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腰》 第1章 第1章 “2973号宿主你好,我是你的任务发布ai。” 温阮睁眼,看到一只白橘斑纹色的大脸加菲猫正舒服的趴在自己胸前。 温阮:“舒服吗?” 加菲拱了拱脑袋:“你摸摸我。” 温阮:“你有点色情。” 加菲:“……这位宿主请自重,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系统。” 温阮摸了一把加菲霸气且忧郁的大饼脸,庞大繁杂的信息的纷至沓来,涌进脑海。 “《韵事》?”温阮问。 “嗯,你的身份是《韵事》的女配。”大脸猫舔了舔猫爪子,“请2973号宿主自行阅读原书,务必熟悉任务资料。” 温阮点头。这书的剧情总结起来倒也简单,家破人亡的女主盛月姬,在风月之地的听白楼摸爬滚打,逐渐成长为大襄国最负盛名的绝世歌姬。并在此过程中,和七个不同的男人,同时,展开的爱情故事,们。 一言以蔽之:盛月姬与七个优秀男人的彪悍人生。 韵事前面一般搭配“风流”两个字,所以这本小说的精髓就在风流。 热辣火爆,刺激香艳。 但刨去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大量叉叉圈圈片段,这本书的剧情和人设都非常出彩,读者一边追一边骂,挖掘出了一大批抖m。 七个男主各有拥趸,粉丝每天都在为纸片人疯狂,不同阵营撕得腥风血雨,论坛高楼拔地而起。 温阮看书过程中,微挑眉尾。 这女主有点厉害。 至少肾很不错。 最后她集齐了七个男主,共同生活在一起,大被同眠,也不知道有没有召唤出神龙来。 加菲见温阮看得专心致志,有点无语:“你喜欢看?” “嗯。这是一本……那个小说。” “你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系统,可以直接一点,十八禁小说。” 加菲:…… 温阮面不改色,一脸泰然。 “你的任务是替原书中死得最惨的那个女配温阮,替她得到男主的爱。”加菲说。 “哪个男主?” “人气最高的那个,纪知遥。” “唔……我可以拒绝么?” “不可以,如果你拒绝任务将会彻底死亡,死翘翘的那种哦。”大脸猫幸灾乐祸地调侃。 温阮盯着这张一看就一肚子坏主意的大脸猫好一会儿。 “你,你看什么看?”大脸猫让她盯得有点慌。 温阮抬眉说,“可是我不是很喜欢这个男主诶,据书里的描写来看,他每次和盛月姬的床事都很激烈,我觉得我更喜欢温柔一些的。” 加菲猫不想再跟她讲话,爪子一挥,喵喵叫:“去吧,皮卡丘!” 温阮首先感受到的身体上的不适,滚烫发热,脑海昏沉。 然后,她手上拿着一柄剑,架在脖子上,正要自刎。 抬眼,温阮看到纪知遥手里捏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瓶,正寒眸如刀地蔑然冷睨着自己。 温阮当下了然,这是《韵事》里的精华剧情之一。 纪知遥手里拿着的那个白玉瓶里,装着一些非常符合本书调性的好药物。 本来原主是准备将那药给纪知遥吃下去,然后献上自己当作解药,完成自我献身,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迫使纪知遥不得不娶了她。 可纪知遥作为全书人气最高的男主,智商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自不会上当。 原主自食恶果,误服好药,千娇百媚,生不如死。 可即便如此,纪知遥也没有碰原主一下。 原主哭着问:“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盛月姬那副千人骑万人乘的身子,你就非看不上我?!” 纪知遥冷笑说:“你既能问出这个问题,这不能想明白吗?你便是宛若圣女,我也不屑碰你一根头发!” 原主就很绝,她听了纪知遥这话羞愤交加,直接抽出他的配剑比在脖子上,以死相逼:“纪哥哥,你若不娶我,我便死给你看!” 纪知遥就更绝,他夺回了剑,并说:“要死也别弄脏了我的剑。” 自此,纪知遥最高人气男主的地位固若金汤,不可撼动。 毕竟从盛月姬女主的视角来看,纪知遥对女配的这种狠绝无情,干脆利落,看起来实在是太爽了。 口不择言不知死活的女配,就该这么虐。 按剧情走向,女配马上就要说出最作死的那句“你若不娶,我便自杀”的台词了。 而此刻的温阮。 她平静又陌生地看着纪知遥,轻轻地割了一缕青丝,连着他的剑一同放下。 “祝你们幸福鸭。”温阮说。 纪知遥眼中闪过一缕疑色,先看桌上的长剑和青丝,再才看脸色仍自绯红的温阮。 温阮缠他,足足三年,他烦不胜烦。 可碍着温家靖远侯的情面,他一直不能过于疾言厉色,只是冷漠处之。 若不是她今日做出这等荒唐之举,他也不会将话说得那般难听刺耳。 可现在? 她是不是又准备搞什么名堂? 温阮抬手捧了捧自己发烫的脸颊,心里知道这个药该怎么解,毕竟她看过书。 而且原主准备的药量也不大,因为原主不想让纪知遥完全失去理智,她希望她的纪哥哥记得今日这事儿是与自己发生的,记得自己比盛月姬好。 温阮服了温阮。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拜拜。”温阮又说。 纪知遥:温阮冲他点了下头,算是告辞,迈步往外,知道怎么解这个药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解的地方又是另一回事了。 得抓紧,她可不想一来这书里,就成功融入《韵事》的风流基调。 “你到底想干什么?”纪知遥叫住她:“三年了你还不懂吗,除了月姬,我不会娶任何其他女人,尤其是你!” 尤其是我? 我很差吗? 温阮顿步回首,歪头瞧了纪知遥一眼。 原主今天这事儿的确干得糊涂,可她本性却不坏,纪知遥你这样折辱一个女孩子,有点过份哦。 温阮礼貌地笑说:“请安陵君放心,我温阮嫁猪嫁狗,不嫁安陵君。” 纪知遥眼中的疑色又添一重,她叫自己安陵君?而且嫁猪嫁狗,不嫁安陵君? 但温阮却不能再跟他叨叨逼下去了,药效越来越明显,她感觉有什么奇怪的音节就在自己喉间,马上要呢喃出声。 她扶墙而出,骨中使不上力,足上瘫软如泥,错步踉跄。 事发地点是在一处奢华的酒楼,搁现代,那就是原主开好了房,买好了药,准备做好事,结果却被纪知遥一通嫌弃加鄙视。 也难怪自此事后的原主一度消沉,走向极端。 眼前人影昏花,跟纪知遥说那些话,温阮已是强弩之末的死撑,此刻心气儿一松,她有些撑不住了。 她不敢往人多热闹的街市走,毕竟这副样子看上去实在不大雅。 迷糊间走到一间清静的馆舍,她隐约看到馆舍牌匾上有个“渔”字,那应该是有水池的吧? 跌跌撞撞地推门进去,她摸到一个坚硬的胸膛。 平时倒没什么,可此刻,她很难说把持和矜持。 坚硬胸膛的主人微抬下颌,将满是鲜血的手往身后放了放。 他玩味地看着神智不清,一看就是吃错了药的温阮,语气莫明:“温姑娘?” “你这里,应该有水池吧?”温阮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眸子。 温似薄香,软似春水。 仅剩的理智告诉温阮,这人知道自己是谁就好,毕竟温家的家世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除了纪知遥不把自己当人,别人都不敢怠慢半分。 可下一秒,温阮的手就有些不听使唤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软软抚过,如绣娘理丝线,也如春风搔柳叶,暧昧缱绻。 温阮当下心想,这算性骚扰吗?抱歉,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的手有它自己的想法,你可以不要告我吗? 男人眼中的玩味之意更深。 “你是要水池,还是要……”他轻笑了下,还是要,男人? 温阮膝下发颤,险些软倒。 男人的大手轻勾,扶住她纤细柔软的腰,在她浅色的衣衫上留下一道血红的痕。 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让温阮一阵心悸。 温阮用力地咬了咬下唇,本意是想让疼痛感刺激自己清醒些,结果刺激是另一种刺激,清醒却是不存在的。 “水……”温阮死守最后一丝理智,含糊不清地唤道。 天旋地转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 完了,还是要成功融入《韵事》的风流基调了。 算了,也没多大个事,就当嫖了一回吧,大不了事后给他点补偿。 第2章 第2章 但转眼,温阮就被男人丢进了池塘里。 春寒料峭的时节,灼热的身体陡然被扔进了冰水里,冷热快速更迭之下,温阮在池水中冻得打了个寒噤,脸上的绯红立时退下去,换上雪白。 春衫薄,浸水则透。 温阮背对着岸上的男人,暗想自己以前应该多看看清心咒的,这会儿念念可能解毒效果加倍。 “你被谁下的药?”岸上男人问。 “唔,温阮。”温阮不知道该把这口锅甩给谁,只能自己在心里明白,此温阮非彼温阮。 岸上男人掀唇,像是温家幺女干得出来的荒诞之事,蠢货一个。 温阮渐感乏力,类比健身,这也算是消耗大量体能的方式之一。 她眼皮耷拉了下来,困顿间她问:“你叫什么?” “阴九。” “嗯,不是七龙珠之一,还好。” 温阮跟自己开了个玩笑,滑进水底,靠着石头昏迷过去。 阴九看了看掌心红血,算温阮今日好运气,正好赶在他杀念散尽后才闯进来。 在他脚边,是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鲜血蔓延,没入泥中,浇灌了这初春时节含苞欲放的花红。 “阮阮?你醒醒,别睡了。”熟悉的加菲猫声音。 温阮睁开眼,果然看到加菲的大饼脸凑在自己跟前。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小妹,小妹你醒了?” 温阮压下与猫对话的念头,偏头看见守在床榻边的另一个男子。 她得想想,这是她哪个哥。 “小妹?”温西陵握住她的手,看她神色茫然,说道:“是我啊,二哥,你这丫头是不是病傻了?” “二哥。”温阮冲他笑笑,却也想问,你怎么在这儿? “听阴九说你突然晕倒在了他门口,你怎么了?没事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二哥,二哥帮你找郎中。” 温西陵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字字关切,句句真情。 温阮却挪了一寸视线,看向后面坐在椅中吃茶的男人。 恰好阴九也望过来。 他面上戴了面具,遮去了上半张脸,但从唇鼻来说,生得很不错。 两人视线相接,温阮明显看出阴九眼中的戏谑神色。 大概他觉得有趣吧,堂堂靖远侯的掌中珠,竟然自服媚药勾引男人,而且勾引的成果看上去还并不如何。 不论是纪知遥,还是他阴九,都对温阮,毫无兴趣。 温阮轻轻地抬了下眉梢。 “小妹?”温西陵又唤一声,伸手探探她额头:“是不是染了风寒,病了?” “就是突然头晕而已,没事了二哥。”温阮敛了心绪,坐起对温西陵宁和一笑:“让你担心了,谢谢二哥。” 温西陵眼色稍滞,小妹今日好懂事,好乖巧。 他摸了摸温阮的头发,连声说:“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这幸好是晕倒在渔樵馆前,遇上的人也是阴九,若碰上歹人把你绑了去,欺负了你可怎么得了?” “二哥与他相熟?”温阮说着,又望了一眼阴九。 “阴九乃是我温家门客啊,渔樵馆更是温家门客客住馆舍,小妹你是不是傻了?”温西陵说着弹了个脑瓜蹦在温阮额心。 弹完他就有些后悔了,手顿在半空。 这是小时候他常对温阮做的小动作,但如今的小妹并不喜欢自己亲近她。 但温阮只是摸摸额心,不好意思地笑道:“忘了。” 原书怎么可能把一个女配的配置说得那么详细? 再牛逼的女配都是用来打落泥泞的,以衬托女主才是最牛逼。 “记得哥哥就好。”温西陵心下诧异,小妹居然没有生气?他大了胆子又捏捏温阮的小脸,笑说:“我们回家吧?方才你一直昏睡着,我也不好吵你。” “嗯。”温阮点点头,揭开被子下地。 这才发现身上的衣物也都换了。 她不由得,再次看了看阴九。 阴九食指指背轻划过下巴曲线,落在侧颌边停下,微微支着下颌,唇角似笑非笑地轻勾,打量温阮,等着这位素来张扬的温家姑娘脾气发作。 温阮抿抿还有些白的唇,走上前去,对阴九道:“多谢阴公子今日搭救之恩。” “客气。”阴九微讶于她的平静,缓声开口,音色相当不错。 之前温阮脑中一片混沌,不曾听得真切。 此刻听来,他的嗓音,又欲又苏,还有些野。 但他说的话十分欠揍,他说:“在下并未做什么,还是姑娘自己有本事。” 温阮抬眸瞧了他一眼,这人说话专揭人短么? 早知道就把那口锅甩给别人了,就甩给纪知遥吧。 阴九又说:“姑娘保重,多喝热水,驱寒。” 温阮又瞧了他一眼,果然爱揭人短,还是暗戳戳地揭。 她转身回到温西陵身侧,说,“二哥,我们回去吧。” 温西陵笑着点头,对阴九又说了几句多谢后,便带着温阮上了软轿。 阴九在后面望着,隐约感觉这个温家幺女,好像也没那么蠢? 不,还是蠢的,喜欢纪知遥那种货色,还闹得满城皆知,可不就是蠢得好笑? 渔樵馆离侯府不远,没几步路就到了。 温阮的绣阁庸阙,她在这堆金砌玉,华美异常的春庸阙里走了一圈,暗想温阮在家中果真受宠,天下好物,她父兄恨不得全堆进这里头。 加菲猫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蹿进她怀里舒服地趴着。 “你在想什么,在回顾原主人设吗?”加菲边问边舔了舔猫爪子。 “不是。那是?” “莂琐玟,原主生得不漂亮么?” “首先,别锁文是谁?” “你呀。” “你为了过晋江审核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加菲抬起它的大饼脸,猫眼中全是嫌弃:“我不要叫这么蠢的名字!” “那好吧。”温阮很好说话的样子,“二狗子。” “二狗子又是谁?”加菲大饼脸上的嫌弃越显深刻。 “谁答应我叫谁。” “我跟你拼了啊!” 温阮小手轻轻地挠了挠二狗子的下巴,二狗子舒服得没出息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不要叫,二狗子!”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呢。”温阮笑。 二狗子翻了个白眼,“原主挺漂亮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温阮点头。纪知遥作为七龙珠里,女主盛月姬最喜欢的那颗龙珠,自有其过人之处。 且不论这过人之处是过在床上还是床下,都不是原主温阮这样的小姑娘能肖想的,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二狗子问温阮。 温阮说:“我只是好奇,那个阴九明知我是中药了,也没有碰我,到底是怕温家家世呢,还是……” 温阮低头看了一眼大脸猫:“还是我生的真这么难看,让男人完全没兴趣。” 温阮倒也没想同样收集七颗龙珠,但今日阴九的反应,让她怀疑自己是否毫无魅力。 二狗子舔喵爪舔到一半,停住了,它猫眼呆滞地看着温阮:“我怎么感觉你还挺可惜的样子?” “那倒不是,好奇而已。”温阮握着它的喵爪,送到它嘴边。 “人家就不能是柳下惠转世,坐怀不乱吗?”喵说。 “能。” 二狗子:跟这个宿主对话好艰难。 “他没有告诉温西陵我是服了药,只说我是晕倒,算给我留了脸面吧?”温阮说。 “算。”二狗子决定学她说话试试。 “他声音挺好听的。” “你想干嘛?你声控吗?” “不是。”你拍一下手掌我是不会亮的。 二狗子抓狂:“你他妈把话说完行不行,我求你了,你是想憋死我吗!” “不想。”温阮撸了一把猫儿,说,“只是觉得奇怪,盛月姬集齐的七颗龙珠各有特色,阴九的嗓音绝对出彩,不知为何竟被她错漏了。” “作者设定。” “有道理。” “你也太好说服了吧?” “阴九的档案你有吗?”温阮只是问。 “无名路人甲,谁会有他的档案?你大哥的我倒是有。” “嗯,我也有,七龙珠之一嘛。”温阮说着好笑,“我哥哥是我情敌的入幕之宾,挺骚的设定。” 二狗子无语了,又问,“你今天对纪知遥说那些话,是准备玩欲擒故纵么?果然手段高明,我看好你!” “不是的。”温阮慢慢地抚过二狗子背脊,“我是真的不喜欢他,七龙珠里我最想投票的也不是他。” “没让你喜欢他,你只是要攻略他。” “我都不喜欢他,我为什么要攻略他?” “这是你的任务,任务完成你就可以复活了!复活啊,电脑啊,手机啊,空调wifi冰西瓜啊,你就不想回到现代吗?” 温阮抬眸望了望远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猫儿,没说什么。 按下原女主盛月姬不表,单说这个“温阮”。 她出身名门,父亲是朝中一品靖远侯温愈之,母亲更是当朝皇后的亲妹妹阮氏。 当年阮氏双姝,一个入宫为后,宠冠后宫,一个嫁于靖远侯,伉俪情深,当真是一段佳话。 可是温阮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临终遗言不过一句“好好将我们的女儿抚养长大,别委屈了她。” 温愈之痛失爱妻悲痛万分,再未续弦,对温阮更是溺爱到了骨子里,自小捧在手心心里哄大,珍贵过他的眼珠子。 温阮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是今日见过的二哥温西陵,大哥却是鸿胪寺少卿温北川,两位兄长对她这个妹妹百般疼爱,自小便是处处让着宠着,谁也欺不得温阮一根头发丝儿。 但温阮本人,略显不成器。 第3章 第3章 这般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心性单纯没什么心计是自然,但傲慢自大甚至自负,却也是自然。 她被宠坏了。 十四岁那年见过纪知遥一面,便从此心系于他,死活要嫁,嫁不成就闹。 别的事儿温家父兄都可以由着她胡闹,但这个事儿,不行。 纪知遥跟盛月姬那点艳事,京城上下,无人不知。 温家捧着心尖尖儿上的小心肝,不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温阮便跟家里人闹脾气,而且因着纪知遥优秀,温阮总是拿两个哥哥与他作对比,大哥在鸿胪寺不过是个闲职,二哥贪财爱钱做商户营生更是难登大雅。 温阮越这么对比,越觉得两个哥哥不如纪知遥好,更别提他们不许自己接近纪知遥,便渐渐对两位兄长疏远冷漠,颇为不敬。 后来,温阮因誓死要嫁纪知遥,闹到了皇帝姨夫跟前,欲借王权逼迫纪知遥就范,这下是彻底惹怒了纪知遥,纪知遥一怒之下,设下圈套。 温家,家破人亡。 而且纪知遥是个狠辣性子,他特意把温阮留到了最后,让温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是如何一个个死在她面前,看她的父兄为了救她,是如何低三下四向自己卑微求情。 年过半百的老父,意气风发的兄长,跪断了三双膝盖,未换回纪知遥半分留情。 温阮后悔了,她哭着喊着对纪知遥说,纪哥哥,我不嫁你了,不嫁了,我再也不见你了,求求你放了我阿爹和大哥二哥吧,求求你。 但纪知遥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最骚的是,这时候的女主盛月姬站了出来,她看在龙珠之一温北川的面子上,让纪知遥留温阮一命,纪知遥留了。 温阮却生不如死,疯了。 她每日蓬头垢面,衣不敝体,在街上哭喊着“阿爹,大哥,二哥,你们回来啊,阮阮听话,阮阮不嫁了”。 她成了人人可欺的过街老鼠,浑身恶臭,垂髫稚儿都敢向她掷石头,直到三年后才被病痛和心魔折磨致死。 这就是女配温阮的结局。 手握一副天胡牌,活生生作成了全书里下场最惨的女配。 温阮回顾了温阮的一生,撸了撸猫儿:“啧。” 二狗子笑问:“你说她活该不?” 温阮没回答。 得了别人的身体再活一回,如果再骂她,就有点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意思了,不厚道。 次日,她的大哥温北川来春庸阙找她,说要带她去渔樵馆正式谢过阴九。 温北川此人,成熟稳重,很有钟鸣鼎食世族长子的风度和仪态。 但他见到温阮时,表情略不自然。 从他跟盛月姬在一起成为七分之一后,他妹妹看见他就黑脸。 他知道原因,可他放不下盛月姬,一如爱上她的其他男人一样,甘作裙下臣,不求一心人。 “小妹。”素来从容自若的温家长子,唤温阮时,很显局促。 温阮也知道原因,但温阮冲他浅笑:“大哥。” 温北川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阮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哥哥了。 昨日夜间听二弟说小妹性子好了不少,他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么? “小妹身子好些了么?”温北川笑问。 “多谢大哥关怀,已是无恙。”温阮依旧保持着同样的笑容。 温北川听到这乖巧的话儿,心中一暖,带着温阮往渔樵馆走。 渔樵馆内,阴九正在下棋。 见两人进来,他拈着棋子,随意道:“大公子,温姑娘。” 唤“大公子”时,他语气自然。 唤“温姑娘”时,他音调促狭。 温阮听得,心口微堵。 “昨日幸得阴九你出手相助,小妹才能歇息片刻,今日我特意过来答谢于你。”温北川说着招手,身后的下人托着银盘上前来,银盘里呈放着金玉之器,俱是珍贵。 阴九照单全收。 “温姑娘可好些了?”阴九又是那副玩味的语调。 温阮抬眸:“多谢阴公子关怀,已是无恙。” 温北川听着此话眉头一皱,他小妹今日说话,是照着一个模版说的吗?连音调语气,都与当时回自己的话无半分差别。 阴九却有些意外,温姑娘今日说话,客气得挺有距离感啊。 温北川与阴九边下棋边说话,温北川执白,阴九执黑,两人在棋盘上厮杀,以温北川惨败告终。 “阴九,你这等棋艺,便是去当个夫子,教皇子们下棋也是绰绰有余的。”温北川笑道。 “大公子抬爱。”阴九捡着棋子放进棋盒,那棋子是由黑白双色之玉打磨而成,落盒之时,玉子相撞,脆响清远。 他偏首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侧的温阮,温阮正揉着她怀中那只看上去才几个月大的大脸奶猫。 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不吵不闹。 安静得宛似不存在,反常得古怪。 二狗子“咪噢”地叫了一声:“咱两出去溜达一圈呗?” 温阮起身,走到温北川跟前,笑说:“大哥,我出去逛逛。” “好,带个下人,若有什么事,便着人回来传话。”温北川有些动容,以前他小妹若要出去哪里,根本不跟他提前招呼的,很是不将他这个大哥放在眼中。 阴九放下棋子,说:“正好我也要出去,不如我陪姑娘一起?” 温阮看看阴九。 行,自己有把柄在他手里,认这个栽。 “好呀,那便有劳阴公子。”温阮柔婉笑语。 温北川见有阴九跟着,便也放心。 温阮抱着猫,与阴九并肩走在热闹的街市上,京城之所以是京城,除开王宫建在此处外,热闹也是旁的城镇难以比拟的。 温阮买了个糖面儿咬在口中,偶尔还掰一点喂猫,行走间,不急不缓。 阴九走在她身侧,细瞧了她一会儿,这温阮,是怎么了? 温家小女,以前行事总是风风火火,做什么都急得像要赶去投胎,也喜欢叽叽喳喳地说话,旁人看着是活泼,他看着却是聒噪。 可自昨日起,温阮却贞静得如换了个人。 他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提起话头,“大公子今日送来的金玉之物,乃是谢我对姑娘你的搭救之恩。” 温阮:“嗯。”阴九:“搭救之恩的钱是给了,摸我的钱呢?” 温阮:原来他主动提出陪自己逛街,是为了讨赏钱么? 倒也是应该的。 温阮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贩摊子,买了把精致的折扇递给他:“谢谢。” 阴九接过折扇在掌中看了看,又说:“我很贵的。” “这样啊。”温阮点头,身子微微一挺:“我也挺贵的,不如你摸回来?” 阴九:他故意提起这茬,是想试试温阮是否真的沉得住气,而非故作贞静,没想过这一出的。 他有点不知如何接温阮这略显生猛的话。 温阮却问:“不好意思么?” 阴九:温阮想了想,捉住二狗子的爪爪,又让阴九竖起手心,她握着肉乎乎的喵爪在阴九手心里按了一下。 “干啥,给我个五啊?”二狗子不懂温阮在干嘛。 温阮抱着二狗子,对阴九一本正经地说:“它踩过我的……嗯,你这也算是间接摸了回来,我们扯平了。” 阴九:…… 二狗子:“卧槽阮阮你天天摸我你给钱了吗?你是不是在搞种族歧视!我要投诉你!” 温阮抱着猫往前走了,阴九还立在原地,看看自己的手心,再看看另一手中的折扇。 他阴九,今日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堵得无话可说? 生来倒是头一回。 阴九不信邪,他不信一个人的脾性可在一夜之间转换,便又道:“你大哥去听白楼了。” 温阮:“嗯。”阴九再度疑惑。 听白楼,京城中最负盛名的红粉之地,盛月姬便是那里的歌伶。 温阮以前一听这个地方就气得破口大骂,毫无理智可言,尤其是见不得温北川去听白楼找盛月姬,见一次骂一次不知廉耻。 今日? “温姑娘似乎,不以为意?”阴九不死心,再问。 “阴公子希望我有何反应?”温阮咬了口糖面儿,几缕白丝般的糖线落在她微微桃色的唇上。 她回头看阴九,并抿抿唇,将唇上的糖丝抿入口中。 阴九看着她抿唇的动作,迎上她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的眼神,兀自笑了下,“温姑娘,好雅量。” 怀中的猫儿开始叫:“我咋觉得这老哥在故意激怒你?” 温阮听着微笑,激怒我?那可有点难。 迎面来了一匹马,马儿跑得急,蹄子扬到了温阮眼前,她怀里的二狗子发出惊恐的尖叫,蹿跳出去。 阴九稍稍握了一下掌间的折扇,冷眼看着温阮,等着她的反应。 温阮立在原地,轻轻抬眸,嗯,要再死一次了么?不知道死掉这种事是不是也可以一回生两回熟? 阴九看得奇怪,她,不怕? 温阮不是在找死,她只是跑也跑不赢那马蹄。 眼见着马蹄要踏在温阮身上,阴九一跃而出,手中的折扇灌满力道,点在马颈一处穴位上! 又顺手扣住温阮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入怀中。 马蹄高扬,发出嘶鸣。 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稳住坐骑,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阮:“是你?” 温阮听到这勉强算熟悉的声音,认出是纪知遥。 第4章 第4章 但温阮此刻还在阴九怀中,且脸朝着他胸膛,坚硬的胸膛。 “谢谢。”温阮礼貌地向他道谢,就要从他怀里出来。 阴九听出这声“谢谢”与之前她说的“谢谢”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音调,节奏,语气。 如同模版里印刻出来的。 他扣住了温阮往外退的细腰,在她耳边轻声问:“这次的救命之恩,温姑娘准备怎么扯平?” 温阮抬起眼睛,对上阴九似笑似戏的目光。 这个不怎么好扯平,总不好诅咒他遇上生命之危,而且还刚好被自己所救。 所以温阮不说话,只是小手别开阴九的大手,并缓缓抽出另一只被他握在掌间的手腕,又说了一声:“谢谢。” 仍然是一模一样的语气。 向阴九道完谢,温阮才回身,望向高高在上气宇轩昂的纪知遥,不气不恼地问好:“安陵君。” 纪知遥再次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又联想了一下昨日她下药之事,总觉得荒唐。 “在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纪知遥这个人说话,当真不给人留情面。 而且他险些撞了人,也不先说声抱歉。 非常,没有,礼貌。 温阮还没出声,倒是二狗子走过来,又跳进温阮怀里喵喵叫:“这话我说没问题,他纪知遥说就有点自恋了啊!” 温阮笑着低头摸了一下二狗子,心平气和地说:“我大哥去听白楼了,安陵君行色如此匆匆,不惜当街纵马,可是急着去找盛姑娘?” 纪知遥微微一愣。 温阮仰首看他,柔声笑语:“那你可要快一点,说不定还赶得上他们穿衣服。” 阴九在她身后,垂眸忍笑。 好一张利嘴。 “温阮?”纪知遥却调转马头,对着温阮。 “三人行也是好的,不知安陵君是否尝试过呢?”温阮转了一下指间的糖面儿竹签,仍是那副客气礼貌,平和柔婉的语气。 “温阮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纪知遥被她这样无遮无拦的话激怒,按下了音量加号键。 “我在为您出谋划策,愿安陵君早日抱得美人,及美人的后宫,归。” 温阮语气不变,缓声慢说,“还有,我与安陵君并不相熟,还望安陵君唤我温姑娘,才不算唐突失礼。安陵君乃是儒将,饱读诗书,这点礼义廉耻,必是知道的吧?” 跟一个愿意和其他男人分享同一个女子的男人,谈礼义廉耻。 阴九暗想,温阮很懂怎么往人心口上扎刀子。 他喜欢。 纪知遥怒极反笑,他松了缰绳,倾身向前,看着温阮:“昨日不惜下药来找我的人,是谁?今日跟我谈礼义廉耻?” 温阮无辜地看看他,又看看阴九:“阴公子,昨日我不是一整日都在你的渔樵阁么?” 阴九转着手中的折扇,看了温阮一会儿,你就料定我一定会帮你圆这话头? 温阮读出他眼中的问题,却并不担心,他既是温府门客,怎么也应该帮着温家的人说话才对。 果然,阴九说:“正是。” 温阮轻笑,回头看纪知遥,“看来昨日,有人眼花了呢。听说,嗯嗯过多的人会肾虚体亏,安陵君,多多保重啊。”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饶是阴九也微感惊异,没想到温阮会敞亮堂皇地说出这样大胆的言辞。 纪知遥久久地凝视着温阮。 二狗子说:“卧槽死亡凝视!阮阮你完了!” 温阮用昨日那种平静又陌生的眼神,再次与他对视。 比瞪眼睛么?没怕过。 许久之后,纪知遥才说:“温姑娘,好口才。” 温阮心想,不及您好。 他策马离去,温阮继续吃糖面儿,继续逛街,继续买买买。 她买了许多以前没见过的事物,尤其是扇子,那些小巧精致的折扇可真漂亮。 买一样就扔给阴九一样,阴九手里拎着七十个盒子。 阴九低头看了看手中拎着的事物,再抬头看了看温阮,她是真把自己当下人了? 他决定回击。 “温姑娘生气的方式,也很特别。”他说。 “生气?”温阮不解。 “温姑娘对安陵君说那些话,不就是生气?” “不是的。”温阮继续买买买,“我没有生气,我是诚心祝他和盛姑娘八宿八栖。” 阴九:好个八宿八栖。 “看来昨日那药,并非催情,而是断情。”阴九说,“只是温姑娘莫要忘了,纪知遥可不是任人羞辱而哑然忍之的人。” 温阮的糖面儿吃完了,她转了一下光溜溜的竹签,暗想,以前的温阮,算是给自己留了个不怎么好收拾的烂摊子。 但问题不大,她来这儿,就没想过要收拾烂摊子。 夜间,渔樵馆。 阴九正自斟自饮,借春花清风下酒。 落入席间的男子自取一杯,啜酒轻笑:“听说今日九野你给温家小女当了回下人?” 阴九抬眸看了来人一眼,没说话。 “感受如何?”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眉眼精致过女子,身形纤瘦柔弱,一看就很受。 