宋宜笑,知道她不是那种被人冤枉了之后会一死证清白的人了。 换个真正温柔贤淑的大家贵妇,赶上这种事情,怕不早就去上.吊了! 不过卫皇后此刻的愤怒,却不是为了替宋宜笑抱屈,她是恨卢以诚没脑子! 她跟顾韶正琢磨着替卢家洗清冤屈,免得中了幕后真凶的算计呢,卢以诚来这么一手——这样哪怕马上查清楚卢家同天花没有关系,日后燕国公府与卢家之间的恩怨也没有斡旋余地了! 简虚白会受得了别人朝他头上扣绿帽子吗?! 他受得了,晋国大长公主跟太皇太后也不能忍好不好!? 然而卢以诚此举引起的麻烦还不仅仅在于日后:这事虽然没能逼得宋宜笑去上.吊,苏太后却在闻讯之后立刻遣散宫人上.吊了! 太后把自己挂到行宫的殿梁上是非常有理由的——她要用自己的死来向端化帝保证自己侄子的人品! ……万幸太后的大宫女芳余察觉不对,及时带人撞开殿门把太后救了下来。 饶是如此,此事也在最短时间里传遍了翠华山上下! “皇帝,太后怎么说,也是你的嫡母!”太皇太后亲自赶到探望了儿媳妇,跟着就把端化帝喊到偏殿,叹着气道,“你就当,为了你那父皇,好歹让她安安稳稳的过个晚年,好不好?终究,是陪着你父皇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人!” 端化帝这会简直想吐血,他虽然跟嫡母不亲,甚至可以说很是疏远,但他绝对没有逼死嫡母的想法好不好?! 这回的事情明明就是卢以诚搞出来的——然而里里外外的议论,却全部指向他这个皇帝不孝敬嫡母,不然堂堂太后怎么会为了一个臣子的揭发,就选择了自.尽? 这明显就是皇帝对嫡母不怎么样,做太后的除了寻死也没其他法子替侄子喊冤了嘛! 端化帝忍着怒火向太皇太后表达了自己对苏太后的尊重与敬畏,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对苏家下手的意思,更没有指使卢以诚朝表弟头上扣绿帽子的暗示,这一切全部都是卢以诚作的孽,自己绝对会让这个不长眼的臣子付出代价……好不容易哄走了太皇太后,端化帝又去探望了还在昏迷中的太后,几乎将太后左右挨个叮嘱了一番,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孝顺体贴后,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住的殿里。 “顾相?”本来以为可以好好喘口气了,谁知才到殿门前就看到顾韶候在庭中,端化帝心力交瘁道,“顾相等在这儿,可是有事?” “陛下,卢以诚没了。”顾韶神情很凝重,“他自己服了鸩毒。” “死得好!”端化帝本来对卢以诚还是很有些偏袒之意的,但这回这臣子做的事情实在太坑人了,尤其坑他这个皇帝,正在气头上,闻言自然没好话,“卢家其他人还活着么?” 顾韶叹了口气:“陛下,臣问过太医了,卢家人都没出过花,前些日子简大小姐尚未出花之前,卢以诚偶尔与燕国公在路上遇见,彼此见礼、说话,也没有特别防护、忌惮的意思。您说倘若卢家真是主谋的话,难道他们怨恨燕国夫人到了,不惜赔上合家去害燕国夫人的地步?” 又说,“臣方才才得消息就去了卢家,那会卢以诚已经死了——说实话,臣非常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尽!因为臣过去原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污蔑燕国夫人与苏少歌的!” “说起来卢以诚也是跟着朕的老人了。”端化帝闻言,沉默了会,道,“哪怕这回天花的事情真是他们家做的,他膝下那几个未成年的孙儿,朕总会留上一两个,保他们卢家一脉传承,以全多年来的君臣之情的。这么着,这回把母后逼得悬梁的事情,确实不该是他做出来的!” “陛下仁厚!”顾韶道,“所以臣非常怀疑,幕后真凶图谋非小!” 这眼节骨上,一句“图谋不小”,足以让端化帝了然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朕的皇姑,顾相也知道:皇姑素来不干政,却最疼小儿女。” “臣以为兹事体大,必须彻查到底!”顾韶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之前梁王殿下之所以受挫,说到底也是因为空口无凭罢了!” 梁王进言的下场搁那儿了,顾韶又不傻,怎么会直接劝端化帝对两个过继出去的弟弟下手呢? 是以他退了一步,改成建议端化帝查出证据来,有了证据,即使是晋国大长公主,那也只有替女儿女婿求情的份,哪里还有理由当众暴打提建议的人呢? 不过半日后,端化帝把这话同梁王商议时,梁王却提醒他:“若在之前也还罢了,如今皇姑做什么揍臣弟,原因早已传了出去!皇兄现在就是找到证据,皇姑也好,其他人也罢,会不会认为,这其实是皇兄将臣弟的建议听了进去,不过为了照顾皇姑的面子,所以编了份证据?” 端化帝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 “何不釜底抽薪?”梁王眯起眼,“否则母后悬梁才被救下来,这会谁再说对苏家、对肃王不利的话,传了出去,与逼母后再去死一回有什么两样?” 与此同时,别院内,铃铛气得全身发抖:“卢以诚这老贼!!!!他分明就是想毁了大小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老贼用心之歹毒,与当年的庞氏有什么两样?!” 第三百八十九章 苏伯凤 宋宜笑虽然也被卢以诚此举气得不轻,倒还算冷静:“我与苏二公子并没有什么,他即使要污蔑想来也只能胡编乱造罢了!必然是禁不起推敲的——不过他这么做,显然是做好了卢家满门覆灭的准备,不打算要后路了。” “这种人活该断子绝孙,便是有后路啊,也活该他走到后面发现是绝路!”铃铛恨道,“宋家简直就是瞎了眼,好好的大小姐不肯养,都弄些什么东西进了门?前头的柳氏,后面的卢氏与卢家,也难怪庞氏与宋老爷这会都不在了!” 这话说了出来她觉得有点不自在,宋缘再不好,也是宋宜笑的亲爹不是? 不过宋宜笑这会可没心思同她计较这些,急速的思索了会之后,道:“好就好在卢听泉先被缉拿下狱,卢家亦被软禁,中间卢徐氏又揭发了一回——如此卢以诚再嚷着我同苏二公子有什么,谁还瞧不出来他走投无路之下乱咬人的仓皇?” 虽然说好端端的被污蔑了名节,不过宋宜笑气过之后,心头又浮起一抹忧虑,“我能看出来的破绽,朝野上下那么多聪明人怎么会心里没数呢?只是这事目前看来还是要着落在卢家头上,也不知道谋划这一切的,到底是谁?这种时候我被拘在院子里什么也做不了,顾韶之流居然也全在吃干饭么!” 卢家固然可恨,但那个隐在暗中的真凶才是真正叫宋宜笑担心的。 毕竟最先染上天花的可是她唯一的女儿! 这样一个敌人一日不找出来,她哪里能放心? 不仅仅她,这会关心她这一家子的人,也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太后自.尽未遂,帝后亲自侍奉太后病榻之前尽孝,天花的事儿,如今交给了顾韶主持?”端木老夫人缓缓转着手里的茶碗,昏花的老眼半眯,望向不远处的地砖,轻声慢语道,“肃襄二王,不妙了啊……” 下首简离邈闻言叹了口气:“那二王左右同咱们关系不大,倒是阿虚父女,虽然近日传出来的消息,说已经好转了,一日不见人平平安安的出来,心里总是放不下。” “稍安勿躁!”端木老夫人瞥他一眼,“万幸阿虚媳妇没事儿!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有她在别院坐镇,想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不提宋宜笑还好,一提宋宜笑,简离邈脸色就难看起来了:“那卢以诚——” “这点小事难为不了阿虚媳妇!”端木老夫人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再说太后刚刚悬过梁,前车之辙,阿虚媳妇身边的人还能不看着点她?!” 简离邈沉默了会,才道:“姨母,我晓得阿虚媳妇不至于走了窄路,只是想着阿虚一家无端遭此飞来横祸,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实在难受。” “现在咱们这些人,有几个心里好受的?”端木老夫人抬起头来,脸上无风无浪,只有一片不见底的平静,她安然说道,“只是孩子们拘在别院寸步难行,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乱了,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吐了口气,端木老夫人道,“阿虚尚无男嗣,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结果如何你心里清楚!别管什么底牌不底牌了,派遣人手,把别院那儿看好了,下人们且不顾,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务必保全!” 简离邈忙道:“这是自然,我早就这么办了!” “再盯着点儿那些人。”端木老夫人看着他,目中狠色一闪而过,“倘若当真天不遂人愿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自然。”简离邈迎着她的注视,平静道,“我一直记着!” 端木老夫人这才放缓了神情:“咱们再把事情理一遍吧,顾韶那人城府深沉,他主持彻查此事,可未必会对咱们说真话——到底不能全指望他!” 就在这姨甥两个密谈之际,距离不远的苏家别院内,麻衣散发的苏少歌,正对着自己面前的东西皱眉。 “洪州顾氏并不窘迫,你为何忽然怀疑顾韶收取卢氏的巨额贿赂,还专门查到了证据?”片刻后,他挽起袖子,执壶将面前的两只竹节杯满上茶水,轻声询问,“顾韶不是趁火打劫的人,否则宋纪南去后,宋家只剩宋缘支撑门庭时,他有很多机会动手,却一直在照拂扶持宋缘。” 与他隔案而坐的少年脸色略显苍白,轮廓同他有几分相似,只是大暑天里依然穿着夹衣,膝上还盖了条厚毯。 正是苏家嫡长孙,苏伯凤。 “年初时候咱们一块外出时,路遇燕国夫人,她不是向叔父您请教了暗卫之事?”苏伯凤接过叔父递来的茶水抿了口,放下之后,缓声道,“当时您牵挂着祖父,没怎么在意。我却上了心,回府后就命人去查了宋家。” 结果他一查查到宋家产业在不住外流。 “外流的产业都不在帝都附近,若非咱们家这种亦是产业遍布举国的人家,想在短时间里发现还真不容易。”苏独风淡然说道,“这部分产业易主之后,同两个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博陵侯;顾韶。” 而卢氏为什么这么做,原因也是一目了然:孤儿寡母坐拥万贯家财,还卷入了刺杀韦王妃的风波,她不舍出代价,如何换取那许多人帮忙说话? 虽然说顾韶是接到消息就进宫求了情,那会卢氏还没献上厚礼,但宋宜耀尚且年幼,往后指望顾韶照拂的地方还有很多。卢氏自不会蠢到以为顾韶既然已经主动帮忙,那就用不着谢他了。 “顾韶对宋家的看顾,主要是因为宋纪南。”苏伯凤继续道,“他对宋缘好,一则是出于对老友的缅怀;二则是宋缘多少算他看着长大的;三则却是宋缘乃状元出身,顾韶自己后继无人,最是爱才。然而宋宜耀却没有其父这样的优势,卢氏若不想人走茶凉,除了撒银子也没其他法子了——眼下求着顾韶的人多了去了,顾韶肯收她的好处,已经是念在往日的情份上了。” 说到这儿,他沉吟了下,道,“叔父您说,咱们把证据悄悄透露给燕国夫人,怎么样?” 苏伯凤这么建议,自然不是因为他对宋宜笑有好感,而是希望宋宜笑同顾韶斗上。 把当下的局势,彻底搅乱。 “如此我们苏家离覆灭不远了。”苏少歌闻言却摇头,淡淡道,“你不要以为你姑祖母悬梁获救之后,帝后至今都侍奉榻前,咱们家还有肃王就当真没事了!帝后这会心里不定怎么恨着咱们——名声这种事情,约束力也就那样。先帝可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再者,这一年来,里里外外都知道太后娘娘哀毁过度,凤体一直欠安。惹急了陛下,你祖父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苏伯凤皱起眉:“只是梁王已经公开提议对肃襄二王下手,尽管由于晋国大长公主的缘故不了了之,从陛下根本没拿梁王怎么样来看,陛下对二王的忌惮显然也不小!二王若不存,下一个必然就轮到咱们家了!叔父,难道咱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不成?!” “当然不会。”苏少歌温和道,“不过顾韶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燕国夫人如今又坐困别院,你把证据交给她,且不说容易把咱们也拖下水,她拿到手之后,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顿了顿,“你把证据给我,我有个更好的人选。” 半日后,简夷犹脸色铁青的看着下人:“你确定方才没人进来过?” 下人不明所以,战战兢兢道:“小的一直守在书房门口,绝对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去!” “你下去吧!”简夷犹沉默片刻,摆了摆手——下人才走了几步,他又吩咐:“去请爹来,就说我有事商量!” 片刻光景,简离旷赶了过来,一进门就数落道:“如今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惟恐出花,你膝下且有幼子,更该小心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急着喊我来?” “爹您看这个。”简夷犹也不罗嗦,直接把东西递过去。 简离旷接到手里一翻,不由吃惊:“卢氏贿赂顾韶与博陵侯?如果只是希望这两位帮她求情,免得受庞氏牵累,这数额也太大了吧?!” “所以我怀疑,恐怕卢氏才是谋害韦王妃的真凶!”简夷犹道,“不然哪怕宋家巨富,出手大方,给个几千两银子也算意思到了。毕竟卢氏之父卢以诚,乃是今上在东宫时的老臣了!以陛下的为人,当时即使没有顾韶与博陵侯为卢氏母子说话,也会给卢以诚几分面子的!” “你说的很对!”简离旷沉思片刻,吐了口气,“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简夷犹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正是我要立刻请爹过来的缘故:这是自己出现在我书房案上的,我已经问过门口的下人,却说根本没看到任何人出入!” “后窗呢?”简离旷吃了一惊,下意识道。 “爹您去看下后窗就知道了,我这书房虽然有后窗,却只是为了透气,不过那么点大,连十岁上的小孩子都爬不进来。”简夷犹引他到屏风后,“而且我也仔细看过,瞧不出什么痕迹!这书房又不是说靠着大街,乃是深处别院之中,里里外外侍卫、下仆总也有好几层人——居然没有一个察觉到什么端倪的!” 简离旷沉吟了会:“既然如此且先别声张,毕竟那人既然能够不惊动任何人的送这东西到你案头,若心存歹意,凭咱们父子手里的人,恐怕也防不住!闹起来没准反而招祸了!” 他指了指那份飞来的证据,“咱们且商议下,这东西要怎么处置吧!” “这东西若公布出去,卢氏母子、顾韶、博陵侯全部都会不落好。”简夷犹猜测道,“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幕后之人的意思?” “公布?那不是帮了简虚白夫妇大忙?”简离旷闻言却是一声冷笑,道,“而谁不知道咱们爷儿两个同那孽障势同水火?倘若幕后之人的意思,是要公布出去的话,何必选咱们?他就是丢在山道上叫人拾到了,也未必流传不出去,需要特特送到你这儿?” 简夷犹怔道:“那爹的意思是?” “幕后之人这么做,肯定是不想公布,那么他同那孽障肯定不是一伙的了。”简离旷思忖片刻,说道,“这人也一定对顾韶、卢氏母子、博陵侯不怀好意,否则何必查出这些证据又交给咱们?既然如此,这倒是个送上门来的机会,可以同顾韶他们谈一谈……当然,得先确认了这上面说的是真的才成!” “可是爹,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如此藏头露尾,也未必对咱们有什么好意吧?”简夷犹忍不住提醒,“咱们若用这份证据威胁顾韶等人,会不会落入什么圈套?” 简离旷嘿然道:“你那个娘偏心得要死!咱们爷儿两个,如今还有什么值得人算计的?” 说是这么说,简离旷到底还是把儿子的话听了进去,沉吟道,“博陵侯与那孽障交情深厚,至少表面上交情深厚,这样,为父先设法同顾韶见一面,试探一下他的口风……暂时且不提什么要求!” 第三百九十章 祖孙 贺楼独寒沉默的走在顾家别院的花园中。 这座别院据说是顾韶曾祖父那会建造的,迄今已有百年历史。 蜿蜒的苍苔,虬曲的枝桠,无不诉说着沧桑与厚重。 即使每一个下仆都彬彬有礼,恭敬而不谄媚,但行走其间,依然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压力,使人难以放松。 这种压力,贺楼独寒并不陌生。 ——这是寒门与名门之间天然的沟堑。 绝非一个状元所能抹平。 他在假山后稳了稳心神,才走了出去。 假山前的一座八角凉亭里,顾韶穿着半旧不新的家常袍衫,一手按膝,一手拿了柄蒲扇,正观察着红泥小炉的火势。 “等这回避暑结束,你的婚期也就近了。偏我不方便替你出面操持,却不知道一应预备,可还顺利?”他察觉到了贺楼独寒的到来,却未回头,只放下蒲扇,拎起沸腾的泉水,给亭中石桌上的两个茶盏斟入,“若有忙不过来的地方,不妨让我的管家替你去办,他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若能帮上你的忙,一准很高兴。” 正走进来行礼的贺楼独寒面色有些复杂,沉默了会才道:“劳顾相惦记,下官之前请的一个管家十分能干,却没什么需要劳烦的了。” “坐吧!”顾韶闻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有些伤感的说道,“不是早就说过吗?没外人在时,喊我一声‘外祖父’也就是了,你再记恨顾家,外祖父总没有对不住你们,是不是?” ——说起来他跟贺楼独寒其实是嫡亲的外祖父与外孙。 只是无法公开。 因为贺楼独寒的生母与生父,并非正式结合。 他是顾小姐没出阁前同人私通的产物——洪州顾氏多少年家声,自不肯断送在顾小姐身上,是以族人察觉端倪后,当即请出家法要清理门户。 顾韶心疼女儿,想方设法让她诈死后避居江南,以寡妇的身份生下贺楼独寒。 为了掩过族人耳目,父女两个说好了以后没有十万火急之事,再不联络。 然而显嘉初年时,顾韶在争斗中败在简平愉手里,致仕还乡,未久,却接到女儿密信,说贺楼独寒在读书上资质惊人,似传到了顾韶的天赋。 那时候顾韶正为后继无人伤心,闻讯将信将疑的去了趟江南,一试之下,发现这个外孙果然生来就是读书的料。 他大喜过望之下,生出了将贺楼独寒母子带回族中的念头——这也是为了顾家好,顾家自他以下的子弟品行好的有很多,念书天赋好的却一个也没有。 这种情况下,与顾家有血缘的贺楼独寒,哪怕不改姓顾,在顾家接受栽培教导长大后,有了出息,总也不至于不照顾顾家。 但顾氏族人不这么想,他们知道顾小姐母子未死后,认为这是对家法的挑衅,更是门风的败坏。 是以假意答应了顾韶的要求,给顾小姐母子换了个远支身份,迎回家族后,没多久就趁顾韶外出之际下了毒手——顾小姐为了保护儿子当场身死,贺楼独寒也是在顾韶那个老管家的拼死维护下,才撑到顾韶返家,保下了他。 那之后顾韶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平息了此事。 只是贺楼独寒也不可能再住在顾家了,顾韶问过他的意见后,将他送到了他出生的江南寄养。 而顾韶到底舍不得放弃这个亲外孙,是以,随后又找借口去了江南长住,实际上就是为了专门指点贺楼独寒功课。 虽然说他对女儿外孙没什么亏心的,但因为顾小姐之死,祖孙之间,终究存下了一层隔阂——害死顾小姐的那些族人,顾韶到现在都没有把他们怎么样。 毕竟按照此时的看法,他们处死顾小姐是对的。 连顾韶自己也承认,自己当初藏下女儿外孙的做法,不合规矩。 所以除非顾韶主动召见,贺楼独寒从来不会主动踏顾家门。 此刻听顾韶提起“外祖父”,他既惆怅,又伤感,端着茶碗愣了一会,才低声道:“未知外祖父此番召见,有何吩咐?” 翠华山上这两日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些,知道顾韶为了保证太子的安全,这段日子一直不见外人。这会接了彻查天花的差使,那就更忙了。 忽然喊他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他正有些走神,忽听顾韶道:“我欲除去燕国夫人,想借你那弟子一用!” “什么?!”贺楼独寒万没想到外祖父喊自己过来,会是这样的要求,他瞠目结舌了片刻,才愕然道,“为何?” “主谋刺杀韦王妃的是卢氏。”顾韶也不瞒他,“之前燕国夫人没怀疑过卢氏,也还罢了;如今天花之事扯了卢家下水,那卢徐氏又闹了一出揭发,燕国夫人再不怀疑卢氏那就怪了!如此怎么能留她?” “既然卢氏乃是主谋真凶,如此毒妇做什么还要留她?”贺楼独寒对卢氏、宋缘、韦梦盈三者之间的纠纷不太了解,但他真心喜欢的未婚妻裴幼蕊,却全赖简虚白夫妇帮忙才聘到手的,对于简虚白夫妇,他自然很有好感。 如今闻言下意识的就道,“何况师徒犹父子,冠云那孩子虽然收的时候是为了给简修篁夫妇面子,然而他资质品行都属上佳,这些日子下来我却是真拿他当亲传弟子看了。外祖父要我帮您谋害他的同母长姐,请恕我无法做到!” “你当韦王妃是什么好人?”顾韶摇了摇头,将韦梦盈做的一些恶事讲了讲,包括韦婵的经历,“她的死,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外祖父这话是什么意思?!”贺楼独寒闻言,却非但没有赞同,反而皱紧了眉,怀疑顾韶是在指桑骂槐了。 毕竟他的亲娘跟韦梦盈一样,也做了在外人眼里看来罪该万死之事——问题是作为亲生骨肉,谁来告诉他们这些做儿女的,该如何处置母仇!? “你想到哪去了?”顾韶叹了口气,“我就是在说韦王妃这件事情——这也是为了你那弟子好!” 他提醒道,“韦王妃之死,她的娘家也是有份的,所以别管韦家门楣如何,左右不会给她报仇;衡山王倒是至今还惦记着她,但若知道她做过的那些事情,还会不会力主给她讨个公道可就不好说了!唯一会对她的死因追究到底的,只有她的子女。” “而韦王妃的四个亲生骨肉中,安阳郡主已然夭折。剩下来的三个,除了燕国夫人已为人母外,你那弟子、信陵郡主都还年幼。你说韦王妃留下来的心腹,在已有燕国夫人这个人选的情况下,会现在就把真相告诉你那弟子,还有信陵郡主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陆冠云才七岁,信陵郡主还要小,才四岁。这么点大的孩子,很难存得住秘密。 尤其陆冠云跟父亲衡山王非常亲热,到现在都一直被衡山王带在身边,他要知道了什么,就算不主动告诉衡山王,衡山王同这小儿子朝夕相处,也很容易看出破绽——万一衡山王因此察觉到宠爱的继妻其实没有他想得那么好,没准就要影响到陆冠云兄妹的前途了。 贺楼独寒盯着面前的茶碗看了一会,抬头道:“所以外祖父的意思是,让我那弟子,一辈子都不知道其生母之死的真相?” 这也就意味着,不但宋宜笑要死,韦梦盈留下来的心腹,如薄妈妈等人也必须死! “你既然真心喜爱你那弟子,难道希望他将来陷入你这样左右为难的处境吗?”顾韶温和的说道,“尤其你也说了,你那弟子品行不似其母,是极好的。这样的人长大之后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未必能够斩钉截铁的报母仇吧?可是他如果不为母报仇,心里的煎熬如何你最清楚不过了!” 贺楼独寒沉吟片刻,忽然道:“闻说宋家巨富,未知卢奶奶向您献上多少好处,让您不惜为他们母子策划谋害一位国夫人?” ……这些暗流汹涌,宋宜笑自不知道,她此刻正脸色煞白的在缓劲儿:“真真是吓着我了!万幸妹妹没事儿!” 两个时辰前,服侍信陵郡主陆茁儿的人来禀告,说陆茁儿发起了热,把宋宜笑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她本来就是听了衡山王府大少奶奶孔氏的话,怕这个仅存的同母妹妹在衡山王府没个可心人照顾,步上幼妹安阳郡主的后尘,这才把她接到身边照顾。 谁想偏赶上天花,之前陆茁儿一直没什么情况,她还松了口气,不想这会也发热了——就陆茁儿那羸弱的体质,当真出了花,基本没可能撑过去! 宋宜笑怎么能不害怕? 好在之前宫里派来的太医——不是最早为简清越看病的那个,是后来派过来,本身出过花的一位——经过仔细诊断,确定陆茁儿并非染上天花,而是单纯的风寒。 众人闻言,心上一块大石方才落下。 这时候宋宜笑却要追究,为什么自己妹妹会患上风寒了——敲打完下人,回到后堂,她尚且心有余悸,接过铃铛递来的茶水呷了口,这才定了定神:“今儿个外面有什么新消息吗?” 铃铛欲言又止。 “怎么了?”宋宜笑察觉道,不禁嗔道,“听到什么尽管讲,难为还怕我罚你不成?” “今儿外面的新消息还是那么回事。”虽然说眼下的后堂里里外外都空荡荡的看不到人影,铃铛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嗓子,“但,奴婢去大门后时,却看到地上扔了个纸团,乃是……乃是薄妈妈写给奴婢的!” 说着拿出一张摊平过却还是看得出来皱巴巴的纸团来,宋宜笑狐疑的看了眼,却发现上面是些嘘寒问暖的字眼,看语气跟内容,似乎是此刻别院外某位禁卫的家信。 她诧异道:“这似乎不是薄妈妈的笔迹?” “大小姐您不知道。”铃铛似乎下了下决心才透露,“这是王妃娘娘去后,奴婢因为不在后院伺候,为防有人假传薄妈妈之命,所以与薄妈妈约定了暗号——这字确实不是薄妈妈写的,但这封信却别有玄机。” 说着解释了下规则,宋宜笑照着再读了遍,不禁变了脸色:“薄妈妈要你谋害我?!为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甚至怀疑这是有人知道了奴婢同薄妈妈的约定,想要挑拨离间!”铃铛为难道,“可当初跟薄妈妈说这套暗号时,并无第三人在场,而且薄妈妈应该不会把这种事情透露出去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应该就是薄妈妈的意思! 主仆两个都非常想不通,就算薄妈妈不喜欢宋宜笑,可陆冠云还那么小,即使陆冠云现在有衡山王的宠爱,这位王爷到底年纪大了,往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续弦,怎么看,陆冠云都还需要宋宜笑这个姐姐的帮扶的。 薄妈妈那种最会算计得失的人,怎么会在这时候要谋害薄妈妈呢? “除非,有人给她开出了更大的筹码!”宋宜笑默默的想,“但这人是谁呢?又是如何说服薄妈妈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反水 这人自然是顾韶。 他说服贺楼独寒非常不顺利,祖孙两个到最后甚至是不欢而散。 但顾韶放弃了借助这个外孙的便利后,仍旧设法同薄妈妈联络上了。 只是这么一来,顾韶改变了计划,他不想对薄妈妈等韦梦盈的心腹下手了,却转而劝说薄妈妈倒戈,单独灭口宋宜笑。 他的管家是这样劝说薄妈妈的:“逝者已矣!韦王妃之所以落到那样的下场,与她自己为人也是大有关系的。妈妈纵然心系旧主,然而比起报仇,是不是更加要为小主人的前途考虑?” “虽然说燕国夫人深得燕国公宠爱,但燕国夫人至今无子,接下来必定是谋划着得子固宠;一旦有子之后,那么最重要的当然是她自己的孩子——如今韦王妃新故,燕国夫人沉浸在对亡母的追思之中,且膝下尚只一女,还有余力照拂弟弟妹妹。他日燕国夫人哀痛既过,又子女满堂,敢问妈妈,燕国夫人又有多少时间与精力,可以分给妈妈服侍的七公子?” “而衡山王爷固然是七公子亲父,但观崔王妃所留原配子女的状况,也该知道,王爷虽非不慈之父,但冀望王爷能像韦王妃尚在之时那样对七公子,是非常天真的。” “说到底,七公子真正能依靠的,惟有妈妈不是吗?” “所以若妈妈不为七公子计长远的话,七公子的将来,实在令人堪忧啊!” 当初韦梦盈正是知道了贺楼独寒与顾韶的关系,这才找长女帮忙,让儿子拜在贺楼独寒门下。 如今陆冠云与贺楼独寒是正式的师徒,贺楼独寒还是状元,所以可以说,陆冠云这辈子都没什么指望另外拜师了——他还这么小,贺楼独寒都不要故意坑他,在教授功课时歪一歪心思,把他培养成个庸才,也足以让薄妈妈这些往后全指望陆冠云的人希望落空了! 当然贺楼独寒其实很喜欢陆冠云,根本不可能因为顾韶的意思改变对这个弟子的态度,但这一点顾韶知道,顾韶的管家也知道,可薄妈妈不知道啊! 所以听了顾韶这委婉的威胁后,她顿时就有点慌了! 韦梦盈就留下这么个儿子,偏她到死都没能把儿子扶上世子之位,照眼下的情况看,宫里有风声说今上更赞成自己的嫡亲表弟,王府二公子陆冠群做世子,也就是说,陆冠云日后继承爵位的指望已经非常渺茫,想要富贵权势,只能靠读书了——哪怕宋宜笑一直关心这个弟弟,总不可能养弟弟一辈子吧? 宋宜笑就是肯养,薄妈妈也不甘心,她可还指望陆冠云有出息之后,自己跟着扬眉吐气的! 可陆冠云虽然读书的天赋不坏,也架不住老师使坏啊! 一旦这位七公子沦落凡庸,薄妈妈等人往后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这时候顾韶的管家又抛出诱饵,“若妈妈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不但七公子必能得贺楼修撰悉心栽培,我也可以打一句包票,他将来若是时运不济,无法金榜题名,我家老爷必为其谋取一门上好姻缘,使其可得岳家辅佐,不至于孤苦无依!” 这番话里说的这个孤苦无依其实是两层意思,明指陆冠云,暗说薄妈妈。 薄妈妈犹豫良久,最终点了头——说起来顾韶敢派心腹直接同她谈判,也是有把握的。 主要是因为韦梦盈去世后,薄妈妈作为韦梦盈生前最得力之人,却立刻去了当时最不需要她的陆冠云身畔。 之后安阳郡主夭折,信陵郡主时病时好,她也一直紧跟着身强体壮又有衡山王亲自抚养的陆冠云,根本没有去照顾两位郡主的意思。 最后甚至是宋宜笑接走了信陵郡主。 这足以看出,薄妈妈这个人,宁肯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 所以她不会死抱着韦梦盈的仇不放,只要在利弊上说服她,她自然会照顾韶希望的那样选择。 当然顾韶亲自谋划对付个老仆,主要还是为了干掉宋宜笑——宋宜笑目前被拘在别院里,她出不来,外人也进不去。 但这会她唯一一个可以使唤的下人铃铛,正是薄妈妈派过去的。 别院又在闹天花,铃铛却已出过花——通过薄妈妈指使铃铛寻机让宋宜笑也染上天花,再在照顾她的时候做手脚,这是最隐蔽的除掉宋宜笑的方式了! 毕竟连简虚白都染上了天花,宋宜笑虽然平安无事了些日子,到底没躲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想再不着痕迹的弄死一位国夫人,可没那么容易了! 老实说顾韶这个计划非常好,他让管家许诺薄妈妈的东西对于薄妈妈来说非常重要,关系到了薄妈妈一家子的日后景况,但对于顾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宋宜笑困于别院之内,消息不灵通,也根本不会想到薄妈妈与铃铛会对她生出杀意——然而世事总是难料的,连薄妈妈都没想到,铃铛反水了! 不但反水,还把自己所知道的薄妈妈的吩咐和盘托出! 铃铛这么做,却有她自己的思量:“王妃娘娘在的时候,后宅有薄妈妈,外面的事情则是吩咐我们夫妇。我们夫妇虽然时常为王妃娘娘奔走,论地位却到底不如陪在王妃娘娘跟前的薄妈妈的。后来王妃娘娘没了,薄妈妈立刻抢先去了七公子身畔,我们这些人倒又成了她的下级!” 本来她年纪资历都不如薄妈妈,一直被薄妈妈支使倒也没什么想法。 问题是她这回来给宋宜笑帮把手——才来就赶着粉蔷、红蔷出花,旋即去世;跟着宋宜笑另外两个大丫鬟,赤蔷跟白蔷也中了招,这会虽然没死,却也没法伺候宋宜笑了。 以至于宋宜笑堂堂国夫人,此刻竟只铃铛一个人在跟前。 而铃铛在宋宜笑才进衡山王府时就同她接触过,两人之间既有旧,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融洽——重点是铃铛看到了宋宜笑的后院独宠,又看到了她缺人,可不就动了心思了? 她为什么在韦梦盈去世后继续听命薄妈妈? 说到底是因为薄妈妈照料着的陆冠云,是他们这些韦梦盈旧仆日后的指望。 某种意义上来说,薄妈妈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陆冠云即使拜师状元,又是公认的有读书天赋,到底才七岁,日后会怎么样都不好说呢,宋宜笑却已经是国夫人了! 还有就是,陆冠云是男子,薄妈妈跟他年纪差距大,日后他长大了,近身照顾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铃铛却不然,她只比陆冠云长了十几岁,哪怕十年后陆冠云长大了,她也风韵犹存。 所以即使没有薄妈妈,她终究没有近身伺候这个小主人的机会。 倒不是说铃铛对陆冠云有什么想法,而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尤其有了这几日近身服侍宋宜笑的经历后,铃铛越发觉得,跟着宋宜笑比较好。 只是她也知道,宋宜笑非常关心同母的弟弟妹妹,正常情况下,是绝没可能跟弟弟抢人的。 而陆冠云虽然也对同母姐姐好,他这个年纪哪懂得给姐姐送人手啊? 铃铛正纠结着,这时候接到薄妈妈让她对宋宜笑下手的信,简直是喜出望外,二话不说把薄妈妈给卖了! 此刻她按捺住狂喜,作出悲戚、惴惴之色,对宋宜笑道:“大小姐,薄妈妈的为人,您也是晓得的!不管这回的信是不是她的意思,奴婢把这情况给您一说,叫妈妈知道了,回头肯定不会放过奴婢的,这……” “你放心,左右你也不是近身伺候冠云的人,回头我跟衡山王府那边说声,索性把你一家子的身契都要过来罢!”宋宜笑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我想王府这点面子总会给我的。” 她目光沉沉,“不过,薄妈妈到底为什么要你谋害我……” “夫人您放心吧!”铃铛立马改了称呼,殷勤道,“奴婢马上就去写信,质问薄妈妈若害了您,万一七公子失宠于王爷,可要怎么办!奴婢有这担忧正在情理之中,料想薄妈妈一准会给出解释的!” 薄妈妈压根没想到铃铛不过伺候了宋宜笑这么点时间,就已经抛弃了陆冠云,接到消息后果然没有瞒她,虽然没有明确承认顾韶,话语中的暗示也讲了个七七八八了——薄妈妈这么做,主要担心铃铛为了陆冠云前途考虑,不肯下手。 “这老东西果然歹毒!”铃铛一面给宋宜笑禀告,一面义愤填膺道,“您可是王妃娘娘的长女啊!她作为王妃娘娘生前最得力之人,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知道他日她下去见到王妃娘娘,怎么交代!” 宋宜笑听得啼笑皆非,心想铃铛果然不如薄妈妈受自己那亲娘倚重,居然连自己曾被韦梦盈坑死的事情都不知道——薄妈妈不过是有样学样,他日当真见到了韦梦盈,主仆两个半斤对八两,谁又能说谁? “薄妈妈虽然没有明言,但这世上想我死的人虽然还是有几个的,能说动她放弃我的,却绝对不多。”她定了定神,对铃铛道,“除了顾韶之外我想不出来其他人!” 当年宋宜笑为了给芝琴报仇,将崔家、柳家、金家统统得罪了。 这三家中除了柳家已经不存外,崔家与金家人都还在,若有机会,他们生出弄死宋宜笑的心思来并不奇怪。 问题是,崔家与金家权势都不如燕国公府。 哪怕他们开出丰厚条件,也未必打动得了薄妈妈——那老婆子可不蠢,深知没有权势单有钱帛也未必保得住,甚至没准还会连累了性命,可不是银子就能买动的。 所以能让她心甘情愿放弃宋宜笑,除了给出的好处叫她心动外,最重要的是这人必然在权势与地位上都压过了燕国公府,且有谋害宋宜笑的理由。 而这么一来,人选缩小到只有一个,那就是顾韶了。 “这也等于证实了咱们的猜测,卢氏确实就是谋害了娘的人,否则顾韶没有必要对我下这个毒手!”宋宜笑冷笑出声,“这位顾相还真是别出心裁,为了干掉我,竟连说动我生母心腹的主意都想出来了——不愧是名动海内之士啊!” 铃铛听说是顾韶,也吃了一惊,不过她倒没什么后悔的意思,顾韶再权倾朝野,许给薄妈妈的好处再大,大头总是薄妈妈的,又不是她的! 这事反倒更加坚定了她要跟着宋宜笑的决心,闻言立刻道:“说是名动海内,谁能想到竟是这样表里不一?夫人,咱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立刻揭发他的阴谋?薄妈妈写来的密信,奴婢都有留着,可作凭证!” “那些信只能证明薄妈妈对我起了杀心,却证明不了顾韶同此有关系!”宋宜笑却摇了摇头,“如今夫君尚在出花,我孤身一人,连去婆婆面前诉说委屈都不行——这会揭发他,一旦叫他反驳成功,反而是打草惊蛇了!没准,还会被他反咬一口!” 别看顾韶这回的设计失败了,那是因为连宋宜笑都没料到铃铛会倒戈,单纯从计谋的设计来看,仅仅是想到利用薄妈妈与铃铛这点,也足见顾韶的老辣与厉害了! 而且这场失败,估计薄妈妈也要负责任——顾韶肯定向薄妈妈确认过铃铛的可靠程度,使唤惯了铃铛的薄妈妈,会觉得自己指使不了铃铛么? 总而言之,再好的计划也防不住意外。 但没人能一直指着意外过日子。 所以宋宜笑绝不会因为自己这回的侥幸逃生小觑顾韶,恰恰相反的是,她现在无比的忌惮顾韶:“此人不除,我心难安啊……” 第三百九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铃铛才投新主,正在热心的时候,闻言献策:“要不夫人您索性装作不适,奴婢传出消息后,再同薄妈妈联络,设法套取消息?没准就能找到那顾韶的把柄呢?” “这法子却不可取!”宋宜笑摇头道,“顾韶似夫君的年纪时就名动天下了,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可不能因为我这回躲过一劫,就以为他是个蠢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只策反了一个薄妈妈?万一这别院里他还做了其他手脚,我这一病,回头当真没了,岂不是帮了他的忙?” “呸呸呸!夫人说什么呢!”铃铛忙道,“您福泽深厚,七公子与八郡主往后还得指着您哪,那姓顾的老东西何德何能能奈何夫人您?” 宋宜笑道:“我打个比方——而且我不觉得这么做能拿到顾韶的把柄,你想同他联络的是薄妈妈,而薄妈妈即使拿到了什么凭证,她会给你吗?” 那当然不会了,薄妈妈一介下人,又已年老体衰,之所以能够让顾韶亲自谋划策反她,无非是因为韦梦盈的心腹,现在统归她管。 顾韶想借韦梦盈旧部之手铲除宋宜笑,自然要找她。 这点薄妈妈心里清楚得很,又怎么会主动出让优势给手底下的人? 尤其铃铛作为计划中的执行者,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薄妈妈正好将她甩出来做替罪羊,自己一推二六五——反正那些来往的信件,都是假托家书的口吻写的,明面上瞧着,同薄妈妈那是半点关系没有。 即使铃铛指出其中隐藏的消息,薄妈妈也可以一口咬定她什么都不知道,反诬铃铛栽赃自己! 但万一叫铃铛晓得了顾韶那边的详细,一旦事败,薄妈妈往哪里逃? “夫人说的是,都是奴婢无能,不能为您分忧!”铃铛心里其实也有数,这么讲不过是为了表忠心。 宋宜笑安抚了她几句,沉吟道:“按说顾韶与我没有直接的恩怨,他会想到除掉我,大约也只有为卢氏母子考虑了。问题是他好歹位极人臣,想护住卢氏母子总是有办法的,至于才接了彻查天花之事,就迫不及待的对我下毒手么?” 她倒不是认为顾韶会是心慈手软的人,只是隐隐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举个广为人知的对联例子:有小童出联“踢倒磊桥三块石”,有人对不出来,回家后其妻正在剪窗花,听丈夫说了经过,代对“剪开出字两座山”,然而次日那人去跟小童说,小童却直言必是其妻所对。 那人十分惊讶,小童则道:“尊驾乃是堂堂丈夫,如何会用‘剪’这样轻盈纤巧的闺阁字眼?若是尊驾自己所对,必‘劈开出字两座山’。” 顾韶是世家出身,正统科举入仕的名臣,也是权臣,这样的经历,决定了他在遇见问题时,不会立刻想到用杀戮的手段摆平对手或敌人,肯定是谈判、斡旋为先——因为后者是他所擅长,也是他所熟悉的方式。 所以倘若顾韶这回出手,只是为了保下卢氏母子的话,他必然是先确认事情的确瞒不住了,再确认跟宋宜笑完全没得谈,继而考虑自己庇护卢氏母子底线:说到底,卢氏母子又不是他亲骨肉,他就是再念着同宋婴的交情,终归还是自己的前途与家族更重要。 怎么可能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给卢氏母子铲除后患呢? 宋宜笑只觉得一头雾水。 但此刻,正放下底下人禀告的简离邈,却是洞若观火:“苏少歌这一手却是好打算!” “当然是好打算!”端木老夫人冷笑,“虽然说因为太后悬梁,帝后这会一面亲自侍奉太后榻前,一面安抚肃王与苏家——但这是因为没证据!一旦抓到苏家这眼节骨上有什么动静,太后就是再把自己挂到梁上去,别人也不会再说皇帝亏待了她,只会说她仗着嫡母的身份,试图扰乱朝纲!” ——所以苏少歌当初一口否决了侄子苏伯凤的提议,这回天花是从燕国公府别院开始的,别院这会里里外外不知道盯了多少人,苏家敢去插一脚,等于是自寻死路! 而苏家的目的是把水搅乱,好给家族谋取一条生路。 照这个标准,顾韶与袁雪沛的把柄落在寻常人手里可是没什么用的——袁雪沛根本没出仕,利用价值不高。 顾韶呢威望太隆、地位太高、城府又深,一般人拿到那份证据,聪明点的直接毁去当没看到;笨一点的送上门去,不管是讨好还是威胁,顾韶估计轻描淡写就能摆平! 甚至还会顺藤摸瓜,追查到苏家头上! 也就简离旷与简夷犹父子——前者是在晋国大长公主面前失了宠的驸马,后者是晋国大长公主喜欢但没有很偏爱的儿子。 父子两个在帝都贵胄之中虽然谈不上备受欺凌,却也一直不怎么受重视。 他们住的地方,那么照理也不会有人盯着,正好做手脚。 当然苏少歌选他们,不仅仅是图方便,更因为这父子两个虽然加起来都吓不住顾韶,但他们背后的那位老燕国公简平愉,却是顾韶大敌! 顾韶壮年致仕,正是拜简平愉所赐! 虽然说这里面有显嘉帝想把他留给太子等复杂原因,但当时朝堂上又不是只有简平愉跟顾韶两个臣子,出面把顾韶赶走的却偏偏是简平愉,这足以证明简平愉的能力! 而且简平愉寒门出身,即使他娶了锦绣堂最后一位二小姐,得到过锦绣堂的扶持,但顾韶还是洪州顾氏的家主呢——结果是简平愉给子孙挣下了燕国公的爵位,顾韶到现在连个男爵都没混上! 所以顾韶不在乎简离旷与简夷犹,却不得不考虑那个远在桑梓的简平愉! 虽然说简平愉在他致仕后没多久,就因为家事被显嘉帝也打发了——可有道是风水轮流转,顾韶能起复,谁敢说简平愉就一准起不了复?退一步讲,他就是真的起复无望,在背后指点儿子孙子,也未必坑不死顾韶! 同样一份顾韶受贿的凭据,落其他人手里顾韶未必会急,落简平愉手里,顾韶不急才怪! “简离旷同简夷犹的心思,无非就是爵位。”端木老夫人压了压怒火,对简离邈道,“但有太皇太后在,这个指望是想都不要想的!而且晋国大长公主也不会支持他们,他们唯一的靠山,也就是简平愉了!所以他们拿到顾韶的把柄之后,必然是一面确认真假,一面派人前往桑梓,告知简平愉!” “而简平愉若知此事,必定就是要求顾韶助自己起复!” “毕竟他自己也曾为重臣,有什么事情,与其指使顾韶,何不自己出山自己来?” 简离邈淡声说道:“只是简离旷到底还是低估了顾韶——他之前去拜访顾韶,恐怕只是想试探下,却不想已经被顾韶套了话去了!” “那两个蠢货活该被顾韶算计到死!”端木老夫人脸色很难看,“只是姓顾的这老东西,为了坑简平愉,却把阿虚媳妇拉下水,要不是那丫鬟突然倒戈,咱们的人这回说不得就要曝露出来了!” ——姨甥两个虽然不知道顾韶与简离旷的谈话经过,但从顾韶随后就召见了贺楼独寒,又派遣心腹管家与薄妈妈联络,策划谋害宋宜笑,猜也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必然是顾韶察觉到自己的把柄落到简离旷父子手里,担心简平愉籍此要挟自己,打算先下手为强! 他何等口齿,简离旷父子对燕国公之爵又觊觎已久,顾韶抓住这点,不难稳住他们。 当然顾韶的目的可不只是稳住——他更希望简平愉早入黄泉,别再出来碍自己的事! 只是一来简平愉早已致仕,朝堂上的纷纷扰扰根本碍不到他了;二来他怎么也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公公,属于皇亲国戚。晋国大长公主纵然很不给驸马简离旷面子,对跟简离旷生的两个儿子却不坏。 所以顾韶想对付简平愉,既鞭长莫及,又有点无从下手。 不过他到底还是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借口帮简离旷父子谋爵,先弄死个燕国夫人表诚意! 这份诚意虽然是要给简离旷父子看的,实际上却也是在给他们挖坑:端木老夫人敢打赌,一旦宋宜笑真有个三长两短,查下来事情肯定跟顾韶没什么关系,十成十倒会指向简平愉、简离旷那边! 至于说薄妈妈知道是顾韶? 连宋宜笑这个受害者都觉得这回的事情不像是顾韶的为人——顾韶完全可以说,简平愉既想帮喜欢的孙儿夺爵,又嫉妒自己能起复,所以打算行一石二鸟之计不是? 毕竟他跟宋宜笑过不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卢氏母子,严格来说是宋宜耀,然而宋宜耀才三岁,又是宋家目前唯一的男嗣,真闹开了,宋宜笑能说也不给这弟弟活路吗? 到时候顾韶可以轻松驳斥自己谋害宋宜笑的说辞:他上回帮卢氏说话,就是从为宋家考虑出发,所以哪怕宋宜笑察觉到卢氏才是谋害韦梦盈的真凶,他大不了抛弃卢氏,把宋宜耀接自己家里养去,那也不算没照顾老友后人了! 又何必拿自己前途跟家族开玩笑,策划谋害宋宜笑? 倒是简平愉父子,他们欲置简虚白于死地,可是有前科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端木老夫人嘿然道:“这事儿若真这么样了,咱们就算心里有数,也会装一装糊涂,先就着此事干掉简平愉父子的!” 毕竟顾韶的计划如果成功,他只是弄死了一个宋宜笑,没有伤害简虚白与简清越。 虽然也会让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不满,不过跟铲除简平愉祖孙三人、为简虚白永绝后患这个机会比起来,还是可以容忍的。 “姨母,现在咱们要怎么办?”简离邈背着手,在堂下的空地上走了一个来回,站定问,“那丫鬟反了水,暂时应该可信。不过这回的事情,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端木老夫人拨着腕上玉镯,淡声道:“当然不可能这么算了!” 顿了顿,她悠悠说道,“送上门来的机会,为什么不要呢?” 第三百九十三章 权臣心计 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的谋划且不提,宋宜笑这边,猜测了一回顾韶要杀自己的真相无果后,她也懒得纠缠这个问题了——专心琢磨起应对之策来。 说是专心琢磨,实际上宋宜笑目前的处境,除了提高警惕外,也做不了什么。 到底顾韶位高权重又深得端化帝信任与倚重,没有证据,贸然指证他这样的国之栋梁,可不是闹着玩的。 “夫君跟清越什么时候才能好呀?”宋宜笑所以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叹息。 她这儿还嫌简虚白跟简清越恢复得慢,谁想转天就传来个噩耗:二皇子没了! 端化帝膝下统共两位皇子,虽然说他对太子非常满意,为防兄弟阋墙,一直表现得疏远且不重视二皇子——但终究是亲生骨肉,何况他儿子也没多到可以随便死不在乎的地步。 闻讯端化帝自是非常难过,二皇子跟去年没了的小皇子不一样,小皇子是一落地就没了。父子之间都没照过面,更不要说相处出感情了。而当时端化帝又正为显嘉帝的驾崩伤心万分,能分给这儿子的注意力自然不多。 他当时倒更关心卫皇后。 而二皇子虽然也才七岁,到底在他眼皮底下长到会跑会跳会喊“父皇”的年纪了,正是逗人喜欢的时候。 端化帝怕皇家兄弟自相残杀,故此一直故意冷落他,好多次二皇子怯生生的扯他衣角,似乎想要父亲抱抱,端化帝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出来:本以为这么做是为了这孩子好,保他往后一世富贵逍遥,谁想这孩子说没就没了——当爹的这会再想起来,可怜的孩子这辈子除了在襁褓里,竟不曾得过自己丝毫和颜悦色,哪能不愧疚? 他本来为了击破说他不敬嫡母的流言,这几天一直在亲自服侍苏太后的,听了这消息后,竟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回了自己寝殿,可见心中悲痛的程度,已经到了失态的地步。 苏太后看这情况,便让卫皇后也告退,太后悬梁虽然被救了下来,嗓子却伤着了。 这会还出不了声,只是指着门外示意皇后跟上去瞧瞧——皇后也确实担心,告了声罪,留下诗婉代自己服侍,也就告退了。 只是她追到端化帝跟前,好说歹说了好一会,端化帝依然郁郁不乐,最后还是太皇太后接到消息,亲自赶过来,拉着端化帝的手聊了大半日,端化帝才重新振作。 而振作起来的端化帝,第一件事就是召见顾韶,询问追查的进度。 得知顾韶还没查出结果后,端化帝当即皱了眉:“顾相素有经天纬地之才,这回为何耽搁了这许久,竟也没头绪?” 端化帝不是严苛的帝王,公允来说他为人向来和蔼,连跟身边侍者说话都是好声好气的。尤其顾韶还是显嘉帝特意给他找的辅政大臣,眼下这话算是非常重了。 “回陛下的话,主要是之前卢以诚自.尽得突兀,卢家其他人又都一问三不知,这才耽搁了进展。”顾韶知道皇帝今日为什么不似以前那样给自己面子,任谁才死了儿子,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他也是有苦说不出——那天简离旷突然登门拜访,他因为要给皇太子讲课,又才领了彻查天花之事,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见个失宠于大长公主的驸马? 所以非常干脆的拒绝了。 简离旷本来听了简夷犹的劝,只想探一探顾韶口风,根本不打算透露自己这边的消息给他的。可他万没想到顾韶不肯见他! 这么着,既是为了赌口气,也是想试试看那份把柄是真是假,他就对出来拒客的管家讲了些本不打算讲的话。 管家不敢怠慢,进去回了顾韶——正如苏少歌命人把凭证送去简夷犹那儿时,根本没料到整个经过都被简离邈与端木老夫人看在眼里一样;顾韶也没想到,这回直接搜集到自己受贿证据的是苏家,他看是简离旷上门,只道是简离旷的爹,简平愉呢! 老实说,收取卢氏赠送产业这件事情,顾韶做得不亏心。 一来是为了安孤儿寡母的心,毕竟宋家现在剩下来的人,都不方便到顾韶跟前走动,这走动少了,情份自然就要淡薄。卢氏又没有其他地方能为顾韶效劳,也只能给钱了——顾韶要不收,没准她以为顾韶嫌他们母子累赘,说不得要辗转反侧,长夜难眠了; 二来却是考虑到宋家巨富,卢氏一个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轻寡妇,独子年幼,未必守得住许多产业,想着这会卢氏既然送来,那么就先收下,遣人好好打理,等宋宜耀长大成人,可以当家作主了,再还回去。 这样也算是迂回替故友保全祖业了。 这两个缘故顾韶都不怕讲出去,凭他这些年来对宋缘的照拂,谁也不能否认他对朋友实在没得说! 然而,卢氏策划了刺杀韦梦盈。 若只这么个问题,顾韶自忖闹开了也还能在掌握之中。 要命的是——为了在刺杀韦梦盈后全身而退,卢氏还弄死了自己婆婆,让婆婆做替罪羊! 这个问题可就大了! 做儿媳妇的杀了婆婆,这叫弑。 只看措辞就知道此举有多么天怒人怨! 而顾韶,明知道卢氏做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却还选择了庇护她——这件把柄如果搁宋宜笑手里,顾韶不担心:一来宋宜笑一介后宅妇人,顾韶不至于说完全瞧她不起,终究忌惮有限;二来宋宜笑追究此事,重点必然是放在为母报仇上,而不是同顾韶拼个你死我活。 但现在顾韶怀疑拿住自己这些把柄的人是简平愉,那么戒备与担忧的程度就不一样了! 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他非常清楚简平愉的能力,所以在误会简离旷手里关于自己私下接受卢氏赠送产业的证据,乃是出自简平愉后,顾韶很难不怀疑,简平愉已经顺带把卢氏做的事情也查清楚了! 以他对简平愉的了解,既然敢派儿子来跟自己摊牌,那么必然有足够的把握,辖制自己! 在这样的推断下,顾韶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反击——就是简离邈推测的那样,借助简家的内部矛盾,送自己这个老对手上路! 此事在顾韶看来关系到他的政治前途,关系到整个顾家的未来,更关系到他这辈子在青史上的评价,完全就是不容有失的一战! 那么,他这会哪来的心思查天花是谁干的啊? 满脑子盘算着怎么坑死老对手都来不及呢! 此刻一边回禀,一边就试探着提出,“不过……臣眼下虽然没证据,却有个想法!” 端化帝皱眉道:“顾相请说!” “之前梁王殿下曾进言过此事兴许与肃襄二王有关,臣那会也是这么想的。”顾韶道,“毕竟无缘无故的,谁会行此丧心病狂之举?但前两日有一个人私下坚持要拜访臣,臣念他与燕国公关系匪浅,只道是牵挂太过之故,所以破例见了,只是那人见到臣后,打听的一些事情,却叫臣不能不起疑了!” “这人是谁?”端化帝隐隐已经猜到,却还是问了出来。 果然顾韶低着头,一副不便多言的样子:“回陛下的话,正是燕国公之父,简离旷!” 端化帝脸色难看起来:“你怀疑他?” “臣只是觉得很奇怪,简离旷求见时自称关心燕国公合家——但其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乃是夫妻,燕国公一家子如今住的别院,但有什么动静,都是立刻飞报大长公主殿下的。他若真的想知道详细,怎么也该去大长公主殿下那儿吧?毕竟臣对燕国公的关心,怎么比得上大长公主殿下呢?” 顾韶一五一十的说道,“当然臣也听说了,简离旷以往颇多触怒大长公主殿下,与大长公主殿下之间不算和睦。然而如今是非常之时,两人的嫡亲骨血遭逢大难,至今福祸难料,合该做父母的齐心协力起来,好做儿女后盾不是?何以简离旷却舍近求远,寻到臣那儿呢?” “当然,也许他确实关心燕国公合家,乃是去催促臣早日寻出真凶的!” “但他当时询问的许多话,据臣看来,却是在想方设法的说服臣,卢家就是真凶!” 顾韶说到这儿,见端化帝已经是面黑如漆,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低头住了声。 简虚白当年在乌桓险死还生的内情,端化帝怎么会不晓得?皇帝分明的忍了忍怒气,才切齿道:“传简离旷!” “陛下不可!”顾韶闻言赶紧阻止——开什么玩笑?他现在只道简平愉以有心算无心,预备了一张天罗地网在等他,哪敢让皇帝明着喊简离旷来对质? 以为自己忽略了老对手,已经陷入被动之中,顾韶认为,自己眼下最大的优势,就是简平愉远在桑梓,遥控指挥简离旷与简夷犹父子,终究不如他亲自在翠华山来的灵活机变。 所以他想送老对手下黄泉,自己却不受损害的话,那么必须以快打慢,抢在简平愉真正发难之前,先下手为强! 此刻他就郑重其事的说道,“陛下!简离旷终究是大长公主之夫,燕国公之父!臣也只是揣测,并无证据。您这样直接传了他来问话,届时问出来不是,却是臣挑唆他们父子之情了!陛下您也晓得,简离旷素来偏爱长子,对燕国公颇为疏远,如此岂不是让他们父子之间雪上加霜?!传了出去,也有损陛下英明!” 作为一个还在努力提升威望与威信的新君,听风就是雨什么的,要不得啊! 见端化帝听了这话,面露沉吟。 顾韶知道这皇帝一如既往的好哄,于是再接再厉,“何况一旦问出来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虽然与简离旷之间颇有罅隙,到底是夫妻!前两日太后娘娘之举,已经让翠华山上下都在议论纷纷了,陛下为此接连数日侍奉太后娘娘榻前,方令谣言有所挽回。这会若又处置了简离旷,却叫众人怎么想?” “毕竟肃王妃乃晋国大长公主殿下掌上明珠之事,朝野上下皆有所知!” “届时,没准前朝后宫都要以为,陛下对肃襄二王心结之深,已然迁怒到大长公主殿下头上了!” 端化帝咬牙切齿道:“顾相不必担心!朕的姑母朕知道,晋国皇姑久厌简离旷,若知他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举,便是朕要饶了简离旷,皇姑也绝不会答应的!” 这个顾韶倒是相信的,但他的目的是送简平愉上路而不是弄死区区一个简离旷啊! 所以他正色说道:“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深明大义,臣也有所知!问题是,臣也听说,晋国大长公主乃是慈母典范,对膝下子女,包括义女与儿媳,皆宠爱万分,优容有加!” “简离旷与大长公主殿下夫妻之情淡薄,对燕国公也不存什么慈父之情,但容臣说句实话,他对简三公子却是极好的——简三公子对其也非常尊敬!” “试问此事若是闹开了,简三公子该如何自处?” “简三公子为难,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瞧在眼里,哪能不心疼?” “然而燕国公的委屈,相信大长公主殿下也不会无视的!” “有道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到那时候,却叫夹在二子之间的大长公主殿下怎么办呢?” 这番话说到了端化帝的心坎上,前面讲了,皇帝非常记他大姑姑晋国大长公主的好,连晋国大长公主当着他的面狠抽他唯一的同母弟弟,他都没拦不说,还帮忙踹了梁王好几脚。 足见他对这姑姑的尊敬。 所以如果只是为简离旷跟简夷犹考虑的话,端化帝才不在乎。 这所谓的姑父跟表弟,同他又没相处过,说是亲戚,感情实在有限。 在杀子之仇面前,这么点情份哪里够看? 但顾韶提起晋国大长公主——端化帝立刻迟疑了:“去年父皇驾崩,皇姑与皇祖母皆悲痛万分,伤心的程度绝不在朕之下!以至于今年正月里皇姑都没心思办寿辰!说起来皇姑也是做祖母的人,若非平安儿情况特殊,都要做曾祖母了!即使从皇姑上回揍三弟来看,身子骨儿还算硬朗,可要再替儿子们一操心,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顾韶不动声色的等待着。 半晌后,丹墀上终于传来端化帝的询问:“依顾相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第三百九十四章 悲催的简平愉 顾韶不温不火道:“陛下,简离旷牵涉太广,所以不能明着查他。然而单凭臣的片面之词怀疑他,却也未免有失公允。臣以为,莫如遣一深得陛下信任,又机敏细心之人,暗中探察,看他是否与天花之事有关!” 端化帝沉吟道:“那还是顾相去办吧,有道是一客不烦二主……” “陛下,这事儿臣办不来!”顾韶有些无奈的提醒,“简离旷之父简乐之,曾与臣互为政敌!臣这会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怀疑简离旷,已经是兹事体大,又知陛下圣明宽容,贸然开口了。如今既要证明臣的怀疑,那么臣就必须避嫌!否则,他日私下告知如晋国大长公主等人时,却如何服众?” 乐之是简平愉的字。 端化帝一想也是,思忖片刻,沉吟道:“朕想着三弟歇了这几日,料想伤应该都好全了,倒是正好接手此事!只是三弟之前才惹了晋国皇姑不喜,这会却就要查姑父与表弟,叫皇姑知道了,没准又要动怒!” 皇帝在心里扒拉着常用之人的名单:顾韶要避嫌;梁王不太合适;简虚白正在出花;卢以诚卷入天花之事又已自.尽;袁雪沛同简虚白夫妇有牵扯,照顾韶排除自己的理由来看也该避嫌;何文琼跟金素客等人在夺储时都惟顾韶马首是瞻…… 这么着,他该派谁呢? “顾相觉得朕之岳父如何?”端化帝寻思了一圈,总算想到个觉得合适的人选了:虽然说卫溪在夺储时也在顾韶的指挥之下,但一来他不像何文琼、金素客那样对顾韶特别热络;二来这到底是皇后亲爹,地位特殊。 顾韶毫不犹豫:“陛下圣明!” 他是真心觉得端化帝这个人选好——卫溪是卫皇后的亲爹,而顾韶呢?是卫皇后亲儿子的老师! 以皇后的精明,顾韶只要稍透口风过去,卫皇后自然明白该怎么提点娘家父亲! ——老对手,这大睿万里河山,我自会替陛下好好看顾,至于你,还是静悄悄的去吧! 给简平愉挖好坑的顾韶深藏身与名,波澜不惊的走出行宫。 回到自己住的别院时,却见管家正在庭中焦急踱步,见到他来,如蒙大赦,慌忙迎上来道:“老爷!” “什么事?”顾韶边摘下软幞,取出帕子擦着额上的汗,边问。 “薄妈妈那边来了消息,说铃铛一直没下手,反倒不住试探她,所以怀疑出了岔子!”管家快走几步,从他手里接过软幞,边陪他进屋,边小声禀告,“方才遣了人来,问咱们该怎么办?” 顾韶闻言脸色沉了沉,不过也没什么慌乱的,只平淡道:“晓得了!告诉她不要急,这件事情不会闹大的!” “可是薄妈妈怀疑那铃铛投了燕国夫人。”管家忧虑道,“若是如此,以燕国夫人的机敏,恐怕即使猜不到咱们头上,也会提高警惕——接下来想再得手可是难了!” “得手困难那就不动手!”顾韶嗤笑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呷了口,安然说道,“你还真当我非杀那宋氏不可?” 见管家不明所以,他摇了摇头,“我同那宋氏又没什么一准过不去的恩怨,说起来她也是纪南的血脉,我要当真害死了她,回头下去了见到纪南,说不得还要请一回罪,到底宋家子嗣单薄,便是孙女儿,纪南也肯定舍不得折损的。这回之所以遣你去找薄氏那老奴,无非是做给简离旷看罢了!” 管家倒也不是想劝顾韶再接再厉弄死宋宜笑,他只是担心:“但燕国夫人若知此事,岂能不报复?” “那也要她相信我是主谋!”顾韶嗤笑道,“你且放心吧,我已有安排,这回的锅,怎么也是简离旷去背!” 管家这才松了口气,笑道:“那薄妈妈那边再派人来的话,老奴可就直接赶打出去了——老爷您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日理万机都来不及呢,区区一个老婢,也敢打扰?简直就是没规矩!” ……当天下午,薄妈妈果然再次遣人前来催问对策,被赶走后,去回了薄妈妈,薄妈妈哪还不知道,顾韶这是要抛弃她了? 一时间六神无主:“大小姐虽然不似王妃娘娘喜欢主动出击,可杀伐果断却也不遑多让!她要知道我背叛了她,岂能饶我?” 既怕宋宜笑,又恨顾韶,“这老东西挑唆得我谋害大小姐,这会才听说铃铛反水就退缩,堂堂宰相竟这样胆怯,简直就是废物!” 薄妈妈这儿急得团团转且不提,卫溪那边接到差使后非常惊讶,由于在夺储时的摇摆,卫家虽然出了皇后,但无论端化帝还是卫皇后,对他们都不算亲热。 哪怕上回卫皇后没了才落地的小皇子,卫溪之妻田氏专门进宫安慰了女儿一番,虽然大大缓和了双方的关系,到底没能全部消去隔阂。 这会端化帝忽然交代了秘密差使下来——这种差使一般来讲都是交给信重之人去做的——卫溪意外之余也有点诚惶诚恐,生怕办砸了让本就不亲近的双方越发雪上加霜。 所以思忖了会,立刻去找田氏:“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咱们也不知道,所以到底要怎么个查法,还得你进宫一趟,请教下娘娘才是!” “可之前二皇子没了,行宫如今不许随便出入,也不知道娘娘肯不肯见我?”田氏正在为难,却听底下人禀告说卫银练回来了。 卫银练此来正是带了姐姐口信,照面之后也不罗嗦,直接道:“姐姐方才打发人去给我送点心时带了话,说那简平愉近来很不安份,如今主政的顾相为此十分忧虑,以至于给太子殿下讲课时都要分心了!这么下去,耽搁了太子殿下的功课可怎么办?” 话说到这份上,卫溪哪还不清楚皇后之意? 顾韶作为先帝亲自定给太子的老师,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太子的嫡亲外家,卫家帮谁这还用说? 所以卫溪挽着袖子查了两天,就去给端化帝禀告:“这回天花之事,确实与老燕国公、简离旷有关!” 他没提到简夷犹,原因很简单,晋国大长公主不喜欢驸马简离旷,但对儿子简夷犹不坏。 既然顾韶的主要目的是干掉简平愉,那么就犯不着为此多得罪个深受皇帝尊敬的大长公主。 果然这个结果端化帝非常能接受,他拍了案,问:“前因后果可查清楚了?” “回陛下的话,臣已知一二!”卫溪心说要不是为了编好故事,我没查之前就知道真凶应该是谁了,至于需要两天才来吗? 他跟他的心腹幕僚结合卫皇后的要求,斟酌各方反应,理出来的“真相”是这样的:简离旷偏心长子,厌恶幼子,无奈简平愉偏偏把爵位传给了幼子,这让他非常不满意。 所以趁简平愉致仕返乡,远离帝都的机会,故意捏造幼子简虚白的种种恶行,在老父面前歪曲事实,颠倒黑白,极尽抹黑之能。 而简平愉根本没料到儿子会这么坑孙子,一开始还不怎么相信,但祖孙一别就是十来年,天长地久的,简平愉也当真以为简虚白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为了端正家风,必须清理门户了! “老国公自不像简离旷这么丧心病狂,是决计没想过对嫡亲孙儿下毒手的。”奏对时一定要主动为简平愉摘清,这个是卫溪的幕僚提醒他的,当然这绝不是为了简平愉好,而是为了证明卫溪的公正廉明,绝对没有因为自己嫡亲外孙之师是简平愉的政敌,就对他极尽攻讦。 而且也是因为简平愉到底曾经位极人臣,还谋到个国公之爵——如果主谋用天花害自己嫡亲曾孙女的是他,那么传了出去,黎庶岂能不质疑朝廷的眼力劲儿?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么个没人性的老家伙,居然还让他做到过宰相,朝廷上下的眼睛都长哪去了?! 这种时候,顶缸的那只能是简离旷了——一来他官职不高,而且还是靠父荫才入的仕;二来他被晋国大长公主厌弃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拉他出来,既不会影响到朝廷的信誉,也不会得罪权贵,正是再好没有! 所以卫溪尽情的把脏水泼到了简离旷头上,“只是听了简离旷的种种挑唆之词后,对燕国公生了厌烦之心,想着寻个机会上表,改由简三公子继承爵位!但陛下您知道的,燕国公为人到底如何,咱们在帝都的人谁不清楚?所以老国公不遣人来帝都上表也还罢了,一派人来,稍微打听下就晓得真相了,到那时候,老国公如何可能再支持简三公子继爵?说不得还要将简离旷召回去训斥了!” 然后顺理成章的,“简离旷闻说老国公已经在动笔斟酌表书,生恐真相曝露,所以狗急跳墙之下,竟做出了谋害自己亲子合家的逆伦之举!!!” ——简离旷膝下统共就两个儿子,一旦简虚白全家都死了,简平愉就是知道了儿子做的事情,那也说不得只能帮他瞒下去,且让简离旷支持的简夷犹继承爵位不是? 这故事讲到这儿正是合情合理——但因为卫溪不知道许多内情,或者说他暗示皇帝自己不知道许多内情,端化帝听来却不这么认为! “简离旷岂有这样的气魄?!”皇帝挥退卫溪之后,将案上镇纸、笔山等物砸了一通发泄,方坐回御椅,目光沉沉的呢喃,“必是简平愉那老东西……老家伙自己内闱不修,当年若非皇姑求情,又为了两位表弟的前途,岂有致仕那么便宜?!如今居然还敢出来作祟——真当朕好欺负吗?!” 他定了定神,唤进内侍,“去请晋国皇姑,就说朕想请皇姑入宫探望皇祖母!”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太后相请 晋国大长公主见到端化帝派去的人时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好了。 匆匆忙忙赶到行宫,见太皇太后好端端的坐在上首,底下端化帝陪着,宽阔的殿内只得玉果一人奉茶,连端化帝的心腹内侍都没在,这才晓得是皇帝有事找自己。 “怎么了?”晋国大长公主给太皇太后行了礼,又抬手免了皇帝的家礼,诧异问,“出什么事了?” “对清越下手的幕后真凶查出来了。”端化帝闻言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朝孙儿点了点头,让女儿入了座,才道,“正是你那个公公简平愉,以及你的驸马简离旷!” 毫无防备的大长公主先是一怔,继而脸色铁青,盯住了端化帝,寒声道:“此话当真?!” “是卫尚书去查的。”端化帝非常信任顾韶,根本没想到顾韶会借自己之手铲除简平愉——毕竟这两人的恩怨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之前顾韶起复后,与简虚白这个简平愉的嫡亲孙儿共事时,也没有任何迁怒的意思,皇帝怎么会怀疑顾韶忽然对简平愉动了杀心呢? 尤其顾韶坚持要避嫌,请端化帝另外择人彻查的举动,更让端化帝觉得这事儿同顾韶半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简离旷做贼心虚,上门打探消息时被顾韶看出了破绽! 这会为了不岔开话题,也是因为端化帝急于为二皇子报仇,他懒得讲弯弯绕绕了,直接道,“一应证据都已经拿过来了,皇姑可要立刻过目?” 又切齿道,“若非亲眼所见,朕也不能相信!” “既然是皇后之父去查的,那也没必要看证据了。”卫溪跟简平愉从无恩怨,简平愉又早已远离朝堂,卫溪却又何必同他过不去? 晋国大长公主这么想着,惨然一笑,道,“还求陛下治罪!” 说着起身离座,就要朝端化帝跪拜。 端化帝慌忙起身搀住,道:“姑姑这是做什么?简平愉父子做的事情,同姑姑又有什么关系?!今日侄儿请姑姑前来,正是怕姑姑晓得真相之后气出个好歹——姑姑若再这么请罪,可是不把侄儿当自己人看了!” 晋国大长公主听了这番话,与太皇太后心里都是一暖,心想往日到底没白疼端化帝,这位皇帝却是真心尊敬她们两位长辈的。 “陛下的心意我晓得,只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断没有说为了顾全我的面子就这么算了的!”晋国大长公主被端化帝亲自扶回座上,定了定神之后就道,“何况这里没有外人,我也说句实话了:我与驸马之间早就没了夫妻之情,之所以一直没和离,无非是为了孩子们,所以简平愉父子的处置,千万不必担心我脸上不好看——我这些年来拖累皇室拖累得还不够吗?先帝与陛下肯容忍我,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姑姑说的哪里话?”端化帝闻言忙道,“父皇在时,常说若非诸位姑姑昔年鼎力支持,这大睿天下又哪里轮得到咱们父子?而且侄儿尚在东宫时,也多赖姑姑照拂疼爱。此恩此情,侄儿这辈子也忘记不了!” 晋国大长公主哽咽道:“陛下这话说得我越发惭愧了——我这辈子没福遇见个好驸马,却有个好弟弟好侄儿,到底也不枉费这一生了!” “都是自家人,这些话大家心里有数,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太皇太后这一年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前两日听说又死了个曾孙,虽然太皇太后已见惯晚辈夭折,且二皇子这辈子也没见过她两回,但自己的血脉没了,心里总是难受的。 她这回精神不怎么好,便不想耽搁时间,出言圆场道,“还是商议下这事儿怎么个处置吧!” ……半晌后,端化帝起身,同太皇太后告退。 晋国大长公主却留了下来——母女两个目送端化帝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中后,不约而同道:“陛下越发像先帝了!”随即了然的对望了一眼:晋国大长公主对简平愉、简离旷父子没什么感情,知道他们谋害宠爱的儿子简虚白后,绝对不会为他们求情,这一点端化帝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之所以托词把姑姑喊到祖母跟前摊牌,可不只是怕晋国大长公主气出个好歹,更是为了完美的处理这件事情。 ——不管端化帝是公开还是秘密的处置简平愉与简离旷,这两位与晋国大长公主到底关系匪浅,一旦大长公主知道了此事,就算不心疼简平愉与简离旷,也会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尤其晋国大长公主在显嘉朝时极受礼遇,端化帝又是她的晚辈,若端化帝招呼不打一个的下了手,晋国大长公主肯定会生出蒋太妃那种“一朝天子一朝人”的感触,从而与端化帝之间产生隔阂。 但现在端化帝先把这姑姑请过来,又托太皇太后出面说清楚经过——晋国大长公主作为天花之事“幕后真凶”的儿媳与妻子,哪怕她也是受害者的亲长,到底也要受牵累的,那么必定会请罪。 这时候端化帝饶恕了她,再说些姑侄情深的话,追忆一下晋国大长公主对自己的好,哪能不把本就不坏的姑侄关系再次拉近? 而看着孙子与女儿相处和睦融洽的太皇太后,也会对端化帝更加满意的。 这么着,接下来说是三个人商量要怎么处置这件事情,实际上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怎么会违背了端化帝的意思呢?到最后还不是什么都请端化帝拿主意么? 这样端化帝既按自己心意决定了对简平愉与简离旷的处置,又在祖母、姑姑面前刷了一把好感,还让公公与丈夫即将悲剧的晋国大长公主毫无怨言只有感激——这种一箭数雕的算计,乃是显嘉帝的拿手好戏,但蜜罐子里长大的端化帝,以前是始终学不来的。 如今他做了一整年皇帝,终究开始有意无意的浸染上皇帝该有的手段了。 当然这样的算计瞒不过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的眼——这两位经历的风雨可不是端化帝能比的——只是无论太皇太后还是晋国大长公主,对此都没什么反感。 毕竟端化帝既是她们的血亲晚辈,又对她们保持了足够的尊重,而且没有恶意,她们当然希望皇帝更加英明些,将显嘉帝开创的盛世一直延续下去才好。 如此,九泉之下的显嘉帝也能为自己选择的继承人而欣慰了。 “咱们这两辈人生的世代不好,都吃了太多的苦头。”太皇太后喟叹了一阵,似自语道,“但望底下的孩子们,不要像咱们这样才好!” 晋国大长公主失神了片刻,才勉强一笑:“母后说的是!” 她们母女这儿谈着话时,正要回自己宫里的端化帝,却在半路被人拦了下来:“陛下,太后娘娘有急事相请!” “母后?”端化帝皱了下眉,他现在急着布置下去,好为儿子报仇雪恨——到底苏太后不是他生母,母子之间关系也谈不上亲近,前不久太后一个悬梁还让他颇为焦头烂额,此刻听说苏太后相请,就觉得有点烦躁:什么时候不来找,偏偏在朕有事的时候? 他虽然晓得苏太后不是没事找事的人,不会贸然打扰自己,但他因为不是很关心太后,自然觉得太后的事情肯定没有自己要去办的这一件重要。 “陛下,是长兴长公主殿下得了个消息,太后娘娘认为兹事体大,必须立刻告知您!”那宫人看出端化帝的不悦,生怕他不肯去,忙又福了福,小声道,“奴婢听了一耳朵,似乎……似乎同天花之事有关系!” “嗯?”端化帝微怔,天花之事在他看来,卫溪已经查得很清楚了,苏太后这儿又得到了什么消息呢? 他心念一转,顿时想到长兴才和离的驸马是简夷犹,这么着,难道? 果然半晌后端化帝到了苏太后跟前,苏太后因为哑着嗓子不好说话,抬手免了他的礼后,就朝扶着自己的长兴长公主点了点头,示意长兴自己来说。 长兴先对端化帝行了个家礼,这才轻蹙娥眉道:“皇兄,这件事情说来怪我:简夷犹别院那边的下仆叫芬儿的,早在才来翠华山时就辗转托人传了话进来,说有要事禀告——只是皇兄也晓得,那会我一来身体不怎么好,倦怠理事;二来,也实在没心情同简夷犹那边再有什么瓜葛,所以一直没理睬。” “谁想方才那芬儿又托了人递进口信来,说的却是……却是同天花之事有关系!我这才晓得她是真有要事禀告!” 说到这儿,长兴神情黯然道,“都怪我不当心,错失了这样要紧的消息!否则二皇子也不会……” 她难过的低下了头。 端化帝闻言,也是气得脸色铁青——只是训斥的话才到嘴边,却察觉到嫡母苏太后正恳求的望向自己,这个嫡母虽然人已中年,因着养尊处优,一直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小了至少十岁。 如今距离显嘉帝驾崩不过一年,却跟老了二十岁似的,鬓边竟已有了霜色。 端化帝想起来太皇太后那句“终归是陪你父皇一路风风雨雨过来的”,心头一软,沉默了会,到底把怒意按捺住,硬梆梆道:“那么芬儿这回跟你说了什么?” “其实不是芬儿。”长兴咬了咬唇,不敢看他,低声道,“芬儿是伺候沈姨娘——就是简夷犹那个妾沈绮陌的人。我就是知道这个缘故才不想理她的!这回我让人去行宫外见了她,她果然只是替沈姨娘带话。” “沈姨娘?”端化帝听了这话倒是怒气稍散,以长兴跟沈绮陌的关系,她又是避暑前夕和离的,那么不愿意理会沈绮陌的身边人,倒也是人之常情了! 点了点头,皇帝示意长兴继续说下去。 长兴道:“沈姨娘观察到,简姑父这段时间,经常私下前往简夷犹那儿,同简夷犹密谈。至于谈了什么她不知道,只是父子两个似乎很有些争执,有一回,简夷犹抱了他那个儿子跟简姑父说,你看,才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下得了手?简姑父说,横竖……横竖他不心疼!” “沈姨娘听到这话,以为简姑父要利用她的孩子做什么事情,自是非常担心!只是她也没什么人求助——端木老夫人能在帝都住着已经是皇祖母仁厚了,又哪儿帮得上她忙?她思来想去,竟然想到了求我!” “只可惜那会我没重视,没理她,错过了提前察觉不对的机会——” 而今天长兴才晓得,沈绮陌由于担心儿子,一直密切注意着简离旷父子的举动,却意外发现,这父子两个之前争执的那番话,不是想动她儿子,而是想动简虚白的女儿简清越! 简夷犹不赞成,故而抱了自己的孩子,希望用稚子无辜来打动简离旷。 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而沈绮陌知道这件事情后,大为惊恐,又得知之前卢家受到怀疑时,出卖了全家的卢徐氏,虽然自己同样在牵累之列,但她两个孩子却得到了额外的赦免,宫中已传出风声,不管卢家怎么个处置法,那两孩子都可以带上卢徐氏的部分嫁妆,去亲戚家生活。 有这么个例子,沈绮陌经过慎重思索后,毅然决定效仿卢徐氏,给自己儿子挣条生路! ——否则二皇子都没了,一日真相曝露,她儿子哪能有好下场?! 天花之事乃是简家内斗所致,这个“真相”端化帝已经知道了,此刻再听长兴的证词,不过是添加了遗憾、愤怒、失望、懊悔等情绪,他心情复杂了会,正要离开,不想苏太后却哑着嗓子,艰难道:“皇帝看起来并不惊讶,可是已经知道了?” 见端化帝颔首,太后沉吟了下,道,“那么,不知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可能说与哀家听听?” 第三百九十六章 守孝的算计 端化帝觉得这不是废话么?漫不经心道:“自然是严惩。” 但怎么个严惩法,他却没有详说的意思——苏太后知道这是因为皇帝对自己感观不那么好的缘故,懒得多费口舌,也不以为意,只捂着喉咙咳嗽了几下,喑声道:“哀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下阿虚怎么办?” “这事儿朕方才已经同皇祖母还有晋国皇姑商议过了,为两位简表弟计,不打算明着来。”端化帝道,“明面上还是让卢家担下罪名。” 之所以找卢家背锅,是因为一来卫溪的“彻查”证明,卢听泉确实勾.引了玉山长公主的宫女喜雨,从而借长公主的名义唆使了伊王小郡主,对简清越下毒手。只不过卢听泉本来没有这样的胆子的,乃是简离旷给了他信心与勇气。 否则卢听泉好歹也有十几岁了,又不是不长脑子,即使怨恨宋宜笑,甚至为着姑姑卢氏乃是谋害了韦梦盈的真凶,想要斩草除根——谋害燕国夫人与谋害燕国公之间的区别,他怎么会弄不清楚? 尤其手段还是用天花,这行径一旦为人知晓,他就是皇太子都撑不住! 要没简离旷这个简虚白的亲爹支持,他哪来的胆子拿合家前途乃至于性命冒险? 二来,卢以诚已死,且死之前传出苏少歌与宋宜笑的谣言,让端化帝非常生气。 这么着,简平愉同简离旷这对“真凶”不能公布,天花之事要结案,却必须有凶手,端化帝果断想到了卢家。 “陛下可是不打算让简平愉与简离旷活下去了?”苏太后闻言点了点头,直截了当的问。 见端化帝承认,苏太后沉吟了下,道,“那么哀家倚老卖老说句实话:这样阿虚却实在太吃亏了!” 端化帝道:“阿虚这回确实受了大委屈,连带宋弟妹也……” “哀家不是说这个!”苏太后嗓子到底没好全,勉强说了这几句话后有些支持不住,只得指向长兴长公主,示意她来说。 长兴上前道:“皇兄,是这样的:母后方才才听我说了真凶,就说简姑父做下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来,便是皇兄仁厚也断然不能留他了!只是阿虚至今膝下无子,宋表嫂年初又守了娘家母孝,得到今年年底才能出孝。这会子简姑父若是没了,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没的,阿虚与宋表嫂作为儿子媳妇,哪能不替他守上三年?这么着,燕国公府却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小世子呢?” 又说,“当然,有道是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做儿女的为父母守丧三载,原是理所当然!可皇兄您想想,简姑父对阿虚一家子做的这个事情,可实在叫人伤心透顶!若还要叫阿虚一家子为他去世守孝三年,即使阿虚一家子不觉得委屈,您想阿虚是皇祖母养大的,皇祖母瞧着,岂能不为他感到难过?皇祖母,到底年纪大了,这一年来又一直没听到几件好消息,母后所以想着,是不是……替阿虚考虑下?” 端化帝凝神片刻,深深看了眼苏太后:“母后所虑极是,却是朕疏忽了!” “皇兄乃天下之主,日理万机,些许小事,原不该叫您操心。”长兴代苏太后谦逊道,“不过母后只觉得阿虚一直守着孝一直无子也不是个办法,至于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做,我们却没主意了!但不管怎么说,总不可能把害了二皇子的罪魁祸首就这么放了的——这事还得皇兄拿主意才是!” 端化帝不置可否道:“你也说了,阿虚是皇祖母抚养大的,他的事情,朕想着,还是禀告皇祖母,请她老人家定夺的好!” ……片刻后端化帝告退离开后,苏太后与长兴长公主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 长兴有些忐忑的问:“母后,您看这事儿能成不能成?” “十有八.九是没问题了。”苏太后口型变化,无声的“说”道,“太皇太后素来宠爱阿虚你也是知道的,阿虚成亲已有三年,膝下却只一个女儿——尤其这回父女两个一致染上天花,亏得两人都熬了过来!若有个闪失,太皇太后恐怕都要……”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经过这么一遭之后,无论太皇太后还是晋国大长公主,肯定是心急火燎的希望他尽快有儿子!” 顿了顿又道,“这也是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心慈,自己早年吃过的苦头,不希望加在晚辈头上。换了其他做婆婆做长辈的,哪怕是哀家,这情况也要劝说宋氏给阿虚纳妾,好开枝散叶了!毕竟现在距离年底还小半年光景,宋氏进门说是三年,却从去年年中一路守孝到现在,指望她生下嫡子,最早也要明年下半年了!这中间纳几个好生养的侍妾,都能落地好几个庶子庶女了!” 而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既然不打算干涉简虚白的后院,那么只能冀望于宋宜笑——宋宜笑得到年底出了娘家母孝之后,才好与丈夫同.房,但夫妇两个住到一块之后,也未必立刻就能有消息。 “这种情况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肯定觉得很着急,问题是这回的天花之事把二皇子都折进去了,你说皇帝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放过简家父子,甚至不会容忍他们太久的!”苏太后接过女儿递来的枇杷露润了润嗓子,继续无声“道”,“那怎么办呢?简家父子必须死,阿虚的子嗣也得考虑——除了端木老夫人来说的事情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惟今之计只有过继了。”此刻太皇太后所居之处,去而复返的端化帝转述了苏太后的考量,室中顿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到底还是太皇太后先开口,对尚未离开的女儿晋国大长公主道,“好在阿虚还有个三叔,而且他三叔膝下无子又向来待他好,若将阿虚过继到简离邈膝下,那么简离旷便成了阿虚的伯父——如此只需为其服孝一年,总比三年之孝要短!” 但简虚白终究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儿子,而且还是格外受宠的儿子,哪怕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太皇太后,这会也不免要加上一句,“当然,阿虚夫妇都还年轻,这回虽然被简家父子拿天花暗算到了,到底也在好转了。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真让他们守上三年,往后肯定也会有儿孙满堂的。皇帝之所以把太后这番话带过来,也只是心疼阿虚!绝没有逼你点头的意思!” 端化帝也道:“皇祖母所言甚是!方才母后也只说了关心阿虚表弟子嗣的话——朕想着,容简平愉与简离旷再逍遥个一年半载的,没准阿虚表弟也就再有子嗣了。” “他们都做下这样的恶事了,若再逍遥,谁知道还会不会做出更加丧心病狂之举?”晋国大长公主久历宫闱,哪还看不出来端化帝不过是客气话? 到底夭折的是皇帝亲儿子! 皇帝肯顾忌她这个姑姑脸上不好看,愿意悄悄了结此案,且不牵累她,已经是给足她面子了。 这会若再为晋国大长公主之子的子嗣考虑,叫皇帝忍下害子之仇,这也太蹬鼻子上脸了! 就是同甘共苦过的弟弟显嘉帝在时,晋国大长公主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何况这会的皇帝只是她侄子呢? 所以大长公主神情复杂了片刻,合眼道,“简平愉与简离旷还是尽早处置了的好——至于阿虚夫妇,他们老是守孝,实在不好,不只母后急,我也急,就依母后,让他过继到简三名下吧!” 顿了顿,“这些年来,简离旷从未对他尽到人父之责,倒是简三对阿虚十分疼爱。我往常一直都担心,他日我去之后,简离旷拿孝道辖制阿虚可怎么办?现在想想,这个法子才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皇帝,“太后卧病之中还能这样为阿虚着想,实在叫我惭愧——我近来牵挂着阿虚,都没去探望过她!” “母后到底也是阿虚的舅母。”端化帝倒没起什么疑心,他以为苏太后特意喊自己过去说那么一番话,名义上是替太皇太后与简虚白考虑,实际上是为了缓和同他这个皇帝的关系。 毕竟他对简虚白也是很关心的。 而太后也有理由需要与端化帝谅解,毕竟不说陈年旧账,单说她这会悬梁之举,很让端化帝狼狈了一番。 当然太后那么做是为了保全侄子:梁王才提议把天花的事情勾连上肃襄二王,卢以诚死之前又写血书说苏少歌勾引燕国夫人宋宜笑——在苏太后看来,哪能不替娘家跟儿子担心? 作为没了靠山的嫡母,太后唯一能威胁到端化帝的,也就是孝道了。 只是正如苏少歌所言,名声的约束也就是那么回事。一手调教出端化帝的显嘉帝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所以之后端化帝亲自到榻前请了罪,表示绝对不相信卢以诚的胡言乱语后,等于是委婉暗示不会动肃王跟苏家——至少暂时不会动。 那么太后现在怎么还会继续端着嫡母的架子享受帝后的伺候呢?那肯定是反过来抚平帝后的委屈与不痛快了。 只是眼下太后也没什么能为帝后做的,也只能借口关心简虚白,委婉帮端化帝出口气了:简家早年的一些恩怨情仇,苏太后知道,端化帝也知道。 将简虚白过继给简离邈,最生气的,未必是简离旷,恐怕还是简平愉。 而端化帝怀疑的罪魁祸首,也正是简平愉。 端化帝自认为看出了嫡母的小心计,却也不以为意,毕竟他也是乐见其成。 “说的也是!”晋国大长公主见端化帝这么讲,顿了一下也没追究,眼神恍惚了一下之后,道,“不过这事儿还得陛下操心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尘埃落定 皇室统一了意见,又有顾韶暗中推波助澜,闹得沸沸扬扬的天花之事总算可以尘埃落定——伊王小郡主陆凝夜虽然是受了唆使,但其行为究竟丧心病狂,且间接导致了二皇子之死。 所以她是肯定活不成了! 伊王府也受到连累,合府被贬为庶人。 太皇太后念及伊敬王的生母,到底命人让他们保留了些产业,不然这一家子被皇室圈养惯了,就这么打发下山去,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伊王府尚且如此,而作为主谋的卢家自不必说:卢以诚已经自.尽,仍旧被剥夺了生前的种种荣耀与封衔,只以庶人礼下葬。 其家眷除了卢徐氏那对子女外,十六岁上一律判了斩首,十六下则官没,家产抄查入库。 这个结果出来后,虽然说跟卢家相熟的人家心里还有些疑惑,因为日常接触过卢听泉,觉得这少年虽然耿直些,却不似有太多心思的人,未必想得出来这样歹毒的计划。 至于说卢以诚,他站队正确,前途远大,何必为了老妻置子孙性命不顾呢?尤其他那个老妻黄氏之死,讲道理真怨不得宋宜笑:宋宜笑根本没怎么样宋家,更遑论黄氏本人好不好? 黄氏非要去找宋宜笑的麻烦,结果搬起石头反倒砸了自己这边人的脚,导致皇室震怒赐死了她,这能怪燕国夫人?! 即使卢以诚帮亲不帮理,至于动用天花么?这回是幸亏端化帝没事儿,否则把这皇帝做掉了,即使卢家没有曝露,他这个从龙功臣岂非平白拼了一回命? 不过不但皇室,连顾韶等重臣都这么讲,这些私下的疑惑也就烟消云散了。 毕竟卢家犯下来的事情这么大,又证据确凿,即使有交情,也怕被拖下水,只能想着卢家二房由于卢徐氏出首被保下来的两个孩子,往后照看些,也算是全了故人情义了。 整件事情结束后,卫皇后经左右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偏殿里还软禁了个宋卢氏! 虽然说卢家这回惹了皇室震怒,但卢氏毕竟已是宋家妇,娘家怎么个悲剧法都跟她没关系了。 所以卫皇后把她再次召到跟前后,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道:“现在事情已经弄清楚,你且回去吧,家里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大,想来你离开了这些日子,他们也要想你了。” 卢氏忍着泪告退——才出殿门就眼泪滚滚,引她出行宫的内侍瞧着可怜,也没责怪她,反倒引她去了僻静处哭了好一会,看她收拾起了情绪,才叹着气劝说道:“卢奶奶想想皇后娘娘方才的话罢:您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正日夜翘首盼望您回去哪!” “谢公公提点!”卢氏胡乱抹了把脸,摘了腕上银镯要给他,那内侍没要,摇头道:“奶奶不必如此!” 卢氏也没坚持,到了宫门外,转身朝他深施一礼,表示自己记住他这番恩情了,这才离开。 她才出行宫当然不可能立刻动身回帝都——尤其在听了那样一个晴天霹雳之后——所以先回了宋家在翠华山的别院休整。 之前她奉召而来时,已带了下人过来打扫,这会进门倒也便利。 只是这边的管事过来问安时,提的一个建议却让她骤然失色:“闻说燕国公与简大小姐那边快好全了,奶奶是不是备点东西送过去贺他们一贺?” 管事这么说当然不是存心给她添堵,却是想着卢氏之前一直对宋宜笑很好,别说逢年过节一直厚礼不断,平常有什么好吃的好衣料也不忘记给这继女送一份——何况是燕国公父女出了天花这样的大事? 再者简虚白父女以及二皇子这些人的遭遇,目前都认为是卢家所为。管事也是提醒卢氏,尽早给燕国公府那边示好,免得受了娘家连累! 可卢氏正在万箭攒心呢,闻言自是怒不可遏,抬手就把案上一整套秘色瓷茶具推到了地上,切齿道:“不要再跟我提那个贱.人!!!” 见管事愕然,卢氏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喘息了几口,也没心情安抚或解释,只摆手让他下去,又叫左右都离开,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了,方抱了头,蜷缩在椅上,号啕大哭! 她没有娘家了! 父亲、兄嫂、侄子、侄女……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眼前不断浮现,卢氏心痛得难以形容:卢家二子一女,她是唯一的女儿,年纪又最小,所以自幼非常得宠,无论父母还是兄嫂,包括侄子侄女在内,对她都很好。 一直到黄氏过世后,如卢听泉等人才对她冷淡下来。 可是即使卢家上下都知道,黄氏的死,与她不慎泄露了消息给宋宜笑有关系,在她策划刺杀了韦梦盈,又把罪名推卸到庞老夫人头上后——卢以诚依旧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以从龙之功为她说话! 她这个爹爹不是淡泊名利的人,从东宫属官做起,兢兢业业多少年,陪着今上从太子到端化帝,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终于可以丰收了,却愿意为了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提出致仕! 当初黄氏被赐死时,卢以诚是没有抵上前程为妻子求情的。 轮到女儿他却这么做了,可见何等爱卢氏。 而现在,这个疼她护她的父亲,连同熟悉的兄嫂与侄子侄女,统统都没有了! 虽然说十六岁以下的侄子侄女们不会被直接处死,可向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被官卖为奴——会遭遇什么?能不能在那些地方活下来?卢氏连想都不敢想! 即使官奴可以赎身,但卢氏知道,哪怕宋家巨富,她也不可能把侄子侄女买出来。 因为卢家的罪名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谋害了二皇子! 与新君有着杀子之仇的犯官家属,怎么可能让亲姑姑买回宋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呢? 整个卢家唯一能活的,大约也只有卢徐氏的那双儿女了。 卢氏不恨卢徐氏,同为母亲她能体谅这个二嫂的心情——何况卢徐氏要不这么做,卢家连那么两个孩子都留不下来! “爹爹,如果我当初就听您的那该有多好?!”愧疚、悲痛、自责、伤心……种种情绪在卢氏心中翻滚,她痛苦的想到,“如果我从来没有尝试与宋宜笑和解,如果我从来不去讨好她,如果我听娘的一直防着她,也许娘不会死,那样听泉不会恨她,卢家也不会出事!” 卢氏并不知道天花之事背后有过怎么样的暗流汹涌,甚至是宰相顾韶亲手主导了目前这个结果。 她以为真是卢听泉为给黄氏报仇做的。 虽然说她比那些与卢家交好的人更熟悉自己亲侄子,但卢氏自己就是个性情大变的例子——那么卢听泉为了抚养他长大的祖母黄氏,一改从前的冲动耿直,想出这样一个兜兜转转的主意来报复宋宜笑,卢氏觉得是可以理解而且同病相怜的。 所以她越发憎恨自己。 毕竟黄氏当初想要铲除宋宜笑,主要就是认为宋宜笑城府深沉又深受宋家亏欠,担心她得势之后对宋家不利。 ——说到底,黄氏是替女儿一家子未雨绸缪! “宋宜笑为什么要好好活着呢?”卢氏满怀愤恨的想,“如果她早就死了,如果她当初真被夫君弄成了残废——那样她就不会嫁给燕国公!她嫁不成燕国公,这一切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曾经她以为只要让宋缘与宋宜笑父女和解,自己的人生将没有任何的遗憾。 现在她却发现,自从宋宜笑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之后,她的人生,处处是遗憾。 且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宋、宜、笑!”卢氏内心最深处的清明其实知道,自己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继女是不对的。 可她现在不得不找个人恨着——一如亲眼目睹宋缘身死后,她靠着仇恨韦梦盈、迁怒庞老夫人撑了下来。 尽管卫皇后与那不知名的内侍都提到了她的孩子。 可是有时候仅仅只是“母亲”的身份,是不够的。 ……别院里的宋宜笑不知道,仇恨自己,此刻已经成为继母支撑下去的动力了。 她现在正为突如其来的消息而震惊:“过继?!” “夫人您不晓得,这回天花的事情,对外说是卢家做的,其实卢家虽然有份,主谋却是老国公跟驸马!”来报信的人是晋国大长公主所遣——由于简虚白父女出花已快满一个月,宋宜笑依然平安无事,大家也晓得她住的院子是没问题的了。 是以这会围在别院四周的禁军虽然没走,但也允许一些亲近之人派来的下人出入。 倒比以前只能隔门喊话方便了很多,毕竟隔门喊话附近的人都能听到,很多不好外传的话那只能不讲。 此刻这仆妇近到宋宜笑跟前,方小声告诉,“只是陛下怕落了咱们殿下的面子,又为三公子跟公爷前途考虑,想着简家传出这种父害子、祖害孙的事情,委实不好听!这才决定悄悄处置了那两个——中间太后娘娘闻讯,又提出您跟公爷成亲已有三载,老是守孝,有碍子嗣,太皇太后就说,横竖三老爷无子,又一直对公爷好,倒不如叫公爷过继给三老爷,如此既不需要一守三年,也全了三老爷与公爷这些年来的叔侄之情!” 宋宜笑之前揣测天花之事的真凶时,就怀疑过简平愉跟简离旷,此刻听了这仆妇的话,想着婆婆素来宠爱子女,自己家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宫里还没了位皇子,这查出来的真相肯定没问题了! 闻言自不怀疑,一时间气得死去活来,但这两人既然已经被揪了出来,注定下场凄惨,她也不必再说什么狠话,只哭泣道:“夫君但有什么惹了祖父与爹不喜欢的地方,打也好骂也好,终究是嫡亲骨肉,何必下这样的毒手?!若非陛下垂怜,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这简家上上下下往后还怎么做人?” 那仆妇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人,立场当然是向着晋国大长公主,此刻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大长公主殿下这两日一直都在说公爷受大委屈了——殿下特特让奴婢转告您,便是公爷过继到三老爷膝下,往后您两位只能唤殿下‘二伯母’了,但殿下终归还是把你们当亲生骨肉看的!” 宋宜笑是看着晋国大长公主把裴幼蕊这没血缘的义女当心肝宝贝疼的,所以当然信这话,但这件事情实在突兀,太皇太后他们再替简虚白着急子嗣,至于要把他过继出去吗? 晋国大长公主在诸子女里虽然最不放心聂舞樱,可对简虚白的重视与纵容,大约也就比聂舞樱差一点了,怎么舍得让这个儿子出继? 宋宜笑不免怀疑这话是在敲打自己,此刻就试探道:“娘素来待我跟亲生女儿似的,甚至比我娘家母亲还体贴些——倒不是说我娘家母亲不好,只是我在衡山王府那会到底是寄居的,很多事情我娘家母亲也不好说什么——我这辈子得到长辈的爱护,最多的就是娘那儿了!怎么能因为我未能为夫君诞下男嗣,叫娘同夫君生份了呢?其实我早先也物色了几个好生养的丫鬟……” “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那仆妇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怀疑所谓过继之说,其实是在委婉催她给丈夫纳妾了,忙道,“大长公主殿下可没有这样的意思,您这话叫殿下听到可是要伤心了!” 又小声道,“其实因为驸马待公爷素来不好,大长公主殿下早就想过将公爷过继给三老爷,免得往后驸马挟孝道辖制公爷了。只是原本没打算这么早提出来——说到底也是因为三老爷素来疼爱公爷,膝下又无子,大长公主殿下想着三老爷早晚要过继嗣子的,与其过继大房那边不熟悉的侄儿侄孙,倒不如过继三老爷看着长大的公爷了!” “原来如此!”宋宜笑暗道,“这么说婆婆也是为了夫君考虑了!只是婆婆以前这么想也还罢了,现在简平愉跟简离旷横竖活不长了,以后却又怎么自恃长辈为难夫君法?这理由到底有些牵强了。” 结合婆婆的喜好,宋宜笑心头一跳,升起一个模糊而不敬的念头——赶紧掐灭,稳了稳心神,同仆妇询问起晋国大长公主的近况来。 有些事情,还是糊涂点的好。 第三百九十八章 回帝都 虽然说卢家已经被敲定是主谋了天花一事的罪魁祸首,但倘若紧接着就是简平愉父子猝死,以及简虚白过继的话,难免惹人怀疑。 所以过继的事情,只由晋国大长公主出面同儿媳妇通了个气,暂时不对外宣布。 到了七月末,简虚白与简清越终于脱尽痘痂,恢复如初,这件事情才开始运作—— 引子是简平愉得知幼孙跟曾孙女儿染了天花,遣人前来探望。 但因为桑梓距离帝都远,派来的人抵达了翠华山时,山上为防天花扩散,已经禁止出入了。这使者就只能在山下等候,等到这会简家父女好了,别院该烧的烧该埋的埋,打理了个七七八八,经太医们一致判断可以恢复如常,他才能上山来请安兼转达简平愉的关切。 堪堪痊愈的简虚白亲自接待了使者——使者盘桓了两日,道是怕简平愉担心,就急着回去报信了。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这时候避暑已经结束,君臣返回帝都,预备过中秋节跟万寿节了,简家桑梓再次来了使者,却没去燕国公府,而是直奔晋国大长公主府,找了简离旷。 隔日大长公主府里就传出消息,说是老燕国公简平愉想把二房的幼子,燕国公简虚白过继给三子简离邈。 原因当然是简离邈无子,人也到了中年,当爹的放心不下。想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替儿子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只是简家二房虽然就两个男嗣,随简平愉住在桑梓的大房却子孙昌盛——按说要过继也该先从大房挑才是。 尤其简虚白还承了爵,虽然说他就是过继到简离邈膝下,依然是简平愉的孙儿,可向来出继的例子里,承爵的子嗣都是不动的。 结合简离旷统共就两儿子,简虚白也不是那种纨绔放.荡.叫人生恨的子弟,偏偏简离旷就是不喜欢他——反倒简离邈,一直把这侄子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而简离旷现在的妻子晋国大长公主又是公然在府里豢养男.宠面.首,甚至把私.生.女聂舞樱都养在膝下爱若珍宝。 难免有人想到,也许简虚白根本不是简离旷之子,本就是简离邈的骨血呢? 不然简家大房那么多子孙,以简离邈目前的地位跟家产,大房不要太愿意把子孙过继给他! 何必要拣简虚白? 但这样的谣言才露苗头,端木老夫人的一番话却把这样的猜测熄灭了。 老夫人是这样讲的:“早些年前仪水去世,离邈不能续弦时,我为了劝他,曾写信给妹夫,说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妹夫就说,他很赞成离邈践诺,至于子嗣,往后将离旷次子过继给离邈也就是了——那会我想着离旷膝下也才两个儿子,不如简家大房旺盛。然而妹夫说的也有道理:妹夫出身寒门,为官时也清廉,所以除了爵位之外,一辈子不曾攒下什么家当,简家的产业,大抵是我那苦命的妹妹的陪嫁。按照规矩,这些产业只有她的血脉才有资格承继。” 而简家大房乃是庶出,并非燕国太夫人亲生,倘若简离邈从大房过继嗣子,那却等于把燕国太夫人的嫁妆传给不相干的人了——这样对于燕国太夫人的亲生血脉来说,无疑是不公平的。 毕竟这不是小钱,锦绣堂累世积累,因无嗣而断绝。 到端木老夫人那一辈时,她们的父母只有她们姐妹两个。 即使燕国太夫人因为婚姻的选择触怒了父母,导致她没有分到太多东西,可在常人眼里也不少了——何况简离邈是姨母端木老夫人养大的,还娶了端木老夫人唯一活到成年的亲生骨肉仪水郡主。 端木老夫人当年给女儿备嫁妆时,会小气吗? 这么着,简离邈手里传自锦绣堂的物件,恐怕比他兄长简离旷还多呢! 而他没有儿子,将来必定传与嗣子——他的同母兄长简离旷又不是没有多余的儿子可以过继给他,他为什么要舍亲就疏,去大房挑嗣子? “至于说简四表弟同简三叔其实是嫡亲父子,这猜测就更可笑了!”谢依人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嗤笑着说道,“谁不知道简三叔对仪水郡主一往情深,郡主去世这么多年了,三叔连个倚重些的丫鬟都没有呢!而且晋国姨母与简三叔平常根本不照面,这样也要算有瓜葛的话,那么天下间就没有清白的叔嫂了!” 谢依人比避暑前胖了一圈,不过气色很好——也是,她盼子嗣都盼得跟什么似的了,这会终于如愿以偿,哪能不觉得天格外蓝草格外绿世间格外美好? 她今天是专门上门来探望宋宜笑母女兼告罪的,因为在翠华山那会,若非她终于有孕,惟恐有什么闪失,三天两头把芸姑请去做陪,芸姑照常守着简清越的话,没准早就发现了天花的踪迹,不至于牵累简虚白跟那么多下人。 更遑论把宫里的二皇子都扯下了水! 不过宋宜笑并没有怪她,这年头女子出阁后一直无所出会承担多么大的压力,她太清楚了——她两世为人都是被这种压力坑了的。 何况谢依人请芸姑时也没料到会有人对简清越下手。 说到底,陆凝夜在她眼皮底下害了她女儿,她这个做娘的还要怪女儿对表姑太疏远,才是该受责怪的。 两人本来关系就好,这回简虚白父女也是有惊无险过来,所以很快就把话说开了。 谢依人跟着就讲起目前帝都的一些窃窃私语,很为燕国公府抱不平,“至于说简四表弟很小的时候,简三叔就对他非常宠爱,视若己出——老国公早就亲口应允要把简四表弟过继给他的,那么他当然会提前把简四表弟当儿子看了!毕竟照老国公同端木老夫人的约定,简四表弟迟早会喊简三叔一声‘爹爹’的不是?” ——端木老夫人道出简虚白才出生时,妹夫简平愉就说过将来要把简虚白过继给简离邈之事后,很多人也自认为明白了为什么简离旷不喜欢简虚白了。 毕竟这个儿子跳过他这一辈承了爵,将来却要过继给简离邈,那么他跟他的长子简夷犹算什么?! 只是简夷犹曾谋害幼弟未遂的事情这会也被人悄悄翻了出来,大家也只能唏嘘简离旷时运不济,与燕国公之爵没缘分了。 “理他们呢?”宋宜笑对这些谣言倒不是很在意,她婆婆,噢,马上不能喊婆婆了,总之晋国大长公主跟简离邈这两个被怀疑叔嫂通.奸的人都不怕,她一个晚辈操什么心? 反正她这会对简平愉跟简离旷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们下场越凄惨越好,简虚白若当真是大长公主与简离邈所生,想想简离旷现在的心情,她还觉得畅快些呢! 闻言一笑了之,“横竖也没人敢在我们面前说,不过私下嘀咕罢了!说起来那些长舌之人,又什么时候闭过嘴?” 谢依人看她确实不大在意此事,也就不说了,只笑道:“看到你不烦心我就放心了!” 转而同她说起自己妹妹——就是那个得了卫皇后垂青,之前风头一度压过两位公主的小谢小姐谢嘉绮,“她最近热心学打络子,偏又没耐心听人教她,随便看了两眼就要自己上手。我娘想着横竖也不差这么点东西,权当换她安安静静会,免得吵得一屋子人头疼了!谁知她打出来的东西明明不堪入目,偏要押着人昧良心说好!说了好,她就要送人,也不管人看得上看不上!” 说到这里苦笑着叫人取来一对攒珠络子,“这不,昨儿个她随我娘到毅平伯府看我,趁我娘跟我说话的功夫打了一对,说是听说我今儿要来看你,特意送给清越的——我当时就给她说了,清越是漂漂亮亮的小美人儿,她怎么忍心用这样的东西来糟蹋清越呢?” “嫂子你这话可太委屈你那妹妹了!”宋宜笑接到手里一看,确实是小女孩儿的手艺,这里松那里紧的,看得出来谢嘉绮确实用心想把它打好,无奈技术不过关,心有余而力不足——整条络子除了上头攒的珠子成色不错外,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但终归是心意,宋宜笑自然要夸几句,“咱们才学这个的时候,那还不如她呢!” 谢依人笑道:“你这是给我面子了。” “我是念你妹妹的好,可不是给你面子!”宋宜笑笑嗔了一句,命人把正在庭院里追蝴蝶的简清越领进来,当场给她系上了,“这是你嘉绮姨母给你的,往后你长大点,做了东西,可别忘记你嘉绮姨母呢!” 她想着女儿这么点大,未必知道好坏——哪知简清越却不好糊弄,盯着那络子看了会,嘟起嘴:“不好看!” “心肝,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娘跟你说啊,这个非常好看!”宋宜笑闻言颇觉尴尬,忙把她抱起来哄。 “不好看!” “你看这个珠子,亮亮的,红红的,你再看这个花,这个线,怎么不好看呢?”宋宜笑继续哄,“心肝你不懂哦,要听娘的话!” “不好看!!!”无奈简清越非常坚持,还伸手要去扯她系玉佩的络子,“娘,换!” “哈哈!”谢依人却一点都没有替妹妹委屈的意思,反而乐不可支道,“回头我得把这事儿给嘉绮说下——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她的手艺怎么个情况了!看她以后还有脸逼我戴她做的东西出门不!” 又给宋宜笑补刀,“你还是亲娘呢,就这样糊弄亲生女儿!亏得咱们小清越机灵,不上你当!不然好好的国公府大小姐,若被你教得认为嘉绮打得这络子才是好看的,往后她长大点穿衣打扮了,你就愁吧!” “回头我见了嘉绮妹妹啊,一定告诉她,其实表嫂你不要太喜欢她的手艺!”宋宜笑白了她一眼,反击道,“就是表嫂口是心非惯了,嘴里嫌弃,心里乐意!往后叫嘉绮妹妹给你做一身,让你天天穿出门!” “那我不出门了!”谢依人立刻道,“不然还怎么见人?” 两人说着都笑了起来:“嘉绮要知道咱们背后这么编排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跳脚?” 第三百九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信 这天谢依人到傍晚才告辞,亲自把她送走,乳母又领了简清越去梳洗,宋宜笑带着铃铛回到后堂,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夫人可是为博陵侯日前送来的信而烦恼?”铃铛给她沏了盏茶,温言细语问。 “我平常同他也没什么瓜葛,他忽然来信邀我单独一晤,实在叫人想不通!”宋宜笑接过茶水呷了口,垂睫道,“约定的时间就在后日了,那天夫君要上差,我倒是有空——只是到底要不要去,我到现在还没想好。” 韦梦盈去世后,宋宜笑一直在暗中追查真相。 但因为今年才到翠华山就赶上天花之事,大半个避暑期间,简虚白父女都在出花,之后痊愈了,又忙着为二皇子的事情同帝后请罪,以及为了天花期间晋国大长公主等长辈的照拂挨个登门道谢。 好不容易缓口气,就要收拾东西回帝都。 回来之后,这边过继的事情又提上了日程。 这么一路忙下来,追查生母之死真相的事情自然被暂时搁置了。 却没想到,这会袁雪沛忽然悄悄送了信过来。 信很短,只说有要紧的事情想跟她单独谈,希望不要让简虚白知道。 其实宋宜笑这会没全说实话,她之所以犹豫要不要赴约,却不是想不明白袁雪沛的目的。 恰恰是因为她隐约猜到了这位博陵侯的目的。 恐怕,是同韦梦盈之死有关系! 在怀疑上卢氏之后,结合之前卢氏因为被娘家二嫂揭发了同袁雪沛来往甚密之事,甚至引动了卫皇后亲自询问——宋宜笑哪能猜不到,卢氏同袁雪沛的来往,未必是有什么私.情,却多半是在合谋谋害自己生母? 袁雪沛素来精明,想来也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主动给自己写信吧? “他既然要约我去谈,显然是有个说法的。”宋宜笑想到这儿就觉得心情沉重,她亲娘的为人她太清楚了,不定什么时候就狠狠坑过袁家兄妹,以至于惹动了袁雪沛的杀机! 然后她要怎么办? 昧着良心继续寻仇,她于心不忍;就这么作罢,她同样觉得内心难安——真正是进退两难! 宋宜笑慢慢喝着茶,无数个念头转过心间,不禁心灰意冷的暗叹一声:“早点还不如不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想想罢了——不为韦梦盈,单为妹妹陆萃儿,除非她没察觉到疑点,否则怎么也要弄个明白的。 “去,还是不去?”宋宜笑斟酌着利弊:韦梦盈去世已经半年,这件事情老这么压在心头也不是个办法。 老实说宋宜笑是希望尽早弄清楚真相,把这件事情了结的。 不仅仅为了了却自己的一件心事,也是为了陆冠云与陆茁儿——她这两个弟弟妹妹现在年纪还小,身边人也没跟他们说这些恩怨。但小孩子终归要长大,到时候即使下人不说漏嘴,他们自己没准也要问。 宋宜笑不希望他们再来背这副担子,所以盘算着在他们长大之前,由自己来把账清掉。 长姐如母,虽然说宋宜笑已有简清越在膝下,不可能像真正的慈母一样时刻看顾着陆冠云与陆茁儿,但她还是想要尽可能的为弟弟妹妹扫除前途上的荆棘。 只是宋宜笑好不容易决定赴约后,又对袁雪沛不太放心。 这人既然能与卢氏合谋害了韦梦盈,谁知道会不会对她下手? 诚然简虚白很重视妻子,但宋宜笑知道,简虚白也是拿袁雪沛当兄弟的。 他在兄弟与妻子之间或许会给妻子拉偏架,真叫他为了妻子去杀兄弟……难说。 何况就算他肯下这个手,那时候宋宜笑也已经不在了,她的弟弟妹妹,她的女儿,要怎么办? “倘若那袁侯爷真是害了咱们王妃娘娘的主谋,那他对夫人一准不怀好意!”铃铛轻声细语道,“所以奴婢觉得夫人您千万不要去——毕竟咱们的人手有限,万一着了他的暗手怎么办?要想万全,除非是求助公爷。然而王妃娘娘的一些事情,却又不好跟公爷说!这事儿……” 作为韦梦盈的旧仆,而且是倚重的旧仆,铃铛对于给韦梦盈报仇还是有想法的。 然而自从立场转变后,这种想法却在逐渐转淡。 原因很简单:目前查出来的嫌疑者,以卢氏与博陵侯首当其冲! 而这两位,宋宜笑未必报复不了,问题是报复的代价:卢氏怎么说也是宋宜笑的娘家继母,袁雪沛跟简虚白更是打小的交情了——前者卢家新近覆灭,宋家孤儿寡母,正是最引人同情的时候,不管有理没理,谁这会对卢氏做什么,舆论也够喝一壶的! 至于后者,没准会直接影响到夫妻感情! 而铃铛如今转投宋宜笑,当然要担心新主为了替旧主报仇落个灰头土脸,乃至于失宠——横竖旧主已经没了,可不能叫新靠山也倒台呀! 此刻她就道,“但这事儿夫人您都牵挂下来多少日子了,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让奴婢代您走一趟,看看袁侯爷到底要说什么吧?奴婢横竖只是个下人,谅袁侯爷也不至于为了奴婢一条贱命触怒您。所以奴婢去的话反而安全呢!再者,即使袁侯爷布置了什么陷阱,奴婢出了事儿,也能给您提个醒!” ——只要宋宜笑答应让她代为赴约,别管袁雪沛到底是不是掺合了韦梦盈的死,她怎么都要给他洗白,甚至把卢氏也一块洗白! 但宋宜笑转着茶碗,沉默良久,却摇头:“不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她抬起头,望向庭中青碧的天空,“有些事情除非躲一辈子,否则终究是要面对的。” 而如果要躲一辈子的话,她最初就可以什么都不做,相信一切都是庞老夫人作的孽。 铃铛大急:“那万一袁侯爷布置了陷阱?” “我会依照信上的叮嘱,不告诉夫君,但我可没说,不会带国公府的人一块儿去!”宋宜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所以我的安全你不必担心,谅袁雪沛也没那本事,当着国公府侍卫的面对我下手!” 她又不是蠢的,既然怀疑袁雪沛会对她不利了,怎么可能还只用自己的人手? 凭她手里那点人的水准,才跟了人家博陵侯半条街就被掐着脖子拎去巷子里逼问,她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安全交给这样的手下?! 至于说用了国公府的侍卫肯定瞒不过简虚白,事后要怎么跟丈夫解释——到时候再说吧! 毕竟眼下最让她烦恼的,是这场摊牌。 两天时间转眼便过,日子很快到了袁雪沛约定的时候。 地点是在城北一家茶肆。 这茶肆位置很偏僻,四周都没什么人,想来这是袁雪沛会选中它的缘故。 不过他还是把整个茶肆都包了下来清了场——宋宜笑到时,袁雪沛亲自迎在门口,看到护送的余士恒等人也没流露出失望或意外的神情,还和颜悦色的同余士恒打了个招呼:“闻说你快当爹了?真是可喜可贺。” 宋宜笑却没心情跟他寒暄,下车后扶了扶帷帽,直问:“进去说?” “请!”袁雪沛闻言,也不再关注余士恒,转动轮椅,肃客道,“这茶肆的院子颇有点看头,咱们到院子里说吧!” ——他说的有看头,却是因为这茶肆的中庭非常广阔,但内中没什么摆设,竟是一目了然,只在中间的位置立了座一人高的假山,上筑凉亭。 站在四周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把亭中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夫人觉得这地方怎么样?”袁雪沛看着宋宜笑暗示余士恒安排侍卫把凉亭假山全部检查了一遍,才安然道,“你我入亭中畅谈,余人守在四周,可好?” 宋宜笑盯着他看了片刻,才道:“好!” 第四百章 摊牌与心照不宣 这时候虽然已经入了秋,但白昼的时候,秋阳高照之下,依然暑气炎炎。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宋宜笑坐进凉亭中后,非但没觉得凉爽,反而感到说不出来的焦灼。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袁雪沛提起面前的茶壶,为两人各斟了一盏茶水——待他放下壶后,方开口:“你约我来,要说什么?” “两件事情。”袁雪沛端起自己的那盏茶,吹了吹,浅呷一口,也不兜圈子,温言道,“第一件,关于令堂韦王妃之死的真相……” 他顿了顿,随即道,“我是主谋之一。” “第二件呢?”宋宜笑来之前,设想过袁雪沛自承谋害了韦梦盈的情况,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生气,会质问,会……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却发现自己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 那不是强制的冷静,而是一种类似于“果然如此”,或者“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 隐约间,竟仿佛松了口气。 以至于她甚至没有追问缘故,反而想都没想就问起了袁雪沛要说的第二件事。 这种反应显然也在袁雪沛的意料之外,他分明的怔了一下,才道:“还是先把第一件事说完吧?” “你说。”宋宜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广袖中的手用力握了握,道。 “韦王妃说起来也是我舅母,当年我随大军出征,将妹妹托付衡山王府,六年当中也没少受她照拂。”袁雪沛寻思了一回,道,“再加上我跟阿虚的关系,以及对夫人您的忌惮,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动她的。这番话,是我肺腑之言,不知夫人可认同?” 宋宜笑心不在焉的拨了拨腕上玉镯,道:“说下去吧!” “我最初对韦王妃产生杀意,是因为我那妹夫的出继……”袁雪沛话说到这儿,原本还显得有些冷淡的宋宜笑蓦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微怔,却见宋宜笑盯了他片刻,一字字道:“陆三公子出继,是我出的主意!” “但夫人一定是好意。”袁雪沛闻言,吐了口气,却道,“若我所料不错,夫人应该是怕他继续留在衡山王府的话,会步上我那外祖母的后尘,是也不是?” 这回是宋宜笑怔住了:“你知道衡山王太妃……?” “夫人该不会以为,韦王妃当初的计划天衣无缝到了当真没人看出来的地步吧?”袁雪沛嗤笑了一声,“说起来这件事情到现在都没公布,皆因当初阿虚察觉不对,让我去善的后——不然,恐怕早就有人去提醒我那王舅了!” 说到这里见宋宜笑神情变幻,他摇了摇头,“我针对韦王妃,与我那外祖母没什么关系!毕竟夫人您也晓得:当初我妹妹与您一样寄居衡山王府,我那外祖母统共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却只惦记着为她的宝贝孙儿陆冠伦,与韦舅母斗法。足足六年时间,也没怎么关心过我妹妹。所以我虽然知道这位长辈之死的真相,叫我为她报仇,我也没那闲功夫。” 虽然他这么讲,但韦梦盈到底算计死了人家嫡亲外祖母——哪怕最初是衡山王太妃想害韦梦盈——宋宜笑这会依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抿唇.片刻,才道:“其实陆三公子继续留在衡山王府,也未必能做世子。我不是给我生母说话,但哪怕没有她,单凭早先的那位二少奶奶金氏,陆三公子也未必有机会。三公子是个好人,可他真的不擅长勾心斗角,雪萼也一样,他们夫妇都没什么城府。偏偏衡山王府的水又那样混,所以我一直觉得,把他们过继出去,反而可以好好过日子。” 停顿了下,继续道,“当然,这事儿我根本没同他们商量就替他们做了主,是我越俎代庖。后果……” “我在这里对韦王妃生了杀机,不过因为忌惮夫人您,也因为韦王妃不是那么好下手的,所以暂时忍住了。”袁雪沛却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道,“后来拖了些日子,雪萼夫妇又过得不错,老实说,我的杀意也就渐渐的淡了……毕竟正如夫人所言,自从陆冠伦过继出去后,韦王妃没有再找过他们麻烦。小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逍遥。” “我想着这样也不错,毕竟我也认为陆冠伦不适合继承衡山王府——他要继续留在王府里,只怕到现在都不得安稳,更遑论静心读书,考取功名了。最重要的是我妹妹雪萼,若在王府,韦王妃在,她得伺候婆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韦舅母这个婆婆可不是好伺候的!” “即使现在韦王妃不在了,衡山王舅会不会续娶且不提,单是妯娌之间的相处,也够我操心的!” “所以看到他们过得好,我对韦王妃的怨恨,也没那么深刻了,至少不会再心心念念着怎么铲除她,给妹妹妹夫出口气了!” 袁雪沛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才继续道,“就在我打算悄然罢手时,令尊找上了我!” “他怎么知道你对我娘有杀意?”宋宜笑皱眉。 自从苏少歌为她解释那块暗卫令牌后,她就怀疑宋缘很早以前就起了要跟韦梦盈同归于尽的念头了。 不然不会那会就把令牌交给她这个长女保管——但他怎么会想到找袁雪沛做同盟呢? “因为我既然曾对韦王妃起过杀意,自然遣人做过准备,而就在这样的准备过程里,被令尊察觉了。”袁雪沛从容道,“虽然说我与令尊根本不熟,但我疼爱雪萼、以及雪萼的夫婿被过继出去的事情,并非秘密。令尊从这里面推测出我对韦王妃的恶意,也不奇怪。” “但也有可能是你其实没有因为时间的消逝淡却杀意,所以主动找上了我爹。”宋宜笑沉默了下,道,“反正我爹现在死了,究竟谁找谁,这还不是只你一个人说?” 袁雪沛温和的反驳:“即使是我主动找上令尊,但执意要亲手杀死令堂韦王妃的,依然是令尊。这一点,想必夫人早就从韦王妃留下来的旧人处确认了,否则曹少奶奶都已经在好转了,怎么还会一病不起呢?” “……”宋宜笑无话可说。 “总而言之,翠华山山谷的算计失败了,原本令尊欲杀令堂,最后却是令堂反杀令尊——不过夫人大概不知道,这整个过程,卢奶奶都看在眼里!”袁雪沛语气平淡,“所以我接到消息后,为了让她保密,便许诺助她谋害令堂,为她丈夫报仇雪恨!” 见宋宜笑闻言,目光顿冷,他笑了一下,“其实这当然是骗她的!” “夫人想必知道,我除了对妹妹雪萼,还有阿虚比较上心外,对其他人,包括我的外家衡山王府在内,都是不怎么在乎的。” “所以卢氏虽然亲眼目睹了令尊为令堂所杀的一幕,伤心欲绝瞧着十分可怜……” 袁雪沛讽刺的笑了一下,“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谁叫令尊擅自改了我定的计划?说起来要不是怕当时真相曝露之后没法收拾,我真恨不得连卢氏那个蠢货一块弄死灭口——实际上拿报仇当诱饵稳住她后,我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弄死她跟她的子女,好永绝后患!毕竟这比谋害韦王妃要冒的风险小多了,就卢氏那个脑子,我要哄她心甘情愿的自寻死路也比算计韦王妃容易许多。” 他说这话时坦然到无动于衷,显然是真心不对卢氏母子抱什么好感。 “那你后来又为何改了主意?”宋宜笑深吸了口气,问。 袁雪沛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这就跟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有关系了!” ……目送宋宜笑被簇拥着离开之后,袁雪沛脸上方浮现起明显的乏色。 “侯爷!”袁展担心的递上参茶,不解道,“您何必同燕国夫人说那许多真话?” 袁雪沛方才告诉宋宜笑的,虽然不能说句句属实,但也有九成是真话了——剩下来的那一成,宋宜笑略加推测就能明了,袁展不明白自家侯爷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明以前为了那个丫鬟芝琴,都对宋宜笑忌惮不已,最后费了好一番心力,方把这笔账了结。 如今涉及的可是宋宜笑的生母——找宋宜笑摊牌不说,还当真自承主谋,这不是存心不想好了吗? “天花之事闹得太突然,本来宋夫人就怀疑我了,偏卢徐氏揭发了卢氏,我就是今儿个不约这宋夫人出来,她查到真相也是早晚的事情。”袁雪沛呷了口参茶,缓了缓精神,轻捏眉心,倦声道,“与其等她什么都弄清楚了含恨找上门,还不如我主动约她出来讲明白——至少她现在愿意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倘若她都知道了,你说她还理我做什么?” “但宋夫人……”袁展面露忧色:那位燕国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且等等看吧!”袁雪沛对于今日之会的把握其实也不是很大,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他沉默片刻,无声一叹,道,“回府吧!” 第四百零一章 天伦 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时可以说是面无人色。 连急于知道袁雪沛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的铃铛,看到这情形都不敢作声。 “今儿不必带清越过来我这儿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她回到后堂,一口气喝了两盏热茶定神,才对铃铛道,“夫君过来看清越,也只管让他去清越院子里看,不必来我这里!” 铃铛喏喏应下,欲言又止的下去了。 只是片刻后,还没等独处一室的宋宜笑理出个章程来,铃铛却无奈的回来复命:“大小姐定要来见您,已经哭了好一会了,乳母跟奴婢都哄不住!” 顿了顿,“大小姐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领她过来吧!”宋宜笑这会心里烦得很,但当了娘的人很多时候就没资格任性了——眼下总不能坐视女儿生生哭坏了嗓子吧? 只得强打精神,道,“再做碗她爱吃的蛋羹来!” 片刻后脸上还有泪痕的简清越被乳母小心翼翼的抱进来。 “心肝,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宋宜笑虽然满腹心事,见女儿眼睛红红的,小脸也憋得通红,顿时心疼了,忙把她接到膝上,拿帕子给她擦脸,又柔声问,“谁惹你不高兴了,还是想娘了?” 简清越扁着小嘴,很委屈的扯住她衣襟:“娘不要清越!” “哪有的事儿?”宋宜笑闻言忙道,“娘最喜欢清越了,怎么会不要清越呢?” 见女儿听了这话又要哭,忙扯了铃铛垫背,“一准是你铃铛姑姑说错了话,叫心肝误会娘了!” 铃铛心领神会的上前,作势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笑道:“是的呢!姑姑人笨,传错了话,叫大小姐误会夫人了!大小姐行行好,可不要与奴婢计较才是!” 主仆两个又哄又劝,半晌后厨房又送了蛋羹来,宋宜笑喂女儿吃了几勺,总算是把这小祖宗哄得破涕为笑了——这时候日已黄昏,简虚白散衙归来,照例到后宅探望妻女,见状把简清越接到怀里掂了掂,笑问:“清越今儿个在家里听没听话啊?” “听话!”简清越搂住他脖子格格笑,很认真的大声回答,又闹着要宋宜笑把蛋羹跟汤匙递给她。 宋宜笑以为她来了兴致要自己吃了呢,结果简清越挖了勺蛋羹,却歪歪扭扭的递到父亲唇畔,高兴道:“爹爹吃!” 简虚白乐得不行——宋宜笑却快要抓狂了,咬牙切齿的恨声道:“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辛辛苦苦哄了她这许多时候,又叫人给她做蛋羹,又亲手给她喂蛋羹,她才吃的时候还要给我脸色看!伺候到方才也没说叫我也尝一口的,这会你才回来,她倒是惦记着伺候你!有这样厚此薄彼的吗?!” “不是你说的嘛?”简虚白闻言越发得意,坏笑道,“我这女儿还没长大就能孝敬我了——心肝儿,快给你娘也喂一口,不然你娘生气了,往后你可没有蛋羹吃了!” 谁知简清越闻言,转头看了看宋宜笑,又看了看简虚白,做了个让宋宜笑几欲吐血的动作:她把装着蛋羹的小碗朝怀里一抱,非常坚决的摇头! 简虚白:“…………” 宋宜笑:“!!!!!!!!!!!” 夫妇两个面面相觑片刻,简虚白干笑道:“这个,孩子还小,不懂事,也是难免的,对不对?” “她讨好的是你,你当然帮她说话了!”宋宜笑怒视着他,“我说你平常都是怎么教她的?明明天天在家里伺候她哄她的人是我,你也就是每天散衙回来不忙的时候,到后面来抱抱她陪陪她,凭什么她把你当心肝,把我当外人啊?!” 要不是生产时一大堆人看着,婆婆晋国大长公主都到了场,宋宜笑简直要怀疑这女儿抱错了! 简虚白没回来之前,这女儿为了见到她哭得死去活来;这会爹回来了,好了亲娘连口蛋羹都不给吃了——这真是她的亲生女儿?! “我怎么也不可能教她不亲你这个亲娘不是?”简虚白赶紧哄,“许是她见我见得少,所以对我客气些?不给你吃,没准是觉得你是自己人,不用太客气呢?” “明儿个你再哭着找我啊,我也不理你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哪知道什么是客气啊?这女儿分明就是更心疼她爹! 宋宜笑恨恨的白了他一眼,转向女儿——见简清越警惕的把碗又抱紧了些,生怕被自己抢了似的,只觉得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挨了一刀,她恼怒的道了句,就要把丈夫女儿朝外赶,“出去算了,别在这里叫我碍眼!” 简虚白笑着任她推到门外,跟着就对女儿道:“心肝你把你娘气着了,明儿个爹不在家,你怎么办吧?” “当着我面就敢挑拨离间!”宋宜笑一听,追出房门去拧他耳朵,“我就说我女儿做什么连口蛋羹都不肯给我吃!合着都是你干的好事!” 一家三口打闹了一阵,直到下人进来问是否可以传饭了,这才罢手。 宋宜笑掠了把散下来的鬓发,进内室去整理仪容,简虚白将女儿交给乳母带着,夹脚跟进去道:“今儿个三叔寻我商议了下过继的事情。” “确定了吗?”宋宜笑正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绾发,听他说起正事,也严肃起来,“早在翠华山时,娘就派人跟我说过这件事情。只是到这两日桑梓那边的人才到——这事儿要怎么弄?” “三叔说可能得回桑梓一趟。”简虚白沉吟道,“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只是叫咱们做好这样的准备。” 究竟关系传承,归回故里,在族人的见证下重定名份——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宋宜笑颔首道:“我晓得了,明儿个起,先叫人把路上会用到的东西收拾起来吧。只是清越也要去么?她年纪小了点,舟车劳顿的我却怕她受不住。” “没事的,咱们走慢点也无妨。”简虚白看了看门外没人,才低声道,“你晓得的,这回回去,未必只是过继。” ——简平愉也好,简离旷也罢,都是在端化帝面前记了账,在世上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他们这回返乡,过继的程序走完,说不得就要跟着守孝了! 虽然说到时候也就守个九个月,可把年幼的女儿在帝都一扔九个月,哪怕是托付给晋国大长公主,他们也是不放心的,所以即使路途劳累,也得带上了。 “那我妹妹怎么办呢?”宋宜笑闻言不禁蹙了眉,“芸姑给她调养了这几个月,才终于有点起色,这会若把她送回衡山王府去,岂不是前功尽弃?算算日子,王府那边的大少奶奶这两天就要生了,生完之后便要坐月子,出了月子她肯定也是先紧着自己的孩子——那五少奶奶能力不足,打理偌大王府,已经非常吃不消,再叫她照拂好妹妹实在是有心无力。可咱们又不好把妹妹带去桑梓罢?” “要不请二嫂帮忙?”简虚白沉吟道,“左右妹妹跟安怡年纪相差不大,倒正好做个伴。” 但宋宜笑觉得这不是很妥当:“一来二哥二嫂膝下好几个孩子呢,茁儿再过去,太给他们添麻烦了;二来,咱们平常跟二哥二嫂来往也不多,若只让茁儿去住个十天半个月也还罢了,一住经年,这哪好开口?” 简虚白想了想,道:“陆冠伦夫妇尚无子嗣,雪沛那妹妹又是同你一块儿长大的,要么麻烦一下他们?” “我再想想吧!”宋宜笑住了梳发的手,沉默了下,才道。 这天就这么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说了过继的事情之后就忘记了——简虚白没问她今日为何要同袁雪沛私下见面。 用过了晚饭,宋宜笑让丈夫哄女儿,自己去看了回陆茁儿,小女孩儿容貌很精致,就是太沉默了,静静的坐在那里叫“姐姐”,乖巧,却没什么生气,看着让人揪心。 宋宜笑一面想方设法的逗她说话,一面心里止不住的难过:若是安阳郡主陆萃儿还在,姐妹两个好歹能做个伴,也许陆茁儿也不至于这样了。 想到陆萃儿,她心里的恨意就忍不住的滋长。 可是想到白日里袁雪沛说的第二件事情,又仿佛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下。 “茁儿,过两日姐姐可能送你去其他人家住,你觉得呢?”宋宜笑愣了会,替妹妹理了理衣襟,柔声问,“还是你想回王府?” 陆茁儿没有说话,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的望着她。 “要不跟姐姐去简家的故里?”宋宜笑被她看得犹豫了,这妹妹以前性情怎么样不好说,现在却安静得太过了。 老实说不难带——问题是,这么个不说话的性.子,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告状,她搁自己眼皮底下都不放心,何况是托付他人? 宋宜笑最终决定,明日等丈夫散衙归来,同他好好谈谈,是否可以把陆茁儿一直带着? 不想次日一早,谢依人却来了。 她现在已经有四个月身孕,虽然胎象一直很稳固,但究竟得来不易,所以非常的小心翼翼。 自从避暑归来后,如无必要,基本不出门——上回过来,主要还是为了表示在翠华山时借走芸姑的歉意。 今日又来了,宋宜笑不免想到是不是又有什么事了? 谁想谢依人才见到她,就无奈道:“我给你介绍个母猴子——这是我娘家妹妹嘉绮!” 说着闪身让开,露出身后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儿来。 第四百零二章 谢嘉绮 那女孩儿眉眼之间与谢依人颇有几分相似,长得很是秀美可爱。 只是不同于谢依人的端庄娴静,顾盼之间灵动飞扬——正如蒋慕葶所言,是个极活泼开朗不怯场的性.子,落落大方的走上来给宋宜笑行礼,嘴甜道:“在青州时听娘读家信,就知道姐姐有个才貌双全的闺中好友,最是温柔可亲雍容华贵的,一准就是这位宋姐姐了!” “跟你说了,该先行国礼!”谢依人抚额道,“说好了的规矩呢?” “表嫂可别这样见外!”宋宜笑忙道,“嘉绮愿意同我亲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看了下自己身上——她不知道谢依人会带妹妹来,自然没有预备见面礼。 好在这儿是燕国公府,寒暄了几句,忙把谢家姐妹朝后堂引,路上谢嘉绮倒没怎么插嘴,只听着谢依人同宋宜笑说话,这份安静倒让宋宜笑高看了她一眼,心想:“怪道能讨卫皇后喜欢,我道只是单纯的会说甜言蜜语会闹腾呢,却原来也极知进退。” 谢嘉绮虽然可爱嘴甜,但到底头次来燕国公府,宋宜笑眼下又还在孝中,肯定是不会喜欢太嘈杂的。 若她仗着年纪小长得好,就一路喋喋不休的出风头的话,宋宜笑即使不会因此厌烦她,但也只会把她当个会讲点好听话的小孩子看,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这会见她乖巧,倒是暗暗赞叹谢家家教,这种该说时说,该闭嘴时闭嘴,不是逮着风头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出,才是正经大家闺秀该有的涵养呢! 到了后堂上,宋宜笑给赤蔷使个眼色,赤蔷进去取了对响步镯出来,宋宜笑拿与谢嘉绮做见面礼,谢嘉绮也不推辞,笑着道了谢,接过之后立刻戴了起来——宋宜笑端起茶水浅抿一口,这才问谢依人:“我瞧表嫂气色是越来越好了,可是这两日不怎么害喜了?” “是的呢!”谢依人现在提到跟妊娠有关的话题就喜笑颜开,这是因为芸姑之前私下给她看过,说这一胎十有八.九是男孩儿,她自己倒没有重男轻女,可进门以来一直没消息,公爹的几个姨娘又一直在那里想方设法的挑拨,自然盼望早日生下男嗣,好稳固地位。 此刻就含笑道,“说起来多亏了芸姑,早先我吐得一塌糊涂,她开的方子才吃了两回就没事儿了!” 说到这里左右张望了下,道,“咦,清越呢?我今儿带这猴子过来,就是要让她瞧瞧,正经的大小姐该什么样子的!” “清越是现在还小,等长大点说不得也要闹了!”宋宜笑闻言边命人去把女儿抱过来,边笑道,“再说小孩子嘛,还是活泼点的好,这样身子骨儿也健壮不是?” “我们家这一个可不是闹腾。”谢依人指着谢嘉绮道,“她啊天天在家里不用锣鼓就能大闹天宫了!” 谢嘉绮当众被姐姐取笑,也不羞恼,只一本正经道:“姐姐您这话说得可是不对!咱们家可只是国公府而已,怎么就能比作天宫了呢?就算我读书少,也是进过宫看过真正的宫殿的,您可不能这样骗我!” 这话说得堂上之人都笑了起来,谢依人摇头失笑道:“我说不过你,但有你在的地方少不了闹腾是真的!” “祖父还说家里太冷清了,我回来之后才有人气呢!”谢嘉绮表示不服,“姐姐您端庄惯了不好意思跟长辈们闹,有我代您哄长辈们高兴不好啊?” 说了这么两句话,简清越也被领过来了——她奶声奶气的给谢家姐妹问了好,就挨到宋宜笑腿边要抱。 宋宜笑想起来昨天的事情,哼道:“你不是跟你爹好吗?等你爹回来抱你吧!还找我做什么?” 说是这么说,瞧着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儿,到底还是把她抱到了膝上。 “弟妹怎么吃四表弟的醋了?”谢依人听出玄机,笑问,“可是清越偏心?” “哪儿是偏心啊?简直是把我当成个管事的了!”宋宜笑伸指点了点女儿眉心,把昨儿个的经过大致讲了下,恨恨道,“你说明明我跟她待一块的时间多,夫君顶多每天来后院看她一看罢了,她凭什么就紧着夫君,不亲我啊?” 谢依人听罢笑得直打跌,道:“我说都隔了一日了,你怎么还这气鼓鼓的?合着清越这心都偏到天边去了——换了我是你我也要恼她了!” 两人又随便说了几句话,谢依人扫了眼妹妹,道,“小孩子都喜欢在一块玩的,也不知道清越受不受得了我家这猴子!” “姐姐到处喊我猴子,仔细人家当我乳名就是猴子呢!”谢嘉绮闻言撇嘴,不满道,“到时候人家想着,这嫡亲姐妹名字都是一类的,没准以为您的乳名也差不多,比如说麂子啊獐子啊兔子啊什么的——好听么?” 宋宜笑看出谢依人这是要把小孩子打发出去说话了,便将简清越放回地上,笑道:“我家清越要是起乳名啊,一准该叫‘没良心’!” 简清越这会不想自己站着,见状扯着她裙摆,继续求抱——谢嘉绮却已走了过来,笑嘻嘻的摸了摸她脑袋,道:“清越甥女儿,来跟姨姨出去,姨姨带你捉蝴蝶玩!” 她三下两下把本来不情愿的简清越哄了出去,宋宜笑见状不禁道:“嘉绮对付小孩子还真有一套,难为她这么点大就这样会哄孩子了!” “这正是我今儿领她过来的缘故。”谢依人放下茶碗,说道,“我听芸姑说,信陵郡主这些日子一直沉默寡言,而且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宋宜笑叹了口气:“可不是?”看了眼庭中已经在领着简清越做游戏的谢嘉绮,心头一动,“表嫂的意思是?” “嘉绮天性会哄孩子,她又是个爱笑爱闹的性.子,我想着要不要让她陪一陪信陵郡主?”谢依人诚恳道,“这些年来老是你帮我,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地方,何况谢家如今也没有跟嘉绮年岁仿佛的孩子,不如让她们到一块处处看,你看呢?” 宋宜笑以前要没听蒋慕葶提过谢嘉绮已经入了许太妃的眼,这会没准真当谢依人确实也想替妹妹找个玩伴了。 但她既然知道这谢嘉绮把宫里卫皇后、许太妃,包括同样年纪不大的蜀王都哄得很好,哪还不知道,这样天生八面玲珑的女孩儿,又是莱国公府的嫡亲孙女儿,会少得了玩伴吗? 冲着卫皇后喜欢她这一点,有得是人家希望自家年幼的女儿同她一块,也好沾光入了皇后的眼呢! 谢依人此来,却是存心帮忙了。 “嘉绮肯陪茁儿玩,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宋宜笑想了想,挥退众人,轻声道,“但你也晓得,简家最近在商议过继这件事情。昨天夫君过来跟我讲,说可能得全家回一趟桑梓。” “过继这种事情,有外人在总是不方便的。”谢依人闻言立刻道,“虽然说你跟简四表弟不把信陵郡主当外人,但简家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再者,闻说郡主近来身子骨儿也不是很好,依我说何必带郡主一块儿去呢?倒不如送到我娘家母亲膝下,正好与嘉绮一块养着罢?我娘家母亲的为人,我可以给你打一句包票,她是最喜欢小孩子的——尤其现在莱国公府由我娘家大嫂当家,她回来之后除了看着我妹妹外也没其他事,清闲得很,早先还抱怨我大嫂不愿意把孩子交给她带,觉得成天闲着不是个事呢!” 宋宜笑看出她主要是为了当初借走芸姑感到内疚,这才想方设法的希望可以补偿。 她想了想,叹道:“我自然相信表嫂的。但我没有见过令尊令堂,就这样打扰他们,实在于心难安——再者,这回回去,芸姑我们肯定要带着,茁儿的身体,又一直是芸姑调养的。所以,说不得我还是得带上这孩子了!” 谢依人闻言颇觉遗憾,不过还是道:“横竖你们现在还没动身,若信陵郡主方便的话,不如今儿就让嘉绮同她处处看?若郡主不嫌嘉绮闹腾,我想小孩子还是要差不多大的玩伴陪着才开朗。” “劳表嫂费心了!”宋宜笑感激的道了句,唤进下人,命人引谢嘉绮去陆茁儿的院子,“我那妹妹如今非但不怎么爱说话,连她住的院子也不大肯出,所以只能委屈嘉绮了。” 本来陆茁儿虽然是郡主,但年纪小,又是在姐姐家住,应该到后堂来见客人的。 但这位小郡主受了刺激后就不喜嘈杂,每次出了院子都非常惶恐不安——宋宜笑怕吓着了她,所以不敢勉强,这会自然只能让谢嘉绮过去了,这是有点失礼的。 不过谢依人自然不会在意:“嘉绮喜动不喜静,让她自己过去她还高兴些。” 这天谢家姐妹在燕国公府盘桓到黄昏才告辞,宋宜笑亲自送了她们离开,忙去看陆茁儿——这女孩儿还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唤声“姐姐”外,就不肯开口。 宋宜笑看到她手里拿了只草叶编织的蚱蜢,试探道:“这是你小谢姐姐给你的吗?” 陆茁儿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点头和摇头,只是淡然望着那只蚱蜢,像没听到姐姐问话一样。 “待会给她好好收着,别下次就找不到了。”宋宜笑又引她说了会话,见效果不大,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对左右吩咐。 次日就是中秋节,由于端化帝还在给显嘉帝守孝,这个节令跟去年一样不可能大办。 中秋的次日,八月十六,却是端化帝的生辰——同样的道理不会大办。 然而再怎么不大办,由于太皇太后的缘故,宫里到底设了素宴,将宗室近支,大长公主母子之类请了去,好歹热闹下,让太皇太后开心点。 这两个日子应酬完了,过继之事才正式确定下来,而回桑梓的日子也拟在了五日后。 简家在帝都的两房人都要回去,不过晋国大长公主不在其列。大长公主跟简离旷的感情早已名存实亡,却对新进府的几个男宠正上心,自不耐烦这番折腾。所以对外就说由于太皇太后这一年来身体不怎么好,大长公主挂心自己亲娘,不敢远离,又怕自己身份尊贵,去了桑梓,喧宾夺主,叫简家上上下下跟着她忙。 是以就不去了。 当然真相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除了大长公主外,简家两房人都纷纷忙碌起来。 宋宜笑到底决定带上妹妹来回,简虚白闻讯,特意帮忙去跟衡山王商议——衡山王也知道王府现在没有顶用的主母,女儿接了回来也未必能照顾好,还不如叫她跟着同母姐姐。 毕竟燕国公府的大小姐简清越现在也才两岁,比陆茁儿还小,简虚白夫妇既然把女儿都带上了,断然没有说照顾不好一个陆茁儿的。 所以衡山王很爽快的答应让女儿跟着简家来回,当天还送了份厚礼到燕国公府,作为燕国公府对陆茁儿照顾的酬谢。 又次日,宋宜笑正在指挥底下人整理行装,外间有小丫鬟来禀告:“衡山王府的大少奶奶生了,是位小公子!” “备礼!”宋宜笑忙道,“我得去贺一声——把茁儿也带过来吧,让她跟我一块去!” ——要搁以前,她这会正忙着,让底下人走趟也就是了,毕竟她跟孔氏也没有说真的很熟悉。但现在生母不在了,为了弟弟妹妹们能得长嫂照顾些,她这个姐姐说不得要殷勤点了。 再说,她也确实该抽空到一趟衡山王府:在翠华山时,薄妈妈对她的出卖,这事儿还没了结呢! 第四百零三章 薄妈妈走了? 衡山王府的大房整个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这也不奇怪,孔氏才进门时虽然跟脚就得了一子,却因那会的二少奶奶金氏想沾一沾子嗣缘,硬把孩子抱过去养——结果不知道是孩子本身有问题,还是金氏不上心,总之没足月就没了。 待孔氏出月子之后方知晓,同金氏理论时又被她气得不轻,大病一场后,连着好几年都没动静! 这会总算又得了个儿子,大房哪能不高兴? “我到现在都跟在梦里一样!”孔氏见到宋宜笑时,眼角泪痕未干,直说,“前两年,我都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孩子了——没想到还能有今日!” 她乳母也在旁拭泪,唏嘘她的苦尽甘来,当然更要劝她:“奶奶快点不要哭了,这是高兴的事儿啊!何况月子里可不作兴落泪的。” 宋宜笑跟乳母一块劝慰了她好一会,孔氏才勉强收了泪,又对宋宜笑赔礼:“听说爹让八妹妹跟着你们去桑梓?说起来我们这些做兄嫂的实在对不住八妹妹,娘去之后,原该我们照顾八妹妹的,不想却累了你们这许多日子!现在还得你们带她来回。” “孔嫂子说的这是哪里话?”宋宜笑轻笑着说道,“那也是我妹妹呢,你们忙不过来,我又正好得空,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何况你当初建议我接她过去,原也是为了她好,我怎么会不晓得嫂子的苦心?” 孔氏这儿今天横竖不多她一个道喜的人,所以宋宜笑同她说了会话,也就告罪离开,去陆冠云的院子了。 路上她想了想,到底先去了找了五少奶奶。 五少奶奶细眉长眼,肌肤白皙,看面相就是个老实人。 虽然说她打理衡山王府已经有半年多了,这会见着宋宜笑,却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一照面就请罪说自己没照顾好陆茁儿——宋宜笑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自己并非过来问罪,却是专门来看看她的。 好说歹说,五少奶奶才镇定下来,却也不知道找点话题什么的,最后还是宋宜笑自己想方设法跟她拉了会家常,见这位少奶奶似乎很吃力于应酬的样子,暗叹一声,只得告辞了。 跟着再去见陆冠云,时已近午。 她披着秋阳进门,却见芳草兀自萋萋的庭中,一扇半掩半开的窗后,小小男童正襟端坐在与他身量毫不相衬的案后,捧着本书,正大声诵读着。 陆冠云明显已察觉到姐姐前来,却丝毫不为所动——宋宜笑也没有打扰他的意思,自在门外候着。 半晌后,他终于读完了一段,才放下书卷,跳下凳子,欢喜的奔出来道:“姐姐,您来了?” “是呢!”自从韦梦盈去世后,由于这样那样的缘故,姐弟两个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考虑到陆茁儿的情况,宋宜笑这回来的时候很怕看到弟弟也有什么不好的变化。这会见他精神依旧,心里暗松口气,边俯身去抱他,边笑道,“茁儿也来了呢!茁儿还记得哥哥吗?” “茁儿来让哥哥抱抱!”谁想陆冠云却灵巧的一让,避开她手臂,去逗她裙边的陆茁儿,又有些抱怨道,“姐姐,我已经进学,您再抱我,叫人家看到要笑话的!” 宋宜笑本来为他不让自己抱感到失落,闻言真是哭笑不得:“你才几岁啊?咱们是亲姐弟,有什么好笑话的!” “反正姐姐以后不要抱我了!”陆冠云今年才七岁,抱四岁的陆茁儿自然吃力,所以没抱一会就放下来了,只好遗憾的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理直气壮道,“我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 “!”宋宜笑想了想,忽然走过来,硬把他抱起来了会才放下,哼道,“六七岁在姐姐我看来也是小孩子——你也不想想你比你外甥女才大几岁?还在我面前装大人!” 见陆冠云委屈的扁嘴,宋宜笑忙又哄道,“姐姐好久没见你了,这不是太想你了吗?” 说到这儿,见陆茁儿只是静静看着不作声,放缓了语气,蹲下来道,“茁儿,这是你七哥,你忘记了吗?来,喊哥哥。” 陆冠云跟陆茁儿虽然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论血缘比跟宋宜笑还亲近,但兄妹相处的时间却不多。这是因为陆茁儿太小,跟他玩不到一块去,且韦梦盈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寄予了厚望,他说是六岁入学,实际上,三岁上韦梦盈闲下来就要教他东西了。 自从入学后,那就更没功夫跟妹妹联络感情了。 所以此刻见陆茁儿望着自己却不喊人,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笑着逗她:“你喊一声七哥,七哥就给你拿糕点吃,好不好?” 宋宜笑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脸,再看看静默的妹妹,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倒不是觉得弟弟没心没肺,只是想到这个弟弟之所以在失去生母后依然保持着这样毫无阴霾的情绪,多半是因为韦梦盈出事后,无论衡山王还是薄妈妈,最保护的都是他。 难免,为两个妹妹感到委屈。 “我这想法也是可笑,难道非要弟弟与妹妹一样不声不响了才高兴吗?”但旋即她又觉得愧疚:她知道自己更同情妹妹们,除了两个妹妹确实可怜确实被忽略外,也是因为同病相怜。 她两世为人吃的所有苦头,其实说到底是因为是女儿身。 设若她是宋家长子而非长女,即使韦梦盈改嫁,庞老夫人也未必舍得拿她怎么样的——所以弟弟与妹妹,她总是忍不住更站在妹妹们的立场来想。 然而衡山王跟薄妈妈等人再偏心,到底不能说是陆冠云的错,宋宜笑因此心绪复杂,倒仿佛对弟弟有芥蒂一样了。 她摇了摇头甩开杂念,看着陆冠云逗了会陆茁儿,又踮脚从桌上取了块酥饼给妹妹——陆茁儿望了望,接到手里,却没吃。 “云儿,薄妈妈呢?”宋宜笑看着弟弟继续哄妹妹,沉吟了下,出言道,“她今儿没在你这儿伺候吗?” 她正想着薄妈妈躲得过今天,难道还能躲自己一辈子? 不想陆冠云却诧异道:“姐姐您不知道?薄妈妈在翠华山时就走了。” “走了?”宋宜笑吃了一惊,道,“她去了哪里?” “听五嫂说,她回她老家了。”陆冠云道,“至于妈妈的老家是哪儿,我却不晓得呢——要么姐姐去问下五嫂?” 说到这位老仆,他流露出怀念之色,“以前我读书时都是妈妈在跟前伺候着,偶尔妈妈会做些拿手点心,那个槐花饼真好吃啊!可惜妈妈走的时候没跟我说,五嫂说她家里有事,不然肯定也是想留下来照顾我的!” “是吗?”宋宜笑沉吟了下,看了眼铃铛,见铃铛微微摇头,表示她也不知此事,便对弟弟道,“你在这里陪茁儿,姐姐去问下你五嫂——到底薄妈妈是咱们娘留下来的人,也不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竟说走就走了!” 陆冠云懂事的点头:“姐姐您去吧,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又说,“姐姐问到了也跟我说声?” “好呢!”宋宜笑捏了捏他面颊,被他气恼的推开手,方笑了笑起身离开。 五少奶奶看到她去而复返,而且这回没带陆茁儿,以为她现在才是来算账的,神情顿时流露出惶恐来,宋宜笑无奈的想:“也难怪孔嫂子说她压不住底下人,这副样子,是个心眼活泛些的下人,也要觉得她好欺负罢?” 心里叹了口气,宋宜笑直接道明来意:“我听云儿说,之前我娘那里的薄妈妈,前些日子家里有事回去了?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那是哄云儿的说辞。”五少奶奶见她问这个,才松了口气,细声细气道,“实际上,薄妈妈是没了!” “没了?”宋宜笑愕然道,“怎么个没了?!” “她儿子在王府的庄子上做事,不知怎的被误会……”五少奶奶考虑了下措辞,才继续道,“被误会非礼了一个庄户人家的年轻媳妇,那女子的公爹与丈夫都是极暴烈的性.子,闻讯之后起了杀心,竟趁薄妈妈偶尔过去看儿子的时候,把一家子堵在房里放了火,一家人就这样……” 宋宜笑非常吃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听都没听说过?” 薄妈妈的丈夫已经没了,她只有一个独子,已经娶妻,据说颇生了好几个儿女,算起来一家子至少七八口人,再加上薄妈妈作为韦梦盈的第一心腹,家里买几个小丫鬟服侍是买得起的——哪怕他们一家子在上位者看来也不过是奴婢,到底这么多条人命,还发生在天子脚下,怎么会无声无息,连宋宜笑这种跟薄妈妈颇有渊源的人都没听到风声? “那会卢家刚刚抄家,翠华山上下都在议论卢家的事情,想来没什么人关心这么件简单的案子了。”五少奶奶解释道,“而且父王想着七弟是薄妈妈看着长大的,知道这样的噩耗后一准要伤心,就吩咐上上下下只说薄妈妈有事回老家——没跟您那边说,也是怕您难过!” 宋宜笑蹙着眉头没接话:她哪可能为薄妈妈之死难过? 实际上薄妈妈若未死,她今儿个来之前还在琢磨这个老仆留是不留呢! 只是—— 五少奶奶说什么非礼了庄户被灭门,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恐怕未必只是灭门,更是,灭口? 她立刻想到了顾韶,眼神不禁冷了冷。 第四百零四章 往事 从衡山王府回来后的次日,宋宜笑又专门备礼去了趟晋国大长公主府。 倒不是探望晋国大长公主,而是为了向裴幼蕊赔罪——下个月就是裴幼蕊出阁之日,但燕国公府一家为了过继之事,马上就要还乡,自然没法参加这位义姐的婚礼了。 “听说你们打算把信陵郡主也带上?”见面之后略略寒暄,裴幼蕊关切的问,“会不会照顾不过来?毕竟小清越也要去呢!要不我跟娘说声,让我照顾下郡主,免得你们带来带去的麻烦。” “你先顾好自己吧!”宋宜笑闻言不禁失笑道,“我们从来没回过桑梓,这趟回去,少不得要跟族人走动下,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不准——你这将嫁之人,多少事情等着你呢,还帮我们带孩子?到时候贺楼修撰不恨死我们才怪!” 听到贺楼独寒,裴幼蕊眼神恍惚了下,才微笑道:“这不是想给你帮个忙么?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这样取笑我!” 她们两个从前的关系很一般,自从宋宜笑受简离邈之托,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劝了这义姐一回,固然结局是抱头痛哭,彼此之间反倒亲近起来了。 这会见裴幼蕊嗔自己不识好人心,宋宜笑也不以为意,只笑道:“我那妹妹乖巧得很,又有芸姑同行,所以带上她也不费什么功夫。就是不知道族里有没有年岁仿佛的孩子,不然就她跟清越去了那儿却也寂寞。” 裴幼蕊不知道天花之事的真相,闻言道:“左右你们也不会在那儿待太久,毕竟简三叔跟四弟都领着要紧差使呢!哪可能在桑梓长住?” 宋宜笑自不会跟她说明,只道:“这种事情我也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这不是怕在那儿待久了,两个孩子嫌无趣闹腾么?” “说的也是。”裴幼蕊颔首道,“小清越这么点大,别回去一趟,再来帝都时把咱们都忘记了,可就叫咱们伤心了!” “那样的话让她重新给你们见礼也就是了!”宋宜笑打趣,“当然你们也要重新备见面礼才是!” 裴幼蕊笑骂道:“我说你今儿个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给我?合着早有盘算,有女儿帮你弄回去呢!” 两人说说笑笑了好一会,看看时间不早,宋宜笑打算告辞了,裴幼蕊看了看只有两人的内室,才轻声问:“这回过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宋宜笑一怔。 “我生母去得早,打小就常到娘跟前。”裴幼蕊看着她,“所以简家的事情,我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很多内情也是有所耳闻的:老燕国公最疼的就是你现在的公公,爱屋及乌对简夷犹也是宠爱有加!这些年里,老燕国公每年数封家信,不是提点你现在的公公,就是关切简夷犹的近况,对同在帝都的简三叔,还有四弟,却是不闻不问……老燕国公怎么会主动要求将四弟过继给简三叔?!” 见宋宜笑踌躇,她叹了口气:“不好说吗?那算了。” “义姐可知我们那位祖父,为何对三叔,对夫君,这样冷淡?”裴幼蕊没有追问,宋宜笑却起了好奇心,小声道,“按说三叔与我现在那位公公,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皆是祖父嫡子,祖父何以厚此薄彼到这地步?” “我听府里上了年纪的下人讲过几句,但不知道是真是假。”裴幼蕊沉吟了下,道,“据说是因为简三叔虽然是老燕国公的嫡子,却是端木老夫人抚养长大的缘故。” 宋宜笑不解道:“所以父子之情疏远?可终究是亲生血脉罢?何况我听说,当初也是祖父答应的,乃是为了抚慰端木老夫人的丧子丧妹之痛?” “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咱们没有亲自经历过,哪里晓得?”裴幼蕊犹豫片刻,才继续道,“我很小的时候偶然听到过一种说辞:说是端木老夫人曾为燕国太夫人之死与老燕国公争执过,当时甚至闹到了惠宗皇帝面前——那会申屠贵妃正得意,端木老夫人作为申屠贵妃的表弟媳妇,按说应该大占上风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最后此事却不了了之了!” “之后不久,端木老夫人最后一个亲生儿子夭折,老燕国公不知道是想与端木老夫人缓和关系还是怎么的,就将简三叔抱与她抚养。但即使如此,端木老夫人对老燕国公也没好脸色!” “许是受她影响,简三叔长大之后回到简家,与老燕国公也不亲。连带着对老燕国公的续弦温老夫人,也非常冷淡。” “简三叔娶了仪水郡主后,因着郡主甚得惠宗皇帝陛下与申屠贵妃喜爱,御赐了一座郡主府——他们夫妇就此长居郡主府,连燕国公府都不怎么回了。” 裴幼蕊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后来仪水郡主难产身亡,孩子也没保下来。简三叔伤心欲绝,上表将郡主府归还,才独自搬回了燕国公府住。之后老燕国公致仕,给诸子分家,简三叔得了现在住的那座宅子,便一直住到了现在。” “这么说,一切的根源就是我们那位嫡祖母之逝?”宋宜笑感到一头雾水,“正如义姐所言,我们那位嫡祖母去世时,申屠贵妃正得意,姨祖母乃申屠贵妃嫡亲表弟城阳王的正妃,若我们嫡祖母之死有什么蹊跷,且与祖父有关系,这事儿怎么可能不了了之呢?” 但如果燕国太夫人之死没问题的话,端木老夫人又何必与简平愉闹到惠宗皇帝面前? “我有个不敬的猜测。”裴幼蕊想了想,委婉道,“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确实不太可能……”宋宜笑知道她要说什么——在有盛宠中的申屠贵妃这么个靠山时,端木老夫人都没能给妹妹讨个公道,最大的可能,就是燕国太夫人之死确实有问题,然而理亏的是太夫人! 但本朝人人知道惠宗皇帝有多么迷恋申屠贵妃,连太皇太后与显嘉帝这对元后嫡子都一度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燕国太夫人只是犯了小错的话,申屠贵妃轻描淡写就能为她颠倒黑白! 除非,燕国太夫人理亏的程度,让申屠贵妃都没法开口——比如说,红杏出墙,混淆血脉! 可申屠贵妃倒台都也二十来年了,晋国大长公主的“义女”聂舞樱也只姓了天知道打哪来的“聂”呢,如果简离邈并非简家血脉,简平愉能忍到现在?哪怕为了面子不说出去,让简离邈“暴毙”总不难吧? 所以宋宜笑认为燕国太夫人即使犯了大错,也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罪行。 “那我就猜不出来了!”裴幼蕊爱莫能助道,“何况这只是我小时候无意中记下来的一段,天知道那老仆是真知道真相呢,还是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宋宜笑思忖片刻,移到裴幼蕊身侧,附耳道:“天花之事的真凶,卢家不过担了个虚名,实际上,是我们那祖父以及现在的公公做的!” “那简夷犹——?!”裴幼蕊闻言,大吃一惊,随即脱口道,“那两位谋害你们,必是为了简夷犹对不对?那么简夷犹会怎么个处置法你知道吗?” 看着她激动的模样,宋宜笑沉默了会才道:“这就是义姐方才问我时,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这内情的缘故。简夷犹……他是一直劝着公公不要对我们下毒手的。” “这怎么可能?!”裴幼蕊不信道,“他怎么会不对国公之爵动心——而且他对四弟怎么样你会不知道?他们兄弟关系就没好过!”又有些颤声道,“何况他既然出言相劝了,可见是早就知道的!那么他知情不报难道就没罪了吗?四弟跟清越险死还生也还罢了,二皇子呢?那怎么说?那可是陛下亲子!” “陛下纵然爱子心切,却更尊重娘,义姐你说是不是?”宋宜笑看着她,极不忍的说出这句话,“而娘疼爱晚辈是出了名的……” “所以陛下为了娘,故意撇清了简夷犹?”裴幼蕊明白了,她眸子里的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喃喃道,“所谓他一直劝说老国公父子不要对你们下毒手,恐怕也只是念在娘的份上,存心给他脱罪找的借口吧?” 宋宜笑没说话,这种时候她不说话,也就等于是默认了。 好半晌,裴幼蕊才低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义姐……”宋宜笑想劝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艰难道,“来日方长,我想裴大学士平生最大的愿望,一定是希望你过得好,而不是……为他报仇。” “我知道。”裴幼蕊幽幽道,“何况我现在就是想给他报仇,也是束手无策:长兴身处深宫,简夷犹也不跟我照面,你说我能做什么呢?我只能,乖乖儿的嫁给贺楼独寒,不是吗?” 宋宜笑难过的握了握她的手:“贺楼是真心喜欢你的,义姐过门之后,何不与他商议此事?毕竟他与顾相关系匪浅,又是状元出身,前程远大,他日未必没有替义姐讨个公道的时候!” “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裴幼蕊闻言,合了合眼,睁开时已稳住情绪,反握住她手,轻声道,“说起来,韦王妃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第四百零五章 起程返乡 宋宜笑闻言不禁苦笑出声:“没查,袁雪沛自己跟我坦白了!” “他?!”裴幼蕊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竟然是他?!为什么?” “一言难尽!”宋宜笑却没有跟她细说的意思,叹了口气,道,“也是这两日事情多,马上又要起程远行——不然的话,我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裴幼蕊也叹道:“以博陵侯跟四弟的关系,你确实为难。只是博陵侯也太过份了,他父母双故,继祖母跟叔父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来没少借四弟的势。便是四弟跟他交好,到底夫妻一体才是最亲的,他怎么能这样对你?这却把四弟当成什么了?!” 宋宜笑听了这话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苦涩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倒也不全是因为他跟夫君的交情,也是因为,他做这事儿,还真是有理由的。” “……”这下子裴幼蕊顿时噤了声。 韦梦盈出身不高,两次嫁人却都嫁得非常好,而且两任丈夫都被她笼络得跟什么似的——这样的人物,任谁也会知道她不是那么简单。 宋宜笑这样一讲,裴幼蕊难免想到是不是韦梦盈做了亏心事在前了。 不然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很多从前不想透露给彼此的秘密如今还只能跟对方说了,有什么事情开不了口呢? 她赶紧转移话题,“你今儿带了清越来的?怎么没带我这儿来?可是叫娘留住了?” “正是呢!”宋宜笑忙道,“本来想带她来给你道个喜的,结果娘正要往园子里去听曲子,顺手把她抱上了。我想着我们要说说话儿,她在的话也不方便,就随她去了。” 接下来两人随便说了些闲话,宋宜笑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就告辞了。 她到晋国大长公主那儿接了简清越,又陪婆婆听了会曲子说了会话,再回到燕国公府时,管事的上来禀告,说是:“今儿个各处都送了东西来,说是愿公爷夫人一路平安。” “时间紧急,来不及挨家辞别,你且把人都记下来,等我们回来了,再去上门道谢。”宋宜笑点了点头,吩咐之后,却见管事的没有告退之意,微讶,“怎么了?” “亲家奶奶也派人送了东西来,来人还问夫人几时回来?说是亲家奶奶想找夫人商议下亲家老爷遗嘱之事。”管事道,“之前在翠华山时,亲家奶奶已经找过夫人几回了,但那时候公爷跟大小姐刚刚康复,咱们上上下下都忙不过来,实在没心思顾及此事。夫人当时就说等空了再议——您看是不是给那边递个话?” 宋宜笑蹙起眉,这继母倒是演上瘾了,自己可没心情陪她玩! 当下略作思索,就道:“我早就说过没有已嫁女回娘家同弟弟争家产的道理,那边要再来讲这事儿,你就这样回复,不必再来告诉我!” 又说,“继母老跟我说这个,听着实在烦!以后没事的话不要再跟宋家来往了,免得她不死心,继续念叨这个——也别再跟那边说咱们的事情。” 管事的怔了怔,随即赞道:“夫人真是高义!” ——虽然说时下没有已嫁女回娘家分家产的道理,但给长女一半家产作为昔年的补偿,这话既然是卢氏亲口承认乃宋缘遗命,按照道理,这笔家产宋宜笑拿着也是理所当然。 她却一直不肯要,如今更为此要跟宋家断绝往来,自然令人钦佩。 不过管事的却不知道宋宜笑心中的真正想法:“这会我没要这笔家产,连家里管事也说我大方。我若是要了啊,里里外外肯定又要说我见钱眼开,欺负没长大的弟弟了!横竖我又不缺花用,做什么要吃这个亏?” 她现在已经知道卢氏乃是自己的杀母凶手,哪还不清楚所谓的宋缘遗命根本就是这继母胡诌的? 用意无非是两个:一个是降低自己对她的戒心,二个就是掩饰她同袁雪沛来往的真相。 简单来讲,就是卢氏想要破财消灾罢了。 宋宜笑眼下还没想好母仇的处置,但也懒得再跟宋家有瓜葛了,眼下这机会,倒正好同宋家理所当然的疏远。 只是想到袁雪沛说的那件事情…… 她凝眉片刻,暗自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这趟过继有没有麻烦呢,我管那么多闲事?” 也就转身进房,看着丫鬟们料理箱笼了。 转眼到了出发的日子,离都这天,好些人来送行。 宋宜笑专门托付了一回袁雪萼,请她在自己离开帝都的这些日子,帮忙照顾芝琴夫妇以及他们的孩子。 袁雪萼笑道:“这还要你说?再者你们来回也就那么个把月吧?能有什么事!” 宋宜笑这时候自不会跟她解释,自己这行人一去必定经年——只道:“你替我看着点儿就是!” “放心吧,那丫鬟可是为了救你才出的事儿,我哪能不对她好?”袁雪萼应了下来,又悄声道,“你们过继到三房也是好事,早就听说简驸马偏心了,亏得大长公主殿下明事理,不然有这么个公公,也够糟心的!” 她朝正跟简虚白说话的徐惜誓点了点下巴,“谢姐姐就是个例子,之前没怀孕时,她公爹听信几个姨娘的话,成天逼着徐世子纳妾好开枝散叶!这会谢姐姐不是已经有了吗?按说她那公爹该闭嘴了罢?结果这两日又在催了,说是谢姐姐横竖有孕在身伺候不了夫婿,怎么还要霸着夫婿不放?” “好歹是伯爷,说这样的话真的合适吗?”宋宜笑早就知道谢依人同公公以及公公的姨娘们相处得很不好,闻言不禁无语:这话也太羞辱人了吧? “伯爷自己当然不会这么讲了,但那几个姨娘出身不高,什么样的话说不出口?”袁雪萼叹了口气,“亏得谢姐姐的妹妹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趁进宫陪伴皇后娘娘的光景,替她姐姐提了提——皇后娘娘又去跟太皇太后禀告了,太皇太后十分生气,前两日把毅平伯召进府里狠狠骂了一顿,说要不是他当初左一个右一个的纳人,鲁国大长公主殿下也未必会芳华早逝,现在难道又看太皇太后亲自给徐世子挑的正妻不顺眼了吗?这话把毅平伯吓着了,将殿砖都磕红了一块。回府后就把那几个姨娘绞了舌头发卖出去!” 虽然如此,“可毅平伯向来喜欢那几个姨娘,否则她们哪来的胆子敢跟正经世子妇作对?这么着,伯爷即使忌惮着太皇太后,往后不敢再管儿子后院,对谢姐姐的感观可想而知!” 宋宜笑意外道:“我们这两日光顾收拾东西了,竟不晓得这些事情——不过毅平伯再不喜欢谢表嫂,只要徐表哥是明白人,想来他也没办法。”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袁雪萼说到这儿也有点闷闷不乐起来,“说起来我成亲也有些时候了,到今儿还没动静,虽然说上头没长辈催促,表哥也不在意,我自己瞧着清越都会说话走路了,也觉得急了呢!” “陆三哥是什么样的为人你还要担心吗?”宋宜笑道,“再说你们说是成亲有些时候了,陆三哥又是守孝又是参加科考的,正经在一起的日子才几天?别着急,兴许马上就有消息了呢?” 陆冠伦的为人确实值得信任,所以袁雪萼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跟着就问起简家故里的事情了:“据说辽州苦寒,这会那边都有可能下雪了,你们御寒之物可有预备?” “都带着了呢,我们虽然没回去过,但年年送东西的下人却是熟悉的。”宋宜笑跟她说了这一句,见其他人那儿都已在话别了,忙也道,“就到这里吧,等回来了咱们再聊!” 帝都距离辽州虽然不能说千里迢迢,却也至少有七八百里路。 若是快马单骑,来回倒不用几日。 但此番回去的不只简离旷兄弟及简夷犹兄弟,还带了妇孺,自然是走不快的。 简清越跟陆茁儿起初还因为赶路感到新奇,每天趴在车窗畔看沿途的风景,问这问那——当然基本都是简清越问,陆茁儿到底还是沉默的。 三五日一过,新奇感消失,陆茁儿开始发呆,简清越则开始闹了:“树,要树!” 宋宜笑起初以为她想看树,挨到有树林的地方还想着让人折枝树枝来给她玩。谁想弄了半天明白她的意思,才知道她要的是燕国公府后院的一丛石榴树——这会谁能给她弄来? “其实这就是那个石榴树,它知道要赶路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好一路陪着你!”宋宜笑哄了半天哄不住,见女儿要哭了,只好昧着良心,让人到附近拔了株比较少见的野草来,道,“等到了地方,咱们再把它栽下去,它马上就会恢复原来的模样的!” 简清越将信将疑的接过,看了看:“娘,花呢?” “花啊?”宋宜笑噎了噎,探头命车畔侍卫去请丈夫来,自己则继续糊弄女儿,“花被爹爹摘走了,待会爹爹来了,咱们罚他想办法好不好?” ——你们父女不是亲吗?让你爹给你解释去吧! 片刻后简虚白过来,闻言哭笑不得的说妻子:“这季节就是真找到石榴树又到哪里去找花?你这叫我怎么接?” 不过他也不是没办法哄女儿,探手把简清越从车窗里拎到马上,笑道,“爹爹带你骑大马,好不好啊?” 虽然说四周风景没什么稀奇的,但在马背上的感觉跟在车里自然不一样,简清越立刻就把草丢了,欢喜道:“好!” “……”宋宜笑觉得胸口好闷:果然这没良心的见了她爹就各种好哄,专门为难自己这个亲娘! 她恨恨的白了眼纵缰远去的父女俩,刚刚坐回车中,却有个眼生的侍卫追了上来,跟护卫她的侍卫嘀咕了几句,上来道:“夫人,那边的孙公子似乎有点发热,沈姨娘问能不能让芸姑帮忙去看看?” 第四百零六章 抵达 沈绮陌虽然只是个姨娘,但因为生了简夷犹唯一的儿子,这回也在随行之列。 当然由于简夷犹跟简虚白关系不好的缘故,出发都几天了,她跟宋宜笑一直没照过面,在路上时各自窝在马车里哄孩子,下了车呢也有下人安置好了地方请她们分头歇息。 这会沈绮陌派人来请芸姑,宋宜笑应下之后,想了想,到底没去看。 半晌后芸姑回来,宋宜笑才问她:“那边发热了?厉害么?” “是风寒。”芸姑不在意道,“等下到了地方,吃帖药也就是了。” 宋宜笑闻言也就不放在心上,拔了鬓边金钗逗妹妹:“这上头是什么?这个铃铛为什么会响呢?” 如此过了几日,紧赶慢赶的总算到了地方——简家祖宅不在辽州城内,却在城外十里的一处镇上,看得出来简家在这儿非常有地位,连绵的府邸占了大半个镇不说,正门外牌坊都立了好几座。 最新的一座牌坊,正是简离邈金榜题名时所立。 简家大老爷简离忧夫妇得了信,早已领了子女,在这座牌坊下迎着了。 简离旷与简离邈见状,忙下马上前问候,又叫晚辈们过来与大房见礼。 简离忧四十来岁年纪,浓眉凤眼,许是常在乡间的缘故,面色偏黑,但精神很好,寒暄了几句,就道:“爹已经在正堂等着了,咱们快进去吧!” “这是清越吗?”离字辈的三兄弟当先朝里走,女眷们在最后,简离忧之妻高氏就过来招呼宋宜笑,她看了眼简清越,又看了眼陆茁儿,有些奇怪,“那个大点的可是丫鬟?” 这穿戴也未免太好了吧?都跟简清越差不多了。 “伯母说笑了,这是我娘家妹妹,信陵郡主。”宋宜笑闻言自是不喜,淡淡道,“因我娘二月里去世,衡山王爷又没出母孝,王府大少奶奶新近生产,二少奶奶亦是红颜早逝,五少奶奶实在忙不过来,所以我就把她接到身边照顾些日子。这回过来,顺便也就带上了。” 高氏非常尴尬:“我说这孩子瞧着就不像寻常人——只是之前来报信的人从没提过这件事,想着你们就一个女儿,却是想左了呢!” 赶紧对陆茁儿福了福,“还望郡主海涵!” 陆茁儿只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我这妹妹天性使然,向来不大爱说话,伯母可别见怪!”宋宜笑见她是误会,却非故意埋汰陆茁儿,也就消气了,忙替陆茁儿解释,“也就是因为她这么个性.子,我不放心留她在帝都,只得带上了。叨扰之处,还要请伯母宽宏则个!” “说得哪儿话?这里不也是你们家么!”高氏忙道,“一家子这么讲可是见外了——说起来我也不大清楚你们的喜好,收拾的绛珠阁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心意?” 两人边说边走,在到后堂之前,宋宜笑倒是把大房的大致情况了解了下: 大房简离忧夫妇膝下三子二女,其中高氏只生了嫡长女简夷绀跟嫡次女简夷绣,早几年就都出阁了。由于嫁得远,这回过继的事情虽然派人跟她们说了声,但她们也抽不开身回来。高氏所以代两个女儿告了声罪,表示她们绝对不是不想回来跟兄弟团聚,实在是路途遥远,夫家事情多。 宋宜笑当然表示无妨。 简夷绀、简夷绣姐妹下面三个弟弟妹妹都是庶出:庶三子简夷岷,庶四子简夷峻,跟庶幼.女简夷媚。 简夷岷跟简夷峻都已加冠,业已成亲。 最小的简夷媚今年十六,已经许了人家,却尚未到婚期——宋宜笑心想这小姑子的婚期若就在近日,没准就要被拖延了。 这时候到了堂上,却见一个穿枣红底绣四合如意瑞云纹圆领衫的老者,抚膝端坐堂上,身侧侍立着一名约莫二三十岁的貌美妇人,再远些方立了三三两两的下仆。 看到这老者,简离忧行了个常礼,上前道:“爹,二弟三弟两家人都回来了!” 简离旷与简离邈则上前大礼参拜,均说:“不孝子拜见爹爹,愿爹爹福禄常在!” “都起来吧!”堂上早已备好了磕头用的软垫,一行人都行完了礼,简平愉方放下抚须的手,虚扶道,“你们这一路回来定然累了,且坐下说话。” 宋宜笑边随众起身,边偷眼打量这位祖父——简平愉算算年纪坐六望七了,不知道是保养没有顾韶好还是比顾韶大了两岁,他须发都已花白,面上肌肉也分明的松弛了,只是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剑眉星眸的轮廓,倒也难怪燕国太夫人为了他不惜忤逆父母。 看到这一幕后,宋宜笑越发觉得之前跟裴幼蕊密谈时,裴幼蕊对于简离邈血脉的怀疑不靠谱:简平愉要年轻个二十来岁,恐怕与简离邈这会一模一样。这两人若不是父子那才奇怪了。 “我致仕时孙儿们都还小,不想一转眼都当爹了。”众人落座后,简平愉与次子、三子略略寒暄,表示了对于晋国大长公主不能前来的理解,目光就落到了简虚白身上,温言道,“时间真是快——阿虚的女儿也会走路了,听底下人说,这孩子是太皇太后赐的名?” 简虚白闻言道:“回祖父的话,正是!” “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简平愉打量几眼简清越,眼里看不出喜怒,面上倒是带着笑的,对身侧那貌美妇人道,“去把东西拿来!” 那妇人福了一福进内,片刻后端了个描金乌木漆盘出来,上头垫了锦缎,锦缎上搁着一对羊脂玉如意,简平愉道,“让孩子拿着玩罢!” 简虚白忙代女儿推辞,简平愉笑道:“又不是给你的,你说不要清越就不要了吗?” “清越还不上前拜谢你曾祖父?”简虚白的推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不管简平愉对他做过什么事情,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嫡亲曾孙女头次拜见曾祖父,做祖父的总要给点见面礼的。 只是简清越这会正与陆茁儿拉拉扯扯,闻言根本没理会父亲——宋宜笑赶紧推了她一把,低声哄了几句,她才懵懵懂懂的上前磕头,奶声奶气道:“谢曾如父!” “这孩子长得真像阿虚!”简平愉听她说话还有些嗲音,失笑道,“记得阿虚小时候喊祖父也是喊不准,不是咬成‘楚父’就是咬成‘子父’。” 简离邈一直静静的,听到这儿轻笑道:“爹记性真好。” 也不知道这么句极平常的话有什么门道,总之堂上的气氛忽然就冷淡了下来。 宋宜笑正自诧异,高氏瞧着不对,忙转头对丈夫低语数句——简离忧惊讶的看了眼陆茁儿,起身道:“爹,衡山王府的信陵郡主随阿虚媳妇一块来了,咱们之前不知道,竟到现在还没给郡主见过礼!” 陆茁儿虽然年幼,又是宋宜笑的亲妹妹,却是衡山王嫡女,皇室正式册封的郡主,代表着衡山王府的脸面,以及皇室威严。 所以简家不知道也还罢了,知道之后,自不可能继续把她当寻常小孩子对待。 当下包括简平愉在内都纷纷起了身,要请陆茁儿上坐受国礼。 宋宜笑自要阻拦:“茁儿年幼,而且这回也是因为衡山王府赶着事情多,腾不出人手照看她,才叫我领着她的,衡山王爷也说过,将她当个寻常晚辈也就是了,哪能这样打扰长辈们?” 最后虽然没叫陆茁儿上坐,众人到底也给她行了礼——只是这女孩儿一直不开口,还是宋宜笑代她免了礼。 这么一打岔,时间也差不多了,简平愉就暗示众人散去:“你们一路颠簸,这会见也见过了,还是赶紧下去歇一歇,看看住的地方吧!” 原本高氏给简虚白夫妇安排的是叫绛珠阁的院子,这会因为陆茁儿要跟他们一块住,高氏就来问要不要换个更大的地方,免得怠慢了郡主? 宋宜笑打量了下这绛珠阁,发现地方也不小了,便推辞了她的好意。 一番归置箱笼,到快掌灯时分才收拾出个轮廓——宋宜笑想着今儿个才到,晚饭多半会一块用,所以先叫人把衣物妆盒拿出来,梳洗打扮好了等人来喊。 谁想半晌后却是厨房那边提了食盒送来,说是简平愉体恤曾孙们年幼,只召了简离旷跟简离邈去用饭,孙辈跟曾孙辈就都不喊了。 “今儿个因为大伯道出茁儿身份的缘故,祖父好像没给三哥的孩子见面礼?”宋宜笑打发走了下人,一面看着赤蔷她们摆饭,一面对丈夫道,“说起来那孩子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简虚白抱着简清越,任女儿抓着自己的衣襟使劲扯,道,“也不知道起没起名字——不过你不必替那孩子觉得委屈,祖父怎么可能亏待他呢?” 宋宜笑心想那孩子又不是我的,我何必替他委屈?不过是觉得简平愉今日仿佛有意对简虚白示好,怀疑这祖父是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 否则照简虚白的说辞,这祖父对他也是不怀好意,简夷犹年纪也长些,怎么也该先给简夷犹的儿子见面礼,才轮到简清越不是? 只怕已知时日无多,且二房必定会被三房压倒,为了喜欢的孙儿计,这才故意对简虚白亲热些——说到底也是掩耳盗铃了,险死还生之仇,岂是此刻些许示好所能抵消的? 这天就这么过去,次日一早,宋宜笑叮嘱铃铛看着底下人继续归置行李,自己则领着两个孩子去给长辈请安。 说是给长辈请安,燕国太夫人跟温老夫人都已经过世,简平愉现在没有正妻,昨天取玉如意给简清越的妇人瞧着像他身边得宠的姨娘,然而姨娘再得宠,也受不起正经嫡孙媳的请安的。 所以宋宜笑也就是去高氏那儿。 高氏看到她非常高兴,专门给陆茁儿行了礼之后,才道:“我正打算遣人过去找你,昨儿个你们伯父回来后说了,后日就会开祠堂,虽然说到时候咱们女眷不会进去,但也要准备准备才是。” 想来昨天晚上简平愉把儿子们喊过去吃饭,应该就是商议过继之事了。 这件事情是苏太后提出,太皇太后、端化帝、晋国大长公主一致认可的,所以不管简家怎么想的,反正也只能照办了——宋宜笑应下之后,跟大房的女眷们说了会话,方告退回绛珠阁预备。 后天转眼就到。 第四百零七章 祠堂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宋宜笑就起了身,自己梳洗打扮的时候,命丫鬟去把简清越也喊醒了收拾。倒是陆茁儿因为不是简家人,是过来做客的,宋宜笑叫铃铛去守着她,今儿个就让这妹妹待绛珠阁里,不带出去了。 母女两个弄好之后到了花厅,简虚白早已等在这儿,夫妇两个随便用了点早饭,就抱着女儿去正堂。 他们到得早,这会堂上还没个人影。 但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没多久人就齐了——宋宜笑察觉到简离邈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看自己一家,包括陆茁儿在内,目光都格外慈祥。 看来这位叔父,不,今天过后的公爹,虽然恪守着对于仪水郡主的诺言,在丧妻后再未婚娶,连个通房丫鬟都没纳,到底也是希望有子嗣承欢膝下的。 “咱们待会不能进去,你让丫鬟装点心带在身上了吗?”简平愉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今天没带那美妇,想来是今日这样的场合,侍妾不适合出现的缘故。他到之后没说几句,就带头朝祠堂走了。 高氏领着儿媳跟庶女走到宋宜笑跟前,提醒道,“也不知道他们在祠堂里要待多久,咱们大人也还罢了,清越年纪小,到时候恐怕会饿着。” 宋宜笑谢了她,道:“方才叫她乳母装了几块糕点了。” 高氏点了点头,这才领着女眷们跟上前面的队伍。 简家祖上寒微得很,据说只得三五亩薄田,简平愉幼时又遭逢乱世,日子过得可想而知,自然也是没功夫去管祠堂怎么样的。 后来他读书出了头,又娶了锦绣堂出身的燕国太夫人,得了燕国太夫人的丰厚陪嫁后,才开始整饬祖宅跟祠堂这些地方。 如今这座祠堂距离简家祖宅所以不是很远,出了大门,沿着镇中青石长街朝外走,在镇口就能看到祠堂的轮廓了。 这时候天才蒙蒙亮,祠堂里里外外点了许多灯,门口还簇拥了不少族人,三三两两的议论着——宋宜笑听了几耳朵,她生长帝都,没去过其他地方,此刻听本地的乡音,难免觉得佶屈聱牙,不过北地方言变化不如南方大,连估带猜,也大略能够明白,他们大部分是在议论今儿这场过继。 也有人在说她,道是“长得不错,难怪是诰命夫人,就是不知道陪嫁几何,与当年的燕国太夫人比起来谁多谁少”。 这句话宋宜笑大致听懂了,不觉十分无语:简平愉那会是个穷小子,需要指望发妻的妆奁也还罢了;简虚白这会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娶妻还用得着算计人家陪嫁吗? 她一时间不免对简家族人的印象有点不好,但转念想到简虚白自己这辈子都是头次回桑梓,与这些人素无交情,人家看她估计也是看个热闹,说话自然也是很随意的,如此计较倒是没意思了。 是以只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也就牵住简清越不说话了。 但这个动作已经让他们知道,他们说的固然是土话,宋宜笑却也未必全部听不懂,不禁讪讪的走了开去。 “这些人一辈子连辽州城都没去过几回,更遑论善窈你这样从帝都来的贵人了。”高氏察觉到,也帮忙呵斥了几个还朝宋宜笑母女探头探脑的族人,圆场道,“所以好奇之下,冒犯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伯母这话见外了,都是自家人。”宋宜笑忙道,“说起来也是我们不孝,这些年都没回来看过祖父,所以与族人生疏。” 又说这些年来亏得大房照顾简平愉云云,高氏听得舒畅,连连谦逊:“我们是大房,这都是应该的。再说要没二房三房在帝都为国效力,家里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声势。” 两人客套了一番,那边简平愉已经跟几位族中耆老说得差不多,就进祠堂里去了——这时候的规矩,女子除了出嫁时辞别娘家祖先,以及进门时告慰夫家祖先外,是根本不能进祠堂的。 所以眼下族里有身份的男子从老到少统统跟了进去,高氏、宋宜笑等女眷却只能在外面等。 宋宜笑看着渐次亮起来的天色,摸了摸女儿被夜露沁凉的小脸,忽然想到件事情:男子都进祠堂去了,她们这些女眷只能留在外面,那么接下来呢? 她小声问高氏:“大伯母,咱们在这儿要做什么不?” 高氏闻言却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简家现在的当家媳妇、简夷岷之妻苗氏:“老太爷可说咱们在这儿做什么?” 苗氏闻言茫然道:“老太爷这两日都在跟三位老爷说事情,媳妇并没有得到什么吩咐。” 好嘛,她们就是过来枯等的? 高氏很是尴尬的跟宋宜笑道:“这是我们的不是了,早点没跟老太爷问清楚——不然咱们兴许不用来?” “来了也好,我还没见过简家祠堂呢。”宋宜笑笑着道,“再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咱们待祖宅那儿吃茶也不合适。” 高氏见状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旁边一个穿戴还算光鲜的妇人却凑了上来,笑道:“大嫂,这是燕国夫人?” 那妇人问的是高氏,目光却一直在看宋宜笑母女。 “正是阿虚媳妇。”高氏朝她点了点头,给宋宜笑介绍,“这是老太爷堂兄弟的媳妇,论起来是你们六婶母,娘家姓连。” 宋宜笑忙朝她福了福,客气道:“原来是六婶母!” 又叫简清越也给婶婆见礼。 连氏忙道:“我一个民妇,怎么担当得起?” 她摘下镯子给简清越做见面礼,只是看着简清越一身太皇太后所赐的佩饰,不免觉得拿不出手,“我们庄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让大小姐拿着玩罢。” 宋宜笑跟她寒暄了几句——总算把这六婶母敷衍过去,旁边几个跟六婶母身份相若的族人许是觉得她没有看起来那么高不可攀,也纷纷围上来说话了。 这一番话说了好半晌,不知不觉祠堂里都散了,简平愉有点不高兴的走出来,看着外面叽叽喳喳的女眷,不轻不重的道了声:“祠堂重地,怎么这样嘈杂?”他自重身份,不可能当众叱责一群晚辈妇人,道了这么一句也就算了。 但紧跟着他出来的许多男人就没这忌讳了,一时间乡骂四起,纷纷扯了自家媳妇,边数落边同简平愉告退。 宋宜笑见这情形不免觉得很是尴尬,沈绮陌由于身份的缘故今儿个没有过来,她生的是个儿子,是以让简夷犹直接抱进去了。 这会在外面的远客只有她们母女——虽然说是族人主动上来跟她搭话的,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她到底难堪。 好在简离邈跟简虚白这对新鲜的父子已经出来了,见这情形,简离邈负着手轻哼了一声,道:“爹说了祠堂重地不许嘈杂,你们嘴里不干不净个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简虚白则走到宋宜笑跟前,朝她点了点头,道:“等累了罢?清越来,爹爹抱。” 宋宜笑见他们一唱一和都在为自己解围,这才松了口气,将简清越抱起来,递到了丈夫怀里。 如此回到祖宅,重定的三房人再次给简平愉敬茶——在祠堂里是在祖先与族人面前将简虚白过继到三房,这回则是在家里再次确定一下彼此之间的名份。 敬完茶后,简平愉正要叫众人散了,简离旷许是气狠了,忽然出言道:“阿虚现在到了三弟名下,三弟还是好好管教着点好!方才咱们出祠堂时,外头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子!说起来阿虚媳妇还是江南堂嫡女出身,海内六阀之后,在娘家时的规矩是肯定没问题的。这进门才几年,竟被阿虚惯成这个样子!” 宋宜笑闻言变了脸色,她虽然根本不稀罕宋家,但简离旷这话可是在转着弯骂她娘家失教了! 她又羞又怒,待要开口反驳,坐在她上首的简虚白却转过头来,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然简离旷话音才落,简离邈已放下茶碗,不紧不慢道:“这儿又没外人在,二哥何必虚张声势?谁还不知道咱们简家祖上当年,乃是连饭都吃不上了的——有道是仓廪实才能知礼仪,咱们简家从合族能吃饱饭到现在统共也才几十年?除了咱们这一支外,其余族人慢说做官,那是连个秀才都没有!” “这样的门楣,也就是糊弄下同处乡间的黎庶罢了!” “还谈什么规矩?!” “二哥这番话,却也忒忘本了!” 说到末了一句,简离邈露出似笑非笑之色,略带病容的眉宇间,满是讽刺。 看着简离旷阴沉的脸色,宋宜笑低下头,掩住嘴角的笑意:这前任公公是生怕她跟新任公公处不好吗?这么上赶着给简离邈收买儿媳妇的机会? “海内六阀……嘿!”简离旷被简离邈堵得无话可说——其实也不全是无话可说,也是因为上首的简平愉一直在看着他,目光之中颇有不赞成——顿了顿,他到底转过头去,没再作声。 简平愉这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叹道:“散了吧!” 顿了顿,“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 第四百零八章 丧讯与哀荣 回到绛珠阁后,宋宜笑问起今日祠堂里的过继经过,简虚白道:“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中间几位耆老说二房子嗣不多,大房虽然也才两个庶子,但孙辈已有好几个,不如从大房过继嗣孙给三房,又或者族里其他人家也有许多子嗣。祖父说娘……说二伯母已经答应了,那几位耆老也就不说话了。” 连宋宜笑这个国夫人都能引起祠堂外的围观,大长公主殿下更是高高在上,简氏族人即使有点小心思,又哪里敢违抗? 简虚白又道:“今儿祠堂外面,你们在说什么那么热闹?” “族里长辈上来说话,我想着不理会也不好,且有大伯母在旁介绍,就跟她们寒暄了会,让清越给她们见了礼。”宋宜笑懊恼道,“不想却扰到祠堂里头了。” “本来这种事情,不说提前演几遍礼,怎么也要跟到祠堂的上上下下说清楚各人所司职务的。”简虚白却叹了口气,“爹方才说得没错,简家究竟底蕴浅薄,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你不必放在心上,反正爹都不在意,管其他人想法呢?” 正说着,外头丫鬟进来禀告,道:“老太爷说,今儿个晚饭让公爷去后堂用。” 简虚白看了眼妻子,道:“就我一个过去?” “老太爷说有点事情要跟家里男嗣们商议下。”丫鬟委婉道,“而且女眷们今儿个在祠堂外候了许久想也累了。” 宋宜笑倒不在意:“既然如此,那晚饭我带清越跟茁儿用吧。” 如今过继已经完成,简平愉跟简离旷也差不多该上路了——这眼节骨上,这位祖父难免要把遗嘱留一留,少不得也有话要叮嘱下子孙们,她一个孙媳妇,带着个两岁的小女儿,去了估计也跟今日在祠堂外一样,不过是做陪衬。 还不如就留在绛珠阁呢! 时间到了晚上,简虚白自去后堂,宋宜笑带着两个孩子用过晚饭,看她们都还精神,便叫人拿了七巧板来,将厅中长案腾空,陪她们拼七巧板玩。 拼了会,偶然一抬头,却见廊下风灯照出的夜暮里,纷纷扬扬的银色,似风吹柳絮,满庭飞舞。 下雪了。 “怎么还没睡?”宋宜笑招手把两孩子喊到琉璃窗前,领她们看了会雪,忽见两个下人提着灯,引了简虚白走进来。 他在廊下脱了大氅,绛底掐金线的氅衣上已经积了一层雪,濡.湿的地方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暗红,在灯下望去犹如血色,衬着他面色愈加如玉如脂。 此刻边跨进门槛,边说妻子跟两个孩子,“都这么晚了,她们居然有精神?” “原只想看会雪就送她们回房安置的,不想一看就看到了现在。”宋宜笑说这话的时候,原本已经有些困了的简清越,看到父亲又来了劲儿,腻到他身旁伸手要抱:“爹!” 简虚白抱起女儿颠了颠,笑道:“爹送你们回房休息好不好啊?” 说着俯身将陆茁儿也抱了起来——宋宜笑忙叫人拿了两条毯子来,给两孩子裹上,“外头下雪了,仔细冻着!” 简虚白把两个女孩儿送去安置好,回来之后,与妻子说起今晚摆在后堂的晚饭:“其实也没其他什么事情,就是给我们分了家。” 宋宜笑闻言越发笃定,简平愉早知来龙去脉,这是在安排后事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的是次日一早才起来,就接到消息:“老太爷去了!” 简平愉前一日从祠堂出来时还精神抖擞面色红润,瞧着再活个十几年都不成问题,今儿天还没亮就咽了气——简氏一族上下自然是惊诧莫名。 但这儿的人不知帝都风云,所以惊讶归惊讶,也没起什么疑心,觉得:“也许老太爷早就不行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好气色,不过是回光返照。硬撑到子孙归来,曾孙跟曾孙女都见着了,三房也有了嗣子,心愿了结,可不就撑不下去了?” 简平愉毕竟曾经位极人臣,又是大长公主的公爹,他死后,按照常理该有哀荣的,自要禀告朝廷。 这丧讯传到了帝都,帝都这边不知就里的人家听了也觉得难怪简平愉忽然要把简虚白过继给三房了,合着他自知时日无多,想在自己合眼前把三房无嗣的问题解决掉。 如此倒把揣测晋国大长公主与简离邈之间不得不说的事情的谣言给冲淡了。 不过简平愉致仕已久,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怎么跟朝中来往。 所以听说他死了,大部分人听听也就算了,顶多备份丧仪命人送到晋国大长公主府或燕国公府——只有特别有渊源的,才会打发人去辽州吊唁。 但卫溪却头疼了,他专门找到了顾韶请教:“今日朝会上有人公然提了简乐之去世之事,说要礼部议其哀荣。陛下把这差使交给了我,然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请顾相指点一二!” 本来像简平愉这种老臣去世,该给什么待遇,礼部自有从前雍抄来的一套流程,走个过场也就是了,根本用不着卫溪这个礼部尚书操心。 问题是,当初翠华山天花之事,查到简平愉跟简离旷头上的,正是卫溪。 这可是端化帝的杀子仇人啊! 不管卫溪相信不相信这个真相,反正端化帝至今深信不疑! 那么现在还要给简平愉哀荣——卫溪哪能不担心自己前脚按规矩办了,后脚就被端化帝迁怒? “此事确实是个麻烦。”顾韶当初把天花之事的罪名扣到简平愉父子头上,主要是为了处理自己的“政治危机”,所以他个人是不反对给简平愉哀荣的,反正这老对手死也死了,若非考虑到端化帝的心情,顾韶还准备提议给他封点好的,以彰显自己的宽宏大量。 但现在卫溪求上门来,这既是皇后之父、太子外祖,在天花之事里也帮了他大忙,他也不能不管,所以思忖片刻,道,“这样,简平愉虽然是老臣,但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家,卫大人不如请尊夫人入宫,托皇后娘娘请示一下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是端化帝的嫡亲祖母,只要她肯表态,端化帝怎么也要慎重考虑,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也怨不得卫溪了不是? 卫溪恍然大悟,谢了顾韶,忙回府去跟田氏商议。 田氏进宫给卫皇后转述了此事,皇后自然不会推辞,直接领娘家母亲去拜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闻言不置可否道:“既然是晋国的公公没了,该唤她过来才是!” 卫皇后看出太皇太后打算单独同晋国大长公主商议此事,也就告退了。 半日后晋国大长公主奉召入宫,同太皇太后关起门来谈了大半日,还去苏太后那儿传了两回消息,最后又请了端化帝到场。 皇室一家子商议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既然简平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最惦记的还是子孙,那么他本人就不给哀荣了,而是折算给他的子孙——鉴于简平愉已死,就不需要他从棺材里爬出来谢恩了。 而折算给简平愉子孙的恩泽,四个子女都有份: 嫡长女简离芝现在是侍郎之妻,诰命为四品淑人,因父之丧,加封为三品的河阳郡夫人; 庶长子简离忧无官无职,赠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妻高氏封五品硕人。 到这里还算正常。 到嫡次子简离旷这儿就让上上下下的人愕然了。 因为给简家二房的补偿…… 全部都给了晋国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殿下不但之前没回去,现在听说公爹死了,也丝毫没有回辽州吊唁公公的意思,更不要讲给公公守孝了——对外的解释还是老一套:“老国公经历三朝,与本宫的母后乃是同辈人,如今去世,母后被勾起往事,心绪越发不好,本宫委实放心不下!所以辽州那边,就请驸马与本宫之子夷犹代为尽孝,本宫还是留在帝都侍奉母后吧!” 那么既然要经常进宫伺候太皇太后,自然不好穿孝了! 虽然说出了阁的女子就是夫家人了,可谁也不敢说简平愉比太皇太后重要,是以大家也只能纷纷赞扬大长公主纯孝,不忘太皇太后抚育之恩了。 但怎么讲晋国大长公主也是亏欠简平愉这个公爹的——结果这公爹的哀荣分到二房倒全成了对她的赏赐…… 消息灵通的人听说太皇太后他们商议时,曾派人与苏太后联络,均觉得看出了真相:晋国大长公主不喜欢简离旷,所以简平愉的哀荣不给简离旷,也说得过去;然后晋国大长公主的三子简夷犹,又是把长兴长公主折腾得凄凄惨惨戚戚请求和离的,那么即使端化帝跟长兴长公主不同母,正常做哥哥的,谁会喜欢负了自己亲妹妹的妹夫啊?! 倒也难怪简家二房父子什么都没捞着了! 相比之下,简家三房却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太皇太后给亲自抚养大的外孙拉偏架了:直接给简清越封了个朝平县主! 这结果经礼部润色成圣旨,用印之后送到辽州,简家上下的脸色可想而知! 不过二房的打击还没完:接旨后两日,简离旷于雪夜坠湖,溺毙在他住的院子里! 第四百零九章 炎凉 不同于简平愉寿终正寝的离世,简离旷死得很惨。 虽然说他死亡的过程未被人察觉,乃是天亮之后粗使下仆打算洒扫庭院时才发现的——但从他被捞起来后那狰狞可怖的神情,也足以推断这位晋国大长公主驸马死之前有过怎样的挣扎与不甘了。 “到灵堂上后,记得不要朝棺材里看。”以至于简虚白赶到之后只看了一眼,回头就私下叮嘱妻子,“尤其不要在灵堂上抱清越,免得她不当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吓着了!” 他们夫妇倒是云淡风轻,简氏族人却抓狂了! 简平愉之死犹可以说是老人家上了年纪总是要走的,简离旷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尤其还是死在他自己住的院子里,给他陪夜的下人都死光了吗?! 几位耆老找到简离忧、简离邈,一致要求彻查此事。 兄弟两个闻言都是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而且请了几位耆老各自派遣信得过的人一块查,声称绝对不能让简离旷死得不明不白。 结果这么着,查下来那天晚上是简离旷自己遣散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才出的事。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自然是为了等人——然后查到他要等的那个人之后,耆老们脸都绿了:正是一直侍奉简平愉身侧的那美妇! 那美妇虽然简平愉没有正式介绍过,但这些年来大家也公认她是简平愉的妾了。 然后简平愉尸骨未寒,简离旷竟就同这美貌庶母半夜私会上了,哪能不叫众人想象丰富? “这种事情传了出去,丢脸的是整个简家。”几位耆老气得死去活来,然而为了合族计,不得不选择息事宁人,同简离忧、简离邈商量,“索性这畜生已经死了,那贱妇横竖只是个奴婢,过两日打发了她下去给老国公赔罪也就是了——对外,就说那畜生思念亡父,夜半于院中哀悼,不小心掉进水里,偏赶着冬夜风大雪大,没人听见,方才去世的吧!” 简离忧跟简离邈都道:“自当从长者之命!” 但简离邈又说:“只恐夷犹侄儿还有疑惑。” “他有什么问题,让他来找我们这些老头子!”耆老们原本因为晋国大长公主不肯来辽州吊唁公爹,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都暗恨这位大长公主不守妇道。 但现在亲自查出简离旷做的事情,难免怀疑晋国大长公主之所以同驸马感情疏远,恐怕也不只是大长公主不好,简离旷估计也没少做丢人现眼的事情——同样是大长公主,代国大长公主虽然被贬去琼州了,可不一直都跟驸马很要好吗? 可见金枝玉叶们虽然高贵,却也不是一准不会做个好妻子的。 说到底也得看驸马! 此刻听简离邈提到简夷犹可能不服,既觉得丢脸又觉得恼火,纷纷道,“要不是为了族里考虑,这等奸.夫.淫.妇合该绑一起去浸猪笼才是!” 简离邈自然不可能当真怕了简夷犹,不过耆老们肯把这差使接过去他也乐得省心。 次日简离旷之死的结果公布,简夷犹果然不相信,当众提出了质疑——被几位耆老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目无长辈、忤逆不孝、猖獗顽劣”,要不是简离忧拦着,有位脾气暴烈、最重规矩的耆老,差点拎了拐杖要抽他! 简家内部都知道,简平愉跟简离旷在的时候,最重视的绝对是简夷犹。 现在这两位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先后去世,简夷犹不过怀疑了下简离旷的死因,就被耆老们这样对待,苗氏这个没怎么相处过的堂嫂,瞧着都有点不忍心了,私下向丈夫简夷岷道:“祖父与二叔才去,耆老们就这样欺负夷犹堂弟,也太过了!” “你少管点闲事吧!”然而简夷岷闻言却是冷笑出声,“耆老们虽然大抵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然而活到这把年纪,又被族人公推出来坐镇族中,岂是糊涂的人?你以为他们当真不满夷犹堂弟呢?不过是做给三房看的罢了!” 苗氏前两年才过门,对于夫家的陈年往事自然懵懂,由于娘家只是乡绅,许多帝都已经人尽皆知的消息,她也是不知道的。闻言不禁惊道:“三房何以要与夷犹堂弟为敌?才过继给三叔的阿虚堂弟,说起来还是夷犹堂弟的胞弟哪!” 简夷岷看了看门外没人,才压低了嗓子道:“我们这一房回乡回得早,所以这十几年来二房跟三房在帝都是怎么个相处法,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但阿虚当初之所以被送到宫里去请太皇太后抚养,正因为夷犹把他推下水池,差点送了性命!以至于皇室震怒,压着祖父把爵位传给了阿虚,免得夷犹作为二房嫡长子,承爵之后越发不给这个弟弟活路!” “那这回二叔也是落水而亡,难道……?!”苗氏吓得不敢说下去了。 简夷岷瞥她一眼,满含深意道:“咱们简氏一族,祖上连乡绅都没出过一个。能够成为辽州高门,全赖祖父之功!如今祖父已去,连追封都没有一个!这会二叔也没了,爹那个中散大夫不过是个虚衔,说出去好听,实则半点权也没有的。眼下族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三叔跟阿虚——他们两个虽然眼下都上了折子丁忧致仕,可你想三叔乃是科举出身,还主持了今年的恩科,他正当壮年,来日出孝之后,朝廷会不将他起复么?” “至于阿虚,单凭他乃太皇太后养大这点,只要太皇太后在一日,就是陛下说不得也要给他几分体面,起复的问题就更加不担心了!” 说到这儿,简夷岷嘿然道,“偏我们这一房,迄今都没能出个读书种子!就算出了,难道离得了三房提拔?所以这件事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苗氏想到自己年幼的孩子,脸色数变,最终狠下心来,道:“二叔之死,既是诸位耆老联手彻查,哪还能有什么内情?夷犹堂弟虽然是悲痛欲绝,当众质问长辈,确实过了。” “你也不要真觉得夷犹堂弟多么可怜!”简夷岷见妻子想通了,又开导道,“你想这回二叔做什么没有哭灵的儿媳妇?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又为什么不肯来吊唁?说不得就跟他那发妻长兴长公主有关系——那可是先帝嫡女,今上的亲妹妹!结果成亲之后过得还不如寻常女子,你说皇家能咽得下这口气么?” 苗氏郑重点头:“我晓得了!夫君放心,我虽然同情堂弟,却怎么不知道,顾好自己家才是最紧要的?” 这天晚上,很多夫妻之间都有类似的叮嘱。 不过三五日下来,简夷犹已经明显被孤立了。 他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现在这种情况越发沉默寡言。 由于没有正妻,沈绮陌的身份很多地方很多场合不好跟着他,他成天独来独往,愈加显出孤零零的凄凉来。 这天他忽然到了绛珠阁,说是:“孩子又发热了,这地方的大夫不够可靠,想请弟妹帮忙,打发芸姑过去瞧瞧!” 宋宜笑连忙命人去请芸姑,又问孩子的具体情况:“这儿天比帝都冷,孩子又小,得好好照顾才是。我们这儿两个孩子,都不许她们去庭中玩耍了!” 简夷犹扯了下唇角,似乎想笑一下,但眼里冷冰冰的——许是景况的不同吧,他从前沉默让人觉得冷淡中别有一种矜持与孤傲,现在的沉默,到底透出落魄来。 他似乎也察觉到,片刻后芸姑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芸姑跟着他去了小半日,回来后宋宜笑问她:“那孩子怎么样了?路上就染过回风寒,现在呢?” “也还是风寒。”芸姑道,“不过那边要我过去其实也不是当真信不过这儿的大夫,毕竟这么简单的病症,大夫开出来的方子都是差不多的。却是那大夫觉得简家横竖不是寻常人家,开的药里有几味药有些名贵,然而那边打发人去简家铺子里抓药时,铺子那边却说老国公已经给分了家,那家铺子乃是大房的,二房要用药,该拿钱买才对!” 宋宜笑怔道:“但他们不至于身无分文来辽州吧?” ——那药铺虽然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但老实说也没讲错。 之前没分家,简家子弟病了,去自家铺子里拿点药材,也还罢了。 现在已经分好家了,还是宠爱简夷犹的简平愉亲自给儿子们分的——那药铺是大房产业,不让二房的人白白拿东西,也是应该的。 不然二房拿了,三房是不是也可以拿?其他族人呢?到最后,这药铺还开不开了? 只是简夷犹好歹是大长公主之子,之前分家时,简平愉就算不可着劲儿给他拉偏架,到底不可能什么都不给他——至于连几副风寒的药都买不起吗? “沈姨娘私下跟我说,二房分是分到东西了,但都不在辽州!”芸姑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而他们之前没料到丁忧,所带银钱有限。瞧着马上就要过年,到时候人情来往更要花费,所以也不敢乱花。今儿个喊我过去,就是希望我给开副便宜些的药。” 宋宜笑顿时蹙紧了眉:好么!这却是冲着三房来了! ——怎么说简虚白也是简夷犹血缘上的亲弟弟,眼下也是堂兄弟的关系,即使兄弟一直不和,看在晋国大长公主的份上,知道兄长过得如此艰难,也该帮一把吧? 不过,二房这回碰的钉子是大房给的。 大房这么做,多多少少有向三房示好之意。 自己若给简夷犹那边送银子送药材去,大房岂不尴尬? 不送的话,他日晋国大长公主知道了——这位殿下可是谁弱她帮谁啊! 第四百十章 祖产之分 宋宜笑思忖片刻,叫铃铛看好了两个孩子,自己进内室理了理孝服,出门直奔大房找高氏。 高氏看到她独自过来,晓得必有话要讲,忙把跟前的婆子丫鬟遣退了,关切道:“阿虚媳妇可是有事儿?” “正有件事情要告知大伯母。”宋宜笑一五一十说了事情经过,最后道,“我想着这样的事情我们要么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若是不管不问,传了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尤其帝都那边的二伯母,向来疼爱晚辈。这……?” 高氏脸色变了变,有道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自从简平愉跟简离旷过世后,简家族人都知道,族里往后能指望的只有简离邈父子了。而老人都晓得简离旷与简离邈、简夷犹与简虚白,这两对兄弟的关系,从来都是不好的。 所以根本不用简离邈跟简虚白落井下石,有的是人针对简夷犹。 高氏要为自己这一房打算,对于这种情况自然也是听之任之。 但现在宋宜笑提到晋国大长公主,才让她猛然醒悟,简夷犹的祖父跟亲爹是死了,他亲娘可还活着呢! 那位晋国大长公主可是皇帝敬重的嫡亲姑母! 她要是知道自己孙子在简家这儿病了,儿子给孙子抓药还得拣便宜点的……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高氏心头暗自凛然,忙作出怒色:“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亏得阿虚媳妇你来跟我说!不然咱们自家骨肉好好的情份被个奴才离间了也不知道哪!” 又说简夷犹,“这孩子也太见外了!你们都是才回来,带的人手不多,对这儿也不熟悉!要什么,何必自己出去操心?来大房说声,我这个大伯母能不给他办齐全了吗?二房现在就他们父子两个,我们哪能不上心!” 说着起身往外走,就要去处置此事。 宋宜笑上前扶住她,圆场道:“这也不能怪大伯母!其实这回连我们三房也只带了冬衣呢!毕竟动身之前,谁能料到祖父跟二伯父会出事?若非如此,这会咱们都在返回帝都的路上了!而祖父与二伯过世,我们爹爹久在帝都,对族中不熟,两位长辈的后事全赖大房,大伯父跟大伯母这些日子按捺着伤心忙得跟什么一样,底下那么多人,哪能个个盯到?有人做差了事情,您这儿没人讲怎么会知道呢是不是?” “唉,但望夷犹那孩子也像你这么明事理,不要怪到我们才好!”高氏感慨着,到外间喊来心腹,命她去那药铺,先将简夷犹之前要的药包上十副送过去,再把药铺掌柜押过来,自己要亲自责罚。 宋宜笑听高氏说:“你去了夷犹那边,记得问清楚他们跟那孩子还要什么不曾?但有所需,只管报来!要什么药也尽管说,铺子里没有的,咱们家库房里一准都能找到!” 不禁有点哭笑不得,好端端的谁喜欢吃药啊?高氏这话虽然是急于表达对简夷犹的关心,倒有点咒简夷犹父子的意思了。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只道:“既然这儿有大伯母做主,我就先回去了!” “你去吧!”高氏知道她膝下两个孩子都还小,简虚白这几日又一直被简离邈带着跟族中耆老应酬——宋宜笑离开绛珠阁久了难免不放心。 回到绛珠阁后,宋宜笑才进门,却见简虚白正带着简清越在庭院里堆雪人玩,不禁嗔道:“三哥那边的孩子刚刚说染了风寒呢!你还要带清越下雪地来?赶紧给她裹上裘衣抱屋里去!” 简虚白还没回答,简清越先扁着嘴要哭了:“我要玩雪!玩雪!” “心肝乖啊!爹带你玩雪,咱们不回去!”简虚白赶紧把她抱起来哄,末了对妻子道,“族里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常有放出门任他们在雪地上打滚的,也没见个个生病,你瞧清越这精神劲儿,待会喝点姜汤也就是了!” 宋宜笑看着女儿委委屈屈的望着自己,也有点心软,哼道:“你说的轻松——她最恨姜汤了,待会回屋你哄她喝,别来找我!” 简虚白笑道:“我哄就我哄,横竖女儿最听我话了!” 他这得意洋洋的模样,让本来打算从抄手游廊进屋的宋宜笑,忍不住专门走下来拧他一把:“你们父女最好了,弄得我好像是多余的了是不是?” 不想简清越听了这话,想了想,忽然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狠拧了把简虚白! 简虚白:“……” 宋宜笑:“……” 夫妻两个短暂的愣住后,宋宜笑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哈哈!还说你女儿听你话?心肝,做得好!再拧他一把!” 简虚白则埋怨她:“有道是言传身教,你看看你,要拧我也避着点孩子啊!不然你凶悍不要紧,把咱们乖乖巧巧的女儿教坏了可怎么办?” 未料简清越拧完之后,又给父亲吹了吹,这才满是期盼的问宋宜笑:“娘,我现在可以继续玩雪了吗?” 简虚白:“……”说好的跟爹亲呢? 宋宜笑笑得直打跌:“可以了可以了,心肝记住啊,以后要想娘答应你事情,就像刚才那么做!” 见简清越认真点头,简虚白哭笑不得道:“好么,现在你不说女儿偏心了?” 笑闹了一阵,宋宜笑想着女儿既然有简虚白带着玩,那么自己去陪陪妹妹罢,就边朝屋子里走边问:“茁儿呢?是不是在房里?” “爹把茁儿带出去了。”谁知简虚白道,“爹要跟几位耆老说事情——去之前来咱们院子里看清越,见茁儿不声不响的坐在那里,说她太安静了,这样不好。正好爹要跟耆老们说的事情也不是很要紧,就把她抱去,道是出去走走没准会好点。” 宋宜笑本来以为丈夫是细心,知道陆茁儿身体没有简清越好,这才只带女儿玩雪,没把小姨子捎上。谁知却是新任公公把自己妹妹领了出去,她倒不是不信任简离邈,但看着四周皑皑的景色,难免担忧陆茁儿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住这样的时令下出门? 简虚白看出她心思,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爹带茁儿出门前,特意让人拿了件紫貂斗篷,将她整个人都裹好了的。爹素来细心,怎么也不会让茁儿冻到不是?” 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又对丈夫使个眼色,转头朝廊下道:“铃铛你来陪清越堆会雪人。” 示意铃铛拖住简清越,夫妻两个进屋坐下后,她把简夷犹来请芸姑的事情说了下:“我方才就是去跟大房说这事了。” “既然大伯母已经在管了,那咱们就这样吧。”简虚白沉思了下,道,“不过大房其实也没分到多少东西,他们那一房子弟还多,叫大房出这药钱也不好。回头我找人去辽州城里的银号提些银子出来,买点首饰什么的,你找个理由送去给大房。” 宋宜笑闻言非常惊讶:“就算大房是庶出,可究竟是长房——怎么会没分到多少东西?” 哪怕简平愉偏爱简离旷,但大房到底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不是? 而且简家发家也有好几十年了,再怎么自谦,作为简平愉的亲儿子,也不至于连几副药钱都心疼吧? 简虚白嗤笑了一声,道:“你忘记那天从祠堂里出来后,爹堵二伯的话了?简家祖上寒微,祖父出头之后,又赶着顾相这个对头,两人根本就是一路斗上去的!听说那会谁家下人穿件半旧绸衣,都要被对方弹劾——所以慢说贪赃受贿了,连已成定例的冰炭孝敬都要小心翼翼的收!” 这对政敌掐成这样,顾韶也还罢了,他是洪州顾氏宗子出身,后来又做了家主,锦衣玉食理所当然,也没人觉得他奢侈乃是受了贿赂来的;可简平愉不一样,他都不用往上推祖宗三代,他爹娘就是活活饿死的! 如此家境,若非娶了燕国太夫人,估计佩块好点的玉都要被怀疑私下收了什么好处! “所以姨祖母说的一点没错,别看祖父曾经位极人臣,其实他根本没攒下多少家当——然后大部分家当就是燕国公的爵位以及燕国公府了。但这两个又不可能拿出来分!”简虚白道,“而嫡祖母当年下嫁之举不被父母赞成,所以整个陪嫁满打满算也才十几万两银子罢了,这中间很多都还是古董、首饰之类不大好折现的东西。这些东西,大房都是没份的!” 宋宜笑想了一下,她出阁后简虚白把燕国公府的公账交给了她——整个燕国公府及名下产业折起来,不过二三十万两银子。 当然辽州这边的祖产,以及简离旷父子手里的东西,她是不知道有多少的。 但既然简平愉在任时被顾韶盯得那么紧,想来这两处加起来能有十万两就不错了。 照整个简家有四十万两银子的产业算,燕国太夫人的陪嫁,只有简离芝以及二房、三房能分,这十几万两,就当十五万两扣除,三房人共同分的产业,只有二十五万两。 大房虽然是长房,但考虑到嫡庶之别,估计也拿不到双份的,算他们分到十二万两银子的家产——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不算少了。 但想想大房现在虽然只两位庶子,可孙辈却已经有七八个,以后肯定还会更多。若干年后大房再分家的话,那时候轮到各个子孙头上又能有多少呢? 这么一算,倒也难怪简虚白说大房要精打细算了! “那你去买首饰罢。”宋宜笑目前的私房都比整个简家的资产多了,自然不会小气,闻言颔首道,“正好马上就要过年了!” 夫妇两个说完了此事,都站了起来,宋宜笑要进内室更衣,简虚白则去庭中陪女儿玩——不想一个大房的丫鬟匆匆而至,说是高氏请三房都去一下大房,因为:“三公子说既然已经分了家,祖宅又说好了由大房继承,他再住这儿也不好,打算去辽州城里找房子住,争取年前就搬走!” 第四百十一章 搬家 简虚白夫妇打发了人去找简离邈,自己则先到大房探听消息。 他们到的时候,简离忧正在拍着桌子大骂高氏:“你这个蠢妇!爹跟二弟尸骨未寒,我们男人忙着料理丧事也还罢了,你一个妇道人家竟也不把后宅看看好!夷犹膝下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染了风寒你竟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脸做大伯母!” 高氏则哭诉道:“爹跟二弟双双没了,来往吊唁的又不是只有男客,我虽在后宅也不是闲着的!何况你我一块侍奉爹跟前这许多年,爹又素来厚待晚辈,跟我生身之父一样,爹去了,我能不伤心吗?你问问夷岷媳妇她们,这两日,我就是在内室,眼泪可曾停过?恍恍惚惚的也没听底下人说起,哪晓得夷犹那边出了事情?再说我一听阿虚媳妇讲了事情,就马上处置了啊!” “还敢顶嘴!”简离忧“哐啷”一下砸了茶碗,喝道,“要不是你怠慢了夷犹,二弟都还没入葬,眼看快要过年了,这种眼节骨上,他至于要搬走?!必是你没做好,方叫他觉得住家里还不如出去住!” 高氏闻言,站起来就要去寻.死:“天呀!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多少年没见侄子了,那还是大长公主的爱子,我怎么会存心对他不好?夫君这样说我,这是要我去死啊!” 说着看了眼四周,对着厅中柱子就一头撞了上去! 简虚白见状忙上前拦住高氏,宋宜笑也赶紧劝:“大伯、大伯母,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成吗?闹成这样,叫底下人看见了也笑话!” “二弟的后事还没办好,夷犹就打算搬走,这不是在骂我们这做伯父伯母的亏待了他,又是什么?”简离忧疲倦的叹了口气,眼眶也红了,“然而族里多少年都没发生过今年这样的大事了,上上下下实在有点手忙脚乱——你们伯母说的也是实话:我们绝对没有存心苛刻他啊!” ——其实简离忧夫妇对于简夷犹要搬走这件事情,本身是没所谓的。 一来伯侄之间没有长年相处过,大房自己又不缺儿子孙子,感情有限;二来家都分了,侄子要搬走,也在情理之中! 但现在不行。 现在简平愉刚刚入葬,简离旷还在停灵呢!简夷犹这会就提出走人,传了出去,谁能不议论他是被欺负被排挤,以至于在祖宅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走? 倘若简夷犹没有一位大长公主的亲娘,简离忧夫妇为了对三房示好也懒得去哄他,可为了给大长公主交代,他们自然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不是? 这会简离忧骂高氏、高氏寻死,其实也是做给众人看的。 简虚白夫妇心里清楚,所以劝了一阵,见简离忧夫妇渐渐平静,简虚白就道:“爹今儿个去族中耆老那儿了,趁他还没回来,不如我去跟三哥说一说?” 大房夫妇只求不要叫晋国大长公主恨上,对此自是求之不得——反正简虚白也是晋国大长公主之子,即使兄弟两个说着说着吵起来甚至打起来,横竖都是晋国大长公主的骨血,就让大长公主头疼去吧! 宋宜笑见状也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沈姨娘跟他们的孩子?” “也好。”简虚白本来想一个人去的,闻言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夫妇两个出了大房,到了简夷犹住的翠望轩,却见皑皑的庭院里冷冷清清,若非屋檐下挂了长长短短的冰棱,都要以为这地方没人住了。 “三哥在么?”沿着抄手游廊到正屋,叩开门后,见是个婆子,简虚白问了句,那婆子诚惶诚恐道:“公子正同姨娘在里头说话!” 她回答时,里间已经听到动静,简夷犹抱了孩子走出来,后面跟着沈绮陌——简夷犹见弟弟弟媳上门也不觉得奇怪,没什么表情的问:“什么事?” “听大伯跟大伯母说你打算搬走?”简虚白扫了眼四周,宋宜笑忙上前伸手:“三哥,你们兄弟说话,我帮您抱着侄子吧!” 简夷犹瞥她一眼,却将孩子交给了身后的沈绮陌。 宋宜笑见状颇为尴尬,讪讪的缩回了手——简夷犹道:“去厢房说吧!” 他们兄弟走后,沈绮陌将孩子交给丫鬟抱进房里去,命人沏上茶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赔礼道:“诚儿有点重,表哥是怕累着您!” “孩子叫简诚吗?”宋宜笑横竖对简夷犹印象不好,也不在乎更讨厌他一点,闻言随便点了点头,道,“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沈绮陌道:“大名叫简诚之。”顿了顿,“是老国公起的名字。” 宋宜笑的女儿是太皇太后赐名,闻言自然也没什么嫉妒不满的,只道:“这孩子还小,保暖上得注意点,不然老是风寒可不行。” 她们就着孩子这个话题闲聊时,厢房里,简虚白正在冷笑:“你想要江南那数十顷上田?凭什么?” “你们三房的东西够多的了。”简夷犹面无表情道,“且不说三叔手里的私房,单说你那妻子宋氏,出身不在嫡祖母之下,陪嫁岂能少得了?更遑论咱们回来之前,帝都谁不知道宋缘生前留下遗嘱,要把一半家产赠与长女?区区数十顷水田,对你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拿出来在大房面前办件漂亮事情,不划算么?” 他语气中颇有讽刺之意。 但简虚白面上的讥诮之色更浓:“我妻子陪嫁再多,那也是她跟她的子女的!祖父当年人穷志短,用嫡祖母的嫁妆用顺了手,三哥您好歹是富贵乡里养出来的,怎么也跟祖父一样,眼睛专盯着女眷的嫁妆看?倒也难怪长兴会同您和离,毕竟她没义务替您养侍妾庶子不是吗?” “总之要么你拿水田来,要么我搬出去住!”简夷犹指了指门示意送客,“谈不拢就别谈了!” ……这话半晌后传到大房,简离忧夫妇都气得不轻:“这是爹生前分好了的,江南的田产归三房,蜀地的田产归二房——他这是什么意思?嫌爹分的不公平吗?!” 虽然说简夷犹现在是在朝三房要东西,但这个例子若是开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也觉得大房分的东西太多,应该再匀点给二房? 本来之前分家的时候,该提的意见都提得差不多了,分家的章程也是各方妥协之下的结果。现在简夷犹来个横生枝节,谁能高兴? “到底爹跟二弟太惯着他了!”之前还指着高氏骂她没照顾好侄子的简离忧,此刻也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简离忧这话出自真心:本来简夷犹没了祖父跟亲爹的庇护之后,目前在家族里已经落在了下风。即使他还有个大长公主的亲娘,但一来大长公主现在又不在辽州,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大长公主不止他一个孩子,且传闻简夷犹还是大长公主孩子里不大受宠的。 所以在简离忧看来,简夷犹这会最好的做法,不说夹起尾巴低头做人,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可着劲儿的折腾呀! 他这么闹着固然是轮流给大房和三房找麻烦,却也等于可着劲儿得罪这两房人! 大房也还罢了,纵然为了讨好三房冷落了他,忌惮着晋国大长公主,到底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可三房岂是好惹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简离邈父子对二房委实没什么好感,不主动找简夷犹的麻烦就不错了,简夷犹现在还要主动惹上他们——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简离忧思来想去不放心,叹息了一阵之后,到底拦住了妻子想找耆老的打算,又让三房暂时按兵不动,亲自去翠望轩找简夷犹,打算好好提点下这个侄子。 然而简夷犹却是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听,最后甚至道:“其实就是三房把那田给了我,我也不打算在这里住久的。毕竟我爹好好儿的回来,在这里才住几天就没有了?如今二房就我们父子一脉单传,我可不敢在这里久住!免得到时候二房无人继嗣,你们都忙着讨好三房,会有闲心管?” 简离忧气得差点当场给他一脚! 拂袖而去之后,也不想理这侄子了,直接去找族里耆老讲了事情经过:“如今他竟怀疑我们害了他爹了!这么着,我倒是不放心他大节下的搬去城里住,可他连这样的话都讲出来了,我要不放行,倒显得存心害他一样了!” “既然如此,那等他爹入葬之后,他要搬就让他搬吧!”耆老们闻言自是不喜,不过到底是大长公主的亲儿子,他们也不好当真上门去把简夷犹吊起来抽,商议了一番之后,道,“横竖辽州城里虽然比咱们这镇上繁华些,总不好跟帝都比的。他要是住不惯,没准又搬回来了呢?” 这话说得其实非常用心险恶:却是把简夷犹坚持要搬出去的理由,说成他在帝都享受惯了,受不了祖宅这边的清苦,所以才找了种种借口,想去相对来说比较繁华的辽州城住。 “这样外人恐怕会说您不孝。”沈绮陌兜兜转转听到这番话,私下里劝说简夷犹,“要不咱们还是在这儿住吧?左右有大长公主殿下在,估计接下来也没人敢再怠慢咱们了!” 但简夷犹只道:“我自有主张!” 于是大半个月后,简离旷的后事办完,擦着年节前的日子,简夷犹在辽州城里匆匆买下一套两进的四合院,领着侍妾庶子,以及从帝都带来的几个下人搬了过去——当然主要是沈绮陌带着简诚之跟下仆住那,简夷犹由于父亲的热孝未出,所以还得去坟上搭个棚子住上些日子。 而他们走后,简离邈也与儿子媳妇商议:“等过了年,咱们也搬去辽州城住罢?一来城里有座宅子,是你们姨祖母给的,一直有人打扫,随时可以入住;二来,二房走了,咱们不走,倒显得咱们跟大房联手排挤二房似的;三来,如今分了家,咱们老住在大房的宅子里,许多事情也不方便。” 第四百十二章 懋妃 简虚白夫妇自无意见,所以三房留在祖宅过完年之后,过了正月十五,也就辞别大房与族人,搬去辽州城内了。 他们走的时候比较有理由,因为简离邈病了——简离邈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在帝都时就长年吃着药,这回长途跋涉回来,跟着就是丧父丧兄,又在坟上住了几天,理所当然的病到被抬回祖宅救治,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继续守庐了。 然后一来在祖宅里熬药怕打扰了大房,二来祖宅所在到底只是个镇,很多东西置办不方便,所以才要告辞去城中。 大房挽留了一回,见三房去意坚决,也就不拦了。 三房走之前又给大房还有族中各家都送了东西,所以他们走时很多族人都来帮忙,亲亲热热的差不多把他们一路送到了城门口才留步。 辞别族人后,他们方进了城。 端木老夫人给简离邈的宅子前后四进,还带了个两亩大的花园,多年来一直有人洒扫修缮,所以保存得非常完整。 这季节庭中虽然没什么绿色,琼玉堆枝间,朱漆雕栏,碧瓦参差,只惊鸿一瞥,也足显不凡。 走进屋中,但见一水儿的铁梨木家具,云母屏风琉璃榻,桌上摆瓶里还插了新剪的梅枝水仙,使得整个室内都氤氲着馥郁的芬芳。 “总算有点样子了!”简离邈在上首落座后,摆手让晚辈们也坐下说话,打量了眼四周,却仍旧不是很满意,颇为勉强道,“横竖也就住到今年下半年,咱们将就下吧!” 宋宜笑闻言颇为无语,在她看来这地方的许多陈设,已经不比燕国公府差了,新任公爹却还说“将就”——看来这位公爹之所以提议搬出祖宅,估计也是觉得祖宅的生活过于清苦,又不好意思当着大房的面改善,只能搬来城里了。 新近搬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当然也不少。 而且这些事情简离邈父子都是帮不上忙的——因为本地官吏排着队上门来探望“卧病”的简离邈了。 简离邈跟简虚白本身很不耐烦这种应酬,他们的身份也不太需要给这些人面子。无奈头次拒客后,族里来了人,好说歹说的请他们为族中考虑考虑:这父子两个守完孝,就会携眷还朝,可简家其他人还要在这儿过日子呢! 万一父母官记恨简氏族人怎么办? 父子两个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给族里一个面子。这么着,一直敷衍到了春末夏初,即使辽州这样的苦寒地,都换上春衣了,访客才稀少了下来。 没人上门打扰了,简离邈却来了游兴,几乎隔日都会外出游玩——他也不嫌弃麻烦,每次都把两个孩子带上,今儿垂钓明儿登山的,宋宜笑白天都看不到孩子们的人影。如此她不免就空闲了下来。 而且这时候夫妻两个还在守孝,没事又不好到一起,辽州这地方她可谓是人生地不熟,族人虽然都有点奉承着三房的意思,到底经历地位不同,难以真正说到一块。 所以宋宜笑开始怀念帝都了,至少还有袁雪萼、蒋慕葶等闺阁之交可以来往。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成天无所事事。 未想这么郁郁了几日,帝都却当真来了信。 信正是袁雪萼写的,除了问候以外,主要是报喜,因为出阁也有几年的袁雪萼终于有孕了。 宋宜笑看到这个消息当然非常高兴,不及读完信,就喊了铃铛到跟前,要她去置办贺礼。 但叮嘱完铃铛,她继续读下去,却发现袁雪萼还说了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太子出事了! 太子是在骑马的时候出的事,索性侍卫救援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只是摔断了一条腿,经过太医诊治,表示接好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毕竟太子年纪还小,才十一岁,骨头还可以继续长的。 问题是,谋害太子的人,是懋妃。 懋妃初封懋嫔,她晋妃位是去年翠华山避暑还朝时的事情,因为她儿子死了——是的,这位是端化帝二皇子的生母。 她谋害太子的缘故当然是因为不甘心,本来她在东宫给太子做侍妾时就不是很得宠,晋升妃嫔后也是做摆设居多。但因为有个儿子,卫皇后也没在份例上苛刻过她,所以也就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了。 结果去年翠华山闹天花,二皇子没了! 当生母的即使因此获封为妃,她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毕竟本朝规矩,无子妃嫔,除了极少数如傅太妃那样的情况外,一旦皇帝驾崩,就要去行宫等死的——懋妃已经好几年不曾侍奉端化帝,基本没可能再有孩子了! 那么也就是说,即使端化帝现在还活着,她也不过是守着活寡等死而已。 懋妃心里焉能不恨? 她最恨的当然是弄出天花的人,但卢家已经覆灭;次恨的是简虚白父女,毕竟大家都认为二皇子之所以得了天花,乃是简虚白从女儿那里传了天花之后带进了宫,年幼体弱的二皇子所以中了招。 可懋妃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宫妃,即使怨恨简虚白父女,手也伸不到前朝伸不到国公府去。尤其眼下简虚白全家都在辽州,甚至不在帝都。 所以懋妃最后把矛头对准了太子——我的儿子死了,皇后的儿子凭什么还活着? 她未必不知道这样迁怒没有道理,可绝望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实际上懋妃所作之事曝露后,卫皇后与太子都为她再三求情,请端化帝念在她丧子之痛的份上,从轻发落。而端化帝在勃然大怒后,也只把她贬为最末一等的佳丽——但她还是选择了触柱自.尽。 这场悲剧在帝都已经落幕,帝后最后还是决定,以妃礼安葬懋妃,原谅她的一时糊涂。 可是事情并没有到这里结束。 袁雪萼在信里告诉好友:“现在很多人在背后派简修篁与清越的不是,说如果不是简修篁染了天花而不自知,照常出入宫闱的话,二皇子根本不会有事;懋妃有儿子这个指望,即使无宠也不会想到去谋害太子殿下;这样太子不会摔断腿;懋妃不必自.尽——皇家依然是和睦的一家。” 当然她也安慰说,“帝后对于这样的流言非常震怒,亲自督促京兆府彻查到底,很是发落了一些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殿下也是同样的态度,明眼人都晓得这不是简修篁父女之过。” 但宋宜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且不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单说端化帝夫妇自己,心里也未必没有类似的想法。 到底,二皇子是端化帝的亲生骨肉;这回遭殃的太子,亦是卫皇后唯一的孩子! 设若易地而处,宋宜笑也很难做到不迁怒的。 尽管谁都知道,简虚白绝对不是故意的。 可无心之失同样属于错失的一种,尤其是,当它造成的后果无法挽回时,是有心是无意有时候真的不是很重要了——因为伤害已经造成。 宋宜笑心情沉重的放下信时,为袁雪萼有喜的欢欣都被忧虑所取代。 她命人去前院请来简虚白:“你看看!” “咱们现在不在帝都,暂时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了。”简虚白看完信后脸色也阴郁下来,沉默片刻才道,“孝期未满,总不可能现在就赶回去。何况现在就是回去了,除了去跟帝后请罪也没其他可做的——然而帝后既然已经表示出维护之意,去请罪也肯定只是走个过场,没准还要勾起他们心里的难过。”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她把信给丈夫也只是为了让丈夫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年底回帝都后措手不及。 夫妇两个因为这件事情情绪低落了好久,怕简离邈回来后知道了担心,才勉强振作精神掩饰住。 但过了数日后,简离邈还是知道了。 不是夫妇两个露了破绽,而是简离邈也接到了同僚从帝都传来的消息:有人弹劾他跟简虚白,不念骨肉之情,手足之义,串通族人,欺压晋国大长公主之子简夷犹。 据说弹劾的表书里夹了好几份辽州这边的人的证词,同样搬出祖宅,简夷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三房却是夹道相送热情洋溢。 弹劾的御史很有文采,据说表书将简夷犹的处境写的催人泪下,简家三房的所作所为则是千夫所指都不能描述的恶劣——以至于端化帝读到一半就读不下去了。 后来看到的晋国大长公主,也难得没有立刻给简虚白说话,而是选择了沉默。 对于晋国大长公主的反应,简离邈三人其实不是很意外,毕竟跟大长公主稍微接触多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位大长公主向来喜欢损有余而补不足。 十几年前简夷犹年长,简虚白年幼,简夷犹谋害弟弟,从那时候起,大长公主在两个姓简的儿子里就明显偏爱简虚白; 现在世事变幻,落魄的成了简夷犹,简虚白倒有简离邈疼爱维护了,那么大长公主的心,自然也就倒向简夷犹了。 让他们担心的是端化帝。 本朝谁都知道端化帝对燕国公府的优容,现在居然有人敢公然上表弹劾简虚白,这本身说明了皇帝的态度,很可能因为懋妃之事,有了改变。 而且简离邈得到的消息里,端化帝虽然没理会这封弹劾,却也没有把弹劾的人怎么样,不过轻描淡写的训斥了几句,说是相信简虚白父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也就算了。 这样的表态,倒不如说是暗示那人拿更多的证据来。 “咱们离开帝都已有大半年,这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简离邈虽然与简虚白同级,但究竟年纪跟资历搁那,政治经验丰富,一看这消息就道,“否则凭你与陛下的情份,还有太皇太后的面子,单单一件懋妃的事情,陛下心存芥蒂是可能的,态度大转到这地步,十有八.九是有内情!” 第四百十三章 不能说的芥蒂 简离邈所料不错,端化帝确实知道了一些不能宣扬出去的秘密。 这秘密是如此的不堪,以至于端化帝连跟结发之妻卫皇后商量的勇气都没有,更不要讲告诉其他人了! “父皇从显嘉二十二年的四月,就已是强弩之末,更遑论让妃嫔侍寝!”回想着太医院院判不久前的秘密禀告,端化帝只觉得怒从心起,“那么暖太妃所生的庆王,是怎么来的?!” 庆王生于端化元年的三月十一,算算日子,他应该是显嘉帝临终的那个月怀上的。 当时还是暖美人的暖太妃一直侍奉在显嘉帝身侧,而苏太后由于伤心亲生儿子夺储失败,已经不管宫务了。 所以那段时间的宫闱,不能说乱作一团,但很多地方都有所懈怠。 这种情况下,暖太妃有孕后,说自己某月某日侍奉了显嘉帝,查到彤史未记载后,大家都认为是负责的宫人疏忽了职守,罚了那宫人之后,也就补了上去——因为这种漏记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 何况显嘉帝除了屠戮手足这一件为人诟病外,是公认的英明神武,谁能想到他会被戴绿帽子?! 如果不是负责为显嘉帝诊治的太医院院判年事已高,没几天活头了,又无子女,想着到底伺候先帝一场,不忍白白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去,悄悄禀告了端化帝的话,端化帝只怕到现在都认为庆王是自己的亲弟弟! 当然凭端化帝对简虚白的信任,他才开始怀疑庆王的血统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表弟的。 但他派人查下来的结果,却无不指向了简虚白! 最让他怀疑的一件事情是,当初显嘉帝昏迷,夺储最激烈的那段时间里,简虚白在还是太子妃的卫皇后的要求下,到宣明宫侍疾。 按照规矩,这种情况出入宫闱,所带之物都要进行记录与检查的。 简虚白进宫时的物件里,有白玉簪一支,离宫时却不见踪影——当时纪粟对侍卫的解释是不小心摔坏了,也就随手扔了。 侍卫都知道简虚白身份尊贵,自不会追究这么点小事,闻言记了一笔也就没追问下去。 但现在…… 端化帝看向自己的案头——无瑕的羊脂美玉雕琢成竹节状,整支簪子精致而古意盎然,岁月的痕迹一目了然,绝对不是随处可见的物件。若轻触簪头,便露出中空的机关来,端化帝已经找信得过的太医验过,这支簪子里,曾放过解毒丸。 正是暖太妃当年端给显嘉帝那碗药里搁的那种解毒丸! 这支簪子,是端化帝派人秘密从暖太妃的寝殿暗格里搜查到的。 据领命的侍卫回禀,簪子被里外三层的包裹在琉璃匣中,可见暖太妃对它的珍惜程度! 这叫端化帝怎么能不怀疑简虚白? 没错儿,当初显嘉帝于翠华山才驾崩时,简虚白入行宫劝慰太皇太后与苏太后,中间遇见暖太妃,这件事情他是向端化帝禀告过的——可当时端化帝没有怀疑这个表弟,所以他听听也就算了;现在想想,不定就是简虚白跟暖太妃私会之后,怕被人在暗处看到,所以抢先到自己那儿去报备一下呢? 端化帝是真心把简虚白当弟弟看的,他因为很小的时候就被立为储君,由显嘉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与生母崔贵妃相处不多,跟同母弟弟梁王也没太多照面的机会。 倒是简虚白被太皇太后抚养后,由于显嘉帝侍母甚孝,即使政务繁忙,也会经常亲自前去探望太皇太后——去的时候大抵会带上端化帝,这么着,端化帝可以说是看着简虚白长大的。 所以如果简虚白犯了其他错误,什么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他都可以拉偏架。 哪怕端化帝亲生的二皇子间接因这位表叔夭折,太子在不久前也受到牵累摔断了腿,端化帝难过归难过,却始终没有记恨这个表弟。 惟独一件事情不行:冒犯显嘉帝。 毕竟这位先帝不但是端化帝的生身之父,更为端化帝的登基倾注一生心血——自从登基以来,每每遇见棘手之事,追想显嘉帝尚在时对自己这个储君的呵护扶持,端化帝私下里都忍不住要落泪。 ——倘若庆王当真与简虚白有什么瓜葛的话,端化帝觉得自己没办法原谅这个表弟! 但这样的事情他根本就说不出口,更遑论召简虚白回帝都对质。 是以这回懋妃自.尽后,端化帝借机委婉表露了对简虚白的迁怒,希望可以借助御史的弹劾,逼简虚白早日还朝自辩。 他才有机会弄清楚,究竟是谁,践踏了显嘉帝的尊严?! “算算时间,阿虚差不多该接到消息了,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端化帝看着草长莺飞的殿窗外,感到无尽烦恼,“他回来之后,朕又该如何不被他察觉的套出真话?” 御案上放着银香炉,里头点着提神的香料,专门为了让皇帝在批阅奏章时能够松快些。 打磨光滑的香炉镜子也似,极清晰的照出了此刻的九五至尊——比登基前沉稳了许多,眉宇间的情绪也渐渐学会了隐藏,有朝无喜无怒发展的趋势。 然而,端化帝低头看去时,最先察觉到的,却是自己鬓边几点不起眼的银丝。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忽然涌上心头。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 尚未而立,已生华发——而他又操了些什么心呢? 登基之路是显嘉帝为他一手铺平的,甚至连新朝的辅政大臣都已安排好。 改元以来,既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天灾人祸,也没有遇见动乱反叛,迄今端化一朝最麻烦的事情,大约也就是翠华山的天花之事,死了个二皇子了。 这种情况下,践祚不到两年的新君,憔悴至此,端化帝很难不觉得:这是因为他太过平庸的缘故。 所以在显嘉帝看来随口可决的事情,他也需要慎重思索,仔细斟酌,才敢出言示下,免得被臣下小觑。 “父皇!”年轻的皇帝怔望着银香炉上的倒影,喃喃自语,“孩儿……是不是让九泉下的您失望了?” 继位不到三个月,曾经雄心壮志的端化帝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为君资质距离显嘉帝有多大的差距。此生他已不再天真的认为自己可以超越先人——守好祖业,将太子栽培成为一代明君,才是他有指望实现的目标。可现在,连为自己父皇讨个公道,他都觉得棘手,这实在不能不叫皇帝觉得悲哀。 此刻远在辽州的简虚白,同样觉得很是悲哀:“我与陛下自幼相熟,自宫中便情同嫡亲兄弟。当年随军出征乌桓,陛下曾大力阻拦,后来被俘,陛下也曾竭力奔走,数番在皇舅面前为我求情。之后夺储,我亦是尽力襄助陛下——这样的情谊,我以为即使要生出罅隙,那也至少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了。” “却不想,如今陛下登基不到两年,竟已对我生出猜疑之心!” “陛下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宋宜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简虚白短暂的伤感之后,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也绝非眼里容不得沙子,何况我委实想不到我做了什么事情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如今陛下一没有派人召我回帝都自辩,二没有遣使前来辽州责问,却是直接表现出了对我的猜忌与不喜。” 他顿了顿,“这说明,要么幕后算计我的人手眼通天,将证据做得滴水不漏,即使我亲自到了御前,也无法反驳!” “但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即使铁证如山万人所指,他至少也会给我个面奏的机会的!” 宋宜笑轻声问:“那?”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种事情,不好开口。”简虚白目光冰冷,沉声道,“哪怕以陛下与我的关系,也不好开口!所以陛下只能借用懋妃之死这个机会,纵容御史弹劾我,好从中寻找破绽,推断真相!” 宋宜笑并不知道暖太妃当初为了不在显嘉帝驾崩后被送去行宫等死,一度要求简虚白给她个孩子——但简虚白现在把话说到这份上,猜也猜得出来是什么事情了:“难道陛下怀疑你与后宫?!” 不然还有什么事情,是一起走过夺储那段岁月的嫡亲表兄弟,都不好说的? 夫妻两个不约而同想到了暖太妃——毕竟两朝后宫中,最容易与简虚白传暧昧的,就是这位前飞暖公主了! 沉默片刻后,宋宜笑缓缓问:“现在要怎么办?” “我先写封信,派人送去给雪沛吧!”简虚白思忖片刻,道,“咱们究竟离开帝都已经有些日子了,不如他消息灵通——何况隔这么远,应变也来不及!” 他怕妻子担心,也是觉得有点说不出口,所以到现在都没说自己曾经拒绝暖太妃的事情。 实际上,他现在跟端化帝一样怀疑庆王的血脉。 毕竟暖太妃哀求他无果后,却依然有了孩子,且靠孩子离开了行宫——这也太巧了! 那么端化帝怀疑到自己这个表弟头上来,是否暖太妃见事情败露后,既为了保护庆王的生父,又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招认庆王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恐怕比他想得还要麻烦。 绝望中的女人会有多么的疯狂,之前没了的懋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该怎么办? 简虚白一面写信,一面心念电转,思索着对策。 简家的恩怨刚刚告一段落,妻子正值芳华,幼.女尚且懵懂,膝下还寄养了个年幼的小姨子——为了这些人,他也不能垮台! 第四百十四章 软禁 只是简虚白不知道,此刻的大睿后宫里,被他认为是始作俑者的暖太妃,也在心神不宁:“怎么回事?最近两回见太皇太后时,我似乎没有得罪她吧?” ——显嘉帝在时,太皇太后由于前朝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之事,对容貌绝世的暖太妃,是很不喜欢而且深怀戒备的。 但显嘉帝驾崩后,许是太皇太后不必再担心暖太妃蛊惑君王,加上年幼可爱的庆王,太皇太后对暖太妃母子倒是越发和颜悦色起来了。 这一年来,太皇太后差不多隔上三五日,就会派人召他们母子过去承欢膝下。 不只太皇太后,连卫皇后也经常会专门把庆王接过去逗弄个一天半天的,再随若干赏赐送回来——卫皇后亲生的幼子落地即夭折,太子现在又独居东宫,母子两个数日才能见上一回;两位庶出的公主虽然乖巧,但看出端化帝不希望宠出骄横跋扈的帝女后,皇后自不可能对这两个庶女太偏爱。 如此宫里能让卫皇后放心寄托母爱的,也只有庆王了。 可是最近这一个月,太皇太后与卫皇后却不约而同的忘记了暖太妃母子一样,竟连底下人都没派过一个来。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踩低拜高之人,尤其暖太妃乃亡国公主出身,在大睿根本没有任何宫外的靠山。 早先见太皇太后与帝后对他们母子都十分看顾,宫人自然也是格外殷勤。 这一个月安安静静的下来,母子两个似已被太皇太后与卫皇后遗忘,宫人们嘴上不说,很多人心里都认为他们已然失宠——暂时还没出现故意苛刻,但平常的服侍,多多少少透出了懈怠之意。 暖太妃察觉到,自然焦心。 她之前才到行宫时,因为还没发现身孕,自然不会有优待。 而且又长得年轻绝美,惹了许多人嫉恨,没少给她苦头吃——有了这样的经历后,她自然非常恐惧落魄。 此刻不免细细回想最近一回到太皇太后跟前的经过,怎么想也是一切如常啊? “难道问题出在皇后那边?”暖太妃左思右想无果,顿时又怀疑庆王年幼不懂事惹恼了皇后——但皇后虽然跟太皇太后一样喜欢庆王,却从来只把庆王单独接去未央宫,从来不请暖太妃过去的。 这当然是因为暖太妃虽然年纪比卫皇后小了好几岁,论名份却是帝后的庶母,帝后怎么会公然把她呼来喝去呢? 何况端化帝固然还在为显嘉帝守孝,所以不到后宫,但卫皇后究竟是一国之母,有些事情皇帝总要找她商量的,偶尔也会到未央宫——若是撞见暖太妃这年轻美貌的庶母,不但不方便,也容易引谣言。 所以庆王在皇后面前表现如何,暖太妃却是看不到的。 她只能把服侍庆王的乳母跟宫女喊到面前,旁敲侧击的盘问:“我儿年幼,去皇后那边时,没给皇后惹麻烦吧?” “回太妃娘娘的话,殿下秀美聪慧,怎么会惹麻烦呢?”乳母闻言,忙道,“上回皇后娘娘还说,等咱们殿下长大了,让太子殿下亲自教咱们殿下骑马呢!可见皇后娘娘有多喜欢咱们殿下!” 暖太妃看了眼左右,待闲人都识趣的退出去后,才蹙眉道:“那,为什么两位娘娘那边,这些日子都没着人来接过我儿?” “娘娘您忘记了?宫里才出了懋妃那件事,太子殿下卧榻休养,皇后娘娘自然要先紧着太子殿下,自然暂时没空逗弄咱们殿下了。”乳母提醒道,“至于太皇太后,可能也在牵挂太子吧?毕竟太子是太皇太后的嫡亲曾长孙呢!” “也是!”暖太妃这才恍然:其实懋妃的事情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她不该想不到。 问题是暖太妃自从因孕还宫后,一直都是关起门来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懋妃的事情她以为跟她没什么关系,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现在被乳母提起,不禁暗笑自己虚惊一场,她想了想,道,“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素来对我们娘儿俩个十分关照,如今两位娘娘都在为太子殿下担心,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好坐视。不如我带庆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吧!” 谁知她梳洗打扮了一番,抱着庆王才出殿,迎面就有个眼生的内侍上来拦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太妃娘娘,好好的这是要去哪呢?” “这位公公是?”暖太妃有些惊异的看着他,她住的这偏殿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位内侍吧? “咱家奉陛下之命,专门在这儿守着的。”内侍一抖拂尘,朝宣明宫方向拱了拱手,继而道,“还请太妃娘娘留步,回去吧!如今正值春末夏初时节,百病容易发生,庆王殿下年幼体弱,陛下体恤手足,所以特意让咱家劝说娘娘:往后没什么事情,娘娘就不要到处乱走了,只管待在殿里专门照料庆王殿下便是!” 暖太妃听着,脸色煞白,呆若木鸡,险些失手把儿子摔了,半晌才微微哆嗦着问:“为什么?!” “咱家不是说了吗?”内侍叹了口气,和蔼可亲道,“陛下体恤手足——娘娘,这儿风大,仔细吹着殿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端化帝软禁暖太妃母子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一来这母子两个原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人;二来卫皇后给丈夫善了后。 她私下透露给左右:“懋妃之事,说到底是因为她没了唯一的亲生骨肉!暖太妃如今也才六弟一个孩子,虽然皇祖母与本宫都很喜欢那孩子,但小孩子家身体弱,成天这么抱来抱去的,固然叫咱们看着喜欢,若来回路上有个闪失,或在咱们这儿过了病气,却怎么跟暖太妃交代?” 如此众人自然认为,端化帝是怕幼弟步上二皇子的后尘,出于保护的目的,才建议暖太妃母子没事别乱出门。 当然也有些人私下嘀咕,说是端化帝这是被显嘉朝时候的争储争怕了,看到庆王受太皇太后宠爱,生怕这弟弟在这种宠爱里长大,以后生出什么不该生的野心来。所以才找借口敲打暖太妃母子,免得往后再生波澜。 不过这种怀疑没多少人相信,毕竟庆王比太子都小了近九岁,生母还是个亡国之后没入后宫的太妃,他长大后即使想打皇位的主意,又拿什么觊觎? ……但这消息经袁雪沛收集,送抵辽州,告知简虚白后,不啻是证明了简虚白的推测:问题正出在暖太妃身上! “倘若真是暖太妃栽赃了你的话,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真正的奸夫。”简虚白不好意思跟妻子说暖太妃当年的求助,但这件事情关系到三房的未来,他却不能不告诉简离邈。 此刻简离邈也看了袁雪沛的信,沉吟道,“如此可以彻底洗清你的嫌疑,以陛下的为人,定然对你十分愧疚,非但无损你们的兄弟情谊,反倒可以让陛下对你的信任更上层楼!” 简虚白道:“若要做成此事,我便不能继续留在辽州。只是孝期未满,如之奈何?” “孝期不是问题。”简离邈思索片刻,道,“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两位随便哪位传点玉体欠安的消息出来,你赶回帝都探望都是理所当然的。” 顿了顿,“怕就怕,这也在幕后之人的算计中!” 毕竟,“老实说陛下不是很精明的人,而且里里外外,从来没人怀疑过庆王的血脉。如今陛下忽然生出疑心,还找理由软禁了暖太妃——你觉得这可能是陛下自己想到的吗?” 简虚白默然,他这个皇帝表哥他清楚,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典型代表,但也因为显嘉帝这株大树过于庞大,把所有风雨都挡了个点滴不漏,非常缺乏勾心斗角经验,更缺乏勾心斗角心态的端化帝,在阴谋算计方面别说敏锐了,连最基本的辨别能力都很弱! 所以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端化帝自己发现的,幕后必然有推手! 而这个推手既然敢揭发此事,岂能不做好后续的应变准备? 如果父子两个现在都在帝都,也还罢了,如今身处辽州的他们对前朝后宫都是鞭长莫及——甚至连事情经过都只能从来信中的只字片语里揣测,连帝都真正的局势都无法完全把握! 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出暖太妃真正的奸.夫,找出幕后推手,戳穿此番阴谋……谈何容易? 简离邈沉默了许久,到底说了出来,“去年翠华山上的天花之事发生时,你那祖父倘若就在翠华山上,他跟你那二伯,也未必会死得这么爽快了!” 曾经把名年天下的顾韶逼得黯然致仕的简平愉,死得竟如此憋屈,说到底,不就是远离中枢,被政敌陷害后,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爹是说……”简虚白眯起眼,“祖父生前?” “你膝下尚无男嗣,就算有,一旦陛下厌弃了你,你的孩子承爵的指望是多少?”简离邈目光沉沉,“有晋国大长公主在,不定就会落入简夷犹手里——最重要的是,这世上欲置你我于死地的人,能有几个?” 第四百十五章 宁错杀,不放过! 简虚白闻言沉思片刻,却摇头道:“祖父生前也许会留下什么叮嘱给三哥,好在他跟二伯去世之后,继续算计咱们。但暖太妃这件事情,未必是他们做的——我是因为乃皇外祖母抚养长大,这才能在年长之后依然可以轻易出入宫闱。” “但即使如此,我也只是去皇外祖母那儿很方便,后宫其他地方,我却是从来不曾涉足的。” “何况二伯跟三哥与皇家素来不算亲近,三哥幼时,除了年节领宴,就不怎么进宫的。长大之后,更是如非必要,连宫门都不踏!” “所以他们两个哪有机会跟暖太妃联络?” “但你不要忘记,暖太妃乃是冀国公献入宫闱的。”简离邈平静道,“而简夷犹虽然去年就已经跟长兴长公主和离,可他终究曾是苏家的外孙女婿——他本人确实一直不怎么跟宫里来往,问题是长兴长公主作为先帝嫡女,哪怕下降之后,也是三不五时的回宫探望的,你怎知他们没有通过长兴长公主传递消息,暗中勾结?” 顿了顿,又道,“甚至简夷犹偏爱侍妾沈氏,怠慢正妻长公主,以至于苏太后与长公主不堪忍受,请求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让他们和离,没准也是苦肉计呢?目的,就是掩饰如今的这场阴谋!” 简离邈吐了口气,“苏太后出身扶风堂,又素得先帝敬重,她主持六宫时,将宫闱打理得可谓是滴水不漏,连今上生母崔贵妃,都未能母凭子贵在她手里讨得了多少好处!这样一位正宫,即使在先帝驾崩之前的大半年,由于亲生儿子夺储失败,倦怠了宫务,但多年经营搁那儿,暖太妃哪来的本事,在她眼皮底下怀上庆王?” 他意味深长道,“阿虚,你永远不要小觑了望族的力量!尤其是苏家这种传承数朝的名门!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鼎盛的时候留下过多少后手,更不知道他们祖上攒下来多少逆境乃至于绝境之中翻盘的经验!” 简虚白脸色凝重起来,他们父子两个虽然论起来与锦绣堂都颇有渊源,但到底不姓端木,所以对于阀阅的了解,自然有限。 简离邈由于是姨母端木老夫人抚养大的,端木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全部夭折,将外甥当自己儿子看,是按照记忆中锦绣堂栽培嫡子的例子栽培简离邈的——所以论到对于海内六阀的认识,简离邈即使不如苏家子弟,却绝对在简虚白之上。 此刻简虚白自然不可能无视他的警告。 “如果这回的幕后之人与苏家有关系的话,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篡位。”简虚白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但,为什么是冲着我来?” 不是他妄自菲薄,但实际上他在端化帝的嫡系中,身份虽然尊贵,论地位的要紧,却绝对算不得首屈一指。 文有顾韶武有何文琼,这两位是显嘉帝亲自给端化帝择的膀臂,亦是名副其实的端化朝栋梁。 而简虚白对于端化帝的作用,最显著的还是因为他的身份:晋国大长公主爱子,太皇太后亲自抚育,为端化帝争取宗室长辈的支持,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毕竟他实在太年轻了,入仕日子也短,起点再高,论本身的势力、威望,又怎么能与顾韶、何文琼这两个论年纪给他做祖父都够了的人比? 所以如果有人想篡位的话,怎么也不该是拿他开刀——因为他的倒台对端化帝不能说没有影响,但影响绝对没有顾韶与何文琼出事后大。 当然简离邈提到了简平愉与简离旷,这两位,以及现在还在世的简夷犹,确实是有理由把矛头对准他的。 这么说…… 简虚白沉吟道,“难道二房知道那份关于顾韶和雪沛的凭据,出自苏家之手,由此反过来抓到苏家什么把柄,迫使苏家帮他们设下这个圈套?” 当初苏家把那份凭据送去简夷犹书房时,整个过程被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派的人看在眼里。 后来端木老夫人也正是凭借此事,半是劝说半是要挟了苏太后出面,说动端化帝,将简虚白过继到三房——这件事情,简虚白之前就被告诉了。 此刻不免联想到,“祖父素来老谋深算,这回即使输给了顾韶,但因着二房与咱们一块归来,祖父哪能不盘问二伯帝都诸事?不定从中推断出真相,继而留下后手给三哥?”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你如果要回帝都,这一路上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二房的谋算,更有苏家的针对。”简离邈负手在屋中转了一圈,停步道,“二房已经不足为惧,但苏家的‘黛锋’,却不可不防!” “苏家未必敢让‘黛锋’全力以赴!”简虚白摇头道,“爹您想,苏家无论是于公于私,现在都没理由非铲除我不可!即使受二房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又怎么肯尽力?苏家眼下的景况可算不得好,他们根本不敢引起朝廷注意不是吗?” 顿了顿,“我倒更担心顾韶!” “顾韶你不用担心!”但简离邈摇头,“你祖父已死,别说你二伯也死了,就是他还活着,给他十份八份顾韶的把柄,也不过是催命符罢了!你那祖父死之前还没糊涂,必然会交代二房绝对不要再去招惹顾韶——所以二房疯了才会想到去利用顾韶!” 这不是说苏家勾心斗角的本事被顾韶甩了十八条街,主要还是这两方目前的处境不同:前者是夺储失败者,还跟肃王有血脉关系,根本不可能洗白了转换阵营什么的,所以除非肃王登基,否则他们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在猜忌中消亡、要么在猜忌中爆发。 这种情况下苏家当然禁不得一点风吹草动,不然当初卢以诚以血书揭发苏少歌与宋宜笑有首尾后,苏太后也不会采取悬梁这么激烈的方式为侄子证清白了——太后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保全侄子,更是惧怕端化帝会以此为借口,朝整个苏家下手! 但顾韶作为夺储胜利阵营的中流砥柱,还因为做了太子的老师,天然受到皇后、后族、太子这三者的庇护,虽然是端化帝亲戚却没什么圣宠、手段也玩不过顾韶的简家二房想用把柄威胁他,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爹说的是。”简虚白想想也是,吐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最好还是尽快回帝都——否则一旦陛下被说服,咱们家可就不好了!” 回去也许会落在幕后之人精心预备的圈套里,但不回去的话,却只能坐以待毙。 简虚白当然选择回去,至少回去还有机会——何况他纵然离开帝都已有半年多,但在帝都也不是全没安排。 其他不说,袁雪沛可是一直没离开过帝都的! “那你跟善窈那孩子商量下吧!”简离邈点了点头,“此刻回帝都只有探望长辈这么个理由合用,这样肯定就要赶路了,带上她们却不方便。” “我原也没打算带上她们。”简虚白颔首道,“兹事体大,万一……她们全赖爹了!” 简离邈叹了口气:“这还用说吗?你且去写信——我也去给你安排下路上!” 打发了简虚白去后院,简离邈原本平静温和的神情,蓦然冷了下来! 他唤进门口一名不起眼的老仆:“查得如何了?” “回老爷的话,简夷犹自从将家小搬到辽州城后,自己只在坟上守了数日,就时常行踪不定了。”老仆低声禀告,“只是他为人非常警觉,辽州这地方又不似帝都或江南那边,地势十分平坦,尤其之前天气冷,大雪皑皑的,他与人说话时都选在一目了然的旷野,而且走来走去——咱们的人虽然算好了地点,提前埋伏在雪地里,也只能偷听到只字片语,有次还差点被他踩到!” 顿了顿,老仆又道,“不过眼下气候转暖,野外亦是草木发生。他想再用这个法子避人耳目却是不行了!再说咱们虽然难以偷听到他与那些人的具体交谈过程,却可以跟上那些人摸清底细。从目前看来,他……” “没时间了!”简离邈听到这儿却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我儿现在已经卷入了大.麻烦里,这简夷犹的嫌疑最大——我没功夫继续防着他!” 老仆躬了躬身:“老爷的意思是?” “为了我儿的安全。”简离邈望着窗外新抽的绿芽,顿了顿,吐字如冰,“宁错杀,不放过!” 老仆并不在乎简夷犹的性命,他迟疑的是:“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那儿?” “我自会与大长公主殿下交代!”简离邈垂眸,露出冷淡之色,这是他失去谈兴的征兆,“你只管去办就是!” 老仆闻言,不再踌躇,躬身道:“是!” 顿了顿又问,“简夷犹尚有一子,虽然年幼,但有道是斩草要除根……” “……看在清越亦是年幼的份上,那孩子就不动了。”简离邈思忖了片刻,“沈氏是个聪明人,她该知道往后要如何教导那孩子!” 如果沈绮陌不知道,他也无所谓,二房父子都死了,再死个孙辈难道很难么? 总而言之,无论满手血腥还是千夫所指,他都要保护好简虚白一家! 第四百十六章 太皇太后的担忧 只是老仆奉命而去,次日却神情凝重的回来禀告:“老爷,简夷犹那边出事了!” 简离邈讶然道:“什么意思?” “咱们的人去晚了一步,已经有人先朝他们下手了。”老仆低声道,“那沈姨娘跟孩子都没了,简夷犹现在下落不明!” 顿了顿,“平常跟他联络过的人那儿都找过了,没发现任何踪迹——最后的线索是在附近的山林中消失的,老奴以为,不排除毁尸灭迹的可能!” 简离邈沉着脸,思忖片刻,道:“是谁干的,可有线索?” “咱们的人去的时候,那边人已经死光了。”老仆道,“所以并没有看到下手之人,因怕被认为是凶手,所以咱们的人很快就撤走——眼下恐怕只能等衙门的结果了。毕竟老爷您也晓得,咱们同简夷犹那边不是很近,之前帝都那边又给您送了信来,说已经有人在拿简家二房、三房之间的矛盾做文章了,这眼节骨上搞不好这口锅就得砸咱们头上!” “我先修书一封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简离邈负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道,“你派人立刻送往帝都——顺便把这些事情告知姨母!” 其实这时候端木老夫人已经有所察觉。 所以在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时,故意露出忧色。 太皇太后看了出来,不免惊奇:“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今儿这样愁苦,可是有什么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事情,不过近来时常梦到仪水,还有臣妇那苦命的妹妹。”端木老夫人道,“想来也是我年纪大了,快要去见她们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征兆吧!” “简家三房才有了子嗣,你又何必这样悲观?”太皇太后闻言,自要劝慰,“等阿虚父子守完孝回来,少不得把你接到国公府去尽孝——到底阿虚现在的爹虽然只是你外甥,却是你养大的,如今他养你岂非应该?” 端木老夫人似乎把这话听了进去,展容道:“娘娘说的是,却是臣妇糊涂了!” 接下来两人说了会闲话,端木老夫人看看时间不早,也就告退了。 她走之后,太皇太后抚着手里的茶碗片刻,到底唤了玉果到跟前:“最近辽州可有什么消息送来?” 玉果讶然道:“没有啊!” “真没有?”太皇太后扬了扬眉毛,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别当哀家老糊涂了,净想着糊弄!若不是阿虚那儿有了麻烦,端木老夫人今儿个怎么会在哀家跟前流露愁容?她乃望族之后,这不动声色的本事是打小练起来的,就是当初哀家的皇儿登基,城阳王府覆灭时,她都依然举止从容,不失王妃风范——你还敢说没有?!” 玉果听得额上见汗,强笑道:“回太皇太后的话,辽州那儿确实没什么消息传来!不过,最近帝都倒是有些不大好的传言,但陛下已经都处置了,绝对不会对公爷有什么不好的!之所以瞒着您,也是因为怕您听了生气,这是陛下一片孝心,奴婢们才没说的!” “是皇帝的意思吗?”太皇太后皱着眉,想了会,沉吟道,“你且说来听听,哀家不告诉皇帝就是了!” “说起来都是懋妃娘娘那件事情闹出来的。”玉果将自己所知道的来龙去脉描述了下——她跟大部分蒙在鼓里的人一样,认为之所以会有人弹劾简虚白,纯粹是因为太子摔断了腿,这些人打量着帝后没准会对燕国公存下罅隙,想看看能不能用这种方法讨好帝后。 所以道,“但陛下没理会,只因里头涉及简家二房,陛下怕晋国大长公主殿下担心,特意把折子拿与大长公主殿下过目了。” 太皇太后静静听着,片刻后才道:“那么弹劾的人呢?” “陛下想着,简三公子目前处境已经不是很好了,若还要处置为他说话的人,恐怕落井下石的更多。”玉果是偏心简虚白的,不过作为宫中女官,她更得罪不起端化帝,皇帝那边派人给她下了指示,她自然只能遵行。 这会小心翼翼的给太皇太后解释,“到底,简三公子也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骨肉,是您的嫡亲外孙。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倒也难怪端木今儿个专门过来给哀家请安了!”太皇太后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可知道皇帝做什么同阿虚生了罅隙?可是阿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玉果尚未回答,太皇太后却已摇头,“哀家带出来的孩子,什么为人哀家最清楚不过!阿虚虽然向来得宠,做事却素有分寸——何况他现在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何必要与皇帝离心?” “会不会是简三公子的近况,勾起了陛下的怜悯?”玉果抿了抿唇,猜测道,“前两日,衡山王爷不是以继妻逝世已满一年为理由,递了折子替崔王妃所出的王府二公子陆冠群请封世子?本来衡山王爷是没想过要立这位二公子的,却是咱们陛下让梁王殿下透了句话过去,道是二公子乃是咱们陛下与梁王殿下的嫡亲表兄弟。衡山王爷听出圣意,这才立了二公子!” “这么着,陛下既然怜恤姨表弟,又怎么会不管另一位姑表弟呢?” “当然简三公子落到今日的地步,说到底是他那祖父与父亲不争气,怨不得三房!不过那弹劾表书里也讲了,三房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二房的攻讦与冷落。但这种时候他们没有站出来维护二房,本身也难免叫人以为三房是赞成的——奴婢想着,陛下也许是希望公爷与简三公子兄弟友爱,好为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分忧吧?” 太皇太后听罢,却嗤笑了一声,朝后靠了靠,懒散道:“这会殿里又没外人在,你讲这么多鬼话糊弄谁呢?” 见玉果面露尴尬,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阿虚打小跟着皇帝,夷犹却与皇帝十分生疏!皇帝虽然性情仁厚,却又不是不分是非的滥好人,怎么可能因为阿虚与夷犹兄弟不和,就对阿虚生出罅隙呢?说句不好听的,别说阿虚现在没有直接对付夷犹,他就是当真把夷犹怎么样了,到时候皇帝顶多场面上训斥他几句,回过头来,少不得要帮他在晋国跟哀家面前说情求饶!”玉果闻言,沉默了一会,望了望殿外无人,这才小声道:“奴婢想着……是不是……燕国夫人与肃王妃姑嫂素来要好,即使肃王妃随肃王就藩后,年节来往也没断过。” ——尽管显嘉帝把肃襄二王过继了出去,又打发他们到远离帝都的地方就藩。但端化帝对这两个弟弟的猜忌,一直没有消失。 不然去年翠华山的天花之事,梁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提议栽赃肃襄二王,端化帝也不会点头了。 若非晋国大长公主及时得到消息赶去阻止,这会肃襄二王是什么下场都不好说。 但即使端化帝念在姑母的面子上,打消了趁机解决两个弟弟的盘算,并不代表他对这两弟弟的芥蒂就消除了。 而因为宋宜笑与聂舞樱的姑嫂关系好,一直与肃王府有来往的燕国公府,引起端化帝的不满,却也说得过去。 玉果这样的推测,实际上也是朝中很多人的看法。 “未必!”但太皇太后沉思片刻,仍然摇头,“那样的话,皇帝该来与哀家商议此事,托哀家暗示阿虚,与肃王减少来往。不至于直接在朝堂上流露出对阿虚的罅隙,叫那起子小人盯上阿虚!毕竟晋国还在,阿虚是肃王妃的兄长,他的妻子照拂些小姑子,有什么问题?阿虚根本没理由为了肃王背叛皇帝!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帝怎么可能不明白!” “那……”玉果垂着头,道,“奴婢愚笨,猜不出来了!” 太皇太后转过头来,深深望了她一眼,道:“哀家也不知道,这么着,传出消息去,说哀家身子不大好,想让阿虚回来看看哀家!” ——主仆两个其实都看出了些端倪,只是,为了皇室名誉,均心照不宣的住了口。 “皇帝虽然越来越像他父皇了,但比起他父皇,还是差得远!”太皇太后心里觉得很无奈,她能体谅端化帝在此事上没有跟自己这些长辈商议的做法:一来说不出口,二来怕自己这些人气到。 问题是端化帝独自处理的方法也不对,但凡了解皇帝性情的人,都知道他对简虚白的容忍度有多高!何况简虚白的两座靠山,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还在。 这种情况下,端化帝忽然不给这表弟面子了,且找理由软禁了暖太妃母子——皇帝以为懋妃之事才发生,大家就不会怀疑了?真是天真! 远在辽州的简虚白,都能轻松分析出缘故;此刻太皇太后也是立刻看出问题所在,更遑论朝中那些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家伙?! 只不过如顾韶之流皆城府深沉,看破不说破——其他人因为不了解端化帝,自然往懋妃之事上去想,这才到现在都没有不堪的话传出来罢了! “还好皇帝暂时没动暖太妃母子,否则这母子两个这眼节骨上有个三长两短,还怎么说得清楚?”太皇太后暗叹一声,放下茶碗:“请皇帝过来一趟!” 她本来想装糊涂的,但现在端化帝这做法,她再不管,也不行了! 第四百十七章 后悔? 宫中的太皇太后决定与端化帝好好谈谈时,七八百里外的辽州城内,简离邈父子也刚刚迎来两拨不速之客。 衙门,以及族人。 毕竟简夷犹之前闹着非要从祖宅搬走的事情,虽然让他跟族里关系恶化,到底没闹到开祠堂把他开革出族的地步——何况他那个大长公主亲娘尚在,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族里哪能不管? 相比族人,衙门则有点欲哭无泪。 本来听说致仕的宰相简平愉膝下二房、三房为过继之事专门返回故里,辽州这边很多官吏都很高兴——辽州苦寒,被派遣在这儿当官的,要么被贬,要么资历或能力上头有欠缺。 总而言之,他们缺乏上升的途径。 不然谁会喜欢这种一年大部分日子都冰天雪地,治下之民还十分剽悍,一言不和说不得就要动刀子的地方? 而大长公主驸马、礼部侍郎,以及大长公主爱子、燕国公兼工部侍郎,这四位贵人归回辽州,自然是一个难得的与帝都贵人接触的机会。 谁想这些人回来后不几日,简平愉跟简离旷先后没有了! 到这里他们还能指望简家三房——而且经过简氏族人的斡旋,简家三房也确实接见了一些人,虽然没有明确的许诺,到底收下部分土仪,这样也足以让送的人满怀希望了。 谁知风云突变,简家二房竟会被人灭门?! “虽然说三公子尚无音讯,也未必是遇了害,没准还在人间。”铃铛边给宋宜笑梳理长发,边道,“但只凭沈姨娘跟诚小公子之死,本地的官员数年之内,别说升迁了,不被贬谪就不错了!而且即使老爷跟公爷从前对他们有什么照拂的应许,这会也不可能给他们办了。否则定然要被人议论不念手足之情!” 时下对于地方官的政绩评定,不是看破案情况,而是看案发情况——理由是如果地方官治下有方,“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那根本就不会有案子发生好不好? 治下发生了案子,尤其是恶性案子,这本身就说明了地方官能力不行,没把辖区的百姓教化好! 更何况是大长公主的亲孙横死宅中,亲子下落不明? 没意外的话,辽州这会上上下下的官员,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这儿了,慢说晋升,不被问罪已是皇恩浩荡! 不过眼下最纠结的还不是衙门,而是简氏族人。 简离忧亲自带队进城,在三房这儿盘桓了大半日,终于熬走了衙门的人,又示意其他族人先告辞,总算得到了跟简离邈私下一晤的机会。 兄弟两个进了书房后,他连茶都来不及呷一口,就心急火燎的问:“老三,二房这事儿要怎么办?那可是大长公主的血脉!” “国有国法,该怎么办那当然就怎么办!”简离邈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怀疑这事儿与三房有关——端起茶水轻轻吹了吹,浅啜一口后,平静道,“大哥何必担心,衙门已经保证会全力缉拿凶手,想来不日就会得到结果的。” 简离忧想跳脚了:“你跟我说句实话——” “这事儿同我没关系!”简离邈打断道,“我虽然不大喜欢简夷犹,且一直防着老头子给他留什么后手下来,对我们三房不利,却还不至于对个抱手里的小孩子下毒手。到底我膝下的清越才多大?便是为了给孩子积德,这样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 他把话说这么坦白,简离忧不管信不信,倒也不能继续怀疑下去了,这位大房之主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才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那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我要知道,方才还会督促那几个衙门的人早点查清真相,还咱们简家个公道?”简离邈啼笑皆非道,“到底那一家子又不跟我们住一块!” “他们要是跟你们住一块,也不至于不声不响的就叫人灭了门了!”简离忧没好气的说道,“我早说夷犹不懂事——他虽然是我辽州子弟,却向来生长帝都,这儿说是他的故里,实际上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人生地不熟!年纪轻轻的领了美妾幼子独居一院,统共也没几个侍卫护院,哪儿挡得住歹人?!” 他脸色难看道,“若他当初不闹着要搬来城中住,一直住在祖宅里。镇上固然不如城里热闹,可大半个镇子都姓简,谁能潜入进去害他不成?!他倒好!让他留在祖宅他不肯,甚至说出惟恐咱们害了他的话来!结果现在好了吧?任他搬到城里,他反倒把小妾幼子全赔了进去,连自己也是活不见人……” 简离忧虽然对这个侄子很不满意,但到底还是有些关心的,所以硬生生将后半句不吉利的话咽了下去。 但默然片刻,他还是喃喃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大哥且息怒。”简离邈沉吟了下,起身走到书格旁,取出一封信笺,走到长兄面前递过去,“您看看这个!” 简离忧莫名其妙的打开一看,脸色顿变:“此事当真?!” “这是我多年的旧部了,何况也不是什么秘密,遣人去帝都打探下就知道的事情,他何必骗我?”简离邈给他看的,正是那封关于简氏三房被弹劾欺凌二房的信,“这消息我这两天刚刚证实无误——正跟阿虚商量,寻个理由提前回帝都去自辩,免得被有心人离间了阿虚同陛下之间的情份。谁想昨儿个才议定下来,今早就接到消息说二房出了事!” “这事儿竟是冲着你们三房来的?!”简离忧放下信,脸色微白,“这么说,二房的出事……难道……夷犹他……那个妾也还罢了,那孩子可是他的亲骨肉!” 简离邈沉默了下,却摇头:“事情究竟如何,现在也还未知!这样的逆伦之举,委实不是常人所能做出来的,简夷犹虽然自幼为人冷漠,却也未必能够丧心病狂到这地步——咱们还是等等吧!也许衙门那边未久就有收获也还未必!” ……这天简离忧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的。 他来的时候就很有压力,惟恐是三房灭了二房;走的时候压力那就更大了:无论是二房豁出美妾幼子使苦肉计想栽赃三房,还是三房受到弹劾,都让简离忧感到发自内心的焦灼与担忧。 这不仅仅是出于亲情,也是出于利害考虑:若三房有个好歹,简氏一族即使不受牵累,也肯定会声势大跌,三代之内不出进士,那就沦落成寻常乡绅了! 见识过皇朝最顶尖的富贵之后,这叫人如何甘心? 而此刻,被他所怀念的顶尖富贵之地,皇宫之中,太皇太后正在闭目沉思。 良久,老人睁开眼:“你让侍卫从暖太妃殿中暗格悄取的簪子,恐怕恰恰证明,此事与阿虚毫无关系!” 端化帝愕然:“为何?” “你觉得阿虚可是愚笨之人?”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这么明显的破绽,他会注意不到?” 端化帝解释道:“若非院判时日无多,私下告知孙儿,孙儿是万万想不到这点的!所以此事的曝露,说到底也是意外,阿虚又怎么料得到意外?” 又说,“院判所呈脉案,孙儿已命可信之人证实!而且院判确实已经拖不了几天了!” “哀家只问你一句!”太皇太后也不跟他争,平静道,“当初阿虚才从乌桓归来,暖太妃尚未被进献到你父皇跟前时,倘若阿虚开口讨要暖太妃,你父皇会不会答应?” 端化帝沉默。 他的父皇他了解——显嘉帝当然会答应! 这位皇帝自制力向来很强,只看暖太妃那两年一直侍奉他左右,却丝毫不敢自恃宠爱就知道了,显嘉帝会享受美色,却绝不会受制于美色! 这种情况下,他宠爱的外甥想要个亡国公主,还是乌桓国主主动提出过许配给简虚白的公主,显嘉帝即使自己觉得那公主好生美貌,也不会跟晚辈抢的——他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简虚白曾经有机会光明正大得到暖太妃,而他却没有这么做,后来又何必与暖太妃勾搭? 何况简虚白与妻子宋宜笑是出了名的恩爱和睦! “会不会是一时糊涂,或者中了算计?”虽然端化帝承认太皇太后一针见血,但因为太皇太后对简虚白素来的维护,以及皇帝对自己自尊与智慧的坚持,他还是努力反驳,“据阿虚亲口告诉孙儿,父皇才驾崩时,暖太妃生怕被送去行宫,甚至趁他进宫探望皇祖母您时,拦在路上苦苦哀求!既然暖太妃这么不想去行宫,而以她的身份,不去行宫唯一的指望就是妊娠生子——没准,她用了什么媚药之类?” 端化帝道,“毕竟那颗解毒丸如果不是阿虚给她的,她既然能悄悄夹带解毒丸进宫,带点其他东西似乎也不奇怪吧?” 太皇太后闻言,面上流露出一抹深沉的哀戚。 不仅仅是因为端化帝对她的不信任,甚至隐隐怀疑她故意给简虚白拉偏架,让这位老人感到受伤,更因为,她明白端化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证明自己! 证明他这个皇帝,虽然在怀疑庆王的血脉后,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进行了处理,但,他的处理没错!他的怀疑没错!他的推断也不会错! 说到底,是因为端化帝自己就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了,所以他愈加需要正确,需要胜利,需要肯定来增加自己的信心! 所以哪怕否定他的,是他的嫡亲祖母,他也不服。 但他越是这么做,越让饱经风霜的太皇太后看出他的虚弱与不自信。 ——吾儿显嘉,你在天之灵,看到新君如此,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太皇太后轻轻合上眼,淡声道:“皇帝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阿虚到底是你嫡亲表弟,如今你也只是怀疑,并无铁证,所以,以哀家沉疴为理由,召他还都探疾,给他个自辩的机会,可否?” “遵皇祖母命!”端化帝感觉到太皇太后与自己之间忽然的疏远,他心里很难过:即使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亲孙,终究比不过被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外孙亲吗? 也许皇帝不是真的不明白太皇太后这份疏远从何而来,但他现在,只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第四百十八章 简夷犹出现 端化二年,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还在赶往辽州的路上,经过辽州上下几乎不眠不休的追查,屠戮简家二房的凶手,终于伏法! 凶手是辽州城内的一伙地痞无赖,对简家二房下手的理由很也简单:沈绮陌年轻美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经过暗中观察,他们发现这一家子只有沈绮陌携幼子长住宅中,简夷犹却是鲜少返回,只道沈绮陌是富家子弟养的外室,便起了色心。 结果夜半潜入宅中后,沈绮陌却是宁死不从,一行人慌乱中失手杀了母子俩,为防被人发现,一不做二不休,将下仆也灭了口。 至于简夷犹,他们却坚决不承认有下毒手:“小的当初潜入宅中,就是冲着那美貌小妾去的,若知其夫主在室,怎会前往?” 这话倒也有道理,但对于官府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可不是替沈氏母子伸冤,而是赶紧把晋国大长公主的亲儿子简夷犹找到,好将功赎罪! 所以对这份招供自不会满意。 刑讯高手出马,这伙地痞终于奄奄一息的提供了一个消息:“本来咱们听说那户人家是简氏族人,而且地位颇高,乃是从帝都回来,专门给老国公奔丧的。所以虽然觑中那小妾美貌,却也一直未敢下手。结果前两日发现那位简三公子一直没有回来,那宅子的后门却有男子趁夜出入。想着也许是那美妾受不了独守空房,趁夫主不在与人私会!”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以为拿住了沈绮陌的把柄,完全可以迫使沈绮陌瞒着简夷犹同他们来往,那么当然也就不需要担心简家的报复了,方兴冲冲的趁夜进了宅子。 “那男子是什么样子,可就是简三公子?”衙门的人感到很头疼,大长公主的孙子已死,儿子下落不明,这会要再翻出来大长公主的儿子被戴了绿帽子——众人都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渺茫的前途。 “绝对不是简三公子!”被分开审讯的地痞都是一口否决,“不然咱们怎么敢进去?” 又回忆起,“那人的容貌小的们不曾看清过,盖因他出入都戴了斗笠遮掩。但身材十分高大,咱们辽州子弟本就比南人高大许多,然而那人在此地也属于格外魁梧的。所以小的几个才寻思着,那美妾耐不住寂寞……” 衙役收到上官眼色,上前一脚,踹得那地痞闭了嘴——公堂上暂时安静下来,几位主持审讯此案的官吏低声商议了一阵,决定:“照此人描述的特征,先发下文书通缉!” 然后,“到底谋害简家如夫人跟小公子的凶手已经拿到,该与简家通报一声了!” 这个通报肯定是去跟简离邈说,不仅仅因为三房目前在族里地位最高,也因为三房就在城内,不需要出城。 “有劳诸位老父母了!”简离邈听说谋害自己侄子的小妾、幼子的凶手已经被抓到,先道了声谢,这才问起经过。 待听完之后,不禁皱眉,“据说案发之后,诸位曾遣人问过我那侄子的邻舍,邻舍都说那天晚上不曾听到什么动静!如今已经不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没有风雪遮掩,区区几个无赖,何以能够不声不响的屠戮满门?何况据我所知,我那侄子安置宅中的下仆,很有几个武艺不俗的,即使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可能连呼救都呼救不了吧?” 事关宗室贵人,辽州衙门自不敢怠慢。 所以来禀告的人立刻解释:“那伙地痞做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所以进门之前,预备了迷药与吹管,却是挨个屋子一路吹入迷药过去的。” “那也说不通。”简离邈道,“既然下人们都中了迷药,即使我侄儿的妾侍呼救,也无人前往,那些地痞又何必还要对下人下毒手?” 又说,“何况那些只是寻常地痞,凭我侄儿手底下的能士,至少有一两个人,在他们挨近屋子前就能察觉到不对了。” “灭门的情况是这样的:那伙地痞对如夫人无礼时,如夫人在反抗中曾质问过‘二房都已经这样了,你们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吗’,所以他们失手杀了如夫人与小公子后,惊慌之下,想到这句话,以为简三公子必有个仇家,且是仇深似海的那种。”来人擦了把额上冷汗,方继续道,“为了脱罪,他们决定嫁祸这个他们不知道的仇家——如夫人曾提到‘赶尽杀绝’四个字,他们也就照做了。” 至于说简夷犹手里的那几个能人,来人为难道,“这个……下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总之那几位衙门的老仵作也说,看手跟关节就知道是练家子,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只是他们死之前竟仿佛睡熟了似的,竟是毫无防备的被那些地痞活活砍死在榻上!” 简离邈皱眉不语,沈绮陌之言,估计也跟简离忧一样,怀疑那伙地痞是三房派去的了。 她那么讲,显然是希望得到怜悯,却不想反而送了一宅子人的性命——不过,那一宅人也未必全是因为她这句话死的。 自从简平愉跟简离旷先后去世之后,深知父兄秉性的简离邈,一直派人盯着侄子简夷犹的举动,以防他私下得到什么底牌、后手之类,对三房不利。 所以他对于简夷犹手里的人手非常了解——至少有三个武艺了得的下仆! 倘若那伙地痞里头没有隐藏什么让人意外的高手的话,这三个下仆随便哪个拎出来,都可以一人打一群。 要是只有一个,还能说他运气不好,喝酒误事或睡得太死,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但三个——怎么可能全部这样没警惕心? 恐怕不是毫无防备,是不能防备吧? 简离邈沉吟道:“那个戴斗笠、半夜出入我侄儿宅子的男子,除了通缉文书所言,可还有什么线索?” 来人惭愧:“方从地痞口中问出,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我知道了。”简离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道,“还请诸位老父母继续辛苦,尽早追查到真凶,好告慰我侄儿那无辜的侍妾与幼子!” 来人喏喏应下,见他端起茶碗送客,这才起身告退。 打发了官府派来的人,简虚白从屏风后走出:“爹,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对?” “确实不对。”简离邈颔首,指了指不远处的席位示意他坐下说话,温言道,“我本来以为那伙地痞之所以能够轻松屠戮一宅,是因为简夷犹把硬手都带了走,宅中只余寻常下人——不想他那几个顶用的人也折在里头,看来真如你那大伯父所言,他本身此刻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毕竟既然连沈绮陌在面对凶徒时,也怀疑是三房要对他们下手了,简夷犹哪能不存着同样的想法? 他既然防备着三房,那么即使要设计谋害三房,首先肯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安危——而他这回来辽州,本也没带什么人。 其实他就是带了也没用,因为自从简虚白在刚刚成亲那会,利用妻子宋宜笑,设计坑死了简平愉留在燕国公府的那群心腹后,简夷犹就没了跟这个弟弟对抗的资本。 这回死在那宅子里的三个下仆,已经是简夷犹目前最倚重的侍卫了。 没有这三人的保护,他怎么能放心独自离开? 就不怕被三房趁机截在半途做掉么? “倘若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不是二房折腾出来的,那么看来是另有真凶了。”简虚白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事情的矛头,隐约还是对准了咱们三房!” 简离邈算了下日子,道:“这件事情横竖有官府去查,咱们先不管了——咱们还是商议下,你这回回了帝都,要怎么同陛下说?” 数日后,帝都的特使进了辽州城。 ——太皇太后重病,希望简虚白即刻起程回帝都探望的消息终于抵达! 简虚白理所当然的匆匆辞别嗣父妻女,收拾了简单的行装,随来人飞驰而去! 他走之后三天,辽州刺史郑恪己亲自登门拜访了简离邈。 郑恪己带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官府终于在附近的县里找到了简夷犹的踪迹;坏消息是,简夷犹已经死了! 而且从他的尸身看,他死之前受了很多折磨。 正经进士出身的郑恪己,斟酌半晌都没能找到更合适的措辞,只能硬着头皮告诉简离邈:“简三公子的遗体……惨不忍睹!” 简离邈闻讯半晌未语,跟着立刻派人去城外镇上通知族人。 之后,他等简离忧带着耆老族人都进了城,才一块去衙门看了侄子的尸体——看得出来,尸体已经经过尽力修饰,但正如郑恪己所言,着实是惨不忍睹! 除了一张脸外,差不多全身上下都没了块好肉! 这让之前曾因为简夷犹质疑其父之死,一度要当众动手的那位耆老,都变了脸色! 再怎么说,简夷犹也是简氏子弟! 自家子弟在自家地界上被灭了门,死之前还受了这么多的折磨……哪个做耆老的能不生气不愤怒? “敢问老父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沉重、悲怆的气氛在简氏族人中传递着,半晌后,素来对本地父母官客客气气的简离忧,沉着脸发问,“是谁害了我这侄儿?!” 第四百十九章 滴血认亲 帝都。 经过数日夜以继日的赶路后,简虚白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都城。 进城后,他与特使道别,先回府梳洗更衣,又召见几个要紧的管事,匆匆问了些话,这才前往皇宫,探望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到因为连夜赶路、明显瘦了一圈的外孙非常心疼,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让简虚白去皇帝面前自辩,是以略略嘘寒问暖后,就当着满殿宫人的面道:“你离开了这么久,皇帝也很担心你。既然进了宫,你也顺道去看看他吧!” 简虚白颔首应了,又挨个问了苏太后等长辈的近况,这才告退去宣明宫。 宣明宫中,端化帝已经提前清场,等了有一会了。 年轻皇帝颇有些焦灼,本来他是不打算跟这表弟明言的,因为这种关系到显嘉帝尊严的事情,不管简虚白是否清白,说了出来,都是对他那位父皇的侮辱。 可太皇太后横插一手,端化帝尽管没有完全接受这位皇祖母的建议,到底不能全拂了她的面子——也只能说清楚了。 所以皇帝现在心情很复杂:简虚白是无辜的,这意味着他冤枉了看着长大的表弟,连在太皇太后面前的一番反驳之辞也显得可笑了,而且表兄弟之间,很难不存下裂隙; 简虚白若不无辜,则意味着他尊崇的父皇,公认的明君显嘉帝,竟被视若亲子的嫡亲外甥戴了绿帽子! 更意味着,端化帝一直以来都看错了这位表弟! 以至于皇帝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期盼才好? 正心烦意乱间,门口的内侍躬身走了进来:“陛下,燕国公求见!” “宣!”端化帝吐了口气,下意识的坐正了身体。 片刻后,一袭石青素袍、只拿竹冠束发的简虚白走了进来:“微臣参见陛下!” 端化帝摆手道:“免礼,坐吧!” 简虚白谢了恩,在下首落座后,端化帝沉默了会,到底没有直接说正事,而是道:“辽州离帝都甚远,你这一路赶来辛苦了。” “陛下言重。”简虚白道,“终究皇外祖母凤体要紧!”本来他过继到简家三房,不算晋国大长公主之子,自然也不能再称太皇太后“皇外祖母”了,但方才在清熙殿,才这么一讲,就被太皇太后恼怒的打断,勒令他往后继续喊着“皇外祖母”才成。 太皇太后甚至道:“怎么?哀家辛辛苦苦养你一回,你过继之后就不念哀家昔年的抚育之恩了?还是看皇外祖母年老体衰,不要哀家了?” 话说到这份上,简虚白原也没有跟这位长辈生份的想法,自然依了太皇太后——除了不再称晋国大长公主夫妇为“爹娘”外,对皇室其他人的称呼照旧,以示不忘这些年来显嘉帝等人对他的照拂与看顾。 此刻端化帝也没计较他这么喊,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又问:“你们三房可还好?” “赖陛下福泽,一切都好。”简虚白沉吟道,“只是三哥的事情……” 简夷犹乃晋国大长公主之子——沈绮陌跟简诚之才出事时,虽然他还下落不明,辽州那边又哪敢隐瞒?所以帝都这边早就知道简夷犹一家子遭难的消息了。 但端化帝现在没心情去关怀这个向来生疏的表弟,捏了捏眉心,终于决定进入正题:“都下去吧!” 宫人鱼贯退下,高大的殿门也在沉默中被关上。 纵然点了灯,依旧显得昏暗的殿中,只剩了表兄弟二人。 端化帝深吸了口气,才道:“阿虚,你该知道皇祖母托词卧榻,召你还都的用意?” “臣听说暖太妃母子已被软禁,且朝中有人弹劾简家三房,却未受责罚,是有些胆大妄为的揣测!”简虚白闻言,离座而起,低头拱手,平静道,“还望陛下饶恕!” “朕现在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端化帝扶着御案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看着底下丰神俊朗的表弟,一字字道,“阿虚,我现在以表哥的身份问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他话音未落,简虚白已抬起头,目光直直的对上端化帝:“不是!” “可有证据?”端化帝不意外他会这么回答,这么大的罪名,有谁会傻到被这么一问就直接招供?虽然说简虚白态度十分坦然,可如果真是他做下来这样的事情,横竖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装了这么久了,继续扮无辜有什么难度? “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滴血认亲。”简虚白平静的说道,“至于其他证据,臣之前一直远在辽州,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端化帝既然一早就相信了庆王并非显嘉帝血脉,却一直留着他跟暖太妃的性命至今,只以保护的名义将他们软禁起来,显然也是为了确认庆王的生父【注】! 之前简虚白与简离邈商议对策时,原本没想过滴血认亲的,盖因这么做了,虽然可以证明简虚白的清白,但他与端化帝之间的情谊,必然遭受重创——若用未婚夫妻来比喻君臣关系,未婚夫怀疑未婚妻与人有染,当面质问几句,即使吵翻了,真相大白后,不难复合。 但若未婚夫直接找人来,要求验证未婚妻是否仍为处子,可想而知双方的心情! 所以简离邈当初说,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出暖太妃真正的奸夫,如此既撇清了简虚白,也不至于撕破脸,让彼此难以下台。 然而世事难料——简虚白在抵达帝都前,被简离邈的人追上,告知了他简夷犹确认惨死的消息,并建议他改变原本的计划,立刻向皇帝证明自己的清白! 因为简夷犹是在简虚白起身返回帝都后被发现的,而且简虚白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阻挠。这很难不让简离邈怀疑,真正的杀局,在帝都,在皇宫,在朝中! 所以他认为这种时候必须尽快摘清自己,以防落入连环算计之中——简虚白当然相信自己嗣父的判断。 端化帝神情复杂的看着表弟,沉默了一下,才淡声道:“皇祖母经常将那孽种接到膝下逗弄,最近这段日子,由于太子卧榻,皇祖母牵挂太子,暂时没顾上那边。朕之前已与皇祖母说好,皇祖母这会应该已经打发人去将那孽种接到跟前了。” 表兄弟两个遂打着一块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旗号,前往铭仁宫——本来太皇太后身体好了点后,要把铭仁宫让给苏太后的。 但苏太后说什么也不肯接受,硬是带着暖太妃仍旧住在徽仪宫里。 太皇太后提了几回,看儿媳妇真心不想抢自己住惯的地方,才不说了。 宫人看到简虚白再次折返,都没怎么注意。 太皇太后素来宠爱这个外孙,这点内外无人不知。 尤其简虚白这回回来又没带妻女,太皇太后哪能不留他用个饭呢?是以简虚白去拜见了端化帝,再随端化帝回到铭仁宫,再正常没有了。 “你们来了?”太皇太后见孙儿与外孙一块进来,跟没事人一样抱着庆王笑道,“瞧这孩子,是不是越发像先帝了?” 庆王容貌大部分传了生母暖太妃,漂亮的出奇。不过渐渐长开的眉眼里,确实也有几分先帝的影子,这也是端化帝怀疑简虚白的缘故之一,因为简虚白真正应了外甥肖舅这句话,长得比他这个亲儿子还像显嘉帝。 “皇祖母,咱们有件事情想跟您说。”端化帝看着庆王,他以前对这个弟弟还是很喜欢的,虽然不同母,但没威胁,长得又好,年纪又比他儿子还小,他又何必小气呢? 但这会看庆王却是越看越厌恶,却懒得像太皇太后那样若无其事了,直截了当的说道,“是要紧事。” 太皇太后闻言看了眼左右,宫人立刻告退——只有玉果留下,她出声问:“娘娘,庆王殿下?” “他小孩子懂什么?留着吧!”太皇太后瞥了眼正依偎在她怀里,把玩着自己衣上珍珠的庆王,不在意道。 等殿门关闭后,太皇太后脸上前一刻还慈祥的笑意,顷刻间无影无踪。 她将庆王放到榻上:“玉果!” 玉果会意的福了福,进了后殿。 片刻后,她捧着盛满了水的金盆出来,先到庆王跟前——太皇太后已从小几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柄银刀,亲手在庆王的指间轻轻一割,小小的孩子感到疼痛,咧开嘴,哭了起来。 但此刻殿中没人有心情去哄他。 玉果双手擎着盆,在端化帝的注视下,走到简虚白跟前:“公爷!” 简虚白毫不迟疑的咬破手指,滴血入盆——两滴血泾渭分明,片刻后,依然没有相融的意思! “阿虚……”端化帝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朕……” 他正斟酌着此刻该说的措辞,盆上忽然又伸来两只手,指间血迹宛然,滴入水中! 这两滴血落下之后,却是迅速融到了一起! 端化帝愕然抬首,却见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两名宫女打扮的面生女子,看年纪一老一少,滴完血后,立刻退后一步跪倒。 “这是哀家的意思!”玉果高举金盆,亦跪呈在端化帝跟前——她身后不远处,太皇太后有些哀戚的说道,“阿虚与庆王的血无法相融,但这对死囚母女却可以,可见盆跟水,都没问题!” 端化帝闻言大恸,有些激烈的喊道:“皇祖母,孙儿怎么可能不信任您?!” 这是他的真心话,虽然端化帝认为太皇太后偏爱简虚白,但显嘉帝更是太皇太后的亲生骨肉——太皇太后再宠外孙,也不可能帮着外孙隐瞒他侮辱自己亲儿子的举动! 所以看到太皇太后特意预备了一对死囚母女滴血入盆,以证清白,端化帝自是大受打击。 毕竟,他刚刚错误的怀疑了表弟,现在又连祖母都表示了对他的不信任——端化帝的心情,岂能不雪上加霜? “皇帝!”但太皇太后没有丝毫安慰他的意思,反而严厉的望向他,“古话说,一不做,二不休!你既然已经要阿虚滴血认亲来证清白,那么这用来检视的盆与水,当然也要确认是没做过手脚的!否则你或者此刻相信了、或者碍着哀家这张老脸不好意思提出来,又或者事后想起心中生疑——这一场滴血认亲,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她目光复落在简虚白身上,“到时候,兄弟之间的芥蒂非但不能因为这场滴血认亲而消弭,反而越发离心!这岂是好事?!” 简虚白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太皇太后这其实是给自己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免得端化帝无法收场。 只是他正要开口,宫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太皇太后一皱眉,朝玉果抬了抬下巴:“你出去问问,可是有人来了?” 玉果走侧门去到外面,片刻后神情凝重来报:“暖太妃悬梁了!” 见殿中除了年幼的庆王外,众人皆皱起眉,忙又道,“索性被人救了下来!” “是朕冤枉了阿虚!”端化帝面上阴沉密布,起身道,“但暖太妃若非心虚畏罪,何必悬梁?!” 【注】滴血认亲现在大家都知道不科学,但在古言里,似乎默认它是个准确确认血亲关系的方法了。 第四百二十章 凶手与主使 只是端化帝说了这话之后不久就被打脸了——暖太妃的心腹宫女琴叶扑倒在丹墀下,悲愤哭诉:“求太皇太后、陛下为太妃娘娘主持公道!” 因为御医证明,暖太妃不是自己悬梁,而是被人从背后击晕后挂到了梁上! 也幸亏是这样她才获救及时:没接到不让打扰吩咐的宫人,照平常伺候的规矩,端着茶点进了内殿,看到情况不对,赶紧出去喊了人! “太妃可曾醒来?”端化帝强按住震怒,寒声问,“若是醒来,可说是什么人袭击了她?”他这些日子虽然巴不得将暖太妃母子千刀万剐,好洗刷显嘉帝的耻辱,但深宫之中太妃遇袭,换了哪个做皇帝的能忍? 今天徽仪宫偏殿的太妃能被人挂到梁上,明天宣明宫的端化帝自己,是不是也要被挂到梁上去了? 琴叶擦了把泪,哭道:“太医妙手,太妃娘娘已经醒了,正因为娘娘醒后,说了乃是独自在内殿时,忽觉脑后传来重重一击,随即人事不省,奴婢们才知道,原来娘娘并非自己投缳,方请了太医为娘娘查看,是否还有其他伤势?所幸太医说,娘娘应该是被击晕后旋即被挂起,未受其他伤害。” 这番话不仅仅是向太皇太后和端化帝解释暖太妃所谓“投缳”的经过,也是侧面表示,暖太妃虽然差点被害了性命,但名节无损——不然她一个年轻美貌的太妃,独自在殿里时遭了毒手,很难不引起某些揣测。 给自家主子分辩完了,琴叶才继续道,“娘娘当时正在为皇太后做一件外衫,乃是斜坐软榻,低头专心针线,根本没注意其他,所以直到被击晕,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这就是说暖太妃无法提供任何线索了? 不过好在徽仪宫里不只住了一位暖太妃——居于正殿的苏太后,才是徽仪宫的正经主人。 虽然说太后现在已经不再管理六宫事务,但徽仪宫里发生了太妃差点被害死的事情,苏太后既担心自己的安危,也怕火烧到苏家或肃王身上,自然不能袖手! 所以琴叶禀告的这点功夫,苏太后也来了。 她嗓子还没好全,来时带着长兴长公主,由长兴长公主代为出言:“母后得知暖太妃的遭遇后,立刻命人传来徽仪宫各处守门的内侍,确认今日除了太皇太后这边遣人去接庆王殿下外,没有其他人出入,便下令封锁宫门,挨个排查徽仪宫中的宫人去向!” “目前已经查到五人最有嫌疑,皆是身材高大的内侍,都说不清楚暖太妃出事期间,他们的具体位置!” “此刻五人都押在殿外,还请皇祖母与皇兄发落!” 太皇太后跟端化帝均是脸色铁青,对太后道了句“辛苦”后,便命人将那五人挨个提上来亲审——苏太后已经把嫌疑人缩小到了五个,这两位也不是吃干饭的,没花多少功夫,就确认了真凶:其中四人在抄家灭族的威胁下,不得不招供,他们之所以无法交代去向,皆因当时所做的事情或有违宫规,或有偷懒玩忽职守的嫌疑。 此刻挨个说来,虽然必要领罚,却也都排除了谋害暖太妃的可能。 惟独一人在数次撒谎被识破后,猛然起身,撞向殿柱,却是想以一死来守秘! 但太皇太后与天子跟前,他自然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此举不过是让众人确认了他的可疑罢了! “拖下去!”太皇太后怒喝,“让掖庭令即刻问清楚!” ——这就是让拿下去用刑了。 片刻后,脸色惨白的掖庭令前来复命:“那内侍已经招供,指使他谋害暖太妃的,乃是……傅太妃!” 话音未落,清熙殿上上下下均是大吃一惊! “太皇太后,妾身冤枉啊!”这时候傅太妃也在,毕竟她能离开行宫,靠的就是太皇太后念旧情,这会暖太妃的事情闹开了,她怕太皇太后气出个好歹来,自然是一直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方才她没少劝太皇太后息怒。 闻言大惊失色,“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急声分辩道,“妾身全赖太皇太后慈爱,方有今日,又怎么可能叫您失望,去谋害暖太妃?何况妾身谋害了暖太妃有什么好处?!”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问掖庭令:“那人指证傅太妃,可有证据?” “回太皇太后的话,下官已从那人的住处,找到了傅太妃密赐的一些财物。”掖庭令知道傅太妃受太皇太后庇护,要没问清楚,哪敢来报?此刻便道,“下官已经核对过,都是先帝在时,明确记载赏赐给傅太妃的。” “不是这样的!”傅太妃闻言,骇的几欲昏厥,急急解释,“先帝驾崩后,妾身因无子被送往行宫!当时走得仓促,而且马车地方有限,很多东西都带不走,只能留下。后来蒙太皇太后恩典,妾身复还帝都!但当时没能带走的东西,后来也没再找到。妾身想着妾身如今只须尽心服侍太皇太后便好,那些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不值得为此劳烦太皇太后,故而未提!那些东西倘若真是先帝所赐,那么很有可能是在妾身当初离宫时为人所获,用于此刻栽赃妾身!!!” 她说的这个情况,太皇太后等人也知道。 因为从前朝沿袭下来的这个制度,无所出的妃嫔,在皇帝驾崩后横竖就是去行宫等死了——基本没可能翻身——所以从来不缺踩低拜高之人的宫里,都视这种情况为发财良机! 送她们前往行宫的马车既小,自然装载不了多少东西。 所以所有人都只能选择性的带些细软之物,根本不可能把所有的家当带上! 虽然说她们剩下来的家当,不可能全部被宫人瓜分,大部分还是要入库的,但经手之人多多少少能占一笔便宜。 哪怕傅太妃后来又回来了,但因为她不像暖太妃,是凭借子嗣,堂堂正正返回的,乃是沾了太皇太后的光——所以她也必须考虑到一旦太皇太后去后,自己的景况,根本不敢很追究自己那些莫名其妙没了的东西!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道:“太后,你怎么看?” “媳妇记得安置先帝妃嫔的行宫那边,在太妃太嫔们前往时,也会记录随身之物的。”苏太后拿手抚着喉咙,哑声道,“莫如遣人将那边的记录取来一观,便可知那内侍手中的傅太妃之物,是否出自傅太妃的给予了!” 太皇太后又看端化帝,端化帝颔首:“朕以为母后所言甚是!” 傅太妃闻言,暗松口气,下意识的朝苏太后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方才惊吓过度,竟没想到此节,不想苏太后会肯帮她说话。 说起来,当年显嘉帝的争储那会,太皇太后与苏太后针锋相对时,她为了讨好太皇太后,可是当众坑过苏太后的。 未想苏太后今日竟肯以德报怨…… 傅太妃这心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但此刻的苏太后垂眸望着不远处的殿砖,压根就没注意她的这份愧疚与感恩。 “现在遣人去行宫,这一来一回,今日是肯定来不及了!”太皇太后看了看殿外天色,道,“这事儿,今天就到这里,皇帝?” “谨遵太皇太后之命!”端化帝忙道。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也就命散了——当然傅太妃肯定要被先软禁起来,至于暖太妃那儿的安抚与套话,则交给了苏太后:毕竟暖太妃今次即使是被人挂到了梁上,而非自己畏罪自.尽,到底不能证明庆王血脉没有问题。 对这位太妃,太皇太后与端化帝都还不信任,虽然没跟苏太后明说,却也暗示苏太后,看着点儿他们母子。 “阿虚,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端化帝带了简虚白回宣明宫,进殿后,他打发了宫人,表兄弟两个相对沉默良久,他才道,“暖太妃真是傅太妃所害?那么院判之言,又到底是真是假?” “暖太妃是否为傅太妃所害,臣对这两位太妃都不是很了解,不敢妄言。”简虚白沉吟道,“不过,院判?” 端化帝这才想起来,简虚白虽然自己推测出了部分内情,但院判的事情却是不知道的。 皇帝把怀疑庆王血脉的经过大致讲了遍:“朕想着院判伺候了先帝一辈子,如今也确实时日无多,他无儿无女,甚至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故友,又何必骗朕?” “陛下所言极是。”简虚白想了想,道,“但臣觉着,为了万全起见,还是彻查一下院判的好!否则这儿没外人,臣说句实话:暖太妃母子无足轻重。但若因他们损及陛下清誉,那……” ——庆王要当真不是显嘉帝的骨血,端化帝悄悄处置了他们母子,也还罢了;如果是,却被诬蔑不是,端化帝误信院判之言处置了他们,一旦他日真相大白,端化帝自责不要紧,怕就怕这整个圈套都是为端化帝而设的。 到时候皇帝背负上谋害庶母幼弟的罪名,可不是小事! 毕竟端化帝的手段跟威望都比显嘉帝差远了,显嘉帝弄死了伊敬王之外的异母兄弟姐妹,依然稳坐大位;但端化帝可没他爹的本事,落下这么个把柄,不定这天下就要生起什么波澜! 端化帝听出简虚白话里的意思,沉默良久,才叹道:“朕知道了!” 顿了顿,到底说了出来,“朕对不住你,今日之事……” “爱之深则责之切。”简虚白温和道,“表哥不必如此,我并非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不明白若被陷害的其他人,安有今日自证的机会?说到底,表哥是担心我。” 他幼时入宫,因太皇太后的缘故备受宠爱,无论太皇太后还是显嘉帝与苏太后,都教他喊当时还是太子的端化帝“表哥”,长大点喊“太子表哥”,相处犹如寻常人家的兄弟。 后来他去了乌桓,盘桓六年归来,长大了,因着时间与距离的相隔也有所疏远,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争储——为了维护端化帝的威严,方改口喊“太子殿下”。 这会重提儿时称呼,即使端化帝满心愧疚,也不禁失神了片刻,自嘲道:“往常听人说,坐上了这个位置,很多人与事就不一样了。我那时候总觉得,那是别人,我一定不会这样的!到今日才晓得,原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坐上这个位置,表哥就是陛下,就身系天下安危,关系社稷河山,又如何能与做储君、做皇子时比?”简虚白平静反问,“那时候有皇舅主持大局,大睿祖业的重担,到底不曾真正落到陛下身上。所以臣不觉得这是陛下变了,而是陛下的责任重了。” 他这番话让端化帝心里好过了不少,正酝酿着要怎么补偿一下这个表弟,未想简虚白忽然撩袍跪倒:“暖太妃之事,眼下已有皇外祖母过问,且属于后宫之务,非臣所能置喙。臣只恳请陛下,彻查臣三哥一家遇害之事,以慰三哥一家在天之灵,且安臣之生母晋国大长公主殿下之心!” 端化帝一惊:“简夷犹也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第四百二十一章 苏太后的担心 简夷犹虽然也是端化帝的嫡亲表弟,但双方自幼就没怎么相处过。 在夺储那会,简夷犹纵然没有明确站到反对端化帝的那边去,不过尚了嫡出的长兴长公主,也可以划分为端化帝的政敌阵营了。 所以端化帝前些日子听说他的侍妾跟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出了事儿,虽然意外,但也没多少哀痛之情——倒是比较担心晋国大长公主的反应。 现在听说简夷犹自己没了,端化帝才真正吃了一惊:如果只是简夷犹死了小妾跟儿子的话,晋国大长公主即使不满,但也不会太难过的。 毕竟大长公主早就有孙儿孙女了,何况大长公主一直不怎么喜欢沈绮陌母子。 问题是大长公主一直都很重视自己亲生的孩子…… 端化帝心念电转,不免想到自己那位姑姑若接到噩耗,会有什么举措? 他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简虚白刚刚证明了自己与庆王之间毫无瓜葛,表兄弟的感情禁不起短时间里的第二次怀疑,皇帝差点就要直接问这事儿是不是简家三房做的了。 “臣是在半路上接到这个消息的。”简虚白叹了口气,这倒不是演戏,对于简夷犹的死,他肯定不会悲痛万分,但心里多少有点难受。 毕竟兄弟两个关系再不好,到底血脉相系。 何况哪怕是为生母晋国大长公主考虑,他现在也不可能轻松。 定了定神才继续道,“所以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只知道臣的三哥死得极惨,生前曾受过酷刑——三哥是在失踪多日后,在辽州城外山间的一处瀑布下被发现的。当地衙门遣人去瀑布上方看过,甚至派人潜入水底,但都一无所获!” 他停顿了下,沉声道,“当地衙门的老仵作说,对三哥用刑的人,必是行家,甚至可以说是此道高手……三哥他……至少被折磨了数日,才被杀死!” 端化帝听着这番话,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了:他确实对简夷犹没什么感情,但到底是嫡亲表弟,被人这样对待了,他这个皇帝脸上难道好看吗?! “彻查是肯定的。”皇帝沉思了片刻,说道,“不过辽州近年的官员没听说过有什么出色的!所以为了尽早出真相,朕以为还是派遣钦差前往的好!” “陛下圣明!”简虚白犹豫道,“还有件事情:臣父之所以派人追上臣告知此事,主要还是担心……臣现在的二伯母……” 端化帝眉心闪过一抹无奈,简虚白这么讲,显然是希望自己帮他解决将简夷犹之死这个消息告知晋国大长公主的问题了,可他虽然是皇帝,他也觉得这事很为难好不好? 但刚刚冤枉了表弟跟自己庶母有染,端化帝这会正琢磨着如何补偿简虚白,自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道:“皇祖母年事已高,这件事情就别让她老人家操心了!朕等会派人去同母后说声,看看母后方便不方便请姑姑入宫吧!毕竟咱们都是晚辈,有母后在旁好歹能帮忙开导姑姑几句。” 片刻后,苏太后在徽仪宫里接到皇帝的要求,不禁微微皱眉:“简夷犹一家子都没了?” 长兴长公主闻言也吃了一惊:“一家都没了?是谁干的?” 长公主说是这么说,却下意识的看了眼燕国公府的方向,怀疑之意不言而喻。“不会是简家三房。”但太后却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晋国还在,他们不会这么做的——何况就算是他们干的,也不会明着折磨简夷犹,这只会激怒晋国,多半,是做成意外,来个死无对证!” “只是除了简家三房之外,其他人做什么要杀简夷犹呢?”长兴长公主奇怪道,“还要那样折磨他,我记得他应该没这样的仇家吧?” 太后闻言却叹了口气,深深看了她一眼:“所以哀家很担心啊!你虽然跟简夷犹和离了,可之前到底是夫妻!这回不但简夷犹备受折磨而死,连那个沈氏跟两人的孩子也没了!哀家真怕去年翠华山的事情重演——这把火会烧到你身上!” 长兴长公主脸色一白:“可是我去年就跟他和离了!” “但你们和离是简夷犹对不住你,至少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太后脸色阴沉,说道,“何况你和离之后返回宫中,侍奉哀家跟前,又要替先帝守孝,虽然说太皇太后很是怜悯你,已经命人给你物色好了下一任驸马,只等你出孝便赐婚——但终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转看简夷犹,跟你和离之后,他依然是大长公主爱子,坐拥美妾,怀抱爱子,真正是逍遥自在!论身份你可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先帝与哀家唯一的女儿!人家能不怀疑你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肃王过继出去之后,哀家的亲生骨肉只有你在跟前。把阿虚过继给简家三房的主意,也是哀家跟皇帝提的!到时候,没准就有人怀疑,哀家这么做,正是为了将简夷犹调出帝都,好有机会暗害他为你出气!” 苏太后寒声说道,“毕竟哀家跟你虽然都只是一介女流,深处宫闱。可你那外家苏家,底蕴深厚,派些好手追去辽州,料理掉简夷犹一家子,很难吗?” “从去年翠华山的天花之事,足以看出皇帝对咱们的戒备与杀意了!” “那时候梁王可是什么证据都没有——要不是先帝生前为肃王聘下聂舞樱为正妃,晋国心疼女儿出面拦下此事,肃王他……不但他,连苏家,会是什么结果,你自己想!” “母后,那现在皇兄让您请晋国皇姑入宫,转告此事——这用意?”长兴长公主原本苍白的面容,越发没了血色,“难道?” 苏太后沉思了会,道:“皇帝心计不深,估计此番应该只是怕晋国听闻噩耗受不了,又怕太皇太后年纪太大,同样禁不得,故此把这差使交给了哀家。” 问题是,“辽州距离帝都不说千里迢迢也非近在咫尺,简夷犹之死的真相,哪怕辽州那边查得顺利,没个十天半个月这边也别想得到结果了!这十天半个月不定就要生变:哪怕皇帝自己不东想西想,却也架不住底下人给他出主意,譬如梁王!” “这么说,这事儿解决的越快越好?”长兴长公主有点不安,“可是,要怎么做呢?” 苏太后摆了摆手,有些疲倦:“你先着人去请晋国吧!哀家得好好想想!” ——宫中为简夷犹的死讯暗流汹涌时,辽州。 衙门内,刺史郑恪己神情凝重的看着底下人送上来的禀告,良久,才与师爷道:“这事儿……” “做得太干净了。”师爷接过禀告匆匆看了一遍,脸色也难看起来,“眼下咱们只能把这个结果给简家!” “但简家恐怕不会接受!”郑恪己叹了口气,“大长公主爱子,怎么会被区区一介孤身绑匪折磨致死,更叫一伙地痞灭了家小?” 那天简夷犹的尸体被送回城后,简家上下可谓是群情激奋,为了平息众怒,也为了给大长公主等贵人一个交代,郑恪己亲自领着人连夜展开了彻查——整个辽州上下的官吏都被动员了起来,进展倒也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 只是正因为这种进展太顺利,很快就抓到了凶手,才让郑恪己觉得不对劲:真是这么好抓的凶手,为什么简夷犹失踪的那些日子,官府差点把辽州城内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 如端化帝所想,郑恪己不算是非常能干的官员,只能说还算合格。他也没有什么靠山,纯靠金榜题名之后,从外放县令开始,一路脚踏实地做起来的。 在这个当父母官真格跟人父母一样,什么都要管的时代,郑恪己的天赋虽然平平,但基层出身的他却算得上经验丰富。 所以哪怕现在整个经过,无论是从卷面还是人证、物证,无不是滴水不漏严丝合缝,连专精刑名的师爷都找不出任何破绽,他还是本能的感到有内情。 “就算简家不接受,咱们也不可能再做什么手脚了。”师爷也叹了口气,对东家解释,“首先目前已是证据确凿,说句实话,这位简三公子跟咱们又没什么关系,咱们彻查此案,主要是为公,而非为私!既然如此,公堂上能够交代了,又何必节外生枝?” 他嗓音一低,“最重要的是,简三公子说是辽州人氏,实际上却是帝都土生土长!焉知是不是他在帝都那边得罪了贵人,才遭此横祸?总之眼下幕后之人既然已经把事情做得不露破绽,让咱们能有个说法了,却为什么还要折腾?到时候万一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那……” 这话说服了郑恪己,他虽然想升官,却也没昏了头到打算贸贸然一脚踩进帝都的混水里去! 毕竟幕后真凶连大长公主爱子都敢灭门,何况他一个没靠山的刺史? “也不知道简家那边会怎么个闹法?”郑恪己虽然下定决心,但想起简氏族人看到简夷犹尸体时,简离忧等人的咆哮,仍旧是暗觉头疼,道,“但望他们不要在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太过诋毁本官才是!” “大人何必担心这个问题?”师爷闻言,眼珠一转,低语道,“学生这两日已经派人摸过情况,据说简家二房与三房素来冷漠。那天当众对大人无礼的,乃是简家大房之主——不过这位简大老爷虽然因父丧得封中散大夫,却也不过一介虚衔罢了!倒是简家三房,父子两个前途都不可小觑!那才过继去三房的嗣子还是晋国大长公主亲生!只要那两位不对大人生出罅隙,单凭简大老爷的片面之辞,哪能妨碍到大人?” 郑恪己有点心动,但又说:“简家三房父子都是实打实的贵人,但门楣也高!之前若非简氏族人出面,本官欲登门拜访都不可得。何况简夷犹终究是他们的骨肉之亲,即使他们心中并不在意简夷犹之死,场面上也未必肯给本官好脸色啊!” 两人正自计较,外间却有人来报:“帝都消息!陛下闻知简三公子之死,大为震怒,已遣钦差即刻起程,不日将抵辽州,彻查简三公子合家灭门案!” 郑恪己与师爷对望一眼,都是大喜过望,忙问:“可知钦差是哪位大人?” 第四百二十二章 钦差之选 端化帝在派遣钦差时很是深思熟虑了一番。 首先这个人选要能干,否则本是认为辽州官员才干不足,才遣钦差前往主持大局的,最后钦差去了却还不如当地官员,那就是闹笑话,也落朝廷颜面了! 其次必须懂事。 这个懂事,当然是指查出来的结果,必须符合端化帝的心意。 ……因为端化帝虽然在简虚白面前表现得非常相信这个表弟,但实际上,皇帝心里还是有点怀疑三房的。当然皇帝不介意简家三房灭了二房,他现在就是想给晋国大长公主一个交代:建立在维护三房的基础上的交代! 但这番话他肯定不会明着说出来,甚至不会很点明。 这时候就需要钦差自己领悟圣意了。 第三,就是这个人选还得能服众! 毕竟简家二房、三房不和的事情,帝都这边比辽州那儿还了解——他们是看着简夷犹跟简虚白不和着长大的好么? 尤其简夷犹当初谋害幼弟导致与爵位失之交臂的事情,帝都这儿的贵胄人家,上了年纪的很多人都晓得此事。 这种情况下,端化帝如果派袁雪沛之类跟简虚白交好的人去辽州,袁雪沛把事情办得再漂亮,也难免要引人质疑。 思来想去无果的端化帝,不得不去了趟未央宫,寻卫皇后商议此事:“惜素,你看朕该遣谁去办?” “陛下现在所担心的无非就是晋国皇姑与阿虚之间落下芥蒂。”卫皇后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何不让寿春伯去?一来,他是夷犹与阿虚两位表弟的嫡亲同母兄长,却与两位表弟相处都很和睦,从来没有偏颇过谁,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谁还能怀疑寿春伯不替亲兄弟报仇吗?” “二来,寿春伯乃皇姑亲子,这母子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呢?到时候查出来的真相,让他去跟皇姑说,也比较和缓。” 端化帝沉吟道:“只恐寿春伯不擅查案。” 他也不是没想到过自己这表哥,但寿春伯虽然当差非常用心,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用心去办就能解决的。尤其简夷犹合家遭难这么大的事情——自大睿定鼎以来,悲剧掉的达官显贵虽然不少,但那些都是正正经经落罪,然后抄家灭族的。 似简夷犹这种非因罪名发落,却遭陨身之祸,还把家小都搭进去的情况,在他这个身份层次还是头一遭! 而一直默默无闻的寿春伯,很难让皇帝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完成自己的托付。 “钦差又不是只能有一个。”卫皇后提醒道,“陛下再遣个能干的为副使,辅佐寿春伯不就是了吗?” 说到这儿顿了顿,“寿春伯的官职多年没动过了,一来他素来低调老实,向来不争;二来也是没政绩没功劳不好给他动——倘若这次查案有功,归来之后,论功行赏乃是应有之理,届时不但寿春伯合家都要感念陛下恩德,也是委婉安慰了晋国皇姑不是?” 端化帝这才恍然,抚掌道:“还是惜素聪慧,想得周到!” “陛下是关心则乱!”卫皇后自不会居功,温和道,“您太关心晋国皇姑跟阿虚了,反而在钦差的人选上患得患失!” “这副使人选,也得惜素替朕想想才是!”端化帝闻言索性又问,“你看这朝堂上下,谁适合做这副使?” 卫皇后沉吟道:“陛下,我说句实话,这副使可不好找!毕竟没听说过寿春伯擅长断案,万一咱们这位表哥不擅刑案的话,那么查案的差使,实质上都要副使挑起来了!问题是,最后论功行赏时,副使哪能越过正使去?所以,这副使走这一趟,基本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皇后说到这里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最重要的是,刑部两任尚书先后遭了发落,如今的刑部……我虽然身处深宫之内,不知前朝详细,但想来也应该有些人才凋零吧?” 显嘉帝登基之后刑部尚书换过几回,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柳振溪担任的,十年前柳振溪因为胞妹宋柳氏将丈夫的原配嫡女宋宜笑卖与鸨母,韦家闹上门后,宋家迫于礼法不得不与柳家商议,将柳氏浸了猪笼。 之后柳振溪跟宋缘双双受到弹劾,后者以奉养母亲庞老夫人的名义辞官,退居京畿,直到顾韶出手襄助,才重新起复;前者则是连降三级,从尚书降为侍郎,但因为他能力过人,所以刑部实际上还是由他主持,而且没有任命新的尚书。 但也因为柳振溪的才干,刑部上上下下基本都是他的心腹,所以他倒台时,也牵累得整个刑部差点大换血——刑部的悲剧在于,随后上台的新任尚书,正是去年因天花之事伏诛的卢以诚! 这么着,两任尚书一倒霉,犯的还都不是寻常事儿,底下人哪有全不受牵累的? 如今的刑部说凋零,那是实打实的——因为大家都觉得这部门有点不吉利了,那当然是想方设法绕着走! 而缺少刑部这个查案专才聚集地的支持,要找个行家给寿春伯打下手,还得符合端化帝那三个考量的,自然比较难了。 毕竟大理寺跟京兆府虽然不像刑部这么倒霉,但这两处得看着京畿这一片,不好贸然抽走顶梁柱的。 不过这难不倒卫皇后——皇后道,“以我之见,表叔应该是个好人选!” “表叔?”端化帝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裘漱霞,不禁下意识的皱了眉:裘漱霞在显嘉朝争储那会,堪称是嫡子派的急先锋,赵王党的旗手! 仗着太皇太后娘家唯一子嗣这点护身,不知道让端化帝这边吃了多少苦头! 连太皇太后宠爱万分的简虚白,都被他不止一次当众骂得狗血淋头——端化帝听到他,自然觉得不高兴。 此刻不免道,“惜素怎么想起他来了?他辞去礼部之职后不是一直赋闲在家,成天养花种草,惦记着含饴弄孙吗?难道闲了这么些日子,又觉得没意思了?” 顿时怀疑,“可是他请了人到你面前说过话?” “咱们这位表叔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卫皇后忙道,“皇祖母还在呢,他有事自去清熙殿禀告,何必来我这儿?” 端化帝点了点头,疑惑道:“那惜素怎么想起他来了?” “一来表叔能力是有的。”卫皇后说了这一句,端化帝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点了头,裘漱霞如果没有能力,只会靠长辈以及跟太皇太后的关系压人的话,夺储那会,端化帝这边也不会被他一个人就闹得灰头土脸了,“二来表叔现在的处境,您就是让他跟寿春伯争功,他敢么?” 皇后说到这儿,抿了抿唇,“最主要的是,皇祖母!” ——推荐这个人选,其实跟推荐寿春伯一样,不仅仅是考虑到他们本人,最主要的还是给他们后.台面子! 端化帝迟疑道:“但裘漱霞之前对阿虚……” 简虚白不要太讨厌这表舅! “所以他查出来的结果,最能服众!”皇后胸有成竹道,“毕竟朝堂上下都知道,就在前两年,表叔对阿虚可是从来不假以辞色的!” “朕就是担心这一点!”端化帝皱着眉,“你也晓得,裘漱霞以前发起疯来,父皇都头疼!万一他不管不顾,甚至公报私仇,岂非越发不好收拾?” 卫皇后闻言不禁笑了起来:“陛下您何必担心?您愿意让表叔他出来办差,皇祖母肯定是很欢喜的;皇祖母可是亲自抚养了阿虚的人,哪能不心疼阿虚呢?到时候如果表叔胡闹,不必您说,皇祖母也饶不了他!而您这么做了,里里外外谁能不说您一句以德报怨,宽容大度?” 裘漱霞给脸不要脸?那正好,他也别要命了——之前端化帝不好处置他,那是因为显嘉帝做主,以相对来说平静温和的方式给储君之争善了后。 而且上台之后就对曾经的政敌大杀特杀,这也是需要本事的。 端化帝自忖镇不住场子,又有太皇太后在,心里不痛快也只能忍了。 但这回打着起用的名义,让裘漱霞去给寿春伯做副手,若他不识趣,太皇太后都没法给他说话,到那时候,皇帝想怎么处置裘漱霞,谁还能说皇帝的不是? 端化帝闻言,眼睛渐渐亮了,赞道:“惜素这主意甚好!” ……皇帝走后,诗婉进来伺候,不解道:“娘娘,您明明知道陛下不喜那裘漱霞,为何非但主动推荐他,还一口一个‘表叔’,就不怕恼了陛下吗?” 卫皇后接过她递上的茶水呷了口,有些疲倦的说道:“你知道个什么?你当我乐意给那姓裘的脸面呢?” 见诗婉不解,皇后叹息道,“还不是因为早先咱们还在东宫的时候,竟被那姓裘的安排了眼线而不知——索性先帝主持大局及时,那眼线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尘埃落定!” 而这个眼线对裘漱霞非常的忠心,哪怕赵王出继肃王,裘漱霞自请致仕,眼看着新君登基,旧主翻身无望了,也一直认真的潜伏着。 结果他潜伏还真潜伏出了一个结果:他替太子拦了一灾,就是去年翠华山闹天花时,大家都以为皇室中人只有二皇子遭了不幸,实际上当时太子也差点被传上,而且针对太子的算计特别明显,乃是在太子贴身香囊里掺了痘粉,想夹带到太子寝殿的! 未想被那眼线识破。 那眼线恰好幼时出过花,所以虽然近距离发现了痘粉,倒也没出现什么情况。他私下里将那香囊换了个没问题的,继而悄悄联络了裘漱霞,将事情经过转告给这位主子,请求示下。 裘漱霞经过思索,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他亲姑母太皇太后,只在私下设法,告诉了卫皇后——所以皇后这回不能不还裘漱霞一个人情! 想到这里,卫皇后脸色难看起来:“也不知道那场天花的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所谓简平愉跟简离旷父子乃是真凶——这番专门为了糊弄端化帝的说辞,自然糊弄不了卫皇后。毕竟卫溪去查案时该怎么回禀皇帝,还是卫皇后派了妹妹卫银练专门通知娘家的。 问题是这件事情她却不能告诉端化帝,因为这么做会揭发顾韶,虽然说端化帝不会因为简平愉父子,对顾韶怎么样,但这样卫溪听命皇后,为顾韶欺瞒端化帝的事情也藏不住了,这样对于卫皇后在端化帝心目中的印象与地位显然都是很不利的。 何况,没准本来跟皇后关系很好的顾韶,也会恨上皇后。 卫皇后斟酌之下,到底不敢冒这个险。 然而无论是出于爱子之情,还是利益,让卫皇后放过天花之事的真凶,这都是不可能的。 她思索片刻,命诗婉:“你去探一探,暖太妃被陛下软禁,以及这回为人谋害……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二十三章 傅太妃之死(上) 既然朝廷已经派钦差赶往辽州彻查简夷犹一家的罹难,辽州刺史郑恪己及一干属下长松口气之余,也就安逸下来了——不过帝都这边,皇宫里,从太皇太后往下,却没人能够放松。 毕竟暖太妃住的徽仪宫,可不是什么荒僻偏远的宫室,她本人,也不是什么死了都没人知道的主儿! 徽仪宫与原名徽淑宫的铭仁宫相邻,它建于比前雍更早的前魏,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安置先帝去后无子的妃嫔——但后来发生了新君与太妃太嫔乱.伦的事情,在当时一度引起宫廷政变,举国都为之动.荡了好几年。 虽然那位与庶母乱的魏帝最后死在了叔父手中,连帝位也被叔父篡夺,但前魏仍旧改了规矩,勒令先帝驾崩后无所出的妃嫔,一律前往行宫,不许再逗留皇宫之内。 这座宫殿因为是挨着太后居处建造的,位置当然不会差,不说属于宫城的腹心要害,也是宫中重地了。 然后这里发生了太妃差点被吊死的事情,谁能安心? 毕竟且不说暖太妃好歹给先帝生了个“遗腹子”,现在徽仪宫正殿住着端化帝的嫡母苏太后,以及嫡妹长兴长公主;隔壁铭仁宫里,住着端化帝的嫡亲祖母太皇太后! 哪怕苏太后已经帮忙查出真凶了,在整件事情彻底尘埃落定之前,皇宫上上下下,显然也还要继续提着一颗心的。 索性帝陵一般都选在距离帝都百里的范围内,帝陵附近的行宫自然也不会很远。 太皇太后、太后、皇帝这三位亲自督促的案子,宫人几乎是豁出命的跑了个来回,总算在次日傍晚带回了消息:行宫的记录证明,从下手谋害暖太妃的内侍那儿查抄出来的东西,确实不在傅太妃进行宫时的行李中。 傅太妃闻言正要松口气,不想那宫人又迟疑着说了一件事情:“行宫那边的管事公公同奴婢说,傅太妃在行宫期间,曾有宫里的人托了那边的宫女给她送东西,而且不止一次!”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位管事公公当场喊了传东西的宫女过来,那宫女说,托她的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内侍,似乎来自帝都!” 这下傅太妃才放下来的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你胡说!这是根本没有的事情!”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那宫人也不跟她争——能被派遣走这趟的人,肯定是受信任的,他犯不着同傅太妃吵得脸红脖子粗。 果然太皇太后等人虽然没有立刻表态,看傅太妃的目光顿时就有点深沉了,太皇太后沉默了会,到底念在傅太妃投靠自己一场的份上,下令:“彻查那内侍的行踪,看他是否去过行宫,又是否托人给傅太妃递过东西?” 虽然说据行宫那边管事公公的回忆,这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但在太皇太后的吩咐下,还是被翻了出来:那内侍李勇虽然不曾伺候过傅太妃,但确实去过行宫关心过傅太妃,送了不少吃食、衣料。 最让太皇太后一行人脸色发青的是,其中一道吃食,乃是做成鸳鸯的面点! 虽然李勇只是个内侍,但他到底本是男子,竟给先帝妃子送这样的东西,居心如何已经不需要明说了! 当然傅太妃是根本不承认的:“妾在宫里时从来没注意过这个李勇,去了行宫之后,也从未接到过任何人与物的慰问——何况就算妾身接到了,妾身也不会理会的!妾身乃是先帝之妃,先帝在时,妾身一度位列九嫔,执掌一宫,怎么会连这样的规矩都不懂?” 又说,“所谓受李勇之托,给妾传东西的那宫女,在妾尚处行宫时,对妾身颇多讽刺与刁难,妾身见了她绕路走都来不及,更不要说从她手上接到外头转给妾的东西了!这肯定是污蔑!” 但这时候宫人又查出了一个细节:“这李勇因为身材高大魁梧,做事也勤快,还有一手伺弄花草的好手艺,之前好几个宫里的管事都有意将他调到手下,甚至陛下所居的宣明宫管事公公,也对他青眼有加——但他却是主动要求到徽仪宫伺候的!” 徽仪宫虽然现在住着一位皇太后跟一位太妃,还有一位王爷,但因为苏太后非但不是端化帝的生母,还支持亲生儿子跟端化帝争过位,以后不莫名其妙暴毙就不错了,更遑论权势;暖太妃母子更不必讲,这母子俩这辈子富贵虽然没问题,想要权势那就是想多了。 但其他宫里对李勇发出的邀请也还罢了,宣明宫,那可是帝居所在。 说句不好听的,这地方哪怕是在皇帝根本不会去的角落里扫地,也是一堆人挤破了头的抢呢!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李勇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非要钻进无权无势,一旦苏太后倒霉,说不得还要牵累宫人的徽仪宫,说他没问题,谁信? 虽然太皇太后对身边人素来维护,闻言也不禁变了脸色,拍案怒叱:“那么他去了徽仪宫之后,可与傅氏私下来往过?!” 这回却是太后跟前的玉果出来回话了,玉果脸色很不好,她一直近身服侍太皇太后,在铭仁宫的权势可想而知! 只是与权势相伴的就是责任,这回出事的傅太妃虽然地位上属于先帝妃嫔,轮不着她一个女官管,但发生在铭仁宫里,她到底难辞其咎。 当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玉果定了定神之后,出禀道:“傅太妃本人不曾与任何人来往过,但傅太妃的心腹宫女莲衣,时常前往徽仪宫,与伺候暖太妃的几个宫女都很相熟。据伺候暖太妃的宫女回忆,莲衣偶尔会委婉向她们打听暖太妃的作息习惯。莲衣给她们的解释是担心去徽仪宫找她们时,恰赶着她们脱不开身,那些宫女没什么防备的就告诉她了。” “莲衣?!”傅太妃听说此事后,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来,“她确实一直伺候我,但我从来没有让她去徽仪宫跟暖太妃的人来往啊!” 傅太妃这会显然是真的慌了,以至于连自称都忘记了。 不过眼下也没人有心思挑这样的刺——太皇太后只冷冷道:“你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是你做的,只是,证据呢?” “太皇太后,妾身根本没料到这样的事情会栽赃妾身,却哪儿会预备什么证据不证据?”傅太妃急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泪水涟涟的说道,“但妾身真的冤枉啊,妾身没福,不曾为先帝生育任何子嗣,若无太皇太后垂怜,妾身这会还在行宫那儿看管事公公的脸色,焉能复还皇宫,侍奉您膝下?!妾身有什么理由毁掉这一切?!” 太皇太后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又看向玉果:“还有什么查出来没说的吗?” “有。”玉果面无表情的扫了眼额头血迹宛然的傅太妃,用沉稳的语气继续道,“先帝尚在时,傅太妃对于暖太妃能够时常伴驾非常不满,频繁依仗位份欺侮暖太妃,甚至将暖太妃逼到了不敢随便回自己住的兰秋宫中的地步!” 她这么一说,端化帝看傅太妃的眼神也变了:皇帝想起来,自己那会也撞见过的,暖太妃被傅太妃像戏弄小丑一样满园追逐,到处躲避,仓皇而狼狈。 却听玉果继续道,“后来先帝驾崩,当时暖太妃虽然已经妊娠在身,却因日子尚浅未能断出,所以与傅太妃一块都去了行宫。在行宫那儿,据说暖太妃由于年纪以及乌桓人的缘故,很受排挤。傅太妃对此乐见其成,还与那儿的宫人一道,颇对暖太妃做过一些落井下石的事情。暖太妃携去行宫的细软,差不多都被抢夺一空,以至于暖太妃发现身孕之前,连条象样的被子都没有,只能和衣而卧——也幸亏当时天不是很冷!” 到这里只能说明傅太妃的恶劣,但下面还有一段,“不久之后,暖太妃出现害喜,管事公公得知,不敢怠慢,禀告宫中后,确认了暖太妃所怀乃先帝遗腹子后,行宫自然不能再照寻常太妃那样奉养暖太妃,宫里也有赏赐与太医陆续前往。当时,傅太妃既羡又妒,曾在私下诅咒暖太妃小产,或者难产且一尸两命!” 玉果说到此处,总结道,“所以,傅太妃很可能是出于嫉妒,对暖太妃下了毒手!” 傅太妃听到这儿已经完全绝望了:因为玉果所言,她以前对暖太妃做的事情,包括诅咒暖太妃难产,母子皆亡,都是真的。 这种情况下,又有莲衣跟李勇这两人证,她还能解释清楚吗? 太皇太后也许出于这些日子的相处,有所不忍,还愿意再听她解释几句——问题是她没证据她要拿什么解释? 而太皇太后下首的端化帝,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透露出分明的不满与杀意! 那么即使太皇太后对自己尚有怜意,却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违背端化帝的意思? “是不是你?”傅太妃心知已无幸理,反而冷静下来,她停下了给太皇太后磕头,转向不远处的苏太后,喃喃道,“李勇是你找出来的……你根本没有原谅我!对不对?因为当初太皇太后要将你儿子过继出去时,我站了出来帮太皇太后说了话,后来你儿子果然过继出去了,你没法拿太皇太后怎么样,只能恨我,尤其我还回来了——肯定是你!!!” 第四百二十四章 傅太妃之死(下) 苏太后心里简直想吐血,她正担忧简夷犹之死会扯上长兴长公主呢! 不想宫里这么一出也把她拖下水了!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 索性太皇太后及时为太后解了围——太皇太后把手边的茶碗砸到了傅太妃头上,怒叱道:“哀家真是看错了你!!!这回李勇等五人若非太后及时封锁宫门进行盘查,不定就会被他们蒙混过关,何况之后的事情全部都是哀家与皇帝查来的,根本未经太后之手,你也能攀扯上太后!?” 太皇太后对傅太妃失望之极,“哀家本来以为你虽然性情泼辣些,却也是知道分寸的!所以当初暖太妃妊娠之事传到帝都后,哀家想到了你,特特叫人把你一块接了过来!本想着哪怕哀家活不了多久了,死之前好歹托付太后、皇帝,给你个好安排!哪知……哪知……” “皇祖母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端化帝听祖母说“哀家活不了多久了”,忙上前打断道,“您老人家老当益壮,来日方长!何况孙儿年轻,得托社稷,承嗣河山,正需要您的指点,您可不能不管孙儿啊!” 苏太后、玉果,也纷纷出言劝说太皇太后,好容易劝得太皇太后怒气略平,却听“砰”的一声闷响,众人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见傅太妃额上、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来,正顺着殿柱缓缓滑倒。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不愿意像去行宫时那样,受辱于宫人之手,是以选择了触柱自.尽。 在这弥留之际,她依然恶狠狠的瞪着神情愕然的苏太后,艰难道:“我、我做鬼……做鬼也不会……” 一阵血沫从她喉咙里涌上来——她努力挣扎了一把后,颓然松弛下去! 她死了。 殿中鸦雀无声,片刻后,端化帝气得拍案而起,怒视四周宫人:“一群饭桶!方才做什么不看着点!?” 这儿可是太皇太后住的清熙殿啊! 竟叫个太妃死在了当场,还溅了小半个殿的血——这不是触太皇太后的霉头是什么?! 尤其太皇太后刚刚说过自己活不长的丧气话! 端化帝这番震怒,太皇太后与苏太后安抚半晌都没能让他消气,最后还是太后悄悄请了卫皇后跟太子过来,好说歹说的,才让端化帝冷静下来,与太皇太后、苏太后请罪、道谢后,携皇后太子一块告退。 帝后及太子先到了宣明宫,端化帝没跟太子说清熙殿发生的事情。毕竟太子年纪还小,端化帝又不像显嘉帝那样,成天担心自己活不长了,急着让储君上手政务,所以帝后都认为太子目前应以学业为主,乱七八糟的事情犯不着现在就叫他知道,没得分了心。 这会皇帝只问了问太子功课,勉励了几句,也就打发他走了。 之后就剩帝后二人时,他才重现怒色,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皇后——皇帝到现在还是余怒未消,心绪自然激动,一个不当心,提到庆王时,在简虚白面前骂过的“孽种”,竟下意识的说了出来! 这话才出口时,他自己还没醒悟,卫皇后先吓得大惊失色:“陛下!您是说庆王……?!” “……父皇生前所用的院判所言,朕以为是可信的。”端化帝本来没打算告诉卫皇后这件事情的,可现在说都说出来了,在他心目中皇后也不是外人,说到底他不告诉皇后也是因为觉得羞于启齿罢了。 是以沉默了一会,索性把经过大致讲了下,“本以为暖太妃悬梁,是因为她心虚,畏罪自.尽,不想……却是为人所害!” 说到这里端化帝面上露出一抹阴郁,“傅太妃,也真是没耐心!” 自从质疑庆王的血脉后,端化帝对暖太妃母子是恨到了骨子里,若非要留着他们确认奸夫,早就恨不得将这对母子千刀万剐的出气了! 所以他其实并不生气傅太妃对暖太妃下毒手——如果傅太妃不是选得时间这么早,早到端化帝都还没找出那个羞辱了自己父皇的奸夫,端化帝说不定根本不会追究她的所作所为,甚至会主动帮她隐瞒! 他今日生气的主要是两点:第一,傅太妃与李勇之间疑似有染,哪怕李勇是内侍,两人不可能真有什么,但只要想到这么个下.贱的奴才,居然给自己父皇的妃子送过鸳鸯糕点,端化帝心中的杀意就止不住的翻腾! 毕竟他这段时间为暖太妃母子,可是积累了不知道多少杀机在心头! 如今傅太妃竟然也犯同样的错误,端化帝哪能不格外震怒? 第二却是傅太妃血溅清熙殿的举动了。 卫皇后闻言,脸色大变,赶紧先请罪:“妾身受命打理六宫,不想宫闱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都是妾身的不是,恳请陛下降罪!” “你我夫妻,何必来这一套?”端化帝忙伸手把皇后拉起来,责备道,“再说算算那孽种怀上的时间,正是父皇才驾崩的前后——那时候宫闱可还不归你管呢!” 这是实话:因为他自己都是扶灵回帝都后,才在灵前就位,正式登基称帝的。 之后才是册后——皇后卫银绚是在册后大典上才接到凤印,这才开始了中宫生涯。 在那之前,虽然显嘉帝一死,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帝后了,然而名不正则言不顺——何况当时大家都围着显嘉帝的葬礼转,谁有心思去计较后宫之权的归属? 当然端化帝这话里颇有责怪苏太后之意,却也是偏心了。 因为苏太后自从得知显嘉帝驾崩的消息起,先是昏厥,然后悲痛欲绝,勉强随队还都后,虽然因为比太皇太后年轻,比太皇太后先缓了过来,但仔细算算,这位太后当时也在榻上前前后后躺了好些日子的! 一直到端化帝正式册后,她都还躺在榻上不思饮食! 那种时候叫太后怎么可能分得出心思给个小小的太嫔呢? 毕竟那会连端化帝自己都晕了一回,恍恍惚惚了好几日。要不是梁王跟简虚白、徐惜誓全力辅佐,端化帝当时的状态,可没少叫顾韶提心吊胆! 所以若要追究暖太妃混淆血脉之事,虽然说理论上应该苏太后来承担这罪名,但实际上苏太后也挺冤枉的,毕竟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不过卫皇后现在也不想跟丈夫讨论追究责任这个问题,她关心的是:“您让阿虚做了滴血认亲?” “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端化帝到现在提起此事还觉得抬不起头来,下意识的解释道,“朕想着弄清楚了也好,所以就没拦。” “陛下说的很对。”