他挑着一双桃花眼,带三分坏笑地问阴九。 阴九放下酒樽,想了想,说:“还不错。” 至少看了场好戏。 漂亮的男人叫辞花,辞花面色微讶,笑道:“殷九野,你不会真把自己当阴九了吧?” 阴九,或者说殷九野。 殷九野手指划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半倚在榻上,斜襟微敞,风流慵懒,但隐隐透出的冷冽,仍似这残春里最后的寒色。 辞花见此,便明白过来,殷九野永远是殷九野,薄情寡恩的殷九野,像个疯子的殷九野。 “你昨日又杀人了?”辞花轻声问,那些人是来找殷九野,把他带回去的。 “他们找死。”殷九野语气轻然,“我只是成全他们。” 辞花不再说话,只是给殷九野斟酒,静静地坐在一侧陪着他。 但殷九野没有接酒樽,而是盯着旁边的扇子看,除了那把温阮送他当谢礼的扇子外,旁边还有另一把小巧秀气的折扇。 檀香织面,是女子之物。 次日,温阮抱着猫儿出府,径直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 小巷子里正有一场斗殴,相斗双方分别是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 女子一身红衣,手执一柄漂亮的银色长剑,容颜明艳,长眉英气。 温阮赶到时,她正在暴揍一个纨绔子弟。 “于……”她话音还未出,先听到那红衣女子的破口大骂。 “吕泽瑾不是我说你,你以为我想嫁你啊?你也不看看你什么德性,要不是老娘倒了血霉自小跟你这么个垃圾定了婚约,你以为我想管你,我呸!” 被暴揍的纨绔子弟就是吕泽瑾,七龙珠之一,揍人的女子叫于悦。 “盛月姬比我好一万倍,哟,她这么好你怎么不把她娶进府啊?我这人大方,就允了你让她当个侧房,人愿意嫁你吗?你有这本事吗?你一天天地除了斗鸡走狗嫖娼以外你还能干成点啥?” “干啥啥不行,嫖娼第一名,除了惹是生非以外我没看见你有什么本领。有本事你让你爹把这婚事给解了,没本事你就老老实实服我管,老娘可不想以后嫁个一身是花病的脏玩意儿!” 二狗子听得疯狂大笑:“阮阮,这姑娘骂人嘴皮子比你还利索!” 温阮揉着二狗子,轻笑了下,但心底微叹。 于悦是个脾气火爆的泼辣女子,一身稀烂的武艺。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结果还没出城门就被人偷了钱袋子。 这种性子温阮很喜欢,但有的人不喜欢,在别人看来,这是没教养,不淑女,缺柔婉。 不像个大家闺秀,更像个悍妇。 她与七龙珠之一的吕泽瑾自小定有婚约,吕泽瑾是亲王独子,一株长歪了的独苗,每日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足足的纨绔人设。 但这纨绔倒在了盛月姬的石榴裙下,变成了一只奶凶奶凶的小狼狗。 小狼狗护食,尤见不得别人说盛月姬半句不好,谁说咬谁。 于悦以前对他是不屑一顾,今日是因为他在盛月姬那里过夜,回来时一身酒气,衣衫不整,正好让梦想走天涯的于悦撞见了,于悦气得实在忍不住,支开下人,逮着吕泽瑾扔进这巷子里,对他怒声叱骂,一顿暴打。 但她低估了吕泽瑾对盛月姬的保护欲,也低估了一个男人在愤怒时能做出的事会有多狠毒多绝情。 吕泽瑾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下唇角的鲜血,少年朝气蓬勃的眉眼里全是戾气,冷冷地问:“说完了?” “没说完,我骂你能骂三天三夜,骂盛月姬那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能骂到江海倒流!”于悦岂会怕他,照着枪口就撞上去了。 吕泽瑾抬手,猝不及防一巴掌掴在于悦脸上。 于悦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捂着脸她怔怔地看着吕泽瑾,心高气傲的女孩儿哪里受得了这种掌掴之辱,气得眼泪直逼而出,抽了剑指着他:“吕泽瑾,你敢打我?!” “我何止敢打你?” 吕泽瑾上手扣住于悦手腕夺了她的剑,撕开了于悦肩头的衣裳,暴怒中的他指骨泛白,在她耳边狠声说:“我还要让你人尽可夫!” 温阮抬眉,接下来的剧情,是吕泽瑾拖着于悦去了一家最廉价的下等青楼。 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一身红衣,刚烈热情,梦想仗剑走天涯的明艳女孩儿,自此葬送一生。 而吕泽瑾在此事过后,被当朝陛下重罚,夺去世子封号,贬去边关服苦役,终身不得入京,吕家三代不得在朝中为官,晋亲王吕家,自此不兴。 第5章 第5章 《韵事》原书作者的确是女主盛月姬的亲妈,但也实在是众女配的后妈。 这位作者似乎对正常女性有着难以名状的恶意,虽将女配们刻画得生动鲜活,各有不同,但毁起她们来也毫不手软。 且用词间不见半分怜悯,多是讽刺,笑话她们活该。 作者有意挑战普通人的道德观念,故意将一切美好女子毁了个遍,以此衬托出盛月姬不受道德枷锁的约束,率性而为,恣意潇洒。 虽有话说,将美好撕毁给人看才是真正的悲剧,但该作者撕毁的方式过于低劣,来来回回不过下三路。 可回头想想,这是一本十八禁文,好似专往下三路去又正常了。 “世子殿下。”温阮步出,走到两人跟前。 吕泽瑾手中还拽着于悦肩头的衣衫,赤红的眼睛看到温阮时,冷笑了一声。 谁人不知,温阮死缠纪知遥的事?就跟于悦缠他一样烦! 温阮缓缓地抚过怀中的猫儿,平静地看着暴躁中的吕泽瑾,说:“于姑娘今日与我有约。” 于悦既惊又惧的眼中含泪,诧异地看了温阮一眼,她以前很看不起温阮对纪知遥要死要活死缠烂打,所以说话间不曾客气。 没想到…… 但吕泽瑾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我行我素的混世小魔王,哪怕温阮是靖远侯府的千金,他也不当回事。 “你算什么东西?正好你撞到小爷枪口上了,我今天就替月姬解决了你这个碍眼货色!”虽然吕泽瑾很讨厌纪知遥,但他更讨厌这个三不五时就给盛月姬添堵的温阮。 温阮听闻此话倒也没有半分惊怕,她很清楚吕泽瑾做得出这样的事。 毕竟他能成为盛月姬的入幕之宾床榻之客,就是因着他这份无所畏惧,悍勇少年气。 试想一下,这样一个疯狗一般的少年郎,谁都不服谁也不怕,但只要你伸手摸摸他的头,他就乖乖听你话,伏在你脚下,闪亮着狗狗眼摇尾乞爱,这样强烈的反差,你喜不喜欢?钟不钟情? 她想着这些,笑着低头摸了下猫儿,轻轻软软的声音说:“你敢么?” 怎么说,温阮也要叫当今陛下一声皇姨父,他吕泽瑾敢当街对自己行恶逞凶? 吕泽瑾狂躁的表情稍微冷静了些。 温阮又看看于悦,解了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遮住她暴露在外的肩膀,平声说:“于姑娘,我们走吧。” 于悦仍没明白今天温阮是在干嘛,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拆温阮的台,便点点头。 点头时,噙在眼眶里的眼泪簌簌往下掉。 再怎么想仗剑走天涯,也是个女孩儿,也会怕。 温阮拿回于悦的剑,对吕泽瑾点了下头:“祝您今天心情愉快,告辞。” 她拉起于悦的手,带着她往巷子外面走。 吕泽瑾却不解气,追上来还要跟温阮说什么。 一滴不知从何而来的茶水,打在吕泽瑾膝弯。 吕泽瑾当场给二位姑娘来了个五体投地。 温阮回头看,轻笑:“世子殿下倒也不必如此大礼。” 吕泽瑾折了面子,气得要跳起来打人。 又一滴水打在他腰上,好像是肾的位置?他疼得在地上蜷了一下。 温阮见他难受的样子,抬头看了看四周,感觉没什么异样,可能是他嗯嗯过多,肾虚体亏吧,便再度拉着于悦走了。 某扇窗后,殷九野拈着微湿的指尖,望着温阮与于悦双双离开的背影。 “九野?”辞花唤他。 殷九野笑,“祝你今天心情愉快,告辞。” 辞花:殷九野飘然而出,跟上温阮。 温阮带于悦在一家绣坊新买了身衣服换上。 于悦换好衣服后出来,将温阮的斗篷还给她,很是扭捏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温阮轻笑。 “你,你不怪我吗?”于悦仍然扭捏。 “怪你什么?” “以前我对你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我说你死缠烂打不知自爱什么的。”于悦的声音小下去,很难为情。 温阮回想了一下,书里倒是的确写过这么一折。 总之书里的女配们除了跟盛月姬过不去,她们自己之间也挺过不去的。 男主们的爱慕者们,相互嫌弃,彼此戕害,剧情精彩。 温阮说,“我忘了。” 于悦神色微怔,那张青春明媚的脸庞上绽出动人笑容,“你忘了我也要说对不起。” 温阮说,“没关系。” 于悦感觉温阮说话好像一直在一个节奏上,便有些奇怪,问道:“你还好吧?” 温阮说,“挺好的。” 她穿好斗蓬,仔细而缓慢地系好结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对着于悦点了下头,道:“于姑娘既无事,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等等!”于悦一把拉住她,明亮的眼睛望着她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温阮看着她,说,“路过,顺手,告辞。” 她刚要走出绣坊门,又听到于悦说了一声:“温姑娘,谢谢。” 温阮回头,看到她脸上的红肿,笑着说,“脸上回去后用冰块敷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二狗子:“阮阮你果然喜欢有礼貌的人!” 于悦摸摸脸颊,有些委屈,长这么大她还没被人打过呢,更别提打脸了,不由得红了眼圈。 “我请你喝茶吧。”她瘪着嘴说。 “不用了。”温阮说。 “要的,你好说救了我一场嘛,我应该要有所表示答谢你才对。”于悦走上前,亲热地挽住温阮的胳膊,“走吧,我请你,前面就有家叫玖瀚的茶楼,里面的茶点很好吃呢。” 她又看到温阮的猫,摸了摸猫头:“噫,你的猫好可爱呀,叫什么名字?” “别告诉她!”二狗子嘶吼呐喊。 温阮不喜欢跟人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才说:“二狗子。” 于悦:“……好特别。” 二狗子只差当场晕厥。 同于悦吃茶时,来上茶点的小二很是小心翼翼,这两位姑娘都是京城中出了名的不好相与,他生怕侍侯不周,挨顿毒打。 但是他给温阮沏茶时,温阮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柔声说:“谢谢。” 小二受宠若惊。 于悦捧着茶盏好奇地问她:“你怎么变了这么多呀?” 温阮觉得,这事儿真的好难解释。 “爱情是毒。”她说。 于悦:…… 二狗子:“我去你妈!” 落座在她身后听墙角的殷九野:“什么东西?” 温阮又说:“我解毒了。” 于悦:…… 二狗子:“阮阮你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殷九野:“失恋还可以有效提升智商?” 和于悦小坐了一会儿,她们双双看到一个男人从楼下走来,纪知遥。 于悦紧张地看了温阮一眼,但她发现,温阮好似没有看见纪知遥一般,依旧慢慢地啜着茶水。 纪知遥看到温阮和于悦在一起,眉头微蹙。 怎么说呢,情敌双方的爱慕者们对坐饮茶,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们是不是在结盟,准备共同对付同一个女人,然后各取所需,得到自己想要的人。 “他在看你。”于悦小声对温阮说。 “嗯。”温阮点头,转头向纪知遥打了个招呼,“安陵君。” 纪知遥现在听到这声“安陵君”,心底就异样,仿佛下一秒,温阮又要开始跟他讲述如何抱得美人归的各种法子。 倒是殷九野坐的位置因为有屏风挡着,他却没有看见。 纪知遥坐在临窗的位置,他是这里的熟客,不需要吩咐,小二已上了他喜欢的茶水和点心上来。 那是一个离温阮不远的的位置,抬头便可与温阮对视。 温阮此刻,前方是纪知遥,背后是殷九野。 于悦挪了挪位置,挡住纪知遥的视线,似是想护着温阮一般。 温阮察觉到她这小动作中的含义,冲她笑笑:“谢谢。” “没事儿,你说你解毒了嘛,肯定看见他就烦,跟我看见姓吕的狗崽子一样。”于悦笑着说。 “你不喜欢他?”温阮问。 “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浪荡子?”于悦翻白眼,气骂道,“都怪小时候我们两家定了亲,这婚约要解又得陛下点头,气死我了!” 温阮没再说什么,掰了点三色芙蓉酥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纪知遥发现,一点芙蓉酥,温阮可以嚼上几十下,动作幅度极小,极慢,极……优雅? 好像那芙蓉酥是什么人间极品的美味,值得反复品尝。 以前的温阮不是这样的。 温阮只是抿茶,冲淡芙蓉酥在口中残留的清甜之味,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差不多可以走了。 正当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她竟发现,吕泽瑾不知道怎么也过来了。 嗯,整个京中只有这一座茶楼吗?需要时刻修罗场吗? 场面一度很尴尬。吕泽瑾先是看到温阮和于悦,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上来再干一架,又看到纪知遥。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先找谁的麻烦比较好。 隔着屏风,背对而坐的温阮和殷九野,双双靠在椅在背上。 一个怀里抱着猫,一个手里握着茶盏,一个是戏本身,一个等着看戏。 于悦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刚刚她才被吕泽瑾打过一个耳光,这会儿自然很难给他好脸色。 吕泽瑾也不落座,靠在扶手上,笑得有些嚣张。 十九岁的少年正该轻狂,他将这种轻狂演绎到了极致。 他嗤笑着说:“我说今日温姑娘怎么有空来找于悦,原来是纪将军的安排?” 温阮望天。 殷九野忍笑。 纪知遥莫明。 第6章 第6章 温阮揉了揉猫儿,准备和于悦先离开。 她没兴趣看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又或者争风吃醋。 可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吕泽瑾已经不请自来地坐到了她们这桌上。 “温姑娘,你喜欢纪将军喜欢到了要跟于悦结盟的地步?”吕泽瑾有一张不错的脸,或者说,七颗龙珠都生得挺好看的。 也许,盛月姬是个颜控? 吕泽瑾满是期待地看着温阮,等着她生气动怒。 温阮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纪知遥,他坐在那里,不动如山,似不把这场闹剧放在眼中。 也对,堂堂安陵君,岂会看得上这点小小风波? 温阮转回目光,看着吕泽瑾,心平气和地说:“我不喜欢安陵君。” 吕泽瑾:“你装什么呢?当初上吊自杀闹了个遍的人不是你?” 温阮神情泰然,面不改色:“不是。” 吕泽瑾:…… 但温阮又没说错,的确不是自己呀。 于悦听得好笑,而且她不是很擅掩藏情绪,真的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疯婆娘,你们两个疯婆子凑在一块儿,倒也合适。”吕泽瑾没好气一句。 “我们是不是疯婆子不好讲,但至少我们不会在花楼里为了一个歌妓耍酒疯。”于悦嘲讽着说。 当初吕泽瑾还没被盛月姬彻底驯服,不服气她身边居然另有其他人,很是在听白楼闹过一场,闹到一度不可收拾。 后来还是纪知遥去镇了场子,才勉强把这事儿平息,但他到底成了京中的笑柄,听说吕泽瑾的老父气得半个月没能下病榻。 可自那以后,吕泽瑾倒也安份了,老老实实当七分之一,轮班上岗……床。 此间吕泽瑾被于悦提起旧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咬牙道:“你信不信我再给你一巴掌?” 于悦脸色难看起来,她脸上还红着,握着长剑架在身前:“你试试?你再敢碰我一下,我于悦今天就算跟你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你!” 二狗子高声喊:“打起来打起来!快点打起来!” 温阮轻轻地揉了下二狗子,别整天拱火。 但温阮却也知道,吕泽瑾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世子,没吃过苦头没遇过波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样的少年没挨过社会的毒打,心气儿太高,在盛月姬那里已经放低了姿态,受尽了委屈,这些委屈会在别的地方爆发出来。 比如,在于悦这儿。 温阮不认同他这种情绪处理方式,这对于悦很不公平。 “于姑娘,我们走吧。”温阮站起来对于悦说,她懒得和这样莽撞的人硬刚。 于悦冲吕泽瑾冷哼一声,收回剑起身。 但吕泽瑾伸腿,拦在温阮跟前。 温阮抬眼,“好狗不挡道。”啊,不好意思,你不是好狗,你是疯狗。 “你他妈……”吕泽瑾被骂,提了拳头。 此时,纪知遥出声了:“世子,适可而止。” 吕泽瑾回头,看着纪知遥,痞笑道:“怎么,心疼了?” 纪知遥慢饮着香茗,淡声道:“与两个女子过不去,你脸上很有光彩吗?” 吕泽瑾下巴一扬:“我就跟她们过不去了,怎么着?” 纪知遥冷眼看他,说:“你火气要是这么旺,我倒可以帮你治治。” 温阮听着这话,暗暗心想,纪知遥不愧是正宫娘娘风范啊。 吕泽瑾被纪知遥的话气得不轻,抓了桌上的茶盏往地上一摔,“哐啷”碎响,“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想管我?怎么,想在温姑娘面前表现表现?” 温阮再度望天。 你们后宫争宠归争宠,可以不要拉上我吗? 两个男人四目对峙,温阮从容撸猫。 吕泽瑾肚子里是有火气的,昨天晚上他睡在盛月姬那儿,结果半道纪知遥来了,搞得他很不痛快。 不然也不至于今天于悦一惹他,他就下那么大的狠心,要把她送去青楼,结果还被温阮拦下了。 接二连三的事,让吕泽瑾这个愣头青压不住脾气。 愣头青站起来,结结实实地挡在温阮身前,不许她往前半步,冷笑道:“纪将军要是怜香惜玉,今天你开个口求个情,我就放了她。”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温姑娘招你惹你了,你发什么疯?!”于悦听不下去了,拍着桌子冲吕泽瑾骂道。 “有你什么事儿,你滚犊子!”吕泽瑾挥了下手,险些又打在于悦脸上。 这次他倒不是故意的,他有些尴尬。 但他傲气足,好面子,缩了缩手指,却死绷着脸色犟着不低头不认错不解释。 于悦气得抽了剑直刺而出,吕泽瑾脚下错步避开了,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世子殿下。”眼见二人又要打起来,温阮轻声唤道。 “干嘛!”暴脾气的世子殿下他气鼓鼓一声,但到底有失误在先,他的声音显得底气不足。 温阮缓声说道,“打女人并不能证明你的男子气概,为了盛姑娘而向其他女人表示出绝对的恶意和反感,也不能证明你对她的爱有多纯粹。这些唯一能证明的只是你的不成熟,不理智,甚至不善良。” 她抬眸看向吕泽瑾,平淡得不起半点起伏的声音宛如一个莫得感情的ai:“有能耐,你把盛姑娘娶回家中,我相信于姑娘一定会送上厚礼,欢喜成全,你有这能耐吗?” 吕泽瑾听得一怔。 温阮不等他开口,又笑说,“你没有。所以说到底,你作为盛姑娘的七分之一,此刻的无能狂怒,不过都是因为无论你怎么在她床上努力,也无法成为她的全部。七分之一失败者的愤怒,毫无用处,徒添笑料尔。” “还有啊,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怨妇?” 温阮口吐莲花,一套持续输出。 输出完了还笑意轻软地揉着猫,看着像极了一朵小白花,就是芯子黄了点…… 吕泽瑾被她几句话说得面色怔愣,甚至红了耳根,很是窘迫。 床,床上?怨妇?七分之一?!纪知遥还在这儿,你不是把纪知遥也骂了?! 温阮的话算是戳中了吕泽瑾的肺管子,“七分之一”这个词实在诛心,可他却也无从反驳,他有一晌发不出声。 可他仍然觉得,面子为重,于是还是死犟着不肯放温阮走。 “纪知遥,你,你今天开不开这个口替她说话的?”下不来台的他找上纪知遥的麻烦。 纪知遥看了温阮一眼,对温阮说出这样的话他已经不感惊奇,先前她对自己说过更过份的。 但温阮没看他,温阮只是低着头撸猫,她明白吕泽瑾找纪知遥搭话,只是为他自己找个台阶下。 毕竟此刻吕泽瑾也觉得很丢人,很是有损他小世子的威风和颜面。 只要纪知遥开口,这台阶就算搭成了。 但纪知遥是不可能为了自己,说让他放人这句话的,因为在纪知遥心目中,任何人都不会比盛月姬更重要。 温阮更不稀罕纪知遥说这句话。 场面僵持不下。 二狗子开始兴奋地喊:“我草搞事情啊!搞起来啊!搞啊!我爱修罗场!” 温阮报复性地撸了一把二狗子,她倒不觉得尴尬,也不害怕,反正吕泽瑾是不敢对自己怎么样的。 她只是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把二狗子放出去咬吕泽瑾这条疯狗一口,或者挠他一把。 反正是猫咪行凶,有本事吕泽瑾他跟一只无辜的小奶喵较劲。 屏风之后的殷九野眼见今日这事是没法儿收场了,慢慢地饮了口茶。 他是挺想看这几人打死一个在这儿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嘛,但温阮…… 温阮。 殷九野抬了下手指,站在他对面等吩咐的男人恭敬点头,走出屏风后。 “几位,小店小本营生,图个和气生财,几位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出了茶楼再坐下细谈,如何?”茶楼掌柜的说话和和气气,满面笑容。 但他的腰杆挺直,虽谦和,却不卑下。 哪怕此刻闹事几方的人,每个都是爸爸。 一直端坐在那方的纪知遥此刻倒是起了身,颌首道:“叨扰蓝掌柜,是我等不是。” “纪将军言重了。”蓝掌柜客气地笑着回了个礼,又看向温阮,笑得满面春风慈和怜爱地说:“温姑娘,小人见您颇爱这道芙蓉酥,已着人为您另备了些,待会儿给您送去府上,您权且当个小食儿消遣着用用。” 温阮看了一眼桌上层次分明,精致仙气的三色芙蓉酥,方才她倒是的确多用了一口,这掌柜的眼力甚好。 “多谢。”温阮点头。“您客气。”蓝掌柜又说,“那小人这便差人送您和于姑娘回府?” “麻烦您了。”温阮又点头,心下略感诧异,这蓝掌柜什么来头,眼力好便罢,胆气和魄力也非常人可比。 跋扈得不行的混世魔王小世子这会儿倒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了,甚至低着头退了几步站在一边。 他很奇怪蓝掌柜怎么对温阮这么礼待,隐隐都压过对纪知遥的恭敬了。 温阮这女的有毒吧? 出了玖瀚楼后,于悦对温阮说过几天来找她一起玩。 于悦这种性子的人,爱憎分明,坦率真诚,可爱得紧。 吕泽瑾真的不太需要眼睛,可以考虑挖了捐给需要的人。 回去的路上,二狗子问温阮:“阮阮你为什么要救于悦,你别跟我说路过顺手,你是特意出门去救她的。你要是不救她你今天就不会这么修罗场,险些下不来台。” 温阮问:“为什么不救?” “为什么要救?” “为什么不救?” “你烦不烦?明知一个人的一生将会在今日走向厄运,而我有能力搭救,为什么不救?” “我以为你是那种不管别人死活的人。”二狗子仰头看她,“因为你对谁都特别有距离感。” “有距离感与见死不救是两回事,前者是我的性格使然,后者是我的良知未泯。假如我今天没有去,于悦将要面临最黑暗的惨烈遭遇,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袖手旁观。” “书里那么多倒霉蛋,你救得完吗?” “再说吧。” 能救则救,不能救她也不会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凭着一腔圣母心去莽。 后来温阮从她二哥那里才得知,那名叫“玖瀚楼”的茶楼,是皇商,“玖”是商号。 无怪吕泽瑾和纪知遥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第7章 第7章 殷九野从玖瀚楼回到渔樵馆,翻出那两把扇子,一把是温阮送他的桃李扇面折扇,另一把是秀气精致的檀香小扇。 他打开檀香扇举着迎光细看,薄光穿檀木,从扇页上精雕细刻的微孔里透过来。 清透明晖疏落在殷九野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瞳仁里。 那日殷九野当下人陪温阮逛街买买买,买扇子时,温阮在檀香扇上停留的目光最久,也最为喜欢这柄扇子。 殷九野故意藏起来,等着温阮去找他要。 这么有趣一人,他当然得多制造机会和她相处,多看看她是怎么一派贞静地怼人才是。 殷九野,等了她两日。 一等两日,温阮不上门。 她有空去救一个与她无关的于悦,有空在玖瀚楼跟人干嘴仗,没空去找他拿扇子。 直到这日,他怀中揣着那把檀香扇再次碰到温阮,见到温阮手中执着一柄绢面团扇。 殷九野瞬间感觉,自己的恶作剧,毫无意义。 这日是温西陵带温阮出来听曲儿,听曲的地方也是个茶楼,但这个茶楼不是“玖瀚楼”,叫“春华楼”。 “玖瀚楼”古典雍容,格调高雅,一看就很贵,适合身份矜贵的名流闻人小坐低谈,乃装逼圣地。 而“春华楼”热闹喧哗,平价近人,钱兜子里稍显富庶的都能进来坐坐,喝喝茶,听听曲。 温阮更喜欢春华楼,适合她这种俗人。 台上唱曲儿的小姑娘生得水灵,一把嗓子更是空灵,温阮看着养眼,听着悦耳,极为舒心。 殷九野看着温阮轻摇罗扇,闲适听曲,心口莫明有点郁闷。 “阴公子,过来这边坐。”温西陵瞧见了殷九野,冲他招手。 殷九野按了按怀中的檀香扇,入座,看了温阮一眼。 温阮冲他点了点头,就算是礼貌地打过了招呼,然后继续认真地看着台上的小姑娘,真好看,真水灵。 但她没发现,台上那唱曲儿的小姑娘望向她这方时,眼色微滞了一下,不是滞在温阮身上,而是在殷九野身上。 就连手中轻甩绢帕的弧度都有些不自然了,甩到一半就顿住。 殷九野扫了一眼台上的人,那小姑娘忙敛了眉目,继续歌唱。 “温姑娘前几日落了把檀香扇在我那儿。”殷九野说。 “是吗?”温阮随口应话。 “姑娘不曾发觉?” “不曾。”台上的小曲儿刚好唱完,满堂喝彩,小姑娘行了个礼,步子轻快地下台,走得略有些急了。 温阮收回目光,见殷九野还看着自己,她不由得想了想自己是不是没有回答他的什么问题。 扇子? 她估着可能是这个问题,便解释道:“那日买回去的扇子我还没打开盒子看,全放着了,所以不曾发现少了一柄,有劳阴公子帮我收着了。” 殷九野:殷九野抿了口茶,笑说:“我并未收着。” 温阮瞧了他一眼,是么?你身上带着檀香味,那日你救我时,身上不是这个味道哦。 但温阮没说什么,她可没有专揭人短的毛病,只是拿了块点心轻轻地咬了一口。 要死不死的是,温西陵这时突然来了一句:“阴公子近日礼佛?身上倒是有股檀香味。” 殷九野:温阮放下点心,转过头去望着已空无一人的台上,唇角抿笑意。 “好尴尬啊,尬得我毛都要竖起来了!”二狗子喵爪捂脸,在温阮怀里打滚。 温阮按住打滚的二狗子,淡定,悄悄地笑就行了,不要笑得这么大声。 又听得温西陵愠声道:“他怎么来了,真是冤家路窄!” 温阮闻声看去,看到纪知遥。 而且他应是提前订了位,走进来后,就直接坐在了自己身后的座椅上,桌上放着早已备好的茶点,按书中描述,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二狗子又开始打滚:“我草我爱这个任务,我爱修罗场,我爱了我真的爱了!阮阮你这是自带撕逼体质!” 温阮挠它。 温西陵嘲讽一声:“想不到听惯了月姬姑娘天籁之音的纪大将军,也会来听这等呕哑嘲哳?” 他是真的很讨厌纪知遥,也很讨厌盛月姬。 一个祸害了他妹妹,一个祸害了他哥哥。 他每天都在诅咒这对狗男女原地暴毙。 纪知遥没理他,坐下啜了口茶,望了望温阮。 近几日倒是巧,他总能遇到温阮。 若放以往,他会认为这是温阮故意的,但现在,他有点没把握。 温阮早就回过头去了,等着下一个上场的演出。 很快,温阮就知道了为什么听惯了盛月姬天籁之音的纪将军,今日会来这里听呕哑嘲哳。 因为下一个上场的神秘嘉宾,正是盛月姬。 台上隔了薄薄的纱帘,一个女子立在纱帘后,隐隐约约只能看出她身形纤秾合度。 但这不重要,盛月姬之美貌,哪怕只是一个剪影,也足以让人心神向往之。 宾客间已是哗声四起。 原书里用了大量的笔墨来详尽描述盛月姬的动人之处,温阮看书时虽直奔床上的主题,对这些描述尽量略过,但对盛月姬的形象依旧印象深刻。 总之,原书作者对盛月姬之美貌极尽赞美,对她的歌喉更是用尽百度。 台上的小铃轻响,宾客的喧哗声止。 丝弦起,盛月姬启唇而歌。 她的声音有种独特感,极是魅惑。 听着直搔人,搔得你耳朵和心底都迫不及待地发痒,想挠却挠不着,急呀,急得抓耳挠腮扯了颈扣,恨不得扑到她身上去。 于是她起先微沉的嗓音忽地一扬,就能给人止了痒,熨熨帖帖地舒适了,似有股在胸间团了许久的气瞬间得到释放。 那些急不可耐都变成了荡气回肠。 书里说,有幸听到盛月姬歌声的人,在听曲时总是如痴如醉,不知身在人间,而曲终后都能在余韵中见到最想见的人,或潸然泪下,或幸福微笑。 她是如何用歌声做到这种事的,并不重要,反正是作者设定。 但温阮闻其歌声却也没见到什么人,她只是觉得,不愧是十八禁文作者写出来的歌声。 因为这样的先抑后扬,像极了床上……总之有种相近的爽感,就连贤者时刻都类似。 “还不错。”温阮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是你情敌!”二狗子不客气地吐槽,作为ai,它莫得感情,听不出这曲中真意。 温阮摸了一把它的下巴,别说她不是自己的情敌,就算是,也不能因为情敌身份就罔顾事实,她唱得本就不错。 刨去可以引申出来的含义,的确是天籁之音,可绕梁三日而不绝,无怪那么多人喜欢她的歌声。 同样听歌声而见不到什么人的还有殷九野,他比温阮更离谱,温阮至少对盛月姬的歌声听得认真,殷九野干脆走神。 他看着温阮,从温阮的眼中,他看到了欣赏,认可。 偏偏没有嫉妒,厌恶。 一曲终了,盛月姬隔帘行礼,而满座听客,或潸然泪下,或幸福微笑。 温阮,低头取茶。 取茶的时候看到了另一只手,手很漂亮,指骨修长,是殷九野的。 她抬头看了殷九野一眼,殷九野也看向她,不知何故,两人相视而笑。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因为歌声而看到什么人? “她唱得不错。”温阮说。 “不过尔尔。”殷九野却道。 “你很挑剔。” “我品味高。”殷九野知道刚才纪知遥一会儿看台上的盛月姬,一会儿看台下的温阮,很是三心二意啊,殷九野起了坏心思,故意说:“靡靡之音,何来雅意?” 纪知遥果然看向他两。 温阮不知殷九野何故要这样说,她只是诚实地道出自己的想法:“各有所爱。” 殷九野却道:“劝姑娘多爱高雅,爱多了这等不堪入耳之曲,易成俗人,比如,某些将军。” 温阮取走了茶,不再跟他讲话。 他要奚落纪知遥,倒也不必拉上自己。 而温西陵,他将堵耳朵用的两团锦帛放下,举杯对殷九野:“阴公子说得好,我就喜欢你这种高品味的人,干杯!” 干完杯他又对温阮说:“小妹我不是说你没品味,我小妹善良,对什么都赞扬。” 温阮抿了口茶,笑,“二哥过奖。” 纪知遥看着他们三人你唱我和他搭台的也没说话,只当看戏。 他还没有肤浅到跟吕泽瑾似的,听见旁人说了盛月姬几句是非就要大动肝火。 若真如此,那他一天天地什么也不用做了,天天跟人动肝火好了。 因为,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襄国的人,十中有八,提盛月姬而不耻。 他只是奇怪,温阮以前看见盛月姬就脾气发作,恨不得上去挠花了盛月姬的脸才甘心。 今日居然坐得这般安稳,甚至还不同意阴九所说的“靡靡之音”。 他想不明白其中原由。 但异变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盛月姬行完谢客礼,正欲下台,忽听得一个女子的高喊叫骂声:“狐狸精,这一杯是替我温妹妹泼的!” 第8章 第8章 一杯滚烫的热茶泼在盛月姬身前的纱帘上。 一双如刀的眼睛落在温阮身上。 纪知遥眸子微眯,盯着温阮。 可温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疑惑地看着台上的盛月姬。 隔着纱帘,她看不见盛月姬是何表情,只看到她略作停顿之后便下台,行走间的步子看上去很从容。 倒的确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女人。 “原来温姑娘近来习得演戏之法。”身后传来纪知遥微凉的话语。 温阮抚了下二狗子的毛,眸光淡淡,不准备接纪知遥的无理取闹,难道在纪知遥眼中,自己蠢到了实名制行凶的地步? 别说今日这事儿她不知情,就算知情,那也是温阮叫人泼的,跟她温阮有什么关系? 但温西陵就忍不了他了,暴躁老哥在线芬芳。 “我妹妹有没有习得演戏之法我不知道,但纪大将军血口喷人,我却是看见了。姓纪的,你莫不是以为靖远侯府的金枝,真是你能随意羞辱的吧?” 温西陵握住温阮的小手给她找场子,回头冷冷地看着纪知遥,又道:“别说还不知今日这茶是不是我妹妹叫人泼的,就算是,你又能如何?我温府的小妹要杀个把人,我都替她递刀,你要不要试试?” 温阮下意识地想将手从他掌间抽出来,但只是动了一下,又停住了。 罢了,他一片好心。 纪知遥没将温西陵的话当回事,一个沉迷生钱之道的世家子而已,他还不放在眼中。 他只是依旧盯着温阮的背影看,似乎要将她的后背盯出一个窟窿来。 温阮感受到他的目光,但还是不回头,不说话,不动气。 她只是想到了什么事,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挽了挽唇。 可这个事儿,她不太好当着温西陵说,便也不出声。 而殷九野与她所想一致,且,他说了出来:“心上人遭辱,纪将军不急着去看她,反倒有空在这里说如许多的废话。” 温阮轻挽的唇角往上多扬了一丝弧度,此人说话喜欢揭人短,嘴毒得很。 揭自己的短,她不喜欢,但揭别人的,她喜欢。 所以她取了茶盏,对着殷九野轻轻地抬了一下,当是敬他。 英雄所见略同。 殷九野端了茶盏回敬,轻笑一声,洋洋洒洒地慢声叹息:“看来在纪将军心目中,心上人远不如温姑娘来得重要啊。” 温西陵赶紧捧哏:“可别,咱们家小妹哪儿能跟盛姑娘比啊,是吧?盛姑娘什么人物,那才是值得纪大将军魂牵梦萦的,否则稍不注意,可就要被踢下床了。” 他说这话时,还特意掩了一下温阮的耳朵,像是觉得这等粗俗之语会污了自家小妹纯洁的心灵。 孰不知,他家小妹揶揄起人来,说的话要比这离谱得多。 但温阮的确微微动了一下眼神。 温西陵对温阮,是真的好。 以前的温阮真是为爱痴为爱狂为爱哐哐撞大墙,撞得头破血流还撞不破纪知遥这堵南墙,反倒平白冷待了家中的兄长。 虽然古代讲究个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但温西陵喜欢赚钱,喜欢做个商人,这事儿很丢人吗? 这世上难道还有不爱钱的人?反正温阮爱。 温阮拿下温西陵掩在自己耳朵上的手,终于回头,看向了身后脸色已经不太好的纪知遥,笑意柔软,语气平缓:“安陵君不去看看盛姑娘么?” 纪知遥分开双膝,单肘立在膝上,前倾了身子,直直地看着温阮的眼睛,定声说:“温阮,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温阮抬眸看着纪知遥,笑说:“安陵君的自我感觉,可真是良好呢。” 她笑是笑得蛮好看,说话却像是隔着十万八千里那么远的距离,生怕跟纪知遥扯上什么关系的样子。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攻他略他攻略他!我要看追妻火葬场!”二狗子兴奋地喵喵喵,它跟温阮学坏了,也开始讲这些霸言霸语。 温阮手指勾了勾二狗子的下巴,去你妈哒追妻火葬场。 纪知遥又看了温阮一会儿,他觉得,温阮的眼睛像一潭死水,不见任何情绪,哪怕她面上明明是笑着的。 但他到底起身去找盛月姬了。 见纪知遥离开,温西陵才凑上前来对温阮说:“小妹,是我不好,早知道不带你来这儿听曲了。” “为何?”温阮不明白。 “撞上了这对狗男女呗,我看着都膈应,就更别提你了。”温西陵笑骂道。 “其实还好。”温阮想了想,说,“先前那个唱曲儿的小姑娘,生得很水灵,歌喉也不错。” “你喜欢?” “喜欢。” “那我把这儿买下来,你喜欢听就管让你听个够,再定个规矩,纪知遥与狗,不得入内。” 温阮看看壕气冲天的温西陵,心想,真的,不必。 旁边的殷九野悠悠出声:“此楼,好像是贾先生的。” “草,对哦!”温西陵又爆粗,“我说盛月姬怎么会来这儿唱曲呢,原来是贾臻请她来的。妈的,我真服了这帮没长眼睛的狗东西了!” 贾臻,有名的富商,财力与极擅钻营赚钱之道的温西陵相较,怕也不相上下。 且,是七龙珠之一。 温阮想着这些,慢慢地饮了口茶,笑说:“二哥悠着点骂,大哥……”也是没长眼睛的狗东西么? 温西陵瘫回椅子里长叹:“小妹你都想开了,大哥怎么还自闭着呢,盛月姬有什么好的?” 温西陵又望见了两个朋友,过去问好,让殷九野帮忙照看温阮。 “方才多谢阴公子解围。”温阮向来讲礼貌,树新风,是个三好市民。 殷九野倚在椅间,闲看着温阮,问:“怎么谢?” “那柄擅香扇,我挺喜欢的。”温阮说。 “等下我便叨扰一趟,随阴公子去渔樵馆取回来吧?” “我已经扔了。” 这么傲娇的吗?她点头,“那就算了。” 殷九野看了她一眼,这么果断的吗? 两人正互比谁更能沉得住气间,有个女子跑上前来。 她一见到温阮,就冲上来嚷声喊话,一副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的架势,脸上尽是奸滑的得意之色。 “温妹妹,刚才那茶我泼得你解不解气?” 温阮转眸看她,陈雅然,原温阮的手帕交,在原温阮对盛月姬和纪知遥做出的一系列蠢事中,这位手帕交良计出尽,居功至伟。 她喜欢纪知遥,但她比原温阮有逼数。 不求能成为纪知遥的唯一,能嫁给神武非凡的纪知遥她就满足,而温阮是她通向安陵君纪府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她将这块绊脚石变作了垫脚石。 比如今日她泼的这茶,当然是为她自己泼的,但借着温妹妹的名头,那就不一样了。 温阮心想,虽说原主只是个女配,但作者也不用安排一个段位这么低的情敌吧? 温阮理着这些事,还没来及得说话,又听到一个声音:“还真是你,我刚才在后边儿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好吧,小狼……小疯狗吕泽瑾。 吕泽瑾见盛月姬出事,第一反应就是跑去后面看盛月姬如何了这一点倒是比纪知遥来得稍显可爱些。 结果却被盛月姬身边的丫鬟拒之门外,他此刻肚子里又憋着火,能不找始作俑者发脾气么? 温阮按住又在疯狂尖叫“我爱修罗场”的二狗子,微不可察地吐了口气。 这京城,原来这么小的吗? 还是说她跟盛月姬的男人……们,真的这么有缘?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纪知遥了吗?那你干嘛让陈雅然泼月姬茶水,温阮我发现你这个人虚伪啊!”吕泽瑾像是揪住了温阮的小辫子,猛开嘲讽技能。 “温妹妹怎么可能不喜欢纪将军,世子殿下莫不是糊涂了吧?”陈雅然连忙说道。 “毒妇!”吕泽瑾冷嗤一声,撸起了袖子就要上前跟温阮理论,要给盛月姬出气。 只是他步子刚动一步,就又摔了个大马趴,摔倒在温阮脚下,这次险些连门牙都嗑掉了,疼得龇牙咧嘴的。 温阮收起jiojio,挪到一侧。 她合理怀疑,这位看上去挺人高马大的小疯狗,莫不是缺爱又缺钙吧?还是说嗯嗯过多真的对身体伤害这么大,会让小疯狗变成软脚虾? 有点担心大哥的身和肾啊怎么办,回头叫府上的厨子多给他做点温补的药膳吧? 她克制住自己的脑补,忍了忍笑,语气关怀:“世子殿下何需总是如此大礼?” “你!”世子殿下他气得要跳起来打人啊! 殷九野将微湿的手指曲起,稍稍扣住茶盏,想着这蠢货如果再不识眼色,就泼他一脸热茶,让他给盛月姬作个伴。 “小妹,这是怎么了?”温西陵见这边吵起来了,也赶紧回来看情况。 温阮抬头看看眼中藏不住喜色的陈雅然,再看看脸上全是怒意的吕泽瑾,抚了抚二狗子的毛,她缓声说:“二哥,你是不是说,若我要杀人,你会替我递刀?” “当然,小妹要杀谁?”温西陵笑说,以为她在开玩笑。 温阮笑意宁和,语气轻软。 “先杀这位陈姑娘吧。” 第9章 第9章 其余三人俱是一怔,只有殷九野微微抬眸,眼色期待。 像是,很期待温阮杀人。 “温妹妹你说什么糊话呢?”陈雅然上来要牵住温阮的手。 温阮避开她的爪子,将手中的团扇放下,双手抱着二狗子举起来,看着它的大饼脸诚恳地协商讨论:“你说我杀了她好不好?” 二狗子:“怕个卵,有事儿你顶着,干她!” 温阮笑着抱好二狗子,看向陈雅然说慢声说道:“开个玩笑,不过陈姑娘,你若喜欢安陵君,大可自己去表白,我不喜欢他,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下次你再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仗我之名行恶,我是一定不会客气的哦。所以世子殿下,你那句毒妇我是万万不敢承受的,还劳烦您送给陈姑娘。” 吕泽瑾狗脸怔住。 陈雅然愣在当场。 温西陵一脸懵逼。 无故晕倒了一场之后的小妹,好飒! 渔樵馆是什么风水宝地吗?明天就请几尊财神进去供着! 吕泽瑾怔了一会儿,转头就揪着陈雅然去后台了。 有吕泽瑾和纪知遥两大护花使者在,陈雅然不死也得掉层皮,温阮倒是省力了。 但温阮活怕在这里坐着又会等来另一颗龙珠贾臻,继续把这个修罗场演下去,更担心半路被哪颗龙珠拦住继续为盛月姬报仇,便抱着猫起身,看向殷九野:“阴公子,我们去取扇子吧。” 殷九野心里很遗憾,遗憾没看到温阮杀人,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女人。 但他唇角噙笑:“好。”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温阮听着怀里的二狗子喵喵喵。 “不是,阮阮,我没搞懂你这套路,你想干嘛呀?” 温阮不想干嘛,她只是纯粹地不喜欢慢刀子割肉,她喜欢快刀斩乱麻。 过于复杂的姐妹撕逼很累人,越早甩干净越好。 行至半路,忽有一条恶犬从旁边的小道里疯跑蹿出,犬齿间滴着腥臭的口水,凶恶万分地直撞过来! 路上行人慌忙避让,都被这凶狠无比的孽畜吓着了,但那狗子无视了任何行人,直冲温阮! 事发突然,温阮下意识抱紧了怀里吓得尖叫的二狗子,往旁边撤着步子。 恶狗却跟着她移动的方向狠扑过来! 眼见那恶狗要扑在温阮身上,她忽觉腰下一紧,偏首看去,看到殷九野。 殷九野正单手扶着她的腰,连人带猫地轻轻抱起放至身后,再抬脚,一脚踹飞了那条直冲过来,狂吠不止的恶犬。 他低头看温阮:“姑娘?” “我无妨,多谢阴公子。”温阮心口的确急跳了一下,毕竟她对这突发情况毫无准备。 然后她又抬眸,对上殷九野的眼睛:“劳烦阴公子松开我,谢谢。” 殷九野有些留恋地缓缓松开扶在温阮软腰间的大手,看她退了半步站定,她还很贴心地摸了摸猫,安抚着猫儿不要害怕。 “卧槽这是报复!这绝对是报复!是不是纪知遥那个王八蛋,还是吕泽瑾那个狗崽子,我草!”二狗子要吓死了,吓得它紧紧地扒拉在温阮怀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破口大骂。 温阮抚着猫脊安抚她,又看了看倒在路边抽搐不止的恶犬,是只天性好斗的狼狗,哪怕已经倒地了,眼神也依旧凶狠,四肢在地上挣扎,似还要站起来继续咬人一般。 普通的狼狗是不会突然对某个人发难的,除非有人指挥。 温阮看了看手中,她用来摇着好玩的绢面团扇落在春华楼了。 唔,是哪一个呢? 让我们用排除法。 首先排除纪知遥,他虽然讨厌以前的温阮,但他为人算得上光明磊落,还不至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其次……吕泽瑾?他是条疯狗,用恶犬咬人好像也挺有道理的。但其实吕泽瑾属于那种有仇当场报,有怨立刻骂的愣头青,应该也做不出这种阴狠事,更何况他已经揪住陈雅然了。 再者,总不能是陈雅然的,她没这个准备时间。 那么最后,只剩下一个她尚未谋面,但已听闻过的……贾先生,贾臻了。 是他吗?温阮并不确定,但反正总得找个人背锅的,就暂定是他吧。 把锅背好,贾先生。 温阮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是同阴九一起出来的。 殷九野见温阮半晌没说话,便问:“要回去春华楼找贾臻吗?” 温阮:…… 殷九野:“那不然姑娘以为是谁?” 温阮故意说:“我觉得是安陵君。” 殷九野一笑:“行,那我们就拎着这条狗,回去把纪将军从盛姑娘的床上提起来,找他麻烦去。” 温阮:会把人吓不举的,你好坏哦。 温阮揉了下二狗子,笑道:“没有证据的事,找上门去人家不认,你又准备怎么办?” 殷九野理直气壮:“打到他认。” 温阮看看他:“你是门客,不是武士。” 殷九野继续理直气壮:“能用拳头讲清楚的道理,为什么要用嘴?” 温阮眨眨眼,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他这个性格? 要不是自己打不过那些人,她也早就用拳头讲道理了。 她笑道:“要报仇也得细细谋算,否则就是自讨苦吃,先回府慢慢想法子。” 殷九野却将怀中的扇子取出,递在温阮跟前。 温阮刚准备接过,他又收了回去,他说:“我方才又救了姑娘你一次,所以,姑娘要扇子可以,却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温阮:“嗯。”殷九野:“姑娘身边还缺小厮吗?” 温阮:“嗯?” 殷九野:“我来赚点外快如何?” 温阮看看他身上的衣物,虽然她不是很懂这个时代的丝帛如何计价分优劣,但也看得出来,那是很有质感的料子。 就连他遮面的面具,看着也挺贵的。 而且他举止大方,仪态风雅,看上去也挺贵,不似短银钱的人。 温阮问:“你是为了日日有戏可看?” 殷九野:“姑娘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可温阮觉得,她并不是日日跟人吵架的,也不会日日有人堵上来门来找难堪,阴九跟着自己,更不会日日有戏看。 所以温阮慢声说:“不缺,谢谢。” 殷九野并不意外。 几次下来,他已隐约摸透了现在这个温阮的性子。 如今的她看上去像个泥人,还是个有好几分火气的泥人。 不惹她,她就是贞静柔婉,礼数周全的温家小妹,惹了她,她就牙尖嘴利气死人不偿命,动辙还要杀人。 她脸上有一副如同画上去的淡定表情,很难想象要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这副表情崩裂。 殷九野转了一下掌间小巧的檀香扇,笑说:“那这扇子,我就先留下了。” 温阮点头:“好的。” 她抱着猫,又走了。 “这九阴真经啥意思啊,我咋觉得他对你挺有意思的?”二狗子叫。 “不是。”温阮说。 “阮阮我告诉你一个冷知识吧。”二狗子抬起它的大饼脸,非常人性化地看着温阮:“人的嘴巴除了用来吃饭,还有一个功能是用来说话。” “谢谢。谢你妹啊,解释啊!他啥意思啊!” “量子力学。”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温阮按住躁动的二狗子,耐心解释:“我与先前的温阮区别极大,是为反常,所以他会有所好奇,等到他习惯了我这个温阮就好了。” “阮阮你好聪明。”二狗子吹彩虹屁。 “不。” “你他妈的!” 温阮只好继续解释,“我只是看过书,所以知道剧情占得了先机而已,这并不代表我聪明。” “唉哟我这肝火下不去,你给我买小鱼干吧,你赔我!” “我弄坏你什么了吗?” “我的心情,你把我心情弄坏了。” “是你自找烦恼,与我无关,不赔。” “……我杀了你这个杀千刀的狗宿主!” “你只是一只猫。” “我是ai,我掌着你的生死!” “我已经死了。” 二狗子:这年头ai不好当,我可太难了。 第10章 第10章 回到春庸阙,温阮坐在绣阁里继续撸猫。 二狗子虽然是一只暴躁的大脸猫,但它摸上去毛茸茸软乎乎肉嘟嘟,手感极佳。 被撸得很舒服的二狗子四仰八叉地卧在温阮怀里,发出“咕噜咕噜”地舒坦声音,并问:“阮阮,七颗龙珠咱们现在见过三颗了,要不要来个总结发言?” “不要。你会不会聊天?我就问你会不会聊天!你天天把天这么聊死天知道吗?” “绕口令不错。” “我刀呢!” 温阮不再气它了,缓声说:“我对他们都不感兴趣,于我而言,他们就是路人甲乙丙,所以有什么好总结的?” “纪知遥呢,你对他有啥想法么?” “没有想法。” “让我们心平气和地进行友好对话,求你了,别再气我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法。”温阮是认真的。 不论是看书的时候还是现在穿书,她对纪知遥这个人气最高的男主都有种逆反心理,他越是如何,温阮越没兴趣。 相反,她对那几颗还见过的龙珠,倒是有那么一丝丝期待。 二狗子沉痛叹气:“可是,你不跟纪知遥搞对象,你会死诶,你不怕吗?” “我不喜欢他。” “……我好累,谁让你喜欢他了啊,你攻略他,攻略你懂吗?” “我选择死亡。” “……你真的是我祖宗!”二狗子要疯了,“你跟我说说为啥!” “他没有礼貌。” 二狗子被暴击。 二狗子暴躁开怼:“我觉得你哥也挺没礼貌,一口一个他妈的我草,你也挺没礼貌的,你怼人的时候多狠啊,那一句句地尽往人心窝子里扎,九阴真经也没礼貌,我也没礼貌,大家都没礼貌,你都不喜欢吗?” 温阮低头看猫,理不直气很壮:“我双标。” “草!”二狗子气得要昏过去了,“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把我划进双标范畴啊?” “也可以。” “我谢你全家。” “不客气。” 二狗子放弃了跟温阮吵架,吵不赢,它唉声叹气:“阮阮,祖宗,求你看在我喵生不易的份上,告诉我对盛月姬的看法吧。” 温阮想了想:“我觉得她是活菩萨。” 二狗子离她远了一步:“……阮阮,你不怕被雷劈吗?” 温阮将它抱回来,顺手撸了撸,笑着说:“若不是她,吕泽瑾就要跟于悦成婚了,我觉得于悦挺可爱的,吕泽瑾有些配不上她,盛月姬这也算是曲线救于悦?可能原温阮也真的嫁给纪知遥了,纪知遥在嗯嗯的时候真的很激烈,我不敢想象我穿成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有点恐怖。综上所述,盛姑娘,活菩萨。” “没毛病!”二狗子服了温阮的逻辑。谢谢。” “你给我滚啊!” 二狗子想挠死她! “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能的话咱两今天没完,我,我,我尿你一身你信不信!”二狗子气得语无伦次。 温阮撸了撸它的下巴,忍着笑,不再气它了。 “盛月姬是一个不在乎世俗眼光,也不在乎道德戒律的女人,所谓的千夫所指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她很贪婪,需要很多很多的爱,这些爱不是一个人给得起的,所以她身边自然就会有很多的男人。” 二狗子喵爪托腮:“这不就是自私么?” 温阮想了想,说,“自私是有一点,但如果非要精准一点来形容她的话,她只是活成了很多女人想要,但不敢要的样子。” 二狗子持续托腮:“比如说?” 温阮摸了下猫耳朵:“比如说,开后宫啊。假如你有机会,你会不会想要六七个猫老婆?银渐层,布偶,波斯,缅因,蓝猫,暹罗,金吉拉,苏格兰折耳?它们每一个都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每一个都排着队地等你宠爱,你心不心动?” 二狗子擦着口水连忙摆爪:“别说了别说了,我脑子里有画面了!我不能成为猫中盛月姬!不过折耳就算了,折耳好可怜的!” 温阮笑:“你还挺有爱心。” 二狗子问:“所以你是想说盛月姬是欲望的化身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你想做这样的人吗?” “不想。” “好好说话。” “我肾可能没那么好。” 二狗子直勾勾地看着温阮,“阮啊,我亲爱的阮啊,就算你不去招惹盛月姬,盛月姬的男人……们,也是不会放过你的,今天已经有狗来咬你了,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你不生气吗?” 温阮说:“我当然生气,因为我不是活菩萨。” 二狗子拍她胸而起,直着身子,“这他妈怎么还能绕回来呢?” 温阮拎着它踩在自己胸上的喵爪子提起来,轻声说道:“好生气,不知道该怎么报复回去,要不我去把他的茶楼烧了吧。” “……这是恶毒女配才能干出来的事儿。”二狗子真的搞不懂温阮的脑回路。 “唔,不要留下证据就可以了。” “……阮啊,你果然不是活菩萨,您这是一怒目金刚啊!” 温阮烧茶楼的“恶毒女配烧茶楼”计划止于一个小小的意外状况。 没有礼貌的九阴真经殷九野半倚榻,掌间转着那把温阮没要回去的小檀扇。 无外人在时,他脸上不挂着那丝淡淡的笑容,微垂的唇角弯出些残忍的弧度。 玖瀚楼里的那位蓝掌柜名叫蓝绻,他殷九野斟了杯茶,轻声说话,似不敢惊动潜藏在殷九里心底的野兽。 “公子,已经查过了,今日是贾臻生辰,所以才请了盛月姬前去春华楼中唱曲,当是贺礼。” “嗯。”殷九野懒声应道。 蓝绻又说:“今日春华楼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不知公子您的意思是……” 殷九野想起了那条恶犬,以及温阮细腰的手感。 他轻挑了下眉,说,“将春华楼收回来,卖给温西陵。” “是,公子。”蓝绻又问,“是贾臻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我给一个人出气,哄她高兴。” 蓝绻微怔,那只能是温家的那位温阮姑娘了吧? “去吧,做得利索点。” “是,公子放心,属下明白。” 未两日,春华楼易主,招牌改了,东家换了。 春华楼改名春元楼,“元”字取自温阮中的“阮”,又有正月初一之意,而温阮的生辰又恰好是正月初一。 能这么改名的东家只能是温西陵。 温西陵在接过这茶楼后的第一天,就在门口立了块牌子,上书“纪知遥与狗,不得入内”。 温阮去捧场恭贺时看到这块木牌,好笑又无语。 她这个二哥,言出必行,耿直啊。 但好像,她不用烧这茶楼了,毕竟不好烧自家哥哥的产业啊。 据说贾臻转卖这茶楼的原因是经营不善,茶楼流水日益告急,他只能及时止损。 然后,贾臻就被温西陵鄙夷了一通,茶楼生意做好了不知是多赚钱的营生,贾臻他就是个垃圾,抱着一块金砖不知道怎么使。 殷九野点头:“嗯,二公子说得对。” 温西陵挑眉:“阴九,打今儿起,你就这春元楼的贵客,所以,那财神的事儿……” 殷九野微笑:“二公子还是好生经营茶楼吧。” 你敢把财神请进渔樵馆供着,我就敢把这破茶楼一把火烧了。 但温西陵的确着人常年留着位置最好的那个位子,留给温阮的。不论是哪日,也不论茶楼生意多红火,只要是温阮想来喝茶听曲儿了,总是有座的。 温阮又想说,倒也不必。 但大哥温北川说:“小妹你可别推辞,你这要是一推辞,你信不信二弟转头就不给你留了,我还指着沾你的光来蹭个座儿呢。这么好的位置,一日若是能翻三次台,那可是大把的银子进帐,你说他想不想赚?” 温阮听着好笑。 温西陵忙说:“那不能!银子是赚不完的,小妹却只有一个,我赚这么些钱还不都是为了给小妹用吗,是吧小妹?” 温阮撸猫:“是为了周转钱庄。” 温西陵往温阮额心轻轻地弹了个脑瓜蹦:“小妹,真话放在肚子里就行了,乖。” 温阮笑弯了眼睛,抬头看了看这春元楼的牌匾,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吗? 温西陵自然不会天天盯着茶楼营生,所以他请了个掌柜,掌柜有个奇葩的名字,叫伍陆柒,是个一看就很和气的人,总是带着笑容,极是适合迎宾送客。 热热闹闹的人群中有一双冷戾的眼睛阴鸷地盯着温阮。 贾臻将这茶楼办得红红火火,每日的流水不知多好看,他想不明白那位他未当面见过的神秘公子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逼让他交出春华楼,还卖给了温西陵。 思来想去,唯一的纰漏不过是那日放狗,开罪了温阮。 他想,应该是公子怕温家报复,才要将这烫手山芋交出去。 但他那日行事,所知者不过一人,还是他的心腹,绝无泄密的可能,也不知那神秘公子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感受到这双阴鸷眼睛的人有两个,殷九野和温北川。 先说温北川,这关系,那可就复杂了。 我的情敌不知何故来寻衅,寻衅对象还是我的小妹。 从来温润如玉的温北川微冷了眼色,扫过贾臻的面庞。哪怕大家同为盛月姬的男人,但欺负他妹妹,是不行的。 而殷九野就直接多了。 人群中有一男子走过去,在贾臻耳侧轻声说:“公子有令,今日不得生事,贾先生,请回。” 用词客气,语气强硬,近乎命令。 贾臻勾首离去,温北川收回眼神。 几人进了茶楼,温阮刚坐下,又见熟人来。 第11章 第11章 来人是于悦。 她脸上的红肿消了下去,能出来见人了,又正好赶上温西陵茶楼换招牌的喜事,她抱着一尊玉雕的财神就过来恭贺了。 温阮看到她时,点头问好。 “温阮,我想跟你坐一块儿,可以吗?”于悦跑过来,冲温阮笑。 “当然,请坐。”温阮点头。 “小妹,你这啥时候交的朋友啊?”温西陵看着惊奇。 温阮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就说:“刚刚。” 温西陵:…… 于悦坐在温阮旁边,笑着跟她咬耳朵:“温阮,过几天仕院开学前有个马术比赛,你会去看吗?” 温阮揉了一把猫:“仕院?” “对啊,你不知道么?”于悦歪头看她,解释道:“就是听学的地方,去听学的都是各侯爷亲王和二品以上官员府上的男子,还有宫中几位皇子,请的夫子都是天底下最好的。” 温阮微微点头,想到了什么,又问:“女子不能去?” “不能,你想去吗?其实我也想,但是仕院的规矩就是不许女子去,简直岂有此理!”于悦说着气得鼻子一皱。 温阮有点遗憾,“这样啊。” 她当然不是为了重温学生时代才想去这个仕院,而是在那样的地方,应该是不允许打架斗殴纵狗伤人的吧? 那也就可以完美避开盛月姬的几颗龙珠来找事了,顶破天遇到一个吕泽瑾,问题不大。 不然天天修罗场,她怕倒是不怕,但,烦啊。 她两咬耳朵的悄悄话,让坐在温阮身后的殷九野听了去,殷九野听着温阮语气中略显遗憾的尾调,轻轻地抬了下手指。 台上的小曲儿唱了起来,于悦也就没再和温阮咬耳朵了。 再跟温阮咬耳朵的人是殷九野,虽然他这个人嘴巴有点毒,但他的声音也是真的好听,在温阮耳侧轻轻呵气说话时,有种诡异的诱哄感。 他问:“台上唱曲儿那小姑娘,你是不是很喜欢?” 温阮点头,“嗯。” 殷九野的声音里带上笑色,更添苏感,“叫她过来跟你打招呼,如何?” 温阮被他呵声说话时的气息挠得耳后有点痒,挪了挪身子,转头对上他的眼睛:“也好。” 殷九野笑得很奇怪。 小姑娘唱罢曲儿,前来见过新东家。 开口,男声。 “辞花见过温公子,见过几位大人!”他男声清冽,中气十足。 温西陵一口茶喷出去,“你,男的?!” 辞花递了唱曲儿时用的绢帕给他擦茶水,忍笑说:“正是。” “卧槽这居然是个男的!”温西陵可不敢接这帕子,他跟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奇事似的,眼睛瞪得溜圆。 辞花收回帕子,又对着其他几人行了礼。 只是他看向殷九野时,眼中有些恼色,藏得很好,无人察觉。 温阮抿抿唇,这个年代,就有女装大佬了吗? 好厉害! 她再次转头看殷九野,殷九野眼中又有笑色,似是在问,有趣吗? 温阮问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喉结。”他指了下辞花的脖子。 辞花想翻白眼。 殷九野这些年来什么都变了,就一样没变,还是这么神经病,搞事情的手段一流,一天到晚除了想搞事情还是想搞事情,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殷九野很奇怪,其他人知道小姑娘辞花是个男的之后,表情多多少少都有些震惊,温阮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一副司空见惯的神色? 因为温阮真的司空见惯。 温阮看着辞花说:“化妆技术真好。” 殷九野:这是重点吗?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从温阮脸上看到一点其他的表情? “多谢姑娘夸赞。”辞花穿着一身花罗裙,非常彪悍地抱拳拱礼,有种怪异的……萌感? “你的曲儿也唱得好。”温阮又说。 “远不及听白楼的盛姑娘,是姑娘抬爱在下了。”辞花笑说。 “可我觉得你唱得比她好听。”温阮却说,又转头对温北川说:“大哥别见怪,只是我个人的爱好而已。” 温北川笑,“你喜欢便好,不必如此谨慎,听曲之事本就是各有所爱。” 温阮听着轻笑,难怪温北川是书中人气最低的龙珠,小姑子和女朋友之间时常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仅次于婆媳纷争。 但这样的哥哥真是万里挑一的难得呢。 “大哥,我想去仕院听学,可以吗?”温阮说,“唔,我可以扮男装,就请这位辞花公子帮我乔装。” 温北川点了下她的鼻尖,宠声道:“胡闹,去仕院的男子总共就那么些,彼此之间都是相熟的,你怎么乔装?” “好的。”温阮点点头,也不为难她大哥。 “你若是想学什么,我将夫子请回家中教你,如何?”温北川不忍见他妹妹失望,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那倒也不用。”温阮笑着说,“只是一时兴起,大哥不必挂怀。” 温北川听着温阮不怎么带温度的疏离话语,心底隐隐有些异样,他说:“小妹,我是你长兄,俗话说长兄如父,你在我面前尽可自在些,不必如此拘着。” 温阮抬眸看看他,点头:“好的……呀。” “乖。”温北川摸了下她的头发,又逗了一下她怀里新得的宠物猫。 二狗子叹气:“阮阮啊,你两个哥对你挺好的。” 温阮望回台上,心说,我知道。 所谓仕院开学前的马术大赛,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给京中这些权贵子女一个交流机会的大型聚会。 