卫皇后心里其实不赞成这么做,但事情已经发生,看端化帝的样子,也已经在承担冤枉了表弟之后的压力了,那么卫皇后当然不可能再说他不对,反而道,“这种事情若不说清楚,不但陛下您不放心,阿虚更不放心!到底是一家人,什么话,摊开来说,这才是不见外呢!” 端化帝虽然知道皇后是在安慰自己,心里到底觉得轻松了点,叹道:“阿虚也说这没有什么——不过朕到底觉得对不起他,往后总得想个法子补偿补偿他才是!” “阿虚尚无男嗣,往后陛下多照拂些他的嫡子也就是了。”卫皇后搪塞了一句,问起关心之事,“但若院判所言无误,庆王并非咱们的兄弟,而庆王的生父也不是阿虚——陛下,您可想过,谁才是庆王的生身之父?!” 她意味深长的说道,“毕竟,庆王可是越长越像先帝了啊!” 端化帝怔了怔,明白过来皇后的意思,脸色顿变! 卫皇后还没说完,又继续道:“这会没外人在,我说句诛心之语:暖太妃的身孕,是在父皇驾崩前后有的,这是当时她在行宫传出孕讯后,宫里派了数位太医前往,共同的结论!而她若当真混淆了血脉,也只有这段时间最可能:因为在那之前,即使因为母后懈怠,行宫重地,也不是寻常人能够随意出入的!” “像阿虚,他觐见已经很容易了。但除了去皇祖母那儿方便外,行宫其他地方,哪怕母后那里,他也不能擅闯的!” “惟有父皇驾崩那会,皇祖母、母后,包括陛下您,皆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能自已——我当时也是既悲痛,又怀着孩子!” 说到这里,她想起那个落地就没了的次子,倘若不是接连赶上亲婆婆跟公公的丧事,以她的身份,必然能够得到最好的照顾,那孩子也未必会夭折了。 皇后目光黯了黯,但很快挣脱出来,沉声道,“当时辅佐您操办父皇后事,因而一直出入行宫的外男,除了阿虚,还有两个人。陛下,那两位,亦是您的血脉手足!” ——梁王是端化帝同母胞弟,徐惜誓则是端化帝的姑表弟,这两人虽然容貌不如简虚白那样酷似显嘉帝,但都跟显嘉帝有极为亲近的血缘。所以,如果庆王是他们的血脉的话,也是有可能长得像显嘉帝的! 端化帝脸色铁青!!! 第四百二十五章 伪簪 只是端化帝打算立刻召梁王与徐惜誓前来责问的打算,被卫皇后拦了下来:“我虽然怀疑这两位,但,即使我推测未错,这两人中至少有一位是无辜的!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哪能明着来?” 端化帝其实也是气得不轻才会这么讲,冷静下来之后道:“那惜素可有办法?” “陛下何不与皇祖母商议一二?”卫皇后沉吟道,“皇祖母她老人家见多识广,说不得就能指点咱们一个万全之策?” ——这种难人,就该交给长辈去做好不好? 换了卫皇后是端化帝,院判才禀告的时候,她就是有主意也先去跟太皇太后请示了,毕竟端化帝当时最怀疑的是简虚白,而简虚白是太皇太后抚养的,就算是皇帝,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儿,想要处置简虚白,哪能不跟太皇太后打个招呼? 这也幸亏太皇太后自己中途看出破绽,简虚白又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假如简虚白就是奸夫,皇帝又私下处置了他,哪怕事后太皇太后知道外孙做的事情,但皇帝招呼不打一个把自己养大的孩子干掉了,太皇太后会怎么想? 但即使端化帝现在很信任卫皇后,皇后若把这些话讲了出来,夫妻之间也肯定要生份的。 所以皇后只道,“无论阿虚、三弟还是徐表弟,与咱们都是同辈。这同辈之间,有些事情说和做起来,难免有些不方便。但皇祖母是咱们的祖辈了,有什么话什么事,她老人家吩咐下来,即使弟弟们心中疑惑,又或者觉得委屈,难为还能怨恨长辈吗?当然,得皇祖母愿意帮咱们这个忙才是!” 太皇太后当然愿意帮这个忙,毕竟她也想知道,究竟是谁羞辱了自己的儿子显嘉帝! 何况从端化帝拿到的那支竹节玉簪,可以看出,这真正的奸夫,却是一早就把简虚白做了替罪羊——太皇太后为了喜欢的外孙,也是希望早日查明真相,好给简虚白消除这个隐患的。 只是太皇太后也不赞成直接把两个孙辈喊跟前来滴血认亲:“没凭没据的这么做,实在太伤人心了!之前皇帝怀疑阿虚,好歹还有个仿做的簪子哪!现在这两孩子,无非就是皇后一番空口白牙的推测!若叫他们来验了不是,以后叫皇后如何同他们见面?好好的一家人都要生份了!” 端化帝皱眉道:“那皇祖母的意思?” “至少得查点像样的凭据出来吧?”太皇太后语重心长道,“到时候召了他们来宫里,给他们看凭据,这却不是故意怀疑他们,而是对他们的信任了!届时不必咱们讲,他们自己若问心无愧,也会想方设法的证明自己清白的!如此,方是保全你们兄弟情谊之策!” ——说起来端化帝虽然已经有往高深莫测发展的趋势,但遇事还是容易意气用事了点,他之前单独质问简虚白时,连那支从暖太妃寝殿里偷出来的簪子都没提,还是滴血认亲完成之后的次日,皇帝想了起来,把简虚白喊到宫里,取出簪子询问,才知道那支簪子是假的。 简虚白非常轻松的指出了至少五六处破绽,之后召来的匠人也都证明了这一点:因为简虚白那支簪子是真正的古物,乃前魏时候名匠叶珠夫所制,在锦绣堂收藏了数百年,是端木老夫人前两年来帝都时,他与简离邈一块出迎,老夫人给的见面礼;但端化帝手里这支,却只是看起来像而已,所谓的古色古香也完全是伪造。 不知就里的匠人如实禀告:“这种伪造古物的法子在前朝就有流传,用特制的药物包裹起来后,只需埋在地下数月,就俨然经历许多沧桑岁月了。当然瞒不过行家,哪怕是外行,只要舍得,斩下一小截,与真正的古玉相比较,就可以看出问题了。” 之后匠人当场将那簪子斩去尾端一段,又将内库的一支数百年的古玉簪也剖开,呈到端化帝跟前,两支簪子内部,果然是迥然不同! 匠人的话让端化帝默默咽了好几口血:说起来皇帝生在这世顶尖的富贵乡里,自幼耳濡目染,对于玉器的鉴别能力也是有的,只是他的主业到底是治理天下,所以显嘉帝怎么可能让人专门传授他这类学识呢? 也就是知道好坏罢了。 而且皇帝也没注意过简虚白原来的那支玉簪,不过是看那支簪子同侍卫记载上的描述差不多,就信以为真了。 他早点好好的跟简虚白出示这支簪子,哪需要让这表弟滴血认亲啊?着个匠人证明简虚白说的是真的,端化帝怎么会想不到这是有人存心诬蔑简虚白? 现在听出太皇太后话语里的提点,端化帝忍住郁闷,道:“皇祖母说的是,那就依您的意思办吧!” 他们祖孙操心庆王血脉时,燕国公府内,简虚白也正与袁雪沛密谈。 由于简虚白已经彻底证明了自己与庆王毫无关系,眼下他却没有继续操心这件事情的后续——本来这种事情也轮不着他管。 他跟袁雪沛说的是简夷犹一家子的遭遇:“昨儿个爹遣人送了信来,说辽州刺史郑恪己已经查到了虐杀简夷犹的凶手,但整个经过虽然没什么破绽,总觉得只是个替罪羊。” 袁雪沛问:“却不知道这凶手是谁?” “说是辽州附近一个叫荒县的县城人氏,名叫朱期贵,早年因顺手牵羊充过军,中间跟人学了用刑之法。后来皇舅登基大赦天下,方才返回原籍。”简虚白从案头抽出简离邈写的信,递了过去,“此人品行素来有些问题,早两年曾有过掳掠乡间良家子卖去勾栏之地的记录,后来因那良家子父母贪财,私下收了好处才没告上官府。这回他杀简夷犹的缘故,起因就是看简夷犹虽在孝中,但举止言谈不俗,想绑了他讹诈钱财!” “未想简夷犹被绑后自曝身份,他知道自己惹了大长公主之子,惊惶之下,不敢再向简家索财,更不敢放人,这才起了杀心!” 至于为什么要在简夷犹死之前施以酷刑——简虚白叹了口气,“据朱期贵自己招供,这是因为他自己出身贫寒,景况又困窘,所以特别嫉恨富贵人家子弟的缘故!既然不打算放走简夷犹,索性就把平生种种不满发泄在他身上了!” 说话间,袁雪沛也将信大致扫了一遍,此刻放下信,沉吟道:“这凶手确实过于儿戏了,简夷犹好歹放在帝都都算贵人了,出入哪能没人跟着?即使明面上没有,暗地里也会有人护着的。岂是一个老泼皮能绑得了的?何况这老泼皮年岁已长,已非壮年,简夷犹再怎么文不成武不就,不说反过来教训那老泼皮一顿,也不至于连逃走的本事都没有吧?” 他们这种贵胄子弟,即使长大后学坏,但打小的教养,再差也有个限度。文与武,都是要学的,而且教他们的人,水准怎么也不会太差。所以基础放在那里,正当盛年的简夷犹,也许对付不了高手,但寻常的地痞无赖,正面相对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打三四个肯定不会有问题! “你再看这封信。”简虚白又抽了封出来,推过去,“简夷犹在辽州城内的宅子被灭门那晚,院中侍卫皆无还手之力!那群地痞用的迷药,我爹亲自要了一份让芸姑看过,芸姑说用来对付普通人马马虎虎,对付那宅子里某几个侍卫那就肯定不够了!最重要的是,那群地痞看到的戴斗笠的魁梧男子,到现在都没音讯!” “这事情,我看似乎不像是朝你们三房去的。”袁雪沛再次看完这封信,闭目思索片刻,睁眼道,“简三叔的底细我不清楚,但单凭你从乌桓带回来的好手,私下悄悄解决掉简夷犹一点问题都没有——何必闹这么大?如今非但人人同情简夷犹一家子的遭遇,陛下单是钦差就派了两位!这么做对你们三房有什么好处?就算要栽赃,这也太明显了!” ——三房即使想让二房彻底绝嗣,也没必要骇然听闻的玩什么灭门。 像简离邈之前计划的那样,弄死简夷犹就好了。 剩下来沈绮陌母子,一介女流一在襁褓,想怎么拿捏不可以?这年头夭折在襁褓里的小孩子还少吗?死了夫主跟独子后自.尽的小妾更是理所当然!干什么要弄到满城风雨,给自己找麻烦? 袁雪沛说到这儿,仿佛开玩笑似的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倒是简驸马,我是说晋国大长公主驸马之死,比较像你们三房的手笔!” “你以为就你这么想?”简虚白也像是不在意的随口道,“这件事情是族里耆老联手查的,结果简夷犹还是疑心我们三房了——要不是为这个缘故,他也未必会赌气,闹着非要去辽州城内住!” “这也是人各有命。”袁雪沛点了点头,道,“咱们早先落入乌桓之手时,不也以为完了吗?结果兜兜转转,覆灭的却是乌桓,咱们到现在还是好好的!”他这么说时,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但随即若无其事的松开,“对了,宫里这两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暖太妃险死还生,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么?” “听皇外祖母跟前的宫人透露,似乎是傅太妃嫉恨暖太妃有子,终身有靠吧!”简虚白漫不经心的敲了敲几案,若有所思,“我倒更关心,两位钦差去了辽州,不知道会查出什么结果来?” 虽然辽州刺史郑恪己已经查出一个结果了,但朝廷既然已经派了钦差去,那么当然以钦差的结论为准。 郑恪己所查出来的,也只能给钦差做个参考——何况朱期贵这个凶手,无论郑恪己还是简离邈,都不是很相信。 第四百二十六章 钦差抵达 辽州。 简府正堂,简离邈看着手里的帖子,微哂:“寿春伯与裘侍郎?” ——裘漱霞致仕后已无官职在身,这回因为要让他做钦差,所以临时任命了一个刑部侍郎的差使。 反正自从柳振溪跟卢以诚这两任刑部尚书悲剧后,现在朝堂上下都认为刑部不吉。 所以哪怕是在夺储时吃了裘漱霞亏的人,也没怎么反对起用他。 当然这也是因为大家多多少少都看出辽州水深,不想掺合——这两位钦差紧赶慢赶到了辽州,被迎入衙门后,不及梳洗,匆匆了解了下情况,却联名给简离邈这儿递了张拜帖,打算明日就登门拜访。 “三弟,这两位钦差来头可都不小!”得知此讯,简离忧当天就动身赶来城里,忧心忡忡的对简离邈道,“寿春伯自不必说!这可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与原配之夫所出之子!亦是夷犹跟阿虚的兄长——虽然说晋国大长公主更宠阿虚些,但阿虚自幼养在宫里,论到相处时间的长短,阿虚哪能跟夷犹比?这寿春伯在两个异父弟弟里头,恐怕是更关心夷犹的!” 至于裘漱霞,“那裘侍郎早年有多么刁难、不喜阿虚,我在辽州都听说过了!陛下遣这么两位钦差前来,这是不是……?” 他还是怀疑简夷犹的死跟三房有关系,担心钦差来了之后查出真相,连累整个简氏族人。 退一步来讲,就算不连累他们,以简氏族中目前的人才情况来看,失去三房父子的支撑后,衰落也是必然的。 简离邈明白兄长的担心,不过他也懒得再给简离忧解释,简夷犹一家子出事,真不是自己这边做的。 只道:“论辈分,寿春伯乃裘侍郎的外甥;论年纪,后者更长;论能力,也是裘侍郎胜出。大哥以为,为什么寿春伯是正使,裘侍郎却是副使?” “这自然是因为裘侍郎,之前支持过赵王夺储!”简离忧想都没想就道,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你是说,朝廷这会之所以派遣裘侍郎前来,不是针对阿虚?” “阿虚星夜返回帝都的理由是太皇太后沉疴!”简离邈反问,“若陛下对阿虚没有回护之意,何必在这时候让他回去?还打着侍奉太皇太后的名义?说到底,还不是怕他远在辽州这边被害了?” 简离忧继续皱眉,道:“这么说,朝廷派裘侍郎前来,倒是为了利用他以前跟阿虚不对付,彰显公平了?不过,寿春伯……他会站在阿虚这边吗?” “横竖不是我们做的,寿春伯跟阿虚又没仇,他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我们父子不放?!”简离邈不耐烦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我这儿住一晚,等明天他们来了,你在旁边听着看着成不成?” 简离忧想了想,还真答应了下来。 后院宋宜笑接到消息,忙打发下人去收拾了间客院出来,又指挥人把新做的被褥铺上。 她才看着丫鬟们收拾好,退出门外,恰好简离邈送简离忧过来安置,兄弟两个脸色都不大好看,显然谈话不算愉快。 “劳烦阿虚媳妇了!”看到她,简离邈神情温和下来,微微颔首,简离忧则客套了一句,“你一个人在这宅子里也怪冷清的,得空不如常去镇上转转,你大伯母她们想念你跟清越得很!” 又想起来,说,“糟糕!都忘记给郡主娘娘请安了!” “大伯您这话可真是见外,都说了,您把茁儿当成自家晚辈看也就是了!”宋宜笑忙替妹妹谦逊,“您老这样郑重其事,我都不敢带她出来见您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宋宜笑才行礼告退,领着人回到后院。 这时候帝都那边已经在预备避暑了,辽州的草木也已葳蕤茂密。 郁郁葱葱的庭院里,装了两架小秋千,此刻简清越跟陆茁儿正一起坐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 她们身前身后都围了不少丫鬟,地上还铺了厚厚的毡毯,防止她们不小心摔下来伤着。 看到母亲进来,简清越眼睛一亮,从秋千上跳下,欢喜的冲过来:“娘!” “乖!”宋宜笑站住,让她扑到自己身上,笑着点了点她面颊,又看了看还坐在秋千上,只静静望过来的妹妹,温和道,“跟小姨玩秋千呢?好玩吗?” “一点也不好玩!”简清越扯着她裙子,踢了踢地上的青砖,不满的抱怨道:“小姨根本不说话,也不爱动——我好不容易把她哄到秋千上,她除了坐在那里发呆,什么也不做!娘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帝都?我想爹了!” 宋宜笑把她抱起来哄:“爹过段时间就会来接你了,所以你要乖乖的,不然爹回来看到你不听话,可要生气啦!” “我一直很乖呀!”简清越忙道,“小姨那么闷,我都有带她玩!” “娘就知道娘的清越最好了!”宋宜笑亲了亲女儿面颊,哄了几句,放下她,走到妹妹身前,蹲下来,柔声道,“茁儿?” 陆茁儿平静道:“姐姐。” 接下来就不作声了。 宋宜笑哄了一阵,见无果,暗叹一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忙招呼两个孩子进屋用饭。 次日一早,寿春伯与裘漱霞便叩响了门。 他们到后没多久,简离邈派了人到后院通知儿媳妇:“寿春伯问起清越,你们母女出来见一见吧!” 宋宜笑忙把陆茁儿交给铃铛,自己给简清越换了身衣裙——简清越是已经出了孝了,她自己则在孝服外罩了件素色外衫,对镜检查无误,这才牵着女儿到了前院。 前院这时候应该刚刚寒暄毕,气氛比较松快,不过也谈不上热络。 但简清越到来后,无论寿春伯还是裘漱霞,都露出喜爱之色,分别给了见面礼——他们今天过来,主要目的还是同简家兄弟了解一下简夷犹抵达辽州后的种种举动与行踪,好分析案情。 见宋宜笑母子当然只能做插曲,所以给完见面礼,寒暄了几句,简离邈就暗示儿媳妇可以带孙女走了。 宋宜笑依言领着女儿告退后,却没把素色外衫换下,而是让乳母哄了女儿自去玩耍,在房里等了大半日,听人来报说客人都走了,才忙忙赶到前院找简离邈:“爹,三哥的死……” 许是跟两位钦差的周旋没少耗精神,简离邈现在有些疲倦,但知道儿媳妇担心,还是温和道:“钦差已经看了郑刺史的追查经过,但跟我一样,都很怀疑那朱期贵是否真凶——你不必担心,这事儿跟咱们家半点关系都没有,这点两位钦差也晓得!” ……是的,宋宜笑也有点怀疑,简夷犹一家子的死,同自己家有关系。 主要是跟简夷犹有仇、又有能力与胆量朝这位大长公主爱子下手的人,说实话,谁都会想到简家三房好吗?! “倒也难怪大哥听说钦差到了,就急得立刻赶过来了!”简离邈见状,有点啼笑皆非,沉吟了下,决定给儿媳妇透点底,毕竟现在简虚白不在辽州,宋宜笑在这儿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若还一直为自家提心吊胆,这压力也太大了。 他压低了嗓音,道:“寿春伯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晋国大长公主闻说简夷犹身死后,悲痛欲绝,让他务必为简夷犹讨个公道!” 问题是,“寿春伯领旨出发前,太皇太后与陛下,都已明里暗里遣人告诉他,别让晋国大长公主再伤心了!” ——这不就是等于告诉寿春伯,谁是凶手都可以,但绝对不能跟简虚白有关系嘛? 毕竟其他人是凶手,还能让晋国大长公主发泄下丧子之痛,如果是简虚白,这叫大长公主怎么办? 一如当初七岁的简夷犹把五岁的简虚白推下湖后,晋国大长公主伤心万分,却也只是陪在简虚白身边,以及默认太皇太后等人剥夺了简夷犹继承爵位的权力,且之后对简虚白比较偏爱。 她到底没说过万一小儿子死了,就要三儿子偿命的话——这换了任何一个正常的亲娘,都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所以,倘若这回谋害简夷犹一家的真凶与三房有关,那不说等于是逼晋国大长公主去死,至少也会去掉晋国大长公主半条命了! 如此三房还要担心什么? 宋宜笑长舒口气,这才注意到公公眉宇间的疲乏,忙道:“爹,厨房从昨晚一直炖着的老鸡参汤,我这就去给您盛一碗来!” 只是公媳俩不知道,不只寿春伯在出发前领了上头的暗示,裘漱霞也一样。 “怎么办?”裘漱霞虽然是经卫皇后推荐,才重新起复,但他到底为官多年,论经验与能力都在寿春伯之上,所以看完郑恪己提供的案卷,又去简府拜访了一趟,结合在帝都得到的消息,心里已经差不多有了个底,但想起来离都前接到的暗示,不禁踌躇不已,“听,还是不听?” 他这人脾气向来不怎么好,又讲究嫡庶之分,当初要不是太皇太后亲自出面,又是哭诉又是痛斥的,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像黄静亭等人那样一死了之,却是不想对端化帝低头的。 即使勉强活到今日,他对端化帝仍旧没什么好感。 不过,太皇太后到底是他亲姑母,而且素来对他真心…… 裘漱霞一时间有点进退维谷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线索出现 裘漱霞一时间难做决定,所以没对外透露任何风声,只作还在追查。 但寿春伯急于知道真相,更急于控制真相,却没什么功夫拖延的——他虽然很想相信朱期贵就是真凶,此外再无任何罪魁祸首,但为了让母亲晋国大长公主不存疑虑的信任这个结果,仍旧亲自沿着郑恪己提供的缉凶路线,再次排查了一遍。 说起来从推断上看,朱期贵乃真凶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简夷犹在携眷属搬到辽州城后,只守了几天墓,跟着就按照默认的规矩,称病离开孝庐,接下来他本该在宅子里“养病”,但实际上却行踪飘忽不定,时常私下见这个见那个——他见的都是简平愉父子留给他的人手,至于他跟这些人商议什么,连一直遣人秘密监视他的简离邈都不是很清楚,更不要讲其他人了。 由于外间多多少少都知道简家二房、三房不和,简平愉生前又向来偏爱二房,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是简平愉在分家时做了手脚,私下给二房留了东西,交给心腹掌管,等分完了家,再让简夷犹去分别收取。 否则一个才死了祖父跟亲爹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守孝,需要成天鬼鬼祟祟的出入在辽州左近? 简氏族人为此其实没少撺掇大房跟三房质问他——不过这两房人都没理会,三房是根本不缺钱,大房则是不想担上欺负人丁单薄的二房的名声。 这么着,尽管简家很多人都知道简夷犹守孝期间不怎么安份,却因为大房跟三房不肯出头,他们场面上总不好越俎代庖,只能就这么看着了。 这点有很多证人,没法作假的。 而朱期贵就是在简夷犹偶然前往荒县,与某个曾在简家做过管事的人单独会晤时,盯上了这位素衫简饰却不掩富贵气象的年轻公子。 至于说他正面交手不是简夷犹的对手,是如何绑下简夷犹跟简夷犹的护卫的——他在简夷犹回辽州的路上,设了陷阱——陷阱的位置跟具体情况,郑恪己跟寿春伯都亲自去看了,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而简夷犹此行乃是保密的,甚至只带了两个护卫,那两护卫还没参与谈话,这点已从荒县那管事口中得到确认。 所以辽州这边根本不知道他的去向,自然是只能乱找一通。 至于说简夷犹失踪的消息传开后,荒县那管事按说算算时间可知,简夷犹是在跟他谈完了离开后出的事——那管事在朱期贵伏法后被缉拿到衙门,大刑之下才期期艾艾的开口:“小的以为三公子他被什么事情缠住了暂时脱不开身,怕坏了三公子的事情,所以没敢讲。” 其实他虽然确实有这样的考量,但也是担心简夷犹当真出了事情,那样的话,说不得他就会被迁怒。而闭口不提的话,由于简夷犹此行乃是保密的,且他的护卫也一起不见了踪影,没准还有蒙混过去的指望。 至于说简夷犹找他什么事,这管事也承认,简平愉生前确实留了一手,将约莫十万两银子的产业隐匿了下来,在分家之后,私下交与简夷犹。 这笔产业经简平愉料理首尾,表面上跟简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大房跟三房哪怕要计较,也很难找到理由平分。 不过二房现在到底势弱,大房跟三房如果真要为难简夷犹的话,不是讲道理就能解决问题的。 所以简夷犹才会单独与这些管事联络,商议如何瞒过大房与三房,将这笔产业转到二房名下。案卷记载,郑恪己在这里追根问底了一句:“既然这笔产业乃简老国公私下赠与二房,简三公子何以在后事结束后立刻与管事私下见面,而不是守完孝,返回帝都时再作计较?” 毕竟简夷犹才回故乡,人生地不熟,祖父跟亲爹的孝又还没守完,这种时候出出入入,谁能不生疑?他要真想瞒住大房跟三房,拿到祖父留的东西,照常来讲,应该好好的韬光养晦,等没人注意他了,再行动嘛! 那管事则道:“本来老国公也是这么叮嘱三公子的,但听说三公子之子尝因染上风寒,前往大房的药铺拿药时,被掌柜讥诮与拒绝,后来不得不请人改了药方,去掉内中名贵的几味,只用寻常药物——这事儿让三公子郁结在心了好些日子,这才决定尽早将老国公留下来的东西拿到手里。” ——结合简夷犹一直很受祖父与父亲的宠爱,即使晋国大长公主与太皇太后更偏爱简虚白,但简夷犹也是娇生惯养里长大的富贵公子。 这回返乡,非但两座靠山都没了,二房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在药铺掌柜那受到刺激后,急于把祖父给的东西拿到手,好出掉胸中那口恶气,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说这么做会不会被大房跟三房发现,继而与他发生争执——当时审问管事的郑恪己,跟这会看案卷的寿春伯,均是一个想法:没准他就是希望大房跟三房发现呢? 毕竟简夷犹虽然失去两座靠山,却还有个晋国大长公主的生母在。晋国大长公主素来谁弱她偏心谁,眼下二房明显势弱,何况十万两银子的产业,对于眼下的三房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即使晋国大长公主知道简平愉偏心二房,逼着二房把这笔产业拿出来均分的可能性有多少? 而大房——晋国大长公主跟简家大房虽然没什么恩怨,可也没什么感情,大长公主不是很公正的人,她会在意简家大房吃亏不吃亏吗? 说到底,年轻的简夷犹是不忿自己的遭遇,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只可惜他没想到的是,这报复还未完成,他自己先死了。 不但他,连他的妾与唯一的孩子,也没了——简家二房,竟就此绝嗣! 寿春伯放下案卷,揉了揉额,他怀疑,却找不出破绽,是以合目片刻,睁眼时却关心起沈氏母子之死来:“这么说,害了我那侄儿的地痞,与朱期贵没有关系?” 辽州刺史郑恪己斟酌着措辞,道:“依下官之前的提审来看,是这样的。不过,地痞所言的斗笠男子,至今没有消息,所以,此事是否当真如此,下官不敢妄言!” “斗笠男子?”寿春伯喃喃自语,“通缉了这么久,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下官惭愧!”郑恪己小心翼翼道,“各处虽然有人揭榜,但经过查证,发现都是捕风捉影,不足为信!” 寿春伯沉吟道:“这人虽然面容不清,但凭远比常人魁梧高大这点,以及多次趁夜进入我三弟的宅中,两条线索,按说怎么也不该全没消息!” 但现在事实就是毫无音讯——寿春伯沉默下来,这种情况很好解释,即使这斗笠男子早已离开辽州附近的地界,可他到底曾经出现在辽州,却没人提供这样的线索,显然是因为他一直都藏匿了行踪! 那么他肯定有同伙,而且同伙在这里的身份、权势都不低,否则一来不可能把痕迹扫得如此干净;二来也不可能将风声瞒得这么紧,毕竟眼下通缉的数额已经高达一万两银子了! 其中衙门出一千两,简家出九千两,简家甚至放出风声去,帮助缉拿到斗笠男子的人,不但可以得到这万两悬赏,还能成为简家的座上宾! 这样都没人举报,寿春伯很难不怀疑简家三房。 偏偏他这回前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必须给简家三房开脱! 其实要说感情的话,寿春伯对简夷犹、简虚白这两个弟弟都没有很深厚。 因为他其实不赞成晋国大长公主改嫁,只是他又是个孝顺的人,再加上晋国大长公主跟老寿春伯之间的感情早就破裂了,所以他也不忍把反对的话说出口。但对于异父弟弟妹妹们,难免存着隔阂与疏离。 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显得沉默寡言的缘故,包括晋国大长公主在内,都认为他是天性如此。毕竟这世上不爱说话的人有很多——却不知道他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继父以及异父弟弟妹妹们相处,这才故意鲜少开口。 既然大家都默认他是个沉默的人,那么当他不耐烦跟弟弟妹妹们讲话时,大家也不会觉得他是不喜欢弟弟妹妹,只会认为他本来就是这个性.子。 如此,一家子的和睦得以延续。 所以对于太皇太后与端化帝的秘旨,寿春伯没太多反感,毕竟他自己也认为,相比为简夷犹讨个公道,还是哄好自己亲娘来得紧要。 但首先他得把真正的真相查清楚,将一切可能指向简家三房的线索全部扫除! 避免有朝一日真相曝露,那时候如果晋国大长公主还在,怎么受得了? “辽州附近的大族,可有与简氏有怨的?”寿春伯踌躇片刻,问,“这些人家……可有查过?” 郑恪己闻言心头一跳,他不知道寿春伯的心思,所以回答得非常斟酌:“简老国公德高望重,又曾贵极人臣,城中乡里,都对老国公十分钦佩,并无与老国公及简家发生争执的。再者,辽州地方偏僻,原也没多少真正的大户。所谓的大族,说到底,也不过是乡间一介土财主罢了!” 言外之意,简家跟本地大族没恩怨,而且,本地的大族也没本事奈何得了简家人。 他这么说倒也不全是为了维护本地大族,主要还是为自己考虑:如果简夷犹被认为死于朱期贵之手,朱期贵只是一个犯过罪充过军的庶民,他不懂得礼仪廉耻不知道敬畏国法,犯下谋害大长公主爱子之罪,郑恪己虽然同样得领个治理无方之罪,但还有斡旋余地; 但如果本地大族被扯进这件事情,意义就变了:能称大族的,哪能跟官府没点来往? 逢年过节,冰炭孝敬,举国都是应有之例。 一旦这种家族成为罪魁祸首,郑恪己可就不是领个治理教化无方的罪名,说不得就要成了官绅勾结,酝酿什么他想都想不到的大阴谋了! “也罢,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寿春伯的本意只是想做两手准备,在暂时查不到人的情况下,先找个替罪羊备用,但见郑恪己这么说,想了想,到底没勉强,“回头有事我再找你!” 郑恪己暗松口气,起身告退:“下官遵命!” 只是他才走到门口,不想外头有名衙役飞奔进来,一脸狂喜道:“有人揭榜了,那斗笠男子有消息了!” 郑恪己一怔,身后寿春伯已腾的站起,一边大步朝外走,一边急问:“谁揭的榜?人在何处?!”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事情麻烦了! 被通缉的斗笠男子之所以迟迟没有消息,正如寿春伯所料,乃是有人藏庇——因为他其实一直都在辽州城内,匿身于城中一户富户后院井下秘室中! 说起来这人这回露出行藏也真是命苦:他藏在这家,只有这家的主人知道,所以隐匿期间所需用的东西,也都由主人亲自送去。 然后为了掩人耳目,主人都选半夜前往。 结果一两回还好,次数多了,难免叫同床共枕的妻子察觉。这位妻子向来悍妒,丈夫几次想纳妾都被她搅和了。所以发现这情况后,她立刻想到丈夫恐怕偷偷养了相好在井下——不动声色的等到天明,待丈夫外出视察产业去了,方从娘家唤了人,又聚集健仆,打算给井下“不要脸的小贱.人”好看! 结果被缒下井的人才折腾开了秘室的门,进去没几步,就被里头的人一拳打得倒飞而出,撞在井壁上气绝身亡! 这变故让井上摩拳擦掌等着教训“小贱.人”的众人都惊呆了! 只是他们呆住,井下之人以为行踪已露,可不会留手! 趁这机会飞快缘绳而上,落地之后见一群人围在井畔,毫不迟疑的来个大杀特杀——可怜那妻子及娘家人,本以为只是捉.奸的家务事,连棍棒都没带几条,哪会料到井下竟有这样的变故?多数人还没回过神来已经送了性命——好在那人虽然悍勇,但急于逃命,所以随手杀了离井最近的十几人后,就翻墙逃走了。 这时候残存之人才如梦初醒,炸锅了似的满院呼号,又赶紧报官,就在报官路上,他们看到了悬赏的榜单,想起来那井下冲上来的杀胚似乎十分眼熟,到衙门后这么一讲,衙门眼下最着紧的就是这人的线索了,自是毫不迟疑的上报钦差! “那么现在人呢?”简府,简离邈闻讯,忙问。 来报信的人说道:“两位钦差大人得知消息,立刻亲自领着衙门的差役前往追捕。最终在南门城下堵住了那人,好一番大战后,那人身中十余箭,力竭受缚,如今已被押回衙门受审。” 简离邈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入内更衣,前往衙门打听消息。 他到衙门时,钦差们却已经不在公堂上审人了,而是回到后衙吃茶——听说简离邈前来,均道了个“请”字。 简离邈进门后,见他们脸色都很难看,不免微讶,落座之后也不寒暄,直问:“审完了?那人是什么来路?” “事情麻烦了!”寿春伯与裘漱霞对望一眼,神情都十分凝重,“那人骨头很硬,什么都没说!” 简离邈皱眉:“那么麻烦从何而来?” “但我认得他。”裘漱霞脸色很不好看的说道,“他是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下降时的陪嫁侍卫——我在帝都时,还跟他照过两回面!” 闻言,简离邈也郑重起来:这儿没人在意代国大长公主的生死,但,太皇太后呢?晋国大长公主呢? “虽然说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陪嫁,但也未必现在依然听命代国大长公主?”简离邈沉思片刻,试探着道,“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一个字都没说,能用的刑罚都已经用了一遍了,端得是硬气!”裘漱霞说到这儿都忍不住露出些许钦佩之色了,“烙铁按在他脸上,眼都不眨一下!更遑论痛呼了!” 寿春伯听出他的佩服,有点不快:“再有骨气,心性歹毒到连诚之那么点大的孩子都不放过,终究算不得磊落!” “这是自然。”裘漱霞皱了皱眉,朝野都知道他厌恶简虚白,但实际上,他对简夷犹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尽管论起来他是简夷犹的嫡亲表舅,对于表外甥一家子遭难这件事情,他可真没什么悲伤的。 不然也不会因为那斗笠男子骨头硬就觉得钦佩而不是愤怒了,但他也知道,这会不比前朝夺储那会,他惹不起寿春伯,更惹不起寿春伯之母晋国大长公主。 是以意思意思的道了个歉,也就说起正事,“眼下的情况大家都懂得,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此人在辽州所为,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毫无关系,不然,琼州那一家子想撇开关系基本是不可能的!哪怕太皇太后出面,估计也就是代国大长公主自己保条命罢了。” 而且这条命顶多在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保留。 一旦太皇太后去世,端化帝十有八.九会让这个他讨厌了很久的姑母,陪太皇太后一块儿下去! “按理来说,代国大长公主即使心存怨恨,也犯不着对嫡亲外甥下手吧?”简离邈沉吟,“她跟夷犹可是从来没有过恩怨的。” “这样的理由很好找。”裘漱霞不在意道,“据我所知,简夷犹虽然没有得罪过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但简侍郎现在的儿媳妇宋氏,早年曾在清江郡主的占春馆里,大大冲撞过魏王夫妇,也是间接惹恼了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了!当时清江郡主都自忖护不住这弟媳妇,不得不打发她连夜前往玉山长公主的住处借宿,若非肃王妃当夜病倒,次日一早,宋氏甚至需要立刻赶回帝都,向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请求庇护——简侍郎,这事儿应该是有的吧?” 简离邈皱了下眉,道:“那时候阿虚还没过继到我膝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裘侍郎说得这样详细,想来就是这样了。” “这会就咱们三个,我也不兜圈子了:你们简家二房跟三房之间算不得和睦,而且眼下三房比二房兴盛,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虽然是金枝玉叶,如今远走琼州,又能有几分元气在?”裘漱霞语气平淡道,“她就是想朝你们三房直接下手也不行,自然是拣软柿子捏,干掉二房,栽赃三房,兴许还能成功呢?” 寿春伯脸色不太好看:“表舅若无证据,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讲的好——代国姨母虽然做错了事情,可终究是皇外祖母的亲生女儿!” “你当就你一个人担心太皇太后?”裘漱霞闻言叹了口气,露出一抹乏色,“问题是这种话咱们不说,传了出去,也有其他人说——到那时候,咱们又能怎么办?” “当务之急还是要撬开那人的嘴!”简离邈圆场道,“不然即使咱们想为皇家全了骨肉情份也没用!这点却还是要两位钦差费心了!” 见打听不出其他消息,他也没多坐,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回到简府,宋宜笑已经等了会了,见公公进来,忙上前请安,末了期盼道:“爹,情况怎么样?” “火烧到代国大长公主头上去了。”简离邈接过她递上的茶水呷了口,说道,“所以现在两位钦差都很为难,主要是怕太皇太后受不了刺激——不过我看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代国虽然蛮横了点,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她就是不甘心被流放琼州,报复谁不好,盯着她同胞姐姐的亲生骨肉下手,那还不如自己全家跳海呢!” ——代国大长公主要是谋害其他人,一旦事情曝露出来,不但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这同父同母的姐姐,难道还能看着她去死吗? 何况晋国大长公主虽然没少教训她,但姐妹之间的关系其实也不算坏,分歧大抵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一类,根本谈不上恩怨,她做什么要坑姐姐的儿子孙子? “这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呢?”宋宜笑闻言不禁微微蹙了眉,不解道,“按说仇恨代国姨母的人也许不少,可二伯母却是从来不问朝政的呀!” 代国大长公主得意那会,骄横嚣张,跋扈飞扬,哪怕拉拢人也透着霸道,所以她的仇家数量可想而知! 要不是显嘉帝当初明明白白的表态,务必给妹妹一家子都留条生路,而且太皇太后还在,凭她早年结下来的仇,慢说活到现在,估计连琼州都到不了! 可晋国大长公主虽然声名狼狈,却因为不沾朝政,不但显嘉、端化父子都对她优容有加,千依百顺,朝臣也是注意着不惹她的——毕竟能混到朝堂之上,也没几个傻子。 晋国大长公主的所作所为,也就是委屈一个驸马,又没跟朝臣抢什么好处,更没有挡过谁的路,人家公公简平愉好歹是致仕的宰相呢,在世时也没跳出来指责这儿媳妇,自己做这出头鸟,招天家怨恨,又何苦来哉? 所以有人布局对付代国大长公主这太正常了:既能出气,还能委婉讨好端化帝。 但为了对付代国大长公主弄死晋国大长公主的儿子孙子,这就不正常了:这么做的利益相对于风险来说,怎么算都不可能划得来好吗?! 简离邈慢慢喝完茶水,示意儿媳继续给自己满上,这才道:“依我看,这回的事情,既不是冲着咱们家来的,也未必为了冲着代国大长公主去的。” 顿了顿,“恐怕,幕后之人真正的目标,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宋宜笑一惊,下意识道,“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及党羽都已伏诛多年——而且先帝驾崩之前也再次清肃宫闱,这?!” 二十多年时间,反复的剿灭清查,就算仍旧有漏网之鱼,也不可能还有能力做下这样的圈套了吧?但除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这两位的余孽,谁会想要谋害太皇太后? “谁知道呢?”简离邈捧着茶碗,眼底晦暝不清,慢悠悠的说道,“我就是这么一猜——可不要说出去!” “是!”宋宜笑道了一声,有些不安的看向帝都:丈夫正是为了给太皇太后“侍疾”赶回去的,却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牵累?! 第四百二十九章 幕后之人 帝都。 简虚白正在皱眉:“可查实了?” “已经反复核对过,绝对不会错的。”下首站着的是他手里压箱底的侍卫吕轻鸿,这位名动乌桓的神箭手除了箭术了得外,于追踪刑讯上也非常有心得。 所以数日前,端化帝将简虚白召入宫中,委婉的表达希望把调查院判是否为人所使的差使交给他后,他转手就安排了吕轻鸿去办。 而吕轻鸿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短短几天就把事情办妥了来报——他来禀告的结果,倒没让简虚白有太大意外,只是这个结果要怎么跟端化帝说,他却要斟酌下了。 “其实公爷何必担心?”吕轻鸿见他沉吟,忍不住道,“陛下刚刚冤枉过您,这会正是对您愧疚的时候,哪能再怀疑您?何况咱们也没有冤枉谁,这本来就是事实。” 简虚白道:“吕叔说的是,只是陛下对我愧疚一时,却不可能对我愧疚一世——何况二房现在已经绝了户,这结果报与陛下时,若不好好斟酌措辞,倒显得咱们心胸狭窄至此,到现在还要对二房落井下石一样了!” ——吕轻鸿查出来,给显嘉帝诊治的院判虽然确实瞧着活不长了,但并非无儿无女,在多年前,院判受邀为一名官员治病时,与对方回娘家寡居的女儿有了一段露水情缘,由此生下一子。 那官员膝下只有一女,所以父女两个对这个孩子的降生感到非常欣喜,认为可以延续自家血脉。为了将这个孩子留在自己家,他们甚至悄悄搬离了帝都。 而院判在那孩子长到十岁时,才偶然得知此事。这时候院判虽然已经成亲多年,但膝下没有子嗣,不免想将孩子要回来,然而就在他预备告假,前去找回亲生骨肉时,却被告知,他的孩子已经落到了一伙人手里。 这伙人很客气的表示,只要院判听话做事,他们保证会好好待那个孩子,否则的话…… 院判为了自己仅存的骨血,不得不依从这伙人的要求——不过这伙人除了偶尔向他打听显嘉帝的身体情况外,并没有要他做什么事。一直到不久前,这伙人忽然找到院判,要求他服下能够使脉象呈现重病征兆的药物,以“膝下无子,时日无多,不忍先帝蒙羞”的名义,向端化帝揭发庆王血脉的可疑! 院判明白自己这么做了之后,非但自己要被皇家灭口,必死无疑;连自己儿子,也未必能有生路! 但他稍作迟疑,那伙人就将他儿子的一对耳朵割下来送给了他,不忍儿子受到折磨,院判最终还是屈服了! 至于要挟院判的那伙人——吕轻鸿经过多方查证,确认幕后指使,正是简平愉! 当然,不久前的命令自然不是简平愉所下,想也知道,肯定是简夷犹所为! 说实话,简虚白虽然知道自己那祖父尽管致仕多年,却从来不是个安份的人,却也没想到,简平愉居然那么早就把手伸到了显嘉帝身边。 如此看来,倒也难怪顾韶一怀疑简平愉要坑自己,就毫不迟疑的要把这老对手做掉了——他们到底争斗多年,深知对方的可怕之处,难得有个彻底铲除对方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而简平愉控制了给显嘉帝诊治的院判后,除了偶尔打听下显嘉帝的安康情况外,什么都没做,也足显他的老谋深算:他要不这么做的话,这院判哪可能潜伏在显嘉帝身边这么多年? 估计早就被显嘉帝识破,追根究底揪出简平愉了! 但简平愉忌惮显嘉帝,却未必忌惮端化帝——这也就是简平愉命不好,被子孙牵累,叫顾韶抓住机会把他干掉了,不然接下来院判这颗棋子会在简平愉手里玩出什么花样来都不好说! 想到这儿,简虚白都有点冷汗淋漓了,他这祖父一旦得势,三房可未必有好日子过了! “吕叔请把东西都收拾下,我待会就进宫面奏陛下!”定了定神,简虚白已经大致想好了措辞,吩咐道。 半晌后,宣明宫,偏殿,端化帝气得一脚踹翻了几案:“老匹夫!!!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放他平安返乡,合该将他千刀万剐!!!” 皇帝这会最生气的,其实还不是因此误会了表弟,以及简家二房已经绝户,无人可以发泄怒火,他最恼怒之处在于:他这回等于是被简平愉玩弄于股掌之上好吗?! 这对皇帝本来就有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简直是致命一击! 要不是还有一线清明在心,端化帝现在亲自赶到辽州去开棺鞭尸的心思都有了! “陛下,当务之急,是确认庆王到底是不是皇舅血脉!”简虚白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情,忙转移话题道,“咱们之所以怀疑庆王并非手足,皆因院判所言!但现在院判明摆着为人所使,那么庆王的血脉,是否也需要重新考虑?” 端化帝脸色铁青,道:“暖太妃妊娠前后,出入行宫后宫的男子,除了阿虚你之外,还有三弟与徐表弟——朕这就召他们入宫,再把暖太妃生的那儿子接过来,当场滴血认亲!” 皇帝显然快气疯了,根本不愿意再考虑什么方方面面,只想速速确认了庆王的血脉:如果庆王不是显嘉帝的血脉,那么奸夫正好给端化帝做出气筒;如果他是,那么端化帝就再去找个出气筒! 总之端化帝现在迫切需要发泄! “陛下,万万不可!”简虚白赶紧劝,“宣明宫重地,岂是婴孩可以随意过来的?尤其陛下以前从来没有让那孩子来过此处,忽然抱了他来,又唤了梁王与徐表哥齐至,外间岂能没有揣测?如此却置皇舅一世英名于何地?!” 你把本来很容易查清的事情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怕坏了你那亲爹的身后名吗?! 这么多日子都忍了,这时候功亏一篑怎么划得来?! 端化帝听出简虚白话中之意,绕着殿柱急走几圈,才按住怒火,切齿道:“那么还是请皇祖母辛苦些吧!” ……太皇太后接到这个消息后感到非常诧异:“上次是阿虚,现在怎么连梁王跟惜儿那孩子都疑心上了?” 待听玉果说了简虚白查出那院判为人所迫,存心欺君后,太皇太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暖太妃跟其他太妃不一样。”太皇太后寒着脸半晌,才冷然说道,“她是亡国之后,又非我族人,所以哪怕生得不是那么美貌,进宫之后也难免受到排挤!” 太皇太后现在虽然不担心暖太妃狐媚惑主了,但也不会太关心儿子的一个小妾,之所以这么说,却是替庆王担忧,“倘若那孩子不是我儿血脉,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倘若是的,却叫他长大之后如何自处?本来这孩子就没有外家撑腰了,将来传出去他被兄长怀疑过,甚至喊了三位表哥滴血认亲!他还怎么过日子?!” 玉果闻言正想安抚,但太皇太后却已疲倦的摆了摆手,“罢了,事关我儿血脉,确实应该弄清楚——只是希望皇帝以后不要再这么糊里糊涂的,底下人说什么信什么了!” 太皇太后这话里埋怨端化帝不争气,被个院判哄住的意思非常明显了,玉果不敢接话,更不敢外传,只小心翼翼道:“那奴婢去徽仪宫接那孩子过来?” 庆王现在血脉未明,知情的人都不敢称他殿下了,但也不敢出言不逊,只能用“那孩子”来代替。 见太皇太后点头,玉果福了福下去办事。 但片刻后她却是两手空空回来的,进殿后使个眼色叫其他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这才跪倒请罪:“奴婢到徽仪宫偏殿,跟他们说了您要召见那孩子,他们倒是立刻去把孩子抱出来。只是那孩子这么点大竟然记人了,一见奴婢就放声大哭,暖太妃闻声赶了出来都哄不住!” 本来这样虽然有点麻烦倒也没什么,哄不住,可以用蒙汗药嘛! 总不能让皇帝带人白跑一趟——偏偏今天长兴长公主跟玉山长公主都在暖太妃那儿! 其实两位长公主之前跟暖太妃母子也不是很亲近的,自从这母子俩被软禁后,她们在各自生母的约束上,更是不踏足半步。 然而前两日暖太妃差点被害死,作为她的主母,于情于理,苏太后也该有所表示,这几天,便时常打发女儿长兴长公主,前往偏殿探望暖太妃母子。 而长兴长公主与玉山长公主关系本来就不错,她跟暖太妃母子又不算很熟悉,怕自己独自去了没意思,就顺道邀了同居一宫的玉山长公主一起——玉果未得太皇太后准许,怎么敢跟她们说内情? 所以看到庆王哭得死去活来,两位长公主一则是心疼,二则以为太皇太后只是想孙子了,都说:“看来小弟今儿是去不了皇祖母那里了,玉果姑姑还是快点去跟皇祖母说声,免得皇祖母等不到人担心吧!” 这么着,玉果怕两位长公主起疑心,只能告退回来,禀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闻言不禁皱眉,但算了算时间,端化帝一行人估计还有点时间才能过来,就叫玉果:“既然那孩子记住了你,那么你别叫他看见就是——出去另外喊个人去接,想必他总不可能再哭闹了。” 为了防止庆王来了清熙殿后知道上当,再次哭闹,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你才去接过人,因着长兴姐妹的缘故没能接成,跟着又遣人去接,万一长兴她们还没走,这不太好。这样吧,就说哀家得知那孩子哭得厉害,心中担忧,特赐一碗安神汤。等他喝完之后睡着了,再悄悄抱过来!” 玉果依言去办,片刻后,宫人果然把昏睡过去的庆王抱过来了。 庆王到后没多久,外间宫人通禀:“陛下携梁王殿下、毅平伯世子于殿外求见!” 第四百三十章 意外的结果 太皇太后淡淡道了个“请”字,片刻后,端化帝领着两个弟弟进来,与太皇太后行礼问安。 皇帝许是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此刻倒是镇定自若。 但被他带来的梁王跟徐惜誓,虽然至少有一个是清白的,此刻却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默默跟着皇帝行过礼,问了安,便拢袖低头,站在那儿不吭声——徐惜誓由于母亲鲁国大长公主早逝,他那个爹毅平伯与晋国大长公主的原配之夫寿春伯半斤对八两,在后院问题上都有些对不起发妻。 作为原配嫡长子,又没了亲娘维护,徐惜誓尽管有太皇太后等长辈不时照顾,到底养就了谨言慎行的做派,此刻也还罢了。 梁王却是崔贵妃当心肝养大的,平常在长辈面前很会撒娇,这会也一副惴惴又沉默的样子,可就引人怀疑了!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三个晚辈,让他们坐下,笑道:“你们三兄弟今儿怎么走到一起了?” “他们两个恰好有事进宫来禀告,事情说完后,孙儿要过来给您请安,他们两个听到,说也有些日子没来看您了。”端化帝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道,“这不,央了孙儿领他们过来。” 说完这话,见梁王跟徐惜誓都没接口,场面一时有些冷场,太皇太后忙给皇帝使个眼色:“你们只是来请安?哀家瞧着不像!” “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端化帝忙道,“关于辽州的事情……” 现在大家都知道辽州发生的事情,由于晋国大长公主的缘故,挺让皇家牵挂的。 太皇太后所以理所当然吩咐清场——因为庆王现在“睡着了”,太皇太后就没像上次一样说留他下来,而是让玉果抱去后殿。 如此,闲人散尽,殿门关闭,刚刚还有些轻松融洽的气氛,立刻僵硬起来! 尤其是即将证明自己清白的梁王跟徐惜誓,手足都有些僵硬。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难堪?又或者二者皆有? 太皇太后注意到,很平静的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哪怕是底下人乱说的,也是弄清楚的好!这不仅仅是为了我儿显嘉,也为了你们好——皇帝心软,不愿意跟你们说,但哀家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若觉得委屈,哀家也没办法,要恨,就恨哀家吧!” 她这话,却是把要求梁王与徐惜誓滴血认亲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了。 端化帝闻言很是惭愧,忙道:“皇祖母……” “皇祖母说的哪里话?”皇帝话没说完,梁王用力咬了下唇,忽然抢先接话道,“孙儿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若是知道,皇祖母不提,孙儿也会主动要求滴血认亲,以证清白的!” 又说,“否则这件事情一直成为大家心里一根刺,却反而要疏远骨肉之情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放缓了语气道,“惜儿也不要担心!哀家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事关重大,为免往后再有类似的挑唆,该走的场面还是要走的——待会出了这个殿,你们仍然是兄弟,明白么?” 见端化帝三人都躬身领训,太皇太后方对玉果道,“去吧!” 玉果照例转入后殿,先抱出庆王,这才端了水盆出来——太皇太后将昏睡中的庆王搂抱于膝,目光扫过他还没落痂的指伤,想了想,拉开袖子,将他手臂举到水盆上方,轻轻一割! 血落下的同时,庆王许是被刺痛惊醒,“哇”的哭出声,本能的挣扎起来!太皇太后到底上了年纪,又因为庆王的滴血已经完成,心神不免有片刻松懈,竟被他挣出手臂,重重一挥拍在水面上,将一盆水拍得不住晃荡,溅了许多到外面。 “快拿走!”太皇太后见状忙按住庆王,低斥玉果,“别叫他把水都弄翻了!” 玉果忙端着水盆退开,走到梁王与徐惜誓跟前——这两兄弟下意识的推让了一下,醒悟过来这可不是什么得脸的好事,才由徐惜誓先取过银刀,割臂滴血入盆,却见血入盆中直沉于底,与庆王的血丝毫没有相融的意思。 徐惜誓尽管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见状也是暗松口气,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双手捧刀,交与梁王。 梁王却不像他这么干脆了,挽起袖子后,拿着刀在自己臂上比了比,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察觉到太皇太后跟端化帝看他的脸色都不太对了,才一狠心一咬牙,一刀划下! 清澈的水中,三个人的血泾渭分明,哪怕被庆王拍过的水面到现在还有些震荡不休,其中之血却毫无相融之意! 梁王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如释重负。 “梁王何以迟疑这么久?”殿中沉默了片刻,太皇太后将还在嚎哭的庆王交给玉果,令她带去后殿安置,整了整衣裾,平静却尖锐的问。 “皇祖母,您不知道……”梁王闻言,面上露出分明的赧色,犹豫了下才吞吞吐吐道,“孙儿自幼怕疼,以前母妃让孙儿帮穿针,孙儿不小心扎了手,痛了好几天都不思茶饭,此后看到锋利些的东西都恨不得绕路走。所以……所以方才要拿刀割伤自己,孙儿尽管心里明白这是应该的,手底下却总有些下不了手!甚至……都有点想请皇兄帮忙动手,好让孙儿闭着眼不去看了!” 他这理由说出来,太皇太后跟端化帝都十分无语。 梁王又讷讷道:“皇祖母若不信,可以将从前伺候过母妃的人召来一问——不怕您跟皇兄、徐表弟笑话,那回孙儿断断续续哭了好几天,母妃心疼得不得了,好说歹说,许诺了孙儿不少平时要不到的东西,孙儿才委委屈屈的不哭了。” 小孩子怕痛爱哭是常事,尤其梁王这种以“富贵闲王”为栽培目标的皇子,娇生惯养乃是理所当然。不过他现在都当爹了,居然还怕痛到这地步,以至于在确认显嘉帝血脉时都踌躇到让太皇太后出言质疑,也实在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崔氏也实在是惯你!”太皇太后心里乱七八糟了片刻,很无奈的开口道,“可你现在都当爹了,为了承瑰,你往后也得硬气点不是?毕竟你王妃跟你世子这辈子可都是要靠着你的。你要还是这样娇气,却叫他们跟谁哭去?” 梁王听得面红耳赤,喏喏称是。 “皇帝,你看呢?”太皇太后说完梁王,转向端化帝——本来太皇太后要跟上次一样,再预备一对死囚母女,好证明滴血认亲的过程没有做手脚的,但端化帝为了表示对太皇太后的信任,这回来托付祖母的时候,就说过不用再这么麻烦,他绝对信任自己嫡亲祖母。 见他如此,太皇太后自然也不会坚持,免得让端化帝觉得自己同他生份了。 所以这场滴血认亲到此结束,结果既然出来,皇家自然也要商量出个处置的章程。 “孙儿对不住父皇跟小弟!”端化帝沉默片刻,忽然撩袍跪下,艰涩道,“若非皇祖母与惜素的提点,孙儿……孙儿差点冤杀亲弟!!!” 他这句话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语未毕,脸色已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的怒火毫无掩饰,只等发作的契机! 梁王与徐惜誓虽然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这会皇帝跪了,他们也赶紧跪下来。 “简平愉是哀家这一辈的人了!”太皇太后理解皇帝现在的心情,放柔了语气安慰道,“就算在哀家这一辈,他也是个中翘楚!不然,像他这种贫门出身的人,如何能哄的锦绣堂精心栽培的掌上明珠,为他忤逆父母,委身下嫁?皇帝不是不英明,只是你年轻了些,又素来宅心仁厚,自然想不到那些歹毒之人的龌龊!” “就是哀家,在申屠氏与贞媛露出真面目之前,又何尝想得到世间竟有那样心狠手辣的女子?!” “那时候,哀家比皇帝现在可是长了好几岁呢!尚且天真如此,皇帝现在因着年轻有些疏忽,有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你以为你父皇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吗?慢慢来,别急,啊?” 太皇太后的软语开导,叫端化帝心里多少好受了些,只是想到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罪魁祸首,早在去年就被自己不声不响的赐死了——连他最宠爱的儿子一起——现在就是想发泄,除非去辽州开棺鞭尸,此外竟无他法! 端化帝简直想爆炸,咬了咬牙才按捺住,却想到一事:“皇祖母,阿虚他们这回受了大委屈了!”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现在简虚白不在,梁王跟徐惜誓在,端化帝却专门只提了简虚白,内中暗示,梁王跟徐惜誓究竟年轻,地位也不如端化帝,不解其意,但太皇太后明白,沉吟了下,委婉道,“你这么讲,倒显得见外了。” 端化帝沉默了下,看了眼两个弟弟,到底没再说下去,只是瞧他脸色也知道,他对太皇太后的拦阻并不满意。 殿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这时候太皇太后听到了殿后传来的隐约哭声,一皱眉:“玉果怎么还没哄好庆王?你们要没别的事,就先下去吧!哀家得去瞧瞧庆王了,可怜的孩子,竟哭了这许久,他一定是痛极了!” 上次庆王挨了一刀后,虽然也哭闹了好半天,不过当时他血脉存疑,无论太皇太后还是端化帝,都恨不得弄死他,更不要讲心疼了;但现在滴血认亲证明他确实是显嘉帝之子,太皇太后的亲孙子,太皇太后哪可能再把他的哭泣不当回事? 不但太皇太后,端化帝也忙道:“孙儿等下就宣太医来,给他瞧瞧伤口,对外就说他淘气碰到的!” ……滴血认亲的结果半晌后经端化帝转告了卫皇后,皇后闻言露出意外之色:“这么说,庆王是咱们弟弟?这可真是太好了!” 端化帝以为皇后的意外,乃是庆王血脉并无问题,也没在意,后怕道:“不错——幸亏阿虚提醒,又查出了那院判有问题!不然朕这回可是要误杀亲弟了!若是如此,即使不落入幕后之人的算计,将来到了地下却又怎么跟父皇交代?” 虽然说皇家手足相残是常事,端化帝惦记着干掉肃襄二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他到底不算杀性很重的人,庆王现在又完全威胁不到他——让他就这么杀了这个弟弟,然后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真心做不到! 此刻提起来,羞愧恼怒之余,不免暗自庆幸。 却不知道卫皇后一面敷衍他,一面心里却在暗暗奇怪:“庆王居然真是先帝血脉?亏我还以为是梁王呢!既然不是……那么翠华山的天花之事,又是不是梁王做的呢?” 第四百三十一章 媳妇与婆婆 说起来端化帝会怀疑梁王跟徐惜誓,还是受了卫皇后的提醒。 而卫皇后之所以提到这两个人,除了给丈夫帮忙外,其实是怀疑当初拿痘粉意图谋害太子的人,是梁王。 “天花之事起于阿虚父女,但他们父女最终都熬了过来,反倒是二皇子没了!”皇后以前跟其他人一样,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虽然二皇子比简清越还大两岁,可出花的生还率本来就不是按照年纪算的——人各有命,大家都认为二皇子福薄了点。 可从裘漱霞的眼线得知太子曾被人蓄意拿痘粉谋害后,皇后就感到不对劲了,“有人谋害太子未遂,那么会不会,也同时谋害了二皇子?” 说起来二皇子因为年纪小,生前也不受端化帝重视,打小就跟着懋妃深居宫闱,等闲根本不露面的。 也就是说,去年避暑期间,他从来没跟简虚白直接接触过。 但因为当时翠华山上最先出花的是简虚白爱女简清越,所以得知二皇子也出现出花征兆后,大家都认为是经简虚白传播的——为此宫闱里很花了一番力气调查,最后发现,伺候二皇子的一个宫人,曾经在宫道上遇见简虚白,按规矩避到路旁行了个礼,待简虚白走远后才离开。 于是众人都以为找到了缘故。 而现在皇后因为太子的遭遇怀疑起了二皇子的死因,不免想到,二皇子那么小,其生母懋妃在丧子之前也一直很温驯静默。连自己这个生了太子的皇后,对他们都非常客气,怎么看,母子两个都妨碍不了谁,谁会下这样的毒手呢?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最可疑的是梁王。 因为如果不是裘漱霞在东宫安插了人手,替太子挡了一灾的话,太子与二皇子双双染上天花,万一也双双没了——端化帝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虽然说端化帝还年轻,但他之前说要效仿寻常人家那样,为显嘉帝守足三年父孝。也就是说,他这两儿子死后,他想再有儿子的话,怎么也得三两年之后了! 到时候他也许还能再有儿子,但卫皇后呢? 皇后跟端化帝同岁,今年已经二十八,即将三十,在这时候是可以预备做祖母的年纪了。 前年显嘉帝才驾崩时,皇后倒是生了个才落地就夭折的小皇子——但算算这小皇子与太子年纪的差距,可知皇后并不是很宜子的体质,何况小皇子的妊娠期间皇后没少受折腾,之后遭逢丧子之痛又难过了好长时间,身体很难不受影响。 “若太子没了,陛下当初许诺不再纳人,只与本宫好好过日子的承诺,恐怕是等不到多年后就要作废了吧?”卫皇后想到这里就觉得恨意涌上心头,她虽然对于端化帝的这个承诺信心不是很足,但凭自己对丈夫的了解,也觉得夫妻至少可以恩爱那么十几二十年,这段时间足够自己母子巩固地位了! 可如果端化帝膝下无子,苏太后也许不敢说什么,太皇太后却绝对不会坐视的。 快三十岁的皇后跟十几岁的女孩儿,哪个更可能延续子嗣,这还用说吗? 卫皇后再不甘心也不可能阻拦——甚至她得抢在太皇太后之前,主动给丈夫添人! 皇后出身大家,不是善妒之人,后宫多点人她倒不是很在乎。 她在乎的是储君之位:一旦年轻妃嫔生下皇嗣,哪怕她后来又生皇子,那也不是嫡长子了,到时候一个不好,岂不是要步上苏太后的后尘? 何况现在的太子有显嘉帝亲自留下的辅政大臣顾韶做老师,无论出身、天资、潜力、助力都无可挑剔——只要这个儿子在,卫皇后相信,哪怕端化帝以后遇见他的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自己母子也不可能落到太皇太后母子当年的景况! 一旦这儿子没了,她以后的孩子,即使天赋更出色,却不会再有这样的优势! 因为显嘉帝已经不在了。 顾韶为人精明,他已经贵极人臣,又深得端化帝信任,如果不是显嘉朝就做了太子的老师,换成现在,有皇子想拜在他门下,他肯定不答应:他这把年纪,这样的地位,什么都不做,也足以名垂青史,为什么还要再折腾? 所以卫皇后认为:“对太子跟二皇子的谋害,十有八.九是为了挑起宫闱之乱,再现储君之争!” 显嘉朝的争储,起因是长子非嫡,嫡子非长。 而现在的太子既嫡又长,无懈可击。 只要这太子活着,且不犯下致命大错,端化朝就不太可能有争储之祸。 没有争储的话,也就意味着,帝位的传承会很平稳,即使有人有野心,也找不到混水摸鱼的机会。 那么是谁看不得宫闱太平,要这么做呢? 肃襄二王当然是最值得怀疑的,可卫皇后仔细分析后认为不太可能,因为端化帝非常防备这两个弟弟,他们反而不大好动作,而且,他们已经正式出继。 即使端化帝父子发生什么意外,新君也轮不到肃襄二王,毕竟显嘉帝名下的儿子还有梁王、蜀王跟庆王。 其中梁王不但是端化帝的胞弟,在目前的长幼之序里,也仅次于端化帝,而且他已经有世子,尽管世子身体不太好,但对比年少的蜀王跟尚且抱在手里的庆王,优势可想而知! 端化帝这一脉要出了岔子,新君十有八.九就会是梁王! 而且卫皇后怀疑他之后,又回忆起了一件事情: 显嘉帝驾崩后,端化帝悲痛之下当场昏厥,之后虽然被救醒过来,却恍惚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那段时间是顾韶主持大局,梁王、徐惜誓跟简虚白三人担当主要辅佐的责任。 其中顾韶主要是统理全局,心思大部分放在朝堂以及帝都左近军队的情况上面;徐惜誓给顾韶打下手;简虚白则是安抚太皇太后兼得空时给国丧搭个手。 而梁王当时的差使,主要是跟着端化帝——这是因为顾韶看端化帝当时的精神情况很不好,担心他在众人面前失仪,落了皇家体面事小,流露出不堪大任的孱弱,问题可就大了。 所以将国丧的条例写了一份给梁王,让他以宽慰端化帝的名义跟在兄长身边,好随时提点,端化帝要有什么破绽,他也好掩护一下,或者替端化帝顶缸。 这也是卫皇后认为,庆王如非显嘉帝血脉,生父必出这三人之一的缘故——顾韶当时忙着安抚百官,安排扶灵还都,没空也没有去过后宫;只有这三人,由于各自的差使,很是频繁的出入宫闱了一段时间。 但徐惜誓因生母鲁国大长公主早逝,向来谨言慎行,料他没这个胆子;简虚白早年拒绝过暖太妃,且是显嘉帝当自己儿子养大的,无论是暖太妃对他的诱.惑程度,还是他自己的良心,也未必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惟独梁王——虽然是显嘉帝亲子,但因为显嘉帝的心思都放在了培养长子上面,对梁王不算亲近。纵然梁王从来没有抱怨过显嘉帝的偏心,在显嘉帝面前也一直表现得很是恭敬,但他心里对显嘉帝是否真的尊敬,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算起来他当时在宫闱里待得时间最长,说是亦步亦趋跟着端化帝,实际上端化帝当时悲痛太过,连续好几天都浑浑噩噩的,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梁王离开会,去同暖太妃幽会,端化帝怎么可能察觉到不对? 卫皇后认为自己的推断多半是不会错的,但她不想也不能让端化帝知道天花之事的真相,所以提醒了丈夫,梁王与徐惜誓的可疑,希望用这个方法,逼死梁王,也算是为自己儿子报了仇! 哪知,现在梁王却通过了滴血认亲? 皇后意外之余,也感到一阵失落:“那现在,本宫要如何为太子讨回公道?” 端化帝的同胞弟弟,她就算是皇后,也不好随便动呀! “马上又要避暑了!”但皇后很快想到,“到时候到了山上,说话做事都要方便很多——届时不如找顾相商议下吧!想来顾相也希望早点铲除后患,免得有朝一日成为他人手里的把柄吧?” 毕竟当初让简平愉父子做天花之事的替罪羊,是顾韶起的头。 顾韶那时候干掉政敌的迫切大于找出真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找出真凶——端化帝不知道他所谓的真相是欺君,真凶却肯定知道啊! 所以不止皇后要为儿子报仇,顾韶也有这个需要。 到时候若查出来梁王是真凶——要说干掉一位王爷,他这种权臣可比皇后方便! 卫皇后想到这儿,心思一定,方唤了诗婉进来:“暖太妃那边,这些日子的份例可都给了?若有疏忽怠慢的,立刻补上!” ——暖太妃母子被软禁已有些日子,之前底下人落井下石也还罢了,如今庆王已被证明并非乱.伦所出,如果还要被怠慢,不必太皇太后出面,正对这孩子满怀愧疚的端化帝,也要不答应的。 统理六宫之权,可不仅仅是权力,也是责任。 卫皇后为人精细,哪怕现在后宫根本没有妃嫔是她对手,嫡婆婆也不敢挑她的刺,她却也不想落把柄。 而这时候,徽仪宫的正殿,苏太后正在问女儿长兴长公主:“你说,你跟玉山一块去看望庆王时,太皇太后使了玉果去接庆王,但庆王看到她就放声大哭,谁都哄不住?” “可不是吗?”长兴长公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也幸亏玉果是皇祖母的人,换了个宫人的话,我都要怀疑她私下里欺负小弟了。不然小弟最乖巧不过,见到生人都是笑脸相迎,怎么会才看到她就哭?还哭得那么厉害!” “这事儿确实有点不对。”苏太后沉吟道,“后来呢?” “后来我们看小弟都哭得直噎气了,就劝玉果别带他去打扰皇祖母了。”长兴长公主偏头想了想,道,“玉果想了想就告退——噢,后来清熙殿又来了个宫人,送了皇祖母赏的安神汤,小弟喝了之后很快睡着,暖太妃把他抱后殿去安置。母后也晓得,我们姐妹跟暖太妃没什么好聊的,不能逗弄小弟,我们也就走了!” 说到这里又记起一点,“暖太妃到底是乌桓人,化外之民养孩子就是不当心!小弟才那么点大,她也不知道把锋利的东西收一收,竟叫小弟割伤了手指,幸亏伤口不是很大!我们问她有没有给小弟请太医时,她非但没回答,还有点摆脸色的意思——要不是母后您事先有叮嘱,我跟玉山当时就想同她翻脸了!” “手指?”苏太后目光闪了闪,道,“庆王割伤了手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上回去看他时怎么回来没说?” 长兴长公主沉吟道:“上回小弟没受伤呢!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暖太妃惯常低眉顺眼的不作声,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瞧那伤口的情况,估计就是暖太妃被谋害左右抓伤的,这么说来,估计她当时受惊太大,疏忽了小弟,倒也不能快怪她了。” “……”苏太后心念电转,眉宇之间闪过一抹愕然与复杂,沉吟片刻,道,“既然暖太妃已经能起身,接下来你就不需要再老去看她们母子了。毕竟她那么个胆小的模样,你们老是去,对她来讲恐怕倒是个麻烦了!” 太后说到这儿,没再继续此事,只一叹,“也不知道辽州的情况如何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代国夫妇自.尽 辽州的两位钦差正在头疼。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撬开那斗笠男子郑安的嘴,两位钦差可谓是想尽了办法,不但搜罗了左近最有名的刑讯高手,且在钦差权力范围内进行了各种许诺——无奈那人真被裘漱霞说到了,端得是块硬骨头,威逼利诱统统无果! 苦苦审到今儿个,竟是一无所获! 而窝藏他的那户富户,除了户主外,也都对他一无所知——不然那妻子也不会喊上娘家人去井畔捉奸了。那户主当时在外面,得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后,心知不妙,竟先一步自.戕在铺子里! 尽管衙门把那富户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一家子大小连岳家都拿下了狱,反复盘问,无奈这些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晓得。而且抄家也没抄到任何线索。 “已经好几日了,再这么下去不行。”寿春伯所以对裘漱霞道,“哪怕咱们继续拖着,帝都那边,陛下也肯定要催促了!” “最好在陛下那边催促之前禀告结果。”裘漱霞叹了口气,“不然,不管最后报上去的答案如何,都显得咱们做事不够利索。” 寿春伯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想到这结果报上去之后,远在琼州的姨母一家十有八.九不会有好事,实在迟疑:“让我再想想吧!” 裘漱霞自己心里有事,也不催他——反正他虽然是寿春伯表舅,却也只是副使,做事他来,决定还得正使做主——但寿春伯也没能怎么拖,因为端化帝还没遣人来催,急于为儿子孙子报仇的晋国大长公主,已经打发了长史薛世仁赶到! 薛世仁抵达后,自然是到衙门找寿春伯。 寿春伯看到他来,知道母亲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敢敷衍,把事情经过略述了一遍,道:“此人虽然是代国姨母昔年陪嫁,但一来代国姨母不太可能谋害三弟父子,二来也是担心皇外祖母,所以这些日子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禀告?” “竟有此事?”薛世仁闻说代国大长公主被牵扯在内,也吓了一跳,他伺候了几十年的主子他知道,虽然心疼儿子孙子,却也孝敬亲娘爱怜胞妹的,且不说现在代国大长公主只是可疑,尚无铁证,若是真的,可真是要了晋国大长公主命了! 薛世仁左思右想之下,见寿春伯没什么好主意,便去拜见简离邈。 “殿下这段日子一直郁郁不乐,见辽州这边一直没消息,只道案子进展不顺利,故而打发了下官前来探问。”薛世仁进入简府后,与简离邈请了安,问候了宋宜笑母女,又说了简虚白在帝都一切安好——这番寒暄完了,他才道,“没想到伯爷却是被投鼠忌器难住了,未知三老爷能不能教一教伯爷?” 简离邈沉吟道:“涉及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我也不敢妄言。不过那郑安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擒的,所以根本瞒不住。虽然眼下辽州上下只裘侍郎一人认得他,可这样要紧的人犯,形貌一旦传了出去,帝都那边早晚会知道真相。” “三老爷说的极是。”薛世仁其实也觉得寿春伯既然自己拿不定主意,那么就该早点禀告端化帝,让端化帝做主。 毕竟端化帝虽然厌恶代国大长公主,但对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位长辈都着实不坏。 寿春伯出于担忧迟迟压着不报,倒仿佛怀疑这位皇帝会不孝顺一样了。 不过薛世仁只是大长公主府的长史,寿春伯却是大长公主之子,而且寿春伯不跟母亲住一块,跟薛世仁自然相处不多,彼此固然是同一阵营,关系却没有很近。 薛世仁担心他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议,这才打着请教的旗号,借简离邈之名义,同寿春伯委婉提了提。 寿春伯这才恍然,寻了裘漱霞过来,道是自己决定即刻写折子上报,问这位表舅可有什么提议? 裘漱霞闻言心中十分煎熬,但转念想到,这也是个考验端化帝的机会——最主要的是,他也没理由反对,定了定神之后,遂表示自己一切听从正使,寿春伯做的决定他遵从也就是了。 如此数日后,已经奉太皇太后与苏太后到翠华山避暑的端化帝得了消息,大吃一惊之余,也觉得非常为难:“朕早就知道代国不安份,但一来父皇生前反复叮嘱,要朕务必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给姬家一条生路;二来也是为了皇祖母与晋国皇姑考虑——不想代国皇姑都远在琼州了还这样折腾!” 他这时候是在找卫皇后商量,卫皇后听出端化帝却是怀疑,这件事情跟代国大长公主确实有关系的。 她心念一转,就道:“但皇祖母跟晋国皇姑都知道代国皇姑早先很是苛刻咱们,去年天花之事时,三弟提议彻查肃襄二王时,晋国皇姑还大大发作了一场!如果这回咱们再说代国皇姑的话,哪怕有证据,恐怕皇祖母跟晋国皇姑也会怀疑,是咱们存心要害代国皇姑了!” 又说,“两位长辈以前一直很疼咱们,如今年纪也大了,于情于理,咱们……咱们若不让着点,说不得往后心里又会懊悔!” “朕所以踌躇!”端化帝叹了口气,毫不掩饰自己对代国大长公主的厌恶,“朕这个小姑姑,也真是命好!只可惜不知道惜福,好好的金枝玉叶不做,非要折腾出种种事情来!如今偌大年纪了,还要叫皇祖母跟晋国皇姑替她操心!” “但一直纵容也不行!”卫皇后说道,“我斗胆说句实话:代国皇姑当初之所以骄横跋扈肆无忌惮,正因为父皇仁慈,什么都不跟她计较!这才把她惯得失了分寸!如今咱们即使要孝敬皇祖母跟晋国皇姑,却也不可太纵着她了。不然,还不知道她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即使陛下宽宏大量想饶她一命,朝臣也不答应的!那样岂不是更叫皇祖母她们伤心?” 端化帝连连点头,道:“惜素可有什么想法?” “一来代国皇姑的陪嫁为什么会出现在辽州,还与简三表弟一家子的遭遇扯上了关系,这个必须查清楚!”卫皇后道,“二来,这件事情先不外传,先给皇祖母她们透个口风——看看长辈们的态度,再作计较!” 端化帝想不出来更好的方法,便依此而行。 想也知道,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闻说简夷犹之死扯上了代国大长公主,均是五雷轰顶! 继而异口同声的否认:“这怎么可能?!必是有人陷害!” 但遣去帝都盘查那郑安底细的人回来禀告的消息,却对代国大长公主十分不利:“郑安作为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陪嫁,之前一直深受大长公主信任与倚重。之前先帝驾崩,国丧结束后,代国大长公主起程前往琼州,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带上他。那以后,郑安的行踪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这也不能证明他去辽州是受了代国的命令!”太皇太后很不高兴的说道,“没准代国看出他背后另外有人才不带他的呢?!” 晋国大长公主也觉得妹妹不会朝自己的孩子下手:“何况代国害了夷犹父子有什么好处?” 如果没有派简虚白再次调查院判,端化帝即使不喜欢代国大长公主,肯定也会认为晋国大长公主说的有道理。但现在他却是有话讲的:“前番唆使父皇生前所用院判,污蔑庆王血脉的幕后主使,正是简夷犹!而凭简夷犹自己,是显然没有这样的能力,把手伸到父皇身边的!” “以院判之子辖制院判,乃是简平愉手笔!” “世人都知道简平愉偏爱二房,去岁,他与简离旷先后过世,这种暗中布置,岂有不留给简夷犹的道理?!” 晋国大长公主还不知道庆王血脉被质疑到了需要三位表哥做滴血认亲的地步,闻言大吃一惊:“什么?!” 待听太皇太后脸色不大好的讲了下经过,晋国大长公主才明白端化帝向来对自己尊重,对自己的孩子也另眼看待,为什么忽然直呼简夷犹的名字,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称“简三表弟”,一时间脸色发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端化帝见状赶紧安慰了她一阵,才道:“虽然朕现在还不知道简平愉留了多少后手给简夷犹,但从院判看,哪怕这种后手不多,恐怕位置也是非常紧要的——若代国姑母有什么打算的话,这些肯定都能用上!” 他没再往下讲,但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都已经知道,简夷犹死前受过很残酷的严刑拷打——朱期贵所谓仇恨富贵子弟的解释虽然说得通,到底不太能服众。 可是,如果这种拷打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逼迫简夷犹交出简平愉留下来的种种布置的话…… 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沉默良久,才道:“皇帝,代国终究是咱们的骨肉之亲!” 她们已经不敢再为代国开脱了——皇帝再对她们好,终究不可能毫无原则的永远退让,哪怕是显嘉帝在时,也没有说什么事都听凭亲娘跟姐姐做主的。 何况眼下这情况,对代国非常不利,如果继续否认是下去的话,没准下一刻,代国大长公主的罪证,就会摆上来。 所以她们只能寄希望于端化帝可以从轻发落代国大长公主。 而这个结果也在端化帝的预料之中,皇帝知道,自己的祖母跟大姑姑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是不可能弄死代国一家的。 毕竟他做不到完全无视这两位长辈的心情,更做不到不管显嘉帝生前的叮嘱。 “将这一家子废为庶民,给些产业,就让他们在琼州做个富家翁吧!”端化帝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条件。 但他没想到——或者说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将代国大长公主与富阳伯、富阳伯世子夫妇统统废为庶民的旨意才到琼州,代国大长公主,不,接旨后,她该称为庶人陆朝雨,当天晚上就服鸩自.尽! 与她恩爱大半生的丈夫姬蔚观,随后自.刎殉情。 姬紫浮与苏少菱闻讯,当场双双昏厥,不省人事! 负责传旨的内侍吓得死去活来,赶紧一边命人全力救治姬紫浮夫妇,一边飞报帝都! 第四百三十三章 没人想到的真凶! 端化帝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虽然说他这小姑姑由于是嫡幼女的缘故,婚姻又顺利,所以这辈子基本没受过委屈——但,之前显嘉帝一锤定音时,她也够灰头土脸了一段时间了罢? 那会要不是她驸马富阳伯提出拿自家爵位替妻子抵罪,显嘉帝甚至要贬去她长公主之位的! 后来又是合家流放琼州,对比陆朝雨以前过的日子,这结局够悲惨的了好吗? 也没见她想不开。 怎么现在就寻死了? 当然端化帝盼望这姑姑死掉已经很久了,所以接到这消息后,意外之余也觉得松了口气。 接下来,自然就是考虑要怎么同太皇太后以及晋国大长公主交代。 ——之前皇帝抓着郑安乃陆朝雨陪嫁侍卫这点,在没有彻底审问清楚郑安前往辽州的目的与主使时,就委婉逼迫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同意他将陆朝雨一家子削为平民,很是出了口做太子时的恶气。 但当时谈好的条件,是陆朝雨一家子的性命都可以得到保全,甚至可以留下部分财物,依旧享受富裕优渥的生活。 所以哪怕端化帝当时没有提供确凿的证据,证明郑安就是代国大长公主所驱使,前往辽州且害了简夷犹一家,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也让步了。 这不是她们反抗不了端化帝的打算,主要是她们不希望增加端化帝对陆朝雨的憎恨与厌恶,想着让皇帝出口气,换取陆朝雨一家能够善终——可现在陆朝雨夫妇没了! 即使他们是自.尽,然而派去琼州的内侍是端化帝的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怎么能不怀疑,是那内侍受了端化帝之命,又或者私下自作主张,侮辱、暗示了陆朝雨夫妇,让他们不得不死? 端化帝知道,眼下要么拿出陆朝雨图谋不轨的证据,好证明他们夫妇乃是畏罪自.尽,绝非自己赶尽杀绝;要么就是证明自己不曾私下做小动作,逼死小姑姑跟小姑父! 否则晋国大长公主也还罢了,太皇太后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皇太后作为端化帝的嫡亲祖母,她想刁难孙子有得是办法! 之所以在端化帝登基之后,对皇帝关切有加,努力修复祖孙关系,可不是她看孙子做了皇帝就怕了! 却是因为一来端化帝乃显嘉帝所立,太皇太后每每想到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送了不止一位黑发人,就觉得悲从中来,对端化帝难免有爱屋及乌的感情; 二来却就是为了小女儿陆朝雨了——端化帝本来就很讨厌小姑姑,一旦在太皇太后这儿受了委屈,碍着孝道不好拿太皇太后怎么样,说不得就要去拿陆朝雨一家做出气筒! 结果现在陆朝雨夫妇都死了! 还是在领旨之后当晚自.尽的。 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不跟端化帝要个说法?! 在没有了陆朝雨这个软肋后,太皇太后可以说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偌大年纪,又占了长辈的优势,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端化帝吃不了兜着走——端化帝还不能拿她怎么样,毕竟肃襄二王尚在,支持他们的势力也没受到毁灭性打击。 端化帝要落个不孝祖母的名声,朝堂上下,说不得就要生出一番动荡! 之前苏太后悬梁时,端化帝可是携皇后在太后跟前伺候了好些日子,才平息他对嫡母不好的谣言的! 何况是他嫡亲祖母? 这可不是端化帝还是太子那会了,那会有显嘉帝暗中斡旋牵制,太皇太后可以说是束手束脚,饶是如此也给东宫带去了极大的压力。 现在没有了显嘉帝拉偏架,万一太皇太后铁了心要跟端化帝作对,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此番只能劳动顾相亲自出马了!”端化帝用最快的速度召见了顾韶,“顾相也知道,皇祖母尝因小姑姑,与朕存下过罅隙。即使这两年来双方都在修补关系,终究不曾完全恢复!如今小姑姑跟小姑父都没有了,琼州远在千里之外,还隔着海,朕也实在没法子证明他们的死,绝非出自朕之授意!” 所以眼下只能选择证明陆朝雨夫妇是畏罪自.尽了! 端化帝知道事情紧急——他虽然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但也不可能一直封锁下去,到那时候,自己就是呈上铁证,太皇太后也会怀疑,他是蓄意栽赃! “陛下放心!”顾韶肃然保证,“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辽州那边到底没能让郑安吐露半个字,只能将他秘密押解到帝都,交给端化帝处置。 郑安是前天到的,因为端化帝现在在翠华山避暑,且处置小姑姑一家的要求又是在郑安抵达前就得到了满足,所以端化帝本来打算让他先养一养身体,过两日再审讯的。 这当然不是为了体贴郑安,这是因为郑安在辽州已经受尽酷刑,又经过长途跋涉,即使骨头硬,这会也已奄奄一息——万一死掉,可还怎么继续问口供呢? 但现在事情有变,可是顾不得了! 索性盛名之下无虚士,顾韶的才干不是吹嘘出来的,辽州那边不择手段都没能问出来的话,到他手里,不过两日光景,便已知道了来龙去脉! 结果大大出乎端化帝意料! “你说什么?!”端化帝愕然起身,“郑安背后的主使……是景敏县主?!” “正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义女之一,钦封景敏县主,去年嫁与翰林修撰贺楼独寒的裴氏。”顾韶说这话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对裴幼蕊这个外孙媳妇一直都是很满意的,一来裴幼蕊本身才貌性情都很符合他对晚辈的要求;二来裴幼蕊出身的幽州裴氏,祖上显赫程度虽不如海内六阀,亦不让洪州顾氏。 现在虽然已经不再是士族的鼎盛时期,可像顾韶这种嫡系子弟,骨子里仍旧为家族的源远流长而自豪且自傲。 所以他对于跟自己出身仿佛的裴幼蕊,自然格外认可。 却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温柔大方示人的外孙媳妇,不声不响就做下了这么大的事! 君臣两个相对,足足半晌,端化帝才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是她?!” 其实按结怨的程度来论,当初简夷犹一家子才出事儿的时候,裴幼蕊的嫌疑就应该不比简家三房低了。 毕竟哪怕帝都很多人都不知道裴荷之死的具体情况,单凭裴幼蕊从准儿媳妇变义女,沦为帝都笑柄这一点——她就有理由把简夷犹恨入骨髓! 要不是裴荷疼女儿,都不用换成宋缘那种爹,换个稍微冷漠点的,说不得裴幼蕊就该把自己挂梁上,好躲避这残酷的世道了! 之所以连苏太后都为长兴长公主担心了,却始终没人怀疑裴幼蕊,除了裴幼蕊一直给人温婉、矜持的大家闺秀之感,让人觉得她即使还恨着简夷犹,却也不可能下杀手外,主要还是,裴幼蕊只是一介女流,还是晋国大长公主跟前长大的。 她哪来这个本事,派人追到辽州去灭门? 现在面对端化帝的疑问,顾韶苦笑了一下,才解释:“估计裴荷去世前,给景敏县主留了人手?窝藏郑安的富户,据说是幽州裴氏三代之前安插在辽州的暗子——说起来,幽州与辽州都在北面,两地虽然不说近在咫尺,却也同属北方。裴氏数百年望族,至今枝繁叶茂,又怎么可能把势力局限在幽州?” 而家族要扩张,正常情况下都是由近及远。 以裴家的显赫年数,辽州肯定早就也是他们的地盘了! 这也是为什么郑安一直到那富户的妻子误解丈夫后才曝露的缘故:郑安有非常明显的体貌特征,如果不是裴家这种积年的地头蛇的话,想将他行踪掩护扫除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 “……”端化帝呷了口茶水定神,方道,“那么郑安也是裴家人?” “这倒不是。”顾韶叹了口气,“当初姬家流放琼州时,因为景况大不如前,不可能带走所有的下人侍卫,需要遣散大半,郑安正在其中。” 端化帝听了这么一句就皱了眉:这就是说郑安其实已经跟姬家没关系了?这可不妙啊,他现在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替简夷犹一家报仇雪恨,而是替自己解决麻烦啊! 皇帝按捺住焦躁,示意顾韶继续禀告。 “此人是个孝子,其母去年年中得了重病,他费尽心思请到太医诊治,虽然求得一方可去病灶,内中药材却件件名贵,根本不是他负担得起的!”顾韶讲到这儿,端化帝也大致明白了:裴幼蕊深得裴荷之爱,虽然她兄嫂似不贤,但因为有义母晋国大长公主撑腰,裴家哪敢克扣她妆奁? 去年她出阁,晋国大长公主、太皇太后、苏太后、卫皇后,帝都上下所有需要给晋国大长公主面子的贵胄,包括此刻殿中的端化帝跟顾韶,都出手大方。 所以对郑安来说绝望的药钱,对裴幼蕊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果然顾韶叹道,“景敏县主给了郑安八千两银子,以及一对常人根本不可能得到的白玉金参,足够郑安为其母治好病后,尚有余钱安排其母及妻子儿女离开帝都,前往蜀地安置!而他自己,则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前往辽州,替景敏县主报复简夷犹一家!” 顿了顿又道,“据郑安供述,景敏县主是从得知简夷犹将因过继之事返回故里时,就策划报复了——为此她甚至希望将燕国夫人的同母妹妹,信陵郡主留在帝都,由她照顾,如此好有理由时常与燕国夫人书信来往,从而套出简夷犹的消息,好做下手的参考。只是燕国夫人心疼妹妹,又体贴当时景敏县主将嫁,没有答应。但因为简夷犹到辽州后不久,因琐事与族人闹翻,搬出族中,独自住到了城里,到底给了景敏县主机会!” “……”端化帝沉着脸不作声,半晌才道,“那伙辽州地痞,跟朱期贵,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景敏的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 真正的真相(上) 顾韶再次苦笑:“不但这些人,连简夷犹死之前密会的管事,以及撺掇简夷犹尽早把简乐之留给他的东西弄到手的人……郑安说,似乎都与幽州裴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是他落网后,任凭钦差严刑拷打,都不敢吐露分毫的缘故,他担心招了的话,他的老母、妻子儿女,必然要遭到幽州裴氏的报复!” 这番话不经意的透露出来他是如何让郑安招供的:必然是以宰相与洪州顾氏家主的双重身份,给予了郑安对其家眷网开一面的保障。 虽然说寿春伯跟裘漱霞之前也给过郑安类似的保证与威胁,但见识过幽州裴氏底蕴的郑安,肯定不会相信他们。 因为寿春伯也好,裘漱霞也罢,目前的地位虽然不算低,可论到出身,却不怎么样了。 也只有跟幽州裴氏平起平坐的洪州顾氏,且是家主,作出来的保证,能动摇郑安硬扛到底的信心! “既然如此,郑安所谓的意外曝露,恐怕也是蓄谋已久吧?”端化帝早就听显嘉帝反复强调过累世簪缨的底蕴是何等深不可测,闻言并不惊讶,他沉思了会,忽然冷笑出声。 ——那富户既然能潜伏辽州几代不露破绽,可见绝非粗心之人,那么他半夜起身去给郑安送饭菜等需用之物时,岂能不防着同床共枕的妻子察觉? 作为丈夫,又是裴家暗子,做点手脚,让妻子沉睡整晚、察觉不到他离开的机会与本事,会没有吗? 与其说郑安被擒是因为运气不好,倒不如说,这才是裴幼蕊明明有那么多人手可以在北地对简夷犹下手,却偏偏要从帝都买动郑安前往的缘故:郑安曾是陆朝雨的陪嫁! 裴幼蕊看中的根本不是他的武艺,甚至不是他的硬气,却是看中了他的经历,可以在落网后,拖陆朝雨下水做替罪羊,以便自己从容脱身! 如此,也难怪辽州刺史郑恪己禀告说,杀沈绮陌母子及合宅下人的,乃是一伙地痞,却非郑安。 裴幼蕊根本不需要郑安出手,只需要他以陆朝雨陪嫁的身份,出现在辽州,并与简夷犹这一房的遭遇扯上关系,就足够了——其他的事,她自有人去办! “朕以前真是小觑了这位裴表妹了!”端化帝想到这儿,又冷笑了一声,缓声道,“顾相,你说,这事儿要怎么办?” “诚如陛下之前所言,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抚太皇太后。”顾韶心里叹了口气,单一个景敏县主的死活,他是懒得管的,可现在这位景敏县主,已经是他亲外孙媳妇了! 而且他那个外孙贺楼独寒非常喜欢自己的妻子,对裴幼蕊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由于贺楼独寒之母顾小姐之死,顾韶跟这个外孙已经存下过罅隙,如果再对他的妻子见死不救的话,想也知道,祖孙两个之间,至少也是老死不相来往了! 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对贺楼独寒日后前程的期许,顾韶都不想同外孙疏远,所以这趟混水他必须趟! 定了定神,顾韶说道,“其他都是小节——而且景敏县主一直被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视同亲生,如今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先丧亲子亲孙,继而没了妹妹妹夫,若知一切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景敏县主,陛下,这叫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如何接受?!到那时候……” 端化帝冷冷望着他:“朕记得,景敏之夫贺楼独寒是你外孙吧?” 贺楼独寒跟顾韶之间的关系,朝野知道的人都不多,但显嘉帝跟端化帝都知道——因为当初显嘉帝之所以点贺楼独寒为状元,除了故意打压苏少歌外,也是为了给顾韶个面子。 实际上,贺楼独寒的才学虽然不错,却也未必高于苏少歌。 所以现在顾韶话里话外替裴幼蕊开脱,端化帝怎么不知道他这么讲的用意? “陛下!”顾韶闻言,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声道,“臣与贺楼独寒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曾瞒过皇家!臣受先帝大恩,平生只求能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以方才的谏议,句句都是为陛下计!陛下若觉得臣不可信任,臣亦无话可说,只求陛下治臣之罪!臣,虽死无憾!” 他这手以退为进,倒让端化帝头疼了:端化帝不希望顾韶把自己当傻子糊弄,但也知道,自己目前离不开顾韶的辅佐。 何况裴幼蕊此番算计,虽然弄死了他一个表弟跟表侄,又间接逼死了他小姑姑小姑父,但死的这些人,都是端化帝不喜欢,甚至想再去亲自鞭一遍尸的——所以端化帝现在对裴幼蕊的不满,主要是因为,裴幼蕊如愿报完了仇,可安抚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的差使,却得端化帝来办! 要说他对裴幼蕊做法的不满,虽然也有,却不是很多。 这会见顾韶跪下请罪,端化帝脸色难看了会,到底放缓了语气:“顾相何必如此?朕只是忽然想起此事,那么一说罢了!你乃太子之师,更是先帝所遗,朕素来倚重,否则这回的事情,也不会遣你去办了不是?快起来吧,起来说话!” “谢陛下!”顾韶见皇帝已经让了步,也不追逼,起身抖了抖衣袍,才继续道,“陛下,景敏县主虽然算起来是臣之外孙媳妇,但陛下请想,谁家做长辈的,都希望娶妻娶贤,而景敏县主这回的所作所为,固然事出有因,但连简诚之那么小的孩子都没放过,委实有伤天理!臣怎么会喜欢这样的晚辈呢?若非兹事体大,臣甚至巴不得马上提醒臣那外孙,小心防备景敏县主了!如今之所以进言摘清景敏县主,臣主要还是担心,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端化帝无话可说:因为这是实话。 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是肯定接受不了这个真相的,就算他不在乎这两位长辈是否受得了刺激,但谋害简夷犹父子的真凶既然是裴幼蕊,非而陆朝雨,太皇太后岂不是越发有理由,要皇帝给她个交代了? 问题陆朝雨夫妇已死,端化帝要如何赔太皇太后一个活生生的嫡亲小女儿? 所以无论是出于为两位长辈的身体、心情着想,还是为端化帝自己考虑,裴幼蕊这个真凶,必须不能曝露! “郑安还有什么没说的吗?”端化帝斟酌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抬头问顾韶。 顾韶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的,应该都说了。” “那就让他好好歇一歇吧!”端化帝摆了摆手,“至于真相……劳烦顾相整理一下,明儿给朕,朕再去禀告皇祖母!” 当天晚上,帝都传来消息,郑安熬不住刑,没了。 由于陆朝雨夫妇的死讯被端化帝下令封口,尚未传出——这消息没引起太大注意,以为陆朝雨一家还好好的活着,太皇太后甚至问都没问一句,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显然太皇太后以为,这是端化帝跟自己谈好条件之后,履行承诺才灭的口。 次日顾韶再次入宫觐见,呈上熬夜整理好的“真相”。 这份真相,将裴幼蕊摘得一干二净,所有一切证据、细节、幕后……统统指向陆朝雨夫妇! 端化帝看完后,让顾韶告退,自己带着东西到了太皇太后跟前,清了场,请太皇太后亲眼过目。 太皇太后面无表情的看完,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自然如此。”端化帝恭敬道,“孙儿只是怕皇祖母误解孙儿——毕竟孙儿确实不大喜欢小姑姑,但孙儿也确实没有存心栽赃谋害小姑姑!” 太皇太后闻言,这才略缓了脸色,道:“好孩子,哀家当然是相信你的。” 方说,“代国……朝雨委实太不争气了!竟然因为嫉妒胞姐,就对夷犹父子下毒手!这……这真真是要气死哀家啊!!!” 端化帝赶紧劝:“皇祖母切莫如此——想来小姑姑也是一时糊涂!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何况简夷犹若非死在小姑姑手里,单凭庆王之事,孙儿也不可能饶了他!如此看来,倒是小姑姑帮他躲过一劫了!” 他这么说时心里很有些发冷:简夷犹再不好,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外孙,更何况一同遇难的还有个抱在手里的简诚之! 但太皇太后看完之后,却还是先关心陆朝雨,等确认端化帝没有对陆朝雨赶尽杀绝的意思后,才意思意思的骂了几句小女儿——可见在太皇太后心目中,自己生的,跟媳妇、女儿生的,足有天壤之别。 倘若端化帝没有听从顾韶之劝,把裴幼蕊才是真凶的真相告诉这位皇祖母,等待他的将是怎么样的狂风暴雨? “孙儿已命可信之人灭口了郑安,又扫除诸多痕迹。”端化帝稳了稳心神,推心置腹的对太皇太后道,“至于这份东西,孙儿马上就在您这儿烧掉!以后,这件事情,再没人提起——只是晋国皇姑姑那儿,却还得您帮忙,免得皇姑知道,那么两位姑姑之间……孙儿作为晚辈,很多话都是不大好说的,只能请您老帮忙操心了!” 太皇太后凝神片刻,颔首道:“晋国这边就交给哀家吧!左右简家二房已经没人了,又何苦再叫她们姐妹生出罅隙?哀家的女儿们,现在也就剩她们两个做个伴了!” 就在端化帝与太皇太后商议如何糊弄晋国大长公主时,宫灯外书了“贺楼”二字的回廊下,贺楼独寒铁青着脸走出内室,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他当初对裴幼蕊颇有些一见钟情的意思,为了娶到这位景敏县主,推辞了无数高门姻缘,好不容易才如愿以偿,自成亲以来,对妻子真格是百般宠爱,无不依从。 这点下人们都看在眼里——此刻见他神色震怒,不免暗吃一惊! “县主?”裴幼蕊的陪嫁丫鬟兰香站在内室外,小心翼翼的朝里张了张,到底不放心,壮着胆子走进去,却见裴幼蕊正坐在桌边发愣,地上还有摔坏的杯子跟水渍,她又惊讶又生气,忙走过去问,“县马他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裴幼蕊说是这么说,但从她微微颤抖的双手上,可以看出来,她心里并不平静,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才道,“小牛呢?叫他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小牛就是她当年随父返回幽州路上所救的小乞儿,因为没名字,裴幼蕊看他瘦弱,就起了个“小牛”的名字,意为希望他长得壮壮的,像牛一样,也不失牛的憨厚踏实——本来裴幼蕊给他起名后想给点银子打发他走的,但他百般哀求想留在裴幼蕊身边伺候,裴幼蕊那会正逢丧父之痛,对于凉亭坍塌时不忘想救自己的小牛也有些悯意,便允了他。 后来晋国大长公主托简离邈接她来帝都时,小牛想跟着,她也就答应了——这个曾经的小乞儿说是她的奴仆,实际上裴幼蕊有些拿他当弟弟看的意思,兰香等丫鬟看在眼里,对他也格外宽容偏袒。 此刻听说裴幼蕊要见他,兰香以为是要小牛去做什么隐秘之事,不疑有他,慌忙把人喊了过来。 只是兰香不知道的是,小牛到后,裴幼蕊立刻下令清场,跟着不待小牛提出疑问,劈头就是一句:“小牛,或者你有其他大名——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四百三十五章 真正的真相(中) 小牛刚被裴幼蕊救下时,不过七八岁年纪,面带饥色,瘦瘦小小的,瞧着就是苦日子里出来的。 自从被裴幼蕊收留后,吃得好穿得好,这三四年功夫,已经跟小树苗似的拔高了一大截。 十岁才出头的人,站在那儿已经不比裴幼蕊矮多少了,且面色红润,眉目清秀,穿着裴幼蕊专门叫人给他做的衣袍,若不说的话,谁也想不到他只是个下人——倒跟寻常富家小公子差不多了。 此刻闻言,他露出迷惘之色:“县主,您说什么?小牛听不懂。” “你到现在还要跟我装糊涂?”裴幼蕊气得直哆嗦,颤声道,“方才县马已经跟我摊了牌,说我拿八千两银子跟一对白玉金参买通庶人陆朝雨的陪嫁侍卫郑安,前往辽州谋害简夷犹一家子的事情,陛下已经让顾相查明!若非顾相念在县马的份上,为我在陛下面前百般斡旋,我这会已经在被押去行宫审问的路上了!!!” 她一听这事儿,就知道自己被小牛卖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郑安,更不曾买通他去辽州做什么事——但我记得,几个月前,你曾跟我讲,你遇见了曾经的恩人,其母病重,需要白玉金参却没门路,你心里不忍,所以冒昧向我请教,可有能买到白玉金参的地方!” 裴幼蕊成亲的时候收了不少贺礼,内中不乏珍贵药材。 她做惯了一掷千金的大小姐,又拿小牛当弟弟看,闻言随便问了几句,就命人从库里取了一对白玉金参给小牛——连小牛到底有没有送人都没追究! 不但如此,为了防止其他人知道自己给了小牛这样珍贵的东西之后,对小牛生出嫉恨之心来,她甚至主动命兰香不许外传,迄今知道这事的,也只有她、小牛、兰香三个人! 想到这儿,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小牛,“我这辈子,从被简夷犹跟长兴坑得没了爹之后,就明白这世上并不是自己不去害人,别人就不会来害你的。可是为什么是你?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还是你当初所谓被我救下,本来就是别有用心?!” 她问是这么问,其实却已经笃定是后者了。 否则,小牛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今年也才这么点大,即使想害裴幼蕊,又怎么可能想得出来这样的阴谋? 他就是想得出来,又去哪里弄那八千两银子?! 可见这孩子别有来历,之所以一直朝自己身边凑,绝对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找个靠山,而是别有所图——一时间裴幼蕊感到自己心跳都停止了:她一个深闺女子,即使得封县主,说到底也是沾了肃王妃的光,有什么值得别人花这么大力气谋算的? 尤其小牛到她身边时,她正处在平生最落魄的时候,那时候她甚至做好了在幽州过一辈子,终生再不履帝都的心理准备! “我自己只是一介平凡女流,想来没什么值得你们花心思的地方!”裴幼蕊以手按胸,瞳孔有些涣散,喃喃道,“你想方设法博取我的同情,接近我,必然是冲着与我有关的人来的!是为了我爹?不对,我爹去了之后,你才缠上我的!这么说,是为了……义母?!” 她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问了出来,“那座凉亭,是你……你们干的?!” ——裴荷如果没死,她怎么可能再回帝都? 她不回帝都,小牛他们又如何打晋国大长公主的主意?! 想到这儿,裴幼蕊简直快疯了——难道说,自己这些年来,视同亲弟弟一样对待的,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不是的。”小牛闻言,沉默片刻,敛了迷惘与不知所措之色,不再装糊涂,他尚带稚气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看裴幼蕊的目光,仿佛看一块寻常石头一样不带点滴波动,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最初扮乞儿接近您,其实是冲着令尊去的。” “令尊意外去世后,我才退而求其次,请求跟着您!” “所以我不是您的杀父仇人,甚至,在裴家时,令兄嫂几次针对您的谋害,也是我跟我的同伴,为您挡了下来!” 裴幼蕊怔道:“你们到底是谁?冲着我爹去……你们想对我爹做什么?!” “我们对令尊没有恶意,对您也是。”小牛这么说时,看到裴幼蕊眼中不信任的神色,也不在意,继续道,“您现在认为我假托您名义做的事情,是在害您,但实际上不是的。” 他想了想,道,“之前首领已经发过话,我的身份,必要时可以告诉您!” 说话间,还介于男.童与少年之间的身影翩然一揖,单凭这个看似简单、却分明经过正统礼仪教导的动作,裴幼蕊已经隐隐窥探出他的来历。 果然,小牛平静道,“‘墨刃’甲十一,拜见景敏县主!” 海内六阀之一,东胡刘氏,暗卫“墨刃”。 ——北地真正的主人。 底蕴之深,即使刘家与沈家一样守墓三代,让朝野都忘记了他们开国时候的赫赫名声,同处北方的幽州裴氏,依然是望尘莫及! 裴幼蕊脑中一片混沌。 “我家主人近年守墓期满,自要出仕。族中子弟的婚姻,当然也要为此考虑!”小牛,或者现在该称他甲十一,娓娓解释他潜伏在裴幼蕊身侧的来龙去脉,“幽州裴氏虽然不在海内六阀之内,但亦是显赫数朝的望族,而且与刘家同处北地,也算半个邻居。” “所以家主得知县主的婚事出现变故后,有意为宗子向县主提亲。刘家这一代宗子,就是这回中榜的竞城公子!” 甲十一道,“得知裴大学士携县主您返回故里后,家主便命我设法混入队伍,观察县主的性情为人,与我族宗子是否投契。” 裴幼蕊怔了怔,被欺骗的怒火倒是略略平息了点。 作为裴氏之女,尽管裴家祖上不如刘家显赫,但望族中的常识她也是有的。 名门望族之所以能够源远流长,经历数次改朝换代都屹立不倒,对子弟的栽培,当然是重中之重——否则当代主事人再厉害,一旦后继无人,这样的家族也必定湮灭在历史之中,泯然众人。 而一个完整的教养,不可能只是父亲的差使,母亲的参与也必不可少。 所以望族子弟的婚姻,尤其是嫡出子女的婚姻,都非常讲究。 宗子作为下任家主,就更不要讲了——毕竟他的正妻,乃是一族主母! 正常情况下,下任宗子,将由这个女子诞下且教养。 所以刘家怎能不慎重?为此用点小手段,派遣暗卫潜伏到裴家父女身边,打探裴幼蕊的真实性情、为人,虽然有失光明,但对于同样望族出身的裴幼蕊来说,她是能够理解的。 因为当初裴荷为她长兄择妻时,也是再三斟酌,明里暗里的手段都没少用,反复权衡之后方拍板——虽然她那个大嫂对她不算好,但这主要是因为她跟她大嫂统共没见过几回面,感情有限。 且裴荷死之前留下遗命,给女儿那么多东西,在这个普遍认为女儿是外人的世代,她大嫂有意见其实很正常,毕竟她大哥的意见比她大嫂还大呢。 为人妻为人母,她那个大嫂其实还是合格的。 “但你从来没跟我提过刘竞城!”裴幼蕊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反倒是县马——你没少在我面前说他好话!” “因为令尊去世之后,家主就打消了提亲的想法。”甲十一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县主请不要误会!家主之所以这么做,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刘家蛰伏多年,刚刚入世,实在不适合贸然卷入风波之中!家主对于县主本身,是非常欣赏的,曾言县主颇具大家风范。” ——裴荷如果没死的话,裴幼蕊对简夷犹跟长兴长公主虽然也有怨恨,但还没到考虑报复的地步,一来无论简夷犹还是长兴长公主,地位之尊贵,都在裴幼蕊之上,她想报复这两位谈何容易?二来裴幼蕊的本性也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难堪跟伤心过后,她也就忍了。 但裴荷死了,还是为了救女儿死在返乡途中:裴幼蕊要是没被悔婚,裴荷根本不会携女返乡,又怎么会罹难? 这么想着的裴幼蕊,对简夷犹跟长兴长公主的怨恨程度,可想而知! 刘家理解她的心情,但作为一个急需重振门楣的大族,他们肯定不想还没重归朝堂,就预订下一位帝后嫡女跟一位帝甥的仇家的身份。 至于说娶了裴幼蕊之后,劝她打消这样的念头? 刘家要的是能栽培下任宗子的主母,有道是父仇不共戴天,裴幼蕊如果这么好劝服,可见要么心性软弱,要么为人凉薄,无论哪一种,刘家都瞧不上的;她要不答应,与刘家之间必生罅隙,如此又怎么会好好辅佐刘竞城? 所以对于刘家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没有这回事。 “既然我爹去后,刘家家主就不再考虑向我提亲。”裴幼蕊面无表情的问,“那你后来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自然是为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甲十一爽快道,“刘家守墓多年,在朝堂之上的耳目已经凋敝非常!更遑论宫闱之内的消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虽然不问朝政,但作为两朝荣宠的金枝玉叶,很多宫禁之中的事情,她都能知道。您是她视同己出的掌上明珠,耳濡目染的,也能打听到很多秘密。我留在您身边,主要就是为家族收集这类消息,所以我是不会害您的,毕竟您要有个三长两短,即使不连累到我,我的差使又该如何完成?” 说到这里,甲十一眼中闪过一抹波动,轻声道,“何况您待我真的很好,我本心也不愿意伤害您。” “六阀的暗卫,最是忠心不过!”裴幼蕊吐了口气,惨笑道,“你即使感激我,但若刘家要你杀我,你也不会犹豫的,不是吗?!正如你这回骗走我一对白玉金参,将辽州灭门惨案栽赃在我头上一样!” 她摆手止住甲十一要说的话,“你到我身边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那么,现在说一说辽州的事情吧!” 裴幼蕊神情冰冷,“你说你不会害我——这件事情,怎么解释?!” 第四百三十六章 真正的真相(下) 甲十一不答反问:“县主可知,简夷犹为何会招致灭门之祸?” “你们刘家的打算,我如何知道?”裴幼蕊一皱眉,寒声反问。 “刘家当初终止向县主您提亲的想法,便是不想得罪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甲十一摇头道,“所以这回简夷犹的事情,其实不是刘家起得头!” “何况简家虽然号称辽州大族,但他们这样起家才几十年的家族,底蕴如何与刘家比?” “若刘家想杀简夷犹,根本不会留下这么多把柄,更不会留下这么多破绽!” 这话裴幼蕊相信,她神情凝重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家起家靠的是去年没了的老国公简平愉,简平愉在子女上面并不公平,他生前最重视二房,所以他去后,很多底牌都给了二房。”甲十一说道,“只可惜他自己虽然手段不俗,甚至连先帝身边都安插了人手,他所宠爱的二房却比他差太远了——简夷犹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利用简平愉所留后手,揭发了庆王并非先帝血脉的秘密!” “什么?!”裴幼蕊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庆王殿下虽然更像暖太妃,但眉宇之间分明也有先帝的影子——” 甲十一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其实简夷犹也是被坑了,这本来是帝都一位贵人,在与简平愉合作中留的一个后手,若简平愉还在,即使远在辽州,花点功夫,倒也未必不能看穿这个陷阱!偏偏简平愉没了,简夷犹那点城府不够看,只道这么做了可以狠狠报复简虚白。不想,却招致了那位贵人的雷霆之怒——非但自己死得惨不忍睹,连家小都不落好!” “那位贵人是谁?!”裴幼蕊下意识的问,“他就是庆王生父?这……这怎么可能?!” 庆王容貌中不难窥出显嘉帝的影子,这么说,他的生父如果不是显嘉帝的话,也必然与显嘉帝有关系? 虽然经历过悔婚、丧父的打击后,裴幼蕊自认已经不是天真无知的深闺女子了,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身边,还涉及了公认英明的先帝,仍旧让她觉得有点发懵! “那位贵人是谁,县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甲十一平静的说道,“刘家之所以参与此事,就是因为受到这位贵人的托付,务必为其善后——毕竟谁都知道,即使刘家已经数十年不曾出仕,但在北地的底蕴,依旧无人能及!” 所以想要让辽州发生的事情成为禁得起朝堂彻查的秘密,根本不可能绕得开刘家! “所以你们就拖我做替罪羊?!”裴幼蕊冷笑出声,“幽州裴氏论祖上固然不如刘家,但在北地也是积年的门第了!我又曾被简夷犹抛弃,这样的罪名,找我栽赃最好了是不是?!” 甲十一摇头道:“若真要让县主做弃子,说句实话,上头早在决定借县主名义在陛下跟前了结此事时,就会下达灭口令,以免县主揭发真相了!毕竟交给郑安的那对白玉金参,到底是怎么从县主这儿给出去的,只有县主跟我最清楚,连兰香也只是奉命跑了个腿而已!” “正因为只你我知道,若非这回的事情我根本就不会怀疑你!”裴幼蕊切齿道,“就算现在我想去揭发你,我有什么凭据?!外人只会认为我异想天开,杀了大长公主的儿子孙子,诬蔑了太皇太后心爱的小女儿之后,还妄想拿个下人顶罪!!!” 所以刘家为什么要灭她口? 她死了,没准顾韶反而会因此生疑,看出什么不对劲; 让她百口莫辩的活着,顶多也就是拖着甲十一一块去死,难道还能把刘家拖下水不成?! 别看甲十一现在对她一副有问有答的模样,有道是空口无凭,她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证明甲十一是“墨刃”中人的证据! 海内六阀的暗卫流传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各自家族的底牌之一,岂是容易抓把柄的? 不过裴幼蕊也不是完全不相信甲十一的话,“你自报‘墨刃’中的身份,又同我说了这许多前因后果的话,想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配合才能办吧?否则,何必同我这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人,浪费这许多口舌?!” 甲十一也不在乎她话语里的讽刺,轻笑道:“县主聪慧!” 他语气轻松道,“虽然陛下现在认为辽州灭门案是县主所为,不过陛下是不会对您下手的。一来陛下因为庆王之事,对简家二房可以说是恨到了骨子里——噢,庆王已经通过滴血认亲,被认为是先帝血脉了!” 裴幼蕊惊讶道:“这就是那贵人的后手?庆王确实是先帝血脉?” “这个对您来说不重要。”甲十一笑了一下,很明显的回避了这个问题,只道,“陛下对您其实恨心不重,不过庶人陆朝雨之死,很让陛下被动——主要是太皇太后还在——所以陛下一定不会动您的,至少太皇太后去世前不会!” 原因很简单,端化帝虽然在顾韶的劝说下,选择了欺骗太皇太后,但他也得考虑万一:万一太皇太后从别处知道了真相呢? 到那时候,若裴幼蕊已经被“暴毙”,承受太皇太后怒火的,就只有端化帝跟顾韶了! 而顾韶作为臣子,遵从皇帝的命令是他的本份——太皇太后的怒火与怨恨,会主要朝着谁去,这还用说? 所以得留下裴幼蕊,作为一条后路:实在不行,可以把她抛出去给太皇太后发泄,顺便证明端化帝绝对是一片孝心,怕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得知真相后气坏了身子,这才“善意”的隐瞒嘛! “你们倒是煞费苦心!”但裴幼蕊闻言只是冷笑,“太皇太后……那可是太子殿下的曾祖母了!” 这位老人早先身体还算好,自从显嘉帝去后大病了一场,如今即使痊愈,瞧气色也远不如从前了! 她已经年近七十,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裴幼蕊的性命若同她挂了钩,却还能活几年? 何况,“你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这种专门调教出来的暗卫一样没心肝?!我虽然巴不得看到简夷犹跟长兴统统去死,但我那义母对我的的确确出自真心!她要知道这个‘真相’,怎么可能受得了?!” “所以我才会跟县主把来龙去脉讲清楚!”甲十一温和道,“这样县主心里有个底了,可以反复演练,一旦有那么一天,这事儿当真被翻出来,县主也可以胸有成竹不是吗?!” 裴幼蕊差点被这话气得拍案而起! 但甲十一跟着又意味深长道,“何况当下的局势,可谓是暗流汹涌!也许过些日子,也就没人有空计较这件事情了呢?” 裴幼蕊怔了怔,心念电转,蓦然露出骇然之色:“你是说?!” ……裴幼蕊震惊于暗卫甲十一的暗示时,辽州,宋宜笑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本来她在辽州可谓是人生地不熟,既在守孝之中,丈夫远在帝都,府里还有公公同住,即使有人登门,也轮不着她出来接待的。 但这会来的客人身份特殊:乃宋珞嫣之兄宋珞石。 与她同为江南宋之后,虽非江南堂嫡系,却也是有族谱记载,明确属于前雍末年因故定居西凉的江南宋氏子弟。 等若是娘家人——那么当然可以见面了。 “西凉与辽州颇有距离,不知族兄何以到此?”宋宜笑在孝服外着了素衫出来见客,寒暄话说完之后,她终于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族妹言重!”宋珞石斯文儒雅,虽然未曾出仕,甚至身无功名,大家子弟究竟不俗,在宋宜笑这个国夫人面前,并没有什么畏缩拘束之态,显得不卑不亢,此刻闻言,放下手中茶碗,温和道,“愚兄此来,确实有事与族妹商议!” 宋宜笑忙道:“兄长请说!” 她这么讲时只道宋珞石那一支人遇见了什么麻烦——江南堂自宋缘死后,如今的男嗣只剩了个年幼的宋宜耀,根本不济事,其母卢氏早先还有娘家做依靠,去年翠华山天花之事,整个卢家都栽了,如今正经是孤儿寡母,自顾不暇。 如此一来,宋珞石这些族人,想找同族帮忙的话,还真只能找宋宜笑这个已嫁女了。 宋宜笑因为娘家祖母跟生身之父的对待,对宋家没有好印象,但她不是偏激的人,宋珞嫣给她的印象也不坏。 所以宋珞石所求之事,如果不是特别为难的话,她就打算顺手帮了。 正这么想时,哪知宋珞石却道:“愚兄膝下有一子,年四岁,单名一个轩字,资质尚可,只是福薄,自幼体弱多病。前些日子请人看过之后,都说这种情况得认个福泽深厚的义母——然而愚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选,思来想去,只能厚颜求到族妹门上了!” “义母?”宋宜笑愕然,认干亲的习俗,虽然说是自古有之,但大部分都是通家之好,再不济也是颇有交情——她跟宋珞石虽然是同族兄妹,可这才头次见面好吗? 对方却巴巴的要把儿子送她做义子,她自己都还没亲儿子呢! 要不是宋珞石这么讲时态度诚恳神情自然,宋宜笑都要怀疑,他这是不顾脸皮的抱大腿了! 看出她的惊讶,宋珞石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莞尔道:“愚兄知道这要求非常突兀,只是爱子心切,不得不腆颜开口——愚兄这回也有些事情,须在辽州小住些日子,不如族妹考虑一下,数日后再给愚兄答复可好?” “兹事体大,主要我膝下尚且无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男孩儿当娘。”宋宜笑听出他话中有话,心念一动,本来到嘴边的“兄长之子即是我侄儿,本是骨肉之亲,何必还要再认什么义母义子”,下意识的咽了回去,却留了一线,道,“兄长容我斟酌几日吧!” 等送走了宋珞石,宋宜笑站在二门后低头思索了片刻,方去给简离邈请安,一五一十讲了经过,末了恭敬道:“爹,您看媳妇那族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三十七章 合作与除服 简离邈听完之后笑了笑,温和道:“江南堂嫡系人丁凋敝,这宋珞石虽然与你血脉不算很亲近,终究同出一族。而且听说他这一支对宋家嫡支十分亲近,如今既然主动把孩子送给你做义子,你要不讨厌那孩子的话,我觉得答应下来也没什么——咱们清越年纪小,能有个玩伴也不错!” “爹既然这么说了,那媳妇下回见那孩子一见?”宋宜笑闻言,抿了抿唇,轻笑道,“到时候,还得爹帮掌掌眼,瞧那孩子品行如何才是!” 公媳两个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宋宜笑才告退。 其实他们都是心照不宣:宋珞石这回上门,主动提出想让宋宜笑给自己儿子做义母,名义上是为了孩子的健康考虑,实际上却是来寻求结盟了。 算算宋珞石之妹宋珞嫣随夫沈边声前往帝都,迄今已经一年多了,宋珞嫣即使以前从没到过帝都,这么长时间,对于宋宜笑跟江南堂之间的恩怨,怎么也该有个底了——虽然说宋宜笑跟宋家的恩怨不是秘密,他们远在西凉时也可以打听到,但千里迢迢听到的事情未必是真。 总要可信之人亲自确定,才能放心。 既知宋宜笑对江南堂没多少好感,且现在也没有娘家可依靠——不缺人却缺乏朝中靠山的宋氏旁支,焉能不起心思? 这本是双赢之事:宋珞石这支需要宋宜笑这个燕国夫人的提携;而宋宜笑也需要族人的支持,一来巩固地位,为长远做打算,二来襄助简虚白,编织属于夫妇两个的势力。 当初端木老夫人推荐沈、刘两家子弟,原也是为了让简虚白有自己的根基。 只是沈刘两家利用的是海内六阀之间早年的交情,走端木老夫人的门路,自然是直接联络简虚白;而宋家既有宋宜笑同族这个优势,又怎么可能不用? 宋珞石的举动,早在当初宋珞嫣登门拜访时,宋宜笑就隐约感觉到了:宋珞嫣借同行的刘蓓娘表明了宋家旁支对于嫡支的尊敬,博取宋宜笑好感的举动非常明显,岂会是做白工? 不过她没想到宋珞石会亲自找上门来,而且不满足于宋珞嫣跟自己的闺阁交情,直接提出了结干亲的建议。 “夫君虽然眼下地位高贵,又深得陛下信任。但究竟年轻,在朝野的根基还是太浅了!”宋宜笑送走宋珞石后就想过了,“偏夫君也没什么兄弟可以彼此扶持,一旦太皇太后与二伯母有个三长两短,即使还有陛下的信任,然而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会暖太妃的事情,可不就是个例子吗?” 所以如果宋珞石这支值得扶持的话,宋宜笑自己是乐见其成的:她现在倒没有很防备简虚白了,只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但眼下公公在堂,于情于理,见过娘家族人后,也该请示他一句。 如今简离邈既然很赞成,数日后,宋珞石再登门时,宋宜笑就表示想亲自见见宋轩:“义母也是娘,兄长虽然信任我,却不知道轩儿与我有没有母子缘分?” 宋珞石明白她的意思,这话不仅仅是要亲自相一相宋轩,更是委婉询问自己这支的底细,究竟值得不值得她认下宋轩这儿子。 他微笑道:“这是应该的,不过因为轩儿年纪小,怕他连夜赶路受不住,还得几日才能抵达。” 又说,“索性跟他同行的人里好几位都有秀才、举人的功名,倒也不怕耽搁了他功课。” 一个四岁孩子,又在赶路之中,能有什么功课? 宋珞石这么说,无非是暗示自己这一支的人才情况。 “却不知道来的是哪几位长辈?”宋宜笑不动声色道,“只可惜我有孝在身,夫君又远在帝都为太皇太后侍疾,所以不便出迎——不过长辈们抵达后,千万给我个拜见的机会才是!” “族妹言重了,远道跋涉,哪能劳动长辈?”宋珞石笑道,“都是咱们的几位兄弟子侄罢了!到时候族妹若不嫌弃,愚兄一准领他们来拜见您!” 宋宜笑虽然自幼寄人篱下,但住的却是王府,她亲爹宋缘又是状元出身,这样的经历,别说秀才举人了,状元她也见得多了。如果宋珞石这支所谓的秀才举人都上了年纪,哪怕个个都有功名在身,宋宜笑也看不上的。 如今宋珞石说都是平辈乃至于晚辈,宋宜笑才点了点头:“都是自家骨肉,说什么拜见不拜见,可是见外了!也是我一介女流,夫君不在,膝下女孩儿年纪也小,不方便出门,这才要劳动族里的兄弟侄儿们。只是兄长也知道,我这儿尚未除服,族人上门,却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虽然有心尽地主之谊,说不得就要怠慢了!还望兄长原宥,并与族人说明才是!” 她虽然是帝都土生土长,但作为简家妇,论桑梓就是辽州了,这“地主之谊”四个字,倒也是名副其实。 宋珞石闻言,笑了一笑,先道:“族妹既说是自家人,这‘原宥’二字可是先见外了!” 意思意思的客套了句,他忽然看了看左右,道,“日前小妹珞嫣从帝都写了信回来,说起件事情,要愚兄转告族妹……” “都下去吧!”宋宜笑看出他意思,出声吩咐。 待下人们都告退到门外廊下——这季节正值酷暑,但辽州偏北,倒也不需要用冰,故此门窗皆开着透风,很多下人们眼角余光就能看清屋中情形,倒也不怕传了什么瓜田李下的闲话出去。 宋珞石这才压低了嗓音道:“族妹可知,我等为何忽然前来辽州?” “正要向兄长请教!”宋宜笑心说难道不是为了同我结盟么? “除了为轩儿安危计外,却还有一要事要告知族妹。”宋珞石轻声道,“实际上,正因为知道了此事,我等才决定携轩儿前来——本来,愚兄虽然早就有让轩儿拜在族妹膝下的打算,却因族妹尚在孝中,打算待族妹出孝返都后再打扰的!” 宋宜笑微微惊讶:“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然,宋珞石这些人这么急做什么? 果然宋珞石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是得知了一件要紧大事,只是愚兄这一支,人微言轻,机会近在眉睫,却也无资格参与。思来想去,宋氏一族中,目前惟有族妹身份最是高贵,故此前来,与族妹共襄盛举!” 他说跟宋宜笑共襄盛举,自然是客气话——宋宜笑一介女流,想掺合朝堂之事,怎么离得开夫家? 宋宜笑心念转了转,道:“孝中饮食清淡,族兄若不嫌弃,今儿不若留下来用顿便宴?我虽不便相陪,但公公……” “愚兄之所以专程来找族妹,那当然是把族妹当自己人!”闻言,宋珞石朗声一笑,诚恳道,“族妹难道以为愚兄是过河拆桥的人吗?这件事情,愚兄只会告知族妹一人!至于族妹要告诉其他什么人,愚兄却不管了!” “原来是我误会兄长了!”宋宜笑这才露出笑色:这宋珞石还算懂事,他刚才要真敢顺着自己的话,表示想直接跟简离邈谈的话,那么即使宋珞石那支人里人才济济,宋宜笑也不会再理会什么认干亲不认干亲了。 ——这不是明摆着拿她当个中间人,说坦白点,就是没把她这个女流之辈放眼里?! 如今宋珞石表示只告诉她一个人,虽然宋宜笑肯定会转告公公,但心里听着可是舒服多了,看宋珞石的目光也亲切了不少,“我只是想着,我一介女流,朝堂之事,我也听不懂!” “族妹切莫如此妄自菲薄!”宋珞石正色道,“我六阀之女,岂是寻常妇人可比的?何况族妹嫁得国公,这庙堂之事,即使不过份插手,该知道的,总要心里有个数才好!否则所谓‘贤内助’三个字,从何谈起?” 宋宜笑听出他这番话却是出自肺腑,绝非敷衍之辞,心中一时间有些百味陈杂:她虽然对朝堂之事没有特别的兴趣,但也不是说真的全不关心。 只是娘家没人,简虚白明里暗里都暗示让她别多管,她就是想管,又从哪里管呢? 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习惯了这种举目无亲的苍凉,所以软弱的想法只在心头一转便压下,微笑道:“兄长不嫌我愚笨的话,往后却要向兄长多多请教了!” 为贤妻,为良母,她确实不该只拘束在狭窄的后院里。 “等与夫君团聚后,这件事情,我该与他好好谈谈了!”宋宜笑一面听着宋珞石的话语,一面想到,“我是他的妻子,理该知道他所面对的局势与处境,而不是一个后院总管,成天操心着些许琐事。” ——七日后,宋轩在族人的护送下抵达辽州,当天即往简府拜见族姑燕国夫人宋宜笑。 宋宜笑与这个年幼的侄子“一见投缘”,在左右仆妇的凑趣下,问过了公公简离邈的意思后,决定收其为义子,且摘下腰间太皇太后所赐的祥云玉佩为见面礼。 简离邈随后也见了宋轩,对他印象不坏,特意留他在简府小住,与年幼的信陵郡主陆茁儿、朝平县主简清越做个玩伴。 宋珞石等人对此自是乐见其成,甚至盘算着待宋轩长大些后,是否有机会请简离邈指点功课?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简家三房现在守着四重孝:简平愉、简离旷、简夷犹以及简诚之。 简诚之年纪小,又是晚辈,可以忽略不计。 另外三位,简离邈作为简平愉之子,三年父孝是肯定的,这么长的时间,兄丧跟侄丧、侄孙丧,都可以添在里头一块过去了。 但简虚白跟宋宜笑夫妇作为孙辈,祖父丧均只需服齐衰不杖期(ji),为时一年,其中宋宜笑作为孙媳,甚至只要服九个月大功——简离旷的情况亦然,当初简平愉父子去世时间差不多,宋宜笑本该于七月里出孝了。 然而简夷犹死在数月前,按名份他是简虚白的堂兄——他这么一死,堂弟、堂弟媳又得再守九个月的大功! 索性齐衰不杖期跟大功的要求,在五服里比斩衰跟齐衰三年轻得多,三个月之后就可以“食肉饮酒,复居正寝【注】”。 重点在于复居正寝:夫妇可以结束分居了! “过两天你就要除服,之后,就回帝都吧?”简离邈所以对儿媳妇道,“阿虚一个人回去有些日子了,没你在身边照顾着,我心里不大放心。而且老把信陵郡主扣在这儿,想来衡山王爷也思念得很!”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三房到现在还没孙子呐! 【注】以前看的资料不全,最近总觉得不对劲,给爹娘服丧期间不同居么也还罢了,兄弟什么死了也不同居,赶上兄弟多又普遍活不长的人家,这还要不要后人了? 刚找到比较全面的五服资料,才知道并不是整个孝期,包括最重的斩衰,夫妻都不能同居的。比如斩衰三年,二年大祥之后,“复居正寝”,搬回家去住后,就可以同居了。 从这章开始都会照这个写,以前这方面的破绽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第四百三十八章 返都 宋宜笑对于公公的提议当然是暗喜在心,她跟丈夫关系好,自然舍不得分离。 何况子嗣这个问题,不只公公急,她自己也牵挂得很:毕竟她两世为人都吃足了没有同父同母兄弟的苦头,哪舍得女儿步上自己后尘? 所以对于简离邈的好意,只象征性的拒绝了下:“我们要是走了,爹您可怎么办?” “我那么多年都一个人过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简离邈道,“再说辽州是咱们故里,又不是人生地不熟的异乡——那么多族人就在城外住着呢,我有什么事,还不会找他们来搭把手吗?” 又笑道,“何况我也没老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爹可不显老!”宋宜笑闻言也就不坚持了,奉承道,“爹瞧着精神着呢!” “是啊,我这么精神,你还担心什么?”简离邈笑着说道,“这么着,你待会回去后,就收拾东西吧!我已经跟你们大伯说过了,眼下帝都那边事情多,阿虚独自在那儿,我因守孝不能前往,心中十分担忧,故此打发你们先回去——横竖你身上长辈的孝也快除了!至于夷犹,跟你们是同辈,头三个月且也过了,总不可能再把你留足九个月才动身。” 这事就这么定了,因为简离邈父孝未完,这回只宋宜笑领着陆茁儿同简清越两个孩子动身,即使简离邈已经决定给她们多派护卫,但七八百里路的距离,也实在叫人不放心。 本来简离邈打算同大房商议,请大房的侄子帮忙送一送的,但宋珞石等人这回来辽州,除了找宋宜笑,也确实因为这边有些产业需要打理。 一行人这时候尚未离开,闻说此事,宋珞石特意过来道:“愚兄不日就要回西凉去,但堂弟珞岩跟侄儿曼儿前两年中了举人,正有观场春闱的打算,倒正好可以跟族妹结伴而行。” 又说,“小妹珞嫣素喜轩儿,半年前就写了信来,要愚兄设法送轩儿去帝都,叫她养上两年。这事儿愚兄已经答应了,族妹若肯,不如替愚兄捎上轩儿?” 宋宜笑知道他这是怕才结干亲就分离,不利于感情的培养,但也是对双方都方便且有好处的事情,遂道:“兄长这么说可是正好了,我正担心太劳烦大伯父那边。” 只是她这么想,简家大房闻讯之后却气得不轻。 高氏私下向简离忧道:“宋家这些旁支分明是算好了日子来的,三房原本无嗣,好不容易把阿虚过继了过去,谁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成亲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的守着孝,到现在也才一个朝平县主!三弟哪有不急的?这会子阿虚媳妇出了长辈孝,平辈里夷犹的百日也过了,三弟自然不会坐视她继续同阿虚两地分居!那些人掐着时间来,又是认干亲又是打出同族旗号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巴上阿虚!” 要不是宋珞石横插一手,这本来是他们大房的机会好吗? “那有什么办法?”简离忧也非常失望,他膝下两个庶子读书天赋都不行,不然简平愉即使偏心二房,也不可能故意不教导长房之子。 所以简夷岷跟简夷峻的前途,若没人提携的话,注定只能做个乡绅了。 而眼下唯一有能力且有可能提携他们的,除了三房还能是谁? 只是大房跟三房的关系虽然不坏,但因为长年分离,又非同母,也谈不上多好。 重点是简夷岷跟简夷峻两人的才干能力都非常平庸,简虚白未必瞧得上。 本来叫兄弟俩个一块护送宋宜笑母女及信陵郡主返回帝都,到了那儿,简虚白夫妇总不好说立刻打发堂兄回家——必要留他们小住的,住下来之后,再设法转达想找个差使的愿望,简虚白也不至于这点小忙都不帮。 现在没了护送的机会,专门去求三房的话,虽然三房也会答应,但若到时候三房推荐的差使不够称心如意,大房这边无功无劳的也不好反对,只能将就着去做了。 简离忧当然不高兴,不过这截胡的人是宋宜笑的娘家族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是阿虚媳妇她们要回帝都,她娘家人恰好同路,又有她才认的干儿子在里头,咱们难道还要再插一手进去不成?” “什么娘家人?阿虚媳妇的娘家亲爹早就死了,她那同父异母弟弟正好好儿的在帝都呢!现在这些姓宋的,跟阿虚媳妇都是多少代的血脉了,这孤男寡女的又年纪轻轻,依我说他们哪儿适合护送阿虚媳妇一行啊?”高氏叹了口气,“何况那两个既是举人,又打算观场,可见是能靠自己出头的,做什么要跟咱们家抢?” 不过夫妇两个私下嘀咕归嘀咕,却知道简离邈的性.子,也不敢在外面说什么,只在宋宜笑带简清越过来辞行时,委婉道了句:“原本我们打算喊你两个堂哥送你们呢!不想你娘家恰好有人也要去帝都,倒是我们多事了。” “大伯父大伯母这是好意,哪就多事了?”宋宜笑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一笑道,“原本爹也有此意,却怕打扰了两位堂哥在伯父伯母膝下尽孝。” 高氏听出机会,忙道:“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且有媳妇跟孙辈在膝下,哪就需要他们俩兄弟跟前跟后了?倒希望他们趁年轻多出去走走,开一开眼界,不求光宗耀祖,能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宋宜笑对大房印象不坏,而且来之前,简离邈也说,可以的话提携下大房——所以爽快道:“大伯母既然这么讲了,那我就厚颜请求了:我这回动身,单孩子就要带三个,再加上他们的东西,零零碎碎的得有好几车。单娘家那边的两位同族,恐怕照拂不周,若大伯母肯帮忙,请两位堂哥一块,我是再高兴没有的!” 高氏大喜,连说没有问题——数日后,宋宜笑领着三个孩子拜别了公公,在下人的簇拥下登车出发。 她出城时只由十数侍卫护送,到了城外,方是简离邈安排的正经人手,数十骑瞧着人数不多,却极为精悍。 不过让宋宜笑最吃惊的是,同行的宋珞岩跟宋曼不久后也招呼了各自的护卫入队,他们的护卫精悍森严程度,竟不在简离邈的人之下! “这些都是宋氏世仆!”因为宋轩年纪小,还不到需要注意男女有别的时候,与宋宜笑等人同处一车,他的乳母丫鬟也跟了进来,其乳母康氏看出宋宜笑的惊讶,主动解释,“他们的祖上,当年曾随太祖皇帝陛下北击胡虏,之后沈刘两家守墓,解散士卒,他们祖上脱了戎装,复还下仆之份。不过家学渊源,许多技艺到底没搁下。” 宋宜笑有些不解的问:“守墓的只是沈刘两家,何以宋氏旁支也在其列?” 这问题其实她早就想问了,只是跟宋珞石见面时一直没找到机会。 康氏淡淡一笑,道:“回夫人的话:也不是所有宋氏旁支都在其列,不过轩公子的祖上曾与沈刘两家共击北胡,上司即西凉沈氏当时的家主,上司解甲归乡,专心守墓后,轩公子的祖上也就效仿了。” “就算宋轩的祖上忠心,这都几十年了,瞧那宋珞石的样子,也不像是淡泊名利之人,怎么可能再为了祖上的追随,置一支荣华不顾?”宋宜笑闻言心中暗道,“只怕是不得不效仿吧?也不知道开国时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数十年前的往事,宋宜笑虽有好奇之心,却也没多少追根问底的打算,所以见康氏不肯明说,也就没有再问,只道,“咱们现在动身,帝都那边暑气未消,却是越往南越热,轩儿的衣物纵然赶制了几套,也不知道够不够穿。不然路上经过城中,看有手艺好的成衣铺子,得给他买上几身将就下。” 康氏闻言还没接话,简清越因为这两日跟宋轩玩得很好,大方道:“娘,没关系的,到时候让宋哥哥穿我的衣裳好了,我衣裳多着呢!” “你宋哥哥是男孩儿,能穿你那些花裙子么?”宋宜笑闻言哭笑不得,车厢里的人除了陆茁儿外,也都笑出了声。 康氏笑道:“县主有这个心,老奴已代轩公子感激不尽了!” 他们因为带着女眷孩子,行程又不急,所以见日已黄昏,便歇入路旁驿站。 宋宜笑才看着下人们把驿站的上房再打扫了一遍,正打算落座,丫鬟却进来禀告,说是简夷岷请她去外头说话。 “大哥,怎么了?”宋宜笑本来以为只是琐事,谁想走出去后看他神情有些郑重,忙敛了笑色,也正色问道。 “驿站的人跟我说,帝都那边来了人,这会也正歇着,打算往辽州去。”简夷岷小声道,“似乎是要给两位钦差送消息的,弟妹,你看?” 宋宜笑之前从公公那儿得知寿春伯跟裘漱霞因为一直撬不开郑安的嘴,所以已经把郑安暗中送去帝都,请端化帝圣裁了。 算算时间,这会有人从帝都前来,欲去辽州寻两位钦差,确实很有可能携带了此案结果。 “大哥可是想去打探消息?”宋宜笑想了想,道,“我这儿有爹跟夫君的帖子,只是不知道来人是谁,可肯赏脸。”简夷岷没有功名在身,声名也寂寂,而那送信的即使不是皇帝所使,能这么远的给两钦差跑腿,也不可视作寻常奴仆。 若没三房父子的帖子,简夷岷独自上前的话,说不得就要碰钉子了。 这会得了宋宜笑给的拜帖,方放心而去。 他这一去去了好一会,回来时宋宜笑都带着三个孩子用完了饭了。 听说大伯子前来,忙叫人把孩子们带进里间去,又沏上一壶香茗。 “主谋谋害三弟一家子的你道是谁?”简夷岷脸色很难看,显然结果不是什么好事,“是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前段时间该称庶人陆朝雨了,可是他们夫妇自.尽后,太皇太后昼夜哀哭,陛下碍于孝道,不但复其大长公主之封,甚至许诺待其子扶灵抵达帝都后,亦复姬氏富阳侯之爵,使之从此承欢于太皇太后膝下,以慰太皇太后丧女之痛!” 简夷岷跟简夷犹没怎么相处过,谈不上多少感情。 不然当初简平愉跟简离旷才死时,他也不会劝说妻子跟简夷犹保持距离,以免得罪三房了。 但关系再疏远总是堂兄弟,是一家人,简平愉这一支统共才三房人,二房直接死绝了——罪魁祸首自.尽后,非但享尽哀荣,其子还得到了加封! 这让简夷岷哪能不恼火?! 当然这也是因为简家大房跟二房究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缘故,像宋宜笑这个三房媳妇,闻讯虽然惊讶,却没什么生气的,毕竟她已经从简虚白早先写来的家信上得知,诬蔑简虚白乃庆王生父的人,正是简夷犹,这会又怎么可能替简夷犹抱屈? 反倒问:“太皇太后跟二伯母没事吧?” 这两位不但是燕国公府最大的靠山,对自己夫妇也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才是! 第四百三十九章 重逢与入宫 简夷岷不知道庆王血脉这回事,他因为年纪的缘故,虽然知道二房跟三房结怨已久,但具体情况也不是很了解。 所以见宋宜笑一点也不为二房感到难过与愤懑,心下难免不喜。 当然他明白大房眼下得靠着三房,在这弟媳妇跟前也不好表露什么情绪,只是回去同简夷峻说起时,不免道:“有道是人死账消,二房再对不住三房,如今一家子都没有了,燕国夫人也实在是无情!” “她只是阿虚媳妇,又不是简家血脉。”简夷峻劝道,“且进门才几年?哪可能当真把咱们家人当骨肉兄弟看呢?这也是人之常情,咱们现在有求于三房,她又很得阿虚喜爱,大哥何必为二房得罪她?毕竟祖父在的时候,二房得宠那会,也没有说对咱们大房有什么提携的,咱们又不欠二房!” 简夷岷道:“我知道,我在燕国夫人面前可是什么都没讲——我只是想着,咱们早先跟三叔、阿虚也不是很熟悉,如今燕国夫人对二房这样冷漠,也不知道去了帝都之后,他们会不会用心提携咱们?” “即使不用心,为着面子考虑,总也会给咱们谋个差使吧?”简夷峻苦笑道,“总比咱们一直扃牖乡间的好。说到底也是咱们自己不争气,读书读不出个名堂,若似三叔当年,祖父一心扑在二叔身上,什么时候管过他?可你看三叔金榜题名之后,反倒是把二叔压下去了。二叔要不是尚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又哪能在帝都待这许多年?” “三叔年轻时候可是有城阳王妃护着的!”简夷岷觉得弟弟举的例子不对,他们两个叔父虽然不和,却都有人疼着护着,真正没着没靠的,说到底还是他们大房。 不过两人确实是因为读书不成,才不得不依靠亲戚谋取前途,否则他们若是有本事考个进士,也不至于连个护送弟媳、侄女的差使,都要同宋家旁支计较了。 想到这儿,他怏怏一叹,不作声了。 次日起身后,简夷岷兄弟正与宋珞岩、宋曼两人客套着走进驿站正堂用早饭,宋宜笑打发了铃铛出来同他们商议:“万没想到二房绝户的真凶会是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如今帝都那边诸位长辈的心绪定然是非常糟糕的。所以夫人想着咱们能不能赶一赶路,免得公爷一个人在帝都,几位长辈那儿来回跑,受不住。” 简夷岷等人都没意见,从这日开始,一行人就加快了速度。 虽然考虑到三个孩子尚且年幼,不至于说夜以继日,但也不复出发头一天的悠闲了。 如此到了京畿,倒恰赶着避暑结束,圣驾奉太皇太后与苏太后返都。 明显练过弓马的宋珞岩跟宋曼叔侄还好,其他人,包括一直坐马车的宋宜笑,都分明瘦了一大圈。 以至于特意在城门口接人的简虚白看到,又惊讶又心疼,招呼众人一块到了燕国公府,略略寒暄几句后,便送了客人们去客院安置。 自己匆匆赶到内室,见妻子已经梳洗好了,正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不禁撩袍到她身侧坐下,埋怨道:“皇外祖母跟二伯母虽然为代国姨母及咱们家二房的事情难过,但在众人的劝慰下倒还撑得住,你何必这样急着赶回来?亏得辽州离帝都还不算十分的远,真要是千里迢迢,你们娘儿俩个怎么撑得住!” “二伯母素来待我好,闻说她遭遇这样的事情,不早点回来看看,我心里实在放不下。”宋宜笑有气无力道,“何况清越也想你了。” 简虚白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道:“罢了,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儿有精神了再去皇外祖母还有二伯母那边吧!不然现在这气色叫她们看见了,反而要为你担心。” 饶是如此,次日宋宜笑到了太皇太后跟前,明显苍老了不少的太皇太后看到她,也是分明一惊:“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你这孩子也真是实诚!” 后面这句话,却是以为宋宜笑之所以瘦,乃是因为守孝期间太清苦的缘故。 宋宜笑忙解释:“说来惭愧,臣妇在辽州时倒还好,之所以憔悴如斯,却是因为牵挂帝都,赶路所致。” 她可是晓得太皇太后很不喜欢简平愉跟简离旷的,虽然说为人晚辈,孝中生活清苦理所当然,但在深恨简平愉父子的太皇太后面前表达对那两位的孝心,却是自讨没趣了。 宋宜笑自然要讲清楚。 太皇太后闻言,这才缓和了神色,宋宜笑虽然没有明言,但太皇太后如何猜不到她为什么要急着赶回来? 心绪触动,太皇太后忽然没了谈兴,只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跟着逗了简清越一会,也就露出乏色。 见状宋宜笑忙领了女儿告退,太皇太后意思意思的留了几句,赏了些东西,也就让她们走了。 母女两个这回进宫主要是为了探望太皇太后,但来都来了,苏太后跟卫皇后那儿不能不去打个招呼。 “怎么清减成这样子?”苏太后看到她们也这么说,当场叫人取了燕窝鹿茸阿胶等物,要宋宜笑带回去做了好好补身体。 宋宜笑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掉,这才道谢收下来——苏太后眼下只有长兴长公主在跟前做伴,未免有些寂寞,看到简清越活泼伶俐,非常喜爱,不过她知道宋宜笑母女还要去卫皇后那,所以抱了抱简清越,到底没多留她们。 “弟妹可算回来了!”半晌后,卫皇后亲自在廊下迎住宋宜笑母女,才看到简清越,就把她抱起来掂了掂,道,“这一来一回可谓千里迢迢,瞧你们这瘦的,今儿定叫皇祖母跟母后心疼坏了!” “可不是吗?”宋宜笑行了礼,边跟着她朝里走,边道,“两位长辈厚爱,委实叫臣妇觉得惭愧!” 两人入殿后坐下,寒暄了阵,卫皇后对简清越道:“皇伯母的后院新做了小秋千,专门给你们小姑娘家玩的,朝平要不要去瞧瞧?若有不喜欢的地方,皇伯母啊回头叫他们按朝平喜欢的改!” 之前简平愉去世,太皇太后趁着朝廷哀荣惯例的机会,给简清越弄了个朝平县主之封,皇后这会就改口喊起了封号。 简清越因为连日赶路,疲惫未消,对秋千什么的不感兴趣,这年纪小孩子还不怎么会看眼色,瞧不出来皇后是想支开她说正事,正要摇头,索性宋宜笑插话道:“娘娘小厨房里做的糕点,这会想必也端去后院了呢!” “我这就去!”简清越精神未复,不想玩乐,但听说有好吃的,顿时馋嘴了,主动从卫皇后膝上扭下地,道,“有好吃的再拿来给皇伯母跟娘!” “这孩子,这么点大就这样孝顺了!”卫皇后含笑搂住她亲了亲,道,“我要有个这么乖的女儿就好了!” 宋宜笑笑道:“娘娘这话说的,太子殿下天资聪慧,贤孝之名满朝莫不知晓,却不知道胜过朝平多少了!” “太子虽好,无奈身负重任,不能时时陪伴身边啊!”皇后叹道,“要不怎么说女儿才是当娘的贴心小棉袄呢?” 两人说话间,一心惦记着吃食的简清越已兴冲冲离开,倒也没计较亲娘贬低自己的话——她出殿后,皇后清了场,感慨道:“朝平心胸开阔,当面听见弟妹你说她不如太子,却也不在乎,很有国公府长女的气度,也足见弟妹教得好!” 宋宜笑正要谦逊,皇后却话锋一转,叹道,“一样是皇祖母的掌中宝,偏代国姑母都偌大年纪了,论心胸还不如朝平!” 这两句话连起来很有埋怨太皇太后教女无方的意思,宋宜笑知道卫皇后为人精细,哪怕此刻殿中只妯娌两个,按照皇后惯常的为人,也不会说出这样失礼的话的。 不过想想昨晚简虚白说过,太皇太后闻说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后,在翠华山就大大闹了一场,顾韶、衡山王爷等人前往说情劝慰,都被太皇太后骂得狗血淋头——虽然眼下回到宫城之内,但太皇太后对端化帝的怀疑与反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别看宋宜笑刚才去清熙殿时,太皇太后平平静静,那是老人家上了年纪精力有限,得专门攒着收拾帝后。 简虚白私下透露给妻子,最近几日,端化帝跟卫皇后每天都会前往清熙殿请安,希望早日抚平太皇太后的怒火。然而太皇太后根本不领情,已经不止一次当众叱责端化帝,让他还自己小女儿性命了。 如此倒也难怪卫皇后会忍不住口出怨上之言。 “娘娘言重了,朝平说到底也只是太皇太后的曾外孙女,哪能跟代国姨母比呢?”宋宜笑明白皇后这么说,是希望自己回去劝说简虚白出面,帮忙平息太皇太后的怒火。 但这件事情不必简虚白昨儿个叮嘱,宋宜笑也不会同意的:毕竟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畏罪自.尽的缘故,是因为他们主谋灭了简家二房满门。 尽管简虚白与简夷犹关系不好——要不是简夷犹这回死得早,简虚白肯定要跟他算庆王血脉这笔账——但两人论血脉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论名份也是嫡亲堂兄弟,现在凶手呢又是简虚白的嫡亲小姨母跟小姨父! 这叫简虚白帮哪边? 他要是替代国大长公主说话,必然要落下不念手足之情的名声,而且也会令端化帝不满,更没法跟至今卧榻的生母晋国大长公主交代;他要是替简夷犹抱不平,且不说他自己心里怎么个憋屈法,却又如何面对将他抚养长大的太皇太后? 所以这件事情他只能不管。 此刻宋宜笑便婉拒道,“说起来姨母跟三哥的事情……唉……现在都这样了,我们年轻,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望长辈们都能快些好起来吧!” 卫皇后其实也知道燕国公夫妇的为难之处,但帝后目前的处境实在不太好——因为端化帝是显嘉帝亲自教导出来的,显嘉帝才登基时,对异母兄弟姐妹们的那场大杀特杀,时间虽已间隔二十余年,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依然记忆犹新! 这回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太皇太后数次哭着要端化帝“还我女儿命来”,内外哪能不怀疑,端化帝这是要学显嘉帝,开始算旧账了? 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陛下该不会效仿先帝爷,打算把先帝留下来的皇子公主都……?!” “先帝是留下了同母所出的姐妹的,陛下多半也会留下梁王爷的性命,只是其他人可就难说了!” 这样的谣言一起,宗室人心惶惶的情况可想而知! 偏偏前两天,又发生了一起让帝后差点气死的事情! 第四百四十章 准驸马悔婚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翰林院编修何征夜半来了诗兴,登上院中假山对月吟诗时,不慎摔了下来——人没事,但一张俊秀白净的脸被假山上的山石划得一塌糊涂,彻底毁容了! ——重点在于,这人就是去年太皇太后托春闱主考官简离邈给长兴长公主物色的准驸马。 由于长兴长公主尚在父孝之中,所以皇室只是私下透露了消息给何征,让他等长公主出孝。 因为长兴长公主之前跟简夷犹的婚姻很不和谐,这回皇室看中何征后,还专门派人前往,悄悄询问了他的意见。 当时何征可是激动万分,恨不得拍着胸膛保证会好好对待长兴长公主的。 结果这会突兀的来个毁容,次日就忙不迭的递折子请求致仕,私下里又托人递话进宫,表示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根本不配尚主了,为了不耽搁长兴长公主殿下的月貌花容跟青春年华,他请求作废当初的约定,好让皇室为长兴长公主殿下另择佳婿。 端化帝接到禀告之后,当场把沉重的御案都掀翻了! 连卫皇后得知消息后也气得几欲吐血:这不明摆着是何征信了谣言,只道长兴长公主在端化帝的铲除之列,若是尚了主,非但自己小命难保,依照显嘉帝那些异母姐妹的例子,连何家都未必保得住,这才狠心用毁容来悔婚?! ——想当初长兴长公主利用帝女身份从裴幼蕊手里抢了简夷犹,导致裴幼蕊被悔婚后受尽嘲笑,有道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长公主自己被悔婚了。 不过目前根本没人有心思去嘲笑长兴长公主,大家都在揣测端化帝会在什么时候亮出屠刀? “皇祖母再这么闹下去,宗室里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不拘是什么缘故,必然就要着落到朕头上了!”端化帝私下同卫皇后说,“皇祖母这分明就是想让朕给代国以死谢罪,又或者想废了朕!!!” 但卫皇后虽然也替丈夫抱屈,可这件事情上她也没有办法。 主要太皇太后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亲生骨肉,孙辈她平时也疼,可要跟亲生的子嗣比起来,她老人家都不带犹豫的。 而太皇太后的亲生骨肉,眼下就剩一位晋国大长公主了。 端化帝难道还能拿这个一直对自己不错的大姑姑,去威胁太皇太后吗? 他要这么做了,且不说太皇太后会不会受这个威胁,单凭晋国大长公主之前给东宫帮的忙,也足够冷掉许多人的心了! 所以帝后现在根本拿太皇太后没有任何办法——卫皇后不是没起过杀心,但这心思才起就被她自己掐灭掉了。 太皇太后可不是靠慈霭可亲跟撒泼耍赖走到今天的,经过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这两位的考验之后,对于宫闱争斗,哪怕是出身大家的卫皇后,也完全没把握会是这位长辈的对手。 别到时候没能解决掉太皇太后,反倒给了太皇太后名正言顺废了端化帝的理由! “陛下不如召顾相问问吧!”卫皇后只能这样建议,“那是父皇留下来的老人,又名满天下,必有法子的!” 然而顾韶求见了两回太皇太后之后,也很无奈:太皇太后想到自己十一个亲生子女,到现在就剩一个晋国还在世,就觉得悲从中来,任凭顾韶好说歹说,她也丝毫不为所动,只说定要给代国讨个公道! 这位大睿最尊贵的老太太摆明了不想讲道理,只想发泄,顾韶还能怎么办? 他最后只能告诉端化帝:“陛下忍一忍吧!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虽然定然会给陛下带来无数麻烦,但只要陛下沉住气,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往后大家亲眼看到了陛下的仁厚,自然也就不会再相信太皇太后的话。到那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陛下的孝顺与委屈了!” 又举显嘉帝的例子勉励他,“昔年惠宗皇帝宠信妃嫔,疏远中宫时,先帝也没少受委屈!那时候先帝羽翼未丰,面对种种不公与诬蔑,都是忍下来的。其中有多少酸楚悲伤,想来只有先帝自己最清楚。陛下乃先帝亲自栽培,想来不至于使先帝失望!” 本来对他期望满满的端化帝,听了这番话后,心情可想而知! 偏偏梁王晓得后,专门进宫对皇帝说:“俗话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以前常听人说顾相名满天下,臣弟也一直以为顾相是有大才的。但没想到除了处置朝政外,顾相也不过如此!即使皇祖母乃是长辈,但臣弟私下说句不好听的话:按照妇人的三从四德,父皇没了,皇祖母也该顺从皇兄您才是!如今顾相却一味的劝说您忍着皇祖母——试想皇祖母这会压着皇兄让了步,以后再与皇兄有分歧,皇祖母故伎重施,皇兄让是不让?” “若是继续让下去,皇兄往后岂不是成了皇祖母的傀儡?” “若是不让,皇兄现在的妥协,也是白费了!” 这番话说得端化帝伤心万分,他自认对太皇太后这个祖母够孝敬够顺从了,显嘉朝夺储那会,太皇太后给代国大长公主拉偏架,他上台后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 从本朝以来,太皇太后的供奉,以及晨昏定省,那可是比着显嘉朝时候更殷勤体贴的。 即使这回诬蔑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但这夫妇俩之死,真心不是他干的好吗?! 凭什么太皇太后明知道自己小女儿不对在前,不思自己教女无方,反倒恨上了朝夕侍奉她膝下的端化帝?! 端化帝越想越心灰意冷,虽然知道按照利害,应该照顾韶的话做,但感情上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前两日索性借着一场小雨称病,把朝政暂时委托顾韶,在宣明宫躺上了! 这么做自然是希望太皇太后适可而止,然而数日来太皇太后根本没有给皇帝一个台阶下的意思,甚至连卫皇后托玉果在太皇太后面前试探性的说:“奴婢听说陛下好像病了?” 太皇太后也只冷笑:“什么时候哀家乖乖儿的依了他的意思,他自然就会好了!” 这种情况下,端化帝好又不是不好又不是,真正进退两难! 所以今日卫皇后见宋宜笑携女进宫,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她,末了无奈道:“我知道这件事情阿虚也不大好出面,但眼下我也不求别的,只求阿虚能劝皇祖母给陛下个负荆请罪的机会——代国姑母已经没了,人死不能复生,皇祖母心里再难过,代国姑母终究不可能活过来!一家子一直这么僵持着,岂不是让天下人看尽了笑话?” 又强调,“陛下绝对没有逼死代国姑母的意思!” “娘娘放心,臣妇会把话转告夫君的。”皇后话讲到这地步,宋宜笑不可能继续拒绝了,不过她也不肯把话说死,只道,“但听娘娘话里的意思,太皇太后迄今还沉浸在对代国姨母的心疼里,娘娘也晓得,夫君到底只是太皇太后的孙辈,在太皇太后面前的份量,哪有代国姨母重?所以他能不能完成娘娘的托付,臣妇也不知道。这一点,还望娘娘海涵!” 卫皇后叹道:“我晓得——只要阿虚肯帮忙,不论结果如何,我跟陛下都是只有感激的!” 说到这儿,看到饭点了,便说要留宋宜笑母女两个用午膳。 但宋宜笑推辞了:“昨儿个才回来,这会子才把宫里走了圈。等会还要去看望二伯母,路上听说二伯母卧病不起,可把臣妇吓坏了!不亲自去看一眼,这心里委实放心不下!” 卫皇后知道她跟晋国大长公主还是婆媳的时候,关系非常好,也不好再留她,只道:“弟妹真是纯孝!” 等宫人把简清越领回来后,宋宜笑带着女儿拜别皇后,方出了宫。 出宫之后,铃铛问她:“快到饭点了,夫人想必饿了吧?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让夫人跟大小姐垫点东西,再去给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请安?” “还是不要了,我也不是很饿。何况车里有茶水点心,随便用点也就是了。”宋宜笑此刻虽然已经是饥肠辘辘,但实在担心前任婆婆,犹豫了下,摇头道,“叫车夫直接去晋国大长公主府!” 又低头问女儿,“清越饿么?” “不饿!”简清越说着,从小荷包里取了块糕点给她,体贴道,“这种糕点最好吃了!我悄悄藏了两块,一块给娘!” 宋宜笑含笑接过:“清越真乖——另一块是给爹的么?” “现在说我乖了?”简清越很不服气的白她一眼,大声道,“方才还说我没有太子殿下好呢!” 宋宜笑闻言哭笑不得,解释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你没有他好是正常的。何况太子是男儿,你一个小姑娘家跟他本来就不该放在一处比嘛!” “娘这么说,不过是想吃糕点。”简清越不相信,撇嘴道,“不过娘您放心吧,我不会因为看出您撒谎,就把糕点要回来的!” 宋宜笑:“……” 她正觉得无语,又听女儿道,“另一块糕点本来要给爹的,但我刚才特别想吃,就忍不住吃掉了!” “为什么吃掉爹爹的糕点,却留下娘的糕点呢?”宋宜笑听了这话,心里顿时甜滋滋的,高兴的问,“是不是你更喜欢娘?” 哪知简清越想都没想,坚定道:“不!是因为爹爹比娘疼我,就算我不给他糕点,他也会说我乖的!” 宋宜笑:“……………………!” 等我回去告诉你爹,看你爹还说不说你乖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衡山王侧妃 母女两个到了晋国大长公主府,门子报进去后,寿春伯夫人迎了出来:“弟妹回来了?这些日子辛苦了,连清越都分明瘦了。” 说着俯身抱起简清越,“如今回了来,得好好补补才是!” “嫂子还说我们,您瞧着可不也是清减了?”宋宜笑叹了口气,寿春伯夫人岂止是清减?甚至可以说是憔悴了。 可见代国大长公主乃辽州灭门案真凶这事儿曝露出来后,对于晋国大长公主这边的打击。 寿春伯夫人都折腾成这样子,晋国大长公主还用说吗? 一面跟着寿春伯夫人往里走,宋宜笑一面忐忑的问,“二伯母现在怎么样了?” “这两日都差不多,就是躺着。”寿春伯夫人听到这个问题,面上露出哀色,将简清越交与乳母抱了,挨近宋宜笑,轻声道,“前些日子事情才出来的时候,娘是昼也哭夜也哭,太医说这么个哭法眼睛迟早受不住,可大姐跟我、裴妹妹,三个人跪在榻前跪了一天一夜,也劝不住!最后还是大姐拿了主意,叫太医开了安神汤,哄娘喝下睡去。” 顿了顿,“娘这一睡睡了好几日,太医说再睡的话对娘的身体也不好了,大姐只能让停了安神汤——娘醒来后倒是不哭了,只是那神情……看得叫我们却忍不住要掉眼泪了!” 说到这儿红了眼眶。 宋宜笑闻言也替晋国大长公主觉得心头酸楚,亲生儿子跟孙子都没有了,凶手却是自己的同胞妹妹跟妹夫,而且妹妹妹夫也不在了——她下意识的想到了自己当初才知道宋缘欲杀韦梦盈,却被韦梦盈所杀时的心情。 然而她跟生身父母之间恩怨重重,抛开总要容易些。 但晋国大长公主对于简夷犹跟代国大长公主却都是真心爱护的,摊上这样的事情,却会是何等煎熬? 妯娌两个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到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寝室外,佳约恰好端了盆水出来,看到她们,叹了口气:“殿下才下令赶人,说不想人在跟前晃悠!” “弟妹这些日子都不在帝都,昨儿个才抵达,今天才从宫里出来就赶过来了。”寿春伯夫人帮宋宜笑说道,“就是放心不下娘——姑姑能不能帮忙进去说一说?也许娘肯见弟妹呢?” 佳约想了想,把水交给寿春伯夫人的丫鬟,使个眼色喊她们到旁边,低声道:“不是奴婢不肯帮忙,只是殿下现在为什么事情伤心,两位夫人都明白!宋夫人恰恰是从辽州回来的,即使到了殿下跟前绝口不提‘辽州’二字,又怎么可能不勾起殿下对三公子的缅怀?殿下今儿个好不容易才吃下了一碗米汤,这眼节骨上,奴婢斗胆说句话:宋夫人不如过两日再来吧!” 宋宜笑原就是担心晋国大长公主才急着赶回帝都,此刻闻言,忙道:“只要二伯母好,我怎么都可以的!既然如此,就依姑姑之意!” 又详细问了晋国大长公主的种种情况,问完之后,饭点也过了,还是寿春伯夫人想起来问了句,才赶紧打发厨房去做了两碗面汤来,叫宋宜笑母女在小花厅里吃了,方告辞而去。 这天母女两个回到燕国公府,都累得不行。 宋宜笑特意请了芸姑过来,给两人把了脉,确定除了累点没其他事儿,才命人把女儿带下去安置:“她今儿跟着我跑了一天,待会用了晚饭,就让她直接安置,别再逗她了!” 自己却强打精神,命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苔锦去衡山王府走一趟,“去跟他们家大少奶奶还有当家的五少奶奶说声,我如今携了妹妹回帝都,这几个月下来妹妹也好了些,若王府那边方便的话,明儿我带妹妹去王府给两位少奶奶请安。” 苔锦答应了一声,却露出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怎么了?”宋宜笑看了出来,诧异问。 “奴婢今儿个跟府里留守的姐妹们闲聊时得知,衡山王府现在不是五少奶奶当家了。”苔锦说道,“上个月衡山王爷出了孝,纳了一位侧妃夏氏,偏赶着五少奶奶办砸了件事情,王爷一恼,从翠华山回来后,就下令把王府后院之事俱交与夏侧妃主持,让五少奶奶专心与五公子过日子,别再为琐事操心了!” 又说,“听说那位夏侧妃对七公子甚好,常在王爷跟前夸奖七公子天资聪慧,将来必能金榜题名,光耀衡山王府的门楣!” 宋宜笑微微皱眉:衡山王在数月前满了继妻孝时,已经上表请立了原配崔王妃所出的陆冠群为世子。 这种情况下,夏侧妃却说陆冠云将光耀衡山王府的门楣,这不是给世子添堵么? “夏侧妃在王爷跟前只说了云儿的好话吗?其他人呢?”宋宜笑沉思了会,问。 “奴婢就听说了这件事。”苔锦摇头道,“其他也不知道了。” 苔锦是宋宜笑在辽州时提拔的,同宋宜笑一样,昨儿个才回到帝都,这会就能打听到消息,已经算机灵了。 宋宜笑闻言虽觉失望,但还是赏了她一支银簪,跟着把铃铛喊了过来:“虽然我还没见过这夏侧妃,不知道她对云儿存的心思是善是恶,但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云儿跟前现在没有薄妈妈在,那些后院阴私手段,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得空你设法同衡山王府那边的下人联络下,免得云儿被坑了,我这姐姐还不知道!” 铃铛闻言忙道:“奴婢方才听说衡山王爷纳了侧妃,已经叫人去打听了!” 宋宜笑点了点头,又问起简虚白的行踪——简虚白现在还没出孝,所以虽然回了帝都,却未起复。只是他虽然不必去衙门,今日却仍旧不在府里。 铃铛道:“好像进宫探望陛下去了。” 这天简虚白到快宵禁时才回来,宋宜笑看着他疲倦的样子,非常心疼,边叫人打了水来,亲自伺候他梳洗,边问:“到底什么事情,陛下竟留你谈到现在?” “还能是什么事?”简虚白叹道,“马上就要中秋节了,皇外祖母跟陛下现在的关系,这中秋节却要怎么摆?今儿陛下趁我入宫探望之际,拉着我商议了又商议,最后还是皇后娘娘派人去提醒陛下宫门要落钥了,我才脱身。” “皇后娘娘倒是提醒了陛下,但我今儿个进宫时,皇后也说要你帮忙去太皇太后跟前斡旋呢!”宋宜笑头疼道,“早知道这么麻烦,咱们还不如继续回辽州守孝——不过我今日去探望二伯母未成,若是走了却是牵挂。” 夫妻两个相对嗟叹了会,简虚白最后还是决定次日去太皇太后那儿走一遭。 毕竟皇家祖孙两个老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不过有没有机会开口也未必!”他决定了之后对妻子道,“皇外祖母若是不想我管这事,也许根本不给我出言的机会。” 宋宜笑安慰道:“左右咱们尽了力也就问心无愧了!之前皇后也是这么说的,太皇太后这回气成这个样子,连顾相前往都碰壁,谁敢说自己一准能够让太皇太后息怒?” 这事说完后,她想起来夏侧妃,抱怨道,“你就在帝都,衡山王爷纳了侧妃的事情怎么也不在家信里跟我说一声?” “那时候你都预备动身,要来帝都了,又何必再讲这事儿叫你烦心?”简虚白闻言怔了下,才道,“再说那夏氏的出身我打听过,不过是外地一个知府的庶女罢了。本来她家里只想她能进王府做个妾就不错了,也是她命好,赶着王府的五少奶奶是个不擅实务的,这一年半以来把偌大王府弄得乱七八糟。衡山王爷实在气不过,问过夏氏为人精明,索性纳作侧妃,好取代五少奶奶打理后院!” 宋宜笑吃惊道:“衡山王府的五少奶奶做事情不行,他们大少奶奶呢?我娘在时,很多事情可都是打发大少奶奶去办,大少奶奶每回都办得利利索索漂漂亮亮的!之前我接茁儿过来时,也是因为大少奶奶又要生产又要坐月子,忙不过罢了!现在算算她那孩子都快要满周了,大少奶奶怎么也可以脱开手,取代五少奶奶主持中馈了罢?” “衡山王府大房那嫡子,跟梁王世子一样,身体都不大好。”简虚白说道,“所以大少奶奶操心儿子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管王府那摊子事情?而他们夫妇自从当年夭折嫡长子后,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嫡子,衡山王爷也非常重视,自然不能叫他们再为府里的事情分心。” 听说夏氏这个侧妃乃是因为衡山王府急需一个后院当家人才纳的,却并非衡山王的宠爱,宋宜笑才略松口气。 她不是看不得衡山王在韦梦盈之后宠幸他人,只是作为陆冠云的亲姐姐,总是希望弟弟在失去生母的庇护后,仍旧能够保留生父的宠爱与重视。 倘若衡山王是因为宠爱夏氏,这才封了她侧妃的话,很难不分薄了对陆冠云的关心——但如果衡山王只是为了弄个后院总管的话,却不会太影响到陆冠云的地位了。 这时候简虚白又安慰她:“衡山王府现在已经册了世子,乃是之前的二公子,又不是云儿。那夏侧妃即使有什么小心思,多半也是冲着世子去的,做什么要为难云儿?左右她才进门,又没孩子,跟云儿之间能有什么冲突?” “倒也是。”宋宜笑想了想,道,“只是我担心王府那边有了主持后院之人,会不会提议把茁儿接回去?那夏侧妃纵然精明过人,但估计年纪也不大,进门又不久,打理偌大府邸之余,再照顾茁儿的话,我肯定是不放心的!” “你是茁儿的亲姐姐,衡山王爷还能不放心茁儿在咱们家吗?”简虚白笑道,“何况夏侧妃眼下最关心的肯定也是先把王府的事情上手,免得步上王府五少奶奶的后尘,在这之前你就是主动把茁儿送回去,估计她也要头疼!” 次日宋宜笑备了礼上门,结果还真如简虚白所言——夏侧妃提都没提要接陆茁儿回王府的话,反倒感激万分的说宋宜笑会养人:“妾身听底下人说,八郡主才被宋夫人接过去时,瘦瘦小小,病恹恹的,这才在夫人跟前待了几天?不想就这样水灵灵的了!可见夫人福泽深厚,连带身边人都能受惠匪浅!” 这番话显然是表示,希望陆茁儿继续住在燕国公府了。 宋宜笑一边说着谦逊的话,一边打量她:这夏侧妃瞧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比宋宜笑还小一点,她家里人既然起意将她献与衡山王,容貌当然是很美丽的。 瞧说话做事也很干脆利落,倒不像是心思诡诈的人。 但宋宜笑深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客套完了,就试探性的问起陆冠云,夏侧妃爽快道:“妾身年轻,又只是侧妃,大公子、世子、五公子都已经成了家,不必妾身多嘴。惟有七公子年岁尚幼,故此在王爷面前提过两回。夫人晓得妾身出身不高,若有什么说错做错的地方,还望夫人海涵,容妾身改正!” “侧妃娘娘言重了!”宋宜笑心想这话倒也有道理,且不说衡山王尚在世的孩子里,除了养在自己身边的陆茁儿外,也就陆冠云年纪比较小,夏侧妃尚能端着庶母的身份说教一二。 其他人,像大房夫妇,论年纪都快能给夏侧妃当父母了,夏侧妃又是才进门的新人,还不是正室,哪有插嘴的地方? 她要表现对衡山王孩子们的关心,竟只有从陆冠云身上着手。 不过为防万一,宋宜笑还是敲打了句,“云儿虽然拜得明师,但究竟年幼,前途如何尚未可知!往后还侧妃娘娘多多提点,使他懂得孝悌之义才是!” 孝是对父母,悌是对兄弟姐妹。 宋宜笑这话,自然是委婉告诉夏侧妃:不希望自己弟弟因为她,被世子陆冠群记恨上! 第四百四十二章 卓家有后 夏侧妃听了出来,露出赧色,解释道:“也就是看到七公子小小年纪,字就写得极好,惊奇之下夸了几句,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说到底是妾身才进王府未久,很多东西不懂得,若有什么给七公子惹麻烦的地步,还请夫人见谅!” “侧妃娘娘何出此言?”宋宜笑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自然不会穷追猛打,微笑着岔开话题,“娘娘头上这珠花样式很是别致,似乎不是帝都这边的风格?” “夫人真是好眼力!”夏侧妃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这是开春时候我娘家兄弟去江南时带来的,道是那边正风行。夫人若是喜欢,回头我送一匣子没戴过的去燕国公府?这东西也不值什么钱,不过是戴个新鲜。” 宋宜笑瞥了眼那朵珠花,质地确实一般,毕竟夏侧妃娘家也不过是个知府,她又是庶女,哪怕嫁进王府做侧妃,又哪来价值连城的陪嫁? 所以也就没推辞:“如此谢过娘娘了!” 接下来两人聊了些家常话,宋宜笑看差不多了,才带着陆茁儿告辞:“昨儿个晚上听说孔大嫂子这些日子都在为孙公子操心,从前我借住王府时,孔大嫂子对我十分照顾,既知此事,不能不去看看!” 她们姐妹离开后,夏侧妃的陪嫁丫鬟江草悄言道:“论品级,娘娘也未必比那宋夫人差了去!何况她也不是王爷亲女,连王爷的正经继女都不算呢,娘娘何必对她这样恭敬?” “你这话可真是糊涂!”夏侧妃接过她呈上的茶水浅抿一口,轻斥道,“夏家官微位卑,我虽然侥幸做了侧妃,可你看这王府上下,哪怕是有头脸的管事,不过碍着王爷亲自发话,才对我做些敷衍,否则的话,谁又瞧得起咱们?这宋夫人虽然与王爷并非父女,可凭她诰封一品夫人的身份,夫家又显赫,王爷也对她十分客气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拿大?” 又叹了口气,“何况她那妹妹八郡主,如今由她自己带着,也还罢了!她那弟弟七公子,这会可是在咱们府里,七公子那年纪,即使有王爷亲自照拂,也是需要母亲关怀的时候,我虽只是庶母,却受命主持内务,能撒开了手不管吗?” “可你方才也听见了:这宋夫人前儿个才从辽州回来,倒已经知道我赞许七公子将来必光耀衡山王府的话了——我当初说这话时,你在旁边想来听得清楚:我下面根本还有一句‘如此必为世子膀臂’,王爷孙儿都有好几个了,这时候册下世子,我一个才进门的侧妃,难为还能起什么痴心妄想的心思?便是想针对七公子,又怎么敢拿世子做筏子?!” 夏侧妃冷笑了一下,道,“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把前半截话传出去,好引宋夫人怀疑我对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存心不良!想我进这府门才几天,虽不敢说多么的周全,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尽力与人为善了,尚且遭到这样的算计——若还要自恃侧妃身份同宋夫人置气,岂不平白多了个大敌?” 这番话说得江草汗如雨下,喃喃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娘娘素来也没得罪过谁,这是谁要害您?” “许是其他想把女儿送给王爷的人家罢?”夏侧妃抿唇道,“反正你往后记住了:咱们家底子薄,进门时间也未久,禁不得折腾!所以那些个夫人贵女的,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至于做低伏小一时又算得了什么?我在家时,在嫡母跟前,又何尝张扬过?!” 她们主仆这番谈话,宋宜笑自不知道。 不过到了衡山王府的大房,同孔氏寒暄了一阵,送上芸姑亲自做的滋补药丸后,孔氏道了谢,主动与她透露:“父王至今惦记着韦母妃,原是不打算纳人的。只是五弟妹委实管不过来,我呢又脱不开身,这偌大后院实在不能没个能当家的人坐镇,父王只能从底下人的推荐里,拣了现在这位侧母妃了!” 她小声道,“本来夏家听说能做侧妃,是想推荐嫡女的。然而父王打听到庶女才智不逊色于嫡女后,却还是择了庶女。这是因为父王担心嫡女娇惯,进府后会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不如庶女安份!” 又说,“之所以是侧母妃而不是继母妃,也是父王怕她骤登枝头,会得意忘形!这些日子我看下来,这位侧母妃虽然因为年少,许多事情考虑不周,倒是个明事理的人!” 宋宜笑闻言叹道:“王爷真是用心良苦!” 她因为衡山王待发妻所出子女只能算一般,一直担心韦梦盈去后,陆冠云兄妹迟早也会失宠——如果那时候兄妹两个已经可以自立,也还罢了,怕就怕这俩弟弟妹妹还小的时候就失去父亲的宠爱与维护,那样的话可就不好了。 不想衡山王的作为却出乎了她的意料:衡山王膝下,除了韦梦盈所出子女外,活着的都已经成家了,且已立世子,这时候即使进门一个会生事的继妻,也未必能拿住那些成年子嗣,唯一可能受其害的,自然只有陆冠云与陆茁儿。 这位王爷特特择了夏侧妃,显然是专门为一双小儿女考虑的了。 “说起来也是娘的遗泽。”宋宜笑意外之余,心里也明白,“娘生前得衡山王爷独宠专房,这点是连衡山王爷的原配发妻崔王妃都没能做到的,所谓爱屋及乌,衡山王爷对云儿的上心程度,却更在对原配子女之上了!” 但她还是委婉托付孔氏,留意陆冠云左右。 孔氏笑道:“你放心吧!咱们是什么交情?何况云儿聪慧懂事,又拜得明师,我可还指望将来沾这小叔子的光,叫他能指点我的滋儿的!” 她去年所生的嫡子,取名陆滋。 “将来云儿若能学业有成,教导嫡亲侄儿那是应该的!”宋宜笑莞尔道,“为着滋儿往后功课不被糊弄,嫂子可得好生督促云儿才是!” 两人说笑了一会,宋宜笑方起身告辞——又去见了五少奶奶,送了份礼物,谢过她这些日子以来对陆冠云的照拂。 从五少奶奶那儿出来,姐妹两个总算可以去找陆冠云了。 陆冠云比去年长高了一截,眉眼之间越发有韦梦盈的影子,宋宜笑揣测衡山王喜欢这个小儿子,未知是不是也有这个缘故? 这孩子的性情倒没多少变化,依旧开开心心的,看到陆茁儿,专门把她抱起来逗弄了会,见陆茁儿不作声,只静静看着他,觉得没意思,这才把妹妹放下,挠着头问宋宜笑:“听人家讲,姐夫最近很是为难,要紧吗?” “你听谁说的?”宋宜笑闻言好奇道,“你姐夫怎么为难了?” “好像说太皇太后跟陛下什么的,我其实也没听太懂!”陆冠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所以想着问问姐姐。” 宋宜笑知道他说的估计就是太皇太后与端化帝为了代国大长公主争执,简虚白夹在里头左右为难的事情了,这事虽然她想起来也觉得头疼,但在弟弟面前自然绝口不提,只笑道:“你姐姐我才回来,哪知道那么多?不过你姐夫自有分寸,倒也不必咱们太担心!” 又夸他,“云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关心姐姐姐夫了呢!” 陆冠云挺了挺胸脯,自信道:“那是当然!我将来可是要给姐姐做靠山的!” “这是谁教你的?”宋宜笑闻言大为意外,眼中也觉得有些酸涩,她虽然接受了宋珞石提出的结盟,但双方血脉已远,迄今也才在辽州时见了那么几回罢了,与其说同族之情,倒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如今陆冠云虽然年幼,距离能为她遮蔽风雨还早,但看着长大的亲兄弟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暖心,不禁连声追问,“可是你师父教的?” “师父近来忙得很,连续几日给我放假了。”陆冠云道,“这是师母教的——师母还说要我得空常去看望姐姐,只是师父虽然放了我几回假,功课却没有减少,日日打发人来取功课去批阅,所以我恐怕没什么空去姐姐那儿呢!” “这个不要紧的,你没空去看姐姐,姐姐可以来看你啊!”宋宜笑将他说的这番话揣摩了一遍,沉吟道,“你师父最近忙什么呀?” 这个陆冠云却不太清楚了,他因为一直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并不是很有心计的人,这会想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建议宋宜笑自己去问:“师母前两日还说想念姐姐呢,姐姐不如去问师母吧?对了,师母跟前的兰香姐姐同我说,师母最近心情不是太好。” 宋宜笑对于裴幼蕊最近心情不是太好并不惊讶,以为只是替晋国大长公主担心,所以答应下来之后,就继续同弟弟说话了。 中间衡山王回来,特意把陆茁儿喊过去说了小半日话,之后令仆妇送了小女儿回来,奉上好些衣料首饰,让宋宜笑带回去。仆妇又转述了衡山王的话:“府中如今虽有侧妃主持,但侧妃年轻,进门也未久,各样事情尚未上手,现在就接八郡主回来,恐怕反而白费了夫人之前一年的心血,所以还请夫人继续辛苦,容府里有个章程之后,再商议八郡主的归期!” 宋宜笑正有继续留妹妹住燕国公府的意思,闻言自是一口答应,但推辞了衡山王给的东西:“早先蒙受王府大恩,寄居府中六年,王府予我锦衣玉食,又入女学与郡主小姐们同窗——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报答的机会,如今只是照顾我自己亲妹妹些日子,就要王爷这许多东西,却叫我心下怎安?” 如此双方推让了一番,仆妇来回奔波数次,最后还是衡山王把宋宜笑说服了:“侧妃才进门,如今还在上手诸事之中,无暇他顾。茁儿将来的妆奁,如今自然也指望不上她,却也要夫人操心了。这些东西夫人若觉得多,记入茁儿将来的嫁妆里也成!” 这天姐妹两个回到燕国公府后,虽然与前一日一样都觉得疲惫不堪,但宋宜笑心情却不错,叫芸姑来给陆茁儿把完脉,确认无事后,打发下人领她去安置,问起丈夫正在前头书房,不顾劳累,匆匆梳洗后就赶了过去。 她本来想去跟丈夫商议给陆茁儿攒嫁妆的事情的,不想到了书房,却见丈夫额上绑着帕子,旁边纪粟正在收拾着几瓶伤药,不禁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大碍,今儿去见皇外祖母,替陛下求情时磕头磕的。”简虚白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横竖如今还在孝中,在家里养几日就没事了。” 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道:“可请芸姑来看过了?” “这些药正是芸姑拿来的。”简虚白岔开话题,“你怎么忽然过来了?可是有事?” 宋宜笑正要回答,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踢踏声,跟着一名小厮奔到门外,才迅速一理衣襟,恭敬道:“公爷,夫人:门上来了人,说是奉清江郡主之命,请芸姑前往郡主府小住些日子!” 夫妇两个讶然:“做什么忽然要芸姑去小住?可是大姐玉体欠安?” “来人说是喜事。”小厮忙笑道,“卓公子的侍妾有喜了——只是因着方才被卓公子不当心推了把,动了胎气,郡主担心之下,故此来请芸姑!” 第四百四十三章 攒嫁妆 “平安儿有孩子了?”简虚白夫妇闻言,也是一喜,但想起来小厮说妊娠的侍妾动了胎气,又把心提起来,紧张道,“那姨娘情况怎么样?要紧不要紧?” 他们不能不担心,自从清江郡主采纳晋国大长公主的提议,不再想着给卓平安找个才貌双全还镇得住场面的正妻,而是为他广纳侍妾,把希望寄托在孙辈身上,算算时间已经两三年了,却一直没有消息。 做弟弟弟媳的近来都不敢问,惟恐触动了清江郡主的伤心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喜讯,万一叫卓平安自己干掉了,这叫清江郡主怎么接受? 索性小厮道:“郡主府的人说,那边已经请太医看过,开了安胎药了,小公子已无大碍。只是郡主不放心,想着太医到底是男子,诊断时多有不便,所以想请芸姑过去小住些日子,待胎象彻底稳固了,再送芸姑回来,以策安全!” 清江郡主的情况,现在怎么宝贝这个孙辈都不奇怪了。 夫妇两个二话不说就安排马车让芸姑去了,随后又收拾了许多滋补、宜子的摆件,命纪粟送过去。 之所以他们自己不去,却是担心身上还戴着孝,怕冲撞了孕妇——到底清江郡主这孙辈来之不易,不能不讲究些。 天擦黑的时候,纪粟回来复命,说是:“好几处得了喜讯,都遣了人去郡主府道贺。郡主高兴得不得了,不过许是顾忌着三公子跟代国大长公主夫妇才没有,也没露什么笑色,只见到奴婢时,特意问起夫人跟大小姐,才现出片刻的喜色来。” “这孩子却来的正是时候。”夫妇两个闻言点了点头,宋宜笑对丈夫道,“但望长辈们听了这消息后,都能开怀就好了。” 事实也正如她所期望的这样:清江郡主作为晋国大长公主第一个孩子,太皇太后最年长的外孙女,本身又是青年守寡还赶上个智障儿子的苦命,向来深得这两位的怜爱。 听说她终于要再有后人了,哪怕太皇太后还在与帝后置气,也赶紧点了大批赏赐,让玉果前往清江郡主府询问情况。 还在卧榻的晋国大长公主,也派出了佳约。 清江郡主府一时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风头之盛,竟把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灵柩即将抵达帝都的事件都压了下去! 帝后看到这个情况,自然要做点什么,卫皇后就跟皇帝建议:“不如许清江表姐这孙辈一个封赏,横竖卓家人丁单薄,全靠表姐一个人撑着罢了。表姐这孙辈,即使是男儿,封他个爵位,想也不会碍事;若是女孩儿,那就更不打紧了。如此若能换取皇祖母与晋国皇姑转嗔为喜,岂不是好?” 端化帝颔首道:“就依你说的办——”说着长叹一声,“但望皇祖母肯下这个台阶才好!” “虽然说阿虚今儿个在清熙殿无功而返,白累他磕了那许多头,但姬表弟夫妇快扶灵回来了。”卫皇后安慰道,“到时候皇祖母少不得召见他们,他们年轻人明事理,哪能不在皇祖母跟前替咱们分辩?到时候代国皇姑的儿子媳妇都开口了,皇祖母哪好再说咱们的不是呢?”虽然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端化帝还是点了点头:他实在拿这个皇祖母没办法,如今也只能事事往好处想了! 但又想起长兴长公主的婚事,不禁一皱眉,对皇后道:“九月里咱们就要出孝了,偏那姓何的这眼节骨上自残悔婚!长兴下降过一回,算算年纪现在也不小了,她的驸马你可得放在心上,务必不能让人再拿此事做文章,说咱们做兄嫂的亏待寡妹!” 他说的是“务必不能让人再拿此事做文章”,而不是“务必不能委屈了长兴”,显然这个驸马人选,长兴自己是否喜欢、是否能与长兴白头到老,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务必要能彰显出帝后对长兴长公主的关心与爱护。 卫皇后心领神会,道:“朝中重臣膝下多有尚未婚娶的子弟,回头我命人查一查,看看内中可有适合尚主的。” 这两件事说完,卫皇后又请示起中秋节的安排:“是跟往年一样,还是稍微办热闹点,好让皇祖母高兴高兴?” “代国皇姑才去,皇祖母怎么高兴得起来?”端化帝想了会,到底叹了口气,“别到时候当着内外之人的面,说咱们乃是转着弯庆贺代国皇姑之死,那样可怎么收场?还是照前两年的例子,敷衍下就是了!左右这个月咱们还在孝中,简素些也是应该的。” 卫皇后安慰道:“皇祖母已经追究了好些时候了,即使她老人家迄今仍旧余怒未消,咱们是怎么做的,上上下下也都看在眼里!再过些时候,大家都知道陛下受的委屈,想来皇祖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太皇太后虽然地位崇高,可以挟孝道辖制端化帝,但大睿真正的主人,终究是端化帝而不是太皇太后。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何况这朝野对代国大长公主印象好的真没几个,太皇太后若一直这么闹下去,迟早会失去人心。 到那时候,端化帝要对付这祖母,可就容易了! 只是顾韶给端化帝出的这主意虽然堂堂正正,执行起来却不容易。 毕竟端化帝不是惯经风雨的显嘉帝,他理智上明白顾韶的建议是对的,但感情上却始终认为自己才是备受委屈的那个。 如此不免觉得非常煎熬。 好在有卫皇后不时劝慰,端化帝到底撑了下来,叹道:“但望如此吧!” 经过这回的事情,他对太皇太后彻底寒了心,虽然不至于说现在就对太皇太后生出杀意,却也没什么孝敬的心思了,只琢磨着要怎么把这皇祖母敷衍过去才好? 宫中帝后商议事情的时候,宋宜笑也同丈夫说好了给陆茁儿的打算:“衡山王爷既然说他送来的东西,茁儿用不完的让我给她存起来,以后做嫁妆,那衡山王府往后再送东西过来,我也就不推辞了,皆记下来给茁儿备着。只是大件的家具以及田庄等物,却不知道衡山王爷那边是怎么打算的,到底我没喊过衡山王爷‘爹’,茁儿又还小,这话也不大好去问。” “这有什么难的?”简虚白因为当年默许了袁雪沛对韦梦盈下手,自觉对不住年幼的小舅子小姨子,闻言不假思索道,“你就跟清越一块备起来好了,往后衡山王爷另有安排,咱们的给妹妹添妆就是!若衡山王爷没预备,妹妹出阁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我妹妹的嫁妆,哪能用简家的银子去置办?”宋宜笑听出丈夫的意思,失笑道,“还是拿我的银子吧,我爹生前给过我一笔银子跟田庄,你是知道的。” 横竖夫妇两个的东西,最后都是两人的孩子的。 拿谁的补贴小姨子,不都一样? 简虚白这么想着,也没坚持,只道:“咱们也别厚此薄彼,云儿虽然没养在咱们府里,但衡山王府现在已经册了世子,他又是小儿子,往后即使衡山王爷偏疼他些,恐怕也分不到多少东西。给茁儿攒嫁妆的时候,也给云儿攒点东西才是!哪怕云儿将来金榜题名,但入了仕之后开销更大,手里没点家底,还真不行!” “我晓得呢!”宋宜笑明白他的意思,主要是韦梦盈出身不高,自然没多少嫁妆,哪怕将来宋宜笑不跟同母弟弟妹妹们瓜分生母的东西,陆冠云也只能指望衡山王府的产业。 他既不是世子也不是长子,衡山王再拉偏架,又能给他多少东西? 不过弟弟妹妹眼下都还小,这些事情不妨慢慢来。 宋宜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道,“说起来,我上回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时,皇后娘娘一直喊清越的封号‘朝平’呢!我想想也是,这县主之封是太皇太后着意给咱们孩子的恩典,虽然说清越的名字也是太皇太后取的。不过既然皇后这么喊了,咱们往后是不是也改一改口?” 简虚白道:“喊什么都不打紧,左右是咱们女儿——那往后就喊朝平吧!” 话说到这儿,他想起件事情来,“前两日刘子铮跟我说了件事情,道咱们姐夫,就是贺楼,近来似乎有心事。而且听姐夫身边的人偶然吐露的口风,姐夫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书房里,始终没回后院。不知道是不是他同义姐吵架了,你得空去看看义姐,套一套口风!” “他们成亲这才一年不到吧?”宋宜笑闻言吃了一惊,“怎么就闹翻了?当初姐夫为了娶义姐,可是恨不得什么条件都答应的,现在居然连后院都不回了,这是几个意思?!” 她虽然对贺楼独寒印象不坏,但到底跟裴幼蕊关系更好,何况同为女子,自然而然就偏向了裴幼蕊,顿时就怀疑贺楼独寒生了贰心,“你近来同姐夫可有来往?可知道他都去过些什么地方,认识了些什么人?” “刘子铮说姐夫近来一切如常,就是显得有心事。”简虚白沉吟道,“而且没回后院是姐夫身边人说的,姐夫散了衙之后仍然是立刻回府,并没有在外停留的意思——所以刘子铮也怀疑是不是夫妻两个拌了嘴?他跟姐夫同在翰林院做事,对姐夫的行踪自然了解。” 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心想贺楼独寒既然按时回府,看来移情别恋的可能性不大,只是无论裴幼蕊还是贺楼独寒,都不是难相处的人,算算日子,成亲至今才九个月,可以说尚在新婚之中,怎么就闹翻了呢? 她道:“明儿我就去看望义姐!” 第四百四十四章 灵柩抵达 次日一早,宋宜笑唤了女儿、妹妹到跟前,看简清越已经缓过来了,陆茁儿却还有些无精打采,便让陆茁儿待家里休息,独领了女儿去贺楼府拜访。 “朝平惦记着义姐您,我就没递帖子直接来了。”这时候贺楼独寒已经去上差,裴幼蕊闻讯到二门迎住母女俩,见礼后,宋宜笑歉然道,“没打扰姐姐罢?” “咱们之间还说这些虚话做什么?”裴幼蕊不在意的摸了摸简清越的脑袋,笑道,“我一个人待着正觉得寂寞,正想着你们不来看我,我今明两日也打算去你们那逛逛呢!” 宋宜笑听她说“一个人待着正觉得寂寞”,不禁微怔—— 她之前去晋国大长公主府时只有寿春伯夫人一个人在那儿,当时也没觉得奇怪,因为辽州之事的真相曝露出来已经有些日子,晋国大长公主也不是刚刚躺下,儿子媳妇女儿女婿总不可能一直一窝蜂的守在那儿,必是轮着班的。 本来宋宜笑回来之后也该加入侍疾之列,然而佳约考虑到她是从辽州回来的,担心晋国大长公主看到她之后,再度被勾起悲伤之情,故此劝她暂时不要跟晋国大长公主照面,这才得了空。 怎么裴幼蕊也没参与侍疾吗? 但宋宜笑惊讶之后,很快想到,这位义姐曾与简夷犹定过亲,晋国大长公主既然看到自己这个才从辽州回来的晚辈会想起三子,看到裴幼蕊,又怎么能不想到没了的儿子孙子? “之前走的时候还以为个把月就能来回,谁想人算不如天算,竟在辽州住了近一年才回来。”说话间两人到了屋子里,分宾主落座后,裴幼蕊命人沏上茶水,又叫给简清越盛乌梅饮喝,一番招待毕,宋宜笑浅啜了口茶水,放下茶碗,唏嘘道,“这小一年里事情一件接一件,真真是叫人……” 裴幼蕊闻言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我现在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盼望娘能尽快好起来吧!” 两人说了会晋国大长公主的身体,宋宜笑找个借口把简清越打发了出去,又对裴幼蕊使个眼色。 裴幼蕊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到底发话清了场。 “你知道了?”室中只剩二人时,裴幼蕊也不等宋宜笑询问,先叹道,“我就知道你今儿多半是为了这事情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宋宜笑闻言也不兜圈子了,诧异道,“你跟姐夫吵架了?” 裴幼蕊“嗯”了一声:“吵得很厉害,他被我气得甩手就走,之后再没来过后院。” “是为了什么事情吵架?”宋宜笑一挑眉,“可是他对不起你?” “是倒好了!”裴幼蕊“扑哧”一笑,随即叹了口气,“可惜不是。” 宋宜笑迟疑道:“总不可能是义姐您对不起他吧?” 不想裴幼蕊听了这话,还真沉吟起来了——宋宜笑正目瞪口呆,却见她狡黠一笑,道:“你想到哪去了?我就是有件事情没跟他商量,自己做主了。他知道后觉得我没把他当自己人看,自以为受了委屈,我懒得哄他,这不就僵持上了?” 又说,“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们就别操心了!” “这可是奇怪了!”宋宜笑听出她有明显避重就轻的意思,自不肯让她就这样蒙混过关,紧追道,“我观姐夫不像是小气的人,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叫他这样计较?” “我娘家的事情。”裴幼蕊不在意道,“我娘家兄嫂同我不算亲密,这个你也是知道的!这种又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我自己能办,那当然自己办了,你说我何必同他讲?难为叫他知道我娘家兄嫂不贤,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宋宜笑闻言只是看着她笑。 笑得裴幼蕊渐渐维持不住漫不经心之色,有些恼怒道:“你笑什么?” “这要搁平时,义姐脾气上来,同姐夫闹一闹,我也不敢说一准没有。”宋宜笑转着手里的茶碗,慢条斯理道,“但眼下是什么时候?二伯母躺在榻上至今起不得身,咱们两个虽然怕招了二伯母伤心,不敢到跟前去,但凭二伯母平时对咱们的好,这心里岂能不牵挂?这时候义姐又怎么可能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同姐夫生份?万一传到二伯母耳中,这可不是叫二伯母雪上加霜,再为您操心吗?义姐素来体贴,如何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淡淡笑着,“何况我从来不觉得义姐是为这样小事,同丈夫置气的人!” 裴幼蕊听了这番话,脸色变了数变,才无奈一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果然我这样天生愚笨的人,不被骗就该谢天谢地,就不要妄想骗人了!” 宋宜笑皱眉道:“究竟什么事,连我也不好讲?” 她们两个自从同病相怜后,很多在人前只字不露的秘密,也是互相分享的。 现在裴幼蕊却想方设法的骗她——宋宜笑心念转了几转,都没想出个头绪来,心中却是越发诧异了。 “不是我不想跟你说,而是为了你好!”裴幼蕊犹豫了好一会,才苦笑着道,“这事儿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我实在不想再拖人下水了!算我求你,别管好不好?” “这话我可是想不明白了!”宋宜笑纳闷道,“义姐向来只在闺阁,能惹下什么事情?何况咱们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担当不起的人家!您这到底什么事儿,竟这样怕我知道?” 裴幼蕊看她的样子,不给出个答案来是不可能罢休的。 在心里把甲十一痛骂了无数遍,更恨自己天真无知,叫甲十一潜伏到身边利用了,眼下又骗不过宋宜笑,只得硬着头皮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关于我那没了的叔父的一些事情——我跟你说,这事儿万万不能传出去!否则娘这会已经不是很好了,若再提这事,恐怕她受不住!” 宋宜笑吃了一惊,道:“裴驸马?是什么事?” “涉及到长辈之间的恩怨,不是我想瞒你,但真的不是咱们好议论的。”裴幼蕊抬出这个理由,宋宜笑果然不敢追问了,只道:“但裴驸马逝世已有多年,这过去的终归过去了,义姐还是不要太冷了姐夫的心才好!究竟你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裴幼蕊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当初我是怎么嫁进这一家来的,你跟阿虚都晓得:那时候贺楼他说的千好万好,似乎眼里只我一个人一样。如今成亲不到一年,我不过瞒了他一件事情,他就这样对我,我想想也真是心灰意冷!所以我想着现在分开段时间,各自冷静下也好!他要是觉得看错了我,趁早和离,也别再耽搁各自的青春年华是正经!” 宋宜笑万没想到她已经考虑到和离了,吃惊之余,自然要劝:“听姐夫在翰林院的同僚说,姐夫这些日子虽然没来后院,但下了差都是直接回府,没有去其他地方应酬的。可见姐夫心里还是有您的,即使他这回的做法不对,您何不再给他个机会?” 裴幼蕊沉思了会,道:“再说吧!” 接下来就把话题转到了简清越头上。 这天宋宜笑带女儿回府后,同丈夫说了去贺楼家的经过,末了道:“不是我替义姐拉偏架,但姐夫之前对义姐颇有非卿不娶之势,如今成亲不足一年,就这样连续冷落义姐,义姐又一直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哪儿受得了?今天她已经跟我说到和离的打算了,再这么下去,便是和好了恐怕也要存下罅隙!” “明儿我去找姐夫谈一谈吧!”简虚白闻言叹了口气,“眼下方便替义姐出面的也只有我了。”裴幼蕊的兄长们都不在帝都,即使在,他们兄妹关系冷淡,之前还为裴荷遗嘱发生过争执,也未必肯替妹妹出头。 裴幼蕊眼下能依靠的娘家兄弟,倒只有晋国大长公主的儿子们了——寿春伯还在从辽州返回的路上,简夷犹已死,简虚白不出面,谁出面? 好在次日他去找贺楼独寒,旁敲侧击的谈了几句后,贺楼独寒心事重重的沉默了会,也没说经过,也没讲委屈,只道:“修篁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义姐的!” 再过了两日,贺楼家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贺楼独寒重入后院,夫妇两个似乎和好了。 燕国公府这边闻讯,替他们松了口气,也就没继续关注——因为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灵柩抵达帝都了! 琼州炎热,夫妇两个又是在暑天去世的。 即使一路用冰,又以香料掩饰,千里迢迢下来,棺椁附近,也漂浮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尸臭味。 但心疼女儿的太皇太后根本不在乎,亲自赶到富阳伯府吊唁女儿的老人家,毫不嫌弃的当众抚棺大哭——哭得陪同前来的帝后又尴尬又恼火,却亦无可奈何。 好在姬紫浮夫妇懂事,及时上前劝说太皇太后前往偏屋休憩,免得哀毁过度伤了身体。 太皇太后流着泪道:“人家都说养儿防老,哀家这辈子却都在眼睁睁的看着儿子们走在前面!先帝显嘉是哀家最小的儿子,哀家本来以为他总是能为哀家送终的,不想却也是要哀家看着他先走!代国比显嘉还年幼,哀家想着,她怎么也不会走在哀家前面吧?不想……不想哀家十一个孩子,十一个孩子啊!如今竟只剩晋国同哀家相依为命!!!” 说到这里号啕出声,“他们一个个的走了,扔下哀家这老不死的在这儿碍人眼,这都算什么事?哀家到底作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惩罚?哀家宁可替他们去死啊!” 这话说得在场之人无不恻然。 卫皇后深吸了口气,跪下,膝行到太皇太后跟前,哭泣道:“皇祖母的伤心,咱们都明白!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代国皇姑跟姑父已经不在了,您若因为伤心他们,损及凤体,却叫姑姑姑父的在天之灵,如何能安?再者,皇伯皇姑们虽然只剩晋国皇姑在了,可您的皇孙、皇孙女、外孙、外孙女还有很多!前些日子,清江表姐也要有孙儿了!便是为着咱们这些不孝的晚辈们,您老人家也要保重凤体才是!” 皇后这么一说,在场的晚辈们,包括端化帝在内都跪了下来,一起劝太皇太后节哀,太皇太后到底又哭了会,这才被扶去休憩。 本来代国大长公主在本朝注定失势,他们的后事不可能风光的。 但因为太皇太后亲临,太后、帝后都来了,朝野上下不敢怠慢,纷纷前往吊唁,姬紫浮夫妇先遭父母之丧,后又扶灵千里,本就疲惫不堪,骤然招待这么多人,即使有姬明非夫妇帮忙,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不几日,苏少菱就病倒了。 帝后闻讯,当然要派太医前往,这一诊断,倒出了件喜事:苏少菱有孕两月,算算日子,正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前不久怀上的。 各家知道这事儿后,自要前往道喜——宋宜笑邀了袁雪萼、谢依人、裴幼蕊还有蒋慕葶一块过去,免得苏少菱本就在疲惫之中,还要一个个的接待。 而且宋宜笑在辽州守了近一年的孝,回来后除了看了回裴幼蕊外,尚未来得及与其他人小聚。 如此贺完了苏少菱后,如果时间还早,她们也能趁势聚一聚。 不想去得不巧,一行人才进庭院,长兴长公主与苏太后跟前的芳余,就边说话边走了出来,双方恰好照了个面! 第四百四十五章 闺蜜小聚 这个“不巧”,其实也只是裴幼蕊跟宋宜笑的想法。 其他人因为裴幼蕊被晋国大长公主从幽州接过来之后,逢年过节的时候,没少跟长兴长公主接触,即使两人之间仍旧心存芥蒂,可那么多回都见过了,也不差这么一次不是? 所以眼下都没当回事。 站住脚寒暄了一阵,蒋慕葶问起苏少菱的情况,长兴长公主温和道:“七表姐主要是累的,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只是太医说,还得躺上两日稳妥。所以无法出来迎接诸位,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殿下这话说的,我们是来贺世子妇的,可不是来给世子妇添麻烦的!”蒋慕葶笑着客套了句,又关切道,“殿下气色不大好,可是为太皇太后与世子妇担心所致?” 虽然说端化帝已经承诺会加封姬紫浮为富阳侯,但圣旨还没正式下来,姬紫浮夫妇,仍旧只是世子跟世子妇。 “可不是吗?”长兴长公主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叹道,“还有晋国皇姑那边——唉,先不说了,方才已经有小丫鬟禀告进去,七表姐想来正等着你们呢!” 双方遂道别,一行人目送长兴长公主她们走出庭院后,才整了整衣裙入内。 室中苏少菱麻衣素衫,半卧榻上,正噙了丝恬静的笑容等待众人。 “好些日子没见,世子妇清减了不少。”宋宜笑这行人跟苏家姐妹的关系虽然不坏,但其实也谈不上亲密,所以眼下说是来道贺,恭喜的话说完后,也没什么好讲的。 毕竟总不能问她琼州风物如何吧? 人家去那边本来就是流放,公公婆婆死了才回来的,问这个不是戳人痛处么? 所以意思意思的说了两句关心话之后,听外头小丫鬟说苏家六小姐苏少茉来看望妹妹了,她们也就顺势告辞,“您才长途跋涉过,方才听长兴长公主殿下说,这会得好生静养,我们不多打扰您了!等您大安了,咱们再来叨扰!” 苏少菱也没强留她们,含笑说了两句客气话,让丫鬟取了回礼,也就在榻上与她们作别。 她们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苏少茉被引进来,双方打了个招呼,苏少茉道:“我去看妹妹!”也就走了。 “时间果然还早,我们寻个地方坐坐吧?”出了富阳伯府,谢依人按照计划提议道。 宋宜笑接口道:“不如去我那,地方离得近,朝平也想你们了!” “她知道单说地方大,我们未必给她面子。”袁雪萼打趣道,“所以抬出朝平来——瞧在朝平的份上,咱们就可怜她,应了这回罢!” 其他人都笑:“正是正是!若不是为了小朝平,谁耐烦去她那儿啊?一去辽州经年,回来之后除了去了裴姐姐那一趟,我们这边连个口信都没有,我都打算不跟她来往了!” “没良心的,我这不是才回来忙得脱不开身吗?”宋宜笑笑骂回去,“何况我这么久才回来,你们居然还等我上门,居然也不上门来看看我的!” 嬉闹了一阵,一行人方乘车到了燕国公府,至后院落座,宋宜笑命人带了简清越跟陆茁儿出来见礼。 因着有些日子没见了,众人都又给了份见面礼。 收完礼后,简清越被围着逗了会,感到没意思,拧着宋宜笑的裙子要拉她小姨出去玩,宋宜笑叮嘱她们不要太靠近池塘之类的地方,也就准了。 两孩子出去后,袁雪萼好奇的问:“你不是说在辽州收了个义子?” “轩儿在他嫡亲姑母那儿呢!”宋宜笑道,“就是去年来帝都的珞嫣妹妹。” “原来如此!”袁雪萼恍然,“我道是你带来帝都的,年纪又小,一准搁你这儿一块养着呢!” 宋宜笑道:“我已经使人给他专门收拾了个院子,以后也肯定要隔三岔五接他过来小住的。只是他跟他亲姑姑向来亲近,相别一年多没见,说是想他姑姑了,我总不能不让他们团聚些日子。” 这事她只在写给袁雪萼的信里提到,其他人还不知道,此刻晓得,纷纷埋怨她没良心:“收义子这么大的事情,竟也对我们守得滴水不漏!知道你跟袁姐姐好,我们都是不打紧的人是吧?算了算了,我们现在就走吧,免得在这儿碍她们姐妹的眼!” “哪儿是故意不跟你们讲?”宋宜笑连忙解释,“这孩子是我才动身时认下来的,当时恰好在给袁姐姐写回信,方提了一句。怎么可能故意瞒着你们呢?我可打算等过两日把轩儿接过来之后,挨家挨户上门去给你们请安拿见面礼的!先说好了,你们可不能把好东西都藏起来,只拿寻常物件打发我义子,不然我可不依的!” 这时候虽然已经是仲秋了,帝都的天倒还有些热,谢依人手里尚拿了柄团扇,此刻指住了她,笑道:“本是你做错了事情,现在倒还要讹我们一笔!姐妹们,你们说咱们该不该让她如愿以偿?” “这当然得罚她了!”蒋慕葶幸灾乐祸道,“你们说罚什么?咱们得想个难点的!” “我真是看错姐姐了!”宋宜笑闻言嗔她道,“说好的好姐妹呢?你居然不但不帮我,还要附和谢表嫂!” 裴幼蕊正色道:“正因为是好姐妹,所以才可以放开了手脚罚,横竖自己人不会翻脸嘛!” 众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宋宜笑也撑不住笑出了声:“谁说我不会翻脸的?信不信我马上翻脸给你们看!” “不相信!”蒋慕葶笑道,“我提议罚她给咱们跳支舞——听说肃王妃没出阁时,跟善窈学了好些日子的拓枝呢!可见善窈擅舞,偏咱们都没见过,岂不遗憾?” 袁雪萼掩口笑道:“我却是见过的!” 她跟宋宜笑乃是王府女学的同窗,两人当时又一直同出同入,宋宜笑练舞习琴的经过,她自然看在眼里。 “你就一个人,不算!”谢依人拿扇子推她,“你要是有意见啊,那咱们可要你跟她一块跳了!” “好嫂子,要搁平时,跳也就跳了!”宋宜笑举起茶碗,笑道,“但如今代国姨母去世不足三月,咱们在这儿吃吃茶点说说笑笑还没有什么,若公然起舞作乐,传了出去,可叫我们怎么在太皇太后跟前交代?不如我以茶代酒,喝了这碗,给大家赔礼罢!” 毕竟简虚白虽然过继到三房,但简离邈原配仪水郡主,亦是宗室之女,与代国大长公主乃是嫡亲堂姐妹。 何况还有太皇太后早先发话,要简虚白对晋国大长公主夫妇之外的称呼一切照旧——所以虽然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为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死真心悲伤的,到底也不能太过份了。 要知道他们夫妇这段时间可还在分居呢,为的就是怕落下不敬姨母姨父的罪名,叫太皇太后知道了伤心难过。 蒋慕葶被提醒,尴尬道:“是我不好,竟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自从宋宜笑去往辽州后,她们这些人好久没聚了,这会心情愉悦之下,蒋慕葶说话就没想太多,倒不是记恨前事,存心诮薄代国大长公主夫妇。 “咱们也都忘记了!”谢依人圆场道,“毕竟才去给富阳伯世子妇道完喜,这心里高兴着,自然想不起来那些懊恼的事情。好在咱们方才为了说话方便,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下去了。就咱们这几个人,谁还会出去乱说话不成?” 这么一打岔,宋宜笑趁机蒙混过关,问起自己不在帝都这些日子,众人的情况。 ——大抵是好消息,比如说谢依人喜得贵子,她儿子已经取了名,叫做徐诗,因为年纪小,今儿没带过来,据她描述,长相随母,与谢依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 谢依人提到儿子就眉飞色舞,主要是:“自从诗儿落地后,府里再没人敢罗嗦了,连公公看到我也多了许多笑脸。那几个姨娘也不敢再起什么心思,一个比一个老实!算她们识相罢,不然……哼哼!” “谢嫂子现在是有子万事足!”袁雪萼现在是五六个月的身子,已经显怀,但她身体素来不错,出入倒还不怎么碍事,此刻轻抚小腹,笑道,“我这会怀的这个,太医也说是个男孩儿。这些日子我们起了好多名字,都觉得不够好,哥哥跟嫂子也帮起了好几十个,正愁着要挑哪个呢!” 说到名字,宋宜笑当下指着蒋慕葶翻旧账:“当初我们给朝平想名字时,蒋姐姐怎么说的来着?还嫌我们麻烦呢!结果现在轮到自己外甥,是怎么做的?这还是外甥,等以后你自己有了孩子,瞧你还好意思笑我呢!” “你们取了那么多名字,有派得上用场吗?”蒋慕葶闻言,面上一红,却不甘示弱,啐道,“最后还不是太皇太后做了主?” 这话说得宋宜笑顿时语塞,谢依人等人都笑了起来:“该!也是你们夫妇傻了,凭简修篁在太皇太后跟前的得宠,你们的头一个孩子,哪用得着你们自己起名字?” 这天众人在燕国公府用了午饭,一直聊到傍晚才各自散去,谢依人又同宋宜笑约好了,过两天让宋宜笑带着孩子们去毅平伯府玩耍,顺道见见徐诗。 宋宜笑站在府门前挨个送走了她们,目送马车远去后,才转身回后堂,路上忽然想起来:“好久没见卫姐姐了!” 当初卫银练同蒋慕葶的关系最是要好,宋宜笑跟蒋慕葶走近之后,顺带着也就跟她亲近起来了。 但自从卫银练嫁给姬明非后,与她们的来往就越发的少了。 这回小聚,虽然因为姬家现在正有事情,卫银练不可能脱身前来,但整个聚会中,众人竟也忘记了提到她——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忘记了,只是看气氛正好没提出来——可见卫银练确实已经有点淡出她们这个圈子了。 “得空再去趟姬家罢!”宋宜笑所以琢磨着,“或许可以邀蒋姐姐一道?” 不过三两日之内她是没这个空的,因为宋珞嫣那边昨天已经派人来递过帖子,后天会携小姑子沈画晴以及侄子宋轩登门拜访。 重点是,送帖子的人暗示,宋珞嫣有个关于卢氏母子那边的消息,想要告诉她。 “卢氏……”想到这个继母,宋宜笑脸色沉了沉,合眼思索起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嫡支与旁支 次日一早,宋珞嫣姑嫂领着宋轩携礼登门。 宋宜笑带了简清越跟陆茁儿出迎,在垂花门下寒暄了一阵,彼此让到后堂,落座后,围绕三个孩子说了会话,打发他们出去玩耍,又清了场,三人才说起正事。 “依我说不如今儿就让轩儿留下来吧?”宋宜笑先开口道,“珞嫣妹妹那儿现在也没人跟他做伴,一个孩子怪寂寞的。” 这本是宋珞嫣姑嫂今日带宋轩来的目的,之前宋珞石把儿子送给宋宜笑做义子,图的就是拉近双方关系,缔结更牢固的同盟,若宋轩一直在亲姑姑那儿住着,即使有母子名份,感情不深,又谈什么亲近呢? 不过眼下宋珞嫣还是要意思意思推辞下:“会不会太打扰姐姐了?” “没有什么打扰的。”宋宜笑说道,“横竖我这儿本就有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要带,东西跟人手都是现成的。前两日我也给轩儿收拾了屋子,就在朝平跟茁儿的隔壁。往后他们三个一块出入一块玩耍既方便,也热闹。再过两年他们大了,该进学了,到时候再分开不迟——算算时间,届时我那公公也要起复了,他老人家还朝之后,肯定是跟我们一块住,好方便我们尽孝的。到那时候,公公也好指点下他们功课不是?” 宋珞嫣闻言,与小姑子沈画晴对望一眼,眼中都有喜色:“如此可就叨扰姐姐了!” 简离邈乃头甲探花出身,他亲自指点,宋轩的学业,再无忧虑。 这件事情说定之后,宋珞嫣定了定神,说起今日的另一桩要事:“江南堂现在虽然只剩了宜耀族弟一个男丁,且又年幼,但咱们作为旁支,逢年过节自然也要前往问候的。只是卢奶奶对咱们的登门,似乎有些不喜。我们担心是哪儿失了礼,恶了族中主母,所以冒昧向江南堂的下人打听,不想,却听说了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与姐姐听?” 她为难道,“有话讲疏不间亲,按说我们只是旁支,姐姐却是江南堂嫡亲大小姐,又素来尊重卢奶奶,这些话即使要告诉姐姐,也不该出自我之口的。只是又怕是真的,到时候反倒成了坐视姐姐受害了!” “横竖这会也没外人在,妹妹何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宋宜笑自不会相信她什么“怕恶了族中主母”,才去跟卢氏身边人打探消息,十有八.九是看主支孱弱,私下往宋府里头安插了眼线。 此刻沈画晴也在,且声色不动,可见沈家多半也知道,不,应该说参与了此事。 ——说起来都是她那个亲爹宋缘不争气,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前妻韦梦盈纠缠不休。 结果算计失败,非但自己死了,撇下孤儿寡母,那卢氏勉强算得上出身大家,却是嫡幼.女,自小父宠母爱的,见过的场面无非就是寻常大家小姐知道的那一套。 之前宋缘在,上头还有庞老夫人,她打理一下后院倒还没有问题。 如今一没长辈二无夫婿,单是江南堂遍及举国的产业,就够她操碎了心的,更遑论她还要照顾膝下三个年幼儿女? 偏偏六阀祖上为了防止母壮子弱,老夫人把正经家主架空,暗卫等底牌只有家主束发之后才可亲自动用,卢氏现在外无娘家搭手内无可靠依仗,想也支撑得吃力——否则断不至于这么轻松的被人听了壁脚去。 这会宋珞嫣得了宋宜笑的准许,就说:“卢奶奶近来暗中同柳姨娘来往呢!就是之前任过刑部尚书跟刑部侍郎,后来因贪贿族没的柳振溪之女,曾经伺候过上代家主的那位柳姨娘。家主去世的那一年,在翠华山避暑时,曾将她送给了部下。本来这柳姨娘在宋府那会时,据说自恃年少美貌,很是刁难过卢奶奶的,虽然说卢奶奶器量大,没跟她计较过。但这会却主动去联络她,也实在叫人生疑!” 而且,“跟我们说这消息的下人讲,她们来往时经常提到姐姐,还有清越,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宋宜笑听前面时还心平气和,待听到卢氏跟柳秩瑾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女儿头上,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了:“我知道了,却不知道她们还有其他举动么?” “这个却不知道了。”宋珞嫣柔声劝道,“姐姐且不要动怒,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两位若当真不怀好意,说不得就有自己的报应了呢是不是?” 她这话却等于是明白的表示,这事宋宜笑若想出气,很不必自己动手,宋家旁支乐意代劳。 不过宋宜笑虽然非常痛恨自己女儿被算计,对她这番话,其实也有点半信半疑。 毕竟江南堂现在就一个宋宜耀在,只要他有个三长两短,江南堂就断绝了。 卢氏已无娘家撑腰,宋氏旁支如果想打江南堂的主意,明里暗里料理掉她跟她两个女儿的法子多得是——他们唯一的顾虑,应该就是宋宜笑了。 宋宜笑跟江南堂的关系再不好,与宋宜耀到底是骨肉至亲。何况这年头有几个人能看着自己娘家绝嗣?太皇太后都看不开这一点呢! 所以这回宋珞嫣来跟她说这话,宋宜笑很怀疑,这是在试探自己对卢氏母子的态度。 “……那柳姨娘已经是外人,我也懒得说她什么。”宋宜笑沉默了好一会,才道,“继母到底是长辈,纵然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又能怎么样呢?只盼望宜耀早些长大,好劝说些继母了。” 宋珞嫣跟沈画晴听了这话,明白了:宋宜笑不喜欢卢氏,但她也不希望江南堂绝嗣。 两人心下计较着,宋珞嫣含笑道:“姐姐福泽深厚,托您的福,宜耀族弟必能平平安安长大,光耀我江南宋氏的!” “但望吧!”宋宜笑似笑非笑了下,心里有点不高兴——不是不高兴宋家旁支的野心,而是不高兴这种试探。 因为自从她知道韦梦盈之死的真相后,对卢氏实在是腻味之极,对宋宜耀三姐弟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尤其是陆茁儿养到身边后,看到这个沉默的妹妹心疼之余,自然而然想起没了的陆萃儿——卢氏自己倒知道疼自己的孩子,可想过韦梦盈这两个小女儿的无辜?! 出于种种缘故,宋宜笑没对卢氏母子做什么,但如果别人对他们做什么,老实说宋宜笑也懒得管。 她不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没受过娘家的虐待,裘漱霞说话那么不中听,当年在朝会上跟人掐架时,也不曾对姑母不敬——太皇太后跟裘家有感情,所以不能坐视娘家绝嗣。 但宋宜笑真心不觉得江南堂绝嗣自己有什么好心疼好难过的。 毕竟两世为人,宋府给予她的,最多的还是伤害。 可这会宋珞嫣明明的来请示她的意思,她却不得不表态保卢氏母子了。 否则岂不是现成落个把柄给旁支? 这么愚蠢的事情她才不会做。 接下来三人没再说这个话题,宋珞嫣转而讲到了沈画晴的婚事:“自从夫君入翰林后,很多人家都明里暗里的递过口风,想说我家这妹妹。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对人家家里的具体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来求姐姐帮忙了!” “画晴妹妹这么好的人品,百家争求是应该的。”宋宜笑呷了口茶水,打量着沈画晴笑着说道,“不过依我说,这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还是得双方投契才好。却不知道画晴妹妹中意什么样的夫婿?说出来,我帮忙的时候,心里也好有个底。” 沈画晴虽然大方,这会也羞红了脸,嗔宋珞嫣道:“不过是昨儿个没帮嫂子做针线,嫂子今儿个就这样来取笑我!说好了只是来看望宋姐姐的,好好的怎么就说起我来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害羞个什么?”宋珞嫣反过来嗔她,“你宋姐姐又不是外人!趁这会没外人在,你把你的想法坦坦白白的说出来才好,免得你遮遮掩掩的不讲清楚,到时候咱们当嫂子做姐姐的,领悟错了你的喜好,给你说差了人家,到时候你啊哭都来不及呢!” 宋宜笑也笑:“你嫂子说的是正理!咱们都是过来人,谁还笑你不成?这会可不是害羞的时候。” 两人劝了会,沈画晴到底撑不住说了句:“温文尔雅的人好相处!” 跟着就红着脸起身,借口要去看看宋轩他们,逃也似的溜走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同宋珞嫣又说了会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命人留饭,宋珞嫣忽然道:“姐姐可是觉得我们打嫡支的主意不厚道?” 宋宜笑没想到她会摊开来说这事,微一皱眉,随即道:“我只是觉得我作为已嫁女,很多事情其实与我是没有关系的,非要把我拖下水,实在叫我头疼!” “其实原本念在姐姐的份上,我们也不会对嫡支不敬的。”宋珞嫣抿了抿唇,解释道,“但那位卢奶奶实在太过份了!姐姐知道么?您去辽州这小一年里,江南堂的产业至少缩水了一大半!” “一大半?”宋宜笑一惊,“都去了哪里?” “朝堂重臣,宗室如梁王之流,甚至还有博陵侯。”宋珞嫣不忿道,“那些都是我宋氏先祖筚路蓝缕,一点一点攒下来传与后嗣子孙的!她倒好,当白拣一样到处送——正经姐姐这儿,她口口声声说要遵守先家主之命,却什么时候给过姐姐正经东西?!若不是看她这败家的样子,担心宜耀族弟成年之后一无所有,我娘家兄长也不会派人专门盯着她了!” 又说,“这消息是沈刘两家在各地的管事们报上来的,我娘家兄长遣人抽查了几处,发现他们没有说谎,甚至措辞还委婉了点!” 宋宜笑抿了口茶,淡淡一笑:“还有这事?不过宜耀是我那继母的亲生骨肉,亲娘怎么会害了亲儿子呢?继母这么做,也许有她的想法吧?左右现在宋府是她当家,她要这么做,我这个已嫁之女,也不好说什么——再说江南堂东西多了去了,即使只剩小半,想来也苦不了我那弟弟妹妹?” “姐姐说的是!”宋珞嫣本来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会很生气的,哪知道却是根本不在乎,甚至有点认为宋氏旁支是多管闲事了,不禁一呆,怔了会才强笑道,“只是想到祖上,总觉得心里不安!” 宋家祖上同我有什么关系? 宋宜笑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她两世为人在宋家受苦时,也没见哪位祖宗显灵帮她一帮——横竖是宋缘跟卢氏作的事情,届时让他们自己去跟祖宗交代吧! 所以闻言只淡声道:“宋家祖宗若是不喜,自会责罚,咱们做晚辈的,总不要越俎代庖,是吧?” 宋珞嫣无奈,只好道:“姐姐说的是,是我们逾越了!” 不过这天她跟沈画晴告辞后,宋宜笑送完客回房,却凝重了脸色:“有顾韶在,即使孤儿寡母,谁又敢明着打江南堂的主意?卢氏这又在发什么疯?” 第四百四十七章 封口令(上) 宋宜笑心里存了疑,本欲立刻着手去查个究竟,但正要唤人时,心念一转,把最近需要办的事情理了理,无奈的发现她暂时根本腾不出空来——跟谢依人约好的拜访;好长时间没探望的卫银练;即将到来的中秋节;中秋节次日是万寿节;才应下来要给沈画晴找个好夫婿;小一年没回帝都的人情走动…… “算了,横竖宜耀年纪还那么小,旁支总不可能撇了我去给他下注。”她只能无奈的想,“既然宋珞石已经遣人盯住了卢氏,那卢氏若有什么不好的举动,想来宋珞嫣不会介意送我个人情!” 这就是结盟的好处,虽然说宋宜笑认下宋轩做义子后,不可能立刻就跟宋珞石等人亲密无间,但关系也大大的进了一步。 很多事情,即使彼此还有隐瞒,但总体利益一致的情况下,宋珞石等人必然会主动维护宋宜笑的。 所以眼下她不亲自去弄清楚卢氏在折腾些什么,却也不必很担心。 “把中秋礼单拿来与我瞧瞧!”宋宜笑最终唤来下人这样吩咐,“再遣个人去袁姐姐之前住的庄子上,看看芝琴夫妇.方便不方便带孩子来给我瞧瞧——说起来她那孩子我到现在都没见过呢!” 处置了些杂务,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命人去前头喊简虚白来用饭。 毕竟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百日还未满,哪怕简虚白现在没什么事情,也不好常在后院的。 “再过个个把月时间我就可以搬回来了!”夫妇两个带着三个孩子用完饭——宋轩单独给义父磕了头,拿了见面礼后,略说几句,宋宜笑就暗示下人领他们自去玩耍——两人叫沏了茶上来,在花厅里说话,简虚白感慨道,“但望接下来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说起来他们夫妇成亲四五年了,可实际上,从前年起,他们基本都在守孝好吗? 再这么继续下去,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宋宜笑听得面上微微一红,却也是心有戚戚焉。 “中秋的单子你看过了吗?”简虚白定了定神,说起正事,“给姬表哥那边的丰厚些,一来为了皇外祖母,二来之前代国姨母一家子流放琼州,一来一回许多东西都不及携带,这会多半不大趁手。”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之前代国大长公主又不是什么与人为善的性.子,她流放琼州时,即使天家还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可底下人也知道他们是翻不了身的,哪能不趁机占点便宜? 纵然碍着太皇太后尚在,不敢做得太明显,一来一回这数千里路,姬家产业也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宋宜笑会意道:“我比着往年加了近一倍,再多的话,恐怕表哥表嫂脸上却要不好看了。” 毕竟姬家现在爵位尚存,又不是当真没饭吃了,即使有心相帮,也不能真摆出接济的架势来。 见简虚白颔首认可,她想了想,挥手命铃铛等心腹也退下,方道,“马上中秋节就要到了,我想到件事情,只是不知道适合不适合?” “什么事?”简虚白奇问,“要这样慎重?” “我想,我们是不是先把姨祖母接过来一块住?”宋宜笑边说边观察他神情,“毕竟爹是姨祖母抚养大的,咱们现在的娘也是姨祖母的亲生骨肉。城阳王一脉,如今虽然还有两位表弟侍奉姨祖母膝下,但我瞧着,姨祖母终究还是对爹最是上心!若爹出了孝,那肯定是来咱们府里受奉养。到那时候,爹如何忍心让姨祖母孤零零的领着两位表弟单独住——如此早晚要接来咱们这儿的,何不现在就请了姨祖母来住,既解姨祖母膝下寂寞,咱们也能有位长辈指点一二?”这件事情是在回帝都的路上想到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回报公公简离邈的和蔼体贴。 毕竟在他们过继之前,简离邈对他们夫妇就很不错。 有道是投桃报李,即使这个公公从来没提出过任何条件,但宋宜笑既然受惠,得以早日与丈夫团聚,也琢磨着办件叫公公欢喜的事情,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这不就想到了端木老夫人头上? 虽然说这位老夫人早先跟燕国公府闹得很不痛快,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这老夫人颠沛流离多年,现在年纪也大了,即使住到燕国公府后,同夫妇两个相处不好,估计也不需要忍受太久。 倒是拖到简离邈出孝,再提议接她来团聚——万一端木老夫人撑不到那时候,成为简离邈的毕生遗憾,岂不是不美? 简虚白显然没想到她要说的是此事,竟愣了半晌才回神,道:“你有这个心当然是很好的,只是我怕姨祖母未必答应。” “就拿茁儿做筏子。”宋宜笑已经想过了,“其实也是事实:茁儿自从那年受到惊吓之后,到现在都不声不响,迥异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这一年来我怎么哄,她也没太大变化。姨祖母年长,又出身大家,见多识广,没准就有法子呢?何况你也知道我自幼寄人篱下,我娘虽不曾亏待我,但她那时候是一府王妃,多少事情要主持,又有我弟弟妹妹们要照料,能分给我的时间跟精力也真的没有多少。是以我对于养孩子也没有什么经验,少不得要请教老人家!” “……试试看吧!”简虚白沉吟了会,不置可否道,顿了顿忽然问,“怎么忽然想到这事儿了?” 宋宜笑不假思索道:“之前在辽州时,瞧爹平时写信,不是给你的就是给姨祖母的,可见在爹心目中,姨祖母的重要!既然如此,咱们做晚辈的,哪能不代爹尽孝?” 简虚白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宋宜笑知道了什么呢! “你看看哪天有空,咱们择日带着朝平跟茁儿还有轩儿一块上门去吧!”他放了心,也认真思索起此事来,道,“没准姨祖母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会答应下来。” 这事就这么说好了,不过因为宋宜笑答应近日去一趟谢依人那,所以得过两天才能成行。 但次日夫妇两个就在府中东南角上择了座宽阔又出入方便的院子,命人打扫修缮起来,预备迎接端木老夫人的入住。又在前院给两个表弟也收拾了合宜的地方。 隔日宋宜笑给谢依人那边递了帖子,转天替三个孩子打扮了下,领着他们到了毅平伯府。 谢依人早已带着一群仆妇,亲自到门口迎接。 她之前因为子嗣艰难,对小孩子特别关注,哪怕现在有儿子了,也很喜欢孩子。 这会也不用下人搭手,亲自把三个孩子挨个抱下车,方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把额汗,笑道:“朝平跟你这义子倒是结实,信陵郡主究竟瘦了点!” “可不是吗?”宋宜笑闻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叹道,“我巴不得她多吃点,可她就是太秀气了!” “其实瘦点也没什么!”谢依人知道她为这妹妹操了不少心,忙安慰道,“只要身体好就成——现在可不是以前以肥为美的时候了,你看那些正当议亲之年的女孩儿,都巴不得更轻盈些才好呢!” 又问宋轩的名字,“之前咱们小聚时你说过的,可我这记性!这会竟想不起来了!” “那天他人不在,原也没有很正式的介绍,怨不得嫂子想不起来。”宋宜笑知道她未必是真忘记了,不过是给自己个介绍的机会,就招手喊了宋轩到跟前,牵起他的小手道,“这是为娘的表嫂,毅平伯世子妇,娘家姓谢,你喊谢伯母就是!” 宋轩年纪虽幼,但宋珞石既然专门选他出来做宋宜笑的义子,性情自然是好的,人也懂事,此刻很乖的行礼,奶声奶气的喊道:“谢伯母好!” “这孩子可真有规矩!”谢依人瞧他生得白净可爱,不禁又抱起来亲了亲,笑着道,“别站这吹风了,咱们进去坐下来说话吧!” 她儿子徐诗由于年纪小,所以没抱到门口去。 待一行人到后堂落座,奉茶后,才由乳母抱进来见礼——才六个来月的婴儿当然不知道什么见礼不见礼的,这会也就是乳母替他磕头罢了。 “真真是像极了嫂子!”乳母磕完头,宋宜笑张臂接过襁褓,端详了下,不禁笑了起来,“徐表哥可觉得委屈?” 谢依人笑道:“可不是委屈吗?不过谁理他?” 话是这么讲,从她语气里也能感觉到,夫妇两个关系极好。 宋宜笑很为他们高兴,围绕孩子这个话题说了会,谢依人道:“这季节后院的桂花开得可好了,朝平还是头次来伯母这儿吧?要不要去瞧瞧?” 如此把孩子们哄了出去,她方道,“你这义子容貌很是秀美,倒也难怪你会认下来。” “可不是吗?”宋宜笑心想我认这儿子可不只是看他长得好,但这会自不会全说出来,反正谢依人心里也有数,只笑道,“偏我自己膝下尚且无子,看着喜欢,就跟他父亲提了提,我那族兄应了,方结了这场母子缘分!” “不过不是我多嘴,现在他跟朝平、信陵都还小,搁一块玩耍也没有什么。”谢依人剥了橘子,分一半给她,自己慢慢抽着剩下一半的橘络,却不吃,只轻声提醒,“等再长大点,能记事了,还是把他们分开的好!免得日久生情,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毕竟义子也是子,宋轩既然喊了宋宜笑“娘”,他跟简清越就是兄妹了。 若这兄妹最后看对了眼,他们想在一起,可是算作乱.伦的。 而信陵郡主陆茁儿更不要说——陆茁儿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宋宜笑的同母亲妹,她要跟宋轩互相看上,更加不可能了! “也就这两年。”谢依人担心的事情,宋宜笑也是考虑过的,故此道,“过两年他们到了开蒙的时候,我就会让他们分开的。” “这样最好!”谢依人点头道,“这种事情虽然有点杞人忧天,却不可不防!不然万一摊上了,孩子们难受,咱们也要跟着头疼为难!” 此事到此说过,宋宜笑想起来谢依人的胞妹,便问:“嘉绮今儿没在你这里吗?有些日子没见,我怪想她的。” “她被我娘拘起来了!”谢依人闻言,面上闪过一抹阴霾,无奈一叹,“短时间里,我娘都不会让她出门,尤其是不许进宫!” “这是为何?”宋宜笑惊讶道,“嘉绮那孩子,我瞧着虽然活泼开朗,却也极有分寸的啊!” “她自己有分寸有什么用?”谢依人苦涩道,“所以我方才跟你说,别让你义子跟朝平、信陵她们相处太久,免得日久生情,徒然生出风波来——蜀王殿下跟太子殿下闹别扭,还动上了手,太子殿下把蜀王殿下砸破了头,引子就是为了她!现在我娘家为这事操心得跟什么似的,然而代国姨母跟姨父的梓棺刚刚抵达帝都,太皇太后哀痛万分,帝后都忙着尽孝于太皇太后跟前,到今天对这事也没给个准话,我娘家好几次试口风想进宫请罪都不行,真正是进退不得!” 第四百四十八章 封口令(下) 宋宜笑闻言,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皇后虽然喜欢我那妹妹,但肯定是更疼太子殿下的,所以太子殿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皇后娘娘就不会召见我妹妹了。”谢依人叹了口气,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或者召见了也是打发我妹妹往许太妃那儿去!” 这倒不是卫皇后防着谢嘉绮跟太子看对了眼,主要太子作为一国储君,虽然因为年纪的缘故还没接触国事,但学业也是非常沉重的。 所以太子难得才有空到未央宫给皇后请安——卫皇后现在统共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当然爱如珍宝。太子去请安的日子,她自然是围着自己儿子转都来不及,哪里还需要谢嘉绮的陪伴呢? 但许太妃却不在乎,因为她儿子蜀王的发展方向只是富贵闲王,要那么勤学苦读做什么?蜀王既清闲,去看望许太妃也方便,许太妃自然不介意跟儿子团聚的时候,顺道喊上谢嘉绮,让他们培养下感情。 “虽然许太妃已经私下里跟我们家透过口风,但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以约好了现在只让他们做个玩伴,等长大之后看他们是否彼此有意,再决定要不要议亲。”谢依人道,“嘉绮再懂事,她年纪搁那儿,这类事情我们当然不可能现在就跟她讲——所以她也以为只是进宫去玩了!” 既然谢嘉绮根本没有自己是准蜀王妃的觉悟,那她当然也不会刻意围着蜀王转。所以太子有次故意提早一天去给皇后请安,撞见她后,跟她说了会话,她当然也就大大方方的回答了。 因着太子的要求,她还当场抽了阶下几根草叶,给太子编了个蚱蜢。 结果这事叫蜀王晓得后,蜀王顿时认为太子挖了自己墙角,怒气冲冲的去找太子算账——这两人虽然是叔侄,却是同岁,都是打小惯大的,谁肯让谁啊? 先是吵,再动手,最后太子占了东宫地利之便,把蜀王脑袋砸了个头破血流——这下伺候两人的下人都吓得要死,赶紧把他们分开,复战战兢兢的到皇后跟前请罪! 而卫皇后闻讯之后立刻下了封口令,至于皇家到底要怎么处置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没个准信。 “太子不是跟嘉绮碰不到一块去的吗?”宋宜笑愕然道,“怎么忽然故意提早一天去堵嘉绮了?” “还不是为了那个蚱蜢?”谢依人露出想吐血的表情,“先是我妹妹给蜀王殿下编了一个玩,蜀王殿下拿去跟太子炫耀了——你也晓得,太子殿下现在课业很重,帝后这会就这么一个嫡子,寄望深厚之余,自然不会给他太多消遣,以免分心!所以他看到那蚱蜢就喜欢上了,跟蜀王殿下要,蜀王殿下没给,太子殿下打听到是我妹妹编的,就想办法跟我妹妹照面了。其实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要个蚱蜢而已!” 毕竟太子今年也才十二岁罢了,这年纪说是可以议亲了,但也只是长辈开始帮忙留心,正经要成亲,怎么也得再过三两年呢! 何况这是太子,谢嘉绮今年都还不到十岁,正儿八经的小女孩子——除了那种不正常的人之外,正常人谁会对她有什么绮思? “蜀王殿下年纪也不大啊,不是说好了现在不跟他们讲,只做玩伴吗?”宋宜笑不解的问,“怎么嘉绮不过给太子殿下编了个蚱蜢,蜀王殿下就不高兴了?” 她是知道谢嘉绮有编蚱蜢这个手艺的,之前还给陆茁儿编过一个,到现在都由陆茁儿的人收着呢。 只是没想到这手哄小孩子的本事,竟会惹出这样的麻烦来。 见宋宜笑这么问,谢依人连心腹丫鬟都不留了,暗示她把铃铛跟赤蔷也打发出去之后,才苦笑着说道:“你不晓得:先帝在的时候,心思都搁在了今上身上,除了今上之外,其他皇子,我说句诛心之语,得见天颜的机会都很少!” 显嘉帝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既要打理天下,还要栽培储君,又得孝敬他亲娘,偶尔还要兼顾后宫——所以他对子女虽然总体来说很是和蔼,但实际上,这些皇子皇女一个月能见他个一两回就算多的了。 “先帝素来敬重元后,所以赵王……肃王跟长兴长公主,能够见到先帝的机会虽然不如今上,却也不少。”谢依人叹道,“其他几位,可就没这样的机会了!当然诸位殿下大抵都是明理的,能体谅先帝的政务繁忙。然而蜀王究竟年幼些,曾为此发过脾气——先帝知道后,也觉得愧疚,然而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赏些东西安抚!后来肃王殿下知道后,常在自己觐见先帝时,带上蜀王殿下。” 不但如此,“肃王殿下虽然比蜀王殿下大不了几岁,又是嫡出皇子,但跟蜀王殿下相处时,都是让着蜀王殿下的。尤其是先帝赏赐诸皇子时,肃王殿下都会让蜀王殿下先挑,剩下来蜀王殿下不要的,肃王殿下才会拿走。所以……蜀王殿下的脾气,在宫闱传闻里,颇有些急躁。” 这话是为了给皇家颜面的说法了,宋宜笑明白,谢依人的意思是,蜀王因为一直被肃王惯着让着,很有点骄纵任性,甚至是蛮横。 “之前我妹妹给蜀王殿下编蚱蜢时,也顺手给附近几个年岁仿佛的宫人编了几个。” “但后来蜀王殿下把那些蚱蜢都要走了。” “所以听说太子殿下也跟我妹妹要了蚱蜢后,蜀王殿下他……他许是觉得,不大喜欢罢?” 宋宜笑明白了,说到底,是蜀王享受惯了肃王的谦让,前两年肃王争储失败被过继出去后,当家的端化帝多少正事要忙,又跟这弟弟没怎么相处过,虽然不会苛刻他,却也不会像肃王对他一样呵护宠爱。 被冷落多时的蜀王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跟侄子太子炫耀——谁知太子转天自己去找了谢嘉绮,且拿到了蚱蜢,蜀王哪能不觉得,太子把谢嘉绮跟蚱蜢都抢走了? 十二岁的皇子没吃过什么苦头不懂事,就去东宫找场子了! 如此看来倒也难怪谢家惶恐万分,如果只是蜀王跟太子打了一架,两位天潢贵胄年纪都不大,淘气也是有的,帝后都不是小气的人,请个罪想来也就没事了。 但蜀王这脾气既然是肃王惯出来的,谁知道他去东宫找麻烦时,有没有提到肃王? 都不要多,一句“四哥在宫里时对我怎么怎么好,现在的大皇兄对我根本比不上四哥”,也足以掀起一场风暴了! “嘉绮才那么点大,又是前两年才随伯父伯母来帝都的,她能懂什么?”宋宜笑心头一紧,但嘴上还是说着安慰的话,“何况蜀王殿下也还年幼,这回又受了伤,帝后素来友爱手足,决计不会太追究的——到底太皇太后跟二伯母最近都还乏着呢,帝后肯定也不想再给这两位添烦心事不是?” 谢依人唉声叹气道:“但望如此吧——我跟你说,往常看嘉绮能讨皇后娘娘的喜欢,我也很替她高兴的。现在看看,人说富贵险中求,真真是正理!接下来即使皇家不追究,往后我也要跟娘家讲,再不要随便放她出去了!” 又说,“许太妃估计也会是这个意思。” 许太妃当初之所以想要谢嘉绮做蜀王妃,除了谢嘉绮的家世与蜀王般配外,其实也是看她会讨喜,惹了卫皇后拿她当亲生女儿似的对待——想着若谢嘉绮做了自己儿媳妇,将来蜀王府与帝后的关系好,对蜀王也是件好事。 归根到底,许太妃是替自己儿子筹划。 结果这回因为谢嘉绮编的蚱蜢,蜀王不但被太子打破了头,说不得还要被划到肃王一派里去——尽管不是谢嘉绮的错,但许太妃会认为都是自己儿子不好吗? 没准这会已经在怀疑谢嘉绮克夫什么的了…… 谢依人倒也不是很惋惜这门亲事,王妃对于寻常人家来说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但莱国公这种开国传下来的高门,帝后都是见惯了的,区区一个宗妇也就是那么回事罢。 只是她同胞妹妹好好儿的受到这样的牵累,不管结果如何,她这会哪能不觉得憋屈? “嘉绮那么好,她的前途你何必担心?”宋宜笑好说歹说的安慰了她好一会,谢依人才恢复了常色,又托付她:“若你们近来入宫,千万帮忙留意一下这件事情的风声,不拘是好是坏,好歹叫我们心里有个底!” 宋宜笑道:“表嫂放心吧,咱们什么交情?若有这类消息,我一准立刻遣人来告诉您!” 但又说,“许是皇后娘娘下封口令的缘故,前两日夫君还进过宫呢,可是要不是您今儿个同我说这事,我竟是半点都不知道!” “唉!”谢依人叹道,“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担心,因为根本不知道帝后眼里这件事情是大是小——现在也只能自我安慰,说一准是帝后最近都在侍奉太皇太后,无暇过问此事,所以才没动静吧!” 宋宜笑忙又安慰了一番,两人才岔开话题说其他事。 这天回到燕国公府后,宋宜笑忙把丈夫请到后面,跟他讲了太子同蜀王的争执,末了忧虑道:“你说这事会不会波及肃王夫妇?” 她跟肃王见得不多,对这位皇子印象虽然不坏,但老实说感情也很有限。 可肃王妃聂舞樱,却是在她面前实打实的长了两年的,她可不希望看到这小姑子悲剧。 “暂时应该不会!”简虚白闻言,神情也凝重起来,思索片刻后,道,“毕竟二伯母现在还乏着,陛下就是为了给二伯母面子,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追究肃王什么的。何况这段时间,皇外祖母一直说陛下杀了代国姨母,陛下正急于阻止这样的议论,这眼节骨上若对蜀王或肃王做什么,却是不智。” 宋宜笑担心道:“但代国姨母跟姨父的棺椁都运回来了,不日就要下葬——这件事情我看离尘埃落定也没多久了!风头过后,陛下会不会再想起来肃王他们?” 第四百四十九章 忍字头上一把刀 这个问题简虚白思索了会才含糊道:“不过是小孩子打架,哪儿值得记那么久?何况蜀王去东宫时,也未必会提到肃王。” 宋宜笑闻言沉默下来。 她想起去年天花之事时,端化帝想铲除肃襄二王的心意已经多么明显? 这回无论蜀王提没提到肃王,既然连谢家都想到蜀王的性.子是肃王惯出来的,端化帝会怎么想,还用得着说吗? “二伯母最不放心的就是五妹妹。”她知道丈夫在这件事情上其实也是无能为力,毕竟这不是个人恩怨,这是帝位之争——靠着显嘉帝拉偏架才上台的端化帝,对于两个一度将他逼迫到狼狈处境的弟弟,不杀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但宋宜笑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二伯母现在情况很不好。” “明儿我求见陛下,看有没有机会提一提这事吧!”简虚白喝了会茶,最后这样道。 其实心情沉重的夫妇俩不知道,这会宫里的帝后也在为这件事情头疼:“许母妃那边去过了么?她是怎么说的?” “我去的时候许母妃倒是和颜悦色,直说这事儿是五弟不对,不该拿蚱蜢乱了太子专心向学之心,更不该前往东宫对太子无礼,挨了打也是理所当然。”卫皇后揉着眉心,疲惫的说道,“但这些当然都是场面话——听底下人打探来的消息,许母妃这两日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之前母后跟蒋母妃去安慰她时,她曾拉着蒋母妃哭过父皇,有‘若先帝还在,咱们这些苦命人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处境’的话语。” 说到这里,见端化帝脸色难看,卫皇后叹了口气,劝慰道,“陛下很不必把这话往心里去!不过是许母妃心疼儿子之下的话语罢了!您且想想早先的懋妃——许母妃也只五弟一个孩子,因为素来不指望他将来做什么事情,娇惯得很!这回虽然是五弟主动去东宫找太子麻烦的,可受伤得毕竟是五弟,许母妃对咱们有所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心疼孩子就心疼孩子,咱们又没有偏袒太子的意思!”但端化帝还是觉得很不痛快,“你堂堂皇后,不也专门过去给她赔礼,而且请太医给五弟好生诊断了吗?说句不好听的话,五弟跟太子虽然同岁,但五弟到底是长辈,他也有十二岁,不算很小了,为个蚱蜢跑去东宫跟太子理论,像什么话!太子固然冲动,五弟岂是什么错都没有?便是父皇还在,在这件事情上,也断不可能全怪太子!非要说什么‘若先帝还在’,这是什么意思?!好像咱们怎么个苛刻了他们母子似的!” 要搁平时,端化帝也不会很计较许太妃这句话,但这段时间,他频繁受挫——每次手忙脚乱都会想到显嘉帝在时,无论前朝后宫,处置事情都是游刃有余云淡风轻,相比之下,他这个显嘉帝倾注一生心血栽培出来的继任者,简直不能看! 眼下怎么听得“若先帝还在”这类话? 却是越想越气,“年初那会,五弟说朕腰间系的玉佩好,朕当场就解下来赏他了——那块玉佩你晓得的,乃父皇生前所赐,朕平常一直用着的,也算心爱之物了。五弟随口那么一夸,朕就舍了出来!朕要是对他不上心,会给他这样的脸面?!那时候许母妃做什么不说‘若先帝还在’了?!” “也是太子太冲动了,没有储君该有的器量!”卫皇后听出他有追究之意,忙道,“伺候他的人也是些没脑子的,竟叫他一怒之下拿了镇纸砸五弟——亏得没砸到要害,只流了些血!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咱们要怎么跟许太妃交代,单是太子的名声也要完了!” “太子毕竟年纪小,何况五弟上赶着去同他为难,他要还忍得住不计较,这也太没气性了!”端化帝却不这么认为,从显嘉帝去后,他这两年忍得还不够吗? 凭什么自己儿子也要忍忍忍? “但这事儿如果要追究的话,莱国公府的小谢小姐,很难不被卷进来。”卫皇后沉吟道,“莱国公是跟过太祖皇帝陛下的老人了,向来又恭谨,为这么点事落他们脸面,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者,小谢小姐的亲姐姐,便是徐表弟之妻——徐表弟,也是跟了咱们多年的人了。” 最重要的是,“皇祖母这些日子正怀疑咱们不念骨肉之情,这眼节骨上,哪能叫皇祖母再得话柄?” 端化帝闻言,脸色难看良久,才道:“那你说呢?” “先把皇祖母敷衍好了是正经。”卫皇后伸手去抚他紧皱的眉宇,柔声道,“皇祖母这辈子不容易,风风雨雨的,咱们做孙辈的,哪能不让她过个安生的晚年?” ——太皇太后的曾外孙都要有孩子了,还能活多久? 何必再同这老太太硬顶,忍一忍熬死了她,什么许太妃蜀王的,想怎么收拾不可以? “古人造字,很有道理啊!”端化帝沉默半晌,才淡淡道。 忍字头上一把刀。 什么时候,这把刀才不再砍在自己的心坎里,而是恣意的举向那些让他不痛快的人? 简虚白夫妇不知道帝后已经决定息事宁人,次日一早,简虚白还是依照说好的进了宫。 他没有直接前往宣明宫找端化帝,却先去了铭仁宫清熙殿,探望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到他,微露笑容:“阿虚今儿怎么来看哀家了?怎也没把朝平带过来?” “原是要带她来的,不过善窈之前在辽州认了个义子,比朝平长一岁。”简虚白解释道,“他们小孩子一见如故,昨儿个玩到半夜才肯安置,今日就有点起不来了。怕勉强她起身后,来了皇外祖母跟前会失仪,所以没带她。” “可别!”太皇太后忙道,“她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睡就让她睡——不过该管还是要管,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让他们熬夜呢?横竖现在又没进学,白天想怎么玩不可以?” 又问起宋轩的情况,“你媳妇怎么忽然想到收义子了?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轩儿是善窈娘家旁支子弟,原是他爹到辽州处置些产业上的纠纷,得知善窈在城中,便携了他上门拜访。”简虚白道,“结果善窈觉得轩儿很合眼缘,禀告爹爹同意之后,就认了他做义子。那孩子容貌白净秀美,性情也很温厚懂事,倒是个招人疼的,我见过之后,也觉得难怪善窈喜欢他。”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心里也差不多有了数,不过这种事情她也不是很在乎,遂对玉果道:“往后要给朝平东西时,你提醒哀家一下,燕国公府如今不是两个孩子,是三个孩子了!” “谢皇外祖母恩典!”简虚白知道太皇太后特意记下来宋轩,无非是给自己面子,忙跪下来道谢。 “你是哀家养大的,哀家不疼你疼谁?”太皇太后和蔼的拍了拍身边,“跪什么跪呢,过来说话吧!”待简虚白依言起身,坐到她身边后,她特意端详了下简虚白的额——上回过来说情时磕头磕出的伤痕已经很淡,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了,但太皇太后眼中还是流露出一抹心疼。 随即叹息:“哀家的心思你明明清楚,却又何必来招哀家呢?” 简虚白正要解释,太皇太后却又叹了口气:“也不能怪你,帝后发下话来,你也不好不听!” “也是怕皇外祖母您伤了神!”简虚白忙道,“陛下跟皇后娘娘那儿其实没有强求的。” “这个事情哀家自有主张,你就不要再管了!”太皇太后脸色微沉,摆了摆手,说道,“虽然你媳妇认了个义子,但到底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下个月代国夫妇的百日满了之后,你们也要上上心才是!” 见太皇太后关心起自己的子嗣,简虚白沉吟了下,抬头道:“说到这个,善窈前两日跟我商量了件事情,我正想请皇外祖母给我拿个主意?” 太皇太后关切道:“是什么事?” “善窈说没回帝都之前,看爹爹写信,只有两个去处:一个是给我,一个是给姨祖母。”简虚白边说边观察着太皇太后的神情,道,“所以想着将姨祖母接燕国公府去尽孝——”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 太皇太后静静听着,面上表情不变,眼中却流露出复杂之色。 简虚白过继到三房之后,以简离邈与仪水郡主为父母,如此,他的外祖母,也成了端木老夫人。 之所以到现在还喊着“姨祖母”,无非是顾虑太皇太后的心情。 毕竟太皇太后虽然有好几个外孙,但最疼爱最关心的,毫无疑问是简虚白。 如今简虚白夫妇要把端木老夫人接回府里尽孝,若不跟太皇太后先打个招呼,太皇太后难免觉得受到了疏远——这点宋宜笑是疏忽了,毕竟她跟太皇太后相处不多,但简虚白却不然,趁今日进宫,自然要过来走一趟。 “这是应该的!”太皇太后抿了会唇,拍了拍简虚白的手,温和道,“你这孩子,怎么现在还喊‘姨祖母’呢?都喊晋国‘二伯母’了,哪好还把端木老夫人当成姨祖母看待?那可是你现在母亲的亲娘——早些日子,你们都还没回来前,哀家就同端木老夫人说过,简离邈出孝之后,是必要奉养她的。而你们总不可能叫他们姨甥两个单独过罢?” 顿了顿,“难为你媳妇有孝心,简离邈还没回来,她竟先想到这事儿了!依哀家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出宫后,你们就把端木老夫人接燕国公府去罢,如此正好赶上中秋节,也能小小的团圆一把!” 说到这里,她自嘲的笑了笑,“好孩子,你今儿来哀家这里,是专门为了说这件事情的吧?怎么?怕哀家吃醋?” 简虚白确实担心太皇太后因此感到失落——不过他当然不会承认:“皇外祖母这可是冤枉我了!明明我就是有两日没见您,牵挂着这才来的!” “你媳妇早先也不是没有过两位外祖母。”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也不继续戳穿他,只拍着他手背温和道,“所以你不必担心哀家会看不得你孝敬端木老夫人,说起来,端木她也是苦命——不过,你这样在意哀家的想法,哀家心里也很高兴!” 这件事情说好之后,简虚白又陪太皇太后说了会话,这才告退。 第四百五十章 驸马 他出了清熙殿,到了端化帝所居的宣明宫。 才进去,却见皇后也在,帝后看到他都很高兴:“阿虚来了?正好,过来帮忙参详参详!” “这些是什么?”简虚白行了礼,依言从旁边走上丹墀,打量着御案上一叠厚厚的宣纸,诧异道,“还有画像?” 他随便翻看了下,见那些画像上都是年轻端正的男子,心念一转,顿时有了数,“可是为了两位长公主殿下择婿?” “玉山的驸马是早就定好了的,只待下个月咱们出了孝,过明路就是。”卫皇后把手里的一张画像给他看,道,“问题是长兴——之前那姓何的犯糊涂的事情,阿虚你也晓得,如今出孝之期迫在眉睫,咱们自不能因为那姓何的耽搁了长兴的青春!这不,这两日我暗中寻访了些合适做驸马的人选,正与陛下商议着呢!你来了,也帮出出主意?” 简虚白看了眼下皇后推荐的这个人选,画像下面用小楷标了具体情况,是兵部尚书何文琼的嫡四子,叫何谦,年十九,有举人功名,目前不曾出仕,还在刻苦攻读,标注的人提了下他考取举人时的名次,认为他中进士的指望还是有的。 至于长相,这何谦比之前同姓的那个何征却要差一筹了,虽然能送到皇家案头,肯定不会丑陋,但除了皮肤白净、五官端正外,其余也就乏善可陈,之前的何征虽然出身不如这何谦,论长相却称得上“英俊挺拔”四个字。 但那何征为了悔婚,下狠手把好好的一张小白脸都毁了,且不说长兴长公主从来没有非何征不嫁之势,就是有,皇家也丢不起那个脸,非要把金枝玉叶的公主塞给他。 “陛下与娘娘亲自过目,自然是好的。”简虚白一看卫皇后推荐何谦,就知道这回给长兴长公主择婿,冲的就是打破谣言去的,所以专门挑了有从龙之功的何文琼之子,毕竟以何文琼跟随端化帝的资历,以及他目前在朝堂上的地位,端化帝即使要翻旧账,也要给他点面子的。 既然把嫡妹许给这位老臣的嫡子,可见皇帝没有干掉长兴长公主的打算。 简虚白因为长兴长公主曾经闹着要下降给他的缘故,在这个表妹的婚事上,自觉不该多嘴,这会回想了下何谦的为人,印象中倒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品行还是可以的,便将画像还给卫皇后,敷衍道,“臣只是长公主殿下的表哥,长公主殿下的终身大事,哪有臣说话的地方?” “这会又不是在朝堂上,说话这么见外做什么?”卫皇后笑着嗔了他一句,猜想他来是有事,到底没再追问,把画像收了起来,寻个借口先回未央宫了。 皇后走后,端化帝挥退宫人,道:“朕也属意何谦尚长兴,阿虚你觉得皇祖母跟母后她们会答应么?” “臣有些日子没见皇舅母了,却也吃不准皇舅母的想法。”简虚白想了想才道,“至于皇外祖母——臣以为只要皇舅母与长兴长公主殿下同意的话,皇外祖母应该也会答应的。” 等于没说。 不过端化帝也不是非要他给出个意见不可,闻言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这事儿,关切道:“你才从皇祖母那边过来?怎么样?皇祖母今儿心情如何?可再说代国姑母的事情?”“却没有说。”简虚白大致讲了下祖孙的谈话,道,“臣看皇外祖母难得有点笑色,也没敢主动提代国姨母。” 端化帝沉吟道:“皇祖母终于有点笑色了吗?这可真不容易……这么说,她老人家总算有些振作起来了?” 皇帝思索了一会,方想起来问,“对了,你今日是主动要求进宫的,可是有事?” “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是朝平前两天想起来,缠着臣要养只宠物玩耍,臣想了数日,决定给她养只狸猫。”因为太子跟蜀王打架的这件事情,卫皇后是下过封口令的,简虚白如果直接询问此事,无异是告诉帝后,谢依人没听皇后的吩咐了。 所以简虚白另外找了个借口,道,“底下人一下子弄了一窝狸猫过来,臣想着蜀王跟太子殿下这年纪没准也喜欢,还有两位公主殿下,是以来问问陛下,可否给四位殿下那儿都送只?” 皇帝闻言,狐疑的打量了他一会,才道:“太子身负社稷,当以学业为重,若养了狸猫在东宫,恐怕他分心!不过阿虚的这份心意,朕会同他讲的。至于狸猫,还是叫皇后替他养着吧!如此太子去未央宫请安时,也能看到。至于东海跟豫康,她们养着倒是不妨!” “那蜀王殿下那边?”简虚白问。 “五弟……”皇帝沉吟了会,眯眼道,“阿虚,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么忽然想起来给宫里送狸猫了?” 简虚白笑了一下,道:“谢表嫂口风紧得很,臣妻与她闲聊时虽然觑出不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臣妻不明所以,心下担忧,回府同臣说了此事,臣也是放心不下,今儿才进宫来打探打探。若是这事不该臣知道,还望陛下饶恕!” 端化帝皱了下眉,想了片刻,道:“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小孩子打架罢了!” 他将大致经过说了一下,提到许太妃说“若先帝还在”时,虽然卫皇后已经反复安慰过他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向简虚白抱怨,“你说朕登基以来,对诸位留居皇城的庶母们,不说日日请安叩见,怎么也是件件按着规矩来,算不得怠慢了吧?许母妃这话说得仿佛朕怎么了他们母子一样!” “陛下何必与一介深宫妇人一般见识?”简虚白劝道,“何况许太妃这话说的也不对,皇舅的为人,陛下还不知道吗?若皇舅在,蜀王殿下即使受了伤,也必然难逃责罚!” ——你为这事儿生什么气?谁不知道显嘉帝在世时最偏爱的就是你这个长子,许太妃再怀念先帝,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哪怕蜀王是显嘉帝在时的幼子,论得宠论份量也没法跟端化帝比! 端化帝经过卫皇后的反复开导,现在的怨气已经没那么大了,闻言叹道:“朕只是觉得,朕以拳拳盛意待人,然而……”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只叹着气摇了摇头:其实皇帝这番话真正想说的不是许太妃,而是太皇太后。 简虚白心里明白,却装作不知,只道:“陛下宽宏大量,许太妃醒悟过来之后,必然自觉惭愧了。” “朕这些日子操心着皇祖母,这事儿虽然之前就听身边人提过,却尚未来得及处置。”端化帝捏了捏眉心,道,“还是皇后提了建议,说很不必在这眼节骨上为小孩子打架大动干戈,免得扰了皇祖母等长辈的安宁,也坏了接下来中秋的喜气。” 说到这里,他摆手道,“既然你问起来,待会顺便把这消息转告徐表弟夫妇吧!免得谢家一直牵肠挂肚的,其实皇后说的很对,这事儿同谢家那小姑娘根本没什么关系,说到底是咱们皇家没把孩子教好!” 简虚白笑道:“陛下这话言重了,蜀王跟太子两位殿下今年都才多大?臣在这年岁时可也没少淘气——您可记得臣当年闹着要随军出征时,您哄了臣多少回?现在想想陛下当时那操心的样子,臣都觉得无地自容呢!” “你那时候确实天真!”端化帝被提醒,追想当年,也不禁微露笑容,叹道,“还好你好好儿的回来了!不然朕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简虚白道:“臣当时是真真不懂事!叫皇外祖母、皇舅、皇舅母还有陛下您都跟着操碎了心,二伯母那边就更不要说了!偏偏那时候还自以为是个好主意呢,谁知道却是亲者痛仇者快!正如陛下所言,幸亏臣到底还是活着回来了,否则怎么对得起诸位亲长多年来的爱护与抚育?” “都过去了。”端化帝面上闪过一抹复杂,安慰道,“现在你也已经长大,孩子都有了。朕瞧着,心里十分欢喜。” 跟着君臣又缅怀了会往日,简虚白目的达到,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端化帝却没有立刻叫人进来伺候,而是皱眉回忆着往昔:他以前跟太皇太后的祖孙关系一直很好,尤其在简虚白前往乌桓这件事情上,他跟太皇太后都是反对的,反对无果后,简虚白还朝时遇见的攻讦,也是他与太皇太后联手维护下简虚白的。 那时候祖孙齐心协力,多么和睦? “不知道拿这件事情做引子,去皇祖母跟前哭诉,会不会软化她的心?”而端化帝现在再回忆起这些经历,自然不可能全为了感慨人心易变,却沉吟,“横竖皇祖母现在对朕厌恶得很,即使失败……也不过再受一番数落罢了!找个合适的机会试试看罢!” 而皇帝算计着哄太皇太后的时候,皇后却正盘算着她念念不忘的那件事情:“当年欲以天花谋害我儿的到底是谁?!” ——本来皇后打算今年避暑的时候,联合顾韶,里应外合查个水落石出,把仇报掉! 她连嫌疑人都确定了,就是梁王。 谁知道这主意才拿定呢,简夷犹的死讯就传了过来! 帝后自然要好好安慰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 终于熬到避暑了,索性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也没了! 这消息瞒了太皇太后一些日子,终于瞒不住之后,太皇太后一路闹到现在,帝后忙着安抚她都来不及,卫皇后还得抽空安抚端化帝,又要匀出时间精力关照好了东宫,以免幕后凶手趁乱再次对太子下手,哪还有功夫去跟顾韶商议此事? 现在太皇太后虽然还没有消停的意思,但帝后已经有点习惯这位老太太的折腾了,卫皇后不免再次想起来:“得空还是跟顾相打个招呼,问问他这事查得如何了吧?” 毕竟顾韶也是有找到真凶灭口的要求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 风雨来 这天简虚白回府后,跟妻子说了打探的结果,让她安排人去给谢依人递口信。 等宋宜笑出去吩咐好了回来,他才说起接端木老夫人的事情:“今儿进宫,顺口跟皇外祖母提了提,皇外祖母也很赞成,且要咱们从此改口唤姨祖母为外祖母。” “我竟把这事忘记了!”宋宜笑一听这话就恍然,拍手道,“亏得你记得!不然可是冷落太皇太后了!” 简虚白安慰了她几句,沉吟道:“皇外祖母建议咱们赶在中秋节之前请外祖母来府里团聚,如此过节的时候也能热闹点。” “那还有什么说的?”宋宜笑看了眼屋角铜漏,“今儿怕是来不及了,咱们明日就去请外祖母吧?” 见简虚白点头,便唤进苔锦,命她去投帖,免得次日一家子登门得突兀,打扰了端木老夫人。 端木老夫人那边得知燕国公府一家子要来拜访自己,感到有点意外:“国公府那边,是有什么事吗?” 苔锦按照宋宜笑的叮嘱,只说:“夫人新认了义子,便是府里的宋小公子,如今跟信陵郡主还有朝平县主养在一块,公爷跟夫人想着他们还没拜见过长辈,故此想问问您明儿可有空暇?” 听她这么说,端木老夫人就以为只是领义子来请个安,便道:“自然是有空的,让他们明儿来吧!” 等苔锦走后,端木老夫人唤了陆鹤爱、陆鹤羽兄弟到跟前,同他们讲了明日燕国公府一家子要来的事情,命他们去预备见面礼。 不想次日简虚白夫妇果然领了三个孩子前来,只是照面时一声“外祖母”,却把端木老夫人喊得微怔,跟着叙礼毕,夫妇两个暗示要单独同老夫人商议事情——待闲人都下去了,简虚白便道:“中秋节快到了,只是爹爹丁忧未满,不便来帝都,眼下只得我们夫妇来迎外祖母回府,未知外祖母几时方便动身?” 不待端木老夫人推辞,又说,“昨儿个皇外祖母也是这么说的。” “……便是你们现在承嗣三房,可我到底只是你们外祖母,不是你们祖母。”端木老夫人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怔了一会,眼中似有水光闪动,但片刻后还是微笑着道,“哪有跟你们一块住的道理?何况我现在也不是没人照顾,鹤爱跟鹤羽不都在膝下吗?” 宋宜笑忙道:“其实也不只是想请外祖母搬去燕国公府,好方便我们尽孝,也是有求于外祖母!” 说着就把陆茁儿的情况讲了下,抽出帕子轻按眼角,道,“自从萃儿夭折之后,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同母妹妹!若是不能把她照顾好,往后却有什么脸面去见我娘家母亲?只是我年轻见识浅薄,也没多少教养小孩子的经验,虽然对她心疼万分,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对她好?” 又道,“俗话说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原本这样的事情都是请教长辈的!可外祖母想也晓得,我娘家已经没有长辈在了,我嫡亲外祖母虽然还算康健,可我那么多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她老人家哪儿操心得过来?再者,我也不怕说与外祖母听:当年我娘家母亲过世,我与外家为此发生了些龃龉,这两年都不怎么来往了,如今找上门去想也尴尬!” “而夫君的长辈,如太皇太后与现在的二伯母,近来都是凤体欠安,且也不便打扰。思来想去,我只能把主意打到您这儿了!还求您念在爹爹的份上,帮一帮我们吧!” 端木老夫人知道她只是在找借口,沉吟了会,摇头道:“信陵郡主这样的情况,我倒是听说过,无非就是吓坏了。好在她年纪小,让她跟朝平还有轩儿他们一块养着,过上几年,总会缓解的。” “至于说去你们那儿住还是算了,鹤爱跟鹤羽……” 宋宜笑接口道:“两位表弟当然也是一块住过去!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两位表弟的婚事,还要我们帮忙呢!外祖母跟两位表弟住过去之后,这些事情办起来也方便不是?” 然而这天任凭夫妇两个好说歹说,端木老夫人都是摇头。 哪怕后来简虚白找借口出去说服了陆鹤爱跟陆鹤羽,帮忙劝说端木老夫人,老夫人也只道:“过些日子再说吧!” 她这样的态度让宋宜笑不解之余也感到诧异,因为本来以为端木老夫人许是之前曾为了亲近苏家,疏远过燕国公府,放不下面子,所以才不想答应的。 但后来简清越三个孩子回到堂上时,看端木老夫人的样子,分明对简清越疼爱万分——从搂到怀里就舍不得放手,甚至连夫妇两个看天色已晚,不得不告辞时,老夫人数次欲言又止,看她神情分明是很想把简清越留下来的。 可最终还是亲了亲简清越,便将她交给了宋宜笑:“你们有心,往后常带孩子们来看看我就是了!” 端木老夫人说这句话时,神情虽然平静,语气中却透露出莫名的悲怆。 宋宜笑猜测这其中必有什么内情,但回到燕国公府后,她向丈夫打听,简虚白思索半晌,却也是摇头——其实宋宜笑怀疑丈夫未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罢了。 如果是以前,她就算心里不满,也没什么办法。 但现在…… 转天她就找个借口约了宋珞嫣过来,说了会闲话后遣散下人,便说起想请端木老夫人来府里住却被拒绝的事情,末了叹息道:“我跟夫君提这件事情,除了为了尽孝,也是真心想得长辈指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外祖母明明非常慈爱,也很喜欢朝平,却始终不肯同意来住。你晓得的,我虽然是江南堂嫡女,但因为种种原因,却没能在宋家长大,所以对于外祖母这样的出身的人想法,委实揣测不到什么,想着你也许有些心得,却不知道能不能指点指点我?” “姐姐这话说的,我哪配指点姐姐呢?”宋珞嫣忙道,“说起来我也不大清楚端木老夫人的想法,但记得家里有位叔祖母,也姓端木,正是端木老夫人的娘家族姐,听长辈们讲,那位叔祖母当年在闺阁里时,与端木老夫人是有来往的,兴许能从叔祖母那儿打听些情况——只是叔祖母算来也有好些年没跟端木老夫人照面了,能不能帮上姐姐的忙,却也不一定。” 宋宜笑和颜悦色道:“这话说的!你肯帮忙,我已经是喜出望外了,难道还会赖上你吗?” “我倒巴不得姐姐赖上我呢!”宋珞嫣笑着张臂作势要抱她,“我一见姐姐就喜欢得不得了,巴不得啊一辈子跟姐姐相亲相爱才是!” “那叫沈霜角怎么办?”宋宜笑“扑哧”一笑,道,“他不跟我拼命才怪呢!” 霜角是宋珞嫣之夫沈边声的字。 两人说笑了一阵,讨论了下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宋珞嫣也就告辞了。 不几日中秋便到——这年的中秋节照例冷冷清清,由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死,甚至还有点气氛紧张。 因为消息灵通的人家,都非常担心太皇太后会在中秋宴上发难,当众让帝后下不了台。 但众人诚惶诚恐的入宫后,却发现情况比预料的要好:太皇太后根本没出席。 虽然太皇太后之所以不出席的原因,是因为她老人家觉得这种团圆的日子,看着满堂之人,内中却无一个是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女,感到承受不住,这理由多多少少也落了帝后面子,但怎么也比当众跟帝后闹翻的好不是? “咱们且饮此樽,愿晋国皇姑早日康复!”卫皇后为了缓和气氛,主动举樽——这时候帝后虽然还没出父孝,但二年大祥已满,已可复居正寝,饮酒食肉——含笑道,“但愿来年皇祖母与晋国皇姑都能与咱们同乐!” 众人见状纷纷响应,到底把场面圆住了。 中秋次日是端化帝的万寿节,正担心太皇太后生事的皇帝,自然无心庆贺,连家宴都没摆,只携卫皇后去祭祀了下显嘉帝与崔贵妃,然后去铭仁宫跟徽仪宫给太皇太后、苏太后磕了头。 太皇太后照例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们,苏太后倒专门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一碗长寿面。 虽然说苏太后的手艺很一般,但听宫人说这是太后一早起身,从和面、揉面、擀面每一步都不曾假手他人,真正亲手所做后,端化帝与卫皇后都十分感动。 ……这位嫡母虽然也不跟他们一条心,但相比太皇太后,真的很体贴了好不好? “等长兴下降时,咱们多给些添妆吧!”帝后在苏太后那吃完长寿面后,回到未央宫,这样商议着。 至于说感动到放过肃王……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两个节过去,时间转眼到了九月。 重阳之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百日期满,简虚白终于可以搬回后院——他们夫妇同寝未久,长兴长公主再婚的驸马也公布了出来,正是卫皇后之前拿给简虚白看的何谦。 因为长兴长公主已经下降过一回,府邸、嫁妆、人手,都是现成的。 是以婚讯公布后,只要按着流程走就是了,固然这时候已经临近年关,上上下下倒也不算忙碌。 这天宋宜笑正对着长兴初嫁时的贺礼单子,拟定这回的礼单,丫鬟上来禀告,说宋珞嫣忽然来了,看神情还有点焦急——宋宜笑想起来上个月托这族妹打探端木老夫人的事情,以为西凉那边终于有了回复,忙撇下手里的事情站起身:“快请!” 哪知片刻后,两人在小花厅里坐下,清了场,宋珞嫣却急声道:“姐姐,出大事了!” 宋宜笑一惊,才要问详细,宋珞嫣已继续道,“宋府那边刚刚得到确切消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所以接旨后自.尽,疑与卢氏有关!” 第四百五十二章 快要忘记的黑手 “卢氏?!”宋宜笑大为愕然,“她怎么会掺合到琼州的事情里去?” 宋珞嫣无奈的一摊手:“还不知道——但消息已经确认属实,最要命的是,卢氏似乎有将这把火烧到姐姐头上的意思!” 宋宜笑脸色阴沉下来:“这事儿同我全没关系,她打算怎么把火烧我头上?” “说是姐夫乃陛下心腹,久有为陛下铲除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之心!”宋珞嫣轻声而快速的解释,“所以之前辽州那边的事情查出来同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疑似有关后,虽然陛下与太皇太后商议好了要将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合家废为庶民,但姐夫却自告奋勇,要为陛下出气,故此通过姐姐您,让卢氏那边派人抢在传旨钦差之前,赶到琼州,以富阳伯世子的性命,要挟代国大长公主夫妇!是以,后来钦差才到琼州,大长公主夫妇就……” “我夫君的圣眷,还用得着做这样的事情?!”宋宜笑被气笑了,“卢氏把全天下人都当傻子吗?!” 说其他人为了讨好端化帝,弄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也还罢了,简虚白怎么可能这么做? 一来以他跟端化帝的关系根本用不着这样讨好;二来他最大的靠山可从来都不是端化帝,而是太皇太后! 所以简虚白怎么可能对付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从利害角度来讲,这等于是自绝于靠山;从感情上讲,简虚白跟代国大长公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恩怨,跟太皇太后更是祖孙情深,他得犯傻到什么地步,才会这么做? “她敢这么做,恐怕必有后手!”宋珞嫣提醒道,“不然不管指使她遣人前往琼州,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人是谁,单凭她参与了此事,太皇太后绝对饶不了她!连带她那三个年幼的孩子,也不会有好下场!当今帝后皆是纯孝,在这件事情上,是绝对不会阻拦太皇太后发作的!” 又替宋宜笑抱屈,“姐姐明明已经数次公然说过,不会要前家主临终之前所赠家产的,那卢氏却还要对姐姐下这样的毒手!说起来她这两年送出去的东西,都比前家主叮嘱要给姐姐的多了,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话其实有点试探的意思,卢氏这个继母的口碑一直还不错,而且从她大把撒钱的做派来看,也不是那种吝啬得死活只进不出的人。 按说江南堂现在人丁凋敝,卢氏的娘家又悲剧了,卢氏很该紧巴着宋宜笑这个燕国夫人不放,好借燕国公府之势,庇护宋宜耀三姐弟长大才是。 怎么她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还要处心积虑的谋害宋宜笑呢? 甚至从这回的做法来看,已经到了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拖宋宜笑下水的地步了——寻常仇恨也没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尤其卢氏膝下三个孩子都还那么小,看在孩子的份上,当娘.的也要三思吧? 宋珞嫣自然好奇,宋宜笑与卢氏之间,到底有些什么纠葛? 宋宜笑听是听了出来,但这事儿如果要全部解释的话,必定涉及她生父生母的身后名,她当然不会说了,只道:“本来我这继母对我还是可以的,但自从去年翠华山天花之事,卢家满门伏诛后,她对我就冷了下来。不过关于爹爹生前的遗嘱,她倒是跟我提了两回的,但你也知道,我那同父异母弟弟年纪尚幼,我自己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却叫我怎么忍心同他分东西?所以那边几次找我我都推掉了。” “现在想想,继母应该不是为了爹爹生前的遗嘱,想要害我。” “多半,是把卢家的遭遇,迁怒到我头上了!” 宋珞嫣闻言不禁挑眉:“这件事情皇家早已查得清楚,原是卢家作孽在前!又怎么能怪姐姐?说起来姐夫跟朝平是命大了,想想皇家的二皇子,那位殿下当时才多大?枉卢氏自己也是当娘的人,全不想懋妃娘娘的遭遇,还不是卢家一手造成的!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迁怒姐姐?” “这些且不讲了!”宋宜笑沉吟道,“单凭卢氏一个人,再恨我再想害我,手也未必伸得到琼州去!何况代国姨母是从惠宗皇帝陛下的时候过来的,算起来已经经历三朝,即使流落琼州,又岂是好糊弄的?卢氏手里若没点凭据,空口白牙,想吓唬住代国姨母,如何可能?!” 宋珞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底下人尚未查到卢氏背后之人……老实说,我也想不到是谁这样处心积虑的要谋害姐姐姐夫?” “依我看,这件事情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着冲着燕国公府而来,实际上却别有所指。”宋宜笑想了想,道,“你想太皇太后自从先帝驾崩起,凤体一直有些欠安。今年以来,辽州跟琼州先后报来噩耗,更是惹得她老人家伤心万分——倘若再加上这一件,你说叫她老人家怎么受得了?!二伯母,我是说晋国大长公主殿下,比太皇太后还年轻了一辈呢,这在榻上都躺了多久了?至今我都不敢近前侍奉,就怕招了她伤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宋珞嫣惊道:“姐姐是说,这事是冲着太皇太后去的?!可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对她老人家不利?!” 之前在辽州时,简离邈这么讲时,宋宜笑也觉得难以置信。 但这段时间的梳理下来,她倒也有点头绪了,此刻闻言,微微冷笑:“你觉得现在,谁最不希望太皇太后好好儿的?” 见宋珞嫣微怔之后,忽然苍白了脸色,她意味深长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原是最寻常的情况!不过数年光景,有些人有些事,我已经忘记了,看来有些人家倒是一直忘记不掉啊!当然这也不奇怪,毕竟当年吃亏的可不是我啊!” 她以前以为算计太皇太后的人,多半是对太皇太后怀有仇恨,所以怀疑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这两位的余孽;从辽州来帝都的一路上,赶路无聊时,把整个经过细细理了一遍,才醒悟过来:其实地位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之后,更多时候心生杀意,未必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利益。 而太皇太后从来不过问政事,除了保下代国大长公主一家,以及裘漱霞一脉外,这位老人可以说是与世无争。 她会挡了谁的路? 或者说,铲除她,会铺砌谁的路? 宋宜笑思来想去,最值得怀疑的,莫过于崔家。 “崔家近年虽然出了两位贵人娘娘,但这两位贵人娘娘福份都不够深厚,皆享寿不永。”她思索了会措辞,对宋珞嫣道,“再加上早年庶人崔见怜之事,大大恶了帝后!所以尽管陛下登基之后,按照规矩封了崔子玉侯爵,但除此之外,别无恩赏,且平常也很少召见舅家。” 一个不得宠的侯爵,要权没权要势没势,不过是每年多领一份俸禄罢了! 崔家如何能不急? 尤其去年天花之事时,顾韶因为跟简平愉曾为政敌,自请避嫌,要端化帝另外找人彻查时——端化帝盘算半天之后,愣是遣了皇后的亲爹,都没想起来自己的亲舅舅! 这足以证明崔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之低、存在感之弱。 “崔家子弟的才干本来就不怎么样,否则也不至于被陛下忘记到脑后。” “想要上进,除了挽回圣心,还能有其他什么路子?” 宋宜笑微微冷笑,“崔太后生前与代国姨母关系最是恶劣,曾受代国姨母掌掴之辱——陛下为东宫时,亦没少被代国姨母算计!崔家要讨陛下欢喜,于情于理,也该拿代国姨母开刀不是吗?” 只是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虽然落了难,却也不是那么好动的,毕竟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都还在。 所以崔家即使想弄死这位金枝玉叶,好讨好皇帝外甥,却也不敢在明面上担下这份罪名! 那么他们就需要替罪羊——如果在找替罪羊的时候,顺便还能报仇,那当然是最好的了! “姐姐是说,崔家记恨庶人崔见怜之事,这回特特串通了卢氏,要谋害您?”宋珞嫣沉思了会,皱眉道,“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自然是揭发他们!”宋宜笑毫不迟疑的说道,“否则难道还等着他们来栽赃燕国公府吗?” 她知道宋珞嫣问“要怎么办”,其实不仅仅是请示接下来的做法,也是在提醒:既然端化帝眼下巴不得太皇太后不要再碍眼,如果这会就戳穿了崔家,避免了太皇太后受到刺激出事,端化帝会不会不高兴? 虽然说宋珞嫣晓得太皇太后是燕国公府的靠山之一,这位老人若活着,对于通过结干亲的方式,与燕国公府结成同盟的宋氏旁支来说,也是件好事。 但考虑到端化帝同样对燕国公府很是亲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年迈的太皇太后是肯定要走在端化帝之前的。 所以倘若现在为了太皇太后,得罪了端化帝的话,宋珞嫣难免觉得不妥。 但宋宜笑知道丈夫对太皇太后的感情,在这件事情上,自然不可能仅仅考虑利害。 见她态度坚决,宋珞嫣想了想到底没再说什么,只道:“姐姐说的极是——然而咱们现在手里却没有这方面的证据?尤其是崔家!” 而且还有个难处,“崔家因为这两年一直不打眼,陛下也很少召见他们。所以我们也没太关注崔家,眼下忽然要查他们是否与卢氏有勾结,恐怕非数日之功!怕就怕卢氏在这期间动手,那……” 宋珞嫣这一支毕竟只是旁支,这些年来又一直蛰居西凉,如今虽然开始着手入世,能够动用的人手也是有限的。不可能说把满朝文武都留心到——肯定只能重点关照位高权重或地位紧要的人了。 而崔家这两年颇有些默默无闻的意思,宋珞石自然不会在崔府浪费人手。 结果现在宋宜笑怀疑崔家,宋家旁支的支持,却有些跟不上了。 “这事儿我来办吧!”宋宜笑沉思了片刻,道,“我知道有个人就算没有一直盯好了崔家的一举一动,但若知道崔家有什么举动,必然会很关心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报信 宋宜笑说的这个人,自然是卫皇后。 当年崔见怜以侧妃的身份选入东宫之后,可以说是宠夺专房,入侍不过数月,又怀上了双生男嗣,一时间风头无二。 哪怕卫皇后当时已生下了现在的太子,而太子也一直很受太皇太后与显嘉帝的喜爱,但依然不敢捋其缨——毕竟太皇太后是端化帝的祖辈,显嘉帝是父辈,而当时支持崔见怜的,却是端化帝自己,以及端化帝的亲娘! 倘若不是宋宜笑为了替丫鬟芝琴报仇,将崔见怜算计得身败名裂的话,卫皇后的压力可想而知! 而当时的卫皇后,虽然表面上对崔见怜处处忍让,表现得大度又端庄,但私下里却早就将她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司空衣萝没了的那场东宫小宴上,卫银练可不就是受姐姐所托,委婉拉拢宋宜笑? 这也是后来宋宜笑找到机会就动手的缘故,因为她知道,只要给卫皇后一个机会,不必提前通气,卫皇后也一定会心领神会的干掉崔见怜的! 所以崔见怜的结局,虽然出自宋宜笑的谋划,但卫皇后出的力气绝对不小。 而谨慎如卫皇后,即使不一直盯着崔家,防备他们为崔见怜翻案,一旦晓得崔家疑似有所动作,也会想方设法的弄个清楚,以防自己母子地位受到威胁的! 这么个现成的助力,宋宜笑当然不会不用。 “倒是正好,好些日子没跟卫姐姐照面了!”宋宜笑打发走宋珞嫣后,计较了一番,命人去姬家投帖,“正事跟叙旧一块办了,倒也方便!” 当然在这之前,她得把这事儿跟丈夫说一下。 “按照你的推测,崔家确实很是可疑。”简虚白听完经过,面上闪过一抹分明的怒气,定了定神才道,“不过兹事体大,卢氏那边,还是查个水落石出的好!” 他五岁起由太皇太后抚养,祖孙情深,眼下卢氏的作为,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都会对太皇太后造成极大伤害,甚至说是危及太皇太后性命也是可能的——简虚白哪能不生气? “但这事儿我族妹那边不好出面。”宋宜笑为难道,“他们毕竟只是旁支,而且江南堂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哪怕他们早就查到卢氏这两年送出许多祖产,却也一直没能下定决心上门责问,就是怕卢氏到处哭诉他们欺负孤儿寡母。” 简虚白道:“我晓得,这事儿你若愿意,就交给我来办吧!” 宋宜笑有什么不愿意的? 答应下来后,又提醒了一句:“听我那族妹说,卢氏也没少给博陵侯那边好处。当然我相信袁侯爷不会为了那么点好处坑咱们的,不过你查的时候是不是注意下,免得袁家被拖下水?” 简虚白闻言,目光闪烁了会,才道:“你放心吧,我理会的。” 如此夫妇二人分头行事,简虚白从卢氏那边入手,宋宜笑则收拾收拾登门拜访卫银练。 卫银练初成亲时,因为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还在帝都,姬明非幼丧父母,一直跟着叔叔婶婶过,所以是住在代国大长公主府的。 后来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流放琼州,姬明非请求随行,因卫皇后才遭丧子之痛,端化帝为了留下小姨子宽慰发妻,没有答应,愣把他们夫妇留了下来——不过因为代国大长公主这个主人都走了,他们也不好继续在大长公主府里住下去,所以搬了出来。 现在却住在跟代国大长公主府隔了两条街的一处宅院里。 这宅院本是姬家祖产之一,地方不算小,四进四出,后面还带了个大花园。 就住了姬明非与卫银练夫妇二人,上无长辈下无子女,虽然有下人,一路走进去到底觉得有些冷清了。 故此卫银练看宋宜笑独自前来,就嗔她:“朝平他们呢?枉我接了帖子之后,从昨天就巴巴的预备起来,为的就是哄朝平他们几个高兴——结果三位心肝儿肉一位也没来,竟只来了你一个!真真是叫我失望!” “表嫂这话才真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宋宜笑把帕子按在胸口,作出悲痛欲绝之状,说道,“枉我一心惦记着表嫂,生怕三个孩子来了之后,扰了咱们亲近,好说歹说,做牛做马,总算把三位祖宗哄在家里了,结果表嫂这会倒嫌弃我了!” “就是嫌弃你!”卫银练闻言“扑哧”一笑,拿指虚虚一点她,道,“咱们都多少日子没见了,我打赌小朝平一准记不得我这卫伯母了!你还不赶紧带她来见见我,你说我该不该怨你?” 宋宜笑笑道:“是是是,是我不对——然而表嫂看在我这些日子对你日思夜想惦记着的份上,就饶了我吧!” “过两日必须带朝平他们过来叫我见见!”卫银练同她讲条件,“不然我才不饶你呢!” “那是当然的!”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后堂上,丫鬟们奉上茶水,宋宜笑呷了一口,说道,“都这么久没来给嫂子请安了,嫂子哪能不给见面礼呢?冲着这一点,嫂子就是不这么说,我啊过两日也非领他们上门不可!” 卫银练闻言失笑着对左右道:“你们听听她说的这话!堂堂燕国夫人,居然也学人打秋风起来了!” 她之前的心腹丫鬟岁数到了已经许出去了,现在伺候的丫鬟们跟宋宜笑都不是很熟,这会也不敢贸然接话,只纷纷掩口轻笑。 两人说笑了一阵,丫鬟们添了一回茶,卫银练方找个理由把下人都打发了,敛了嬉笑之色,关切道:“特意没带孩子们来,可是有事要说?” “不错!”宋宜笑暗赞她机敏,也叫苔锦等人退下,方道,“其实这事儿我这边还没查证,只是片面之词,作不得准。但因为关系重大,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同嫂子说一声的稳妥!” 卫银练意外道:“是什么事呢?” “前两日,我娘家继母身边的人,私下托人转达了我一个消息。”宋宜笑当然不会告诉卫银练,自己这消息的来源是宋家旁支在卢氏身边安插了眼线了,故此推脱在下人的告密上,“说是我那继母,曾在数月之前,受人之托,遣了心腹往南方去,好像……去的是琼州!” “什么?!”卫银练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宋宜笑今日来说的是这样的秘密,不禁大吃一惊! 由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自.尽,太皇太后可是闹到现在都没罢手! 不但端化帝被弄得焦头烂额,她姐姐卫皇后也跟着操了无数的心! 去传旨的人敢拿脑袋发誓,他们在跟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接触过程里,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尊敬,更没有任何暗示与威胁——毕竟太皇太后还在——所以这种情况下,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大家都只能无奈的认为,他们是受不了从贵胄变成庶人的落差。 结果现在却发现,还真有内情? 卫银练吓得脸色都变了,本来两人是隔几而坐,她这会半个身子都压到了小几上,探头向宋宜笑,低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卢氏派人去琼州做了什么?!” “我要知道详细,也不会说作不得准了。”宋宜笑叹了口气,“这事我已经告诉夫君,请他帮忙着手去打探下了,想着这么大的事情总要跟陛下还有娘娘这儿说一声——却怕专门去了未央宫,惹了我继母那边怀疑,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陛下跟皇后娘娘还没做好准备,太皇太后倒先晓得了,可不要出大事了?这不,趁着来看望嫂子,顺道请你帮忙转个信儿?” 卫银练现在也没心思同她叙旧了,问明了来龙去脉后,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流露出焦灼之色——宋宜笑知道她是急着去找卫皇后,自然不会久留,觑到个机会就提出了告辞。 “下回务必带朝平他们过来!”卫银练意思意思留了两句,也就亲自送她离开。 宋宜笑走后,卫银练都等不到明天,午饭也不用了,直接梳洗一番后,登车前往宫门求见。 她是卫皇后唯一的胞妹,向来得皇后宠爱,皇后现在地位又稳固,虽然求见得突兀,但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还是获准入内了。 “怎么忽然进宫来了?”卫银练抵达长乐殿时,卫皇后只带了诗婉召见她,一照面就问,“什么事情这么急?” “恐怕姐姐听了比我还急!”卫银练草草福了福,不待皇后叫起就站好了,踏前几步到了丹墀下,沉声道,“宋弟妹刚刚给的消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前,她那继母卢氏曾受人之托,遣人前往琼州!” 卫皇后闻言,原本散漫的神情顿时一肃! “消息当真?”皇后一迭声的问,“卢氏与代国他们并无瓜葛,可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又为何要趟这混水?可能确信她派人去琼州,与代国夫妇自.尽有关系?宋弟妹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卫银练简明扼要的把经过讲了一遍,最后道:“虽然宋弟妹再三强调说单凭一个下人的片面之词未必能够作准,只是觉得事情过于重大,这才想着先给您跟陛下通个气……” “这消息是专门告诉我的!”卫皇后听到此处,却一眯眼,打断了她的话,哼道,“既然她都说阿虚已经着手查证此事是真是假了,倘若要把这事儿告诉我跟陛下,何必由她出面,经过你兜这么个大圈子?直接让阿虚进宫禀告陛下不就成了吗?毕竟她忽然来求见我固然引人注意,阿虚这些日子,可没少出入宣明宫!” 卫银练尽管由于年岁跟经历,城府不如姐姐,到底也是瑞羽堂嫡女,闻言心念一转,道:“姐姐的意思是,这事儿同姐姐您,或者咱们家有关系?” 第四百五十四章 如获至宝 卫皇后淡淡的笑了笑:“十有八.九了!不然宋弟妹有些日子没同你来往了,你又还在孝期,她怎么会忽然去打扰你?多半就是想借你之手,故意把这事告诉我了!” “可这事儿……”卫银练沉吟,“我倒是听不出来同姐姐您有什么关系啊?” 她这么说时,目光有些闪烁,卫皇后察觉到,有点啼笑皆非,轻嗔道:“怎么?你怀疑那卢氏背后之人是我吗?!” “怎么会呢?”卫银练心里还真有点这样怀疑,不过嘴上还是道,“只是想着宋弟妹专门把这件事情委婉透露给您,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 “这种情况还能怎么着?”卫皇后斜睨了眼妹妹,漫不经心道,“要么就是她跟你一样,认为我同这件事情有关系,来提醒的;要么就是她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牵扯到我,来报信的。” 说到这里,皇后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卢氏之母黄氏,早年倒是一直给我做事的,只可惜这人精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莫名其妙把宋弟妹当作大敌,差点把全家人都坑了进去!虽然当时我念在多年情份的份上,从中斡旋,保下了卢家其他人,但同卢家的情谊,也就此了结了。那之后,我也没再管过这一家子——如今卢氏疑似与琼州之事有关,宋弟妹顿时就想到了我,我倒有点吃不准,她到底是存得什么心思了?” 毕竟卢氏的娘家生母黄氏既然做过卫皇后的膀臂,即使黄氏去后,卫皇后再没使唤过卢家人,但以卢氏目前的处境,如果卫皇后有事吩咐过去,她多半也会抓住机会,牢牢抱住皇后这条大腿的。 所以宋宜笑有理由怀疑,卢氏背后的主使之人,乃是卫皇后。 而且卫皇后也有理由对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下手——当年代国大长公主因为跟端化帝生母崔太后的恩怨,一直对东宫横挑鼻子竖挑眼睛,卫皇后作为端化帝的原配发妻,可也没少跟着受辱。 端化帝作为天子,都至今对代国大长公主余怨未消,又何况卫皇后一介女流呢? 除此之外,端化帝尚且年轻,膝下目前却只太子一子,皇后地位又稳固——但这并不意味着卫皇后母子可以高枕无忧——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总有些人为了一步登天,无所不用其极的。 何况太皇太后有多重视代国大长公主,这几个月下来,朝野上下都看在眼里了。 倘若这会卫皇后被曝露出乃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的幕后主使,卫皇后相信太皇太后一准会跟自己拼命,而她不觉得端化帝的魄力,压得住太皇太后。 如此自己倒了台,单凭城府不深的端化帝,即使有心,又如何可能护得住年幼的太子? 到那时候,这大睿河山,天知道会便宜了哪个狐狸精! 所以这件事情冲着自己来的可能性,也不小。 卫皇后心里转着念头,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道:“不管怎么样,卢氏那边咱们也查起来吧!” 顿了顿,又说,“崔家也给我留意着!” 卫银练对于当年之事的内情也是知道点的,闻言吃惊道:“姐姐怀疑崔家?” “高处不胜寒。”卫皇后眯起眼,道,“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燕国公府跟凤州卫氏同时出手,卢氏虽然握着江南宋氏的大笔钱财,到底不是家主,才干也有限,不几日,她做的事情就被两家查了个底朝天—— 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自.尽,确实是她派的人以陛下的一枚随身玉佩为证,让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相信,接了随后到来的圣旨,倘若不识趣的自.尽,好让端化帝心里痛快的话,只要太皇太后一崩逝,端化帝就会把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包括姬紫浮夫妇在内都送下去! “那么那枚玉佩是哪来的呢?”简虚白微微皱眉,问负责此事的吕轻鸿。 吕轻鸿脸色凝重的说道:“那枚玉佩经过查证,确实是陛下所有,而且是经常佩带的一块。” 顿了顿,“但这块玉佩,在年初的时候,因为蜀王殿下说好,陛下就随手摘下来,赏赐给蜀王殿下了!” 而谁都知道蜀王在几个兄长里,与肃王关系最是要好。 现在端化帝赏赐给蜀王的玉佩,被利用去逼死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幕后真凶是谁,不问可知! 尤其那块玉佩,还不是端化帝主动赏赐给蜀王,是蜀王说了好,端化帝才给他的。 如此看来,蜀王到底是真心喜欢那块玉佩,还是受肃王指使,故意要走那块玉佩,都不好说! 简虚白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确定是蜀王要走的那块?不是仿制的?你也晓得,早先庆王之事,之所以叫陛下疑心上了我,全因那支所谓的白玉竹节簪!” “皇后娘娘那边的人亲自确认的。”吕轻鸿叹了口气,“说决计就是陛下亲自解下来递到蜀王殿下手里的那块——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闻讯之后,遣人去悄悄查了蜀王殿下的私库,发现内中也确实没有这块玉佩!” “这也太明显了。”简虚白沉默了会,试图为肃王找借口开脱,“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想陷害肃王殿下,所以从蜀王殿下入手?毕竟肃王妃同我们夫妇怎么也算得上亲密了,肃王殿下即使有什么谋划,又怎么可能把我们夫妇都算计进去?” 吕轻鸿沉吟道:“公爷,某家说句实话:肃王虽然聪慧,到底年轻!这样的大事上面,别说肃王妃了,就是肃王殿下,恐怕也未必说得上话的!真正拿主意的,还是苏家之流。” 而苏家跟燕国公府一直都是政敌,何况在前途渺茫的威胁下,苏家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别说他们同燕国公府从来就不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就算是,为了给合族挣得一丝生机,也未必做不出来捅朋友两刀的事情! “照你这么说,这事真是肃王那边做的?”简虚白阴着脸半晌,才道。 “倒也未必!”谁想吕轻鸿却又摇头,道,“皇后娘娘的人在崔家那边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很有可能夫人的推测是真的。这件事情的幕后真凶,正是崔家为了复宠做出来的!” 见简虚白眉头皱紧,他又道,“不过这事尚未落实,皇后娘娘的人还在寻找证据——毕竟崔家是陛下的外家,陛下即使因为庶人崔见怜的事情,对他们没什么好感,但骨肉之情放在那儿,陛下肯定也不会轻易动他们的!” 简虚白沉思了会,说道:“那边若有了确切消息,立刻来报我!” 这个“立刻”其实没用多久,因为卫皇后娘家的底蕴,根本不是崔家能比的。 所以次日晌午后,皇后那边就给燕国公府递了准话: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自.尽,确实出自崔家之手! 而目的也正如宋宜笑所推测的那样,为了讨取端化帝的欢心! 卫家还查出了一个细节,崔家之所以会想到这么做,主要是他们私下送了厚礼给梁王,请求梁王帮忙在端化帝面前缓颊,让端化帝不要再因崔见怜迁怒舅家,给予舅家为国效劳的机会时,梁王提点他们,要想得到端化帝的重视,须得会为端化帝分忧! 对于一直怀疑梁王乃是天花之事真凶的卫皇后来说,这个细节简直是如获至宝! “上次滴血认亲,不知道梁王是真的清白,还是被他用什么法子蒙混过关。”卫皇后暗道,“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敷衍过去,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逼出他的真面目才好!” 皇后这么想着,索性告诉燕国公府天花之事的真相,以取得简虚白夫妇的支持,合力针对梁王的念头转了几转——最后还是打消了! 毕竟这件事情涉及了顾韶,又涉及了欺君之罪,卫皇后即使跟燕国公府关系一直很好,也不想贸然把这么个把柄递出去。 何况即使没有简虚白夫妇的帮忙,皇后觉得自己一个人也不是没机会收拾梁王! 她思索了一阵之后,派人去燕国公府告诉简虚白:“兹事体大!之前没查清楚时,为免陛下担心,没跟陛下说也还罢了;现在事实俱在,若再瞒着陛下可就是欺君了!只是事情涉及到陛下的外家,本宫说来不是很方便,还请阿虚你进宫一趟,与陛下陈说经过!” 简虚白接到消息之后,与妻子交代了几句,便进了宫。 端化帝闻说此事,惊得差点把御案都推翻了:“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由不得他不吐血——为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自.尽,太皇太后都折腾他多久了? 本来他一直认为自己这小姑姑小姑父,乃是受不了巨大的落差才走了窄路的,虽然觉得他们落得这样的结局乃是活该,但因此被太皇太后刁难、怒叱、找麻烦,他也认了! 结果现在才知道,合着这夫妇两个本来未必会自.尽,那么端化帝也不需要被太皇太后找麻烦——他等于白白受了这几个月的气好吗?! 亏他之前还以为留着景敏县主裴幼蕊,关键时刻可以拿去给太皇太后发泄呢! 合着他才是代真正罪魁祸首让太皇太后发泄了这么久的人! 可以想象端化帝此刻的怒火! 因为事情是卫皇后跟简虚白发现之后来禀告的,不然他可不一直要被蒙在鼓里? 端化帝不好意思拿这两人发火,看了呈上来的证据之后,二话不说,命人去召梁王——这个是肯定的,毕竟随后赶到的卫皇后暗示,崔家之所以整了这么一出,很可能是把梁王那句话当成了端化帝的意思! “三弟也真是糊涂!”当着简虚白的面,卫皇后这样讲,“他好歹也是宫闱里长大的,这说话的分寸怎么就是不懂得?往小里说,他这么做是假传圣旨;往大里说,他这根本就是存心抹黑圣誉,置陛下于背信忘义、不孝不悌之境!” ——端化帝当初可是亲口答应显嘉帝,无论如何也要给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一条生路的! 卫皇后这番话说得端化帝越发火冒三丈,又命召亲舅舅崔子玉,蜀王,连卢氏这个女眷也吩咐立刻拘来宣明宫对质,又命:“着顾韶也过来!让他看看,他辅的是个什么政!朕的眼皮底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这个宰相都在做什么?!!” 这可是显嘉帝专门留给他的顶梁柱啊,可看看他登基以来所遭遇的事情吧,顾韶除了主持朝政不差,将天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干过几件替他排忧解难的事情吗?! 第四百五十五章 意外 皇帝发了怒,底下人自不敢怠慢。 半晌后,相关之人除了卢氏外都到了场——从丹墀上望下去,各人神情清晰入目:崔子玉战战兢兢,梁王一头雾水,顾韶则是波澜不惊。 “皇兄,这是?”见端化帝冷冷俯瞰着他们不说话,旁边卫皇后跟简虚白都面无表情,看不出来福祸,崔子玉被冷落已久,不敢作声;顾韶沉得住气,也不开口;梁王却按捺不住,环视一圈后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你说有什么事?!”端化帝正满腔怒火,闻言想都没想就怒叱道,“你们做的好事还有脸来问朕?!” 梁王作为端化帝唯一的同母弟,虽然兄弟两个不是在一处长大的,到底血脉亲近,在端化帝登基之后,一直很有体面。 这还是头一回被端化帝发作,不禁面红耳赤:“请皇兄息怒,臣弟实在不知道哪儿做错了,叫皇兄这样生气?” “你还要装糊涂?!”端化帝把卢氏那边查来的证据摔到他面前,“枉朕视你如手足,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叫朕如何向皇祖母交代!?他日又如何面对父皇!?” 听皇帝提到太皇太后跟显嘉帝,顾韶微微皱眉,梁王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崔子玉却承受不住惶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巍巍道:“陛下!臣知罪!” 他这么一认罪,殿中气氛愈加紧张,梁王才问了句“舅舅所犯何罪”,就被端化帝抓起一把狼毫劈头盖脸的砸下去:“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打量着朕平常宠着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瞥见顾韶袖着手平平静静的站那儿,端化帝又指着他大骂,“你看看你这个宰相做的什么事情!梁王跟崔家勾结,唆使你庇护着的卢氏,做下大逆不道之举,生生逼死了朕的嫡亲小姑母跟小姑父,其他人不知道也还罢了!你居然也是什么都不晓得,真不知道你那偌大名头哪里来的!!!” 顾韶闻言分明的一愣,平静的脸上方起了波澜:“陛下是说,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乃是为人胁迫,这才走了窄路?!” “你们自己来说!”见端化帝气得已经大口喘息了,卫皇后担心他身体,慌忙上前搀扶,低声劝慰。 端化帝到底给皇后面子,压了压怒火,指着崔子玉道,“敢有半个字的隐瞒,且试试朕之舅家的这个身份,是否护得住你们!” 崔子玉这时候早已是瘫软在地,闻言几乎是嚎啕出声:“陛下,臣实在是一时糊涂!求陛下念在太后娘娘的份上开恩!求陛下开恩哪!” 他说的太后当然是指端化帝的生母崔太后,如果崔太后还在,亲自发话替娘家求情,端化帝肯定要听的。 但现在崔太后已不在人世,端化帝的成长过程中,跟崔子玉这个亲舅舅的照面次数,还不如跟嫡舅舅冀国公见得多呢!崔子玉之女崔见怜,当年又那样任性的羞辱过端化帝,端化帝对这个舅家自然没什么好感。 此刻闻言,非但没有心软,反而勃然拍案:“不想说就与朕拖下去!!!” “臣这就说!”崔子玉知道皇帝动了真怒,不敢再求饶,只得抹了把眼泪鼻涕,战战兢兢的说明经过—— 这经过端化帝、卫皇后跟简虚白都已经知道了,就是崔家不甘心受到亲外甥的冷落,试图复宠。无奈崔太后已死,由于早先崔见怜的事情,他们对端化帝理亏,也不敢直接凑到皇帝面前。 而皇帝对胞弟梁王不错,梁王是崔太后一手带大的,跟崔家相见的次数比端化帝要多,崔子玉以为可以得到梁王的帮助,就私下请求梁王帮忙,在端化帝面前斡旋,好使崔家能够得到圣眷。 之后就是:“梁王提点微臣,臣乃太后之弟,与陛下有骨血之亲,当为陛下分忧解难!臣得此话后,日夜揣测,却因庸碌,不敢确定。后来臣妻因故与宋卢氏相遇,得其提醒,方想到了代国大长公主殿下曾对太后与陛下无礼,作为太后之弟、陛下之舅,臣岂能没有作为?这才……” 端化帝听到这儿,又摔了笔筒——卫皇后赶紧低声劝了几句,复换了威严之色,代皇帝喝问道:“宋卢氏与崔家并无来往,你堂堂一家之主,如何会听取一介陌生妇人之言?!简直荒唐!” “世人皆知宋卢氏善待燕国夫人,而燕国夫人与燕国公恩爱,燕国公又素得陛下信重。”崔子玉立刻道,“所以臣才会信任宋卢氏之语!” 卫皇后被气笑了,扫一眼简虚白,揶揄道:“阿虚,这事儿可成了你们夫妇主谋的了!” 简虚白淡然道:“因岳父生前所留遗嘱,臣妻非常不赞成,为了避免继岳母执意转交产业,臣妻在前往辽州之前,就吩咐明面上疏远宋府,只在暗中照拂,免得继岳母频频提起岳父遗嘱之事!” 言下之意,燕国公府跟宋卢氏没有崔子玉说的那么亲密。 崔子玉所谓宋卢氏同宋宜笑关系好,所以宋卢氏的提点,与燕国公府乃至于端化帝有关系,根本就站不住脚! “但宋卢氏手中有陛下随身所佩的玉佩。”谁想崔子玉立刻反驳,“那块玉佩,臣曾在拜见陛下时亲眼看到过!宋卢氏一介女流,宋家又人丁单薄,别说弄到陛下所用的玉佩了,就是面圣都千难万难!而与宋卢氏有关的人里,最可能拿到此物的,就是燕国公府!” “那块玉佩不是你给宋卢氏的?!”卫皇后与简虚白对望一眼,眼中俱是惊色! ——他们可都以为,那块玉佩是崔子玉设法弄到手,交给卢氏的呢! 毕竟正如崔子玉所言,宋卢氏目前的处境,跟皇室根本不沾边,又怎么可能取得端化帝亲自赏给蜀王的玉佩? 而崔家即使不得端化帝重视,到底出过一位追封的崔太后,即使崔太后的势力,在代国大长公主揭发她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之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到底是显嘉帝在潜邸时就伺候着的老人了,几十年下来,不定就留了什么人脉给崔家! 但现在崔子玉却说,玉佩乃是卢氏自己弄到的,这事可就复杂了! “臣说句实话:臣若有脸面讨得陛下贴身的玉佩,又何必做下这样的事情?”崔子玉苦涩道,“而且宋卢氏提到了臣那不孝女的事情,说燕国夫人想着崔家到底是陛下的舅家,有与崔家化干戈为玉帛的打算,这才给予崔家一个为陛下分忧的机会——虽然那不孝女自取死路,根本不关燕国夫人的事情,但臣想着,到底是燕国夫人一番好意,是以斟酌之下,才答应了下来!”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辛酸,端化帝想起生母在时景象,胸中怒火稍平,但依旧寒声问道:“派人去琼州的是宋卢氏,取得朕之贴身玉佩的也是宋卢氏——而她找上你,难道只是为了所谓的替燕国夫人卖个人情?!” 崔子玉想了想,道:“宋卢氏还问了许多关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事情,臣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了。” ——宋卢氏虽然是官家出身,但在室时年岁尚幼,出阁之后的夫家宋家,又同代国大长公主没什么瓜葛,对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与端化帝之间的矛盾,自是所知不详。 而她既然要打着端化帝的旗号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除了信物,当然也要言之有物,才能取得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信任。 这么看来,卫皇后与简虚白竟然都推断错了:主谋根本不是崔子玉,而是宋卢氏才对! “臣以为其中必有内情!”殿中沉默片刻,顾韶再次开口,“宋卢氏不过一介女流,未必作得下这样的大事,恐怕也是为人利用……” “为人利用?你怎么不说为虎作伥?!”端化帝忍无可忍的再度拍案而起,指着他大骂,“朕知道你与宋纪南交情深厚,对宋家素来照拂!之前韦王妃故世,你帮宋家说话,朕允了!为此生生委屈了朕的嫡亲表弟跟表弟媳!前番天花之事,朕也念在你的面子上,不曾因卢家追究宋卢氏!人说事不过三,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顾韶“扑通”一声跪下,也不分辩,只道:“臣有罪!” “你……”端化帝看到他这样子,越发来气——这老家伙处置政务确实是一把好手,遇见大事,比如显嘉帝驾崩时,也很镇得住场子。 可除此之外,在为皇帝分忧解难上面,简直就是毫无建数!倘若顾韶当真不是这块料,端化帝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不会为难这位显嘉帝专门留下来的老臣。 可顾韶当年曾与简平愉勾心斗角多年,两人从才入仕时就对上,一路斗到位极人臣——即使顾韶先败北,可这中间展现出来的手段以及机变,也足够使常人叹为观止了! 说他次次都帮不上皇帝的忙,怎么可能?! 端化帝虽然为君的资质不如显嘉帝,却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顾韶这是根本没尽力?! 或者说,他不想尽力? 而现在大睿正值盛世,四境太平,顾韶的身份名望,自不可能做出什么勾结外人的事情,那么他不想为端化帝太操心——这不是瞧不起端化帝又是什么?! 要不是一来眼下的政务确实离不开顾韶;二来端化帝登基未久,这时候就干掉或打发显嘉帝专门留给他的重臣,影响不好,端化帝早就想让他滚回洪州了! 现在见顾韶摆出温驯认罪的样子,皇帝心中怒火万丈——这老家伙之所以认罪认这么爽快,不就是自恃朕不可能当真赶他走吗?! 皇帝正要继续发作,谁知这时候殿外却传来内侍禀告:“宋卢氏传到!” 第四百五十六章 破釜沉舟 “让她立刻给朕滚进来!”端化帝正在震怒,闻言想也不想的大喝! 片刻后,穿戴简素的宋卢氏,有些怯生生的跨进殿槛。 她瘦得非常厉害,简直像是一根竹竿套着衣服了。那纤弱的模样,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至丹墀下跪倒时,甚至已经有点颤巍巍的意思:“臣妇拜见陛下、皇后娘娘,愿陛下与娘娘万福金安!” “宋卢氏,你可知罪?”端化帝方才是正要跟顾韶发作,听说宋卢氏刚好来了,才吼了一句,这会宋卢氏进来了,皇帝却不屑亲自质问她了,只沉着脸接过内侍递来的茶水轻呷着,卫皇后会意的开口,喝道,“如今事实俱在,你若识趣,乖乖把前因后果说明,陛下宽宏大量,兴许会网开一面!若不然,恐怕你无颜去见宋氏列祖列宗!” 皇后明里提宋家列祖列宗,其实暗指宋宜耀,这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了,一旦受母亲牵累,有个三长两短,按照这时候的看法,说宋卢氏是宋家的千古罪人都不为过! 所以宋卢氏但凡还为自己的孩子考虑的话,接下来最好都是乖乖儿的! 宋卢氏听了出来,却惨笑了一下,道:“谢陛下、娘娘大恩大德,可是臣妇现在就已经没脸去见宋家列祖列宗了!” 这话说出来,殿中之人都是一愣! 卫皇后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臣妇.方才奉召前来的时候,趁传谕的公公准许臣妇入内室更衣的机会,已经给臣妇的三个孩子,都喂了鹤顶红!”宋卢氏几乎是不动声色的说出这句话的。 但殿中众人却都听呆了! 片刻后,简虚白最先反应过来:“陛下!!!” “传朕旨意,立刻遣内侍飞驰宋府救人!”端化帝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立刻下令,“再派人往太医院,着院判亲自前往!” 简虚白撩袍跪下谢恩——其实他跟端化帝对于江南堂是否绝嗣,都不是很在意,但江南堂到底是宋宜笑的娘家,作为江南堂的女婿,简虚白如果对小舅子、小姨子的死活浑不在意的话,宋宜笑也许不介意,但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简虚白没把宋宜笑放心上的证据。 所以得知宋卢氏毒杀亲生骨肉后,简虚白肯定要站出来求端化帝派人施救的。 也因为他这么做,让底下顾韶长松口气。 “宋卢氏,你疯了么?!”两名内侍领命,小跑着出了殿,卫皇后才缓过神来,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你怎么做得出来这样丧心病狂之事?!那三个,可都是你的亲生骨肉!其中宋宜耀还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了!” 由于宋卢氏之母黄氏,曾为卫皇后做事多年,宋卢氏没出阁的时候,跟着黄氏,也是常到卫皇后跟前的。当初她嫁进宋家时,卫皇后还给她添过妆。 皇后对于宋卢氏的印象,一直都是娴静懂事,典型的大家闺秀。 却是怎么都想不到,宋卢氏出阁这才短短几年,竟然会作下如此惨绝人寰之举! 饶是皇后城府深沉,此刻看着丹墀下静静跪着的瘦弱女子,都感到脊椎上一股子寒气悄然升起! 她下意识的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示意丹墀下的侍者朝宋卢氏靠近些,以防她忽然暴起,冲上丹墀伤了端化帝。 而宋卢氏对于围过来的侍者视若无睹,只是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回娘娘的话,臣妇一直都在盼望自己可以疯掉!因为那样的话,臣妇就不用成天活在痛苦与恐惧之中!只可惜,臣妇偏偏怎么都疯不了——臣妇忍啊忍,忍啊忍,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臣妇忽然想到,如果臣妇走的时候,把臣妇最牵挂的孩子们都带上,不就什么都不需要再担心了吗?臣妇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她说到这里时,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满足,柔声道,“臣妇的孩子已经先下去了,臣妇想来很快也会去陪他们的!如此,臣妇即使到了地下,也不必牵挂孩子们……” “毒妇!!!”端化帝忍无可忍的抓起镇纸砸到她额上,恨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毒妇居然做下这样的事情——怪道去年卢家作出天花之举!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去年的天花之事,端化帝到现在都以为真凶是简平愉父子,而卢家的卢听泉是从犯。 当初之所以要处置整个卢家,其实说到底,是因为卢以诚那份血书,惹出的麻烦太大了——苏太后悬梁以保侄子也还罢了,关键是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都要求为宋宜笑讨个公道。 即使卢家是从龙之臣,但因为在端化帝登基过程中并没有起过太大作用,而宋宜笑的丈夫简虚白无论功劳还是与端化帝的关系,都在卢以诚之上。当时简虚白还在出花过程之中,前途难料,卢以诚在这个时候中伤简虚白的结发之妻,端化帝的心,自然偏向了表弟。 但现在看着宋卢氏的模样,端化帝心寒之余,也怀疑那些受到牵累的卢家人,是否真的无辜了? 宋卢氏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就算知道,她现在也不在乎了,她甚至连举手去抹一下滴落下来的血渍都没有,就那样任凭温热的血不断滴落在鎏金殿砖上,淡淡道:“陛下深得先帝钟爱,朝野皆知!即使先帝去后,陛下到底贵为九五,自然体会不到,似臣妇这样,曾经父母俱在,兄嫂齐全,子侄恭敬,自己也嫁得如意郎君,子女成双,忽然一夜之间,夫君丧去,娘家覆灭!这样的遭遇已经叫人刻骨铭心,偏偏夫家家财万贯,自己却能力有限,无法为年幼子女撑起门户——却还要战战兢兢,防备着年长继女天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予的雷霆一击!!!” 她边说边猛然抬起头来,仰望向丹墀之上、御案之畔的简虚白,凄厉道,“你们说,我怎么能不疯?!我怎么能不带着孩子们一块下去?!” “荒谬!”简虚白毫不迟疑的呵斥道,“我妻尊你敬你,一如生身之母!连带你娘家人,我妻也是言必称外祖父外祖母,恭敬犹似韦家长辈!当初岳父过世,遗下手书,要将半壁家业赠于我妻,此乃你亲口之言,我妻却不肯收受分文——此事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妻如此恭敬孝悌,你却说她会害你?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卫皇后也蹙紧了眉:“你与宋弟妹无怨无仇,宋弟妹又素来宽厚大度,做什么要对付你?!”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燕国公又何必再作那些掩饰之语?”宋卢氏没理会皇后,依旧看着简虚白,似要透过他,看到那位燕国夫人,惨笑道,“从去年韦王妃去世之后未久起,宋宜笑对我们母子日渐疏远——起初我还能骗自己,这是因为她遭逢丧母之痛,难免精神不济,自然顾不上我们!可后来,她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与我们倒是越发疏远!连我故意派人向她提到宝儿,她以前最喜欢宝儿的,她也无动于衷!” 她怔怔的落下泪来,“她早就知道真相了对不对?!” “真相?!”殿中之人听出情况不对,纷纷都望向了简虚白,端化帝狐疑道,“阿虚,什么真相?” 简虚白面沉似水,心念数转后,他寒声道:“我妻确实早在去年就察觉到了真相,不过她虽然恨极了你,但念在弟妹年幼的份上,思来想去,到底选择了装糊涂——不然,你真以为你能平平安安到现在?可笑我妻对你的子女尚存怜意,你这做生身之母的,反倒做贼心虚,害了自己的孩子!” 说到这儿,方转向端化帝,“陛下,这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讲的话:臣那嫡亲岳母,即韦王妃,并非死于庞老夫人的谋害,却是出自臣底下这位继岳母之手!” “什么?!”帝后双双惊呼出声! 丹墀下,崔子玉、梁王也变了脸色,顾韶虽然面无表情,眼皮却开始狂跳! “燕国公果然同传闻里说的一样,疼爱发妻!”宋卢氏闻言,大笑出声,“但你为什么不说,我之所以心心念念要杀了韦氏那贱人,皆因,她先杀了我的夫君?!” “那么我也要请问继岳母一句!”简虚白嘿然道,“继岳母为什么也不说,我那嫡亲岳母之所以会杀岳父,乃是因为岳父想杀她,她为了自保,只能设计杀死岳父,以求逃出生天?!有道是杀人者人恒杀之,论国法,论情理,你敢说我那嫡亲岳母,当时就该乖乖的引颈就戮,任凭我那岳父取走性命,撇下年幼子女,以及与她伉俪情深的衡山王舅?!” 他厉声道,“继岳母自己不把亲生骨肉当回事,难道以为全天下做亲娘的,都与继岳母一个想法?!” “你们夫妇对我夫君的死,到底有多少真心悲伤,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宋卢氏咬牙切齿道,“此刻自然是振振有辞——但宋宜笑要为母报仇,冲着我来就是了,凭什么要害我娘家?!” “你娘家?!”简虚白即使正满腔怒火,也不禁愕然,“你娘家出事,同我妻有什么关系?!” “都闭嘴!!!”谁都没想到,岳母女婿两人不过吵了这么几句,竟然扯出这许多逆伦之事来——包括帝后在内,殿中之人这会都听呆了! 端化帝回神之后,直接拍了案,“把事情与朕从头说清楚!宋缘还有韦王妃这两人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简直想吐血:天子脚下啊!韦王妃遇刺身故这件事情,他还亲自派人追查过的啊!结果呢?! 他居然一直被蒙鼓里到现在! 当皇帝当到这份上——他有脸去见显嘉帝?! 第四百五十七章 显嘉遗诏,昔年隐情(上) 宋缘跟韦梦盈这对前任夫妻的相爱相杀经过虽然复杂,但宋卢氏现在连亲生骨肉都下了毒手,摆明豁出去了,她很爽快的从头到尾一说,倒是很快就让众人明白了前因后果。 简虚白还是刚刚知道,宋卢氏乃是亲眼目睹了谷中经过,听罢之后简直怒不可遏:“敢问继岳母:你既然一早跟踪岳父到了那处山谷,为什么岳父才要杀岳母时,你不曾出来阻止?!倘若你那时候就站了出来,岳父怎么会当着你的面,继续下杀手?!那样的话,岳母生还有望,又何必行险,以诡计杀死岳父自保?!” 他当然知道宋卢氏之所以不阻止宋缘杀韦梦盈,乃是庇护宋缘。 但因为宋宜笑在亲生父母中间更偏向母亲的缘故,简虚白的立场跟着妻子走,自然觉得:噢,你丈夫杀韦王妃可以,韦王妃为了逃出生天,杀你丈夫你就受不了了?! 何况宋缘有什么资格杀韦梦盈?! 就算韦梦盈当初玩了手段嫁进宋家,但她在做宋家妇期间,也尽了妻子的责任,使丈夫欢喜——否则宋缘也不至于对这个前妻念念不忘——后面韦梦盈改嫁去衡山王府,固然让宋缘颜面扫地,但大睿律中从来没有一条规定:前夫对于再嫁的前妻,有生杀之权! “燕国公不要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宋卢氏闻言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寒声道,“如果有一天你看到燕国夫人要杀人,我可不相信你会立刻出来阻止,悄悄帮她善后还差不多!” 这话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此刻殿中之人听来可就不入耳了。 端化帝就又砸了个砚台下来,大骂道:“毒妇还敢作此狡辩之词!阿虚夫妇岂是你这样的狠毒心肠!” 宋卢氏额上再添血痕,她自己反正不想活了,也不在乎,但卫皇后看着她瘦弱的模样,忙悄悄提醒皇帝:“陛下,宋缘同韦王妃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们眼下是不是该问五弟那块玉佩,还有代国皇姑之死?” 这两件才是跟皇家息息相关的要紧事啊! 端化帝被提醒,正要开口,宋卢氏却已抢先道:“这些陈年往事,眼下也没什么好争的了,臣妇且说此番之事吧:陛下赐予蜀王殿下的玉佩,是从蜀王殿下那儿偷出来的!” “是谁偷出来的?!”帝后异口同声问。 卫皇后脸色尤其难看——因为蜀王跟肃王关系好,之前又才跟太子打过架,所以帝后跟简虚白一样,都有点怀疑这事与肃王有关,即玉佩是蜀王专门跟端化帝要了之后,悄悄送出宫外,好让肃王的人安排行动的。 哪知,宋卢氏却说是偷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卫皇后这个六宫之主,难辞其咎! 毕竟十岁以上皇子所居的嘉木宫,虽然严格论起来已经不属于后宫范围,但有道是长嫂如母,这些皇子的日常起居,按理都需要皇后关心的。 却有人将端化帝亲自赐给蜀王的玉佩,从蜀王那偷走了——这不是皇后没管理好嘉木宫,叫小叔子遭了窃,是什么? “自然是伺候蜀王殿下的大宫女寄蓉。”宋卢氏闻言,古怪的笑了笑,看向卫皇后,“说起来臣妇能用上那寄蓉,还要谢谢皇后娘娘!若非皇后娘娘未雨绸缪,当太子妃时就寻机朝宫里安插眼线,臣妇的娘家母亲又没少给您打下手,也未必能给臣妇留下这么个人!” 卫皇后寒声道:“你真是坏了脑子了是不是?!前番说宋弟妹要害你,现在连本宫也要编排!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这儿的其他人?!” “臣妇这回假冒陛下与燕国公府的名义,从崔家那儿套出许多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与陛下、娘娘的恩怨,遣人去琼州逼死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其实也没其他用意。”宋卢氏没接皇后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就是希望籍此把事情闹大,免得臣妇尚未来得及揭发,就先被灭了口!” 话音未落,她脸上浮现一个诡秘的笑容! 卫皇后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不安,正自惊疑,忽见宋卢氏猛然提高了嗓音,指向她,“臣妇兜兜转转,终于得以面圣!陛下,臣妇要告诉您一个惊天的秘密:当年深得您宠爱的侧妃崔见怜,绝非不愿意为您延续子嗣,而是被您这位好皇后抓住了把柄,不得已而为之!!!却不料您这位皇后仍旧不放心,还是联络宋宜笑,里应外合谋害了她,更让她死后也受到您的厌弃!” ……殿中死一样寂静片刻,却是崔子玉最先开口:他连滚带爬的扑到丹墀下,捣葱似的边磕头边分辩:“陛下,臣从来没有听宋卢氏说过这件事情!当年之事,乃是太后亲自彻查,臣这些年来,一直深觉教女无方,愧对太后、陛下,绝对没有任何怨言!更不曾对皇后娘娘不敬啊!” 又骂宋卢氏,“我崔家与你何怨何仇?!你竟然这样害我们!!!” 只是崔子玉的举动并不能完全打消帝后对他的怀疑——端化帝森然道:“朕早就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那贱人!崔子玉,你好!你很好!” “陛下请暂息怒!”卫皇后冰冷的目光在崔子玉与宋卢氏身上来回逡巡片刻,却跪了下来,对皇帝道,“虽然妾身问心无愧,但如今宋卢氏口口声声提起往事,还望陛下容妾身与她对质明了,以彰妾身清白!” 崔见怜之事,是端化帝平生最大的耻辱,宠爱万分的侧妃宁可堕.胎,也不愿意为他延续子嗣——这种事情搁平常男子身上也够颜面扫地的,何况端化帝当时可是一国储君! 而且这件事情的经过,是端化帝的生母亲自追查到底的。 崔太后有多喜欢崔见怜这个侄女,端化帝非常清楚,实际上他当初宠爱崔见怜,除了崔见怜是嫡亲表妹,又年轻美貌外,也跟崔太后见缝插针的要他好好对待崔见怜有关系。 连崔太后得出的结论,都是崔见怜乃是咎由自取——端化帝怎么可能怀疑还有什么内情? 所以皇帝此刻闻言,只是冷笑,俯身将卫皇后硬拉起来:“皇后何等身份!区区一介歹毒罪妇,信口污蔑,也值得你与她对质?!若是如此,宫门外随便来个庶人,是不是就可以让朕出去与之理论了?!” “妾身谢陛下信任!”卫皇后尽管跪下之际就料到了端化帝的反应,但此刻依旧觉得心头一暖,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丹墀下宋卢氏冷笑一声,大声道:“陛下可知当年代国大长公主殿下,是如何晓得崔太后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手的?!又可知道,是谁挑唆崔太后生出弑君之心,以至于反被先帝处置的?!” 这两问,犹如两道霹雳炸响在端化帝头顶! 以至于他还拉着卫皇后的手臂,动作却蓦然僵住了! 也不但皇帝,此刻殿中之人,包括简虚白在内,都是大惊失色:宋卢氏,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秘密?! “前者就是崔见怜自弃于陛下的缘故!”宋卢氏趁机加快了语速,道,“当年,崔见怜初侍东宫,便深得陛下宠爱,又有崔太后照拂,很快风头就压过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心中怨恨,表面上却对崔见怜越发的好了。但没多久,皇后娘娘发现了崔太后的把柄,就是太后在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左右安插了眼线!” “这件事情一旦揭露出来,必然会给崔太后带去极大的麻烦!” “皇后娘娘所以利用崔见怜与崔太后之间的感情,要挟崔见怜牺牲自己,换取皇后娘娘不揭发崔太后!” 卫皇后怒极反笑:“本宫与陛下是结发夫妻!为什么要去害自己的亲婆婆?!难为崔母后受到皇祖母的责罚,对本宫有什么好处?!” “那时候崔见怜深得陛下宠爱,又怀了双生子。”宋卢氏立刻反驳,“而娘娘虽然是陛下发妻,这些年下来却也只有一位太子殿下承欢膝下罢了!倘若崔太后跟崔见怜如今都还在,她生的那对双生子也在,东宫谁主,可不好说!娘娘出身大家,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您当时就跟崔见怜摊了牌:崔见怜跟她的孩子活着,您是不放心的,为了自己母子的前途,您甚至宁可登基的不是陛下!” “毕竟诸王府立世子,都是有嫡立嫡,自本朝以来,从未有过庶子越过嫡子承位的例子!” “但太子可就不一定了!” “惠宗皇帝陛下时候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虽然失败,但那也是因为先帝英明果断,远胜常人的缘故!若换一位资质寻常的嫡皇子,怕不早就被谋害而死了?” “皇后娘娘汲取前朝教训,自不肯为他人作嫁衣裳!” “崔见怜那时候才多大?素得家人宠爱的她怎么能跟瑞羽堂精心栽培出来的嫡女比城府呢?” “所以她很快就被您吓住了,以为如果不照着您的意思去办的话,您真会暗中向代国大长公主殿下,揭发崔太后的所作所为!” 宋卢氏说到这儿,轻蔑的扫了眼卫皇后,继续道,“可怜她自以为牺牲了自己母子,可以换取皇后娘娘您信守诺言,以保全疼爱她的姑姑崔太后——却不想,您勾结宋宜笑谋害了崔见怜母子之后,仍旧不满足!又借先帝病重期间,假借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余孽的名义,撺掇崔太后起了弑君之念,借先帝之手,铲除了这个亲婆婆!” “虽然苏太后尚在,但苏太后因肃王之事,哪敢对您这个皇后指手画脚呢?” “所以崔太后一死,皇后娘娘您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臣妇现在真的很好奇:皇后娘娘这两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没有再梦见过崔太后姑侄,还有崔见怜那两个无辜孩儿,跟您讨个公道吗?!” 殿中死一样的寂静。 片刻后,气得直哆嗦的卫皇后,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本宫借先帝之手,弑杀婆婆?本宫有这么大本事?!” 皇后到底是皇后,一句反问抵得过万千解释:显嘉帝的英明,早已是深入人心,尤其是深入端化帝的心。 在端化帝心目中,自己的父皇是明君的典范,英主之楷模,明察秋毫,洞悉一切,只有显嘉帝愿意装糊涂的,没有能瞒过显嘉帝的——可以说,这位先帝,是端化帝心中无法超越的标杆! ——端化帝承认自己的皇后很聪慧,但要他认为,卫皇后的聪慧,达到了可以把显嘉帝当刀使的程度,打死端化帝都不相信!!! 所以才被宋卢氏一迭声叙述说得疑虑频起的端化帝,蓦然暴怒:“毒妇满口胡言——朕之金殿上,岂容你撒野?来人,与朕拖下去!!!” “臣妇有证据!”然而宋卢氏再次抢先一步,朗声说道,“臣妇手中有先帝暗赐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密旨,旨意中明确提到,要陛下防范皇后娘娘!陛下不信,臣妇已将密旨缝在衣间,请借金剪一把、屏风一面,臣妇可立刻将先帝遗诏奉与陛下御览!陛下与先帝父子情深,总不可能无法确认此诏是否出自先帝!?” 语未毕,满殿皆惊! 卫皇后似想到了什么,一瞬间,面无血色! 第四百五十八章 显嘉遗诏,昔年隐情(下) “拖下去!”端化帝因为自己的姑姑跟妹妹们,都是骄横跋扈的性情——晋国大长公主在两代帝女中算是脾气很好了,但教训起驸马来也是毫不含糊的——所以端化帝非常厌恶不守规矩的女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宁可保持距离,避免公主们养成娇纵任性的性情,何况其他人呢? 而宋卢氏弑杀婆婆、谋害王妃、毒杀亲子、揭发皇后跟燕国夫人…… 这么多事做下来,她给端化帝的印象,可想而知! 所以哪怕现在连简虚白都察觉到卫皇后的情况不对劲,但端化帝却压根不相信,仍旧命左右把宋卢氏拖下去处置——但就在卫皇后暗松口气时,梁王忽然站了出来,拱手道:“皇兄,宋卢氏确实歹毒非常,但她既然提到先帝遗诏,又是给代国皇姑的,咱们是不是让她拿出来看看,验证一下真假?万一当真出自父皇……” “混账!”端化帝怒叱道,“皇后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而这毒妇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她说的话你也信?!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又想起来为什么要召梁王前来,“你还有闲心找皇后麻烦?!朕正要问你,你与代国皇姑还有姑父之死,可有什么瓜葛?!” “正因为臣弟以为皇嫂必定清白无瑕,所以才建议皇兄让宋卢氏取出所谓的先帝遗诏,一验真假!”梁王闻言眯了眯眼,随即恭敬道,“毕竟宋卢氏今日乃是先行毒杀了三个亲生子女之后,才前来宣明宫的。她破釜沉舟至此,难道只为了空口白牙的污蔑皇嫂吗?当然,臣弟并不是怀疑皇嫂,怕只怕此事传了出去之后,天下人会这么想——皇嫂,您说是不是?” 他说到此处,抬头望向皇后,露齿一笑,神情自信而从容。 卫皇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想到了什么,忽然平静下来,道:“本宫身处其中,此刻不便多言,惟请陛下圣裁!” “嘶啦!”端化帝阴沉着脸,尚未作出决定,宋卢氏忽然趁按住她的内侍略略分神,猛然挣脱出来,掀起衣摆狠狠一扯,素色衣衫应声而裂,顿时露出内里一角明黄! 她也不管这个动作让自己露出部分里衣,以至于端化帝、简虚白、顾韶等人,包括部分内侍在内,都下意识的转开了脸,边用力扯那角明黄,边微微冷笑道:“陛下可以请身边的公公下来查看,看这卷圣旨是否出自宫闱,还是伪造的?不过区区片刻光景,陛下真的忍心,让先帝一番苦心付之东流吗?!” “贱.妇!”端化帝气得直拍案,“不知廉耻!!!” 但梁王却意味深长道:“皇兄,臣弟在这儿看着,这绢帛,确实像是圣旨!” 事情到这里,端化帝如果继续说不看的话,传了出去,未免显得故意偏袒皇后了——皇帝忍住愤怒,森然望了眼梁王,才吩咐:“朱芹你下去看一下!是否出自先帝!” 朱芹是端化帝的心腹内侍。 他领命从旁绕行到丹墀下,接过宋卢氏硬扯下来的明黄色绢帛一打量,瞳孔就是一缩! 待看了几行圣旨内容后,朱芹额上更是冷汗滚滚! 最后,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任谁都知道,这封圣旨,是真的了。 至少在朱芹看来不假,否则他作为现任内廷总管,一直侍奉在端化帝左右,连卫皇后都格外给脸,怎么可能被假圣旨吓成这样? 端化帝不禁诧异道:“朱芹,你跪什么跪?且拿上来与朕过目!” 皇帝到这时候还不是很相信这封圣旨是真的,因为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流放琼州,是显嘉帝亲自做的决定。 当初显嘉帝私下里跟端化帝约好的,也就是如果代国大长公主一家不再折腾的话,让端化帝放他们一条生路,任他们在琼州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 根本没提到任何遗诏之事。 端化帝认为,以显嘉帝对自己的爱护,如果有圣旨留给代国大长公主一家的话,怎么也会给自己透露些许风声的。 毕竟他那个小姑姑可不是善茬,贸然给她圣旨,谁知道会被她玩出什么花样来?显嘉帝怎么能不防着,自己去后,代国不知悔改,欺负新君? “许是圣旨伪造得非常逼真,把朱芹都瞒了过去!”端化帝这样想着,狐疑的目光很是分明的扫过梁王——今日在梁王来之前,卫皇后就说过很多怀疑梁王的话,再加上梁王刚才坚持建议让宋卢氏拿出圣旨,皇帝不免怀疑,这一切都是梁王的阴谋。 目的就是要对付皇后。 虽然端化帝暂时还没想到卫皇后什么时候跟梁王结了怨,但他还是更相信结发之妻,不免觉得,“但朕四岁起就被父皇接到跟前亲自抚养,对父皇再熟悉没有!倘若这圣旨并非出自父皇,朱芹看不出来,可休想瞒过朕!” 皇帝思索的时候,朱芹已经战战兢兢的捧着圣旨上了丹墀,小心翼翼的铺到御案上—— 这道圣旨两端的玉轴都已被抽去,原本华美富丽的绢帛,也显得有点凌乱跟狼狈,主要是因为宋卢氏将它缝在衣间。 不,宋卢氏估计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因为上面有部分褶皱的痕迹,已经有些陈旧了,估计代国大长公主当初也是用相同的方法将它藏在了身上。 否则他们一家子落魄之后,流放千里,这中间行李很难不被押送的人过手或窥探。 即使慑于太皇太后还在,不敢公然抢夺,私下乱翻乱看却是难免的。 那样的话,这封圣旨未必能够瞒得滴水不漏。 直到今日,才由宋卢氏揭发出来。 “……当然也可能是存心做旧,目的就是为了针对惜素!”端化帝皱着眉,将怀疑皇后的想法驱出脑海,暗想。 他定了定神,开始观看圣旨的内容,这一看,不只他,连御案附近,趁势跟着一块看的简虚白跟卫皇后,都是一个激灵! 圣旨不长,只说了一件事情:当初端化帝还在东宫时,所谓的韩姬下毒之事,主谋乃是卫皇后! 显嘉帝当时的“沉疴”其实是装病,目的就是为了给端化帝登基扫除障碍,也是为了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让端化帝感受一下无人遮风蔽雨的压力,所以卫皇后当时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他。 只是事后,显嘉帝经过反复思索,却没有像卫皇后当时所惶恐的那样,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告诉端化帝。 这并不是显嘉帝决定就此揭过,而是因为显嘉帝知道自己的继承人的性情:端化帝城府不够深,一旦得知此事,哪怕明白卫皇后的本意不是为了谋害亲夫,而是判断失误之后不得已的应对之策,说不得就会与卫皇后生出罅隙——毕竟端化帝当时是真的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如此很难不影响到当时的钟陵郡王、现在的太子的前途。 而显嘉帝对于皇长孙非常满意,且这位皇长孙又拜在顾韶门下——总而言之,显嘉帝最终把这件事情向端化帝瞒了下来。 但鉴于端化帝的城府不如卫皇后,显嘉帝也担心儿媳妇一次得手之后,习惯成自然。 比如说她住腻了未央宫,想提前去住铭仁宫之类,显嘉帝还是留了个后手,以辖制这个亲自挑选的儿媳妇。 所以就有了这道圣旨。 之所以这道圣旨会交给与端化帝有仇怨的代国大长公主,而不是其他人,比如更受显嘉帝信任的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说到底也是显嘉帝作为兄长的一番苦心:他知道卫皇后在韩姬之事后,抓住机会,反而与端化帝冰释前嫌,感情更上层楼。 那么留这么道足以威胁卫皇后的圣旨给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如果有朝一日卫皇后真的对端化帝不利了,代国大长公主拿出圣旨,揭发皇后,等于对端化帝有功,如此可以大大缓和姑侄之间的关系; 如果卫皇后从此一直规规矩矩做她的皇后的话,那么也是给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预备条退路:万一端化帝不守承诺,想对小姑姑一家赶尽杀绝,代国大长公主可以凭借这道圣旨,换取卫皇后出面斡旋,劝息端化帝的杀心! 而因为这道圣旨只能威胁卫皇后母子的前途,对端化帝没有什么用处,代国大长公主不到万不得已时,肯定也不会将它公布。 至于说代国大长公主会不会利用这道圣旨,撺掇端化帝的庶子争位……这点显嘉帝也有所防范:这道圣旨用的笔墨,以及玺印的印泥,都是禁中特制。 从落笔之后,十年左右,就会完全消失! 也就是说,这道圣旨其实只能存在十年——显嘉帝驾崩时,端化帝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年纪都还小。 十年的时间,正常情况下,皇子们的年纪与数目,都还掐不起来的。 即使代国大长公主居心不良,也没有机会。 而如果端化帝十年之间都没对代国大长公主一家算旧账的话,以后再忽然要弄死小姑姑一家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了。 这也是显嘉帝最后为端化帝、为妹妹一家做的了。 “……”看罢圣旨内容后,丹墀上一时间静可闻针。 端化帝足足愣了一柱香功夫,才缓过神来,却没有去看脸色苍白的卫皇后,只是盯着圣旨的方方面面,试图找出伪造的痕迹来。 但,让他失望的是,以他与显嘉帝朝夕相处多年的经验,越看,越觉得这封圣旨……是真的。 显嘉帝的亲笔密旨,无论是笔迹、行文语气、用印……所有的细节,都无懈可击! “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够伪造出如此惟妙惟肖的先帝遗诏,大约也只有朕自己了!”端化帝心冷如冰的怔坐片刻后,低低的笑出了声,“但朕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皇后,你可有什么对朕说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自辩的重点 “当然有!”卫皇后知道,自己遇见了平生最大的难关:端化帝这两年对自己有多信任有多维护,那么此刻,他对自己就有多怀疑多愤怒! 当初恐惧得坐立难安的事情,真真正正的发生了,而且发生的方式还这样的猝不及防与来势汹汹——绝望的情绪在皇后心中只转了一瞬,就被她狠狠掐灭! 卫皇后抬起头时,眼中已经不见任何软弱,惟有如常的平静,她甚至微微而笑,“但妾身,想单独与陛下说!” 端化帝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余人包括顾韶在内,都不敢作声。 惟独梁王似笑非笑的开口道:“皇兄,不知道父皇在遗诏中说了什么?臣弟可否旁听?” 他迎着帝后晦暝不清的目光,理直气壮的说道,“臣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宋卢氏方才不但提到了父皇遗诏,还提到了没了的母后——皇兄皇嫂都知道,臣弟是没了的母后一手带大的,想知道一下生身之母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既然如此,就一起听一听吧!”端化帝直直看向梁王,兄弟两个谁也不让谁的对视片刻后,端化帝考虑了下,淡声道,“朱芹,你去守着门,接下来如无要事,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卫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端化帝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不是同意梁王的要求,而是他对结发之妻产生了怀疑——但端化帝也知道,皇后城府深沉,心思机敏,远在他之上,如果只帝后二人单独盘问的话…… 端化帝,担心自己再度被蒙蔽。 所以他借着梁王的要求,将顾韶、简虚白以及崔子玉全部留下。 如此即使端化帝听不出来问题,这些人,心里总是有数的。 尤其梁王现在已经很明显的表达出了对卫皇后的恶意。 “为君者未必需要样样精通,只需善用手中之人也就是了!”端化帝作出这个决定时,下意识的想到少年时候在显嘉帝那儿听到的教诲,他从来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会把这样的算计用在自己的结发之妻身上。 而两三年前,他才向卫皇后许诺,再无新人,此后与皇后相扶相持的过一辈子。 皇帝按捺住胸中激荡的情绪,示意卫皇后可以开始自辩了。 卫皇后站在御案之侧,目光往丹墀下一转,依次看了每个人一眼,最后收回丹墀之上,落于端化帝身上,又顿了顿,才开口:“当年韩姬奉于陛下的汤药里,确实是妾身使人下的毒,最后栽赃韩姬。” 话音未落,殿中虽然慑于帝后威严,不敢窃窃私语,但连顾韶与简虚白,也是相顾失色,遑论余者。 “这件事情,妾身也是后来才知道,整个过程都在父皇的眼里。”卫皇后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依旧看着端化帝,平平静静的说道,“妾身现在只想请陛下想一想,为什么父皇当时没有阻止,后来也没有责罚妾身,却只留了一道圣旨,给代国皇姑?” 端化帝合上眼,靠在御椅上凝神片刻,才道:“在东宫的时候,你是很少过问朝政的。尤其当时有顾相主持大局,你只需按照告诉你的去做就行。但你却擅改了顾相的安排……你怀疑顾相?” 闻听此话,除了帝后之外,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了顾韶。 顾韶神情平淡,一脸的波澜不惊。 “陛下英明!”卫皇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妾身一时糊涂,却累您险死还生——不管妾身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终究罪责难抵!妾身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想跟陛下说一句:那种毒药,妾身其实备了两份,如果陛下当时有什么岔子的话,妾身是打算一块服下的。既是向陛下谢罪,也是希望,新君可以看在咱们夫妇偕亡,太子年幼的份上,饶太子一命!” 端化帝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朕相信朕的父皇。” ——卫皇后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端化帝本来很信任皇后的,为什么态度急转直下?因为端化帝虽然很信任皇后,但最信任的却不是皇后,而是显嘉帝。 所以确认宋卢氏呈上来的遗诏,确实出自显嘉帝之手后,他对卫皇后的信任,立刻冰消瓦解。 那么端化帝既然如此信任显嘉帝,显嘉帝明知道卫皇后当年所为,却始终没有告诉端化帝,显然显嘉帝也认为,儿媳妇的这种行径,是可以谅解的。 端化帝相信自己生身之父的判断,此刻他这么说,自然是表示在这件事情上,原谅卫皇后了。 “妾身谢陛下隆恩!”卫皇后流着泪跪了下来,她心里明白,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可事情没完。 这三两年来,端化帝对她的信任与亲近,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 往后,帝后之间的关系,很难再达到这三两年的程度了。 尽管皇后从来没有以帝宠为第一追求目标,可当她失去时,依然觉得痛彻心扉。 “梁王……!!!”皇后低着头,眼角瞥见底下的小叔子,正朝自己递来一个胜利的笑容。 她心中恨得鲜血淋漓,面上却滴水不漏,只维持着感激又惭愧的表情,谦卑的跪着。 “韩姬之事,就此揭过。”端化帝没让她起来,思索了会后,这样道了一句,却没有继续盘问她,而是转向丹墀下的宋卢氏,“你说的庶人崔见怜,以及朕之生母,这两件事情,都与皇后有关,可有证据?” 还是那句话,端化帝非常信任显嘉帝。 崔见怜与崔太后姑侄死的时候,显嘉帝都还在世。 所以端化帝认为,如果这两件事情,皇后都有份的话,一定瞒不过显嘉帝的眼睛! 而显嘉帝没找皇后麻烦,这说明卫皇后做过的事情,都在显嘉帝的容忍范围内。 因此凭借眼下御案上的这道圣旨,让端化帝相信卫皇后也谋划了自己生母与表妹的死,他是不相信的。 “陛下这么问,无非是因为信任先帝。”但宋卢氏闻言,却嗤笑出声,仰头提醒道,“可陛下莫要忘记,先帝固然对陛下爱护之极,却同样爱护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个胞妹!否则,这道圣旨,又怎么会交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保管?” 她微笑着看向脸色陡变的卫皇后,“只是先帝虽然最重视陛下,也怜爱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但容臣妇说句不中听的话:先帝对陛下的生母,崔太后崔娘娘,可不是那么重视了啊!