于悦喜欢武艺,喜欢策马奔腾活得潇潇洒洒,对这种活动当然兴致勃勃,但温阮就有点兴致缺缺了。 使温阮答应和于悦同去的原因,是她怀里那只拼命撺掇的二狗子。 “好阮阮,乖阮阮,亲亲我的宝贝阮阮,你就带我去看看吧,你让我看个热闹还不行吗?” 温阮不理它这套阿谀奉承。 它居然就在温阮床上嘘嘘。 温阮便只好带它去看热闹。 但她没想过会在这里持续遭遇修罗场,可能她在修罗场买了超级vip席吧。 那天围场里的人很多,除了权贵子女,还有宫中的皇子,以及仕院授课的夫子。 温阮大都不认识,但一个认识的人是她没想到的,殷九野。 她不知道殷九野是怎么混进来的,但她看到吕泽瑾和纪知遥的时候,就已经想先回家待着了。 “来都来了,不比一场吗?”吕泽瑾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拦在她前面,跋扈得不可一世。 温阮揉猫,都怪这只死猫。 “比就比,欺负温阮这种柔弱的小姑娘你算什么男人,我来跟你比!”于悦几步飒踏过来,身板一挺,挡在温阮身前。 她今天穿了一块利索的劲装,头发也束成了男子发冠,用一条青色的纶带缚着,很是飒然英气。 吕泽瑾冷哼一声,牵了一下手里的缰绳:“你可别摔死了!” “放心,我肯定好好活着给你抬棺材!”于悦骂回去。 她说着要翻身上马,温阮拉了下她:“其实,没事的。” 她担心于悦出事。 于悦却满脸羞愧,拉着她的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啊温阮,我没想到今天他会来,更没想到纪知遥也会来,让你难堪了,真的很对不起。” 温阮摇头,笑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你放心,我肯定好好教训那个狗崽子,给你出气!”于悦豪迈地拍了一下温阮的肩膀,都不敢用太大力气。 在她看来,温阮实在是太娇软了,力气稍大些都能捏碎她的骨头。 温阮抱着猫坐在一边,看于悦和吕泽瑾双双骑在马背上,准备比试。 旁边的人在低语。 “温家的小女居然也来了,莫不来听说纪将军要来,巴巴儿跑过来看他的吧?” “纪将军岂会看得上她?” “难得纪将军今天因为陛下的旨意,特地过来给咱们这些人上一堂马术课,可别让她搅黄了。” 温阮又揉猫,死猫。 “妈的这些人,嘴这么碎是要被剪刀剪嘴皮子的!”二狗子气得大骂。 殷九野坐到了她旁边,问:“姑娘会骑马吗?” “不会。”温阮坦荡承认。 “那你来干嘛?” “看热闹。” “好看吗?” “还行。”殷九野瞧了瞧她,你才是热闹本身吧? 他又看了看温阮身后的那些嚼舌根的人,挨个在心里给他们定了不同的死法。 两人说话间,于悦已经同吕泽瑾比试完了,一个来回,于悦赢了吕泽瑾,她武艺是稀烂不假,但马术不错。 于悦得意地看着吕泽瑾,呸了一声:“废物!” 吕泽瑾勒住缰绳,脸上很是挂不住,但技不如人是事实,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不能耍赖,只能气得咬牙。 于悦下了马,走到温阮身边,笑得明艳:“温阮,我给你出气了!” “谢谢。”温阮轻笑。 “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你赢过纪知遥啊!”吕泽瑾气骂一声。 于悦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个智障。 谁能赢过纪知遥?他的马术和箭术都是大襄国出了名的好,不然他怎么当将军? 赢过他?吕泽瑾你脑子里是不是糊多了盛月姬的粑粑?你怎么不去赢他! 可纪知遥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他来时阵仗挺大,围场里的人除了那几位还没成年的皇子,都起身相迎。 毕竟这位安陵君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是每一位长辈耳提面令让自家儿郎学习的榜样。 十六岁入伍,二十岁称将,二十二岁击退来犯胡人戍边三年,二十五岁归朝封侯赐安陵君至今,深得陛下宠信。 履历实在过于完美。 因为他这般传奇,所以就连他和盛月姬那点事儿都被美化成了雅谈,将军与红颜,其实这对cp也好嗑的。 于悦虽然不喜欢纪知遥和盛月姬那点破事,但对纪知遥的骁勇善战却是服气的,所以她也站起来对纪知遥相迎。 但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温阮和殷九野。 这二位,坐着。 当所有人都站着,就他两坐着的时候,他们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第12章 第12章 温阮问殷九野:“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殷九野说:“那你呢?” 温阮:“因为我并不钦佩他。” 殷九野听着笑,看着温阮说:“因为我是你的下人,主子没起身,下人急什么?” 温阮眨了下眼:“你是门客。”门客金贵,是为座上宾,下人不金贵,甚至难以入席。 殷九野却说:“我说的是,你的下人。” 温阮没接话,她连府上给她安排的丫头都不用,更别提让阴九来当自己的小厮了。 她不喜欢有个人时刻跟着自己,她有二狗子就够了。 前提是二狗子不准再尿在自己床上。 纪知遥策马来到这方跟前,看了温阮,及殷九野一眼,二人坐得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挪屁屁起身行礼的意思。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替纪知遥不愤。 “好不知礼的两人,真仗着靖远侯府的地位就肆无忌惮了!” “靖远侯都多少年没上过朝了,如今他们府上仅靠一个温北川撑着,温北川还是个闲职,他们两个倒是挺敢摆谱拿搪,什么玩意儿。” “嫉妒呗,纪将军宁可青睐一个歌伎,也不乐意多看温家女一样,呵,丢人啊,我要是她我就一脖子吊死。” 殷九野的死亡名单上,再列几位。 “纪将军,温姑娘说要跟你比马。”吕泽瑾陡然出声,恶作剧地看着温阮。 “吕泽瑾你他妈要不要脸!”于悦当场就急了,破口大骂,又连忙对纪知遥说:“纪将军,温阮没说过这话,她都不会骑马!” 但周围的人可没于悦这么好心肠,看别人倒霉这种事怎么能错过?他们纷纷起哄,嚷嚷着来比过一场,好叫他们看看纪将军的雄武英姿。 纪知遥拧了拧眉,看着温阮。 温阮心想,纪将军最雄武的英姿你们是看不到的,因为是在床上。 于悦急得挡在温阮身前,了不起,今天她拉着温阮先跑为敬! 跟小命相比,面子算什么! 温阮抬抬眉,先是在心底谢过于悦今日的维护之情,然后,准备精准痛击那条小疯狗。 但她刚刚启唇还未发声,就听到殷九野先笑道:“温府姑娘娇矜,缰绳如此粗糙若是伤了我家姑娘的手可如何是好,比马这等小事,当然是由下人代劳。” 温阮偏头,看殷九野,想说,你也不必逞强,争这种一时意气没有意义。 但殷九野只是笑看了温阮一眼,懒洋洋地起身,牵了于悦的马翻身上去,闲闲地看着纪知遥:“纪将军,来点赌注如何?” 纪知遥知道殷九野很有几分武功在身,也知道他是温府门客,料想殷九野今日这般做,大抵也只是为了给温家撑场面,没有太过在意。 “你想赌什么?”纪知遥问。 “输的人……簪花起舞如何?”殷九野似笑非笑,戏色看着纪知遥。 众人一片哗然,都觉得殷九野脑子有坑。 纪将军什么人物,凭你什么身份也有资格看他起舞?而且,起舞?纪将军起舞?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 纪知遥皱了下眉,没有接话。 殷九野往前探了探身子,看着纪知遥,笑问:“输不起啊?” “阴公子,好胆色。”纪知遥道。 “不及您色胆好。”殷九野勾唇一笑。 温阮险些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别过头去看向一侧。 “卧槽我爱他!阮阮你必须让他当你的下人!我爱他!我为他打爆电话!”二狗子尖叫。 纪知遥堂堂一个将军,被殷九野接连戏弄了两次,不由得沉下了脸色,有意要给殷九野一个教训,他抖了一下缰绳,驭着坐骑往前去。 殷九野又看了温阮一眼,也往前去了。 于悦拉着温阮的手一脸惊奇:“温阮,你家这个门客,嘴皮子这么厉害的吗?” 温阮轻笑:“温府下人,自当如此。” “不是门客么?” “我的下人。” “这样啊。”于悦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可是,纪将军真的很强的!” 温阮抱着猫,走到视野更为开阔些的高处,望着殷九野和纪知遥。 两匹骏马急驰而去,一开始竟是不相上下。 但于悦的马不及纪知遥的千里良驹,就算殷九野再擅马术,先天的不足也让他渐渐落后。 纪知遥偏头看了一下逐渐落于后方的殷九野,夹了下马肚子,催着坐骑往前奔去。 殷九野冷笑,眼底疯色在无人时不掩不藏,他的手指点在马身上一个什么穴位,马儿吃痛,疯跑起来,但殷九野死死地抓着缰绳,控制着方向,痛得发疯的马儿只能按着他想要的地方狂奔。 马背上的他摇摇欲坠,好几次温阮都怀疑他是不是要跌下马然后摔死了,但他就是能神奇地稳回去,长衫在风中猎猎扬起如旌旗,银色面具在阳光底闪耀着夺目的光。 他似乎,生来就该光芒万丈。 很快他便追上纪知遥。 很快他便超过纪知遥。 先前看热闹起哄的人渐渐声止,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殷九野的马先跑回来,只是他下马的方式比较别致,他是飞身跃下马。 他落地一瞬间,于悦的那匹马儿,口吐白沫,倒地抽搐,没几息,便死了。 殷九野回头望,看向站在高处的温阮,轻风吹动温阮如云的墨发和蔷薇色的薄衫,她长身玉立。 温阮手里抱着猫,猫在叫:“阮阮你轻点!疼疼疼!疼!” 温阮松了些力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这个疯子。 纪知遥的马回来时,他面色极为难堪地看着殷九野。 周遭更是一片死寂。 纪将军输了,他要不要兑现赌注,为殷九野簪个花,跳个舞? 而且,纪将军怎么会输呢?他怎么能输呢?还是输给一个下人? 吕泽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高兴好,还是该高兴好。 纪知遥要是赢了殷九野,他觉得也就那样吧,反正意料之中。 但现在纪知遥输给了殷九野,他就有种莫名的爽感,这种爽感叫幸灾乐祸。 他一想到纪知遥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竟要簪花跳舞,他就乐得不行。 殷九野绝对不是见好就收的人,也绝对不会给纪知遥面子,他负手而立,等着纪知遥过来给他跳个舞。 旁人也不知道殷九野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区区一个下人而已,竟真敢等着纪将军向他认输。 这个花,纪知遥他是簪呢,还是不簪? 舞,他是跳,还是不跳? 与纪知遥交好的人看向温阮,殷九野既是温阮的下人,那只要温阮开口,这事儿应该就是能过的。 否则他们真的不能想象,堂堂安陵君纪知遥,竟要被一介下人如此羞辱。 温阮走到殷九野身边,对他点头说:“辛苦了。” “小人本份。”殷九野玩味一笑。 温阮心底暗笑,这人今天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若再不答应让他跟着自己,好像都说不过去了。 温阮又转身对于悦说:“你的马儿可惜了,我会赔你一匹的,很抱歉。” “不碍事不碍事,他,他没事就好。”于悦连忙摆手,她哪里敢说话,哪里敢要赔偿,这温家门客也太忠诚了吧,刚才跟不要命地似的非赢不可。 最后,温阮才看向纪知遥,桃色唇瓣微启,吐息如兰,吐字如刀:“安陵君,愿赌服输哦。” 周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纪知遥还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有些紧,牙关微合地看着温阮。 旁边的人开始打圆场:“就是开个玩笑嘛,温姑娘怎还当真了?” “就是说啊,真要比,也是得比个三场才对,这才一场哪里能定得了输赢?” “要不再比比箭术嘛,多比几样,这样才公允,是吧?” 温阮听着好笑,这些人为了巴结纪知遥,真是什么鬼扯的话都说得出啊。 可阴九今日为自己挣了这么大面子,她要是平白无故丢出去,那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更对不起阴九今天骑马之危。 再说了,跳个舞而已,又不是要他纪知遥下跪磕头,多大个事儿? 所以,请安陵君跳舞。 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儿很荒谬,很滑稽,带着诡异的喜感并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笑点,她突然就变得很欢乐。 不如跳舞,骑马不如跳舞,修罗场不如跳舞,干什么都不如跳舞。 她低头藏笑,揉了揉二狗子,语调平平,不急不慢:“赌是安陵君自己应的,马是安陵君自己骑的,输,也是安陵君自己输的。对不起哦,我没有看到另比几场或者另比他样的约定,只看到了这一场定输赢的赌局。” “安陵君若是输不起,大可直说,我绝不为难。但想要我退让,却是不行的。” “阴公子今日替我上场赛马,明眼人都看得出方才的危险,我若轻易毁了这赌约,便是对阴公子辛苦的不尊重。所以,麻烦安陵君下马,来簪花跳舞吧。” 她俏生生地站在殷九野身侧,娇娇小小的一个可人儿,如朵风中静静开的清雅小茉莉。 可她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甚至相当犀利。 纪知遥和吕泽瑾他们是已经领教过温阮的厉害,但其他人并没有,所以他们连呼吸都屏住,不敢相信这是温阮会对纪知遥说出来的话。 说好的温家小女为了纪将军要死要活非嫁不可呢? 这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纪知遥握缰绳的手越来越紧,指骨泛出白色,他现在断定,温阮是真转了性子,但他没想到,转了性子的温阮如此,刚强。 他感觉他的膝中有些发痒。 花,他是不可能簪的! 舞,他是不可能跳的! 打死他也不会簪花跳舞的! 他宁可挨几个拳头,也干不出来这事儿! 但他现在,下不来台。 唯一能给他搭台阶下来的人目前只有温阮。 温阮瞧着他一笑,笑容清艳,与盛月姬那等风情入骨全不一样。 揉了揉猫儿,温阮轻轻慢慢地说:“其实我没有要跟你比马,是世子殿下胡说的。这般讲来,好像世子殿下也该陪安陵君一同起舞呢,双人舞也不错的。” 吕泽瑾突然脸黑得像锅底,往后缩了缩,把自己藏起来。 他才不要跳舞,娘们儿兮兮的! 温阮瞧着吕泽瑾的动作,随意般问道:“阴公子,你喜欢看什么样的舞?” 殷九野:“拍张舞不错。” 温阮心想,你想看安陵君跳那个和猿人捶胸一样的舞?哇,你好恶趣味,我喜欢。 温阮说:“我更喜欢绿腰舞。” 殷九野心想,你想看纪知遥跳那个柔美轻盈的女子独舞?哇,你好恶趣味,我喜欢。 这两祸害对视一眼,温阮说:“不如我们去听白楼看看?说不得能赶上什么人翩然起舞。” 殷九野煞有介事地点头:“也好,悉听姑娘吩咐。”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了,好像是将跟纪知遥的赌约忘了,也将纪知遥忘了。 勉强着,也算是为纪知遥留住了颜面。 但纪知遥心里,跟吃了死苍蝇似的难受和窝囊。 人群中,有一双阴毒幽恨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温阮和殷九野身上。 第13章 第13章 温阮和殷九野当然没有真的去听白楼看什么人起舞,也就是寻着那个借口离开罢了。 他两离开围场后,温阮在前他在后,倒的确是一副千金小姐领着着小厮出门的架势。 但温阮径直走进了一个药铺。 “老板,您好,麻烦给我拿一些治擦伤的药粉。”温阮和和气气地跟药铺老板打招呼。 “好好好,姑娘稍侯,马上就来。”老板一瞅这水灵动人的小丫头,又客气又温柔,脸上立时堆满笑容,还关切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伤着了?” “没有,是我朋友伤到了。”温阮接过药粉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殷九野也坐下。 殷九野坐定后,看着她。 “手拿出来。”温阮倒了些药粉在帕子上。 殷九野摊开手,他掌心果然被缰绳擦破了皮,血淋淋的。 温阮低眸垂首,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以后这种意气之争没有必要,伤着了疼的是自己,旁人又不疼。” 殷九野好笑地看着她,“小人伤痛事小,姑娘面子事大。” 温阮抬眸看了他一眼:“虚伪。” 殷九野笑出声,问道:“如何虚伪了?” “你就是想让安陵君难堪而已。”温阮吹了一下他的手心,轻轻凉凉的气息掠过殷九野的手心,有些舒适,有些,痒。 他稍敛了些眼中的虚伪笑色,说:“不错。” “为何?”温阮低着头拔弄着他伤口上的药沫,让药铺得均匀些。 “因为你讨厌他。”殷九野说。 “我不讨厌他。” “哦?我只是不喜欢他。” 温阮又取了些布条,将他已上好了药的左手缠好,让他换了右手上来,继续问:“你今日为何会在那围场?” 殷九野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温阮低垂的眉眼,她的眼睫很长,像两面小扇子,盖着她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的沉静双眸。 她的手也很软,软得超出想象,轻轻捏着自己手指时,极为舒服。 “嗯?”温阮抬头,疑惑他怎么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殷九野收了眼神,只笑:“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好的。”温阮也就不再问。 第二日,大哥温北川带来一个好消息。 仕院自今年起,开放女子入学。 “怎么这么突然?”温阮奇怪地问道。 “其实不突然,这事儿已是提了好些年,只是陛下一直没有拿定主意。今年听说是太傅几日前请了道旨,陛下也就准了,我早先听到过风声但一直拿不准,也就不敢跟你说,怕事情未成反而让你更加失望,如今好了,确定了。” 温北川笑看着温阮:“小妹你可要抓紧了,过两日,就得去听学了。” “好的。”温阮点头。 “仕院中难免有些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小妹你若是受了气,就回来告诉我,哥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在朝中有不少朋友,足足可以帮你教训他们。”温北川笑说。 “我不会惹事的。”温阮也笑,这话听上去,很像交代自家小孩儿怎么应对校园暴力啊。 “你当然不会,我小妹最乖了。”温北川轻轻地点了一下温阮的鼻尖,又说:“还有一个惊喜等着你,到时候小妹你去了仕院就知道了。” 温阮笑了下,虽不知是什么,但肯定是好事情。 同日得到这个消息的人还有于悦,她高兴得跑到侯府来,抱着温阮又蹦又跳:“温阮,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师姐!” 温阮轻笑:“师姐。” “真乖!”于悦摸摸温阮的头发,“以后我罩着你,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温阮心想,怎么都觉得自己会被人欺负呢,她看上去很好欺负? “对了温阮你知道吗,那日围场你和你家那个门客走了之后,纪将军给吕泽瑾一顿好说,气得那狗崽子跟他打了一架,结果呢,还打不赢人家,你说他丢不丢人?” “丢人。” “活该!”于悦皱了下鼻子,“怎么没打死这个狗东西呢?” “你喜欢喝花茶吗?”温阮突然另提话头。 “啊?” “我泡花茶给你喝吧。”温阮拉着于悦坐下,煮了壶玫瑰露,她只是不爱听盛月姬男人们的二三事,管他们死活呢? 于悦超喜欢温阮的那只猫,蹲在地上逗二狗子玩,学着喵叫。 二狗子:“你们人类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懂猫语?养了猫之后的人类喵喵喵得比猫还多。” 温阮看了它一眼,人家喜欢你才逗你,不要这么大脾气。 二狗子:“好吧,勉强搭理一下她。” 它伸出爪爪,摸了于悦的奶一把。 温阮:于悦开心得满足大笑,“天啦,它好可爱!姐姐亲亲你木嘛……” 温阮:以后不能再让二狗子给阴九一个五了。 仕院开学之日,温阮换上了学子长衫,早早就去报道。 来入学的人很多,在京城这个掉片瓦下来都能砸到三五个红顶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路权贵。 而权贵们家中,最不缺的又是妻妾。 妻妾一般都挺能生,家里随便都是四五六七个孩子。 仕院听学,卯时三刻听夫子点到,真正地点卯,酉时一刻放学,因为是正经八百的皇家贵族学院,规矩还挺森严。 除了四书五经的讲学外,六艺也在其中。 温阮在一众夫子当中,看到了殷九野。 殷九野冲她勾了下唇角。 温阮:这就是大哥说的惊喜吗?还真,挺惊,挺喜的,难怪那天他会在围场。 问:我的小厮摇身一变成了我的老师是什么感受? 答:小厮他可能有变装癖。 不知道女装什么的……住脑。 经老夫子介绍温阮才知道,她的小厮主教六艺中的数,兼棋道。 很好,数学是她前生今世的双世仇敌了。 至于围棋……她五子棋下得还不错的。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发挥一下身份优势,让他给自己走个后门,以蒙混过关? 开学第一日并不上课,大家熟悉一下新老同门,逛逛仕院,听听训诫就行。 于悦拉着她四处走,兴奋地看着仕院里的一切,对日后的求学生涯充满了期待和神往。 然后,就又撞见了吕泽瑾。 冤家路窄就这么回事。 但仕院之内,严禁斗殴生事,违者逐出学堂,他与于悦相看两生厌,各自扭头走。 温阮瞧着好笑,转头时,看到了殷九野。 “你家这个门客真的有点厉害,居然都能进来教学诶,这地方的夫子可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贤师,没真本事进不来的。”于悦感叹道。 但温阮合理怀疑这位门客他也走了后门。 唔,走大哥后门。 唔,这么用词好像不太对。 总之,他是靠关系进来的。 放学后,殷九野在仕院门口等着温阮一同回去,以小厮的身份,他切换角色极其自然。 温阮老感觉这个事情怪怪的。 “是我大哥举荐的你吗?”温阮问他。 “算是。”殷九野跟着她半步之后,放慢了步伐跟着她走路的节奏,“大公子只是引荐,我是靠真才实学进来当的夫子。” “哦。”温阮点头,假装相信他的话。 殷九野看了看她的侧脸,说,“你不信?” “信的。”温阮说。 殷九野心想,我信你才怪。 行至分叉口,两人一左一右,一个回温府,一个回渔樵馆。 殷九野快要走到渔樵馆时,路口冒出来几个面容姣好的蒙面人,手里拿着木棍。 “阴九,受死!”他们挥着木棍就冲要殷九野打过来。 殷九野一眼扫过这几人,看到后方站着一个没动手的,应该是策划这次伏击的主谋。 屈了下指骨,殷九野眼中糅进些狠戾颜色。 倒有些日子不曾亲自动手杀人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只是那木棍刚要落到殷九野身上的时候,他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殷九野将要挥出去的掌劲收住,故意硬捱了一棒。 “一起上,给他个教训!最好把他面具打下来,看看是个什么丑八怪!”冲在最前面那个叫嚷呼喊,招呼着同伴一起动手,再度举起木棍。 殷九野心下冷笑。 忽有一声冷喝娇叱:“你们在干什么?!” 第14章 第14章 温阮走到半道,忽然想起来还没问他能不能为自己开个后门,便折回去找他。 结果就看到了这个斗殴现场。 被她这么冷不丁地一声娇喝,行凶恶徒手中打人的动作还真停顿了下。 温阮走过去,先是看了看殷九野,殷九野故意咬破一点唇皮,溢出一丝血迹。 “姑娘怎么来了?”他笑问。 “为什么不还手?”温阮不解,这人武功很好,对付几个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殷九野状似为难地说:“因为他们都似是京中贵人,而我出了仕院只是个下人。” 温阮闻言偏头看了看这几人,他们脸上虽然蒙着面巾,但身上的衣物却很名贵,非寻常人家置办得起。 她望到了那个往后退准备悄悄开溜的主谋。 那是个女子。 “打了人就想走?”温阮轻轻的声音有种奇怪的笃定感,定住了那方要溜的女子。 温阮走过去,一把扯落她脸上的面巾。 倒还真是个熟人,陈雅然。 陈雅然脸上涨红难堪,冲温阮挤出一丝笑容:“温,温妹妹。” 温阮可不敢认这么个姐姐。 温阮缓声说:“是因为那日在围场,阴九赢了安陵君,你觉得他损了安陵君的威严而心生怨怼?再加之今日你也在仕院,竟发现阴九还是你以后的夫子,你一想到将来要在他面前低首问好,就心有不平,故而生狠行凶,是吗?” 陈雅然让她点破心中的恶念,很是尴尬,左右顾看地说话:“我没有,我,我只是,只是路过……” “说谎的人是要吞一千根针的哦。”温阮温柔地打断了她还要继续编扯下去的鬼话。 陈雅然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看着温阮不再出声。 温阮轻笑,慢声说,“不承认也没关系。” 陈雅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又喊了一声:“温妹妹……” 温阮回头看殷九野:“打回来。” 陈雅然一怔。 殷九野笑问:“嗯?” “我说,打回来。”温阮用平缓的节奏重复了一遍。 陈雅然当场就急了:“温阮,你敢!他不过一个下贱的……” “砰!”殷九野一记重拳打在陈雅然脸上,打断了她的鼻梁。 陈雅然被打懵了,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连哭都忘了,呆呆怔怔地看着殷九野和温阮。 她带来的那几个人都是与她相熟的官宦子弟,这些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扔了手里的木棍。 这人拳脚这么好,刚才怎么不还手? 温阮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假如她的猫在这儿,她甚至还可能低头揉揉猫。 此刻没有猫,她只好细细地捏着自己的指尖,平平缓缓地说:“陈姑娘,你听清楚,阴九是我温府的人,是我的人。而我的人,不是你能动的。” 她稍稍倾了身,低头看着陈雅然,“安陵君的面子是我折的,你的脸是我打的,你若有不满,冲我来。” 陈雅然被她的话吓得往后瑟缩了一下,捂着脸她哭出声,“你,你们……温阮,他不过是个下人!” 温阮轻抬眉,脸上难得地露出平静以外的表情,厌恶。 “下人怎么了?他一日跟我,终生跟我,死都我的人。陈姑娘,若以后他在仕院中再受半点羞辱,我都会把帐算在你头上,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陈雅然慌了,仕院里的学子哪个不跋扈,哪个不张扬?捉弄夫子的事情多了去了,谁知道以后阴九会不会被人整蛊欺凌? 温阮这不是要逼死她吗?! 陈雅然失声喊道:“你,你不讲理!” “是什么给了你我讲理的错觉?”温阮负起小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明明是笑着的,陈雅然却无端感觉毛骨悚然,这不是她认识的温阮,以前的温阮看着厉害但性子其实软弱怯懦得不行。 “滚吧。”温阮特别好脾气地笑语一句。 陈雅然再不敢多放一句屁,慌张地跑了。 那帮杂碎也跑了。 殷九野还在回味那句“一日跟我,终身跟我”,嗯,好听。 发起狠来的温阮,嗯,好看。 比她平时跟个泥人似的样子好看多了。 这一棍子挨得值。 但温阮转头看他时,又恢复了泥人状态。 “以后再有这种事,直接打回去。”温阮缓声说。 殷九野想到了什么,笑说:“可我是个男人,男人打女人,会不会不太好?” 温阮一派坦然:“分情况,这种情况,打死了算我的。” 殷九野:姑娘还挺双标啊。 “但依姑娘所言。”殷九野欠了下身。 但温阮问了一句之前问过的话:“刚刚为什么不还手?” 殷九野微怔:“他们是……” 温阮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忌惮官宦身份就有所收敛的人,你对安陵君亦无半分敬意,更何况区区一个陈雅然。” 殷九野舔了一下唇边的血迹,笑着说:“那姑娘认为,我为何不还手?” 这话问得,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么? “无所谓,你总有你的理由。”温阮笑道。 “姑娘智慧。”殷九野心底有些发愁,这位泥人她就没有好奇心这种东西的吗? 温阮上前一步,离殷九野近了些,看着他唇边的血渍,她说:“你救过我两次,一次马蹄之下,一次恶犬口中,我还了一次了。” 她说着抬眸,对上殷九野的眼睛。 殷九野稍稍低腰,直勾勾地看着温阮的双眸,似要看进她心底,低低的嗓音说:“好,还有一次,我等姑娘来救。” 他的眼神过于尖锐,像是藏有两把尖刀,能横刀立马地劈开一个人的心门。 温阮半垂眸,避开他的眼神,点头道,“希望阴公子不再有危险,回去歇息吧,明日你还要去仕院授课。” 殷九野收回尖锐的眼神,换上慵懒的笑意,闲声问:“姑娘来找我有何事?” 温阮想了想,自己才刚刚装完逼,立刻提起让他给自己开后门的话头,好像很不符合当下这个逼感十足的氛围? 于是她说:“无事。” 殷九野便道,“那姑娘慢走。” 温阮转身离开,殷九野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莫名笑了下。 被人护着这种事,好像也是生来头一回。 感觉还不错。 下一次,会是什么情况下呢?有点期待啊。 温阮一回到府上,二狗子当场一个原地起跳扑进她怀里,猫头埋,胸。 “阮阮阮阮,呜呜呜我好想你。”二狗子本来就有点忧郁感的大饼脸全是委屈可怜,今天一天它快要憋死了。 温阮把它的猫脑袋拿开:“别想了,仕院不可以带宠物过去。” 没劲。 二狗子跳出她的怀抱,给她一个屁屁,甩着猫尾巴走了。 殷九野放学路上被几个学生堵了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仕院中,于悦听闻后当场看向吕泽瑾,怒目而视。 吕泽瑾开骂:“你是不是傻逼?他打了纪知遥的脸我不知道多痛快,我找他麻烦干嘛?” 于悦哼了一声,坐在温阮旁边:“温阮,那阴九没事吧?” “无事。”温阮翻了页书,有点头大,艰涩深奥的文言文好难懂,想退学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诶,怎么有只猫?” 温阮偏头看去,果然看到二狗子趴在窗子上,一脸高冷地睥睨着愚蠢的凡人。 “是你的那只诶,喵喵快过来,姐姐抱抱!”于悦认出是二狗子,但她实在是叫不出“二狗子”这个奇葩的名字。 二狗子高冷,一动不动,只是喵了两声:“阮阮,我只是不放心你,我绝对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温阮:你滚。 很痛苦,因为下午的课是棋道。 温阮觉得自己气运极不好,抽签抽到的对弈对象居然是吕泽瑾。 “哟哟哟,咱们温师妹是特厉害吗?怎么要输了啊?”吕泽瑾棋艺不精,两人菜鸡互啄,他要赢温阮都很费劲,这会儿却开了温阮一脸嘲讽。 温阮拈了粒棋子落下,笑说,“吕师兄棋艺精湛,是我技不如人。” 吕泽瑾还真听不出正反话,就敢顺杆往上爬:“我棋艺当然精湛,要不我让你几子吧,别说我一大老爷们儿欺负你个小女子。” 此处应有殷九野。 殷九野状似不经意般走过温阮身边,在温阮执子落下时,稍稍曲指,几成微力隔空打在温阮手背上,改了她的棋路。 不过三两子,一局必败的死棋让殷九野盘活,吕泽瑾转眼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温阮偏头看了一眼旁边殷九野的长袍下摆,撑腮笑对吕泽瑾,说:“哟哟哟,吕师兄不是特厉害吗?怎么要输了啊?” 吕泽瑾看不懂了,一脸懵逼地问:“你是不是作弊!这,这怎么回事!” 温阮抿唇笑,不说话,是又怎么样,你咬我呀? 殷九野从她身侧缓步而过,在她耳边留了个只够她听见的话:“一手臭棋。” 温阮抬眸,行,这里是仕院,你是夫子,我是弟子,尊师重道,你大,我认! 有本事放学别走! 放学后,于悦拉住她,说要给她补课教她下棋,省得吕泽瑾耀武扬威。 温阮看着她心想,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补课这种事,就不必了吧? 她笑着谢过了于悦的好意,让于悦先走,她自己站在仕院门口等殷九野。 二狗子蹿进她怀里蹭了蹭,吐槽:“我的阮啊,你为什么要把一本十八禁文变成清纯校园文?啊,你说说,你是不是脑子有坑?你闲得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温阮:“我自带净化。” 二狗子:…… 行,你自带满脑子搞黄涩的净化。 但温阮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殷九野,拉住一个夫子问了问,才知殷九野今日上完棋道课便无事,已是先回去了。 温阮抱着猫轻轻地揉了下,往渔樵馆去。 走进渔樵馆,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了一个很奇怪的称谓:“九野。” 第15章 第15章 殷九野还没来得及阻止辞花住嘴,就看到温阮抱着猫出现在门口。 辞花怔住,连忙起身行礼:“温姑娘。” “嗯,辞花公子。”温阮回礼,又奇怪地看着辞花。 殷九野捏着棋子,静看着温阮。 “你刚才唤他什么?”温阮问辞花。 “我……”辞花不知如何回答,“殷九野”这个名字不可以出现在京城,闻者即死。 “九爷。”殷九野落子,慢声道:“他唤我九爷,怎么了?” “九爷?”温阮抬步进门,揉了下怀里的猫儿,“你们很熟么?” “还行,他曲儿唱得不错,我给的赏钱够多。”殷九野面不改色扯大谎。 辞花在心底疯狂翻白眼,去你大爷的赏钱够多。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他男扮女装,那日在茶楼是故意叫他过来打招呼的?”温阮问。 “不错。”殷九野见瞒不住了,干脆坦荡承认了自己的小九九。 “哦。”温阮平淡无奇地一声,又说,“可你是我的下人。” “所以?”殷九野不知道她这话何意。 “我唤你九爷好像不合适,叫你阴公子又显生疏,不如,我叫你阿九吧?”温阮说。 殷九野:…… 辞花:很好,温姑娘,好胆量。 她会不会被殷九野一巴掌拍碎天灵盖? 殷九野轻轻吸了口气,往椅子上靠了靠,好好地给自己压了压惊,才点头:“行,阿九但听姑娘差遣。” 辞花:殷九野他是不是中毒了脑子不清醒? “阿九,帮我补课。”温阮坐在他棋盘对面,“能赢吕世子就行。” “姑娘这是……强人所难啊。”殷九野见识过温阮稀烂的棋艺,跟于悦的武功有得一比。 温阮拿了颗棋子在指间,看了看辞花,笑说:“不如阿九你强人锁男。” “阮阮,你是不是在开车?”二狗子敏感地问。 婴儿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的大脸猫。 殷九野没能理解到“强人锁男”这四个字,只是有些后悔今日不该捉弄温阮的,得了一个“阿九”的称呼不说,还得给她补课,这事儿容易折寿。 温阮棋学得怎么样这事儿且另说,辞花比较委屈。 他好好儿一个跟殷九野一同长大的玩伴,转瞬变成了端茶倒水侍侯他两的下人。 以后可能还得改口叫殷九野“九爷”。 九爷? 这称谓他光是想一想都好笑。 “辞花公子,你在春元楼常驻么?”温阮捏着棋子问他。 “回姑娘话,不是的,我只是偶尔过去唱曲。”辞花笑答。 “赚得多么?” “不多。” “那你喜欢赚钱么?” “……喜欢。”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常驻吗?我去跟二哥说,让他给你的工钱开高一些。”温阮放下棋子,刚放下就被殷九野吃掉了一大片棋。 她看了殷九野一眼,吸吸气,揉着猫对辞花道:“我很喜欢听你的曲儿,很好听。” “多谢姑娘抬爱。”辞花拱手,看了看殷九野,殷九野手指轻叩了一下棋盘,辞花便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如此我们就说定了。”温阮笑着起身,对殷九野说:“明日我再来找你下棋,阿九。” 殷九野点头,回话时有那么点儿咬牙切齿地味道:“好的,姑娘!” 温阮走后,辞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笑不止:“阿九?哈哈哈阿九?” “再笑把你舌头拔了。”殷九野收拾着棋盘,瞥了他一眼。 “我搞不懂你啊九野,你对她这么大兴趣?”辞花还是乐。 “是又如何?” “那她可真惨。”辞花乐道。 被殷九野盯上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他所谓的兴趣,不是什么好事情。 比方昨日。 昨日的殷九野就对陈家那位陈雅然挺感兴趣的,感兴趣到趁着夜黑风高活活撕裂了陈雅然的咽喉。 殷九野听了辞花的话,拔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半晌不语。 辞花瞧着,笑了一下:“你近些日子,倒是不曾动过太多次杀念。” 殷九野手指划拉了一下脸上的面具,语气莫名,带着些森然:“京城最大的好处在于,有杀之不尽的人。” “九野,你总有一天会被它吞噬掉的。”辞花叹气。 殷九野阖上双眼靠在榻上,从软枕下摸出那柄檀香小扇,许是这檀香味有静心宁神之效,他心底的那头怪兽也沉睡了过去。 可它总有一日会醒的,殷九野知道。 第二天倒没有棋道课,但有名师来仕院教抚琴。 授琴艺课的夫子是个异常俊美的年轻男子,长发柔顺地半绾,着一身青衫,坐着抚琴时,宽大的袖子及地。 而且,他的琴音,极是动听。 动听到所有的学子们都如痴如醉,沉迷其中。 他抚完琴,轻按琴弦,抬首看向一众学子,眼神温和,面带笑意。 此人很容易让人想到“温润如玉”这四个字。 “萧夫子不愧是天下第一琴师,余韵不绝,传说中的伯牙之曲,也不过如此了吧?”有人低语。 “可惜我们没资格成为萧夫子的子期,唉……” 吕泽瑾听着冷哼一声,胡乱地拔了一把琴弦,发出嘈杂之声:“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萧夫子也不恼,只是笑着看了看吕泽瑾。 吕泽瑾不敢在仕院里造次,但他对这位萧夫子却也的确有很大的敌意。 因为萧夫子名叫,萧长天。 他是天下第一琴师,他也有他的子期,他的子期,名叫盛月姬。 蹲在窗柩上看热闹的二狗子喵喵喵叫:“阮阮,你没想到吧,就算你躲进这地方,该来的还是会来,嘿嘿嘿,你这种自带修罗场领域的玩家就别想躲了,上去干就完了。” 温阮拔弄了一下琴弦,并不觉得现在是修罗场。 因为她还挺想投一票给萧长天的。 七龙珠里,她对萧长天这颗龙珠,很有好感。 学琴时,萧长天还仔细地指点了她指法上的错误,柔声细语,不苛不责,谆谆教导。 “多谢夫子指点,是弟子愚钝。”温阮低首道谢。 “温姑娘应是第一次抚琴,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加以时日,必能出彩。”萧长天语气温和地说。 有些弟子可就没温阮这么好说话了,萧长天不过是个宫廷琴师,琴弹得再好,也是个乐伎而已,跟盛月姬的那点儿事,他们也不会像对纪知遥那样宽容予以美化。 他们觉得,萧长天,脏。 “这宫中是真找不到人来教琴了吗?居然请了这么个玩意儿过来,膈应人。”有人出声嘲讽。 “我怕我们学着学着,琴没学会,倒是先学会怎么跪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了。”有人应声附和。 吕泽瑾就很难堪,他帮着骂吧,就把他自个儿也骂进去了。 他不帮着骂吧,他就只能听着别人指桑骂槐,听他们诋毁盛月姬。 他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所以他干脆扔了琴站起来,喊道:“我不学了!” 温阮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萧长天。 萧长天负手,笑看着吕泽瑾:“吕世子何故不学?” “我不跟你学!”吕泽瑾绷着一张脸。 “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自今日起,往后诸位的琴艺课,都是由我来教授。” “那我就逃课!” “逃吧。” 吕泽瑾看向萧长天。 萧长天指了指门口,说:“门在那儿。” 吕泽瑾:…… 吕泽瑾好憋屈,他是答应了盛月姬,今年才来仕院听学的,如果不好好上课,搞不好就再也见不到盛月姬了。 但他没想到这课上得这么窝囊难受。 萧长天见他挪不动脚步,便好声说道:“既然不逃,就坐下吧。” 温阮低头忍笑,她觉得,吕泽瑾,好惨。 我的情敌是我的老师,是什么感受? 她手指拔弄着琴弦,脑海里开始回顾这个萧长天与盛月姬的故事。 说实话,这个故事有那么一点点感人。 当年的盛月姬还只是教坊司的一个歌伎,不曾有现在这样的声动天下,风头无两,就是在那时候,她与已是宫中御用琴师的萧长天相识。 她那等性子的人怎么受得了教坊司的规矩,所以每日都想着怎么离开那里,后来在萧长天的帮助下,她不止离开了教坊司,还进了听白楼。 听白楼这个地方可不是寻常歌伶随便进得去的,没有几手绝技,俱无资格在那处起舞唱歌。 她能进听白楼,正是萧长天为她抚琴伴奏,才打动了听白楼的老板。 自那后,盛月姬名声大噪,开启了她的龙珠收集之路。 她倒也不是忘恩负义的薄幸辈,更不曾因后来的纸醉金迷,就将萧长天这个识于微时的琴师弃如敝履。 无论她身边有多少男人,她爱着多少人,萧长天都永远是她心中不可动摇的那个部分,哪怕是纪知遥,也不能取代萧长天的专属龙珠位。 别的人或多或少有图新鲜或者找刺激的原因才能成为盛月姬的入幕之宾,而萧长天不一样,萧长天与她更像是一对老夫老妻,温和宁静。 就算是在床上,他们的关系也是最和谐最融洽的,演绎着平平淡淡才是真。 而且萧长天有一把最心爱的琴,叫绮尾,自盛月姬进入听白楼后,他再也没有为其他人抚过绮尾琴。 温阮暗想,也有情,也有爱,也曾纯良过,我为这识于微时的美好爱情落泪,投他一票。 萧长天轻轻地敲了一下温阮的桌子:“不要走神。” 温阮回神,点了下头:“是,夫子。” 怎么办,他越是这么一脸从容温润的样子,越容易让自己回想起书里的描写啊。 要命。 她甚至知道萧长天后背上的痣长在哪里,这……很难控制自己不回顾原书描述啊。 “阮阮你是不是在脑内开车?”别人看温阮看到的一派贞静温婉,但二狗子熟知她本性,所以喵了一声。 温阮悄悄地点了下头,是。 而且车速有点快,感觉要翻车了。 为了净化一下自己不甚纯洁的心灵,温阮下了学堂后跑去春元楼听辞花唱曲儿,他的曲子有种独特的空灵感,听着如处无人幽谷,最适合自我净化不过。 但温阮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再次遇到萧长天。 以及,盛月姬。 第16章 第16章 辞花照旧扮着女装,兰花指一翘,身段儿一摆,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个男子。 那等阴柔之美,实在别有一番风味。 温阮坐在台下静静听曲时,忽闻到一阵独特的香味,那应是很费了心思特意调制的香粉,闻着有点像蓝风铃的味道,但比蓝风铃的气味更淡一些。 这味道实在好闻,温阮不由得偏头看了看旁边的来客。 先见到的是萧长天,他拉了一下椅子,让一个面上系着浅杏色面纱的女子先坐下来,然后他自己才坐在旁边。 两人听曲时,那女子不时点点头,又跟萧长天低声耳语几句,看其眉眼轻弯,应是很喜欢辞花的曲子。 温阮揉了下猫,有点想笑,她试想过许多种与盛月姬正面相遇的画面,没想过是这种。 能让萧长天如此温柔相待的女子,除了盛月姬又还能是谁呢? “阮阮!你的终极boss来了,上啊!冲啊!搞她啊!”二狗子尖叫喵喵喵。 温阮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二狗子,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二狗子一定要把盛月姬当作自己的敌人。 她与盛月姬之间的关系,难道不是没关系吗? 还是那种不用先说“对不起”的没关系。 辞花唱完曲儿,谢礼下台,温阮随人鼓掌,听得旁边的盛月姬与萧长天说话。 “他唱得很不错,因着是男子,所以曲中少了些女儿家的甜腻缠绵,却另有一番空灵洒脱之感,似无忧的鸟儿在林间清啼,你说呢?”盛月姬笑着挽住萧长天的胳膊,抬着一双美眸,含笑地望着他。 萧长天听着一笑:“是很好听,只可惜丝弦之声略有些跟不上,韵意不及,雅意不达,倒是可惜了。” “你当人人都是你这个大琴师呀?”盛月姬嗔了一声。 “你呀。”萧长天笑着轻轻地拍了一下盛月姬的手背,语气宠溺。 盛月姬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冲这边的温阮轻唤一声:“温姑娘。” “来了来了来了,嘻嘻嘻,阮阮你是跑不掉的!”二狗子兴奋地搓起了喵爪子。 温阮转头,对上盛月姬那对妩媚的狐眼,笑着问好:“你好。” 盛月姬是笑看着温阮的,那对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眼,勾魂,摄魄。 她取了面纱,露出真容来。 温阮曾在书里看过对盛月姬外貌描写的大段篇幅,但当她见到真人时,仍觉得那些华美词藻未能将盛月姬之韵形容出万分之一。 她的上半张脸,是极致的欲感。 而下半张脸,却是极致的清纯。 纯与欲这样极端冲突的两种气质在她的面容和气质里,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她又纯又欲。 当她软声娇嗔时,她如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娇憨可人。 当她咬唇呢喃时,她便是勾动欲海的祸世妖姬。 更遑论她的身形简直堪绝,该有的都有,顶级的臀腰比。 温阮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优秀的男人都会拜倒在盛月姬的石榴裙下,她能满足男人的一切幻想,无论是清纯的还是风情的,她总能给他们想要的。 盛月姬抬手托腮,歪头笑看着温阮:“听说你是长天的学生?” 温阮点头:“是,师母。” 盛月姬微讶,美眸稍稍放大,笑出声来,她笑声来真是美极了,如牡丹轻颤,“师母?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叫我呢。” 那温阮能说什么呢?她总不能指望吕泽瑾跑到盛月姬跟前,叫她一声师母吧?这辈份乱得…… 盛月姬回头看了看抿着笑意的萧长天,说:“沾你的光了。” 萧长天笑了下,对温阮道:“温姑娘今日的琴学得很不错,我还未来得及褒扬。” “夫子客气,是夫子教得好。”温阮还是只轻轻点头,平淡如水地应话。 “都下学了,就不要再讲课堂之上的事情了,你也不怕你的学生讨厌你。”盛月姬嗔笑着对萧长天说。 “是我考虑不周。”萧长天依着她的话说。 果然是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这对话都挺老夫老妻的。 他们身后有不少客人都已经看到了盛月姬,正在窃声低语,辱骂不耻有之,惊奇感叹有之,鄙夷唾骂有之,指桑骂槐有之。 甚至已有妇人捂住自家男人的眼,活怕自家男人被狐狸精勾了魂。 而盛月姬听着这些声音,置若罔闻,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依旧笑语吟吟地说话,就像那些人说的不是她。 这份心理素质,不去干谍战可惜了。 盛月姬转了转身子,对着温阮:“温姑娘,我最近可是经常听人提起你。” 温阮点头:“哦。”盛月姬笑说:“知遥与泽瑾都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温阮点头:“哦。”盛月姬被她言简意骇得有点令人发指的单音节,弄得有点不知如何继续进行对话了。 听说过如今的温姑娘贞静话少,但少到这个地步了么? 盛月姬美眸轻转,俏看着温阮,前些时日她来这里唱曲为贾臻庆生,被人泼了茶水,泼茶水之人说是为温阮鸣不平。 后来纪知遥去后台找她,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也许并非温阮所为。” 那日起盛月姬就很好奇,温阮的性子得转变得多厉害,才能叫纪知遥一改往日见她就烦的态度。 如今看来,倒是真变了很多呢。 而温阮揉着猫,在盛月姬的目光下,面色岿然不动。 盛月姬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是延展对话的的常见沟通技巧,正常人此刻都会接着问一句“他们怎么说我?我怎么有趣了?” 然后这个对话将可以被无限顺延展开下去,兴至浓时,说不得还能酣聊至深夜。 但很可惜,温阮是一个好奇心几近为零的人。 盛月姬的话并不能成功激起温阮的求知欲,她一点也不关心在纪知遥和吕泽瑾眼中的自己是怎么个有趣法,更别提萧长天还在这里。 盛月姬可能已经习惯了在一号龙珠跟前面色不谈地谈论二号三号龙珠,但温阮不习惯这样做,这就好比她不会在一个女生的现男友面前讨论她的前男友一样。 最重要的是,十八禁文的正主已经坐到了自己跟前,温阮正在经历一场头脑风暴的大爆炸。 那些要命的片段正在疯狂涌入温阮的大脑,她满脑子都是盛月姬和萧长天的各种颜色不太健康的面画。 比如他们初识时,盛月姬还没有这么风情入骨,仍显青涩,和萧长天的第一次是带着情愫初生的懵懂和羞怯的。 也比如盛月姬开始收集龙珠时,萧长天在教坊司里抚了一夜的琴,琴音哀恸悲凉,闻者断肠。书中一边写盛月姬的妩媚娇态,一边写萧长天的落寞凄清,对比鲜明,很是摧肝。 还比如,盛月姬很喜欢亲吻萧长天后背的那颗痣。 温阮感觉这个车,是真的要翻了。 所以她微微吸气,定住自己的心神,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二狗子,又抬头看看萧长天,萧长天低头抿茶,并无特别的反应,依旧温润。 好气量。 盛月姬,好牛逼。 盛月姬见温阮不接话,也不恼,只是笑道:“看来温姑娘今日在学堂上累着了,都怪长天这些夫子给的课业太重。” 温阮点头:“师母说得是,希望以后的夫子可以减少作业量。” 萧长天听着一笑:“嫌作业多,姑娘还有闲心在此处听曲?” 温阮点头:“夫子说得是,我这便回去赶作业。” 盛月姬妩媚的眼中泛起些疑色,这位温姑娘说话,感觉永远在一个调调上呢。 找到了借口,温阮抱着垂死挣扎不肯离开非要看修罗场的二狗子,从容起身,缓步出了茶楼。 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温阮觉得,或许自己不去该去仕院找清静,应该随父亲进庙里修身养性……算了,别养性了。 温阮出了茶楼还没来得再走多几步,就看到纪知遥站在茶楼外,抬头望着“春元楼”的牌匾,不知在出什么神。 她不想跟纪知遥搭话,抬步欲走,二狗子从她怀里蹿出去,几跃几跳,跑到纪知遥脚下,一脸萌态地蹭了蹭纪知遥的裤管,软乎乎的“喵呜……” 一脸萌态软萌可爱的二狗子说:“草,阮阮!今天不整个修罗场老子跟你姓!” 温阮想搓掉它的猫头。 纪知遥弯身抱起二狗子,摸了摸猫脑袋,低头逗猫时,笑得居然还他妈挺温柔? 行,人类永远对奶猫举白旗,安陵君亦不例外。 二狗子在他怀里打滚撒娇喵喵喵,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温阮听到的是:“来啊,掰头啊,阮阮!你营不营业的,你不营业老子逼你营业!给老子攻略他!” 温阮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转头就走。 你自己攻略去吧。 “温姑娘。”纪知遥叫住她,一边逗猫一边走过来,笑声说:“为了不跟我讲话,连猫都不要了?” 二狗子凄凄惨惨地“喵”了一声,听着特别委屈可怜,说的是:“给老子营业!” 温阮想掐死这个戏精。 “多谢安陵君。”温阮回身,冲纪知遥伸出双手,准备接过二狗子。 二狗子却黏糊在纪知遥身上,不肯过来。 温阮轻轻吸气:“你适可而止。” 二狗子瞪着溜圆的猫眼,萌萌哒地看着她,喵喵:“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一只无辜的小奶猫。” “与一只小猫儿说话,温姑娘语气也要如此强硬?”纪知遥笑道。 温阮看了纪知遥一眼,半蹲下身子,笑看着二狗子:“你这么喜欢安陵君,我要不要把你的名字告诉安陵君呢?” 二狗子“咻”地一下跳回温阮怀里。 温阮抱住猫,顺了顺它的毛,冲纪知遥点了下头:“祝安陵君今日心情愉快,告辞。” “姑娘可是在茶楼里见过月姬了?”纪知遥却道。 温阮挑了下眉尖,哦嚯,安陵君吃醋了吗? 这可是龙珠大忌哦。 第17章 第17章 温阮看了纪知遥一会儿,走到门口,将那块“纪知遥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调了个个,藏起这几个字。 然后才对纪知遥说:“安陵君若不嫌春元楼茶水粗淡,不如进去坐坐,喝杯热茶,听听小曲,也让我二哥能赚您几钱碎银。” 吃醋了就自己进去看,我可不会替你描绘她跟萧长天恩爱的样子。 纪知遥看着温阮的动作,莫名有点想笑,她跟以前,真的全不一样了。 “你二哥特意立了个牌子羞辱我,你却还指望他能赚到我口袋里的银子?”纪知遥负手笑道。 “当然,谁会讨厌钱呢?”温阮揉猫,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贪财。 他走上前来,伸手逗了一下她怀里的小奶猫,笑说:“今日就不必了,小猫儿挺可爱的,温姑娘可要看紧些。” 二狗子:“妈的,阮阮,我是让你攻略他,不是我攻略他!你们人类能不能靠点谱了,跨物种恋爱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温阮想到了什么,抱起猫在它耳边轻声说:“你下次再这么搞事情,我就把你送给他。” 二狗子吓得紧紧地扒拉住温阮的胸,死活不松手:“阮阮,额错了,额真滴错了,额再也不敢了!” 还是只陕西籍的大脸猫呢。 温阮摸了下二狗子的头,笑对纪知遥说:“你看,它很黏我的。” 二狗子:“妈的,我是不是被套路了?” 纪知遥打眼瞧温阮,她身上还穿着仕院弟子的衣裳,是水青色的交领中衣,外罩浅玉色对襟烟纱长衫,腰上的白色衿带松松地挽了个结,看着很随意,却恰到好处地半勾出一段纤腰。 鬓间斜刺了一管素玉簪子,得是有好眼力的人才能看出那玉是极品好物,衬得起她温府千金的身份,而她过往总是满头珠翠,虽也贵气,却不如此刻清丽。 此刻的她,清清爽爽一朵小茉莉。 小茉莉抱着一只小奶猫,小奶猫乖乖巧巧地趴在她臂湾里,偶尔喵呜两声,端得是富贵人家娇小姐出门闲逛时的清闲姿态。 以前他倒不曾发现,温阮生得如此好看,大抵是厌恶的情绪让他见温阮便心烦,所以根本不曾细看过她生得何种模样。 温阮察觉到他在自己身上停留的目光有些长,这可不是好事。 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点头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安陵君。” 客客气气,疏离冷淡,拒他于十万里之外。 “姑娘慢走。”纪知遥侧步让开。 温阮抱着猫,从纪知遥跟前目不斜视地错身离开。 还得回去赶作业呢,夫子布置的家庭作业是真的有点多,她开始同情古代的权贵子弟了,顺便也同情一下自己。 唉。纪知遥望着温阮离开的背影,觉得温阮不仅仅是在避嫌地避着自己,她好像活怕自己跟她有任何关系,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一般。 这个念头一起,纪知遥不由得在想,莫非温阮真是心死如灰,便做个活死人? 他又回头看了看春元楼。 他今日在朝堂上遇到一些事,气有不顺,本是想去听白楼找盛月姬说会儿话,解解心中郁气,却不曾想盛月姬和萧长天来了此地。 他走到这里,又看到那块木牌,想着这若闯进去,丢的却也是自己的脸面。 不曾料,在这儿遇到一只猫儿倒是挺可爱的。 竟是一扫他心中的阴霾,不必再与谁细说排忧。 他转身,走了。 换回男装的辞花将今日之事收在眼底,笑着往渔樵馆去。 “九野。”他进门便喊。 一颗棋子打进他嘴里。 “呸!”辞花吐出棋子接在手里,骂道:“你干什么?” “叫错了。”殷九野落子。 “你不是真准备让我以后叫你九爷吧?你有那么老吗?”辞花一乐。 “爷乐意。” 殷九野看了他一眼,“有事?” “是,九爷。”辞花扮着女子的样子娇娇俏俏地行了个万福礼,又“嗤”了一声,翻着白眼翘着腿坐在殷九野对面:“今儿我唱曲的时候,你家温姑娘先是遇着了盛月姬和萧长天,再遇着了……纪知遥。” “哦?”殷九野抬眸。 “前两个倒没什么,就是这纪知遥吧……”辞花嗑着瓜子儿,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这纪知遥好像对温姑娘没那么大恶意了。” “嗯。他还逗了一下温姑娘那只猫,诶说真的,那猫儿挺可爱的,我也想养一只。” 殷九野执子的手顿住,问辞花:“怎么逗的?” “就,就那么逗啊。”辞花不知道他这话问得怎么这么奇怪。 “温阮有没有让她的猫跟纪知遥击掌?”殷九野表情略显严肃。 “没有。”辞花更奇怪了,“这是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击掌,击掌了又能怎么样?” “没事了。”殷九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好像长出了一口气? 温阮回到家,开始写家庭作业,她再一次想退学。 为什么每一个老师都喜欢布置阅后心得这种作文题? 她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那些之乎者也能让她呜呼哀哉。 憋到天快擦黑,她终于憋完了三百字的小作文,扔了笔放到一边,她看都不想再看一眼自己那狗屁不通的文章。 但二狗子对温阮的“报复”,来得猝不及防。 她费尽扒拉写出来的三百字小作文,被二狗子猫爪子挠得稀碎。 所以第二日夫子问她要作业时,她只能说:“我的猫把我的文章撕碎了。” 这话听着像不像“我真的写作业了,但我忘记带了”? 夫子跟天下所有的老师一样,露出“你猜我信不信”的微笑。 温阮喜提走廊罚站。 与她同被罚的人还有吕泽瑾和于悦。 什么叫有福同享他们三是体会不到了,但有难同当是没跑了。 温阮觉得这事儿真的太羞耻了。 而且为了防止于悦跟吕泽瑾打死一个在这里,温阮不得不站在中间,隔开他两。 左边是吕泽瑾:“我还以为温阮你真是个循规蹈矩的千金呢,原来你也不写功课啊。” 温阮:我真的写了。 右边是于悦:“说得你写了一样,不要脸!” 吕泽瑾:“你要脸,你多要脸呐,你的功课写了只是忘了带,是吧?” 于悦:“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忘带了!” 吕泽瑾:“你怎么不忘记吃饭呢?” 于悦:“那也比你强!呵,昨日我回府习武过甚,手臂酸软,无力提笔,我看你是腿脚酸软吧?” 吕泽瑾:“我腿脚酸软怎么了,总比有些人像个母夜叉没人要来得强。” 于悦:“你!” 吕泽瑾:“我什么我?嘿,让我说中了吧?于悦你就是母夜叉。” 温阮往后退了一步,打扰了,二位慢慢吵。 她头抵在青白色的墙上,初夏的阳光并不晒人,有种暖烘烘地干燥感,擅玩躲猫猫的光绕过了屋檐,折出一道明亮澄澈的光柱,空气中的细尘在光柱上翻滚起舞,无声热闹,最后再半斜着打在温阮的面庞。 像面扇子似的眼睫在她眼睑下方投出淡淡的暗影,白皙而通透的肌肤在光照下泛出浅浅的淡金色。 身后的课室里传出同学们整齐划一的诵读声,远处有鸟在清啼,空气里尽是繁茂绿叶的清香。 在这样的时节里,世间万物的生命力,以一种让人惊叹的强韧,奋力地张扬宣泄着。 就连于悦和吕泽瑾的吵架声,都是这生命力里斑斓的色彩。 朝气蓬勃,欣欣向荣,野蛮生长,倔强绽放。 她第一次,爱上这个穿书后的世界。 “功课没写,让你罚站,你倒是会躲懒,晒太阳晒得舒坦吗?” 温阮睁开眼,看到殷九野正望着自己,这个美好破坏神。 “舒坦。”温阮说。 “舒坦就好,等下棋道课,解残局。” “解不出来,下学了留堂。” 殷九野说完就负着手走了,还真有几分夫子的高人风范。 于悦凑过来小声说:“温阮,我怎么觉得你家这个门客,比你谱还大?” 吕泽瑾幸灾乐祸:“让一个下人骑在头上,温阮,你不行啊。” 温阮站好,说:“我行不行不重要,你行不行,才重要。” 吕泽瑾耳根子一红,呸了一声:“你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你害不害臊!” 温阮歪头看他:“我说什么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吕泽瑾滞住,不是,为啥他每次斗嘴都斗不过温阮呢? 于悦红着面颊捂着嘴笑,她决定以后吵架吵不过吕泽瑾了,就拉温阮帮忙! 残局,温阮她是解不出来的。 堂,殷九野他是一定会留的。 二狗子,温阮是一定要打的。 功课,温阮也是一定要补的。 温阮诚恳地对温北川说:“大哥,我想退学,可以吗?” 温北川点了一下她的脑门:“不可半途而废。” 温阮抱着作业垂头丧气地回春庸阙。 昨日的小作文让二狗子挠碎了,她今天不止要完成今日份的功课,还要补齐昨天的作业,以及,罚抄一篇千字文章,十遍。 她想当场去世,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 窗前明月光,二哥来探访。 温西陵笑得一脸神神秘秘:“小妹,我给你支个招,但你不能告诉大哥是我教你的。” “好。”温阮揉着又酸又痛的手腕,探了身子,凑到温西陵跟前。 温西陵跟她咬耳朵:“阴九擅临笔迹。” 温阮抬眸瞧二哥,二哥这是在帮自己作弊吗?她爱了! “二哥今日之恩,小妹记下了。”