偏偏,陛下之所以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结怨,不就是因为崔娘娘吗?请陛下想一想,当先帝决意立您为储君,将这大睿万里河山交给您时,最要紧的是做什么?” 当然是,除掉崔太后,再设法在儿子与妹妹之间斡旋,从而达到同时保全二者的目的! 端化帝就是再没城府,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听懂了! 他瞬间想起自己抱着十死无生的念头,踏入宣明宫的那个夜晚——显嘉帝终于醒了,却立刻发现宠妃端来的药有问题,当着他的面,追查出他的生母。 那一刻他的心情无以形容,他本能的求了情,却被显嘉帝拒绝,显嘉帝拒绝得那么有理由:试图弑君的妃子本来就是罪该万死,何况这种事情传了出去必定连累端化帝。 看着病骨支离的生身之父,想到那个再三劝他弑君的生身之母,端化帝的心,理所当然的偏向了父亲。 甚至在此后怀念显嘉帝的时候,心底都对崔太后有着淡淡的厌弃与憎恨:明明知道显嘉帝身体不好,还要作出这样的事情来打击他,这样的母亲,怎么能不叫做儿子的反感? 这也是端化帝登基以来,鲜少加恩崔家的缘故。 崔见怜当初虽然十分得宠,可统共伺候他的时间也才一整年不到。 端化帝并不是重色之人,对这个表妹喜欢归喜欢,要说到了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地步那就不可能了。 真正让他不愿意照顾外家的缘故,其实是崔太后。 这点皇帝对谁都没说——他一直想着,如果不是崔太后的所作所为,显嘉帝是不是可以撑更久? 虽然那晚之后,显嘉帝再没提过崔太后弑君之举,但端化帝扪心自问,换了自己,绝不可能这样轻易释然! 而显嘉帝本来就多病,再为此事郁结在心,又如何长寿?! “但如果父皇他后来再不提此事,不是因为郁结在心,而是因为,这个结果,本是父皇的目的……”端化帝想到这儿,只觉得如坠冰窖! 底下宋卢氏适时开口:“先帝既然要为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考虑,那肯定是不能让崔娘娘活着做太后的,否则即使先帝留下遗诏要对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网开一面,崔娘娘暗中做点手脚,难道纯孝如陛下,还能拿生身之母怎么样吗?就算崔娘娘不直接杀害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以先帝对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爱护,肯定也不希望唯一胞妹,落到崔娘娘手里频遭折辱吧?” “同样的道理,先帝也不会让崔娘娘极为疼爱的崔见怜,在陛下您身边久留!” “毕竟崔见怜哪有不帮着崔娘娘的?” “所以皇后娘娘设计铲除这两位,正中先帝下怀!” “先帝又怎么可能,因为崔娘娘姑侄之死,责备皇后娘娘?” “当然,先帝最疼陛下您了,皇后娘娘如此城府深沉,先帝当然也担心皇后娘娘有朝一日,会对您不利!” “是以留下遗诏,作为辖制皇后娘娘的后手!” “之所以遗诏里只提了韩姬之事,陛下圣明,必然明了其中缘故!” ——这缘故,自然是显嘉帝不想让端化帝晓得,崔太后之死,出自自己授意。又如何会在遗诏中,提到崔家姑侄的死? 面沉似水的简虚白,与底下面无表情的顾韶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如此精妙绝伦的谋划,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第四百六十章 悲哀 宣明宫中黑云压城之际,宋宜笑领着铃铛、苔锦等心腹,正匆匆走过宋府的回廊。 之前端化帝受简虚白所求,派遣内侍、院判前往宋府救人时,虽然没下封口令,但未得上意,宫人也不敢随意宣扬消息,所以现在外面还不知道宋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宋宜笑之所以赶过来,却是因为宋府下人在内侍抵达前就察觉不对,赶去燕国公府报了信——那么她肯定得跑一趟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宋宜笑边飞快的朝后堂走去,边问引路的宋府下人,“可还有救?” 秋末冬初的季节,那下人只穿一件夹衣,却汗流浃背,胡乱抹了把脸,才颤抖着嗓音道:“二小姐究竟年长一些,又素来机敏,看到奶奶当时脸色不对,假装喝下奶奶亲手斟的果露,却将之藏在舌下,没有咽下去。待奶奶离开后,赶紧吐到地上,出门喊了人——小的方才去请大小姐时,婆子们已经在用土法给三小姐跟四公子催吐了,只是……只是三小姐跟四公子年岁都尚幼,如今怎么样了,小的也不知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后堂门口,倒没有想象中里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的景象,只有五六个婆子守着,这些人瞧着都十分面生,至少宋宜笑两世的记忆里,都没见过她们。 “大小姐!”看到她前来,婆子们躬身行礼,为首的一个站了出来,示意那报信的下人在门外止步,自己陪着宋宜笑朝里走,相比报信下人的慌乱,这婆子却显得非常沉稳,她甚至还提醒了下宋宜笑注意新换的台阶比以前多了一级,“方才宫里已经派了人来,陛下把院判也遣来了,四公子已经没有性命之危,院判说,接下来只需好好静养,料想不会再有什么大碍了。” “四弟?”宋宜笑一挑眉,“那么二妹妹跟三妹妹呢?” “二小姐因为及时吐出果露,平安无事,现在在陪着三小姐。”婆子低声道,“三小姐的情况……不是太好!” 宋宜笑皱起眉,扫了眼面前的屋子:“她们在哪一间?” 之前宋卢氏是在自己内室给三个孩子喂了鹤顶红,宋宜宝出门求助后,下人们为了方便,就近择了厢房安置小主人们。 小姐妹俩现在待的是东屋。 宋宜笑走进去,就看到临时铺了被褥的软榻上,躺着紧闭双目、小脸苍青的宋宜娇,宋宜宝握着妹妹的手,神情茫然的坐在榻畔,那双与宋宜笑如出一辙的杏子眼,没了往常的灵动,只余一片灰暗。 甚至连长姐的到来,都没能让她回过神。 屋子里除了四五个伺候的下人外,还有一老一少,看打扮就是院判与院判的药童了。 “宋夫人!”这位院判新上任,跟宋宜笑其实没照过面,但此时此刻,猜也能猜到是谁了,看她进来,忙起身行礼。 “院判切勿多礼!”宋宜笑沉着脸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未知妾身三妹情况如何?” “宋三小姐……”院判拈着胡须,收回轻搭在宋宜娇脉门上的手,斟酌着措辞,“三小姐她……” 边说边拿眼角看宋宜宝。 宋宜笑明白他的心思,点头道:“若院判已经诊断完毕,还请到正屋奉茶!” 又命铃铛,“妹妹们一准被吓坏了,你留下来看着点!” 片刻后,宋宜笑引院判到了后堂上,之前陪宋宜笑进来的婆子去沏了茶来,不过无论宋宜笑还是那院判,此刻都无心品茗,只象征性的沾了沾唇便放下,直切正题:“院判有话但请直言!” “宋三小姐的情况不是太好。”院判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道,“虽然下官抵达之前,婆子们已经用土法,助其吐出大半毒物,但因为宋三小姐本就年幼,禁不起折腾,下官也只能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就是宋宜娇的性命,他没把握保住。 宋宜笑不解道:“妾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方才来的时候,听底下人说,是妾身那二妹妹出去喊了人进内室,同时救下妾身的三妹妹跟四弟的?既然如此,为何妾身那四弟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姐弟两个可是双生子,又养在一个家里,即使宋宜娇曾在庞老夫人膝下待过段时间,但这两年可是一直由亲娘宋卢氏抚养的啊——宋家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宋卢氏也不是那种特别重男轻女的人,难道还会让姐弟俩待遇差距悬殊吗? 按说同时服毒同时获得救助,情况也应该一样啊! “这点下官也不明白。”院判颇有些尴尬的说道,“下官方才给四公子诊断时,发现四公子虽然非常虚弱,但这是因为呕吐太过的缘故,于性命无碍,只需好好调养上些日子,必就能好了;但三小姐……三小姐却是中毒已深!” 宋宜笑沉思了会,也没再说什么,只郑重谢了院判,又请他开了药方,打发下人拿去抓药——那院判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就提出告退:“下官奉圣命前来,夫人这儿若没其他吩咐,下官得回去复命了!” “有劳院判了!”宋宜笑点了点头,命人赏了他一对金铤,亲自送他到门口,这才转身回后堂。 她回到后堂之后,之前引她进来的婆子上来询问:“夫人要去看看四公子吗?” “既然你们都说四弟没什么大碍,我晚点去看也没有什么!”宋宜笑拨了下腕上镯子,指向自己不远处的座位,“倒是这府里,好端端的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且已上达天听——为着弟弟妹妹们的前程,我这做长姐的,不能不问上几句了!还请妈妈坐下来,同我把话说清楚了,再议其余!” 那婆子依言落了座,道:“未知大小姐想问什么?” “妈妈贵姓?”宋宜笑打量着她,“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您?不但您,今儿这一路上过来见到的下人,十个里头倒有九个素昧平生。可是妈妈这两年才到娘跟前伺候的?” 那婆子先自我介绍:“奴婢姓蒲,大小姐不嫌弃的话,唤奴婢一声‘蒲妈妈’也就是了!” 复淡淡一笑,“大小姐说笑了!奴婢这些人世代负责拱卫宋氏骨血,若是受大小姐差遣倒还有可能,至于奶奶……她哪有资格使唤奴婢?” 果然! 宋宜笑之前看到这些眼生的婆子,举止城府远异以往在庞老夫人跟宋卢氏左右看到的人,就知道必有来历——毕竟连宋家旁支宋珞岩跟宋曼赴帝都赶考,都有那么两队精悍世仆护送,何况身为嫡支的江南堂? “原来是蒲妈妈!”宋宜笑定了定神,朝她微微颔首,跟着就问,“却不知道蒲妈妈如何为四弟解了毒,难道类似的手段或解药只有一份,以至于不能再救下三妹妹了吗?” 方才院判一说宋宜娇跟宋宜耀的情况,宋宜笑就怀疑,不是宋宜耀比宋宜娇命大,而是因为他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江南堂的世仆,不惜代价的保下了他! 只不过当时院判在,说话不方便。 现在院判走了,四周也没了闲人,她自然不会再装糊涂! “为四公子解去剧毒的药,并非出自江南堂。”蒲妈妈闻言笑了笑,坦然说道,“却是锦绣堂绝嗣之后流传出来的。” “大小姐想也知道,锦绣堂的祖上,有一位小姐,曾得魏末雍初时候神医季去病真传,所以留了不少心得给锦绣堂。” “咱们江南堂虽然论总体底蕴并不逊色于锦绣堂,但因为没有类似的福缘,在这方面,却是一直不如锦绣堂的。” “也幸亏锦绣堂后来没人了,端木老夫人以女儿身继承家业,受到旁支质疑,锦绣堂因此支离破碎,许多秘而不宣的东西,方流落到外面。” “老太爷当时抓住机会弄到了一些,这些年用下来,倒也还有几颗。” “那为何不救三妹妹?”宋宜笑捏了捏眉心,有点不耐烦的问。 蒲妈妈却又笑了:“奴婢们当然可以救下三小姐,但,这样又如何平息大小姐的怒火呢?” “什么意思?!”宋宜笑止住动作,冷冷望向她。 “安阳郡主之死,总要有个说法的,大小姐您说对不对?”蒲妈妈很平静的说道,“毕竟大小姐虽然是我江南堂嫡女,却是在衡山王府长大的,有道是日久生情,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与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虽然都可以说,是您的亲弟弟亲妹妹,但两相权衡,您更重视的,自然还是同母弟妹——哪怕您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在知道卢奶奶是您的杀母仇人之后,没有对这边下手,但您心里依然记着这件事情,所以,这两年来,您对宋府这边,一直不理不睬。” 她瞥了眼西屋,“这回四公子险死还生,您却到现在也没去看他一眼,皆因您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当然奴婢不是说您凉薄,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爷在时对您如何,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有数,这怨不得您!尤其卢奶奶之前的做法,更是彻底寒了您的心,您没有报复宋家,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蒲妈妈深深叹了口气,“但,眼下唯一有指望保下江南堂一脉传承的,就是您了!” “那么奴婢这些人,自然要想法子,让您愿意帮忙,出面保下四公子,不受其母牵累!” “卢奶奶谋划了刺杀韦王妃之事,导致无辜的安阳郡主受牵累夭折。” “现在卢奶奶已无生路,她的亲生女儿,也赔了一条命给安阳郡主——不知大小姐,可否念在同出一父的渊源上,救四公子一救?” 说着,不但她跪了下来,此刻除了宋宜笑跟宋宜笑带来的心腹外,整个后堂内外,所有下人都陆续跪下,恳切哀求。 但宋宜笑看着这些人,良久,却从齿缝里冷笑出声:“蒲妈妈,你可知道,听了你这番话,我想到了什么?” 见蒲妈妈不解的抬头。 她面上露出分明的讽刺之色:“你们为了换取我允诺保下宋宜耀,不惜舍弃宋宜娇,无非是因为宋宜娇是女孩儿——” 蒲妈妈闻言恍然,不禁色变! 宋宜笑已继续说下去,“但你们想过没有?我在这宋家所有的悲哀,都始于,我不是男儿身!!!” “所以你觉得,此刻,我是满意你们的识趣,还是,同病相怜?!” 第四百六十一章 牵累 宋宜笑拂袖而去之后,良久,蒲妈妈依然跪在地上。 “妈妈,大小姐已经出府了,您快起来吧?”有事找过来的小丫鬟,见状小心翼翼的劝,“那边二小姐不肯吃东西,又问三小姐什么时候能醒……奴婢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禀二小姐……” “跟二小姐说,奶奶这回是死定了。”蒲妈妈闻言,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才有些蹒跚的起身,说道,“以后啊他们姐弟,只能相依为命喽!甚至,会步上奶奶的后尘——太皇太后有多心疼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只看这几个月以来,陛下的灰头土脸,我江南堂面临的这一关,哪怕大小姐倾力襄助,保全的可能性,也不过是五五之间,何况大小姐未必肯尽心……二小姐现在不肯吃东西,也不知道将来,她还有没有这样耍脾气的机会了?” 小丫鬟听得心惊胆战,下意识道:“妈妈,这……这不太好吧?二小姐今儿个受惊不小,这会再跟她说奶奶的事情,二小姐可怎么受得了?二小姐……二小姐到底也才七岁而已!” 生怕这理由说服不了蒲妈妈,又道,“而且大小姐方才之所以动怒,就是对三小姐没有得到及时解毒很不满意——尽管妈妈已经照大小姐的意思,也给三小姐服了解毒丸了,可是二小姐……也是女孩儿不是?” 宋宜笑才走呢,这会宋宜宝不肯吃东西,主事的妈妈连哄都懒得哄,叫宋宜笑知道了,万一再认为这是宋家下人都瞧不起女孩儿,可怎么办? “你不懂。”蒲妈妈却摇了摇头,叹道,“眼下别说大小姐了,就是姑爷,也不敢说能保下咱们这几位小主子!何况即使大小姐方才恼怒咱们重四公子而轻三小姐,但如果他们只能保一个的话,他们也会选择四公子的!” “因为大小姐在经历韦王妃之逝以及安阳郡主夭折之后,对咱们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情份了!” “如果不是碍于舆论,今儿她都未必肯亲自过来!” “这种情况下,大小姐即使肯给咱们这边求情,也肯定要为自己考虑!” 而此时最普遍的观念里,四代单传的江南堂,怎么也不能放弃宋宜耀的! 哪怕宋宜笑心里,宋宜宝的份量可能更在宋宜耀之上,但倘若她选择了妹妹的话,没准就会被人质疑,她是记恨前事,故意让娘家绝嗣——以宋宜笑现在跟宋家的感情,她绝对不肯为了宋宜宝,吃这样的亏! 蒲妈妈眼底闪过分明的悲哀,“所以四公子的前途,还有一线希望;但二小姐……你以为我们故意不给三小姐解毒,只是为了让大小姐消气吗?也是怕三小姐受那卢氏牵累,落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我江南堂的嫡女……” 她惨笑道,“二小姐年岁最长,与大小姐接触最多,大小姐对她也许还有几分不忍。但三小姐,连面都没跟大小姐照过几回,之前老夫人过世停灵时,大小姐来吊唁,三小姐受奶奶暗中唆使,还对大小姐出言无礼过。如果三小姐落魄,你觉得,大小姐会帮她吗?” “咱们现在倒是可以依旧把二小姐当心肝宝贝似的宠着护着,可是你想想,万一这位小主子将来当真沦落……她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吗?” “倒不如,现在就让她适应一下。” “对她将来,反而是件好事!” 小丫鬟听得脸色苍白,呆立了会,才颤声道:“……是!” 她正要告退下去,外间却又有一名丫鬟赶来,同样脸色煞白,眼带惶恐的禀告:“三小姐不好了!” “解毒丸又不是仙丹。”蒲妈妈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平静的说道,“三小姐服用时太晚,本就没什么希望了。不过是为了平息大小姐的怒火,才特意取了一颗……把这个消息报去燕国公府吧!” ……宋宜笑前脚才回到府里,尚未来得及梳洗,下一刻就接到同父异母妹妹的死讯,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愣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挥了挥手打发报信的人下去,定了定神问左右:“夫君早上进宫,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吗?也没派人回来传什么口信?” 留守府里的大丫鬟赤蔷才摇了头,外间倒传来一阵喧嚷,说简虚白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闻讯,忙起身迎了出去,见丈夫脸色铁青的大步走进来,知道他在宫里的经历一准也不会愉快,当下出言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亲手沏了盏茶推到他面前,急声问道,“怎么会忽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去过宋府了?”简虚白打量了下她身上外出的衣裙,叹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宋卢氏才说出门之前给三个孩子都喂了鹤顶红,我就求了陛下,陛下也立刻遣了人去宋府施救——然而算算时间,那时候距离三个孩子服毒已经至少过去一柱香了!” 他跟端化帝其实都不抱什么能够救下人来的指望了。 “宜宝没把鹤顶红吞下去,待卢氏离开后,她出去向下人求助,有人跑了过来找我。”宋宜笑脸色阴沉的说道,“我所以去了一趟——有一批我以前没见过的世仆忽然冒了出来主持大局,他们给宜耀喂了解毒丸,所以宜耀已经没事了。却故意没给宜娇喂,主事的妈妈跟我说,这是为了偿还萃儿那笔债,你说好笑不好笑?!” 她刚才在蒲妈妈面前发作,逼他们再取了一颗解毒丸,给宋宜娇喂下去,除了她自己讲的同病相怜外,其实也是担心落下话柄。 毕竟蒲妈妈都直接讲出来,要还安阳郡主一条命了,宋宜笑倘若接受了,或者默认了,传了出去,舆论会怎么讲她? 这会虽然不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也有稚子无辜这句话的。 何况蒲妈妈这些人,宋宜笑两世为人都是头一回见到,前世她被生生浸了猪笼,这群人也没有说冒出来给她说句话的——虽然他们是奴仆,但且不说那位蒲妈妈才露面就把卢氏之前用的那些心腹压了下去,单说她敢做主宋宜娇死活这点,可见在江南堂的地位! 宋宜笑相信,如果前世这蒲妈妈出来给自己说句公道话,宋缘未必还会坚持杀女。 他们到底没出现,无非是因为宋宜笑只是女孩儿,死与活,都不干江南堂传承。 现在卢氏不想活了,想带着儿女一块去地下——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想到这儿,宋宜笑就觉得发自内心的厌恶。 以及防备。 毕竟宋卢氏前脚被召进宫,蒲妈妈等人后脚就露了面,还那么及时救下宋宜耀,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约好的。 宋卢氏谋划了对韦梦盈的刺杀,宋宜笑不觉得这个继母对自己存着善意,又怎么肯相信蒲妈妈? “那蒲妈妈既然这样在意宋宜耀,倒不妨留意下。”简虚白闻言,思索了会,却道,“宋卢氏……今日入宫,拿出了皇舅留与代国姨母的遗诏,皇后娘娘……恐怕不太好了!” 简虚白跟卫皇后的关系还是可以的,但他现在之所以忧心忡忡,却是因为,“宋卢氏主要盯着的是崔见怜那件事情,现在你也被卷了进去。蒲妈妈他们到底是宋家世仆,没准能用得上!” 宋宜笑才在为宋府发生的事情感到各种无语,此刻闻言不由愕然:“崔见怜那件事情是崔太后亲自查的,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卢氏要怎么给崔见怜翻案?” “关键在于皇舅的那道遗诏。”简虚白苦笑了一声,将今日入宫看到的经过大致说了下,“这封遗诏,直接击破了陛下对皇后的信任。然后崔太后之死,老实说,确实是皇舅存心而为!” 而宋卢氏揭发皇后统共三件事情,一件有遗诏支持,一件只要端化帝略作推断必然生疑,那么最后一件,即使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端化帝会一点都不怀疑吗? “最要命的是,陛下正当壮年。”简虚白其实真正担心的,是这一点,“后宫也没什么特别得宠的妃嫔,皇子更是只太子一位。眼下皇后落入困境,那些有意做皇亲国戚的人家,岂能不群起而攻之?!” 本来端化帝因为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在东宫时,即使顺风顺水的那几年,也没有太上心后院。 崔见怜这个得宠一时过的侧妃,还是崔子玉起了心思,通过崔太后塞进东宫的,并不是端化帝主动打表妹主意。崔见怜去后,端化帝后院便没了能上台面的侧室侍妾。 之前没了的懋妃,也是生子有功,兼卫皇后为表大度,才给了妃嫔之位,否则以她的出身跟宠爱,连婕妤都未必做得上。 也就是说,本朝后宫的高位,基本都是空悬无主的。 所以当初端化帝登基之后,很多人家就蠢蠢欲动的想出位娘娘了。 只是端化帝说要给显嘉帝守足二十七个月的孝——前两日才满日子——但因为卫皇后乃皇帝的结发之妻,生下的嫡长皇子又已正位东宫,小道消息还流传,端化帝极重发妻,亲口许诺卫皇后,不会再纳新人。 这种情况下,即使有人家想送女儿入宫,也要掂量掂量了。 可现在卫皇后有了倒台的危机,这些人家哪能不大喜过望? 太子尚且年幼,只要干掉卫皇后,自家女孩儿入宫之后承了宠,还怕没办法这块绊脚石? 就算端化帝厌弃皇后之后,仍然疼爱太子——但端化帝的城府,大家心里都有数。 在他手底下谋害太子,可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一如当初宋宜笑给了卫皇后机会之后,卫皇后非常爽快的配合宋宜笑,彻底解决了本就在自寻死路的崔见怜一样。 如今,所有有志参与后宫争锋的人家,都会像闻见血味的鲨鱼一样聚集,好将卫皇后打落深渊! 而宋宜笑,也必将受到牵累! 看到妻子神情变幻万千,简虚白心生怜意,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凤州卫没你想的那么孱弱,尤其眼下他们有着大好局势,怎么舍得放弃卫皇后母子?何况,太子之师,乃是顾相!皇后未必过不了这一关!” 第四百六十二章 自刎 虽然说卫皇后有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之势,但实际上现在最尴尬的却是端化帝。 “朝雨!哀家的朝雨!”太皇太后举袖掩面,放声大哭,“当初显嘉要将你流放,哀家想着纵然咱们母女从此天隔一方,知道你们好好儿的,哀家死也瞑目了!谁知显嘉去后这才几天?他坟上黄土未干啊,你们夫妇就这么去了!” “若是你们自己做错了事情,哀家也没什么话好讲——可是!” “可是你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竟被人生生逼死!!!” “哀家这个当娘的,怎么对得起你们?!” “早知道咱们娘儿俩个这样招人恨,哀家就该先一步下去,总好过在这世上,看你走在前面呵……” 太皇太后哭得死去活来,丹墀下跪着的端化帝,却是汗流浃背。 本来他以为找出了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真凶,太皇太后有火也应该朝宋卢氏等人去发作,但太皇太后得知经过后,却依然把矛头对准了他——理由非常充分:谁叫端化帝当初要冤枉代国大长公主,委婉逼迫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答应,将代国一家废为庶人的? “要不是这道圣旨下去,凭那宋卢氏跟崔家派的人,把话说的天花乱坠,哀家的代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因为一块玉佩就相信?!”太皇太后这样说,“何况宋卢氏也还崔家也罢,之前从来没听说任何风声,他们同代国夫妇之死有关系,怎么现在忽然冒出来,什么人证物证都有了?!” 显然太皇太后根本不相信端化帝,或者说不肯全信端化帝——她更怀疑,即使出面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是宋卢氏,是崔家,但罪魁祸首,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是端化帝! 偏偏她这么怀疑的根据,是,“皇帝自幼有聪慧之名,又是吾儿显嘉手把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糊涂到被崔家跟宋卢氏一个寡妇蒙蔽的地步?!这样的话你拿去搪塞那些不明所以的黎庶也还罢了,还来哄哀家?!” 端化帝听着这话简直想吐血:“孙儿愚钝,不堪皇祖母之语!” “你要是愚钝的话,当初吾儿显嘉还会力保你登基?!”太皇太后冷笑,“难道你是在说显嘉没眼力吗?!” 这话当然很难回答,倘若卫皇后在的话,凭借卫皇后的城府,倒也未必圆不了场。 但现在卫皇后涉及崔见怜、崔太后之死两件事情,虽然没有被废,但也被端化帝下令回未央宫休养数日,等于是变相的禁足了,此刻自然无法出现在清熙殿上,给端化帝助阵。 端化帝自己无言以对,只能撩袍跪下磕头,表示请罪。 然而太皇太后根本不吃这一套,见皇帝不说话,抹着眼泪就开始哭自己女儿了! 本来端化帝就拿这个皇祖母颇没办法,这会太皇太后又理直气壮——祖孙两个一哭一跪,足足僵持了大半日,最后太皇太后哭累了,才渐渐止了哀泣,接过玉果递来的参茶啜饮,以恢复精力。玉果趁太皇太后喝参茶的光景,悄悄拦下端了水盆上来要伺候太皇太后净面梳洗的小宫女,给底下的端化帝使个眼色。 端化帝会意,有些狼狈的起身,卷了袖子,上来接过水盆面巾,要亲自服侍太皇太后。 然而太皇太后瞥见,却冷笑着打开了他的手:“哀家担当不起!” “……”清熙殿上死一样寂静片刻后,端化帝面无表情的将水盆与面巾扔到了丹墀下! 他不是暴躁易怒的人,可究竟贵为天子,哪怕太皇太后是他嫡亲祖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他也是受够了! “这几个月以来,皇祖母又哭又闹,千方百计的折腾朕,无非是觉得朕杀了代国夫妇!”端化帝忍无可忍的直起身,寒声说道,“但朕这里要问皇祖母一句:代国夫妇之所以不得善终,难道不是皇祖母教女无方,让他们拥有尊贵的地位与身份,却不能有相应的恭敬与谦逊,所以才导致了这些年来,皇室中的一幕幕悲剧吗?!” 想起生身之母,端化帝心中怒火更炽,“相比代国夫妇,朕之生母的委屈又与何人说?!皇祖母如果还要继续闹下去,索性召集群臣废了朕,再让朕给代国夫妇抵命好不好?!” 皇帝突如其来的发作,让玉果等宫人目瞪口呆之余,亦是惶恐万分! 但太皇太后什么场面没见过? 见状冷冷一笑,非但没有让步,反而腾的站起,指着端化帝怒叱道:“哀家教女无方?!莫忘记汝父显嘉,也是哀家教出来的!何况哀家的朝雨再怎么张扬,到了长辈跟前也素来规规矩矩,从来没有说当众同长辈争执的!你身为皇帝,为万民之表率,谋害嫡亲姑母姑父在前,今日对哀家不敬在后,你也配说‘教女无方’四个字?!哀家他日到九泉之下见了显嘉,倒要问问吾儿显嘉,他的教子之方在哪里?!” “看来皇祖母心意已决,是非要取朕之性命才满意了?!”端化帝被气得瞠目大喝,“既然如此,请皇祖母赐下鸩酒,朕这就如了您的愿,可好?!” 他这话说得四周宫人都吓傻了,包括玉果在内,纷纷跪倒,慑于此刻殿中的气氛,众宫人不敢说话,只匍匐战栗。 “岂是哀家要取你性命?!”太皇太后想也不想的喝叱回去,“你先是指责哀家教女无方,继而说哀家存心取你性命——这根本就是嫌哀家碍眼,定要哀家去死才高兴!”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直接取出身畔小几底下的银刀,反手朝颈间就抹去,悲愤道,“哀家成全你!!!” “娘娘!”玉果原本跪在地上,见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扑上去阻拦,然而她本来跪在几步之外,这哪里来得及? 索性端化帝虽然也被太皇太后说死就死惊住了,到底他站着,离太皇太后又不远,赶紧抢上一步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臂,才避免了血溅三尺的景况——饶是如此,因着太皇太后下手时根本没留力气,刀刃也在颈间切出一道三寸来长的浅痕! 鲜血瞬间滑落衣襟,望之触目惊心! “快去传太医!”玉果哆嗦着上前扶住太皇太后,流着泪看了眼伤口,跺着脚催促宫人,“都愣着做什么?!快点把院判喊过来!” 又哭着问太皇太后,“娘娘,您怎么这样糊涂?您跟陛下是嫡亲祖孙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话,何必要弄成这个样子?如今却要怎么办?” 她一说“却要怎么办”,脑子里还有点浑浑噩噩的端化帝猛然一个激灵,只觉得如坠冰窖! ——不管祖孙两个的争执因何而起,现在他平安无事,太皇太后却因自刎割伤了脖颈,这事儿传出去,朝野上下会怎么看,还用得着说?! 他本能的想要喊住去召太医的宫人,但话未出口,又赶紧止住:刚才的一幕,这么多宫人都看到了,除非太皇太后也愿意帮他封口,否则根本瞒不住的。若再加个“太皇太后自刎被阻止后,陛下甚至不许为太皇太后召太医”,他头上“不孝”的罪名必定又多一顶! 端化帝不知道玉果是不是故意的,但他晓得,自己麻烦大了!!! 皇帝手足无措的时候,披着连帽斗篷的宋宜笑,正在狱卒的带领下,沿着昏暗的通道,走向诏狱深处的囚室。 “夫人,您只能在这儿待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久了,小的却不好交代!”狱卒在一间囚室外站住,边开锁边小声叮嘱,“里头的人上了枷锁,想来无法暴起伤人——只是夫人最好还是不要太靠近她的好!” “有劳了!”宋宜笑微微颔首,她的容貌大部分掩在兜帽之下,看不清楚表情,但跟在身后的铃铛会意的扔了一颗金锞子给那狱卒。 那狱卒接住之后道了谢,识趣的退出去了。 待他离开后,宋宜笑定了定神,方示意铃铛推开囚室的门。 门里自然就是宋卢氏。 她没有想象中的狼狈,虽然鬓发微乱,身戴枷锁,但衣着却还算整洁,显然没吃什么苦头——也是,端化帝可是下令要把她交给太皇太后处置的,自然不会越俎代庖动她。 “看到我们母子的下场,你还满意吗?”她听到声响,抬头看见是宋宜笑,不禁露出个讽刺的笑,“还是依然觉得愤恨难平,所以一定要当面来羞辱我一番?” 宋宜笑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后,却没接话,只道:“铃铛,你出去守着!” 铃铛闻言,福了福,温驯的照做了。 宋宜笑在她身后随手掩了门。 这间囚室是专门用来关押重犯的,墙壁跟门都格外加固过,虽然门上开了个小窗,方便送饭,但虚掩起来后,隔音效果也不坏了。 即使如此,宋宜笑还是不太放心,却走到宋卢氏跟前,微微俯身,几乎是跟这继母脸贴脸了,才轻声道:“你到底被谁抓了把柄,又是什么样的把柄?以至于,你要用这样的方式,保全宜宝跟宜耀?” 宋卢氏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第四百六十三章 巨大的阴谋 “你在说什么?”死一样的寂静片刻后,宋卢氏才哑着嗓子开口,“宜宝跟宜耀还活着?” 她露出痛苦之色,“他们怎么可以还活着?!” “我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你若再这样继续演戏,那我马上就走了!”宋宜笑懒得跟她罗嗦,直截了当道,“你也知道我对宋家没什么感情,若非为了名声考虑,你当我愿意走这一趟?!” “……”宋卢氏不吭声了,片刻后,才幽幽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不出来才怪吧?”宋宜笑微微冷笑,“蒲妈妈那些人,出面得那么及时——别跟我说是因为江南堂底蕴深厚,他们才能及时出来主持宋府的大局!如果宋府的风吹草动,当真一点也瞒不过他们,他们首先就不会让你作下这回这样的疯狂之举!何况你在御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毒杀了三个孩子才进的宫,他们却那么巧的把宜耀给救了!天下哪来那么多巧合跟侥幸?说不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谁信?!” 宋卢氏蹙眉道:“这一点我知道瞒不过去的,但你为什么觉得我这么做,是因为落了把柄,为人所迫,为了保下宜耀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她嘿然说道,“没准,我其实就是为了报复你,却舍不得江南堂绝嗣,这才在动手之后,悄悄通知蒲妈妈他们,好给宜耀他们留线生机呢?” “自从我爹去世后,你连宋家那些庄子铺子上的管事都弹压不住!”宋宜笑闻言嗤笑出声,“更遑论蒲妈妈那些人?我若猜得不错,他们就算不是江南堂的暗卫‘随风’,地位也不会差了去了——我听苏二公子说过,这类世仆,除了家主之外,根本不是你这个主母能使唤得了的!就算是宜耀,也得束发之后,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 “而在宜耀束发之前,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好宜耀!” “你有那个能耐,在他们眼皮底下,给宜耀喂鹤顶红?!” “若没他们默许这样的行为,你就是想给宜耀喂几口剩饭剩菜,估计都不能够!” 宋宜笑冷笑着说道,“所以你们不是商量好了的,又是什么?!” “而你自己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想要对我不利,但蒲妈妈那些人是江南堂的世仆,又不是你们卢家的下人,他们怎么可能为了替你报私仇,铲除我这个江南堂嫡女?!” “毕竟宜耀还那么小,江南堂现在又没其他什么人了,他们少不得指望我将来提携宜耀吧?” “能让他们配合你此番的举动,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江南堂遭遇了极大的威胁,这种威胁关系到江南堂的存亡!” “甚至直接危及到了宜耀!” “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宜耀他们都还小,能惹下这样麻烦的,想来也只有你了!” 至于说为什么不可能是宋缘之前留下来的后患——如果宋缘在时,江南堂有这样的威胁,宋缘估计也不会谋划着去弄死韦梦盈了。 毕竟江南堂子嗣如此单薄,根本禁不得这方面的任何打击。 宋缘这个家主再不合格,也不可能在江南堂面临巨大危险的时候,还有心思去琢磨谋害前妻的。 所以只能是宋缘去后,宋卢氏自己作的孽。 听完宋宜笑的推断,宋卢氏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叹道:“你能想到这些,其他人也能想到。这么着,兜兜转转……”她又沉默了会,低声问道,“宜耀跟宜宝……能保住么?” “我怎么知道?”宋宜笑隐在兜帽下的脸色难看非常,冷哼道,“太皇太后虽然宠爱我那夫君,最疼的到底还是自己亲生女儿——这一点,这几个月以来,大家不都看得清楚了?何况我那夫君与太皇太后祖孙情深,若太皇太后听到消息后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那夫君,会向着谁?” 也不但简虚白,对于宋宜笑自己来说,一边是杀母仇人的子女,一边是高贵且对她不错的太皇太后,她会选谁? 宋卢氏重重的合上眼,片刻后,才苦涩道:“但至少还能赌一把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这么做,连赌一把的可能都没有?!”宋宜笑敏感的听出她话中未竟之意,不由讶然,“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江南堂虽然败落了,你娘家也没了,但宋家之前留下来的人情多多少少还有点,这才几年功夫,你们总不至于求告无门罢?尤其是顾韶,当初我娘遇刺后,他可是亲自出面保过你的!” “就算是顾韶也未必担当得起这件事情。”宋卢氏闻言,却只是苦笑,她缓缓摇着头,低声道,“而且虽然他对我们母子颇有照拂之意,但现在到底不同于夫君在时,我实在没把握,他听了之后会帮助我们,而不是灭我们的口——大小姐,我确实是恨过你的,在我娘家没了之后!但其实,我也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不是因为韦王妃,而是因为信陵跟安阳两位郡主,尤其是我每次看到宜宝跟宜娇时……” 她说到这里,眉宇之间泛起浓浓的不舍,似哽咽了下,才继续道,“所以非常抱歉,这次,我又把你拖下水了!” 见宋宜笑皱着眉,似要说什么,宋卢氏露出一个惨笑,“请你不要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让宜娇赔了安阳郡主的命,我自己,不久也会给韦王妃赔命,你看,我连亲生女儿都舍弃了一个,难道你还指望,我会开口告诉你什么吗?” 又说,“你也不要拿宜宝跟宜耀来威胁我,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韦王妃那样的人,否则你早就知道是我谋划刺杀了韦王妃了,做什么一直不对我动手,只是疏远了我?” 宋宜笑盯着她:“蒲妈妈求我一定要保下宜耀,所以我今日才托关系进来找你,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你现在什么都不肯说,看来是对宜耀的安全,非常有自信了?” “我若有信心,方才又何必问大小姐你?”宋卢氏惨淡一笑,说道,“大小姐不要再套我的话了,实际上,我现在什么都不告诉你,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好?” 她哽咽道,“有些秘密,是不能碰的!” 说完这话后,无论宋宜笑怎么问,她都不肯作声了。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到,狱卒前来催促之后,宋宜笑纵然满怀疑虑,也只好离开。 她紧锁双眉回到国公府,换了身衣裙,却也不得歇,又吩咐:“去宋府瞧瞧!” 毕竟宋府现在的主人只剩下三个小孩子,她这个已嫁的长姐,不能不顾着点。 然而此去却扑了一个空:因为宫里终于想起来,犯妇宋卢氏的家眷也该拿下狱了! 看着宋府门上的封条,宋宜笑感到片刻的恍惚,她撩着车帘,看着不那么熟悉的大门好一会,才道:“回府吧!” 她回去后,留守的大丫鬟赤蔷上来,告诉她方才来了很多访客,听说她不在府里,这才失望而去。 宋宜笑问了问,蒋慕葶、袁雪萼之流,统统都亲自来过了。 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跟裴幼蕊也各自打发了人前来慰问——看来宋卢氏做的事情已经传开。 宋宜笑这会感觉很是心累,也没心思去看帖子,只打发了丫鬟代自己回复。 但次日,蒋慕葶跟袁雪萼姑嫂打头,汇合了谢依人、裴幼蕊还有宋珞嫣,却又来了。 毕竟宋卢氏这回做下的事情委实过于耸人听闻,宋宜笑哪怕没有因为崔见怜的事情被牵扯进去,单单娘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也着实叫她们这些闺中好友担忧。 到底得亲自过来看到宋宜笑还撑得住才放心。 “万没想到卢奶奶会是这样的人!”这些人都是向着宋宜笑的,现在讲起来不免纷纷埋怨宋卢氏,“虎毒尚且不食子哪!何况卢家覆灭完全是咎由自取,同善窈你有什么关系?这妇人真真是疯了!” “唉,这些事情我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宋宜笑知道她们一番好意,可现在实在没心情待客,只叹道,“我昨儿又去宋府,原是想看看我那弟弟妹妹的,谁知,宋府已经被封了,门口的士卒说,我那弟弟妹妹也已经被下了狱……我……我都不晓得要怎么办了?” 蒋慕葶等人也知道,宋卢氏做出那样的逆伦之举,哪怕宋宜笑想帮这继母,也是回天无力了。 眼下唯一能救的,也就是尚未成年的宋宜宝跟宋宜耀。 不过这两个虽然还是孩子,但前途也很渺茫。 “我昨儿进宫给姑姑请安了,听我姑姑说,昨儿个陛下去清熙殿给太皇太后请安,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半晌后竟传了太医!”蒋慕葶字斟句酌的说道,“后来顾相匆忙入宫,与太皇太后谈了好半晌,到宫门快落钥了才告退——听宫人之间传讲,太皇太后……似乎……” 她说到这儿,举目看了眼四周,见除了宋珞嫣外都是熟人,而宋珞嫣是江南宋氏旁支,其嫡亲侄子又做了宋宜笑的义子,应该也不算外人了,这才继续道,“太皇太后似乎当着陛下的面自刎,虽然被陛下及时抢下刀刃,却也受了不轻的伤!所以才要请太医的!” 又说,“若非顾相及时进宫,与太皇太后一番长谈,说服太皇太后压下此事的话。只怕这会宫内宫外已经传遍了——饶是如此,连我姑姑那边都知道了,那么私下里这个消息肯定也是要传出来的,顶多皇家场面上不承认罢了!” 蒋慕葶说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委婉的告诉宋宜笑,宋宜宝姐弟俩,不是那么好保下来的。 毕竟太皇太后都闹到当着皇帝的面自刎的地步了,可见这位老人心中对于小女儿之死的愤慨,并没有随着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入葬平息。 又怎么会因为宋宜宝姐弟年幼,网开一面? 宋宜笑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娘家就这么点骨血了……总要试试的!” 她其实并不在乎江南堂是否绝嗣,之所以出面奔走,也不过是不想平白落个凉薄的名声罢了。 但跟宋卢氏狱中会面之后,尽管宋卢氏什么都不肯说,她却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宋卢氏是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那么,当初宋缘谋害韦梦盈,又是否当真出自己意,还是为人撺掇? 撺掇他的人,是因为跟韦梦盈有私仇,还是,别有图谋? 第四百六十四章 老臣之心 “爹在世的时候,即使江南堂依然可称人丁凋敝,但他到底正当壮年,从祖父手里接过江南堂后,也平平安安的过了这十几年。”宋宜笑这样想到,“而且他跟顾韶有旧,顾韶自己后继无人,看他跟亲侄子似的——所以如果爹在的话,即使有人想打江南堂的主意,难度可想而知!” 而宋缘一死,哪怕宋卢氏没有为夫报仇,害死婆婆庞老夫人,但以宋宜笑对这婆媳两个的了解,这婆媳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支撑得起江南堂。 因为江南堂的产业实在是太多了! 数朝积累,一脉单传,遍及举国的产业,根本不是两个寡妇镇得住场子的! 如果说宋缘在时,江南堂虽然败落,却也还有自保之力的话;宋缘去后,江南堂就彻底沦落,根本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了! 尤其宋卢氏还谋划了刺杀韦梦盈——这场刺杀说不得就是幕后之人的算计,为要抓到宋卢氏的把柄! 江南堂现在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宋宜宝跟宋宜耀年纪尚幼,全凭母亲宋卢氏做主,宋卢氏叫人辖制住了,江南堂还不是任人宰割? 之前宋珞嫣抱怨说宋卢氏简直不拿江南堂的东西当东西看,区区三两年就散去大半家产,败家到这地步,就算是好几十年没跟嫡支联系过的旁支都看不下去了——现在想想,未必是宋卢氏自己愿意败家,也许是她迫不得已? 当然宋宜笑对于这个继母的死活是不怎么关心的,她现在心心念念的是:假如从宋缘谋害韦梦盈起,就是一系列的阴谋算计的话,岂不是说她的生身父母,她那两个遭遇凄惨的同母异父妹妹陆茁儿跟陆萃儿……都为这幕后主使所害?! 想到这儿,宋宜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之间涌上了头! 她强打精神敷衍走了蒋慕葶等人——但宋珞嫣执意留下,旁人看到这情况,知道她们同族姐妹,在这种时候,估计有什么话要说,也没多问。 待其他人都走了,果然宋珞嫣问起宋宜耀;“嫡支现在就这么一个男嗣,怎么也要保下来才是!” “我何尝不想?”宋宜笑心烦意乱道,“但你方才也听蒋姐姐说了,太皇太后那儿……你也晓得,我夫君是太皇太后抚养大的,论起来代国大长公主又是我们夫妇的姨母!这件事情,我说是说无论如何也要试试,但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从何入手才好!” 宋珞嫣看了看四周,待铃铛等人都识趣的告退,屋子里只剩姐妹两个时,才低声道:“我以前在家里时,听人讲,锦绣堂有一种秘药,可以使人陷入假死,是真是假,却不晓得了。” “若太皇太后当真上了心,这手脚岂是容易做的?”宋宜笑怔了怔,叹道,“何况,假死之后,宜耀必定不能再用以前的身份,那么江南堂说到底,还是没有人了!” 宋珞嫣闻言也沉默了,片刻后叹道:“真不知道卢奶奶为什么这样想不开?!” 宋家姐妹相对发愁之际,宣明宫,端化帝批完一份折子,感到手腕有些发酸,便搁了朱笔,朝后靠了靠。 立在身侧伺候笔墨的小内侍,立刻机灵的跪下来,替他轻捏肩臂。端化帝合目享受着,良久之后,殿中依然一片寂静,皇帝的眉宇之间,却掠过一抹分明的烦躁。 又过了会,端化帝有点忍无可忍的张开眼睛,不耐烦的对那小内侍拂了拂袖。 小内侍识趣的躬了躬身,倒退出殿。 皇帝又摩挲了会案头镇纸,见殿下之人依然安静,这才无声的叹了口气,挫败的看向殿下已经站了有好一会的顾韶——今天顾韶被召进宫之后,行了礼,端化帝冷冷淡淡的道了句“平身”,就没再理会,自顾自的处置朝政。 那时候天色尚早,现在时已近午,这么长时间的冷落下来,这位老臣非但没有流露出惴惴之色,依然站得笔直不说,甚至还有闲心闭目养神。 如果不是皇帝每次目光扫过去之后,顾韶也立刻张开眼,摆出听候吩咐的模样,皇帝简直要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这份养气功夫,端化帝真是望尘莫及。 “为什么?”所以顾韶稳得住,端化帝却受不了了,只得先行开口。 皇帝这句话问得有点没头没脑,但顾韶却明白他的意思:自从端化帝登基以来,顾韶除了在朝政上辅佐皇帝外,其他事情,比如这回太皇太后对端化帝的刁难,从来没有为端化帝分忧的意思。 哪怕端化帝主动找上他问策,他也只是敷衍。 以至于端化帝已经在怀疑顾韶瞧不起自己、存心不给自己出力了,但昨天太皇太后当众自刎,这种注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端化帝当时都被吓得呆住了,顾韶的反应却出奇的快——他几乎是跟太医前后脚到的清熙殿,而且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让太皇太后息事宁人不说,甚至还主动给清熙殿上下下了封口令! 虽然因为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很多,难免有只字片语流传出去,可只要太皇太后自己不承认,终归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 而端化帝庆幸之余,也越发不明白顾韶的用心了:要说这位老臣对自己上心,何以太皇太后都闹了这几个月了,他也只说“陛下忍一忍就好了”,此外没有丝毫建设之言;要说这位老臣对自己只是搪塞,此番又为什么忽然出手了呢? 皇帝不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之前呵斥了顾韶的缘故,因为如果顾韶这么担心得罪皇帝的话,为什么不早在太皇太后才开始闹的时候,就出面摆平太皇太后? 这样皇帝不但不会对他产生怀疑与反感,还会更加倚重他不是吗? 现在端化帝已经对他有了厌烦之心,他再补救……裂痕总要留下了。 顾韶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所以端化帝一早就把顾韶召进了宫,为的就是问个明白——本来他以为把顾韶狠狠的晾一晾,顾韶也许会沉不住气自己透露口风的。 谁知…… 端化帝努力拂去心中的无力,掩饰住沮丧,用尽可能威严的语气追问,“为什么?!” “因为陛下正当壮年,臣虽尚有余力,论岁数,终究已经垂垂老矣!”顾韶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到底抬起头,直视着端化帝不解的目光,深深叹息,“即使陛下一直用臣,臣恐怕自己,也伺候不了陛下太久的!” “既然你认为自己伺候不了朕太久,岂非更加应该抓紧机会服侍朕,好给朕留个好印象,往后你那些子孙即使不争气,朕念在你的面子上,好歹也会照顾些?!”这句话端化帝差点就冲口而出了——索性他正要这么讲时,猛然想到一点,下意识的抿紧了唇,惊疑不定的望向顾韶。 果然顾韶继续道:“陛下乃先帝手把手调教而出,先帝英明神武,陛下天资聪慧,为什么在处置诸事时,却不如先帝举重若轻?这个问题,先帝在时,就私下与臣讨论过,臣以为,这是因为陛下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的缘故。所谓人非生而知之,又所谓熟能生巧,不外如是!” “而先帝,也赞同臣的看法。” “自从先帝病重,托付臣辅佐陛下起,臣惶恐之余,也一直在想,该如何做,才能不负先帝重托?” “臣想了很久,最后觉得,与其臣自恃年高,依靠经历与资历,为陛下扫除一切障碍,不如让陛下自己练手!” “毕竟臣总是要走在陛下之前的!” “臣并不是说,朝中诸公,都不如臣忠心能干。以至于臣去之后,陛下无可信可用之人!” “但这天下之主,乃是陛下,而非诸臣,亦非谋士!” “雷霆雨露,原当出自上意!” “而不是,出自臣或诸公之意!” “所以自从陛下登基以来,除了国事——此乃事关社稷民生的大事,自不可轻忽——余者每每问计于臣,臣都只作敷衍之辞。” “此非藐视陛下,更非欺君,实是希望陛下自己处置!” “但这回太皇太后之举,陛下身为孙辈,不好劝戒,臣自然也要仰仗年岁,出面相助了!” 端化帝怔怔的望着他,脑中一片混沌。 皇帝只是资质平庸,不是傻,他当然知道顾韶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希望他能够摆脱在显嘉帝在世时养成的依赖,亲自挑起大睿的万里河山,像显嘉帝那样,做到乾纲独断。 所以自从端化帝登基以来,所遇见的难题,顾韶从来不主动为他分忧。 但顾韶的最终目的,终究是磨砺端化帝,而不是真的袖手旁观看热闹。 因此昨天太皇太后闹到自刎这个地步,顾韶马上就出手了。 毕竟这件事情顾韶如果还不管的话,端化帝的名声,必将一败涂地! 这位先帝特意留下的老臣,是真心要辅佐端化帝,所以他不怕惹端化帝不高兴,为的就是,让端化帝有成长为圣主明君的机会;而不是,借机大权独揽,为自己与自己的家族、门生捞取好处! “顾相既然是一片苦心,却为何……”端化帝呆怔良久之后,才喃喃道,“为何不早与朕说明?!顾相洞察人心,该知道,你若早与朕说清楚这样的目的,朕多半是不会反对的!” 他资质是不如显嘉帝,但绝对不是刚愎自用听不进劝的人。 然而顾韶淡淡一笑:“请陛下恕臣不敬无礼之罪:一来,臣希望陛下能够自行体悟臣之冀望;二来,却是……为了钓鱼!” 第四百六十五章 嗯,这章很多人都猜到了已... “钓鱼?”端化帝心念电转,想起登基以来一系列磕磕绊绊的事情,眼神不禁一凛!下意识的朝殿下俯了俯身,沉声道,“顾相是说……?” “先帝因早年受惠宗皇帝陛下的妃嫔谋害,御体欠安。”顾韶叹了口气,“故对陛下格外爱护,陛下又慈仁孝悌,待人以宽,难免惹人嫉恨,臣以为,不可不防!” 这当然是给端化帝面子的说辞。 实际上顾韶的意思是:显嘉帝因为身体不好,成天担心自己忽然驾崩,对端化帝这个亲自栽培的储君人选简直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而端化帝本身的表现,又无法服众,那么显嘉帝在时,有他压着场面也还罢了。 显嘉帝死后,那些不愿意端化帝继位的人,不做手脚才怪! 顾韶作为显嘉帝亲自托付过的老臣,怎么能不替端化帝留意着? 只是一来显嘉帝顾念亲情,在世时明确表过态,不希望对肃襄二王或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赶尽杀绝。端化帝的威望跟手段本来就不如亲爹,若学亲爹一上台就算旧账,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二来显嘉帝的英明非常深入人心,所以他在世时,除了背后有人的肃襄二王外,其他人都没表露出任何野心。但还是那句话:端化帝远不如他爹,所以在显嘉帝面前是小绵羊的,到了端化帝面前,会不会愿意继续做绵羊,可就不好说了! 如果顾韶在端化帝登基之后,立刻挟老皇托付之势,施展手段把上上下下都盯得密不透风——他倒是有这个本事,但那些潜伏暗中的人,又怎么肯跳出来? 其他人不讲,单说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跟肃襄二王这几位,哪个不比顾韶年轻? 在顾韶眼皮底下做不了手脚,大不了就熬死顾韶嘛! 所以顾韶只在端化帝遇见真正的麻烦时才出手——既是为了磨砺端化帝,更是为了引出这些居心叵测之辈! 端化帝深吸了口气,问:“未知……顾相这些日子,可有收获?” “岂止是收获?”顾韶沉声说道,“甚至可以说,是出人意料!” “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出人意料法?”端化帝闻言微怔——听顾韶的意思,觊觎帝位者,显然出现了连顾韶都没预料到的人选? 但端化帝是显嘉帝一手扶上大位的,有资格挑战他的,除了肃襄二王,还有谁有这能耐? “未知陛下觉得梁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顾韶吐了口气,不答反问。 这一问问得端化帝微微失色:“顾相是说三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这怎么可能?!” 无怪端化帝感到不可思议:梁王虽然也是皇子,论年岁现在也算比较长了,但估计朝野上下都没考虑过,这位王爷会继承大统吧? 毕竟论父宠,除了没见过显嘉帝的庆王之外,梁王估计是倒数第一了! “父皇因御体欠佳,在世时一直倾心栽培朕。” “过继出去的二弟、现在的襄王,虽然生母卑微,养母蒋母妃地位不低,且蒋母妃的亲生骨肉玉山,乃父皇仅有的二女之一,素得父皇纵容。念在蒋母妃母女的份上,父皇从前也是时常惦记起襄王的。何况襄王起了夺储心思后,又得了代国皇姑之助!” “至于同样过继出去的四弟、现在的肃王,乃母后亲子,中宫所出!” “父皇驾崩前,侍驾最多的是暖母妃。” “可谁都知道,父皇固然喜爱暖母妃的姿容,论到敬重与真心,便是朕之生母,也无法与母后比!” “当初父皇决意将肃襄二王出继后,头一件事就是请求晋国皇姑,将与阿虚夫妇交好的聂表妹许配给肃王,爱护之意,何其明显?” “五弟蜀王是父皇在时的幼子,年岁又小,父皇生前对其十分怜爱。即使知道蜀王性情有骄纵的趋势,也舍不得苛责。” “惟独三弟……” 梁王是崔太后抚养长大的,崔太后虽然把这小儿子当心肝宝贝看,但太皇太后、两位大长公主、苏太后这类能在显嘉帝面前说上话的长辈,对他就很平淡了。 最重要的是,端化帝跟梁王年纪都还小时,崔太后就跟代国大长公主结了怨! “那之后,代国皇姑不断在父皇跟前进谗,父皇虽然英明,没有听信她的挑拨诬蔑之词,但为了给代国体面,从此也很少去西福宫了……” 显嘉帝在儿子与妹妹之间选择了儿子,但在妃子与妹妹之间,却从来都选择妹妹。 这一点,不必宋卢氏豁出一切上殿揭发,端化帝心里也是有数。 “拜代国所赐,西福宫从此鲜见天颜,连带着三弟,此后面圣的机会一直都不多!” 所以梁王在显嘉帝面前的存在感绝对是最弱的——崔太后的出身就那么回事,外家即使有心支持他做点什么,也没那能力。而他自己,也没传出过什么过人的长处,朝野上下,包括顾韶之前,对他的印象就是:崔太后当心肝宝贝养着的小儿子。 再有就是:端化帝的同胞弟弟。 一位一落地就以富贵闲王为目标的天潢贵胄。 不惹人厌,但也绝对没人会把他跟大位联想起来。 现在顾韶暗示,这突兀冒出来,觊觎帝位的,正是梁王,端化帝怎么也想不通:“朕对三弟可说不薄!三弟为何要这样行险?何况,他有什么资格行险?” 皇帝对肃襄二王满怀戒备,也满怀杀意,但对梁王真的不错了——谁都知道梁王从小被当富贵闲王养着的,可他登基后,立刻任命了梁王做宗正卿,之前天花等事,也都是遣了梁王去办,这架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要将这弟弟当成左右手栽培的! 按说怎么也没有委屈过梁王吧? 梁王又何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起那不该起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端化帝把最近接到的关系社稷民生、军国大事的禀告仔细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明白,梁王篡位的底牌是从何而来? “陛下还记得伊王府的事情吗?”顾韶见端化帝满头雾水的样子,叹了口气,从头说起,“伊敬王爷在时,因惶恐当年助纣为虐之行,一直闭门谢客,几乎与世隔绝。直到当年肃襄二王夺储,这一家子方被拖下水!” “当时您派梁王殿下前往伊王府,本意是与伊敬王爷拉近关系。” “谁知梁王殿下拜访完伊敬王爷之后,伊敬王爷与发妻短短照了一面,就自.尽了!” “为此,颇起了一场风波!” 端化帝回忆往事,喃喃道:“顾相是说,伊敬王叔,确实是三弟逼死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次伊敬王自.尽后,各方抓住这件事情开撕后,端化帝也私下问过胞弟经过的。 当时梁王是这么说的:自己见到伊敬王之后,按照端化帝这边叮嘱的说辞,先以叔侄之情拉关系,跟着强调了下显嘉帝对于长子的重视,最后委婉表达了对伊敬王的拉拢之意。 讲完之后见伊敬王犹豫不决,想到端化帝这边的谋士叮嘱过,伊敬王怯懦优柔,适当的时候施以压力,可以督促他尽快决断,所以又加了几句类似于“你也不想想你们这个王府是怎么落到今天这样地步的,现在有个改变命运改变处境的大好时机放在你面前,你如今不珍惜,将来懊悔莫及的时候,可别怪侄子没提醒过你”恐吓的话。 然后也就告辞了。 而端化帝这边的人分析下来,认为很可能是肃襄二王那边也对伊敬王做了类似的威胁,导致胆怯的伊敬王陷入绝望之中,最终走了窄路——最后跟发妻的见面,自然是要交代后事。 这一点,伊太妃,噢,现在该称庶人姜氏,在之后的彻查里,也默认了。 毕竟,伊敬王爷,可是被坊间称为“鹌鹑王爷”的。 这么个窝囊了一辈子的人,最后也窝囊的死去,老实说真的不奇怪。 所以端化帝知道后,见梁王一脸懊恼与愧疚,连声说着对不住兄长的话,非但没有责怪他,还温言安抚了几句。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让端化帝对梁王留下了才具不足的印象:因为伊敬王是在跟梁王见面后自.尽的,如果当初派去笼络他的人很有能力的话,没准谈话过程里就能察觉到,伊敬王已经受到了肃襄二王那边的敲打。 那么就可以换一种方法与其沟通,即使不能把他争取过来,也不至于让伊敬王转过身就寻了短见,导致东宫陷入风波! 而一个没有先帝宠爱、没有强势外家、没有朝臣支持、没有势力、还没有能力的胞弟,端化帝为什么要防备他? 端化帝想到这儿,脸色不禁沉了下来,“顾相是说,三弟他,一直都是在装的?” “梁王殿下是不是装的,臣现在尚且不敢妄下结论。”顾韶正色说道,“但简乐之的厉害,臣却是多次领教了!” “简乐之?!”端化帝彻底懵了! 不是在说梁王吗? 怎么先说到伊敬王,现在又冒出个简平愉?! 皇帝下意识道,“那老匹夫不是已经死了?” “但他生前布的局、留的人手却还有在的。”顾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掠过一抹阴沉与恼怒——这份阴沉与恼怒当然是对着简平愉去的——又定了定神,才继续诉说下去,“简家的往事,先帝生前曾与臣说过一些,想来陛下知道的比臣更清楚,臣在此就不赘言了!” 见端化帝颔首。 顾韶道,“简乐之膝下三房人,他最重视二房,无奈简离旷处处不如简离邈不说,连简三公子,也远不如燕国公得宠——臣说的是在皇家面前!” 端化帝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铁青着脸说道:“阿虚一来是朕看着长大的,二来当初夺储时,他也没少出力气!所以朕心目中,一直将他视作嫡亲手足!简夷犹虽然也是朕之表弟,但论到在朕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远远不如阿虚的!” 而简虚白虽然是简家二房子嗣,但与生父简离旷之间的关系却势同水火,与简夷犹之间的兄弟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去年还在各方的推动下,干脆过继到三房了! 偏爱二房的简平愉看到这种情况,哪能不急? 但简夷犹一直跟皇家不是很亲近,又尚过长兴长公主,最后还跟长公主和离了——这么一番折腾,端化帝不厌烦这表弟就不错了,如何可能偏爱他?更不要讲偏心他胜过简虚白了! 这么着,二房这辈子都注定要翻不了身、要被三房压着了! 甚至下场更惨! “那时候陛下虽然储位稳固,但肃襄二王已有争储之意,简乐之察觉到,便起了心思:既然他所偏爱的二房,在陛下跟前争宠不可能争得过燕国公。”顾韶说到这里,微微冷笑,“那么,他不如索性,趁此机会,插手易储!好给二房争取一线机会!” 端化帝目中厉色一闪,下意识的抓紧了案上镇纸,以他对简家恩怨的了解,简平愉为了二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想到区区一个被赶回老家的臣子,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就要针对自己这个当时的储君、现在的至尊,饶是端化帝本性还算平和,此刻也不禁怒火中烧! “所以他择了梁王?”端化帝改变了对梁王的称呼,沉声道,“但你也说了,当时肃襄二王已露争储之意,看优势,他怎么会选择梁王?!” “而且,伊敬王叔的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与内情?!” 第四百六十六章 庶妹代嫁、伊王自.尽以及幕... 顾韶闻言,露出一抹复杂之色:“臣说简乐之厉害,正是因为他选择了扶持梁王篡位,而不是在当时看起来更有希望的肃襄二王!” 见端化帝紧皱双眉,显然还没明白过来,顾韶暗叹一声,仔细给他解释,“简乐之在揣测上意上面十分独到,臣与他相识数十年,鲜少见他在这方面失手!” 其实顾韶话没说完:当年他跟简平愉争斗,论才华、论名声、论家世、论手下……他样样强于简平愉,之所以还是落败,就是败在“揣测上意”这四个字上面。 简平愉对显嘉帝实在是太了解了,以至于当年两人同时奏事,这位老燕国公十回里有七八回能说中显嘉帝的心思! 失手的那两三回,到底是他真的力有不逮,还是藏拙,避免显嘉帝猜忌,大概只有简平愉自己知道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简平愉可以把显嘉帝玩弄于股掌之上,实际上也正因为简平愉对显嘉帝的了解,整个显嘉一朝,他都特别乖。 所以虽然那时候肃襄二王势如破竹,几乎转眼之间就把东宫压得黯然失色——连端化帝自己都做好了死全家的心理准备——但远在辽州的简平愉却知道,这二王不过是显嘉帝用来磨砺端化帝的棋子,根本不可能成气候的! 那么简平愉当然不会在肃襄二王身上浪费时间精力了! “先帝亲生的皇子有六位,但庆王殿下乃先帝遗腹子,当时尚未出生!” “简乐之也不看好肃襄二王!” “他想图谋不轨,自然只能在梁王与蜀王两位殿下中间选择!” 而当人选被划定在这两位里,任谁也会选择梁王了! 不仅仅因为蜀王年幼,更因为梁王是端化帝的同胞弟弟,注定比蜀王更受端化帝器重与信任——有道是家贼难防,坑死端化帝父子的几率更大! 端化帝听到这儿,简直是面如锅底,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但梁王素来对朕恭敬,那时候朕之生母尚在,姓简的老匹夫,却是如何说服梁王,行这等逆伦不义之举的?!” 虽然说皇帝的位子非常吸引人,但世事无绝对,这世上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想做皇帝的。 何况还要踩着自己同胞兄长与亲侄子们的尸体上位——皇家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固然不稀奇,但还是那句话:到底不是每个皇家人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就算是一上台就大开屠杀的显嘉帝,对待同母姐妹时,又何尝不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哄着劝着捧着,即使为了给端化帝清路,把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打发去了琼州,到底还是悄悄留了道遗诏,尽最大努力保全妹妹不是? 端化帝登基之前虽然跟梁王的接触不是很多,但到底是同胞兄弟,比其他异母兄弟的来往总是要频繁的。 他印象里的梁王,委实跟“天性凉薄”、“心狠手辣”这类词联系不起来啊! 再者,简平愉十几年前就被打发回了老家,到死都没再来过帝都,他即使私下引诱梁王,那也肯定只是派手下做说客——简平愉手下竟有这样厉害的说客,将一个本来过着无忧无虑日子、性格也跟狠毒不沾边的皇子,煽动成图谋弑兄杀侄之徒?! “陛下可记得梁王妃换人之事?”相对于端化帝的不能理解,顾韶却是非常了然,“原本的梁王妃,乃司空家嫡女,传闻性情温柔大方,长袖善舞,极得人心,以至于红颜早逝之后,犹能余泽庶妹!” 端化帝诧异道:“你是说,梁王他因为王妃换人的缘故,就恨上了朕?!” 当初司空衣萝的病逝,虽然说跟东宫是有一部分关系的,但凭良心讲,这事绝对不是东宫的错啊! 甚至连被认为罪魁祸首的卫银练,又何尝愿意害死好友? 后来梁王闹脾气,不肯要司空家庶女,不但崔太后好声好气哄了他好久,连端化帝夫妇,也都跟梁王赔过不是。 到底是同胞亲兄弟,再不中意司空衣菡,至于这样鸡肠小肚么?! “梁王殿下当然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顾韶摇头道,“但梁王殿下素得崔娘娘爱护,自幼以来,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穿用住,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 “所以梁王妃换人之事,多多少少,让梁王殿下对陛下生出了罅隙!” 有道是嫡庶有别,司空衣菡的出身,先天已经不如司空衣萝了。 何况司空衣菡由于性格不讨喜,大大得罪了祖母真阳大长公主,自幼被送去庄子上自生自灭——这样的经历摆明了根本没有教养过,许给讲点规矩的官家庶子,人家做嫡母的都未必肯要呢! 何况是给梁王做正妃? 梁王素来金尊玉贵长大,却在终身大事上被勉强了一回,心里没意见才怪了! “而此事被简乐之知晓后,自然要加以利用!” 端化帝听到这儿,忍不住道:“起初梁王同他那王妃关系自然是不怎么好的,但后来他那王妃有喜之后,不是很快就恩爱万分,至今连个侍妾也没纳过吗?” 现在的梁王妃虽然已经生了梁王世子,但无论出身还是性情为人,老实讲都比之前的司空衣萝差太多了! 所以梁王为了这件事情迁怒端化帝,端化帝虽然感到伤心失望,但也是能够理解的。 可问题是,梁王后来好像又喜欢上这个梁王妃了啊! 既然如此,那么梁王为什么还要想着篡位? “这就是伊敬王爷自.尽的缘故了!”顾韶叹了口气,掩饰住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挫败,那是输给了老对手的不甘,定了定神才道,“当时伊敬王爷同梁王殿下会晤之后不久,就自.尽身故。虽然朝中为此颇争执了一番,但其实大家心里都认为,这是伊敬王爷受不了三方同时施压,一时想不开才走了窄路!” “事实上,臣也是最近才查清楚:伊敬王爷根本不是自愿自.尽,乃是,别有内情!” “而这就要说到伊敬王爷的发妻,即后来的伊太妃,如今的庶人姜氏!” 这内情听得端化帝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庶人姜氏做了什么?!”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伊敬王爷过世之后,上上下下去伊王府吊唁时,有个侍妾曾跑到晋国、代国两位大长公主殿下面前,揭发庶人姜氏乃谋害伊敬王爷的真凶?”顾韶嘿然道,“其实那侍妾说的是真话,庶人姜氏在梁王殿下离开之后,屏退左右,独自前去找伊敬王爷,根本不是接到了伊敬王爷的召见,而是主动前往,好置伊敬王爷于死地!” 端化帝脸色铁青的问:“庶人姜氏,也是简乐之的人?!” “倒不能算简乐之的人,而是简乐之的人,为了离间梁王殿下与陛下之间的兄弟之情,私下买通她左右,给她出了个主意罢了!”顾韶解释,“伊敬王爷乃安太妃唯一的骨血,太皇太后与先帝都是念旧之人,当年安太妃因不肯诬蔑太皇太后与先帝,非但被申屠贵妃活活杖毙,连尸首都被扔到了不知道什么角落里,先帝登基之后专门下诏寻找,却也未能如愿!” “臣当时虽在外朝,却也听闻,安太妃去后,太皇太后恸哭数日,几度昏厥!” “据说太皇太后手里,至今还保留着安太妃的一套旧衣,用于纪念安太妃的义行!” 无奈伊王半点没继承安太妃的刚烈跟正直——他甚至被安太妃之死直接吓破了胆,非但没有给安太妃报仇,反而在生母死后,卑躬屈膝侍奉申屠贵妃,以求苟活。 这么着,显嘉帝登基之后,虽然留了他一命,但也不可能把对于安太妃的感激,全部转移到他身上了。 毕竟伊王犯其他错,哪怕是跟显嘉帝争位都好说,可他偏偏认贼做母——这种行径,陌生人都要唾弃,何况是受过安太妃恩惠的显嘉帝母子呢? “所以即使先帝宽宏,伊敬王爷也始终战战兢兢!” “连带伊敬王爷的诸子女,亦是成日惶恐,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种日子过久了,要么习惯了做行尸走肉,要么就是爆发——之前的伊王小郡主陆凝夜可不就是一个例子? 而陆凝夜是伊敬王爷最小的孩子,作为伊敬王爷的发妻,庶人姜氏过这种日子可比陆凝夜还要长久,她心里当然也不甘心。 何况伊敬王爷不敢参政,不敢聚众,不敢闹事……甚至门都不怎么敢出,这样的日子一过二十来年,从青年到中年,满腔精力除了发泄在酒色之上,还能去哪? 莺莺燕燕多了,庶人姜氏这个发妻,自然备受冷落。 而且从之前那侍妾敢于出面揭发庶人姜氏可见,庶人姜氏当时虽然是伊王府的主母,但在侍妾面前的威严非常不足——毕竟当时伊敬王爷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一直都不把姜氏放眼里,那侍妾怎么能傻大胆到这种时候站出来揭发姜氏? 端化帝听到这儿,寒声道:“所以庶人姜氏谋害了伊敬王叔,伪装成王叔自.尽?” “这倒不是。”顾韶摇头道,“庶人姜氏那时虽然贵为王妃,究竟出身寻常,哪来的本事,将谋害伪装成自.尽,竟叫京兆府里最有经验的仵作都查不出来?她没有动手杀伊敬王爷,却是说服伊敬王爷自.尽的。” 至于庶人姜氏是这么说服伊敬王爷自.尽的,顾韶前面的讲述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了:伊敬王一家困守王府多年,渺茫的前途与纷繁的后院争斗,逐渐磨灭了庶人姜氏与伊敬王之间的夫妻之情。 所以肃襄二王公然争储,火烧上伊王府时,庶人姜氏借机逼死了伊敬王——如此既报复了冷落她的丈夫,又让自己的子女摆脱了终日战战兢兢的局面。 毕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遭受丧亲之痛的伊王府,无论是舆论还是道义上,都牢牢占据着上风! 显嘉帝即使为了儿子们的名声,也要安抚伊王府的。 何况太皇太后一直记着安太妃的好——安太妃的不孝子伊敬王已经死了,安太妃的孙子孙女们,太皇太后总不可能继续厌恶下去吧? “但不是朕小觑朕那位王叔。”端化帝默然片刻,提出一个疑问,“伊敬王叔若有自.尽为合府铺路的勇气,当年也不至于在生母惨死在申屠贵妃手里之后,还要俯伏在申屠贵妃足前求饶了!” 杀母之仇都没能让伊敬王舍生取义一回,可见伊敬王这个人是真的没骨气到一定程度了,难道妻子儿女就能让他有这样的勇气吗?! “这就是简乐之的手笔了!”顾韶嘿然道,“伊敬王爷当年之所以在安太妃故世之后,屈身侍奉申屠贵妃,是因为他这么做,能够活下去!而简乐之辗转教给庶人姜氏的说辞,却是把他所有的活路都堵上了——既然走投无路,不死不行,死了还能给家里人争取点好处,伊敬王固然懦弱,这样的选择还是做得出来的。” 端化帝忍不住问:“却不知道他教了庶人姜氏什么样的说辞,将伊敬王叔逼入绝境?” “据臣打听到的消息,那番说辞大概是这样的:伊王府之所以会被卷入风波,皆因先帝金口玉言,而先帝英明,素来不会做无用功!既知伊敬王爷软弱无能,非要将这烫手山芋交与伊敬王爷,其中用意,伊敬王爷莫非还不明白吗?”顾韶说到这里,当然要替显嘉帝辩解几句,“其实先帝当时那么做,谁都知道,主要是觉得伊敬王爷素来温驯,不会擅自违背上意!” “然而伊敬王爷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却以为是先帝对他的容忍到了极点,是借这件事情,逼他自裁了!” “如此他一死,既如了庶人姜氏的愿,给陛下当时惹了极大的麻烦,更让简乐之有了机会说服梁王殿下!” 端化帝脸上肌肉跳了跳:也就是说,伊敬王看着死于简平愉跟庶人姜氏的算计,实则死于对显嘉帝的畏惧? 也是,这位王爷之所以做了二十年“鹌鹑”,可不就是惧怕显嘉帝吗? 换了其他人,也未必能把他这样性情的人吓到自.尽。 皇帝使劲揉了揉额:“简乐之却是怎么利用此事,说服梁王图谋篡位的?” 他觉得想不通,“难道他跟梁王说,伊敬王叔是朕暗中下手除去的,派他出面是想拿他顶罪?” 就算梁王没脑子,也不会相信这样荒谬的说辞吧? 毕竟当时跟端化帝抢皇位的是肃襄二王,又不是梁王——端化帝那会应付肃襄二王都来不及呢,正需要同胞兄弟帮忙的时候,如何可能对梁王不利?! 第四百六十七章 邵王妃之死,昔年母子之议 但顾韶的回答比端化帝想象的还要离谱:“简乐之的人告诉梁王殿下,陛下派遣梁王殿下前去劝说伊敬王爷时,其实是打算派人暗中尾随前往伊王府,同时刺杀梁王殿下与伊敬王爷——然后诬蔑肃襄二王为刺杀主谋!” “毕竟梁王殿下乃先帝亲子,而先帝素爱骨血,肃襄二王当年公然夺储,先帝临终之前,尚且念念不忘,为他们谋取一条出路!何况梁王殿下固然无功于社稷,在先帝在时,却一直不曾流露出任何私心?” 死一个伊敬王,显嘉帝虽然会生气,但也只是生气——他不可能为了给伊敬王一个公道,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样。 但如果梁王也死了,哪怕那会显嘉帝身体不大好了,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倘若肃襄二王被认为是谋害了亲兄弟,显嘉帝就算不会杀他们,但他们也肯定跟大位没有关系了。 甚至连磨砺端化帝的机会,都未必能有。 这个道理端化帝自然明白,可他目瞪口呆的是:“梁王他……信了这样的胡说八道?!” 且不说端化帝是不是那种拿亲兄弟的性命给自己铺路的人,也不说端化帝哪来的信心在显嘉帝以及朝野上下的面前瞒天过海,单说这个说辞本身就很有问题:肃襄二王的人刺杀伊敬王,还能勉强解释说,伊敬王选择了端化帝,惹恼了那两边。 但他们为什么要杀梁王?! 这不是自己断绝前途是什么!? 毕竟梁王虽然是端化帝的同胞弟弟,却一直没表露出什么才干。 杀他又不会怎么削弱端化帝,反而会彻底激怒显嘉帝,这得多蠢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当时肃襄二王存意夺储,肃王殿下有苏太后及冀国公、裘漱霞等人支持;襄王殿下背后则是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与姬氏一派。”然而顾韶平静道,“请陛下想,假设陛下当真被废去储君之位,这二王,会怎么样?” 那当然是盟约破裂,他们再决一死战了! 端化帝沉吟着,心头有隐约的明悟,却仿佛隔着薄雾,无法彻底洞察。 顾韶看在眼里,暗自叹息:这位皇帝的资质……真的叫人操心啊! 他等了一会,见端化帝还没明白过来,只得自己把话说下去:“如果只是肃襄二王争储的话,那么正常情况下,襄王肯定是争不过肃王的!” 因为肃王资质本在所有兄弟之上,又是中宫嫡子,他的支持者也比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强大——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襄王绝对不是肃王对手! 那么问题来了,这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如何心里没数? “请陛下再想一下:按照简乐之的说辞,梁王殿下与伊敬王爷同时被刺杀在伊王府,事后查出来,主谋乃是肃王殿下,结果会如何?” 顾韶启发到这份上,端化帝怎么都明白过来了:“肃王必定会招致父皇大怒!虽然父皇不会杀他,但他也将失去夺储的机会!” 问题是本来肃王作为嫡子,还是出色的嫡子,却未能成为东宫,处境已经非常尴尬且危险了。 夺储才开始就出局——他跟他的支持者,难道就各归各家从此默默的围观襄王独自挑战储君之位了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的肃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索性投靠朕;一个就是全力以赴支持襄王!” “即使不是所有人都选择襄王,但随便有多少人这么选,对于襄王一派,都是一个扩张自己势力的机会!” “而当肃王被彻底打下去之后,朕这边再宣布,襄王才是真正的主谋,襄王的下场可想而知!” “即使这么做会为肃王洗清嫌疑,然而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之后,肃王一派少不得元气大伤,对朕的威胁大大下降!” 端化帝自语到这儿,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无语的叹了口气:其实简乐之编造的这番说辞虽然听着仿佛符合推断,实际上,破绽也不少。 最大的破绽就是,显嘉帝。 擅长揣测上意如简平愉、擅长治国主政如顾韶,在整个显嘉一朝,都特别乖。 端化帝即使有众多幕僚,又凭什么敢在显嘉帝眼皮底下玩兄弟阋墙? 但梁王不是端化帝——前面讲了,除了遗腹子庆王外,他是诸皇子里跟显嘉帝接触最少的。 对显嘉帝最陌生。 所以他不能像端化帝那样信任显嘉帝。 他甚至不能非常信任端化帝这个同胞兄长——毕竟在显嘉帝下旨让诸王一块入朝之前,同胞兄弟一个由显嘉帝亲自栽培,一个被崔太后带在身边,接触也不是很多。 即使在诸王入朝之后,梁王开始给端化帝帮忙了,但因为他的才干,基本干的都是跑腿跟打下手这类活计,正经大事都不沾边的。而且那时候端化帝的处境并不算好,经常焦头烂额,又哪来的功夫,专门跟这个弟弟培养感情? 尤其是端化帝做梦都没想到,梁王会背叛自己。 老实说,他们的兄弟之情更多是靠血脉维系,而不是长期相处下来的积累。 然而皇家的亲情偏偏是天底下最薄弱的。 何况顾韶又说了一件事:“伊敬王爷自.尽之后数月,避暑期间,燕国公夫妇曾携景敏、景慧两位县主前往翠华山下的湖泊中游玩,中间偶然撞见了庶人邵氏的浮尸。” 庶人邵氏就是伊敬王的儿媳妇,后来的伊王妃——伊王府因天花之事,合府被废为庶人之后,这位邵王妃虽然当时已死,却也受到牵累,被削了王妃身份,同夫家活着的人一块贬为庶人。 “庶人邵氏对外说是意外身故,实则乃梁王殿下所为!” “原因就是梁王殿下被简乐之的说辞乱了心神之后,想要确认真假。” “但梁王殿下不敢从东宫打听陛下您当初派他前往伊王府时的安排,只能从伊王府这边入手。” “这时候他发现邵王妃私下与下仆私.通——陛下圣明,必知这其实是简乐之为了诱使梁王殿下与陛下反目,所施的连环计!然而梁王殿下年少,城府浅,却信以为真!” 而梁王自以为拿住了邵氏的把柄,终于有机会套话之后,也正式踏入了简平愉的陷阱之中! 因为邵氏早在受到梁王要挟之前,就已经被简平愉吃得死死的了! 所以梁王跟她打听伊敬王身死的经过,会听到什么,可想而知! 而梁王从这里确认自己胞兄对自己不安好心后,心慌之下,便将邵氏灭了口。 所以邵氏的浮尸被简虚白一行人撞见且捞起之后,梁王打着给梁王妃送东西的旗号,专门去找了一回简虚白套话。诚然如简虚白当时怀疑的那样,他是怕自己手脚不够干净,叫简虚白的人捞尸时看出什么破绽来,追查到自己头上。 只是宋宜笑那会才有身孕,夫妻两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精力都放在了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对外间之事未免有所疏忽。 当时梁王妃也在妊娠之中,简虚白由己度人,只道梁王露出的端倪,乃是跟自己差不多,是出于初为人父的喜悦——随便查了查,没发现问题也就算了。 至于邵氏之死为什么最后不了了之,自然是简平愉出手,将邵氏与下仆有染之事暗中透露给了伊王府的人。 伊王府为了面子,也因为邵氏横竖已经死了,自然要遮掩过去。 而伊王府素来不受注意,他们自己宣布事情已经查清楚——邵氏娘家官职不高,夫家战战兢兢,自然也没人站出来要求彻查她的死因。 这件事情,就这样蒙混了过去。 “梁王殿下杀了庶人邵氏之后,虽然对陛下生出戒备之意,但当时也还没下定决心,要图谋不轨。”顾韶继续道,“但就在梁王殿下犹豫的时候,简乐之与他打赌了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顾韶沉吟了会,才继续道,“这件事情……臣说出来之前,却要求陛下饶恕了!” 他边说边跪了下来,“因为此事涉及了崔娘娘的名誉!” “……”端化帝闻言,先是诧异,跟着想了一想,脸色顿变! 过了好一会,皇帝才忍住吐血的冲动,虚扶道:“顾相是先帝所遗,乃朕之肱骨,又对朕一片苦心,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畅言无妨!” 果然顾韶起身之后,谢了恩,跟着就讲:“先帝驾崩前一年,翠华山避暑期间,代国大长公主殿下曾因博陵侯夫人之事,‘误打误撞’揭发了崔太后娘娘安插在身边的眼线,由此引得太皇太后震怒不说,连先帝也十分不满!” “当时崔娘娘为了扭转局势,欲借力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 “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向来不过问朝政。” “所以崔娘娘想到了那会尚且云英未嫁的肃王妃!” “崔娘娘曾与陛下商议,暗中毒杀举止不端的梁王妃,再为梁王续娶晋国大长公主最宠爱的‘义女’……” 顾韶说到这里,见端化帝已是脸色铁青,识趣的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端化帝扶着案,神情变幻良久,才森然问,“这件事情,你是从何得知?!” 无怪皇帝方才已经听了那么多骇然听闻的内情,此刻却依然勃然变色——毕竟顾韶之前讲的都是别人在耍阴谋诡计,在用各种毒辣手段,但现在说的这件,端化帝可也有份的! ——提是崔太后提出来的,然而,他当时到底也是默认了! 拿弟媳妇的命给自己铺路,还是正怀着身孕的弟媳妇,这种事情即使此刻只得君臣二人,顾韶又是可信的老臣,坦白提出来时,端化帝又如何能够平常对待? 第四百六十八章 疲倦 “臣是从简乐之的手下处得知的。”顾韶解释,“去岁陛下赐密旨与简乐之,令其自裁,当时是为了天花之事。而简乐之什么都没做,就爽快的上了路!其实并非他认命,而是因为他自以为平生所作之举已经露馅,能得痛快一死自是邀天之幸,故而惧怕陛下改了主意,这才匆忙下去!” “简乐之死后,其暗中积累均给了简三公子。” “但也有部分人不服简三公子,或者不信任简三公子,悄然散去。” “这部分人里,有人畏惧国法,担心从前为简乐之所做之事,有朝一日曝露出来,祸及家人妻儿,故此暗中前来帝都,私下向臣自首。” “那时候臣虽然已经怀疑梁王殿下了,却也没有对梁王殿下的举止知道得如此清楚。” “还是这些人的到来,为臣补充了种种细节。” 嗯,这话当然是场面上讲的。 实际上是顾韶当初把天花之事栽赃到简平愉头上之后,担心这老对手接到密旨之后耍什么花样,私下派人跟着简离邈一行人前往辽州,就近观察,以作应对。 结果简平愉还真乖乖自.尽了——顾韶派过去的是手底下的老人,对这位老燕国公的品行也有所知,见到这个情形心生疑虑,趁简家上下都忙着张罗后事、二房跟三房忙着勾心斗角的空当,把顾韶早就知道的几个简平愉心腹给掳走了! 由于简家二房跟三房之间的恩怨,知道那几个人失踪的人都以为是三房干的。 而简家三房正如日中天,大家都识趣的绝口不提——三房呢又以为是简平愉临终之前的安排,目的是给简夷犹留后手,所以派人盯紧了简夷犹,以守株待兔,却叫顾韶悄没声息的捡了个便宜! 简平愉的心腹到手之后,顾韶自然是各般手段纷纷招呼上去。 这些人能够得到简平愉的信任与倚重,忠心程度肯定是没问题的,然而有道是人走茶凉,简平愉到底已经死了,长时间的严刑拷打、祸及妻儿的双重威胁下来,到底有人开了口。 这才叫顾韶知道了老对手这些年看似在辽州养老,私下里做了多少事! 顾韶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幸亏他果断,下手迅速啊!不然再拖那么一年半载,这会埋地里的恐怕就是他顾韶了! 端化帝阴沉着脸听完顾韶的说明,目光闪烁了会,才哑着嗓子开口道:“朕当时听生母提出这个主意时,其实也觉得非常荒谬与意外。只怪朕当时没意识到其中阴谋,不曾追问是谁给朕之生母出的主意……未想……却与梁王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那时候端化帝在争储中已经再三落入下风,好不容易借显嘉帝亲自前往探望长子长孙的东风,挽回声势,跟着就出了生母往代国大长公主左右安插人手之事,非但惹得显嘉帝十分震怒,更将太皇太后推向了代国大长公主一方! 局势既严峻,因着梁王妃曾在伊敬王自.尽之后打着为夫讨公道的旗号拖后腿,端化帝对这个弟媳妇的印象自然很坏。 崔太后跟他说了这个计划之后,他虽然觉得不妥——当时舆论都说梁王夫妇感情好,梁王妃还怀着身孕——但崔太后反复劝说,又打包票说梁王之所以对梁王妃好,其实纯粹是自己这个生母念在孙子的份上,劝儿子给发妻些体面,实际上梁王对梁王妃的感情绝对没有外人想的那么深刻的。 再者,梁王即使真心喜欢梁王妃,难为梁王妃的份量还能跟自己的同胞兄长比吗? 最终端化帝相信了,皇帝心里清楚,这是因为他当时愿意相信的缘故,毕竟牺牲一个他不喜欢的弟媳妇,换取一个强援,不谈道德的话,从利益上看是很划得来的。 虽然后来因为种种缘故,这个计划最终夭折,梁王妃母子都没死,只是梁王妃生下来一个多病的梁王世子。 但端化帝到底默许过此事——即使他把这段记忆压到最深处,甚至于顾韶现在不提的话,他都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 可梁王是不会忘记的。 尤其是,这还是简平愉跟他打的赌——虽然顾韶没说这个打赌的经过,可端化帝猜也能猜到了: 简平愉先是捏造伊敬王之死的“真相”,让梁王对端化帝产生了怀疑;继而通过庶人邵氏的“供词”,增加梁王与胞兄之间的罅隙。 最后再利用梁王年少气盛这点,用打赌的方式,向他证明他在生母胞兄这二者心目中的弃子地位。 无须顾韶详说,端化帝自己就可以猜到,当初他同意了崔太后的计划后,简平愉对梁王的说辞:“当初司空家嫡女赴完东宫之宴后出了事情,为了给东宫善后,殿下就必须迎娶司空家庶女、满帝都都知道没受过任何教养的司空二小姐为妃!” “青州苏氏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分别图谋夺储,东宫不能抵挡时,又想到了用殿下作为弃子,好将二王打落尘埃的办法!” “庶人邵氏的话兀自不能让殿下省悟,但这回,梁王妃母子的遭遇,殿下难道还不警醒吗?” “殿下虽然是东宫的同胞兄弟,可有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东宫什么时候,将殿下当做兄弟过?!” “殿下也是天潢贵胄,与东宫同父同母,生来尊贵!” “难道就甘心,这样一辈子,连同您的妻子儿女,以后的子子孙孙,永永远远匍匐在东宫足前,为东宫生,为东宫死,为东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怕东宫并不英明,且对殿下毫无手足之情?!” 从司空衣萝故世开始,一系列的事情,一环扣一环,在所有人,包括显嘉帝都不曾注意的时候,将梁王一步步推到了端化帝的对立面。 让原本单纯的皇子,不动声色间变成了帝位畔的毒蛇! 端化帝手足冰凉,半晌,才涩声道:“朕记得,伊敬王叔自.尽之后,因为梁王妃在东宫之前闹得那一场,惹得梁王勃然大怒,当着朕的面,对梁王妃动上了手!” 当时梁王一点没留手,以至于梁王妃那么好的身体,还在东宫躺了好一会,方能起身离开。 “但没过多久,就传来梁王妃有喜的消息。” “梁王夫妇的关系,随后就明显好转,甚至到了恩爱有加,后院清净的地步!”“一直至今!” 皇帝脸色数变,“朕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梁王心思单纯不记仇……” 现在的梁王妃司空衣菡虽然被认为是因为姐姐意外故世,才摊上了一门好亲事,但实际上她代姊出阁后,过得并不好。 毕竟梁王没跟她照面之前,就对她的庶女身份、自幼生长在庄子上、没受过正统大家闺秀教导等等非常不满——当初连宋宜笑都听说了,为了让梁王同意这门亲事,崔太后专门在西福宫哄了梁王好一阵。 而司空衣菡又不知道做低伏小为何物,出阁之后根本没有温柔小意的讨好丈夫跟婆婆,所以不但梁王对她越来越讨厌,连崔太后都对她生出了厌弃之心。 那年太皇太后寿辰,宋宜笑陪聂舞樱去看梅花,与司空衣菡小小的争执了几句,那会司空衣菡堂堂一个梁王妃,身边竟连个丫鬟都没有,可见落魄。 这种情况下,没多久之后的伊敬王自.尽,她又一副不打算活了的样子去坑东宫——做出这样自绝于夫家的事情来,偏又跟娘家司空家关系也不好,连娘家都放弃她了。 要不是宋宜笑念在司空衣萝的份上给她说了情,她早就“暴毙”了。按照常理,她当时哪怕活了下来,梁王不把她冷落到死就不错了,又怎么会跟脚就让她有了身孕? 哪怕梁王单纯不记仇,但算算时间,从伊敬王自.尽,到梁王妃传出喜讯,中间仅仅隔了一两个月——而正常情况下,喜脉怎么也得一个多月才能确认。 也就是说,梁王才在东宫门前踹倒了梁王妃,不几天之后,就跟她和好了! 这么点时间,梁王怎么可能就消了气? “是伊敬王叔之事,经过简乐之的诬蔑后,让梁王对朕起了疑心,这才转变了对梁王妃的态度……是么?”端化帝苦笑出声,看向殿下的顾韶。 顾韶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终究是简乐之老奸巨滑。” 这样的举动跟回答,都等于承认了。 ——诚然崔太后跟端化帝都不喜欢梁王妃,但,这个梁王妃到底是因为端化帝夫妇的缘故,才许给梁王的。 在梁王没有怀疑兄长对自己不安好心之前,他自然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与司空衣菡相敬如冰; 但在简乐之的挑拨初步成功,让梁王对同胞兄长生出罅隙后,梁王不免要考虑:如果自己一直对梁王妃不好的话,端化帝会不会怀疑,自己对他也是心存不满? 所以他按捺住对梁王妃的厌烦与不喜,甚至主动去哄梁王妃——为的就是让端化帝放心:虽然换了个庶女出身的王妃给我,但结果还是好的,那么我也没理由为这件事情怀恨在心,而长兄也可以不必在这件事情上猜忌我了! 而他本来就不喜欢梁王妃,梁王妃又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情,梁王忍了这些年,心中积累下来对于端化帝的怨恨,对于帝位的渴望,可想而知! 端化帝疲倦之极的朝后靠去:“梁王为何背叛朕,朕已经清楚了……那么他还做了些什么事情,现在又都做到哪一步了,还请顾相统统说来吧!” 第四百六十九章 过关的几率 顾韶与端化帝交底的时候,宋宜笑送走了宋珞嫣,回到房里静坐半日,唤了苔锦到跟前:“你去拿一张夫君的帖子,请博陵侯过府一叙!” 苔锦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公爷进宫探望太皇太后去了,得到晚上才能回来。” 虽然说袁雪沛跟简虚白的交情人尽皆知,但袁雪沛与宋宜笑终归是男女有别——简虚白在场,两人哪怕同桌而食也没有什么,如今简虚白不在府里,若将博陵侯喊了过来,这孤男寡女的谈事情,纵然有下人在侧,传了出去到底不好听? 但话音才落,已被宋宜笑冷冰冰的横了一眼,苔锦一个激灵,忙低头道:“奴婢遵命!” 小半日后,苔锦回来禀告,说是袁雪沛已从后门进府,如今正被管家迎往花厅。 宋宜笑起身理了理衣裙,带着铃铛到了花厅之后,见穿了身便服的袁雪沛已经在喝茶了,便摆手叫众人退下。 末了开门见山的问:“宋卢氏那边到底摊上了什么事?” “能是什么事?”袁雪沛神情平静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碗,靠椅背上靠了靠,淡淡出声,“梁王动作频频,顾韶已经忍无可忍了。宋卢氏一早就落进梁王的算计里,不掐着顾韶揭发梁王之前脱身,等梁王落实了图谋篡位的罪名,他们母子哪还有半点生路?毕竟顾韶如今已经位极人臣,其他事情他能帮忙开脱,这谋逆之举,他不防着火从宋卢氏母子烧到他头上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去管宋卢氏母子的死活?” “你说的好像自己跟这些事情没关系一样?!”宋宜笑冷笑了一声,目光锐利的扫了他一眼,说道,“这些日子你也没少帮梁王殿下奔走吧?想来你当初跟我说的紧要之人与紧要之事,指的就是梁王了?!那会你信誓旦旦,说你自有分寸,现在却不知道你的分寸在哪里?!” 去年避暑结束后,帝驾才奉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返回帝都。 宋宜笑腾出了手之后,本来打算继续追查生母韦梦盈之死的。 那会她已经怀疑上袁雪沛了,然而袁雪沛却先派人送了请帖邀她出去单独会晤。 在那次会晤当中,他跟宋宜笑说了两件事情:第一就是宋缘与韦梦盈之死的真相;第二件事,却与简虚白关系极大。 宋宜笑那次见他,本来打算主要解决第一件事儿的,但最后心神却全被第二件事情吸引,所以连第一件事都默认了袁雪沛的要求,就此罢手,不追究了。 当时袁雪沛说服她的说辞是:“我与阿虚自幼一块长大,我的为人你也许不相信,但阿虚是你丈夫,你还不清楚吗?连你都怀疑上我了,何况他?他愿意信任我,难道你不相信他的眼力?” 而且,“阿虚可不是咱们这样单打独斗的人,他背后的长辈多了去了,不提深宫里的太皇太后,也不提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单说马上就要成为你公爹的简三叔,乃端木老夫人亲自栽培成人,你以为他瞧着病怏怏的就是好欺负好糊弄吗?” 他又说到自己的残疾,“我膝骨尽碎,根本恢复不了的!即使有博陵侯的爵位,却无法上朝议事,我害阿虚做什么?有阿虚在,现在可以护着我,将来可以提携我的子嗣。害了阿虚,等于自毁长城!宋夫人请想想,我是不是这样鼠目寸光的人?!” 宋宜笑经过反复琢磨,到底选择了相信他。 但现在宋卢氏引起的风波实在太大了——尽管目前大部分人还不知道,可梁王意图篡位这件事情一旦曝露,这场已经初见端倪的风波,可以说必然会在最短时间内,发展成滔天巨浪! 想到那种情况,宋宜笑怎敢轻忽? 此刻她盯牢了袁雪沛,冷声追问,“你当初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夫君考虑,又说绝对不会有问题,我念在夫君的份上,才没叫你把话说明白,就信了你,这些日子也一直信守承诺,始终袖手旁观——现在宋卢氏忽然来了这么一手,你别告诉我你什么应对之策都没有!” 说到这里又狐疑,“我去狱中探望宋卢氏时,听她的语气,这次的事情,是她为了死中求活,同宋家那些世仆私下商议之后做的,并没有同梁王还有你商议。但她那城府,被人卖了不定还要帮忙数钱,我可不怎么信她的话。所以这回她这一手,到底是真的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还是你们早有预备,正中下怀?” 这不是她小看宋卢氏,但宋卢氏真心没多少勾心斗角的天赋。 所以宋卢氏自以为是苦心筹划之后孤注一掷的行险,指不定是被人算计之后当了枪使,也未为可知! 果然听了宋宜笑的疑问之后,袁雪沛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道:“到底是你的娘家,虽然知道你对他们没什么好感。不过谁叫江南堂人丁单薄呢?想着如果当真全军覆灭,不定你哪天回心转意,心疼起来,倒又成了我的不是——所以趁着给梁王进言的机会,劝他松松手,给了宋卢氏一个机会!不过话我也要说在前面:机会是给了宋卢氏了,江南堂到底能不能保下来,这个我可不敢给你打包票!” “保不下来就算了!”宋宜笑现在想到江南堂那些乱七八糟就觉得心烦,“这么说,宋卢氏这回折腾的这一出,你们也是早就预料到的?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你别跟我说,梁王暗中做了这几回手脚,就有本事取代陛下了!莫忘记东宫还有太子在呢!” 袁雪沛闻言失笑道:“何必预料呢?顾韶若当真是吃干饭的,先帝英明一世,举国上下多少英才,何必单只找他辅佐陛下?陛下固然好说话,这位可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打一开始,梁王也好,我也罢,都做好了被他发现的准备!” “那你还趟这混水?”宋宜笑捏了捏眉心,不解的问。 不过问归问,她这会心里倒平静了下来。 她不是很相信袁雪沛的为人,也不敢说自己对袁雪沛有多少了解。 但她对袁雪沛的狡诈倒是很有信心的——这人不是自寻死路的主儿,哪怕他最大的牵挂袁雪萼已经有了陆冠伦照顾——可袁雪沛至今膝下无子,当年他们兄妹幼丧父母,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他会甘心就此身败名裂? 所以袁雪沛到这会还有功夫过来跟她说话,可见局势还在他能应付的范畴内。 “顾韶从起复起,基本没有真正出过手。”袁雪沛嗤笑了一声,说道,“对他不熟悉的人,也许还以为这位宰相年事已高,故而精力不足了;但对他了解的人,谁还看不出来他稳坐钓鱼台的心思?” 他用有些嘲讽的语气说道,“顾韶虽然是太子之师,又是先帝留给陛下的老臣,陛下对他也一直很尊重。但老实说,陛下与他之间的感情算不上深厚,毕竟有道是日久生情,而顾韶从起复到现在,与陛下共事统共才几年?” “他能在陛下面前有现在的地位,其实主要还是陛下尊重先帝。” “而陛下对他尊重归尊重,论关系的融洽与亲密,到底不如对阿虚跟梁王的。” 毕竟后面这两位,不但与端化帝相处时间更长,还跟端化帝有血亲关系。 “梁王即使不谋反,陛下也一直觉得他才干平平,也还罢了。” “阿虚的能力风评却不坏的,这两年阿虚还年轻,论名望跟处政经验都不如顾韶。” “过几年阿虚磨砺出来了,又有简三叔等人辅佐——用不着十年,这朝堂之上,还会不会是顾韶一家独大,可就不好说了!” 袁雪沛嘿然道,“到那时候,便如当年你们那位祖父简乐之同顾韶一样,少不得要勾心斗角!” “而阿虚跟顾韶,谁更得陛下信任?” “显然是阿虚——那么顾韶如果不想像当年那回一样,被灰溜溜的赶回去养老的话,你觉得他会对圣眷没有想法吗?” “毕竟当年他可不就是输在了上意上面?!” “还是你觉得,老当益壮的顾韶,只打算为本朝鞠躬尽瘁个十年八年的,就会识趣的给阿虚这班人让位?” “君臣之间想要有深刻的感情,除了相处时间长了,日久生情之外,无非就是做几件感动君上的事情——自从陛下登基以来,顾韶除了打理朝政外,对陛下面临的困境一直袖手旁观。” “但之前太皇太后震怒,他却忽然站了出来,为陛下解围!” “猜都能猜到他今日进宫时对陛下的说辞,无非是抬出先帝的托付,把之前的袖手旁观说成是让陛下增加处事经验,好早日乾纲独断。” “至于这回拦下太皇太后的震怒,那当然是证明他为陛下保驾护航的一片忠心!” “我打赌,他还会趁胜追击,趁哄住咱们那位陛下的功夫,揭发梁王!” 袁雪沛不屑道,“照咱们那位陛下的好糊弄,必定听得十分感动,把之前跟他问计无果的恼怒都忘记,反过来认为他是个赤胆忠心的臣子——往后陛下再向他问策,或者他主动向陛下奏事,陛下必定更加信任他!” “简单来讲,他看了陛下两年多的热闹,这两年多来,因为没有他帮忙出主意,经验不足的陛下在很多事情的处置上都露了怯,以至于朝野上下对陛下的敬畏远不如先帝;而陛下现在却还认为,他是个大大的好人!” 袁雪沛说到这儿,露出似笑非笑之色,道,“这老家伙到底是二十岁上就名满天下的主儿,这一手可真是玩得漂亮!” 宋宜笑耐着性.子听到这儿,原本就轻蹙的双眉不禁皱得更紧:“知道顾韶正在陛下跟前说梁王的事情,你同梁王那些首尾,到底打算怎么办?!再拿这些东拉西扯来搪塞我,别怪我同你翻脸!” 见她真要动气了,袁雪沛也不敢怠慢,敛了嘲弄之形,正色道:“你放心吧!这些早在算计之内,这一关梁王平安通过的几率……”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至少八成!” “八成?”宋宜笑挑了挑眉,“这么高?” 她心念电转,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陛下虽然性情宽厚,却不糊涂!肃襄二王的威胁尚在,梁王这个同胞弟弟竟也跳了出来添乱!即使他是陛下唯一的胞弟,陛下又怎么可能轻饶了他?!” 宋宜笑所以冷笑,“你可别告诉我,梁王这回过关的指望,非但与宋卢氏的行径有关系,还会把皇后娘娘跟我都扯下水吧?!” “这个嘛……”袁雪沛闻言,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将茶碗朝她举了举,诚恳道,“所以方才一见帖子我就赶紧来了不是?这不就是早点提醒夫人一声,好让夫人早做准备?” 见宋宜笑看自己的目光冷嗖嗖的,袁雪沛小心翼翼的赔笑,“这一关对于皇后跟夫人来说,可也不是很难过……吧?” 第四百七十章 梁王的反击 这一天的傍晚,街头巷尾兀自在对宋卢氏的举动议论纷纷,一件更大的事情,却突兀的曝露出来——梁王府,被御林军围上了! 梁王作为端化帝的同母胞弟,在本朝的诸位王爷里,过得是最滋润的。现在说出事就出事,上上下下的人基本都不知道内情,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惶恐。若非这时候日已黄昏,进宫求见未必来得及的话,许多自认为有这份体面的人家,都要按捺不住进宫去打听消息了。 但他们虽然没能进宫,却也探听到,顾韶今儿一早就被召到宣明宫,到现在都没出来! 原本就已汹汹的谣言,越发尘嚣甚上! 不过这会宫里的人暂时没心思理会这些。 高踞帝座的端化帝,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狮子镇纸,目光复杂的俯瞰着底下的胞弟。 梁王来之前已经被摘去金冠玉带,这会虽然依旧穿着杏黄蟒袍,但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到底透露出狼狈来。 他被推到丹墀下之后,也没挣扎,极顺从的跪了下来。 接下来,兄弟两个都没说话。 好一会之后,端化帝才放下镇纸,挥了挥手。 伺候的内侍跟押送梁王前来的甲士,鱼贯退下。 “可知为何?”端化帝等殿门关闭后,望了眼案头静静亮着的宫灯,有些喑哑的问。 “臣无话可说。”梁王闻言,似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止住,抬头平视着不远处的丹墀,道,“陛下尽管降罪就是!” 他以前一直称端化帝“皇兄”,自称“臣弟”的。 现在却改成了寻常臣子一样的称呼,尽管端化帝早在顾韶面前时先一步改过口了,此刻听来,亦觉心酸:“你我同母,本该亲如手足,不想你却尽信外人也不愿意信任朕……你实在太叫朕指望了!!!” 说到这里,端化帝恨铁不成钢的将白玉狮子砸到了阶下! 他没有伤梁王的意思,所以白玉狮子只是砸在了梁王身旁的殿砖上——兄弟两个同时循声望去,但见原本价值连城的镇纸,被这么一摔已是四分五裂。 犹如他们之间原本不错的兄弟情谊。 “臣是很想相信陛下的。”梁王望了那堆碎玉片刻,忽然笑出了声,“可臣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陛下却始终无动于衷!臣理解陛下,毕竟陛下是先帝一手抚育长大的,陛下要信守对先帝的承诺,臣也是无话可说!可陛下也该知道,臣自落地起,直到娶妃开府之前,却没有一日离开过母后——所以,陛下能有的宽宏大量,臣委实做不到!” 他冷声说道,“毕竟,当初答应先帝放过代国、放过太后放过肃襄二王的,是陛下,而不是臣!不是吗?!” 端化帝有些倦怠的说道:“到这时候了,你还要避轻就重?!还要抬出母后来说话?” “闻说顾韶今早就进了宫,跟着臣就被拿来了。”梁王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惶恐的,只讥讽道,“陛下信任顾韶的一面之词却不信任臣,臣也没什么话好说!” 这话却等于把端化帝刚才说的“你我同母,本该亲如手足,不想你却尽信外人”这句,原原本本的还了回去。 端化帝怒极反笑:“你要朕相信你?那好!你现在说一说,你做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委屈,要朕相信你?!” “臣要说的,当日宋卢氏其实都已经说了,可陛下不肯相信,臣有什么办法?!”梁王冷冷说道,“到今天了,皇后依然好好儿的住在未央宫——陛下可曾想过九泉之下,你我生母的心情?!” “你是说,你图谋篡位,全为了替母后申冤?!”端化帝也冷笑,“合着宋卢氏的那些证据,那些说辞,都是出自于你?!混账东西——如果真有那么回事,你为什么不直接来禀告朕?!兜这么大个圈子,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连外家崔家也被牵扯进来!你这叫顾念母后?!母后会高兴看到你拖崔家下水?!” 梁王嘿然道:“谁不知道陛下宠爱皇后?!何况陛下现在膝下仅仅只有一位男嗣,就是太子殿下!臣如果直接跟陛下揭发了皇后,即使陛下相信了,为了太子,您会拿皇后怎么样吗?!而您不会拿皇后怎么样,那么臣会有什么下场,还用得着说?!” 他猛然昂起了头,直视着丹墀上的端化帝,“臣不畏死!臣若畏死,当初也不会明知道皇后出身大家,又与陛下伉俪情深,还谋划着为母后报仇了!” “臣只怕,臣死之前,不能为母后报仇,下黄泉之后,反倒累母后为臣伤心!!!” 端化帝被气得直哆嗦,拍案怒叱道:“你倒是说得一套又一套——那朕问你:你杀庶人邵氏时,母后尚且在世,难道你也是为了给母后报仇?!” “庶人邵氏挑唆臣图谋不轨,臣杀她理所当然!”梁王闻言并不惊慌,沉声说道,“之所以没有公开此事,乃是因为当时肃襄二王皆在图谋储位,臣怕给陛下添麻烦,这才将其伪装成溺毙!” 端化帝冷笑着说道:“你倒是会狡辩!那朕问你,这件事情你不公开也还罢了,为什么连朕也没说?!伊王府是个什么情况谁不知道?那邵氏竟有胆子挑唆你背叛朕,幕后岂能没有主使?!你明知道当时肃襄二王都在图谋储君之位,这么紧要的消息,却偷偷瞒住了朕,就不怕朕会因此中人算计,身败名裂?!” 皇帝目光森然,“还是你本来就希望朕身败名裂?!” “陛下怨臣在这件事情上瞒了您,可知道庶人邵氏与臣说了些什么话?”梁王想也不想的反问,“难道陛下就没想过,臣是如何知晓崔表妹之死有内情的吗?!这事,当时可是母后亲自彻查过的!连母后都跟您说崔表妹死得不冤枉,那么臣又是怎么知道,崔表妹死得其实满怀冤屈?!” 见端化帝一皱眉,梁王冷冷的笑了,“庶人邵氏,劝说臣时,为表诚意,也为表她幕后之人的能力,特将此事告诉了臣——臣闻讯后六神无主,杀了庶人邵氏灭口后,跟着去找了母后,一五一十的禀告了此事!” “而不告诉陛下的决定,是母后做的,且反复叮嘱臣,不要露出破绽,让陛下察觉!” “至于母后为什么这么做,陛下应该心里清楚是什么缘故!” 梁王转头望了眼未央宫的方向,眉宇之间闪过分明的愤恨,“皇后乃凤州卫嫡女,凤州卫氏祖上不让青州苏,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寂寂,无非是怕遭了先帝与陛下的忌讳——有道是不争即是争,卫家这些年来可以说把这一手用得炉火纯青!想当初肃襄二王夺储那会,卫家出过多少力?中间又何尝没有动摇过?但靠着皇后,如今还不是照样以从龙功臣的身份享受荣华富贵?!且陛下哪怕到现在,可曾对卫家生出猜忌之心?!” “臣说远了,总之母后当时的意思是,凤州卫氏不可小觑。彼时正值肃襄二王图谋不轨,陛下所面临的局势已经十分严峻。若因崔表妹之事,与皇后生出罅隙,失去卫家扶持事小,毕竟他们一早打算坐享其成,本也没有为陛下出过大力;被肃襄二王抓住机会挑唆离间,造谣诬蔑,动摇其他人的军心事大——横竖崔表妹已死,不如暂且装作若无其事,待尘埃落定之后,再为崔表妹讨个公道!” “母后知道皇后城府深沉,陛下对身边人又一向不作防备,故而叮嘱臣瞒住您!” “至于臣,那段时间也鲜少与您见面,怕的就是臣年轻识浅,被您看出破绽!”端化帝阴沉着脸听到这儿,冷笑着道:“倒难为你想出这么一番说辞来应对,打量着母后已经不在了,随你怎么编造,朕总不可能去向母后求证,是也不是?只是朕还是那句话:你既然知道庶人邵氏背后有人,杀她难道不担心激怒了她背后之人?!” “还是,你早就知道邵氏背后的人,且与他早已缔结盟约?!” 梁王这回没有立刻出言反驳,紧抿着薄唇,似乎已经词穷了。 皇帝等了一会,又等了一会,见他始终未曾出言辩解,更没有俯首认罪的意思,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他迅速站起身,绕过御案,几步下了丹墀,走到梁王跟前,顿了顿,随即抬腿将他踹得朝旁倒去,“不争气的东西!朕原本想着,虽然你的谋逆之举已是证据确凿,但到底是朕唯一的同胞兄弟!” “何况你年轻,行差踏错也是有的!” “只要肯改过——朕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可你倒好!” “理屈词穷了也不肯坦白!” “打量着朕从前一直宠着你,有恃无恐了是不是?!” 端化帝又伤心又生气,大睿定鼎至今不过数十年,显嘉帝又是极有能力的英主,所以如今他们陆氏皇室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 可是当年显嘉帝登基之后,将伊敬王之外的异母兄弟杀了个干净——连伊敬王,也没能活过显嘉一朝。 而显嘉帝膝下算上遗腹子,统共也才六个儿子。 端化帝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弄死肃襄二王才放心了! 这么着,他有可能派上用场的兄弟,只有梁王、蜀王跟庆王这三位。 他自己现在也就一个儿子,两个兄弟都还没成年,成了年也不知贤愚……对梁王的冀望可想而知! 结果梁王不但背叛了他,瞧这弟弟至今说着认罪却一副“我是生母的好儿子,你不是”,显然同自己离心的程度,已经不是兄弟俩个关起门来抱头痛哭一场就能挽回的了! 端化帝气恨交加之余,亦感到深深的悲凉:难道,在铲除肃襄二王之前,他竟要先将唯一的同母弟弟送下去吗?! 且不说这么做了之后,往后到了地下,如何对生母崔太后交代;单说干掉梁王之后,肃襄二王会怎么想怎么做?! 一个梁王好对付,这个弟弟之所以能够打大位的主意,无非是之前深得端化帝信任,又潜伏在暗处。 如今被顾韶揭发出来——端化帝要弄死他不过是一个眼色的问题。 然而肃襄二王却不然,尤其是肃王,那是青州苏氏的嫡亲外甥。 苏家自开国掌兵到现在,在军中的势力可以说是树大根深。 冀国公死了才几天? 以苏家显赫这么多朝代下来的经验,说他们现在已经影响不到军队——那真是笑话了! 端化帝的威慑力,同显嘉帝是根本不能比的。 显嘉帝在时,哪怕只剩一口气了,苏家也不敢起兵造反。 可面对端化帝——已经注定前途渺茫的苏家,也不敢殊死一搏吗?! 忽然觉得不尽颓然,端化帝停止了揍梁王,长叹一声,转身还座。 他才登上丹墀的最后一级,忽听身后传来梁王低低的声音:“臣从前年幼无知的很,许多事情考虑不周到,也是到了年岁才反应过来。当然陛下现在肯定以为臣是在勉强狡辩,说不得还要下来再揍臣一顿?” 他说到此处似自嘲的笑了笑,跟着嘴角却继续勾起,露出一抹满是恶意的笑,“只是,臣现在只说一件:陛下真以为,简平愉父子,是天花之事的真凶吗?!” 端化帝一怔。 第四百七十一章 各怀心思 “去岁翠华山避暑期间,天花由朝平县主身上最先发现,旋即蔓延在整个别院。”梁王低着头,并不去看上首的端化帝,自顾自的说道,“当时整个翠华山都十分惶恐,甚至连二皇子,臣的亲侄子、陛下的次子,都因此而亡!” 他简单的回顾了下天花之事后,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冷笑出声,“这事儿,陛下先遣了臣去查,臣查出来庶人陆凝夜,查到卢家,然后因为进言肃襄二王之事,为晋国皇姑所阻——之后陛下又遣顾韶与卫尚书继续查,而这两位很快就查到了所谓的真凶:简平愉父子!” 端化帝皱眉,没有说话。 梁王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道:“其实这只是顾韶的借刀杀人之计!目的,就是借陛下之手,铲除简平愉!” “因为他知道,自先帝去后,这天下最可能识破他真面目的,就是简平愉!” 说到这儿,听到丹墀上传来“砰”的一声,却是端化帝看他到现在还不忘记攻讦顾韶,再次拍案——梁王也不惊慌,反而再次冷笑出声:“陛下不相信吗?那臣再告诉您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其实皇后最清楚不过,但皇后是肯定不会向您透露丝毫口风的!” “那就是二皇子,臣的侄子,陛下除了太子之外唯一的男嗣,他之所以会染上天花,根本不是被阿虚进宫时传到的!而是有人趁着那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故意将沾了痘粉的东西,掺进了他的被褥中!” “也就是说,二皇子,并非福薄夭折,而是死于谋害!” 梁王嘿然道,“否则二皇子的生母懋妃娘娘,生前最是温婉谨慎的人,为什么会因为二皇子的夭折,就迁怒太子?!毕竟懋妃娘娘虽然近年无宠,再有子嗣的可能性比较小了。可陛下尚在壮年——懋妃娘娘位份高,又是东宫时便侍奉陛下的老人。难道将来陛下子嗣昌盛之后,她抱.养一个低阶宫嫔生子的体面都没有吗?!” “既然有养子这个指望,懋妃娘娘何必要走窄路?” “归根到底,是因为她也发现了皇后与顾韶的阴谋,却因没有证据,自知无望报复皇后,为二皇子伸冤,这才转而找上了太子泄愤!” 端化帝被气笑了:“你说的倒是精彩,却不知道有什么证据?” “宫闱里的证据,岂是臣能拿出来的?”梁王头也不抬道,“臣可没有窥探宫闱的胆子——不过陛下若肯信臣一回,何不遣先帝在时所倚重的心腹,彻查二皇子之逝,以及皇后娘娘当时与卫家、与顾韶之间的联络?” 他冷笑,“若是这些人查出来没有问题的话,臣甘愿受死!” 这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端化帝本来也不是特别心志坚定的人,听到这儿不免又疑惑起来了。 沉吟半晌后,没再问下去,只唤了心腹内侍进来,命他将梁王先下狱:“盯好了,别叫其他人见他,也别叫他出事!” 内侍应下,又提醒:“这会帝都上下都在议论纷纷,不知道梁王殿下到底犯了什么事……” 其实帝都上下议论还没有什么,怕就怕大家以为端化帝终于要学习显嘉帝,举起大刀朝兄弟头上砍过去——头一个要砍的还是显嘉帝都没砍过的同母手足——到时候把肃襄二王直接逼反那才要命!端化帝晓得内侍话里的意思,沉吟了会之后,说道:“对外就说,梁王是因为与代国皇姑之死有关,才被拿下狱的!” 一来这件事情确实跟梁王有关系;二来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死,让肃襄二王那边很是紧张,现在端化帝表示,为了还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一个公道,朕把自己唯一的同胞兄弟都抓起来了,你们还有什么不信任朕的? 即使肃襄二王想借这次的事情闹事,大义名份上面也站不住脚。 打发了内侍跟梁王,端化帝踌躇了一阵,命人去清熙殿外打探消息:“阿虚今日进了宫,现在可走了吗?若还在宫里,着他来见朕!” 宫人去的很及时——这时候宫门接近下钥,简虚白已经辞别了太皇太后要出宫回府了。 差不多在靠近宫门的地方,才被拦下来。 闻说端化帝这会要自己过去,简虚白知道肯定是有要事,也顾不得即将宵禁,边跟宫人朝宣明宫走,边问:“可知陛下召我,所为何事?” 宫人知道太皇太后跟端化帝都很重视这位燕国公,不敢怠慢,但也因为端化帝跟梁王说话时清了场,实在提供不了什么内情,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朱总管带梁王殿下去诏狱后,陛下没过多久,就唤了奴婢去找您!” 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梁王要悲剧了,但端化帝一天没下诏废去梁王的王爵,宫人称呼上还是不敢有差错的。 “这样啊?”简虚白心念转了转,晓得端化帝现在找自己,多半是跟梁王有关系了。 果然半晌后他披着星光灯色步入宣明宫,皇帝看到他,忙道:“阿虚你终于来了——且坐下说话!” 待宫人沏上茶水,又吩咐清场。 这才叹息道:“今儿个朕先见了顾相,继而拘了梁王来问话。不想现在倒不知道相信谁了!想着阿虚你恰好在宫里,不如听听他们的说辞,与朕出个主意?” “陛下英明神武,些许小事何用臣献丑?”简虚白忙道,“陛下若不弃,臣自是洗耳恭听!” 端化帝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套话,皱着眉头将顾韶跟梁王的说辞大致讲了下:“现在顾相说梁王图谋篡位,梁王则指责顾韶与皇后都居心叵测——要说证据,自然是顾相手里证据确凿,而梁王则是空口无凭!但朕瞧梁王的样子,也未必全是骗朕的……” 讲到最后一句时,端化帝似觉得作为皇帝说出这样优柔的话来实在很没面子,下意识的住了口,用期盼的目光投向简虚白。 简虚白凝眉深思。 片刻后,他缓声开口:“臣年轻,与顾相相处也只是这几年的事情,至于梁王殿下,说起来也是臣的表兄了,但之前臣有六年不在帝都,与之过往也不算频繁。如今陛下要臣说这两位,谁更可信,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闻言,端化帝面上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但简虚白却继续道,“不过,陛下此问,倒让臣想起在乌桓时的一件事情来了!” 端化帝兴致不高的随口问:“噢?什么事呢?” “在乌桓时,他们那里有一种当地才有的果子,与咱们这儿的时果大不相同。”简虚白说道,“其中甘美者极为可口,但若是不会挑,挑着了尚未成熟的,那就是又酸又涩,令人难以下咽了!” “臣就属于不会挑的,是以最初那边的侍者上了果子来,臣只能碰运气。” “倒是雪沛,很快就发现如何挑选好的果子了。” “而臣也跟着想到个法子,就是雪沛挑好之后,臣看他不注意,偷偷拿走。” “如此,臣也能吃到可口的果子了。” 端化帝耐着性.子听到这儿,正觉得无聊,忽然心念一动,喃喃道:“不会挑,就拿会挑的人挑好的吗?” ——顾韶跟梁王彼此攻讦,听起来谁都有道理。但,顾韶是显嘉帝专门挑出来辅佐新君的人选! 显嘉帝,岂非就是那个会挑果子的人? 所以端化帝要不要听信梁王的空口之说,怀疑顾韶,还用得着说吗? “阿虚此言甚是!”端化帝原本已经被梁王打动的心,在“显嘉帝”三个字面前,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有些感慨道,“朕差点真被那不争气的东西给糊弄住了!” 简虚白安慰道:“陛下这是宽宏仁厚。” 其实皇帝不知道,简虚白随口编了个挑果子的故事,却也是怀了私心。 因为顾韶跟卫皇后,由于太子的缘故,已经成为一派。 前两日宋卢氏的揭发,已经导致卫皇后被禁足了,如果顾韶再有个三长两短的,皇后母子的处境,肯定会更加严峻。 而卫皇后要倒台的话,很难绕过崔见怜这件事情。 那么到时候宋宜笑也难免要被拖下水…… 简虚白为了保全自己的妻子,也得帮着顾韶。 这会见端化帝已经顺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考虑了,简虚白暗松了口气,又讲了几句场面话,见端化帝没其他吩咐了,这才告退。 这时候天色已晚,但有端化帝给的手令,他还是顺利出了宫,回到燕国公府。 此时宋宜笑等他已经等得有点心焦了,见丈夫终于归来,也不及待他去梳洗更衣,直接遣散下人,拉着他在榻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问:“今儿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梁王被下诏狱了?” “陛下一直拿他当左右手栽培,他却图谋不轨,陛下哪能不生气?”简虚白哂道,“说起来这事把咱们也有点卷进去了——本来宵禁之前我是赶得回来的,然而陛下单独召见梁王之后,竟被他说动,对顾相也有点疑疑惑惑了。最后把我拦在宫门之前,要我去宣明宫给他说一说,梁王同顾相到底谁才可信?” 宋宜笑忙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说顾相了。”简虚白说到这里看了眼妻子,“毕竟宋卢氏背后就是梁王,他想拖你下水,我怎么能不送他一程?” 关于宋卢氏跟袁雪沛,许多事情夫妻两个其实都是心照不宣,自己心里清楚,却没同对方讲起过——此刻简虚白这么一讲一看,宋宜笑心头顿时跳乱了一瞬,定了定神才道:“原来今儿个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说呢,快傍晚了,帝都上下这乱的,你回来之前,竟有十几家人家来咱们府里打听消息!” 顿了顿,“不过,我今儿晌午后,倒是打着你的旗号,给袁侯爷递了帖子,请他过来一叙,在小花厅里同他颇说了一会话!” 第四百七十二章 简家往事(上) “是吗?”简虚白虽然才回来,但进门之后到后院的这一路上,已经有底下人把袁雪沛今日来访、与宋宜笑长谈之后才离开的事情,同他讲过了。 所以此刻听妻子这么讲,也不意外,只平静道,“我记得去年你也跟他在外面谈过一回,却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我跟他原也没什么关系。”宋宜笑仔细考虑了下措辞,其实简虚白回来之前,她已经考虑了好几回了,然而此刻说来,到底还是觉得艰难,所以语速很慢,“特特见面说事情,无非是两件:一件是关于我娘家;一件,就是关于你。” 说到末了一句,她拿眼角瞄了眼丈夫,见他不动声色,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失落? 顿了会,方继续道,“我娘家的事情,我那继母已经竹筒倒豆子,全部讲了出来……我也不赘言了!” “但是,你……” “你是说,我并非简离旷之子的事情?”简虚白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雪沛跟你说了这个?为什么?” 宋宜笑愣了一下,才道:“当初我怀疑我继母杀了我娘,又导致我妹妹夭折后,本想报复她的,袁侯爷为了阻止我这么做,给我讲了你的身世——只是他当时不肯跟我说详细,只说这件事情被人拿了把柄,他必须同那人虚与委蛇,否则你的麻烦恐怕就大了!我思来想去,决定相信他。” “这件事情,早在乌桓时我就知道了。”简虚白没什么表情的说道,“雪沛也知道——那时候我中了毒,又得知了下手之人,自然万念俱灰!还是他日夜陪伴鼓励,我才缓了过来。不过,此事其实也就我们这些小辈才不知道罢了。年长些的,如爹那一辈人,谁心里没个数?就算原本不知道的,这些年看下来,猜也猜到了。” 他瞧着波澜不惊,但越是这样的神情,越说明他在意这件事情。 宋宜笑心头百味陈杂,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默然了会,正要开口,又听他继续道,“所以,这件事情有什么把柄好拿的?” “你是说他骗我?”宋宜笑怔了下,道,“这么说,当初是二伯母主动把你与真正的二房幼子交换的?” 这下轮到简虚白怔住了:“什么交换?我本是二伯母的亲生子啊!”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同时意识到他们听到的简虚白身世,说辞似乎不一致? “那时候二伯母听说我中了毒,派人前去探望,晓得真凶后,与我说了我的身世,道是当初二伯嫉恨爹,设计二伯母与爹……本想着拿这件事情要挟爹,但因为二伯母的维护,此事不了了之。” 简虚白脸色不太好看——毕竟这种叔嫂乱.伦所出的身世委实尴尬——他望着不远处的摆瓶,字斟句酌的说道,“爹知道我是他的骨血后,一直想把我要去三房,但二伯母舍不得,就这么拖了下来。去年天花之事,因我出花,将爹急得跟什么似的,二伯母心生愧疚,这才松口,允我认回生父!” 又说,“当年外祖母从帝陵返回帝都,皇外祖母之所以忽然召了你进宫,其实是受我所托。因为虽然爹说他跟二伯母之间并无感情,也非故意背叛咱们现在的娘,可我终究觉得跟外祖母照面有些惴惴,怕你看出破绽,这才求皇外祖母将你支开。” 而他之间对于端木老夫人的前来,心神不宁到了溢于言表的程度,也是这个缘故。 宋宜笑见他说完了,深吸口气,道:“袁侯爷说,你其实……其实就是三房之子!是咱们现在的爹娘唯一的骨血!也就是说,当年娘虽然遭遇难产,但孩子是保了下来的。由于那时候娘跟二伯母都在占春馆中待产,所以你跟二伯母亲生的幼子,虽然差了几日出生,但互换之后,也没人看出来。” “至于把你跟二伯母之子交换的人……” “袁侯爷说,是外祖母流放前,专门送到娘跟前的女医。” 那女医为什么这么做,原因不问可知:简家二房与三房之间势同水火,本来简离旷才学平庸,简离邈不但考取了探花,娶了郡主表妹,岳母兼姨母,还是城阳王妃! 这么着,哪怕简平愉给二房拉偏架,三房也有一战之力! 但显嘉帝登基之后,城阳王府受申屠贵妃牵累倒台,端木老夫人虽然靠着海内六阀早年的交情,得苏太后进言侥幸活命,却也被流放塞外——那时候简平愉倒是位极人臣了! 而且简离旷休了结发之妻,尚了晋国大长公主,单凭晋国大长公主在显嘉帝心目中的地位,二房碾压三房已经不是问题! 这种情况下,仪水郡主难产而去,撇下来的独子,如果由简离邈抚养,很难不受到家族内斗的影响。 一旦简离邈落败,简虚白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简虚白有了晋国大长公主幼子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哪怕他一辈子不跟简离邈相认,平平安安长大的指望,却大了许多! “女医吗?”简虚白皱眉思索了会,道,“这不太可能,毕竟二伯母身份尊贵,你是知道的。那女医又不是二伯母的人,哪来的本事,在二伯母那么多侍者的眼皮底下,做成这样的事情?” 宋宜笑对于这件事情的知晓,也是全部从袁雪沛那里听来的,所以此刻只能尽力回忆他当时的说辞:“袁侯爷说,当时二伯母的幼子先两日出生,但身体不是太好,所以就请那女医帮忙调养——那女医据说非常擅长调养妇婴——而娘那会也即将临盆,女医得在跟前伺候着,离不开,所以二伯母的幼子,就放到了娘的屋子里。” “后来娘生下你,就把你跟二伯母的幼子搁一块养着。” “那时候二伯母正在坐月子,自然看不到孩子。” “你出生后半日左右,二伯母的幼子忽然夭折,伺候的人吓得六神无主,女医趁机劝说她们将襁褓互换,把你说成二伯母的幼子——因为你长得酷似先帝,所以数日后抱到二伯母跟前,二伯母一点没怀疑,还夸奖那女医将自己孩子调养的好,连才落地的孩子,小半个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只是那些伺候二伯母幼子的人,最初为了躲避惩罚瞒下了此事,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却把事情经过悄悄泄露了出去。辗转被人所知,拿去要挟了袁侯爷。” “现在想来,这人应该就是梁王了。” 又说,“袁侯爷当时拿了证据给我看的,两个襁褓,就是你跟二伯母幼子幼时用过的,以及知情人的亲笔叙述,上有签押。那两个襁褓,我各要了一块布片,事后悄悄使人查过,确实是你出生前后,二伯母那边做过襁褓的料子。” 仅仅这样,她也未必肯信,“但照着他说的时间地点,我的人看到一名仆妇出入梁王府名下的庄子,后来我打发下人记下那仆妇的容貌特征,寻机与二伯母府里的老人旁敲侧击过,确确实实是幼时服侍过你的——而照二伯母府里老人一致的说辞,她在一次回家探亲时,意外身故,当时二伯母还赏了她家里一笔银子!” 简虚白听着这番话,再也维持不住平静之色,神情急剧变化片刻后,喃喃道:“但,我是二伯母与爹所出,这是二伯母的人亲口所言,那人是二伯母的心腹,断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乱说……何况我回到帝都后,曾当面向二伯母询问往事,她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虽然晋国大长公主公然在府里豢养面首,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还抚养了个“义女”聂舞樱,然而没有一位母亲,希望自己在孩子眼里,是个荡.妇。 倘若简虚白是仪水郡主与简离邈之子,晋国大长公主为什么不肯告诉他真相,甚至给自己背上一个与小叔乱.伦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从简离旷这些年来对简虚白的仇恨来看,他了解到的简虚白的身世,恐怕也是晋国大长公主说的这个? 不只简虚白,宋宜笑都糊涂了:简家这上一代人,到底在搞什么? 她皱了会眉,忽然想到一事:“你还没出生之前,简家二房与三房就势同水火了,而祖父则从一开始就偏心二房——这是为什么?毕竟二伯跟爹可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即使爹是咱们现在的外祖母抚养长大的,但照理来讲,祖父顶多就是更偏心自己养大的二伯吧?怎么会偏心到要对三房赶尽杀绝似的?” “……”简虚白对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才道,“其实不是的。” 见妻子不解,他吐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堪承受的合上眼,低声道,“二伯与爹,其实并非双生子,更不是同母所出!” “二伯的生母,其实是祖父后来的续弦,温氏!” “爹才是祖父的原配发妻所出!” 宋宜笑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确定?!” ——她要没记错的话,温氏,现在一般呼为温老夫人,是在燕国太夫人去世后一年,才被简平愉迎娶进府的吧?! “温氏之前是祖父的外室,但深得祖父之意,所以她怀孕三个月时,祖母也有了妊娠,祖父就设计,在她临盆前夕,悄悄于祖母的安胎药里下了催产之药。”简虚白面带厌恶,沉声道,“导致爹提前了三个月落地——所以爹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来,看了多少名医妙手,始终都是病恹恹的,乃是因为爹的身子骨儿是在胎里受得折损,后天根本无法根治!” “爹落地时,祖父将足月而生的二伯悄悄夹带进产房,对外说是祖母生了一对双生子,如此给原本该是私生子的二伯争取到了嫡子的名份不说,还长于爹——” 他嘲讽的笑了一下,只是眼中毫无笑意,“但这件事情不久被外祖母得知,所以外祖母才会把爹接到膝下抚养,是因为怕爹在祖父跟温氏手里,根本活不到长大!” 宋宜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么说,惠宗皇帝陛下的时候,外祖母就晓得这件事情了?那为什么这事居然一瞒到现在,至今二房还顶着原配嫡出的名份?!” 燕国太夫人的性情为人,她没怎么听说过,吃不准。 然而端木老夫人,怎么瞧也不像是窝囊到妹妹被坑到这份上,都不给唯一的嫡亲外甥讨个公道的人啊?! 尤其算算时间,那时候申屠贵妃正得意,作为申屠贵妃的表弟媳,端木老夫人自己还是城阳王妃,怎么会收拾不了一个简平愉?! 第四百七十三章 简家往事(下) 简虚白嘿然道:“外祖母当然是要为爹跟祖母讨个公道的,然而这件事情却被申屠贵妃依仗帝宠压了下去!” “可申屠贵妃不是城阳王的嫡亲表姐吗?”宋宜笑惊讶道,“难道她跟外祖母有私怨?!” “倒不是私怨。”简虚白摇头道,“而是申屠贵妃当时正谋划着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大位,想用这件事情,要挟祖父支持他们母子,所以不肯让外祖母宣扬。” 宋宜笑不解的问:“这么说,祖父当时答应了?但为什么申屠贵妃事败后,祖父在先帝手里,还一度位极人臣?且简家也没受到任何牵连?” “这就是祖父的手段了。”简虚白淡淡道,“他先依了申屠贵妃,然而在取得申屠贵妃的信任后,倒戈一击投靠了皇舅,为皇舅登基立下大功——如此,皇外祖母跟皇舅,虽然都很不喜欢他,但在二伯身世这件事情上,还是保持了沉默。” 而且,“后来三哥出生,为了三哥考虑,这事就更加不提了。” 都讲到这份上了,他索性多说几句,“其实皇舅登基之后,城阳王府覆灭,外祖母之所以能与几个庶出子女幸存,也不仅仅是因为皇舅母的求情。也是因为外祖母对申屠贵妃心灰意冷之后,私下对皇舅有所支持的缘故。” 宋宜笑觉得端木老夫人也太惨了:“可外祖母最后还不是被流放了?” 同样对显嘉帝登基有功,简平愉在显嘉一朝,可是位极人臣,还把顾韶都赶走过的。虽然后来他也回老家了,但终究也算全身而退——一直到端化朝才“病逝”呢? 而反观端木老夫人,流放塞外数年,才因为女儿仪水郡主难产身故,女婿上表,改成守帝陵! 在帝陵一守十几年,前两年才得太皇太后特许,带了三个晚辈前来帝都养病。其中外孙女今年又陪简夷犹折在了辽州! 宋宜笑本来对太皇太后跟显嘉帝都很尊敬的,此刻对比简平愉跟端木老夫人,不免觉得,太皇太后与显嘉帝,有些厚此薄彼了。 但简虚白闻言,却苦笑道:“当年皇外祖母跟皇舅,其实只想流放城阳王的子嗣,将外祖母留在帝都,受爹娘奉养的,甚至把外祖母的陪嫁私产,都发还了外祖母。但外祖母因为不能给祖母还有爹讨个公道,一怒之下,决定随庶出子女一同前往塞外!” 至于后来的守帝陵,也是简离邈再三写信哀求,端木老夫人才答应的。 宋宜笑愣了会,才道:“外祖母……这些年来受苦了!”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就算不能为燕国太夫人跟简离邈讨个公道,端木老夫人当时也不至于要离开帝都去塞外吧? 老夫人就不担心,自己走了之后,简平愉拿孝道压制三房吗? “其实外祖母这么做,也不全是因为生气。”却听简虚白小声道,“你还记得开恩科前,外祖母特意着我们过去说的事情吗?” 宋宜笑想了想:“你是说……沈刘子弟?” 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不禁脸色微变! “外祖母在塞外那几年,与沈家、刘家过从甚密。”简虚白叹了口气,“爹很怀疑外祖母是想联合那两家做些什么,以为祖母伸冤——毕竟爹出生后没多久,祖母就没了,这些年来,爹跟外祖母一直都怀疑,是祖父下的手——但你也晓得,皇舅素来精明,爹很担心外祖母的盘算被皇舅看穿,所以一再求外祖母收手。” 端木老夫人起先没有理睬,后来仪水郡主难产身故,连孩子也说是没有了,老夫人悲痛万分,懊悔当初没有留在帝都看着女儿,以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母女两个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这才答应不在塞外待了,但端木老夫人那几年确实在塞外做了些不为皇家容忍的事情,由于担心牵累简离邈,她没有直接回到帝都,而是想办法去了帝陵。 这也是上回夫妻两个一块去请她来燕国公府,她不肯答应的缘故。 说到底,是怕牵累了她在意的晚辈。 简虚白说到这儿,沉默了会,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是爹私下给我说的往事,不过现在看来,是真是假,也不好说。” 毕竟连他的身世,都有两个版本了,谁知道这件往事,是否又为人所改,隐藏了什么长辈们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 宋宜笑沉吟道:“能不能去问问二伯母?”简离邈还在辽州守孝,端木老夫人跟他们到底相处不多,熟悉有限,眼下最适合请教的,算来算去还是晋国大长公主。 “……明儿个咱们一块去那边看看吧。”简虚白闻言,露出复杂之色,顿了顿才道,“二伯母这几个月来一直身体不大好,我怕贸然开口这样的事情,会过于突兀。” 不管晋国大长公主是不是他亲娘,这些年下来的感情总是真的,他虽然非常希望知道真相,却也不想因此给这位长辈雪上加霜。 这晚两人都没睡好。 次日一早,他们才梳洗好,就接到了一个消息:袁雪沛也被拿下狱了!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且不说这些日子袁雪沛私下与梁王做的勾当,单说当初韦梦盈遇刺身亡后,端化帝派袁雪沛去追查真相——他跟皇帝说,事情全是庞老夫人做的,同宋卢氏母子没有任何关系,所以端化帝放心的给宋卢氏拉了偏架。 结果现在宋卢氏自己招供说这事儿全是她做的,倒是庞老夫人才是被冤枉的那个。 端化帝怎么能不问袁雪沛的欺君之罪? 也是昨天顾韶进谏太久,端化帝后来又惦记着跟梁王说个明白,这才让袁雪沛平平安安的从燕国公府回去了,不然这位博陵侯昨天就该去诏狱里同梁王做伴了。 只是夫妻两个对这结果虽然不意外,但袁雪沛出了这样的事情,博陵侯府又跟梁王府一样被围了,两家素来交好,现在也不能说就这么看着。 是以只能暂时住了去晋国大长公主府的打算,分头行事——简虚白去找端化帝,看能不能给袁雪沛求情;宋宜笑去博陵侯府,安抚蒋慕葶。 然而简虚白进宫得顺利,宋宜笑的马车却被拦在了博陵侯府之外。 守卫这儿的禁卫说话很客气,但态度却毫无转圜余地:虽然皇帝现在还没有把梁王跟袁雪沛的家眷也下狱的意思,但没有圣命准许,他们这些人也不敢贸然放人进去探望。 宋宜笑在马车里思忖了会,隔着帘子问:“那我写封信给蒋姐姐,你们可以帮忙送一下么?我不封口。” 那禁卫想了想,还是摇头:“请夫人原宥,未得陛下准许,末将不敢擅自行事!” 宋宜笑知道兹事体大,这禁卫确实不敢随便做人情,暗叹一声,正要吩咐回府,那一头的街上,却也来了一行人——是袁雪萼接到消息,不顾身孕沉重,回娘家来探望了。 当然她跟宋宜笑一样,被拦在外面,别说书信,连口信都传递不了一个。 袁家兄妹幼丧父母,袁雪萼全赖长兄抚养才得以成人,兄妹之情当然非常深厚。 她这会其实并不是很急着进府去见嫂子,倒更关心下了诏狱的兄长,见纠缠无果,当场就哭了:“我哥哥伤了腿,根本不能入仕的,怎么还会犯下这样的大事呢?!” 宋宜笑见状,忙叫人拿了帷帽给自己戴上,下车去了她的马车里安慰:“夫君已经进宫求见陛下,不如姐姐随我去燕国公府,咱们一块等消息!” 袁雪萼这会正担心着,闻言自不拒绝,胡乱抹了把脸,感激的朝她点了点头:“多亏你们夫妇了!” 两人前脚进了燕国公府,后脚却接到个消息,说是衡山王带着幼子陆冠云也进了宫,这会正在端化帝面前哭诉自己继妃死得冤枉。 宋宜笑闻言,捏了捏眉心,道了句:“知道了!”就要打发下人下去。 袁雪萼心思向来比较单纯,但现在外面都在说,昨天梁王下狱,乃是因为梁王指使宋卢氏逼死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而宋卢氏既然能为梁王办这样的事情,那么么她当初谋划刺杀韦王妃时,很可能也得到了梁王的支持;今天袁雪沛跟着也被拘走了,她怎么会想不到,自己哥哥多半与梁王有什么来往? 当下就紧张起来了:“善窈,你娘家继母说的话是真的吗?我哥哥……我哥哥是不是同、同你娘的死有关系?” “现在宫里没有准话出来,谁知道是真是假?你也知道我那继母正可着劲儿找我的麻烦,她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舍弃,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宋宜笑不想她操心,毕竟袁雪萼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虽然她身体向来不错,这眼节骨上到底禁不得情绪激动,所以用尽量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你不要乱担心!咱们在这儿胡思乱想根本无济于事的,左右夫君此刻已经在宫里,咱们等上一会,没准他就回来了!” 好说歹说安抚住袁雪萼,宋宜笑又叫人把简清越等三个孩子领过来作陪,小孩子不知忧愁,到场后没多久就嬉闹起来。 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两人心里多多少少松弛了些。 晌午后,孩子们用过饭,都要去午睡了,简虚白却还没回来,袁雪萼心中渐渐又焦急起来,忍不住道:“要不我去诏狱看看,能不能跟哥哥见一面吧?” “博陵侯府都不让进呢,何况诏狱?”宋宜笑给她斟了盏玫瑰露,劝道,“再等等吧,兴许是因为衡山王爷进宫的缘故,耽搁了夫君向陛下进言。” 如此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袁雪萼已经有点再也等不下去了——终于有下仆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庭院禀告:“公爷回来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真阳大长公主 看到简虚白皱着眉走进后院,袁雪萼心头一惊,下意识的踏前一步,劈头问:“我哥哥怎么样了?!” “雪沛现在还在诏狱。”简虚白抬头看到她,也不意外,微微颔首致意后,说道,“陛下这会有点事情,这两日应该没空找他问话。我回来前去了趟诏狱那边,托里头的人照顾着些,那边应允说会给他行最大的方便。” 袁雪萼闻言暗松口气,但还是不放心:“现在已经要入冬了,诏狱里本来就冷,我哥哥的腿是最受不得凉的,哪怕里头的人不为难他,他又哪里能在诏狱久住呢?却不知道我哥哥到底犯了什么事?竟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她心里对端化帝很有点不满,袁雪沛好歹是从龙功臣,即使有过,按说端化帝也该手下留情的! 却听简虚白叹道:“他的事情大部分同梁王有关系,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梁王说不得过两天就要被放出来,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受到重罚!” 闻听此言,袁雪萼惊喜难言且不说,宋宜笑也惊道:“你之前不是说,陛下不打算相信梁王吗?!” 昨天袁雪沛过来时,同宋宜笑说梁王有八成把握过关——但后来简虚白回来讲了他出宫前被端化帝召去问计的事情:端化帝都已经选择相信顾韶了,怎么听简虚白现在的语气,事情又有变化? 算算时间,这也才过去一晚上而已。 卫皇后禁足,苏太后不便在此时说什么做什么,剩下来的太皇太后最近才跟端化帝撕破脸——还有谁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说服端化帝? 而且这人在这种时候为梁王说话,就不怕招了端化帝猜疑吗? “进去说吧!”简虚白看了看袁雪萼,见她没有回避的意思,心想现在袁雪沛身陷囹圄,袁雪萼虽然没什么城府,这眼节骨上总不至于失了分寸存不住话,所以也没出言赶她,只当先进了屋,待宋宜笑与袁雪萼也跟进来落了座,挥退下人之后,方道,“方才衡山王舅携冠云进宫,为岳母鸣冤,陛下所以先让我回避,独自安抚衡山王舅父子。” 顿了顿,“结果我在偏殿等了小半日,待王舅父子告退后,再去陛下跟前时,恰好听到陛下使人去诏狱审问宋卢氏,想知道崔太后与小崔氏之死,是否真有什么内情。” 宋宜笑脸色微变:“你是说,衡山王爷给梁王殿下说了话?” 之前她怀疑梁王所谓的过关,会拖自己跟卫皇后下水,指的就是崔见怜之事——毕竟梁王于端化帝无功无恩,唯一可以打动端化帝的地方,也就是两人乃是同母所出了。 而宋卢氏之前说的,崔太后姑侄之死都有内情,显然是梁王算计之内的伏笔。 崔太后之死,宋宜笑虽然未曾参与,却听丈夫私下讲过,晓得这位太后实质上是死于显嘉帝的算计。 这个真相显然不符合梁王的目的。 那么他只能在崔见怜之死上做手脚了,毕竟崔见怜之死,虽然有她自己的责任在里面,但宋宜笑跟卫皇后也是大大的有份的。 只是宋宜笑觉得想不通的是,“衡山王爷不是从来不管闲事的吗?怎么这回忽然趟混水了?” 要说衡山王私下里同梁王有什么瓜葛——这实在不太可能,衡山王府这种老牌宗室,当初显嘉朝争储时,代国大长公主那么张扬的人,都没能把他们拉拢过去呢,梁王哪来这个本事? 何况衡山王府已经是世袭罔替这个层次的贵胄了,即使拥立梁王成功,亦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反倒让自己陷入功高盖主的处境。“衡山王舅自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我想也许王舅的无心之语,叫陛下想到了什么吧?”简虚白趁袁雪萼不注意,给妻子使了个眼色,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总之雪沛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且不要担心!” 宋宜笑明白丈夫的意思,是有话不好当着袁雪萼的面说,会意之下,也顺着丈夫的话头,宽慰起袁雪萼来。 夫妻两个好生安抚了一阵袁雪萼,看天色不早了,才送她回去。 宋宜笑登车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陆三哥呢?” 陆冠伦既是袁雪萼的丈夫,又是袁家兄妹的嫡亲表兄弟,袁雪沛下了诏狱,按说他怎么也不可能不管不问,怎么会让怀孕的妻子单独出来奔走呢? “他前两日染了风寒,颇有些严重。”袁雪萼叹了口气,“这两日都在卧榻休养,今儿得知事情,本要挣扎起身的,被我劝住了——我现在虽然行动有些沉重,但使人扶着搀着倒也无妨!他才有好转迹象,可禁不起折腾!” 宋宜笑这才恍然,关心的问了几句陆冠伦的身体,使人去库房取了些药材让她带回去,这才陪她上了车。 将袁雪萼一路送回昭德伯府,又看着她喝下一碗安胎药,宋宜笑方告辞回自己家。 她回到燕国公府时,梳洗好的简虚白已经在内室等着她了。 “陛下为何忽然转了态度?”宋宜笑进门后立刻挥退左右,小声问,“可是与衡山王府现在的世子有关系?” 她思来想去,衡山王府能同梁王沾边的事情,也就是立陆冠群为世子这一件了——陆冠群本来一直不在世子候选人里的,是因为韦梦盈遇刺身故后,梁王在端化帝面前提到,陆冠群与他们的嫡亲表兄弟关系,端化帝这才暗示了衡山王,立了陆冠群。 否则以衡山王这两年对幼子陆冠云的宠爱来看,说不准他就要依了韦梦盈生前之愿,立陆冠云呢? “我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搪塞雪沛的妹妹。”简虚白却摇头,道,“其实陛下为什么转了主意的缘故,我出宫前已经打听到了,同衡山王舅父子原没有关系——他们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他神情阴沉下来,说道,“是因为真阳大长公主殿下进宫面圣的缘故!” 真阳大长公主是梁王妃司空衣菡的嫡亲祖母,端化帝的姑祖母——当年正是这位大长公主忧心司空家后辈子孙中没有出色子弟,为了延续司空家的富贵,特特进宫,向太皇太后请求,让嫡孙女司空衣萝与梁王结为夫妻,好借到皇家之势。 除了这件事外,这些年来真阳大长公主一直非常低调。 低调到除了必须出席的宴席外,她根本不露面,也不跟身份、年岁相近的贵妇来往。 所以帝都上下基本都把这位大长公主给忘记了。 宋宜笑也不例外——此刻听说她进了宫,愣了会,才问:“她进宫……她进宫竟能叫陛下改了主意?” 记得司空衣萝去世时,晋国大长公主跟她说到这件事情,也只意思意思的道了句“可惜”,显然同真阳大长公主之间的亲情不是很深厚。晋国大长公主只是真阳大长公主的侄女,端化帝同真阳大长公主可是又隔了一辈的。 端化帝会这么给真阳大长公主面子吗? “真阳大长公主跟陛下提到了崔太后之死。”简虚白说到这里看了眼妻子,“你还记得当年梁王妃怀孕期间,曾被身边人使暗手的事情吧?当时,还是你提醒了司空家,梁王世子才保了下来。” 宋宜笑沉吟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同崔太后之死有什么关系?” “梁王妃本来跟娘家关系很坏,因为这件事情才和好的。”简虚白道,“司空家出手助她安胎后,自然也要追查是谁在害她。后来他们跟你说,是因为崔太后被禁足后,有宫人因琐事怨恨梁王妃,私下所为——其实只是搪塞之词——实际上这件事情非常复杂:梁王妃当时是有太医时常过府诊断的,怎么会那么长时间被下了药而不自知呢?司空家查出来,那是因为她中的毒非常高明和隐蔽,以至于连太医都被蒙蔽过去了!” “而这样的药,自然不可能是区区宫人能够弄到的?”宋宜笑沉吟道,“司空家可查出真凶?” 简虚白摇头道:“没有!因为他们查到后来,竟查到崔太后头上去了,之后就再也查不出端倪,想着幕后之人手段了得,私下同崔太后禀告后,崔太后也束手无策,又由于当时的局势,崔太后不想节外生枝,叮嘱他们保密,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现在梁王世子都落地了,时隔数年,真阳大长公主再提这事,当然不是为了替孙女讨个公道。 却是借这件事情提出对崔太后之死的怀疑:“崔太后素来身体好,即使偶有小恙,身在深宫,召太医是非常方便的,怎么会一晚上过去,说没就没了?当初既然有人可以悄悄谋害本宫的孙女,焉知太后之逝,是否也有什么内情?” 至于说她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才说,真阳大长公主也有理由,“当初崔太后做主将此事按下,我们司空家虽然心疼孩子,到底也不忍拂了太后之意!这两年梁王一直好端端的也还罢了,如今梁王忽然被下了狱,虽然陛下宽仁,许其妻子仍居王府。可陛下请想:本宫那孙女儿是在庄子上长大的,何曾学过大户人家的手段?” “梁王世子年纪既小,身体也不好,又肯定得占去本宫那孙女的许多时间与精力!” “万一当年害本宫孙女的人,卷土重来,现在没有梁王在府里主持,却叫他们母子怎么办?!” “为了他们母子的性命计,本宫也只能违背崔太后生前之命,来求陛下开恩了!” 梁王妃当年为什么会被下药,端化帝再清楚没有。 现在真阳大长公主打着关心孙女跟孙女之子的旗号重提此事,端化帝难免怀疑,这是真阳大长公主知道内情,拿圣誉以及崔太后的身后名来跟自己讲条件了。 司空家在开国时虽然显赫一时,但眼下也已衰落。 皇帝并不畏惧真阳大长公主,然而肃襄二王未除,端化帝到底有些顾忌,犹豫之下,最终还是决定,依照真阳大长公主之意,彻查崔太后姑侄的死因! 简虚白夫妇之前并不知道梁王妃被下药的真相,但此刻观端化帝的态度转变,也不禁起了疑心:“嫡亲儿媳妇怀着身孕却被人暗中谋害,崔太后查不出真凶来也还罢了,居然还要司空家息事宁人?这可是奇怪了!” “所以我怀疑,崔太后可能知道谁才是真凶,而且这个真凶,是她要维护的。故此找借口压下了司空家的追究。”简虚白皱眉道,“故陛下这会听了真阳大长公主的话,方改了主意。” 夫妇两个对望一眼,心中均怀疑谋害梁王妃的没准就是端化帝——毕竟当初能让崔太后庇护、现在能让端化帝妥协,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罢了。 “接下来我会盯紧了这件事情的。”简虚白委婉的安慰妻子,“顾相这两天也在私下跟卫溪等人商议,要如何助皇后脱困。” 第四百七十五章 凤州卫 崔太后“病逝”的那个夜晚,端化帝是跪在显嘉帝跟前,从头到尾听着宫人禀告经过的。 所以他虽然同真阳大长公主妥协,对外却只说要彻查崔见怜之死。 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年,当初涉及的宫人也大抵被杖毙。 但端化帝发下话去,前前后后两日光景,显嘉帝生前倚重的一班宫人也就来禀告真相了:这说的真相是真正的真相,崔见怜自己作死,宋宜笑与卫皇后一个有心算计,一个落井下石。 又由于当时争储的局势,最终宋宜笑跟皇后没付什么代价,就炮灰掉了崔见怜。 “燕国夫人那时候出阁才几天?她娘家又没什么人庇护她,做下这样的事情却能逃出生天,还叫母后事后再三对她示好。”端化帝看到这个结果之后,不禁冷笑,“不必问也晓得,必然是晋国皇姑念在阿虚的份上,给她帮了忙了!” 甚至连太皇太后也有份。 而这两位晓得真相,会不告诉简虚白吗? 可这些年来,简虚白什么时候同自己透露过丝毫口风? 想来前几日他讲什么挑果子的故事,劝自己要信任顾韶,不要相信梁王,可不是真心替自己这皇帝考虑,而是为了保全他的妻子吧? 除了庆王那件事外,端化帝从来没怀疑过简虚白,此刻却发现这个看着长大的表弟,其实也不是没有事情瞒着自己,心情可想而知! “奴婢斗胆说句实话:庶人崔氏能够侍奉陛下,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却不知道珍惜,落到后来的下场,其实也是咎由自取。”皇帝的心腹内侍朱芹壮着胆子委婉劝说,“何况陛下素来宽厚,若知庶人崔氏幼时对燕国夫人主仆所做的事情,多半是不会纳她的。” 朱芹这么讲,却是听出端化帝对简虚白生出了不满,担忧表兄弟生出罅隙——毕竟端化帝上台以来,心腹大患肃襄二王到现在都没解决呢,从龙功臣倒是先倒霉了,卢以诚一家去年就悲剧掉了,顾韶在宋卢氏面圣时受到当众呵斥,袁雪沛刚刚下狱,如果连简虚白也被猜忌上,这叫其他人怎么想? 好在端化帝这两年皇帝也不是白做的,此刻虽然心中不满,定了定神之后,道:“朕晓得轻重。庶人崔氏若自己行得正坐得直,皇后跟燕国夫人即使想害她,又如何得手?归根到底是庶人崔氏自寻死路,不能太怨其他人!” 朱芹低着头不敢作声,他知道皇帝说“不能太怨”,而不是“不怨”,显然是记下这一笔了。 “……再让他们去查一下,皇后与母后生前的近侍之间,可有什么瓜葛吧!”端化帝思索了会,有些疲惫的吩咐,“燕国夫人也是!” 当初崔见怜死后,崔太后亲口告诉端化帝,一切都是崔见怜自己作的孽,怨不得别人。 端化帝当然是相信自己生母的——现在确认卫皇后与宋宜笑在这件事情里脱不开关系,皇帝不免想到宋卢氏当日之语:崔太后当初未必是没察觉到端倪,只是争储的局势下,端化帝不能跟发妻离心,更得罪不起晋国大长公主以及太皇太后! 所以崔太后为了端化帝的储位着想,隐瞒了事实,免得那时候不算有城府的端化帝,在卫皇后与简虚白面前露出破绽,导致二者与他离心。 那么卫皇后跟宋宜笑,就有谋害崔太后以灭口的理由了。 虽然说崔太后死于弑君,可谁知道,撺掇她弑君的,到底是不是申屠贵妃那个时代的余孽?还是显嘉帝的暗示,又或者,是出自皇后与宋宜笑的手笔? 当然端化帝最不愿意相信的,就是主谋乃显嘉帝;而皇帝的理智告诉他,即使有简虚白帮忙,宋宜笑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如此算下来,最可疑的,还是卫皇后。 “惜素……”想到结发之妻,端化帝的目光又阴沉了几分,“如果真的是你,朕……朕该如何是好?!” 毕竟,卫皇后是太子的生母。 太子年纪虽幼,却聪慧孝顺,哪怕二皇子还活着的时候,端化帝也更喜欢嫡长子的。 二皇子去后,端化帝膝下可就这么一个男嗣了。 皇帝忽然之间体会到了显嘉帝当年的心情:赐死崔太后对显嘉帝来说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情,根本没必要隐瞒,之所以要秘密行事,无非是考虑到自己的长子。 而现在,端化帝,他自己也要这么做吗? 端化帝沉吟良久,最终再次吩咐朱芹:“朕已出父孝,膝下却仍空虚……皇后这两日乏着,想来也管不上,你把这话私下跟……跟太后那边透一透口风吧!” 本来后宫要添人,肯定是由卫皇后主持的。 但端化帝现在同皇后有了罅隙,跟嫡亲祖母太皇太后也撕破了脸,这事却只能找嫡母苏太后了。 朱芹忍不住提醒他:“长兴长公主殿下的下降之期已经不远,太后娘娘这两年又一直凤体欠佳,皇嗣这样的大事,若托于太后娘娘,奴婢恐怕……恐怕太后娘娘力有不及?” 这可关系到端化帝日后的枕边人啊! 万一苏太后从中使坏怎么办? 但端化帝有他的想法:“一来朕眼下没有其他可以托付此事的人;二来肃襄二王这两年一直很惶恐,朕想着到底也是朕的手足,若知朕将逼死了代国姑母跟姑父的梁王下狱,又托付重任与嫡母,想来也能安心些。” 最后一句要反着听:正因为苏太后不可信任,让她去做事,一旦出了岔子,也好有理由追究到肃襄二王头上不是?! 这两个心头大患,端化帝也实在受够了! 要不是因为他们,这回的事情,堂堂皇帝需要这么束手束脚吗?! 朱芹这才领命:“奴婢遵旨!” 梁王跟袁雪沛先后下狱,帝都上下本来是人心惶惶的。 但端化帝担忧子嗣单薄,有意充实后宫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大部分人家顿时把其他事都扔到一边,盘算着自己家、亲戚家、知交家,是否有适合送入宫廷的女孩儿? “看来陛下是真的恼上皇后了。”卫府,国丈卫溪抚着颔下长须,淡淡说道,“不然梁王跟博陵侯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个说法出来,皇后也尚且禁足之中,陛下手头这许多事情,怎么会想起来纳新人呢?” “皇后素来大度,若只是后宫添人,倒没有什么。”卫家长子卫丕皱眉说道,“问题是眼下这情况陛下要纳人,摆明了存心落皇后体面!这一批人进宫之后,少不得有人会因此藐视皇后!” 顿了顿,“甚至连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偷看了眼父亲的脸色,踌躇道,“爹,咱们这回也什么都不管吗?” “这回是肯定要管的!”卫溪冷静道,“不过现在也不急,毕竟还有顾韶顶在前头不是吗?” 卫丕忍不住委婉表示意见:“顾韶位高权重,又是先帝亲自托付过的辅政大臣,虽然他是太子的老师,但也未必肯把前途全部押在太子身上吧?毕竟眼下皇后跟太子若有个什么不好,是动摇不了他的地位的。万一他袖手旁观,那可怎么办?” 再者,“本来皇后就很尊敬顾韶了,如果这回也让顾韶顶在前面,往后皇后与太子焉能不对顾韶感激万分?到时候,咱们家即使也出力,被顾韶一比,却怎么同皇后还有太子交代?” 卫家虽然是卫皇后的娘家,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卫皇后又不傻,卫家之前已经袖手旁观过一回了;如果这回还不表现下,皇后没熬过去也就算了,熬过去之后当了家,岂能不怨恨娘家? 卫丕可是知道自己那姐姐的——卫皇后打从嫁进皇家起,图谋的就是铭仁宫,儿女情长的心思都要往后排,想凭亲情吃定她那是做梦! “你不懂!”然而卫溪摇头道,“当今这位陛下,因着自幼受到先帝庇护,根本没吃过什么苦头,心志所以不算坚定。偏偏他又不是刚愎的人,故而明君该有的‘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到他这儿,就变成了摇摆不定:你看这回的事情吧,最初是皇后跟燕国公夫妇联手,向陛下检.举崔家跟梁王还有宋卢氏。” “陛下闻讯大怒,立刻把这三方拘到宣明宫责问!” “之后宋卢氏当殿揭发皇后与燕国夫人,陛下跟脚就把皇后禁足。” “继而顾韶进宫陈说自己的一番忠心,于是梁王马上下狱了!” “梁王下狱之前在宣明宫单独面圣了一会后,若非燕国公劝说,陛下肯定又要听他的。” “但梁王妃的嫡祖母真阳大长公主也进了宫——梁王的目的顿时又得逞了!” 总结了下端化帝这两天的举动,卫溪嗤笑出声,“所以你不要看皇后被禁足了就着慌!你们长姐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瑞羽堂精心栽培出来的嫡长女也没那么好欺负!” 卫丕皱眉道:“爹,我自然晓得皇后的厉害,可是咱们到底是后族,什么都不做的话……” “皇后被禁足的原因是什么?”卫溪瞥了眼儿子,决定给他好好上一课,“明面上,是崔太后姑侄之死!实际上,是这两件事情,影响了她在陛下心目中的印象!” “皇后真正参与的只有崔见怜之死,不过,崔见怜活着的时候虽然宠夺专房,到现在死了也有三四年了。陛下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你以为陛下现在还记得她多少?” “何况崔见怜有个最大的把柄,就是她的心上人并非陛下,而是昭德侯陆冠伦!” “单凭这一点,崔家都不敢站出来替她喊冤——之前宋卢氏上殿那回,宋卢氏都破釜沉舟揭发皇后了,崔子玉反倒要站出来撇清,你以为是为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崔见怜爱慕陆冠伦的事情传出去,崔子玉这个力主把女儿送到陛下身边的人,哪能有好下场?所以尽管崔见怜是崔子玉的亲生女儿,崔子玉却宁可这女儿的死永远不要被人提起来才好!” “所以崔见怜之死,是比较好对付的。” “难弄的是崔太后,那到底是陛下的生母。” “宋卢氏,不,应该说梁王,为什么要把崔见怜的死翻出来一块提呢?” “因为陛下以前很信任皇后,只有动摇了这种信任,才有对付皇后的指望。” “崔见怜之死,皇后确实有出手,这事陛下若认了真要查,肯定是瞒不过去的。” “借这个事实才好把皇后根本没参与的崔太后之死,栽赃到皇后头上!” 卫丕听到这儿,不解道:“爹既然说兹事体大,却为何不立刻着手襄助皇后?” “皇后现在只是被禁足,可见事情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卫溪看着他,“但,陛下目前膝下只有太子一子,而陛下最倚重的顾韶,乃太子之师,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无意外,太子绝对不会亏待顾韶——如果这眼节骨上,咱们这些做娘家人的也到处奔走,你说,陛下会怎么想?” 他悠悠一叹,“即使咱们家自从出了太子妃之后,一直奉行韬光养晦之策,之前陛下尚未登基时落在下风,咱们家都没怎么出手——可谁叫咱们是凤州卫,是瑞羽堂呢?!” 海内六阀,多少年来并驾齐驱,端化帝曾亲身感受过青州苏的压力,凤州卫把自己打扮得再无害再温驯,端化帝会傻到相信,自己这个岳家没有能力与卫皇后里应外合,废了或者弄死他,扶持太子登基吗?! “陛下为什么不待梁王等事处置完,就急着下令充实后宫,甚至实在找不到人时,宁肯让苏太后出面也要立刻办成此事?”卫溪看着发愣的儿子,叹道,“这很明显,陛下防的不仅仅是皇后,更是,流着我卫氏血脉的皇子啊!”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即使皇后能够重掌六宫,恐怕,日后宫闱里,也要风波不断了!” 毕竟想掐灭卫家扶持幼主提前上位的野望,最好的方法,就是生一堆庶出皇子,加以扶持,当既嫡又长的太子失去继位的优势,卫家也好,皇后也罢,自然不敢贸然对端化帝下手。 反而要想方设法讨好端化帝,以确保太子可以承位。 卫丕默默咀嚼着父亲的教诲,半晌后,他低声道:“如此,太子也太委屈了!” “有失必有得。”卫溪明白儿子话中之意,却是隐晦的询问,能不能顺势把端化帝担心的事情变成事实,但他还是摇头,“无忧无虑之下长出来的储君,比起自己一路拼上的储君差太远了——陛下与先帝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凤州卫氏的外孙,难道还怕了自己的庶弟不成?!” 端化帝能力不足,继位的日子也短,如果真能联合顾韶,以卫家的底蕴,倒也未必没有助太子提前登基的可能。 不过,卫丕的这个想法,还是太目光短浅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七出之条 自古以来,功劳莫过于拥立帝皇。 某些情况下的拥立之功,甚至比开疆拓土之功所得的利益还要大。 但对于凤州卫氏这个级别的巨族来说,这种事情,除非到了举族生死存亡关头,否则他们是不会做的。 尤其不会明着做。 原因很简单:名声! 注重源远流长的家族,没有一个可以轻忽名声的。 而一个落下“弑君”、“操纵帝位更替”这种声名的家族,肯定走不远。 因为只要皇室出一位英主,第一件事肯定是把这样的家族干掉——连根拔除的那种干掉! 免得有一天,这个家族看自己不顺眼,把自己弄死了换其他人上台。 即使运气好,赶上皇室不争气的阶段,也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皇室衰弱,天下多半也不会太好。 这种家族妥妥的给人家举“清君侧”大旗的机会…… 在卫溪这个卫氏家主看来,卫皇后母子,还不值得他断送卫家的长远未来。 所以他毫不迟疑的否决了卫丕的试探,不过,他也不是说当真对卫皇后母子袖手旁观。 “虽然说顾韶多半不会不管皇后跟太子的,但为了防止意外,你还是走一趟,跟他说件事情吧!”卫溪呷了口茶水,淡声道,“就说,之前梁王单独面圣时,已经向陛下揭发了当初的天花之事……幸亏燕国公当时还在宫里,随后紧急劝阻了陛下,陛下才没追究!不过,眼下陛下既然已经开始重翻崔太后姑侄之死,那么,这件事情被陛下再次注意到,也是迟到的事!” 卫丕起身应下,又迟疑道:“这么做会不会让顾韶觉得,咱们是在要挟他?” “这件事情咱们又不是没参与!”卫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简平愉父子乃是真凶的结论,还是我禀告给陛下的哪!我拿这个威胁顾韶?!” “是我糊涂了!”卫丕这才醒悟过来,面上一红,赶紧行了个礼,“我这就去办!” 半晌后,顾韶颇有些无奈的揉着额角,对底下的贺楼独寒说道:“卫溪那老狐狸,自己的亲生女儿禁足当中,他不想出头,倒来逼我!” “卫尚书委实凉薄了些。”贺楼独寒皱着眉,“皇后娘娘纵有不是,到底是他的亲生之女,如今身处困境,卫尚书怎么能不管不问呢?” “他要是不管不问,也不会打发他儿子来找我了!”顾韶摇了摇头,跟卫溪教导卫丕一样,他现在也在教导贺楼独寒,“当今陛下可不是先帝,一登基就将朝堂上下镇住,可谓是一切尽在掌握——皇后才被禁足,卫家就蹦出来这样那样的,只会让陛下对卫家,对皇后越发猜忌与厌恶,百害而无一利!卫溪那老狐狸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贺楼独寒关切的看着自己外祖父:“但陛下既然已经对皇后娘娘产生了罅隙,您这会去给皇后娘娘说话,万一惹恼了陛下可怎么办?” “不会的。”顾韶很受用外孙对自己的关心,微笑着抚了把长须,才继续道,“你想陛下现在已经跟太皇太后撕破脸,禁足了皇后,将梁王、博陵侯皆下狱,陛下素常亲信之人,眼下除了我与燕国公外,还有其他人吗?” 其实何文琼跟着端化帝的日子也不短了,只是他这人运气不怎么好: 起初,端化帝有显嘉帝这座靠山,对臣下自不会生出依赖,何文琼又不像简虚白那样跟端化帝是亲戚,所以只跟端化帝保持了纯粹的君臣关系; 显嘉帝去后,顾韶这个宰相全方位碾压满朝文武——何文琼知道自己不是顾韶的对手,很早就表示了对顾韶的尊敬与顺从,那么就更加不会朝端化帝身边靠,免得顾韶以为他想争权了。 所以这两日闹下来,端化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往事的亲信,眼下几乎是荡然无存了。 这种时候,皇帝哪能再落顾韶的面子? 何况顾韶也没有直接跟皇帝提到卫皇后——半晌后,宣明宫,顾韶行礼毕,却提起了崔见怜之死一事:“闻说陛下已经查明真相,不知真相为何?” 端化帝确实如卫溪所言,因崔见怜之死对简虚白生出罅隙之后,也开始考虑梁王所言,天花之事上面顾韶存心欺君不说,还借自己的手铲除了老对手——此刻简短的给顾韶说了下经过,眼角余光却一直在仔细的观察顾韶。 只可惜顾韶的养气功夫太好,皇帝委实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只能失望的暗叹一声,道:“顾相现在不过来,朕也正要遣人去请。如今来了正好,此事虽然已经查明真相,但要怎么个处置法,朕却有些举棋不定了!” “臣斗胆问一句:既然庶人崔氏之死的缘由,已经查明。”顾韶闻言,思索了会,拱手道,“却不知道,陛下可要继续追查崔太后之死?若要如此,那么现在再提处置,未免过早,不如等崔太后之死的结果出来,再作计议?” 端化帝皱眉:“朕之生母去世的突然,当时宫里是个什么情形,顾相也晓得。所以这件事情是先帝亲自查的——先帝英明神武,远胜于朕!先帝亲口言朕之生母乃是急病故世,岂能有假?” “先帝亲查,自无虚假!”顾韶很是体贴的点了点头,拈须道,“如此说来,宋卢氏所言,崔太后之死与皇后娘娘还有燕国夫人有关之事,却是凭空诬蔑了!” “但皇后终究参与了庶人崔氏之死!”端化帝听出他要为卫皇后说话,冷哼一声,说道,“枉费朕一直以为皇后宽容大度,对庶人崔氏犹如同胞姐妹!” 顾韶却也不替皇后分辩,反而点头道:“皇后此举,确实有失一国之母的风范!” 他这么讲,倒让端化帝有些愕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之后,才道:“未知顾相以为,朕该如何处置皇后?” “臣以为,皇后触犯七出之条。”顾韶想也不想就道,“该如何处置,当由陛下钦断!” “……”端化帝半是无语半是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嫉害侧妃,确实可算犯了七出中的嫉妒之条,问题是,寻常人家主母打杀了一个良妾,也未必一定会下堂呢,何况是中宫? 尤其太子现在还是皇帝膝下唯一的男嗣,冲着这一点,端化帝也不可能废后啊! “皇后到底是朕的结发之妻。”等了半晌,见顾韶没有递梯子的意思,端化帝只能自己圆场,“何况太子年纪也大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庶人崔氏,落了太子生母的脸面。” 顾韶却道:“但七出之条并非小过,陛下若是因为太子对皇后轻轻揭过,万一皇后此后再犯怎么办?臣听说陛下已有充实后宫之意,此事之后,这后宫之中比庶人崔氏更为美貌、更得陛下之意者,可不是一个两个!到那时候,这宫闱恐怕就要乱了啊!” 端化帝再次狐疑的看了他一会,才试探道:“顾相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好提议?” “臣以为不如让皇后卧病些日子,待新人入宫之后,择其贤者代掌后宫之权。”顾韶道,“如此皇后有了人牵掣,自不会再贸然对妃嫔下手!” “这倒也是个办法。”端化帝疑惑的看着他,“只是……顾相以前不是一直为皇后说话的吗?怎么这回竟劝朕对付起皇后来了?” 顾韶闻言,正色说道:“陛下误会臣了!臣以前之所以为皇后说话,那是因为不知皇后对庶人崔氏做的事情,而帝后和谐,本是国家吉兆!臣自然希望,陛下与皇后恩爱和谐!如今既知皇后有负陛下之望,臣又怎么可能包庇皇后?毕竟,臣受先帝托付,忠心的,从来都是陛下,而不是皇后!” 端化帝闻言颇为唏嘘:“朕现在可信任的,大约也只有顾相了!” 只有我? 顾韶心下暗道:看来燕国公到底也受了其妻拖累啊! ……这番话不久后传到了卫家,卫丕气急败坏的赶到书房去见卫溪:“爹!顾韶简直欺人太甚!” “出去!”卫溪转过来,看着儿子面红耳赤心急火燎的模样,一挑眉,却指着门外,“退到庭院外,重新进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瑞羽堂子弟,自该有卫氏嫡支该有的风范与气度!你这遇见点事就慌慌张张的样子,跟外头那些常人有什么两样?!” 卫丕几欲吐血,但被父亲严厉的目光瞪着,只得怏怏道了句:“是!” 转身出门,走到月洞门外,整理好衣冠,以不疾不徐的步伐迈入院,穿庭过户,缓步过回廊,至书房门口请示:“爹?” “进来吧!”卫溪这才哼了一声,示意伺候笔墨的小厮,搬了张绣凳放到自己书案之侧。 卫丕按捺住抓狂的心情,行礼之后,依着父亲的示意落了座,又暗暗提醒自己语速不能快,这才道:“爹,刚刚接到的消息,顾韶进宫面圣,提到皇后,竟说皇后犯下七出之条,要陛下决断!” “陛下因太子不肯废后——本来事情到这儿已经可以大事化小了,偏偏顾韶又说,若不罚皇后,恐怕皇后不肯悔改,以后再犯!” “竟建议陛下收皇后六宫之权,分与即将入宫的新人!” 卫丕愤然道,“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没了宫权的皇后,那算什么皇后? 新进妃嫔必定因此藐视中宫,而中宫失去了威严,又如何震慑那些有意铭仁宫的野心?! 这等于把太子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这老匹夫!”卫溪闻言,也皱眉骂了一句,不过语气里其实没有多少恼意,道,“他这是报复咱们家逼他出头了——不过你倒不必很担心皇后跟太子,皇后即使没了宫权,独居宫中,自保的能力肯定是有的。至于太子,顾韶怎么可能不看好了自己的学生?他这么做,却是让皇后母子从此离不开他的扶持了!” 本来卫皇后虽然也很看重顾韶,但帝后恩爱,太子既嫡又长,顾韶对于太子登基,虽然有一定助益,却也没到起决定性作用的程度。 但现在,皇后即将失去宫权,端化帝却要广纳妃嫔。 这些新人进宫之后生下皇子,岂能人人安份,不思进步?皇后母子不想被炮灰,可得紧抱住顾韶这条大腿了! 如此地位高下发生转变,对顾韶固然是件好事,对皇后母子,对卫家,可就是个悲剧了! 卫丕所以急道:“爹,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想问您,顾韶都这样算计皇后母子了,难道咱们还是看着不管吗?!” 实在忍不住,又继续道,“之前您说皇后禁足这事,咱们不便出头,所以要让顾韶去办!结果顾韶却趁机坑了皇后母子,还有咱们卫家一把——可见这外人到底是靠不住的!皇后母子有难,归根到底,还是得咱们自己家出手不是吗?!” 第四百七十七章 忠于的是先帝而不是陛下! 卫溪皱眉扫了眼儿子,见卫丕下意识的住了口,端正了容色,才冷哼道:“你再这么遇事一惊一乍的,叫我以后怎么放心把瑞羽堂交给你?” 敲打了一句之后,到底解释道,“顾韶这么做,其实也不是为了坑皇后母子还有咱们家,也是为了让陛下出气!” “咱们那位陛下生长过于优渥,难免有些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回皇后让他失望了,偏偏碍着太子乃他膝下唯一男嗣这点,他根本不好怎么动皇后——但如果就这样劝说陛下罢手,陛下即使迫于形势允诺,肯定怀恨在心!” “如此皇后即使保住后位以及宫权,却被陛下厌恶在心,你说对他们母子能有什么好处?!” “顾韶此举,看似陷皇后母子于不利之境,其实也是把这件事情到这里结束,免得陛下往后再耿耿于怀!” “可那到底是六宫之权!”卫丕觉得这个理由不够,“皇后已经惹了陛下不喜,再失权柄,新人进宫后,岂非惠宗皇帝陛下时,申屠、贞媛之祸重演?” 卫溪嘿然道:“你的眼界……你以为顾韶亲自出马,只有这么点算计?!” 见儿子依然迷惑不解,他失望的叹了口气,“我膝下诸儿女,最出色的莫过于皇后,偏偏她是女孩儿——唉,你什么时候才能比得上你长姐的十分之一呢?” 卫丕郁闷之极,却不敢反驳,起身垂手道:“孩儿不孝,让爹失望了!” “陛下久有铲除肃襄二王之心。”卫溪淡淡道,“你以为二王会甘心束手就擒?!” 卫丕闻言怔了怔,会过意来,不禁道:“爹的意思是,顾韶此举,也是存心给肃襄二王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自然是襄助皇后母子,取得生机的机会。 而卫丕想不通的是,“顾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可是从一开始,就帮着陛下的!要说他是受了肃襄二王的好处,可肃襄二王现在能有什么好处打动他?!” “顾韶当初为什么帮陛下?”卫溪不答反问。 卫丕顿时噎住:顾韶优游林下近二十年,一朝起复,名义上是卫皇后提议让儿子拜师,实际上,却是显嘉帝的意思。 而显嘉帝虽然希望长子继位,会希望自己的亲生骨肉自相残杀吗? 所以这位先帝临终之前向顾韶托付端化帝时,会不私下提到肃襄二王吗? “说到底,顾韶真正忠诚的是先帝,可不是现在这位陛下。”卫溪嗤笑道,“否则襄王且不论,肃王的外家在军中影响那么大,先帝驾崩之后,肃王与苏家自知前途渺茫,居然没有立刻起兵一搏——你以为他们是忌惮苏太后、苏少歌跟苏伯凤等人都在帝都?多半,是得了顾韶暗中告诉,会设法为肃王以及苏家斡旋,让他们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 卫丕沉吟道:“肃襄二王竟这样信任顾韶?万一他们出手襄助皇后母子之后,顾韶拿了把柄说他们狼子野心,趁机下毒手怎么办?” “这就是顾韶跟肃襄二王要考虑的事情了。”卫溪眯眼道,“咱们家现在要做的就是上请罪折子——到底皇后犯了嫉妒不是?” 卫溪看着儿子写请罪表书时,简虚白夫妇正皱着眉头离开晋国大长公主府。他们今天出门没受到阻拦,是一早就过来了。 只可惜轮值的清江郡主跟佳约进内室伺候了会,出来后很是歉意的告诉他们,晋国大长公主目前的状态仍旧不是很稳定,恐怕不适合见到夫妇俩。 清江郡主解释:“本来娘已经开始好转,前两日还问起你们了。然而宋卢氏的事情一出,得知代国姨母跟姨父乃是被人逼死的,娘当场勃然大怒,急火攻心,再次伤及元气,太医说,少不得又要多躺些日子了!而且这期间再不可受刺激,否则……恐要伤了寿元!” 听说会导致晋国大长公主短命,简虚白夫妇自然不敢再提面见之事。 宋宜笑有些疑惑的问:“二伯母静养期间,怎么还有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与二伯母听,导致二伯母卧榻之中,起此大怒?” “这却是没办法的事情!”清江郡主闻言,面上露出一抹无奈,小声道,“前两日,皇外祖母同陛下在清熙殿争执,导致请了太医的事情,你们可晓得?” 这件事情本来会闹得很大的,但因为顾韶及时到场,说服太皇太后下了封口令,却是大事化小了。 而且之后顾韶揭发梁王,引起一系列风波,朝野上下看得目不暇接,大抵都没注意到此事。 不过简虚白作为皇亲,又是太皇太后亲自抚养过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有所得知。 此刻恍然道:“可是事后清熙殿有人来看了二伯母?” 虽然太皇太后在顾韶的劝说下,已经息事宁人了。 但祖孙两个到底大大撕破了一回脸——目前这种情况下,适合出来调解的也只有晋国大长公主了。 即使知道晋国大长公主正在卧榻,玉果等人为了太皇太后,说不得也要悄悄走一趟的。 而她们既然要跟晋国大长公主说起太皇太后与端化帝撕破脸的事情,自然也要带上几句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死的真相——如此自然就瞒不住了。 见清江郡主微微颔首,夫妇两个相对苦笑,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玉果等人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以太皇太后为重,他们也没理由责怪。 如此见不成晋国大长公主,夫妇两个同清江郡主说了会话,问过卓平安那侍妾的安胎很顺利之后,也就告辞了。 出到府外,宋宜笑建议:“要不去外祖母那儿瞧瞧?” “恐怕外祖母不肯说。”简虚白捏了捏眉心,不抱什么希望的说道,“你想之前外祖母忽然同咱们疏远,与苏家走近,那时候咱们反复追问缘故,她也是不肯讲的。” “试试看呢?”宋宜笑道,“左右咱们现在回府也没什么急事,何况也有几日没去探望长辈了。” 简虚白想想也是,遂命车夫转了方向,去端木老夫人所居别院。 到了地方后,老夫人看到他们很是欢喜,但见简清越等晚辈没来,便露出些许失望来:“孩子们今儿怎么没带过来?” “三个孩子凑到一块,闹腾得很,怕打扰了您!”宋宜笑随便扯个借口,笑道,“外祖母近来可好?” 端木老夫人闻言,还以为夫妇两个想用这种方式,逼自己搬去燕国公府,不禁也笑了起来:“好得很!若是你们常带孩子来看我,那么我就更好了!” “您要是肯搬去国公府,孩子们到您跟前请安也方便不是?”宋宜笑轻嗔道,“偏您就是不肯给咱们尽孝的机会!” 端木老夫人微笑道:“怎么没给你们机会了?你们现在不就在我跟前吗?” 如此寒暄了一阵,老夫人看出他们似乎有事要说,就找个借口把两个孙子打发了——宋宜笑见状道:“我前两日在家里学了两道点心的做法,好像是两位表弟提过,外祖母爱吃的口味?不如我去厨房做做看,外祖母可不要嫌弃我手艺不好!” 端木老夫人看出她也是要回避,有些惊讶的看了眼简虚白,复笑道:“那可不行!做的不好,罚你下回来了重做!” “外祖母这么说,我可得要拿出真功夫来了!”宋宜笑跟她说笑了一句,福了福也就去厨房了:简虚白要询问自己的真实身世,势必涉及上一辈的品行问题,她虽然是结发之妻,到底也不适合旁听。 她去厨房跟里头的人说了要亲自给端木老夫人做点心的事,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帮忙打下手。 算计着时间,宋宜笑花了一个多时辰,做成了两道点心,又切了几个时果,摆成果盘,让苔锦去后堂打探了下,听说后堂门窗都开了,祖孙两个正在里头吃茶谈笑,这才命人端上点心果盘,一块前往。 这时候端木老夫人跟简虚白当然是什么都不说的,只笑着用了糕点水果,夸了几句宋宜笑的手艺,也就散了。 出门之后,宋宜笑赶紧问:“怎么样?” “回去说!”简虚白神情平静,看不出来激动或失落,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片刻后两人回到府里,才进门,却听底下人迎上来禀告道:“宫里传了消息出来,陛下亲自查明庶人崔见怜之死,乃皇后娘娘与……”说到这里下意识的看了眼宋宜笑,含糊过去了,才小声继续道,“正式的处置结果现在还没出来,但听说陛下打算夺了皇后娘娘的六宫之权,让皇后娘娘即刻起静养些日子!” 话中之意,不外乎连卫皇后这个皇帝的结发之妻都受到这样的惩罚,何况是作为臣妻的宋宜笑呢? 夫妇两个闻言脸色都是一变,简虚白哪还有心思跟妻子说自己同端木老夫人单独谈话的结果?边朝内室走边道:“我换身衣裳进宫里问问去!你且看着点孩子们,别担心,区区一个小崔氏,陛下总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他前脚才走,后脚袁雪萼就上门来了:“善窈,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你知道了吗?” “不要急不要急——你怎么又亲自出门了?”宋宜笑才被女儿跟义子缠着讲故事呢,听说她来了,慌忙出迎,看着她步履蹒跚的样子,只觉得好生头疼,“跟你说了,你现在月份大了,不好再这样乱跑了!” “我不亲自过来一趟,心里实在放不下!”袁雪萼拉着她手臂,眼中尽是紧张与担忧,“这件事情,当时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为什么现在又翻出来?!” 宋宜笑正要回答她,底下人又来禀告,说是谢依人来了。 跟着是宋珞嫣、卫银练、裴幼蕊,甚至连衡山王府的那位夏侧妃,都遣了下人过来问候—— 第四百七十八章 恩威并施 宋宜笑跟夏侧妃只一面之缘,这会虽然意外对方居然会遣人来问,但区区一个下仆,还不值得她多费心思,讲了几句客套话,谢过夏侧妃的关心,也就打发了。 不过袁雪萼等人,却得迎到后堂,正经招待的。 “我们方才去探望了外祖母,刚刚回来,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呢!”宋宜笑命人给众人沏上茶水,又上了瓜果招待——当然眼下没人有心思品尝茶点,她话音才落,谢依人就皱眉道:“宫里也没正式说法出来,只是……” 说到这里瞥一眼卫银练,欲言又止。 卫银练倒是很平静:“我方才来之前,已经命人去我娘家问过,确认皇后即将开始静养,什么时候养好也不知道。而且,待新人进宫后,会择其贤者,代掌宫权!” “皇后娘娘到底是陛下的结发之妻。”眼下在堂上的人,都是站在宋宜笑这边的,跟卫皇后即使没有格外的亲厚,也没仇怨,闻说端化帝有为崔见怜追究皇后与宋宜笑,自然觉得不赞成,裴幼蕊就说道,“而且崔见怜此人,我早年也听说过她的品行,似乎不是太好的。” 谢依人担忧道:“但崔见怜在世时,一度宠夺专房。” 谁知道端化帝是不是对这个表妹情深义重,至今难以忘怀啊? “简修篁好像已经进宫去了?”袁雪萼听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勉强笑道,“他是陛下的嫡亲表弟,素来深得陛下信任与宠信……想来会带回好消息的!” 实际上此刻的宣明宫中,简虚白的求情并不顺利。 因为他才进殿行礼,端化帝就将宋宜笑参与了崔见怜之死的证据扔了下来:“阿虚,你可有什么解释?!” “臣知罪!”简虚白看到这样的情况,知道不好善了,自是跪下认罪。 “此事皇后也有份,朕已决定令皇后从此在未央宫静养,以后也别操心什么事情了!”端化帝冷冷的看着他,“至于燕国夫人,要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吧!” 简虚白闻言一惊,又听端化帝继续道,“好在你这个发妻也就生了个女孩儿,往后续弦进门,倒也不必担心原配嫡子与继室嫡子之间发生爵位之争!” 这话显然是要杀宋宜笑了——简虚白忙道:“陛下,臣妻幼时曾受庶人崔氏迫害,其出阁时不过二七年华,正所谓年少无知!还求陛下开恩!” “谋害储君侧妃,尤其庶人崔氏当时还怀着身孕,岂是一句‘年少无知’可以揭过的?!”端化帝从丹墀上俯瞰着他,目光幽幽,“阿虚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了,这些年来却从未告诉过朕!你可知道朕知道这一点时,有多么失望?!” 皇帝吐了口气,“只是你到底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也实在不忍心为这件事情罚你——不过,你也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他不想再看简虚白求情,直接拂袖,“退下!朕给你三日时间,要怎么做,希望你不要让朕再次失望!” “再次失望”这四个字,被端化帝故意咬重,既是提醒,更是威胁。 ……看着简虚白脸色苍白的告退出去,朱芹咬了咬牙,还是壮着胆子开了口:“陛下!” “闭嘴!”端化帝一手撑额,一手按在御案上,方才还满怀愤怒的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疲倦与郁色,嗓音也有些喑哑,“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庶人崔氏横竖已经死了,没必要为此逼迫阿虚!” “陛下圣明!”朱芹知道端化帝这两天心情很坏,这时候劝他放过宋宜笑,很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责罚与麻烦,但他觉得自己不能装这个糊涂——“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嗓音道,“陛下胸怀天下气吞海内,岂是区区儿女情长可以束缚?庶人崔氏之事的真相虽然出人意料,然而陛下与燕国公向来情同兄弟,燕国公素爱其妻,此事无人不知!若陛下这回肯放过燕国夫人,燕国公哪能不对陛下感恩万分,从此肝脑涂地,以报陛下隆恩?!” 上回端化帝对顾韶说“朕信任的也只有你一个人”时,皇帝自己只觉得唏嘘,侍奉在侧的朱芹却是旁观者清,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顾韶再厉害,可毕竟年纪大了! 端化帝却还在壮年,皇帝现在倚重顾韶,却不可能一辈子都指望这位老臣吧? 废了腿、不好出仕的袁雪沛且不论,去年覆灭的卢家,今年下狱的梁王,以及此刻被呵斥出去的简虚白,这些人本来都是端化一朝将来的中流砥柱! 当然卢家跟梁王都有确凿的证据,收拾他们也是应该的。 可简虚白这件事情,却并非什么不可让步的原则问题——说到底就是一个侧妃的死罢了! 何况这个侧妃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呢? 为了这么件陈年旧事,逼简虚白杀妻,朱芹觉得简直……简直可以说是昏招了! 毕竟端化帝最信重的人,目前竟只剩下顾韶一个,哪怕朱芹是个内侍,自小跟着端化帝听显嘉帝的教导,也知道,对于帝王来说,朝堂之道,重在制衡! 一家独大,乃是最忌讳,也可以说是最危险的! 就是显嘉朝时,显嘉帝都不给臣子们这样的机会呢! 论能力论手段处处不如显嘉帝的端化帝,若完全依赖顾韶,谁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患? 何况简虚白背后,还有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位宗室长辈…… 鉴于端化帝如今对太皇太后十分厌恶,朱芹没敢提清熙殿,只小心翼翼道,“何况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一直不大好,大长公主殿下之前,颇为喜爱燕国夫人……” “要不是晋国皇姑帮忙,那宋氏早先做下此事时,也未必会瞒过朕了!”但端化帝闻言只是冷笑,“当然晋国皇姑以前帮过朕,所以朕不会为难皇姑!但皇姑既然乏着,那还是好好静养的好,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就别叫长辈操心了!” “可是陛下!”朱芹急道,“世人皆知燕国公宠爱妻子,成亲至今也有好几年了,膝下只朝平县主一女,却也未曾纳妾,足见传闻是真!如今陛下要燕国公杀妻,燕国公即使最终遵旨,恐怕从此也要与陛下生出罅隙来了!” “若燕国公不愿意杀妻,这……这却要怎么办?!” 到时候,端化帝总不能把这个表弟杀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即使顾韶再度出马,估计也劝不住暴怒的太皇太后——这位老人非跟端化帝拼命不可! 而公然抗旨的简虚白若不受到相当的处罚的话,端化帝作为帝王的威信,哪能不土崩瓦解?! 还有种可能朱芹没敢说:简虚白的“义妹”聂舞樱,如今乃是肃王妃!万一把他逼急了,私下联络肃王…… “你当朕真的很在意那宋氏的死?”朱芹说出这些进谏时,已经做好了迎接端化帝暴怒的准备,然而端化帝闻言,沉默了一会之后,却没有发作,只叹道,“朕只不过是想试一试阿虚罢了!” 朱芹愣道:“陛下是说?” “三日之内,只要阿虚来跟朕说他愿意遵旨,朕就会饶了宋氏!”端化帝冷然说道,“想当初宋氏勾结皇后对庶人崔氏下手时,嫁与阿虚才几天?阿虚竟然就为了她欺瞒朕——朕是阿虚的嫡亲表兄,哪怕他现在过继到简家三房,依然是朕的姑表弟!他五岁进宫,是真真正正朕看着长大的,在他前往乌桓之前,朕见他的次数,比见梁王还多!” “结果他明知道才娶的妻子谋害了朕的侧妃,非但不禀告朕,反而私下帮他妻子隐瞒!” “朱芹,你说,朕现在凭什么还要对他施恩?!” 端化帝冷笑出声,“这些年来,朕一直拿他当亲兄弟看,凭什么好处少过他?!朕给予他的恩惠还少吗?!想来,正是因为朕一直对他宽容有加,所以才纵得他这么大胆子!” 数落着这个表弟的没良心,他难免又想起自己那个同胞弟弟,“无才无德如梁王,居然也起了篡位的野心,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朕对他太过宠溺,叫他失了对朕的敬畏之心吗?!” 皇帝吐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朕天资不如先帝,手段也不如先帝,所以先帝待下宽厚,底下人也不敢造次!到了朕这里,待下宽厚,却只会让底下人觉得,朕软弱可欺!” 他合上眼,很快又睁开,自嘲的笑了笑,“这个道理,朕到这两日才悟透——好在为时还不晚!” “为上者,恩威并施方是正道!” “朕往日对身边人,往往只施恩,却忘记了加以威慑!” “所以自朕登基以来,宫内宫外,朝野上下,对朕看似恭敬,骨子里的那份轻慢敷衍……真当朕察觉不出来吗?!” 说到这里,端化帝淡淡的看向跪在自己身侧的朱芹,“你看,就连你一介奴仆,在朕明言‘闭嘴’之后,居然也敢继续滔滔不绝!可见朕,真的是把你们都惯坏了!” 朱芹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他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拼命磕头,很快,猩红底织金锦毡上,多出一团乌紫之色! “念你素来忠心,此番饶你一回,若有再犯,朕就拔了你的舌头!”端化帝端起茶碗,吹了吹,慢悠悠的呷了口,好整以暇的看着,半晌后,觉得差不多了,才微笑着说道,“起来吧!” 见朱芹又磕了十几个头,才带着哭腔说:“奴婢谢陛下隆恩!”方颤巍巍的要站起来。 端化帝嗤笑了一声,眼中却毫无笑色:“你伺候朕前前后后十几年,以前,哪怕朕发怒,你在朕面前,也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果然,世人都是娇纵不得的!” “砰!” 皇帝将茶碗重重砸到御案上,没再去看朱芹几欲再次瘫软下去的神情,“还不快点上来研墨?!” 第四百七十九章 姐弟 简虚白在宫道上站了片刻,到底没去清熙殿,而是出宫往清江郡主府去了。 这天轮到寿春伯夫人侍奉晋国大长公主,清江郡主所以在自己家里,听说简虚白独自前来,忙迎了出来——看见这个弟弟脸色苍白,吃了一惊:“怎么了?” “陛下要我杀了善窈。”简虚白摇了摇头,待随清江郡主进到内堂,挥退左右,才艰涩道,“我求情无果,只能来寻大姐设法了!” “陛下要杀宋弟妹?!”清江郡主惊道,“因为庶人崔见怜?” 见弟弟点头,她不禁皱眉,“庶人崔见怜说到底只是陛下尚在东宫时的一介侧室,且也不是什么贤惠无辜之人,陛下何以为了她这样大动干戈?” 之前才知道宋宜笑算计死了崔见怜时,清江郡主对弟媳妇是很不满意的。 这种不满意,主要是觉得宋宜笑这样的做法不符合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做派,但在崔见怜与宋宜笑之间,清江郡主却肯定偏向于宋宜笑! 何况这件事情的起因,也是崔见怜心思歹毒在前,宋宜笑报复在后,严格谈论起来,崔见怜自己亦有取死之举,不能完全照“谋害侧妃”论。 此刻清江郡主就问起详细,“陛下可是气头上这么讲的?” “依我看,陛下是考虑之后做出来的决定。”简虚白摇头道,“陛下只给我三天时间,皇外祖母跟二伯母都乏着,我不敢打扰,思来想去,只能前来托付大姐。” 清江郡主沉吟道:“你不要慌,陛下既然给你三天时间,可见也是留了余地的。这样,我现在正好有空,这就进宫去面圣,看看陛下是否气消了点儿了?” 说到这儿,忍不住又埋怨宋宜笑,“她也是太不懂事了!不过一个丫鬟,而且听说那丫鬟现在嫁了人还生了个胖小子,过得不错?当初真是何苦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早先叫娘跟皇外祖母操了多少心,现在又来害你!” “善窈的生身父母皆不贤,大姐也是知道的。”简虚白苦笑着替妻子说话,“那丫鬟虽然只是下人,却愿意舍命护她,她哪能不念念不忘?说到底也是庶人崔氏不好,小小年纪就那样歹毒!” 现在木已成舟,清江郡主再数落弟媳妇也无济于事,见弟弟出语维护,也懒得跟他争,只道:“你在我这里吃会茶,我进去换身衣裳就进宫!” 她换了面圣的穿戴,乘车至宫门求见。 端化帝在姐妹里对清江郡主印象最好——因为清江郡主虽然不是多么温柔小意的性情,但在郡马过世后守寡至今,兢兢业业的抚育痴傻独子,非常符合端化帝希望女子贞静守礼的要求。 所以尽管知道她肯定是受了简虚白托付,前来给宋宜笑说情的,沉吟之后,还是命:“宣!” 半晌后清江郡主被内侍引上殿来,躬身行礼,端化帝虚扶了一把,温和道:“表姐不必多礼!” 又命赐座。 清江郡主谢了恩,落座后,正要偷眼打量下皇帝的神情,却听皇帝先道,“闻说平安儿的侍妾有喜,朕还没当面恭喜过表姐。”说着微笑着拱了拱手,道,“恭喜表姐将得麟孙!” “使不得!”清江郡主忙起身还礼,“陛下如今位尊九五,妾身哪里担当得起陛下亲自道喜?” 她这么说时面色十分感激,心头却是一沉! 果然端化帝朗笑道:“表姐说的哪里话?表姐的孙儿,岂非也是朕的甥孙吗?说起来平安儿实在是可惜了,那么整齐的孩子,若能读书,必是个好的,说不得这会也能为朕分忧了!不过好在朕年纪还不算太长,他的孩子,料想必能为朕所用的。” 清江郡主忙道:“平安儿福薄,全赖天家恩典才有今日。其若有子,能为陛下所用,那实在是卓家的门庭之幸了!” ——她知道端化帝故意提到卓平安以及卓平安之子,可不仅仅是为了关心自己这个表姐,其实是在暗示自己:不多管闲事的话,皇帝以后自会在卓家子孙上面有所回报;否则…… 虽然清江郡主很想给弟弟、弟媳帮忙,可相比自己的子孙,到底是后者更重要的。 何况端化帝现在要杀的,是宋宜笑,又不是简虚白。清江郡主是简虚白的姐姐,却只是宋宜笑的大姑子。 为了一个弟媳妇,搭上自己子孙前途,清江郡主当然不愿意了! “回头劝一劝阿虚吧!他还那么年轻,前途远大,何必为了一个妻子,触怒陛下呢?”迅速作出选择的清江郡主很是苦恼的暗叹一声,“好在朝平年纪还小——处理得好的话,她以后也未必会知道自己生母是怎么死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接下来也没再提这事,只顺着端化帝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道自己只是好些日子没面圣,看到这两日接二连三出事,担心端化帝被气着,这才专门来看看皇帝。 端化帝谢了她的“关心”,看看时间差不多,暗示自己还有一批奏章要改,清江郡主也就识趣的告退了。 她回到清江郡主府时,简虚白正翘首以盼,总算看到长姐回来,忙迎了上来。 “进去说!”清江郡主对他点了点头,微抬下颔,“你们都下去,现在不用伺候。” 姐弟两个进屋后,简虚白亲自给她斟了茶水,看着她呷了口之后放到几上,才急声问:“大姐,怎么样?!” “很不好。”清江郡主叹了口气,“陛下……心意已决!” 简虚白脸色骤变:“怎么会这样?!” 他想不通,“庶人崔氏在世时尽管宠夺专房,可前前后后也才伺候了陛下几天?她死之后,陛下很快将她忘记到脑后,再没提起过,就是个例子!现在怎么会因为她的死,定要杀善窈呢?!” “你真是关心则乱!”清江郡主回府的路上,在马车里也盘算了下这件事情,此刻提醒道,“这事儿依我看,可未必是陛下多么看重庶人崔氏,而是因为恰赶着了眼下这风口浪尖上,陛下根本不可能从轻处置!” 她分析道,“你想这两天的事情,连梁王这个跟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陛下这心里头是什么滋味?这眼节骨上,又曝露出皇后与宋弟妹早在陛下尚未登基时,就谋害了陛下宠爱的侧妃——陛下若不从重处置,哪能震慑得住那些宵小之徒?!” “梁王所犯乃是谋逆大罪!”简虚白道,“可皇后与善窈做的,顶多就是后院争风罢了——其中善窈同那庶人崔氏有旧怨,甚至可以说是恶有恶报,连后院争风都算不上!这二者岂可同日而喻?!” 清江郡主摇头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爱惜宋弟妹,故意偏帮了!庶人崔氏不算什么,可她到底是侍奉陛下的人,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何况她还是陛下的嫡亲表妹?” 郡主知道简虚白跟宋宜笑夫妻恩爱,所以把简清越抬了出来,“本来夫妻一体,管教妻子又是丈夫应尽的责任,宋弟妹做下这样的事情,你也肯定要受牵累的。陛下这回没有追究你的意思,已经是念在兄弟的份上,给你留了体面。你若还不肯依从,陛下震怒起来,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为朝平想想不是?” “这会就咱们姐弟俩,我跟你说句坦白的话:朝平这个县主,是皇外祖母做主封的!” “本来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你既然也晓得之前皇外祖母同陛下为了代国姨母跟姨父之死发生的冲突,该晓得陛下这会对皇外祖母必然是存下罅隙了!” “朝平既得皇外祖母的另眼看待,生母又是宋弟妹,你说陛下会怎么看她?!” “别说她年纪小,陛下不会跟她计较——陛下根本不需要跟她认真计较,只需要流露出不喜欢这个表侄女的意思,你自己想想后果!” 清江郡主一口气说到这儿,方端起茶碗润嗓子,叹道,“你好好考虑吧!其实若宋弟妹在这儿,多半也是要为孩子着想的。” “大姐。”简虚白沉默半晌,忽然道,“若姐夫还在,您也肯为了平安儿,放弃姐夫么?” 清江郡主喝茶的动作僵住,片刻后方哑着嗓子道:“你姐夫向来谦逊知礼,从来都不会做叫我为难的事情!” “……”简虚白抿了会唇,抬头道,“今日劳烦大姐,我先告辞了!” “你等等!”清江郡主连忙放下茶碗,上前拦住他的去路,“阿虚,我知道你现在对姐姐很失望——但算姐姐求你,你不要做傻事!” 她抓住简虚白的手臂,仰头望着比自己小了十来岁、却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弟弟,瞳孔中难掩惊惶与担忧,“你姐夫去的时候,我也以为天都塌了!后来又发现平安儿的情况,那时候我真的想一了百了,带着平安儿下去找他算了!可你看,这么多年,我还不是熬过来了?平安儿也马上要有孩子了!所以这世上,真的没有过不去的坎,答应我,千万千万不要冲动!” “大姐担心我同遣人去联络肃王吗?”简虚白怔了怔,笑了起来,轻轻推开她的手,温和道,“大姐多虑了,陛下只给我三天时间,大姐以为我能做什么?” 清江郡主咬了下嘴唇,道:“那你……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这么问,自是希望简虚白给她一个准话——然而简虚白只是笑了笑,到底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走了。 第四百八十章 旁支端倪 这时候的燕国公府,宋宜笑刚刚送走访客。 她回到内室卸妆,然而才坐下来,小丫鬟就拎着裙子跑进庭院禀告,说宋珞嫣在后门叩门,想进来跟宋宜笑说话。 “请她到小花厅里少坐,说我梳洗一下就过去。”宋宜笑看着铜镜吩咐,“珞嫣妹妹是我同族,又只她一个来,若打扮隆重,反倒显得见外了——把这些钗环都拆掉,梳个堕马髻,随便插两支步摇也就是了!” 片刻后,忧心忡忡的宋珞嫣在小花厅里等到了她。 “姐姐,姐夫是不是还没回来?”宋珞嫣一看宋宜笑进来,忙起身相迎,宋宜笑摆手让她别多礼,这几句客套话说完,两人一块落了座,又遣散下人,她便劈头问,“我方才才出门,就听底下人来说了个消息,道是姐夫半晌之前就出宫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这儿,反倒去了清江郡主府!” 宋宜笑一皱眉,道:“然后呢?” “然后,清江郡主没多久就乘车出了门,往宫里去了。”宋珞嫣道,“郡主在宫里逗留了也没有太久,便回到郡主府——如今姐夫还在那边!” “看来是你姐夫替我求情不顺利,所以转去求大姐帮忙。”宋宜笑闻言,吐了口气,有些苦笑的说道,“而大姐此行看来也是无功而返,不然你姐夫应该立刻回来报喜的。” 说到这儿,瞥了眼愁眉深锁的宋珞嫣,“你转回来正好,你不来,我也正准备派人将轩儿送回你那里。” “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宋珞嫣听了这话,却是立刻怫然道,“我岂是为了接轩儿回去的吗?!何况干娘也是娘,这话还是姐姐自己说的呢!轩儿他亲娘不在帝都,正需要您这位义母悉心教导,我这个姑姑,偶尔接他过府小住,也还罢了,这样的关头把他接走,我们这一支都成什么了?!” “你不要生气!”宋宜笑温言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凉薄之人!但也请你为轩儿想想:这孩子天资聪慧,将来必定能有所作为!若因为我被毁了,多么的可惜?本来我们江南宋早先是多么枝繁叶茂的大族,可现在呢?嫡支我就不说了,这一回能不能熬过去都是个问题!就是旁支,这么些年下来,除了你们这一支外,我竟再没见到一个族人!” “所以现在的宋氏,如何禁得起这样浪费子孙,还是资质好的子孙?” “当初族兄信任我,才把轩儿送给我做义子。” “只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托付,已经觉得羞愧了,又哪能再拖累轩儿?” “不瞒你说,也不仅仅轩儿,我等会也要把我妹妹送回衡山王府去的——你们若肯念我的好,往后帮忙照顾些朝平也就是了!” 又说,“何况身为同族,我其实也没怎么帮过你们。” “姐姐帮我们的还少吗?”宋珞嫣闻言,当下就落下泪来,凄然说道,“姐姐现在不肯居功,我也不仔细说了。只是姐姐也说了,咱们乃是同族,既然如此,守望互助,彼此提携,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姐姐遭遇为难,咱们作为同族若不管不问,还把轩儿接走,何啻是落井下石?这样的人家,再枝繁叶茂,早晚也是要散的!” “如今宋氏人丁单薄,这人心再一散,纵然血脉仍存,江南宋,也不会再是江南宋了!” 姐妹两个就着要不要把宋轩送去宋珞嫣那儿这个问题,来来回回争执了好半晌,最后因为宋珞嫣态度坚决,宋宜笑到底只能作罢,只叹道:“我在宋家孤苦伶仃惯了,到今日才知道有族人的感觉!” “也是纪南公去得太早,庞老夫人与宋卢氏这两代主母不贤的缘故。”宋珞嫣愤然说道,“否则以姐姐的出身,凭怎么样金尊玉贵都不过分,又怎么可能吃这许多苦?!” “江南堂两代主母虽然不贤,但旁支尚且可期,总也可以告慰祖父的在天之灵了!”宋宜笑叹道,“现在不说这些,我跟你说正经的:这回连皇后娘娘尚且受了那么重的罚,你须知道皇后娘娘非但是陛下的结发之妻,这两年且极受陛下信重,单说太子殿下乃陛下膝下唯一在世的皇子这点,皇后娘娘尚且几同软禁,你说陛下怎么可能饶得了我?!” 她摆手止住宋珞嫣要说的话,“夫君乃陛下表弟,所以我想陛下即使恼了我,却未必会怎么迁怒他——朝平应该也可以保全!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你现在不肯接轩儿走,回头来接也是一样的。” 宋珞嫣激动道:“这件事情,明明就是那崔见怜不对在前!依我说,那样歹毒的女子,当初就不该纳进东宫!崔太后与陛下识人不明,如何能怪姐姐?!” “嘘!”宋宜笑忙竖起食指点住朱唇,轻责道,“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说了!我正担心陛下因我迁怒你们哪!” “我实在替姐姐觉得委屈!”宋珞嫣说着,眼泪簌簌落下来,“陛下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宋宜笑拿帕子给她擦着脸,也哭道:“圣命难违,有什么办法呢?只盼望陛下宽宏大量,不要因我迁怒朝平,还有夫君以后的妻子,能够宽容大度,好好抚育朝平了!” “……”宋珞嫣呜咽了一阵,似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只强笑道,“姐姐先不要这样伤心了!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没准……没准姐夫待会带回来的消息,只是陛下要罚您一阵呢?您看皇后娘娘,也只是被夺了宫权以及软禁而已!” “你说的是,咱们现在哭确实太早了。”宋宜笑闻言也强笑道,“但望陛下高抬贵手才好!” 两人又互相安慰了会,宋珞嫣这才离开。 她走之后,宋宜笑回房梳洗好了,眯眼想了阵,叫来铃铛,道:“你派人……” 才说了三个字,又转了主意,“算了,她方才虽然按捺住了,早晚会跟我说的,这会派人去盯梢倒是小家子气了!” 铃铛不明所以,诧异道:“夫人?” “你派人给茁儿收拾下,看看不对劲的话,就送她回衡山王府去。”宋宜笑说到这里一皱眉,“怎么衡山王府到现在还没派人来接茁儿?”“您忘记方才夏侧妃还打发人来问您安了?”铃铛提醒道,“夏侧妃派来的人话里话外说您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这不就是不想接郡主回去吗?奴婢前两日听那边的人讲,夏侧妃虽然比那边五少奶奶有才干,但到底年轻,又只是侧妃,镇不住场子。底下老仆都不是很服她呢,世子对她也只是面上尊敬,私下不大理会的。所以近来很有些焦头烂额,恐怕这会最希望夫人平安无事的就是夏侧妃了!” 毕竟夏侧妃的上位不是源自于宠爱,而是因为衡山王府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主人。 所以她如果不够能干的话,下场可想而知! 本来打理王府上下就很吃力了,再把信陵郡主陆茁儿接回去,对夏侧妃眼下的处境来说,不啻是雪上加霜! 宋宜笑眉头紧锁,她能理解夏侧妃不希望陆茁儿回去,但:“衡山王爷呢?之前还听说他领着冠云进宫哭娘去得冤枉,怎么也没派人来接茁儿?!” 衡山王进宫时倒是记得带上韦梦盈所出的幼子,可同样是韦梦盈的亲生女儿,陆茁儿怎么就被这亲爹给忘记了?! “这……”铃铛尴尬了会,勉强解释道,“也许夏侧妃说了什么理由,哄住了王爷?” “衡山王爷若是这么好哄的人,夏侧妃也未必只是侧妃了!”宋宜笑冷笑了一声,心里却越发犯难了:衡山王府到现在都没来接陆茁儿,可见陆茁儿即使被送回去,也难免要受冷落! 她这个妹妹年纪既小,受了刺激之后又一直沉默寡言,哄了这一年多,也才肯主动喊声“姐姐”,若在王府吃了什么亏受了什么委屈,恐怕连告状都不会——这叫她怎么放心让陆茁儿离开? 寻思了一会,宋宜笑揉了揉额,叹道,“算了,既然王府没来接,就让妹妹继续住下去吧!” 铃铛有些怯生生的道:“夫人,您会没事的。到底公爷都进宫去了呢,陛下向来很看重公爷!” “夫君到现在都没回来,可见事情未必顺利。”宋宜笑不置可否的说。 “那你肯定也有办法应对!”铃铛本来也很惶恐,她当初转投宋宜笑,图的就是前途,现在宋宜笑瞧着要不好了,她自是担心万分,不过见宋宜笑不打算把妹妹送回衡山王府,心里倒是有了点底气,暗道,“这位夫人十足是韦王妃的亲生女儿,心眼再多没有!若她当真没把握过这关,哪怕知道八郡主回府后必受冷落,也肯定会把八郡主送回去的,毕竟受冷落总比跟着她倒霉的好!” “如今话里话外一副过不下去了的样子,恐怕是在考验身边人的忠心呢!我可不能在这儿叫她抓到把柄!” 只是铃铛抖擞了精神,决定加倍表现——却不知道宋宜笑虽然确实有底牌在手,但这个底牌,却着落在宋珞嫣那边。 此刻宋宜笑便在想:“宋珞嫣死活不肯接走轩儿,又口口声声替我抱不平,矛头若有意若无意的指向陛下……这用意……” 她似想到什么,眯起了眼。 第四百八十一章 顾韶的担心 这天简虚白到很晚才回来——他离开清江郡主府之后,又去了晋国大长公主府,然而寿春伯夫人问明经过之后,也劝他想开点:“不是做嫂子的不肯帮你们!但娘这会的情况真的不是太好,你疼爱宋弟妹是好事,可也不能罔顾娘的性命吧?怎么说,娘也是你的生母,且养了你这么大。” 寿春伯夫人之所以把话说这么重,自然是希望绝了简虚白去晋国大长公主跟前求助的指望。 她这么做倒也不是存心跟宋宜笑过不去,一来是真的怕晋国大长公主病中受不住刺激,有个三长两短;二来却是因为前两日梁王下狱之事,担忧晋国大长公主插手此事,会惹恼端化帝。 “阿虚自己在陛下跟前的体面,已经很不小了!”看着小叔子离开的背影,寿春伯夫人为难的叹了口气,对出来的佳约道,“连他都求不了情,可见圣意已决!娘作为长辈,亲自出马,也许陛下会给娘一个面子,但心里肯定也会留下芥蒂的!若是陛下火头上也不肯给娘面子,你说娘怎么下台?” 又低声道,“陛下之所以尊重娘,无非是因为陛下为储那会,娘待他不薄!可是陛下眼下已然登基——往后,只有娘求他,没有他求娘。娘早年攒下来的恩情,只出不进,越用越少,我倒不是说这份恩情不该给宋弟妹用,可是,这回连皇后娘娘都被软禁了,就算娘不惜代价,宋弟妹,保得下来么?” 既然不多的恩情也未必能保下宋宜笑,又何必浪费? 说到底,晋国大长公主又不是只有简虚白一个儿子,除了死掉的简夷犹父子,清江郡主、寿春伯以及远在北方的肃王妃,甚至嫁给贺楼独寒的裴幼蕊,都有权分润这位母亲的好处。 而为了一个宋宜笑,耗尽晋国大长公主与皇帝之间的感情,这对其他子女媳妇来说,当然是不公平的。 佳约抿唇了会,也是一叹:“就这样吧!不要告诉殿下了,且让殿下安心休养过这些日子再说!” 晋国大长公主这儿指望不上,简虚白最后一个能求助的只有顾韶。 顾韶倒是旁观者清,见面之后听完经过,想也不想抚须说道:“陛下都亲口说了不想为此追究你,可见还是念兄弟情份的,又怎么可能当真取我那贤侄孙女儿的性命?还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这根本就是让你表个态,陛下再施恩赦免罢了!你听我的,回去之后别再出门,三天之后,去跟陛下说你考虑好了,愿意遵从圣命,我保证陛下定然会转嗔为喜!” “顾相所言,我何尝没有想到?”但简虚白闻言只是苦笑,“然而世事难料,万一我这么说了,陛下只褒奖我忠心与他,怎么办?” 他不答应杀妻,还能跟端化帝磨;一旦答应了,那就基本没可能收回了! 事关结发之妻的性命,他哪敢冒险? 顾韶见状,叹了口气:“那么只能我明儿替你走一趟了!不过你不要抱太大指望,依我看陛下就是想让你表下忠心——你也知道,梁王跟博陵侯的事情,委实让陛下大大伤了一回心!还有皇后也是!眼下陛下最需要的,就是忠诚。” 言下之意,简虚白如果答应端化帝杀妻,过关指望既大,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后患;但如果他坚持不肯杀妻,即使通过顾韶之类的帮忙,勉强过了这一关,从此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要一落千丈,大不如前了。 “你也是陛下争储时候过来的老人了,若为此事恶了陛下,委实划不来!”顾韶所以又劝了两句,“我那贤侄孙女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好好跟她说,想来她是不会怨你的——毕竟你不为自己前途考虑,也为你们往后的子孙前途考虑不是?” 但简虚白只是笑了笑,仍旧请他次日帮忙进宫求情,又再三道了谢,这才告辞而去。 他走之后,顾韶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陛下太胡闹了!”这时候天色已晚,贺楼独寒自是不在,所以这番话他只能跟心腹老仆说,“短短数日之间,揪出梁王、博陵侯,又发现皇后也有事瞒着他,对于君上来说,亲近之人里出现这许多的背叛,确实足以震怒!但因此逼迫燕国公表忠心,却委实是糊涂了!” 老仆也叹了口气:“燕国公尽管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然而素重结发之妻,这件事之后,不管燕国夫人是生是死,燕国公都要同陛下生出罅隙了!庶人崔氏之死无足轻重,为此导致膀臂离心,委实是失策!” “我担心的倒不是燕国公!”然而顾韶叹了口气,“燕国公究竟是陛下表弟,又是陛下看着长起来的。他再跟陛下有罅隙,也不至于背叛陛下。但,我那贤侄孙女,跟陛下可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他微微眯起眼,喃喃道,“肃王妃没出阁时,跟我那贤侄孙女可是时常来往的……” 宋宜笑根本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若知道端化帝有杀她之心,怎么可能乖乖就范?她在衡山王府寄人篱下长大,出阁不到半年,就敢弄死得宠的太子侧妃! 这样的心性,难道会因为端化帝是皇帝,就不反抗?! “燕国夫人与肃王妃的交情不是秘密,陛下何尝不知?”老仆出言安慰他,“所以只给了燕国公三日时间,三日光景,燕国夫人哪里来得及联络肃王夫妇?” “肃王夫妇是远在千里之外!”顾韶摇头道,“但你莫忘记,肃王一派,做主的从来不是肃王自己,而是苏家!苏少歌跟苏伯凤叔侄,现在可不就在帝都?” 而且,“江南堂虽然人丁凋敝,当年随沈家蛰居西凉的宋氏旁支,可是已经着手重回朝中了!他们甚至将一个子弟送与我那贤侄孙女做义子,可见双方来往之密切!你觉得这些人会坐视燕国公府倒台吗?” 老仆愕然道:“为什么不会?宋氏旁支与燕国夫人血脉已远,之所以将子弟送与燕国夫人做义子,无非是因为燕国夫人身份尊贵,存了攀附之念罢了!又不是当真对燕国夫人忠心耿耿!说起来宋氏旁支即使要对嫡支效忠,也应该效忠江南堂的宋四公子,而不是已经是简家妇的燕国夫人吧?” “你觉得,若我那贤侄孙女,力劝燕国公暗中倒向肃王,有没有指望成功?”顾韶抚了把长须,温言问。 “这……”老仆认真的想了想,迟疑道,“老奴吃不准!毕竟以燕国公与陛下之间的感情,还有燕国公的为人,应该不会背叛陛下的。只是……世人皆知燕国公宠爱妻子,老奴却也不知道了!” 顾韶叹道:“你知道陛下这回为什么非要逼燕国公吗?博陵侯是因为燕国公的缘故,才同投到陛下麾下的,本身与陛下的私交也没什么好说的;皇后固然是陛下的结发之妻,但同陛下恩爱和谐,也不过这两年的事情;梁王说是陛下唯一的胞弟,实际上早些年的时候,一个月也未必有机会见到陛下一回!” “所以这三个人的背叛,陛下虽然难过失望,到底没有发现燕国公隐瞒时来得震怒!” “毕竟燕国公五岁入宫,因着养在太皇太后膝下的缘故,与陛下的相处时间,远胜梁王。陛下一直是拿他当亲弟弟宠的——当初燕国公年幼无知时,陛下没少维护他!” “他们表兄弟之间的感情,是日积月累出来的。” “然而我那贤侄孙女谋害庶人崔氏时,嫁与燕国公才几天?” “换了你是陛下,你会甘心?” 老仆无言以对。 本来按照此时的观念,做臣子的忠诚于君上理所当然,何况端化帝自认对简虚白不薄,却还是被宋宜笑比了下去,这叫皇帝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皇帝要简虚白杀妻,不仅仅是怨恨宋宜笑谋害崔见怜,更有一种觉得这个弟媳妇把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抢走了带坏了的恼怒。 “只是燕国公当初就在向陛下坦白与维护妻子之间选择了后者,陛下这会的逼迫又怎么可能成功?”顾韶嘿然道,“你看着吧,待会燕国公回去之后,同我那贤侄孙女说了这事,我那贤侄孙女少不得要想方设法,离间他与陛下了!” “毕竟,宋氏旁支可是到现在都没把那宋轩接回去啊!” “他们这一支的族人,早年跟的是西凉沈氏。” “西凉沈,东胡刘,这两家虽然早在开国那会就守起了墓,可端木老夫人流放塞外那几年,可没少同他们来往!” “那位老夫人嘴上不提,心里对先帝与陛下,可未必有什么好感!” “之所以一直犹疑不定,无非是因为考虑到燕国公的选择罢了!” “这些人……”即使顾韶,说到这儿,脸色也有点难看了,喃喃道,“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而且个个老谋深算,谋划长远!” 最了解望族的莫过于望族本身。 洪州顾氏出身的顾韶,太清楚那两个守墓三代的望族,已被朝野淡忘的名头下,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积蓄了! 海内六阀中,凤州卫、江南宋以及锦绣端木,都是偏重文事的。 尤其卫宋两族,祖上文风昌盛,可以说只要数点青史上的文坛名家,就绝对绕不过这两族。 而青州苏、西凉沈与东胡刘,却更重武功——这三族起家就是因为桑梓毗邻外患,是一刀一枪杀出了各自的根基的! 即使大睿开国初年,西凉沈与东胡刘就借口守孝,遣散麾下,解甲归田,但只观宋氏旁支的那些世仆,也知道他们从来没把族中根本搁下一日! 再加上,青州苏氏从开国以来在军中的影响力,即使顾韶自负才思敏捷深谋远虑,对于这种局面也不得不慎重行事了! 老仆劝道:“老爷何不与陛下陈说利害,劝说陛下收回成意?” “只怕陛下现在即使懊悔了,事情也来不及了!”顾韶沉吟了一阵,却苦笑着摇头,“你以为那些人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肯放过吗?” 而且,“我那贤侄孙女,可也不是多么大度的性.子!陛下亲口说了要杀她的话,你觉得即使陛下收回成意,她会放心?” 老仆想了想:“不如?”做了个凌厉的手势。 “我虽然不在乎为了先帝的托付赴汤蹈火。”顾韶抚了把长须,无奈道,“然而到底做不到把整个顾氏都搭上啊!” ——简虚白为了保住这个妻子,可是连端化帝的面子都要驳的,要知道顾韶杀了宋宜笑,洪州顾氏不满门遭殃才怪! 他思忖半晌,叹道,“我这贤侄孙女是个明白人,她如今又有了女儿,自不会贸然行事,只要陛下把帝位坐稳,她就是不放心陛下,也定然不敢贸然动作——所以她其实不算什么威胁,真正可虑的,终究还是……” 顾韶没说完,只将眉头皱得更紧。 第四百八十二章 回府 简虚白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暮。 大部分下人都已经听说了卫皇后因为谋害庶人崔见怜受罚的事情,而自家主母亦牵涉其中——主人进宫求情,却到即将宵禁才归,归来时虽然不至于垂头丧气,却也面无喜色,这情况看着实在不像顺利的样子。 所以伺候起来越发战战兢兢,惟恐哪儿出了闪失,被主人趁势发作。 “这么晚才回来,晚饭用过么?”宋宜笑正在内室做针线,见丈夫跨进来,忙把针插在绣绷上,起身相迎,“没用的话,我叫小厨房留了饭菜。” “路上随便吃了些点心,倒也不觉得饿,先不必了。”简虚白轻笑着说道,“你怎么在做针线了?烛火不比天光,仔细眼睛。” 宋宜笑抿了抿唇:“朝平有了玩伴,比平常好哄了很多。今儿只给他们讲了两个故事,就心满意足去睡了。我要等你,横竖没事做,随便绣两针。” 又说,“你也晓得,我绣技还是不错的,做这么会针线,也没觉得累。” 简虚白“嗯”了一声,道:“不过晚上还是别动针了。” 说完这话,夫妻两个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宋宜笑定了定神,到底把正事问了出来:“陛下可是不打算赦免我?” “陛下确实颇为震怒。”简虚白不想告诉妻子实话,毕竟今天才第一天,他还没有对求情绝望,现在跟妻子讲了,不过是多个人惊惶害怕,没准还会间接影响到孩子们——所以只平静道,“不过具体怎么惩罚还没定下来,所以我方才去了一趟顾相那儿,请他明日帮忙入宫斡旋,他已经答应了。” 又说,“顾相德高望重,陛下怎么也会给他面子的。” “纵然如此,却怕伤了你与陛下之间的兄弟情谊啊!”宋宜笑闻言,露出萧索之色,叹道,“说起来你是陛下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陛下对你素来照拂,连带我跟朝平,也没少得陛下恩惠!如今为了我犯下的错,叫陛下对你发怒,我……我……唉,当初你娶得不是我就好了!” 简虚白皱眉道:“你说这样丧气的话做什么?难为我是怕事的人么?何况你既知陛下看重我,又怎么笃定我保不下你?!” 宋宜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觉得这回的事情,算计太大了!真不知道幕后都有些什么人?” “梁王背后目前查出来的只有我们那个死去的祖父。”简虚白也觉得妻子这回是遭了池鱼之殃,闻言叹道,“虽然陛下很怀疑苏家或者代国姨母、姨父有插手,然而目前查下来并没有这方面的线索——当然,这些事情发生也没几天,也许过两日就有人熬不住刑招了。” 顿了顿,“总之我会护住你的。” “今日谢表嫂她们过来探望,包括衡山王府的夏侧妃也遣了人来。”宋宜笑摇头道,“只是夏侧妃没有接茁儿回去的意思也还罢了,我那族妹竟也是死活不肯接轩儿走,实在不能不叫我起疑心!” 简虚白一皱眉:“你不说我都忘记两个孩子了!” 他平时对陆茁儿跟宋轩虽然也不坏,看到了都会抱抱逗逗,给简清越买什么小玩意时,从来不会忘记给这两孩子也带一份——不过心里最重视的当然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所以宋宜笑谋害崔见怜的举动曝露时,他只顾惦记着妻子的安危,倒疏忽了这种情况下,这两孩子的家里人该把他们接走避祸这一点了。 此刻闻言,沉吟了会,道,“夏侧妃应该是怕照顾不来茁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把茁儿接回去?至于你族妹那边……是不是因为外祖母的缘故?” 宋珞嫣是沈边声的妻子,沈边声跟刘竞城之所以跟燕国公府搭上关系,乃是因为端木老夫人的穿针引线。 照简离邈从前对简虚白的解释,端木老夫人当初为了给燕国太夫人这个胞妹报仇,借着流放塞外的机会,与沈刘两家过从甚密,私下甚至谋划了什么不能给皇室知道的事情。 既然端木老夫人与沈刘两家有着这样密切的关系,宋珞嫣作为沈边声之妻,未得沈家家主准许,不敢为了宋轩一人之故,贸然破坏与燕国公府的感情,倒也无可厚非了。 但宋宜笑道:“她这两回来找我,代表的从来不是沈家,而是宋氏旁支。何况宋轩本是她娘家侄子,又不是沈家子弟!之前在辽州,我同宋珞石照面时,问过他们这一支的情况,人丁虽然比嫡支兴旺了不少,但老实讲也算不得多么茂盛——宋珞石膝下说是有三子四女,然而嫡出的子嗣就两个,一个是长子,一个就是轩儿!你说他会舍得放弃轩儿么?” 正经人家对嫡庶之别看得是非常重的。 嫡子的份量,根本不是寻常庶子能比的,尤其宋轩年纪虽小,天资却不错,照宋珞石当时的暗示,他甚至是宋珞石膝下天赋最好的孩子了——所以被选出来送给宋宜笑做义子,除了作为双方关系更进一步的枢纽,也是希望能为他锦上添花,毕竟有一个国公夫人的义母,以后出仕的道路可以更加平坦宽敞。 “你是说,宋氏旁支知道些什么?”简虚白捏了捏额角,道,“你等一下,我去沐浴更衣,咱们再来详说!” 他今天自从在宣明宫里听了端化帝的决定之后,就一直操心着妻子的生死这个大问题,对于其他事情……那是真没心思更没心情去管了。 现在听出宋宜笑话中之意,似乎关系着一个惊天阴谋,凛然之下,决定先借着沐浴更衣提一提神,免得疏忽了什么紧要之处,错过救下妻子的良机! 待他去浴房后,宋宜笑又拿起针线,在明亮的烛火下继续绣着一幅蝶恋花。 其实在看出宋珞嫣对自己陷入困境并不真正担心、甚至有借这个机会挑唆自己对端化帝生出怨恨之情时,她曾想过端化帝这个皇帝既然对自己感观很坏了,看他倒霉对自己来讲似乎也是件好事? 但只一瞬,她就把这个想法掐灭了。 改朝换代的风险实在太大,何况简虚白在端化朝的优势已经是很大了,即使再拥立一位新君,他又能得到什么更大的好处?爵位已经是臣子的顶级,官职也不低,他还这么年轻——就好像衡山王府一样,现在的燕国公府要考虑的根本不是立下大功,反倒要开始考虑别功高震主了才是! 何况,她其实并不真正信任宋珞嫣跟宋珞石他们。 或者说宋宜笑对这兄妹俩的信任,还没达到愿意一头雾水就跟着他们造反的地步——毕竟宋珞嫣兄妹到现在都没明着跟她摊过牌。 可见不仅仅宋宜笑防着他们,他们也没有完全信任宋宜笑。 “在辽州时,宋珞石曾与我说,之所以借着处置名下生意上的麻烦这个名义,亲自赶去辽州见我,主要是因为发现一个机会,想邀我一块参与。”宋宜笑回忆前事,不禁抿紧了唇,“那时候他说的大事,现在看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时宋珞石跟她说,他偶然得到一个绝密的消息,就是端化帝在韩姬下毒那件事情里,御体折损的程度,比对外宣布的更大——所以这位皇帝看着好好儿的,其实跟显嘉帝一样不能长寿! 既然如此,太子的大腿就很值得抱了。 “我们同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差距太大,根本说不上话的。”那会宋珞石这样讲,“但族妹却早就与皇后娘娘亲善了,所以提前朝太子殿下靠拢的事情,离了族妹,我们可是办不成!” 彼时宋宜笑对于这番话其实有点半信半疑,因为这么大的消息,简虚白这个跟两朝皇帝关系都很亲密的燕国公都没听到过,一直蛰居西凉的宋珞石,是怎么晓得的? 宋珞石跟她解释消息来源,乃是:“宋卫两家祖上曾经世代通婚,西雍时候,因卫氏子弟之故,这份约定才作废。不过两族关系,到底比海内六阀中其余四家更亲近。所以卫家知道的一些消息,宋家也会晓得——当然,具体是怎么晓得的,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话说得好听,还扯了祖上做幌子,实际上就是暗示,他在凤州卫内部有人。 宋宜笑对这个说辞也不是很相信,她因为身世的缘故,不太清楚望族的那一套,但也觉得,凤州卫的机密,不是那么好探听的。宋珞石只是宋氏旁支,未必有这能力。 不过考虑到宋珞石这一支的祖上,与西凉沈氏关系密切,如果是沈氏所为的话,倒也不无可能:早先谢依人曾经告诉过宋宜笑,大睿开国之前的乱世里,西北的失土,基本都是西凉沈与东胡刘收复的,但这两族不知道为什么,非但没有参与争夺天下,反而在驱除胡虏后,选择了解甲归田,三代守墓! 正常情况下,这两族多半不是自愿的。 那么从那时候留点后手,以备子孙起复,倒也不无可能? 当然宋宜笑肯接受宋珞石的这番说辞,主要还是因为,宋珞石只是希望她能够提供一些抱卫皇后跟太子的大腿的机会——这对于宋宜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她本身同卫皇后关系着实不错。 既然要求不是什么紧要、为难的事情,宋宜笑也懒得追究宋珞石这番说辞里的破绽了。 现在回想起来,宋宜笑不免怀疑,宋氏旁支其实一早打得是改朝换代的主意! 甚至幕后还有沈氏,甚至刘氏的参与! 只不过,到现在,她还不能确定,他们支持的新君,是谁? 但她很不喜欢这种被算计被利用的感觉,何况仍旧在互相试探与利用期间的娘家族人,跟为了维护自己到处奔波的丈夫,傻子都知道选谁! 宋宜笑边做针线边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忽听回廊下一阵踢踏声,跟着房门被推开,沐浴好的简虚白回来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端化帝的误会 宋宜笑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屏风前的架子上取了条干净的帕子,过去替他绞干长发。 “宋珞石那一支人,我以前听爹提过几回。”简虚白斜坐在软榻上,方便妻子动作,微合了双目,说道,“他们是大睿定鼎之前,沈刘两家挥师北上,收复失土时,因故随军,跟着西凉沈一路戎马过去的。后来沈刘两家解甲归田,宣布守墓三代,他们也跟着在西凉待了下去。” 顿了顿,“这两年沈刘两家守墓期满,开始谋划重归朝堂……以这两家的底蕴,把主意直接打到拥立新君上面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两家,包括宋氏旁支……” 他沉吟了会才继续道,“当年都是太祖皇帝陛下着重打压和防范的,太祖皇帝陛下之后的惠宗皇帝陛下,尽管偏宠过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导致皇室动荡过好几年。但因为开国时的一班老臣尚在,惠宗皇帝陛下也不是刚愎自负之人,所以在位期间,也算是政通人和。” 经过雍末乱世检验的开国老臣,实力自不必说。 “惠宗皇帝之后就是皇舅。” 显嘉帝的能力就不需要多讲了。 “三代帝王,无一昏君。” “这种情况下,沈刘两家,包括宋氏旁支在内,想在帝都,在皇室做点什么,按说是不太可能的。” 简虚白说到这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莫非……是卫家么?” ——卫皇后被软禁,而且已经确定会失去宫权。苏太后又已经在着手采选官家女入宫,充实后宫,一旦太子乃端化帝唯一在世皇子这个优势失去之后,卫皇后母子的前途,可就要从无限光明,变成幽暗昏惑了! 说不得,就要把太皇太后跟显嘉帝的老路重走一遍! 运气不好的话,甚至未必能够笑到最后…… “但我那族兄才把轩儿送给我做义子时,皇后还与陛下恩爱和谐。”宋宜笑提醒他,“那时候我族兄跟我说,他得知陛下时日无多,故此急着与皇后母子搭上关系!” 这件事情她从辽州回来之后,私下里跟简虚白说过的。 不过简虚白设法去太医院打听了一回之后,认为纯属无稽之谈,还跟妻子说:“不知道族兄从哪听来这个消息的,又或者是怀着什么试探的心思!总之以后这种话不要再提了,否则传了出去,必定要生风波!” 到底端化帝继位不足三年,太子的年纪又还小,如果这时候传出端化帝活不长的消息,底下人会怎么想? 为了万全起见,简虚白后来还安排人手查了下宋珞石是从哪打听到这消息的——当然这事他没跟妻子说,毕竟宋珞石到底是宋宜笑的族兄,又才把儿子送给宋宜笑做了义子,如果宋宜笑知道丈夫转过身就去调查他的话,难免脸上无光。 而简虚白的人给他的答复是,宋珞石收买了一名为端化帝诊治过的太医。 那太医把这消息卖了个很不菲的价格。 此刻简虚白沉默了会,把自己当初查宋珞石的事情讲了出来:“……我用的是爹给我的人,不过现在你也晓得,爹也未必不哄我。因为倘若宋氏旁支真的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什么的话,必定绕不开沈刘两家,而照爹之前的说法,外祖母同沈刘两家关系匪浅。” 又说了所谓韩姬谋害端化帝的事情,其实主谋是卫皇后,“宋卢氏上殿面圣那回,揭发了此事,当时陛下亲口追问,皇后娘娘当殿招供,跪地伏罪!不过陛下因为皇舅生前没有追究皇后,也选择了原宥皇后。所以事后我们都没外传。” 其实这件事情之所以没有流传出来,也不仅仅是因为端化帝在这件事情上原谅了卫皇后。 也因为即使卫皇后没有借韩姬之手给端化帝下毒,端化帝当时终究采用了“卧榻”的方式,躲避入宫为显嘉帝侍疾——虽然端化帝也是被麾下联手算计,不得不依从这个计谋;虽然当时的局势,在除了显嘉帝等少数人外看来,他进宫确实是十死无生的局面;虽然他最后到底冒着性命之忧踏入了宣明宫…… 不过这件事情如果原原本本的传了出去,对皇帝的名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当天在殿里听到这番经过的人,不必端化帝另外叮嘱,就自觉闭嘴了。 而简虚白那时候觉得这件事情同自己家横竖没关系,回来后也没跟妻子提。 现在三言两语说了经过,皱眉道,“陛下跟我们都是直到宋卢氏揭发时,才晓得韩姬原来是给皇后做了替罪羊!但皇后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自然清楚。” 那么卫皇后惧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且无法得到端化帝的原谅,早早的就存下心思想要提前做太后,也不无可能? 而凤州卫氏与西凉沈、东胡刘、江南宋的祖上都很有渊源,她在暗中把橄榄枝伸向沈刘两家以及宋氏旁支也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那族兄之所以要跟我说,陛下恐享寿不永,恐怕也是为他们与卫家的私下接触做掩护了。”宋宜笑沉思了会,说道,“如此即使咱们发现了,也会认为,他们是想在太子尚未登基之前,讨好太子的外家。” 至于其他人发现了这一点,则多半会记到宋宜笑头上,因为她跟卫皇后关系很好,又收了宋珞石之子为义子,那么差遣娘家族人帮忙跑个腿,也无可厚非了。 如此,却将宋珞石他们真正的谋划掩饰起来。 宋宜笑现在无暇为自己被利用感到生气,她沉吟了会,问,“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我那族兄幕后之人,真是皇后,你……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简虚白合着眼,好半晌都没作声,良久才叹了口气:“明儿打发人去查一查,等有了确切结果再说吧!” 顿了顿,“好在我当年走了一趟乌桓,手里到底有几个自己人的。这回不要爹给我的人了,应该可以查到真相。” 他很明显的回避了这个问题,显然对于宋宜笑的疑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端化帝是他的嫡亲表哥,老实讲一直以来对他很不错的。 哪怕跟庆王滴血认亲这件事情,让表兄弟两个颇为尴尬了一阵,到底消磨不掉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感情。 简虚白是绝对不想看到端化帝父子相残的。 “夜深了,睡吧!”宋宜笑眯眼想了会,摸了摸他散在榻上的发,起身道,“明儿还有得忙。” 次日一早,简虚白起身之后,就悄悄遣了人去宫门前守着,好在顾韶面圣之后,立刻探听到准信。 辰末时分,顾韶乘轿至宫门前求见。 他本就地位不俗,这两日尤其的超然,所以未几,就获准入内。 “顾相也是来给燕国夫人求情的吗?”端化帝见到他进殿,没等他躬身行礼,就嗤笑着问,“看来阿虚为了保下他这妻子,还真是想尽办法!他昨儿个不但请了清江表姐过来,听说要不是寿春伯夫人拦着,他甚至还想打扰晋国皇姑!朕以前听人说,燕国夫人之母手段过人,前夫后夫均对其一往情深,至今遗泽衡山王府的七子。如今看来,这宋氏倒不愧是韦王妃的亲生女儿了!” 顾韶知道皇帝现在心中必定恼火非常,从容见礼后,先抚了把长须,才道:“回陛下的话:昨儿个燕国公确实到了臣那儿。不过倒没说请臣帮忙给燕国夫人求情,而是跟臣叹息,说知道陛下之所以给他三日时间,无非是因为陛下其实没有真正恼了他!不过是一番敲打罢了!” 端化帝闻言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顾韶看向不远处的朱芹,使了个眼色! 朱芹伺候端化帝已经十几年了,主仆两个可是说是一起长大的。 即使端化帝昨天才狠狠敲打过这位大内总管,但对他还是很信任的——这点顾韶他们也默认了,所以很少会有暗示连朱芹也不能听的情况。 此刻皇帝沉吟了下,到底把包括朱芹在内一干人都遣退了,复问:“未知顾相有何要事禀告?” “臣求陛下先赐臣言之无罪!”顾韶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郑重其事的一拱手,肃然说道,“否则臣不敢上禀!” 端化帝狐疑道:“顾相何必如此见外?朕许你言语无忌便是!” 他这么说时,心里就开始觉得有点忐忑了:因为上回顾韶向他求说了不罪时,跟着就同他讲了崔太后谋害梁王妃的事,这回……总感到有点不太妙啊? 果然,皇帝的预感实现了——顾韶低着头,把整个脸都埋在了牙笏后,方说道:“臣要禀告陛下一件事情:就是庶人崔氏当年之所以会起意谋害燕国夫人主仆,并非为了琐事争执,而是因为,庶人崔氏……怀疑燕国夫人是自己的情敌!出于嫉恨之心,方下毒手!” “你是说燕国夫人对朕……?!”端化帝目瞪口呆! 顾韶:“……!!!” 到底是老臣沉得住气,虽然无语了一瞬,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冷静道,“陛下,那时候,燕国夫人尚未仰瞻过天颜!” 他都不知道怎么说端化帝了……那时候宋宜笑才八岁而已! 八岁的小女孩子,会对见都没见过的太子殿下爱慕到招惹了崔见怜嫉恨的地步吗?! 不过说实话,这里端化帝其实是被显嘉帝留下来的人手坑了——那些人倒是把事情真相查了个清楚,包括崔见怜其实根本不喜欢端化帝,人家到死真心爱着的都是另外个表哥陆冠伦。 无奈的是,查是查出来了,可谁都不敢跟端化帝说! 显嘉帝留给儿子的这班人,忠心都是有保证的,所以他们隐瞒此事,倒不是怕被端化帝灭了口。而是跟朱芹之前的进谏一样,怕事情闹大——一来陆冠伦到底是衡山王的亲儿子,即使过继出去,衡山王也不可能说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了,而衡山王这一脉在宗室里地位一直不低;二来当时方方面面差不多都在盯着他们的彻查结果,这事要传了出去,端化帝的脸朝哪搁? 本来这位皇帝登基以来,大家嘴上不提,私下都觉得他跟先帝相去甚远了。再传出连他侧妃都瞧他不上……皇帝的威信、尊严,岂不是要荡然无存? 这些人于是合计了下,觉得反正皇帝主要想知道的是宋宜笑同崔见怜之间的纠纷经过,那么把崔见怜当初起意谋害宋宜笑的原因,说成是女学同窗时发生争执,导致崔见怜一怒之下下毒手,也不影响什么……吧…… 而端化帝根本没想到他亲爹留下来的人,会用这样委婉的方式“进谏”,在不知道崔见怜心里另外有人的情况下,确认崔见怜死于卫皇后与宋宜笑联手算计之后,他当然以为这个表妹即使心肠毒了点,对自己却是真心的。 所以顾韶一说崔见怜把宋宜笑当情敌,端化帝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自己…… 他回过神来觉得这不可能后,再听顾韶的委婉否认,即使是皇帝,此刻也不禁面红耳赤,尴尬非常。 定了定神,才道:“顾相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第四百八十四章 裴幼蕊有喜 顾韶走出宫门时神情很是平静,瞧不出来喜怒,看到燕国公府的下人走过来,方站了站,微微颔首道:“告诉燕国公,事情成了!” 说着不待那下人欣喜道谢,已撩袍上轿。 回到春弄园后,老仆沏上茶水,看着他啜饮了一口,方不解道:“老爷就算不提昭德伯,也未必不能劝陛下收回成命,何以要引祸水东流?” 他方才是随顾韶进宫的,虽然顾韶入殿禀告时没带上他,但顾韶今日禀告的内容,他却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此刻出语询问。 “让陛下迁怒昭德伯,总比让陛下继续同燕国公置气的好。”顾韶把茶碗放到手边的矮几上,半眯了眼,叹道,“燕国公关心则乱,不肯向陛下表忠心,而陛下有言在前,即使因我劝说收回成意,从此他们表兄弟之间的罅隙也定要落下了!尤其燕国公背后,还有个心性果决的燕国夫人——我上回也跟你说过了,一旦燕国公离弃陛下,端木老夫人的态度,必定随之转变!” “到那时候,沈刘之力,连同锦绣堂遗泽,一起发力!” “你以为凭我一个人,有把握斗得过这三族累世之谋吗?!” “尤其卫苏两家,至少有一家会参与进去!” “所以眼下笼络住燕国公,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他还忠心于陛下,端木老夫人就会投鼠忌器!” “端木老夫人不肯行谋逆之举,沈刘两家,包括苏家在内,也不敢造次!”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牺牲昭德伯,告诉陛下,其实皇后跟燕国夫人,之所以会对庶人崔氏下毒手,完全是因为,她们知道了庶人崔氏从开始就背叛了陛下,这才要铲除她!” “之所以当时没跟陛下说,主要是因为皇后的意思:那时候陛下正值争储的关键时期,若与衡山王府结怨,对陛下自是不利!” “而到现在也只由我来跟陛下说这真相,则是因为皇后早先怕陛下伤心,叮嘱了燕国夫人不要透露此事,这回陛下不许燕国公为燕国夫人求情的事情叫皇后辗转知道,担心他们表兄弟存下罅隙,这才托了我去同陛下解释!” “如此陛下尽管不可能完全原谅皇后与燕国夫人,但也能把怒火朝衡山王府,朝昭德伯去发作,到底不会再一个劲的盯着燕国公了!” “虽然这么做对不住昭德伯……” 顾韶儒雅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冷酷,“然而如此局势,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能事后补偿昭德伯一二了!” 老仆听到这儿,喃喃道:“端木老夫人竟然如此手段,一人就足以压下沈刘苏三家吗?” “不只是手段。”顾韶淡然道,“更是因为,她一点都不在乎跟这三家玉石俱焚;但这三家,愿意跟她一个年事已高时日无多的老夫人,同归于尽么?!” 老仆不禁叹道:“难怪燕国公夫妇多次登门,请她搬去燕国公府,她都不肯了!” “这样的老夫人是最可怕的。”顾韶半是调侃半是无奈的说道,“她有手段有城府,有人有钱,有底蕴有压箱底的牌——偏偏没什么后顾之忧!所以不仅仅是沈刘苏三家不想惹她,先帝,我,也不想把她逼到极处!” 显嘉帝素有英明之名,端木老夫人做的事情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呢? 只是他也没法子拿端木老夫人怎么样——因为他虽然可以把端木老夫人弄死,再对锦绣堂进行大清洗,但,万一他清洗得不够彻底,留下隐患给他的子孙怎么办?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东雍的第二任皇帝,原本可以成为中兴之主的,就是因为想铲除阀阅世家,而且真的动手干掉了仅次于海内六阀的望族之一,帝都顾氏。 然后帝都顾氏族灭后不到两个月,这位皇帝忽然驾崩——对外说法是暴病,但如顾韶这种世家子,却知道,那是因为帝都顾氏埋在皇宫里的暗子出手弑君,为主家报仇! 要知道那位皇帝并没有轻视世家的力量,在出手之前,以及出手之后,对自己的安全都是十分上心,甚至一个晚上换几个住处的。小心到这种程度,依然没能活过三个月! 显嘉帝自己再厉害,但他这种成天担心自己睡下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的人,怎么敢贸然跟望族结下死仇?何况本来也是他对不起端木老夫人。 所以显嘉帝只能装作不知道,利用简离邈跟简虚白父子,一步步软化端木老夫人的心。 外人只道显嘉帝因为简虚白是唯一在宫里长大的嫡甥,且长得酷似显嘉帝,所以最宠这个外甥。却不知道,显嘉帝这么做,除了确实喜欢简虚白之外,也是做给端木老夫人看的。 ——无论简虚白的生母是谁,他终究是简离邈之子,流淌着锦绣堂的血的。 端木老夫人的亲生骨肉都已不在人世,她一手带大的外甥,以及外甥的亲子,是她最重视的人,也是唯一能让她投鼠忌器的人了。 这些隐秘之事,顾韶以前也不知道。 还是显嘉帝托孤时,君臣单独密谈,才告知了他。 此刻顾韶回想起来,不禁叹息:“说到底,还是陛下资质不足!方使先帝行事之际,束手束脚,牵掣极多!” 倘若端化帝是显嘉帝那样的英主,显嘉帝还怕什么? 实际上顾韶都不敢奢望端化帝英明如先帝了,他现在只求,“只求陛下经过这一番磨砺之后,能够总结出一些教训来,不至于再出昏招吧!毕竟先帝虽然托我为他辅政,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手把手教就能教会他的——何况我到底不是先帝,说话行事,很多地方都有所顾忌,陛下实在听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老仆看他烦恼的样子,安慰道:“陛下还年轻,渐渐的定然会好的。惟今之计,还是尽快为陛下解决各样忧患的好!” 又想起来,“昭德伯之妻,是博陵侯之妹。博陵侯至今在狱中,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迁怒他?” 老仆这么讲,自然不是关心袁雪沛,主要是因为,“博陵侯与燕国公的交情,世人皆知!那位侯爷……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本来燕国夫人宋宜笑,就是一个会把燕国公朝端化帝敌对阵营拉的主儿了,再加上一个博陵侯,即使这回顾韶说服端化帝不再逼简虚白杀妻,这表兄弟两个还能一起玩吗?! 而且,“皇后娘娘原就是有成算的人,经此之事,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庶人崔氏另有所爱的事情,皇后是早就知道的,却一直没跟陛下说。”顾韶皱眉了一会才道,“皇后宁可把这个消息留给其他人告知陛下,又或者留到万不得已时用,可见暂时还不想同陛下撕破脸。何况陛下虽然已经下令充实后宫,现在新晋妃嫔都还没进宫呢,就算进了宫,能不能生下出色的皇子也不好说!也不想想先帝膝下六子,论天赋,也就肃王还算不错罢了,其他皇子,包括今上,不过是那么回事!陛下到现在才太子一子,太子算是很聪慧的了,谁能保证陛下以后的皇子也都个个出色?” 至于袁雪沛…… 顾韶捏了会眉心,叹道,“这两天一件事连一件事,件件都那么愁人,你就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么?” “倒也有。”老仆闻言笑了起来,“方才贺楼公子那边报来的消息,道是景敏县主有喜了!” “你这老杀才!”饶是顾韶城府深沉,此刻也不禁喜笑颜开,笑骂道,“这么紧要的事情居然到现在才说!” ……顾韶欢喜自己外孙将为人父之际,宣明宫中,却是一片气氛肃杀! 朱芹的衣襟都已被冷汗打湿,但别说举袖去擦拭,却是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 其实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顾韶离开后,他在殿外久久没得到传唤,感到不对劲,所以壮着胆子,到殿门外请了声安。 跟着端化帝倒是出声喊他进去了——只是朱芹才跨过殿槛,就看到丹墀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的瞪着他,那眼神,俨然随时可能扑下来活撕了他似的! 朱芹吓得当场就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跪到了现在。 “你说,朕该如何处置梁王?”就在他已经跪得眼睛发花时,端化帝终于开口了,却是提都没提顾韶方才禀告的事情,只淡淡道,“按说他居心叵测,委实该杀!” 皇帝说到“该杀”二字时,没什么激动的意思,但熟悉他的朱芹,却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无尽寒意! “难道顾相方才来说的事情,是又查到梁王做了什么丧心病狂之事吗?”朱芹暗自琢磨了一句,定了定神,正要出言,猛然想起端化帝前两日的敲打,本就汗水淋漓的额上,顿时又挂下来一路冷汗,有点哆嗦的磕头道:“奴、奴婢……奴婢乃卑贱之躯,不、不敢妄议宗室!” 他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自是看不到端化帝的神情。 只觉得过了千万年那么长时间之后,皇帝再次冷冷淡淡的开口:“不过他到底是朕唯一的胞弟,杀了他之后,他日朕到了地下,见到母后,却不好交代。” 朱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偏偏皇帝说到这儿顿了顿,他要是不接话的话,空荡荡的大殿里未免显得太冷清了。 所以他只能战战兢兢道:“陛下仁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端化帝没理会他的习惯性吹捧,仍旧继续道,“梁王与皇后极为不和,有他在,多多少少,能替朕盯着点皇后跟卫家!不至于让朕在这宫里住得寝食难安!” 刚刚因为回话,起了点身的朱芹,闻言差点整个人又趴回了地上! “太后主持采选的事情,怎么样了?”端化帝无动于衷的看着他惊怖欲死的样子,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问,“还有,皇祖母那边,可有空暇?若有,朕既然已有决断,也该禀告长辈,请皇祖母定夺才是!” 第四百八十五章 祖孙争议(上) 太皇太后听说端化帝要来向自己禀告事情,先是一皱眉,继而微微冷笑:“让他来好了!哀家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好忙的?连阿虚,昨儿个在宫道上徘徊了半晌,不也没敢过来找哀家?!皇帝把哀家逼到这样的地步,要来清熙殿,还要问过哀家的意思么?!” 玉果对小宫女道:“去告诉宣明宫来的人,太皇太后这会儿有空的。” 待小宫女福了福告退之后,她半跪下来,替太皇太后理了理裙裾上的褶皱,叹了口气,说道,“娘娘何必如此?陛下到底是您的亲孙儿。这些日子,陛下也是很不好过的,如今既然主动过来跟您禀告事情,可见陛下到底是孝敬您的!您何不给陛下个台阶下,祖孙从此重归于好,往后和和乐乐的,公爷也不至于左右为难。” 这样的话,也就她这样伺候了太皇太后数十年的老资格可以讲。 而且还是看着太皇太后这两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了,才敢讲。 只是太皇太后闻言,却毫无征兆的落下泪来:“你到底是哀家住进这清熙殿之后,才来伺候哀家的,所以你不懂得——你以为,哀家当年同申屠还有贞媛那两个贱人斗,为的是什么?!” 她凄然的笑了笑,泪水滴落在衣襟上,“可能所有的人,包括晋国跟代国,都认为哀家是咽不下一口气吧?毕竟哀家是惠宗皇帝的原配,所生子女里,肃惠、襄靖还有显嘉,都是太祖皇帝陛下都赞许非常的。说起来当年惠宗皇帝在太祖皇帝陛下的诸子里,其实不算顶出色,他能够承位,哀家给他生的这三个儿子,可没少出力!” 大睿开国时候下来的老人都知道,太祖皇帝最喜欢的晚辈,就是肃惠王跟襄靖王。 这两个孙儿战死之后,太祖皇帝那么强悍的人,竟难过到了整整一天吃不下饭的地步——要知道那时候天下未平,太祖皇帝根本没有一时空暇,这种情况下,哀毁至此,可见心痛的程度! 而太祖皇帝的几个儿子战死沙场时,他也只是唏嘘了一阵而已! “但其实哀家最初察觉到惠宗皇帝变心之后,根本没想到去争去斗——因为哀家那时候只觉得万念俱灰!” 太皇太后望着不远处摆瓶里的花枝,低声说道,“哀家之所以决定要跟申屠还有贞媛那两个贱人拼个你死我活,是因为……因为陈国的死!” 玉果知道她说的陈国,是陈国大长公主——其实这位大长公主,连长公主都没做成,是公主的时候,就故世了。 这个大长公主,还是端化帝登基之后,追封的。 史书的记载上,陈国大长公主的死因是一场风寒之后,由于金枝玉叶的娇贵体质,未能好转,所以年纪轻轻就香消玉陨——玉果记得,陈国大长公主死时不到二十岁。 “陈国是因哀家的失势,在一次酒宴上,被她的异母姐姐谷国跟荆国联手戏弄与羞辱之后,到惠宗皇帝面前诉说委屈时,反被申屠贱妇颠倒黑白,令……”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数十年,陈国大长公主也早就不在了,太皇太后说到这儿,依旧气息不稳,“令陈国反遭惠宗严词训斥,掩面而去!” “回到她的公主府后,她又被驸马讥诮——哀家那苦命的女儿,最终忍无可忍寻了短见!!!”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已经是泪流满面,玉果吓得脸色苍白,暗悔自己方才不该那样劝说,竟勾起了太皇太后这样的伤心事。 正要出语宽慰,但太皇太后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却又冷静下来了,摆手道,“你不必惊慌!虽然哀家每次想到这件事情,都觉得心痛难忍,但到底这么多年过去,哀家到底不可能一直沉溺其中了!” 她顿了顿,没有解释为什么陈国大长公主被明文记载是病逝,只一字字道,“陈国死后,哀家悲痛万分,方醒悟过来,与其伤心于惠宗皇帝的变心,不如顾好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总好过陈国已去,哀家才懊悔没有能够保护好她!!!” “但哀家究竟醒悟得太迟了!” “所以哀家的亲生骨肉里,除了代国,包括先帝显嘉在内……” “没有一个过得完美无缺的!” “代国是唯一的例外。” “往常哀家总以为,哀家在她身上,可以稍稍得些安慰。” “可她也没有了!” “你说,这叫哀家如何与端化那小儿,重归于好?!” 太皇太后流着泪说道,“当年肃惠跟襄靖战死沙场时,哀家简直恨不得跟着他们一块去了算了!后来大睿定鼎,天下初平,哀家受册为太子妃,在大典上看着儿女们前来朝贺,以为他们终究是有福的,不必似他们的兄长那样,经历种种艰难种种生死,使哀家这个做生母的,即使长居后方,也是昼夜不得安宁,时刻忧心什么时候下人夜叩院门,报来噩耗!” “却不想……” “——哀家后半辈子所有的不择手段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勾心斗角,为的就是,让哀家的亲生骨肉,不再重蹈陈国的悲剧,可以随心所欲,用符合他们身份的高贵与恣意的方式,好好儿的活在哀家跟前!!!” “为此哀家愿意做任何事!!!” 她举袖遮面,低声道,“玉果你可知道为什么你年岁不算太长,却能管着哀家这铭仁宫么?” 不必玉果回答,太皇太后已自己说了答案,“因为哀家看到从前的老人,就忍不住想到肃惠、想到陈国他们,哀家实在受不住!是以,搬到这清熙殿之后,把伺候的人,统统都换掉了!” 玉果跪在地上,亦是泪流满面,想到即将过来的端化帝,她无比担心,可此时此景,却什么劝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半晌后,端化帝入殿行礼时,重新梳洗过的太皇太后,却没给这个孙儿冷脸,反而平静的叫了起,又命赐座。 除了脸上没什么笑色外,竟是一切如常。 这情况看得玉果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太皇太后这是欲扬先抑,接下来忽然就发作起来了! 端化帝许是左右已经跟太皇太后撕破过一次脸,这会倒没什么惶恐忐忑的,落座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皇祖母,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朕已经查得差不多,再这么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来跟您商量,是不是该了结了?” 他以前在太皇太后面前一直自称“孙儿”的,自从闹翻后却就改口自称“朕”了,这回过来也没改口,可见不是为了要跟太皇太后和好的。 玉果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皱眉。 太皇太后也冷淡道:“你既然是皇帝,自己看着办就好,找哀家做什么?” “其他人其他事也还罢了。”端化帝淡淡道,“不过代国皇姑到底是您的心肝宝贝,逼死她的真凶,难道皇祖母不打算亲自处置吗?” 又说,“当然了,那个宋卢氏,乃是宋弟妹的娘家继母,宋弟妹虽然不会管这继母的死活,但其子是江南堂目前唯一的男嗣,恐怕宋弟妹说不得就要求阿虚来打扰您了——您要是觉得却不过面子,处置了他们之后,推到朕头上,朕是没有意见的。” “这个就没必要了!”太皇太后冷冷的说道,“阿虚媳妇的为人哀家很清楚,她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 太皇太后眼中有些隐约的恼色,倒不是气恼端化帝的态度,而是端化帝故意提到宋宜笑这点,很有借此挑拨太皇太后跟简虚白关系的嫌疑。 “既然如此,那还请皇祖母示下!”端化帝呷了口茶水,平静的说道。 ……祖孙两个冷冰冰的商议了好一会,又经过更加冷冰冰的讨价还价,最终定下了这段时间一系列事情的处置结果: 首先崔家跟宋卢氏这种小角色,那肯定是不落好的。 两家都被查抄族没,十六岁以上无论男女一律处斩,十六岁以下官卖且不得赎身! 其中崔子玉跟宋卢氏因为是主要参与者,深为太皇太后所恨,所以他们没有斩刑那么好的待遇,而将被施以“梳洗”之刑。 这种刑罚在史书上也算是大名鼎鼎了,乃是将人绑在一张铁床上,泼以滚水,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下的刷去其皮肉,最后只剩白骨森然——实际上皮肉尚未褪尽,受刑的人就已经死了。 但这期间的痛苦,也可想而知! 不过依照太皇太后对代国大长公主的疼爱,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无可厚非。 在这两家的处置上面,端化帝没有任何意见。 接着轮到的梁王,却让祖孙两个差点再次当殿撕破脸——按照太皇太后的要求,既然梁王也在代国大长公主之死上有份,而且还是主谋,那么连从犯都处了“梳洗”,即使念在梁王乃是宗室的份上,给他一份体面,顶多也就是留个全尸罢了! 太皇太后是这么说的:“我儿代国乃金枝玉叶,又是梁王之姑,崔子玉跟宋卢氏的行为,是以下犯上,谋害宗室大长公主!而梁王不但犯了此罪,还要加一条逆伦弑亲,给他个全尸,已是哀家念在祖孙之情的份上!” 可端化帝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梁王乃朕之生母的幼子,朕之生母在世时,甚爱之!皇祖母既然偏疼代国皇姑,料想也该明白朕之生母偏疼梁王的心情!所以朕怎么能够杀他?若行此事,却叫朕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同生母交代?!” “再者,所谓梁王乃宋卢氏与崔子玉幕后主使,不过是风言风语,可没有实际上的证据!” “焉知是不是宋卢氏他们自知已无幸理,怨恨皇家,故意这么说,好让朕杀弟、皇祖母杀孙?咱们可不能中了这样的诡计!” 太皇太后被这话气得直哆嗦,颤声说道:“代国当初不过是撺掇着襄王跟你争位,梁王却是在你登基之后已经心怀叵测!你现在为梁王说起话来倒是一套又一套,当初却为什么不能对哀家的代国仁慈些?!” “你怨哀家偏疼代国,现在自己偏疼梁王怎么不说了?!” “但朕也打算宽恕宋弟妹。”端化帝来之前早有准备,闻言想也不想道,“皇祖母以为如何?!” 第四百八十六章 祖孙争议(下) 太皇太后被气得差点抓起茶碗砸到他脸上! 无怪她动怒:她要答应为宋宜笑放过梁王,等若是在端化帝手里输了一局;她要不答应——简虚白虽然不至于说怨上她,但祖孙之间,到底也要存下隔阂了。 太皇太后自从住进这清熙殿以来,何曾被人这样戏弄过?! 一时间竟是怒极反笑:“显嘉教的好儿子!你有那个本事杀阿虚媳妇?!你倒是试试看!” “这个就不劳皇祖母费心了!”端化帝听出她语气中的轻蔑,眸光沉了沉,才面无表情道,“总之梁王的处置还是朕来做主吧!毕竟皇祖母年纪也大了,精力必定大不如前。什么事情都请您操心,朕这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 说着不待太皇太后出言,便自顾自的宣布,“梁王图谋不轨,贪赃枉法,按律当诛,但念在朕与他的生母的份上,贬为梁国公,罚俸三载!” 玉果听到这儿,等了等,又等了等,端化帝终于再次开口,却在说袁雪沛了,“博陵侯身有残疾,朕念其行动不便,无法出仕,登基以来,颇为照拂,每多加恩。其却不念天恩之浩荡,反而每有诡诈之行……” 说了一大堆罪行罪名之后,他眯起眼,淡声道,“到底是朕在东宫时的麾下,就夺了他的爵位了事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起了身,也不去看太皇太后怨毒的神情,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商议好了,那朕就不打扰皇祖母颐养天年,告辞!” 向来只有身份平等,离开时才会讲“告辞”,像端化帝是太皇太后的孙儿,即使贵为天子,按照孝道,要走也该说“告退”的。 如今他这么做这么说,显然是根本不把太皇太后放眼里了。 出了清熙殿后,端化帝斜睨了眼身后战战兢兢的朱芹,忽然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朕今儿对太皇太后太过了?” 这会他是连“皇祖母”都不喊了——朱芹不敢否认不敢承认,只低着头躬身说道:“奴婢想着,陛下……自有用意!” “梁王是太皇太后的亲孙,朕何尝不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孙?”端化帝广袖浩浩,行走在宽敞的宫道上,冷笑出声,“太皇太后今日可为代国要求杀梁王,焉知心中不是也想为代国杀朕?!” 既然如此,他还对这位嫡亲祖母好声好气做什么?! 抓住机会把自己从前受的闲气都还回去还差不多! 只是端化帝不知道的是,此刻清熙殿上,太皇太后在他离开之后,却立刻敛了震怒之色,瞥了眼端化帝扔在几案上的茶水,一皱眉,用可以说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吩咐玉果:“人已经走了,着他们把这儿收拾下吧!” 玉果应下,着了两个小宫女上前撤去残茶,自己则急速思索着劝慰太皇太后的话语——然而太皇太后等那两小宫女弄好之后,命玉果之外的宫人都出去之后,却反而安慰的拍了拍她手背:“别担心!哀家并未真正动怒,伤不了身体的!” “娘娘……”玉果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心里怀疑太皇太后是不是气过头了? 却听太皇太后微微冷笑道:“这皇帝,许是打量着哀家瞧不出来他的心思!” “未知陛下今日举动,是何用意?”玉果还在发懵之中,闻言下意识的问。 太皇太后冷笑着说道:“自从上回顾韶赶过来平息了事情之后,皇帝再未踏足过哀家这儿,今日忽然前来,岂是善意?” 顿了顿,“无非就是想借着梁王犯的事,试探哀家是否对他们兄弟还存着祖孙之情罢了!” 玉果闻言惊道:“那娘娘为何还要坚持处死梁王殿下?!” 这话说了出来,又觉得不对——这不是讲得好像太皇太后怕了端化帝一样吗? 虽然事实上太皇太后确实有点拗不过端化帝了,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太伤太皇太后的心了。 然而太皇太后并不在意,只哂道:“你可知道,皇帝他做什么非要留下梁王的性命不说,甚至连他的爵位,也只降了一级?” 至于说后面那个罚俸三年,简直就是满满的敷衍与搪塞了——且不说梁王之前从宋卢氏手里得到的财富,单说梁王的身份,还需要靠俸禄过日子吗? “陛下这回……着实有些过了!”玉果如实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无论是谋害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以及驸马,还是谋逆,任何一件,都不该只这样轻轻揭过!尤其梁王殿下还是二者并犯,陛下他……他也真是……就算要念崔太后的面子,如此罔故国法……也不知道顾相会不会进谏?” “你以为他力保梁王,还真是出于所谓的兄弟情深,以及惦记着生母?”太皇太后却冷笑了一声,眯眼说道,“他这是要留着梁王,与皇后那边斗呢!毕竟,皇后被软禁,又失了宫权,接下来新人进宫——往后皇后母子,若是运气不好,怕是连哀家跟显嘉的路子都没机会走!” “皇后也好,卫家也罢,都不是好欺负的!” “咱们这位志大才疏的皇帝,磕磕绊绊到今日,总算醒悟过来,连梁王都可以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何况是皇后以及卫家?” “只是为着太子乃是他膝下迄今独子的缘故,他现在不好动皇后。” “所以必须给皇后留个麻烦——这才是梁王得到从轻发落的缘故!”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抹轻蔑,“之前梁王没曝露时,处处跟皇后作对,你道他是傻的么?” 玉果听得心惊胆战,说道:“娘娘的意思是,梁王殿下早就算到会有今日,这才故意装作与皇后娘娘为敌,好让陛下……让陛下这会子留下他?” 可如果这是梁王故意而为,那么梁王跟卫皇后,真是敌对关系吗? 还是他们都在装模作样,为要哄过端化帝? 这个念头才转过玉果脑海,只听太皇太后叹道:“哀家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在意的孩子也就剩了那么零星几个,又哪来的心思操心那么多事情?梁王与皇后到底是否私下勾结,哀家却是不知道的!” “不过皇帝显然也有这样的担心,这不,哀家就派上用场了?” 她嗤笑出声,“皇帝现在最忧虑的,无非就是帝位不保!而哀家口口声声要求杀梁王,又怎么可能容忍梁王取代皇帝登基?!如此哀家等于是帮皇帝看住了梁王了!” “而梁王与皇后之间若是当真敌对,那么就是哀家盯着梁王,梁王与皇后彼此勾心斗角——皇帝高居帝位,居中制衡,超然且逍遥!” “如果梁王与皇后之间有私下的勾结,所谓的针尖对麦芒乃是演给外人看的表相……” “那么皇帝也不会亏,因为哀家意在为女报仇,又怎么可能放过与梁王有勾结的人?” 太皇太后安然说道,“为了增加哀家对梁王的憎恨,皇帝也真是费心了!生生忍下被这个弟弟耍弄了两年多的愤恨不说,还只降了他一级爵位!看来哀家以前觉得他废物,却也是低估他了。他倒也不是不能忍的人——虽然比起吾儿显嘉,差太远了!” 又若有所思,“估计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哀家专心去恨梁王,而不是针对他!” 虽然端化帝敢在清熙殿上对祖母无礼,但他到底不能真的拿太皇太后怎么办——倒是他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好,几近众叛亲离,各种打击纷纷而至,心腹大患依旧活蹦乱跳,这眼节骨上,太皇太后如果继续明着站出来反对他,他的乐子可就大了! 玉果凝神思索了好一会,才把太皇太后与端化帝这一番祖孙交锋的内涵理清,不禁变了脸色:“那么娘娘跟陛下说,绝不放过梁王殿下……?” “当然是看出他心思,故意成全他的了!”太皇太后朝她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难得他肯用用脑子,哀家作为祖母怎么能不赏他点面子?” “那……娘娘的打算是?”玉果听着她这平淡的语气,心头却觉得七上八下的,忐忑了会,才试探着问,“接下来也是照陛下希望的去做吗?还是?” 太皇太后冷笑出声:“哀家风风雨雨一辈子!受过多少贱人的气,流过多少眼泪,心疼过多少次自己的亲生骨肉,送走多少黑发人,方能住进这清熙殿——临了临了,区区一个贵妃之子,搁外头也就是个庶长孙,什么下.贱东西,也敢给哀家脸色看?!真当哀家这把年纪都活到了狗身上么?!!” 又切齿道,“代国一直对皇帝不喜,皇帝亦恨她这个姑姑,也还罢了!阿虚可是皇帝看着长大的,也不想想要不是阿虚是他的嫡系,端木老夫人肯回帝都?!若非忌惮端木老夫人,沈刘两家且不论,单凭一个顾韶,压得住青州苏?!” “皇帝给予阿虚的不过是小恩小惠,何况这些小恩小惠,往常可没少替他在哀家、在显嘉、在晋国这些人面前留下好印象——阿虚站在他那边,可是确确实实助他稳固帝位的!” “不过为了崔家一个歹毒该死的小贱人,居然就要阿虚杀妻!!!” “当年哀家才知道阿虚媳妇谋害了崔家贱妇后,都只是和颜悦色,点到为止!!” “他居然敢这样欺凌哀家带大的孩子,真以为他做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代国大长公主去后,太皇太后最重视的当然是仅存的女儿晋国大长公主——但晋国大长公主不干涉朝政,与端化帝的关系也不坏,所以不需要太皇太后太操心。 而且晋国大长公主都快要做曾外祖母了,自不适合再腻着太皇太后撒娇发嗲,满足太皇太后享受天伦之乐的需求。 是以太皇太后现在最上心的,就是简虚白了。 昨天简虚白进宣明宫后未久就告退而出,离开的时候脸色煞白,出宫前又在宫道上踌躇良久,三望铭仁宫而裹足不前——这件事情,当天傍晚,太皇太后就知道了! 甚至包括端化帝逼迫自己这外孙杀妻之事,太皇太后也知道了。 如此太皇太后怎能不怒? 太皇太后其实也晓得,自己之所以消息如此灵通,估计卫皇后、苏太后都没少“帮忙”——不过她为什么要在意呢? 知道自己外孙受了委屈更重要不是吗?! 第四百八十七章 袁雪沛出狱 这天傍晚,随着一道道圣旨发往诏狱,自宋卢氏面圣起,一系列的事情,总算有了个结果:除了端化帝跟太皇太后说的那些之外,还有道圣旨是专门发往燕国公府,给简虚白夫妇的。 虽然简虚白这时候已经从顾韶那儿得知,端化帝已同意赦免宋宜笑,但接旨时难免还有些惴惴。 好在圣旨中虽然把他大骂了一顿,责备他教妻不严,不过处罚结果确实不算严重——意思是相比端化帝之前要他杀妻的口谕来说很轻松:贬简虚白为燕侯,削去宋宜笑燕国夫人之封,降为民妇! 接完旨,打发了传旨的中官,简虚白舒口气之余,脸色却不太好看起来:“民妇……” 这个处罚虽然没有赐死那么严重,打脸却打得非常之狠了。 毕竟宋宜笑平常来往的女眷,不是命妇,也是准命妇——就算如袁雪萼之流,不会因为她失去诰命身份瞧不起她,但,跟燕国公府,噢,现在是燕侯府了,跟燕侯府来往的人家,可不只有袁雪萼一个啊! 尤其这还是以圣旨形式发的,端化帝如此明白的表现了对宋宜笑的厌恶,接下来还有多少人愿意跟宋宜笑来往?场面上见到了,又怎么能不对宋宜笑有所怠慢? 好吧,民妇身份的宋宜笑,很多场合,比如说宫宴,压根没资格参与——所以场面上碰见了被怠慢这种事情,倒是比较少了。 可这叫宋宜笑以后怎么出门应酬?! 宋宜笑索性不出门,只跟亲近的几个闺阁交来往也还罢了,可简清越、陆茁儿还有宋轩这三个孩子怎么办? 他们现在是年纪还小,但再长个几年,按照贵胄默认的规矩,就得让大人领着出门走动了! 这道圣旨看似饶了宋宜笑一命,其实却是置她于众人唾弃的处境,根本就是存心折辱! 甚至隐隐还有把简清越都牵累进去的意思——燕国夫人教导出来的朝平县主当然高贵非凡,但宋氏民妇教出来的县主……这是什么规矩?! “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能饶过我就不错了。”宋宜笑倒是不太在意,反过来安慰丈夫,“何况这回的事情闹得这沸沸扬扬的,我待家里一段时间,却正好避风头呢!回头陛下气消了,哪能不给你面子?” 她越是这么说,简虚白心中越觉得难受,有道是夫妻一体,也许端化帝的本意就是要惩罚宋宜笑,但皇帝这么做,简虚白脸上又何尝好看? 即使他跟端化帝感情深厚,此刻也不禁对皇帝生出一丝罅隙了:端化帝要真给他面子,都答应顾韶要放过宋宜笑了,为何还要下一道这样的圣旨?! “咱们这两日光顾为我担心,都没怎么认真管朝平他们。”宋宜笑看出他心思,嘴角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她是存心那么说,好离间丈夫与端化帝的感情的。 此刻再提女儿,自是为了趁胜追击,“现在这事儿总算尘埃落定,咱们还是赶紧把孩子们喊过来叮嘱几句罢!毕竟这段时间,府中人心惶惶的,可别有什么风声,传到了他们耳中,叫他们懵懵懂懂的,也跟着害怕起来!” 果然简虚白听了这话,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当亲爹的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可这回端化帝的做法,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惶恐不已,若叫女儿晓得了,岂能不害怕?他辛辛苦苦掺合显嘉朝的夺储,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合家平安,为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不需要战战兢兢过日子吗? 结果夺储他站对了队伍,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的指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孩子们还小,底下人若有多嘴的,须饶不得!”只是简虚白虽然心下愤懑,但跟端化帝到底相处多年,也不可能现在听妻子几句转着弯挑拨的话就起了弄死端化帝的心思,他捏了捏眉心,按捺住烦躁的心情,说道,“待会咱们都好好问问孩子们,可有人趁咱们这两日疏忽,对他们说些有的没的?” 宋宜笑心想今儿挑拨了这两句也差不多了,再继续的话,未免太着痕迹,反倒要起反作用了。 所以很自然的把话题拐到了几个孩子的教导上面:“不但伺候他们的人要敲打,他们现在虽然还没到寻常开蒙的时候,不过描红之类,也该隔三岔五的练一练了。免得三两年后正式进学堂,忽然被拘紧了不习惯。” 夫妇两个去简清越他们住的院子里看望了一回,将几个多嘴的下人发落了,又陪他们玩耍了一阵,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才离开。 这时候宋宜笑自回克绍堂处置府里庶务,而简虚白却要去书房写谢恩的折子——谢恩折子才写到一半,底下人报了消息来:“方才圣旨到诏狱,梁王只降为梁国公,罚俸三年,仍居梁王府;但博陵侯被夺了爵!” 简虚白手中笔一顿,一点不该有的墨渍糊在了才写好的字上,他盯着那字看了一瞬,把笔扔到旁边:“备马!” 他连衣服都不及更换,匆匆赶到博陵侯府时,袁雪沛回是回来了,却无暇休整,正急急忙忙的指挥下人收拾东西,预备搬家——这座府邸是开国时候,太祖皇帝陛下册封袁家祖上为世袭罔替博陵侯时所赐,现在袁雪沛不是博陵侯了,那么当然也就不能再拥有这座府邸。 蒋慕葶红着眼圈站在轮椅畔,虽然面有悲戚之色,但神情倒不见多少紧张:她当初是喜欢袁雪沛这个人才坚持嫁过来的,可不是冲着世袭爵位这一点才出的阁。 所以袁雪沛现在虽然被削了爵,但人还是好好的,蒋慕葶倒也没什么失望的。 不过博陵侯太夫人——端化帝只说夺了博陵侯之爵,没提到太夫人涂氏,所以她还是诰命夫人,却感到天都塌了! “你这个克父克母的小畜生!”涂老夫人披头散发,被两个丫鬟搀着,没到袁雪沛跟前,远远的就放声号啕,“袁家祖上随太祖皇帝陛下转战万里,多少次九死一生,才得了博陵侯之封!你这小畜生承爵才几年,居然就败掉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我儿子袭爵,好歹能保得爵位不失!你怎么还要活着出来?你还有脸回到这儿来?!袁家列祖列宗在上,合该显灵,发道雷霆劈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涂老夫人这会心痛得简直没法形容! 自从袁雪沛兄妹父母双亡之后,她为了给自己亲生儿子夺取爵位,做的手脚还少吗?结果呢?愣是没有成功不说,亲儿子一家被赶出府,自己也被架空,只能做一个混吃等死的老夫人! 本来她都心灰意冷,认了命了。 不想这会袁雪沛索性把爵位给弄丢了——涂老夫人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须知道当年袁雪沛的祖父,因为怕继室亏待原配嫡子,特特择了出身不高的涂老夫人为续弦,这位老夫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着落在“博陵侯”这个爵位上了好不好? 现在她活吞了袁雪沛的心都有了! “祖母说这样的话,还有良心吗?!”袁雪沛无动于衷的听着她的叱骂,只冷冷瞥了眼就不作理会——蒋慕葶却受不了,抢步上前,挡住丈夫,怒视着涂老夫人,说道,“我夫君才从诏狱回来,你身为祖母,不但不心疼他,反而只顾心疼爵位!你这样不慈不仁不义的长辈,袁家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灵,才应该给你个教训才是!” 涂老夫人一听这话,不得了了,直接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放声大哭:“你们看看!都过来看看,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孙子跟孙媳妇啊!做孙子的放着好日子不过,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生生败掉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孙媳妇不但不劝他学好,还要帮他说话,竟说要袁家列祖列宗弄死我这个老婆子……” 蒋慕葶被她气得直哆嗦,正要说话,简虚白却已一拂袖,寒声喝道:“闭嘴!” 涂老夫人素来有些怕他,闻言下意识的收了声,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个小辈喝住,实在难以下台,想到近日的传闻,忍不住嘀咕了句:“燕国公何必同我一个老太婆耍威风!且管教些您那位夫人是正经!” 她不说这个,简虚白也懒得跟她一个老人计较,打发了她也就算了,她一提这事,简虚白怒极反笑,冷冰冰的盯了她片刻,直到把她看得变了脸色了,才淡淡吩咐纪粟:“涂老夫人年纪大了,你送她回去吧!” 纪粟喊了两个小厮帮忙,当众堵了涂老夫人的嘴,将她直接拖了出去。 简虚白又命闲人都退出去,这才皱眉问袁雪沛:“梁国公都从轻发落了,你怎么会被夺爵?” “我也不知道。”袁雪沛这两天一直在诏狱里,如何知道顾韶跟端化帝提了崔见怜真心所爱之人乃陆冠伦的真相,导致他这个陆冠伦的表哥兼大舅子受迁怒——这事其实简虚白都不知道,毕竟顾韶当时只说会为宋宜笑进宫求情,可没说会怎么求情——此刻也是面露迷惘之色,“也许陛下对梁国公念及手足之情,故而从轻发落,但我到底不是陛下胞弟?” 简虚白摇头道:“正因为梁国公是陛下胞弟,陛下待他一直不薄,他居然对陛下包藏祸心,陛下才不可能从轻发落他!倒是你……” 其实正常情况下,梁王跟袁雪沛都卷进谋逆之事里,更可能得到手下留情的,应该是袁雪沛才是。 因为一来他是参加过显嘉朝夺储的老人,对他宽大为怀,可以取得其他老人的好感;二来他废了腿不能出仕,袁家人丁又单薄,往后只要盯着点,他也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了。 相比之下,梁国公这个宗室,才是不应该被放过的——梁国公作为显嘉帝的儿子,是承位资格的。不严厉的惩罚他,如何震慑得住其他皇子?! 是以简虚白与袁雪沛这会都有点弄不清楚端化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些回头再说吧!”他们正在沉吟,蒋慕葶却插话道,“夫君才从诏狱回来,得赶紧请大夫瞧瞧!就算没什么事,也得好好养养才是!惟今之计,这侯府既然不能住了,还是快点寻个住处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第四百八十八章 搬家 端化帝只削了袁雪沛的爵位,却没罚没袁家家产,所以眼下虽然仓促搬出博陵侯府,但要再找个住处却是不难——而且中途蒋家也来了人帮忙。 来的人是蒋慕葶的大哥蒋慕英,以及大嫂诸葛氏。 兄嫂两个都没说什么教训或抱怨的话语,一照面先关心了袁雪沛在狱中的情况,是否需要立刻请大夫之类,嘘寒问暖完了,又建议先搬去蒋府居住:“知道你们不缺落脚之处,不过那些屋子多半都是长久没住过人了,本来妹夫的腿就受过伤,在诏狱待了这些日子,只怕多多少少有些寒气入体,再去那种地方住,可不是雪上加霜吗?” 这建议说得蒋慕葶十分动心,但袁雪沛还是拒绝了——因为他知道蒋慕英夫妇这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如果只是蒋慕葶一人,他们倒是真心愿意把自家妹妹接回去的,但加上自己这个才从诏狱出来的妹夫,可就不一样了! 蒋家如果真的希望自己去蒋府住,自己在诏狱时,这一家子何以根本没帮忙求情?可见也是不看好自己的前途,甚至是怕自己拖累了他们了。 袁雪沛心里有数,怎么肯不识趣的应下去蒋府住的邀请呢? 当然他也不怨蒋慕英夫妇,毕竟蒋家在显嘉夺储那会是中立的,中立意味着他们没有得罪过端化帝,但也没有讨好过端化帝。这回袁雪沛下狱证据确凿不说,还牵涉进梁王谋逆的大事里去,蒋家不是简虚白之流,在端化帝面前体面有限,不敢开口,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这会只推说自己不想去蒋家打扰,再三推辞之后,蒋慕英夫妇果然不再提了,转口问起他们打算去哪里住? 袁雪沛跟蒋慕葶商议了一回,又问过简虚白以及蒋慕英夫妇的建议,最后决定选在博陵侯府只隔一条街的一处空宅,那是一套三进三出的宅院,不算很大,但夫妇两个住是没问题了。 本来涂老夫人一直是跟着他们住的,但现在博陵侯的爵位都没有了,想来那位老夫人也犯不着再缠着嫡孙,多半会去她自己亲生儿子媳妇那儿团聚。 于是蒋慕英夫妇以及简虚白各自派人回自己府里,喊了人来帮他们搬家——博陵侯府好歹是从开国时候传下来的门第,数十年积累,根本不是一天功夫可以搬完的。 索性蒋慕葶担忧丈夫的身体,只把夫妇两个住的院子搬得差不多了,就交给手下人去主持,自己则拉着大嫂诸葛氏,商议要去哪儿请个好的大夫来给袁雪沛瞧瞧。 而袁雪沛这会也同蒋慕英还有简虚白说起正事:“在狱中,因为阿虚使了银子,又托付了里头的人,再者陛下也没问过我,倒也没受什么苦,不过是在那儿住了几日罢了!除了才进去时,后来被褥都是新换的,吃食也还算干净。” 顿了顿,“说起来梁王……噢,梁国公当时被关在我对面,许是崔家、司空家都没顾上的缘故,他那儿倒没有特别照顾的意思,直到出狱时,我看了下,他睡的只是一床破棉絮,晚上冷得经常在囚室里走来走去取暖,连平常送饭,也只是一天一顿,且我看到过一回,都只是糙米饭上堆些青菜豆腐之类。”“这么说来,梁国公在狱中时,陛下也没发话叫人格外照顾了?”蒋慕英跟简虚白交换了个眼色,都是微微皱眉,“但陛下也没拦着诏狱中人,不许照顾你……怎么最后的结果反而反过来了?” 这问题他们讨论了一阵,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心下均觉得估计有什么消息漏打听了——蒋慕英提醒道:“这回的事情闹得很大,别说朝野上下了,连帝都内外都知道了,陛下不经朝议,直接下旨,恐怕还要有波折!” 简虚白沉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回陛下下旨前,顾相刚刚入宫觐见过,若这结果已经得到了顾相的首肯……” 端化帝压不住群臣,顾韶可是压得住的啊! 蒋慕英闻言,皱眉良久,最后无奈道:“按说顾相不至于同意这么个处置法吧?” 袁雪沛这天又是接旨又是出狱又是搬家,实在很疲乏了,见商议无果,也就委婉下了逐客令。 简虚白回府之后,无心再写什么谢恩折子,好在他平常遇事虽然多与袁雪沛、简离邈商议,府里也是养了几个帮忙处置文书的幕僚的,这会唤了个口风紧的过来,交代他代写一份,便唤了纪粟到跟前,道:“你去把我预备好的谢礼送去春弄园,顺便向顾相左右之人打听一下,何以陛下会轻轻放过梁国公,却重罚雪沛?” 纪粟去了一会,回来之后禀告道:“顾相跟前的人说,是因为陛下知道了庶人崔氏爱慕之人乃是昭德伯的缘故。陛下引以为奇耻大辱,所以迁怒博陵……迁怒袁公子。” 又说,“不过他们也说,陛下这会正在气头上,过些日子,公爷……侯爷您再去劝说,陛下想来就会收回成命了。” 其实袁雪沛现在的下场,相比他犯的事情也不算很凄惨的。 只是有个梁国公比着,未免显得他受了不公平的对待。 此刻简虚白捏着眉心,思索了一阵,说道:“这事儿包括皇后在内,一直都没人敢提,莫不是顾相告诉了陛下?” “奴婢想着,应该就是这样了。”纪粟小心翼翼道。 “……”简虚白深深吐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眸中的阴霾,愈加沉重了几分。 而这时候的春弄园里,老仆正不解道:“燕侯才接了旨,跟着就去看了庶人袁雪沛,足见他们之间情谊深重。老爷何以还要直接告诉燕侯,庶人袁雪沛之所以受到迁怒,乃是因为您要给燕侯之妻求情的缘故?” 因为顾韶那番话是连朱芹都遣退之后,单独禀告给端化帝的。 如果他不说,端化帝更不会宣扬,那么简虚白也未必想到这上头去。 现在事实揭露,简虚白哪能不觉得,端化帝这回竟是这样扫他脸面,连顾韶出马求情都不行,不得不扯了陆冠伦出来做垫背,又拖了个袁雪沛下水,方让宋宜笑逃出生天? 饶是如此,端化帝对宋宜笑,也不是就没有处罚了! 如此岂不是越发离间简虚白同端化帝了? 这可是与顾韶要辅佐端化帝的目的背道而驰了啊! 然而顾韶叹了口气:“陛下对于梁国公与袁雪沛的处置,明显有内情!即使我不同燕侯说,你以为他会不怀疑我吗?眼下局势已经很不好了,与其让他猜来猜去,把事情弄得更复杂,还不如直接同他讲清楚——好在陛下只是削了袁雪沛的爵位,没有直接对袁雪沛怎么样,过两日等陛下冷静下来,再劝说陛下设法弥补吧!” 他也是为难,端化帝一直以来都是个听劝的人,可许是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大了,崔见怜其实另有所爱这件事情,跟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端化帝当时的反应,连顾韶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有点心惊! 虽然顾韶尽力劝说皇帝不要火上浇油,无奈端化帝什么都不打算听他的,只说了句“朕知道了”,就明言让他告退。 顾韶看出皇帝当时已经是在爆发的边缘,不敢违背,只好就这么走人。 “说起来都是申屠氏留下来的祸患!”顾韶揉了揉眉心,唏嘘道,“若非先帝当年为其所害,御体欠安,先帝那么英明的人,如何会将储君一直置于羽翼之下,不使其经历风雨?” 倘若把端化帝放到显嘉帝当年成长的环境里去,享受一下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无孔不入的挑唆、污蔑、折辱、谋害……这位年轻的皇帝就会知道,他这几天的经历,压根就不值一提! 但事实是,端化帝现在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不住自己…… 这种情况下,饶是顾韶满腹算计,皇帝不配合,他又能怎么样? 他到底是受着世家教导长大的,再忠诚于皇室,也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家族。 所以让他想方设法劝说端化帝没有问题,但让他不顾后果的死谏……他是真的做不来。 何况纵观青史,有几个大臣的死谏获得了成功? 明君根本就不需要大臣闹到死谏的程度,便会听取建议,哪怕不听取,总也有能说服臣子的理由;昏君则是根本不在乎大臣的死谏,你死了他还省心些呢! 长长的吁了口气,顾韶想起来又一件事,道,“对了,苏太后主持采选之事,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苏家在里头可做什么手脚?” 虽然端化帝没让顾韶操心此事,但作为辅政大臣,又很不信任端化帝的能力,对于这种后宫之事,他也只能跟军国大事一起上心了。 老仆说道:“因为陛下私下里催得紧,又说采选也不只是就办这么一回,让太后娘娘先拣几个能上台面的入宫,把六宫之权料理起来,往后再渐渐的添人也就是了!所以太后娘娘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估计后天左右,那几位就能进宫了。” 至于说这几个人选的具体情况,老仆沉吟了会,才道,“苏太后挑的都是跟苏家,以及之前支持过肃王殿下毫无关系的人家,其中身份最高的,就是兵部何尚书的孙女何小姐。” “苏太后是明白人,不会在这里给陛下抓把柄的。”顾韶闻言抚了把长须,颔首道,“不过苏家底蕴深厚,看似与苏家半点不沾边的人家,也未必可信!告诉底下人,这些人,包括她们进宫之后接触的宫人,都继续盯着,以防对陛下不利!” 第四百八十九章 新人入宫,群臣进谏 十月十二这日,新人入宫,先到清熙殿拜见太皇太后。 苏太后为了免除她们多跑一趟徽仪宫的麻烦,这日特特提前到了太皇太后这儿说话。 “这事皇帝既然交给你去办,你办了也就是了,何必还要让她们来哀家这儿走一遭?”太皇太后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此刻就说苏太后,“你是先帝中宫,这类事情早就是熟手了,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吗?倒是哀家久不问这类事情,眼力也还未必比得上你呢!” “母后说的哪里话?”苏太后恭恭敬敬道,“俗话说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可是咱们皇家的顶梁柱,媳妇再怎么做熟了手,若没您帮忙掌眼,这心里啊说不得还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太皇太后听出她话里有话,只淡淡一笑:“哀家这把老骨头,不过是赖在这世上丢人现眼罢了!算什么顶梁柱?如今皇家的顶梁柱,该是皇帝才对!” “皇帝自然是英明神武。”苏太后含笑道,“母后就当赏媳妇一个面子,就帮忙瞧一瞧罢!” 太皇太后这才道:“你都这么说了,那哀家就看看吧。” 接下来太皇太后跟苏太后又说了些闲话——基本都是围绕长兴长公主的婚事的讨论——半晌后,外间宫人禀告进来,说新人们已经到齐,都在外面候着了。 太皇太后闻言,与苏太后一块略整衣裙,轻轻吐字:“宣!” 衣裙窸窣间,一行丽人鱼贯而入。 当先的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儿,乌云堆鬓,腮凝新雪,着一袭天水碧曲裾深衣,望去好似池中亭亭而立的一支半开芰荷。 其后四人,也是各有千秋,或妩媚,或清丽,或娇俏,或文雅。 五人都入得殿来,至丹墀下盈盈下拜:“妾身恭祝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待太皇太后叫了起,又拜苏太后,“愿太后娘娘福寿连绵!” 礼毕之后,太皇太后道:“都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五人道了声罪,这才微微仰了头,却都是轻垂长睫,目光只望着太皇太后的裙摆之下,并不敢当真与太皇太后对视。 “你用心了!”太皇太后看到这情况,对苏太后微微颔首,“这规矩教得不错。” “这些都是官家之女。”苏太后谦逊道,“原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媳妇不过略略提点罢了!” 太皇太后笑了一笑,扫了几眼底下,道:“都是好的,玉果!” 玉果会意,叫小宫女将预备好的赏赐取了出来,挨个端到五人面前。 五人忙又谢恩——太皇太后已经有些没兴致了,便道:“成了,你们去见皇后吧!” 待这五人被打发出去后,太皇太后见苏太后仍旧没有告退的意思,一撩眼皮,微微偏了头,问:“打头的那个你最看重?那是谁家的?” “是何尚书的孙女儿,闺名叫沁婉。”苏太后微笑道,“也不能说媳妇最看重吧,不过是想着其祖父乃皇帝心腹,所以让她排在诸女之前。给位份也是最高的:是正三品婕妤——终究是功臣之后!”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端化帝这回虽然让苏太后主持采选,但可从没把苏太后当自己人。 如今苏太后对这何沁婉最好,端化帝虽然不至于怀疑何沁婉是太后的人,恐怕也会本能的疏远这位新晋的何婕妤了。 而何婕妤是何文琼的嫡亲孙女,她长得也不差,进宫之后却不得宠,何文琼会怎么想? 即使端化帝不上当,对苏太后来说,也不亏,左右送了何家一个人情——反正端化帝的后宫里又没有苏太后的晚辈,谁得宠谁上位,苏太后才不在乎。 不过太皇太后这会跟端化帝已经是相看两厌,纵然看出苏太后的算计,却是乐见其成,更不要讲去提醒端化帝了。 抿了口茶水,太皇太后让心腹之外的人都退下去,说道,“依我看,何婕妤虽然不错,但那姜才人恐怕更中皇帝之意!” 姜才人姜殊昀,便是文雅端庄的那个,在方才的队伍里排在第四,是倒数第二位,她获封的才人也只是从四品,与何沁婉的正三品婕妤,足足差了三级。 这三级还不是寻常差距——婕妤可独居一宫,是正经的妃子了,才人却只能住偏殿,属于宫嫔阶层。 “母后觉得姜才人最能得皇帝眼缘吗?”苏太后闻言,轻笑道,“媳妇倒觉得那薛嫔更容易讨皇帝欢心呢!毕竟皇帝早先盛宠过的庶人崔氏,就是薛嫔那种娇俏艳丽带点小脾气的类型。” 又说,“可惜她们两个家世差了点,这位份也实在给不高了。当然,等她们拜见了皇后,又侍了寝,早晚也会晋升的,想来也不差这么几日。” 太皇太后懒洋洋的说道:“左右都是皇帝的人,谁入了皇帝的眼都是她的福分,咱们只管在她们来磕头时给赏赐就是了。” ——端化帝以前倒是很喜欢崔见怜那种长得美还有点小脾气的女子,但现在? 即使太皇太后还不知道顾韶同端化帝说了崔见怜另有所爱的事情,单凭崔子玉这回作的孽,端化帝对崔家的印象必然也是一路暴跌,垂青于与崔见怜相似的薛嫔的指望能有多少? 倒是那个姜才人,容貌虽然不是顶美,但通身一股书卷气息,端庄文雅,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高远。看着就让觉得,这是书香门第里,被圣人先哲教诲熏陶得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女子。 端化帝早年没吃过苦头时,还能纵容下崔见怜使小性.子,之后在代国等人手里频繁受挫之后,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想养得太娇惯呢,更不要讲再纵着别人家的女儿了! 只看卫皇后这两年讨他信任喜欢就晓得,皇后在端化帝面前,可一直都是识大体顾大局,从来没有说撒泼闹腾的。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受打击的皇帝,又怎么能不更中意姜才人这种瞧着就善解人意的类型? “也不知道这姜氏,是否是太后的安排?”太皇太后心里这样想着,也没有点破的意思,只道,“人已经看过了,没其他事,你就先回去吧,长兴即将下降……想来你也忙得很!” 苏太后识趣的起身告退。 只是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虽然对于端化帝接下来的内宠各有看法,不过端化帝这时候暂时还没功夫去管新晋的后宫们。 因为他在前朝有麻烦了——蒋慕英一语成谶:朝臣们对于他直接处置了梁国公跟袁雪沛感到很不满意,在上朝时,集体表示了反对! 其实他们连皇帝对宋卢氏还有崔家的处置也不满意! 但这点端化帝全部推到了太皇太后头上,表示朕的嫡亲祖母有多疼爱朕那个小姑姑,你们都知道,现在皇祖母要求这么办,朕作为孝顺的孙儿,是不想反驳的,你们有意见,去清熙殿跟朕的皇祖母去谈! 当然,朕的皇祖母年纪大了,如果你们进谏过程里,把她老人家气出什么事情来,后果自负! 卢家已经覆灭,宋家人丁凋敝,崔家在朝中影响力也很有限——所以大臣们犹豫了下,觉得没必要为崔家跟宋卢氏母子去得罪太皇太后,毕竟这种位尊年高的老人,委实不太好惹。所以他们把矛头对准了梁国公以及袁雪沛,要求端化帝收回之前的圣旨,把这两人拉出来公审,由三司及皇帝共议他们的罪行以及处罚结果! 其实这个要求是很正当的,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梁国公跟袁雪沛犯了罪,按照律法,就该走三司的流程:拿人、下狱、查证、审问、宣判…… 像端化帝现在,跟顾韶都没找,直接到清熙殿跟太皇太后掐了一场,就去拟了圣旨,噢不,其实这个圣旨应该称中旨,因为它根本没经过中书门下通过,是直接去诏狱的。 这么违背规矩的做法,臣子们当然不干了! 如果皇帝一次这么做顺了手,两次三次四次五次都这么办了,那么还要他们这些辛辛苦苦科举出来的大臣做什么?! 皇帝什么都自己做主了,剩下来就是遵旨的差使——这事儿宫奴们就能办,他们这些大臣往后岂不都要被架空了! 所以眼下朝堂上简直闹开了锅,纷纷要求端化帝收回成意,按规矩做事! 激烈点的,甚至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想让端化帝下罪己诏,检讨自己不把朝臣国法放眼里的昏庸之举! 连百官之首、端化帝最大的依仗顾韶,此刻都没出来弹压——毕竟他也想做士大夫,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而不是做个什么都听命于皇帝的奴才。 何况眼下这情况,如果他站在端化帝那边,这辈子积累的名声都要完了,必定会被史书记载成只顾谄媚君上的佞臣,而且还会得罪举国同僚。即使洪州顾氏颇有底蕴,也禁不起如此树敌的! 而端化帝,保得住他? 喧嚷激愤的朝堂上,端化帝却始终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到最后,所有人都说累了,他才用有些倦怠的语气说道:“诸卿言之亦有理,不过,梁国公究竟是朕之胞弟……” 底下有大臣出来道:“陛下念及兄弟之情,欲网开一面,也是人之常情!是陛下仁爱宽厚!但国法不可废,陛下乃天子,当做万民之表率,怎可行此违法乱纪之举?如此传将出去,却置圣誉于何地?!” “既然如此,那就由众卿共议此事吧!”端化帝似乎被说服了,站起身,“今日且到这里。” 诸臣都没想到他们这么简单就赢了——还以为端化帝那么乾纲独断的下了旨,这回不撞死几个臣子在殿上,皇帝都不会改变主意。 “陛下只是太念兄弟之情的缘故。”顾韶却晓得端化帝的心思,叹着气为皇帝圆场道,“只要咱们体恤陛下这一点,陛下自是从善如流!” 诸臣给顾韶面子,所以闻言纷纷附和,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却只有自己知道了。 而顾韶下朝后回府,亦是跌足长叹,“陛下想知道朝堂上有多少人支持他,用什么方法不好,偏偏要用这样的法子?!” 这种明显不合规矩的举动,即使昏君兼暴君在位,那也保不定有不怕死全家的出来反对呢!何况远远谈不上积威的端化帝? 这根本就是送上门去给群臣打脸啊! 顾韶叹息之余,心头不禁涌上一阵无力感,“我真的能尽到对先帝的托付,辅佐这么位主儿,延续大睿的盛世清平吗?!” 像他这种一个人撑得起全局的人,其实不怕皇帝废物,皇帝就是废物到成天缩在后宫不上朝,他也能把大睿打理得有声有色;最怕的就是皇帝明明不行,还要到处指手画脚的做主,这还怎么弄?! 正迷惘之际,老仆来报:“卫家遣了人在后门,说有要事与老爷商议,老爷见是不见?” 第四百九十章 苏家叔侄 顾韶闻言,目中顿时闪过一道精芒,冷哼道:“卫溪那老匹夫!陛下今儿个才在朝上被群臣逼得让了步,他跟着就来找我——这不是存心想让陛下怀疑我么?!” 断然拂袖,“不见!叫人把那人赶走!” 老仆依言命人去办,回来之后也有点感慨:“陛下也太乱来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先同您商议下,就这么自作主张!这下可好,满朝文武当殿逼着陛下让了步,虽然您帮他说了这叫从善如流,然而诸臣哪能不觉得这位陛下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陛下年轻,沉不住气也是有的。”顾韶揉着额角,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这些人想方设法的落井下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沉吟了会,说道,“现在已经是十月了,下个月就是太皇太后寿辰……虽然说太皇太后上回答应息事宁人,但与陛下祖孙之间的罅隙到底落下了,这么着可是不行!本来这种情况,最适合出面斡旋的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与燕侯。但这两位,前者卧榻,不好进宫;后者才因发妻遭陛下呵斥,想来也不敢提。倒不如,让肃王与襄王返回帝都,进行劝解!” “当初先帝专门留下遗命,将这二王打发去藩地。”老仆闻言诧异道,“怕的就是他们留在帝都生事,现在您要让他们回来,万一出了事?” 顾韶摇头道:“当初先帝之所以要打发他们走远点,主要是怕新君登基时,这两位幕后的支持者,自恃武力,扰乱纲常!再者,却是为了让新君心里痛快点:曾经与新君作对的兄弟,非但被过继出去,而且连帝都也待不得,只能远远被打发去荒僻之地苟且偷生!” “如此新君自觉先帝帮他报了仇,铲除这两个兄弟的心思,也能淡些!” “但现在情况不同当时,陛下接二连三出岔子,帝都这块都有点乱了。” “哪能再把这两人留在外面,由得他们隔岸观火之余,慢慢琢磨着如何落井下石?” 老仆想了想,说道:“但自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过世之后,襄王已经不足为惧!而肃王的话,苏太后与苏少歌、苏伯凤均在帝都,单凭肃王独自在外,也未必掀得起什么风浪来!这会陛下正狼狈着,若见二王还都,没准越发要做出不得人心的事情来了!到那时候,岂不是给苏太后之流机会么?” “他们想要有机会,也得肃王活着!”顾韶冷笑出声,缓声道,“一旦肃王身死,苏家难道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公然造反吗?!” “苏家在军中根基深厚,西北又有沈刘两家蛰伏,心思未明。” “何文琼任兵部尚书以来,虽然有些建树,这一时半刻的,到底不可能把苏家的影响全部抹除!” “好在这人很是听劝,这两年没管远处,专心把帝都禁军笼络到了陛下这边!” “只要肃襄二王来了这帝都,苏家敢再有异动,说不得只能让先帝失望了!” 顾韶吐了口气,寒声道,“毕竟先帝当初叮嘱我时,也只说尽力保全皇家的手足之情,可没说一定要保下肃襄二王——终究最紧要的还是陛下!” 老仆沉吟道:“只怕苏家不会同意。” 顿了顿,“恐怕太皇太后也不会同意?老奴这两日听底下人讲,说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这两日苏太后借口请示采选之事,去了清熙殿两三趟,每趟都跟太皇太后单独长谈。老爷您知道的,太皇太后现在对陛下……” “太皇太后那边,我明儿进一趟宫,与她谈一谈吧!”顾韶寻思了一回,叹道,“至于说二王,这事儿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的话,必要出大事了!” ——假如端化帝一直稳坐帝位,留着这两位王爷也还罢了。 顶多皇帝觉得不开心,大局还是稳定的。 但现在端化帝频繁折腾,很有越来越不得人心的意思。 那么顾韶就得把干掉这二王提上日程了——不然这帝位迟早要换人坐! 想到这里,顾韶不禁皱了皱眉,“陛下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显嘉帝临终前夕托付顾韶时,是君臣单独密谈,连端化帝也未被允许侍奉在侧的。 皆因显嘉帝在托付中也提到了肃襄二王,尤其是肃王:“此朕嫡子,元后所出,本欲宝爱一世,无奈天不假年。偏其又与太子结怨,往后还望顾相多多照拂,前途富贵且不论,能得平安善终,勿让元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便好!” 这样的话当然是不好让端化帝听到的,毕竟显嘉帝这么讲,摆明了不放心端化帝对自己的承诺,所以还要在顾韶这儿给肃王加一道保障。 但顾韶这两年的表现,端化帝也该隐约揣测到一些了——就算皇帝自己猜不到,总有人愿意提醒皇帝、或者通过种种“无意”,让皇帝自行醒悟的。 “肃襄二王真是不能留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顾韶神情彻底冰冷下来,如果端化帝连自己这个辅政大臣都不相信了,以皇帝自己的才干,又如何在帝位上久坐? 不过顾韶也不仅仅是怀疑肃襄二王,毕竟梁王也有坑端化帝的动机,以及卫家——卫溪那老家伙刚刚还派了人来,想增加端化帝对他的怀疑。 这种举世皆敌的感觉,即使顾韶也觉得压力重重,不禁凝神思索起来。 差不多的时候,冀侯府——冀国公苏念一“病逝”之后,其嫡长子苏少歆袭爵为冀侯,本来苏少歆是要来帝都奔丧,顺带到礼部把继承爵位的手续办掉的,如果他真的来了,说不得还要进宫去给端化帝请个安谢个恩什么的。 但苏家担心被端化帝一锅端,所以冀国公才死,那边苏少歆闻讯之后,就悲痛欲绝到当众昏厥,之后一直病得要死要活的,到现在都传说起不了身。 虽然亲爹死了是大事,做儿子,还是承爵的嫡长子,怎么也不该连丧礼都不参加。 然而有道是法理不外人情,苏少歆一副“今天上了路,明天就要下黄泉”的样子,朝廷也不好刻薄得催他非要上帝都不可——究竟冀国公不是没有后人主持丧礼,他的嫡次子跟嫡长孙都在帝都呢! 因为苏少歆袭了爵,冀国公府减去逾越的制度后,依然属于苏家人。 此刻的后院,苏少歌亲自沏了茶,便在与侄子苏伯凤说着话:“姑姑今日特特去太皇太后跟前试探下来的结果不错,太皇太后确实因为这两回的事情,对陛下存了恼意,虽然没有明确的暗示,但已经透露出乐见其成之意!” “看来燕侯在太皇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不低!”苏伯凤呷了口茶水,沉吟道,“要不要推上一把,让太皇太后索性站到咱们这边来?” 苏少歌摇头道:“太皇太后经历过惠宗皇帝陛下时候的宫闱之争,可不是陛下那么好糊弄的人!点到为止即可,太过于急切,没准反而要弄巧成拙了。何况太皇太后虽然没表示会帮咱们,但只要她不帮陛下,对咱们来说,就是好事了!” “要从燕侯下手,何必咱们直接做什么?”苏伯凤放下茶碗,解释道,“二叔忘记燕国夫人,噢,现在该说简宋氏了吗?简宋氏这会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逃得一命,但也连诰命都被削掉,即使她不敢怨恨陛下,难道就不怕陛下往后继续算旧账吗?她素得燕侯宠爱,若能得其之助……” “这就是我说咱们不必再做什么的缘故。”苏少歌莞尔道,“横竖已经有人帮忙劝说燕侯了,咱们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苏伯凤恍然道:“这下陛下可是有乐子了!” “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苏少歌提醒道,“他到底是先帝钦立的储君,先帝英明一世,驾崩之前,怎么能不给他多安排几张底牌?好在他那个胞弟也是个不安份的,且被顾韶揭发出来——咱们且让梁国公在前面趟路,只管坐享其成就好!” 苏伯凤担心道:“只怕梁国公未必肯这么做吧?他之前没曝露出来野心,自然急着算计陛下父子,好篡取帝位;但现在他人都在诏狱里走了一遭,要不是陛下现在有意从轻发落,这回最少也是个废为庶民圈禁终生的下场,这会怎么还敢轻举妄动?” 梁国公又不是傻子,他真面目没被揭穿之前,一旦端化帝跟太子都悲剧了,他自可以端化帝胞弟的身份承位,说不定到时候还刚好把端化帝父子之死按到肃襄二王头上,干掉这两兄弟,稳固皇位! 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从端化帝上台就没少做小动作,忙里忙外的忙篡位——一旦端化帝父子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不管是不是他干的,他不被拖下水就不错了! 哪还有继位的指望? 即使退一万步来讲,他勉强继了位,肃襄二王也正好打着给端化帝父子报仇的旗号,起兵匡扶正义呢! 所以这位梁国公不管是否从此打消了篡位的想法,接下来都肯定会蛰伏一段时间了。 苏家想让他在前面趟路……谈何容易? 然而苏少歌对侄子的忧虑只是一笑了之:“有些事情做了就没法回头了,梁国公想乖巧……问过皇后娘娘没有?” 他慢悠悠的说道,“皇后娘娘落到今日这样的处境,梁国公,可是功不可没!你以为皇后娘娘如今在未央宫里‘静养’,卫家也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就真的忘记这份仇怨了吗?!” 第四百九十一章 皇后与梁国公 卫皇后当然没有忘记! 实际上,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不够果断,没有在才怀疑梁国公乃天花之事主谋的时候,当机立断,下手除去这个祸害! 不然,宋卢氏与崔子玉勾结,逼死代国大长公主的事情,未必会发生! 庶人崔见怜之死的真相,也不至于被重新提起! “这回是本宫自找的!”坐在华丽却凄清的长乐殿上,卫皇后望着殿下几盆盛开的秋菊,叹息道,“也是陛下这两年真心真意的对待本宫,叫本宫多多少少有些松弛了下来,所以明明早就察觉到那陆鹤浩包藏祸心,却还是拖拖拉拉了一年多,以至于反被他抢先发难,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这会在她面前伺候的宫女却不是诗婉——诗婉是她陪嫁,卫皇后做的事情,基本没有不经过她手的。 所以端化帝要罚卫皇后,她自然跑不掉,是直接被处死了。 如今提上来取代诗婉位置的宫女叫馨纤,眉眼清秀中透着沉静,闻言温和道:“梁国公不过一介跳梁小丑,借着与陛下乃是同胞兄弟的关系,瞒天过海方折腾出了眼下这番动静,如今他真面目已经显露世人面前,又何足挂齿?娘娘若是愿意,发下话去,他岂能活到明日?” “本宫杀他是不难。”卫皇后冷笑,“但陛下如今已经疑上了本宫,一旦陆鹤浩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本宫会有好下场?” 她微微眯起眼,淡漠道,“别说什么让下手的人做干净点——陛下这会对本宫还有太子忌惮得跟什么似的,否则也不会急急忙忙的充实后宫了!本宫之所以被软禁以及夺去宫权,就是因为陆鹤浩的揭发!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估计陛下查都不会查,直接就会把这事情按在本宫头上!好借机打压卫家,免得他担心卫家会扶持太子提前登基!” 馨纤跟诗婉一样,都是瑞羽堂精心栽培出来,专门给卫皇后做膀臂的,所以对于皇室的敬畏,远不如对皇后的忠诚。 她性格也比诗婉激烈,此刻就忍不住道:“陛下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距离明君是越来越远了!依奴婢看,恐怕顾相对陛下都深为失望呢!顾相又是太子殿下之师,娘娘何以还要拘束在这未央宫中?” “你倒是一心为本宫考虑,可这脑子,怎么就不能多动动?”卫皇后颇为头疼的白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倒不是对馨纤这番话不喜,而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把诗婉带出来,转眼就叫端化帝赐死了——虽然说她打小金尊玉贵,习惯了主仆有别的观念,但到底是陪伴多年的心腹,对于诗婉的死,不至于像宋宜笑那样恨到了非报此仇不可,但也是记下来了。 此刻对于馨纤,不免有几分爱屋及乌的宽容,说着训斥的话,语气却没什么恼意,道,“你忘记徽仪宫的那位还在了?这回的采选,还是她主持的呢!那位的娘家可不比我们凤州卫差什么,而且因着先帝对她的敬重,苏家在显嘉一朝简直是横着走的!我卫家反倒是怕惹了先帝猜忌,一直做低伏小,但凡碰见苏家的地方,莫不是让了又让!” 卫皇后徐徐吐了口气,无奈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昔年的海内六阀中,眼下实力最强的,肯定是苏家!尤其徽仪宫那位在这座未央宫里可是足足住了二十多年的!本宫纵然自认论手段未必输给她,可是在这座皇城中的经营,到底是不如她的,又怎么能小觑了她去?” “陛下确实好对付,顾相也有争取过来的指望,然而肃王不死,谁知道是不是苏家早就把一切看在眼里,单等咱们帮他们对付了陛下,跳出来坐享其成?!” 皇后可是一直以铭仁宫为目标的,如果可以提早做太后,她才不会拒绝呢! 之所以落到眼下这处境都没敢妄动,可不就是怕被摘了果子吗?! “之前听老爷那边好像说过,最近家里同沈刘两家颇有来往。”馨纤提醒道,“即使眼下海内六阀中属苏家最强盛,但咱们家也不弱啊!再加上沈刘两家帮忙,那苏家想做黄雀哪有那么容易?” 卫皇后摇头道:“沈刘两家虽然底蕴不薄,可到底守墓三代,在高层之中的势力,已经可以说是荡然无存——即使还有隐秘的棋子,都几十年过去了,还能不能如指臂使都不好说!” 最重要的是,“锦绣堂的那位老夫人,可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的!之前陛下信任本宫时,本宫设法套过几回口风,先帝临终之前,亲自同陛下交代,那位老夫人,务必要盯好!那位才回帝都时,可是跟苏家走近了好一段时间的!” 馨纤笑道:“可是先帝再叮嘱,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不听劝,又有什么用呢?这回陛下逼着燕侯杀妻,这不是现成把端木老夫人朝咱们这儿推的机会吗?” “连你都看出来这是通过燕侯夫妇争取端木老夫人的好机会,你觉得苏家会什么都不做吗?”卫皇后扫了她一眼,“尤其徽仪宫那位,同端木老夫人原本就有旧!” 又皱眉,“而且,太皇太后显然已经不喜陛下了,但这位老祖宗在太子与肃王之间,可未必会选太子!到底太子比肃王同她还要隔一辈不说,太后侍奉在太皇太后跟前的日子,却也比本宫长多了!至于襄王跟蜀王,现在瞧着虽然指望不大,然而世事难料,就连最小的庆王,那也是不可不防的!” 馨纤忙道:“娘娘,苏太后固然与端木老夫人是故旧,可您跟燕侯之妻的关系,可也一直不坏啊!您想端木老夫人那么重视燕侯的态度,燕侯又最宠爱他的妻子,咱们只要从这儿入手,也未必抢不过苏家呢?” “而且假使肃王登基,他跟燕侯夫妇的关系,无非就是苏太后与端木老夫人的交情,以及肃王妃乃燕侯之妹,这两层关系罢了!” “端木老夫人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身体也不好,还能撑几天?俗话说的好,人走茶凉!她要是没了,肃王也好,苏太后也罢,又能把这份情份记到燕侯夫妇头上多久?” “至于说肃王妃,没出阁前,倒是听说她与燕侯夫人关系很好的。” “可是连娘娘您这样兰心蕙质的正宫嫡后,都有被陛下冷落的一天,那肃王妃论心计论手段哪儿比得上娘娘您半点?” “即使肃王当年喜欢她,可娘娘您也晓得,这天家的男子,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了!肃王妃能得宠一时,却未必能得宠一世!” “给准皇后雪中送炭,如何能比得上给准太后帮忙呢?” “何况肃王一旦上台,苏家必居首功!燕侯夫妇所能得到的好处,是怎么都越不过苏家的不是吗?” “但娘娘您却是公平的人!” 馨纤一口气说到这儿,略有些激动略有些忐忑的问,“娘娘您说,奴婢说的这些……对吗?”“倒是难为你了,竟想了这许多!”卫皇后闻言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你忘记了最紧要的一点:时间!” 见馨纤微愣,皇后叹道,“宋弟妹的为人,本宫还是自认有些了解的!眼下不必本宫或者其他任何人前去挑唆,她肯定也在着手撺掇着阿虚同陛下离心了!但,阿虚跟陛下之间的情谊,不说坚不可摧,至少也算深厚!岂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的?” “而新人现在却已经进了宫!” “不日承宠之后,万一生下男嗣……” “到那时候,可不又要增加变数?!” ——交好一位准皇后,确实没有交好一位准太后可靠。 同样的道理,扶持有强大外家的太子登基,哪有扶持没有强大外家的皇子承位来得利润丰厚? 尽管卫皇后与宋宜笑关系不错,但她可不会认为,宋宜笑就一定会死心塌地的站在她那边! “所以咱们眼下最紧要的是两件事:第一件,看好了宫里的新人;第二件,在陛下无话可说的情况下,解决陆鹤浩那个该死的东西!”卫皇后说到后面一句时,眼中寒意闪烁,“当然,东宫的安危,也不可疏忽!” 她还活着的儿子可就太子一个了! 如今又摆明了失宠又失势,一旦太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她才是翻身无望呢! 只是卫皇后这里琢磨着弄死小叔子,虽然被降了爵位、却因为群臣要求,还得再接受一回审判的梁国公,却也在跟心腹说着想弄死皇后的打算:“卫银绚这贱妇不除,终究不美!” 他的心腹感到很为难:“可是皇后娘娘如今被软禁在未央宫里,足不出户,咱们的人实在进不去啊!” “那就从太子入手。”梁国公冷冷道,“这个皇嫂委实太碍眼了——真不知道先帝当初是怎么想的,就凭我那个废物长兄,怎么可能镇得住这样的妻子?!先帝就不怕皇后有朝一日反客为主,架空他的心肝宝贝长子吗?!” 虽然端化帝刚刚当众表示要对他这个弟弟手下留情,但梁国公并不领情,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端化帝的憎恨与轻蔑。 顿了顿,又道,“皇后就太子一个儿子,即使人被困在未央宫,肯定也会安排人手看好了东宫。眼下我正在风口浪尖上,若被抓到现行,下场必定不妙……这样吧,干掉太子的事情,想办法推给苏家或者襄王的人去做!” “只是……要如何让苏家或者襄王的人去谋害太子?”心腹有点傻眼。 “苏太后也只有肃王一个儿子。”梁国公目光闪动,片刻后,缓声说道,“假如陛下现在下定决心要杀肃王的话,她会眼睁睁看着肃王去死吗?!” “她不想肃王死,那么只能设法让肃王登基!” “那么端化与太子,就是她必须干掉的了!” 心腹听到这儿,怔道:“可是……可是这样苏家恐怕也会对殿下您不利吧?!” 毕竟肃王现在名份上可不属于显嘉帝之子,而是属于肃惠王的嗣子啊! 他想承位,除非显嘉帝名下的儿子、孙子全部死光! 如此梁国公自己岂非也在苏家要铲除之列? 心腹虽然对梁国公忠心耿耿,却也不认为,梁国公目前手里的势力,能对抗得了苏家! 第四百九十二章 再次有喜 梁国公当然也知道苏家不好惹,但他这番算计也不是全没机会:“大家都知道青州苏氏底蕴深厚,势力庞大,端化再傻,在这个问题上也不至于犯糊涂!如今有意与他争夺帝位的人里,你觉得他最急于干掉谁?” 那当然是肃王了! 还有苏家! 但心腹提醒道:“陛下从登基起就不放心肃襄二王,然而蹉跎至今,二王依然在藩地逍遥自在!” 谁都知道端化帝希望两个过继出去的弟弟死掉,可今年都是端化二年末快端化三年了,这位皇帝依旧没有心想事成呢! “那是以前!”梁国公嗤笑了一声,说道,“那时候端化还傻呼呼的以为自己地位稳固,所以虽然对肃襄二王存着防备之心,却也爱惜羽毛得很,故才叫他们拖到了现在!这会端化连绕过朝议处置我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怕背个谋害手足的罪名不成?眼下他要再磨磨蹭蹭的,先帝简直白教了他这么多年——你以为我这次能得轻饶是什么缘故?无非是端化觉得我势力浅薄,若非苏家、卫家这些牵掣在,他想处置我不过是一句话,故才留着我制衡罢了!” 他目光闪动,“我势力确实远不如苏家卫家,更不要讲端化!但这既是我的劣势,也是我的优势:眼下除了卫银绚那贱妇会因为私怨盯着我外,其他人,多半不会把我当做首要对手的。毕竟,他们有更强大的敌人需要应付!” “把水搅混,才是我的机会!” “至于说这么做之后,我自己在其中亦要受到威胁——帝王之路,要么登基之前披荆斩棘,如先帝;要么登基之后勾心斗角,如端化。什么时候,有过一帆风顺?!” “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又何必打那至尊之位的主意,早点老老实实的做个乖巧闲王不就成了?!” 不过梁国公这儿一心一意想坑卫皇后,但实际上,眼下出于私怨希望他去死的,可不只是卫皇后。 燕侯府,宋宜笑看着自称奉卫皇后之命、乔装前来的宫人,脸色铁青:“娘娘怀疑梁国公乃翠华山天花之事的幕后真凶?未知可有凭证?倒不是我怀疑皇后娘娘,只是兹事体大,当时又是陛下钦命彻查,梁国公、顾相、卫尚书都曾参与!这种情况下,如何还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她这会看似惊愕万分又怒气满胸,实际上心里却很平静,暗自嘀咕着,“皇后这是想我帮忙对付梁国公吗?也是,这回我跟皇后双双灰头土脸,归根到底就是被梁国公把庶人崔见怜的事情揭发了出来。皇后这会肯定恨死梁国公了!” 当然宋宜笑心里对梁国公的怨恨也不会少,如果有机会坑死这位天子胞弟,她是绝对不会迟疑的! 但现在卫皇后主动派人来说天花之事,不管是真是假,她可得好好想想,要不要相信——毕竟她这会才被端化帝削了诰命,正需要乖巧段时间,免得再次被端化帝找到机会发作,可不想叫皇后当枪使! “奶奶您不晓得,这事儿我们娘娘打从去年避暑结束后没多久,就开始怀疑了!”因为宋宜笑没了诰命,不好再称“夫人”,宫人遂用了她未得诰封前的称呼,娓娓解释道,“最初是裘大人那边来的消息……” 宫人除了把顾韶想弄死简平愉的内情隐瞒之外,其他的经过倒是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道,“这回娘娘打发奴婢来跟奶奶说这件事情,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着奶奶这回也是受了娘娘的牵累,心里过意不去。只是奶奶也晓得,咱们娘娘这会子被困在未央宫里不好做什么,也没法补偿您。只能把这事儿告诉您一声,免得梁国公那边再有什么动静,您被打个措手不及!” 宋宜笑虽然对卫皇后此刻派人前来存着戒备之心,听了这番话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要说庶人崔见怜之事,归根到底是我起的头,哪能说是娘娘连累了我呢?” 她沉吟道,“当初夫君与朝平险死还生,我们府里好些得力的下人都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按说现在有娘娘的提点,我怎么也该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的!只可惜,我近来偏偏不是很方便了!” 那宫人善解人意道:“娘娘只是怕您不知不觉着了暗手,绝没有催促您做什么的意思。” “倒不是别的,说起来这也是件喜事。”宋宜笑闻言,微微一笑,轻抚小腹,温和道,“昨儿个身子有些不适,请大夫瞧过,道是……道是我已有月余妊娠在身!你也晓得,我至今没能为夫君生下男嗣,这一个虽然尚且不知道男女,到底不敢掉以轻心!” 宫人怔了怔,随即露出真心的喜悦,连声道:“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大喜事!” 说着郑重其事的给她跪下来行了个大礼,笑着说道,“奴婢恭喜奶奶!愿奶奶早得贵子!” 这宫人是发自肺腑的这么祝愿——本来这位宋奶奶在燕侯心目中的地位就不低,这会若再怀个男胎,连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等燕侯的长辈,也要认真考虑她的想法了! 这对于跟宋宜笑关系不错的卫皇后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 “本宫才不信这宋弟妹,眼下只顾着安胎没功夫做其他事儿!”喜讯传到未央宫,卫皇后得知自是大喜过望,心情愉悦之余,与馨纤笑言,“正因为她再次有孕,这会儿母以子贵,做点出格的事情,端木老夫人等人,少不得要担待些!” 馨纤笑道:“可见上天也是站在娘娘这边的,娘娘不是才担心,即使拉拢到了宋奶奶,但燕侯与陛下情义深厚,不是朝夕之间可以离间成功的?但现在宋奶奶偏偏有了身孕,这眼节骨上,若陛下再对宋奶奶有些偏见,您说燕侯会怎么想?” 至于说端化帝已经下中旨处置过宋宜笑了,堂堂帝王,怎么有脸继续盯着宋宜笑追究——馨纤隐含之意,不言而喻。 但卫皇后思索片刻后,摇头道:“正因为宋弟妹这一胎怀得正是时候,必然会因此得到端木老夫人等燕侯之长辈的看重,咱们才不能起这样的心思!你当端木老夫人跟燕侯是傻的么?哪能不护好了她?万一有蛛丝马迹被抓住,那才是叫恨咱们的人喜闻乐见呢!” 皇后不介意卖队友,但首先卖队友的利益,得远远胜过这么做的风险。 而现在的事实是,卖掉宋宜笑的风险,足以高到让她身败名裂无法翻身,而收获却带着不确定性——皇后自然不会同意馨纤的建议。 敲了敲几案,“去把当年本宫怀太子时,太皇太后赏的那套百子千孙玉碗取出来,给宋弟妹送过去!” 而这时候的宣明宫里,端化帝也在阴沉着脸色吩咐朱芹:“去内库看看有什么应景的好东西,拣一些送去燕侯府,说是朕闻说阿虚即将再次为人父,贺他们夫妇的!” 已经跪了好半晌的朱芹,起身时略有些摇晃,但还是竭力撑住了,躬腰道:“陛下圣明!” 只是却没有立刻告退去办,而是欲言又止的看向御案。 “……你私下告诉阿虚,若简宋氏这回生下男嗣,朕就复阿虚国公之爵,且赐还简宋氏国夫人之封!”端化帝知道他的意思,沉默了会,才吐字如冰的说道,“这主意既然是你出的,该怎么讲,你心里清楚!” 朱芹再次跪倒:“陛下宽仁,燕侯夫妇必将铭感五内!” 虽然说端化帝此刻的脸色,明明白白的昭显着他对于借宋宜笑有孕的机会,缓和与简虚白的关系,很不情愿,但至少他这么做了不是吗? 朱芹实在是长松口气! 这位天子连出了几回昏招,这会可算有转回正轨的迹象了! 只是朱芹这里松口气,正在清熙殿上劝说太皇太后的顾韶却在头疼——因为他才进殿,尚未行礼,太皇太后就厉声呵斥道:“你还敢来见哀家!哀家问你,你是怎么辅佐的皇帝!竟叫他把皇子谋逆这样的大事,都不经朝议,擅自做主!大睿历朝历代,都没有出过这样肆意妄为的天子!偏你这个名满天下的宰辅,竟也不知道劝着点皇帝,叫他做出这样藐视百官的事情来!简直就是荒唐透顶!” 一听这话,顾韶就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了:太皇太后这话看似呵斥他,其实却是冲着端化帝去的。用意无非就是败坏圣誉,进一步打击端化帝那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威严。 偏偏这件事情,顾韶也没有太多立场为端化帝辩解,毕竟他对这位皇帝的忠心,还没有大到愿意为了皇帝对抗所有同僚的地步。 不过太皇太后想拿这事儿将住他,却也还不够。 顾韶半眯了眼,说道:“娘娘所虑极是,臣也以为,陛下此事做得欠思虑了。所幸陛下从善如流,这会已将事情交与朝廷重议,先前的些许私心,倒也是无伤大雅!”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皇帝年纪也不小了!太子都快要议亲了,还这么任性胡闹,如何对得起先帝的殷切期盼?!不是哀家说顾相,你往后还是上上心,多劝说皇帝一点,免得他隔三岔五的来这么一回,平白叫天下人笑话!” “臣今日前来拜见娘娘,正是为了此事!”顾韶闻言,微微笑道,“陛下之所以为了偏袒梁国公,到了意图绕过满朝文武的地步,说到底,是因为梁国公乃是迄今唯一能在朝中帮上陛下的亲兄弟!”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陛下难免舍不得重罚梁国公!” “依臣之见,莫如召回肃襄二王,入朝辅佐陛下——何况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卧榻至今,肃王作为女婿,也该前往尽孝一二;同理,代国大长公主与驸马逝世,襄王岂可不携王妃归来吊唁?” 无视太皇太后逐渐冷下来的脸色,他继续道,“两位王爷归来之后,除了抚慰两位大长公主之外,亦可承欢娘娘膝下,娘娘以为如何?” 第四百九十三章 继续挑拨 顾韶提议召回肃襄二王的事情,很快在帝都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这位宰相话说得好听,什么召还二王是为了替端化帝分忧,什么兄弟手足就该时常相见好解彼此思念,什么为了晋国大长公主这么长时间的凤体欠安考虑——但这会谁不知道,二王这一回来,即使不死于途中的“盗匪”,抵达帝都之后,也是重枷加身,生死皆在端化帝的一念之间了! 寿春伯夫人紧急把清江郡主请到了晋国大长公主府:“苏家遣了人来求见娘,富阳侯亦亲自前来,我跟佳约实在拦不住!” 苏家来人还好说,到底只是个下人,实在劝不走,索性把他扔花厅,他也不敢乱闯。 但富阳侯姬紫浮就难弄了,他到底是代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儿子,晋国大长公主的嫡亲外甥——寿春伯夫人与佳约同他讲,晋国大长公主现在身体不好,不适合见客后,他直接跪在了院门外! 任凭寿春伯夫人与佳约反复劝说,姬紫浮都不理不睬,一副非见到晋国大长公主不可的架势! 寿春伯夫人看到这情况,只能找大姑子求助了:“娘现在的情况,是不适合受刺激的。可姬表弟那样子,我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还求大姐拿个主意!” 清江郡主听她大致讲了经过,也觉得头疼:“召肃襄二王回帝都,出自顾相之议,但肯定也是陛下的意思!这事儿关系重大,娘即使是陛下的亲姑姑,也未必能够说上话的。他们不想肃襄二王回来,自己去同陛下说也就是了,做什么次次都要把娘推到前头去?”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晋国大长公主所居的院门外,果见姬紫浮麻衣素服,面无表情的跪在门前的青砖地上。 “紫浮,你在做什么?”清江郡主加快脚步走过去,边扯他边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说,要摆出这副样子来?你起来,同我去那边花厅说话!” “清江表姐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姬紫浮用力甩开她手,冷笑着说道,“襄王妃是我的同胞姐姐,跟您却只是表姐妹关系,您不心疼她也还罢了,可肃王妃跟您,可是一个娘养出来的了罢?您这会倒还有闲心来哄我,真不知道晋国姨母晓得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清江郡主本来就很不高兴他用这样的方式逼宫,闻言怒极反笑:“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跟你摊牌了:太医亲口说的,娘这会根本受不得刺激!即使舞樱在这儿,以她的为人,也肯定赞成不惊动娘的!试问这会里头躺着的不是你晋国姨母,而是你亲娘,你会不会同意别人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 姬紫浮冷冷的说道:“我倒是希望我娘这会躺在里头!可惜我福薄,连这样的奢望也不可获得!不过表姐如果想像表嫂上回赶走阿虚那样赶走我,那就是做梦了!有本事您这会使人把我架出去,要不然就不要来说那些冠冕堂皇之词了!说到底,你也好,寿春伯夫妇也罢,恐怕都巴不得肃王妃早点死吧?难得这么个机会怎么舍得错过!” “你不要句句不离舞樱!”清江郡主被他气得直哆嗦,“当我瞧不出你这点算计?不就是想激我们给你让路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要恨就恨我吧,反正随便你怎么讲怎么闹,都别想打扰了娘!” 他们表姐弟这儿越说越僵,燕侯府中,宋宜笑也在蹙眉深思:“这是谁把陛下又拧了回来?” 本来她都已经成功的让丈夫对端化帝生出不满了,又因为查出身孕,简虚白欢喜之余,再听妻子双眉轻蹙的说“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看这个孩子落地”、“往后若我不能继续陪着你,你好歹念在结发之情的份上,莫要叫朝平走我幼时的老路”。 简虚白虽然知道妻子是故意的,但端化帝对宋宜笑本来就没什么善意,宋宜笑怀孕之后敏感多思,这样担忧也不无道理——一天两天他听听就算了,听多了哪能不往心里去? 结果端化帝忽然又是赏东西又是许诺恢复夫妇两个从前的身份地位,简虚白可不就得了理由宽慰妻子:“我就说陛下跟我毕竟是打小的交情了,之前定然也是赶着他频繁受打击的时候,这才不肯轻饶!如今气头上过了,不就借着你有喜主动缓和关系了吗?如此又怎么会对你跟孩子不利呢?” 宋宜笑面上欣喜万分——心里却怄得没法说! 她才不信端化帝是气过之后就对燕侯府恢复了恩宠! 十成十是这位皇帝还没有彻底昏了头,身边有明白人给他点醒了——何况退一步来讲,即使皇帝是自己醒悟过来的,这世事难料,万一他哪天又火头上来了想起庶人崔见怜之事呢? 顾韶能劝得皇帝回心转意一次,两次三次,难道次次都能及时救场? 何况顾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回为了给宋宜笑开脱,把陆冠伦给招供了出去,连累了袁雪沛,宋宜笑还不怎么在意,然而陆冠伦跟袁雪萼夫妇,她却是不能不关心的! 怎么想,这皇帝若继续在位,宋宜笑都觉得不安全! “皇帝才因我身孕赏了东西下来,又做了许诺,这时候再说怀疑他会对我不利,这挑拨的目的也太明显了。即使夫君不会因此呵斥我,只怕心里也会不以为然!”她心里转着念头,“好在皇帝这会有意召回肃襄二王,我倒可以借舞樱的旗号,做一做手脚!” 于是这天晚上,夫妇两个一天忙完之后,回到内室安置,宋宜笑就忧心忡忡的问丈夫:“闻说陛下授意顾相提出召肃襄二王还都,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简虚白安慰道:“顾相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怕这两位王爷长年在外,被有心人蛊惑了去!” 又说,“何况如此你也能常与五妹妹见面,你不是一直很想念她吗?” “我想倒是想她想得不得了!”宋宜笑把头靠到他肩上,仿佛撒娇的语气里难掩焦急,“可再怎么想她,却更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呀!陛下跟肃王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你跟朝平出花那会,梁国公不过提了提,陛下也想把这事儿顺理成章的扣在肃襄二王头上呢!可见陛下久有铲除肃襄二王的心思了!如此现在召他们回来,岂是存着善意?” 她唏嘘道,“老实讲我跟肃王也没见过几回,这皇家的事情,我当然是没有资格置喙的。可是五妹妹……她虽然只是我小姑子,自我进门以来,到她出阁之后随夫远去,可一直跟我来往着的,在我心目中,跟我亲妹妹也没什么两样了!若她受到肃王的牵累,这……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你晓得五妹妹素来是天真没城府的人,这样的变故她怎么受得了?!” 简虚白闻言叹了口气:“咱们家才遭中旨叱责,即使现在因你有喜,陛下给了台阶下,却也实在不适合前去进言。好在这件事情因为皇外祖母坚决反对,而且梁国公之事的重议还在进行之中,尚未正式落实,犹有斡旋余地!到最后也许陛下又改主意了呢?你何必现在就担心上?” 宋宜笑心想我要的就是你这么说,也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我倒忘记,咱们这位陛下可是时常改主意的!但望他次次都能朝咱们希望的方向改主意才好!” 说到这里,不待简虚白回答,又掩嘴窃笑出声,“我这么说,倒仿佛想要左右圣意似的了!” 简虚白听出妻子话里有话:既然端化帝是个善变的人,谁能保证他每次的改变,都是恰好对燕侯府有利的? 这样的皇帝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根本就猜不到他下一刻是喜是怒,真正的伴君如伴虎。 “明儿个的朝会,估计对梁国公与雪沛的处置,会落实下来。”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其实不必宋宜笑挑拨,他近来何尝不觉得端化帝变化极大? 往日熟悉的皇帝表兄,这会竟透出了分明的疏离与陌生来了。 不过多年来的情谊、嫡亲表兄弟的血脉,到底不是说断就能断的,简虚白对于往后同端化帝相处有了戒心,却仍然无法做出背叛他的事情,也只能举出种种例子,哄着妻子了。 这会妻子没有明言,他也不好反驳,只得转移话题,“我这两日跟同僚们通过气,都觉得不能叫他轻易过关!” 宋宜笑听出他的回避,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如果简虚白真的对端化帝毫无芥蒂的话,虽然不至于说为此训斥妻子,好歹也会替端化帝辩解几句。 现在他只是转开话题,显然在简虚白的内心,也觉得妻子的暗示不无道理,不过是出于往日情份,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罢了。 在丈夫看不到的位置,她嘴角无声的勾了勾,柔声说道:“那早点睡罢!” 次日的朝堂上,气氛激烈。 原因很简单,尽管端化帝上次明确表态,要从轻处置梁国公,但大部分臣子,却都认为至少应该将梁国公废为庶人! 其实这也是端化帝自找的,他先是试图绕过群臣,直接处置梁国公,跟着又是轻易让了步,不免让大臣们觉得,这皇帝做事过于率性,缺乏明君该有的坚定。 所以为了让端化帝留个深刻的印象,大家心照不宣的决定重罚梁国公——否则端化帝岂不是要觉得,虽然自己做事不合规矩,但只要稍稍让步,最后大臣们还是会照自己的心意办的,越发不把规矩当回事? 而端化帝要从轻处置梁国公,却是为了留着他牵制皇后与卫家,这一点在他看来关系自己的帝位稳固,自然不肯让步。 君臣谈不拢,顾韶也不好表态,金殿上唇枪舌战,情况可想而知! 最后还是何文琼出来圆场,提议大家各退一步,将梁国公贬为梁伯,罚没所有取自江南堂的产业,从此软禁府中,无诏不得外出! 但端化帝对这结果还是不满意,本来梁国公的势力就不是皇后跟卫家的对手,再这么一处置,他哪里还能起到什么牵制作用?如此留着这个弟弟有什么意义?不如弄死了还能出口气呢! 所以到了最后,朝会还是不欢而散,到底没能敲定结果。 端化帝沉着脸回到寝殿,一番梳洗,换上常服后,按照平常的习惯,他是要去改奏折了,但今天心情实在过于恶劣,不免起了倦怠的心思——略作沉吟后,便问朱芹:“闻说新人已经进宫,朕还没有过问过,是个什么情况?” 第四百九十四章 新人(上) 朱芹禀告道:“太后娘娘按照陛下所言,从帝都五品以上官员内眷中,择其才貌双全者,经重重筛选,最终取定五人。最高为婕妤,最低为宝林,其居处、位份皆已具册。” 说着将苏太后早先送过来的册子呈上。 端化帝打开册子,扫了几眼,到底才五个人,很快就看完了。皇帝跟之前太皇太后一样,也是最先注意到婕妤何沁婉:“这何婕妤是何文琼的孙女?记得她小时候,朕好像还见过她?” 何文琼很早就被显嘉帝派给了端化帝做膀臂,所以他的家眷,端化帝也是略有所知。 近十年前,何沁婉还是个小姑娘时,随祖父外出,路遇微服出行的端化帝,何文琼上前请安时,何沁婉也跟着祖父给这位当时的储君磕过头——端化帝隐约记得,自己那会好像还摘了块玉佩给她做见面礼? “那时候父皇还在,现在却是物在人非了!”想到那时候自己的无忧无虑,以及天真,端化帝有片刻的恍惚,“万没想到,当时的小姑娘有朝一日,会成为朕的婕妤!” 他当然不会觉得两人这么有缘分,完了对何沁婉另眼看待——皇帝只觉得说不出来的闹心,毕竟他其实不是很好色的人,如果不是发现了皇后的真面目,儿子又太少,让他没有安全感的话,他是真心不想考虑什么充实后宫的。 所以这会回想起来多年前与何沁婉的照面,非但没有对这位新晋何婕妤起什么旖旎心思,反倒有一种难以下手的感觉。 毕竟记忆中的何沁婉只是个小姑娘,端化帝是带着长辈的俯视看他的——他可没有稚女的爱好。 但踌躇了好一会,端化帝还是决定先从何沁婉开始临幸。 何沁婉之所以处处排第一,完全是因为她祖父的缘故,这一点苏太后明白,端化帝也没傻到看不出来。 既然皇帝肯接纳朱芹的进谏,主动缓和与燕侯府的关系,又怎么会蠢到因为苏太后主持了这次采选,疏远何沁婉? 何况这回进宫的新人,除了延续子嗣外,端化帝还有件要紧差使需要她们办:代皇后行中宫之权! 凭着何文琼这个祖父,按说何沁婉也该是最佳人选! “派人去奇宝宫说一声!”端化帝放下册子,吩咐,“朕一个时辰后过去!” 奇宝宫就是苏太后安排何沁婉住的地方。 这回采选进宫的五人,除了何沁婉跟薛嫔、姜才人之外,还有两位则是钟美人、田宝林。 何沁婉地位最高,是以一入宫就住了正殿,为奇宝宫主位。这座宫殿原本是空置的,不过现在也不全是她一个人住,薛嫔与田宝林也跟着她住在奇宝宫的偏殿中。 倒是钟美人跟姜才人,另外住了流霞宫——当然她们位份不够,也只住了偏殿。 端化帝终于开始临幸新人,而且第一个择了何沁婉的消息传到流霞宫时,钟美人跟姜才人闻讯,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到底有些失望:“可惜咱们福薄,未能与何婕妤同居一宫,否则即使这回轮不着,好歹也可以在圣驾抵达奇宝宫时,参与迎驾。这流霞宫眼下连主位都没有,也不晓得陛下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咱们?” 经苏太后掌眼选进宫来的这几位,都是对自己容貌颇具信心的。 迎驾时虽然只惊鸿一瞥,没准就被端化帝记住了呢? 毕竟这可不仅仅是争宠的问题——她们都是官家出身,进宫前可都听父兄提点过的,卫皇后失宠,太子前途未卜,她们这回进宫,是有很大可能代皇后掌管六宫的! 六宫之权到手,他日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日后铭仁宫也未必不能入主! 这么好的机会,谁愿意错过? 虽然说头一个承宠,并不意味着就能笑到最后。 但终归是个好的开始。 “我在家时,听家里人说,这后宫里,除了皇后娘娘,以及早先没了的懋妃娘娘外,其实没什么像样的主子。”姜才人温言细语的安慰钟美人,“虽然那几位是陛下尚在东宫时所纳,却早已无宠。这回一块进宫的,也才咱们五人而已!又不是几十几百个,叫陛下挑花了眼!所以咱们虽然没能跟何婕妤分在一宫,但想来晚上几日,陛下总能想到咱们的!” 钟美人位份虽然比姜才人高了一级,但年纪却要小上半岁,心思也更浅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闻言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展容道:“也不知道陛下得几天才能想到咱们?” “那边除了何婕妤,也只有薛嫔跟田宝林了。”姜才人抿唇浅笑,虽然此刻室中只她们二人,她的仪态,也端庄得仿佛在苏太后跟前受检阅似的,柔声道,“咱们又能晚上多久呢?” 又提醒钟美人,“何婕妤与咱们同一批入宫,位份又最高,现在也还头一个侍寝,明儿咱们该去奇宝宫,给她道个贺才是!” 钟美人听了这话,眼睛忽然一亮,拍手道:“我怎么没想到?咱们早点去!这样陛下还没离开奇宝宫,可不就能撞见了吗?” “万万不可!”姜才人闻言忙示意她小声,“你不要命了?你想自从咱们五人入选以来,无论是主持这回采选的太后娘娘,还是眼下陛下的临幸,哪个不是紧着何婕妤?可见何婕妤得宠!若咱们这么做了,且不说陛下会不会瞧中咱们,却必定会大大的得罪何婕妤——虽然咱们入宫的时间是一样的,她却已经是一宫主位,今晚侍寝之后,没准中宫之权也要给她了!到时候要为难咱们一个美人一个才人,岂非举手之劳?!” 要争宠,也要动动脑子啊! 姜才人不知道钟美人说这话,到底是真的急于得到端化帝的青睐,还是故意的? 如果是后者也还罢了,如果是前者,她可真的好奇,这钟家是不是得罪过苏太后?所以太后特特拣了这么个不适合后宫的女孩儿入选? ……新晋宫嫔的私房话,端化帝自是不知。 他临幸了何沁婉之后,次日一早,传命为其再晋一位,为九嫔之一的修仪。 然后顺理成章的颁旨,以卫皇后卧病,需要专心修养为名,让贤淑的何修仪代管凤印,统领六宫事务。 这消息传出之后,宫外的何家一时间车水马龙,大有炙手可热之势。 何文琼虽然不如顾韶,却也不是傻子,却不敢得意忘形,非但交代家人闭门谢客,守好门户,且约束子弟下仆,不许做出什么仗势欺人的事情来,还辗转送了口信进宫,告诫新晋的何修仪要谨言慎行,不可因帝宠失了本份。 如此端化帝果然对何家祖孙的表现很满意,竟一连在何沁婉处歇了三日,才去了偏殿的田宝林处。 这数日中间,他跟群臣关于对梁国公的处置迟迟不能达成统一。 但关于要不要召肃襄二王回帝都的这个问题上,倒是有了喜人的结果——群臣在梁国公这个问题陷入僵局时,为了不让皇帝暴怒,有人主动把这事儿翻了出来,以缓和气氛。 经过小半日的讨论,在顾韶的推动下,大部分人都同意了。 这也不奇怪,梁国公的真面目曝露之后,危险暴跌,群臣现在之所以不肯同意饶过他,其实根本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怕梁国公太容易过关,反倒鼓励了野心家们,而是臣权对皇权的试探性挑战; 但肃襄二王是否召回——这个就关系到政治站队的正确性了,当初显嘉朝的夺储落幕后,显嘉帝已经替儿子清洗过一遍,端化帝上台后,封赏功臣,又进行了一番调整。 眼下还能在朝中身居要职的,即使不是端化帝的嫡系,至少也是中立派,没对端化帝落井下石过,也没对肃襄二王公然示好过的。 而端化帝对肃襄二王的心结,人尽皆知。 他们为什么要为这二王,给端化帝留下个“不可靠”的印象? 何况端化帝在从轻处置梁国公这件事情上面,非常的坚持,群臣也希望用在召回肃襄二王这个问题上的赞同,换取他在梁国公之事上的让步与妥协。 总而言之,这几日里,端化帝每天上朝都觉得各种闹心,以至于他下朝之后,一天比一天不想看折子——差不多天天都要去临幸妃嫔,以逃避那些堆砌如山的奏表。 如此一晃七八天过去,这中间承宠最多的自然是何修仪,跟着是田宝林。 正如太皇太后所料的那样,容貌、气质、举止有几分类似崔见怜的薛嫔,虽然沾了与何修仪同居一宫的便利,每次端化帝前来,都会精心打扮了出去迎驾——但端化帝从第一天扫了她一眼之外,后来竟是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薛嫔对于这种情况,从起初的羡慕嫉妒恨,很快就变成了惊恐:在后宫,没有宠爱的妃嫔是什么下场,她在进宫前就有所了解了! 而且采选过程里,苏太后跟前的人,有意无意,也给她们透露过那些无子的太妃们的晚景,是多么的凄凉。在无人问津的行宫中,为了一口吃食,跪在一群下等宫奴面前苦苦哀求……也不是不可能。 那栩栩如生的描述,听得少年妃嫔们莫不是花容失色——何况薛嫔不笨,她很明显的察觉到,不是自己不够美,而是端化帝根本不喜欢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能在众人之中入选,成为五人之一,无论容貌还是才情,那肯定都是经得起考验的! 端化帝在传闻里并不苛刻,从何修仪跟田宝林那里转弯抹角打听到的消息,也证明这位皇帝不难伺候——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行呢? 薛嫔惶恐又不解的时候,流霞宫的钟美人跟姜才人,却也在惴惴难安:端化帝已经在奇宝宫流连近十日了,却一次都没来过她们这儿! 之前姜才人预料的“过两日就能想起咱们”,简直成了笑话了! 她们哪能不担心,端化帝把她们彻底忘记了?! 毕竟,端化帝亲口说过,不止采选这么一回——也就是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有新人进宫了。 如果她们不能抓住头批采选入宫的这个优势,在再有新人之前,稳住地位,往后这后宫里人多了之后,机会自然只会更少! “该怎么办?!”这时候钟美人跟姜才人连聚在一起谈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均在各自的地方,凝神苦思对策。 第四百九十五章 新人(下) 其实端化帝一直不召薛嫔侍寝,固然是因为对崔见怜的恨屋及乌;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驾临过流霞宫,倒不是把钟美人跟姜才人忘记了。 而是何修仪进宫日子短,虽然说端化帝的后宫中,眼下除了皇后之外,没有什么不能怠慢的主子,但才十五岁的少年修仪,乍掌六宫,到底有些吃力。 皇帝若不时常到她这儿坐一坐,给她撑腰,底下那些积年的宫人,哪会甘心情愿听她差遣? 毕竟卫皇后失宠归失宠,好歹还住着未央宫呢! 见惯沉浮的宫人们,哪能不留上一手,避免哪天皇后翻了身,同他们算旧账? 而端化帝则希望何修仪尽早消除卫皇后在宫闱中的势力与影响,避免皇后利用这一点威胁到自己,当然要大力扶持何修仪。 这么着,一时半刻的自然要朝奇宝宫跑。 而顺路临幸同居一宫的田宝林也还罢了,专门去流霞宫,可就空不出时间了——何况只看钟美人跟姜才人这两位的位份,就知道她们的出身只是寻常,端化帝自然不介意把她们晾上些日子。 然而才十来岁的钟美人跟姜才人,迄今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过,遑论揣测上意? 两人只急得死去活来,生怕自己如苏太后所言,会老死在这宫闱里! “母后果然是母后。”未央宫,长乐殿,卫皇后听着底下人一五一十禀告着新人们的近况,微微一笑,“何沁婉占了出身好的光,此时进宫,必然是一路平步青云!只要她一直听话,又有子嗣缘,将来威胁到本宫的地位,也是有指望的!而且何文琼这人向来识趣,他教出来的孙女,想必不会如那些眼皮子浅的东西一样,稍微得意点,就抖起来!如此,倒是有长宠不衰的可能了!” “但那薛嫔,位份只比何沁婉低一级,却因为像了小崔氏那贱婢,注定是得不到陛下欢心的!” “本来小崔氏那种人,性情上就是带着点儿心高气傲跟掐尖要强的——母后特意择了这薛嫔,又专门安排她跟何沁婉同居一宫,却是摆明了给何沁婉安插个钉子在身边了!” 卫皇后说到这里呷了口茶水,“那田宝林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最可能讨陛下欢心的姜才人,跟看起来最没心计的钟美人,都安排到另外的流霞宫里,这摆明了是给姜才人出头的机会了!” 侍奉在侧的馨纤不解道:“可是陛下这些日子都没去过流霞宫?” “她们进宫才几天?”卫皇后不以为然道,“陛下这些日子临幸最多的当属何沁婉,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因为何沁婉有个好祖父而已!论到对她本身的喜爱,你以为会有多少?眼下已经十月下旬了,马上进入年底,皇家多少事情忙不过来,陛下说是说,采选不会就进行这么一回,但依本宫揣测,今年是肯定来不及再采选一批了。” “从现在到明年开春,三两个月时间呢,新人统共才五个,陛下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这都记不住!” 馨纤目光闪动,说道:“娘娘,既然您笃定那姜才人会讨陛下欢心,眼下她们又都在流霞宫里辗转反侧,咱们要不要……?” “收服她?没必要。”卫皇后闻言,却不假思索的摇头道,“她那容貌跟性情,虽然可能讨陛下喜爱。但本宫跟你说,若咱们帮了她,陛下反而不会碰她了——你也不想想,这批新人做什么会进宫?” 不就是因为端化帝对皇后起了戒备之心嘛? 倘若姜才人被卫皇后笼络了,端化帝不找个借口弄死她就不错了,更不要讲宠幸她了! “陛下这会在朝堂上焦头烂额着呢!”馨纤小声道,“咱们私下给姜才人些好处,想来陛下也未必知道!现在姜才人尚未承宠,到底好收买些!将来她得了宠,咱们想再拉拢她,岂不是就要棘手了?” 卫皇后失笑道:“这真是孩子话了!本宫失势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以为姜才人不知道吗?所以即使她现在还没承宠,也未必瞧得上本宫这艘船吧?别到时候咱们遣了人去示好,她转头就把本宫给卖了,倒叫本宫成了她的踏脚石不说,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笑话本宫已经沦落到叫个小小才人利用了!” 又说,“即使她这会受了咱们的好处,千恩万谢说愿意将来受咱们驱策——回头她得了帝宠,转口说咱们怎么怎么逼迫她,这样的可能又不是没有!” 皇后目光有点冷,“毕竟陛下可是等于明着告诉她们,本宫这座未央宫,她们也是大有机会可以住的!既然如此,你说她们为什么还要忠诚于本宫呢?!” 何况,“陛下虽然目前被前朝的事情缠得发晕,没空管咱们后宫的手脚。然而徽仪宫的那位母后,可未必发现不了!平白落这样的把柄给她却是何必?” 馨纤有点垂头丧气的说道:“那咱们现在就这么看着?那何修仪可是把您的凤印都拿走了!” “凤印早就被拿走了。”卫皇后轻描淡写的说道,“早先母后主持采选时,陛下可不就派人来把凤印要走,拿去给母后用了吗?不然何沁婉才进宫时的婕妤,是怎么册封的?!” 看着皇后似乎一点也不急,馨纤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道:“娘娘,前两日宋奶奶有孕的消息传开之后,陛下也赏了燕侯府许多东西,燕侯为此亲自进宫谢恩,被陛下留在宣明宫长谈半日才告退离开——这会陛下又对何修仪十分宠爱,可见顾相、朱芹等人的进谏,陛下是渐渐的听进去了!” “这会朝上又同意召肃襄二王回帝都!” “一旦肃襄二王伏诛,梁国公根本不足为患!” “到那时候,陛下必然能够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对付您,对付太子,也是对付卫家!!!” 所以,怎么能让端化帝这么一步步的改正错误,稳固帝位?! “虽然朝上同意召回肃襄二王,但也要二王回得来啊!”卫皇后冷笑出声,朝徽仪宫方向抬了抬下巴,“这回母后可是说服了太皇太后出面反对此事的——虽然说,在顾相的推动下,太皇太后的反对到底没有成功!可你以为,母后会就此作罢?” 馨纤惊讶道:“但圣旨既下……” “圣旨还说召二王回来乃是为了成全兄弟情谊呢!”卫皇后寒声说道,“所以假如肃襄二王回来的路上,突发急病,甚至是遇刺重伤,导致他们不能继续赶路,陛下难道还能公然不顾这两个弟弟的身体,逼着他们非回来不可?!” 那样的话,端化帝可是不占大义了! 当然显嘉帝当年屠戮手足时用的理由也不是很站得住脚——但显嘉帝有实力啊! 他弄死了那些兄弟手足之后,可着劲儿给他们套上一堆罪名,跟着又把天下治理的不错,那么作为难得的贤能之君,大家当然只记得他的才干他的英明,至于他的残暴,大抵都被忘记了。 而端化帝现在,有没有能力在帝都之外铲除肃襄二王,可都不好说呢! 他想违背大义做点什么,岂是容易的事儿? “但这个主意是顾相给陛下出的。”馨纤心念电转,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迷惑道,“顾相会考虑不到这一点吗?” 卫皇后嘿然道:“顾相自然有对策的,然而苏家又岂是好惹的?就让顾相顶在前头,把苏家解决掉——到那时候估计顾相也要去掉半条命了!如此,本宫与太子坐收渔翁之利有什么不好?” 苏家忌惮顾韶,卫皇后可也忌惮顾韶呢! 虽然说皇后的亲儿子太子是顾韶的弟子,但皇后晓得,顾韶在端化帝在太子中间,还是会选端化帝的。 毕竟他真正忠诚的,是显嘉帝,以及自己的家族。 显嘉帝亲自把端化帝托付给他,除非洪州顾氏面临灭顶之灾,否则顾韶是不会抛弃端化帝的。 皇后与太子加一起的份量也不行。 而凤州卫氏的实力虽然在洪州顾之上,但想瞒天过海的威胁整个顾氏却是做不到的。 卫皇后控制不了顾韶,而皇后想扶持自己儿子提前登基,除了绕不开那些现在正觊觎端化帝位子的人之外,亦绕不开要保端化帝的顾韶。 所以顾韶主动提出召回肃襄二王,吸引这二王背后的支持者殊死一搏,卫皇后乐见其成——最好他们斗个同归于尽,没了顾韶保驾护航的端化帝,在卫皇后看来,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帝位传给自己儿子然后去死了! 馨纤恍然大悟,喜道:“怪道娘娘成日待在这殿里也不担心,原来娘娘早已是胸有成竹!” “也是因为本宫被夺权软禁到现在,也才这么几天。”卫皇后闻言,却叹了口气,“你以为陛下现在忙进忙出的,就会忘记本宫吗?除非有十成十的把握,否则本宫现在可不敢贸然有所动作,不但本宫,连卫家跟太子也一样——否则本来陛下就对我们猜忌很深了,再怀疑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皇后说是这么说,目光闪烁间,却又想起一事,“对了,让你们一直盯着暖太妃……她最近怎么样?” 第四百九十六章 袁雪萼生产 暖太妃在大睿的前朝后宫,其实一直都没多少存在感。 主要是因为显嘉帝的自控力过于强大,对她始终不冷不热——既然她左右不了帝王的想法与做法,那么即使容貌绝世,在大部分人眼里,也就是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宫嫔罢了,价值有限。 到了端化朝,哪怕生下庆王,也是更不起眼了。 除了中间因为端化帝怀疑庆王的血脉,私下折腾过一番外,里里外外都没把这位太妃放在心上——哪怕是端化帝他们,在确认庆王属于先帝血脉后,恢复了对他们母子的待遇,也把他们抛到了脑后。 只有卫皇后,至今保持着对她的监视与怀疑。 “那边的人前两日才来禀告过,说是暖太妃一切如常。”馨纤蹙起眉,“也是奇怪!这位太妃瞧着怪老实的样子,除了抚养庆王外,就是偶然往徽仪宫正殿给太后娘娘请安,连同处一宫的蒋太妃、许太妃处,也是从来不踏的。当然那两位太妃也从来不去她那儿!” 卫皇后沉吟道:“蒋、许两位太妃跟暖太妃来往不多,倒也不奇怪!毕竟她们虽然都是侍奉先帝的人,但即使是更年轻的许太妃,比暖太妃也长了十岁上,勉强可算两代人了。而且暖太妃还不是我中原人士,双方哪儿说得到一块去?不过,暖太妃私下里难道没有任何与人联络的做法吗?她近身的宫人可有盯好?” “暖太妃的心腹宫女里头,有一个就是咱们的人。”馨纤说道,“是上回暖太妃险死还生之后,就近侍奉她的人,除了那个琴叶之外,都被问了玩忽职守之罪,皆被发落出去,趁机补上的。那宫女说她这段时间的观察下来,瞧不出暖太妃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甚至连她住的寝殿,也没有什么不能看不能碰的地方和东西。她趁自己当值时,翻了好多隐秘之处,发现都只是些金玉器物,事后查访,均是有记载的赏赐之物。” 说到这儿,馨纤猜测道,“会不会她真的没有问题?毕竟这暖太妃当初在先帝跟前可不是很得脸,之前没了的傅太妃,成天把她追得满宫跑,她也只能忍着呢!如此哪有什么宫人瞧得上她,愿意为她卖命?就是她跟前那些所谓的心腹,除了琴叶之外,其他人都换了两三批了!那琴叶咱们可是一直着人看着的!说到底,暖太妃一个外族人,还是孤身进的宫,纵然有什么手段,这些日子咱们盯下来,总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是外族人,孤身进宫不假,可你忘记她是谁送进宫来的了吗?”卫皇后摇头道,“那可是冀国公送进宫来的——苏家没在她这儿埋什么后手,本宫绝对不信!” 馨纤沉吟道:“但娘娘您不是说过,陛下曾让梁国公与庆王做过滴血认亲,证明庆王并非梁国公之子?” 卫皇后现在被困在未央宫里哪都去不了,宫权也被收去交给了何修仪,无所事事之下,主仆两个不免经常说说话。 所以馨纤虽然顶替诗婉的时间不长,但对于这两年的宫闱秘闻,却已听了个七七八八了。 “那回滴血认亲,本宫又不在场!”卫皇后叹了口气,无奈道,“事后从陛下那儿旁敲侧击着,似乎梁国公当时十分的紧张——而且,由于太皇太后头一次的时候,用了一对死囚母女的血,证明滴血认亲的水没有问题,那一次,陛下为了表示对太皇太后的信任,主动否决了这道验证!所以,梁国公与庆王之间的关系,本宫还是心存疑虑的。然而兹事体大,陛下这会又防备着本宫,所以本宫也不好贸然提出来,让他们再滴一回血。”馨纤颇为无语:“这陛下,怪道娘娘瞧他不上!这么紧要的事情,即使信任太皇太后,却哪里能掉以轻心?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太皇太后不会故意让先帝受辱,但那水跟盆又不是太皇太后亲自去弄的,必然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心腹,玉果姑姑去准备的吧?谁知道玉果姑姑有没有因为某些缘故,包庇梁国公?” 她怀疑玉果也不是没缘故的,“玉果姑姑是太皇太后住入铭仁宫后,才侍奉太皇太后的,所以这会还算年轻!太皇太后在,便是陛下与娘娘您,见到这位姑姑,也要客气三分。可太皇太后都偌大年纪了,一旦……玉果姑姑没了靠山,即使陛下念在太皇太后的份上赏她脸面,又哪能同太皇太后在时比?这位姑姑想提前找个靠山,岂非理所当然?” “那是太皇太后跟前的要紧人,正如你所言,眼下本宫看到她也要客气三分,可不敢贸然查她什么!”卫皇后摇头道,“总之先盯紧了暖太妃吧,她要是有问题,迟早会露出马脚的!横竖现在咱们也不好做什么事,早先安插的人手,闲着也是闲着!” 皇后同馨纤的谈话告一段落时,宫外,宋宜笑正匆匆上了马车,赶往昭德伯府。 ——片刻前,昭德伯府送来消息,道是袁雪萼要生了! 她作为袁雪萼一块长大的好友,又知昭德伯府没有长辈坐镇,自然要前往照拂。 到半路上碰见蒋慕葶的马车,两人顾不上停车寒暄,一前一后急停在昭德伯府前,不待府中下人上前迎接,都已接了丫鬟递上的帷帽扣上,快步下车,边走边问:“你家夫人现在怎么样了?稳婆可过来?大夫备下不曾?” 一路问一路往里走,下人却是一问三不知,道是后院才传出袁雪萼发动,他就被打发出来候着,所以什么也不知道。 “府里没个老人在实在是不行!”蒋慕葶听了这话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但这会也没心思去骂那下人蠢笨,不知道打听点详细再去门口候着——只对宋宜笑道,“偏我也没有这类经验,待会可要劳烦善窈你了!” “你放心吧!”宋宜笑究竟已为人母,自要镇定得多,安慰她道,“袁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昭德伯府地方不大,所以说了这两句话,她们已经到了后院——这会子大部分下人自然都簇拥在这里,好在并不显得很杂乱,人群中间陆冠伦的身影格外打眼,看到她们来,略显苍白的脸色,露出明显松口气的表情:“大嫂!弟妹!” “怎么样了?”蒋慕葶与宋宜笑无暇同他见礼,异口同声问。 “早先定好的稳婆现在已经进去了。”陆冠伦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强笑道,“稳婆说要的东西也都备齐了,只是表妹的产期本来应该在下个月,这会却是提前了足足大半个月,我担心是因为她这两日过于忧虑的缘故……” 蒋慕葶闻言,与宋宜笑对望一眼,神情都很是无奈:本来之前袁雪沛下狱,就让袁雪萼担心得挺着大肚子到处奔走了,这回袁雪沛放是了放了出来,爵位却没了! 不但如此,小半个月前端化帝被迫答应群臣,要将梁国公与袁雪沛谋逆的事情,交与朝中公论。 如此一来,袁雪沛还会不会受到其他惩罚,都不好说。 作为他如珠如宝养大的妹妹,袁雪萼哪能不为兄长的前途牵肠挂肚? 而她现在已经有九个来月身孕了,本来也只是寻常大家闺秀的娇弱体质,这不一操心,哪能不早产? “都怪我!”蒋慕葶懊恼的自责道,“早知道会这样,夫君出狱那天,就让妹妹回去看看了!” ——袁雪沛出狱那天,简虚白、蒋慕英夫妇,都专门到博陵侯府探望兼帮忙,按说袁雪萼不会不出现。但袁雪萼却到今儿都没去兄嫂现在的住处瞧一眼,这当然不是她忽然不关心哥哥了,而是因为蒋慕葶体恤小姑子身孕日渐沉重,袁雪沛出狱之后又紧接着要搬家,怕人多手杂,磕着绊着,伤到了袁雪萼,所以提前派人给她打了招呼,劝她别去了。 当然蒋慕葶这么做,其实也有点私心,她知道袁雪沛很重视唯一的胞妹,而袁雪萼呢,又是个比较绵软的性.子,若兄妹相见,必定是袁雪沛安慰袁雪萼居多。 而当时袁雪沛才从狱中出来,即使有简虚白的关照,他在狱里没吃什么苦头,但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关了那些天,做妻子的哪能不心疼? 又怎么忍心他疲乏之时,还要为袁雪萼费心思呢? 所以就借口为小姑子的身孕着想,让袁雪萼索性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再去看望兄长——哪知袁雪萼听是听了,但人没去,心却一直提着,到底还是间接受了影响。 这会蒋慕葶又担心又后悔,连连道,“那天妹妹要是去见到了夫君,兄妹两个说说话儿,夫君好歹能够开导开导她!这下……这下……” 她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也难怪,她跟袁雪沛的婚姻,是她主动居多,袁雪沛娶她,纵然不能说迫于形势,但也是有着种种考虑,不像她对袁雪沛,是纯粹的喜爱。 虽然婚后夫妻相处不错,但蒋慕葶知道,袁雪沛对妹妹极为重视,如果这回袁雪萼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回头叫袁雪沛晓得自己做的手脚,说不得夫妻之间就要生出芥蒂来了! 好在袁雪萼这一胎虽然未曾足月,也只差了半个月——她生产虽然艰难,但当天半夜,到底平平安安的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期间袁雪沛跟简虚白都因为见妻子迟迟不归,前来探望,所以纵然夜半不便归府,在昭德伯府的客房暂歇一夜,倒也没关系。 次日一早,宋宜笑起身后,得知袁雪萼还在昏睡之中,尚未醒来,去看了看才落地的婴孩,就与陆冠伦先告辞回府了:“家里三个孩子都还小,既然袁姐姐这儿一切顺利,我也就先回去了!若接下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陆三哥再遣人给我送口信!” 陆冠伦非常感激她昨日的帮忙——昨天宋宜笑先是在产房外守着,她过来人的身份,很是宽慰了陆冠伦跟蒋慕葶;之后因为袁雪萼哭喊良久却始终生不下来,产房外的人都开始捏把冷汗了,宋宜笑索性直接进了产房作陪。 这大半天忙里忙外的,宋宜笑自己也有孕在身,禁不起折腾,这会过去了一晚,脸上兀自带着疲色。 所以陆冠伦自不会留她,千恩万谢了一番,亲自把她跟简虚白送到大门外,又目送良久,才转身回府。 简虚白夫妇回到燕侯府后,宋宜笑强打精神,把三个孩子唤到跟前哄了会,见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跟丈夫昨晚一个都不在府里而惊惶,这才放心。 打发了孩子们之后,正要回内室去补眠,铃铛却进来说了件事情:“奶奶,方才晋国大长公主府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是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都拗不过富阳侯的长跪不起,只得把他的要求禀告给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大长公主已经召见富阳侯了,只是结果如何,这会还不知道!” 宋宜笑闻言,眉心不禁一拧! 第四百九十七章 晋国入宫 虽然现在名份上已经不算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儿媳妇了,但宋宜笑对这个曾经的婆婆还是非常尊敬的,这会听说她召见姬紫浮,难免心下担忧:“二伯母这么长时间了都还起不得身,若再听说了最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必然又要伤心耗神……大姐跟二嫂都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没有拦住姬表哥的?” 铃铛也觉得不公平:“前两日听人讲,陛下才罚了皇后娘娘那会,侯爷入宫觐见,出来之后也去过晋国大长公主府,那时候寿春伯夫人说话可是很不好听,几乎是直接把侯爷撵出府的!说起来侯爷还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亲生骨肉呢!寿春伯夫人尚且如此绝情!这会轮到姬侯爷,寿春伯夫人也好,清江郡主也罢,反倒是让了步!这分明就是故意轻看咱们府!” 宋宜笑没理她这挑拨的话,只道:“派人打听着,但有消息立刻来报!” 本来她是想亲自过去看看的,但想到那边现在肯定都在围着晋国大长公主转,自己去了也未必有机会到大长公主跟前问候,估计还要听一顿“你怎么也来了?快避着点儿,别叫娘看见你想起三弟来,触动伤怀”的话,还不如在家里听消息了。 片刻后,去了前头的简虚白也回来跟她说这件事情:“虽然说陛下以前非常尊敬二伯母,但近来陛下变化很大,还会不会给二伯母面子也不好说,万一二伯母应了姬表哥之求,入宫说情却被驳回,恐怕于二伯母病体越发不利!” 宋宜笑听了这话,知道丈夫也是不赞成姬紫浮去打扰晋国大长公主的,她心里虽然担心聂舞樱,然而眼下也不好说出来——究竟晋国大长公主更重要——便问:“那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简虚白叹道,“待会如果二伯母进宫,我也跟去宫里瞧瞧吧!即使陛下最终不允,我在场的话,兴许还能圆个场?” 宋宜笑自不会阻拦,颔首道:“那你去吧,我跟孩子们在家里等你。” 小半日时间后,晋国大长公主那边果然传了消息来,说大长公主决定前往宫中面圣。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众人意料,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就算不在乎外甥女襄王妃的性命,对于那位“义女”肃王妃,却是关心万分的。 大长公主要么一直被瞒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否则哪怕她这段时间一直躺在榻上静养,为了女儿,爬也要爬去宫里的。 当然端化帝拒绝这位姑母要求的结果,也在大家预料之内:这可是涉及端化帝帝位是否稳固的大事,皇帝怎么可能妥协? 许是因为跟晋国大长公主关系一直不错的缘故,端化帝没有像对太皇太后那样态度轻慢且无礼,反倒是选择了示弱的方式—— 晋国大长公主才被人搀进殿,皇帝就赶紧亲自迎下丹墀去,“姑姑”长,“姑姑”短,狠狠的嘘寒问暖了一把,又嗔掐着时间一块进殿的简虚白:“姑姑有什么吩咐,你们不会代为来说一声?非要劳动姑姑亲自前来,朕瞧姑姑这样子,分明未曾大安!你们这些做晚辈的可也太不体恤了!” 简虚白自是低头认错。 晋国大长公主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年初那会,大长公主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因为养尊处优的缘故,望去仍然徐娘半老,颇有风韵,这会却是老态毕现,肌肤虽然还算白皙,却分明的松弛了。她精神尤其得差,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不少,在空阔的广殿上,若非离得近,都听不清楚:“不关阿虚的事儿,是我自己要来的。” 说了这句话,她就有些吃不消的闭了闭眼。 简虚白看得触目惊心,忙上前搀住她一侧手臂。 端化帝也是连声关切,又要召太医前来为晋国大长公主诊断——大长公主知道自己的情况,担心太医过来一把脉,劝自己回府静养,皇帝顺水推舟,自己可不就来不及说正事了吗? 所以坚持不允,直截了当道:“我是听说了陛下欲召肃襄二王还朝的事情,特特来的……” “姑姑要给侄儿做主啊!”也不知道是谁私下指点的端化帝,还是皇帝自行领悟,闻言,皇帝二话不说,竟是直接跪在了晋国大长公主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道,“自从父皇驾崩之后,侄儿于灵前继位以来,不敢说能比父皇之英明神武,却也是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可谁知道……” 皇帝跟终于见到亲人似的,一五一十的把最近自己遭遇的打击,除了崔见怜另有所爱之外,统统诉说了出来,泗涕横流的模样让晋国大长公主眼皮直跳,却也不好打断他,只得虚弱的安慰他:“陛下这些日子受委屈了!好在列祖列宗庇佑,到底……” 晋国大长公主原是强撑着才起了身的,进宫这一番折腾,此刻已经很虚弱了。 如今看出皇帝是想用先声夺人的方式,阻止自己开口,心中既失望,又为聂舞樱担忧,如此心气儿一泄,才说了这么两句话,脑中阵阵晕眩传来,忽然之间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这么一倒,简虚白吓得赶紧叫起还在卖力诉说委屈的端化帝:“陛下,二伯母晕过去了!” 端化帝闻言抬头一看,也吃了一惊,忙起身命人去传太医来——两人合作将晋国大长公主抬到偏殿的榻上安置了,略懂医术的简虚白伸手替晋国大长公主一把脉,心头就是一沉! 他竭力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对投来询问目光的端化帝道:“二伯母病体未愈……应该是进宫途中累着了!” “紫浮委实不懂事!”端化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本来想着,代国姑母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朕的嫡亲表弟,即使有些任性的举动,朕也该从轻发落的!但他明知道晋国姑母凤体欠安已有时日,却为区区谣言,如此折腾晋国姑母,委实不孝!” 摆手打断简虚白想要说的话,“召肃襄二王返回帝都,乃是朝廷公议的结果!他一得知消息,就赶去纠缠晋国姑母,这不就是认为,朕与朝堂上下,都欲对肃襄二王不利?!无凭无据,如此猜疑朕与朝堂诸公,是什么用心!” “但召肃襄二王还都的旨意,刚刚发出去。”简虚白现在心里很乱,他牵挂晋国大长公主的安危,但也不忍姬紫浮这个表哥因此获罪——其实他对聂舞樱这个妹妹也未必不怜惜,然而世事无法尽如人所愿——此刻定了定神,提醒道,“若这会罚了姬表哥的话,恐怕肃襄二王心存疑虑,越发不敢前来帝都了!” 虽然说,即使不惩罚姬紫浮,那二王也不会天真的以为此行无忧。 但好歹是一层遮羞布。 “先让太医看看姑姑的情形吧!”端化帝平静的说道,“姑姑是听了紫浮之言,才进宫来的,要如何处置紫浮,自然也要问过姑姑的意思。” 简虚白知道皇帝这么说,亦是在暗示:倘若晋国大长公主能够缓过来,又为姬紫浮求情的话,那么这回皇帝就顺水推舟饶姬紫浮一命,也是还了晋国大长公主一个人情。接下来拒绝在肃襄二王的事情上让步,也有理由了,毕竟他好歹准了晋国大长公主一件事情不是吗? 如果晋国大长公主就此有个好歹的话,那根本不需要皇帝去追究姬紫浮的责任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子女们也不会放过姬紫浮的! 已经出继的简虚白且不论,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岂肯善罢甘休? 人家为亲娘出头理所当然,这道理讲到哪儿都不怕理亏——肃襄二王难道还能拿这个说皇帝对他们不安好心吗? 片刻后,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太医,边抹汗边给晋国大长公主进行了诊断,诊断结果自然是很不理想:“大长公主殿下毕竟也有这点岁数了,从年初时候因为简三公子一家的事情伤了神起,就落了病根!之后的静养,又三番两次受打扰!尤其简三公子遇难的准信传来之后……” 太医最后道,“现在还是只能静养,徐徐图之!殿下这会的身子骨是用不了猛药的,还是以温补为主——只是接下来无论如何不能受刺激了!” “所以皇帝还要召回肃襄二王么?”接到消息,赶过来看女儿的太皇太后,闻言皱紧了眉,看向端化帝,沉声说道,“肃王妃,是晋国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端化帝没有看自己的祖母,只平静道:“朕当然会照顾表妹的,皇祖母何出此言?” 他说的是表妹,而不是表弟媳,显然只以晋国大长公主之女的身份看聂舞樱,而不是以肃王之妻的身份——这句话太皇太后倒是相信他会守诺,毕竟聂舞樱至今都是“生身父母不详”,背后根本没什么势力,威胁不到端化帝什么,端化帝犯不着拿她怎么样。 但晋国大长公主又怎么忍心看到女儿做寡妇? 只是端化帝却不想跟太皇太后多说什么了,扬声吩咐:“还不快扶太皇太后回铭仁宫安置?不知道太皇太后看到晋国姑姑这样,心里会多么难受么?” 玉果闻之色变,皇帝这话,等于是以后都要把太皇太后软禁在铭仁宫了! 自从干掉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后,太皇太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与对待?! “皇帝,你好自为之罢!”然而太皇太后并没有震怒,只冷冷扫了眼端化帝,又以目光止住简虚白想要出口的求情,淡淡道,“玉果,咱们走!” 太皇太后离开后,看着还在昏迷中的晋国大长公主,简虚白到底没忍住,低声道:“陛下,皇外祖母究竟是长辈……” “皇祖母一直视你如珠如宝,所以在你眼里,她是慈祥可亲、处处护着你的长辈。”端化帝转过身来,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复杂道,“但是阿虚,你要知道,她可不是这样对朕的——所以朕不介意你为她说话,但你也不能要求朕,像你信任她一样,信任与尊敬她!明白么?” 见简虚白闻言之后,分明的沉默下去,端化帝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你现在就觉得为难了么?实际上你早晚都是要选的,朕今儿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罢了——阿虚,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说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拂袖离开! 第四百九十八章 抉择 “其实陛下说的没错,你早晚要选择的。” 这天简虚白忙到很晚才回去:晋国大长公主即使被喂了药,也在宫里躺到临近傍晚才悠悠醒转。 这段时间,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都赶到了。 他们到的时候,端化帝已经去御书房批折子了,偏殿里只有简虚白跟纪粟守着大长公主,此外就是两个原本在这边伺候的小宫人。 清江郡主带头问了晋国大长公主的情况,之后自然是对姬紫浮的数落与不满,而简虚白也跟着挨了一顿说:“娘那气色,看着就是没好全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娘这会操不得心!怎么不在路上遇见了之后,劝说娘回去?除了五妹妹之外,娘向来最疼你,你就不能机灵点?!” 这时候宋宜笑如果在的话,肯定要帮丈夫喊冤:“你们一个长女、一个次媳,都没拦住姬紫浮,还有脸怪我们过继出去的人不用心吗?” 而简虚白一来不想跟清江郡主争论,二来他还沉浸在端化帝方才说的话里,所以只心不在焉的认了错。 后来晋国大长公主醒了,众人自然要送她回府,总不可能在皇帝住的宣明宫过夜罢? 回到晋国大长公主府之后,姬紫浮却还没离开,这时候大家看到他当然没好脸色,寿春伯夫人忍不住说了他几句,但姬紫浮父母双双故世之后,最牵挂的当然是唯一的胞姐襄王妃,所以哪怕是厚着脸皮,也希望问清楚,晋国大长公主这回进宫的结果? 这情况当然把清江郡主他们气得死去活来:“因为你的缘故,娘都这个样子了,你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还要盯着娘替你办事?!天下做外甥的要都跟你这样,还有天理吗?!” 姬紫浮虽然来之前做好了不要脸的准备,也被这话堵得默默无声。 ——本来事情到这儿,也能暂时消停下了。 但寿春伯夫人想到婆婆这回弄成这副样子回来,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偏偏最近前朝后宫,都是风起云涌! 虽然说寿春伯从不掺合这类事情,但很多时候不是你不去找麻烦,就不会有麻烦的。有晋国大长公主在,等闲的麻烦都会主动避着他们走,一旦这座靠山倒了,他们哪里还有这样的便利? 这个表弟委实坑人不浅! 心头激愤之下,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不该说的:“何况你有什么脸面替襄王妃求情?襄王妃做南彰郡主的时候就嚣张跋扈,同代国姨母如出一辙!有道是恶有恶报……” 话音未落,姬紫浮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下好了,寿春伯夫人失口时,清江郡主、寿春伯、简虚白都想劝阻的,毕竟襄王妃跟代国大长公主再嚣张跋扈,到底都是亲戚,现在一个处境危险一个已经死了,实在不适合这样刻薄的提到。 但见姬紫浮动手,寿春伯二话不说撩袍就踹上去了:“畜生!还敢行凶!” 姬紫浮的生母跟姐姐都是骄横的性情,他自己又是一路做纨绔上来的,谈不上歹毒阴险,但也绝对算不得好脾气,此刻如何肯就这么任寿春伯踹上? 他想都没想就后退一步让开,跟着挥舞着拳头扑了上去——表兄弟两个当即扭打成一团! 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寿春伯夫人连失声痛哭都忘记了! 最后到底是简虚白上前,费了好半晌功夫,方将两人分开——这时候也顾不上责备谁了,因为地方就在晋国大长公主安置的庭院里,怕打扰到大长公主,清江郡主拦下还想不依不饶的寿春伯夫人,让简虚白赶紧把姬紫浮弄走! 简虚白所以又把姬紫浮送回富阳侯府,富阳侯夫人苏少菱闻说丈夫归来,前来迎接,看到姬紫浮衣裳不整,神情暴戾,同行的简虚白脸色也很难看,自然也要询问。 如此一番折腾,简虚白再回到自己府里时,都快宵禁了。 他这天的心情可想而知! 所以对于妻子的连声追问,直接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宋宜笑听完之后,倒是心平气和,说道,“陛下现在同太皇太后的关系,已经不是登基前或者才登基那会的祖孙和乐了!自从代国姨母出事之后,太皇太后坚持要为姨母讨个公道起,与陛下之间就存下了罅隙!今天陛下跟你说这个话,显然是不打算放过太皇太后了,那么你当然要早点想想好,站在谁那边!” “总好过事到临头了,你还犹豫不决,岂不越发难受?” 简虚白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宋宜笑横竖对端化帝没感情,反倒满满的恶意,选端化帝还是选太皇太后,于她来说简直太简单了! 可对于简虚白来说,这无疑是个残酷的抉择。 “我是建议选太皇太后的。”宋宜笑这么说时,伸手轻轻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平静道,“一来太皇太后与你有抚育之恩,这些年来,她老人家对你可谓是关怀备至,连带我与朝平,也是颇得恩泽!但太皇太后却从未提过这一点,更未要求过咱们的回报。相比之下,陛下虽然待你也好,但表兄偶尔的关心,如何能与太皇太后对你的悉心照料比?” 她心里暗暗感激太皇太后的助攻,话也说得越发流畅了,“二来则是为了二伯母,无论二伯母是不是你的生母,但我知道,你是一直将她当作生母看待的。今儿个二伯母弄成那副样子,大姐跟二嫂说是怪姬表哥,可我倒觉得,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二伯母担心五妹妹吗?不然,二伯母自己也是知道自己身体的,又怎么会应姬表哥之请,硬撑着入宫面圣?” “其实你也应该察觉到了吧?二伯母既然能够坚持到宣明宫,何以没说两句话就倒下了?说到底,是看出了陛下的婉拒之意,心中失望,乱了心绪!” “如果你选择了陛下的话,就意味着要放弃这两位长辈——你狠得下这心?” 宋宜笑看着丈夫难看的脸色,叹道,“我这辈子在娘家,就没遇见过一个真心疼我、护我的长辈,所以老实说,对于你能有太皇太后与二伯母这两位长辈的爱护,我真的是非常羡慕的。所以我委实不忍心你辜负她们的期望!” “当然我也不是全没私心!” “我不想我的儿女,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受我当年受过的苦!” 她微微垂了睫,望向不远处的地砖,冷静的话声里,有着隐忍的呜咽,“我自己有过两位继母,我亲娘也曾给人家当过继母,看过这三位之后,我不敢说全天下的继母都不是好人,但我也没办法放心的把我的孩子,交给其他任何人照顾了!” “我希望我可以活着看到孩子们长大,看到他们出阁的出阁,娶亲的娶亲。” “我还想做个慈祥的祖母,看到孙辈承欢我膝下!” 宋宜笑侧过身去,抓住丈夫搁在几案上的手,直直的望进他眸子里,“所以,算我求你也好,逼你也好——你选谁?” 简虚白手足冰凉,望着她,半晌之后,才哑着嗓子道:“我说过,会护好你们母女的!” “其实我也不是让你对陛下怎么样。”尽管宋宜笑开口之前,有很大把握,丈夫会放弃端化帝,但真正听他这么说了之后,心中一块大石还是立刻落了下来,她转而安慰道,“陛下可是册有太子的!太子传闻聪慧非常,为人也谦和,其生母皇后娘娘又是个明事理的人——陛下做了太上皇,太子难道还能不好好孝敬自家父皇吗?” “兹事体大,盯着陛下那个位子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简虚白虽然作出了选择,此刻心头自是很不好受,闻言没什么精神的说道,“还得从长计议,我明儿好好想想吧!” 宋宜笑见状,体贴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吧?我给你揉揉额。” 虽然说简虚白终于松口,不过宋宜笑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之前端化帝明明都已经有一路作死的趋势了,却忽然之间悬崖勒马,可见这位皇帝也未必没救了。 希望他没救的宋宜笑,自然要防着他忽然大彻大悟,再次动摇自己丈夫坑他的决心! 此外,她所谓“陛下不做皇帝了可以做太上皇”,其实也是虚话:如果太子登基,卫皇后做了皇太后,会放心让端化帝做太上皇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做傀儡,尤其是端化帝这种打小被当皇帝培养的人,他现在没经历过挫折,抗打击能力弱,又被各方落井下石,玩不过一干老谋深算的主儿,失去帝位的可能性是很大。 但如果让他活着,还做着太上皇,谁知道有没有一天,端化帝忽然觉醒过来,从儿子手里把大权抢回去,清算旧账?! 到那时候,凤州卫满门估计都逃不掉——这么大的风险,即使卫皇后肯念结发之情,估计卫家都不答应! 也就是说,只要太子登基,端化帝不管被安排了多么光鲜亮丽的身份,都肯定是活不长的。 甚至,可能太子还没登基,他已经先有事情了——不然太子怎么做皇帝? 宋宜笑这番话不过是给简虚白找个自我安慰的理由罢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假如端化帝悲剧了,新君一定要是太子吗? 宋宜笑觉得,自己跟卫皇后的关系虽然不错,但与聂舞樱这小姑子的感情更好——不过,考虑到长兴长公主同自己夫妇的纠葛的话…… 她想,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下,接下来该如何撺掇,噢不,是“建议”丈夫。 第四百九十九章 新君的候选人们 宋宜笑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铭仁宫清熙殿上,太皇太后有着跟她同样的烦恼:“经过今儿那么一出之后,阿虚多半也会与皇帝离心了,如此除了顾韶跟何文琼外,基本就没什么紧要之人支持皇帝——只是,该叫谁来做这个新君呢?” 玉果一面拿着小玉锤给太皇太后捶着腿,一面不太放心道:“侯爷素来宅心仁厚,与陛下又是打小的交情,今儿虽然为您抱屈,但要说跟着就对陛下离心……” 估计还得拖一拖吧? “你忘记阿虚媳妇了?”太皇太后却是微微一笑,“哀家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没要求阿虚站在哀家这边,除了不想为难自己带大的孩子外,也是为了给阿虚媳妇劝说阿虚站在哀家这边的理由——哀家早就说过,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阿虚媳妇自然是聪明人,岂会不明白哀家的用意?” 玉果想到前事,握锤的手顿了顿,歉然道:“奴婢这脑子!倒是把宋奶奶给忘记了!” 那位宋奶奶,确实不会放过这种进言的机会。 “太子虽然聪慧,但年纪忒小了点。”太皇太后没在意这种小事,继续思索之前的问题,“其母卫氏倒是个懂事的,说句实话,许给皇帝真是委屈了——按照卫氏为妇这些年来的做派,若做了太后的话,应该不至于压着儿子偏向娘家!” 太皇太后虽然不喜欢端化帝,甚至认为卫皇后这个孙媳妇,比端化帝这亲孙子还可爱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在乎外戚专权! 而卫皇后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太皇太后还是赞许的。 不过太皇太后对太子本身,不是特别满意。 这主要是因为前两天苏太后过来时,专门提到了许太妃。 当然苏太后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说许太妃,而是先前太子跟许太妃之子蜀王闹的纠纷——这件事情发生时,太皇太后跟端化帝的关系,还没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而且卫皇后也专门去许太妃处赔礼,且让太子去皇子们居住的嘉木宫,向蜀王请了罪的。 太皇太后听说了这个处理结果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当时太皇太后还没有废了端化帝的想法,自不希望蜀王因为这么件小事,同皇帝、太子闹僵,否则往后吃苦头的肯定还是蜀王。 但在太皇太后想废了端化帝,改立新君的当口,苏太后提醒了这件事情后,太皇太后不免觉得,“固然蜀王为了只蚱蜢,跑去东宫找太子理论不对,可太子竟然动手打伤叔父,这性情……实在不是明君该有的样子!” 如果不拿一国之君的要求来看太子的话,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正当年少气盛的时候,被同龄小叔父找上门来找麻烦,气急之下动手,也是人之常情,因此责备太过的话,就太苛刻了。 但从君主的标准而论,太子此举,让太皇太后很担心,“端化虽然不肖,做太子那会,屡次被代国刁难,也没有说还嘴或动手的!他立的这个储君,论资质,现在年纪还小,往后如何还不好讲,但这脾气,哀家瞧着,倒比端化还暴烈些!这会就能对自己亲叔父动上手,日后遇见其他不顺心的事情……” 太皇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紧蹙的眉宇,显然说明她对太子其实不是很看好。 “但肃襄二王都已经被过继出去了。”玉果听出这层意思,沉吟片刻之后,壮着胆子,小声道,“蜀王殿下与庆王殿下,年岁委实太幼了些……” 她没提梁国公,因为她知道,太皇太后是绝对不会同意让梁国公登基的。 太皇太后将来不弄死这个孙子就不错了…… “蜀王为了个蚱蜢主动去东宫闹,单凭这点他就不合适!”太皇太后非常干脆的否决了蜀王,“这孩子委实被肃王还有先帝惯坏了,这辈子做个闲王还差不多,指望他挑起社稷这副担子来,却不太现实!何况他打小就是当闲王养的,什么时候学过治国之道?” 至于庆王也不行,“庆王的血脉曾经被怀疑过,甚至阿虚三个都跟他做了滴血认亲!这件事情,帝后都知道。虽然说滴血认亲的结果是好的,但一旦他登基的话,帝后必然会把这事宣扬出去,好阻拦他继位——一个被质疑过血脉的皇子,又才这么点大,如何服众?!”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顿了顿,露出一抹懊悔之色,“其实,太后虽然有私心,可说的也没错,最适合做新君的,还是她的亲生儿子,肃王!” 玉果迟疑道:“可是这名份……而且太子到底是陛下的亲子!” 大睿朝从来没有兄终弟及的先例,在太子活着的情况下,端化帝不管是以太上皇的名义退居后宫,还是莫名其妙的暴毙,理所当然登基的都是太子! 因为太子是正式受册的储君——现任皇帝一死,他成为新君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要依太皇太后此刻的属意,让肃王来做这个新君的话,端化帝要废,太子也不能留! 即使太皇太后狠得下这个心,舍弃长孙跟曾长孙,其实还是很艰难:因为肃王已经出继了。 梁国公谋朝篡位的阴谋被揭露,不让他登基的理由有,而蜀王跟庆王,在名份上,终究比肃襄二王,更有资格! 太皇太后即使偏向于肃王,总不可能,把蜀王跟庆王这两孙子也干掉吧? 如此皇室不乱了套才怪! “哀家知道!”太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摆手道,“正因为如此,哀家才觉得头疼——大睿现在虽然算得上国泰民安,但也禁不起频繁改朝换代的折腾!吾儿显嘉已经选错了一次,这一回,哀家委实不想选个废物或昏君上台了!” 她有些悲戚的望向殿外,“毕竟,这场盛世太平,乃是吾儿显嘉拖着病体,熬了二十来年的成果!哀家岂能容他的不肖子孙糟蹋了去!!!” 那位屠戮手足却不掩英明的帝王,不该被无能的继任者玷污了他的声名与荣耀! “陛下昨日对太皇太后的态度过于随意了!”此刻围绕帝位算计的,自然不只宋宜笑与太皇太后,次日一早,顾韶入宫求见,行过了礼,就急声进谏道,“臣知道陛下委屈,然而陛下莫忘记,成大事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太皇太后纵然对陛下有失公平,却对燕侯爱护有加!燕侯亲眼目睹太皇太后被强行送回铭仁宫,心中怎能不为太皇太后担忧?!” “这样不是正好吗?”但端化帝道,“太皇太后早已对朕存了杀意,当朕看不出来?即使朕是她的孙儿,难道就活该生死操纵于其手?这样的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的,与其让阿虚一路装糊涂,到时候不知所措,还不如让他现在想清楚!” 顾韶简直想吐血了:“陛下可有把握,燕侯一准站在您这边?” “朕是没有把握!”端化帝冷笑出声,目光如刀的盯住了丹墀下的老臣,寒声说道,“不过,即使朕昨日不曾让人强行把太皇太后送回铭仁宫,顾相难道就有把握,让阿虚往后一准站在朕这边?” “若陛下一直尊敬太皇太后,不落人口实,未必没有这个希望!”顾韶沉声说道,“否则陛下乃万金之躯,臣又怎敢再三劝说陛下,对燕侯宽大为怀?” 假如简虚白是笼络不过来的人,顾韶吃饱了没事干,才会成天劝皇帝哄着点这个表弟呢! “也只是有希望而已。”只是端化帝叹了口气,“顾相觉得,太皇太后手段如何?” 顾韶听皇帝这么问,微微一怔,却有些明白了——果然端化帝继续道,“太皇太后的手段,可不只是端着长辈的架子跟朕发作!就在朕笼络阿虚的时候,你以为太皇太后她,什么都不做吗?现在盯着朕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朕甚至根本顾不上去注意,太皇太后这些日子私下里做了什么手脚?还有太后……” 皇帝面上露出一抹萧索,“这偌大皇城之内,除了朱芹之外,朕竟无一人可信,无一人敢信,无一人能信!!!” “这种情况下,与其留着阿虚在朕跟前模棱两可,将来再如梁国公那样,于关键处关键时刻给朕一击,还不如现在就说清楚!”皇帝沉声道,“他若是选择了太皇太后,那么朕接下来好歹还能防备他些!他若是选择了朕,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朕从此当他是亲兄弟!必不负他!” 这番话皇帝说得破釜沉舟,顾韶却听得全身发冷! 他足足愣了好一会,才涩声道:“陛下,正因为燕侯一直在犹豫,所以,咱们才要把他拉过来!咱们才有指望把他拉过来!您现在逼他,他……他十有八.九会选择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那边,陛下政务繁忙所以无暇关注,臣却是一直有注意的,太皇太后她从来没有逼过燕侯——这就是太皇太后的手段啊!” 比起迄今已经怒斥过好几次“朕待你不薄,你却这样回报朕”的端化帝,一直把简虚白一家子都当宝贝的太皇太后,哪怕是昨天那种当众被孙儿落面子的情况,都不忘记给简虚白使眼色,让他不要帮自己说话,免得惹恼皇帝——即使没有宋宜笑在背后挑拨,简虚白多半也会选择后者! 太皇太后用的是阳谋,她就是对简虚白好,各种好,而且自己从来不说自己对简虚白好,什么要求都不提,什么回报都不要,完了冷眼旁观自己的好,把皇帝对简虚白的好,全方面的比下去! 这种情况下,端化帝所谓的不想留个态度暧昧的表弟在身边,免得成为梁国公第二,倒不如说是故意把简虚白逼到太皇太后那边去了! “陛下,臣求陛下,立刻赦免皇后娘娘!”顾韶看着双眉紧皱的端化帝,知道他还是有心结,极萧索的叹了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并收何修仪手中的六宫之权及凤印,归还中宫!” 他握紧了手中象笏,“求陛下允臣所求!” “否则,臣将长跪不起——算老臣求陛下了!!!” 失去燕侯这一脉的支持,上头的两重长辈,太皇太后与苏太后,皆对端化帝虎视眈眈不怀好意,这种情况下,假如不将皇后及卫家拉到端化帝这边的话,即使是顾韶,也没把握保住端化帝了! 毕竟他又不是神! 第五百章 皇后与太子 端化帝最终同意了顾韶的请求。 毕竟他再任性也知道,他眼下离不开顾韶的辅佐,所以顾韶摆出死谏的架势后,他还是妥协了。 当然他妥协得很不甘心:“这样忍忍忍的日子,朕要过到什么时候?!” “陛下登基至今不足三年。”顾韶踉跄起身后,对于这个问题,先是叹了口气,才有些疲倦的回答,“先帝当年在申屠氏手底下的忍耐,何止三个三年?!” 端化帝不赞成的反驳:“那是因为惠宗皇帝偏袒宠妃之故,但先帝素来英明……” 说到这儿,皇帝自己沉默下去了,半晌才幽幽道,“说来说去,是朕远不如先帝的缘故。” “但陛下御体安康。”顾韶现在也不想昧着良心安慰他了,直截了当道,“忍一时之气,来日方长!” 你又不是你那个成天担心自己死得早的爹,现在又还年轻,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忍一忍?!忍上几年,把威胁你帝位的人与事都铲除了,到时候你就是想随心所欲一点,当我愿意像老妈子似的成天进宫来给你磕头进谏吗?! 皇帝揉了揉额,叹道:“朕知道了——顾相且回去罢!朕让人去召太子过来。” 虽然答应顾韶复卫皇后之尊荣,但端化帝当然不可能直接去未央宫放人,那样求助的意思也太明显了,所以从太子入手:遣人将太子召了来过问功课。 太子的功课一直都是不错的,因为自幼得宠的缘故,他在父母面前胆子一向很大,并不畏缩。但这回卫皇后出事之后,端化帝对太子也生出了罅隙,颇有些日子没召见他了。 这中间,东宫伺候的宫人,难免将一些有的没的话,传到太子耳中。 所以现在太子到了宣明宫之后,虽然不能说一下子变得战战兢兢,却也明显拘束起来。 高踞丹墀之上的端化帝,居高临下看得非常清楚,太子入殿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扬头朝自己递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而是遵着规矩,低头敛目,稳步至丹墀下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问了安,待端化帝道“平身”,才略略站直,但目光依然微垂,并不敢抬头瞻仰天子的容颜。 “吾儿近来如何?”端化帝瞧着,心里也有些难受,毕竟是他宠了十来年的嫡长子,如果不是忌惮这个儿子的生母与外家的话,他对这儿子本身是非常满意的,此刻见太子对自己恭敬却疏远的样子,唏嘘了下,才温言道,“朕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倒有几日不曾见到你了。” 太子闻言,忙道:“劳父皇见问!儿臣近来一切都好,父皇日理万机,还请保重御体!” 这话说出口之后,太子露出分明的懊恼之色,显然担心“保重御体”这四个字,会让皇帝怀疑自己意有所指,别有居心。 端化帝在上面看了出来,回想显嘉朝争宠时,自己在显嘉帝面前,亦曾如此手足无措过,对儿子的怜爱又多了几分,放软了声音,道:“怎么还在下面站着?以前不都是到丹墀上,到朕的书案侧来说话的吗?上来吧!” 太子听了这话之后,分明的一怔,随即露出欢喜之色,大声道:“谢父皇!” 他从旁边绕行到丹墀上——到底年纪小,以前也没被端化帝这样冷落过,所以看端化帝态度慈爱,太子也就渐渐的大了胆子,在御案侧站定后,就主动道:“父皇要考校儿臣功课吗?儿臣这些日子都没有懈怠学业的。” 端化帝微笑道:“是么?那朕可要好好问问,若是答不出来,朕可是要罚你的!” 这天他难得的搁下政务陪太子,先是考校了功课,又拿了几份不紧要的奏章给太子看,指点太子如何处置这类事情——之后又留太子在宣明宫用了午膳,如此到了晌午后,父子两个终于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太子遂大着胆子试探道:“儿臣有些日子不见母后了,未知父皇可准儿臣去给母后请个安?” 卫皇后被软禁之后,没有天子诏书,哪怕是太子这个亲生儿子,也不能进入未央宫探望的。 太子其实不仅仅希望能够前去探望卫皇后,更希望自己的母后也能够恢复如常——不过他到底是十二三岁的人了,自然晓得这事直接提出来的话,恐怕会招了端化帝不喜,非但不能帮到自己的母后,没准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所以此刻只提了请安,以观察端化帝的反应。 但端化帝今天喊他过来,本来就是为了给卫皇后解禁,闻言略作思索,也就允了:“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太子又惊又喜,连声谢恩——接下来在宣明宫里就有点待不下去了,频频的朝外看。 端化帝看到这个情况,知道太子在父母之间,显然还是更依恋.母亲的,这也不奇怪,毕竟端化帝自己一直到显嘉帝驾崩前不久,都还在接受显嘉帝的耳提面命呢!哪有功夫成天带着太子? 太子自幼跟着卫皇后的时间长,当然跟卫皇后更亲了。 不过端化帝这会对卫皇后依然怀着警惕,出言允了太子现在就去未央宫后,立刻想到:“当年朕的生母曾劝朕弑君,朕因为与先帝感情更深,拒绝了!可太子却与皇后更好,若皇后让他在父母之间做选择,也不知道太子会怎么选?” 这么想着,原本含笑目送太子离开的神情,就淡了下来。 而太子兴冲冲的到了未央宫之后,与卫皇后说了这日的经历,末了欢喜道:“母后,儿臣今日一说要来给您请安,父皇就准了呢!看来父皇的气头上已经过去了,想来不用几日,您就可以出去走动了!” 又冷笑,“之前太后弄进来的那些个人,尤其是那个何修仪,也该教训教训,免得她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母后您禁了足,就可以有机可趁!” 其实何修仪她们进宫才这么点时间,即使是宠爱最盛的何修仪,眼下忙着捋清楚六宫之事都来不及,自然不可能刁难卫皇后,更不要讲现在就算计上太子——但东宫的人手,都是太子才受册时,卫皇后挑的。 这回卫皇后被禁足,最怕太子有个闪失,明里暗里,也对太子加强了保护与提点。 这些人既然都是皇后的人,对于何修仪这五位新人,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甚至是带着敌意的。 耳濡目染,太子对这几位年少的庶母,自然也是没有好声气。 此刻卫皇后闻言,就不悦的呵斥:“怎么说话的?太后是你什么人?是你嫡祖母!你怎么可以直呼‘太后’二字?!至于何修仪她们,进宫乃是你父皇的意思,你有本事跟你父皇说去,学那起子嚼舌头的东西,记恨几个身不由己的小小妃嫔,这是什么器量!再这么不学好,本宫可要给你规矩了!” 皇后虽然很高兴儿子站在自己这边,但她儿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她可不想养个小肚鸡肠的皇帝出来! 索性太子很是孝顺,闻言忙道:“儿臣知罪!下次不敢了!” “你是太子。”卫皇后放缓了神色,语重心长的教导他,“现在是储君,将来是天子。所以你该有天子的器量——你皇祖母即使为了你那肃王叔的缘故,对咱们未必怀有好心,但她一日是你皇祖母,你就该以对待祖母的方式对待她!因为她再不好,她也是长辈,应该受到你的尊敬!不要觉得这么做是受了委屈,这世间一切荣华富贵,都需要付出代价才可以承受!” “我大睿开国之君,太祖皇帝陛下,也就是你的高祖父,当初披荆斩棘,建立大睿,那是一刀一枪,与雍末乱世中的群雄,硬生生拼杀出来的成就!这中间不但你的几位叔祖父、曾叔祖父战死沙场,连太祖皇帝陛下自己,也是几经生死,何其艰险?!” “再说你祖父,先帝显嘉,本如你一样,是原配嫡出的皇子,却因申屠氏与贞媛之乱,亦是忍辱负重,才有后来的盛世之治!” “相比先辈,吾儿现在的景况已经很好了。你皇祖母同母后一样,是大家出身!” “所以即使她对咱们怀着恶意,面上也一直是亲亲热热的,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咱们为难!” “如此,你在场面上尊敬她,难道不应该吗?毕竟她在场面上,也是很疼爱你的!” “这世上有多少人,蝇营狗苟一辈子,所求的不过是衣食无忧!” “而我儿生来富贵,将来甚至可为天下之主!” “又怎么可以连区区委屈都承受不了?!” 皇后神情非常严厉,“天子与储君,都是身系天下社稷的,若你这个储君尚且脆弱无比,不堪一击,又如何庇护这天下千千万万的黎庶?!” 太子跪地聆训,听到这儿,望了望四周,见没有生人在,方怯怯道:“可是儿臣听……听说,父皇他……” 说到这儿欲言又止,显然端化帝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太子也是知道的。 “所以母后举了你高祖父、你祖父的例子,却没举你父皇的例子。”卫皇后轻描淡写道,“你不要学你父皇。要学,就学你祖父!” 她拍了拍自己身侧,“好啦,这事你记在心里就是,现在先不讲了!过来母后这儿坐,再跟母后说说,今日你父皇忽然召见你,又对你这样亲热,还许你来给母后请安……这是为什么?” ——端化帝不知道,自从太子六岁入学起,每次拜见了显嘉帝、太皇太后以及端化帝之后,皇后都会仔细询问经过,然后为儿子总结得失,指点他下次遇见类似的事情,该如何表现。 从前讨人喜欢的钟陵郡王,现在令端化帝心有不忍的太子,原也不是天生的。 皇后静静听着太子的分析与总结,一双凤眼,却渐渐眯了起来:“陛下这是有意饶过本宫了?如此突然,必有缘故……不知道太后那边是否已经接到这个消息?” 卫皇后心道,青州苏,会怎么做呢? 还有,那些沉寂在暗中的势力,比如说端木老夫人,比如说沈氏与刘氏…… 若说从前只是暗流汹涌,现在,帝位之畔,隐而未现的潜流,却可以说是澎湃了。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然而至尊之位近在咫尺,谁又肯放弃这人间极致的尊荣? 第五百零一章 我要这人情何用? 苏太后这时候确实知道了端化帝主动与卫皇后缓解关系的事情,于是宫外的苏少歌叔侄也就知道了——苏少歌只打听了下,端化帝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曾接受了顾韶的求见,就心里有数了:“陛下自己是没有这样的胸襟的,否则之前也不会那么急着纳新人入宫了,之所以肯这么做,必是顾韶力劝之下的结果!” 苏伯凤平静道:“顾韶向来与皇后亲善,但皇后失势已有些时日,他一直都没干涉,偏偏选在此刻进言,只怕内中有什么缘故?” “自是如此。”苏少歌温和道,“姑姑的人方才除了送来这个消息外,还说了昨天发生的一件事情:昨天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入宫面圣,才见到陛下没多久就昏厥当场,太皇太后闻讯到场探望,后来却因为提到肃王妃,被陛下当着燕侯的面,强行送回铭仁宫!” “这么说,燕侯对陛下转了态度了?”苏伯凤眼睛一亮,他自从残疾之后,情绪一直不怎么高,年纪不大,却始终冷冷淡淡的,这会难得流露出明显的喜色,“如此端木老夫人那儿……” 不止他喜出望外,向来稳重端庄的苏少歌,亦是口角含笑,颔首道:“不错!端木老夫人那儿,咱们可以考虑,登门拜访的事情了!” 而这时候,端木老夫人在她所住的别院里,却正吩咐两个孙儿:“把门户看看好,从今日起,我卧病在榻,不能起身,也不见除了阿虚一家之外的人——不管谁来,都这么回复!” 陆鹤爱跟陆鹤羽虽然不是端木老夫人的亲孙子,却素来恭谨,闻言忙躬身应下。 待他们二人告退出去后,屏风后,忽然闪出一道人影,只是面目依然隐藏在帐幕的阴影之下,看不分明,只听出是个老妇的嗓音:“主子,燕侯终于转了态度,您何以反而要闭门谢客?眼下其他人不讲,苏家必然是急于联络您的!” 端木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多久?” 那老妇微怔,随即道:“主子何必说这样丧气的话?您是锦绣堂大小姐出身,虽然在塞外跟帝陵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但底子搁那儿,看着朝平县主出阁总是没问题的。” “那也不过十年出点头的事情罢了!”端木老夫人淡淡道,“何况眼下除了为妹妹报仇之外,我其实也没其他牵挂了。既然如此,我还出什么风头?倒不如,给阿虚他们铺一铺路——离邈现在还在辽州守孝,苏家见不到我,除了找阿虚夫妇,还能怎么办?这样,往后事成,那就是阿虚夫妇帮了他们,阿虚夫妇年轻,这份情份记在他们身上,才算是没有白费呢!” 老妇闻言,沉吟道:“只是……以前因为种种缘故,咱们其实没有同燕侯那边透露多少底细,这会苏家找上门去,燕侯夫妇不知就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苏家哄了去?” 海内六阀之间,一直是亦敌亦友的关系。 毕竟海内就这么大,人口就这么多,他们想要谋求进一步的发展,未免有许多竞争的地方,从前的世代,在朝堂上的争斗,也从来没停息过; 但作为最顶尖的一批士族,他们也是天然的同盟,尤其在面对皇权的时候。 所以端木老夫人尽管有与苏家联手的意思了,她手底下的这老妇,对苏家却也不无防范。 “苏少歌不是蠢人。”不过端木老夫人倒不担心,她摇了摇头,说道,“陛下难得没有犯糊涂,听了顾韶的建议,有与皇后重归于好的意思——皇后也不蠢,凤州卫加上一个正式册立的太子,在眼下的局势里,其实占的优势并不大。倘若陛下这会倒了台,即使顾韶转而支持太子,也没有绝对把握,让卫家一准出位太后!” “毕竟皇后也是凤州卫之女,对于咱们这种人家的底蕴,比陛下可清楚多了!” “所以她眼下即使对陛下存了芥蒂,也一定会先助陛下稳定局势,然后再谋取扶持自己亲生儿子登基的事情的——陛下再庸碌,到底是先帝钦立的储君上的位,名正言顺,大义名份所在!” “如果没有咱们的帮助,单凭苏家,除非他们想再打一遍天下,否则纵然勉强把肃王扶上帝位,这江山也太平不了!” 端木老夫人究竟上了年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便觉得有些乏了,轻叹道,“是以苏家现在是不会算计阿虚他们的,毕竟肃王只要登了基,什么都好说;肃王如果无法登基,那就是什么都没得说!苏少歌不会这点眼力都没有,更不会这点器量都没有!” 说到这儿,端木老夫人露出一抹惆怅来,“其实离邈资质未必在苏少歌之下,只可惜他终究只是锦绣堂的外孙,而不是孙儿——当年也是我那爹爹看得太开,认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锦绣堂绝嗣,那就绝了吧!否则按照娘跟我的打算,学顾韶那女儿,孩子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日后却怎么个改姓法呢?如此将锦绣堂延续下来,即使衰落,终究还能存在,简平愉那老东西,安敢那样欺侮我妹妹?!” 贺楼独寒的身世虽然在常人看来颇为羞耻,但对于端木老夫人这个年纪跟阅历的人来看,比这更龌龊的事情她都见多了——何况比起锦绣堂的延续,自己的名声算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端木老夫人再懊悔也不过是空想,是以只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燕侯府这边,简虚白夫妇浑然不知端木老夫人的苦心,却正听着芸姑的诊断结果:“奶奶身体素来康健,这一胎怀的也很稳固,只是近来奶奶有些多思劳神,现在没有什么问题,若再继续下去,只怕就要影响到孩子了。所以往后还请奶奶多往园子里走走,多跟朝平县主他们玩耍,总之就是笑口常开的好。” 夫妇两个闻言,同时露出一个苦笑:眼下这局势,不能说恶劣非常吧,但想要笑口常开,却是真的有点难度了。 不过究竟孩子紧要,宋宜笑也只得暂搁了继续撺掇丈夫同端化帝闹掰的心思,决定接下来先不要操心这些事情,免得将来孩子落地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再懊悔不及——而简虚白担心之余,也决定接下来顺着点妻子,否则妻子一个心情郁结,届时孩子身子骨儿受了影响可怎么办? 他亲爹简离邈,可不就是在胎里的时候,被简平愉这个歹毒的爹下药催产,提前落地,才导致到现在都药不离口吗?这还是端木老夫人在简离邈尚在襁褓里时,就把外甥接到膝下,以锦绣堂传下来的种种秘不示人的药方,精心调养的结果。 要是寻常人家,这种情况能不能养大都不好说,更遑论娶妻生子,还熬到现在了! 顾完自己家的事情后,宋宜笑又问起卓平安那侍妾的身孕:“算算日子,那孩子有五六个月了吧?不知道安胎安得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儿了,不过是清江郡主不放心,故此喊了我在那边长住,不肯放人。”芸姑淡淡道,“毕竟那边除了我之外,清江郡主还专门去太医院要了两个擅长妇.婴的太医坐镇——我在那儿这几个月,不过是闲着没事干而已!” ——其实宋宜笑虽然之前就传出孕讯,但清江郡主因为太在意卓家有后这件事情,却也舍不得把芸姑送回来的。 这年头会女红之外手艺的女子向来稀少,毕竟时下都讲究传男不传女,惟恐女儿出阁之后,泄露了娘家的东西。女医就更少了,要教出个合格的大夫,时间精力不说,钱财上的投入也是不可少的。 何况还得学的人有天份,不然学上一辈子也不过是看个头疼脑热罢了。 太医医术再高明,出入闺阁,询问女眷病情,都不如女医方便,由此很多问题,也无法提前察觉——清江郡主所以道贺时问过宋宜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后,就装了糊涂。 她自是想着宋宜笑反正已经生过一个女儿了,第二胎总比第一胎更容易,何况宋宜笑这才两个月身孕,离生产还早,等这弟媳妇要生时,卓家的孙辈早已落地,到时候再把芸姑送回燕侯府也不迟。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端木老夫人今天一早忽然派了人到清江郡主府,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自己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好不容易嫡亲外甥的嗣子媳妇有了身孕,偏偏外甥又不在帝都,非常担心年轻的夫妻俩照顾不过来,所以,希望清江郡主能够把芸姑还回去。 端木老夫人是芸姑的旧主,她表了这个态,芸姑当然也不肯继续在清江郡主府里再留下去。 如此郡主只能无奈的放人。 老夫人忽然这么做,清江郡主只道是自己之前在宫里因为担心晋国大长公主的缘故,迁怒简虚白之事,叫端木老夫人不高兴了,是故用这个法子进行报复——她为了卓平安的这个孩子,倒是愿意放下身段去给端木老夫人请罪,无奈去时却发现老夫人已经闭门谢客,这个罪根本请不了了! 清江郡主遂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芸姑这会却跟简虚白夫妇说了老夫人此举的真正用意:“老夫人说,接下来只怕有大事发生。而老夫人暂时却不便出面,是以,令我回来,也能为侯爷与奶奶略尽绵薄之力!” 顿了顿,“尤其是,宫禁里的一些手段……我曾有所涉猎!” 简虚白夫妇闻言,目光都是一阵闪烁:他们哪儿听不出来,这是端木老夫人,怕他们俩被宫里的秘药给害了去?! 别说简虚白了,连一心一意怂恿丈夫反了端化帝的宋宜笑,都是微微心惊:局势,竟然已经激烈到这种地步了吗?! 虽然说勾心斗角里头,下毒乃是常见手段,但,简虚白目前好歹也是个侯爵,身后又有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端木老夫人等等要人撑腰,他若死于毒杀,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朝堂上下的动荡可想而知——这样事情的主谋,要么是孤注一掷,要么就是算无遗策,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狂风骤雨将至!!! ——三日后,端化帝因太子再三求情,“思及结发情义”,决定解除对卫皇后的软禁,且命何修仪将凤印归还皇后,复中宫之权! 消息传出,前朝后宫,莫不哗然! 第五百零二章 襄王遇刺 自入宫为妃以来,何修仪是第二次来未央宫。 严格来讲,其实是第一次。 因为上一次来的时候,卫皇后还在“卧病”。 那时候端化帝急于打压皇后,扶持新人,所以根本没让新人们真正进入未央宫,到长乐殿上当面拜见皇后。 而是让她们在未央宫的宫门外磕了三个头,就当成已经给卫皇后请过安敬过茶了。 是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以宫妃的身份拜见卫皇后——她祖父是朝中大员,没进宫前,作为何家小姐,何修仪也没少参加宫宴,拜见后宫贵人们,对卫皇后倒不陌生。 但这回不但是以宫妃的身份前来觐见,还有个叫她头皮发麻的差使,就是归还凤印——何修仪不免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倒不是她舍不得凤印,虽然说这短短的时日,已经品尝到了权力的甘美,不过何修仪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眼下根本对抗不了卫皇后,若痴心妄想想留下凤印的话,不啻是自寻死路。 这会战战兢兢,主要是怕卫皇后会拿她立威——前段时间皇后失势,她被端化帝扶持起来以制衡皇后,可谓风光无二,连带宫外的娘家都一度热闹得跟过节似的。 如今卫皇后终于翻了身,要扫除失势期间的颓唐与落魄之气,还有比她更好的开刀人选吗? 何修仪低着头,双手捧着放了凤印的描金乌木漆盘,眼角无意中瞥见身后薛嫔臂上的飘带拂过,惶恐之余,又生出了一分委屈:她可从来没想过要跟卫皇后作对,可偏偏苏太后择中了她入宫侍奉端化帝,端化帝又格外抬举她,她有什么办法呢? 早先她还为自己得宠感到高兴,哪怕明知道苏太后与端化帝之所以格外看重她,无非是因为她的祖父乃是何文琼的缘故。 但这年纪的女子大抵都是有些虚荣心的,对比美貌不亚于自己,却连端化帝一个正眼都没得到的薛嫔,何修仪的入宫之路,在今日之前,也算是一帆风顺令人羡慕了。 可现在,察觉到自己身后的薛嫔虽然也有些不安,但比自己可是镇定多了,何修仪不免有一种福祸难料的憋闷与无奈。 正有些神思恍惚,方才进去通禀的宫人,终于走了出来,朝她们点了点下巴:“娘娘懿旨,宣修仪娘娘及诸位宫嫔入殿觐见!” 五名新人不约而同的屏息了一瞬,才在何修仪打头的带领下,举步朝殿中走去! 出乎她们意料的是,卫皇后的态度很是和蔼,非但没有给她们脸色看,连对何修仪也是笑容满面:“本宫这些日子卧病,辛苦你了!” 那情真意切的样子,就仿佛卫皇后之前根本不是因故失宠,被软禁于未央宫,且夺了宫权,而是当真病得无法视事,这才着何修仪代为料理了几日宫务。 新人们长松口气之余,离开时却依然惴惴,担心皇后今日不曾为难,乃是引而不发,说不定接下来还有什么后手? 只是接下来三两日过去了,卫皇后不但没有刁难她们,甚至连她们的份例都没有克扣一丝半点,中间还赏了她们一回东西——论到日子的滋润,倒比之前还好了。 “到底是陛下的结发之妻,卫氏之女,这器量果然非常人所能及。”新人们这才放下心来,私下窃窃,“看来皇后娘娘确实没有迁怒咱们的意思了!” “本宫迁怒她们做什么?”却不知道,这时候的未央宫里,卫皇后也在闲闲的说到这一点,“不过是几个被家族推进宫来试水的棋子罢了!若非陛下刻意抬举,跟摆设有什么两样?本宫同她们计较个什么劲儿啊?没见那何修仪,那天到本宫跟前呈上凤印时,吓得脸色都变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给她们威严看?好没意思的。” 馨纤担忧道:“奴婢也不是说撺掇着您同那几个新晋妃嫔计较,只是娘娘‘卧病’了这些日子,那何修仪又代管了宫权,如今您才‘起身’,奴婢就怕有些眼皮子浅的东西,怠慢了您!” “本宫‘卧病’前前后后三个月都不到呢!若这样这宫城上下就把本宫给忘记了,岂能怪新晋升妃嫔?难道不是怪本宫自己不中用吗?”卫皇后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何况你忘记那何修仪是如何在短时间里炙手可热的?那会陛下要用她,现在陛下却要用本宫,所以,如果当真有人不识趣,妄想在这时候挑衅本宫的话……哪里用得着本宫自己出手?陛下必然是第一个为本宫出头!” 她朝后靠了靠,道,“不必把时间浪费在那几个妃嫔身上了,说正经事吧!阿虚确认已经同陛下离心了?他跟陛下的情谊可不是一般的深厚,这才几天,怎么就做了决定?宋弟妹是如何说服他的?” 馨纤道:“宋奶奶自个倒是未必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说服燕侯,不过,结合那两日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底下人揣测,她很有可能是抬出了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 “难怪!”卫皇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阿虚对陛下的忠心,无非是因为早年相处积累下来的感情,不过这份感情到底是比不上太皇太后与晋国皇姑对他的抚育之情的。偏陛下跟前者撕破了脸,又拒绝了后者的求情……”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事先放一放!说梁国公吧!” “之前的朝议,因为陛下坚持要从轻处置梁国公,但群臣却坚持连从犯的博陵侯都被削了爵位,贬作平民,梁国公乃是主犯,下场却比从犯还要轻得多,如何服众?”馨纤沉吟道,“是以一直僵持不下!但现在陛下转了念头,想来这件事情也马上要有转机了。” 因为不但端化帝在需要用到卫皇后跟卫家的情况下,不会再坚持保下梁国公,卫皇后也可以让自己的娘家,正式发起对梁国公的攻击——要知道之前的朝议,卫溪、卫丕等皇后的血脉亲人,可是因为皇后被软禁,刻意低调,一直闭口不言的! 现在卫皇后解禁,恢复如前,皇后的娘家人自然也不需要再有什么忌惮,可以开始对梁国公落井下石了。 如此梁国公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短短三日,朝会上就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将梁国公合家贬为庶民,发往帝陵,为显嘉帝守墓,此外一切产业充公! 而本来已经被削了爵位的袁雪沛,也被追加了一条罚没大半家产的惩罚。 这个结果出来后,最悲痛欲绝的还不是梁国公,噢不,现在该称庶人陆鹤浩夫妇,而是司空家——真阳大长公主为此甚至直接病倒在榻,让整个司空家都乱作一团! “真阳大长公主殿下虽然已经颇有些年纪了,但之前都还能进宫为庶人陆鹤浩推波助澜,可见是老当益壮!”馨纤闻讯之后,冷笑,“怎么现在说病就病了呢?这可真不是普通的巧合啊!” “不过是避风头罢了!”卫皇后对这位姑祖母的小心计并不当回事,平静的吩咐,“陆鹤浩虽然已经贬为庶人,又发往帝陵,然而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务必盯紧了他们!” 当初就是因为疏忽大意,小觑了这个小叔子,当断不断,没有及时干掉他,反被他咬了一口,导致了这些日子的狼狈。 同样的错误,卫皇后可不想犯第二次! 馨纤颔首领命,又试探着问:“横竖只是一家子庶人,又打发去帝陵那边了,要不要索性……”她做了个凌厉的手势。 “还是先不要了!”卫皇后尽管很想弄死陆鹤浩,不过沉思片刻,仍然摇头,“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任谁都会猜到咱们头上!陛下现在正用着咱们自不会计较,但心里肯定不高兴——本宫就怕他一个不高兴,便沉不住气!到时候哪怕有顾相帮忙劝着,他也不管不顾的发作起来,本宫即使能过关,也少不得一阵灰头土脸!” 除了不信任皇帝这个队友外,皇后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忌惮苏家,“算算日子,肃襄二王应该都已经接到圣旨,倘若他们不打算公然抗旨的话,接下来必然是返回帝都了!如今苏家只怕卯足了劲儿作殊死一搏,这眼节骨上,所有一切阻挡他们的人与事,譬如现在帮着陛下稳固帝位的本宫,都将面临他们无孔不入的攻讦,便让陆鹤浩先苟活数日,待解决了苏家这个麻烦之后,再同他算账不迟!” 皇后一语成谶! 五日后,西南快马星夜飞驰抵达帝都,急报朝廷:“襄王遇刺!” 襄王遇刺的事情非常突兀,因为这回虽然是召肃襄二王回帝都,但实际上,不说所有人,至少大部分人,精力其实都放在了肃王那边。 毕竟即使在显嘉朝夺储那会,襄王的势力,也是公认不如肃王的。 而今年年中左右的时候,连他最大的支持者,代国大长公主夫妇都死在琼州了,即使还有些残存的部属,在朝中看来也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可以说是不足为惧。 如果说端化帝不肯放过肃王的缘故,是因为肃王活着,必然会对皇帝造成威胁的话;那么端化帝不肯放过襄王,其实是出自对代国大长公主憎恨的迁怒了。 但即使对襄王充满了迁怒,端化帝也知道,襄王现在其实没什么能力反抗自己。 所以接到这个弟弟遇刺的结果后,皇帝怒极反笑:“遇刺?刺客是谁?有多少人?襄王伤势如何?是不是刚好伤得没法动身回帝都,却偏偏死不掉?!” 端化帝都不知道怎么说襄王好了,以为自己是有青州苏支持的肃王吗?躲在藩地不来帝都,皇帝就拿他没办法了?! “襄王自是不足为虑。”赶过来询问经过的卫皇后,略听几句之后,提醒道,“现在得防着肃王也玩这一手才是!毕竟圣旨是下给这二王的,襄王可以在接了旨后才动身就遇刺,肃王为什么不可以?” 第五百零三章 风起 卫皇后虽然提醒了端化帝,不过她可不怎么指望端化帝能够拿出什么好的对策来,是以跟着就说:“兹事体大,还是请顾相来商议吧!” 端化帝虽然不如她精明,此刻却也听出她对自己的不信任,心里自是不喜——不过,他也确实拿不出什么精妙法子,只得沉着脸不作声,任凭卫皇后吩咐宫人去请顾韶了。 不想顾韶还没请到,又有一名使者飞驰入皇城,急急禀告:“刺杀襄王之人已有线索,疑与肃王有关!” “什么?!”帝后闻言都是一惊,但卫皇后很快醒悟过来,眯了眯眼,说道,“陛下,如此大事,可不能拖拖拉拉!得赶紧召开朝会,与诸公商议才是!” 她就知道顾韶不是省油的灯啊! 什么襄王遇刺,这事儿若不是顾韶主谋,至少也是顾韶说服襄王配合演得一出戏! 否则哪有这么巧的,才接到襄王遇刺的禀告,跟着矛头就对准了肃王? 显然是有针对肃王的人算计了这一手! 毕竟襄王的藩地远在西南,千里之外,这会他又是遇刺又是指向肃王,朝廷知道了该怎么办? 当然是火速召肃王来帝都质问了! 本来肃王的藩地距离帝都也是很远的,他即使不公然抗旨,拒绝回帝都,但找各种借口,拖延行程,朝廷这边除非跟他撕破脸,否则也是没什么好办法。 现在好了,肃王有了谋害血脉上的亲兄、名份上的堂兄的嫌疑——如此他任何的拖延回帝都,都将被视作做贼心虚! 他要是回来,那就是虎兕入匣笼; 他要是索性举旗造反,那朝廷正好堂堂正正的讨伐他! 可以说,眼下肃王已经陷入了一个难解到近乎无解的危局——除非襄王忽然倒戈投向他,主动解释之前弄错了,刺客其实不是肃王。 不过卫皇后笃定,顾韶是不会给襄王做墙头草的机会的! 肃王不但对端化帝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同样是卫皇后的心头大患,所以对于眼下的情形,皇后自是喜闻乐见,心念一转之后,忙对皇帝道,“毕竟襄王亦是先帝骨血,即使过继给了襄靖王叔,终究也是咱们的手足兄弟!他好端端的遭此大难,咱们怎么能不还他个公道?!” 顾韶都把台子搭好了,怎么能不趁胜追击,在苏太后跟苏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敲死了肃王谋害兄弟的罪名?! 其实敲不定也没关系,反正敲定了是让肃王回帝都来领罪,敲不定也是理所当然要肃王来帝都自辩——肃王来也好,不来也罢,横竖没有好下场。 皇帝忽然召开朝会,三省六部的主要官员紧急进宫。 燕侯府内,宋宜笑正斜靠在榻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做着针线,边看着三个孩子趴在宽大的几案上描红——他们现在都没正式入学,要求也不高,描红的过程中,难免把文房四宝当玩具,嘻嘻哈哈的闹腾。 此刻简清越就假装有不会的地方,靠到宋轩跟前向他请教。 宋轩不疑有他,正低头奶声奶气的替她解释,谁知简清越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抹了把,末了哈哈大笑——她靠过去之前偷偷在砚台里染了一手墨汁,这下糊了宋轩小半张脸,男孩儿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个清晰的墨汁手印,自然非常滑稽。 不只简清越,旁边伺候的几个小丫鬟都忍不住悄悄背过了脸,肩头耸动。 “朝平!”宋宜笑见状,自然要干涉,忙命人去打水来给义子洗脸,又呵斥女儿,“叫你描红,你做什么呢?看看你干得好事,把你哥哥脸上弄成什么样子——还不快点同你哥哥道歉!” 简清越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对宋轩福了福:“宋哥哥,对不住,把你弄成一只小花猫啦!” 她这么说时,正对着宋轩,看着他脸上的墨痕,以及不明所以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阵嬉笑。 宋轩虽然自己看不到脸上的情况,但从四周之人的反应上也能猜到,他倒不愧是宋珞石那边特意挑出来的孩子,并没有生气或委屈,反倒是笑了笑:“没事的,洗掉就好。” “朝平,你过来!”宋宜笑看到这个情况,却沉下脸,将手里的针线放到一边,把女儿喊到跟前后,就对铃铛道,“去拿戒尺来!” 铃铛一怔,简清越也听出不对,慌忙敛了玩闹之色,道:“娘,我跟哥哥开玩笑呢!没有羞辱哥哥的意思!” “玩笑岂是这么开的?”宋宜笑寒着脸,斜睨一眼还站着没动的铃铛,“你是一个人拿不动戒尺,还是没听到?” “奴婢这就去!”本来铃铛因为宋宜笑现在就简清越一个孩子,平常也是千宠万爱,当心肝似的,而宋轩说到底只是认的义子,不过是小孩子嬉闹,宋轩也没哭闹,做做样子就差不多了,是以根本没打算去取戒尺,此刻看出宋宜笑真要教训女儿,才赶紧福了福去执行。 片刻后她从隔壁拿了戒尺回来,小丫鬟也打好了水,宋宜笑抿着唇,亲手绞了帕子,替宋轩擦好了脸,又给女儿洗了手,命人把水盆跟帕子端出去了,方对女儿道:“把手伸出来!” “娘,我知道错了!”简清越这会已经噙了泪,央求道,“你不要打我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戏弄哥哥了!” 宋轩也帮她求情:“娘,妹妹只是开玩笑,您不要怪她。我有时候也跟妹妹这样玩的。” 宋宜笑并不理睬,握住简清越的小手,略略收了力,硬是打了十下手心才作罢——她虽然控制了力道,但这年纪的小孩子手嫩,到底把掌心打得通红,痛得简清越眼泪汪汪,嘟着嘴满怀委屈的望着母亲。 “知道错了么?”宋宜笑忍住心疼,把戒尺交给铃铛,沉着脸问。 “……知道了。”简清越显然认为自己不该受到这么严厉的责罚,虽然在母亲的逼迫下认了错,但小脸上却写满了不服气。 宋宜笑看了出来,正要继续教训她几句,不想外间有丫鬟匆匆而入,禀告道:“奶奶,富阳侯府那边遣了人来,说富阳侯夫人的身孕似乎有些……想请夫人您过去看看!” 姬紫浮前不久刚刚因为求助晋国大长公主,与清江郡主、寿春伯夫妇都闹翻了,此刻自然没脸上门求助——他的堂嫂卫银练,至今无所出,在这类事情上也是没经验的。 眼下苏少菱身孕有异,还真只能找上燕侯府了。 宋宜笑接到这个消息不敢怠慢,顾不得给女儿训话,交代铃铛看好了孩子们,自己忙进内室匆匆换了身衣裙,又请了芸姑一块登车——然而紧赶慢赶到富阳侯府之后,被守在门口的下人三拐两绕引到了地方,帷幕重重的内室中,却不见苏少菱的身影,而是姬紫浮与苏少歌正襟危坐,看到她进来,同时起身相迎! “姬表哥这是何意?”宋宜笑看到这个情况,哪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她不禁在门口停住脚,不再朝里走,沉声质问,“我信了你派去燕侯府的人,以为表嫂有什么不好,是以连自己孩子都不管了,急急领着人赶来,您却预备了这阵仗……是什么意思?” 一面质问,宋宜笑一面寻思着:“这情况可真是奇怪!姬表哥怎么同苏二公子走一块了?这两位,之前不是分别支持襄王跟肃王的吗?难道襄王跟肃王要再次合作?可方才门上传来消息,分明说襄王遇刺,乃肃王所为,可见襄王多半投靠了陛下,这是要用帮着陛下对付肃王,换取自己活命呢!” 西南今日传来的两道急报,并不属于保密的类别,所以报信的人从进皇城起,差不多是一路嚷到宣明宫的,如此自然是在很短时间内就传到了宫外。 现在虽然不能说连市井中人都晓得了,但高门大户差不多已经都知道了此事——宋宜笑方才看着孩子们做针线时,还想过苏家这下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了? 这会心头不免沉吟,“难道苏家也打算抛弃肃王?不过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肃王本身资质虽然不错,但还不足以威胁陛下。真正的威胁其实是苏家,所以如果是肃王抛弃苏家还有可能,苏家是不可能抛弃肃王的。毕竟除非肃王登基,他们才有生机,否则换了谁做皇帝,都无法放心留着他们!” 甚至即使是肃王登基,苏家都未必安全。 毕竟古往今来,干掉自己外家的皇帝可不少——现在的端化帝就是个例子呢,崔家甚至根本威胁不到这个皇帝。 伴君如伴虎,自来如此。 “弟妹亦是有孕在身,还请坐下说话!”姬紫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宋宜笑抬眼望去,却见他神情很是复杂,正对自己作着一个“请”的手势。 宋宜笑只道他是为眼下的局势担忧,也没多想,略作思索之后,依言在客位上坐了,又对苏少歌颔首示意——这才道:“我已经坐下来了,表哥是不是也该把这么做的缘故告诉我了?” “还是我来说吧!”姬紫浮沉吟了下,苏少歌却忽然开口,温温和和道,“其实事情很简单,陛下资质平庸,自登基以来,毫无建树,若非顾相等老臣支撑朝堂,只怕这天下早就乱了!原本我等还能期望,陛下年岁渐长之后,可以变得老成持重,以为社稷之托。谁知陛下这两年却是越发的喜怒无常……” 这种当然是套话,因为在座的心里都清楚,他们不希望端化帝继续做皇帝,跟端化帝并非明君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最关键的就是端化帝在位,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以及安全。 但三人还没熟到直接讨论造反,这种套话式的开场白,还是要有的。 宋宜笑所以耐着性.子听完了苏少歌的这番长篇大论——然后他总算说到了正题上:“兹事体大,且朝中诸公多有不理解,或者难下决断者,为江山社稷故,我觉着,咱们该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局势,你我何去何从!” 第五百零四章 密议(上) 说完这番话后,见宋宜笑只静静喝茶,并不接话,苏少歌与姬紫浮交换了个眼色,顿了顿之后,才继续道:“襄王遇刺,刺客疑似肃王所使的事情,这会差不多人家都知道了。宋奶奶聪慧,必知此事不过是栽赃嫁祸,目的是为了铲除肃王——而肃王一去,我苏家无论是束手待毙,还是殊死一击,陛下据正统之名,都可从容应对!” “如此,乾纲独断,于我等,自是覆灭之期!” “燕侯虽然与陛下乃骨血之亲,又有多年情谊在,但远者有卢家,近者有庶人陆鹤浩、袁雪沛,足见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念旧情的人!” 苏少歌说到这儿,温和道,“未知,宋奶奶以为如何?” “这样的要紧事情,两位骗了我这妇道人家来这儿商议,想来无非是两个缘故:其一是事情紧急,拙夫此刻正在朝堂议事,你们等不到他归来;其二,你们已经被盯上,怕直接联络拙夫,为今上所觉,先下手为强。”宋宜笑呷了口茶水,将茶碗轻轻放到几上之后,抬眼挨个打量了他们一番,才慢悠悠的说道,“无论哪一种,可都是置我燕侯府于不利之地了啊!” “宋奶奶说笑了!”苏少歌瞥了眼姬紫浮,见他一脸心不在焉的盯着不远处的摆瓶,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继续自己上,道,“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 “燕侯素来孝顺长辈,太皇太后目前的处境,连我们这些外人,看在眼里也都为之唏嘘不已,何况是太皇太后亲自抚养过的燕侯呢?”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燕侯在忠孝之间选择了前者,然而宋奶奶真的有把握,今上会相信燕侯的忠心?要知道这可是关系整个燕侯府性命安危的大事,容不得半点侥幸!” “也就是说,即使今日我们不请宋奶奶前来,燕侯府的处境,依然令人堪忧!” “如此,又如何谈得上,置燕侯府于不利之地?” 宋宜笑摇头道:“苏二公子既然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那我也就直言了:之前拙夫入宫返家,曾与我私下说过,陛下明着讲,让他在太皇太后与陛下之间抉择!可见,陛下还是看重拙夫的!之所以这么讲,显然期望拙夫,在忠孝之间,选择前者!” 苏少歌心想,这事如果真的有的话,纵然燕侯当真想如陛下所愿,只怕你哭着闹着,也非要燕侯选太皇太后不可! 不过他知道,宋宜笑是肯定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因为她还要拿燕侯府待价而沽呢,这会就表明态度,自己也是巴不得端化帝早点倒台,接下来还怎么讲条件,还怎么占据主动? 苏少歌暗哂,说道:“这么说,燕侯是选择陛下了?如此倒真是咱们害了燕侯府,实在对不住宋奶奶——要不,咱们现在就送您回去?好在今儿舍妹的确有些不适,宋奶奶出门之后,大可以说您今日过来,就是携芸姑看望舍妹,别无他事。料想如今朝中正为襄王遇刺之事忙碌,是顾不到这等小事的。” 又看了眼姬紫浮,“妹夫治府素来严谨,断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闲言碎语流传出去!” 宋宜笑闻言一皱眉,苏少歌这么做,显然是看出她在拿架子,以退为进,逼她表态了。“早就听说这苏二公子是苏家这一代的指望,之前没跟他起过什么冲突,倒一直觉得他温温和和好说话,不想谈起条件来,却是这样不容情。”她心里嘀咕了句,不过也没什么恼意,毕竟苏少歌也没义务一直让着她,何况谋逆讲究的是手段与结果,可不讲礼仪廉耻。 如果苏少歌真是个表里如一的温文君子,宋宜笑方才都懒得坐下来谈了——因为这种人根本不是改朝换代的料好吗? 但让她现在服软,她可不甘心! 当真甩手走人吧——她也不放心! 毕竟肃王面临的困境,眼下任谁都看得出来。 宋宜笑即使还有卫皇后母子这个退路,然而如果现在坐看端化帝跟顾韶当真把肃王同苏家铲除掉了,那么即使卫皇后母子最后可以干掉端化帝跟顾韶,坐收渔翁之利,燕侯府从中又能得到多少好处? 没有肃王及苏家牵制,凤州卫氏收拾皇帝以及顾韶,可未必需要燕侯府的帮助! 虽然说迄今卫皇后对燕侯府都非常客气,但宋宜笑知道,这可不意味着卫皇后当真对自己夫妇多么的喜爱,说到底,一来是因为自己夫妇没有挡她的路;二来是因为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都是卫皇后一直以来争取的助力,而这两位长辈对简虚白非常宠爱与重视。 所以他们夫妇跟皇后的友好关系,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利益上的。 真正的情份实际上并不多。 那么当卫皇后做了太后之后,她已经没什么要求着燕侯夫妇,也不需要利用他们刷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的好感了,如此她还继续对燕侯府客客气气做什么? 当然以卫皇后的涵养,基本没可能一做太后就换一副面孔,然而燕侯府往后,只怕也只能泯然于众,成为帝都上下,众多贵胄中平淡无奇的一员了! ——这叫宋宜笑怎么可能甘心!? 他们夫妇两个从显嘉朝争储,一路辛辛苦苦到现在,胜利的果实还没品尝出个滋味来呢,跟着就要一切作废沦落凡庸?! 凭什么啊?! 所以宋宜笑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肃王跟苏家倒台倒太快的! 太子跟肃王哪个做新君,她现在还没确切的想好。 但有一点她非常的确定——那就是新君的登基,必须有燕侯府的出力! 她可不想自己家白忙这么些年,最后一无所获! 这会见苏少歌摆出赶人的架势,她心念一转,却当真站了起来:“既然来都来了,那我去看一看表嫂再走。” 苏少歌见状,知道她是不肯低头了,借着喝茶的机会,对姬紫浮使个眼色,却见这妹夫还在发愣,只好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这下姬紫浮总算回了神,见宋宜笑已经要走到门边了,忙道:“弟妹怎么就要走了?” “是咱们考虑不周,未想到燕侯却是忠于陛下的。”苏少歌把手一摊,叹道,“那么当然不好再留宋奶奶了!” “阿虚忠于陛下?”姬紫浮闻言,脸色微变,冲口道,“那弟妹你怎么办?” 他这话说出来之后才觉得不合适,但懊悔已经晚了,只好硬着头皮装作是劝宋宜笑的样子,继续道,“弟妹你大概不知道,早先陛下为庶人崔见怜之故,可是逼着阿虚杀你的!之后因为种种缘故才改了主意,纵然如此,他已经动过这样的心思。日后时局平靖,即使他不想起来这件事情,也自有其他揣摩上意者会针对你!也不但你,还有你膝下的孩子们!所以弟妹你怎可掉以轻心?!” 宋宜笑虽然知道端化帝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但因为简虚白的隐瞒,她并不晓得端化帝曾明确对自己表露过杀意,此刻半是惊讶、半是下台,顿时站住脚步,怔道:“陛下既然彻查了庶人崔见怜之死的真相,那么也该知道崔见怜自有取死之道,须怨不得我!如何还会对我动杀机?” “此事说来话长!”苏少歌趁机道,“还请宋奶奶坐下来听我细说——这事儿打听可是不易,若非我那姑姑在显嘉朝到底做了二十来年皇后,差点都也被瞒过去了!” 他这话既是圆场,也是委婉的向宋宜笑展示苏家的实力。 宋宜笑心知肚明,不过也依言走回去坐下,皱眉道:“还请苏二公子赐教!” 苏少歌当下将经过讲了一遍,末了道:“……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之前从轻发落庶人陆鹤浩,却直接夺了博陵侯之爵的缘故了!” “原来如此!”宋宜笑心如止水,面上却作出愤慨之色,“对待从龙功臣尚且如此刻薄寡恩,若这位继续在位,咱们这些人家,往后也还真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听出她话中的委婉表态,苏少歌微微一笑,道:“说起来也幸亏这位陛下是这样刻薄寡恩的性.子,所以早年扶持他登基的一班老人,现在不是已经死在他手里了,就是被他寒了心!如今真正愿意为他鞠躬尽瘁的,满打满算,只怕已不足一掌之数!而这些人,说到底,大半也是念在了先帝的份上罢了!” 宋宜笑当然晓得事情其实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松,有道是名正言顺,端化帝终究是正统象征,很多人不肯参与夺储啊谋逆之类的事情,但他们却会支持正统。 不过他们现在刚刚开始讨论合作,当然不适合大谈此事的困难,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兴致都没了,还合作个什么? 略作沉吟之后,她道:“但据我所知,帝都左近的禁军,都是心向陛下的。那何文琼,嫡亲孙女正在宫里做修仪,这些日子可是深得陛下欢心!其子何谦,下个月又将尚长兴长公主殿下,满门恩宠至此,又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他如何肯说陛下的不是?然而要在帝都做什么,似乎没有什么法子绕得过禁军吧?” 想到长兴长公主是苏少歌的嫡亲表妹,宋宜笑又试探了句,“未知长兴长公主殿下与何家的婚事?” “那是帝后做的主。”苏少歌摇了摇头,“我姑姑也是在帝后的力劝之下,才答应了下来。” 言外之意,这门婚事并非苏家暗中谋划,作为什么后手。 见宋宜笑蹙眉,苏少歌又微微一笑,“不过,我等为什么要绕过禁军呢?” 这话说出来之后,连姬紫浮都惊了一下:“难道那些禁军?!” ——难道何文琼并没有真正掌握禁军,实际上禁军依然听从苏家之命?! 第五百零五章 密议(中) 不过宋宜笑怔过之后却并不相信:“先帝的时候,禁军倒一直是苏家掌着的,然而先帝驾崩前几年,就转由何文琼接手了!以先帝的英明,恐怕苏家想在里头做手脚,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禁军都依然掌握在手里吧?如此即使在关键的位置上还留了那么几个人——却也未必一准可以决定大局!” ——若禁军一直在苏家手里,苏家还能忍到现在? 早就暴毙掉端化帝一家三口,没准还要加个顾韶做搭头,扶持肃王登基了! 苏少歌朝她笑了笑,温和道:“宋奶奶所言极是!当初何文琼接手禁军,乃是受了先帝的示意的,苏家自然不敢阻拦。如今的禁军,确确实实,基本都在何文琼控制之下!而我苏家虽然在其中留了些人手,大抵也就能通个风报个信,指望他们挽回大局,却是不可能的了。”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室中,见除了自己跟姬紫浮外,只宋宜笑与芸姑,方缓声道,“不过,苏家从来没想过要背上不臣的名声,所以宋奶奶也好,妹夫也罢,都可以放心!苏家是不会把两位拉到乱臣贼子那方去的!” 宋宜笑沉吟道:“愿闻其详!” “其实最近遇刺的不仅仅是襄王。”苏少歌笑了笑,才继续道,“发往帝陵,为先帝守墓的庶人陆鹤浩,在昨日亦是猝然遇刺,虽然陆鹤浩本身侥幸生还,但至今不知下落!而且其发妻与幼子,皆不幸身故!” 这消息姬紫浮也没有提前听说,闻言下意识道:“什么?” “庶人陆鹤浩吗?”宋宜笑则思索了会,才道,“这人……现在朝堂上下,差不多都忘记他了吧?” 其实庶人陆鹤浩离开帝都也没几天,朝堂上下自然不会健忘到这地步。 宋宜笑这么说的意思是,陆鹤浩已经被废为庶人,还被打发去帝陵——这个人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是废了,他遇刺不遇刺,于大局有什么关系? 要搁平常,也许还有人关心下。 现在大家都惦记着襄王遇刺这件事情,谁有闲功夫理会? “据我所知,庶人陆鹤浩离开帝都之前,曾通过岳家的真阳大长公主殿下,辗转送了一封信到铭仁宫。”苏少歌平静道,“交由太皇太后亲自过目!” 宋宜笑与姬紫浮对望一眼,神情都慎重起来了:“未知太皇太后可曾看信?若看了信,可有什么话语?” “太皇太后看过信之后,一度怒不可遏!”苏少歌温和道,“否则,我今日又何必借妹妹的名义,请妹夫请了宋奶奶来此处?” “二公子这话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眼下也有废帝之意?”宋宜笑抿了抿唇,太皇太后会起废了皇帝的念头并不奇怪,这位老人乃惠宗皇帝陛下的原配发妻,即使在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得宠那会没少受折辱,但大体上她这辈子都是高高在上的。 近二十年来尤其的尊贵,端化帝那样对待她,她受得了才怪——毕竟太皇太后又不止一个孙儿,谁做皇帝,她不是太皇太后? 不过,太皇太后同端化帝交恶的最大缘故,就是代国大长公主之死! 而庶人陆鹤浩,却是代国大长公主之死的主谋——按说太皇太后即使怨恨端化帝,但对庶人陆鹤浩的厌恶与憎恨,怎么也不该比端化帝低太多吧? 难道这回陆鹤浩遇刺,也是太皇太后所为? 否则太皇太后又怎么会同苏家联络,暗示他们着手对付端化帝? 不过不管陆鹤浩遇刺是谁干的,宋宜笑都察觉到,苏少歌所言,陆鹤浩离开帝都之前,辗转交给太皇太后的那封信,内容一定非常紧要! 因为虽然大家都知道太皇太后不会放过端化帝的,但太皇太后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呵斥端化帝外,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哪怕之前端化帝当众命人强行将她送回铭仁宫,可谓是落尽了这个嫡亲祖母的脸面,太皇太后回去之后,连东西都没砸一件——怎么会忽然传话出来了呢? 宋宜笑心念转了几转,忽然道,“却不知道,太皇太后的这道懿旨,是只告知了苏家,还是,也同其他人,比如说皇后娘娘那边提过?” 她这么问当然是有缘故的:既然在座的三人,都清楚彼此与端化帝之间妥协的可能性很低,那么所谓甩手就走、所谓来去自由,不过是讨价还价的手段,要没特别大的意外,是不可能真正谈崩的。 所以苏少歌即使没有应对何文琼所掌握的禁军的法子,宋宜笑也不可能当真起身离开。 而且由于肃王的缘故,苏家即使不是出力最多的,以他们跟肃王的血脉关系,宋宜笑与姬紫浮这些人,在正式合作之后,也肯定要给予苏家必要的尊重。 当然苏少歌为了争取主动权,透露他这边的种种优势与底蕴,也在情理之中。 但就好像他刚才告诉宋宜笑,端化帝曾明言要简虚白杀妻这个消息,乃是苏太后探听之后传达出来的一样——如果是为了显示苏家的实力,他应该继续讲述苏家的力量:在什么紧要处安插了人手啊,最近又打听到什么绝密的消息啦,拥有什么关键性的翻盘后手……诸如此类。 苏少歌却忽然提到了太皇太后,这不免让宋宜笑怀疑,即使算计了端化帝,肃王依然还有强力的竞争对手——而且这个竞争对手,也有争取到燕侯府支持的可能,所以苏少歌现在就提到太皇太后,看似要给宋宜笑讲解来龙去脉,实际上,却是在对宋宜笑进行暗示: 你看,连太皇太后这种从开国到现在的老人都支持我们、支持肃王了,你们燕侯府,还不快点下注? 果然苏少歌闻言,怔了一怔之后,露出一抹赞赏之色:“宋奶奶慧眼如炬!” 他也不遮掩,直截了当道,“太皇太后这会非常震怒,希望在最短时间内废了今上——所以不仅仅苏家卫家接到了太皇太后的密旨,甚至,连庶人陆鹤浩,都得到太皇太后的允诺,倘若此事是他达成的话,太皇太后允他也可以登基为新君!” 宋宜笑与姬紫浮同时问:“庶人陆鹤浩给太皇太后的信,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我却不知道了!”苏少歌露出歉然之色,见他们脸上都露出不信的表情,把手一摊,“真的不知道!若知道,庶人陆鹤浩昨日又怎么会遇刺呢?” “刺客是你派的?”宋宜笑忙问,“这么说,待会咱们就能知道那信里的内容了?” 她这话显然是委婉询问,苏少歌打算不打算把这秘密分享? “若能得知信中内容,自然要告诉两位的。”苏少歌爽快道,“不过,事情出了点意外——卫家的人也动了手!两下里互相牵制之下,却被庶人陆鹤浩设法逃走了!” 宋宜笑不相信:“这样紧要的事情,贵家一准出动‘黛锋’吧?卫家必然也是派出‘碧梧’!庶人陆鹤浩失势之后,下仆都没能留到几个,哪来的本事,从你们两家的精锐暗卫手里逃走?” “宋奶奶有所不知!”苏少歌摇了摇头,说道,“一来是因为陆鹤浩的狠辣决绝之处,远胜常人!实不相瞒,本来‘黛锋’与‘碧梧’对峙之际,见陆鹤浩夫妇欲抱幼子逃走,是打算射伤他的腿,阻止他离开的。然而他先扯了其妻司空氏挡箭,末后甚至从司空氏手中夺走幼子作为屏障……以至于暗卫们都惊住了,疏忽之下,被他逃远!” “如果仅仅如此,庶人陆鹤浩也不过是多挣扎片刻。” “问题是,还有个缘故造成了他的逃出生天:他并非真正的孤家寡人,却也是有人接应的!” 苏少歌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接应之人乃是数十骑,皆蒙面裹发,只露双目,精悍非常!‘黛锋’与‘碧梧’联手,竟也只能看着他们救走庶人陆鹤浩,他们所遗的十数具尸体,到我方才出门前,都查不出任何线索!” 宋宜笑听出他话里有话,皱眉道:“你怀疑谁?” “我觉得应该不是皇室的人。”苏少歌没有正面回答,“皇室要杀庶人陆鹤浩,无论懿旨还是圣旨都可以,大可以明着来,根本不必如此掩人耳目。” 顿了顿,又道,“无论‘黛锋’还是‘碧梧’,虽然没有世人想象里的诡秘莫测,但论到身手,我敢说,即使皇宫禁卫,在同等人数的情况下,也未必能够稳胜他们!” 宋宜笑知道他素来谦和,或者说,习惯表现得谦和,所以他说“未必能够稳胜”,其实可以理解成“绝对无法胜过”——她曾在从辽州返回帝都时,目睹过宋氏旁支的世仆之剽悍,从中大致推测六阀嫡系的底蕴,那么令苏卫两家无功而返的那群骑士,战力必定惊人。 惊人的战力,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 最重要的是,苏少歌虽然没说,但无论宋宜笑还是姬紫浮,都知道他接到失败的消息后,肯定不会只派人去查那几具尸体,肯定也要派人去追查那些人的来历、庶人陆鹤浩的行踪等等。 而现在苏少歌说没有任何线索,那么即使不是真的毫无头绪,至少线索也是少得可怜的。 帝陵距离帝都不足百里,快马一天之内可以勉强打个来回。 在这样勉强可以称为天子脚下的范围内,出现这么一伙人,并非皇室所遣,却叫苏家抓不着把柄——苏少歌在怀疑谁,不问可知! 宋宜笑沉默了会,才道:“西凉沈,东胡刘,还有宋氏旁支……你觉得是谁?还是,他们联手?”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苏少歌缓缓道:“宋奶奶,你似乎漏提了一个:锦绣端木!!!” 第五百零六章 密议(下) “这怎么可能?!”宋宜笑惊得差点打翻茶碗,她不知道锦绣堂现在还有多少东西在,所以并不怀疑端木老夫人有救走庶人陆鹤浩的能力,她怀疑的是,“外祖母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格说起来,庶人陆鹤浩同燕侯府也没有直接敌对过,问题是,崔见怜这件事情,是陆鹤浩揭发出来的。 这事儿直接导致了端化帝逼简虚白杀妻——如果陆鹤浩幕后之人,除了简平愉之外,还有一位隐藏至今的端木老夫人的话,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外孙跟外孙媳妇? 毕竟端木老夫人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已经不在人世,哪怕简虚白的生母确实是晋国大长公主,而非仪水郡主,但至少是锦绣堂的血脉不是吗? 退一步来讲,倘若端木老夫人对燕侯府怀着敌意的话,当年简虚白在乌桓中毒时,她冷眼旁观不就成了?何必还要救下简虚白? 宋宜笑想到这儿,猛然记起一件事情——当年端木老夫人刚刚返回帝都诊治时,对自己夫妇态度是很和蔼的,只是后来没多久,老夫人被苏太后请到宫里密谈了一回之后,对燕侯府顿时就转了态度! “难道这位外祖母,当真有什么缘故恨上我们?”宋宜笑再分析了下,简虚白从前所言,他所知道的他的身世,心头不禁一跳,“按说我们夫妇是没有做过什么足以让外祖母记恨上的事情的,如果有问题的话,恐怕,还是出在上一代上面吧?” 她想到了前任婆婆晋国大长公主的喜好…… 如果简虚白当真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简离邈所出,那么,仪水郡主真的是难产身亡吗? 或者仪水郡主真是难产身亡,但她难产身亡的缘故是什么? 要知道端木老夫人流放之前,可是给女儿专门留了女医照料的——锦绣堂藏有魏末雍初时神医季去病的真传,仪水郡主作为端木老夫人唯一活到成年的子嗣,端木老夫人怎么会不在这女儿的康健上下本钱? 从宋宜笑所听到的关于这位郡主的消息里,没有仪水郡主体弱多病这类的消息。 倒是简离邈,一直药不离手。 而一直在锦绣堂女医们照料下长大的仪水郡主,照理来讲底子是非常好的,难产丧命的几率相对来说也比较低——但她却在生产的时候死了! 宋宜笑下意识的抓紧了袖子:是因为她知道了简虚白的存在,受到了刺激? 还是——与晋国大长公主有关? 这不是宋宜笑把前任婆婆朝坏处想,实际上宋宜笑是很不希望晋国大长公主是这种人的,毕竟晋国大长公主待她真的不坏。 然而简离旷的结发之妻小温氏,似乎就是被晋国大长公主逼迫下堂的吧? 那时候晋国大长公主看中了简离旷,如果,她后来又看中了简离邈呢? 小温氏能够嫁给简离旷,是因为她的姑姑温老夫人,是简平愉的真爱续弦,实际上温家的门楣是很低的。所以她丈夫被金枝玉叶瞧上之后,她无可奈何,只能收拾包袱回娘家。 但仪水郡主不同,即使她的娘家城阳王府已经倒台,她到底是正经的宗室郡主。 最重要的是,简离邈对这个表妹情深义重,在她去世后十几年当中,始终独居,连个通房丫鬟都没纳,遑论续弦。 所以如果晋国大长公主想得到简离邈的话,估计硬来是行不通的。 这种情况下,大长公主会不会考虑,让仪水郡主消失,以增加自己将简离邈收入囊中的几率? 宋宜笑心念电转之间,苏少歌开口道:“端木老夫人的心事,我们苏家,也算是略有所知:当年燕国太夫人的遭遇,老实说,同为六阀,我们也是深感义愤的。只是内中情形十分复杂,在助端木老夫人报仇雪恨上面,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说到这儿,瞥一眼宋宜笑,“对了,宋奶奶可知道这件事情?” 宋宜笑听是听简虚白说过了,但此刻却不动声色道:“还请苏二公子为我解惑!” 没准苏少歌说的又是一个版本呢? 不过这回她倒是失望了——苏少歌的说辞同简虚白的描述没什么两样,只加了几句:“其实先帝也十分厌恶简乐之,不过那时候先帝刚刚赐死了不少宗室,担心继续追究简乐之的话,会使朝堂上下,人人自危!这才劝端木老夫人稍安勿躁,当时端木老夫人说,简乐之奸诈非常,否则当年也不会将燕国太夫人哄得违背父母之命,非要嫁给他不可了!所以先帝给了他喘息之机,燕国太夫人之仇,多半是指望不了先帝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端木老夫人所料:先帝尚未斥退简乐之,简离旷尚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生下简三公子。简离旷所以有了理由,以简三公子的名义,要求晋国大长公主干涉此事,不要让往事公布于众,免得简三公子长大之后,处境尴尬。” 苏少歌说到这儿,微微一哂,“后来先帝曾暗中联络端木老夫人,表示愿意将简乐之私下交与老夫人处置。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没有接受,只说事已至此,只望皇家能够善待燕侯。这也是太皇太后与先帝,对燕侯格外恩宠的缘故了!” 宋宜笑皱了会眉,说道:“这些往事回头再讲吧!不过,你既然怀疑外祖母,那么若这事儿当真是外祖母所为——显然外祖母对我们燕侯府也是没什么好感的,否则如此大事,怎会丝毫风声不透?与我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依我之见,端木老夫人倒未必对燕侯府有什么不喜。”苏少歌温和道,“毕竟燕侯可是端木老夫人唯一有血缘的孙辈了!实际上,宋奶奶不妨这样想:太皇太后如今急于废了今上,甚至连庶人陆鹤浩,也得到与太子、肃王同样的待遇。太子有卫家,肃王更不必说,那么,如果最后登基的,却是庶人陆鹤浩——端木老夫人自己年事已高,又是女子,拥立之功要了也派不上多少用场,哪能不着落在燕侯府头上?” 宋宜笑目光闪了闪:“锦绣堂一家,可应付得了卫苏两家?” 她方才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即使她对端木老夫人手里的牌并不了解,也知道锦绣堂在绝嗣之后的保存程度,肯定是不如正常传承中的卫苏两家的。 何况这些年来,朝堂四品以上的官员里,已经没了端木的姓氏。 卫家跟苏家,却一直高官显宦不断…… 端木老夫人在帝位之争中也许非常有份量,可要说她能凭一己之力,将庶人陆鹤浩推上帝位,宋宜笑以为这个就不太可能了。 她能看到的,那位老夫人没理由看不出来,何以会如此行险? “宋奶奶忘记您方才提到的西凉沈、东胡刘,还有江南宋氏的旁支了吗?”苏少歌则反问,“若这几家联手,即使卫苏亦结盟,也是非常头疼的!” “只是头疼而已!”宋宜笑摇头道,“锦绣堂已经绝嗣数十年;沈刘两家守墓三代,在高层的嫡系力量早已断层;宋氏旁支更不要讲!这几家联手,在地方上也许会让你们感到很棘手,但要论到这朝堂之上的争斗,慢说你们卫苏联手了,单独一家都足以占据绝对上风!所以我不觉得,外祖母派人救走庶人陆鹤浩——姑且就算这事儿是外祖母所为吧——乃是有意扶持陆鹤浩为帝!毕竟陆鹤浩在朝在野,别说威望了,名气都非常有限!” 甚至他现在最广泛的名气,还是因为他图谋篡位之事泄露,引起了大家的议论。 本来端木老夫人这些年来也是声名不显的,还要扶持这么个同样不具备明君条件的皇子上台,何其艰难? 简直不可能嘛! “实际上我们之前是认为不太可能的。”苏少歌沉默了一会,说道,“但,我们没能抓到庶人陆鹤浩,所以,无从得知,他给太皇太后的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事?” 又说,“司空家那边也问过了,真阳大长公主殿下拿到的信是火漆所封,大长公主没有在不破坏火漆的情况下看信的法子,只能原样送与太皇太后,所以,真阳大长公主也不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 他缓声道,“我们担心,那封信里,是否有什么关键性的消息,会导致变故!” 虽然说目前来看,端化帝倒台的话,最有继位优势的,就是太子跟肃王,相比之下,庶人陆鹤浩跟“优势”这两字根本不沾边! 但像苏家这种历经数朝的望族,改朝换代的经验越丰富,对于各种细微之事的观察也越仔细。 苏少歌绝对不会因为陆鹤浩目前的弱小,就自信的认为这人不是威胁。 “如此看来,他今天哄了我过来,倒也不全是因为夫君这会在宫里参加朝会,而他则等不到夫君下朝。”宋宜笑微微眯了眼,心道,“恐怕也是觉得,我是切身被陆鹤浩坑过的人,对陆鹤浩敌意更重,自然也不希望陆鹤浩登基——想通过我,去说服夫君与外祖母?” 她心念转了转,开口道,“虽然现在无从得知庶人陆鹤浩给太皇太后的信里写了什么,但从太皇太后的反应来看,必然是陛下在什么地方惹了太皇太后震怒!所以,会不会是代国姨母之逝,其实并非陆鹤浩主使,而是完全出自陛下之手?” “还有导致我们二伯母卧榻至今的噩耗:三哥一家子在辽州遇难!” “是否也与陛下有关系?” 苏少歌平静道;“都有可能,但也可能不是——然而兹事体大,容不得意外,宋奶奶以为如何?” 宋宜笑明白他的意思,在捉拿陆鹤浩无果的情况下,苏家也好,卫家也罢,肯定也会有所揣测。 只是,揣测始终是揣测,是否猜中真相,只能靠运气。 但谋朝篡位这种事情…… 纯靠运气肯定死得很惨。 “既然卫家也参与其中,而现在襄王遇刺,肃王回与不回都是麻烦。”宋宜笑揉了揉额角,说道,“苏家却也记挂着针对陛下了,难道说,卫家已经与你们约好,等肃王抵达帝都之后,一块废了陛下,再计较谁做新君?” “卫家纵然肯这么说,我们苏家也未必肯这么信。”苏少歌笑了笑,“他们现在巴不得趁顾韶不知就里之际,借这位宰相之手,铲除了我们苏家还来不及!” 顿了顿,他道,“不过我们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今日约见奶奶,只是为了日后考虑,眼下的局势嘛,请奶奶尽管看着就是!” 第五百零七章 朝堂争议 既知苏家只是帝位角逐者之一,并非唯一的选择,而且苏少歌又明言不必燕侯府帮忙,宋宜笑自然不会上赶着自告奋勇,只道:“那就愿二公子心想事成了!若之后有什么吩咐,还请遣人告知一声!” 没准苏家真的赢了呢?说句好听话也不要钱。 苏少歌当然也晓得这是场面话,微笑道:“奶奶言重!往后少不得有相求之时,届时还望奶奶莫忘今日之诺!” 宋宜笑笑道:“自然。” 人家都说君子一诺千金,她又不是君子,只是女子而已——所以今儿这承诺往后算数不算数,那可要看具体情况了! 话说到这里,见苏少歌同姬紫浮都没旁的要讲了,她才告辞去看苏少菱。 苏少菱当然是没什么事情的,但芸姑来都来了,仍然给她把了回脉,说了些安胎之策。 妯娌两个现在处境相似,都是有孕在身,所以凑到一块不怕没话讲。 正说着子嗣之事时,外间来报,说是大夫人来了。 这大夫人就是卫银练——她是姬紫浮夫妇的堂嫂,堂弟媳妇的身孕有了岔子,过来看望是应该的。 不过眼下么,听说她来,无论苏少菱,还是宋宜笑,都有些心照不宣,怀疑她是替卫家打探消息来了。 “表嫂来得好巧!”不过照面之后,两人面上都是分毫不露,皆是笑吟吟道,“我们才要说到你呢!” “听说少菱不大舒服?”卫银练也笑着颔首示意,进屋后尚未落座,先关心道,“可要紧吗?” 苏少菱指了指宋宜笑:“可不是听说芸姑回到了燕侯府,所以才觉得不适的时候,先命人去请了。未想惊动弟妹,竟也赶了过来!这却是我的不是了,弟妹如今也是双身子,哪好叫她为我奔走?” “依我说,苏表嫂最是见外不过。”宋宜笑说道,“我这会又不是坐九望十快要生了,所以出不得门!都还没显怀呢,青天白日的,又是宽阔齐整的街道,乘车过来一回,哪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怕是苏表嫂腻了我在跟前,变着法子赶我走呢!” 卫银练听她们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微笑道:“这话我可要替少菱喊冤了!他们回来的这些日子,统共才跟你见了几回?何况那几回都是有事情,也没怎么说上话——哪儿就腻了?不过是她自己头次怀孕,小心翼翼惯了,看到你也有喜,代入进去罢了!” “所以说你们两个才是嫡亲妯娌呢!”宋宜笑笑道,“卫嫂子一来就帮苏嫂子说话,竟不疼我了!下回看到蒋姐姐,我是一定要告状的!” 苏少菱掩口道:“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要找慕葶告状,等回头我可要找朝平告状了,叫她知道她的亲娘比她还小孩子气些呢!到时候,看弟妹羞也不羞?” 三人说笑了一回,又讲了些养生之道,宋宜笑看看时间不早了,这才告辞回府。 因为芸姑是端木老夫人给的,又是懂得医术的人才,所以在燕侯府地位很是特殊,不同于寻常仆妇。 携她出入,若非简虚白亦要乘车,宋宜笑都是请她跟自己同乘的。 此刻马车出了富阳侯府,宋宜笑把苔锦等人打发到车辕上去,压低了嗓子,就独自盘问芸姑:“苏二公子怀疑锦绣堂之事,是真是假?” 然而芸姑只平静道:“我向来只管学医治病,其余万事不问。” 宋宜笑怀疑她是不肯说,但也不好在车上逼问,只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如此回到燕侯府,简虚白却已经回来了,正皱着眉等待妻子:“只是一点小事,怎么就打朝平了?” “她跟你告状了?”宋宜笑边进内室更衣,边跟他讲,“三个孩子一块学描红,她不好好学也还罢了,却抹了满手墨,按到了轩儿脸上。我叫她与轩儿赔礼,她态度很是漫不经心,故此打了她几下。” 简虚白究竟是向着亲生骨肉的,话语里就透出几分埋怨来:“这年纪的小孩子还不懂事,淘气也是有的。何况只是抹了轩儿满脸墨汁,洗掉也就是了,又不是弄伤弄痛了,需要这样郑重其事——我问过轩儿,他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宋宜笑一面坐在妆台前拆掉珠环,一面说道:“轩儿家里现在不如咱们家,他又是个懂事早的,一个人住在咱们这里,怎么会同朝平计较?” “你怕他嘴上不说,心里记恨?”简虚白走过去,拿起玉梳替她梳发,挑眉道,“咱们平常对他跟对朝平也没什么区别,若就为这么点小事,他就要记恨,这么个义子不要也罢!” 宋宜笑摇头道:“轩儿再好,到底只是义子,朝平才是咱们亲生的——我岂会混淆?我只是不想养出个如长兴、崔见怜之流的女儿罢了!朝平现在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趁她还没定性之前给她教好了规矩,将来长大之后散漫惯了,再叫她学规矩可就难了!” 说话间正好摘了一对耳坠子,随手扔进妆奁里,“自从先帝驾崩后,蒋太妃劝了玉山长公主殿下多少次?然而从蒋姐姐那边听到的消息,都说收效甚微。即使近来这位殿下似乎懂事了,但蒋姐姐也说,殿下心里并不高兴——也难怪,先帝在时,对两位帝女向来宽容疼爱得很,今上登基之后,虽然没有故意苛刻,但却明显表露出不喜金枝玉叶过于张扬的。两位帝女因此被生母要求着,生生拧了性.子,哪能开怀呢?” 她叹道,“我只是不希望朝平往后也这样痛苦,倒不如打小教好了她知道进退。往后咱们也能省心!” 简虚白闻言这才露了霁色,但还是道:“这些到她开蒙之后教也不迟,如今孩童之间打打闹闹的,也正是他们天真烂漫时该有的嬉闹之乐。” “瞧你到这会才解颜。”宋宜笑拿手撑着下颔,从镜子里看他,笑,“朝平到底跟你告了多久的状?竟叫你给了我这许久脸色看?” “谁敢给你脸色看?”简虚白闻言,将玉梳梳到底之后拿开,伸手拨了拨她满青丝,笑道,“我可是跟朝平说了,有机会才帮她求一求情,让你往后不要轻易再打她——至于成不成,可就要看情况了!这后宅是你当家,可不是我做主的地方,这是咱们早就说好了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为我还能食言吗?” 夫妇两个同时想到新婚时候的约定,不禁双双莞尔。 短暂的轻松之后,宋宜笑瞥了眼门口,示意丈夫去把房门关好,又放了半面帐子,拉了他入帐内低语:“方才富阳侯府遣人来说苏表嫂似有不适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托词吧?”简虚白点了下手,抓起妻子垂落榻上的一缕青丝把玩,似笑非笑道,“你在富阳侯府见着谁了?先说好了,若是苏稚咏在那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宋宜笑颇为无语的打了他一下,“再说苏家想托我带话,出面的不是苏二公子,还能是谁?苏表嫂如果没有出阁,兴许还有几分可能。但她那姐姐苏六小姐,心思可没她细腻,这样紧要的事情,换了我是苏二公子,我也不放心托付六小姐啊!那当然只能亲自出面了!” 何况苏少歌以前没少帮过她,两人之间不能说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关系总是不坏的。当然以宋宜笑的为人,大事上面这样的交情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但在小事或者不大不小的事情上,她还是很愿意给苏少歌面子的。 既然有这样的优势,苏少歌如果不利用那才是傻了。 “他有什么话非要你带,不能直接说给我听?”简虚白哼了一声,不过也没当真生气,只道,“他跟姬表哥同你说了什么?” “姬表哥今儿个没说什么话。”宋宜笑沉吟道,“苏二公子说的事情,倒让我挺意外的!” 说着将经过大致描述了一遍——简虚白闻言也是非常惊讶:“外祖母才是庶人陆鹤浩的幕后主使?!这怎么可能!” 庶人陆鹤浩的幕后主使,不是已经死掉的简平愉吗?!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瞧苏二公子的模样,却是很有把握。”宋宜笑头疼道,“说到底是咱们对于长辈们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我今儿听苏二公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些往事,他知道的都比咱们多!你说爹跟外祖母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个也不跟我们说,那个也不跟我们讲?如果是早已时过景迁,同咱们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我也不是非要窥探长辈阴私的人!可现在这些……” 这些事情已经直接影响到他们对于大局的判断了啊! 端木老夫人跟简离邈却还是这么遮遮掩掩,真的好吗?! “爹现在不在,爹要是在的话,我还能想想办法。”简虚白言外之意,是他也没信心从端木老夫人那里套话的,“现在去问外祖母,我估计外祖母要么不肯见面,要么就是一味的兜圈子不肯说!外祖母的口风你也晓得,她老人家铁了心不肯透露,咱们这点本事,哪儿套得出来?” 宋宜笑提醒道:“你别只注意一位外祖母啊!还有太皇太后,庶人陆鹤浩那封信到底讲了什么,卫家苏家一块出手都无功而返呢!这么要紧的消息,你不进宫去同太皇太后探探口风么?” “现在可不是去清熙殿的好机会!”但简虚白闻言却立刻摇头,“你不知道今日朝会之上有多么激烈——围绕襄王遇刺这件事情,整个朝堂都开了锅似的!吵得我回府路上都觉得耳畔兀自嘈杂不断!” “怎么会吵成这个样子?!”宋宜笑闻言非常惊讶,“苏家现在还在守孝,上不得朝。其他支持肃王的人,即使现在还能立足朝堂之上,也不至于公然支持肃王吧?” 简虚白叹道:“是没什么人给肃王说话。” 但还是吵得一塌糊涂——因为,“他们争得是这回的事情由谁来主持!” 这个问题的关键点在于,“卫家推荐太子,顾相等人则提议何文琼!” 第五百零八章 当年情怀 “看来苏家今儿托姬表哥哄了我去富阳侯府的时候,卫家人也没歇着!”宋宜笑闻言,露出了然之色,“他们有太子这个优势,哪能不借眼下的好时机用上?” 太子今年尚未束发,再聪慧懂事,想主持调查一位王叔派人刺杀另一位王叔这么复杂的事情,也是力有不逮的。 卫家急于把他推到前台,不问可知,是为了让他登基提前刷名望能力了。 但太子的老师顾韶,却是要保端化帝的,他当然不会同意,所以推出了何文琼。 顾韶之所以选择何文琼,其实也是委婉的敲打卫皇后了:何文琼的孙女何修仪乃九嫔之一,虽然入宫日子短,但将来未必没有生下皇子分宠的可能。 他这是让卫皇后收敛点——这也是顾韶不知道太皇太后已经给了卫苏两家密旨,这两家现在正卯足了劲儿篡位,哪有功夫玩什么来日方长? “不过太子到底年纪小了点,而且卫家素来低调,眼下忽然开声,应者寥寥,大部分人还是支持顾相的。”简虚白皱着眉,说道,“陛下也倾向于顾相——所以后来卫家又改了口,说何文琼一直都是主持兵部的,这种跟刑部搭边的事情他哪里做得来?还不如让顾相自己上。” 宋宜笑问:“那后来呢?这事最终着落在谁头上了?” 其实这件事情涉及到宗室,因为庶人陆鹤浩被贬之后,宗正令之位至今空悬,按照肃襄二王的身份,按说眼下应该端化帝亲自过问的。 但一来早前天花之事中,端化帝流露过想早日铲除肃襄二王这两个心腹大患的念头,皇帝这会亲自坐镇,最后若肃襄二王悲剧掉了,难免被野史记个谋害手足、对先帝食言的污点; 二来则是顾韶这个总策划人对端化帝的能力不信任…… “自然是顾相。”简虚白此刻就说道,“其实我看顾相自己也是这个打算,这件事情落其他人手里他都不会放心,包括陛下!” 宋宜笑思索了会,说道:“只怕这也是卫家的目的,毕竟卫家现在肯定也是巴不得肃王有个三长两短才好!现成顾相这把好刀在,不用白不用!” 她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会,悄悄道,“那你说,咱们到底向着谁才好?” “太子与肃王各有优势也各有弊端。”简虚白这两日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了,闻言叹道,“原本我以为还有点时间,还可以慢慢考虑。谁知局势说变就变——眼下竟是根本不容人多想了!” 唏嘘了几句之后,他有些犹豫的说道,“如果……如果我选肃王,你会不会反对?” “你是说长兴吗?”宋宜笑想到自己对晋国大长公主的怀疑,低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说道,“我确实对她有些担心,不过苏太后跟肃王瞧着都是明理之人,而且听说长兴这段时间以来的性情也改了不少——这些年过去了,咱们的第二个孩子明年也会落地了,总不可能说她还惦记着你吧?” 简虚白先调侃了一句:“这话说得仿佛这短短三五年光景,我就人老珠黄了似的!” 继而正色道,“长兴这两年确实改了很多,比以往懂事了不少。不过老实说,她这种改变,很多时候也是不得不改——是以一旦肃王登基,她会不会故态复萌,都不好说!咱们都是想好好儿过日子的人,若有个老是惦记着咱们家的在那儿打主意,也实在烦!” 宋宜笑抬眼讶道:“但她是肃王的同胞姐姐!若咱们要站在肃王这边,总不可能动她吧?如此就不怕苏太后跟肃王在事成之后替她报仇吗?” 简虚白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其实我选肃王,主要是为了二伯母。” 他神情有些寂寥下来,“自从二伯母被抬回晋国大长公主府之后……换了几个太医都说情况不是太好。倘若局势拖上些时候再有如今这样的变化,二伯母好歹静养了些日子,但有噩耗,也还能指望她靠着从前的底子撑过去。但现在……” 现在晋国大长公主的情况,哪儿受得了打击? 一旦肃王悲剧,即使端化帝信守诺言,留下聂舞樱的性命,到时候聂舞樱到生母跟前一哭诉自己的命苦,估计晋国大长公主一急一痛之下,直接就交代掉了! “不过现在肃王的处境颇叫人担心。”宋宜笑对于丈夫这样的选择,其实也是早有预感,毕竟她说服简虚白抛弃端化帝的引子,就是太皇太后,而简虚白既然重视长辈,又如何会忽略被他喊了近二十年“娘”的人? 宋宜笑本身在太子与肃王之间还在徘徊不定,眼下丈夫提出选肃王,又暗示会解决掉长兴公主这个隐患,她这会也不好说什么,只提醒道,“陛下登基已经两年多了,顾相一直没有对肃襄二王做什么,如今猝然发动,必是雷霆一击!肃王想过关,只怕会很艰难!” 简虚白道:“你方才不是讲,苏稚咏说,这事儿苏家自会应付?既然如此,咱们瞧着就是了。我虽然不大喜欢苏稚咏,不过却也相信他不是信口雌黄的人。” 说到这儿眯了眯眼,“毕竟是青州苏。” “毕竟是青州苏。”半晌前的富阳侯府内,姬紫浮却也在不无嘲讽的说苏少歌,“眼下这局势,说是要拉拢燕侯府,结果我巴巴的替你把人哄了过来,你转头一句‘宋奶奶看着就是’,倒仿佛专门请宋弟妹过来聊个天似的了!只是二哥既然如此能耐,又何必拉上我们这小小的富阳侯府呢?” 苏少歌听了这话,并未动怒,只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一直看到姬紫浮下意识的皱了眉,他才淡淡道:“我本来没打算让宋奶奶就这么看着,是想请她帮忙的。” 见姬紫浮张口要问,苏少歌冷笑了一声——他惯常以温润谦和示人,难得露出冷色,便仿佛换了一副面孔一样,眼角眉梢都似凝结着霜雪的锋芒,“但看到你的表现后,我觉得宁可自己辛苦点,免得宋奶奶老是往这边跑,叫你起那些不该起的心思!” 姬紫浮闻言色变,几欲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宋奶奶来之前,咱们说好的,彼此配合。”苏少歌稳稳的端着茶碗,当没看见他的震怒,只冷冷淡淡道,“结果宋奶奶到了之后,你就一个劲的盯着你不远处的摆瓶看——一直到中间宋奶奶作势要走,若不是我踩了你一脚,只怕你还反应不过来吧?” 他脸色沉了下去,“你当我听不出来你当时那句话里的关心与急切?!你敢说你对宋奶奶没有亲戚之外的心思?!!” 姬紫浮从来没想到自己的隐秘有朝一日会被人看破——这个人还是他嫡亲大舅子——其实自从代国大长公主一家流放琼州之后,娇生惯养的纨绔世子在品尝了种种艰辛之后,对于当年的那点念想,早就已经淡忘了。 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虽然说当初迎娶苏少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 但苏少菱才貌双全,性情温柔贞静,对他也很体贴,侍奉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亦十分用心——这样一个正妻他也没什么好挑的,如今又即将为人父,夫妻之间哪能没有真感情呢? 只是宋宜笑毕竟是头一个叫他生出别样心思的女子,哪怕是他表弟媳妇,在他心目中终究有些不同的。 不在跟前也还罢了,姬紫浮现在已经是富阳侯爷,没了父母遮蔽风雨之后,偌大侯府上下,每天多少事情要他操心,他又期待着自己的头一个孩子,自不可能成天肖想宋宜笑。 然而跟宋宜笑真正见了面,姬紫浮终究还是难免陷入到往昔的回忆里去——其实他的回忆里也不仅仅只有宋宜笑,也有代国大长公主夫妇,有襄王妃,等等。 毕竟当年在占春馆中为宋宜笑所救的那会,代国大长公主一脉,权势正炽,他还是无忧无虑的世子爷。 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 再怎么告诉自己忘记背后努力面前,对于这段光阴,他终究是充满了眷念的。 以至于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眷恋那段回不去的时光呢,还是眷恋着该喊“弟妹”的那个人? 见姬紫浮脸色变幻,却不吭声,苏少歌寒声继续训斥道,“我妹妹许与你时,家父尚在,不提祖上辉煌,她那时候亦是国公嫡女,才貌品性,帝都上下都是公认的好!你那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你心里清楚!若非前朝之事,你也能娶到我妹妹?可怜她嫁给你之后,何尝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这两年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那么荒僻的琼州都打了个来回!” “如今有孕在身,即将为你姬氏延续子嗣——你却还惦记着其他女子,这人还是你的表弟媳!你摸摸你的良心,你怎么对得起我妹妹!!!” 姬紫浮被他骂得哑口无言,心里憋闷,却又无从分辩,只勉强道:“我素来很敬重少菱……” “那以后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苏少歌只是替妹妹抱屈,也不是真的想跟这妹夫撕破脸,见他服了软,亦放缓了语气,“燕侯夫妇素来恩爱,即使没有少菱,你那点念想也不过是水月镜花罢了!如今这局势,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到现在连自己孩子的面还没见上,怎能不集中精神在正经事情上?!须知道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只你一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富阳侯一脉就此断绝——你可甘心?!” 不过呵斥妹夫的时候,苏少歌却也不期然想起当年占春馆,夜入露浓阁书房时,替宋宜笑扑灭火焰,扶她回帐中的景象。 作为扶风堂的嫡次子,因为上头长兄一早决定留在桑梓守着祖业,由他入朝延续青州苏氏的显赫与权势,所以苏少歌自幼受到了极为严格的教导。 所有一切可能使他堕落、使他松弛的事物,都是教诲的重中之重。 譬如说美色。 他学得很好,从幼年起,就表现出了极强的自制力,以及专注的上进心。 冀国公在世时曾经称赞他,说即使在阀阅鼎盛时期,各家英才玉树层不出穷的那个年代,他也属于最顶尖的佼佼者了。 苏少歌嘴上不提,心中也一直以此为傲,成年之后,越发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每日入睡之前,必反复反省这一日以来自己所有的表现,加以改进。 所以当那个晚上他察觉到自己对宋宜笑似有生出旖旎之念后,非常干脆的掐灭了。 大业未成,他哪有风花雪月的资格?! 今日察觉到妹夫竟然也对宋宜笑似怀绮思,苏少歌心疼妹妹之余,心头滋味难言,想到接下来的局势,才定了定神,“我再与你说一遍,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情!” 第五百零九章 母以子贵? 虽然说苏少歌跟宋宜笑讲了,肃王眼下的困境不需要燕侯府帮忙。 但简虚白既然作出了选择,夫妇两个自然也就行动了起来。 由于襄王遇刺引起的风波闹得很大,简虚白这两天都要参与朝会,散了朝也被端化帝跟顾韶相继召去说了两回话——其中有一回,自然是端化帝询问他的抉择如何。 宋宜笑对此感到非常无语,就算简虚白到现在为止,对端化帝未必无情,但他现在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端化帝手底下呢,他会蠢到直接跟皇帝承认自己要背叛吗? “不过你虽然同陛下大大表了回忠心,陛下信不信你可就不好说了!”宋宜笑顺口挑拨道,“在这位陛下手底下做事儿可也真难!难为他现在还知道信任顾相,否则这朝堂上下,简直没办法当差了!” 简虚白叹了口气,道;“先敷衍着吧!我这两日做事不大方便,你得空倒可以先跟沈刘两家那边透一透口风了。” “你确定他们可信?”宋宜笑皱眉道,“依着爹从前跟你讲的事情,那两家,包括宋家旁支,与外祖母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初沈刘两家的人之所以跟咱们府里扯上关系,那还是外祖母从中穿针引线的呢!之前苏二公子可是说,庶人陆鹤浩,很有可能是被外祖母的人救走的!” 简虚白正要回答,未想底下人却报了消息进来,说是宋珞嫣来看望侄子宋轩。 “倒是巧!”他所以笑道,“也不是让你立刻跟他们竹筒倒豆子,不过外祖母也好,那些人也罢,别管到底打什么主意,横竖是不跟陛下一条心的!既然如此,何不借这机会,试试他们到底站在哪边?” 宋宜笑想想也是,遂道:“那你先去前头吧,我进去换身衣裳,便去招呼我那族妹。” 宋珞嫣说是来看侄子的,不过见到宋宜笑之后,开口就说起襄王遇刺之事:“真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才听到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可不是吗?”宋宜笑一面叫人奉茶,一面附和道,“襄王殿下的藩地,虽然不好跟帝都这边比,但近十几年来,也没听说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未想这会堂堂的王爷竟在那儿出了岔子!万幸襄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然这千里迢迢的,帝后也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皇后娘娘且不论,陛下说到底急得是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陛下才不会真心担忧襄王殿下的安危呢!”宋珞嫣见四周已经清了场,将茶碗拿在手里转了转,也就不讳言了,“这回的事情,如今朝堂煞有介事的商议着,里里外外都说乃是肃王殿下所为!可姐姐聪慧,必知肃王殿下好端端的怎么会谋害襄王殿下呢?且不说肃王殿下跟襄王殿下没有仇怨,就算有仇怨,两位殿下就藩又不是天两天了,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拣着朝廷注意到他们的时候下这个手——这得傻到什么地步?!” 宋宜笑叹道:“可不是吗?不过这种朝堂大事,咱们妇道人家也就是说说罢了。对了,你是来看轩儿的,我都忘记喊他过来了!” 说着作势要扬声唤人进来,去着宋轩来见姑母。 但宋珞嫣忙道:“见轩儿不急的,他在姐姐这儿,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其实今儿个过来,主要也是想跟姐姐说说话。不过是因为没有提前递帖子,怕打扰了姐姐,这才扯了轩儿做幌子罢了!” “你也真是的!咱们自家姐妹,要什么帖子不帖子?”宋宜笑意思意思的埋怨了几句,道,“对了,你去昭德伯府看过袁姐姐了吗?她那女儿这两日下来,眉眼必是长开了罢?不知道长得更像谁一些?我因为忙,那天看着孩子落了地,竟到现在都没空去看望。” 宋珞嫣微笑道:“托姐姐的福,我去看了一回。那孩子眉眼秀美,瞧着很像袁姐姐呢!不过伺候的人说孩子的鼻子像极了昭德侯爷——姐姐知道的,我并没有见过昭德侯爷,所以也不晓得是否如此。” 她说“托姐姐的福”,也不全是客套话,因为袁雪萼等人同她来往,主要也是看在了宋宜笑的面子上。 否则以她现在娘家夫家的地位,还不足够与袁雪萼等人平等交际。 “是吗?等满月的时候我可要好好瞧瞧!”宋宜笑仿佛很感兴趣似的,围绕袁雪萼的女儿说了好半晌,又提到自己的女儿朝平县主简清越,“说起来朝平昨儿个才挨过揍,好好的叫他们描红,偏她淘气,竟把轩儿脸上糊了一团墨汁!喊她跟哥哥认错,她还不乐意!打了十下手心之后才长记性!” 宋珞嫣闻言自然要帮简清越说话:“姐姐你这么做可是不疼人了!这孩子家打打闹闹本来就是寻常事情,何况朝平又没有真的伤到轩儿,她愿意糊轩儿墨汁,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跟轩儿亲近?换了路边不认识的孩子,朝平也还未必乐意跟人家一块玩呢!你这么一打,朝平往后都不敢跟轩儿开玩笑了,如此可不是兄妹之间都要生疏了吗?” 又说,“这么着倒是我那哥哥的不是,偏把轩儿送与你做义子,倒害朝平挨了这么一顿!” “我原也没打算当真。”宋宜笑解释道,“只是喊她赔罪的时候她态度轻慢得很,这可不是做妹妹该有的样子!我哪能不管教?而且小孩子家记性差,过上两日她忘记了,自然又跟轩儿亲热起来了!那孩子虽然顽皮,倒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这点你放心!” 宋珞嫣跟简清越没见过几回,自然不大清楚这位朝平县主的真实性情,不过她当然不会当面否认简清越的大方——两人围绕这个话题又客套了半天,最后宋珞嫣终于忍不住了,把话题再次带到时局上来:“恕我直言,一旦肃王殿下因襄王殿下遇刺之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下一个倒台的必然是苏家!那之后,陛下帝位稳固,照着陛下这段时间以来的做派,恐怕这种风波,未必会止息!” “但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宋宜笑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的样子,“这天下到底是陛下的天下。” 她一定要装糊涂,宋珞嫣也没办法,只好自己露一露口风了:“天下是陆氏的天下,但陆氏现在并非只有陛下一位子孙!” “太子自有皇后与卫家操心,他们至今也没联络我们,可见是不在乎燕侯府的。”宋宜笑这才不回避了,蹙眉说道,“这种事情——他们不提,我们总不好主动找上门去要帮忙罢?” 人家没有公然造反之前,你就跑上门去要搭把手,人家要是做好了准备也还罢了,要是还没准备好,说不得要把你绑到皇帝面前表忠心,好多麻痹皇帝一会呢! 当然宋宜笑这么讲,也是因为宋珞石之前说过看好卫皇后母子。 “如今肃王尚未抵达帝都,皇后娘娘跟卫家惦记着这件事情,许是才无暇顾及燕侯府?”宋珞嫣目光闪了闪,说道,“毕竟谁不知道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疼爱燕侯,皇后娘娘跟卫家,要做这样的大事,又怎么会不跟燕侯府打招呼呢?” “看来我族妹这些人的幕后主使,却是不属意皇后母子的?”宋宜笑心念一动,微微惊讶,暗道,“倒是奇怪,按说太子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呀!” 她之所以这么判断,却是因为宋珞嫣嘴上替卫皇后母子说话,但那句“谁不知道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疼爱燕侯”,却分明在提醒宋宜笑,卫皇后跟卫家之所以重视燕侯府,纯粹是因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位疼爱简虚白的缘故。 与简虚白本身的地位、能力、才干……没什么关系! 那么,一旦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不在了,卫皇后与卫家,还会继续看重简虚白吗? 而这两位现在的年纪可都不轻了,身体情况也不是很乐观,又能护燕侯府几年? 简虚白夫妇可都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哪能为了这么几年功夫,放弃长远的考虑? 宋宜笑沉吟了下,就试探道:“其实说到肃王殿下,我自己又有一件忧心的事情,只是连夫君跟前也不大敢讲:你知道我那个小姑子,闺名叫舞樱的五妹妹,现在的肃王妃,早在我才进门那会,就一直与我来往的,我看她跟看你一样,都与亲生妹妹一般无二!” “虽然说我相信陛下仁慈,念着二伯母的面子,不管最后肃王如何,她总是有一线生机的——可这位五妹妹,我说句实话,却是个天真烂漫的人,很有点死心眼!她与肃王两情相悦,一旦肃王有个好歹,我真担心她想不开……” 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但眼下夫君已经够烦的了,我也不好拿这事再叫他操心!也只能自己在这后宅里提心吊胆罢了!说起来也是咱们命苦,偏赶着现在这样云诡波谲的时候,连闺中情谊也没法保全!” “姐姐可千万要放宽了心!”宋珞嫣闻言忙关切道,“莫忘记自己现在可是双身子呢!” “芸姑之前也跟我说,务必不能太操心!”宋宜笑把手一摊,无奈道,“但你看看现在这情形,咱们在后宅里都一天到晚听到这个听到那个了,又不是木头人,哪能没点想法?” 说着轻抚小腹,苦笑道,“只望这孩子能够坚强些,莫叫我这无用的亲娘带累了罢!” “姐姐这话我可不爱听了!若姐姐都是无用,我这样的岂不成了柴禾,只能拿去点灶?”宋珞嫣正色道了句,目光在她小腹上掠过,到底吐露了些许口风,“不过姐姐也别太为肃王妃操心了,因为肃王殿下瞧着就是贵人,说不定他跟肃王妃日后都没什么事情呢?” 宋宜笑心想自己还真是母以子贵——之前多少次登门拜见端木老夫人,那位长辈可是滴水不漏! 如今借着有孕在身,表示了下担心时局,又抬出芸姑的诊断结果,果然宋珞嫣就试图给自己吃定心丸,生怕自己当真劳心太过,损及胎儿了。 她听出这语气,却是看好肃王的——这可是奇怪了! 难道救走庶人陆鹤浩的,不是端木老夫人的意思吗?! 还是宋珞嫣他们幕后的主导者,不是端木老夫人? 第五百十章 诸事不顺 宋宜笑满怀疑虑的送走了宋珞嫣,不是她不想再打听详细点了,只是宋珞嫣除了暗示肃王登基可能性比较大之外,其他都是守口如瓶——宋宜笑现在跟她关系说远不远,说亲密无间又算不上,斟酌了一回,到底没有撕破脸逼问,唤了宋轩过来,说了些家常话之后,宋珞嫣也就告辞了。 她离开后,宋宜笑把宋轩送回住处,命人请了简虚白回后院,同他讲了方才姐妹两个的谈话:“也真是巧了!你才说想选肃王的,我那族妹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却也是看好肃王,只是缘故她却没讲。” 这么说的时候,宋宜笑又想到,如果端木老夫人确实如苏少歌所言,是非常重视简虚白的话,那么老夫人会不会因为料到简虚白的选择,倒向肃王呢? “倘若庶人陆鹤浩当真是外祖母派人救走的,而且外祖母又支持肃王的话,那么外祖母之所以救走陆鹤浩,只怕未必是为了支持陆鹤浩夺位,而是另有打算。”简虚白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有些担心外祖母了……” 宋宜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是怕端木老夫人为了给燕侯府铺路,搭上自己。 因为肃王现在具备登基的实力,但不具备登基的名份——他是显嘉帝亲自过继出去的——虽然说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可以轻易的碾压名份,但肃王的支持者如果有这样的力量的话,也不需要蛰伏至今了! 倘若端木老夫人能够为肃王解决这个麻烦,功劳可想而知! 而享受这份功劳的,多半就是燕侯府了。 想到这儿,宋宜笑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但望不要是这样才好,否则叫咱们怎么能够安心领受?其实肃王登基之后,最得重用的肯定是苏家,咱们即使有五妹妹这层关系,然而终究是隔了一层的。” 言外之意,即使端木老夫人立下天大的功劳,燕侯府横竖是越不过苏家去的,又何必太卖力呢? 其实这也是宋宜笑一直在太子与肃王之间徘徊不定的缘故,这两位之所以有问鼎帝位的优势,靠的都是他们的外家。 一个凤州卫,一个青州苏。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谁成为新君,首先沾光的,都肯定是他们的外家,然后才能轮到其他人家——燕侯府是肯定拿不到第一的! 哪怕卫皇后与娘家的关系,没有苏太后跟娘家那么亲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变成卫太后之后,会不偏心娘家。 这无关她与娘家的感情,而是出于利弊的考虑:太子年纪比肃王还小,再聪慧再懂事,指望一个还没束发的孩子治理好偌大国家,摆平朝堂上下盘根错节的关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如果是太子登基的话,不是生母卫银绚垂帘听政,就是弄几个顾命大臣出来联合主政。 在太子长到足够撑起这个国家之前,他只是个摆设。 那么不管是太后垂帘还是大臣顾命,为了不让年幼的太子一直做摆设下去,朝堂制衡是非常重要的。 否则谁能保证太子成长到可以亲政时,能够顺利亲政? 卫家与皇后母子有血缘,这是天然的盟友。 所以届时卫皇后必定会加恩娘家,以巩固母子两个的地位,也是借助卫家的力量,制衡朝堂诸臣——其实历朝历代,凡幼主临朝,太后的娘家势力往往都会急剧膨胀,若赶着英主之时,小皇帝长大之后,少不得要与外家做过一场; 如若是昏庸之君,那么不喜外戚专权的臣子们,只能盼望新主登基,或者是太后挂掉,这样一个外戚才可能衰落了。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其实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主少国疑,做太后的没安全感,是以要拉拢助力? 这年头正经人家的女子,一辈子能见到的男子,除了娘家人,也就是夫家人。 而幼主登基,小皇帝自己不懂,其生母哪能不担心,宗室之中名高力壮者,会欺凌孤儿寡母,图谋篡位? 所以当做太后的想要找靠山时,除了娘家还能找谁? 一个两个太后也许会因为感情对娘家死心塌地,宁可委屈儿子,也要供着娘家,但总不可能所有幼主临朝的太后,都心甘情愿的帮着娘家挖儿子墙角吧? 频频出现这种情况,岂是太后们的娘家太会给女儿洗脑,还不是利害关系造成的! 因此不管卫皇后现在的许诺有多么动听多么诚恳,一旦太子坐上那个位置,除非皇后忽然变蠢,否则她都会这么做。 换了宋宜笑,也是同样的选择。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燕侯府选择了太子,往后行功论赏时,也别想越过卫家。 换了肃王,同样要屈居苏家之下——真是想想就让人不甘心! 宋宜笑有时候都会怨恨端化帝为什么就不能安份点、大度点、宽容点? 否则燕侯府做什么还要再趟夺位这种混水? 然而事已至此,再气恨端化帝也无济于事了。 宋宜笑思索了一阵,又担心,“肃王与五妹妹虽然是两情相悦,但若肃王登基的话,五妹妹……她这两年若没有太大的长进,那心性可不是适合皇宫里的!” 简虚白叹道:“这件事情等肃王登基成功了再考虑吧!他们到底是少年夫妻,肃王瞧着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总不至于对五妹妹太过绝情——我已经命人前往辽州向爹请教种种疑惑,说来也真是不巧,偏偏爹现在不在帝都!” “诸事不顺啊!”宋宜笑也叹息,“这两天朝中怎么样?陛下跟顾相可有什么举动?” 端化帝除了那天接到襄王遇刺的消息后,在卫皇后的建议下立刻召开朝会外,倒没什么动作了——主要是因为顾韶的要求。 顾韶之所以做这个要求,名义上是说:“襄王遇刺之事极大,为防肃王寻机不肯返回帝都,臣已命人在举国宣扬此事,如今上下皆是一片惶恐,若陛下在此时有什么举措,恐怕反而易被人所趁!” 实际上是顾韶被端化帝之前的作死给吓着了,生怕这回好容易布下来的局,临了临了,端化帝又来个卖队友——因此根本不求端化帝跟他有什么配合,只求这位皇帝千万别在眼节骨上添乱就好! 所以这段时间皇帝虽然有点无所事事,顾韶自己却是很忙的,他是越忙心越累。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这三位单论身份,哪怕他是显嘉帝专门留下来的顾命大臣,也不可能说视而不见的。 关键是这三位并不仅仅只有身份,都是要手段有手段,要人手有人手的——苏卫两家的实力自不必说,即使是娘家已经只剩一个裘漱霞的太皇太后,瞧着像是没有明面上的人手了,但从大睿定鼎之前就是贵妇,到现在则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就是信誓旦旦说自己手底下没什么可用之人,顾韶会信吗? 偏偏从这三位近日的举动来看,没有一个对端化帝抱着善意的。 顾韶如今时间紧,像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这种明显不太可能劝过来的人,他也懒得浪费精力了。 只去找了卫皇后:“太子乃陛下嫡长子,聪慧非常,将来迟早会负起大睿河山重任,还望娘娘善加教导,使太子能够成为如先帝那样的明君!” 这话的意思,等于是许诺卫皇后,他会看好了皇帝,不让皇帝易储的。 那么卫皇后也可以让娘家安份下来,别再偷偷摸摸的做那些有的没的事情,而是帮着端化帝稳固帝位是正经啊! ——能名媒正娶,何必私下里勾勾搭搭呢不是? 卫皇后非常客气的谢了顾韶的好意,然后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教导太子,让他做个尊师重教的好储君的! 言下之意:就算太子提前登基,总少不了你这个老师的好处,所以你也松松手,别再钻牛角尖的替现在这个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嘛! 这话等于是委婉承认,皇后有让太子现在就取代端化帝的心思,甚至想用太子跟顾韶之间的师徒关系,拉拢顾韶倒戈——顾韶听得心头一沉,倒不是觉得自己建议皇帝把卫皇后放出来,本意是为了替皇帝稳固帝位,未想倒是助长了皇后的野心,而是知道卫皇后为人谨慎,如果不是有相当的把握,此刻即使没把自己劝说的话听进去,必然也是跟自己虚与委蛇,而不是反过来试图策反自己! 卫皇后这么做,恐怕是笃定没有自己的帮忙,甚至即使有自己帮着端化帝,她也有把握为太子谋得帝位! “皇后与卫家的自信从何而来?!”顾韶最终满怀忧虑的告退出未央宫,他觉得自己需要再看一遍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消息,毕竟卫皇后能够解除软禁是他的进谏,他能建议端化帝借助卫家之力,岂会不防着卫家黄雀在后吗? 这点卫皇后未必料不到,却依然信心十足,顾韶觉得,可能有什么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第五百十一章 老臣的价值 顾韶告退之后,馨纤命小宫女撤去残茶,自己则捧了盏温热的沉香饮奉与卫皇后,不解道:“娘娘怎么现在就同顾韶透露口风了?如今肃王还未抵达帝都,万一顾韶忌惮您,对肃王手下留情可怎么办?” 卫皇后轻笑了一声,说道:“要按他自己,他现在当然是要留着肃王,好给苏家希望,完了再用苏家牵制咱们——不过,你觉得陛下会听他的么?” 皇后语气中带进了些许讽刺,“本来陛下这些日子就够疑神疑鬼的了,连阿虚这个打小跟着他的嫡亲表弟,都被猜忌得离了心,你以为顾韶之所以到现在都得到陛下的信任与重用,是什么缘故?无非一来是因为他是先帝所遗;二来,他懂得该顺着陛下时顺着陛下罢了!” “陛下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帝位!” “这回顾韶之所以要对肃襄二王下手,除了怕夜长梦多之外,其实未尝没有借此事巩固帝宠的打算!” “也就是说,这回的事情若是办妥了。那么顾韶不但可以得到陛下最大的信任与倚重,甚至还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引导陛下走上正轨,成全他那个扶持陛下做一代明君的愿望!” 皇后端起沉香饮浅浅呷了口,放下之后,方继续道,“但如果他办砸了——让陛下大失所望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倘若陛下知道他是故意放肃王一马的,你说陛下会怎么想他?” 馨纤笑道:“咱们那位聪明的陛下,当然是觉得连顾韶也不可信任了!不过奴婢斗胆说句实话:陛下他在先帝尚在之时,虽然算不得多么精明能干,然而表现也还是可以的!否则先帝再宠他,又怎么可能坚持立他为储?怎么到了现在糊涂成这样子?满朝文武,这个也不相信那个也不相信的,难为他将来打算靠朱芹一个人帮忙,来治理这偌大国家吗?” “做事跟做人本来就是两回事!”卫皇后语气平淡,“陛下虽然资质平庸,但先帝何等英明?先帝呕心沥血教了他那么多年,懂得处置几件政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先帝威望太重,对他又过于宠溺,你想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陛下乃先帝的心肝,除了代国大长公主这等不惧先帝的贵人外,谁敢跟陛下玩心眼?如此上下齐心协力,甚至有人私下里悄悄帮他拾遗补缺,他做事一帆风顺也是理所当然。” “可先帝去后,陛下登基,没了先帝给他压阵,这上上下下的人,该起心思的也就起了——陛下也没了能如先帝那样让他信任与依赖的庇护者,难免慌了手脚!”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所以你瞧着吧,顾韶这回离开之后,一定会悄悄的追查,看本宫到底有什么底气代太子拉拢他,但他是绝对不会对陛下透露一星半点的!” 皇后徐徐叹道,“毕竟,不仅仅是陛下现在不信任大部分的朝臣,顾韶现在也不信任陛下呀!” ——就端化帝最近的表现来看,他要知道刚刚放出来的皇后,就打着做太后的主意了,谁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到时候必然把局势弄得更加复杂。 而顾韶为了保下这位皇帝,现在已经处于双拳难敌四手的艰苦环境里了,哪肯让端化帝再拖后腿? 当然卫皇后之所以跟他透露那些口风,可不只是为了给这位宰相添堵的。 “顾韶已经对肃王下了手,为了不让陛下怀疑他,他也必须干掉肃王!”皇后抬起手,打量着新染过的指甲,因着殿宇宽广幽深,即使此刻点了灯,依然显得有些昏暗。 长年养尊处优,母仪天下的女子尽管过几年就可以做祖母了,一双手依然洁白无暇,在绛底绣银凰裙摆的衬托下,犹如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而指尖点点的艳丽,仿佛未曾干涸的鲜血。 掌下的绛色裙摆,便如同风干之后的血渍。 这一幕望去,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残忍感,映得皇后原本雍容华贵的笑容,竟有些妖冶。 她缓声道,“但若肃王身死,苏家必然陷入不利的处境!” “而陛下对肃王忌惮已久,肯定也会要求趁胜追击,干掉苏家!” “如此没人牵制咱们,顾韶当然不放心!” “到底他只是外臣,手再长,想在这宫闱里有所作为还是不够的——而眼下从太皇太后到太后再到本宫,谁愿意看到陛下继续在位?” 皇后说到这儿笑了笑,“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奴婢想着,他会不会去找帮手?”馨纤沉思了一回,不确定道,“毕竟顾韶他自己位高权重,只是族中近年一直没有出色的后辈,洪州顾氏已有衰落之相。不过即使他后继有人,洪州顾的底蕴比咱们凤州卫也差远了!他想靠宰相以及顾命大臣这双重身份对付咱们可是不够的!” “尤其咱们那位陛下肯不肯听他的还不好说呢!” “是以奴婢觉得,他多半还是要找帮手的。” “西凉沈,东胡刘,宋氏旁支,这三家与咱们一样同为阀阅之后,底蕴深厚,但因为早些年的一些缘故,却是刚刚开始入世——既威胁不到陛下跟顾韶,又正需要顾韶的提拔,拉拢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不过,也只是可能!” “毕竟奴婢也吃不准,他们敢不敢跟端木老夫人翻脸?” ——西凉沈、东胡刘还有宋氏旁支之所以会跟燕侯府绑一块,除了因为端木老夫人的缘故之外,最主要的就是他们远离中枢太久,急需上升。 而当时的燕侯府还是国公府,显赫非常,帝宠深厚,是非常理想的金大腿。 可现在嘛…… 从国公降为侯,且至今没有升回去不说,连宋宜笑这个燕侯发妻,诰封都还含糊着,足见简虚白的圣眷即使不说已然不在,也是大不如前了! 这时候位高权重的顾韶伸出橄榄枝去,从那几家本身的利益来看,确实有接下的价值。 当然也只是有而已,他们会不会抛弃端木老夫人与燕侯府,转投顾韶,也真是不好说。 毕竟锦绣堂最后的两位嫡女,简虚白的嫡亲祖母燕国太夫人虽然是那个时代名门中的异类与笑话,端木老夫人却是非常合格的锦绣堂大小姐。 甚至可以说,端木老夫人才是真正的阀阅嫡女。 她蛰伏了二十年之久,岂容盟友轻易背叛而不付出沉痛代价? 何况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端化帝的帝位其实不那么稳固了。 沈刘宋三家,并不是走投无路只能选顾韶——那么他们被顾韶说服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问题就在这儿!”卫皇后微微一笑,“沈刘那边未必一定要选顾韶,但顾韶能指望的帮手,却必定是他们!而且,由于燕侯府已经与陛下离心,顾韶即使是抱着引端木老夫人与燕侯府对沈刘那边猜忌的打算,也会尝试策反的!” 馨纤奇道:“可是娘娘,这么做的话,端木老夫人跟燕侯府,必然会恨上顾韶——问题是,即使没有这回事,他们也不会对顾韶有什么好感吧?” 那么卫皇后此举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没有好感跟起杀心是两回事。”卫皇后摇头道,“尤其顾韶名满天下,没有相当的利害关系的话,正常人都不会动他,顶多打发他回家养老!但若他去挖了端木老夫人的墙角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那位老夫人出身尊贵,偏偏命苦,不但她自己命苦,连她的亲妹妹、外甥都是频遭不测,所以别看她这会还端着温和优雅老夫人的架子——那是她城府深藏得住,实际上心里不知道积压了多少愤恨委屈与仇怨呢!” “顾韶倘若不直接跟她作对也还罢了,若敢直接惹上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顾韶的——难为端木老夫人这些年来忍气吞声得还不够吗?!” 馨纤似懂非懂道:“娘娘是要借端木老夫人之手铲除顾韶吗?” “什么话!”卫皇后啼笑皆非的轻斥道,“顾韶虽然死心眼的非要护着陛下不可,然而他到底也是太子之师,这两年对本宫与太子也没少搭手,本宫要他死做什么?本宫留下他还来不及呢!” 她叹道,“你想,这人名气很大,自己也很爱惜这样的名声——其实他就是自己不爱惜,为了家族也得维护好这份名望,毕竟没有出色后人的洪州顾,接下来也只能靠吃老本过日子了。总之,先帝专门起复他,又留他辅佐陛下,最后陛下登基不几年就没了!你说他会怎么做?” “当然是告老还乡!” 尽管顾韶为了一展抱负,这些年来一直都很注意身体,可见他不是个甘于平淡的人。 但作为辅政大臣,本朝的顶梁柱——假如他要保的皇帝终究没有保住的话,那么不管是为了姿态,还是为了自尊心,顾韶都会请辞。 不过卫皇后并不希望他走人,“太子尚且年幼,本宫虽然会些勾心斗角,论到这治国的本事,可也不敢说有多么在行!难得这么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哪能让他退居林下呢?” 其实皇后真正的盘算没说出来:不只顾韶忌惮卫家,她作为并不非常亲近娘家的卫氏女,也担心卫家会借幼主临朝的便利,架空年少的太子,让自己母子做傀儡! 毕竟外人眼里的卫溪软弱无能,但卫皇后这个卫溪的亲生女儿,可是知道自己娘家亲爹的真面目的。 她这个里里外外都认为非常合格的皇后,就是卫溪一手教出来的。 而卫皇后没有为卫家生、为卫家死、为卫家奉献一辈子的觉悟,她最上心的还是自己的亲儿子——那么,跟娘家里应外合,图谋帝位的同时,自然也要把顾韶这个足以制衡娘家的老臣抓紧不放了! “借端木老夫人与燕侯府的威胁,虽然未必一准可以留下顾韶,但总也有个切口了。”卫皇后眯起眼,说道,“好歹给太子做了这些年的老师,本宫不信他对太子全然无情!” 馨纤犹豫了一会,到底问了出来:“那……娘娘的意思,是不拉拢燕侯府了吗?据说苏家这两日可是在想方设法的同燕侯府接触呢!” 第五百十二章 差点被忘记的圣寿节 “燕侯府是肯定要笼络的。”卫皇后闻言摇头道,“哪怕不为了端木老夫人手里的牌,为了太皇太后,也不能跟他们太疏远!” ——毕竟这回卫苏两家之所以迫不及待要对端化帝动手,起因就是太皇太后给了他们密旨,要换个皇帝。 太皇太后现在是皇室中辈分最高、地位最尊的长辈,有她出面首肯易帝,即使朝野怀疑端化帝的倒台有内情,总也不容易出乱子了——人家嫡亲祖母都没意见呢,可见新君上台不至于太丧心病狂,即使有内情,说不得也是为了端化帝“为尊者讳”,故此换个更明智的。 这点无论是对于新君,还是对于新君的支持者来讲,都是很重要的。 因为哪怕是不在乎名声的人,也得掂量一下这位长者的认可,能给他们省掉多少安抚人心的功夫。 而谁都知道太皇太后疼爱简虚白,卫皇后自然不可能在自己儿子坐上帝位之前,冷淡燕侯府。 但馨纤此刻难免就担心了:“如此的话,万一顾韶事败之后,拖咱们下水怎么办?” 到时候端木老夫人跟燕侯府知道了卫皇后的算计,哪能不对卫皇后心生厌恶? “他不会的。”不过卫皇后不在意的说道,“倘若最后登基的是太子,他何必拆自己学生的台?这样不但名声不好听,对洪州顾也不是什么好事!倘若最后是苏家赢了,你觉得咱们还用得着在乎这么点恩怨吗?” 馨纤想想也是,定了定神,又问:“那目前既然还是要笼络好燕侯府的,咱们总不能落在了苏家之后,可要请二小姐进宫,听一听您的叮嘱?” 她说的二小姐,自然就是卫银练。 “银练虽然同宋弟妹关系还不错,但宋弟妹可不是小恩小惠可以收买的。”卫皇后思忖了一阵却摇头,“在眼下这种大事面前,她是不可能顾念区区闺阁交情的!所以让银练自去跟宋弟妹示好就是,本宫这儿没什么好叮嘱她的!反正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些话。” 馨纤觉得皇后似乎对笼络燕侯府不抱太大希望,不禁讶然:“娘娘可是觉得燕侯府会倒向肃王?可是不提交情的话,咱们这边能给燕侯府的,未必不如肃王那边啊!” “但谁叫肃王妃是晋国皇姑的亲生女儿?!”卫皇后神情凝重的说道,“先帝当初这么安排,无非是为了补偿肃王。可兜兜转转的,眼下却是要给肃王帮上大忙了——你想太皇太后当初正是为了代国,才与陛下渐行渐远的。如今太皇太后的亲生骨肉中,只有晋国皇姑一位在世了!太皇太后不希望陛下继续做皇帝,会不替唯一在世的亲生女儿考虑吗?!” “您是说,太皇太后也支持肃王?!”馨纤惊道,“那太皇太后还要给咱们这边密旨做什么?!” 卫皇后沉吟了会,说道:“本宫也不敢说能够完全揣测出太皇太后的想法,但本宫可以断定,燕侯夫妇在太子与肃王中间,很难不偏向后者,毕竟你想晋国皇姑这会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不行了——阿虚他到底曾是晋国皇姑之子,宋弟妹呢早年也没少受晋国皇姑的恩惠!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且不提,单说当初庶人崔见怜之事,要不是晋国皇姑,她哪有那么好过关?!” “从她那个丫鬟芝琴的事情里可以看出来,宋弟妹这个人,小恩小惠或者打动不了她,但大恩大德她却是不会忘记的!” “晋国皇姑当初明知道她谋划之举,却爱屋及乌的将她保了下来,这份回护之意,等若是救命之恩了!” “宋弟妹当初能为个小丫鬟坑崔见怜,如今念及此节倾向肃王也不无可能哪!” 皇后叹了口气,“所以这些日子本宫思来想去,都觉得若没意外的话,燕侯府多半是不肯向着太子的了!” 不过卫皇后说是这么说,可没有就此认输的意思。 她思索了会,继续道,“好在顾韶‘帮忙’及时,苏家现在的注意力,大抵放在了肃王那边,本宫倒也不是没有做手脚的机会!” 馨纤听到这儿,没有问她打算怎么做手脚,却疑惑道:“太皇太后这回改主意改得好生突兀!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救走了庶人陆鹤浩,那陆鹤浩又凭什么让太皇太后许诺他也可以角逐帝位!” “陆鹤浩也许有什么底牌,但咱们最大的对手肯定还是苏家。”卫皇后冷静的说道,“陆鹤浩底子太薄了,除非皇室无人,否则他就算登上帝位也不可能坐稳——太皇太后给他的承诺,看似珍贵,其实也不过是空口白牙的一句话罢了!” 不过卫皇后也承认不可忽略这一点,“盯牢了苏家的同时也注意追查一下他!” 皇后可不希望卫苏两家掐得死去活来两败俱伤之后,被一直藏起来的陆鹤浩跳出来拣便宜! 卫苏两家的盘算,端化帝自是不知。 他这会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肃王的行踪上面——在襄王遇刺的那天,肃王已经收拾东西,带着肃王妃动身起程了。 中间襄王遇刺之后,朝议下来的结果,是让他立刻返回帝都,上朝自辩! 这种情况下,本来肃王应该先撇下肃王妃,单人快马,以求尽快抵达帝都的。 但太皇太后跟苏太后在朝会中途,命心腹内侍从后宫传了话,说是既然现在还不能确定,刺杀襄王的凶手,乃肃王所遣。 那么万一肃王也在真凶的目标范畴之内,趁他脱离大部队,加快脚程赶路的时候下毒手,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众目睽睽之下,端化帝只好同意,不催着肃王赶路,让他打着仪仗,带着王妃,浩浩荡荡回帝都——如此一来,速度可想而知! 快马数日可达的路程,现在没有半个来月是不要指望了。 走到今天,距离帝都也还有小半路程! 不过端化帝虽然怨恨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从中作梗,但肃王到底是一天比一天离帝都近了——这么想着,本就焦灼的心情也就冷静了下来。 但这日朱芹又提醒了他一件事情:“马上就是圣寿节了,如今先帝之孝已满,陛下您瞧着,今年是不是给太皇太后好好的热闹一下?” 端化帝现在最烦的就是太皇太后——尤其眼下他正急着干掉肃王呢,这眼节骨上分出心思精力去给太皇太后过寿,真是想想就觉得不高兴! 所以闻言脸色就阴沉下来了,吓得朱芹哆哆嗦嗦的站在底下,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端化帝虽然巴不得这个嫡亲祖母快点死,到底还没全被怨恨冲昏了头脑,沉默了一阵之后,没精打采的吩咐:“正是这个理儿!不过朕这两日精神不济,这事你交代底下人去办吧!反正先帝在的时候,年年都会给她大肆庆贺,比着前例办就是了。” 朱芹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皇帝说是说让底下人办,但以前显嘉帝的时候,圣寿节不是显嘉帝亲自盯着的,就是苏太后亲自主持的——从来没有说喊个内廷总管来吩咐一声就不过问的。 那还是太皇太后的儿子媳妇,端化帝又隔了一辈,于情于理都应该更加殷勤才是。 但这些话朱芹不敢跟端化帝说,领命之后,趁下午顾韶进宫来跟皇帝禀告事情时,悄悄的拉了他求助。 顾韶听完经过之后,叹息了好一会,最后道:“我去与陛下说一说吧!只是陛下是否听得进去,可就不好说了!” 之后他花了小半天的功夫,好说歹说,几乎是老泪纵横了,总算让端化帝答应亲自主持这次寿宴——只是为了表示对太皇太后的尊敬与重视,端化帝在照抄前朝之例时,免不了要去清熙殿跟太皇太后请示一些地方。 每次他去的时候,无论顾韶还是朱芹,莫不是心惊胆战。 好在太皇太后大概是太厌恶端化帝了,皇帝去了两回,她都没露面,只让玉果出来转达:“太皇太后说左右只是一个寿辰,年年都过,没什么稀奇的,所以让陛下看着安排就是。” 玉果虽然因为端化帝上次强行把太皇太后送回铭仁宫的事情,对端化帝起了不小的恶感,但她到底只是女官,在皇帝面前,自然不敢摆什么脸色,转达完太皇太后的原话之后,少不得再讲几句软和话,安抚一下皇帝的不开心。 所以端化帝的铭仁宫之行,倒也算太平——他去了两趟都没见到太皇太后,自我感觉姿态已经做足,也就不再去了。 毕竟本来就只是做样子,又不是真心想孝敬太皇太后。 本来顾韶最开始提议召肃襄二王返回帝都,借口之一就是圣寿节将近,让二王回来也能给祖母祝个寿。 但因为中间君臣为了庶人陆鹤浩之事争议良久,召回肃襄二王之事拖了一拖才通过,如今襄王遇刺赶不得路,肃王“为了防止遇刺”也是缓缓而行,算算日子,这次圣寿节,二王却是一个也赶不上了! 不过这二王赶不上归赶不上,十一月初八转眼就到,圣寿节到底还是如期举行了庆贺。 而这样的局势之下,寿宴上面发生意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第五百十三章 惊天秘闻! 圣寿节虽然是二十年来朝堂上下都不敢忘记的日子,但因为每年一办,老实说对于大部分参与者来说,也真如太皇太后自己说的那样,没什么稀奇的了。 无非是打扮好了,进宫去道个贺,吃个饭——除了新晋官员及家眷会比较激动比较惶恐外,真正的贵胄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节令与场合。 但今年到底不大一样。 倒不是肃襄二王的事情——而是今年大家都知道端化帝之前跟太皇太后闹翻了! 虽然说这回的寿宴,还号称是端化帝亲自主持操办的,但谁不知道皇帝这会别说衷心祝嫡亲祖母寿比南山了,他不在心里咒这祖母早下黄泉就不错了! 所以摆在大家面前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寿宴上要怎么表现? 太皇太后即使被端化帝恨上了,到底身份辈份放在那里,圣寿节上她又是主角,怎么也不该冷落她的;可太热络了吧,万一端化帝看到或者知道之后,把这家子记下来怎么办? 毕竟端化帝近来留给大家的印象,可算不得宽厚啊…… 各家操心这问题的时候,宋宜笑倒是悠闲自在得很:端化帝之前跟简虚白说,等她生了儿子,再复她诰封,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只是简宋氏,按规矩可是没资格入宫给太皇太后道贺的。 所以这天她就留府里看孩子兼安胎了。 其实如果宋宜笑诰封还在,因为她身孕尚且不足三个月,简虚白为了万全起见,说不定也会给她告假不进宫的——问题是,自己不去,跟不能去,是两种心情好吗? “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到了陛下跟前,你可千万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宋宜笑帮他穿戴时这样劝他,“万一叫陛下察觉到,咱们全家说不得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等简虚白沉着脸出门后,她才察觉到自己好像一个不小心又习惯性的挑拨了…… 唉,这种事情果然是习惯成自然呐! 宋宜笑有点失笑的摇了摇头,招了三个孩子到跟前检查功课——陆茁儿跟宋轩一切如常,简清越却还有点记恨,嘟着个嘴,站在姨母跟义兄后面,只拿眼角瞥着母亲。 “就打了你几下,还跟为娘记起仇来了!”宋宜笑见状,说她道,“也不想想为娘难道是平白无辜给你规矩的吗?” 简清越性.子活泼,但还没被惯出骄横之气来,也承认自己那天拿墨汁抹宋轩不对,却委屈道:“但打我一两下也可以了呀!为什么要打到十下!” “好吧,这是为娘不对,为娘跟你认错。”宋宜笑也不想女儿同自己有隔阂,见她这么说,也让步道,“要不要为娘也让你打几下?” “这个就不用了!”简清越闻言展颜道,“爹爹说,女孩儿家要大度——娘虽然多打了我,我可不会打回来!” “你爹说的对,咱们朝平往后一定要做个大度的女孩儿!”宋宜笑目光闪了闪,笑眯眯的招手让她走到跟前,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不过呢,大度也要分人,有的人啊,你对他大度,他没准以为你好欺负——当然朝平现在还不用想太多,记着娘这话就好了!” 她只是希望女儿落落大方,可不希望女儿将来大度到容忍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那种! 简清越不知道母亲的心思,似懂非懂的应下。 宋宜笑安抚好了女儿,转问宋轩跟陆茁儿近来的功课与生活,宋轩年纪虽小,却已经初显大家族的教养底蕴,一板一眼,小大人似的回答了,陆茁儿却是沉默如旧,只偶尔点头跟摇头。 “茁儿想哥哥吗?”宋宜笑一直很挂心这个妹妹的情况,看到她至今没有明显好转,心里很是难过,按捺住这种情绪,微笑着问,“过两日姐姐带你去看哥哥好不好?” 她这里哄着孩子,皇城中,暗流汹涌的圣寿节宴上,却正炸开了锅! 原因是开宴之后不久,太皇太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举樽,场面话还没说两句,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庶人陆鹤浩! 十一月的帝都,已经是天寒地冻了。 虽然说寿宴所在的殿堂里,必然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但殿门这么一大开,岁末的风雪夹杂着凌厉的寒气卷入之后,由于开宴未久,尚未完全沉醉进佳肴美酒与丝竹歌舞中的宾客们,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变故。 在看清来者是陆鹤浩之后,大家惊讶之余,却也没生出什么警惕之心——只道他是来认错的。 因为在绝大部分不知就里的人眼里,端化帝一直在试图保下这个弟弟,而太皇太后则因为陆鹤浩主谋了亲生女儿代国大长公主的死,对这个亲孙子恨之入骨。 “莫非陛下舍不得同胞兄弟在帝陵蹉跎,趁今日这个机会,放他进宫来与太皇太后赔罪,指望太皇太后念在在场之人的面上,给庶人陆鹤浩说几句好话?”很多人如是想着,“哪怕太皇太后只是却不过面子说几句场面话,陛下总也有理由请朝堂诸公手下留情了!” 而部分人,比如说苏太后跟卫皇后,则双双一皱眉,以为这一幕是太皇太后的安排,目的是现在就要向端化帝发难了! “难道太皇太后属意太子为新君?否则我儿尚未抵达帝都,太皇太后怎么就动手了?!”苏太后皱眉是这么想的,“该死的,现在要怎么办?!” “难道太皇太后果真属意肃王为新君?否则肃王尚未伏诛,太皇太后怎么就动手了?!”却不知道卫皇后也是心头一沉,“该死的,现在要怎么办?!” 这两位又惊又怒的朝太皇太后看去,希望可以找到为自己这边翻身的机会,未想她们这么一转头,却见太皇太后也正又惊又怒的跌坐座上,死死的盯住了正一步步走进殿来的庶人陆鹤浩——太后跟皇后身份尊贵,又都是太皇太后的晚辈,座位自然距离太皇太后最近,所以她们可以很清晰的,从太皇太后的瞳孔深处,看到分明的暴怒,以及,一丝此刻已经无法掩饰的,恐惧! 苏太后与卫皇后双双愕然:恐惧?! 太皇太后,为什么要恐惧庶人陆鹤浩?! 只是未等她们多想,底下的庶人陆鹤浩已经走完了丹墀下三分之一的路程,他也不再往前走了,规规矩矩的撩袍跪下:“孙儿恭祝皇祖母寿辰如意!” “哀家不想看到他!!!”太皇太后几乎是哆哆嗦嗦的把酒樽放回案上,跟着就厉声呵斥左右,“谁准他进来的?!快点与哀家将他堵了嘴赶出去——今儿守门的人是谁?!简直反了天了,没有哀家准许,这庶人如何可以出现在这里!!!” 大家都以为这样的日子里,好歹是亲孙子,太皇太后多多少少会给庶人陆鹤浩一点面子的。 毕竟陆鹤浩看起来是专门过来给她磕头拜寿的不是? 却没想到太皇太后的态度如此激烈,惊愕之余,大家都下意识的屏息凝神,连丝竹声都不自觉的停了! 片刻功夫就安静下来的广殿中,只有几名内侍快步穿行的脚步声急促响起——是领了太皇太后之命,上前赶人。 然而他们尚未赶到陆鹤浩之前,陆鹤浩却已结束了叩首,直起身。 他依然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只是眸光转动之间,看向殿中之人,包括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皇后这三位时,却都含了一丝戏谑之意,快速扬声道:“皇祖母且慢!孙儿今日冒死前来,除了要为皇祖母拜寿外,也是要揭发一件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皇室丑闻!” “闭嘴!!!”上首的太皇太后控制不住的尖叫出声,“混账东西!还不快点动手,还要让他继续败兴下去吗?!” 只是太皇太后的尖叫与催促,到底快不过陆鹤浩的恣意狂笑:“皇祖母又何必继续为陛下遮掩?!毕竟他侮辱先帝宠妃也还罢了,连庆王都生了下来,还堂而皇之的记在先帝名下,以先帝遗腹子的名义封了王爵——这样不忠不孝不义不伦之徒,皇祖母明明已经知晓,却始终闭口不言,却叫九泉之下的先帝,如何瞑目?!!” 最后一句,陆鹤浩几乎是呐喊出来的——他才喊完,就被一群内侍七手八脚的按住,堵上嘴! 但—— 殿中跟着此起彼伏的“哐啷”声,为了庆贺太皇太后寿辰,专门从库房中取出来的上好瓷具、金樽、银爵、玉盘,在此刻皆被呆若木鸡的众人,纷纷打碎在地! 大开的殿门中,岁末的风雪依旧不断卷入。 吹过满殿木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皇后头一个如梦初醒,跳起来喝道:“都愣着做什么?!没听到皇祖母的话吗?还不快点把这个混账东西拉下去——陛下为了他这个同胞兄弟,花了多少心思!他恩将仇报不说,竟将暖母妃跟庆王这对无辜的母子也扯下水……” 话才说到这儿,忽听“咚”的一声——众人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见正是被卫皇后提到的暖太妃,她手里还捏着一副牙箸,裙上翻着一只玉碗以及一滩汤汁,整个人晕倒在座上,不省人事! 看到这一幕,原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陆鹤浩之语的人,目光都微妙起来:如果陆鹤浩纯粹胡言,暖太妃此刻应该气得死去活来,出声辩驳或斥责陆鹤浩吧? 何以会一声不吭的直接晕倒? 乌桓女子的体质,有这么娇弱? 还是,做贼心虚,故而无话可说,惊恐之下,所以晕倒?! 察觉到众人的想法,卫皇后如坠冰窖!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退缩——太子有继位优势,皆因为他是端化帝之子! 一旦端化帝被扣实了奸.乱庶母还生下儿子记在亡父名下的罪名,那么他很有可能会直接被废去帝位! 到时候太子就是废帝之子! 如此他登基的难度可想而知! 皇后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暖母妃素来静默温驯,不擅争执,乍遭如此歹毒的污蔑,也难怪被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接晕倒了!来人,快扶暖母妃入内歇息。” 又扫了眼暖太妃身后,正被乳母抱在怀里哄的庆王——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这位王爷没有跟他的兄弟侄子们一块去招待大臣们的前殿,却随生母在为女眷们设席的这边——庆王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急得要去弄醒暖太妃。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六弟看来很是担心暖母妃,也一块下去吧,免得他待会哭闹起来!” “慢着!”面沉似水的苏太后,不紧不慢打断了她的话,“今儿这样的场合,庶人陆鹤浩竟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来,皇后你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却也忒天真了!这可不是清者自清的时候,得必须辟谣的!否则却是置圣誉于何地?!依哀家之见,莫如还是让庆王与陛下滴血认亲,也好安定人心——母后,您以为如何?” 第五百十四章 端木嵩,你好狠! 太皇太后简直恨不得昏死过去! 她这会根本就听不到苏太后的“请示”,心里只翻来覆去的念叨着一个名字:“端木嵩!端木嵩!端木嵩你好狠!!!” 端木嵩,是端木老夫人的闺名——锦绣堂到老夫人这一代再无男嗣,姐妹两个的父母为了自我安慰,为女儿皆起了男性化的名字。 老夫人单名嵩,字维岳;燕国太夫人单名崇,字维极。 然而随着姐妹俩个先后出阁,锦绣堂的没落,世代的变迁,经过从“王妃”到“端木老夫人”的岁月后,现在已经基本没什么人记得她们的名字了。 即使是与她们同辈的太皇太后,也只在此刻,才记起那个少年时候被她唤过“维岳姐姐”的女伴,曾经是那个时候最典范的望族之女,楷模的程度,比之苏少菱有过之而无不及! 端木崇她,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曾经得到过她的帮助,却食言了对她承诺的显嘉帝,以及太皇太后——即使出于补偿,对简虚白频繁加恩,却又如何平息她心中的愤恨与不甘?! “但简平愉那老贼已死!”太皇太后能够理解端木老夫人的心情,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体谅她,可太皇太后想不通的是,“连带温氏那个贱婢的血脉,包括晋国的亲生骨肉夷犹,都死在了你手里——即使迟了二十年,可终究还是交给你任意处置了不是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吾儿显嘉?!” ——公认的明君显嘉,拖着病体将大睿治理得海清河晏的显嘉,被认为唯一污点就是屠戮手足的显嘉,从今往后,该会被世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 太皇太后想到往事历历;想到惠宗一朝时,自己母子在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淫.威之下战战兢兢的日子;想到小儿子为了谋取帝位苦苦的挣扎与算计;想到显嘉驾崩前半年,跪在自己面前一边痛哭一边诉说无法易储的无奈与悲哀——显嘉帝为了显嘉一朝,为了她这个生母以及晋国、代国两个同胞姐妹的尊荣,曾经付出过多少代价,太皇太后再清楚没有! 可现在,辛辛苦苦为自己挣得一世英名的显嘉帝…… 太皇太后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身子轻了起来,轻飘飘了会之后,她整个人一阵剧烈晕眩,随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苏太后出声询问之后,殿中之人纷纷看向了太皇太后,却见太皇太后僵坐片刻,跟着软绵绵倒了下来,都是大吃一惊! “母后,皇祖母这个样子了,咱们还理那庶人什么有的没的?!”卫皇后见状却是大喜过望——皇后从来没有把庆王跟端化帝联系起来过,但她知道,庶人陆鹤浩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揭发端化帝那样的事情,除非他是真的不想活,而且是不想好好的死了,否则,他一定有这么说的底气! 皇后母子的前途,与端化帝紧密联系,哪怕陆鹤浩真有可能是不想活,而且不想好好的死了,皇后又如何敢赌?! 是以赶紧一边上前扶住了太皇太后,一边说道,“快着人请太医来给皇祖母看诊是正经啊!” 卫皇后这么一说,她的母亲田氏也赶紧帮女儿说话:“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被庶人陆鹤浩这么一番乱七八糟的话一气,可别出事才好!臣妇也觉得得赶紧请太医!” “正因为母后被气成这个样子,才要把事情弄清楚!”苏太后见她们母女不敢继续,心头越发笃定,冷冷一笑,站起身来,环视着殿中形形色色的目光,大声说道,“毕竟庶人陆鹤浩所言,非但涉及陛下,涉及庆王,涉及暖太妃,更涉及到了先帝!哀家福薄,侍奉先帝数十年,终究未能随他而去,然而夫妻一场,哀家作为未亡之人,其他事情都可以不管不问,惟独关系先帝的事情,拼着粉身碎骨,哀家也要护好了先帝的身后之名!!!” 她是显嘉帝的结发之妻,又素来受显嘉帝敬重——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乃是合情合理。 哪怕卫皇后,也不好直接否决,只好继续拿太皇太后的晕倒做幌子,说道:“母后之言有理,只是庶人陆鹤浩就在这儿,已经被人拿住了,又跑不掉——咱们现在先顾着皇祖母成么?到底皇祖母偌大年纪,今儿个又是她老人家的寿辰,弄成这个样子,待会媳妇真不知道要怎么跟陛下交代才是!” 皇后说这番话时,神情之间惶急之色溢于言表——瞧着像是为太皇太后的凤体担忧,但实际上,她却是真的急了! 只是她越急,苏太后越有把握,闻言轻责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糊涂了!咱们这会正好娘儿俩个,又不是腾不出手来!你且去顾你们皇祖母就是!” 说到这里抬了抬下巴,目光冰冷的看向底下还被按着的陆鹤浩,“至于这个不孝的东西,自有母后来问——你且放心,若他乃是恩将仇报,污蔑了皇帝,纵然这回皇帝还要给他求情,母后啊绝对不会放过他!” 卫皇后怎么肯走?! 她已经感到很不妙了,如果接下来自己还不在场的话,岂不是十死无生?! 但她刚才的所作所为,此刻定然是说不出来不去照顾太皇太后的话的——好在皇后素有急智,此刻心念电转,总算想到一个说辞:“母后!方才皇祖母曾呵斥过守殿之人不力,才让庶人陆鹤浩闯了进来!可见陆鹤浩他并非奉诏前来!这么着,他除了气晕皇祖母之外,是不是也有其他歹意?如今这殿里可都不是寻常人,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就是要继续盘问陆鹤浩,是不是也着人把他拖下去,搜一搜身什么的,免得被他伤到?即使他没本事冲上丹墀来,伤着了其他人也是不好的——到底今儿是皇祖母的好日子!” 这地方是铭仁宫,内侍当然也是太皇太后的人。 从太皇太后刚才的反应来看,显然也是不希望端化帝落实奸.乱庶母这个罪名的。 所以庶人陆鹤浩一旦被拖下去,离开此刻殿中之人的视线的话,即使太皇太后现在昏迷着,卫皇后想要他死并不难。 只要陆鹤浩死了,卫皇后完全可以说,陆鹤浩乃是畏罪自.尽! 接着再设法让庆王“意外”,落个尸骨无存,那就是彻底的死无对证了! 不过苏太后自不可能让卫皇后如愿以偿——太后冷冰冰的笑了笑:“兹事体大,哀家可没耐心等他下去被搜好了身再上来回话!” 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断然吩咐,“与哀家折断他的手与脚,只留一张嘴回话就是!手脚都断了,哀家倒要看看,他还怎么个心存歹意法!” 卫皇后脸色顿变:她知道苏太后这么做,可不仅仅是为了防止自己杀人灭口,更是借这个机会,断绝陆鹤浩继位的可能! 毕竟,当初太皇太后给他们的密旨上,可是明确说了,太皇太后允陆鹤浩也有登基的资格! 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然而终究是有的。 尤其陆鹤浩眼下揭开的这张底牌,倘若是事实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借机把之前的种种谋逆的举动,都洗白成为了给显嘉帝讨个公道的孝心! 如此端化帝身败名裂,太子必受生身之父牵制——肃王从名份上属于显嘉帝的侄子,按照情理,新君不立“一片孝心”的陆鹤浩立谁?! 但苏太后现在光明正大的把陆鹤浩弄残废,到时候大臣们会接受一个残废的新君吗?! “母后!”卫皇后此刻恨不得将陆鹤浩千刀万剐——但为了大局,她却不得不出言阻拦,“您可别忘记,这儿是铭仁宫,今天是皇祖母的好日子!在这儿直接动私刑,受刑的还是皇祖母的亲孙子,不妥吧?” “那就让人按着他,只把堵住嘴的东西拿出来。”苏太后现在的主要目的是搞死端化帝,能顺手杜绝陆鹤浩的继位可能是最好,不行的话反正是针对端化帝优先,闻言也不跟媳妇争,挑眉道,“这样皇后总满意了吧?” 说到这儿,见太医小跑着进殿行礼,太后唇角浮现起分明的冷笑,“太医总算来了!皇后方才那么担心母后,这会可得赶紧陪母后入内诊治才是——至于这里,你且放心,一切有哀家在呢!” “哀家还没死,太后就迫不及待要当家了吗?!”谁知太后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虚弱却满含威严的声音——她一惊,回头看去,却见太皇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醒了过来,此刻虽然人还没什么力气的靠躺在座上,但眼神已恢复清明,正冷冷的望着自己! “母后您误会了!”苏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自不会与太皇太后争执,何况今天这一出,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根本瞒不住的。 她这个时候还站着,索性对太皇太后福了福,方解释道,“媳妇哪儿是想当家?若非您方才失去了知觉,媳妇求您做主还来不及呢!” 说着“扑通”一声,当众跪下,放声大哭道,“求母后念在先帝乃是您老人家亲生骨肉的份上,千万为他讨个公道!莫使先帝身后之名受辱啊!” 卫皇后知道太皇太后本来这两年身体就不是很好,今天这么一晕,即使及时强撑着醒了过来,能主持大局多久也不好说,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毫不犹豫的也跪下了,哭道:“皇祖母,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其他事儿都是小事,拖一拖也没有什么的!惟独您的凤体,万万容不得疏忽——咱们这些人可都指望您了啊!” 太皇太后用悲凉的目光扫过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晚辈,她先是看儿媳妇,再看孙媳妇,末了又盯住了儿媳妇——好半晌后,殿中已经被太后跟皇后哭得鸦雀无声了,太皇太后才疲倦之极的合上眼,用很轻很轻很轻的声音,道:“兹事体大,哀家也不敢独自做主,让朝廷……以及宗室,共议吧!”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太皇太后陡然间老了三十年,似乎一刹那就步入了行将就木。 ——端木嵩,你满意了吗?! 不同于太皇太后此刻的绝望,苏太后与卫皇后却皆是战意满满的领命:“谨遵懿旨!” 两位出身相若的母亲同时望向对方,眸子里是同样的决绝与斗志。 第五百十五章 朱芹之死(上) 其实太皇太后就是不说让朝廷与宗室来共议,前殿那边也已经接到风声了——庶人陆鹤浩那番骇人听闻的话才说出来,殿中就有机灵的小内侍,偷溜出去,狂奔到前头寻朱芹禀告。 朱芹闻讯之后,与卫皇后是一个念头: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总之都不能冒险! ——何况也未必是冒险呢? 毕竟显嘉帝驾崩之后的那段日子,庶人陆鹤浩伴驾时间是最长的! 那时候端化帝由于悲痛过度,很有数日精神恍惚,而顾韶担心新君年轻,镇不住场面,故此派了庶人陆鹤浩盯牢了皇帝,以为皇帝拾遗补漏。 朱芹记得,那会庶人陆鹤浩,经常找借口让自己离开去跑腿…… 而那个时候,包括一向精明的卫皇后在内,谁会怀疑端化帝唯一的同胞兄弟呢? 且显嘉帝忽然大行,整个行宫都乱作一团。 陆鹤浩支使朱芹去做的事情,也不无道理,譬如说让他打着端化帝的名义,频繁去探望太皇太后与苏太后——这做法连顾韶知道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称赞陆鹤浩此举替端化帝刷了不少孝顺的印象,正体现了天家兄弟之情。 所以朱芹根本不敢赌! 他定了定神,先称赞了小内侍,许诺回头会厚赏他之后,匆匆唤了自己的心腹过来:“你去禁卫那边着一队可靠之人,带上兵刃弓弩,立刻去铭仁宫!” 心腹惊讶道:“铭仁宫?可是这会那边……” 那边现在可是聚拢了整个大睿最拔尖的贵妇贵女们啊! 禁卫这会挟刀带弓的闯进去,会引起的后果可想而知! 朱芹冷冷看了他一眼:“进去之后,不要管内中是什么情形,不要理会任何人的呵斥与阻止,哪怕是太皇太后——务必杀了庶人陆鹤浩、暖太妃还有庆王!” “并将他们的尸首带走!” “挫骨扬灰!” 他声音一低,语速却微微加快,“告诉带队的禁卫,理由是陛下这边听说,庶人陆鹤浩擅闯宫闱,意图行刺太皇太后!他们急于护卫太皇太后与今日入宫赴宴的贵人们,是以失手误伤暖太妃母子!” 心腹虽然不知道庶人陆鹤浩这会在铭仁宫里揭发的内幕是何等可怖,但只听这番吩咐,也不禁打个哆嗦,颤声道:“那公公您……?!” 别管这个决定有没有端化帝首肯,单凭禁卫闯进铭仁宫杀人这点,事后朱芹必定难逃一死! 甚至连好好的去死都是奢望! “咱家深沐皇恩,这是应该的。”朱芹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说道,“你去做了这件事,待会咱家会向陛下推荐你接替咱家——” 摆手止住心腹急切想要表忠心的话,“往后好生服侍陛下,谨记自己的本份,事情紧急,多余的话咱家也不说了,速速去办!” 片刻后,朱芹若无其事的回到宴席上,端化帝正心不在焉的欣赏着殿下的歌舞,察觉到他回来伺候,放下酒樽,随口道:“方才那小内侍说了什么事?怎么去了这么久?” “陛下,切记,谨防庶人陆鹤浩!”朱芹靠近御案,借着为他斟酒的动作,轻声说道,“遇事多向顾相问计,那是先帝专门留给您的老臣,又后继无人,所求无非是青史留名,必不会害了您去!其他的,哪怕是皇后娘娘,您都不可全信……算了,奴婢卑贱之躯,这些事情实不该奴婢插嘴,您还是听顾相的罢!” 端化帝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莫非方才小内侍来说了陆鹤浩的事情?他怎么了?不是说他遇刺之后被人掳走,一直没找到吗?” 虽然说庶人陆鹤浩遇刺的事情,因为跟着发生的襄王遇刺之事更加轰动,所以根本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皇帝这里也还是得到禀告的。 甚至连这件事情乃卫苏两下私下所为,皇帝也知道——只是皇帝这边不知道太皇太后私下给了两家的密旨,只道卫家派人去刺杀陆鹤浩一家,乃是出于皇后的授意,为要报先前的一箭之仇; 而苏家这么做,则被怀疑他们与陆鹤浩有什么勾结,需要杀人灭口。 因为端化帝已经在对付肃王跟苏家了,且陆鹤浩下落不明之后,一来没有确切的证据指证苏家,二来也是怕肃王正在返回帝都的途中,这眼节骨上他外家被问罪的话,说不得苏家散在帝都之外的势力,就要趁机散播谣言,质疑端化帝让肃王回去帝都的用心,破坏顾韶的布局。 所以皇帝跟顾韶商议之后,决定先按兵不动,待解决了肃王之后,再跟这些人算总账! 此刻听朱芹让自己小心陆鹤浩,端化帝还以为是有了陆鹤浩的消息,并没有听出心腹内侍语气中的诀别之意,微微皱了眉头,“可是陆鹤浩的行踪发现了?他在哪里?” “陛下,奴婢的同乡朱春阳,做事还算勤勉,对陛下也忠心,若奴婢不能再侍奉您了,您不妨让他跟着您。”朱芹却仿佛没听见一样,将已经斟好酒的酒壶拿起来,放回案上,轻声道,“当然,奴婢愚钝,看人也未必准——陛下还是同顾相商议之后再决定罢!” 朱春阳就是朱芹方才吩咐过的心腹。 端化帝再迟钝,听他推荐继任者,也感到不对了,不禁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朱芹,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虽然寿宴上已经有些渐入佳境了,但皇帝始终是最瞩目的中心。 朱芹作为端化帝跟前最得倚重的大太监,方才忽然离开了一阵子,回来之后便与皇帝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大家不敢明着瞻望天颜,但眼角都留意着了。 此刻端化帝这一问虽然不能说大声,但附近的席上都注意到,一时间原本在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人均住了口,下意识的望向丹墀之上! 顾韶地位最高,离得也最近,忙给朱芹使个眼色,示意他安抚好皇帝,别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什么不妥的举动来。 只是素来与他配合的朱芹,这会却没功夫理他——算了算时间,朱春阳动作如果迅速的话,此刻禁卫应该已经进入铭仁宫了! 庶人陆鹤浩是在宫闱里长大的,他的野心曝露之后,皇帝曾下命将他这些年来的成长经历狠狠的查个彻底,作为端化帝的近侍,朱芹非常清楚的知道,陆鹤浩虽然也算文武双全,但因为一贯的养尊处优,崔太后生前也舍不得小儿子太受苦,所以武功只是平平。 至于说暖太妃母子就更不要讲了,不过是弱质女流与学步未久的稚子罢了! 训练有素还带了兵刃弓弩的禁卫要杀这三人,易如反掌! 朱芹忽然之间放松下来:那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迎着端化帝惊诧的目光,朱芹直起身,深深看了眼自己自幼服侍的主子之后,他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冲向最近的侍卫,抢出其腰间仪刀,砍向端化帝! 显嘉帝亲自给儿子选的心腹内侍,竟然会在圣寿节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弑君!!! 这一幕连顾韶都惊得呆愣当场! 索性殿中侍卫不是吃干饭的,尤其是仪刀的主人,几乎是一愣之后,立刻下意识的抬起刀鞘,狠狠砸在朱芹背上! 朱芹被砸了个踉跄,原本朝端化帝肩头砍去的一刀,便“理所当然”的砍到了一旁的食案上,“砰”的一声大响,哪怕是位置比较远、真正沉浸在宴饮与丝竹歌舞中的宾客们,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或惊讶或迷惑的望过来! 待见朱芹持刀再次砍向端化帝,不禁惊呼声一片! “护驾!!!”顾韶到此刻终于反应过来,腾的站起,动作之剧烈,将面前摆满美味佳肴的食案都带翻在地,水晶盆碧玉碗等等器物摔了满地——他却丝毫顾不得,一面奋不顾身的扑上丹墀,试图救护端化帝,一面厉声提醒众人,“快快护驾!!!” 众人如梦初醒,一时间殿中大乱! 就在这样的混乱中间,铭仁宫的内侍挽着拂尘走进来,一句“太皇太后口谕”尚未说完,已被殿中情形惊得噤了声! 而此刻,铭仁宫外不远处的宫道上,一群禁军打扮的侍卫,正用脚下尸体身上的衣料,擦拭着长刀上的血渍。 “五哥,这可是宫闱之内!”这行人里年岁最幼的侍卫,一边擦刀,一边用略带惶恐的语气,低声向身侧之人道,“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是不是要造反了?” “造反?!”那“五哥”冷冷一笑,扬起刀来,指了指满地死尸,狭长明亮的刀光即使在风雪中依然犀利冰冷,犹如直面而来的冰锥般锋芒刺骨,语气轻蔑,“真正造反的是这些人以及他们幕后的主子才对!不说今儿是什么日子,单说铭仁宫里住的是谁?太皇太后!那可是陛下的嫡亲祖母,先帝爷在时也要恭恭敬敬,晨昏定省的老祖宗!居然有人在太皇太后寿辰之日,携带兵刃意图冲击铭仁宫,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他拍了拍那年幼侍卫的肩,安然说道,“你不必惊慌,且去铭仁宫宫门前通报此事,请太皇太后定夺!” 又唤过一人,“你去前殿,寻到咱们的人,让他告诉裘大人还有燕侯,将有人意图谋害太皇太后之事,告知他们,请他们趁着满朝文武都在的光景,为太皇太后,讨个公道!” 一阵急风卷过,漫天雪花四散,似朱芹不惜陪上自己,却依然空空落落的用心。 第五百十六章 朱芹之死(下) 世事难料,说的就是这一年的圣寿节。 无论是庶人陆鹤浩忽然出现在铭仁宫红,揭发端化帝的不伦之举;还是朱芹闻讯之后的忠心,试图用自己的性命与名誉,助端化帝度过眼下难关的果断;又或者是,“五哥”这行人突如其来的截杀。 都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甚至连他们幕后的主子,都没能料到这一切的发生。 “五哥”这行人,自然是太皇太后的心腹。 太皇太后出生于乱世之中,亲眼看着年轻的大睿在烽烟与血中定鼎、成长,又经历了惠宗皇帝时的宠妃谋储,前朝显嘉时的二王夺位,以及本朝的勾心斗角——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靠着嫡亲祖母这个身份,就可以阻止端化帝对自己下毒手。 尽管知道端化帝眼下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铲除肃王跟苏家上面,暂时应该无力对自己下手,但久经争斗的太皇太后,还是谨慎的动用了“五哥”这张底牌。 这段时间,她一直将这行人安排在铭仁宫附近。 哪怕是自己寿辰、满帝都贵妇贵女进宫来给她拜寿这样的日子,都让“五哥”他们保持警惕,以避免自己被端化帝先下手为强干掉的情况。 不过为了防止误会的情况出现,太皇太后同“五哥”有约定,寻常出入,他们不必理会。毕竟太皇太后也不是白在铭仁宫住了二十来年,那么多伺候的心腹成日里围在左右,想靠区区数名宫人刺杀她,基本没可能! 这也是庶人陆鹤浩之前可以从他们眼皮底下进入铭仁宫的缘故,因为陆鹤浩是被两名内侍引导进去的,“五哥”他们可不知道这位曾经的皇子今日进宫竟然会掀起滔天巨浪,见他们人数、打扮都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也就没管。 但! 内侍朱春阳奉朱芹之命,派了一队忠诚于端化帝的禁卫,火速赶往铭仁宫,试图将庶人陆鹤浩、暖太妃母子全部杀人灭口,且毁尸灭迹时,却倒了大霉! 不明就里的“五哥”,只道皇帝终于按捺不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自己的主子太皇太后下毒手了! “五哥”想都没想就命手下突施袭击,砍瓜切菜似的,把毫无防备的一群同僚砍死在雪中! 杀完人之后,他按照太皇太后之前的叮嘱,一面派人给太皇太后报信,一面派人通知与太皇太后亲近的臣子们,跟着也没闲下来——除了留下数人收拾残局外,其他人都被打发到宫外散布消息,制造舆论,免得端化帝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加派人手干掉太皇太后! 半晌后,太皇太后辗转从玉果口中知道这消息时,差点再次昏死过去! 她虽然一点都不在乎端化帝了,可她非常非常在乎显嘉啊! 这么打显嘉脸的事情,别管最后结果如何,如今被“五哥”这么一闹,注定要天下皆知了——原本还对于封口抱着一线指望的太皇太后,上吊的心都有了! 玉果也觉得手足无措,她伺候了太皇太后二十来年,算是非常有经验、宫里最见多识广的姑姑了,可也从来没处理过眼下这样的局势,所以明知道太皇太后这会虚弱着,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请示:“娘娘,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太皇太后派了内侍去前殿之后,就借口身子不适,退回后殿了——苏太后跟卫皇后作势要跟进来伺候,被她干脆拒绝——此刻殿中刚刚挥退太医,只有主仆二人,太皇太后喘息了几声,合上眼,叹道,“除了听天由命,任那几家斗去,还能怎么办?!” 玉果听出她语气中的无力,心头不禁凛然! 而这时候,差点把殿顶都闹翻的前头,终于在顾韶的主持下,勉强恢复了秩序。 “朱芹,你是陛下跟前的老人,当年还是先帝亲自指给陛下的!”秩序才恢复,顾韶便命人将朱芹押到殿中,当众审问缘故,“这些年来,陛下待你不薄!你何以要弑君?!” 这时候铭仁宫的内侍虽然在殿里已经站了一会了,但因为来的不巧,才进门就赶着朱芹当众刺杀端化帝,大家忙着惊讶跟救驾都来不及呢,谁有功夫注意他? 而他虽然是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但在顾韶这种三朝元老的重臣面前,到底是不敢放肆抢话的,顾韶注意力都放在端化帝跟朱芹身上,殿宇又广阔,却没注意到他,自然也不会主动询问他过来的缘故——所以根本不知道铭仁宫里发生了什么的顾韶,此刻是真心气急败坏的质问朱芹。 当然这也是朱芹的目的,他方才被制服的过程中,很是挨了几下狠的,这会便有些奄奄一息的笑了笑,说道:“陛下待奴婢确实不薄,然而谁叫奴婢早有旧主呢?旧主恩深,奴婢不可不报!” 殿中之人听了这话都觉得惊疑不定,顾韶则是品出不对来,正要说话,未想朱芹却先一步一昂首,但见他双颊肌肉抽动数下——顾韶惊道:“快卸了他颔骨!”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朱芹嘴角落下一溜黑血,眼中渐渐失去神采,他用最后的力气望向丹墀之上:年轻的皇帝正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下来,那眉宇间满是惊愕与狐疑,却没有憎恨与愤怒,显然是察觉到他忽然的背叛必有内情了。 这一生的经历电光火石般划过眼前,幼年时的贫寒;才入宫时的艰辛;被显嘉帝选为太子贴身内侍时的惊喜与感激;陪伴太子成长中的历历往事;太子登基之后,八方来贺的踌躇志满;近来时局艰辛中的主仆相依…… 朱芹艰难的对着皇帝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陛下,愿您早日铲除种种忧患,真正大权在握,乾纲独断! “砰!” 内廷总管的尸体在一片鸦雀无声中,摔落在地,丹墀上端化帝的心,也似受到了猛然一击! 皇帝扶着御案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死死盯着阶下尚且温热的躯体,努力不去回想往事,用仅存的理智,顺着朱芹死前的话语,开声道:“服侍了朕二十来年的内侍,竟然另有旧主!这旧主,是谁?!” 原本就鸦雀无声的殿中,在瞬间变得静可闻针。 朱芹伺候端化帝已经有二十年了,那时候,显嘉帝刚刚登基,大睿的后宫,理所当然由显嘉帝的元后苏太后掌管——最有可能、最有机会、最有嫌疑,从那时候就在端化帝身边埋下钉子的,除了苏太后,或者说苏家,还能是谁?! 但这只是端化帝此刻发出质问的目的。 实际上,大家都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朱芹当真是苏家埋在端化帝身侧的暗子,他有多少机会谋害端化帝不行,为什么要选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夺了侍卫的仪刀去砍皇帝? 趁着给皇帝斟酒的时候下点毒,都比这法子有脑子吧? 这哪是意图弑君? 这根本就是巴不得他所言的那个所谓的“旧主”死得太慢! “难道陛下已经迫不及待要对太后跟苏家下手,甚至到了等不及肃王抵达帝都的程度了吗?”众人如是想到,“竟不惜在太皇太后的寿辰上,舍弃心腹内侍,以栽赃陷害?!” 一时间他们对端化帝都有些心冷:朱芹好歹是跟了端化帝二十年的老人了,即使主仆有别,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帝说做弃子就做弃子,对近身侍者尚且如此,那么他们这些跟皇帝还没亲密到朝夕相处的臣子,在皇帝眼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这些人默不作声,顾韶则因为吃不准朱芹不及告诉自己的内情是什么,还在斟酌接话的措辞,诡异的静默片刻后,顾韶终于拿定了主意,抬头道:“陛下,今儿这事十分的古怪,依臣之见……” 谁想话没说完,殿后忽然转出一名内侍,一出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禀告:“铭仁宫急报:太皇太后遇刺!!!” “什么?!”殿中闻言惊呼一片,所有人,包括顾韶在内,看端化帝的眼神都变了:知道皇帝跟太皇太后之间已经撕破脸,祖孙两个这会只怕都巴不得对方早点死! 但! 今天可是圣寿节啊! 对于诸臣来讲,太皇太后在自己的寿辰之日死在孙儿的谋害之下其实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今天他们的妻女可全都在铭仁宫中——端化帝择了这么个日子对嫡亲祖母下手,谁知道会不会误伤或者牵累到他们的家眷?! “太皇太后现在怎么样了?!”关键时刻,还是顾韶沉得住气,尽管骤然佝偻下来的身形,足见他此刻心中也绝对不平静,但他还是逡巡四周,以严厉的目光阻止众人的窃窃私语之后,沉声询问,“可传太医?其余女眷是否安好?” 却听那内侍道:“所幸宫中侍卫警觉,及时出手,将一行刺客尽皆毙命于宫前,未曾惊扰了太皇太后与诸位贵人们的雅兴!” 顾韶:“…………” 皇帝:“………………” 众人:“……………………!!!” 那内侍看着满殿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嘴角抽了抽:“五哥”他们不知道铭仁宫里发生的事情,所以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之前派了人过来跟这边讲庶人陆鹤浩的揭发了——“五哥”派的侍卫到了这边之后,找到这个内侍,这内侍自然也是太皇太后的人。 两人本来打算按照“五哥”的叮嘱,先把消息悄悄传达给裘漱霞以及简虚白,让这两位大臣当众质问端化帝,为什么今儿这样的日子里,会有全副武装的禁卫气势汹汹直扑铭仁宫?! 然而他们来的不巧,正赶着朱芹弑君,殿中乱七八糟的闹成一团,裘漱霞跟简虚白身份都不低,座位靠前,都随顾韶一块儿忙着救驾呢,怎么可能好好的坐在位子上等什么人来悄悄递消息? 这么着,侍卫跟内侍商量了下,都觉得既然皇帝已经明着要杀太皇太后了,若不尽早揭露这个昏君的丧心病狂,谁知道他还有什么招数等着太皇太后?! 为了这位老主人,内侍所以决定,舍出自己一条命,来个先声夺人把事情闹大,好让端化帝没法掩人耳目! 此刻他正要继续诉说太皇太后今日所遭到的“不公”的对待,未想靠近大殿正门处,一名眼熟的同僚却愕然出声道:“蔡公公,您说什么?太皇太后遇刺?!这么说那庶人陆鹤浩突入宫闱,果然是阴谋了?!” 这内侍是日常伺候太皇太后的,虽然奉命过来传话,但听到主子遇刺,那当然顾不上身上的差使,先打听主子那边的情况了! “庶人陆鹤浩?”这下傻子也醒悟过来,今日铭仁宫那边的热闹,必定不逊色于此地了! 顾韶脸色铁青:“还请两位内监,从头说来——铭仁宫那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第五百十七章 鸦雀无声! 待铭仁宫的内侍三言两语讲完经过之后,殿中顿时群情哗然——现在他们不怀疑端化帝要在这个日子对太皇太后下毒手了,他们怀疑太皇太后才是今日一切事情的主使! 毕竟“前往铭仁宫行刺”的一干人,既然能被太皇太后的心腹统统弄死在宫门之前,连铭仁宫的大门都未能踏入,可见太皇太后对自己安全的上心程度,以及上心能力。 如此想来,倘若没有太皇太后的暗中许可,庶人陆鹤浩哪来的本事,在今儿这样的日子,公然出现在铭仁宫中,当众揭发端化帝? “庶人陆鹤浩一直觊觎帝位,即使陛下一再对他手下留情,此人却丝毫不念君恩!”片刻后,卫溪神情凝重的起身,大声说道,“闻说不久前,他曾遇刺,发妻与幼子皆遇难,独他逃出生天,无踪而去——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他在宫中尚有余孽相助,故意以‘遇刺’作为幌子,潜逃隐匿,只待今日,闯入铭仁宫,当众污蔑陛下,以作报复!” 他可还指望端化帝把帝位传给自己外孙呢,哪能让皇帝现在就身败名裂? 此刻自是顾不上这么做会不会得罪太皇太后,赶紧出来给端化帝辩解:至于说端化帝是否清白,卫溪跟朱芹是一个想法,庶人陆鹤浩又不是坏了脑子,这种事情滴血认亲下就能见分晓,如果是凭空污蔑,陆鹤浩至于回宫城来受死吗?! 只是卫溪支持的是太子,支持肃王的人,自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裘漱霞想都没想就站了出来:“兹事体大,涉及先帝,不可不查!” “混账!”何文琼一挑眉,厉声呵斥,“庶人陆鹤浩何等狼子野心,朝野皆知!今日乃太皇太后寿辰,被此等忤逆不孝之徒闯入宫闱,扰乱寿宴,已经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还要因他的满口胡言,猜疑陛下与庆王殿下,是什么居心?!” “正因为此事现在已然传开,满朝文武的妻女都亲耳听闻了,难道还指望封口?”裘漱霞在显嘉朝夺储那会,就是肃王一派的先锋主力,朝堂争执次次有他,多少回舌战群儒都不落下风,此刻自以为是在给自己姑母太皇太后做配合,战意越发盎然,立刻犀利还击,“如此若不叫陛下与庆王殿下滴血认亲,传了出去,却叫天下人怎么看陛下?怎么看庆王殿下?到时候连先帝的一世英名也要受到牵累,何尚书你也是前朝过来的老臣了,竟连这样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这一把年纪莫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裘漱霞话说得不客气,何文琼却顾不得同他计较,环顾四周,扬声说道:“庶人陆鹤浩乃是先帝第三子,先帝驾崩前后,早已成亲,搬离宫闱!而暖太妃却乃先帝妃嫔,素在后宫!试问陆鹤浩若是知义守礼之人,如何会晓得暖太妃母子之事?可见其立身不正!如此之人,其言如何可信?!若为其片面之词令陛下与庆王殿下受辱,不仅荒唐透顶,在座诸人,亦将成千古笑柄!且他日地下,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那庶人陆鹤浩,说的可不是其他事!而是庆王殿下并非先帝血脉!”裘漱霞森然一笑,说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若不查个水落石出,那才是咱们都没脸去见先帝!!!” 这件事情本来就对端化帝非常不利,何文琼的口才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觉得吵他不过,下意识的转向自己一直以来抱的大腿:“顾相,您看呢?” 到这时候,众人才醒悟过来——端化帝的依仗、显嘉帝留下来的靠山顾韶,在听完内侍之言后,迄今不曾发表只字片语! 殿中的视线,一时俱向顾韶望去。 但顾韶现在却在看着端化帝。 原本嘈杂的殿内,突兀的安静下来。 半晌后,端化帝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去,去铭仁宫,将庶人陆鹤浩,以及暖太妃母子召来!” 皇帝顿了顿,又道,“也请皇祖母,与母后,一同前来!” 这架势不问可知,是打算滴血认亲了——正如当初简虚白受到猜疑,与暖太妃有染时所言一样,这是最快、最彻底、最干脆洗白自己的方法。 唯一的问题是,皇帝得是真的清白的! 卫溪与何文琼交换了个眼色——眼中都有些惊疑不定,他们方才之所以否认庶人陆鹤浩之言,原因就是怕这事儿是真的,那么到时候皇帝的下场不问可知! 但现在端化帝自己提出来证明清白——皇帝做过什么事,按说皇帝自己心里清楚,难道庆王并非皇帝骨血,陆鹤浩是在胡说八道?! 不过这么想之后,两人却未曾松了口气,而是越发的紧张了:现在包括顾韶跟端化帝在内,这殿里的人,大抵都认为今日所有的风波,都出自太皇太后之手! 而照着大家对太皇太后的了解,太皇太后连先帝显嘉的身后名都不顾了,可见是打定主意,要置端化帝于死地——那么滴血认亲这么简单的证明皇帝受了污蔑的法子,太皇太后怎么会考虑不到呢? 卫溪跟何文琼同时想到:“太皇太后必有后手!” 要命的是,今天这场变故过于突兀——尤其是卫家,卫家接过太皇太后的密旨,以为太皇太后既然将改朝换代的事情交代给了卫苏两家,那么太皇太后自己必然不会有太大的举动了。 所以此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卫溪难免感到一头雾水,一时间丝毫揣测不出太皇太后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算计?! 只是片刻后,卫溪发现,自己根本用不着揣测太皇太后的谋划了——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端化帝的血,与庆王的血,毫无阻碍的融合到了一起! 这结果出来之后,最惊讶的不是其他人,而是端化帝自己! 正如卫溪跟何文琼他们之前想的那样,端化帝既然主动要求当众滴血认亲,那当然是有底气的! 暖太妃虽然美貌无双,但端化帝素来敬重显嘉帝,而且他本身也不是贪图美色之徒——对这个庶母,端化帝一直都是按着规矩来,从来没有任何逾越! 他就是连句调戏的话都没跟暖太妃说过呢,又怎么可能同她生下来一个儿子,还赖在了显嘉帝名下封了庆王?! “这盆水虽然是顾相与卫尚书亲自去打来的,不过兹事体大,还是慎重些的好!”死一样寂静的殿中,苏太后缓缓开口,“芳余!” 太后惯用的大宫女芳余心领神会的拔下鬓边银簪,踏前一步,当众划破自己的手背! 鲜血滴落,却与端化帝以及庆王之血泾渭分明——显然这盆水,是没有问题的! “皇帝?”苏太后抬起头,看着面色如雪的端化帝,眼中却没有多少喜悦与得意,反是满满的悲哀:太后这样,也不全是演戏,她跟显嘉帝是少年夫妻,一路彼此扶持走过来,除了立储这件事之外,可以说显嘉帝什么事都顺着她的。 所以此刻确认了庆王并非显嘉帝之子后,苏太后固然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肃王而欢喜,却也为九泉之下的丈夫感到心酸,“先帝生前,最爱最重的就是你,为了你,先帝可谓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这些……朝堂诸公,也都看在眼里!你为什么……” 苏太后举袖掩面,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的语气并不激烈,措辞也不刻薄,只是流露出来的那种深沉的哀伤与愤懑,却叫众人看向端化帝的目光,都透露出了分明的厌恶与不屑。 哪怕端化帝现在还是皇帝,但,聚麀(you)之乱,放在哪里,都是叫人不齿的! 到底人不是畜生。 “朕没有……”端化帝望着面前的水盆,只觉得如坠冰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连暖太妃的手都没有拉过一下,庆王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儿子?! 不必看,也能感受到此刻四周的眼光。 年轻的皇帝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他的嫡亲祖母与嫡母都坐在距离他只有数臂的地方;他的辅政大臣也只侍立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稍远一些是服侍他的宫人与保护他的侍卫;丹墀之下,则全是他的臣子。 可这些人,此刻却都只是沉默,竟无一人出言为他辩驳! 皇帝脑中空白了片刻,才下意识道,“朕从来没有对暖母妃……” “陛下,庆王的生母,真的是暖太妃吗?”底下卫溪等不希望端化帝身败名裂的臣子,其实并不是不想替皇帝开脱,只是事实俱在,又是这么多人都看到了,这还怎么洗白? 这会见皇帝的反应不似作伪,才抱着万一的希望提醒,“若庶人陆鹤浩早先趁陛下不曾防备他的时候,使什么掉包计……没准是陛下从前临幸妃嫔时的子嗣?” 这种可能性其实是非常渺茫的,因为暖太妃乃是在皇宫里生产的,由于当时太皇太后还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对这个显嘉帝去后才诞生的“孙子”格外重视,苏太后为了不落话柄也是极尽主母之责——暖太妃在徽仪宫偏殿生产时,苏太后可是亲自坐镇的! 庶人陆鹤浩哪来的本事,在这位嫡母面前,玩什么掉包计?! 何况暖太妃生产前后,端化帝的后宫中,也从来没有哪个妃嫔传出过孕讯! 即使有,她们何必要拿亲儿子去帮陆鹤浩坑端化帝?毕竟大睿从前雍抄来的后宫制度,没孩子的妃嫔,基本不会有好下场的! 至于说苏太后趁这个机会换个孩子坑端化帝——这个就更不可能了,毕竟暖太妃现在还在。 卫溪话音才落,苏太后一使眼色,就有人将暖太妃架到水盆前,当众划破她手腕,滴血入盆,继而又将还在号哭的庆王拉了过来,再次割破其指。 母子两个的血,才入盆就融合到了一起。 这下,卫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已经尽了力。 半晌后,殿中的目光聚集在两个人身上,等他们发话:太皇太后,以及,顾韶。 第五百十八章 惴惴不安的燕侯府 昏黄的灯火下,雪花飞舞。 小孩子家精神不济,用过晚饭之后,不过在堂下的锦毡上追逐打闹了一会,俱露出乏色,没多久就上来向宋宜笑告退,跟着各自的乳母丫鬟回院子里安置去了。 此刻宽阔且陈设华美的堂上,只得宋宜笑与苔锦、铃铛,虽然做针线之余,偶尔也能闲聊上几句,但到底人少,很容易听到窗外簌簌的雪落声——不期然的就透出几许清冷寂寞来。 “算算时间,侯爷该回府了?”铃铛绣好了一朵山茶花,觉得有点困了,瞥一眼屋角铜漏,道,“要不奴婢去厨房那边瞧瞧,看他们熬了醒酒汤不曾吧?” 其实这种跑腿的差使,是不需要她亲自去做的——外头廊下守了好几个小丫鬟,都是专门等吩咐的。 不过铃铛陪主人做了这半晌针线,感到有点气闷,所以寻个理由出去走一走罢了。 “也叫他们做几道小点心,宫宴年年都是那点花头,夫君早就吃腻了,回来之后没准还要垫点东西。”宋宜笑看出她心思,不过也没戳穿,边飞针走线,边道,“正好我也觉得有点饿了,叫他们给我热碗羊乳来喝!” 铃铛笑道:“单喝羊乳只怕不够,要不要也配上一碟子糕点?就是上次厨娘做的那种,一碟子也才四个,一个不过拇指大小,也不怕积食。” “你们想吃什么也跟厨房说声,叫他们一起做了吧!”宋宜笑点了点头。 见她没其他吩咐了,铃铛起身整了整衣裙,出门而去。 只是主仆都没想到的是,半晌后,铃铛取了糕点羊乳回来,她们磨磨蹭蹭把东西都吃完了,简虚白却仍然不见踪影! “你去前院找余士恒,叫他打发几个人去宫门前迎一迎,别是夫君醉得厉害,骑不得马,所以到现在还没回来。”如今局势不比往年,丈夫入宫赴宴却迟迟不归,很难不让宋宜笑朝坏处想,针线也没心思做了,随手搁到旁边的笸箩里,掠了把鬓发吩咐,“也去附近其他人家问一问,他们家人这会可回来了?” 铃铛依言去办了,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简虚白依然未归,余士恒却到了克绍堂前,请求当面禀告。 宋宜笑闻言心头就是一沉,余士恒素来懂规矩,三更半夜的,如不是要紧事,怎么会要求亲自来后面见主母呢? 她按捺住焦灼,暗自匀了匀气,才沉声吩咐:“让他进来!” “奶奶,属下亲自带人到了宫门前,然而宫门紧闭,门上的禁卫说,尚未接到宴散的消息,也还没有大人出宫。”余士恒显然也是觉得事情不妙,所以进门之后,看了眼苔锦跟铃铛都是主母的心腹,也不罗嗦了,行了个礼,跟着就直截了当道,“属下便留了马车跟两个人在宫门前候着侯爷,自己领人去附近几家,包括毅平伯府与昭德侯府,还有衡山王府、春弄园都打探了下,几家也说,他们家大人同样未归,也正要打发人去宫门前打探消息!” 这下连提拔到宋宜笑跟前不到半年的苔锦,也本能的变了脸色! “你们先出去!”宋宜笑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丈夫不在府里,甚至可能在宫里出事了,自己若也乱了阵脚,却叫府里三个孩子怎么办?!她打发了苔锦跟铃铛,只留余士恒一个人在跟前时,才压低了嗓音问,“外祖母那边去问过没有?苏家呢?” “属下怕奶奶等得心急,所以先行回府禀告。”余士恒也低声回答,“在回来之前,属下已经打发了人去端木老夫人处——只是属下忘记苏家了,还请奶奶责罚!” 宋宜笑明白他的意思,所谓怕自己等得心急,其实是怕简虚白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就燕侯府这点人手,他又不可能冲进宫里去救简虚白,还不如赶紧回府提醒主母,实在不行,好歹趁着燕侯府这边未被下手,将主母跟小主人先救出去! 至于没跟苏家联系,那当然是余士恒到底只是个侍卫,没有主人允许,他怎么敢贸然搭上端化帝的眼中钉?! “现在不仅仅是夫君没有回来!”宋宜笑定了定神,说道,“其他人似乎也还在宫宴上——徐表哥跟陆三哥这两家,还能说跟咱们府里关系素来不错,衡山王府且不论,春弄园是顾相所居,这几位统统也还在宫里,总不可能都是被陛下扣住了!” “但也有可能,是陛下扣下侯爷的举动,惹了群臣争议!”余士恒虽然算不得沉默寡言,但也不是多嘴的人,此刻出言跟主母争执,自是心中担忧,小声道,“以属下之见,为了奶奶与县主的安全,还请奶奶立刻携县主离府,避一避风头!” 他透露,“侯爷早就让属下在城东悄悄买了一座宅子,记在别人名下,平常也有人住,都是可信之人!奶奶这会趁夜离府,去那边暂时住下,若侯爷平安归府,到时候再悄悄回来就是。万一……属下是说万一,县主还那么小。” 余士恒的提议不无道理,现在没人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也许是虚惊一场,也许已经是兵戈相见——若是前者,也还罢了;如若是后者,宋宜笑母女逃出生天,总比整个燕侯府被一锅端了好。 只是宋宜笑想到他所说的万一,饶是平常素来有城府,此刻也有点晕眩:她跟简虚白成亲以来,虽然起初有过些磕磕绊绊,大体上都是恩恩爱爱的,夫妻之间感情自是深厚。 本来以为端化帝现在卯足了劲儿要对付肃王,即使已经开始猜疑燕侯府了,这一时半刻也未必会对燕侯府下手——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出门前还好好的,这会却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见到人了…… 她死死掐着掌心,眼中却依然无法抑制的蓄满了泪水。 “奶奶,这事儿拖不得!”余士恒知道她的心情,却不得不催,他目光极明显的扫过主母尚未隆起的小腹,低声道,“拖一拖的话,万一就有人来了……” 简虚白夫妇膝下现在虽然只有朝平县主简清越一个女儿,但宋宜笑现在怀的这个,说不准就是个男嗣呢? 如此,只要保护好了她们母女俩,简虚白好歹可以留一脉传承下来,不至于就此绝户。 这也是余士恒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你去孩子们的院子……”宋宜笑难过归难过,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忍住泪,颤抖着声音道,“他们方才已经去安置了,这会……” 余士恒听她说“孩子们”,眉头微微一皱:他可只打算秘密送走宋宜笑跟简清越,顶多再加上苔锦、铃铛这两个近身侍奉宋宜笑的人,可没打算把陆茁儿跟宋轩也带上! 毕竟这两孩子年纪都不大,带上之后,必定要分出人手照顾与保护,不啻是增加麻烦与曝露的几率——何况这两孩子也不是简虚白夫妇的骨肉,信陵郡主陆茁儿乃衡山王亲生女儿,端化帝除非想把衡山王府也干掉,否则是不会动她的,顶多把她送回衡山王府去。 至于宋轩,他亲爹现在声名不显,又是宋宜笑认下来的义子,若撇下来,倒是难免要吃亏了。 但为了保证宋宜笑母女的平安,余士恒觉得还是不要多这个累赘的好——究竟他是燕侯府的侍卫,有责任有义务为此刻生死不知的燕侯保住家小,这种时候可不是他由着本意发善心的时候! 所以抬头打断了宋宜笑的话:“奶奶,咱们人手少,在城东的宅子也不大,只怕安置不了郡主跟宋公子!” “那俩孩子才这么点大,分两个侍卫抱着走也还罢了!”宋宜笑闻言自是大急,“怎么就腾不出手了?至于那边宅子地方不大,也没关系,就让三个孩子睡一个屋子便是,横竖他们都还小!” 宋轩如果留下来,肯定没有好下场,这个义子虽然同宋宜笑的血缘疏远到可以说是陌生人了,到底在膝下养了这些日子,宋轩又一向懂事听话,即使在宋宜笑这个义母心目中,他不能跟亲生女儿简清越比,却也做不到把他丢下来的。 至于陆茁儿就更不要讲了,虽然这妹妹留下来未必会有危险,但衡山王府那边对这位八郡主是个什么态度,早就让宋宜笑寒了心——除非陆冠云长大到可以照顾妹妹的程度,否则宋宜笑根本不可能放心让妹妹回去王府! 所以她急声说道,“何况这三更半夜的,把他们这么抛下不管,吓着他们怎么办?!” “奶奶。”余士恒语气平静,他抬起的眼眸里,却是一片决绝,淡淡道,“那边宅子真的很小,因为连锦熏跟孩子,属下也是腾不出手带过去的!” 言下之意,他这回是连自己的妻子跟儿子,也做好了舍弃不顾的准备了! 宋宜笑一下子失了声。 主仆短暂的僵持之后,余士恒正要再劝,不想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宜笑与余士恒都是一惊,双双侧耳细听,忐忑于不知道是来了什么消息什么人? 却听那脚步声到了廊下,与外头的苔锦、铃铛窃语片刻后,铃铛过来叩了门:“奶奶,奴婢有事禀告!” 她语气有点郑重,但没有惶急,想来不会是太坏的消息。 事实也正是如此——铃铛进来后,说了一件出乎宋宜笑与余士恒意料的事情:“后门来了马车跟人,递了这块令牌进来,说是请奶奶跟三位小主人速速收拾离开!” 令牌被余士恒接过,打量几眼之后,疑惑的呈到宋宜笑跟前。 宋宜笑看着那块令牌,挑眉:“去将内室我妆台下面的那个紫檀木小匣取来!” 铃铛忙块步进去拿了来,却见宋宜笑打开匣子,取出内中一块极相似的令牌,两块拼到一起之后,发出轻微的声响,竟是严丝合缝——合好的令牌上,正是一个完整的古篆。 “风”。 江南宋,暗卫“随风”。 第五百十九章 归来 “‘随风’?”宋宜笑望着手中令牌,怔道,“他们来做什么?” 虽然说“随风”乃是她的娘家江南宋的底牌之一,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宋宜笑都不曾得到过他们的丝毫帮助——所以眼下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宋宜笑自然心存疑虑。 不过余士恒倒觉得这是件好事:“奶奶方才不是不放心信陵郡主与宋小公子吗?不如就交给他们带走吧!毕竟宋小公子原也是宋氏血脉,信陵郡主呢又是衡山王爷的亲生女儿,那些人总不可能对他们不利。” 至于说宋宜笑母女,余士恒是肯定不会同意跟着“随风”走的,一来他不信任陌生的“随风”,二来简虚白之前把妻女托付给他,他也自认有把握完成任务,做什么要交给别人去办? 但宋宜笑同样不信任“随风”,所以也不同意把陆茁儿与宋轩交给他们,反而神情郑重道:“我与宋家的关系你们也知道,如今他们主动上门来提出帮忙,依我之见未必是善意,别是打着拿我们母女去换我那两个异母弟弟妹妹的主意!所以铃铛你暂去敷衍住他们,就说我跟朝平都睡了,这会起身收拾需要点功夫,让他们等一等——余侍卫,咱们马上就走,细软都先不要了!” 余士恒忙道:“细软不需要担心!” 简虚白既然在城东预备了宅子做后路,又怎么可能不在宅子里备好往后用的细软金银? 当下三人分头行动,因为宋宜笑态度坚决,余士恒也怕再僵持下去的话,被人瓮中捉鳖,只得无奈的同意把陆茁儿跟宋轩都带上。 未想他们手忙脚乱的把三个孩子喊起来之后穿戴好,正要趁夜离府,一名小厮却飞奔过来禀告:“侯爷回来了!” “当真?!”宋宜笑又惊又喜,忙问,“是怎么回来的?!” “是骑马回来的。”那小厮虽然不知道主母跟小主人已经准备出去避风头了,但也知道由于今晚简虚白迟迟未归,府里气氛都很凝重,这才在得信之后立刻来报,此刻急声说道,“随行的还有毅平伯世子跟沈翰林、刘翰林等几位!” 宋宜笑闻言,与余士恒交换了个眼色:看来他们今晚也没全猜错,今儿宫里一准是出事了! 否则都这么晚了,徐惜誓他们也有家小,好容易出了宫,竟不先回去安置,都聚集到燕侯府来——必是今日寿宴上发生了需要立刻商议的大事! “苔锦,你且带孩子们再去睡吧!”宋宜笑心想丈夫既然还有闲心带人回来议事,可见不管发生了什么,燕侯府应该暂时无忧,如此自然不必再急着带孩子们离府去避风头了,摸了摸简清越的小脑袋,温言安抚几句,留了大丫鬟下来善后,自己则与余士恒商议,“也不知道今晚晚归是个什么缘故,但夫君现在要招待客人,我不好去打扰,还请余侍卫去向你留在宫门前的属下打听一下,好来报我,免得我担心!” 余士恒依言去了,半晌后再来克绍堂禀告,却道:“奶奶,属下手底下的人说,方才宫门忽然打开,今日入宫赴宴之人如往常一样鱼贯而出,只是所有人脸色都很沉重,俨然发生了大事——但虽然宫门前聚集了不少去接的人,却没人在那儿议论什么。咱们侯爷也只同他们讲了句,自己骑马回府就好,让他们赶着马车跟在后头便是!” 又说,“进府之后,侯爷立刻领着人去了书房,又叫人在四周看着不许靠近——所以属下无能,却也不知道今儿个宫里发生了什么?” “那夫君有没有说咱们需要做什么吗?”宋宜笑沉吟着问。 见余士恒摇头,抿了抿唇,“好了,我知道了。今儿个晚上也叫你操心了,既然此刻夫君没有额外叮嘱,可见是虚惊一场,你赶紧回去安置罢!也叫锦熏跟你们的孩子喘口气!” 打发了余士恒,宋宜笑本来还想等一等的,然而到底有孕在身,熬了会熬不下去,只好宽衣解带,上榻安置。 所以她到次日才知道端化帝竟是庆王生身之父的消息——与昨晚赴宴之人一样,宋宜笑惊得目瞪口呆之余,连声问:“那陛下为什么还要答应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庆王滴血认亲?!” 虽然说端化帝不答应滴血认亲,难免被人猜疑他做贼心虚,但庶人陆鹤浩也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人,反而是被坐实了罔顾君恩、图谋篡位的罪人,端化帝抓住这一点,咬死了“不屑”因他一番话自证清白,文武百官难道还能冲上丹墀去,强按着皇帝让他滴血不成?! 如此即使端化帝难逃议论,可庶人陆鹤浩也没拿出什么凭据来,到底也不能拿端化帝怎么样——哪像现在,皇帝当着众人的面,证实了庆王是他亲儿子,这下别说顾韶了,显嘉帝复生都回天无力! 虽然说历史上帝王家聚麀(you)之乱不在少数,但那些绿了亲爹的皇帝们,都是把帝位坐稳之后,才传扬出去的,而端化帝呢?竞争对手那么多那么强,没有这件事都有资格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再有了这么个把柄,他这皇帝要还做得下去,除非大睿太祖皇帝陛下活过来抹下脸皮替他拉偏架还差不多! “瞧陛下当时的样子,显然认为庆王不可能是他血脉的。”简虚白脸色非常难看,一部分是因为昨儿个到现在他一直没合过眼;一部分却是因为这件事情:他自幼生长宫闱,与皇室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 尽管这两年渐渐晓得,自己的圣眷是有内情的,但先帝显嘉在世时,对他一直很好,舅甥之间总也有些真心情份在。 所以哪怕此事对于燕侯府其实不算坏事,想到那个英明一世的皇舅,简虚白仍然觉得心气儿不顺——那么厉害的先帝,怎么就挑了端化这么个继任者呢? 事情过去一整夜了,简虚白心绪仍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嘿然说道,“我也真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位陛下了!堂堂天子,先帝手把手教了多少年的人,被人设计到这地步都不自知——他这哪是丢自己的脸,他丢的根本就是皇舅的脸!不但是为了庆王之事,更是叫以后的人都议论,说皇舅专心专意教了一辈子,竟就教了这么个东西!” 怨不得简虚白这会语气激烈,之前,哪怕是在宋宜笑的逼问下,他作出了抉择,但实际上,他心里对端化帝还是怀着愧疚的。 可这回皇帝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设计跟父亲的小妾生下孩子,简虚白多半会觉得这人乃是受害者,设计他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但端化帝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帝! 如卫皇后教导太子的那样,天子身系举国的社稷民生,如果天子自己尚且软弱,拿什么去庇护他的子民?! 端化帝作为显嘉帝精心栽培多年的继任者,君临天下,却傻到这地步,这叫底下人怎么对他有信心?! 宋宜笑看出丈夫动了真火,忙安抚道:“本来咱们也是希望帝座上换人的,他这么做了,等若是给咱们帮了忙,何必还要生气呢?” 又执起壶,给他面前浅了一层的茶水添满。 见丈夫端起茶碗吹了吹茶沫,呷了几口之后,神情舒缓了些,才问,“这事儿……昨天后来是怎么收场的?” “都这样了还收什么场?”简虚白闻言,才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有上冲之势,不过怕妻子担心,到底匀了匀气,叹息道,“当时殿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指着皇外祖母与顾相拿个主意。” 而这两位,包括被认为是主谋的太皇太后,其实心里也是乱七八糟的。 所以被盯了问了半晌之后,竟都是一言不发! 简虚白说到这里,露出复杂之色,“最后,倒是陛下自己开了口,让大家散了,说天色已然很晚,过了往常散宴的时辰了,若众人再不出宫,家中必然担忧。” 本来皇帝失德到这种地步——重点是这个皇帝的威望不足以压下群臣——臣子们是不可能被这样轻易打发的,但顾韶跟太皇太后当时也是失魂落魄的,最终附议了端化帝,而除了几个性急的臣子当场表示了反对外,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根本不可能大事化小。 而且无论端化帝还是太皇太后、顾韶,都没给他们下封口令,可见包括端化帝自己在内,都知道这事不可能抵赖的。 如此即使他们昨晚依言散去了,端化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要给出一个交代的,倒也确实没必要当场咄咄逼人——毕竟这情况哪怕是端化帝的铁杆,也知道这位皇帝估计是不可能在帝位上坐下去了。 那么他们哪能不斟酌一下新君的人选?! 宋宜笑沉吟道:“昨儿个你带了徐表哥回来议事议了一晚上,不知道可有什么章程?” 燕侯夫妇琢磨新君的时候,脸色煞白的卫皇后,正不顾宫人阻拦,强闯进宣明宫的寝殿:“陛下,事已至此,还请陛下给妾身母子一条生路!!!” 第五百二十章 退位与劝说 这时候已经快午时了,然而幽深的寝殿内,重重帐幕兀自低垂。 昏昏暗暗的锦幕后,皇帝的面容晦暝不清——但卫皇后知道,他在看着自己,是以等了等,不见皇帝回答,皇后再次开口:“昨晚宫宴之上,妾身之父与何尚书,都已再三阻止陛下与庆王滴血认亲!在这之前,亦有朱芹舍命为您善后,可是,您都没有理会!” “你是说,朕落到现在,全是咎由自取?”皇后话说到这份上,幕后的端化帝终于出声,他嗓音嘶哑,语气冰冷,“所以你希望朕现在怎么做?” 卫皇后冷冷扫了眼左右:“都出去!” 这些宫人都是显嘉帝生前为端化帝选的近侍,固然现在人人都知道端化帝不会有好下场了,他们却也不敢因为皇后一声呵斥就离开,闻言均深深低了头,踟躇不去。 “退下罢!”待端化帝淡淡吩咐了一句,众人才行了一礼,鱼贯而出。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卫皇后看着殿门在自己身后关闭之后,定了定神,才开口讲述道,“朱芹所遣之人,虽然未能成功的为您杀人灭口,更不要讲毁尸灭迹,但因为朱芹也死了,所以弹劾您意图谋害皇祖母的人,也是死无对证——眼下最大的麻烦,就是庆王!” 说到这儿,皇后直起身,隔着锦幕与端化帝对视,目光之中满是决绝,“还请陛下下罪己诏!” 这是应该的——实际上,罪己诏也很难挽救端化帝的帝王之路了。 所以卫皇后的要求还没结束,“并传位于太子,从此退居深宫,不问前朝之事!” “……”锦幕后,端化帝沉默。 “陛下,这是目前对于咱们一家三口最好的选择!”察觉到皇帝的踌躇,卫皇后双眉一挑,尖锐的说道,“先帝生前威加海内,声名赫赫,而正如母后所言,谁都知道,先帝生前最是宠爱您!为了让您继位,不惜将唯一的嫡子过继给了肃惠王伯!而现在您却跟先帝驾崩之前伴驾最多的暖母妃生下庆王——无论这事是怎么发生的,满朝文武都已看到了结果,哪怕他们昨晚在皇祖母跟顾相的附议下,暂时放过了您!” “但现在一晚上已经过去,时辰已经近午!” “宫门外,已经簇拥了不少人,为要等待消息!” “过上一会,您若还没有个说法给他们,他们必然会拥进宫来要交代!” “妾身在这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以陛下登基这两年以来在国中所建立的威望,已经不足以压下此事!” “如今更有苏家落井下石,那庶人陆鹤浩亦是蠢蠢欲动!” “还有皇祖母从中推波助澜——陛下,您这个皇帝想再做下去,很难很难很难!” “而您若不抢在群臣逼宫之前,将帝位传与太子,那么太子必然受到您的牵累,登基几近无望!” “倘若新君不是太子,而是庶人陆鹤浩或者肃王的话,您也好,妾身也好,太子也罢,会是什么下场,陛下请想想!” “但如果您现在主动提出愿意用退位来进行忏悔,至少可以取得部分臣子的体谅,保全最后一份体面!” “到时候太子承位,您是太子的生身之父,理所当然的太上皇,太子难道还能不孝敬您?!” 这会局势危急,卫皇后也坦白讲了,“您也不必担心太子登基之后,妾身或者卫家会对您做什么——因为昨晚之事,您已经声名尽毁!即使做了太上皇,也不可能与太子争权,妾身与卫家,何必还要容不下您?妾身从来都不是心胸狭窄的嫉妒妇人,陛下与妾身夫妻一场,难道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就算陛下不信任妾身,请陛下想想:您现在只有太子一个男嗣!” “他若不能登基,会是什么下场?!” “难道您要看着自己的血脉从此断绝?!” 皇后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时间紧急,望陛下速速决断!” 差不多的时候,庶人陆鹤浩也正跪在清熙殿上,平静的阐述道:“……太子有卫家,肃王有苏家,此二家皆海内六阀之后,如今固然声势大不如前,却也是底蕴深不可测的望族!相比他们,孙儿固然什么都没有,但请皇祖母想:若太子或肃王登基,这天下,还会是陆氏的天下吗?!” 陆鹤浩微微冷笑,“太子年未束发,肃王名义上是太子的叔父,实际上论年纪比太子才大了几岁?这两位不管天资如何,年纪却是他们最大的问题——尤其肃王基本上是苏稚咏手把手教出来的,对苏家的感情可想而知!” “肃王妃顶着晋国皇姑的义女身份,从前在晋国大长公主府的闺阁里时,地位就非常尴尬!” “即使阿虚他们念在晋国皇姑的份上,给予她一定的支持,又如何与苏家比?” “从公论,一旦肃王登基,苏家必定一家独大,到时候肃王要么成为他们的傀儡,要么就是与他们做过一场!” “即使肃王最后能胜——但皇祖母请算一算,自从显嘉朝争储以来,皇室、朝堂暗流不断,虽然在诸公的支撑下,不曾祸及黎民。然而终非长久之计!太祖皇帝陛下创业艰难,肃惠王伯、襄靖王伯两位伯父的牺牲,怎能轻忽?” “届时只怕肃王纵然可以大权独揽,这天下也说不得要百孔千疮,令先帝二十年心血化作乌有了!” “从私论,肃王妃乃晋国皇姑的掌上明珠,然而性情天真无邪,其实并不适合母仪天下!” “即使她与肃王的成亲,乃是两情相悦,但一来他们现在年纪还小,二来肃王至今不曾登基!” “苏家尚有一位苏六小姐不曾出阁,那是母后的嫡亲侄女——试问母后她将来会不希望苏家再出一位高位妃子,乃至于,继后么?!” “即使母后不这么想,苏家呢?” “多年前他们就想方设法撺掇着母后与肃王夺储,难道仅仅是为了母后与肃王好?难道苏家一点回报都不要?!” 陆鹤浩嘿然说道,“到那时候,肃王妃的下场可想而知!而晋国皇姑,又该如何自处?!” 他满意的看到太皇太后的脸色越发阴沉——太皇太后其实不是很在意肃王妃的死活,毕竟她的孙女跟外孙女也是很有几个的。 肃王妃由于身世尴尬,出阁前几年,才在晋国大长公主的哄劝之下,开始参与宫宴,这中间除了场面上的交流外,太皇太后甚至从来没有私下里召见慰问过一回这个血缘上的外孙女。 足见对肃王妃的疏远。 但太皇太后不能不考虑晋国大长公主的心情——她的亲生子女里,可就这么一位还活着了! 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无法体会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一种怎么样的生不如死的。 尤其太皇太后迄今已经送走了整整十位黑发人——假如晋国大长公主也走在她前面的话,太皇太后觉得自己不如先一步去见大睿的列祖列宗算了! 所以在其他人看来,如今的大局里,肃王妃似乎不算什么。 但在太皇太后的考虑之中,这个外孙女却是不可忽略的重点! “再说太子。”陆鹤浩狠狠动摇了太皇太后支持肃王登基的打算之后,继续道,“太子承位的话,以皇后的为人,必然会设法挽留顾韶,好借其声望,制衡余人,以确保太子将来可以顺利亲政!” “如此皇后的娘家,与顾韶出身的洪州顾,倒是不愁前途了,可对于皇祖母您所关心的晚辈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不但没有好处,陆鹤浩微微冷笑着提醒太皇太后一件事,“之前因为宋卢氏参与了谋害代国皇姑,其膝下子女亦受牵累官卖为奴——江南堂现在已经绝户了!而谁都知道,顾韶与江南堂上上代的家主宋婴宋纪南,相交莫逆!江南堂上代家主宋缘,一度被顾韶视作亲子!在宋缘去世之后,宋卢氏假借婆婆庞氏的名义,刺杀韦王妃之后,顾韶立刻入宫为其求情,就是个例子!” “当然顾韶即使惋惜老友后人,定然也没胆子报复您的!” “可是阿虚夫妇,会不会受到迁怒,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宋弟妹乃是江南堂嫡女,但在这件事情上,却一直对江南堂袖手旁观,仅仅却不过场面去了一回宋府,甚至一次都没过来跟您求情不说,连托阿虚请您手下留情的话都没讲过!” “弟妹这么做,固然是体恤您,也是因为她在宋家不曾受到善待,不愿意为这娘家的咎由自取叫您伤心。可是——” “顾韶世家出身,最讲究同气连枝的,经此一事之后,对宋弟妹的印象可想而知!” “世人皆知阿虚宠爱妻女,当初曾为陛下欲杀宋弟妹忤逆陛下,焉知他日会不会因为宋弟妹,受顾韶之害?” 虽然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顾韶又不是疯子——他再跟宋婴关系好,宋家的悲剧到底不是宋宜笑造成的,宋家对宋宜笑也不好,宋宜笑不肯冒着得罪丈夫与太皇太后的风险替宋家说话,岂非理所当然? 顾韶怎么会不理智到为此对上一个侯爵呢? 但——太皇太后也必须考虑到,如果有那么一天,顾韶权倾朝野了,而燕侯府却因为失去自己跟晋国大长公主的庇护,沦落成寻常贵胄,顾韶对付起来一点都不麻烦了,举手之劳能让心里痛快点,说不得哪天心血来潮,就替老友管教下不孝孙女了呢? 而且太皇太后关心的晚辈也不只有简虚白,陆鹤浩又说,“还有裘表叔!” “表叔性情直爽,前朝争储那会,就没少得罪陛下的嫡系们!” “太子如今的年纪已经记事了,自幼耳濡目染,焉知对裘表叔是个什么想法?” “毕竟皇祖母您虽然对太子这个曾长孙一直十分宠爱,可太子跟您的接触到底不是特别多,又有卫皇后这个生身之母在旁边指点着,再加上卫家的撺掇,您觉得太子一准会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给裘家一条生路?!”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的听到此处,忽然开口:“你一个劲的说太子跟肃王登基不好,无非是为了推荐你自己!却不知道若哀家扶持你登基的话,于国于私,都有些什么好处?” 陆鹤浩脸上微露笑色,目光却凝重起来: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将直接决定,他有没有资格,问鼎那独一无二的帝座! 第五百二十一章 立谁? “孙儿最大的长处,就是一无所有!”陆鹤浩定了定神,朗声说道,“于国于私,都是如此!” “于国,孙儿既不占长,亦不沾嫡,母族已毁于陛下之手,妻族也是日薄西山——而且孙儿的发妻幼子,此刻均已不存!” “所以如果登基的是孙儿,哪怕不为本心,为着自己不会转头就被前朝后宫找借口废去,甚至直接死得不明不白,也必须效仿先帝,励精图治,振兴皇室,成就明君之名!” “毕竟这是唯一能够保证孙儿,可以在帝位上稳坐下去的资本!” “于私,孙儿之前为了隐藏目的,根本不敢公然交结大臣——而且那个时候,又有几个大臣看得上孙儿?” “是以孙儿手下能称心腹的,也就一个袁雪沛勉强可算罢了!” “但袁雪沛膝骨尽碎,根本不好入仕,他又跟阿虚自幼交好,请皇祖母想,往后孙儿不重用阿虚,重用谁?” “当然皇祖母肯定也要为阿虚担心鸟尽弓藏的事情,但皇祖母莫要忘记,裘表叔的年岁也还未到真正衰老之际!” “裘表叔素与阿虚不睦。” “有这两位,正好做庙堂之上的制衡——既然是制衡,孙儿当然不会轻易偏向任何一边,更不会轻易舍弃任何一边!” 太皇太后听到这儿淡淡道:“裘漱霞以前之所以各种刁难阿虚,阿虚却拿他没法子,主要是因为先帝念及手足之情,给他这个表弟面子!而且他当时有苏家在后面。但现在,你的发妻幼子都死在卫苏两家之手,你若登基,于公于私,又怎么会放过那两家?如此裘漱霞不过是单打独斗,阿虚既有袁雪沛襄助,背后还有把你这回弄进宫来摆哀家一道的那位主儿——裘漱霞拿什么跟阿虚斗?” 她冷笑出声,“你当哀家三岁孩子,由得你随便哄么?!” “端木老夫人年事已高。”陆鹤浩闻言并不慌乱,冷静道,“这次为了将孙儿送进宫来,老夫人已经倾尽锦绣堂之所有!” “而这些年来,老夫人之所以能够令先帝与皇祖母您都投鼠忌器,无非除了锦绣堂之外,老夫人还与西凉沈、东胡刘过从甚密!” “皇祖母担心的是,阿虚即使无法再得到锦绣堂的遗泽,得到这两家的支持,也必然会声势大涨,从而令孙儿不放心?” 陆鹤浩说到这儿却是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但皇祖母请想:孙儿发妻与幼子皆已不在人世——若孙儿登基的话,这后宫岂能无主?!” “孙儿记得,西凉沈与东胡刘,这会可都有未嫁之女在帝都的!” “沈刘两家之所以由端木老夫人引荐,与阿虚亲善,说到底,也就是为了一个晋身之机!” “但阿虚到底不姓沈也不姓刘,甚至不姓端木!” “倘若能够通过他们的自家人直接与孙儿联络上,他们何乐而不为?” 陆鹤浩看着神情冰冷的太皇太后,继续道,“届时这两家直接为孙儿所用,阿虚的势力自然不会过于庞大——如此,孙儿又何必忌惮阿虚?” “这正是哀家无法信任你的缘故!”太皇太后冷笑出声,“你连结发之妻,亲生的嫡长子,都是说不要就不要了,如此心性,凉薄之极!叫哀家如何相信,你登基之后,会履行此刻的承诺,善待哀家所重视的晚辈们?!” 太皇太后这番话出自真心:本来她得知陆鹤浩遇刺时,为了逃生,将发妻跟幼子用作屏障,为自己挡箭,就觉得心头发冷了,这会听陆鹤浩话里的意思,即使没有遇刺这回事,恐怕他也不会让司空衣菡跟陆承瑰活久,这样一个人,谁能信他? 谁敢信他? “皇祖母只说孙儿抛妻弃子不妥,但也请皇祖母站在公允的角度上,为孙儿想一想!”陆鹤浩闻言,平静道,“首先司空衣菡的为人,皇祖母想必有所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孙儿忍着她让着她!老实讲,孙儿早就受够了!” “孙儿将她当作弃子,固然有失为夫之道,但亦有她自取死路的缘故!” “至于承瑰那孩子……” 陆鹤浩提到亲生骨肉,到底流露出一抹复杂,顿了顿才道,“他本来就先天不足,之前一直好生将养着,本有一线生机。然而当初孙儿下狱,府中无人主持大局,司空衣菡只知胡闹撒泼,竟疏忽了他——孙儿出狱之后,那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了!大夫告诉孙儿,那孩子是没机会长大了,往后活在这世上,也不过是痛苦而已!” 他知道这样的解释,肯定没法说服太皇太后。 毕竟哪怕陆承瑰活不过明天了,作为生身之父,竟在危急关头把亲生儿子拉出去做挡箭牌——这样的举动,只要是正常人就不可能赞成。 所以陆鹤浩没有在这里多费唇舌,略略讲了两句之后,便是话锋一转,反问道,“陛下在帝位上坐不了多久了,皇后、群臣、母后都不是省油的灯!皇祖母若不尽早决定,恐怕即使您辈份、身份最尊,接下来新君的选择里,也很难取得主动!” 陆鹤浩仰起头,盯住太皇太后问,“却不知道孙儿是否可以知道,您的选择?” 立太子跟肃王,都容易被外戚掌权,也无法满足太皇太后照顾简虚白等晚辈的私人愿望。 立陆鹤浩,前期好控制,但这么个抛妻弃子起来面不改色还头头是道的人,一旦有了根基,委实可怖! 其他可能承位的,蜀王年纪小,目前看来也不具备做皇帝的资质跟心态。 而且他也没那根基——上台之后,虽然不会出现强大的外戚,却很容易被群臣所掌控。 襄王夫妇与简虚白之妻宋宜笑早年有过冲突,襄王也已出继,同样不在太皇太后的考虑之内。 庆王则是死定了…… 立谁? 太皇太后额上不自觉沁出了冷汗。 似短暂又似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有些咬牙切齿的问:“端木嵩呢?她也是支持你登基吗?既然如此,这么紧要的时候,她为什么不亲自进宫来与哀家说?!” “这么紧要的时候,端木老夫人却依然闭门谢客。”差不多的时候,苏少歌也正在燕侯府后院中一所不起眼的小筑内侃侃而谈,“这绝非老夫人无心理会俗事的缘故,必是对府上的一番厚爱了!” 坐在主位上的简虚白与宋宜笑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刚才正在讨论新君的问题,谁想没讲两句,门上就禀告说苏少歌亲自到访,知道这眼节骨上,这位还在守孝的苏二公子,必然也是为了新君人选而来,夫妇两个短暂的商议了下之后,决定开门迎客。 毕竟不管是简虚白的意愿,还是宋珞嫣的暗示,都是倾向于肃王的。 现在肃王的嫡亲表哥亲自登门,燕侯府于情于理都没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苏少歌落座之后,略略寒暄,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说道,“不过贤伉俪想也知道,卫家也好,皇后也罢,绝对不会甘心坐以待毙——从昨晚开始,整个卫家至今未眠,都在到处奔走,以为太子铺路!想必宫中的皇后娘娘,亦不会闲着!” 卫皇后能够想到说服端化帝,先声夺人下罪己诏且让位于太子,苏家这边又怎么想不到呢? 苏少歌直言,“虽然说贤伉俪与皇后的私交一向不错,但到底亲不过陛下与太子之间的骨血之情!如今陛下落下恶名,以后即使做了太上皇,也不可能与太子争位——如此皇后母子以及卫家,必然会好生奉养陛下,在很多非关原则的事情上,也必然会顺其意而行!” “虽然说陛下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皆是咎由自取。” “但贤伉俪必然也晓得,陛下自己是不会这么看的!” “他日若无人约束了,记恨前事,行报复之举——试问有何人能阻?” 话里的意思:如果太子眼下登基的话,燕侯府在其中没有出半分力,自然也沾不上光! 如此等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位一合眼,甚至她们还没合眼,只要卫家消除了这两位的影响力,到时候如果端化帝要求干掉那些让他不高兴的人,新君为了息事宁人,选择牺牲掉燕侯府,也不无可能! 至于庶人陆鹤浩——苏少歌轻描淡写一句,“抛妻弃子之徒,不足与谋!” 简虚白夫妇也没考虑过陆鹤浩,即使不提陆鹤浩这回对自己妻儿的凉薄之举,他们也对这位皇子没兴趣。 一来他们跟陆鹤浩的关系,早先也只是平常来往罢了,而且照卫皇后那边提供的消息,陆鹤浩还是去岁天花之事的主谋,冲着这份私人恩怨,他们也不希望陆鹤浩做皇帝;二来陆鹤浩登基的几率本来就不大,哪怕他这回扳倒了端化帝,但背后无人,凭他一个二十岁出头,要才华没才华要名气没名气要势力没势力的皇子,想越过太子跟肃王上位,指望太渺茫了! 燕侯府现在又不是走投无路,非要烧这冷灶,现放着前景大好的太子跟肃王可以选,做什么要挑他呢? 不过宋宜笑还是问了句:“二公子可知道庶人陆鹤浩,昨晚是如何进入铭仁宫的?”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一个字:拖! 关于这个问题,现在宫内宫外,大抵都怀疑这事儿的主谋是太皇太后——或者说这事肯定得到了太皇太后的许可。 哪怕是苏太后与卫皇后这两位,昨晚亲眼目睹了太皇太后在看到陆鹤浩闯入席上时的惊恐的人,由于“五哥”一行人干掉“刺客”的举动,也对太皇太后心怀疑虑: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安全如此上心,连圣寿节当天都没有丝毫懈怠,可见铭仁宫似松实紧,根本不是好混进去的地方。 ——若无太皇太后准许,已经被废为庶人且发往帝陵的陆鹤浩,又怎么可能昂首挺胸的走进铭仁宫,当众揭发端化帝的不伦之事?! 不过此刻苏少歌闻言,却沉吟了会,才道:“此事在下也不知道,端木老夫人是否愿意告知二位,所以不敢逾越,还请二位能够见谅!” 宋宜笑听了这话,微微蹙眉,用无奈的目光看向丈夫——简虚白也苦笑了一声:苏少歌这话说是不肯说,实际上已经暗示他们,助陆鹤浩闯入宫廷,掀起眼前这场滔天风浪的幕后主使,不是太皇太后,而是端木老夫人! 其实对太皇太后了解的人,冷静下来就知道破绽了:太皇太后再讨厌端化帝,也不至于说为了干掉这个孙子,赔上自己儿子显嘉帝的身后之名罢? 毕竟太皇太后又不是没有别的方法换掉皇帝——说起来,之前太皇太后忽然给卫苏两家密旨,恐怕就是因为庶人陆鹤浩离开帝都、前往帝陵时,托真阳大长公主转给太皇太后的那封信里,告诉了太皇太后这个秘密。 所以卫苏两家接旨后,反复打听,都只知道太皇太后看完信之后震怒非常,要求尽快解决端化帝,至于信的内容,却是分毫不露! 这样的皇室丑闻,太皇太后当然不会允许外传了! “恐怕庶人陆鹤浩之所以会遇刺,也是太皇太后的目的?”宋宜笑暗暗想道,“太皇太后直接给了卫苏两家密旨,催促他们速速行动——这两家意外之余,哪能不设法弄清楚缘故?” 而他们不可能去逼问太皇太后,那么查到与陆鹤浩有关时,又怎么可能不动手? 太皇太后这是借刀杀人了——不不不,不对,卫苏两家派人去抓陆鹤浩,主要的目的是要问口供,而不是直接杀人灭口。 否则即使陆鹤浩狠得下心来,拿妻儿做挡箭牌,也未必能够支撑到端木老夫人派去接应他的人赶到。 而太皇太后显然是不希望这个秘密泄露出去的。 宋宜笑心忖,“恐怕太皇太后也怀疑外祖母,是想借这个机会,逼外祖母出手?” ——暖太妃受孕的日期,早在当初端化帝怀疑庆王血脉时,就已经被反复确认过,乃是显嘉帝驾崩前后。 最可能的就是显嘉帝驾崩后的那几日。 就是端化帝最混乱最软弱,让顾韶都为之担心的那段日子。 那会太皇太后跟苏太后都是痛不欲生,卫皇后呢又是即将临盆,正是后宫无主——顾韶再怎么里里外外一把抓,到底管不到宫闱里去! 但即使如此,以陆鹤浩的势力与根基,想在当时这么坑端化帝,指望也不大。 因为他虽然可以打着为端化帝考虑的旗号,把端化帝的心腹朱芹时常支开,但端化帝当时即使还没正式登基,也不可能只有朱芹一个人伺候。 朱芹走后,还有其他人侍奉端化帝左右的。 只不过那些人未必如朱芹一样忠诚罢了! 最重要的是,尽管端化帝当时情况很不好,但到底不是真的傻了——他是不可能去暖太妃的住处的! 所以只可能是暖太妃悄悄潜入了端化帝那会安置的地方,趁端化帝失去知觉的时候,孕育了子嗣。 而暖太妃也不是没人伺候——凭陆鹤浩自己,哪来的本事办成这事,还一直隐瞒到了现在? 傻子都能想到,他背后肯定有人。 所以太皇太后专门在下密旨给卫苏两家时,告诉他们,自己允了陆鹤浩也有继位的资格——目的的就是为了借这两家之手,逼出陆鹤浩的幕后主谋! 只不过太皇太后万没想到,这个幕后真凶虽然逼了出来,却不待她想到法子摆平,端木老夫人先下手为强,给了陆氏皇族一下狠的。 宋宜笑在心里叹了口气:端木老夫人这一手,可以说是让显嘉与端化这父子两个都颜面扫地,顺带给了整个陆氏皇族一记响亮的耳光了! 如此新君上台之后,真的会不计较吗? 倒也难怪这位外祖母死活不肯搬来燕侯府住——端木老夫人自己反正偌大年纪,享过福也受过苦,风风雨雨几十年下来,什么都看开了,根本不怕再有什么凄惨下场。 只要火不烧到燕侯府这边,老夫人可以说是百无禁忌。 如此她一直遮遮掩掩的,不肯跟燕侯府透露往事与她的谋划,大约也是希望把燕侯府从她做的事情里,撇得越清越好? “若陛下自己提出退位,让位于太子,只怕大部分臣子都会同意的。”这时候简虚白缓缓开口道,“因为陛下现在名份上的兄弟,仅庶人陆鹤浩、蜀王两位。” “陆鹤浩的指望很小,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背后本来就没有能比肩卫苏的支持,以及本人缺乏名望。更重要的是,他之所以现在是庶人,皆因满朝文武与陛下相持日久的结果!” ——当初朝堂上下可是顶着端化帝的反对,把这位曾经的梁王殿下削成平民,罚没家产,还要全家赶去帝陵守陵! 尽管由于陆鹤浩的揭发非常成功,这些人可以辩解他们当时不知就里,不明白陆鹤浩为先帝伸张冤屈的苦心和孝心,但谁知道陆鹤浩能否体谅他们呢? 万一不能的话,他们岂不是惨了? “而蜀王年岁太幼,性情似骄纵,课业也一直稀松平常,委实没有明君的样子!” “何况许太妃出身平常,许家甚至都没资格参与到争储这样的大事里——除非顾相与皇外祖母忽然一致看中了蜀王,否则没人愿意顶着卫家的压力,提议蜀王承位的!” “最要命的是,肃王现在还在赶回帝都的路上!” “肃王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这点已经对他承位非常不利了。” “如今人还不在帝都——陛下却肯定要尽快给天下个交代的,难为叫朝堂上下,叫整个宗室,放着就在帝都的先帝子嗣们不管,立尚未抵达帝都的肃王?” “纵观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简虚白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其实肃王殿下的心胸与才干,朝堂上下都清楚!现在难就难在一个名份上面:这个问题不解决的话,恕我直言,肃王殿下登基的指望,非常渺茫!” 又添了句,“尤其是,宫中陛下随时可能作出应对,而肃王殿下在接下来的两三天之内,都赶不到帝都的情况下!” “早先我们是打算待肃王抵达帝都之后再作应对的。”苏少歌露出一抹苦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想方设法了!” 没办法,端木老夫人虽然跟苏家纠缠颇深,但到底不是苏家的下属,苏家的目的是让肃王登基,端木老夫人的目的却是报复食言的显嘉帝——两边勉强算是盟友,还是合作并不亲密无间的那种盟友,难免各自为政。 在需求不同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指望端木老夫人事事都先考虑好苏家跟肃王的立场再动手的。 毕竟苏家的布局,也从来不是以针对显嘉帝为目标。 这种事情,只能是各凭手段。 被牵累了,也怨不得盟友。 所以苏少歌此刻虽然苦笑着,心里其实很平静——作为见惯勾心斗角的望族子弟,对他来讲,算计人跟被算计,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生气的。 当然受害者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毕竟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吗? “好在这事也不是全没转圜余地。”这会简虚白听出他语气中对端木老夫人委婉的埋怨,忙道,“因为陆鹤浩继位的指望虽然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咱们大可以先将他做个幌子,推到前头去跟太子纠缠上几日,只要新君人选定不下来,拖个三五日,肃王殿下快马加鞭赶回帝都了,再将他踢开,换上肃王殿下便是!” 说到这里又提醒苏少歌,“只是肃王殿下若换快马回帝都,这路程之上的安危……” “燕侯但请放心!”苏少歌郑重道,“青州苏虽然不复祖上声名,但平安带回肃王的把握还是有的!” 苏太后可就这么一个亲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青州苏还掐个什么呀? 说起来当初卫苏两家在抓陆鹤浩时之所以会失手,除了因为没料到锦绣堂的横插一手外,也是因为这两家的暗卫,有相当一部分精锐,被派去保护太子跟肃王了——谁叫卫皇后跟苏太后,都只有一个儿子在世? 所以不必简虚白讲,苏少歌也不可能轻忽了肃王的安全。 这点简虚白也是心里清楚,得到苏少歌的承诺之后也不再追问了,只平静道:“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庶人陆鹤浩摆明了对帝位也是深怀觊觎之心,从此人逐渐表露的野心与城府来看,他应该不是那种异想天开之徒!” “而他的底牌,是什么?” 第五百二十三章 皇帝允诺 宫廷内外紧锣密鼓商议新君人选的时候,后宫。 陈设华美的宫室内,锦幕低垂,抽泣声细微却分明。 “到现在前头还没有准信过来,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呢?娘娘快不要哭了!”陪同入宫的心腹侍女拧着帕子,半跪在榻畔,小声说着劝慰的话,“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我巴不得就这么哭死了才好哪!”何修仪伏在隐囊上,双足乱蹬,将脚踏踢得“砰砰”作响,情绪激烈的低喊道,“总好过被送去行宫里受那起子腌臜奴才的欺侮,过得猪狗不如好!” 怨不得她心生求死之念:昨儿个她们这些新人打扮整齐之后,欢欢喜喜的跟着皇后去贺太皇太后——欢喜的缘故是因为她们都是官家之女的出身,家中母嫂大抵都有资格进宫给太皇太后贺寿的,虽然说这样的场合,主角必定是太皇太后,不可能由着她们互诉彼此近况,好歹也能偷闲说几句话不是? 结果昨天家里人倒是见到了,谁想跟着就发生了陆鹤浩闯入殿中、揭发端化帝乃庆王生父之事! 这已经是晴天霹雳了,偏偏之后传来的消息,道是皇帝当众与庆王滴血认亲,证明了陆鹤浩所言非虚! 这下谁不知道端化帝前途无亮啊! 本朝规矩,一旦皇帝出了事儿,无子的妃嫔就得去行宫等死! 何修仪她们入宫才几天? 满打满算到现在都不足三个月哪! 这行宫可以说是去定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暖太妃的运气,到了行宫之后才发现有孕在身的! 何况暖太妃这身孕来历业已被揭发,如今的下场比之在行宫等死还要惨呢! 何修仪进宫前是兵部尚书何文琼的嫡亲孙女,自幼娇养大的千金小姐,进宫之后由于局势的缘故,深得端化帝宠爱——哪怕是卫皇后复宠之后,自恃身份,也没有刁难过她。 可以说在昨晚之前,她都没吃过苦头受过委屈。 结果转眼之间就要被打落深渊,何修仪哪能不悲从中来? 最要命的是,端化帝现在不是快要死掉,而是面临被废的危机——如果他死掉,何修仪这些人好歹还能保全太妃、太嫔的身份,虽然这已经让何修仪感到无法接受了;但如果端化帝被废,不管他本身生与死,何修仪等人作为废帝的妃嫔,那处境跟地位简直不知道要怎么个尴尬法了! 连带娘家都没脸! 何修仪越想越觉得生无可恋,若非心里还存着一丝渺茫的期盼,她真恨不得现在就去妆台上拿金剪绞了心口,一了百了算了! 而何修仪在这批新人中间已经属于混得最好的了,像薛嫔、钟美人跟姜才人这三位,那是索性到现在都没承过宠。说是后宫妃嫔,进宫之后竟尽是战战兢兢过日子了,到现在还要陪着端化帝悲剧,那委屈与不甘更不必说! 只是现在前朝后宫的贵人们自顾不暇,自是无人来管她们这些人的死活——何况自古以来,深宫大内,什么时候断过哭声? “我怎么会这样命苦?”不过,也不是所有新人都像何修仪一样,除了哭就是准备寻死,薛嫔同陪自己入宫的侍女抱头大哭一场之后,却很快收了声,恨恨的说道,“在家里的时候,爹娘偏疼弟弟,视我可有可无!好容易赶上皇后失宠,我也没那野心问鼎中宫之位,只寻思着陛下尚在壮年,宫中内宠也不多,若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往后封个太妃,我这辈子也算是有了依靠了!谁想进宫到现在,陛下来了奇宝宫这么多趟,何氏跟田氏轮流承宠,我……我竟是个透明人!” “这些日子以来,这里里外外是这么嘲笑我的,当我不知道吗?” 薛嫔越说越来气,“昨儿个陆鹤浩没闯到宴席上之前,娘跟祖母私下给我说的话当我听不出来——她们竟觉得陛下一直不曾临幸我,乃是因为我不够贤淑体贴的缘故!也不想想那何修仪打从采选时就处处压了我们这些人一头,难道是靠她本身的才貌本事?!靠得还不是有个好娘家!薛家自己不争气,倒会来怪我!” 本来薛嫔神似崔见怜,容貌俏丽是俏丽,性情上也是个爱掐尖要强的。 偏偏薛家不像崔家那么惯女儿,反倒更重视男嗣。虽然说没有因此故意苛刻她,但薛嫔心思敏感,打小就存着这份心事在,故此当初端化帝下令采选时,薛嫔初初入选时,就在心里暗自发誓,定要进宫走出一条青云路,好扬眉吐气,叫家里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也是可以光耀门楣的! 谁知志向很远大,现实很悲催——端化帝根本对她视而不见! 对于这种情况,薛嫔起初是不解,后来是惶恐,跟着心里却渐渐滋生出怨恨来了! 薛家门楣不算高,薛嫔年纪也比崔见怜小了几岁——这时候女孩儿差上四五岁,就俨然差了半辈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容貌举止与崔见怜乃是一类。 而其他知道的人,比如说苏太后,又比如说何修仪,当然不会特意告诉她。 是以薛嫔觉得自己容貌举止未必不如何修仪,家世虽然确实比不上,但比底下的田宝林钟美人姜才人之流也还要高上一些呢! 皇帝凭什么次次把她当透明人儿,置她于备受嘲笑的困境?! 这样的想法酝酿在薛嫔心中已非一两日,从前是敢怒不敢言,此刻悲愤到极点,忍不住冲口说道,“既然陛下从来对我都是视而不见,现在要不好了,皇后是他发妻、太子是他亲子,何修仪田宝林好歹伺候过他,这些人跟着他倒霉也还罢了,凭什么要扯上我?!” “主子快别这么说!”侍女被这话吓了一大跳,赶紧安抚,“这话万一传了出去,陛下与皇后娘娘怪罪起来,咱们怎么受得起?!” 其实都不用帝后操心,这会住在正殿那儿的何修仪,也足够收拾薛嫔了! 薛嫔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不过是愤懑太过才失了口,此刻就着侍女的劝解住了声——但心里的情绪又怎么可能平复? 当然她现在除了埋怨也做不了什么。 现在能做什么的人,其实心里也不好过。宣明宫。 寝殿。 端化帝在经过激烈的思想争斗之后,终于颓然,同意了卫皇后的要求:“你出去叫人召集群臣,让太子也来,朕……朕这便下诏!” 皇帝当然是不甘心的! 他还年轻,登基迄今不足三年,心头大患肃王即将伏诛——未想肃王尚未抵达帝都,他自己却先栽了! 平生抱负还未施展,却已要将天下让于年幼的太子,换了谁能心平气和? 如果当真是他贪图美色铸下大错,也还罢了。 但端化帝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任何对暖太妃无礼的举动好吗? 这是一个彻底的阴谋! 然而他无力回天。 “朕有个要求。”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端化帝看着卫皇后一瞬间绽开的笑容,还是忍不住道,“太子登基之后,务必查清陆鹤浩是如何算计朕的——” “这是自然!”卫皇后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陛下请放心吧,妾身是绝对不会饶了陆鹤浩的!” 皇帝虽然城府不深,却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来,皇后这话的敷衍? 他的要求是查清楚自己被坑的真相,皇后的承诺却是干掉陆鹤浩——听起来似乎是答应为皇帝出气,然而,卫皇后又怎么可能当真还端化帝一个清白? 也不能说清白,毕竟庆王乃端化帝亲子,是当众证明的,端化帝怎么都清白不了了。 只是倘若能够证明,端化帝本身没有侮辱生父小妾的意思,纯粹是被人坑了才会生下庆王——如此尽管不足以让端化帝彻底洗白,却也可以为他挽回不少局势了! 那样的话,端化帝即使做了太上皇,也不是没机会把权力从儿子手里夺回去,架空儿子了! 卫皇后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所以皇后哪怕查清楚了陆鹤浩坑端化帝的详细经过,也会隐瞒到底,好让这个污点一直跟着端化帝,保证他们母子的地位的! 只是端化帝现在还有其他选择吗? 正如卫皇后所言,他的帝位是没可能保住了。 新君是太子,好歹有父子之情在,而且声名狼狈的端化帝,往后也无法威胁到太子,如此好歹可以锦衣玉食的过余生; 新君若是其他人,谁能容得下他? 到时候,非但他跟皇后以及妃嫔们落不到好,连膝下的一子二女也很难活下来——如此就是一支人都要断绝了! “你去吧!”端化帝按捺住复杂的心绪,在幕后长叹出声,“朕换身衣裳就去正殿!” 卫皇后按捺住喜悦与激动,福了一福,正要告退,未想身后的重幕忽然被人撩起,一名内侍急步冲入,几乎是扑到地上的,带着哭腔禀告:“陛下、娘娘,出大事了!” “庶人陆鹤浩方才觐见完太皇太后,才出铭仁宫,便遭内侍刺杀——那内侍,正是陛下跟前伺候的朱春阳!” “你说什么?!”帝后同时大惊失色! 第五百二十四章 行刺与朝会开始 朱春阳是朱芹的同乡,甚至还是出了五服的同族兄弟。 两人由于家贫,在幼年时双双被卖给了人牙子。 经过几回转手之后方进了宫。 共同的经历,稀薄的血缘,让两人理所当然处得不错。 起初他们因为没有根基的缘故,在宫里颇过了一段苦日子。 后来显嘉帝为年幼的端化帝选择近侍,看中了朱芹——朱芹从此一步登天,成了东宫的红人。 朱芹对显嘉帝父子感恩戴德的同时,也没忘记朱春阳,很快就找机会将他提拔到了手下,大力栽培。 昨晚朱芹决心为端化帝去死之前,还跟端化帝推荐过朱春阳接替自己的位置——只是后来端化帝当众与庆王滴血认亲的结果太出人意料,端化帝震惊之余,彻夜未眠,却哪里顾得上召见这朱春阳? 谁知这么一疏忽,竟又被坑了一把狠的! “公子遇刺的地方是在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居处不远,回头还能看到二宫的大门,这地方昨儿个才死了一批刺客,今天怎么又有了呢?”虽然低垂的绣帐,遮蔽了众人望见榻上情景的目光,但从那似有还无的呼吸,也可以知晓陆鹤浩此刻情况恐怕是不太好的。 尤其不远处的屏风上,似乎随意的搭了一件血迹斑驳的外袍,很好的向来者暗示了遇刺经过的惨烈与惊险。 陆鹤浩的乳母,在他被贬为庶民时依然未肯离开的王氏,捂着帕子,跪在地上含悲带诉道,“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侍卫,按住那刺客之后,扒了面巾,认出来是陛下跟前的朱春阳——公子还不肯相信,说陛下虽然对先帝大不敬,可这件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这会子刺杀公子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错上加错,叫朝堂上下对陛下越发失望罢了!” “后来好几个人说是朱春阳,公子才不得不信了!” 现在他们在的地方是嘉木宫。 这是十岁以上、成亲之前除了太子之外皇子们的居处,位于前朝与后宫之间。 陆鹤浩打从成亲开府之后,就再没来过这儿了。 现在住这里的只有一位蜀王。 昨晚寿宴散了之后,卫皇后问过他在宫外没有合适的住处——之前的梁王府已经在他失去爵位时被收回国库了,其他别院之类,也都被罚没——便让人带了他回这儿安置,住得仍旧是他以前住的泽蕙殿。 卫皇后这么做,当然不是怕陆鹤浩没地方过夜,而是担心陆鹤浩有个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帝后说不得就要被怀疑杀人泄愤! 而让他住在宫闱里,好歹可以看着点儿,也免得陆鹤浩还有其他动作。 只是今儿个一早,太皇太后那边就把陆鹤浩召了过去——皇后一来自己也要去说服端化帝,二来也没合适的理由拦着嫡亲祖母见孙子,只好准了。 本来以为昨天已经有一队“刺客”死在铭仁宫外,这才相隔一天,总不可能再次上演。 谁知陆鹤浩,或者说陆鹤浩幕后之人,比卫皇后想得还要不要脸! 不但又来了一次,动手的还是端化帝跟前的朱春阳! 此刻皇后脸都青了,怒极反笑:“朱春阳在宣明宫地位不低,纵然当真要杀陆鹤浩,手底下多少小内侍、宫女,乃至于禁卫可以下令,还用得着亲自上阵?!” 而且,“朱春阳贫家出身,进宫之后,虽然因朱芹之故,时常侍奉陛下跟前,然而到底根基浅薄,连些粗浅的拳脚也不会吧?陆鹤浩再不争气,也是皇室教养出来的,算得上能文能武——朱春阳坏了脑子才会认为自己一个人,拿把匕首就刺杀得了陆鹤浩!栽赃陷害到这么明显的地步,这是当全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皇后你才过来,不明白事情经过也是难免。”相比卫皇后此刻的激动,先到一步的苏太后却是心平气和,她放下手里的茶碗,招了招手,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柔声说道,“许是宫人以讹传讹,竟叫你以为朱春阳带着匕首在身上,是想刺杀陆鹤浩了!” 卫皇后闻言,不喜反惊,下意识的握了握拳,才道:“母后此话何意?这王氏方才,不也口口声声说着‘刺客’吗?” “是刺客不错。”苏太后温和道,“却不是去刺杀陆鹤浩的刺客,而是……” 太后故意顿了顿,满意的看到皇后微怔之后,瞬变的脸色,才慢悠悠的说出结果,“而是想去铭仁宫,刺杀太皇太后的刺客!!!” “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个陆鹤浩在太皇太后跟前回完了话,告退离开铭仁宫之后,出门不远,发现这朱春阳徘徊宫道之侧,行为举止非常可疑!是以上前盘问了几句——哪知朱春阳忽然之间就取出匕首,刺向了陆鹤浩!” “这中间,朱春阳曾说过几句话,却与昨儿个死在铭仁宫附近的刺客们,以及朱芹,大有关系!” “好像皇后你才从皇帝那儿过来?” 太后看着沉默不语的卫皇后,和颜悦色道,“却不知道,皇帝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看法自然是有的。”卫皇后冷冷道,“说起来朱芹服侍陛下也有二十年了!任谁都没想到,他竟然另有主子!算算时间,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陛下的人,藏得也真是够深的!” 说到这里瞥了眼太后,冷笑,“当然媳妇绝对没有责怪母后的意思——虽然说那时候正值母后执掌六宫,不过这种事情么,也是防不胜防!母后您说是吧?” 朱芹虽然是技差一筹,未能为端化帝彻底解决这场谋害,但他到底不是完全白死:凭他死之前的那番做派,卫皇后不说由此把火烧上苏家,也有理由跟苏家扯皮了! 苏太后听着皇后转着弯的讥诮,脸色不变:“只可惜朱芹昨儿个当众嚼舌自.尽,竟是死无对证了!不然怎么也要彻查出他的底细来,好给你们出气!” 微露笑色,“好在朱芹虽然死了,朱春阳今日却是活捉了下来——朱春阳与朱芹既是同乡又是族亲,且自朱芹进入东宫起,跟脚也被调入东宫,可以说是朱芹的铁秆心腹!朱芹若是幕后别有他人指使,朱春阳多半亦然!到时候可不就知道朱芹的那个旧主是谁了吗?” “母后这话说的可是不对!”卫皇后冷笑出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芹昨儿个所谓的意图弑君、所谓的谋害皇帝,实际上是忠心护主,如今太后所谓要找幕后主使,倒不如说是寻机把刺杀太皇太后的罪名扣到端化帝头上去! 这怎么行呢? 与暖太妃生下庆王这么一件事,已经要让端化帝身败名裂了。 倘若再加上一件谋害嫡亲祖母的话,端化帝哪还有自己下台的余地? 不能自己下台,那就是被废——自己下台的皇帝,还有推荐继任者的可能,至于废帝,新君轮得着他说长道短? 这对于太子登基自是非常不利,卫皇后如何能够容忍? 当下冷冷道,“这朱春阳好歹也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又不是脑子有问题!昨儿个朱芹才谋害过陛下,今儿个他就揣着匕首在铭仁宫前徘徊,还主动攻击陆鹤浩,这不是分明怕咱们不注意到他吗?焉知是不是幕后真凶特意甩出来混淆视线的?” 又扫了眼帐后的陆鹤浩,冷笑着说道,“还有这陆鹤浩……许是在宫闱里到底顾忌些吗?王氏居然好端端的!” 这话显然就是暗指陆鹤浩之前拿妻儿挡箭的举动了。 “不管怎么样,这事既然发生在宫闱里,终归是要弄清楚的!”苏太后笑容淡淡,“否则,咱们这些人往后怎么睡得安稳呢是吧?” 她看着皇后,“算算时间,诸公现在都已经进宫了吧?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给他们交代?” 卫皇后面无表情:“母后何必心急呢?待会,不就知道了?” 她这么说时,暗暗捏紧了拳! ——在她刚刚说服端化帝传位太子之际,忽然发生朱春阳行刺之事,传到朝堂之上,也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变数? 此刻的朝堂上,确实正在剑拔弩张! 因为百官入殿之后,端化帝才说了自己打算下罪己诏,且退位以示忏悔这两件事,裘漱霞忽然出列,道:“臣有一事不明!” 端化帝看到他就觉得头皮一麻——这是早先皇帝还没登基时,多少次朝堂争斗落下的阴影——此刻裘漱霞出来,十成十是没有好话的。 所以皇帝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有些木然的向其他人道:“朕传位太子之后,会前往帝陵,为先帝守陵以作赎罪,太子年幼,还望诸公多多扶持,使之效仿先帝……” “陛下既然至今不忘先帝之恩,当初却又为何会被暖太妃的美色所迷惑?”只是端化帝这回学聪明了,不去理会裘漱霞,裘漱霞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若是如此,陛下昨晚又何必同意当众与庆王滴血认亲?臣以为,陛下当初,可是受了算计?” 端化帝下意识的住了口,原本木然的神情,渐渐变化起来,有些惊疑不定的望着他。 按说裘漱霞是苏家铁秆,肃王的支持者——也就是端化帝的敌人。 敌人怎么可能帮端化帝说话呢? 但此刻裘漱霞明明白白的说出“陛下可是受了算计”,又让端化帝迟疑了。 毕竟,还不到三十岁的皇帝,自幼被灌输“将来要做个明君”的皇帝,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怎么肯放弃帝位,去做什么太上皇? 即使知道除非他能再次证明庆王不是他的血脉,否则翻案指望渺茫,端化帝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不仅仅是因为利益,更因为他心里的那股子不甘! 他那么尊崇显嘉帝,怎么可能去碰暖太妃?! 偏偏滴血认亲的结果在那儿,叫他怎么都说不清楚! 想到往后即使没人在他面前讲,心里也肯定认为他是个不孝子,显嘉帝对他这个庶长子那么好,自幼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为了把他扶上帝位,不惜将唯一的嫡子都过继了出去! 而他却在显嘉帝才驾崩时,就把美貌绝伦的庶母给睡了——这么大的冤屈,端化帝自己都奇怪,自己现在怎么还能平平静静的依照卫皇后的要求,在这儿给太子铺路? 只是,想到太子,原本倾诉的冲动却立刻冷了下去。 端化帝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且不说裘漱霞一准不怀好意,即使他是真心认为朕是被算计的,那又怎么样?庆王……” 想到那个被自己当弟弟养了这两年的亲生儿子,端化帝心中没有半点怜惜,只觉得恶心与厌憎,他目光冷了冷,颓然暗叹,“事到如今,朕已经没什么前途了!且紧着太子吧!” 所以没有作声,只看了眼底下的卫溪。 卫溪会意的出列。 第五百二十五章 弑杀先帝?!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卫溪这样说道,“陛下现在已经提出退位,裘侍郎作为臣子,又是陛下的嫡亲表叔,如此咄咄逼人,过了吧?” “老夫只是不相信,先帝亲自教养出来的陛下,会是侮辱先帝妃嫔之人!”裘漱霞冷冷扫他一眼,“昨儿个事出突然,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将暖太妃以及庶人陆鹤浩都带过来问个清楚的好!” 卫溪脸色阴沉起来:“如此不伦之事,合该速速决断,以免闹大,失了皇家体面,也叫朝廷的威信荡然无存!说起来先帝待裘侍郎也不薄,裘侍郎却丝毫不念及先帝声名,委实叫人齿冷!” “说起来卫尚书还是陛下的岳父!”论斗嘴,裘漱霞还没怯过谁,立刻反唇相讥,“怎么现在却巴不得把罪名扣死在陛下头上?噢,老夫知道了,毕竟陛下这回退位,推荐的继任者,可是太子殿下——那是你们凤州卫的嫡亲外孙,年纪又尚幼,倒也难怪你这么心急火燎的巴不得陛下立刻去帝陵,顶好陛下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是不是?!” “太子殿下乃是朝廷正式册立的储君!”卫溪寒声说道,“陛下退位,太子登基,理所当然!裘侍郎若不满朝廷之律,大可以明言!何必扯上什么外戚不外戚,想当初先帝在时,对青州苏可是恩宠有加,那时候怎么没见裘侍郎进谏先帝?!” 裘漱霞嘿然说道:“卫尚书不必岔开话题!” 他环顾了下沉默的朝堂,朗声说道,“陛下乃先帝钦封的太子,在先帝驾崩之后,理所当然的登基为帝——至今登基不足三年,却就要退位,怎么可以不把事情说清楚?!” 卫溪冷声道:“陛下方才下达的两道诏书,已经说得非常清楚!裘侍郎莫忘记君臣有别,不要太过份了!” 端化帝的罪己诏里确实提到他与暖太妃生下庆王的事情,毕竟他下这个诏书,原就是为了解决此事,又怎么可能避而不谈呢? 当然即使是罪己诏,在这种事情上的措辞,肯定也是要做点处理的。 所以这个说法是这样的,端化帝当时太悲痛于显嘉帝的驾崩,恍恍惚惚当中,被暖太妃刻意勾引,在不清醒的情况下,临幸了这位庶母。 而暖太妃为什么要勾引端化帝——那当然是因为她不想待在行宫等死! 实际上这个说辞虽然是端化帝跟卫皇后商议之后决定的,不过两人都觉得真相跟这说辞也差距不到哪里去。 因为端化帝既然根本不记得有临幸过暖太妃,那么两人之所以能够生下来庆王,暖太妃肯定是心知肚明的! 否则当初庆王才被怀疑乃简虚白的血脉时,暖太妃何以吓得花容失色? 可见她心虚——说起来也是帝后委实没想到,庆王竟是端化帝之子,所以在可能的奸.夫:简虚白、徐惜誓、陆鹤浩三人全部排除乃庆王生父的可能之后,凭着庆王与显嘉帝相似的容貌,夫妇两个都以为这孩子一准是显嘉帝的遗腹子,委屈了他们母子了。 而暖太妃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怯生生的,早先被傅太妃欺负得跟什么似的那时候,玉山长公主都叹息过她的不争气。 那么她儿子的身世受到质疑,她表现得慌张无措,也未必就是有问题,毕竟她本来就胆子小嘛! 这么想着,帝后安抚了他们母子一阵之后,也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如今看来,暖太妃以前也没表现出来过对端化帝的倾慕,更没有做过什么对端化帝勾.引的举动,那么她愿意配合算计端化帝的人,与这位名义上的儿子生下庆王,除了惧怕前往行宫,存意借.种外,还能有什么缘故? ……现在大头罪名都被推到了暖太妃头上,纵然因为庆王的缘故,端化帝到底无法洗清自己,但他已经宣布要退位,还要去给显嘉帝守陵了,做臣子的再逼迫下去,也确实有点不好看了。 只是大部分人才这么想着,裘漱霞却冷笑出声:“陛下方才下的两道诏书,老夫自是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才会生出疑惑——” “诏书中已经说明经过!”卫溪才喝了一句,就被裘漱霞高声打断:“老夫真正的疑惑,不是陛下是怎么同暖太妃生下庆王的!而是,暖太妃怀上庆王的日子,正是先帝驾崩前后,诸位同僚可还记得吗?先帝驾崩之前虽然御体欠安,但依然可称突兀!” “突兀到了连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未能见到先帝最后一面!” “突兀到了辅政大臣,顾相也未能及时进宫,聆听先帝遗诏!” “只不过当时没人能想到,被先帝手把手带大的陛下,会作出不敬先帝的事情来!” 裘漱霞说到这儿时,殿中之人都已明白了他的目的,丹墀上,端化帝猛然瞪大了眼睛! 因为今日的朝会关系重大,皇帝特意穿戴了全套冕服。 此刻二十四旒彩珠骤然相击,发出细碎的脆响——是端化帝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不过这会没人注意到皇帝的失态,所有人,包括顾韶与卫溪在内,都骇然看着裘漱霞——裘漱霞眼中得色愈深,口中的言辞却越发犀利,“所以现在老夫想知道,先帝,当真是大限到来,不及与太皇太后、皇太后诀别,不及叮嘱顾相,就驾崩的吗?!” “还是因为,先帝发现了一些不便对外人道的事情,所以,才会突兀驾崩?!” 所谓发现了一些不便对外人道的事情,显然是指端化帝与暖太妃之事! ——假如端化帝根本不是被设计了才与暖太妃生下庆王,而是早就贪图暖太妃的美色,趁显嘉帝病重之际,与这庶母私.通,结果却被显嘉帝发现! 那么也许是原本就没多久好活的显嘉帝震怒之下,一命呜乎! 也许是显嘉帝对端化帝感到无比失望,决定易储——端化帝情急之下,做了什么,导致这位先帝提前驾崩! 不管是哪一种,端化帝都有导致显嘉帝提前驾崩的嫌疑,这等于是弑杀君父!!! 虽然说自古以来天家骨肉情薄,踩着亲爹尸体上位的皇帝也不是没有,但还是那句话:做昏君也是要资格的!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够搞得天怒人怨,还继续称孤道寡的高踞万人之上——反正端化帝没这个本事! 仅仅是与暖太妃生下庆王,他就保不住自己的帝位了,何况是再扣上一顶弑君的罪名?! “裘侍郎!”卫溪知道这个问题不给端化帝摘清楚的话,皇帝想自己退位,保留最后一份体面,那是不可能的!而太子登基也必定渺茫了,是以立刻厉喝着阻止裘漱霞还想说下去的话,“无凭无据,如此猜疑陛下,且挑唆皇家骨肉亲情,你可知罪?!” “自然是有凭据的!”哪知裘漱霞看着他,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悠然说道,“昨儿个回府之后,老夫就想到了这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把事情弄清楚,他日到了地下,哪来的脸面见先帝?当然,老夫也怕冤枉了陛下……” 丹墀上,端化帝猛然想到一事,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果然,裘漱霞陡然间拔高了声音,含悲带愤道,“是以老夫连夜命人去寻当初为先帝诊治的老院判!希望老院判能给老夫一句准话:先帝的驾崩,究竟,乃是天意,还是,人为?!可你们知道,老夫查到了什么吗?!” “老院判在数月之前不知所踪了!” “老夫得知此事,心中焉能不生疑惑?!” “但老夫这时候还不敢怀疑陛下——可老夫手底下的人,竞夜查下来的结果,就在方才,老夫堪堪要进宫的关头,送到老夫手里,却是,老院判,乃是陛下的人带走的!” “陛下,臣现在请您,给臣,也给这朝堂上下,更是给九泉下的先帝,给大睿的列祖列宗,一个说法,可以么?!” 端化帝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老院判,确实是他下令灭的口。 但灭口的缘故,却是因为简虚白等三人滴血认亲的结果,导致庆王被认为确实属于显嘉帝的遗腹子。 而向端化帝揭发此事的老院判,又被简虚白查出来,乃是简平愉早年布下来的暗子,端化帝又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可现在,端化帝把真相说出来,群臣,会相信吗? 尤其是皇帝之前认为自己误解了异母弟弟跟庶母,生怕滴血认亲之事传扬出去后,将来坏了庆王的前途,也给皇室蒙羞,所以特意下令销毁了所有的证据,把整件事情尽最大可能的抹除——权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现在他又拿什么证明那些亲手埋葬的真相?! “当初以为此事乃是简夷犹为了报复阿虚,故此指使那老院判出首,向朕揭发了此事!”瘫软在御座上的皇帝,虚弱的想到,“原来,这场揭发,打从一开始,就是朝着朕来的!!!” 他是庆王的生身之父;庆王是在显嘉帝驾崩前后怀上的;显嘉帝驾崩得很是突然;给显嘉帝诊断的老院判在几个月之前,被他秘密.处死——这几件事情连在一起,谁能不怀疑,显嘉帝的死,与他跟暖太妃的通.奸大有关系?! 昨晚端化帝与庆王的血在盆中融为一体时,皇帝以为自己已经堕入了深渊。 然而到此刻,皇帝才知道,现在才是真正的深渊! “裘侍郎,在陛下给你说法之前,也请侍郎给咱们一个说法!”卫溪与盟友们对望几眼,脸色俱沉了下来,不过,皇帝此刻已经失去了斗志,他们可不会就此认输! 卫溪寒声说道,“陛下乃是天子!若要处置老院判,何必偷偷摸摸?既然陛下秘密.处置了此人,那么说明事关重大,而且必须保密——却不知道,你是如何在一个晚上的时间之内,就查到了陛下头上?还是,你根本就是一直在盯着陛下的一举一动,时刻不忘记窥探帝踪?!” “不过你所言,暖太妃怀上庆王的时候,乃是先帝驾崩之际——老夫也想到了一点:昨晚陛下爽快同意当众滴血认亲,显然是陛下自认清白的!否则如此不伦不义之事,即使陛下有心悔过,又何必在太皇太后的寿辰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落天家颜面?!” “正如你方才的追问一样,陛下,乃是在无意识中,与暖太妃发生了首尾——而在这个时间附近,先帝,驾崩了!” “现在这件事情,在太皇太后的寿辰上,在肃王即将抵达帝都的前夕,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公布于众!” “以至于陛下自请退位不说,裘侍郎你更是咄咄逼人到了,意图将弑杀先帝的罪名,也归咎到陛下头上!” “试问你的目的如果成功了,会怎么样?” 卫溪说到这儿,环顾了一圈四周,冷笑出声,“陛下必定身败名裂,见弃于朝野!” “如此太子又将何以自处?!” “庶人陆鹤浩与蜀王殿下,均非明君之相!” “你与你背后的青州苏,自然有机会扶持肃王登基!!!” 卫苏之争,或者说,新君之争,终于彻底的掀开那层遮羞布,赤.裸.裸的摆上了台面! 朝堂上,静可闻针。 或者说,一触即发! 第五百二十六章 臣权与皇权 卫苏两家各为其主,唇枪舌战的时候,嘉木宫中,陆鹤浩悠悠醒转。 “公子醒了?”守在榻边的王氏察觉到,露出欣喜之色,忙去桌边斟了盏温热的参茶递给他,小声道,“公子放心,这茶水乃是皇后遣人送来的——料想她这会子绝不敢让您在这宫里出事,否则帝后杀人泄愤的罪名就落定了!” 陆鹤浩闻言点了点头,呷了两口茶水之后,恢复了些精神,低笑道:“想必皇嫂吩咐人照顾好咱们这儿时,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王氏抿嘴一笑,说道:“公子神机妙算,皇后娘娘虽然精明,却也不能不被您牵着鼻子走,这心里自然是不好过的!不过呢,再不好过,还不是得依您的意思办?” “可不能小觑了皇嫂!”陆鹤浩翻身坐起——他说是遇刺,其实朱春阳没学过武艺,身材也不高大,虽然当时拿了把匕首在手里,也没能叫陆鹤浩吃什么大亏,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如今苏太后、卫皇后这些人又已经离开,无须装模作样,自然也就不掩饰了,起身之后,接过王氏递来的衣袍穿戴整齐后,轻笑道,“正因为她到这时候还按捺得住性.子,要保我在这宫里不出事儿,凭这一点,就胜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太多了!” 说笑了这么一句,他就敛了容色,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方才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都过来看过您,争论了一回,后来许是牵挂今日的朝会,没多久就前后离开了。”王氏见他问起正事,不敢怠慢,也正容答,“至于朝会那边,奴婢无能,却还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只知道至今未散。” 陆鹤浩点了点头,说道:“以前咱们能在宫里栽培几个眼线,无非是因为帝后对我未起疑心。这段时间,帝后都在我手里吃了大亏,若还不知道把那些人找出来铲除掉,那也实在太愚蠢了!如今你打听不到消息是正常的,若还能消息灵通,反倒是必有古怪了!” 王氏听他意态悠闲,似乎并不为自己目前的处境担心,忍不住试探了句:“公子,未知太皇太后那边?” “我逼死了代国皇姑,又揭发了庆王的生身之父,皇祖母她对我可谓是恨之入骨,巴不得我早点去死,怎么会对我安好心呢?”陆鹤浩一笑道,“所以跟我想得一样,任凭我苦口婆心的给她讲道理,她还是拒绝了我的要求!” 王氏不由愣住,她以为陆鹤浩之所以到现在还气定神闲,是因为得了太皇太后的允诺,那么联合端木老夫人那边的一些底牌,比如说沈刘两家,好好谋划的话,未必没有一争帝位的可能。 谁知太皇太后却是拒绝了他——须知道即使端木老夫人,包括沈刘两家,依然愿意支持陆鹤浩,然而没有太皇太后里应外合的话,端木老夫人那派人,可是根本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高层啊! 简虚白这个燕侯倒勉强算得上高层,可简虚白之妻宋宜笑才被陆鹤浩坑过,他会肯帮陆鹤浩斡旋朝中吗? 何况,现在端木老夫人报复显嘉帝跟太皇太后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还会不会帮助陆鹤浩也未可知呢? 毕竟那位老夫人可不是什么慈祥好哄的长者,说不得就会翻脸不认人! 那么陆鹤浩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竟到现在都悠然自在得很? 王氏伺候了他数十年,主仆相处之久,比崔太后这个生身之母与陆鹤浩相处时间还长,自以为对陆鹤浩是很了解了。 可这会,王氏也吃不准,自己这位主子到底在想什么了? 然而陆鹤浩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笑着说道:“其实朝会那边,不必打听也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卫苏之战罢了!倒是顾韶叫人好奇些,我今早听说,昨儿个一直在给陛下说话的,居然是卫溪,而不是他?嗯,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毕竟顾韶可是受了先帝的托付才为陛下鞠躬尽瘁的,如今陛下做下这样不孝之举,顾韶心里哪能不与他疏远?” “也不但顾韶,先帝君临天下二十来年,是出了名的贤能之君,多少老臣都对他心悦诚服。” “他驾崩迄今才三年不足,即使人走茶凉,这么点日子,好歹还有余温嘛!” “尤其陛下昏庸无能,登基以来毫无建树,老臣们瞧他不上,那就越发怀念先帝了!” “这回凭着庆王这件事,足以使大部分老臣对他离心——太子想占着储君的便宜趁势登基,却不容易啊!” “当然苏家拉下太子容易,想推肃王上台却也艰难,谁叫肃王现在只能喊先帝皇叔呢?” 王氏在旁听着,下意识道:“如此他们鹬蚌相争,未知最后可会推举公子?” “这是不可能的。”陆鹤浩微笑着摇头,说道,“我要是一直保持着之前没野心没能力的样子,他们倒是很愿意扶我上位做个傀儡!可现在么,他们宁可推举蜀王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他嘴角讽刺之色加深,嘿然道,“这帮臣子,成天说着希望皇帝贤明能干,媲美尧舜禹汤这些上古的贤君,实际上,他们最喜欢的皇帝,其实是惠宗皇帝那样的,沉迷美色不问政事,除了成天在后宫花天酒地外也不惹事,将大权下放与诸臣!如此他们一边大权在握,一边痛心疾首的惋惜君王的堕落,正是名利两不落!” “当年先帝上台之后,倒是如他们所愿的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了,结果呢?” “那些在惠宗朝大权在握的臣子,可不就懊悔不迭?” “先帝做什么在登基之后屠戮手足?” “有人说,是因为先帝御体欠佳,怕太子年幼,叔伯年壮,对太子不利;也有人说,是因为代国皇姑意图摄政,从中挑拨;还有人说,先帝登基前,在异母兄弟姐妹手里受过太多委屈,这是秋后算账。” 陆鹤浩讥诮道,“其实,这三种说辞虽然都没错,却还是少了一点:收权!” “惠宗皇帝陛下登基未久,就宠信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从此懈怠于朝政,导致了朝中拉帮结党,山头林立!” “而后,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为了夺储,大肆收买、勾结朝臣与宗室,进一步削弱了帝王之权!” “先帝何等英明神武,即使痼疾在身,又怎么肯效仿惠宗皇帝,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君主?” “所以,虽然先帝的异母兄弟姐妹,并非人人都欺侮过先帝,但谁叫他们不是手掌权势,就是联姻高门望族?这叫先帝怎么放心?” “若非那番屠戮,惠宗皇帝时候当家作主、作威作福惯了的老东西们,肯那么乖巧的交权,回乡养老吗?” “要知道那些人可都是开国时候下来的老臣,什么阵仗没见过?寻常手段想拿住他们,不过是痴心妄想!” “先帝当时又御体欠安——依我看,那些老东西巴不得先帝早日驾崩,留下年幼的储君让他们随心所欲的捏扁搓圆!” “先帝英明,如何瞧不出他们的心思?” “是以才下了重手——说到底也是我那些叔伯姑姑们太蠢了,明知道先帝能在惠宗偏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情况下登基,必非等闲之辈;又明知道先帝御体欠安,根本无心也无力打长久之战,还要踟躇观望,不懂得及时上缴权势,低头做人!” “先帝不杀他们杀谁?” “杀完他们还能震慑诸臣,让他们懂得在显嘉一朝做人做事的规矩——如此一箭数雕之计,先帝,实在不愧是有为之君哪!” “只可惜先帝什么都好,偏偏选的储君各种不争气!” 皇权与臣权的相争,是自古以来的潜规则了。 只不过,敢说出来的人始终都是不多的。 王氏虽然是陆鹤浩的心腹,但因为是乳母而非谋士的身份,也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话,此刻骇然之余,心头也有些沉甸甸的:“公子平常不喜多言,尤其是紧要事情的关头,更是沉默寡语。如今这样滔滔不绝,甚至把这种不可对外人道的话也讲了出来,却……却有些失态了!” 可见陆鹤浩方才所谓的不在意,所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只怕都是强撑的。 他心里,远没有看起来的平静与笃定。 王氏虽然对陆鹤浩非常忠心,不至于因此动摇追随之念,这会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焦灼起来。 而这时候,宫外,燕侯府。 铃铛满脸喜色的禀告:“宫门口刚刚打听来的消息,朝会上,卫尚书与裘侍郎打起来了!” “裘侍郎素来是个火爆的性.子,倒没想到卫尚书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宋宜笑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她没见过卫溪,不过印象中这位当朝国丈是个典型的文人,才学虽佳,气势却不足——当初他主持御史台时,就因为行事温和有余,锋芒不足,把原本应该雷厉风行、彰显国法威严的御史台,弄得一团和气斯斯文文,委实叫人失望。 没想到卫溪居然也会做出在朝会上跟政敌大打出手的事情。 意外之余,宋宜笑忍不住问,“打起来的结果呢?谁赢了?” “是卫尚书呢!”铃铛掩嘴窃笑,“那裘侍郎好大的名声!当年仗着表舅的身份,可没少给咱们侯爷添堵!然而真正动手,却连卫尚书那样文弱又上了点年纪的老臣都拼不过,据说被卫尚书把两只眼睛都打肿了,也真是可怜!” 她说是说可怜,语气里却全是幸灾乐祸——毕竟谁都知道,裘漱霞跟简虚白的私人关系,非常恶劣。 “倒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宋宜笑闻言微哂,卫溪会在朝会上跟裘漱霞动手,已经很叫人惊讶了,然后他还打赢了裘漱霞,这就更加出乎人意料了,毕竟了解这两个人的,任谁都会觉得,裘漱霞打卫溪毫无压力。 看来还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这两位打架的结果不是重点,宋宜笑满足了下好奇心也就放下,“他们打了一架,那朝会呢?开完了没有?是怎么个章程?” 铃铛却摇头:“没呢!本来这两位被拉开之后,有人提议说先散了的。但几位老大人都说,兹事体大,拖不得。所以还要再议下去,听报信的人说,瞧今儿朝会上大部分人的架势,是非要在散朝之前做出决定不可的!” 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昨晚端化帝的脸是丢大了。 如此丑闻根本捂不住,若是拖延下去,皇室颜面扫地事小,影响到朝廷的威望,那可是动摇社稷的大事了! 这一点关系到所有居庙堂者的利益,也关系到这大睿天下的芸芸众生是否能够继续安居乐业,自不可轻忽! 铃铛现在很是高兴,“奶奶,看来陛下这回是肯定不好了!咱们府里往后可就不必再担心什么——这可真真是喜事啊!” 扫了眼宋宜笑尚未隆起的小腹,顺口恭维,“可见咱们小侯爷真真是个福星!” “说是这么说而已!”但宋宜笑不以为然,“陛下是肯定完了,但新君岂是今日能够定下来的?” 而且燕侯府也不希望今天定下来——他们支持的是肃王,肃王到现在人还没到帝都呢! 这会立的新君,怎么可能是他?! 当然即使裘漱霞今天打输了,但宋宜笑还是相信,凭苏家的底蕴,拖上三五日,捱到肃王抵达是没有问题的。 她现在担心的,也不是肃王抵达之后,如何扶这个妹夫登基的问题。 而是,肃王登基之后。 第五百二十七章 江南堂绝嗣 这年头高门大户也不好做,因为说不得什么时候朝堂风云、大位之争这种大事一旦发生,就会波及自家的前程乃至于性命,那是想不被拖下水都不行! 以前宋宜笑以为只要站对队,熬到胜利来临之后,也就高枕无忧了! 不说一辈子不必再烦心吧,凭着共患难的情谊,君臣相得个十几二十年,总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燕侯府与端化帝之间的渐行渐远,给她上了一课——风险无处不在,押对宝也只能赢一时! 所以这会虽然肃王登基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她已经要考虑,肃王登基之后——你说万一肃王没能登基?站对了队,未必是从此无忧无虑;但站错了队,横竖结果也就那样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燕侯府要怎么办了? “其实相比长兴长公主这个隐患,裘漱霞这位表舅似乎麻烦更大!”因着铃铛方才说的事情,宋宜笑心中暗道,“因为长兴长公主这两年来性情转了不少,不管这种变化是真是假,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都马上要落地了,她也即将再次下降——到底不是每一位金枝玉叶都能学二伯母的!” 何况肃王因为出继的缘故,即使登基,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也未必肯像显嘉帝纵容晋国大长公主那样,纵容长兴长公主呢? 苏太后跟苏家都不是糊涂的人,断不会为了宠爱一位长公主,做出影响肃王名誉的事情来。毕竟肃王才是他们这些人坐享富贵尊荣的根基所在! 所以宋宜笑对长兴长公主存着防备归防备,却也没有当真如临大敌。 倒是裘漱霞,这位可是简虚白的老对头了啊! “但望他之前针对夫君,乃是出自政局的缘故吧!” 不过宋宜笑知道这种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她以前倒是一直认为,裘漱霞频繁的找简虚白麻烦,乃是因为两人政见不合。 但知道了简虚白的身世之后,她再想起来这件事情,难免有其他看法:裘漱霞这个人,非常讲究规矩,为了维护这种规矩,他甚至可以坐视裘家绝后!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他还没有叔伯兄弟,甚至连近支族人也没有——因为侍妾不敬主母,罔顾唯一一个庶子的要求也要将之远远发卖,以至于庶子思念而亡,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 从这件事情上,足以看到裘漱霞对他认为的规矩的维护,绝对不是浮于表面,而是深入骨髓了! 所以他支持肃王,因为肃王是嫡子。 所以他对简虚白各种刻薄时,对宋宜笑却很和蔼,因为宋宜笑,即使不是在宋家长大,却是宋家嫡长女。 所以他对清江郡主不错,清江郡主,乃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结发之夫老寿春伯的嫡长女。 也所以,他对简夷犹、简虚白兄弟都不好——哪怕简夷犹当时尚了长兴长公主,被划作肃王那一派人,他也是没什么好话。 因为这两兄弟,是晋国大长公主,跟后夫所出。 其中简虚白,甚至可能是晋国大长公主,与小叔子的私.生.子。 裘漱霞的喜恶,其实不是按着政见来的,而是按照出身来的。 这个出身不是指贫富,而是,父母的婚配情况。 原配嫡出贵,再婚所出贱,庶出是直接不入眼。 逆伦所出的私.生.子,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卑贱的问题,而是合该去死了! 宋宜笑意识到这点之后,哪能不担心他将来会继续跟简虚白作对? 毕竟相比现在才选择肃王的燕侯府,裘漱霞可是肃王那一派的老资格老前辈了! 最要命的是,他对简虚白的厌恶,乃是出身——这个谁能更改? 就算能,老实说宋宜笑也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且不说简虚白的生身之母是谁,到现在他们夫妇也吃不准。 退一步来讲,就算他确实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简离邈的私.生.子吧,简平愉跟简离旷活着的时候都没公然说什么呢?裘漱霞这么多管闲事凭什么?! 简虚白吃裘家穿裘家的了吗? “也真是没办法——好在五妹妹跟肃王当初乃是两情相悦,这才三年不到,料想总不至于就失了新鲜了!”宋宜笑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其实是想劝丈夫改投太子的,但想到丈夫选择肃王的缘故,到底没开口。 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对她也是真心实意了,她委实做不出来不管这位长辈死活的事情。 此刻也只能自我安慰,“到时候跟五妹妹说一说这件事情,看她能不能帮忙在苏太后跟前斡旋一二,拦着点裘漱霞吧!” 不过——想想就觉得憋气啊! 何况想到聂舞樱,宋宜笑又加了件头疼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位五妹妹这三两年来,在西北可有什么大的转变?不然,肃王若登基,对她来讲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做王妃跟做皇后,可是两回事! 就聂舞樱从前那娇气敏感还爱哭的性.子,真的是没人指望她是个合格的中宫。 所以宋宜笑只能继续自我安慰,“那时候她还小,出阁之后终归会成熟一回的。何况这两年即使远在西北,他们也未必过得顺心,这日子过得不好,磕磕绊绊的,好歹能够磨砺出些城府了不是?” 但想起最近跟这小姑子的通信情况…… 宋宜笑觉得,反正这小姑子还有点时间才能回到帝都的,还是到时候再想这烦心事吧! 想到这儿,她瞥了眼屋角铜漏,正要着人把三个孩子喊过来做功课,未想苔锦走了进来,禀告道:“奶奶,昨晚的人又来了!” “昨晚?”宋宜笑怔了怔,才想起来那块令牌,不禁微微蹙眉,说道,“昨晚他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苔锦摇头道:“奴婢不知!” “……来了几个人,都什么样子?是在前门还是后门?”宋宜笑沉吟了会,心想自己虽然对“随风”没什么好感,但到底是娘家的底牌——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既然主动找上门来了,若是一直不见的话,谁知道会不会一直纠缠下去? 倒不如见上一面,好歹试探一下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是以问明来者疑似之前在宋府见过的蒲妈妈,而且是在后门求见后,便道,“着她去花厅候着吧!我换身衣裙就过去!” 片刻后她在花厅等到了蒲妈妈——这位妈妈比之前见面时憔悴了不少,甚至到了有点形销骨立的意思。 不过宋宜笑同她横竖没感情,也没交情,见这情况也没什么惊讶的,淡淡的道了声“坐”,又叫人奉茶,完了开门见山的问:“妈妈今日亲自登门,未知有什么事情?若是为了宜宝跟宜耀的话,请恕我无能为力!” “便是大小姐现在愿意帮这个忙,也已经来不及了!”蒲妈妈闻言,却惨笑了一下,喑声说道,“不然,昨儿个咱们何必遣人到这儿,欲助大小姐母女脱困?大小姐应该知道,那块令牌,原本只有家主才有资格动用的!” 宋宜笑愣了会,才道:“你是说宜宝与宜耀?” “两位小主人都已经没了,就是大前天的事情。”蒲妈妈神情平静的说道,“所以,现在的‘随风’,是真正随风飘荡,无所依存了!” 她看着波澜不惊,眼眸深处,却到底流露出悲哀之色。 自幼被灌输了为宋家家主生、为宋家家主死、为宋家家主铺路一辈子——却不料,看过了三代家主,第三代家主尚未长成,却先去了! 传承数朝的江南堂,自此绝嗣。 从今以后,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即使是按照暗卫标准训练出来的蒲妈妈,非寻常妇人可比,此刻也不禁感到无所适从了。 “你们怎么做得事?!”宋宜笑抿着嘴,忍了会,又忍了会,终于忍无可忍的冷笑出声,“虽然说宜宝跟宜耀被官卖为奴,但你们不是专门保护宋家传承不断的吗?!怎么会连两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她对宋宜耀这个弟弟虽然没什么感情,但对宋宜宝这妹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怜惜的——虽然还没怜惜到,愿意为了她去触怒太皇太后的地步。 之所以在这对弟弟妹妹被官卖为奴之后,一直没管,却是认为横竖有蒲妈妈这班人看着,自己就不需要多管闲事了。 毕竟这对弟弟妹妹的生身之母,不但是她的杀母仇人,之前也没少坑她,她自然不怎么想见到这对弟弟妹妹,免得勾起那些一点儿也不愉快的回忆。 谁知这才几天啊,宋宜宝死掉也还罢了,反正江南堂重男轻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宋宜耀这根独苗居然也死了——宋宜笑现在怀疑,是不是江南堂败落的程度,比自己估计的还要惨得多? 否则为什么别人家暗卫各种威武能干,宋家的暗卫平时不管事也还罢了,遇见主人危难时,更是尽显废物本色呢?! “奴婢们已经尽力了!”蒲妈妈说着辩解的话,语气平静,泪水却不断滑落下来,“派去保护两位小主人的人,都已经死了!若非……若非他们拼死掩护,甚至连现在这么几个人,都存留不下来!” 也就是说,“随风”被打残了? 宋宜笑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是谁干的?” 她想着,蒲妈妈现在来找自己,估计就是请自己为两个弟弟妹妹报仇了吧? 当然,她现在问归问,至于答应不答应,那得在知道了凶手是谁之后,才好做决定! 所以下一刻,她就打消了为两个异母弟弟妹妹讨个公道的想法。 因为蒲妈妈说道:“是衡山王爷!” “我八岁之后,便寄居衡山王府。”宋宜笑二话不说拒绝,“衡山王爷锦衣玉食的养我到出阁,对我不说跟亲生女儿似的,也一直客客气气!且不说他如今为妻女报仇,乃是师出有名,即使没有这件事,冲着他早年对我的恩情,我也不可能对他恩将仇报的!” 那点微薄的姐妹之情,还比不上衡山王养她六年的恩义——反正宋宜笑是这么想的! 蒲妈妈来之前显然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此刻也没什么激动的情绪,只道:“现在江南堂已经只剩您一位主子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是没有意见的!” 宋宜笑愕然。 第五百二十八章 昏厥 “你是说,你们要投靠我?”宋宜笑捏了捏额,却是不喜反惑,“为什么?” 蒲妈妈倒比她还迷惑些:“江南堂的血脉,现在就剩您一位了,奴婢这些人,不跟着您,却跟着谁?” “不是还有旁支?”宋宜笑瞥她一眼,说道,“好歹他们还姓宋,我可已经是简家妇了!” “但老家主,就是您的祖父纪南公,生前曾留过话,道是有朝一日江南堂绝嗣,若有女子存世,那就由女子继承家业。”蒲妈妈解释,“这是怕旁支当家之后,会亏待了嫡支之女。” 宋婴有这个想法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在世的时候,江南堂已经是一脉单传了。 如果之后当真绝嗣也还罢了,如果还有女孩儿在,却被人鸠占鹊巢,指不定还要看旁支眼色过日子——正常做长辈的,谁能甘心? 何况六阀之中,早先锦绣堂已经干过让女儿继承家业的事情,宋婴与端木老夫人是同时代的人,考虑到自家子嗣单薄,没准也会步上锦绣堂后尘,留下这样的吩咐,亦在情理之中。 不过宋宜笑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点其他缘故:江南宋有多少旁支,她不大清楚,但以宋珞石那一支为例,他们虽然蛰伏西凉多年,但基本保存了大家族的体统的。 从当初宋珞岩叔侄的那些侍卫来看,他们并不缺人手。 那么蒲妈妈这些人,尽管是宋家的底牌之一,到底是嫡支栽培出来的,又不是旁支的心腹——旁支还不缺人,可想而知,江南堂的家业如果由宋珞石那一支人来执掌的话,蒲妈妈等人不说会被舍弃,肯定也会被打发去养老,根本没指望被委以重任。 因为宋珞石他们肯定更信任自己栽培出来的左右膀臂。 至于说完全落魄的那些旁支——且不说如宋珞石这种还保存了望族体统的旁支,会不会对此有意见,从而引发争执,而且这个争执的结果,落魄的旁支肯定争不过宋珞石这种尚有余力的旁支,到时候宋珞石他们赢了之后,对蒲妈妈等人印象可想而知! 单说,即使宋珞石他们高风亮节,任凭蒲妈妈他们投靠落魄的旁支族人。 但这么做,对蒲妈妈他们有什么好处? 送人送钱上门,还要听人差遣,说不定还要帮纨绔子弟收拾种种烂摊子…… 他们又不是犯贱,找这样的麻烦做什么?! 如此从蒲妈妈他们的角度考虑,那还不如投靠宋宜笑呢,好歹宋宜笑没有那么多心腹,可以取代他们的位置。 而且燕侯府即使降了一级爵位,也能做他们的靠山。 有锦绣堂的例子在前,名份大义上也讲得过去。 故此,哪怕宋宜笑明摆着对蒲妈妈他们没什么好感,对江南堂也没什么想法,他们还是主动凑上门来了。 “这些人怎么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宋宜笑思忖了会之后,感到有点烦躁,“我现在多少事情操心不过来呢,他们还要来凑热闹!” “随风”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并不高,一来她两世都没得过这些人什么扶助,心中要说没点怨气是不可能的;二来宋宜耀死于衡山王之手的事实,也证明这支暗卫衰弱得厉害,远没有卫苏两家的人手顶用。 而且宋宜笑跟宋家关系不怎么样,对蒲妈妈等人的忠心,也是抱着保持的态度的。 “倒成鸡肋了!”她暗道,“食之无味,弃之呢,多少有点可惜……” 最后她决定缓一缓再议,便对蒲妈妈道,“太皇太后寿宴上发生的事情想来你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在半夜派马车过来接我。那么你该晓得眼下正赶着大事的关头,所以我这会也抽不空来考虑,要怎么安置你们?要不你先回去吧,等这回的事情结束了,咱们再慢慢的商议出一个章程来?” 未想蒲妈妈点了点头之后,忽道:“大小姐可知,老奴昨儿个是怎么及时接到了报信?从而遣人来接您跟县主?” 见宋宜笑微讶,她抿了抿嘴,透露道,“是端木老夫人私下遣人告知!” “外祖母?”宋宜笑微微一惊,她倒不是惊讶端木老夫人会知道寿宴上发生的事情,而是惊讶端木老夫人会跟蒲妈妈这些人联系——这么说,端木老夫人也知道宋宜宝跟宋宜耀之死了? 难道这位外祖母,也希望她接收江南堂的家业吗? 宋宜笑吃不准端木老夫人的意思,沉吟了会,才道,“外祖母还有其他吩咐吗?” “老夫人让奴婢们从此好生侍奉您。”蒲妈妈垂眸,道。 “……”宋宜笑思索了会,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容我好好考虑两日!” 待蒲妈妈离开后,铃铛近来伺候,眉宇之间难掩喜色:“奶奶,江南堂往后归您了吗?这可真是件好事,宋家可不是一般的豪富啊!” 宋宜笑非常无语的看着她,这仆妇也太没心没肺了吧?没听蒲妈妈说,自己那对异母弟弟妹妹,前儿个才没了? 就算知道自己同宋家那边感情淡漠,不至于因此悲痛欲绝,也不至于只顾恭喜自己吧? 不过她知道韦梦盈对宋家没什么好感,铃铛受其影响,对宋家也一直抱着恶意,这会没说宋宜耀死得好已经不错了——现在宋家是真正没人了,她也懒得呵斥铃铛,只道:“派人去打听下宜宝跟宜耀的后事,若还没入葬的话,给他们拣个好点的地方安葬吧!” 未成年的孩子去世之后,按规矩是不入祖坟的。 所以宋宜笑只说找个好点的地方让他们入土为安——这么吩咐时,忽然想到自己前世,未嫁之女横死,好像也是不入祖坟的吧? 也不知道那一辈子里,她的后事是怎么弄的? 宋缘令她含冤而死,又怎么会管她埋哪? 柳氏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肯定也不会好好安葬她。 这么着,她前世多半是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喂狗了? “早去早好吧!”宋宜笑失笑着对着空荡荡的半空举了举茶碗,轻声道,“摊上一个不争气的爹,大家都没有好下场哪!但望你们来世,能碰见好爹好娘,别再这样受牵累了!” 将茶水泼到地上,她抽出袖子里的帕子,擦了擦指尖,唤进苔锦,“方才宫门那边有消息报来吗?朝会开得怎么样了?” 朝会还在继续。 卫溪与裘漱霞撕破脸之后,大打出手被拉开,跟着群臣又争论了一下是不是今儿先到这里——最后大部分人觉得应该继续开下去,午饭不吃没关系,新君人选更重要。 只不过正如宋宜笑所料,端化帝失位已成定局,这个没什么好争的,关键也没什么人愿意帮他争,连顾韶都没说过一句挽留他不要退位的话。 但在新君的人选上,却撕得一塌糊涂! 卫溪这一派,是肯定要立太子的。 然而裘漱霞等人却死活不同意,理由是端化帝不但侮辱了先帝妃嫔,还涉嫌弑杀先帝,这种人凭什么还能体面的自请退位?那必须是大家把他废掉,再流放去帝陵好不好! 如此一来,太子乃废帝之子,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做皇帝,这大睿江山岂不是要遭殃?! 卫溪当时就把象笏都砸过去了:“混账!陛下亦是先帝亲生骨肉,你这老匹夫讲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分明就是在影射先帝!简直罪不可恕!” 裘漱霞毫不示弱,不但也把手里的象笏砸过来,甚至还当众脱靴扔到卫溪头上:“竖子!今上倒行逆施,废位与流放都是咎由自取!太子作为今上亲子,且是眼下唯一的男嗣,今上前往帝陵守陵,太子却在这皇城之中君临天下,却置孝道于何地?!岂有当爹的清贫自苦于帝陵,当儿子的位登九五享尽人间极致尊荣的道理?!莫非太子殿下就是这么想的吗?!” “陛下有过,所以自请退位以偿其过!”卫溪偏头一躲,到底因为距离近,没全部躲过,发簪被砸歪,他顾不得扶正,气急败坏的吼道,“然而天家无私事,且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陛下前往帝陵守陵,命太子登基续天子之职,有何不可?!照你这个说辞,老臣自请致仕之后,其子孙都不可在朝为官了?!都必须致仕跟随于乡野,才是孝道吗?!根本就是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你这老不修才是强词夺理用心险恶!”裘漱霞高声吼回去,“做臣子的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至年高体衰自请还乡颐养,乃是人之常情!朝廷亦素有旌表他们劳苦功高,好传芳乡里的成例——岂可与今上行逆伦悖义之举相提并论?!难道在你这老东西眼里,所有年高致仕的臣子,都是聚麀之徒,都对生身之父大不敬,都与生身之父去世大有关系?!” “够了!!!!”这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其他臣子要么插不上嘴,要么不敢插嘴,闹到这地步,顾韶终于忍无可忍的出来喝止,“统统给老夫闭嘴!!!” 卫溪与裘漱霞互相怒视了一眼,到底没有再吵下去,却一起向顾韶拱了拱手,异口同声道:“还请顾相说句公道话!” 这情况看似要顾韶帮忙评理,实际上却是逼顾韶表态了——朝堂上瞬息之间静可闻针,都屏息凝神等待顾韶的回答! 由于陆鹤浩的揭发太突兀,端化帝登基时间又不长,除了卫家这种由于血缘肯定会站在太子那边的情况外,其他大臣,其实压根都还没考虑过,在端化朝也要趟争位的混水。 所以从昨晚到现在,虽然人人回府之后都紧急商议了一下,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没能下定决心,在这场变故里面,要怎么个站队法? 而顾韶的地位跟声望,都决定了很多人会拿他当标杆——这位宰相的眼力跟阅历都是有口碑的,跟着他走,不太可能错吧? 即使错了,那么顶在前头倒霉的也有顾韶,他们顶多受点牵累不是? “顾相乃太子之师,按说不会不帮太子,只是……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卫溪盯着顾韶,心中如是想,“倘若他不帮太子的话,这事儿却是要麻烦了——好在我也不是没有后手!” “这姓顾的乃太子之师,按说定然会帮太子!”裘漱霞则如此暗忖,“不过这老家伙眼力毒辣,也未必不会悬崖勒马弃暗投明——若是如此当然最好,若不然,咱们也不是没后手!” 迎着朝堂上下急切的目光,顾韶面沉似水,轻抚了把颔下长须,正要开口,谁想! 丹墀上,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跟着内侍惊慌失措道:“陛下!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端化帝受不住打击,当众昏厥!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台面之下 端化帝虽然已经去位去定了,以至于裘漱霞跟卫溪当朝掐架时,措辞举止都已经不怎么把他放眼里——但新君没选出来之前,到底不好不管他死活。 是以看到他昏厥,连顾韶都顾不上表态,忙命人将皇帝扶回御座之上,召太医速来诊断! 这诊断结果也没什么花头,无非是急火攻心:也难怪,刚才裘漱霞跟卫溪那番争吵,委实锥心,端化帝本来就不是特别坚韧的人,又因为是冤枉的,羞愤之下,受不住也在情理之内。 但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轻慢一位尚未正式退位的皇帝,传了出去,也实在不好听。 所以顾韶很是严厉的训斥了卫溪与裘漱霞一番,这两人也跪下来请了罪——这时候端化帝都还没醒来,自然听不到他们的请罪,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 最后顾韶说:“陛下现在御体欠安,今儿先到这里吧!” 卫溪闻言一怔,眉头顿时紧皱,裘漱霞倒是欣然从命,带头告退了。 毕竟肃王这边现在的目的就是捣糨糊拖时间。 “顾相这是什么意思?”但卫溪却磨磨蹭蹭的,捱到卫皇后赶过来接手了照顾端化帝,顾韶也出宫时,才迎上去拦住,低声质问道,“难道顾相要不念师徒之情了吗?” “你真以为,方才老夫不发话让你们都散了,就能当堂定下太子登基之事吗?”然而顾韶闻言冷笑了一声,抚了把长须,不屑道,“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拖时间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回府去商议对策!” 卫溪也不是当真心急火燎,不过是做个姿态,此刻见顾韶似乎还是向着太子的,心里放了点心,拱了拱手,缓和了语气道:“是我心急了,还望顾相见谅!” 陪顾韶走了几步,又试探道,“但现在裘漱霞胡搅蛮缠,显然是欲为肃王赶回帝都拖延时间,却不知道顾相可有良策相赐?” “那也要他回得来!”顾韶面无表情的说道,“帝都左近的禁军……可不都在何文琼手里?” 卫溪目光闪了闪,说道:“但肃王毕竟是宗室子弟,且是先帝嫡亲之子,纵然过继给了肃惠王……” “庶人陆鹤浩胆大妄为,勾结禁军,谋害肃王,委实罪大恶极,不可饶恕!”顾韶淡淡瞥了他一眼,嘿然道,“怎么?你们不打算这么干了?” ——他说的这个,正是卫家的后手。 苏家不是想拖时间,好让肃王赶回来争位吗? 然而帝都左近的兵权都在何文琼手里,肃王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入皇城之内! 只要肃王靠近帝都,何文琼就会命手下的军队直接出动,假借陆鹤浩之名,将之赶尽杀绝! 青州苏氏的“黛锋”再厉害,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衰落望族的暗卫,如何能与正经的军队精锐比? 肃王要是因此徘徊不来帝都,那也正好。 倒要看看苏家有没有本事,长年累月的拖下去! 如今这一手被顾韶点破,卫溪也不惊讶,只微笑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太子年幼,尚须顾相悉心教导,我们作为外家,也只能尽此绵薄之力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子登基,与顾韶乃是一荣俱荣。 顾韶淡淡道:“太子天性聪慧,皇后娘娘亦是深得卫尚书之真传——老夫偌大年纪,经了这回的事情之后,也觉得有些倦了。” 卫溪听到这儿,只道顾韶不打算趟这回的混水,不禁微微皱眉。 未想顾韶继续道,“所以待太子登基之后,老夫也该回洪州了!” “顾相老当益壮,何出此言?”卫溪吃不准他这么说的用意,试探了几句之后,见顾韶眉宇之间郁色沉沉,心想多半是被端化帝给气着了——毕竟这位皇帝,可是顾韶打算辅佐成为比肩显嘉帝的明君的! 结果呢? 三年不到竟身败名裂,而且是让顾韶这个级别的老臣,都无力回天的身败名裂。 讲道理他们这种一心辅弼的臣子,摊上这样的君主,也真是欲哭无泪了! 倒也难怪顾韶心生退意。 卫溪对此自是乐见其成,他亲自教出来的长女他还能不了解吗?卫皇后是肯定希望留下顾韶制衡娘家的——卫溪倒也没有篡位的野心,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氏气数未尽,做外戚的野心若是太过的话,不过是赔上卫家多少年的基业,步上帝都顾的后尘罢了! 不过难得碰见外孙少年登基的情况,他当然也希望趁这个机会,给凤州卫氏捞上一笔。 说起来青州苏之所以能成为六阀之后中情况最好的一个,不就是因为出了个苏太后,与显嘉帝伉俪情深,连带整个苏家都受到了显嘉帝的优容吗? 只是卫皇后跟苏太后不一样,苏太后跟娘家关系好,又因为生下嫡子之后,希望让自己的儿子登基,非常需要借助娘家的力量,故此对于娘家挖大睿墙角非但不反对,反而还存着包庇与鼓励的态度:娘家不强大,怎么帮她儿子谋取大位?! 但卫皇后一来跟娘家存下过罅隙,二来她儿子早就已经做了太子,那么她当然是把整个大睿天下,都看成自己儿子的东西了!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也不会允许娘家过于壮大——毕竟作为一个正常的亲娘,没人希望自己儿子被架空成傀儡。 “顾韶蛰伏二十年才出山,这回出仕才几年就要回去,未必是真心,回头还是好好试探一下方能确认!”乐见其成归乐见其成,眼下太子还没上台,卫溪心里高兴了下也就撇开了,转而说起正事:“苏家底蕴不在我卫家之下,又因苏太后在显嘉一朝备受先帝敬重,苏家由此得利,前朝二十余年的光阴,足够苏家把手伸到这大睿的方方面面了——所以,即使断绝了肃王进入帝都的路径,恐怕苏家亦有化解之法。” 他顿了顿,“比如说,扶持庶人陆鹤浩登基,以为傀儡,假帝之名,铲除我等!” “陆鹤浩现在就在嘉木宫。”顾韶平淡一句,卫溪却已明白其意,笑道:“顾相所言极是!” ——都打算杀肃王了,再加一个陆鹤浩,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说陆鹤浩现在死在嘉木宫,会不会被认为是帝后杀人泄愤,反正朝堂上现在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这种事情只要不落下确切把柄,只是口舌之争都没什么意义。 真正决定胜负的根本不在台面之上,而在台面之下:比如说卫家一边在帝都左近张网以待肃王,一边拉拢顾韶何文琼等人。 又比如说苏少歌此刻正对裘漱霞道:“如今最关键的一点,其实在于何文琼!此人掌管帝都左近禁军,且不说可凭此阻断肃王归途,即使肃王进了帝都,哪怕已经登基成功,亦算不得安全!” 毕竟帝都左近的禁军,是从显嘉帝驾崩前两年,就被交在何文琼手里,百般清洗,确保他们听命于何文琼,忠诚于端化帝。 数年积累,不是朝夕之间可以瓦解的。 “这事儿有点难办!”裘漱霞今日在朝会上虽然被卫溪打了一顿,不过皇帝跟前,百官瞧着,两人也不至于下死手,都是些皮肉伤——他也没当回事,下朝回府后随便上了点伤药就过来了,这会一张脸上青青紫紫的很有些滑稽,不过此刻座中之人都没心情取笑。思忖了会之后,裘漱霞说道,“姓何的老东西一早跟着端化,未必肯弃暗投明。不过他孙女前不久进了宫,如今端化出了岔子,那位何修仪一准没什么好下场;还有他儿子何谦,这个月要尚长兴长公主,不知道能不能从他这两个晚辈身上做手脚?” “没什么用!”苏少歌摇头道,“何文琼膝下又不是只一个儿子、一个孙女!尤其孙女迟早是要出阁的,如今虽然前途黯淡,但何文琼若拥立太子有功的话,以卫皇后的精明体贴,必定不会吝啬在自己往后住的宫中,为何修仪备一偏殿,让她可以长居宫中,不必前往行宫受磋磨,且能偶尔与家人团聚。” “至于何谦,说句不好听的话,以长兴往常的名声,何文琼为了儿子好,那才更要支持太子——毕竟若登基的是太子,长兴的地位定然是一落千丈,能苟且偷生就不错了,又怎么敢对何谦摆金枝玉叶的架子?” “若登基是的肃王,长兴乃肃王胞姐,届时何谦安敢怠慢?” 裘漱霞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不过咱们只要替肃王搬走何文琼这块绊脚石就好,倒也未必需要一定在他身上做手脚。”苏少歌面无表情,“何文琼的前任,令狐德音,是怎么致仕的?” ——何文琼的前任,以兵部尚书致仕的令狐德音,乃是老母病故,故而辞官扶灵还乡。 何文琼自己防守得再滴水不漏,他那远在桑梓的老父老母,可未必不能做手脚! 裘漱霞眉宇舒展了一瞬,又沉吟:“但何文琼的桑梓离帝都足有千里之遥……” 这一来一回,即使事情顺利,没小半个月也是不行的。 而眼下的局势,拖上三五日也许有可能,拖上十天半个月怎么可能呢? “要不咱们先扶持庶人陆鹤浩或者蜀王登基?”裘漱霞忍不住道,“届时借他们名义铲除了卫家,再让他们禅让于肃王也就是了!” “不行!”苏少歌立刻否决,“那庶人陆鹤浩心思阴沉又擅于伪装蛰伏,这种人最危险不过,若非眼下腾不出手来,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更不要讲扶他上位了——他之前一直被当闲王那会都能悄悄做下那许多事情,叫皇帝在他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却到现在都无法辩白!若做了九五至尊,到时候咱们这些人说不定都要栽在他手里!所以怎么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见裘漱霞不以为然,苏少歌叹了口气,“这样的例子,我家祖上见过不止一次!这会时间紧,我也不给你仔细讲述了,总之陆鹤浩这种人,绝不可因他如今势单力薄就小觑他!这是我苏家祖上几度沉浮积累下来的教训之一!” 又说蜀王,“一来许太妃不是糊涂的人,未必肯答应;二来他是先帝诸子中唯一没卷进过风波里的了。太皇太后是绝对不允许把他也拖下水的!” 毕竟显嘉帝本来儿子就不多,为了争夺皇位,互相成仇雠,彼此之间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了。 好不容易蜀王因为年纪的缘故没掺合进去,太皇太后怎么会允许别人再打这小孙子的主意?! 裘漱霞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眼下太皇太后虽然没表态说会支持肃王,但燕侯府跟他这个太皇太后唯一的娘家人,都已经作出了选择,想必太皇太后站在肃王这边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很不该为了蜀王得罪这位——但他无奈的问:“那么这个时间要怎么办呢?” 照眼下的情况,他多拖上三天左右。 三天的时间,连派人赶到何文琼老家都不够好吗?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个问题,庶人陆鹤浩即将为他们解决。 第五百三十章 皇家兄弟 “陛下还好吗?”陆鹤浩青衫竹冠,拢着袖子,不紧不慢的走进宣明宫的寝殿。 他这会只是庶民的身份,按说非但没资格用这样随意的语气跟端化帝说话,甚至根本不能直视皇帝的——然而他却仿佛他还是梁王时一样,进殿后拱了拱手,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起端化帝,还笑道,“看陛下的气色,应该是缓过来了?也是,陛下到底年轻,偶尔气怒攻心下,到底不是什么大事。” “为什么?”端化帝其实没有完全恢复,他披了件大氅,靠坐在榻头,神情复杂之中夹杂着深深的迷惑,“为什么要这样害朕?” 陆鹤浩闻言微哂,露出恨铁不成钢之色来,叹道:“我方才在嘉木宫,接到消息说您要召见我,猜想就是这么回事——真不明白,先帝那么英明的人,如何会将您这样的儿子,选为储君呢?” 他摊了摊手,无所谓的说道,“自然,是为了图谋大位!大家都是先帝之子,您不过是占了先出生的便利,却没有足以服众的才干,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往好听的说,是不忍看着大睿的锦绣河山,在您手里败落;难听一点呢,是不甘心往后在您面前俯首下拜,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都到这时候了,您居然还是想不明白?” 端化帝惨笑了一下:“但就算你把朕算计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你就能够登基吗?不过是为太子或者肃王做嫁衣罢了!” 他疲倦的合上眼,“若朕在位,你没做那些让朕寒心的事情,朕又怎么可能亏待你?除了这个位子外,权势美人,地位荣耀,金珠玉器……你要什么,朕会不给你?!朕只有你一个同母弟弟!!!” “倘若我登基成功的话,也可以给予兄长这样的待遇。”陆鹤浩微笑起来,“怎么样?兄长愿意去跟满朝文武说,您不打算传位太子,打算传位给我吗?” “……”端化帝睁开眼,看着他,半晌才颓然道,“皇后说的没错,如今木已成舟,无论你因为什么缘故背叛了朕,找你当面问个明白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顿了顿,却仍旧是不甘心,“但朕还是想问你:庆王……这件事情,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背后那些人,给你出的主意?!” 见陆鹤浩只是笑,似乎不打算回答,端化帝暴怒起来,“回答朕!莫忘记朕即使已经保不住这个位子了,现在你的性命却还在朕手里——朕现在已经是声名狼籍,你以为朕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事儿,是简离旷起的头。”许是看出端化帝不是在恐吓他,陆鹤浩沉吟会,到底让了一步,淡声道,“不过他早先的建议,是让暖太妃与简虚白发生点什么,如此好拿捏住简虚白,觑准了机会,还能借您的手,给简虚白一下狠的——毕竟您也晓得,由于晋国皇姑的拉偏架,简离旷这两年过得实在不怎么样,何况他与简离邈之间,还有杀母之仇!” “不过我听了之后,觉得……跟简虚白有仇有怨的是简离旷,又不是我,我做什么要这么做?” “故此把这计划改了改。” “倒也幸亏改了。” “不然,年初那会,简夷犹发疯,差点就坏了我大事!”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笑,“当然,这事儿的善后,还要谢谢陛下才对!” 端化帝被他气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冷静了下来:“既然你明知道庆王并非你的骨血,为什么当初在清熙殿上滴血认亲时,故作惶恐迟疑?” 那时候陆鹤浩的解释是,他怕疼——当时他在端化帝,在太皇太后这些人眼里,还只是个没什么城府、单纯无知的王爷,而且滴血认亲的结果,也证明了他的清白,所以太皇太后跟端化帝无语了一回之后,也没有深入追究此事。 但现在端化帝怎么可能再相信这话? 这个胞弟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城府与狠辣,岂是惧怕皮肉之苦的人?! “虽然我自认为当初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庆王身世的真相,绝对不会被提前看破,但世事难料。”陆鹤浩慢悠悠的说道,“准确来讲,是我对皇后非常忌惮——那会皇祖母跟你都没对我生出来疑心,但皇后却不一样,为了防止皇后精明到把我最大的一张底牌给干掉,我自然要给她些希望。” 他微笑道,“皇后当时不在清熙殿上,但以陛下当时对皇后的信任,去未央宫时,必然会与皇后诉说经过!如此皇后听了你的描述,必然对我产生怀疑,以为我才是庆王生父,只不过用了什么手段,混淆了滴血认亲的结果!” “说起来这事儿也得好好谢谢陛下您!” “毕竟那回滴血认亲,您为了表示对皇祖母的信任,是主动提出来不要验证水与盆没做手脚的!” “当初的那盆水,我、徐表弟还有庆王,彼此的血都不相融。” “谁知道是不是我使了什么手段,让那盆水里滴什么血都不相融呢?” “皇后这样怀疑了我,自然不但不会对暖太妃母子不利,反而还要保证他们好好的活着,以期有机会的时候,与我滴血认亲,将我打入万劫深渊!” 陆鹤浩嘴角笑意加深,“然而皇后到底上了当——因为当初碰暖太妃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陛下您啊!” 端化帝不住哆嗦着,失神片刻,才道:“当初阿虚跟朕说,向朕揭发庆王并非先帝之子的老院判,乃简平愉的人!但今早皇后却告诉朕,你之所以能够夜闯铭仁宫,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乃是……乃是端木老夫人与太皇太后的里应外合?!” “朕之前以为,当初阿虚骗了朕!” “他一早知道端木老夫人才是你的幕后之人,却为了掩护端木老夫人,拖了简平愉出来做替罪羊!” “但现在想想……” “阿虚说的是真的——你背后,原本是简平愉!” “但简离旷给你出了那个陷阿虚于不义的主意后,你……你借这个机会,拉拢了端木老夫人,是不是?!” 如果简离旷的计谋成功的话,简虚白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此端木老夫人跟简离邈,非但报复二房无望,甚至因为投鼠忌器的缘故,连带他们也要跪在二房面前,任凭宰割! 可想而知,端木老夫人听说此事后,会如何的震怒了! 震怒的结果,自然就是报复! “简夷犹之所以指使那老院判向朕揭发庆王血脉之事,乃是因为他以为庆王的生父是阿虚!” “可见你真正算计的人虽然是朕,却向简平愉那边隐瞒了此事——而且告诉他们,你依着简离旷的建议做了!” “只是凭你的本事,还要瞒过简平愉,是如何做成这样的事情的?” “想来只有端木老夫人了——先帝生前曾告诉朕,务必要防备好这位老夫人!” 端化帝面上闪过一抹苦涩,“朕到底还是没有好好铭记先帝的教诲啊!只道端木老夫人已经行将就木,一个孤寡老太太罢了,有什么好防备的?”“陛下虽然后知后觉了点,倒也猜得不错。”陆鹤浩轻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您这会懊悔的地方还是不对!对于端木老夫人,您原本确实不需要太防备的,毕竟您跟简虚白从前可称情谊深厚不是吗?端木老夫人当初之所以会助我算计您,其实,只是出于她老人家看多了人心易变,下意识的给燕侯府留个后手罢了!” “只要您一直对简虚白恩宠有加,庆王的身世,那就永远都是秘密——端木老夫人绝对会在临终前,将包括我在内,所有的知情者都灭口!” “仅留下绝对忠诚于她的人,保存这个秘密,继续守护燕侯府!” 