温阮说完,抱起二狗子就往渔樵馆跑。 殷九野听了温阮的话,摆手:“姑娘,学业之事岂可由他人代劳?” 温阮撑着腮靠在桌子上:“如果你不留我的堂,我也就不会熬到这个点了也写不完功课,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所以由你补错,再对不过。” “我是夫子,不可误人子弟。”殷九野不肯。 温阮微笑:“现在已不是在仕院了。” 殷九野:“所以?” “所以,阿九,帮我抄书。”温阮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推。 殷九野:温阮好心地说:“我帮你砚墨,红袖添香,素手砚墨,阿九你好福气呢。” 殷九野:“……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姑娘了?” 温阮心想,那可不咋滴? 温阮说:“不必客气。” 第18章 第18章 殷九野叹气,提笔,摇头,想笑。 他殷九野真是脑子病得不轻,竟被一个黄毛丫头使唤来使唤去的,还没点脾气。 温阮在一侧帮他砚墨,他用的墨很好,是一方金丝端砚,细砚间透出清浅的香味。 烛花爆出轻响,跳动的火焰忽地明亮,又渐黯下去,温阮伸头看了一眼殷九野抄的字,他的确很擅临摹,字跟自己的写得几乎一模一样。 这人的技能树点得有些多呀。 殷九野蘸墨时,抬头瞧了温阮一眼:“看什么?” 温阮收回目光,说:“辛苦了。” “辛苦倒还好,只是姑娘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孩子,被罚站总归是不好看的,下次还是老老实实地自己做功课吧。”殷九野好笑道。 温阮,看了一眼趴在旁边椅子里打盹的二狗子。 二狗子假装自己没听见,被温阮揍了一顿后,它决定下次作恶得换个方式,不能这么明显。 “真是被猫儿撕了?”殷九野瞧着她的眼神问道。 “嗯。”温阮抿了下唇,她说的都是实话,怎么没人信呢? 殷九野看着猫,说道:“听说猫儿到了春天总会发情,虽说如今已是春末初夏,但……”他望向温阮:“不如带它去绝个育?” 二狗子:“我草!这是什么魔鬼!” 温阮好辛苦地忍住笑,低头说:“好主意。” “阮阮!你不可以这样!九阴真经我跟你拼了!尼玛的真的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吗?你是不是自宫过啊我草!”二狗子疯了,跳起来往殷九野脸上扑,要挠他。 殷九野揪住了二狗子命运的后颈皮。 “喵噢”:“阮阮我错了,我真的不敢了,救命啊阮阮!救救我的蛋蛋啊!” 温阮忍笑忍得肩头都在发抖,伸手接过二狗子放到地上,二狗子秒速原地消失。 “以后再说吧。”温阮死忍笑意。 “想笑就笑,为何要忍着?”殷九野觉得这人好奇怪,明明笑得眼泪花儿都快出来了,干嘛要死憋着? 温阮“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殷九野一时看失了神。 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甜得醉人。 她应该多笑的。 这一笑,温阮也松弛了许多,她放下墨锭,揉了揉手腕:“我手真的好酸。” “姑娘坐着吧,我写完叫你。”殷九野笑道。 温阮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里,拿了一本殷九野的闲书翻着看,殷九野在一侧替她抄书。 十遍千字文章,温阮自己已经誊抄了四遍,余下六遍。 殷九野若想要快些写完,倒也不是不行,他行笔一向快,但今日他落笔写字的速度,故意放得缓慢。 烛花又爆了一声轻响。 殷九野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温阮,温阮已经枕着手臂靠在书桌上睡着了。 他放下笔,凑近些看她。 暖黄的烛灯下,她睡得很安稳,呼吸轻浅,模样好看,既不是贞静温婉的温府小妹,也不是牙尖嘴利的温家姑娘,是一个美好得像画中仕女般的小可人。 殷九野伸出手指,将碰到她面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他是个不吉利的人,天生反骨,与世为恶。 但凡被他沾上的好事物,都存活不长久,总会被他毁得支离破碎,他也不想这样,但他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怪物。 “我好看么?”温阮闭着眼,微微弯了唇,半戏半笑地说出这句话。 殷九野微澜的眸光一凝。 温阮睁眸,对上殷九野的眼睛,有些恶作剧般地轻唤了一声:“阿九。” 殷九野听着一笑,还真是个……特别的小丫头。 他低首,状似恭敬地回话,陪她作戏:“姑娘好看。” 我心甚喜。 第二日,补作业的三人中,温阮蒙混过关,殷九野翰墨极佳,临摹她的字不露半分破绽。 只是夫子检查着她誊抄的文章,不时抬头看看她。 “为何这四张是一种纸一种墨,这六张却换了纸与墨,连笔毫也有不同?”夫子不愧是高人。 温阮面不改色心不跳:“有钱,任性,换着新鲜。” 夫子:…… 夫子反驳不了温阮的话,转头看吕泽瑾,抄起了桌上的戒尺,“把手伸出来。” “凭什么!”吕泽瑾不服,他明明交了十张好不好? “你以为同时架着三支笔抄书,我会看不出?”夫子捋了一把白胡子,眯着眼睛看吕泽瑾,他都教过多少学生了,这点小伎俩他会识不破? 吕泽瑾掌心被打得通红,还不敢发脾气,这位夫子他是太傅大人,陛下也曾是他的学生,正正经经的帝师,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行礼,可谓是德高望重。 再有就是于悦,于悦就比较惨了,她是个老实人,老老实实熬了整整一宿才抄完书,这会儿眼睛都是红的。 “往后功课不得懈怠,不学无术,暗于大理,尔等可明白了?”夫子握着戒尺,语气深沉地问三人。 “是,夫子。”三人低头答话。 罚抄三人组倒也因此结下了某种奇特的关系,怎么说也是共患难过了。 从夫子那里出来后,吕泽瑾吹了个口哨,有些得意地对温阮说:“温阮,我跟你说个好事儿。” “嗯。”温阮身上挂着于悦,于悦感觉分分钟要猝死过去,她可能真的一晚上没睡觉,一直在打呵欠,眼泪都出来了。 “我猜,纪知遥要在月姬那儿失宠了,你的机会来了!”吕泽瑾掩不住眉眼中的兴奋之色。 于悦嗤笑一声:“你一大老爷们儿搞得跟后宅里头争宠的小妾似的,你不嫌丢人啊?” “要你管!”吕泽瑾翻了个白眼,一边吹着通红发肿的手心,一边对温阮说:“你高不高兴,怎么感谢我给了你这个情报?” 温阮扶着于悦,看了吕泽瑾一眼:“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狗嘴。” “嗯。你妈的!小爷我好心告诉你这个消息你怎么还骂我!” 温阮摇头好笑,没有说话,倒是于悦说:“这消息怎么好了?我们温阮又不喜欢纪将军,管他失不失宠呢?高兴的是你吧?” 吕泽瑾满是怀疑地看着温阮:“你真不喜欢纪知遥了?其实纪知遥挺好的,我帮你介绍介绍?” “滚!”于悦踹了他一脚,拉着温阮就要走。 但吕泽瑾眼巴巴地跟上来,他实在是憋不住这股子高兴劲儿,纪知遥倒霉,他就高兴,纪知遥越倒霉,他就越高兴。 “我跟你们说啊,昨天晚上月姬新学了个曲子,想第一个唱给纪知遥听,结果纪知遥没来,月姬说他变了。”吕泽瑾神秘兮兮地说,“还能变什么,变心呗。” 温阮长吐了一口气,好想把吕泽瑾静音。 “温阮温阮,你说,纪知遥是不是变心了?”吕泽瑾一本正经地问她。 温阮深吸了一口气,想打烂吕泽瑾脑阔。 “你说嘛,你跟我说说,你不是挺会讲道理的吗?”吕泽瑾还缠着她问。 温阮让他闹得耳朵疼,只好说:“你听说过一个词吗?欲擒故纵。” “你的意思是,纪知遥故意的?”吕泽瑾不解。 “不知道,别问我。”温阮推开他,又说,“你再跟上来,我就告诉夫子你刚刚骂他老精怪。” “你多大人了,怎么还告状呢?你羞不羞?”吕泽瑾无语。 “夫子,刚才世子他……” “停停停!行了!我不说了!”吕泽瑾怕了她了。 殷九野从他们身边经过,看他们三吵吵闹闹地,问了一句:“你们很闲?不用去温书?” “不是,现在怎么是不是个人的都跑过来教训我了?”吕泽瑾没好气地冲殷九野翻了个白眼。 殷九野看了看他:“对夫子不敬,今日罚你抄弈经前三篇,十遍。” “……阴夫子在上,是小子之过,万望夫子海涵。”吕泽瑾拱手,深深作揖。 “不涵,抄好明日交我,并当着我的面背诵。”殷九野这是公报私仇,谁让吕泽瑾在温阮面前叭叭纪知遥的事的? 于悦笑得幸灾乐祸,温阮却觉得,这个校园文好像在往什么奇怪的方向发展。 但于悦笑着笑着却干呕了一声,有的人熬大夜过后的确会出现恶心头晕的症状,温阮很理解于悦此时的不适。 她拍了拍于悦的后背:“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熬狠了,今天晚上回去我早点睡,补个觉就行了。”于悦又挂在了温阮身上,打了个呵欠。 但吕泽瑾自带乌鸦嘴技能,温阮放学回家的路上,要死不死地就遇到了纪知遥和盛月姬。 从仕院到温府,有一条必经之路,温阮跟殷九野一前一后往回走,纪知遥和盛月姬突然就从拐角处拐出来,正好就他们前面,两人慢步低语。 温阮稳住步子,准备转身,或者停下,想等这二位神仙走远了再回家。 但她顿步就撞在了殷九野的胸膛上,殷九野低头看她,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明白白是在问:你既然都不喜欢他了,为何还要心虚地避开他? 温阮在他这个眼神下,感觉今日自己若真避着了纪知遥,就是做贼心虚,有理也说不清了。 于是她被迫听了一路的墙角。 第19章 第19章 那两人并肩而行,盛月姬手里捏着一方绯色的纱绢,行步间柳腰轻摆,柔媚入骨,说话语气中带三分嗔三分怨还有几分痴:“你今日有空了呀,昨日之事忙完了?” 纪知遥牵起她的手,笑声道:“昨日是真有事,并非故意不去找你。” “我又没生气。”盛月姬轻轻地在他掌间动了一下手指,却被纪知遥握得更紧了些。 “还使上小性子了?”纪知遥一笑。 “可不敢,纪将军日理万机多忙呀,小女子岂敢用儿女情长之事绊住您的脚步?”她说完又掩唇娇笑了下,“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不能来你也着人给我传个话嘛,那曲子我真的很想第一个唱给你听的。” “好,下次我会记着,不过那新曲真的那么好听?”纪知遥拉着她靠进怀中,手臂揽上她的肩头。 “起初倒真觉得挺惊艳的,可也许是昨日你没来,我又再看了两遍,感觉还可改进。”盛月姬抬眸含笑地望着纪知遥:“我想找长天问问,他比我更擅音律,兴许能给我什么建议。” “嗯。”纪知遥轻应一声。 盛月姬抿着笑意,妩媚多情的狐眼含着如春风般的笑色望着纪知遥。 纪知遥低头亲了一下她额心:“别看了,好好走路。” “你好看嘛。”盛月姬娇笑着偎进纪知遥怀里。 但纪知遥吻过盛月姬额间时,余光看到了身后不远不近的温阮和殷九野。 他干脆回身,看着温阮和殷九野。 行。 今天回去就杀了阿九祭天。 “两位好。”温阮不得不点头问好。 “好巧呀,温姑娘,我们又遇见了。”盛月姬大大方方地跟温阮打招呼,也冲殷九野笑了下。 “嗯,盛姑娘。”温阮点头。 盛月姬眼眸微亮,这位温姑娘,倒真会说话。 当着萧长天便唤自己“师母”,当着纪知遥就叫自己“盛姑娘”,拎得清清楚楚呢。 鉴于殷九野和纪知遥之间还有一只舞未跳完,两人见面,纪知遥眼中有些不善。 殷九野也有点讨厌纪知遥摸了二狗子,二狗子常年趴在温阮身上,纪知遥这玩意儿凭什么摸它? 于是殷九野这个祸害低笑一声:“不知纪将军可是在向盛姑娘请教如何起舞?” 温阮抬眸望了下天,忍住笑意。 盛月姬当然是知道当日围场之事的,这种好事,吕泽瑾能不说给盛月姬听,以扣纪知遥的印象分么? 盛月姬淡了面上的笑色,冲殷九野说道:“阴公子若喜看歌舞,欢迎常来听白楼。” “不敢,听白楼乃是高雅之地,不适合我这等俗人。”殷九野笑说。 “雅俗共赏方是人间乐事。”盛月姬偏着看着殷九野:“还是阴公子对自己的定力不够自信?” 她说这话时,尾音上扬,字句轻缓,带着媚惑。 活脱脱的一只狐狸。 温阮微微翘的唇角两端放落下去,脸上一成不变的礼貌笑容消失。 殷九野勾了下唇角,出声道:“我定力不佳,极易受惑。但我对庸艳的女人,提不起丝毫兴趣。” “是么,不试试,你怎知没兴趣?”盛月姬却也不生气,只是轻转了一下手中的帕子,声音放得更软,更糯,更魅惑。 仅仅十几个字,她能说出百转千回的妙意来。 殷九野没有接她的骚话,反而是看向了纪知遥。 他的女人在当着他的面勾引其他男人,殷九野是真的很想知道,纪知遥是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的。 而温阮心里想的是,安陵君忍者神龟啊!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纪知遥的眼神其实已经不好了,颇是阴沉。 就连本是垂于身侧的双手,也负在了身后,暗自握拳。 温阮瞧着他,不说话么?那我可替你说了,脸上挂不住,别怪我哦。 温阮将手中的几本书递给殷九野拿着,捏了捏指尖,看着自己光泽甚佳的指甲,不徐不急地对盛月姬说:“阿九能入盛姑娘的眼,实为难得,可惜阿九是我的人,有负盛姑娘盛情了。” “温姑娘身边有一个很了不得的……朋友呢。”盛月姬敛了媚意,对温阮柔柔一笑。 温阮掀眸,眼神清冷如霜。 盛月姬怔了下,她竟在一个看上去娇小俏丽的小丫头身上感受到一股冷冽寒意? 温阮表情疏离,语气冰凉:“不错,所以还请盛姑娘,尽收,妄想。” 盛月姬微滞,她不知道温阮这句“尽收妄想”是指刚才的玩笑话,还是指自己内心的打算。 如果是后者,温阮是如何知道的? “是我唐突了姑娘与阴公子。”盛月姬后退半步,福了一礼。 温阮收回眼神,看向纪知遥,虽未说话,但眼中尽是冷意。 看好你的女人哦安陵君,惹到我头上,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纪知遥眸色深深地看着温阮,又望望温阮身侧的殷九野,小茉莉在护短,护的还是个下人。 而且,温阮看穿了盛月姬的小伎俩,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纪知遥点头:“我会叮嘱月姬,温姑娘慢走。” 盛月姬听到这句话,柳眉骤然一扬。 温阮撇唇,轻笑了下,对殷九野道:“我们走吧。” “好的,姑娘。”殷九野一换对盛月姬的轻蔑态度,颇为恭敬地向温阮点头回话。 两人抬步前行,错开纪知遥和盛月姬。 走了一段路后,殷九野问她:“姑娘方才生气了?” “嗯。”温阮应了一声,她有点庆幸二狗子因为怕阴九拎着它去做绝育手术,所以没敢跟在她身边,不然,指不定能闹出多大的热闹来。 “为何生气?”殷九野故意问道,“我只是你的下人。” “我有洁癖。”温阮说。 “嗯?”殷九野不解。 温阮语气不咸不淡:“我不喜欢别人碰过的东西,尤其是人。阿九你若觉得盛姑娘值得你倾心,而我方才又断了你的艳遇,你此刻回去找她,我也不会拦着。” 殷九野却微冷了脸色:“在姑娘眼中,阿九是如此肤浅之人?” 温阮听着轻笑:“那你可要记好了,你但凡被她碰过一根手指头,我都会将你逐出温府。” 殷九野眼中一亮,这性子,他也喜欢。 啧,她身上许多东西,自己都很喜欢啊,这可如何是好? 他问:“那大公子呢?” 温阮:“我双标。” 殷九野好笑,又问:“姑娘讨厌盛月姬?” 温阮:“不讨厌。” 殷九野:“只是不喜欢?” 温阮:“也还好,我有洁癖而已。” 温阮并不确定阴九是否看出了盛月姬的技巧,毕竟盛月姬这种高段位操作,她如果不是看过书,也不会看得明白。 纪知遥昨天没去盛月姬那儿,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事,他都是故意不去的,因为他要让盛月姬着急,是为欲擒故纵里的“纵”。 盛月姬今日那作得刚刚好的小性子,看着是撒娇卖痴,其实是对他昨日故意为之的小小退让,表示出她的在意,让纪知遥满意,是为欲擒故纵里的“擒”。 但盛月姬可不是普通女人,她后来故意在纪知遥面前提了一嘴萧长天,是为她的进攻,在告诉纪知遥,你也没那么重要,我有的是男人。 纪知遥轻“嗯”了一声,既是对“萧长天”这个名字被提起的不满,也是他对盛月姬的警告:就此打住。 最后,温阮和殷九野出现了。 盛月姬如此长袖善舞的女人,当然不会蠢到真的当着其中一颗龙珠的面去勾搭其他男人,让他们面上无光,受人羞辱,她只是再次警告纪知遥,你看,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弃你于而去,另寻新欢。 殷九野着不着她的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么一桩事儿发生。 驭夫之道,没人比盛月姬玩得更熟练。 她唯一算错的地方是,温阮含蓄地点破了她的打算,命她“尽收妄想”。 纪知遥与其他的龙珠不一样,这颗龙珠,他永远保持着绝对的理性和冷静,没有对盛月姬沉迷到忘却自我,狂热发疯的地步。 这让他充满了理性的魅力,也让盛月姬充满了征服的欲望,假使能让这样一个绝对理性的人对自己臣服,那样的成就感,不是任何一颗龙珠能给她的。 而盛月姬于纪知遥来说,亦如是。 作为一个征战沙场的悍勇将军,征服是他的本能,他对盛月姬的确有着极大的兴趣,但他不会做盛月姬的无脑裙下臣,相反,他要让盛月姬为他疯狂,沦陷,直至专属。 若将盛月姬与萧长天之间的关系比作老夫老妻,那盛月姬与纪知遥之间,就是相互角力,彼此征服。 这样的感情充满了张力,如针尖对麦芒,颇有点势均力敌的意思。 所以,纪知遥是人气最高的男主,因为,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大家都在期待他被征服。 温阮对这种角力的看法是没有看法。 那是盛月姬和纪知遥之间的小情趣,但他们这场爱情的战争如果波及到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 那就,不行。 她可没兴趣让阿九成为递进那对神仙感情的工具人,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盛月姬大女主剧本里的配角。 想踩着自己上位迎接无上风光……说句实话,盛月姬她还不够资格。 温阮不知道的是,当她与殷九野并肩离开后,纪知遥和盛月姬却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二人许久。 “他的声音不错,很好听。”盛月姬笑着说。 纪知遥勾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也笑:“她叫你,尽收妄想。” “不动如山的纪将军生气啦?”盛月姬巧笑倩兮。 纪知遥松开她的下巴,往后仰了仰身子,笑着看了盛月姬良久。 怎么忽然觉得,阴九那句“庸艳”说得还挺在理? “曲子改好了叫我去听,我还有事,先回了。”纪知遥最后说道。 盛月姬怔住,望着纪知遥大步离开的背影,先是锁了锁眉头,忽地又笑出来,最后转身,望着温阮的背影,呢喃低语:“温姑娘,是个妙人儿呢。” 第20章 第20章 尔后几天,温北川的“绿头牌”被盛月姬翻得格外勤。 温西陵每天都气得要暴毙。 温阮劝他,入夏了,肝火这么旺,可是要长痘痘的。 吕泽瑾就不一样了,吕泽瑾天天跑到温阮跟前告状,你哥昨天晚上又睡在月姬那儿了,他还能不能行了,是不是准备一个人霸着月姬了?你这个当妹妹的管不管哥哥了?不怕他死在床上啊? 温阮怼他,失宠了就好好在冷宫里头待着,别出来平白招人嫌。 吕泽瑾气得要跟她打一架,温阮就喊,阿九,不对,阴夫子,吕世子又要打人啦。 但每每来的都是萧长天,萧长天总是笑意温和地看着二人,说:“仕院之内,不得胡闹,尤其是你,吕世子。” 吕泽瑾觉得他的人生太无望了,情敌是我的老师,情敌的妹妹是我的同学,情敌妹妹的跟班还他妈是我的老师,我他娘的还活不活了?我一脖子吊死得了! 可吕泽瑾也是真的不开心,非常,极其,特别的不开心。 原本最不被盛月姬放在心上的温北川成了她的新宠,吕泽瑾觉得,也许很快温北川就要取代纪知遥,成为她最喜欢的男人了,而自己呢?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 跋扈娇纵的世子殿下他像条被秋霜打蔫了的茄子,无精打采。 下学后,他将温阮堵住。 温阮揉猫,想着这货如果敢动粗,她就让二狗子挠死他。 可令温阮没有想到的是,吕泽瑾的表情有点奇怪,他这一脸的不好意思是什么意思? “温,温姑娘。”吕泽瑾极其别扭地唤了一声,如若他再揪一把衣角,那就是活脱脱的小媳妇儿架势了。 “世子殿下有事么?”温阮轻轻揉着猫,轻轻地问。 吕泽瑾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眼神闪躲,尚还有些稚气的面孔上透着几分不安和尴尬,张了几次唇,也没把话说出来。 好在温阮是个耐心极好的人,她也不问,就等着局促紧张的吕泽瑾在那里调整好情绪。 “我,我,我想请温姑娘你喝个茶。”半晌之后,吕泽瑾才说了这么一句。 温阮不想喝他的茶,依旧只问:“世子殿下有事么?” 二狗子:“阮阮,你是复读机吗?” 吕泽瑾面上的尴尬之色越发重了,他挠了挠头,红着脸说:“是有点事,我想向温姑娘请教。” 哇哦。 温阮看着他这副青涩又别扭的样子,有点想给他投票了诶。 但不行。 他打人,还是打女人,这个女人还是于悦,暂时把票扣着。 “什么事?”温阮问。 吕泽瑾抬起一双迷茫的狗狗眼,直直地看着温阮:“月姬说……她说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所以?”温阮问。 “所以你能告诉我,她到底想要什么吗?她想什么我都可以给她,要我的命都可以!但,但……”他低下头,委屈巴巴的样子。 温阮抿抿唇,让自己硬起心肠来,不能被小狗崽子的可怜模样迷惑。 “我们,很熟么?”温阮问。 “啊?我们当然熟啊,我们,我们不是同学么?”吕泽瑾搞不懂温阮的问题。 “同学这么多,我们,很熟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温阮低头摸了下笑得一直喵喵喵的二狗子,说:“世子殿下,向人请教事情之前,您要不要先为先前的事道歉呢?” 吕泽瑾恍然大悟般,连忙后退一步,深深作揖,九十度鞠躬:“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对,我鲁莽不知理,冲撞了姑娘,在此向姑娘赔罪了。” 温阮:我爱小狼狗。 这票我快压不住了。 可温阮说:“但我教不了你什么。” “啊,你耍我呢?”小狼狗抬头,有些恼意地瞪着温阮。 “我又没说我一定有办法,我只是说请教他人之前,要先为自己的过失道歉,而且你最该道歉的人却不是我,而是于姑娘。”温阮轻笑,“你那日在小巷里说,要让她人尽可夫,当时你脑中有恶念,险些犯下大错。于悦是我的朋友,我跟她熟。” “她自找的!”吕泽瑾嘟囔一声,“谁让她说话那么难听?” 温阮缓声说:“我听闻京中南院甚多,不少小倌生得清秀俊美,更是体贴入微。若于姑娘如世子殿下您这般,也挑一个小倌痴心宠爱,流连不返,不知世子殿下是何想法呢?” “她敢!她一个女子岂可如此放荡!”吕泽瑾当时就急了。 “哦?”温阮偏首,似笑非笑地望着吕泽瑾。 是谁放荡呢? 是于悦,还是你,又或是…… 吕泽瑾被温阮这声轻轻的“哦”给“哦”住了。 这事儿,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我不一样,我是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她,她不行!”他又开始要面子,死犟。 “哦?”温阮,又一声。 吕泽瑾感觉好像自己踩了什么圈套。 盛月姬的七个男人是不是刚好凑成三妻四妾? 吕泽瑾快速地眨眨眼睛,又挠了挠头,说:“我,我下次再来找你,先告辞了!” 他转身就跑,有那么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我草他好可爱我可以!阮阮要不你攻略他也行!”二狗子尖叫。 温阮瞧了二狗子一眼,真是只花心猫。 但吕泽瑾居然会来找自己求解疑,的确是温阮没有想到的。 小狼狗就是好呀,虽然可能冲动坏事,惹人生气,但是性子直率,爱一个人就死心塌地,男友力也爆棚,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还足够好看。 盛月姬挑男人的眼光真不错。 更想投票了怎么办? 想投票的小手微微颤抖。 但吕泽瑾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向于悦低头认错的,倒不是他不知错,而是他死要面子,愣头青把脸皮看得比什么都重,自尊心严重过剩。 不过温阮发现一件事很奇怪,这两天仕院里的学子对于悦和她在有意无意地疏远。 以前跟于悦玩得好的几个女子也避她如避秽物,连最常见的下课了一起约伴去如厕这种事都故意躲开她,于悦主动上去跟她们打招呼,她们也眼露鄙夷地敷衍几句后就走。 于悦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突然让这些人都讨厌自己,但她心大,大到像个窟窿眼似的,竟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反正温阮没跟那些人一样。 直到午间时分,温阮和于悦坐在走廊拐角处说话,听到另一角的人闲声低谈,才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真的有孕了吗?我的天啊,堂堂右相府的千金呢,这事儿如果弄错了,那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能有假吗?那日我亲眼看到她孕吐的!而且她这些时日天天困顿乏力,我府上七姨娘有孕的时候就是她这副样子。” “虽说她是右相府的千金,但你们平时看她可有半点闺阁姑娘的娴静自矜?成日里弄刀弄枪跟个泼妇似的,谁知道在哪儿怀的野种?” “她跟吕世子好像还有婚约吧?老天爷呀,这事儿如果让吕世子知道了……” “不是更好,一个顽劣跋扈沉迷于歌伶,另一个不知检点干脆先怀上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温阮抬眸看于悦。 于悦又恨又怒还委屈,红了眼眶,豁然起身,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几步就冲了过去,温阮拉了一下她的手都没拉住,只能暗自叹气。 她听得于悦骂道:“你们这些死八婆在嚼什么舌根?谁传的这种谣言!” 那几个闲话的女子见到于悦,先是一惊,后又相视而笑。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共同看戏的恶意笑声。 “不敢不敢,我们岂敢信口雌黄,倒是于姑娘,且莫动了胎气啊。”其中一个说。 于悦一怒之下气得一巴掌扇了过去,响响亮亮。 被打的女子脸颊瞬间红肿,捂着脸她怒视着于悦,骂道:“敢作不敢认吗?于悦,我看到时候肚子大了起来你还怎么否认!不知羞耻的破鞋!” “你!”于悦这下是真的气得全身发抖了,脸色都雪白,嘴唇在颤抖。 温阮转身过来,站在于悦身侧,看着那几人,笑问:“肆意诋毁右相千金,无故行恶,你们,有几条命赔呀?” “你!这,这是仕院,温阮你还敢行凶不成!”那被的女子喝骂道。 温阮浅笑,很是随意地捋了一下发丝:“你们总要出这仕院,总会落单的吧?” 温阮微冷的眼色扫过那几人,牵起于悦的手,慢步离开。 于悦气得大哭了一场,她这种直性子,纳不住那么多的污蔑和谣言。 但这事儿其实已经发酵到一个快不能收拾的地步了,仕院中的人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谈论于悦背德,怀了孩子。 别说这是古代,就算是放在温阮的前世,这种流言蜚语也足以毁掉一个女孩子的一生。 甚至已有人跑到吕泽瑾跟前开玩笑,说:“世子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于悦吗?不如正好趁此机会把婚约给退了,一个破鞋有什么资格嫁进亲王府,成为你的世子妃?” 吕泽瑾却板起脸色,一拳头打在那人脸上:“你他妈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老子的事要你管?去你妈的!” 第21章 第21章 吕泽瑾一屁股坐回自己的课椅上,看着前方不远处低着头掉眼泪的于悦,眉头锁得紧紧的,很心烦。 想上去问问,但又感觉自己挺没身份和立场,而且于悦还一天到晚地骂自己,凭什么自己跟犯贱似地凑上去? 他越想越烦,烦得趴在桌子上埋着脑袋。 于悦拉了拉温阮的手,鼻头红通通的,抽泣着说:“温阮,我不想听学了,我想回家。” 温阮缓声问她:“你做错了什么吗?” 于悦忙说:“我没有!他们胡说的,难道连你也不信我吗!那天我干呕真的只是因为熬夜了啊!” 温阮握了一下她的手心,让她不要这么慌张,自己当然是信她的。 温阮笑着说:“你没错你为何要退学?好生坐着,下堂课是棋道课,你棋艺可不怎么样,得用心听讲。” “温阮……”于悦委屈一声,她不怕疼不怕苦不怕皮外伤,为了习武她吃的苦头多了去了,但她受不住这等软刀子。 温阮看了看窗边,二狗子趴在那儿唉声叹气:校园霸凌这种事真是哪个朝代都有啊。 温阮冲二狗子勾了下手指,二狗子跳进来,很懂事地跳进于悦怀里,极其软萌的小奶喵蹭了蹭于悦的脸颊,像是在安慰她。 “唉,人类啊,复杂又可怜的生物。”二狗子故作深沉地叹息。 于悦抱着软乎乎的小家伙,情绪稍稳了些。 温阮翘了一节课,殷九野看到她座位空着,也没有多问。 先前她与于悦和那些人起的争执,他也是听见了的。 他隐约知道温阮去哪儿了,只是可惜,结果可能要不如她意。 温阮去找太傅大人了。 太傅大人有点儿像校长的身份,是这仕院里最受尊重之人,说话也最有份量。 这位老夫子他看着温阮,放下手中的一卷书,捋了下白胡子,问:“你怎不在学堂听课,来此处有何事?” “弟子有一事不解,来求太傅大人解惑。”温阮礼数周全。 “何事不解?” “若仕院弟子无故中伤他人,言语诽谤,太傅大人当作何解?” 太傅看了温阮一会儿,问:“你是在说于悦之事?” 温阮眸色微沉,他知道。 而他没有任何作为。 “是。”温阮说。 “素日行事不端,方有流言,若自持己身,何惧污蔑?于悦平日不忌男女避讳,常与一众男儿混迹于校武场,老夫屡次提醒亦不见其改过,如今遭人诟病,当作反省。” 温阮被他这席话说得险些一口气儿没提上来。 她挑眉问道:“所以依太傅所言,于悦是自作自受?” “老夫只是让她遵循女德,崇礼知节,不可过于孟浪。性情开朗活泼自是好事,但若不知礼法为何物,便是枉读圣贤书。” 温阮明白了,怪于悦性子太活泼,怪她平时待人太赤诚,怪她喜武艺不娴静,怪她未如众人所框定的淑女模版成长为一个只会女红只懂温驯的男人挂件。 所以,她如今被人泼脏水,骂破鞋,都是她活该。 太傅您想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种大白话就直说嘛,何必要文绉绉地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斯文架子? “受害者有罪论”的话我能说得比你多出许多花样,要不要我来帮你想想最近有什么新鲜生动的词儿? 温阮是真没想到,堂堂太傅,竟是如此的“明事理”呢。 她冲太傅笑了笑,说:“我辈弟子,所读圣贤书自然不如太傅多,但在乡下还有句话,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想来太傅大人平日一定很喜欢啃肉骨头吧?” 太傅愣了下。 温阮仍是笑。 太傅反应过来温阮在暗骂他是狗,气得白了脸,一把握住了桌上的戒尺,很是威严地喝道,“不尊师长,无礼犯上,手拿出来!” 温阮负起双手,可爱乖巧地放在身后,冲太傅温柔地莞尔一笑:“呵呵。” 去你妈的。 温阮拂袖转身,大步离开,回课堂时经过了杂物房。 她面无表情地停步,回身,走进杂物房。 课堂上。 今日又是对弈,抽到与于悦对弈的人当场不答应了,拱手对殷九野道:“夫子,棋道黑白分明,是非曲直尽在其中,弟子不愿与不礼之人对弈。” 殷九野倚在椅中,瞧了那人一眼,又瞧瞧委屈得要哭出来的于悦。 他说:“行,你出去站着吧。” “夫子?” “棋道黑白分明,是非曲直尽在其中,你这等不分是非黑白之人,不配执棋。”殷九野抿了口茶,“滚出去。” 那弟子不动,似是不解殷九野何以如此“不分是非黑白”。 殷九野掀眸:“要本夫子请你?” 他只一眼而已,那弟子如临杀场,积威凛凛沉下,压得他膝盖发软,几欲瘫倒,他连滚带爬滚了出去。 殷九野看了一眼这些干愣着的,又蠢又丑又恶心的弟子们:“愣着干什么?下棋。” 吕泽瑾跑过来,坐在于悦对面,臭着一张脸嘟囔:“下啊,让你先手。” 于悦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落了颗棋子。 “别哭了,哭得烦死了!”吕泽瑾烦躁地喊了一声,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烦躁。 于悦不说话,只用力地瘪着嘴,像是在强忍着哭声。 她怀里的二狗子看着叹气,唉。 下棋这种事本该安静,但课堂上说悄悄话是所有学生的共通毛病。 这些话,是这么说的。 “我看阴夫子袒护着于悦,是看在温阮的面子上。” “谁让人家有个好父亲好兄长呢,都能把自家门客塞进来当夫子,人家本事大呗。” “我要是吕世子啊,就趁着这机把婚事退了,天天睡在听白楼。” “你够了哈哈哈,不过那吕世子说到底了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就跟萧夫子一样。” “你们还记得以前温阮为了纪将军跟盛月姬争风吃醋的样子吗?真是笑死人了,堂堂侯府千金,不要脸不要皮地跟个歌伶争宠,难怪她跟于悦能玩到一起去。” “你们看于悦在哭,要我说啊,她哪里还有脸哭?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要不是她自己行为不端,谁稀搭说她?” 殷九野听着这些话,轻轻地抿了下唇,闲搁在椅靠上的手指稍稍扣紧。 牙关轻咬,他很努力才压住心底的杀戮本能。 外面传来两声轻轻地“笃笃”声,有人轻敲门。 殷九野转眸看去,温阮推门进来,她冲殷九野笑了下:“夫子,我迟到了,很抱歉。” 殷九野刚想说无妨,就看到她手里提着一根…… 马球杆。 仕院里常有击鞠,所以常备马球杆。 温阮提着这根马球杆,拖在地上走进来,殷九野抬指,为她关紧课堂的门,甚至还闭了窗。 打狗么,当然得关门才对。 温阮一直走到刚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那个人跟前,那双细白纤柔的小手很用力地握紧马球杆,冲那人温柔地笑了笑:“一个巴掌拍不响么?” 然后,她像打高尔夫一样,一球杆自下往上猛力重挥,击打在那人下巴上,“嗵”地一声巨响! 那人顿时满嘴是血。 二狗子:“我草阮阮牛逼,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 吕泽瑾:“我草温阮牛逼,果然是敢打纪知遥脸的女人!” 于悦:“我草温阮牛逼,这个姐妹值得我两肋插刀!” 殷九野:“嗯,角度歪了点,再正一些可以直接要命,最好是打咽喉。” 温阮力气小,这一球杆下去她身子都晃了几晃,站稳后,她还很细心地将翻卷上来的衣衫放落去,细细抚平,依旧温柔地笑问:“响不响?” 被打的人捂着满嘴的血,指着温阮又惊又怕地喝骂:“你疯了!” 温阮拈了拈球杆,又挥起来,又打上去,又是一声巨响,她再次温柔地笑问:“我问你,响不响?” 堂间当下大乱。 但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小女子,立时有人想冲上来制住她。 有个人从吕泽瑾身边跑过,吕泽瑾伸出狗腿,绊了那家伙一个跟头,又见几粒棋子点点飞出,打在要冲温阮动手的人身上,顿时又倒了一片。 吕泽瑾瞧着这场景有点眼熟啊,自己也是这么摔过两次大马趴的,当下转头看向殷九野。 殷九野,低头喝茶。 有个男的冲上来喊声骂:“温阮,这里是仕院,你竟敢当众打人,你不怕被逐出此地吗!你真当我们不敢还手不成?!” 温阮抱着球杆在身前,模样可爱又乖巧,她笑靥如花地瞧着这些人,还是那副温柔又宁和地语气,就像是在跟好朋友一起闲话今日的花开得可真好看。 “我祖上是大襄国开国功臣,靖远侯爵位承袭三代,放眼整个大襄,仅有一个安陵君纪府可与我温家相提并论,便是晋亲王吕家也要低我温府一头,今日我便是跋扈无礼,当众伤人了,你又能如何?” “至于还手……”温阮黑白分明清亮如星的眼中染进笑意,眸子轻转,环顾四周,瞧着这些人,她客客气气礼貌友好地问:“你们试试?” 用最软的语气说最刚的话! 第22章 第22章 吕泽瑾看傻了眼,我草,这是个姑奶奶吧?能把仗势欺人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坦然直白的,温阮这也是头一份啊! 温阮见周围的人都不再敢擅动,才扔了手里的马球杆,轻轻地揉着手腕,笑容清雅,语气温婉地说:“不论于悦身上的流言蜚语是谁传出来的,都到此为止。诋毁一个女孩子的清誉,可是很缺德的哦,这种缺德的人,我一般会让他……缺胳膊少腿。” 她这话说得好客气的,甚至还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软糯,活似特别好脾气地跟人好声好气商量着一般。 能把这种威胁的话说得这么礼数周全,温柔敦厚,全天下殷九野也只见过她这一个了。 真有趣。 于悦听了温阮的话,捂着嘴哭出声,几步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温阮,伏在她肩头呜呜的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温阮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情绪平缓些。 校园暴力这种事,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老师出面阻止澄清,所以她先去找了太傅,然则太傅是个垃圾。 第二好的办法是以暴制暴。 而且一定要速战速决,时间拖得久了,流言蜚语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地演变出无数种版本,直到真相永无见光之日,到那时解决起来越难,于悦受的伤害也就越大。 不要跟温阮讲什么暴力无法解决所有问题这种大道理,她不讲道理的哦,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就够了。 先礼后兵,温阮已经给过太傅面子了,是他自己不要脸的。 太傅出现在门口,撞门进来见此混乱,气得白胡子直抖,冲温阮怒喝道:“你放肆!” 温阮拉了一把于悦挡在身后,冲太傅冷笑,刚想说话,让殷九野抢了话头。 “就是啊,放肆!” 殷九野皱着眉头对温阮不轻不重地说了句,还拿指头虚虚地点了一下她,又看向太傅:“太傅大人您放心,温姑娘在我课堂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我一定会好生教导。” “你?你是她温府门客!”太傅喊声骂道。 殷九野笑:“太傅这话可就瞧不起人了,进了这仕院,便是夫子,夫子当以身作则,为学子们树立榜样,太傅如此说在下,可是想让在下于学子心中,地位不堪呐?” 太傅气上心头,脑子本就不太清醒,被殷九野这么一堵,更是无话反驳。 殷九野趁热打铁,继续道:“太傅您德高望重,岂可为这等小事伤神动怒,便交由在下吧。” 太傅愤愤地看了温阮一眼,拂袖而去。 殷九野转头看着温阮,有点想笑,但是还当着这么多人呢,得憋着。 “尔等课堂喧哗,全体留堂,解残局,解不出来,不许回家。”他懒懒散散地说。 “凭什么!是温阮惹事在先,夫子你凭什么连我们一起罚!”有人不满了。 “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当爹的要敲打敲打你们这帮嘴碎话多,学业不精的孝子贤孙,你有不满?再有多话者,逐出仕院。” 殷九野说罢,抬手拂棋盒,黑白子稳稳地贴在了墙壁棋盘上,一个残局待解。 这个堂一留,他就留到了半夜。 当初这个残局,殷九野他都花了整整两天的功夫才解出来,更别提这一群“学业不精”的“孝子贤孙”们了。 他故意的。 温阮也知道他是故意的,所以她一点也不心急,只是一边瞧着棋局,一边握着于悦的手。 “谢谢你,温阮。”于悦小声说话。 “客气。”温阮冲她笑笑。 “温阮,温阮温阮,温阮!”旁边又传来吕狗崽子的声音。 温阮念在他今日没有对于悦落井下石,甚至还仗义相助地份上,转头看他:“有事么?” “牛逼!”吕泽瑾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女侠啊!于悦你多跟人家学学,一天到晚想当女侠,人温阮这才是真女侠!” 于悦破涕为笑,又不好意思地呶了下嘴:“我就是一下子六神无主了。” 三人正说着悄悄话,殷九野的手指在温阮桌上叩了一下。 温阮抬头看他。他指了指温阮的棋盘,解残局。 温阮:他负手从温阮身边走过,然后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提了一大壶茶,说是学子们解局辛苦了,请大家喝茶。 温阮抿了口茶水,是冷茶,而且是放了很久的冷茶。 她暗笑,这位阴夫子,好坏啊。 熬大夜的人,是容易干呕的,尤其是喝了让肠胃不适的东西之后,比如,冷茶。 有人就开始干呕了。 温阮听到这道干呕声,笑说:“原来李公子也怀了孩子么?” 李公子:…… 于悦捂着嘴笑眯了眼,吕泽瑾就厉害了,语气夸张地帮腔道:“唉呀,这可是个奇闻,不知是哪家女子做下的好事呢,在此恭贺李公子喜当怀儿婆……怀儿公了!什么时候生,记得请我喝杯喜酒啊!” 众人: 一声悉率的低低窃语声。 于悦有孕这谣言,算是彻底破了。 殷九野见状,嘲讽道:“一群不学无术的庸材,区区残局竟无一人解出,明日再来吧,今日先散了,各自回府去。” 温阮抬手,拂了棋局,去你的庸材。 殷九野这次的堂留得有点狠,直接留到了半夜三更。 各家的下人已是来仕院门口侯着接人了,来接温阮的人是大哥和二哥,两人站在仕院门口,一望其身上的凝露,便知是等了许久。 “小妹!”温西陵见到她连忙跑过来,关切问道:“累着了吧?这破学不上也罢,这么辛苦,看把我小妹熬得!” 温北川拍了温西陵一把:“胡说什么呢?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尽讲些浑话。” 温阮冲二人笑笑,只是思忖着,这学以后她怕是想上也上不成了,估摸着明日她就要被逐出这仕院。 正好,反正一早就想退学了。 她回头想看一下殷九野,谢过他今日帮于悦澄清之举,却没有看到他了。 殷九野见温西陵和温北川都过来接温阮,便也不担心她一路回去的安危,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去这个地方,是太傅大人府上。 太傅已经进了宫一趟,将今日温阮所作所为一一呈报给了陛下,狠狠地告了她一状。 毕竟他是动不了侯府千金的,顶多只能将其逐出仕院,可太傅心里这口气有点咽不下,他堂堂帝师,竟被温阮骂作狗,他得请陛下为其主持个公道。 说起来,除了太傅,这一晚大伙儿倒是都有点忙。 吕泽瑾几步跟上于悦,先是将来接于悦的下人支开,然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装模作样地望着旁边,翁声翁气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你在说什么呀?”于悦没听清。 “你聋了啊?我说,说,对不起。”吕泽瑾皱着眉头,又说了一遍。 于悦愣了下,“什么对不起?” “那天在小巷里,我,我,我说了些不对的话,还差点做了错事,总之对不起,可是你以后也不准再说月姬的坏话,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错,吕泽瑾他是认了。 但盛月姬,吕泽瑾他也是要护的。 于悦又气又好笑,她抱起双臂看着吕泽瑾:“吕泽瑾,你要真那么喜欢她,我拜托跟我一起努努力,劝我们两家的大人赶紧把咱两这婚约解了。” “我说过了,我爹不肯!”吕泽瑾恼火一声,“我以后会再说说的。” “那就以后再说吧。”于悦放下手臂,看着吕泽瑾想了想,又说:“今天谢谢你了。” “客气!小爷我什么人物,最见不得恃强凌弱的事了,那必须得该出手时就出手啊!”吕泽瑾尾巴要翘上天去,乐道,“不过温阮是真厉害,她对你挺好的诶!就连我今天跟你道歉,都是她让我来的。” “嗯,以后不管她有什么事,我都会站在她这边的!我也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于悦点头,坚定地说道。 “说得你要嫁给她似的。”吕泽瑾笑道,“行了我还有事,先不跟你说了,你赶紧回吧,别他妈熬夜了,再吐一回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 “……你真是一句好话都能说出屎的味道来,再见!”于悦甩手就走。 吕泽瑾望着于悦的背影,突然觉得,跟人道歉认错好像也没那么难,更不觉面上无光,反而心里还轻松了不少。 他浑身松快,提起袍子就跑,一路跑到了听白楼,今日仕院里头这事儿可是有趣得紧,“温女侠大战仕院众傻逼”这故事得说给盛月姬听,她听了保准会笑。 但他一进听白楼盛月姬的雅苑,就看到萧长天已经在这儿了,而且看架势,萧长天已把今日温阮的事说过一遍了。 “你下学了?”盛月姬冲他招手,让他过去坐。 吕泽瑾狗狗眼里星闪闪亮晶晶的光,黯淡下去,低头讷声:“嗯。” “过来呀。”盛月姬给他倒了杯茶,“站在那儿做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你,看过了就行了,我明日还要听学,先回去了。”吕泽瑾没有走过去,撑着强颜欢笑,告辞离开。 盛月姬瞧着吕泽瑾落寞的背影,兀自笑了一声:“这家伙,真是个小孩儿。” 她抿了口茶,又问萧长天:“温阮当真那么做了?” “不错,我当时打外面经过,听到里面响动着实有趣,又见太傅正要过来,便上前故意拦了拦,让她能好生发完脾气。”萧长天好笑,“她看着娇弱,实则是个刚烈之人。” “嗯。”盛月姬笑道,“你对她评价很高,我甚少听你这样夸一个人。” 萧长天想了下,说:“许是因为,很久不曾见这样灵动的人了吧。” 盛月姬转了下指间小巧的茶杯,轻支柔颌,若有所思地低语道:“这样呀,难怪今日温北川托人传话,说是要去接他妹妹下学,不能来我这处,这样的妹妹,他当然是要放在心上,事事以她为先的。” 萧长天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第23章 第23章 殴打仕院弟子后的第二天,温阮已经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也懒得再去仕院再听一番太傅大人的高见,就窝在家里不预备出门。 结果,太傅大人他亲临温府。 温阮抱着猫,神色宁和地打量着太傅,怎么,告状来了? 太傅先是向大哥温北川行过了礼,再才对温阮说:“老夫昨夜回去苦思冥想,惊觉是老夫迂腐刻板,温姑娘仗义执言为弱者鸣不平方是圣贤之理,是老夫错了。” 温阮听得有点想笑,你猜我信不信你这通鬼话? 一个晚上的时间,你能转了性情,改了顽固,换了对所谓圣贤之道的理解? 除非你跟我一样,躯壳里头也换了个芯子。 所以温阮根本不接太傅的这通篇鬼话,就把他晾着。 太傅,很尴尬。 温北川低身逗着温阮怀里的二狗子,闲声对太傅道:“我听闻昨日太傅进宫,向陛下参了一本,说是我温府小妹目中无人,刁蛮成性,蔑视礼法?” 太傅连声道:“今日早朝前我已见过陛下,向陛下解释了此事皆是老夫之过,与温姑娘丝毫无关。” “是么?”温北川轻笑了声。 “不敢瞒温少卿,少卿大人若有疑,大可去向陛下求问便是。” 温北川意犹未尽地摸了二狗子的大饼脸一把,这才转头看向太傅,负手道:“求问便不用了,太傅乃是圣贤之人,岂会诓我这小子?稍后我便会着人送小妹去仕院,太傅大人先请回吧。” 太傅拱手离开。 “阮阮,我咋觉得你哥好厉害?”二狗子有些惊着了,这温北川,哪儿像个儒生了?这不活生生一权臣作派吗? 温阮静静地揉着猫,她听着大哥这闲闲说话的声音时,也觉得他……不怒自威? 不愧是侯府温养了几代养出来的长子,底蕴足,底气就足,说话份量也足。 就是眼睛有点瞎,怎么就栽盛月姬身上了? 但大哥只是点点温阮的鼻子,轻笑道:“下次有气出了仕院再撒,想打谁就打谁,无需顾忌。但不要亲自动手,叫阴九替你,你手不疼啊?” 温阮:…… 温家这个家风,甚好。 “好的,谢谢大哥。”温阮心想,摆平太傅,应该费了大哥不少心思,她心底略有些过意不去。 “不用谢我,我的确准备好好跟这位太傅大人讲讲理的,但我还没去呢,他倒是先上门认错了。”温北川没有揽功。 温阮:“哦?” 温北川笑:“别想了,赶紧换衣裳,去仕院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温阮将与仕院说拜拜的时候,温阮她当天中午就毫发无伤地杀回来了,就连太傅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众人不得不感概,靖远侯府这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别提这骆驼他还没瘦死,惹不起惹不起。 校霸温阮,正式出道。 校霸她有一事不明,到底是何方神圣逼着太傅今日来跟自己认错的。 她左思右想,觉得能做到这事儿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大哥温北川,一个是……阿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阿九能办到,大概是因为他跟自己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所以校霸她堵住了严师,问:“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太傅来跟我认错?” 殷九野装傻三连:“他认错了吗?认什么错?我怎么不知道?” 温阮瞧了他一会儿,一脚跨出仕院大门,对殷九野道:“出来。” 殷九野摇头:“不。”这一出去,自己就成阿九,不是夫子了,得被温阮压着。 温阮勾手:“你出来。” 殷九野摇头:“你进来。” 温阮吸气:“你出不出来?” 殷九野摆手:“我不。” 温阮眨眼:“好吧。” 殷九野:温阮作势欲走,转身就一把拽住殷九野出了大门,她笑:“阿九。” 殷九野又好笑又叹气,拱手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回答我的问题。” 殷九野牵了下唇角,冲温阮也勾了勾手指,让她靠过去。 温阮向他伸了耳朵。 殷九野在她耳边呵声说:“你可知,太傅他一生最重清誉,但在晚年之时,却深深沉迷于盛月姬之貌,为其作诗百首,首首艳秽,极尽淫糜?这事儿若传出去,他晚节不保啊。” 温阮:盛姑娘,真活菩萨! 绝了啊。 这京城到底还潜伏着多少她的裙下臣? 温阮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辞花告诉我的。”殷九野想着又补了一句:“他混迹于三教九流,又拿了我那么多赏银,除了唱曲儿,总还得有点别的用处吧?” “所以你利用这些事,逼他向我低头?”温阮又问。 殷九野一脸无辜:“这怎么能叫逼他呢?这叫……友好协商。” 这不要脸的风格跟自己很像啊。 “你也是利用这些诗,让太傅放你进的仕院?”温阮再问。 “我是靠真才实学。”殷九野觉得很有必要让温阮见识下自己的真面目了,不然天天被这么质疑,有点顶不顺。 温阮点头:“哦。”殷九野心想,哦你妈,信不信我头给你拧下来? 他跨了一步,跨进仕院大门:“温姑娘,当上课了。” “是,夫子。”温阮点头。 这身份转换,真的好自然呢。 课间休息时,吕泽瑾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跟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样子截然不同。 于悦瞥了他一眼,想着他错也认了歉也道了,之前还帮过自己,就问他:“你怎么了?” “关你屁事。”吕泽瑾把头转到另一边。 然后就看到了温阮。 温阮坐在窗边,薄薄的金阳勾勒着她侧颜的线条,她像是镀了一层金光的圣女。 求求圣女渡渡我这个可怜人吧!吕泽瑾心中呐喊。 于是他喊道:“温阮。” “嗯。”温阮翻书。 “我跟于悦道歉了。” 温阮放下书,转头看他。 吕泽瑾还趴在桌子上:“现在你能教我了吗?” 温阮想说,如果我知道如何让盛月姬专一地爱上一个男人,而不是很多个,我第一个要教的人难道不是我大哥?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可吕泽瑾这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 狗崽子蔫了吧唧的,狗狗眼里的光也黯淡下去,活生生一个苦苦哀求也求不到心上人的少年郎,委屈又难过的样子。 温阮暗想,投票! 知错就改还有三分仗义在的小狼狗值得这一票! 更别提少年郎他对盛月姬直率又疯狂地全心热爱,每次嗯嗯的都像是要把命搭进去似的不顾不管,谁能抵挡得了这等赤诚热烈的小狼狗,投票,必须投票! 内心疯狂投票表面一派贞婉的温阮,对吕泽瑾笑了下,继续看书,语气平淡地说道:“情爱之事本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得不到就放手,放不开就硬熬,熬不过就去死。” 吕泽瑾:“……你这是劝人吗?” 温阮却说:“你想我怎么劝你?我能告诉你的只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盛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爱上的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此刻要求她改,便是你自己强求。” “而你们这些人当中,最有资格强求的绝不是你,而是安陵君。” “他都没有这么做,你凭什么?凭你在床上不要命?安陵君他可是把盛姑娘的床都摇塌过的。” 吕泽瑾瞬间抓住了重点,目瞪狗呆:“你说什么?床塌了?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啧,说太快,说漏嘴了。 温阮转头看他,面不改色:“我猜的。” “哦。”吕泽瑾太好骗了,他说,“你怎么一天到晚猜这种东西?” 温阮一招太极:“不是你先问的吗?” “是吗?我有问这个吗?” “有的。” 傻狗挠头,叹气:“那你也没告诉我该怎么做啊。” 温阮笑着翻了页书,一成不变的语气:“如果你想有人为你出谋划策,我想你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军师,大可不必来问我。” 吕泽瑾却突然痛苦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我只想让她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我不想她身边有那么多人,不想任何时候我去见她她那里都有其他人!” 温阮放下书,看着吕泽瑾,波澜不惊地问:“你猜,这样的话有没有其他男人对她说过?” 吕泽瑾怔怔地看着她。 温阮又说:“你自以为是独一无二的痛苦绝望,于她而言,司空见惯罢了。相信我,如果你还想留在她身边,最好乖一点,安守本份,一如她初见你时的模样。她爱的是这样子的你,假如你变了,变得贪心,变得不知足,你会被她毫不犹豫地踢下床。”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建议。” 吕泽瑾被温阮的话说得大脑宕机,久久不能重启。 靠在窗边墙上的萧长天听着温阮的话,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无声苦笑。 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 他用了那么多痛苦绝望的夜晚才明白的道理,一个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竟能轻松道破。 她爱的是初见时你的模样,假如你变了,就会被她毫不犹豫地踢出局。 吕泽瑾被温阮一席话说得头昏脑涨,跑出了课室,不知躲哪儿一个人寂寞空虚冷去了。 于悦望着他的背影,刚想跟上去,温阮叫住她:“不准去。” 第24章 第24章 于悦怔了下,温阮说话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可是好像只要她开口,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听她的话。 “让他一个静静也好。”温阮说。 于悦问:“那他不会有事吧?” 温阮笑:“不会。” “哦,那好吧。”于悦点点头坐下。 温阮继续看书。 女性天生容易母爱泛滥,很难弄清同情和爱慕之间的区别,尤其当看到一个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人,突然变得脆弱可怜时,就更容易圣母病发作了。 吕泽瑾刚跟于悦道完歉,又保护过她,再加上他们两个还有婚约在,温阮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相信,于悦这种热心肠的人,极有可能混淆爱与怜。 那可就惨了。 成为一个可怜男人的救赎这种故事听着是挺感人的,但于悦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牺牲自己救赎吕泽瑾?凭什么要沦为衬托盛月姬魅力的工具人? 抱歉,您的大女主剧本请继续另找女配。 “温姑娘。”萧长天走到窗边,轻声唤道。 “夫子好。”温阮放下书,从容起身,行礼问安。 “多谢。”他说。 温阮立时明白萧长天在谢什么,毕竟萧长天这个大家长,也很为吕泽瑾的争风吃醋感到头疼。 而自己刚才跟吕泽瑾说的话,足够让这位狂躁易妒的小狼狗安份上好些时日了。 萧长天这颗龙珠,他真是,好雅量。 至于他心里苦不苦,他自己知道。 温阮说:“夫子言重。” 萧长天笑说,“虽要谢你劝吕世子心胸开阔,但明日我还是要验收今日新教的曲子的,姑娘回去可要多多练习才好。” 温阮:…… 苦死他好了。 下学的时候,温阮抱着二狗子跟于悦一同走出仕院,见到吕泽瑾飞快地从身边跑过,一路雀跃奔跑,跑到院外那株榕树下。 榕树下的盛月姬笑意盈盈,一手撑伞,一手伸向他。 “你今日怎有空来接我?”吕泽瑾接过她手里的伞,牵起她的手,笑得眼睛里面放光。 “怕你昨日生气了呀,你这小气巴拉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盛月姬握着帕子虚虚地按了下吕泽瑾的额头:“怎么样,听学可累着了?” “不累,你喜欢我听学,我学着就不累。”吕泽瑾笑说。 “是为你自己学的,又不是为我学的。”盛月姬轻轻点了他胸口一下,又挽上他的手臂:“走吧,让我检查一下你学得怎么样。” 这是句旁人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能让吕泽瑾耳根发烫的话,它代指着某种扮演。 吕泽瑾回头看了一眼温阮和于悦,他冲温阮笑了下,又转过头去,揽着盛月姬的肩走了。 温阮瞧着,除了说一句盛月姬牛逼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于悦啧啧一笑:“幸好我没跟去安慰他,他哪儿需要我安慰啊,我险些跟他一样,上赶着犯贱了。” “我们去春元楼听曲?”温阮笑道。 “好呀,对了温阮,那个辞花真的是男的吗?” “嗯。哇,厉害了!他比我这个女人有女人味多了!” “你这样挺好的。” “那你娶了我吧。”于悦装作可怜的模样倚在温阮肩上。 “好呀,明日我就上门提亲。” “祝我们百年好合,早生……算了,我们生不出来哈哈哈。” 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地往春元楼走。 于悦觉得,温阮平时看着是挺冷的,对谁都客气得像要把人推开到十万里开外,但只要跟她熟了就会发现,温阮真的超可爱的,会说好多有趣的话。 虽然吧,那些有趣的话大多是用来怼人的。 但是,怼别人,就很开心呀!嘿嘿! 当温阮和于悦在春元楼听曲儿的时候,听白楼里的吕泽瑾和盛月姬的“课业检查”工作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吕泽瑾坐在榻上,握着酒杯出了神。 盛月姬柔若无骨的身子软软地一斜,斜进他怀中,笑着问:“你在想什么?” 吕泽瑾放下酒杯,伸手抱住盛月姬的身子,问:“月姬,假如有一天我变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变成什么样?”盛月姬手指勾了一下吕泽瑾的下巴,笑问:“变成个书生的样子吗?” “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就可能,跟现在不太一样,我说不准。”吕泽瑾低头看着盛月姬如春水般的双眸,“你还会喜欢我吗?” 盛月姬自他怀中坐起来,轻轻地拉好了吕泽瑾微敞的衣襟,柔声说:“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所以要乖乖的,不许变哦,我会难过的。” 吕泽瑾脑海中如同电闪般地劈进了温阮的那句话假如你变了,变得贪心,变得不知足,你会被她毫不犹豫地踢下床。 他是没那么聪明,可他又不傻,盛月姬的话和温阮的话,除了一个说得委婉些,一个说得直接些以外,区别在哪儿呢? 忽然之间,吕泽瑾好难过啊。 他当然会变,会变得贪心,会想要更多,会希望成长为值得盛月姬依靠的男人,而不是她眼中的小男孩。 他难过得抱住盛月姬,埋首在她颈间,哑着声音说:“我不会变的,你别不要我。” 盛月姬柔软的手指抚过他的后背,温柔又深情:“你怎么了?是不是听了不好的话?” 吕泽瑾却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只是自欺欺人地摇摇头。 