他叹息,“但陛下您根本没等到端木老夫人大限到来,就先跟燕侯府翻了脸,再加上端木老夫人对先帝食言的憎恨,真正是新仇旧恨交加,她又怎么可能放过您与先帝?!” “先帝也是你的生身之父!!!”端化帝忍无可忍的咆哮起来,“你图谋不轨,算计朕,也还罢了!做什么连先帝的身后名也不顾?!先帝在时,固然对朕冀望最深,对你们又何尝苛刻过!?” 陆鹤浩之前一直笑吟吟的,听到这话,神情却陡然阴冷下来,半晌,才似笑非笑道:“我倒是希望先帝对我苛刻些,这至少证明他是期望过我这个儿子的——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先帝只对陛下您要求严格,对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宠爱有加,从来不在课业上有什么要求,乃是因为先帝政务繁忙,无法像指点您一样指点我们,心中抱憾,故此以宠溺弥补!” 端化帝怔道:“难道不是?难道先帝还能对你们不利不成?!” “后来我渐渐长大,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您太废物了!”陆鹤浩嗤笑出声,“先帝怕您登基之后,压不住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导致皇室生乱,所以才巴不得我们这几个,个个懈怠了功课,做个富贵闲王就好!” 他语气冰冷,“否则,先帝自己没有顶用的兄弟,你膝下子嗣也算不得丰厚——陆氏如今看似气数未尽,却内里凋敝得紧!先帝素来英明,岂会不希望兄弟同心合力,延续这盛世繁华?!” “您不信?” “您且看我们这几兄弟:蜀王年纪小,先不提了。” “肃王有母后以及苏家撑腰,所以才能打小传出聪慧之名!” “而我与襄王,却始终是默默无闻!” “您真以为我跟襄王比不上您——我说句实话,您其实只是中人之姿罢了!” “从您落到今日的处境来看,说是中人之姿都抬举您了!” “我与襄王,如何会比不上您?!” “之所以声名不显,岂是我们没这个能力?!” “却都是因为我们稍微出色些,就会被明明暗暗的告诫,不可夺了您这个储君的风头!” “一般是亲生儿子,凭什么我们做什么都要考虑到您?” “不能超过您,不能得罪您,不能疏远您,不能……” “自幼以来,我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叮嘱……多到了,从好几年前,我就成日想着,什么时候我做事,可以不用理会这类话?” “看在血脉的份上,我再告诉您一件事:当初根本不是简平愉主动找上我的!” 陆鹤浩看着端化帝煞白的脸色,轻声道,“而是,我主动找上了简平愉!” “……你不是要篡位吗?”端化帝良久之后,才失神道,“你……你现在,不想活了吗?” 第五百三十一章 叔嫂交锋 未想陆鹤浩笑着反问:“难道我今日一进来就五体投地,不住求饶,陛下就会饶了我?” 端化帝沉默。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说皇帝跟卫皇后现在都恨死了陆鹤浩,巴不得将他抽筋扒皮,又怎么可能因为他求饶而心软? 何况,现在端化帝身败名裂,前途渺茫,能做主的程度还不如卫皇后,就算他说放了陆鹤浩,底下人也未必会照办。 “所以这混账索性放开了想说什么说什么吗?”皇帝有些意兴阑珊的想,“未想到他从前对朕是那样的憎恨,可笑朕还一直以为他是朕的同胞弟弟,比肃王等其他弟弟亲热多了——现在看来,除了年纪最小的蜀王,这些弟弟们大约没有不嫉妒怨恨朕的吧?” “就连蜀王,因着之前跟太子的那番争执,此刻说不定对朕也是暗恨在心!” 端化帝正觉得萧索难言,未想却听陆鹤浩说道:“何况即使陛下现在就要杀我,那也得皇后娘娘点头才是!” “皇后会不杀你?”端化帝嗤笑了一声,狐疑的看向他,“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底牌,足以让皇后转了主意?” 皇帝不大相信——即使陆鹤浩现在能够帮助太子一举压倒肃王登基,凭借卫皇后对他的厌恶,也肯定不会纪念他的拥立之功,把他利用完了再弄死还差不多。 而陆鹤浩也没什么资本要挟皇后…… “这句话足见陛下虽然颇将皇后当了一段时间心肝,然而皇后到底是防着您的!”陆鹤浩也笑,笑容微妙中带着明显的恶意,“难道您到现在都不知道,去岁发生在翠华山的天花之事,根本就不是简平愉同简离旷所为,而是出自我之手吗?!” 端化帝陡然而起! ——其实沦落到皇帝现在这个处境,对于被出卖被蒙蔽被讥诮被落井下石,已经麻木了。 毕竟从昨晚到现在,皇帝在短短一天一夜不到的时间内,已经经受了太剧烈的打击! 但此刻他还是有点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卫皇后现在对他冷漠,言辞犀利,态度不佳,他虽然不舒服,但也知道,软禁皇后、采选新人这两件事,大大伤了皇后的心! 可是——去岁天花之事发生时,他对卫皇后还是信任无比,是真心不想再纳新人,打算跟皇后守着太子就这么过一辈子的!!! 原本以为是自己辜负了皇后,却不料,即使不计韩姬下毒之事,仍旧是皇后先辜负了他的信任!!! 端化帝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件事情,皇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皇帝粗喘片刻,抱着最后一丝指望问。 但陆鹤浩的轻笑声,断绝了他的这线侥幸之念:“去岁避暑结束,归还帝都之后,皇后应该就心里有数了吧?否则她不会遣人盯梢我,而且在您面前,有意无意的对我不利——好在天花之事上面,她也不清白,到底没敢揭露什么!” 瞥了眼面色涨红的端化帝,他摇了摇头,叹息道,“陛下现在愤怒有什么用?如今您已经是废子了,唯一的作用,也就是在朝堂决出新君之前,尴尴尬尬的坐在帝位上,免得坏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规矩!而皇后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做太后,您说这上上下下的人,如今是听您的还是听她的?您现在去质问她,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似笑非笑,“何况以您跟皇后各自的口才,即使皇后不以势压您,您能不能说得过她也是个问题呢?” “你倒是看得起本宫!”话音未落,端化帝正觉得气冲顶门,殿门忽然打开,凤冠翟服的卫皇后拢着袖子跨过门槛,脸色冰寒的接话道,“那么你猜一猜,本宫此来所为何事呢?” 说话间看了眼左右,宫人鱼贯而退,将才开的殿门再次关起,只留了馨纤服侍在侧。 “皇后恨我入骨,此来除了铲除我,还能做什么?”陆鹤浩转过头来,看向气势凌厉的卫皇后,却没什么紧张的,反而笑了一下,才道,“不过,皇后真的敢杀我么?” 卫皇后眼角轻挑,凤眼之中锋芒流转,她缓步走到陆鹤浩跟前,冷冷的望了他片刻——皇后虽然比陆鹤浩年长,但男女有别,却比这小叔子足足矮了一个头。 然而此刻皇后看他的眼神,却透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与轻蔑,她伸出手,新雪似的柔荑,惟指尖一点血色妖艳,轻轻拍了拍陆鹤浩的脸颊。 叔嫂乃是同辈,且他们年纪差距也不过五六岁,但皇后这么做,却丝毫不给人轻佻暧昧之感,反而有一种冰冷无情的意味。 陆鹤浩读懂她的目光,那是处决者的优越与笃定。 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自信。 以及随心所欲宰割的嘲弄。 “本宫在察觉到低估你之后,就料到翠华山之事,说不得就要再起波澜!”卫皇后收回手,旁边馨纤立刻递上一条雪白的丝帕,她一边擦着手,一边慢条斯理道,“在这儿等你很久了——果然,这张牌你不打出来,到底是不甘心的!” “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是想败坏顾相的名声——只是你也不想想:论声望,你与顾相比,何啻是天壤之别?” “你这种不忠不义不贤不孝之徒,却痴心妄想,妄图污蔑成名数十年的当朝宰相、世家家主,说你异想天开,都是抬举了!” “根本,就是不知所谓!” “你对付不了顾相!” “那么,想用这点要挟陛下,还有本宫,就更加不可能了!” “当然你一准会自作聪明的想,你可以把这事儿,告诉苏家!” “让苏家出面,针对顾相!” “完了好证明顾相乃是一介冠冕堂皇之徒,满心的铲除异己,独揽大权!” “然后,再以顾相为跳板,将火烧到陛下身上——既然顾相乃是一介利欲熏心之徒,陛下又与暖太妃生下庆王,谁知道先帝的驾崩,是否出自二人联手?!” “原因自是,他们怕被英明的先帝,察觉出端倪?!” 卫皇后说到这儿,嘴角微勾,将已经擦完手的帕子,扔到陆鹤浩脸上,语气嘲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后既然认为这事儿滑稽,又何必到现在还不动手?”陆鹤浩任凭帕子砸到他脸上之后跌落下去,低头扫了眼之后,敛了方才的笑色,微微眯眼,淡声说道,“却反而用这种故作高傲的姿态,想方设法的打击我?!” “无非,是因为您也吃不准,我手里,是不是只有这么一张牌了。” “还是我还有其他后手——又或者,我对于翠华山天花之事的算计,并不如您所言的这么简单?!” 陆鹤浩抬起头来,打量着卫皇后美艳中带着肃杀的面容,嘿然道,“所以想通过这样的举动、言辞,激我透露底细,是也不是?” 他笑了起来,叹道,“只可惜啊,我虽然与陛下乃是一母所出,却不像陛下那么好哄的!皇后想跟我玩这手,也忒把我看得简单了点!” “顾韶名望极高,手段也过人!” “他借天花之事铲除异己的举动,别说没有证据,即使有证据,也很难扳倒他——这个道理,何用皇后提醒,我岂不知?!” “我提天花之事,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可知道顾韶为什么会因天花之事,针对简平愉父子?!”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苏家发现了顾韶收取已然伏诛的宋卢氏大笔贿赂!” “为了扰乱朝堂,他们将这份证据,悄悄放到了简夷犹的书房!” “简夷犹看到之后,自是寻了简离旷商议——简离旷所以前去找顾韶,试图套取口风!” “却不想反为顾韶察觉,误以为简平愉在委婉的威胁他!” “如此,顾韶怎能不反击?” “而这番经过,都被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看在眼里——所以,没多久,苏太后亲自向陛下进言,将简虚白过继到三房!你们以为太后很愿意在那个时候出头吗?” “不过是由于端木老夫人的要挟,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正如皇后您方才所言:您一早就对我产生了疑心,猜到去岁天花之事的真凶,是我,自然会针对这种情况,作出种种应对!以确保有朝一日,我甩出这张底牌来时,您非但可以不慌不忙,还能趁势与我算总账!” “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早知顾韶在处置天花之事时存了私心,岂会不留上一手,预防他日有用?” “就如同,端木老夫人助我令暖太妃与陛下生下庆王一样——” “噢对了!这样的未雨绸缪,也许陛下不是很明白。” “但皇后您肯定是非常熟悉吧?” “毕竟您跟端木老夫人出身相若,据说,这是世家阀阅子弟自幼养成的习惯:无论当时看起来是否多余,能留手的都要留手,没准自己用不上,兄弟姐妹,子孙后辈可以用呢?” 陆鹤浩笑容灿烂,“皇后您猜,端木老夫人,留了什么后手?” 见卫皇后脸色终于变了,他面上得色更浓。 “即使端木老夫人自有针对顾相的手段,不过人家是燕侯府的靠山,可不是你的靠山!”卫皇后失态了瞬间,随即恢复了高傲之色,冷笑出声,尖刻道,“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介棋子罢了!她所有的后手,那必定是留给燕侯府的——难道,还会为你而用?!” “而燕侯府,已然倒向肃王!” “这个后手不消你说,迟早也会用出来的!” “如此,本宫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第五百三十二章 惟有,不择手段! 宣明宫中即将血溅五步时,宫外。 燕侯府。 宋宜笑正在努力安慰蒋慕葶:“陆鹤浩他如今正在嘉木宫里住着,能有什么事?你想庆王的血脉,可是当众证实的!有这么一出之后,陆鹤浩哪能不顺着竿子爬,说他从前所谓的谋逆之举,其实都是试图为先帝申冤的做法?只不过彼时机会未到,未能让群臣看清陛下的真面目——他若洗白了,袁公子又怎么会有问题?” “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吧!”蒋慕葶话没说完就哭了出来,“我今儿是逃出来的你知道么?我大嫂亲自带了人,去我们住的地方,想要把我强行带回蒋家——夫君他已经照大嫂的要求,写了放妻书了!!!” 她泪如雨下,哽咽道,“如果不是局势危急万分,我家里你也知道,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怎么会这么做?!” 由于袁雪沛失了爵位,蒋慕葶受到牵累也成了民妇——跟宋宜笑一样,都没资格出席太皇太后的寿辰,自然也不知道昨晚寿宴上的狂风暴雨。 只不过她有个好娘家,蒋慕英昨儿个晚上出宫之后,一边召集兄弟心腹商议正事,一边不忘记叮嘱妻子诸葛氏,务必把妹妹弄回娘家,免得受袁雪沛牵累! 由于宵禁的缘故,诸葛氏到今早才能派人去接蒋慕葶,本来她是想把蒋慕葶骗回娘家的,无奈袁雪沛这两日腿不大舒服,蒋慕葶为此非常忧虑,所以哪怕诸葛氏说蒋慕葶之母病了,她也没答应回娘家。 只道相信诸葛氏等嫂子一定会照顾好母亲,而袁家现在离不开自己,得等袁雪沛好转之后,才能回娘家探望。 诸葛氏看这情况只能告诉她真相:庶人陆鹤浩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身后又没什么强势的靠山,往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而袁雪沛这两年一直跟着陆鹤浩做事,陆鹤浩要悲剧,怎么可能不扯上袁雪沛呢? 而蒋家也许不在乎妹妹被袁雪沛连累得失了诰封,只要袁雪沛还对妹妹好也就是了。反正博陵侯府没被查抄,夫妇两个依旧锦衣玉食。 但现在陆鹤浩牵扯出的皇室丑闻,足以遗臭万年,为史上笑柄——除非他自己登基,要不然是没可能有好结果的。作为他的心腹袁雪沛,估计性命都难保,届时蒋慕葶岂不是也要糟糕? 所以诸葛氏跟小姑子交了底之后,又要求袁雪沛出来说话,直截了当的要他写一份放妻书,与蒋慕葶和离! 而袁雪沛非常爽快的照办了,蒋慕葶却是死活不肯走—— 宋宜笑打量着她微蓬的鬓发,略显凌乱的裙带,心想怪道蒋慕葶今日乃是在后门喊的门,而且连个丫鬟都没带,原来是偷跑过来的。 不过…… 蒋慕葶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他们夫妇现在住的地方离燕侯府虽然不算远,到底也隔了两条街。 诸葛氏作为蒋家当家主母,去袁家接小姑子,自然不可能不带上侍从下人——居然还是被她一路跑到燕侯府来,且在这儿坐了会,一盏热茶都下肚了,也没找过来? “我昨儿也没进宫赴宴,所知道的都是夫君回来之后告诉我的。”宋宜笑呷了口茶水,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件事情会不会扯上袁公子,我哪里晓得?但夫君与袁公子自幼交好,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蒋慕葶潸然道:“陛下去位,最名正言顺登基的无非是太子!但皇后在陆鹤浩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她怎么可能放过陆鹤浩呢?而夫君帮着陆鹤浩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说皇后肯对他网开一面吗?!” “这事儿也不一定的!”宋宜笑知道蒋慕葶平时也不是特别关心时事的人,前不久袁雪沛从诏狱里走了一遭之后,丢了爵位,夫妇两个又是搬家,又是整理,蒋慕葶又怕丈夫在诏狱里积了寒气,一直在专心找人给他调理身体,对于最近的朝堂局势,难免所知不详。 此刻就委婉道,“方才我就听夫君回来说,今儿个宫里到正午时分才开了宫门,关于陛下去位,倒是三言两语就定了,没什么好争的!然而关于新君立谁,朝堂上却吵了个不可开交——到最后,陛下竟当众晕了过去!顾相出来圆场,诸臣这才散朝。” “所以新君也未必是太子呢?” 蒋慕葶闻言眼睛一亮,忙小声问:“那你说,会是谁?” “现在谁敢打这个包票?”宋宜笑微微摇头,说道,“你要我说的话,我倒希望是肃王。” “可是肃王现在根本不在帝都啊!”蒋慕葶再对时事不关心,到底是官宦之家出来的,又极得父兄疼爱,自然明白朝堂议立新君的时刻,肃王却还在返回帝都的路上,是多么的劣势! 她们说话之前已经清过场了,此刻宋宜笑闻言,就苦笑出声,道:“但你也说了,若登基的是太子,因着陆鹤浩的缘故,对咱们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们燕侯府,虽然没有直接得罪过皇后与卫家,然而夫君同袁公子的关系谁不知道?夫君怎么可能不管袁公子呢?是以我们自然也抱着私心,希望新君不要是太子的。其他人,先说庆王,虽然是稚子无辜,可为着先帝的颜面,朝野上下都不会留他!” “此外无非襄、肃、蜀三王,以及庶人陆鹤浩!” “你说谁做新君对咱们是好事?” “重点是,谁有可能压下太子登基?!” 蒋慕葶怔忪片刻,也苦笑:“这么说,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哀家可不信什么命不命的!”皇城内,徽仪宫正殿,苏太后面色森然,“哀家乃先帝结发之妻,惠宗皇帝陛下时候的夺储,我青州苏氏,为先帝付出多少?!那时候崔氏贱人跟她的娘家又为先帝做过些什么?!哀家若是无子,也还罢了!哀家既然有了亲生的儿子,这天下就合该是哀家的骨血的!!!” 她说到这儿喘了口气,以手按胸,似平复了下情绪,才继续道,“尤其端化小儿自作孽不可活,当众自证与庆王乃是亲生父子——这么个无君无父丧尽天良的东西,居然还妄想着父去子继!他哪来的脸皮!!!” “娘娘,现在唯一可虑的,就是肃王殿下恐怕很难在三日之内进入帝都!”芳余忧心忡忡的说道,“如果只算脚程的话,殿下明天傍晚就能进城了,可是二公子传了消息来,说卫家已经说服何文琼,在帝都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殿下露出行踪,就会出动禁卫围杀殿下!” “而顾相业已选择了太子——裘大人独木难支,未必能把这新君人选的确定拖太久!” “倘若殿下能够出现在朝堂之上,明刀明枪的争夺大位,咱们焉要怕了太子与卫家?!” 苏太后神情凝重的思索了片刻,缓声道:“哀家明白少歌的意思了:是时候该用那个人了!” 而这时候,宣明宫中,馨纤自袖中拔出的短刀,堪堪切入陆鹤浩的肌肤! “皇后此刻杀我易,只恐你杀完我之后,没法对天下交代——届时,懊悔莫及啊!”陆鹤浩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恐惧似的,嘴角居然仍旧微微上勾,淡淡道,“毕竟,人人都会认为你是想杀人灭口,栽、赃、陷、害!” 馨纤闻言,下意识的停住手,询问的望向卫皇后。 卫皇后嗤笑出声:“故弄玄虚,不必理会!” “杀了我,你们在这帝都也待不下去!”陆鹤浩看出卫皇后是真的动了杀心,脸色也阴沉下来,加快语速,说道,“皇后既知去岁翠华山天花之事,我乃主谋!难道想不到,我亦会以此自保么?!” “如今你自以为稳占上风,无非是因为肃王难以进入帝都!” “所以苏家眼下只能先拦着不让太子登基,甚至没法公然推举肃王!” “但如果帝都各处,包括这皇城之内,都发现了天花呢?!” “到时候你们待得住?” “就算你们敢冒这个风险,朝堂上下会怎么看?” “为了争位,硬把满朝文武按在爆发天花的帝都听天由命——届时苏家不要太高兴!” “一旦移驾他处躲避天花——何文琼手里那点人保护你们都来不及,遑论有空去盯着肃王!” “而且这么一拖,青州苏氏本掌兵权,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大可以从别处调动兵马,护送肃王——至于说无诏擅动兵马的处置,反正只要肃王成功登基,这些都可以抹平!” “皇后若是不信,大可以让您这宫女,继续砍掉我的首级!!!” 卫皇后看着他,久久无语。 片刻后,端化帝有点吃吃的出声:“惜素,他……他说的是真的?” 皇帝愕然得难以形容,“朕记得,你也是没有出过花的吧?倘若天花当真肆虐于帝都,你一准能逃得掉?!” “而且满朝文武都在这都城之内,我陆氏宗室亦居于此——一旦他们染了此疫,我大睿……我大睿会是什么下场?!陆鹤浩,你疯了么?!” “得不到就毁掉。”陆鹤浩漠然说道,“这不也是很简单的道理么?” 他嗤笑出声,“太子有卫家;肃王有苏家;陛下您从前有先帝,现在也有顾韶;就是襄王,以前也有代国皇姑!蜀王年纪小,还不懂得争权夺势,志存远大的兄弟中间,惟我一无所有!” “所以我也只有,不择手段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底牌 卫皇后深吸了口气,冷然说道:“本宫不相信!” 她微微扬起下颔,“去岁翠华山时,若非最先被传上天花的乃是朝平县主,阿虚又素来宠爱女儿,虽在孝中,却也每日前往后院,陪朝平县主嬉戏,那场疫病根本不会让翠华山上下人心惶惶!” “而现在,你钻得了这样的空子么?!” “自从你指使那宋卢氏当殿揭发本宫以来,本宫,可是一直盯着你!” “你哪来的机会做这手脚?!” “即使本宫的人有所疏忽——但若仅仅三五人出花,皇室与百官还不至于就被吓得出城躲避!” 皇后目光森然,“别说你有端木老夫人之类帮忙!燕侯一家子都在帝都,老夫人怎么可能同意做出这样丧心病狂之举?!纵然燕侯与朝平县主去年已经出过花了,不惧此疫,然宋弟妹可没有出花,她现在还怀着孩子——据说燕侯府的下人私下称那未出世的胎儿‘小公子’,可见多半是个男胎!端木老夫人冲着孩子也不会容忍此时的帝都爆发什么天花!” “你之前的举动,固然有借助端木老夫人的地方,自然也要受其辖制!” “毕竟正如你所言,谁叫你背后,什么都没有呢?” “端木老夫人与你非亲非故,她凭什么白白的帮你?!” “你能在她眼皮底下,做出会波及她所在意的晚辈的事情?!” “但皇后您还是怕了!”陆鹤浩与她对视,嘴角微勾,语气嘲弄道,“否则做什么不让您这宫女继续砍下来?!” 他知道卫皇后在怕什么——正如皇后所言,以他的势力,即使不择手段到使用散布天花来要挟朝堂,也没什么用。 因为他其实没有大规模散播天花的能力,不足以用这个手段,把皇室跟百官都逼出城去。 实际上即使皇室跟百官在这眼节骨上被迫离开帝都,也不过是成全了肃王,对于陆鹤浩本身,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这法子他用不了,不代表没人能用。 对于正急切的希望解决肃王此刻不在帝都这个问题的苏家来说——凭他们的底蕴,要做成这样的事情可不难! 眼下的局势非常清楚了,一旦肃王不能登基,扶持太子上位的卫家,可不会像端化帝那样优柔寡断,做了三两年皇帝了还拿心腹大患没办法:卫家绝对不会放过肃王与苏家的! 家族面临生死存亡关头,苏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前面讲了,望族重声名,重体面——前提是,他们没有被逼到绝境! 只有在家族有延续指望的基础上,他们才会讲究风度翩翩。 否则…… 即使是最气度高华举止儒雅的望族子弟,也会瞬间撕下温文尔雅的面具,露出獠牙与利爪! 毕竟没有一个显赫数朝的家族,是纯粹靠着风仪建立起来的。 横竖肃王现在不在帝都,即使天花肆虐过程当中误伤达官显宦,苏家会在乎吗? 至于说苏太后、苏少歌、苏伯凤这些人也在帝都——其他人也许还相信苏家会投鼠忌器,但出身于凤州卫的卫皇后知道,这三个人都不会在乎牺牲自己的。 或者说,只要做主的苏少歌选择了牺牲,其他人也只能被牺牲。 至于说他们这三个人死了之后,肃王跟苏家怎么办——那位继承了冀国公爵位的冀侯,可是一直都在桑梓,从没踏上过帝都一步! 冀侯苏少歆,青州苏氏这一代的嫡长子。 相比少年成名的胞弟苏少歌,苏少歆可以说是黯淡无光。 外界对他的印象,也都是“平庸”“庸碌”这类字眼,甚至很多人说,之所以这位苏家嫡长子不像父亲跟弟弟一样入仕,乃是因为他天资愚钝,不堪造就到了连青州苏氏这么底蕴深厚的家族,也拯救不了他的学业。 所以只能留在老家守祖业,而且祖业还一直都是由老仆代管,他不过挂个名头。 然而卫皇后的生身之父,礼部尚书卫溪,一贯以来给人的印象,跟这苏少歆也是半斤对八两,好不了多少。 所以一旦苏太后、苏少歌、苏伯凤这三位逝世,青州苏氏是否当真将群龙无首从此衰败——估计只有苏家人自己知道。 正如陆鹤浩方才所言,只有阀阅才会知道,阀阅对于未雨绸缪有多么执着。 出色的子弟为了家族的长远考虑,作为底牌之一藏锋敛锷,顶着平凡甚至愚拙的名声默默蛰伏——甚至很多人就这么蛰伏了一辈子,到死都被认为只是一个寄生于家族的庸人——不在少数。 何况从苏家近年来看,苏太后深得先帝敬重;冀国公挟拥立之功,战功亦是赫赫;苏少歌少年成名,才华横溢。 有这三位在,足以保证青州苏氏声名不堕——如果再出一位同样出色的苏少歆,只怕先帝也要睡不着了! 所以苏家完全有理由让苏少歆藏拙,打着看守祖业的旗号留在桑梓,暗中积蓄,以作后手。 “其实苏家现在未必没有想到这个法子!”陆鹤浩看出卫皇后眼中的迟疑,笑意愈深,“只不过……他们不像我这样走投无路,随时都能豁出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敢这么做的!” “但如果我愿意为他们领这个罪名的话……你觉得他们会迟疑吗?” “我保证,只要我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不管是谁下的手——宫外,立刻会有人找上苏家,献上此计,助肃王登基!” “毕竟那时候我肯定没什么好下场了,身后之名又何必在乎?” “能让害我的人也不落好,岂非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他看着馨纤下意识的收起短刀,轻笑起来,“所以,我就说,皇后是不会杀我的——” “那么接下来,我的安危,还要请皇后您多多上心才是!” ……陆鹤浩大笑着拂袖而去之后,半晌,端化帝才嘶声道:“你……你就这么受他要挟?” “不然呢?”卫皇后从方才进来起,就一直没有正眼看过他,此刻闻言,冷笑了一声,才转过头,斜睨了眼皇帝,不紧不慢的说道,“一时痛快杀了他,然后让苏家得利?” 端化帝忍不住道:“可方才那些话都只是他空口白牙之言!你查都不查就信了?!” “陆鹤浩是奔着帝位才闹这么一出的,你以为他会在没有防身之策的情况下进宫吗?!”卫皇后嗤笑出声,“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他这么大喇喇的出现在皇祖母的寿宴上,到底有什么依仗?!” 虽然方才杀陆鹤浩未成,反被陆鹤浩讥诮了一番——接下来少不得忍着厌恶与杀意,好好保护好这位,但皇后神情之间却没什么郁色,反而有点一身轻松的意思。 “也是之前一直没想到他,叫他偷偷摸摸发展了这些年,又是简平愉又是端木老夫人的,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底牌了?” “如今总算晓得,他说到底还是利用鹬蚌相争之际,妄图做那渔翁——其本身到底是不上台面的!”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稍稍放心——如此容他多活几日又怎么了?” 端化帝听到这儿,沉默了下,才道:“你就不怕他其实还有其他底牌的,只不过能用这个说辞将住咱们,所以没拿出来?” “他如果真有其他底牌,而且足以保护他的话,这会就不应该在这宫里兜来兜去,而是趁着他揭发了庆王跟您的事情,打着孝敬先帝的旗号去朝堂上堂堂皇皇的亮相!”卫皇后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如今的风波尽是他作为引子引出来的,结果到现在他都没能去到朝堂,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昨晚夜闯铭仁宫的冒险,说到底也只是为苏家,为肃王做了嫁衣!” “您觉得他会甘心?!” “他方才对您言语无礼,未必只是对您不满,依我看,也是因为他心中不忿,眼下又没其他地方发作,正好您召见他,可不就都说给您听了?!” 端化帝很明显的察觉到,卫皇后现在对他的态度,比在晌午前劝说自己传位给太子时还要尖刻与冷淡——他心里本来就不是滋味儿,此刻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想起来陆鹤浩所言,卫皇后在去岁天花之事上,明知道真相却一直向他隐瞒:如果不是皇后在这里没跟他说实话,他何至于被陆鹤浩一路骗到最近才醒悟过来?! 这么想着,端化帝觉得自己失位,皇后也不无责任! 而且皇后现在想方设法的希望做皇太后,可见皇后之所以向自己隐瞒了此事,说不定就有什么私心在里头呢? 他越想越不甘心,正要开口质问皇后,未想殿门却被叩响,没等帝后出声,外面的人竟心急的推门而入——端化帝与卫皇后同时皱起眉,正要出言呵斥,然而来人焦急一句,令帝后双双失色、如坠冰窖:“陛下、娘娘,太子殿下遇刺!!!”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太子遇刺 端化帝跟卫皇后现在都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的安危,自然是重中之重。 也不但他们两个,其他支持太子的人,比如说卫家,再比如说顾韶,也肯定不会轻忽了东宫的守卫。 但太子还是遇刺——而且性命垂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刺杀的人实在太出乎众人意料了! 是贺楼独寒。 众人眼里的状元郎,宰相顾韶的得意门生,如帝后这些人都知道的,顾韶的嫡亲外孙! 顾韶明确表态要支持太子,卫家哪能不把贺楼独寒也当成自己人看待? 毕竟谁都知道顾韶自己膝下的子孙资质都不怎么行,也就这个外孙特别争气点,他不但亲自教养课业,在仕途上更是想方设法的指点与提携——无论亲情还是利益,贺楼独寒有什么理由背叛顾韶?! 但偏偏他就是这么做了! 而且他能刺杀太子,还是打着顾韶的旗号才能成功:他捧着一卷宣纸到东宫门前,说是奉顾韶之命,送功课来给太子。 把守宫门的禁卫算是非常警觉了,并没有因为认出他的身份而放行,而是禀告上级处置——他的上级也很谨慎,专门派人快马跑去卫府请示。 ……之所以没派人去问卫皇后,是因为东宫虽然依傍着皇城而建,实际上要去皇城还得从旁边绕一个大圈子,倒是去卫府更近。而且宫廷规矩森严,层层上报到皇后跟前所要花费的时间,远不如去卫府门上说一声来得方便。 而卫溪因为才得顾韶亲口确认要支持太子,又透露退隐之意,只道顾韶自己走归走,却希望再为外孙铺一铺路,觉得应该投桃报李,给贺楼独寒跟太子亲近的机会,好安顾韶之心。 纵然如此,贺楼独寒进入东宫的时候,也被两名禁卫仔细搜了身,确认他没有带任何利器,或者疑似药物之后,才获准入内。 进门后,禁卫又安排了一名可信的内侍给他引路——也是监视。 而太子出来之后,身侧亦有十数名侍者拱卫。 贺楼独寒非常自然的上前见了礼,取出“功课”之后,他本就要告退的——这个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侍者们的信任——谁知他出门没多久,太子却发现功课上面有几个字迹有点模糊,似乎是因为写完之后便折起的缘故,未干的墨痕沾到了一块,难以辨认原字。 如此太子自然要喊他回去询问。 但这时候贺楼独寒却正在恭房之中,他是才出门就向给他引路的内侍询问恭房的,理由是之前在顾韶跟前时吃了两盏茶水,只道过来送个功课会很快,是以没有提前去恭房,谁料却在东宫门口等了老半天,此刻有点忍耐不住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何况他当时又已经跟太子告退了,那引路的内侍自然不会怀疑,很是爽快的带他到最近的恭房——贺楼独寒进去之后没多久,太子派的人找了过来,与这内侍说明情况之后,闻说贺楼独寒在出恭,自然只得在外面等。 好在贺楼独寒没让他们等多久,之后他出了恭房,听说太子要他回去辨认字迹,自然从命,然后,回到太子接见他的花厅中后,趁着太子招他近前,指点那卷所谓的“功课”上模糊的几个字时,他毫无征兆的从袖中掣出一柄匕首,狠狠刺入太子的胸膛! ……若非服侍太子左右之人反应迅速,及时打歪匕首,又将他制服,照他之前下手的位置,太子必定被一匕穿心,绝无活路! 饶是如此,太子也被刺穿了肺叶,重伤在身,生死难料! “匕首是哪里来的?!”闻讯火速赶到东宫坐镇的帝后,听到这儿,异口同声问。 既然贺楼独寒进入东宫之前已经被反复搜身,又怎么可能用匕首刺杀太子?! “奴婢起初也是迷惑不解,后来想到贺楼独寒曾经要求去恭房,就带人去那恭房里搜查了一圈,果然发现恭房的角落里,有藏匕首的痕迹!”东宫大总管,卫皇后亲自给太子选的心腹内侍姚索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地上的,从他脊背上可以分明的看到汗水已将三重衣衫打湿,声音颤抖道,“因为那痕迹很新,而且负责打扫恭房的人也保证,以前从来没有在那里看到过任何东西,包括匕首!” “所以奴婢方才将三日之内,所有东宫侍者的行踪都彻查了一遍……” 端化帝怒声道:“是谁干的?!” “奴婢……奴婢还在查!”姚索说这句话时已经止不住哆嗦了——其实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刚才也是他打歪了贺楼独寒的手腕及时避免太子当场毙命,之后立刻命人拿下贺楼独寒、给太子的伤势做紧急处理、召太医、遣可信之人禀告帝后…… 还要带人去恭房找匕首,又彻查三日中间东宫所有侍者的行踪——尤其是后者,这可是个大工程,毕竟伺候一国储君、打理这东宫上下的宫人,岂在少数? 而帝后接到消息之后,几乎是一路飞奔的赶过来的,这么点儿时间,他还没查出来是哪些人有可能去恭房里藏了匕首,也实在是情有可原。 但正恐惧于会失去唯一的儿子的父母,是不会觉得他情有可原的! 端化帝当场站起身,一脚踹到了他头上:“没用的东西!这许多人围着,竟叫太子在你们跟前着了小人暗算也还罢了,竟到现在都没能查个水落石出,废物至此,留你何用?!” 连向来冷静的卫皇后,也恨声说道:“姚索!本宫素来以为你精细,故此将你给了太子——你竟然……你竟然……” 皇后又气又痛又担心,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命馨纤,“不能指望这班人,你去查!本宫要知道,是谁害了本宫的孩子!!!” 馨纤领命去办,但实际上她还没跨出门槛,就有人来禀告,一名负责洒扫庭院的小内侍,被发现自.缢在屋子里! 然后稍微一查,就知道这小内侍曾在贺楼独寒前往恭房之前,进入过恭房。 东宫中伺候的宫人肯定也是不许携带兵刃的,至于这小内侍是从哪弄到的匕首——人已经死了,跟他同屋的侍者全部一问三不知,一时半会的显然是得不出结果的。 不过卫皇后不必证据就知道是谁干的:“苏家……好个苏家!!!万没想到连顾相都着了他们这样的道儿!!!” 端化帝脸色惨白:“顾相……顾相对他这外孙不薄!非但视同嫡孙亲自栽培,他这个状元的头衔,若非先帝要给顾相体面,也未必能够得到!苏家到底许了贺楼独寒什么好处,竟叫他这样舍生忘死?!”“苏家何必许他好处?”卫皇后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冷笑出声,“十有八.九,这贺楼独寒一早就是扶风堂的人!!!” 皇后凤目几欲喷火,“你忘记贺楼独寒当年高中状元之后,因为容貌秀美才华横溢,家世又清白,还与顾相有旧,是以成为高门择婿的热络人选了?!那会蒋母妃都动过心,想把玉山下降给他——然而他却想方设法的推拒了所有人家的提亲,惟独对晋国皇姑的那个义女‘念念不忘’!” “前前后后拖到那裴幼蕊出了父孝,兀自不肯死心,最终打动了晋国皇姑,将裴幼蕊许配给了他——你也晓得晋国皇姑素来怜爱儿女,裴幼蕊虽然不是她亲生,却因悔婚与裴大学士之死,使得晋国皇姑对她深怀愧疚!” “非但将她从幽州接到膝下亲自抚养,平常也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曾为了她训斥阿虚夫妇!” “贺楼独寒娶了裴幼蕊,不啻是苏家在晋国皇姑那边安插了一颗关键性的棋子——” “但晋国皇姑的另一个义女聂舞樱乃肃王正妃,即使没有裴幼蕊与贺楼独寒的婚姻,皇姑多半也会帮着肃王的!”端化帝不解道,“之前皇姑可不就是为了肃王夫妇,专门进宫来寻朕求情吗?!” 卫皇后冷笑出声:“暗子的价值岂是明子能比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尤其是贺楼独寒这个级别的暗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没有家族会轻易动用!毕竟他这回如果不行刺太子,凭他的资历以及顾相的提携,他日位极人臣绝非虚言!” “……那现在怎么办?”端化帝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的问。 贺楼独寒是顾韶的嫡亲外孙,就算这个身份知道的人不多,但大部分人都晓得,他是顾韶的学生。 现在他刺杀了太子,导致太子性命垂危——卫家与顾韶之间,该如何继续相处?! 最重要的是,卫皇后笃定这件事情是苏家做的,可是,证据呢?! 没有证据,说不得这事儿就是顾韶这个太子老师来顶缸——谁叫贺楼独寒是打着他的旗号进入东宫的?! 而现在苏家尚未铲除,卫家倒先跟顾韶斗起来,岂不是平白把帝位送给肃王?! “先等太医出来!”卫皇后的手有片刻的颤抖——她平生只生过两个孩子,上回小儿子夭折时,不过才落地,卫皇后尚且悲痛难捺到茶饭不思的地步,更不要讲一点点带大到现在的太子了! 最重要的是,当初小儿子夭折后,很多人,包括皇后自己,还能这样想:好歹还有太子在。 然而如果这回太子撑不过去…… 卫皇后眼中闪过一抹疯狂,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说道,“且看看璀儿他情况如何——” 太子因为做皇孙的时候就封了钟陵郡王,做皇子后没多久就被立为太子,所以他的名讳陆承璀很少用到,连卫皇后这个生母,也已经好几年没唤过他的名字了。 此刻脱口而出,端化帝面上也有些悲戚之色,似想起太子还年幼时,伏在自己膝头嬉戏的时光。 “若璀儿不大好……” 皇后说到这儿,合上眼,再睁开,“那咱们就扶持蜀王登基!!!” 第五百三十五章 甲十一再次出现 太子的遇刺震惊了宫廷内外! 连太皇太后都命玉果到东宫走了一趟——太皇太后很厌恶端化帝是没错,但对于太子这个曾长孙,还是很喜欢的。 最重要的是,显嘉帝的血脉本来就不多,哪怕太皇太后未必支持太子登基,却也不愿意看到他出事。 “你们过了!”玉果去往东宫未归,苏太后先奉召到了清熙殿,太皇太后神情冷肃,看着她屈身行礼,并不叫起,厉喝道,“你们苏家在先帝一朝受尽优容,势力原在卫家之上!何况哀家与端木嵩皆站在你们这边,拥立肃王并非毫无希望,为何还要刺杀太子?!莫非你们打算让先帝的血脉只剩肃王一个吗?!” “母后这话不公平!”苏太后并不惶恐,福了一福之后抬起头来,直视着丹墀上的太皇太后,神情沉静中愤怒暗含,“卫家可以借助何文琼之利,在帝都左近布下天罗地网,意图谋害媳妇唯一的亲生儿子,媳妇为什么不可以也对太子下手?!” “太子是先帝的血脉,难道肃王就不是了吗?!” “那么凭什么卫家可以杀肃王,媳妇不能杀太子?!” “母后英明,该明白这回是卫家先坏了规矩!!!” “我苏家,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你们以牙还牙倒是痛快了!”太皇太后凝视着她,眼中渐渐浮起了悲哀之色,“但你想过没有?贺楼独寒之所以能够刺杀到太子,皆因他是顾韶的外孙——至少除了你们之外的人,在今日之前都以为他是顾韶的嫡亲外孙!” “现在他刺杀太子证据确凿,顾韶必定难辞其咎!” “固然顾韶支持的是太子,他倒台了,对你们这些意图扶持肃王登基的人来说是件好事!” “但!” “朝堂现在除了顾韶之外,谁能在短时间内挑起这天下的担子?!” “这几年来又是夺储又是争位,朝堂上下起了多少风云——然而黎庶依然安居乐业!” “先帝在时自是先帝之功!” “先帝去后,便是顾韶抚民之能!” “若顾韶去位,这天下……你们是想让先帝二十年心血化为乌有么?!” “而且你莫忘记皇后只有太子一个亲生骨肉在世,此外连个女儿都没有!” “一旦太子这回撑不过去,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何文琼一直是支持太子的!” “万一皇后为了给太子报仇,兵戈入皇城……”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气得直哆嗦,拍案大喝,“你们是想引起天下大乱么?!!” 苏太后却只平静道:“何文琼再支持太子,总不可能扶持一个死人登基,也不可能扶持一个生死难料的储君登基!所以,接下来他还会不会继续支持太子,可不好说!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有兵戈入皇城的事情呢?” “至于这天下——” “端化去位已成定局,如今太子也是性命垂危!” “合该早立新君,以安民心!” 太皇太后按捺住暴怒的冲动,森然出声:“早立新君?!你不如说早立肃王——但之前卫家尚且不许肃王进入帝都,何况是现在?!” 她寒声说道,“即使太子这回撑不过去,你当卫家就会甘心认输,把帝位拱手让与肃王?!别开玩笑了!” “冲着太子遇刺是你们苏家下的手,皇后宁可跪在陆鹤浩那个混账面前做低伏小,也绝不会对肃王称臣!” “你们苏家想用这个法子助肃王尽早登基不过是痴心妄想——!!!” 太皇太后怒叱苏太后的时候,顾韶正接过老仆递来的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 “老爷您千万要冷静!”老仆一边斟着参茶,一边叹息着劝道,“眼下这事儿一个处置不好,咱们整个洪州顾氏都……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骨儿!” 话是这么说,老仆其实也晓得,要求顾韶现在就冷静下来,为整个洪州顾氏考虑,委实太不近人情了——要知道贺楼独寒名义上是顾韶的学生,实际上顾韶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养大的! 这一点,从他当年为了就近栽培贺楼独寒,亲自长居江南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外孙的重视! 二十年栽培、二十年朝夕相处、二十年心血倾注、二十年望孙成材——孰料,最后却正是这个孙辈,给了顾韶最猝不及防最痛最狠的一击! 纵然顾韶惯经风雨,人世间的寻常悲欢都已如过眼云烟,又怎么受得住? 但老仆不能不劝——谋害一国储君,这样的罪名比弑君也差不了多少了,这可是要株连家族的! 洪州顾氏本来就已经人才凋敝,经此一劫,说不得就会步上江南堂的后尘! 而如今唯一还有指望为洪州顾力挽狂澜的……除了顾韶还有谁?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轻轻的孩子?”这点老仆明白,顾韶也明白,他接过参茶喝了半盏,感觉喉间已经不再不住泛起血腥之气了,哑着嗓子开口,“这二十年来,我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便是我顾氏子弟,也从来没有一个能比他跟我相处时间更长的——即使是一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 “何况轻轻之死,虽然是顾氏族人所为……” “但老实说,也是轻轻不对在前!” “洪州顾氏多少年的家声,怎么可以断送在她一人手上?” “许他们母子逍遥在外近十年已经是破了例,轻轻死得并不冤枉!” “这个道理我已经反复给他讲过,他也认可了……” “即使他仍旧纪念母仇,心里不舒服,可是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说到这儿,饶是顾韶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你说,是不是他根本不是我的嫡亲外孙,是轻轻被骗了?!当年因为族里一致要求将轻轻浸猪笼,我好不容易才把怀着身孕的轻轻送去江南,请纪南帮忙照顾——只是不几年之后,纪南故世,缘儿虽然视我如叔父,但他到底年轻,又一直没回过江南,被苏家趁虚而入也不无可能……你说对不对?” 轻轻是顾韶之女的闺名。 “老奴也是这么觉得的。”老仆揣测顾韶现在这么讲,是因为不肯相信自己的嫡亲外孙会这么对待自己,对待顾家,所以宁可认为贺楼独寒其实不是自己的亲人,乃是被人使了掉包计。 他心里暗叹一声,温言说道,“好在人已经被东宫拿住了,假以时日不怕问不出蛛丝马迹来——对了,景敏县主之前已经有了身孕……这?” 贺楼独寒刺杀太子——顾韶跟顾家都要担心被牵累,他的妻子跟没出世的孩子那就更加不要讲了! 问题是,谁都知道景敏县主裴幼蕊,是晋国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现在还考虑这些吗?”顾韶闻言,惨笑出声,“晋国大长公主如果能为景敏县主与帝后翻脸,那么就更有为了景慧县主跟帝后翻脸的理由了——既然横竖都是敌人,你以为帝后,尤其是皇后,还会管什么姑侄之情?!” 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罢了,给我拿裘衣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即使帝后到现在还没派人来拿我,我也该识趣,主动进宫给个说法了!” ——正如顾韶所言,帝后,尤其是卫皇后,在知晓贺楼独寒乃是刺客后,当然不会放过裴幼蕊! 只是奉诏前往贺楼府上拿人的禁卫,踹开大门之后,一路搜到后院也不见人影,审问了几个婆子才晓得:裴幼蕊早就离开了! 与贺楼独寒几乎是前后脚出的门——之前贺楼独寒由于东宫守卫的谨慎,曾在东宫门口等了好久,这段时间足够裴幼蕊出城隐遁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禁卫们一路追查到北门,最终确认,裴幼蕊离府后,乘着一驾没有贺楼府标志的马车,从北门出城,而这驾马车,在城外三十里处被发现,车中人却已不知去向! 因着此时天寒地冻,大雪皑皑,禁卫们追到马车畔时,所有的痕迹都已被积雪覆盖。 而接走裴幼蕊的人显然非常有经验,因为连之后调来的獒犬,在追踪了一阵之后,也因目标过于分散,失去了方向。 “这显然是苏家所为了!”知情的人心里都这么想,“毕竟让贺楼独寒这个级别的暗子去冒死行刺,哪能不给他留个后人?” 不过其实这时候苏家也在疑惑:“是谁在咱们的人赶到贺楼府之前,就接走了景敏县主?!” 苏少歌脸色非常难看:“查!必须查到底!贺楼独寒为我苏氏牺牲,他的妻子与未出世的子嗣,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裴姐姐,咱们又见面了!”帝都上下,差不多所有人都在寻找裴幼蕊之际——在帝都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庄子内,裴幼蕊却正悠悠醒转。 她才醒来,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小牛。 不,应该说甲十一。 由于正处在生长期间的缘故,他比上回见面高了一截,轻袍缓带,腰悬美玉,望去仿佛是富家出身的贵公子,言谈举止之间也有着分明的书卷气息,哪里看得出来当年风雪之中几成仆尸的狼狈? 若非两人相处数年,一度情同姐弟,裴幼蕊都不敢相信,这人便是自己当成落魄可怜孤儿的那个孩子。 “是你?”裴幼蕊警觉且本能的护住小腹,低喝道,“你又想做什么?” “姐姐不必担心!”甲十一见状,很是体贴的朝后退了一小步,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跟着便道,“这回可不是我要算计您——实际上,若非我当机立断,利用早先在您跟前时攒下来的人脉,将您迷晕之后迅速带来此地,这会您一准已经被下狱了!” 他温和道,“到时候就算您受得了,您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受得住呢?何况太子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个问题,一旦救不回来了,或者落了什么病根,皇后娘娘非发疯不可——到那时候,您……” “你在说什么?!”裴幼蕊是在丈夫离府后忽然失去知觉,醒来就到了甲十一手里,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在自己昏迷过去的短短数个时辰中,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此刻闻言,惊得下意识的掩住嘴! 第五百三十六章 顾韶下狱 “我夫君为什么要刺杀太子?!”片刻后,听完甲十一解释的裴幼蕊,眼中浮现起明显的怀疑,“论起来他与太子殿下可是同门师兄弟——我不相信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甲十一笑着说道:“姐姐,我真没骗您!其实连我们都很惊讶,苏家竟在顾相身边安插了这么紧要的棋子,说起来也是贺楼独寒命不好,若非苏家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扶持肃王登基,他这个级别的暗子,重要程度只怕比扶风堂嫡出子女也差不到哪儿去了!断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就牺牲他的。” “但如今何文琼把持禁军,肃王殿下根本进不了帝都,陛下去位已成定局,新君人选拖不了太久就要确定,苏家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苏家这会显然也是下了狠心了——虽然说贺楼独寒当年能够压下苏稚咏这个扶风堂二公子成为状元,是沾了顾韶的光,但老实讲,他本身的才学,与苏稚咏也算是各有千秋了!如此人才,即使阀阅底蕴深厚,也属于极为珍稀的。如今为了给肃王铺路不得不舍弃,连我听了都替扶风堂心疼!” 裴幼蕊怔忪片刻,却依然摇头:“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我夫君!他明明就是顾相的嫡亲外孙,血脉相系,岂是苏家收买得了的?你有什么目的尽管说来,如今我在你们手里,能做到的自不会与你讨价还价,做不到的你也别纠缠,尽管下手就是——若还念我当年待你的好,届时给我一个痛快!” “这件事情现在已经在帝都闹得沸沸扬扬了,我又何必骗姐姐呢?”甲十一露出委屈之色,“正如姐姐所言,现在姐姐已经被接到我这儿了,我的真正身份您也晓得,我又何必还要栽赃贺楼独寒?” 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但裴幼蕊还是不肯相信:“我夫君有什么理由为了苏家背叛顾相?!” “贺楼独寒的身世,外人不知,姐姐作为结发之妻肯定是有所知晓的。”甲十一笑道,“他不是在顾家出生的,而是随着生母寄居在外,后来展露出天赋之后,才由其母推荐给顾韶,从此获得了顾韶的关注与教诲——也就是说,在他跟随顾韶进学之前,他们母子一直都是相依为命,没有亲族的扶持。” “这中间有太多机会可以让苏家做手脚了!” “但夫君是在江南长大的!”裴幼蕊立刻反驳,“当初顾相要从洪州送走婆婆时,做什么选择江南?就是因为顾相的至交好友宋纪南乃江南宋氏家主,在江南的势力根深蒂固,可以很好的照拂他们母子!” “夫君跟我说过,若非纪南公在他尚未进学时就去世了,原本婆婆是打算让他拜在纪南公门下的!” “苏家再厉害,根基终究远在青州,又如何能在江南做手脚?!” 甲十一笑着说道:“姐姐也说了,贺楼独寒没到顾韶门下前,纪南公就去世了。其子宋缘接掌江南堂,这位主儿的心思,可是从头到死,都在他那个发妻韦王妃身上,对亲生女儿都没什么怜惜呢,何况是没照过面的世姐?还是远在江南的世姐?” 裴幼蕊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么说,你这次掳我过来,是因为燃藜堂想对付扶风堂?” “姐姐且放宽了心的在这儿住下吧!”甲十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微笑着说道,“这回谁都猜得出来贺楼独寒是苏家人——只可惜帝后没有证据,暂时奈何不了苏家,但姐姐作为贺楼独寒之妻,又怀着他的孩子,是肯定要被牵累的!帝后现在已经下旨,全力以赴的搜捕您了!您现在住在这儿,却比被苏家接走来得安全。” 说到这里拍了拍手,两名仆妇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甲十一敛了笑色,不复对裴幼蕊说话时的和颜悦色,淡声吩咐,“好生伺候裴姐姐,但有闪失,唯你二人是问,明白了么?!” 甲十一虽然对裴幼蕊说得不尽不实,但有一点他倒是说了真话:帝后现在为了给太子报仇,几近疯狂,仗着禁军之利,将帝都及左近,包括冀侯府在内,所有他们知道的苏家产业,统统翻了个底朝天! 倘若裴幼蕊真是被苏少歌遣人接走的话,很难不露行踪! 但没人想到,接走她的是刘家燃藜堂的暗卫——所以连续三天三夜的搜查后,卫皇后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连苏家现在也不知道裴幼蕊的下落! “贺楼独寒呢?”卫皇后捏了捏眉心,她这三天根本就没合过眼,一面调遣人手追查裴幼蕊,一面守着太子以防被人趁虚而入,加把劲送太子下黄泉,一面还要盯好了朝堂,防止苏家落井下石——实际上苏家也确实这么做了,裘漱霞在太子遇刺次日的朝会上,就公然提出:“太子如今生死不明,焉能践祚?” 虽然最后被卫家这边联手压制了下去,但这三日的朝会,围绕此事也争得极为激烈:哪怕是卫溪这个太子的嫡亲外祖父,都在昨天过来探望时,暗示卫皇后,倘若太子在今日还不能出现明显好转的话,那么应该着手准备扶持蜀王了! 至于说蜀王跟肃王关系非常好,倒是跟太子掐过一场——这个问题没什么好担心的,一个尚未束发、也没有强势外家,心性还很少年的皇子,卫家若拿不住他那也白混了这么多年了! 总之无论是对于卫家,还是对于皇后个人来说,帝位绝对不能落到肃王手里去! “他还是不肯招供。”馨纤递上参茶,小心翼翼的说道,“行刑的人说,再这么下去的话,只怕他活不过今晚……” “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皇后接过参茶,却没喝,沉声吩咐,“叫太医去看看,为他诊治——怎么也得把命吊住!” 馨纤应了一声,又安慰道:“奴婢看太子殿下的呼吸比半日前好了很多,想来殿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卫皇后闻言,眼中流露出悲色,有些哽咽道:“但望如此吧!总归是本宫这个当娘的没有保护好他!” 主仆两个沉默了一会,皇后强打精神,再问,“今儿个朝会情况怎么样?” “有人提出来立庶人陆鹤浩或者是蜀王,但争论了一回并没有得出结果。”馨纤顿了顿才道,“还有人提出来要追究顾相之责,不过同样引起了争论——因为顾相现在已经在诏狱里了,卫尚书又负责此事,所以争了一场之后,也暂时不了了之。” 顾韶进宫请罪时,卫皇后已经冷静了一些了,所以非但没有出语叱骂,反而按捺住怒火,安慰了他几句。 如此在和平的情况下进行了商议,顾韶决定全力配合皇后——他是自己走进诏狱里去的,在目前这个局势下,他不能不去。 但实际上卫皇后巴不得他不要去,他要是在朝堂上,冲着他对太子此刻的愧疚之心,想也知道,必然是卯足了劲儿帮太子。可顾韶这么一下狱,原本支持太子的人,只能以卫溪打头。 卫溪蛰伏太久,在朝堂上的声望自不能与顾韶相比。 甚至在气势上,如果不是他上次朝堂斗殴中打赢了裘漱霞,比裘漱霞都不如。 再加上太子重伤,生死难料——这让大家很担心他是否可以活着登基,眼下太子这边的局势之危急可想而知! “先就这样吧!”卫皇后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对了,锦绣堂那边,可也有留意?没准苏家会托他们安置裴幼蕊?” 馨纤忙道:“不但锦绣堂,因为江南堂残部前两日投靠了宋奶奶,奴婢也使人去查了,但……都没有景敏县主的踪迹!” 皇后闻言怔了怔,忽然道:“说到这个,燃藜堂与明沛堂,亦因端木老夫人之故,与燕侯府关系密切——你说,会不会是这两家弄走了人?” “奴婢马上去查!”馨纤正要这么说,皇后却吐了口气,怅然说道:“其实裴幼蕊抓得到抓不到都不是太大的事情,那贺楼独寒潜伏在顾相身边已有二十年之久,朝夕相处之下,连顾相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骗过枕边人又有何难?裴幼蕊的性情,本宫也略有所知,本也不是特别有心计的人……想从她身上打开缺口,追究苏家之责,估计希望也是渺茫!” 至于说裴幼蕊正怀着贺楼独寒的孩子——凤州卫出身的皇后很清楚,似贺楼独寒这样重要的暗子,扶风堂对他大力栽培的同时,辖制的手段必然也是层出不穷! 毕竟如果不是眼下苏家走投无路才动用他的话,按照正常发展,他将来是有望封侯拜相的。 到那时候论表面上的权势,说不定苏家都不如他,那么他凭什么还要再听苏家的话呢? 所以,苏家在栽培他的同时,也必定会给他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确保他哪怕是位极人臣了也无法背叛苏家——因此想凭裴幼蕊及其腹中子嗣要挟贺楼独寒倒戈,其实也是希望渺茫。 卫皇后之所以还要吩咐人找裴幼蕊,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馨纤看着皇后黯然的模样心里难受,忍不住小声道:“横竖苏家包括冀侯府在内,这两日都被咱们搜查了好几回了!要不,索性把苏少歌那几个人……” “不行!”卫皇后闻言一皱眉,却是断然摇头,“苏家的根基在青州,仅仅只杀了苏少歌等人,固然可以为璀儿出气,却必然会给肃王不来帝都的理由——到时候苏家在青州的那些子弟与幕僚赶到肃王身畔辅佐,再加上冀国公早年在军中的积累……你以为只凭区区禁军,挡得住散布大睿各地的诸军联手吗?!” 这就是根基深厚的优势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想跟他们玉石同焚,也往往因为他们过于庞大,难以同归于尽。 “现在但望璀儿可以好起来。”卫皇后低声道,“不然就扶持蜀王登基——想铲除整个苏家,不借助皇权,那是不可能的!!!” “娘娘不要担心!即使太子殿下这会乏着,可禁军依然把守内外,肃王他想活着进这帝都也是痴心妄想!”馨纤安慰,“到时候且看苏家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个覆灭法罢!” 卫皇后闻言却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下暗忖:“也不知道爹跟何文琼谈得怎么样?但望此人不要因太子重伤动摇才好!” 第五百三十七章 何家的商议 卫皇后所担心的何文琼,此刻刚刚送走卫溪。 回到书房之后,他召了几个儿子一道议事——在儿子们面前,何文琼不再掩饰心中的疲惫,边喝着参茶提神,边叹道:“现在这会没人,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孩儿觉得贰臣之名不大好,既然爹爹打从先帝爷那会,就站在今上这边,如今自然也该继续支持太子殿下!”书房里沉默了一会之后,长子何智先开口道,“毕竟太子殿下虽然遇刺,但太医也说了,未必救不过来!” “即使……孩儿以为,皇后娘娘与卫尚书,也必有对策!” 这个必有对策,自然是暗指卫家会扶持陆鹤浩或者蜀王登基了——方才卫溪跟何文琼的谈话中,已经明确暗示了这一点,虽然说当时何智不在场,不过卫家的这个选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孩儿觉得大哥所言极是!”何家的次子何信跟三子何义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 惟独四子何谦淡淡道:“孩儿倒觉得,大哥此议虽然是老成持重之言,却不是很符合眼下的局势!” 何家几兄弟的关系还是可以的,所以何智听了这话也没有生气,只有些诧异道:“四弟何出此言?” “因为早在陛下提出退位之时,卫家就试图扶持太子登基了。”何谦说道,“然而却没能成功——那时候太子还是好端端的呢!眼下太子非但遇了刺,甚至于重伤在身!如此即使咱们何家继续扶持他,朝堂上下,其他臣工却会怎么想?” “就算卫家认识到这点,退而求其次,扶持蜀王或者陆鹤浩登基,但——卫皇后只是这两位的长嫂,太后娘娘,却是这两的嫡母!” “这两位中,陆鹤浩性情狡诈凉薄,这些日子以来,咱们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试问他若登基,会顺着卫家的意思,剿灭苏家,为太子报仇吗?” “依愚弟之见,他必然不会这么做!” “反倒会同时留下卫苏在朝,好从中制衡,摆脱傀儡的命运,自己大权在握!” “届时咱们跟着卫家走,能有什么好事?” “至于说蜀王殿下倒是年幼无知,然而其生母许太妃亦在世,岂能不为他打算?” “许太妃与崔太后的关系只是平平,早年可是一直亲近太后娘娘的——而且,若无苏家制衡卫家,蜀王根本逃不过被架空的命运!许太妃好歹给先帝爷做了那么多年的妃嫔,又怎么会不明白这点?” “就算她真的不明白,太后会不提醒她吗?” 何谦说到这儿,总结道,“所以眼下卫家这边已经处于劣势,即使不至于一败涂地,将来却也未必能够占到上风!如此,咱们何不索性向苏家投诚,护送肃王进入帝都,好歹捞个拥立之功?” “四弟,你该不会因为跟长兴长公主殿下的婚事,才这么建议的吧?”他二哥何信听到这儿,一挑眉,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的说道,“如今帝都左近的兵权都在咱们爹爹手里,卫家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动苏家人,无非是因为缺少大义名份!” “一旦新君登基,无论是陆鹤浩还是蜀王,卫家都可以立刻打着新君的幌子,将苏家铲除!” “届时太后一届深宫女流,岂有挽澜之能?” “随便来个理由暴毙也就是了——如此苏家若拥护肃王起兵,便是造反!” “苏家若有造反成功的把握,何必忍到今日?” “这样新君等若是咱们一家捧出来的,还能亏待了咱们吗?” “二哥说笑了!”何谦闻言皱了皱眉,说道,“皇家公主何等骄纵!长兴长公主殿下早年的肆意妄为,咱们家也不是不知道!若肃王登基,长兴长公主乃其胞姐,金尊玉贵的程度可想而知!届时我作为驸马,岂敢轻慢了她?倒是太子或者其他皇子承位,自不会如肃王般厚待长兴长公主,如此长公主跋扈不起来,方是我这个驸马的福分吧?” 何信有点尴尬:“是为兄失言了,还望四弟莫要见怪!” 何谦跟长兴长公主的婚事,是纯粹的政治联姻,主要是当时端化帝希望打破谣言,破除那些说他打算效仿显嘉帝当年铲除异母兄弟姐妹的说法,故此为长兴长公主择了何谦——这件婚事其实是冲着何文琼这个端化帝嫡系的身份来的,而何文琼膝下诸子中,当时也只有何谦未娶,所以躲都躲不掉,必须是他了。 实际上像何家这种门第,既不缺富贵,也不缺权势,一般来讲,对于尚主的愿望是不高的。 尤其何谦本身也不是没才干的人,靠着自己的能力以及父兄的扶持,他不是没有在朝堂上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的指望。 大家自然都觉得,他很没必要弄个祖宗搁家里伺候着,一个不小心还得戴上绿帽子——现在何谦虽然没有诉说什么委屈,但语气之中流露出来对于这门婚事的不满,还是让何信感到有点抱歉。 “二哥不必如此。”何谦摇了摇头,看向何文琼,把话扯回正题,“当然,兹事体大,还得爹来拿主意!” 何家四子闻言,都看向了主位——只是何文琼抚须沉吟片刻后,却是不置可否:“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容我也想想吧!” 四子见状,忙躬身告退。 他们这四兄弟,除了何谦年轻一点,最近又在为尚长公主忙碌外,其他人都已经入仕了,此刻出了门也不能闲着,招呼一声,各自散去。 而何谦离了父兄眼前,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染上一抹愁烦,暗叹:“也不知道爹爹会不会选择肃王?” 其实何信刚才没说错,他之所以建议何家选择肃王,乃是有私心的。 原因是他昨天跟家里说出门访友——这个倒是真的,只是到了友人家里之后,却没看到友人,而是微服的苏少歌等在正堂。 苏少歌也没跟他废话,单刀直入的说道:“你与长兴有婚约的事情,早已公开!所以无论新君是谁,这场婚姻终归会继续的!” “倘若肃王之外的人登基,长兴虽然因为没有新君撑腰,不敢对你无礼,但这对于你的前途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只是何家四子,而且你上面三位兄长,才干都不弱于你!” “按照长幼之序,令尊对于子辈的支持,首选你大哥何智,依次到你这儿,还有多少?” “将来若令尊挣下爵位,自也与你无关!” “何况你那些兄长都与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若长兴失势,你也等于失去了妻族的扶持!” “如此,你这个幼子,必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只能在父兄面前乖巧聆训,仰赖他们的荫庇,听取他们的教诲,顺从他们的意志!” “当然,你也可以揣测,新君若非肃王,长兴不无暴毙可能!” “如此你自可如你那些兄长一样,迎娶门当户对的淑女——但还是那句话,你不是长子!令尊不可能优先支持你,你的妻族,也未必只有一个女儿,同样不会给予你所有的支持!” “而新君若是肃王的话,肃王只有长兴一个同胞所出的姐妹,他们姐弟关系向来又好,怎么会亏待她?” “届时肃王岂能不重用你?” “长兴以前是有些娇纵任性的,但她经过几番打击之后,这两年的改变,内外也有所耳闻,却是沉静懂事了不少!” “而且我可以与你说件内情:早年长兴闹着非要下降给燕侯,说到底是因为看中了燕侯在晋国大长公主跟前的地位,为了给肃王铺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燕侯与宋奶奶定亲之后,她转而下降给了简夷犹——否则长兴堂堂金枝玉叶,至于对着个臣子求而不得?我那姑姑,也不会教出这样自甘下贱的女儿来!” “所以你也不必担心长兴会对燕侯旧情难忘,将来做出什么叫你蒙羞的举动来,因为从起头她就没有对燕侯动过心!” “如今她年岁渐长,是非常盼望能够夫妇和睦,尽早看到自己的子嗣的。” “我不敢保证长兴是个符合你要求的好妻子,但我可以保证,这是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你可以想想燕侯在先帝时的恩宠——太后惟肃王、长兴两个亲生骨肉,如今膝下正寂寞,将来将你与长兴的子女接入宫闱抚养,恩宠超过燕侯,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何谦考虑不到半柱香就被说服了。 因为正如苏少歌所言,太子、陆鹤浩、蜀王乃至于襄王,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位登基,也许整个何家会继续受到重用,但分到何谦个人头上的好处,却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但如果登基的是肃王,那么即使长兴长公主骄纵之态复萌……何谦依然可以因为驸马的缘故,受到重用!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大不了申请外放攒资历,到了任上之后纳几房知冷知热的美妾松快! 他就不信一个骄纵的长公主,会愿意放弃帝都的繁华,跟着自己去任上吃苦! 何况两人有了孩子之后,长公主多多少少也会收敛一点的——简离旷未能父以子贵的缘故比较特殊,毕竟他不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原配,在下降给他之前,晋国大长公主已经成过两次亲有了两个孩子了! 而且简离旷的身世,也很让皇室不喜,这些都是造成他见弃于皇室、失宠于大长公主的重要缘故。 但长兴长公主虽然也嫁过一次,却没有生育过,正如苏少歌所言,对于只生了一儿一女,目前没有亲生的血脉承欢膝下的苏太后来说,若能将外孙接到膝下抚养,她一定不吝宠爱的。 到时候有了孩子作为润.滑与缓冲,皇家也好,长兴长公主也罢,怎么也不可能像晋国大长公主对待简离旷那样对待何谦吧? 最主要的是——正如苏少歌所言,错过了这个抱上新君大腿的机会,他是根本找不到第二次了! 毕竟,若新君不是肃王的话,为新君登基立大功的机会,必定属于他亲爹,而不是他! 在贤惠温柔的妻子与前途上的飞黄腾达之间,何谦不出苏少歌所料的选择了后者:他还年轻,充满了野心与斗志,婚姻的期盼不能说没有,却远远比不过事业上的期望。 何文琼的官职虽然不低了,却到现在还没有爵位,是以距离真正的高门大户,到底差了一筹的。 按照大睿近年的情况来看,爵位的取得是很难很难的,名望崇高如顾韶,也只是被许诺将来会封他一个爵位,至于高低都没说。 比较容易得到爵位的,不是宗室子弟,就是皇亲外戚——为了这个机会,不,应该说机遇,何谦觉得他愿意在婚姻上吃点亏。 ……当然了,何谦之所以这么做,最主要的缘故,还是因为太子遇刺到现在都三天了,东宫依然没有传来太子脱离险境的消息! 这么着,恐怕太子即使最终活了下来,估计也是元气大伤的结果——而朝臣们除非是没有选择,正常人都不会支持一个病怏怏甚至是活不长的人做皇帝的。 毕竟没人希望三天两头的办国丧。 至于说庶人陆鹤浩与蜀王这两个备选,都有着非常明显的不适合做皇帝的短处,何谦并不是很看好他们。 “爹爹之前一直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心中有所动摇,估计也不会喊我们过去询问了!”何谦一路走一路想,快到自己院子时,忽然想到这一点,心头顿时暗松了口气,满怀期盼的暗忖,“但望爹爹能够速下决定才是!” 但书房里的何文琼未能如他所愿——一直到这天的半夜,何文琼才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决定暗中放肃王进入帝都! 不过,他不会明着支持肃王登基。 所以只会以“失手”或者“中计”的方式,让肃王能够平平安安的出现在朝堂上。 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管了——且让卫苏决一死战去吧! 第五百三十八章 果断与优柔 何智等四子知道何文琼的决定之后,都不是很赞成。 “爹爹,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何智这样劝说,“本来卫苏两家就因为大位之争,正是针尖对麦芒!因着太子殿下遇刺之事,两家这会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了!这种情况下,咱们要么选择一边,要么就抽身而去!这样折中,只怕是两边都不讨好!” “大哥所言极是!”何谦也劝道,“如今禁军都在爹爹手中,说句不好听的话,谁做新君,爹爹一言可决之!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韬光养晦,错失良机?” 何信跟何义虽然没说话,但神情之间,显然也是赞成何智与何谦的。 “若要求富贵,你们说的很有道理,如今卫苏已成角力,我何家倒向任何一方,便可一举决定胜负,为新君之功臣!”但何文琼拈须片刻,却叹道,“但你们忘记了一件事情:无论是太子还是肃王,与我何家都无血缘,也无其他深厚羁绊——哪怕肃王同胞所出的姐姐长兴长公主殿下,乃谦儿未婚妻,但皇家自来骨肉情薄,金枝玉叶们骄横跋扈惯了,也没跟谦儿照过面,难为还能为了谦儿,舍不得我们整个何家?” “所以,我何家现在自恃禁军在手,主导了新君之立。” “他日新君上台之后坐稳了位子,回想起来,心中万一有什么不痛快……” “那时候我何家却又将如何自处?” 何智等人闻言,不由愕然。 片刻后,何信下意识道:“无论太子还是肃王,都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太子跟肃王年纪都还小,他们上台,真正掌权的必是卫苏两家,这两家显赫数朝,格局自然不会小,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么荒谬的理由要干掉一位重臣吧? “你觉得新君登基之后,卫家也好,苏家也罢,会放心咱们何家继续掌着禁军?”何文琼反问,“当然我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届时自会自请致仕,交出兵权——问题是,眼下的禁军,乃是从先帝时就交与我之手,实打实的是我嫡系!” “仅仅在名义上交出兵权,你们以为我就指挥不动他们了吗?!” “所以即使我全力配合,新任的禁军统帅,想要将禁军完全掌握在手里,也非一日之功!” “那么倘若我利用兵权直接拥立了新君,在这个期间,新君以及新君的外家,会不会担心我改变主意?” “风头愈大,危险愈大!” 何文琼最后总结,“只放肃王进入帝都,不掺合他们叔侄的新君之争,虽然在事后不会得到太大好处,却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忌惮——毕竟对于上位者来说,一个杀伐果断行事果决的臣子,固然用起来顺手,防备起来也很操心!但一个优柔寡断诚惶诚恐的臣子,即使能力有缺,威胁性却要低多了!”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而后者,方是长久之道啊!” 何智等四人面面相觑片刻,只得躬身:“遵爹之命!” ……苏少歌接到这个辗转传来的消息时,苏伯凤也在跟前,闻言微微皱眉:“何文琼不肯明确表态?如此他的话可未必能信!” 万一何文琼把肃王骗到帝都之后翻脸下毒手呢? 这种事情写保证书都没有用的,因为何文琼完全可以在事后说他是为了帮太子或者帮卫家,故此与苏家这边虚与委蛇。 而只要他能带着肃王的头颅去见卫家人,卫家会介意他曾给苏家写过投诚的文书吗? 所以按照苏伯凤的看法,必须何文琼公开表态支持肃王,再暗中遣几个儿子做人质,方可让肃王进入帝都——毕竟肃王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即使苏家可以效仿此时的卫家一样,扶持其他人登基,但,没了血缘的羁绊,注定他们跟新君之间不可能一直和平无事下去! 篡夺大睿的基业,他们现在都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届时新君年长力壮之后,说不得大家就要做过一场,即使苏家赢了,必定也要再立新君。 如此他们跟皇室之间的仇怨自然也会越来越深刻,毕竟没有正常人喜欢把命运交托于他人之手,由着他人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何况是天子呢? 此刻苏伯凤自是担心何文琼有诈。 “何文琼其实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但苏少歌摇了摇头,说道,“所以他说他会‘不慎’让肃王进入帝都!至于说肃王到底怎么进帝都、什么时候进帝都,他一概不问,也不想问。” 顿了顿,“所以咱们可以让人假扮肃王分批进入帝都之内。” 而何文琼不知道肃王在哪一批人里,如果他存了歹心,必然不能坐视;如果他确实打算放水,自然会袖手旁观。 如此一试可知何文琼的真心。 苏伯凤沉吟道:“如此……肃王倒确实有可能顺利入城了。不过,肃王到底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这名份要解决却是个麻烦!” 本来何文琼要是坚定的站在肃王这边,禁军在手,再配合苏家这些年来在前朝后宫的积累,自是好说。 但现在何文琼只肯帮忙到让肃王进入帝都——那么新君的人选,说不得还要在朝堂上决出胜负了! “难道凤儿怕了么?”苏少歌闻言,失笑着问,“如今占上风的,可是咱们啊!” 苏家叔侄言笑晏晏的时候,燕侯府内,宋宜笑正气得脸色铁青——地上的碎瓷刚刚被人收拾过,茶水的水渍却尚未干涸,足见她方才发了多大的火。 芸姑进门之后就皱了眉,把完脉,面上的不赞成之色更重:“我早先就跟奶奶说过,您如今有孕在身不比寻常,那些操心的事儿只管叫旁人去做也就是了,实在不行推给侯爷——怎么还是把自己弄到大动肝火的地步呢?” 宋宜笑也是担心孩子的,闻言勉强一笑,解释道:“我统共就那么一个同母弟弟,如今年纪又还小,闻说他出了岔子,一时间没按捺住……孩子怎么样?要紧吗?” 无怪她气成这样——陆冠云被宫里召见了! 理由自然是因为他是贺楼独寒的亲传弟子,这年头师徒犹父子,做师父的刺杀了太子,陆冠云这个做徒弟的哪能不被拖下水? 这种情况连衡山王也没办法,他虽然在宗室中颇有身份,在朝堂上也不是没有权势,但这回陆冠云被牵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帝后双双几近歇斯底里的情况下,他也只能交出小儿子了。 陆冠云第一次被带走是昨天,衡山王本来是打算陪儿子一块进宫的。 毕竟陆冠云虽然生来尊贵,早几年就开始随父亲入宫请安,但到底年纪尚幼,让他独自见驾,衡山王都不放心,何况是接受审问呢? 只是父子两个虽然随传旨的内侍一起到了宣明宫前,衡山王却到底没能陪儿子入内。 好在半晌后陆冠云独自出来后,虽然有些惶恐之色,但衡山王仔细盘问下来,发现卫皇后也没有为难他,只是问了常见的一些问题。 所以安抚了一番儿子,衡山王也就松了口气。 哪知今天早上,卫皇后却又下懿旨,要盘问陆冠云了。 衡山王闻讯虽然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陪着儿子进了宫——这回依然是不许父子一块见驾。 而衡山王发现这回等待的时间比昨天要长了很多,长到中途他差点忍不住想请宫门前的内侍帮忙打听下殿中情形了! 只是因为有前一日的经历,衡山王自我安慰也许皇后是在反复盘问以确认真相呢? 毕竟卫皇后也是知道自己这个陆冠云的亲爹就在门外的,按说总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吧? 然而半晌后,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实现了:陆冠云是被内侍抱出来的。 这时候衡山王还以为儿子被动了刑罚——谁料惊怒交加的检查了下,却发现儿子完好无损,连衣物都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是被动过手的样子! 而送他出来的内侍也只含糊道:“陆公子似有些不堪帝后威严。” 衡山王闻言知道他必不是不肯说真话了,因着担忧儿子,顾不得入殿与帝后理论,忙抱着陆冠云出宫回府,请了太医诊断。 诊断的结果是吓着了——衡山王好说歹说,才从儿子口中问出缘故:卫皇后确实碍着衡山王府的面子,没对陆冠云动刑,却领他走后殿去诏狱看了贺楼独寒! 准确来说,是受尽刑罚后的贺楼独寒。 卫皇后希望用这种方式来震慑陆冠云,从而套出可用的消息。 只是陆冠云一直在长辈与长姐的刻意维护下,生活于阳光灿烂之中,连阴私手段都不怎么知道的,哪儿看得了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尤其那个已被折磨得看不出人形的,还是他的授业恩师?! 是以当场就被吓得失声痛哭,腿脚发软——然后被人从诏狱一路抱回宫中,卫皇后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几句,见他还是回不过神来,也懒得理会,直接打发内侍把他送回给衡山王了! 衡山王得知这番经过自是气得死去活来,但他也没法说卫皇后什么,毕竟卫皇后只是再次召见了刺杀太子的凶手的弟子,顺便让人家师徒碰了个面,此外她也没做什么不是吗? 所以衡山王左思右想之下,就派人过来把这事儿告诉宋宜笑了。 来人虽然没有直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衡山王是有点埋怨宋宜笑的,毕竟当初撮合陆冠云做贺楼独寒弟子的,可不就是宋宜笑吗? 宋宜笑一则是为弟弟担心;二则是觉得委屈:且不说拜师这事儿是韦梦盈在世时的反复要求,就说这事从来不是瞒着衡山王的,衡山王以前也没反对过,如今因此吃了亏就怪到自己头上,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偏她受过衡山王抚养,衡山王这个意思又没有明说,她也不好理论,心中憋气,待送走来人,可不就大发雷霆了? “我开副安胎药,吃上两日再看看吧!”此刻听她紧张孩子,芸姑皱着眉,思索了会,不冷不热的说道,“大碍应该没有,主要是底子好。但请奶奶恕我多嘴: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奶奶若是真心牵挂小主人往后的身子骨儿,还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宋宜笑苦笑点头。 心中却对卫皇后生出一抹厌恶:她怀疑皇后之所以会用贺楼独寒吓唬陆冠云,所谓套话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却是因为太子遇刺,迁怒于倒向苏家的燕侯府! 而既是贺楼独寒弟子,又是燕侯府小舅子的陆冠云,可不就倒霉了? 只不过宋宜笑却不知道,这次她还真是猜错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变数又生! 卫皇后之所以针对陆冠云,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贺楼独寒本身是没有理由刺杀太子的,而有动机有能力指使贺楼独寒这么做的,除了苏家别无他人! 然而没有证据,苏家根基远在青州,还有个肃王游弋在外——仅仅只弄死在帝都的这几个姓苏的,叫她如何甘心? 所以一边着手将蜀王作为后备选择谋划起来的同时,她对于名正言顺的弄死苏家也是不遗余力。 无奈贺楼独寒不愧是扶风堂内间出身,长达三天三夜的拷打,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他愣是只字不出! 从他入手,取得针对苏家的口供,从而师出有名的愿望落空,裴幼蕊又至今没能找到人影,贺楼府那些下人个个一问三不知——卫皇后思来想去终于想到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开这个破口:贺楼独寒的弟子,陆冠云! “这陆冠云年幼,衡山王府又一直持中。”馨纤才听到这吩咐时,有些不解,“贺楼独寒即使看在燕侯夫妇的面上,收了他做弟子,这两年指点功课据说也用心,但,自己的真实身份按说不可能透露给他吧?” 就算贺楼独寒跟陆冠云特别有师徒缘分,对这个徒弟喜欢得不得了……但陆冠云这年纪也太小了,一般来说都认为小孩子是难以保守秘密的,贺楼独寒除非脑子坏掉了,才会告诉这个弟子自己其实是扶风堂安插在顾韶身边的重要暗子呢! 但卫皇后冷笑:“陆冠云知道不知道自己师父的真面目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贺楼独寒的弟子,而且因为授课的缘故,时常出入贺楼府——这样就够了!” 馨纤这才明白,卫皇后不是存了虚无飘渺的指望,想从陆冠云那里打听到什么重要消息,而是想利用陆冠云乃贺楼独寒弟子这重身份,诱导他说出皇后想听的供词! 至于说陆冠云这么做了之后,固然卫皇后有了直接指向苏家的理由,但他也必定背负上出卖老师的名声,前途尽毁——这个就不在卫皇后的考虑之内了,毕竟她是太子的生母,又不是陆冠云的生母! 只是卫皇后也没想到,陆冠云瞧着活泼开朗没心机,却也不好糊弄。 ——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叮嘱,还是自己想到的,他在奏对时,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两个字,彻底贯彻了“少说少错”的理念,而且,他只回答他能理解的问题,只要察觉到皇后的话语似乎别有所指,他马上装糊涂,或者答非所问。 皇后沉了脸色呵斥他吧,他马上跪下来请罪,而且自请接受惩罚。 说是自愿接受惩罚,但他亲爹衡山王就眼巴巴的守在外面,何况师徒关系虽然亲近,但贺楼独寒自己的老师兼外祖父顾韶,虽然人下了诏狱,却也没有怎么受罚呢? 卫皇后如果单独罚陆冠云的话,衡山王哪能不扯了顾韶出来给自己儿子做垫背?! 所以第一次召见就这么被陆冠云蒙混过去之后,隔天再把这小子召到跟前后,皇后直接叫人领了他从后殿出门,去诏狱感受下这个世界光鲜表象下的真实! 谁想这一手倒是真把陆冠云给吓着了——然而衡山王把儿子领回去请了太医之后,也有理由不让卫皇后再次召见自己儿子了,他站在丹墀下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连声说着:“臣已经送过不止一回黑发人,求陛下、娘娘开恩,容臣这个幼子能够为臣送终吧!” 端化帝闻言望向皇后,皇后则漠然的投下一瞥,说道:“衡山王叔爱子之心令人动容,只是正因为如此,王叔更该体谅陛下与本宫才是——想当年安阳郡主芳华未绽,便因宋卢氏之故早早凋零!所以前两日,江南堂绝嗣的事情,陛下与本宫,也是出于理解王叔,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陛下与本宫唯一的男嗣遇刺重伤在榻,这急切查出真凶的心情,王叔真的忍心不管吗?” 她这话等于暗示衡山王:你儿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早点让那小子递了合乎本宫心意的供词上来,本宫哪里还会再为难他?! 教儿子弄份供词自是不难,但衡山王明白,这么做了之后,就等于站在卫家这边了——而衡山王府的祖训,就是在储位与大位之争里,是不站队的! 何况衡山王即使要站队,也未必愿意选择卫家! 一来太子重伤,蜀王年幼又无好学聪慧之类的名声,拥立他的难度比拥立太子高多了;二来却是因为太子登基的话,对于衡山王府来说占不到什么好处。 倒是肃王若登基,这两日已经流露出态度的燕侯府,少不得一份拥立之功。 而燕侯夫妇待陆冠云素来不错,衡山王府籍此没准还能捞点好处? 所以听了这话之后,衡山王急速思索了下,继续哭道:“太子殿下遇刺,臣作为同族叔公自然也是悲痛难捺!只是委实不知道那贺楼独寒为何忽然如此丧心病狂?!” ……至于说卫皇后提到的江南堂绝嗣之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毕竟现在谁会给宋宜宝、宋宜耀姐弟出头呢? 谁有资格替他们出头呢? 宋宜笑囿于受过衡山王府的抚养之恩,根本不肯开这个口! 顾韶如今自身难保,更顾不上此事。 即使江南堂的下人还有一二惦记着旧主恩情,可他们又能拿一位世袭王爷怎么样? “既然王叔也觉得贺楼独寒丧心病狂,本宫也就放心了!”听出衡山王的婉拒之意,卫皇后眼神冰冷了片刻,方继续道,“如此更要让冠云堂弟认清此人的真面目,免得为其所害,被误了一辈子的前途!” 言下之意,往后不但会继续召见陆冠云进行审问,也会继续让他亲眼目睹贺楼独寒的现状,甚至是目睹贺楼独寒受刑的经过! 衡山王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涩声说道:“娘娘,我儿冠云,尚是稚子,年岁比之太子,亦幼了数龄。他生母早逝,有道是无母何恃,这些年来,臣虽然尽力尽了为父之责,然而到底不能完全取代王妃的母职,他的胆子本来就不大,这回受了惊吓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若再入诏狱……臣……臣求娘娘了!” 说到这里,他重重跪倒! “王叔膝下子女成行,孙辈亦是昌盛。”卫皇后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尚且如此怜爱冠云表弟,却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太子乃本宫唯一骨血呢?!” 最后一句话,皇后几乎是呐喊出来的——事实上,此刻她的指甲,正狠狠掐入掌心! 没有话语能够形容皇后此刻的心情:自从太子遇刺之后,非但明知道害子真凶却无法为子报仇,就连从前支持太子的人,也纷纷出现了动摇,包括她的外家卫家在内,皆将重心放在了研究如何扶持蜀王,甚至是陆鹤浩登基上面! 也许他们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而且有些人至今也还对太子的恢复抱着微弱的希望。 但他们的行为却等若是一次次朝皇后心上捅刀子。 ——在遭遇刺杀之后,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安慰与关心,反而见弃于原本的支持者! 卫皇后无法想象太子醒来之后,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后,会是怎么样的打击? 毕竟这样的遭遇对于她来讲,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年岁尚幼,又如端化帝早年一样一帆风顺过来的太子,会平平静静的接受这一切吗?他能平平静静的接受这一切吗? 而到时候,卫皇后这个生身之母,又该如何安慰他? 又能如何安慰他? 与衡山王不欢而散之后,帝后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良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还是端化帝打破了沉默:“现在连衡山王叔也不站在咱们这边了,要怎么办才好?” “……但他终究还是得让陆冠云继续进宫接受审问。”卫皇后闻言,眉宇间浮起一层煞气,掩住疲惫,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既然这样爱惜这个幼子,倒要看看他撑得到几时!” 端化帝苦笑了下:“依你。” 这两天说是帝后一块亲自追查太子遇刺之事,实际上做主的已经全部都是卫皇后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端化帝去位已成定局,而卫皇后说不准还有做太后的指望——也是因为卫皇后现在不再掩饰自己的才干与心计,在很多事情的处置上,比起端化帝来讲简直是雷厉风行,往往她已经全部想好了,端化帝还在理这件事情是个什么情况? 如此几回下来,皇帝终于意识到自己与皇后的差距,他本来也因为去位之事有点心灰意冷,如今也是真心真意想给儿子报仇,遂也不再争锋,只给皇后做个壁花就是。 “当年先帝明知道皇后是韩姬之事的幕后主使,却一直没有告诉朕,是不是因为先帝知道皇后机敏有才干,爱惜她的能力,故此不想伤了朕与她之间的夫妻之情?”只是看着皇后有条不紊的下命令时,端化帝偶尔也会这样想,“倘若朕之前没有听信陆鹤浩之言,与皇后离心的话……” 那样有卫皇后替他出谋划策,也许他之前那段日子,也不至于过得那么累那么萧索——除了朱芹跟顾韶,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但转念想到,自己之所以一直对陆鹤浩不设防,皆因皇后隐瞒了怀疑陆鹤浩乃去岁天花之事主谋的缘故!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卫皇后造成了他栽于陆鹤浩之手的结果。 皇帝现在自己也不知道他该是什么心情了,只沉重的想,“明儿个的朝会,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次日的朝会,大家都知道肯定不会安稳的。 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 只不过,众人都没料到,这天朝会才开始,就有内侍过来传太皇太后的懿旨。 懿旨不长,内容却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太皇太后决定将蜀王出继给早逝的陈国大长公主。 理由是她这两天老是梦见陈国大长公主,原本打算从宗室旁支里为陈国大长公主挑个嗣子,但蜀王生母、许太妃闻讯之后,却竭力推荐了自己的儿子。 为此,许太妃昨儿个在清熙殿上执意跪了两个多时辰——跪到太皇太后松口才肯起身! 朝堂顿时哗然! 卫家众人几欲吐血! 第五百四十章 为母之心 当年陈国大长公主虽然因为申屠贵妃盛宠的缘故,已经不受惠宗皇帝喜爱了,然而到底是惠宗嫡亲之女。 金枝玉叶,岂同常人? 她在驸马落井下石之后愤然自.尽——其夫家自是慌作一团! 恐惧之下,他们经过短暂的商议,认为陈国大长公主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即使进宫向太皇太后请罪,估计也得不到赦免,还不如索性向申屠贵妃投诚! 而申屠贵妃也非常乐意借这件事情下太皇太后的面子,教前朝后宫都知道她的厉害,为自己的儿子夺储制造声势。 所以堂堂帝女韶华含恨自.尽,竟就这么不了了之——后来显嘉帝登基,自然不可能放过亏待了自己同母姐妹的人家。 陈国大长公主的夫家被夷了三族,其夫与公婆更被处于腰斩之刑。 这种刑罚一刀两断看着干脆,其实人被砍成两截之后暂时是死不了的,还会在地上挣扎良久才咽气,这段时间的痛苦可想而知! 然而这样依然无法消除太皇太后与显嘉帝的愤恨,太皇太后又下旨诏告天下,让陈国大长公主与驸马义绝,因为她认为陈国大长公主的夫家,不配拥有自己的女儿做儿妇,哪怕是名义上的。 也就是说,陈国大长公主现在在名义上是没有夫家也没有子女的。 甚至连她的梓棺,都被太皇太后与显嘉帝从其夫家的墓地发掘出来,重新葬在了显嘉帝为自己预备的帝陵畔。 当时显嘉帝曾经说过,他没能在陈国大长公主活着时保护好这位姐妹,故此绝不让她死后再受委屈。是以要陈国大长公主葬在自己之畔,那么一旦他大行,魂魄可与陈国大长公主为邻,好好保护这个姐妹。 那时候显嘉帝膝下只有端化帝一个孩子,晋国、代国两位也没有多余的子嗣可以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连早逝的肃惠王与襄靖王,都没被提过嗣子的事情,陈国大长公主亦然。 现在太皇太后忽然提出要给这女儿弄个嗣子,还决定了蜀王,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怕眼下的局势把蜀王拖下水,拼着把这孙子的皇子身份取消掉,也要保全他了! 虽然说懿旨已下,但最让不希望此事达成的人们无奈的是,这事儿还是许太妃提出来的! “妾身蒙先帝不弃,不以妾身资质鄙陋,容妾身侍奉圣驾十数年,已是邀天之幸!”许太妃这样告诉大家,“自先帝去后,妾身目睹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日夜哀伤,心中每常愧疚于无法为两位娘娘分忧!故此太皇太后夜梦陈国大长公主之后,妾身想着,若能让蜀王记入陈国大长公主名下,使陈国大长公主有后人祭祀,想来无论是九泉之下的先帝,还是太皇太后,都可稍得安慰!这也是妾身现在唯一能做的了,还望陛下、皇后,以及前朝诸公,容妾身略尽孝心,以报先帝昔年恩情!” 无论里里外外的人怎么劝,许太妃咬死了这个说辞,死活不松口——她这个说法符合时下提倡的孝义之道,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吐血了。 最后卫皇后亲自过来,半是威胁半是提醒的说道:“本朝承袭前朝之制,无子妃嫔不可久居皇城。许母妃能够居此,皆因膝下有蜀王之故,一旦蜀王出继,母妃便是膝下空虚!到时候少不得宫车一驾,送往行宫!许母妃为了尽孝不顾自己也还罢了,但陈国皇姑早已过世,陈国大长公主府亦已收归国库。蜀王若失皇子身份断不可再居嘉木宫,却叫他一个半大孩子往哪里去?” “当然即使他成了帝甥,也不可能说当真没地方住的。” “只是……届时许母妃远在行宫,他的居处没有可靠长辈盯着,万一受底下人磋磨可怎么办?” “即使皇祖母愿意如当年抚养阿虚一样,将五弟抚养膝前,但许母妃自己也说了:皇祖母由于伤心先帝之逝,这两年凤体一直有些违和。” “只怕,无力很好的看顾五弟吧?” 大家都晓得,许太妃之所以会求太皇太后把蜀王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无非是不想儿子被卷进大位之争里去——她的目的就是希望蜀王能够平平安安的。 如今皇后话里话外暗示她,即使蜀王出继,以他的年纪,没有许太妃这个生母在旁照顾提点,太皇太后等对他怀着善意的长辈老的老病的病,也是有心无力,那么他真的可以在做了陈国大长公主的儿子之后就高枕无忧了吗? 许太妃脸色苍白起来。 卫皇后见状,放缓了语气,劝说道:“母妃一片爱子之心令人动容,本宫也不跟母妃说虚的了:现在我卫家确实有扶持蜀王登基的打算。” 说到这儿,皇后语气中难掩哽咽,太子在今天早上,终于脱离了夭折的危险,然而肺叶受损,难以弥补,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以后都无法痊愈了——从此太子连快步行走都不可得,更遑论是挑起这大睿天下的重担呢? 最重要的是,太子年少,尚未娶妃。 现在就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了,万一将来无后怎么办? 届时说不得又是一番大位之争——臣子们已经受够了从显嘉朝到现在的朝堂风云,他们迫切希望一个健康长寿不糊涂的皇帝上台,重现显嘉朝的平稳与繁华。 原本只是卫家作为备选的蜀王,现在已经越过太子,成为首选。 皇后按捺住复杂的心绪,继续说道,“不过这个目的,外人也是一目了然!如果事情能成,母妃少不得就是圣母皇太后!咱们无冤无仇的,我们还想借五弟的名义为太子报仇,又怎么会亏待你们母子?” “如果事情不成,五弟素与肃王友爱,与肃王争位也非五弟所愿——这个想必肃王是可以理解的,顶多也就是往后让五弟做个闲王,不让他接触军国大事而已!母妃既然不在乎五弟不能大权在握,对这样的结果难道还接受不了吗?” 许太妃听到这儿,落下泪来,涩声道:“皇后说的倒是轻松!这大位之争,即使骨肉至亲也是不死不休!尤其正因为肃王早年对我儿极好,我儿若是背叛了他,他岂非越发怨恨我儿了?” 说到这里,她起身离座,朝卫皇后跪了下来,哀求道,“皇后与妾身一样,现在都只得一个孩子在世,皇后既然爱怜太子,也求皇后将心比心,放我儿一条生路吧!妾身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许太妃虽然不是多么有城府的人,好歹在宫闱里待了这么多年,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卫皇后话说的好听,可就算是他们赢了,蜀王做了皇帝——太子只是因肺叶受伤被群臣质疑能否担当得起大睿河山的重托,又不是死了或者失去生育能力! 一旦太子将来生下子嗣,卫家会不希望把帝位交给流着自家血脉的人吗? 到时候蜀王以及蜀王的子嗣,说不得就要拿性命给太子的孩子铺路了! 许太妃不介意自己儿子做傀儡,毕竟她本来也没有什么权力的欲.望,但她绝不肯让自己的儿子沦落到被用完就扔的危险里去! 所以她怎么肯答应让蜀王去帮卫家争夺大位? 她一下一下的磕在殿砖上,黎青色的殿砖很快被磕成了殷红之色。 而端坐着的卫皇后,面无表情良久,才苦笑出声:“许母妃聪慧,又何必这样为难本宫?” 皇后合上眼,轻声道,“你以为,这件事情,现在是本宫愿意放过你们母子,你们母子就可以平安无事的吗?” ——扶持蜀王登基,干掉肃王与苏家,这是卫家为主导,原本支持立太子的一群人,或者是不希望肃王登基的人,联合起来的决定。 别说卫皇后了,就是卫溪,现在也不可能一言否决此事。 许太妃磕头的动作猛然止住,片刻后,她趴在地上,呜咽出声:“为什么?!我们明明什么都不想争,谁都不想害,我们只是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而已——为什么非要找上我们?!!” “……”卫皇后没有作声,眼中却也有泪水缓缓滑落。 她也不想害人,也不想逼迫谁,她本来也只想顺其自然的这么过下去而已! 明明她的儿子理所当然应该继承这个国家,应该效仿先帝成就一代明君之名——明明一切都很好的,可现在她只能看着儿子躺在病榻上艰难的咽下一碗又一碗苦涩的药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所有的东西,包括健康包括希望,统统弃他而去…… 许太妃感到委屈,卫皇后又何尝不觉得委屈? 而且她知道,当年苏太后也必定是因为觉得委屈,才与娘家联手,策划了夺储之事——她跟她的娘家在先帝的登基中出了大力,崔家又为先帝做了什么?凭什么大睿最后要交给崔家的外孙,而不是她苏家的外孙!? 尤其苏家在显嘉帝在位的二十年里已经发展壮大,端化帝与苏家没有血缘,也不像显嘉帝那样与苏家有过共患难的情谊而且念旧,即使苏家不扶持肃王跟他抢帝位,他上台之后,会放心苏家好好儿的存在吗? 贺楼独寒潜伏到顾韶身畔时,肃王还没有出生。 那时候没人能保证苏太后可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毕竟苏太后作为显嘉帝的结发之妻,是最早嫁给显嘉帝的——那么多年她都没有生育,谁敢说她在数年后会陆续生下一对子女呢? 何况显嘉帝的身体一直都不好,那会连显嘉帝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呢!一旦他驾崩,即使苏太后还能生,又跟谁生去? 苏家当时留下贺楼独寒这个后手,图的必然不是夺位,恐怕是作为重振家声所用。 毕竟顾韶之所以被赶回老家,乃是显嘉帝要把他留给自己儿子——这件事情当时很多人都是心里有数。 惧怕端化帝登基之后会对自家不利的苏家,自不可能忽略了这个机会。 正遗憾于后继无人的顾韶,果然在血缘与天赋的双重迷惑下,将贺楼独寒视作己出,倾力栽培——而一旦显嘉帝驾崩,顾韶必被起复且得重用,如此在端化帝针对苏家时,可以通过此人间接影响顾韶,给苏家留一条生路。 只要扶风堂不灭,无论败落得多么厉害,跟着顾韶的贺楼独寒,却必定是平步青云。 如此苏家重振门庭时,也有朝中要员可为提携照拂。 ……许太妃、卫皇后、苏太后都觉得自己委屈,那么到底是谁造成了这一切呢? 思来想去,也只能怨恨惠宗皇帝了吧? 如果不是他宠爱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导致显嘉帝做皇子时过得艰难无比,因此落下一身病,才二十岁出头就天天担心自己一睡不起,以显嘉帝对苏太后的敬重,绝对不会那么早就立储,而且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那样的话,显嘉帝自然也不会为长子择凤州卫氏的嫡长女为正妻,免得挡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的路——如此,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了。 可惠宗皇帝早就死了。 现在,又能怪谁呢? “如果早知道璀儿会因此伤到这样的地步,我宁可一开始就俯伏在苏太后足前!”卫皇后难过的想,“还有什么比璀儿康健更重要的呢?” 可她也晓得,若非太子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当初让她不战而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皇后离开的背影,兀自跪在殿中的许太妃,茫然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 少顷,她似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浮上一抹决绝! 第五百四十一章 还有一道遗旨? 玉果为难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许太妃,她已经侧身避开了,但许太妃非要盯着她行大礼,她只能小声解释:“不是奴婢不肯帮您进去通禀,而是太皇太后这两日都没有睡好,方才燕侯进宫来探望,好说歹说,才劝太皇太后用了点儿饭食,将安神之药掺在汤子里头教太皇太后服下——如今刚刚睡着!太妃娘娘也晓得,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如果现在不让她老人家休息会,接下来可真要撑不住了!” “到那时候,却还有谁来庇护蜀王殿下跟您呢?” “妾身知道,妾身知道!”许太妃低低的啜泣着,有些急切有些绝望的说道,“可是皇后刚刚去找过妾身,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同意蜀王出继,一定要扶持他去跟苏家争夺大位的!玉果姑姑,您说现在妾身除了来求太皇太后还能求谁?” 虽然说跟她同处一宫的苏太后,肯定也是希望蜀王别趟混水的——但许太妃的目的是让儿子远离是非,又怎么会主动凑到肃王的生身之母跟前呢? 她也确实只有来求太皇太后了。 “前朝诸公怎么说的?”玉果闻言心头也是一沉,之前她帮太皇太后拟懿旨时,就知道太皇太后这道旨意下去之后,不希望肃王登基的那些人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反驳的! 因为虽然端化帝除了蜀王之外,还有庶人陆鹤浩这个兄弟,但估计没什么人希望立陆鹤浩。 原因很简单,他比蜀王年长,他心思极多,他不好控制! 最重要的是,从他舍弃发妻幼子的举动来看,他心性凉薄得即使在皇室也属于让人不齿的那类了! 哪怕是评价不佳、亲自弄丢了帝位的端化帝,当年还做太子那会,为了保护年幼的儿子,可是挺身挡在了失控猛虎的跟前的! 而端化帝是怎么对待拥立他的功臣们的? 卢以诚一家子坟土未干! 何况是陆鹤浩? 所以除非是支持肃王的人,否则,都会选择蜀王。 “妾身不知道。”许太妃含悲带愤的说道,“妾身深居宫闱,从来不问外界之事——却哪儿知道这些是是非非?” 玉果叹了口气,上前扶她:“太妃娘娘先起来吧!您在这儿坐着,吃点茶暖暖身子。” 见许太妃不肯,抿了抿唇,弯腰小声道,“就算现在进去打扰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肯定也要问前朝诸公的想法与做法的,偏偏您不问世事不知道,那么只能是奴婢去打听了!您歇上一会,容奴婢去探听一下消息,如此再进去禀告太皇太后,也免得耽搁功夫不是?” 许太妃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这才就着她的搀扶踉跄起身,感激道:“有劳姑姑了!” 却不知道玉果招了两个小宫女来伺候她之后,看着是出门去前头了,实际上走到许太妃看不到的地方,跟着就脚步一拐,绕路回到太皇太后的寝殿后方,从一个本为了方便太皇太后去后殿看花的小门进内后,却见殿中太皇太后正襟危坐,鬓整髻严,哪有一点点安置的意思? 而太皇太后的身畔,正坐着一个华服金冠的男子,修眉凤目,眸寒似星,正是燕侯简虚白。 祖孙两个本来在小声说着事情,看到玉果从小门进来,微微惊讶:“怎么了?” “许太妃方才非要见娘娘不可,奴婢拦不住,只能哄她说,先去前头打听下诸公对于蜀王殿下出继之事的看法,然后再替她来通禀。”玉果上来福了福,小声说道,“奴婢瞧许太妃的样子,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怨不得她!”太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换了哀家是她,唯一的一个儿子摊上这样的灾祸,哀家肯定也是要替孩子到处奔波的!” 玉果为难道:“只怕卫家不肯善罢甘休!” “他们这些人家,但凡有个肯消停点的,皇家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蜀王的事情,而是转向简虚白,温言道,“阿虚你继续说,苏家当真有法子能让肃王平平安安的进入帝都,出现在朝堂上?” 简虚白颔首道:“苏稚咏是这么保证的,不过到底是什么法子,他却没说!” “如今帝都左近都被禁军盯牢了,他能有这个把握,不外乎是说服了何家,还能是什么法子?”太皇太后嗤笑了一声,说道,“不然何必豁出一个贺楼独寒,也要刺杀太子?” 这个问题不大好接口,毕竟简虚白也是希望肃王登基的。 他沉吟了下,才含糊道:“陛下下罪己诏也有些时日了,这段时间,坊间都有些人心惶惶。” “新君人选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眼下这个情况,哀家除了支持肃王还能选谁呢?好歹这是个资质不错、身体也康健的孩子!只是……正如玉果方才所言,卫家会因为太子遇刺就认输吗?苏稚咏跟你说,他有把握让肃王出现在朝堂上,然而何文琼却至今没有表态,可见他顶多是放点水,根本没有公开支持肃王的意思!” “可见何文琼心中未尝没有犹豫!” “大位之争这种事情,不到尘埃落定谁也说不准——如今苏稚咏能说服何文琼,他日谁知道卫家又会不会把他拉回去?到时候肃王即使出现在朝堂之上,也未必就能定下大局!” 卫家祖上不比苏家差,苏家能有贺楼独寒这个杀手锏,卫家难道没有压箱底的手段了吗? 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对肃王以牙还牙。 简虚白沉吟道:“其实现在太子殿下的伤势已经不适合承位了,如蜀王殿下等人都不如肃王殿下合适。这点大家都知道。所以最大的问题是,肃王殿下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脸色也阴沉下来,半晌才道:“名份的这个问题,确实不解决不行……” 大睿的制度,是法统大于血统。 也就是说,过继出去的子嗣,嗣父母高于亲父母。 虽然大家都知道,肃王乃显嘉帝嫡子,但现在他的名份却是显嘉帝的侄子。 那么如果他越过了显嘉帝诸子承位的话,就是侄承叔位——这么个例子一开,可想而知,以后的皇室,必定会从此埋下隐患! 因为肃王这个做皇侄的可以越过皇帝的亲儿子们继位,其他做皇侄的为什么不可以呢? “所以许太妃求哀家将蜀王出继给陈国时,哀家答应了。”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说道,“先帝现在名下的子嗣,不过端化、陆鹤浩、蜀王三人。” “陆鹤浩视妻儿为弃子,更谋害嫡亲姑母、姑父,心性为人都没有可立之处!” “只要蜀王出继,肃王承位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了!” “只是……”太皇太后说到这儿,有些为难的住了口。 简虚白会意的接话:“只是陆鹤浩到底是先帝之子——哪怕蜀王出继,先帝膝下除了陛下之外,终究还是有一个儿子的。如果肃王越过他登基了,那么以后有旁支想篡位的话,也可以罗织罪名,陷害皇子!” 总之,这个口子不好开。 太皇太后叹息:“正是这个理儿!” 她头疼道,“这个问题,苏稚咏那边,可有什么对策?” “他说了件事情,只是我觉得……”简虚白露出迟疑之色,“我觉得不大合适。” 太皇太后诧异道:“什么事情不合适?” “他说,当年五妹妹才跟肃王殿下定亲时,因着皇舅母赏赐五妹妹的一对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簪碎裂,二伯母以为不祥,曾为此入宫与皇舅会晤,密谈良久。”简虚白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当时大家都认为二伯母起了退亲之念,但在皇舅的劝说之下,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皇太后似预感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坐正了身子:“说下去!” “实际上二伯母当时退亲的态度非常坚定,甚至有要跟皇舅撕破脸的架势!”简虚白神情复杂道,“后来皇舅拗不过二伯母,就给了二伯母……一道圣旨!” “圣旨?!”太皇太后与玉果交换了个惊疑不定的眼色,异口同声问,“圣旨的内容是什么?” “没有!”简虚白摇了摇头,解释,“圣旨上什么都没有——因为,皇舅也不知道肃王殿下往后会遇见什么麻烦,所以只将圣旨用好了玉玺印章等等手续,做了密旨记档,又将记档的册子交给了心腹收藏,叮嘱他除非二伯母公布这道圣旨,再取出记档的册子证明此乃皇舅所留,否则不要让陛下知道。” “而当肃王殿下的性命受到陛下的威胁时,让二伯母视情况书写圣旨内容。” 显嘉帝不是很信任代国大长公主,所以给代国大长公主的密旨,不但是写好了内容的,而且上面的墨还做过手脚,过了时间就自动消失;但给晋国大长公主的密旨,却是任由晋国大长公主书写——因为显嘉帝认为,晋国大长公主,是不会坑自己的子孙,也不会坑大睿的。 简虚白顿了顿之后,小声道,“皇外祖母晓得:二伯母是可以摹仿皇舅笔迹的。” 晋国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最年长的女儿,底下的弟弟妹妹才学描红时,都由她指点过——所以,无论显嘉帝还是代国大长公主,才习字时,都是比照长姐的笔迹的,姐弟之间对于彼此的字迹,当然非常熟悉,而且互相都能伪造对方的手书。 当然,显嘉帝虽然才干出众,到底不是面面俱到的全才,他的亲笔手书谈不上坏,但也不是好到足以名垂千古的地步。 朝中那些正经一道道考上来的名家大儒,想要摹仿显嘉帝的笔迹,也不难。 所以归根到底,紧要的还是这道圣旨——这可是有记录可查的、出自显嘉帝之意的密旨! 有了它,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着显嘉帝的旗号做事! “哀家从来都不知道这道圣旨。”太皇太后怔了一会之后,有些失落的说道,“也是,先帝去世,统共两个姐妹在世,他既然给了代国密旨,没理由不给晋国。” 惟独她这个亲娘,什么都没有? 太皇太后不知道显嘉帝是忘了,还是认为自己不需要,但此刻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她按捺了下情绪,才继续道,“这么说,苏稚咏是打这道圣旨的主意了?” “正是如此!”简虚白垂眸道,“但二伯母近来玉体欠安,我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了二伯母的好!”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说道:“晋国近来确实不好,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的确不宜叫她知道了。” 顿了顿,“不过,这种东西也不是非经她之手就能拿出来——她的东西,这两年都是佳约给她收着的,这样吧,哀家让玉果走一趟,跟佳约说这事,让佳约悄悄儿的把圣旨取出来!” 玉果应了一声,又提醒:“许太妃还在外面候着?” 第五百四十二章 误会导致的悲剧 太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阿虚你且走小门离开,玉果你去把她喊进来吧!” 半晌后,神情惴惴的许太妃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跪下,放声大哭:“娘娘!娘娘!您说妾身该怎么办?!皇后亲口跟妾身说,卫家那边打定主意要推蜀王去跟肃王殿下打擂台——蜀王乃先帝幼子,包括妾身在内,从前谁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的,论长幼论贤愚,他哪儿配做皇帝?” “他又怎么做得了皇帝?” “那些人根本就是要把蜀王朝死路上逼呵——先帝统共才多少骨血,肃襄二王又皆出继,若蜀王也有个三长两短,这皇室嫡支还有什么人在?!” “求娘娘念在祖孙之情的份上,救救蜀王吧!” 说着泣不成声。 太皇太后心头恻然,说道:“你且起来说话吧!正如你所言,蜀王乃哀家亲孙,又素来乖巧懂事,哀家怎么会不为他考虑?” 许太妃抹了把泪,却不肯起身,继续诉说道:“皇后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朝堂诸公必定会驳回您之前下的懿旨——如此蜀王没办法做陈国大长公主殿下的嗣子,仍旧是皇子的身份,才方便他们继续拿蜀王当幌子!” “这是苏家求之不得的事情,岂是他们容易驳回的?”太皇太后哼了一声,说道,“哀家虽然只是一把老骨头了,但护住蜀王还是可以的,你不要瞎担心!” 顿了顿,“蜀王这两天怎么样?” 许太妃哽咽出声:“这正是妾身现在最担心的——这两日皇后那边的人频繁接触他,娘娘也晓得蜀王年幼,又因为以往也没指望过他什么,未曾悉心指点,所以这孩子素来没什么城府,最是好哄不过的!从他身侧之人的观察来看,这孩子……这孩子……” 她非常艰难的说道,“这孩子……说不得……说不得就要被他们说动心了!” 本来大位的诱惑,哪怕明知道会做傀儡,单单“天子”这个名义的诱惑,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呢? 而蜀王性情骄纵又天真无知,卫皇后那边糊弄住他有何困难? 说到底,皇后看中他,不就是因为他这性.子一眼望到底,好控制好利用吗? “哀家待会叫人把他带过来。”太皇太后闻言,脸色难看了一瞬,随即沉声说道,“哀家现在先跟你说声,免得你到时候担心:等他来了之后,哀家会找个理由申斥他,完了尽量送他去帝陵反思——总之等朝中这场风波平息了再让他回来!”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帝陵那边的情况必定是不如皇城之中的,这孩子去了那边少不得要受点委屈……” “没有关系的!”许太妃闻言大喜过望,忙道,“只要蜀王能够平安避过这场麻烦,让他吃点苦头也没有什么!妾身多谢娘娘厚爱!” 她开心的一口气磕了好几个头,又眼巴巴的看着太皇太后,“娘娘,要不现在就喊他过来吧?” 太皇太后看她这样子心里很是怜惜,柔声说道:“哀家这就让人去传话,你快点起来吧!不然那孩子等会来了看到你额上有伤,必定会担心,届时去了帝陵也要牵挂你,这日子就更难熬了!” 许太妃这才起身,又在宫女的带领下去偏殿梳洗。 只是她梳洗好了回到太皇太后跟前,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话——又过了好一会,仍然不见蜀王的人影! 这情况太皇太后跟许太妃都觉得情况不太妙,太皇太后把玩着手里的瓷盏,正要再唤个宫人去探听消息,哪知这时候早先派去召蜀王的人可算回来了,却道:“奴婢去到嘉木宫时,那边的人说蜀王殿下先被皇后娘娘那边召去了!奴婢所以去了未央宫,然而那边的宫人又说,奴婢过去前一刻,皇后娘娘带着蜀王殿下往宣明宫而去……” 所以这宫人又赶到宣明宫——然后就亲眼见证了一场围绕着蜀王该不该出继给陈国大长公主的激烈交锋! 太皇太后跟许太妃听到这儿,都是又气又急,异口同声问:“那么结果呢?谁赢了?还是势均力敌到现在还没结果?” 宫人苦笑道:“本来赞成蜀王殿下出继的人跟不赞成蜀王殿下出继的人是势均力敌的,但后来卫尚书提议问一问蜀王殿下自己的意思……” 许太妃脸色顿时大变! 果然那宫人叹道,“蜀王殿下说,他愿意将来在自己的男嗣里择一个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殿下,但殿下自己,还是希望能够继续尽孝于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以及生母太妃娘娘膝下!毕竟骨血之亲,难以舍弃。而且,太妃娘娘仅蜀王殿下一子,殿下不忍娘娘膝下空虚寂寞!” “只要他不被拖下水,我宁可去行宫等死啊!”这个结果,对于许太妃的打击可想而知! 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是在太皇太后跟前,连自称都用了“我”。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太皇太后也觉得很是难受,顿了顿才问宫人:“这么说,最后支持他不出继的人赢了?” “……奴婢回来复命时,听诸公正在商议如何上表娘娘您。”宫人说这话时不敢抬头。 现在群臣要给太皇太后上表,肯定是反对出继蜀王的表书了——如果蜀王自己没有表态,许太妃这个生身之母点了头,苏太后这个嫡母肯定也是乐见其成,太皇太后这个嫡亲祖母又亲自促成,群臣即使反对,也不可能轻易推翻懿旨的。 而得到何文琼放水的肃王很快就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到时候他们还有功夫跟精力来跟太皇太后争论蜀王该不该出继吗? 问题是蜀王自己表了态,又打着舍不得生身之母的旗号,且显嘉帝的血脉也确实不算丰厚,他不愿意出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算不得贪图皇家富贵、违背长辈之命——可想而知卫家得了这个把柄之后怎么可能不趁胜追击?! “上表就上表吧!”太皇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忍了忍,又忍了忍,才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对外就说,哀家乏了,让蜀王过来侍奉哀家几日!” 说到这里对许太妃温言安慰道,“你不要担心!这两天局势复杂得很,说不得又会有什么变化呢?让蜀王在哀家这儿待上些日子,哀家扣着不叫他走,卫家那边拿他做幌子不方便,回头少不得要换人——譬如说陆鹤浩,那人也不是什么好心性的,与卫家同流合污也就同流合污罢,左右不能把蜀王这孩子给他们带坏了!” 太皇太后现在虽然很不高兴,但心里也没有很担心——主要是因为简虚白刚刚跟她说,不日肃王就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所以蜀王这儿只要拖着绊着不让他继续被卫家利用,或者不让卫家利用得太顺手,想来卫家怎么也要换人了! 毕竟到时候朝堂大战,卫家这边扶持的人选三天两头的缺席,这大位之争还怎么争啊? 但这个消息过于机密,太皇太后当然不会告诉许太妃。 是以安慰了一番,也就打发许太妃回去了。 不知就里的许太妃当然不会像太皇太后这样心有成算,她回到自己住的偏殿后,当时就哭了出来:“卫家势大,太皇太后虽然地位尊崇,然而因着从前朝起就不干涉朝政,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如何能与卫家比?现在卫家铁了心要拿我儿做幌子去跟苏家拼,我儿年幼无知竟也信了他们——将来可要怎么办?!” 她的心腹宫女自然要劝:“娘娘您冷静些!事情也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呢,您现在就这样难过,万一哭伤了身子,可要怎么办?您想太皇太后不是说了吗?接下来会让蜀王殿下一直在清熙殿,叫卫家老是见不到蜀王殿下的,到时候卫家哪能继续打殿下的主意?” “太皇太后哄我的话你也信吗?”许太妃低喊道,“方才太皇太后还说要打发蜀王去帝陵呢——可你看到了吗?一直到我告退,蜀王都没出现在清熙殿!如此又怎么可能指望太皇太后扣得住蜀王!” 宫女语塞,想了想,看了看殿中无人,遂凑到许太妃耳畔,小声道:“要不……要不奴婢去正殿那边瞧瞧?” “不能去!”许太妃闻言立刻警觉,“你要是敢瞒着我偷偷去找太后娘娘,仔细我打断你的腿!!!我这么发愁就是怕蜀王被卷进夺储的风波里去,既然拒绝了皇后,又怎么能去靠近太后?!” “其实照奴婢说,正因为您拒绝了皇后,才应该靠近太后呢?”宫女抿了抿嘴,小声道,“卫家势大,凭咱们,再加上太皇太后的庇护,也难以抵挡!眼下不借助苏家之力,却怎么护得殿下安全?” 这宫女这么说倒也不是收了苏太后那边的好处,而是真心这么认为:两边都不选就是得罪两边啊! “那你觉得肃王一准能够登基吗?!”许太妃流着泪反问,“万一登基的不是肃王,到那时候我儿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没有?!如今我只是不想我儿掺合这些事情,将来不管谁登基,顶多冷落我们,甚至去掉我儿的爵位,把我们赶出皇城——留下性命的指望还是很大的!但若是站错了队,我死不足惜,我儿尚且年幼,他……” 许太妃说到这儿愣了愣,忽然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疲倦摆手,“罢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宫女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敢多言,福了福退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到饭点了,宫女过来叩门,不见许太妃回答,只道她还在伤心之中不思茶饭,手举在半空想了好一会,到底没敢直接进去——如此到了傍晚,蜀王来了,宫女看到他又是松口气又是有点埋怨:“殿下您可来了!娘娘今儿个为了您的事情跑了一整天,伤心得午饭都没用,这会子还一个人在寝殿里呢!” 蜀王是许太妃独子,母子两个感情一向很好,他虽然性情有些骄纵,这两天又被卫家那边蛊惑得越发有些狂妄,但对生母还是很关心的。 闻言既担心也有点惴惴:“母妃很生气吗?姑姑跟孤一块进去罢?” “现在知道怕有什么用?”这宫女伺候了许太妃十几年,是看着蜀王长大的,不似寻常宫人那样敬畏他,此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到底也怕许太妃愤怒之下把话说太重,导致母子之情出现罅隙,越发给卫家可趁之机,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奴婢替您去叩门——娘娘许不许奴婢陪您进殿,奴婢可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寝殿门口,宫女叩门之后无人应答,忙道:“娘娘,是殿下来了!” 再叩,依旧无人应答——这时候只道许太妃哭累了睡着了——但宫女加大力气叩了近一刻钟,也不见内中有动静后,傻子也知道出问题了! 宫女按捺住心慌,顾不得招呼一声蜀王,迅速离开,绕路跑到寝殿后窗:她知道许太妃这两日因为担忧儿子处境,很有点心急上火,所以虽然是寒冬腊月天里,殿后却一直半开着扇窗子透气的。 此刻抱着最后一丝指望攀上这扇窗,心惊胆战的望进去,顿时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宽旷华美的殿中,一张被踢翻的绣凳上方,三尺白绫如雪,将华服罗裙的许太妃高高挂起。 北风从打开的窗中吹入,许太妃的尸身随风摇晃,说不尽的凄婉与悲凉。 第五百四十三章 何修仪的希望 许太妃的死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皇太后亲自赶到了徽仪宫的偏殿——她都到了,苏太后、卫皇后、蒋太妃这些人自然也得赶过来。 “你们满意了吗?!”当着蒋太妃以及众多宫人的面,太皇太后几乎把手指戳到了苏太后与卫皇后的脸上,近乎咆哮的吼道,“给先帝生下过子嗣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崔氏死在先帝之前,飞暖那个贱妇死不足惜也还罢了,现在许太妃也没有了,你们究竟还要造多少孽才高兴?!要不要连蒋太妃以及哀家都弄死了才心满意足?!” 苏太后跟卫皇后皆拜倒在地,连称不敢。 蒋太妃本来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的,太皇太后也没有骂她,但太后都跪了,她也不敢站着——如此众侍纷纷俯伏,只余玉果扶着太皇太后的手臂,强忍悲凉的站着。 “不敢?!”太皇太后环顾四周,看着里里外外的人群,怆然说道,“哀家看你们是求之不得!!!” 太后跟皇后都被骂得不敢作声,只拼命磕头请罪。 然而纵然太皇太后为许太妃的自.尽大发雷霆,让苏太后跟卫皇后在地上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才许起来——许太妃到底是回不来了。 “厚葬了这孩子吧!”最后筋疲力尽的太皇太后,望着许太妃的遗体,悲哀的叹道,“她的遗书拿来与哀家!” 遗书的内容猜也猜得到:许太妃给自己自.尽的解释是,缅怀先帝到了希望早点下去侍奉先帝的地步,同时因为舍不得蜀王,希望他能够在自己死后,到帝陵为自己与先帝守孝三年。 ——这时候群臣反对将蜀王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的表书还没递上来,不过递不递都无所谓了:蜀王如果能够出继,那么就从皇子变成了帝甥,如此自无资格承位,也失去了被卫家当作幌子,推到前台跟苏家争的价值,自可得安稳。 有太皇太后在,许太妃也不担心儿子仓促出继之后衣食无着。 如果群臣还是反驳成功,蜀王未能记入陈国大长公主名下,那么生母离世,且要求他往帝陵守孝,于情于理他也不可能拒绝。 三年的时间,新君人选再拖也已经决定了。 无论哪种情况,蜀王都可以从这场大位之争的风波里脱身。 只不过,代价是许太妃的性命。 “姑姑,孤……孤错了吗?”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蜀王茫然的跪在孝帘后,看着帘缝外火盆里静静燃烧的纸钱,怔忪的问许太妃留下来的心腹宫女,“可是孤也是先帝的亲生骨肉……而且,二哥、四哥都已出继,大哥要退位,三哥不受内外欢迎,新君不是孤,是谁?” 那宫女满脸泪水,沉默了会才道:“那么太子殿下遇刺之前,为什么卫家人没有想到殿下您才是最名正言顺的新君人选?!” 蜀王愣住。 “殿下快点长大吧!”宫女胡乱抹了把脸,悲声说道,“毕竟,这一回有娘娘拼死护住您,可将来您再遇见什么麻烦,娘娘却是再也帮不了您了!!!” 语未毕,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而此刻的奇宝宫中,何修仪也在嚎啕出声:“祖父好狠的心!他这么做,何家是安全了,可我的将来要怎么办?!!” 太皇太后寿辰那晚,庶人陆鹤浩当众揭露了端化帝乃庆王生身之父后,何修仪就觉得天都塌了! 她当天半夜回来之后,足足哭到天明。 之后虽然左右侍者好说歹说,何修仪到底还是一路憔悴下去,这两日更是索性病倒在榻——本来眼下这种紧要关头,区区一个修仪别说病倒了,就是直接病死了,皇后等人也是没功夫管的。 但因为有个好娘家,卫家如今又非常担心何文琼会被苏家拉拢过去,所以卫皇后闻讯之后,特意下了一道懿旨,许何家人进宫探病。 这不何修仪的母亲连氏起早就来了? 只是眼下何修仪倒情愿卫皇后没有这么体贴呢! 她见不到娘家母亲,也不会知道祖父何文琼已经作出选择,决定秘密放肃王进城——自不会绝望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我的儿,你不要慌!”连氏只有何沁婉一个亲生女儿,自来如珠如宝,看到女儿生无可恋的样子,自是心疼万分,慌忙上前安抚,附在她耳畔悄悄告诉,“你真是糊涂了!也不想想这么紧要的消息,若是你爹爹当真赞成的话,还会告诉了我?又暗示我这会告诉你?” 何修仪闻言微怔,止了哭闹,低声道:“娘,您的意思是?” “悄悄放肃王进城这个决定是你祖父做的,你爹跟你那三个叔叔却是没有一个赞成的!”连氏小声说道,“只是你祖父做了主,你爹他们也不好说什么!这不,正好皇后娘娘许我进宫来看你,你爹得知之后,昨儿个晚上就把这事当说笑似的告诉我了——这是个什么用意,别告诉我你听不出来!” 又嗔她,“我跟你爹成亲这么多年,就你一个女儿,我们怎么可能舍得你吃亏?!” “当初我也没有说要进宫来谋富贵!”何修仪委屈的说道,“苏太后挑上咱们家时,祖父发话说让我进宫也好,我才来的——要不然我好好的大小姐不做,非要跑宫里来看眼色做低伏小吗?祖父打发了我来,如今遇见事情却就不打算管我了,可见祖父重男轻女!” 抱怨了一阵,何修仪定了定神,冷静下来,说道,“娘,您是说……我把这事儿告诉皇后娘娘去?只是……这么做了之后,祖父……家里不会有事吧?” 她虽然对何文琼放弃她的做法很不满意,但毕竟平时跟家里人关系还是不错的,让她为了自己的前途,牺牲全家,她可是做不出来。 连氏闻言对女儿很是满意,摸了摸她鬓发,温和道:“我的儿,你有这一问,回头叫你祖父知道你爹做的这场手脚,也没什么好责怪的了!” 夸了这么一句,方解释道,“现在最不可能出事的就是咱们何家了——毕竟当年先帝为了当今陛下考虑,将禁军兵权从苏家手里夺下之后,是坚决不让卫家插手,专门拣了你祖父执掌的!如今帝都内外的将士都只认你祖父,卫家这会哪怕知道你祖父欲对他们不利,也不敢拿你祖父怎么样,因为这等于把你祖父彻底逼到苏家那边去!到时候他们卫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何修仪担心道:“但如果卫家赢了之后……” “那就是你爹跟你立下来大功,卫家是名门大族,自有气度,怎么会做出杀功臣的嫡亲父亲与嫡亲祖父的事情呢?顶多,让你祖父提前致仕罢了!”连氏眯起眼,小声说道,“到时候啊你祖父的东西少不得要传给你爹,有爹娘给你撑腰,即使你跟陛下不能再住这皇城,料想也没人敢欺负你!” 又说,“陛下只是退位,又不是驾崩,我儿尚且年轻,还怕将来无所出吗?等有了孩子,也就有了盼头不是?” 被亲娘这么一顿说,何修仪也松快了下来,喜道:“还是爹娘对我好——对了,我见到皇后,该怎么说呢?” “能怎么说呢?”连氏朝徽仪宫方向抬了抬下巴,小声道,“你那四叔,跟那边的那位金枝玉叶有婚约在身,过两天就要大婚的。一旦肃王登基,四房必定得势,到时候咱们大房算什么?而且我这话也不算冤枉了你那叔父,你爹亲口说,原本他跟你二叔、三叔都是不赞成你祖父向苏家妥协的,后来是你四叔站出来一番慷慨陈词,结果怎么着?你祖父迟疑了大半日,最后还是决定给苏家卖个好!” “你想你那四叔平素也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忽然站出来撺掇着何家倒向肃王,不是因为他是肃王的准姐夫又能是什么缘故?!” 连氏冷笑,“有道是长幼有序——你祖父虽然没有爵位,宦海沉浮数十年,又得先帝看重,为陛下执掌兵权,手头哪能没点好东西?本来这些都该是咱们大房的,若教你那四叔仗着尚主,将来弄了去,这也太不公平了!” 其实何智让连氏进宫来,通过女儿把何文琼的选择透露给卫皇后,倒没有连氏这许多的想法。 何智只是单纯觉得何文琼那种两不得罪的做法很不靠谱,其结果必然是两都得罪——那还不如索性选择一边呢! 而何智一早是支持卫家这边的,那么叫他选择他当然也是选择卫家了。 最重要的是,肃王有出继这个障碍,他若登基,引起的后患太大,朝野赞成的可能性很低。 何况只要何文琼不放水,肃王想悄悄摸进帝都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如此肃王面都露不了,更不要讲说服群臣拥立他了,到最后这帝位争来争去,无非就那么几个人,苏家却是怎么个赢法?! 当然何修仪现在也不在乎连氏自己脑补的那些对何谦防备与不满的话语——卫家得胜对她这个修仪大有好处,那么即使四叔何谦不存私心,她也是要反对的! 当下边听边点头,正色道:“娘您放心,我待会马上就去求见皇后娘娘,把这些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连氏闻言却摇头,嗔道:“你这孩子真是傻了!你道皇后娘娘真的只是开恩让娘进宫来看看你的吗?当然,皇后娘娘确实也有这个意思,然而更重要的,就是想看看娘这回进宫来看你,有没有带进什么要紧的话语或消息——你且躺着罢!待会等娘走了之后,皇后娘娘那边必然要派人过来询问你的!” “你这时候跟她说,既方便,也免了宫外猜疑!” “毕竟你那祖父也是个精明的人,万一知道为娘才走你就迫不及待的去了未央宫,你道他会猜不到你爹做的事情?” “到时候你爹挨骂事小,万一你祖父担心生变,直接把肃王弄进帝都来怎么办?!” 何修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前途出现曙光,何修仪心上大石落下,又是在生母跟前,很快就恢复了几分闺阁中的娇憨之色,撒娇撒痴,惹得连氏笑声连连,对她愈加怜爱。 享受了半日天伦之乐,宫人进来添茶时含蓄的提醒之后,母女两个才醒悟过来时间不早,方依依不舍的彼此告别。 连氏离开后未久,果然有卫皇后跟前的大宫女带着药材来看望,说是卫皇后一直牵挂着何修仪的病情,特派她过来瞧瞧,何修仪是否因生母入宫陪伴,病情有所起色? 何修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遣退左右,将连氏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 第五百四十四章 肃王入都 未央宫。 卫皇后听完底下人咬牙切齿的禀告,脸色更苍白了些,不过眉宇间却没多少怒色,只有些疲倦道:“何文琼虽然是跟着陛下的老人了,但如今陛下即将去位,太子呢又重伤在身,他担忧何家前途,倒向肃王那边也不奇怪,到底他跟蜀王没什么关系,其子却即将尚长兴。” 说到这里苦涩一叹,“而他不愿意公然支持肃王,只肯稍微放水,显然还是念着陛下,对咱们这边存着一线指望的!” 馨纤见同伴没其他事要禀告了,暗示她退下之后,对皇后道:“但许太妃以自.尽阻拦了蜀王参与争位,现在咱们的选择只有陆鹤浩跟襄王二人——襄王跟肃王一样也是出继的,如果他有资格参与大位角逐,那么肃王更不在话下!也就是说,现在咱们竟只能选陆鹤浩了!” 她知道卫皇后不是放不下私人恩怨的人,问题是,“陆鹤浩在朝野的风评都不佳,只怕很难得到诸公的认可!如果肃王一直回不来,诸公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说不得只能认了。但现在何文琼要放肃王回来,到那时候,只怕……” 毕竟肃王给朝臣们的印象,比陆鹤浩好太多了! “肃王想进城就进来吧!”卫皇后没什么表情的理了理袖子,淡淡道,“其实这也是件好事:之前他一直游弋在外,本宫也拿他没什么办法!等他进城之后……” 馨纤忙提醒:“只怕何文琼既肯放他进城,恐怕未必肯帮咱们对付他?” “那就让何文琼不得不帮咱们对付他!”卫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她的儿子至今躺在病榻上忍受着痛苦,凭什么肃王可以好端端的?还妄想争夺大位——皇后慢慢吐了口气,心道:“璀儿,你放心,为娘保证,那肃王绝对不会比你好过!!!” 她定了定神,掩住心中的愤恨,对馨纤道:“何家大房送了这么要紧的消息来,不可不赏!只不过眼下事情未成,恐怕惹人注意。这样吧,你再拿点药材去一趟奇宝宫,好生安慰一下何修仪,告诉她,只要咱们赢了,她决计不需要担心前途这个问题!” 馨纤应下去办。 何修仪接到这个承诺之后自然喜出望外,她的病本来就是心中忧愤惶恐造成的,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担心尽去,却是转眼之间就好了起来。 而她之前病倒,不但卫皇后许了连氏可以入宫探望,一块进宫的同伴,也不能不来嘘寒问暖一番——尤其是连氏来过之后,薛嫔等人也希望可以从何修仪这儿打听些外头的情况,虽然说她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可是听点风声,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听天由命好不是吗? 所以何修仪的好转瞒不过这些人,薛嫔是最不甘心陪端化帝悲剧的,看出问题,当下就旁敲侧击道:“娘娘今儿个气色真好,这精神瞧着也健旺起来了,可是连夫人跟您说了什么好消息?却不知道能不能给妾身这些人也说上只字片语,叫咱们也陪着乐一乐呢?” 闻言,一同来探望的田宝林、钟美人、姜才人一干人也露出期盼之色。 “眼下的情况薛妹妹你还不清楚吗?”她们五个人虽然是一块入的宫,但在宫外时其实也没有特别熟络,顶多就是场面上见到点个头的交情。 所以何修仪此刻自然不可能把那么紧要的事情跟她们分享——何况给她们说了,她们的娘家又不是何家,又哪儿帮得了她们?是以只避重就轻的敷衍道,“便是有什么好消息,又同咱们这些苦命人儿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好几日没见到娘家母亲了,不忍叫她为我操心,不得不打点些精神出来罢了!” “原来如此!”薛嫔等人闻言都流露出分明的怀疑与失望,只是论位份她们统统不如何修仪,论皇后的重视以及娘家,也去何修仪极远,这会纵然很想追问下去,但在何修仪明显转了话题的情况下,到底不敢逼迫,只彼此交换着眼色,强笑道,“娘娘真是纯孝!” 何修仪看着她们四个,论年纪都跟自己仿佛,十五岁上下的女孩儿,容貌娇美,肌肤白皙,通身洋溢着青春韶华的气息,就这么被端化帝牵累也着实可惜。 只是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修仪能帮忙的,实际上连她自己在内,也不能说前途一准没问题了——因为万一赢的是肃王呢? 所以此刻虽然心中有些发虚和不忍,到底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只微笑着与她们说了几句首饰跟衣料,看看时间差不多,就端茶送客了。 薛嫔等人告退出奇宝宫的正殿,脸色都不太好看。 走到一半,看了看路上没其他人,钟美人忍不住举袖半掩了嘴,有些忿然有些委屈的说道:“连夫人早就出宫回去了,修仪娘娘却到这会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看来果然还是皇后娘娘善解人意,知道修仪娘娘这回的病乃是思念家人,所以连夫人一来,修仪娘娘就大好了!” “她有个好娘家,什么情况都不愁退路,那当然欢喜了!”薛嫔是五人里头脾气最娇纵最偏激的一个,本来就因为嫉妒,对何修仪暗藏敌意,这会子听了钟美人的话,冷笑了一声,脱口道,“只可惜咱们这些真正苦命的人啊却只能过一天是一天了!” 其余三人没作声,在神情之间,都流露出来对何修仪的不满——这也难怪,本来她们五个人进宫之前都是呼奴使婢的大小姐,进宫之后景况却立马见了分别,何修仪位份高,得宠,受重视,现在皇帝要悲剧了,她也有生机,还偏偏叫同伴们发现,做同伴的心里岂能好受? “咱们都是跟着陛下的人。”田宝林在五人里脾气最绵软,这会看气氛不对,就想说几句话缓和下,也是自我安慰了,“若修仪娘娘能够平安无事,咱们是不是……也能沾点光?” “田妹妹你也忒是天真!”但话音未落,薛嫔已拧着帕子嗤笑道,“莫忘记本朝的规矩,无子妃嫔除非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那三位怜惜,开口特许,否则都是送去行宫等死的命!纵然曾为比邻姐妹,但当年太皇太后下令将傅太妃从行宫接回皇城时,其他太妃太嫔谁沾上光了?” 田宝林抿紧了唇,眼中闪过黯然。 “可是,咱们现在又能怎么办呢?”一直没说话的姜才人幽幽一叹,低声道,“在这皇城里,咱们这样的妃嫔,说到底也只是不起眼的角色罢了……眼下前朝后宫风起云涌,哪儿有咱们说话的地方?!” 薛嫔等人听了这话神情俱是一僵,不约而同,攥紧了帕子! 这些少年妃嫔迷惘于前路之际,初临的暮色下,宫城不远处的一条僻静巷子里,驶入一驾不起眼的油壁小车。 拉车的马只是寻常的驽马,车夫也平平无奇——只是马车在巷底一扇对挂福字灯笼的门前停下后,半旧的青布车帘一挑,一个浑身都裹在狐裘中的人影动作有些僵硬的跳下车辕后,四周突兀的出现了许多白衣劲服的戴.笠人! 连日大雪,帝都内外一片皑皑,这些人身上的衣袍与雪成一色,不仔细看的话,甚至近在咫尺,也难以察觉。 但四周陡然凝聚的肃杀,却似名剑将出鞘,似强弓将引弦。 原本轻盈飞舞的雪花,也仿佛沾上了别样的沉重。 有一种一触即发的平静。 狐裘人却没有理会这番变化,只伸出一只修长白皙、指腹关节处却有分明茧印的手,按了按头上的兜帽,举步进门。 而那些白衣人对此丝毫没有阻拦,反倒越发警觉的四顾。 寒夜易暮,很快暮色如墨泼向大地,将皑皑雪色遮掩。 半个时辰后,冀侯府的苏少歌接到消息:肃王已平安入城,正被安置在一处与苏家毫无关系、之前帝后满城搜捕裴幼蕊时亦未曾察觉的宅院中! “让他好好安置一夜!”苏少歌长笑起身,看向窗外茫茫夜色,一扫向来的儒雅清贵,仿佛是即将出战的统帅,锋芒烁烁,气度铮然,负手道,“从现在起,该告诉这天下,谁才是最适合的新君了!” 与此同时,暮色下的燕侯府,正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裴幼蕊! “义姐这两天去哪了?”简虚白夫妇看着风帽掀开后露出的容貌,皆是一惊,“帝后至今都在到处找您……” 说到这里怕裴幼蕊误会,忙解释,“我们都很担心您!” “我那天忽然失去知觉,再醒来已经为燃藜堂所制。”裴幼蕊的脸色有点苍白,但从气色来看,她失踪的这两天并没有受到亏待,此刻下意识的抚着小腹,低声说道,“今儿个能够过来,也是因为燃藜堂想要跟你们单独谈一谈!” 简虚白夫妇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疑色——宋宜笑瞥一眼裴幼蕊身后仿佛富家小公子的甲十一,没跟他招呼,只上前挽住裴幼蕊,轻笑道:“姐姐这两日在外辛苦,如今回来了这儿,便跟自己家一样,且随我去歇一歇罢!朝平他们也想念您想念得紧!” 裴幼蕊本不是特别有心思的人,自从落入甲十一之手后,虽然甲十一对她一直很客气很迁就,但她因为不能信任甲十一的缘故,心里始终绷着一张弦——此刻终于见到简虚白夫妇,晓得这弟弟弟媳都是有成算的,这口气才松弛了下来,却是半点都不想再跟甲十一待一块了! 闻言毫不迟疑的点头! 见宋宜笑引着裴幼蕊离开,简虚白打量了一番甲十一,微微一笑:“未请教?” 第五百四十五章 机会! 甲十一自有简虚白对付,宋宜笑挽着裴幼蕊进了专门招待亲近女客的小暖阁,命人呈上花露、点心,因为两人现在都是有孕在身,这饮食倒也不必特别预备。 宋宜笑问过裴幼蕊的口味之后,又叫厨房按着她的喜好再去做一份——裴幼蕊苦笑着阻止了:“我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你们,真的就像是死了之后又活过来一样,这些吃的喝的却不急,你听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你,当然我也想知道这段时间帝都都发生了些什么?那甲十一到底骗了我不曾?” “这么几日,姐姐竟就觉得再世为人一样了,可是那甲十一怠慢了姐姐?!”宋宜笑虽然从她的气色打扮推测,她这两日生活上没受苦,但这会听了裴幼蕊的唏嘘,当然要表态,忙作出怒色,腾的站起,就要去找甲十一质问! 裴幼蕊忙拉住她:“要说怠慢的话,除了不经我同意就把我从自己家里带走外,其他倒也算不上!只是我这两日被拘在城外一个庄子上,不通消息,什么都只能听他讲,谁晓得是真是假?这心里自然忐忑万分!” “原来是这样!”宋宜笑闻言这才坐回去,沉吟道,“不过即使如此,燃藜堂也忒过份了!纵然要帮姐姐,哪有说招呼不打一声直接劫人的道理?!” 她说到这儿又有点奇怪,“不过……据我所知,当日贺楼姐夫去往东宫之后,苏家也是遣了人去接姐姐的,燃藜堂既然也是一样的目的,如今又把姐姐送回到这里来,却又为什么横插这一手?” 说起来燃藜堂跟燕侯府并非全没交情,他们这一代的宗子刘竞城,与简虚白是时常来往的。 所以如果他们有什么事情要找简虚白商议的话,根本不需要通过裴幼蕊——何况在苏家会保下裴幼蕊的前提下带走这位景敏县主的举动,是不会被认为出于善意的,这等于是在得罪苏家、燕侯府甚至晋国大长公主这些关心裴幼蕊安危的人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裴幼蕊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了,却没吃,只慢慢抽着橘络,苦笑着说道,“不过说到那甲十一,他是一早就骗过我的——所以我不能相信他,但你也晓得,我这个人,在勾心斗角上面,一直都是很愚笨的,这两日虽然他每天都会去探望我,但我对他,或者说燃藜堂的盘算,却还是一无所知!” 说到这儿,她长长一叹,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不过这也难怪:我即将为人母,但若非太子遇刺之事,却到现在都不知道孩子亲爹的真面目,你说笨到我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样的事情谁能料得到呢?”贺楼独寒的这个情况实在不好安慰,因为即使最后登基的是肃王,也不可能说赦免他的,毕竟太子终究是显嘉帝的长孙——贺楼独寒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了他,这个罪行是必须被追究的! 否则却叫其他宗室怎么想? 皇室的威严与尊贵又如何体现? 所以宋宜笑急速思索了下,只得含糊道,“姐姐现在身子重,为了孩子,可千万不要太难过!你不晓得,前两日我因为我……因为府里一些事情动了怒,事后叫芸姑埋怨了好一会!” 她差点失口说出陆冠云之事——陆冠云说到底是受了贺楼独寒的牵累,此刻说出来,难免要让裴幼蕊雪上加霜了。 还好宋宜笑及时改口。 而裴幼蕊也没注意到这点,只难过道:“要不是有这个孩子,我也确实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过了?” 她说到这里,有点按捺不住的啜泣起来,“自从当年被悔婚之后,没多久我爹就没有了!后来义母接了我来帝都,这才几年?义母先遭丧子丧孙之痛,跟着又要为舞樱夫妇操心,这段时间一直都凤体违和!现在连我丈夫也……你说是不是我命不好,所以总是连累身边的人遭遇种种的不测?!” “姐姐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宋宜笑也觉得裴幼蕊这命也忒苦了,虽然不像自己前世那么求告无门含冤而死,然而一次次希望之后一次次绝望,如此反复折腾着也够呛的。 她好说歹说才安抚住了裴幼蕊,孕妇到底精力欠缺些,裴幼蕊诉说了一场,又哭了会,顿时觉得累了。 宋宜笑看了出来,忙遣人将她送去客院安置,又叮嘱左右看好了府里的下人,别叫不该外传的消息传出去,让燕侯府背上窝藏刺杀太子的凶手的家眷的罪名! “燃藜堂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安顿好裴幼蕊之后,宋宜笑又去看望了一回简清越三个孩子,陪他们玩了会,这才回到后堂,却见简虚白已经回来了,忙遣退闲人,关切道,“义姐素来没什么城府,这回被绑了出城又送来这儿,却是一头雾水的也理不出个章程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简虚白揉按着额角,吐了口气才道,“长话短说的话,就是燃藜堂本来想摆苏家一道的,但这两日他们争论下来,却又有了其他想法,故此把义姐送来了咱们这儿!” 宋宜笑诧异道:“莫非他们当初接走义姐,是存了有朝一日把义姐卖给卫家的打算?!” 这两日卫皇后每天都会召陆冠云入宫——无奈衡山王父子铁了心不肯趟混水,陆冠云也是咬死了对于老师贺楼独寒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皇后想名正言顺对付苏家的理由一直没有找到。 然而陆冠云有世袭王爷嫡子的身份以及年岁尚幼的双重保护,他还有个疼爱他的王爷亲爹,愿意跟前跟后的给他撑腰壮胆。而裴幼蕊,有什么呢? 晋国大长公主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义女的遭遇去打扰她的静养的。 裴家现在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不怎么样了,而且裴幼蕊的兄嫂跟这个小妹妹的感情十分疏远,若知道她卷进了刺杀太子的是非里去,不急着跟她划清界限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帮她出头? 没有庇护的裴幼蕊,卫皇后想怎么对待不可以? 这等于是送卫皇后一场心想事成——宋宜笑想到这儿都出了一身冷汗,幸亏燃藜堂没有这么做! 不然卫皇后跟卫家从裴幼蕊处得到“证据”,顺理成章干掉帝都城内的苏家人,完了把整个苏家连同肃王都打成篡位谋逆之徒……燕侯府岂不也要跟着遭殃?! “我记得当初贺楼姐夫前脚出门,义姐后脚就也出了府?”宋宜笑想到这儿,又记起来一件事情,惊讶道,“这么说,燃藜堂是知道苏家的计划的?!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可能呢?!” 前面讲了,贺楼独寒不是普通的暗子,不仅仅是他的才学,更因为他明面上的身份——这是一个有机会成长为朝堂巨擘的苗子,却在刚刚舒展枝叶时,为了给肃王登基铺路而牺牲! 这么重要的暗子,即使是苏家扶风堂,也只有如苏少歌、苏太后这极少数重要成员才知道,寻常族人都不可能晓得的。 而刘家的燃藜堂,是怎么打听到风声的? “而且这个也说不通啊!”宋宜笑说道,“燃藜堂如果对苏家存着恶意,何必在事后劫了义姐送给卫家?那还不如直接把苏家的计划告诉卫家,卫家必定更加对他们感激万分!” 简虚白失笑道:“这个没什么说不通的——刘家确实提前知道了苏家的打算,至于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且不讲了。你想,如果刘家提前把苏家的计划告诉了卫家,卫家利用此事保下太子,又趁势干掉了苏家,那么接下来必定是太子顺顺利利的登基了!” 说到这里他吐了口气,“但,这样的话……对刘家有什么好处?” 宋宜笑一怔,下意识的想说卫家对刘家必有报答——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只是寻常人的想法。 而刘家不是寻常人家。 他们是一个大族,有着悠久的显赫的过去,他们现在所求的绝对不是一两个族人的飞黄腾达,而是整个家族的振兴! 但卫家会因为感激给予他们这样的机会吗? 不会的——因为大睿虽然富有四海,可也没有广大到无边无际的地步! 卫家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允许东胡刘这个祖上曾与卫家平起平坐的家族跟自己分润好处的! 他们顶多在中下层给予刘家部分利益,而且必定会狠狠限制刘家上升的渠道。 毕竟朝中单单一个青州苏,已经让他们非常束手束脚了。 无论卫家还是苏家,都不希望看到再出现一个跟他们同样级别的对手。 “而在贺楼姐夫动手之后接走义姐,却等于将苏家的把柄捏在手里。”简虚白眼中流露出些许复杂,但很快掩去,平静道,“如此苏家扶持着肃王登基之后,他们倒有可能,用这份把柄,从苏家那儿,换取到不错的待遇!” ——肃王本来因为出继的缘故,即使登基,名份上也是个弱点。 如果再被曝露出苏家谋划了刺杀太子之事,那么对他登基合法性的质疑,估计是不可能消失了! 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苏家也好,肃王也罢,肯定是要对刘家作出让步的! 有时候事实就是这样的冷酷:出于感激给予的回报,往往不如出于妥协给予的好处! 甚至是远远不如。 “但肃王现在年纪还少,且不去说他。”宋宜笑听完丈夫的解释,微微蹙眉,“可苏家……我可不觉得他们是那种会甘心受人勒索要挟的人?刘家这么做,等若是火中取栗,他们就不怕到时候反而给合族招去杀身之祸吗?” “当然怕!”简虚白似笑非笑,“所以他们经过争论之后懊悔了,这才把义姐送来咱们这儿,想跟我商议一下对策!” 宋宜笑一挑眉:“这么大的事,他们居然如此儿戏?!” 她心想难道刘家的“墨刃”也要步上“随风”的后尘,不靠谱了吗? 未想简虚白却竖指在唇畔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轻笑道:“这件事情不管刘家那边是怎么弄的,但对于咱们燕侯府来说,却是个好机会!” 他意味深长道,“大权独揽、延续显赫的好机会!”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朝堂上(上) 翌日,朝会。 肃王的出现,让大部分臣子面上都露出了惊色。 不过…… 这几天以来,变故横生,大家都有点麻木了,所以惊讶完了也都纷纷收回目光,继续讨论正事——这两天要讨论的正事也忒多:新君人选、太子遇刺、许太妃自.尽…… 其中前两件因为已经争了好几次都无果,为了效率起见,今天说好了先把许太妃自.尽这件事情解决掉。 毕竟许太妃哪怕是在显嘉朝时的位份也是九嫔之首的昭仪,放眼后宫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可不是暖太妃那种靠着生了儿子才提位为太妃的,她是在显嘉帝去后直接晋的太妃——好好的人说自.尽就自.尽了,前因后果大家又都心里有数:这位太妃可以说是被卫家逼死的! 这种事情自然不好拖。 拖久了说什么的都有,对于卫家,对于朝廷,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已经临近年关了,不早点把这事儿解决掉,难为要留这位太妃的梓棺在宫里过年不成? “太妃忠贞,对先帝情深义重,其身虽没,然其家却不可无哀荣……”其实这件事情正经要办也没什么难的,卫家虽然非常不甘心就此失去蜀王这个棋子,但人家太妃明明白白的为先帝殉情了,又留下遗书要儿子去帝陵守孝三年,于情于理也不好拦。 豁出脸皮拦也拦不住,不过是平白给苏家说话的把柄,那还不如大方点呢! 所以卫溪作为礼部尚书起了个头,决定遵循太皇太后之命,厚葬许太妃的同时,加封许太妃的娘家兄弟子侄——许家出身不高,即使加封,在卫溪这等人眼里也不过是那么回事,横竖分不了真正顶尖的利益,所以大家很快就一致通过了。 至于说蜀王,之前卫家已经联合了大批臣子要上表给太皇太后,驳回蜀王出继之事了,现在……现在自然是继续上表,不过太皇太后到底准不准这份表书,大家已经不关心了。 毕竟一个马上就要起程去帝陵一守三年的皇子,根本没法参与接下来的风云际会,那么他到底是皇子还是帝甥,关大家什么事? 许太妃的事情商议毕,朝堂上先是沉默了一阵,有点古怪的气氛才被突然响起的话语打破——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关于太子殿下遇刺之事……” 却是卫溪跟裘漱霞同时开口,想议新君人选的自然是裘漱霞,肃王终于回来了,太子倒是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这么好的机会,他简直迫不及待要战斗! 但卫溪却不然——肃王才归,支持他的这一派人喜出望外之余,气势正盛,反倒是卫家这边,太子遇刺,由于恢复情况的不容乐观,已经被否决了争位的可能,备用的蜀王也因为许太妃的激烈反对成为废子,他们现在的选择只剩一个庶人陆鹤浩好吗?! 且不说现在这个唯一的人选让卫家心里怎么个怄法,单说他们之前怎么都没想到要支持陆鹤浩,所以双方根本没有沟通过,现在直接跟肃王那边掐必定吃亏这点,卫溪也不会同意在今日讨论新君人选这个问题的! 此刻卫溪见裘漱霞果然是迫不及待要把肃王推举上位了,不禁冷笑出声:“陛下虽然下诏退位,然而尚未正式禅让!裘侍郎口口声声‘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现在就当陛下不存在了吗?!枉你也是读圣贤书出来的,竟轻狂高大至此,简直就是有辱斯文不当人臣!” “陛下虽然尚未正式禅让帝位,然而这段时间已经不再视事了!”而裘漱霞毫不示弱,也冷笑,“原本有顾相主持大局,即使陛下疏忽些,倒也无妨!可之前因为太子遇刺之事,导致顾相下狱,眼下这朝堂之上无人坐镇,成天吵吵嚷嚷,议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这么几天也还罢了,若继续拖延下去,江山社稷焉能无恙?!所以怎么可以不尽早定下新君,以延续我大睿的盛世繁华?!” 卫溪冷冷的瞥了眼肃王:“你这么想立新君,却不知道人选是谁?” “卫尚书不要乱说话!”裘漱霞不上当,嘿然道,“这新君岂是我一个侍郎说立就立的?自然得咱们朝野上下,连带宗室一致认可才成!” 虽然现在朝堂上人人都知道,裘漱霞心目中的新君必定是肃王——不过肃王论名份只是显嘉帝的侄子,在显嘉帝名下还有亲生儿子的情况下,公然提出立肃王,必定会招致大批反对,而且是非常激烈的反对! 所以裘漱霞自不肯承认,却把皮球踢回给卫溪,说道,“倒是卫尚书,前段时间一直力主让太子殿下登基,如今要商议这个问题,是不是该出来说两句?” 说话间,裘漱霞眉宇间不掩揶揄:太子现在的伤势谁不知道? 卫溪眸光沉了沉,眼中怒色一闪而没,面无表情道:“裘侍郎这么说,可是认为太子殿下登基乃是天命所归?既然如此……” “卫尚书这话就不对了!”裘漱霞忙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的说道,“天子乃天之子,首要的就是福泽深厚!否则又如何泽被万民泽被河山呢?太子殿下虽然是陛下之子,然而前番遇刺之后,一直贵体违和,迄今都起不了身!这样的情况,还要将这天下的担子放在他身上,也忒叫人不忍心了吧?” 这不就是在说太子之所以会遇刺重伤,乃是因为本身福薄,做不了皇帝的缘故?! 卫溪虽然不像卫皇后那样疼爱太子,但到底是嫡亲外孙,好好的孩子被苏家坑成了那个样子,前途尽毁康健也无,苏家的急先锋倒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若非他望族出身,涵养的功夫是自幼练起的,这会差点没按捺住上前给裘漱霞一拳! 饶是如此,卫溪也是运了运气才按下暴怒,冷然道:“照你这么说,当初先帝登基之时亦是御体欠安,难道惠宗皇帝陛下仍旧将帝位传给先帝,乃是不体恤不疼爱先帝的缘故?” 其实惠宗皇帝对显嘉帝确实不怎么样——不然显嘉帝也不会落下那一身病,以至于壮年而逝了。 问题是做臣子的不能这么说啊!这年头讲究孝道,做子女的对父母不好要被说的,然后反过来,如果一个当儿子的不受父母喜爱,大家也都会觉得这孩子肯定有问题! 否则亲爹亲娘怎么会不疼他呢? 最不济,也会觉得他很可怜——看,那个人,他亲爹都不喜欢他! 那么问题来了,即使显嘉帝已经驾崩数年,如今这朝堂上,谁敢说显嘉帝有问题,或者说这位公认英明能干的先帝可怜? 顾韶都不敢讲这话好吗?! 朝堂上一时间静可闻针。 裘漱霞一个疏忽被卫溪抓了话柄,不禁语塞——他正急速思索着对策,忽听一个清朗的嗓音响起,不疾不徐道:“当年先帝之所以抱病登基,乃是因为惠宗皇帝陛下所出诸子中,除先帝之外,要么残暴不堪如厉王,要么静默避世如伊王,惟先帝可担社稷重任,故此先帝不得不放弃专心调养御体的打算,接下这江山万民的责任!” “否则先帝素来光风霁月,克己让人,岂是厉王那等专思争权夺利、图谋篡位之徒可比的?” 众人循声望去,见简虚白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理所当然,都感到很无语:惠宗年间的储君之争之激烈,以及显嘉初年的血洗宗室与高层贵胄,那是多少妙笔生花的史官都圆不起来,瞒不住后世的——这事儿大家谁不是心里有数啊? 真亏简虚白能说得跟真的似的! 好像显嘉帝真的是因为兄弟全部不争气,不得不拖着病体接过帝位——实际上这位先帝斗得比谁都狠,所以才能赢好吗? 但就好像群臣不敢说显嘉帝其实不受惠宗皇帝喜欢一样,他们也不敢说显嘉帝是靠勾心斗角夺得帝位! 毕竟,显嘉帝是公认的明君。 然后看看史书:古往今来哪有明君是靠勾心斗角上位的?那必须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的一致推举,人家实在推辞不掉,才勉为其难的登基嘛! 而裘漱霞被这么一提醒,顿时恍然,抚了把短髯似笑非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当年先帝抱恙登基乃是因为其余皇子皆非明主,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挺身而出!但现在太子殿下却不然,既然如此,咱们又怎么能让太子殿下拖着病体操心呢?即使卫尚书不疼外孙,想必陛下与皇后娘娘也不忍心吧?” 卫溪冷冷扫了眼简虚白,卫家虽然早就知道燕侯府选择了肃王,但这还是简虚白第一次在朝会上公然站在肃王那边——可见肃王平安归来且出现在朝堂之上,尽管这位王爷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所起到的效果却已经开始展现了! “若许太妃不曾自.尽……”卫溪想到这儿暗叹一声,掐断这种不合时宜的遗憾,出声道:“照裘侍郎与燕侯言下之意,是有比太子更合适的新君人选了?既然如此,两位却为什么迟迟避而不谈?咱们做臣子的,上忠国家君王,下抚黎民众生,乃是份内之事!” “方才裘侍郎口口声声说新君当尽早而决,却为何又自己在这里不断的兜圈子呢?!”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朝堂上(下) 见卫溪步步紧逼,裘漱霞却是夷然不惧,又抚了把短髯,似笑非笑道:“卫尚书说我与燕侯兜圈子,但卫尚书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兜圈子?本来陛下去位,太子殿下作为陛下唯一在世的男嗣,于情于理都该陪着陛下退居帝陵,侍奉膝下的!更不要讲太子殿下如今遇刺受伤,卧榻不起,根本承担不起治理国家的重任——先帝的血脉有几位,咱们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环顾朝堂上下,略略提高了嗓音说道,“大睿自太祖皇帝陛下定鼎,至今享祚已有近半百之年,虽然蒙诸位先皇帝之泽,如今的大睿可谓是欣欣向荣盛世太平,但也正为了不辜负前人心血,陛下退位之后接任的新君,无论才德康健,都该担负得起这万里河山!未知诸位同僚以为如何?” 朝臣们彼此望了望,都没什么意见。 因为最后成功登基的新君肯定都会是才德兼备的,这个说辞不过是把太子排除在外罢了,而卫家跟卫皇后现在都已放弃了支持太子登基,所以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好争论的呢? “裘侍郎只顾盯着才德康健这一面,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不说呢?”卫溪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自古以来,合乎礼仪廉耻的帝位传承,无非是两种:兄终弟及,父死子继!” 说到这里朝丹墀上拱了拱手作为歉意——实际上这几天的朝会都是朝臣们自发开的,端化帝根本没来。 毕竟皇帝现在什么事都说了不算,坐在上面冷不防的还要听见底下人揭他伤疤捅他刀子的话语,端化帝傻了才会跟以前一样天天乖乖儿的坐过来受气呢! 所以借口上回的当众晕厥需要静养,皇帝现在是索性躲起来等结果了。 不过正如卫溪之前呵斥裘漱霞的一样,现在虽然没人把端化帝当回事了,可他既然顶着皇帝这个身份一天,做臣子的就不好对他失了该有的礼数。 尤其是有政敌在的场合。 此刻卫溪放下手才继续道,“虽然说当今陛下正当壮年,而且康健太平,然而陛下既然要去位,这新君当然也该遵循这两条规矩!” 如果裘漱霞现在点了头赞成了他这话的话,那么也就等于承认,目前有资格竞争新君的,只有太子、庶人陆鹤浩以及蜀王。 其他人如果打帝位主意的话,那就是不合礼仪廉耻,就是篡位! 裘漱霞当然不肯这么说了,他眯起眼,淡笑:“这么说来,卫尚书的意思,是在太子与庶人陆鹤浩之中选择一位?蜀王殿下即将起程前往帝陵守孝,卫尚书乃礼部尚书,又是大族出身,最懂最重礼仪不过了,一定不会打扰蜀王殿下履行许太妃的临终遗言的对吧?” “裘侍郎似乎并不赞成?”卫溪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平静道,“我倒是差点忘记了!裘侍郎从前就是支持肃王殿下的——今日更是引了肃王殿下上朝。这么说来,裘侍郎却是想推举肃王殿下承位了?” 他边说边用冷淡的目光打量着肃王,这位先帝唯一的嫡子比数年前长高了一截,许是藩地苦寒的缘故,也瘦了一圈。 但卫溪更加注意到的是,肃王眉宇之间的稚气与天真,都已被磨灭了不少,此刻望去,竟是一片平静,隐见坚韧。 “苏家果然没有让他平白耗费这数年啊!”卫溪端详着那张清秀中已经略具威严的面容,心底有着苦涩与不甘的叹息,“若非端化误我卫家,太子在皇后的栽培下,又岂会弱于这陆鹤骨?!” 他的嫡亲外孙太子,论天赋也未必比肃王差了去。 而且卫溪坚信自己长女的教子手段,绝不在苏太后之下。 但他的女婿把这一切都毁了。 卫溪定了定神,按下无用的情绪,淡声说道,“肃王殿下呢?您这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悄然回到帝都,看来是专门来与您的堂兄弟以及堂侄争夺帝位的了?” 他吐字清晰,“堂兄弟”、“堂侄”这两个词发音尤其的沉稳与讽刺。 闻言,形形色色的目光,都投向了肃王。 虽然说,大家都知道卫溪所言乃是事实,但就好像方才,谁都知道惠宗皇帝不喜欢显嘉帝,但没人敢说显嘉帝不受惠宗皇帝喜爱一样——谁都知道肃王悄悄回来就是冲着帝位来的,但! 肃王自己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至少现在还没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毕竟以前人家做皇子的篡位,弑父杀兄的事情都做了,那么还得安排一个心腹臣子出来推举,自己装模作样的推辞个三五次,才“不得不”登基称帝呢! 如果现在对于大位的争夺已经激烈到一定程度,其他竞争对手都被打下去了,肃王或者还可以用简虚白方才说显嘉帝的那番话来“当仁不让”——没办法啊,能做皇帝的不是死了就是废了,再不就是他品德有问题才干不足性情不堪为伍,总之非我不可! 那么为了这大睿天下的千千万万子民,为了朝堂上下的安稳,为了这几十年来的太平景象可以延续,孤也只能勉为其难的践祚了! 但现在,肃王才刚刚回来,他这会就开口承认自己是回来争位的,哪怕是原来支持他的人,也会认为他吃相太难看了,不是明君该有的气度。 “卫尚书真是贵人多健忘!”众目睽睽之下,肃王抬起眼,很是平静的与卫溪对望片刻之后,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孤乃是奉旨还都——据说此事并非秘密,怎么这才几天,卫尚书就不记得了吗?” 卫溪并不在乎他话语里隐约的讽刺与敌意,只嘿然道:“如此说来,肃王殿下此番还都,只为遵行圣旨,别无他意?比如说,跟您的堂兄弟以及堂侄,争夺帝位?” 见他步步紧逼,裘漱霞自然要出来阻止:“卫尚书不是刚刚赞成要尽快议立新君吗?却为何盯着堪堪回帝都的肃王殿下不放?难道是想借机岔开话题不成?!” ……这天的朝会上虽然裘漱霞照例又跟卫溪吵成一团,最后要不是有几个老臣看不过眼出来打了圆场,甚至两人差点又要挽袖子打上一场,但实际上除了了结了许太妃自.尽这件事情之外,其他一件没议成。 然后众人对于这种情况也不奇怪,因为新君人选跟太子遇刺这两件事其实是一起的,说到底就是大位之争。 如今苏家因为一定程度上策反了何文琼,隐隐占得上风,但卫家也不是好惹的! 双方都是底蕴深厚的名门望族,非寻常大家能比,这场争斗哪里是一两天可以决出胜负的? 尤其肃王这才回来,很多人都没做好心理准备,要怎么接受一位“皇侄”做新君呢! 这天让他们屏息凝神了一下的是,朝会散后,有内侍挽着拂尘出来,传了一道口谕,道是端化帝想召肃王去宣明宫说话。 从场面上来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算血缘,他们也是堂兄弟。 堂弟就藩数年才奉诏归来,做兄长的身体不好不能上朝,故此在朝会散后让弟弟到自己病榻前说说话,正合兄弟情谊不是? 实际上肃王应该主动提出去看望端化帝,方才是好弟弟的样子呢! 不过眼下谁都知道,帝后对肃王是怀着怎么样的迁怒与憎恨——毕竟太子落下的痼疾恐怕是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不提无法推举太子争位的损失,正常做亲爹做亲娘的,哪有不心疼亲生骨肉的?! 所以这会端化帝要肃王去往宣明宫,天知道预备了什么天罗地网在等着他。 毕竟连太子都能在戒备森严的东宫中遇刺,那么宣明宫里出几个胆大包天的逆贼,弄死了肃王殿下,也是不无可能的事情嘛! “陛下召见,本该立刻前往。”众目睽睽之下,肃王朝宣明宫方向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但长途跋涉才归,自当先拜见诸位长辈!” “之前陛下可不就是为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凤体违和,这才急着召肃王殿下与襄王殿下返回帝都,以慰两位娘娘么?”裘漱霞在旁幸灾乐祸的说道,“现在肃王殿下先襄王殿下一步抵达帝都,哪能不先去看望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呢?陛下与皇后固然是肃王殿下的兄嫂,到底平辈不能跟长辈比,陛下乃万民之表率,一定不会当众作出不敬长辈的事情的对吧?” 传口谕的内侍无话可说,只得拿眼睛悄悄的瞥卫溪。 卫溪朝他微微摇头,其实肃王就是直接去宣明宫,卫溪觉得自己的长女跟女婿也未必弄得死他。 毕竟端化帝只在宣明宫住了三年不足,之前显嘉帝可是在宣明宫住了二十多年的。 苏太后素得显嘉帝敬重,在她做皇后的二十多年里,她的手想伸到哪里不可以? 正如做了太后之后就不再过问前朝后宫之事的太皇太后,尚且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安排了“五哥”那么一行人守卫自己,谁知道苏太后在这宫闱里,为自己母子留了多少后手? 反倒是端化帝跟卫皇后,自从太子遇刺后,察觉到苏家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们更担心不知道哪里的宫人会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苏家既然敢让肃王进城,又让他公然在朝上露面,显然必有保护他的办法。 这位王爷不是那么好杀的——卫溪扭头看了眼已经向铭仁宫方向走去的肃王,燕侯简虚白与他并肩而行,两人似边走边说着话,意态很是闲适,卫溪冷冷看了片刻,方收回目光,心道:“不过,我卫家可不会就此认输!” 第五百四十八章 心思浮动 这天燕侯简虚白陪着肃王先去拜见了太皇太后,跟着给苏太后请了安——然后苏太后一直把他们留到宫门即将落钥才放人,那么当然没功夫去觐见帝后了。 “肃王府之前只是草率而成,又空了这几年,恐怕不好住人。”太后不顾暮色将临,亲自把他们送到徽仪宫门口,兀自握着肃王的手恋恋不舍的担忧道,“依我看,你还是先住到冀侯府去罢!” “虽然肃王府这两年一直都是空着的,但这段时间却日日都有人打扫,太后娘娘不必担心!”肃王安慰道,“何况如今朝野皆知孩儿……皆知我已归来,若这时候放着自己的府邸不住,反而住去苏家,必招议论。” 之前端化帝下旨让肃襄二王返回帝都时,两人在帝都的府邸就开始修缮洒扫,预备迎接主人了——虽然那时候大家都认为这两位王爷首先未必肯回来,其次未必回得来,第三回来了也未必有命继续拥有这两座府邸,但做下人的也得防着万一不是? 是以肃王现在的归来虽然突然,但他的那座肃王府却并非没有准备。 而苏太后之所以建议他去冀侯府,无非是怕他一个人住肃王府没有亲长照拂,遭了毒手。 只不过正如肃王所言,昨晚他刚刚入城时因为没什么人知道,还能藏身于别院。 现在他已经在满朝文武面前露过脸,倘若还不回自己的王府去住的话,未免叫人觉得他这胆子也忒小了——这哪里是做皇帝的人该有的气魄? 何况只要何文琼不反水,即使肃王不住到苏家去,苏家也肯定会盯好了肃王府的防卫。 如果何文琼反水的话,那么帝都之大,肃王藏哪里能安全? 那还不如大大方方住肃王府呢! 这个道理苏太后也明白,只是母子连心,实在放心不下,此刻暗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要小心!” 说到这里才看向一旁的简虚白,温和道,“阿虚,今日劳烦你了!” “皇舅母见外了!”简虚白拱了拱手,“皇舅母不嫌我叨扰您就好!” “哪儿的话?”苏太后和颜悦色的说道,“我倒是怕你们年轻人嫌我老太婆一个,不肯来这徽仪宫呢!” 如此寒暄了几句之后,陪她出来送人的长兴长公主提醒道:“前两日母后就说的事情,这会竟忘记了吗?” 苏太后一怔,随即恍然,忙叫芳余折回殿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锦匣来,含笑递给简虚白:“前两日收拾东西,看到这块玉佩,觉得很合善窈那孩子用。原本想送去母后那儿转交给你的,未想这两天身上乏着一直没去清熙殿,现在你过来了我这儿,却正好带回去!” 简虚白知道这是太后存心向燕侯府示好,所以象征性的推辞了两句也就接受了。 长兴长公主见状,举袖掩嘴,轻笑道:“表嫂有孕在身,表哥一准急着回去了,母后,咱们就不要耽搁肃王弟还有阿虚表哥出宫了罢?” 这话听着寻常,却是在委婉表示,她已经放下了从前对简虚白的迷恋,衷心祝福他与宋宜笑恩爱美满。 苏太后赞许的看了眼女儿,含笑道:“说的也是,那么你们去罢,天寒地冻,路上小心!” 目送肃王与简虚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后,苏太后才扶着女儿的手,母女两个一块走回殿中,宫女们忙沏上热茶来让她们暖身子。 “过两日就是你的下降之期。”苏太后呷了口茶水之后,将瓷盏放了下来,看着女儿,有些愧疚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这两回下降,都委屈了!” “母后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了?”长兴长公主微微一怔,也放下茶碗,拿帕子按了按嘴角,不解道,“母后以往不是一直教女儿,咱们娘儿三个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弟弟登基为帝,谁敢委屈咱们?何况那何谦您不是也打听过?说他才貌都还过得去,为人也是个知趣的?” 苏太后看她这么说,也不好讲什么扫兴的话,只唏嘘道:“但望接下来一切顺利才好!” 太后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女儿两次下降都不尽如人意的,头一次下降简夷犹,纯粹是为了替肃王拉拢晋国大长公主,至少也要保证晋国大长公主不因为简虚白而彻底倒向端化帝。 而简夷犹不但对长兴长公主不怎么好,更让侍妾在长公主之前两次有孕,叫长兴长公主简直是颜面扫地! 不过苏太后最厌恶简夷犹的一点,还是他的出身:他的生父简离旷并非燕国太夫人的亲生骨肉,却是因为简平愉的负心薄幸,篡夺了燕国太夫人之子的身份的西贝货! 而如青州苏这样的名门望族,是最忌讳混淆血脉、嫡庶不分、宠妾灭妻这类事情的。 因为这类事情最容易导致一个家族从内部垮台。 而现在的准驸马何谦,虽然身世上没什么问题,论才论貌也算过得去,但比起苏少歌这个级别来说那是实在差远了——而苏太后觉得自己女儿怎么也该许给苏少歌这一类人才不算被辱没了! “说起来自从庶人陆凝夜死后,少歌到现在都还孑然一身!”苏太后想到自己那个出色的侄子,又想起来,“虽然说他还没出父孝,但等虫奴登基之后,我也该问问他的终身大事了!现在扶风堂的人丁,也算不得兴旺——噢,还有伯凤!” 苏太后这儿操心着几个晚辈的婚事之际,未央宫里,卫皇后正听着馨纤对礼单:“……尺高珊瑚树十八盆,没了。” “就这些!”卫皇后扫了眼阶下琳琅满目的金珠玉器、霞裳宝衣,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你带人仔细检查一下东西,看看没问题,就送去徽仪宫那边罢!” 馨纤应了一声,说道:“奴婢着他们抬过来时都已经全部看过了。” “那就封起来送过去罢!”卫皇后揉了揉额角,淡声说道,“顺便替本宫问候几句长兴长公主,就说本宫祝她与驸马能够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馨纤依言去办了,半晌后回来复命,颇有些不平的说道:“娘娘备了那么厚的礼给长兴长公主殿下添妆,方才奴婢送过去时,那边却平平淡淡的,连奴婢转达了娘娘您的祝贺后,那母女两个也是不咸不淡的回了几句,实在欺人太甚!真以为肃王回了来,就一准可以篡位成功了吗?!” “那母女两个一直觉得宣明宫就该是肃王的!”卫皇后冷笑了一声,说道,“而本宫开了库房拿给长兴的东西,也合该是他们娘仨的——那么本宫现在等于是拿他们的东西给他们做人情,他们当然不会感激了!” 馨纤知道卫皇后近来一直心绪不佳,此刻见她这么说,顿时有点懊悔,恐怕给主子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个话题岔开,忽听卫皇后问道:“对了,今儿个流霞宫跟奇宝宫的情况怎么样?” 宫中暗流汹涌的时候,简虚白堪堪回到府中,夫妇两个一块打开了苏太后给的匣子,却见内中是一块石榴形状的玉佩,玉质是比较少见的黄红交错,匠人巧妙的利用了这一点,将之雕琢成一颗成熟的石榴果实,中间的一溜红玉,便是迫不及待绽破榴皮探头的榴籽。 石榴多籽,自古以来都被当成祝贺子嗣昌盛的象征。 苏太后将它送给正怀孕的宋宜笑,却是十分应景。 “今儿个朝上怎么样?”不过宋宜笑如今为了安胎,钗环都不带几件,这块玉佩只欣赏了会,也就收了起来,笑问丈夫,“看到肃王都吓了一跳罢?” 简虚白哂道:“就把许太妃的后事给议定了,其他也没什么进展。” “怎么会没有进展?”宋宜笑稀奇道,“卫家那边料不到也还罢了,苏家难道今儿个就专门让肃王去朝上转一圈吗?” 说起来自从端化帝提出退位之后,但凡朝会上议到新君,以裘漱霞为首的苏家一派臣子,都是想方设法的搅局,为的不就是肃王不在吗? 现在肃王终于回来了,也平平安安的出现在朝会上——苏家居然还不敲响进攻的战鼓,趁太子因伤退出新君之争、蜀王被许太妃拿命送去帝陵的大好时机谋取胜利,难道还要慢慢来吗?! 简虚白解释道:“肃王的名份实在是个问题,苏家即使有种种预备,眼下也需要先试探下诸臣的态度,好及时调整策略,免得功亏一篑!” “说起来……”宋宜笑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凑到丈夫耳畔,小声问,“那道遗旨,太皇太后那边打算怎么写?” “还没想好。”简虚白哂道,“虽然说那是一道记了档的遗旨,但用的不好的话,作用也是有限。所以太皇太后决定,先不写,待关键时刻,再视情况而定!” 他朝何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也就是说,眼下可以瞬间决定胜负的,其实还是何文琼的态度!” “这人也真是优柔寡断!”宋宜笑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他当初如果一心一意忠诚于卫家那边,索性就不要答应放肃王进帝都了!答应了苏家放人,却又不肯就此站到苏家这边——接下来卫苏两家说不得还要围着他勾心斗角!如此不管赢的人是谁,只怕都不会喜欢他吧?这人好歹也是个尚书,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明白?” 简虚白闻言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你也不想想他是谁提拔上来的?” 宋宜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何文琼是显嘉帝亲自指给端化帝的老人,而且是专门掌兵权的! 这么个人如果是个雷厉风行果断干脆的,显嘉帝哪能放心呢? 毕竟有话说知子莫若父,端化帝并不是特别厉害的君主,这点显嘉帝哪能不清楚?他也是实在没得选,不得不选端化帝——所以兵权这么重要的东西,显嘉帝是绝对不会允许它由一个特别能干特别厉害的人掌管的! 否则端化帝根本压不住! 而何文琼早先什么都听顾韶的,现在是谁说得让他觉得有道理他就听谁的——这么个优柔寡断耳根软,做事又拖泥带水的人,如果不是端化帝自己作死弄丢了帝位的话,他确实很适合给端化帝做兵部尚书。 毕竟如今天下太平,不需要考虑外患,何文琼的性格决定了他根本不敢造反,多么适合资质平庸的端化帝? “只可惜先帝再算无遗策,也拦不住现在这位陛下一个劲的坑自己啊!”宋宜笑想到这儿,暗自摇了摇头,不再讨论这些问题,笑问丈夫:“时间差不多了,该喊朝平他们过来一块用饭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无可奈何的卫家 燕侯府一家子温馨聚餐,享受天伦之乐时,卫府,虽然已经到了饭点,但无论前堂还是后院,包括女眷们在内,却没有一个有传饭的心思。 “现在我们只能选陆鹤浩。”卫溪说出这句话时,脸色非常的难看,“襄王与肃王景况相似,都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扶持他等若是帮助肃王解决最大的麻烦!” “蜀王呢?”他的长子卫丕有点不甘心的说道,“今儿个傍晚,太皇太后那边已经准了咱们的上书,同意为陈国大长公主另择嗣子,不将蜀王过继出去——许太妃虽然已经死了,但到底是太妃,太皇太后又吩咐要厚葬,也不可能说马上就出殡,总要停灵些日子的。若能抓紧点时间,在这期间让蜀王登基的话……” 当初太皇太后同意让蜀王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目的就是避免蜀王被大位之争拖下水。 而许太妃自.尽之后,卫家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太皇太后自然不会再坚持此事——毕竟一来显嘉帝的子嗣也不丰厚;二来许太妃就蜀王一个亲生骨肉,为了这个儿子她不惜豁出性命,若在没必要的情况下,还是把蜀王过继了出去,这位太妃未免太可怜了。 现在卫丕就觉得,“那陆鹤浩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干,即使皇室现在无人,推举他登基也实在难以服众!噢,他还有抛妻弃子的名声——哪里比得过肃王?” 最要命的是,“他还主谋了谋害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太皇太后到现在都恨他恨得要死,要不是近来风云际会,乃是非常时期,估计太皇太后头一个饶不了他,更遑论是允许他登基为帝?” “许太妃的后事拖不了多久的。”但卫溪叹了口气,“且不说太妃的丧礼自有定额,单说不几日就是长兴长公主下降之礼这点,就不可能让许太妃的梓棺在宫里停太久,否则两件事情撞在了一起,丧气冲了喜气,咱们倒是不必在乎苏家以及长兴长公主的看法,但莫忘记长兴长公主这回下降的驸马是谁?” 室中顿时默然。 长兴长公主这回下降的驸马何谦是何文琼之子,而何文琼虽然性情优柔,眼下却是卫苏两家都不敢得罪,还要拼命拉拢的要紧之人! 如果卫溪这个礼部尚书依仗任职便利,让许太妃在长兴长公主的下降之礼上出殡的话,且不说皇室跟天下人怎么看,何家要怎么想? 何文琼会不会认为,这是卫家对何家的不满与威胁? 就算他不这么想,苏家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挑拨离间的大好机会? 一旦何文琼真的完全倒向苏家,兵戈所向,凭多少奇思妙想也只是无力回天了! “这么说蜀王是真的派不上用场了?”卫丕叹了口气,露出忧虑之色,“但陆鹤浩……爹恕孩儿说句实话:孩儿实在看不出来诸臣赞同他登基的理由?” 这人要才干没才干,要名声没好名声,不居长,不占嫡,倒是不立他的理由都是现成的:谋害长兄、逼死姑姑姑父、抛妻弃子、阴险狡诈、无情无义…… 如果显嘉帝的子嗣都死光了,宗室也没有特别厉害的存在,他倒是有拣便宜的机会。 但现在,即使肃王还没解决出继这个问题,显嘉帝名下的子孙里,还有太子跟蜀王在,他凭什么做皇帝啊? 说句不好听的话,让卫丕来选,哪怕不考虑太子是他嫡亲外甥这层关系,他也宁可立重伤在身的太子,而不是陆鹤浩! 想到这里,卫丕忍不住又道,“那么太子呢?之前燕侯不是在朝上说了吗?先帝可也一直是御体欠佳的,不也照样登基为帝?” “太子的情况跟先帝哪里能比?”卫溪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要是能立太子,你以为我会愿意替不是咱们卫家血脉的人操心吗?” 他有些疲倦的解释,“先帝登基的时候虽然确实已经掩饰不住御体欠佳了,但你要知道,先帝之所以会病到积重难返的地步,正因为在他地位尚未稳固的时候,他一直硬撑着没叫任何人,尤其是惠宗皇帝陛下以及支持他的人看出不对来!” “后来大家知道先帝病情已经沉重到随时可能与世长辞时,先帝气候已成,惠宗皇帝已经没办法废掉他了!” “而支持先帝的人,要么在先帝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无法就此收手;要么就是被先帝设计,大大得罪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那边,导致他们为了不落到那两位手里去受尽折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先帝一条道走到黑!” 说到这儿,卫溪眼中露出一抹惋惜与遗憾,叹道,“最重要的是——那时候陛下已经出生!” “虽然其时陛下还在襁褓,但陛下素来健壮,这点,大大安了支持先帝的人的心!” “毕竟只要先帝撑到惠宗皇帝驾崩,哪怕惠宗皇驾崩之后,先帝立刻跟着没了——还有陛下!” “太子吃亏就吃亏在差了那么三五岁,尚未成亲,也无子嗣!” “如果太子现在有个儿子,都不需要是嫡子,哪怕是宫女所出呢——咱们也有理由推举他登基!” 卫溪苦笑,“但是太子无子!如此众人怎么能不担心,一旦太子熬不到子嗣诞生就逝世,皇室又要开始一场大位之争?!” 这种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家悲剧的风险,站对队的利益再高,也没人希望三天两头的碰上。 毕竟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天天玩命的生活。 卫丕再次沉默良久,才涩声道:“可是陆鹤浩对比肃王,除了名份稍微占点便宜外,实在是一无是处!” “但肃王是先帝亲自出继的,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何其艰难?”卫溪抚了把长须,说道,“而且陆鹤浩抛妻弃子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他现在后院空闲,可以用这个作文章,应该有些人家会对后族感兴趣的。” “也不仅仅是后族。”知道自家别无选择后,卫丕捏了捏额角,强打精神,开始考虑如何为陆鹤浩增加胜算,“家里出位皇后,虽然荣耀,但实际上的好处,也未必有多少。重点还是能不能出太后——如此可以给陆鹤浩拉上三两家的帮助了!” “顶多三两家了。”卫溪微微颔首,太多的话,陆鹤浩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宝宝,说不得就会依仗后宫们摆脱卫家的控制,甚至反过来坑卫家一把。 最重要的是,正如许太妃生前所担忧的那样,如果现在的太子将来有了孩子,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个短命的。 那么卫家肯定希望跟自己有血缘的这个孩子取代陆鹤浩。 所以即使现在他们急需盟友,却也不可能让陆鹤浩过于壮大——卫家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裳。 如此讨论了一回,父子两个才返回后堂,让下人将已经热了几遍的饭菜端上来。 才用毕晚饭,卫皇后的密使叩开了卫府的角门,带来了皇后的口信——卫家打算扶持陆鹤浩登基,当然不可能只关起门来自家商议,肯定也要跟陆鹤浩那边讲的。 而陆鹤浩本来就图谋帝位,对于眼下这个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他额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希望他将来的后宫里至少有一位卫氏族女。 “皇后娘娘说,庶人陆鹤浩对于这名族女没有其他要求,但必须是卫氏血脉,不能是认下来的义女之类。”密使说道,“皇后娘娘认为可以答应他。” “娘娘既然这么说,那就这样办吧!”卫溪简短的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不过眼下不宜提及此事,得等大局定下才能履行。” 凤州卫氏虽然比之祖上已经衰落了不少,但族人还是有不少的。 那么多人里总有几个不得宠不受重视的族女,不甘心就此平庸一辈子,宁愿进宫去做棋子。 卫溪明白陆鹤浩为什么要提这个要求,无非是希望能够与卫氏族女生下有卫氏血脉的子嗣,以削弱卫家将来会用太子之子取代他的可能性。 毕竟卫皇后虽然是卫溪的亲生女儿,但皇后跟卫家的关系,也谈不上特别的亲热——卫皇后的为人,也不是那种肯让娘家把自己的骨肉当傀儡的人——这样的皇后对于太子而言,虽然是个好母亲,但对于卫家来说,却不讨喜了。 陆鹤浩用这手来避免自己被用完就扔,虽然指望不是很大,但世事难料,说不准就能籍此逃出生天呢? 当然对于他们双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帝位抢下来——所以对于陆鹤浩这种明显信不过卫家的盘算,无论卫皇后还是卫溪,都没计较。 “明儿个朝上看看情况吧!”卫溪半是自我安慰半是期待的对卫丕道,“那陆鹤浩即使名声不如苏家精心栽培的肃王好,但阴险狡诈也有阴险狡诈的好处,至少不至于像陛下那样,笨得自己把大好局势化为乌有!” 卫家今晚的心情注定了沉重,不过其实苏家现在谈话的气氛也算不上轻松愉快。 第五百五十章 宫廷夜半 “景敏县主的下落有消息了。”苏伯凤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当初抢在咱们之前接走她的人是刘家‘墨刃’,据说负责此事的那个,早先还以类似于‘义弟’的身份在景敏县主身边待了好一阵——所以才能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将景敏县主弄出城。” 顿了顿,“不过他们现在把人送到了燕侯府,二叔您说这是什么意思?” “燕侯府没理由放弃肃王。”苏少歌先这么说了一句,才问,“知道刘家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接走景敏县主么?” 苏伯凤嘿然道:“这正是我觉得事情严重的地方:我怀疑燃藜堂一早知道贺楼独寒的身份!” “这不可能!”苏少歌皱眉,说道,“连你七姑都不知道贺楼独寒的底细!” 扶风堂这两年子嗣也不是很多,之前大房又都留在青州,帝都这边,冀国公膝下只有苏少歌一个儿子做帮手,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苏少菱虽然是女儿,但性情沉静,行事有章法,不像胞姐苏少茉那样咋咋呼呼的叫人不放心,向来很得父兄信任。所以在出阁之前,参与过苏家很多机密之事。 饶是如此,贺楼独寒这颗棋子,从冀国公到苏少歌,都没有告诉过她——这不仅仅是他们信不过苏少菱,因为连苏伯凤这个苏家嫡长孙,扶风堂未来的主人,也是在太子遇刺之后,才被告诉真相的! 在这之前,他同样以为贺楼独寒只是顾韶的嫡亲外孙,与自己家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政敌。 足见苏家对于这颗暗子的保密程度。 刘家跟苏家说是祖上有旧,但自从刘家合族守墓之后,两家的嫡支已经几十年没有来往了,早些年的交情到现在又还有多少呢? 何况这样的秘密,又岂是关系好就能知道的? 不过,要说燃藜堂是凑巧接走了裴幼蕊的话,这个时间也太巧了吧? 那可是紧挨着贺楼独寒出门、苏少歌亲自派的心腹前往,这中间那么一点点的空隙…… 说刘家什么都不知道,谁能相信? 苏少歌沉思了片刻,目光忽凝,脸色也难看起来,“刘家是绝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机密的,不过,端木老夫人……” 苏伯凤叹了口气,道:“我也怀疑这位老夫人——毕竟顾韶是罢官还乡之后,才把贺楼独寒接到身边栽培的。那时候注意他的人可不多,注意到发现贺楼独寒乃咱们家暗子这个程度的,怎么想都只有端木老夫人了!” 说起来苏家也是遭了简平愉的牵累: 因为那时候顾韶是被简平愉赶走的,即使这里面有着显嘉帝希望把他留给自己儿子用的考量,至少表面上看来,他是败在了简平愉手里。 而且他跟简平愉的关系也不好。 而端木老夫人由于胞妹以及外甥的遭遇,一直视简平愉为眼中钉肉中刺,当时她虽然远在塞外,却无日或忘这份仇恨——那时候简平愉位极人臣如日中天,老夫人直接对付不了他,自然而然会考虑到联合他的政敌。 可能因为在端木老夫人看来,对她食言的显嘉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尽管她发现了贺楼独寒是苏家安插在顾韶身畔的暗子,但由于顾韶对显嘉帝的忠心,老夫人非但没有提醒他,反而任凭这颗棋子在顾韶的精心栽培下茁壮成长,再给予顾韶致命一击——顺带把显嘉帝呕心沥血扶上帝位的端化帝父子都一坑到底! ……真的是,怎么想,都只有这位老夫人有动机有能力有机会这么做。苏家叔侄相对沉默了片刻,苏少歌缓缓开口:“老夫人既然早就知道了贺楼独寒乃我苏家‘黛锋’出身,却一直乐见其成,显然没有阻拦肃王登基的意思。如此,眼下非常时期,不宜内讧,且装一装糊涂,待尘埃落定之后,再与她老人家谈一谈罢!” 苏伯凤不太赞成,他提醒道:“二叔,端木老夫人偌大年纪,又没有亲生的儿子孙子,所谋所图,除了报复先帝跟太皇太后之外,无非是为了燕侯府考虑!现在燃藜堂也把景敏县主送到了燕侯府——我怀疑,老夫人是在为肃王登基之后,燕侯府的富贵谋划!咱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哪有让燕侯府坐享其成的道理?!”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苏少歌吐了口气,缓声道,“何况肃王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不是陛下,不是会过河拆桥的人。” 那到底是他们苏家教出来的皇子。 显嘉帝固然可称明君,但论到教孩子,苏少歌真心不觉得他有资格跟苏家比。 毕竟显嘉帝死了才三年,他倾注一生心血的儿子已经处于身败名裂的景况了。 而苏家贯穿数朝的显赫历史,足以证明他们家教子的成功! 苏伯凤沉默了一会,道:“二叔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论起来是肃王血缘上的表侄,实际上因为他自幼生长青州的缘故,叔侄两个根本没相处过,自然不可能似苏少歌一样信任肃王。 苏少歌看出他的担忧,想开导,想了想却只道:“我们再想想明早的朝会,还有什么要准备的罢?” 差不多时候,皇城之内,奇宝宫。 寝殿的殿门忽然打开,重重绣幕被来人带起的急风卷起,才飞舞上半空,已被一双手臂粗暴的掀开。 伴随着急促的呼唤:“娘娘!娘娘!娘娘您快起来,薛嫔主子的宫女过来说了件事情,您必须立刻知道!” 何修仪从香甜的睡梦中被强行摇醒,有片刻的茫然:“薛嫔?她怎么了?” “薛主子的宫女说,薛主子似有轻生之念!”侍女一面说着话,一面从不远处的水盆里绞了把冷帕子,敷到何修仪脸上——冰冷的触觉让何修仪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人倒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吃惊道:“她要轻生?!她……她怎么会忽然这么想?!” 这两天,许是因为发现何修仪一个人有了退路的缘故,同时入宫的新人们,已经不再跟她来往了。 哪怕是最老实、以前对她最恭敬的田宝林。 而何修仪也因为愧疚与心虚,不好意思主动找她们。 但即使如此,何修仪记得,最近一次见薛嫔时,薛嫔还是举止如常的——这才分别多久,薛嫔怎么忽然就要想不开了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端化帝声名尽毁距离现在也有好些天了,既然熬到现在都没走窄路,又怎么会等不了这最后一段日子? 没准最后的结果是可以接受的呢? “那宫女说,薛嫔今儿个晌午特意亲手做了许多饭菜,装了食盒,提去宣明宫求见。”侍女把帕子扔回水盆中,到屏风前取了何修仪的衣裙,边走过来服侍她穿戴,边快速又小声的说道,“但她在宣明宫外候了大半日,一直到天黑宫门快落钥了,才失魂落魄的回来。” “然后回来之后,她的宫女看她衣裙都被雪沾湿了,赶紧烧了热水服侍她沐浴更衣——宫女亲眼看到,她伏在浴桶上哭了许久,一直到水凉了,才在宫女的提醒下起身。”“宫女壮着胆子劝她喝点粥,她也没理会,反倒把体己全部拿了出来,分给了她那儿伺候的人!” “而且今晚也不肯要人陪夜——伺候她的人觉得情况不对,却不敢抗命,只能派一个人守在她寝殿后窗下听动静,然后估计着她睡着了,赶紧来咱们这儿禀告!” 侍女一口气说到这儿,也替何修仪穿戴得差不多了,快步去妆台上取了支长簪,趁何修仪自己整理系带、衣襟的时候,利落的给她绾了个发髻,说道,“娘娘乃奇宝宫主位,薛主子是您的宫里人,她要出了岔子,哪怕是自己想不开呢,娘娘也脱不了干系的!所以这事儿您不能不问!” 何修仪坐在榻沿,整理衣裙的手有点颤抖,她用力咬了下.唇,才勉强一笑,说道:“我理会的。” 侍女又给她髻侧插了两朵珠花——这大半夜的,又只是出去见个宫女,也没什么好盛装打扮的,所以看看差不多了,侍女就给她托起裙摆:“娘娘,咱们现在就出去罢,免得那边出事!瞧那宫女的样子,真的蛮急的!” 主仆两个匆匆到了外间,薛嫔的宫女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了,才转过屏风就看到她在那儿兜圈子。 见何修仪出来,那宫女几乎是扑过来请安的:“娘娘!求娘娘去劝劝奴婢主子!” “你起来!”何修仪深吸了口气,“本宫现在就去薛嫔那边——你走前面给本宫引路,注意手脚轻点儿,别叫人知道,闹了出去,你家主子面上须不好看!” 那宫女闻言长舒口气,一骨碌爬起:“是!” ——别管何修仪能不能劝得薛嫔打消轻生的念头,只要她肯出这个头就好! 何修仪把那宫女的神情看在眼里,哪还不知道她的想法? 只是正如何修仪自己的陪嫁侍女所言:作为奇宝宫的主位,宫里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是不可能不过问的! “这薛嫔……”对于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何修仪自然有着本能的不喜欢,但转念想到薛嫔进宫以来的遭遇,她心头一软,也不忍心诅咒这同伴什么,只无可奈何的想,“事情还没到结果,你又何必现在就绝望呢?” 不过唏嘘薛嫔的同时,何修仪也感到很奇怪,“薛嫔打从进宫起就不受陛下喜爱,陛下以前来奇宝宫那么多次,我与田宝林都曾为陛下侍过寝,惟独薛嫔例外——这点无论是我们还是薛嫔自己,相信都是早就看出来了的!薛嫔又怎么会忽然主动去求见陛下呢?” 从她特意准备了饭菜去见端化帝的举动看,此举显然是在存心讨好端化帝。 问题是,端化帝以前就不喜欢她,最近即将失位,太子遇刺,肃王归来,这么多事情连在一起,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时候一个一直不喜欢的宫嫔还要来纠缠,怎么可能得到好脸色? 端化帝没派内侍出来把薛嫔赶走,就不错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何修仪不相信薛嫔想不到——尤其薛嫔虽然一直不得宠,但她性.子天生是有些傲气的,早先端化帝来奇宝宫时,就没做过放下身段争宠的事情,那时候她都拉不下脸来低这个头,何况是现在呢? 退一步来讲,现在即使她得到了端化帝的宠爱,可是端化帝现在是自身难保,薛嫔讨好了他,又有什么用? 何修仪带着满腔疑惑,踏入了偏殿。 (那个圈子活动,还缺几个人,有空的读者请帮忙去水一水。嗯,简单来讲,是这样的:一共十份小礼物,不要让我凑不齐十个人啊……) 第五百五十一章 物伤其类 “都这么晚了,娘娘怎么过来了?”让何修仪松口气的是,她被带路的宫女领到寝殿外,轻叩殿门后,立刻得到了应答。 打开门的薛嫔,眼睛明显红肿着,看到何修仪时,似怔了一下,随即欠身福了福,有点不冷不热的说道,“妾身未能远迎,还请娘娘饶恕!” 何修仪知道她一直嫉妒自己——从前嫉妒自己得宠,位份高;现在嫉妒自己有退路,娘家可靠——也不只薛嫔,田宝林钟美人姜才人她们,估计个个都有这样的心思,只不过薛嫔性情使然,格外明显一点。 此刻闻言,也不生气,轻声道:“我睡不着,想来找妹妹说说话,不知道可以吗?” 她此来的主要目的是劝薛嫔打消轻生之念——但薛嫔现在并没有做出轻生的举动,只是她的宫女担忧才去正殿禀告的,所以何修仪也不好直言,免得薛嫔恼羞成怒。 “娘娘是奇宝宫的主位,在这座宫里,您想跟谁说话不可以呢?”薛嫔并没有因为何修仪的客气收敛态度,依旧连讽带刺的说道,“您请吧!” 何修仪的陪嫁侍女看到她这样子,不禁皱了皱眉。 不仅仅是因为觉得薛嫔太过冒犯自家主子,也是觉得薛嫔现在的心态果然不太对了——以前薛嫔虽然也算不得多么温婉恭顺,但正式进宫前到底受过段时间调教的,而且何修仪无论出身还是位份都稳压她一头,所以她对何修仪谈不上敬畏万分,却也一直恪守规矩。 现在对何修仪这么不客气,显然是心存死志,自然也没必要在意上下尊卑了。 “虽然说在皇后娘娘那些贵人的眼里,薛嫔区区性命算不了什么,然而怕就怕这眼节骨上生出是非来,牵累了娘娘!”侍女心中担忧,见何修仪已经跨入寝殿,正想移动脚步跟上去,哪知薛嫔却把手一扬,“砰”的一声,在她面前把殿门关上了! 侍女见状微微惊讶,忙问不远处的宫女:“殿中可确认只有薛嫔主子一个人?” 那宫女肯定的点了点头:“方才奴婢们想给主子陪夜,可是主子不肯,硬把所有人都赶出来的。这中间咱们怕主子出事,一直守着门窗。” 侍女这才松了口气,心想薛嫔跟自家主子年岁仿佛,都是娇弱女流,一对一的话,即使薛嫔居心不良,想怎么样自家主子也不可能——只要她听好了动静,不怕何修仪吃亏! 如此守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殿门忽然打开,何修仪脸色有点古怪的独自走了出来。 她看了眼外面守着的人,先对偏殿这边的宫女小声道:“薛妹妹乏了,先睡下了,你们可以进去一个人陪夜,不过手脚轻点,别吵醒了她!” 继而对自己的侍女道,“咱们走吧!” 主仆两个离开偏殿之后,侍女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娘娘,您在里头都劝了薛嫔些什么呢?怎么她睡着了您才出来?” “其实也没怎么劝,倒是她抱着我哭了一场。”何修仪拉了拉披风,免得风从空隙里吹进来,疑惑又小声道,“她说了很多在家里时的遭遇,我以为薛家也是官宦人家,她在家里时,跟我在家里过得差不多呢!原来她家里却更重视她弟弟——本来她以为她进了宫能好些,家里人也会关心她一点,谁知道……” 何修仪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哭着哭着她就累了,我就劝她先歇下,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她倒不好意思起来,说明儿到正殿去给我请罪,又要起身送我。我想着她今儿才在宣明宫那边碰过壁,即使跟我哭了一场,也未必能够完全释怀,所以让她直接睡下。结果她躺下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我才松口气!” 现在已经是夜半三更了,薛嫔白天的时候在宣明宫外站了大半日,回来之后沐浴时哭了一场,方才抱着何修仪又哭了一场,体力消耗很大,精神上的打击也不小,这么一睡,估计不到天亮根本醒不来——何修仪自不必担心这中间再出什么变故,自己也能睡个安心觉了。 侍女闻言有点疑惑:“那她跟您说了白天为什么去宣明宫求见的缘故了吗?奴婢总觉得薛嫔今儿个的举动不太对劲。” “我一开始想问来着。”何修仪小声道,“但后来听她哭诉着哭诉着,倒觉得没必要问了——我猜她确实是想轻生!” “想轻生的话,为什么要专门跑去求见陛下呢?”侍女不解道,“难道薛嫔还有未了心愿,就是希望陛下能够对她和颜悦色一次?” 她心里有点不厚道的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估计薛嫔这辈子都轻生不了了! 这侍女以前是跟着何修仪之母连氏的,早几年崔见怜还在时,她随连氏见过这位小崔氏几面,对于薛嫔的中选,即使一开始没联想到,被何家提醒之后也知道了。 那小崔氏带给端化帝的羞辱可不是一点两点,从薛嫔进宫以来的遭遇可知,端化帝对当年之事有多么记恨! “她要是指望陛下对她和颜悦色,也就不会去碰这个钉子了!”侍女正想到这儿,却听何修仪叹道,“她啊就是希望陛下能够继续冷落她,顶好当时再派个人出来狠狠的羞辱她才好呢!” 侍女瞠目结舌道:“薛、薛嫔主子这……这喜好……” “什么喜好?!”何修仪有点恼了,白她一眼,沉声道,“这分明就是薛嫔生了轻生之念——可她一个才及笄的女孩儿,芳年华月,玉貌花容,家里人固然不好,好歹也是骨肉之亲,这事到临头,哪能不迟疑?” “所以,薛嫔她去宣明宫求见陛下,不是指望陛下对她好,而是,为了坚定自己的轻生之念?”侍女这才恍然大悟,也不知道是夜风太冷,还是这个答案太悲凉,她下意识的哆嗦了下,才小声道,“这位主子,也忒可怜了!” 何修仪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她今儿个回来之后把体己分给众人,恐怕也是故意的——虽然今儿个白天在宣明宫受足了冷落,但许是陛下只是不见她,没有给她难堪的缘故,她到底还是不太下得了决心!所以用这样的方式,让服侍她的宫女生疑之后,好来报我。” “我要是去劝她呢,她就顺理成章的打消这个念头;” “我要是不去呢,她就有理由劝说自己,没人在意她,没人喜欢她,那么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从而有勇气自.尽……我真不知道当初太后娘娘特特挑了她入宫,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打算?” 何修仪大家出身,谨言慎行是从小学起,进宫之前,又被家里人反复叮嘱过隔墙有耳,平常即使在内室,很多话也只在心里想想,从不出口的。 但此刻实在同情薛嫔,也顾不得还在风雪交加的宫道上,直接站住脚步,轻声道,“明知道陛下经过小崔氏之事后,最厌恶的就是跟小崔氏相似的人了!却偏偏拣了薛嫔进宫,平白叫她受这些难堪,如今更是叫她走向了绝路!这么做,对太后娘娘到底有什么好处?难道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需要折磨区区一个宫嫔来取乐吗?” “娘娘快不要这么说!”侍女听得脸色一白,赶紧四顾——三更半夜的风雪里,没有看到什么人影,但她还是扯着何修仪的袖子劝说道,“太后娘娘不是咱们可以议论的,何况薛嫔主子经过您的劝说之后,不是已经打消了死志了吗?” 何修仪吐了口白气,望着沉甸甸的夜幕,嘿然道:“可是你想过没有?陛下那么讨厌她,即使将来陛下平安无事,且得到不错的供奉,连带咱们这些人也依旧有锦衣玉食的待遇,但对于薛嫔来说……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处境的话,如何修仪这些人还能有生个孩子做伴的指望,除了被软禁在一定区域之外,她们跟嫁个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但薛嫔的话,却意味着这一生都要守活寡到死了。 到时候大家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她,而她还这么年轻,又怎么受得住这样的煎熬? 侍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何修仪,所幸这时候正殿到了,她道:“娘娘,咱们快进去吧,您的披风都沾了不少雪了!” ……这天奇宝宫正殿的主仆怀着非常沉重的心情入眠。 何修仪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睡着。 她入睡的时候还盘算着等会薛嫔来给自己请罪时,要怎么继续开导这个同伴? 但不久后,她却再次被从睡梦中推醒。 推醒她的人仍旧是她的陪嫁侍女——侍女的脸色非常难看:“娘娘,薛嫔没了!” 何修仪愣了好一会,才猛然坐起:“你说谁没了?!” 她没有听错,正是薛嫔——她走的时候还睡得平静安稳的薛嫔,她方才还思索着要怎么宽慰的薛嫔,已经没了! 而且没得非常惨烈:薛嫔没有选择妃嫔自.尽常用的方式,比如说投缳、吞金、触柱、服毒这类,而是用一支金簪当作匕首,硬生生的刺穿了自己的心脏,结束了年仅十五岁的一生! 寻常闺阁少女是不太清楚心脏的位置的,薛嫔也不例外。 所以她刺了很多下,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刺下去为止,现场血污一片,惨不忍睹。 最让人心情复杂的是,如此痛苦的过程,住在一架屏风之隔的外间的陪夜宫女,竟丝毫未曾察觉:未必是宫女伺候不用心,而是薛嫔的下.唇都被她生生咬去一块肉——可以想象她是怎样忍着痛苦坚持着不肯出声,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何修仪不及梳妆,披头散发赶到偏殿时,服侍薛嫔的宫人都恐惧的跪在寝殿外。 她走进寝殿,只站在屏风侧,朝帐中张了一眼,就不忍的转过头,紧紧闭上眼睛——紧随而来的侍女赶紧举起袖子遮住她视线,低声道:“娘娘,这事儿太大,不是您能做主的,得赶紧去禀告皇后娘娘!” 惊惶失措的主仆匆匆来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裙畔跪伏着的宫女,正趁着低头之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太后召见,婆媳交锋 半晌后,长乐殿上的卫皇后接到消息——皇后有片刻的蹙眉与不悦,但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对外说病逝,追封为婕妤,给她娘家赏点东西什么的吧!” 几乎是哽咽着说完经过的何修仪怔了怔,没理会身后侍女暗扯了一把的阻拦,恳切道:“娘娘,妾身听说薛嫔在娘家并不得意,圣寿节时,薛家人进宫给太皇太后道贺,得空与薛嫔说话时,得知薛嫔一直没有得到陛下的召幸,很说了些……说了些叫人心寒的话语。” 她这么说时,她的陪嫁侍女一直在后面拿手指捅她的腰。 何修仪明白侍女的意思,此事卫皇后未必不知道,就算皇后真的不知道,那也没有说出来的意义。 因为卫皇后现在心思肯定都放在了大位之争上面,哪有心情理会一个宫嫔的死?之所以要加恩薛家,一来是惯例,二来是为了息事宁人——虽然薛家也未必有胆子为了女儿的突然而去跟皇家闹——场面上好看点。 至于薛嫔跟娘家人的关系,以及她是否愿意娘家人享受自己性命换得的好处,皇后是不会关心的。 她非要这么讲了出来,难免显得不懂事。 但何修仪还是觉得,不说出来心里憋闷。 如果不是薛家人那么无情,一块进宫的人里,钟美人跟姜才人也是至今没有承过宠的,也没见她们自.尽,为什么瞧着最好强的薛嫔反倒没了? 何修仪很不喜欢薛家人,打从心眼里希望薛家占不到这便宜! “你这孩子倒是个心善的。”卫皇后对她这点小心思一清二楚,宽容的笑了笑——她能理解何修仪这样的举动,这位修仪进宫迄今也才三两个月,中间大体来说都是一帆风顺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还保持着闺阁少女的天真。 不过皇后现在不打算纵容这份天真,她和蔼道,“只是你想过没有?除非是获罪身死的妃嫔,否则一旦没了,都会加恩其娘家的。如果薛嫔没有的话,别人不会认为这是因为她娘家没资格享受这份荣耀,而是认为薛嫔一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犯了规矩,所以她娘家人才什么都没有!如此反倒是侮辱薛嫔了!” 何修仪张口结舌,最后只得涨红了脸,屈膝:“娘娘,妾身冒失了!” “你年纪小,难免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卫皇后笑着说道,“这没有什么,不必放在心上。”说到这儿,见馨纤已经替自己收拾好了,皇后边扶着妆台站起身,边问,“还有其他事么?” 何修仪明白这是委婉的逐客了,忙福了福告退。 只是她才走到殿门口,却有一名内侍神情凝重的冲了进来,匆匆一礼,便急忙禀告道:“娘娘,太后娘娘请您去徽仪宫一趟,说是关于薛嫔之死要跟您商议!” 卫皇后与何修仪同时一怔,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内侍,而是转向何修仪:“你也派人把这事儿禀告太后那边了?” “绝对没有!”何修仪吓得脸色都变了,她再天真,也不至于糊涂到禀告皇后的同时还要给太后报信的地步——毕竟她娘家母亲进宫来探望她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何家大房现在选择了卫家,太后却是肃王的生母,两边乃是敌对状态,她找太后禀告个什么? “那看来是奇宝宫的宫人规矩太疏忽了!”卫皇后挽了把鬓发,平静道,“虽然太后只让本宫前往徽仪宫,不过既然是要商议薛嫔之死,估计也有问到你的地方,你且随本宫一块走一趟吧!” 何修仪满心惴惴,低声道:“是!” 她随皇后乘凤辇到了徽仪宫,长兴长公主代苏太后出来迎接,姑嫂两个倒没什么剑拔弩张的,皇后还打趣了长公主一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咱们长兴本来就是个美人儿,这会瞧着越发面若芙蓉了!但望你往后能与驸马和和美美的一辈子,我跟你皇兄啊也就放心了!” “也是皇兄皇嫂抬爱,不然何来之喜?”长兴长公主含笑回了一句,让卫皇后的脸色有着片刻的僵硬,但很快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微笑起来:“母后在里头?我们现在可能进去吗?” 里面的苏太后虽然没有摆出什么架势来,不过跟卫皇后见面后也没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本来宫里有皇后在,哀家是不该多这个事的。但这件事情涉及到了皇后的名誉,哀家倒觉得这事儿得说道说道清楚,免得委屈皇后了!” “还请母后指点!”卫皇后笑得毫无温度,淡淡道,“媳妇竟不知道媳妇的名誉怎么了?” “方才奇宝宫偏殿的宫女,自称是从薛嫔进宫以来一直服侍她的人——哀家身边的芳余认过脸,说确实如此——来跟哀家替她主子喊冤,说是她主子昨儿个好端端的,半夜里何修仪去了趟,两人关在寝殿里头说了半晌话,最后何修仪一个人走了出来,跟她们说薛嫔睡着了,让她们轻手轻脚的不要打扰薛嫔,结果她们倒是依着这话做了,然而今儿个一早竟发现,薛嫔已然气绝在榻,看情况,是昨儿个半夜就没了!” 苏太后说到这里,看了眼脸色煞白的何修仪,和颜悦色道,“何修仪,是不是这样啊?” “原来母后是说这件事情?”何修仪还没回答,卫皇后已接过话头,嗤笑着说道,“这件事情何修仪刚才已经跟媳妇禀告过了,至于那宫女,摆明了是因为没服侍好薛嫔,看薛嫔没了,怕受牵累,故此想要捏造谎言,栽赃何修仪,以求减轻惩罚罢了!母后在宫里也待了几十年,这等奸诈小人料来也不是没有见过,总不至于被这样的片面之辞蒙蔽吧?” 卫皇后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既防备又疑惑,防备是因为怀疑苏太后是否知道了何家长房的选择,所以借薛嫔之死,或者制造了薛嫔之死,针对何修仪?疑惑却是因为何修仪到底是何文琼的嫡亲孙女,何文琼现在也没有彻底倒向苏家,即使彻底倒向了苏家,按说苏家现在正需要用到他,这该给的体面也该给,很不至于在现在就对何修仪做什么? 那么苏太后现在特意把自己喊过来说这件事,图什么呢? 却听太后说道:“皇后何必如此心浮气躁?哀家不是说了吗?哀家是担心你的名誉,才特特唤了你过来商量事情的,你这急三火四的,倒仿佛哀家要害你一样了!” 说到这儿转向何修仪,“至于沁婉这孩子,乃是哀家当初亲自给皇帝挑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还用皇后你说?哀家当然也不相信那宫女的话——你是皇后,这种事情,你处置就好,哀家可不多这个事!” 何修仪闻言松了口气。 卫皇后却皱起了眉——果然苏太后跟着话锋一转:“不过,薛嫔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寻死呢?” “少年妃嫔总是容易多愁善感,见花落泪对月伤情,一时间想不开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卫皇后面无表情道,“也是媳妇不好,这两日因为忙着太子,疏忽了对她们的关心……” “你这孩子,老是把什么过错都朝自己身上揽!”苏太后慈祥的责备了一句,淡淡道,“这事儿你啊就别急着揽责任了!哀家都知道了,乃是因为她昨儿个去宣明宫求见皇帝,结果候了大半日,也未得皇帝准许觐见,回去之后呢,就来了个想不开——说到底,这也是她自己脸皮太薄的缘故!” “不过,哀家又听说,皇帝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苏太后目光玩味的看着卫皇后,“这要传了出去,人家肯定都说皇后你心胸狭窄,故意谋害新晋妃嫔了啊!你说,这是不是关于你名誉的事情呢?” “媳妇乃陛下结发之妻,又生有太子。”卫皇后冷笑,“若这样还需要嫉妒一个至死都没有承过宠的宫嫔——这天下做正妻的,有几个人能心满意足?” 说到这里斜睨了眼苏太后,“当年先帝在时,母后作为六宫之主,难道也嫉妒过如罪妇飞暖之流吗?媳妇虽然愚钝,却一直以母后为榜样自我要求的。” 苏太后权当没听见后面一句话,理解的点头:“哀家自然知道你的,你这孩子素来大方,怎么会因为嫉妒,阻拦薛嫔见驾呢?哀家晓得,你是因为太子遇刺,担心皇帝也重蹈覆辙,这才特特吩咐宣明宫的人,不许人随意出入,更遑论面圣!” 其实卫皇后之所以会要求宣明宫的人守好门户,不许任何未经自己同意的人面圣,除了苏太后说的这个缘故外,也有一个原因,就是之前端化帝跟卫皇后吵过一架——关于卫皇后没有及时提醒端化帝,梁王与去岁天花之事有关,端化帝认为卫皇后那时候要跟自己讲了此事,自己也不至于被梁王一坑到底。 而卫皇后觉得,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纠结前事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夫妇两个话不投机大吵一场后,虽然各自都还算克制,事后都没对外宣扬,但卫皇后是知道端化帝的,这个丈夫不是什么聪明人,现在又对自己很不满意,别在这风云际会的时候,叫人撺掇着又利用上了。 为防发生这种意外,皇后干脆把端化帝软禁在宣明宫,对外则称是“卧榻静养”了。 所以薛嫔昨儿个求见失败,其实也不只是她不得宠,换了何修仪去是一样的待遇。 当然苏太后现在翻出来这件事情,自不是为了给薛嫔讨个公道,而是:“太子虽然不是哀家的亲孙子,但也要唤哀家一声‘皇祖母’的,好好的孩子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不只皇后你难过,哀家也不放心!所以啊,哀家今儿个唤你过来,除了提醒你敲打下宫人,别叫那起子乱七八糟的人坏了你的名声外,也是想问问,贺楼独寒跟顾韶这两人下狱已经有些日子了,这事儿可有什么进展吗?” 太后悠闲的拨了拨袖子上的绣纹,慢条斯理道,“闻说那贺楼独寒这些日子,日日上着重刑,连带他的弟子陆冠云,也被要求日日前往观刑?惟独他的老师顾韶,却迄今好吃好喝的?这可不行啊!你也不想想,那贺楼独寒正是顾韶手把手的教出来的,他下手刺杀太子,怎么可能跟顾韶脱得了关系?!可是忌惮顾韶亦是太子之师,不好下手吗?” 她轻轻的笑了笑,抚着鬓边珠花,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要不这样吧,哀家来帮你们出这个头,如何?!” 第五百五十三章 拂袖而去,激烈朝争 卫皇后被气得全身发抖! 这不仅仅是因为苏太后当着她的面贼喊捉贼,更因为苏太后要借题发挥,针对顾韶——前面说了,卫溪因为一直奉行低调,在朝野的声望远远不如顾韶。 而顾韶虽然自己进了诏狱,但因为帝后的特意吩咐,在狱中其实过得不错,也能随时与外界交换消息。 也就是说,他依然对朝堂有影响力。 尽管因为他本身不在朝堂上,这种影响力打了个折扣——但依然是卫家不可或缺的助力! 由于亲自引狼入室,导致太子遇刺,顾韶对太子、对皇后、对卫家,目前都怀着深刻的歉意。 是以卫家现在的一切决定都受到他无条件的支持。 倘若卫皇后现在对顾韶上刑,可想而知,那些因为顾韶才支持卫家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 “劳母后惦记!”皇后用力攥紧了拳,才按捺住没扑上去给苏太后两个耳刮子,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不过母后既然都说了不想多事,又何必还要操这些心?传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之前二十来年皇后做习惯了,如今做太后不过三年光景,就觉得不习惯,希望媳妇把宫权还给您老人家呢!” 苏太后笑容不变:“怎么会呢?哀家还不是关心你们?” 她放下茶碗,嘴角笑容加深,“再说了,昨儿个哀家去你们皇祖母那边请安,你们皇祖母可也问起过太子的情况的——好孩子,你总不该怀疑,你们皇祖母也对你手里那点子宫权感兴趣吧?” 卫皇后再也按捺不住,拂袖摔落茶盏,铁青着脸色站起来就朝外走:“媳妇宫务繁忙,不比母后悠闲——告辞!” 何修仪被这一幕吓得噤若寒蝉,朝太后福了福,慌慌张张的跟上皇后,几乎是软着脚出的门。 半晌后,她回到奇宝宫,尚且脸色发白——陪嫁侍女赶紧沏了盏热茶来给她压惊:“娘娘别担心,太后娘娘但凡有什么手段,自有皇后娘娘顶着呢!论出身,皇后娘娘也不比太后娘娘差了什么,今儿个皇后娘娘在徽仪宫说走就走,太后娘娘还不是只能瞧着吗?” 何修仪喝了口茶水,脸上才渐渐浮现点血色,但眉宇之间的惊恐仍旧没有消弭多少,忧心忡忡道:“只是这回的事情乃是咱们宫里引起的,我现在又是奇宝宫主位,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也是难辞其咎啊!而且你方才听到皇后娘娘的话了吗?她说这奇宝宫的宫人规矩疏忽了,这自然是我这主位治宫无方!” 侍女安慰道:“您忘记外头还有老太爷在了吗?如今卫苏两家谁敢得罪咱们老太爷?有老太爷在,凭这两位怎么个斗法,也不可能波及到您的!不然岂不是逼着老太爷倒向对方?” 何修仪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心里对于自己在祖父心目中的地位,却是很不自信的——不过好在接下来的发展,正如侍女所言:皇后跟太后并没有很追究薛嫔之死,以及她这个奇宝宫主位的责任。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们双方都不想得罪何文琼,也因为这次皇家婆媳交锋,重点也不在薛嫔身上。 所以到这天晌午的时候,卫皇后那边就来了懿旨,一切都是按照之前何修仪给她禀告时的口谕办:追封薛嫔,恩赏其娘家,责罚伺候的宫人。 就此了结此事。 虽然发生了伺候薛嫔的宫女前往徽仪宫告密之事,但此外似乎没再流传什么消息出去。 因为薛嫔的死在前朝后宫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她的娘家人在下午的时候奉召入宫领了恩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修仪帮薛嫔说的那番话,卫皇后没有亲自见她们,只让馨纤出面,委婉提了几句“闻说薛家教女从严,早先圣寿节时,对薛嫔颇有训诲?薛嫔身边的人都说,她这些日子一直辗转反侧,惦记着您几位的叮嘱,昨儿个晚上,修仪娘娘听底下人说薛嫔情绪不对,专门去安慰时,她还抱着修仪娘娘哭诉呢”。 薛嫔的母嫂闻言都吓得不轻,慌忙跪下来请罪,只道自家当真逼死了女儿,不,不应该说他们逼死了自家女儿,这年头做父母的逼死子女顶多被议论个不慈,不需要被问罪。但薛嫔现在不仅仅是薛家女,更是皇帝的宫嫔,逼死帝嫔,这个责任他们可是承担不起了! 馨纤冷眼看着她们把殿砖都磕红了,才不冷不热道:“皇后娘娘慈悲,念你们也是无心之失,这次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对外说薛嫔乃是病逝——你们好自为之吧!” 经过这么一吓唬之后,薛家上上下下,一个字都不敢说,有人问起来,只照宫里的说辞,道自家女儿福薄,做宫嫔不几个月就病死了。 他们做娘家人的固然惶恐,对于跟薛嫔一块进宫的四人来说,打击更大。 自从端化帝作死的当众与庆王滴血认亲以来,哪怕是不久前得了娘家安抚的何修仪,她们这些少年妃嫔的日子都过得非常惶恐。 现在薛嫔这一死,仿佛是一道雷霆,自九天而落,那样猝不及防又赤.裸.裸的刺穿一切遮掩与自欺欺人,提醒她们目前的处境! “修仪娘娘怎么也来了?”薛嫔进宫不过三两个月,尚未承过宠,自然没有子嗣守灵,原本只有她宫女烧些纸的,但田宝林、钟美人跟姜才人都不约而同的过来给她守灵,她们跪下来没多久,未想何修仪却也换了身素色衣衫进来了,三人意外之余,都有些抵触,钟美人率先道,“这儿冷清,可别冲撞了您这样的贵人!” “都是一块进宫的,有什么贵人不贵人?”何修仪知道她们现在都在疏远自己,因为她有娘家可依靠,而她们都没有。 换了往日,何修仪早就识趣的走开了,但今晚她不想走,在灵前跪下拈香毕,潸然道,“我昨晚真的是以为她已经不想死了才走的!” “……现在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田宝林三人闻言,沉默片刻,到底没再说讥诮的话,只低声道,“但望她来世投个好人家,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生生世世都不要再来这宫廷里了!” 夜风从半开的殿窗里卷入,吹得火盆中燃烧的纸钱忽明忽暗,似薛嫔的魂魄在应和着这个祝愿。 而这时候,卫苏两家正拖着疲惫的身躯总结着这一日朝会上的得失——今天白天的朝会气氛非常激烈,激烈到了不只裘漱霞跟卫溪动上了手,还有四五个臣子也因为意见相左话不投机,当众打成一团。 也幸亏端化帝这段时间都没上过朝,不然皇帝现在的威信根本喝不住这些人,却是平白受气了。 不过,即使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但实质上的进展并不大。 今天卫家公开提出推举陆鹤浩登基的提议,遭到了苏家那边的抵死反对——可以想象,卫家要给陆鹤浩的洗白有多么艰难。 而苏家支持的肃王再次受到“篡位”的攻讦,卫溪直截了当的说肃王:“之前陛下召了王爷还都,乃是为了安慰太皇太后的缘故。现在王爷回了来,除了去给太皇太后请过一回安之外,老是出现在朝堂之上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是专门回来篡位的!瓜田李下,王爷即使心中无愧,也该晓得避讳不是?” 肃王则道:“孤乃宗室,新君之议,岂可不参与?难道卫尚书打算立的新君,竟非我陆氏子孙不成?!” 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家族立宗子,也是要请合族人做见证的。 哪怕宗室现在没有特别有权势的人在,但群臣议定的新君,即使是走过场,也肯定需要得到大部分宗室成员的认可的——所以他怎么就不能来朝上了? 卫溪见状,又说他:“闻说昨日王爷在清熙殿不过片刻即走,倒是在徽仪宫盘桓良久,至宫门落钥才告退?请恕老夫直言,王爷既已出继,现在年纪又已经大了,成了家的侄子,老去婶母跟前,于礼不合,这是其一;其二,徽仪宫现在也不仅仅只有苏太后独居,更有许多年轻宫娥侍奉左右,王爷时常前往,难免生出许多风言风语,坏了皇室名声!” “卫尚书多虑了!”这时候简虚白出来道,“昨儿个众目睽睽,都知道王爷并非独自前往后宫拜见诸长辈,乃是有本侯随行的。原本只打算在徽仪宫稍作停留便离开,但因为本侯之妻有孕在身,却无诰命入宫觐见,太后娘娘久不见下官妻女,心中挂念,故而多留了本侯一会,好详细打听本侯妻女近况——王爷平易近人,未曾催促——太后娘娘乃本侯嫡亲舅母,关心本侯家眷,却有什么可风言风语的?!难道天底下做舅母的关心外甥媳妇还错了吗?!” 又反过来说卫溪,“倒是卫尚书欲立庶人陆鹤浩实乃不智之举!此人虽然是先帝亲子,所作所为,却多有愧对先帝愧对宗室愧对天下之举!其他不讲,单说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及驸马自.尽,便是出自此人之手!这事儿证据雀凿,谁人不知?以侄弑姑,又间接令太皇太后悲痛欲绝,如此不孝不义之徒,岂可高踞大位,为万民之表率?!” “若庶人陆鹤浩有朝一日当真登基称帝,有道是上行下效,届时国中逆伦弑亲之举,岂不要比比皆是?!” “如此却拿什么延续我大睿的盛世太平?!” “拿什么令四夷心服口服四方来朝?!” “拿什么告慰我大睿皇室的列祖列宗?!” 卫溪则嘿然道:“当日宋卢氏供述时,燕侯亦在殿上,怎么才几天就记岔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明明就是燕侯的岳母串通崔家所害,说起来燕侯之妻与宋家素不和睦,前段时间其同父异母的弟妹夭折,也不闻燕侯府有悲声传出!此事到底是宋卢氏自取灭亡,还是燕侯之妻因早年受娘家祖母、父亲厌弃,对继母及异母弟妹生出憎恨,暗中谋划令江南堂绝嗣,也未可知!” “所以若要追究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死——该将燕侯之妻率先下狱,严刑拷打才是!” “照这么说,皇后娘娘岂非也难脱干系?”简虚白闻言冷笑出声,长眉一扬,寒声说道,“谁都知道先帝在时,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对帝后每有刁难,焉知不是皇后娘娘当时记恨,存意报复?要知道当时宋卢氏的供词,可也是直指皇后娘娘!” “如此,在本侯之妻下狱之前,是否皇后娘娘应该率先脱凤冠、解翟衣,将金册凤印交还太皇太后或太后,下狱待审呢?!” 这天的朝会就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里结束了——让卫溪闹心的是,他还得抽空安排长兴长公主的下降之礼!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是礼部尚书? 第五百五十四章 晋国大长公主府的坏消息 不过卫皇后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烦心的? 她直言:“何文琼会放肃王进帝都,无非就是因为这门亲事,这一点,何修仪转告其母连氏之语也已经证实了。所以本宫怎么可能让长兴当真下降给那何谦?!” 皇后现在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因为这件婚事是她跟端化帝直接决定,连苏太后的意见都没请示就定下来的! 当初是因为懒得理会苏太后母女,直接给长兴弄个外人没法说嘴的驸马也就是了,至于说苏太后跟长兴满意不满意这门亲事,无论端化帝还是卫皇后都不在乎。 反正赐婚圣旨下去之后,长兴除非死掉那就必须嫁! 谁能想到风云突变,有一天这事儿反倒砸了帝后的脚? 卫皇后冷然道,“到时候何家没了长公主儿媳妇,本宫倒要看看,何文琼是不是还对苏家存指望?” 馨纤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怕除了这门亲事之外,苏家许给何文琼的还有其他好处?” 好歹是份拥立之功啊! 说到底,何文琼一早是端化帝的人,支持端化帝的儿子,乃是份内之事! 但他这回帮了苏家一把,尽管没有帮到底,却也属于背叛了,即使他现在回头,照理讲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按照一般的想法来说,那还不如索性跟着苏家一条路走到黑呢! 即使何文琼是个摇摆的性.子,但苏家既然可以说服他一次,焉知纵然长兴长公主跟何谦的婚事出了波折,苏家不能说服他第二次? 卫皇后抿了抿唇,淡淡道:“那就让他拿不了那些好处!” 差不多的时候,宫外,燕侯府,简虚白夫妇也在说长兴长公主的婚事:“本来就是陛下为了击破谣言定下来的,如今又赶着现在这非常时期,也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利利的办完?” 宋宜笑打趣道:“我记得你之前还跟我说过,不会让长兴长公主成为咱们往后的麻烦来着?莫不是也打算在这里面掺一脚?” “那时候我是怕肃王登基之后长兴水涨船高,本朝的金枝玉叶们的名声你也晓得——我可不想好好的日子被搅了!”简虚白解释道,“所以确实想给长兴找点麻烦,免得她往后故态复萌想些不该想的!不过眼下已经跟燃藜堂商议好了不是?如此她往后威胁不到咱们,那自然是当个寻常表妹看了。” 说到这里斜睨一眼妻子,“我现在倒希望她嫁得顺顺利利,最好还能跟何谦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以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再不要恢复以前的刁蛮不讲理才好!” “你道我是你呢?”宋宜笑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递给他,示意他替自己剥出来,指尖绕着腰带上的一缕宫绦,似笑非笑道,“听着你提到个女子就疑神疑鬼的——我可没怀疑过你!” 简虚白一面剥着橘子,一面露出古怪之色:“是吗?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进宫赴宴,听我叮嘱给人送点东西,回来就拉着我问长问短,非把我在乌桓那几年每天做了什么问出来不可?” “这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宋宜笑闻言面上闪过一抹尴尬,把脸转过去,哼道,“再说我那还不是怕送的东西不如人家意,叫你不称心了?” 不过既然说到飞暖,她沉吟了下,又把头转了回来,小声道,“如今新君人选迟迟不能决定,他们母子一直被押在狱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死是肯定不会死的。”简虚白将剥好的橘子一分为二,一半放在案上干净的地方,一半拿在手里慢慢的抽着橘络,也轻声道,“毕竟得留着让新君登基之后公开处置呢!到时候若交不出两个活人来,狱卒自没好果子吃!至于说受罪,飞暖应该比较难熬,庆王的话,估计要好点。” 毕竟庆王年纪小,不禁折腾。 说起来这孩子其实挺冤枉的,然而世风如此,他这个身世要么不揭露,现在既然已经大白于天下,那是怎么都没活路了。 宋宜笑虽然觉得庆王可怜,不过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与端木老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作为端木老夫人的晚辈,且是端木老夫人一番谋划的得益者之一,自然不会忘恩负义的说老夫人不好。 所以顿了顿之后岔开了话题:“我记得咱们才成亲的时候,你许诺说春天花开的时候带我去占春馆玩,结果一晃几年过去了,好像一次都没履行过?” 简虚白闻言尴尬道:“新君这件事情,我估计年前怎么都会定下来的。明年定然可以抽出时间!” “那也得我去得了占春馆呀!”宋宜笑白了他一眼,目光扫过自己还不明显的小腹,“到那时候我肯定行动不方便了,动得了吗?” 两人正拌着嘴,忽然有下人脚步急促的走过庭院,跟着带着惶急叩响了门:“侯爷、奶奶,晋国大长公主府里来了急报!” 夫妇闻言都是脸色一变! 好在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却也不至于是噩耗——下人顿了顿之后继续道,“大长公主殿下病情加重……方才醒过来之后,发话说要见侯爷!寿春伯爷亲自叫开坊门来了咱们府前,如今正请侯爷立刻前往!” 这三更半夜的,燕侯府又只夫妇两个当家,晋国大长公主那边也没提宋宜笑,简虚白匆匆穿了外袍,拿起狐裘边披上边道:“那你就不要过去了,免得府里没人主持,朝平他们被吓着!有什么消息我打发人回来跟你说!” 宋宜笑知道晋国大长公主府那边现在定然有点兵荒马乱,自己既不是大长公主想见的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因为身孕,得叫那边留意着自己,去了不过是给那边添乱,是以虽然也很担心晋国大长公主,但还是点头:“路上小心!” 简虚白这一去,一晚上都没回来。 宋宜笑因为担心这位前任婆婆,这晚也没怎么合眼。 到了次日天亮时分,她起身梳洗好了,才坐到花厅里,下人们还没把早饭端进来,外间有报说纪粟回来了,带了简虚白的话要跟宋宜笑说——宋宜笑急忙叫人晚点传饭,先喊了纪粟到跟前,关切道:“怎么样?” “大长公主殿下目前还好,虽然暂时依旧起不了身,不过太医说到年节前后估计就可以叫人扶着在院子里走几步了。”纪粟委婉告诉她:晋国大长公主的情况虽然不能很乐观,但至少不会突然逝世,末了却立刻道,“侯爷有话要奴婢单独禀告奶奶……” 宋宜笑闻言,二话不说命左右退下——纪粟躬着身,踏前一步,小声道:“奶奶,这事儿有点难办: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希望能够见一见景敏县主!”裴幼蕊目前居于燕侯府的事情,纪粟作为简虚白的心腹,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事情难办,“现在捉拿贺楼独寒家眷的风头虽然已经有点过了,但帝都到底人多眼杂,这会又是青天白日的,景敏县主也是怀着身子……即使作些遮掩,也怕有意外。这眼节骨上,若叫景敏县主露了踪迹,对咱们府,对肃王殿下都不是什么好事!” 宋宜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皱眉片刻,说道:“想来二伯母是想念女儿了,大姐今儿在那边吗?” “清江郡主跟咱们侯爷一样,都是昨儿个晚上就到了晋国大长公主府,一直守到这会也还没回去的。”纪粟说到这儿,犹豫了下,到底说了出来,“奶奶,听侯爷话里的意思,大长公主殿下,正是想见景敏县主,而不是清江郡主或者是景慧县主!” “嗯?”宋宜笑一怔,她跟其他人一样,一直认为晋国大长公主最疼的是景慧县主聂舞樱,因为这个名义上的义女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骨肉,却因为父不详的缘故,无法得到公主亲生女儿该有的荣耀与待遇,这让晋国大长公主歉疚之余,对她自然格外怜爱。 虽然晋国大长公主对裴幼蕊这个真正的义女也不错,甚至曾为了她呵斥过简虚白夫妇,不过大家都觉得,裴幼蕊在晋国大长公主跟前的地位,是不如聂舞樱的。 现在这位老牌金枝玉叶病重之际,最想见的,怎么也该是聂舞樱吧? 由于聂舞樱现在还在返回帝都的路上,一时半会见不着,晋国大长公主临时想到裴幼蕊,也还罢了,怎么会真正想见的就是裴幼蕊呢?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宋宜笑沉吟了会,说道,“那夫君的意思,是冒险送义姐过去,还是?” 纪粟叹了口气:“侯爷把情况给大长公主殿下说了,大长公主殿下倒是舍不得景敏县主冒险。” 顿了顿,“大长公主殿下想过些时候去占春馆住些日子散心,让景敏县主这两天可以先行前往,如此母女在占春馆团聚,那儿远离帝都,却是个脱离是非的好地方。” 宋宜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我待会去告诉义姐。” 她心里想这哪里是晋国大长公主想念裴幼蕊了?这根本就是怕裴幼蕊在燕侯府的消息走漏之后会连累一群人,找个借口把裴幼蕊弄走罢了——不过,占春馆?这要是事发,清江郡主岂不是也要被牵累了? 但再想想,晋国大长公主要去城外养病,还要偷偷藏个受牵累的义女,还有地方比占春馆合适吗? 不出动大批禁军,想在占地百里的占春馆里找到一个人,怎么可能?! 真正禁军大规模出动搜查占春馆的话,已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也不差这么一道罪名了。 “但这么做到底把大姐也拖下了水,大姐跟二伯母一样,是不想被扯进这些事情里头的,尤其平安儿快要当爹了,大姐眼下照理来讲应该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宜笑心烦意乱的捏了捏额,“即使却不过二伯母要求允了此事,只怕心里也不痛快?” (今天想去圈子看看,然后我发现我忘记了密码。然后我再发现其实我把账号也忘记了……) (这就是长年使用自动登陆的下场啊!) 第五百五十五章 晋国病重引起的担忧 不过宋宜笑不知道的是,晋国大长公主这么做,目的根本不是怕裴幼蕊在燕侯府露了行藏,连累了简虚白等一干人,而是:“裴荷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女儿,本宫已经辜负过他的弟弟了,又怎么能叫他的女儿重蹈覆辙,陷入争权夺利的风波中,为人棋子?这孩子绝对不可以继续留在燕侯府中!” 这时候简虚白等人陪了一晚上,都被大长公主强令去休憩了,只有佳约守在病榻畔。 佳约闻言犹豫片刻,委婉道:“但现在肃王殿下已经进了帝都,且曝露在群臣面前。若这时候将景敏县主从燕侯府送去占春馆,会不会……扰乱了肃王殿下那边的计划?” 本来佳约就因为裴幼蕊之前试图报复简夷犹的举动,对她存了些看法,现在的大位之争,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骨肉里,聂舞樱、简虚白全部都被卷了进去,相比之下,裴幼蕊到底不是晋国大长公主生的——佳约不免觉得,很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个义女,乱了亲生骨肉们的谋划。 但晋国大长公主只虚弱道:“照本宫说的去做!” 顿了顿,她复叹了口气,“若非当初本宫没帮幼蕊把好关,以为那贺楼独寒是个好的,几乎是撺掇着她应下这门婚事,这孩子现在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东躲西藏的地步?!” 大长公主不是爱炫耀金枝玉叶身份的人,私下跟左右心腹说话时,鲜少自称“本宫”,一旦这么做了,说明她已经下定决心,是不想再听劝阻的罗嗦了。 佳约沉默了会,低声道:“只怕景敏县主不能体会殿下的一番苦心,只道殿下是怕她拖累了燕侯府。” “我又不求她感激。”晋国大长公主也沉默了片刻,才悲哀的说道,“原本我待她好是为了什么你也是晓得的,只要她好好儿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要是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不久之后到了地下,要怎么同……同裴家交代?!” ……而这时候,宋宜笑也抱着“万一义姐认为我们在赶人可怎么办”的担忧,字斟句酌的同裴幼蕊说明了晋国大长公主的打算:“……义姐觉得呢?” 她现在其实觉得挺为难的,因为她也好,简虚白也好,都没有怕裴幼蕊拖累他们的意思。 如果晋国大长公主现在就在这儿,那么宋宜笑自会跟这位长辈好好沟通,说明情况,请她不必为燕侯府担心——但现在大长公主不在——而且宋宜笑了解自己的丈夫,简虚白肯定也跟大长公主表过态,不介意裴幼蕊在燕侯府里藏身。 之所以还是遣纪粟回来说这件事情,估计是没能拗过晋国大长公主。 从大长公主昨晚病情加重之后,只召见了简虚白而没有召见宋宜笑这点来看,简虚白劝不住的事情,宋宜笑去了也没用。 何况病中的长辈,即使提出来的要求不大近人情,做晚辈的也多半是违背不了的。 所以她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说这话了。 “既然是娘的意思,那我当然不会违背。”裴幼蕊听完之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淡淡道,“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起程?” 宋宜笑忙道:“不必这样急——二伯母的意思,只是怕您跟她一块出发惹人注意,可不是催您马上动身!” “早动身晚动身那还不都是一样?”裴幼蕊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要笑不笑的说道,“反正我之前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这会子两手空空去了占春馆,料想那边也不会什么都不给我,是吧?” 宋宜笑听出她是生气了,这也难怪,被丈夫牵累成逃犯已经够悲催了,好不容易回到弟弟弟媳这儿,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又要被要求离开,别管让她走的话说得多么好听,实质上总是赶人——裴幼蕊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其实二伯母是真的病情加重了。”宋宜笑心头纠结了会,说道,“昨儿个太晚了怕您担心所以没来打扰,昨晚是二哥亲自过来喊的门,夫君连夜过去大长公主府那边候着,守到今早递了消息来,说是二伯母除了想见夫君外,还想见您。” 裴幼蕊起初只道所谓晋国大长公主病情加重是哄自己离开燕侯府的话,此刻闻言,才微微变了脸色:“娘现在如何了?” “我没有过去,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纪粟带回来的消息……”宋宜笑蹙起眉,沉吟了会,才道,“就是还得静养罢!不过,二伯母今年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了。” 言外之意,晋国大长公主的病情确实不容乐观,因此思念晚辈,包括义女在内,也是真心实意,绝不是单纯的嫌弃义女会牵累了燕侯府。 裴幼蕊沉默了会,才道:“我方才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实你们本来也没义务为我做什么,当初甲十一把我送过来时,你们没有任何意见就收留了我,原是我欠你们的。现在要我离开,也是理所当然。何况帝后那边要是知道了我在这儿,不仅仅对你们不好,对我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的。娘的安排很对,我不该留在这里,一旦被发现,必是害人又害己。” 她抬手止住宋宜笑要说的话,“所以,你只管去安排送我走的人手车马罢,我马上就收拾东西!” 宋宜笑看到这个情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告辞。 出门之后,铃铛有些担心的说道:“之前刘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趁夜把景敏县主送过来的,一直到今儿都平平静静没引起注意。现在大长公主殿下那边忽然要让县主去占春馆,咱们却要怎么安排?也让县主晚上走吗?可是出城怎么办?” 虽然说因为肃王的出现,帝后对贺楼独寒家眷追查的力度已经下降了不少,但海捕文书一直没撤消,燕侯府与贺楼独寒夫妇的关系一直不错,这天寒地冻的,忽然派驾马车出城,帝后那边傻了才会不注意呢! 宋宜笑倒不在乎自己陪着做一回幌子,但还是那句话,天寒地冻的,她还怀着身孕,这会忽然出城去,哪能不引人注意? 如此倒是一动不如一静,索性让裴幼蕊就这么在燕侯府里继续藏下去了。 “让纪粟去跟夫君那边说,看看那边可有什么话吧?”宋宜笑叹了口气,掠了把鬓发,下意识的看向皇城的方向,“也不知道那个位子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 此刻的朝堂上,舌战正炽。 不过因为晋国大长公主昨晚病情突然加重的缘故,今儿个两位正主都不在:无论陆鹤浩还是肃王,都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侄子,虽然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对他们不如对自己养大的孩子那么亲热,昨晚没让人把他们连夜喊过去,但为了不落人口舌,今早天亮之后,接到消息的两人,还是都立刻赶过去侍疾了。 尤其是肃王,他不但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侄子,还是女婿,这种情况是怎么都走不了的。 这两位缺席,卫苏两派的掐架也没有新的进展——这天散朝之后,卫溪没有立刻回府与众人商议,却专门去求见了卫皇后。 卫皇后在长乐殿上接见了他:“爹怎么忽然来后宫了?可是有什么打算?” “我在担心一件事情。”卫溪皱眉道,“晋国大长公主也是快有曾外孙的年纪,今年又一直缠绵病榻,前不久,强撑着进宫求情时,又在宫里晕厥过去,很是折腾了一番!虽然说昨晚没有索性传出噩耗来,也不知道她还能捱多久?” 皇后沉吟道:“已嫁姑母逝世的话,做侄子的守孝……” “不是守孝的问题。”卫溪打断了她的话,提醒道,“但大长公主深受先帝敬重,先帝在世时,就在帝陵之畔,为大长公主赐好了墓穴!” “帝陵?”卫皇后立刻反应过来,脸色也难看起来了,“大长公主若此刻逝世,做侄子的必定要参与送葬!” 如果只是送葬倒也没有什么,反正陆鹤浩参加送葬的话,肃王作为侄子兼女婿也逃不掉。 这一来一回大家打平,谁也不能趁机做什么。 问题是,那个天知道到底有多少牌的端木老夫人,可是在帝陵那儿待了十几年! 谁会相信她在那儿时什么都没做? “先帝素来英明,对端木老夫人也是一直心存防备的。”皇后脸色变幻了片刻,缓缓说道,“老夫人在帝陵那会,固然可能做点什么,不过先帝必定也有应对。那儿可是先帝的安眠之处,岂容端木老夫人当家作主?我猜,顶多也就是些小手段罢了。” 卫溪说道:“虽然如此,但娘娘请想:先帝留下来的那些人,忠诚的到底是先帝。到了现在,他们真的还会全部站在陛下、站在咱们这边吗?” 毕竟,端化帝可是侮辱了显嘉帝宫嫔、还让这宫嫔生下儿子记在显嘉帝名下的! 忠诚于显嘉帝的人们,只怕越是忠心耿耿,越恨端化帝吧? 那么端化帝现在任凭卫家摆布,先是支持立太子,继而支持立陆鹤浩——那些人会配合? “那么只能加快手脚了。”卫皇后深吸了口气,捏紧了手中的瓷盏,淡淡道,“长兴……后天就要下降了吧?” 第五百五十六章 兄弟初交锋 这时候的晋国大长公主府内,陆鹤浩与肃王正同处一厅吃着茶,彼此之间只隔一张小几——除了他们两人外,厅内厅外,只有寥寥数名下人拂拭。 至于晋国大长公主府中能做主的人,皆是不见踪影。 “万一出事怎么办?”最初清江郡主让这么安排时,寿春伯夫人是不太赞成的,“这两位如今正在争夺大位,彼此可谓是针尖对麦芒,咱们要不看着点儿,哪能不闹起来?” “闹起来才好!”清江郡主冷笑,“那不是正好有理由请他们要吵要闹去别处,不要打扰了娘静养!” 清江郡主现在对卫苏双方都没什么好感,哪怕肃王是她的妹夫也一样——毕竟晋国大长公主这场卧病,起因是简夷犹死在辽州,迟迟不能好转,却是因为今年以来的朝堂大事一件接一件,件件牵涉到肃王夫妇、燕侯府还有裴幼蕊,导致晋国大长公主非但无心休养,甚至还要为膝下的晚辈们操心,这才一天不如一天。 所以眼下陆鹤浩跟肃王虽然是专门上门来探望晋国大长公主的,清江郡主却不领情,甚至还有点巴不得早点把他们赶走的打算。 寿春伯夫人拗不过她,再加上简虚白从旁提醒:“陆鹤浩跟肃王殿下这会过来,除了关心二伯母之外,其实也是做给朝堂上下还有天下人看的,怎么可能在二伯母的府邸里头闹起来呢?且依大姐,让他们在花厅里坐上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去打个招呼,他们应该就要走了。” 又小声道,“这会咱们过去的话,我倒没有什么,二嫂您跟大姐去了要怎么说话可是麻烦,还不如不去!” 被他这么一说,寿春伯夫人才醒悟过来,燕侯府已经站了队了,若去花厅,只管帮着肃王就是。但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府可是一直没表态、也不想表态的——那么若出去招待那两位的话,他们不掐起来还好,真掐起来了,他们帮谁? 一直打圆场也不是件容易的差使好吗? “这日子闹得!”寿春伯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对了,阿虚你到现在还没回过府,弟妹一个人在府里,又要看着孩子,忙得过来吗?要不索性把她接过来,反正娘这边空的屋子多得是。” 寿春伯夫人投桃报李,关心宋宜笑的时候,花厅这边,陆鹤浩跟肃王在短暂的僵持之后,到底也开始了交锋:“未想到堂弟你这回来的这样快。” 陆鹤浩端起茶水吹了吹,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还以为,之前陛下召你回帝都时,明言告诉你皇祖母与晋国皇姑凤体皆是欠安,你却走走停停迟迟不见踪影,这次听说皇姑病情加重,也未必能够拨冗赶到呢?” 他有意咬重了“堂弟”这两个字,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指肃王并不是真心敬爱关心长辈,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孤之所以在路上被耽搁了行程,皆因襄王兄遇刺之故,朝廷担心孤也遭遇不测,原也是准了孤谨慎从事的。”肃王则淡淡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代国皇姑跟姑父都已经远在琼州了,依然难逃毒手——孤又怎么能不小心翼翼呢?” 陆鹤浩自然不会因为这话讽刺他谋害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而感到尴尬,依然笑着道:“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堂弟如此着紧自己,说到底还是心太大了。不然,又怎么需要操这样的心呢?” “要说亏心事,谁能比得上三哥你?”肃王闻言冷笑出声,“结发之妻、亲生幼子,都能扯到自己面前来挡箭,也不知道三哥这些日子,夜半可曾梦见已故的三嫂与瑰儿侄子?” “枕畔之人,嫡亲爱子,当然是偶尔梦见的。”陆鹤浩从容道,“不过要说起此事,亏心的,难道不应该是苏家吗?” 他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向肃王,“堂弟为此事鄙夷我之前,可曾与苏家恩断义绝?如若不然,却又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难道堂弟只看得到我的情非得已,却看不到苏家的滥杀无辜?堂弟这样厚此薄彼,才要在夜半梦见我那无辜的妻子前往喊冤吧?” 肃王面无表情道:“卫家在此事上亦是有份,三哥如今倒是与卫家两情相悦得很,三哥作为三嫂的结发之夫、瑰儿侄子的生身之父,尚且如此看得开,孤又何必越俎代庖,为三嫂及瑰儿侄子,与苏家一刀两断?” 两人斗嘴到这里,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晋国大长公主府的人却还没有过来招呼他们——这逐客之意如此明显,他们也不想再留下来惹人厌,肃王转头对伺候的下人道:“皇姑现在怎么样了?” 那下人道:“小的这就去问问,烦请王爷与陆公子少等!” 这人去请示之后不久,清江郡主就出来送客了——郡主因为晋国大长公主病情的缘故,现在心情很不好,态度自然也不会太美丽,进来之后要笑不笑的就说道:“鹤浩、鹤骨,你们要走了么?真是对不住得很,娘到这会还没醒来,府里现在没有主心骨在,今儿实在怠慢你们了!好在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了,这便送你们出去!” 陆鹤浩跟肃王闻言,嘴角都抽了抽:肃王方才问的明明是晋国大长公主目前情况如何,那下人断没胆子假传王爷的话语,清江郡主却开口就说他们要走了,这分明是巴不得他们早点滚! 不过他们也不好跟清江郡主计较,关心了几句晋国大长公主的病情,也就被清江郡主半送半赶的出了府。 他们才跨出门槛,清江郡主就扔下一句:“我还得回去守着娘,你们慢走!”当即令下人把大门“砰”的关上! “大表姐这脾气!”肃王苦笑了下,瞥一眼陆鹤浩,正要撩袍走向自己的坐骑,未想陆鹤浩忽然转过头来,以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笑道:“堂弟似乎很看不起我?也不知道他日落败的若是堂弟,还会不会再端着今日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肃王闻言眯了眯眼,停步转头,淡淡道:“孤只是懒得跟个傀儡罗嗦!” “难道堂弟自己就不是傀儡?”陆鹤浩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真心实意的笑出声来,“堂弟难道还以为,倘若日后登基的是你,你就可以自己当家作主?别开玩笑了——苏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冀国公把命都赔了进去,嫡长男孙苏伯凤成了少了只脚的残废,堪称帝都贵女典范的苏七小姐嫁给了纨绔成性的姬表弟,青州苏氏付出偌大代价,就为了无条件的让你君临天下名垂千古?!他们八辈子欠你的么?!还是你以为,你喊声舅舅喊声表哥,他们就感动得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计任何报酬?!” 陆鹤浩含笑道,“本以为青州苏氏的栽培有什么过人之处,如今看来,堂弟你这天真的程度,却比陛下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他似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噢,不对!这恰恰证明了苏氏对你的教导果然非常成功——想来将来即使是苏家赢了,你给他们做一辈子傀儡,也是欢欢喜喜感激不尽,自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让嫡亲外甥做幌子还做得特别高兴,不愧是传承了数朝的名门望族!确实有独到之处,令人心服口服!” 说到此处,陆鹤浩对肃王比了个拇指,笑嘻嘻的走了。 “殿下?”肃王左右听到这席话的人都变了脸色,俱担忧的望向肃王。 “他这是老一套了!”肃王却依然心平气和,淡淡道,“只可惜孤可不是陛下,听他三言两语就怀疑至亲之人——这种口舌之利没什么好逞能的,倒要看看明日朝堂之辩,他是否依然能够如此利齿!” 侍者们闻言暗松口气,却没注意到肃王目光微微闪烁,若有所思。 这时候大家都知道,次日的朝会,必定激烈非常。 不过当天傍晚,宫里传出的一道圣旨,差点引起群臣当场拥入宫城,提前开战——沉默好些日子的端化帝颁布圣旨,以陆鹤浩今日前往晋国大长公主府探望姑母为借口,称陆鹤浩孝顺体贴,知错能改,复其梁王之爵! 这道圣旨一看就知道出自卫家之意,毕竟卫家现在要推举陆鹤浩跟肃王争位——而肃王是王爷,陆鹤浩却只是庶人,今日两人在晋国大长公主府中碰面,陆鹤浩一口一个“堂弟”看似不落下风,实际上肃王开口“孤”闭口“本王”,论格调论气势不知道甩了他几条街。 卫家怎么肯让陆鹤浩一直吃这个亏呢? 所以这会逮着个机会,也不管牵强不牵强,先把陆鹤浩的爵位恢复了再说! 当然他们知道苏家绝对不会同意陆鹤浩这么容易恢复王爷身份的——所以这天傍晚,除了让端化帝下旨复陆鹤浩王爵外,他们还让梁王下狱后代掌宗正寺的宗正少卿出面,带人去肃王府逮捕肃王。 理由自然是已经快被人忘记的襄王遇刺案。 ……其实早在肃王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时,卫家就可以抓住这事儿发难了。 之所以当时绝口不提,拖到现在才提起来,就是为了给陆鹤浩恢复爵位打掩护:你苏家现在是盯着陆鹤浩该不该恢复王爵这件事情追究呢,还是替肃王洗清谋害襄王的罪名?! 苏家现在虽然占了上风,优势却也没大到可以同时达成这两个目的的地步。 而这两件事情只能选择一件时,想也知道,苏家必定是选择后者——如此,阻挡陆鹤浩恢复王爵的阻力,自然会小了不少。 “所以这个人选实在不行!”卫丕私下跟心腹惋惜,“如果不是因为陆鹤浩问题太多,身为先帝亲子,连恢复个爵位都要如此费尽心机,襄王案可以派多少用场?现在竟只能这么浪费掉了!” “襄王案到底是顾相亲自操的刀。”心腹安慰道,“哪是苏家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说不准也未必会浪费呢?” 卫丕苦笑道:“也只能这么希望了——” 他揉了揉脸,“没其他事了,你且回去安置罢!不养好精神,明儿个的朝会可是撑不住!” 第五百五十七章 妥协结果,长兴下降 次日的朝会以卫家这边弹劾肃王罔顾手足之情、孝悌之义,谋害襄王,拉开了序幕。 以裘漱霞为首的苏家派自然是一口否认:“肃王殿下与襄王殿下从前是血脉兄弟,现在亦是堂兄弟,既有血亲情谊,又无远近恩怨,且襄王妃与肃王妃乃是姨表姐妹,论情份比其他兄弟还要亲近,肃王殿下何以会谋害襄王殿下?这根本就是刺客胡说八道,意图挑起皇家手足之间的自相残杀!” 裘漱霞又说,“这起案子当时是顾公亲自办的,诚然顾公名满天下,论眼光论城府非常人所能及!但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顾公亲自教养出来的弟子,贺楼独寒,不就是个例子吗?顾公能在贺楼独寒的问题上错一次,焉知不能在此案上再错一次?” 这话说得卫家这边气得几欲吐血,卫溪铁青着脸亲自出马:“裘侍郎滔滔不绝端得是好口才!然而堂堂王爷遇刺,又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岂容你信口开河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冷笑,“难道裘侍郎自从去了刑部,就是这么办案的?!难怪当初襄王殿下遇刺之后,顾公放心不下你这个刑部侍郎,不得不亲自出马!” “刑部断案自然是讲证据的!”裘漱霞嘿然道,“问题是,此案所谓的证据,哪一件禁得起推敲?只凭区区刺客之言,就要治堂堂王爷之罪,天底下竟有这样颠倒尊卑的道理吗?!” 他斜睨了眼卫溪,“改天若冒出个乡野村妇,当街说卫尚书你始乱终弃,我刑部是不是也该立刻二话不说把尚你拿下狱治罪?!” 又说,“何况说起来,肃王殿下没有刺杀襄王殿下的理由,倒是昨儿个才复了王爵的那位,早先既然对襄王殿下的岳父岳母兼姑父姑母下了毒手,焉知会不会抱着斩草除根的目的,继续对襄王夫妇下毒手?!所幸天可怜见,襄王侥幸生还——所以如果宗正寺要为此拿人的话,那么那位才复王爵的主儿,也该下狱去好好的交代交代,这些年来他利用陛下的信任与不察,到底坑过多少手足骨肉?!” 他这话显然是要把襄王遇刺案跟梁王复爵联系到一起了! 卫溪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当下就道:“之前贺楼独寒刺杀太子后,不曾提及顾公半句,但顾公依然不顾自己位高权重,为国之栋梁,立刻自缚,主动入狱,以全国法!至今人在诏狱之内,彰显皇皇之律!而襄王遇刺更在太子遇刺之前,刺客明言受肃王所使,昨日宗正少卿前往肃王府拿人却依然受阻——古话说的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肃王却如此轻贱国法家规,根本就是拿《大睿律》当儿戏!” “论长幼,顾公年过花甲,肃王却不及双十;” “论尊卑,顾公乃太子之师、国之宰相,无论品级还是地位,均不在肃王这个王爷之下!” “论于国于民,顾公受先帝之托,为陛下辅政,自为相以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大睿至今昌盛繁华,顾相功不可没!” “而肃王殿下呢?除了托体先帝,承恩肃惠王之外,有何功劳于国?有何功劳于民?” “作为宗室子弟,肃王出世至今,享尽天下黎庶供奉,终日锦衣玉食,不思为国为民出力,反倒视国法为无物,骄纵轻狂,恣意傲慢,跋扈无礼……简直就是皇室之耻、宗亲败类!” “顾公年长位高,于国于民均有功劳,尚且不敢因此自恃,违法乱纪!” “反倒肃王年幼,无寸功于国民社稷,竟视律法道义为无物!” “这根本是成何体统?!” “依本官看,不但应该立刻将之下狱严查其是如何指使刺客刺杀襄王的,更该废去其王爵,以彰国法堂皇,刑律威严!” 双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从早上吵到傍晚——中间连午饭都没吃——最后看天色将晚,宫门将闭,这才意犹未尽的暂时休战。 这天吵下来的结果对于双方来说当然也是不太满意的:苏家死活不同意让肃王下狱,更不要说削掉肃王的爵位了,但卫家抬出顾韶主动入狱的这个例子,坚持要求肃王尊敬国法,不要做给皇室子弟丢脸的事情! 最后双方一步步妥协下来的结果是: 肃王从即日起禁足肃王府,随时接受宗正寺以及相关之人的盘查,直到证明他与襄王遇刺无关,方能恢复自由行动。 作为卫家让步的交换,苏家同意陆鹤浩恢复王爵,而且承诺接下来不会再针对这件事情做文章——当然只是在朝堂上不提此事,至于私下里,苏家做了会承认吗? “没办法,这件事情是顾韶的手笔,之前肃王殿下还没回来,我们已经派人跟襄王那边接触多次了,无奈襄王始终没有合作的意思。”散朝之后,裘漱霞照例到冀侯府来汇报兼问计,很是抱怨了一番这回对卫家让步太大,苏伯凤给他解释,“依我们的人观察,襄王未必对我们开的价码不动心,只是他交给顾韶的把柄太大,所以不敢违背顾韶。” “估计襄王这会懊悔极了!”裘漱霞哼道,“那个时候,他还以为端化小儿已经赢定了吧?” 不然襄王怎么会跟顾韶配合坑肃王呢? 谁知道风云变幻如此迅速,襄王刚刚向端化帝投诚不几日,圣寿节上一道惊雷,端化帝自己落入了身败名裂的处境,倒是肃王,兜兜转转的,重新有了践祚的希望! 襄王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 裘漱霞抚了把颔下短髯,眼珠一转,说道,“襄王妃乃富阳侯之姊,富阳侯现在不是也站到肃王殿下这边了吗?未知是否可以从这儿入手?” 襄王被顾韶捏死了没办法反水,那就索性放弃他,让他去死,完了襄王妃以未亡人的身份出面,代表亡夫说话呗? “已经试过了。”苏少歌接口道,“不过襄王妃当初虽然也是横刀夺爱才嫁了襄王殿下,但许是夫妇已有一女的缘故,襄王妃没有做寡妇的打算,倒有效仿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夫妇的意思。富阳侯再三.去信劝说,襄王妃始终不肯动摇——富阳侯只能私下央求我,将来肃王殿下登基时,能够留襄王一命。” 裘漱霞拍了拍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陆鹤浩倒是恢复了梁王之封,可以光明正大的上朝议事了!而肃王却被软禁在肃王府,说是查清楚了就可以恢复。但卫家怎么可能真的还他个清白?即使无法给肃王定罪,拖着时间一直不让他出来,可要怎么办?” “云染何必如此担忧?”云染是裘漱霞的字,苏少歌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肃王虽然暂时被禁足府中,但陆鹤浩又岂是什么无懈可击的圣人?” 他指了指某个方向,“自从司空氏母子罹难后,真阳大长公主殿下可是昼夜哀泣,终日心疼孙女与曾外孙子之逝!还有富阳侯,为人子者,为父母鸣冤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少歌语气玩味,“陆鹤浩可以光明正大的上朝……又怎么样?” 要不是有后手,苏家哪会授意裘漱霞在陆鹤浩恢复王爵这个问题上让步? 再次日——这天本来不是休沐之日,但百官却被放了一天假:这天是长兴长公主的下降之期。 虽然前朝后宫这段时间的心思都放在了大位之争上面,但长公主下降,场面还是要顾到的。 宫里其实从数日前就开始张灯结彩,为长公主的大婚做准备。 而奇宝宫的薛嫔,早就被移出宫外处置,免得冲撞了长公主的喜庆了。 由于出了薛嫔宫女向徽仪宫告状这么一回事,虽然卫皇后没有说什么训斥何修仪的话,但何修仪替薛嫔守了一晚灵之后,想起来此事,还是把合宫的人都喊到正殿狠狠敲打了一番,又发作了几个平常做事懈怠的宫人——何修仪因为占了出身的光,进宫之后一路被捧着,底下人都不敢糊弄她,所以她也没有特别立过威。 如今这么一给颜色,宫人们到底打点了几许精神,至少看上去很有规矩的样子了。 至于说他们私下里还会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何修仪心里也是没底,只能暗暗祈祷,这大位之争快点尘埃落定——否则老这么七上八下的吊着,实在是一种煎熬。 “娘娘不去徽仪宫吗?”许是因为一块给薛嫔守了灵的缘故,本来已经明显疏远了何修仪的田宝林等三人,这两天又跟她亲近起来了。 而且少了几分从前的敷衍与讨好,多了几分同病相怜,倒有点像是她们从前在闺阁里的交情一样,多多少少掺了些真心。 这天早上,田宝林换了身比较鲜艳的衣裙,过来正殿给何修仪请安,见何修仪还是穿着一身月白宫装,有些诧异的问,“还是您就打算穿这个去贺长公主殿下?这不太合适吧?” 何修仪摇头道:“婚礼是在黄昏举办的,这会子还有点时间呢!我晚点再去!” 田宝林有些歆羡道:“也是,长公主这回下降的驸马乃是娘娘的娘家嫡亲叔父,想必您去晚了也不打紧。” “我哪儿是自恃娘家所以晚点去?”何修仪闻言却叹了口气,让左右都退下了,才小声说道,“咱们现在都在皇后娘娘手底下过日子呢!前两天因为薛妹妹那个宫女的事情,皇后娘娘虽然没有责备我什么,但心里哪能不觉得我不争气?这会子我要是再一大早的跑去徽仪宫献殷勤,你说皇后娘娘知道了,会怎么想?” 伸指揉了揉额角,“所以啊,我也只能晚点去了——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不是?” 田宝林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娘娘好歹还能去道声贺,咱们这些人却是连去徽仪宫的资格也没有的。” 其实长兴长公主统共就玉山长公主一个姐妹,上妆之际,未免冷清,本来少年妃嫔们过去凑个热闹,也能增加些喜气。 问题是,苏家跟苏太后担心卫家这边会在婚礼上做手脚,所以苏太后借口薛嫔之死,提前跟卫皇后说,给薛嫔守过灵的人就别去徽仪宫了,免得冲撞了婚礼。 何修仪能够例外,还是卫皇后帮她说了话,道是哪有婶母嫌弃丈夫嫡亲侄女的道理? 现在见田宝林提到这事,何修仪心说自己其实巴不得不去,不过她知道这么说了出来,未免有点伤人了,忙转开话题:“这两天老是下雪,怪冷的!殿里即使烧了地龙,老待在屋子里也是好没意思!赶明儿约钟妹妹跟姜妹妹一块过来,咱们弄个锅子吃怎么样?” 田宝林尚未回答,外间却有宫女进来禀告,道是:“钟美人跟姜才人来了,正在殿外求见!” 第五百五十八章 婚礼变丧礼(上) 何修仪忙道:“快请!” 片刻后钟美人跟姜才人联袂而入,进殿后解下裘衣,露出内中衣裙,正好是一红一绿,相映成趣。 “跟春天里首案红开了似的!”何修仪所以打趣道,“我本来担心提早换了衣裙,坐下来的时候会弄皱,现在你们三个一来,我顿时觉得自己灰扑扑的了——不行,我得赶紧去换身!” “她们两个站一块倒确实像牡丹。”田宝林轻笑道,“不过我倒觉得不似首案红,而是朱砂垒才对,钟姐姐那身红衣颜色要比首案红浅一点。” “本来不想穿太艳丽的。”说话间钟美人跟姜才人已经行了礼,被何修仪示意坐下了,闻言捧起茶碗,解释道,“但今儿个起来看到来来往往的宫人个个穿红着绿,担心不合群了叫上面不喜,所以专门拣了这两身。” 说到这里打量了眼何修仪,笑道,“娘娘还是晚点再更衣罢,大典还有点时候呢!这中间万一吃茶吃点心什么的翻了沾了痕迹上去,到时候又要忙乱。” 何修仪所谓要赶紧去换衣服也不过是那么一说,此刻趁势就不提了,微笑道:“我正说明儿个弄个锅子大家一块吃,不知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么冷的天,热闹下也好。”钟美人与姜才人对望了一眼,均点头道,“是中午还是晚上?” 何修仪道:“是中午——吃完了咱们四个可以打牌什么的,完了你们可以定定心心回去。如果是晚上的话,除非你们愿意歇在我这儿,不然大晚上的让你们提着灯回流霞宫,我可不太放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姜才人看了看殿里此刻只有各自的心腹服侍,就笑道,“徽仪宫不要咱们去凑热闹,咱们倒是可以凑自己的热闹。” 田宝林忙对比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岔开话题道:“说起来长公主殿下下降,你们送了什么表心意?我手头没多少好东西,真怕怠慢了殿下。” “咱们都是半斤对八两,能有多少好东西呢?”姜才人举袖掩嘴,笑道,“不过殿下宽宏大量,想来也不会跟咱们计较什么?” 说话间似想到一事,从袖子里取出四个香囊来,说道,“我这两日做了些针线,正好一人一个……要么?”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一色掐金丝富贵牡丹锦缎为面,绣着蝙蝠、如意等喻意吉祥的图案,手艺谈不上特别好,但也过得去,四个香囊看起来差不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何修仪率先拿了一个放在手上打量,诧异道:“都是你做的?比我手艺好多了!” 大家都知道何修仪这两天正有与她们缓和关系的意思,不管什么都是说好话的。 所以这话也没当真,只纷纷从姜才人手里接了香囊,嬉笑道:“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做,只能白拿你的了!” “本来就是替你们做的。”姜才人抿嘴一笑,把剩来的那个当场系到腰间,其他人见状也照做了——包括何修仪,何修仪的陪嫁侍女倒有些狐疑,觑了个空试探道:“才人做的香囊十分喜庆,是专门为了贺长公主殿下绣的吗?” 然而姜才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劳姑娘见问,不过不是的——其实,这香囊是早在前段时间就做起来的,一共做了五个,本是打算在年节的时候再拿出来,是以才择了喜庆的料子跟绣样。然而前两日薛姐姐说走就走了,她的那个我当天搁在火盆里烧给了她。这剩下来四个,我想了这两天,觉得还是分给大家吧!” 说到这里环视了一圈神情各异的众人,淡淡道,“若是大家觉得晦气,扔了也没什么。” “怎么会?”短暂的沉默后,何修仪第一个表态,“妹妹一针一线亲自做的心意,咱们白拿已经是愧疚了,又哪能糟蹋了妹妹的一番好意?” 不过气氛到底受到了影响,所以姜才人没坐多久就告辞了,她要走,跟她一块来的钟美人也走了,田宝林见状亦提出告辞——送走她们三个后,何修仪所以埋怨侍女:“你就是多心,何必要那样说?反正她们都知道我等会要去徽仪宫的,不可能久留!等她们走了,咱们再把香囊拿出来细看,或者放到角落里去,不就成了吗?” 侍女其实觉得姜才人她们的友情,对于何修仪来说没什么用,破裂了也就破裂了。 不过她知道何修仪不这么想,而且深宫漫漫,何修仪也确实需要几个年岁仿佛的同伴。 是以温驯的请了罪,又提醒:“虽然奴婢看这香囊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不过待会要去给长兴长公主殿下道贺,还是不要带了吧?” 何修仪点头:“你给我好好放起来,别弄得不见了——叫姜才人晓得心里肯定更不高兴了!” 侍女道:“那奴婢给您就搁在妆台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总不至于说找不到了。” 她去办了之后,回来跟何修仪道:“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娘娘该去沐浴了!上妆也是很要些时间的,何况即使为了向皇后娘娘表态,晚点再去徽仪宫,但到底是长公主殿下的大婚,您总不可能让那边全部都在等您。” 如此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何修仪收拾好,带着给长兴长公主添妆的礼物,登上步辇去到徽仪宫——到了正殿后,自然是先去给苏太后请安。 苏太后今日特意换了一身隆重的装束,凤冠翟服,通身珠光宝气,却不显庸俗,只觉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太后跟前已经有蒋太妃以及年长的宗妇陪着说话了,看到何修仪很是和蔼的免了礼,寒暄了几句,才让宫人带她去看长兴长公主。 跟着宫人,何修仪到了偏殿长兴长公主住的地方,这儿也聚集了些人,玉山长公主当然是在的,还有几位远支宗室的郡主、县主。 不过虽然有这些人在,却没什么声响。 这也不奇怪——长兴长公主只有玉山长公主一个姐妹,她的嫂子们如今活着而且在皇城内的,只有卫皇后,而卫皇后也承担了一部分今日婚礼的责任,自然没空这么早就过来陪小姑子。 有空皇后也过不来,因为端化帝尚未正式退位,长兴长公主下降,是要去宣明宫拜别兄嫂的。总不能卫皇后跑过来陪她大半天,掐着她去宣明宫的时辰,再匆匆忙忙赶到宣明宫坐好等她行礼,这也忒仓促忒不庄严了。 此外的话,伊王府是去年就合府悲剧掉的,唯一跟长兴年岁仿佛的小郡主更惨,早已香魂渺渺。 至于说表姐妹,晋国大长公主病重,她的子女晚辈不可能抛下她不管,跑过来给长兴长公主道贺,包括简虚白夫妇在内都告了罪,道是怕侍疾沾染的病气冲撞了婚礼,所以礼到人不到了。 像隔了一层的衡山王府,郡主们死得死小的小,现在这几位郡主、县主,都是跟皇室已经没多少来往的宗室之女,在今天之前都没怎么跟长兴照过面,现在又哪儿有胆子跟长兴说笑打闹? 所以这场面能不安静吗? 看到何修仪进来,人群里略略骚.动了下,行过礼之后,那些郡主、县主继续端端庄庄的沉默。 而何修仪也不知道该跟两位长公主说什么,强笑着道了句:“殿下大喜!” 送上礼物,也跟着端端庄庄的不作声了。 好在两位长公主也没有跟她长谈的意思,自顾自的凑在妆台前小声说话。 半晌后,看看暮色将临,宫女进来,说是长兴长公主该梳妆了。 众人闻言忙让开地方,好让负责梳妆的宫女服侍长公主。 梳妆非常的顺利,结束之后,宫女看了看屋角的铜漏,建议长兴长公主可以在殿中小坐片刻:“再过一刻钟,殿下便可以起身去正殿拜别娘娘。” 何修仪等人闻言,都是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本来陪新嫁娘是一件很开心很喜庆的事情,但如果跟这个新嫁娘不熟悉、关系也谈不上好的话……就这么候在这儿,可就很没意思了。 而且何修仪当初的入宫是很政治的缘故,长兴长公主跟她叔父何谦的婚事呢也是纯粹的政治婚姻,这个就导致了,何修仪明明是长兴长公主长兄的小妾,她的叔父却是长公主的驸马——当初卫皇后说,哪有婶母嫌弃丈夫嫡侄女时,何修仪尴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这会算算时间,心想总算马上就可以走了! 谁知好不容易熬到一应繁文缛节结束,又在徽仪宫吃了顿典型的宫宴,何修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奇宝宫,正要叫人去预备浴房,却有一名小内侍神情慌张的飞奔过来报信:“娘娘!不好了!长公主殿下在辞别帝后时,忽然呕血晕倒、不省人事!” 如果只是这事儿,这小内侍也不必这么急着来告诉何修仪。 重点是,“帝后令人上前查看长公主殿下时,发现长公主殿下袖子里有一只眼生的香囊,有人认了出来,道是正是今儿个早上姜才人给您的那一个!” 第五百五十九章 婚礼变丧礼(中) 何修仪闻言吓得差点瘫软在地:“那个香囊我明明让人收起来了,根本就没带到徽仪宫去——怎么会在长公主殿下的袖子里?!” 她的陪嫁侍女赶紧跑进寝殿,跟脚拿了个空盒子出来,脸色煞白道:“娘娘,那个香囊不见了!” 这下还用说吗?必是伺候何修仪的人里出了内奸,趁她们主仆前往徽仪宫时进寝殿拿走了香囊,又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混进了长兴长公主的袖子里! “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长公主殿下出事儿,也未必跟这个香囊有关系呢?”侍女见何修仪惊怖欲死的模样,强自镇定的安慰道,“娘娘不要急,事情的真相如何,现在也还没有弄清楚,说不定跟咱们根本没有关系呢?” 不过侍女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没什么底:那个香囊是她亲手放进盒子,搁在寝殿的妆台上的。内奸既然特意偷走了它,又弄到长兴长公主的袖子里头去,难道只是为了弄个恶作剧不成? 十有八.九,是想让何修仪顶缸,至少也是拖何修仪下水了! 事实也正如侍女所想的那样,片刻后,帝后使人将何修仪召到了宣明宫,责问她香囊之事。 何修仪又惊又怒又怕的说明了香囊的来历,以及强调自己绝对没有带它去徽仪宫,更不清楚这个香囊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兴长公主身上——之后姜才人等一干人自然也被带到了宣明宫中对质。 姜才人证实了何修仪的话,却道:“妾身后来就告退离开了奇宝宫,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何修仪听出她置身事外的意思,虽然知道姜才人眼下也帮不了她什么,心里到底一冷,下意识的看向上首的卫皇后——她知道长兴长公主是苏太后的亲生女儿,苏太后统共就一子一女两个亲生骨肉,自然是爱若珍宝。 这回长兴长公主出事,苏太后哪能不恨上她? 眼下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一直对她很是和蔼的卫皇后了。 卫皇后脸上看不出来什么喜怒,只平静道:“一块做的其他几个香囊呢?” 姜才人三人忙将自己的香囊解了下来,放到宫人端上来的漆盘内。 皇后道:“让太医瞧瞧,这几个有没有问题?” 太医仔细的检查了,然后摇头:“回陛下、娘娘,这三个香囊都没有装载过蛇蝎之物的痕迹。” 何修仪闻言一惊,脱口道:“难道长公主殿下……?” “她袖子里的香囊里被放了一条毒蛇。”卫皇后淡淡道,“蛇因她的体温从冬眠中复苏,咬了她一口!” 顿了顿,“可怜的妹妹,她已经没了!” 皇后说着可怜的话,神情中却不见任何怜悯与哀伤,轻描淡写道,“这件事情本宫会查清楚的,何修仪,虽然本宫也不愿意相信你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但规矩不可坏。你且跟他们走吧!” 何修仪尚未回答,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充满了怒气与恨意的声音:“慢着!” 旋即苏太后扶着芳余的手,大步走了进来,厉声道,“哀家还没问话,谁敢离开?!” 卫皇后意思意思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换了哀戚的语气,说道:“母后现在的心情,媳妇能够理解!毕竟太子前不久也遭了一回罪,亏得大睿列祖列宗庇佑,才叫太子侥幸生还!这会长兴妹妹竟是直接去了!媳妇哪能不知道,母后这会必定是肝肠寸断?” 说到这里一指何修仪,“但沁婉是母后亲自选进宫来服侍陛下的人,她是什么性情母后前两日还讲过,母后您是最清楚的!所以她怎么会谋害长兴妹妹呢?这肯定是有栽赃陷害,母后您纵然急着为长兴妹妹报仇,却也不能冤枉无辜呵!” 何修仪闻言下意识的瞥了眼苏太后,眼中惊恐分明。 苏太后怒极反笑:“哀家什么都还没有说,皇后就判定哀家是来针对何修仪的吗?还是皇后迫不及待的希望哀家针对何修仪,好如了你的愿?!” “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卫皇后拿帕子半掩了嘴,语气委屈,眼神却凛冽若寒冰,“媳妇不过是怕母后正在气头上,万一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事后懊悔莫及罢了!” 苏太后切齿道:“哀家现在就懊悔莫及!不该让我儿长兴来给你们行礼——否则哀家好好的女儿也不至于一进宣明宫就出了事!” 卫皇后放下帕子,把手一摊,遗憾道:“母后这话说的,倒仿佛媳妇跟陛下故意谋害了长兴妹妹似的了!这话也忒叫人心寒了,这回妹妹下降,媳妇忙前忙后这些时日,前不久还专门开了库房给妹妹送了一批珍玩添妆,虽然知道妹妹不缺这些,好歹也是我们这做兄嫂的心意不是?媳妇为了妹妹下降这样的操心,有道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母后不问青红皂白就迁怒媳妇还有陛下,这可着实不符合您从前在先帝面前表现出来的嫡母风范啊!” 她说到这儿端起茶水呷了口,悠闲道,“再说了,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长兴妹妹人都没了,母后您就是把凶手千刀万剐,又有什么用呢是不是?所以啊,您还不如放宽了心,把事情交给媳妇来办,您自己呢,回徽仪宫去歇着也好,缅怀长兴妹妹也罢……总之还是想开点吧!否则今年宫里已经相继办了几场丧事,您年纪也大了,可别因为长兴妹妹之逝也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却叫媳妇跟陛下可怎么办才好,是吧?” 苏太后气怒到极点,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卫银绚,你以为害了我儿长兴,再栽赃给何修仪,就可以让何文琼心存忌惮,倒向你们卫家?!你这是做梦!” 正惶恐匍匐在地的何修仪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 “媳妇原本是想给母后留脸的,毕竟好歹长兴也是您的亲生骨肉,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嫡公主!”卫皇后从苏太后进来起,一直无动于衷的坐在上首,丝毫没有起身见礼让位的意思,此刻居高临下,把何修仪的小动作看得分明,不禁换了个坐着的姿势,冷笑出声,“不想母后却非要撕破脸!” 皇后挑了挑眉,道,“那也别怪媳妇不给您面子了——您说媳妇害了长兴妹妹,栽赃何修仪?这简直就是荒唐!且不说媳妇素来喜爱何修仪,自她进宫至今,一直都是和颜悦色,从来没有半点亏待,犯得着忽然把她往死里坑?!” “单说何修仪的祖父何尚书,如今掌着禁军,媳妇还指望何尚书能够附议媳妇的娘家,支持梁王登基呢!怎么会动何修仪?!” “倒是母后的果断委实让人刮目相看——长兴袖子里的香囊固然盛了蛇,但她在徽仪宫里盘桓那么久,徽仪宫又不是没烧地龙,怎么那时候她就好端端的,一到宣明宫就出事了呢?!这根本就是母后为了污蔑媳妇还有陛下,为了栽赃何修仪,存心设计吧?!” 皇后说着轻轻鼓掌,“舍弃亲生女儿给亲生儿子铺路!母后这份狠决,媳妇真是自愧不如!” 苏太后跟卫皇后这回是彻底撕破脸,连场面都不顾了——你来我往越吵越不像样子,一直做壁花的端化帝都觉得有点听不下去,然而皇帝几次打岔或者试图调停都被无视,最后索性起身,拂袖而去! 皇帝可以甩手走人,其他人却没这胆子,只好心惊胆战的继续听这两位越骂越激烈,连许多属于不可外传的宫廷秘闻都嚷了出来! 正在所有人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的光景,太皇太后终于被惊动,亲自前来阻止这场闹剧了! 只是太皇太后的到来,虽然让太后与皇后停止了争执,但长兴长公主之死,却肯定要有个结果的。 不仅仅苏太后绝对不会放过谋害了她女儿的人,宫外的何府还在兴兴头头的摆喜酒,结果新妇还没进门就死了,何家也好何谦也罢,哪能不要个说法? 太皇太后只得强打精神,亲自询问事情经过——但这件事情一时半会还真是说不清楚:徽仪宫那边并没有发现过香囊,毕竟苏太后不是好糊弄的,如果早点就察觉到不对,她又怎么可能任凭女儿遇害呢;宣明宫这边,卫皇后也坚持什么都不知道,反正长兴长公主进殿行礼之后,帝后才叫了起,她就忽然倒下去了! 至于香囊的主人何修仪,以及做香囊的姜才人,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句话,委实问不出来更多的了。 太皇太后对于事情的真相心知肚明,必定是卫皇后为太子报仇,也是阻止何家倒向苏家,所以要谋害长兴长公主。 至于卫皇后下手的方式,在太皇太后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会对朝堂,或者说,对大位之争产生的影响! 所以最后太皇太后说道:“哀家老了,上了年纪,精神难免不济!这起事情,哀家一时间也没个头绪……这样吧,长兴原本今日该成为何家妇的,结果现在人却没了。咱们虽然是皇家,也要给何家个解释!就让何文琼来彻查此事,也是给他个为儿媳妇报仇的机会!” 苏太后与卫皇后闻言,各自沉吟片刻,异口同声道:“谨遵懿旨!” 而这时候的燕侯府,趁着帝都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兴长公主之逝上时,驶出一驾青帘小车,悄然消失在风雪之中! “但望义姐此行一切顺利吧!”为防引人注意,宋宜笑没敢出去送行,估计着裴幼蕊差不多已经离开燕侯府了,她才叹了口气,对铃铛道,“也不知道范忠收到那封信时会不会起疑心?” “一个庄头罢了!”铃铛安慰道,“何况翠缥早先就是在侯爷跟前伺候的,自许人以来您也没少给她脸面。如今恰好临近年底,您怀着身子操心不过来,所以唤了翠缥过来给您搭把手,正是合情合理,那范忠做什么要怀疑?” 由于晋国大长公主那边要求将裴幼蕊送去占春馆的态度很坚决,甚至几番催促,简虚白夫妇无奈,只能从命——索性宋宜笑情急之下想到一个比较安全的法子,就是写信把嫁在城外庄子上的翠缥喊过来,而且在信中强调岁末天寒,天雪路滑,让她乘车过来。 翠缥是铭仁宫的宫女出身,伺候过简虚白,所以在燕侯府的丫鬟里是最有资历的,嫁的范忠大小也是个庄头。她出门要弄驾马车坐自然没有问题,而且也在情理之中,并不至于引人怀疑。 如此她到了之后,宋宜笑再找个借口留她在府里住些日子,却让裴幼蕊假扮翠缥,乘车出城。 到了城外僻静处,事情也就简单了。 不过兹事体大,即使裴幼蕊已经出府了,宋宜笑终归有点不放心。 此刻听了铃铛的劝解,才略略舒了口气,叹道:“你说的是——这回委屈翠缥了,她在府里这几日,饮食起居都给她好点,别叫她吓着了!” 裴幼蕊的事情当然是不会跟翠缥讲的,莫名其妙被喊来燕侯府,又莫名其妙被软禁,想来翠缥此刻必定是十分惴惴的。 宋宜笑自然要叮嘱底下人殷勤些,莫叫翠缥吓出什么事情来。 铃铛温驯的应了,复蹙眉:“长兴长公主殿下竟然没了……奶奶,您说这事儿?” 第五百六十章 婚礼变丧礼(下) “不好说啊!”提到长兴长公主,宋宜笑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慎重,沉吟了会,才叹道,“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卫家那边做的:毕竟且不说太后娘娘是不是那种愿意为了亲生儿子牺牲亲生女儿的人,单说苏家眼下隐隐占着上风这一点,他们也犯不着现在就拿长兴长公主做弃子!” “但从宫里到目前为止传出来的消息来看,何修仪却被牵扯了进去!” “而何文琼之前的态度一直是比较摇摆的:他不想彻底背叛陛下,却也怕最后是苏家胜出,现在拒绝了苏家,以后会给家族带来灾难!是以他采取了折中的做法。” “如今长兴长公主人没有了,那是苏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肃王唯一的同胞姐妹。” “何文琼的亲生女儿被卷进这件事情里去,何文琼很难不担心:将来肃王登基之后,重提旧事,给姐妹报仇!” “毕竟当年先帝就是这么做的——当初亏待了先帝同胞姐妹的驸马们,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陈国大长公主的夫家最惨,因为陈国大长公主的自.尽,以及他们后来一不做二不休投靠了申屠贵妃,被夷了三族,连同窗好友这些人都被牵累了一大片; 像徐惜誓之母鲁国大长公主这种郁郁而逝的,驸马也没什么好下场——毅平伯算是命好的了,因为鲁国大长公主好歹留了个儿子下来,看在这个儿子的份上,皇室只是让他赋闲在家,没有怎么样他。 而包括晋国大长公主的结发之夫老寿春伯在内,显嘉朝初年时,悲剧掉的驸马、驸马亲族不要太多! 要知道显嘉帝可是有五个同母姐妹的,肃王却就这么一个同胞姐姐! 长兴长公主这么一死,何文琼哪能不担心何家他日会被算旧账? 铃铛有些诧异道:“可是奴婢觉得,那何修仪应该不会蠢到掺合进谋害长公主的事情里去吧?” “这个也是说不准。”宋宜笑摇头道,“一定要有谋害长公主的心思,才会害成长公主吗?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何修仪进宫才几天?论心计论手段论在宫里的人脉,她哪能跟皇后娘娘比?没准她帮着皇后害了长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呢!” 铃铛担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肃王岂不是要糟?” “也只是我的猜测,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又不曾亲眼看到,只在这儿凭空想象罢了,作不得准的!”宋宜笑摆了摆手,不过眼中的凝重却没有消散多少:卫皇后既然要用长兴长公主之死,来阻止何文琼支持苏家,或者说,卫皇后要用长兴长公主的死,逼何文琼站到苏家的对立面上去,那么就不可能给何修仪从这件事情里头脱身的机会! 因为只有钉死了何修仪谋害,至少参与谋害了长兴长公主,才能达到卫皇后的目的! 否则现在太皇太后都让何文琼亲自去彻查此事了,何文琼哪能不卯足了劲儿给自己孙女洗清嫌疑? 如果他能够证明他的孙女儿是无辜的,他又何必同苏家翻脸?索性倒向苏家,追究卫皇后恩将仇报,拖他孙女下水还差不多呢! 想到卫皇后的手段,宋宜笑眉尖又蹙紧了几分:“但望何修仪是个聪明人,不要给卫皇后拿捏太多把柄,免得何文琼也救不了她吧!” 她跟何修仪只见过一两回,那是简虚白还在兵部任职时,逢年过节,作为下属,要去何文琼府里走动,场面上照了面——除了寒暄的话之外,她们并没有怎么交谈过。 所以宋宜笑对于何修仪的心性不是太了解,也只能祈祷她别太笨,能有几率从卫皇后的网罗里脱身了。 然而何修仪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何文琼受太皇太后之命,进入宫城,亲自彻查准儿媳妇长兴长公主之逝时,反倒涌现出许多针对她的证据—— 尤其是薛嫔生前宫女所说的话:“薛嫔主子在忽然去宣明宫求见前,曾与修仪娘娘单独说过会子话。奴婢们当时不在场,也不知道修仪娘娘跟薛嫔主子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主子她回到偏殿后就一直恍恍惚惚的,私下里还说过诸如‘不可能的,太后娘娘怎么会这样对我’、‘我家跟崔家从无关系,我怎么会像……’的话。奴婢们也不晓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壮着胆子问过一回主子,主子就生气了,不许再提!” “之后薛嫔主子去了宣明宫,回来之后给奴婢们分体己,当时奴婢们觉得情况不对,所以等主子睡着后,特特去了正殿求助修仪娘娘!” “而修仪娘娘单独进了主子的寝殿说话,奴婢们担心,所以着了一人专门伏在殿窗下偷听——奴婢们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但当时主子的情况,奴婢们委实有点放心不下!” “因为那晚风雪大,所以奴婢那同伴也没有听得很清楚,只知道主子哭了,跟修仪娘娘说什么‘娘娘上回告诉我的没错,果然陛下厌极了我,那么大的风雪,我在外头候了那么久,陛下非但不闻不问,最后还是个内侍出来打发我回来的,估计是那内侍自己看我可怜且可悲,动了慈心,陛下根本不在乎我在外面站多久’!” “还有‘即使我生得像那个人,可我又不是那个人,陛下这样对我,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宫女说到这里,脸色煞白起来,像是被什么吓着一样,哆嗦道,“后来修仪娘娘劝我家主子,道是……道是……道是‘这事儿也不能怪陛下,自从那个人没了之后,连皇后娘娘都不在陛下跟前提的,这宫里待过几年的人,谁不知道陛下这件心事呢?偏偏太后娘娘专门拣了你进宫,连皇后娘娘看到你之后都诧异,说太后娘娘也不是不知道以前的事,怎么还要拣个差不多的给陛下添堵呢’。” 何修仪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发疯似的喊道:“根本没有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薛嫔,她长得像庶人崔见怜之事!!!我为什么要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她在这宫里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我……” “闭嘴!!!”屏风后,传来何文琼满是怒气的呵斥。 虽然让他主持彻查的命令是太皇太后亲自下的,帝后以及太后都默认了,但因为这回的事情发生在宫闱里,涉及的不是妃嫔就是宫女,何文琼纵然上了年纪,也不可能说贸然与这些人直接接触,包括他的亲孙女何修仪,这些可都是端化帝的人——所以此刻用来问案的偏殿,是有一架八折落地雕花嵌云母屏风分隔的。 屏风外的何修仪等人看不到何文琼的表情,但听声音也能想象这位兵部尚书此刻的恼怒,“让方才那宫女继续说!” 何文琼当然是想帮孙女脱罪的,不提何修仪是否清白将决定着他接下来在新君人选上的重大抉择,单说祖孙之情,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嫡亲孙女儿平白担上一个谋害了长公主的罪名!但这回的事情,眼下可以说是万众瞩目都不为过——他又是何修仪的嫡亲祖父,所以整个审案过程,他都必须展示出足够的公平公正,如此得出的结论才不会受到质疑! 此刻他当然不会让何修仪打断那宫女的话。 不过那宫女其实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怯生生的抹泪:“奴婢也不敢说长公主殿下之逝与修仪娘娘一准有关系!不过,奇宝宫的人都知道,奴婢的主子去得非常痛苦,乃是硬生生的一簪一簪摸索着刺中心脏然后才去的——奴婢们到现在都在想,主子到底在死前听了多么绝望的消息,所以才会那样不顾一切的求死?!” 宫女哭诉道,“奴婢的主子进宫才三两个月而已!主子她才十五岁,才十五岁啊!!!” 何修仪被气得全身直哆嗦! 却听屏风后何文琼淡淡道:“本官受命入宫查案,主要是为了弄清楚长公主殿下之逝,究竟是何人所为?你这宫女却翻来覆去的提薛嫔,这根本就是答非所问,存心误导本官……” “大人何必因祖孙之情为修仪娘娘开脱?”那宫女闻言忙也不哭了,胡乱抹了把脸,激烈的喊道,“奴婢的主子本来活得好好儿的,若不是修仪娘娘跟奴婢的主子说了庶人崔见怜那些有的没的,奴婢的主子何至于年纪轻轻就没有了?” “至于大人说这件事情同长公主殿下之逝没有关系,奴婢觉得大人也太偏袒修仪娘娘了——奴婢的主子跟修仪娘娘无冤无仇的,修仪娘娘做什么要想方设法的逼死奴婢的主子?奴婢思来想去,这定然是因为修仪娘娘真正想对付的,其实是太后娘娘!” “只可惜奴婢的主子宁可死也不愿意为修仪娘娘所用,所以修仪娘娘只好自己动手,谋害长公主殿下,以报复太后娘娘!” 何修仪恨不得扑上去活活咬死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宫女! 她顾不得才被何文琼呵斥过,高声喊道:“贱婢!你说本宫与薛嫔无冤无仇,那么本宫与太后娘娘有什么仇怨,需要谋害长公主殿下作为报复?!” 那宫女却气定神闲道:“原因您劝奴婢主子时不是说了吗?因为当初是太后娘娘将您择入宫闱的——那时候皇后娘娘因病退居长乐殿不问世事,您一进宫就得以大权独揽!未想不久之后皇后娘娘病好了,您只能把凤印交还中宫!这时候您已经不太甘心了,前些日子,陛下又因故决定退位,这事儿才出来,您就失望得病倒在榻,皇后娘娘特许您娘家母亲进宫探望之后,您才好起来!” “可即使如此,您对太后娘娘的怨恨也应该没有消除吧?” 她转向何修仪,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否则的话,您怎么会在那晚探望完奴婢主子之后,回正殿的路上,站在雪地里,说什么‘真不知道当初太后娘娘特特挑了她入宫,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打算’,还有‘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需要折磨区区一个宫嫔来取乐吗’!?” 看着何修仪瞬间苍白了的脸色,宫女嘴角微弯,轻声道,“当时奴婢想着您大半夜的去看了奴婢的主子,就只一个陪嫁侍女陪您回去,即使偏殿到正殿也没几步路,到底不放心!所以提了盏灯,想追上您帮忙引路……谁知道却听到了一番这样的话,吓得奴婢就没敢靠上前去!” 何修仪下意识的抓紧了帕子,按住自己胸口! 第五百六十一章 急转直下 何文琼很是失望的看着屏风外孙女的身影,虽然何修仪没进宫之前,跟他这个祖父其实见得也不是很多,但到底是长孙女,何文琼偶尔听儿子媳妇提及,对何修仪的品行还是有所了解的:这孙女断没胆子掺合谋害长兴长公主的事情。 问题是,当宫女指责何修仪对苏太后不满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何修仪非但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流露出分明的惶恐! 这下谁不知道,她确实表达过对苏太后的不满?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了!”何文琼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把矛头引开——他要求再次检查姜才人所做的那几个香囊,而且质疑姜才人所谓“薛姐姐的那个已经烧给她了”的香囊,到底是否真的被焚毁? 因为姜才人拿给一块进宫的同伴们分的香囊其实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何修仪收下之后,跟着就让陪嫁侍女收到盒子放起来,根本没有仔细观察,记忆细节。 说不定姜才人其实手里有多余的,且拿多余的那个坑了长兴长公主,只不过悄悄从何修仪那偷走了香囊销毁罢了! 但姜才人虽然跟何修仪年岁仿佛,却比何修仪难对付多了,她非但摆出随便何文琼怎么查的架势,甚至还提道:“之前修仪娘娘卧病在榻,皇后娘娘曾许修仪娘娘的娘家母亲连夫人入宫探望。之后连夫人才离开,修仪娘娘就大安了!而当时皇后娘娘在当日与隔日,都赏过修仪娘娘东西——那时候薛嫔姐姐跟妾身几人私下揣测,道是连夫人估计给皇后娘娘带了什么要紧消息来,不然皇后娘娘这段时间都在操心太子殿下,哪有功夫特特连着赏赐修仪娘娘两回呢?” 她这么一说,何文琼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的长子、何修仪的父亲何智一直反对他向苏家妥协,这点他当然是心里有数。 只是何文琼没有听取何智的建议——如今姜才人固然没有明言,但何文琼哪能猜不到,必是何智看说服不了他这个爹,私下做了手脚了! “智儿简直就是胡闹!”何文琼又惊又怒,暗道,“他以为他让女儿向皇后投诚,卫家就会记他一功吗?这不过是把沁婉送给卫家算计罢了!” 之前何文琼之所以会同意放肃王进入帝都,除了太子遇刺重伤,让卫家这边失去最具优势的帝位候选人之外,何谦与长兴长公主的婚事,也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但现在,长兴长公主已死,肃王没有其他同母姐妹,根本无法再继续这门联姻。 如果何智夫妇没有通过何修仪向卫皇后告状,只是何修仪涉嫌了谋害长兴长公主的话,何文琼还能狠狠心,索性抛弃孙女——可是这会除非他想放弃长房一家子,否则他还能再支持苏家吗? 虽然说何文琼膝下有四个儿子,但作为一个正统的士大夫,他跟这时候所有重规矩的家长一样,嫡长子是他最看重、花费心血最多、冀望最大的! 要他放弃何智,就跟当初要显嘉帝放弃端化帝一样,哪怕理智上会考虑这种可能,感情上也做不到! “烦请公公去问下,皇后娘娘可有空暇?”何文琼有些颤抖的扶住面前的长案,深呼吸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头向不远处的小内侍低声道,“就说,下官有事要向娘娘禀告!” 而这时候,苏少歌正在燕侯府的花厅中落座。 “这么晚了,二公子忽然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时候确实很晚了,本来婚礼举行就是在傍晚,十一月的风雪天,天黑得非常早,长兴长公主去后,太后跟皇后大吵一架,太皇太后下旨让何文琼入宫彻查儿媳妇的死因——这么一番折腾就已经半夜了。 这时候苏少歌忽然登门,宋宜笑是被人临时喊起来,匆忙梳洗更衣出来招呼他的,没办法,简虚白这会还在晋国大长公主府里侍疾,偌大燕侯府也只有她能做主了。 此刻宋宜笑问是问苏少歌发生了什么急事,但心里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十有八.九同长兴长公主之逝有关! 果然苏少歌略略颔首之后,毫不迟疑的说道:“正有急事要请奶奶帮忙!” 他顿了顿,沉声道,“何文琼只怕要倒向卫家了!” “是因为长兴长公主殿下之逝?”宋宜笑凝神道,“难道何修仪当真掺合了此事?” “何修仪是否掺合此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苏少歌摇头道,“问题是,何文琼的长子长媳私下向卫家告密了肃王进城之事,而卫皇后很有可能是听了这个消息后,才生出了对长兴的杀心!” 宋宜笑脸色一变:倒也难怪何文琼要倒向卫家了! 毕竟苏太后唯一的女儿、肃王唯一的同胞姐姐丢了性命,即使何文琼对肃王拥立有功,只怕也很难保住何智,纵然能保他性命,前途也不要指望了——而他如果选择卫家的话,即使他本身因为曾经的摇摆,会受到秋后算账,但始终忠诚于卫家的何智,却不会受到诘难,反而必有厚报! 在自己的前途跟长子的前途中,何文琼选择了后者:他已经上了点年纪了,以他的能力,能做到兵部尚书就是极限,根本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但何智还在壮年,犹有可为。 到何文琼这年纪,对于自己本身的得失已经看得不是很重,而是更重视后辈的发展。 那么他现在的选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只是何文琼的心思,无论苏少歌还是宋宜笑虽然都能理解,却不代表可以接受! “禁军是否已经行动?”宋宜笑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水呷了口,问,“何文琼已经出宫了还是?!” “他人还没有出宫,但已经中断审案,请了卫皇后到偏殿单独密谈!”苏少歌伸指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一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谈妥——但卫皇后的为人你也晓得,只要何文琼给她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实际上,何文琼就是不给卫家机会,卫皇后也是个会自己创造机会的人,今儿的事情,不就是个例子吗?! 在何文琼本身倾向于选择卫家的前提下,卫皇后要说服他下定决心,根本不可能出现失误! “那你现在打算?”宋宜笑急速思索了下,说道,“夫君现在不在府里,哪怕现在派人去晋国大长公主府请他回来,这一来一回……” “现在再想着说服何文琼已经无济于事!”苏少歌打断了她的话,语速微微加快,说道,“只能让他暂时指挥不了禁军了——我知道燕侯现在不在府里,等他回来调动人手只怕已经来不及,所以……” 宋宜笑听到这儿把手一摊,无可奈何道:“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手里有哪些人手?!更遑论是代他发号施令了!” 她知道苏少歌说的是事实,在何文琼本身已经倾向于卫家,卫皇后又不糊涂这样的前提下,苏家如果还想着用劝说的方式拉拢何文琼,指望已经不大了——与其这样拖拖拉拉,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总好过一个不慎只能把身家性命送给别人做主! 但今天的这一幕是他们这边没料到的——如果料得到,他们哪会看着长兴长公主死?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真要看着长兴长公主死,那也还不能死得跟何家有关系啊! 所以听出苏少歌是要借人手的,宋宜笑不免觉得为难。 “我就是来找奶奶的!”不想苏少歌却提醒道,“奶奶忘记了吗?您是江南堂现在唯一的血脉了!‘随风’想来业已投入您麾下了吧?” 宋宜笑嘴角一扯:“你确定他们能用?” 那帮废物暗卫,她可以说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收下来的——主要是却不过那位蒲妈妈的纠缠,至于说信任跟倚重,她宁可指望自己这两年带出来的那批人呢! “奶奶可知,当年顾韶才抵帝都时,为何要去宋府小住?”苏少歌闻言,目光闪动,说道,“而且还颇住了一段时间,才搬回他自己的春弄园?” 宋宜笑一皱眉——这事儿的内情她当时是不知道,而且也没在意的,直到后来她亲爹亲娘闹起来了,她才晓得,似乎是因为宋缘给了顾韶不少东西的缘故?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让顾韶先到宋府小住,商议此事? 她沉吟道:“你别告诉我,当时我爹连精锐暗卫也给了顾韶?” “若非如此,令弟令妹——我是说宋二小姐与宋四公子,也未必会命丧于衡山王爷之手了。”苏少歌平静道,“而不久之前,‘行刺’襄王的刺客,奶奶以为又是何人假扮?!” 见宋宜笑脸色微变,他缓缓道,“正如奶奶想的那样:襄王遇刺案是顾韶一手操办的,此事矛头直指肃王,我们苏家岂能不设法彻查清楚,还肃王一个清白?!结果如此查下来,到最近才知道,原来那些刺客根本不是顾韶自己栽培出来的,而是出自宋家‘随风’!” “足见顾韶心计狠毒——他这分明就是打算一箭双雕,同时算计肃王还有燕侯府!” 宋宜笑脸色发青,说道:“这么说,蒲妈妈他们闹死闹活要投靠我,也是受了顾韶指使?!” 否则谁都知道她跟宋家关系不好,如果不接受蒲妈妈他们的话,谁能把“随风”做的事情按到她头上?! 宋宜笑这会把宋缘从棺材里刨出来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江南宋到底要做多少缺德的事情,才会摊上这么个家主?安身立命的暗卫,六阀最紧要的一张底牌,他居然说给就给了出去! 给出去也就给出去了,宋宜笑也没指望过宋家的遗产,偏偏还给了个想方设法坑她的人,宋缘跟自己到底多大仇?死了就要留这么一手来害自己! 也幸亏这个亲爹死得早,他要现在还活着,宋宜笑保证,等腾出手之后,一定要亲手弄死他!!! 否则根本难解她心头之恨! 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长吐了口气,她沉声道:“既然‘随风’真正的主子早就是顾韶了,你现在找我又有什么用?” 第五百六十二章 现在,该我们苏家了! 苏少歌温和道:“当然是有用的——令尊当初将暗卫赠送与顾韶时,虽然不曾对外宣扬,但我苏家却是有所耳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给了宋宜笑片刻时间思索,方继续道,“所以如果现在有‘随风’出手的话,善后总是比较方便的,不知奶奶以为如何?” 宋宜笑抚着腕上玉镯,沉吟。 她明白苏少歌话里的意思,所谓“我苏家有所耳闻”,意思是,他们有宋缘向顾韶赠送暗卫的证据,那么这次截杀何文琼,只要“随风”参与了,不管命令出自宋宜笑,还是顾韶,最后都会被记到顾韶头上去! 如此等若是握住了顾韶的把柄,可以胁迫顾韶帮忙善后——那么善后之事自然也就方便了。 “据说太子殿下遇刺之后,顾韶一直愧疚至今?”少顷,宋宜笑斟酌着措辞,说道,“再者这两年禁军一直都是何文琼主持的,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确定这帝都上下不会乱起来吗?” 万一人家何文琼的部将一看上司死掉了,索性杀进肃王府与冀侯府替何文琼报仇,顺带拥立梁王登基怎么办?! “顾韶再对太子愧疚,却又怎么可能放得下洪州顾氏的传承?”苏少歌轻笑了一声,道,“奶奶不在宋家长大,所以可能不太清楚世家子弟对于家族传承的看重。这也是因为令尊在许多地方罔顾了祖上规矩的缘故,实际上似顾韶这样的出身,那是打小就被教导,要以振兴洪州顾氏为己任的!数十年教诲,血脉之亲,同族之义,父母之望,儿女子孙之依……你说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够放得下,只为了一个跟他相处不到五年的太子?” 宋宜笑沉吟道:“那么何文琼呢?趁他才出宫的时候就下杀手,即使有可能成功,但……群龙无首,未必是好事吧?” 何文琼活着,他的态度就是禁军的态度。 他要是死了,这眼节骨上谁知道会是谁出来当家? 或者说,谁知道会是几个人出来当家? 到时候局势越发乱上加乱——只怕公侯之家也要睡不安稳了! 宋宜笑现在膝下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怀有身孕,当然希望大位之争可以在平稳的环境里进行,而不是成天听着刀枪厮杀声入眠。 “何文琼手底下有我们的人。”事到如今,苏少歌也不能藏着掖着了,略作思索,就透露底牌,“那是我祖父在时安排的人手了,先帝在时一直没有联络过,所以才能潜伏至今!但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从来没跟何文琼抢过权,平时遇事也不冒头——所以何文琼还活着的话,他除了偶尔传递些紧要消息外,什么也做不了。” “但如果何文琼死了……” 宋宜笑皱眉道:“如何?他能把禁军归拢起来,听你们的指挥吗?” “全部归拢起来是不可能的。”苏少歌平静道,“但在其他人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他带头归拢帝都内外的禁军,指挥他们度过今晚,是没有问题的!” “今晚吗?”宋宜笑哼了一声,“如果当真如此,今晚之后,禁军又能怎么样?” 她目光复杂的看向苏少歌,“苏家有这许多底牌,真不知道二公子还一直要对我们燕侯府客客气气做什么?” “奶奶误会了,到现在,我苏家也已经是倾尽所有!”苏少歌回以平静的目光,淡淡道,“世人都认为,自从肃王落地起,我苏家就开始为他谋划登基之路——但实际上,早在惠宗皇帝时,在我的祖父,老冀国公,决定将我姑姑许给先帝时,就已经为苏家出一位母后兼圣母皇太后而做准备!” “否则我青州苏即使在大睿开国时,也是实权在握的权贵,我姑姑又是我爹那一代唯一的嫡女,多少皇子王孙、贵胄名门,欲求而不得!怎么会许给当时正值落魄的先帝?!” “难道奶奶以为,惠宗皇帝陛下,会为先帝聘娶我姑姑?” “还是以为,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会希望看到先帝娶我姑姑?她们替她们的亲生儿子求娶我姑姑都来不及!” “太皇太后倒是掏心掏肺的想对先帝好,但她当时被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护好自己的儿女都是奢望,哪还有余力,给先帝谋划,娶一位底蕴深厚的权贵之女?” 苏少歌淡淡道,“是我祖父老冀国公,看中了先帝,顶着惠宗皇帝陛下、申屠贵妃、贞媛夫人——所有一切不希望太皇太后与先帝得势的人的阻力,将我姑姑嫁给了他!” “之后,也是在我祖父的扶持与悉心教导下,先帝才得以迅速崛起,得到诸多开国元.勋的认可,从而有了竞争储位的资格!” “太皇太后作为惠宗皇帝陛下的结发之妻,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保不住,遑论是教出杀伐果决城府深沉的先帝?!” “先帝,实际上是我祖父老冀国公一手栽培出来的!!!” “否则那时候惠宗皇帝陛下膝下有二十多位皇子,这还是没算早年夭折、战死的在内。奶奶真以为,内中没有比先帝出色,或者足以比肩先帝出色的人才?!” “为什么赢的是先帝?” “世人都说这是因为先帝乃正宫所出,天命所归,又说先帝英明神武,生就不凡——” 他说到这里,有片刻的沉默,眉宇之间掠过极复杂的沉痛,之后,才缓声道,“无人知道,我青州苏氏,为此付出了多少!” “先帝明知道我苏家意图助肃王登基,为此做下许多设计皇室之事,却屡次手下留情,你以为只是因为先帝宽宏吗?!” “是因为我苏家给予他的帮助,为他做出的牺牲,连他这个可以毫不迟疑屠戮手足的人,也不能不犹豫!” 苏少歌转过头来,眸子里闪烁着的是宋宜笑从未见过的冷酷,他一字字道,“那个位子,本来就该属于我苏家的外孙!” “正如先帝当年对端木老夫人食言一样,他对我们苏家也食言了!” “如今简平愉与简离旷、简夷犹皆死,先帝妃嫔为当今陛下生下庆王还记在先帝名下的事情,路人皆知——端木老夫人已经心愿得偿,现在,该我们苏家拿回自己的东西了不是吗?!” 宋宜笑沉默良久,扬声唤入铃铛:“去我房里,把那块令牌拿来!” 她凝视着苏少歌,“我们也赞同肃王登基,毕竟肃王妃,是我当妹妹看的小姑子。” “自然。”苏少歌也看着她,却是一瞬间恢复了温和儒雅,他和颜悦色道,“咱们本是盟友,亦是亲戚——肃王妃与肃王两情相悦,往后,合该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为储君生母!” 顿了顿,“之前为避人耳目,咱们两家来往不多,所以有件事情,早先忘记告诉您了:舍妹少茉,已经与人约定婚姻。只是父孝未满,如今不宜外传,还望奶奶知道就好,莫要声张。” 这就是委婉告诉宋宜笑,苏家没有让肃王登基之后抛弃结发之妻聂舞樱,娶表姐苏少茉的打算。 ——燕侯府支持肃王最大的缘故,正是因为肃王妃乃晋国大长公主最牵挂的孩子。 简虚白夫妇都怕晋国大长公主会接受不了这个女儿被丈夫连累的噩耗。 如今苏少歌明言聂舞樱必定会“母仪天下,为储君生母”,宋宜笑脸色方缓和下来,从已经回来复命的铃铛手里取过令牌,双手交给苏少歌:“愿二公子此行一切顺利!” “借奶奶吉言!”苏少歌站起身,也是双手接过令牌,肃然道,“必不负奶奶所望!” 他匆匆离开后,宋宜笑一时间却未离开花厅,只拿着已经有些凉的茶碗,怔怔出神。 铃铛只道她是在担心今晚的行动,出语安慰道:“奶奶请放心!只看那边何文琼才说要见皇后娘娘,苏二公子就立刻找来咱们这儿了,可见论势力庞大还是要数苏家!如此以有心算无心,卫家哪会是对手?何况那何文琼!” “苏家为了那个位子,竟是从开国不久就开始谋划了,卫家出太子妃才几年?”宋宜笑放下茶碗,冷冷一笑,说道,“毕竟苏太后乃是老冀国公主动许给先帝的,现在的那位卫皇后,却是先帝给陛下选的——卫家之前又不知道自己家会成为后族,难道还能提前做准备吗?这上面的心思落后了苏家足足数十年,即使两家原本底蕴相若,卫家斗不过苏家也是理所当然!” 铃铛诧异道:“奶奶既然不担心苏家会输,何以不喜反忧?” “我在想苏少歌方才说的话。”宋宜笑有些意兴阑珊道,“他说苏家为了出一个皇帝外孙,竟是从老冀国公时候就开始预备了——你以为他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见铃铛不解,她吐了口气,冷笑,“他这是委婉的警告我,不,应该说是警告夫君!苏家为了扶持肃王登基,已经做了近五十年的准备,留了不知道多少后手,付出了难以计算的代价,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他们的利益!” “他这是在敲打我们燕侯府,哪怕肃王登基了,也不要妄想那些不该想的——否则,他们能把卫家斗下去,又何尝不能对付我们燕侯府?!” “奶奶是说,他方才保证肃王妃一准可以做皇后,是骗人的?”铃铛闻言脸色顿变! 宋宜笑嘿然道:“这个倒未必!我那小姑子应该说是他们最希望的皇后人选了,没什么心计,好哄,好掌控,娘家也没什么势力,还得肃王喜爱——虽然我们,大姐、二哥二嫂都唤她一声‘五妹妹’,但老实说,包括夫君在内,其实对于她的身世都是有些隔阂的。之所以以前一直宠着让着她,除了骨肉之情外,大抵其实是看在了二伯母的面子上!” “一旦二伯母有个闪失,这情份说不得就要淡下来!” “如此五妹妹往后即使生下儿子,儿子也做了太子,那么也不会出现一个强大的后族,跟苏家争锋!” “苏家辛辛苦苦数十年,三代心血,图的就是让他们的外孙做皇帝——你以为他们会希望弄个出身名门大族的皇后出来,让他们再操一回心?!别开玩笑了!” “但侯爷跟奶奶为肃王殿下的登基做了这许多事,也不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吧?”铃铛很是不甘心的说道。 “残汤剩水罢了!”宋宜笑摆了摆手,脸色很是难看,“我现在倒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如果不是今日长兴逝世这个意外的话,你说,苏稚咏,他会告诉我,刺杀襄王的人,是受顾韶所命的‘随风’么?” ——虽然苏少歌方才口口声声说是最近才知道的,不过宋宜笑才不会相信! 她怀疑,其实苏家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之所以一直没跟简虚白夫妇说,除了留着以后用来辖制燕侯府,还能是什么缘故?! 有一就有二,这两年,苏家在为肃王谋划大位的同时,究竟给燕侯府设了多少圈套、抓了多少把柄?! 宋宜笑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名门望族的底蕴深厚与深谋远虑! 这种压力,可以说是沛然而来,如山如岳!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夺宫 厅中沉默了片刻,铃铛语气艰涩道:“那奶奶方才为何还要将‘随风’的令牌交与苏二公子?万一他拿了去……” “你注意到没有?”宋宜笑目光冰冷,说道,“我只给了他令牌,他也没再提其他要求了——记得当初我手里只有一半令牌时,曾向他请教过六阀暗卫之事,他说,这令牌首先只有家主能用,而且是年满束发的家主才能用!当然江南堂现在嫡系就剩我一个,这条规矩当然不那么严密了。但,他既不是我手下也不是我什么人,只持令牌居然就能调动‘随风’!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铃铛微微失神,道:“这么说‘随风’里也有苏家的人了?可这支人手乃宋家底牌,宋家这两年是败落了,然而纪南公在时,固然人丁也不兴旺,名望却绝不在卫苏之下啊!否则王妃娘娘怎么会……” 韦梦盈怎么会在最初的时候,根本不敢奢望做宋缘的正妻? 不是她对自己的手腕不够自信,而是因为宋家当时声名未堕,如果不是宋家祖上那几位情种把宋婴给吓着了,也因为他实在没有第二个儿子,不得不妥协的话——韦梦盈这样的出身,是绝对没指望做宋缘正室的。 算算宋婴逝世到现在也才二十年出头而已,宋家败落也还罢了,连“随风”竟然都千疮百孔至此,铃铛固然一直对宋家没什么好感,此刻也有点不敢相信了。 “这就要问我那个死掉的爹了!”宋宜笑咬牙切齿道,“真不知道他到了九泉之下,有什么脸面去见宋家的列祖列宗!” ——苏家从惠宗皇帝时就开始筹划,要把他们的外孙扶上帝位。 偏偏这时候宋婴故世,宋缘一门心思搁在儿女情长上面,江南宋祖上是不亚于青州苏的六阀之一,青州苏氏怎么会错过这块肥肉?! 连跟宋婴相交甚笃的顾韶,身边都被安插了一个贺楼独寒,苏家再顺手朝宋家掺几个钉子也是理所当然——宋宜笑忽然想知道,自己前世死后,不知道宋缘与柳氏的结局如何? 被苏家盯上的他们,即使膝下有两个男嗣,又除掉了自己这个眼中钉,能保得住江南堂传承不断吗? “但奶奶把令牌给了苏二公子之后,二公子往后把罪名推卸到您头上来怎么办?”铃铛的担忧打断了她的思绪,“毕竟现在肃王还没登基哪,苏二公子就要敲打您了,这摆明了是对咱们侯府不安好心!” “今晚不管‘随风’做了什么,罪名肯定都会记在顾韶头上。”宋宜笑定了定神,说道,“毕竟现在苏家的首要目的,是扶持肃王登基!顾韶名望太高,哪怕受贺楼独寒牵累下了狱,他在朝在野依然有影响力——相比之下,我们燕侯府可没他这份能耐,能够在大变之后,迅速抚平人心!所以苏稚咏即使拿走了令牌,这件事情也不会扯上燕侯府。” 铃铛闻言暗松了口气,又有些惶恐道:“只是肃王殿下登基之后……” “且把今晚过了再说吧!”宋宜笑放下茶碗,用下颔指了指外面,目光沉沉道,“苏稚咏虽然信心满满,不过,卫家也好,何文琼也罢,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一晚如果过不去,那是什么都休提!” 闻言,铃铛不禁沉默下去。 宋宜笑理了理衣裙:“我乏了,先去安置,你使人把这儿收拾下吧!” 铃铛忙上前扶住她:“夜深寒重,奴婢先送了您回房,再来收拾吧!反正这么晚了,也不可能再有人来。” 主仆两个回到房里之后,铃铛服侍着宋宜笑重新睡下,这才告退去花厅收拾。 目送她离开,宋宜笑却很难有睡意,除了担忧苏少歌此夜的行动是否能够成功外,却是因为苏少歌今日的那番委婉的威胁——她刚才有些想法没跟铃铛说:燕侯府在显嘉朝时非常的显赫,这主要是因为简虚白的两大靠山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在那时候地位超然话语权非常重。 而显嘉帝本身对简虚白也一直宠爱有加。 实际上,年轻的简虚白当时官不过从五品,距离真正意义上的位高权重还远得很。 眼下的燕侯府,不但爵位被降了一级、当家主母诰封都被削了,最要命的是,两大靠山目前老的老、病的病,而且话语权比起显嘉朝时降得何止是一点两点? 即使肃王成功登基,对太皇太后还有晋国大长公主,顶多也就是礼遇,是不可能像显嘉帝在世时一样重视她们的喜好与利益的。 而燕侯府从前跟肃王并没有特别深刻的交情,唯一算得上亲近关系的一点,也就是肃王妃聂舞樱,与燕侯府的关系不错了。 但且不说肃王当年主动追求聂舞樱,究竟是出自对这位表妹的真心喜爱,还是看中了她在晋国大长公主面前的地位,单说肃王即使真心喜欢聂舞樱……但聂舞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能大过苏太后、苏少歌这样生养栽培了他的人吗? 所以正常情况下,燕侯府根本威胁不了苏家的。 那么为什么苏少歌还要出言敲打呢?他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这人是最典型的望族子弟,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如果不是确认燕侯府有威胁到苏家的可能与意图,苏少歌是不会轻易撕下温文儒雅的面具的。 “难道他们知道了夫君的打算?”宋宜笑伸指揉了揉额角,暗忖,“刘家不至于这么废物罢?这么机密的事情,他们居然也叫苏家打听到了风声?还是这燕侯府里,有我们没发现的钉子?” 说实话,自从贺楼独寒行刺太子以来,各家对苏家的忌惮都又上了层楼。 宋宜笑也不例外,所以现在很多想法,她连铃铛也不告诉了。 就是怕铃铛跟贺楼独寒一样,是苏家塞过来的眼线——毕竟铃铛原是服侍韦梦盈的,去年才因故投向她。 宋宜笑连韦梦盈都不能相信,何况是她呢? “名门望族,实在可怕!”宋宜笑想到这儿,吐了口气,眼中却反而涌上一抹狠意,“不过我燕侯府,也不好好拿捏的!” 想到被苏少歌拿走的令牌,她不禁微微撇嘴,暗哼一声,“虽然我一点儿也不稀罕江南堂的东西,但既然入了我手,是那么好借用的么?!” 她想完了事情,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帝都上下的许多人家,正被火光与厮杀声惊醒! “杨珏!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小人!”何文琼难以置信的隔着亲卫仓促围起的人墙,痛斥数步外的持戟男子,“本官视你如心腹,待你如手足,你何以要背叛本官?!” 今晚何文琼选择了卫皇后之后,知道苏家在宫闱里眼线众多,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住。所以他们紧急商讨了一番之后,何文琼便写下手令,拿出信物,托卫皇后遣心腹送出宫外,交给他的部将,让他们分头率兵前往肃王府、冀侯府以及燕侯府这些地方,彻底铲除肃王以及肃王的支持者们! 当然更不能忘记宫里的苏太后! 谁知手令传出去后未久,不见肃王府、冀侯府以及燕侯府这些地方有动静,反倒是宫门被打开,禁军在何文琼的部将之一杨珏的带领下,直奔宣明宫——这时候卫皇后跟何文琼都在此处,几乎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成为了俘虏! 更让何文琼绝望的是,杨珏才跟他照面,就将四五个系在一起的首级扔了过来! 那几个首级正是他其他的心腹! “苏家到底有多少暗子?!”之前有过贺楼独寒的例子,此刻杨珏的临阵倒戈虽然让何文琼惊怒交加,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力,“当年先帝令本官为陛下守好禁军,为了不负先帝之托,本官可谓是夙兴夜寐,用尽心力!这中间为了铲除苏家的势力,所有什长以上的军官,本官都挨个甄别彻查三代过!” “这杨珏因为武艺出众,在苏家执掌禁军时官职就不算低,本官接手后更是一路将之提拔——这中间本官差不多把他祖宗四代,一直到东雍末年的经历都查了个底朝天!” 如此小心翼翼,都着了苏家的道儿也还罢了。 但其他被杨珏杀死的部将,论实力论地位论机敏都不在杨珏之下! 这大半夜的他们也不可能聚在一块,被杨珏以有心算无心的干掉,算算时间,杨珏也没这功夫! 那么除了苏家给他做的,让他提着这些首级来宫里震慑外,还能是谁?! 何文琼一直认为,苏家即使攒了些亲卫、暗卫之类的武力,但与正规的军队,尤其是大内禁军是根本没得比的! 到此刻他才发现,到底他的出身,还是低估了这样的家族! 但更让他绝望的是——杨珏面对他的呵斥,只漠然回答:“奉顾相之命,清肃宫闱,匡扶正统!” “顾韶他怎么可能背叛朕?!”被何文琼挡在身后的帝后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话,端化帝再也按捺不住的高声反驳,“难道贺楼独寒当真是他……” “区区一个部将之语,陛下就要信以为真吗?!”卫皇后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满是愤恨的看着杨珏,切齿道,“这分明就是苏家不愿意承担指使禁军夺宫的罪名,故意拖了顾相下水,想借顾相的声望,压下此事!” “但是!”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苏家今日的所作所为,真以为瞒得过天下人么?!” “瞒得过也好,瞒不过也好,那都不是皇后娘娘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杨珏无动于衷的说道,“何况白昼时候长兴长公主之逝,难道皇后娘娘以为瞒得过天下人?!” 卫皇后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她谋划害了长兴,但她亲生的太子还活着,苏家会怎么报复在太子身上?! 片刻的战栗后,皇后跌坐在身后的御座上,似癫狂又似诅咒的喃喃道:“本宫现在真希望肃王能够效仿先帝,做个英明神武乾纲独断的皇帝!” ——那样的话,肃王又怎么可能甘心做外家的傀儡? 甚至他根本不会允许青州苏继续壮大,从而威胁到陆氏皇族! 倾尽数十年心血,三四代人孜孜不倦的牺牲与付出——好不容易送上帝位的皇帝,最后如先帝一样对苏家食言! 这样的期盼,是卫皇后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大局难定,变故横生 这场突兀的宫变一直持续到天色微亮,刀枪喊杀声才渐渐平息。 但帝都上至宗室百官,下至贩夫走卒的惊惶还不能结束:天已经亮了,帝都诸坊的坊门却仍然没有打开的意思。 “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苏少歌再次出现在燕侯府的花厅,脸上看不出喜怒的说道,“好消息是昨晚的夺宫非常顺利,皇城内外,不,应该是帝都之内,都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但坏消息就很坏了,“派去卫家的禁军失了手,让卫溪逃上城墙,夜缒而去!” 如果只是一个卫溪,苏少歌倒不会担心,问题是,“驻扎在城外的禁军,大部分都是何文琼的心腹!如果卫溪带了何文琼身死的消息前往军营,很可能会煽动他们为何文琼报仇!” 其实事情到这儿也为难不了苏少歌——最要命的地方在于,“之前因为许太妃的遗言,蜀王殿下,在数日之前,就已随许太妃梓棺出城,前往帝陵守孝!” ——虽然说卫家当初在许太妃自.尽的反抗下,放弃了扶持蜀王的计划。 但现在孤身脱逃在外的卫溪已经是没得选,他必然会说服禁军前往帝陵,迎了蜀王做幌子,好与皇城之内的苏家斗! 而帝都虽然是大睿最繁华的城池,又怎么能有城外的广阔呢? 也就是说,帝都之内的禁军数目,是比不上城外禁军的数目的! 何况昨晚的夺宫,厮杀中也死掉了好些人——况且,之前帝都没人想到会发生兵变这么严重的事情,所以没人想到储备粮草! 虽然说高门大户的库房里会常年存上一些不太容易变质的东西,比如说谷物、腌肉之类,但偌大城池,那么多人,能撑几日? 如今还是岁末,天寒地冻,即使苏家多年经营,在大睿的军中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然而这些人赶得及来帝都给苏家解围吗?! 虽然帝都被围的情况还没有出现,然而苏少歌确定,卫溪绝对会这么做的! 毕竟这是目前唯一拯救卫家的指望! 他神情凝重,“如果出城的是卫家其他人,也还罢了!卫溪此人老谋深算又心狠手辣,即使卫家嫡支现在还有人在,卫皇后与太子也还活着,但只怕他得了蜀王在手之后,是不会在乎这些人的!” 卫溪不是傻子,且不说作为凤州卫的家主,他要考虑的是整个卫氏的前途,而不是狭隘的自己的妻子儿女这么几个人;单说卫溪即使为了卫皇后等人向苏家屈膝投降,难道苏家就会放过他们、放过卫家吗? 所以哪怕卫溪的至亲尚有在人世者,做了苏家的俘虏,但想用这些人要挟住卫溪的话,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眼下卫溪如果不抓住城外禁军以及蜀王这个机会搏一把的话,凤州卫就是下一个江南宋! 他要是赢了,即使他的妻子儿女都将惨死帝都,但整个凤州卫还有前途。 现在这个局面,卫溪会怎么做,不问可知! 苏少歌此刻来燕侯府说这两个消息,自然不是为了诉苦,他可没有诉苦的闲功夫,而是来找简虚白商议守城之事的:“禁军的人数不足以守住全城,闻说燕侯麾下有一批从乌桓带回来的精锐……” “这批精锐的主意你就不用打了!”刚刚从晋国大长公主府赶回来的简虚白面色疲乏,揉着额角淡声道,“昨晚我不在时,你已从我妻手里要走了‘随风’,现在又打我当年亲卫的主意,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我们夫妇都上城头去守城?!” “禁军之中堪用者不多。”苏少歌知道昨晚的委婉威胁让燕侯夫妇生气了,他苦笑了下,解释道,“我苏家在军中的影响,乃是自开国起的,说是根深蒂固一点不夸张!所以当年先帝想让何文琼取代我苏家执掌禁军时,为了保证这支禁军的忠心,起用了大量新卒!” 也就是说,现在这支禁军的战斗力其实不怎么样。 显嘉帝跟何文琼当年这么做也是没办法:苏家在军中的势力实在太大太深了,那时候显嘉帝的身体也快不行了,根本等不及何文琼慢慢来。 为了给端化帝打造一支纯洁忠诚的军队,不用一张白纸的新人,还能用谁呢? 而且这君臣两个料不到今日的这一幕,在当时看来,这种新人禁军虽然战斗力差了点,但到底是军队——大睿其他地方的军队除非奉诏,否则根本不可能靠近京畿! 这支禁军除了把守皇城外,其实大部分情况都是做仪仗,根本没参与过任何战斗。他们的统帅何文琼在练兵上面虽然有些心得,可是从何文琼接手禁军到现在统共才几年?何文琼的重心大部分还放在了朝堂之上,是以这支禁军看着甲胄光鲜威武雄壮,实际上十有八.九是新手。 但哪怕显嘉帝当初考虑到苏家肯定不甘心肃王与帝位失之交臂,却也觉得,苏家“黛锋”齐出,也不可能对付得了正规的军队。 所以这支禁军弱了点又怎么样? “虽然这支禁军普遍都是新卒,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苏少歌见简虚白不说话,只好继续讲下去,“城内城外都是一样,轮换着入城戍卫皇宫——但城外的人数,比城内的多多了!” 水平相若,那么胜负往往就是看数目了。 即使守城这方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但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苏少歌依然不能放心。 毕竟,不仅仅卫溪现在只剩这一条路,苏家现在也是输不起! “你们在何文琼手底下难道只有一个杨珏?”简虚白端起茶碗呷了口,皱眉,“别告诉我事情这么巧,偏偏昨天长兴下降当天婚礼变丧礼,偏偏何文琼选择了皇后,偏偏这杨珏恰好在帝都之内!” 杨珏虽然在禁军中地位不低,但也是要负责轮换戍卫的。 也就是说,他不是时刻都在帝都之内,也有可能在城外营中。 但昨晚苏少歌接到消息说何文琼去找卫皇后了——这个绝对属于突发性消息,苏家却立刻让杨珏发动兵变夺宫成功! 所以简虚白绝不相信,苏家只在禁军里安插了这么一个关键性的棋子。 只怕即使昨天没轮到杨珏在帝都当差,苏家一样有备用的人手! 这就是望族的优势,即使显嘉帝跟何文琼已经小心了再小心了,仍旧免不了被他们的人混入其中,甚至居于高位。 未必是他们的手段比显嘉帝高明。 更因为他们做准备的时间早,且有大量祖上余泽可以使用——譬如说杨珏,这人可是往上几代都被查得清清楚楚,跟苏家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但事实证明,他们查得还是不够久远。 可显嘉帝能有什么办法?陆氏现在是尊贵的皇室,但在大睿建立之前,他们非但不是六阀之一,甚至连世家都算不上。 大睿建立到现在也才不足五十年,论底蕴如何与苏家这种早在数朝之前就已经显赫非常的门第比? “城外确实有人手,但估计起不了作用了。”苏少歌闻言也没否认,他脸色很是难看,“昨晚事出仓促,也是没料到卫溪可以逃出城外!所以只通知了城内杨珏他们动手,城外根本没来得及去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卫溪逃出去了,而且城外除了禁军之外还有个蜀王——他现在再通知城外禁军中的心腹,慢条斯理的收编禁军,倒也没什么好急的。 但现在,他是不得不急了。 “既然皇宫已在控制之中,那是否先让肃王殿下登基?”简虚白沉思了会,说道,“毕竟有了大义名份,总是件好事。” 虽然知道一旦肃王登基,大局落定,燕侯府估计就是苏家下一个打击目标,不过,局势到了现在,卫家支持的人选一旦上台,对于燕侯府而言更是灭顶之灾。 苏少歌拉得下脸再次求上门,简虚白也不会不理智的在现在跟他翻脸。 是以尽管脸色不太好,此刻还是要考虑如何与苏家联手应对接下来的危机的。 苏少歌知道简虚白不是冲动的人,但见他终于松口,也是舒了口气,说道:“这个是自然的,不过新君登基非同儿戏,怎么也得挑个好日子。” 至于好不日子不好日子其实不重要,反正前朝又不是没有一剑砍死亲爹、转过身来就宣布自己登基为帝的皇帝——而且钦天监到底是术业有专功,凭什么日子,他们也能说出好与坏来。 现在问题就是卫溪跑了出去,城外还有可能会让卫家翻身的条件。 那么…… 帝都城内的满朝文武,会承认肃王的登基吗? 苏家要把他们都杀了倒是容易,可要真这么做了,岂不是现成送卫溪一个反对肃王反对苏家的理由?! 所以哪怕苏家现在已经控制了帝都,却也不敢贸然把肃王扶上大位——否则纵然给肃王穿上帝王冠冕,把玉玺交到他手里,大部分臣子反对的话,这登基大典岂不成了闹剧? “顾韶那边怎么说?”简虚白听出他的话中之意,不禁一皱眉,“你昨晚不是特意跟我妻拿了那块‘令牌’去?” 苏少歌脸色难看道:“有人把卫溪逃出城外的消息告诉了他,所以他反悔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尴尬的苏少歌(上) 本来按照苏少歌的打算,跟宋宜笑要走江南堂暗卫“随风”的令牌之后,直接抹除宋宜笑分两次凑齐令牌的经过,将“随风”的主使,钉牢了顾韶。 如此派遣苏家早年渗透进“随风”的人——其实也不一定是“随风”里的人,反正暗卫除了内部之外根本没人认识,“黛锋”做的事情杀的人,记在“随风”账上也一样。 反正杨珏带兵进入宫城时,扔在何文琼面前的那几个脑袋,都是“顾韶命宋家暗卫”下手杀的。 这么做除了把顾韶拖下水,迫使他事后必须帮助稳定朝局跟人心外,自然也是为了制造“你们看,顾相其实也改变主意,选择肃王了”这个假象——这样那些惟顾韶马首是瞻的人,自然也会倒向苏家。 这样肃王登基的阻力自然会小了很多。 而顾韶虽然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学生太子,但倘若没有卫溪逃走,给卫家保留了一线翻盘指望的话,他就必须面对肃王登基之后,对洪州顾氏的清算! 因为如果卫家彻底败于苏家之手,顾韶纵然名望很高,却也是无力回天——他自己也许不怕死,却不能不考虑到,他死后,苏家把一堆罪名栽赃他头上,连洪州顾氏一块笑纳。 是以昨晚苏少歌让人拿着宋宜笑给的令牌进入诏狱,才放到顾韶面前,都没多说,顾韶就颓然妥协了。 可是快天亮的时候,卫家残存的暗子,愣是把卫溪脱逃而去的消息转达给了顾韶! 顾韶知道卫家还有一线生机之后,二话不说就反悔——本来说好了,苏家夺宫成功之后,立刻放顾韶出狱,由他出面安抚朝堂上下,承认肃王的新君身份。 现在这么着,苏少歌哪儿还敢放他出去? 顾韶不出面,昨晚听到杨珏高举同僚头颅宣称“奉顾相之命”的那些人,哪还猜不出来苏家的行事出了岔子? “事情才过去几个时辰。”简虚白思索了会,问,“卫溪逃出生天的消息,难道已经在满朝文武之间传开了?” “正是如此。”苏少歌叹了口气,苏家虽然比卫家多准备了几十年,然而卫家到底也是六阀之后,底蕴不可小觑。 昨晚的武力夺宫又发起仓促,难免出现失误——卫溪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但自己逃了出去,走之前还留下命令,把这个消息尽快散布开来! 这么着,苏家忙着到处杀人放火,等发现这一幕时,帝都即使进入苏家的控制之下,那些不希望肃王登基的人,差不多都接到了这个消息。 而他们既然知道苏家拿了帝都也未必能笑到最后,又怎么能不心生希望?这种情况下,他们哪会同意肃王登基呢?有道是众怒难犯,苏家现在即使兵权在握,却也不好对他们下毒手,竟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简虚白思索了片刻,正要说话,外间忽然有下人匆匆而入,神情凝重的禀告:“侯爷、苏二公子,门上来了急报,道是帝都四门之外都出现了禁军,看情况,来者不善!” 苏少歌闻言,与简虚白对望了一眼,问:“他们可有什么说辞?” “道是要匡扶正统,铲除……”那下人说到这儿住了嘴,朝苏少歌瞄了眼没继续说下去——不过猜也猜得出来,城外这些被卫溪说服过来的禁军,要铲除的肯定就是苏家。 “论名份即使蜀王来了他也不占多少理。”简虚白见苏少歌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知道他必有安排,眼下还不需要立刻就亲自赶上城头去督战,所以挥退报信的下人之后,说道,“毕竟皇外祖母与皇舅母都是蜀王的长辈,这口舌官司打来打去就是那么回事。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守城,只要撑过这一关,肃王殿下君临天下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苏少歌看着他:“但这一关也是最难的:实不相瞒,昨晚我接到卫溪脱逃的消息就命人封存各处府库,预备守城了!但大睿承平日久,之前又是毫无防备,眼下城中能用于守城的器械、箭石、滚木之类可以说是非常稀少!咱们手里人手也是不足,最要命的是,帝都广大,本来就不多的人手分摊到四面城墙上,更是稀稀落落……” 他沉默了下,继续道,“何况你也晓得,这帝都上下,无论黎庶还是文武百官,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咱们一伙的!” 卫家虽然在昨晚遭遇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他们的附属势力,以及反对肃王登基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有很多人好好的被阻在自家府里。 这些官宦人家谁家还没养几个护院家丁的? 如今被城中禁军所慑,不敢动作也还罢了,等到真打起来之后,弄支人马专门在后面捅刀子,杀伤力可不会小! 本来苏少歌现在手里的禁军数目就不多,接下来既要守城,又要防备城里的暗算,局势之危可想而知! 倒也难怪他会来跟简虚白借人。 “我从乌桓带回来的亲卫是不可能给你的。”但简虚白沉思片刻之后还是摇头,“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帝都当真守不住,有人手,好歹可以护着家眷弃城而去——你该知道我们夫妇膝下现在养着三个孩子,我妻尚且有孕在身,他们都离不开人照拂。所以我不可能给你什么人手!” 顿了顿,他道,“我只能设法促成肃王登基之事,有了大义名份,便可号召各地前来帝都勤王。如此即使在援兵抵达之前帝都失守,咱们只要能够突围也就成了!” 苏少歌目光闪动,片刻后,才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城外禁军中,忠诚于何文琼的禁军部将里,有一人用兵极为了得!我之所以昨晚得知卫溪逃遁出城,却没敢派多少人去追,正因为惧怕被此人察觉端倪,连夜领兵杀来帝都!” 如果只有卫溪一个人逃去城外禁军大营,毕竟卫溪又不是何文琼,那边断不会信他的片面之词,不会贸然派大军向帝都进发,顶多加强警戒,派出小股的探马进行打探。否则万一是卫溪故意演戏,意图借助禁军之力干掉苏家,他们岂不是被人当了刀子跟着又要被当替罪羊?! 但若苏少歌派人一路追杀到城外大营附近,被拿了舌头,问出城中正发生的事情,那么他们出兵就理所当然了! 不过即使如此,大营离帝都到底距离近,昨晚城中动静也不小,这会大军到底还是来了。 “你可是青州苏氏的嫡出子!”简虚白闻言有些古怪的打量了一番苏少歌,说道,“那人用兵再了得,还能了得过你?” 青州苏,那可是跟西凉沈、东胡刘一样,代代出将帅的门第。 这样的人家,拉个小厮出来都能把兵法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奇怪。 苏少歌身为扶风堂嫡次子,而且是苏家“少”字辈最引人瞩目最活跃于朝堂的子弟,居然说出忌惮一个禁军部将的用兵之才的话? “我确实不如。”苏少歌却坦然道,“不然何以如此担心?苏家固然以武功起家,但也不是说所有的子弟都擅长沙场之事——我实话跟你说吧,论到用兵,我大哥胜我不知凡己,只是他现下远在青州,远水难解近渴!而我,读书考试、朝堂谋略、勾心斗角,都还算凑和,惟独这用兵……用先父的话来说,不靠祖荫的话,论实力,这辈子撑死了顶多是个校尉!” 说到这里,他也索性多说几句,算是缓和与燕侯府之间的关系,“不然你以为我家在我这一代,都决定让我大哥留守青州了,为什么反倒让我走了从文这条路?我苏家的根基可是在军中!” “实在是我军略上头的天赋不行,先父跟我大哥教了又教,最后发现指望我压服骄兵悍将没问题,但指望我带他们所向披靡,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觉得还是不要浪费辰光,让我直接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算了!” 看着简虚白狐疑的神色,他蜷掌成拳,凑到唇边咳嗽了一声,面上到底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如果你以前听说过我文武双全的话……不必太当真!” 言外之意:那都是家族造势的结果,并非事实。 好吧,卫家祖上文风昌盛,却也没有人人是状元不是? 所以苏少歌居然对指挥守城毫无信心,也不足为奇。 简虚白忍住心中的无语,啼笑皆非道:“就算你不行,你们苏家在军中经营多年,你别告诉我你左右找不出个这样的人才来?” 苏少歌也无语的看着他:“你以为人才是那么好找的?有这样天赋的,不是早就被送进军中磨砺了,就是藏在青州以待后用!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料到今日需要守城,专门留个这样的人才在身边——我现在手里能够指挥禁军的就一个:杨珏!” 不待简虚白追问,他已继续道,“杨珏不是那人对手。” “我知道你的真正来意了!”简虚白揉了揉额角,“你是冲着吕叔来的?” 第五百六十六章 尴尬的苏少歌(下) 吕叔就是吕轻鸿,当年乌桓战场上的神箭手,简虚白的左膀右臂——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正因为年岁长,哪怕吕轻鸿以前没做过统帅,但在这种守城战里,他丰富的沙场经验,却是新人成群的禁军目前急需的。 毕竟连杨珏本身,除了昨天的夺宫之战外,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 ……实际上昨晚的夺宫根本不能算战争,倒是偷袭的性质更重些。 明白苏少歌的来意之后,简虚白思索了会,说道:“吕叔可以借给你,不过,他不能马上跟你走,我得叮嘱他几句!” 苏少歌舒了口气,说道:“应该的!” “吕叔,依你之见,苏稚咏此举,是真的对靠杨珏守城没信心,特来请您出马,还是在打其他主意?”送走苏少歌之后,简虚白没再去待客的花厅,而是去了平常处置公务的书房,命人请了吕轻鸿过来,将方才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了,末了皱眉道,“毕竟那个杨珏也只是趁着何文琼身处宫闱,对禁军指挥不便,苏家又设法替他刺杀了诸多同僚这个机会,才能够掌握住帝都之内的禁军!” 而如果苏少歌方才没有说谎的话,也就是说,吕轻鸿一旦主持守城战,是有机会把城内的禁军调教到自己这边的——毕竟杨珏对于这些禁军的掌控程度并不算高——到时候吕轻鸿手握兵权,守住帝都后,岂不是可以助燕侯府反客为主,索性干掉苏家,扶持肃王登基? 至于说肃王登基之后会不会为了苏家报复燕侯府,莫忘记还有太皇太后在! 虽然肃王是太皇太后的嫡孙,简虚白只是外孙,但有道是日久生情,太皇太后唯一亲自抚养过的孙辈就是简虚白,这些年来凭什么情况凭什么好东西,她最不会忘记的也是简虚白——太皇太后也许不会允许简虚白杀了肃王,但也肯定不会允许肃王对简虚白不利! 而一旦失去苏家的扶持,肃王纵然资质不错,又怎么斗得过内有太皇太后偏袒,外有兵权、诸臣附和的燕侯府? 毕竟简虚白在朝堂上的声望纵然不如顾韶,到底混了这些年宦海,背后又有端木老夫人、简离邈等长辈泽被,没了苏家以及苏太后,肃王哪里掐得过他? 到时候,苏家可就成了彻底的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苏少歌会甘心? “侯爷可是担心,苏稚咏此计,乃是趁机调开某家,好对付燕侯府?”吕轻鸿闻言之后,抚须思索片刻,方道,“某家以为苏稚咏目前应该不敢这么做——肃王尚未登基,名份这个问题,即使有先帝留给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遗诏,但也得宗室诸长辈承认,方可以达成此事!” “而要说到宗室诸长辈,谁能比太皇太后更有份量?” “太皇太后素来偏爱侯爷,若知苏家害了侯爷,可未必会继续支持肃王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太皇太后宠爱简虚白这个外孙,也是因为如果苏家这么做了,显然是在藐视太皇太后——而苏家如果连起码的尊重都不肯给太皇太后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苏家已经根本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 太皇太后当初倒向苏家,选择肃王,有着很多缘故,但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肃王确实具备明君的潜力! 说到底,太皇太后在选择新君时,是站在皇室的立场的。 但如果苏家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了,肃王即使有明君的潜力又怎么样?苏家会给他真正君临天下的机会吗? 到时候恐怕肃王越出色,越没有好下场——肃王妃聂舞樱出身尴尬,没有足够与苏家分庭抗礼的娘家,而肃王本身的势力,可以说是全部来自于苏家。 一旦苏家对他起了不好的心思,肃王夫妇都没有反抗之力! 太皇太后怎么可能容忍苏家打这样的如意算盘?! “但昨晚苏稚咏前来向善窈要走‘随风’令牌时,曾明确表露过威胁之意。”简虚白凝神说道,“可见苏家对我燕侯府已有戒备之心!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给我燕侯府染指禁军兵权的机会?” 简虚白其实也不太相信苏少歌在这眼节骨上会跟燕侯府翻脸,何况吕轻鸿虽然是沙场老将了,但想靠侯府里这点人手挡住此刻城内禁军的进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苏少歌真要现在就对燕侯府下手,吕轻鸿在不在府里结果估计也是差不多。 只是苏少歌向来心机深沉,简虚白对他并不信任,此刻难免怀疑他所谓的借人,恐怕会对燕侯府不利。 吕轻鸿说道:“其实某家以为,现在除非有人主动在城内挑事,否则苏家非但不会直接对燕侯府下手,甚至连那些从前附属过卫家的人家,也不会动!毕竟这回帝都受到围困,乃是突发之事,帝都上下,此刻必定都是人心惶惶!苏家守城的人手、器械、粮草都不会充足,本来这城里的人就够惶恐的了,如果这时候再传出某家大户无端遭了祸害,其他人家哪能不担心自家会有同样的遭遇?” “届时有心人一煽动——甚至都不要煽动,只要大部分人害怕到一定程度,引起类似于营啸的情况,别说苏稚咏自承不擅用兵,他就是天生帅才也不可能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还能镇住大局!” 说到这里,他脸色有点微妙,道,“所以某家以为,最可能的情况,是苏稚咏所言的那名何文琼心腹,不是一般的将才。” 顿了顿,“恐怕是一位惊才绝艳之辈——苏稚咏担心这座帝都城在他的攻伐下根本撑不了三五日,是以,才会急到现在就来咱们府里求助!” 要知道帝都左近因为有禁军拱卫,一来不需要再布置其他军队,二来为了防止武力篡位的情况出现,必然需要一个足够禁军接到有军队无诏往帝都进发的消息之后,进行反应与预备的时间。 所以最近的军队,哪怕是快马来回,没有五六天也是别想的——这个快马的意思,是八百里加急,一路换人不换马,不出任何意外! 但这种大雪天,官道上大抵结了冰,滑得很,哪怕是骑术高手,也不敢放开脚程一路驰骋,万一不小心坐骑失蹄,连人带马估计都没好下场! 何况城外禁军会不派人拦阻追杀帝都派出去的求援信使吗? 退一步来讲,即使帝都的求援及时送了出去,接到消息的军队也不太可能立刻动身赶来救援:因为出问题的是帝都。 按照规矩,没有天子诏书,他们来了不管胜败,都是夷三族的下场! 苏家在军中的底蕴虽然深厚,到底不可能所有人都支持他们——那样他们还支持肃王夺位做什么?不如自己上。 即使支持他们的人在军中有举足轻重的身份,总也要花点时间说服下属。 何况大军开拨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粮草辎重、士卒召集,哪样不需要时间? 毕竟大睿承平已久,最近一次战争就是讨伐乌桓,那也过去四年了!松弛下来的军队想要立刻进入状态,谈何容易? 最乐观的估计,援兵抵达帝都附近,直接与城外禁军交锋,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这还得他们愿意来,因为人家肯定也要算账的:万一苏家撑不住这十天半个月,他们拼命赶到也已经晚了一步……那他们还来了做什么?陪苏家一块死吗? 即使苏家御人有术,这些人愿意出兵,可帝都至少得撑上十天半个月,否则依然是远水难解近渴——虽然简虚白之前跟苏少歌说,守不住了就护着家眷突围。 但实际上,无论简虚白还是苏少歌都知道,能不突围,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帝都的! 一来哪怕有人保护,突围终究是有危险的。尤其大冷的天,又是孕妇又是孩子的,坐了马车都不能跑快,人家城外禁军因为轮流戍卫帝都,可以说是代表着大睿的体面,兵刃坐骑,都是最好的,而且也是最全的。 马车怎么可能跑得过骑兵? 二来肃王才登基——或者还没能登基——就被逼得弃都而走,这对他的威望打击、对苏家的声望打击,可想而知! 而苏家为了扶持肃王登基已经付出那么多心血,暴露了大批埋藏多年的暗子,底牌打了那么多张,如果再发生弃都而走的事情,谁知道这场大位之争,还会不会出现其他变故? 所以即使苏少歌忌惮燕侯府,但相比守住帝都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他宁可选择求助燕侯府的。 毕竟禁军他们有经营,吕轻鸿想趁指挥守城之际,笼络住这支军队,他们未必没有后手——总比被打得节节败退冒险突围、突围之后说不得还要有得掐来得好。 到底燕侯府迄今都是支持肃王的不是? “其实归根到底是你祖父不在了。”吕轻鸿一语中的,此刻的冀侯府中,苏少歌正与侄子苏伯凤叹息,“否则区区一个余青翰,也能叫咱们这样如临大敌?” 余青翰正是城外禁军目前的首领,何文琼的心腹,苏少歌所忌惮的将帅之才。 当然,如果冀国公尚在,余青翰在他面前是不够看的。 其实哪怕是前任兵部尚书令狐德音,或者苏少歌的长兄、苏伯凤的父亲苏少歆在,苏家都不需要担心。 悲剧的是这些人一个都不在——苏少歌跟苏伯凤这对叔侄还都是苏家的另类,在行军打仗上的天赋都非常凄惨,身边还没带这方面的人才,眼下却竟只能指望燕侯府的老人吕轻鸿了! 这真真是让他们几欲吐血,他们家这数朝辉煌,可大抵都是靠着沙场征战得来的! 偏偏他们这两个就是苏家的不肖子孙! 此刻苏伯凤见叔父低落的模样,出语安慰道:“反正信使已经遣出!都是熟悉帝都左近地形之人,信鹞也已在昨晚趁着夜色放飞,以咱们之前的未雨绸缪的安排,想必十日之内,必有大军前来救援!即使燕侯府居心叵测,难道还能在短短十日之内,让这城中禁军对他们死心塌地?” “即使那吕轻鸿做得到,届时援兵就在城外,燕侯府安敢乱来?” “现在最要紧的问题,倒是那吕轻鸿是否能守得住这帝都!” 苏伯凤说到这儿也不禁抚额,“杨珏与余青翰同僚数年,咱们问他的时候,他怎么说的来着?他连守两天都没把握——但望那吕轻鸿能够争点气才是!他要是也不行的话,那咱们可真的只能冒险突围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想做皇帝吗? 其实偌大帝都,要说当真无人能阻那至今还寂寂无名的余青翰也未必——问题是,眼下帝都能否守住,关系到整个青州苏氏往后的前程! 所以守城人选首要的是让苏家信任,否则再有才华,苏家也不可能把这个重任交给他! 而燕侯府因为支持肃王的缘故,即使现在跟苏家之间已有隔阂,但在扶持肃王登基这个大问题上是一致的——所以苏少歌在自己手头无人后,立刻考虑到燕侯府的吕轻鸿。 至于说城中其他将帅之才,苏少歌可以听从他们的建议,但绝对不会把禁军直接交给他们指挥! 现在苏伯凤说,如果吕轻鸿也撑不住余青翰的攻城,他们只能弃都突围,却是实话:综合能力与可信程度这两个要求,吕轻鸿已经是他们唯一的人选了。 而这时候,吕轻鸿正在看余青翰的记载——这份记载当然是苏家提供的,苏少歌显然早就准备好了,简虚白还没派人去冀侯府索取,他已经命人送上门。 “怎么样?”吕轻鸿看完之后,闭目思索良久,才睁眼,简虚白立刻关切的问。 “不好说。”吕轻鸿难得露出凝重之色,说道,“毕竟这余青翰并没有参与过讨伐乌桓,迄今为止,让苏家忌惮他的缘故,是因为在军中推演时,他展现出来的才华,次次压倒了其实表现已经不错的杨珏。” “但问题在于,杨珏的为将资质,其实不是特别好——也就是做个偏将的水平!” “所以通过杨珏的观察,是很难判断余青翰的才干的。” “而之前苏家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与此人对垒,是以只注意到他颇有才干,却没有进一步的试探、确认他的真实能力。” “最重要的是,此人迄今的表现都只在演练之中,没有参与过正式的战争。” “所以不但判断不了他的实力,连他的行事风格、遇事应对,也无从得知!” 吕轻鸿说到这里顿了顿,“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此人纵然才华横溢,但首次独挑大梁,未免手忙脚乱,出什么岔子——虽然说,这种可能性不会很高!” 简虚白赞成的点了点头,若非苏少歌亲自登门,燕侯府到现在也不会注意到此人,毕竟余青翰之前的经历也没什么很耀眼的地方。 然而苏少歌跟苏伯凤即使没有传到苏家人在军事上的天赋,作为将门之后,还是备受重视的嫡系子孙,他们在判断一名将领的水准高低上,却绝对有足够的眼力。 这就好像皇室子弟,纵然对珍玩没什么兴趣,自幼耳濡目染,也不可能真的像寻常人家那样一无所知。 这余青翰以前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眼下苏少歌却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忌惮,可见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人! “其实即使他眼下因为骤然担任主帅,出了什么岔子,咱们也是无可奈何。”简虚白思索了一会之后,缓缓道,“毕竟咱们不能轻易弃都而走,余青翰攻打帝都不利,大可以退下去暂且休整,总结经验与教训!但咱们人手有限,却不可能出城追击!” 吕轻鸿沉吟道:“好在咱们现在也不是说一定要打赢他们才成,还是以守城为主。所以如果他真的不适应真正的战场,退下去休整的话,咱们也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了。” 顿了顿,露出一抹笑意,“何况某家也没到不堪一击的年岁!”“有吕叔在,我倒不信那余青翰再有天赋,还能助卫家翻了盘?”简虚白也笑,拱手,“燕侯府的前途,全赖吕叔了!” 吕轻鸿与他对望一眼,含笑起身:“某家这就去找苏稚咏,侯爷只管看好府中就是!” ……吕轻鸿离开后约莫一个多时辰,宋宜笑才知道苏少歌来访、吕轻鸿接手守城这两件事情。 这是因为她昨晚被苏少歌突如其来的拜访打扰了睡眠,今早简虚白回来后,夫妇两个匆忙交流了下讯息,她又继续补一觉了——到底有孕在身。 梳洗之后,宋宜笑草草用了顿饭,才能坐下来听丈夫把这几个时辰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听完之后,宋宜笑不禁揉了揉眉心,说道:“苏家也真是太不小心!卫家那么多人,以卫溪最是紧要,怎么偏偏叫他逃了出去?” “也是卫溪过于果断。”简虚白说道,“据说他是才察觉到不对,衣衫都没换,直接命府中暗卫护着他一个人出逃的——苏家仓促发动宫变,又是晚上,跑远点就看不到人了,方叫他逃出城外。” 事已至此,再怎么责怪苏家不争气也没用了。 宋宜笑也不过那么一说,主要是担心一旦帝都守不住,自己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三个孩子都在稚龄也需要人照顾。即使简虚白不是那种肯抛妻弃子独自偷生的人,可兵荒马乱的,这么一家子想完完整整的逃出生天……想想都觉得没信心。 到时候不过拖着丈夫一块悲剧罢了! “长辈们那儿可要去打个招呼?”宋宜笑皱了会眉,孩子们还小,这种大事没必要跟他们说,但长辈们,尤其是端木老夫人那儿,按说帝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燕侯府怎么也要派个人过去关心一番的。 毕竟端木老夫人说是有两个孙儿伺候左右,实际上陆鹤爱跟陆鹤羽因为受祖父牵累,又久在嫡祖母的积威之下,跟两个跑腿也差不多。 发生了帝都被围这种大事,他们别说宽慰端木老夫人了,估计还得指望端木老夫人给他们拿个主意! 这种情况下做外孙的燕侯府哪能不闻不问? 当然宋宜笑此刻提到端木老夫人,也不全是想着尽孝心,也是觉得这位外祖母似乎底牌颇多,眼下局势这么危急,说不定她还有什么牌呢? “我待会就要进宫,皇外祖母那边我会去打个招呼的;二伯母那边,我今早才离开,等会忙完了顺便过去说一声。但外祖母那儿,我暂时恐怕抽不出空了。”简虚白闻言思索片刻,说道,“你身体可好好?若是可以的话,你代咱们府走一趟,问问外祖母是否愿意现在搬过来与咱们一块住几日。” 他看了眼外间,压低了嗓子,“万一帝都当真有个好歹,吕叔是肯定会护着咱们突围出城的。到时候若外祖母在府里,动身也方便,不必专门再去那边接他们。” 虽然简虚白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母,到底是晋国大长公主,还是此刻的母亲仪水郡主,但端木老夫人纵然不是他的亲外祖母,亦是他亲爹简离邈的嫡亲姨母,是养大了简离邈的人。 简虚白突围时没打算抛下妻女,也没打算不管她。 从这个角度考虑,自然是现在就把端木老夫人接来府中比较好。 至于他的另一位外祖母——他喊“皇外祖母”的太皇太后,简虚白反而不是太担心。 这不是他不关心太皇太后,而是因为太皇太后身份太高,如果要突围,苏家不可能不管她。 就算他们真的不管,以太皇太后的身份,留在皇宫里等着卫溪带兵入城,卫溪也不可能动她! 因为就好像苏家现在不敢大肆杀戮一样,如果卫溪带兵入城之后,太皇太后出了事儿,哪怕不是卫溪做的,肯定会被记在卫家以及蜀王的账上——到时候苏家号召全天下一块铲除了卫家这个乱臣贼子那就更有理由了。 反而是一度算计了太皇太后的端木老夫人,声名不显,乱军之中,可未必能受到什么好对待。 至于说晋国大长公主,也是跟太皇太后差不多的情况——这位大长公主除了替肃王夫妇求过情,希望端化帝给自己女儿女婿条活路外,没有掺合过大位之争,跟卫家,跟蜀王,跟端化帝卫皇后,都没有直接的恩怨。 论辈份又是帝姑,在大局落定之前,她跟清江郡主、寿春伯夫妇这些人留在帝都也没什么危险。 是以现在需要燕侯府操心的,惟独一位端木老夫人。 “我没什么事,待会送你出了门,我就去外祖母那边瞧瞧!”宋宜笑颔首道,“城里现在怎么样?” “苏家今早没让开坊门,不过方才却不住底下人心惶惶,到底还是开了大部分的门坊。”简虚白沉吟道,“虽然外祖母那儿离咱们府不远,但如今非常时期,你出门的时候还是多带点人手的好。” 夫妇两个商议了一回,看看时已进午,匆匆用了点午饭,安抚了几句还不知事的孩子们,这才分头行事。 因为端木老夫人之前一直不肯搬到燕侯府,虽然眼下局势危急,劝说这位老人移动的理由也非常的充足,但宋宜笑在送走丈夫后,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犹豫了会,最终决定自己不出面,而是喊了铃铛到跟前:“你代我去一趟外祖母那边,就说我昨儿个晚上被打扰了,这会有点心神不宁的,偏孩子们年纪小又离不得人。如今局势紧急,夫君脱不开身,大姐跟二哥二嫂那边都得顾着二伯母——我思来想去,只能求外祖母疼一疼我们,搬过来帮我主持这后院大局了!” 这番话就差直接跟端木老夫人说:你外孙媳妇我现在是孕妇,你曾外孙女现在年纪小,这种风风雨雨的时候,你要是再让我操心,可就直接影响到你两个曾孙辈晚辈了! “这孩子,说得好像我眼里只有她的孩子似的!”半晌后的别院里,端木老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禁有点哭笑不得,思索片刻,到底应了下来。 虽然燕侯府里给端木老夫人住的院子是早就备好了的,也一直日日打扫。但端木老夫人到底是望族出身,即使落魄,总也有些惯用之物需要收拾。 所以她虽然答应了搬去燕侯府,却不可能立刻动身,还得命人归拢几个箱笼之类。 铃铛因此先回了燕侯府报信,宋宜笑闻言暗松口气,忙亲自领了人去检视给这位外祖母预备的院子是否有什么缺漏,又教几个孩子待会记得喊人问安,跟着想起来,还得打发几个人去帮忙,免得端木老夫人收拾东西太慢。 她这儿忙忙碌碌的时候,皇宫内,铭仁宫,清熙殿,显得苍老了许多的太皇太后,刚刚清了场,正拉着简虚白的手,轻声道:“阿虚,你想做皇帝么?” 第五百六十八章 当年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饶是简虚白素来深得太皇太后宠爱,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他愕然片刻,才起身离榻,跪倒在太皇太后跟前,沉声说道:“皇外祖母何出此言?我不敢说自己全没私心,却从未起过篡位之念!之所以会支持肃王殿下登基,除却担心二伯母之外,亦是因为肃王殿下有明君之资,可继先帝之神武!” 深吸了口气,重重叩地,“我从未想过背叛陆氏!” “好孩子,哀家不过就这么一问,你何以要如此郑重其事?”太皇太后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俯身相扶,叹道,“哀家自然是相信你的,但哀家却越发的不明白端木嵩……就是你那外祖母的想法了!” 她似哭似笑道,“既然你根本不想做皇帝——她却何必还要这样赶尽杀绝?!” 简虚白闻言大惊,心念电转,顿时明白了太皇太后话中之意,深深吸了口气,方能维持住语气的平稳:“皇外祖母是说……那卫溪?” “若无端木老夫人暗中相助,单凭毫无防备的‘碧梧’,藏他一时有可能,怎么可能把他那么顺利的送到城外?”太皇太后看着面前英气勃勃的外孙,这孩子才被送到她跟前时,比她现在坐着的锦榻也高不了多少,抬手才能扶住她膝头,雪团儿似的一点点大,趴在跟前,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喊着“皇外祖母”; 转眼间物在人非,曾经的粉妆玉琢,出落成金相玉质,业已为人父……想到祖孙相依的那些年,她心头又酸又涩。 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拳,按捺住激烈的情绪之后,太皇太后才缓声说道,“阿虚,哀家知道,哀家母子都对不住你们,可是当年晋国也不是故意的,她也是被简离旷那小人给骗了——这些年来,晋国、先帝乃至于哀家,都在尽力弥补……虽然知道再怎么弥补,你的生身之母仪水她也活不过来了……” 太皇太后眼中泪水渐渐滑落,哽咽道,“但现在皇室已经闹成这个样子,端木她……她就不能发发慈悲,给陆氏一条活路吗?!” “……”简虚白怔怔的跪在她面前,薄唇微张,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道,“仪水郡主,是……是我生身之母?” 其实之前宋宜笑从袁雪沛那儿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已经跟他说过了。 所以简虚白对于自己并非晋国大长公主亲生这一点,已经做过心理准备,此刻听来,原不该如此失态。 但,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却仿佛,仪水郡主之死,与晋国大长公主有关? 这岂不是说,他这些年都将杀母仇人当作生身之母尊敬孺慕?! “我记得爹爹对二伯母一直非常冷淡,甚至在我有记忆以来,哪怕年节,他也从未去过晋国大长公主府!”这一刻简虚白心念电转,“而二伯母非但从来没有因此对爹爹动过怒,偶尔流露出来的态度,竟似对爹爹颇为忍让……” 寻常人家这样的叔嫂关系当然是不对劲的,但由于晋国大长公主在府里公然养面首,还养着个“义女”聂舞樱,而简离邈又是个姿容气度都可称当世一流的美男子,他不去兄嫂的府邸倒显得持身端正、存心避嫌了。 而晋国大长公主从来没有公开谈论过小叔子,表现对这小叔子忌惮、退让时,都是私底下,自己的孩子面前——她的子女们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只道母亲要么是“怜香惜玉”,要么是别有所图。 总之包括简虚白在内,怀疑过晋国大长公主与简离邈之间有染,却万没想到,这叔嫂之间,存在着杀妻之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么托体于仪水郡主,受晋国大长公主与太皇太后母女多年抚养疼宠之恩的简虚白,该如何面对这份恩仇?! 简虚白脑中一片空白。 “哀家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仪水临终前,晋国跪在脚踏上问她愿望,她说……她说她希望你这辈子快快乐乐的,再不要知道上一代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够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一生一世,哪怕是做个成天不务正业的纨绔!”太皇太后伸手抚住他脸庞,眼中噙满了泪水与悔恨,“后来晋国抱着你的襁褓,拿剑横在自己脖子上,逼着哀家与先帝发誓,一定要履行她对仪水的这个承诺!” “其实那时候就算晋国不那么做,哀家跟先帝,也是准备答应仪水的!” “可是哀家现在还是食言了……” “哀家曾经以为哀家那些年对不住的人与事,到底在你身上可以补偿一二……” “到昨晚,哀家才知道……哀家终究还是要对不住你!!!” 太皇太后放声痛哭——即使最开始是因为愧疚,因为女儿的要求,因为种种原因,才将简虚白养在膝下,视同嫡亲外孙,但多年下来,哪可能没有真心? 何况简虚白本来就是普天下老人都期望的孙辈:容貌俊秀,性情温和,品行端正,对长辈充满了信任与孝心……太皇太后看着这样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长起来,心中焉无触动? 可现在,她却要亲自摧毁这份多年积累的感情,“几十年前,哀家就远不是你真正的外祖母端木嵩的对手;至于现在,哀家更是一败涂地——如今唯一能让端木嵩收手的只有阿虚你,阿虚,哀家求你,念在哀家对你这些年的抚养与维护上,劝她收手,给陆氏一条活路好不好?!” 太皇太后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把刀子,生生的刺穿祖孙彼此的胸膛,“本来昨晚苏家大获全胜,固然帝后与太子、梁王都保不住,但这场持续了数年的大位之争,终究可以尘埃落定!” “如此即使皇室人丁单薄,但肃王、蜀王、襄王都年轻,过上些年,想来就能兴旺的。” “这天下亦然……” “可端木嵩故意助卫溪逃出生天——城外都是何文琼的心腹,还有蜀王……” “原本的朝堂之争,转眼成了兵戈相向!” “一个不好,就将令大睿由盛转衰!” “而陆氏嫡系子孙,如今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端木嵩她,这是打算彻底覆灭吾儿显嘉的后人么?!” 二十多年前,城阳王府覆灭时,看着那个从来都是优雅高贵的“维岳姐姐”随夫跌落尘埃,太皇太后示好之余,心里未尝没有隐秘的窃喜与快意:那是始于自少年时候一直高高在上的同龄人,却在自己脚前匍匐的成就感。 但良心又让她感到了发自肺腑的愧疚,毕竟燕国太夫人端木崇,亦是她们这班人一块长大的女伴。 曾经太皇太后与显嘉帝需要端木老夫人的支持时,太皇太后一度拉着端木老夫人的手,哭泣着缅怀彼此的少年时光,指天发誓有朝一日显嘉帝登基,必定会为端木崇报仇雪恨,归还简离邈乃简平愉唯一原配嫡子的身份,将那个窃取了端木崇正室之位不说、还窃取了端木崇之子身份、甚至要让自己的儿子霸占端木崇嫁妆的贱妇,千刀万剐!! 将简平愉这个负心薄幸之徒,用尽人世间所有痛苦的刑罚——那时候太皇太后说得那么真那么狠那么的刻骨铭心,换来的是锦绣堂的全力辅佐,以及,端木老夫人乃申屠贵妃嫡亲表弟媳这个身份的一切便利。 如果说显嘉帝登基,明面上最大的功臣是苏家,那么暗地里最大的功臣,必然是端木老夫人——为了给自己的同胞妹妹报仇,为了给自己的外甥讨个公道,也为了报复自私自利的申屠贵妃,端木老夫人可以说是把整个夫家连同申屠家都卖给了显嘉帝! 然而公认的明君显嘉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食言。 他没有为端木老夫人报仇,甚至还一度重用了简平愉; 他后来也没有履行对苏家的承诺,立苏太后的亲生儿子为储君。 那时候他虽然缠绵病榻,却凭借着手腕与城府,让被他狠狠坑了一把、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坑了一辈子的二者敢怒不敢言。 只可惜他病了那么多年,终究到了要死的时候——他以为他给他的储君留下了足够多的后手与辅弼,年轻的新君一定可以延续他的辉煌。 然而事实是,端化帝身败名裂了,陆氏皇室,却还得继续迎接着苏家与端木老夫人饱含愤怒的追索。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母子一点都不占理,当年他们用甜蜜的话语与承诺,换取了这人世间最顶尖的荣华与尊贵,却在得势之后将最大的功臣弃若敝履,让这天下充满了对于他们睿智与天命的传诵,彻底抹除了那些付出者的牺牲。 如今那些被辜负被欺骗的人卷土重来,要拿回他们应得的东西,亦是理所当然。 可是为了陆氏,时隔多年之后,她再次丢掉良心,凝视着膝前的男子,语气苍凉又痛苦,眼中却充满了期盼,“哀家养你多年,自来视你如嫡亲外孙。可是阿虚,哀家终究还是……还是放不下陆氏……哀家不知道端木嵩这么做,只是为了报复显嘉当年对她的食言,还是为了……为了给你铺路!” “但既然你不想做皇帝——那么哀家求你,你去劝端木嵩手下留情……好不好?!”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了解,纵然简虚白已经明了彼此之间的那份仇恨,可他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仿佛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简虚白似有些微的摇晃,定睛望去,却分明仍旧跪得像座木雕,没有表情,没有生气,只凭本能接口,“那您是不是……把当年的事情,把我真正的身世,原原本本的、从头到尾的,告诉我?” 他盯着太皇太后衣襟上的绣纹,却是什么都没看进去,只茫然的说道,“否则,我怎么知道,见了外祖母之后,该怎么劝?”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主仆 此时此刻,晋国大长公主府。 佳约轻手轻脚的拎起桌上的银壶,朝鎏银海棠盏里倾注着温热的玫瑰露,花露入盏的声音在窗外婆娑冬雨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寂寥。 北风从庭中卷过,掀起一片雪雾,明明温暖如春的室内,却无端也泛起了一阵寒意。 她忽然听见华帐窸窣的声音,忙把才倒到一半的银壶搁下,转身查看——正好看到脸色煞白的晋国大长公主颤巍巍的起身。 “殿下渴了吗?”佳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边,扶住主人,一面从旁边取了个隐囊垫到大长公主身后,好让大长公主靠得舒服些,一面关切道,“您坐着,奴婢这就给你把花露端过来!” “这花露忒甜了点,下次还是换天香碧露罢!”晋国大长公主接过鎏银海棠盏,浅浅的啜了一口,立刻蹙起眉,有些厌烦的交还给佳约,声音虚弱道,“这会府里还有人在么?” 佳约接过银盏放回桌上,先道:“奴婢这就叫她们给您热天香碧露去!” 快步走到门边,从外面伺候着的小丫鬟里拣了个机灵的,低声吩咐数句,方掩了门,回到榻边,给大长公主掖了掖被角,这才小声道,“早上侯爷因为接到侯府那边的消息,道是苏家二公子昨儿个晚上亲自去了燕侯府拜访!那时候侯爷在这儿,宋奶奶本来已经睡下了,只得无可奈何的起身去接待——也不知道苏二公子同宋奶奶说了些什么,总之宋奶奶似乎很担心,一早就叫人翻了墙送信来,所以侯爷放心不下,道是先回去瞧瞧,过会再来伺候您!” “方才郡主跟伯爷、二夫人听说您还睡着,就先回府去料理几件家事,顺带拿几套换洗衣物了。” “想来过上一会,他们就都该回来了罢?” 佳约斟酌着措辞,道,“殿下可是有话要跟他们说?那奴婢使人去催一催?” “我这两日虽然因为经常睡不着,太医叫在药里加了安神之物,却也不是傻了。”晋国大长公主静静听完她这番话,方淡声道,“昨儿个晚上皇宫方向那么大的动静,真当我是聋子听不见吗?今早孩子们相继回府,必是帝都出了大事儿,他们放心不下子嗣,这才赶紧回去照应了吧?” 佳约赔笑:“昨晚皇宫确实闹了一场,不过殿下放心,没什么大事……侯爷他们待会一准会过来的!” 她之所以兜了大圈子来回答晋国大长公主的话,正是怕晋国大长公主知道夺宫之变后,原本侍奉膝下的子女侄儿全部一走了之,各归各家,扔下尚未病愈的长辈在榻——虽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从卧病的晋国大长公主来看,未免要觉得心寒了。 而大长公主这场病本来就是因为悲痛过度引起的,再被这么一刺激,岂不是雪上加霜? “现在城里是谁做主?卫家还是苏家?”好在晋国大长公主脸上并没有露出失落之色,只皱着眉头问,“阿虚那边……现在如何了?” “是苏家赢了。”佳约已经知道帝都被围之事,但因为大长公主现在问起燕侯府,她觉得还是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主人了,免得主人知道后,要为简虚白一家子操心,所以只避重就轻道,“不过因为肃王殿下乃是先帝亲自出继的缘故,尚未正式登基。” 晋国大长公主盯着绣着福寿连绵图案的帐子看了片刻,却没接这个话,而是叹了口气,有些担心有些惆怅的说道:“也不知道幼蕊现在在占春馆过得怎么样?之前押着阿虚夫妇硬把她送了出去,此刻虽然能够躲掉这场风波……可年关马上就要到了,这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占春馆里待着,想也难过——尤其她还怀着身子!” 想到裴幼蕊的身孕,晋国大长公主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女婿,不禁一挑眉,问,“苏家既然赢了,那么贺楼独寒呢?我记得之前卫皇后为了逼问幕后真凶,也为了折磨贺楼独寒出气,似乎命人吊着他性命不让死的?那他现在是死是活?” 佳约愣了愣,忙道:“奴婢这就去打听!” 话是这么说,其实佳约心里觉得贺楼独寒现在即使不死,估计人也是废了——重点是,当初裴幼蕊嫁给他时,嫁的是当朝宰相的得意门生、嫡亲外孙,而不是扶风堂暗子! 即使贺楼独寒可以恢复如常,夫妇之间,又怎么可能不存下罅隙呢? “皇后只得太子一个亲生骨肉常在膝下,太子遇刺,哪怕明知道贺楼独寒并非主谋,也必然不会手软!”不只佳约这么担心,晋国大长公主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喊住了正要出去传话的心腹,沉吟道,“我估计那贺楼独寒即使还活着,恐怕也去掉大半条命了!” 眸色沉了沉,大长公主面无表情道,“你去打听好了,如果他活着,但残了废了,或者毁了容貌之类……那就跟苏家说声,他们坑幼蕊已经坑得够狠,该收一收手了!如果他没了,也让苏家给幼蕊一个交代!”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如果贺楼独寒活着但残废或毁了容貌,就让苏家索性送他上路,免得往后拖累裴幼蕊;而如果贺楼独寒已死,那就让苏家给予裴幼蕊补偿。 佳约答应着正要下去办这事儿,不想才走到门边,大长公主忽然又道,“等等!” 她忙回头,却见靠坐在隐囊上的大长公主脸色变幻,时喜时嗔,似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半晌后,大长公主的神情终归为萧索,却道,“算了,幼蕊的夫婿,还是让她自己做主吧!” “那奴婢去给您拿碗粥来?”佳约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忽然就改了主意,不过她看出大长公主是不想被问这个问题的,是以也不多嘴,温驯的应了一声之后,关切道,“您从昨儿个到现在,什么都没用呢!可别饿着了,待会侯爷他们过来了,知道您醒着,想陪您说一说话,看见您没什么精神,却是不敢打扰太久的。” 她之所以特意提简虚白,自然是因为觉得晋国大长公主这两天,似乎最上心的就是简虚白跟裴幼蕊——说起来有点奇怪,这两个人一个已经过继出去了,还有个索性根本不是晋国大长公主亲生的。 大长公主现在不说时日无多,身体情况也不是很乐观,按说正是最该真情流露的时候,清江郡主与寿春伯也许因为年岁过长,不如底下年幼许多的弟弟妹妹得宠,可是聂舞樱,那个只看容貌就知道必是大长公主亲生骨肉的小女儿,如今还被肃王仪仗护着,徘徊于返回帝都的途中——即使现在城内是苏家赢了,可若撑不过城外的攻伐,聂舞樱的前途也不好说。 数年前大长公主曾为了聂舞樱的离家出走勃然大怒,如今这么些日子怎么反而提都不提这个女儿了呢?难道是因为聂舞樱随肃王就藩之后,已有数年不在大长公主膝下的缘故? 可是之前简虚白被乌桓扣留时,也分明与大长公主分别了六年之久——而他终于归来时,大长公主可以说是喜极而泣! 佳约心里嘀咕着,嘴上则温温和和道,“胭脂粥,配几道小菜,再叫人煮一壶红枣茶,您看怎么样?红枣暖胃,这季节喝着养人。”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用!”佳约边说已经边打算去外面吩咐人了,可晋国大长公主却摇头道,“你去把那边窗开了,叫我看看外面——我听声音,像是下雨了?这两日都在下着雪,难得竟会下起一阵雨来!” “殿下,您这会哪儿能够吹风?”佳约闻言,却没动,而是不赞成的说道,“太医新开的药方很有效果,您这两日吃下来,气色已经好多了。这会子正是关键时刻,可禁不起折腾!” 又半哄半劝道,“再说这冬天的雨有什么好看的?等您过两天好了,说不定啊还会下呢!届时奴婢陪您到回廊上去看个够,好不好?” 然而晋国大长公主只看着那扇窗,淡淡道:“快点去吧!” 她语气并不严厉,神情之间也不见多少恼怒不悦,但佳约知道她脾气——这时候的大长公主,反而是最恨别人违背她心意的时候。 即使是心腹,佳约也不敢在这时候扫她的兴致,只能从旁取了件狐裘,给大长公主严严实实的盖了,这才不情愿的走过去开了窗。 这扇窗是开在西面的,外面不是回廊,而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这季节一片皑皑,也看不出来种了什么。 倒是窗檐下的一排冰凌,在白昼的光芒下闪烁着七彩,很是好看。 窗才开,寒风夹着冰屑扑入。 因在室中,只穿了夹衣的佳约不禁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想把窗缝关小一点——但身后很快传来晋国大长公主平淡的声音:“开大点,我要看外面的雨。” “殿下,这雨太冷了!”佳约虽然畏惧此刻的主人,但到底担心大长公主的身体,半遮着窗转过身来,忧虑道,“您看上一小会,奴婢就把它关起来可好?” 但晋国大长公主没理她,只愣愣的望着窗外的雨幕。 许是感应到那些秘密已经瞒不住了,大长公主突兀的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也是这样下了几日雪后忽然下起雨来的日子——许是彼时景况的缘故,至今在地龙熊熊的室中回想起来,犹觉那场雨冷到了骨子里。 刚刚眼睁睁看着幼子被婆婆抱走的晋国大长公主,游魂似的出了自己的府邸,在恍恍惚惚中走向街头。 那天她是真心想去死的。 第五百七十章 恩将仇报 皇城,铭仁宫,清熙殿。 紧闭的门窗阻隔了潺潺的雨声。 紫檀木云纹鼓足小几上,一只鹦哥绿暗刻麒麟戏珠三足香炉中火光明灭不定,炉口青烟如柱,直冲殿顶。 淡淡的烟霭里,太皇太后的声音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若晋国那回就那么去了,你的生身父母想必不会遭受后来的生离死别,裴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了……他们三个人的悲剧换了哀家的晋国太太平平的活到现在,如今竟成为哀家唯一还在世的亲生骨肉!” 顿了顿,她才哽咽着继续道,“有时候哀家会想,哀家那么多孩子,却一次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包括去年夷犹一家子死在辽州,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哀家母女早年亏心事情做太多了的报应呢?” 简虚白仍旧跪在她跟前,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拂下来,遮住所有情绪。 只看到他的脊背越发挺直,似松立峭壁。 这种做好了迎接风雨之来的姿势,让太皇太后微微哆嗦了下。 “那次救下晋国的不是仪水。”半晌后,定了定神的太皇太后才重新开口,眼神有些涣散,“而是晋国的第二任驸马,裴则。” “只是裴则为了保全晋国的声名,请了仪水出面,担下此事——然而,你晓得的,仪水与申屠氏那个贱妇,乃是嫡亲表姑侄!” 城阳王太妃,即仪水郡主的嫡亲祖母,是申屠贵妃的亲姑姑。 而申屠家的门楣,在当时并不算高。 城阳王太妃甚至不是正室出身——因为她生了老城阳王唯一的儿子,而且熬死了老城阳王的发妻,所以才能在儿子承爵后成为太妃。 而申屠家在出了这位太妃之后,族中子弟,总算有了条向上爬的捷径。 也正是在这位太妃的介绍下,惠宗皇帝对申屠贵妃一见钟情——所以在燕国太夫人死前,申屠贵妃与城阳王府一直很亲热。 她对表侄女仪水郡主,自然不坏。 “那时候无论晋国还是哀家,以及陈国、先帝他们,都在申屠氏与贞媛两个人手里,受了太多的磋磨与折辱。”太皇太后惨笑了一下,忍了忍泪,继续道,“所以晋国初听说,是仪水救了她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感激,而是怀疑。” 晋国大长公主怀疑这位堂妹,乃是受了申屠贵妃的指使,要使什么阴谋诡计。 “那时候的仪水比晋国更像帝女。” “城阳王夫妇与城阳王太妃,都视她如珠如宝。” “甚至连惠宗皇帝,也因为申屠氏的缘故,对她远比对晋国和蔼。” “即使后来城阳王夫妇因为嫡子频繁夭折,以及燕国太夫人之死,渐行渐远,但夫妇两个对仪水,却一直都是宠爱有加的。” “不过老实说,当时帝都贵女,最羡慕仪水的,还是因为……因为简离邈!” 太皇太后眼中泪朦胧,似乎回想起多年前儿女尚且年轻时候的岁月——对于她来说,那段岁月是黑暗的、充满了屈辱与忍耐。 但对于简离邈与仪水郡主而言,那应该是他们最美好的一段年华。 风度翩然如谪仙的少年,与出身高贵备受宠爱却温婉大方的郡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知羡煞多少人。 其中,包括了那会落魄到了连亲生骨肉都无法抚养在身边的晋国大长公主。 “由于某些原因,晋国误以为简离邈才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仪水或者因为阴谋,或者因为嫉妒,瞒下了她。”太皇太后说这段经过时非常的艰难,因为她察觉到简虚白在这一刻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所以晋国一直很注意简离邈——起初她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想报恩,可是简离邈……” 太皇太后唇边逸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你爹的风仪,凭心而论,这天下有多少女子,抵挡得住呢?” “所以……二伯母为了我爹,杀了我娘?”简虚白终于抬眸看了眼太皇太后,“那先帝登基之后,她做什么改嫁的是裴则?” 太皇太后听到“裴则”二字时,面上闪过一抹分明的恸色,沉默了下,才道:“哀家要说的话,也许很不公平,但作为生身之母,哀家还是要说,人都有年轻的时候。” 年轻时候的晋国大长公主,在经历了惠宗皇帝时的艰难与折辱后,远远没有如今的心平气和与体贴。 她像一个久贫于室的人骤然富裕一样,极为恣意的挥霍着来自皇权的恩宠与特权。 先是与结发之夫窦斯言的和离。 然后是下降给裴则——太皇太后用尽自己所能作到的委婉,但事实就是:简离邈无视了晋国大长公主三番两次的故意勾.引,甚至私下暗示仪水郡主不要再与这个恩将仇报的堂姐来往,这让熬出头的晋国大长公主既觉羞辱,又觉不甘。 这时候正好裴则对她很是关心,晋国大长公主所以漫不经心的下降给了裴则,她对裴则兴趣不大,下降给他完全是为了戏弄简离邈夫妇——因为在城阳王府覆灭后,裴则是唯一不肯与他们夫妇断绝来往的人。 但与裴则成亲后不久,晋国大长公主找到了更好的折磨简离邈夫妇的途径:简离旷。 简平愉的背叛、温氏的鸠占鹊巢、简离旷窃居原配嫡子之位……这是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夫妇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记的仇恨。 那么,如果自己嫁给简离旷,再让简离邈夫妇在自己足下、在简家二房面前匍匐一生一世,让他们永远仇恨却永远报复不能,岂非很有意思? 晋国大长公主差不多是愉快的向裴则提出和离,同时毫不避讳的与简离旷来往——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裴则会因此而死。 接到他的死讯时,晋国大长公主正在后院与简离旷吃酒调情,闻言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按着规矩办就是!” 想了想又说,“速度些,免得耽搁了本宫与旷郎的婚期!” 说到这里,简离旷恰好递了个含情脉脉的眼神来,两人同时大笑——这一幕险些将前来为弟弟讨个公道的裴荷气得吐血。 “裴荷夫妇同晋国说了往事的内情,是裴则救了她,而且裴则一早就喜欢她……当初晋国才跟窦斯言和离,裴荷就替弟弟委婉转达了尚主之意,不是裴家贪图富贵,实际上,是因为裴则在惠宗皇帝时,就对晋国非常关注。”太皇太后泪流满面,“可是因为裴家提亲太急切,裴则又比晋国小了七八岁,那时候除了裴家人,谁会想到,他会真正看上晋国呢?要知道晋国固然容貌不差,可在窦家那些年,过得一直非常苦,苦到她整个人都憔悴不堪。裴则是幽州裴氏的嫡系子弟,虽然父母去得早,兄嫂却都待他很好,他本身也是俊挺之人,而且素来正派,那样年少飞扬的时候,连青楼都没踏过……” 太皇太后颤抖着手抚住自己的衣袖,望着简虚白,哽咽着再次重复,“这么个才貌双全洁身自好的少年郎——谁会想到,帝都多少贵女心许他都没理会,竟会真心实意的爱慕晋国呢?!” 然而年轻时候的晋国大长公主,在彼时仍旧是执迷不悟,或者说是不肯承认的。 她拒绝相信裴荷夫妇的话,拒绝忏悔对裴则心意的践踏——她最终还是按照计划嫁给了简离旷。 并且在数年后逼死了刚刚生产的仪水郡主。 一直到仪水郡主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晋国大长公主,才仿佛忽然找回了良心一样,开始后悔。 然而大错已经铸成。 “仪水的心愿虽然只提到希望你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可是晋国实在愧疚,所以决定为简家三房,讨个公道!”太皇太后含泪说道,“她在简离邈跟前跪了四个多时辰,为了求他将你交给她,记在她的名下,让简平愉与温氏那两个老东西的儿子,简离旷,也尝尝替别人养儿子的滋味。” “不过简离邈始终不肯答应,他怎么肯答应呢?他本来就很不喜欢晋国。” “仪水没了之后,他更是恨极了晋国——直到今日,如果有机会杀了晋国,哀家想他是不会犹豫的吧?”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自嘲的笑了笑,“所以晋国又做了件……做了件亏心的事情:她拿了当时还流放在塞外的端木嵩,你的嫡亲外祖母,要挟简离邈。” 而端木老夫人不但是简离邈的姨母与岳母,亦是抚养保护了他的人——可以说,没有端木老夫人,就没有简离邈! 在这样的要挟下,简离邈最终点了头,将亲生儿子交与晋国大长公主,以二房次子的身份记入族谱;接过晋国大长公主那个才落地就夭折的婴.儿,当成自己的儿子,与仪水郡主一块安葬。 “其实即使不将你记在自己名下,晋国也有得是办法折腾简离旷与简平愉。”太皇太后将一只手放在简虚白的肩头,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颤抖,泪如雨下,“她这么做,是希望能够代替仪水,略尽母责,好消除些许愧疚——仪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了她多少,她却因为嫉妒仪水,害了仪水一辈子……” “端木嵩与简离邈都恨她,却也奈何不了她,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离她远点。” “晋国也不敢去见他们,她唯一能够补偿、唯一能够面对的,只有你——因为那时候才出生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晋国大长公主为这个并非亲生的幼子谋划了燕国公之爵,将他送到大睿最尊贵的女子膝下抚养,给予他种种偏爱——甚至连他所选择的妻子宋宜笑,也因此得到晋国大长公主格外的宽容与维护。 只有寥寥的人知道,这些宠爱与偏袒,背后是仪水郡主的无数眼泪,乃至于年轻的生命。 世人多健忘,当年恩将仇报的金枝玉叶,在光阴里变成了放.荡却体贴晚辈的长者。 那些往事,随着一个个春夏的流转,仿佛真的已经被彻底埋葬,再无回魂之期。 可也只是仿佛。 太皇太后忽然觉得说不出来的沉重。 举手抚额,她流着泪笑出了声,忽然柔声道:“阿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哀家方才还想着,你是个心软的孩子,哀家养你一场,你一定会给哀家这个面子的。” “可是哀家现在改变想法了。” “哀家当年没能教好女儿,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向你提这样的要求?”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原是我们欠你的!” 第五百七十一章 血泪教训 “娘娘,您把真相都告诉了侯爷,又说让侯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简虚白告退后,玉果边给太皇太后沏上热茶,边吞吞吐吐道,“这样的话,侯爷恐怕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吧?” 玉果是看着简虚白长大的,素来偏爱这位年轻的贵胄。 但这也要看跟谁比——她到底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再怎么看重简虚白,也不可能越过自己的主子去。 这会出语试探之际,话里就透露出对简虚白的不信任来。 “你怕他当真顺着端木嵩的安排,对皇室不利?”太皇太后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疲惫道,“不,他不会的。” 太皇太后闭了下眼,又张开,这才轻声道,“事到如今,你以为哀家还能继续瞒着他吗?纵然哀家不告诉他真相,端木嵩,也该与他交底了——你说那些事情,是让他在哀家这儿听到的好,还是让端木嵩告诉他的好?” “但仪水郡主到底是侯爷的生身之母……”玉果说到这儿顿了顿:本来害母之仇就已经不共戴天了,尤其仪水郡主没有任何对不住晋国大长公主的,反倒是晋国大长公主恩将仇报。 这样的往事,人家做亲儿子的不知道也还罢了,知道了,怎么可能不替亲娘抱屈? 如此简虚白又凭什么去劝说自己的嫡亲外祖母,对皇室手下留情?! “坊间说,生恩没有养恩大。”太皇太后轻声道,“哀家抚养他的那些年里,对他极尽宠爱,养就了他天真厚道的性情。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是端木嵩,狠不下这个心的。” 顿了顿之后,太皇太后露出苦笑,“何况,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觉得哀家除了从阿虚入手外,还有其他办法吗?”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望了眼皇城之外,喃喃道,“如今唯一可虑之事,就是端木嵩……但望她能够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纵容阿虚这回才好!” 而这时候,端木老夫人所居的别院内,端木老夫人正挑眉冷笑:“你想知道以前的事情?这么说,裘氏那老妇,已经同你说过一遍了?既然如此,不如你先告诉我,她是怎么讲的?” 老夫人对简虚白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即使中间故意疏远燕侯府的那几年,她也只是不肯见面,或者不冷不热,如此明显的透露出不喜之色,还是头一回。 可见那段往事在她心里有多么的耿耿于怀。 “我就知道裘氏那个老妇,一如既往的颠倒黑白!”待听简虚白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简略讲了从太皇太后那儿听来的话后,端木老夫人再次冷笑,只是神情反倒平静了下来,如此愈加显得她眼中寒意深重,“当年若非你娘宅心仁厚,想方设法的庇护晋国,那个荡.妇早就跟陈国一样,被夫家作践死了!后来显嘉登基,晋国一朝得势,我既不求她能够因此对城阳王府手下留情,也不求她能够报答你娘——哪怕她从此跟你娘桥归桥路归路再无来往呢?!谁知道,她却因为自己所嫁非人,对你娘能够有你爹倾心爱护,嫉妒万分,反倒可着劲儿的想要拆散你爹娘!” “然而你爹娘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又岂是她那个贱人能离间的?!” 端木老夫人说到这里,举手掩面,恸哭出声,“那个荡.妇看到这样的情况,越发恨极了你娘——为此仗着与显嘉乃是同胞姐弟的关系,硬要显嘉对城阳王府落井下石!须知道显嘉登基,城阳王府多多少少也是有一份功劳的,申屠贵妃与你那外祖父乃是嫡亲表姐弟,我花了多少心思力气,说服你外祖父抛弃嫡亲表姐,选择了显嘉,显嘉姐弟却这样回报我们!!!” “早知道我当初不如看着申屠贵妃坑死裘氏母子几个啊!!!” “那样即使我不能为你嫡亲祖母报仇,至少我的女儿可以平安无事!” “谁能想到我一着走错,自己被显嘉食言也还罢了,竟把我唯一一个长成的亲生骨肉也赔了进去!!!” “你娘最终在晋国拿我性命要挟的情况下,撑到生下你,含恨自.尽——早知道我当初还去什么塞外?!不如一早陪着你外祖父一块去了,总好过你娘拿她的命来换我!!!” “说什么难产!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即使当时已被流落塞外,怎么会疏忽了对她的关心?!” “那孩子的身体,打小就是锦绣堂的女医调养的,她生你生得多么顺利,真亏晋国说得出口,竟然说她是难产去的!!!” “季去病传下来的医术若是那么不值钱,我锦绣堂这数百年来何必要遮遮掩掩的不肯示人?!” “你娘本来可以好好儿的活下来,亲自抚养你长大——却因为晋国的逼迫,只看了你一眼,就饮下了鸩毒!就这么……就这么活生生的去了!!!” “这些经过,裘氏那老妇,显嘉,全部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他们一个宠着女儿一个护着姐姐,就那样看着我唯一的女儿、你的亲娘被恩将仇报到死!!!” “裘氏居然有脸说,什么看到仪水不行了,晋国忽然后悔了——那时候我已与沈刘两家牵上了线,且与苏家有了密切来往。显嘉登基苏家出了大力,苏家的女儿却迟迟生不下皇子,显嘉的身体还一天不如一天!” “苏家之所以肯扶持他登基,图的就是让自家外孙做皇帝!” “那种情况下,苏家等不到自家嫡亲外孙落地,说不得就会索性自己拿了这天下——裘氏母子哪能不急?!” “能辖制苏家那样门第的,除了兴盛时候的皇权就是跟苏家平起平坐的名门!” “显嘉当时自以为活不长,自然而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所以晋国打着补偿你娘的旗号,将你换到了她名下,说什么要在你身上补偿仪水——我呸!!!” 想到自己无辜的女儿,端木老夫人至今说到前事,兀自被气得全身哆嗦,再也端不住自幼养成的风仪,颤声道,“她不过是想拿你当人质,好让我跟你爹非但不敢报复他们,反倒要替他们盯着苏家!” 她流着泪,转头看向面前的晚辈,低声道,“你莫以为我是为了让你恨她们才这么说的,我只问你,你五岁被裘氏那老妇接入宫闱……她除了宠你之外,可认真教导过你什么?” 简虚白低着头,没有说话,藏在袖子里的手,蓦然攥紧。 他在太皇太后膝下那两年,当然是受过教导的,只不过……除了读书识字这些贵胄子弟普遍要接受的指点外,太皇太后教得最多的,就是宽厚。 那位老人希望他做个宽厚的人。 简虚白当时没有多想,毕竟,正常人谁会希望自己的晚辈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呢? 现在想来…… 也许是因为,太皇太后对他的教导,从一开始,就是为今日做准备的? “你当初被乌桓俘虏,一住六年,是我的意思。”端木老夫人擦了擦泪痕,定了定神,说出一句完全出乎简虚白预料的话来,“因为我不能任凭裘氏那个贱妇把你教成一枚棋子!!!” 但是端木老夫人当时根本没法把简虚白弄出宫外,照她的想法教诲;更不可能把手伸进铭仁宫,提醒自己的外孙——所以趁着简虚白随军出征之际,她与苏家约定,让简虚白成为乌桓国的俘虏,既达到让苏家拖延时间等显嘉帝死的目的,也是争取一个矫正简虚白的机会。 “记得你要随军出征时,裘氏还有端化都竭力阻拦过?” 端木老夫人森然而笑,“你不会以为他们真的是纯粹的关心你吧?那是因为他们怕你脱离他们的控制!!!” 皇室需要的是一个天真宽厚不记仇的燕国公,而不是一个有城府有谋略有野心有能力的少年国公——而战场,是最容易得到锻炼与成长的地方。 “好在简离旷那孽种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说服简平愉,想方设法的促成了此事——当时你年纪小,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有过多少较量与妥协!” “而你在乌桓那些年,所有所谓奉了晋国之命去照拂、教诲你的,都是我的人。” “好不容易才让你离开裘氏之手,我怎么可能让那个荡.妇再插手你的栽培?!” 老夫人说到这儿,吁了口气,低声道,“孩子,我同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你根本不需要对裘氏还有晋国有任何感激!更不需要觉得亏欠她们什么!” “首先她们养你一早就是不安好心!” “其次她们欠仪水、欠离邈、更欠我!亏欠的那一方从来都是她们!” “第三,她们所谓的养育也不值得你纪念——如果不是晋国无耻的拿我要挟你爹,你本来应该受到锦绣堂的倾力栽培!” “而不是落在裘氏手里养成个以德报怨的绵软性.子!” “更早早卷入他们皇室的内斗里去,到今日都挣扎在勾心斗角的旋涡里!!!” 端木老夫人神情平静下来,眼神却愈冷,她看着简虚白,眼里有慈爱,却更有坚定,“当年我因为纵容你娘,已经错过一次,这次,随便你是顺从裘氏来给他们求情的,还是为了尽人子之责要为你娘报仇雪恨……我都不想听!” 她合上眼,唇边泛起冷笑,“因为我从你娘身上总结的教训:你们这些没吃过真正苦头的孩子,想法总是难免天真又不切实际,让你们做主,反倒是害了你们!” 所以,“这场报复,我从来都没有详细的告诉你,不是因为你娘生前交代过,说别让你知道前尘往事的纠葛……而是因为,这次我不想让任何人来左右我的做法!” “哪怕你是我的嫡亲外孙!” “哪怕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希望你发表任何意见!” “你只要回府里去,守着你的妻子儿女,等结果就是!” “外祖母会把最好的给你,啊?” 室中沉默了一瞬之后,端木老夫人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痕,换回惯常的温和语气,“我方才已经答应你媳妇,把东西收拾好了就搬去侯府住。好孩子,你出去帮我看看,他们整饬得怎么样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老夫人的计划 宋宜笑听说丈夫陪着端木老夫人回来时,感到有点奇怪。 带着孩子们迎了老夫人进了门,到预备好的院子里安顿下来之后,唤过铃铛领着简清越三人去做功课,夫妇两个回到自己房里,她就问:“不是说出了宫就要去二伯母那儿的吗?这会陪着外祖母回来,晋国大长公主府那边可曾去过了?” “……”简虚白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待会再去。” “怎么了?”宋宜笑敏感的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太对,下意识的扶住他手臂,轻声道,“可是有什么变故?” 简虚白抿了抿唇,摇头道:“没有什么。” 顿了顿复道,“我是想着,二伯母那边横竖有大姐、二哥还有嫂他们照拂,外祖母却只咱们两个记着,所以出宫之后,想着不如先去看看外祖母。” 宋宜笑将信将疑道:“我怎么瞧你有心事?” “如今是什么局势?”简虚白放缓了神色,轻拍她手背,安抚道,“真有要紧的情况,我会不告诉你吗?” 宋宜笑心里其实还有疑惑,不过看出丈夫很不愿意谈下去了,心想:“他总不会拿合家前途开玩笑!” 又转念想到,简虚白本是进宫去见太皇太后的,跟着原打算去给晋国大长公主侍疾——这会却没去晋国大长公主府,而是陪着端木老夫人回了来。 这缘故,估计跟他的身世有关系了。 “难道今儿个太皇太后跟他说了他的生母是谁了?”宋宜笑暗自蹙眉,“这是什么时候?太皇太后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拣这辰光给夫君透底,这不是存心乱他的心么?” 她思来想去,觉得除了这件事情之外,眼下也没其他情况,能让简虚白出宫之后直奔别院找端木老夫人了——恐怕这嫡亲的外祖母与外孙之间才谈过当年,简虚白这会没心思去看晋国大长公主,正合情理。 虽然宋宜笑万没料到,夫妇两个多年来一直很尊敬的晋国大长公主,竟是自己嫡亲婆婆韶华而逝的元凶,不过好端端的三房嫡子,竟被记到二房去,那简离旷生前对简虚白又是视同眼中钉肉中刺,想来那段往事也不会让人开心。 想到这儿,她也就不追问了,只作未觉的关心了几句丈夫的身体:“那边横竖有大姐跟二哥二嫂他们分担,又有佳约姑姑守着。你可也别太劳累了,须知道咱们这一家子,连同才搬过来的外祖母还有两位表弟,可都指望着你过呢!” 跟着也就找个借口走开了,“前两日禁不住朝平纠缠,多教了她几个字,结果其中有个难写的,她写到今天还没写好,我得过去瞧瞧,别她写不好在那儿发脾气,又把墨汁弄得到处都是!” “小孩子难免不懂事,可别吓着她!”简虚白闻言忙叮嘱了一句。 看着妻子出门后,他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阴沉无比! 不提他这儿趁着宋宜笑离开的功夫整理思绪,侯府后院的观松小筑中,端木老夫人正由一名婆子扶着,伫足廊下,望着外间淅沥的雨帘,悠然问:“外间现在怎么样了?” 那婆子微笑道:“您都算好了的,哪还能有错?苏家子弟即使自己不会打仗,鉴别将帅之才的本事总是有的。那余青翰可是燃藜堂精心栽培多年的人才,咱们花了多少心思才安排到何文琼手底下,算好了苏家这会手底下没有能是他对手的人在,如今这情况,苏家不求着吕轻鸿出面主持大局,还能指望谁?” 又说,“您放心罢!帝陵那边也顺利得很!这天下,早晚是侯爷的!” “顺利就好!”端木老夫人露出满意之色,点了点头之后,又沉吟,“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卫苏两家祖上底蕴深厚,这几十年来又一直得势着,还都是皇亲,即使咱们是黄雀在后,以有心算无心,也得防着他们困兽犹斗!” 那婆子忙道:“这是自然!咱们三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您更是亲自与苏家斡旋了这几十年,方得了这么个机会,哪能因为疏忽功亏一篑呢?” 说到这儿,她微微沉吟,“不过……” “怎么?”端木老夫人察觉到心腹的欲言又止,拍了拍手底下的栏杆,转过身来,温和道,“你是我在闺阁里的陪嫁,几十年来陪我风风雨雨出塞守陵,还有什么话不好讲的?便是觉得离邈、阿虚他们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直言无妨——凭你的资历,别说现在跟我讲,就是当着他们的面训斥他们,那也是应该的!” 婆子笑道:“您这是存心给老奴体面了!有道是主仆有别,主子们哪是老奴能说嘴的?何况有您在这儿,哪轮得着老奴说姑爷跟侯爷呢?” 犹豫了下之后,她到底委婉道,“老奴只是担心,侯爷与宋奶奶感情深厚,宋奶奶呢,虽然对侯爷肯定也是有情有义的,只是那陆冠云到底是她同母亲弟。观宋奶奶往常的做派,虽然对宋家那边的弟弟妹妹不甚上心,但对韦王妃所出的弟弟妹妹们,却是非常关心的——那位信陵郡主,可不是到现在都养在府里,跟咱们朝平县主朝夕相处?” “到时候……” “万一宋奶奶舍不得弟弟,侯爷恐怕总是要考虑奶奶的心情的。” “如此老夫人您多年谋划的心血,岂非无法达成?” “毕竟侯爷若是一直不肯松口登基为帝,咱们也没办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硬把他按上帝座不是?” ——端木老夫人早年,不,应该说这些年来与西凉沈、东胡刘共同的谋划,乃是趁着卫苏之争的机会,将这两家,连同显嘉帝名下的所有子嗣,全部坑进去! 换成三家上台——即沈、刘,以及燕侯府。 这个计划有一个关键处,就是他们计划里的新君,根本不是之前被推举出来的任何一个人选。 而是压根没被考虑过、包括自己都没想到过的——陆冠云! 端木老夫人挑这个人选,除了看中陆冠云年纪小好掌控外,也是因为他跟宋宜笑的关系不错。 当然陆冠云目前最亲的是他亲爹衡山王——不过这个不要紧,端木老夫人可是打算让显嘉帝断子绝孙的,区区一个衡山王,顺手弄死又有何难? 衡山王一死,陆冠云的外家韦家根本不上台面,严格论起来还与他有害母之仇,他同父异母的兄嫂,由于生母韦王妃的缘故,跟他也没什么好关系,这种情况下,陆冠云不亲近同母姐姐、姐夫,还能亲近谁? 如此燕侯府近水楼台先得月,简虚白位极人臣不在话下,大权在握之后,好生经营,端木老夫人认为,往后觑机篡了陆氏帝位,也未必没有可能! 毕竟现在算算显嘉帝现在名下的子嗣情况:梁王在昨晚已经被苏家干掉了。 端化帝因为要留着让他参加禅位大典,暂时没死,但也已被囚禁宫中; 太子没死的缘故是卫溪的出逃——苏家知道太子跟卫皇后威胁不了卫溪,但卫皇后是个为了儿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她是瑞羽堂嫡长女出身,对于卫家的底蕴,知道的也许不会太多,但也绝对不会太少。留着太子,让她转过来卖掉娘家不无可能,所以母子俩暂时被关在东宫; 至于肃王,现在当然是被苏家好好的保护在肃王府之内,但他目前还只能喊显嘉帝“皇叔”。 不过,上面这些人,活着的也都在帝都城中。 而攻城的余青翰是刘家早年埋下来的暗子,城中刚刚接手城防的吕轻鸿是锦绣堂出身——这些人的生死,自然是在端木老夫人这派人的一念之间。 而目前不在城中的,襄王跟肃王一样,都不算显嘉帝的儿子了。 显嘉帝真正的幼子蜀王,是在帝陵——卫溪倒是个精明的,但蜀王前些日子就随许太妃的灵柩到了帝陵,那时候卫家已视他为弃子,又怎么会注意他? 而正如卫溪之前担心的那样,端木老夫人在帝陵守了十几年,岂无后手? 借着如今卫苏隔城对垒,把端化帝、太子、蜀王、肃王全部弄死,罪名全扣到卫苏两家头上——只剩一个没人扶持的襄王,能杀则杀,不杀的话也没什么,反正没人帮他说话,他这个显嘉帝的“侄子”,凭什么肖想帝位? 这种情况下显嘉帝血脉断绝,名下无嗣,怎么办? 那当然是过继了! 而显嘉帝的亲兄弟们,早就被他全部弄死了——就连苟且偷生了二十来年的伊王,去年也因天花之事合府被贬为庶人! 如此将衡山王的嫡幼子陆冠云过继给显嘉帝,岂非理所当然? 而陆冠云年幼,他要是登基,肯定得有人摄政——依他估计是找他亲爹,不过端木老夫人他们谋划时就是让他做傀儡的,摄政人选自然由不得陆冠云自己挑。 沈刘两家已经跟端木老夫人说好了,所有阻挡他们两家的人以及简虚白摄政的人,都得死! 什么顾韶、卫溪、苏少歌……凡是挡路的都必须死在帝都攻防战中! 即使如此,端木老夫人觉得还是不足以补偿皇室对自己母女的亏欠,所以她还有个打算,就是借着陆冠云与宋宜笑乃是同母姐弟的这层关系,让简虚白从三家共同摄政的局面里拔得头筹。 如此积累底蕴,到了差不多的时候,陆冠云暴毙也好,禅位也罢——总之,这个天下将来必须是简虚白的! 无奈计划虽然好,进行到现在也都很顺利,然而简虚白会不会配合…… 还真不好说了! 端木老夫人皱紧了眉,沉思片刻后,方缓缓道:“阿虚还年轻,又被裘氏那老妇攥在手心里蒙蔽了那些年,这性.子究竟平淡了点,雄心不足。不过人总是会变的,何况被裘氏与显嘉算计着,这孩子其实到现在都没有品尝过大权在握的滋味!等他摄政上些年,感受到生杀大权在手的快意之后,咱们再从旁慢慢的劝着,不怕他不动这个心!” 顿了顿,又道,“何况即使他自己不动这个心,善窈那孩子现在不是怀着身子,芸姑确信是个男胎吗?” “等这孩子落了地,咱们打小给他潜移默化,届时上有我这个外祖母,下有孩子怂恿,阿虚又能坚持多久?” “至于善窈,那孩子瞧着也不是那种胳膊肘只会往娘家拐的糊涂人。她之所以看重同母弟弟妹妹,无非是因为韦王妃好歹养她一场——宋家待她不好,她与宋家疏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韦王妃去后,她也对陆冠云他们不闻不问,那就是本性有问题了!” “只是同母弟弟妹妹再亲,哪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亲呢?” 老夫人语气和蔼,“芸姑不是说了吗?我这把老骨头啊还能撑上些日子呢!慢慢哄着他们就是了——我相信他们总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说到这儿,老夫人眼中流露出分明的憧憬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惠宗朝宠妾灭妻的真相 简虚白独自在房里冷静良久,最终神情平和的出了门。 他回到前院的书房,喊了余士恒到跟前:“如今帝都被围,城里虽然已经戒严,然而非常时期,终究有很多不便。你带几个人去雪沛那儿,请他们夫妇搬过来住,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彼此照应。” 想了想又道,“如果雪沛不答应,你就跟蒋奶奶说,现在城里店铺的粮草跟药材都已被守城的禁军收拢,统一调拨。雪沛的腿在诏狱中受了寒,眼下又是天寒之际,调养身体的汤药若是断了,少不得要落下痼疾!我们侯府为了方便芸姑平常琢磨医理,倒是专门辟了间库房,收有百药。他们要是来了侯府,芸姑给雪沛诊断也方便些!” 余士恒领命而去,如此一说,果然蒋慕葶毫不迟疑的就代丈夫答应了下来。 对于袁雪沛的不赞成,蒋慕葶当即就落下泪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无非是怕拖累了燕侯府——可是且不说你跟燕侯自幼相交,所谓知交好友,不就是危难之际见真情吗?本来每到冬天,你的腿就不会不适。如今帝都被围,咱们不能去城外温泉让你抒解下,难为连药也要断掉?那样的话,如燕侯所言,万一落下痼疾,你叫我往后怎么过?!” 袁雪沛道:“那去那边取点药材回来也就是了。” “那大夫呢?”蒋慕葶怒气冲冲的反问,“善窈有孕在身,来人说那位回帝都来求医的端木老夫人,这会子也搬去了燕侯府的——府里就芸姑一个女医是大夫,哪能不先紧着端木老夫人跟善窈?这全城戒严的情况下,芸姑能过来看你几回?莫忘记你这双腿是怎么断的,如今简修篁接了你去照拂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你们情同兄弟,你当初宁可被废了这双腿也不肯出卖他,他现在把你接过去岂非也是应该的?!难为你什么都替他着想,他就不该回报你一二?!” 袁雪沛还从来没见过蒋慕葶这么大发雷霆的样子,苦笑半晌,到底默认了。 夫妇两个因为已经是平民的身份了,收拾起来倒是迅速,小半日功夫,就随余士恒到了燕侯府。 简虚白唤了宋宜笑,亲自到门口迎接,解释没有亲自前去接人的缘故:“昨晚忽然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今早又得知帝都被围,事情太多委实脱不开身,又怕接晚了耽搁,故此只能遣人前去了,可不是有意怠慢。” 袁雪沛夫妇自然表示不介意——如此一番寒暄之后,宋宜笑引了蒋慕葶去后院说话,简虚白则带了袁雪沛到书房。 “雪沛,你到底是谁的人?”两人在书房落座后,纪粟亲自送上茶水糕点,便告退出去,守住门户。 简虚白打开甜白釉绘梅花报春的茶碗盖,轻轻吹了吹茶汤,放下,轻声道,“是外祖母,刘家,还是沈家?” “我就知道你这会请我过来,就是要问这个。”袁雪沛忽听此言,却没什么意外的,只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端木老夫人已与你交了底了?” 简虚白垂眸,长睫遮住眼底的目光闪烁,淡淡道:“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老夫人是真心疼你。”袁雪沛凝神思索了会,方端出苦口婆心之势,道,“何况你那妻舅素来聪慧,否则贺楼独寒好歹是个状元,如何会当真将他当成入室弟子一样悉心教导?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篡位,就辅佐他做个明君,成就一番佳话,也是好的。毕竟他也是宗室子弟,不是么?” “这么说,外祖母是打算让冠云做新君了?”简虚白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端木老夫人汲取当年仪水郡主被晋国大长公主恩将仇报的教训,说到做到,对于整个谋划的经过,只字也不肯透露,只让他坐等最后结果——但简虚白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既知如此大事,怎么可能当真什么都不做? 不过他知道这位外祖母口风紧得很,既然下定决心不会跟他说缘故,他再纠缠也是白费功夫。 单凭目前掌握的蛛丝马迹来看,简虚白也吃不准端木老夫人的打算,故此借着接袁雪沛夫妇来燕侯府暂住的机会,诈了一把,现在袁雪沛还真说出个紧要消息来! “虽然善窈一直待冠云不错,但他们到底是同母异父,衡山王舅素来敬重我那岳母你是知道的,即使我岳母遇刺故世,冠云也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宠爱有加!”简虚白稳住心神,继续套话道,“所以冠云心目中最亲近的人必然是王舅——当然眼下局势尽在外祖母掌握之中,想必除去衡山王舅不难!只是冠云将来如果成为一代明君,焉能不怀疑生身之父的死?” “到时候我燕侯府首当其冲!” “若将他当成傀儡糊弄,善窈必定是不肯的。我本来就没有称帝的野心,你说这却是何必呢?” 袁雪沛跟他相交多年,即使最初是受命故意与他亲近的,这些年下来总也有几分真心在了。一朝被点破当年的用心,此刻虽然神情不显,心头多少有点忐忑,这么一分心,倒没瞧出破绽来,沉吟了会,说道:“你若是实在怕与妻舅闹翻,这新君人选也不是不能换!只不过,若登基的新君是你妻舅,你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沈刘两家可是很有机会了!” 他别有所指,“这两家经过这些年来的休养生息,子弟可不少!据说出色的女孩儿尤其多!” “到时候借着联姻同新君亲热上,燕侯府说不得反而要被挤开了!” “毕竟说句实话,老夫人虽然深谋远虑,到底有这点年纪了。你没有嫡亲兄弟辅佐,膝下子嗣也都年幼,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若与新君没有亲近的关系,恐怕很难斗得过沈刘两家!” 说到这儿,袁雪沛露出郑重之色,“卫苏两家的底蕴,想来这两年下来,你已经有了个底。沈刘虽然自大睿定鼎就蛰伏至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比起卫苏来就是省油的灯——刘家到现在就跟我们说了一个余青翰,可谁知道他们手里类似的牌还有多少?” 简虚白闻言心头大震,脱口道:“那余青翰竟是燃藜堂出身?!” 那倒也难怪端木老夫人居然有把握扶持陆冠云登基了! “你诈我?!”只是他这么一开口,袁雪沛也立刻回过神来,不禁变色道,“阿虚你!” “外祖母只是没跟我说这件事情而已!”简虚白忙掩饰道,“你也说了,外祖母操那么多心,为的就是我,她何必要瞒我?只不过当年许多事情,引得外祖母至今伤心不已,所以没说完我就告退了。思来想去,这才请了你过来谈一谈。” 袁雪沛哼道:“你当我傻子么?方才我说到老夫人打算让你妻舅做新君,你无动于衷——提到余青翰你反而大吃一惊?余青翰若不是咱们盟友的人,老夫人凭什么左右新君人选?!” “雪沛你当然是不傻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都哄得我对你毫不怀疑?”见他露出恼色,简虚白也不赔礼,只温温和和道,“要知道我一直都以为,咱们两个是真的投缘——顶多你当初想借我挡一挡你那继祖母!” 他语气里也没什么恼意,但这话还是说得袁雪沛露出尴尬来。 书房里沉默了片刻,袁雪沛苦笑出声,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 顿了顿,“不过只有我这部分——我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跟你说清楚来龙去脉,但我想这其中必有老夫人的用意在里面,我不会违背老夫人,是以,老夫人接下来的安排,你就不要跟我打听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申明了这一点之后,他才继续道,“你问我是谁的人:沈家、刘家还是老夫人的人。其实我也不好说。” “我的祖父出身明沛堂,在惠宗皇帝时候,受命辅佐申屠贵妃。” “我名字里的‘沛’字,正是取自明沛堂的堂号。” “父辈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忘本。” 他毫不意外的看到简虚白眼神一凝,不禁轻笑出声,“是的,就像你想的那样——惠宗皇帝宠冠六宫的申屠贵妃,出身不算高,但,来历却不简单!她是西凉沈的手笔!” “原因?” “当然是因为,沈刘两家守墓三代——大睿太祖皇帝陛下逼着这两家立下这样的誓言以保全合族,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回报?!” “明沛堂的申屠贵妃,燃藜堂的贞媛夫人。” “在她们得宠前,甚至包括得宠后,这样的贵妃与夫人还有好几位,通过明明暗暗的方式送到惠宗皇帝陛下跟前。” “最成功的,就是这两位!” “沈刘两家的资源,自然是全部堆砌到她们身上,以她们为导.火.索,祸乱朝纲,挑唆皇室不和,谋嫡夺储!” “总之,想尽办法的削弱陆氏,动摇陆氏的社稷!” “按照计划,即使在惠宗朝不能成功的话,至少也要为陆氏埋下大乱的根源!” “其实那时候她们本来可以大获全胜的——如果没有青州苏的插手的话!” “当然,虽然当时功亏一篑,但为皇室衰微埋下伏笔这一点,她们还是做到了!” 袁雪沛说到这儿苦涩一笑,“你以为沈刘两家这些年来的沉寂,是因为他们守墓未满吗?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显嘉初年时,先帝那场杀戮,杀得沈刘两家元气大伤,如我祖父、我爹那样身居高位的明子暗子,几乎荡然无存!” “他们是不得不沉寂!” “现在这个余青翰也是年轻,不然,以他的才干,估计当初也躲不过那一劫!” “毕竟沈刘两家……当年可是以两族之力,就从蛮夷手里收复了西北的门第!” “即使他们本族归隐,多年来攒下来的家底若还在,他们的宗子参加春闱时,又怎么可能还需要走阿虚你这儿的门路?” ——想想同样是世家出身的顾韶,洪州顾氏的门第是不如沈刘,而且是明显不如的,顾韶被显嘉帝打发回老家待了近二十年,这期间还不是照样对朝堂有影响力? 沈刘两家之所以会败落到宗子出仕,竟需要锦绣堂的外孙帮衬这样的地步,完全是因为显嘉帝当年杀得太狠。 或者说,他们当年布局时,与皇室纠缠太深。 所以显嘉帝干掉异母兄弟姐妹们时……如老博陵侯之类,统统遭了殃! 简虚白听到这儿,却是皱眉:“我记得当初先帝杀诸王与诸公主时,牵连到的贵胄功勋,皆有明旨斥其罪行,以彰国法。” 显嘉帝又不是那种不在乎名声的昏君,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杀人呢? 他杀人都是有充足理由的。 “但其中似乎并无老博陵侯?” 简虚白回忆着,“而且,当初先帝对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党羽可谓是赶尽杀绝!博陵侯府若在其内……” 怎么可能传到袁雪沛这一代?! 第五百七十四章 西凉沈 袁雪沛闻言,淡淡道:“这就要谢谢苏家了!” 他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本朝的开国功臣中,以武功封爵的,苏家虽然是首屈一指,但我袁家,却也不遑多让啊!” 袁家的博陵侯之爵,是世袭罔替。 即使是在大肆封赏的开国时期,世袭罔替的爵位,也是不会轻授的。 毕竟这种只要子孙不绝,就可以代代相传下去、坐享富贵的好处,很容易养出一头庞然大物来,威胁到皇权! 能做开国之君的皇帝都不糊涂,怎么会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 之所以会封这样的爵位,那只能是功劳太大,本朝又汲取了前雍的教训,异姓不封王,那么只能用世袭罔替来作为补偿了。 这一类爵位的稀少,足显取得的艰难——要知道不算显嘉初年被满门抄斩的那些公侯,显嘉一朝,世袭罔替的爵位,只有三个:衡山王、富阳侯、博陵侯。 别说显嘉帝十分优容的苏家也没有世袭罔替的恩典,包括显嘉帝亲自过继出去的两个儿子:肃王与襄王。 也只是因为皇子的身份,没有降袭。 如果正常发展的话,他们的儿子承爵时,就是肃郡王跟襄郡王;到孙子时,那就是肃国公与襄国公。 如此再传上几代,也就泯然众人,只剩一个宗室身份了。 袁家祖上能够谋得世袭罔替之爵,又是跟苏家一样,以武功封爵,那么可想而知,袁家在军中的影响力。 或者更直观一点的说,老博陵侯手里,是有兵权的。 “先帝登基虽然是赖苏家之助,但他做了皇帝之后,哪能不反过来防着苏家?” “只是苏家之所以能够扶他上位,兵权占了很大的份量。” “所以先帝上台之后,表面上对苏家亲亲热热,暗地里却无时无刻不思索着要怎么对抗苏家——所以当初屠戮手足时,他扣下了抄斩博陵侯府的圣旨,拿那道圣旨,私下跟我祖父做了笔交易:我祖父将征战多年积累的军中势力,以及兵权,都交给他,然后自.尽,他就给博陵侯府其他人一条生路,而且任凭这个爵位传承下去!” “只不过我祖父照先帝说的做了之后,博陵侯府虽然安生了几年,但很快,我爹就在朝堂上遭到了公然的训斥!” 袁雪沛语气嘲弄,“那番训斥听着仿佛只是责怪我爹某件事情没有办好——但我爹知道,这是因为先帝不好意思直接反悔对我祖父的承诺,这是在暗示博陵侯府自己识趣了!所以他回府后,与我娘长谈了一番,决定自.尽,以取得先帝对袁家网开一面,好给我娘、我还有雪萼争取一线生机!” “而我娘回衡山王府求助未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爹‘病逝’。” “我爹‘病逝’之后,咱们那位宽宏大量的先帝,总算念在我袁家孤儿寡母、寡母还是他嫡亲族妹的份上,给了我爹一份哀荣,以示揭过!” “只是我娘看到这种情况,反倒对我们兄妹没了牵挂,索性跟着我爹去了!” 袁雪沛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才轻声继续,“那之后的情况,你也知道了:衡山王府虽然是我的嫡亲外家,但因为知道先帝曾对袁家有心结的缘故,并不肯很照拂我们兄妹。否则我那继祖母小门小户出身,我那嫡亲外祖母堂堂太妃,都用不着亲自出面,只需遣个厉害点的婆子敲打她一番,谅她也没那胆子拿捏我们兄妹!何以偌大衡山王府,从我嫡亲外祖母到我嫡亲舅父,再到我两任舅母,竟没人替我们出过这个头?!” 不过他语气里也没多少怨恨,“当然,他们虽然没肯帮忙帮到底,逢年过节到底还是有来往的。也正因为这点来往,让我那继祖母心存忌惮,不敢下狠手!否则那时候我们兄妹那么点大,她真要下黑手,我们大约也早就去见爹娘了。” 简虚白静静听着,到此处开口道:“那时候明沛堂难道没管你们?” 他揣测袁家跟西凉沈的关系估计不浅,恐怕不是普通的暗子——否则怎么会专门给子嗣的名字里嵌入明沛堂的“沛”字? 即使这只是袁家人单方面对明沛堂特别忠诚,但忠诚者之后落魄的时候,作为主家却袖手旁观,这绝不是一个传承数朝的家族该有的作风。 毕竟家族的传承与凝聚,是建立在血脉为基础的亲情之上的。即使家族中的外人,也不可能以纯粹的利益笼络,必然要加入同甘共苦的情谊,方是长久之道。 哪怕当时明沛堂损失惨重,可也不能对两个没了父母的孩子不管不问,这样以后谁肯再为他们卖命?! “当然帮了。”显然沈家能够传承到现在,是不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的,袁雪沛波澜不惊道,“不然我那个外家衡山王府,都能看着亲生女儿去死了,怎么还会逢年过节的与我们兄妹来往?一开始我还很小的时候不大明白,只觉得外家送东西的婆子虽然是我外祖母跟前得脸的下人,但始终冷冰冰的不大亲近我们兄妹——那时候我还以为她们是因为我们爹娘去了,存着奴大欺主的心思!” “后来才晓得,是因为沈家秘密派人警告了衡山王府,如果我们兄妹有个好歹,他们不介意付出一定代价,给衡山王府栽赃上几件他们吃不消的事情!” 袁雪沛面上露出讽刺之色,“望族就是占便宜,落魄了也有深厚底蕴在那儿镇着!换个人跟衡山王府说这样的话,准没好下场!但面对沈家,衡山王府斟酌之后还是妥协了。何况那时候我虽然不大懂事,身边老仆亦提醒,每次给衡山王府的回礼,可都是他们年礼的几倍,怎么算都是他们赚了!” 简虚白沉吟道:“那你后来没跟沈家走到一块?” “当然没有。”袁雪沛嘿然道,“我祖父、我爹,可以说都是为明沛堂而死!即使明沛堂暗中照拂过我们兄妹,在我看来那也是应该的——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的谋划,我祖父跟我爹还有我娘,又怎么会死?他们若还活着,我们兄妹何必需要明沛堂发善心?!” “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继续给明沛堂卖命?!” “毕竟明沛堂之前也许支持过袁家,然而我爹跟我祖父已经拿命还了——” 他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清醒过来,面无表情道,“所以等我长大些之后,沈家找到我之后,我一口回绝了他们的要求,而且明确表示想跟他们一刀两断,从此不要有来往!” 简虚白诧异道:“他们肯?” 别看沈家当初为了袁雪沛兄妹,特意派人去要挟衡山王府,但此举实际上是为了维护沈家的利益。 某种意义上,亦是为了收拢袁雪沛兄妹的心,让他们继续为沈家做事。 但袁雪沛却拒绝了沈家的招揽,这时候沈家就算为了灭口,也不会放过他吧? “沈家说我们袁家本来就是沈家血脉,当年东雍末年的时候,为防不测分出来改了姓,原本是打算天下太平之后再改回去的,结果后来意外频发也就没再提这事儿。”袁雪沛淡淡道,“所以他们见我拒绝之后也没怎么为难我,道是我这一脉就我一个男嗣,我要有个好歹,这一脉就绝了——当然也要求我守口如瓶。” 说到这里他哂道,“而我当然会守口如瓶,毕竟他们虽然没说什么要挟的话,但,西凉沈的底蕴,要让我们兄妹死得不知不觉,很难吗?” “那当年你与我相交,是怎么回事?”简虚白沉吟道,“不是受了沈家指使,是你自己的想法?” “也不全是。”袁雪沛沉默了会,到底决定说实话,“你小时很乖巧很讨人喜欢,不过我因为有个同样乖巧讨人喜欢的妹妹了,其实按照本意我是不想接近你的。倒不是讨厌你,主要是因为,我那时候很不放心雪萼一个人在府里。但我去哄你……去陪你玩的时候,往往不方便带上雪萼。” 吐了口浊气,他苦笑道,“至于说我为什么违心的一次次接近你,除了大家认为的,想借你的地位,敲打我那继祖母,以及争取日后晋升捷径外,自然是因为……” 顿了顿,他轻轻吐出两个字,“报仇!” ——他曾因为自己的祖父与父母为沈家做事而死,记恨沈家到了明知道这个家族底蕴深厚,还帮他们兄妹说过话,却依然拒绝他们的招揽,又怎么可能,忘记逼死他祖父与父母的元凶显嘉帝?! “也许我真的是沈家血脉吧,沈家被我拒绝之后,却没有就此撒手不管,而是找到了端木老夫人,让端木老夫人派人跟我接触。”袁雪沛回忆道,“老夫人的信使跟我说,老夫人平生最恨的仇人里,亦有先帝在内,所以我与她有着共同的仇人,而锦绣堂之前跟我素昧平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所以我不愿意与明沛堂再有瓜葛,却是可以与锦绣堂合作的。” “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允了此事。” “然后端木老夫人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我借着跟你年岁差距不是很大的便利,在进宫时,设法成为你的玩伴或好友,观察你、保护你,免得你被坑了都不知道——” 说到这儿,他想起往事,不禁微露笑容,“说到咱们当初被乌桓俘虏那段,我有段时间觉得挺对不起姬紫浮的。大家都说要不是他又蠢又任性,根本不会拖累咱们,但实际上……他是被算计着做了顶缸的了!” 真正的原因,是端木老夫人不放心太皇太后教导自己的嫡亲外孙,借这个机会让简虚白去乌桓接受锦绣堂的栽培。 而在当时的主帅冀国公、简虚白的好友袁雪沛,以及诸多亲卫侍从的联手之下,姬紫浮即使小心翼翼,也难逃俘虏的命运。 却因为他性情最冲动最没城府,生生担下了这个罪名。 简虚白沉默了会,说道:“既然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为什么,你的腿?” “我的腿是我自己要求废掉的。”袁雪沛闻言,竟轻描淡写道,“裘漱霞不过是担了个名声罢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命好? 简虚白差点直接站了起来:“为什么?!” “不然何以取信梁王?”相对于他的激动,袁雪沛却神情平静,淡淡道,“先帝统共就那么几个儿子,肃王有苏家看着;襄王早先有代国大长公主盯着,现在也有姬紫浮为了自己胞姐也得看着点他;蜀王年纪太小,而且与我年岁差距过大,没多少接触的机会。” “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梁王,而且梁王是端化的同胞弟弟,端化对他最不设防!他也有篡位的野心!” 说到这里,瞥了眼简虚白,这一眼竟阴沉得出奇,但他的语气是很寻常的,像谈论庭前落花一样随意,“没有梁王的折腾,帝后如何离心离德?端化如何一步错步步错?皇室焉能乱七八糟到如今这一步?!” “问题是,梁王虽然算不得惊才绝艳,却也没有蠢到随便来个人说要支持他篡位他就相信吧?” 袁雪沛神情淡漠下来,“所以我必须给他一个理由——你看,我是幼年承爵的侯爷,年轻,容貌也算俊挺,学识城府都有,可是一样去乌桓镀金,一样不慎沦为俘虏,偏偏你们都完好无损的回来,继续做你们前途无限的贵胄,只有我废了腿,从此与仕途无缘!” “不但如此,废我腿的人是裘漱霞的人。” “裘漱霞是谁呢?” “他是肃王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又是太皇太后娘家唯一的血脉——所以,若肃王登基,他必定水涨船高尊荣无限,他不对我赶尽杀绝就不错了,我又谈什么为自己讨个公道?!” “是以我绝对不会希望肃王上台!” “至于说端化当家,无论他还是你,都很讨厌裘漱霞,但为了太皇太后的缘故,你们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也许太皇太后崩逝之后,你们不会放过裘漱霞——但我凭什么等那么久?!” “这种情况下,我找上梁王,助他算计宋家,以取得篡位所需的钱财;助他谋划,以离间帝后,为他篡位铺路……好让他登基之后,为我报复废腿之仇,岂非理所当然?” 简虚白深吸了口气,一字字道:“但你也说了,你这一脉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一定要在梁王身畔安插一个人,我不相信只有你一个选择!” 太皇太后跟端木老夫人都说他心软,袁雪沛也说过他天真——然而简虚白究竟不是圣人,如果一定要有人以残废取信梁王,才能做个合格的奸细。 那么他情愿是自己不认识的人,或者是与自己关系不那么近的人,总好过是自己当兄弟一样一块长大的袁雪沛。 “事实就是,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袁雪沛微笑了下,平静道,“你以为唆使梁王做出那么多事情来容易么?他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子,既要让他相信我是真心帮他篡位的,又要注意火候不能让他真的得逞,这中间还得通过他逼得端化一步一步自己走向身败名裂……” 说到这儿,他不禁吁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有多伤脑筋!最重要的是,出现在梁王面前的只有我一个,但很多时候我给梁王的谋划之所以顺利,绝对不是我算无遗策所能解释的。但因为我与你的关系,我只要告诉他,你一直没有怀疑过我,所以我是利用了从你而来的机密消息,或者是你的人手之类——换一个人,换谁能有这样的条件?” 指了指皇城方向,“好在他总算没什么用了!” 昨晚苏家武力夺宫,兵荒马乱中,梁王被杨珏一刀枭首。 “这么说,这回小崔氏的事情被翻出来,是你的算计?”简虚白立刻想到这点,沉声道,“为的是,让我对陛下失望?” 袁雪沛毫无算计了燕侯府的愧疚,坦然与他对望:“小崔氏之死的真相,以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端化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他真的看重与你的表兄弟之情,如果他真的是一位明君,他本不该那样落你的面子不是吗?” “但他既然那么做了,那么本身就说明,他不值得你为他操心!” “当然你会觉得我这是狡辩——然而事实就是,他明知道小崔氏有错在先,宋奶奶也好,卫皇后也罢,都只是推波助澜以及落井下石罢了!真正导致小崔氏走向绝路的,实际上是小崔氏自己!” “但端化还是在事隔多年之后,对卫皇后,对宋奶奶毫无饶恕之意!” “如此刻薄寡恩,如此易为人所挑拨利用,如此愚蠢——阿虚,我只是帮你尽早看清他的真面目而已!毕竟端木老夫人是真的很看重你,她真心不希望你伤心难过,尤其是,为了端化那样的君主!” 简虚白被气笑了:“所以我还要好好谢谢你?” “呃……”袁雪沛看出他真的不高兴了,尴尬了一瞬,顾左右而言其他,“反正我也不喜欢宦场,更不喜欢勾心斗角——说到底,我只是想替我祖父、爹娘报仇而已!所以能不能做官,能不能自己走路,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简虚白不冷不热道:“我可瞧不出来你不喜欢勾心斗角!” 这位居然好意思说自己不喜欢勾心斗角,算算年纪,他四五岁时就开始玩心眼了好吗?! 想想自己小时候那傻呼呼的程度——要不是有个手腕了得的嫡亲外祖母在暗地里护着,简虚白怀疑自己那会估计能被他骗得团团转! 不对…… 貌似自己那会本来就被他骗得团团转好吗?! 不然那时候因为养在太皇太后跟前的缘故,多少年岁仿佛的贵胄子弟被家里耳提面命要跟他亲近,他为什么偏偏跟父母双亡的袁雪沛关系最好?! 还不是因为袁雪沛总能让他觉得各种投缘各种顺眼各种好?! 简虚白现在有点理解端木老夫人提到太皇太后故意把自己往天真无知教时的怨恨了——任谁看到自己唯一的孙辈,被只大几岁的小孩子牵着鼻子走,都不会高兴吧? 尤其是端木老夫人还把简虚白当成锦绣堂的唯一继承人看待! 现在真是想想就觉得好悲伤。 不过到底十几年交情,虽然知道袁雪沛最早接近自己乃是受了端木老夫人之命,简虚白终究狠不下心来跟他翻脸,阴沉了一会之后,说道,“那么你跟蒋奶奶……?” “这个是意外。”袁雪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说了我不是喜欢勾心斗角的人——之前玩心眼也是被逼的好么?你也不想想我爹娘都没了的时候,我才多大?下面还有个妹妹要照料,我要不长点心眼,坟头草都高三尺了早就!” 说到这儿,他有点酸溜溜的说道,“你当谁都有你那么好命?太皇太后虽然在教养你的上面不安好心,可因为忌惮着端木老夫人,到底是好好儿的养着你的——你这辈子到哪儿都有长辈替你操着心,自然不需要像我这样事事亲力亲为了!”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简虚白原本已经有点缓和的脸色瞬间寒霜一片:“你觉得我命好?那要不要你下辈子试试?自以为深得长辈宠爱的过了二十年,到头来才知道以往对自己好的人,不是别有所图,就是居心叵测!而且,还将谋害生身之母的人,当作亲生母亲敬爱多年?!” 要不是因为有妻有女,妻子又妊娠在身,之前芸姑几次诊断都说不能再操心不能再受刺激了——简虚白今儿个在端木老夫人那边就要炸了好嘛?! 他到现在都装作没什么事情的样子,实在是顾虑到了怀孕的妻子! 现在袁雪沛说什么不好,居然还说他命好!!! 想到原本约定的,他现在应该回晋国大长公主府去侍疾——简虚白简直想吐血三升! 他现在只是勉强压下心火,如果再去见到晋国大长公主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是什么态度?! 而袁雪沛呢? 至少他的恩怨可以很分明——显嘉帝又没养过他! “……不用了,谢谢!”袁雪沛看着他几欲狂怒的模样,赶紧转开话题,“对了,你是不是不赞成老夫人的安排?不然老夫人为什么不肯告诉你经过?还得你想方设法来跟我套话?” 简虚白冷冷扫了他一眼,待他缩了缩脑袋,摆出一副乖顺的模样来,才冷哼道:“外祖母虽然是一番好意,但你真觉得陆氏气数已尽?” “至少在我看来,老夫人的计划是没有问题的,进行得也很顺利。”袁雪沛不肯再被他套话,狡猾道,“所以如果你是担心计划不能顺利实施的话,我觉得大可不必!” 说到这里见简虚白神情冰冷,他觉得应该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其实你以后摄政了或者索性做了皇帝多好啊,凭咱们的交情,别的不说,世袭博陵侯这个爵位,你总肯还给我的对不对?” “你要是在乎爵位的人,还会折腾出这许多事?”简虚白冷笑了一声,说道,“而且你不是沈家血脉吗?要爵位,改姓回沈,回头沈刘得势之后,明沛堂还能亏待了你去?何必还要同我说这话!” 袁雪沛干咳一声:“好吧,说正经的——你为什么觉得陆氏气数未尽?” 【圈子活动的“欣宠儿”、“asduisd”以及“寒武云淡风轻”三位书友请看下私信。】 第五百七十六章 云谲波诡 简虚白冷冷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觉得苏稚咏是那种会贸然把身家性命交给其他人做主的人么?尤其这个其他人还让他十分忌惮,忌惮到他曾亲自出语威胁?!” “他当然不是!”袁雪沛皱眉道,“不过,眼下他不把守城的禁军交给吕叔,还能怎么办?他跟他的人是绝对挡不住余青翰的!” 说到这里沉吟道,“你可是担心眼下苏稚咏已经知道了咱们的打算,会先下手为强,拿了咱们的身家性命要挟城外?这点你可以放心,端木老夫人就算不在乎自己跟其他人的性命,怎么也要保你合家无事——苏家能在城内禁军安插一个杨珏,老夫人可也不会落后!” “且不说苏稚咏如果知道真相,绝不可能主动把城内的禁军交与吕叔掌管;就算他现在知道了,那也是无力回天!” “外祖母老谋深算,这我相信。”简虚白淡淡道,“但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之前肃王奉诏前来帝都,为了‘防止遇刺’,他们夫妇两个动用了全副仪仗,有大批兵马护送……” 袁雪沛脸色微变,正要说什么,简虚白却已继续道,“后来由于庆王血脉的变故,苏家方让他甩开仪仗,全速返回帝都!” “但在到了帝都左近时,因何文琼倒向卫家而受阻!” “如此徘徊京畿多日,才因为苏稚咏说服何文琼之子何谦出面,劝说何文琼成功,让肃王悄然进入了帝都!” “而那些护送肃王夫妇的兵马……你觉得他们现在在哪里?” 袁雪沛吐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是担心那些人?这个我们怎么会考虑不到呢?本来肃王夫妇前来帝都,苏家为了以防不测,确实是设法给他们拨了一些军中精锐,随行护送的——不过你也知道,那时候端化可还没有落到如今的地步,朝中亦有顾韶主持大局,苏家给肃王夫妇悄悄儿的弄上两三百号人马就不错了,再多的话,这可是现成的给端化与顾韶问罪肃王的借口了!” 而如今无论城内还是城外的禁军,数目都是用万来统计的,区区三两百人,即使个个能够以一当十又有什么用? 想了想,袁雪沛又道,“而且咱们在禁军中的人手,如余青翰之流,都不是吃干饭的。如今苏家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私下调动大批兵马进逼帝都,他们怎么会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庆王血脉之事,苏家之前应该不知道吧?”简虚白闻言,平静道,“如果他们一早知道此事,又怎么可能拖延到如今才动手夺宫?只怕庆王落地之后,就会动手了!” 他看向袁雪沛,“你方才还提到,当年咱们之所以会被扣在乌桓六年,乃是别有内情?” 袁雪沛怔了怔,说道:“是这样没错——一来是老夫人希望你能够脱离太皇太后等人的掌控,受到她希望你受的教导;二来则是因为苏家……” 他脸色忽变,没再说下去:简虚白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当年那场讨伐乌桓的战争,之所以会出现贵胄子弟被乌桓俘虏,导致原本应该在数月之内结束的战争,生生拖了六年,耗费粮草辎重无数! 这不仅仅是因为端木老夫人的盘算,更因为苏家的心思:苏家误判了显嘉帝的御体安康情况,以为这位皇帝活不长了,故此故意拖延战争,以求熬死显嘉帝之后,挟大军之势,逼宫夺位,扶持苏家的外孙登基! 苏家一早就有武力篡位的打算。 他们所畏的,惟显嘉帝而已。 之所以在显嘉帝去后,一直没有动手,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能力——这个家族从老冀国公,即肃王的外祖父时候,就为这场滔天富贵进行了谋划与准备。 既然讨伐乌桓那会,他们已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夺宫行动,那么这才过去几年,这中间显嘉帝不知道是感情上不舍;还是对自己留的后手有信心;又或者是受到长年病痛拖累,以至于心有余而力不足,总之他没有对苏家进行大规模的清洗。 所以苏家不太可能因此失去动武的能力——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主要是因为,肃王被显嘉帝出继,在名份上失去了承位的资格! 而端化帝名正言顺的登基之后,内有卫皇后协助,外有顾韶辅佐,还有个底蕴不逊色于苏家的凤州卫盯着苏家,苏家根本无从动武! 即使他们不管不顾起兵打到帝都,强行取得了帝位,那也是没名没份的篡位,受到天下人唾骂事小,受到天下人讨伐那才是麻烦!毕竟苏家在军中势力虽然根深蒂固,却也没强悍到可以让整个大睿的军队都听他们的地步,那样他们还畏惧显嘉帝做什么? “你是说苏家在端化自证与庆王乃是亲生父子之后,就起了武力夺宫的心思?!”袁雪沛脸色顿变,他飞快的思索着近来所听到的消息里,可有这类蛛丝马迹——半晌后,他神情阴鸷的开口,“这段时间我的心思都放在了内城,却没注意……不过,即使已有被苏家唆使的大军赶来帝都,这也没有什么!” 他冷笑,“实在不行,就提前把戏演完,完了将城内城外的禁军合一,把城外禁军大营的辎重抢入帝都,据城坚守!” “即使这样也守不住,护着紧要之人突围,让新君下诏号召天下人共讨贼子便是!” “只要肃王等人死了,咱们立下新君,便可名正言顺的将这些人斥为乱臣贼子!” “到时候集天下人之力,苏家又算得了什么?!” 简虚白却缓缓摇头,说道:“你这个想法确实不错!不过你想到一件事情没有:你方才自己说了,刘家的宗子跟嫡女虽然此刻就在帝都,但如果他们落到苏家人手里,城外那个燃藜堂出身的余青翰,是不会因为他们投鼠忌器的!” “那么也就是说……” “刘家人现在没什么把柄在咱们手里!”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跟沈家还有我燕侯府,三家摄政?” “刘苏两家平分朝堂,岂非更好?” 他眼中露出嘲色,“朝堂就这么大,天下就这么大,能对半分,为什么还要再匀一份出来呢?” 袁雪沛抓紧了轮椅的扶手,凝神片刻,才道:“这只是你的推测。” “是推测,但也不无可能。”简虚白平静道,“我不知道外祖母用了什么方法,让沈刘两家答应,给予燕侯府跟他们同样的份额——而且按照你方才被我套出来的话,你们打算的新君是冠云,那是我的妻舅。不问可知,如果真的按照这个计划进行的话,那么燕侯府是最占便宜的!” 他顿了顿,“但燕侯府,也是最势单力薄的!” 袁雪沛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感到无从说起——简虚白说的是实话,倘若按照三家瓜分朝堂的这个约定来看,最占便宜的燕侯府,其实底子最薄。 哪怕简虚白夫妇背后,都有海内六阀的背.景。 但宋宜笑同江南堂关系不好,江南堂又因为先后摊上宋缘跟宋卢氏这两个人的缘故,被败坏得厉害也还罢了,最坑的是,江南宋的基业,被渗透得太厉害了! 顾韶、苏家……单目前暴露出来的就有这两方了,谁知道里头还掺了些什么沙子? 所以根本没法信任。 那么也没法用他们。 因为有端木老夫人坐镇的缘故,锦绣堂的保存要相对完整一些,也可以信任。 问题是,端木老夫人以老弱之身,一步步谋划至今,锦绣堂的底牌,不说已经全部用尽,估计也所剩无多了! 最重要的是,无论简虚白还是宋宜笑,都没有可用的兄弟姐妹! 简虚白是独子,他喊了多年的哥哥姐姐,即使不是害母仇人的亲生骨肉,由于年岁的差距,以及并非同父同母所出,感情也算不得亲密。 宋宜笑倒是有关系不错的异父弟弟妹妹,可这两个现在才几岁?别说帮她的忙了,都还得她留神看着点儿呢! 所以年轻的夫妇根本没法跟传承完整、子嗣兴盛的沈刘两家比! 既然如此,沈刘两家会甘心与他们均分朝堂? 更遑论还让燕侯府占上风——甚至是看着燕侯府以后把这天下改姓简? “但刘家即使对此不满,大可以与沈家合谋,待新君登基之后,两家联合起来对付你。”袁雪沛皱眉片刻,说道,“他们为什么要跟苏家合作?苏家本来就因为在显嘉朝占了便宜,是海内六阀中目前势力最庞大的——刘家守墓三代,如今初初出世,朝堂力量薄弱得不堪一击!他们跟苏家联手,苏家就是不坑他们,顶多也就给他们点残汤剩水罢了!” “刘家兜这么大个圈子,就为了给苏家做嫁衣不成?!” 简虚白闻言,目注他面上,沉吟了会才道:“问题是,如果新君当真是冠云,他登基之后,沈刘两家有机会联合起来对付我?” 见袁雪沛怔住,他感到有点啼笑皆非,“难道你从来没想到过,既然外祖母存了为我谋取这天下的心思……沈刘两家在她老人家眼里,岂非也是阻挡我将来登基的绊脚石?” 既然如此,端木老夫人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两个现在的盟友?! 当然现在老夫人还需要这两家的协助,以干掉卫苏。 一旦卫苏悲剧了,陆冠云也做了皇帝,听袁雪沛方才不经意的透露,老夫人在禁军之中也有安排——如此,留着沈刘除了分权还有多少用处? 简虚白虽然到现在都没能套出端木老夫人的整个计划,但猜也能猜到——端木老夫人一早做好了过河拆桥的准备! 而他能考虑到的问题,沈刘两家如何想不到? 如此,沈刘两家有机会坑端木老夫人、坑燕侯府,他们为什么要错过呢? 袁雪沛脸色骤变,他思索片刻,才缓缓道:“你怀疑的很对——倒是我报仇心切疏忽了,只不过,难道老夫人也忽略了此节吗?!” 第五百七十七章 还有个襄王呢? 端木老夫人当然不会不考虑到沈刘两家的背叛——毕竟这两家跟她虽然做了多年盟友,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仇人一致,自然而然就走到一块罢了。 眼下看着报仇雪恨的这个目的即将达成,三方之间哪能不做过一场?! 所以她自然有后手。 这天晚上,攻城禁军眼下的统帅余青翰,皱着眉头问手下:“确认解不了?” 这位今日起才开始吸引各方注意的暂代统帅,如袁雪沛所言,确实很年轻——望去不过二十六七岁年纪的样子,容貌俊秀,身量却不算高,但眼神非常锐利,透露出几许金戈铁马的气质来。 此刻因为刚刚督战归来,甲胄卸了一半,头盔摘了搁在结实的书案上,满头墨发只拿一枚玉环束住,凝神思索之际,眉心“川”字分明,平添了些年岁。 手下无奈道:“方才探子快马回来禀告,说目前请到的大夫,只能看出蜀王殿下乃是中了一种极复杂的毒——连这种毒到底是什么他们都吃不准,更不要讲配置解药了!” 昨晚卫溪逃出帝都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城外大营。 然后就像是苏少歌他们推测的那样,他很顺利的说服了余青翰,拥立蜀王,出兵帝都! 这也不奇怪,毕竟这个剧本本就是端木老夫人跟沈家、刘家合计的。 所以这会虽然一天还没有过去,余青翰已经接到了帝陵那边蜀王的消息:蜀王早两日开始就仿佛病了,一开始伺候他的宫人都没放在心上,只道是寻常风寒。 虽然说原本皇子即使只是风寒也值得底下人乱作一团,但蜀王作为大位争夺战中被打发到帝陵,而且得守足三年孝才能离开的失败者——年纪还不大,生母也没了,这些宫人难免有所懈怠。 结果这会余青翰遣了刘家人过去,才发现蜀王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帝陵是端木老夫人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也是她跟显嘉帝斗了十几年的地方——蜀王在这儿中毒,总不可能是显嘉帝留下来的老人要谋害主子的亲儿子,只可能是端木老夫人的手笔了! 而端木老夫人这么做,目的不问可知:如果刘家敢仗着大军在手,不按盟约来,她就让蜀王死得干干脆脆! 蜀王一死,城外禁军没了幌子,还怎么攻城?! 毕竟现在端化帝跟太子、肃王等一干要紧宗室全部在帝都城内——禁军武力再强也只是臣子,除非余青翰打算领着这些人公然造反,否则他们是没资格围困帝都的。 而蜀王的用处就在于,他是皇室子弟,有权为昨儿个晚上命丧于苏家之手的皇兄皇嫂皇侄等人报仇雪恨! 虽然说端化帝等人其实还没死,不过这个没关系,纵然苏家把活生生的端化帝、卫皇后、太子这一家三口推到城头,以证清白——可这天下能够亲眼瞻仰帝后储君真容的有几个?何况隔着城墙那么高的距离,也看不真切嘛! 他们只要一口咬定那些是假的、是替身,也就是了。 而如果蜀王有个三长两短,做不了这个幌子的话,现在还没什么名气的余青翰自不必说,哪怕是卫溪,那也号召不了多少人响应此事的。 毕竟前面讲过,卫溪低调太久,虽然是卫皇后的娘家父亲,在朝在野,名望也不高。 偏偏挥师帝都,没有一个足够镇场子的人带头,底下将士必定心有顾忌,哪能不裹足不前? 而且最重要的是——眼下这局势,刘家一家是斡旋不下来的,即使甩开沈家跟端木老夫人,也肯定要再找个盟友。 如简虚白所料,他们看中了苏家。 问题是,苏家原本就强于他们,如果再让跟苏家有血缘、关系也不错的肃王登基,那么不管苏家跟肃王现在给刘家许诺多少好处,将来可想而知! 所以刘家同苏家结盟的前提就是,新君必须是蜀王——让步是,蜀王可以有个姓苏的皇后。 如此蜀王怎么能死?! “那毒当真会致命吗?”余青翰皱着眉头,在营帐中走了个来回,停步问。 “大夫们不敢确认,只说瞧着似乎不是什么好来路。”手下说到这儿,试探道,“其实除了蜀王殿下之外,帝都之外,也不是没有其他陆氏子孙……” 但话没说完就被余青翰摇头否决了:“然而那些都不是先帝亲子!论名份,眼下再没有比蜀王殿下更合适的了!如果落到苏家手里那些宗室当真都死光了也还罢了,但事实是苏家昨晚察觉到卫溪的脱逃后,立刻罢手,未曾对宗室大规模的血洗!如此,若咱们推举的是陆氏远支,苏家那边却有先帝的亲生血脉在手,这大义之争,咱们先输了,这怎么行?!” “只要咱们打进城去,把先帝的血脉统统都杀了,到时候先帝绝嗣,从哪一支过继嗣子给他,那还不是咱们说了算?”手下有点不以为然,小声道,“锦绣堂那老太婆,一把年纪的人了,连个正经后人都没有,凭什么跟咱们平起平坐?难道现在就靠区区下毒的伎俩,咱们堂堂燃藜堂,竟要被她要挟住?!” 余青翰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你瞧不起端木老夫人那老太婆?你可知道,陆氏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大抵都是拜她所赐——咱们刘家也好,沈家也罢,先前也并不看好她,是以只是打了打下手!但事实证明,那位到底是正统的锦绣堂嫡女,比她那个胞妹不知道强了多少!只看现在陆氏的景况,主家若还跟你一样不把那位老夫人当回事,估计咱们家就是下一个陆氏了!说不定还不如陆氏!” 手下吓了一跳,不信道:“她敢?!端木家早就因为嫡支绝嗣风流云散了,她那个嫡亲外孙也不过是个侍郎而已,又那么年轻,根本镇不住场子的!没了咱们两家在,即使按照那老太婆的打算,新君是衡山王府的小公子,燕侯有那个能耐独自玩挟幼主以令天下?!” “你忘记顾韶了?”余青翰淡淡道,“还有隔壁帐幕里歇着的卫溪——既然咱们可以寻思着甩开沈家还有端木老夫人,谋取更大的利益,老夫人为什么不可以踢开咱们这两家,与他们结盟?” 他眯起眼,“尤其是顾韶!这人名望高,年纪大,没有出色后人,花了偌大力气教养出来的弟子还是苏家暗子,既威胁不到那燕侯简虚白,又能为简虚白真正摄政提供指导与过度。换了我是端木老夫人,我一准会选他!” 说到此处,余青翰若有所思了会,继续道,“实际上相比这两位,还有一位也不能疏忽:简离邈!这位少年时候就颇有才名,如果不是因为仪水郡主去世之后心灰意冷,也是忌惮着燕侯府简虚白在皇家手里,他那个亲爹又是个偏心的,是以一直不敢展露才华,凭他的探花出身以及手腕,这会在朝堂上的地位,可未必会比何文琼低了去!”以他的年纪,对于简离邈自然不会很了解,能够注意到这位丁忧在辽州的礼部侍郎,主要还是,“主家可是专门派了一堆人盯着他,就是怕他在这眼节骨上有动作!所以你不要以为燕侯年轻就好欺负,他背后的两位长辈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说起来也幸亏江南堂子孙不肖,被各家钻了不少空子!那位宋奶奶因为同娘家关系不好,对江南堂遗泽也不怎么上心!” “否则燕侯府等于是集锦绣、江南二堂之力!” “这样的底蕴,一个不好,还真要被他们篡位成功了——那样咱们家跟沈家忙忙碌碌,到头来还是个臣子,与大睿开国时候又有什么两样?已经守过一回墓,这次再落败的话,只怕连守墓蛰伏的机会都没有了!” 手下闻言凝神片刻,说道:“那现在怎么办?蜀王殿下不能放弃,可若继续受制于端木老夫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说到这里,猛然想到一事,脱口道,“襄王殿下一行人,似乎不久前也到了京畿?!” 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余青翰用立一击掌,顾不得夸奖他,吩咐:“快去隔壁帐中请卫尚书前来商议此事!” 之前他们之所以选择蜀王,原因是因为一来蜀王做新君的话,名份比襄王正;二来蜀王年纪小好掌控;三来蜀王尚未成亲,婚事大有做文章的余地;四来却是当时他跟余青翰还不知道蜀王的康健被端木老夫人做了手脚。 但现在继续支持蜀王的话,就要面临着受制于端木老夫人——这种情况下,那还不如把襄王找来做后手呢! 毕竟谁都知道,海内六阀虽然底蕴相齐,但单论医术的话,得到过魏末雍初公认的神医季去病秘传的锦绣堂,绝对是笑傲六阀! 何况以端木老夫人的城府,如果不是对蜀王身上的毒有着足够的信心,她怎么可能放心的把蜀王交到燃藜堂的人手里? “襄王殿下虽然现在只能称先帝为皇叔,然而不论血脉,只论名份,要为堂兄堂嫂堂侄报仇雪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片刻后卫溪过来,听了这个建议,稍作思考,也点头道,“至于说襄王妃……富阳侯一脉自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与驸马双双逝世之后,也就那么回事!相信襄王殿下既然曾经心存高远,一定会明白如何选择的!” 关于襄王的选择这点,无论卫溪还是余青翰都不担心:这位王爷当年为了取得代国大长公主的支持,毫不迟疑的甩了他养母的亲侄女蒋慕葶,现在有登基为帝的指望,再次抛弃结发之妻南漳郡主姬紫湘又有什么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何况襄王妃与襄王殿下,迄今膝下也才一女罢了!” 这世上狠得下心来杀妻的人有,但狠得下心来弄死亲生骨肉的到底是极少的,好在襄王夫妇目前只有一个女儿,女孩儿横竖碍不到父家将来的继承人选择,如此即使襄王参与大位争夺之后要换正室,却也没必要把这个原配嫡出的孩子干掉——那么襄王反对的可能性,也将大大下降。 这么一算,襄王所能够起到的作用,与蜀王也差不多了,足以满足刘家需要一个傀儡的需求。 只是卫溪跟余青翰都没想到的是,襄王竟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圈子活动的“asduisd”以及“寒武云淡风轻”两位书友请看下私信。】 第五百七十八章 妻女 襄王拒绝的理由非常的正当:“孤之前遇刺,重伤未愈,乍听帝都之变,只觉得魂飞魄散!如今更是病倒在榻,也不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几日?倘若孤撑不过这一关,王妃与郡主,还请诸位多多照拂……” 说到这里他开始咳嗽,屏风后的襄王妃开始哭:“王爷何必说这样的伤心话?您若是没了,我们娘儿俩个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跟您一块去了算了……呜呜呜……” 使者是有眼色的人,知道襄王夫妇这是委婉的拒绝——态度是委婉的,襄王夫妇现在没有了强大的靠山,早先倒是得罪了不少人,自然不肯平白再结怨;但拒绝就是拒绝,夫妇两个一块上阵表达这个意思,显然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是以也没再多说什么,意思意思的安慰了一番,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襄王妃顿时止了哭声,襄王也不虚弱了,极利落的一骨碌爬起来,边掀被子下榻,边沉声道:“快一点!去后面收拾下,叫人送你跟浅曼离开!” “就我们母女走?!”襄王妃顾不得擦拭腮边泪痕,瞪圆了眼睛,低喊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都什么时候你怎么还这样糊涂?!”襄王一面手忙脚乱的套上外衫,一面低声斥道,“卫溪跟那余青翰手里明明有蜀王这颗现成的棋子,何必要找孤这个已经被出继的襄王?!显然多半是蜀王出了岔子,他们现在寻不着其他傀儡,只能打孤的主意!” “想来他们以为使者此行必能马到功成,所以没说如果孤拒绝了要怎么办,故此那使者才不敢擅自做主,这会乖乖儿的走了!” “但你想如今城外的宗室,离得最近、与先帝血脉最亲的,除了蜀王与孤,还有谁?!” “等那使者下次再过来,怎么可能还像方才那样好说话!” “岳父岳母已经不在了,紫浮一家子如今自己都陷在城中!” “咱们夫妇现在可以说是无依无靠,那边却是兵权在握,要来硬的,咱们如何能挡?!” 襄王说到这儿深吸了口气,“虽然说那个位置十分诱人,但就藩这两年孤也看开了——若岳父岳母现在尚在,咱们也许还能有点混水摸鱼的指望!可现在,孤若当真去给卫溪他们做这个傀儡,你跟浅曼固然难逃谋害,孤自己也休想有好下场!” 代国大长公主虽然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对襄王也一直当成了傀儡来看,但她就是不疼侄子,也疼女儿。 念在襄王妃的份上,如果当初代国大长公主的谋划成功了,她总不可能把女婿、外孙都弄死,去给儿子铺路——代国大长公主对外不乏狠辣手段,对她的驸马跟亲生骨肉,包括夫家的侄子姬明非,都是不差的。 所以襄王给岳母做傀儡,只要自己不作死,好歹性命无忧。 可现在他背后没了岳母岳母支持,再卷进这样的旋涡里去,这不是找死么?! 襄王当初能够让蒋慕葶黯然神伤,现在能够让襄王妃不离不弃,自然不是空有皇子身份的草包,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示意王妃到自己身边来,握住了她手,低声说道,“之前的遇刺尽管是装模作样,但为了预防与肃王当朝对质,所以孤是真的捱了一剑的!如今这一路行来十分不易,你也看到了!现在若是孤与你们母女一块走,必然要拖累行程!到时候咱们一家子谁也走不掉!” “那就走不掉!”襄王妃一扬眉,咬牙切齿的说道,“大不了死在一块!就好像我爹跟我娘一样!” 提到生身父母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襄王妃即使眉宇之间刁蛮依稀,眼眶也不禁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只可惜陆鹤浩那个贱婢生子,现在多半已经死在苏家手里了!否则我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以祭我爹和我娘!!!” “卫溪他们现在来找孤,为的是要孤这个身份做幌子,却不是为了杀人。”襄王定定看了她一瞬,缓声道,“所以,孤独自留下来,是不会有危险的!真正有危险的,是你们母女!” 襄王妃愣了愣,看着丈夫平静的脸色,激动的情绪略略消退,人也冷静下来,她用力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是即使他们不会杀你,又岂能对你有什么好意?这还是他们赢了,倘若他们输了……那你……” 说到这儿,她苦涩道,“何况,你想过没有?你让我现在带着浅曼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这下襄王也沉默了。 襄王夫妇相对愁肠时,宋宜笑正听着重重院墙外传来的厮杀声,和颜悦色的安抚着膝下的三个孩子:“这两日外头是吵了点,不过正因为如此,外祖母跟蒋姐姐才都搬来咱们家住——现在有更多长辈疼你们了,这是不是好事呢?” “娘啊,到底是谁老是那么吵?”然而简清越并不买账:三个孩子里,陆茁儿因为早年受了刺激,一直沉默寡言,此刻也不例外;宋轩则因为只是义子的缘故,送来燕侯府抚养又是政治结盟的结果,向来不敢贸然提什么意见或要求。 所以此刻表达不满的就是简清越,她不依的跺着脚,“您派两个人去敲打下成不?” 显然对于端木老夫人以及袁雪沛夫妇的到来,她没有特别惊喜,至少没惊喜到愿意为此接受外间传来的吵闹。 这倒不是简清越不好客,主要是因为她以前跟这三位长辈照面的次数也不是很多。虽然这三位对她不错,不过这年纪的小孩子嘛,都是没长性的,待她再好,过段时间不见面,也就全部忘光了。 此刻自是不觉得这三位长辈住到自己家来之后,付出被打扰的代价是值得的。 宋宜笑见女儿不好糊弄,只好换个方法:“但为娘之前被削了诰命,现在已经只是民妇了!” 她作出悲伤之色,摸着简清越的小脑袋,“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争取将来替为娘挣个诰封回来!这样为娘才能帮你出去跟人交涉——不然为娘一个民妇走出去,谁理为娘呢?” 简清越其实还不大懂得什么诰命不诰命,叽叽喳喳的问了一阵之后,到底把嫌府外吵架这件事情扔到了脑后,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念书起来。 总算把这小祖宗敷衍过去了,宋宜笑看着女儿扯了两个同伴要去花园里堆雪人,暗松口气,才接过铃铛递来的玫瑰露呷了口,却见简虚白背着手走进来,笑道:“果然小孩子就是要跟小孩子玩,我在门口看到清越,抱了她一回,她居然嫌我耽搁他们去花园的功夫!” 这话听着怪平常的——但宋宜笑还是借着放下琉璃盏的动作掩住了一瞬闪过的情绪:他们夫妇原本一直是唤女儿名字的,但当初太皇太后借着简平愉之死,为简清越封了个朝平县主之后,由于卫皇后率先改口以封号称呼简清越,夫妇两个注意到之后,也就依样学样了。 这些日子下来,喊女儿“朝平”已经习惯。 简虚白忽然改口喊“清越”了,宋宜笑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口误。 “难道夫君确实不是二伯母的亲生骨肉?”宋宜笑此刻心念电转,“而且当年身份交换的内情,莫非与太皇太后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当初改口喊“朝平”,说起来还是宋宜笑提出来的,是因为觉得既然太皇太后给了简清越这么个恩典,连皇后都带头这样喊了,做父母的还喊着名字,未免显得不够感激太皇太后的偏爱。 如今简虚白换回称呼女儿的名字,可见多半是对太皇太后有了心结——虽然说,“清越”这个名字,其实也是太皇太后取的。 不过眼下简虚白摆明了不想让她操心,宋宜笑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很耗这个心神,思来想去觉得眼下里里外外压力都很大,还是不要戳穿丈夫了。 是以只作不觉,微笑道:“还不是你这两日都在府里,她天天看到你么当然就不稀奇了!也不想想你之前忙的时候,三五日才能跟她照一回面,那时候她可不就趴在垂花门后眼巴巴的候着,只为让你把她从二门处抱回这后堂来?” “这两日城头交战十分激烈,咱们在府里也能听到动静,孩子们怎么样?”简虚白也不是当真抱怨女儿,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他此来也是为了关心女儿的,此刻就关切道,“可没吓着他们吧?” “吓倒不至于!”宋宜笑摇头道,“毕竟那些喧哗传到后院来也已经听不分明了,孩子们方才还纠缠着要我遣人去敲打下,别叫人在咱们府外吵了呢!” 她把方才的经过大致讲了讲,叹道,“茁儿跟轩儿都是好说话的,最不好哄的啊,就是咱们那位小祖宗了!” 简虚白轻笑道:“这说明咱们女儿聪慧!她要是个别人怎么说她怎么信的性.子啊,咱们现在养她倒是省心,往后她长大点,咱们就该愁了!” “不要你哄你当然这么说!”宋宜笑白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了,如今局势怎么样了?” 她蹙起眉,“有援兵的消息了不曾?” 【圈子活动的“寒武云淡风轻”书友,请看下私信哦!然后如果有认识这位书友的亲,可否帮忙提醒下?】 第五百七十九章 宋韦悲剧的始末(上) “援兵还有些日子才能到。” 此刻不止宋宜笑关心这个问题,冀侯府内,苏伯凤也正在皱眉,“但以这两日的战况来看,除非那余青翰故意放水,否则帝都撑不过后日!” 这不是吕轻鸿才能不足,实际上如果这会负责守城的不是吕轻鸿的话,估计帝都早就被攻下来了——原因无他,兵力悬殊不说,城外大营攻城器械齐备,城中守城之物却非常的匮乏。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吕轻鸿总不可能凭空变出东西来帮助防守吧? 最要命的是,按照端木老夫人跟沈家、刘家的计划,帝都,本来就是要被攻破的! 吕轻鸿又何必当真歇斯底里的阻挡余青翰呢? 苏伯凤说了一句之后,见叔父苏少歌没有回答,顿了顿,复道,“咱们的援兵最快也得五六日才能赶到京畿!” 诚如简虚白所言,自从端化帝自作自受的当众证明了他跟庆王的血缘之后,苏家就做好了武力夺宫的准备。 青州苏氏在军中的积累,全速发动,粮草辎重,兵刃战马,从那时候就开始拾掇,做好了发兵帝都的准备——只不过,由于当时何文琼已经开始摇摆的缘故,苏家完全可以在把他彻底拉到肃王这边后,借助他手里的禁军来夺宫。 如此既不需要暴露苏家多年来在军中的积累,又不至于在青史上留下恶名,苏家自然没有立刻同朝廷撕破脸,只让这些人暗中准备,作为后手。 本来长兴长公主不死的话,她下降给何谦之后,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又有何谦的从旁劝说,何文琼抛弃卫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卫皇后手段高明的越过苏太后对女儿的重重保护,愣把长兴长公主给弄死了! 而且还把何文琼的长子一房统统拖下了水! 这么一来,何文琼为了大儿子一家,索性转向了卫家,逼得苏家不得不仓促发动兵变,从而落入端木老夫人、沈家、刘家这一方的联手算计之中! 此刻苏伯凤不免忧心忡忡,“二叔,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这一回,咱们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按了按额角,“既然刘家事先就把端木老夫人还有沈家的谋划卖给咱们了,咱们当初就该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统统铲除!完了只剩一个刘家又凭什么跟咱们讲条件?!如今倒好,援兵根本不可能在帝都城破之前抵达——咱们不想落入端木老夫人的算计里去,那就只能向刘家让步!” “可刘家提出其他条件也还罢了!” “居然是要咱们在新君人选上让步——咱们苏家为了扶持肃王登基付出多少?!他们不声不响的就想来摘这桃子!”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最可恨的是——苏伯凤吐了口气,颓然道,“眼下咱们似乎没有不让步的资本?” 一旦帝都城破,事情按照端木老夫人的算计进行,他们苏家必定是头一个倒霉的! 苏伯凤倒不是怕死,主要是明明早就知道这场针对自家的阴谋,却因为苏少歌的决定,非但没有提早设法避免,反而故意把合族都置身于这样身败名裂的危险之中,这却是何必?! 实在是他拗不过这位叔父,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同意冒这样的险的!“刘家之所以会将端木老夫人还有沈家卖给咱们,图的是从这场大位之争里头获取更多的好处,而不是为了帮咱们家度过难关。”苏少歌看着情绪激动的侄子,却只平静道,“所以咱们当时如果顺应刘家的要求,对端木老夫人还有沈家下手的话,只怕反而越发成全了刘家!” 苏伯凤挑眉,说道:“这怎么可能?!即使端木老夫人在禁军之中做了些什么手脚,而沈家也有几张未翻出来的牌,但咱们如果早做准备的话,凭一个已经绝了嗣的锦绣堂,还有那个蛰伏了几十年的明沛堂,如何能够对抗我扶风堂?!” “如果端木老夫人与沈家不足为惧,那为什么刘家到现在还没有跟他们公然撕破脸?为什么三方的联盟会持续这么多年?!”苏少歌闻言却摇了摇头,郑重道,“眼下我苏家确实是海内六阀中最强大的家族,但凤儿你也要知道,这不是一场一对一的决斗!” 他眯起眼,淡淡道,“甚至不仅仅是海内六阀之间的勾心斗角!” “还有皇室!!!” 苏伯凤愣了愣,随即露出不以为然之色:“二叔说皇室?若是先帝还在,也还罢了,但现在么,端化昏庸无能,诸皇子王孙不是年纪小就是没名份,再不就是已经死了……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诮,“说起来这也是先帝自找的,要不是他担心自己死得早,完了幼主会被年轻力壮的叔伯欺负,把异母兄弟姐妹解决得干干脆脆,陆氏传位才几代,怎么会衰落成如今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苏伯凤冷笑出声,“论到陆氏的祖上倒是能人!不但利用着西凉沈与东胡刘驱逐了西北两个方向的胡虏,摘桃子摘得尤其干脆,愣把这两族逼得守墓自保——东雍末年那么群雄逐鹿的乱世,陆氏能够笑到最后,足见大睿那位太祖皇帝陛下的厉害!” “只可惜虎父犬子,即使大睿的太祖皇帝对咱们海内六阀一直心存防备,想方设法的打压,不过这位太祖皇帝的才干,确实叫人钦佩!” “但太祖之后的惠宗,却是个十足的废物!” “要不是这么位皇帝,沈刘两家想找回场子哪有那么容易?” “先帝虽然也算得上雄才大略,可惜啊私心仍旧重了点,所以到底还是落入了沈刘两家的算计之中,为陆氏的衰微埋下了伏笔!” 苏伯凤嘿然道,“所以眼下这场波澜,无论是壮阔还是暗中汹涌,都是咱们阀阅之间的对峙,陆氏……他们看着就是!” 苏少歌静静的听侄子说完了,才道:“你忘记咱们苏家为什么明明手握重兵,却在先帝在时,不敢越雷池一步了么?!” 见侄子微怔,他叹息,“还是你以为端木老夫人这些年来与沈刘两家,以及咱们家的来往,可以瞒得过先帝?!” “先帝当年全赖我苏家扶持才能登基!” “但他登基未久就将帝位坐稳,很快连我苏家都奈何不了他,不得不改变对他的态度——难道只是因为他手腕过人?!这真是笑话!” “再厉害的手腕,没有一定的实力作为后盾,也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先帝之所以能够迅速挣出我们苏家的控制,他自己的心计城府,顶多占一半!” “另外一半……是因为他利用了我六阀之间的竞争!” 苏少歌忽然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们会在顾韶身边安插贺楼独寒?!” 苏伯凤下意识道:“是因为顾韶……” “你错了!”但他才开口,就被苏少歌打断,“当初贺楼独寒被安排成为顾韶之女的私.生.子时,顾韶尚未致仕还乡——我们之所以有此安排,目的根本不是顾韶!” 苏伯凤到底是扶风堂的嫡长孙,幼承庭训,此刻微怔之后立刻醒悟过来,脱口道:“难道是冲着宋婴去的?!” “正是如此!”苏少歌嘿然道,“宋婴宋纪南,就是最早暗助先帝挣脱咱们控制的人!也是先帝能够反过来制住咱们苏家的关键!” 虽然宋婴可以说是苏家的敌人,坑苏家坑得不轻,但苏少歌此刻提起他来,却没什么怨恨,反倒有些佩服,“其实要说虎父犬子,最典型的不是太祖皇帝与惠宗皇帝,而是宋纪南与宋缘——咱们生得晚,没见过这位江南堂家主的风范。但你只看顾韶与裘云染,这两位,前者名满天下,看似随和大度,其实心高气傲之极,平生只服过两个人:一个是先帝,一个就是宋纪南!” “至于裘云染,论名望虽然不如顾韶,但论傲气,却比顾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平生钦佩的索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宋纪南!” 苏少歌看向侄子,“你别看裘云染现在对肃王忠心耿耿,对咱们家也是言听计从。我跟你说,这是因为宋纪南死了。如果宋纪南还活着,将裘云染拉到其他人那边去不要太容易——裘云染支持肃王的缘故你晓得,是因为肃王乃嫡子!” “你可知道他这个观念的来历?” “正是当初宋纪南为了助先帝夺储的一番言论,令裘云染叹为观止,引以为座右铭!!!” 盖因端化帝虽然只是显嘉帝的庶长子,显嘉帝自己,却是惠宗皇帝的嫡子! 当年宋婴为了助显嘉帝登基的一番高谈阔论,竟对裘漱霞的影响深刻到了,至今抱着“嫡子为贵”的准则——足见宋婴的厉害! 苏少歌面色凝重,“要不是宋家福祚已竭,这位纪南公死得早,独子跟遗孀又都不争气,我跟你说,这会落魄的未必是江南宋,倒可能是我青州苏!” 苏伯凤脸色煞白,他明白叔父为什么这么说:青州苏以军功起家,但江南宋,却与凤州卫一样,是以文风昌盛著称的! 宋婴宋纪南自己,与顾韶一样,在世时都以才华横溢而名满天下! 宋家手里没有兵权——所以在需要强权说话时,他们往往比青州苏、西凉沈还有东胡刘弱了一头;但也正因为没有兵权,威胁不到皇室的统治,是以如果皇帝一定要选择一个阀阅来合作,他会选择谁,不言而喻! 显嘉帝当年,自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宋家。 如果不是因为宋婴寿短,在显嘉帝登基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凭他的手腕与名望,配合显嘉帝,坑青州苏简直毫无压力! “那韦王妃的事情?”苏伯凤愣了会,忽然想到一事,脱口道,“那位王妃的改嫁……?!” 【圈子活动的“寒武云淡风轻”书友,请看下私信哦!然后如果有认识这位书友的亲,可否帮忙提醒下?】 第五百八十章 宋韦悲剧的始末(下) “江南宋易出情种是出了名的,只可惜这对宋家而言往往不是什么好事!”与此同时,燕侯府后院的观松小筑内,睡不着的端木老夫人正躺在榻上,与睡在脚踏上陪夜的心腹婆子闲聊,“宋纪南一生算无遗策,偏偏连被他算计了的人,如顾韶之流,都对他赞不绝口,甚至在他死后,还爱屋及乌的照拂他后人——这么个人去世之前为江南堂布下多少后手,却因为一个韦氏,叫堂堂江南宋,竟就这么绝了嗣!” 她叹息,“虽然我也不是没有落井下石,只是许是物伤其类吧,这会想起来,却也觉得替宋纪南心痛!” 婆子轻笑:“奴婢记得您跟二小姐待字闺中那会,老爷跟夫人,一度打算把您说给纪南公来着?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事儿没有继续。” “是因为宋家子嗣单薄的缘故。”端木老夫人现在这个年纪,提起这样的话题来自然不会像少年女子那样脸红心跳,只平淡的笑了笑,说道,“那时候爹娘虽然很中意宋纪南的才貌,但想着我们锦绣堂已经绝嗣了,宋纪南他呢,居然也是独子!万一这门婚事成了,夫妇两家血脉都不昌,落个无嗣的下场可怎么好?” 她语气里透露出些许寂寞来,当然不是因为没嫁成宋婴,而是,“只可惜命里没有的东西,强求不来的——虽然爹娘后来把我嫁进了其时子孙兴盛的陆家,可我到底没能留下来一个男嗣不说,连唯一的女儿都没保得住。” 婆子不吱声了,深觉自己开错了玩笑:她知道端木老夫人对故城阳王其实不算很倾心,当年之所以肯答应这门婚事,陆氏子孙昌盛这点,占了很大的缘故。 端木老夫人那时候想着,嫁给故城阳王后,如果当真可以沾到陆家的子嗣缘,多生几个子女的话,往后可以想办法过继一个儿子到锦绣堂,如此也算是弥补父母无子这个遗憾了。 只是没人想到,端木老夫人虽然跟故城阳王前后生了三子一女,却只有一个女儿活到成年。 然后这个女儿还死在了端木老夫人之前。 如果不是仪水郡主好歹还留了个简虚白下来的话,估计端木老夫人根本撑不到今日。 “说到江南宋落魄到今儿这个地步,奴婢也觉得怪唏嘘的。”婆子决定岔开话题,干咳了一声之后,说道,“记得那时候人人都以为宋家摘桃子摘得那么利索,苏家是赔了嫡女又折兵,尽给宋家做嫁衣了!按说纪南公那样厉害,即使去得早,怎么也该为江南堂留些后手下来罢?却没想到纪南公一去,江南堂会衰微得这么快!” “后手再多,后人不争气,又有什么用?”端木老夫人叹息,“端化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 婆子见她不提自己的事了,这才松了口气,复笑道:“您说的正是——不过,纪南公到底是帮了先帝那么多的,怎么后来韦王妃改嫁到衡山王府,先帝居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还罢了,当年那柳氏胆大妄为,居然将奶奶卖与鸨母!这事儿被韦家闹起来后,御史上奏弹劾宋缘,陛下竟然也无回护之意,愣是看着宋缘丢了官!” “要不是顾韶念着旧情从中斡旋,那宋缘那回丢官后,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起复呢?” “你指望先帝那种人知恩图报,那也忒天真了!”端木老夫人闻言冷笑出声,淡淡道,“何况宋纪南早先想摘苏家的桃子,且差点成功了!他活着的时候,苏家斗不过他,只能忍着;他死之后,撇下个寻常内宅妇人的庞氏,以及空有才学却痴迷韦氏的独子,苏家怎么可能不趁火打劫?!” 说到这儿,老夫人朝后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那个苦命的外孙媳妇,怕是到这会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生身之母,与她的生身之父在一起足足十年,中间没有侍妾没有外室,却只生下她这么个女儿!而宋缘与韦氏分别成家之后,反倒是接二连三的有儿又有女了?!” 婆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宋缘跟韦梦盈之所以一直无子,竟然是因为被做了手脚! 其实这个问题以前也不是没人怀疑过,宋缘跟韦梦盈乃是少年夫妻,按说他们在一起的那十年,是最容易生儿育女的时候。 何以两人想方设法,也只有了宋宜笑一个女儿。 和离之后各自婚嫁了,按照这时候的标准来看,双方都已不再年轻——却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接连生下子女来? 尤其是韦梦盈,她生下安阳郡主陆萃儿时,算算年纪已经将近四十! 都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 只是怀疑归怀疑,到底不关自己的事,这两位身份又都不寻常,自然没人多事的追根问底。 但在如端木老夫人这类人眼里,不用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婆子所以吃惊:“宋缘跟韦王妃当时年轻,尤其韦王妃出身低微,不识高门大户的手段还罢了,那庞氏好歹是纪南公的结发之妻,她婆婆乃是东胡刘氏嫡女,很是教诲过她一段时间,怎么竟也没发现这蹊跷?!下手的又不是咱们锦绣堂!” 锦绣堂因为得过神医季去病的独家传承,在医毒这两项上,有着明显领先另外五家的优势。 但苏家却不然,他们做的手脚,照理来讲是瞒不过宋家的。 “宋缘跟韦氏成亲十年方分离,这么长的时间庞氏当然不可能没发现问题。”端木老夫人淡淡道,“这就是我说庞氏只是个寻常妇人的缘故——你该知道,宋纪南是不满意韦氏这个儿媳妇的!” 婆子愣了下,说道:“这个自然,那韦氏的出身,哪有资格做江南堂主母?更不要讲,纪南公当时已经属意了顾韶之女!” “但宋纪南还是向宋缘让步了,甚至为此对顾韶毁诺。”端木老夫人嘿然道,“这是因为宋纪南知道轻重——但庞氏,她统共就宋缘一个儿子,你以为她会喜欢那个出身不高、把她儿子迷得死去活来、不肯让她儿子纳妾、也不肯下狠功夫讨好她的韦氏?!” “庞氏……庞氏故意……?!”婆子大吃一惊,“可宋缘是她亲生儿子啊!” ——有个只有她们主仆知道的事情,当年端木老夫人才听说简虚白择了宋宜笑为妻时,也是大失所望的。 那时候老夫人虽然没有见过宋宜笑,但凭借对宋宜笑身世的了解,委实不看好这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儿做自己的外孙媳妇。 这不是老夫人嫌贫爱富,主要是觉得这种经历的女孩儿,多半懦弱自卑,撑不起燕国公府,更遑论端木老夫人手里的锦绣堂。 老夫人当时心目中完美的外孙媳妇人选,是现在的富阳侯夫人苏少菱。 但因为听说简虚白自己喜欢宋宜笑,老夫人沉默半日后,只道了句:“罢了,依他罢!孩子自己喜欢就好。” 简虚白当时表达出来对于宋宜笑的喜爱,哪儿能及宋缘当时对韦梦盈的痴迷? 然而端木老夫人还是让步了。 原因无它,舍不得拗了简虚白的意思。 端木老夫人只是简虚白的外祖母,隔了一代,尚且这样心疼晚辈;那宋缘可是庞氏亲生的! 换了端木老夫人,如果她有儿子活到成年,娶了一个她不喜欢的儿媳妇,她就算不高兴,也不可能在明知道儿子会伤心的情况下拆散他们——除非那个儿媳妇做出触及她底线的事情,比如说偷人啊谋害亲夫什么的。 而韦梦盈虽然有种种小心思,也没少跟庞氏作对,但她在做宋家妇的那些年里,最初是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宋缘的事情的。 但庞氏却始终冷眼看着她在苏家的暗手下生不出子嗣来,而且以此为借口,对这个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睛,一直挑剔到,韦梦盈心灰意冷,偶然搭上衡山王后,不顾女儿尚且年幼,靠着衡山王府的权势,干干脆脆的离开了宋家! 婆子觉得这种做法简直不可理喻! “也是宋家气数已尽的缘故。”端木老夫人倒是心平气和,淡声说道,“庞氏固然凉薄狠毒,但那位韦王妃老实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没儿子都能在宋家一待十年,笼络得宋缘后院清净,如果有儿子,庞氏还不得反过来看她脸色?!庞氏咽不下这口气,哪能让她生出儿子来?即使苏家不动这个手脚,她自己说不得也会这么做!” “说起来宋缘跟韦氏居然能有个女儿,未必是苏家失了手,恐怕是宋缘跟韦梦盈的身体实在好,要不是被坑了,两人说不得就是儿女满堂,宋纪南生前最耿耿于怀的宋家人丁单薄这个问题,没准可以让他们两人解决呢?” “有道是一报还一报,宋纪南生前坑了苏家一把狠的,他死后,苏家也断绝了江南堂兴盛的指望,甚至叫江南堂因此绝嗣……” 老夫人说到这儿,面上露出讥讽之色,“既然宋家的报应这么快,没道理显嘉母子欠我这把老骨头的,可以不还啊!” 这时候的冀侯府内,苏少歌也正慢悠悠的讲完了宋缘与韦梦盈成亲十载无子的缘故:“……庞氏与韦王妃身边的人都有拿了咱们家银子的,也不做其他什么事,就是挑唆她们不和。” “随便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婆媳两个也会大闹一场!” “而宋缘远远没有纪南公的精明,一门心思牵挂在韦王妃身上的他,根本看不出来这场后院争风的真相。他只是夹在生身之母与结发之妻之间左右为难,始终下不了决心偏向哪一边。如此婆媳两个自然是越斗越厉害!” “最重要的是,韦家跟宋家的门楣差距太大了!” “韦王妃能够与婆婆对抗,无非是因为宋缘对她的宠爱。” “可即使她正当韶华之际,丈夫也没有为了她拿婆婆怎么样。” “她怎么能不考虑,一旦她老了,又没有儿子依靠,届时丈夫在婆婆的挑唆下纳入一房又一房妾室,将她磋磨得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下,孤鳏的衡山王爷向她示好,她怎么可能不紧紧抓住?!” 说到这儿,苏少歌微微冷笑,“所以说先帝厉害啊!他利用我苏家夺得大位时,许诺将来必将帝位传给我苏家的嫡亲外孙;他利用宋婴挣脱我苏家辖制时,许诺将来一定会善待江南堂,加恩于宋婴的后人!” “事实呢?” “他没有立肃王为储,甚至留下许多手段来阻止肃王登基!” “他也没有照顾宋婴的后人,甚至趁着我苏家报复宋家时,落井下石的捅了宋缘一刀狠的!” 苏伯凤悚然而惊:“叔父是说,衡山王爷与韦王妃?!” “韦王妃出身不高,嫁给宋缘之后,又一直与庞氏斗得激烈,所以眼界其实很有限。这点从她做了衡山王继妃之后,虽然在后院无往而不利,但在前朝政事上也不过是一介寻常妇人,就可以看出来了。”苏少歌漠然道,“即使她当时处境不佳,心生退意,你以为她会自信到只凭区区一面之缘,迷倒一位世袭罔替的宗室王爷?!” 韦梦盈连年老色衰之后继续留住宋缘的心的自信都没有好吗?! 不然宋缘到死都没办法忘记她,她为什么要改嫁?! 第五百八十一章 高处不胜寒 苏伯凤只觉得如坠冰窖——他失神片刻,才喃喃道:“衡山王……是受了先帝指使?”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即使衡山王与显嘉帝血脉已远,终究同为宗室。 他还是世袭王爷,怎么可能受阀阅世家的指使去娶一个出身不高、也并不年轻的人妇? 还要承担横刀夺爱的名声。 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有显嘉帝。 “你要知道,咱们阀阅的衰落,伴随着的却是皇权的越发至高无上!”苏少歌看着侄子,轻声说道,“在咱们看来,先帝是个不守承诺忘恩负义的小人,但从皇室、从做皇帝的角度来论,他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宋缘虽然不如宋纪南精明,但从他能考取状元这点可见,他不是没有才干的人!” “只不过心性不坚,没能过去美色这一关罢了!” “但他迷恋的是他的结发之妻——夫妻恩爱和谐,这本是一家兴旺的征兆与前提!” “如果没有咱们家、没有先帝的插手,即使庞氏仍旧不喜韦王妃,但这对夫妇未尝不能子孙绕膝、白头到老!” “届时江南堂说不得就会振兴!” “那么皇室需要解决的巨室望族,岂不是,又多了一个?” 苏少歌淡淡道,“趁他病,要他命,能干掉一个是一个——从先帝的角度来看,他做的没错。” “但从咱们这些望族的角度,也是一个道理:趁他病,要他命!”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别有一种寒意渗出。 “……宋奶奶将‘随风’的令牌都给了叔父,可见江南堂现在真的不剩什么东西了。”苏伯凤沉默了会,喃喃道,“那可是祖上不让咱们苏家的大族,即使从纪南公身死就算作衰落,至今也才二十年上下!” “这……这真是……” 作为苏家未来的继承人,苏伯凤对于自家的家底,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这个年纪也开始有所了解了。 以苏家反推宋家,料想差别不大。 那样一个传承了数朝的望族,多少年的积累,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祖上接二连三出败家子,想败光这么一份产业,也蛮艰难的。 可是曾经声名赫赫的江南堂,却在二十年的时间里,风流云散。 连血脉都只剩了个出嫁女! “这就是高处不胜寒。”不同于苏伯凤的心惊,早就知道此事内情的苏少歌,却是一脸平静,“咱们生而优渥,无论乱世盛世,都享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富贵。所以有朝一日失势了,咱们所要承受的攻讦与贪婪,也远胜于寻常人家!” 他看向侄子,“动摇江南堂的是我苏家,落井下石的人,除了先帝,你可知道有多少人?” 见苏伯凤茫然摇头,他吐了口气,“小打小闹的不算,其余四阀,包括绝了嗣的锦绣堂,统统有份!” “……”苏伯凤下意识的攥紧了拳! 苏家被宋婴坑得不轻,按说江南宋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苏伯凤即使不幸灾乐祸,但也不该这样心潮起伏的。 但苏伯凤心中,却无端的涌上一抹兔死狐悲之情。 “所以趁着这次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学。”苏少歌抬手,按住他的肩,注视着他的瞳孔,沉声说道,“江南堂与锦绣堂都已绝嗣,但明沛堂、燃藜堂还有瑞羽堂还在!” “那三家祖上一直与我们苏家不相上下,互有胜负,所以他们倾力栽培的继承人,也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作为下一任家主,如果你不想我苏家沦落到宋家的地步——那么就必须比他们优秀出色!” “否则当初咱们是如何与他们瓜分瓦解江南堂的,他日,我苏家也将成为刀俎之间的鱼肉!” 苏伯凤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叔父,我明白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叔父方才说,这一场大位之争,不仅仅是我等阀阅之间的勾心斗角,皇室亦不可忽视,可是指,衡山王?!” “也许是衡山王,也许是其他人。”苏少歌摇头,“凤儿,你要记住一件事:平分秋色那才叫对手!所以,永远不要认为自己算无遗策!” “你祖父生前曾经说过一句话:宋纪南是他唯一见过真正算无遗策之人!” “但即使是宋纪南,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死得那么早、活得那么短!” “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帮着先帝对付我苏家的!” “当然他更没料到自己的发妻与独子是那么的不争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一定不要把所有的牌都打出去!” “因为再谋划严密的事情,也难以保证没有意外!” 他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比如说,长兴的死。” 苏伯凤若有所思:“叔父的意思是,这回咱们以身为饵……就是为了将那些针对咱们的势力统统钓出来,免得往后被坑了都不知道?!” “也不仅仅如此。”苏少歌和蔼道,“我之前跟你说过,肃王很有明君的资质,还记得吗?” 苏伯凤再次恍然:“也是让肃王知道那些反对他登基的势力有多么庞大,好教他践祚之后,不敢轻易行忘恩负义之举?!” “亦是委婉告诉他,我们苏家的势力,没有他想的那么只手遮天!所以他犯不着在坐稳帝位之后,立刻心心念念的干掉我们!”苏少歌淡然说道,“没有办法,谁让我们苏家现在就这么一个嫡亲外孙——不能不哄着点呢?” 世家望族之所以可以千古流传,善于汲取教训,亦是他们共同的优点之一。 苏家已经在显嘉帝手里吃过一个大亏了,现在的肃王固然与他们有血缘关系,他们又怎么可能完全信任这份羁绊? 在苏家的庇护下一路长起来的肃王,虽然论资质比端化帝强得多,可论阅历论城府,到底还是浅了点。 真当苏少歌不知道,那天在晋国大长公主府外,肃王面对梁王的挑拨后,似有触动么? 这天的帝都注定无眠。 黎庶担忧着战争,高门望族踌躇于下一步的选择,众生都为自己的明日或惶恐,或奔走。 夜色已深,燕侯府的书房内,一列列烛火,将室中照得通明如昼。简虚白与袁雪沛衣冠整齐,丝毫没有就寝的意思,皆屏息凝神,听着心腹的禀告:“那人十分奸猾,在人群里兜来兜去,绕着帝都差不多走了大半个圈子——要不是现在城中乃是非常时期,行人稀少,小的差点就跟丢了他!” “最后到底进了一家铺子,在铺子里头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那家铺子小的已经查到了东家,与刘家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袁雪沛脸色非常难看,之前简虚白说刘家会甩开沈家与端木老夫人还有燕侯府,与苏家寻求合作,他还不相信。 但此刻,底下人却是亲眼看到冀侯府的下人,进了刘家名下铺子后离开的整个经过的。 “这不是巧合。”简虚白担心他还不肯相信,开口道,“现在城里人心惶惶,若非禁军弹压着,早就闹起来了!有几家铺子还有开门的心思?何况,非常时期,正常下人出门办事,哪里还有兜圈子的心思?” 袁雪沛深吸了口气,说道:“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刘家果然不安好心!” 他合上眼,片刻后又睁开,面无表情,“只怪我跟老夫人都太急于报仇雪恨了!” “沈刘两家虽然与皇室也有仇怨,但一来他们守墓已满三代,凭什么深仇大恨,年代久远之后,自可心平气和的对待了;二来惠宗皇帝时的申屠、贞媛之乱,虽然对于这两家来讲是功亏一篑,却也造成了皇室手足相残,流血飘橹,多多少少出了口怨气。” 简虚白摆手让心腹退下,温言宽慰,“你与外祖母,跟他们情况不同,心境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讲:袁雪沛也好,端木老夫人也罢,虽然不能说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但需要考虑的人却是比较少的,因为他们本身也不剩几个亲朋好友了。 但沈刘两家不一样。 这两家得为全族考虑,所以在这场大位之争中,端木老夫人与袁雪沛优先考虑的,是报仇,然后才是利益。 哪怕端木老夫人打算助外孙篡了这大睿天下——她的本意,也是报复居多。 但沈刘两家,考虑的却是怎么做可以使自家多占点便宜? 由于结盟的各方都与皇室有仇,也与皇室存在着权力之争,是以端木老夫人与袁雪沛考虑事情时,难免过于由己推人——何况计划实施的顺利,也容易使人麻痹。 总之简虚白并不觉得眼下的局势需要多么惋惜,他冷静道:“外祖母一直没跟咱们交底,现在的情况她老人家未必翻不了盘。再者,即使她老人家这次疏忽了,眼下也不是没有斡旋的余地。” 袁雪沛有点心烦意乱道:“现在只发现了苏家跟刘家的来往,你莫忘记还有个沈家!” “刘家能背着咱们与苏家暗中勾结,焉知沈家会不会也居心不良?!” 他对沈家看来是真的十分迁怒了——明知道自己是沈家血脉,此刻反倒是提醒简虚白防着明沛堂。 “说起来,外祖母与刘家这回都在关键处安插了人手,沈家呢?”简虚白目光闪了闪,皱眉,“却不知道沈家有什么安排?” 第五百八十二章 城破 “阿虚这两日都没有过来吗?”简虚白与袁雪沛密谈之际,晋国大长公主府内,晋国大长公主虽然已经睡下,却一直辗转反侧,末了终于按捺不住,翻了个身,问陪夜的佳约,“可是燕侯府里有事?” “好像是这两日太吵了,宋奶奶虽然在府里也不太安稳。”佳约闻言心头一跳,强自镇定的说道,“太皇太后担心宋奶奶有什么闪失,故此叫侯爷多照看些自己的府邸——而且苏家那边近来找侯爷的次数很多!” 宫变次日的早上,简虚白回府之前,跟佳约说好了当天就会回大长公主府继续侍疾的。 谁知却是一去不回——他要是真的忙,也还罢了,但佳约却接到消息,说简虚白亲自将端木老夫人接到侯府去尽孝不说,甚至连袁雪沛夫妇,这会都住进了燕侯府。 有那么多功夫照料那些人,偏偏就没功夫到大长公主府来报个到? 佳约自然是很不高兴的,连带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亦对简虚白这种行为很不满意。 他们本来打算派人去燕侯府质问简虚白,然而玉果忽然从宫里过来把他们给拦了,虽然玉果没说缘故,但太皇太后的意思不可不执行。 这会佳约也只能哄着晋国大长公主点,免得她伤心了。 “是善窈那孩子?”好在晋国大长公主似乎没听出破绽,叹息了一声,说道,“那阿虚确实不该走开,他们夫妇到现在都没个男嗣,这一胎据说芸姑早已断准了是个男孩儿,哪能不紧着点?” 当下拍了拍榻沿,“天亮之后去库里取些孕妇合用的滋补之物送过去,叫他们夫妇好生待在府里,不必牵挂我这边!” 佳约心中苦笑,暗道:“侯爷若还牵挂您这儿,何至于这两日非但没有亲自过来,连遣个下人说明赔罪都没有?” 嘴上却恭顺道:“您放心,明儿奴婢一定办好!” 次日宋宜笑看到晋国大长公主府送来的东西,微微挑眉,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下人后,便命铃铛去看简虚白是否空暇,打算与他说一说这事儿——她隐约猜到丈夫似乎对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都生出了疏远之意,但现在晋国大长公主作为二伯母,在病中不忘记关心侄媳妇的身孕,特特送了东西来,于情于理,侯府这边也该有个回复。 这个回复要怎么回复,自然得问过简虚白的打算,她才好做决定。 只是铃铛去了前头半晌回来,说简虚白跟袁雪沛正在商议正事,纪粟守着门不让出入——宋宜笑正要说那就晚点再去,这时候观松小筑的丫鬟却过来了,道是端木老夫人想请宋宜笑过去说话。 “你这孩子却是瘦了些。”片刻后,宋宜笑更衣梳洗好了,到了观松小筑,行礼问安后,端木老夫人和颜悦色的让她坐了,抬眼一打量,就有些担心的说道,“可是这两日太操心了?” 宋宜笑笑着说道:“劳外祖母惦记,不过今早芸姑才给我把过脉,说一切都好呢!” 端木老夫人这才放心,颔首道:“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看一看孩子还是使得的。你若是忙不过来,尽管来找我!” 老夫人没提替宋宜笑分担中馈之事,既是怕宋宜笑误会自己当真要端长辈架子分权,也是真心希望可以亲自教导简清越——在老夫人看来,阀阅的教诲是最好的,然而江南堂出身的宋宜笑本身没有受过这样的教导,是以也不可能给予简清越这样的指点。 那么老夫人觉得还是自己来的好。 至于陆茁儿跟宋轩,附带着就附带着吧。 不过眼下宋宜笑没有请她帮忙看孩子的意思,所以笑着敷衍了两句,把这话题带过去了。 如此一番寒暄之后,端木老夫人才说起喊她过来的缘故:“听说晋国那边送了东西来?” “正是!”宋宜笑忙道,“我正说让人把东西拣一拣,待会送过来让您老先挑着用呢!” 端木老夫人露出一抹笑色:“好孩子,你有心了!不过我这儿不缺什么,倒不必如此。” 她拨了拨茶碗盖,似有意似无意道,“却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可说晋国大长公主这会的身体怎么样了?” 宋宜笑如实道:“是府里的下人送来的,道是二伯母这会虽然还不能起身,但病情已经稳定了,让我们不要为她担心,好生照料自己。” “她也真是操心,自己都顾不过来呢,还要牵挂这里那里的,倒也难怪这病一直没养好。”端木老夫人似责备似意有所指的说道,“不过到底是你们长辈,如今送了东西来,你可有什么章程?” 宋宜笑心下诧异,端木老夫人刚才已经很明显的暗示,她不会干涉宋宜笑这个燕侯府主母的权力,怎么现在又过问起自己打算怎么回复晋国大长公主府了? 顿时想到简虚白那天没去晋国大长公主府,反倒陪着端木老夫人回府的事情——心念电转,宋宜笑说道:“我方才遣人去前头想问夫君来着,但夫君现在正在议事。” 说到此处顿了顿,打量了下端木老夫人的神情,意料之中老夫人神情平静,看不出来心思,方继续道,“要是外祖母能指点一下我就好了!” “眼下是非常时期。”端木老夫人笑得和蔼可亲,“阿虚他当然是很忙的,依我看来,这种人情事故就没必要在眼下打扰他了——至于这回的事情么,晋国一番好意不可辜负,你遣个下人回点礼也就是了!” 宋宜笑垂眸道:“是!” 又轻笑,“谢外祖母指点!” 接下来端木老夫人也没再提这事儿,只很是仔细的跟她说了些孕中禁忌,又讨论了下教养孩子——看看天色不早,也就让宋宜笑走了。 回后堂的路上,铃铛有些不解道:“老夫人今儿这一出,到底是一个人住着观松小筑寂寞了呢,还是有别的意思在里头?” 宋宜笑蹙眉良久,才道:“我看外祖母主要是希望我别让夫君知道二伯母那边送东西来的事情!” “为什么?”铃铛愕然。 简虚白这两日都没去过晋国大长公主府她能理解,因为就像端木老夫人说的那样,眼下是非常时期,一个不好,整个燕侯府都要遭受灭顶之灾了,谁还有心思去大长公主府侍疾啊? 但连那边送东西来都不让简虚白知道,这? “看来夫君的身世,内情不一般呀?”宋宜笑没有回答铃铛的话,只暗暗寻思着,“莫非夫君不但不是二伯母的亲生骨肉,当年这场换子事件,竟是太皇太后与二伯母那边对不住夫君或者我现在那婆婆吗?” 众所周知,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对简虚白,乃至于对整个燕侯府都是宠爱有加。 而简虚白也不是不念恩的人,如果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乃是出于善意,或者是无可奈何之下,篡改了他的身世,按说他即使心情复杂,也不该对这两位立刻表现出来疏远。 尤其晋国大长公主眼下还病着。 如此看来,恐怕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当年扮演的角色一点都不光彩,甚至于做过让简虚白无法接受的事情? 宋宜笑想到此处不禁皱了皱眉,暗道:“但那天夫君原本的打算是从宫里见了太皇太后之后,去二伯母那边的。后来却改了主意直接去找了外祖母,这岂不是说,这件事情的起因乃是太皇太后弄出来的?” 而如果太皇太后母女做过对不起简虚白的事儿,横竖也瞒了简虚白这些年,却为什么忽然要抖露出来了呢? “那天是苏家武力夺宫的次日……”宋宜笑思索间已经进了后堂,她抬头对铃铛道:“照外祖母的意思做,让底下人都闭嘴,不许跟夫君说今儿个二伯母那边送东西来的事情!” 铃铛提醒:“但纪粟一定会跟侯爷说奴婢去找过的事情。” “到时候我随便扯件事情就是。”宋宜笑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打发了下人都告退出去后,她揉了揉额角,仔细思索:“我当时也察觉到情况不对,还暗自埋怨过太皇太后,明知道是非常时期,怎么还要跟夫君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想来,太皇太后……恐怕是不得不说吧?那她是有什么目的?” 宋宜笑不知道端木老夫人的计划,此刻不免想岔了,“由于帝都被围,苏家没有能干的将领,只能请了夫君手底下的吕轻鸿过去,莫非太皇太后是要吕轻鸿趁这个机会干掉苏家,好让肃王将来登基之后没有牵掣吗?” 太皇太后作为肃王的嫡亲祖母,又不姓苏,自然不会希望看到苏家依仗拥立之功以及太后族人的身份,把持朝政,给肃王真正君临天下,造成阻碍。 但这个想法在宋宜笑心中转了一圈之后,被她摇了摇头摈弃了——虽然说她不太清楚此刻的战况,但也知道,城内城外兵力悬殊,吕轻鸿即使能够继续守下去,也不会太轻松。 这种情况下,苏家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城内必定生乱,届时还守个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宋宜笑也不相信,苏少歌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禁军的指挥权交给燕侯府的人! 她正琢磨着待会要不要套一套丈夫的话——重重院墙外,忽然传来排山倒海的嘶吼声! 继而是海啸也似的嘈杂! 宋宜笑下意识的站起,匆匆打开门,却见铃铛也正脸色煞白的想要进来,看到她,忙道:“奶奶,外间方才好大的声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急什么?”宋宜笑心中其实也是惊怒交加,那阵声音分明是从城门方向传来的! 但当着满院下人的面,她觉得自己不能乱,是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说道,“这么多下人在,你不会打发人出去瞧瞧?!” 又赶紧吩咐,“方才的响声把你们都吓着了,何况孩子们?去把孩子们带来我这儿!” 想了想又说,“请蒋姐姐也过来,我们一块去看看外祖母是否受惊!” 对于这种消息后宅的反应总是比较慢的,宋宜笑这儿还试图安抚人心,但实际上,前院这时候早有护院飞驰去看了究竟,回来禀告:“西门破了!余青翰已率军攻入帝都!” 第五百八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幕后 “怎么会这么快?!”包括端木老夫人在内,闻讯之后,皆惊得离席而起! 服侍她多年的婆子顾不得宋宜笑与蒋慕葶都在跟前,脱口道:“难道那吕轻鸿……?!” “不!”端木老夫人到底经历得多,冷静得也快,截口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吕轻鸿这两日都在南门督战,此刻破的却是西门!” “也许是他故……顾着南门没顾上西门呢?”婆子差点失了口,幸好及时拧转过来——这话宋宜笑跟蒋慕葶没听出意思来,端木老夫人却晓得,婆子的意思是,如果吕轻鸿刻意安排好的话,那么也未必需要他在哪个门,才能够放这个水? 不过端木老夫人不这么认为:吕轻鸿是锦绣堂的人,余青翰却是燃藜堂出身! 这回攻城战的防守双方看似盟友,实际上各有心思,谁都没有完全信任对方——这种情况下,且不说吕轻鸿昨儿个遣人来老夫人这里回禀时根本没提到此事,即使他临时做的决定,也不可能在自己不在的地方,放任余青翰进城! 因为余青翰本身亦是极有才干的人,还带着兵,吕轻鸿哪能不担心刘家反客为主的坑自己主家?必定要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好了的! 所以吕轻鸿人在南门,破的却是西门,十有八.九是出了岔子! “这怎么可能呢?”素来镇定自若的端木老夫人,此刻也不禁微微哆嗦,她一遍遍的回想着自己的种种安排,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说禁军里的那些暗子未必个个可靠,可一道城门说破就破了,我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接到——谁有这样的本事!?” 为了这场动乱,她可是谋划了数十年! 这么长的时间,凭什么细节也是反复推敲过的,端木老夫人委实无法相信,自己也有耳目闭塞到眼下这地步的时候! “外祖母!”宋宜笑的沉声打断了她的思索,“惟今之计,是无论如何把孩子们安顿好!” 三个尚且不知事的孩子扯着她裙角站在底下,眼神里满是迷惑与胆怯。 老夫人看向离宋宜笑最近的简清越,知道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吐了口气:“先不要急,咱们这许多人,老的老小的小,这会子贸然出门反倒是个麻烦了。且等一等,看吕轻鸿会不会过来!” 吕轻鸿深得老夫人信任,即使眼下城门破得蹊跷,但端木老夫人仍旧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何况眼下进城的只是刘家人,又不是苏家人,即使刘家打算与苏家合作,这中间也不是没有斡旋的余地? 端木老夫人飞快盘算之际,冀侯府内,虽然名门望族调教出来的世仆,此刻仍旧保持着世家该有的沉稳与秩序,但花厅内,苏少歌叔侄皆是脸色铁青! “刘家之前给咱们的限定日期是明日傍晚!”苏伯凤的嗓音略见颤抖,这不仅仅是恐惧,更是愤怒,他切齿道,“咱们今早才送了消息过去,说今儿个子时之前,一定会给他们个答复!” 苏少歌用力捏紧了拳,目光冷得可怕,寒声说道:“尔虞我诈,不外如是!只是没想到刘家既然不满意端木老夫人的牵头,居然还能在咱们家之外,更有其他选择!” 围绕大位之争的勾心斗角斗到今日,各方势力都已相继浮上了水面,不可能再掩藏下去了——除了已然绝嗣的江南堂之外,眼下有资格作为一方势力参与进来的,无非是另外五阀,以及苏少歌推测中的陆氏皇室的后手。 而刘家原本属于沈、刘、端木老夫人这个三方阵营,却因为不满这个阵营的主导权不在自己,而且三分朝堂的利益太少,私下与苏家联络上了。 虽然说刘苏合作的谈判非常艰难,双方也是各有忌惮,但从之前的谈判进度来看,远远没到崩裂的地步! 而苏家的援军抵达京畿,也还有几日光景。 按说刘家不该现在就将帝都攻破,从而让局势发展到无法妥协的地步?! “叔父是说,他们选择了皇室?”苏伯凤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 他这么说倒不是因为东胡刘祖上被大睿太祖压了足足三代人,即使刘家支持的贞媛夫人在惠宗皇帝时也没少坑陆家,估计在刘家看来,也抵消不了自己这一族人的委屈与怒火,是以刘家不会跟皇室合作——做家主首要的就是从合族利益出发,而不是纠结于仇恨,这个道理苏伯凤早就明白了。 他惊讶的是,青州苏当年何等声望何等权势,一个不小心,还不是被亲自扶上帝位的显嘉帝给反客为主了?! 从开国蛰伏到现在的东胡刘,哪来的信心,在跟皇室合作之后,不被反过来吃干抹净? 诚然刘家目前选择的新君蜀王是个好糊弄的,年纪也小,非常适合做傀儡,但皇室嫡支固然衰微,宗室却并非无人! 譬如说苏少歌所怀疑的衡山王,这位虽然与显嘉帝血脉已远,终究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他这个世袭王爵是本朝独一份,原因可不是因为他祖上当年功劳无人能及,说到底是因为他也姓陆。 如果陆氏不行了,他这个王爷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即使衡山王现在跟刘家合作了,以后也肯定不会放过刘家——刘家如果有能力压制住整个皇室,倒也不妨将计就计一把,让苏家等各家出局后,再单独跟皇室做过一场。 然而刘家经过三代守墓,以及显嘉初年的血洗之后,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了。 他们怎么还会跟皇室妥协,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家做嫁衣吗? “多半不是皇室。”苏少歌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之后,才若有所思道,“只不过……我现在也不能确定。” 苏伯凤还要再问,未想苏少歌忽然转向他,淡淡说道,“咱们府邸离西门颇有段距离,但听着外间动静,估计过会余青翰就会打过来了,所以你快点走吧!” “我走?”苏伯凤闻言皱眉,“那叔父您跟六姑姑呢?” 苏少歌道:“你六姑姑跟你一块儿走,我留下。” “这怎么行?”苏伯凤急道,“我行动不便,这会兵荒马乱的要离开,哪有叔父您方便?而且论到在家族中的份量,我也远不如叔父!何况叔父尚且年轻,大有为家族效劳的时间——如果苏家一定要留人下来主持大局,怎么也该是我而不是叔父!” “正因为留下来的人需要主持大局,你眼下的份量城府都不够,所以我才让你走!”苏少歌却冷声说道,“好了,不要罗嗦——路上看着点你姑姑!她那个性.子,没有你七姑姑在旁边盯着我真是不放心!” 苏伯凤还要再说什么,然而望族自有规矩,他这个长房嫡长子,在没有正式掌权之前,地位确实远不如苏少歌——苏少歌只拍了拍手,便有暗卫出来,直截了当的堵上嘴,把人拖下去,根本不给苏伯凤任何反对的机会。 干脆的打发了侄子跟妹妹离开后,苏少歌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却吩咐左右入内,服侍自己更衣。 虽然出身名门,饮食起居的礼仪已经深入骨髓,高冠华服也是常事。 但就像所有在生来优渥中厌倦了奢华的人一样,不出门、不见外人的时候,苏少歌向来装束简单,何况他到现在还没出父孝。 此刻却慎重其事的亲自挑选了一阵,才定下了玉冠青袍的穿戴——玉冠是通体无瑕的羊脂玉,虽然不似银饰那么朴素,却也应和了孝中的要求;青袍亦是无纹无缘的布袍。 伺候他的人都记得,这身青袍是才做的,除了试穿之外,苏少歌还没正式上过身。 现在这个局势,刚刚送走苏伯凤与苏少茉姑侄,苏少歌特特找出来穿上,除了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外,还能是什么呢? 近身服侍他的家生子都是久经训练,此刻心中悲哀无比,却也声色不露,只在眉宇间浸染出些许的悲戚来。 苏少歌察觉到,系好衣带后,放柔了语气安抚道:“不必担忧!我让凤儿还有六妹妹离开,也只是为了万全考虑!” 顿了顿,“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虽然余青翰已经攻入城内,不过多半是乱不起来的。” 他指着门外,“过一会,很可能有人来找我,我特意更衣,乃是为了此行做准备,可不是打算坐以待毙!” 下人闻言有点面面相觑,对望片刻,才由苏少歌平常最纵容的一名书童大着胆子问:“那待会要来喊公子的是谁呢?那人对公子是敌是友?” 苏少歌却未置可否,只淡淡一笑:“现在也还只是猜测,到底是谁,却不好说。至于敌与友……” 他沉思了下,才道,“也不好说!” 书童与同伴交换了个眼色,却是不敢问下去了。 而此时,皇城内,沉寂了有些日子的宣明宫,两名臂托拂尘的内侍,弯着腰、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锦袍金冠的人影随后出现在门内,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殿槛外,用意义不明的目光遥遥的打量着丹墀上的那张御椅——半晌后,似乎看够了,才撩袍而入。 这人进内后,过了足足一刻钟,才有人前来。 来人正是苏少歌。 他看到打开的殿门时,并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缓步入殿,看到殿中已经在了的人后,亦是神情平静。 只是不疾不徐的走到那人跟前,停步颔首致意时,才用略有波动的语气说道:“我以为你会坐在那上面的。” 说话间,广袖扬起,指向丹墀之上的御座。 他定定的望着跟前的人,看着这张比自己更年轻的面容,心情难以描述,“说到底,我还是太低估你了——简、虚、白!!!” 第五百八十四章 难题 “那个位子自有坐它的人。”简虚白温和的笑了笑,权当没听见苏少歌后面一句话,平静道,“其他人还没到,还请二公子少待。” 苏少歌冷冷的看着他,指着御椅的手却没有放下,追根问底:“却不知道坐它的人会是谁?” “若如二公子所想,未知二公子可有回报?”简虚白见状,也不兜圈子,坦然回望,“我属意肃王。” “肃王?!”苏少歌闻言,眉心一跳,在他这样的人,如此反应已经是心绪十分激动了——他慢慢放下手,拢袖静立片刻,注视着简虚白,缓缓摇头,“你怎么会支持肃王?” 简虚白含笑反问:“我为何不能支持肃王?” “蜀王、襄王、太子。”苏少歌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慢慢数着皇室中可为新皇的人选,“还有衡山王的那位小公子、你的妻弟,以及宗室中诸多估计想都没想过自己能践祚的子弟。你选谁都可能,怎么会选肃王?” 他紧紧皱眉,“如果选肃王,你又何必再着我来这儿?!” 肃王是皇室目前公认最有明君天赋的子弟,然而谁都知道,没有苏家的支持,他绝对没有现在的声望与份量。 在苏少歌看来,这回的大位之争,自己这些人自以为是螳螂捕蝉,竟忽略了简虚白这只在后的黄雀——那么简虚白理所当然应该照搬端木老夫人的野望,扶持一个傀儡上台,自己摄政,完了篡位也方便。 按照这个思路的话,简虚白也不是不能扶持肃王,前提是,苏家必须彻底垮台! 若是如此,简虚白还把苏少歌找到宣明宫来做什么?直接让余青翰或吕轻鸿带兵血洗冀侯府,完了拖个替罪羊出来顶下此事才是! 现在简虚白既然让苏少歌也来此处,显然是希望苏家也参与到接下来的谈判之中的——那么他应该没有屠戮苏家的意思。 可这种情况下他还要立肃王? 他就不怕肃王登基之后,为苏家做嫁衣裳吗? 毕竟肃王就算对苏家也存着防备之心,苏太后还在——念着生身之母的面子,肃王也不可能不袒护苏家! 至于说事先预定什么的,肃王的亲爹显嘉帝,早就已经把皇室的信用用完了。 苏少歌不相信简虚白会信任肃王的承诺! “二公子方才一进来,就问我为什么没有坐在那张椅子上。”简虚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也指了指那张御椅,平静反问,“我也想问二公子一件事情:假如当年没有江南堂的横插一手,苏家这些年来还会想方设法的辅佐肃王么?” 不待苏少歌回答,他又道,“或者说,苏家当初还会耐心等待肃王的降生么?” 苏少歌冰冷的注视着他:“你想说什么?” “先帝的痼疾,始于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得宠时,依仗惠宗皇帝宠爱的折辱。”简虚白淡淡道,“为了不给反对他登基的人把柄,先帝硬撑到登基之后,才敢公然召太医问诊——那么,在这之前为先帝隐瞒御体康健真相的人,是谁呢?” “我思来想去,只可能是我那外祖母的手笔。” “传自神医季去病的医术,这些年来始终独竖一帜,超然众家。” “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得宠之时,前朝重臣亦有投靠者,何况区区太医院?” “能够让先帝在登基前,丝毫不露声色的,只有锦绣堂的医者。” 他说到这里,看向苏少歌,“然而先帝登基之后,立刻对我那外祖母食言了!” “之后,我那外祖母,与苏家一直过从极密。” “那时候,肃王尚未出生。” “确实苏家在显嘉初年,简平愉不退反进之后,就从端木老夫人处,得知了先帝御体不佳,恐怕享寿不永之事。”苏少歌脸色沉了下来,片刻后,也淡淡道,“那时候不但肃王尚未出生,连长兴也没有落地!我苏家辛辛苦苦助先帝登基,当然不可能仅仅为了出一位母后皇太后,更不是为了看着那崔氏女所出之子坐享其成的!” 说到这里顿了顿,苏少歌复看向简虚白,“也确实我苏家当时有取代先帝的打算,不过你说这些,难道是替先帝抱屈不成!?且不说先帝早在登基之前,就已与宋纪南有所勾结,那时候我苏家可没想过对不住他!单说你那生身之母……若非先帝登基,也未必会年纪轻轻的香消玉陨,使你与生身之父不能相认,认贼作母到如今!” “我自然不会觉得先帝有什么委屈的?”简虚白缓声说道,“我只是想说,若无六阀内斗,先帝即使手腕过人,然而痼疾在身,手无兵权,单靠庙堂之术,如何可能挣脱苏家的控制,乃至于反客为主,令苏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你选择了肃王?”苏少歌原本心思敏捷,尽管此刻心中憋屈万分,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思索道,“因为他资质不俗,且我苏家一定会看着点他,足以证明你没有栽培一个傀儡出来,方便自己日后篡位的意思——如此,我们才会相信你不会过河拆桥?如此,我们才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而不是站在一起想方设法的阻拦你篡位?” 他沉吟,“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说服刘家的?” 东胡刘氏早先就是不满意三家瓜分朝堂,转而找上了苏家,但现在按照简虚白话里透露的意思,他们连三分之一都拿不到! 他们会甘心? “我只是问了他们两个问题:第一,当年太祖皇帝陛下,是如何让沈刘两家守墓的?”简虚白平静道,“第二,假使没有太祖皇帝陛下,沈刘两家可有平定乱世、建立一朝的可能?” 苏少歌眉头一皱,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那么刘家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们说不愿意重蹈覆辙,未知二公子以为如何?”简虚白平静的看向他。 ——沈刘两家当年确实是被大睿开国的太祖皇帝所迫,不得不解散部属,宣布三代守墓,换取与太祖皇帝之间的彼此妥协。 但实际上,那时候的太祖皇帝是没有能力对付沈刘联手的。 之所以最后胜利的是太祖皇帝,皆因为,沈刘两家在驱除胡虏后,自己先掐上了。 大睿的太祖皇帝,恰好做了次渔翁。 这段往事知道的人不多,但苏少歌作为扶风堂嫡子,自然不在其内。 此刻他合眼深思片刻,张目道:“沈刘相争,太祖得利;宋苏互斗,先帝觑机。这样两败俱伤的事情,确实不该再次上演!” 说到此处,他却冷笑了一声,“不过,这岂是我们这几家看不到彼此勾心斗角的弊端?然而如今不比以前,即使溪林周氏、云霞霍氏、帝都顾氏这些世家都已荡然无存,但六阀却均有传承至今!” “即使锦绣堂与江南堂现在没了嫡支男嗣在,势力却仍存!” “人没有少太多,朝堂却更挤了——却不知道,燕侯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他说的人没有少太多,意思是需要谋取家族富贵延续的家族没有减少太多;朝堂更挤了,却是指科举。 自从西雍出现科举以来,寒门子弟得到了上进的机会,而长点脑子的当权者,也更乐于重用这门出身卑微、即使位极人臣也难以威胁到皇权的人。 从此原本代代把守在士族手中的朝堂,开始涌入大批庶族。 虽然在六阀为首的世家共同打压、以及历代皇帝心照不宣的控制下,这些庶族官宦中,不管曾经权倾朝野到何等地步,都没有能够再次形成世家望族——譬如说简平愉,他是典型的寒门子弟,还娶了锦绣堂的嫡出女,曾经官居一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在世时,也不是没有想过扶持亲族、教养子孙,但事实是,尽管他付出了很多努力,依然没能让简家具备哪怕一丝世家的雏形。 但这些庶族官宦的入朝,终究还是给世家望族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最明显的一点,还不是皇帝从此有了制衡世家望族的势力。 而是,占位子。 朝堂就那么大,官职就那么多,肥缺也有定数——庶族官宦的人数上来了,世家望族能够安插自己人的位子那么当然也就少了! 所以为什么近年来六阀关系越来越恶劣,勾心斗角不断不说,一脉单传的江南堂濒临绝嗣前,其余五家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迫不及待的扑上去分杯羹?! 皆因为,源头窄了。 在前魏时候,哪怕是西雍初年,由于科举未出,没有世家望族举荐,根本没什么当官的途径——世家望族当然先紧着自己人——这就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缘故。 那时候的朝堂,以六阀为首,没有六阀的支持,是不要想晋升到高位的;如幽州裴、洪州顾之类次一等的世家,紧随其后;再下面则是更低一等的家族。 层层叠叠,寒门子弟再出色,除非得到望族的青睐与提携,否则是不可能出头的。 可就像苏少歌说的那样,现在不比以前,科举大大削弱了望族的势力,挤压了他们把持朝政的空间。 这种情况就好像一个房子里有十个人,从前他们每天可以得到十个面饼度日,即使面饼大小不一,但最小的也足以裹腹,那么他们彼此之间即使有恩怨,到底不可能以命相搏,也不至于彼此下死手。 可现在他们一天只能得到五个甚至更少的面饼,根本不够分,冲突岂能不升级? 对江南堂的落井下石,卫苏之间拼得死去活来的程度,皆始于此。 他们不是不知道,皇室最高兴看他们内斗。 可是不斗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家族要延续,权势要延续,富贵要延续——绵延数朝的显赫,归根到底是一路斗过来的。 苏少歌紧紧看着简虚白,声音冷得像冰:“当然,眼下燕侯为刀俎,我等为鱼肉,所以您说什么我们也只能听着!但燕侯也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他面上露出嘲讽之色,“或者燕侯应该回府去向端木老夫人请教一下,我们这些家族,各有多少族人、附庸、门客、故旧、姻亲……需要照拂?!” “不要以为我是在狮子大开口——燕侯想必对江南堂的产业略有所知!宋家产业遍布举国,我苏家亦不遑多让!难道燕侯以为,如此丰厚的家业,是数十数百人能够支撑起来的?!” “而我们不是一两家,我们是六阀,还有裴顾两个世家在,还有这上上下下的庶族官宦也要争……”苏少歌说到此处,吐了口气,悠悠道,“您喊我来,我来了,只是,来了又有什么用?如果有得谈,你以为我们不想谈?!!” “所以你们想方设法的参与皇室诸事,试图振兴门庭,以恢复到从前的辉煌。”但简虚白只是平淡的看着他,淡淡道,“然而无论是想自己登基为帝的沈刘,还是热心掺合皇室争储的苏家,都失败了!” “事实证明,这两条路都不适合望族。”他有些漠然的说道,“因为不管是哪个望族称帝成功,必然会大力消除其余的门阀望族——毕竟谁知道他们看到这个例子后会不会模仿呢?所以当年沈家才露逐鹿天下的野心时,刘家亦起了同样的心思,最终两家相争,双双落败!” “而苏家的方法虽然相对温和,然而除非每次都能遇见惠宗皇帝那样的庸君,否则,先帝是个例子,肃王也是个例子!” 他讥讽的笑了笑,“肃王就藩这两年,与苏家可是疏离了不少啊!” 苏少歌听了这番话,反倒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道:“望族称帝是非常艰难的事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家大业大,每一个决定,都必须反复斟酌推敲,确认一切能够想到的后果,而且可以承受之后,才会下达。”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沈刘两家明明重兵在握,麾下多少骄兵悍将,最终却只能看着大睿太祖取得天下的缘故!” “大睿太祖出身寒门,拉上几个兄弟,扯上一根旗帜,藏好家小,就可以造反了。” “沈刘两家多少族人附庸,多少姻亲故旧……除非有十成十的把握,怎么可能贸然行事?!” 大睿太祖反正是寒门出身,不造反的话,说不定根本就活不下去——这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可沈家刘家都是大族,不造反的话也是锦衣玉食的滋润好日子过着;造反成功了还好,一旦失败,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他们当时衡量天下,都觉得应该把就近的对方干掉,吞并了对方的势力后,便有了逐鹿天下的把握!” “而且他们一在西一在北,也非常担心自己南下时,被对方趁虚而入抄了老家!” 苏少歌一口气说到这儿,苦笑出声,“世人看我们翻云覆雨,似能主宰乾坤,却不知道,我们的每一步走得多么艰难多么绞尽脑汁!” 这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好几岁,淡淡道,“即使是看似愚蠢的内斗背后,又藏了多少无奈?” 简虚白挑眉,正要回答——殿外传来脚步声,又有人到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令牌之事的后续 宣明宫中关系着大睿日后前途、或者说关系着大睿还有没有前途的商谈正在进行之际,燕侯府内,宋宜笑将三个孩子留在观松小筑内,又托了蒋慕葶从旁辅佐端木老夫人照看他们,借口安抚下人,匆匆回到后堂。 只不过从观松小筑到后堂的路上,她都没理会那些面色惶恐的下人,只在跨进后堂的门槛时道了句:“铃铛你去敲打一下他们——城外禁军攻进来又怎么样?!咱们府还没人来打扰呢就慌成这个样子,待会要是有人过来敲个门,还不得都趴下?!没的丢尽了咱们燕侯府的脸!” 她在上首主位上坐了,脸色沉下来,“传下话去!半柱香之内,我要看到府中诸人各司其职,恢复如常!做不到的,一律记下来,回头撵出去永不录用!” 铃铛诚惶诚恐的应了——她出去后,大丫鬟苔锦方小心翼翼道:“奶奶,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侯爷方才竟一个人进宫去了,这……这不会有什么事吧?” “你也知道这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宋宜笑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夫君若不是笃定咱们府里这些人必定平安无事,这会子他会放心独自出门?!难为你还怀疑他会扔下这偌大府邸的人不顾,一个人一走了之不成?!” 因为这一胎才怀上之后,朝中接二连三的出事,每次的事情燕侯府还脱不了关系,忙前忙后了两回之后,宋宜笑自己固然觉得不太吃得消,迄今也已经两次被芸姑警告不能操心了。 是以简虚白这段时间的动向都没跟她透露——但方才女眷们都聚集到端木老夫人住的观松小筑中时,简虚白非但没有亲自过去安抚诸人,设法应对,反而命人传了句“一切如常,不必担忧”的消息,跟着面都没露,竟直接换了套出门的衣袍,说是要进宫去了! 这情况端木老夫人跟宋宜笑哪还不明白,他已有了万全之策? “按说夫君早有预备乃是好事,也不知道外祖母方才做什么脸色那么难看?”回想之前的一幕,宋宜笑双眉微蹙,不过很快就抛开了,“横竖外祖母自有夫君去应付——我还是先把我自己的事情弄好了吧!” 她知道自家府邸不会有人擅自闯进来后,立刻把孩子们扔给端木老夫人跟蒋慕葶,专门跑到这后堂来,可不是为了什么安抚人心,而是有要事要办的! 此刻噎了苔锦一句,跟着瞥了眼空荡荡的庭院,沉声问:“那件事情怎么样了?记得上次他们送消息来,说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必要让苏家给个交代的?” “回奶奶的话:那边今儿还没消息过来,不过奴婢想着应该也快有动静了!”苔锦闻言肃然说道,“毕竟奴婢当初过去传话时,那边起初还推辞了几句,说是断没有这样的心思,而且江南堂如今既然还有奶奶这位嫡长女在,哪里轮得着他们那些旁支继承什么家业?但听说那块令牌竟被苏二公子强行要走,个个义愤填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讨回这个公道!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他们哪能什么不都不做?” 宋宜笑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好!那边到底是轩儿的血脉之亲,既然夫君对于今日的城破早已成竹在胸,想来安排的时候,对他们也会有所照拂的!苏家固然势大,可这会也未必方方面面都能顾到,倒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之前苏少歌夜半来访,跟她要“随风”的那块令牌也还罢了,居然还不忘就势要挟她一番! 虽然说那番要挟说的很是委婉,但也足够宋宜笑记恨了! 所以宋宜笑转天就命苔锦去找了宋珞岩、宋珞嫣等宋氏旁支子弟,跟他们说了自己有意让宋轩将来接掌江南堂、未想“随风”令牌却为苏家仗势强夺,如此往后即使宋轩重建江南堂,恐怕也是处境尴尬了——毕竟暗卫可以重建,但那块从数朝之前流传下来的令牌,犹如朝廷虎符,倘若落入他人之手的话,新任家主该如何自处?! 苔锦因此在宋氏旁支诸人面前叹息:“我家奶奶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可奶奶一介女流,如今又怀着孕,也实在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家的东西被夺走,现在来跟诸位说此事,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着诸位亦是江南宋氏子弟,宋氏传承了数朝的暗卫令牌为人所夺,怎么也要跟诸位说一声!” “这两日情况特殊,奶奶也需要安胎,所以暂遣奴婢来告知!” “等回头时局平定下来,奶奶也方便了,必要去宋氏的列祖列宗跟前磕头请罪的!” 这还了得?! 且不说宋家旁支本就仰慕江南堂已久——如果自己或者自己的子嗣能够成为江南堂的主人,哪怕是大大缩水后的江南堂,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天上掉馅饼了! 那么江南堂的象征之一,“随风”令牌必然得夺回来不说,而且宋家的底牌居然被苏家拿了去,这是苏少歌把令牌还回来就能平息的问题吗?! 怎么说也要苏家赔罪赔礼,拿出一定好处来才成! 否则他们作为旁支接掌江南堂,本来就不如嫡系子孙来得名正言顺,如果气势上还弱了,以后还怎么混?! 而宋宜笑教苔锦的话,一句“诸位亦是江南宋氏子孙”,哪怕不提让宋轩以后接掌江南堂这个诱饵,也注定宋家旁支脱身不得! 这年头宗子死了,族人也要戴孝的,何况一族压箱底的东西被人抢了——嫡支血脉现在就剩一个怀着孕的外嫁女,他们这些人理所当然得出面讨回这个公道不是吗?! 不然传了出去,人家厚道点的笑他们胆怯软弱,惧怕苏家;刻薄点的,估计要直接讲宋家男人都死光了,都是一群没种的货色!以至于明知道祖宗传下来的底牌象征为人所夺,居然吭都不敢吭一声! 那么还是那句话——这叫他们以后怎么混?! “随风”是宋家的暗卫,尽管蒲妈妈前段时间投靠了宋宜笑,可宋宜笑是早就出阁的女子,她在苏家的强势面前守不住东西情有可原,因为祖传之物,按照这时候的看法,原本就该由男子来守护。 所以“随风”的令牌虽然是在宋宜笑手里、在燕侯府中被苏少歌拿走的,然而宋氏族人仍旧有义务取回令牌,且将这个场子找回去! 更不要讲,宋宜笑现在还口口声声这些都是她暂且保管,将来全部要传给宋轩,重建江南堂的物件?! 哪怕明知道宋宜笑这是在把他们当刀子使,宋氏旁支也是责无旁贷——毕竟这是件双赢的好事儿。 当然有人会觉得,宋珞岩等人只是江南宋氏旁支,当初宋缘在时,宋家声势尚且远不及苏家,区区旁支,还是隐居乡野数十年的宋氏旁支,凭什么跟苏家找回这个场子? 然而这一支的宋氏族人也不是没有靠山——他们当初之所以会隐居乡野数十年,乃是受了西凉沈的拖累! 宋珞嫣作为宋氏旁支之女,嫁与沈家这一代宗子沈边声,既是沈家对他们愧疚的补偿,亦是双方关系和睦亲近的标志! 单单宋氏旁支也许无法讨回这个场子,但西凉沈加入之后就未必了! 何况以此事为理由发难,向苏家索取到的好处,宋氏旁支也不可能独享,必有沈家一份的——沈家有什么理由不卖力帮忙呢? 反正对于宋宜笑来说,江南堂的东西,包括暗卫“随风”,包括那些庞大的产业,她是真的兴趣不大。 一来是不缺银子使;二来,却是她两世为人,对宋家都没什么好印象。 这些东西,拿在手里说不得要时常提醒自己诸多往事——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了宋氏旁支,如此可谓一箭三雕:既拉拢了一个盟友,又竖立了自己关心娘家的好形象,还能眼不见为净! 当然,眼下又正好摆了苏家一道,报了苏少歌之前的要挟之仇! 这么算着倒是一举四得了。 昨日宋氏旁支那边递了消息过来,说对于这件事情的公道,已经有了头绪,但有进展,会及时派人来告诉宋宜笑——当时宋宜笑就揣测,这个头绪估计跟时下的战事有关,没想到今儿个城就破了! 这么着,宋珞岩、宋珞嫣那边,估计也快递消息来了? 宋宜笑不愿意这件事情被端木老夫人、蒋慕葶她们知道,故此撇开她们,专门过来后堂等。 她料得不错,没等多久,外间有小丫鬟领了人过来,说道:“这是沈家奶奶派来的,他拿着咱们府里的侍卫腰牌,上回苔锦姐姐说,拿这腰牌可以不经禀告直接带到后堂。” “是这样没错,你下去吧!”宋宜笑认出来人确实是宋珞嫣派过两回的使者,微微颔首,让小丫鬟到外面守着,即使铃铛过来也拦下来。 鉴于贺楼独寒的教训,宋宜笑虽然认可铃铛的能力,却信不过她的来历,所以方才专门派了铃铛出去敲打诸人,其实让府里下人都安份点只是顺带,主要是把铃铛支开——跟前这苔锦虽然比起铃铛来生涩了些,但一家子都被宋宜笑查了个底朝天不说,且都拘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做事,但有人起什么心思,连累全家不要太容易! 甚至宋宜笑还专门要求他们全家做了滴血认亲! 如此,她可算有了个能信任的丫鬟跑腿,不至于总是怀念芝琴跟锦熏。 “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小丫鬟退下后,宋宜笑拨着苔锦方才沏给自己的茶碗盖子,打量着底下低头敛眉的小厮,蔼声问。 那小厮显然是个懂规矩的,在进门前就垂了目光看地,连跨门槛时,头都没抬起来丝毫,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望见宋宜笑的容貌,只盯牢了不远处的地砖,恭恭敬敬的说道:“小的给大小姐请安!小的主子打发小的这会过来,确实有要紧事禀告大小姐!” 他深吸了口气,才道,“小的主子让小的拿这个来给大小姐过目——此物是从苏家长房长子苏伯凤身上搜到的!” 宋宜笑并不意外宋珞岩等人会直接朝苏伯凤动手,而且还成功了,毕竟相对于“随风”令牌在宋家的份量,绑了苏家一个没有正式接掌家业的子嗣,已经可以说是心平气和了。 至于说苏伯凤为什么这么好绑,估计十有八.九跟今儿个城破得突然有关系! 她惊讶的是这小厮带过来的东西:“圣旨?!” 重点是,“只落了玉玺之类的印章,根本没有写字,这……这是先帝当初给二伯母的那道记了档的遗旨?!” 第五百八十六章 代夫请罪 晋国大长公主手里有这么一道圣旨,前不久通过简虚白联络太皇太后,由佳约瞒着大长公主悄悄取了出来,交到太皇太后手里——这件事情宋宜笑当然是知道的。 但现在宋珞嫣派来的人却说,是从苏伯凤身上得到的? 宋宜笑略作思索,觉得这也不奇怪,太皇太后既然肯出面让佳约把这道遗旨拿出来,自然也是支持肃王登基的。 只不过从苏家的角度而言,这么关键的东西,肯定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之前苏家武力夺宫,可不就是个把遗旨拿到手的好时机? 即使太皇太后为此感到不悦,但一来太皇太后本身也认可肃王登基,二来太皇太后当时就是想反悔,改立其他人,也来不及了。 不交出来,撕破了脸,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自取其辱,还能怎么样呢? 这番内情宋宜笑此刻无意深究,她摩挲着茶碗,心想,现在这道圣旨落到自己手里,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了。 沉吟半晌后,宋宜笑问道:“这东西你家主子可是看过了?” “回大小姐的话!”小厮毕恭毕敬的说道,“我家主子确实已经过目,正因为看了之后,觉得此物不同凡俗,不敢做主,故此命小的送来这儿,请您示下!” 宋宜笑闻言,暗自点头:“我这族妹倒是个明白的!” 显嘉遗旨,记过档、用了玺,却只字未落,这么道圣旨握在谁手里,都是一个不轻的筹码——这点宋珞嫣不会不清楚。 而宋宜笑虽然引他们把矛头对准了苏家,却也无法料到他们会选择苏伯凤下手、更料不到苏伯凤身上带着这道至关重要的圣旨。 所以宋珞嫣完全可以不告诉燕侯府这边,更遑论是送过来了。 即使以宋氏旁支目前的地位,拿着这道圣旨,也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但他们背后的西凉沈,却未必没有运作的可能。 宋珞嫣却还是把这道圣旨送到了宋宜笑手中——宋宜笑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因为这个族妹对自己这个族姐感情深厚,置自己于她的结发之夫沈边声之上! 说到底,这是因为在宋珞嫣心目中,娘家的利益压过了夫家的利益而已。 “看来抛出江南堂这个诱饵,效果比想象的还要好!”宋宜笑转了转掌心的茶碗,暗忖,“宋氏旁支宁肯把这道圣旨交给我,也不愿意交给这次多多少少肯定帮了他们一把的西凉沈,可见他们虽然与沈家关系好,还结了姻亲,但实际上到底也是不甘心一直做附庸的。” 这种心态也是人之常情,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宋珞嫣这些人的祖上,正因为不是嫡长子,无法继承江南堂,这才需要跟着沈家出生入死的挣功劳博富贵。之前江南堂虽然人丁单薄,但一直有嫡系的血脉传承,他们做旁支的纵然羡慕嫡支可以躺在前人的遗泽上坐享其成,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江南堂绝嗣了,宋宜笑这个最后的嫡长女又愿意给他们个机会,他们为什么不抓住? 将圣旨送给沈家,无论沈家籍此得到多大的利益,虽然未必会亏待了宋氏旁支,却不可能把真正的大头给他们——因为目前的沈家自己也急需重振门庭,跟宋氏旁支关系再好、再抱着愧疚之心,在关系合族未来的利益上是不可能让给宋氏旁支的。 反倒是宋宜笑,她拿了这道圣旨在手里,虽然也肯定是从燕侯府的利益出发来考虑,但燕侯府人丁单薄,年轻的简虚白即使有些需要照拂的手下,又怎么能跟沈刘这种大族比? 能匀给宋氏旁支的好处自然也多,甚至宋氏旁支本身就可以成为简虚白的心腹势力之一。 重点是宋宜笑一定乐见一个与她亲近的强势娘家崛起。 因为这也等于巩固了宋宜笑母子在夫家的地位。 宋宜笑对宋珞嫣的打算一目了然,所以感慨这位族妹的明白,毕竟宋珞石、宋珞岩等人,于宋宜笑只是同族兄妹,血脉既远,也没有自幼长大的情份,但他们却是宋珞嫣的骨肉至亲。 宋氏旁支执掌江南堂之后,对宋珞嫣的好处更在对宋宜笑之上——至于说沈家知道此事后,会不会对宋珞嫣有意见?宋宜笑相信,自己这族妹一定会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表示是瞒不住自己才不得不把圣旨交过来的。 何况宋氏旁支壮大之后,沈家也不会为了这种已经木已成舟的事情,把好好的姻亲逼到敌对去。 “望族子弟,都不容易啊!”宋宜笑感慨宋珞嫣的心思之余,亦生出了一种“长安大,居不易”的感触。 不过眼下不是唏嘘这些的时候,她定了定神,对小厮道:“既然你家主子已经把东西拿过来了,那么就先放我这儿吧!今天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要怎么处置?回头待有了决定,我自会遣人去跟她说。” 那小厮恭敬的应了,又道:“主子很是牵挂大小姐这儿。” “我这儿一切如常,倒是你们那边,这会子怎么样了?”宋宜笑点了点头,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你家主子了,她近来如何?” 小厮说了宋珞嫣样样都好之后,宋宜笑也没其他话要问了,看了眼苔锦,苔锦会意的入内取了个装银锞子的荷包给他——那小厮也不推辞,磕头谢恩,双手接过荷包,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宋宜笑端起茶碗抿了口,正要说话,外间却有小丫鬟进来,道:“奶奶这会可空吗?老夫人那边想起来些事情,想请您过去说话!” “我这就过去!”宋宜笑闻言,忙搁下茶碗,入内室对着铜镜整了整衣裙,看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了,这才转身出门,往观松小筑而去。 到了观松小筑中,才跨入庭院,但听厢房中孩童笑声阵阵,正是简清越与宋轩在打闹,中间夹杂着蒋慕葶的柔声劝解。 陆茁儿惯来不爱出声,此时倒是听不到什么动静。 而端木老夫人是在正堂等宋宜笑,所以此刻宋宜笑固然朝厢房望了几眼,还是先去了正堂,行礼问安后,恭敬问:“未知外祖母有什么吩咐?” “好孩子,先坐!”端木老夫人此刻神情不太好,虽然面色平静,眉宇之间却隐见阴鸷,宋宜笑看了出来,心下不免诧异,依言落座后,下人呈上茶水,老夫人看了眼左右,观松小筑中的下人立刻纷纷告退。 见状,宋宜笑借着端起茶碗的功夫,瞥了眼苔锦——苔锦忙也随着人群退了出去。 待堂上只剩祖孙二人了,端木老夫人才凝神开口:“你方才说要去后堂安抚下下人们,不知道安抚的怎么样了?” “劳外祖母惦记,下人们虽然起初很是惶恐,但我训斥了一顿之后,倒是各归各位了。”宋宜笑闻言,心头一动,沉吟之余,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说来也是巧,我方才才把场面弹压住,我娘家妹妹恰好打发人过来问候,跟她派来的人说了几句闲话,得知她那边平安无事,这真是叫人庆幸了!” “真是你娘家妹妹派来的?”谁知端木老夫人听了这话,却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阿虚这回擅做主张得这么厉害……都到这地步了,却何必还要瞒我这老不死呢?” 宋宜笑本来还在猜测老夫人做什么忽然关心起自己对后院之事的处置来了? 此刻听了这话,不由一惊,露出分明的疑色来:“夫君擅自做主?!却不知道外祖母所言为何?不过夫君素来真心孝敬您,决计不会故意惹您生气的!还望您老能够念在我们做晚辈的年轻识浅,难免无知的份上,给他一个请罪的机会!” 说着就要离席拜倒,代夫请罪——端木老夫人皱着眉阻止了:“你现在是双身子!怎么好动不动的跪?快快起来!” 见宋宜笑似有迟疑,她脸色严厉起来,“怎么?想存心惹我再生气一点吗?!” 宋宜笑听她这么说了,才站直了身子,却没有还座,而是小心翼翼道:“外祖母身体要紧,可千万不要动怒,怒则伤身!” 端木老夫人看着她一脸孝顺恭敬的样子,只觉得心头百味陈杂——那天简虚白入宫见了太皇太后,被太皇太后毫无征兆的告知了身世之后,去别院找她核对真相。 老夫人诉说教训之际,简虚白固然脸色一直不大好,何尝不是没有说过半句忤逆的话、一副无力反抗老夫人的模样? 那时候老夫人瞧在眼里,虽然心疼,但想到女儿仪水郡主韶华而逝的教训,到底还是狠下心来。 她当时想着,即使这个外孙心里不痛快、不满意自己给他做的安排,但到底是嫡亲的血脉,事后等大局定下,慢慢的哄上些日子,不相信简虚白会为了区区几个对他不安好心的外人,还能不认自己嫡亲外祖母?! 何况简虚白的年纪跟生长于太皇太后之手的经历,都让端木老夫人无法信任他的决定。 所以老夫人一直觉得,自己不听不理这个外孙的想法是对的,是为了他好! 谁能个到这个看似恭顺天真的外孙,她心目中厚道有余而进取不足的孩子,不声不响的,竟把包括她在内,这场大位之争所涉及到的各方势力,统统摆了一道?! 如果早知道简虚白有这样的魄力与城府,端木老夫人扪心自问,她会不会直接勒令简虚白闭嘴,连听一听他的想法都不愿意? 应该不会的——老夫人不是受不得晚辈反对的人,之所以当初对简虚白那样独断专行,说到底,是怕他开口之后,自己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动摇! 一如她当年明知道仪水郡主一次次怜悯晋国大长公主,会使申屠贵妃不满,如此对城阳王府不利,却总是无法拒绝仪水郡主的要求一样——老夫人对外人有多狠多绝情,对自己的血脉与晚辈,就有多柔软多没原则。 只可惜长久的分离,让她无法信任自己的外孙,而她的外孙,也因为她的武断与一次次的故意隐瞒,无法信任她。 祖孙两个明明是至亲血脉,却在大位之争这样关系社稷的大事中,各自为政。 现在看来,是简虚白略胜一筹——端木老夫人意外、惊愕之余,与欣慰同时生出来的,却是担心! 不仅仅担心简虚白会不会功亏一篑,更担心的是! “你想要我不生气也不是没有办法。”端木老夫人紧紧盯着底下的外孙媳妇,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里,是压抑着的惶恐与期待,“你只要告诉我,阿虚的计划中,会把陆氏诸人,尤其是裘氏老妇,以及晋国那个贱婢,怎么处置?!”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还有一个优势 此刻的宣明宫正殿内,丹墀下,陆陆续续而来的人,堪堪到齐。 高大巍峨的殿门无声无息的合上,阻断天光,只余两排宫灯,静照满殿。 从前朝沿袭下来的制度,这座帝皇寝宫的正殿,虽然也用于朝会,却只用于内朝——也就是小朝。 虽然说小朝的规模与人数不能跟大朝比,所以这座殿宇也远不如大朝所用广殿的宽阔庞大,但到底是天子居处,自有规制,亦可称深远。 此刻即使灯火琳琅,殿中诸人的面容,却依旧有些晦暝不清的意思。 眼神的闪烁间,更是幽深似海,难辨真心实意。 殿中人并不多,然而泾渭分明了两派:一派只有两个人,简虚白以及刘家宗子刘竞城;一派则是其他人。 “既然人已到齐,燕侯是否可以开门见山,给咱们这些人一个说法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卫溪率先开口,“又或者,给咱们一个干脆?” 余人虽然没有出言附和,但直视向简虚白的目光,却无不暗含催促。 先到之人多多少少已与简虚白谈过几句,但所得到的讯息,与最早过来的苏少歌也是半斤对八两——到现在为止,没人猜得出来,简虚白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又有什么样的底气,可以说服他们? 即使此刻在这儿的人都不简单,均不是沉不住气的人,然而事关重大,这么短短片刻的等待下来,业已是心急如焚。 卫溪的开口虽然暗藏敌意,却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关于望族如今面临的局势,方才我已与诸位说过一些。”好在简虚白也没有兜圈子的意思,闻言抬头,环视了一圈众人之后,平静道,“科举自前朝出现并兴盛以来,庶族子弟纷纷入朝,世家门阀的衰落,已是无可避免!这一点,敢问诸位可认同?” 众人沉默了一下之后,纷纷点头——包括看起来敌意最深重的卫溪。 毕竟他们既然肯来这儿谈,显然也是希望能够达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协议的,真想着胡搅蛮缠的话,又何必理会简虚白一个才加冠的年轻人? “闻说端木老夫人有意令燕侯取代陆氏,君临天下。”不过这些人来是来了,却并不希望话题的节奏保持在简虚白手里,此刻苏少歌就忽然说道,“难道燕侯今日,是要送我等一份拥立之功,以便我等振兴家族吗?” 这话当然是试探了。 虽然说苏少歌方才先到时,已经明确问过简虚白的篡位之想,但这会当众多道来,诸人还是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望住了简虚白,等待他的回答。 “二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简虚白淡淡的笑了笑,坦然迎接他们的打量与凝注,“我方才已经明言,这个位子,将会是肃王殿下坐上去!” 说话间,他指了指上首空荡荡的御椅。 “这如何使得?!”闻言,众人神情各异,之前还似乎与苏少歌摈弃前嫌站到一起的卫溪,立刻沉声反对,“且不说肃王如今只是先帝之侄,先帝有亲子在膝,哪有做侄子的越过亲子承位的道理?!单说燕侯方才提到世家门阀之衰落,说是因为科举,其实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历代皇室对我等望族莫不虎视眈眈,深以为患,故而琢磨出了这么个抡才之策,以弱我等?!” “肃王资质出众,若是登基,即使是受了我等望族之惠,回头必然也将效仿先帝,恩将仇报,视我等为洪水猛兽、心腹大患,欲除我等而后快!” “如此咱们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岂是明智之举?!”闻言除了苏少歌面无表情外,站在他们那边的几个人,都纷纷点头,看简虚白的目光,有点古怪起来:这位燕侯虽然从显嘉朝起就以地位尊崇、深得圣眷出名,不算什么默默无闻的人物。 但在他们这种或执掌一族一家、或身居庙堂高位手握权柄的人看来,也不过是个运气好点的国戚罢了! 深入知道内情的,甚至会暗笑一声:身为棋子兼质子而不自知! 简单来讲,这里的人,包括苏少歌在内,以前其实都没怎么把简虚白放在眼里——他们以前即使重视燕侯府,主要也是因为:太皇太后很宠爱燕侯、晋国大长公主偏爱四房、端木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孙辈……这类原因。 至于简虚白本身,不足为惧。 所以尽管才被简虚白摆了一道,不得不匆匆前来此处,打探简虚白到底意欲何为,这会听了卫溪的话,不免觉得:“这位燕侯莫非是想将拥立之功从苏家手里抢过来吗?这也忒天真了!且不说血浓于水,有那位苏太后在,肃王断不可能不给母家拉偏架,就说这些做皇帝的信用……他们有什么信用?” 有些知道前尘往事的人已经有点叹息的意思,“几十年了!端木老夫人怎么还是不长记性?之前败在了仪水郡主的心慈手软引狼入室上,这回居然又对外孙妥协了吗?只可惜她这外孙却要把她坑惨了!” 这么想的人,自是认为,简虚白这回能够设计他们,完全是靠了端木老夫人的缘故! “依卫尚书所言,拥立肃王可是不可?”然而简虚白闻言,却没有露怯的意思,只平静道,“那么以卫尚书之见,该立谁好呢?” 卫溪怔了一怔,以他的话,当然是立他外孙太子最好了! 但卫家早在夺宫之变时就已经输得惨不忍睹,之后他逃到城外禁军大营求救时,还以为有了回本的机会,谁知道这一切都是端木老夫人以及沈刘的算计——苏家现在也许还有点筹码可以谈条件,卫家却已经彻底的失败了。 他现在说要拥立太子的话……未免可笑。 是以卫溪恍惚了一瞬,淡淡道:“那就要看燕侯站在哪边了?若燕侯是忠心为国,推举肃王登基,我等自是无话可说!如果燕侯是继锦绣堂遗志,站在我们这些望族这边的话……燕侯仍旧想要立肃王,我想,总要给大家一个附议的理由罢?” “设若不立肃王,另立年幼无知之君。”简虚白波澜不惊的说道,“诸位可想过后果?” 卫溪皱起眉,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个眼色,说道:“燕侯此话何意?” “幼主临朝,自然更多依赖朝堂重臣。然而朝堂之上,可称重臣者,并非一两人耳。” “摄政诸臣,可能保证必定会同心戮力?” “如若不能,重蹈显嘉初年家祖与顾相相争之覆辙,届时局面如何,诸位自可想象!” “若幼主资质平庸,长成之后亦无法挑起社稷之担,惠宗皇帝时候便是例子;” “若幼主英明神武,及壮必收天子之权,自是先帝当年重演。” 简虚白缓声说到这儿,道,“我曾听宫人私下相告,言故梁王曾有‘君臣不同心’之语,说是为君者固然嘴上口口声声,希望国之栋梁越多越好,实际上却深恐臣子坐大之后,或篡夺其位,或架空其权;而做臣子的虽然也个个言必称希望遇见一位堪比尧舜禹汤的明主,但很多人其实更希望遇见庸碌懈怠之君,既好糊弄,又便于谋权!” 他顿了顿之后,见诸人沉默未语,方继续道,“故梁王虽然为人不堪,他的这番话,亦有片面之处,但依我所见,却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如卫尚书方才之语,科举之所以出现,且为皇家采纳,成就今日普天下皆知的抡才大典,说到底,是因为皇室不愿意看到望族门阀把持朝野,方用此策!” “从前庙堂之争,大抵是为君者直接与为臣者之争!” “而做臣子的自然会心照不宣的联合起来,使君主无可奈何!” 这就好像科举未出之前,上品高门即使彼此有矛盾,但在垄断朝野、限制皇权这个问题上,却是毫不迟疑的保持一致的。 因为这是他们的家族长盛不衰的保证。 谁违反了这一条,胆敢站到皇帝那边去,谁就将见弃于整个世家门阀,包括那些侥幸得官的庶族,也会在此时与世家门阀统一战线——人家好不容易从庶族里头混出了头,哪能不希望子孙不要受自己的苦,可以坐享其成? 而那时候的朝堂,庶族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主要的争斗,在于皇室与门阀。 海内六阀联手,皇室自是独木难支。 是以,曾经的门阀子弟,甚至不屑与皇室联姻。 而皇室明知道这份轻慢,却亦是无可奈何。 简虚白淡声继续,“但从科举出现后,朝堂渐分两派:士与庶。从此为君者不必亲自上阵参与争斗,只需看着这两派勾心斗角,乃至于士与士、庶与庶勾心斗角就好!哪怕是资质寻常的君主,牢记‘平衡’二字,亦能稳坐帝位,再不必如百年前的皇室那样,不敢怠慢任何一个门阀!” “世家门阀衰落了,庶族崛起,皇权亦崛起——说到底,这场变革之中,唯一输的就是世家门阀!” 他转回方才的话题,“纵然是挟幼主以令天下这样好的局面,如今的世家门阀,也难以笑到最后!反倒易成骑虎难下之势!” “至于说索性谋朝篡位……海内六阀兴盛之始的帝王,如今安在?” “世有千年之望族,而无千年之皇室!” “诸位是求一时鼎盛,还是如祖上一般,放眼长远?” 简虚白淡淡道,“俗话说的好!以史为鉴,可知兴亡!” “事实证明,君臣对立始终,做臣子的内斗,全没什么好处,不过是让皇室的地位愈加稳固罢了——所以,我今日请诸位来此,建议推举肃王为帝,非是为肃王,而是为了诸位,当然,亦是为了燕侯府!” 他意味深长道,“长远富贵,谁不动心?我虽非端木氏子弟,却亦希望子子孙孙可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燕侯所期,亦是我等毕生之念。”苏少歌平静出言,“然而,无论是方才诸君未至之前,还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都已经说得清楚:我等非是不知内斗之弊,然而关系合族前途富贵,根本无路可退!” 他目光闪烁,说道,“正如你所言,科举之兴,皇室得利,庶族得利,唯一受到亏损的,只有我等望族!” “燕侯……莫非是打算废弃科举,重归举荐之制?” “科举如今已是大势所趋,慢说咱们,即使皇室愿意自毁长城,这泱泱天下之人,也不会答应的!”简虚白摇头,淡淡道,“然而世家门阀纵然从西雍一路衰败至今,却仍旧有个优势,足以再次重掌朝野,挟天子于无形之间!” 苏少歌等人面面相觑,半晌,异口同声问:“是什么优势?!” 此刻即使是最沉得住气的人,疑问之间,也不免染上一抹急切与期盼!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斡旋 宣明宫中诸人追问简虚白之际,宋宜笑正借着低头敛眉之际,掩住眼底掠过的震惊! “外祖母,您别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时面上已重归温柔体贴,软语道,“夫君是您嫡嫡亲的外孙,有道是血浓于水,即使他这些年来没福养在您膝下,难为还能不孝敬您吗?” 宋宜笑一面说一面心念电转:她之前已经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出丈夫并非晋国大长公主亲生骨肉,而且这场当年的换子,十有八.九,理亏的是晋国大长公主,甚至连太皇太后都牵涉其中! 但听到端木老夫人亲口问出简虚白会如何处置“裘氏老妇”、“晋国贱婢”——宋宜笑还是感到心头一沉! “也不知道这两位当年做了些什么,看这位外祖母的意思,是绝对不肯化干戈为玉帛的!”她急速的思索着,“现在这位外祖母似乎以为我也知道内情,是以想让我给她个明确的答复,瞧外祖母的样子,只要我的回答,但凡有一点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意思,她恐怕当场就要同燕侯府翻脸了!” 如果端木老夫人现在要针对的是其他人,哪怕是肃王之类,宋宜笑当然是二话不说顺着她的意思来——毕竟宋宜笑可没有光风霁月到了为了外人让自家长辈不痛快的地步! 然而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 且不提这两位,尤其是晋国大长公主对宋宜笑一直不错,单说她们一贯以来对待简虚白的态度,宋宜笑认为也不可能任凭端木老夫人由着心思来。 这不是说她不在意端木老夫人的心情,以及简虚白生身之母的委屈,主要是因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对简虚白的宠爱,这些年来早就是路人皆知了! 坊间有俗话说生恩没有养恩大,纵然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当年十万分的对不起仪水郡主;纵然简虚白有端木老夫人这个亲外祖母以及简离邈那个亲爹在,也许根本用不着太皇太后的抚养——可世人未必会这么体谅简虚白! 宋宜笑再孝敬端木老夫人,也不可能为了哄她高兴,罔顾丈夫的名誉。 再说了,她虽然根本不知道简虚白的打算,但从端木老夫人现在的反应来看,简虚白有很多事情是瞒着老夫人的。 显然简虚白没打算什么都听这位外祖母的——那么作为他的妻子,宋宜笑当然也不能拉丈夫的后腿,反而得帮着丈夫安抚住端木老夫人才是! 宋宜笑这么想着,语气越发温柔,“说起来您这些年来一直不在帝都,我们成亲的时候都没能给您磕头敬茶,竟到前些日子才把您接来府里,实在是不孝!这会子您有吩咐,我们哪有不听着的?” 端木老夫人这会心情复杂之极,心神难免震撼,是以竟然没看出来她在套话,嘿然道:“孝顺不孝顺我,这个不重要!一来我只是你们的外祖母,又不是祖母!你们原也没义务替我养老,能够一直记挂着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是对得起我了!二来我也不是坊间那些老无所依的老家伙,离了你们的赡养就没法活!” 她冷冷的扫了眼站在那儿的外孙媳妇,“但仪水是阿虚的生身之母!她死于晋国贱婢的逼迫与裘氏老妇的纵容——你们做亲儿子做亲儿媳妇的为她报仇,岂非理所当然?!” “居然是这样的仇怨?!”宋宜笑暗吃一惊,心道,“这可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太皇太后也还罢了,我那个前任婆婆、现在的二伯母,怎么看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就她对晋国大长公主的了解,虽然这位金枝玉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的典范,但除了在对驸马态度恶劣、在男色这个问题上一直叫人诟病外,其他方面,尤其是对待晚辈上,可始终给人和蔼体贴的印象啊! 这样一位长辈,怎么会逼死简虚白的生身之母呢? 而且就算晋国大长公主这么做了,却又何必将简虚白养在自己膝下,对外宣称是自己的次子?还让简虚白越过父辈继承了简平愉的爵位? 各种疑问纷沓而至——宋宜笑努力按捺住向端木老夫人问个明白的冲动,作出肃然之色来,说道:“娘当年受的委屈,我们自然是铭记在心!” 话音未落,不待端木老夫人接口,她却忽然又换了一副神色,带点委屈带点不解又带点怒意的说道,“只是……我们做晚辈的也有一事不解:何以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外祖母也好,爹也罢,竟无人告诉我们?” 这话问出来之后,端木老夫人原本的气势汹汹顿时一滞! 其实这个原因端木老夫人早先已经跟简虚白说过了——说到底就是老夫人并不信任简虚白,小时候怕他说漏嘴,大了怕他心慈手软。 而老夫人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本来就是个非常疼爱自己血脉的人,现在简虚白又是她亲生女儿以及亲外甥的唯一子嗣,如果简虚白坚持软语央求的话,哪怕老夫人这几十年下来,已经将心肠磨砺如铁,也很难拒绝这个外孙。 所以还不如索性什么都不跟他说,自己给他把一切都安排好,让他坐享其成! 当然这么做的话,简虚白事后知道了肯定会有芥蒂——那就好好的哄嘛!亲外孙,自己又是真心实意为他好,怎么可能哄不过来? 如果现在发问的是简虚白,端木老夫人早就酝酿了无数说辞与安抚。 但现在偏偏开口的是宋宜笑,外孙媳妇总是比外孙隔了一层的,而且宋宜笑说的也是理直气壮,“这些年来人人都说夫君福泽深厚,盖因先帝与太皇太后,及二伯母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皆对夫君宠爱有加!然而人人也知,夫君生来不受父兄怜爱,没了的二伯父与三哥,在去年之前,一直是夫君的至亲之人!却也一直视夫君如仇雠!” “记得初遇夫君时,夫君正因为二伯父重视三哥而无视他,伤心之下,出了晋国大长公主府,避至布庄之内——虽然后来爹爹寻了过去,百般安抚,然而那时候夫君只道二伯父方是他的生身之父,爹爹待他再好再和蔼,这叔父又岂能与亲父比?” “后来夫君之所以主动参与讨伐乌桓,亦是为了博取二伯父以及三哥的欢心,结果却为小人设计,沦为俘虏,在乌桓一待六年!” “如果夫君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又何必遭受这番颠沛流离?!” 宋宜笑说到这儿,瞥了眼脸色苍白的端木老夫人,语气微冷,“当然,外祖母与爹爹必定是真心疼爱夫君,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他,想来两位长辈,也是有苦衷的?” “只是……” “我又不明白了:既然两位那么多年都没告诉夫君只字片语,冷眼旁观夫君想方设法讨好二伯父与三哥而不可得,爹爹甚至亲口跟夫君说,夫君是他与二伯母无意之中生下来的子嗣!” “可见爹爹与外祖母已经打算一直骗着夫君了!” “又何必在最近,忽然反悔,把什么都告诉夫君?!” 她无视了端木老夫人微微哆嗦的嘴唇,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嘲讽之色,“当年我的生身之母遇刺身故,之后,我辗转得知,我那生身之父,原来是死于我生身之母之手——那时候我以为我是全天下最悲惨的人了!这样的恩仇我要怎么想怎么面对?!” “却原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夫君的遭遇,可比我惨多了啊!” “至少我的生身之父与生身之母,对我不好就是不好,对我的好另有目的也没有很遮掩……” “总好过夫君,自以为是如掌上明珠的长到成家立业,子女都快成双了,方知过往一切,不过是虚幻,抚育自己多年的至亲,反倒是仇人!” “我真不知道,这两日,夫君是如何在众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装得一切如常的?!” 宋宜笑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复敛了嘲色,归回一个大家贵妇在长辈面前该有的恭敬与温柔,“我虽是宋氏之女,然而福薄,不曾得闻江南堂的教女之道,随母寄居衡山王府期间,因着寄人篱下,亦少有庭训之机!方才所言,虽是为夫鸣不平,得罪怠慢外祖母之处,还望外祖母海涵!” 端木老夫人怔怔的望着她,半晌,才自失的一笑,说道:“你都说了,你是在为阿虚鸣不平——那么我们做长辈的拿什么罚你呢?责怪你替阿虚说话吗?夫妻一体,你偏袒他本来就是应该的!” 她脸上露出落寞之色来,“不过正如你所言,阿虚是我的嫡亲外孙,是离邈唯一的孩子,我们怎么会害他、怎么会不考虑到真相揭开之后他的心情?!” “世事难料啊——即使我们这几十年来,为了给仪水报仇,可谓是殚精竭虑,却也不敢说,一准可以成功!” “假如我们失败了,那么阿虚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可以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尽管很渺茫,然而做长辈的,也只能为他做到这儿了!” “毕竟,我也好,离邈也罢,是不可能不为仪水报仇的——所以即使阿虚恨我们怨我们,我还是要问一句:他到底,要不要尽人子之责,为仪水,讨个公道?!” 宋宜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幽幽道:“请外祖母容我再放肆一回:当年我那娘家嫡亲祖母,想必也是认为,让我那生身之母自觉在宋家待不下去、改嫁离开宋家,乃是为我那生身之父好!” 而事实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韦梦盈离开宋家之后,宋缘再娶,都得到了庞老夫人心心念念已久的男嗣——可今生宋缘的结局却是惨死在韦梦盈手中不说,连他与卢氏的三个孩子,也相继夭折,堂堂江南宋,海内六阀之一,经历过多少乱世与战火,都不曾断绝的传承,竟就这样消亡于世! 即使宋宜笑现在许了宋氏旁支接掌江南堂,可往后的江南堂,终究不是那个江南堂了! 哪怕是前世,宋宜笑冤死时柳氏母子尚且得意,不过宋宜笑推测,宋缘如果不是对韦梦盈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何以要对自己这个嫡长女赶尽杀绝,毫无父女之情? 她不相信宋缘这个状元看不出来自己是被冤枉的——他还是那么做了,岂是因为宠爱柳氏、偏袒柳秩音? 岂不是因为,由爱生恨,迁怒到自己这个韦梦盈的亲生女儿身上?! 这样的宋缘,哪怕没有袁雪沛挑唆,迟早也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那一世里,柳氏的下场,会比卢氏好多少? 她的孩子,会比宋宜耀更幸运么? 然而前世今生,庞老夫人逼着韦梦盈改嫁时,恐怕都认为,她是为了儿子好、亦是对宋家好吧? 端木老夫人才平静下来的脸色,再次苍白如雪! 第五百八十九章 士农工商 夹着雪沫的风卷过庭院,扑棱棱的拍打在姜黄绣忍冬花纹的夹缎上,才从烧着地龙的屋子里走出来,被这么一吹,宋宜笑不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奶奶仔细受了冷!”守在外面的苔锦忙替她披上狐裘,手势轻柔的掖了掖。 “外祖母要想一些事情,让妈妈过会再进去。”宋宜笑站着任她服侍,朝不远处的婆子点了点头,道,“我去厢房瞧瞧孩子们——今儿可是给外祖母添麻烦啦!” 那婆子微微而笑,轻声道:“奶奶说得哪里话?老夫人这辈子颠沛流离,难得有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今儿个县主他们过来,老夫人高兴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怎么会是麻烦呢?” “是我失言了。”宋宜笑抿嘴笑,“还是妈妈说的对。” 沉吟了下,又道,“知道外祖母高兴我也就放心了,我们年轻,最需要外祖母这样长辈的指点呢!妈妈若是肯的话,回头可要帮我们跟外祖母说一说,让她老人家多疼一疼我们!” 婆子不知道她方才在里头把自己主子刺得不轻,闻言听出她话中之意,乃是希望端木老夫人从此在燕侯府长住,不要因为时局平靖就搬走,这让她对宋宜笑好感上升了不少,嘴角笑意都分明了许多:“奶奶放心,老夫人最疼的就是您两位了!” 当然片刻后她终于入内服侍端木老夫人的时候,才夸了一句,“宋奶奶虽然不是江南堂教养出来的,却到底是宋氏嫡出血脉,很是孝顺懂礼。侯爷得妻如此,倒也是一件福泽了!” 端木老夫人闻言轻哼一声:“确实不愧是宋家血脉!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个孙辈质问得说不出话来、又不好说她什么的!” 婆子顿时一噎,忙道:“她居然对您不敬?!” “也谈不上什么敬不敬的!”端木老夫人心塞塞,寒着脸,没精打采的说道,“她是阿虚的妻子,替阿虚抱屈也是理所当然……说到底,我自己也在想,我因为当年太纵着仪水,为了汲取教训,到了阿虚,就什么都不让他知道,什么也不让他插手,全部替他做主,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 婆子看出她的失落,当然要安抚:“您这话说的!您还不是为了侯爷好?换了个人,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这会跟着咱们住进侯府来的两位孙公子,让您替他们殚精竭虑,您还没这兴致呢!” 端木老夫人对庶出子孙谈不上苛刻,但也确实谈不上多么尽心,这点她自己也是心里有数,此刻心腹说来,也没觉得恼羞成怒,只叹了口气:“只是那宋氏举了她娘家祖母的例子,我觉着也有道理:不是我以为对阿虚好,就真的对他好的。” 顿了顿,“在我眼里,阿虚总是年纪还小、还不懂事。可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快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我却一直将他当小孩子看……也难怪那宋氏觉得我跟离邈委屈了阿虚!” 婆子听了这话,暗暗咬牙,之前对宋宜笑的那点好感,这会当真是荡然无存——她是跟着端木老夫人大半辈子的人,最清楚端木老夫人这些年来的艰难,即使老夫人的语气中,对宋宜笑没什么怨恨,婆子这会仍旧觉得宋宜笑太过份了:“且不说老夫人对燕侯府真的是掏心掏肺,单凭她是长辈而且吃了许多苦这点,宋奶奶也该有点孝敬长辈的样子吧?” “当着我的面倒是演得跟真的似的,还以为她是个孝顺体贴的!” “谁知却是这样狠心!!!” 不过婆子这番想法却是冤枉宋宜笑了。 此刻在厢房边跟蒋慕葶说话边敷衍孩子们的宋宜笑,心里其实也正七上八下的:“这恩恩仇仇的,也不知道夫君到底怎么个想法?偏他之前一点口风都没跟我透,害我今儿个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外祖母说才好?纵然这会拿话把外祖母的嘴暂时给堵了,可是杀女之仇,外祖母怎么可能因为被我一番话勾起了对夫君的愧疚,就这么算了?” 虽然宋宜笑因为本身受过太皇太后以及晋国大长公主的维护,对这两位恶感不深——毕竟仪水郡主又不是她的生身之母,而她也没有切身跟这个婆婆相处过,那么当然不能与端木老夫人感同深受了! 但她也是为人母的人了,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有人害了简清越……宋宜笑觉得自己肯定也是上穷黄泉下碧落,不把仇人赶尽杀绝都不算完! 谁敢挡在自己报仇的路上,便是韦梦盈复生她也照砍不误! ……所以说端木老夫人不愧是锦绣堂出来的典型阀阅嫡女,论心胸论气度论城府论沉得住气这点,比宋宜笑强多了。 反正如果两人对换一个位置的话,宋宜笑才不会考虑什么外孙委屈不委屈,外孙哪有女儿亲!? 当然这也是她现在只有女儿没有外孙的缘故。 想到这儿,宋宜笑不免对端木老夫人有些愧疚,“我告退的时候瞧外祖母的样子怪伤心的,但望她老人家不要伤心太久才好!唉,说到底是夫君不好,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吃不准他的意思,只能试探着来了!” 她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刺端木老夫人的,主要是揣测丈夫瞒着老夫人行事,估计是不忍心对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下狠手——这种揣测很符合她对简虚白的了解,简虚白不是一个心狠的人——而看端木老夫人当时濒临爆发的模样,显然是绝对不肯接受这个答复的! 这位虽然没跟简虚白长久接触过,却是简虚白的嫡亲外祖母,血脉之亲,还抚养了简虚白的亲爹简离邈,何况她让简虚白为亲娘报仇的要求也没错——宋宜笑倒不怕丈夫顶不住她这份压力,但简虚白现在除了妻女外,辽州那边的简家大房不算的话,正经可称亲人的,也只有端木老夫人跟简离邈了。 祖孙如果闹翻,想来对于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是以宋宜笑决定自己出面做这个难人,以为丈夫鸣不平的理由,抓住端木老夫人为简虚白擅做主张这点不放,挑起端木老夫人心底的愧疚,让老夫人开始反省她这些年来的做法——而老夫人既然开始反省了,那么即使她仍旧不赞成简虚白不报母仇的做法,反应也许就不会那么激烈,不至于闹到翻脸甚至恩断义绝的地步! 而如果简虚白决定满足端木老夫人的话……那么自是皆大欢喜。 宋宜笑再到她老人家跟前请个罪也就是了,反正就是冲着她现在妊娠在身这点,料想老夫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这算不算恃孕而骄?”宋宜笑有点自嘲的吐了口气,心想,“我也只能斡旋到这儿了——不知道夫君之前出门进宫……现在在做什么?” 简虚白现在正翻腕取出一物,置于掌心,堂堂皇皇的让众人观看:“我所言世家门阀可以再次挟天子于无形之间的优势,便是此物!” 殿中众人紧紧望去,皆是愕然:那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珍宝,甚至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古物,仅仅只是,一锭银两。 而且还小巧得很,不过拇指大小。 “空有钱财,而无权势,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坊间商贾做大到一定程度,若不寻个靠山,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沉默一瞬之后,卫溪失望之极的开口,“休说那些升斗小民,咱们这些人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便是燕侯的岳家江南宋!要论富裕,前些年的宋家,决计是六阀中首屈一指的!毕竟谁叫宋家是单传?可江南宋的结局,大家也知道了。” 其他人虽然没开口,但面上均有赞同之色。 当然,更多的,还是失落。 在常人眼里,别说海内六阀,即使幽州裴、洪州顾这样的门第,依然属于需要仰望的层次。 可他们自己知道,比起祖先时候的辉煌,他们已经衰落得太多了。 从从前的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到如今的匍匐于丹墀之下,这中间的落差有多大有多辛酸,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是没办法理解的。 最可怕的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还会继续衰弱下去。 内斗,皇权,庶族……清晰的感受到荣华与辉煌逐渐黯淡,却无能为力。 所以即使对简虚白不抱太大希望,他们其实巴不得能够从简虚白这儿听到一个良策——哪怕这个良策的代价很大很大。 但只要家族的荣耀可以继续,他们心甘情愿! “江南宋的结局,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场诸位都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归结到有钱无权上面去?”迎着众多失落的目光,简虚白摇了摇头,翻手收起银锭,平静道,“江南堂的消亡,追根究底,还不是六阀内斗、先帝落井下石?” 他将银锭抛了抛,淡笑,“说起来,我看到世家门阀的这个优势,倒也与岳家有关:若非当年我那岳父忽然转了心思,着意要弥补我那妻子,我还真不知道,六阀之后,竟是这样的豪富!须知道本朝定鼎不到五十年,五十年前东雍末年的乱世,那是何等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彼时宋家的情况可算不上好啊!然而五十年不到之后,宋氏却依旧产业遍布举国!” “看诸位的神情,似乎对我之言不以为然?” 简虚白环视了一圈,意味深长道,“自先贤区分士农工商以来,士为尊,商为贱,千百年来早已深入人心!” “是以海内六阀这数朝以来,一直千方百计的把持着‘士’这一块!” “科举未出之前,此举固然正中要害,使世家门阀把持朝野,虽人主亦无可奈何,但有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科举出后,庶族大得晋身之阶,人主亦有栋梁之源,对世家门阀的依赖大大减少,望族岂能不衰退?” “如今在‘士’这一块,望族可以说是大势已去,根本不可能达到从前只手遮天的地步!” “所以想要重振门庭,只能转从别处寻找出路!” “为何是商?”卫溪等人沉默了会,交头接耳了一阵,有点不甘心有点疑惑的问,“商贾乃是贱业,这对于我等来说也太……” 从最高高在上的士,转成最低下的商贾——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最重要的是,“区区商贾,却如何解我等之难?” 第五百九十章 今日看他朝 “诸位都是熟读经史诗书的饱学之士,敢问前赫是如何覆灭的?”简虚白闻言,微微眯眼,不答反问。 “亡于君主无道,民不聊生,故而天下揭竿如云,皇室遂覆于乱世。”卫溪等人确实饱读诗书,这种本来就算不得高深的问题,自然难不倒他们。 “那么前魏何以国灭呢?” “与前赫相差无几,魏哀帝人老昏聩,北戎与秋狄皆磨刀霍霍,却仍旧沉迷酒色之中,贬斥忠臣逼死贤良,视天下苍生为无物,更兼不顾国库空虚士卒饥寒,异族陈兵边疆,兀自大兴土木修筑宫室——这等昏君不亡国,谁亡国?!” “还有前雍?” “内忧外患——自雍德宗后昏君暴君层出不穷,皇室江河日下,西北异族却日渐强盛!西雍因此而亡,残存皇室流亡南方,在宋氏、苏氏的扶持下建立东雍,然而其时雍室福祚已衰,虽有君主意图振兴,却已是无力回天,最终亡于草莽之手,开乱世序幕!” 卫溪回答到这儿,微微皱眉,“燕侯到底想说什么?” “这是大睿之前的三个朝代,卫尚书总结得虽然不差,我以为却未点出共同点,也是真正的重点!”简虚白边摇头边道,“在我看来,这三个朝代的覆灭固然有种种缘故,其实都可以归结到一个字上:钱!” 他语气平淡,“设若前赫国库充盈,充盈到即使君主荒.淫无道,三天两头采选美人、兴修宫室,黎庶仍旧家家可称殷实,户户小康,那么他们固然心疼被选走的儿女,然而日子依然过得下去——哪来那么多揭竿之人?!” 古往今来,造反从来都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 绝大部分人,除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谁肯趟这样的混水?! 毕竟就是自己不怕死,也得想想家里人、想想族人邻舍呢! 所以名门望族从来不会率先公然跟朝廷作对,因为他们家大业大,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跟当权者翻脸,一旦失败了那就是得不偿失;惟有那些终日食不裹腹的庶民,才会一言不合造反。 毕竟他们好好的做良民,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失败了,顶多是个死而已。 而这样的人不多的话,他们即使造反,也成不了气候。 “同样的道理,如果国库充盈,又藏富于民,士卒衣可暖食可饱,精气神完足,更有刀利弓强,又筑深池坚城——蛮夷外族纵然垂涎中原,又有多少本事,可以长驱直入,乱我衣冠?!” 没有外患,没有内乱,仅仅只是上层昏庸,只要还有几个主政的人保持清明,这个朝代,即使怨声载道,也是可以延续下去的。 因为即使有忍无可忍的人站出来,得不到足够的响应者,也注定成不了事。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付出无数心血与牺牲之后,现在还是只能继续扶持陆姓登基的缘故——民间至今感念太祖皇帝陛下结束了乱世,带给了他们太平,而陆氏传位至今,距离天怒人怨这个标准还远得很!” 简虚白环视众人,薄唇微勾,淡声道,“而太祖皇帝陛下当年揭竿而起,平定乱世,难道当真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么?!这话在外面说说也还罢了,今日咱们这几个人密议,又何必作此惺惺之语?太祖皇帝陛下,最初的时候,纯粹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造反罢了!” “前雍的开国之君闻伢子,亦是如此!” “他们开国定鼎,立下一朝——之后子孙渐渐不肖,耗尽福祚,耗尽国库,归于覆灭。” “总结一个朝代的兴衰,可见怎么都绕不过一个‘钱’字。” “文武百官要俸禄,士卒要军饷,宫室城防要银子,帝王自己的饮食起居,又哪样不要钱帛?” “当皇室付得起这些时,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人;当他们不再付得起这个代价了,他们就是亡国之君,是跌落尘埃的弃子。” 他吐了口气,“纵观今古,除了中古时候曾有号称八百年之王室之外,皇朝的寿命,往往不过二百年上下,甚至有不足百年者。而那个八百年的王室,真正执牛耳的时间也不过百多年,之后不过是诸侯混战,抽不出手对付它,一直在苟延残喘罢了!” “而我等世家门阀,却一直流传至今!” “何也?当一个又一个皇室伴随着他们空虚的国库覆灭时,我等的府库,却依旧充盈——所以我们才有资本斡旋于一场场乱世之中,延续富贵与家声!” “举个最近的例子:当年沈刘两家连祖地都丢了,流亡南方的子弟,何以在短短十数年间,招募到足够的兵马,杀回故里,驱除外族?!” 简虚白淡淡道,“若非沈刘两家底蕴深厚,养得起那两支大军,即使两族子弟再是将帅之才,当初南方共议光复北地时,东胡与西凉,也未必会是第一个被优先考虑夺回的吧?” 那时候整个北方都已经沦落,东胡与西凉的位置是比较遥远的,属于沦陷的腹地了。 按照彼时南方最初的共议,这两个地方不在优先光复的范围——太远了。 大军不可能插着翅膀,从中间隔着的那些失地上面飞过去。所以那时候很多人都赞成稳打稳扎,一步一步的把异族赶出去。 如此当然也会收服西凉与东胡,只不过,速度显然要慢很多。 但当时北伐的主力,沈刘两家纠集起来的大军根本听不进去这样的劝说,主持商议的众人为了避免谈崩,不得不接受他们的要求,制订了以这两地为目标的进军路线——这个路线绕过了现在的帝都——从那会的大局来分析,其实这个选择并不理智。 因为大睿太祖皇帝,正是利用沈刘带头北上之际,纠集一群活不下去的庶民,趁着其时占据中原的异族,忙于应对沈刘北伐时,发展壮大,攻下帝都,打着“南迎雍室”的旗号,站住了脚,开始了陆氏的霸业。 而沈刘两家的行为,也在随后被睿太祖暗中使人宣传为“心存小家,而无天下”。 毕竟,他们是坚持优先收复自己的故土,而不是意义重大的帝都! 这个选择虽然情有可原,但在逐鹿天下时,却是一个巨大的软肋。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些在故里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被绑上马,强行送去南方躲避的子弟,在南方的每日每夜,莫不想着杀回桑梓,看一眼午夜梦回的家乡。 当他们终于手握兵权之际,他们怎么按捺得住这种冲动?! “钱帛自是紧要之物。”苏少歌缓缓开口,拉回正题,“士农工商之中,总的来说,也确实商路来钱最快——但还是那句话:没有‘士’的庇护,商路上即使财源滚滚,也往往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二公子这话,仍旧是拿‘商’,当成‘士’的附庸来看了。”简虚白摇头道,“但这只是眼下的情况,我们要看的,是以后。” 苏少歌挑眉:“以后?” “如果将整个天下比作一艘船的话:农是这艘船的船身,没了船身,一切休提!士是舵,把握着这艘船行进的方向;工决定了这艘船制造的技艺,独木舟与楼船的航行能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简虚白说到这儿顿了顿,殿中诸人异口同声催促:“商呢?!” “商是水。”简虚白迎着他们愕然的目光,平静的强调,“商是水,水的大小,决定这艘船所处的环境——是一望无际、任凭驰骋的洋海,还是区区连纸船都浮不起来的水洼!” “怎么会是水?!”这下子连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边声都忍不住开口了,“商怎么配比作水?!” 简虚白可是把整个天下比作一艘船啊,如果商是水的话,那么岂不是说,离了商,士农工都没什么意义?! 毕竟没有水,要船做什么! 可是从古以来,在士农工商四个阶层里,公认最卑贱的商,凭什么重要到了会是水的地步?! “商确实是水。”然而不必简虚白说话,卫溪与苏少歌对望一眼,却皆露出凝重之色,苏少歌沉声代为解释,“没有商贾流通百货,没有商贾运转天南海北之物,这天下岂非一潭死水,焉得今日繁荣?!” “没有商贾润滑百业,调和农工,收揽闲人,便利日常……”卫溪面无表情的补充,“即使千丈楼船,如何扬帆起航?!亦只能困守陆上,望洋兴叹,无用武之地!” 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却立刻转口质问,“但即使千丈楼船,于汪洋大海之上,也并非可以高枕无忧!所以先贤列商于末位,岂非是怕水大船小,导致覆舟之祸?!” 为什么自古以来,朝廷都以农为本,重视农事? 原因很简单,没有足够的粮食,大家吃什么喝什么?! 吃喝都无法解决,还谈什么其他?! “四海之田有尽时,而商贾走南闯北可有尽头?”简虚白指着卫溪腰间的佩饰,“这上面的番莲纹,岂是我中土原本就有之物?岂非因与异域通商,逐渐传至中原,如今连卫尚书这样的身份,亦将之刻于美玉,随身悬挂?” 众人循声朝卫溪腰间看去,正是一枚样式简单的青玉环,环身刻着一朵朵缠枝番莲——这种异域风情的纹饰在中原流传已经有些年了,他们这代人早已看得习惯。 如果不是简虚白忽然指出来,他们都没想到。 “自古以来,中原皇朝不乏热衷开疆拓土的人,但诸位该知道,不是每块土地,都适合开垦的。”简虚白继续道,“中土可耕之地,当今已经开垦得差不多了——然而天下黎庶,却一年比一年增多!” “我曾经查过史料,纵然皇朝往往百余年即没,乱世之中,因着战乱、饥荒、瘟疫等缘故,人口会大批减少——但总体来说,却始终在上升的!” “耕地有限,人丁有余,这多出来的人,除了进入士、工、商,还能去哪?” “然而士亦有限——否则咱们也不需要为庶族入朝操心了!” “工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若无天赋,即使拜得名师,也难有成就。何况这天下对工匠的需求,亦是有限的。” “所以这些人最大的去处,还是商:聪明的自立门户,愚笨的为人所使,终究也是一个生计。” 他说到这儿,看了眼似乎要说话的卫溪,“古人将百姓比作水,君主比作舟,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换成商如水,也是同样的道理——商贾可以兴国,也可以亡国。” “而现在,我等联手,可以说是富可敌国!手中商路店铺,更是不计其数!” “我等完全可以共同谋划,垄断上下,掌握水流——届时水上之船,要往何处去,要快要慢,要走要停,岂非在我等一念之间?!”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商贾的前途之前,正是我等摈弃前嫌,携手共作之际——未知诸位,还有什么问题?!” 殿中死一样寂静片刻,苏少歌踌躇道:“此话虽好,可是商贾地位实在太低贱了些,即使日后从商之人增多,恐怕也很难改变这样的困境。要想覆舟,谈何容易?” 但简虚白轻描淡写一语,让他哑口无言:“当年科举未出之前,虽然偶有庶族侥幸为官,但无论官职高低,皆不入士族之眼,那时候我等的祖上,看他们均是无足挂齿,不足为患!可现在诸位请看这朝堂上下,有多少高官显宦、权臣名相,是我辈中人?!” “彼时我等的祖上,会料到有一天,我们这些子孙,需要放下多少年来高高在上的架子,与这些庶族,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么?!” “是故我等今日观商贾之卑贱低微,以为不堪大用,孰知若干年后,商贾没有出入明堂、左右朝政的能力?!” 殿中鸦雀无声! 除简虚白外,皆面面相觑,似觉雷霆炸响耳侧! 第五百九十一章 那就这样吧! “未想今日竟能听到这样振聋发聩之语!”良久,卫溪才有些颤抖的开声,他神情极复杂的看了眼刘竞城,用一种怅然若失的语气说道,“燕侯高瞻远瞩,老夫……自愧不如!” 夸完了简虚白,他却跟着转了话锋,“但燕侯也说了,那是若干年之后的事情——科举之出迄今已有百年,百年前的长者,皆是早已作古!” “纵然百年之后,这世间一如燕侯所言,商贾竟如今日的庶族一样登堂入室,不复卑贱之份,高踞于上,可是我等却是不可能活到那时候的——我等究竟活在当下!” 苏少歌亦道:“卫尚书所言极是。燕侯今日高论,我亦是甘拜下风,铭感五内!” “只是……” “眼下最紧要的,还不是如何在‘商’之一字上做文章,是吧?” 对于两人的联合进攻,简虚白只淡然一笑,负手道:“当下的问题,当然是要解决的!不过,既然两位都赞成我之言论,有道是在商言商,是否两位也该为我的提醒,有所表示?” 卫溪闻言,与苏少歌交换了个眼色,知道戏肉来了——简虚白滔滔不绝的讲了这么半天,怎么可能专门是为了提醒他们世家门阀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必然主要是为了给自己捞好处的。 现在,简虚白就要开价了。 “燕侯方才所言,堪称是空前绝后,想前人之未有想,思前人之未有思,我等至今都感到不可思议!”卫溪这番话当然不是为了讨好简虚白的,看似赞不绝口,其实却是在说“这种空口之语,没有实践成功的例子,凭什么开高价”,“所以要该怎么表示,我等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按说著书立碑,为燕侯名传万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苏少歌前两日还跟卫溪掐得死去活来,此刻却一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配合得亲密无间,跟两人是多年知交似的,迅速接口,“只是我等今日密议关系重大,恐怕不宜外传,如此却恐怕要委屈燕侯了!” 简虚白心道这两位果然不愧是名门中的领军人物,果然足够不要脸——这一搭一唱的,听着好听,实则就是想用个虚名把他要的“表示”给含糊过去了。 他自然不会吃这样的亏,当下平淡道:“两位既然有意为我万世扬名,何必拘泥于著书立碑的狭窄做法?何不亲身实践,以证这场千古盛事?!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番见解虽出自于我,若能使在场诸位亦青史铭刻,我也是乐见其成!” “……”殿中众人一致无语了会,心中暗骂他不要脸——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卫溪跟苏少歌致仕还乡,去琢磨这个“以商为水、以水控舟”啊! 亏简虚白还说得慷慨大方,一副“赏你们个沾光的机会还不快快跪下来感谢我的大恩大德”的样子! “燕侯莫非是消遣我等吗?!”涉及到切身利益,卫溪顿时没了装模作样的心思,不禁怒极而笑,“且不说你耗费半天唇舌所言的所谓‘再次挟天子于无形之间’,根本就是画饼充饥!即使此法有效,照你的话说,那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凤州卫氏经此打击,能不能熬过这一关都是个问题!莫说百年,十年之后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卫家来说,也是远水难解近渴!” 他这会须发皆张,看似狂怒已极,实际上心中却十分凝重:卫家现在确实没什么筹码了,卫溪之所以敢挑衅此刻掌握全局的简虚白,唯一的依仗就是今天是简虚白请他来的。 卫溪跟简虚白、跟端木老夫人,都没什么交情。 所以简虚白不可能是为了情份或者给他面子,才给了他参与密议的机会——那么只能是,简虚白有用到卫家的地方? 或者说,有用到他的地方? 虽然卫溪到现在都吃不准简虚白让他参与这场密议的真正用意,但事关卫家未来,他还是要努力争一把的! “但如果卫家主出尔反尔的话,您其实根本不需要再考虑十年后的凤州卫了。”然而对于卫溪的“震怒”,简虚白却只平静一句,“须知道卫家在此刻的局势里,原本是没有出来说话的资格的——我只是想着凤州乃是五州通衢之地,一旦我等关注商路,此处必成重地之一,所以才想着留下在凤州经营多年的卫氏!” “如果卫家主不喜,我也没什么意见,左右多花点功夫罢了。” 他之前一直喊卫溪“卫尚书”,现在忽然改口喊了“家主”,以整个凤州卫氏要挟之意,不言而喻。 但最让卫溪感到绝望的是,苏少歌平平静静的站在那儿,丝毫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的意思。 这说明苏少歌居然默认了简虚白让他致仕还乡的要求! 这怎么可能呢?! 卫溪方才站出来公然提出反对,除了赌自己或卫家对简虚白还有用外,也是认为苏少歌肯定不会接受这样过份的要求的——卫溪外孙都快可以议亲了,这个年纪,当真被赶回老家,其实也不是真的不能接受。 但苏少歌他才多大? 风华正茂,尚未成亲! 二十年寒窗苦读,以探花的功名入仕,人生抱负尚未施展,就要回老家去——他怎么甘心?! 何况青州苏氏近年嫡支人丁也不算兴旺,现任家主苏少歆一直留在青州守着祖业,其子苏伯凤又是残疾不好入仕的。如果苏少歌这一去…… 扶风堂可就没有直系子弟在朝为官了!!! 苏伯凤是苏少歆迄今的独子,苏少歌到现在还没成亲。 纵然苏家以后还有子弟会重入帝都,少说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到那时候,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卫溪现在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苏少歌怎么就能默认呢?! “我若回青州,舍妹与子铮的婚约可还作数?”但苏少歌偏偏就没什么反对的意思,略作沉吟后,竟只打量着刘竞城,问了个出乎众人意料的问题。 子铮是刘竞城的字。 如卫溪还是第一次听说苏少茉与刘竞城定了亲,此刻不免微讶,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刘家背着端木老夫人找上苏家时,双方为了加强彼此的信任,专门缔结了这门亲事——说到底还是政治联姻。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刘竞城没有犹豫,毫不迟疑的说道,“兄长请放心,到期我必往青州迎娶六小姐!” 苏少歌听了这话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反而深深的望了眼神情平静的简虚白,沉默了会,才道:“那就这样吧!” 卫溪在同时深深吐了口气,绝望之余,却也感到一阵平静。 ——不管怎么说,本来以为瑞羽堂完了,甚至整个凤州卫都要完了,现在能够逃出生天,总也是件好事,不是吗? 至于说简虚白方才言辞里的藐视与要挟,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简虚白的话说得再不客气,好歹给了瑞羽堂一条生路。 而卫溪方才可是连苏少歌都能临时合作的,这么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 想到祖宗基业总算保了下来,不至于被苏家赶尽杀绝,卫溪方才振奋了些精神,道:“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我想赶紧回府里去看看!” 说到此处,他看向苏少歌的目光,终于不再是看同盟的那种,而是淬了毒似的,满是怨恨。 不过苏少歌没放在心上,只平静道:“抱歉得很,贵家子弟女眷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好在卫尚书老当益壮,不日告老还乡之后,放宽了心调养,说不得还能再为瑞羽堂延续子嗣——尚书在,瑞羽堂就在,总是件喜事,对吧?” 卫溪冷冷看着他,片刻后,才冷哼一声,对简虚白道:“既然燕侯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卫家本来就不如苏家,即使现在主持局面的是简虚白,但输得最惨、损失最重的瑞羽堂,接下来也惹不起苏家。 虽然卫溪知道,自己放几句狠话,还不至于激怒了苏少歌。 但他到底也是有身份的人,明知道做不到的报复,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虚张声势了。 宁可把这份仇恨与耻辱埋藏心底,等待时机成熟的报复之机! “卫溪现在已经恨我入骨。”待卫溪走后,沈边声跟刘竞城也相继离开了,苏少歌却单独留了下来,对简虚白道,“不但我,整个扶风堂,他都恨——你真觉得,这样的仇怨,能让他毫无芥蒂的参与到你说的计划里,为多年,也许数年也许数十年甚至百年之后的收获,与我苏家合作无间?” 简虚白听出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却不以为意:“卫尚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何况他再恨苏家,二公子难为还怕了他不成?” “我自然不怕他。”苏少歌打量他片刻,慢慢道,“我倒是有点怕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没了聊下去的兴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苏少歌走到殿外,却看到卫溪等在那儿,瞧模样竟然是在等自己? “二公子正当壮年,竟然真的就此归回故里?”卫溪也不掩饰自己这个目的,此刻他全然没了之前对苏少歌的怨恨,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迎上来低声道,“当然我不是在挑拨离间,只是委实不明白……苏家的援军近在咫尺,二公子何以还要如此退让?” 他说这番话时,目光闪烁,显然怀疑苏少歌只是迫于援军未到,暂时跟简虚白虚与委蛇。 “端木老夫人之前的计划你可知道?”苏少歌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什么不理睬的意思,平静道,“按照那位老夫人的打算,是要燕侯将来篡位的!” 卫溪嘿然道:“妇人之见罢了!大睿气数未尽,这帝位若是那么好篡,还轮得着燕侯那乳臭未干的小儿?!你我两家难道死光了不成!” 苏少歌道:“端木老夫人报仇心切,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了——只是这位燕侯平常不声不响的,不是赖在太皇太后怀里撒娇,就是跟在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跟前尽孝,以至于咱们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却不想是个明白人。当然依我看,这也是因为他没跟仪水郡主相处过,对于丧母之痛的感受,未到锥心刺骨的地步,是以才能够旁观者清!” 他说到这儿吐了口气,嘿然道,“你以为他方才那番话是什么目的?” 第五百九十二章 余韵 “能是什么目的?”卫溪闻言微怔,说道,“不过是给咱们画张饼,完了打发咱们回乡做乡绅,好让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权倾朝野罢了!” “他画的那张饼,未必充不了饥!”苏少歌意味深长的说道,“当然,即使能充饥那也是后往后的事情了,咱们能不能看到都是个问题——他眼下的目的,是为了弄个台阶出来,好让肃王尽快登基!” “如卫尚书方才所言,陆氏气数未尽,咱们几家现在都没有篡位的把握——照现在这局势无论谁胜出,除非犯糊涂,否则新君怎么都要姓陆!” “燕侯今日邀我等前来谈判,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咱们同意肃王登基!” “只要肃王登上大位,有了名份,即使跟着我苏家的援军就能赶到……难道还能弑君不成?!” 他淡淡道,“而在援军未到之前,刘家已经摆明了要跟燕侯同进退,我等性命安危都系于他之手,你以为我们有谈条件的资格?” 简虚白方才虽然没说什么威胁的话,但这是因为谈判始终没到破裂的地步。 一旦苏少歌这些人真的表示不想谈了,估计他们今天也走不出宣明宫了! 卫溪脸色数变,一面跟着他朝外走,一面道:“但肃王殿下终究是苏家的嫡亲外孙!而且苏家为了殿下他付出极多!” 简虚白这次抢拥立之功是抢得很漂亮,但他就那么自信,这份功劳抵得过苏家对肃王的支持与付出? 要知道苏家本来在谋划的也是扶持肃王登基——肃王凭什么要念他这个好?! 退一步来讲,就算肃王记了他这份好,他就不怕步上苏家的后尘,将来被肃王利用完了抛弃? “肃王资质不俗,明君该懂的东西,我苏家也没藏着掖着,该教的都教过了。”苏少歌听出卫溪的言外之意,微哂道,“所以简虚白把咱们邀过来谈了这么大半日——虽然肃王不会知道咱们谈了些什么,但你觉得,除非我等门阀之后全部烟消云散,否则肃王往后敢随意动简虚白吗?!” 他露出讥讽之色,“毕竟今日殿中密议之后,无论朝野,必将海内六阀视作一伙,六阀不灭,但凡明智的君主,岂敢轻举妄动?这一手借势,燕侯玩得可真好——想来太皇太后跟端木老夫人都没料到,燕侯会成长至此吧?!” 卫溪脸色很是难看:“他现在借势倒是爽快了,就不怕肃王帝位稳固之后,悍然下手铲除心腹大患吗?!” 苏少歌平静反问:“到那时候,咱们亦在被铲除之列,咱们可以袖手旁观吗?说到底,他是把咱们都拖下了水,为他的仕途保驾护航!” “那你为何要答应致仕?”卫溪皱眉,“即使肃王马上登基,这份功劳算不到苏家头上,可是有太后在,如果太后发话,我不信肃王真能看着你归回故里!” 冲着不想落下恩将仇报名声这一点,肃王也要挽留一下苏少歌的。 “因为我是青州苏氏子弟,而简虚白只是锦绣堂的外孙——锦绣堂的遗泽早已在端木老夫人为了给燕国太夫人以及仪水郡主报仇时消耗巨大——肃王既聪慧,你觉得如果我与简虚白同朝为官,肃王会偏袒谁?”苏少歌闻言,冷笑了一声,“与其到时候被处处打压,以至于不得不走,倒不如现在干脆点抽身而去,反倒可以全了与肃王之间的亲情,对整个苏家而言,倒是件好事了!” 他教诲过的表弟他知道,肃王虽然这两年也对苏家生出了忌惮之心,但对苏家还是很有感情的。 如果苏少歌继续在朝,权势之争之下,再加上简虚白之流从中挑拨离间、落井下石,表兄弟二人往后说不得会陷入到彼此猜忌的地步里去,拼个你死我活。 但如果苏少歌就此致仕,哪怕并非出自自愿,而是被简虚白逼迫的结果——肃王松口气之余,必定反过来对苏少歌、对苏家怀有愧疚与补偿的心理。 说到底,苏家势力太大了,有脑子的皇帝,哪怕血脉上是苏家的嫡亲外孙,也不能放心。 相比之下,没有亲兄弟、没有能顶用的大舅子小舅子,甚至没什么特别显赫的姻亲——被认为锦绣堂继承者的简虚白,纵然有一天权倾朝野,对皇权的威胁,也是拍马都赶不上苏家! 肃王是公认的资质好,那么他会偏向谁还用说吗? 卫溪沉默片刻,最后问:“如果你与燕侯同在朝中,肃王会偏袒燕侯,这不足为奇。但如果你不在朝了,焉知肃王会不会抬举其他人出来跟那姓简的打擂台?当年先帝这一手可是玩得利落之极!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苏少歌淡淡道:“肃王何必抬举其他人出来跟燕侯打擂台?尚书方才就说过,我与燕侯年岁仿佛。” 刚刚承诺致仕还乡的苏少歌,拥有探花功名,在翰林院里干过,是冀国公之后、肃王血缘上的亲表哥,拥有这么华丽的履历,他随时可以起复! 而且他跟简虚白年岁仿佛,也不必担心简虚白会熬死他之类——这就是制约简虚白的地方。 虽然说为了防止苏家趁机坐大,肃王不会轻易起复他,但终究是一道枷锁,约束着简虚白不要做出太过份的事情来! 所以肃王又怎么会再给简虚白在朝堂上找对手呢?这样既多此一举,还会伤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卫溪张着嘴,半晌才喃喃道:“他这么做,难道是想做个忠臣吗?!” 还以为简虚白把他们赶走,是为了自己把持朝政,谁知他算计来算计去,给自己挖的坑也不少——难道这人真的丹心一片报国君?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想出由商入手,迂回左右朝堂的法子?! 那法子卫溪虽然不满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在世家门阀被科举冲击得每况愈下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个思路,总比束手无策的看着家族一天比一天颓然好! 可见简虚白对皇室似乎也没什么好感—— 然而这位年轻的燕侯到底站在哪一边? 饶是卫溪也算老狐狸了,此刻也不禁一片迷惘。 苏少歌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心下却暗自想:“忠臣?那也得肃王玩得过这姓简的!”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简虚白把他打发回桑梓,可不是为了让他帮着肃王看好燕侯府的! 而是,让苏少歌在暗,自己在明,影响肃王! 至于说苏少歌这次明明被简虚白摆了这么一道狠的,又凭什么还要帮他? 这当然是因为青州苏在限制皇权的需求上,更胜于简虚白了! 目前海内六阀中,不算已经绝嗣、也还没让旁支继嗣的江南堂,就数锦绣堂最弱——然后锦绣堂到现在都没有正式传给简虚白呢! 是以哪怕简虚白胜了这一场,对苏家的威胁也还不高。 如果是一个显赫时间比较短的家族,或者会因为这次截胡,与简虚白不共戴天,更不要讲合作了。 但像苏家这个级别的门第,起起落落的经验不要太丰富,他们还不至于为这么次失败,在权衡利弊时带入私人感情——对于苏家这个级别的望族来说,眼下最大的威胁就是皇室对他们的忌惮。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希望皇室壮大,更不会希望君主太精明太有威信。 这个亏他们已经在显嘉帝身上吃过一回了,又怎么还肯在肃王身上再栽这个跟头?! “鹤骨表弟,但望你将来能够聪明点,可以平平安安的终老吧!”苏少歌眼中浮现出嘲弄之色,如果这次的勾心斗角,胜出的是苏家,苏家虽然肯定会索取自己家族的那份报酬,但因为骨肉之情,对肃王总也会留有几分余地,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闹到撕破脸的地步的。 然而简虚白跟肃王有什么交情? 肃王妃名义上固然要喊简虚白一声“兄长”——可是简虚白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对她的情份也大抵看在了晋国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却没有与聂舞樱之间有直接的感情;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不报复晋国大长公主就不错了,又遑论照顾大长公主的亲生骨肉? 如果他日肃王无法处理好跟简虚白的关系,双方闹翻的话,简虚白凭什么手下留情?没有苏家护着的肃王,会有显嘉帝的运气,摊上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宋婴吗? 苏少歌不认为陆氏有这样的福祚。 想到这儿,他忽然皱了皱眉:只是简虚白到底是怎么说服刘家的呢?竟让刘家那样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走? 这个问题,此刻沈边声也在问刘竞城:“端木老夫人何时改了主意,你竟不曾告诉我?” 他们虽然一在西一在北,大睿开国之前还交过战,但同为大睿太祖逼迫守墓之后,倒是同病相怜,这些年来诸事大抵都站在一块,且不时互通有无。 此刻沈边声的语气里,分明带出些许对刘家抛开自家的埋怨来。 “若是老夫人的意思,岂有告诉我刘家却不跟世兄说的道理?”刘竞城听了出来,忙解释道,“实不相瞒,这回却是我与燕侯擅作主张了——待会到了老夫人跟前,还要请世兄帮忙斡旋,免得老夫人当真恼了我们俩呢!” 沈边声闻言微微皱眉,意有所指道:“燕侯年轻,又是老夫人的亲生外孙,他偶尔任性一把,也还罢了!子铮弟幼承庭训,最是稳重懂事不过的人,怎么也跟燕侯一块胡闹上了?” ——场面话就不要讲了,还想以后做好朋友的话,快点把简虚白许了你什么好处说出来吧! 第五百九十三章 刘沈 “世兄可想过,若按老夫人的打算,以衡山王之子出继先帝,登临大位,会是什么结果?”刘竞城眯了眯眼,不答反问。 沈边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们不是转头就找上苏家了么?说起来我还得恭喜你,得聘扶风堂嫡女为妻!” 刘竞城笑着避开了联姻的话题,道:“找上苏家也不是什么好出路——若肃王是由苏家扶持上位的,我们刘家即使附骥有功,然而有先帝的例子在,谁还敢指望皇室的良心?就是苏家,我不信他们对燃藜堂没兴趣!这可是与虎谋皮啊!” “你们不是还有蜀王、襄王?”沈边声嗤笑了一声,“怎么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仗都打了一回,最后还是决定肃王了?燕侯势力固然不如苏家,可往后朝堂之上,你想越过他恐怕也没什么指望?说到底,还不是占不了大头?” “世兄,归根到底,我们是不想旧事重演,再给皇室机会!”刘竞城闻言,正色说道,“蜀王与襄王要么平庸,要么没有强势外家,若他们登基,无论我们中的哪一方,想挟天子以令天下都不难——那么接下来呢?” 他冷笑,“接下来必然就是咱们这些人家之间的勾心斗角了!” “这岂非皇室最想看到的?” “大睿太祖皇帝、先帝的两次教训,还不够吗?” “所以你们选择了肃王?”沈边声挑眉道,“因为肃王资质不俗,而且又是苏家嫡亲外孙——他登基之后,对咱们这些人家的威胁极大,所以咱们必定只能放下彼此的矛盾和冲突,联手以限制皇室与皇权?” 刘竞城颔首:“在咱们都无法取代陆氏天下的情况下;在六阀因近年恩怨,如卫苏简直是不共戴天的情况下,世兄以为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陆氏定鼎天下虽然才数十年,但也正因为大睿还年轻,结束乱世的功绩尚未被民间遗忘。即使太祖皇帝之后的惠宗皇帝不太靠谱,可是几十年来的宫闱之乱、储君之争,都在上层勾心斗角,并未涉及到中下层——如今的天下,陆氏的威望以及受拥戴程度,还是很高的。 何况先帝显嘉二十年治国有方,大睿现在正值盛世太平,即使端化帝上台以来没什么好评价,但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国中民众好日子过着,怎么可能喜欢乱臣贼子呢?六阀虽然底蕴深厚,却也没那个能力,顶着天下人的唾弃与反对上位。 所以端木老夫人想让简虚白挟幼主登基,日后篡位……真的只能说老夫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报复皇室的心情太迫切了点,所以才会提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些沈边声心里都有数,闻言不禁默然。 片刻后,他道:“燕侯既然是因为目前篡位之路走不通,这才挑了肃王出来,免得咱们现在勾心斗角削弱了彼此,叫皇室觑得机会,覆灭咱们——这么说来他终归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燕侯与皇室的恩怨世兄也不是没听端木老夫人说过,如今他要是肯放过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已经是宅心仁厚了。”刘竞城轻笑道,“难为还指望他为皇室鞠躬尽瘁不成?!” 他神情严肃起来,“其实我家之所以这次愿意听从燕侯吩咐,最主要的是他说的一句话:赫、魏、西雍时,海内六阀之外,单是举国皆知的世家,便有溪林周、幽州裴、云霞霍、榕城邓、兴河钱、帝都顾、洪州顾、京畿张这八姓,其下更有膏粱甲第——然而如今这天下,可溯祖上百年富贵者,几人?” 沈边声脸色微变,颔首道:“我辈中人确实越发的少了!” “人少则力微!”刘竞城正色说道,“是以燕侯认为,我等如今非但不能内斗,合该联合起来,同进退、齐心力才对!” 他吐了口气,“以帝都顾为例,东雍皇室对他们下手时,我等岂是全部茫然不知,又或者无力回护?岂不是因为想着瓜分顾氏当时在朝在野的几个紧要位置,所以坐视了他们的覆灭?” “而燕侯言,这是世家门阀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情!” “为何?” “因为即使覆灭帝都顾的东雍皇帝死于帝都顾氏暗子的刺杀——然而除了这次刺杀之外,帝都顾氏至今可有复燃之象?!” “三百年门第,就此消亡!” “皇室从这件事情里,看到了彻底铲除我等阀阅的指望!” “所以才有了江南堂之事——世兄不知,当燕侯说,倘若我等这次还不罢手,联合起来,那么江南堂的结局,必是我等的明日时,我几乎没能站稳!” 其实不必他强调,沈边声此刻已是脸色苍白,喃喃道:“帝都顾……江南宋……原来如此!我说先帝当初为什么会落井下石恩将仇报……原来……原来他真正的目的,不在于铲除一个望族,或者不全是为了铲除一个望族!” “更是为了试探海内六阀中其他人家的反应!!!” 刘竞城惨笑了一下,说道:“没错!那时候咱们正各自为战得厉害,彼此勾心斗角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想到这个口子不能开?!” “其实从帝都顾开始咱们的祖上就错了!!!”沈边声几乎是痛心疾首的顿足道,“庶族越是壮大,我等越要守望互助!人少则力微,力微则易衰,衰极则消亡——这个口子的的确确,一点都不能开啊!” 然而他们已经错了两次:一次跟在东雍皇室后面开开心心的分了帝都顾,一次跟在苏家和显嘉帝后面开开心心的坑了江南堂——本来人数、势力就都已不复往年的兴盛,还要互相内斗,这样的阶层,还痴心妄想着富贵绵长?! “这也不能全怪祖上当时想不到这个问题。”刘竞城苦笑着安抚他,说道,“要怪也是怪前雍不争气,异族肆虐中原,群龙无首,那当然是只能暂且顾着自己了!” 那种时候,皇室都在颠沛流离当中,各家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去保护、帮助其他人家呢? 西凉沈、东胡刘连桑梓都丢了,多少族人宁死不肯丢弃祖地,血洒疆场。 两人都不期然的忆起幼时父辈为他们讲述往事时,提到这场撤退——他们的曾祖父与祖父,很多是被一路绑到南方的。 因为不肯走,因为不愿意走,因为想跟其他兄弟手足一起战死沙场……然而为了家族的延续,当时的家主专门择了一批人,带着仓促之间收拾的家产,由心腹仆从护送,仓皇南下,以为家族留一脉希望。 最终这脉希望成功的赶走了侵占他们家园的异族,却终究在逐鹿天下上功亏一篑,黯然收场。 沈边声与刘竞城由于年纪的缘故,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场乱世。 但想也知道,西凉沈与东胡刘固然都是海内六阀之一,是名满天下的望族——可沦落到辗转他乡的地步时,能保证传承继续就不错了,又何来余力帮助当时的帝都顾? 至于其他几家,虽然如江南宋、青州苏,桑梓原本就在南面,嫡系成员没有直接受到兵燹的冲击,然而他们在北方的产业也是毁于一旦! 家族的整体实力理所当然的下降。 老实说,那时候的望族,其实没有过得特别好、好到可以随便管闲事的。 所以他们的祖上未必不明白联合的重要性,但在庇护自家族人都来不及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瓜分帝都顾,以取得更多资源,用在自家族里,好让更多的族人活下来、活得好。 而如果他们当时选择了帮助帝都顾的话,即使会从帝都顾氏得到一定的报酬,却将面临着东雍皇室的压力——对于当时已经是在兵荒马乱里苦苦支持的望族来说,这份压力是非常值得斟酌的。 何况即使当家的家主知道轻重,在当时的压力下,寻常族人很难理解,为什么在自己家已经很艰难的情况下,他们还要付出各种利益、乃至于族人的性命安危,去帮助其他家族? 就算理解,他们也很难认可。毕竟求生是人性的本能。 当然如果其时做主的人有足够的魄力,未必压不下这些反对——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刘竞城无意陪沈边声指责那些先人的短视,所以圆场道:“那时候咱们祖上那辈人,即使看到了袖手旁观帝都顾覆灭的后果,但在各方牵掣下,却也很难伸出援手。” 他提醒道,“何况那位雍帝在帝都顾氏覆灭之后,多么的防范严密?单凭帝都顾氏那个暗子,可未必有机会弑君——说不得就有其他世家门阀的帮忙在里面!” “说的也是!”沈边声定了定神,苦笑道,“然而——眼下咱们的处境,实在叫人担忧啊!” 刘竞城说道:“终究不是全没生机的绝境,何况即使眼下处境堪忧,难为世兄就这么认命了不成?!” “子铮你何必激我?”沈边声吐了口气,道,“我只是担心而已,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弄清楚了刘家为什么会站在简虚白那边后,他不免又有些埋怨,“说起来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何以这样的事情却不告诉我一声?” 刘竞城心道:这当然是因为这件事情简虚白跟我们刘家联手就能做成,又何必再拖上你?这不是平白给你们沈家送好处嘛? 虽然眼下六阀已经勉强达成共识,就是他们不能再内斗下去了。 但这其实也就是划一条比较高的底线,不是说他们从此真的就亲密无间跟一家人似的——这也不现实——所以小动作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比如说现在沈边声问归问,其实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遂叹道:“罢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接下来若有需要我们沈家出力的,你可不要再忘记了!” 刘竞城含笑应下,见他似有些郁郁不乐,目光闪了闪,说道:“还有件事情,世兄要不要一起参详参详?” 沈边声没想到他的回复这么快,意外道:“何事?” 刘竞城朝身后的宫城抬了抬下巴,轻声道:“肃王成亲至今,后院不过王妃一人,之前因为肃王成亲未久就就了藩,又要为先帝守孝,顾不到这事也还罢了。眼下肃王即将践祚,先帝的血脉又十分的凋敝,这开枝散叶的重任,只怕肃王妃一个人,却是承担不起!” 沈边声心念一动,小声道:“燕侯没意见?肃王妃虽然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但传闻与宋奶奶关系极好——燕侯就算知道了自己身世后,不再顾念兄妹之情,但只要肃王妃心里向着燕侯府,总也是份情谊,据说那位肃王妃可是肃王自己瞧上的!” 刘竞城轻笑了一声,说道:“燕侯虽然是端木老夫人的嫡亲外孙,但这回如此擅做主张,老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虽然很多事情现在已经是木已成舟,老夫人再生气也无济于事了。但新君后宫里添两个人这等小事,燕侯难为还会驳了老夫人的面子不成?!就是宋奶奶,也不好说什么!” “既然如此,咱们只要让老夫人点头,那不就是了?” 他微哂道,“莫忘记当年仪水郡主是怎么死的?老夫人只怕巴不得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有同样的遭遇呢,你说她老人家怎么会不同意?!” 沈边声目光闪了闪,忽然说道:“说起来虽然咱们不知道燕侯会不会为仪水郡主报仇,但即使他要为母报仇,冲着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从前对待他的宠爱,却也为难得很?” “世兄是说为燕侯分忧吗?”刘竞城笑着摇了摇头,“我倒也这么想过——不过后来身边人提醒,说端木老夫人她老人家还在,万一她老人家想亲自了结这番恩怨,咱们却是多事了!” “说的也是!”沈边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他们祖孙两个接下来会怎么收场……宫门到了,子铮弟,先告辞!” 刘竞城拱手:“世兄慢走!” 他们在宫门外告别之际,端木老夫人乘坐的马车,刚刚在晋国大长公主府前停下。 第五百九十四章 报复 两名健妇将老夫人坐的轮椅搬了下来,心腹婆子一边替老夫人整理着狐裘上的风毛,一边轻声道:“这寒冬腊月的,城里的乱子又还没完全平息,您何必亲自走这一趟?回头让侯爷过来不也就是了?” “万一他下不了手呢?”老夫人捧着暖炉的手紧了一紧,有些失神道,“何况宋氏那孩子说的也有道理:阿虚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被裘氏以及晋国养了这些年,忽然告诉他真相,又要求他对付裘氏以及晋国,对他而言,这一道坎岂是好过的?索性还不如我自己来!” 心腹婆子还要说什么,见清江郡主已经迎出来了,抿了抿唇,没再作声。 清江郡主得知端木老夫人前来探望感到非常意外,这不仅仅是因为端木老夫人以前从来没有来过晋国大长公主府,也因为眼下这局势如此混乱,老夫人不好好的待在燕侯府,跑过来做什么? 要知道今天西门告破,城外禁军攻入城内,但却没有大肆杀戮,乱了一阵之后,反倒跟城内禁军一块约束士卒,只盯牢了上下,除了限定的几家外一律不许出入——这两天一直在榻前侍奉的清江郡主,想回府看看都不行,被困晋国大长公主府至今,对于外界发生了些什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眼下帝都其实把持在简虚白手里的事情。 她这会还以为禁军已经不再限制贵胄出入了,心道:“难道是阿虚不放心娘,自己脱不开身,宋弟妹又怀着孕,所以专门托了这位老夫人前来?” 清江郡主心里这么想着,微微皱了下眉,她觉得简虚白如果真的担心晋国大长公主的话,应该亲自过来看望才对!怎么好让端木老夫人一个行动不便的长辈奔波呢? 但转念想到,端木老夫人非常看重简家三房,如今这乱七八糟的时候,老人家估计不放心晚辈出行,宁可自己冒险离开燕侯府? 郡主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很是热情的招呼了端木老夫人——老夫人对于她的热情也是笑脸相迎,很是和蔼可亲的说道:“晋国这场病这些日子老是不见好,我老早听到起就很不放心了的,只是你也晓得,我这把老骨头原是为了求医才回帝都的,出门也是不便。今儿个可算得了空,所以过来瞧瞧她!” 又似开玩笑的道,“你们可别怪我来的晚!” 清江郡主闻言只道自己猜中了,忙道:“您这话说的!说起来我们也是您的晚辈,这些日子竟都没去看您,才是真正不孝!” ——端木老夫人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堂婶,算起来清江郡主其实该喊她一声婶婆的。 但因为废城阳王当年被赐死之后,还被玉牒除名,等若是剥夺了宗室子弟的身份的,老夫人虽然保得性命,却也不再属于宗妇的范畴了,从律法上讲,清江郡主等人自然也不必再当她是长辈。 当然重点还是因为端木老夫人回帝都之后,基本上都在闭门养病,瞧着十分落魄,清江郡主这些人自觉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既没必要上门去找麻烦,也没必要上门去尽孝。所以尽管一早知道端木老夫人的住处,却是连个下人都没打发去问候声的。 这会老夫人倒先上了晋国大长公主府,清江郡主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了。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到了晋国大长公主住的屋子,佳约有点脸色古怪的出来道:“殿下请老夫人单独进去说话!” 清江郡主有点惊讶,不过想到简虚白这些日子都没过来看望,今天端木老夫人忽然代他来了,也许晋国大长公主有什么不想外传的话要问老夫人呢? 是以也没多想,朝老夫人点了点头:“那我就不送您进去了,您慢请!” 端木老夫人微微一笑,对佳约道:“烦请你推我一把!” 佳约把老夫人的轮椅推到里面,又上了茶水之后,迅速出来,去花厅找清江郡主:“郡主,这位老夫人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想是今日城里出了大事,阿虚不大放心这边,又因为宋弟妹妊娠在身不便操劳,所以托老夫人走这趟,来看看娘?”清江郡主正牵挂着家里的卓平安以及卓平安的子嗣,若不是因为晋国大长公主现在下不得榻,端木老夫人呢又是长辈,走的时候不能没有人送一送,她这会就想起身回自己府里了。 闻言心不在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佳约虽然深得晋国大长公主倚重,但素知分寸,可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打听的人。她既然这么问了,自是有缘故的:“方才这位老夫人登门的消息,才报到殿下跟前,殿下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来!奴婢问了问,殿下煞白着脸也不回答……好一会儿才道了个‘请’字!” 又皱眉,“方才殿下让奴婢从暗格里找出一个很旧的香囊来,瞧着竟仿佛数十年前的物件了——奴婢悄悄看了一眼,那上头竟仿佛……仿佛沾了些陈年血迹!郡主可知道,殿下是打哪来的这样一个东西?” 清江郡主愕然道:“沾了血的香囊?我从未听说娘留着这样的东西!” 这话音才落,她蓦然想到一件事情,脱口道,“难道……?!” “难道是当年裴则死时还攥在手里的那个?”此刻,端木老夫人正转动轮椅,到了半卷的绣帐前,一眼看到被晋国大长公主手里的香囊,不禁轻嗤出声,曼声道,“活着的时候你把他的真心实意当成脚底下的泥,如今他死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硬留着东西做给谁看?” 无视晋国大长公主惨白的脸色,老夫人抚了抚掌心的暖炉,继续说道,“何况裴则若地下有灵,这些年来看着你这荡.妇水性杨花的样子……恐怕是懊悔自己当年眼瞎都来不及!” 晋国大长公主从她进来起一直抿着唇不敢作声,抓着香囊的手都微微颤抖,但裴则实在在大长公主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到底忍不住壮着胆子道了一句:“裴则是真心悦我!” “所以即使你再不要脸再人尽可夫,他也活该戴着一顶顶绿帽子,任凭你作践他的心意?”端木老夫人嗤笑出声,抚着轮椅的扶手,用极悠闲的语气说道,“陆朝颜啊陆朝颜,你不过运气好,赶着裴家长辈去得早,那裴则年少失恃,对于年长女子有着特殊的癖好,刚好你那时候还算年轻,又因为备受夫家摧残,成天一副可怜样儿,勾动了他的怜悯之心!” “那孩子年轻不懂事,将同情当成了仰慕——你也不想想你那时候那点姿色,那样怯懦的性情,有什么值得别人留恋的?那时候你想方设法的朝离邈跟前凑,离邈有正眼看过你一回?” “噢,你入不了离邈的眼是很正常的,毕竟你连自己的结发之夫都笼络不住不是吗?人家宁可要外头十两银子一夜的娼.妓,都懒得回公主府里看你——说起来你一心一意觉得老寿春伯对不起你,实际上我倒觉得你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两年养在府里的那些货色,又比老寿春伯当年养在外头的那些好到哪里去呢?老寿春伯好歹还有个申屠无尘陪他到死,而你这些年来空有金枝玉叶之名,谁哄着你不是为了富贵权势?!” 老夫人将暖炉交到一只手里,腾出另外一只手,拉了拉盖在膝上的毯子,和蔼道,“我倒没料到的是你那个长女竟是不类你——也难怪,她小时候跟着你婆婆,到底不是你教出来的!” “您这样说我有意思么?”晋国大长公主从听说端木老夫人登门起,就知道今天难以善了了,她也确实觉得愧对端木老夫人——但见端木老夫人话越说越难听,尤其是提到她婆婆,她是非常恨她第一任婆婆、即老寿春伯之母孙氏的,此刻实在忍无可忍,冷声道,“您再怎么拿话刺我,仪水也回不来了!” “我当然知道仪水回不来了!”端木老夫人闻言,面上无动于衷,眼底的寒意,却又深了几分,她朝后靠了靠,拣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淡淡道,“不过没有关系,你还活着,你的儿女们,也大抵活着!” 晋国大长公主本来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准备,闻言不禁变了脸色:“你想干什么?!清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我的仪水也很无辜。”端木老夫人平静道,“她不但无辜,她还对你有恩——既然你当年能做初一,如今我为何不能做十五?何况母债子还,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我只逼死一个仪水。”晋国大长公主张着嘴,半晌才低声道,“而且夷犹已经死在辽州——你敢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她深吸了口气,“我把这条命给你,再加上夷犹一家,欠仪水的,还得难道还不够?毕竟阿虚在我手里这些年,我是怎么疼他的你也知道,我对他真的是尽心尽力了!” 她不提这个问题还好——一提到这个问题,端木老夫人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 不过老夫人十万个不愿意让杀女仇人看出自己的愤怒,是以努力掐着掌心按捺住,冷笑出声:“简夷犹出自简离旷那个孽种,他的命只能记到我那妹妹的账上去!你这贱妇倒是说得出来——你一条命赔我的仪水?你除了淫.荡无.耻忘恩负义之外,有哪点比得上仪水!你这条命换我的仪水一根手指都不配!!!” 说到这儿,老夫人深呼吸了两次,稳住情绪,忽然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来,“不过我现在决定宽宏大量一次:我允许你拿你自己的命,以及你任何一个亲生骨肉的命,了却这场恩怨!” 她轻笑,“却不知道……你打算让谁死?” 晋国大长公主哆嗦道:“你说什么?!” “别想着挣扎了!”端木老夫人轻蔑道,“你看到我亲自来这儿,就该知道:你眼下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你那个助纣为虐的胞弟显嘉已死,你那个纵女行凶的母后裘氏如今自身难保!你不想你所有的血脉给你陪葬,你只能按我的要求做:来,告诉我,你选哪个?” “……你不过想捉弄我罢了!”晋国大长公主举手掩嘴,半晌,才低声道,“随便我选了哪个,你都不会放过他们的不是吗?!” 端木老夫人轻笑道:“就算如此,但活有活法,死有死法——你若是识趣,他们死也能死得体面些,不是吗?” 她抚了抚掌心的暖炉,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着怜悯的话,“清江郡主守着那个傻儿子二十来年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一点血脉呢!还有寿春伯府那几个孩子,都才多大?之前江南堂的姐弟官卖后才活了几天——也不知道寿春伯府的孩子会不会命长点?” “至于肃王妃,她运气真好!几年前,谁能想到她会做皇后呢?” “但望她能够运气一直好下去才是!” 晋国大长公主越听脸色越白:“阿虚呢?阿虚他也答应这么做吗?我不相信!” “他连见都懒得来见你——你以为呢?”端木老夫人听她提到简虚白,眼中流露出一抹厌恶,冷笑道,“你凭什么觉得我的嫡亲外孙会念你的好?先不说你养他根本没安好心,单说你能给他的,我与离邈有什么给不了的?!要不是你恩将仇报害死了他亲娘,他需要你这个荡.妇给他当娘?!” 然而老夫人话音才落,却听外间传来佳约的禀告:“殿下、老夫人:侯爷来了,问他能不能进去说话?” 第五百九十五章 恩断义绝 室中两人听闻这话,皆是吃了一惊! 晋国大长公主看到端木老夫人掩饰不住的讶色之后,哪还不知道她所谓“阿虚懒得来见你”是骗自己的? 她不由喜出望外,毫不迟疑道:“快快让他进来!” 片刻后,神情有些疲倦的简虚白走了进来——他进门后先看向端木老夫人,见老夫人虽然脸色阴沉,但衣裳整洁,情绪整体还算平稳,看起来不像吃了亏的样子,方舒了口气,上前见礼:“外祖母怎么来这儿了?我方才回府想给您请罪来着,结果听府里人说您出来了。” 端木老夫人非常担心他是来阻拦自己对付晋国大长公主的,所以听了这话依然警惕,只淡淡道:“怎么?我不能来这儿?” “外祖母说的哪里话?”简虚白平静道,“眼下城里的乱子还没完全平息,我只是担心您老。” “我一把老骨头,有什么好担心的?”端木老夫人嘿然道,“只要你不来气我!” 说着,意有所指的看向晋国大长公主,“你来了正好,这个贱妇做过的事情你也知道,该怎么处置,你给我句准话吧!” 晋国大长公主有些愧疚有些期盼的看了眼简虚白,小声道:“阿虚,我……我当年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对你娘……她……我这些年来,也在尽力弥补你了……清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打量着简虚白的神情,然而简虚白自始至终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倾向与喜怒。 “这么说,现在外祖母的意思,是要晋国大长公主与大长公主的血脉统统为娘偿命?”一直到晋国大长公主絮絮叨叨的讲完了自己的忏悔,以及对端木老夫人赶尽杀绝的愤懑,他才语气平淡道,“这个我以为没必要。” 端木老夫人瞬间瞪圆了眼睛,怒意勃发! 晋国大长公主虽然对于简虚白没有唤自己“二伯母”,而是生疏的称呼了封衔,感到有点失落,却是长出口气,笑道:“我就知道阿虚是个好孩子!” 谁知她笑容尚未完全展开,却听简虚白冷淡道:“一命还一命,就请晋国大长公主自赴黄泉,了结此事吧!至于大长公主的血脉们,就没必要再赶尽杀绝了——我们夫妇现在也算不上子孙昌盛,权当为孩子积德,外祖母以为如何?” 端木老夫人本来打算叱骂出声了! 听了这番话,到嘴边的发作才咽了下去,沉着脸思索片刻,眼角瞥见晋国大长公主不敢置信的神情,几经计较,到底道:“是你的生身之母,你觉得这样可以,那就这样吧!” 老夫人心道:这孩子到底还是心软了点——他倒是宽宏大量放过清江那几个,然而一旦那些人知道了晋国的死因,哪怕晓得晋国死得活该,谁知道会不会帮亲不帮理,暗地里给阿虚使绊子?! 不过简虚白肯亲口说出让晋国大长公主给仪水郡主抵命,让原本以为他会放过这个杀母仇人的老夫人,多少觉得有点安慰。 “当着晋国这贱妇的面,我们祖孙若是意见相左,争执起来,她岂不是越发高兴于当年抢走阿虚的做法?”老夫人暗道,“现在先允了阿虚——回头使手段再弄死清江那几个,这孩子难道还能让他们死而复生不成!” 这么想着,端木老夫人斜睨了眼怔怔望住了简虚白的晋国大长公主,嗤笑道,“当年我的仪水被迫上路之前,离邈既不在,阿虚刚刚落地,不知人事。那孩子可以说是孤零零的去的!不过既然阿虚开了口,我可以大方点,允你跟子女告别之后再去死,不过,裘氏就免了!” “当年我没能见到我的仪水最后一面,你们这对母女凭什么有这个福份?!” “今日子时之后,如果你还在世间,城中禁军说不得就会‘误杀’一批人了!” 老夫人说罢,拍了拍轮椅的扶手,淡淡道,“阿虚,咱们走!” 祖孙两个毫不留恋的离开了——门关上之后,方传出一阵低低的恸哭。 但无论端木老夫人还是简虚白都没有为此动容的意思,到了外面,清江郡主因为被佳约说动,一块守着。 看到他们,迎上来狐疑的问:“你们同娘说了什么,我怎么好像听到娘在里头哭?” 端木老夫人淡漠的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老夫人恨极了晋国大长公主,对于晋国的亲生子女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方才进来的时候因为希望可以顺利的见到晋国,这才跟清江郡主敷衍了几句。 现在已经见完了晋国——老夫人哪儿还有耐心跟清江郡主客套? “一些陈年往事做个了断而已。”简虚白倒是停下来道了一句,“对了,正好告诉郡主一句:从此刻起,燕侯府与晋国大长公主府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他平淡道,“以后也请郡主以及寿春伯府,不要再跟我们有什么来往了,从此相见便是路人就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清江郡主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抓住他手臂,“你有没有良心?!” “有没有良心这句话,你该去问你那个恩将仇报的亲娘!”端木老夫人不耐烦了,转过头来,冷冷道,“你进去问问她,当年她受尽你生身之父的折辱、绝望寻死时,是谁把她从冬日的水潭里救起来?是谁想方设法的从窦家从申屠贵妃那儿庇护了她?!而最后她是怎么对待这两个人的?!裴则被她气死,仪水被她逼死——这样黑了心肝的东西竟然可以活到现在,还做了这么多年的长公主跟大长公主,简直就是荒唐透顶!!!” 说到这里也不待清江郡主醒悟过来话中之意,对简虚白道,“这贱妇的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你既然已经决定跟他们划清界线,又何必再与这窦氏罗嗦?咱们祖孙快点回去吧,兵荒马乱的,咱们都不在府里,善窈他们想也担心!” “你快点打发人去请二弟、二弟妹过来!”清江郡主在扯住他们问个清楚与入内询问母亲之间略作犹豫,再看端木老夫人与简虚白却已走远——她咬了咬唇,转头对佳约道,“我进去看看娘!” 而这时候的燕侯府内,宋宜笑其实没有很担心丈夫以及端木老夫人。 因为她没空——甜白釉描金绘缠枝菊花的茶碗里,浅碧色的茶水已然凉透,却依然是满满的一盏,宋宜笑心不在焉的合上碗盖,最终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他真的这么说?” 下首坐着的是宋珞嫣,不似往常前来时的装扮整齐,堕马髻上虽然插了三支玉簪,却明显的有点蓬松了,身上竟也只穿了一件五成新的淡粉衫子。 如此家常的打扮前来燕侯府,可见她有多仓促。 此刻闻言,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这么大的事情,若非苏二公子亲口所言,我哪敢乱说?”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宋宜笑放下茶碗,揉了揉眉心,有点心烦意乱的说道,“怎么会忽然绕到这样的事情上头?” ——也无怪她们姐妹这会头疼:刚才宣明宫里的议事散了之后,苏少歌出了宫,自然立刻接到了苏伯凤他们出事的禀告。 苏少歌理所当然的找上了刘家帮忙。 毕竟跟苏伯凤一块走着的人里还有苏少茉,这位是刘竞城的未婚妻,她跟刘竞城的婚事,今儿个在宣明宫里,苏少歌还当众向刘竞城确认了一回。 那么刘竞城的准未婚妻跟未婚妻的侄子在帝都之内失去了踪迹,帝都现在的局势,刘家又是出了大力的,苏少歌不找他找谁? 刘竞城接到消息之后也没推辞,立刻着了余青翰到跟前问话——宗子有命,余青翰也不隐瞒,直接说这件事情发生时他确实有手下注意到,只不过认出动手的人里有沈家以及宋氏旁支的人,怀疑沈家有什么动作,为了顺藤摸瓜,就没管。 不过苏少歌一听这番话,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谢了刘竞城,直接去找了沈边声以及宋珞嫣,一则是赔罪,二则是请他们帮忙向宋宜笑转达歉意,并从中斡旋。 这也还罢了,关键是他还借机提出了一件联姻:让苏伯凤娶沈边声之妹沈画晴。 沈边声夫妇被他这一手弄得措手不及——因为现在的局面是简虚白为主导,沈边声自觉不好贸然答应或拒绝,所以一边亲自拖住了苏少歌,一边暗示妻子赶紧来燕侯府这边讨个主意。 结果现在宋珞嫣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一说,宋宜笑也无语了:“这婚姻大事,在苏二公子眼里竟这样轻率可定,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宋珞嫣心里很急,毕竟苏少歌还在她丈夫跟前等答复呢! 不过她也不敢贸然催促,只赔笑道:“可不是吗?我们夫妇当时听着都呆住了,然而不晓得姐姐这儿的意思,答应又不是不答应又不是,我也只好悄悄过来求您给拿个主意了!” 宋宜笑凝眉思索了一会,说道:“我记得苏家那位大孙公子,之前因为受赵悟所害,是行动不便的。而画晴却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孩儿,这件亲事……你们夫妇自己怎么看?” “夫君打发我过来时比较仓促,所以也不及多说。”宋珞嫣忙道,“不过夫君说,若无意外的话,苏伯凤将是扶风堂下一位主人。”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沈家还是比较希望结成这门亲事的了? 否则何必避开不谈苏伯凤的残疾,只说他在扶风堂的地位呢? “苏伯凤现在在你们手里,如果答应了这门亲事,江南堂的场子却要怎么找回来呢?”宋宜笑闻言,微微蹙眉,有点不高兴了,“如今海内六阀当中,锦绣堂虽然是早就绝嗣了,总有我们那位外祖母看着点儿!说起来遭遇最凄惨的就是江南堂了,一来我这个所谓的嫡长女根本不是在宋家长大的,江南堂有些什么东西,只怕那些下人都比我清楚!二来自从我亲爹去世后,我那个继母惹祸在行,本事却没有,中间又是送这个又是送那个,好好的一份家业,也不知道被她败成什么样子了?三来蒲妈妈那些人,早先我还以为是江南堂的呢,后来才晓得人家早就投了苏家——有这么一伙吃里扒外的东西在,你说江南堂家底再厚,又怎么禁得住折腾?!” “如今的江南堂,说是千疮百孔也不过份!” “如果就因为你小姑子嫁给苏伯凤,把这一切都抹平——我不相信这样的结果,在宋家列祖列宗面前交代得过去!” 宋宜笑说到这儿,端起凉了的茶水看了看,招手示意苔锦过来给自己换一盏热茶,放下手之后顺势理了理袖口,平静道,“当然我现在只是外嫁女,宋家的事情我能说嘴的地方也不多。大家都是同宗同源的手足,如果你们觉得没问题,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她说的宽宏大量,宋珞嫣可不会傻到信以为真,忙道:“姐姐您误会了!我方才只是转述了夫君的话,正如您所言,咱们乃是同宗同源的手足骨肉,我就是与夫君是结发夫妻,也断没有说为了沈家把自己娘家卖掉的道理!” 生怕宋宜笑不信,跟着举手发了个毒誓,说是,“若我为了沈家委屈了宋家,教我此后不得好死!” “你好好解释就是了,何必这样当真?”宋宜笑这才缓和了颜色,埋怨了她几句,方说道,“那么这回的事情要怎么办……你那边可有什么章程没有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释怀 宋珞嫣闻言,为难道:“时间太紧,来不及与兄长那边交换消息,我跟左右在动手之前匆匆商议过一番,觉得之前苏家一直势大,又将蒲妈妈这等积年世仆都拉了过去,江南堂具体的情况,咱们不清楚,苏家一准是清楚的——怎么也该借这个机会,让苏家帮咱们把东西都拿回来才是!” 当然所谓“都拿回来”是不太可能完全实现的,毕竟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江南堂有些什么东西不是? 何况他们也不敢当真拿苏伯凤怎么样,毕竟宋氏旁支如今是没资格跟苏家真正翻脸的。 顶多也就是趁这个机会敲苏家一笔。 “你们心里有数就好!”宋宜笑也知道,这种互相都有顾忌,没法下狠手的局面,能占到多少便宜,归根到底是看双方的谈判水准。 而在她的目的,从苏家弄好处还在其次,主要是报复苏少歌之前的敲打,是以这会听了族妹所言后,略作沉思,缓声说道,“宋家近年实在有些命途多舛,这会儿嫡支绝了嗣,还好有你们旁支在。但有些机会,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何况轩儿虽然养在我膝下,到底是你们的嫡亲骨血——我相信你们该知道怎么做才是为他着想。” 宋珞嫣连声称是,见宋宜笑没有其他话了,这才告辞。 她前脚才走,后脚铃铛就进来禀告,说是简虚白跟端木老夫人回来了。 宋宜笑忙起身去二门迎接,然而才出院门,迎面就看到小跑着过来的纪粟。 看到宋宜笑,忙迎上来躬了躬身,赔笑道:“奶奶这是要往哪去?” “这话问的,闻说夫君陪外祖母回来了,这会子我还能去哪?”宋宜笑闻言心头一动,站住了脚,似笑非笑道,“自然是去迎接他们了。” “奴婢猜着就是这样!”纪粟笑嘻嘻的说道,“不过奶奶固然孝心一片,老夫人跟侯爷却也牵挂着您呢!方才老夫人说了,这大风大雪的,您又有孕在身,就不要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且在屋子里好好待着,明儿个再去观松小筑陪她老人家说话便是——侯爷等会就过来!” “夫君今儿个出门都做了些什么?”宋宜笑听了这话,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打量着他的神情,轻笑道,“你告诉我我就不去了。” 其实端木老夫人那边为什么专门打发纪粟来阻止她过去,她心里清楚得很:毕竟方才简虚白才回到府里,听说端木老夫人执意去了晋国大长公主府,坐都没来得及坐下,跟脚就追过去了——这会子祖孙两个回了来,虽然不晓得在晋国大长公主府里的经历如何,哪能不需要好好的谈一谈心? 自己这会过去请安迎接,虽然是份内之事,却要耽搁他们说话了。 宋宜笑没打算不识趣,不过这段时间夫妻两个各行其事,也很需要好好谈一谈——如今简虚白得先顾着端木老夫人,宋宜笑左右无事,正好纪粟过来传话,自然顺便问他一问了。 她这儿盘问纪粟的时候,简虚白正将端木老夫人推入观松小筑的堂屋内。 心腹婆子有些忧虑有些安抚的看了眼他们,在端木老夫人皱眉一瞥之下,到底屈了屈膝,无声退出,关了门。 “孩儿擅做主张之处,还望外祖母责罚!”室中只剩祖孙两个了,简虚白二话不说撩袍跪倒,磕头请罪,“外祖母无论如何罚孩儿,孩儿都心甘情愿!只求外祖母能够息怒,免得伤了自己的身体!” 端木老夫人冷冷看着他跪在地上的身影——说实话,才知道简虚白私下做的事情时,老夫人着实被气得不轻! 既怕他心慈手软,让自己的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又怕他自以为是,坏了自己给他安排的大好前途。 不过中间经过宋宜笑的那番斡旋后,端木老夫人虽然依旧心绪不佳,却因自觉理亏,又独自反思了一场,此刻倒有点意兴阑珊了。 所以皱眉半晌,到底冷哼了一声,说道:“起来说话吧!” 简虚白以为她还余怒未消,所以不肯起来,又磕了个头,越发恳切道:“求外祖母息怒!” “我若是还生你的气,方才也不会跟你回这燕侯府了!”端木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事情做都做了,木已成舟!现在来跟我装什么孝子贤孙?!” 说到这儿,见简虚白还迟迟疑疑的,似乎有点吃不准自己是否当真不在意了——老夫人看到这情况,心里一痛:如果不是祖孙分离多年,以至于彼此虽然是血脉相系,却是这两年才照面,自己的嫡亲外孙,怎么会连自己的脾气都摸不定呢? 这么想着,老夫人心头就软了下来,语气和缓道,“大冬天的跪什么跪?再跪你就给我出去!” 简虚白这才松了口气,依言起了身。 他之前被太皇太后抚养时,虽然太皇太后对他的教养别有用心,但也正因为这份别有用心,是非常宠溺的。所以察觉到端木老夫人并不是特别生气,他也就活泼起来,亲自上前给老夫人沏了盏茶,笑道:“孩儿当然不是真正的孝子贤孙了!人家都说慈母多败儿,您跟爹爹都是再慈祥不过的长辈,您说孩儿不争气可不也是没办法吗?” 端木老夫人被气笑了:“合着你不孝顺倒怨我们了?!” “哪是怨您两位?”简虚白觑她脸色,悄悄移动脚步,蹭到她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边捏边笑道,“说起来这回之所以敢瞒着您行事,还不是知道您不会真正同我计较吗?要不是底下人也知道这点,哪肯听我的?那样的话,我又能做什么呢?” “你这回可没全用我跟你爹给你的人手吧?”端木老夫人任他捏着肩,斜睨一眼,面无表情道,“否则我就是再不防着你,还能被你瞒得滴水不漏?!” 简虚白笑着含糊了这个问题:“什么都瞒不过您——说起来您这会可要泡一泡脚?才从外面回来,可别着了冷!” “晚上叫底下人伺候吧!”端木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不过,“你得空给我捏捏肩什么的也就是了,洗脚这种事情自有下人来,我统共就你一个外孙,哪能让你做这样的事情?” “伺候自家长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高低贵贱的?”简虚白对此是不大在意的,何况目前又正在全力哄老夫人高兴,所以道,“再说……”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猝然变色的老夫人打断了:“你别跟我说,之前裘氏还有晋国那两个贱妇还让你给她们洗脚了?!” 看着老夫人几欲抓狂的样子,简虚白赶紧安抚:“没有没有!外祖母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是想把我养得天真娇气,那当然是一堆人围着我转,怎么会让我亲自动手伺候她们呢?” 说到这里见老夫人脸色仍旧阴沉,于是昧着良心道,“说起来我都没给她们捏过几回肩!” 端木老夫人这才哼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也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外孙的服侍呢!” 简虚白听了这话嘴唇动了动,到底没问出来:既然您这么想要外孙服侍,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真相?! 不过看着老夫人苍老的模样,他暗叹一声,决定不说了。 不管谁对谁错,事情到了今天,再计较也没什么意思——又何必问出来叫老人伤心难过? 但他不打算计较往事,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却问:“你是什么时候起的意?” “……也才几个月。”简虚白给她捏肩的手顿了一下,方平静道,“那次跟善窈说事情,善窈说,她听雪沛讲了我的生母,与爹告诉我的答案不一致。可是我去问您时,您却不肯跟我说!” 端木老夫人怔道:“所以你就决定自己查?不过,你却又是怎么查到我的计划上头去的呢?这么紧要的消息,是谁透露给你的?吕轻鸿?还是你爹?” “我没想着查自己的身世。”简虚白斟酌着措辞,“因为我当时就知道,善窈转述雪沛的说辞,是真的。” 端木老夫人皱眉:“为什么?” “因为您一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简虚白轻笑了一声,“我觉得这有两种可能:其一您觉得当时不是告诉我真相的时机;其二真相是您不愿意提及的事情。这样的猜测,是建立在您对我没有恶意的基础上的,但我觉得哪怕您才回帝都那会,曾对燕侯府百般疏远过一段时间,但确实对我没有过恶意。” 老夫人闻言,并不为外孙对自己的信任感到感动,反而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对你没恶意,可是因为你当初在乌桓中毒时,我派人给你解过毒?你真是太天真了,俗话说的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倘若我不是你的嫡亲外祖母,说不得当初救你其实是别有所图呢?人心难测,不是每一个帮助过你的人,就一定会对你好的!” 她正想着这外孙果然还是天真了点,却听简虚白道:“外祖母误会了!我以为外祖母对我没有恶意,不仅仅是因为外祖母曾经救过我,正因为外祖母什么都不跟我说——如果外祖母对我心存歹念的话,您大可以随便捏造一个说辞敷衍我,又或者编造一番话语来误导我。但您明知道我疑虑重重了却始终不肯开口透露只字片语,故而我晓得您是对我没有恶意的。” 端木老夫人怔住。 半晌,她才哑然失笑,道:“这么说倒是我自己露了破绽吗?” 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老夫人摇了摇头,不解道,“你觉得我对你没恶意,然后又为什么要改我的计划,叫我生气呢?” “难道外祖母以为我这回擅做主张是怀疑、不信任您么?”简虚白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只是想为您分忧而已——那时候我不知道您想做什么,但我总觉得您什么都不跟我说,乃是为了保护我,但我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又怎么好继续躲在后面,看着您偌大年纪,还要在前方冲锋陷阵?” 他说这番话时,因为是站在老夫人背后替她捏着肩的,所以老夫人看不到他神情。 不过以老夫人的阅历,如何听不出来这番话实则半真半假? 简虚白也许当真有为她分忧的想法,但更多的,肯定是不甘心接受她的安排吧? 毕竟是已经成了家当了爹的人了,让他跟个傀儡似的跟着长辈的意思走,即使长辈是出于善意——但凡有点自尊心的人肯定都是有意见的。 而且简虚白说是说认为端木老夫人什么都不告诉他,乃是对他没有恶意的标志,实际上他对于这样的做法,当真没想法没不满吗? 只不过他不想说出来罢了! “无怪这孩子方才那么干脆的说让晋国去死!”端木老夫人心情复杂的暗想,“原来他对于那些往事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他眼下甚至懒得质问我,懒得诉说他被隐瞒这些年之后乍闻真相的痛苦与惊愕!他……他这会之所以想方设法的讨好我,也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让事情过去罢了!” 她心中深切的涌出了恨意——她知道为什么自己无法忘怀的惨痛回忆,对于简虚白来说却是云淡风轻! 简虚白与仪水郡主没有相处过的缘故只是其中之一! 最重要的是,他这些年来养在晋国大长公主以及太皇太后膝下……从来没缺少过母爱。 即使那两位对他未必有好意,可是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是给足了他宠爱偏袒的。 这种情况下长大的简虚白,又怎么可能对“母亲”怀有深入骨髓的渴望与恋慕?! 而他既然不是特别需要“母亲”,又如何对没见过的生身之母,生出激烈的情绪来? 不必回头,端木老夫人也知道,简虚白此刻的眼中,必是一片平静。 那些恩怨,那些往事,那些刻入灵魂深处的痛与恨,那些绝望与懊悔……是端木老夫人的,是简离邈的,也是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的。 却不会,是简虚白的。 这位年轻的侯爷像春天里原野上初生的小树,无论足下的泥土与肥沃中,有着多少去岁草木的沉沦,但尚未经过秋风冬雪的他,挺拔的身躯上满是勃勃的生机,没有任何伤疤。 而他想望的是头顶澄澈的天空,却不会去在意脚下的土地里有着怎么样的黑暗与复杂。 端木老夫人捏紧了轮椅的扶手,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痛恨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了? 诚然这两个人把简虚白养得将杀母之仇也能轻描淡写的对待,可也正因为她们这种做法,让简虚白不必如端木老夫人还有简离邈一样,沉沦于仪水郡主之死的悲痛之中,即使报复了整个皇室,亦将继续承受那种日复一日的心灵折磨——端木老夫人太清楚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了! 而简虚白,她唯一成年的女儿唯一的子嗣,如果也因为重视仪水郡主之死,受到同样的折磨的话,对于端木老夫人而言,难道会觉得欣慰吗? 如果仪水郡主泉下有灵,依她的性情,必然也是宁可简虚白忘记她、淡漠她,也不愿意简虚白为她伤心难过,以至于余生都耿耿于怀吧? “罢了!”端木老夫人想着想着,忽然落下泪来,又哭又笑的说道,“你什么都不必跟我说了,我也不会再问你这些事了!” ——出身于海内六阀之一的锦绣堂,有过万人艳羡的少女时代,嫁的是开国之君的嫡亲侄子,拥有如此显赫辉煌的前半生,后半生却在亲人的相继离去中煎熬。 先是送走了父母,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儿子,跟着是妹妹和女儿,连唯一的外孙也不能养在身边…… 如果不是妹妹与女儿的两份仇恨太沉重太深切,到了让端木老夫人粉身碎骨都不愿意善罢甘休的地步,老夫人多半在城阳王府覆灭时,就跟着那个她并不倾心却厮守了几十年的丈夫,一块下去了。 而今仇人相继遭报,她却也已步入晚年。 回首这一生,繁花似锦的日子短暂到恍惚,似午夜一个不真切的梦境,有时候老夫人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从来没有过过那样无忧无虑的年华? 之后的荆棘与黑暗,阴谋与算计,却贯穿了她的大半生——端木老夫人想过很多自己的下场,有心愿得偿的,有功亏一篑的,但无论如何都是遗憾的。 毕竟,正如晋国大长公主所言:仪水郡主终究回不来了。 她的父母,她的子女,她的妹妹,这些人都不可能再回来。 她的这一生,注定了不可能完满。 “但至少我还有个外孙。”老夫人转过头,看着神情愕然的简虚白,轻叹道,“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我、想你爹还有你娘的,我只想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贸然为你做主:包括我方才想的,回头把清江他们几个送下去见晋国,我也不会做了。” 她轻声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我也该享享清福,专心含饴弄孙了!” ——这个孩子不能切身体会长辈的仇恨,他显然也不想体会这样的仇恨。 那么,作为嫡亲外祖母,又为何还要把他拉到这种仇恨里来呢? 老夫人从袖中取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面上的泪痕,轻声道,“我,你爹,这辈子都注定了心有不甘的。但至少,我们可以希望,你与善窈那孩子,往后可以美满一世,没有任何遗憾!” 第五百九十七章 了结(上) 端木老夫人决定释然之际,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正一块跪在晋国大长公主的榻前催促:“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虚不是您的亲生骨肉吗?为什么他现在说要跟您,还有我们统统恩断义绝?!还有那端木老夫人,她忽然来找您做什么?是不是不安好心?!” “……”晋国大长公主却只是沉默。 “娘不肯告诉我们?!”最后清江郡主哭着起了身,“既然如此,那我们去找阿虚——他要不给我们个交代,我跟他没完!” “你站住!”闻言晋国大长公主总算哑着嗓子,怒喝道,“回来!阿虚都亲口跟你们说了要恩断义绝了,你还要去找他,这不是送给那端木氏理由害你吗?!” 清江郡主其实也不是当真要去找简虚白,不过是为了激晋国大长公主说话罢了,此刻顺势住了脚,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您为什么不肯跟我们说?虽然阿虚一家子去年过继去了简家三房,可到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弟弟,我们一直都是把他当手足的!忽然闹成这个样子,娘您只字不透的只是不说话,您说我们姐弟心里怎么想?!家务事家务事,家里人都不知道,算个什么事?!” “我岂是不愿意告诉你们?”晋国大长公主闻言,惨笑了下,举袖遮面,呜咽道,“我岂不是没脸告诉你们吗——我要怎么说?说当初要不是裴则救了我,我早就死了?说当初要不是仪水在裴则救下我之后庇护了我,即使那次我被裴则救起来,迟早也会被你们的生身之父还有你们那个祖母再次逼死?!” “可这两个把我救下来的人,却先后因我而死!” “尤其仪水,更是被我亲自一点点逼得在生下阿虚后自.尽?!” “我到底也是当娘的,我为什么要让你们知道,你们的生身之母曾经是多么歹毒多么忘恩负义的人!?” “!!!!!!” 话音未落,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均是大吃一惊! “爹爹生前虽然不羁了些,可祖母素来慈爱可亲,记得她老人家在时是一直帮您说话的。”静可闻针的死寂里,寿春伯抬起头,有些不满的说道,“您说爹爹对不住您,也还罢了,可是祖母……” 他皱眉住了口。 他对自己的祖母,即老寿春伯窦斯言的母亲孙氏,是很有感情的——毕竟他们姐弟襁褓里就由祖母抚养,而孙氏对他们一向尽心尽力。 “孙氏对你们这两个嫡亲孙女跟嫡亲孙儿,那当然是慈爱可亲的!”晋国大长公主面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她用讽刺又激烈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儿子,悲声说道,“何况她帮我说话的时候,岂不也是为了你们?!然而她如果真的对我好,为什么明知道窦斯言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却从来不约束她的儿子,给予我这个结发之妻应有的尊重,反而把你们抱走抚养,甚至连我前往窦府探望都不许?!” “祖母说您身子骨儿不好,我们那时候年纪小,怕我们累着您,所以才帮您抚养我们的。”寿春伯闻言一怔,下意识道,“而也正因为您身子骨儿不好,所以不能时常去看望我们……” 晋国大长公主用悲哀的目光看着他:“如果我的身体不好,舞樱是哪里来的?!” 她生聂舞樱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在这个世代,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 倘若身体不好的话,哪有这个能力? 寿春伯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给她磕了个头。 “就算娘当初有对不住仪水姨母的,然而冲着您把阿虚养这么大,处处抬举他在三弟之上,他有什么资格报复您?!”清江郡主比寿春伯年长些,又同为女子,所以对于孙氏当年厚待孙辈却无视儿媳处境的做法,是早有所知。 此刻倒不像寿春伯,还惦记着给祖母抱屈——她哽咽道,“娘,老夫人来跟您说了什么?今天城里这么乱,之前我想派人回府去看看平安儿都不行,老夫人跟阿虚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方才我说遣人去找二弟跟二弟妹过来时,门外禁军原本还不同意,听说是老夫人的意思,这才肯放行!” 清江郡主本能的感觉到情况不妙,她抽噎了几下,强忍住惊慌,问,“今日城破,是不是……是不是跟阿虚有关系?!” 闻言,寿春伯虽然还沉浸于夹在祖母与母亲之间的为难里,寿春伯夫人却下意识的抓紧了榻沿,神情紧张的看向婆婆。 丈夫的母亲跟祖母之间有过些什么恩怨、谁对谁错,以后说也没什么。 关键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寿春伯夫人可不希望自己家受到什么冲击——见晋国大长公主沉吟片刻后,轻轻点了下头,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都下意识的倒抽了口冷气! “他怎么做得成这样的事情?”清江郡主喃喃道,作为长女,在她心目中,简虚白一直都是小孩子的样子,即使这个弟弟一直在掺合夺储之类的事情,可清江郡主始终觉得,简虚白不过是仗着受太皇太后以及晋国大长公主宠爱,借势斡旋罢了。 论到真正的实力与势力,这个弟弟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如今晋国大长公主亲自承认,他们这些人眼下的性命安危,或许都在简虚白的一念之间,清江郡主既惊讶又觉得不真实。 “那,娘,阿虚还有端木老夫人方才来找您……可提什么要求?”清江郡主还在发怔,寿春伯夫人小心翼翼的询问,让她顿时一个激灵,“他们……他们是为了仪水姨母来的吗?” “如果不是为了仪水,阿虚自从宫变那晚就再没来过,又怎么可能再来呢?”晋国大长公主既失落又难过:当初将简虚白从简离邈手里夺走,养在自己名下,虽然确实有政治上的考虑,但她也是真心悔过的。 纵然这个孩子不像仪水,也不像简离邈,反倒像了堂舅显嘉——但晋国大长公主每次看到他时,都会想起那个天真温柔的堂妹。 当初仪水郡主是怎么庇护她的,她都尽力弥补在简虚白身上。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不求回报的——因为这本就是她该赎的罪。 可当简虚白亲口说出,让她自己早赴黄泉时,那种巨大的冲击的震惊与委屈,才让晋国大长公主明白:其实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私与高尚。 虽然说她一直告诉自己,她好好对简虚白的行为只是赎罪,算不得无私和高尚。 可是二十年来的上心,朝夕相处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让她本能的以为自己可以有回报。 比如说宽恕,比如说原谅。 甚至她还幻想过简虚白纵然知道了一切真相,仍然愿意视她如母——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他的母亲不是吗? 可那个孩子终究亲口打破了她一切的奢望。 他那样轻描淡写那样平静的说“请晋国大长公主自行早赴黄泉”。 他让她去死。 晋国大长公主想起当时端木老夫人的沉默——那位曾经的婶母是什么样的为人,大长公主是知道的。 端木老夫人恨她入骨,绝不肯只让她死了就作罢! 之所以当时没有表示反对,应该是觉得这样很痛快吧? 尽管晋国大长公主给予了简虚白许多真心的付出与疼爱,但这个孩子仍旧毫不迟疑的决定不允她善终。 这真是一报还一报:当初仪水郡主何尝不是真心真意的对待晋国大长公主这个堂姐,可最终却是被这个堂姐逼迫着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撇下相许一世的丈夫与才落地的孩子。 “说起来我比仪水要好多了,至少她从来不欠我什么。”晋国大长公主怔怔的想到,“而我何必觉得阿虚残忍呢?我对他的好不是有目的就是为了弥补……” 说是这么说,然而这样的事情,又岂是容易释怀的? “他们是来寻我做个了断的!”晋国大长公主敛了思绪,淡淡的承认了女儿与媳妇的猜测,“我已经答应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阿虚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跟你们来往,以后估计也不会看拂舞樱!我知道你们其实不那么喜欢舞樱,但她到底是你们的同母亲妹妹,而且她颇得肃王喜爱,听端木老夫人跟阿虚来时说的话,仿佛新君可能是肃王的。所以对舞樱好点,对你们自己也有好处……” “娘,您先不要说这些!”清江郡主心烦意乱的高声打断了她的话,“您先说,是怎么个到此为止法?!难道他们要您给仪水姨母抵命不成?!凭什么?!您怎么都养大了阿虚!” 晋国大长公主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些阴谋与政治,她眼下实在没心力给女儿详细解释,只淡淡道:“回头你可以去见一见你外祖母,不过不去见也没什么。总之一句话:你们以后断不可找阿虚报仇!” 她脸色严厉起来,“除非端木老夫人对付你们,你们可以去找阿虚,质问他可记得对我的许诺——否则,一切都照阿虚说的,再无瓜葛,相逢陌路!”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了结(中) “你们说该怎么办?”在苦苦央求之下,依然被晋国大长公主赶出院外后,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三人站在回廊下面面相觑片刻,郡主沉声问弟弟、弟媳,“咱们现在去找阿虚,还是去找皇外祖母?” “依我看,还是去找皇外祖母吧?”寿春伯夫人目光闪了闪,轻声说道,“我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姐方才也说了,今儿个阿虚走的时候,是亲口跟咱们恩断义绝的,这眼节骨上咱们去找他,只怕连见都见不到他呢?可是看娘的样子,却是随时可能……到时候咱们受辱事小,误了娘的性命事大!”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有理有据,但实际上是颇为心虚的——主要是因为寿春伯跟简虚白由于年纪的差距,以及寿春伯本身对同母异父弟弟妹妹们的不喜,他们夫妇跟简虚白的关系也就是一般。 而本来再一般的兄弟关系,好歹也是份情谊,可方才却得知,合着自己婆婆是人家的杀母仇人,简虚白也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都亲口让养母去死了,又有什么理由对养母的亲生骨肉们手下留情? 这会儿帝都上下都在简虚白控制之内,寿春伯夫人可不希望上赶着去得罪这位燕侯! 毕竟将死的是她丈夫的亲娘又不是她亲娘——何况老实说,听了晋国大长公主自承坑了人家生身之母后,寿春伯夫人觉得自己婆婆落这么个结局,作为子女媳妇也真没什么好讲的。 而她又怎么肯为了这个婆婆,让自己夫妇,以及自己的子女,承担惹恼简虚白的风险呢? 所以寿春伯夫人生怕大姑子跟丈夫会坚持去找简虚白问个究竟,自是忙不迭的提议去找太皇太后了——至少太皇太后不会拿自己的嫡亲外孙怎么样不是? 只是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在短暂的商议之后,尽管同意了这个要求,但让他们惊怒交加又束手无策的是,他们根本见不到太皇太后! 原因很简单:因城破引起的慌乱尚未完全止息,皇城目前处于高度戒严之中,即使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都是与皇室血脉相系的皇亲,在宫门外磨了良久,也未得准许进宫! 甚至他们希望给太皇太后传个话,也被陌生的禁军一口回绝! “咱们还是回去看看吧!”僵持半晌,沉默寡言的寿春伯说道,“方才娘没有答应咱们不自.尽,反倒把咱们硬赶了出来……这么久了,一直在这儿,也不知道那边佳约看不看得住娘?” 这话说得清江郡主脸色都苍白了几分,跺了跺脚,没说什么,直接上了马车。 只是尽管他们一路催促车夫赶回了晋国大长公主府,却仍旧晚了一步——晋国大长公主已经在半刻前饮鸩自.尽了。 她的心腹佳约,许是阻拦主人不成,摘了壁上宝剑,自.刎在脚踏上,尽了最后的忠诚。 从进入母亲居住的院子,感到格外的寂静时,三人其实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料。 可是真正看到低垂的帐幕下,侍女的鲜血流淌了大半个室内,那仰卧榻上悄没气息的常服女子时,清江郡主与寿春伯还是忍不住悲鸣一声,双双跪倒在地,号啕出声! 寿春伯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虽然觉得婆婆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早年作孽太过,可是凭心而论,晋国大长公主待她不坏,此刻想想婆婆生前何等荣宠显赫,竟落到这样一个悲凉的结局……她眼中又酸又涩,也不禁落下泪来! 晋国大长公主从显嘉朝起,就一直是宗室最重要的成员之一。 她的死,即使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也引起了许多人家的注意。 更何况她死之前,端木老夫人与简虚白曾经先后登门的事情,也没有刻意瞒着谁。 一时间,帝都的小道消息几乎是漫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当年晋国大长公主逼死仪水郡主的事情虽然没多少人知道,但现在夹杂在无数揣测与臆想里,竟也被不知道什么人透露不少出来。 这个自然不会是端木老夫人做的,实际上老夫人在才听说此事时,就立刻把简虚白喊到跟前提醒:“看看咱们手底下是不是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眼下你既然不愿意走扶持傀儡的路子,那肃王是个能干的,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传得到处都是?!” 虽然说简虚白与皇室的这番恩怨,苏家一早知道,而且即使以前没跟肃王说过,以后肯定也会告诉肃王——但这种事情,少数人心照不宣也还罢了,闹到大家都知道了,哪能不衍生出麻烦来? 毕竟直接逼死仪水郡主的虽然是晋国大长公主,但作为知情人却没有阻止此事的太皇太后与显嘉帝,难道就没有责任了吗?照着端木老夫人的报复范围,差不多是把整个皇室都圈进来的! 那么底下人难免有担心简虚白会对皇室不利对即将登基的肃王不利——这种谣言不需要有心人利用,对燕侯府就会非常不利! 至少以后如果肃王羽翼丰满,要治简虚白的罪时,这是现成的理由。 端木老夫人哪能不替外孙担心? “果然还是把清江那几个弄死了干脆!”老夫人一边提点简虚白,一边暗道,“虽然我说了不会再替这孩子擅自做主,可是没说不疼他了啊!孩子年轻下不了狠心,可不就是需要我这样的长辈给他清扫道路吗?” 而简虚白只是笑着让她不必担忧:“肃王殿下是明白人,此刻只会比咱们更恨这些人,毕竟他现在可还指望我扶他上位的。至于说往后……如果有一天肃王殿下当真可以公然对燕侯府问罪了,有没有这么条罪名有什么紧要?” 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如今手握大权,生杀予夺,才不会怕了这种不上台面的小手段! 许是看出老夫人的心思,简虚白沉吟了下又道,“何况您忘记了?太皇太后还在。” “那老妇!”想到裘氏,端木老夫人扬了扬眉,到底打消了赶尽杀绝的念头——之前端木老夫人本欲杀了晋国大长公主、以及晋国大长公主所有的血脉,好为女儿仪水郡主报仇的。 因为简虚白的阻拦,才勉强同意只让晋国一个人去死。 而她一直没跟简虚白提到太皇太后——这当然不是端木老夫人觉得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心生怜悯,决定不跟她计较了——实际上端木老夫人到现在都没动太皇太后的唯一原因,就是要让太皇太后活着看着自己最后一个亲生骨肉,先于自己离开这个人世,好让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妇人,亲身感受一下,当年老夫人在塞外接到仪水郡主“难产而死”的噩耗时,是何等的绝望与痛苦! 因此端木老夫人现在可不希望太皇太后有什么意外,她巴不得太皇太后多活几日,多受几日折磨才好呢! 老夫人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摩挲了一下,轻哼道,“那老妇如今也只能替孙辈操一操心了!不过肃王的生身之母还在,对她这个以前一直不支持自己承位的祖母,能有几分真心?不过是利用她罢了!” “我对您老可是绝对的真心孝敬的!”简虚白闻言,莞尔一笑,安抚道,“您放心罢,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就成,您只管安安心心的调养身体,得空,帮我们教着点清越,那孩子是越发的顽皮了!善窈这会身子渐重,精力不济,竟有些管她不住了呢!” 提到曾外孙女,端木老夫人顿时把什么阴谋算计都丢到一旁,关切道:“那孩子素来乖巧,怎么会忽然顽皮起来了呢?是不是身边人唆使的?还是你们夫妇最近太忙,疏忽了孩子?还有善窈方才来请安时还好端端的,这会子竟然精力不济了?有没有着芸姑去瞧瞧?那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我早说了,这大冷的天,她又是双身子,很不必每天来给我请安!她偏偏不听……” 简虚白含笑听着外祖母絮絮叨叨时,皇城内,铭仁宫,清熙殿。 短短数日内,苍老到犹如行将就木的太皇太后,正失神的望着殿外的雪地。 偌大的清熙殿上地龙烧得正炽,玉果只穿了两件薄薄的罗衣,此刻额上竟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饶是如此,太皇太后心中却只感到发自肺腑的寒意。 晋国死了。 她最后一个在世的亲生骨肉,终究还是走在了她前面。 此后,即使她仍旧是大睿最最尊贵的女子,是新君的嫡亲祖母——可是,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呢? 十一个子女竟全部走在了自己前面,唯一亲自抚养的孙辈在知道身世后那么干脆的选择了决裂,即将登基的新君也未必会念她这个祖母的好。 锦衣玉食,万人尊崇的地位,却如何弥补空空落落的内心? “听说,清江他们之前想要见哀家?”太皇太后足足看了半日雪,看着天色从白到黑,才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问玉果,“只不过,在宫门前被拦了?” “回娘娘的话,确有此事!”玉果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生怕哪里一个疏忽,刺激到了跟前的主子,“但因为城中骚乱未平,负责拱卫宫城的禁军怕有什么变故,故此没敢放行。” 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禁军很快就把这事儿报上来了。” “他们能不快吗?”太皇太后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眼神恍惚了一下才道,“端木嵩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可不巴不得立刻让我知道结果?!让我也感受下,亲生女儿被人活活逼死的心痛?!” 玉果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其实清江他们的来意哀家不用见他们就知道——无非是为了同阿虚……同燕侯府的关系!”太皇太后忽然敛了情绪,语气淡漠道,“你着人去转告他们吧:上一代的恩怨,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行了结,他们就不必掺合了!燕侯的意思,哀家非常赞成!” 玉果有些不忍:“娘娘,侯爷他……” 那位侯爷终究是太皇太后一手养大的,何况太皇太后并不是直接逼死仪水郡主的人。 “你还看不明白吗?”太皇太后打断了她没说出口的话,“晋国是他亲口逼死的!” 所以即使简虚白可以从此放下杀母之仇,太皇太后,也未必放得下害女之恨! 他们这对曾经的祖孙,是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 这时候再提什么感情什么过往,都已毫无意义。 玉果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心中既悲哀又茫然,她从很早起就决定不再出宫嫁人,那么当然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是以从才见到简虚白起,玉果就非常喜欢这个俊秀乖巧的孩子——简虚白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这些年,玉果既将他当成主子伺候,又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爱护,她原本以为自己与燕侯府的关系会这样一直的维持下去。 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甚至她还想过,简虚白的为人,自己死前,也许他还会屈尊纡贵的来榻边见最后一面,跟自己说几句话…… 可是谁能想到,短短数日,事情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玉果可以说是恍恍惚惚的告退,出去找人传话的。 看着她离开后,太皇太后原本黯淡的眸子,越发了无生趣。 她起身进了内室,熟门熟路的打开一口箱子,取出一套宫装——如果宋宜笑在这儿,一定可以认出来,这正是当年端木老夫人抵达帝都的那天,太皇太后专门唤她来清熙殿,动手修补的那一套。 是惠宗皇帝的安太妃生前所着。 亦是安太妃死时所着——安太妃正是穿着这套衣裙,被申屠贵妃活活打死在西福宫…… 太皇太后摩挲着这套宫装,不禁泪如泉涌:“当年妹妹你宁死不肯污蔑我们母子,为申屠贱妇所害之后,哀家曾发誓,即使伊王他丧心病狂的对杀母仇人屈膝逢迎,哀家也一定会让他荣华富贵、平平安安的过上一生!哀家原本以为,即使哀家负了端木嵩负了阿虚负了宋家,哀家总还对得住你!” “可事实是……” “伊王府现在也不在了!” “端木嵩她还有一个阿虚在——哀家现在又有谁呢?” “哀家真想就这么合了眼算了啊……” “可是,想到去了地下,哀家又怕——哀家拿什么脸见你们这些人呢?!” 白发苍苍的太皇太后,把脸埋进宫装之内,哭着哭着却笑了起来,喃喃道,“但迟早都是要下去的不是吗?再怎么没脸见你们,终究……终究还是要见的……” 第五百九十九章 了结(下) 太皇太后并没有立刻赶赴黄泉,因为时局未靖。 直到数日后,简虚白等人私下串联、说服得差不多了,于皇城中举办大朝,当众出示显嘉遗诏,正式敲定了肃王登基之事后,太皇太后方才长出了口气,命玉果去召刚刚进入帝都的聂舞樱来跟前说话。 ……这里得先说件事情:关于肃王登基的名份问题,苏太后与简虚白小小的争执了一下。 按照苏太后的想法,当然是希望让肃王复归显嘉帝名下,与自己做回母子。 但简虚白拒绝了,原因是:“自古以来法统大于血统,出继之子从此与生养者再无瓜葛,专心侍奉嗣父嗣母,乃是民间默认的习俗。皇家为天下表率,怎可违背?肃王乃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如果肃惠王爷尚有遗孀在堂,倒可以斡旋一二。但肃惠王爷一脉,如今只肃王殿下一人!这样说给肃惠王爷嗣子,就给嗣子,说归回先帝名下,就归回先帝名下,宛如儿戏,如何取信天下人?” 苏太后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哀家现在就虫奴一个亲生骨肉在世了!纵然他以肃惠王嗣子的身份继位之后,依然会奉养哀家,可是哀家与他见面之后,他却只能唤哀家‘婶母’……阿虚,哀家真的不甘心!” “娘娘,这回苏家夺宫、帝都被围,事情闹得这么大,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简虚白缓声说道,“而他们不会知道苏家曾为先帝付出多少,只会觉得弟夺兄位——哪怕肃王殿下往后英明神武,为万世流传,但这件事情终究会成为他的污点,白璧有瑕!” “但如果让他以肃惠王爷的嗣子登基的话,却可以扭转这样的声名,娘娘乃肃王殿下生身之母,又何必为了区区名份,使肃王殿下落下永世骂名呢?” 苏太后无言以对,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点了头。 于是显嘉遗诏的内容就是:显嘉帝在临终前其实已经发现端化帝无法胜任储君之位,故此留下这道遗诏,想让过继给肃惠王的嫡子登基,但因为当时端化帝羽翼已丰,显嘉帝担心贸然公布此事,会导致手足相残,所以只悄悄将遗诏送出宫外,着可信之人保存,让他们觑机再辅佐肃王取代端化帝。 然后结合庆王乃端化帝与飞暖亲生骨肉这件事情,舆论稍加引导就变成了:一直对端化帝支持万分的显嘉帝,忽然发现了端化帝私下与飞暖的瓜葛!这位英明的先帝,从而察觉到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绝对不像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样孝顺体贴,生出了易储之念! 只是那时候显嘉帝病情已经加重,无力废储,只能暗中行事。 而被显嘉帝亲自栽培丰满了羽翼的端化帝,则可能察觉到了这道遗诏,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故此谋害了生身之父! 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之后,正事没做,对于卢家、梁王、崔家、燕侯府这些人家的过河拆桥,倒是干脆利落——正是为了追查这道遗诏的下落! 而这回简虚白带头扶持肃王登基,那当然是这位侯爷曾在显嘉帝病重之际,借着帝甥的身份近前请安,被显嘉帝告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受托了拨.乱.反.正的重任,为了匡扶正义,为了告慰显嘉,也为了大睿上下这千千万万的黎庶,能够有个合格的明君,而不是登基以来没什么建树不说、还被揭露了跟庶母生下子嗣记在先帝名下的端化帝——简虚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不惜亲自潜伏在端化帝的阵营之中,默默等待机会,迎立真正显嘉帝属意的新君! 可谓是受命于危难,尽忠于社稷! 只是简虚白的一片忠心,到底还是被昏庸的、残暴的、逆伦的端化帝发现,所以有了前段时间宋宜笑诰命被夺、简虚白爵位被降之事! 所谓的庶人崔见怜之案,那当然是跟燕侯府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因为端化帝故意针对燕侯府,这才指使人栽赃的! 而肃王上位的理由,除了显嘉遗诏明确指定外,他的过继也被宣传为:其实显嘉帝当初让他过继给肃惠王,就是存了倘若端化帝不堪大任,便让肃王有朝一日君临天下的心思! 因为肃惠王是太皇太后与惠宗皇帝的嫡长子,太祖皇帝亲自认可过的继承人——如果不是他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以他的年岁跟能力,老实说即使惠宗皇帝后来盛宠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能不能把太皇太后母子逼到凄惨的景况里去真不好说。 不但如此,倘若肃王不曾早早战死的话,任凭显嘉帝怎么个英明神武法,帝位都与他无缘。 而当初显嘉帝出继的两个亲生儿子,次子是长于四子的,他却将年纪更小的四子过继给了长兄肃惠王,年长的次子反倒过继给了次兄襄王,这样的举动岂能没有深意在里面吗? 焉知不是英明的先帝心系早逝的长兄,想让帝位的传承,归回嫡长一支? 总而言之,简虚白等人坚称肃王登基乃是受命于天,理所当然,是国家兴旺之兆,是宗室一致认可,亦是人心所向。 至于说这番说辞有多少人相信…… 反正这天的朝会上,百官毫无异议的山呼“万岁”——那么就够了! 由于此时已近年末,所以暂时不改元,仍旧是端化二年,以表示肃王对端化帝的尊重,彰显他大度友爱宽容仁厚的美德。 不过肃王的年号已经拟定了:肃泰。 年轻的肃泰帝刚刚通过朝臣们的认可,正式的登基大典尚且在紧锣密鼓的预备之中,所以只能暂居于宣明宫的偏殿,等到正式践祚后,方可搬入正式的帝王寝殿。 而他的妻子聂舞樱,甚至没有进宫,暂住在了宫外的肃王府。 这倒不是肃泰帝当了皇帝就对妻子变了心了,主要是因为未央宫的上任主人卫皇后,对肃泰帝夫妇都抱有很强烈的敌意,卫皇后的手段,哪是聂舞樱能对付的?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肃泰帝觉得,在自己腾出手来盯着点妻子之前,还是让聂舞樱住王府比较可靠。 何况晋国大长公主新丧——聂舞樱作为晋国大长公主名义上的义女,实际上的亲生女儿,怎么也要披麻戴孝的送大长公主一程。 这时候新君正要登基,她要是在宫里的话,吊唁不方便不说,穿着孝服也未免冲了丈夫的喜气。 是以接到太皇太后的召见后,聂舞樱尽管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赶到清熙殿上,还是过去好一会了。 久等无聊的太皇太后,竟趴在了小几上假寐。 待听到玉果的轻声提醒,太皇太后才睁开眼,扶着小几,慢慢坐了起来,打量着殿下有些眼生的外孙女,叹道:“你来啦?” 聂舞樱虽然知道太皇太后是自己的亲外祖母,但因为她的身世的缘故,太皇太后对她虽然不能说不好,比起清江郡主等名正言顺的外孙女,总是要疏远几分的。 所以她对太皇太后也没有非常孺慕。 此刻虽然惊讶于太皇太后的衰老以及对仪态的不在意,却也只屈了屈膝,恭敬道:“是!” “鹤骨马上就要登基,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高兴么?”好在太皇太后对她也没有多少特别亲热的感情,此刻也没有跟她寒暄几句的意思,单刀直入的问,“未央宫,长乐殿,是这后宫里,仅次于哀家这儿的尊贵之地——多少名门闺秀、娇娃贵女,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成为那儿的主人!哀家知道你这孩子当然不在其内,但这块馅饼,就这么砸了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聂舞樱显然没料到她会跟自己说这些,怔了一会之后,才垂眸道:“能做皇后,自然是高兴的。” 语气平板,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所谓的喜意。 太皇太后见状,反倒是点了点头:“你知道你这个皇后位子不好坐,那就好!” 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问,“你昨天进的城,据说当天立刻赶去晋国那边吊唁……到现在可有跟燕侯府那边来往?” “还没有。”聂舞樱犹豫了下,才小心翼翼道,“我想着待会再去拜见四嫂——大姐跟二嫂跟我说了很多事情,我觉得……觉得不太可能!我想亲自去问一问四嫂!” “你去问那宋氏有什么用?”太皇太后闻言冷笑出声,说道,“你以为燕侯宠着她,她就可以什么都插上手、什么都替燕侯做主吗?说起来鹤骨对你也不坏,但如果你现在去求他别登基别做皇帝,你觉得他会理你?!” 聂舞樱脸色一瞬间苍白起来:“您是说,大姐跟二嫂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四哥他……” “他并不是你的四哥。”太皇太后语气淡漠道,“他是仪水郡主与简离邈之子,由于某些缘故,才记在你娘名下,做了我的嫡亲外孙——只可惜十几年养育教诲,终究没能抵过血脉之亲!这件事情哀家现在也不想说什么,总之他亲口逼死了晋国,以后也不想跟你们这些晋国的血脉再有瓜葛……” 说到这儿,太皇太后极复杂的看向聂舞樱,“所以看到你对于即将成为皇后不开心,哀家倒是松口气!你好歹没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她摆了摆手,玉果有点紧张的端上一盏花露。 花露色泽碧绿,盛在一只甜白釉描金绘桃花的葵口碗里,仿佛是一碗毫无瑕疵的翡翠,极是好看。 到近前,丝丝果香与花香混杂在一处,令人不自觉的食欲大开。 正是帝都贵胄之间风行的天香碧露。 聂舞樱虽然天真,却不是傻子,这寒冬腊月的,太皇太后专门把自己喊到清熙殿来,难道就是为了赐她一盏碧露喝吗? 她脸色苍白起来,握紧了拳,没有去接,反而转向上首,死死盯着太皇太后看了片刻,才哑声道:“您属意谁做继后?!” “你以为哀家想让你死?”太皇太后闻言,忽然笑出声来,“哀家若想要你死,今儿个何必唤你过来,还特意将早年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忘忧鹤放进这碗碧露里?!” 忘忧鹤之名,寻常人不知,但聂舞樱当年在占春馆中烧得人事不省之际,苏少歌提出此药时,宋宜笑曾为此几度斟酌,很是为难了一阵,之后跟小姑子闲聊时,随口告诉过她的。 聂舞樱自然晓得,此药女子贸然服之,是会影响到生育的! 她下意识的抬手按住胸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太皇太后看着她抗拒的模样,嘴角微弯,看似笑意盈盈,眼中却渐渐有了泪水,悲悯道,“你与鹤骨两情相悦,又是他的结发之妻——他要是没做皇帝也还罢了,现在他即将为帝,必定以你为后!可是你看看这宫里,自古以来,得帝王盛宠而善终者,有几人是出身寒门?!” “其实你也不能说是寒门出身,可是你想想,晋国去后,你还有什么娘家靠山?!” “而这次鹤骨登基,你可知道有多少名门权臣在幕后出了力气?!” “这些人里但凡有那么几个,想把女儿送进后宫,你以为鹤骨会拒绝吗?” “即使他想拒绝,太后也不会同意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即使名份上不再是她的儿子了,她又怎么可能允许鹤骨为了你得罪那些世家门阀、高官显宦?!而鹤骨素来孝顺太后,你觉得他对你的宠爱,能在太后的眼泪与劝说下,支持多久?!” 太皇太后悲哀的看着聂舞樱,“哀家其实很希望你可以跟鹤骨白头到老,恩爱一世,希望你们的子嗣,得封东宫!可是孩子,你外无强援,内无臂助,自己本身也不是适合这个宫里的人,如今哀家老了,晋国去了,你想得到一个好结果,怎么可以有孩子?!” “喝下这碗碧露,哀家会把你因故无法生育的消息传扬出去,到时候,你还能坐稳这个皇后之位,还有平平安安到老的指望!” “否则,哀家只怕你将来会死无葬身之地!” 太皇太后说话间,亲自走下丹墀,接过玉果手里的葵口碗,擎到外孙女跟前,厉声道,“这是唯一可以保你平安的法子——你还犹豫什么?!” 第六百章 意图 聂舞樱眼中含泪,又惊又怕的望着被递到唇边的碧露,踌躇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抬腕拂袖,将葵口碗狠狠打落! 她现在正为晋国大长公主守着孝,即使进宫来觐见太皇太后,自也不好穿红着绿,入殿前脱去狐裘,此刻穿在外面的是一套月白深衣。碧绿的花露翻上去,迅速洇出大片大片的污渍。 斑驳的痕迹在逆光的阴影里望去,宛如盛开的血色,说不出来的绝望与凄凉。 “我不喝!”聂舞樱不待太皇太后出言呵斥,已大哭出声,“我不相信虫奴他连我跟我我们的孩子都护不住!!!” “他凭什么护得住?”太皇太后看着殿砖上的碎瓷,眼中飞快的掠过一抹讽刺,用傲慢又冷漠的语气反问,“他今年才多大?他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登上帝位的?!要不是先帝生前给他安排,他前两年说不得就会死在端化手里了——而你也必将为他陪葬!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嫁给他的?可不是靠你们两情相悦!靠的是晋国拿你当心肝,先帝希望晋国能够念在你的面子上,在他驾崩之后,对鹤骨多多照拂!” “说起来这两年多以来,他可没少靠你的庇护!” “现在他要做皇帝了,靠的也是苏家以及燕侯府的扶持——本来阿虚的身世没有揭露,对你也还存着善意,你再学聪明点,或者还有坐稳后位的可能!” “但现在阿虚只怕恨死了你!” “你还指望他帮你?他不害你就不错了!” “至于清江他们,先不说他们是从来不掺合这类事情的!” “单说他们自己也有子女要顾,又怎么可能为了你这个身世不明的妹妹,拿合家前途性命冒险?!” 太皇太后伸手,挑起她的下颔,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所以,我的儿,你说,你要家世没家世,要靠山没靠山,连讨好婆婆都不会……你凭什么,母仪天下?!凭什么,跟那些真正的名门贵女斗?!” 聂舞樱自从懂事之后,晓得了自己的身世,就一直非常的敏感——这种敏感下面,是努力掩饰的自卑。 虽然说生长大长公主府,自幼锦衣玉食,偶尔还能出入宫闱,寻常人念在晋国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即使心头鄙夷她,面上也很少会表露出来。但对于聂舞樱来说,父不详的出身,始终是一根刺,让她无法坦然的面对。 此刻太皇太后一句“真正的名门贵女”,不啻是赤.裸.裸的点出了这一点! 聂舞樱一时间又气又恨又羞又怕,眉宇之间本能的就流露出对太皇太后的厌憎来,扭头脱开她的手,倒退了两步才站稳,含泪说道:“是!我是没有家世,也没有靠山,甚至不会讨好太后娘娘——可是凭什么没有这些就一定不能母仪天下?!我听说当年惠宗皇帝陛下盛宠申屠贵妃她们时,裘家也没人能帮上过您不是吗?!” 这话说出来她就后悔了,太皇太后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外祖母,何况谁都知道,太皇太后最耿耿于怀的就是惠宗皇帝对她的背叛——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用极冰冷的目光看着她了。 聂舞樱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想请罪又因过于紧张害怕,一时间寻不出合适的措辞。 场面短暂的僵持了数个呼吸,到底太皇太后先开口:“谁说哀家当时没有靠山?!先帝,苏家,锦绣堂,宋家,开国的好些老臣……如果不是这些人支持着,你以为哀家能熬过来?!” 她冷冷看着聂舞樱,“但你呢?你有什么?你所有的也不过是鹤骨对你的那点怜爱罢了——那也是太后跟苏家对鹤骨寄予厚望,拘着不许他被美色消磨了意气心志!以至于他堂堂皇子,却一直不知人事!恰好撞见你这个年岁仿佛也算有几分姿色的表妹,方叫你拣了这便宜!” “您以前也没有管过我什么!”聂舞樱被她反复强调自己的卑微,气得直哆嗦,忍了忍,又忍了忍,最终忍无可忍的问出来,“为什么现在却这么想方设法的要管我了呢?!我不相信您是因为娘去了,所以移情到我身上来!毕竟大姐才是您真正的外孙女不是吗?!” 太皇太后闻言,目光闪了闪,嗤笑出声:“哀家对你当然没什么好移情了——可谁叫晋国最后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她微微垂了睫毛,面上露出伤感之色,“晋国临终前,虽然挨个叮嘱了清江他们,可那时候你这个最让她牵挂的孩子,却偏偏不在!她实在放心不下你,是以,托人辗转带了口信进宫,要哀家……要哀家无论如何也要护你平安!” “否则的话,哀家自己现在都不想活了,那么多孙儿外孙都不想管了,何况是你这个身世不明的孩子?!” 提到晋国,聂舞樱胸中的怒火顿时一窒。 虽然她对自己的身世一直耿耿于怀,私下里也不是没怨恨过晋国大长公主:明知道私.生.女处境必定尴尬,膝下也已经儿女双全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生下来?但到底是亲生母亲,又一直很疼爱她。聂舞樱对晋国大长公主,怎能没有感情呢? 此刻太皇太后抬出晋国大长公主,聂舞樱虽然一点都不认可这个外祖母“护你平安”的方式,到底也说不出来什么不高兴的话了。 沉默了一会之后,她低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自己失去生儿育女的能力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因为皇后之位,失去性命,我也认了!!!” 说到这里,聂舞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不是每个皇帝都是惠宗皇帝陛下的!先帝尽管当初执意将帝位传给了端化,可是驾崩之前依然尽力为虫奴做了安排!您知道我不是一定要做太后的人,将来即使虫奴他不立我的孩子为储君,只要让他做个寻常王爷,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我也没有意见。” 太皇太后静静听完,然后冷笑出声:“小孩子,不真正吃上苦头,就是不懂事——你可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因为皇后之位失去性命,你连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的时候,你又如何保住你的孩子?!再者,你现在觉得你儿子做个王爷就好,但人总是会变的。当你真正感觉到母仪天下的权势与尊贵之后,你会甘心?” “更何况,你的孩子乃是嫡出子嗣——有先帝执意立庶长子、最终却被鹤骨这个嫡子取而代之的例子在,你觉得将来的东宫如果不是你所出的嫡子,任谁做那个太子,会放心你们母子?!” 聂舞樱原也不是口齿伶俐的人,这会被太皇太后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但她不知道回答就不回答,只倔强的盯着地面,坚持道:“我不会喝的!” “……罢了,你好自为之吧!”太皇太后注视她良久,却也没有坚持劝,只淡淡道,“燕侯府那边,哀家劝你也不要去了,事已至此,你去找他们问个清楚,难为你亲娘还能活过来吗?你去了那边,他们要么冷淡,要么敷衍,要么干脆闭门不纳,除了这三种,你以为还能得到什么结果?” 不待聂舞樱回答,她又自失一笑,“哀家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根本就不会听——哀家虽然恨极了端木嵩,不过她早年说仪水的一句话倒很有道理:你们这些年轻没吃过苦头的孩子啊,无论长辈劝你们多少金玉良言你们都不会往心里去!直到你们真正吃了苦头上了当受了委屈,这才醒悟!可这时候,我们已经为你们流干了眼泪!” 看着聂舞樱不知所措之后,似有些愧色流露,太皇太后却没有趁胜追击的意思,而是疲倦的摆了摆手,“下去吧!” 年少的准皇后告退后,玉果顾不得收拾殿中狼籍,忙扶了太皇太后回榻上休憩。 “县主年轻,不知人心险恶,娘娘别跟她计较才是!”因为肃王现在成了肃泰帝,聂舞樱却尚未正式封后,叫王妃不是叫皇后也不是,所以玉果就拣了聂舞樱出阁前的县主之封来称呼她,“何况,陛下与县主乃是少年夫妻,陛下心性淳厚,也未必会亏待了县主呢?” “怎么?你觉得我让她服下忧来鹤……不妥?”实际上这时候的太皇太后没多少震怒的意思,她的神情甚至是很平淡的。 听了心腹宫人的话之后,嘴角微弯,还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 玉果却不敢怠慢,赶紧跪下:“奴婢逾越了!” 她确实觉得太皇太后这么做不大妥当,聂舞樱本来就没什么坐稳后位的资本了,如果还失去做母亲的能力,岂不是越发挡不住那些明刀暗枪?! 说句不好听的话,太皇太后自己,当年还不是靠着儿子才能翻身的? 不然惠宗皇帝自从遇见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之后,到死都没对这个原配之妻回心转意过好吗?! 如果太皇太后没有生下显嘉帝,她别说住进这铭仁宫来,这会陵墓前的松柏估计都成材了! 玉果觉得,假如自己站在太皇太后的位置上,该提点聂舞樱尽早生下子嗣固宠、增加自己在苏太后与肃泰帝心目中的份量才是——尤其是苏太后,肃泰帝毕竟是皇帝,操心前朝之余,能顾到后宫的地方不多。 而苏太后作为扶风堂嫡女出身,做过二十多年皇后、两年多太后,宫闱经验丰富。 如果她愿意护着聂舞樱,即使后宫添上一堆名门贵女,也未必动得了聂舞樱——但苏太后的出身与立场,凭什么对毫无靠山、性格也未必讨她喜欢的聂舞樱另眼看待呢? 这种时候当然需要孙儿孙女出来刷好感了。 照太皇太后现在的做法,根本就是断绝聂舞樱的生机嘛! 不过以玉果的身份,以上这些想法,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其实从想到太皇太后这么做简直是在坑聂舞樱起,她就不敢想下去了——她正惴惴着,却听太皇太后嗤笑出声:“哀家原也没有当真让她绝育!不然你以为她虽然打翻了哀家亲自递给她的碗,哀家不会再让你去倒一碗新的来?” “娘娘可是要警醒县主,免得县主转不过心思来,着了人家的道儿?”玉果闻言心头一定,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太皇太后在这宫闱里的时间比苏太后还久,自己都觉得不妥当的法子,太皇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只是目的之一!”太皇太后眯起眼,淡淡道,“最重要的是,哀家希望这番经过,能够传到鹤骨耳中去!” 玉果下意识道:“娘娘真是用心良苦!陛下与县主两情相悦,县主又才没了生身之母,陛下再知道了县主对于正位中宫的为难,哪能不加倍怜爱县主……” 她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住了声,不敢吭声了! ——如果太皇太后劝聂舞樱自绝生育以自保的事情,传到肃泰帝耳中,肃泰帝也许确实会因此对聂舞樱生出怜爱维护之情! 但,肃泰帝怜爱结发之妻的同时,又岂能不对扶持他登基的人,尤其是简虚白,生出忌惮厌恶甚至于憎恨之情?! 毕竟肃泰帝资质再好,终归只是一个少年皇帝,有着少年人该有的意气与抱负。 但事实就是尽管他好不容易坐上了帝位——想真正君临天下乾纲独断,还早得很! 甚至会面临着连心爱妻子都保护不了的窘迫…… 他会甘心? 他能甘心? 他怎么甘心!? 如此,太皇太后等若是在他与简虚白之间,硬生生的砍了一刀! 来提醒肃泰帝,他距离真正英明神武的帝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照着如今世家门阀江河日下的景况,肃泰帝又是个做皇帝的良材美玉,只要他恨上了简虚白,将来未必没有铲除整个燕侯府的机会——太皇太后这哪儿是受女儿临终托付提点外孙女?! 这根本就是意图挑唆肃泰帝日后弄死简虚白,好为自己的儿女报仇! 第六百零一章 登门 太皇太后看到了玉果强掩惊色的模样,却没放在心上,且不说玉果伺候她数十年,主仆情深,即使玉果对简虚白素来不错,总也不可能越过了她这个主人去——就是现在玉果背叛她,转头去找简虚白告状,又有什么用? 简虚白即将把持朝政是事实;肃泰帝的权力必定受到限制是事实;肃泰帝与聂舞樱两情相悦是事实;聂舞樱的性格不适合做皇后也是事实! 这三个事实叠在一起,简虚白与肃泰帝之间想要长久和平根本不可能。 即使明知道太皇太后故意挑拨,难道肃泰帝就会不想大权独揽了吗?难道简虚白就会归政少帝、退隐乡间了吗?难道聂舞樱就有本事坐稳后位了吗? 这种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太皇太后不过是揭露出来罢了! “其实这么做也不能保证端木嵩的心肝将来没有好下场!”太皇太后扶着小几,心里感到阵阵酸楚,“可是哀家如今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她仍旧是大睿最尊贵的女子,可却不再拥有显嘉朝时的权势与影响。 甚至比不得端化一朝——端化帝登基时,除了名正言顺之外,最大的依靠无非是顾韶跟皇后出身的卫家。 而且端化帝一开始的性情还是不错的,是以对嫡亲祖母颇为孝顺尊敬。 太皇太后但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涉及代国大长公主或者肃泰帝的,不是他认为会动摇他帝位的,他都会遵从。 可是如今登基的肃泰帝,他有什么需要顾忌太皇太后的地方呢? 虽然说肃泰帝也没有亏待太皇太后的意思,这些日子,铭仁宫的份例一直如常。但很明显的,他不会给予太皇太后指手画脚的机会! 毕竟眼下对他指手画脚的人实在太多了——简虚白、苏太后、苏少歌…… 想也知道,肃泰帝不会希望再多个皇祖母在头上的。 尽管太皇太后是他亲祖母,又在显嘉遗诏的事情上出了力,可是相比血脉相系的苏太后以及苏家,相比一锤定音决定他登基、而且以后也会继续辅佐他的简虚白,太皇太后现在对于肃泰帝可以说没什么用了。 肃泰帝又何必再受她的辖制? 固然那个年轻的皇帝没有直接或间接的表达过这类意思,但太皇太后心里有数,却也不想偌大年纪了去孙子跟前自讨没趣。 没有儿孙的支持与孝敬,手底下的心腹又在苏家夺宫时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太皇太后眼下纵然有心为亲生女儿晋国报复燕侯府,除了从聂舞樱下手,试图在往后给简虚白添点堵外,也没其他手段了。 尊贵的身份无法掩盖她苍凉的晚景。 太皇太后望着琉璃窗外皑皑的大雪,目光渐渐幽深。 而此刻,聂舞樱的马车正停在距离宫城不远的一个僻静处。 “县主?”陪嫁丫鬟晚芳忧虑的看着脸色煞白的主子,小声道,“您既然今日心绪不佳,要不,这燕侯府,咱们改日再去吧?” 晚芳是聂舞樱没出阁之前就服侍她的丫鬟了,自然知道聂舞樱与燕侯府的关系,原本因为宋宜笑的缘故,是非常亲近的。 但那时候大家都以为简虚白跟聂舞樱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 这会儿没了血缘关系,甚至晋国大长公主还变成了简虚白的杀母仇人——聂舞樱再登门质问,哪能不起冲突? 纵然聂舞樱即将为后,可是燕侯府现在却是肃泰帝都不愿意也不能得罪的! 本来聂舞樱就因为出身跟身世的缘故,尚未正式册后呢就不被看好了,要再把燕侯府得罪了,以后日子还怎么过?所以晚芳见聂舞樱蹙着眉,踌躇的样子,赶紧又给她找了个借口,“上次宋奶奶给您的信里不是说了?她又怀上了——这会子必定在专专心心的安胎呢!您却刚刚给大长公主殿下戴了孝,这么贸然过去,万一冲撞了她腹中子嗣,岂不是要坏了您跟宋奶奶之间的姑嫂之情?” 她知道聂舞樱虽然对简虚白亲口逼死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不敢置信,但即使此事当真,聂舞樱怨恨的也是简虚白,对宋宜笑,这位准皇后却是一直很有感情的。 这会这么一讲,聂舞樱果然露出动摇之色。 晚芳松了口气,说道:“岁末将至,这天越发的冷了。县主,咱们快点回府罢?这两日陛下虽然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出宫,但每日都会遣人到府里探望您的,算算时间也快到平常的时候了!” “……”聂舞樱紧紧抿着唇,凝神片刻,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坚决,开口道,“去燕侯府!” “县主?!”晚芳都以为自己劝说成功了——谁想到聂舞樱却还是要去燕侯府?! 她愣了会,不死心的说道,“县主您要知道……” “不问个清楚,我心里实在搁不下!”聂舞樱努力想要保持住端庄平静的风仪,但整个人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哆嗦起来,声音里也带进了哽咽,“我真的不敢相信……两年前我们就藩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才两年而已,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眼中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呜咽出声,“我一定要去亲口向四哥四嫂问个明白——你也知道太皇太后一向不是很喜欢我,今天她还想让我喝下掺了忧来鹤的天香碧露,这分明就是想害我!谁知道她说四哥的那些话,是不是在骗我?!她要有这个意思,大姐跟二哥二嫂他们还不帮着她说吗?我要去问四嫂,我知道四嫂是个好人,她是不会骗我的!” “宋奶奶她到底是燕侯之妻,有道是夫妻一体,当初待您好,也是因为念在大长公主殿下的面子上,这会子大长公主殿下都不在了,她又怎么可能为了您,出卖她的结发之夫?!”晚芳真的有点恨铁不成钢了! 那宋奶奶宋宜笑是个好人?! 庶人崔见怜的事情,翻案来、翻案去,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但因为燕侯赢端化败的缘故,估计以后场面上大家都会说宋宜笑是无辜的,这也还罢了。 但只看江南堂嫡支绝嗣这一点,足见宋宜笑必有心性凉薄的一面好吗?! 虽然说宋宜宝跟宋宜耀的死,出自衡山王府为继妻、幼.女报仇这点,很多人都是心照宣,然而宋宜笑作为长姐,在这两个弟弟妹妹夭折前后,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哪怕她跟宋家关系不好,哪怕她受过衡山王的恩惠,可血脉相系的缘分,娘家最后的血脉,能看得这么开,足见她绝对不是常人想象里心慈手软的主儿! 何况就算平时真是温柔善良的人儿,在恩爱和谐的丈夫,以及丈夫杀母仇人的亲生女儿之间,十有八.九也会选前者呢? 现在聂舞樱还抱着“即使四哥对我不好四嫂绝对不会亏待我”的心态去燕侯府,晚芳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然而主仆有别,聂舞樱下定了决心,执意现在就要去燕侯府,即使肃泰帝的内侍即将出宫去肃王府给她请安,也让她临时打发个侍卫回府去代为传话——她执拗起来了,晚芳也劝不住,只得揭了一线车帘:“去燕侯府!” 晚芳这儿心里抓狂,燕侯府这边,宋宜笑听说聂舞樱亲自上门时,也感到非常意外。 “她才回来吧?刚才仿佛听底下人议论了句,说是半晌前在大门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太皇太后召了她入宫觐见,这会应该是出宫归来,竟连肃王府都不回了,直接来这儿?”自从肃泰帝得到百官认可后,帝都局势大致平息了下来,跟着赶到的援军也没有异动,袁雪沛夫妇也就回自己家去了。 不过今天刚好袁雪萼过来看望宋宜笑,两人正在内室说着话儿,听到这消息后,袁雪萼就皱眉道,“可是在太皇太后那边听了什么话?还是替太皇太后跑腿?别是什么麻烦事情才好!” 关于简虚白的身世,以及他与皇室的纠葛,袁雪沛从前是没跟妹妹说过的。 但之前谣言漫天飞的时候,真相也传了出去——虽然当事人都没回应——昨天袁雪萼去看望兄嫂,出于对燕侯府,主要是对宋宜笑的关心,跟兄嫂打听了这件事情,袁雪沛觉得这会告诉她也没什么了,私下就给她把来龙去脉讲了。 这时候袁雪萼对太皇太后的印象自然不好,对于此刻登门的聂舞樱,理所当然是抱着怀疑与防备了。 “舞樱没出阁前时常跟着我,她什么为人我自问还是有点把握的。”相比之下,宋宜笑倒是波澜不惊,边命人去大开中门迎接准皇后的莅临,边起身道,“我估计她是才回来,被二伯母那边的变故给惊着了,今儿进宫,又在太皇太后那边听了些什么话,急着来问个明白——你想太皇太后身边还有位玉果姑姑,那是跟我们府里熟悉得很的人了,有什么跑腿以前都是这位姑姑,何必要劳动即将正位中宫的皇后呢?” 将刚刚远道跋涉归来的准皇后当信使用,这也未免太打聂舞樱的脸了吧?太皇太后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当然宋宜笑是知道太皇太后不甚重视聂舞樱的,之所以认为太皇太后不会在这眼节骨上对聂舞樱呼来喝去,主要是因为聂舞樱是肃泰帝的发妻。 而且是肃泰帝自己想娶的发妻。 即使大家都不太看好她做皇后,但迄今为止,大家也知道肃泰帝是很重视这个妻子的——不然也不会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还不忘记每天打发人出宫去看望她。 那么如果太皇太后这时候落了聂舞樱的脸面,哪能不被当成是对肃泰帝的不满? 而太皇太后现在本来就没什么支持者了,可以说是纯靠身份享受锦衣玉食的,得罪得起肃泰帝吗? 说句不好听的话,肃泰帝纵然外有简虚白揽权、内有苏太后牵掣,但要对付这会的太皇太后,只需私下表示一下对这个祖母的不耐烦,有的是宫人使尽手段磋磨铭仁宫! 所以宋宜笑认为,聂舞樱此来,应该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而是这个小姑子自己的意思。 袁雪萼闻言,想了想,道:“那么我去小轩里喝茶罢!免得我在她不好意思开口——我在那儿等你们一会,要是她走的早呢,咱们再聊会,要是她一直不走,到时候我就先走了。” 宋宜笑跟她感情不比别人,到底是一块长大的,是以也不见外,颔首道:“你要什么只管跟铃铛说,今儿个小厨房里专门做了几道你爱吃的点心,只不过因为费工夫,这会子还没拿上来。” “那我去了。”袁雪萼笑道,“对了,我喝会茶,清越他们那边要是不做功课了,我去瞧瞧他们,先跟你说声!” “谁还拦着你不成?”宋宜笑说话间已叫人伺候着自己换了身衣裳又加了几件首饰,以示对聂舞樱的尊重。 当然为了考虑晋国大长公主刚刚去世这一点,她用的都是白玉跟银饰。 半晌后,阔别的姑嫂在二门处相见——尚未说话,彼此只一打量,都有一种物在人非的恍惚感,一时间俱觉得说不出来的唏嘘。 第六百零二章 斡旋(上) 两年前聂舞樱初初出阁时,年方二七,彼时眉宇之间尚见稚气。 如今虽然个子长高了一截,作妇人打扮也添了几许成熟,但一双眸子依旧清澈见底,藏不住任何心思。 “四嫂!”虽然聂舞樱已经从清江郡主以及太皇太后那边得知,简虚白亲口说了要跟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骨肉们恩断义绝,不复来往,但对望片刻之后,她还是用了旧时的称呼,同时伸手去握宋宜笑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未毕,眼泪已经快掉下来了。 “咱们进去说!”宋宜笑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看了眼旁边的晚芳,拍了拍聂舞樱的手背,温言道,“大雪天的,别在这风口站着了,厨房今儿个做的糕点里,正好有你爱吃的桂花糕。” 聂舞樱这时候当然没心思去管什么桂花糕,如果是深谙应酬的人,少不得要说一句感激的话,以缓和气氛,但她只紧紧抿着嘴,跟着宋宜笑朝后堂走,提都没提。 “两年下来,舞樱的长进可真的不行啊!”宋宜笑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她倒不是觉得聂舞樱失礼,只是这么个没城府的人,却将主持中宫,哪能不叫关心她的人担忧呢? 姑嫂两个俱是心事重重的到了后堂。 落座之后,不约而同的下令清场——燕侯府这边的下人,自然是宋宜笑使个眼色就都下去了,但随聂舞樱来的晚芳却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宋宜笑看出来这丫鬟是在防备自己,不过她也不在意,待门关上后,端起温热的玫瑰露沾了沾唇,放回案上,便看着聂舞樱,温言道:“这件事情,清江郡主那边没跟你说吗?” “四嫂现在都不唤大姐了吗?”聂舞樱这一路上其实就在强忍泪水了,此刻屋子里就姑嫂二人,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果然你们不跟我们好了吗?” “长辈们的事情你知道吗?”宋宜笑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轻声道,“我是说,二伯母跟夫君生身之母、我现在那婆婆之间的事情。” 聂舞樱心不在焉的擦了把脸,狠狠吸了吸鼻子,兀自带着哽咽声道:“大姐没仔细说,太皇太后那边倒是说得坦白——是娘对不住三婶——可是娘到底养了四哥一场,四哥连给娘一个善终的机会都不肯,也还罢了,如今连我们也要迁怒吗?” 她虽然不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但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身边总也有几个如晚芳那样的心腹提点。 是以这会又赶紧补充一句,“我绝对没有希望四哥扶持我的意思,可是大家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兄弟姐妹,难道这样说散就散了吗?” “二伯母当初是在娘,我是说你三婶才咽气的时候,就把夫君弄到她名下抚养的。”宋宜笑听出小姑子尽管在尽力把话说委婉,但实际上她心中对简虚白逼死晋国大长公主未尝没有怨恨。 这份怨恨虽然没到恨之入骨不共戴天的地步,但终归是一根刺了。 宋宜笑所以反问,“前前后后才多久,二伯母的想法竟转变如此巨大,你可知道缘故?” 见聂舞樱茫然摇头,她叹了口气,“这就要说到当时的局势了……” 宋宜笑将显嘉朝初年时,朝野上下的暗流汹涌,那些幕后的勾心斗角,给聂舞樱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淡淡道,“二伯父在世时对夫君怎么样,妹妹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夫君为了取得二伯父的认可,以十一岁稚龄自请随军出征乌桓,是存了将爵位让给三哥的打算的。这件事情,我不知道妹妹你是否晓得,但很多人都知道!妹妹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可二伯父做了什么呢?他趁夫君出征之际,勾结乌桓,欲置夫君于死地!” “你可能不知道,一直到几个月前,夫君都要服用解药,以清除当初二伯父所下之毒!” “夫君在乌桓时就知道二伯父的所作所为了,却因为父子名份,无可奈何!” “夫君真正的生身之父,亦是心知肚明,然而作为名义上的叔父,他有什么权力去干涉二房的事情呢?” 宋宜笑说到这儿,看向脸色煞白的聂舞樱,“这一切,二伯母不是不知道,可是二伯母做了什么呢?她虽然对二伯父的态度越发的不好了,可是如果夫君不是被记在她名下的话,即使无法继承爵位,却也不会前往乌桓,更不会被二伯父在战场上下毒手!二伯母之前一直是对我很好的,我也没资格说她什么,但她虽然将夫君记在了自己名下,却实在没有保护好夫君不是吗?” “我们那位祖父,以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假冒嫡出血脉,这件往事注定了简家二房跟三房之间,不可能和睦相处!” “这一件二伯母也是早就知道的。” “可她还是将才五岁的夫君交给了太皇太后抚养——而太皇太后为了更好的利用夫君,一个劲的把夫君朝天真无知教!” “她们会不知道,简家祖辈的恩怨,夫君作为三房唯一的子嗣,必定会被卷入其中,这样的出身,夫君如果是个天真的性情的话,很难不着了二房的毒手?!” “妹妹也是做了两年人妇的人,不是小孩子了,你摸着良心说,夫君母子无辜遭到这样的对待,我那婆婆早已不在人世,也还罢了,但夫君他,该不该为生身之母、为自己,讨个公道?!” 聂舞樱眼里蓄满了泪水,握着椅子的扶手哆嗦良久,忽然一举袖,放声大哭:“我就知道他们遮遮掩掩的不肯说齐全了,必定有内情!!!” “他们也是心疼你!”宋宜笑听出她哭声中的委屈与痛苦,却不再有多少仇恨,心里暗松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毕竟现在你即将受册为后,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他们难免担心跟你说清楚这些真相,会乱了你的心神。” “大姐跟二哥二嫂也还罢了!”聂舞樱在闺阁里的时候,虽然一直锦衣玉食,但生父不详;生母晋国大长公主不止她一个孩子,又醉心于酒色;兄姐不是已经成家立业,就是不常见面,即使偶尔团聚到一起,她因为身世尴尬以及年纪小,跟大家说不到一块去的缘故,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直到宋宜笑嫁给简虚白之后,因为姑嫂年岁仿佛,宋宜笑又不轻看小姑的出身,聂舞樱才被她带着,渐渐的开始出门,跟其他兄姐的来往,也因此增加。 所以即使聂舞樱现在知道简虚白不是她兄长,两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了,燕侯府在她心目中,亲切程度却也仅次于肃泰帝以及晋国大长公主。 这会竟是毫无怀疑的相信了宋宜笑的话,只悲凉道,“四嫂你知道我刚才被召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跟我说什么吗?!” 宋宜笑心想果然这小姑子是因为太皇太后才来的,她问:“太皇太后说了什么?” “她说——”聂舞樱今天之所以执意来燕侯府,其实倒也不真是急于问个明白,否则她早在晋国大长公主府听清江郡主他们说个大概,就会直接过来这边了,促使她此刻前来最直接的缘故,其实还是太皇太后今日的所作所为。 聂舞樱纵然察觉不出太皇太后的算计,但她本来就因为即将做皇后感到惴惴不安了,亲生外祖母不但不指点她前途,反而直接要求她绝了生育——聂舞樱心里哪能不难受? 如今肃泰帝忙得很,抽身出宫都没有时间,就算有这个时间,这种事情聂舞樱也觉得不好跟他开口,本能的想找个可信的女伴倾诉。然而晋国大长公主已去,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人忙着操办后事之余,还要顾各自的子女,尽管她们没有明说过,让聂舞樱这眼节骨上别去打扰。 但之前吊唁的时候,言谈举止中也流露出了不希望再有什么麻烦的意思。 聂舞樱看了出来,今日出宫之后,思来想去,唯一能找的,却也只有宋宜笑了。 可是这会正打算跟宋宜笑说时,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还说“没有希望四哥扶持我的意思”,这会再跟嫂子讲太皇太后劝自己自绝生育以保性命,万一嫂子以为自己是在兜着圈子求助怎么办? 是以顿了顿,生生咽下了满腔委屈,只道,“太皇太后说的其实跟大姐他们差不多,不过我总觉得我要亲自听四嫂您说了才好信的。果然他们到底说一半藏一半……” 说到这里眼里又噙了泪,呜咽出声,“既然当初错在娘,错在太皇太后,即使四哥逼死了娘,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那到底是我生身之母,所以这次之后,我也不会再喊他‘四哥’了!” 宋宜笑苦笑着摸了摸她鬓发:“你不恨他就好——我这么说不是怕你会对他不利,我只是怕你会过得太累。” 更怕你恨上我丈夫之后,会惹动如今府里那位外祖母的杀心! “但我以后还是想找您说话的。”聂舞樱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我不喊您丈夫‘四哥’,那么当然也不能喊您‘四嫂’,我以后,就喊您善窈姐姐吧!” “你既然当我是你姐姐,何不将太皇太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聂舞樱固然及时住口,但她那么点心思都在脸上,宋宜笑如何看不出来她的隐瞒,此刻就势拍了拍她肩,温言道,“就算我现在怀着身孕出入不便,可是也许能给你拿一拿主意呢?” 聂舞樱对于被她点破也不意外,只惨笑了一下,摇头道:“反正是一些叫人不开心的话,姐姐听了,无非是陪我一块生气!您如今怀着身孕,我今天跑过来跟您说这些话已经是不懂事了,又哪能叫您再为我操心呢?” “你可知道夫君他之所以会干干脆脆的逼死二伯母,不仅仅是为了替我那婆婆还有他自己报复?”宋宜笑闻言也没强劝,只平静道,“更是为了,保全你们!?” 聂舞樱一怔——却听宋宜笑提醒,“那天是我们外祖母先去的晋国大长公主府,然后夫君回府后知道了,衣服都没换,直接匆匆赶了过去!” 她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你说,他那时候多少大事得操着心,至于急着去送二伯母上路吗?” “他是去追端木老夫人的?!”聂舞樱是没城府,人却不笨,闻言一想,不由悚然! “虽然夫君没跟我说详细,但我揣测,按照外祖母她对我那婆婆的疼爱,仅仅一个二伯母的性命,只怕还未能平息她老人家这些年来的哀痛的。”宋宜笑轻声道,“即使夫君求情,可你说,这样的刻骨仇恨,外祖母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最重要的是,外祖母要报复,不是一定得经过夫君!” “她老人家自己就有这个能力做到!” “所以夫君急忙赶过去,当着她的面,逼死了二伯母;又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宣布与清江郡主他们恩断义绝!” 宋宜笑眯起眼,凝视着她,“如此,夫君的做法,到底让外祖母她出了心头积压多年的一口气,允诺事情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否则你设想一下,外祖母平生饱受夭子之痛,惟有一个女儿成年!我那婆婆,说是外祖母的心肝绝不为过——在城阳王府覆灭,外祖母被流放塞外的情况下,因为出阁而未受牵累的女儿,是她唯一感到安慰的地方!未想外祖母在塞外才待了几年?竟就听到了女儿走在自己前头的噩耗!” “如果是我那婆婆自己做错了事情,也还罢了。” “可事实却是我那婆婆纯粹是无辜的,反被从前帮助过的人给害了!” “你说这样的仇恨,谁能释怀?!” “这些年来外祖母心中积累下来的怨怼与仇恨,你可以想象!” “即使夫君当时仰仗亲情,将她老人家给拦了下来——你可想过以后?” “我那婆婆离世已有近二十年,外祖母她这么久都等了,你以为她会在乎继续等上三年五载乃至于十年二十年吗?” “而夫君纵然用尽心思的维护你们,可也不可能把你们统统一天到晚绑在跟前,不错眼的盯着,是吧?” “外祖母何等手段,要对你们下手,你觉得夫君拦得住?” “而且你们要有个三长两短的……” “夫君又能拿外祖母怎么办呢?” “夫君所以快刀斩乱麻,以二伯母的性命,以及当着外祖母的面宣布的决裂,换取外祖母退让,同意不再追究此事,也同意不再暗中做什么!” “作为晚辈,他也只能做到这儿了,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见聂舞樱怔住,宋宜笑抚摩着她的鬓发,轻声道,“总之,长辈们的恩怨,现在都过去了,也了结了。所以,尽管我们不再以姑嫂相称,但无论是我,还是夫君,其实都是愿意帮助你的——你又何必见外的临时改口呢?” 第六百零三章 斡旋(中) 因为宋宜笑是先说了晋国大长公主还有太皇太后抚养简虚白,乃是出于政治考量的缘故,甚至连对简虚白格外纵容怜爱,也未必没有叵测的居心,是以聂舞樱原本就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可以替生身之母辩驳的。 现在再听宋宜笑解释,简虚白之所以会丝毫不顾念多年来朝夕相处的情谊,逼死晋国大长公主,又宣布与晋国大长公主的血脉恩断义绝,其实不是对晋国大长公主完全绝情,恰恰相反的是,他这么做,正是为了尽力保下晋国大长公主的血脉! 聂舞樱心中顿时百味陈杂,进门之前对简虚白的那份怨恨,此刻竟都转成了愧疚,暗道:“四哥的生身之母被娘恩将仇报给害了,自己也被娘帮着先帝他们利用到现在,未想他什么都知道了,非但没有迁怒,反倒还要想方设法保全我们这些人——我之前竟疑心他铁石心肠,实在不应该!” 她心中惭愧,越发不想告诉宋宜笑真相,免得宋宜笑妊娠在身,还要为自己操心。 心念转了一转之后,聂舞樱勉强一笑:“其实,太皇太后是跟我提到了……提到了子嗣的问题。” 她含糊道,“但娘才过世,虫奴他现在又忙得不可开交,我还没有正式册后,连未央宫都没住进去呢!她跟我说这些……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不为娘守孝吧?” 宋宜笑看出她应该没说真话,想了想也没戳穿,只握住了她手,说道:“你如今是已嫁女,娘家母亲过世的孝是九个月的。照眼下的局势来看,接下来这一年半载里头,陛下他估计还得继续忙着,这子嗣的问题,等到了明年年底,两个人怎么也该有空了,还怕没机会吗?” 又说,“你既然不愿意喊我嫂子,也要喊我姐姐,那我也跟你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你眼下虽然是夫荣妻贵,凤位可期,但你这个位子想坐稳,老实说实在不容乐观!” “所以我认为太皇太后替你考虑的没错——你确实很需要子嗣傍身!” “接下来的守孝,你千万不可过于哀伤,也不可为宫务太操劳,关键时刻,宁可把事情都交给底下人!” “最紧要的就是趁这段时间把身体调养好,争取早日怀上皇嗣!” 她凑到神情复杂的聂舞樱耳畔,轻声道,“观太后娘娘对长兴长公主殿下以及陛下,可知这位娘娘是非常珍爱亲生子嗣的!纵然孙辈要隔了一层,到底是娘娘的嫡亲骨血,娘娘不可能不上心!” “只要你有了孩子,无论男女,想来太后娘娘都会因此对你回护一二!” “如此即使你不擅长应付宫闱之事,有了太后娘娘的扶持,总也能轻松几分!” 说到这儿,见聂舞樱眼眶微红,宋宜笑叹息着拍了拍她手背,“我知道,你跟陛下是两情相悦,从你到现在还称陛下乳名‘虫奴’,也知道你们成亲至今,陛下待你是极好的!” “是以现在跟你说,让你以后靠孩子而不是靠陛下,你一定觉得这是危言耸听,甚至是离间你跟陛下的夫妻之情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 “纵然陛下对你情深义重,一世不离不弃……” “陛下他自己,今年也是尚未及冠——我虽然因为安胎的缘故,对近来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却也晓得,陛下如今的压力很大!” “你就忍心看他操心前朝诸事之余,回到后宫之后,还要继续替你担心吗?” “我也不是说太后不喜欢你,但太后到底跟你相处不多,即使对你关心,在你没有孩子的情况下,这上心的程度,能跟你有了孩子之后比吗?” 宋宜笑苦口婆心说到这儿,还待再讲几句,谁知聂舞樱忽然一手反握住她,一手掩嘴,压抑着哭出声来!“怎么了?”宋宜笑见这情况,自是一惊,慌忙抚着她背安慰,又腾手递帕子给她,尴尬道,“可是我说的话太重了?我……” “不是的!”聂舞樱慌忙出言打断她,抽噎道,“我、我……我只是觉得,做了皇后反而比做王妃的时候更操心了,觉得……觉得不大适应!我知道嫂子您其实全是为了我好,又怎么可能觉得您说的话重呢?” 何况相比太皇太后方才在清熙殿中的呵斥,宋宜笑这番话简直就是温柔可亲的典范! 故此聂舞樱觉得心酸得没法说——论血缘,太皇太后是她亲外祖母,即使以前对她这个父不详的外孙女不算很亲热吧,但场面上也是客客气气,没有故意落过她脸面的。 聂舞樱以前总以为,这位外祖母虽然重规矩,不大看得起自己的出身,但也是把自己当她骨血看的。 可是今天先后听了太皇太后跟宋宜笑围绕凤位劝说她的话——她就是再不懂得勾心斗角,两份说辞详详细细的摆面前了,谁才是真心为她着想,她还分不清楚吗? 这会聂舞樱越想越难过,暗道:“我才回来,无论大姐还是二哥二嫂,以及太皇太后,话里话外都说燕侯府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方才太皇太后不但想劝我失去为人母的能力,甚至还说我来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结果,如今看来,倒是跟我没血缘的四哥四嫂,才是真心对我了!其他人,包括之前邀我去过占春馆的大姐,说到底,也不过是看在娘的面上,才敷衍我一二罢了!” “现在娘不在了,他们自然也不必理会我了!甚至,还想毁了我!”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我随口说个子嗣,四嫂竟以为太皇太后是劝我尽早怀上子嗣傍身!谁能知道,太皇太后她竟是想劝我自绝子嗣呢?!这样的外祖母,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她本来是不太懂得、也不想懂得那些阴谋诡计的,可是刚刚听了宋宜笑仔细描述了显嘉初年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暗战,自己近来又一直被左右提醒前途莫测,此刻顿时就联想起来,“既然四嫂才是真心为我,太皇太后的所谓‘保我平安’,根本就是想害我!但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怎么都是我的嫡亲外祖母,即使不喜欢我,平白无辜的,何必要把我朝绝路上骗呢?!” 顿时就怀疑自己在清熙殿上最初的猜测是对的——太皇太后心目中有了继后的人选,故此打算干掉自己这个绊脚石! 问题是太皇太后都这么大年纪了,身份又是肃泰帝的亲祖母,即使肃泰帝以肃惠王之子的身份登基,太皇太后依然是他祖母!这位老人即使权势不复从前,荣养到老的福利却是肯定有的,是什么人什么事,会让她这么做呢? 聂舞樱心里想,“太皇太后生前最疼代国姨母,所以代国姨母去世后,她老人家一度勃然大怒,甚至对端化都失望万分!但代国姨母唯一的女儿南彰郡主已经做了襄王妃,还生下了浅曼,是不可能取代我的。大姐、二哥、义姐、四哥,这几方也没听说过这类消息,难道……难道问题出在裘家么?!” 当初显嘉朝夺储风波,裘漱霞站错了队——是太皇太后出面,才保下来他的。 可见太皇太后平时虽然不怎么理会裘漱霞,但对娘家唯一的一点血脉,还是很上心的。 现在裘漱霞倒是站对队了,然而……谁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因为裘家子嗣单薄,嗣子甚至没有裘氏血脉,担心裘家往后会败落,在肃泰帝的后宫上打主意,想弄个跟裘家有关系的女子取代聂舞樱!? 聂舞樱被自己的猜测吓着了,看着眼前的宋宜笑,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向她请教的冲动,只拭泪道:“我会照您说的做的!” 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想了想,改口还是不习惯。我以后还是喊您嫂子吧!” 宋宜笑闻言,心头暗舒口气,心想除非聂舞樱这短短两年竟是脱胎换骨进步神速到了把自己都给骗了过去,不然,这小姑子既然这么讲了,可见是把简虚白逼死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给揭过去了。 至于说宣布跟清江郡主他们恩断义绝这点,估计今儿个自己招待了一回聂舞樱,聂舞樱也就忘记到脑后了——这也不能怪聂舞樱对同母异父的长姐、次兄感情不够深厚,毕竟照之前来往的频率与相处的时间,燕侯府跟她的感情深厚程度,是超过清江郡主还有寿春伯府的。 而聂舞樱的性情,坦白点讲,就是只要她信任你了,在这份信任用完之前,特别好哄。 基本上你只要给她个不那么牵强的说辞,她就相信——燕侯府既然有这么个优势,宋宜笑又怎么可能不用? 何况她说的本来也是真的。 “喊嫂子也好。”此刻她微露笑容,亲手拿了帕子给聂舞樱擦拭面颊,轻声道,“做皇后确实比做王妃难多了,高处不胜寒么……只是,你又没有试过,为什么要怕呢?” 聂舞樱怔了怔,下意识道:“可是,这还用试吗?谁都知道,我的性.子就不适合做皇后!而且……” 她沉默了下,面上流露出分明的苦涩,“我也不想变成适合做皇后的样子。” “我最早的时候,也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宋宜笑收回帕子,平静道,“你大约不知道,我才进这燕侯府的门时,跟你四哥私下里没少拌嘴,有几次甚至都要动上手了!” “啊?!”聂舞樱显然没想到过兄嫂之间还有过这样的内情,不由吃惊道,“可是那时候大家都说四哥对您一见钟情,而且你们去娘那儿时……” 明明相当恩爱啊! 到现在都是贵胄夫妇中和谐美满的典范呢! “你四哥给我面子,即使对我再不满意,也都是关起门来,把下人打发得远远的,这才与我理论。”宋宜笑朝她眨了眨眼,“但在人前,哪怕是下人面前,他也表现得对我十分中意——不然,你也知道的,我可是从衡山王府出的阁,我娘母亲在衡山王府自有儿女,能对我上几分心呢?如果你四哥不给足我体面,你说我拿什么去镇住这偌大府邸?!” 这下聂舞樱也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叹道:“我真是太笨了,竟从来没想到,当初四嫂您才进门时,原来景况也不是很好。” “听说现在陛下即使不便出宫,但每天也都会遣人往潜邸探望你,其实这做法在我看来,跟你四哥当初的做法是一样的目的。”宋宜笑握住她的手,正色说道,“他这不仅仅是对你上心——我知道,即使他这两天没顾上你,你也会体谅他的,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这是因为,他希望让这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对你上心!” “这样,你过两日住进长乐殿之后,才会有个好开始!” “就好像我当初初掌这府邸上下一样,底下不是没有偷奸耍滑的人——甚至有人狗急跳墙到了挟持我的地步!” “但在场面上,他们都对我很恭敬!”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府邸最名正言顺的主人,是站在我这边的——而你将来将主持皇宫,皇宫最名正言顺的主人,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宋宜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似要将自己的力量传达给聂舞樱,“你忍心,辜负他的这番支持与体恤么?!” 聂舞樱怔了片刻,原本满是烦恼的眉宇间,渐渐升起一抹感动与坚毅:“四嫂放心!我绝不会辜负虫奴的!” 她吸了口气,眼中再次有泪光闪动,“也不会辜负您的期盼!!!” 第六百零四章 斡旋(下) 宋宜笑自觉跟聂舞樱这番长谈耗时极久,袁雪萼一准已经走了。 谁知送走小姑子之后,才回到后堂,却见换了身衣裙的袁雪萼正捧了手炉,站在回廊下踮着脚尖眺望。 看到她进来,笑着迎下石阶:“怎么样?” “你还没回去呢?”宋宜笑边跟她朝里走边诧异道,“不是说等一会我们不出来,你就回去的吗?” 她这么说当然不是嫌袁雪萼,主要是袁雪萼的儿子现在年纪也还小,昭德伯府就他们夫妇两个,也没什么长辈之类帮忙看着点,所以袁雪萼现在也不是那么清闲。 “跟清越他们玩了会,不当心弄脏了衣裙,今儿过来也没带更换的。”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屋坐下,袁雪萼拈起衣角说道,“这不,铃铛拿了套你不常穿的衣裙给我换了,你居然没发现?” 宋宜笑经她提醒,才看出来她新换的衣裙十分眼熟,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今年在辽州的时候做的,那会没想到回来之后会有孕,所以没来得及上身就压箱底了。你这会叫我认,我还真不认得。” 又问,“清越他们没闹你吧?” “小孩子闹腾点的好呢!”袁雪萼说道,“我们府里就敦儿一个,现在他还小也还罢了,等过些日子他长大点,我也要寻思着给他找两个玩伴的,不然就一个孩子孤零零的太寂寞了。” 她跟陆冠伦的嫡长子已经正式取了大名,叫陆敦。 “还要特意找什么玩伴啊?”宋宜笑取笑了一句,“你再给他生些弟弟妹妹不就是了?自家人搁一块玩也放心!” 袁雪萼白了她一眼:“不跟你说这些了,说正经的吧!” 闻言宋宜笑忙让下人再次退出去。 屋里就剩她们两个了,宋宜笑方道:“我这个小姑子倒是个好说话的,说起来也真亏了二伯母——要不是她当初发话让舞樱她跟我来往,我们夫妇成亲是在这儿,又没跟二伯母长住过,也不可能跟这小姑子攒下来这份信任。” “这也是因为你这小姑子很需要你带她出门的缘故。”袁雪萼知道当年那些事情后,对晋国大长公主颇有些厌恶,此刻对聂舞樱纵然谈不上迁怒,也有点不以为然,道,“要不然她也未必有嫁给陛下的机会呢?” “陛下的表姐表妹还少吗?”宋宜笑对此只是一笑,“偏偏陛下就跟舞樱看对了眼,可见这种事情也是缘分。”她不像袁雪萼那样讨厌晋国大长公主,毕竟说起来晋国大长公主对她不薄。 对于这位前任婆婆的下场,宋宜笑心里也不是没有恻隐,但她知道的时候晋国大长公主已经不在人世——木已成舟,总不能再跟丈夫吵一架吧? 何况从简虚白的角度考虑的话,为这事儿责备他,实在有点苛刻了。 那毕竟是当着端木老夫人的面,作为嫡亲外孙,简虚白怎么可能一力维护杀母仇人,而不考虑嫡亲外祖母的心情? 其实宋宜笑之前跟聂舞樱说,简虚白逼死晋国大长公主前后的考量,并非出自简虚白之口,而是她自己猜的——这件事情简虚白只在结束后,才大致给她提了提,虽然他描述时神情平静到一身轻松,俨然一点没受影响,但宋宜笑看出来,他其实根本不想提这件事情。 只不过此事现在已经到处传开,怕宋宜笑晓得之后心里嘀咕,这才跟她通了个气。 想想也是,恩仇交织本来就很折磨人,又有个不肯善罢甘休的端木老夫人虎视眈眈在侧,简虚白面上不显,心里肯定也是极为难受极为激烈的。 宋宜笑既然没有追问,他又怎么可能讲得巨细无遗? 说个经过,叫妻子心里有数,也就是了。 不过宋宜笑并不觉得心虚,以她对丈夫的了解,简虚白肯定有为清江郡主他们斡旋的心思。 “她既然心里向着你,如果能够坐稳凤位,倒是件好事。”袁雪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不过,我实在不太看好她——你知道么?这两日城里才恢复点热闹劲儿,胭脂首饰的价钱倒先涨起来了!虽然说临近年关,这些东西涨价也是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外面都在说,这是因为好多人都卯足了劲儿,瞄准了陛下的后宫呢!虽然不能说每个打这主意的人都对景慧不安好心,可是那么多人,但凡有个三五人有野心,景慧那性.子,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也担心呢!”宋宜笑叹道,“这不,我方才兜兜转转的劝了她振作——然而有些东西,不是说用功就能领悟的,我只能希望陛下念在结发之情上多回护她一点了!” 提到肃泰帝,她沉吟了下,“陛下对她应该还是很有些情份的,你知道她方才提到陛下时喊的什么吗?竟是陛下的乳名,这可是太皇太后与先帝都不曾当众唤过的,她却至今说得自然而然,可见夫妇感情很好!” “我倒不怀疑陛下对她的真心。”袁雪萼说道,“但有道是身不由己,这会儿就咱们两个,我说句不好听的:陛下资质不俗,不是会拘囿于儿女情长中的人,他再重视景慧,相比帝位,我看景慧可就未必比得过了!” 宋宜笑蹙着眉,半晌一叹:“且看看吧,也未必就一定是悲剧呢?自古以来,起于微末却母仪天下的人也不是没有。舞樱的出身再尴尬,总比那些人强多了。” 话是这么说,宋宜笑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些人纵然起于微末,但论手段却比同时代许多高门出身还要出色了,不然怎么会出人头地到把原本需要仰望的人都比下去了呢? 之所以聂舞樱不适合做皇后,问题根本不在于她的出身,只在于她的性情。 “县主,这是什么?”两人操心着的聂舞樱,此刻刚刚回到肃王府。 晚芳跟着主子进入内室,服侍着她脱下外衫,却见聂舞樱将一直攥在手心的一个小瓷瓶放到了妆台上,不由诧异道,“这似乎不是咱们府里的东西?” “这是四嫂给我的。”聂舞樱脸色有点阴郁,“你给我好好收着,不许任何人碰!” 晚芳一听说是宋宜笑给的东西,顿时提起心来,忙道:“县主!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燕侯早已不是两年前的燕侯,宋奶奶又怎么可能还是两年前的宋奶奶?!她现在给您的东西,您怎么好随便用呢?而且,这瓶子瞧着像是装药丸的?!” “里面是解毒丸。”聂舞樱冷冷看了她一眼,微微抬了下颔,“是四嫂怕我过两日进宫后,万一着了什么道儿,专门拿出来给我的——说是芸姑早年专门给四哥配的,她临时拿了出来给我。你口口声声劝我不要相信四嫂,是希望我像太皇太后所盼望的那样,绝了子嗣吗?!还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说到这儿,她满含愤怒的一拍案,“你到底是谁的人?!这么帮着太皇太后,干脆我下次进宫的时候跟她老人家说一声,看看能不能让你去清熙殿伺候好不好?!” 聂舞樱虽然一直到现在都有点娇娇怯怯、镇不住场面的意思,但怎么说也是富贵乡里养大的,压住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今天因为太皇太后的呵斥与劝说,心情非常的恶劣,经过宋宜笑的关心与劝解之后,总算振作了些,这会儿晚芳上来说宋宜笑不好,她怎么听得进去? 宋宜笑给她分析阴谋、提醒她遇事多想的后遗症顿时就来了——这个晚芳是晋国大长公主府出身啊,之前亲娘还在世的时候,倒是不怕她起什么心思! 现在亲娘没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就转而听太皇太后的话了呢? 聂舞樱自身就不希望失去生育的能力,更不希望落个凄惨下场的,再被宋宜笑一提醒一鼓励的,现在觉得果然不能听太皇太后的之余,同时就有点草木皆兵了,总怀疑身边是不是有人想害她? 这么想着,她看晚芳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奴婢不敢!”晚芳见状,赶紧跪下来请罪,哀求道,“县主容禀:奴婢是大长公主殿下吩咐给您做陪嫁的,当年陪您离开帝都时,大长公主殿下专门派人告诉奴婢,要奴婢这辈子都护好了您!奴婢的主子,当然只有您一个!之所以怀疑宋奶奶,绝非奉了太皇太后之意,实在是怕您的心善被利用,这样奴婢纵然粉身碎骨,又哪儿有脸给大长公主殿下交代呢?!” 聂舞樱见她这么说,才缓和了些颜色,说道:“其实你不必这么怀疑四嫂,我虽然不谙勾心斗角,但简单的道理还是想得到的:你想咱们这次回帝都以来,由于娘过世的缘故,包括大姐在内,对咱们的态度都是一落千丈,咱们现在可以说是没什么依靠了!四哥四嫂那边却正得势,甚至得势到了连虫奴都要让他们几分,如果他们对我有恶意,何必花功夫敷衍我呢?他们直接就可以为难我的不是吗?” 晚芳见她说的有理有节,才要松口气,心想:“县主在外磨砺这两年,果然有所长进了!” 谁知聂舞樱跟着又道:“再说四嫂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晚芳:“…………” 心好累! ……燕侯府内,宋宜笑在天擦黑的时候送走了袁雪萼,跟着衣服都没换,匆匆赶到观松小筑,拜见端木老夫人。 拜见的缘故,自然是聂舞樱的登门。 老夫人无意给外孙媳妇添堵,前两天又才向外孙保证以后不干涉他的事情了,所以尽管聂舞樱走都走了一段时间了,老夫人却还不知道她来过。 这会听宋宜笑一说,老夫人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悦道:“你跟她来往做什么?一来阿虚当众说过要跟晋国的血脉恩断义绝的,那小丫头虽然挂了个‘义女’的名号,究竟怎么回事,谁不知道?!二来那小丫头据说也是没个养好的,皇后这位子落她头上,十有八.九是一场祸事,你就是提点了她,她又能撑多久?不过是白费功夫!” 说到这儿,扫了眼宋宜笑的小腹,“要搁平常,你记着以前的情份搭个手,我也懒得管!但现在你操这个心,孩子怎么办?” 宋宜笑看到她这样的态度,心里反而一定——她跟端木老夫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也琢磨出一些经验来了,如果端木老夫人当真不赞成保持与聂舞樱的良好关系的话,绝对不会说这么多话、找出种种理由,只会直接甩冷脸,或者干脆不发表意见,以表示自己的坚定与不喜。 那么只要说服老夫人,也就没问题了! “今早芸姑给我诊脉时,说孩子近来很好。”宋宜笑首先给这位外祖母吃个定心丸,孩子好得很,您就别担心我这会儿操不得心了!跟着才道,“再加上舞樱妹妹她今日是从太皇太后那边直接过来的,我想着既然精神不差,若不见她一见,总是不好的。” 端木老夫人闻言挑了挑眉:她当然听得出来,外孙媳妇所谓“总是不好的”,暗指担心聂舞樱在太皇太后跟前听了针对燕侯府的话,怕这位未来皇后恨上燕侯府。 “裘氏那老妇,却跟这位小皇后说了什么?”端木老夫人嗤笑了一声,不屑的问。 “舞樱妹妹想是怕拖咱们府下水,却是什么都不肯透露呢!”宋宜笑轻笑道,“我旁敲侧击了好半天,也只能揣测出一点:太皇太后跟她讲的事情应该与子嗣有关——不过这场谈话,显然很不愉快!至少对于舞樱妹妹来说,是非常不开心的!” 顿了顿,“外祖母,您觉得,现在这位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六百零五章 说服 “你想从这小皇后入手,化解肃泰与阿虚之间的罅隙,使他们能有君臣相得的机会?”端木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挑了挑眉,反问,“这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宋宜笑从容道:“外祖母,咱们燕侯府,与陛下之间,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怨,甚至夫君对陛下,还有拥立之功!” “如果我没住进这府邸来,也还罢了。”端木老夫人似笑非笑,“现在你这是想赶我走吗?只是即使我现在就走,恐怕我做的事情,仍旧要被记到燕侯府头上吧?” “您这话说的,这些年来要没您的暗中庇护,我们哪能有今日?”宋宜笑轻笑了一声,说道,“但您做的那些事情……陛下为什么要恨您?说句不好听的话,没您替陛下解决掉端化他们,陛下哪有登基的机会?陛下最大的仰仗,无非是两件:一件是本身的资质,一件是苏家。您跟苏家,可是积年的盟友!陛下如果要恨您,在这之前,最该恨的也是他的外家不是吗?” 端木老夫人道:“做了皇帝的人,心思跟没做皇帝之前,那是两回事——肃泰他没登基的时候,自然是巴不得支持自己的势力越强大越好、越多越好!但他坐上那个位子之后,又怎么会喜欢看到自己的权力被分走?当年显嘉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老夫人眯起眼,“所以苏家未来都未必安全,更何况是咱们家?!” 她淡淡道,“把希望寄托在帝王的仁慈上,善窈,你忒天真了!” “我却以为,陛下不是先帝。”宋宜笑摇了摇头,“因为陛下的平生,过得可比先帝轻松太多了!” 见老夫人挑眉,示意自己讲下去,她继续道,“先帝乃是正宫嫡子,按说肃惠王爷与襄靖王爷既然已不在人世,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他该是理所当然的储君。然而因为惠宗皇帝盛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缘故,先帝的登基之路非但困难重重,甚至从幼年起,就受到了许许多多的折辱!” “以至于先帝拖着病体承位,尚未施展抱负,却先要为自己驾崩之后,撇下来的老母幼子,同母姐妹,如何是好,终日忧心忡忡!” “这种情况下,先帝心中难免猜疑日重,看谁都像不安好心,行事也是看似宽厚,实则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这是因为先帝的经历,见过太多的阴暗与龌龊,是以他在对自己病体无能为力的处境里,想其他人的时候,也容易朝坏的那方面去揣测——说句大不敬的话:早年的苦日子,在先帝心目中留下来的痕迹,太深刻了!” 记得宋宜笑第一次到占春馆时,陆钗儿带着嘲笑为她解释占春馆的来历时,就因为误提了一句显嘉帝做皇子时候的事情,被嫡姐陆蔻儿敲打,让她不许多嘴——因为谁都知道,那段岁月是显嘉帝的大忌。 纵然他已经君临天下,成为公认的明君,当初高高在上的那些人早已湮灭在尘埃里,他却始终放不下。 可见那段岁月在这位英明的先帝看来,恐怕是刻骨铭心的。 而他越记得那样的日子,对身边人的揣测,又怎么可能光风霁月?! 当然宋宜笑一点都没有为显嘉帝开脱的意思,她只是单纯的认为肃泰帝跟显嘉帝不是同一类人而已,“但当今这位陛下,虽然因为不是先帝长子,始终被先帝拒绝立为储君,可先帝对太后十分敬重,对苏家也一直给足了场面上的体面。陛下他从落地起,在太后与苏家的庇护下,没有受过什么了不得的委屈不说,即使当年夺储失败,被流放去封地,这两年间,也有苏家看着,没叫他受到什么折辱,顶多十分失意罢了——所以这位陛下,心中所积累的愤懑与怀疑,又哪能跟先帝比?!” 最重要的是,“先帝是苏家教出来的,当今陛下也是。外祖母以为,苏家会不汲取教导先帝时的教训吗?” 端木老夫人叹了口气,有点意兴阑珊:“说了这么多,还是抵不过那句话:人心,总是会变的!” “但也未必一定会变坏。”宋宜笑接口,“我也不是说让夫君做个忠臣,从此对陛下再无二心——只是外祖母请想:现在夫君跟陛下还是要做君臣的,能够好好相处,何必防备重重,弄得不欢而散呢?” 端木老夫人听到这儿,抬眼扫了她一眼,不置喜怒的说道:“看来你倒是很看重那个小皇后,为了继续跟她来往,煞费苦心的想这番说辞了吧?” “也是因为她值得我看重。”宋宜笑走到她身边,有些撒娇的扯住她袖子,“太皇太后是她嫡亲外祖母,清江郡主他们,亦是她同母异父的兄姐,论亲近,这些人都比燕侯府跟她亲!可她却更愿意相信我——陛下又很看重她,外祖母您说,咱们何必非要把她推开呢不是?” “她现在能不最信任你们吗?”端木老夫人淡淡道,“肃泰自有生身之母太后在,他以前又没受过裘氏那个老妇的抚养,祖孙之情淡薄,裘氏往后也就是在清熙殿里等死罢了!至于清江那些人,从来不问政事!眼下唯一可以给那小皇后做靠山的,就是你们夫妇了。她哄着点你,换取你指点她扶持她,让她坐稳了凤位……到那时候,她想怎么替晋国报仇不可以?!” 宋宜笑知道这位外祖母经过重重打击之后,根本不相信亲情之外的感情,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始终天真无邪的人,急速思索了会之后,遂道:“既然外祖母怀疑舞樱心里记着母仇,那么咱们更加不能跟她疏远了不是?把她搁在跟前看着,总比跟她恩断义绝,不知道她的变化好吧?” 再者,“陛下与舞樱乃是两情相悦,如今夫妇分居内外,尚且日日使人探问不止,可见夫妻情深!咱们这会比着对清江郡主他们,将舞樱拒于千里之外,这夫妻一体,陛下知道了,岂不是要越发对夫君猜疑了?” “固然陛下现在奈何不了夫君,但君臣之间这么早就存下怨怼,于夫君也非有益之事。” “你非要这么做我也不拦你。”端木老夫人摩挲着茶碗,闭目思索了会,睁眼道,“不过你最好记牢了仪水的例子,别好心好意的帮人,帮出一条忘恩负义的毒蛇才好!” 宋宜笑见她这么说,忙道:“谢外祖母提点,我必铭记在心!” 她走之后,心腹婆子进来伺候,见端木老夫人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到桌边沏了盏茶端过去,笑道:“老夫人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善窈这孩子。”端木老夫人闻言才收了手臂,朝后靠了靠,接过茶碗浅啜一口,搁到手边的案上,说道,“她方才过来,却是提要求的,希望我允她与那即将正式受册的小皇后来往。” 顿了顿,“她想把这小皇后拉到自己这边来。” 婆子微讶:“那一位,怎么也该知道生身之母是怎么死的了吧?” “当然。”端木老夫人挑了挑眉,说道,“不过善窈觉得那小皇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却是很有信心把她哄好呢?” 婆子微微蹙了眉,有些担忧:“就算那一位现在天真着,往后在宫闱里滚上一圈,只要不死,哪有不磨砺出来的道理?到那时候,奶奶还哄得住?毕竟奶奶又不可能成天在宫里盯着她!” 端木老夫人嘿然道:“这不是很好吗?无论肃泰还是他这个小皇后,如今瞧着对燕侯府都没什么敌意,反倒颇有些亲近的意思——阿虚的性情你也知道,他是不喜欢迁怒无辜的,否则当日怎么会要我放过清江他们?” “虽然他这回拦下我,确实有陆氏气数未尽的缘故。” “然而如果肃泰一直待他不错的话,即使将来有了这样的机会……我恐怕他也未必下得了手?” “想当初如果不是袁雪沛唆使着梁王,再三挑拨阿虚跟端化,阿虚只怕一直要保端化呢?!” 老夫人眯起眼,说道,“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主意……就让他们自己去做吧!横竖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上些日子!” 婆子叹道:“您这会本该含饴弄孙的。” 她觉得宋宜笑有点不体谅老人了,端木老夫人这辈子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跟外孙团聚,怎么还要做让老人家不放心的事情呢? 而这时候的宋宜笑,正命人去书房请了简虚白回后堂说话:“方才舞樱来过,我也把这事儿跟外祖母那边说了,外祖母的意思,是随咱们看着办,只是该存着防人之心才好。” 简虚白跟端木老夫人一样,一听这话先皱眉,不赞成的看了眼她的小腹:“这种事情,我来就可以了,你何必操这个心?” “那两年把舞樱带进带出的人是我,又不是你!”宋宜笑啼笑皆非的提醒他,“你可知道她才说不想再喊你‘四哥’时,依然要认我做姐姐呢——你跟她说?那也得她听得进去。” “刘家跟沈家现在都有意送族女入宫,这事儿的风声,你该听到了吧?”简虚白自然不会嫉妒便宜妹妹跟妻子的关系好,闻言沉吟了下,说道,“这件事情外祖母虽然没有答应,但太后就陛下一个亲生儿子,即使不复母子名份,也不会坐视陛下六宫空置,只得发妻一人的。我这回已经将苏家逼到了极处,为了遗诏的内容,与太后也争过一回,眼下委实不适合再与太后说这些事情了。” 他没有针对聂舞樱的想法,但也不想为了这个所谓的妹妹,去插手肃泰帝的后宫。 端木老夫人会拒绝刘家、沈家朝后宫塞人的做法,宋宜笑倒不是很意外,这两家虽然算准了端木老夫人迁怒晋国大长公主亲生骨肉的心情,却也忽略了一点:相比折磨晋国大长公主的血脉,端木老夫人必定更看重燕侯府的前途。 那两家即使蛰伏多年,底蕴仍存,根本不是简虚白可以不放在心上的——就是不给他们家族女进宫的机会,前朝还出了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这两位呢,再给他们这机会,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苏家?! 端木老夫人哪儿肯应允?就是简虚白松这个口,老太太也要想方设法搅局的。 “我也不是让你为她干涉内闱。”宋宜笑解释道,“我虽然一直当她妹妹看,但终归是咱们自己家最紧要的,断没有说为了她不顾咱们家前途的道理。” 这会儿内室没其他人,但她仍旧微微前倾,压低了嗓子,方道,“但这天下,短时间内,还是要姓陆的,是吗?” “这是自然。”简虚白目光闪动,轻声道,“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姓陆也有很多种姓法。” 即使是挂名皇帝,这天下也算还姓陆呢? “我自不会担心。”宋宜笑抿嘴一笑,“只是横竖要做君臣,齐心协力的话,你也能轻松些不是?” ——肃泰帝的登基大典马上就要举行了,跟着就是册后大典。 然而新君践祚并不意味着大睿皇室这场从开国之前就埋下了祸根的动乱,会就此结束。 苏家、沈家、刘家、庶族官宦……这些人目前其实只就新君人选达成一致。 至于其他问题,譬如说各家在新朝的具体利益划分之类,必然还要经过激烈甚至于惨烈的“磨合”,在不出现大的动荡的情况下,这个天下,才有真正太平的指望。 而即使简虚白有把握在这场注定汹涌的暗流里胜出,宋宜笑作为妻子,自然也希望帮他减轻点负担——比如说,拉上肃泰帝做帮手? 第六百零六章 微服出宫 简虚白对于妻子的关心很是受用,但他跟端木老夫人一样,觉得宋宜笑的想法太天真了:“陛下年纪虽少,却天资聪慧,只凭聂舞樱,只怕说服不了他。” 他觉得自己应该透露点隐秘的消息给妻子,“你大约不知道,苏少歌其实在之前已经着手防备陛下了。” ——那还是手把手教导肃泰帝的人呢,可见这位皇帝,与显嘉帝一脉传承,果然是明君胚子:在大事上那是一点都不糊涂。 “正因为陛下天资聪慧,我才要笼络好舞樱。”宋宜笑闻言,却心平气和道,“毕竟陛下要做明君,那么首先就是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考虑,而不是个人恩怨,不是吗?” “我倒是当局者迷了!”简虚白听了这话,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肃泰帝如果站在个人恩怨的角度考虑,首要的自然就是干掉以他为首的权臣、家族,好收拢皇权,做到乾纲独断。 但肃泰帝既有明君之姿,自然不会做本末倒置的事情——由于大睿太祖皇帝当年与沈刘两家的结仇,自惠宗皇帝盛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起,大睿皇室这几十年来,可以说从来没有真正的太平过! 显嘉初年与今年的这两场皇室内乱,导致如今的皇室血脉凋敝不说,由此引起的整个天下的惶恐也未必会小。 即使眼下肃泰帝已经住进了宣明宫,连来年的年号都拟定了,但假如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大的变故的话……风波还会不会被控制在上层,不涉及到这个皇朝的根基:千千万万黎庶百姓,可真不好说了! 一旦民心动摇,那不是三五天就能安抚下来的事情。 由此引起的种种动荡与混乱,更加不是一个明君愿意看到的——这不仅仅是出于君主对自己子民的怜悯,亦是出于利益的考量:简虚白等人为什么联手把皇室坑到现在这个地步,肃泰帝的性命都在他们一念之间,仍旧没有篡位? 不是因为他们做不来这样的事情,是因为这个天下的人心,大抵还是向着结束了乱世的陆氏! 如果这时候天下乱了,罪名显然会被扣在皇室头上! 到那时候,肃泰帝还有什么价值? 所以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也为了整个陆氏的前途,肃泰帝即使不喜欢简虚白等人分了自己的权力,却更不希望这场分赃闹得太大,给大睿社稷带去什么不好的影响。 如此,肃泰帝必然是要与简虚白等人妥协,而不是敌对,既然如此,他与简虚白之间,自然有结盟的可能。 问题是,肃泰帝怎么也是个皇帝,又是大家心照不宣,被简虚白多方考虑之后扶上帝位的,那么为了维持自己不多的那点尊严,即使他心里想找人结盟,也不大好意思找简虚白的——一来他有外家苏家在,按照远近亲疏,这种事情怎么也该优先考虑外家,然而苏少歌已经答应返回桑梓,接下来青州苏氏不会有子弟在朝,处在这种收拢势力阶段的苏家,显然无法为肃泰帝提供足够的筹码; 所以肃泰帝不好找苏家,但他也不能主动越过苏家去找简虚白,不然叫苏家怎么想?不提肃泰帝跟苏家的感情,他往后可还需要靠这个外家震慑简虚白等人不要太乱来的!哪能现在就把外家得罪了? 二来肃泰帝也担心,自己过于主动,会丧失更多的权力,从而陷入被动,导致此后翻身无望,做一辈子傀儡不说,连带子孙都要被坑! 当然简虚白也不可能主动去找肃泰帝,商议两人单独结盟——因为这么做了的话,万一肃泰帝也抬价呢?! 但由聂舞樱与宋宜笑进行沟通就不一样了,这两人早先是姑嫂,现在仍旧是妯娌,感情又好,私下来往,也不存在谁讨好谁、谁向谁低头。 何况女眷们代为表态,多了一层缓冲,有意见相左的地方,大可以坐下来慢慢讨价还价,不容易陷入死局。 简虚白所以拊掌笑道,“幸亏有你这贤内助在,不然我接下来忙得晕头转向只怕还不知道为什么!” “也是你有这个份量,换了其他人,即使托舞樱把话带到陛下跟前,陛下也未必理会呢?”宋宜笑莞尔一笑,她这么讲可不是谦虚,如今朝中等着分赃的一干人里,想甩开其他人联合肃泰帝的,未必没有——即使简虚白之前说服世家门阀齐心协力,但科举发展了百年,现在庶族官宦的数量跟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这些人跟简虚白既不是一条心,也没什么共同利益,有摘桃子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只是肃泰帝如果真的像世人所认为的那样精明的话,他只会选择简虚白。 因为其他人要么无法保证压得住整个场面,要么就是底蕴太深厚不得不防、让肃泰帝放心不下跟他们合作。 想在最短时间内平靖朝堂,把朝会的重心转移到盛世繁华,而不是勾心斗角上面,同时还不留下无法弥补的后患——肃泰帝最好的选择,就是简虚白。 “不过我记得聂舞樱是不大懂得这些的。”夫妇两个就这件事情讨论了几句后,简虚白想起一事,正要递到唇边的茶碗顿了顿,有点失笑道,“万一她根本没听出来你的用心,不知道把你跟她讲的那些话告诉陛下,可就要辜负你这番美意了!” “她不知道跟陛下讲,陛下还不知道问吗?”宋宜笑拨了拨腕上玉镯,嫣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她今天可是先被太皇太后召去清熙殿,跟着来了咱们府里——陛下是她丈夫,对她的了解更在咱们之上!咱们都担心她听不出种种话外之音,陛下哪能不操这个心?” 简虚白笑着伸指捏了捏她面颊:“善窈现在是越发的聪慧了!为夫竟颇觉不如,往后诸事看来都要请教了你拿主意才好!” “没有俸禄,谁给你操那个心?”宋宜笑白他一眼,“再说我替你把事情都做了,你成天闲着没事做,万一游手好闲的习惯了,跑出去拈花惹草怎么办?所以啊,你还是不要偷懒的好!” 简虚白故作不悦:“好啊,原来成天闲着就会拈花惹草?你快点老实招供:你以前闲在家里的时候都背着我做了什么?!” “我背着你让厨房给我做桂花糕吃呢!”宋宜笑托腮笑,“吃完了叫他们收拾收拾,不告诉你!” “这真是世风日下——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作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简虚白痛心疾首道,“还好为夫不怎么喜欢桂花糕!” 他们夫妇笑闹之际,肃泰帝今日派出宫去探问妻子的内侍,刚刚回到宣明宫,正一五一十的禀告:“娘娘那儿一切都好,只是没跟奴婢详说觐见太皇太后的事情,倒说了好些关于宋奶奶的话儿,看得出来娘娘与宋奶奶的关系仍旧很好,娘娘甚至还想起来宋奶奶到现在都没恢复诰命的事情,专门让奴婢跟您提一提!” 肃泰帝“嗯”了一声,说道:“宋奶奶的诰命不必担心,燕侯早晚要晋回公爵的爵位的,与其到时候还要另外封国夫人,倒不如拖上两日,等燕侯晋了位,再下旨不迟!毕竟她现在有孕在身,接二连三的接旨也够折腾的。” 皇帝说这番话时没什么感情波动,看不出来他的喜怒。 所以回话的内侍格外恭敬的应了,生怕自己揣测不出圣意,在不知道的时候惹恼了皇帝。 殿中短暂的寂静了一下,肃泰帝又问:“表妹一句都没提觐见皇祖母的事情吗?” “娘娘说是说了,但只含糊说,太皇太后召娘娘到清熙殿,只说了些家常话。”内侍犹豫了下,才小声道,“奴婢当时未敢抬头直视娘娘,所以看不到娘娘说这话时的神情,但听语气娘娘还算平静。只是……” 肃泰帝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听娘娘提到太皇太后时,唤的是……”内侍有点紧张的说道,“是‘太皇太后’!” 肃泰帝眉头皱得更紧——论血缘,聂舞樱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女,比简虚白这个所谓帝甥,更有资格喊一声“皇外祖母”。 然而因为她生父的缘故,太皇太后对她一直不是很亲热。 聂舞樱那性情,自然也不会腆着脸凑到太皇太后跟前这么喊——但聂舞樱嫁给肃泰帝之后,是有资格有理由也应该喊一声“皇祖母”的。 毕竟肃泰帝的生父与嗣父,都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 记得两年前,两人刚刚成亲时,一块去清熙殿拜见太皇太后,聂舞樱紧张之下喊了声“太皇太后”,还被太皇太后当场纠正了。 现在两年过去了,又是晋国大长公主新逝的时候,按说外祖母与外孙女照面,即使不抱头痛哭,互诉一番近况之后,也不至于生疏到了让聂舞樱再次喊回“太皇太后”吧? “皇祖母说了什么让表妹不喜,甚至是尴尬的话么?”肃泰帝知道自己的妻子不擅长应付这些,此刻不免暗暗担心,心道,“否则舞樱怎么会一句话带过这场召见?” 他想了想,问道:“表妹何以在出了清熙殿之后,就去了燕侯府?可知道她是否早与燕侯府约定,今日登门拜访?” “奴婢听娘娘的陪嫁晚芳说,娘娘她原本打算明后日再去燕侯府的。”内侍迅速道,“但似乎与太皇太后私下叮嘱娘娘的话有关系,娘娘所以出宫之后没有回府,反倒去了燕侯府那儿——晚芳借着送奴婢的机会,悄悄跟奴婢说了件事儿:宋奶奶给了娘娘一瓶解毒丸。” 他沉吟道,“晚芳不大放心宋奶奶,让奴婢务必告诉您!” 肃泰帝原本波澜不惊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合眼半晌,说道:“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宫!” 内侍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眼琉璃窗外漆黑的天色:“陛下,这么晚了……” 宫门已经落钥,坊门业已关闭——虽然说这些对于皇帝来说都不是问题,但在肃泰帝还没有真正坐稳皇帝这个位置的时候,这么任性终归是不好的吧? 万一被政敌仇家所趁,不说行刺,折腾出些什么风波来,也是个麻烦啊! “白昼朕有功夫出宫去见表妹?”肃泰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微服就可,不必闹得人尽皆知!” 他这个发妻性.子天真,今儿个又连见了两位城府深沉的主儿,底下人还只带了些朦朦胧胧的消息回来,肃泰帝不亲自去问个明白,实在不放心——毕竟现在盯着这位准皇后的人实在太多了! 肃泰帝没有换皇后的想法,可不想一夜过后,自己的准皇后就卷进了什么旋涡里! 第六百零七章 娶妻娶德 肃泰帝悄然进入肃王府后院时,聂舞樱都已经安置了——本来她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身体就比平常虚弱了许多,很需要休息几日。 谁知道才回来就接到了生身之母被逼自.尽的噩耗,精神受到打击不说,吊唁也消耗着本就不多的体力,这还休息个什么? 今日又是进宫又是去燕侯府,如此一番奔波,到了晚上自然觉得疲惫不堪,所以早早就睡下了。 待被肃泰帝边摇边轻声唤醒,聂舞樱迷糊了好一阵,才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坐起了身,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听内侍说你今儿个去了皇祖母那边之后,似有些不大高兴,怕你受了委屈,所以趁夜出来看看。”肃泰帝现在身上穿着一套内侍的常服,显然是乔装打扮溜出来的,他摸了摸聂舞樱披散下来的长发,又替她把坐起来时滑下去的被子拉了拉,柔声道,“到底怎么了?” “她说……”聂舞樱借着帐外的烛火,清楚的看出丈夫眉宇间的疲惫,想到这些日子的巨变,肃泰帝作为旋涡的中心,压力可想而知!如今半夜三更的还要为自己偷跑出宫,她心里很是难受,越发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顿了顿,故作轻描淡写道,“她说了些往事,我其实都不大记得了。” 只是她本来就没什么城府,肃泰帝与她是结发夫妻,朝夕相处最熟悉不过,自是一眼看出妻子在撒谎了。 他夜半出宫,时间紧急,没功夫慢慢哄,心念一转,就道:“你最好一句句的跟我说一说,不然回头咱们着了皇祖母的道儿都不知道。” 聂舞樱闻言果然变了脸色:“太皇太后顶多针对我,你可是她的嫡孙!” “天家亲情自古稀薄,你看代国皇姑还是三哥的嫡亲姑姑呢!”肃泰帝心想妻子果然在自己那位皇祖母跟前受了委屈了吗?他心里沉吟着,柔声说道,“这种事情都说不准的。” 聂舞樱被吓着了,再不敢隐瞒,忙把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末了忧心忡忡道:“你说太皇太后她有没有其他用心?” “岂只是有用心?”肃泰帝听得面沉似水,嘿然道,“这是惟恐咱们跟燕侯夫妇掐不起来呢!”他此刻确实很不高兴——肃泰帝对简虚白当然是含着戒备乃至于敌意的,但他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眼下不管是为了大局考虑,还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都不能跟简虚白翻脸! 而太皇太后在这眼节骨上,通过聂舞樱,向他转达“你连自己结发之妻都护不住”,这是几个意思? 肃泰帝虽然性情比起显嘉帝要开朗不少,也平和得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毫无脾气。 尤其他的成长过程里,太皇太后跟他的接触还没有苏家多——他对苏家尚且心怀防备,何况是太皇太后呢? 此刻顿时无数想法涌上心头,定了定神才道,“皇祖母这是存心离间,你不要理她!你我结发夫妻,你正位中宫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咱们将来的孩子,也是合该受册为储!”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肃泰帝抬起头来,扶住妻子的肩,沉声道,“不过我也跟你说实话,眼下我没有能力承诺,以后后宫只你一个。” 自古以来,帝王三宫六院是常态,前雍时候的永平帝,据说与闺名“如绘”的苏太后,可谓是一生都如胶似漆,但即使是永平帝的后宫,也是有过一位贵妃一位昭仪,以及若干低阶宫嫔的。 即使那些人都是摆设——肃泰帝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将来可能达到的程度,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他知道他在后宫这个问题上,不可能为妻子力争到底。 他没有那样的能力。 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即使他真正大权在握,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了,可苏太后还在。 肃泰帝虽然对聂舞樱真心实意,然而他终究不是为了两情相悦可以放弃一切、可以无视生身之母的人。 所以他必须作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否则苏太后只怕会第一个亲手弄死聂舞樱! 毕竟没有一个母亲,会喜欢给自己儿子带去巨大压力与麻烦的儿媳妇。 肃泰帝只能向妻子保证两件事:后位与储位。 如果聂舞樱是卫皇后,此刻必定会长舒口气,甚至对丈夫心怀感激。 然而她不是——所以尽管知道丈夫自己也很无奈,她神情还是迅速的黯淡下来,落寞道:“我知道。” “听说你今儿还去了燕侯府,见了宋表嫂?”肃泰帝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很是难受,但他眼下也想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只不住抚着她散落肩头的发丝,沉默了会之后,他决定岔开话题,“你跟表嫂说这事了吗?表嫂可说什么?” “我没跟表嫂说,我怕她妊娠在身,还要为我操心。”聂舞樱摇了摇头,道,“不过表嫂跟我说了长辈们的许多事情……”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本来要找四哥去问个究竟的,现在倒觉得,根本没脸见他了。” 肃泰帝沉吟了下,大致猜到宋宜笑跟她说了什么,伸手握了握她臂,安慰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如果燕侯还不能释怀的话,今日宋表嫂又怎么会接待你呢?” “那些内情,之前太皇太后跟大姐他们,都没跟我说。”聂舞樱望着帐外的灯火,神情有些埋怨有些厌烦,“他们话里话外,反倒有些撺掇着我恨上燕侯府的意思——” 她说到这儿住了嘴,眉宇之间掠过一抹难过:其实聂舞樱真正感到不高兴的,倒不是察觉到嫡亲外祖母以及异父兄姐,试图唆使自己做给晋国大长公主报仇的急先锋。 毕竟人都是偏心的,聂舞樱自己觉得没脸给生身之母报仇,却可以理解他们对燕侯府的怨恨。 但这些人一边试图利用她,一边又觉得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叫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清江郡主他们虽然不像太皇太后那样直接把话讲出口,然而言谈之间,总是自然而然流露出“妹妹你这样的出身,哪儿承受得起母仪天下的福泽?这会子好了,恐怕你是活不长了”。 那种隐秘的怜悯与惋惜,委实让聂舞樱感到发自肺腑的厌恶。 只是之前因为不愿意向宋宜笑求助,她没有说。 此刻到了丈夫面前,她忍不住吐露一二,又感到很茫然,“虫奴,咱们往后,会与燕侯府闹翻吗?” 肃泰帝静静凝视着妻子,温和道:“你不愿意跟他们闹翻吗?即使燕侯亲口逼死了岳母?” 他故意咬重了“岳母”二字,提醒妻子,那是聂舞樱的生身之母。 “我不知道。”聂舞樱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只为了我娘的事情的话,我觉得,没那个必要……本来就是娘有错在先,何况四哥他当初那么做,也是为了保全我跟大姐他们,站在他的立场上,能做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换了我是他的话,我觉得……我可能会什么都交给端木老夫人做主,然后再不去想这件事吧?” “假如只因为我是娘的亲生女儿,所以就不问青红皂白的报复四哥四嫂,那么四哥四嫂的子女亲人,往后是不是也有理由来报复我呢?” “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 “娘去了,四哥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觉得这样很好,不管是我们这一辈,还是我们以后的子孙,都不需要再纠缠前人的恩怨,不必背负长辈的负担,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与乐趣。” “如果以后到了地下,见到娘,她责备我对她不孝的话,我也认了。” 她抿了抿嘴,抬眼看向肃泰帝,“当然,这只是从我个人而言。因为我不懂得朝堂的事情,如果你需要与他们闹翻……” 聂舞樱轻轻叹了口气,“我当然站在你这边——我只希望,以后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对四嫂手下留情!我出阁之前,她是陪我最多的。我在闺阁里时认识的人,几乎全是出自她的引见。如果没有她的话,那段岁月,我一定会过的很寂寞。我不想她有什么不好……当然,四嫂总是没有你重要的。” “皇祖母他们总以为,你这样的性情,是做不好一个合格的皇后的。”肃泰帝静静听着,到这儿,亦轻叹着握紧了她的手,温言道,“实际上,这是因为她们勾心斗角多了,见过的龌龊多了,将最简单的道理忘了:娶妻娶德!” “你的贤德与宽容,足以当得起长乐殿上的那个座位。”年少的皇帝温柔的看向结发之妻,“明日我会约燕侯见面,与他坦白一谈!” 聂舞樱怔了怔,不禁红霞满面,无措道:“我……” 开了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其实不是没有听过夸奖的话,两人成亲后,肃泰帝也时常称赞她。 但那些大抵是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罢了。 却是第一次听到丈夫这样认真正式的,说她“贤德”与“宽容”。 聂舞樱感到不知所措,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贤德”或“宽容”,因为她一直不希望肃泰帝有其他女子伺候,为此她甚至隐秘的希望丈夫不要做皇帝,她甚至对于将来打理好一个后宫都没有信心——肃泰帝这么夸她,很难不让她认为是在敷衍或者欺骗。 但丈夫的态度却是那样的肯定与郑重…… 聂舞樱有点恍恍惚惚的送走了丈夫,再转回内室,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丈夫约简虚白坦白一谈,要谈什么呢? 而他们又是否可以谈妥? 第六百零八章 能否共存? 【再次提醒下大家,590跟591的大半章重写了,大剧情没变,小细节有改变,感兴趣的可以去重看下】 次日的晌午后,简虚白随着宫人的引导,踏入宣明宫偏殿。 这天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将宫城内外裹成一片银色。 穿过殿外中庭时,缕缕暗香提醒,方觉角落中一丛腊梅,正静静开放,吐露芬芳。 简虚白看出那丛腊梅是新近移栽的,肃泰帝近来非常的忙,按说不会在意门外种什么这种小事——不过他很快记起,那个他当了十几年异父妹妹的准皇后,似乎是最喜欢梅花的。 只是也不知道,这丛梅花究竟是栽给聂舞樱看的,还是,栽给他这个燕侯看的? 简虚白薄唇微勾,目光掠开,平静步入殿内。 “燕侯不必多礼!”殿中的肃泰帝并不在丹墀上的主位上,却负手站在半开的西窗下——扇半开的窗户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整个庭院,想来他方才是一直看着简虚白走进来的。 简虚白注意到那丛梅花的动作,必然也被肃泰帝注意到了。 见简虚白走到跟前来行礼,他踏前一步,虚扶了一把,“今日请燕侯前来,乃是有些事情,想与燕侯单独说一说。” “陛下请说!”简虚白直起身,注视着少年皇帝的面容,平静道。 殿中宫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一时间,附近只闻雪花飞落的簌簌声。 “朕先要代皇后谢过宋奶奶昨日的开导。”肃泰帝与他对望片刻,缓声道,“皇后心无城府,叨扰宋奶奶之处,还望燕侯能够海涵!” “皇后娘娘赤子之心,臣妻在娘娘出阁之前,便与之情同姐妹,姐妹重逢,喜不自禁,何来叨扰之说?”简虚白轻笑,“陛下言重了。” 两人这番话看似寒暄,实则暗含别意:肃泰帝强调聂舞樱心思单纯,是为了暗示简虚白,自己昨儿个悄悄出宫去了肃王府,今日立刻请了简虚白来说话,确实有聂舞樱的缘故在里面,但绝对不是故意走夫人路线——更没有现在哄着燕侯府,将来过河拆桥的心思! 而简虚白也暗示,宋宜笑对聂舞樱的劝说,一切出自闺阁交情,没有利用、欺骗聂舞樱的意思。 他们这样委婉的向对方表达诚意,虽然都证明了彼此都有融洽关系的意图,却也证明了他们之间重重的防备与疏离。 “未知燕侯以为,皇室与世家门阀,可否共存?”肃泰帝看着简虚白波澜不惊的眼神,心念转了几转,决定单刀直入,忽然道,“还是,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他这么干脆直接的问出这样的问题,简虚白虽然仍旧神情平静,目光却闪了闪,微笑道:“陛下该知道,臣虽然姓简,现在却被认为是锦绣堂之后。” 言下之意,他现在是站在世家门阀的阵营的。 那么他当然不可能在皇帝面前,表示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共戴天的罅隙——这跟直接跟皇帝说“我迟早要造反”,有什么区别?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一家一族,撑起一个皇朝的事情。”肃泰帝闻言,摇了摇头,却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毕竟中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宗室即使枝繁叶茂,相比这泱泱天下,终究只是少数人。何况宗室子弟,也是有贤有愚,若不问才干人品,只因血脉便任其为官,到时候弄得乌烟瘴气,天下民不聊生,于宗室而言,亦是自掘坟墓。” 皇帝缓缓道,“所以,欲得长治久安,皇室,终究还是需要与士大夫同掌这天下之权的!” “陛下圣明。”皇帝这番话,等于是否决了君主的“乾纲独断”,肯定了臣子们的分权,简虚白不管信不信,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他温和道,“只是为臣者,总是要全心全意,为君上分忧,方合君臣之道。” ——即使皇帝发自肺腑的认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现在这天下的士大夫,也不是只出自世家门阀了。 相比底蕴深厚、关系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庶族官宦不但更好用,而且当不需要他们时,打下去也更容易更安心。 所以做皇帝的有什么理由放着庶族官宦不亲近,反倒会转过来扶持、或者容忍世家门阀呢? “燕侯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好!”肃泰帝听出了简虚白的不为所动,却微微颔首,“有道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虽然出自揭竿之人,但换成平常也不是用不上:为君者是否贤明,看的是他是否尽到君上的责任,是否给予这天下太平安康;为臣者是否合格,看的是他是否尽忠职守,是否对得起朝廷俸禄!” 年少的皇帝平静道,“至于说他们的出身,其实并不重要,不是么?!” “陛下英明。”但简虚白仍旧语气平淡,“寒门子弟,若有惊世才华,亦可一飞冲霄,不外如是。” 话里的意思:就算皇帝不存心打压世家门阀,望族与庶族的人数对比放在那里,即使望族十个人里有七八个是才子,庶族一百个里才有七八个人是读书的料,可是那也架不住后者人多啊! 到最后,占优势的还不是庶族? “当年先帝登基之初,自以为享寿不久,为了给端化临朝铺路,可谓是殚精竭虑。”肃泰帝对他的冷淡并不在意,继续道,“然而即使先帝为端化铺了二十多年的路,端化登基不足三年便身败名裂,可见无论前人如何努力,如果后人不争气的话,也不过是辜负先人的一番苦心、贻笑大方罢了!” 他指着窗外皑皑的雪景,“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从古到今,这天下无论富贵贫贱,爱子之心,都是一样的。然而从古到今,世家门阀至今才寥寥几家?从古到今,那些曾经叱咤风云一时的帝王子嗣今又在何处?!从古到今,那些技惊一时的国手后人,安得寻觅?!” 肃泰帝吐了口气,收回目光,转注简虚白,沉声道,“事实证明,再多的未雨绸缪,往往也抵不过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譬如锦绣堂。” “譬如江南堂。” “再譬如先帝。” “所以朕不会为了朕的子孙,筹划着对世家望族赶尽杀绝,因为英明神武如先帝,耗尽毕生心血栽培了端化,结果却是那样的不尽人意——可见人生于世,纵然贵为帝王,亦管不得身后事!” “既然如此,朕又何必效仿先帝?!” “不如只着眼当下,与诸臣坦诚相对,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至于朕之子孙,若有能力的,自可效仿太祖皇帝陛下或者先帝,威加海内,圣神文武!” “如太祖起自微末,如先帝争流于困境,此二位先辈,皆于艰难困苦中崛起,成就万世芳名!” “真正能干的子孙,根本不需要朕为他们操心!” “若无能力,朕再怎么给他铺路,再怎么为他不惜杀尽天下人,又有何用?!” “扶不起来的,终究扶不起来!” “对于这样的子孙,与其为他披荆斩棘,屠戮无数,铸造登基之路,倒不如广施仁善,积德攒福,延其祚,加其福,兴许还能为他换个善终的结果。” 肃泰帝说到此处,看向简虚白——少年皇帝的双颊,因着情绪的激动,略泛潮红,一双眸子,却明亮若星,期待着他的回答。 “陛下已言锦绣堂与江南堂,臣更复何言?”简虚白沉默良久,才喟叹着说道,“只是……臣是愿意相信陛下的,只恐其他人往常与陛下见得少,只怕嘴上不提,心中对陛下仍旧存疑啊!君臣若要相得,心怀疑虑,怎么可以呢?” 他这么说,自是暗示肃泰帝:你想君臣坦诚相对,不再互相防备猜忌,可以啊!但你得拿出实际的行动与诚意来,不然就算我相信你,其他人不相信,我拿什么替你去说服他们? 其实肃泰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简虚白仍旧不为动容——不能不说这位年少的皇帝,是被祖上坑了。 谁叫大睿一朝,从太祖皇帝到惠宗皇帝再到先帝显嘉,信用都不怎么样,过河拆桥尤其玩得溜呢? 太祖皇帝坑过沈刘;惠宗皇帝坑了结发之妻与嫡出子女;显嘉帝坑得人就更多了,世家门阀、庶族官宦、结发之妻、异母兄弟姐妹……包括端化帝,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也是被这个爹坑了一把:如果不是显嘉帝对世家门阀不放心,从而不愿意将帝位传给资质好、却是由苏家调教出来的肃泰帝,而是执意把帝位交给能力不足的庶长子,端化也未必会落到今日的境地。 这种情况下,肃泰帝把话说得再动听,做臣子的,谁还敢只凭三言两语的相信他呢? 这个道理肃泰帝也明白。 他今日派人请简虚白过来的时候,就考虑过了。 此刻断然道:“朕有意赦端化妻小,未知燕侯以为如何?” 简虚白平静的面容终于起了波澜,他先是眯起眼,审视了一番肃泰帝,见他坦然望向自己,方挑了挑眉:“未知太后娘娘是否也无意见?!” 第六百零九章 这一礼,是代天下黎庶行的! 端化帝的家小并不多,如何修仪之类的妃嫔,包括那两位鲜少在人前露面的公主,横竖妨碍不到肃泰帝什么,显示一下新君的宽容大度,也还罢了。 但卫皇后与太子陆承璀——这两位,前者城府深沉,留之难说会不会后患无穷,又主谋谋害了长兴长公主;后者不但是苏太后杀女仇人唯一活着的亲生骨肉,还是端化帝的嫡长子! 即使陆承璀被苏家唆使的贺楼独寒刺杀,到现在都躺在病榻上,但只要他活着,对肃泰帝的威胁,就不会消失! 毕竟世间变化无常,当年显嘉帝执意支持庶长子登基,将嫡子出继时,谁能想到,仅仅两年,陆承璀就回到帝都皇城之内,高踞帝座之上呢? 无论是出于私怨,还是维护自己的帝位,卫皇后母子,都不可能留下来的。 甚至连卫溪,迄今都没有为这对母子说过一句话——不是他不心疼女儿跟外孙,而是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现在肃泰帝开口说要放过端化的妻小,显然连这两位也在赦免之列了,简虚白自然感到惊讶:长兴长公主可是肃泰帝唯一的胞姐! 他们姐弟两个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好的,何况,就算肃泰帝有为大业饶恕杀姐仇人的魄力,苏太后呢? “朕还没来得及与母后商议,不过朕既然以此许诺,自然会履行。”肃泰帝平静道,“未知燕侯以为如何?” 简虚白沉吟:肃泰帝表示愿意赦免卫皇后母子,这件事情看似与简虚白等人风马牛不相及,但实际上却是在委婉的表达过往不究之意。 惠宗皇帝朝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显嘉一朝的储君之争;端化一朝的庆王、梁王、乃至于苏家夺宫、帝都被围…… 这几十年来皇室所有的悲剧,都有着世家门阀的影子在其后。 所以世家门阀没有办法信任肃泰帝,因为不但肃泰帝的祖上,已经将信任用到了赊欠的地步,世家门阀这些年来的还击,也是一点没客气。 肃泰帝是明白人,不会不知道他们做过的事情。 “大睿定鼎虽然不足百年,然而由于种种缘故,君臣之间,看似和睦,却早已隔阂重重。” 许是见简虚白没有回答,肃泰帝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缓声续道,“如今君臣都有心打破这种隔阂——那么为什么不能由朕先跨这一步呢?” “陛下深明大义,臣钦佩之极!”简虚白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说道,“只是……长兴到底是陛下唯一的胞姐,臣委实担心陛下他日会后悔!” 而卫皇后母子,即使得到赦免,可以苟全性命,但有朝一日,肃泰帝懊悔了,想杀他们,岂非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眼色的事情? 同样的道理,肃泰帝现在再宽容再仁厚再大度,谁能保证他不会日后翻脸,同世家门阀把数十年来的勾心斗角,算个清楚明白?! “朕是天子,所以燕侯信不过朕这样的承诺,也在情理之中。”肃泰帝并没有因为简虚白的反问而动怒,反倒点了点头,平静道,“不过,朕是绝对不甘心做亡国之君、亦不愿意大睿在朕手里由盛转衰的,这一点,未知燕侯是否认可?” 简虚白爽快点头:“陛下幼有鸿鹄之志,如今君临天下,正该大展宏图!” 除了极少数“人生百年,殚精竭虑是过,放.浪形骸也是过,朕何必委屈了自己”的昏君,绝大部分皇帝,不管是怎么登上帝位的,不管他有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终归是希望自己做个贤明能干、能为后世赞扬的皇帝的。 像肃泰帝这种中宫嫡子,生而富贵,在苏家的教诲下长大,从知事起,目标就是成为百世流芳的一代明君——他心中的抱负,只会比其他皇帝来得更加强烈。 实际上,这也是简虚白此刻愿意过来跟他谈的缘故:肃泰帝有做明君的欲.望,以及资质。 所以他既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愿意去做该做的事情。 “朕看过前朝覆灭的记载,大赫、大魏、大雍……”肃泰帝抚摩着手边的窗棂,“这座宫城从前的主人们,每一朝的开始,都如本朝现在这样,威震四海,八方来朝。” “但是盛世繁华总是会过去的。” “等到皇朝之初,匍匐在阶前的异族露出他们的爪牙时,曾经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大军,曾经政治清平繁荣昌盛的皇朝,却在安乐的生涯里堕落到不堪一击!” “之后就是内忧外患爆发,理所当然的覆灭。” 皇帝淡声说道,“大睿现在,就处在这样的悬崖之畔——燕侯早就看出来了吧?否则,何必专门拣了朕登基?” 他原本灿若星辰的眸子,愈加明亮,一眨不眨的看住了简虚白,轻声说道,“世人都说,太祖皇帝陛下战功赫赫,大睿铁蹄所向无敌!可他们都忘记了,太祖皇帝陛下驾崩至今已有四十年之久,人世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代人。” “四年前大军自乌桓凯旋而归,上上下下都以为,这场战事,若非燕侯等数人被俘,又有种种内情,决计不会打那么久,所以大睿依然强大得不可战胜,根本没必要担心四境安危!” “但实际上……” 肃泰帝冷笑出声,语气也尖锐起来,“换作了大睿初年,太祖皇帝陛下还在时,或者退一步,惠宗皇帝陛下在位、开国的老将们大抵还在时,借乌桓十个胆子,敢对我大睿不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蛮夷胡狄,当年哪一个不曾跪在太祖皇帝的马蹄前,俯伏哀求,自居奴仆,以求苟全性命!这才经过区区三十多年的休整,就不安分了!” “因着乌桓之灭,他们应该还会再安分一段时间。” “但如果我等继续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安分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少年皇帝说到这儿,下意识的看了眼宫城外冀侯府的方向,眉宇之间掠过一抹哀色,“尤其是,朕的外祖父,冀国公‘病逝’,开国时候的老将,那些一度杀得四夷望风远遁的将帅,现在还在人世的,不过莱国公一人!” 开国时候的将帅,当然不可能个个短命,以至于只有冀国公跟莱国公活到了近年。 要说到这些人的凋敝,还是要提到显嘉初年的那场杀戮——惠宗皇帝的子女太多太多了,四十多位皇子公主,婚娶来往,皆是高门,而开国之初的高门,除了一干功臣之外,更复何人? 所以当显嘉帝向着异母兄弟姐妹们举起屠刀时,这些人家统统遭了殃! 其中不乏那些“一度杀得四夷望风远遁的将帅”。 那时候显嘉帝特意留下了冀国公与莱国公,因为他能登基,大抵赖老冀国公之助,而莱国公,一则幸运的没有跟皇家结亲,未曾卷入这场风波;二则,他是显嘉帝专门留下来辖制冀国公,以防国中除了苏家之外再无能够镇压四境的老将可用。 “然而莱国公久已不问世事——即使他老人家愿意再次出山,以他的年岁,又能支撑几年?” “而这两位长者去后,我大睿,近年可有什么出色的将帅?!” “若以冀国公与莱国公两位相比的话,自然是没有的。”简虚白表情晦暝,淡声道,“毕竟大睿自从惠宗皇帝陛下之后,唯一的一场战事就是讨伐乌桓——名将良帅的光芒,不在沙场之上,如何绽放?!” 肃泰帝说道:“朕晓得你的意思,国中未必无将帅,只不过因为大睿承平日久,所以无用武之地。但那些异族,却未必看得到这一点。” 所以,只要他们觉得大睿不可怕了,他们仍旧会凶悍的扑上来!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肃泰帝缓声说道,“即使最后还是咱们赢了,但这中间死去的人、摧毁的城、耗费的财力物力……却是回不来了。算来算去,亏的终究是咱们!” 中土素来富饶,而那些异族所在之地,相比之下却十分的贫瘠,甚至可以说是寒酸。 他们杀入中原,可以大肆掠夺,但中土的皇朝杀到他们的地盘上,却没什么便宜可以占。 顶多,弄点牲畜,或者战马。 大部分时候得到的利益,还不够一次出征所耗费的粮草。 所以绝大部分下,中土与这些异族的打仗,都是在亏本。 肃泰帝是苏家教养出来的,苏家之所以代代掌兵,起源就是与南疆异族的厮杀,在这个问题上,自然是看得清楚。 实际上苏家所面对的南疆诸族,已经算不错了——南方气候炎热,草木丰盛,物产富饶,很多特产,中土都没有,无论战争还是通商,利润都很可观。 但即使如此,真正大规模作战,比如说跟暹罗之类的异国打,所耗费的辎重,仍旧叫人心疼万分。 像沈家跟刘家面对的北方异族,那真的是没什么油水——他们要是不穷,也不会想方设法的瞄准了中土,毕竟能好好活着,谁不惜命呢? “当初燕侯择朕承位,很多人认为燕侯是因为皇后与宋奶奶颇有交情,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有人认为,燕侯是想摘苏家的桃子;还有人觉得燕侯是没把朕放在眼里,觉得即使扶持了朕这个被认为资质不俗的皇帝登基,亦能将朕作弄成一个合格的傀儡……” 肃泰帝说到这儿,讽刺的笑了笑,“恐怕连少歌表哥,都没有想到,燕侯,其实是怜悯这天下苍生,所以才择了朕登基吧?” “因为燕侯与朕一样,年纪太轻了,上头可靠的长辈,如端木老夫人,如丁忧中的简侍郎,此刻都不方便出面为燕侯摇旗呐喊!” “所以即使燕侯想方设法控制了局面,想要长久压制住这朝堂上下,单靠你一人也是力有不逮——卫溪等人固然都有大才,可是他们的心里最看重的始终是自己的家族,包括顾韶,也不可能不为他身后的洪州顾氏着想!” “那几家近年结怨太深,如果让他们得了势,势必勾心斗角不断,不拼个你死我活出来根本不可能消停!” “如沈刘蛰伏已久,一旦得势,必定也是只顾着自家振兴门楣!” “史书记载说魏哀帝昏庸无道,因为彼时异族已经陈兵边疆了,他却还在大肆采选美人、兴修宫殿!” “但实际上,当时的士族,又比魏哀帝高尚到哪里去呢?” “他们抛弃了福祚已竭的魏室,紧锣密鼓的打量着下一个可以扶持的目标。又或者做好了自己逐鹿天下的准备——至于黎庶怎么办,他们与魏哀帝一样,都不关心!” “在朕看来,现在的世家门阀,与以前的世家门阀,也没什么不一样——天下太平对他们来说不是必须的,只要能够让他们的家族发展,他们一点也不介意乱世!甚至愿意主动推波助澜,让天下从盛世进入乱世!” “所以燕侯你信不过他们,你必须要保证你可以继续掌握住局势,才可以让这个朝堂、让这个国家,朝你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你希望这场盛世太平可以继续!” “你希望大睿不要出现大的动荡,天下黎庶可以继续安居乐业;” “希望这场自开国前就埋下了祸根的恩怨,嘎然而止,再无风波!” “但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做不到——你需要朕,或者说,你需要与坐在朕这个位子上的人联手!” “可是除了朕之外,皇室目前所有你可以选择的皇嗣,都不合适。” “他们没有足够的眼力看出大睿现在面临的局势有多么危险!” “即使燕侯苦口婆心的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愿意相信,他们也没有这个魄力与能力,与你联手!” 肃泰帝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仰头打量着殿顶精美的镂刻与纹饰,语气冰冷,“太子资质不俗,然而重伤在身,忙着调养都来不及!而且其母卫氏虽然颇有城府,然而私心过重,勾心斗角是把好手,在关系天下关系社稷关系这万万千千黎庶的问题上,她可未必能有燕侯的这样的胸怀了!” “梁王心性阴暗,权欲旺盛,刻薄寡恩,亦非明主!” “襄王性情内敛,进取不足,这从他很轻易的被代国姑母控制可见一斑!这样的人选,自然也入不了燕侯的眼!” “蜀王……”提到这个曾经他疼爱照顾过的幼弟,年少的皇帝叹了口气,“他太天真,也许是个好傀儡,却绝对不是一个好君主。” 顿了顿,“而燕侯你,期盼的是一位合格的君主,一个可以与你联手、与你相得的君主,而不是一个牵线木偶!” “所以你选了朕。” “其实是因为,你只能选朕!” 肃泰帝转过头来,忽然朝着简虚白深深一躬,“大睿皇室最对不住的人里,必定有您。而您却仍旧愿意选择朕,朕……这一礼,是代天下黎庶行的!” 他作为皇帝,除了宗室长辈,不需要称呼任何人“您”,此刻这么喊了,又亲自行礼,简虚白却只无动于衷的受着,半晌,才神情复杂的叹息出声:“苏稚咏实在太低估了陛下!世人也低估了陛下!” “表哥与世人,何尝没有低估了燕侯?”肃泰帝挑眉反问,“那么,燕侯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朕,朕可有资格,与你联手?” 第六百十章 激烈争执! 简虚白离开宣明宫的时候,暮色初临,大雪兀自下得纷纷扬扬。 他伸手拢了拢狐裘的风毛,忽然想起八年前还是九年前,沦为乌桓俘虏的前后——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潜藏幕后的暗流汹涌,看着乌桓的兵马一次次的冲锋上来,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却越来越少。 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像收割时的稻子一样倒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滚烫的血在北地的冰天雪地里泛着白气,那样激烈的飞溅到他脸上。 十一岁的少年贵胄手里握着剑,本能的想要保护自己,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那时候他“参战”已经有大半年了,但因为冀国公的特意照拂,其实都是在后方、或者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战场上混着,被一群精锐士卒团团保护,偶尔开上几弓,根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惨烈与血腥。 第一次身临其境,就是沦为俘虏的那一战。 尽管在乌桓的那段岁月,老实说不算特别艰难,除了没有自由外,依然是锦衣玉食的过日子,而且还有端木老夫人私下遣去的人教导他种种老夫人认为他该学的东西。 但至今简虚白回忆往事,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场大雪——忠心的士卒拼命的开路拼命的厮杀,尚未长成的贵胄心中是无尽的后悔与无能为力的悲哀。 彼时简虚白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武力过人的悍将,又或者是用兵如神的帅才。可以拯救属下,可以保护自己。 直到他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被安排好的。 死去的人不过是弃卒。 甚至筹划的人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 然而十一岁的少年无法忘记那些冰雪中盛开的血色曼荼罗,二十岁的燕侯也不能忘记那些埋骨他乡的魂魄。 那些人,本来可以不必死去的。 “外祖母一直说太皇太后不安好心,存意将我朝心慈手软教导。”走下回廊,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简虚白有些自失的一笑,心想,“所以她老人家故意把我扣在乌桓教导了六年,指望我能够让她满意些。但现在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实在有道理,我终究还是做不到为一己之私,罔顾天下之人啊!” 他现在算是正式站到世家门阀的阵营了,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跟苏少歌、跟卫溪,哪怕是顾韶,跟真正世家门阀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因为到十一岁之后,才开始接受心计城府的教诲,而彼时时机未成熟,端木老夫人连他的真实身世都不曾告知,更遑论是培养他对家族的忠诚——何况,他又不姓端木,端木老夫人对简平愉、简离旷且恨之入骨,纵然想要比照锦绣堂教导嫡子来教导他,又该教导他忠诚于哪一个家族呢? 是以简虚白做不到像苏少歌那些人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优先考虑家族的发展与壮大。 至于皇室,至于这天下,至于太平还是乱世,他们都不在乎。 可简虚白到底没办法真正的视天下生灵为棋子,看他们生灭兴衰如无物。 人的经历是刻在灵魂上的烙印,可以隐藏一时,却终究难以磨灭。 肃泰帝说中了,他一点都不希望大睿衰落,更不希望看到五十年前的乱世重演。 这不仅仅是不忍心,也是因为他没把握在乱世中保全家小——即使端木老夫人已经发话将残存的锦绣堂交给了他,然而现在到底不比从前,世家门阀的势力已经大大衰落,元气大伤的锦绣堂,根本不足以保证他与他的妻子儿女长辈们,在乱世之中也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所以他只能想方设法的将最有明君之姿的肃泰帝推上帝位,同时自己挤下苏家主持朝政——要紧的事情终究还是自己做主才能放心。 “也不知道若外祖母晓得我这番心思,会不会再次动怒?”简虚白这么想着,忽然想到肃泰帝可是许诺要放过卫皇后母子的,嘴角不禁一弯,感到安慰多了,“纵然需要再次安抚外祖母,终归不会比陛下去说服太后更难。” 思索间已经出了宫,下人将坐骑牵到跟前,拂去鞍上落雪:“侯爷!” “回府!”简虚白踩镫上马,接过缰绳调转方向,朗声吩咐。 而这时候,徽仪宫正殿,苏太后正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由于动作的急促,太后宽大的袖摆带翻了榻上小几,几上茶水糕点与一只嵌宝龟纹银香炉纷纷摔落到新换的猩红底绣缠枝葡萄锦毡上,香炉中小块的冷香炭迅速将锦毡烧出了一溜儿黑烟。 苏太后却浑然不顾,只气沉丹田,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母后仔细走了水!”肃泰帝忙上前几步踩灭锦毡上的火星,正要唤人进来收拾,太后却把手一拂,以一个严厉的眼神止住了他,寒着脸、冷着声,一字字道:“你再说一遍——你打算放了谁?!” “母后,孩儿打算赦免卫氏母子。”肃泰帝看出苏太后已是怒不可遏,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却仍旧将话说了出来,“朕决定与诸臣冰释前嫌!” 话音未落,苏太后已毫不迟疑的一掌掴到他脸上! “逆子!!!!”太后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亏你还有脸唤哀家‘母后’!那可是你杀姊仇人呵,要不是为了你,长兴她乃先帝嫡女,何等尊贵,岂会到处追逐简虚白那小儿,叫宗室上下都议论,堂堂金枝玉叶,倒贴都争不过那寄人篱下的宋氏?!” “要不是为了你,长兴又怎么会背负横刀夺爱的名声,下降与简夷犹那婢生子之后?!” “要不是为了你,长兴亦不需要再次下降何家子——如此婚礼不举办,她不需要去宣明宫拜别端化夫妇,又怎么会被卫氏贱妇寻着机会下毒手?!” “为了你这个胞弟,这些年来长兴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你姐姐在外空有骄横跋扈的名声,可是为你做种种牺牲的时候,她比谁都懂事比谁都体贴!!!而现在你终于登临大位,她却先去了!” “哀家那可怜的女儿,到死都没能遇见一个可心可意的良人,更遑论是留下子女!” “现在她尸骨未寒,你就说要饶恕谋害她的罪魁祸首?!”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就算先帝当年负了锦绣堂负了江南堂也负了我青州苏氏,他也做不出来对不起你那两个皇姑的事情!!!” “哀家到底作了什么孽,竟养出你这样六亲不认的东西?!!” 肃泰帝平静的任她叱骂,一直到此处,才缓声道:“姐姐为我良多,我自是铭刻在心!只是母后,冤冤相报何时了……” 当初聂舞樱说出这句话时,肃泰帝是非常赞赏的。 但此刻苏太后却不会觉得赞赏,她森然截口:“那为什么不是卫氏深明大义,主动结束这场报复?!” “……如果大家都这样想的话,母后,这天下的恩怨,岂有停止的时候?”肃泰帝抿了抿唇,轻声道,“何况我是天子,自该为天下人做表率。” “所以你明知道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为你而死,你也不在乎?!”苏太后不认识一样望着他,似乎想再抬手给他几个耳刮子,好把他打得清醒一点——但才伸手,却又止住了,太后用一种即将疯狂又强忍住的目光,死死的看了一会肃泰帝,忽然古怪的笑了起来,“坊间有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哀家总以为你不会这样的。现在看来,哀家真的是太自信了!” 她摆手止住肃泰帝想说的分辩,“你想让哀家放弃报复杀女仇人?可以!不过,不能只有哀家忍这口气!” 太后眼神轻蔑的、满怀恶意的指向了未央宫的方向,“聂舞樱连自己生身之父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人如何配母仪天下?!哀家不喜欢她,你换个皇后,让聂舞樱去死,哀家就答应你!” 肃泰帝皱眉:“母后,此事与表妹无关!” “那你要大度凭什么拿哀家唯一的女儿之死做文章?!”苏太后高声说道,“怎么?亲姐姐不心疼,你的聂舞樱你就舍不得了?!你狠得下心来剜哀家的心头肉,哀家不过让你换个皇后——去了聂舞樱,这天下才貌双全、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干有才干的女孩儿多了去了,你还怕娶不到好皇后?!但长兴去后,你去哪里给哀家再找个亲生女儿来?!哀家已经让你占了这个便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对不起姐姐!”肃泰帝撩袍跪倒,重重磕了一个头,才沉声道,“然而母后可想过,您此刻杀了卫氏母子,会是什么结果?” 苏太后冷笑:“你当哀家成日在这后宫里头,就对前面当真一无所知?!连卫溪那老贼都放弃了他们,哀家杀他们有什么不可以?!哀家只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冒出来阻拦哀家拿他们母子头颅去祭奠长兴的不是别人,而是哀家当心肝宝贝一样了这些年的你——早知道有今日,哀家宁可在先帝去时跟着他一块去了,总好过今日被你这样戳心窝子!!!” “孩儿托体于母后,这条命,母后要拿去,孩儿也是心甘情愿!”肃泰帝沉默了一下,忽然抬头道,“孩儿只担心,孩儿去后,母后膝下再无子嗣侍奉,纵有外家照拂,亦是难解寂寥。” “原来你是不放心苏家?!”苏太后被肃泰帝饶恕卫皇后母子的要求正气得七窍生烟,闻言越发觉得心痛万分,不禁落下泪来,悲声说道,“哀家以为先帝已经够无情无义的了,谁想到你比他还要心狠!哀家这是作了什么孽,竟接连遇见你们父子两个?!” 太后越想越是心寒,现在朝堂上一言定鼎的不是苏家,而是简虚白,如果连儿子肃泰帝都要饶恕卫氏母子,难道她还指望简虚白替自己的女儿报仇吗?! 如此自己在这儿再怎么闹腾,又怎么拗得过肃泰帝?! 想到唯一的女儿,为了家族的大计,为了儿子的前途,付出那么多,却落到了那样悲凉的下场,韶华而逝,身后无人——自己这个生身之母,竟连替她报仇雪恨都做不到! 苏太后一时间意气全消,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定定的看着不住磕头、请她息怒的肃泰帝,惨笑道:“你很好!你真是太好了!从数年前起,很多人都说,你会是个青史垂名的明君——你果然会是一个明君!” 语未毕,太后忽然拔下鬓间金钗,狠狠刺向自己咽喉,“只可惜哀家不愿意留着这双眼睛,去看你拿你胞姐性命换来的盛世繁华与歌功颂德!!!” 第六百十一章 朕有两个愿望 肃泰帝原本跪在地上,听得动静不对,抬头一看,慌忙冲上去夺下金钗——索性苏太后本是弱质女流,自从当年肃泰帝夺储失败,一路受到打击,这两年来身体差了很多,此刻固然确实心存死志,下手毫无转圜,但力气、速度,都不如肃泰帝,抢了几下没抢回金钗,索性朝后退了几步,坐回摔落了些许糕点的软榻上,冷笑出声:“你拦得住哀家这一回,且看你拦不拦得住哀家以后寻死?!你有那个孝心成天守着哀家?!” “母后何必如此?!”肃泰帝看着手里的金钗,骤然合拢掌心,钗头昂扬的凤凰作振翅欲飞之状,尖利的翅尖深深刺入他手掌,殷红的血顺着他虎口涌出,滴落到猩红色的锦毡上。 然而肃泰帝浑不在意,只悲伤的转向苏太后,“自太祖皇帝陛下起,这几十年来,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的冤冤相报,还不够多吗?由此被卷入的无辜还少么?!因为前人恩怨,导致一生遗憾的人,亦是比比皆是——母后,当年前雍覆灭,异族肆虐中原,天下民不聊生,先人好不容易才驱除胡虏,恢复衣冠!” “迄今不过区区数十年!” “现在四境虽安,然而帝都接二连三遭遇动.荡,并非秘密,大睿根本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母后纵然是苏家之女,亦是我大睿太后——是孩儿的生身之母!” “孩儿求您,念在孩儿的份上,也念在这天下苍生的份上,准了孩儿这一回,好不好?!” “你拿天下苍生来压哀家?”苏太后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纷纷,“你当真哀家是无知妇人了吗?!且不说卫氏母子根本没重要到可以关系天下苍生,就算他们真的那么紧要,这天底下连皇帝也不是不可取代的,他们两个……凭什么不能死?!” 肃泰帝苦涩道:“有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在前,母后以为,如今执掌朝堂的那几位,包括燕侯在内,谁还会相信孩儿?” 苏太后微怔,世家门阀对于大睿皇帝的不信任,她是知道的。 因为苏少歌之前为了防备肃泰帝效仿显嘉帝,上了台就翻脸不认人,还专门私下跟苏太后沟通过。 苏太后与娘家关系非常好,也听苏少歌保证,绝对不会做得太过份,以至于将肃泰帝架空成傀儡之类——所以苏太后是做过劝说肃泰帝跟苏家和睦相处的准备的。 没想到后来局势突变,青州苏现在得集体回老家,当权的变成了简虚白,苏太后失望之余,对于简虚白跟肃泰帝之间是否可以和睦相处,只要吃亏的不是肃泰帝,她自然不会操这个心了。 现在肃泰帝提到这个问题,苏太后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方收了泪,淡声道:“所以你就要拿亲姐姐的命,去换取他们的信任?!” 她再次冷笑出声,“只是先帝虽然不在了,还有哀家这个亲娘在,你有什么资格,越过哀家,卖掉自己的亲姐姐?!” “那么母后想怎么样呢?”肃泰帝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缓声说道,“世家门阀,包括苏家在内,都不会信任孩儿——所以如果孩儿不主动示好,寻求与他们冰释前嫌的途径,君臣之间的隔阂,就永远不会消除!” “君臣相疑,自顾不暇,能稳住国中就不错了,又有什么余力,去针对四境?” “长此以往,大睿怎么可能不转盛为衰?!” “也许靠着太祖与先帝的遗泽,在孩儿在世时,还看不到大睿的覆灭——但想到今日还安居乐业的大睿,在孩儿手里走向凋敝,孩儿委实无法接受!!!” 肃泰帝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炽热,如同熊熊的火焰,他的神情,却反而很冷淡,望去竟有种破釜沉舟的固执,淡声道,“孩儿幼承庭训,从来都是以做一代明君为目标!如果无法达成这样的愿望,反倒落下庸碌无能的名声,孩儿宁可现在就死在母后跟前——毕竟,这是无论苏家还是母后,在孩儿刚刚知事时,就一直告诉孩儿要做的事情,不是么?!” 苏太后惨笑着落下泪来:“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才要死给你看,你也要死给哀家看——既然如此,索性咱们母子两个都别活了,就这么去地下见你姐姐可好?!” 太后不吃他这套,肃泰帝却也不在乎,只道:“数十年恩怨,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结的仇恨委实太深了,虽然如今庶族在朝中亦颇有势力,但没有一个带头的人,到底一盘散沙,难成气数!孩儿要想延续先帝所铸的这场盛世,目前必须与世家门阀联手。” “然而孩儿是天子,又有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的例子,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孩儿所给的一切保证!” “毕竟他们当年在先帝、在皇祖母那儿,听过太多的甜言蜜语。” “之后都成了谎言。”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燕侯,他不是正统世家门阀出身,做不到为了一己之私,视天下苍生为无物——但世家门阀那边,也只有一个燕侯!” “就算是相对来说心最软的燕侯,其实也没有说可以为了天下,不顾一切的。” “他也要为他的家小考虑,而他对孩儿也不能给予太多信任。” “何况是卫溪等人?” “孩儿只能赦免卫氏母子,表达孩儿与他们和解、与他们冰释前嫌的诚意!” “虽然孩儿知道,仅仅这么做,他们亦不可能完全信任孩儿。” “但做总比不做好——凤州卫氏这次输得很惨,除却绝嗣且至今无人继承的江南堂,在海内六阀中,卫家现在处境最是堪忧!如果孩儿在眼下连卫家女与卫家外孙都愿意手下留情,无论如何都是向着世家阀阅让了一大步!” “纵然他们心里仍有疑虑,纵然他们私下不以为然,纵然他们怀疑孩儿是在故作仁善……可是至少燕侯有了为孩儿斡旋、化解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重重猜疑的理由。” “如今世家门阀还无力篡位,他们怀疑孩儿之余,也未尝不想与孩儿和解,毕竟数十年勾心斗角下来,任谁都会累的。” “何况长年内斗的后果,他们都看得出来。” “孩儿递的这个台阶,他们十有八.九,会踏上去的。” “即使他们心里仍旧有防备与怀疑,但孩儿相信日久见人心!” “母后,孩儿知道这么说对您很残忍,但孩儿还是要讲:苏家教给孩儿的帝王之道,从来都是步步谨慎、不容任何任性的。” “不仅仅是孩儿不能任性,连孩儿身边的人,如母后,如表妹,亦然。” 肃泰帝合上眼,“昨晚,孩儿已经亲口跟表妹说了后宫的事情,过两日正式册立表妹为后、入主未央宫之后,孩儿会依照世家门阀的意思,纳几个他们挑的人为妃嫔,以进一步缓和双方的关系,也是安定朝堂上下之心。” “表妹没说什么,但孩儿知道她心里非常难过。” “她那个性情原本做王妃正正好,偏偏嫁给了孩儿,要做她不适合也不喜欢的一国之母——无论表妹还是孩儿,现在都正年轻,这样孩儿期盼已久、她却满心不喜与无奈的日子,如无意外,还会持续数十年。” “换了孩儿是她,孩儿无法想象要忍耐到什么样的地步?” “所以母后,您说孩儿重视表妹却轻视您与姐姐,这是不对的。” “在来觐见您之前,孩儿已经先伤了表妹。” 少年皇帝说到这儿,张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苏太后,“孩儿跟您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您,孩儿是发自肺腑的,希望做个好皇帝,希望将这大睿天下,治理得比先帝在时更繁华、比太祖在时更威严——为此,孩儿不在乎受任何委屈,更不在乎承受任何的苦痛!” 肃泰帝没有说下去,但苏太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太后执意要以死相逼,那么肃泰帝……依然不会让步! 这一刻苏太后真正是万念俱灰,她之前急怒攻心的时候,就是真正动了死念,但被肃泰帝抢下金钗后,她以为亲生儿子总会妥协的。可现在,她觉得,肃泰帝还不如没有来得及拦住她的好——那样至少不会让她亲耳听到儿子的暗示。 “孩儿与表妹都还年轻。”肃泰帝看着陡然之间了无生趣的苏太后,抿了抿唇,流露些许不忍,却只道,“往后的子嗣,除了嫡长子外,母后看中哪个,都可以过继给姐姐,算是孩儿对九泉之下的姐姐,略作补偿。” “他日孩儿到了地下,必当着大睿列祖列宗,三跪九叩,向姐姐请罪!” 他这么说时,心中自嘲的一笑:这话虽然出自真心,其实也有将苏太后绑给聂舞樱做保护人的用心在里面。 因为苏太后如果当真要从嫡出孙子孙女里给女儿挑选嗣子或嗣女,那么,她首先要保证她未来嫡出孙儿孙女们的生身之母,聂舞樱在进宫之后太太平平。 否则聂舞樱有个闪失,她到哪里去给女儿择嗣子嗣女呢? “这就是孤家寡人吗?”年轻的肃泰帝有片刻的迷惘,从他坐上这个位子起,从他正式思考自己的未来起,他终于体会到何谓高处不胜寒,生身之母、结发之妻,看似近在咫尺,却亦远到遥不可及——因为原本亲密无间的感情,始终要为他的权力为他的抱负而让路。 如此纵然是血脉之亲,又如何不生出罅隙? 阴谋与算计将贯穿他的一生——就如同权力与显赫也将贯穿他的一生一样,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得到,不需要付出代价;也从来没有任何尊荣,不需要承受负担。 仅仅软弱了刹那,肃泰帝眼中已恢复了冷漠与坚定。 他天资聪慧,原本就是做皇帝的好材料,苏家之前为了让显嘉帝中意他,也是可着劲儿教诲了他的。 是以他的心志非常坚毅,绝不肯为了母子之情,就动摇自己的平生夙愿。 迎着肃泰帝毫无转圜余地的目光,苏太后哆嗦半晌,什么都没说,只俯身抓起摔落在脚边的银香炉,狠狠砸到了他头上! 无视他额上流下来的血渍,太后切齿怒叱:“滚!!!” ……肃泰帝踉跄着出门后,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廊柱后缓步走出的苏少歌。 皇帝并不意外,苏少歌虽然答应简虚白,不再出仕,但因为临近年底,大雪封路,苏家在帝都那么多年,世家门阀出行又讲究,收拾东西也需要时间,所以说好了开年之后才动身的。 是以,肃泰帝自己来徽仪宫之前,就派人去冀侯府传了口谕,要苏少歌立刻进宫,预备为自己做说客——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说服苏太后的,也只能指望苏少歌这个深得苏太后信任与倚重的表哥了。 “陛下可还好吗?”苏少歌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微微皱眉,“长兴是太后唯一的女儿,陛下今日所提要求,对于太后来说,过于匪夷所思了,否则太后不会这样失了分寸。” “朕无妨。”肃泰帝摇了摇头,“朕知道太后心里难受,发作出来,朕也放心些。” 他沉默了下,“只是太后眼下情绪兀自激烈,虽然芳余进去劝了,但表哥不妨过上一会,待太后怒气稍平,再进前说话不迟。” 肃泰帝现在是肃惠王——追封武宗——的嗣子,在人前自然不能继续喊苏太后“母后”,但他却喊了苏少歌“表哥”。 不过这份亲近之意,苏少歌似乎不大领情,只轻笑着提醒:“陛下直接唤臣的字就是了,否则叫人听到,没得又生风波。” 肃泰帝看出他温雅表象下掩藏着极好的怨怼与疏离,却没有丝毫尴尬与不悦,只温言道:“就算是婶母的亲侄子,朕也是可以唤表哥的,不是吗?” 苏少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只点了点头,举步朝正殿走去——就在他与肃泰帝擦身而过时,他轻轻问了句:“陛下以后会后悔吗?” “……”肃泰帝一怔,不知道他是指放过卫氏母子,还是今日这样伤太后的心?沉吟片刻之后,他说道,“朕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只要这件事情做到了,即使有后悔的事情,朕以为朕都是可以承受的。” 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朕有两个愿望:一愿大睿长盛不衰;二愿朕之子孙再不必承受前人的恩怨与报应。” “朕之毕生,都会为实现它们而努力。” “无论因此落到何种境地,朕甘之如饴!” 第六百十二章 成全 “少歌,连你也赞成放过卫氏那个贱妇?!”半晌后,苏太后脸色苍白的看着侄子,“就因为虫奴发了话?!” “姑姑,现在您唯一还在世的骨血,只有陛下了。”苏少歌沉声说道,“长兴之逝,咱们都很心痛,可是若因此与陛下生出罅隙……侄儿现在说句不好听的:侄儿横竖过了年就会带着伯凤他们回青州,以后也是眼不见为净!可是姑姑真的确定,自己往后不后悔?” 他方才在殿廊下问肃泰帝这话,肃泰帝说是不后悔的,现在苏太后也是毫不迟疑的怒声道:“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早知道根本就不该生他下来!哀家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过母子两个虽然回答一致,苏少歌却知道,是不同的。 肃泰帝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将毕生心血挥洒于延续大睿的盛世升平。 生身之母、结发之妻、栽培之恩……年少的皇帝已经有了踩过这一切阻挠的认知与决心。 也许若干年后,垂老的肃泰帝回想少年时候,会惋惜于生命中的那些伤害与失去。 只是眼下的肃泰帝,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盛世宏图,凭什么都要为他这场抱负让路! 但苏太后…… 苏少歌意义不明的笑了笑:“如果姑姑真的不后悔,侄儿自然是要为姑姑出气的!可是姑姑,眼下陛下心意已决,想要扭转陛下之意,只能是,让陛下无力坚持下去……如此,后果姑姑可想而知!” 想让肃泰帝无力坚持宽恕卫皇后母子,那当然就是,让肃泰帝失去眼下本就不多的权力——这意味着置肃泰帝于架空的处境之中! 而一个被架空的皇帝……离傀儡也不远了。 古往今来,但凡是做傀儡的皇帝,有几个能得善终的? “……”苏太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片刻后,太后痛哭出声,“少歌,你说哀家该怎么办?!哀家盼了多少年的亲生儿子,竟是这样的一个东西!那可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为了他付出了一辈子的亲姐姐啊!!!” 苏少歌任凭太后哭了半晌,才开口:“姑姑舍不得陛下,那么自然只能退让。” 他合上眼,“就好像爹爹舍不得苏家,也只能死一样。” 苏太后闻言,想起“病逝”的冀国公,越发悲从中来:“早知今日,哀家这些人当初真不该听你那祖父的话——当初咱们苏家如果任凭先帝与太皇太后自生自灭,何至于会落到现在的处境!” “祖父也是没办法,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不是单纯的宠妃,她们背后站着沈刘。”苏少歌倒没什么怨恨老冀国公决策失误的意思,他平静道,“沈刘底蕴深厚,不让我苏氏。他们两家若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而得势,以咱们苏家在当时的地位,岂能不受打压?!” 老冀国公不甘心苏家受到惠宗皇帝宠妃灭后的牵连,自然要作出应对。 而且他成功的狙击了沈刘,维护了苏家在朝野的优势地位——只是这位已故的老人也没料到,即使他有了苏少歌这样出色的孙辈,苏家的富贵大计,依然功亏一篑。 只能说世事无常。 “……”苏太后流泪良久,最后道,“长兴下降当日死于宫中,生前根本没进何家的门。她也没有留下儿女,哀家想着,她生前哀家对她不住,死后,总不能让她也孤零零的一个人。” 苏少歌沉吟道:“姑姑的意思是……?” “苏家往后有合适的孩子,过继一个给她吧!”苏太后此刻心中对肃泰帝充满了厌恶,虽然因为母子之情,下不了狠心对肃泰帝做什么,却是一点都不想将肃泰帝的子女过继给长兴——长兴即使对不起所有人,却绝对对得起肃泰! 这天下谁来要求苏太后放过卫皇后母子都可以,惟独不能是肃泰——偏偏来的就是他! 甚至连苏太后以命要挟都不为所动! 苏太后又怎么可能让他的骨血,去给长兴做嗣子嗣女? 这哪儿是给长兴找个后人?根本就是存心恶心九泉之下的长兴长公主——所以太后宁可从苏家找! 至于说聂舞樱,其实苏太后对这个儿媳妇也没有很厌恶,更不要说看不顺眼到非要弄死她不可。 之前之所以让肃泰帝杀妻,不过是因为肃泰帝无视杀姐之仇,惹动苏太后怒火,故意刁难他罢了——不过这么一闹,苏太后现在对聂舞樱也没什么好感了。 肃泰帝说服亲娘放弃为女儿报仇倒是一套又一套,对自己的妻子倒是各种体贴心疼,就好像苏太后质问他的话那样:你知道舍不得妻子,凭什么要我舍得女儿?! 尽管这不是聂舞樱的错,但作为婆婆,很难不迁怒。 不过苏太后也不想,或者说不屑对聂舞樱做什么,扶风堂这一代唯一没出阁的女眷苏少茉,业已许了刘家宗子。 至于旁支的那些族女,即使进了宫也不会做皇后,苏太后又何必对正经儿媳妇下毒手? 当然,她以后也不会庇护聂舞樱。 就看这位准皇后自己能混到什么时候吧! “姑姑既有此意,侄儿自当遵从。”苏少歌沉吟了会,颔首。 “说到这个问题,你过了年就要回青州,你的终身大事怎么办?”苏太后到底是扶风堂嫡女出身,又在宫闱里沉浮了几十年,即使来自亲生儿子的打击,让她感到无比痛苦,但经过这么段时间下来,也已经完全冷静,她拿帕子擦了擦脸,略整仪容,却关心起侄子来,“青州那附近,除了我苏氏,可没什么能入眼的人家!少歌你才华容貌件件非常人可比,即使扶风堂将来是由伯凤承继的,然而扶风堂现在人丁也不兴旺,少歆他久在桑梓,苏家往后赖你的地方极多,你的结发之妻可不能随意!” 太后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宋家那位庞老夫人,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说起来倘若那时候锦绣堂允了宋家的提亲,估计也没这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了!只可惜端木家两个嫡女,皆拒绝了宋氏。以至于当年宋纪南在咱们这些人家里寻不着合适的姻缘,不得不从寻常官宦人家挑选!结果那庞氏在闺阁里号称贤惠懂事,出阁之后也算规规矩矩。然而你看,宋纪南一去,她等于说是一手毁了江南堂!” 江南堂本质上其实亡于苏家与皇室,但庞老夫人着重于婆媳矛盾,在这中间也没少做推波助澜的事情——尽管庞氏根本没意识到她这么做的后果。 这番经过苏家最清楚不过,苏太后哪能不汲取教训,暗示侄子千万不要随便将就? “也是宋缘不争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苏少歌倒是别有看法,“庞氏到底只是一介女流,若宋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又或者宋缘自有主张不教生母与发妻左右了去,江南堂何至于会沦落到今日?” 显然他不觉得当家主母不争气,就一定会坑了全家,只要家主是明白人,这年头女子能起的作用总是有限的。 但这话却又触动了苏太后的哀伤,太后苦笑了一声,心想:“照这么说的话,哀家的虫奴倒是个明白人了!哀家这个生身之母,不被他气死就不错了,更遑论是左右他?” 太后所以感到一阵意兴阑珊,说道:“你有主意就好,不过,你真的打算回乡之后再议亲吗?青州那边但凡有些样子的人家,十有八.九与咱们家沾亲带故,近年来也没听说有什么出色的?哀家想着,倒不如趁这段日子你还没回去,在帝都内外给你物色一下?” 她想起来昨日蒋太妃特意来请的安,抿了抿唇,委婉道,“玉山那孩子……前些日子一直在担心你。” 玉山长公主其实已经定好亲了,不过,她之前定的那门亲事出自端化帝夫妇,现在风云变幻,如果苏少歌愿意的话,苏太后发话解除这门婚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早先显嘉帝在的时候,苏太后是不赞成玉山长公主跟苏少歌这对的,不过这不是因为苏太后不欢迎玉山长公主做自己的侄媳妇,主要是因为太后知道,显嘉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而且即使玉山长公主当真下降到了苏家,这只会勾起显嘉帝对苏家更大的防备与打压,对苏家、对苏家当时谋划的夺储大计,百害而无一利。 那么苏太后当然要反对了。 但现在,经过这些年来的波折,玉山长公主始终对苏少歌念念不忘,苏太后看在眼里,倒有些成全的意思了。 只是庶女到底不是亲生女儿,苏太后还是更看重自己侄子的。 所以她也只是提了提,苏少歌不答应的话,那么她也不会勉强。 “有劳长公主殿下了!”此刻苏少歌微言,微微挑眉,不过却没给准话,只道,“近来事情太多,侄儿的终身大事,侄儿尚未来得及考虑,而且,这事总要跟大哥商议一下,姑姑您看?” “也好。”苏太后知道苏家的规矩,冀国公去后,现任家主是冀侯苏少歆,即使苏少歆远在青州,名声远不如苏少歌响亮,但苏少歌作为弟弟,婚娶这种大事,却必须要经过他的同意再进行,才是合乎礼法家规的。 哪怕苏太后这个亲姑姑是皇太后,也无法越过冀侯做这个主。 所以太后也没觉得被冒犯,只道,“过两日让少茉进宫来看看哀家罢,哀家固然要对虫奴让步,然而总也不能白让——何况苏家为虫奴付出良多,如今你们说走就走,没点荣耀,这回乡的一路上,指不定有眼皮子浅的东西,小觑你们!” 苏太后冷静下来,决定接受现实的时候,燕侯府内,简虚白与端木老夫人的谈话,也正告一段落。 “我说过不会再干涉你什么。”端木老夫人没有像苏太后那样大吵大闹、以死相逼,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卫皇后弄死的是长兴长公主,又不是她的女儿仪水郡主,所以她很平静的听完了简虚白的叙述,末了悠悠道,“只要你好好儿的,你的妻子跟孩子们也好好儿的,我都没有意见!” 简虚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对肃泰帝仍旧不信任。 他想了想,凑到老夫人耳畔,低语数句。 老夫人原本半眯的眼睛,骤然瞪大! 不过以老夫人的城府,很快就恢复了常色,眼中露出分明的笑意来:“这事儿做得隐蔽么?” “自然。”简虚白温和道,“正如外祖母所言,即使我自己有为家国牺牲的决心,我也总要为您、为自己的家小考虑。那么多前车之辙,我怎敢掉以轻心?” “那就好!”端木老夫人含笑说道,“人道天家无亲情!血脉之亲尚且随时可抛,何况是君臣呢?再者人心易变,肃泰现在表现得再光明磊落,然而谁能又保证他一辈子都能够光风霁月?皇宫是这天底下最肮脏龌龊的地方,朝堂是这天底下最残酷无情的战场,即使他从前在苏家的庇护下,心性格外正气凛然,在这样的地方混久了,想法自然也就要变了!” “所以说,对于这些做皇帝的,留上一手,总是没有错的!” 老夫人心满意足的拍了拍外孙的手背,“如此,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有什么需要我这把老骨头的地方啊,尽管说!” 第六百十三章 废为庶人 端化二年腊月初六,钦天监特意挑选的良辰吉日,肃泰帝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典礼完全沿袭了惠宗皇帝与显嘉帝践祚时的例子,盛大庄严,华美肃穆。 唯一的不同就是,肃泰帝是以肃惠王嗣子的身份承位,所以,在告祭太庙时,除了大睿的列祖列宗外,他还得拜嗣父的牌位——其实现在已经不该称肃惠王了。 肃泰帝确认承位之后,为了表达对孝道的遵循,便已追封肃惠王为武宗皇帝。 对于这一点,朝堂上还小小的争执了一下,有些人认为肃惠王毕竟是在大睿建立之前就去世的,那时候别说惠宗皇帝了,太祖都没称帝呢——也就是说,肃惠王死的时候,连皇孙都不是。 肃泰帝即使要尊奉嗣父,按照前朝的一些例子,封个有哀悼性质的太子什么,也差不多了。 直接弄出个武宗皇帝来,却是有点过了。 不过横竖肃惠王早就死掉了,而且生前名声也不错,简虚白等人懒得在这儿计较,是以反对的人嘀咕了一阵,这事仍旧这么定了下来。 登基大典是早几日就传出了消息的,不知道是钦天监确实选了个好日子,还是凑巧,连绵的大雪下到这天,忽然停了下来,倒是难得出现了一日的雪后初霁。 大家或随口或真心说着“此乃上天垂爱新君之兆”,规规矩矩的把这日给过去了。 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次日一早,肃泰帝就在朝会上提到了赦免卫皇后母子之事。 这天的主要议题,其实是关于对端化帝的处置。 毕竟庆王的事情着实拖了很久了,这事儿当初在皇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爆发出来,即使皇室一道接一道的下封口令,却仍旧挡不住知情人太多、消息内容过于耸人听闻,仍旧传到了坊间。 这么大的事儿,换在民间也不可能含糊,何况是皇家? 要不是新君人选一直决不出来,怎么也不可能拖到现在。 是以新君正式承位,当然要把这个麻烦解决掉,顺便强调一下,新君不是篡位登基的,而是合法合理合情又合适。 苏少歌这时候虽然还没动身回青州,但尚在父孝之中,自不可能出现在朝堂上。 所以满朝文武,除了简虚白之外,都不知道肃泰帝的盘算。 听少年皇帝提到卫皇后母子时,还以为他要为长兴长公主报仇了,大家都做好了肃泰帝要求各种折辱卫皇后母子再赐死他们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到刚刚递了致仕表书的卫溪,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谁想肃泰帝竟和颜悦色道:“端化固然罔顾人伦,不当人子,然而卫氏出身名门,素有淑行,先帝在时,常有称赞长媳之语,即使偶有糊涂之举,亦是瑕不掩瑜。皇长孙承璀,亦是恭良谦逊,品行出众。此二人皆不知庆王之事,很是无辜。朕以为可以从轻发落?” 大家都听呆了! 以至于半晌没人接话。 最后还是心知肚明的简虚白出列,道了句:“陛下宽宏!” 众人才犹犹豫豫的跟着称赞肃泰帝宽宏大量胸襟似海——由于太突然了,群臣措手不及之余,对于肃泰帝这么做的目的,自是各有揣摩。 想歪了的,甚至怀疑肃泰帝是不是跟富阳侯的堂兄姬明非一样,有着特殊的嗜好? 算起来卫皇后比肃泰帝大了近十岁,搁这会都快是两代人了——然而姬明非跟晋国大长公主的年岁差距更大不是吗? 何况论容色,美艳妩媚又不失雍容典雅的卫皇后,比晋国大长公主可强太多了! 肃泰帝自不知道这些人的龌龊想法,不过他还是解释了下这么做的缘故:“原本卫氏谋划毒害朕之胞姊长兴长公主,按律当斩!然而太后顾念先帝之情,又以皇室近年人丁不兴,承璀遇刺之后至今缠绵病榻,其父罪不容赦,若再无其母照拂左右,恐怕于病体不利,是故前两日专门召了朕到徽仪宫,谈及此事。朕不忍拂了婶母之意,故而应承下来。如今诸臣亦无意见,那是再好不过。” 顿了顿,又道,“也是卫府不久前出的祸事,卫尚书家小均遭了毒手,让太后深为恻隐,想着卫尚书为国操劳一生,到晚年膝下没个一子半女服侍着,委实凄凉!故此决定赦免卫氏,好歹给卫尚书留个亲生女儿下来作为念想。” 如果是站在卫家的立场来听这番话,估计能被直接气死——卫溪的家小,均死于苏家之手,苏家的太后,还有脸动什么“恻隐”之心,放过卫家的女儿、外孙?! 但有道是成王败寇,这会朝堂上下,震惊之余,均觉得卫家拣了个大便宜:跟新君争夺大位争了那么多年,还谋害了新君唯一的胞姐,这样都能得到宽恕,简直就是福泽深厚!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新君表态要宽大为怀之后,正当权的简虚白是头一个站出来呼应了的,这么着,简虚白也赞成此事吗? 又或者,这其实是简虚白的意思,新君与太后乃是却不过这位新晋权臣的要求,不得不做这番高姿态? 毕竟卫皇后之前跟燕侯府的关系也不差。 总之,对于肃泰帝所谓“太后深为恻隐”,压根没人信。 苏太后做了二十多年皇后,他们这些朝臣虽然不便与后宫相见,但二十年下来,偶尔听上一耳朵,也大概知道这位太后的性情了。 哪还不知道,苏太后根本不是这种会对自己杀女仇人网开一面的人? 真正想饶了卫皇后母子的,只可能是简虚白或者肃泰帝——至于这两位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就要回府去,召了幕僚同伴,好生商议揣摩了。 打从苏家武力夺宫起,卫皇后母子就被软禁在了东宫。 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消息当然谈不上灵通。 所以这天一直到散朝之后,圣旨到了东宫,卫皇后母子才知道,他们可以不死了。 尽管圣旨将他们贬为庶民,而且逐出帝都,永远不许返回——然而相比他们预料中的下场,已经强了太多太多。 尤其传旨的内侍还告诉卫皇后,不,现在该称她庶人卫银绚:“您的陪嫁,以及历年来太皇太后、先帝与太后等贵人的赏赐,都可以带走。陛下已经发过话,尽管您两位往后不可再踏入帝都,但承璀公子终究是皇家血脉,不容轻慢!” 卫银绚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说,不但赦免了他们的死罪,而且还会让他们富贵平安的过一生?! 这怎么可能呢?! 然而传旨内侍带完了话,也就走了。 这位内侍是肃泰帝的心腹,即使不是心腹,卫银绚现在的身份,也不可能说拿个内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是以纵然有很多话想问他,人家一定不肯留下来,她也不敢勉强。 只能在送走他之后,拿着圣旨反复看,希望找到缘故。 到底是显嘉帝亲自给长子挑的正室,卫银绚看了半晌圣旨,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站起身,走到外面:“去个人禀告陛下,本宫……我想去给太后娘娘谢恩!” 外间的侍者,很多是她以前专门安排给陆承璀的心腹,对他们母子忠心耿耿,即使明知道他们前途渺茫,大部分也还恪守着主仆之份——这也是他们母子被软禁在这儿这么多天,重伤在身的陆承璀还活着的缘故——方才听了圣旨越发高兴,此刻闻讯,慌忙遣了人去禀告肃泰帝。 而卫银绚自己,则进了内室,开始更衣梳洗。 她在未央宫时的心腹宫女馨纤满怀忧虑的跟进去,边伺候边小声道:“娘娘,长兴长公主殿下与陛下乃是同胞姐弟,自幼感情甚好,又有太后娘娘在——这会子虽然不知道他们母子做什么会手下留情,但您要去谢恩的话……” 馨纤迟疑着不敢说下去,但卫银绚却了然的拿银簪拨了拨散落下来的鬓发,示意她给自己绾上去,低声道:“你怕陛下或太后听了我的要求之后会不喜?甚至在我谢恩的时候,做什么手脚?” “……奴婢觉得这事儿忒是叫人不解。”馨纤委婉的承认了。 在她看来,即使苏太后跟肃泰帝由于某些缘故,饶恕了卫银绚母子,也肯定不想再看到他们。 卫银绚这会子凑上去,这不是存心给他们添堵么? 说不定那两位一个不高兴,纵然圣旨已下,私下里使个眼色,暗中派人追出帝都下毒手呢? 还不如趁着他们眼下尚未反悔的功夫,赶紧收拾收拾,悄悄儿走人来得稳妥。 “先不说接了恩旨,入宫谢恩乃是常例。”卫银绚却看着铜镜,苦涩一叹,“再说这道圣旨——你想过没有?圣旨里说赦免我们是太后的意思,可今儿个来的却不是懿旨而是圣旨!” 她冷冷道,“显然这根本就不是太后的意思,而是完全出自上意!甚至太后那边是非常反对的,所以才不愿意下懿旨,陛下他拿生身之母没办法,只好自己打着太后的旗号来下这道圣旨!” 馨纤诧异道:“是陛下的意思?!只是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虽然是近几个月才开始近身服侍卫银绚的,但做宫女也有些年了,对于肃泰帝与长兴长公主的姐弟之情还是听说过的:这两位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长兴长公主即使在外有过骄横跋扈的名声,对亲弟弟却一直很爱护,肃泰帝也不是那种不把兄弟姐妹当人看的奇葩,又有什么理由跟胞姐疏远呢? 他们的姐弟之情始终都是很好的。 现在肃泰帝,竟然会顶着生身之母的反对,也要赦免杀姐仇人?! 第六百十四章 被遗忘在外的人 “如果是太后这么做了,我倒还真要一头雾水了,因为太后她根本不是会以德报怨的人。”卫银绚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既然知道是陛下的意思,那我就明白了:陛下这是想跟世家门阀和解呢!也是我们娘儿两个运气好,宫变当晚,爹逃出生天,苏家故此留了我们母子一命,现在陛下要跟世家门阀示好,我们母子岂非是现成的机会?” 她朝那道搁在案上的圣旨抬了抬下巴,“你注意到没有?圣旨里头是明确说了我主谋毒害了长兴长公主的事情的,却没提到我之所以会这么做,乃是因为苏家先动了我儿,当然这件事情,现在我们也不可能嚷出去,有不识趣的人问起来,我们还得帮着苏家否认——” “如此圣旨下去之后,天下人谁不要称赞陛下他宽厚慷慨,以德报怨?圣旨里还提到瑞羽堂一夜之间死伤殆尽,只留了爹他一人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意思,留下我们母子,乃是因为考虑到皇室子嗣单薄,以及卫家遭遇不测,留我这个女儿好歹安慰下爹。” “可以说这道圣旨既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了这位新君的仁厚,又表现了他对世家门阀的宽容与恩典,将来卫家要还不跟着他走,我跟璀儿两个要还不为新君效犬马之劳,你说天下人会怎么看?!” “前两日我听说之所以新君登基之后,执政的竟是阿虚而不是苏少歌,乃是因为阿虚在满朝文武赞成新君承位之前,召集世家门阀,在宣明宫里谈了一场。” “那之后,世家门阀似乎达成了一致的协议。” “但现在新君竟赦了我们母子——卫家从此在舆论的逼迫下,至少表面上也得向着他!你说阿虚弄出来的那个协议,以后还会继续吗?” “新君才多大?” “阿虚往后也不知道压不压得住他。” 卫皇后眼中闪过刹那的黯淡,“端化输得一点都不冤!这位新君比端化强太多了——先帝虽然文成武德,然而论到教养子嗣,比起我们这些人家来说确实差得远。” 馨纤听得微怔,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吗?只是陛下他……他既然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才开的恩,也不知道将来……” “将来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我自己无所谓现在就被赐死,然而璀儿他能够多活一日,作为亲娘我也是高兴的。”卫银绚吐了口气,平静道,“总之,陛下这个情份,我记下来了——现在我也没其他念想,就是看着璀儿能不能好起来,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只要陛下肯允我此事,我也不在乎替他做点什么。” 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以为别人一定要没有任何目的的对她好才值得纪念与感动。 在她看来,肃泰帝赦免他们母子固然别有用心,但只要对他们母子有利,卫银绚很高兴自己母子有这个价值。 拿起牙梳敲了敲妆台,“好啦,别多想了,快点给我收拾下——估计陛下那边快有消息过来,准我去见太后了!” 馨纤一边替她绾着发,一边又疑惑道:“您不是说赦免咱们的乃是陛下,太后娘娘只怕根本不答应这件事情吗?怎么谢恩要去找太后娘娘呢?万一她见着您,越发的不喜,给您难堪可怎么办?!” 卫银绚之前就跟这婆婆撕破了脸,那时候她是皇后、丈夫还不是婆婆亲生的,苏太后纵然恨极了她,也拿她没法子。 但现在,她能拣条命,上上下下都要说她摊上皇恩浩荡了——即使在苏太后那儿吃了亏,又能怎么样? 所以馨纤忍不住提议:“您还是不要去了!就说怕到了太后娘娘跟前,挑起太后娘娘的伤心,就去给陛下谢个恩罢?反正陛下现在既然要用您,断不会为这样的小事刁难您!” “刚刚我还说了,赦免我们是陛下的意思,但陛下却用了太后的名义,你以为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卫银绚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陛下就是暗示我,去给太后请请罪、跪一跪,叫她老人家多多少少,能够出口气呢!”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淡淡道,“这也难怪。要不是卫家输了这一局,今日高高在上的若是我,迫不得已要放过苏家,我也是不甘心的!陛下是太后的亲生骨肉,哪能不担心太后如果得不到发泄的话,会因此气出个三长两短来?” 只是她这么一讲,馨纤越发的忧虑了:“那咱们要怎么办?” “怕什么?”卫银绚不以为然道,“陛下正指着我们母子做他仁厚宽容的幌子,凭太后怎么折辱我,有陛下拦着,她总也不能伤了我性命——为了璀儿的将来,我受她这么一遭又有什么关系?” 半晌后,肃泰帝那边果然来了消息,允卫银绚前往徽仪宫谢恩。 卫银绚这时候已经打扮停当了,她特意让馨纤给自己多刷了两层粉,显得脸色惨白,瞧着就是一副病骨支离,憔悴不堪的样子——毕竟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苏太后绝对不希望看到杀女仇人貌美如花红光满面。 然而虽然卫银绚精心准备,但苏太后却连徽仪宫的门都没让她进,只让宫女出来告诉她:“娘娘这会身上乏着,不想被打扰。” 卫银绚闻言跪下来朝正殿方向磕了三个头,又转向帝陵方向三跪九叩——长兴长公主是宫变那晚的白天身死的,之后就是帝都被围,一直拖到了简虚白说服众人,扶持肃泰帝登基之后,才草草下葬。 因为按照这时候的规矩,这种年轻女子,还是死在了下降当日,是很不吉利的,后事不可能大办,何况这段时间的政治氛围,上上下下也不可能围绕一位长公主的葬礼太操心。 所以停了三日灵,就匆匆送去帝陵埋葬了。 由于长兴长公主没有子女,肃泰帝自己膝下也还空虚,是以只能从宗室里随便拣了两个人给公主送葬。整个经过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没有一点点新君胞姐后事该有的排场,苏太后由此越发觉得对不起女儿,在丧礼前后,据说太后的眼泪就没停过——想到这儿,卫银绚姿态越发的谦卑,千恩万谢到那宫女不耐烦了,这才离开。 不过那宫女回到正殿之后,苏太后压根没问经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着了芳余去找肃泰帝:“娘娘欲加恩苏家两位小姐。” 肃泰帝对此没有意见,如果苏太后要给苏家男儿加官进爵,他肯定不能答应,因为即使他不怕苏家的威胁,简虚白等人也不会允许苏家过于壮大的。 但只是册封他那两个表姐,料想简虚白等人也不会计较,而才因为赦免卫氏母子跟苏太后起了激烈争执的肃泰帝,自不会再给生身之母添堵。 不过肃泰帝希望等上两日:“册后大典还有几日,如今皇后人还在朕之前的府邸里住着,待皇后受册之后,朕会立刻告知她此事的。” 这话就是想把册封苏少茉跟苏少菱,交给聂舞樱正式做了皇后之后办了。 “陛下,娘娘的意思是,左右一道懿旨可以解决的事情,何必专门劳烦皇后娘娘呢?”然而芳余平静道,“左右娘娘这两日闲着,只要陛下不反对,娘娘那边,懿旨已经写好,凤印与太后之玺也用上了,随时可以遣人去冀侯府颁旨。” 她说这番话时,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满与讽刺:不管肃泰帝的志向有多么远大多么宏伟,但作为一个儿子,他对苏太后的强硬,让芳余这个太后的心腹大宫女没办法认可。 最刺苏太后心的是,肃泰帝对她那么狠心,半步不让——对聂舞樱这个妻子,却是处处关照,甚至三番两次算计苏太后给她做庇护。 这叫苏太后主仆看在眼里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芳余今天过来之前,苏太后就叮嘱她,无论如何不能给聂舞樱示恩的机会! “苏家对虫奴何等恩惠!现在少歌他们要被赶回青州,虫奴什么话都没有!哀家摊上这么个亲生儿子也真是作尽了孽——册封少茉少菱两个孩子又怎么了?这是皇室欠苏家的!虫奴要是想把这机会让给聂舞樱册后之后做,你决计不可答应!” 芳余对太后的吩咐自是铭记在心。 肃泰帝听她这么讲,也知道自己想给妻子铺路的做法惹了生母不喜了,暗暗有点懊悔自己的心急——实在是聂舞樱城府太浅,肃泰帝对她的手段不能放心,故此总是忍不住想给她搭把手,没想到过犹不及,妻子尚未正式住入未央宫,自己倒替她把生母给得罪了! “太后既然已有主意,朕自无意见!”肃泰帝定了定神,决定亡羊补牢,转头命心腹内侍,“去开了朕的私库,将最高的那几株珊瑚树取出来,送去给两位表姐,就说是朕贺她们的!” 他这儿点了头,太后那边跟着就让人去富阳侯府以及冀侯府传了懿旨,册苏少茉为庆昌郡主,苏少菱为庆安郡主。 随着懿旨下去的赏赐自不必提,肃泰帝亲自送的珊瑚树颇在朝中引起一番议论,怀疑新君此举是否有试探简虚白底线的意思? 因为肃泰帝之前一直由外家辅佐着的,他那时候跟苏家的关系也非常好。 这回简虚白利落的摘了桃子,苏家固然是无可奈何,新君却一直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没有表态。 忽然苏家的太后册封侄女,新君且让人招摇过市的送了珊瑚宝树做贺礼——难免叫人怀疑,他这么做是想逐步试探出简虚白对他亲近外家的容忍度。 不过燕侯府那边什么反应都没有,宋宜笑还收拾了两份贺礼分头送到,众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揣测是对是错。 倒是苏少菱闻讯,特意命人请了苏少歌到富阳侯府,关切道:“我们姐妹在室出阁,靠的都是娘家体面,郡主不郡主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未必一定需要。姑姑的好意固然心领,然而若因此起了风波倒是不好了。” 苏少歌安然笑道:“你放心罢,这不过是小事。” 见他这么讲,苏少菱才松了口气,看着面色如常的兄长,心里很难不难受:她是知道苏家为了家族前途这几十年来付出过多少的,包括她自己在内,亦在牺牲之列。 然而最后苏家竟功亏一篑。 她才知道这消息时,难得失态的赶走了所有使女,独自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姬紫浮亲自赶过来隔窗安慰良久,苏少菱都没理会,最后还是念在孩子的份上方才收了悲伤。 何况是苏少歌? “燕侯……”苏少菱没有正式见过简虚白,她跟宋宜笑倒还算相熟,此刻不免下意识的想到那对夫妇—— 而这时候的燕侯府内,宋宜笑正在皱眉:“这件事情我也拿不了主意,得等夫君回来了跟他商议才成!” 很有些日子不见的谢依人表示理解:“清江表姐的人才找上门时,我也是意外得不得了呢!横竖那边也没说立刻就要回复,到底是晋国姨母亲自收下来的义女,过了明路全天下都晓得的,即使你这儿得商议上些日子,总不可能清江表姐这么点器量都没有,要把人家大着肚子朝外赶吧?” 也难怪她语气里分明有些对清江郡主的讽刺——帝都这小半年来的风云变幻,素来谨言慎行的徐惜誓夫妇是看在眼里惧在心里,惟恐被波及! 结果好不容易熬到新君登基,大局落定,以为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未想昨儿个清江郡主忽然派人上门,托付谢依人过来燕侯府传话:裴幼蕊想询问贺楼独寒的情况! 之前晋国大长公主因为担心裴幼蕊被卷进大位之争的旋涡里去,特特逼着简虚白夫妇将她设法送到城外的占春馆,以躲避是非。 那时候晋国大长公主还打算等过年的时候,打着养病的幌子赶过去跟这义女团聚。 未想世事变幻难以预料,晋国大长公主没活进腊月里就被简虚白逼死在自己府邸之内,前往占春馆的盘算自然只能落空。 之后清江郡主等人又是操办晋国大长公主后事,又是商议要不要跟简虚白翻脸,还得顾着自己的子女后辈,竟把占春馆里的裴幼蕊给忘记了! 索性占春馆离帝都不远,裴幼蕊在那儿又是客人的身份,肃泰帝登基的消息,尽管晚了几日,终究还是传了过去——这下子裴幼蕊尽管不清楚前前后后的经过,却哪能不追问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重点是,她的丈夫,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贺楼独寒,还活着么? 按说贺楼独寒没曝露底细之前,是顾韶的学生兼外孙;曝露之后,是苏家暗子。 清江郡主要帮裴幼蕊打听此人,直接找上苏家也就是了,根本没必要跟燕侯府打交道。 如此也不会扯上谢依人。 但清江郡主自有道理:“裴妹妹已故的叔父,就是娘的第二任驸马,与燕侯生身之父相交莫逆。当年裴妹妹在幽州守孝,不肯来帝都时,正是燕侯之父亲自遣人前往劝说,才说动了裴妹妹前来!如今娘新逝,裴家人一来不在左近,二来与裴妹妹也不亲热,她的事情,以我之见,自然要请燕侯之父做主。但燕侯之父还在丁忧之中,人远在辽州,不问燕侯问谁?” 谢依人纵然满心不情愿,到底推辞不得,只得小心翼翼的过来传话了——这会自然惟恐宋宜笑以为她跟清江郡主是一伙的,话里话外,可不要撇清吗? 第六百十五章 懊悔的裴荷 宋宜笑也差点把裴幼蕊给忘记了——这不能怪她对这位义姐,好吧,现在可以说前义姐不上心,实在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件件与燕侯府息息相关,她作为一府主母,闲功夫本来就不多,没人提醒,自然就忘记府里还关着个翠缥、占春馆里还住着个裴幼蕊了。 这会听了谢依人的来意,意外之余,也有点愧疚,不免要问几句裴幼蕊的近况:“裴姐姐近来如何?之前帝都被围的事情她知道了么?可受着惊吓?” “听那边的人说,因着天寒地冻,占春馆内又惯常储存丰富。所以打从开始落雪那几天起,他们就关了门过日子了。”谢依人说道,“本来幼蕊怀着身孕独自住过去,那边怎么也要隔三岔五的给帝都这边报个信,好叫这边放心的。然而你也知道,当时情况比较特殊,都怕人知道幼蕊在占春馆呢!所以这个报信自然也就免了。故此那边虽然明明离帝都近得很,却对这边的动静一无所知。” 说到这儿抿了下嘴,“当然,厮杀最激烈的那两天,占春馆那边还是察觉到不对的。不过那边主事的人很有分寸,知道幼蕊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是以尽管派人到帝都附近看到了不对劲的情况,在幼蕊跟前却是只字不提,还百般掩饰,倒叫幼蕊母子两个平平安安的一路到现在。” “裴姐姐没事儿就好!”宋宜笑闻言松了口气,清江郡主母子不在占春馆的时候,那地方除了负责维护的下人外,也就几个寻常下仆,根本没有医者,假如裴幼蕊在那儿吃了吓受了惊,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没人诊治! 即使那儿的下人能从附近给她找到大夫,然而乡野郎中,多半水平有限,能不能救回母子两个真不好说。 还好清江郡主会挑人,拣了个沉得住气的负责那边的日常事务。 “可不是吗?”谢依人不大敢多说,主要是现在谁都知道燕侯府跟晋国大长公主府半公开的闹翻了,她跟她的丈夫一直以来都是亲近燕侯府的——然而徐惜誓的生母鲁国大长公主虽然跟仪水郡主也算是嫡亲堂姐妹,却与晋国大长公主同父同母,之前简虚白发话说跟清江郡主等人恩断义绝,谁知道他对徐惜誓夫妇是怎么个想法呢? 谢依人今天过来的时候,一度担心进不了门。 眼下虽然宋宜笑待她一如往常,她在确认简虚白对他们夫妇没有心结之前,到底不怎么放得开,故此拣着不会出错的话说了两句,没敢多待就告辞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便去了观松小筑见端木老夫人,禀告此事:“外祖母您看?” 端木老夫人挑了挑眉,说道:“既是裴则的嫡亲侄女,裴家人又指望不上,咱们自然不好不管。你要是没意见,就在我隔壁收拾间院子,将她从占春馆接过来安置罢!府里有芸姑在,照拂起来也能方便些。” 宋宜笑说道:“外祖母说的哪里话?裴姐姐与我素有交情,我怎么会嫌她呢?” 又蹙眉,“只是近来没听说过贺楼独寒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就是我想让那孩子住我隔壁的缘故。”端木老夫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裴则跟离邈的交情,苏家是知道的。我跟离邈既然在世,哪可能不管裴则的嫡亲侄女呢?这几日来,苏少歌压根没跟咱们这边说这件事情,可见那贺楼独寒即使还活着,情况也不会太好。也不知道那孩子知道之后,受不受得住?” 宋宜笑心头一沉,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还是把裴姐姐接到府里之后,让人熬好了安神汤,再缓缓告诉她罢?” 要不然裴幼蕊在占春馆听到承受不住的坏消息,急火攻心之下有什么变故,到时候别连移到帝都来都不方便,可就不好了。 见端木老夫人颔首表示赞同,她犹豫了下,到底忍不住问道,“外祖母,闻说裴姐姐的叔父之死,与二……与晋国大长公主大有关系?” “你想问,为什么裴荷明知道自己弟弟因晋国而死,却还让女儿打小生长晋国跟前?”端木老夫人瞥她一眼,嘿然道,“他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他那个老来女,同他那几个儿子媳妇年岁差距太大了,所以虽然是兄妹,长年不在一块处着,彼此之间的感情自然也很疏远。裴荷担心自己去世后,女儿没人庇护,会被夫家欺负,故此晋国懊悔当年那样对待裴则之后,转而想要弥补在裴幼蕊头上,裴荷考虑了一回之后,也就答应了。” “其实当时离邈再三劝过他不要这么做,因为显嘉铁了心要扶持长子,苏家却必定会为肃泰力争到底,晋国跟皇室关系太近,幼蕊若是长年养在她膝下,很难不受牵累!” “那会离邈是打算让阿虚长大后照顾些幼蕊的——你不要误会,离邈的意思不是让阿虚娶了幼蕊的那种照顾,只是将幼蕊当作姐姐看待——但那时候阿虚跟离邈都没相认,而且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认。” “裴荷觉得阿虚打小不在离邈跟前长大,即使相认了,会不会听离邈的话也不好说,还不如让女儿沾晋国的光……” 端木老夫人面上露出悲哀又嘲讽的神色,“我想裴荷临终前,必然懊悔万分吧?” 宋宜笑苦笑了下,心想也不知道裴幼蕊现在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如果知道的话,这恩恩怨怨的也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子了? 她定了定神,说道:“那我现在打发人去苏家?” 由于端木老夫人的提醒,宋宜笑是做好了接到噩耗的心理准备的。 但她没想到,派的人去了冀侯府之后,却是带着苏少歌回来复命的——苏少歌看到宋宜笑之后,开门见山的问:“可是景敏县主问起贺楼独寒之事?” “他还活着么?”宋宜笑也没兜圈子的心思,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如果还活着,这些日子在哪里?你们可曾救治他?” 苏少歌哂道:“救治是肯定的,不过……” 说到这儿,他目光闪了闪,“却不知道,景敏县主目前对贺楼独寒有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宋宜笑皱眉,“他们是结发夫妻,裴姐姐还怀着贺楼独寒的孩子,之前局势一直未靖,占春馆那边瞒着她,也还罢了。如今尘埃落定,裴姐姐晓得了近来帝都发生的事情,问起丈夫,有什么不对吗?”苏少歌想了想,说道:“宋奶奶快言快语,那我就跟您直说了吧:景敏县主的叔父,与如今正在辽州丁忧的简侍郎,曾经相交莫逆,闻说燕侯久有孺慕之心,对简侍郎十分孝顺恭敬。但贺楼独寒究竟是我扶风堂的人,想必您也知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本来应该出将入相,成就非凡,青史留名的!” 宋宜笑皱起眉,苏少歌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贺楼独寒还活着,但情况非常的不妙,不妙到苏家担心裴幼蕊会巴不得这个丈夫索性死掉,免得拖累了她——而裴幼蕊已故叔父裴则的好友简离邈,想必不会吝啬于在这点上为侄女拉个偏架、发话让简虚白下手干掉贺楼独寒,好让裴幼蕊恢复自由身的! 是以苏家在确定裴幼蕊对丈夫的态度之前,不打算承认贺楼独寒在世:这样如果裴幼蕊不想要这个丈夫了呢,他们就说贺楼独寒已经死了,私下再安排贺楼独寒隐姓瞒名去过日子——总好过为这个暗子跟简虚白掐一场来的方便。 宋宜笑明白了苏少歌的话中之意后,深觉这话自己不好接,因为即使她觉得裴幼蕊不是这种人,然而她到底不是裴幼蕊,也不是可以替裴幼蕊做主这种大事的人,这种事情还是得让裴幼蕊亲自拿主意才好。 所以宋宜笑思索片刻后,含糊了几句,也就打发苏少歌走了——只在端茶送客时道了句:“临近年关,我们打算接裴姐姐回府里团聚。” 苏少歌心下了然,说道:“那就等贵府的好消息了!” 却是委婉暗示,贺楼独寒对裴幼蕊母子未尝没有真情,也是盼望能够一家三口团聚的。 他走之后,宋宜笑叹了口气,命人将翠缥带到跟前——翠缥这段时间住在燕侯府里,一直吃好喝好,还有小丫鬟使唤,过得比寻常人家大小姐还舒服,但乍到跟前,却发现她非但没什么丰润的意思,反倒足足瘦了一大圈! 这也难怪,本来她之前给过才进门的宋宜笑下马威,又打过简虚白的主意,纵然后来被许到庄子上之后,面对主母到底是心虚的。 这回宋宜笑喊了她来府里后,二话不说把人扣了下来,又不跟她说缘故,她能不担惊受怕么?纵然侯府这边给足了优待,心事重重之下,哪儿能够养得好? 宋宜笑看着她惊恐万分的模样,也怪觉得愧疚的,只是当初送走裴幼蕊时,局势严峻,根本不能外传,也没法跟她解释。 此刻遂将来龙去脉略点了点,说道:“这回你立了大功,我们总不能亏待你们,依我看,就给你们一家三口脱了奴籍,再把范忠管的那个庄子给你们压惊罢!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也只管跟我说!” 翠缥被关的这几日,都快吓死了,此刻哪儿还敢提其他要求?只哀求道:“奴婢好些日子未见珠儿,想快快回去看看她。至于赏赐,奴婢是侯府下人,替侯府做事都是应该的!” 宋宜笑尴尬道:“你们母女分别多日,确实怪想念的。那我先着人送你回去罢,日后想起什么要求,只管来跟我说!” 翠缥满怀惴惴的离开后两日,神情憔悴的裴幼蕊被接到了燕侯府。 第六百十六章 顾韶的结局 裴幼蕊下了马车之后,一眼看到迎接自己的宋宜笑,本拟立刻询问自己最关心的几个问题,然而宋宜笑开口就说:“外祖母现在在府里,闻说姐姐来了,非常高兴,想见见姐姐。” “劳她老人家惦记,是我的不是。”裴幼蕊对于自己叔父跟端木老夫人、跟晋国大长公主的那段恩怨不是很清楚,毕竟她爹裴荷早年既然存了借晋国大长公主的光,庇护自己女儿的这个想法,那么当然不会让她知道,她的嫡亲叔父,之所以会年纪轻轻的去了,与晋国大长公主大有关系。 不过当年裴荷在将抵幽州的途中意外身故,临终前曾提到简离邈——后来晋国大长公主因为没办法哄她来帝都,求助于简离邈,简离邈遣去幽州的人,是给她说过裴则与简离邈乃是生死之交,情同手足的事情的。 所以裴幼蕊虽然没见过端木老夫人,然而既知是自家嫡亲叔父视作婶母的长辈,此刻自不会怠慢,忙按捺住焦灼的心情,点头道,“请立刻带我前往拜见她老人家!” 裴幼蕊本以为自己跟端木老夫人固然有旧,但一来素昧平生,二来裴则去世多年,这份情谊也未必还剩多少,自己到观松小筑见个礼,说两句闲话,也就是了。 不想她见到端木老夫人之后,寒暄的话没讲几句,老夫人却看着旁边的宋宜笑道:“善窈方才不是说还有事情吗?你且去办罢,幼蕊这儿,自有我这把老骨头招呼!” 裴幼蕊固然愕然,宋宜笑却是一早知道,端木老夫人要亲自告知裴幼蕊诸事的来龙去脉的,此刻便朝她点一点头,递个安抚的眼神过去,也就告退了。 她回到后堂处置了几件家务事,安排在观松小筑外探听的苔锦方过来禀告:“景敏县主离开观松小筑了,看起来恸哭过,神色也很是恍惚,不过应该还撑得住——没怎么用丫鬟扶就进了您之前给她安排好的院子。” 宋宜笑问:“芸姑去看了吗?” “芸姑已经跟进去了。”苔锦说道,“老夫人跟前的人跟奴婢说,这两日不必去打扰,让景敏县主一个人静静。” “送些药材过去,再问问服侍裴姐姐的人,可有什么缺的?”宋宜笑伸指揉了揉额角,吩咐,“还有,这两日清越她们要去外祖母跟前的话,叮嘱她们出入时安静些,免得闹着了裴姐姐!” 苔锦应下,欲言又止。 “还有事儿?”宋宜笑察觉到,挑眉。 “方才门上也报了个消息来,说是顾府递了口信来。”苔锦边说边观察女主人的神情,预备一有不对劲就闭嘴,“道是顾公他……他想跟您一晤!” 顾韶做宰相的时候,大家自然唤他“顾相”的,后来因为贺楼独寒的缘故下了狱,不好再称“相”了,为表尊重,场面上都唤“顾公”。 不过宋宜笑对这位顾公,实在没什么亲近的欲.望。 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这可真是奇怪了!他找我做什么?” 苔锦低眉顺眼道:“好像是关于纪南公的一些事情?” “那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宋宜笑漫不经心的摆手,“我都没见过我那位祖父——何况只是祖父生前的好友?告诉来人,我如今需要安胎,不便受到打扰!” 江南堂都绝嗣了,与江南堂关系密切的人与事,又哪里还有打听的必要? 回绝的消息传回顾府,刚刚从诏狱里出来的顾韶却也不意外,一双眸子里只流露些许遗憾:“不见吗?也是,虽然她是纪南的嫡亲孙女儿,然而我之前重心只放在了缘儿身上,对她从来没什么照顾不说,论起来还算计过她几回,倒也难怪她现在懒得理会我。”老仆心里有些不忿:“老爷若是当真对她有敌意,凭老爷的手段,早些时候,想要她怎么个身败名裂法不行?如今不过想托她帮忙跟苏家问个准话,她却连面都不肯见,也实在太失礼了!终究老爷是她娘家祖父的知交好友,念在纪南公的份上,她也不该一口回绝!这位到底不是在宋家长大的,忒是没规矩!” 其实顾韶这次想要约见宋宜笑,主要是希望问清楚贺楼独寒的事情。 这个问题他当然可以直接去问苏家,但许是祖孙相处多年的缘故,凭顾韶的面子,苏家眼下也没必要再骗他——何况真相如何,顾韶其实猜也猜得差不多了——然而顾韶却反而不敢了,只想着兜个圈子再兜个圈子,却是那种既想弄个水落石出,又希望给自己留一线希望不愿意被戳穿的心情。 所以他才想到了宋宜笑。 当然也许是因为他接到消息,贺楼独寒的妻子裴幼蕊,刚刚被接进燕侯府。 “罢了!”顾韶斟酌良久,最后摇了摇头,怅然道,“其实我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问个清楚?如今她不肯见面,正好帮我做决定,咱们这就走罢!” ——尽管先后控制帝都的苏家跟简虚白都没有杀顾韶的意思,然而眼下朝堂上也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实际上,就是有,养出个刺杀陆承璀的“外孙”兼学生的顾韶,也没脸待下去了。 是以,他没有接到回老家的通牒,却已经在收拾行李,预备顶着风雪南下,回归他已经数十年不曾回去过的洪州顾宅。 说起来他曾经优游林下近二十年,这段时间本可在故乡度过,却为了贺楼独寒长居江南,本以为是栽培出了一个出色的后辈,一个安慰了他“后继无人”的继承人,谁知……谁知…… 苏家跟简虚白不杀他,大约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足以用“万劫不复”来形容罢? 从今往后,“顾韶”这个名字,纵然瑕不掩瑜,依旧为天下大部分人所推崇,可他却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叱咤朝堂的名相了。 身体再康健,心却已死去,纵然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又能威胁到谁呢? 顾韶苦笑之余,想起早逝的老友,再想到江南堂的现状,只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来帝都、亦不想再睹江南了。 隔日,顾韶主仆未带闲人,只寥寥数人,驱着小车,顶着风雪,未用任何人送,未与任何人说,就那样悄然消失在由于年节临近、渐渐恢复了繁华的帝都。 一代名士,就此沉寂,终其一生,再也没做出任何记入史册的事迹,甚至没有流传出只字片语的诗书——他在返回洪州故里后,不到半年,便病倒在榻,即使帝都接到消息后,肃泰帝专门派了太医前往,然而五年后,依然撒手而去。 史书上的记载,说他是因为在寒冬腊月里赶路,染了病,又因为多年不见故乡,回到顾宅后心绪过于激动,一直没能好好将养,这才很快去世。 但顾家的家史上,却私下记载着,顾韶乃是郁郁而终——否则以他老当益壮的体魄,怎么可能抗不住一场风雪中的跋涉? 说到底,顾韶是自己不想活了,是以才会死得那么快。 这些是后话,先不说了。 顾韶离开帝都的数日后,肃泰帝读书时遇见不解之处,询问左右,回答都无法让他满意,遂想到朝野上下,公认才学最好的就是顾韶。 目前的局势,这位老臣虽然肯定不会被任用了,然而请过来给自己释疑解惑一回倒也无妨,所以派人前往春弄园传召时,才知道人去园空。 “陛下,要遣人追上去吗?”回宫复命的内侍躬身请示。 “不必了!”肃泰帝摇头,“原本只是小事而已,既然人已离开,那就算了吧!” 年少的皇帝放下手中圈了数处疑问的古籍,转而问起册后大典的预备情况来,“可还顺利?没有疏漏之处罢?” 册后大典虽然不如肃泰帝的登基大典那样受重视,但因为皇帝非常上心,简虚白等一干新晋权臣也犯不着没身份的刁难皇后,所以进行得很是顺畅。 只不过大典举办的这天,没能像肃泰帝登基那日一样,出现雪后初霁的吉兆。 然而在一句“瑞雪兆丰年”的圆场下,整个过程还是很欢喜的。 聂舞樱入主未央宫的次日,肃泰帝颁下圣旨,以拥立自己、揭发端化、匡扶正统等等功劳,晋简虚白为燕国公,且准其子不降而袭——主要是因为简虚白本来就是燕国公,他现在又是最得势的臣子,如果肃泰帝只给他升回原本的爵位,未免显得没诚意。 所以也只能在后嗣子孙上做文章,许他将来的世子袭爵之后,仍为燕国公了。 至于说到了孙辈,那就看简虚白子孙的本事了。肃泰帝不是糊涂人,是不会轻易给简家世代大权在握的机会的,除非简家子孙的功劳与能力,让他无话可说,不得不封。 同日,宋宜笑受封燕国夫人,赏赐珊瑚宝树等珍宝若干。 夫妇两个眼下唯一的子嗣简清越,也没被忘记,晋封郡主,改封号乐源。 乐源郡毗邻仪水郡,简清越的这个晋封,摆明了是为了端木老夫人。 不过简虚白在接旨次日入宫谢恩时,却特意推辞了燕国公之封,理由是其父简离邈、其外祖母端木老夫人,眼下都无爵位诰封在身,做晚辈的不敢逾越。 肃泰帝当场褒奖了他的孝心,于是恢复了端木老夫人城阳王妃的宗妇身份,又授简离邈正一品太尉之职——睿循雍制,在雍朝的初期,三师,即太师太保太尉,还是实权的一品大员职份。 但到了中后期,逐渐演变成了虚衔,专门用来给重臣增光添彩,实际上不领什么差使。 由于公爵已是臣子可领的爵位里最高一级,简虚白的爵位来自祖父处的继承,当初就是跳过了父辈的。现在肃泰帝也不好说让他还给他爹,那么当然只能给简离邈封个平级的虚衔了,总不可能也给简离邈封个公爵吧? 简虚白一家的封赏,正式拉开了新朝的分红——刘家、沈家、裘漱霞等参与过拥立肃泰帝的功臣,均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连已经定好归期的苏少歌,也被封了个孝成伯。 苏少歌对于这个爵位不是很在意,接旨之后进宫谢恩时,也只表现得中规中矩,没什么激动的。 肃泰帝以为他是对于致仕还乡的不满意,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不过目前的肃泰帝在这件事情上也帮不了他什么,简虚白尽管认可肃泰帝的资质以及眼界,却不代表他会立刻对肃泰帝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何况即使肃泰帝能在这件事情上说话,他也未必肯留下苏少歌。 毕竟一个合格的君王,都不会让自己的国中,除了宗室之外的家族,过于长盛不衰。 哪怕是他的嫡亲外家也一样。 所以肃泰帝意思意思的安慰了苏少歌几句,赏赐了一批珍宝,也就打发他出宫了。 未想苏少歌刚刚提出告退,人还没出殿,外间有小内侍匆匆奔入,仓促之下差点撞到他身上——不待肃泰帝喝叱,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禀告:“太皇太后薨了!” 肃泰帝与苏少歌下意识的对望一眼,同时皱起眉! 第六百十七章 皇家兄弟 帝都上下,包括肃泰帝这个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儿在内,已经很久没注意到太皇太后了。 没办法,大家都太忙了——太皇太后在眼下的局势里,又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忙着忙着,自然也就把她给忘了。 不过肃泰帝的目标是做千古传诵的一代明君,所以遗忘归遗忘,铭仁宫的供给,他是一直交代不许怠慢的。 至于说这段时间一直没去请安,做皇帝的以国事为重,暂时疏忽了对长辈的嘘寒问暖,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毕竟再孝敬长辈的皇帝,却懈怠国事的话,终归不是什么好榜样的。 现在听说太皇太后没了,肃泰帝惊讶之余,感到有点不妙——太皇太后的身份跟年纪,是每隔三两天就会有太医请平安脉的,怎么可能毫无征兆的说没就没了呢? 来报信的小内侍战战兢兢的证实了肃泰帝的猜测:“太皇太后……投.缳了!” “可还有救?!”肃泰帝与苏少歌异口同声问。 “宫人发现时已经……”小内侍低着头不敢说下去了。 “……表哥?”肃泰帝与苏少歌半晌作声不得,片刻后,皇帝才冷静下来,盘问了小内侍几句,见他说不出来其他有用的消息,摆手让他暂且退下,转向苏少歌,“你看这事儿……?” 苏少歌虽然方才谢恩的时候不怎么诚心,此刻倒没有撒手不管的意思,皱着眉:“都活到今天了,怎么会忽然去死?” 他这话尽管说得很不客气,却是一针见血:太皇太后不是没有自.尽的可能,只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双双去世后,她没死;晋国大长公主被逼死后,她也没死;肃泰帝跟聂舞樱的登基大典、册后大典,她还是没死! 活都活到现在了,怎么忽然就想不开了呢? “会不会跟乐源郡主有关系?”肃泰帝迟疑了下,小声道。 虽然说太皇太后当年抚养简虚白乃是别有用心,然而终究是膝下长大的孩子,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要说一点真情都不动,也不太可能。 简虚白的长女,闺名与封号皆出自太皇太后——结果这回肃泰帝为了与简虚白能够更融洽,给简清越晋封的时候,特意给她改了封号乐源,此举虽然大大安慰了城阳王妃端木氏,但对于太皇太后来说,可能是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兜兜转转,机关算尽,太皇太后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尽管帝位上坐着的是她的嫡亲孙儿,可是太皇太后自己的亲生骨肉们,却都已不存于世。 反观端木嵩,恢复了城阳王妃的身份,与外孙简虚白相认,又将曾外孙女简清越的封号,改成了仪水郡隔壁的乐源——以简清越的身份,闺名是不太可能外传的,封号却没有这样的忌讳。 此后,世人只知乐源郡主,而未必知道她早年曾有封号“朝平”,更不知道她闺名出自太皇太后亲自拟定的“清越”。 这件事情在平时,对于太皇太后来说,也许只是感到被扫了颜面。 但对于失去最后一个亲生骨肉不久的太皇太后来说…… 肃泰帝下意识的皱紧了眉,感到隐约的愧疚,太皇太后再重视简虚白,对于嫡亲孙儿不可能全没感情。 假如他这几天能够抽空去一趟铭仁宫,陪一陪这位祖母,也许,太皇太后未必会走窄路? 只是他先是忙于登基大典,跟着为了赦免卫氏母子,与苏太后起了激烈争执——尽管最后苏太后妥协了,却到现在都没给过他好脸色,那到底是他生身之母,肃泰帝有主张归有主张,总不可能一味压着苏太后不管不顾的。 是以这些日子他但凡有空,都是往徽仪宫去百般讨好苏太后,至于与徽仪宫相邻的铭仁宫,一直静悄悄的。 肃泰帝以为那位皇祖母既然前些日子还有心思挑唆自己的皇后,眼下没动静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谁想转头就传了噩耗来。 “跟什么都有关系,都不能跟燕国公府扯上关系。”苏少歌平静的话语打断了肃泰帝的内疚,“何况陛下登基未久,刚刚大封功臣,太皇太后竟然投了缳——传了出去,天下人说不得要揣测陛下的孝行,毕竟,您才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儿!”肃泰帝被他提醒,顿时醒悟过来:没错,从血缘上来讲,他是嫡孙,简虚白连嫡亲外孙都不是;从身份上来讲,他是皇帝,理当受到太皇太后最大的重视,简虚白只是臣子。 如果叫人知道太皇太后是因为受不了简虚白那边的打击,这才自.尽的,无论世人揣测肃泰帝不如简虚白在太皇太后跟前得宠;还是肃泰帝对太皇太后不孝,却拿简虚白当替罪羊——对于新君来说,都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 “但太皇太后之前未曾传出病讯,眼下忽然薨逝,外界必定有所揣测……”肃泰帝沉吟。 “深宫大内,外人知道个什么?”苏少歌不以为然,“再说这寒冬腊月的……” 肃泰帝明白了,扬声唤入心腹内侍吩咐。 这天苏少歌出宫之后,宫中便传出太皇太后卧病在榻的消息。 据说肃泰帝惊闻此讯,亲自赶到铭仁宫侍疾不说,更将几个“懈怠职守、导致太皇太后卧病”的宫人当场杖毙于清熙殿下! 里里外外对于这个消息都不惊讶,自从两年前显嘉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传出凤体欠安的消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尤其两位大长公主先后辞世,短短两年间,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最后的三个亲生黑发人,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现在距离晋国大长公主逝世不到一个月,新朝初定,太皇太后哀伤过度,病情加重,正在情理之中——老人家牵挂子孙嘛!硬撑着看到肃泰一朝已经渐渐走上正轨,心里那口气一松,撑不住倒下来,岂非理所当然? 而意图进宫探望的人被拦在铭仁宫外,大家也没觉得不对劲,因为宫人的说辞合情合理:“太皇太后近来心绪欠佳,不愿见到外人。连陛下与太后娘娘,也是好不容易才求得太皇太后松口,方能侍奉榻前的。” 本来生病的人,尤其是生病的老人,体力都会很不好,这个时候一拨拨人到病榻前请安,反而是一种打扰了。 像太皇太后现在的身份跟地位,根本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她乏着不耐烦被打扰,谁还敢逼着她卖面子不成? 所以众人留下礼物跟慰问之后,也就散了。 太皇太后的病拖了大约十天的样子,临近除夕的时候,宫里终于传出钟声:太皇太后薨了。 从太皇太后卧病四五天都没起身,内外之人也猜她这回估计熬不过去了——连晋国大长公主都去了,太皇太后并没有特别疼爱的孙辈,抚养简虚白是别有用心,以前支持端化是因为显嘉帝,后来选择肃泰帝是没得挑。 熬这些日子,估计也就是牵挂整个陆氏的前途了。 但肃泰帝承位以来,虽然大权把持在简虚白等人手里,肃泰帝的处境也不是特别难堪。太皇太后活着也帮不上这个孙子什么,在世的血脉里又根本找不到可以寄托感情的载体,不与世长辞,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百官都是抱着意料之中的心情,极平静的参与了这场吊唁。 太皇太后的后事,可以说是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本来大行皇帝停灵是二十七天,太皇太后辈分这么高,按说也该停上大半个月的。 然而年关将近,有人进谏说新朝才立,如果让太皇太后的梓棺在宫里停到年后,恐怕于新朝气运不利,对苏太后、肃泰帝以及聂皇后的康健,估计也有冲撞,建议把丧礼赶一赶,赶在除夕之前结束。 至少结束宫城这边的仪式。 这话其实也不是故意冒犯太皇太后,因为坊间自来就有这样的风俗,所以百官私下商议了一阵之后,都没有表示反对。 而肃泰帝虽然不是很相信这类话,但考虑到开年就要改元了,这么个新的开始,皇宫里却在办丧事,也实在打击士气。所以思索了半日后,到底听了这个建议,赶着腊月廿六这天,亲自将太皇太后的梓棺送到了帝陵。 顺便见了在这儿的蜀王。 之前卫溪在苏家武力夺宫的那晚,“侥幸”逃生后,曾经试图扶持蜀王,对抗苏家。彼时刘家虽然早与简虚白有密议,但在涉及家族前途的事情上,也是希望能够多占点优势的,是以最初也附和过这个建议。 但余青翰派人到帝陵这边来接蜀王时,却发现蜀王被城阳王妃暗中下了毒,一日离不开解药——想用他做幌子,那就根本翻不出城阳王妃的掌心! 后来兜兜转转,刘家最终还是决定跟着简虚白走,扶持肃泰帝。 这么着,蜀王自然没用了,又被送回帝陵。 肃泰帝登基之后,事情一件接一件,早就把这个试图跟自己争夺大位的弟弟忘记到了脑后。 不过他虽然没表现出要跟蜀王算旧账的意思,帝陵这边的人却不敢对蜀王太上心,惟恐新君记恨蜀王,牵累到他们。 所以此刻出现在肃泰帝跟前的蜀王,尽管在肃泰帝登基之后,就被城阳王妃彻底解了毒,瞧着却非常的落魄。 面色不大好也还罢了,连衣袍都不是很干净,下摆处甚至有些破损都未修缮。 可见在这儿服侍他的人有多么漫不经心。 肃泰帝看着这个弟弟,半晌,才轻声道:“在这儿过得如何?” 新君跟蜀王虽然不是同母,但在显嘉膝下做皇子那会,新君是很爱护这个幼弟的。 兄弟感情一向要好——那时候新君什么都让着弟弟。 此刻被他这么一问,之前身边人耳提面命的那些惶恐忽然都不翼而飞了,蜀王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四哥不是都看见了吗?又何必还要问我?” “你可知道咱们那位长兄现在怎么样了?”然而肃泰帝却没像从前那样,立刻放软了语气哄他,只转着掌心的茶碗,平淡道,“还有襄郡王。” “我听说四哥赐死了端化?”蜀王察觉到他的变化,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收敛了骄纵,讷讷道,“二哥被降了爵位?” 襄王在肃泰帝登基之后,立刻进入帝都,在丹墀下三跪九叩请罪,又直言一切都是顾韶的阴谋——肃泰帝最后还是降了他的爵位,本来在这儿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顾韶污蔑栽赃了新君,不说将他处死,惩罚也是免不了的。 然而肃泰帝跟简虚白他们商议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放顾韶一马。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忍心,而是因为卫溪私下说的一番话“顾公乃当今天下出身世家门阀者声名最盛之人,如果连他都身败名裂,我辈中人,在天下人的心目中,将是何等模样?往后皇室要铲除我等之时,翻出此事,岂非不战而胜?!”。 卫溪这么说其实是有点私心的,他对苏家仇恨很深,但眼下要不是简虚白横插一手,整个凤州卫都未必保得住,更不要讲报仇了。 而卫溪早先与顾韶乃是盟友,顾韶身后的洪州顾虽然已经江河日下,且论底蕴也远不如六阀,好歹是个助力。 能保住,总要尽力。 但他站在整个世家门阀角度考虑的也有道理,从前科举没有出现之前,尽管因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庶族对于士族有着本能的嫉妒与仇视,但更多的却是敬畏与向往。 自从科举出现之后,寒门子弟得到了晋身之阶,挤压士族的同时,对士族的敬畏向往日趋下降,羡慕嫉妒恨倒是日渐增加——顾韶声望那么高,名气那么大,如果身败名裂的话,对于整个士族阶层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为了集体利益考虑,简虚白这些人非但不能公布他谋划了襄王遇刺案这件事情,连贺楼独寒的行刺,也要给他找个合适的理由遮掩起来才好。 否则叫庶族趁势推波助澜,在天下人面前狠狠抹黑一把士族,可不是什么好事! 简虚白其实对于世家门阀的归属感不强,但他现在是打着这个幌子才稳住了局势的,自然不会贸然做出让盟友离心的事情,所以经过思索之后也就答应了。 他点了头,肃泰帝独木难支,本身对顾韶的杀意也不算浓烈,这事也就这样掩了过去,对外只说襄郡王自己昏了头栽赃了新君,而新君念在骨血之情的份上仅作薄惩就饶了他。 蜀王纵然身在帝陵,对于自己兄弟们的遭遇,自然是密切关心的,此刻随口道来之后,忽然觉得肃泰帝的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却不像从前任何一次的亲热与宽容,而是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他不安的挪动了一下,沉默片刻之后,终于醒悟过来,心情复杂的跪下:“鹤轩年幼无知,一度误信他人之语,妄图染指大位,万乞陛下饶恕!” 第六百十八章 新年 “可觉得委屈?”肃泰帝将茶碗放到手边的案上,温言问。 蜀王低着头:“鹤轩不敢!” “先帝骨血并不多。”肃泰帝没理会他言不由衷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不算诏狱中‘暴毙’的那个,咱们兄弟统共也就五个。大哥跟三哥都已经不在了,襄郡王自来与咱们不是很亲近,说起来皇室之中,感情最好、相处最多的兄弟,大约也就是朕跟你了。” “关于你之前想继承大位的事情,朕一直没放在心上——哪有做皇子的不想君临天下的呢?当初先帝属意端化登基时,朕何尝不觉得失望万分?” “朕既有这个野心,你作为先帝之子,受人撺掇也生出这样的心思来,朕认为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责备的!” 蜀王听到这儿才要松口气,肃泰帝的语气却忽然冰冷起来,“只是……若是你像梁王一样,一早就有谋取大位的野心,趁乱想博一把,也还罢了!然而你早先根本没有这样的谋算,只不过却不过卫家的怂恿——卫家可以怂恿你一次,再有类似的情况,你是不是也可以被怂恿第二次?!” “你这样没主见,还不以为然,你说叫朕怎么能够放心你?!” 看到跪在地上的蜀王分明的哆嗦了一下,肃泰帝意味深长道,“五弟,生在皇家,有野心不是错,骄纵任性也未必是错,最错的,就是看不清局势认不准底线——有时候野心带来的是功成名就,有时候野心带来的却是身败名裂!” 年少的皇帝淡声继续,“论长幼你年纪最小,论势力你什么都没有,论才干你也是稀松平常,这样的资本,除非我们这些兄弟统统不在了,你说你怎么敢卷进这样的旋涡里?!” “你以为你在这儿很委屈吗?许太妃与皇祖母的良苦用心,也不知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 蜀王哽咽出声:“鹤轩知错!” 他终于恐惧起来,膝行几步上前,哀求道,“鹤轩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饶鹤轩一命!” 说着,拼命磕头。 肃泰帝沉默了会,放缓了语气:“自从当年先帝处决了异母兄弟姐妹以来,皇室人丁一直不兴。” “到现在这寥寥数人,朕连承璀都不忍心下手,何况是你?” “今日跟你说这些,不是厌弃了你,更不是让你往后学伊王叔——朕只是希望,你能够在这三年的守墓之中,好好想想将来!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将来,更是咱们陆氏的将来!” 皇帝的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的疲倦,“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室人丁不兴,朕一个人分身乏术,慢说现在无力与百官相争,即使争回大半权力,你说朕一个人管得过来吗?鹤轩,朕不是先帝,更不是端化,朕是真心希望,能够有兄弟帮扶,稳固陆氏的基业的!” “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的遗泽,用不了多少年了。” “如果我陆氏不能再出一位贤能之君,提醒这天下人,是谁带给他们盛世繁华,是谁给予他们安居乐业——大睿除了日落西山还能怎么办?须知道人总是健忘的!” 肃泰帝顿了顿,方继续道,“你在这儿守墓三年,是你生身之母的意思,朕不会也不想逆了她的遗命。”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朕会为你派遣名师禁卫,教授你文武技艺。” “希望三年之后,你回到帝都,能够立刻入朝,为朕分忧!” 话音未落,蜀王已哭倒在地,连连顿首:“鹤轩……鹤轩定不负陛下所望!!!” ……蜀王告退下去之后,心腹内侍进来给肃泰帝换上新茶,顺口恭维:“陛下宽宏大量,蜀王殿下知错能改,三年之后,料想陛下必多出一位膀臂辅佐,兄弟同心,延续我大睿盛世!” “蜀王自幼骄纵惯了,他做皇子的时候倒没有什么,横竖也没人指望他担当大事。”然而肃泰帝只平淡道,“如今变成了皇弟,朕又指望他将来能够出入朝堂,这要学的东西可不是一点两点,他能不能撑下来,朕也没把握。接下来这三年,你叮嘱底下人多督促些吧,一时激动表的态,哪里能当真?” 心腹内侍会意道:“若非陛下准许,蜀王殿下奉故许太妃之命守陵,哪有这样的待遇?陛下放心,蜀王殿下决计不会辜负您的期盼的!” 蜀王激动过后故态复萌,不肯上进? 那就让他不得不上进嘛——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皇子,能吃得消多少磋磨?要让他不得不努力的方法实在太多了! 肃泰帝点了点头,淡声吩咐:“朕膝下尚无子嗣,最近这几年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个弟弟,教导归教导,不可真正亏负了他!” 他只是希望蜀王能够成材,可不是要纵容奴婢们欺侮自己的幼弟! 太皇太后的丧礼匆匆忙忙的结束之后,时间转眼到了除夕,由于宗室里头新丧了两位重量级人物,尽管这是新君承位之后的第一个新年,隔天还是改元的大日子,但宫宴依然维持了前两年的冷清。 不过帝都上下依然欢欢喜喜的庆祝了这个年节。 主要是因为大家都很高兴帝都被围的大事平平稳稳的过去了,承平了数十年的天下到底没有再起硝烟。 所以即使顾忌着太皇太后新丧,不好太过张灯结彩,大部分人的心情还是很高兴的。 转过年来正月初五,是苏太后的寿辰。 本来肃泰帝是希望借这回圣寿节的机会,好好缓和下母子关系的。 但太皇太后的热孝未出,做儿媳妇的寿辰哪能大办? 而且苏太后本身也不喜欢大肆庆贺自己的生日。 最后还是在简虚白的建议下,肃泰帝下令将铭仁宫重新修缮一新,以迎接苏太后的入住。 本来按照本朝的规矩,铭仁宫即太后住处。 当初苏太后因为主动相让太皇太后,这才住了徽仪宫。 之前太皇太后薨逝之后,按说苏太后就可以搬去清熙殿了。 不过苏太后自矜身份,不愿意让人说她一死了婆婆就巴巴的赶过去占地方,倒显得当年让着婆婆乃是做样子一样,所以一直拖着没搬。 这会肃泰帝利用这一点献殷勤,她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只冷冷淡淡的表示知道了——肃泰帝虽然失望,然而好在苏太后还不算很上年纪,凤体一向也还康健,他们到底是亲生母子,慢慢来,总有哄好太后的一日,是以皇帝也不是很急。 肃泰元年的正月初九,从到燕国公府第一天一直把自己锁在院子里、连除夕、正月初一都没露过面的裴幼蕊,终于做好了决定,到后堂找到宋宜笑,希望她能够帮自己夫妻团聚。 “姐姐想好了吗?”宋宜笑之前已经从苏家那边问到贺楼独寒的隐约情况了,这人活是活着,但情况真的不是一般的糟糕: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身上更是没有一块好肉,如果不是卫皇后存了逼供成功、还要用他指证苏家的指望,估计连容貌都保不住。 饶是如此,他脸上也被烙了侮辱性的字眼——宋宜笑没有亲自见到人,但回想当年风度翩翩的状元郎,只听苏家那边的描述,也知道贺楼独寒眼下是个怎么样子。 须知道完好无损时候的贺楼独寒,裴幼蕊也是不冷不热,没有特别热情的意思呢,何况是现在? 倒也难怪苏家担心裴幼蕊会不想要这个丈夫了。 宋宜笑个人对他们夫妇的印象都很好,但因为女眷来往方便的缘故,她跟裴幼蕊总是更亲近点的。 所以虽然心里很为贺楼独寒感到惋惜,但眼下如果裴幼蕊决定另择良人的话,宋宜笑觉得也无可厚非——毕竟贺楼独寒欺骗裴幼蕊在前,也怨不得裴幼蕊不肯陪他共苦。 此刻裴幼蕊说愿意继续跟这个丈夫过下去,宋宜笑难免要再三确认,免得裴幼蕊将来后悔。 “当然想好了。”裴幼蕊却只是苦涩的笑,伸手抚向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怅然说道,“这么多天……什么没想过呢?我是确定自己以后不会后悔,才来找你的。” 见宋宜笑听了这话,还有点欲言又止,她轻叹一声,说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义母走太近了,以至于简夷犹悔婚之后,我反应过激,让我爹不放心,顶着大风大雪也要带我离开帝都——现在想想,其实我也未必多么喜欢简夷犹,不过是因为咱们这种身份,出门不便,每常来往,能够见到的男子,除了血脉亲人之外,少之又少。义母许是因为我叔父的缘故,心存补偿,打小就故意撮合我跟简夷犹。时间久了,我就以为,我肯定会嫁给他、他也肯定会娶我——然后这件事情忽然出了意外,我就接受不了了!” “如果当初这门亲事毁掉后,我是平平静静的端住了架子,我爹不会急着带我回故乡,以避开长兴长公主的下降……” 裴幼蕊眼中渐渐泛起泪光,“这是我平生最遗憾的事情,但现在我反倒有点隐约的庆幸,我爹在那一年就去了,如今不必再为我伤心!” 她有些苍凉的笑了一下,“当然,我知道,虽然我爹不在了,但简三叔、城阳王妃,还有你跟阿虚,念在我叔父的份上,也不会薄待我的。如果我想不要贺楼了,你们一定会帮我——然而我的孩子要怎么办呢?别人再好,终归是不如亲生父母的。” “如果姐姐只是为了孩子才要跟贺楼继续在一起的话,其实大可不必。”宋宜笑沉默了一会,说道,“苏家冲着安抚其他暗子,也不可能不管贺楼往后,是以咱们其实不必担心他将来怎么过日子——至于孩子,姐姐如果怕他没有父亲,生下来之后,大可以养在我跟夫君膝下。我们膝下现在已经养了三个孩子了,多一个也正好可以做伴。” 她顿了顿,“姐姐还年轻,往后的日子……如果只是为了孩子过,未免太苦了!” “也不全是为了孩子。”裴幼蕊思索了一阵,摇头道,“也是因为,我现在,不,我以前,或者说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想找个愿意好好过日子的人,一块过日子而已。只可惜简夷犹不是这样的人,而贺楼独寒,他对我其实很好,然而那时候我满心仇恨,根本不在乎他的好与不好。后来他受了苏家之命,我先被刘家接走,后又去占春馆独居的时候,才发现即使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想要安稳度日,有时候也是一种奢望。果然命里该受的苦,躲也是躲不掉的。” 她又自嘲道,“说起来,你看我这个命:简夷犹,贺楼独寒,谁接近我是没其他心思的呢?现在你们也很重视我,你说如果我不要贺楼独寒了,再要其他人,那个人就一定可靠吗?还不如就这么过罢。” 裴幼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宜笑也没话再讲了,问过城阳王妃以及简虚白都点头后,便命人去苏家传了话。 苏少歌照例亲自过来商议此事——因为正月里衙门封了印,简虚白得空在家,正好接待了他。 两人长谈了一番之后,简虚白回后堂告诉妻子:“贺楼独寒的身份是不能再用了,苏家打算给他安排个新的身份,只是裴姐姐终究是县主,如果往后他们夫妇一直生活在帝都,即使大家心照不宣,只怕也难免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宋宜笑不禁皱眉:“这就是要让裴姐姐远离帝都了?那样咱们照拂起来可是不方便!” 然而裴幼蕊自己不在意:“我正想说呢,等我们夫妇团聚之后,我也不想再在帝都待下去了,这地方对我来说,老实讲真是一块伤心地。我倒宁可走远一点,去其他地方住,往后再不要理会那些是是非非!” 她这辈子循规蹈矩,以为自己会跟自幼所见的大家闺秀一样,到了年纪,由长辈做主,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完了给他打理后院、生儿育女,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上一生——中间也许会跟婆婆妯娌掐上几回,为丈夫纳妾吵架落泪,但总体来说是没什么特色的从贵女到贵妇,然后到老夫人。 谁能想到,却是三番两次被卷入她根本想象不到的风波里,一度失怙,一度颠沛流离,一度心怀仇恨,一度茫然无措……她真是做池鱼做够了! 所以宁肯放弃帝都的繁华,以及县主身份的尊荣,只求往后的岁月,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再不要陷入什么谋算什么纷争什么大局! 裴幼蕊将这样的态度明确表达出来后,宋宜笑尽管很舍不得她,也不放心,到底还是允了。 于是又为她挑选新居——苏家给贺楼独寒治伤、安排新身份,再让他们夫妇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也需要时间,所以裴幼蕊最终同意在燕国公府住到坐完月子,再考虑离开的事情。 这年头好的大夫难找,女医更少,生孩子是妇人一道关卡,裴幼蕊尽管打从心眼里厌恶帝都,却也不想拿母子两个的性命开玩笑。 第六百十九章 各取所需 裴幼蕊的事情堪堪说定,蒋慕葶忽然登门,期期艾艾的跟宋宜笑说起玉山长公主来:“你看她跟苏二公子有没有可能?” 宋宜笑诧异道:“这事我怎么能说准呢?何况苏二公子父孝未出,即使托夫君出面,跟他说这个也太失礼了。” “直接跟苏二公子说当然失礼,但太后娘娘是苏二公子的嫡亲姑母。”蒋慕葶有点不自然的说道,“你跟聂皇后关系不错,能不能帮忙请皇后出面,斡旋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指望?” 这话说了出来,宋宜笑还没接口,蒋慕葶先泄气的叹道,“算了,因为卫氏母子的事情,太后娘娘这段时间对陛下都是没什么好脸色,何况是皇后?” 也不用宋宜笑问,她自己把事情经过讲出来,“前两日玉山生辰,因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事情,今年连圣寿节都没有大动干戈,她一个长公主那就更不可能大办了。所以只太后娘娘赐了桌席面,帝后各有赏赐,我也就没来喊你。这回我进宫,看到玉山憔悴了好多,姑姑说她还是忘记不了苏二公子——告退的时候,玉山送我,从徽仪宫偏殿一路哭到宫门口,说是实在心悦苏二公子,我不忍心……” “蒋太妃没有直接去求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吗?”正月初九是玉山长公主的芳辰,这事宋宜笑自然记得,虽然人没进宫去道贺,礼却是送到了的。算起来宋宜笑也属于对宫闱比较熟悉的贵妇的,自然明白蒋太妃跟苏太后的关系还是可以的,玉山长公主好歹是金枝玉叶,又迷恋苏少歌多年,蒋太妃未必没有脸面亲自出马给女儿说情——何必还要托蒋慕葶从自己这儿斡旋呢? 蒋慕葶苦笑道:“我姑姑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求过太后娘娘了,然而太后娘娘跟苏二公子提了这事后,苏二公子一直没给准话。” 她抿了抿唇,“这不,玉山现在想请陛下帮忙,亲自试探一下苏二公子的心思——然而你也知道,由于卫氏母子的事情,太后娘娘这些日子一直恼着陛下,是不可能为了玉山的事情主动召见陛下的。我姑姑到底只是先帝妃嫔,现在论名份,乃是陛下叔父的侧室,你说怎么好贸然请陛下去偏殿说话呢?本朝也没有太妃去宣明宫的规矩。” 这就是正宫跟侧室的差距了,苏太后即使不是肃泰帝的生身之母,冲着她乃显嘉帝正室这点,她也是肃泰帝的正经长辈,有权把肃泰帝呼来喝去。 但蒋太妃却不能这么做——想当年简虚白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还是孩童的时候,除了苏太后这个正经皇舅母所在的未央宫外,后宫其他妃嫔,哪怕年纪足够给他做亲娘.的妃嫔居处,他也是不曾踏足分毫的。 所以蒋太妃纵然有心为女儿求肃泰帝,失去了苏太后这个渠道之后,她也是无可奈何,不能不从侄女身上打主意,把路子走到宫外来。 蒋慕葶跟宋宜笑也是多年交情了,此刻既然已经竹筒倒豆子,也不在乎再说清楚一点,“本来我姑姑也可以派人私下前往未央宫,求助聂皇后。然而一来我姑姑跟聂皇后没什么交情;二来聂皇后的性情,我姑姑虽然向来在深宫之内,也有所耳闻。所以很担心她会一口回绝,到时候我姑姑没脸事小,走漏风声出去,坏了玉山的闺誉,却叫玉山往后怎么做人?” 宋宜笑闻言,忍不住替聂舞樱辩解:“皇后虽然没什么心思,依我对她的了解,倒也不是这样不通情理之人。” “终究还是你面子比较大。”蒋慕葶忙道,“你看如果不为难的话,是不是……帮玉山一回?” 宋宜笑为难的抚上小腹:“我现在出门,得有外祖母那边的准许才成——你知道的,这几个月来事情太多了,芸姑那边皱了好几回眉,再三叮嘱我要静养,虽然这两日好了很多,就怕外祖母仍旧不放心。” “总是要以你身体为重。”蒋慕葶闻言关切道,“你最近怎么样?早知道你这会操不得心,我今儿个就不来打扰了!你别记挂这事儿了,玉山虽然一门心思惦记着苏少歌,然而这几年下来,大家都看出来他们缘浅,可千万别为此连累了你!” 两人接下来围绕宋宜笑的身孕说了一回话,看看时间不早了,蒋慕葶也就提出告辞。 铃铛陪宋宜笑到二门处送了客,主仆两个回到后堂上,铃铛边递上温热的玫瑰露,边好奇道:“奴婢虽然没怎么见过玉山长公主殿下,但恍惚记得殿下她也是个美人了,又对苏二公子这样牵挂,真不知道苏二公子做什么一直不动心?” “苏二公子他要是当真不想结这门亲事啊,早在蒋太妃托太后娘娘试探他的意思时,就一口回绝了!”宋宜笑接过玫瑰露浅呷一口,却淡淡道,“哪里还会让蒋太妃母女到现在都心存指望?” 铃铛闻言诧异道:“夫人的意思是说,苏二公子其实有意尚主?但为什么太后娘娘亲自出面的时候,他却不肯给准话呢?太后娘娘可是他的嫡亲姑母啊!对着亲姑母还有什么真心话不好说的?” 何况苏少歌是男方,根本不需要像女方那样拿架子——再说朝野上下早就知道玉山长公主痴心于他,就算他要拿架子,这么多年下来,这架子端得也够了好吗? 既然他有答应这门亲事的心思,为什么还要含糊至今?这也忒不丈夫了吧? 铃铛不是那种见到男子长得好看就走不动的人,然而苏少歌一贯以来给世人的印象,终归不是那种玩弄女孩儿感情、尤其是长公主感情的混账,他在这儿拿捏却是为何? ——难道这位二公子害羞?铃铛想到这儿,莫名有些想笑。 “太后娘娘对苏二公子满腔慈爱之心,想必是被玉山长公主殿下所感动,故而亲自为殿下跟苏二公子说了这件事情。”宋宜笑轻笑了一声,说道,“但你想一想,如果苏二公子当时就点了头……陛下知道了会怎么办?” “陛下的话……”铃铛沉思片刻,迟疑道,“夫人是说,陛下会反对这门亲事吗?” 她觉得不太可能,之前显嘉帝在时,之所以会坚决反对将女儿下降给苏少歌,主要是因为他一早决定立长子,注定要打压苏家——甚至会不给苏家一个好下场,那么苏少歌要是给玉山长公主做了驸马,岂不是也要遭受池鱼之殃了? 显嘉帝算计起世家门阀、满朝文武,以及异母的兄弟姐妹们时,虽然各种心狠手辣,但对自己的子女,却一向宠爱有加。 尤其他女儿比儿子还少,统共就两位皇女,玉山长公主即使不是中宫所出,又哪能不当宝贝看? 是以这位先帝既然对苏少歌不存好意,当然不可能把亲生女儿嫁给他了! 但现在的肃泰帝,是苏少歌的嫡亲表弟,还受过苏少歌的教诲——他就是不希望苏家过于庞大,也不至于跟先帝一样,不让表哥尚主吧? 毕竟玉山长公主根本威胁不到肃泰帝,说是长公主,将来能有多少体面、多大权势,那还不是肃泰帝说了算? 肃泰帝何必非要拦着不让庶姐跟表哥在一起呢? 不过铃铛知道宋宜笑城府深沉,既然这么说了,多半是有自己猜测不到的缘故在里头? 正这么想着,谁料宋宜笑却冷哼一声,说道:“陛下怎么可能反对这门婚事!陛下巴不得这门婚事还差不多呢!” 铃铛愕然道:“那?!” 她可真是想不明白了!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苏二公子在太后娘娘跟前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之后陛下也赞成,那么,就是他得感激皇家,愿意将长公主下降给他。”宋宜笑嗤笑道,“但如今他始终不肯表态,却也不拒绝,蒋太妃为了女儿,玉山长公主殿下为了对他的牵挂,不得不求到陛下跟前——这时候就是陛下劝着哄着苏二公子尚主!你说这能一样吗?” 她微微眯眼,淡声说道,“前者是陛下顺势还了苏家一部分情份,后者却是陛下又欠了苏家几分……苏二公子何等精明,怎么会吃这样的亏?!” 铃铛这才恍然,忍不住道:“但这么做的话,却置玉山长公主殿下的颜面于何地?苏二公子这也太不怜惜殿下了!” 她也不是不知道苏少歌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但作为女子,总觉得一个男人再城府深沉,连心悦自己多年的女子也不放过,实在有失气度。 “世家子弟,自然做什么都要优先考虑家族。”宋宜笑倒是觉得苏少歌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何况苏家对于陛下扶持辅佐的恩情,可不是苏二公子一个人给予的,他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婚事,让整个苏家蒙受损失呢?” “再者,你以为托蒋姐姐来请我进宫求皇后,这主意是谁出的?” “依玉山长公主殿下那单纯的性.子,可未必想得出这曲线救国的法子来——我看不是蒋太妃的主意,就是蒋家人的打算!” “打着成全玉山长公主殿下的旗号,欠下陛下的人情,如此理所当然的与陛下亲近!” “这是阳谋,各取所需:玉山长公主殿下得到梦寐以求的驸马;苏二公子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之余,也无损家族的利益;蒋家有了成为陛下心腹的机会——前朝后宫,这些能混出名堂来的人,个个都不容小觑!” “但望这位二公子尚主之后,能够对长公主殿下好点吧!”铃铛跟了韦梦盈多年,绝对不是天真无邪的人,但此刻也不禁对玉山长公主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了,毕竟以玉山长公主的身份,痴迷一个男子多年,最后人家终于决定娶她了,然而却还不忘记利用这件事情替家族考虑——这种真相简直现实得叫人心灰意冷。 她有些怏怏的问,“那夫人会进宫与皇后娘娘说这件事情了?” “当然会了。”宋宜笑颔首道,“两相情愿的事情,对我们燕国公府又没什么害处,何乐而不为?” 她刚才说的各取所需里,其实没提燕国公府的收获——燕国公府从中穿针引线,无论玉山长公主母女、蒋家、蒋慕葶、帝后、苏少歌……也都要欠燕国公府一份人情! 尤其是聂舞樱,蒋太妃真的因为听说这位皇后心思单纯,怕直接去求她,会被一口回绝、从而下不了台吗? 在宋宜笑看来,这不过是借口罢了——蒋太妃实则是故意把这件事情推到燕国公府的。 原因很简单,蒋太妃帮不了聂舞樱什么,但宋宜笑不一样。 所以蒋太妃直接去求聂舞樱的话,即使聂舞樱帮她办成了事情,蒋太妃也只能谢谢她,或者送她点东西什么——这些对于聂舞樱来说,乃是无关紧要之物。 然而宋宜笑这个燕国夫人却不然,燕国公简虚白眼下正如日中天,出身尴尬又没什么城府的聂皇后,非常需要燕国公府的扶持。 所以对于聂舞樱来说,宋宜笑去求她,比蒋太妃跟玉山长公主一块去求她要好。 而这事对于宋宜笑来讲也是有好处的,聂舞樱再怎么说都是皇后,是中宫之主,宋宜笑作为国夫人,却能够左右皇后,这当然是件很得脸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宋宜笑心中暗道,“真是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被算计的人还全部乐见其成——蒋太妃,或者蒋家,真有这样的大才吗?” 她心念一转,忽然想到蒋慕葶之夫袁雪沛,那位跟自己一样刚刚恢复了原本身份的博陵侯——这位虽然近来一直宣称在卧榻静养,调养旧疾,不过,替妻子的娘家出一出主意,却是没问题的? “倒也难怪裴姐姐要理帝都远点了,周围都是这种心思深沉的角色,不多长几个心眼,怎么敢跟他们时常来往?”宋宜笑想到这儿,撇了撇嘴角。 正要说话,铃铛又道:“既然如此,那方才蒋夫人求您时,您为什么要婉拒呢?” “谁跟你说我那么讲是婉拒了?”宋宜笑啼笑皆非道,“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声音一低,“以前这府里只我跟夫君两个,这种事情我自己拿了主意也就是了!但你想,现在就算爹爹尚在辽州守孝,外祖母可就在府里头住着呢!正正经经的长辈在,出入怎么可以不跟长辈说?即使她老人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可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能因此恃宠生骄,太放肆了呀!这进宫的事情,自然要问过外祖母同意,才可以了!” 她心里想城阳王妃不在乎繁文缛节——才怪! 那可是锦绣堂最后一代嫡女,大家族最典型的特点就是规矩多好吗? 虽然说宋宜笑自己情况特殊,江南堂出身,却对世家门阀的规矩一无所知,但只看城阳王妃那两个庶孙陆鹤羽、陆鹤爱在嫡祖母跟前的乖巧劲儿,就知道这位外祖母的喜好了! 城阳王妃就算不是非要晚辈在她面前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出的人,也绝对不会讨厌晚辈重视她、尊敬她——实际上,不希望晚辈重视尊敬自己的人,真的,非常的,珍稀。 果然半晌后,观松小筑那边传来消息,说城阳王妃已经结束了午间的小憩。 宋宜笑带人过去请安,顺便禀告蒋慕葶所求之事,城阳王妃听罢,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显然一眼看穿了她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的心思,但却没有点出来,反而将嘴角又勾了勾,方轻笑道:“回头叫芸姑来给你瞧瞧,若是她说你可以出门,我啊也就不拦你——大过年的,若能促成一件姻缘,却是喜庆!” 城阳王妃确实不想干涉宋宜笑的权力,然而外孙媳妇懂得尊敬她,她也是欣然受之。 得了她这儿的准话,次日宋宜笑就进了宫。 她现在进宫比显嘉帝那时候还要轻松便捷,因为那时候她主要是靠晋国大长公主以及简虚白的面子,才有出入宫闱的便利。 现在却是六宫之主聂舞樱亲自给她的特权——里里外外都知道肃泰帝宠爱皇后,而皇后极尊敬燕国夫人,对她自不敢怠慢,几乎是一路嘘寒问暖到了未央宫。 宋宜笑在路上还打着要说事情的腹稿,然而才进长乐殿,聂舞樱将她迎入内室,遣退左右之后,尚未坐下,先蹙眉开口,道:“四嫂,虫奴昨儿个跟我说,宫里要添人了!” 第六百二十章 战争 “怎么会这么快?!”宋宜笑闻言吃了一惊,脱口道,“太皇太后的百日还没过呢?!何况陛下乃太皇太后嫡孙,这可是要服一年齐衰的!” 聂舞樱苦涩道:“说是这么说,但前朝以来,天子服丧都是以日代月——端化深受先帝恩泽,主动提出要效仿民间,为先帝守足二十七个月,乃是特例。而虫奴固然对太皇太后之逝满心哀痛,却更以国事为重……” 其实端化帝因为与显嘉帝妃嫔生下子嗣这条根本没法洗白的罪名,在被赐死之前,已经被废去帝位。 现在对他的正确称呼,应该是废帝陆鹤霄才是。 不过大家称年号称习惯了,也懒得改口,只将那个“帝”字去掉也罢。 “国事为重吗?”宋宜笑呢喃了一句,压低了嗓子问,“陛下可说是什么国事,竟涉及到后宫来了?” 聂舞樱摇头道:“他没跟我细说。” 顿了顿,自嘲一笑,“好吧,是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不想听他再讲下去了……对了,四嫂今儿个忽然进宫,可是有事?” 宋宜笑现在倒有点犯难了,本来依照目前的帝后感情,让聂舞樱跟肃泰帝提一下玉山长公主的心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没想到后宫新发生了变化,瞧聂舞樱眼下这黯然神伤的模样,偏要她帮忙去撮合别人两情相悦,岂非是触景生情吗? 正犹豫着要不要搪塞下,聂舞樱倒主动提到了此事:“我记得前两日是玉山长公主殿下的芳辰,博陵侯夫人所以进宫给她道贺,你今儿个过来,是不是跟这事有关系?” 宋宜笑一下子觉得要对她刮目相看,惊讶道:“你知道?” “身边人提醒的。”聂舞樱看出她惊讶的缘故,眉宇之间平添了几许愁绪,叹道,“那天玉山长公主殿下挽着博陵侯夫人的手臂,在徽仪宫的宫道上抹眼泪——这件事情转天报到我跟前,我还想着要不要打听下玉山长公主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还是谁委屈了她呢?结果身边人看不下去我太糊涂了,私下跟我说,估计这两日你或者博陵侯夫人,会来找我。” 她语气中有着分明的落寞,显然对于自己无法融入宫闱法则感到很不开心。 但这种事情是看天份的,宋宜笑也帮不了她,只能岔开话题道:“身边人机灵,你也能省点心——我还真是为这事儿来的!太后娘娘那边这两日都乏着,蒋太妃母女不敢去打扰,你也知道,苏二公子眼下还在守着父孝,除了太后娘娘,这会能跟他提婚事的,也只有陛下了。” 聂舞樱说道:“四嫂开口,我自然要帮忙,回头我就派人去跟虫奴说。” 宋宜笑见她说这事时很是轻描淡写,又到现在还是喊肃泰帝的乳名,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尽管后宫即将添人,但帝后的感情看来没有因此受到重大冲击。 她有点想劝聂舞樱,是不是改掉“虫奴”这个称呼?要知道现在连苏太后都不这么喊肃泰帝了,聂舞樱一直这样唤着,两人感情好的时候,肃泰帝也许不在意。 回头新人进了宫,帝后之间疏远了,说不准有人挑唆起来,聂舞樱此举会被认为是对丈夫不够尊敬? 但转念想到,自己对肃泰帝也不是很了解,也许这位少年皇帝就是喜欢聂舞樱这种随意的对待呢?那么自己劝聂舞樱对他恭敬点,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故此到底没说什么,只把话题转回新人的事情上:“回头我问问你四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太皇太后腊月里才没有,现在正月都还没出呢,怎么就要陛下纳人了?” 又安慰她,“陛下心里最重要的终归是你,即使他迫不得已纳了妃嫔,总不可能越过你去的——最重要的是你得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叫人下了暗手去!” 聂舞樱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但,终归是觉得……” 她摇了摇头没说下去,只道,“四嫂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天宋宜笑宽慰了她很久,然而聂舞樱始终郁郁寡欢。 最后还是看宋宜笑要告退了,许是怕她担心,方微露笑容——看起来倒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了。 宋宜笑所以才回府,到城阳王妃跟前匆匆点了个卯,衣裙未换,就赶到书房去找丈夫:“朝中近来发生了什么事?陛下怎么忽然就要纳人了?” “陛下志向高远,哪能不付出代价?”简虚白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此刻闻言,心平气和道,“这回进宫的是沈刘两家的族女,沈家小姐还在从西凉赶来的路上,至于刘家,你是认识的,刘子铮的妹妹,以前来拜访过你的。” “蓓娘?”宋宜笑皱了皱眉,她对刘蓓娘印象不坏——但泛泛之交比起聂舞樱这种手把手带了两年的小姑子,终究是不如的。 何况刘蓓娘虽然在她面前表现得落落大方、端庄典雅,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但想也知道,燃藜堂又不是只有一位嫡女,只有她陪身为宗子的兄长刘竞城前来帝都探路,这位刘家小姐,怎么可能是没有心计城府的人呢? 即使有肃泰帝拉偏架,聂舞樱会是她对手吗? 宋宜笑忍不住追问:“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陛下决定讨伐狄历。”简虚白说道,“当年乌桓对我大睿不敬,幕后主使便是狄历。” “狄历?”宋宜笑挑眉,她虽然对军国大事不算上心,但出身门楣使然,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中土的北方,自古有外患曰北戎,西方为秋狄。 这两族跟中土皇朝的征战,可以追溯到比前赫更久远的年代。 前雍还未由盛转衰之际,长泰帝与永平帝这对父子都有过规模盛大的北伐与西征,给这两族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但后来雍室落魄,国中生乱,平叛都来不及,更遑论是顾及到这两族了——两族残部融合为狄历,逐渐壮大之后,觑机攻入中原,造成了雍室南迁,西雍覆灭。 残存的士族与皇室在南方建立起东雍,东雍前后只维持了三四十年的样子。 主要是因为其间皇室与士族都认为是对方的无能与贪婪,才造成了中原沦陷,所以双方勾心斗角非常激烈。没有参与他们勾心斗角的,如沈刘这种丢失了祖地的士族则全心全意招兵买马,收复故土。 本来就是风雨飘摇了,还这么各自为政,东雍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个短命的皇朝最终亡于南方揭竿而起的匪徒,让整个天下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之后就是沈刘主导北伐,群雄逐鹿,睿太祖最终胜出——相比源远流长的狄历,乌桓只不过是趁着秋狄与北戎受前雍重创、不得不远遁大漠,趁机成长起来的小部族。 睿太祖在世的时候,固然军功赫赫,但也因为天下受创日久,元气大伤,在左右的劝说下,最终没有彻底扫除四境之外的邻居,以休养生息,平复连年战争、外族入侵造成的伤害。 那会乌桓投降迅速,抱大腿及时,态度特别识趣,所以尽管只是小国寡民,却也得到了保存。 而狄历却不然——他们能够存在到现在的缘故,是因为即使在睿太祖气势最盛的时候,干掉他们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而彼时的天下,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睿太祖尽管有为子孙永绝后患之心,在国力竭尽的情况下,也只能遗憾而归。 所以十年前显嘉帝说要讨伐乌桓,朝堂上下稍稍商议了下,也就同意了。 现在肃泰帝想讨伐狄历……宋宜笑不禁愕然,“百官肯答应?狄历既然敢撺掇乌桓试探我大睿,不说有把握与我大睿一战,至少有能力自保吧?何况,冀国公已去,莱国公已老,国中名将现在正值青黄不接,大位之争又才过去不久,这时候动兵戈,挑的还是祸害了我中土数百年的大族,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因为这时候书房里就夫妻两个,她也不在意说点犯忌讳的话,“之前先帝讨伐乌桓,一来乌桓国小力微,二来先帝其时已是一言九鼎,三来苏家等权臣也有意借这一战做点什么,所以朝上才会很快通过此议。现在陛下登基才几天,贸然提出这么大的事情,底下怎么肯答应呢?你也不拦着点?” 简虚白拇指摩挲着案上的瓷碗,失笑道:“我为什么要拦?” 他眯起眼,“你以为这主意是陛下一个人的呢?” 见妻子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他干咳一声说道,“新君登基,年纪既小,权势也少,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但你想,我比新君又好到哪儿去?” 简虚白虽然比肃泰帝要大几岁,但从权臣这个角度考虑的话,他简直年轻得不像话! 最重要的是,他执政的根基也不深。 毕竟早年他一直是以外戚的身份超然众人之上的,而不是实打实的势力与实力。 现在外界认为的他的两座靠山,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相继已经离开人世,不知情的人,对他的评估必然再次下降。 而这种下降,对于简虚白目前的处境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越是年轻越是根基浅,必然越是需要名望这些的弥补与辅佐——顾韶年纪轻轻的就能出头,还不是因为名气大名声好?! 最要命的是,简虚白的上台是踩着整个青州苏的! 别看苏少歌现在已经在收拾行李预备走人,不哭不闹怪配合的,一旦他找到机会反击…… 顶着这么多的压力,简虚白自然不可能为目前的地位所迷惑,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增加自己的权势与地位,争取做一颗朝堂常青树、官场不倒翁! “你是想拉上沈家刘家一块,对抗苏家?”宋宜笑听完丈夫透露的口风,捏了捏眉心,说道,“这两家与狄历属于血海深仇,要出兵狄历,无论地缘还是祖上的缘故,他们都会是主力,如此自可振兴门庭,压下六阀目前苏家一家独大的局势——只是,这两家虽然沉寂了数十年,好歹底蕴不让苏家,一旦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将来会不会威胁到你?” “陛下没有对苏家赶尽杀绝的意思,所以即使沈刘得到这个机会,盯着不让他们过于壮大的也不会只有我一个。”简虚白安然说道,“沈刘再怎么底蕴深厚,陛下、苏家再加上我,也足以看住他们不能乱来了。” 何况肃泰帝在眼下世家门阀里,最可信赖的就是简虚白——因为他根基最浅——沈刘如果过于壮大,肃泰帝必定是竭力给简虚白拉偏架,以辖制这两家。 宋宜笑思索了会:“有把握赢?” 肃泰帝要威望,简虚白要权势,沈刘两家要振兴门庭,所以狄历成了目标。 问题是,这场战争如果输了的话,从肃泰帝到简虚白到沈刘,都不会有好下场。 而狄历与中土皇朝的纠缠已经延续了好几个朝代…… 睿太祖没能覆灭他们,惠宗皇帝是压根没想起来过这个问题,先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弄死个乌桓出气——端化就不要讲了,才登基的肃泰,能完成这件数百年来未有中土帝王做到的壮举么? “有把握。”出乎宋宜笑意料的是,简虚白闻言,却笃定的笑了,意味深长道,“要知道,当年我被乌桓俘虏之后,可是一直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大睿的!” 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那场战争背后的暗流汹涌,按照场面上的情况推测,即使大睿投鼠忌器,为了他们几个身份贵重的俘虏,不敢对乌桓用兵,但这种僵持不可能一直继续下去的——大睿再富裕,也不可能永远把这场战争打下去。 那么当大睿放弃他们这几个俘虏的时候,乌桓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活下去? 宋宜笑若有所思:“所以,你做了什么?”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天罗地网 “我想报仇!”简虚白把玩着案头的羊脂玉镇纸,神情晦暝的说道,“虽然我知道,乌桓不是大睿的对手,即使大睿放弃我们了,迟早也会踏平乌桓,为我们报仇雪恨——但想到仇人会死在我之后,我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他现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很平静的,但宋宜笑可以想象他当时的愤怒与屈辱。 要知道太皇太后为了引导他的性格发展,一直对他非常宠溺,这种环境里长出来的娇贵小国公,头次上战场就沦为阶下囚,还面临着身死敌国的风险,简虚白怎么可能因为“杀了我们乌桓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就什么都不做? 宋宜笑以前一直以为,是因为丈夫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即使对乌桓怀有仇恨,也做不了什么。 此刻不禁起了好奇心,催促道:“你还没说你做了什么?” “我原本是想对乌桓王室下手的,结果还没想到要怎么做,却在飞暖公主身上发现了一件事情。”简虚白闻言似想到了什么,斜睨了妻子一眼,方继续道,“让我对狄历起了疑心!” 宋宜笑有点吃惊:“飞暖?她竟然把这样机密的消息都告诉了你?” 乌桓当年乃是受了狄历的唆使,才会对大睿不敬——这件事情到现在,外面什么风声都没有,可见其保密程度! 这要换了在大睿,区区一个公主,再怎么得宠,压根就没资格了解这个级别的机密的。 就算乌桓与大睿的规矩不一样,那边好像贵胄女子只要能力足够,也可以公然参与国事——但飞暖公主居然把这样的秘密私下透露给简虚白,还是在简虚白从头到尾都没接受她的情况下,宋宜笑此刻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不禁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丈夫的容貌,扼腕道,“人家都说红颜祸水,我今儿个才知道,原来男子长得太好了,也足以倾国——往后我是不是得盯你盯得牢一点,免得一个不小心,你就被人叼走了?” “你想到哪去了?”简虚白啼笑皆非的说道,“且不说飞暖公主又不是乌桓王储,乌桓王再宠她,也不可能把这种关系乌桓举国前途的事情告诉她,就说飞暖公主此人,你也不是没见过,她纵然对我有意,你觉得她会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 宋宜笑跟飞暖公主其实也就是寥寥数面,但就这有限的了解来看,飞暖公主虽然瞧着柔柔弱弱,却也未必是那种会为了心上人卖掉整个父家的人。 说实话,倒是大睿的玉山长公主,比较可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其实说起来也是凑巧:狄历的使者秘密前往乌桓,与乌桓王接触,离开时碰到飞暖公主。” “你知道飞暖公主容貌出色,那使者自恃狄历强于乌桓,明知道她乃乌桓王爱女,还是出言调戏了几句——飞暖公主很是恼怒,喝令左右跟那使者动了手,最后乌桓王的心腹赶到才圆了场。” “飞暖公主本以为可以重重处罚那使者,谁知乌桓王却只是敷衍,最后因为飞暖公主哭闹太过,敷衍不下去了,索性找借口将她禁足了几日!” “那时候飞暖公主去找我们找得很频繁,忽然隔了好几天不见人影,她再去我们那时,雪沛就关心了几句。” 而飞暖公主正觉得委屈,又想借此取得简虚白的怜爱,自然是一五一十把经过都说了——其实那时候飞暖公主根本不知道那个对自己无礼的人是狄历使者,为了掩人耳目,那使者是作了乌桓打扮的。狄历跟乌桓的容貌,与中土人氏比起来有着明显的差别,但这两族之间,区别却十分细微,不是那么容易鉴别的。 所以不接触朝政的王女,只道那是个眼生的臣子。 但在简虚百跟袁雪沛听来,却十分生疑:乌桓国虽小,王室却并非傀儡,飞暖公主也不是不得宠的王嗣,国中诸臣,哪怕是后来做主放了简虚白一行人的丞相,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飞暖公主呢? 最重要的是,乌桓王知道此事后,非但没有重重的惩罚臣子,反而禁足了爱女,将事情不了了之——说没有内情谁信?! 彼时打着晋国大长公主旗号的锦绣堂中人,已经抵达乌桓,为简虚白授课了。 简虚白生出疑心之后,试着向这些人提了提,尔后,这些人同意派遣高手前去跟踪那个调戏了飞暖公主却平安无事的“乌桓臣子”,结果却发现那人合着是狄历人! “这个消息立刻被传给了外祖母,而外祖母立刻告知了沈刘两家。”简虚白说道,“说起来这回沈刘两家愿意合作,此事也占了很大的份量——他们两家跟狄历的仇恨太深了!” 当年亲身经历桑梓沦陷、被绑上马强行送往南方躲避的那辈人,现在可还有在世的呢! 算算年纪,那些人如今正在家族中一言九鼎。 他们恐怕是做梦都希望将狄历赶尽杀绝,好告慰他们兄弟姐妹以及诸长辈的在天之灵! “那后来你们的获救,那个丞相?”宋宜笑心念一转,忽然想起来,自己才进门时,简虚白说起他从乌桓脱身的经过,乃是晋国大长公主派去的人手,说服乌桓丞相,助他们逃回大睿的。 当然现在可以知道,所谓晋国大长公主的人手,估计都是城阳王妃的心腹。 但那位乌桓丞相——虽然宋宜笑当时没注意他的生死,然而此人既然救下了简虚白等人,按说无论是生是死,也不可能从此销声匿迹,不了了之吧? 这些年来,包括简虚白在内,却从来没人提过他? “丞相早就被收买了。”果然简虚白道,“所谓危急时刻,闯入丞相府说服他,不过是做给姬表哥看的,主要是很多事情不希望让代国姨母那边晓得。” 他神情有些复杂道,“从我们发现乌桓私下与狄历暗通款曲起,外祖母、沈家、刘家相继加入其中,殚精竭虑的进行了谋划——之后乌桓覆灭,上至王室,下至奴隶,虽然泰半被大军俘回国中,但也有很多逃散开去,归附狄历。” 宋宜笑明白了,这些“归附”狄历的乌桓人,虽然不可能个个都是简虚白他们安排的奸细,却必定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带着任务去投靠狄历的。 但她还是很疑惑:“乌桓人终究不是狄历人,狄历人会信任他们么?何况乌桓亡国才堪堪四五年,这么短的时间,即使其中有人才干出众到了让狄历可汗愿意破格录用,也未必能够干涉到两国交战的胜败吧?” “你觉得飞暖公主容貌如何?”简虚白闻言,却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问。 “你方才不是自己说了吗?飞暖公主容貌出色,若非如此,你还猜不到狄历这回事呢!”宋宜笑轻嗔道,“不过你只用‘出色’二字也忒是谦虚,那一位说是绝代佳人绝不为过!” 简虚白“嗯”了一声,说道:“她在乌桓王室中,算是毫无争议的第一美人了。不过她有几个同族姐妹,论姿容其实比她差不了多少。” 宋宜笑惊讶道:“那几位居然没有入宫吗?”话出口,猛然醒悟过来,“她们没有来大睿?” “她们现在是狄历可汗的妃子,而且深得宠幸。”简虚白语气平淡,“而她们之所以能够盛宠到现在,还没死在可汗其他妻妾的磋磨暗害之下,外祖母与沈刘两家派在她们身边的近侍,可是立了大功!” 宋宜笑明白了:那些侍者既然能够帮助乌桓的公主们在狄历可汗的王帐中站住脚,自然也有机会,做点其他事…… 如果这些事情正好在两国交战的关键时刻发生,那么后果不言而喻! “狄历可汗竟然一直没怀疑那些侍者?也没怀疑飞暖公主的姐妹们?”宋宜笑沉吟片刻,复问。 她虽然连狄历现在的可汗叫什么都不知道,却觉得,既然狄历能跟中土掐这么久,到现在都让大睿对其十分忌惮,那么主事的人再蠢也该有个限度才是! “飞暖公主的姐妹们只不过是被故意放走了而已,她们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简虚白淡然道,“至于那些侍者,他们容貌都是狄历人,甚至有人在狄历生长已有三两代,代代服侍可汗一脉,平常做事也非常用心,只不过因为正好伺候了可汗的新宠,格外卖力些……可汗为什么要怀疑他们?” 见宋宜笑愕然,他面上露出一抹沉痛,轻声道,“那些人里很多都有我中土血脉。” 顿了顿,“当然,大部分中土血脉传自生身之母,虽然他们的生身之母,根本不愿意生下他们。” 想到五十年前的乱世,大半中原都沦陷于狄历之手——连沈刘这样的门第都只送走了部分年轻子弟,大部分族人战死桑梓,何况寻常百姓? 尤其是女子。 后来沈刘收复祖地,睿太祖平定天下——中土的战争结束了,然而乱世的伤害却没有结束。 “彼时很多狄历幼.童被丢弃,甚至被杀死泄愤。” “沈家跟刘家对狄历恨之入骨,但族中有人却认为这是个报复狄历的机会——狄历人容貌与中土迥然,所以派遣奸细很不容易。而那时候许多无依无靠的狄历孩童,正是现成的奸细胚子。” 至于这些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因为血脉的缘故背叛中土、归回本族……“棘篱”跟“墨刃”多少个朝代积累的调.教手段,怎么会连这样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呢? 而沈刘两家做这件事情的时候,由于需要用到一些特殊的药物,求上了锦绣堂。 那时候城阳王妃的父母尚且在世,他们已经对子嗣绝望了,但因为到底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总不可能说女儿就不需要留后手了吧? 是以,锦绣堂也学着沈刘,悄悄收养、调教了一批狄历面容的奸细。 彼时锦绣堂的主人只是本能的给后人攒着底牌,甚至是带着预备嫁妆的心态度攒的这张底牌——却不想,他们的血脉,到底还是用上了这份前人福泽。 简虚白眼中流露出些许对那两位素昧平生的曾外祖父曾外祖母的尊敬,方继续道,“可汗身边的侍者只不过是一部分罢了,要知道当年狄历在中土作的孽……” “他们败退回草原上时,撇下来不及带走、或者不曾带走的孩童,以及在他们走后才出生的孩童,可是成千上万!” 宋宜笑听着丈夫的描述,脸色煞白,只觉得气血一阵阵翻涌——成千上万个狄历孩童背后,是成千上万,甚至数目更大的中土女子被毁掉的一生!!! 由此被毁掉的家庭,那又是多少人?! 所以即使明知道沈刘两家收养教导的那些狄历孩童,乃是无辜的。 但她此刻一点都生不出对沈刘两家的谴责来,毕竟她流着的是中土的血! “所以我们会赢的。” “五十年前,沈刘两家、曾外祖父曾外祖母虽然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却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够用上——但因为对狄历的仇恨,五十年来,他们从未停止过派遣那些孩童以及孩童的后人,对狄历进行渗透与刺探;” “八年前,我与雪沛偶然的怀疑,经过外祖母的穿针引线,开启了一个极大的计划;” “四年前,乌桓国灭,这个计划,真正开始运转!” 简虚白语气平静,眼神却有着淡淡的落寞,“到现在,我们已经为狄历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实际上,直到今年年初,我都以为,这个计划,会在朝堂宁靖、端化初掌大权之后,献给他作为巩固帝位、青史留名的功绩的。” 但那个一度与他表兄弟相称、情同手足的废帝,终究没能跟他走到最后。 现在他将这番心血呈于新君,也不知道数年后,自己与这位新君,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简虚白定了定神,不去想往后的烦心事,只对妻子道,“对了,你名下的铺子之类,接下来要不要让雪沛帮你看着点?我之前跟沈刘苏卫他们几家说过世家门阀的前途,建议他们不必一直将重心放在‘士’上面,也可以尝试重视一下‘商’。这回讨伐狄历,这几家的生意,多多少少都会参与,你如今怀着身孕不便操心,却可以将铺子交给雪沛帮你看着点。” 他笑着道,“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不坑了自家大军,有些生意给谁做不是做?哪能不优先照顾自家呢?” 宋宜笑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没把心里话说出来:简虚白建议自己把铺子交给袁雪沛去打理,哪儿是为了求财?他们燕国公府现在不说富甲天下,但锦绣堂与江南堂,哪个缺银子了? 虽然宋宜笑已经说过,往后会让义子宋轩继嗣江南堂,而且会把江南堂的产业交给他继承——但她就是肯把所有江南堂的产业交给宋轩,宋轩会收么?怎么着也要让宋宜笑留下不说大半,至少一半吧? 毕竟当年宋卢氏可是嚷得到处都知道,宋缘的“遗命”,就是将一半家产给长女! 而宋轩又不是宋宜耀,他根本不是宋家嫡系后人,还是宋宜笑亲自养大的,怎么敢拿走全部江南堂?! 他要当真这么做了,即使宋宜笑这个义母不跟他计较,天下人也会唾弃他这种贪婪无耻的行径的!须知道按照这时候的律法,无子有女,过继嗣子之后,家产的分配,可是亲生女儿没出阁能拿四分之三,出了阁也能拿三分之一的! 宋宜笑固然属于后一种情况,但这种情况,按照律法,嗣子也只能拿三分之一——还有一份三分之一,是收归官府。【注】 何况宋轩出身的宋氏旁支,瞧着也不像是多么拮据的样子。 他们对江南堂的重视,未必是钱,更多的还是名份。 至于锦绣堂就更不要讲了,城阳王妃的庶出子孙们,在她恢复宗妇身份后,也得到了赦免,被从帝陵放了出来,还被发还了部分城阳王府的产业。 那些人现在也在帝都,才回来时还上门给城阳王妃请过安——城阳王妃当众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城阳王府发还的产业,自己不会要,但锦绣堂的任何一个子儿,都是属于简虚白的! 当时宋宜笑在旁听了这话,还以为多多少少要争上一场,谁知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被城阳王妃管习惯了,还是惧怕燕国公府的权势,根本不敢反对,乖乖的默认了。 所以他们夫妇现在其实相当的阔绰。 而简虚白也不是贪财的人,之所以提议让妻子将铺子交给袁雪沛代为打理,趁机发战争财——想也知道,这是怕沈刘卫苏这几家底蕴过于深厚,比他手里残了的锦绣堂、以及宋宜笑手里千疮百孔的江南堂加起来也强得多。 最重要的是,简虚白没有可以互相扶持的兄弟姐妹,城阳王妃年事已高;简离邈不但身体不好,至今还在丁忧之中;宋宜笑虽然可称贤内助,却怀着身孕不宜操劳。 他自己得主持朝堂,根本分不了身参与商场上的勾心斗角——到时候这一块拼起来,代表锦绣堂与江南堂的燕国公府,哪能不吃亏?! 简虚白劳心又劳力的,虽然不无为了中土太平考虑,却也不希望累了自己肥了别人。 所以他请了袁雪沛出马,在商场上盯住那四家。 但袁雪沛虽然是沈家血脉,却早就跟明沛堂分道扬镳,还投在城阳王妃门下,凭博陵侯府那点东西,他就是再怎么厉害,哪能跟沈刘卫苏随便一家都是产业遍布天下比? 简虚白为了保证袁雪沛能抗衡那四家,自然只能把自家产业交给他打理了。 而他早年许诺过宋宜笑,家中产业都由宋宜笑这个主母做主的——此刻自然也要取得宋宜笑的同意,方好行事。 “袁侯爷不介意操这个心,我自然是乐得轻松的。”宋宜笑虽然对袁雪沛的印象一直不是特别好,仔细论起来袁雪沛在韦梦盈跟宋缘这两人之死上,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她跟生身父母的感情也是一言难尽。 各种情况之下,宋宜笑对于丈夫平生最紧要的这个好友,也提不起来杀之后快的心思,此刻袁雪沛又是要帮丈夫做事的,她眯眼想了会也就允了,又调侃道,“不过他也别老顾着这个那个,疏忽了家里——蒋姐姐过门有些日子了,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来咱们府里时,看着清越他们几个的眼神,显然也是想要孩子了!” “说到这里,你今儿进宫,皇后心情如何?”简虚白挑眉道,“陛下虽然允了沈刘两家族女进宫,但也有声明:他属意长子出自中宫!下次你去见皇后,最好提醒一下她,别被弄得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来才是!” 宋宜笑顿时凛然! 【注】这个是唐宋那会的女性继承权,还是比较人性化的。到明清时候就很坑了,别说父母手里的家产了,女子出嫁之后,如果丈夫挂掉了,再嫁的话,嫁妆以及夫妻财产,居然都由夫家做主!所以那时候很多夫家的无良亲戚,就会逼寡妇改嫁,或者干脆卖到山里去,好把人家的家产跟嫁妆统统吞掉!《祥林嫂》就有过这样的遭遇。 第六百二十二章 时光 战争的潜流暗自汹涌,在大部分不知情的人眼里,肃泰元年的正月总体还是风平浪静的。 二月初,礼部以皇室人丁单薄为理由进谏,言天子守孝以日代月,距离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薨逝已有月余,肃泰帝既已出孝,自该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肃泰帝缅怀着两位长辈,推辞了两回之后,到底“却不过群臣附议”,应允下来。 数日后,皇后聂舞樱下懿旨,礼聘沈家族女沈画婧,刘家族女刘蓓娘入宫。 这两位皆是出身名门,又才貌双全,走得又不是采选的路子,进宫之后,自然不可能像前朝飞暖公主那样从低阶宫嫔做起。 她们的起点比端化时的何修仪还高:均是直接位列正二品的妃位。 沈画婧赐封号“瑶”,从此改称瑶妃,赐居锦云宫;刘蓓娘赐封号“宣”,为宣妃,赐居鸿宁宫。 “这妃位她们也不过是暂居罢了。”宫中新添了两位妃子后不几日,宋宜笑入宫探望聂皇后,皇后私下告诉她,“虫奴跟我说了,往后如无意外,四妃之位,必有这两人的一席之地!” 年少的皇后语气苦涩,“我现在越发觉得这宫里好没意思了!” “她们跟你怎么能一样呢?”不必皇后说,宋宜笑也知道,瑶妃跟宣妃往后肯定会晋升的,毕竟肃泰帝纳她们进宫,就是为了拉拢沈刘两家。 这种纯粹因为政治才进宫的后妃,前途跟娘家息息相关。 马上战争开始,沈刘两家子弟在对狄历的讨伐中立下功劳,瑶妃跟宣妃哪能不跟着晋位? 否则以肃泰帝接下来对沈刘两家的倚重,这两位进宫之后怎么会只是正二品的妃呢?必定是直接做上仅次于皇后的贵淑贤德四妃了。 此刻见聂皇后难过的样子,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安慰,“你是陛下的结发之妻,乃陛下倾心所恋之人。她们不过是陛下为了朝堂之故才纳进来的罢了——你就当后宫里养两个闲人,皇家家大业大,难为还怕她们两个把内库吃倒了吗?” 聂皇后并没有被她的话逗笑,只幽幽道:“我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妥协要到什么时候?” 肃泰帝今天可以为了朝堂的缘故,纳瑶妃跟宣妃进宫,明天如果又有需要联姻的事情,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后天呢? 再后天呢? 这宫里现在虽然有了一后二妃,但仍旧可以说是空空荡荡的。 不过在聂皇后看来,这些如今冷清的宫殿,终有一日,都会住满。 到那时候,自己的丈夫在众多衣香鬓影的环绕之下,又还能记得多少往日的结发之情? “……”宋宜笑沉默了会,道,“你四哥让我转告你,接下来诸事上点心。不管这宫里有多少人,你这个皇后终归是别人不能比的。陛下为了你,在纳这二妃进宫前,专门跟沈刘两家达成协议,要让你生下嫡长皇子。你说你忍心叫陛下为你的一番苦心落空吗?” 聂皇后无言以对,只好道:“四嫂放心,我也只是跟您说一说——我会学着做个合格的国母的!” 她们这场谈话之后没过多久,朝堂正式公布了讨伐狄历的决定。 虽然肃泰帝、简虚白、沈刘两家早就在私下里为了这件事情操碎了心,但大睿承平日久,大部分朝臣还是不愿意开战的。 为了这个缘故,从惠宗皇帝一朝起,皇室、朝堂近年所有的悲剧,统统被扯上了狄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娘家都跟狄历有关系,乃是受狄历之命,专门为了祸乱大睿,这才入宫迷惑惠宗,迫害太皇太后与显嘉帝的。 而英明神武的显嘉帝固然挫败了狄历的阴谋,然而也被狄历趁乱下毒,导致御体长年欠佳。 其后显嘉帝所以会处死那许多手足,正因为他们都经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受了狄历的教唆与控制,留下来必成祸患。彼时显嘉帝自以为活不长,无暇仔细甄别,只能“含泪大义灭亲”。 至于说端化跟飞暖公主生下庆王之事——那么更加不要讲,绝对是狄历的阴谋啊!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端化是无辜的,毕竟飞暖公主再漂亮再绝色,作为显嘉帝最宠爱的儿子没有之一,居然未能抵挡得住父亲小妾的诱惑,生下孩子之后还记在亡父名下,这种忤逆不孝的恶行是不可能洗得白的。 万幸显嘉帝临终前看出破绽,留下遗诏托付肃泰帝,总算挽大厦于将倾,阻止了狄历层出不穷的毒计——那么现在肃泰帝怎么能不为前人报仇、满朝文武怎么能不为君上雪耻?! 这些事情被陆续公布之后,不管天下人是不是群情奋涌,朝中百官到底是无话可说了。 毕竟在绝大部分不知就里的人看来,我大睿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那么英明贤德的先帝,崩都崩了还被最宠的儿子戴了绿帽子! 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眼下如果还不打狄历,敢问庙堂诸公莫非都是没骨头的吗?! 何况之前不赞同动兵戈的人,只是不想开战,也不是怕了狄历——距离睿太祖杀得狄历大败特败,屈膝投降,也才数十年而已。 这数十年间大睿总体平稳,即使有臣子胆子小,在这种环境里也不可能说听到“狄历”二字,就感到膝盖发软。 所以尽管很多人心下不满,最终讨伐狄历的决议,还是通过了。 庞大的皇朝正式开始了以战争为目的的运转,朝堂上下从原本雍容舒缓的节奏,很快进入了战时的紧张。 作为这场战争的主导者,肃泰帝、简虚白皆忙得分身乏术。 这一年的五月,裴幼蕊在燕国公府生下一女,母女平安。 她坐完月子之后的三天,宋宜笑亦到了产期,如芸姑早就诊断出来的那样,生下了次子,亦是夫妇两个头一个儿子。 由于这时候大睿与狄历的战争已经正式爆发,简虚白忙得昏天地暗,甚至没能亲自守在产房外等消息。 好在芸姑医术出色,宋宜笑又是第二次生产了,进产房没多久,就传出了婴孩的哭声。 这孩子容貌并不肖似父母,反倒是像极了早逝的祖母仪水郡主。 城阳王妃怀抱襁褓,喜极而泣,亲自为这孩子取名“清世”,祝愿这个曾外孙能够坐享一生清平盛世。 原本裴幼蕊坐完月子就想离开帝都的,但因为宋宜笑的生产与坐月子,将燕国公府上下暂时托付给了她,她便又留了两个月。 入秋之后,尽管宋宜笑与城阳王妃都竭力挽留,她还是带着襁褓里的女儿,毅然而去。 索性她没有走太远,只去了京畿的一处别院。 燕国公府这边要送东西、派人慰问,却也方便。 只是裴幼蕊从此再也没有踏入过帝都。 这年的十月,袁雪萼与蒋慕葶姑嫂同时传出孕讯,成了她们这个圈子里颇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对于蒋慕葶来说,十月的喜讯还有一件,就是她的表妹玉山长公主,终于下降给了心心念念的苏少歌——本来玉山长公主在端化夫妇手里定的亲,年初就该下降了,但肃泰帝登基后,她希望重萌,想方设法取得了苏少歌点头允婚后,亲自赶到宣明宫面圣,说服肃泰帝为她退掉了那门亲事,复下赐婚圣旨。 这件事情的经过是瞒不住的,玉山长公主对苏少歌的痴迷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倒也没人觉得是苏少歌横刀夺爱——之所以这门亲事拖到现在才真正落实,自然是因为苏少歌在年初时候尚在父孝之中。 青州苏氏是大族,出孝自有一套礼仪,忙完之后再择吉日,不知不觉就拖到了十月里。 本朝的驸马虽然来自天南海北,但尚主之后,均留在帝都陪伴帝女。偶然有什么差使离都,终究也是以帝都的公主府邸为家的。 然而苏少歌情况特殊,即使尚了主,简虚白也不允他在帝都停留。因为这时候战争进行得正到炽热,简虚白不能确定苏少歌留在帝都会不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还是赶回青州、让他远离帝都与战场,来得放心。 是以这场婚事,却是玉山长公主远嫁青州。 苏少歌虽然亲来帝都迎亲,却在帝都前后停留了没超过十天,到了吉日,拜别苏太后、帝后,便匆匆携了玉山长公主及妆奁随从,返回青州。 蒋太妃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自然非常舍不得,可是玉山长公主一心一意跟着苏少歌走,她又没能力让简虚白改变主意,只能流着泪为女儿送行。 “苏二公子明明已经愿意答应这门亲事了,却一直含糊不言,直到咱们醒悟过来,辗转求了陛下,由陛下亲自出面相劝,他才表了态。”蒋太妃非常后悔之前帮着女儿实现心愿,在给玉山长公主收拾东西的时候,忍不住私下抱怨,“以他一贯示于人前的面目,在这种事情上如此矜持,根本不顾及你的颜面与身份,可见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不过是将这门亲事视作一笔交易罢了!” 这样的一位驸马,玉山长公主下降过去,还远离帝都,远离亲人的庇护,会幸福吗? “今日我想方设法也要下降给他,往后会不会后悔,我现在是不知道的。”但玉山长公主沉默良久之后,回答道,“不过,如果我下降的人不是他,哪怕将来过得再好,我也肯定会后悔、会遗憾。” 她看向生身之母,眼里有愧疚,更多的却是坚定,“所以,即使明知道他对我无意,但只要他愿意娶我,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是止不住的高兴!” 蒋太妃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看着女儿披上嫁衣之后,跪在来道贺的蒋家女眷面前,请求她们往后代替自己这个不孝的女儿,多多照拂蒋太妃。 青州离帝都那么远,玉山长公主这一去,母女还有没有相见之日,真的很难说了。 送嫁这日,蒋太妃目注女儿的辇车出宫后,禁不住呜咽出声,为防不吉利,她努力忍耐着,对左右道:“我儿这一去,竟仿佛古时和亲的公主一样了!” 最近的几个朝代,除了和亲的公主外,从来都是驸马迁就帝女,长居帝都,从来没有帝女依着驸马,远涉千里的。 然而左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蒋太妃——毕竟这不是肃泰帝逼着玉山长公主的,乃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 玉山长公主别具一格的下降在帝都引起了一段时间的议论,但随着她跟苏少歌的远去,舆论的重心再次回到了战争上—— 因为预备齐全,大睿国力又确实强于狄历,主动发起的战争势如破竹,这年的腊月底,掐着除夕前夕,北方再次传来捷报之余,亦传来一个好消息:狄历可汗的长子不满生母年长失宠,醉后失手打伤了可汗新宠。 那位新宠正是飞暖公主的姐妹之一,与她同样得宠于狄历可汗的乌桓公主统共有四位,皆有殊色,非常人所能及,深得可汗钟爱。 吃了这个亏,自然不会不报复回去——四位娇宠在怀的美人一块告状,狄历可汗的其他儿子为了汗位,也是可着劲儿的落井下石,可汗受他们撺掇,一个激动之下,下令放逐长子。 而长子知道这个消息后,拒不接受,带着自己的麾下,在母族的支持下,起兵作乱,虽然由于可汗势大未能成功,却也导致狄历王室好一番内乱! 最重要的是,可汗长子的母族与妻族,在狄历内部都很有势力。 而这两族与可汗唯一的联系枢纽,就是可汗长子。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战争,狄历内部,会有着怎么样的隐患与爆发! 这样普天同庆的欢喜中,唯一郁郁寡欢,难展笑颜的是聂皇后。 肃泰帝确实真心维护她的,这一年来,瑶妃宣妃每个月都有几日侍奉皇帝,却始终无所出。 但最受期盼生下子嗣的聂皇后,却也毫无动静。 近日已有臣子上表,提议让肃泰帝再纳几个新人了——毕竟年初时候礼聘沈刘两家族女入宫,名义就是皇家子嗣单薄不是吗? 肃泰帝算起来成年已有三年,到现在连个公主都没有,甚至后妃连有孕在身的都没有一个,这叫诸臣哪能不担心? 宋宜笑同样在担心之列,只是她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牵扯上燕国公府!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冲着谁来的? “你说什么?!”宋宜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皇后之所以这一年来一直没有喜讯,乃是因为被人暗中在茶水里下过忧来鹤?!” 她吃惊道,“谁敢这么做?!” 虽然说聂舞樱的出身跟才貌,一直被很多人在背后诟病,说这位根本不配母仪天下——然而谁都知道年轻的肃泰帝对这位结发之妻有多么重视与宠爱! 只看那两位“为了延续子嗣”礼聘入宫的瑶妃、宣妃,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就知道皇帝维护皇后的意志是何等坚定了! 毕竟沈刘两家的族女多了去了,偏偏择了沈画婧跟刘蓓娘入宫,除了心性容貌等考虑外,哪能不确定她们在生养子嗣上面没有问题? 而且以这两位的出身与见识,可不是宫闱里那些阴私手段所能害到的——她们侍奉肃泰帝这一年来,虽然说算不上盛宠,但为了沈刘两家的面子,肃泰帝每个月总会去锦云宫与鸿宁宫几趟。这两宫到现在都没传出过好消息,不是肃泰帝想让长子出于中宫,总不能是皇帝身体有问题吧? 圣意这样明明白白的在那儿了,竟然还有人敢对聂舞樱下阴手,用的还是贵胄女眷中间闻之色变的忧来鹤——宋宜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这到底是谁干的?!” 然而特意来跟她说这事情的蒋慕葶,闻言却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道:“善窈,你忘记皇后娘娘早年在占春馆的时候……曾经用过忧来鹤入药吗?” “那一次?”她不提,宋宜笑还真要忘记了,此刻想起来,不禁变了脸色,道,“你是说,那次用药出了岔子?!” “锦绣堂的独门秘法,怎么会出差错?”蒋慕葶摇了摇头,叹气道,“何况如果那时候皇后娘娘就受了影响的话,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了!” 宋宜笑定了定神,说道:“姐姐这话倒叫我不明白了——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服侍过简驸马的老仆。”蒋慕葶抿了抿嘴,小声道,“简驸马生前,非常的憎恨皇后娘娘,那老仆服侍了简驸马数十年,即使简驸马去世数年了,依然对简驸马忠心耿耿!所以去年皇后娘娘才回帝都时,前往晋国大长公主府吊唁,他借着伺候茶水的机会,将忧来鹤掺进了皇后娘娘的茶水里!” 宋宜笑怒极反笑:“皇后入宫时后,按照规矩,即使一切安好,每个月也要请平安脉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今天才揭露此事?” “还不是那些太医自作聪明?”蒋慕葶苦笑着说道,“他们请脉时察觉到不对,但因为燕国公当时刚刚发话要跟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血脉恩断义绝,而皇后娘娘的身世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他们以为……” 以为聂舞樱之所以会服下忧来鹤,乃是燕国公府所为! 彼时简虚白权势正炽,那些太医们,或者是担心揭发此事惹来杀身之祸,故而选择了沉默不语;或者是为了肃泰帝考虑,怕这事儿揭发出来后,堪堪承位的新君会骑虎难下:结发之妻受此谋害,做皇帝的不替她报仇,在天下人面前要如何自处? 可是肃泰帝当时哪有能力报复简虚白? 所以这些太医们竟是一致保持了沉默——如果不是聂舞樱近来自己起了疑心,逼着肃泰帝百忙之中抽空,亲自勒令太医院说了真话,也不知道这件内情会被瞒到什么时候?! 宋宜笑听罢来龙去脉,脸色铁青的问:“既然已经查出来是二伯父留下来的人做的事儿,姐姐今日特意来找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简家二房没人了,所以现在要拿我们三房出气吗?!” 她这会心情真的是恶劣得不行! 既心痛聂舞樱的遭遇,又觉得燕国公府委屈,隐隐也有些埋怨清江郡主还有寿春伯夫妇:就算当时他们忙着给晋国大长公主操办后事,难免有疏忽,但让简离旷身边的老人,接触聂舞樱会用到的茶水,这也太粗枝大叶了吧?! 尽管简离旷没有怎么直接表现过对聂舞樱的怨恨——但那是因为当时有简虚白吸引了他的仇恨! 想也知道,作为晋国大长公主的第三任驸马,简离旷怎么可能喜欢长得酷似晋国大长公主、却姓聂的“义女”?! 宋宜笑还记得,当年因为晋国大长公主无视了简离旷的生辰,让简离旷在一干晚辈面前很是灰头土脸了一番。而简离旷盛怒之下,可是把大长公主当时最宠爱的一个面首,号称箜篌大家的乔先生给宰了的! 对面首尚且痛恨到这种地步,对于聂舞樱那还用说? “帝后都是明白人,怎么可能怀疑你们?”蒋慕葶放缓了语气,说道,“现在的问题却出在了有些不长眼的东西那儿——那些人认为老仆撒了谎!” 顿了顿才继续,“那些人怀疑那老仆真正的主子,其实是城阳王妃!理由是城阳王妃非常怨恨老燕国公以及简驸马,这两位当年去世后,他们的近侍都在随后陆陆续续死去,其中不乏城阳王妃的手笔。” “这老仆既是服侍了简驸马多少年的人,何以能够活到现在?” “而且现在的忧来鹤虽然不像百年前那么珍稀,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弄到手的。” “那老仆自从简驸马去世之后,地位一落千丈,要不是当时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去世,清江郡主他们哀伤之下乱了方寸,导致府中诸事混乱,他根本没机会对皇后娘娘的茶水动手脚!” 蒋慕葶说到这儿,叹息道,“说到底,是因为陛下心疼皇后娘娘,决定向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问罪——这三位虽然向来不大爱掺合事情,到底是老字号的贵胄了,朝野上下,总有些交情,这会觉得他们很是无辜和冤枉,却都站了出来说话。” “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陛下是明白人,定然不会听信他们的胡搅蛮缠!” 明眼人都知道燕国公府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一来聂舞樱跟宋宜笑关系非常好,正如宋宜笑当初劝说城阳王妃的那样:有一个身份高贵、且极受皇帝重视的盟友主动送上门来,为什么要推开? 更不要讲将她变成敌人了! 二来即使简虚白跟城阳王妃要为仪水郡主之死,迁怒晋国大长公主的血脉——为什么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反倒没事儿?这两位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结发之夫所出的长女与次子,在世人眼里,他们才是晋国大长公主正统的血脉传承者! 聂舞樱从头到尾,都只是“义女”而已! “我这两天没听到关于此事的风声,未知姐姐这消息是哪儿来的?”宋宜笑听着蒋慕葶的安慰,却依然蹙紧了眉,只沉声问。 “是我姑姑给我递的消息。”蒋慕葶沉吟了下,说道,“姑姑的人没有详细说,不过我觉得吧……这应该是陛下的意思,借我姑姑之手传出来,免得你们听到风声之后不安!” 她不好意思跟宋宜笑说——蒋太妃现在很不喜欢燕国公府,因为简虚白执意不同意苏少歌留在帝都,蒋太妃唯一的亲生女儿玉山长公主只能随苏少歌远嫁青州,从此母女分离,此生难有相见之日。 从玉山长公主离开帝都的那天起,蒋太妃虽然在人前没有流露出对简虚白的怨恨,但在娘家人面前,多多少少埋怨过几句。 当然也只是埋怨,蒋太妃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她可得罪不起燕国公府! 只不过这位太妃虽然不会做出什么实际行动来害燕国公府,但也因为这份怨恨,若知道了什么关系燕国公府的事情,她也不会急急忙忙的告诉蒋慕葶这个亲侄女了。 毕竟蒋慕葶跟宋宜笑关系要好的事情,蒋太妃是晓得的。 因此只能是肃泰帝的意思——苏太后现在万事不管,聂舞樱未必想得到这点,宫里现在知道此事又记着安抚燕国公府的,找来找去也只有肃泰帝了——蒋太妃不好违背皇帝,这才遣了身边人给侄女传信。 “陛下只是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吗?”宋宜笑沉吟了会,说道,“可有其他吩咐?” 蒋慕葶不确定道:“姑姑的人没有说,我在想,陛下是不是希望你进宫去看看皇后?听姑姑的人说,皇后这两日病了,不思茶饭,陛下特意在未央宫住了两日,哄了几个时辰,皇后才喝了几口粥。” “我去看看皇后自然没问题!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使陛下不提,除非确定皇后厌了我,否则我总要去未央宫走一遭的。”宋宜笑抬指捏了捏眉心,神情晦暝道,“不过,你确定陛下没有其他话?” 蒋慕葶一怔,她自然不会觉得宋宜笑这么问是怀疑自己隐藏了消息,心念转了转,试探道:“你是说陛下……?” “皇后经年无所出,才召了太医诊断,发现罪魁祸首乃忧来鹤,跟着就查到了二伯父生前留下来的老仆——继而,火烧到了我们燕国公府!”宋宜笑似笑非笑,眼神冰冷,“这件事情,哪儿是冲着皇后去的?这根本就是冲着我们燕国公府来的!” 她还有句话没说出来:这事儿,也是冲着整个世家门阀来的! 更深入一点想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冲着整个大睿来的! 宋宜笑下意识的看向了北方——千里之外,料想有烽火正炽,披甲执枪的将士们,血战正酣! “而庙堂之战,却是我们这些在后方的人的事了!”她心里这样默默的说了一句,眼底寒芒闪烁。 第六百二十四章 倾国之战 皇城内,未央宫,长乐殿上,晚芳红着眼眶,将凉透的饭菜端出寝殿。 “娘娘还是什么都没用吗?”未央宫的首领内侍端着拂尘迎上来,目光扫过描金绘彩的漆盘,原本紧皱的眉宇瞬间松开,欣喜道,“还是燕国夫人有办法,娘娘这两日唯一进的半碗粥,还是陛下亲自手把手的喂下去的——未想燕国夫人来了才小半个时辰,竟劝得娘娘进食了?” 漆盘里的饭菜是他方才亲手送到寝殿门口的,动没动过、动了多少,首领内侍自然心里有数。 虽然聂皇后也就用了小半碗碧梗米粥,吃了几箸酱菜,其他碗碟碰都没碰,但要知道,自从太医透露忧来鹤之事后,聂皇后这几日可是连茶水都不肯喝一口! 肃泰帝亲自在未央宫哄了三天,聂皇后依然不思茶饭——他们这些近侍,都看得出来,皇后根本就是心存死志了! 这种情况下,皇后居然肯用饭菜了,哪怕用得不多,首领内侍哪能不高兴? 毕竟他虽然是肃泰帝安排在未央宫的,算起来属于皇帝的人,可是如果皇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肃泰帝跟前又不缺人手,届时即使皇帝不怪他没伺候好皇后,他又能有什么前途? 只是作为聂皇后陪嫁、目前未央宫大宫女的晚芳却没什么高兴的,她将漆盘交给迎上来的小宫女,顺口吩咐:“燕国夫人提到咱们未央宫的厨子,传闻很擅长做玫瑰酒酿圆子,皇后娘娘让立刻做两碗送进去!” 首领内侍一听,忙喜滋滋的催促:“快一点!叫厨子拿出真本事来,可别叫燕国夫人失望,只道咱们堂堂中宫伺候的人,合着只有虚名!” 晚芳闻言,冷哼一声,说道:“公公还真是殷勤!只可惜宋夫人这会又不在,您再殷勤啊她也看不见!” “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想着咱们娘娘向来同燕国夫人亲热,方有此话。”首领内侍脸色不变,继续笑道,“再说只要燕国夫人能劝着咱们娘娘好好振作起来,慢说给她献殷勤了,就是给她三跪九叩,那也是心甘情愿!” 首领内侍三十来岁年纪,在宫里资历算不上特别深厚,但论城府,却不是晚芳能比的。这番话说的有理有节,谦逊又显得对皇后忠心耿耿。丝毫不堕他未央宫首领内侍的身份不说,还委婉的将了晚芳一军:明知道聂皇后近来不思茶饭,好不容易来了个燕国夫人,能够劝说皇后恢复进食,你还要对燕国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这是什么居心?! 结合给聂皇后下忧来鹤的乃是晋国大长公主府中的老仆,算起来跟晚芳是一样的出身——可见晚芳也未必不可疑! 索性晚芳虽然自恃是聂皇后的陪嫁,平时颇受皇后看重,也没蠢到家,闻言忙放缓了语气,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外朝那些臣子们说的未尝没有道理,然而娘娘这会却还信着宋夫人,委实替娘娘抱屈,对公公的无礼之处,还望公公莫怪!” 说着郑重一礼。 首领内侍含笑虚扶道:“你这可是见外了,咱们都是服侍娘娘的人,有什么怪不怪的?” 他们两个在寝殿外小小的交锋时,殿中聂皇后却也正在说到晚芳:“晚芳服侍我好几年了,除了性.子急了点,许是因为娘的缘故,不大爱提燕国公府,此外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然四嫂你知道的,我不是很精明的人,不然怎么会连被人害了都到现在才知道呢?所以她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我也不知道。” 皇后吸了口气,忍住落泪的冲动,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先把她打发走?” 聂皇后之所以会对晚芳起疑心,倒不是宋宜笑表达了什么对晚芳的不满,而是宋宜笑方才提醒了皇后,这回帝后一块查出皇后子嗣艰难的真相,幕后水.很.深。 宋宜笑是这么说的:“前年年末之际,你四哥为了拥立陛下,曾约了六阀中人到宣明宫一聚,经过一番密谈,最终说服了他们赞成陛下登基。之后,在这些人的辅佐之下,方逐步说服了满朝文武。这件事情虽然不曾公之于众,但朝堂上下,大抵都有所耳闻。而此番试图将你这件事情,引到燕国公府的那些臣子,皆是出自庶族。” “四嫂是说……”聂皇后以前对朝堂的事情毫无兴趣,更正下,皇后现在对朝堂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 但有道是在其位谋其政,正位中宫之后,即使不喜欢,她也必须强迫自己关心一点朝堂上的大事,何况此事还与肃泰帝息息相关,聂皇后就更不可能一无所知了。 此刻不禁心头一跳,下意识道,“是士庶之争吗?” “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宋宜笑缓声道,“但你想过没有?这眼节骨上,庶族争得过吗?” 自从科举出现以来,皇室一贯都是拉拢庶族,打压士族。 这是因为庶族对于皇室的威胁,远远低于士族。 这种根本性的矛盾,绝对不是个人感观与私交所能够扭转的。而且肃泰帝也不是那种会把个人感情跟大局混合在一起的人,是以如果可以的话,肃泰帝肯定也会扶持庶族,制衡士族。 问题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北伐进行之中! 北伐从预备者到提倡者,再到目前的执行者,都是士族挑大梁! 肃泰帝为了这件事情,不惜纳了沈刘两家族女入宫为妃——说句不好听的话,皇帝自己都身先士卒豁出身体做筹码了,在狄历没打下来之前,又怎么可能转变风向,对付正得用的士族? 毕竟两国交战这么大的事情,还是以灭国为目标的开战,进行到现在,根本不是肃泰帝想停就能停的。 眼下别说帝后都不相信燕国公府会对聂皇后下毒手,就算有确凿铁证证明这件事情确实是燕国公府做的,肃泰帝也会以大局为重,强行否认,摘清燕国公府,怎么也要把狄历打完再说!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一介后宅妇人都看得明白,那些金榜题名出身的官员,纵然有那么一两个是只会读死书的糊涂人,那一群难道就没有一个有脑子的?”给聂皇后大致分析了一番之后,宋宜笑冷笑出声,“那么既然他们明知道这眼节骨上,根本争不过,为什么还要出来争?” 见聂皇后神情茫然,她指向北方,“我思来想去,最终想到了那儿!” “四嫂是说狄历?”聂皇后再不懂得家国大事,北伐这么大的事情总不可能不晓得的,此刻不由心头一跳,骇然道,“难道狄历……?!” “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了让陛下惩罚燕国公府,而是为了,挑起你四哥对陛下的疑心!”宋宜笑看着她,缓缓点头,“陛下或者跟你说过,北伐之事,实际上是你四哥提议的。虽然你四哥没有亲自领兵上阵,但为了这场战争,他是从好些年前就开始做准备了!最重要的是,眼下身先士卒的沈刘两家,亦是因为你四哥,才敢放心上阵厮杀!” “毕竟你也知道,先帝虽然英明神武,可对臣子,尤其是士族出身的臣子,时常有些苛刻了!” “沈刘两家均名列海内六阀,哪能不担心陛下效仿先帝?” “他们肯在这场战争中出生入死,我说句实话,他们不是信任陛下,或者说不全是信任陛下,而是因为,如今主政的,是你四哥!” “这倒不是说你四哥贤明才德以及归拢人心的能力,更在陛下之上——而是因为你四哥他乃锦绣堂外孙,锦绣堂早已绝嗣,他被当作锦绣堂的继承者,为锦绣端木的代表,与沈刘同属六阀后人!” “设想一下,假如你四哥因为这件事情,担忧狄历覆灭之后,陛下秋后算账,他哪能不迟疑?” “他一迟疑,沈刘两家亦然!” “即使眼下咱们节节胜利,占据上风!” “可狄历能够威胁中土这么多年,从前的赫太祖、魏高祖、雍太祖,乃至于咱们大睿的太祖皇帝陛下,哪位不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却依然未能将他们彻底覆灭!” “这样的敌人,即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只要咱们稍一疏忽,给予他们一线生机,说不得就被他们冲破重围,逃出生天!” “到那时候,你说,咱们想再将狄历彻底抹除于这片天地之间,要等到何年何月?!” “战争迄今耗费的那些粮草辎重,那些战死沙场的英魂,亦将成为白费功夫!” “而且,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咱们与狄历已经风平浪静了好些年,还能说韬光养晦,暗中养精蓄锐!” “此战既开,又已曝露了覆灭敌国的目标——咱们赢也还罢了,一旦中途收手,狄历纵然因为兵败,暂时不敢做什么,从此也必对咱们中土充满了警惕!” “一头心怀不轨然而自以为未被发现的野兽,跟一头受了伤却满怀戒备怀疑的野兽,你说哪个更难对付?!” 宋宜笑摩挲着手中的绿盖青瓷碗,深深叹息,“倾国之战,即使预备齐全,也难防垂死挣扎啊!” 五十年的卧薪尝胆,终究还是难免百密一疏! 这个阴谋虽然要看穿不难,然而它却瞄准了大睿眼下最薄弱的环节:皇室与士族之间的信任。 在经过睿太祖、先帝之后,这份信任可以说是荡然无存! 眼下的合作,说到底,是简虚白强行粘连起来的。 由于肃泰帝的配合,以及士族本身地位的需要、仇恨的需要,方才有了北伐。 实际上大睿的君臣,也希望借着这场北伐,借着这场携手作战,促成彼此进一步的信任与融洽。 但现在,距离肃泰帝登基才过去一年,距离战争开始才几个月,皇室与士族之间的信任,根本没有很深刻。这会宋宜笑说是说着提醒聂皇后要防备狄历挑拨离间的话,实际上她昨天送走蒋慕葶后,去见丈夫,第一句话就是让简虚白防着点肃泰帝…… 毕竟再仇恨狄历,相比干掉这个中土久远的敌国,她还是更重视自己一家,尤其是膝下孩子们的往后的。 如果覆灭狄历的代价是燕国公府也没有好下场的话,宋宜笑宁可狄历继续存在。 说到底,她没有牺牲自家、只为苍生的高尚情操。 也不想有。 所以此刻的宋宜笑,尽管心中惊惧难言,更多的,却是对皇室的戒备。 而聂皇后则已经听得眼睛发直! ——就在一个月前,就是肃泰元年的腊月里,大睿的前朝后宫,还为狄历可汗的长子叛乱之事幸灾乐祸。 而此事背后不无大睿的推动——现在聂皇后哪能不想到,大睿能从狄历可汗的内帐下手,挑唆人家父子失和; 狄历从她这个大睿皇后下手,挑唆目前作为覆灭狄历主力的士族与肃泰帝失和,既为己国争取生机,又存心激化士族与皇室之间堪堪压下的矛盾,岂非是以牙还牙、还是加上利息的以牙还牙?! 皇后狠狠攥住拳! 在刚刚得知自己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时,她感到整个天都塌了! 这不仅仅是作为女性,失去繁衍能力的本能的恐惧与悲痛,更因为她本来就因为瑶宣二妃的入宫,对于自己与肃泰帝的往后,感到非常渺茫——但即使是她最信任的宋宜笑,给她的建议也是:尽早生下嫡长子,稳固地位,保障以后。 可她竟然不能生了! 那么她的以后要怎么办? 古往今来,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事例可谓是数不胜数! 即使肃泰帝现在对她百般温存,然而谁能知道往后? 如果有孩子,好歹是个寄托。 但她现在…… 聂皇后这两日不肯吃东西,是真的不想活了——因为相比日后备受冷落的凄凉,她宁可在肃泰帝还对自己有感情有耐心的时候死去! 如今宋宜笑的话,却让皇后悲痛之余,感到无比的耻辱! 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以为是代母受过,以为是家族恩怨……谁能想到,却是敌国的阴谋?! 更可怕的是,聂皇后原本只道,这件事情纯粹是冲着自己一个人来的,要折磨,主要也是折磨自己——此刻方晓得,合着她的遭遇,根本不是阴谋的目的,顶多算个引子! 这个阴谋归根到底的目的,可以说,是整个大睿! 作为大睿的皇后,尽管聂皇后从前从来没感觉到何谓一国之母,但这一刻,她若有所觉。 为天下之表率,为万民之庇护,与国与民息息相关。 ——这世上所有的尊贵荣华,从来没有平白的享受。 她是大睿的皇后,所以即使她做梦都没想到过千里之外的狄历,即使她连一个狄历人都不认识,可是在这个两国交战的时刻,她依然成为了狄历的目标。 “假如我像四嫂一样聪慧机灵,那老仆就不会有这个机会!”聂皇后全身发抖,此刻她已将自己很可能再无法生育的事情抛之脑后,只不住哆嗦的想,“那样那些人不会有弹劾攻讦四哥的机会,四哥也不会因此对虫奴生出疑心……” 虽然说宋宜笑明明白白的跟她分析这番内情,侧面表示了燕国公府对帝后的信任。 但聂皇后晓得,自己的四哥四嫂都是心思深沉的人,他们做是做出了这样的姿态,至于心里是不是真的对帝后毫无芥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三代人的准备,数朝的恩怨,关系到新君与年轻权臣往后地位的一战——迄今都一帆风顺,眼看即将成就百世未有的功绩,铭刻青史,足以供子孙代代流传与自豪,假如因为自己这个皇后,毁于一旦! 聂皇后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够赎罪?! 早知道,她根本不会逼着肃泰帝追问太医——她宁可一辈子背负着“不能生”的罪名! 总好过为了自己,影响大局! “看来娘府上那个老仆大有问题!只可惜咱们从前根本没有察觉到。”聂皇后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努力挽回错误,“事已至此,且不去管那人了。四嫂,我现在除了虫奴,也只能信任你了,要不,你帮我看看,我身边的人,是否也有问题?” 突如其来的请求,目的过于明显——聂皇后不是不知道。 然而,本来就不是非常有智谋的她,眼下也只能想到这样的方式,来表示对燕国公府的亲近与信任,甚至是哀求了!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宋宜笑夫妇对皇室生出罅隙!!! 她不能毁了丈夫的心血与期望!!! 第六百二十五章 瑶宣二妃 “听说燕国夫人进宫了?”锦云宫的得名,源自于这座皇城刚刚建造起来时,这座宫中遍植杏花,盛开时望去如锦如云,尽管随着岁月的变迁,有些不喜欢杏花的主人甚至换掉了大部分杏花,但这个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此刻的正殿,西窗下,琉璃窗外小雪纷纷,满庭银装素裹中,墙角一丛红梅像小小的火焰,迎着北风摇曳。 瑶妃素白如雪的手腕轻轻执起一把银壶,为面前的宣妃斟满一盏葛藤饮,闲闲的说道,“现在正在长乐殿上劝慰皇后——听说姐姐见过那位夫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瑶妃今年十六,容貌艳丽,气质却十分清雅,望去仪态万方,这会语带好奇时,方能窥见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竟能叫咱们那位皇后娘娘对她言听计从,连陛下无暇长留未央宫的时候,也只能求助于她?” “才见过几面,还都是你那族嫂引见的,也轮不着我与她长谈,不过场面上寒暄几句,哪儿说得上来?”宣妃端起葛藤饮浅啜一口,淡笑,“不过,她虽然是在衡山王府养大的,传闻江南堂根本没教授过她什么,但我瞧着,倒跟咱们这些姐妹还是很相似的。” 她说的“咱们这些姐妹”,自然不是指宫中妃嫔,而是说六阀的嫡女们。 “那我就放心了!”瑶妃目光闪了闪,很明显的松了口气,把玩着腕上的绞丝金镯,叹息道,“咱们父兄这会正在北方沐血厮杀,若这朝堂上有什么动荡,影响了大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就是她今天特意请宣妃过来,打探宋宜笑性情为人的缘故——她跟宣妃都是正统的门阀嫡女,论城府论心机不知道胜过聂皇后多少。 此番入宫,家族早有训诲:她们给肃泰帝做妃子,争宠与抢生皇子都没必要,一来肃泰帝明确表示他一腔真心都在聂皇后身上,至少迄今都在聂皇后身上,她们两个强行贴上去,不但讨不了好,反倒会惹了肃泰帝生厌,甚至还会导致肃泰帝怀疑沈刘两家心大,还不如规规矩矩的过日子,还能保住名门贵女的体统不失; 二来她们跟聂皇后情况不同,她们立足宫中的根本,靠的是娘家而不是宠爱。 只要沈刘两家不倒,肃泰帝即使对她们没有真心实意,甚至是讨厌她们,也不能落了她们的那份体面! 所以瑶宣二妃没多少跟聂皇后争锋的想法,除了祈祷皇后早点生下皇长子,免得她们也不能生之外,就是盯着娘家不受妨碍。 这回聂皇后一直无所出的真相披露出来后,二妃几乎是立刻为自己娘家担上了心! 问题是这事儿一出来,聂皇后就绝食上了,这让她们连去未央宫慰问,暗示皇后都不敢——因为她们当初进宫,打的幌子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现在皇后曝出不能生了,她们还要往皇后跟前凑,这不是戳皇后的心窝子吗? 尤其眼下这位皇后是出了名的没城府,万一见着她们之后,连表面上都维持不住,那该是多么尴尬? 所以她们得知此事后,只打发左右送了点慰问品到未央宫,自己根本没出面——后来听说肃泰帝为此在未央宫住了三天才回自己的寝宫,两人都很庆幸自己的识趣。 然而她们虽然没去未央宫打扰帝后,却十分担心心思单纯的聂皇后会中计,听信前朝那些弹劾燕国公府臣子的话语,造成肃泰帝与燕国公府之间脆弱信任的崩溃。 这不,知道今日宋宜笑入宫求见皇后之后,瑶妃坐不住了,忙找借口请了宣妃来锦云宫,打探宋宜笑的为人与性情,从而推测燕国公府接下来的动作,好判断自己在前线的父兄会不会被朝堂拖后腿? 索性宣妃给她的答案是个好消息,瑶妃放心下来,又想到一个问题,挥退左右心腹,只与宣妃二人在室中时,方小声道:“你说,皇后如果当真不能生了,那……?” “那她也是正宫嫡后,是陛下往后所有孩子最名正言顺的母亲。”宣妃挑了挑眉,说道,“在陛下厌弃她之前,咱们最好还是别打什么主意的好!” “姐姐想到哪儿去了?”瑶妃闻言失笑,“我岂是那糊涂的人?何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即使陛下有一天不喜欢咱们现在这位皇后娘娘了,要立新后,也轮不着咱们——这种事情看苏家的下场就知道了!” 肃泰帝虽然年纪还少,但已经可以窥探出来,这位跟显嘉帝一样,根本不是会沉迷于美色的人。 至少在他年老昏聩之前,他是不会也不甘被美色所迷惑的。 是以他就算有一天对瑶妃宣妃爱得刻骨铭心,他也不会让她们做皇后——那等于给沈家刘家成为现在苏家的机会——所以瑶妃一早明白,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哪怕一个孩子都没有,但这辈子做到四妃之一没有问题,只要娘家不倒,将来做了太妃,估计也能得到继续在皇城里荣养下去的恩典。 然而,她这辈子的位份,到贵妃也就到头了,是不可能做皇后的。 如此,她针对聂皇后做什么? 没家世又没城府的聂皇后,心思单纯,不喜争斗,对她们这种因为政治才进宫的妃嫔来讲,还是件好事呢。 至少聂皇后不需要她们战战兢兢或者小心翼翼的对待,迄今后妃的几次照面,客客气气的来就行——倘若聂皇后有个三长两短的,换了位心思深沉爱挑事儿的入主未央宫,瑶妃跟宣妃即使不惧,但能好好的过日子,她们折腾个什么呢? 是以此刻宣妃认真端详了一阵瑶妃,确认她确实没有对聂皇后落井下石的意思,才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咱们为了家族入宫,一举一动,都与家族息息相关!家族栽培咱们多年不容易,可别为了区区争风吃醋,酿成无法收场的大事来,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自己讨不了好,还要连累一家子大小!” “这是自然!”瑶妃正容道,“再者,这会子只姐姐在,我也不怕说句心里话:咱们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一门心思要找个如意郎君好相亲相爱,咱们可是一早就知道该要什么该做什么的。” 打从进宫之前,她就被反复提点,千万不要对肃泰帝动真心——一来肃泰帝的真心已经给了聂皇后,她们动心也多半没什么结果;二来,政治联姻玩真心,一个不小心就是把自己玩进去。 瑶妃虽然年少,能从众多姐妹里被家族挑出来,却不是没主意的人。 肃泰帝不爱她,她也不爱肃泰帝,联姻就是联姻,谁也没指望从中收获什么缱绻温柔——看着她平静坦然的目光,宣妃点了点头,道:“那你提皇后不能生了做什么?” “依着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即使皇后不能生了,地位也是搁那儿的。”瑶妃解释,“然而正如姐姐所言,皇后不能生,却依然是陛下所有子嗣最名正言顺的嫡母——但养在别人膝下的孩子,哪能跟自己带大的孩子比呢?我猜啊陛下一定会让皇后抱.养皇子,以作将来依靠的!” 宣妃轻笑了一声:“但就好像陛下不会让我们做皇后一样,你觉得,陛下纵然要给皇后抱.养皇子,会挑咱们往后的孩子吗?” 肃泰帝会允许她们生下子嗣,却明确不准她们生下皇长子——年少的皇帝如此毫不掩饰对于沈刘两家,或者说对于世家门阀的警惕,又怎么可能让流着这两家血脉的皇子登基呢? 除非只有她们两个生下皇子! 宣妃想到这儿,仍旧是摇头,“皇后虽然没城府,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 她指了指铭仁宫方向,“莫忘记那儿的那位,出身可不在咱们之下,又是久经宫闱的前辈。纵然为了长兴长公主殿下的事情,那位到现在都没给过陛下好脸色,可是到底是嫡亲母子,涉及陛下的血脉,你道那会当真会撒手不理吗?” 她们两个虽然在同龄人里算起来很有手段了,可也没能托大到在苏太后与肃泰帝的手底下,不让肃泰帝往后的其他妃嫔生儿子。 “咱们什么都不做,即使无法为家里带去什么好处,至少不会惹麻烦。”宣妃定了定神继续道,“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做了……要么成功;要么就是,身败名裂!” 她眼神有点冷,一字字道,“如今非常时期,一动不如一静——毕竟,咱们的父兄已经在征战沙场了,何必还要让他们出生入死之际,再为咱们操心?!” 瑶妃听了她这一番敲打,笑容不变:“姐姐说的我都知道,但姐姐也说了:以陛下对皇后的情份,如果皇后当真生不出儿子来,陛下肯定要给她抱.养皇子。而且,这个皇子,也是最可能成为储君的!” 她露出意味深长之色,“问题是,陛下不只对皇后情深义重,也十分英明!姐姐说,他会将一个资质平庸的皇子,册立成东宫吗?!” 宣妃一怔,微微蹙眉。 “先帝呕心沥血扶持的端化,这可是现成的例子!”瑶妃轻笑出声,“如果皇后能生,陛下说不准还会因为夫妻之情,重蹈先帝的覆辙。但既然是抱.养,横竖不是皇后亲生的,先帝怎么能不挑个最好的?” 她悠然道,“所以,我打赌陛下若要为皇后抱.养皇子,绝对不会在皇子还在襁褓时抱.养!必定是等皇子长大些,显露出资质了,再做决定——毕竟一旦记到皇后名下,那可是正宫嫡子!天然就会受到提倡立嫡的臣子们的支持!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哪敢轻忽?” 宣妃听到这儿,也笑了:“论到教诲子孙……” 谁能跟海内六阀比?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刻,皆是心念电转。 ……宣妃告辞后,瑶妃的心腹陪嫁进来服侍,不免疑惑:“娘娘既然觉得皇后此后子嗣艰难是个机会,何必要告诉宣妃娘娘呢?毕竟宣妃娘娘出身与娘娘仿佛。这会子提醒了她,将来若宣妃娘娘也生有皇子,岂不是要成为咱们的对手?” 第六百二十六章 代价? “你以为本宫不告诉她,她就想不到了吗?”瑶妃摇了摇头,说道,“何况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算不像皇后那样被人下了暗手,很多人也是要么不能生、要么生不到儿子呢?所以何必现在就把宣妃当对手看?万一将来本宫与她根本不会对上,岂不是平白结了个对头?” 说到这儿捏了捏额,又叹道,“也是世事难料!先来帝都一步的画晴姐姐许了苏家,本宫来得晚,根本没机会也没理由跟燕国夫人结识。偏偏皇后又那样听燕国夫人的话,你说如果她们两个的关系一直这么好下去,将来皇后要抱.养皇子,倘若只在本宫与宣妃之间选择,说不定就会因为宣妃与燕国夫人好歹算是认识的这点情谊,选择宣妃——毕竟皇后就是那种性格!” 就算皇后不考虑这一点,宣妃也可以因为早前相识的那点情谊,委婉求宋宜笑帮忙说话。 而宋宜笑也未必会拒绝让东胡刘氏欠个人情。 陪嫁踌躇道:“那您方才提醒宣妃?” 难道是现在就做好了认输的准备,这是打算提前讨好宣妃不成? “今儿个是本宫请宣妃过来,询问燕国夫人的为人性情的。”瑶妃摆了摆手,“有道是投桃报李,她没刁难就告诉了本宫,还跟本宫说了一番逆耳忠言,本宫总也要有所表示才成!” 沉思了下,“这事儿就到这里了,回头递个消息出宫,让宋嫂子跟燕国公府走殷勤点儿——本宫虽然没机会直接跟燕国夫人套交情,然而宋嫂子可是燕国夫人的族妹!将来若当真有机会将我儿推上帝位,对宋嫂子也是件好事不是吗?” 只是瑶妃这儿盘算得好,此刻长乐殿上,宋宜笑却正鼓励聂皇后:“忧来鹤说到底是一味寒药,又不是当真专门绝育的!太医也说了,只是从此子嗣艰难,而不是子嗣无望!你现在就这么消沉做什么?” 聂皇后本来是想努力消弭宋宜笑对皇室的怀疑与戒备的,但她实在不擅长掌控话题,尤其是在宋宜笑面前——所以没说两句话,就变成了宋宜笑关心她的身体了。 她迟疑了会,苦涩道:“太医不过是不敢说罢了!古往今来,被下过忧来鹤的,谁例外过?” “前雍永平帝的苏皇后,就是个例外!”宋宜笑立刻道,“你忘记了吗?当年我给你说忧来鹤时,也讲过的。苏皇后八岁入宫,从嘉懿太后的陪侍做起,长大后成了太子妃——就是在给太后做陪侍时,她也着了忧来鹤的暗算。然而后来她可是生儿又育女的!苏皇后是皇后,你也是皇后,她能够是例外,你为什么不能?” 聂皇后苦笑道:“但四嫂你当时也说了!由于战乱的缘故,苏皇后当时用过的调养法子,都已经失传——” “苏皇后用过的法子失传了,现在的医者未必不能想到其他法子呢?”宋宜笑握住她手,坚定道,“你试都没试过,难道就认命了?季去病那样的神医也许不容易找,但天下之大,草野之中多有能人奇士,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给你意外之喜?” 她微微倾身,附到皇后耳侧,低语,“你不是生怕这件事情,会造成大睿君臣离心,影响北伐吗?但如果你调养好身体,不受忧来鹤之害……岂非皆大欢喜?” 聂皇后一瞬间亮了眸子。 因为北伐正在进行的缘故,皇后被坑的真相没有大肆宣扬。毕竟大睿现在士气正盛,用不着玩哀兵策略,很没必要让大家知道狄历的手居然可以伸这么长。 这时候也不宜挑起什么士庶之争,一个稳定的朝堂,才能让前线的将士们安心。 是以此事在数日后就由肃泰帝亲自盖棺论定,乃是一件家务事导致的悲剧:全部罪责都被归咎于早已死去的简离旷,相关下仆皆被处斩。 本来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也要受点牵累的,但因为聂皇后的求情,最终只象征性的罚了他们一年俸禄,相比皇后从此子嗣艰难的后果,算是轻轻揭过了。 但知道内情的帝后,自然不会忘记真正的仇恨。 只等狄历被彻底拿下,再来好好的算这笔账! 此事了结后,肃泰帝百忙中令各处张贴皇榜,为皇后寻医问药。 但宋宜笑的宽慰却未能实现:直到肃泰二年年末,聂皇后依然无所出。 这时候群臣真的为肃泰帝的子嗣急了,虽然已经官拜吏部尚书的简虚白没有理会此事的意思,但很多臣子还是自发的上表,要求肃泰帝再纳妃嫔,绵延子嗣,以安天下人之心! 因为知道肃泰帝宠爱皇后,很多人甚至在表书中直言皇后德行不足——这种情况你做皇后的应该主动劝皇帝纳妃,甚至先斩后奏的给皇帝选好小老婆、送到皇帝怀里好不好?你居然就这么看着皇帝为了你生不出孩子来操心?! 你到底会不会做皇后!? 实在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你就不能翻翻史书,跟着以前那些知道给皇帝添人的贤后们学一学吗? 诸如此类的奏章,仅仅数日,就在宣明宫的御案上足足堆了尺高。 尽管肃泰帝一律不理不睬,然而这种谏议却是与日俱增,瞧着竟有越闹越大之势了! 聂皇后闻讯之后,气得在长乐殿上摔了碗。 但特意进宫来探望她的清江郡主却也劝她:“你要是自己能生,做姐姐的何尝不希望看到你一辈子宠夺专房?可现在你不能生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会陛下宠着你,不介意,也还罢了。将来陛下万一改了心思,说来说去,谁都要说你不对,这善妒的名头压下来,若再有那觊觎后位的,你说你要怎么办?” 所以,“依我之见,你不如看看这宫里寒门出身的宫女,拣那齐整温驯的,推荐两个给陛下。如此她们生下子嗣,你去母留子也好,记到自己名下也罢,既消弭了前朝后宫对你的攻讦与不满,也给自己往后找个依靠不是?” 说到这儿见聂皇后只是流泪不作声,清江郡主晓得她对于亲自孕育子嗣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的——尽管清江郡主不赞成,但因为姐妹年纪差距大,又是异父,感情也没有非常深刻,不好说太多,只叹道,“你好好想想以后吧!就算你是皇后,将来无子也不可能被送去行宫等死,然而新君若跟你不亲近,你以为铭仁宫的日子就一定好过吗?” 聂皇后被她说得心灰意冷,走的时候甚至提不起送她的兴致。 晚芳陪着清江郡主到宫门口,特特提醒清江郡主:“本来这件事情才出来的时候,娘娘就死了心了。然而宋夫人偏偏要跟娘娘说世事无绝对,难保没有一线生机!弄得娘娘这会老觉得也许明天就能找到个深藏不露的大夫——今儿个郡主给娘娘说的尽管是金玉之言,怕就怕娘娘听不进去!” “那有什么办法呢?”清江郡主叹了口气,“本来我是不想管这种闲事的,可是如今前朝后宫都在议论皇后妒忌,自己无子,也拦着不许别人生!你说皇后本来就根基不深,还被传出这样的名声,我要不进宫来提点几句,这不是看着她往火坑里走吗?” 又叹息,“终究是我们这些做姐姐嫂子的以前对皇后关心太少,以至于皇后听不进去我们的话。” 两人不知道的是,其实聂皇后本来就因为这一年来求医无果,几近绝望,被清江郡主这么一劝,彻底的冷了心,决定随波逐流了。 只是聂皇后尚未想好要怎么劝肃泰帝纳妃,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传来:苏太后对于皇后一直无所出的情况发话了! 太后的态度非常明确:“皇后嫁与皇帝虽然已经有几年了,然而这两个孩子才成亲就守上了孝,出孝之后又赶着事情不断。好不容易熬到皇帝承位,跟着就是北伐,如此一件接一件,说是夫妻,实则聚少离多,迄今无消息,有什么奇怪的?至于说忧来鹤之事,前朝永平帝之后能生,难道当今皇帝的福泽还不如永平帝吗?!” “现在皇榜张出去才一年,以大睿的地大物博,恐怕好些乡野奇士,压根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哪!” “当年哀家生长兴时,距离嫁给先帝都过去多少年了?帝后现在都年轻,哀家这个做长辈的都不急,也不知道其他人急个什么劲儿?!北伐那么大的事情,还不够朝野上下操心的么?!” 苏太后虽然是皇帝名义上的婶母,实则是生身之母,睿武宗生前没有成亲,现在肃泰帝自无嗣母在上,太后的地位无论是名份上还是实际上,都是丝毫未受影响。 她这么直白的维护聂皇后,许多人虽然仍旧不服,认为天子一直无子不是个事,但苏太后跟着又说了一番话:“如今北伐节节胜利,天下人民皆安居乐业,皇帝年少且御体安康,一时半会的没有皇子诞生有什么要紧的?这会子急来急去的人,都安的怎么心?” 那些人才终于不闹了——毕竟苏太后这言下之意:如果还有人催着肃泰帝的子嗣问题,这人莫不是认为皇帝活不长? 不然太后都说了,局势一片大好,皇帝身体好也年轻,暂时无子有什么关系?子嗣受到朝堂重视,无非关系传承,但若无意外的话,现在距离肃泰帝传位还早着呢不是吗? “母后怎么会忽然为我说话了呢?”那些希望肃泰帝快点有儿子的人虽然为此非常扼腕,但对于未央宫来说,这却着实是个好消息,聂皇后高兴之余,也是非常意外,“你们可知道缘故?” 侍者们面面相觑片刻,却是晚芳有些尴尬的出来道:“听说燕国夫人昨儿个陪城阳王妃进过宫,只是没来咱们这边,乃是直接去了铭仁宫。” 也难怪她尴尬:自从聂皇后入主中宫以来,苏太后虽然没有为难过皇后,但也从来没有对皇后高看一眼的意思。 由于长兴长公主之事,苏太后这两年对帝后其实都可以说是不冷不热。 这回皇后因为子嗣的事情受到内外夹击,连清江郡主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都特意进宫来劝她妥协,苏太后竟然会站出来替皇后说话——这当然不可能是太后忽然怜惜起了皇后,只能是有人为皇后在太后面前说了好话,而且说动了太后。 而苏太后这段时间,唯一见过的人就是城阳王妃跟燕国夫人,是谁为聂皇后出的头,这还用说吗? 晚芳早先因为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一直对燕国公府存着敌意,对聂皇后信任宋宜笑,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 如今得知此事,不免既羞又愧:城阳王妃是什么心性,她也有所知,这位老王妃没弄死聂皇后就算给外孙面子了,又怎么可能帮皇后呢?昨儿个肯进宫走这一趟,除了却不过燕国公夫妇之求外,还能是什么缘故? “往常我总觉得燕国公府对娘娘肯定不是真心,却原来我还没有娘娘看得清楚!”晚芳想到这儿,越发感到无地自容。 她作为晋国大长公主专门给小女儿栽培的陪嫁,对聂皇后其实是很忠心的。 这些日子聂皇后的压力有多大,晚芳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会赞成清江郡主的建议,也是怕聂皇后蹉跎太久,误了自己。 现在燕国公府请动苏太后出来说了这番维护皇后的话,即使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聂皇后如今面临的困境,却也给了皇后一个喘息的机会——古往今来,被扣上“善妒”帽子的女子,尤其是在皇家,能够有好结果的,真心不多。 否则古往今来的女子,做什么一个个想方设法的养贤名? 而苏太后的表态,等于是委婉的否定了聂皇后的妒名。 无论聂皇后将来能否生儿育女,燕国公府这回,都为皇后解决了一个原本会后患无穷的麻烦。 晚芳为聂皇后松口气之余,原本的那些芥蒂,此刻倒都转成了感激。 然而此刻的聂皇后并没有很高兴,反而皱紧了眉:“是四哥四嫂帮了我?可知道他们许了母后什么好处,才请动了母后?” 再天真,到底做了两年皇后了,聂皇后怎么会不知道,苏太后对自己的喜爱程度,远远没到这种时候站出来替自己呛声的地步? 而燕国公府与苏太后的关系,也没好到可以随意支使太后——那么苏太后会这么做,可想而知,燕国公府,必定是付出了代价的! 聂皇后非常担心,这份代价会对燕国公府不利。 因为以苏太后现在的身份地位,让她动心的筹码,岂是等闲?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太后心机 虽然聂皇后很为燕国公府担心,但实际上,铭仁宫的谈判没什么波折,甚至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城阳王妃是这么跟苏太后说的:“太后为了长兴长公主殿下的事情,与陛下置气已经两年有余,尽管陛下依然对您孝顺非常,然而陛下当年既然能够罔顾胞姐之死,可见陛下是个有主意的人!即使太后与陛下乃是亲生母子,如果继续与陛下冷淡下去,对太后、对苏家,恐怕都将不利啊!” “皇帝虽然心狠,总也不可能说拿哀家这个亲娘怎么样。”苏太后起初不以为意,“至于说苏家,皇帝如果对苏家有情义,又怎么会看着阿虚把少歌都赶回了青州?婶母向来聪慧,该知道哀家现在根本没什么求着皇帝的地方,又何必勉强自己,去讨好他?” “太后自己当然没什么求着皇帝的地方。”城阳王妃一笑道,“但闻说太后欲从苏家为长兴长公主挑选嗣子?” 苏太后皱起眉,明白她的意思:苏太后自己确实不怕肃泰帝,有她护着,肃泰帝也不会不给长兴长公主的嗣子面子,问题是,她都是早就做了祖母的人了,又能替长兴长公主抚养嗣子多久呢? 到时候自己撒手而去,撇下女儿的嗣子,一个不好,岂非就要代自己承受肃泰帝的不喜? 至于说干脆不替长兴长公主过继嗣子了,那也不可能。 苏太后跟肃泰帝冷战这么久,主要还不是气恼肃泰帝的忤逆,主要是心疼女儿一辈子为了弟弟牺牲、却连个善终的结果都没有得到——让她看着女儿身后孤苦无依,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么着,她还非向肃泰帝低头,或者委婉点说,要改变对肃泰帝的冷淡态度了? 苏太后脸色难看起来:“婶母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是长辈,还是陛下的生身之母。”城阳王妃微笑着,“纵然要心疼陛下,总也要有个缘故。不然不但传出去会引起有心人嘀咕,陛下知道了,没准也会多想。太后说是不是?” “婶母是七窍玲珑心。”苏太后哼了一声,“有话直言就好,何必作弄哀家呢?” ——当她听不出来城阳王妃话中的挑拨之意吗? 所谓“传出去会引起有心人嘀咕”,还能说是指有人会背地里嘲笑太后作为长辈,到底也只能对肃泰帝低头;而“陛下会多想”,却是比较直白的暗示,以肃泰帝的城府,说不准要疑心是不是苏家悄悄递了什么消息进宫,是以苏太后才会忽然对他转了脸色呢! 不过苏太后虽然不喜欢城阳王妃说的这番话,却也不得不承认,城阳王妃都说到了她担心的地方。 作为生身之母,现在也是名义上的婶母,而且也认为自己责怪肃泰帝理所当然,苏太后即使想跟肃泰帝缓和关系,但维持了两年多的距离了,这叫她怎么可能说亲切就亲切呢?没个合适的理由,太后是真的下不了这个台的。 何况肃泰帝对世家门阀的疑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即使是嫡亲外家苏家,这位年少的皇帝也是防备重重——苏太后只要想一想,自己明明是为了女儿未来嗣子的前途,对他态度软和下来,结果他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真是想不吐血都不行! “这不是现在看到现成的机会,来给你提个醒么?”城阳王妃安然一笑,开门见山道,“这会外头到处都在说皇后的不是,你也晓得陛下素来看重皇后——你站出去替皇后说几句话,既显得做长辈的宽容慈爱,又叫帝后都感激在心,台阶不就有了?” 苏太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悦的冷哼:“婶母这话说的也太好听了吧?阿虚媳妇跟皇后的私交也不是什么秘密,明明是为了皇后来的,口口声声倒仿佛是替哀家考虑一样了!这么着,哀家替你们办了事儿,还得领你们情。回头你们到了皇后跟前,少不得再表一番功劳——这是把哀家跟皇后娘儿两个当傻子了吗?” 太后还有句更生气的话委实说不出口:她怎么说也是肃泰帝的亲娘,现在难道竟要靠讨好肃泰帝的皇后,才能跟儿子和解?! 这换了哪个当亲娘的都不能忍好不好! “你这话说的,倒仿佛我们故意算计你一样了。”城阳王妃却仍旧笑着,“但你想想,你平时就没管过皇后死活,这点里里外外都清楚得很。忽然亲自发话维护皇后,那跟你直接对陛下低头有什么两样呢?今儿个我带阿虚媳妇来走这一趟,完了你再去疼皇后——固然皇后要记我们的好,然而也没人觉得你撑不住了只好对晚辈低头,是也不是?” 她慢悠悠道,“好歹是个太后,太失.身份的举动做了,你就算不怕内外嘲笑,自己扪心想想,咽得下这口气吗?” 苏太后被气笑了:“照婶母这么说,哀家这会去替皇后说话,难道就咽得下这口气?” “这件事情你迟早要表态的。”城阳王妃放缓了语气,“现在朝臣已经把矛头直接对准了皇后——如果结果不能让他们满意的话,你信不信他们下一步一准是把事情闹到你跟前,要你这个宗室长辈,关心一下陛下的子嗣问题?毕竟谁叫太皇太后跟晋国这些人都不在了,眼下宗室里能跟陛下说这些的除了你还有谁?” 王妃端起茶水抿了口,继续道,“到那时候你要怎么表态?赞成那些人的谏议?这两年你都没过问过后宫之事,难为别人一起哄,你倒是老老实实给他们当幌子,去跟皇后结仇?虽然你没必要怕皇后,这个皇后也没什么好让人惧怕的,然而你一个太后,这么轻易的被几个臣子利用,说出去也太掉价了吧?” “什么都不说?你不说的话,那起子上表的人会帮你说啊——太后娘娘对陛下的子嗣问题闭口不言,这说明了什么?很显然太后也对皇后生不出孩子还要霸着陛下很不满意,只不过太后出身名门涵养好,故而矜持着不肯明言罢了!又或者,说你没能力影响到陛下,只能不作声了!” 城阳王妃说到这儿,看着脸色铁青的苏太后,轻笑出声,“你最后基本还是选择帮皇后说话,既然如此,何必等那些人来逼你呢?顺着我跟阿虚媳妇今儿个进宫来的这一趟,把态度给表了,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苏太后转过头来瞪着她,半晌才要笑不笑道:“婶母占了大头的便宜,自然乐见其成!然而哀家出力最多,获利最小,凭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城阳王妃闻言,颇有些失笑的看着她,“太过份的可不行,这个我得给你先说好了!” “长兴往后的嗣子,我打算给他跟皇帝要个爵位。”苏太后干脆的说道,“虽然皇帝肯定会答应——但爵位也是有高有低的!” 城阳王妃思索了会,说道:“顶多侯爵,公爵太高了,就算阿虚帮忙说话,陛下十有八.九也不会答应的!何况苏家现在已经有一个侯爵一个伯爵外加两位郡主,噢,还有你这个太后。纵然记到了长兴名下,终究也是苏氏血脉,要没意外,那孩子终归还是会跟苏家走近的。盛极必衰的道理,你应该懂!” 苏太后苦涩一笑:“做娘的,谁不希望把好东西都给儿女呢?只可惜长兴去得那样早,嗣子再好也不是她亲生的,说到底,哀家也不过是怕她身后无人,在地下也是冷冷清清的没人管罢了!” “陛下也是你的骨血。”提到丧女之痛,城阳王妃也唏嘘起来,叹道,“他的孩子,也是你的孙辈。往后想开了,不妨养一个到膝下,两个孩子也能热闹点。” 又说,“你总比我好了,我娘家早就没了人,想给我那几个早逝的孩子过继嗣子,也不知道去哪找呢?亏得还有阿虚一家子,不然我也早就下去寻我爹娘妹妹,哪还耐烦赖在这世上?” 说到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无论苏太后还是城阳王妃都没了心情,见已经达成协议,也就散了。 宋宜笑虽然是这场谈判的促成者,却从头到尾没能插上一句话。 直到告退时,苏太后忽然直勾勾的盯了她一会,淡淡道了句:“皇后虽然没什么灵巧的心思,倒是好运道!” “是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宋宜笑笑得端庄,“否则太后娘娘何以这么快就点头?说到底也是因为心疼皇后娘娘不是吗?” 苏太后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只仿佛自语似的道:“懂事又心善的孩子,终归多招人疼些。” 说完这两句话,太后也没有继续留她们的意思,宋宜笑自然就陪城阳王妃离开了。 出宫的路上,城阳王妃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沉默。 快到宫门口了,她才幽幽道:“仪水当年也是懂事又心善,可惜她的运道,比当今皇后差太远了。” 单纯的聂舞樱赶上了一群欣赏且愿意回馈她的宽容善良的人,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仪水郡主,偏偏遇见了恩将仇报的晋国大长公主? 原本这两年因为带曾外孙,瞧着已经走出往事的城阳王妃,眉宇之间,再次浮上了阴郁。 毕竟,聂舞樱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 此时此刻,很难不让城阳王妃心理失衡。 宋宜笑看得清楚,心里一个“咯噔”,忙道:“娘虽然不在了,但您方才还说呢,您还有夫君,有清越,有清世,我这个外孙媳妇纵然不够贤惠,然而您也没嫌弃过不是?” ——聂皇后虽然有人护着,但她到现在都没有生育的指望呢,仪水郡主好歹留了个儿子下来,让你现在有曾外孙抱不是吗? 语毕见城阳王妃脸色缓和了几分,宋宜笑却仍旧不敢完全放下心来,生怕这位外祖母再次生出“弄死这个好运的晋国女儿,给我可怜的仪水报仇雪恨”的心思,复意有所指道,“我道今儿个根本不用我开口,只管跟着您呢,没想到方才都要走了,太后娘娘倒主动跟我搭了话!” ——请注意重点,太后主动!聂皇后心善、运气好的这个话题,可是太后主动挑起来的! 苏太后今天从都到尾都没理会过站在城阳王妃身后的宋宜笑,怎么看到她们走了忽然出这个声呢?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感慨一下聂皇后吗? 城阳王妃听了出来,眼睛微眯,默然片刻,才哑然失笑:“太小看太后了,差点被她摆了一道,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没发现!” 苏太后显然是故意那么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宋宜笑说出“皇后心善好运招人疼”这类话,委婉的提醒城阳王妃,当年心善不在聂皇后之下的仪水郡主,却是落到了什么样的悲惨下场? 当然苏太后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引城阳王妃对付聂皇后,毕竟宋宜笑在侧——宋宜笑可是专门说服了城阳王妃走这一趟的,若发现城阳王妃起了这样的心思,哪能不设法打消掉——太后多半是有点气不过今儿个一直被城阳王妃压着气势,小小的报复一把,也是彰显一下她这个太后虽然是城阳王妃的晚辈,却也不是好惹得罢了! 其实以城阳王妃的城府,这么浅显的计谋不该看不出来的。 说到底,是因为她到现在都对仪水郡主之死,未能完全释怀,所以稍微受到此类刺激,都会立刻陷入阴暗的情绪里去,从而导致失去原本该有的敏锐。 但也说明,城阳王妃已经有点放下了——在两年前那会,完全沉浸在报仇里的城阳王妃,犹如一张紧绷的弓弦,即使那时候提到仪水郡主,她心里的情绪比现在要激烈得多,但那时候的城阳王妃,却是非常警觉的。 现在会出现这种失误,可见这两年的含饴弄孙,到底让她转移了不少心思,人一松弛,又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难免就会出现疏忽大意了。 宋宜笑在心里分析着这位外祖母,面上则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靥:“外祖母是举重若轻,没把这些当回事呢!不然,我们这些晚辈,哪有本事在您面前玩心眼?就拿今儿这件事情来说吧,要不是您肯走这一遭啊,我估计在太后跟前也就能起个头,接下来不被太后赶出铭仁宫就不错了!” 她这番话可不全是奉承,想到从苏太后入手,为聂皇后缓和局面这个法子之后,宋宜笑之所以特意花功夫说服城阳王妃走这趟,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辈分跟身份,很难说服苏太后。 即使把太后说服了,估计太后心里也不会舒服。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年纪轻轻的晚辈上门来教训自己呢? 但城阳王妃就不一样了,她是苏太后的夫家婶母,论到娘家辈分,也是跟老冀国公同时代的人。 苏太后即使自恃太后之尊,不至于对城阳王妃诚惶诚恐,然而听城阳王妃几句重话,总也不至于翻脸记恨。 “我啊也不过是仗着辈分罢了!”城阳王妃轻笑了一声,这短短片刻,看起来却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缓声道,“早些年,太后还没出阁那会,大家都在帝都住着,彼此向来有来往——要是论亲戚的话,那会太后还要唤我声表姨母呢!老冀国公之妻,是我没出五服的表姐。咱们六阀之间,早些年其实只要仔细论起来,都是亲戚。太后说起来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把年纪,跟她说话自然就很随意了。” 宋宜笑露出好奇之色,放柔了语气:“六阀之间早些年都是亲戚吗?我自幼在衡山王府长大,这些都不知道呢!不知道我那祖父,与您可也是亲戚?” 祖孙两个边问边走,待到出了宫,上了马车时,已经是其乐融融——宋宜笑一边请教着不会影响到城阳王妃心情的往事,一边悄然瞥了眼渐渐落在身后的皇城,心道:“也不知道这次能替皇后争取多少时间?但望事情能够尽快出现转机才好!” 【说下结文,现在在往结局写,之后有番外,正文里没来得及填的坑会在番外里写。】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捷 年关转眼就过,肃泰三年,贴满大睿的皇榜依然未能为聂皇后带来好消息,但苏太后与帝后的关系却大大的好转。 太后出面维护聂皇后的当天,聂皇后亲自赶到铭仁宫谢恩,与太后长谈了小半日,才恭敬告退。 次日,肃泰帝亦拨冗前往清熙殿,感谢太后的雪中送炭——实际上苏太后对于皇后亲自来谢自己,还没有什么,看到亲生儿子也为此来谢自己,心情实在复杂得不行。 合着她这个十月怀胎生下肃泰帝、又一点点将他教养出来的生身之母,还不如结发之妻?! 所以太后对聂皇后虽然瞬间变了和蔼的态度,对肃泰帝却依然有点冷淡。 不过肃泰帝不以为然,他知道在胞姐的事情上,把太后得罪狠了。 这次太后居然肯出面替皇后说话,哪怕是因为被城阳王妃与宋宜笑说动,肃泰帝也是非常感激的。 是以非但没有落下什么芥蒂,倒对太后越发恭敬了,甚至主动提起长兴长公主嗣子的事情:“闻说苏二表哥与玉山姐姐刚刚生下一子?母后既然想从苏家为长兴姐姐过继子嗣,依孩儿看,不如等苏二表哥与玉山姐姐再有子嗣时,从中挑选可好?一来长兴姐姐生前与苏二表哥、玉山姐姐素来交好,让他们的孩子为长兴姐姐继嗣,想来长兴姐姐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的;二来,蒋太妃乃玉山姐姐生身之母,往后也能帮您照顾着些。” 本来皇帝是以睿武宗的身份登基,是不可以唤苏太后“母后”了。 不过眼下殿中就他们两个,肃泰帝为了讨好苏太后,自然用了旧时称呼。 苏太后其实也属意选择苏少歌夫妇的孩子过继给长兴长公主,毕竟太后跟蒋太妃的关系一直不错的。蒋太妃就玉山长公主一个亲生骨肉,为了心上人远嫁青州,此生难见,独自孤零零的住在这宫里,即使有蒋家女眷偶尔入宫探望,到底也可怜。 如果能把玉山长公主的亲生骨肉接来宫里抚养,多少也能安慰下蒋太妃了。 至于说这个孩子长大后知道了身世,会不会对亲外祖母更亲近,苏太后倒不是很在意。 说到底,她只是想替亲生女儿养个嗣子出来,免得女儿身后无人,往后逢年过节无人祭祀。 对于这个孩子是否将自己视作最亲近的人,太后无意强求——只要那个孩子记在长兴名下,年节不要怠慢了长兴就好。 此刻肃泰帝这么说,苏太后挑了挑眉,淡淡道:“哀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少歌跟玉山远在青州,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来帝都的机会。哀家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替长兴抚养孩子多久?到时候哀家一旦撒手而去,孩子却未长成,送回青州吧,到底跟父母分别已久,哪能跟他那些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比?留在帝都吧,没人照拂,哀家如何能够放心?而蒋太妃也不比哀家年轻多少。” 肃泰帝会意道:“母后这话说的,母后福泽深厚,往后外甥的孩子也得指着您帮忙照拂呢!再说孩儿难道还能亏待了外甥?” 说了这话之后,见苏太后还是神色淡淡的,肃泰帝想起简虚白私下的提醒,索性直接道,“下古之后最初的几个朝代,帝甥都会封侯。近几个朝代以来,包括本朝在内,虽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孩儿统共就长兴姐姐一个胞姐——母后您看,孩儿往后给她的嗣子也封个侯爵如何?” 苏太后得了此言,方露出笑色,有点期盼有点遗憾的说道:“不过少歌他们夫妇眼下才有了头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继嗣子给长兴?” 其实也没有多久——肃泰三年末,青州传来消息,玉山长公主再次有喜,如果这次生下来的依然是男孩儿,按照约定,就会被记到长兴长公主名下了。 这个消息报到皇城的同日,北方大捷,狄历王城告破,可汗战死,诸子大抵伏诛,少数侥幸逃出生天的,亦在追剿之列。 这时候帝都已是满目冰雪,北方的草原上可谓滴水成冰。 如果换了其他时候,主持此战的统帅说不定还会考虑一下穷寇莫追。 但此番从皇帝到权臣,都铁了心要彻底铲除狄历。 让这个融合了北戎与秋狄的异族,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所以哪怕明知道这种情况下的追杀代价巨大,统帅在清点俘虏与战利的同时,依然派出心腹亲自出马,务必赶尽杀绝,不给狄历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更遑论是卷土重来。 草原辽阔,逃出去的人也不多,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又很容易失去线索,是以斩草除根注定需要时间与精力。 然而狄历王城告破、王族十之八.九沦为俘虏,举国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对大睿造成威胁。现在的狄历,除了少数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还想着要对付大睿外,其他人谋求的都是生存——他们已经不敢也不愿跟大睿打了,只求不要在这场战争中真正亡国灭种就好! 这样的战况,已经足以让注视着这场战争的大睿君臣长出口气,暂时放下提了三年的心了! “剿灭余孽用不着大军,太过耗费,而且也会事倍功半。”欢欣之后,简虚白向肃泰帝提议,“不如现在就让大军主力押着狄历王室与战马等收获还朝,陛下可以效仿先帝,献俘太庙,扬我大睿国威!” 肃泰帝自然不会拒绝,想当年他们君臣合谋要干掉狄历,告慰祖先、弘扬国威、铲除后患、匡扶天下……这些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就是竖立他们自己的威望、巩固他们自己的地位。 ——毕竟他们如果自身地位不稳的话,届时都自身难保,还拿什么实现抱负? 现在这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争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哪能不趁热打铁,让举国都知道他们这一君一臣的英明与能干?! 北伐大捷的喜讯在帝都上下流传开来之后,家家户户都陷入了一片喜悦。 尽管对于年轻点的人来说,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五十年前的乱世,对遥远的狄历未必有多少强烈的恨意。 然而知道自己的国家大获全胜,感受到作为强国子民的荣耀与欢欣,终归是高兴的。 有道是双喜临门,数日后,狄历国破的喜悦尚未淡却,宋宜笑在时隔两年后,再次有孕,让整个燕国公府都喜出望外不说,连肃泰帝知道消息后,也特意赏赐了一批珍宝——聂皇后当然更不会忘记遣心腹登门道贺。 只是隔天宋宜笑入宫谢恩,到未央宫见到皇后,皇后亲自恭喜了她之后,没聊几句,忽然道:“据说狄历王室这回好多人成了俘虏?” “是的,毕竟得带回来让陛下去太庙献俘么!”宋宜笑才听这么一句,还没觉得怎么,随口道,“不过听说到底还是逃了一部分王室出去的,草原那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全部铲除?” “好些王室公主都在其内。”聂皇后注视着手中的茶盏,用没什么感情的语气,小声道,“四嫂你说,我让那些公主里头容貌俊秀又知趣的进宫伺候陛下,怎么样?” 宋宜笑一惊:“怎么忽然想到这上头去了?!” “今年已经是肃泰三年年末了。”聂皇后抬眼看向她,眼中有悲哀,却也有释然,轻声道,“即使太后一直站在我这边……又能维护我多久?四嫂你知道的,即使有把媳妇当女儿看的婆婆,但这天下,谁会为了媳妇看着儿子一直无嗣?” 她眼中泪光隐约,“何况这三年来,一次次的希望又失望,老实说,我也受够了!” 宋宜笑听得心头微沉,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聂皇后说的是实话——天子从登基到现在,已经足足三年。 却始终无嗣,这不是太后出马就可以一直压得住的。 历史上其实也有长年无嗣的君王,但那种问题大部分出在皇帝身上,属于三宫六院人山人海,愣是没有皇嗣落地的情况。 那种言官总不好怪后宫不给力。 而本朝却是皇帝一心一意想让长子出自中宫,皇后中了暗手不能生,后宫二妃也不许生,遑论其他人——言官哪能不把矛头对准了皇后?! “现在朝中正议着狄历的事情,暂时是无暇管到后宫的。”宋宜笑沉默了会,说道,“他们不提,咱们何不也装糊涂?说不定再捱一捱,就有好消息了呢?” “我本来想照大姐之前说的,在宫女里拣两个端正懂事的去侍奉陛下。”聂皇后却没接这话,自顾自道,“然而前两日去给太后请安,私下说起这个打算,太后倒劝我别找宫女——宫女身份卑微,能在这宫里混下来,就算本来脾气、心性不好,也可能会装样子的。如今瞧着懂事温柔,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可就不好说了。” “我又不是很有城府的人,别到时候被恩将仇报了都不知道。” “所以不如趁着这回大军班师回朝,会带回狄历王室,从中择两个去侍奉陛下——那些人即使从前身份尊贵,现在却都是亡国之人,比宫女还好拿捏。最重要的是,大睿朝野上下,都不会允许一个异族女子,觊觎后位或者太后之位。她们进了宫,那就只能依附我。” “纵然她们生下来皇子,因为孩子有一半狄历血脉,正常情况下,入主东宫的希望也是非常渺茫的。” 聂皇后失神的喃喃道,“而只要皇长子的名义被占据了,其他妃嫔,比如说瑶妃、宣妃她们,纵然生下皇子,也只是寻常皇子罢了。” “这样我可以慢慢儿的调养身体,往后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好,没有的话,却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在焦灼中煎熬!” 宋宜笑注意到,聂皇后这次提到肃泰帝时,有点不一样了——皇后没有再漫不经心的说“虫奴”,而是改口称了“陛下”。 她不知道这是帝后感情已经有所变化的征兆,还是苏太后私下提点了聂皇后,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悲哀与难受。 “大军还朝没有那么容易,估计少说也要几个月之后了。”宋宜笑定了定神,才对聂皇后道,“就算你要给陛下纳狄历公主,这事儿现在也办不成,倒不如趁这几个月继续尝试一下底下人献上来的方子?何况,这事,你跟陛下说了吗?陛下……你确定陛下喜欢你这么做?” 聂皇后咬住唇,眼中尽是迷惘。 宋宜笑陪她沉默了会,正要再说什么,未想这时候外间忽然传来脚步声,跟着晚芳有些谨慎的出声:“娘娘、宋夫人,燕国公府的人递了消息到宫门口。” 殿中姑嫂二人都是一怔:宋宜笑今天来宫里给皇后谢恩,这点燕国公府当然是知道的。 尽管大家都知道聂皇后不是爱计较的人,待宋宜笑尤其不一样,但燕国公府从来没有依仗这一点,贸然来未央宫打扰。 这三年来,即使偶尔宋宜笑在宫里时,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由城阳王妃或者简虚白处置,而不是大喇喇的把话递来宫里,打断皇后与宋宜笑的谈话。 姑嫂两人对望一眼,眼中均浮起凝重之色:难道,燕国公府出了大事?大到明知道宋宜笑正与皇后单独说话,也要让晚芳来打断?!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大军归来 实际上燕国公府确实出了大事——简离邈忽然昏倒了! 三年前,帝都围绕大位之争,发生一系列大事时,简离邈因为丁忧未满,远在辽州,得知消息时,帝都这边都已经尘埃落定、肃泰帝都已经登基了。 纵然报信的人再三强调燕国公府上下每个人,包括简离邈认识的所有下仆,皆平安无事,然而简离邈后怕之余,仍旧在辽州大病了一场。 按照这时候的习俗,当爹的病情严重到卧榻不起时,子孙不管做什么,都得亲自赶回去侍疾的,至少得有部分子孙亲自侍奉左右。 而简离邈只有简虚白一个儿子,那时候他孙子还没出世呢,他病重的消息一旦外传,舆论肯定会逼迫简虚白致仕还乡,去服侍他——彼时简虚白刚刚大权在握,地位看似尊贵却根本不稳固,正是最孱弱最危险的时候,忙着巩固权势都来不及,哪儿禁得起这样的拆台? 简离邈为了不拖儿子后腿,写信告知城阳王妃,想方设法的隐瞒了病情:他火速借口喜欢清净,搬离辽州城内,住到了城外一个偏僻的庄子上,好避开那些不请自来、或者慕名而来的访客。 病中移动,虽然不是长途跋涉,但以简离邈当时的情况,也已经有点雪上加霜了。 即使他身边有锦绣堂的医者跟着,名下也有药材铺子可以悄悄的抓药,然而他本来就因为早产伤了底子,体质先天不如常人。 之后因为惦记着燕国太夫人的仇恨,后来又加上自己妻离子散的怨愤,这种心情之下,调养的效果当然也是没法乐观。 这回乍闻帝都失陷的消息后,情绪波动太大,急火攻心病倒——越发将本来就不好的身体狠狠伤了一把,可以说是多年静养付之东流。 所以真正应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愣是在榻上躺到了出孝。 到这儿他又吃了个亏:本来官员丁忧归乡,出孝之后的起复,一般来说是有个时间段的。简离邈原打算用这个时间段调养一下身体,方便长途跋涉。 谁知道帝都这边,肃泰帝不晓得内情,自觉既然跟简虚白合作愉快,简离邈也是正当壮年有才华有手段的人,很该让人家在丁忧之后立刻复职,既让家国朝堂多了个可用之材,又在重要合伙人面前刷了把好感。 是以掐着简离邈出孝的日期,提前就叫人准备好了圣旨赶去辽州——如此简离邈只能拖着才病愈的身体赶回帝都,这位是城阳王妃当锦绣堂嫡子养大的,虽然不姓端木,却染就一身膏粱中人的习气,衣食住行都精细惯了。 当年他们三房一家子从简氏老宅搬到辽州城的宅子里,宋宜笑以为临时落脚的地方不错了,他却觉得难以入目,便是个例子。 但接了肃泰帝掐着时间的圣旨后,为了赶时间,却不得不连番赶路。 如此一来,自然顾不上什么精细、什么讲究。 这么着,一路舟车劳顿到帝都,整个人都瘦得行销骨立,非但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大吃一惊,连几个相熟的同僚在数日后看到,都吓了一跳,连声宽慰他:“斯人已去,大人还是要保重自己才是!不然老国公九泉之下看到了,定然也会于心不忍的!” ——外人以为简离邈是作为孝子,在孝中哀痛过度的缘故。 这种好名声,燕国公府自然不会去澄清,然而简虚白到底委婉提醒肃泰帝,自己亲爹身体不怎么好,暂时无法太操劳。 肃泰帝虽然颇为遗憾,但康健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最后只得将简离邈从原本礼部侍郎的位置上,调到一个比较清闲的衙门,只待他调养好了,再委以重任。 算算时间,简离邈丁忧之后起复,到现在也有一年多快两年了。 宋宜笑记得公爹最近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脸上瞧着也有点肉,不复才回帝都时的憔悴消瘦。她还以为这些日子的调理,简离邈就要好起来了呢! 谁知毫无征兆的,今儿个说出事就出事了? 宋宜笑匆忙辞别聂皇后,赶回燕国公府时,正在当差的简虚白已经先一步回来了,与城阳王妃一块守在简离邈的榻前,两人脸色都不怎么轻松。 看到这种情况,宋宜笑心下暗惊,下意识的瞥向榻上——半垂的纱帐略遮了榻上情景,只隐约看出简离邈似在仰卧,这位二十年前极为出名的美男子,即使如今已经是做了祖父的年纪了,病容依然难掩风采。 只是那与中衣一色雪白的脸色,委实叫人望之心惊! “爹怎么样?”宋宜笑环顾了下,没看到大夫,对城阳王妃福了福之后,小声问丈夫。 简虚白沉着脸说道:“旧疾复发,芸姑说要跟她师兄商议下,这会正在外面厢房里说话。” 芸姑的师兄就是一直跟着简离邈的医者。 当年锦绣堂得了季去病的传承,当然不可能每代就栽培一名医者,为了方便,往往会同时栽培男医与女医。 芸姑是这一代女医里的佼佼者,本来是跟着城阳王妃的,但当年简虚白在乌桓出了事,城阳王妃最信任她,又觉得简虚白那个年纪,更为细心的女医比较合适,就派了她出马。 这一代最出色的男医,即芸姑的师兄,却是从一开始就跟着简离邈的。 这师兄妹两个虽然实力仿佛,侧重却不同——毕竟之前的栽培方向也不一样——现在居然要凑到一起商议,看城阳王妃跟简虚白的样子,他们商议还不是一时半会了? 宋宜笑不由心头一沉,下意识的又看了眼榻上的公公。 她对这位公公还是很有好感的,发自肺腑的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只是,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可能? 这天整个燕国公府的气氛都非常压抑,很多接了消息的人特意上门来探望,但都被门子拦住了,理由是主人们现在都围在简离邈的病榻前,委实腾不出手、也没心思出来接待客人,只能心领了各府的好意。 燕国公府现在的地位比显嘉帝那会还要显赫还要有权势,而且大家也都知道这一家子确实人丁不兴,女主人还刚刚怀孕,正需要照顾的时候,公公倒先倒下了——这会若还要再接待一拨拨的来客,也真的分身乏术了。 是以来人闻言都没什么气怒的,放下帖子跟礼物,也就告辞了。 这些事情自有底下人操办,暂时烦不着主人们。 而简离邈所居的忆水轩中,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芸姑师兄妹的复命。 这个结果只能说差强人意:“老爷早年底子就不好,这辈子可以说也没安生的调养过几年,三年前那场大病大大伤了元气,之后才痊愈又经历了奔波,即使起复以来做的差使十分轻松,然而也只是对常人来说轻松,对老爷而言,却仍旧是吃不消了。” 师兄妹两个尽管是锦绣堂出身,此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建议简离邈致仕,“不当差的话,肯定要轻松些。” 然后也没什么花头,就是,“照以前一直吃的方子继续吃下去。” 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闻讯自然是失望的。 毕竟简离邈现在这个年纪,原本是在朝堂上最有作为的时期。 何况简虚白即使通过覆灭狄历这件事情,打破年纪与资历的限制,真正在朝堂上站稳了脚,却也还是需要亲爹的辅佐的。 如今简离邈却连清闲的差使都没办法做下去,等若是提前做起了老太爷——不但是政治上的损失;从感情上,简离邈探花出身,才华横溢,单论才气,简虚白多半是不如这个爹的,此刻将止步仕途,估计他自己心里也未必没有遗憾。 “人在就好。”室中沉默了一阵,芸姑师兄妹向来镇定,此刻都要露出些许惶恐了,到底城阳王妃开了口,环视了一圈,缓声道,“咱们这一家子,这些年来,也算是风风雨雨,经历丰富了。现在离邈虽然不适合继续做官了,但咱们家的门庭,横竖还有阿虚撑着,清世虽小,可小孩子长起来也是快的。善窈又才怀了身孕,若还是个男孩儿,过上十几二十年,就能给他父兄做帮手——又不是非得指着离邈出来撑门面。如今离邈乏着,难为你们还嫌他往后只能吃干饭吗?” 这话说得简虚白夫妇都有点哭笑不得,简虚白说道:“我倒是巴不得爹爹能够享清福呢!就怕爹爹年岁尚壮,觉得府里过于寂寞了些。” “乐源不是已经要正式入学了吗?”城阳王妃立刻道,“还有茁儿跟轩儿那两个孩子,离邈致仕之后,倘若觉得无趣,正好给他们讲讲课。以他的水准,小孩子家的功课,也不需要怎么操心,随便讲一讲,也未必比外头请来的那些秀才举人之类的先生差。” 许是因为简清越的闺名是太皇太后取的,自从她晋升郡主,改了封号之后,城阳王妃也随着改了口,只喊她的新封号“乐源”。 倒是对于简清世,这孩子虽然在满周时就册了燕国公世子,但城阳王妃还是喊他的名字“清世”。 这种小节,简虚白夫妇当然是顺着城阳王妃的。 “我都要嫉妒乐源他们几个了。”宋宜笑轻笑着接话,“我幼时能进衡山王府的女学,已经非常感激,学东西丝毫不敢怠慢,生怕浪费了这难得的机会。谁知他们非但能得外祖母您指点,如今连爹爹也要去讲课——这样的待遇,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有?委实叫人羡慕。” 这话也不全算奉承长辈,城阳王妃不但有王妃的身份,而且是锦绣堂出来的最正统的名门淑女;简离邈又是照着名门子弟标准教出来的典型贵公子,还是探花。 古往今来比他们身份尊贵比他们来头大的人虽然有,却未必可能放下其他,专心指点稚龄孩童。 然而这两位眼下都是不问外事,专心在府里颐养,除了教诲孩子们,也没其他可操心的了。 简清越他们能有这样的师资条件,除非实在不受教,否则纵然没有燕国公府的扶持,将来的前途也注定超然众人之上。 “也要看个人资质,你这孩子,我瞧着不也是挺好的吗?”城阳王妃这话虽然是在夸奖宋宜笑,但也委婉透露出,这位年岁已长的王妃,其实看不上衡山王府的女学,她淡笑着说道,“当然,乐源他们瞧着就是懂事聪慧的孩子,一定会好好学的!” 话题转移到孩子们身上,气氛总算活泼了一些。 不过也就轻松了这么一会儿罢了——简离邈虽然不至于说马上就要死掉了,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当天简虚白就替他上了病体不支,请求致仕的表书。 然后就是,按照惯例,自己也上了表书要致仕,理由是得朝夕服侍亲爹身侧。 因为简离邈昏倒的景象看起来非常凶险,城阳王妃跟简虚白惟恐他就此撒手而去,当时正在未央宫里觐见聂皇后的宋宜笑却不在府里,事后叫人知道,难免要落话柄,故此派人传了消息进宫,将宋宜笑喊回府里。 彼时聂皇后自然晓得了此事——皇后不会蠢到不把这事儿跟肃泰帝说一声。 所以知道内情的肃泰帝,非常干脆的准了简离邈的致仕,还赐下大批珍贵药材;而对于简虚白自己的致仕,皇帝也是非常干脆的驳了。 一来简虚白目前在朝堂的地位,皇帝不管心里希望不希望他走,都得做个姿态;二来狄历虽然已经是兵败如山倒,然而余孽未清,大军未回,收尾等工作还没做完,肃泰帝这时候根本离不开简虚白的辅佐,怎么肯放人呢? 但为了彰显孝心,也是为了防止被政敌抓把柄,简虚白愣是在府里衣不解带的侍奉了简离邈好几日,直到简离邈病情好转,不需要独子天天侍奉跟前的消息了,简虚白才重新开始上朝。 而这时候积压的奏章已经快把结实的紫檀木卷草纹圈足长案压垮了! 作为他的妻子,宋宜笑也不轻松。 简离邈病情好转归好转,到底没有全好。 丈夫得继续上朝当差,为一家子现在和将来的荣华富贵劳碌,府里就是她的地盘跟责任。 城阳王妃虽然很担心简离邈的身体,但作为姨母兼岳母的长辈,即使同住一府,她也不可能天天跑去看简离邈——她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这样的来回奔波。 然而宋宜笑尽管怀了孕,却也得每天去看一回公公,问候一回的。 膝下已经落地的四个孩子,义子宋轩是最懂事的,但也只是个才开蒙的小孩子,不可能完全摞开手;乐源郡主简清越是亲生的长女,一直娇宠的养着,虽然还没惯出什么不好的习性来,隔三岔五总也要哄一哄;最安静的妹妹信陵郡主陆茁儿,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一年到头不肯说两句话,宋宜笑哄她哄得都快绝望了。 可是想到陆茁儿到底要出阁的,一直这么个性情,将来吃了亏都不知道告状,心里实在难受,也放不下,不能不继续哄下去——哄妹妹也是需要时间与精力的。 至于才三岁的儿子简清世,已封世子,已经开始闹人了,而且可以预见,要没意外的话,往后几年,他还可以更闹腾。 ……最坑的是,宋宜笑怀之前的一儿一女时,虽然也有过孕中不适,但都没有很强烈,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这一胎却仿佛凑热闹似的,从满两个月开始,竟是各种折腾。 最激烈的一段时间,宋宜笑几乎吃什么吐什么,人在短短几天里就瘦了一大圈,不但吓得城阳王妃接连数日天天来看她,简虚白都不顾百忙之中告了两日假专门陪伴左右。 至于皇城以及各家的探望慰问,自不必提。 对于宋宜笑来说,肃泰三年末到肃泰四年的上半年,虽然只是大半年光景,却过得真心是艰难,完全就是度日如年。 不过再艰难的日子,过着过着,不知不觉,却也过去了。 肃泰四年的夏末秋初,大睿君臣刚刚从翠华山上避暑结束,携回帝都的箱笼尚未归置,接到消息,班师还朝的大军,即将抵达帝都! 帝都上下欢欣鼓舞,迫不及待想看到五十年前肆虐中原的狄历,是怎么样狼狈的被捆缚押解,匍匐在大睿的君臣民众跟前时——已经九个月身孕的宋宜笑,却从繁忙之中蓦然想起,聂皇后在去年年末时跟自己说的话。 宫里到现在都没传出聂皇后生育有望的消息…… 第六百三十章 又添一子 去年年末的时候,朝廷虽然就决定将大军撤回,只留部分精锐骑兵追杀狄历余孽,但那时候狄历王城刚刚打下来,还有很多需要大军压阵、收拾的地方。 如此忙到今年春天,才没什么需要大军坐镇的事情,方开始整理东西,拔营回朝。 这么着,现在入秋了,大军方才归回。 苏太后给聂皇后建议的那些狄历公主,自然也拖到现在才到帝都。 这大半年来,由于燕国公府中诸事缠身,自己也怀着身孕,宋宜笑除了必须进宫的宴席外,几乎没出过家门。 而宴席上人多眼杂,自然不好跟聂皇后深谈。 所以对于聂皇后目前的处境与想法,宋宜笑也吃不准。 然而她现在已经临近产期,这一胎又怀得不那么安稳,这眼节骨上连门都不大敢出,更不要说进宫了。 这种关系到皇嗣、储君的大事,她也不可能让其他人代为询问聂皇后去——因为其他人在聂皇后那儿,未必有这样的脸面与信任。 要知道苏太后给聂皇后出了这主意之后,聂皇后连清江郡主这个同母异父的亲姐姐都没有透露只字片语。 最重要的是,皇榜贴了三四年了,聂皇后始终无所出,这是事实。 宋宜笑虽然已经尽力为她拖延、争取,可时间到了现在,她也已经束手无策。 即使知道聂皇后捱不住压力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能用的办法都已经用过了。 宋宜笑最终是在各种牵肠挂肚里被推进了产房。 她这回生了个儿子,因为已经生出一儿一女,而且两个孩子都很健康活泼,无论是城阳王妃还是简离邈这两位长辈,还是他们夫妇自己,对于这第三个孩子的性别都没有什么要求,只求孩子健壮就好。 但对于人丁单薄的燕国公府来说,男孩儿多些总是好的。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卧榻静养了小一年的简离邈,竟然因为这个孙儿的落地,大有好转。 虽然仍旧没到可以出仕的地步,但在府里待着,行动举止之间,望去已经一切如常了。 城阳王妃开心之下,甚至动了大办一场以示庆贺的念头。 然而被左右提醒:“咱们府里现在只得夫人当家,如今夫人要坐月子,公爷政务繁忙,老太爷病体未愈,如若要办宴席,那就得您亲自上阵了——但您要是也忙起来了,郡主、世子等几位小主子,可就只有下人看着了!” 城阳王妃闻言哑然,只得打消了不切实际的盘算。 简虚白知道此事后,专门走了一趟观松小筑,安慰她:“等熬过这几年,乐源、轩儿他们大一点了,外祖母想热闹,就让他们给您弄!如此既省得咱们这些长辈操心,也给他们个磨砺的机会,岂不是好?” 又提到小儿子的名字,“方才去爹那儿,爹拟了好几个,一直选不出来,叫我拿给您瞧瞧!” 说着取出一张红纸,上面银钩铁划的列了一串名字,均随兄姐,以清字起头。 城阳王妃来了兴致,接过之后打量良久,又沉思片刻,才说道:“这个,你看怎么样?” “清飒?”简虚白顺着王妃手指的方向看去,念了一遍,笑道,“外祖母跟爹都说好,那肯定好!” “我是想着如今正是秋日,所谓‘秋风飒飒’,倒也应景。”城阳王妃笑道,“你回头也去问问善窈,要是都没意见,再给孩子定下来!” 简虚白点头称是,又陪她说了会话,看城阳王妃有些乏了,这才告退。 他跟着去了克绍堂的偏屋里看妻子,这时候宋宜笑还在坐月子当中,夫妇两个只能隔着屏风说话。 宋宜笑斜躺在榻上,听丈夫说了两位长辈给次子取的名字,念了几遍之后,认为没有问题,道:“这名字不错,琅琅上口。”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然而宋宜笑问过外面就丈夫一个在,不免小小的抱怨一下,“咱们迄今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但每个都轮不着咱们自己取名——想想才怀着乐源那会,咱们见天的翻书查典籍给她预备闺名,也真是白忙一场!” 简虚白在屏风外笑了一声,说道:“反正现在府里就外祖母跟爹爹两位长辈,他们已经分别给清世、清飒取了名字,接下来咱们自己取的话,料想他们也不会再争了。你想自己给孩子取名,那有什么难的呢?咱们努力再生几个,到时候你想怎么取都可以,我绝不跟你争!” “都三个孩子的亲爹了,还这么不正经!”宋宜笑笑啐了一口,想起昨日聂皇后刚刚遣人送了东西来,敛了笑色,问道,“对了,近来皇后怎么样?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因为隔着屏风,她看不到丈夫的脸色,只听简虚白语气平稳道:“皇后?还是那样吧?最近宫里太平得很,没听说有什么事情。” “听说大军把大部分狄历王室带了回来?”宋宜笑问,“那些狄历公主,可有入宫的?” 她这么问时颇为忐忑,未想却听丈夫失笑道:“开什么玩笑?别说陛下本也不是看重美色的人,就算是,你道狄历跟乌桓一样易出美人呢?那几位公主,可没听说过有特别姿色的。何况作为阶下囚,长途跋涉过来,原本的十分姿容,现在能剩下来五六分都是好的了。陛下怎么瞧得上?” 宋宜笑正要接话,谁知简虚白又道,“再说你忘记前朝飞暖公主的事情了吗?虽然陛下到现在都没个一子半女,然而庆王之事过去才几年,这眼节骨上,谁敢劝陛下纳异族公主?” 这不等于有让肃泰帝戴绿帽子的嫌疑嘛? “……我也真是傻了,年前居然只顾着心疼皇后,倒把这茬给忘记了!”宋宜笑闻言吃了一惊,暗道自己失误,忙道,“那么那些狄历公主?” “都太庙献俘了。”简虚白说道,“就是前两天的事情。” 太庙献俘,献的是首级——这么着,那几位公主也都被斩了?与她们的父母族人,一块做了大睿列祖列宗面前的祭品。 宋宜笑吐了口气,压下因为想象血腥场面升起的些微不适,道:“这会城中估计都在贺捷,可惜我恰在这会坐月子,倒是凑不了这场热闹。” “所以咱们清飒倒是拣了个好时间落地。”简虚白说道,“而且你现在坐月子也是件好事,本来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个寿辰之类的人情来往,是推不掉的。今年大军归来,各家走动尤其的多。你要不是坐月子,乐源他们又还小,大家都知道咱们府里是委实缺人手,这会子你也不知道要忙成怎么样子。” “说的也是!”宋宜笑想想,不禁重新展容,道,“这么说,倒是清飒心疼我了,特意选了这会儿出生?” 却听简虚白低笑了一声,有些轻佻道:“清飒是足月而生,所以真正要论替你免了近来操劳之苦的人,难道不是我这个丈夫吗?” “越发的没个正形了!”宋宜笑笑骂,“快快走开,没的教坏了孩子——清飒就在隔壁呢!” 夫妻两个又笑闹了几句,简虚白看时间不早了,方才含笑离开。 之后他过来探望时,宋宜笑都要问上几句聂皇后,简虚白每次都说后宫近来非常平静。 宋宜笑听多了,却不能放心,因为简虚白到底只是朝臣,又有重任在身,每天多少政务都忙不过来呢,哪有那么空去打听皇后的一举一动?这既与礼不合,再者有些隐秘的事情,聂皇后也不可能闹得人尽皆知。 好不容易熬到坐完月子,又办完了简清飒的满月酒。 宋宜笑长出口气之余,顾不得去找城阳王妃交接自己生产坐月子期间的后宅事务,先遣了心腹打探宫中近况: ——聂皇后果然没有给肃泰帝纳狄历公主入宫。 但原因不是因为皇后还对自己生下长子抱着希望,而是如简虚白说的那样,乌桓飞暖公主的事情过去不久,大睿朝堂上下,都觉得异族女子,哪怕是公主,终究跟大睿女子不能比,环境造成的规矩不行,廉耻程度不足,进了宫,容易生事儿。 所以聂皇后只稍微透露出些许风声,就受到了内外一致的反对——连出主意的苏太后都受到了波及,外臣不知道这主意出自苏太后,但也认为她没有尽到做长辈的义务,没把年轻的皇后教导好。 这让苏太后非常的尴尬,因为她当初给聂皇后出这主意时,本是出自好心。 皇后一直无子不是问题,问题是因此也不让其他妃嫔生——在哪个朝代都没有这样的事情。 即使是宋宜笑给聂皇后举过例子的前雍永平帝时的苏皇后,这位一辈子都宠夺专房的著名宠后,当年嫁与永平帝之后,由于连生了两个女儿,还不是只得主动劝说永平帝前往其他妃嫔处,在两人后来的太子之前,让永平帝与一位婕妤,生了位公主吗? 如果不是苏皇后后来生下了男嗣,永平帝一朝,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位公主出自妃嫔。 而聂皇后到现在别说女儿了,连怀孕之后小产的情况都没有一次。 苏太后不认为聂皇后能一直扛得下这样的压力,即使肃泰帝愿意帮她扛,也不可能一直扛下去。 然而立嫡立长的争执,从古以来就没停过。 皇长子无论嫡庶,都是一个特殊的地位。 尤其聂皇后根本不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中宫,即使这两年苏太后私下对她多有指点,然而皇后在勾心斗角上面的进境,始终很是缓慢。 说到底,聂皇后根本不是这块料,要命的是,她发自肺腑的不想成为这块料。 这种情况下,皇后学得好那才怪了! 所以皇长子如果没办法出于皇后的话,也绝对不能出自瑶宣二妃,甚至最好根本不要留下他的生母——不过聂皇后自来心软,对于去母留子有着很大的抵触,她甚至私下跟太后表示,她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以后能够有孩子,是否会继承帝位。 苏太后对她这种天真感到非常的无语,元后嫡子,这么正统的身份,如果做不成储君,下场会比当年的伊王府好多少? 是以苏太后听说狄历覆灭,大军即将携回王室献俘之后,觉得这是聂皇后的一个机会。 狄历的公主,是绝对没资格跟聂皇后争任何东西的。 她们的儿子,再出色,除非肃泰帝没有其他儿子,否则也不可能登基! 还有比这更好的挡箭牌吗? 然而苏太后毕竟不擅长庙堂之谋——从前她帮着家族参与大事时,主导一直是苏少歌——她考虑到了后宫的勾心斗角,却忘记飞暖公主之事留下来的后患。 这么着,聂皇后受到攻讦之后,倒仿佛是被她坑了似的。 太后尴尬之余,自然要护着皇后,证明自己没有害皇后的意思。 也幸亏苏太后再次明着袒护聂皇后,否则这种场面,还真不是聂皇后应付得来的。 这场风波在前朝后宫足足闹了大半个月,最后当然是朝臣赢了,狄历的公主们没有得到入宫的恩典,皆与族人一样,被当成了献与大睿列祖列宗的祭物。 然而因为肃泰帝的调停,也是因为大军回朝,论功请赏的事情少不了,诸臣都忙着,到底暂时没提皇帝子嗣的问题。 ……这场风波整个发生在宋宜笑的生产跟坐月子期间,简虚白吩咐了封锁消息,免得她心里担着事情,月子里落下问题,一直到现在宋宜笑能出门走动了,方晓得就里。 那么她当然得立刻进宫去探望皇后了。 聂皇后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只遗憾她没将才满月的简清飒带上。 “这孩子比乐源跟清世闹腾,从怀着他的时候就一直害喜,如今落了地,越发不得了,成天吵啊闹啊的,怕带过来打扰了未央宫的清净。”宋宜笑解释,“等他大一点,懂事了,再带他来给您请安!” “我倒巴不得我这儿能有小孩子闹腾点呢?”聂皇后叹了口气,请她跟自己一块入了座,看着宫女们奉上茶水,黯然说道,“只可惜我没这福份!” 宋宜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定了定神,才道:“那您接下来?” “四嫂要是早来一步,必能看到我刚刚挑的一批人。”聂皇后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太后跟大姐帮忙查清了底细的,都是来历清白的老实人——其实想想也是,就算我生下来皇长子,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其他人照样会为陛下生儿育女的。如此,争不争这个长子,又有什么意思?” 从利益的角度考虑的话,皇长子只要不是瑶妃宣妃那种名门出身的妃子所出,对皇后的威胁确实不会太大。 何况前朝虽然不乏从宫女爬上至高地位的女子,究竟是少数——那也是赶着皇帝吃她们那一套——但肃泰帝未必会给这种人机会。 然而宋宜笑知道,肃泰帝之所以坚持想让皇长子出于中宫,不仅仅是希望能够有一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更因为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皇后的心意。 他们毕竟是少年夫妻,还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在婚前就两情相悦。 纵然肃泰帝是个非常清醒的皇帝,将大局与个人感情分得非常清楚——但他始终还是希望,多维护一下聂皇后。 亦是,维护他们之间那份不掺杂任何利益、出身、目的的感情。 宋宜笑正沉默着,又听皇后淡淡道,“再说,即使我能够生下长子,如果这个孩子不像陛下,倒是像了我,你说,那样会是好事吗?” 皇后说的像谁,自然不是指长相,而是指性格——如果嫡长皇子是聂皇后这样单纯宽厚的性格,那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即使他有着最正统的储君资格,可是作为一个皇朝的继承人,哪怕登基之前不需要跟兄弟斗,登基之后,也肯定要跟朝臣、跟外敌、跟侍者、跟外戚……斗的。 肃泰帝的为人,会像显嘉帝一样,明知道宠爱的儿子不适合坐那个位子,却还是一意孤行的扶他上位吗? 端化的例子那么新鲜,这位皇帝是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的。 说到底,当年许诺的后位与储位……也只是一个期盼罢了。 毕竟谁都希望,跟所爱之人所出的子嗣,是最美好最优秀的。 如果不是的话…… 聂皇后自嘲的笑了笑,“与其到时候闹得相看两厌,还不如,早点清醒。” 皇后的目光仍旧清澈得一眼见底,四年中宫生涯,她的长进不多。 可那份懵懂的天真,终究是一点点的,消磨掉了。 她已经睁开眼睛,真正的看到了这个宫廷,这座皇城,看到了自己的身份与未来。 纵然还是不甘心,纵然还是难掩落寞伤心,然而这次的聂皇后到底没有像数年前,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时那样绝食。 这说明,聂皇后已经有点习惯宫闱生涯了。 从关心者的角度看,这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但从长远看的话,这其实是件好事。 不可能改变的现实,除了适应,还能怎么办呢? 宋宜笑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遗憾与怜惜:当年翠华山下,荷湖畔,开朗活泼的少年将柳帽扣到郁郁寡欢的少女头上,一起笑得无忧无虑的那段岁月——终究只能存在于记忆里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姐弟 肃泰四年的十一月,宫中传出喜讯,七品娘子胡氏有孕! 这是肃泰帝登基以来,宫里头一次传出子嗣的消息。 还是赶着北方追杀狄历余孽顺利的捷报传来之际,前朝后宫都是一片贺声。 而胡娘子,正是聂皇后给肃泰帝预备的侍寝宫女之一——她侍寝之后,皇后给了她娘子的位份。 这回有了身孕,皇后按规矩给了赏赐之后,去找苏太后商议,打算给胡氏晋位。 “三品以上妃嫔才有抚养皇嗣的资格。”苏太后提醒她,“如果这个孩子你不打算自己抚养的话,最好趁现在多给胡氏些恩典,既显得你大度,又省得让皇长子落到锦云宫或鸿宁宫手里。” 聂皇后颔首:“侄媳也是这么想的。” 她没想养着这个孩子,一来对于丈夫跟别的女人的孩子,她现在还没做好相处的心理准备,更不要说搁跟前来了;二来她也不大想做让人家亲生母子分离的事情。 后面一个缘故其实更重要。 因为这让她想起简虚白的身世。 聂皇后对于生身之母的结局无话可说,然后她不希望步上晋国大长公主的后尘,为了自己的利益,拆散别人家母子。 即使胡氏可能巴不得把儿子给她养。 所以这位胡娘子的位份,必须要提。 然而被寄予厚望的胡娘子在肃泰五年七月却只生下来一位公主——这时候她已经是婕妤了,正正是可以抚养皇嗣的关卡上。但这点只对她们母女而言是个好事儿,对于盼望肃泰帝长子出生的人而言,显然是个打击。 好在大公主落地前三个月,跟胡婕妤一块被选入宫的林采女,也传出了孕讯。 林采女于这一年的腊月,产下一子。 只是不等内外为此欢呼庆贺,这个孩子就已经咽了气。 死因是先天不足——这事儿一度引起朝臣对聂皇后的怀疑,因为林采女虽然出身寒微,但自从怀上皇嗣起,按照规矩,她是一堆人围着伺候的。 本来苏太后跟清江郡主帮聂皇后挑的这批人,就是为了给肃泰帝延续子嗣,那么她们的出身来历固然要查清,身体的康健程度,当然也要弄清楚。 否则弄个跟聂皇后一样也是子嗣艰难的人进宫,岂不是白费功夫? 而林采女能够入选,体质当然有保障。 怀孕之后又立刻受到了非常隆重的对待——这样却生下来一个先天不足的男.婴,外朝哪能不怀疑是着了暗手? 而最可疑的当然就是自恃宠爱、霸着肃泰帝不许妃嫔生子的聂皇后了! 由于苏太后跟肃泰帝一直非常明显的偏袒聂皇后,是以这时候尽管太后与肃泰帝都站出来为皇后撇清,林采女也说聂皇后从来没有苛刻过她,然而外朝对皇后的存疑,到底挥之难去。 聂皇后为此很受打击,一度拒绝肃泰帝到未央宫过夜,好证明自己绝对没有霸着肃泰帝的意思——宋宜笑特意进宫劝她:“这时候你还要拒绝陛下,那起子东西越发要说你对陛下不敬,骄傲轻慢了!” “让他们说去吧!”聂皇后尚带稚气的面容上,有着深深的疲倦,叹道,“我是真的累!” 看到她这样,宋宜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道:“陛下也不容易。” 宋宜笑说这样的话,自然不是为了体恤肃泰帝,而是委婉的提醒聂皇后,在子嗣这个问题上,肃泰帝次次站在皇后这边对抗朝臣,这些年下来也实在不容易,有道是过犹不及,太折腾了,说不定,就会失去这个盟友了。 而聂皇后的情况,若失去了肃泰帝的欢心,她还能有什么依仗呢? 宋宜笑是做不了她的依仗的。 至于简虚白,尽管这些年来聂皇后一直一口一个“四哥”,简虚白也默认了她这样的称呼,实际上宋宜笑明白,简虚白并没有将聂皇后当成真正的妹妹来看。 毕竟他跟聂皇后实质上根本没有怎么相处过,后来得知两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还互相有杀母之仇,曾经那点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升起的兄妹之情,自然而然的就淡了。 现在聂皇后依然深得肃泰帝欢心,宋宜笑跟她来往,简虚白不过问也还罢了。 如果有一天聂皇后失宠倒台了,简虚白即使不拦着宋宜笑来看她,也肯定不会为了她做什么的。 因为聂皇后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还没重要到值得他动用前朝权势来襄助的地步。 宋宜笑不知道聂皇后听没听懂自己的暗示,但聂皇后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反倒出人意料的提到了陆冠云:“四嫂这个弟弟,据说生来资质不俗,而且人也长得俊秀可爱?难怪衡山王爷视若珍宝,连夏侧妃近年生的一儿一女也比不上。算算年纪,这孩子要议亲了吧?四嫂可有什么成算?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儿想相看,我倒是正可以帮这个忙。” “可是他近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宋宜笑闻言微微吃惊,聂皇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擅长八面玲珑。 她们姑嫂平常见面,皇后顶多问一问乐源郡主等小孩子的情况——这是因为聂皇后跟宋宜笑关系好,对于宋宜笑的亲生子女,格外关注一点——对于其他人,哪怕是城阳王妃与简离邈,皇后也是绝口不提的。 现在忽然问到陆冠云,宋宜笑哪能不惊讶? 说起来她有段时间没关心这个弟弟了,主要是因为今年的十月,她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夫妇两个才起了名字叫简清章,满月的时候,肃泰帝还给封了个平绍县主。 孩子多了之后,越发的忙。 而且这些年来陆冠云一直很得衡山王的宠爱,一直都是好消息不断,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地方。 何况以燕国公府如今的权势,衡山王只要不昏了头,怎么也不应该亏待陆冠云。 如今聂皇后的提醒这么明显,宋宜笑意外之余,也暗暗愧疚,同母异父的妹妹陆茁儿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养在燕国公府,生长自己膝下,成天都会嘘寒问暖。 而相比之下,同母异父的弟弟陆冠云,她真的疏忽太多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聂皇后到底不大适应贵妇之间这种说话转点弯的方式,抿了抿唇,就索性直言了,“谢表嫂的娘家妹妹,闺名叫嘉绮的,据说早些年,还是端化那会,就很得卫氏喜爱,时常出入宫闱?” 到底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宋宜笑仔细回忆了下,才不确定的点了点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以前谢表嫂还领她到燕国公府,专门陪伴过茁儿的。只是当时我们刚好要去辽州,没有继续邀她登门。从辽州回来之后,事情一件连一件,把这小姑娘也就忘记了。那之后,我也就没见过她几次了……怎么了?难道她现在跟冠云?” 算算年纪,谢嘉绮跟陆冠云正仿佛。 聂皇后方才又提到了“议亲”,难道这两个孩子居然在宋宜笑不知道的时候看对了眼吗? 宋宜笑想到这儿,倒有点高兴,虽然好几年没注意过谢嘉绮了,不过无论是从当年一面之缘的印象,还是谢嘉绮的胞姐谢依人来推测,这女孩儿应该错不了。 论家世,跟陆冠云也算是门当户对。 对于这个弟媳人选,宋宜笑还是很满意的。 然而聂皇后道:“这谢家小姐人缘特别好,差不多是走到哪儿哪儿都有人喜欢她——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近来比较喜欢粘着四嫂的弟弟。” 顿了顿,“蜀王自幼与她相识,当年为了她给庶人陆承璀编的一只蚱蜢,还动过手。知道此事后,似乎有些不悦。” 宋宜笑不禁蹙起眉,暗道:这倒有些麻烦了! 蜀王在端化二年年末被送去帝陵,到肃泰三年的春天才返回帝都。 据说他在帝陵那些日子,肃泰帝专门请了名师去给他讲学,所以还朝之后,原本的娇纵浮躁之气,去了很多。 肃泰帝经过考虑,把他安排进了吏部,在简虚白的手底下做事。 这一做就是两年,在今年年初,蜀王又被调到工部,现在的官职是工部侍郎。 官职虽然不高,手里权力也不大,但肃泰帝对这个弟弟的打磨与栽培之意,却是非常明显的。 圣眷在身的皇子,又是显嘉帝名下目前唯一在朝的皇子,即使燕国公府如今可以说是权倾朝野,要帮陆冠云跟他抢人,却也需要好生谋划一番了。 聂皇后觉得自己可以帮忙:“四嫂这回出宫之后,不妨问一问你弟弟的意思,假如他跟谢家小姐彼此有意,我去跟陛下说,让陛下劝蜀王打消了这心思也就罢了。毕竟不是我不帮蜀王,然而蜀王三番两次对那位谢家小姐示好,然而谢家小姐却老是主动找四嫂的弟弟,可见对蜀王没有什么心思,姻缘这种事情,勉强了也没什么意思。” 皇后跟肃泰帝当年差点被拆散,尽管现在又是妃嫔又是大公主的,然而她到底是不希望看到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 “这事儿您听我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但宋宜笑却摇头,“蜀王虽然是御弟,可是莫忘记,他现在跟陛下可不是一个爹——您跟陛下出面的话,说不得要被议论亏待先帝之子了!” 尽管世人都知道,肃泰帝是显嘉帝的亲生骨肉,还是唯一的嫡子,但名份搁那,很难不生出这样的谣言。 肃泰帝倒是不怕这种议论的,问题是聂皇后的名声已经是在一路走低了,这会自然禁不得折腾。 宋宜笑哪能让她再趟这混水? 怕她好心执意要管,又说,“何况您也说了,是谢家小姐缠着冠云,而不是冠云跟谢家小姐如胶似漆……谢家小姐虽然好,冠云是否跟她投缘也还未必,还是等我回去问清楚了的好!” 聂皇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遂颔首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四嫂别跟我见外!” 宋宜笑答应下来,又陪她说了会话,这才告退。 回到燕国公府后,略略休憩,换了身衣裳,便命人去衡山王府请陆冠云过来。 第六百三十二章 风波起 陆冠云闻讯赶到燕国公府,听姐姐说完经过,不禁笑了起来:“姐姐何必担心?蜀王殿下早先虽然颇为娇纵任性,但自从帝陵归来后,却谨言慎行了不少。他最近虽然找过嘉绮几回,然而也只是寻常来往,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地方,更没有私下找过我,更不要讲给我找麻烦了。可见这位殿下是真的懂事了。如此即使他跟我都有意与谢家结亲,料想也不会为此端皇子架子!” 宋宜笑明白弟弟的意思,不只肃泰帝跟聂皇后需要注意舆论,别落下欺负显嘉帝之子的名声,蜀王对帝后的忌惮其实也不小,毕竟帝后落下亏待先帝之子的议论,顶多就是被人背后说句不厚道。 蜀王要是叫帝后记恨上了,可是会影响前程乃至于性命的。 是以陆冠云因为姐姐跟聂皇后的私交,在这场竞争里其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除非谢嘉绮转了心意去喜欢蜀王了。 宋宜笑听罢失笑道:“几年没跟你说这些事情,你如今倒已经说得一套又一套的了?” “谁不知道姐姐兰心蕙质,作为您的亲弟弟,我太笨了也丢您脸不是?”陆冠云笑嘻嘻的说道,“再说,我聪慧点,将来才能考个好功名,也给姐姐脸上增光添彩啊!” “那我可要看着的!”宋宜笑对他的上进非常满意,由于两人的生母韦梦盈去得早,陆冠云没能像韦梦盈设想的那样成为衡山王世子,他的异母嫡兄陆冠伦又出继早逝的叔父昭德侯,是现在的昭德伯。 这种情况下,肃泰帝即使对燕国公府跟衡山王府都非常倚重,也断不可能再给陆冠云爵位了。 是以陆冠云的前途只能靠自己挣,宋宜笑自然希望弟弟能够金榜题名,谋取一段锦绣前程。 此刻问了几句弟弟近来的饮食起句,以及功课情况,听陆冠云说一切都好,只是对于现在这位老师的才学不是很满意,打算过两日跟衡山王提出换一位西席,不由想到他曾经的老师贺楼独寒,不免暗叹:陆冠云虽然在贺楼独寒门下不几年,彼时年纪还小,但状元的水准,又哪儿是寻常西席能比的? 只可惜那位曾经引无数高门竞争的状元郎,早已无人提起了。 宋宜笑不想说到这段不愉快的过往,遂把话题又转回了谢嘉绮身上:“听你一口一个‘嘉绮’的,这事儿衡山王爷晓得了么?若是已经决定,该早点把名份定下来才是!如此既免得蜀王殿下不甘心,也仔细坏了人家女孩儿名声!” “我跟她说,我要金榜题名后再提亲呢!”陆冠云也不害羞,笑道,“毕竟姐姐也知道,我现在说是王爷之子,然而上头兄嫂好几位,侧母妃近年又给父王生了一儿一女,将来分家,轮到我头上有多少东西?谢家是开国时候传下来的高门了,这会去提亲,他们即使嘴上不说,心里怕也要轻看我几分的。横竖我们现在也没到非成亲不可的年纪,还不如抓紧时间多读读书,等有了功名在身,嘉绮她在谢家有面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聘礼你放心!”在宋宜笑的心目中,这个弟弟一直都还小,乍听他说这样的人情世故,有些意外之余,也很是感慨,道,“我这儿有些早年娘给的东西,是怕你跟茁儿年纪还小,是以一直没跟你们说过,专门等你们长大了再给你们的。” 陆冠云现在却不好骗了,立刻道:“韦家的门楣放那儿,能有多少东西给母妃?别是姐姐自己的体己,借着母妃的名义要给我们吧?我可不要!” “你真是傻了。”宋宜笑面不改色的白了他一眼,道,“娘好歹做了那么些年王妃,手里还能不攒点东西?你也太小看娘为我们做的打算了!” 陆冠云闻言还是不大相信,委婉表示他觉得韦梦盈当时去得那么突然,估计来不及给长女交代什么,更遑论是转移东西了。 宋宜笑见状懒得解释,直接端起姐姐的架子训了他几句,叫人取了两张银票来:“夏侧妃虽然是个贤惠人,然而究竟年轻,又才生下一儿一女,照顾自己的孩子都来不及,想来你那儿缺点什么,也不好常去打扰她。往后有什么想要的,不方便来姐姐这儿说,就打发人自己去买吧!” 那位夏侧妃才进衡山王府时,对陆冠云非常的谨慎小心。 这两年许是有了自己的孩子,自觉地位稳固了,对陆冠云虽然谈不上弃若敝履,也有点倦怠的意思——她虽然不是正妃,但侧妃总也比侍妾高了一层。 这么点疏忽,也没到亏待苛刻的地步,不过是不如以前殷勤罢了。宋宜笑纵然从衡山王府的大少奶奶孔氏那儿听了消息,也不好去找她说话,也只能私下补贴弟弟了。 打发走陆冠云之后,宋宜笑并没有对蜀王完全放心,仍旧遣人暗中注意此事。 这一注意,就从肃泰六年的初春,注意到了肃泰八年的秋天——陆冠云秋闱得中,衡山王为此欣喜不已,特意遣人到燕国公府,商议为其向谢家下聘。 宋宜笑闻讯颇为意外:“云儿早先不是说,要金榜题名才提这事儿吗?” “七公子的本意,只是不想被谢家小觑。”来人笑道,“然而七公子现在这年纪就中举了,将来还用说吗?王爷亲自出马试探,莱国公已经露了口风,对咱们七公子很是满意呢!王爷觉得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等下去了,早点把谢家小姐娶过门,也能让七公子安心读书。”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陆冠云成亲之后,因为衡山王尚在,夫妇两个仍居衡山王府,宋宜笑见状,自然不好将“韦梦盈留给子女的东西”交给他,只暗暗的为弟弟自立门户之后划出一份丰厚的贺礼。 这份贺礼其实来自于江南堂,不过到了她手里,给什么人自然是她说了算。 陆冠云成亲之后,与谢嘉绮感情一直不错,又有衡山王这个亲爹疼着护着,自然没什么需要宋宜笑操心的。 但同母异父的妹妹陆茁儿,却让宋宜笑感到非常的为难了。 陆茁儿比陆冠云只小了两岁而已,陆冠云都成亲了,陆茁儿的婚事,自然也要提上议程。 这女孩儿的父母兄姐容貌都不俗,当然长得也不差。作为宗室郡主,即使生母韦梦盈没给她留下多少私房,但有宋宜笑这个姐姐在,又有皇室郡主出阁的规矩,嫁妆也不必担心。 按说不难嫁。 问题是这女孩儿当年亲眼目睹生身之母遇刺受到的刺激,到现在都没多少恢复的迹象——基本不说话,对什么都没兴趣,然而让她做什么,她也会做。 这种别样的温驯静默,宋宜笑不知道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才能放心? 何况这个情况如果没有改变的话,陆茁儿往后根本没法做个正常的主母——这要怎么办呢? 聂皇后得知后,给她出主意:“不如给她晋为公主,往后开府独居,你给她拣两个利落忠心的人搁在左右,公婆长辈都管不着,总比嫁到人家家里来得放心?” “但陛下已经封了乐源跟平绍了,再要求晋茁儿为公主,实在有些过了。”宋宜笑摇头道,“还是等等吧,也许过两年就能好起来了呢?” 她这两年进宫已经不跟聂皇后说后宫的事情了,因为说起来不过是戳皇后的痛处: 继林氏所出皇子夭折后,肃泰六年,大公主的生身之母胡氏再次怀孕,于年底生下一子。 这个皇子很健康,一直活了下来。 有了生母出身卑微的皇长子之后,如瑶妃、宣妃这样的高位妃子可以说是长松口气:对她们的生育限制,总算解除了。 迄今这两位妃子已经先后生下二子一女——才生了三皇子的瑶妃,到现在还在坐月子。 而肃泰帝在未央宫过夜的时间最久,聂皇后却始终没有动静。 今年年初的时候,皇后主动提议把挂了好几年的皇榜给撤掉了,这意味着她对寻医问药已经彻底死了心。 前些日子,宫里传出消息,说有人劝说皇后趁三位皇子年纪还小,抱.养一个,从小养着,跟亲生的也没多少差别了。 但聂皇后最终没有采纳——现在内外都不知道皇后到底是还对自己生育存着指望,还是单纯的不想养别人跟自己丈夫的孩子?好在肃泰帝对皇后一如往昔,始终非常重视宠爱,是以即使皇后无子,妃嫔们也不敢小觑。 但聂皇后这两年也没主动跟宋宜笑诉说过这方面的苦闷,可见她心里对此事其实是越发的在乎,在乎到连宋宜笑这样亲密的嫂子也不肯讲了。 所以姑嫂两个这天随便聊了聊,也就散了。 只是宋宜笑没想到的是,这番谈话却传了出去——传言里变成了她这个燕国夫人自恃丈夫功劳,主动进宫向聂皇后请求,将自己的妹妹信陵郡主陆茁儿册封为公主!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充满了对燕国公府居功自傲、逼迫皇后的议论! 这时候已经过了年,正是肃泰九年的正月里。 这年有春闱,各地士子聚集帝都。 帝都大街小巷的茶馆酒楼,时常有士子聚会,高谈阔论,寻觅知音,偶尔也会一较高下——这些人最爱指点江山褒贬人物,赶着这么个热度,关于燕国公简虚白是否居功自傲的争论,在整个帝都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认为,简虚白对肃泰帝有拥立之功,而且这些年来辅政用心,又协助肃泰帝灭掉了威胁中土已经数个朝代的狄历,可谓是劳苦功高。 这样的功绩,别说燕国夫人是否真的要挟帝后给自己妹妹册封公主,即使真的这么做了,也是情有可原——信陵郡主异常静默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人家做姐姐的心疼妹妹情况特殊,怕她正常出阁会受欺负,想着给她弄个公主府,自己当家作主,也避免应付公婆妯娌,帝后都没说什么,底下人嚷什么嚷呢? 不过这部分人,基本都是简虚白这派人的后辈子侄,比如说沈刘卫苏这几家应考的士子。天然属于简虚白这派,断没有说自己人坏话的道理。 更多的士子,都坚持宋宜笑此举乃是燕国公府目无君上、嚣张跋扈的证据! 在各种聚会里,他们用尽才华的攻讦着简虚白——其实这些人也未必每个都真心厌恶或者怀疑简虚白,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人刚刚从各地的秋试里杀出重围,得到参加春闱的资格。 没有经历过宦海沉浮洗练的大睿后备官员,此刻大抵满怀着雄心壮志,正是平生最挥斥方遒的时候,书生意气上头,凭什么朝堂大佬官场巨擘,统统不放在眼里! 而简虚白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手握重权,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是科举出身,乃是军功入仕——士子们对他既是不服,也是羡慕嫉妒恨,原本就不可能很推崇,更遑论时下舆论也对准了燕国公府,哪能不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呢? 再加上简虚白当年逼死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固然没有外传,但晋国大长公主发丧之后,燕国公府连吊唁都没有去——这事儿是很多人看在眼里,不可能保密的。 这点被翻出来之后,士子们越发觉得简虚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极,这样的人如何配居朝堂高位? 这不是带坏整个朝堂的风气,也让天下人都对朝廷的公信力产生质疑吗? 类似的观点在帝都散播了一阵之后,许是见燕国公府没什么反应,肃泰帝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士子们对于燕国公府的攻讦越发激烈,甚至有人提议要联名上书朝堂,罢免简虚白目前的相位以及吏部尚书之职——当然这种纯属喝酒喝多了的决定,走到半路上醒了酒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虽然没有士子联名上书针对简虚白,这么一番动静,朝堂上下自然不会不知道。 袁雪沛为此专门抽空走了一趟燕国公府:“目前的情况,你可有什么打算?” 他跟简虚白自幼相识,彼此都十分了解,当然明白如果不是简虚白的故意纵容,这些士子怎么可能闹得起来? 毕竟简虚白现在虽然没管着礼部,可是今科春闱的主考官,却是他的人——这些士子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对燕国公府有敌意,难道这份敌意还能大过他们自己的前途去? 所以袁雪沛知道,简虚白是故意的。 他只是不明白简虚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六百三十三章 十年 “你道这事儿是我自己折腾的呢?”简虚白示意他尝尝纪粟亲自端上来的点心,这盘点心其实做得并不好,面团明显揉得不够开,即使蒸熟了,不必入口,就可以看到夹生面粉的痕迹,更不要讲做的人虽然尽力希望让它好看点,但最后还是显得歪歪扭扭、奇形怪状了。 但袁雪沛还是很爽快的拿起一块咬了口,了然道:“乐源做的?” 这种路边摊都不能及格的手艺,居然能送到简虚白的面前,简虚白还一副推崇的样子,想来也不可能是下人做的。 年事已高的城阳王妃就算疼外孙,身体缘故也不会下厨房了。何况六阀正统栽培出来的嫡女,哪个不是多才多艺,虽然外面没听说过城阳王妃擅长厨艺,然而年轻时候被视作名门淑女典范的城阳王妃,即使下厨,肯端出来的也不会是这样的成品。 至于宋宜笑,她才过门那会赶走了厨房的人,可是亲自下厨了一段时间的。就算现在诸事缠身,好几年没亲自动手了,做个糕点也不至于难看到眼下的地步。 如此可想而知,这盘糕点的制作者必是乐源郡主简清越。 果然简虚白颔首道:“这孩子最近忽然想下厨,我想着她年纪还小,别被油烫着溅着,是以借口说想吃她亲手做的糕点,结果她还真的开始学了起来了!” 这种糕点是蒸出来的,蒸的话自然不需要简清越堂堂郡主亲自看着火,自有厨娘去办。而做的过程里不需要用到热油,大抵是和面之类,相比做菜要安全得多,也是简虚白疼女儿的一番苦心了。 “要不怎么说女儿贴心呢?”袁雪沛有点艰难的咽下糕点,赶紧摸到手边的茶碗一口气喝下去,这糕点做得卖相不好不说,味道也太甜了——许是女孩儿自己爱吃甜的,做的时候就搁了不少糖——不过他神情倒是缓和了不少。 外间已经是满城风雨,简虚白还有心情哄女儿,显然事情看似热闹,却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不过放心归放心,来龙去脉还是要问的,“士子来自各地,原本如同一盘散沙。要没人在背后煽动唆使,怎么可能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这到底是谁干的?该不会是陛下吧?” 问到最后一句,袁雪沛虽然有些调侃的意思,但眼神却凝重了几分,显然对于肃泰帝不无怀疑。 主要是因为去年年底,当年出征狄历时留在草原上负责赶尽杀绝的那支骑兵,再次给朝廷报了捷——跟捷报一块送抵帝都的是十几颗首级,乃是狄历最后一位在逃王子的一家及重要部属。 这位王子的伏诛,意味着狄历最后一个重要人物也丧命于大睿的屠刀之下。 即使还有极少数族人逃逸在外,然而经过朝堂上下的推测,如无意外,这部分人已经无力回天——从前赫起就与中土征战不休,经前魏、前雍到本朝,中间打过仗和过亲,屠戮过被屠戮过……战战和和了数个朝代的狄历,已经可以确认已被从这方天地之间覆灭! 而大睿的四境,除了狄历之外,再无其他强大到可以威胁中土的异族。 实际上那些小国因为国小民寡,一直都是抱大腿的角色。 狄历强大时,他们就投靠狄历;中土崛起了,他们马上称臣纳贡——从大睿建立到现在,他们一直都以大睿的属国自居,根本没有出兵的理由。 也没有出兵的必要——这些小国想要威胁到大睿,怎么也得几十年,至少三五代人之后,还得建立在大睿衰落的基础上。 如肃泰帝所言,后人不争气的话,前人再给他争取一个花团锦簇的好环境也是无济于事。 还不如留着这些目前十分乖巧的小国,也免得后人过于无忧无虑,一个不当心就朝昏君上面发展。 如此没了外患,君臣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朝堂上来。 有太祖、惠宗以及先帝显嘉这几朝的例子,大家很难不担心,新一轮的朝堂之争,要开始了。 借着狄历之战,巩固了地位的肃泰帝与简虚白,是否可以继续和平相处下去——很多人都不好看。 今年已经是肃泰九年,也就是说,肃泰帝做皇帝,已经快十年了。 曾经的稚嫩与生涩,都已在时光的流转与磨砺中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日渐隆重的威严,与越发高深莫测的上意。 前朝老臣们私下里议论,肃泰帝是越来越有显嘉帝的模样了。 甚至有莱国公那辈的老人,悄言他颇具睿太祖年轻时候的神韵。 这些肖父肖祖的言论,无不流露出一个讯息,就是肃泰帝已经从早年的明君之资,形成了真正的明君风范。 他的潜力,已经变成了实力。 而一个有实力有抱负的皇帝,会容忍简虚白这样的权臣,继续盘桓朝堂,与自己分庭抗礼吗? 问题是,以袁雪沛对肃泰帝的了解,这位皇帝即使当真想要过河拆桥,跟简虚白翻脸了,也未必会采取这么明显的方式。 一来简虚白这十年当朝不是吃干饭的。如果说十年前的简虚白,还是个依靠长辈荫庇,才有机会站到高位的贵胄子弟的话;如今的燕国公,是真正根深蒂固,在朝在野都是一呼百应的权臣了。 这十年里,成长的可不只有肃泰帝。 肃泰帝现在还奈何不了简虚白——这就跟简虚白公然翻脸了,既达不到目的,还会打草惊蛇,精明的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二来到底他是简虚白拥立的,仅仅因为燕国夫人的“疑似骄横”之举,就要对付当国十年的臣子,岂能不寒了天下官员的心? 要知道天下官员的心,早在显嘉跟端化两朝时,已经被冷了又冷——如果肃泰帝也步上父兄的后尘的话,从今往后,还有多少人肯全心全意的为这个皇室尽忠? 一个失去天下官员忠诚的皇室,又能存在多久呢? 这些道理,肃泰帝不可能不明白。 “去岁外患初平,此刻就有士子闹事,还真是凑巧。”袁雪沛所以挑眉说道,“这十年来你把持朝政,虽然得罪得人不少,然而有这胆子有这能力,借春闱之际,这样诋毁你名声的……我却真是想不出来了。” “这事儿要胆子不假,但需要多少能力?”简虚白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拈起一块女儿亲手做的糕点,面不改色的咽下,这才道,“目前外面倒是闹得激烈,然而你也知道,只要我愿意,一句吩咐,随时可以平息!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尚未入仕的新丁,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袁雪沛看着他:“新丁归新丁,不提那些背后有父兄早已在朝、有人指点的士子,即使是寒门出身,没人提醒宦海凶险的人,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煽动到眼下这样规模的。你可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顾韶已去,顾家后继无人,就那点儿底子,难为我还怕了他们不成?”简虚白轻描淡写一句,让袁雪沛不禁怔住:“顾家?你是说洪州顾?!这回的事情是他们做的?为什么?” 要说顾韶满怀雄心的起复,结果执政才几年就黯然退场,确实十分郁闷。但他的落败,主要是因为端化实在不争气,以及苏家安插的贺楼独寒委实致命——坦白点讲,也是一种技不如人。 混朝堂,尤其混到顾韶这个级别,荣华与风险成正比,相比冀国公跟简平愉这两位,顾韶已经属于“好结局”了。 总而言之,顾韶的悲剧,跟燕国公府的关系可不是很深刻的。 即使顾家人想给他报仇,怎么会找上燕国公府呢? 何况没了顾韶的庇护之后,洪州顾氏居然还要主动招惹正当权的简虚白,怎么想都觉得他们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连你都觉得,这回的事情说不准有陛下的推手在里头,何况其他人?”简虚白似笑非笑道,“去年年末狄历确认覆灭,没了外患,陛下又正年轻,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底下人不管是看中了我这个位子,还是真心想要为陛下分忧,又或者是打顾家手里那点产业的主意……弄出这么场事情来,也不奇怪。” “反正即使失败了,最倒霉的也就是这批被利用的士子罢了。” “有他们作为缓冲,幕后之人也罢,顾家也好,总有可斡旋的余地。” “新科进士说珍贵,确实珍贵,十年寒窗,学得好的也不过是堪堪参加童生试,一路考到春闱这儿,即使天资卓越,也是不容易的;说不珍贵,也真的就那么回事:反正每三年都会举行一回,偶尔还会加恩科。对于偌大天下来说,多一批进士少一批进士,都是波澜不惊。” 简虚白目光闪动,轻笑道,“棋子罢了……现在我们也有资格说这话了。” “你这个年纪,这样的地位,也确实要招人嫉妒。”袁雪沛没有笑,摩挲着茶碗,仔细思索道,“最主要的是,你当初就跟世家门阀混到了一起,又非科举出身,在庶族官员眼里,乃是彻头彻尾的外人。要不然,即使这次煽动士子的背后,有顾家人的手笔,洪州顾氏在本朝的声望地位,可以说是顾韶一个人撑起来的。顾韶现在去了都有几年了,顾家人怎么可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这是因为那些士子天然就对简虚白存着敌意的缘故。 所以只需稍作撩拨,那份潜藏的敌意,就会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 “连你都坐不住找上门来了,估计陛下也忍得差不多了。”简虚白只是笑,“你看着吧,这事儿根本用不着我操心,陛下必有主张。” 顿了顿,“我之所以静观其变,其实就是等陛下的主张。” 他一这么说,袁雪沛就知道,简虚白必定私下与肃泰帝商议过此事,君臣约定好了交给肃泰帝处理了。 袁雪沛捏着眉心,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肃泰帝现在根本没能力铲除燕国公府,会出面辟谣,禁止士子再揪着简虚白不放,也不奇怪。 怕就怕,肃泰帝心里是赞成这些士子的说辞的,那么将来有了机会,这位皇帝估计会把今日的这些账全部算上! 不过这个道理,想必简虚白也知道。 所以他没必要多嘴,只须帮着简虚白留意,免得着了皇室暗手就是。 只是袁雪沛没想到的是,肃泰帝的主张会是这样别致—— 他没有直接对士子们的举动发表意见,只是在开衙之后,召了今科的主考觐见,亲自拟了题目。 二月初九,这一年春闱开始,士子们披星入场,拆卷于案,看清题目之后,都是微怔。 继而,有些人会过意来之后,于初春清晨的料峭里,竟不由自主的汗流浃背。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万国来朝 科举从前雍出现,迄今已有百年。 中间题目以及侧重方向,自然有所变迁。 但归根到底,还是绕不开四书五经这些公认的贤哲之作的。 凭心而论,这回肃泰帝亲拟的题目其实不算难,至少它一点都不生僻。 甚至可以说普通得只要是读书人,基本没有没读过的。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两个月以来,诸士子可着劲儿攻讦燕国公府矜功自满,跋扈骄横,如今陛下却以上古贤人劝谏其时诸侯的这番话来作为今科考题。”监考官环视场中,毫不意外的看到许多人脸色瞬间惨白,甚至还有人承受不住,当场昏厥过去,却毫无怜悯之色,只微微冷笑,心知,“这些士子完了!” 即使肃泰帝与燕国公府不会继续追究他们之前做的事情,但肃泰帝亲拟的这个题目,已经注定这些人的前途渺茫:因为这几句话是古时贤人劝说诸侯善待臣下的,从肃泰帝这个皇帝主动用来,既是反省己身,更是严于律己的具体体现。 肃泰帝等若借这次的春闱表态:他在要求臣下为他尽忠之前,会自己审查自己,是否做到了将臣下当成手足一样爱护信任? 可想而知,这一科的考题传出之后,天下人,尤其是整个士大夫阶层,会何等感动于能够遇见如此体恤谦逊的君王! 到那时候,此番攻讦燕国公府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会被视作叛徒——因为即使简虚白不是科举出身,与金榜题名才入仕的官员们有着天然的隔阂,但他们终究是有共同点的:他们都是臣子。 是“臣”这个阶层。 是这个阶层的,没人想遇见一个自私自利,一面把臣子们当猪狗使唤利用,一面要求臣子们对他忠心耿耿的皇帝。 而那些攻讦燕国公府的士子们,在之前针对简虚白的议论里,却是一味强调所谓燕国公府的种种恶行与嚣张,绝口不提燕国公府这些年来立下的功劳——如果让这种人、这种舆论占了上风,以后做臣子的还怎么活? 谁也不希望自己为国为君立下汗马功劳,却因为自己或家人的稍作疏忽,就跌落尘埃。 所以接下来,不必肃泰帝与简虚白出手,有的是人会针对这些士子。 他们已经注定是牺牲品。 “陛下这一手真是……”袁雪沛在事后感慨,“相比之下,我之前想的,陛下会下旨呵斥,甚至剥夺这些人的功名,禁考终身,已经算是非常仁慈了。” 肃泰帝对这些人不打不骂,却让这些人被永远排斥出整个士大夫的阶层——甚至连他们的子孙,也会长久的受到影响,但重点其实不是这些人的下场,而是肃泰帝借着这件事情,在整个天下大大刷了一把“胸襟宽阔,谦逊体恤”的名声! 往小了说,肃泰帝为自己的明君光环再次增光添彩;往大说,这是修复弥补大睿数十年来君臣罅隙的一大步。 经由此事,陆氏的信用,必定可以挽回不少。 当然对于袁雪沛来说,他最欣慰的是,“陛下既然这么做了,可见不会轻易再过河拆桥。往后只要阿虚你谨慎自守,与他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却是不难了。” ——即使肃泰帝是做姿态,可姿态做到这样的份上,也不好轻易毁诺了。 往后,除非简虚白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肃泰帝都不好怎么样他了。 毕竟这位皇帝,现在是亲手给自己打上了“体恤臣下,常省己身”的标签。 这个标签将给他带去巨大的利益,一旦撕毁,反噬的结果,亦将沉重无比——甚至连带整个陆氏皇族,都不会再得到天下人,尤其是士大夫们的信任。 那样的话,陆氏的下场可想而知! 以袁雪沛对肃泰帝的了解,这位皇帝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的。 可见皇帝是真心想与臣子们倾力合作,而不是效仿他的生身之父,信口雌黄,行鸟尽弓藏之举。 “他比先帝出色。”肃泰帝亲拟考题的事情,简虚白早已知晓,这也是他面对众多攻讦不予理睬的缘故,但此刻在好友面前,也是微微颔首,神情复杂道,“他会成为百世流芳的帝王的。” “你也一样!”袁雪沛含笑向他举盏,“明君怎能没有贤臣辅佐?无论后人如何书写肃泰一朝,决计不可能绕开你。” 简虚白莞尔,举起手中茶盏,与他轻轻一碰,一饮而尽——肃泰九年的春闱,以数百士子为牺牲品的代价,消弭了大睿君臣之间最后的一份隔阂。 从这年的春天开始,朝堂上下,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的情况迅速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真心实意为这个皇朝、为天下人谋划。 其实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在处置繁忙的政务之余,还要耗费心思去争斗。 然而大睿一朝,过往几十年里的君臣互相算计,彻底磨灭了彼此的信任。 权臣防着被皇帝卸磨杀驴;当皇帝的不是沉迷美色,就是担心臣子不听话了动摇皇权——顶层如此,底下人又怎么可能风平浪静? 如果不是睿太祖的军功过于显赫,给皇朝建立了一个好基础,显嘉帝在治国上也确实有真才实学,保证了即使高层勾心斗角不断,底层黎庶依然可以安居乐业的话,大睿早就维持不住盛世的景象了。 即使如此,这个看似巍峨的皇朝,其实也到了危险的边缘。 所幸,经过十年合作,肃泰帝的不断弥补,简虚白的不断配合,这份分裂已久的信任,终于得到了修缮。 即使彼此之间,未尝没有保留着一份防备。 但至少他们已经可以将主要精力,转移到如何延续且发展大睿的盛世太平上,而不是怎么限制对方、怎么避免被对方坑、怎么与对方争权…… 在互相猜忌了数十年后,这个皇朝的君臣,终于再次同心合力。 原本就不算衰弱的国力,几乎是以日新月异的速度飞涨。 尤其是简虚白当年提出的关于重视商贾的建议,在安定的环境下,大大推动了商贸的壮大。 从繁荣的帝都,到偏僻的县镇,街道一日比一日繁华,人群一日比一日喧嚷。 来自海上、塞外诸多异国他乡的面容,出现在这片古老深沉的土地上的次数与数量,也日渐增加。 中土自古以来的特产,丝绸茶叶,粗陶细瓷,流水般销往天南海北,到他们从前从来不知道的地方,换回的是流水一样涌入中土的金银。 仅仅三年时光,举国的利润已经到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国库的库房甚至因为放不下,不得不令工部连夜赶工扩大屋舍,以避免才收上来的赋税无处安置。 大睿的富饶与强大,随着每一片远去的风帆与商队,传扬到这个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以至于鸿胪寺卿几乎每年都要向朝廷申请增加人手。 因为慕名而来或归顺或进贡的国家数量过多,导致这个原本清闲的衙门,现在已经是从上到下、从年初到年底,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白发苍苍的史官用颤抖的手记载这段辉煌的岁月:“八荒独尊,万国来朝,有史以来,中土未有如此盛况。肃泰实乃千古一帝也!” 然而正值壮年的皇帝,与同样年华正盛的宰相,都不曾沉迷于这样的成就里,尽管四方诸国都已在大睿的光辉下战战兢兢的叩首,不敢有丝毫违逆,但兵部的拨款与检验,却无时放松。 “如今天下皆知中土之富之强,是以纷纷遣使来拜。”简虚白这样告诫那些得意忘形的同僚,“若无强兵悍将,坚盔利刃在手,他日彼等必只记我朝之富,而忘我朝之强,届时兵燹可期,亡国灭种亦可期!” 宰相明言至此,肃泰帝亦是大加赞赏,底下人自是凛然醒悟,谨奉遵行。 然而时间强大了皇朝,成长了稚嫩,却也将别离生与死。 肃泰十五年春,苏太后偶染风寒,起初以为无事,最终却一病未起。 即使朝廷为此取消了避暑,帝后专门前往铭仁宫侍奉汤药,苏太后仍旧于这一年的六月中旬薨逝清熙殿上。 临终前,太后拉着聂皇后的手,费尽力气的指向榻前哭得不知所措的兴安侯陆冕。 陆冕即玉山长公主与苏少歌的次子,满周之后,即被送至帝都,过继给长兴长公主,肃泰帝钦封兴安侯。 由于长兴长公主与第一任驸马以和离结束,又在第二次出阁前猝死于宫城之中,终究没有踏入何家家门,苏太后对何家也不是很满意,所以索性让兴安侯随长兴长公主姓陆。 陆冕的亲生外祖母蒋太妃这时候其实还在,但蒋太妃与苏太后年岁仿佛,若接手陆冕,也不知道还能抚养他几年?最重要的是,蒋太妃与肃泰帝感情一般,无法为陆冕带去足够的庇护与荣华,倒不如交给聂皇后照顾,对陆冕的前途更有帮助。 聂皇后这些年里跟苏太后相处极好,情同母女,此刻早已是悲恸万分,只不住点头,许诺一定会将陆冕视同亲生,保他一世荣华平安,以延续长兴长公主一脉。 苏太后听着她语无伦次却发自肺腑的保证,才放心的咽了气——就跪在聂皇后身侧的肃泰帝,泪流满面,颤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临终前最后惦记着的,看似陆冕,倒不如说,是长兴长公主。 但太后竟一个字都未曾叮嘱他这个亲生儿子,反倒指望聂皇后,可见太后对于皇帝当初赦免卫氏母子,有多么耿耿于怀,甚至太后从来没有真正的原谅过肃泰帝。 但肃泰帝知道,即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会这么做——皇朝的兴盛,天下的繁华,青史的铭刻,从他立下目标起,就注定他会失去另外一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甜蜜;亲人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倚赖;平等相待的知交好友…… 将来也许他还会继续失去,可看着这个皇朝一点点的崛起,胜过史书记载的一个个盛世;看着原本各怀心思的朝堂逐渐消弭了成见与隔阂,共同为这片天下谋取福祉;看着这个天下的臣民一日比一日富裕自信——他觉得,值得。 恩怨如果要了结,不是同归于尽,将一切爱恨情仇埋葬于毁灭,那么终究是要有人作出牺牲与让步的。 肃泰的父兄都没有让,也不肯让。 所以自开国之前的恩怨继续,显嘉帝的亲生女儿长兴长公主,废帝端化的嫡长子陆承璀,都是这份恩怨的牺牲者。 所以肃泰帝选择了退让,让此后的子孙晚辈们,不必再受到前人的牵累。 即使,代价是生身之母的到死都不原谅,是他自己诉说不尽的愧疚与痛楚。 “然而,总是要有人牺牲的。”正值壮年的皇帝颤抖着将脸埋入臂弯,当他抬起头时,面容已然恢复平静,只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淡淡哀戚。 天下人的表率,万民之庇护,怎可因私情倒下? 这一切的痛苦哀愁,这一生的遗憾内疚,惟有国泰民安,盛世绵长,可以抚慰。 他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太后的丧礼结束后,聂皇后依照诺言,将陆冕接到未央宫抚养。 这是皇后头一次养孩子,即使陆冕已经不是襁褓里的婴孩了,聂皇后仍旧非常的郑重,生怕哪儿没做好,辜负了太后的临终遗愿。 所以聂皇后时不时的召宋宜笑入宫,请教教儿经验。 宋宜笑偶尔会带上几盒糕点,与皇后分享——这时候的糕点就不是乐源郡主简清越做的了,而是出自其妹平绍县主简清章之手。 ……出生于显嘉二十二年的简清越,在肃泰十二年就出阁了,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而一度让宋宜笑感到为难的异父妹妹陆茁儿,也在去年下降——陆茁儿是在前年的时候恢复的,像是忽然醒过来一样。宋宜笑一度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无误之后,足足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提到此事,都忍不住喜极而泣。 虽然恢复之后的陆茁儿还是很沉默,却已经是正常的沉言寡语,否则宋宜笑断不放心她嫁人。 饶是如此,宋宜笑也特意将自己多年的心腹,锦熏夫妇、铃铛、苔锦等人,统统塞给了她做陪嫁,惟恐她吃亏——简清越为此回娘家的时候都半真半假的抱怨了几句,认为母亲对姨母比对自己还好。 不过这位乐源郡主也非小心眼的人,被简虚白哄了几句,也就喜笑颜开,不介意了。 噢,之所以说陆茁儿是下降,而不是出阁,是因为肃泰九年的风波之后,苏太后亲自下懿旨,将陆茁儿收为义女,封昌安公主。 所以她是下降,有自己的公主府邸,不必与公婆妯娌同住,这让宋宜笑对苏太后、聂皇后均是感激非常。 因为苏太后是经聂皇后请求出的面。 除了这两位之外,生于肃泰元年的燕国公世子简清世,也已经到了议亲之年。 但因他底下最大的妹妹简清章还小,简虚白夫妇并不急着给他相看,更希望他能够有他舅舅陆冠云当年的心气,考出个功名来再考虑亲事。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好像前两天,清越还被咱们搂在膝上说笑,一晃眼,清章都能做糕点了。”聂皇后拈起一块酥点,柔和的目光里有着淡淡的暖意与唏嘘,“这是特意用了素油?清章真是细心。” 太后新丧,聂皇后自然得守孝,她真心敬重苏太后,是以守得非常认真,早已吩咐过这段时间饮食不可入荤腥,连荤油也不许搁。而简清章做的这道酥点,大部分情况下其实是用猪油的,之所以改成素油,显然是专门给皇后做的。 “你那么疼她,她哪能不用心?”宋宜笑轻笑了一声,端起茶水,正要浅呷一口,却见聂皇后忽然一蹙眉,旋即变了脸色,跟着不待宋宜笑询问,竟仓皇扔下酥点,举袖掩嘴,匆匆奔出内殿! “娘娘?!”周围伺候的宫女纷纷愕然,慌忙追上。 宋宜笑吓了一跳,然而跟到殿外,看着聂皇后俯在栏杆上,对着花丛不住呕吐,她观察片刻,原本惊愕的神情,逐渐转为欢喜与忐忑,忙拉过一名宫女:“快!快去请太医!” 第六百三十五章 驾崩 聂皇后有喜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前朝后宫! “是真的么?”即使太医再三确认了,皇后兀自不放心的追问,“本宫……本宫真的是有喜?你看准了是喜脉?没错儿?” 太医正要再一次肯定,却见皇后忽然举袖掩面,呜咽出声! “这么大的喜事儿,你哭什么?”宋宜笑眼中也有泪光闪烁,边递帕子过去给皇后擦脸,边哽咽道,“你该高兴才对——快快收了泪,这会子是最要紧的时候,可不能动情绪!” 聂皇后一面努力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一面语无伦次道:“我早就不抱指望了,这两个月月事一直没来,我只道是侍奉太后以及操办太后后事过于疲惫伤心的缘故,怕说了出去叫陛下操心,特特叮嘱身边人都封了口。谁能想到——谁想——四嫂你快掐我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太阳挂在外面呢,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梦?”宋宜笑吸了吸气,轻拍着她手背,“你冷静点,你这头次妊娠,虽然太医跟你左右的姑姑,肯定也会叮嘱你,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先唠叨一回——要不要听?” “当然要!”聂皇后又哭又笑,反握住她手,泣不成声道,“我也不指望这个孩子怎么样,无论男女,笨一点都没关系!只要孩子健健康康的,什么样我都愿意!” 宋宜笑又劝了好一会,聂皇后才终于平静下来,只是她到底还是没能指点皇后妊娠期间的禁忌,因为肃泰帝亲自赶过来了! 看着这位威严日渐隆重的皇帝,眼泛泪光的走进来,宋宜笑二话不说起身让开。 果然她尚未来得及行礼问安,肃泰帝已扑到榻上,竟不管四周宫人,以及她这个燕国夫人还在场,一把搂住聂皇后,帝后同时落下泪来! “我先告退了,你回头替我跟陛下、皇后说一声!”见此情景,众人都识趣的退到殿外,宋宜笑整理了下仪容,掠了把鬓发,轻声叮嘱芳余,“改天我再进宫来看皇后娘娘——娘娘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天真烂漫的,又是头回有喜,接下来……还请姑姑帮忙看着点儿!” 芳余也正在擦着眼睛,闻言连连点头,又不无遗憾道:“可惜太后娘娘去早了几日,竟没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然,太后娘娘一定很高兴!” 她是扶风堂送进宫的暗子,跟了苏太后几十年,属于心腹中的心腹了。 前些日子苏太后快不行的时候,特意跟她商量,把她留给了聂皇后——太后是怕自己去后,没了自己的指点与善后,聂皇后应付不了六宫之事,若有芳余在侧,多少能够为皇后查漏补缺。 没想到她跟陆冕才到聂皇后身边,皇后竟然就有了喜。 苏太后虽然到死都对肃泰帝有些余怒未消,可这些年来聂皇后一直将她当亲生母亲一样敬重爱戴,太后对皇后不无真情。正如芳余所言,倘若太后知道聂皇后终于有喜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不定,太后还能多拖几日…… “太后娘娘泉下有灵,未必不知。”宋宜笑安慰道,“再者,皇后多年无子,太后留给皇后的人才来这未央宫,就有这样的好消息,可见这是太后娘娘在庇护着皇后呢!” 见芳余听了这话,越发的泪如泉涌了,她忙压低了嗓音,小声道,“这些年来陛下膝下站住的皇子已有六位,大皇子过两年都就能议亲了,皇后这时候有喜,固然是件普天同庆之事,然而……” “夫人请放心,当初太后娘娘让奴婢跟着皇后娘娘时,为的就是这样的情况。”芳余忙三下两下擦了脸,郑重道,“奴婢一定会照顾好皇后娘娘与小皇子的!” 交代完芳余,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照例先去见城阳王妃,说了此事,城阳王妃微微颔首,眯眼道:“皇后也算是终于熬出头了!不过,前两日朝中才有人提过该立储了,她偏赶着这么个时候妊娠,按照皇帝一贯以来对她的好,必然要把立储之议朝后拖,看有没有立嫡子的指望了。” “好在太后考虑周到,把身边体己人儿留给了皇后。”宋宜笑明白城阳王妃这么说,可不是感慨聂皇后怀孕及时,赶着朝廷尚未立储的时候有喜,不然等太子立下,皇后再生个嫡子下来,可是尴尬了;而是委婉提醒自己,皇后这会估计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抿嘴道,“而且正如外祖母所言,这些年来谁不知道陛下对皇后的心意?贵妃淑妃都是明白人,再下面的料想也没那本事。” “沈刘两家的女儿料来确实不会犯这样的糊涂。”城阳王妃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胡婕妤之流,得空还是提醒皇后左右盯着点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该知道若非皇后这时候怀上,大皇子是最有指望入主东宫的。” 肃泰帝虽然对臣下宽厚,没有鸟尽弓藏的意思,但也不是完全不注意平衡。 最重要的是,眼下的六位皇子,除了年纪最小的那两位还在襁褓里外,其他皇子到目前看来,论资质乃是半斤对八两,没有明显的差距——贵妃跟淑妃所出的皇子,许是因为生母会教孩子的缘故,格外懂事些,举止进退也很有样子,论气度确实比其他皇子胜出一筹。 不过从选立储君的角度考虑的话,他们的天赋仍旧无法让肃泰帝满意。 而肃泰帝原本就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心思又皆在皇后身上,看到膝下有了六个皇子之后,这两年去妃嫔处的次数是越发的少了——贵妃淑妃因为家世的缘故,肃泰帝每个月至少要去看上几回,其他妃嫔出身寒微,纳进后宫也纯粹是为了延续子嗣,肃泰帝可就懒得耗费功夫,不过命人把孩子带到宣明宫见一见罢了——估计这也是聂皇后怀上的缘故,毕竟近年肃泰帝差不多天天住在未央宫,直到这回苏太后薨逝,才搬回了宣明宫。 生母出身贫寒,将来不会有强势外戚干政,比之贵淑二妃所出皇子,总是个优势;资质虽然没有明显强于弟弟们,但聂皇后并没有像肃泰初年时候很多人预料的那样,抱.养皇子。 大家都是庶子的情况下,自然以长子为重。 何况肃泰帝那么宠爱聂皇后,偏偏聂皇后之前一直无子,肃泰帝怎么能不为皇后日后考虑? 若储君的生母出身卑微,聂皇后这个嫡母好歹还能撑一撑场面;如果是贵妃淑妃做了圣母皇太后,将来哪还有聂皇后说话的地方?能被好吃好喝的养着就不错了。 总而言之,皇长子成为储君的指望本来是最大的。 如今聂皇后这一怀孕,等于是断了他的前程,大皇子母子会不会有什么想法跟举动可不好说! 宋宜笑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心,颔首道:“外祖母说的是,过两天我再进宫看望皇后,一定转告她!” 城阳王妃其实并不关心杀女仇人的亲生女儿,主要是觉得皇后一直盛宠,又跟宋宜笑这个燕国公府的女主人交好,这对燕国公府也是个好处,这才讲了几句。此刻点了点头,又道:“其实也只是为防万一,毕竟皇后虽然有喜了,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不过许是聂皇后确实苦尽甘来了——她这一胎怀得竟是顺顺利利,芳余等人千防万防的各种情况都没有发生,于肃泰十六年四月初,生下了皇七子。 皇七子很是健康,这点让原本忐忑的聂皇后长舒口气。 到底算算年纪,她已经是可以做祖母的岁数了,才生第一胎,难免担心自己已非少年时候,体力精力都有衰退,会不会影响到孩子的身子骨儿。 “说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然而你跟陛下都在壮年,哪儿就会影响到七皇子?”宋宜笑知道后半是取笑半是宽慰的说她,“看看,叫我说中了吧?什么事都没有——七皇子这气色,瞧着就知道往后必然是个健壮的。等再过个三五年,你就瞧着这长乐殿上是怎么个热闹法吧!” 实际上根本不必等到皇七子能跑能跳的年纪,未央宫就已经十分热闹了。 正宫嫡子,皇后还深得皇帝宠爱,其余皇子里又没有特别出挑的,岂非现成的储君人选? 若非肃泰帝考虑到自己迄今已经夭折过好几个皇子公主,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七皇子步上哥哥姐姐们的后尘,决定等七皇子长大些,看看能站住了,再提这事儿,估计七皇子尚未满月,就会被册立东宫了。 这种情况下,原本就是各方不敢轻慢的未央宫,越发炙手可热。 到了肃泰二十三年,在确认七皇子身体健康,不会忽然夭折,而且天赋虽然不算特别好,但也不比兄长们差多少之后,肃泰帝终于下定决心,诏立嫡子为储,入住东宫! 这年七皇子虚岁才八岁,如果是寻常皇子的话,尚未到住进嘉木宫的时候。 聂皇后在七皇子之后再无所出,难免十分舍不得。 但经过肃泰帝的劝解,她也只好答应了。 实际上肃泰帝何尝不心疼嫡子?这毕竟是他期盼多年,绝望数年之后才迎来的孩子。 问题是他已经快到不惑之年,虽然依旧身强体壮,尚未感受到衰老的来临,然而他的生身之父显嘉帝,与生身之母苏太后,都不算长寿。 即使显嘉帝只活了四十来年,乃是因为早年在宫闱里受了太多磋磨的缘故,但显嘉之父惠宗皇帝,其实也没活过五十岁。 再往上的睿太祖,倒是活了六十多——但这位太祖皇帝陛下做上皇帝的时候,已经五十多了,真正在位甚至不足十年。 肃泰帝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担心自己会与父辈一样,享寿不永。 何况作为一个被称赞为“千古一帝”的皇帝,肃泰帝也觉得自己长寿的可能性不大: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日理万机,可不是说说而已。 这种情况下,即使有着举国最好的大夫围着转,一群宫人不分日夜精心伺候,肃泰帝也深刻感受到了治国的辛苦与不易。 这还是他一步步化解了本朝君臣矛盾之后,君臣齐心协力,彼此都大大减轻了负担之后。所以肃泰帝不能不未雨绸缪,早点将储君栽培出来。 让才八岁的七皇子独居东宫只是第一步,为了避免出现废帝端化那种离开亲爹各种无能的情况,肃泰帝在册封太子的次日,将其余六个儿子,全部封了王爵,且许他们十岁之后,都可以上朝听政。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陛下这是要让大皇子他们做太子的磨刀石,磨砺太子了。” 不过包括简虚白在内,没人阻止此事,连聂皇后,也被宋宜笑三言两语说服:“你以为你还有退路?你要是一直无子,说不管谁做储君,也还罢了。现在你生了嫡子,嫡子又做了太子,一旦将来太子保不住地位,你们娘儿两个,可未必能有卫氏母子的结局——毕竟谁能保证新君有陛下的宽宏大量?!” 何况肃泰帝之所以会赦免卫氏母子,也不全是宽宏大量,也是因为从大局出发的考虑。 宋宜笑继续道,“你要是有卫氏那样的城府手段,还能替太子分担些,然而你根本不是这块料——你说现在不让陛下亲自教着点太子,硬把他护在你跟前,这到底是心疼他还是害了他?” 聂皇后最终默默无言,只苦涩道:“从前没有孩子的时候,见天的想。那时候觉得只要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现在有了孩子,才发现当初话说早了。” “谁家做父母的不是这样呢?”宋宜笑安抚她,“没孩子的时候想孩子,有了孩子更是操不完的心!不过陛下乃太子生身之父,即使将太子送去东宫,又为太子安排了日后之路,难为陛下还能害了太子不成?!” 肃泰帝自然不会害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实际上事实证明他的未雨绸缪非常有必要。 因为包括早就自以为享寿不永的肃泰帝自己,都没料到,他会去得这么早——肃泰三十年,太子年方十五,也不过四十来岁的肃泰帝,忽觉不适,召太医诊治后,却被神情凝重的太医院院使强烈建议,立刻放下所有国事,卧榻休养! 仅仅休养了两个月,肃泰帝就撑不住了。 不得不连夜召简虚白等重臣入宫,托付后事。 次日一早,诏书发往青州,起复苏少歌! 这道诏书是得到简虚白同意的,肃泰帝在的时候,凭借他的手腕与能力,并不担心朝堂上简虚白一家独大。 但年少的太子,显然没有这样的能力,至少现在没有,所以不管是为了皇室的安全,还是为了避免简虚白长期独揽大权之后变了心思,新朝都必须出现一个能够与简虚白分庭抗礼的平衡者。 太子尚未来得及议亲,聂皇后的娘家“依靠”就是燕国公府,这个人选,也只能找苏少歌了。 论血缘,他是太子的嫡亲表叔;论能力,他也是最可能制衡简虚白的人;论家世,他背后的青州苏氏,比简虚白手里的锦绣堂更完整。 而没有篡位心思的简虚白,也认可为太子起复苏少歌,毕竟他跟苏少歌在年轻时候交过手,彼此都很了解对方。 无论为敌为友,有这份了解,进退都好拿捏,不至于真的起了冲突,将朝堂再次带入成天勾心斗角的局面。 帝都距离青州遥远,即使苏少歌接旨后立刻动身,星夜飞驰赶到帝都时,肃泰帝业已只剩一口气。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同时握住简虚白与苏少歌的手,吃力的将太子,还有聂皇后托付给他们——末了,回光返照的时候,肃泰帝玩笑似的感慨:“当年你们都曾担心朕会过河拆桥,不给你们好下场。如今,却是朕走在你们前面,反倒要担心你们肯不肯尽心辅佐太子了!” 两人不知道肃泰帝这时候讲这番话,是敲打,还是无心调侃,皆神情肃然的保证,一定会尽力扶持太子,使之延续大睿的盛世繁华。 “请燕国夫人好好劝慰朕的皇后,别叫她太伤心,太子年少,尚须她照拂。”这是肃泰帝最后一句遗言——这时候聂皇后由于数度昏厥,不得不被抬去偏殿安置。 而眉宇之间尚带稚气的太子跪伏榻前,泣不成声的看着肃泰帝缓缓合眼——这是肃泰三十年的初夏,大睿公认最贤德宽宏的君王,结束了他励精图治的一生。 丧钟鸣响之后,举城恸哭。 随着噩耗抵达各地,几乎家家户户自发披麻戴孝,甚至包括许多外族之人,亦为之捶胸顿足,涕泪满襟,哀悼这位将大睿治理到前人所未能及的程度的皇帝。 是年,太子于灵前继位,拟年号延景。 这个年号,是年少的太子自己挑的,意为延续大睿的盛世之景。 “朕不会让父皇失望!”新君看着肃泰帝的灵柩被送入帝陵,再次红了眼眶,却努力攥拳,忍住号啕出声的冲动,认真的对陪伴在他左右的简虚白、苏少歌道,“朕一定会让大睿像父皇在时那样兴盛!” ———————————————— 下章大结局。 大结局——朝朝暮暮相对,年年岁岁相依! 延景帝在肃泰帝入葬之日的宣言并未落空。 这位资质其实只是平常的皇帝,在位期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就,后世对他的评价,乃是守成之君。 但他至少守住了肃泰一朝的成果。 没有发扬光大、更上层楼,却也没有作践前人心血——他从肃泰帝手里接受了一个辉煌的皇朝,也传给他的儿子一个鼎盛时期的天下。 当然这些不是他一个人做到的,简虚白与苏少歌,这两位延景朝举足轻重的权臣,亦是居功至伟。 实际上很多人认为,以延景帝的资质,以及登基时的年纪,能够守成无误,全在于他有这两位辅政,而且善于听取这两位的建议。 因为延景帝登基之后,最初的十几年里,他几乎从来没有在朝堂上发表过自己的意见。 一直到延景十三年,即聂皇后薨逝的次年,简虚白因父孝丁忧,顺势请辞。延景帝再三挽留无果,不得不同意这位四朝元老从此致仕之后,延景帝才试着提出自己的主张,开始了在苏少歌鼓励下,磕磕绊绊的执政之路。 但这些,与简虚白夫妇,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由于简虚白的功绩与资历,简离邈得到了陪葬帝陵的恩典。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简虚白——当年仪水郡主去后,皇室为了安抚城阳王妃,也是因为愧疚,许仪水郡主陪葬帝陵之侧,也是没有葬回简家故里的。 如今简离邈与发妻合葬,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他们不必扶灵前往辽州,但也没有像苏少歌当年丁忧时一样,依旧住在城内的府邸,而是择了城外靠近帝陵的庄子住了下来。 “爹爹一定很高兴,终于与娘团聚了。”对于简离邈的死,夫妇两个自然是伤心的,但也有释然,他们都知道简离邈其实早在仪水郡主去世之后,就没什么生趣了。 不过是牵挂着简虚白,才一直熬了下来。 后来简虚白稳固了地位,看着已经不需要他操心了,他也是为了城阳王妃在坚持——城阳王妃去后,简离邈没了牵挂,那时候身体就每况愈下。 若非锦绣堂出身的医者技艺高明,简离邈也不忍心自行求死,使子孙难堪且痛苦,根本捱不到今日。 他去世的时候,简虚白夫妇都守在榻前,看得非常清楚——简离邈乃是含笑而逝,他遗容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 是以此刻夫妇两个带着众多子孙料理完简离邈的后事,回到偏僻的庄子内时,难过之余,又有一种别样的轻松,“而咱们,也终于借着这个机会,松快下来了。” 简虚白其实早在肃泰三十年之前就想致仕了,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找机会提出来,肃泰帝竟忽然驾崩,延景帝又那么年少,彼时的辅政大臣人选,他根本逃不掉。 为了与肃泰帝的一段君臣之情,也为了不让亲手缔造的大睿盛世衰落下去,他不得不打点精神,在宰相的位子上又待了十三年——这也是他当初同意苏少歌起复的缘故,他早就想退下来了,自然不在乎让苏少歌出头。 回想最初的时候,简虚白之所以会参与储君之争,纯粹是为了防备简离旷的迫害。 而这样的争斗一旦加入,便是身不由己。 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朝宿愿得偿,自此不必劳形劳心于案牍,却可自在优游林下山间,怎能不叫人觉得一身轻松? “记得才成亲的时候,你就一直许诺要在休沐的日子里,带我去占春馆玩耍。”宋宜笑含笑拨开一丛迎面而来的花枝,轻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许诺了又许诺,却始终没有实现。我还以为……你是打算一赖到底,权当早就忘记了呢!” 他们住的这座庄子遍种花木,这季节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庄中各色海棠如云如霞,望去美得惊心动魄。 宋宜笑凝视着身侧的几株垂丝海棠,语气中有着悠然的回忆,“当年我在衡山王府里住着的时候,门前就是这么一片垂丝海棠。没想到事隔多年,咱们庄子里也有这么一片。不过彼时我正年少,站在花下,人面花容参差仿佛,也没什么忌讳的。如今年岁已长,再看这些花,到底有些黯然了。” 她这话里虽然没有真正的消沉之意,但美人迟暮,英雄气短,原本都是人间最叫人惋惜的无可奈何。 “海棠娇俏鲜艳,轻盈烂漫,开时蔚然如云,确实可比少年女子。”然简虚白莞尔一笑,执起她手,凝望的眸子里映出此时的妻子:诚然如宋宜笑所言,他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即使长年养尊处优,远比寻常同龄人显得年少,但岁月的痕迹,业已攀爬上华鬓,凌迟了美貌。但年华的老去,也沉淀了气度,磨砺了风华。 所以简虚白说,“然而此刻的你,却非海棠所能比拟,惟有庄重雍容之花,譬如牡丹,方可形容。” “你是想用这番夸奖,让我忘记你至今不曾践诺之事?”宋宜笑欣然收下丈夫的称赞,然而眼波流转,却抓住方才的话不放,似嗔非嗔,“可是被我发现了?” “若不打算践诺,我何必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竭力说服陛下也要致仕?”简虚白轻抚她鬓发,笑得纵容又隐含愧疚,“只是一来爹爹才去,咱们丁忧期间不便远走;二来你我多年操劳,固然一直有芸姑等人调理身体,也难免落下许多暗疾而不自知!趁这两年,让芸姑再给咱们好生诊断一番。” 他微笑道,“届时,区区占春馆又算得了什么?我必带你走遍这大睿山山水水,看尽书中描绘的天下盛景!” 宋宜笑凝视着他,良久,踮脚于他腮侧一吻,含笑道:“好!” 接下来的两年,夫妇两个果然专心调理身体,为日后的远行做各种准备。 这中间,许多故人来访,包括苏少歌在内,亦拨冗前来拜访过。 他来的时候不大高兴,原因也跟简虚白直言了:“燕国公走得好生轻松!却留我一个人在朝堂上累死累活。” “这话却置陛下与诸同僚于何地?”但简虚白毫无愧疚的反诘,“何况苏相老当益壮,区区政务,对别人而言是操劳,对苏相来说,难道不是一目了然?” “你在的时候也还罢了,你这么一退,以前你的那份差使,大部分也压给了我。”他们两个在显嘉朝时是政敌,到了端化朝,才渐渐合作,但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盟友,始终没有上升到私交的地步。 然而在扶持延景帝的过程里,从朝堂合作上的默契里,倒是滋生了几分别样的同僚之谊,此刻说话已经十分坦荡自然,苏少歌所以叹息,“毕竟你也知道,陛下资质是不如先帝的。为了不让陛下落脸面,我不能不多操点心!” “为什么要怕陛下落脸面?”然而简虚白摇头,“现在已经不是延景初年了,陛下的兄长们不忿先帝越过他们,传位于年岁最幼的陛下,私下里小动作不断——陛下登基已经一十有三年,储君早册,地位稳固,这时候即使有些行差踏错的地方,难道底下人还能抓着不放到要求改立新君的地步?” 他提醒道,“我之所以趁这回丁忧告老,正是因为陛下往后已经不是非留我在朝中不可——否则操心了这么多年,难为我还会当真只顾自己逍遥,不管大睿前程?” “……”苏少歌沉默良久,方苦笑一声,“许是当年教先帝的缘故,我总觉得为君者最好一举一动都谨慎为上,不要有什么容人指摘议论的地方。” 其实这个问题跟苏少歌自己的出身有关系,扶风堂拥有青州苏氏完整的传承,他幼承庭训,打记事起就被要求言谈举止务必完美无缺,以免堕了苏氏声名。 对于在人前发表意见,除非有绝对把握,或者别有所图,否则都是习惯性的措辞委婉,留足退路,免得一旦说错,难以下台。 然而这样的要求放在延景帝身上,却未必合适。 此刻被简虚白点醒,苏少歌舒口气之余,也不再讲这些事情,只关切问,“你既然决定不再出山了,却不知道往后有什么打算?回辽州吗?” “辽州苦寒,我也不是在那里长大的,去那儿做什么?”简虚白摇头道,“我准备等丁忧结束之后,带善窈到处走走。第一站应该会选江南——杏花烟雨的江南,说起来是善窈娘家的祖地,我们夫妇却至今不曾亲眼见闻。” “你们倒是自在惬意!”苏少歌听到“善窈”二字时,眼波微动,但很快若无其事,含笑道,“到时候我未必还记得来给你们送行,今日先以茶代酒,祝你们夫妇一路顺风了!” 简虚白端起茶碗跟他碰了下,笑道:“届时我们却会记得在江南给你稍些土产的,你不要忘记给送东西的人打赏就好!” 也许是真的忘记了,又或者是那份隐秘的情愫怕被察觉,此后苏少歌虽然派人送过两回东西,自己却未再登门。 直到简虚白夫妇出孝,挥别子孙故旧,离开帝都南下的那日,燕国公世子简清世携妻带子,身后是众多弟弟妹妹,怅然返回帝都,却在细雨蒙蒙里看到了独自负手伫立的宰相苏少歌。 他自要上前招呼,也有点好奇:“苏相一向政务繁忙,何以在此?” “原本想给令尊令堂送行的,然而看着你们一家道别,不忍打扰,就在这儿站了站。”苏少歌微微一笑,“如今正准备回府,告辞了!” “苏相慢走!”简清世看着他的背影,暗想:世人都说苏相与爹爹早年有怨,甚至谋夺过娘的娘家产业,然而今日爹娘远行,他竟特意来送,可见他与爹爹到底还是有几分知交情谊的。 却不知道苏少歌回府之后,挥退侍者,独自在书房展纸研墨,顷刻间落下一阕《凤孤飞》: 轻雨疏风黄昏,惆怅荼蘼落。 早知是春末,犹不信、应笑我。 熟弹《凤凰》却无诺,从今后,谁称婀娜? 只凭迢迢祝寥廓,岁岁相脉脉! 他素来善于自控,自幼养就了内敛深沉的心性,除了血脉亲人外,对人对事,鲜少动情。 实际上当年在占春馆里,对宋宜笑略觉异样之后,他也是立刻斩断心思,从此刻意疏远了这位燕国夫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他跟宋宜笑的关系也算不上好,甚至一度起过冲突,互相算计,然而此刻白发苍华,追想平生所见女子,印象最深刻的,却仍旧是宋宜笑。 从第一次见面起,已是他人之妇的宋宜笑。 甚至有几年,他不知不觉将常弹的曲子,从原本的《风入松》,变成了《凤求凰》。畅想假如自己在宋宜笑未曾嫁入燕国公府时,就遇见这个女子,也许,这首古时才子情挑美人的曲子,会得到什么许诺与结果? 妻子玉山大长公主不知就里,为此一度很是欣喜,以为丈夫是为自己弹的。 却不知道苏少歌醒悟过来之后,一度汗湿衣襟。 他不是肆意的人,实际上在扶风堂的教诲下,他也不可能养成肆意的性格。 宋宜笑有夫,他亦有妇。 这份情愫,是根本不可能见于天日的。 发乎情而止乎礼——他曾这样要求过妹夫姬紫浮,那么自己也应该做到,也必须做到。 今日斯人远去,再见恐是无期,即使有期,这样的岁数,也该放下了。 毕竟他知道玉山大长公主是怎样的爱慕着自己,若在此后这不多的余年里,心中却仍旧惦记着另外一个人,即使玉山大长公主根本不知道,苏少歌觉得,亦是叫人不齿。 他拈起白宣,静静的看了一回纸上词句,终究将之扔到旁边的水盆里,看着盆中清水,将墨迹打湿,随手一捞一搅,纸与墨皆泥泞,浑浊了水色,亦消弭了秘密。 合眼,张目,苏少歌重铺白宣,这次却取了丹青调色,精勾细描,绘下一幅并蒂莲图,扬声唤入下人:“殿下在何处?将此画送与殿下玩赏。” 而此时的宋宜笑,正靠在丈夫肩头,从软风偶尔掀起的帘隙间,打量着沿途的风景。 前世今生,不算当年去辽州的那趟,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好奇自然是有的,不过其实她对于到处游山玩水,兴趣不是很大。 哪怕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江南宋的桑梓所在,然而宋宜笑对宋家没什么好感,对江南这个地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向往。 由于幼时的经历,她一直以来所求的,无非是夫妻和睦,儿女成行,以及安居乐业。 对于走遍大睿千山万水,一睹河山壮丽,宋宜笑不反感,但也没觉得迫不及待。 这一回之所以愿意起程,无非是,因为简虚白会陪着她。 ——尽管他不知道她对此兴趣平平。 但定居也好,漂泊也罢;颐养也好,跋涉也罢;帝都也好,江南也罢——只要他在,这些都是无所谓的。 马车驶过一簇低下来的花树,趁着花枝拂过车窗的瞬间,宋宜笑眼疾手快摘下一朵,笑吟吟的拿在手里轻嗅把玩,眼角暗瞥着揽抱着自己的男子:你可知道,万水千山,若无你同行,在我眼里,亦是索然无味。 但因为有你在,纵方寸庭园,在我眼里,亦是无限美好的天地! 简虚白注意到妻子的目光,微笑着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 从显嘉朝,经端化、肃泰,到现在的延景朝;从战战兢兢殚精竭虑的自保,到位极人臣,大半生的岁月里,有过温情脉脉,有过波澜壮阔,亦有过杀伐暗斗、流年静默。 当年的意气风发,曾经的权倾朝野,都已在光阴的叹息里,洗涤成淡泊。 在往后的余生里,他只愿与妻子静享一段现世安好—— 朝朝暮暮相对,年年岁岁相依! (全文完。) ———————————————— 今天同时发一章番外,是从前世宋宜笑死后讲的,主要是她的父母。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前世(一) “畜生!畜生!畜生!!!”新换的绿纱窗里传出压抑却歇斯底里的哭喊,伴随着数件玉器、瓷瓶砸到锦毡上的闷响,新提拔上来的丫鬟巧沁有些惶恐的蜷缩在廊下,不敢作声。 其实她很想跟其他丫鬟一样躲得远远的,毕竟韦王妃虽然平时瞧着和和气气,待下宽厚,然而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是不做拿下人发泄的事情。 巧沁还没被提上来之前,就听服侍王妃的大丫鬟们私下议论过,说有人曾因为在韦王妃心情恶劣时上茶,不当心翻了几滴到王妃的衣裙上,当场被韦王妃反手一个耳刮子,事后还叫薄妈妈拎着耳朵训斥了半晌——最要命的是那丫鬟没两天就被打发出去,连王府都待不了了。 巧沁自然不希望自己步上那丫鬟的后尘。 可是没有办法,她是两天前才被提拔上来的,在韦王妃的近侍里,属于顶顶新的新人。 无论在什么地方,新人不受欺负,谁受欺负? 所以其他丫鬟在听到里头韦王妃动静不对之后,立刻一哄而散,却留了她下来候命,说是:“万一咱们都走了,待会王妃娘娘有话吩咐,喊不到人怎么办?即使王妃娘娘不喊人,算着王爷过来的时间,也肯定要伺候梳洗,所以怎么可以没人守在外头?” 巧沁纵然心中不满,却亦是无可奈何。 这会她心惊胆战的听着里头韦王妃不住的摔东西骂人,恐惧自己会被喊进去责打发泄,却也有些隐约的好奇——薄妈妈到底给王妃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竟叫王妃失态到这地步? 要知道韦王妃虽然只是衡山王的继室,据说出身也只是小门小户,然而她能够在嫁过一回之后,还让衡山王从她前夫手里横刀夺爱,迎娶进门,顶着衡山王太妃的不悦,主持后院,可见聪慧与城府。 记忆中这位王妃虽然不是矜持到了冷若冰霜的程度,但大抵是笑脸迎人,偶尔因为与衡山王太妃的矛盾闹脾气,那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又或者是凄婉哀怨楚楚可怜——今日这样形同泼妇的举动,委实是头一回。 以至于除了薄妈妈这个从韦王妃做女孩儿时的心腹外,此刻竟无人敢在左近盘桓,也只她这个小丫鬟无力反抗同伴,被留下来听天由命。 ——难道是因为太妃终于有办法将三公子立为世子了吗? 但即使如此,韦王妃作为儿媳妇,若骂婆婆是“畜生”,哪怕是私下里这么骂,也太过分了…… 巧沁正乱七八糟的想着,蓦然听见里头薄妈妈的叹息声,跟着压低了嗓子劝说韦王妃:“娘娘节哀!大小姐已经去了,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您这儿再为她难过,气坏哭坏了身子,除了叫宋家那起子黑了心肝的歹毒东西快意、叫这府里那些人幸灾乐祸外,还有什么好处呢?” 大小姐?! 巧沁吃了一惊,她当然知道韦梦盈在嫁进王府前,曾与前夫生有一女,是宋家大小姐——算算年纪,现在应该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怎么会就去了? 难道是染病,或者意外? 巧沁心中涌上同情,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即使分别多年,做亲娘的哪能不心疼呢? 倒也难怪韦王妃失态至此了。 “他居然真的下得了手!!!”谁知里头韦王妃短暂的顿了顿之后,骤然再次呜咽出声,不高的语气中满是怨毒与憎恨,那种强烈的情绪,让外间的巧沁都下意识的打个寒噤,“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当年我跟他成亲数年才得的孩子,笑笑才落地时,你可记得他是多么高兴,又是怎么说的?!这才几年?才几年?!笑笑今年才十六岁,虽然我八年没看到她了,可是那孩子从小长得好,此刻必定花儿朵儿一样……他这个亲爹居然可以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这个畜生!!!!” “娘娘,正因为如此,您不能不为大小姐报仇雪恨!”薄妈妈微微提高了声音,“正如您所言,虽然咱们八年没见过大小姐了,但您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下贱的去勾引那柳家子?!那天赵妈妈过来求助时,奴婢在门外问过她,她也说了,柳氏素来苛刻大小姐,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柳家姑侄合谋陷害大小姐——可是因为宋缘一锤定音,现在里里外外都道大小姐的不是!慢说娘娘您这个生身之母不能坐视大小姐无辜惨死,还要受这样的冤屈,就是奴婢都看不下去了!” 她沉声道,“所以咱们必须为大小姐讨回公道!” “然而宋缘到底是朝廷命官,大小姐又非王爷亲生骨肉,如今太妃他们正可着劲儿的要抓您把柄,否则上回赵妈妈过来求助,娘娘何以会忍痛拒绝?是以咱们若想为大小姐伸冤昭雪,首先必须让小公子做成世子,把这衡山王府完完全全的掌控在手,如此,咱们往后想怎么折腾宋缘以及庞氏那个老妇不可以?!” 这番话其实有点糊弄了,宋家祖上那是何等显赫,即使到现在败落了很多,但也不是一个衡山王府就可以肆意拿捏的。 否则纵然韦王妃多年不曾过问长女的景况,宋家也不敢那样欺凌宋宜笑,更不要说将她浸猪笼了。 薄妈妈这么说,无非是提醒韦王妃,眼下主仆最该重视的,是让韦王妃的亲生儿子陆冠云坐上世子之位。 至于其他,哪怕是宋宜笑之死,到底是次要的。 “我是真的没想到那个畜生当真下得了手!!!”韦王妃哽咽许久,才似乎失神的呢喃,“要不然我……我就是不直接出面干涉此事,怎么也要给那孩子出个主意,又或者让韦家遣人走一趟,看着点儿!我想着我改嫁到王府来好歹已经八年,那畜生与后妻也生了三个孩子了,纵然依旧对我心存芥蒂,可好歹也把笑笑养到这么大,早没害她晚没害她,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断了她的活路呢?!” “我以为赵妈妈夸大其辞,又或者那个畜生只是吓唬笑笑……” “谁知道……谁知道……” “虎毒还不食子啊——那个畜生!!!” “江南宋氏多少年的名门,书香礼仪传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狠毒东西!!!” “我可怜的女儿——我在这王府里,就是左右丫鬟,里里外外谁不高看一眼,不敢轻慢半分?!” “我的亲生骨肉,我的长女,居然就那样死于一个贱妇与登徒子的栽赃污蔑、贼喊捉贼!!!” 韦王妃扑在引枕上声声悲诉,凄厉的语声令外间的巧沁都受到感染,忍不住泪湿眼眶。 然而—— 说起来韦梦盈改嫁到衡山王府这八年,其实没有怎么想起过那个长女——毕竟现在的婆婆衡山王太妃,对她未必比前任婆婆庞老夫人更友善。 何况她跟宋缘是原配夫妻,当初在宋府唯一与最大的敌人,也不过是庞老夫人一人罢了。 而衡山王府,不但婆婆不喜欢她,到处针对她,衡山王在娶她之前的儿子媳妇,对她也是满怀敌意。 尤其次媳金氏自恃娘家乃是吏部尚书,从韦梦盈进门起就各种挑衅刁难。 韦梦盈出身不高,从娘家得不到什么帮助,为了在衡山王府立足,她不得不花费大量心思与衡山王太妃、金氏这些人周旋。 然后她还不能疏忽了衡山王,毕竟她能进这个王府,且成为女主人,全赖衡山王对她的宠爱。 即使现在她已经生下一子二女,算是坐稳了王妃这个位子,但依然没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她还得为儿子争取到世子之位,才能放心! 这种情况下,即使曾经对那个女儿魂牵梦绕,也没什么功夫去想念了。 何况在宋家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尤其是最后一两年,她跟庞老夫人几乎是彻底撕破了脸,庞老夫人一度当着丫鬟的面,指着大门让她这个“不下蛋还死占着窝不让的东西”滚出去! 尽管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场回复“连亲生儿子都管不住的老东西跟我叫嚣个什么”——可是无论那一场场婆媳之争是胜是败,始终生不出儿子来的她,心里到底是彷徨的:宋缘永远不可能不认他的生身之母,却未必会一辈子都护着自己这个妻子! 所以尽管衡山王远没有宋缘年轻俊美,没有宋缘才华横溢,甚至还有儿有女,连孙子都有了——韦梦盈还是狠心扔下才七岁的女儿,毅然选择了改嫁。 自己走,总比有朝一日不得不走、且无处可去的好! 这是她当时的想法,而且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不该走——女儿的未来与自己的未来相比,她终究选择了自己。 而且因为不想去想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也是因为那份被掩藏与压抑的愧疚,韦梦盈此后再未关心女儿,甚至最初的时候,韦家偶尔传递些零碎消息给她,告诉她那个取名“宜笑”,盼望她美丽且时常欢笑的孩子,在继母手里过得很不好,而嫡亲祖母与生身之父对此无动于衷——韦梦盈心里难受之后,越发的不想听! 她也确实这样跟娘家说了,韦家门楣不高,对于两次高嫁的女儿自然不敢怠慢。 得了这话后,果然没有再跟她说宋宜笑的消息。 而且他们也不再关心宋宜笑——毕竟那个女孩儿能不能从继母的磋磨里长大都是个问题,完全没有上心的价值。 是的,价值。 在离开女儿八年后,惊闻她的死讯,后悔、愧疚、愤怒、仇恨、难以置信等等情绪混杂胸膛,酝酿着前所未有的风暴,迫不及待需要发泄的时候,韦梦盈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候—— 她少年时,景况其实未必有宋宜笑好。 很多人都知道,她上面有五位兄长。 但实际上,她并不是唯一的女儿,在她上面,本来还有一个大四岁的姐姐的。 她还记得姐姐闺名“梦月”,容貌与她不算很相似,然而却也是修眉联娟,肌如冰雪的美人儿。 她自己的闺名“梦盈”,就与这个姐姐有关系,韦梦月出生时正逢月华满室,如梦如幻,故而名之。 到了她落地,虽然不是同样月华满室,然也值明月中天,父母说月色盈盈,就叫了“梦盈”——看似充满了祝愿的名字,却改变不了她们姐妹在娘家不那么受重视的事实。 初嫁的韦梦盈无数次诅咒庞老夫人的重男轻女,但实际上,韦家重男轻女的情况比宋家还要厉害。 只不过曹老夫人有心计,惯会掩饰,最主要的是韦家门楣不高,在贵胄多如狗,宗室满地走的帝都毫不起眼,也没人有兴致老是盯着他们家的事情打量与传扬。 所以无人知道,韦家对女儿的残忍,甚至更在宋家之上。 宋家只是将女儿,主要是宋宜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而韦家…… 韦家对于女儿的轻视,并不表现在日常的饮食起居上。 甚至她们平常的衣食住行,比兄长们还要优渥些。 毕竟,韦家是抱着栽培一件商品的目的,来培养女儿们的。 给予锦衣玉食,教导琴棋书画,精心养育出才貌双全的女儿,不是为了让她做掌上明珠,而是为了用来给兄弟们铺路——韦家曾经的大小姐韦梦月,韦梦盈的姐姐,就是这样被送出去的。 她被送给长兄的上司,做了那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第八房小妾。 然后在半年后突兀的香消玉陨,只那家遣人上门送了个口信,以及一千两不知道是赔偿还是封口费,慢说遗物,甚至连尸体都没让韦家见一面。 而在得知这个噩耗前几日,韦梦盈凑巧听兄长私下与侍妾调笑,说城中某青楼的花魁,一宿千金——她文雅美丽不足双十的姐姐,一条命,却也只得一千两银子,以及不知身后何处的含糊?!她当时感到所有的血都涌上了头! 然而曹老夫人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来人,举着袖子哭了两声“我苦命的儿”,跟着就趁势指点她:“你现在知道我平常教你的东西何等有用了?你姐姐就是傻,空有美貌,却无心计,怎么可能长久?男人总是贪新鲜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有看厌的时候……” 她难以置信的打断了曹老夫人的话:“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把姐姐送人?!” 如果韦梦月不被送给那个老家伙,她何以会红颜早逝?! “你真是说得轻巧!”曹老夫人闻言,剜过来极冷淡极警告的一眼,淡漠道,“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每日里吃的燕窝鱼翅,头上腕上戴着的金银珠宝,哪样不需要银子?!你看看你的嫂子们再看看你自己,家里顶好的衣裳首饰都在你身上,还专门请了先生教你们姐妹这个那个,你出去问问,跟咱们家仿佛的门第里,谁有你们姐妹娇养?!如今不过叫你们给家里做点事,你就不高兴了?!凭什么?” “要知道女孩儿总归是别人家的,是以别人家养女儿,怎么都不可能越过儿子去!” “咱们家却样样反着来,什么都先紧着你们姐妹……怎么?现在觉得翅膀硬了想忘恩负义了?!” 那时候韦梦盈十一岁,自不是曹老夫人的对手,被这番话说得瞠目结舌,只道:“我不是忘恩负义,但……但姐姐……姐姐她……她如果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公子……” “那也未必能够太太平平的到老!”曹老夫人轻描淡写的打断了她的话,“我跟你说,人家坊间寻常黎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也保不住哪天在赌坊里手气好多赢了几个钱,赶脚拿去勾栏里快活哪!何况咱们家门第再低,你父兄好歹都在衙门里做事?” “你那个姐姐死心眼儿不听劝,叫她学东西她不学——进了你大哥上司的后宅固然没能讨好,倘若当初把她许给你说的门当户对人家,迟早也会被婆婆跟妯娌磋磨死!” “她如今去了,好歹还给家里带来点好处,那一千两银子且不提,你大哥过两日就能升一升了,这对你这个做妹妹的也是件好事——” 说到这儿,见韦梦盈脸色煞白,曹老夫人放缓了语气,“你道我不心疼她吗?我这还不是为了教你!咱们韦家就这么回事,若搁外地,兴许还能有点份量,但在这帝都,咱们家算什么?我已经有个女儿栽了,现在就剩你一个女儿在跟前,我就是再为梦月难过,可是她总归是回不来了,又怎么能不教好了你……免得你将来步上你姐姐的后尘?!” 韦梦盈不知道曹老夫人说的是对是错,毕竟她一直在韦家长大,由曹老夫人教导,根本也接触不到其他的看法。她只能本能的为姐姐的遭遇感到愤慨,然后就是,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这种担忧绝非杞人忧天——三年后她十四岁,眉宇之间尚带稚气,然而已经出落得月貌花容。 曹老夫人在年节的时候向亲戚夸耀:“我这辈子生的儿子虽然没几个争气的,然而两个女儿却一个比一个出挑,也算是不枉了!” 那时候韦梦盈在侧,闻言羞怯低头,红霞满腮,心里却暗暗冷笑:再出挑的女儿,到最后还不是要为不争气的儿子牺牲?! 她仍旧不知道曹老夫人的观念是对是错,但她已经决定阳奉阴违——凭什么她要拿自己的一辈子,去替没本事读书没本事斗得过同僚的兄长们铺路?! 所以一面在曹老夫人面前装乖巧听话,一面不动声色的接近曹老夫人的娘家侄子,她的表哥。 彼时年少的韦梦盈还很青稚,她以为表哥到底是曹老夫人的亲侄子,如此即使自己跟表哥在一起了,被曹老夫人知道,看在娘家的份上,多半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不了挨顿骂,曹老夫人总也会成全他们。 当然她对表哥其实没什么爱慕之情,她只是不想像姐姐韦梦月那样,被送到父兄哪个上司的后院,死得不明不白。 说到底,表哥只是她试图脱离曹老夫人控制的跳板。 然而事实证明,那个时候的韦梦盈还是太天真了。 韦家精心栽培她十几年,为的就是让她为家族博取一场富贵,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跟韦家门楣仿佛的曹家,就把她许出去? 尤其这件事情被发现时,她跟表哥也不过私下递了几回信,信中言语虽然已有些暧昧,两人却连手都没碰过——曹老夫人亲自回了趟娘家,韦梦盈不知道她在曹家做了什么,总之她回到韦家后,冷冰冰的告诉女儿:“信已经都烧了,知道这件事情、给你们传信的下人也处置了。你表哥他过两日就会定亲,之后也不会来咱们家了,即使过来,我也会提前派人看住了后院,避免你们碰见!” “总而言之,你自甘下贱想败坏咱们家门风,那是做梦!” 好在曹老夫人虽然对小女儿的所作所为非常震怒,但并没有察觉到女儿真正的心思,只道她少女怀春,平日所能接触到的男子又不多,当真看中了表哥——这种少女心性,曹老夫人是看不得的。 她指望女儿将来到了权贵人家的后院之后,能够通过美貌与手段站住脚,福泽娘家呢,如果女儿竟是随便来个长得不算俊也没什么才华本事的少年男子,就能迷得昏头转向……步上韦梦月的后尘事小,她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了,若不能卖个好价钱,多年来的栽培花费岂不是打了水漂?! 曹老夫人决定多带女儿出门,既让韦梦盈找机会看能不能扬名——出名的美人总是价格更高些的——也是让她多见识一下,免得眼界过窄被人三言两语哄了真心,难成大事。 韦梦盈就是在某次被曹老夫人带出去见世面时,遇见了宋缘。 以及,正与宋缘同行的名门闺秀,名满天下的顾韶之女、洪州顾氏的掌上明珠,顾心心。 前世(二) 顾心心是顾韶膝下诸女中容貌最美、性情最温柔贤淑的,她是最正统的名门淑女,韦梦盈别说给她提鞋也不配,甚至根本就不配仰望她的面容——这是韦梦盈后来嫁进宋家之后,庞老夫人经常在她面前念叨的一句话。 所以韦梦盈对顾心心有着很大的厌恶。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 初次见面的那一回,是在一家脂粉铺子里。 那天韦梦盈是被曹老夫人带过去的,但中途曹老夫人遇见了亲戚,两人要说事情,遂到隔壁茶楼去小坐,只留下丫鬟看着韦梦盈继续挑选胭脂水粉。 这时候顾心心与宋缘说说笑笑的走进来,让掌柜把顾心心之前定的一盒胭脂取出来。 时隔多年之后,韦梦盈仍旧可以清楚的回忆起他们当时的对话—— “世妹今儿特意来这里,竟是为了买胭脂吗?”掌柜进去拿东西时,宋缘有点好奇有点不解的问,“难道这铺子里的方子,比顾家的还要好?” 那会韦梦盈听了这话,还以为顾心心家里也开着胭脂铺子,甚至是老字号的招牌。 后来她进了宋家门,被庞老夫人冷嘲热讽多了,才渐渐晓得,如洪州顾这样的人家,即使比海内六阀差了一等,但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也非寻常人家所能及了。 包括胭脂水粉,那也自有一套秘不外传的方子。从做脂粉的原材料起,都是专门划了地方,有历代为他们效劳的花匠,用特别的方法栽种花草,再按照祖上代代相传的法子制作,以供应一族女眷的。 这种积年世家的方子,自有独到之处,若非亲朋好友,连见都见不到,绝非外界花钱就能买的脂粉可比。 所以宋缘才会好奇顾心心竟然要在外面另外买这样的东西。 “还不是家里狸猫淘气!”顾心心笑着与他说,“偷跑到丫鬟屋子里去也还罢了,竟将小丫鬟好不容易攒下月例买的两盒胭脂打翻了,小丫鬟又不敢说它,独自在偏僻角落里抹了好久的眼泪,亏得叫我身边人看到,追问了出来——这不,我今儿个出来买两盒赔她?” 那会韦梦盈本来已经挑好了脂粉,只等掌柜出来了算账,闻言一张脸儿不禁涨得通红,只觉得手里的脂粉盒子好不烫手:她虽然看打扮也知道顾心心的出身必定比自己高了不只一筹,可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却跟顾心心的小丫鬟用一样的胭脂水粉,这算什么?! 尤其听顾心心的语气,她给小丫鬟买的胭脂还不是搁外面叫人随便选的货色! 要知道韦梦盈在这家铺子里头买了好几年脂粉,却每次都是在这柜台上挑挑拣拣,甚至从来不知道这家铺子还有更好的东西藏在里头。 韦梦盈本能的感到了恼怒! 但她转头望见顾心心不算鲜丽却处处透着精致的衣着时,到底沉默了。 虽然不知道这姓顾的小姐是什么来头,可只看穿戴,韦梦盈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她。 贸然找麻烦,说不得是自取其辱。 何况她能怎么找人家麻烦呢? 说人家不该买好胭脂给小丫鬟用?钱是人家的,人家爱怎么花关她怎么事? 说不定,顾心心还会回她一句:嫌小丫鬟用的脂粉比自己用的好,何不去更好的地方买? 然而在韦家能够开销得起的范畴内,这家脂粉铺子算是最物美价廉的了。 如果不在这家买的话,其他人家,要么同样的价钱还没他家的好,要么价格根本不是韦家承受得起的。 再说她跟顾心心根本就不认识,出了门便是陌路,自己跟丫鬟不说,谁知道这件事情? 韦梦盈不住的安慰自己,心里也是又酸又涩:韦家不惜把女儿当成物件栽培与利用,图的不就是富贵吗? 而顾心心生来就有着韦家难以企及的富贵,甚至连伺候她的小丫鬟,吃穿用度说不定还比韦梦盈这个所谓的韦家小姐好——这世间实在不公平! 她有点失魂落魄的将脂粉盒子放回去,倒不是不打算买了,而是不想当着顾心心的面买下来,那样即使顾心心不嘲笑她,她也会觉得无地自容。 “我们去看看娘那边说话说得怎么样了吧?”韦梦盈强自镇定的小声与丫鬟说,“我有点挑不定,还是待会等娘过来了给我掌眼。” 待会顾心心应该就不在这铺子里了。 丫鬟尚未回答,她忽然听见宋缘也有点诧异道:“这家铺子的脂粉虽然未必能与你我家里自己做的,不过我以前经过时,常看到马车停留在门外,想来光顾的小姐夫人也不少。你买了给小丫鬟用,其他丫鬟怕不要嫉妒了罢?” “世兄不知道,我平常不爱涂脂抹粉的,是以拨给我的脂粉,大抵都赏给身边人了。”顾心心却解释,“大丫鬟们用给我的那一份,给小丫鬟买点好的却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风波。再者,咱们家里自己做的脂粉,只求东西好,不在乎成本,哪是外头卖的脂粉能比的?若不买好点的,小丫鬟当着她喊姐姐的那几位面前,也不好意思用。” 说到这儿,又笑宋缘,“世兄居然会注意到这家铺子?莫非也来买过东西吗?却不知道是为庞姨买的,还是给了其他人呢?” 接下来宋缘回答了什么,韦梦盈却因为已经走出铺子,听不到了。 那天她有点昏昏沉沉的到隔壁茶楼找到了曹老夫人,曹老夫人看出女儿脸色不大好,但听她说:“忽然觉得不大舒服。” 问过丫鬟也说韦梦盈只是在铺子里挑了会脂粉,忽然提出要来找曹老夫人,没有其他任何不对——曹老夫人也顾不得买东西了,忙与亲戚道别,领了她回家。 韦梦盈对亲娘如此上心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感动,她知道曹老夫人无非是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卖不出价罢了。 那天她回到韦家之后,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顾心心,想着那盒掌柜亲自进里间取的胭脂,只觉得心头百味陈杂,说不出来的嫉恨与悲哀——那时候她根本没注意到宋缘,宋缘也没注意到她——几个月后转过年,她十五岁,当年便可行笄礼,个子又长了一截,姿容亦越发鲜妍俏丽。 曹老夫人得意之余,也将她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韦梦盈对于这种情况既厌恶又恐惧,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可是当时的她毫无办法,偶尔发起狠来,会藏一把剪刀在身上,想着如果家里给自己找的夫家不满意,那么就在出阁的花轿上自.戕身故,到时候把婚礼变丧礼,看韦家怎么跟亲家交代! 不过这种同归于尽式的报复念头才出来,又往往被她狠狠的掐灭:凭什么呢?凭什么她不想被家里摆布,就一定要去死? 如果韦家其他人都死了,而她却好好的活下来……那该有多好? 这样的情绪翻滚了很多日,直到有一天她从衣庄裁完尺寸出来,忽见外面的街道上挤满了人,还有锣鼓喧天,热闹得跟过年似的——她好奇的问了附近的人,方知道是金榜放名之日,新科进士照习俗乘马游街,众人争相围观,是故道路一时不通。 本来这种事情在帝都的人家不该不知道的,然而韦家子弟不争气,别说考进士了,连个举人都没有。他们读书不行,也不喜欢谈论这类事情。 所以韦梦盈虽然勉强可以列入官家之女的范畴,却把这么紧要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既然撞上,她当然也只能跟丫鬟站在原地等队伍过去。 然后,一眼看到当先一匹毫无杂色的白马上,绯袍乌幞面容如玉的男子,挺拔如青松,皎皎似朗月。 其实那时候差不多所有人朝道中望去时,都只看到了宋缘。 毕竟那年的榜眼跟探花,年纪都是宋缘的至少两倍,容貌风仪,更被江南堂嫡子甩了八条街——彼时差不多所有妙龄未嫁的女孩儿,欣赏新科状元的同时,都幻想着自己如果能够嫁给他……那该多好? “若我能嫁给他,家里肯定不敢再摆布我什么了!”那时候韦梦盈与众人一起赞叹而痴迷的目送宋缘远去,心里又是憧憬又是绝望,“可是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她同父同母的姐姐,做妾的那户人家,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五品官,还不是什么要紧的衙门。 而出身于天下最顶尖名门的宋缘,父亲宋婴是深得太子倚重信赖的重臣,世伯顾韶权势更在宋婴之上。 更不要提即使没有这样的背景,他能在这个年纪高中状元,已注定前程必是锦绣万里。 韦梦盈以姐姐推测自己的未来,她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与宋缘之间亦是鸿沟巨大——明明他刚刚乘马走过她面前,折一枝花就能抛到他鬓边,却遥远如两个世界。 那天韦梦盈在街头怅立良久,才怏怏返家。 她没想到的是,她才进门,就被曹老夫人喊到跟前,跟她商议婚事。 说是商议,其实也跟通知没什么两样了。 曹老夫人说:“你二哥的上司之子今年也才三十岁不到,今儿个跨马游街就有他——听丫鬟说,你站在路边看了一回的?说不准就看到他了呢。这么年轻有为的夫婿,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说到底你比你姐姐可是有福气多了!” 韦梦盈虽然确实等到新科进士们全部远去之后才离开,然而看了打头的宋缘之后,谁有心思去注意后面那些人? 她这时候倒不是非宋缘不嫁,只是因为韦梦月的遭遇,本能的怀疑:“这么好的人,难道一直没娶妻吗?怎么会轮到我?” “当然已经娶了妻了!”曹老夫人不以为然道,“不过他那个妻子同他感情也不是很好,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却一个都没站住,我儿这样年轻美貌,又素来聪慧,难为还怕个人老珠黄的妇人不成?!” 韦梦盈心凉了大半截,她以前其实也知道家里为了兄弟们的前途,根本不在乎她能不能做正室。 但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韦梦盈才知道何谓心惊胆战——这可是她的终身大事! 即使曹老夫人说得轻描淡写,俨然只要她进了门,即使做妾,也能转转手就把人家原配踩到脚下,可是事情如果真的这么简单,那些诰命夫人岂不是个个年轻美貌、没有上年纪的了?! “娘,我不同意这件事情。”这一刻,韦梦盈心中思绪万千,她想了很多,最后想到了姐姐韦梦月离开家门时,惶恐无措又不得不从命的无奈神情——当年姐姐也不是不知道娘家是在把她朝火坑里推,可是性情柔顺的韦梦月,到底是依从了父母的安排。 然后用她年轻而无辜的生命,为娘换来了长兄的晋升以及一千两银子。 难道,自己也要走姐姐这条路吗?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自.尽的念头在心里来来回回的滚了一遍,韦梦盈只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厉害过。 她抬起头,不出意外的看到曹老夫人脸色瞬间阴沉,却不慌不忙的跟上一句,“能给新科状元做妾,何必理会一个天知道二甲还是三甲的寻常进士?” 果然曹老夫人原本到嘴边的呵斥瞬间吞下,露出诧异之色:“新科状元?” 前世(三) “姐姐已去,侄女们都还小,现在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儿正当摽梅。”韦梦盈迎着曹老夫人怀疑的目光,沉声说道,“若我就被许给二哥的上司之子做妾,顶多也就是能帮上二哥一个人而已,其他四位兄长将来想上进,可要怎么办?难为等到侄女们长大吗?” 她轻垂眼睫,用近乎蛊惑的语气道,“倒不如,行险一搏,找个能够提拔五位兄长的!如此往后侄女们长大了,也能嫁得更好,岂非越发有利咱们韦家门庭光大?” 曹老夫人沉吟道:“你说的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然而咱们家门楣搁这里,根本认识不到真正高门大户……就是现在要说给你的这个,也还是因为你二哥的上司听说咱们家子嗣兴旺,你又生得好,想着自家连续夭折了两个孙子,若是纳了你进门,能够沾些咱们家的人气。” 这么说,定然是二哥一再把自己向上司推荐了? 就是正经说亲,娘家人这么做,也够丢女孩儿的脸了,更何况是做妾? 自己要是当真应下这件事情,只怕人还没过门,那边先已经知道新姨奶奶是个上赶着给人做小的贱.货! 韦梦盈心中怒极,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娘,家里辛辛苦苦养我这许多年,我一个女孩儿家,除了嫁人,也没其他能帮上家里的!这个夫家,怎么能不好好儿的考虑,别到时候帮不了家里,辜负了您这些年来的栽培之恩才是!” 见曹老夫人听了这番话,神情有所软化,赶忙又道,“然而二哥不过是七品小官,在帝都这地方,那是比芝麻都不如了!其上司也算不得正经的权贵,即使其子这回中了进士,可是估计名次也不是很高吧?如果高,怎么会不跟咱们家说具体的排名呢?可见他多半是连翰林院都进不了的。将来要是会当官,那多半也是苦熬资历。要是不会呢,说不得就是不咸不淡的一辈子——自己都未必能够很得意,何况是帮咱们家?” 她咬了咬牙,“我之所以说宋状元,乃是因为……因为我以前见过他!” “你见过他?”曹老夫人一惊,先是欢喜,继而皱眉,“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那会我哪知道他能做状元啊?”韦梦盈忙解释,“我瞧他穿戴朴素,还以为只是个寻常人家公子呢!那当然是不理睬他了!” “这么说,他还跟你说过话?”曹老夫人似笑非笑,“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碰到这种事情,回来也该跟我这个亲娘交代声吧?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别又昏了头!” 最后一句,自是指韦梦盈当年与表哥私下鸿雁传情的那段。 “就是去年有回出去买东西。”韦梦盈一面想一面编道,“在转弯的地方差点撞到,他跟我赔礼,说了几句,我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生人纠缠,所以胡乱点了点头也就走了。” 说到这儿又道,“娘不信的话,可以问洁儿,那天是她跟我出去的。” “洁儿家里有事,今早回去了。”曹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等回头我问问她,如果你没有胡说八道的话,为娘自然是巴不得你能飞黄腾达,也叫咱们韦家能够沾一沾你的光!” 韦梦盈温驯的点头:“那娘还有其他吩咐么?” 见曹老夫人摆了摆手,她福了福告退,等回到自己闺阁里,方觉冷汗沁透重衣,身上阵阵发凉,心里也是一阵透一阵的冷。 “洁儿告的假是到什么时候回来?”她顾不得沐浴更衣,忙喊了今儿陪在身边的丫鬟馨儿到跟前,低声问,“你可知道?”馨儿点头,道:“她只告了一日假,明儿个早上就会回来。” “这样,明儿个早上我自己梳洗,不用你伺候,你给我提前去角门等着洁儿!”韦梦盈沉思了下,说道,“看到她之后,想办法让她给我圆谎!” 至于圆什么谎,自然是她方才跟曹老夫人说自己见过宋缘的事情。 当时曹老夫人没让下人在侧,这会馨儿听韦梦盈说了来龙去脉,不由吓了一跳,惶恐道:“可是小姐……” 知道她怕曹老夫人——实际上韦梦盈这个亲生女儿又何尝不忌惮生身之母? 要不是涉及自己的终身,韦梦盈也没那胆子敢撒这样的谎。 此刻见馨儿迟疑,不禁冷笑一声,使劲一戳她脑门,轻喝道:“你可想好了!你是打小服侍我的丫鬟,将来我出阁,你肯定也是跟着我的!我要是嫁给人家做小,你就是小妾的陪嫁,到时候别说有什么前程了,摊上个厉害的主母当家,咱们主仆俩一个不好,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你忘记我姐姐当年也是带了人过门的?后来我姐姐没了,她的陪嫁有谁再见过?!” 馨儿闻言不由凛然,她跟韦梦盈同岁,是五六岁就被韦家买过来服侍女儿的。 说到韦梦月的身边人,馨儿自然不陌生——韦梦月性情温柔,身边的丫鬟也都是很和善的人。馨儿还记得韦梦月尚未出阁前,这位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曾拿过糕点给自己吃。 后来韦梦月的死讯传来,那两个陪嫁却是提都没人提,权当从来没有那么两个人一样。 馨儿当时还替她们担心过一阵子,只是想想自己不过一介丫鬟,什么也做不了,渐渐的才放开了。 现在被主人一说,蓦然惊觉那两个姐姐兴许就是自己的未来——她不禁白了脸! “可是二小姐,您其实并没有见过宋状元……”但曹老夫人在韦府后院积威甚重,馨儿到底有些迟疑,“即使让洁儿帮忙串供,糊弄住了老夫人。只怕……只怕也只能骗过一时?” “那总比现在就毫无反抗之力的绣嫁妆好!”韦梦盈抿唇想了片刻,眼中闪过狠色,沉声说道,“你觉得我不抬出跟我毫无瓜葛的宋状元,娘会听我的?” 馨儿不作声了。 韦梦盈怕她不肯听自己的,想了想,又安慰道:“再说我跟娘说的,是我跟宋状元不过一面之缘——又不是说宋状元看上了我,回头即使不能与宋状元结识,也不是没话回答娘!” 这时候的韦梦盈确实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搭上宋缘,更遑论是被宋缘明媒正娶过府,做宋家的女主人。 她会扯上这个人,一来是当天白昼刚刚看到过宋缘,跟着到曹老夫人跟前回话,顺口就说了出来他;二来是因为她认识的外男实在不多,临时想找个让曹老夫人心动的目标也找不到,只能择宋缘。 说到底,跟她之前写信的那个表哥一样,此刻的宋缘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幌子,是个挡箭牌。 实际上她连哄带骗的让馨儿帮忙,令洁儿在次日到曹老夫人面前回话时,为她圆了谎之后,曹老夫人也不看好她的建议:“只是差点撞到了一下,人家也只是跟你赔礼罢了,又没有要趁势跟你认识的意思,可见不过是偶然。你大约不知道,这一科的状元郎可不是寻常人家子弟,他们江南宋氏可是显赫了多少朝的名门,当今皇室的底蕴都没他们深厚呢!这样的人家,据说早先根本不同外人结亲,只有其他几家仿佛的门第,才能入他们的眼的。就算是做妾,只怕咱们家也没什么希望!”因为,“宋家就这么一个独子,连个姐妹都没有,真正是千宠万爱于一身!如今还高中状元,才貌双全,上赶着把女儿许给他的人不要太多!就是侍妾,也多得人是人家抢着打着愿意让女儿侍奉他呢!依我说这事儿实在没踪影,倒不如你二哥那上司的儿子,我打听过了,人虽然矮了点,却白净斯文,也是个极体面的进士老爷!” “娘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韦梦盈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悲哀,只抱着最后的指望哀求,“一旦失败了,再去找其他人家也就是了。反正娘也说了,我长得好,人家纳妾又不是娶妻,难为还会很计较我曾经攀附过状元郎不成这一点吗?说起来昨儿个街上多少女子给状元郎抛手绢扔花儿朵儿呢!万一成功了,家里上上下下,岂非都能沾光?” 曹老夫人仍是沉吟,韦梦盈见这情况,一咬牙,去找了二嫂之外的四个嫂子,抛了女孩儿家面皮,同她们讲:“家里五个哥哥,一直都是对我极好的。然而现在娘要把我许给二哥的上司之子,偏偏哥哥们的差使不在一块,如此我嫁了过去,那不是只能帮到二哥,帮不了大哥三哥四哥还有五哥了吗?” 她那四个嫂子听了自然也觉得不大高兴,大嫂穆氏还好些,毕竟韦梦月是替大房铺过路的。 然而三房四房五房就觉得委屈了,韦家统共就两个女儿,大女儿拿命给大房挣了好处,二女儿现在又要去给二房铺路,接下来他们三房人怎么办?等大房的女儿长大不成?大房最大的女儿才五岁呢! 何况韦梦月与韦梦盈姐妹替兄弟铺路理所当然,大房的女儿只是三房四房五房的侄女,即使将来嫁得好,有什么好处会不紧着自己父母,凭什么要给叔父婶母?! 到时候即使三房四房五房能占点便宜,必然也是大房剩下来看不上的。 韦梦盈这时候说,“我有意为五个哥哥都谋取好处,只是娘觉得不大稳靠,故此一直不肯答应下来。其实要我说,咱们家既然有意上进,做事却还力求安稳,这岂非是自相矛盾了吗?倒不如让我冒一冒险,横竖成了大家都有好处,失败了呢大不了家里做做样子把我赶出家门——娘硬是舍不得我,平白耽搁哥哥们!” 几个嫂子闻言都觉得很有道理,除了大嫂穆氏有点过意不去,讲了几句:“其实只要妹妹过得好也就是了,你哥哥们横竖不争气,老是指望你们做妹妹的牺牲也不是个办法。” 但被三嫂夹枪带棒道:“大嫂你这话说的也忒叫人腻味了,合着大妹妹不是替你们大房丢的性命一样!你们占足了便宜拿足了好处,回头却讲这些便宜话,倒显得我们几房没良心一样。你要是当真是个心善舍不得妹妹们受委屈的,当初大妹妹出阁时你又不是聋了瞎了,做什么不跟爹娘还有大哥求情,把人拦下来——那样大妹妹何至于年纪轻轻的香消玉陨?!” 穆氏也就不作声了。 儿媳妇们一拥而上劝说之后,曹老夫人果然松了口,同意暂时拖延女儿的亲事,给她去结识宋缘的时间。 这个时间是有限制的,半年。 仅仅半年——如果半年之内,韦梦盈不能让宋缘对她另眼看待,让韦家看到搭上宋家的希望的话,曹老夫人道:“那你还是死了心,别再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照我给你安排的路子走吧!” 韦梦盈面上恭顺的应了,私下里却想方设法去几个药铺里凑够了一包砒.霜。 如果半年之内命运仍旧不能出现转机……她满怀恶意的想:那就一起死吧! 前世(四) 虽然曹老夫人心里也奢望女儿能够攀得高枝,亦给了韦梦盈半年时间,但实际上在这件事情上,整个韦家都帮不了她什么。 因为韦家跟宋家的门楣差距实在太大了。 大到宋家的丫鬟都不耐烦收韦家的银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曹老夫人松口之后,韦梦盈的三哥为了帮妹妹一把,特意去宋府外头转悠了好几日,想寻机会套一套宋缘的行程与喜好。 谁知好容易等到一个出门做事的丫鬟,竟是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更遑论是接了好处给他透露什么消息了。 韦三灰溜溜的回到府里,把经过给妹妹说了,叹息:“三哥无能,却是帮不上你什么了!” “三哥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激了。”韦梦盈对他笑得甜蜜,心中却是杀意翻滚——这就是她的娘家人!将女儿当作货物一样利用不说,还上赶着要把她卖出去!这些人自己不要脸,作践起姐妹的脸来也是理所当然!!! 那时候她不知道其他人家是不是也是这样,总而言之,她恨透了这些所谓的家人! 却又不得不继续敷衍。 打探不到宋缘的踪迹,韦家设想了几种偶遇的可能,却也都不顺利——宋缘作为新科状元,选入翰林院是肯定的。 但在宋府到翰林院的路上截到他却也没那么容易,宋家就他一个独子,自然是怎么上心都不够。宋缘平常上差散衙,除了贴身小厮外,少说也有四五个家丁护卫陪同。 最重要的是他出入骑马,来去匆匆,中间根本不停留。 一段时间后无果,韦三急了,跟韦梦盈说:“要不,你等他乘马路过时,不当心撞上去?” “万一他一个不留神,叫马儿当真把我踩着了,伤了容貌怎么办?”韦梦盈闻言,恨不得给他正反两个耳刮子,面上却不得不露出为难之色,“届时就算他肯认,顶多也就是给咱们些银子了事?” 韦三想想也是,自家门第不高,妹妹但凡能攀高枝,指望全在她一副花容月貌上。只要容貌在,即使宋缘那儿兜搭不上,好歹还能转投别家。没了容貌,韦梦盈还能有什么前途呢? 不过他实在心急,提醒道:“娘给你的时间可是没几个月了,不是我们做哥哥的不心疼你,然而这是你当初自己在娘跟前许的诺,我们做儿子的总不好违背母亲。” “三哥说的哪里话?”韦梦盈垂睫掩去眼底的杀意,乖巧道,“什么心疼不心疼的,这些年来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什么脂粉钗环衣料,件件都是最好的给我,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惟恐不能报答!现在有机会给哥哥们做点事,我高兴都来不及,难道还有委屈吗?” 韦三被她说得喜笑颜开,和颜悦色道:“怪道娘说你懂事,你果然比大妹妹伶俐多了。” 当然他也不是傻子,虽然说这世上不是没有贪图富贵,巴不得给权贵做妾的女孩儿,但韦梦盈扯出宋缘来也要婉拒家里安排的亲事,显然心里是自有主张的。 所以想了想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其实不管将来你进谁家的门,享受富贵的头一个还不是你吗?即使你愿意提拔娘家人,总也不可能把夫家东西全交给我们。说到底,娘教你的东西,也是为了你好。家里人不过是顺便沾点光罢了!” “而且古人都说了,红颜易老。你现在长的是很好,但将来终归是要老的。到那时候,你还能不能在夫家站住脚,说不得就要靠我们这些兄弟了。就是你将来生了儿子,外甥哪能不需要我们这些做舅舅的扶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哥说的再透彻没有!”我将来的儿子若还需要指望你们?那得废物到什么程度!韦梦盈心中冷嗤,面上却连连点头,表情诚挚,“所以我不大想应下娘说的那门亲事,一来那样只能帮到二哥,大哥跟三哥你还有四哥这儿,却能有什么好处呢?二来那到底是二哥的顶头上司,将来万一我人老珠黄受了委屈,哥哥们要替我出头,却又得顾着二哥的面子,这却是叫我们自家人尴尬了,如此却要怎么好呢?” 韦三很是满意的走了,他没有看到,韦梦盈盯着他的背影,笑意一点点冻结,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个死人。 不过韦三好打发,曹老夫人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没到半年时间,四个来月的时候,她就把韦梦盈喊到跟前,不冷不热道:“还不死心?” “娘既然能把这门婚事拖到现在,可见也不是没法子推却。”韦梦盈却没有像曹老夫人预料的那样心灰意冷或者惶恐万分,反而极冷静道,“既然如此,半年都等了,做什么不再拖一拖,再给我点时间?” 曹老夫人皱眉道:“之前跟你说的那门亲事,我是早就推掉了。不过,你今年已经十五,女孩儿家的青春何等宝贵?这么一年半年的拖下去,把自己拖成老姑娘了怎么办?!” “我现在主要是接触不到宋状元,而不是吸引不到他!”韦梦盈沉声说道,“这位状元今年才中榜,如今正忙着熟悉翰林院的差使,派在宋府门前的人也说了,他是轻易不外出的。偶然出门,路上既不方便说话,他去的又不是公卿之家,就是咱们根本没资格去的一些地方。”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我请娘再给我一年时间!” “这都四个月了,连人影都没见着,再等一年,难道就能有什么转机?”曹老夫人嗤笑了一声,“我的儿,我知道你心思深,志向大,跟你姐姐比,资质不知道超过多少!所以你不满意之前的亲事,我也依你推掉了。但你也要知道,你还没美到无人能及的地步,就算到那地步,这天下也不是没有铁石心肠不在乎容貌的人!所以你有野心,我很支持,但你的野心,也要掂量掂量!别到头来弄巧成拙,最后只能跟个还不如推掉这家的,徒然哀叹懊悔!” “多谢娘成全!”韦梦盈闻言,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却没再端着那副伪装出来的乖巧之色,而是抬起头,有些冷漠有些傲然的看着曹老夫人,说道,“但我请娘再给我一年时间,不是没有缘故的:现在已经是夏日将尽的时候,且不提了。然而到了明年开春,皇孙贵胄都会到近郊踏青,宋状元是家里独子,又刚刚入仕,不管是为了延续家声,还是与同僚交好,他肯定会参加!” “在这城里,想方设法凑到他跟前,既不方便,也太容易着了痕迹,叫他看了出来,生出厌恶!” “但开春时候,城中无论贵贱老幼,都会相携外出踏青游玩……在那种情况下撞见他,即使做点什么吸引他的事情,却也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踏青之事,原本就有让少年男女借此机会结识的含义在里头。 在这种时候委婉表达对某个人的爱慕,一般来讲,即使对方不接受,也不会作出羞辱的举动——宋家门楣那么高,宋缘幼承庭训,即使拒绝,也不至于口出恶言吧? 韦梦盈那时候心里忐忑的这么想。 曹老夫人将女儿的想法认真推敲了一番之后,露出赞叹之色,颔首道:“那我就给你这个时间!” 韦梦盈暗松口气,正要出言感谢,忽听曹老夫人又道,“那么你姐姐这个人,就不能再提起来了!” “为什么?”韦梦盈一惊,不解的问。 “才觉得你聪明,怎么又傻了?”曹老夫人横了一眼过来,有些不满的轻叱道,“状元郎的出身那么好,你觉得他会与个偌大年纪还只是个五品的老东西做连襟?即使你们姐妹都是侍妾,他也未必痛快呢?到时候万一因为这个缘故,不肯给你名份了,那要怎么办?!” 曹老夫人摆了摆手,“所以我会吩咐家里,从即日起,不许再提起梦月!权当我就生了你一个女儿——至于亲戚那边,届时看着不让他们去宋家,而你如果得宠,能带他回韦家来看看,我也会安排好,不使人说漏嘴的!” 说到这儿,她似想到了什么,面上竟露出一抹轻松,语气也温柔了不少,“好啦!这些娘都会为你考虑好的,你呢,现在好好的去打扮打扮,调养好身子骨儿跟气色,回头啊,争取一照面,就把那宋状元给迷倒!” 韦梦盈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情,勉强笑道:“那我先告退了!” 出门之后,她便立刻攥紧了拳! 她知道曹老夫人脸上那一刻的轻松是什么缘故——十有八.九是想到韦梦月死了也是件好事,如果她不死的话,抹除掉这么个女儿的存在,哪有现在这样容易? 尽管曹老夫人是在替韦梦盈考虑,但韦梦盈一点都感激不起来,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恶心! “我一定要成功!”她深吸了口气,这样默默告诉自己,“他们根本不配我跟他们同归于尽!!!” 在这样的景况里,次年的春天,小河畔的桃花树下,韦梦盈当真“偶遇”宋缘时,一度以为自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这场精心设计的“邂逅”,关系着她的一辈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韦梦盈抬眼看到远处男子投来惊讶一瞥时,心中的担忧惶恐与压抑着的自卑,竟是不翼而飞! “今日多谢公子了!”半日后,她站在韦府门前,含羞带怯的对送自己回来的宋缘道谢,雪腮染霞,眉飞眼动,让宋缘有着分明的瞬间失神,那一刻韦梦盈若有所悟,道谢之后,毫不犹豫的走回门中,背对着宋缘时,她轻轻弯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彼时她以为是自己的前途出现了转机,是故觉得说不出来的拨云见日。 好长时间之后,韦梦盈才醒悟过来,那种欢喜,其实是因为,她非常享受这种征服的乐趣。 生长于曹老夫人之手,自幼都被灌输应该为家族为兄弟牺牲的思想,韦梦盈本能的不甘心本能的不情愿,甚至发自内心的厌恶曹老夫人的教诲。 但当她真正走上曹老夫人希望她走的路,通过征服男子来取得荣华富贵时,她才发现,其实对于这样的做法,她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那是江南宋的独子,高贵、有才华、俊秀、家财万贯……他跨马绕行帝都时,整个城中的女子都为他欢呼。 那时候韦梦盈被淹没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 如果彼时她告诉左右,说那正被无数鲜花锦帕掩埋的男子,将是她的丈夫,想来会被认为是异想天开。 连她自己在内,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这个曾经遥远如云端的男子,在她面前流露出爱慕之色,甚至为了她的一颦一笑,不惜做低伏小时,韦梦盈心中的满足与骄傲,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还好,她暗暗的想,她没听家里的安排,否则岂非断送了自己这辈子的锦绣前程? 还好,她暗暗的想,她坚持与努力见到了宋缘,否则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无论哪方面尚公主都绰绰有余的男子,竟会对她一见钟情? 还好,她暗暗的想,她没有相信家里人那些不看好的话,否则又怎么知道,自己其实比家里人认为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出色还要有价值? 原本决定卑微匍匐只求一个侍妾哪怕是外室名份的,但那一刻,韦梦盈觉得,自己可以要更多。 比如说,明媒正娶? 前世(五) 其实那天将韦梦盈送回韦家后,宋缘回到家里,就向父亲宋婴提出了要娶韦梦盈——因为他前两日刚刚答应,与顾心心定亲。 只是宋婴虽然慑于宋家祖上那些情种闹的事情,生怕在婚事上违背了他,一来宋缘自己会闹出事情来,二来说不得也要坑了顾心心,所以强忍震怒当场点了头,但他跟顾韶究竟是积年好友。 这门亲事,其实还是宋婴主动提出来的。 那时候是大睿的惠宗皇帝在位,皇帝沉迷后宫,对朝政没什么兴趣,又偏爱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但元后之子得到了青州苏氏的扶持,甚至苏家还把那一代唯一的嫡女嫁给了元后之子——前朝后宫,都斗得非常激烈。 江南宋人丁单薄,宋缘已是三代单传,宋婴自要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心。 他之所以看中顾心心,是经过多方考虑的:洪州顾氏虽然祖上不如江南宋,但也是几个朝代下来的老字号名门了,即使在门阀最鼎盛的时候,这一家的嫡女,也是有资格做宋家妇的。 然后顾韶不但是他的知交好友,那会在朝堂上也是风生水起。 不同于宋婴彼时已经站队,顾韶一直是中立派。 虽然宋婴对自己的站队很有信心,但世事难料,一旦他的站队出现了问题,单靠友谊,顾韶未必会死保宋缘,就算他肯这么做,自家子孙肯定也有意见。若加上“女婿”这个身份的话,自然要稳妥得多。 而且顾韶膝下子女众多,至少相比宋家的情况,绝对算得上人丁兴旺。 宋婴觉得聘娶顾心心为儿媳妇,说不定也能让宋家沾一沾洪州顾氏的子嗣缘分。 何况顾心心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不但是顾韶膝下容貌最美的女儿,性情温柔体贴,也不失名门淑女该有的落落大方——当时有意向顾家提亲的人可谓是多如过江之鲫,内中不乏惠宗皇帝的皇子王孙,以及卫苏两家子弟。 顾韶愣是拒绝了那么多人家的相求,独独把这个女儿许给宋缘,一来是对宋缘满意,二来自是因为他跟宋婴的交情。 然而谁能想到,两家口头上都约定好了,两个孩子也亲自点了头,正打算朝外说的时候,宋缘会忽然反悔? 宋婴即使答应会去找顾韶说明情况,解除婚约,然而对韦梦盈的恼恨与厌恶可想而知! 所以他尽管隔天就去把这事儿办了——怕顾家不知就里,按照原本的约定把消息散布出去,到时候闹得下不了台,也坏了顾心心的名誉。 但对宋缘却说:“你之前已经答应了,心心亲手绣的荷包都系到你身上了。现在说悔婚就要悔婚,你有脸立刻讲出来,我却没脸马上去顾家说这件事情。所以等上几日吧!难为你明天就要把你看中的那个娶过门?何况人家只是崴了脚让你送她回去,是否有婚约在身也还不一定,怎么能够不打听清楚就登门提亲?!你以为你是宋家嫡子,就什么样的女子也要嫁给你?万一人家根本瞧你不上呢?” 宋缘自知理亏,不敢催促。 而他因为退亲的事情没有确定,当然也不会跟韦梦盈说。 但情窦初开的人,总是忍不住要想方设法的见面的。 这时候韦梦盈就说,自己虽然出身远不如宋家,却是从来没有给宋缘做妾的想法的。 她泪眼朦胧道:“我知道论身份我配你不上,然而我可不是那等贪图权势爱慕虚荣之人!你若只想着拿我当个玩物,就是我家里比不得宋家护不住我,我宁可一死也绝不答应!” 宋缘自是忙不迭的赌咒发誓,保证自己绝对没有玩弄她的想法,绝对绝对是真心实意——却不知道韦梦盈凄楚哀怨之余,心中冰雪般冷静的想:“他现在应该是真心想娶我,只是这人父母俱在,可未必肯依了他!不过,有这么一番表态在前,将来他拧不过他父母,不得不另娶名门出身的正妻,我再来个‘实在舍不得他’,委委屈屈的给他做了小,他心里也一准觉得对不起我!届时不说仗着这份愧疚对他正妻做什么,他正妻也休想欺到我头上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尽管公婆确实都不喜欢她,但竟然还是允了这门亲事! 看着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人扑到跟前,跟她说宋家来人提亲时,韦梦盈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那一天整个韦家都是欢天喜地,曹老夫人险些忘记习俗性的矜持一下,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 五个嫂子全没了平时的漫不经心,争先恐后的挤在她跟前,吉利话跟夸奖不要钱的说着——韦梦盈笑眯眯的与她们客套,信誓旦旦的保证,等自己做了宋家奶奶之后,一定会大力提拔娘家,让韦家大富大贵! 只是过门之后,韦梦盈立刻翻了脸,别说撒娇撒痴的撺掇丈夫替自己父兄谋取晋升,宋缘主动提起来这件事情,也被她笑盈盈的拦住了:“什么能力做什么事,他们就那点本事,你硬把他们架起来,别到时候办砸了差使反倒是惹祸了!再说了,我哥哥们虽然天资不足,却都是有志气的,可不喜欢叫人说他们靠妹夫。你可不要乱做好人,到时候他们还以为你存心羞辱他们呢!” 宋缘想到妻子可是绝对不做妾的,养出这么有骨气的女孩儿的人家,确实不会喜欢裙带关系,钦佩之余也就再没管大舅子们的仕途。 他被蒙在鼓里,韦家人左等不到妹夫的照拂,右等不到妹夫的提携,递了几次信想让韦梦盈回娘家询问,然而韦梦盈一律回绝,只说:“宋家规矩大,婆婆盯得紧,实在走不开。” 最后曹老夫人只能拣了庞老夫人寿辰的日子,趁登门道贺的机会,向庞老夫人提出,想与许久不见的女儿说说体己话。 庞老夫人一直不喜欢韦梦盈,自然也瞧不起曹老夫人,但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她也不好拒绝,只得让一直侍立在自己身侧的儿媳妇下去招待她亲娘。 韦梦盈等待这一刻已久,一脸孝顺的领着曹老夫人到了僻静的厢房,让心腹看住了门以防人偷听,跟着就大马金刀的到上首一坐,不耐烦道:“又有什么事情?不是我说娘你,宋家的门楣有多高,你以前可是一遍遍的给我诉说过了!现在这种日子,你居然当着婆婆的面,说什么跟我许久未见!这不是故意暗示宾客,婆婆不体贴我么!你倒是说得痛快,回头一走了之!全不想我在这府里要承受婆婆的迁怒——你该不会是故意来坑我的吧?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叫你们利用欺侮了那些年,到现在还要跟我过不去?” 她一迭声的说着不满的话,眼神却是戏谑的,“你这么不念母女之情,我看我们往后还要不要走动了?” 曹老夫人被她说得脸色青白交错,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你这是自觉翅膀硬了?不听话了?” “如今我是宋家当家的奶奶,而娘你,不过是个破落小官家的老夫人。”韦梦盈漫不经心的拨了拨精致的鬓发,发间斜插的两支点翠步摇轻轻摇晃,即使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依然流光溢彩,一望可知价值连城。 这样的首饰,在韦家的时候,那是见都没见过的,遑论是成套的戴在身上了。 韦梦盈注意到曹老夫人的目光,笑得越发快意,“娘居然还想我做你手里的棋子,还妄想跟我端架子……这是昏了头呢,还是老糊涂了?” 她闲闲的拨着袖口华美的刺绣,语气悠然,“娘要是老糊涂了,我可真是伤心啊!毕竟我那五个哥哥,一个比一个蠢,一个比一个废物,没你这个亲娘盯着点儿,也不知道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据说笨人都活不长呢?” “你居然对同母兄长起了杀心?!”饶是曹老夫人看出她是打算六亲不认了,闻言也不禁大吃一惊,“那可是你的嫡亲哥哥!” “他们坐看姐姐为他们去死、乐见我牺牲自己替他们铺路时,怎么没想过我是他们的妹妹?!”韦梦盈.满不在乎的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姐姐可是死了呢!死后还要被娘你遮掩她来到这世上的痕迹!五个哥哥谁为姐姐说过一句暖心话来着?这样的兄长,畜生也似,依我说死了还能叫这世间干净点!” 说到这儿不待曹老夫人说话,她脸上笑容更盛,玩味的打量着曹老夫人道,“再说娘你,你跟哥哥们一样,一直拿女儿当工具呢!之前姐姐死了你甚至都没有真心实意的哭过一场——要不是因为已嫁女也得为娘家母亲守一年孝,我现在又没怀孕,说实话,我更想看娘你被活活气死呀!” 她人美声甜,此刻刻意放软了语调说来,越发显得柔情似水,甜甜软软的嗓音跟蜜糖似的,若只看这把嗓子,听得人心都要化掉了! 但曹老夫人却听的心都凉透了! 前世(六) 曹老夫人试图挽回局面:“我的儿,从前是家里对不起你。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是也过的很好吗?你也说了,你婆婆很不喜欢你,你想当初要不是娘及时掩去了你姐姐的存在,本来你婆婆就瞧咱们家不上了,若知道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竟然给个上个了年纪的五品官做妾死的,她怎么可能让你进门?!” “就算女婿特别喜欢你,在这种情况下也闹着让你进了门……你说你往后走出去跟身份相若的人结交,岂不是也要落面子?我是对不起梦月,可我也是为了你啊!” “娘想拿这事儿来威胁我?”韦梦盈闻言,笑意不减,眼中却越发冰冷,“这要是在我出阁前也还罢了,现在我嫁都嫁进来了,你以为这件事情如果闹出来,最生气的会是谁?是我吗?不不不,是宋家,是我那婆婆!毕竟即使她现在就弄死我,我已经是她儿子的发妻了!设想一下,她那样看重儿媳妇出身家世的人,会喜欢大家知道,她儿子的大姨子,居然是个妾吗?!” “到那时候,都不用我这个做女儿的推波助澜,她第一个饶不了韦家!” 她悠然说道,“到时候我会记得给你们说几句情,弄个撇清自己的说辞出来,再顺势到夫君怀里哭闹一场,以显示我没有忘记你们的生养之恩的!” 曹老夫人被气得发抖,有心拂袖而去,却到底不甘心——她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攀高枝谋富贵吗? 好不容易小女儿争气,嫁进了宋家这样的门第。别说韦家现在没有第二个适婚女儿可以效仿她了,就是有,谁能保证可以效仿成功,也嫁个家世才貌样样好、还把她当宝的夫婿? 若这会忍不住气,就这么一走了之,韦梦盈横竖损失不了什么,韦家却要痛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思来想去,曹老夫人最终决定以大局为重,放下身段,用哀求的语气道:“好女儿,以前都是为娘不对,你哥哥们也是自私自利!说到底,也是因为你哥哥他们太不争气了,不靠你跟梦月,咱们家能靠谁呢?这些年来,娘晓得你受了委屈,也替梦月抱屈。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当真把咱们韦家人都弄死了,梦月也不可能活过来!” “再者,你婆婆本来就对你的出身有意见了,要是咱们家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届时说不定她就要牵扯到你头上呢?” “你就是有女婿护着不怕她,却何必受这个闲气,对不对?” “你要是实在觉得委屈,娘就在这儿,你打也好,骂也罢,娘都没有二话!” 说着抹起了泪,“实在不行,娘给你跪下了成么?!” 这时候的韦梦盈还没有被激烈的婆媳争斗磨砺出真正的狠绝,曹老夫人又到底是她的生身之母,见老夫人当真起身欲跪拜自己,愣了愣之后,下意识的闪开了。 这一闪开,她原本六亲不认的气势也随之打破,抿了抿唇之后,韦梦盈有点心烦意乱道:“我得回席上去伺候婆婆,不跟你罗嗦了——总而言之,我不对你们下手也可以,但想靠着宋家晋升、捞好处,那是做梦!你既知生的儿子全部都是废物,废物就该过废物该有的日子,不要妄想那些有的没的!若叫我知道他们擅自打着我或者宋家的旗号做什么,休怪我心狠手辣!” 怕自己那一闪之后,曹老夫人会抱侥幸心理,遂又冷笑一声,说道,“反正你那几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无能,活在这个世上,也帮不了我什么!若还不识趣的敢给我惹麻烦,那还是趁早死了免得碍我眼!至于你,念在母女之情的份上,我会赏你一口饭吃的!不过这口饭能够吃到什么时候,就看到看脸色的本事了!” 韦梦盈怡然说道,“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委屈的,想当年我在家里的时候,何尝不是一路看你们的脸色、战战兢兢过来的?你做得初一,我为什么做不得十五?!这正是一报还一报,你该谢谢我这个女儿,给你今生就有这样还债的机会才是!不然记你到下辈子,也不知道你会是怎么个凄惨法?” 曹老夫人几欲吐血,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憋着气低声应了下来。 韦梦盈看着她气得直哆嗦却不得不对自己好言相向的样子,只觉得多年来心中郁结的块垒都消了大半,笑道:“娘回去把这番话告诉了哥哥们,哥哥们一定会很生气吧?” 曹老夫人闻言,抬起头,期盼的看着她。只道这个女儿既然见自己要跪她就罢了手,是不是想到哥哥们会受打击,就也给点好处呢? 谁知韦梦盈含笑说道,“想到他们不高兴,我就觉得,真高兴啊!”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从此都不需要娘家了,所以可以说是肆无忌惮的折腾着曹老夫人等人——她不但拦着不许宋缘提携韦家,甚至连许多韦家人本可得到的比较好的差使,也一律千方百计的破坏。 对宋缘的解释则是:“我兄长们生性冲淡,若非不擅他务,又不想担着游手好闲的名声,压根就不想出仕。所以他们的差使还是轻松些的好,那些要做实事的还是留给有心仕途的人吧!” 宋缘跟大舅子们因为学识与眼界的关系,压根就谈不到一起。 而韦梦盈的兄长们尽管非常不忿,但在曹老夫人的再三敲打下,尤其是隐晦的暗示,当真惹恼了这个妹妹,说不定性命难保——也不敢跟宋缘说明真相。 如此韦梦盈非常愉快的折腾了韦家好长时间,她是真心希望娘家人不得好死的,然而又觉得看着他们活着痛苦更有意思——直到她无子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与庞老夫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厚,她终于没心思去管韦家了。 而曹老夫人却看到了机会。 与女儿重归于好的机会。 不过虽然曹老夫人抓住韦梦盈跟婆婆撕得一塌糊涂的时机嘘寒问暖,确实让韦梦盈对她心软了不少。 但韦梦盈始终记恨被韦家当成货物的经历,所以无论曹老夫人怎么哄怎么劝,她顶多给韦家送点东西:大抵是珍玩摆件或燕窝灵芝这种不能直接当钱用、也不大方便经常出手的东西,连庄子铺子这种可以生钱的渠道都没有,更不要说在仕途上帮助兄长们了。 曹老夫人非常不甘,却又奈何不了这个女儿——这时候有人找到韦家,以三千两银子的银票,要求曹老夫人做一件事:劝说韦梦盈为宋缘纳妾。 曹老夫人听闻之后当然很惊讶,她其实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毕竟韦梦盈一直无子却不肯让丈夫纳小,在曹老夫人看来,即使宋缘现在依着她,一旦将来变了心,这些定然全部成了韦梦盈的错,这也太危险了! 何况韦梦盈那么不听话,曹老夫人觉得,如果能够劝女儿给女婿纳个自己能够控制的,比如说亲戚家的女孩儿这种,自己也可以在这个女儿面前扳回几分。 问题是韦梦盈在这个问题上非常的坚定,甚至有次曹老夫人多说了几句,她直接把茶水泼到老夫人面上,冷着脸让她再说一个字就滚,而且以后都不要再进宋家门! 曹老夫人气得死去活来,却也不敢再说了。 这时候碰上了这么件事情,曹老夫人当然会心生怀疑。 给银子的人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道:“老夫人大概不知道,江南宋是何等富有吧?贵家这上上下下的家当加起来,一万两银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然而对于宋家来说,一百万两银子也不算什么。可是韦奶奶嫁进宋家这些年,给娘家的东西,加起来可曾有五千两银子?这里头很多还是不好变卖的物件——可见韦奶奶根本没把娘家放在眼里!做女儿的无情,老夫人又何必仁义?毕竟女儿是人家人,您膝下姓韦的子孙才是您要首先考虑的不是吗?” 又说,“不过是到韦奶奶面前说几句话罢了,难道您不去说,韦奶奶就能给比这更多的银子您吗?您到底是她生身之母,她就是生气把您赶出宋家,下回您去看女儿,当着众人的面,她还能当真把您赶打出门?!” “当真就是劝我女儿给女婿纳妾?随便说两句?”曹老夫人几乎是立刻被说服了,她一直拿女儿当货物栽培,感情自然不会多么深刻,又因为韦梦盈出阁之后对待娘家的态度,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 这时候虽然察觉到来人未必对韦梦盈有什么好意,却还是忍不住砰然心动——毕竟三千两银子对于韦家来说,真的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 韦梦盈纵然是亲生女儿,正如来人所言,她肯给这么笔银子娘家吗? 想也知道,依着她对韦家的憎恨,她就是丢水里听着玩,也不可能的! 不过曹老夫人还是拿了下架子,“我那女儿是个有气性的,虽然我们韦家门楣远不如宋家,可她出阁这些年来,在女婿纳妾的问题上,始终不曾点头!这两日听说她正为了子嗣的问题,跟婆婆闹得厉害!这眼节骨上去劝她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她一怒之下,会跟女婿和离呢?到那时候我这个做娘的,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来人意味深长的笑了:“按照本朝律例,夫妇和离,男方除了原数归还嫁妆外,还要给予女方三年嚼用之资!这笔开销,可是照着令爱在宋府的待遇来的——老夫人该知道宋府豪富,即使只是三年之用,那也足够买下若干个韦家了!” “而令爱和离之后,不回娘家,还能回哪里?” ——韦梦盈之所以可以恣意作践娘家,还不是因为她嫁得好,有宋缘宠着护着? 如果她跟宋缘和离了,没了这个靠山,那么,她还不是恢复到出阁前的情况,什么都由着娘家做主? 曹老夫人的眼睛亮了——如此,韦梦盈的和离,也许会毁了她自己一辈子,但对于韦家来说,却绝对是件好事! 反正,这个女儿是宋家女主人时,韦家也沾不了什么光,不过吃点她心情好时扔出来的残羹剩饭罢了! 倒不如设计让她和离,韦家还能捞一笔大的! 老夫人眉宇舒展,不再拿捏,沉声道:“愿闻其详!” 来人低低一笑,轻声叮嘱。 前世(七) 次日曹老夫人命人套车赶到宋府,韦梦盈非常勉强的接了她进去坐,母女两个才坐下来,丫鬟沏上茶水之后告退出去,她就不甚耐烦的问:“你又来做什么?跟你讲了,我这两日忙得很!” “你就笑笑一个孩子在膝下,连妯娌也没有,有什么好忙的?”曹老夫人故意道,“该不会你那婆婆,又给你脸色看了?” 韦梦盈脸色阴沉,道:“怎么?昨儿个婆婆才跟我吵过,现在娘也要来跟我吵一场不成?!” “你这话说的,我是你亲娘,又不是你婆婆,跟你吵什么?这还不是担心你?”曹老夫人说道,“你不觉得……你婆婆近来找你麻烦的次数,也忒多了点?” 韦梦盈冷笑着说道:“那个老不死的看我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可惜夫君压根就不睬她!要不是念在她是夫君的生身之母的份上,我早就赶她出门了!现在且让她逍遥上几日,终有一天我会让她不得好死!!!” 曹老夫人闻言,暗自皱了皱眉,她虽然自己对两个亲生女儿都算不上好,但现在看到韦梦盈这心狠手辣的样子,却同样觉得很是不喜,暗道:“这么个女儿也太歹毒了,这么下去,即使我一直哄着捧着她,说不得哪天不高兴了,也会对我韦家不利!幸亏这次有人出钱针对她,不然,我自己也要想办法打压她了,到底命没了要钱还有什么用?” 但她面上则是不露声色,温言道:“女婿疼你,里里外外谁不知道?你这个婆婆虽然在你过门之前就看不得你,然而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以前也没见她这么频繁的与你作对。现在忽然见天的盯着你,你有没有想过……这里头有什么内情?” 韦梦盈这段时间正为这事儿头疼,闻言不由警觉道:“娘到底想说什么?还是你知道了什么?” “昨儿个有人到门上,跟我兜售一个消息,要了三百两银子的好处!”曹老夫人目光闪烁道,“那人仿佛跟顾家有关系!” “顾家?”韦梦盈不由皱眉,她进门以来,虽然庞老夫人恨不得天天提十八遍顾心心,强调韦梦盈的出身卑微与不上台面,但韦梦盈对顾心心迁怒归迁怒,却也没有很在意:毕竟顾家从来没有找过她麻烦不说,即使宋婴去世的时候,顾家人来宋府吊唁慰问,当时还未嫁的顾心心亦在其列,也是客客气气,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私下里的眼神交汇,都没表示出任何对韦梦盈的不满与憎恨。 顾家人表现得就仿佛宋顾约定婚姻,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一样。 韦梦盈不知道这是因为顾心心不愁嫁,对宋缘也没有非嫁不可的心思,还是因为人家洪州顾氏自矜身份,不屑跟自己这个出身低的宋家奶奶说话。 不过她虽然心里非常厌恶顾心心,巴不得能够听到顾心心倒霉的消息,看到这个情况却也松了口气——庞老夫人的针对已经让她有点心力交瘁了,如果再加上一个顾家在背后使绊子的话,那她真要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此刻听曹老夫人说到顾家,韦梦盈意外之余也有怀疑,“那个顾心心,不是早就嫁到南方去了吗?我虽然到现在都没能生到个儿子,却也已经有了笑笑。夫君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难道顾心心现在过得不好,又想回来跟我抢不成?!” 曹老夫人嗤笑了一声,说道:“那是顾公的掌上明珠,别说她现在过得好好儿的,就是过的不好,自有顾公照拂,还用得着求上宋家?” 她压低了嗓音,“不过,我的儿,你当年截胡了人家的婚事,虽然这件事情没有闹出去,可在顾家知情人的眼里,终归是被你打了脸!你要是出身尊贵不让那顾心心也还罢了,偏偏咱们家门楣这么低,你说顾家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不过顾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是以你才过门那会,他们什么都没做,免得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即使没证据,知道的人也会疑心是他们的报复,他们就是不怕你跟女婿回击,也要考虑考虑会不会闹大了叫人知道他们家女儿竟然没抢过你!” “但现在顾心心都出阁好几年,传闻孩子都生了几个了。这时候顾家再动手,你说即使是女婿,会怀疑他们吗?” 韦梦盈脸色铁青道:“这可真是好笑!我如今出出入入都是一群人跟着,众目睽睽,顾家即使替顾心心抱屈,难为还能拿我怎么样?再说那顾心心之前都已经跟夫君约定婚姻了,后来夫君遇见了我就不要她,可见她跟夫君原本就没缘分,自己没本事笼络住未婚夫,也能赖我?简直荒唐!” “我的儿,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曹老夫人冷笑,“你要是已经子孙绕膝,还能说不怕顾家做什么手脚!至于说现在,你想想你那婆婆一直占着理的说辞是什么?无子!人家顾家压根就没想要直接对付你,他们什么门楣,怎么会做这样撕破脸的事情——他们啊早就从江南物色了一群模样水灵面相宜子的女子,正与你那婆婆商议着,什么时候送与女婿暖床呢!” “他们想得美!”韦梦盈咬牙道,“夫君岂是那等惑于美色的人?!” “这真是孩子话了。”曹老夫人慢条斯理,“女婿当然是向着你的,不然你哪可能跟你婆婆斗到现在?问题是,女婿也是有正经差使的人,不可能说像你一样,成天待在府里吧?就算是你,偶尔也要出门走动应酬呢不是?你在家里可以看住了他,他外出的时候,你也能次次跟着去盯牢了他吗?那顾家老太爷同你已故的公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即使现在人不在帝都,留下来的人脉却也不容小觑!” “他们约定好了,要趁女婿外出的时候,让同僚出面请他吃酒,等灌醉了之后找个别院把女婿一关,下点药,让预备好的俊俏女子进去伺候——等那些人怀上之后,再悄悄的生下来。到时候再抱上门,滴血认亲确定了宋家血脉,女婿再疼你,还能把亲生骨肉摔死不成?!” “何况你婆婆尚在,她怎么可能不帮着私.生.子进门?!所以你道她为什么最近找你麻烦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是因为她已经找到对付你的办法了!” 说到这儿,见韦梦盈脸色苍白,曹老夫人又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你跟女婿这么多年统共就笑笑一个女孩儿,女婿虽然疼爱笑笑,然而男人嘛,哪有不在意血脉传承的?尤其是宋家这样的门第。到时候你就看着吧,女婿即使依旧疼着你,少不得也要对儿子上心!” “你要是一直看不得他的儿子,这两年你还年轻还美貌着,女婿兴许还能宠着你!” “但要始终这么下去,女婿哪有不烦的?” “何况这种儿子接进宋家之后,肯定是你那婆婆亲自养!” “你说你婆婆那么讨厌你,会怎么养这孩子?必然是教他跟你处处作对——你也说了,女婿再疼你,但因为你婆婆是他亲娘,他不可能为了你,真拿他亲娘怎么样!同样的道理,他会为了你,拿他的亲生儿子怎么样吗?” “天长地久之后,人家祖孙三代相亲相爱,什么不好都是你的——你说你要是落到那种情况里要怎么办?!” 韦梦盈脸色霎时惨白! “那三百两银子……”曹老夫人走的时候,不忘记故意提起。 韦梦盈唤了丫鬟进来,随手取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给她:“你先回去吧!我要好好想想。” 她虽然这么说,但曹老夫人心里已经有数——韦梦盈是真的慌了! 只是曹老夫人开开心心的回家之后,不过三个来月,果然等到了韦梦盈要与宋缘和离的消息——然而韦家想捞一笔的盘算还是落了空:因为韦梦盈和离之后,确实带着嫁妆跟宋家给的补贴回了娘家,不过她回娘家可是一点都不落魄! “过两日衡山王府要来提亲,娘找人把家里收拾下,好歹给我撑点门面!”看着韦梦盈一如既往的昂着头进门,曹老夫人母子尚未来得及报仇雪恨,待听她这话,都惊呆了:“衡山王府?你是做妾?” “一群没志气的东西!”华服翠饰的韦梦盈自顾自的落座,轻蔑的目光扫过一干娘家人,“当我跟你们一样没出息呢?衡山王爷发妻早逝,是要迎娶我做继王妃!” 说到这儿又冷笑着看向曹老夫人,“对了,那五百两银票,以及之前给你的三千两银票,都拿出来,给我身边人拿去买点新的衣料首饰吧!人家好歹是王府,我这陪嫁太薄了,岂非面上无光?!” 曹老夫人这才恍然——合着之前给她三千两银子,让她去离间女儿女婿的人,来自衡山王府! 这么说,是衡山王爷不知道在哪里看中了韦梦盈,存心谋夺宋缘的妻子了? 曹老夫人万没想到自己竟是被算计了一把,非但没办法报复女儿,反倒被女儿抓了个把柄,往后说不得要继续受女儿羞辱——她之前一直觉得韦梦盈过于歹毒,心存忌惮,此刻这份忌惮却又变成了畏惧:毕竟以韦梦盈的出身,兜搭上一个宋缘,还能说是运气好。 但现在她已非少年时候,嫁人都嫁了十年了,还生了个女儿,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被王爷看中,要娶做继妃,这绝对不是靠一张脸就能做到的,可见韦梦盈对于勾.引男人有着独到之处。 那么如果有一天她在衡山王府这儿待不下去了,又或者自己腻了衡山王府,岂非还可以第三嫁?这样一个女儿,哪里是韦家这种门第好得罪的! 甚至曹老夫人都怀疑,整件事情就是女儿自己设的圈套,为的就是看娘家人从满怀希望到失魂落魄,享受这份折磨他们的乐趣! 那之后,曹老夫人再不敢跟女儿玩什么心眼。 其实韦梦盈自己心里清楚,她在和离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衡山王,更不要讲私下眉来眼去了。 毕竟那会她正因为子嗣的事情,被庞老夫人逼得几乎喘不过来气来了——哪有精力去红杏出墙?即使有男子向她主动示好,按照她当时跟庞老夫人争斗的激烈,她也肯定会怀疑是婆婆设下的圈套。 而嫁到衡山王府之后,衡山王对她的说辞是,自己偶然看到宋缘携她出行,对她一见钟情,闻说她在宋家过得并不好,由于无子一直备受庞老夫人欺凌,就托曹老夫人委婉递个话,想着她如果在宋家待不下去,不妨考虑一下衡山王府的继妃之位。 后来因为曹老夫人拿了钱却一直没回复,他担心中间有什么变故,这才特意悄悄的联系了韦梦盈,许下种种承诺,想方设法取得了她的信任,等到了她的和离。 韦梦盈对于这样的结果疑惑了一下也就相信了,因为当年宋缘对她不也是一见钟情吗?可见她确实具备吸引人的特质——虽然她自己对比那些年岁仿佛的美貌女子,自己也看不出来自己比那些人强在哪里? 不过有道是人各有所好,反正她当时在宋家确实感到无力支撑了,能有衡山王府这个机会,也是件好事。 却何必还要深究,到时候万一真相不那么美好,弄得下不了台事小,保不住这样的富贵,却叫她何去何从? 是以,韦梦盈敲打了一下娘家,也就没再深想。 她从宋家走的时候是很不甘心的,一来是自认为输给了庞老夫人;二来是宋缘才貌双全又待她体贴,这么个丈夫以后就不是她的了,心里自然也有舍不得;三来就是女儿宋宜笑。 八年过去了,韦梦盈虽然中间没什么想起过这个女儿,可至今回忆起来,却依然记得,彼时自己收拾好东西,把女儿唤到跟前,最后一次叮嘱她时,七岁的女孩儿趴在她膝上哭得不知所措,一声声的喊着:“娘不要丢下我!” 那时候她也是泪流满面,心头未尝没有片刻的软弱,想着女儿才这么点大,自己又跟庞老夫人闹得不可开交,这么一走了之,即使宋缘往后会护着点女儿,庞老夫人肯定要拿孙女出气,而宋缘的继室进了门,说不得也要磋磨原配嫡女——但这样的想法只有片刻罢了,她最后还是推开宋宜笑,抹着泪走了。 彼时她自我安慰的想到:宋家好歹门楣比韦家高多了,总不可能像韦家一样,故意把女儿许给上了年纪的老东西做妾,顶多就是日常受点委屈罢了! 至于说受委屈,这世上打小没人疼没人爱,得自己苦苦挣扎的人多了去了,韦梦盈自己在娘家的经历不就是个例子吗? 相比之下,宋宜笑好歹过了六年父疼母爱的日子呢? 何况宋宜笑的祖母跟继母都不太可能对她好,将来她继母生下来的兄弟,也肯定不会怎么替她撑腰。打小过点苦日子,知道怎么看脸色怎么做低伏小,将来出了阁,到夫家之后,也能迅速习惯做媳妇的日子。 “我当年那样的景况都过来了,我的女儿,未必比我差,她一定可以的。”韦梦盈这样想着,也就理所当然的忽略了身后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头也不回的跨出了宋府大门! 可她没有想到,八年之后,她听到的不是女儿议亲的消息,而是,女儿的死讯。 “这孩子竟然这样不争气!”韦梦盈最终颓然坐倒在软榻上,举袖遮面,呜咽出声,“她怎么就不能像像我,怎么就那么笨……怎么就不能聪明点儿……怎么就这么死了……” 薄妈妈看她是真的伤心,本不敢再劝,但看了看屋角的铜漏,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娘娘,算算时辰,王爷过会就要来了。若知道您为了大小姐伤心成这样……” 宋宜笑到底不是衡山王的亲生女儿,做后夫的,谁会高兴看到妻子为前夫的女儿悲痛欲绝呢? 韦梦盈短暂的抽噎片刻,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叫人打水进来伺候!再让她们把这儿收拾一下——有敢多嘴的,一律绞了舌头发卖出去!” 见她恢复如常,薄妈妈长松口气:“是!” “笑笑,你放心,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韦梦盈起身进入内室更衣,她一面为预备迎接衡山王梳洗打扮,一面在心中默默道,“宋家,柳家,一个都别想逃——尤其是宋缘与柳氏的那两个孩子,娘一定会让他们不得好死,叫他们所有人,都尝尝你受过的委屈与羞辱!!!!” 前世(八) 韦梦盈虽然把宋家跟柳家都恨入骨髓了,但她也认可薄妈妈的话:她不怕这两家,然而这两家也不是她一个王妃好拿捏的! 何况韦梦盈也不可能为了替长女报仇,对自己跟现在的孩子们的前途不管不顾。 所以她做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准备。 谁知道机会的到来,比她想的还要快。 “宋缘下狱了?”韦梦盈挑眉,“可是真事?是什么缘故?” 薄妈妈知道她巴不得看到宋家倒霉,是故接到消息后,片刻不停的赶了过来回话,此刻含笑说道:“千真万确的事情!宋府都被封了!” 至于缘故,“说起来也是咱们大小姐在天有灵了——这事儿正与大小姐有关系:大小姐一块长大的丫鬟,叫芝琴的,本来在大小姐生前就被柳氏贱妇绑了去交给她那个侄子处置了,她那侄子许是见芝琴生得好,故意折磨了她好些日子,却一直留了性命下来。结果娘娘您猜怎么着?芝琴得了个空,居然跑出柳家,到大理寺敲响了登闻鼓,替大小姐鸣冤了!” “芝琴?”韦梦盈怔道,“这……这怎么可能?!” 就算八年没管过女儿,连这个长女现在长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更遑论是女儿的丫鬟了。 但韦梦盈却晓得,宋家因为庞老夫人的极度重男轻女,以及恨母及女,对宋宜笑是非常苛刻的。 苛刻到这些年来,宋家竟没让这位嫡出大小姐在人前露过脸,甚至连每年随驾前往翠华山避暑,也没这女孩儿的份,不过扔她在帝都这边自生自灭——这种情况下,宋宜笑恐怕连自己闺阁之外的地方都不怎么敢去,更不要讲出门了。 而她这个做小姐的都不出门,贴身丫鬟却是怎么认识大理寺的? 须知道宋府跟大理寺之间的距离可不短! 更不要讲芝琴是从柳家跑去大理寺的,柳家离大理寺那就更远了——最重要的是,芝琴只是个丫鬟,跟的主子还是个不受宠的,她哪来的胆子跟魄力,以奴籍状告主家?! 就算有,她被柳氏送给侄子处置,又不是去柳家做客的,受折磨之余,那肯定也有禁锢与看守,而且很难保持体面的外表。 这种情况下,且不说她一个弱质女流,是怎么从柳家手里逃出去的,单说她从柳府一路跑到大理寺的路上,居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从而拦下她询问之类……这么大的破绽,韦梦盈如何看不出来? 她心头一紧,本能的怀疑:“难道我儿之死……竟卷进了什么事情不成?”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验证了她的怀疑: 本来奴告主先天就是要吃亏的,倒霉点的甚至会因此送了性命。 但芝琴这一告却顺利得令人发指——她敲响登闻鼓后没转过一天呢,大理寺就到宋家柳家拿了人! 这时候宋婴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但当今的显嘉帝近年来御体时常违和,因担心自己驾崩之后,太子年轻,压不住场面,特意将致仕了近二十年的老臣顾韶起复,以为新君辅政。 由于皇帝现在着重要为太子铺路了,对于定好的辅政大臣格外给面子,顾韶的权势地位,比之显嘉初年与简平愉争锋朝堂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顾韶与宋婴交情非常深厚,哪怕宋缘当年先答应了与其女顾心心定亲,尔后跟着又反悔娶了韦梦盈,顾韶仍旧念在老友的份上不计前嫌,对宋缘百般照拂维护。 既知此事,顾韶自要插手干涉,给宋缘拉偏架。 谁知道他不插手还好,他一插手,这件原本并没有很引起朝堂注意的家务事,竟如火上浇油一般,差不多是一夜之间,闹到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地步! 而且人尽皆知的都是宋家大小姐是多么可怜、柳氏是多么歹毒、宋缘是何等不念骨肉之情、柳氏的侄子又是何等的贪花好色颠倒黑白…… 韦梦盈知道这些消息时,只觉得犹如酷暑天骤然喝下一碗冰碗似的,痛快得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落井下石一把,然而想瞌睡就来了枕头——有人趁薄妈妈外出之际,托薄妈妈带了话给她:“令爱青春韶华,无辜冤死不说,死后竟只一卷草席埋入乱葬岗,还要背负水性杨花之名……王妃娘娘作为生身之母,虽然宥于当年无可奈何,无法将亲生女儿带出宋家,难道就这么看着女儿的遭遇,无动于衷吗?” “那人想要我怎么做?”韦梦盈闻言,皱眉,“那是什么人,你可有发现?” 薄妈妈很是惭愧:“那人非常脸生,奴婢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而且他说的一口地道的官话,但是不是帝都人氏,奴婢也吃不准。” 说到这儿顿了下,才继续回答,“那人说,只要王妃娘娘做两件事情:一件是从即日起病上些日子!” 韦梦盈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沉吟了下,心道:“我虽然从来不在王爷面前提笑笑,但世人皆知笑笑乃是我的骨肉。之前她的死讯传来,我还能说因为时下的习俗,家里有长辈在堂,即使有人死了,也不好大放哀声,免得冲撞了长辈,更何况笑笑还不是太妃的亲生女儿。但现在事儿闹大了,我按捺不住悲伤,躺上两日,倒也是理所当然,正显得我心疼亲生骨肉的慈母心怀。想来王爷也不至于为此跟我生份了!” 不过她还是暗暗提醒自己,“那几个姨娘虽然自我进门以来,一直守着活寡,这两年瞧着都熄了侍奉王爷的心思了,不过还是不可不防!” 她可不想自己病上几日,回头发现衡山王去了其他人的房里! 反复权衡之后,韦梦盈方抬头道:“我儿年纪轻轻的遭此大难,我这个做娘的心里当然是跟千刀万剐一样的难受,也是为了现在膝下这几个孩子操着心,方才强撑着罢了!如果有人能够为我儿讨回公道,教我躺上几日,倒正好让我缓口气了!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就问,“还有件事是什么?” 薄妈妈这回却踌躇了会,才小声道:“那人说,第二件事,得等上几日——到时候那边会递时间地点过来,您只管拖着病体,去给顾家人磕头请罪,跟着再说一句,有什么仇什么怨,只管对着您来,何必迁怒无辜的大小姐?” “……”韦梦盈脸色顿变,“那人当真这么说?!” 薄妈妈苦笑:“娘娘,这番话一听就知道背后不简单,奴婢哪敢乱讲?” 她猜测,“您说,这是不是顾家以前作了孽,而且宋家老太爷生前给他们搭过手,这会人家来报仇了,故此借着咱们大小姐之死,针对这两家?” 事情很明显了,那个联络薄妈妈的人,先让韦梦盈装病,跟着让她去找顾家人赔罪了再质问——显然,是要把宋宜笑之死,栽赃给顾家! 理由是韦梦盈当年从顾韶之女顾心心手里抢走了宋缘! 而顾家表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报复——索性韦梦盈在宋家只待了十年就改嫁到衡山王府,顾家许是忌惮衡山王,奈何不了韦梦盈,便拿了宋宜笑这个韦梦盈的亲生女儿出气! “难怪我儿当初死得无声无息,这两日城中谣言却处处对准了宋家柳家!”韦梦盈冷笑了一声,自语般说道,“这是先让朝野上下对我儿同情上,跟着再让我出面,给顾家扣死了挟私报复,残害无辜的罪名呢!”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十六岁的宋宜笑尽管之前一直寂寂无名,但通过这段时间的舆论,很多人都勾勒出一个原配嫡出、本该享受锦衣玉食与长辈疼爱、却因为生母的缘故受到种种苛刻与虐待,最后甚至无辜惨死于亲父之手、死后还要背负不好名声的柔弱少女形象。 而且传闻里这女孩儿容貌很美,这一点大大引起了许多文人墨客的灵感与惋惜,近来的谣言中,已经不乏出名才子为此写的悼亡诗了。 据说天下闻名的才子、青州苏氏嫡出二公子苏少歌,虽然不曾落纸成诗,却也在同伴提到此事时,叹息了一句:“稚女何辜,红颜薄命!” 一时间帝都上下,都对宋宜笑充满了怜意,对宋家、柳家,则是满怀厌恶。 而为宋宜笑击鼓鸣冤的芝琴,也因为生得白净秀美,又为了自家小姐不惜以奴告主,被冠以“义婢”之名,受到了许多人的赞许与推崇。 这种情况下,饶是顾韶名满天下,他不插手此事还好,一旦插手,韦梦盈这么出去一跪一赔罪一质问,顾韶也肯定讨不了好了! 毕竟顾韶虽然名气很大,但这世上,大部分常人其实最爱看的就是他这种生来高高在上的人跌落尘埃。 当然顾韶也不是只挨打不还手的君子——问题是,来人竟然能够兜这么大个圈子拖他下水,又怎么可能不封死了他的反击途径? 前世(完) 韦梦盈猜也能知道,这算计顾韶的人手里,必定有宋顾两家当年议亲波折的证据,说不定还有顾家对自己不满的证据,再结合宋宜笑乃是无辜冤死的证据,以及自己这个宋宜笑的生身之母落井下石……就算宋家一口咬定冤杀宋宜笑的主要责任是宋缘,跟顾韶没关系,但依着顾韶这些年来对宋缘的照顾,这话的可信度能有多高? 说不得事情就要被解释成——宋缘因为父亲宋婴去得早,为了继续取得顾韶的支持,又或者是被顾韶暗中敲打磋磨不得不低头,总之他选择了牺牲发妻跟女儿,来博取顾韶在顾心心之事上的原谅,与前途上的提携。 一旦这个说辞传开,那么韦梦盈的改嫁就是:当年年少无知,以为两情相悦可以战胜所有,亦不知道宋缘曾与顾心心定亲,过门之后事已成定局,不得不忍着婆婆的挑剔做小媳妇。 结果天长日久之后,非但婆婆变本加厉一日比一日苛刻,连丈夫也因为前途的缘故倒向了顾韶,为了讨好顾韶,甚至不惜暗中折磨发妻! 若非衡山王偶然知晓此事,将她救出虎穴,估计早就先女儿一步下黄泉了! 只可惜她当年过于天真,以为宋家虽然不喜自己这个出身低微的媳妇,但对亲生骨肉总是不一样的。谁知宋缘到底还是把毒手伸向了宋宜笑,为了叫顾韶、叫顾家能够出尽顾心心被悔婚的恶气,竟将亲生女儿浸了猪笼! 至于说顾心心被悔婚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为什么宋宜笑到现在才死,那当然是因为顾韶最近才被起复! 如此可见这位名满天下的臣子,是多么的道貌岸然心胸狭窄! 这才起复,就迫不及待的报复上了,甚至报复的对象还是个十六岁的、柔弱的、无辜的深闺女子! 堂堂宰相,竟然是这样的人! 可想而知,这番经过传遍天下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这根本就是全方位多角度、充分利用一切条件针对顾韶的杀局——韦梦盈反复推敲,也想不出站在顾韶的立场上,有什么法子可以破除这样的局面? 顾韶的名声,毁定了! 他的前途,也可想而知! 当然韦梦盈一点也不关心顾韶的下场,甚至因为庞老夫人当年一直提顾心心的缘故,她巴不得看顾家倒霉! 问题是…… 韦梦盈颤抖着手捂住脸庞,似呻吟似颤抖的问薄妈妈:“你说,笑笑她……真的是宋缘害死的吗?” 会不会,她的女儿,其实本来不会死,只不过因为有人想要对付顾韶,却又因为正面干不过顾韶,所以迂回的想到了这个方法——所以,宋宜笑才会死?! 至于说这个想坑顾韶的幕后真凶,即使薄妈妈看不出来,但韦梦盈也能猜到:青州苏氏! 原因很简单——前两年显嘉帝唯一的嫡子赵王,就在外家苏家的支持下,与太子狠狠斗过一场! 本来太子已经不敌嫡弟了,无奈显嘉帝偏爱这个一手带大的储君,愣是力挽狂澜扭转了局面,反把嫡子出继出去不说,还远远的打发到了藩地。 纵然如此,因为显嘉帝沉疴已久的缘故,这会似乎也没力气替太子肃清苏家了,除了让赵王的舅舅冀国公闭门思过外,对苏家竟无其他动作。 而韦梦盈记得,最近宫里似乎传出来过消息,说显嘉帝是越发的虚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这消息她都知道了,苏家会不知道吗? 且不说苏家甘心不甘心看着太子登基,就说他们都明着帮助赵王针对太子过,一旦太子上位,他们苏家还有活路? 不趁着现在显嘉帝时日无多拼上一场,难为等太子继承大统之后,收拾他们?! 韦梦盈越想越是心寒与难过,恍惚间似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年她在城外小河畔等待宋缘经过时,也有过这样的心绪。 ——那是小人物对于自身命运无力反抗的不甘与愤懑。 那时候她对韦家上下用尽了心思讨好与笼络,却不敌宋缘的稍加注意,就能让家里对她顷刻间改了态度。 也许她那个八年没见的女儿,未必如她想的那样废物,否则依着柳氏的狠毒,庞老夫人与宋缘的冷漠,宋宜笑怎么可能活到十六岁呢? 只可惜,宋宜笑相比生身之母,气运上到底差了不只一筹——就在她终于熬到议亲之年,可以借助婚姻脱离娘家这个狼窝时,却因为父辈的纠葛,被当成了朝堂争斗中的棋子,那样毫无所觉也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碾碎!!! 韦梦盈抱着头,放声大哭——那么,现在,她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也许反而是帮助了自己真正的杀女仇人! 不答应的话,万一猜错了,岂非是放走了给女儿报仇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青州苏氏可不是江南宋这种已经败落非常的名门,即使赵王被流放,冀国公被禁足府中,他们还有苏皇后,还有皇后所出的、今上惟二的掌上明珠长兴公主! 单单一个苏皇后,就足以让韦梦盈掂量了——即使是王妃,她怎么得罪得起苏家? 薄妈妈看着她恸哭良久,才怯生生的将最后一句话带到:“那人说,如果王妃娘娘愿意依照他们的安排做的话,他们非但包王妃娘娘平安无事,而且……而且可以保证,让七公子做衡山王府的世子!” “……好!”韦梦盈瞬间止住哭泣,脸色变幻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点头之后,面无表情道,“不过,还要加一个条件:宋柳两家倒台之后,他们的人要交给我亲自处置!即使不是全部,但女眷孩童,得交给我!” ——笑笑,也许娘无法为你报复真正的仇人,但至少,娘可以为你,向那些苛刻嘲笑虐待过你的人讨个公道!!! 韦梦盈失神的望向窗外的庭院,苦涩一叹:“好孩子,下辈子,一定要再多几个心眼,再聪明一点……至少,比所有想害你的人,都聪明!” 一个月后,韦梦盈接到消息,乔装打扮了一番之后,进了诏狱。 在早就布置好的牢房里,她看到了庞老夫人、宋柳氏以及宋家两个继室嫡子,当然还有柳家的眷属。 韦梦盈在牢房里待了很久,中间即使是薄妈妈这样跟了她多年、熟知她本性的老人,都忍不住出去吐了几回。 但韦梦盈却一直到离开的时候,都心平气和。 若非那一身血腥之气浓郁扑鼻,那模样仿佛不是从诏狱出去,而是从什么宴会上才赏了名花品了佳茗,步伐中竟透着一丝慵懒写意。 等她走后,狱卒懒洋洋的进去收拾,门才开,见惯血腥的狱卒竟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 消息报到冀国公府,苏少歌只平淡道:“知道了。” 便摆手令报信之人退下——他的书童见那人还有点踌躇,好心的代为解释苏少歌的意思:“公子的意思是,既然之前就答应要交给韦王妃处置的,咱们自要履行承诺。如果那牢房实在难以清洗,从咱们这边拿点赏银过去安抚下也就是了。” 那人松了口气,告退之后,书童这才拍了拍胸口,笑道:“没想到那位王妃在外面看着怪美貌怪和气的,居然是这么个狠人!” 虽然没到现场,刚才那人怕冲撞了苏少歌,也不敢说太详细,但书童已经可以想象,此刻牢房里是何等触目惊心。 这种事情换了个长年厮杀刀头舔血的人干了也还罢了,似韦梦盈那样玉软花柔的美妇……这份反差,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韦王妃出身不高,能够爬到今日的地位,虽然有很多因缘巧合在里面,却也跟她这份发得了狠的心性脱不开关系。”苏少歌倒是不以为然,“说起来,她生作女儿身倒有些屈才了,她要是男子,一准也能出头!” “公子从来没有夸过哪家女眷。”书童打小跟着他,知道他性情宽厚,偶尔也敢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此刻半是取笑半是惋惜道,“可惜这位韦王妃不但年纪比您大了一辈,还是已经生儿育女的了。倘若您这回夸的是个跟您年岁仿佛的名门淑女,小的约莫可以跟皇后娘娘报喜了!” 苏少歌生母早逝,兄嫂又向来远在青州,冀国公一生戎马,对子女虽然疼爱,但在细节上面却到底欠了一份细致。他的婚事,一向是苏太后这个姑姑最上心。 此刻闻言,也没怪书童说话没规矩,只莞尔一笑:“我确实欣赏有城府能决断的人,无论男女。纵然有时候手段歹毒点,也无可厚非。说起来,如果不考虑家世的话,韦王妃嫁给宋缘,在我看来其实是委屈了。至少论志气,宋缘比她差远了!” 书童深以为然的点头:“要不是咱们一直在宋府安插了可靠的暗子,都不能相信——那宋缘明知道宋大小姐乃是冤枉的,非但不惩罚调戏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内侄,以及为侄子隐瞒还颠倒黑白的继室,反倒将亲生女儿逐出宗谱且浸猪笼,为的竟然是因为想见韦王妃一面未果!” ——这个内情别说外面没人知道,就是苏家,才接到内线禀告时都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天宋宜笑在花园里遭遇柳秩音调戏,在丫鬟芝琴的帮助下逃走,跟着就被柳氏带着侄子恶人先告状,受到宋缘严厉训斥,被关进了闺阁里等候处置。 那时候宋宜笑唯一的丫鬟芝琴都被柳氏派人拖走,绑去柳家交给了柳秩音随意折辱,这位宋大小姐另外一个可信之人,论顶用还在芝琴之上的乳母赵妈妈,柳氏岂能什么都不做? 难不成柳氏还能好心的留个乳母下来,免得宋宜笑没人伺候吗?更不要说容她偷跑出府,去找韦梦盈求助了! 那时候可没人能够猜到韦梦盈这个生身之母,会罔顾亲生女儿的死活,柳氏岂能不担心韦梦盈出手干涉此事,揭露自己姑侄两个做的事情? 而宋府当时其他能做主的人里,庞老夫人对韦梦盈母女都是恨之入骨,何况她作为宋府老夫人,真要心疼孙女,自己就能救下宋宜笑,根本没必要通过韦梦盈。唯一有可能放赵妈妈去找韦梦盈的,只能是宋缘。 但后来赵妈妈在衡山王府求助无果,返回宋府后,宋宜笑跟着就被浸了猪笼……结合这番经过,内线所言倒也确实非常可能了:宋缘乃是因为一直对韦梦盈念念不忘,然而自从韦梦盈改嫁之后,他便再也未能看到这位前妻。是故趁着继室诬告前妻所出嫡长女的机会,故意摆出要杀女的架势,再放走女儿的乳母去向韦梦盈求救——以此激韦梦盈为女儿出头,同宋府交涉,好一解自己的相思之情。 结果韦梦盈不知道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还是跟他一样对女儿感情淡薄,竟然一口回绝不说,还回绝得毫无转圜余地! 然后宋缘失落狂怒之下,居然当真把这个嫡长女弄死了! 苏少歌想到这儿,不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宋缘大概觉得,他这么做,是狠狠报复了前妻,会让韦梦盈悲痛欲绝、懊悔终生吧? 不过且不说韦梦盈那种重视权势富贵的人,会不会为了一个八年没管过的女儿从此郁郁寡欢,但宋缘此举,却让当年被宋婴坑得不轻的青州苏氏,找到了一箭四雕的大好时机! 扳倒了顾韶,打击了太子,报复了宋家——而且还把显嘉帝气得不轻! 这位皇帝确实如外界所言,活不长了,这次被这么一气,估计能拖的日子还要短。 如无意外,现在的太子,是做不成新君了。 倒是苏家的外甥,前不久被过继出去的那位,可以预备登基了。 “宋婴宋纪南,当年你摘我们苏家桃子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你的儿子会无能到这地步吧?”苏少歌想到郁郁而逝的祖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快意,微笑着想,“说起来若非你这个儿子‘帮忙’,我们苏家哪能如此轻松的解决掉顾韶?” 想到自己当众惋惜过的女孩儿,苏少歌也确实有点真心实意的同情,他因为知道些内情,自然不会像外面那些人一样,一味的认为那个闺名叫“宜笑”的女孩儿,真是个软弱到怯懦的人。 毕竟那个替主人出头、一口气扳倒了宋柳顾三家的丫鬟芝琴,可不是苏家安插在宋府的棋子,而是确实对宋宜笑忠心耿耿——所以苏家从柳家手里救下她后,只问了句“要不要替你家小姐报仇”,芝琴当场跪下来发誓,只要能替宋宜笑讨个公道,粉身碎骨她都心甘情愿! 那叫宋宜笑的宋家大小姐,这些年来身边统共也就赵妈妈跟芝琴两个近侍,却都对她死心塌地。 固然韦梦盈当年给女儿挑人很有眼光,然而人心易变,自从韦梦盈改嫁之后,庞老夫人与宋缘坐视柳氏想方设法的磋磨嫡出之女,这种情况下,宋宜笑还能让这两人对自己不离不弃,说她真的单纯无知,只是运气好碰上的全是忠仆,苏少歌却是不大相信的。 只可惜这女孩儿到底福薄了点,眼见着可以议亲了,却死在了生身之父的迁怒之下——否则这女孩儿即使嫁的夫婿差了点,也未必不能辅佐夫婿力争上游,成就一段夫荣妻贵的佳话。 所以苏少歌很是不齿宋缘:倒不是觉得宋缘冤杀亲女过于歹毒,在苏少歌这种一切以家族利益为上的人看来,为了合族的前途与安危,牺牲亲生骨肉,是可以理解的。 青州苏氏的祖上,也不是没出过这样顾全大局的家主。 然而宋缘杀女却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私愤——最要命的是,江南堂本来就三代单传,人丁艰难了。 即使宋缘的继妻柳氏为他生了三个儿子,活了两个,但哪怕这两个孩子活到成年,而且都有不俗的资质,相对于江南堂的庞大产业,以及深厚的祖上遗泽来说,人手还是太少了! 像扶风堂,苏少歌跟他哥哥苏少歆也是兄弟俩,上面还有冀国公以及苏太后看着点,何尝不是觉得人不够用,很多事情,还得让双胞胎姐妹苏少茉跟苏少菱搭把手?但即使如此,苏家上下仍旧很为子嗣担忧,不然苏太后不会一直把苏少歌的亲事记挂在心。 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海内六阀,别说嫡系子弟个个珍贵了,就是跟嫡支走得近的旁支里头,但凡出色点的族人,也值得保护起来,好生栽培! 纵然宋宜笑的生母当年的改嫁之举,狠狠打了宋家的脸,但她终究是宋家血脉。 宋缘如果好好的养着她,即使不能像苏家信任苏少菱一样信任倚重她,好歹也能笼络一门姻亲不是? 结果这位宋大小姐都已经养到十六岁,眼见着可以给家族派上用场了,宋缘就这么说杀就杀——即使这件事情没有被苏家利用,扳倒宋柳顾三家的后续,照宋缘这么个感情用事的做法,江南堂,也是长久不了了。 “这么想着,我都有点同情那位纪南公了!”苏少歌想到这儿,暗嗤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埋头案牍:他到底不认识宋宜笑,因这女孩儿生出一番感慨,多半也是因为江南堂终归是与扶风堂并列的名门,现在却落到这样的下场,苏少歌为祖父报仇的快意之余,多多少少,亦有点物伤其类的感怀。 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喟叹这些的时候,他那个表弟,一日没有正式坐上帝位,青州苏氏,一日终归不能放松! 但苏少歌心底也有点淡淡的疑惑:宋婴当年虽然去世得早,却也不是猝然而亡,是交代了遗言之后,才咽气的。 依这人在世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不会不知道宋缘对韦梦盈的痴迷必成致命弱点……他竟一点后手没留下,以防江南堂砸在宋缘手里吗? 晋国&仪水&简离邈(一) 显嘉朝的朝野上下,对于晋国大长公主的印象,普遍是放.荡而尊贵。 如果具体说来的话,再放.荡,也掩盖不了她的尊贵——毕竟谁都知道显嘉帝有多么尊敬这个胞姐。 尊敬到了他甚至会为这位胞姐留下一道空白的记档遗诏。 这样的信任,非但代国大长公主没有,甚至连显嘉帝的生身之母太皇太后,也没有。 即使端化帝登基之后,很是扫过这位帝姑面子,然而要让他真的拿这个姑姑怎么样,他也是不敢贸然行事的。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人——在惠宗皇帝在位的时候,晋国大长公主作为惠宗皇帝最年长的嫡出女儿,实际上并没有过过几年金尊玉贵的生活。 她下降的时候,申屠贵妃已经与惠宗皇帝“一见倾心”,而与晋国大长公主年岁仿佛的贞媛夫人,业已初露头角。 沉醉于温柔乡的惠宗皇帝,对原配裘氏的尊重与宠爱,日渐稀薄。 这种情况下,晋国大长公主到了许婚之年后,惠宗皇帝却是丝毫不上心——虽然裘氏是很关心亲生骨肉的,可彼时朝野上下都看到了中宫的失宠,裘氏的娘家,又人丁凋零不说,也没什么出色的人才,根本做不了母女的依靠。 所以晋国大长公主的婚事一度高不成低不就:裘氏看得上的,要么不想尚主,要么被申屠贵妃搅了局,要么就是,看出了皇室潜藏的储君之争,不想被拖下水;愿意尚主的人家呢,裘氏又委实觉得不堪入目,实在配不上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样尴尬了约莫半年后,开国功臣之一的寿春侯窦晚,念及与裘氏之父的一段袍泽之情,也是看不惯陪惠宗皇帝风风雨雨过的裘氏因失宠而落魄。 他决定,让自己的世子窦斯言,尚晋国大长公主。 窦家是西雍末年才崛起的,别说与底蕴深厚历史悠久的海内六阀比,哪怕是幽州裴、洪州顾这种比六阀低了一个档次的名门,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他们一句爆发户——但寿春侯非但是开国元勋之一,更因教导过惠宗皇帝弓马,很得惠宗皇帝敬重。 在当时,窦家绝对属于高门大户,实打实的权臣。 少年时候的窦斯言俊秀白皙,文武双全,二十岁才出头就进了翰林院,在当时的待嫁贵女中,可以说是炙手可热。 实权派的嫡出子嗣,已封世子,本身还这么出色,裘氏与晋国大长公主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母女两个几乎是心花怒放的预备了这场大婚——那时候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虽然已经露出宠冠后宫之势,但因为承宠不久,地位未稳,裘氏作为原配之妻,固然已觉丈夫对自己越发冷淡与敷衍,却还没有受到宠妃们的磋磨,是以全心全意为女儿收拾嫁妆的她,根本不知道,那期间西福宫里砸烂了多少家具瓷器。 睿承雍制,西福宫素来是贵妃所居。 不过在那儿砸东西的并不是申屠贵妃自己,而是她的娘家侄女申屠无尘。 那时候申屠无尘将姑姑的寝殿砸得一塌糊涂之后,非但没有请罪,反而拍着桌子号啕大哭:“姑姑说过一定会让我如愿以偿的,为什么晋国那个贱人还是抢走了窦郎?!” 申屠无尘有理由责怪姑母,她与窦斯言意外相识了数次之后,互生情愫,只是窦晚为人正派,不喜嫡庶不分之事。 而申屠贵妃得势之后就自恃宠爱藐视正宫,这样的为人让窦晚非常看不上——那么他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世子娶申屠贵妃的侄女为妻呢? 窦晚很明确的告诉窦斯言,哪怕申屠无尘愿意做侍妾,他也不会点这个头。 哪怕申屠无尘愿意做外室,索性不进窦家门——窦晚也会亲自打断儿子的腿,而且永远不会让申屠无尘的子嗣,踏进窦家半步! 而窦斯言尽管有母亲孙老夫人帮忙斡旋,却也根本拗不过心意已决的亲爹。 这种情况下,申屠无尘想到了向姑姑求助,请姑姑从惠宗皇帝这儿设法,促成此事——申屠贵妃当时已将惠宗皇帝迷得神魂颠倒,自以为此事不难,所以一口答应下来。 但真正与窦晚接触之后,申屠贵妃才意识到这位开国老臣的难缠与倔强。 她使尽手段都无法让窦晚点头不说,反而让窦晚越发看不起申屠家的女子:“从来只听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哪怕是贫门柴户,也没听说过有上赶着求着男家容自家女孩儿进门的——申屠家这是惟恐女儿嫁不出去,还是见着个男儿就想勾.引?简直不知廉耻!” “这样轻浮的门第,也配做我窦家姻亲?!” “我窦家的马夫娶妾都未必肯要这样的货色!” 这番话虽然不是当着申屠贵妃的面说的,但兜兜转转到底让申屠贵妃知道了,申屠贵妃气得死去活来之余,深觉无地自容,再不肯给侄女说这个话——而那边窦晚见她们姑侄不纠缠了正中下怀,满心欢喜的为儿子上了请求尚晋国大长公主的表书。 老实说窦晚这个公公对晋国大长公主很不错,他之所以让窦斯言尚主,除了考虑到与晋国大长公主外祖父的交情,以及对裘氏母子遭遇的同情外,也是因为他确实很满意晋国大长公主给自己做儿媳妇。 毕竟窦斯言是他亲生儿子,他在他的观念里怎么都不会害了自己儿子的: 那时候的晋国大长公主是照着宫廷规矩教导出来的,言谈举止都是满满的娴雅高贵,极完美的诠释了何谓金枝玉叶,何谓帝女风范——而且她性情还那么温和。 是的,少女时代的晋国大长公主,性情其实很柔顺,是非常符合世间对于女子贤良淑德的要求的。 然而窦晚在晋国大长公主进门后不到两年,就因旧伤发作,过世了。 他的死,直接开始了晋国大长公主的悲剧。 窦斯言并不喜欢她,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当时心里已经有一个申屠无尘了,也因为他在窦晚的压力下,没能娶成心心念念的申屠无尘,只能尚了婚前从未见过的晋国大长公主——对父亲专制做法的愤懑与委屈,对心上人的愧疚,在窦晚去世后,全部转化成了阴暗与憎恨,又那样自然的倾泻在了妻子身上。 那时候中宫裘氏已经非常失势,开始在申屠贵妃手里频繁吃亏,可谓是自顾不暇,更不要说庇护已经下降的长女了。 而窦晚的遗孀孙老夫人,是个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典型,她从来没有直接针对过晋国大长公主,即使在申屠贵妃最得势的时候,她也没有故意折辱这个儿媳妇,却始终理所当然的纵容着自己的儿子。 而且坚持认为儿子之所以对晋国大长公主不好,问题肯定出在晋国大长公主身上——否则为什么她的儿子对申屠无尘很是宠爱体贴? 从第一次看到窦斯言与申屠无尘在自己的睡榻上颠.鸾.倒.凤的撕心裂肺,到后来独居小院,听着隔壁院子里终年不散的丝竹嬉闹声的平静,晋国大长公主也只用了一年而已。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这样隐忍的过上一辈子。 直到那天,孙氏叩开院门,开门见山的要求将才满月的嫡孙接到自己膝下抚养。 隔了数十年,回忆里刻入沧桑,晋国大长公主依然记得彼时婆媳的对话—— “娘这是什么意思?!”年轻却憔悴的帝女很是恭敬的接待了头次来看自己的婆婆,但听完婆婆的要求后,不禁当场变了脸色,“之前柔玫才落地,您也是马上把她接了去!当时您亲口说的,这是为了让我们尽早生下嫡子,好承继寿春伯府!如今嫡子也出生了,该您把柔玫送回来才是,怎么还要把他也抱走?!” 那时候晋国大长公主对窦斯言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之所以忍着屈辱与恶心,想方设法的争宠也要生下一个儿子,除了想把儿女都养在身边外,其实也是不甘——她不甘心把寿春伯府让给申屠无尘! 可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生下了儿子,婆婆却还是要跟她抢人! 这叫她怎么能答应? 但孙氏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剜着她的心:“我这把年纪了,又不跟你住在一个府里,难道还要拿住你的儿女,要挟你吗?可是你看看你这个公主府!出出入入,尽是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我听说,前两日斯言把青楼那地方的人都带回来过?你说两个孩子跟着你,在这样的地方过日子,哪能不被带坏?” “所以,还不如交给我,带回寿春伯府去,让他们清清净净的长大,你也能松快点,不是么?” 即使这段往事早已湮灭在时光中,此时的晋国大长公主仍旧可以感受到,自己当时的愤懑与委屈:“娘既然也知道公主府老是有不三不四的人出入,却为何不帮我劝一劝驸马?!” 却反而,还要夺走她的子女?! “你们夫妻的事情,我做长辈的怎么好插手?”但孙氏理直气壮道,“说起来我才要劝一劝你:斯言这么个玩法,身子哪儿吃得消?你等他心情好点的时候,好歹跟他说一说,既免得我操心,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母子三个,又岂能讨得了好不是?” 晋国大长公主非常清晰的记得,她的这位婆婆说这番话时,眼里没有丝毫对帝女的尊重与敬畏。 因为那时候申屠贵妃已经真正宠冠六宫,连朝堂之事,她朱唇轻吐一语,惠宗皇帝亦是无不从命——而正宫裘氏,已经连续一年半,除了大典之外,未能面圣了! 否则晋国大长公主性情再温和,又怎么可能允许窦斯言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公然招.妓?! 所以即使她坚决不同意婆婆带走自己所有的孩子,最终,在孙氏喊来窦斯言的情况下,她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孩子,被下人强行抱走。 之后不久,她接到噩耗,她才出生的儿子,没了。 裘氏为此专门召她进宫安抚,冷冷清清的长乐殿上,母女相对垂泪良久,裘氏最终劝她还是要设法讨好窦斯言:“孙氏将孩子们带走时说的话虽然刻薄,可足见她还是看重孙辈的。但柔玫到底是女孩儿,又只是孙氏养着,跟窦斯言照面不多,这父女之情可想而知!何况她将来出了阁,自要顾着夫家,又哪能照看到你什么?” “所以你终究还是要有个儿子的——要怪只能怪母后不争气,见弃于你们父皇,护不住你们!” 当时晋国大长公主号啕出声:“我才生下来的儿子就被婆婆抱走了,生儿子又有什么用?” “母子连心,等他长大就好了。”裘氏也哭着劝她,“哪有亲生儿子不认娘的道理?何况,那申屠无尘已经出阁,却还公然与窦斯言来往,这根本就是欺人太甚!窦斯言俊秀却风流,除了她之外,这两年没少跟其他人有染——届时若那些乱七八糟的贱人生下庶子,你难道甘心把窦家的一切,甚至可能包括你的嫁妆都被他们占了去?!” “母后现在什么都帮不了你们,反倒还要拖累你们被申屠贱妇进谗——所以朝颜,你的将来,只能靠你自己!” “从眼下看,你只能……只能靠你的儿女!” “你又怎么能不哄着点窦斯言?” 那时候显嘉帝年岁尚幼,尚未迎娶苏家嫡女,裘氏尽管做梦都盼望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倒台,自己的儿子君临天下——可那时候,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是以她为女儿的打算,也只能指望外孙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晋国大长公主在麻木中,再次生下一个女儿,同次子一样,才满月就被孙氏抱走,没多久,便夭折了。 到了第四个孩子,也就是窦柔驰的时候,她以为孙氏已经养死了两个孙辈,自己可以把这个儿子留下来——可是这场争执持续了大半年,最终赢得还是孙氏——所以在窦柔驰被抱走的当天,晋国大长公主在绝望中遣退下人,梳洗打扮之后,悄然出了公主府,决定找个角落了结自己。 她不肯在公主府里自.尽的唯一原因,是这个地方已经被窦斯言与他的姘.头们糟蹋得不成样子,在她心目中,她的府邸早已是一片肮脏。 而她不愿意死在这样的肮脏里。 她没想到的是,她这么个想法,救了自己,却害惨了她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 晋国&仪水&简离邈(二) 晋国大长公主记得自己是在没人的时候走进水池的。 十一月的帝都,连续数日大雪,街头巷尾,处处玉树琼枝。 哪怕是晌午后天光尚且敞亮的时候,行人依旧稀少。 而她挑的那个水池地处偏僻,四周也没什么人家。 所以她以为自己可以就此一沉不起,从此无爱无恨,归于虚无。 可是一片黑暗之后,她到底还是不情愿的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榻畔仪水郡主陆朝舜的时候,晋国大长公主在短暂的愕然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情绪,不是感激对方的救命之恩,或者怨恨对方多事,而是她此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嫉妒。 城阳王府的掌上明珠;锦绣堂大半产业的继承之人;惠宗皇帝一朝,宗室里最耀眼的珍宝。 没有之一。 哪怕是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所疼爱的那些公主们,也无法压下这位仪水郡主的光芒。 虽然陆朝舜的生身之母城阳王妃端木嵩,所生的几个儿子都没能留下来,以至于城阳王也纳了好些侍妾开枝散叶,但谁都知道,城阳王最宠爱的孩子,却依然是陆朝舜这个唯一的嫡女。 由于嫡亲祖母是申屠贵妃姑母的缘故,再加上陆朝舜本身才貌双全,活泼开朗,受姑母之助才获宠于惠宗皇帝的申屠贵妃,对这个表侄女亦是非常怜爱疼惜。 以至于惠宗皇帝对她比对自己的嫡女还要纵容和蔼。 最重要的是,陆朝舜还有个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哥。 简离邈。 那些年中,帝都上下,无分贵贱,每个念到这个名字的女子,语气里都不自觉的带入一丝缠绵。 哪怕是根本没见过简离邈的人,只听传闻里的描述,也往往对这位探花郎悠然神往——那是公认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最好的诠释。 亦是无数春闺少女心目中最美好的向往。 无论家世、身家、容貌、学识、气度、性情……简离邈风流一世的资本,都远在窦斯言之上。 但他偏偏洁身自好之极,一心一意的爱慕着表妹陆朝舜。 所以晨光中陆朝舜惊喜的嘘寒问暖,那明晃晃的关心,在彼时的晋国大长公主眼里,却无不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施舍与傲慢。 更何况陆朝舜鲜妍明媚的容颜,愈加反衬出她的憔悴支离与落魄。 晋国大长公主在她的追问与关心下沉默着,心头的嫉妒,却在疯狂的增长。 ——凭什么? 一个郡主却拥有她这个帝女都没有的东西! 而且还是那么多! “姐姐既然不愿意说,那我也不问了。”陆朝舜旁敲侧击半晌,见晋国大长公主不作声,轻叹一声,说道,“我去给姐姐拿点粥来……姐姐可有什么忌口的?” 晋国大长公主到这时候终于开口询问自己为何会在城阳王府的别院之内:“我记得我之前不在这儿的?” “姐姐忘记了吗?”陆朝舜闻言,原本就温和的语气越发柔软,仿佛生怕刺激到她一样,小心翼翼道,“姐姐不当心落了水,我恰好经过,就让人把您救了起来……想着这天寒地冻的,若送您回府的话,恐怕寒气入体。倒是我这别院离得近,就擅自做主,把您接到这儿来收拾了。” 又道,“昨儿个我已经打发人去姐姐府上报了信,所以姐姐不必担心,尽管在这儿住着就好!” 晋国大长公主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心里却飞快的推测着:“陆朝舜是本朝最得宠的郡主,她父母又都视她如珠如玉,这大冬天的,她去那么偏僻的水池附近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晋国大长公主寻死时,到失去意识前,都没发现有人靠近——也许她当时濒临死亡,所以疏忽了对周围环境的敏感。 但郡主出行自有仪仗,何况陆朝舜这个被多少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城阳王夫妇,与她那个萧疏霞举的表哥,如何舍得叫她独自出门? 那么多伺候的人,还有车马,这样的动静,晋国大长公主认为自己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所以陆朝舜所谓自己经过救了她,必然是谎话。 晋国大长公主起初怀疑这是申屠贵妃的阴谋,她当然是非常怨恨那位让自己母子几个失宠的贵妃的。 毕竟若非裘氏见弃于惠宗皇帝,窦家安敢藐视她这个公主?! 但她那会实在不想回到充满耻辱的公主府,也存着试探陆朝舜到底想利用自己做什么的心思——在陆朝舜的挽留下,她决定在这个别院多住几天。 然后她偶尔听到了陆朝舜与别院丫鬟的一段对话:“……公子方才到了后门,想打听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人已经没事了,只是我看晋国姐姐仿佛有很重的心事。”陆朝舜缓声说道,“寿春伯府的情况,我近来也听过一些,那位窦姐夫委实太过份了!只可惜母妃不肯管这件事情,不愿意帮忙同那边的孙老夫人递话,我一个晚辈,很多话却是没资格说的。好在姐姐答应在这儿住些日子,咱们再想办法吧!” 那丫鬟应了一声,又道:“公子还说了件事情:那天公子救起殿下时,不小心扯脱了殿下腰间所佩香囊,但今儿忘记带过来了,下回记得的时候,想托您悄悄还给殿下。” 陆朝舜道:“我晓得了,等他拿过来时给我,我拿去给姐姐,就说之前浸了水,叫人拿去洗了晒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到底还是讲了句,“姐姐如果还有其他东西落在他手里的话,最好叫他全部拿过来,不然传了出去……现在寿春伯府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到时候反倒要害了晋国姐姐了。” “郡主放心吧,公子知道的。”那丫鬟似轻笑了起来,“公子若不是为了避讳,那天救下殿下之后,怎么会专门把您喊过来,说是您经过救了殿下呢?” 陆朝舜好像也笑了:“以前可都没见他做事这么仔细,难得精明一回,也真是叫人意外了!” 接下来主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讨论起时下风行的胭脂与衣料来——廊柱后的晋国大长公主听了半晌见没有其他收获,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回到房里之后,晋国大长公主默默的思索着:“果然我怀疑陆朝舜并非救我之人是真的,她说公子……莫非就是简离邈吗?” 晋国大长公主跟陆朝舜虽然是堂姐妹,但因为年纪差了好几岁,所以两人其实不熟。 她所知道跟这个堂妹关系密切的公子,也只有简离邈了。 毕竟如果是陆朝舜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丫鬟至少会在“公子”二字前面加个排行。 而陆朝舜也不会用“他”来进行称呼。 但如果不是陆朝舜同父异母的兄弟,外人谁能在大冷天里,把她喊出来给自己的救人行为打掩护? 虽然陆朝舜从来没有娇纵蛮横的传闻,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脾气好到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她呼来喝去——何况这还是个男子! 晋国大长公主怎么想怎么觉得,除了简离邈之外,没有其他人! 确认了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后,晋国大长公主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感到了深深的危机。 因为她怀疑这是申屠贵妃那边,为了策反自己,蓄意使的美男计。 晋国大长公主将被子蒙着脸,无声冷笑,“申屠贱妇,你当本宫是什么人!区区一个简离邈,也妄想让本宫背叛生身之母与同胞弟妹,为你所用?!” 她把这一切记在心里,决定将计就计,给那个妖娆美艳却狠毒的贵妃狠狠一击! 而机会很快就来了。 数日后,陆朝舜看着她好了很多的气色,有点不好意思有点试探的问:“晋国姐姐,我在这儿住了几日,我父王母妃那边不大放心。正好我表哥跟一位世兄要办事,今儿会从这边经过,顺道看看我,你要不要一块见个面?” 晋国大长公主暗嗤她这番话说的痕迹明显,心头越发酸楚——城阳王妃端木嵩的精明,是公认的,她唯一的亲生女儿这样稚嫩,不是因为笨,更不是因为端木嵩没教好女儿,这只能说明,陆朝舜一直被保护得很好。 好到也许她这辈子都只看到过花繁柳明,只看到盛世太平,所以才这样不擅说谎与设计。 “申屠贱妇遣这么个人来接近我,还想坑我,这真是当我傻了么?!”晋国大长公主如此想着,面上却浮现一个温和的笑:“当然,大家都是亲戚,他们来了,我哪能不出来打个招呼?再说我这年纪,现在这样子,同他们也没什么避讳的需要了。” 陆朝舜听出她最后一句话中的自嘲,忙出言安慰。 晋国大长公主只当她装模作样,暗暗思索着等简离邈勾.引自己时,要如何报复他? 可是半日后,那个身披狐裘,笑吟吟立在雪地中,仿佛天外谪仙一样的少年,除了行礼时看着她的裙摆道了句“殿下”外,一双眸子却始终没离开过陆朝舜,那双眸子比寒夜的星辰更明亮,但注视陆朝舜时,却满溢着春水般的温柔。 只那么一眼,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将陆朝舜爱到了骨子里。 反倒是跟简离邈一块过来的那位“世兄”——那个高大俊秀、却沉默拙言的少年,在良久的踌躇后,似乎是为了打破被那对表哥表妹冷落的尴尬,有些怯生生的走到晋国大长公主跟前,略显结巴的自我介绍:“微、微臣裴、裴则,家父工部侍、侍郎,不知殿下在此,怠慢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原宥!”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下意识的低垂,眼角却偷偷瞥住了晋国大长公主的脸色,似迟疑似关切,但最终还是只说了中规中矩的话。 这么一番场面话说完,少年白皙的面庞已红成了盛夏天际的云霞。 而当时的晋国大长公主,只当裴则生性腼腆,根本没放在心上——其实直到裴则死,她都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因为最初的时候,她一直心心念念着陆朝舜到底要执行申屠贵妃怎么样的诡计。 后来,她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把这个堂妹那完美的丈夫弄到手? 即使裴则后来成了她第二任驸马,但直到裴则死,晋国大长公主甚至不曾正眼看过他。 而所有这些漠视与轻蔑,都将在往后的日子里,化作千刀万剐,一遍又一遍的凌迟在她心头。 晋国&仪水&简离邈(三) 很多年之后,晋国大长公主才知道,其实那回救下她的,既不是仪水,也不是简离邈,而是裴则。 而且裴则也不是凑巧路过才救下了晋国大长公主——他是在晋国大长公主孤身游荡街头时,就注意到这个格外憔悴的妇人的。 那时候由于太皇太后的失宠,晋国大长公主受到牵累,早没了帝女该有的气势,而且一心求死的她,也没有特意装扮,但自幼养成的颐指气使,终究还是被裴则看出了问题:这妇人看着绝非小门小户出身,怎么会连个丫鬟都不带的出门呢? 尤其当时地上积雪未化,天上还下着不算小的雨。 而晋国大长公主连把伞都没拿,就那么无动于衷的任凭雨水将自己淋得遍体冰寒。 浑然不顾零星过往之人或诧异或怜悯的目光。 那种彻彻底底的绝望,让原本就寒意深重的冬日,愈加悲凉。 裴则生性腼腆,在街角盯着自己手里的伞,犹豫了好一会,到底没有鼓起勇气来上前询问,只下意识的跟在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后面。 然后就是救人。 裴则虽然也是官宦子弟,但男女有别,以前并没有见过晋国大长公主。 他之所以会找陆朝舜帮忙,担下救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名声,只是单纯的想替自己救下的女子保全名节——毕竟大冬天的从水里救起一个已经完全没顶的女子,是不可能没有一定的肢体接触的。 晋国大长公主当时的气色那么差,可想而知景况一定不会很好,裴则担心这事儿传了出去之后,会给她带去雪上加霜的打击,所以决定找个女子做幌子。 他父母早故,没有姐妹,家里能出这个面的只有他嫂子。 所以将晋国大长公主安置到自己附近的别院——那别院是裴则之母陈氏的陪嫁,陈氏在临终前给两个儿子分了妆奁,是以别院的丫鬟,称裴则为“公子”,不加任何修饰,因为裴则是她唯一的主人——之后,裴则回到与兄嫂同住的裴家老宅中,沐浴更衣后,与嫂子商议此事。 他的嫂子漆雕氏原本一口答应了,但带着仆妇赶到别院后,却认出了还在昏迷中的晋国大长公主。 “二弟,这个忙嫂子不能帮你!”漆雕氏当时就皱了眉,示意小叔子跟自己走出房门,到外面说话,“你道你好心救起来的这位是谁?乃是今上嫡长女,晋国公主殿下!” 彼时裴则入仕未久,还很稚嫩。 但再稚嫩,终归是官宦世家出来的,闻言立知漆雕氏之意:这时候申屠贵妃帝宠稳固,又跟贞媛夫人联了手,两位宠妃正瞄准了后位,成天变着法子折腾中宫裘氏以及裘氏的子女。 而裴家即使是世代簪缨的门第,在此时的朝堂上也有一席之地,但也未必得罪得起申屠贵妃。 最主要的是,裴家又不欠裘氏母子什么,也没有站出来替中宫打抱不平的意愿,做什么要为了晋国公主,惹上能令惠宗皇帝言听计从的宠妃? 所以漆雕氏见裴则似有不忍,就劝他,“横竖人你也已经救了,现在就是让她休养之后就能醒过来。全天下又不是只有在你这别院里才能休养,你非把这烫手山芋留下来做什么?你听嫂子的,叫丫鬟给她收拾收拾,找个偏僻的不引人注意的客栈,叫不常在外面露脸的下人,悄悄儿送过去——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则为难道:“但殿下她好像发热了?这时候如果扔去客栈没人照顾,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见漆雕氏皱眉,他想到一个主意,“要不,嫂子您设法进宫,跟皇后娘娘……” “开什么玩笑呢?!”谁知才提到中宫裘氏,立刻招来漆雕氏一记白眼,轻叱道,“你也不想想我不让你管这位殿下的事情是什么缘故?还不是因为殿下的生身之母裘皇后如今失了宠,又是贵妃跟贞媛夫人那两位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这会去求见皇后,你是嫌那两位宠妃看我太顺眼,还是嫌她们不给裴家找麻烦?!” 裴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赶紧跟嫂子赔罪,而同样的道理,联络晋国大长公主的同母弟妹或者外家裘家,所有一切可能帮助晋国大长公主的亲戚也不可行了——因为正绞尽脑汁想彻底扳倒裘皇后,自己入主未央宫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可以说是一直盯着这几位的。 如果不是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当时的性情跟落魄程度,让两位宠妃以为无足轻重,而且又有申屠贵妃的嫡亲侄女申屠无尘专门折腾她,估计晋国大长公主悄然出门寻.死之举,也会一早报到那两位宠妃跟前。 但在漆雕氏不住催促裴则把人送走时,裴则却急中生智的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背锅人选:好友简离邈的表妹兼准未婚妻,仪水郡主陆朝舜。 裴则跟简离邈自幼相识,情同兄弟,简离邈的表妹兼未婚妻,他自然不陌生。 最重要的是,陆朝舜在宗室里非常得宠,而且还跟申屠贵妃有亲戚关系——由她出面救下晋国大长公主,既可掩去裴则的出手,也不会给城阳王府带去什么麻烦。 申屠贵妃对裘氏母子可称心狠手辣,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也拒绝过替表弟媳端木嵩报害妹之仇的要求,但她对自己的亲戚晚辈们,一般来说还是很和蔼的。 尤其当年推荐她进宫的城阳王太妃,也非常宠爱仪水郡主这个唯一的嫡孙女。 申屠贵妃感念姑母,对仪水郡主这个表侄女,难免多几分纵容。 是以听说仪水郡主偶然救下想寻死的晋国大长公主,又就近借了裴则的别院安置晋国后,申屠贵妃只在城阳王太妃进宫时,抱怨了句:“大冷天的,仪水不好好的在家里,何必多那个事?多少人羡慕金枝玉叶而不可得,那小贱人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居然自己不想活了,成全她不好吗?” “你这个侄女儿素来天真烂漫,你又不是不知道。”城阳王太妃其实也不赞成孙女儿多管闲事,不过她就这么一个嫡孙女,素来爱若珍宝,此刻自然要替仪水郡主说话,“不过一个帝女罢了,你看陛下这个做生身之父的,什么时候管过她死活?你就当一只猫一条狗,陪仪水游戏上些日子——回头仪水对她没兴趣了,你想怎么折腾不可以?” 申屠贵妃也认为晋国大长公主无关大局,见姑母这么说了,也就没计较了。 只是为了折磨裘氏,她后来特意把这番话传到了长乐殿。 可想而知,裘氏必然将此事告诉了女儿晋国。 裘氏这么做的目的,乃是为了提醒女儿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是的,在裘氏看来这是个良机:“如今为娘自身难保,更遑论是顾上宫外的你了!万幸仪水她有意庇护你,你接下来务必把这孩子哄住了,让她给你做靠山!她年纪虽小,但在申屠贱妇面前却很有份量。眼下除了她之外,也没其他人肯花这心思帮你救你……我的儿,你能不能熬过这段日子,能不能熬到云开见日的时候,恐怕都要指望她了!” “索性那孩子听说是个好脾气的,又被你那婶母惯着护着十分天真,想来你装一装可怜,她就会帮你的,倒也不需要你太做低伏小……” 裘氏絮絮叨叨的叮嘱着女儿,却浑然未觉晋国大长公主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那天晋国其实后面的话全部都没听到,她翻来覆去只记着那句“就当一只猫一条狗,陪仪水游戏上些日子”。 这样赤.裸.裸的羞辱,犹如一记无形却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掴在她脸上! 打得她整个人都不住战栗! 那一刻,她心中涌出了无边的杀意——但杀意针对的却不是申屠贵妃,而是,仪水郡主。 她觉得上天真是不公平! 既然给予她帝女的身份,却为什么又使她过得如此卑微屈辱?! 而上天没有给陆朝舜帝女的身份,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一个同母兄弟,却给了她其他所有少年女子想要的东西:疼爱她的父母与祖母、才貌双全且深情不渝的表哥、财富、尊荣、美貌…… 还有一个可以跟她成鲜明对比、供她取乐的晋国!!!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那天晋国大长公主浑浑噩噩的出了皇宫,心里不住念叨着这一句,至于说到了这一天之后,她到底要做什么——彼时她其实也没想到,只是本能的按捺下翻腾的恶意与怨毒,盘算着如何长久的利用仪水郡主这个挡箭牌? 毕竟她虽然嫉妒这个堂妹到了极点,却承认裘氏说的对:以她当时的景况,如果失去这个堂妹的庇护,下场必然是不堪设想。 甚至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次找个水池去跳一跳……这次可未必再有醒过来的机会了。 而仪水郡主也确实如裘氏说的那样好哄——实际上,似她那样千宠万爱里长大,却没有养就一身骄矜蛮横的女孩儿,大抵都是心软的。 以前是因为城阳王妃端木嵩拦着不让她接触太皇太后这一派人,自从担下救了晋国大长公主后,略略了解了晋国大长公主想要自.尽的缘故,以及不受丈夫怜爱的凄苦,女孩儿的同情心被激发出来,背地里一得空就会磨着母亲、祖母帮忙。 城阳王妃与城阳王太妃自然不会答应。 毕竟她们都是申屠贵妃的亲戚,申屠贵妃又还占了上风,怎么可能因为晋国等人可怜就倒戈? 何况以申屠贵妃当时跟裘氏母子的恩怨,即使申屠贵妃忽然想要洗心革面了,裘氏母子肯不肯放过她也是个问题——城阳王妃与城阳王太妃再宠陆朝舜,也不可能在这样关系合府生死存亡的问题上宠溺孩子。 但这时候简离邈给表妹帮了腔。 晋国&仪水&简离邈(四) “表妹素来心软,如今晋国公主殿下的遭遇,又确实可怜。”简离邈虽然跟仪水郡主一样,都是由城阳王妃抚养长大的,但表兄妹的栽培方向却大不一样。 简离邈生来就背负着母仇,城阳王妃又因为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没能活下来,是将这个外甥当成锦绣堂的继承人栽培的,文武双全之外,眼界权谋自然件件不能落下。 反倒是城阳王妃的亲生女儿仪水郡主,城阳王妃因为自己做女孩儿时,赶上乱世,锦绣堂又绝了嗣,胞妹还是个天真无知的,别说帮她这个长姐分担什么,不要她操心就不错了。 所以城阳王妃虽然在外人看来生于富贵长于荣华,实际上却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她们姐妹的父母汲取宋家教训,放弃过继子嗣,决定将锦绣堂留给两个女儿——端木家旁支自是不甘,城阳王妃即使有夫家帮忙,在父母双双去世后,也是很费了一番心思才把锦绣堂握在手里的。 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锦绣堂乃海内六阀之一,即使她的夫家是皇室,焉能不动心? 是以城阳王妃这辈子从记事起就在勾心斗角里度过,固然一直高高在上,难免也觉得过得很不容易。几乎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年少女孩儿该有的轻松愉快,自然不忍心唯一活下来的女儿过得太累。 她也信任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外甥,以为女儿横竖现在有自己夫妇护着,将来有简离邈可以托付,天真点就天真点吧。 因而仪水郡主给堂姐说话时,来来回回就是直白的看堂姐可怜,不忍心。 但现在简离邈开口,却自有技巧了,“姨母如果一直不答应表妹,一来表妹必然对这事儿念念不忘,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就要冲上前去给晋国公主打抱不平了,到那时候叫贵妃娘娘知道了,必然不喜,咱们虽然不怕贵妃娘娘,然而又何必为个外人得罪她呢?” “二来,姨母您想,晋国公主殿下是怎么跟寿春伯成亲的?说到底,还不是寿春侯对中宫母子动了恻隐之心?如今朝堂上下,与寿春侯一样,看着裘皇后是如何陪陛下度过多年来的风风雨雨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也必然同情中宫母子的。” “而寿春伯横竖对晋国公主殿下没什么喜爱之意,之所以可着劲儿折腾这位殿下,说到底是两个缘故,一个是贵妃娘娘的侄女故意挑拨,第二个就是寿春伯当年乃是被迫尚主的。” “假如咱们劝说寿春伯以及申屠家小姐,往后对公主殿下客气点儿,别故意去折辱殿下,既让表妹松口气,也免得开国时候的老臣因此对贵妃娘娘生出厌恶,否则可是不利于贵妃娘娘的谋储之意啊!” 城阳王妃本来就非常纵容女儿,这段时间频繁拒绝仪水郡主之求,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现在得了外甥这么一说,虽然知道他是在给仪水郡主找借口,但还是去找了婆婆城阳王太妃商议:“本来觉得仪水胡闹,不想理她的。不过离邈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我明儿进宫去跟贵妃说!”城阳王太妃在对孙女的问题上,跟儿媳妇其实是半斤对八两,闻言毫不迟疑道,“大局要紧,那个晋国也不是什么关键的人物,容她在公主府里喘口气又有什么关系?终归是争取朝堂上的好感更重要。” 说到这儿又夸简离邈,“这孩子不愧是锦绣堂之后,就是聪慧看得远,要是咱们家的就好了!”“按照季神医留下来的手札,孩子成亲太早不利子嗣,所以媳妇打算暂时不提这件事情。”城阳王妃听出婆婆委婉的催促,轻笑,“横竖人又不会跑,过两年离邈可不也是咱们家人了吗?” 何况简离邈乃是被生父下药早产,先天不足。即使城阳王妃将他抱回王府后,命锦绣堂的医者精心照顾多年,身体也比常人虚弱些。城阳王妃希望趁他还是没成亲的童身时候,给他调理得好一点,免得在寿数上有什么妨碍。 不过这种话现在说出来难免扫兴,她也就不讲了。 城阳王太妃没考虑到这茬,但也认可了媳妇的做法,含笑道:“那我可要多撑几年,将来好抱曾外孙儿!” 简离邈襁褓里被抱到城阳王府抚养,城阳王太妃对这个没血缘的孙辈印象一直不错,也乐见他跟自己嫡孙女凑成一对。 是以这会倒把话题歪到简离邈跟仪水郡主的婚事上去,跟媳妇探讨了大半日,许诺会把手里最好的珍宝拿出来给孙女添妆——直说到城阳王下差回来请安了,太妃才醒悟过来,失笑着放儿媳妇去做事。 次日城阳王太妃果然进宫去见了申屠贵妃,把简离邈的说辞转告了她,末了道:“离邈那孩子出这主意,虽然很可能是为了哄仪水高兴,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之前窦晚可不就是个例子吗?那晋国横竖碍不着你的前途,放她一马,也没有什么,何必为她招人厌烦?” 提到窦晚,申屠贵妃就感到阵阵羞辱——这几年申屠无尘使劲折腾晋国,甚至还故意在公主府的睡榻上勾.引窦斯言,除了不忿晋国抢了自己的寿春伯夫人之位外,说到底也有申屠贵妃的唆使。 毕竟窦晚当年羞辱申屠家的那番话实在太刻薄了! 刻薄到让申屠贵妃至今念念不忘! 不过申屠贵妃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她皱了会眉,说道:“既然姑母这么说了,那我回头叮嘱无尘一声!” 申屠无尘闻说让她往后不要再折辱晋国时,感到非常不满,跟申屠贵妃很是闹了一场,又辗转问出是仪水郡主闹出来的事情,更是找上城阳王府,质问仪水:“那是你堂姐,我论起来也是你表姐呢?想当年,要不是她仗着金枝玉叶的身份,抢走了窦郎,这会窦郎该是你表姐夫而不是堂姐夫!如今她自作自受落到这样的下场,到你跟前来哭几声装一下可怜,你就帮她?!你这个没良心的!!!” 仪水郡主与申屠无尘差了好几岁,又是隔了一层的表姐妹,平常来往不多,她又不擅长跟人争论,被申屠无尘这么一上门一质问,弄得怪尴尬的,解释道:“但表姐跟堂姐夫都已各自成亲,现在孩子都有了,这……” “孩子都有了又怎么样?!我孩子还是窦郎的血脉呢!”申屠无尘怒道,“她晋国抢了我的心上人,抢了我寿春伯夫人之位,凭什么还要抢我孩子的父亲?!” “……”仪水郡主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了? 索性简离邈接到消息及时赶来,哭笑不得的帮她劝住了申屠无尘:“表姐当年与寿春伯爷情投意合,却因长辈之命不得不分开,各自嫁娶,着实受委屈了!然而表姐请想,这件事情已经时过景迁,早就被大部分人给忘记了。如今人人却皆道您依仗贵妃之势欺侮帝女,倒仿佛错的全是表姐了——表姐您甘心么?” “这——”申屠无尘皱眉,她虽然仗着贵妃姑姑之势,根本没把种种议论放在眼里,但不怕被议论,跟不甘心被议论是两回事——尤其在她的认知里,理亏的从来都是晋国,是晋国抢了她的心上人,是寿春侯窦晚羞辱申屠家的那番话,导致她没能嫁到公侯贵胄之家,只能委委屈屈的嫁了个寻常官宦子弟,总而言之,她过的不好,全部都是晋国跟寿春侯的错! 然而寿春侯不然是她心上人的亲爹,业已去世,申屠无尘想计较也计较不了,那么这番怒火不向晋国发泄,向谁呢? 问题是,因此导致自己被千夫所指,晋国当年的“卑鄙作为”却无人提起,申屠无尘想想就觉得心气难平! 这时候简离邈又道:“而且表姐也晓得,贵妃娘娘现在正在谋取大事,需要争取满朝文武的认可,您对晋国公主殿下的所作所为,说不得,就要被支持十六皇子的人拿去说嘴了!您说这是何必?” 十六皇子就是后来的显嘉帝,中宫裘氏最小的儿子。 申屠无尘被简离邈堵得没话讲,最后只得又训斥了仪水郡主几句,说是:“你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不私下告诉我?偏要捅到姑姑那儿,害我被姑姑说了一顿!” 仪水郡主好生赔礼了一回,才把她送走——送走了人,她跟着谢过简离邈:“今儿亏得表哥来了!” “表姐虽然来势汹汹,但她说的也没错。”简离邈却趁势劝她,“咱们是贵妃的亲戚,贵妃又占着上风,你却因为心生怜悯去帮皇后的亲生女儿,纵然眼下贵妃没计较,天长地久的,亲戚情份也会被磨掉的。如此也让姨母跟太妃在贵妃面前不好交代,依我说,你帮了她这次,就算了吧!又不是咱们女儿,没理由叫你护上一生一世的!” “你说的什么话!”仪水郡主本来还垂着头乖乖领训,听到末了一句,羞的捏拳给了他一下,啐道,“下次再这么说我告诉母妃去!” 简离邈笑着哄她,眼底却暗藏忧虑——其实这次他之所以会说服城阳王妃,宠溺表妹只是一个缘故,还有个缘故是知交裴则的再三哀求。 “这位帝女也忒麻烦了!”简离邈对于好友还有表妹维护晋国的做法是非常反对的,因为申屠贵妃可是城阳王太妃引荐给惠宗皇帝的,凭贵妃这些年来磋磨裘氏母子的做法,一旦中宫出了头,城阳王府必倒无疑! 不过他也知道,仪水郡主跟裴则都属于那种从小被护着,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心肠极软的人。 而且晋国这两年过的日子也着实够悲惨——但对于简离邈来说,城阳王府是他姨母跟表妹的家,他姨母养育保护教导了他;表妹不但与他青梅竹马,还是他倾心所爱;甚至连城阳王太妃以及城阳王爷,纵然他们对裘氏母子冷漠甚至落井下石,对他这个寄居过来的亲戚,却始终视同己出,极为爱护纵容。 那个晋国,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晋国好歹是帝女,这两年再怎么受折辱,总也衣食无忧,有那么几个下人伺候。世间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人,岂非比她还要可怜? 每个都要帮,盛世明君也没那本事! 所以简离邈这会嘴上跟仪水郡主说着甜言蜜语,心里却暗暗动了杀念,“但望这位殿下能够识趣点!倘若她得寸进尺,再拖表妹跟裴则下水的话……” 那也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晋国&仪水&简离邈(五) 然而简离邈归根到底没能杀了晋国大长公主——这是他此后的余生里,最懊悔的一件事情——因为就在晋国一次次扮可怜,将仪水郡主与裴则当成挡箭牌后,忍无可忍的简离邈已经准备下手了,可城阳王妃,却转了主意。 城阳王妃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给妹妹,即简离邈的生身之母燕国太夫人报仇! 说到燕国太夫人,其实简离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位生母? 少年无知的时候没吃住简平愉花言巧语的哄劝,不顾父母长姐劝阻,执意下嫁给寒门之子,也还罢了。 毕竟谁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 成亲之后发现丈夫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更在她生下嫡长女后,立刻纳了她的陪嫁丫鬟,生下庶长子简离忧——对于锦绣堂这种门第来讲,让庶子生在嫡子之前,是一件非常侮辱正妻的事情! 其实也不仅仅锦绣堂,但凡有几分规矩的人家,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 因为这不只是打亲家的脸、给嫡妻以及嫡妻的娘家没脸,也是给自家往后招祸:皇家立储,嫡子与长子之争,自古以来就没停息过! 寻常人家也是一样的道理:长子年纪最大,理所当然最先接触家族的产业与权势。如果长子是嫡子也还罢了,不是嫡子,有了这样的优势,一旦心大了,岂能不对嫡子生出嫉恨之心来? 如此兄弟不和,一家子内斗都来不及,还谈什么兴旺?! 至于说压着庶长子不予栽培——如果这个庶长子是个无能之辈,且不提,如果他有才华,这不仅仅会造成他一旦得势之后,非但不会帮助家里,反而会恨上家里,也使家族徒然浪费了一个人才! 而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血脉与和睦。 家族是以血脉为纽带联合在一起的,不和睦的家族根本不可能长久。 所以当年城阳王妃得知此事后,险些没气晕过去!!! 那时候她们姐妹的父母刚刚去世未久,城阳王妃自然认为,这是简平愉露出真面目的缘故——为了给妹妹讨个公道,也为了证明锦绣堂虽然没了男嗣,但她这个端木大小姐绝对不是好欺负的,城阳王妃专门找简平愉狠狠撕了几场! 最后简离忧虽然被留在了简家,其生母却被远远的发卖了。 而且简平愉保证——这个庶长子,任何时候,都不会妨碍到嫡妻与嫡出子女。 后来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简离忧虽然是简家长子,却一直低调得紧,也从来没妨碍过谁。 只不过简平愉在数年后,又弄了个真爱温氏。 燕国太夫人其实早在温氏怀上简离旷之前,就知道了温氏的存在。 她当年执意下嫁的要求虽然触怒了父母,以至于嫁妆远不如姐姐丰厚,但锦绣堂的门楣搁那儿,相比寻常人家,也已经令人瞠目结舌了。 所以她当时尽管失宠于简平愉,却是有可用之人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此事后,她既没有对温氏下手,也没有跟姐姐城阳王妃求助。 竟是什么都没做。 就那么看着温氏妊娠,然后,简平愉为了她,给嫡妻下了催产药,以瞒天过海,将外室生子说成嫡出子不说,更占据兄长身份,篡夺原本应该属于简离邈的一切! 燕国太夫人郁郁而逝之后,城阳王妃不顾刚刚夭折了儿子又赶上胞妹逝世的打击,四处奔波,想尽办法,才弄清楚了整个来龙去脉——然后,差点因为这个真相疯掉!!! “早知道你娘会因为简平愉而死,还拖累了你,当初你娘才动这个心思时,我就该干掉他!哪怕你娘因此恨我一辈子,也好过她正当盛年就这么狠心的去了!”后来城阳王妃告诉外甥往事时,流着泪说道,“我跟你说这件事情,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你将来遇见类似的情况,当断则断,切切不可优柔寡断,免得像姨母我现在这样,悔恨万分,然而你娘终究回不来了!” 那时候城阳王妃以为她是在提点外甥,多年后,她在黄沙万里的塞外,接到仪水郡主去世的消息时,才知道,那番教诲,竟是一语成谶! 关于燕国太夫人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城阳王妃经过反复思索,认为妹妹乃是对简平愉用情太深,深刻到宁愿死在他手里。 在知道简平愉对温氏才是真心爱慕后,甚至连儿女都不管了。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做的话,以城阳王妃的性情,那一定是非常唾弃的。 她这辈子因为没有亲兄弟,一直以长女的身份承担着锦绣堂继承人的压力,是最看重责任的。 燕国太夫人再识人不清,再不肯接受简平愉的变心,但当时无论是简离芝还是简离邈都尚且需要母亲的保护与教导,她实在不该自私的离开,还陷一双儿女于危险之中——如果不是有城阳王妃在,简离芝跟简离邈这对姐弟,多半无法长大。而燕国太夫人走的时候,甚至没有派人给姐姐打个招呼,可见是真心没想管过一儿一女的死活。 但她到底是城阳王妃唯一的妹妹。 城阳王妃虽然没比她大几岁,却一直承担着她的保护者的角色。 多年爱护下来,再加上彼时父母已去,城阳王妃一直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妹妹,对不起九泉下的父母。 所以她毫不隐藏的告诉了简离邈这些事情,不是为了刺激外甥,是生怕外甥会步上妹妹的后尘。 锦绣堂血脉不丰,她是真的损失不起简离邈了。 只是姨甥两个都没料到,即使他们自以为足够汲取教训了,最终却还是抵不过命运无常。 简离邈一开始得知城阳王妃为了替燕国太夫人报仇,暗中转向裘氏母子,支持十六皇子时,是反对的:“姨母早先也说过,中宫与贵妃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城阳王府与贵妃关系极深,他日若十六皇子登基,对王府必然不利!有道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今儿我说句不孝的话:横竖娘她已经去世这么多年,早一日给她报仇,晚一日给她报仇,其实都差不多!咱们根本不必急在一时,何不再等其他时机?!” “我已经等了好几年了!”城阳王妃很感动外甥为自己考虑,却摇头,“问题是你也看到了,简平愉那老贼,在朝堂上越发的得势!贵妃对他的倚重也越来越深!你要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即使贵妃之子登基了,那老贼也未必会倒台!到那时候,别说咱们指望贵妃帮忙,给你娘报仇,贵妃不为了拉拢他,铲除咱们就不错了!” 简离邈闻言自是吃惊:“贵妃何以会这样看重他?” 由于申屠贵妃的盛宠,这几年下来,朝堂上下,支持贵妃的臣子也是有很多的。 简平愉虽然因为手腕出色,属于其中的佼佼者,但要说他乃是无可取代——简离邈却不这么认为! “你还是太年轻了!”城阳王妃叹了口气,即使此刻室中只有姨甥两个,却仍旧招手喊了他到自己跟前,附耳小声道,“你以为申屠贵妃当真是太妃引荐给陛下的那么简单?如我这些年来暗中观察的不差,她背后,应该是西凉沈!” “而且当年她得宠之后,后宫又冒出来个贞媛夫人深得上意——按说这两人得宠时间差不多,又都是极为张扬霸道的性.子,不说一照面就斗个死去活来,怎么也不可能联手对付中宫吧?” “之所以她们没有争斗反而联了手,互相帮助对方固宠,生生的将原本雨露均沾的后宫变成了两家联手独霸陛下,皆因贞媛夫人的背后乃是东胡刘!这两人私下议了和,两家的棋子那当然也不会再争锋相对!” “然而申屠贵妃进宫以来,一路顺风顺水,连皇后母子都是想怎么踩就怎么踩——即使沈家有些控制她的手段,你觉得,她做惯了高高在上的贵妃,以后若再成了还要高高在上的太后,她还回甘心受制于沈家吗?!至于贞媛夫人,多半也是同样的心思!” 城阳王妃冷笑出声,“而简平愉这个老贼,虽然品行低劣猪狗不如,但他却有一个无人能及的优势——他是寒门出身!” 其实城阳王妃还有几句话怕刺激了外甥没说出口:城阳王妃甚至怀疑,是不是简平愉也知道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底细,为了谋取长久的富贵,故意害死了燕国太夫人? 毕竟这时候参与储位竞争的皇子背后,都站着阀阅:申屠贵妃是西凉沈,贞媛夫人是东胡刘,十六皇子是青州苏。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管哪位皇子上位,都将面临阀阅挟功自傲的威胁——那么只要这位新君没有糊涂到家,都必然会大力支持寒门官宦,以平衡朝堂! 而简平愉作为正宗寒门子弟,却因为娶了锦绣堂嫡女,也是靠锦绣堂的帮助才能够一路扶摇直上,是以被划分在世家门阀这一块的。 如此一旦新君登基,哪怕他站对了队,也捞不着什么好处:因为就算他被划在世家门阀这一块,也不可能争得过西凉沈东胡刘青州苏这些真正的望族。 所以如果想谋取最大的政治利益的话,他必须恢复寒门官宦这个阵营——而恰好城阳王妃与燕国太夫人的父母已故,这两位临终前又执意要把锦绣堂留个两个女儿而不是旁支,以至于旁支对姐妹俩恨之入骨,别说知道燕国太夫人所托非人后替她讨公道了,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 这种情况下简平愉宠妾灭妻的事情即使闹出来,也兜得住后果——果然即使城阳王妃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申屠贵妃还不是把表弟媳妇拦了下来? 毕竟这会朝堂上有足够手腕、有将来能够为上位者制衡世家门阀可能的寒门臣子,仅有简平愉一个。 申屠贵妃也好,贞媛夫人也罢,只要她们不甘心母子俩一直给背后的望族做傀儡,如何能放过这么个送上门来的臂助? 那老贼多半是料定了后果,故意的——当年他靠锦绣堂一路青云,现在又靠谋害了锦绣堂嫡女继续前途远大!!! 收回思绪,定了定神,城阳王妃继续道,“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再指望贵妃了!然而陛下膝下虽然子嗣众多,照朝堂上的局势,最可能继位的,无非就是那三个。贞媛夫人与贵妃是一伙的,你说我们不选十六皇子,还能选谁?” 简离邈无话可说——如果只是城阳王妃急着报仇雪恨,他还能劝说一二,但现在照城阳王妃的分析,即使他们不考虑为燕国太夫人报仇,却也要防着简平愉反过来赶尽杀绝! 这种情况下,确实如城阳王妃所言,他们只能选裘氏母子。 而简离邈稍作思索就反应过来,其实,这是城阳王妃为了女儿与外甥,放弃夫家,甚至是放弃自己了——城阳王妃与简平愉之间的恩怨,始于燕国太夫人。 如果她愿意将简离邈送回简平愉手里,任凭简平愉跟温氏处置,且保证不再追究妹妹之死……以她宗妇的身份,即使申屠贵妃做了太后之后,仍旧非常倚重简平愉,也未必会对城阳王府赶尽杀绝。 毕竟城阳王妃作出这样的退让的话,申屠贵妃也有理由说服简平愉让一步的。 而以城阳王妃的手段,即使简平愉有什么暗中算计……她岂会怕? 照她现在暗中投靠裘氏母子的打算,却显然是不肯放弃外甥,宁可放弃夫家了! 对于姨母这样的恩义,简离邈心中复杂难言,他委婉的表示自己不希望看到收留了自己的城阳王府遭遇不测——但城阳王妃轻描淡写道:“莫忘记,你不只是我的外甥,也是我的准女婿!如果你觉得心里不好受,将来好好照拂仪水,也就是了!” 简离邈迎着姨母不容置疑的目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那双眸子里如此清晰的写明了他这位姨母的决心: 为了唯一活到成年的女儿,城阳王妃可以做任何事! 然而谁也没想到,正是他们自以为为仪水郡主考虑的选择,葬送了仪水郡主的性命。 晋国&仪水&简离邈(六) 惠宗皇帝从后宫的醉生梦死中醒悟过来的时候,裘氏母子羽翼已丰。 尽管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想尽办法的折辱十六皇子,千方百计的试图除掉他,却依然功亏一篑,无奈的看着惠宗皇帝先一步咽气。 惠宗皇帝临终前,最牵挂的自然是他两个宠妃,以及宠妃的子女。 皇帝糊涂了大半辈子,到这时候,回光返照,倒是清醒起来了。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宠爱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冷落中宫,连带嫡子嫡女都饱受折辱,甚至女儿陈国被逼到愤然自.尽的地步。 纵然他跟裘氏乃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积怨下来,也没什么感情可言了。 所以指望临死前说几句好话,就能换取宠妃母子的生路,那是不可能的。 惠宗皇帝只能强撑着宣旨,要求十六皇子无论如何不许废弃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位份——其实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不过是皇帝无能为力之下的自我安慰罢了。 如果这时候惠宗皇帝的圣旨真的能起作用的话,他肯定是要求废掉十六皇子,改立宠妃之子。 但裘氏却冷笑着答应了:“位份?哀家当然会保留她们的位份——毕竟哀家也很想知道,九泉之下,你带着这两个贱妇见到太祖皇帝陛下时,太祖皇帝陛下会怎么说?!” 她这么讲时,惠宗皇帝还没死,却已经自称“哀家”,对丈夫的憎恨可想而知! 而惶恐伏于榻侧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未及呜咽出声,便已被掩上嘴拖了出去——裘氏阴恻恻道:“黄泉路上自会相见,又何必非要在人世间来一场当面诀别,陛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惠宗皇帝大行的钟声才敲响,大开的宫门尚未迎入应声而至的百官,先有禁卫四出,将两位宠妃的眷属党羽,皆枷锁下狱,抄家封门。 城阳王府亦在其内。 城阳王妃对于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她很平静的随着婆婆与丈夫,以及一干侍妾、庶出子女被拿入诏狱。 当天下午,接到消息的仪水郡主携丈夫简离邈打通关节,来看望她,一见面就哭了:“母妃,怎么会这样?” “母妃自有主张,你乖,不要哭,跟离邈回去,有什么事情听离邈的,啊?”那时候城阳王妃因为跟裘氏母子有约在前,所以自觉处境无碍,和和气气的哄了一阵女儿,也就使眼色让简离邈把她拉走了。 但仪水郡主不知就里,自然不能对娘家的处境视若无睹,她本能的想到了去找晋国求情。 按照她这些年来对晋国的帮助,她以为晋国顶多就是无法干涉新君,帮不了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拒绝自己的。 在进门之前,她甚至考虑好了如果晋国表示无能为力时,自己该怎么表示不介意,才能最大程度的免去这个堂姐心里的歉疚。 却不想进了公主府之后,晋国似笑非笑的听完了她的要求,端起茶水抿了口,却慢条斯理的说道:“按说妹妹这些年来没少给我搭把手,如今城阳叔父一家子都下了狱,我是怎么都不可能不帮忙的!只是妹妹啊,这俗话说的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的同胞弟弟我清楚,他可不是糊涂的人!是绝对不会诬蔑叔父一家的,如今他们进了诏狱,那么当然有进诏狱的理由!” “你却非要我在这种事情上帮忙,这不是撺掇着我明知故犯,不把《大睿律》放眼里吗?这可真是太过份了啊!咱们做妇道人家,最要紧的就是温驯知礼——本来这回叔父一家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这个亲生女儿,还是唯一的嫡女,也是跑不掉的!现在宫里已经放你一马,你却不知道珍惜,还跑到我这儿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说说你……你这叫做姐姐的怎么说你呢?” 仪水郡主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这位郡主虽然因为自幼生长优渥,没什么城府,但晋国这番话中的恶意与落井下石,再天真的人也听得出来——她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情况,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冷,竟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念在你早年对我还算恭敬的份上,这回呢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看出她脸上毫无掩饰的震惊与受伤,晋国却觉得说不出来的畅快——终于,终于啊,终于到了这一天! 将这位公认的千宠万爱于一身的宗室明珠,狠狠的踩在脚下! 从这一天起,仪水的所有荣华尊贵,所有宠爱重视,所有无忧无虑,都将远去; 而她晋国,却将一跃成为这个皇朝无法忽视的存在! 在晋国看来,这些原本是她这个惠宗嫡长女该有的! 冷笑着看着仪水郡主含着泪,跌跌撞撞的告退离开,晋国舒畅之余,也有些隐约的不忍。 她想了想,在仪水离开后片刻,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然后,她在大门的缝隙里,看到门外的马车畔,仪水扑进来接她的简离邈怀中无声恸哭。 那个帝都上下无数少女肖想过而且仍旧在肖想着的男子,只着寻常的青衫乌幞,然而他伸手搂住妻子轻声抚慰的动作,却依然美如画卷。 晋国在门后看着,忽然想到多年前,她寻死的那时候,一度以为简离邈对自己有意,或者会装作对自己有意。到后来才发现,这人眼里,从来只有仪水郡主一个人。 甚至晋国仔细回想起来,简离邈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妹妹,妹夫,这是怎么了?”想到这儿,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晋国咬了咬牙,忽然走了出去,微笑着看向简离邈,“好好的怎么在这儿哭起来了?” ——以前你看不到我,没有关系,因为那时候的我,原本就被掩盖了风头,确实不如你的妻子仪水郡主鲜丽尊贵;但现在…… 晋国得意的念头尚未结束,未想简离邈却依然没有正眼看她,只低着头,看着她面前的石阶躬了躬身:“打扰殿下之处,万乞饶恕,臣这就带内人走!” 说着二话不说,打横将已经哭得有些神智不清的仪水郡主一抱,转身送入车内,跟着自己进去——竟走得干脆无比! 徒留晋国一脸青白的站在原地。 那一刻她心里满是羞辱的同时,恶念越发高涨——原来夺去了你赖以尊贵的娘家,你依然不算一无所有! 因为你还有一个爱你爱到眼里只有你的丈夫!? 晋国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仪水失去简离邈! ——当时裘氏跟显嘉帝都忙着继位的事情,自然顾不上了解晋国私下里做的事情,等察觉时,还是新册的苏皇后都有点看不过眼,给婆婆请安时,委婉的提了提:“之前仪水郡主与晋国姐姐十分亲善,媳妇料想姐姐现在对仪水郡主也非常感念的。只是城中眼下许多人不知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似乎有些误会?” 裘氏当时没说什么,过后使人一打听,不由皱眉,特意唤了晋国进宫:“你怎么折腾起仪水来了?她祖母城阳王太妃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跟她生身之母城阳王妃却帮咱们娘儿几个极多,你弟弟能够熬到现在,城阳王妃功不可没!就是仪水不懂事,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念着旧情,你也宽宏大量点不是?” “仪水仪水仪水!”然而晋国一听这话就沉了脸,冷笑,“究竟仪水是您的女儿,还是我是您女儿?您那么喜欢她,索性认她做女儿好不好?以后我也不出现在您面前,免得碍您的眼!” “这是怎么了?”裘氏愕然,“难道仪水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 说到最后一句,裘氏脸色也阴沉下来。 “她之所以又善良又心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城阳王府把她护得很好?!”晋国没有正面回答,只切齿道,“换个人在那样的景况下长大,谁还能比她差了去不成?!母后您说句良心话,当年我年纪还小的时候,论温柔贤淑,比她差么?!可您也不看看,我嫁的是什么人,她嫁的是什么人!” 裘氏沉默了一下,终于会过意来,女儿这是在嫉妒仪水——裘氏因为陈国的死,对自己的儿女一直抱着深刻的愧疚。 在她看来,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当娘的不争气,争宠争不过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话,自己的孩子,也不会除了代国之外,个个年纪轻轻就满身是伤。 倘若现在无辜被晋国针对的是其他人,而不是仪水郡主的话,裘氏其实不在乎让女儿发泄下的。 但晋国偏偏挑了仪水郡主,这不免让她头疼了——当然这不是因为裘氏足够知恩图报,而是因为:“你这些年确实受委屈了!好在现在你弟弟出了头,窦家是别想再爬到你头上,你不喜欢窦斯言,和离就是!不过仪水你不要随便动,城阳王府固然好处置,她那个生身之母,你婶母端木嵩可不是好惹的!尽管这些年来她没少帮你弟弟,却也防了咱们一手。你知道端木嵩是锦绣堂嫡女,他们海内六阀底蕴太深厚,你弟弟虽然有手段,一来到底年轻,二来他的身体,这些年中都是锦绣堂的医者帮忙掩饰的……这时候怎么能针对仪水?” 毕竟无论裘氏还是陆氏皇族,祖上发迹到现在都才三两代,根本没办法想象海内六阀那种门第,会藏着怎么样的手段? 万一城阳王妃借着派遣手底下医者给显嘉帝诊治的机会,对显嘉帝的身体做了什么手脚怎么办? 裘氏生倒是生了好几个儿子,然现在活着的只有显嘉帝一个了。显嘉帝现在也就一个才四岁的长子陆鹤霄在膝下,倘若他现在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异母兄弟,会同意让个四岁小孩子登基? 退一步来讲,即使陆鹤霄真的登基了,他会更亲近生身之母崔氏,还是祖母裘氏跟两个姑姑晋国、代国? 裘氏辛辛苦苦忍到这会,眼看胜利果实已经到手,还没尝出个什么滋味来呢,难道就要便宜了崔氏不成?噢,如果显嘉帝这时候死了,也不会便宜崔氏。 多半是苏家——苏皇后作为陆鹤霄的嫡母,自己尚无所出,如果陆鹤霄登基,凭崔家的家世,根本不可能跟苏家争,必然是乖乖的将陆鹤霄交给苏皇后抚养,让苏家挟天子以令天下! 到那时候,裘氏母女算什么?! 更不要讲,这时候惠宗皇帝才咽气呢,而仪水郡主早先对堂姐晋国的照拂,知道的人可不少! 如果这会新君的胞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恩将仇报,传了出去,那些帮助过新君登基的人,岂非要人人自危? 尤其是,苏家。 一个不好,这场胜利说不得就要成为水月镜花了! 裘氏将这番关窍苦口婆心的告诉了女儿,末了叹道:“何况你弟弟因为朝堂上的缘故,决定对端木嵩毁诺,不但不将简平愉交给她处置了,还要大力提拔简平愉!你该知道,端木嵩连夫家都舍弃了,可见在这世上,真正让她上心的就两件事:一个是燕国太夫人的仇恨,一个就是她女儿仪水郡主。咱们已经要在前一件上刺激她,这后一件,无论如何不能再犯了!” 晋国知道裘氏说的对,只得暂时按捺住了汹涌的怨毒。 但这份怨毒,却越发的在心中积累酝酿,直等黑暗之花盛开的那日。 晋国&仪水&简离邈(七) 仪水郡主接到晋国去占春馆小住的邀请时,是想拒绝的。 她以前一直不相信,或者说不在意简离邈的提醒,从来没有防备过晋国。 但自从显嘉帝登基起,晋国俨然换了个人似的,那回仪水郡主登门相求固然被她羞辱走,之后仪水郡主再没去找过她,但她却抓住一切机会不忘记折辱仪水夫妇——原本帝都上下都以为,凭仪水早年对晋国的情份,现在必能收获善报。 看到这种情况,唏嘘之余,为了讨好新晋帝姊,却也少不得落井下石。 仪水郡主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的真相是这样的残酷,甚至每天都可以更残酷。 她从前以为的美好,不过是因为,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她的表哥兼丈夫,为她撑起了一片柔软的天空。 现在唯一能够庇护她的只有简离邈,而简离邈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晋国,还有他的生身之父简平愉、继母温氏,以及名义上的胞兄实际上的篡夺者简离旷。 他没有能力让仪水继续生活在从前的轻松愉快里。 而仪水自然也不会继续天真的以为,晋国给她下帖子,是真的想跟自己悔过。 “当年裴则对她那么好,可裴则坠马身故时,她居然无动于衷!”仪水每每想到这点都觉得自己做女孩儿时,委实是瞎了眼,“早知道当年不管她,也许这会她还未必专门找咱们麻烦!” 这时候裴则已经死了有几年了——他从马上摔下去之后就不行了,但许是因为年轻,还是撑到了简离邈接到消息赶到,临终前的遗言,是他对不起简离邈夫妇。 但就是这么说的时候,他还是捏紧了腰间的香囊。 那是他当年救下晋国时,顺手塞在袖子里,一直忘记,或者说存心忘记还给晋国的。 裴则不后悔爱上晋国,哪怕他明知道在这位帝女的眼里,自己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为了攀附新君,不惜求娶一个比他大了近一辈年纪、还生过四个孩子的妇人! 晋国打从心眼里看不起他。 又因为裴则数次为仪水郡主说情,惹了晋国越发厌恶。 其实晋国改嫁裴则之后没有多久,就往府里纳了面首。 本来她跟简离旷弄到一起,裴则不该被气得打马狂奔,从而坠马身亡的——皆因裴则看到那一幕时,原本只是紧攥了拳头,隐忍又悲愤的看住了晋国。 然后晋国说:“怎么?许你三天两头给简离邈的表妹说好话,难为还不许本宫让简离邈的兄长来陪一陪?” 裴则恍然醒悟过来,是他将好友夫妇都拖下了水——他父母早逝,是兄嫂带大的。 兄嫂对他不错,不过他们膝下儿孙不少,待裴则束发之后,由于精力跟不上,关心自然也就下降了。 是以裴则觉得,他自己心甘情愿为爱上晋国付出任何代价,虽然会让兄嫂伤心,但兄嫂至少还有子女可以慰藉。 问题是简离邈夫妇,在显嘉帝登基之后,已经受到了城阳王府覆灭,以及简平愉跟温氏还有简离旷这一家三口的算计,在这种双重压力之下,年轻的夫妇本已有些喘不过气来。 裴则却还因为多年前的私心,给他们加了晋国这个负担。 如果说对于晋国的爱意,让他还能够支撑下去的话;那么对于简离邈夫妇的愧疚,让他彻底的心灰意冷。 他其实是故意寻死的。 虽然他的死,对于彼时的晋国来说,根本轻描淡写,无足轻重。 甚至还造成了简离旷登堂入室,取代他成为晋国驸马,哄着晋国越发不肯放过简离邈。 在这样的压力下,简离邈夫妇每一天都过得非常艰难。 但晋国想象中的,夫妇两个心力交瘁之后反目成仇的一幕,却始终没有出现。 简离邈甚至越发疼爱妻子,生怕她经不住这样的打击垮下去。 好在仪水郡主真的有点吃不消的时候,有了身孕。 这个好消息让夫妇两个喜极而泣,抱头大哭——连带已经流放塞外的城阳王妃,这时候该称端木老夫人了,为此写回来的信里,都充满了喜悦与欣慰。 这让晋国感到越发的恼恨。 她想起惠宗皇帝还在的时候,她在宫宴上碰到端木老夫人,那位婶母是那样矜持而疏远的朝她点头。 尽管那会晋国的身份也不比她低,然而沾染了锦绣堂气韵的高贵,依然让晋国没来由的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与鄙陋。 她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躲到了一旁,事后才醒悟过来自己当时有多么失态。 现在这位婶母已经连宗妇都不是了,人也被远远的赶到了塞外……她又凭什么还可以高兴呢? 她应该像自己那些年一样,除了绝望就是绝望。 “殿下,太后娘娘说过的,仪水郡主她……”心腹侍女察觉到晋国的想法,本不敢阻止,但想起裘氏叮嘱的那些话,硬着头皮婉言相劝。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晋国打断:“本宫念在堂妹妊娠不易的份上,邀她去占春馆松快松快,正是为了堂妹好,你有什么问题吗?” 侍女看着她冰冷阴沉的目光,识趣的噤了声。 不过晋国的这次邀约到底没能成功——她派去送帖子的人被简离邈打发了,理由是仪水郡主这几日身体不大好,所以无法赴约,他代妻子多谢公主殿下的好意。 “以为有简离邈护着你,本宫就没办法了?!”晋国接到禀告后只是冷笑,抬了抬下巴,“进宫!本宫该给母后请安了!” 那天她在铭仁宫里跟裘氏心不在焉的说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去了宣明宫找显嘉帝。 其实按照大睿从前雍照抄下来的规矩,宣明宫是皇帝的寝宫以及内朝所在,根本不容女眷打扰的。 即使是太后,也必须是在有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才能破例。 但显嘉帝怜悯同母姐妹吃过苦,在这种细节上对仅存的两个姐妹一直非常优容。 是以听说晋国到这儿来找自己,也没计较,立刻命人把她请了进去。 晋国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要求:“皇弟能不能把简离邈寻个理由,支出帝都些日子?最好让他去办不方便带上眷属的差使。时间也不需要太长,十天半个月的就行。” 显嘉帝一听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了,不免皱眉:“皇姐,端木老夫人还在。” “我知道。”晋国心平气和道,“我只是想戏弄仪水一下罢了,真要拿她怎么样,她还能活到现在?” 说到这里又红了眼圈,“想当年,她父宠母爱,珍贵万分的时候,我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不过是想让她尝尝我早年受过的气,又不是真拿她怎么样!” 她这时候确实没想弄死仪水郡主,当然她打的主意,却未必比弄死仪水郡主仁慈。 显嘉帝不知胞姐的心思,但仍旧拒绝了这个要求:“平常时候的话,皇姐要这么做,倒是无妨。然而听说仪水郡主现在已有身孕?这时候受点刺激,说不准就要闹出大事来。皇姐你该知道,先帝在时,咱们姐弟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我虽然坐在这个位子上,但究竟执政日子短,也还没到可以恣意妄为的时候。” “我现在不也怀着身孕?”晋国皱眉道,“我会拿她怎么样?顶多让她做点伺候我的事情,羞辱她几句罢了——毕竟你也知道,占春馆地方大,我一个人过去住着难免无趣,看不得她在帝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而已!要是这样她都能出事,那也只是她自己福薄命短,又能怪谁?!” 显嘉帝微微皱眉,不大喜欢她这样的话,然而到底禁不住晋国一再纠缠,让她保证仪水郡主母子性命不会受到损害后,也就点了头。 隔日他特意交代底下人,拣了件离帝都约莫有三百里路的差使,派简离邈去处置。 这件事情非常紧急,简离邈甚至连行李都不及收拾,就被中官催着出了门——他走的时候非常不放心,一再叮嘱下人转告仪水郡主,从现在起就装病,谁来也不见,绝对别出门! 只是两日后,仪水郡主拿着帖子反复看了一回,到底还是应下了。 因为送帖子的人似笑非笑的告诉她:“郡主还真以为,郡马是去办差事了吗?” 仪水郡主当然怀疑这话是骗自己的,然而这时候晋国跟代国仗着显嘉帝之势,骄行众人的事情,早已是满城风雨,无人不知。 相比晋国盯牢了他们夫妇折腾,代国差不多是举国皆敌的状态——显嘉帝对这对姐妹纵容到这地步,仪水委实没办法说服自己,那道调走丈夫的圣旨,没有藏着对简离邈的谋害。 她赌不起,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整个娘家,如果连简离邈也有个三长两短,仪水郡主觉得,自己跟还在肚子里的孩子,在晋国的打压下,怎么可能活得长呢? 所以还不如依着晋国的要求,去一趟占春馆——到时候即使是自己独自踏入陷阱,死就死吧,死了之后,年轻的简离邈可以再娶,继续延续锦绣堂。 就如裴则认为是他将简离邈夫妇拖累了一样,仪水郡主其实也一直觉得,自己拖累了简离邈。 倘若不是她当年的天真好哄,又一次次罔顾简离邈的劝说帮助晋国的话……晋国即使被裴则救了起来,在申屠无尘与窦斯言的联合折辱下,估计根本熬不到显嘉帝登基,就会步上陈国的下场。 那样他们夫妇又怎么会遭遇这样雪上加霜的景况? 仪水郡主是抱着死亡的决心出门的,她走之前,在夫妇两个才知道的暗格里给丈夫留了亲笔信,让他忘记答应自己的承诺,再聘名门淑女,延续端木氏的血脉。 晋国&仪水&简离邈(八) 才到占春馆的时候,仪水焦急的询问丈夫的下场,却被告知:“简离邈?他不是接了圣旨去做事了吗?现在当然正在差使那儿,怎么?难道他居然敢罔顾圣旨,偷偷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饶是仪水郡主好.性情,从来不跟人争吵,这时候也不禁流露出愠色来:“那殿下派到我那儿送帖子的人,为何要暗示我,表哥他接的圣旨别有内情,甚至处境危急?” “看来是本宫对她们太宽厚了。”晋国煞有介事的说道,“居然有人这样诓骗妹妹?真是罪该万死!妹妹请放心,本宫等会一定要找出那个不安好心的下人,狠狠的责打,为妹妹出气!” 仪水郡主看着她,气得直哆嗦,想说什么,腹中骤然传出的剧痛,却让她额上顷刻间渗出汗珠,下意识的扶住身边的丫鬟,呻吟出声! “妹妹这身子骨儿可真是不争气啊!”晋国看了出来,却不顾仪水郡主的随从眼里的恳求,不提让她告退下去的话,只拿帕子掩着嘴,轻轻的笑出声来,笑声中满怀恶意,“这个样子,怎么为简家生出健康的子嗣来呢?想想你跟简离邈成亲有几年了,好不容易才怀上,别生出个短命鬼来,徒然叫简离邈伤心啊!” “这一伤心,说不准以后就再也怀不上了……偏偏简离邈又许了你,这辈子只你一个人,这样锦绣堂的血脉,岂不是就要断了?啧啧,真可怜。” 仪水郡主直接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固然已经被安置在精舍内的榻上,腹中的痛楚却一阵阵涌上来,这让她顾不得怨恨晋国,哆嗦哆嗦的拉着榻前的女医问:“孩子怎么样了?” “小公子还好。”女医红着眼眶到外间叫人把温着的药端来,自己先喝了一口,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哽咽道,“郡主这回真应该听郡马的话,不出门的。您本来就因为伤心老夫人那边,这两年一直有些郁结在心,再加上……” 因为在占春馆内,怕被晋国的耳目听了去,女医顿了顿,方继续道,“……如今您已经即将临盆,这时候赶来这占春馆已经不易,倘若接下来一直都像今天这样,您怎么撑得住?” “谁叫我这么笨呢?”仪水郡主忍着泪,一口气喝完安胎药,将碗递还给女医放到桌上,哽咽道,“有表哥护着,我这两年尚且过得这样艰难。如果表哥有个闪失,你说我护得住这孩子么?与其到时候让他落在那些人手里受尽折辱,倒不如我们一家三口死在一块还安心些——总而言之都是我的错!” 女医听出她的颓丧,忙劝她振作起来:“有道是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再者,您想想老夫人!老夫人就您一个亲生女儿,若知道您有什么不好,这叫老夫人怎么活?!” 提到生身之母,仪水越发悲从中来:“都是我害苦了娘!!!” ……本来因为端木老夫人的功劳,显嘉帝尽管毁了诺言,不打算将简平愉交给她处置不说,还重用了简平愉,但对端木老夫人也怀着愧疚之情,最重要的是忌惮端木老夫人手里的势力与多年来攒下的人脉底牌,显嘉帝是提议让她在帝都好好养老,也能就近照顾女儿女婿的。 然而晋国存心想要折腾仪水夫妇,自然不肯让端木老夫人留在近处。 她专门进宫大闹了一场,又找简平愉跟简离旷父子做帮手,到底说服了裘氏与显嘉帝,暗示端木老夫人自己走人——对外则说老夫人气性太大,主动走的。实际上了解端木老夫人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端木老夫人虽然也很重视燕国太夫人,然而最看重的终归还是女儿仪水郡主,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她断不可能把女儿扔在帝都,自己远走塞外——在仪水看来,要不是自己当年对晋国的照拂,端木老夫人何必要受流放之苦?! “晋国现在是一定要跟我过不去了,可怜我的孩儿,竟也要受我连累!”仪水哭了一阵,目光闪烁,却是下了决心,“你上回跟我说,娘手里自有势力,又与沈刘苏卫宋有旧,是以,即使陛下,也对娘不敢轻举妄动……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女医小声道:“郡主,您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晋国公主殿下是铁了心把您跟郡马朝死里磋磨!而太后与陛下,则是一个劲的顺着她——如果不是老夫人尚有一搏之力,叫陛下心存忌惮的话,我说句不好听的:您未必能活到现在!” “这样就好!”仪水沉思了会,忽然平静了下来,“对了,我方才昏厥的这段时间,晋国可有什么动静?” 女医摇头:“您失去知觉后,她便让咱们把您抬来这儿安置。这里里外外我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当然这点并不能让主仆放心,毕竟这地方刚刚被赐给晋国的长女清江郡主,跟晋国自己的地盘也没什么两样了。 晋国想做点什么,随时随地都可以很方便。 只是接下来的几日,晋国却一直风平浪静,甚至连派人过来冷嘲热讽都没有。 这让仪水郡主与随从越发绷得紧了,生怕晋国忽然来个丧心病狂的举措。 实际上晋国的打算也确实丧心病狂——以至于她自己都有点犹豫:“真要这么做?” “怕什么?”简离旷似笑非笑,“她不是带着女医来的吗?那可是锦绣堂的医者,祖师是季去病,当年替陛下隐瞒病情,可是多少太医都没看出来的。有这样的女医在,又是等生了孩子之后再下手,还能出什么事儿?” 晋国沉吟道:“但她带来的随从可不少,传了出去……” 即使显嘉帝对自己这个姐姐偏袒明显,但恩将仇报到找人侮辱刚刚生产的堂妹,这…… “那些都是端木老太婆的班底,专门留给她亲生女儿的。”简离旷眼中闪过一抹嫉恨,嘿然道,“只要端木老太婆在一日,这些人对她女儿再没有二心——你觉得这么丢脸的事情,他们会朝外讲?求着你帮忙掩瞒起来都来不及!” 又说,“简离邈是端木老太婆亲自养大的,除此之外别无根基,你说端木老太婆的人,是向着她女儿,还是向着她外甥兼女婿?!” “如此简离邈不会知道仪水的遭遇了?”晋国挑眉,不悦,“那他还怎么嫌弃她?” “殿下您这就不知道了,简离邈如果知道了仪水的这段遭遇,必然是对她加倍怜惜,对咱们加倍的仇恨。”简离旷笑着说道,“他那个人心思极深,惯会哄人——说不准还能把仪水哄回去。但他不知道,自然也不会从这方面劝慰仪水,如此仪水自己就不可能活长,咱们只要防着不让她在占春馆里死,然后您以后再也不要公然打击她,反倒对她嘘寒问暖……往后她死了,关您什么事呢?只能是她自己命薄。” 又放软了嗓音,诱惑道,“何况端木老太婆最看重这个女儿不过,哪怕知道她吃了这个亏,为了保全她的身后名,说不得也要向咱们低头——届时让我以燕国太夫人嫡长子的身份继承了锦绣堂,咱们乃是夫妻,我的东西,难道不也是殿下的吗?如此陛下也不必再忌惮端木老太婆,您说,这岂非两全齐美之计?” 晋国还是踌躇:“你让我想想!” 她这里考虑了几日,一直没下决定,倒让仪水郡主清净了几日。 但仪水郡主心头的忧虑日渐增加,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召了女医到跟前:“晋国这几日都没动静,看来她这次是不打算放过我,必然要彻底毁了我了!” 女医想劝,但因为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能沉默不语。 “我死不足惜,最怕因此连累娘跟表哥。”仪水郡主泪如雨下,抚上隆起的腹部,“还有孩子。”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女医,“所以,我不能再活下去了!” 女医愕然,正要急急说话,却被仪水郡主挥手打断,“晋国这几年来疯了似的折辱我跟表哥,连娘都受到了牵连——说到底是因为我当年帮了她!不然怎么不见她针对其他人?至于她为什么这样恩将仇报,我不知道,现在也没必要知道了。” 她吐了口气,惨笑道,“我当然不指望她因为我死了,就此收手,不再继续迫害娘跟表哥。” “但你也说了,娘手中并非无自保之力,之所以一直任凭皇室摆布,归根到底,是因为我!” “所以,我需要你为我配置一副对孩子影响最小的催产药,趁着晋国现在还没动手,让我把孩子生下来——记住,是对孩子影响最小,不需要考虑对母体的害处!” 仪水郡主拉着女医的手,此时女医已是泪流满面,“然后,你再给我准备一副毒药,要一定救不回来的那种——孩子一落地,我就去死!” “如此,我的死,必然算在晋国头上!” “陛下那么偏袒她,不会因此拿她怎么样的。” “但娘跟表哥,却有理由,从此逃出晋国的辖制——毕竟我们是锦绣堂血脉,晋国今日可以生生逼死一个锦绣堂的外孙女,他日皇室又会怎么对待沈刘卫苏宋那五家?” “锦绣堂是败落了,可那五家……还有人在!” 仪水郡主颤抖着嗓音,“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否则一旦等晋国下手,我跟孩子,兴许一个都逃不掉……我知道你不忍心,可是你说,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我去了,娘跟表哥一定很伤心,但孩子多半可以因此活下来……陛下现在没有能力挑衅所有的世家门阀,他不会让我的孩子死的,对不对?” 女医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但在仪水郡主哀求的泪光中,最终合上眼,重重点头! ……也许上天着意要成全仪水郡主的谋划,在女医配出催产药与毒药之前,晋国先行动了胎气,被送入产房。 占春馆虽然早有预备,仍旧为此忙成一团,暂时没人管仪水一行。 次日,晋国从昏睡中醒来,听说仪水郡主也开始发动,要生产了,心情很好的勾了勾唇: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才可以享受她给这堂妹安排的“惊喜”,不是吗? 然而两日后,她差点从榻上跳起来! 吓的伺候的下人赶紧按住她:“殿下还在坐月子……” “她怎么会死的?!她带过来的女医是干什么吃的?!”晋国几欲吐血,抓着侍女的手一迭声的问,“那天昏厥之后不也说没什么大碍吗?怎么会生个孩子就没了?!” 抱着万一的希望,她问,“可是血崩或者难产?” 心腹侍女有点哆嗦的回答:“是……是中了毒!” “谁干的?!”晋国对仪水的印象就是天真无知,所以根本没想到这个堂妹被逼到极处,居然也会主动摆自己一道,而仪水左右之人,都是端木老夫人最信任的亲信,怎么敢故意给郡主服毒?! 所以晋国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前两日刚刚因事离开的简离旷,她锐利的目光在室中下人身上逡巡,“是驸马背着我下的令?!是谁受了他的指使?现在与我滚出来,我饶她家里人一命!!!!” 晋国&仪水&简离邈(九) 近侍们把头都磕破了,却始终无人承认——等接到消息的简离旷用最快速度赶到自辩时,盛怒之下的晋国,已经打死了五六名下仆! “不是你?”晋国看向简离旷的目光,一扫从前的欣赏与喜爱,满满的怀疑与怨恨,“这占春馆是皇弟赐与清江的,清江自己现在在帝都,这地方能发号施令的,除了本宫就是你!本宫向皇弟承诺过不会伤仪水母子性命,且也因为在坐月子,这几日都没空去管仪水那边,她那身子骨儿自幼有锦绣堂医者调理,要说命实在不好赶上难产还有可能会死,结果孩子好好儿的生了下来,却因中毒去世——你敢说这手脚不是你做的?!” 她切齿道,“你这个靠简平愉宠妾灭妻才弄到个所谓嫡子名份的东西,觊觎锦绣堂、看简离邈不顺眼,很久了吧?!不然之前怎么会给本宫出那么歹毒的主意?!只是万没想到,你不但对弟媳心狠手辣,居然连本宫也敢算计!!!” 迎着晋国不信任的目光,简离旷按捺住恼怒,提醒她:“殿下,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胡乱猜疑,与我反目,而是善后!” ——正如仪水郡主所算计的那样,即使端木老夫人手里握着锦绣堂,不是全没反抗皇室的能力,但锦绣堂业已衰落,不可能对抗大睿皇室。 显嘉帝之所以对这位老夫人心存忌惮,说到底,他怕的不是区区一个锦绣堂。 而是整个世家门阀! 别忘记,显嘉帝自己,也是靠着青州苏氏的赏识,才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要没有苏家给他铺路,他早就被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给活活折磨死了——更不要说在之后逐渐得到江南宋以及端木老夫人的认可与扶持。 端木老夫人虽然是拥立显嘉帝的门阀势力中最弱的,但青州苏跟江南宋可都还有男子支撑门户,不是省油的灯! 这些望族比谁都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可以容忍显嘉帝对端木老夫人出尔反尔,也可以坐视晋国对仪水郡主在一定范围内恩将仇报——但他们绝对不会接受,皇室直接谋害阀阅子弟的性命! 因为现在已经不是百多年前的时候了,海内六阀的子嗣越来越稀少,锦绣堂甚至直接绝了嗣,连续三代单传的江南宋,也在无后的边缘徘徊。他们根本不可能像从前人丁兴旺的时候那样,奢侈的挥霍族中子弟的性命。 实际上六阀即使在子孙满堂的情况下,除了个别昏了头的家主,也绝对不会随意的浪费族人。而这种昏了头的家主,那肯定是干不长的,甚至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否则六阀也根本传不到现在! 连族人都不能轻弃,更不要讲在任何时候都受到极大重视的嫡系子弟了——尽管仪水郡主不姓端木,但她的母亲作为锦绣堂的继承人,而且明确暗示过只会将锦绣堂传给自己的骨血,在世家门阀看来,仪水郡主亦是锦绣堂嫡系。 那么如果他们不为仪水郡主之死出头,皇室岂能不由此轻视世家门阀,也不把他们的嫡系子弟放在眼里,从而任意践踏侮辱、迫害杀戮以取乐?! 苏宋两家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却被轻描淡写的解决掉的——就是在门阀最鼎盛的那些年里,六阀之间互相争斗时,不到万不得已,也会谨慎的避开直接朝嫡系子弟下手的底线。 毕竟没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天活在层出不穷的暗杀与谋害里,十打孩子都未必禁得起这样的消耗。世家世家,人都没了,还称什么家?! 更何况,现在即将背负上谋害仪水郡主罪名的,根本不是世家门阀,而是皇室成员,显嘉胞姊?! 这在世家门阀眼里,不是晋国对仪水的恩将仇报,而是皇室对世家门阀的践踏与试探! 在这种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乃至于生死存亡的问题上,所有的世家门阀都会联合起来,绝不会后退半步! 必要时,他们甚至不在乎联合刚刚被他们打下去的沈刘两家,再来一次改朝换代! 晋国想到这儿,眼前不禁阵阵发黑! 显嘉登基迄今才几年? 她过上真正金枝玉叶的日子才几天? 如果这件事情处置不好,当真令显嘉失位,那她……她会是什么下场?! 回想惠宗皇帝一朝的绝望与耻辱,晋国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她绝对,绝对不要回到那样的处境里去! 而且她心里知道,倘若显嘉失位,她甚至连那样的处境都不可得。 “殿下,现在最要紧的是灭口。”简离旷看出晋国的惶恐,给她出着主意,“然后……” “啪!”谁料话没说完,简离旷已经挨了一记耳光! 晋国怒目喷火的看着他:“灭口?!满帝都都知道,是本宫趁简离邈他外出之际,将仪水邀来占春馆的!现在仪水中毒身亡,倘若身边人也有个三长两短,谁会不认为,是本宫谋害了她!?你还敢说这件事情不是你背着本宫做的——来人!与我将他拖下去!!!” 简离旷闻言色变,知道晋国这是要拿自己当替罪羊了,他暴怒了一瞬,似想到了什么,却也不慌,只冷笑着道:“殿下还真是杀伐果决,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初我与殿下商议要谋害仪水时,殿下对我赞许有加——这才过去几日?如今看到仪水死了,竟是立刻拿我出来做幌子?!然而仪水背后站着你们姐弟得罪不起的端木老太婆,却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现在就不需要家父平衡朝堂了?!” 他半是讽刺半是挑衅的说,“自古以来,做皇帝的都离不开重臣辅佐,却未必需要一位水性杨花又只会惹麻烦的帝姊,是吧?” 扔下这句话,也不必侍女押送,他冷笑着理理衣襟,自己走了出去。 待他走远,心腹怯怯上前问:“殿下,要不要……”比了个灭口的手势。 晋国冷汗淋漓片刻,最终无力的摇头:“这事……速速禀告陛下处置!本宫……本宫是拿不了主意了!” 显嘉帝接到消息后,险些没气晕过去! 甚至因为晋国正在坐月子,贸然动身回去帝都会引人注意,皇帝不得不借口卧榻,专门微服出宫,走了趟占春馆——他隔着屏风与晋国相见时,差点没忍住冲进去给这胞姐两个耳刮子清醒清醒:“皇姐自己不想过日子了,可曾问过母后还有朕与代国的意思?!” “真的不是我做的!”晋国自知理亏,闻言二话不说,挣扎着跪到地上,“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惨然分辩,“我答应过陛下,不会动她跟她孩子的性命,怎么可能反悔?不信陛下回头问问这儿伺候的人,因为才来的那天她动了胎气,我这几日根本没理会过她,一直搁在精舍里,好吃好喝的养着。再说我才生下来孩子,如今还在月子里,自顾不暇,哪来的精力去害她?” 究竟是同父同母的姐弟,显嘉帝看着月子里的姐姐隔着屏风跪倒的模样,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到底放缓了语气:“皇姐还在坐月子,地上凉,还是起来说话罢。不是皇姐……那是谁?” “我怀疑是驸马,但驸马不承认,我现在已经把驸马扣下来了。”晋国这才小心翼翼的扶着榻沿起身,却也不敢坐下来,只在屏风上站出一个怯怯垂首的影子,语带苦涩道,“你要亲自问问么?” “不会是驸马,驸马没这个胆子。”显嘉帝闻言却冷笑了一声,“朕当初之所以会对端木老夫人毁诺,乃是因为需要借助简平愉之力,联合寒门官宦,制衡世家门阀。这几年来,简平愉与顾韶作为寒门与世家的代表,正斗得死去活来……如果此事是驸马做的,顾韶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铲除政敌的机会?届时在世家的怒火之下,他们父子连性命都难保!驸马再蠢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一个劲的撺掇你对付简家三房,自己却鲜少直接出面!” 晋国茫然道:“那……那会是谁?仪水身边可是有女医的!” “不是你们夫妇,除了她自己还能是谁?”显嘉帝却是一眼看破内情,神情复杂的说道,“久闻这位堂妹是个没城府的,眼下不是被你逼到绝境,恐怕未必下得了这样的决心……你到底安排了什么事情折辱她?!” 皇帝脸色难看起来,“可是……与名节有关?!” 晋国折腾仪水郡主不是一天两天了,仪水郡主一直在忍耐,没妊娠那会都没寻过死,怎么会在孩子落地后、正需要生身之母照顾的时候就死了呢? 既然晋国保证她没有想害仪水母子的性命,显嘉帝稍微一想,也能猜到晋国的打算了,他虽然纵容姐妹,但看到这种歹毒的做法,也实在觉得不喜——最重要的是,晋国这样的做法传了出去,世家门阀即使不谋划着换掉他这个皇帝,必然也是要逼着他弄死这个姐姐! 至少也得是废为庶人!!! 毕竟皇室成员虽然向来有特权,可恩将仇报到这么恶心的份上,传了出去,举国都会说这长公主该死了! 须知道按照这时候主流社会的认知,当街杀人还有被称为“义士”的可能,奸.淫却妥妥的是该杀! 哪怕晋国活活打死仪水,造成的恶劣影响,也比她找人侮辱堂妹好善后! 这事一旦外传,可以说百分百会牵累显嘉这个才登基的皇帝! 显嘉帝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这会险些真的一口血吐出来:他虽然从来没指望晋国这个姐姐给他帮忙,甚至做好了给她收拾麻烦的心理准备,然而,照晋国这么个作死法……迟早会把自己拖下帝位吧?! 晋国&仪水&简离邈(完) “我是这么安排的,但我根本没来得及做啊!”晋国听出显嘉帝语气中的厌恶与憎恨,慌忙解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呢!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自己寻死了?难道是因为有人悄悄把消息转告了她?可是这怎么可能?!” “你真的还什么都没做?”显嘉帝半晌才接口,听不出喜怒,“你确定?!” “真的,人都没接进占春馆哪!”晋国一迭声的道,“我本来打算等她生完孩子,过上些日子再……” 听她语无伦次的讲完计划,又再三发誓她到现在还没让人碰仪水郡主一根指头,显嘉帝才冷哼了一声,说道:“那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不用再管,交给我罢!” “等等!”晋国喊住了他,“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仪水自.尽?我觉得她没这样的魄力跟算计!” “端木老夫人的御下手段,不是仪水郡主自己存了死念,强烈要求左右配合,谁敢对她下杀手?!那可是老夫人唯一活到现在的亲生骨肉!而锦绣堂的医者医术向来独步天下,为外人所不能及,仪水郡主要是死在其他方式之下也还罢了,偏偏是中毒,你觉得这天下有什么毒,可以饶过她身边的女医让她中招?!” 晋国闻言目中厉色一闪:“居然当真是她算计我!那……” “那这个亏咱们也必须吃下!”显嘉帝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毫不客气道,“别忘记,仪水郡主即将临盆,本来好好的在她的郡主府里静待子嗣降生——要不是你硬把简离邈支出去,又将她骗来此处,她又怎么会死在占春馆内?!” 皇帝深吸了口气,“人是你主动弄过来了,现在死了,即使咱们明知道是她自己寻的死,这口锅也背定了!何况要不是你苦苦相逼,她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何必要走窄路?!你以为你还能洗得清?!凭你这些年来对她做的事情,你信不信她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说是你推的,都有人信?!” 屏风内的晋国惨白了脸色,心惊胆战,只怕弟弟厌弃了自己,不打算管这事儿了。 好在显嘉帝虽然被她气得不轻,发作了一阵之后,还是接下了善后的差使,“没其他事的话,我走了——我这回带来两个人,你安排去仪水之子的身边,我告诉你,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或者借口,仪水既死,她留下来的儿子,必须活下来!就是你才生的儿子死了,那孩子也不能有事!!!” ……皇帝一语成谶,数日后,晋国之子竟然当真夭折。 而显嘉帝接到消息后,经过反复思索,决定让仪水之子,取代这个孩子,抚养于晋国名下。 “我的身体皇姐你也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都不好说。”他派心腹给晋国传话,“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即使鹤霄登基,以他现在的年纪,自顾不暇,遑论是庇护你。到时候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追究仪水之死,或许会念在你是仪水之子养母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再不济,也能对你的子女手下留情……所以,该怎么抚养这个孩子,你心里有数!” “至于仪水之死,正如你所言,灭口是不可能的。灭了口,反而会让端木老夫人以及整个世家门阀,彻底把这笔账算在你、也算在我与母后的头上!” “所以只能引导——仪水对你有恩,你为什么反倒对她恩将仇报?皆因简平愉父子惧怕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追究燕国太夫人之事,在你面前颠倒黑白,让你误以为她当年对你的好,其实包藏祸心!至于这两年来你对仪水夫妇不遗余力的敲打,亦是因为简离旷的反复撺掇与诬蔑!” “如此这就是家务事,而不是皇室对世家门阀子弟的谋害与侮辱了。” “往后我会将简平愉的爵位给这个孩子,会给予他超过所有帝甥的尊贵荣华……而皇姐你,也该表现出对往事的后悔莫及了!” 晋国起初是听了显嘉帝的提醒后,不得不装作幡然醒悟,无限缅怀仪水郡主。 但过了几年后,她跟简离旷渐行渐远,夫妻之间连相敬如冰都谈不上,甚至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而后院无论纳多少善解人意的面首,也始终无法抚慰她内心的荒凉——连子女也无法给予她多少安慰。 长女与次子才落地,就被第一任婆婆孙老夫人接到膝下抚养,甚至不许晋国探望。即使显嘉帝登基之后,这两个孩子被第一时间送到她跟前,然而多年不曾相处过的生疏,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弥合。 最重要的是,以寿春伯窦斯言对晋国做出来的事情,以及孙老夫人那些年里的无动于衷与夺子之举……晋国是不可能原谅他们的,即使和离了,她也不会放过窦斯言跟孙老夫人。 但对她来讲,这两个人罪该万死,杀起来一点不心虚;对于窦柔玫、窦柔驰姐弟来说,那两位却是他们的嫡亲祖母,与生身之父。 虽然相比呕心沥血抚养孙辈的孙老夫人,窦斯言醉心与申屠无尘的纠缠,对原配子女其实不是很上心,甚至更偏爱与申屠无尘所出的私.生.子女。但也因为这份不上心,他几乎没有特意去看望过原配子女,那么当然也不会亲自折辱虐待他们,甚至给孙老夫人送东西时,偶尔还会带上一份给儿女。 而孙老夫人自然不会告诉窦柔玫跟窦柔驰姐弟,窦斯言更重视他们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 像全天下正常的祖母一样,她只会告诉孙儿孙女,窦斯言是因为政务繁忙,脱不开身,才不能来看望他们,实际上窦斯言对他们极为重视,时刻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逢年过节,日常闲暇,都不忘记派人给他们送东西? 当然那些东西,都是孙老夫人让下人买了,以窦斯言的名义送上门,再分给两个孩子。 倒是晋国,那些年里因为被孙老夫人拦阻,在姐弟两个的心目中,这位生身之母既从来不去看望他们,也没有给他们送过任何东西。 孙老夫人这么做倒也不是为了离间母子之情,而是认为没必要让孙儿孙女陪儿媳妇悲伤难过。是以她不希望孙儿孙女感谢、关心儿媳妇,那样意味着晋国的痛苦,也将成为窦柔玫与窦柔驰的痛苦。 在祖母这样的教导下长大,姐弟两个即使在长大之后明白了真相,知道孙老夫人的偏颇,然而在他们的立场上,又怎么忍心责怪真心实意疼爱他们的祖母? 所以晋国要杀孙老夫人与窦斯言时,第一个拦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亲生的一对儿女——很多年之后,她还记得,她尚且不及为与儿女团聚欣喜,两个孩子已经“扑通”一声跪下,抱着腿、流着泪,求她放过他们的祖母与父亲。 可是当年他们的生身之母受委屈时,他们是否想到这样去求他们的祖母与父亲呢? 当然,他们那时候还小,又因为孙老夫人的缘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也想不到他们的生身之母,彼时有多么艰难。 然而晋国可以理解,却没法不受伤。 之后出生的简夷犹,由于晋国与简离旷的疏远,这个孩子也被简离旷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一日比一日更亲近父亲,也一日比一日更疏远母亲。 排行第四的简虚白,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骨肉——甚至在最初的几年里,她经常会担心,有一天简虚白知道了真相,真的会因为多年的抚养之恩、相处之情,对自己手下留情吗? 想当年她对仪水什么恩情都没有,仪水那样尽心尽力的帮助了她,可她是怎么回报仪水的? 仪水的孩子,又凭什么给她一线生机? 一位又一位美姿仪的男子进入她的府邸,然而那些妖娆妩媚的笙歌却在她眼里日渐索然无味。 有一天她照常进宫探望裘氏时,裘氏端详着她憔悴的神情,挥退左右,小声提议:“如果觉得简离旷不好,再换个喜欢的驸马也没有什么。” “换不换都无所谓,横竖我也不缺人伺候。”晋国这样随口答,却突兀的想到了裴则。 裴则生性腼腆,他平生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情,就是在晋国与窦斯言和离之后,上表请求尚主。 但无论婚前还是婚后,他从来没有向晋国吐露过丝毫甜言蜜语。 不过他坠马身亡之后,裴则的兄嫂,一度闯入长公主府邸,直言了他对晋国的心意,怒斥晋国的凉薄——那时候晋国表现得没放在心上,她当时也确实没放在心上。 彼时她以为凭借自己帝姊的身份,爱慕自己的人多了去了,死了个裴则,不是马上又有简离旷为了自己不惜将发妻抛弃吗? 所以裴则死了,即使知道这人也许对她是真心的……那又怎么样? 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更不要讲愧疚。 但那天从宫里回府后,晋国忽然想去裴则住过的屋子里看看。 裴则跟她成亲之后,按照规矩是住正屋的。 不过因为晋国不喜欢他,基本上没跟他圆房过几次……而不想看到他的时候,都是赶他去其他地方住。裴则所以在长公主府里择了个偏僻的角落,作为自己的居所。 那时候晋国知道了还暗自嘲笑他不上台面,可在落满灰尘的屋子里,找到厚厚一叠自己的画像、看着那些墨色已褪却依旧饱含情绪的笔触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初次新婚的时候。 那本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往,因为窦斯言对尚主的极度不满,又因为彼时窦晚还在,他不敢明着折腾晋国,只能用冷若冰霜,来表现对她的厌恶。 而彼时还是温驯单纯的晋国,根本不知道丈夫心中对自己的迁怒与憎恨,她像每个希望夫妻和睦恩爱到老的妻子一样,小心翼翼的、努力的试图讨好他。 一来,当时裘氏景况不好,她知道自己往后想过的好,想不受申屠贵妃以及贞媛夫人她们的欺侮,只能依靠夫家;二来,她也希望,能够让窦家成为她同母弟弟显嘉帝的支持者。 她放下了公主的架子,满怀着憧憬与期待,那样用尽心思的想做个贤妻。 然而换来的只是公公窦晚的不住称赞,婆婆孙氏的不冷不热,以及窦斯言眼中越来越深刻的嘲讽与厌烦。 后来窦晚去世,她的噩梦开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她不再是那个温柔到带着怯懦,甚至不敢跟人大声说话的帝女,而是满心怨毒与发泄,甚至恩将仇报到将堂妹逼上死路之后,还要把堂妹唯一的孩子扣在手里,以要挟孩子的外祖母与亲爹? 也许是窦斯言一次次的折辱?也许是申屠无尘无数次的挑衅? 又或者,是孙老夫人不容她抚养任何一个孩子的冷酷? 然而这些,又与仪水、与裴则,有什么关系? 无论窦斯言还是申屠无尘,以及长女次子哭着喊着希望她手下留情的孙老夫人,都已在显嘉元年之前就被送去黄泉了。 可她却一直未能从那份黑暗里走出来——所以原本对她有恩的仪水与裴则,反倒成了她持续发泄的目标。 直到多年后,内心难以填补的空虚阵阵袭来,她才惊觉,那些做帝女时挥之不去的黑暗,从她成为帝姊的那天,本可荡然无存。 但现在,她大约是无法从这份黑暗里走出来了罢? 晋国看着手里的香囊——这是她专门从裴家要来的,据说是裴则死前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 本来这种东西该陪他入葬,然而裴荷恨极了晋国,坚决不同意让晋国的东西跟他同处一棺。但又因为晋国那时候对裴则不好,怕她拿这个香囊做文章,刁难裴家,所以扔在了角落里。 倒是在多年后物归原主。 实际上晋国已经记不得自己有过这么个香囊了,她出门寻死的那天,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连妆容都顾不上,更遑论是一只香囊? 然而上面已经风干成黑色的血渍,仍旧提醒着她,那样一个寒彻骨的冬日,她是怎样险些死去又被救起。 而救她的人,却双双死于她之手。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活,所以,违背天意救下我的人,注定要受到惩罚吧?”晋国亲自将香囊收进自己最好的一个匣子里,捂住脸,自嘲的想,“却也不知道,我意外滞留世间这些年,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应?” ——曾经她得到真心相对时,固执的以为只有权势才是一切。 直到她依仗权势践踏了真心,才知道……何谓虚空与寂寥。 但这时候,已经再没有第二个仪水与裴则,为她驱散那份萦绕心头的沉重了。 即使有,仪水与裴则的例子在前,也必然会努力的避开她。 此后的余生里,她注定要在无尽的懊悔与愧疚里,等待着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报复。 当年她努力于让仪水失去一切,永永远远活在绝望与痛苦之中;到这时候,晋国才知道,真正将活在绝望与痛苦之中的,其实是自己。 宋婴 初春的清晨,半卷窗帷里无声无息的伸出一枝桃花,带着湿漉漉的沆气,随软风轻轻摇摆,将袅袅甜香沏入室内。 粉襦绯裙的丫鬟临窗而立,正用一柄玉梳,替散发的少年梳理着满头墨发。 宋轩幼年过继给族姑燕国夫人宋宜笑,虽然宋宜笑一向待他极好,但宋轩时刻牢记着生身父母的叮嘱,自到宋宜笑膝下,便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疏忽。所以哪怕随着年岁的长大,与宋宜笑之间的母子之情越发深厚,这恭敬谨慎的性.子,到底是养成了难改。 是以他虽然待身边人宽厚,却鲜少与他们玩笑,尤其是丫鬟——毕竟他年少俊美,又是宋宜笑当亲生儿子抚养长大的,如今业已过了童生试,贴身丫鬟里不乏有春心萌动,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而宋宜笑因为跟丈夫燕国公简虚白恩爱和谐,后院清净,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但从日常言谈举止也可以看出来,她是不赞成这种事情的。 宋轩敬爱义母,自不会明知故犯。 这种情况下,懂事的丫鬟自然也是少说多做,不敢贸然跟他说话,免得惹出什么风波来。 但今儿情况有点特别——负责梳发的丫鬟已经替他把发绾好,连绾发的簪子都换过三支了,平常早就起身去花厅用早饭的宋轩,却直直盯着铜镜里,竟没有丝毫反应。 “公子?”丫鬟有点心惊,她本来是宋宜笑身边的小丫鬟,因着生在凤仙花开的时候,凤仙花别名指甲花,乳名叫小指甲的。因为宋轩上任贴身丫鬟起了爬.床的心思,被宋宜笑远远发卖出去,故给她改了大名“若纤”,打发过来顶替了宋轩贴身丫鬟一职。 向来能做近侍的,至少也要生得齐头整脸,以免丢了主人脸面。 这若纤却比寻常近侍美貌得多,是个肌肤胜雪眉目婉转的美人胚子。 宋宜笑不喜欢儿子纳丫鬟为妾,却派了她来伺候宋轩,一来因为她是宋宜笑看着长大的,自有一份信任;二来却是因为她早在半年前,就在一次外出时,与一名来帝都赶考的士子相识相恋。 那士子不嫌她丫鬟出身,上个月专门到燕国公府相求,要筹钱为她赎了身再正式迎娶为妻——这事儿宋宜笑已经准了,私下说好会拿那士子的赎身银子再添一笔妆,作为若纤的嫁妆,宋轩也知道,故此不怕若纤来服侍宋轩,会闹出一段主仆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但这会宋轩直直盯着镜中的自己……是几个意思? 若纤面色僵硬,心中骇然。 “嗯?”索性宋轩被她喊了一声之后回了神,旋即转开视线,说道,“我方才在想些事情,没注意到你已经梳好了……外衫呢?” 若纤低着头,将旁边衣架上的外衫取下来,双手捧与他穿戴。 跟着又随他到花厅,服侍他用早饭。 直到宋轩用完早饭离开,中间再没多看她一眼,更没有说什么话,一切如常,若纤才长松口气,暗忖:“看来是我想多了……也是,轩公子素来正派,之前想勾.引他的那个丫鬟,据说也是自诩美貌才敢动这样的脑筋,可最后还不是被他禀告夫人赶出去了?我怎么会以为他刚才看的是我?真真是糊涂了!” 她抬手拍了拍脸颊,失笑着走开——宋轩下个月就要出继江南堂了,她因为即将出府嫁与两情相悦的士子,自不会跟过去。 不过宋宜笑专门指了她这心腹过来,也不是让她闲着的:她得趁这段时间好好观察,看看哪些人是适合让宋轩带去宋府的,哪些是不适合的……虽然她即将不是奴婢了,但对于将她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又给了做丫鬟这条生路的夫人宋宜笑,她还是很愿意效劳的。 宋宜笑主仆都在为宋轩的出继忙碌时,宋轩本人,却也在思索着这件事情—— 主要是因为上个月登门的生父宋珞石。 他当年才被过继给宋宜笑之后,为了让他尽快与义母栽培感情,也因为他很快随义母回了帝都,与生身父母相隔迢迢,所以除了嫡亲姑姑宋珞嫣会不定时的上门来探望一二外,他真正的血脉亲人,都是从此远离了他。 即使他亲爹前两年就入朝为官,但也秉承着法统大于血统的规矩,鲜少跟他照面,更不要说来燕国公府时专门找他单独说话了。 上个月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宋珞石是被宋宜笑请来商议宋轩给江南堂继嗣的事情的。 他们兄妹说完话之后,宋宜笑建议宋珞石跟宋轩单独说说话:“自从轩儿到我膝下,兄长再未亲近过他。我知道兄长这是惟恐孩子亲近你这个生身之父,疏忽了我跟夫君。然而这些年过去了,轩儿始终很孝敬我们,兄长又何必再远着他呢?再者,马上轩儿要继承江南堂,到那时候,少不得要兄长多多扶持辅佐!兄长难为还能远着他一辈子不成?!” 宋珞石这才谢过族妹好意,跟着宋轩到了住处。 那时候宋轩本来以为这个陌生的亲爹,会对自己嘘寒问暖,或者讲述一下过继仪式要注意的地方之类——谁知父子两个在厅中落座之后,宋珞石看着下人们告退下去,沉默片刻,却道:“你可知道,为何你能够继承江南堂?” “是因为义母垂爱?”宋轩闻言微怔,下意识的回答。 他这么说时,真正想说的其实是:难道是亲爹设计了义母? 到底给宋宜笑做了十几年儿子,宋轩当然知道,宋宜笑对江南堂只有恶感没有好感,要不是当年因缘巧合,她未必肯替江南堂的绝嗣操心。 现在宋珞石这么问,宋轩自然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一番荡气回肠千回百转的勾心斗角,主题是宋珞石这一支人是怎么经过重重险峻,为年幼懵懂的他,铺出了一条继承江南堂的路。 然后重点是宋轩不能忘记他们的恩惠与付出,别真的傻呼呼的把义父义母放在生身父母之前……这种。 谁想宋珞石目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义母确实功不可没,但即使没有他,你迟早也会继承江南堂的。归根到底,这是因为纪南公的遗泽!” 宋轩才要暗道自己猜中了,听到末了一句,顿时吃了一惊:“纪南公?” 宋婴宋纪南是谁他当然知道——宋宜笑没见过面的嫡亲祖父,江南堂最后一位有作为的家主,当年差点把青州苏坑死,却因为享寿不永功亏一篑…… 然而宋轩从来不觉得这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顶多就是他即将成为这人名义上的嫡曾孙。 毕竟他义母宋宜笑都觉得跟这个祖父毫无关系……也怨不得他会觉得宋婴简直就是别人家的人。 “纪南公素来胸有丘壑,他老人家的手段,咱们只听外人诉说也知一二。”宋珞石看着他,嘿然道,“而江南堂传给他唯一的独子宋缘之后,居然不到二十来年就毁于一旦,甚至连子嗣都断了传承……即使宋缘不争气,又赶着皇室与苏家报仇,端木等人家落井下石,但,以纪南公的手段,哪怕只留下数道锦囊妙计,凭着祖上底蕴,江南堂怎么可能毫无还手之力的倒得那么快?” 见宋轩露出讶色,他徐徐吐了口气,“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纪南公他,根本没有将真正的江南堂传给宋缘!” “早在宋缘对顾家小姐悔婚,改娶韦氏时,纪南公就开始暗中转移江南堂的精髓,且派人走遍五湖四海,从散居各地的宋氏旁支中,挑选真正的继承人!” “宋缘手里所有的,不过是纪南公为了掩人耳目,给他的东西罢了!” “这是因为,纪南公只有宋缘一子,偏偏宋缘是个情种……他要是像宋家某些祖上那样,爱慕的是个真正贤淑知礼的女子,即使门楣低些,纪南公倒也不会介意。” “偏偏他爱慕的那位,纪南公只随便一查,就看出不是个省油的灯!” “再加上纪南公对自己的发妻,庞老夫人,亦不算信任。” “是以虽然彼时韦氏尚未进宋家门,但纪南公已经预料到了他日的家宅不宁——虽然纪南公没想到他会去得那么早,然而他到底觉得自己不太可能有第二个儿子、有了也未必来得及栽培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最终选择了让江南堂从旁支手里传递下去!” 宋珞石眼中有着淡淡的伤感与缅怀,“而他最终,选择了咱们这一支!” “那为何当年宋卢氏的一双子女被官卖之后,咱们这一支无人帮忙?”宋轩听到这儿,下意识的问。 “你能说出这句话,而不是欣喜江南堂的真正底蕴早就落在咱们这支人手里,看来你义父义母这些年来确实把你教得很好。”宋珞石点了点头,神情沉重道,“不过那件事情,不是咱们这支人不帮忙,而是……纪南公临终前送与咱们的口信,就再三强调了,如果有一日他的子孙,因为宋缘痴迷韦氏之故,遭遇不幸,千万不要伸手!哪怕他这一支因此断绝,也不许插手!” 见宋轩愕然,宋珞石惨然道,“想不明白吗?你道你那个义母,当年是做什么会落到柳氏手里受磋磨的?纪南公精明之名朝野皆知,皇室与苏家,那些所有希望江南堂覆灭的人,岂能不防着纪南公生前留下来的手段?!所以为什么宋缘的亲生子女,统统过得不好?或者即使起初过得好,后来也肯定过不好?” “这可不是因为宋缘总是娶不到贤妇做继室——而是因为,有人需要用这种方式,激出咱们来,好彻彻底底的铲除江南堂!” “所以,无论是你祖父的时候,接到消息说你义母在宋柳氏手里过得很不好,竟不得不去衡山王府寄人篱下;还是我听说,江南堂最后的嫡出男嗣,死于衡山王府的报复……我们并非不想帮他们,更不是不念纪南公的恩情,实在是,为了江南堂,我们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宋珞石眼圈微红,但语气是平稳的,他看着沉默的宋轩,“今日来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告诉你,纪南公选了我们这支继承江南堂,而我们,选了你来做这个继承者——这中间的代价,是你所无法想象,也是无法计数的,甚至纪南公为此,直接舍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血、付出了他这一支彻底绝嗣的代价!” “这样的付出与牺牲,求的只是江南堂的延续。” “世人只看到我们海内六阀延续至今的荣华,他们或羡慕或嫉妒,却很少有人会注意,为了这份荣华的传递,我们付出了多少,又将付出多少!?” “轩儿,只望你往后,遇事遇人,常想纪南公,不要辜负了‘江南宋’这三个字!” ……那天宋轩是心神不宁的送走宋珞石的。 在宋珞石跟他说这番话之前,对于出继江南堂这件事情,他虽然有点惶恐,但主要是因为离开熟悉的燕国公府,去陌生的宋府独居的那种本能的无措。 他其实没有觉得很有压力。 毕竟海内六阀中,锦绣堂已经绝嗣,继承人简虚白也没有改姓端木的意思。 相比之下,江南堂虽然是近十几年才夭折了最后一个男丁的,但它的命途多舛可不是锦绣堂能比的——好歹锦绣堂是稳稳妥妥的一代传一代。 而谁都知道江南堂在经过宋缘、宋卢氏、宋宜笑这三位一位比一位对它不上心的主人后,在各方面都已经支离破碎名存实亡了。 这种情况下过继过去的宋轩,真心觉得跟自己在燕国公府做义子时没什么两样——就是守着宋氏祖宅过日子,娶妻之后努力多生嫡子,按年按节给江南堂祖上祭祀呗。 至于说其他——开什么玩笑? 他接手的只是一个烂摊子,难为还能指望他把宋家门庭怎么个振兴法? 何况依着宋氏祖上的显赫,宋轩不觉得自己这辈子有指望真正的振兴它。 所以他一直都以为,他只需要传承血脉就成。 但这段日子以来,他反复回想宋珞石的话,想到宋婴的选择,少年心里,在起初的迷惘与茫然后,渐渐的若有所悟…… 绯袍乌发的少年在回廊上蓦然站住,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想:“或许,是……责任?” (番外完。) 宋卢氏(上) “奶奶,您闯大祸了!!!” 午后的阳光从庭中的梧桐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光晕,宋卢氏素衣素裙,鬓边却簪了一朵与装束不合的大红色美人蕉。 虽然已经出了夫孝,但尚在婆婆的孝期之内,是以她作了素装打扮。 之所以会簪上一朵与通身装扮不相衬的美人蕉,却是因为……这朵美人蕉,是儿子宋宜耀在花园里摘了之后,专门跑到后堂给她簪上的。 年幼的宋宜耀还不能够了解守孝这种事情的含义,凭着孩童喜好鲜艳亮丽之物的审美,他觉得盛开的美人蕉非常好看,所以很高兴的送给了最依恋的人。 章翠娘看到这一幕时曾想阻拦的,毕竟她是知道庞氏之死的真相的,对于宋卢氏给这个婆婆的守孝,不免有种格外心虚的感觉,是以不欲宋卢氏簪戴这样鲜艳的花朵:“奴婢去拿个水晶瓶来,把这花儿插上,叫小公子跟奶奶一块看,可好?” 但宋卢氏却拒绝了,甚至主动低头,方便儿子踮着脚替自己簪进鬓间,她目光里有着极复杂的幽怨与惆怅:“夫君生前从来没有送过东西给我,记得初嫁时,曾在书房看到他画的韦氏的画像,里头是他为韦氏簪着牡丹花。那年春天,园子里的牡丹开得特别好,我专门叫人剪了很多放在房里,就是希望他回房之后看到,也可以替我簪一次。” 然而宋缘回房后,看到那些牡丹花,脸上肌肉抽了抽,别说替继妻簪花了,竟是索性没留下来,直接找借口去了书房。 直到数日后,那些剪下来的牡丹花都枯萎凋零了,他才无喜无怒的回房。 宋卢氏当即明白,宋缘始终未曾忘记韦梦盈,所以看到牡丹花在房里,他没有想到这是继妻试图争取他的温柔,却只想到了那个他想忘却忘不掉的人。 那之后,宋卢氏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可她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 此刻看着儿子,她说,“现在夫君已经不在,我这点心愿,这辈子是没指望实现了。权当耀儿是代他爹爹圆我这个梦罢!”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宋家眼下孤儿寡母的,鲜少外出,外人也未必会知道这么点不合孝期妆饰的小事,章翠娘也不忍心逼她一定不能戴红花了。 只是宋宜耀腻在母亲膝前玩耍了会,觉得无趣又跑了出去后,不久,门外人影一闪,忽然闯进一个眼生的婆子——四五十岁年纪,发髻一丝不苟的绾成一个利落的盘桓髻,眉眼平淡,是那种丢人群里转眼就会忘记的长相,看穿戴是比较有体面的奴婢,然而宋卢氏委实想不起来府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号人? 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是什么来路,又凭什么这么横冲直撞进来打扰自己,对方却先冷冷扫了她一眼,跟着就毫不客气的指责道,“您可知道,您将为您与您的子女、为整个江南堂,招来滔天之祸?!” 宋卢氏先是愕然,继而气得脸色发白,“腾”的起身,狠拍了下桌子:“放肆?!谁准你如此目无主人?!先与我滚下去领十杖长长记性!” 然而她清脆严厉的喝声分明已传到外面,里里外外正侍奉着的十几个下人,除了她陪嫁的几个人外,竟无一动作! 那婆子亦是毫无惊慌之色,反倒冷笑了一声:“奶奶自己活腻了不要紧!可别带累了我江南堂的传承断绝在您手里——您敢说先老夫人与韦王妃之死,不是您做的?!” 这话让原本正暴怒着的宋卢氏惊得面无人色! “奶奶不必惊慌!”那婆子反客为主的走到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了,继而不疾不徐道,“奴婢如果要害您,直接去寻大小姐禀告,凭大小姐传自韦王妃的手段与城府,要么根本不知道您做的这两件事情,既知道了,要玩死您不过是举手之劳——奶奶说,是也不是?” 宋卢氏死死看了她一会,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最终还是咬着牙吩咐左右:“都下去!想要性命的该知道怎么个闭嘴法!” 待清了场,那婆子也不必宋卢氏盘问,直截了当的说道:“您对家主一片痴心,家主去后,您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想做点什么发泄下,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能够理解!所以知道您囚禁了先老夫人之后,也都装作不晓得。可是您如果只是给韦王妃稍微找点麻烦也就算了,居然当真对韦王妃下了杀手,还间接导致安阳郡主夭折——您这是疯了么?!” “你们才是疯了吧?!”宋卢氏本来还有点惊疑不定,此刻闻言,险些没气死! 激烈的情绪之下,她嗓音都颤抖了,“作为宋家世仆,家主去世,不思为主报仇……” “奶奶您得弄清楚一件事情!”但宋卢氏话没说完就没打断了,那婆子平静的说道,“奴婢此番确实是代表宋家世仆而来,但奴婢这些世仆,代代肩负的责任,是江南堂的传承,而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宋卢氏差点没扑上去跟她拼命:“你们觉得为家主报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就是江南宋的世仆?! 还是负责拱卫家族传承的世仆?! “家主是怎么死的,奶奶想必非常清楚!”那婆子却无视她激动的模样,只用平静依旧的语气说道,“奶奶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句话:倘若家主谨记自己的责任,成天想的不是怎么跟韦王妃纠缠到底,而是如何振兴门庭,为宋家开枝散叶……至于不名誉的死在翠华山?!” 婆子眼神淡漠,“大小姐已为人母,家主已经是做外祖父的年纪了,却还跟人家十几岁的少年人一样,为了个女人闹死闹活的,以至于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子嗣满堂的人家,也还罢了!反正谁家人多了不出几个败家子?!” “可宋家是什么情况?到小公子这会,已经是四代单传!” “家主这么一死,倒是一了百了了!” “可想过宋家、想过江南堂的未来?!” 婆子冷笑,“奴婢倚老卖老的讲一句:亏得老家主早就不在了!否则老家主若在,看到家主这副做派,就是家主没死在韦王妃手里,必然也会被老家主亲手打死!” 宋卢氏气得直哆嗦:“韦氏贱妇抛弃夫君,攀附宗室在前,嘲笑夫君在后,夫君杀她有什么不应该?!” “那奶奶谋害了大小姐的嫡亲祖母与生身之母,如果大小姐知道了真相,有朝一日上门寻仇,要取奶奶的性命,奶奶是不是也觉得理所当然?”婆子冷冷一句反问,让宋卢氏下意识的一噎,随即不服气的反驳:“我自己一死有何可惧?!只是我的孩子尚且年幼……” 说到这儿,猛然想起韦梦盈膝下亦有一子二女尚未长成,顿时住了嘴。 婆子盯着她,嗤笑出声:“罢了!家主横竖只是要一个贤妻良母,奴婢也没指望您会是一位合格的阀阅主母——所以这些是是非非,奴婢也不跟您多说了!直接跟您说正经的吧:您以为,当年韦王妃之所以会离开宋府,改嫁到衡山王府,当真只是因为婆媳矛盾?!” 宋卢氏再天真,也察觉到整个谈话节奏都控制在婆子手里,这让她感到非常的羞辱,恼怒道:“你不过一介下人,有什么资格品评我是否是宋家合格的主母?!” “凭您这回做的事情,您就不可能合格!”婆子毫不客气的说道,“您谋害先老夫人,谋害韦王妃——倒也未必有错,但您偏偏根本没能力也没城府设计这样的阴谋,不得不依靠袁雪沛之助!” “而那袁雪沛跟您是什么关系?!” “非亲非故,倒与大小姐的姑爷简公爷情同手足!” “这么个人,您居然放心的把这种关系到您跟您的子女前途命运的秘密,交代给他!” “您说您有多蠢?!” “袁雪沛出卖了我?!”宋卢氏听到这儿大吃一惊,顾不得跟这婆子置气,慌乱道,“这怎么可能?!这些事情他自己也有份!就算他自己不怕死,他可也不是没牵挂的人,他那个妹妹……” “袁雪沛算什么?”婆子不屑的语气再次打断了她,“如果只是区区博陵侯府,你以为大小姐作为江南堂嫡女,在柳氏与先老夫人手里受委屈时,奴婢这些人会袖手旁观?!” 宋卢氏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如坠五重云里,竟是连怎么问下去都不知道了! 但婆子却不给她发呆的时间,径自继续道:“韦王妃虽然美貌又长袖善舞,到底出身不高,侥幸高嫁进宋家之后,由于一直无子,备受先老夫人厌恶。这种情况下,她怎么敢主动勾.引衡山王爷?就是衡山王爷主动勾.引她,奶奶以为她敢轻易答应吗?” ——没有门当户对的娘家撑腰,没有子嗣傍身,还深受婆婆憎恨,这种情况下,韦梦盈忙着应付婆婆的鸡蛋里挑骨头都来不及,哪敢真的做下出墙之事? 婆子冷淡道,“所以外界都说,是韦王妃嫌先老夫人太挑剔,又贪图衡山王爷的宗室世袭王爵身份,故此撇下结发之夫,改嫁去了王府。实际上,却是衡山王爷趁韦王妃被先老夫人逼得喘不过气来的功夫,想方设法,取得了韦王妃的信任,韦王妃才决定与家主和离!” 宋卢氏脑中一片混沌,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衡山王爷是真心爱慕韦王妃吗?可这件事情,帝都上下谁不知道?” 毕竟衡山王的身份,即使是续弦,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何必非要找个嫁过人生过女儿的妇人? “奶奶真不是一般的天真!”婆子阴沉沉的笑了起来,“衡山王爷如果当真这么爱慕韦王妃,韦王妃还至于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世子,与衡山王太妃争斗那么多年?!” 见宋卢氏神情呆滞,婆子哼道,“看来家主在世时,从来没跟您说过海内六阀祖上的事情?”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宋卢氏真是说不出来的难过:她嫁给宋缘时才十六岁,成亲之前,只在父母安排下,远远的望了眼宋缘,那是夏日午后的凉亭内,青衫玉冠的男子那样寂寥又优雅的端坐着,支颐眺望亭外荷叶田田的模样,说不出来的忧郁也说不出来的脆弱。 宋卢氏几乎是一眼爱上了他。 卢家人对于这门婚事,原本并不是非常的满意。 主要宋缘毕竟成过两次亲,即使韦梦盈改嫁,且带走了两人唯一的骨血宋宜笑,柳氏身败名裂没能留下孩子,宋卢氏嫁过去之后,除了名份上吃点亏外,其余待遇其实跟发妻是一样的——但,卢家人觉得宋缘成亲两次都没能白头到老,实在不是好征兆。 黄氏私下一度怀疑,宋缘是否克妻? 最初宋卢氏自然是听父母的,可是亲眼看到宋缘后,她就开始转了态度,一力撺掇着父母答应下来——她的父母是很疼她的,所以犹豫再三,到底却不过女儿的意愿,再者也是给顾韶面子,最终还是应允了这门亲事。 只是宋卢氏没想到的是,她满怀欢喜嫁进宋家后,宋缘虽然确实如她所想象的那样儒雅、有礼、忧郁,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或者说,隔阂。 除了必要的交流外,他从来不会跟她多说话。 对于过往,家族,差使,公务,亲戚……这些寻常夫妻会很随意的讨论的话题,更是绝口不提。 宋卢氏起初是出于新嫁妇的羞涩,不好意思问;后来是听底下人暗示,宋缘自来不爱多说话,怕丈夫是厌恶唠叨的人,不敢问。 直到生下宋宜宝之后,她才偶然晓得,宋缘确实一直不是多话的人,然而在韦梦盈面前除外。 当这个家的女主人还姓韦的时候,宋缘儒雅归儒雅,有礼归有礼,却是从来不乏温情脉脉与情话绵绵的——而这些,包括簪花的待遇,宋卢氏全部没有。 她不是不委屈。 她只是习惯了温驯,也没办法像韦梦盈那样,考虑离开宋缘,再嫁他人。 所以她只能忍耐。 现在婆子提到海内六阀的祖上,宋卢氏既意外,又心酸:“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反正你今天这么把握满满的冲进来反仆为主,说到底不就是吃定了我对你们江南堂一无所知吗?” 那婆子也不理会她话语里的悲愤与自嘲,只淡笑了下,道:“简单来讲,就是当年太祖皇帝陛下逐鹿天下时,坑了西凉沈东胡刘一把,但因为这两家底蕴深厚,势力庞大,纵然是太祖皇帝陛下,也不敢贸然对他们赶尽杀绝,只能逼他们守墓三代。” “后来太祖皇帝陛下驾崩,惠宗皇帝承位,沈刘两家为了报复,安插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两颗棋子,试图从后宫入手,篡夺大睿江山!” “其时锦绣端木因为绝嗣的缘故,自然不会参与进这场争斗。” “但剩下来的三家:凤州卫、青州苏与我江南宋,却不可能坐视沈刘两家成功!” “所以苏家选择了显嘉爷;卫家则一边给苏家搭手,一边继续观望局势;至于我江南宋氏……” 婆子面上流露出分明的哀色,“如果不是老家主去得早,如今这朝堂上,我宋家才应该是权倾朝野的人家啊!” 她简短解释了一下惠宗皇帝时候的那场云诡波谲,也不管宋卢氏听得两眼发直,继续道,“只可惜老家主去得早,家主空受老家主栽培多年,却局限于儿女情长,难成大器!老家主知道自己去后,皇室也好,苏家也罢,甚至包括其他世家望族,都不会放过这个重创、瓜分、乃至于覆灭江南堂的大好时机!” “所以老家主特特留下了奴婢这班人,不求别的,只求关键时刻,能够保下江南堂一线血脉,避免宋氏像端木氏那样,绝了嫡嗣……” 婆子说到此处,似嘲似讽的看向宋卢氏,“奴婢把话说到这儿了,奶奶可明白了吗?” “韦氏贱妇改嫁去衡山王府,是……是皇室他们,为了覆灭江南堂的设计?!”宋卢氏整个人都哆嗦着,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惊骇到几乎无法呼吸! 她一直都以为,韦梦盈的改嫁,是因为跟庞氏的矛盾,也是因为本身的贪图富贵,却哪里想得到,居然会与皇室、与苏家这些势力扯上关系?! “就连大小姐在宋家时受到各种各样的亏待,又何尝不是那些人为了逼出老家主的后手,故意为之?”婆子淡淡道,“否则只看苏家卫家是怎么养女孩儿的,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些隐情,奶奶以为,纵然老家主不在了,家主是个糊涂的,大小姐这个嫡长女,会在自己家里受那许多委屈?!真当宋家祖上全是吃干饭的么?!” ——从宋家祖上规定,暗卫令牌只能由家主束发之后使用、在这之前,代为保管的人也必须是宋氏血脉,而不是家主的生身之母,就可以看出来,宋家祖上对于后辈的态度了:自家血脉,无论男女,终归是比外头娶进来的媳妇重要的! 所以要不是因为宋婴当年的功亏一篑,又摊上个宋缘这样不可靠的继承人,即使庞氏是个重男轻女的,即使宋缘根本不关心嫡长女的死活,有宋婴留下来的老人在,宋宜笑绝对不会沦落到受虐待的地步。 至少,宋家历代嫡女该有的,无论是嫁妆、教诲、伺候的人手、四时份例、出门交际的机会……这些她全都会有。 多少代完善下来的传承之下,庞老夫人等做媳妇的,根本拗不过这些忠心耿耿又盘根错节的世仆的。 说到底,宋宜笑两世为人的悲剧,是江南宋在六阀以及皇室的勾心斗角里落败导致的。 “你的意思是,这府里的一切动静,都在皇室、在苏家那些人的了如指掌之内?!”宋卢氏总算醒悟过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方才这婆子冲进来,才提了庞氏与韦梦盈之死,宋卢氏就吓得清了场专门跟她说话了,如果连皇室跟苏家这些人家都晓得了这番内情,宋卢氏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母子四个的结局! 她再天真也不会觉得,皇室到现在对自己还没发难,乃是不打算追究了——照这婆子的话,宋婴对显嘉帝脱离苏家辖制是有关键性的功劳的,可是从这些年来,显嘉帝对宋缘、对宋家的照顾,还不如顾韶上心来看,可见帝王无情! 皇室之所以到现在都在装聋作哑,显然是打算留着这个筹码,等待更好的覆灭宋家的机会! 毕竟宋家现在就算只剩孤儿寡母了,终归还有个念旧的顾韶在——才登基的端化帝,是不会轻易得罪顾韶的,所以他当然需要更好的机会,可以彻底干掉江南堂了! 宋卢氏总算会过意来,婆子进门就说自己闯下大祸,根本不是危言耸听,皆是事实! 她扶着案,用力掐自己的掌心,才勉强保持着清醒,只哽咽着问,“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 宋卢氏再想为丈夫报仇,到底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孩子们——尤其宋家四代单传,宋缘死后,如果宋宜耀也有个三长两短,宋卢氏到了地下又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己丈夫?!有什么脸面去见宋家的列祖列宗?! “这么紧要的事情,如果不是奶奶这回招来大祸,跟您说了,让您一介年轻妇人支撑门户之余,还要多操一份心吗?”那婆子脸色也有些惨淡,淡淡道,“无知是福啊奶奶!何况,您做这些事情前,有想过跟我们这些积年的老人商议下么?整件事情,您可都是用自己的陪嫁做的!” 宋卢氏此刻心乱如麻,也无心跟她争执,只一迭声道:“你既然找上门来说这件事情了,一定有法子保住我的孩子的对不对?!你不是说,老家主留下你们这些人,为的就是江南堂的传承吗?!” “既然如此,你一定会保护好宝儿他们,至少会保护好耀儿的,是不是?!” 宋卢氏此刻简直快疯了!!! 还有什么比知道自己亲手将所有的亲生骨肉推入绝境更残忍的事情?! 如果不是这会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她甚至会扑上去扯住婆子的袖子苦苦哀求! 宋卢氏(下)【完】 “大错已经铸成,江南堂已陷入绝境。”那婆子冷冷的说道,“眼下的无风无雨,不过是覆灭之前的平静罢了!所以惟今之计,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宋卢氏忙道:“敢问妈妈,我要怎么做?” “奶奶之前不是一直跟袁雪沛,乃至于梁王殿下有掺合吗?”那婆子淡淡道,“那就继续好了!” 宋卢氏吃惊道:“继续?” 她只道这婆子气不过自己做下来的蠢事,还在说反话,忙解释道,“妈妈,我实在是不知道祖上的事情,否则我纵然恨极了韦氏贱妇,又怎么可能不顾自己的孩子?” “奶奶还不明白吗?”婆子叹了口气,用失望的目光看着她,“您的一举一动,打从您要为家主报仇起,就全部落在皇室、苏家那些人的眼里!现在忽然抽身出来,您觉得,他们会想不到缘故?” “老家主临终前拖着病体,千辛万苦才留下奴婢这些人,潜藏暗处,图的就是以备不测!” “不是奴婢们贪生怕死,不肯为江南堂的传承豁出性命!” “只是苏家等世家门阀且不提,单说一个皇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江南宋氏虽然祖上显赫无比过,如今终究只是大睿的一介臣子!皇室之所以知道了您做下来的事情,却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可不是看您跟小主子们现在孤儿寡母的可怜,而是因为忌惮老家主,想把老家主的后手全部引出来,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婆子森然道,“一旦他们发现您已经知道了真相,岂能不追查到奴婢这些人身上?到那时候,您跟小主子们,还有留下来的必要?!” 宋卢氏听得如坠冰窖,喃喃道:“但我若一直跟着梁王他们掺合,皇室就会放过我的孩子们吗?!” “这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婆子解释道,“老实说,事情到了现在,您是肯定是逃不掉的,就是小主子们,奴婢们也只能力保小公子,至于两位小姐,奴婢说句实话:关键时刻,是肯定顾不上的。” 宋卢氏这会连死掉的心都有了,她虽然因为夫家四代以来都是一脉单传,对唯一的儿子宋宜耀看得很重,却绝对不是轻视女儿的人——哪想到一时痛快,竟会搭上两个年幼女儿的未来?! 此刻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落下泪来,潸然道:“我现在的罪行已经这么深重,如果还掺合梁王那边的事情,我的孩子焉有活路?” “首先,奶奶仔细想想,无论梁王殿下还是袁雪沛,岂是什么省油的灯?您既然参与了他们的事情,还被他们拿了把柄,现在想退出来,他们会答应?”婆子平静道,“其次,谋害韦王妃,最初是家主的打算,这打算与袁雪沛不无关系——这个局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奴婢现在也不敢确定,但肯定是从那时候,甚至更早,就针对江南堂的!是以奶奶想退出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会打草惊蛇!” “第三,奶奶虽然铸下大错,但江南堂现在并非完全的孤立无援!” “朝中有顾相,女眷有大小姐,都是小公子的一线生机!” “毕竟《大睿律》中的规定,哪怕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十六岁以下,也不会直接判处死刑,以免有伤天和的!” 婆子缓声说道,“如此,奶奶可想明白了吗?” 宋卢氏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颤声道:“你是说……趁耀儿他们年纪还小,就把我的罪行捅出去,以取得顾相和大小姐的怜悯,给他们一线生机?!” “最重要的是,您得让所有人都以为,您什么都不知道!”那婆子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如此,小公子才能依靠他的年纪,躲过接下来的恶意!” 宋卢氏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嫁进宋家不到十年,又不是丈夫的真心所爱,是以对于江南宋的祖上、底蕴、后手,全部一无所知!这也是皇室、苏家他们早就对宋家不怀好意了,却一直没弄到明面上的缘故。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要脸,更因为他们知道从宋卢氏这儿入手,不会有什么收获——因为宋卢氏本身也并不知道任何宋家的秘密与底牌。 而宋卢氏若在糊涂中死去,她那个尚未开蒙的儿子,又能晓得个什么? 这样皇室也好,苏家也罢,也未必一定要对宋宜耀赶尽杀绝了。 尽管这么做,会让江南堂失去传承,甚至宋宜耀的将来,甚至无法保持锦衣玉食的待遇,但宋卢氏眼下又能挑剔什么? “您说吧,我要怎么做?”宋卢氏定了定神,惨然一笑,道,“只要能保住孩子……我什么都能做!” 那婆子点了点头:“梁王不是明主,您虽然是为了给家主报仇才掺合他谋夺大位的阴谋的,然而这种事情在天子看来终究都是不可赦免的——所以,您继续替他做事之余,最好是设法把这层厌恶给除掉!比如说,明着帮梁王,实际上却摆他一道,使他功亏一篑?” 宋卢氏沉吟道:“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够既取得天子欢心,又不至于叫皇室怀疑我知道了祖上之事呢?” “您可以找个幌子,比如说,怨恨大小姐。”婆子这话才说出来,宋卢氏的脸色就变了:“您方才还说,江南堂现在并非完全没有外援,而大小姐就是最重要的外援之一!” 宋卢氏其实现在是很厌恶宋宜笑的,但为了自己亲生骨肉的存活,她一点都不反对跪在宋宜笑足前苦苦哀求。 此刻听婆子说让自己去公开怨恨这位继女,她自然感到不解又气愤。 然而婆子自有道理:“您是帝都土生土长的,没了的黄老夫人又跟当今皇后娘娘沾亲带故还关系密切过,您什么为人什么心性,皇后娘娘不知道?皇后娘娘有多精明,想来不必奴婢跟您多讲——您说,您好好的一个深闺里的贤妻良母,为夫报仇涉足梁王殿下的谋划里去,也还罢了,在韦王妃死后,却仍旧还要折腾,皇后娘娘岂能不怀疑?” “以您的经历,不扯大小姐,您还能找到其他理由吗?” 宋卢氏急声道:“皇后娘娘确实精明厉害!可是大小姐又是好惹的吗?她跟她那个亲娘根本就是一路货色——” “大小姐确实对宋家没什么好感!”婆子淡漠的打断了她的话,“不过,小公子怎么说也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还是宋家现在唯一的血脉!真正小公子到了没有活路的时候,大小姐那么八面玲珑的人,冲着舆论压力,会不出手?” 宋卢氏咬唇道:“如果……如果皇室告诉她韦王妃之死的真相,那?!” 婆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皇室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让大小姐明白,为何她幼年时候会吃那么多苦,以至于要去衡山王府寄人篱下?!” 宋卢氏噎住,婆子说的很有道理,在皇室跟苏家算计宋家这件事情上,不只宋卢氏母子掉进了坑里,宋宜笑受到的委屈又少了吗? 如果宋宜笑知道这件真相,以这位为丫鬟报复崔见怜的手笔,会怎么想皇室、会怎么对待皇室? 现在可不是显嘉帝在位的时候了,年轻的新君端化帝到现在都没真正坐稳皇位呢,他怎么肯贸然透露这样的秘密,冒自断膀臂的危险? 毕竟谁都知道燕国公简虚白有多宠爱他的妻子。 只是宋卢氏虽然想不出来什么有力的反驳的理由,却本能的感到这个主意不是太好。 问题是以她的智谋,却也没办法提供更好的方法。 在婆子频繁的催促下,尤其是“陛下与肃襄二王之间的隔阂日深,襄王且不提,肃王背后站着青州苏氏,陛下十分忌惮,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想着覆灭江南堂,好借我宋氏底蕴,对抗苏家”说服了她,她最终还是照办了。 宋宜笑亲往诏狱探望时,宋卢氏看着这个并不比自己小几岁的继女,心里滋味万千——既有同病相怜的无奈,又有看仇人之女的厌恶,更多的,却是迷惘与忐忑。 整个谈话过程里,宋卢氏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向她吐露真相,再托她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 然而暗示的话已说出了口,宋卢氏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有什么脸面托付她呢?她的生身之母固然该死,她的同母妹妹,岂非无辜?”宋卢氏这样自嘲的想,“如果她知道这一切,怕死杀了我的女儿为她妹妹报仇都来不及吧?又怎么可能照顾宝儿、娇儿?” 何况诏狱之中谁知道是否隔墙有耳? 宋婴留下来的老仆再三叮嘱,这个秘密是绝对不可以外传的——宋家已经不是当年的江南宋了,他们根本没法承担与皇室撕破脸的结果! 看着宋宜笑的离开,宋卢氏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只能默默祈祷,但望自己的牺牲与努力,可以换取自己孩子的最大生机! 她不知道的是,这时候的宋府内,蒲妈妈看着忙忙碌碌抢救小主子们的下人,眼中却尽是悲哀:“救不过来就算了,反正,他们活下来了也是受罪,受完了罪,到最后,多半也是没指望的。” 跟了她多年的下属邵氏吃惊的掩嘴:“妈妈?” 她们都是宋婴专门留下来的人,掌握着宋家真正的底蕴,对宋家也足够的忠心——邵氏身份不如蒲妈妈,但对宋家向来忠心耿耿,也知道蒲妈妈亦非吃里扒外的人,如今宋家陷入这样的危局,蒲妈妈不思如何保住小主子们,反倒说出这样的话来,邵氏真是又惊又怒又疑惑。 她下意识道,“您不是跟卢奶奶说了?小主子们受卢奶奶牵累之后,咱们会在暗中守护,待风头过后,就使李代桃僵之计,救走小主子?” “救走他们,他们以后也不能是江南堂的血脉了。”蒲妈妈眼中有着沉重的悲哀,淡淡道,“为了无法继承江南堂的荣光与声名的血脉,曝露咱们这些人,老家主是不会赞成的。” 邵氏怔住,半晌才微微哽咽道:“既然……既然您从来都不打算救下小主子们,却为何要催促着卢奶奶做下这回的事情?否则小主子们纵然依旧难逃一死,多少……多少可以再过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不是吗?!” 她虽然没有近身侍奉过宋卢氏母子,但出于对宋家的忠诚,对宋宜耀姐弟的关心,却是丝毫不掺假意的。 此刻这番话,竟是失了上下尊卑,等于是直接质问蒲妈妈是否居心不良了。 “如果可以的话,你道我愿意看到老家主的亲生血脉断绝?”然而蒲妈妈神情平淡依旧,只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道,“然而新君无能,至今未能解决肃襄二王不说,甚至连同母弟弟梁王都起了夺位的心思——端化朝的日子不长了!” 她转过头来,看向眼中兀自含泪的邵氏,“当年老家主去世前留下来的话,是怎么说的?!” “吾嗣可绝,江南堂不可灭!”邵氏下意识的回答,语未毕,已啜泣出声,“可是现在皇室跟苏家还没有……” “现在皇室跟苏家是还没有针对江南堂,这是因为他们如今围着大位勾心斗角都来不及,暂时顾不上——可是你想过没有?!”蒲妈妈踏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咬牙切齿的说道,“眼下的局势,正是各家各族建从龙之功的大好时机!” “可家主已去,小公子才多大?卢奶奶固然听话,却根本不堪大用!” “宋家血脉,眼下唯一可以商议大事的其实只有一位大小姐——但大小姐对宋家厌恶多于怀念!纵然与大小姐说明经过,只怕大小姐也未必肯为宋家出力!” “现在咱们如果不想宋家错过这个崛起的机会,除了照老家主生前的叮嘱,扶持西凉那一支的旁支,还能怎么办?!” 蒲妈妈眼中的悲哀与恸色,几乎要满溢出来,一直平静的嗓音也微微哆嗦,“而皇室与苏家尚未进入真正的激斗,即使他们这会已经斗得如火如荼了,凭宋家这些年来被他们侵蚀的千疮百孔,你以为……你以为宋家有做渔翁的机会?!” “所以想扶持西凉那一支,老家主的血脉,必须断绝!!!” “只有老家主的血脉都不存在了,那些人才会相信江南堂是真的衰落,真的再无威胁了!” “如此,靠着西凉那边与大小姐搭上的关系,将那一支里选择的孩子再过继到老家主名下,方能平平安安的延续江南堂的声名——而那孩子的生身父兄,也能借着这层关系,光明正大又不引人怀疑的,参与到这场风起云涌中来,为江南堂将来的振兴铺路!!!” 蒲妈妈惨笑出声,“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你以为,在家主手里一路江河日下了二十年的江南堂,还有与青州苏、凤州卫他们平起平坐的机会?!” “老家主不惜放弃自己的亲生血脉,拖着病体布置了大半年,就是为了给江南堂留下一线生机——准确的说,是为了给江南堂的振兴留下一线生机!” “咱们这些人当年受命之时,谁不是发誓会以性命捍卫老家主的愿望?!” “尽管咱们在老家主去后,曾经约定:只要老家主的血脉里,但凡有人能够接掌江南堂,哪怕是小姐之身,只要她肯留在宋家招赘,让孩子姓宋,咱们也不会去理会旁支——终归是要尽力忠诚于老家主的血脉的!” “可是现在……” “老家主有这样的血脉吗?” “你知道大小姐对宋家有多疏远多厌恶!!!” “更何况大小姐现在的夫婿,会同意入赘?!” “现在还不照着老家主的临终之言,一切以江南堂的利益为上考虑……” “你我他日到了地下,有何脸面与老家主交代?!” “江南堂多少年声名多少年传承,绝不能毁在咱们手里!!!” “这是咱们答应老家主的!!” 看着邵氏捂着嘴,努力不放声大哭的模样,蒲妈妈眼中也有泪水落下,“我江南宋氏显赫数朝,岂是毫无代价?当年的大小姐,现在的小小姐小公子们……都是代价!!!” 她伸手按住邵氏的肩,哽咽着叮嘱,“去配一副药罢!让老家主的血脉走得痛快点,别太遭罪……这是咱们唯一能为老家主、为三位小主子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