这天的“课业检查”格外疯狂,他像个即将溺水而亡的人,将自己彻底放纵在欲望的深海。 温西陵今天刚好在春元楼看帐本,听说小妹来了,扔了帐本就跑下楼,殷勤地端着茶水过来:“嘿嘿,小妹,还有于姑娘。” “温二公子好。”于悦冲他笑着点头。 “二哥。”温阮也笑。 “两位小姑娘喝茶,这可是我珍藏的上好茶叶。”温西陵笑眯眯地倒茶,凑近了说:“小妹,今日你们听完曲之后不要即刻就走,有个趣景儿,你跟你朋友一块儿看看。” “什么?”温阮问。“今日春元楼有一场拍卖,卖的可是好东西。” “什么?”温阮问。“画嵬的画。” 温阮:唉。二狗子:“我草新的龙珠终于来了!” 第25章 第25章 温阮深刻地觉得,她来这个世界,是感受什么叫人间疾苦来了。 画嵬,七龙珠之一。 若要说七龙珠里谁最令温阮觉得可惜,画嵬绝对是首位。 画嵬最初没有名字,是个孤儿,但他天赋异禀,极擅丹青。 一开始他在街边摆摊卖画糊口,那时候才十来岁,对于丹青之道无师自通,可谓天才,只是画作这种东西,若无名气,画得再好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他日子过得极是清苦窘迫。 某日一个有名的大画师见了他的画,看出他的潜力,将他收养进府,悉心栽培,传授画艺,并为他取名,画嵬。 但命运跟画嵬开了个玩笑,他的师父盗了他的画,每一张画上的署名都不是他,盖的章更不是他的名字,那些画为他的师父赚来了巨大的名利,甚至一度得以面圣,成为天下画师备加尊崇之人。 而画嵬,沦为他的工具人。 为了卖出更多的画,也为了搏得更高的地位,画嵬的师父逼着他夜以继日地作画,不许停不许歇,又因为担心此等丑事被人知晓,更不许画嵬离开那方小小的画室。 整整五年,画嵬便在这样惨无人道的压榨下过活。 直到有日他逃了出来,慌张之下闯进了盛月姬的雅苑。 盛月姬听了他的故事,决心为他正名。 正名的方式很简单,在一个盛大的宴会上,她吟歌起舞,画嵬在旁为她作画,画中人,栩栩如生,好像只要对着她伸手,她就会走出画来。 画嵬声名鹊起,又经纪知遥引荐,进宫为陛下作万里河山图,自此名动天下。 成为了如今,人人艳羡的天才丹青手。 而关于他被压迫的那段过往,更为他的人生添上了传奇的色彩。 画嵬有个习惯,画山水,画四季,画世间一切,独独不画人像,人像他只画盛月姬,跟萧龙珠只为盛月姬抚绮尾琴一样。 就算是陛下要砍画嵬的脑袋,他也不会为陛下最宠爱的皇后娘娘画一根头发丝。 在他看来,世间人除了盛月姬,无人可入他的画。 这就更传奇了。 他的画很少,物以稀为贵,所以他的画作总是能卖出天价,温阮也不知道,她二哥哪儿来的本事,搞来了画嵬的画作,还特别机智地搞了出拍卖。 而且想来温西陵是早就放出了风声,今日春元楼,可谓是蓬荜生辉,满座贵客。 温阮揉着怀里的二狗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精致又脆弱的纤细少年,画嵬。 长发半绾,面色苍白,自小的不幸让他看上去总是忧郁,他甚至还有点羞涩木讷,与其如沸的名声实难关联在一起。 台上揭开了画布,是一副白鹤图。 一对白鹤振翅引颈,似要活过来飞出画纸。 “画得可真好啊。”于悦感叹一声。 “于姑娘喜欢?喜欢买啊!”温西陵乐呵呵地笑说。 “我怕我买不起,画嵬大师的画,一副万金呢。”于悦笑道。 温阮笑问:“二哥能抽多少佣金呀?” “小妹这话就俗了,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低于四成我看都不看的!”温西陵乐道。 “黑心。”温阮笑骂一句,四成的抽佣,放哪儿都高佣了。 温西陵却乐道:“我能让这画卖出比外边高数倍的价格,四成抽佣怎么了?我这叫生财有道,是吧于姑娘?” “一早就听闻温二公子极擅赚钱,原是真的。温阮我好羡慕你,我也想要一个超会赚钱的哥哥,这样我就可以买到天底下最好的剑了!” “你喜欢剑啊?”温西陵问。 “嗯!” “行,过几天我帮你打听打听,怎么说你也是我小妹的朋友嘛。” “那先谢过你啦,太贵就不要了,我买不起。”于悦可怜巴巴地瘪着嘴。 几人说话间,拍卖已经开始了。 起拍价,两万金。 温阮心想,二哥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价格越叫越高,很快就飙到了五万五千金。 “六万。”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温阮回头看,看到了……嗯,阿九,很自觉地坐在了她旁边。 “你这么有钱?”温阮问他。 “没有。那你是?” 殷九野一笑,剥着几粒花生米,搓掉红衣,放进小碟子里,推到温阮跟前,笑说,“当托。” 行,没毛病。 温阮捡了粒花生米放进口中,细嚼慢咽,她吃东西总是特别慢,吃到一半,她侧身对殷九野说:“当心玩脱了,把你自己套进去。” 殷九野靠过来,在温阮耳边说:“那姑娘可一定要赎我,我可是你的人呀。” 温阮偏头看他,这是讹上自己了? 旁边有人叫价:“六万一。” 殷九野又随口一喊:“八万。” “你疯了?”跟他叫价的人不愤地骂道。 “穷就回家数你那几个叮当响的铜板去。”殷九野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八万一!”对方果然经不得激,一口叫价。 “不要了。”殷九野果断脱身。 “穷啊?穷就回家数你那几个铜板去!”对方回敬殷九野。 “是挺穷的,不穷怎么会给人当小厮赚外快呢?”殷九野说着一笑,瞧向温阮。 温阮抿唇轻笑,赚死二哥了。 二哥笑得直拍大腿嘴都合不拢了,四成的佣金啊,眨眼就是三万多的真金入帐,他能不乐开花吗? “十万。”又有一个声音叫价。 “妈的,一个比一个疯,不要了!”最开始跟殷九野叫价的人放弃了。 二哥就笑得更夸张,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十万金是什么概念呢,照这个世界的设定,温府一个普通下人的月钱是二两银,十万金算得上是个天文数字了,就算是在这京城中,能一下子拿出这笔数目用以买画的人也不多。 温阮问温西陵:“这拍画之人是谁?” “不知道,管他是谁呢,今天都是我的财神爷!”温西陵美滋滋。 财神爷的确很有富贵相,营养极其过剩,肥硕的身躯挤过过道上台时,险些把地板都压穿了,脸上堆积的脂肪随着他的动作,很有节奏地颤动着。 这看上去,实不像个喜欢字画,不惜十万金求画以作收藏的人。 也许是附庸风雅吧,温阮心想。 但接下来这位财神爷的举动,却让温阮有些讶然。 他很爽快,当场掏了十万金的银票交钱,银票还是出自温西陵的“广源钱庄”字号,绝无作假可能。 然后他走到那副画前,举在手中看了看,干笑两声,又望了望画嵬。 再便是,猝不及防地将那副白鹤图从中撕裂! 十万重金所购名画,转眼成废纸。 满座哗然。 画嵬猛地站起来,嘶声喊道:“不要!” 他是惜画之人,眼看着那人将画撕得粉碎,他想冲上去救画,却根本来不及。 他跑上台,手指颤抖地捧着被撕碎的画,试图救回自己的画作,细弱的声音说:“你将画还我……” 那胖子却说:“我花了十万金买的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又不是抢来的,画嵬大师这个‘还’字从何说起?” 画嵬说不出话,站在那里,披一身孤伶伶的绝望。 温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轻不重地揉着二狗子。 “阮阮,你帮帮他吧,这看着也太惨了,哪有这么作贱人的?”二狗子都看不下去了。 温阮摸了摸二狗子的肚皮,没有说话,依旧只静静地看着台上。 台上那胖子迈着八字步走了两步,笑看着温阮这方,说道:“画嵬大师竟沦落至此了吗?要到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卖画?你干脆上外边儿摆个地摊得了。” 温阮抬眉,转头问温西陵:“这人二哥可认识?” “贾臻的人。”温西陵也有些不痛快,他是想好好把这画卖出去的,画嵬跟盛月姬的事儿另说,但画确实不错,这么被人糟蹋他也看着不爽。 温阮又问:“这画,二哥从何处得来?” “黑市上,有贼去画嵬的宅子里溜达了一圈,摸了这画过来。我见着不能这么糟蹋了画,就买了下来,又找到了画嵬,问他愿不愿意让我替他卖这画,他为了答谢我,就应了这事儿,早知道这样我他妈的就不卖了,草!”温西陵骂了一声。 温阮转头,看向殷九野。 殷九野笑:“姑娘有吩咐?” “你说辞花混迹三教九流?” “不错。找到那个贼。” “好,今日内给姑娘答复。” 温阮说完这些话,才抱着猫儿起身,走上台去,捡起了地上碎成粉末甚至还有几个脚印的画,细看了两眼,画得真好,她不擅丹青也能感受到画中的悠远意境。 她将画轴卷起来,递给画嵬:“辛苦,麻烦先帮我拿一下。” 画嵬颤动着眼睫,低着头,咬着牙关,死死地抱住了画轴。 温阮看着叹气,骨子里的自卑,不是荣誉加身便能去得掉的,他没有物极必反地成为一个狂妄自负的人,已属不易。 然后温阮轻轻地提了一下衣袖,抬掌,想一巴掌抽在那死胖子脸上。 噫,他皮肤皮脂分泌过旺,看上去汗渍渍黏糊糊的,好恶心。 下不去手。 “阿九,你上来。”温阮收回手掌,冲殷九野喊道。 殷九野给自己定定气稳稳神,顺便瞥了躲在角落里看好戏的辞花一眼,辞花赶紧缩了脑袋。 他走上去,对温阮拱手:“姑娘?” “打他。” “好嘞。” 殷九野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得死胖子人畜不分,亲妈不认。 死胖子肥胖的身子旋转几圈,像个圆滚滚的陀螺一样,险些又把台子给转塌了,他捂着脸惊住,“你!” 殷九野指了指温阮,很是为难的样子:“我家姑娘叫我打的,小人不敢不尽力。” 温阮瞧了殷九野一眼,你倒是会甩锅。 她又看向死胖子,软声笑语:“春元楼外有块牌子,写着一句话,您没看见么?” “我又不是纪知遥!” “对啊,你不是纪知遥,但你是……狗啊。” 茶楼里一阵哄笑,倍觉解气。 今日来求画的哪个不是惜画之人,早就看这死胖子的举止不爽了。 死胖子气怒交加,喝声骂道:“春元楼打开门做生意,就是这么对客人的?!” “春元楼打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是有礼有节之人,而不是您这样的。”温阮低头揉着二狗子,笑道:“以后这种事,让贾先生自己出面吧,选址最好也不要选在我温家的地方,温家喜欢干净。” “说得好听,你大哥不也是盛月姬的人!” “原来贾先生是吃醋了,所以要来春元楼闹事吗?”温阮挽唇一笑,往台下看了看。 她敢断定,贾臻一定藏在人群中某处。 羞辱情敌这种事,若自己不在现场亲自看着,那多没意思? 温阮用一副绵软好说话易相处的缓慢语调,又甜又糯地说话,但保证每一个字,都能让这茶楼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辛苦贾先生为了盛姑娘这般处心积虑,但在春元楼闹事倒也不必。祝你早日上位,取代其他人在盛姑娘心目中的份量,成为她最爱的男人,而不是几分之一。” 她漂亮的眸子轻轻转,扫过所有人,握了小粉拳,在身前比了比,像是给贾臻打气般,鹿小葵式地说:“我看好你哦,加油!” “哈哈哈哈哈阮阮你把他气死得了哈哈哈哈!”二狗子笑得打滚。 人群里爆出奚落的大笑声,盛月姬与她男人们的各种风流趣事,绝对是京城中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而隐于人声中的贾臻指骨青白,下颌线条分明地凸显。 恨意难宣。 温阮回头看了一眼怔怔发愣的画嵬,说:“将画还给他吧,他花钱买了,就不是你的了,真这么心疼,回去再画一副好了。” “我,我不会将同样的画画两次。”画嵬细声说。 “哦,那你就难过着吧。”温阮笑笑,抱着二狗子,领着殷九野,走了。 抱歉哦,我上来的原因不是为你出气,我是为了我二哥,你要自怨自艾也请去盛姑娘那里找温暖,跟我没关系哒。 画嵬诧异地看着温阮,眼神中有不解。 这一日,茶楼里还有另一条狗……不对,另一个人,纪知遥。 但他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无人察觉。 他看着温阮上台想打人又嫌会脏了手,叫殷九野帮忙,也看着温阮一本正经地叫贾臻“加油”,还看着温阮对画嵬说“那你就难过着吧。” 他越看越有趣,温阮是怎么变得这么有趣的? 于悦抓住下台后温阮的双臂:“温阮,你要不要学武功,我教你!” 温阮:就你那个尚未出城门就被偷了钱袋子的稀烂武功,给我当师父,你是认真的么? 于悦却说:“你这么暴脾气,早晚会被人找麻烦的,你得学几招自保啊!” 温阮冲她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殷九野,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有小厮。” 于悦:“这样啊,好像也行,那阴夫子你可得保护好温阮。” 殷九野想笑,却很是严肃地说:“一定!” 在当日下午,殷九野就来告诉温阮,所谓去画嵬家里偷画的贼,是贾臻安排的。 而且在黑市上,也是故意漏了口风给温西陵,让温西陵将这画买回去的。 温西陵在筹办拍卖这事儿,贾臻早就收到消息,也知道温西陵在找一样镇得住场子的东西给春元楼的第一场拍卖抬高逼格和价格。 他送了块肥肉给温西陵,温西陵果然中招。 是个一石多鸟的好谋算。 一来可以羞辱画嵬。 二来可以败了春元楼拍卖的名声,若今日没有温阮那一巴掌,以后大概没什么人敢把好事物交由春元楼拍卖了。 三来嘛,怎么说温西陵也是温北川的弟弟不是?温北川近日来在盛月姬那儿颇为“得宠”,贾先生他气有不顺,可以理解。 贾先生这心计放进后宫里,绝对是宫斗冠军的大热人选啊。 温阮支着额头想,就二哥这么容易中招的性子,他到底是怎么赚这么多钱的?没被人坑得裤衩子都赔掉么? 温西陵对此的解释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那叫钱吗?那是我的命啊!而且我是偶尔中招,不是一直中招。” 温阮:“哦。” 温西陵:“小妹你是不是不信我?” 温阮:“信的。” 温西陵:“阴九,你觉得我小妹信我么?” 殷九野:“信的。” 温阮悄眯眯地跟殷九野在身后击了个掌,不愧是我的小跟班,有默契。 温西陵还有帐没看完,于悦也先回家去了,温阮抱着猫跟殷九野往家里走。 半道遇到了个人。 这是一个年纪三十的男人,身形修长,五官端正,腰间坠着一枚造型奇特的玉坠子。 那是一个小算盘。 凭物认主,温阮便知道,这人是贾臻。 贾臻的人设是雁过拔毛锱铢必较,极擅算计,生意场上不肯吃半点亏,十分符合一个商人的特性。 但这样一个人,却独独对盛月姬一让再让,一退再退,倾其所有地付出,不计任何回报,完全违逆了他作为商人的本性。 违背本性也要爱你,不在乎投资回报率地爱你,计较一切却不计较你对我的爱仅有几分之一地爱你。 富甲一方的有钱霸总x风情万种的绝世歌伶,古代版的娱乐圈总裁文。 温阮的大脑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贾臻和盛月姬相处的细节,唔,颜色不是特别健康的细节。 贾臻腰间那个玉算盘是他的珍爱之物,外人碰都碰不得,但每次他与盛月姬相处时,都会拿玉算盘滑过盛月姬的背脊。 书里怎么形容来着,好像是说,那玉触手生凉,是个好物什,所以玉算盘滑过盛月姬的背脊时,那等微微凉意的刺激感,就如同现代人用冰块的小情致。 城会玩。 “温姑娘。”贾臻拱手。 “嗯,贾先生。”温阮尽量控制自己不去脑补他与盛月姬的各种那种画面,抬眸看他。 “今日温姑娘在春元楼一席话,要不要也送给令兄?”贾臻讽笑。 温阮揉着二狗子,笑说:“贾先生每月在盛姑娘身上所花销的银子难以计数,为她筑玉台,起金阙,为她寻尽天下珍奇搏一笑。相比之下,我大哥可就吝啬多了,我大哥除了出一块肉,还出过什么别的吗?这般讲来,我当为贾先生鸣不平,盼您抱得美人归,方算公正。” 贾臻脸色微变:“你当真口无遮拦!” 温阮以柔笑慢语:“是贾先生您找上门来与我说话,岂能怨我言行无状?说来,若无贾先生您这般舍得银钱娇养着盛姑娘,盛姑娘也未必能有如今这丝丝柔媚入骨,缕缕风情动人,我大哥赚了呢,我替大哥谢谢您啦。” 殷九野一个没忍住,闷笑出声。 温阮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连忙忍住笑意,抬了抬手,示意温阮继续。 贾臻恼恨交加,握紧了拳,但却也不能将温阮如何。 温阮这个侯府千金的身份就是她的护身符。 她也就是仗着这身份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言辞嘲讽。 有本事你打我啊。 温阮俏生生地瞧着贾臻,活像一朵不暗世事单纯干净的小白花,偏偏说话能把人气死,“贾先生,你还有事么?若无他事,我可就要先回去了,不好叨扰您赚钱娇养盛姑娘的。” 贾臻心底的恨几乎要结成刀,恨不得一刀给温阮刺个透心亮,但他却只能死忍着恨意,狠声道:“姑娘言辞中对月姬字字嘲讽不屑,对我等更是百般羞辱,而你离了侯府,又算什么?” 温阮微笑,“算个自尊自爱的女子呀。” “你!” “像我这样的女子,还有好多呢。” “温阮!嗯啦。” “你早晚会为你的猖狂付出代价!” “男人嘴硬是没用的,要别的地方硬才行哦。” 温阮笑眯眯地望着贾臻,一句话险些把贾臻重伤到吐血。 因为,贾臻,不行。 他为何要用玉珠算盘玩那些小情趣,因为,他不行啊,他玩不了别的。 啧,肉到都到嘴边了,啃不了,好惨啊,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不忍睹的惨。 但问题是,贾臻又不知道温阮这句话是在指哪方面,他心里有鬼,便心虚得受不了一点点刺激,总觉得自己的遮羞布似乎被人揭了下来,房中丑事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恨意无可复加,甚至猛地上前了一步! 殷九野抬步而上,挡在温阮身前,“贾先生,意欲何为?” 温阮从殷九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依旧是笑眯眯地望着贾臻:“对呀,贾先生您意欲何为,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她话语中有那么点儿威胁的意思,让贾臻摸不清头脑,好像如果他继续对温阮咄咄逼人,温阮就要把他别的地方硬不起来的事宣之于众。 但她怎么可能知道? 贾臻不得不,退一步。 温阮还是半个脑袋,歪了歪,瞧着殷九野:“我们回吧?” “好。”殷九野侧头低看,温阮脸上全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 她乐成这样是在乐什么? 二狗子懂她。 所以二狗子笑得要从温阮怀里滚下去:“阮阮,哈哈哈救命啊阮阮,我要笑断气了哈哈哈,你记不记得书里写过贾臻每次看得着吃不着,还觉得是他对不起盛月姬哈哈哈哈我他妈的哈哈哈,他这是绿帽奴吧哈哈哈!” 温阮听着二狗子洪亮的笑声,也很努力地憋着笑,贾臻这人格,实在是太扭曲了,扭曲到有点儿滑稽。 殷九野瞧着温阮一副忍笑的样子,提起袖子挡在她跟前:“行了,你先笑,我替你遮着,你笑完了我们再走。” 温阮抬眼看看这人,伸手牵了他的袖子挡住,真的笑出声。 笑得肩头轻颤,眼睛弯弯。 殷九野看得心情大好,不自觉间,语气都带上了宠意:“你奚落他就这么开心?” 温阮笑够了,放下他的宽袖,整理了一下表情和情绪,说,“我给我二哥出气。” “这就叫出气?”殷九野却说。 “那我能怎么办,叫你打他一顿?” “可以啊,反正我今天已经替你打过一次人了。” “你这叫助纣为虐。” “我乐意,而且,这叫助人为乐。” “但我不会给你加工钱的。” “要是我受了伤,有没有工伤费用?” “这个可以有,但你最好不要受伤。” “你担心我的安危?” “不是,请郎中很贵的。” “干嘛这个表情,我的花销所用全是我二哥赚的,我当然得省着点了。” “姑娘勤俭。” “谢谢。”温阮又笑得忍不住了,提起殷九野的袖子挡着继续笑。 殷九野抬了一下手掌,想一巴掌拍碎她天灵盖! 但也只是慢慢地放落下去,无奈地叹了声气。 等温阮笑够,两人并肩慢行,殷九野忽然说道:“贾臻似乎对画嵬很有敌意。” 换作平时,温阮是懒得谈论盛月姬的男人们的,但今日她是真的笑得太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就说道:“他不是对画嵬有敌意,他是对盛姑娘身边所有的男人都有敌意。” 殷九野接着问:“哦?” 然后温阮就敏锐地发现,怀里的二狗子支楞起了耳朵,一副等着听八卦的样子。 她揉了把二狗子,笑道:“如果说盛月姬的男人里谁的占有欲最强烈,爱她爱得最疯魔成狂接近神经病的,贾臻必是要排在第一位。” 他那是恨不得不管不顾将其他龙珠都弄死的疯魔啊。 而七龙珠中,最好弄死的人,莫过于画嵬。 他有本事动纪知遥,动吕泽瑾,甚至动温北川看看? 殷九野却问道:“姑娘如何得知?” 这话温阮没法儿答,她只能笑着打了个马虎眼:“因为在盛姑娘身上花钱花得最多的是他嘛。” 身体有疾的人,稍不注意,就容易整出心理疾病来,尤其是这种不能言说的残疾,更被男人视为耻辱。 再加之盛月姬与其他几颗龙珠春宵无数夜,他却没这福份,简直是十倍百倍的暴击,贾臻不变态才怪。 这才是根本原因。 殷九野失笑:“我还真以为盛月姬的后宫风平浪静,相亲相爱,和平共处呢。”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做不到的事,你真以为她能做到?”温阮笑说,“他们只不过都在压抑内心本能的嫉妒和不甘罢了。” “姑娘似乎对后宫很不喜?”殷九野意有所指地问。 “你喜欢啊,不过也正常,男人总是梦想娇妻美妾成群的。” “我是在问你。” “不喜欢,很吵。” “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呀?” “明白你不喜欢后宫。” 温阮瞧了他一眼,这话说得,我不喜欢,皇帝就不开后宫了吗? 二狗子举起爪子表示有话要喵:“阮阮,照你这么说,那盛月姬他们这关系早晚得血妈崩啊!” 温阮撸了它的大饼脸一把,没有回答。 盛月姬如何,关她球事,只要不招惹到她头上,全是路人甲。 但事儿吧,它总能找到温阮头上。 事情的起因是这个样子的。 京中权贵众多,闲出屁来没事找事的权贵子弟就更多,除了三不五时地整个诗会装装圣贤子弟,借着陶冶情操的美名勾三搭四外,他们还有一项重要活动。 每年的端午节,有一场大型选秀。 各茶楼各乐坊各青倌就是各大经纪公司,于画舫上引吭高歌的歌伶们就是苦熬数年等着出道后红透半边天的艺人。 其间小小的区别是,除了还没出道的练习生外,已经红得发紫的艺人也可以参与这场盛大的选秀活动。 c位出道的方式也很跟选秀很像,比砸钱,谁砸的钱多,谁就能拔得头筹。 当年的盛月姬就是这么爆红京华的,之后这些年,她都是无可撼动的c位。 今年这盛事,有个小小的变数。 温西陵有意要将辞花推得发红发紫,力压盛月姬。 他有没有报私仇的想法且另说,但他绝对是为了……赚钱。 只要辞花真的能夺得这场“花乐事”的头筹,温西陵有一百种办法赚他个盆丰钵满。 辞花知晓这事儿后,捂着脑袋头疼不已,问殷九野:“我能罢工吗?” 殷九野转着檀香扇:“不能。” “九野我觉得你太纵着她了,凭啥啊?”辞花问道。 “她笑起来好看。” “就那副永远皮笑肉不笑的客气礼貌假笑?” 殷九野看了辞花一眼,你知道个屁。 辞花唉声叹气:“唉我真的是,咱得低调,低调你懂吗?按说,您这会儿应该还在太玄观修行呢,咱两悄摸儿地摸进了京城,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这要被陛下知道了,是掉脑袋的大罪,你能不能不惹事儿?” 殷九野展开扇子,在掌间转了一圈:“不能。” 辞花:恰好温阮进门来,殷九野不着痕迹地藏起扇子。 温阮见到辞花,笑着问好:“你也在这里呀,正好。” “姑娘有事?”辞花微笑。 “听我二哥说,想让你参加花乐事,你有兴趣么?” 辞花心里苦,辞花说不出。 “当然是十分愿意!”辞花一脸的跃跃欲试:“试问哪个歌伶,不想声动天下,音传万里,留下千古绝唱呢?辞花,非常愿意,求之不得!” 殷九野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这货戏倒是演得越来越好了。 温阮眨眨眼,她原以为,辞花会不肯的。 结果? 他想红啊? 可以,有上进心。 又努力又会营业的爱豆才是好爱豆。 温阮笑说:“我会让我二哥好生帮你筹谋。” “多谢姑娘,那我就不打扰姑娘和九……爷说话了。”辞花跟吃了一肚子苦黄连似的,实在是一刻钟也不乐意在这儿待了。 温阮与他点头道别,走进房中坐下,瞧着殷九野。 “怎么?”殷九野问。 “他是找你拉赞助来了吗?” 殷九野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去。 强忍下笑意,殷九野煞有介事地点头:“不错。” “你准备出多少?”温阮又问。 “囊中羞涩,出不了太多。” “把你的钱省着吧,杯水车薪的事,不如留着你自己平日里开销。”温阮心想,勒紧裤腰带送爱豆出道这种事,我是不赞成的,先过好自己的人生,才有余力去帮助别人的梦想。 殷九野笑看着她:“姑娘怕我缺钱?” 温阮想了想,他这是第二次提起工钱的事了,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给他涨薪?行,看在他平时还算尽心尽力地份上,我这当老板的也不能太克扣了他。 温阮大方地说道,“下月起,工钱给你涨三两银子吧。”这放在下人的工资水准里,可是高薪了! 殷九野,“姑娘仁善。” 我真的好缺你那三两银呢! 没你这三两银我就要饿死了呢! 温西陵在饭桌上发愁,钱他倒是不担心的,唯一担心的是,辞花这个知名度不够,知道他歌儿唱得好的仅有一小撮人,群众的力量是无限的,得先把这人气搞起来啊。 温阮听着温西陵的忧愁,慢慢地咽下了口中的米粒,说:“二哥可信我?” “小妹有招?”温西陵连忙凑过来。 “交给我吧。” 温北川看着这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大哥,这事儿我得先跟你说好啊,你谁也不许帮,我不缺你那点钱,但今年,你要是敢给盛月姬投一个铜板,我就……”温西陵想放狠话,又卡住了。 “就如何?”温北川问。 “我就带着小妹出去住,再也不要见你了!”温西陵凶巴巴地说道。 “好可怕啊,那我万万不敢再给月姬使钱了。”温北川笑。 “哼,还是小妹重要,是吧?”温西陵得意地扬起下巴。 “自然。”温北川点了下温阮的额头,“但不可耽误学业,我会找阴九问的。” 温阮:真长兄如父,父爱如山体滑坡。 温阮先是问了辞花的家世,很好,父母双亡,无车无房,最佳择婿对象……不是,最佳怜爱对象。 再问他是否介意这些为人知晓,很好,毫不介意,随便编排,病死撞死溺死被人害死,你想说多惨说多惨。 温阮:可以,果然是想红的爱豆。 第一日,温阮编了个段子,使了点银子让天桥上茶楼里的各位说书先生,可着劲儿地编排辞花的传奇凄凉。 第二日,温阮找了殷九野帮忙,做了整整一天的……横幅,并在京中最热闹的长街上挂上。当然,肯定有人不乐意家门口挂一堆写着“人间仙音是辞花”“百灵清啼乃辞花”“空谷绝唱在辞花”的布条的,不过没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给钱! 第三日,整个京城都铺满了辞花的应援横幅,且有一帮人敲锣打鼓地沿街叫喊,“请给辞花公子投一票”“只要你投了辞花的票,你就是温府的朋友”“辞花仙音,入股不亏”。 到第五日,整个京城,无人不知辞花。 可辞花自五日前起就已经闭关谢客,说是在全力准备“花乐事”的曲子。 京中没有听过辞花唱曲的大有人在,这极大地提高了他们对辞花的好奇和期待,再加之过往听闻过的人一通猛吹,他们就更期待了。 辞花望着这番声势浩大的盛景,很感动,感动得想自挂东南枝。 什么叫被架在火炉子上烤,什么叫赶鸭子上架,什么叫羞耻,他可算知道了。 但他双目含泪地对温阮说:“多谢温姑娘,辞花感激涕零,真是无以为报啊!” 温阮说:“客气。” 殷九野在无人时,笑得差点要抽过去。 二狗子笑得在温阮怀里打滚:“阮阮,你上辈子是个站姐吧?” 现在,台子搭好了,就等辞花上台唱曲了。 但温阮记得萧长天说过,春元楼里的乐师丝弦不佳,衬不上辞花的嗓音。 温阮问殷九野:“你识音律吗?” 殷九野点头:“略通。” 温阮:“陪我跑乐坊,找个好琴师,或者吹笛子也行,箫也可以,总之找个最好的。” 殷九野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天下最好的乐师,皆在宫中。” “我可以去宫里借人吗?” “宫里的乐师,多是萧长天的朋友。” “唔,这样呀。”温阮撑腮,有点不想跟萧龙珠扯上关系,“那就算了。” “我有一法,可以帮你。”殷九野笑道。 “什么?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告诉你。” “什么?你这么勤快地帮辞花张罗一切,可是为了跟盛月姬唱对台戏?” 温阮看看他,笑出声:“你也太看得起盛月姬了。” “那是为何?”殷九野问,“你应该知道,辞花若真要拔得头筹,必是与盛月姬相争。” 温阮抿了下嘴,追爱豆,并亲手把自己的爱豆送出道,看着他大红大紫,这种站姐的事儿,我该怎么用古人的方式说给你听呢? “我喜欢辞花。”温阮最后说。 “你说什么?!”殷九野他虎躯一震,杀心四起这是辞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的歌声很好听,应该让更多人听到,也应该得到与之相配的名声,而且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期望,我能帮到他,为什么不帮呢?” 殷九野稍稍收了一下杀心,谨慎地问:“所以你是,喜欢他的,歌声?” “嗯,不然呢?”温阮觉得他这个问题好奇怪。 “哦,没事了。”殷九野点头,“那就没事了,可以,没问题。” “你还没说你的法子。”温阮却惦记着这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可以信你吗?” 这话问得有趣,殷九野笑看了温阮一会儿,“这件事可以信。” “好,谢谢。”温阮讲礼貌。 “怎么谢?” “谢银二两。” “五两。三两。” “五两。再见。” “三两,成交。” “合作愉快。姑娘仁善。” 温阮操办的这场大型追星行动,于悦是她的坚定拥戴者,首先她觉得辞花唱曲儿真的好听,她也算半个票友,应该出力,然后她觉得,温阮做的事儿肯定不会有错,好姐妹的忙必须得帮! 但吕泽瑾对此的看法是:你两闲的。 “你们知道贾臻怎么说你们这事儿吗?”吕泽瑾咬着橘子问。 “不知道,不关心。”温阮说。 “他说你们这是自取其辱,辞花唱曲儿再好听,能有月姬好听?再说了,他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个娘们儿一样,谁会喜欢他?” 温阮抬头看他:“你为什么要用臀部说话?” 吕泽瑾愣了下,反应过来:“你才放屁呢!小爷是好心告诉你不要浪费银子,你知道花乐事一场下来,得砸多少钱吗?” 温阮:“我家挺有钱的。” 于悦:“我家也还行,温阮,我跟我爹要了好多零用,到时候全投给辞花!” 吕泽瑾:“行,二位女侠牛逼!辞花要是能赢过月姬,我吃屎给你们看!” 温阮:“又来骗吃骗喝了。” 吕泽瑾:我再跟温阮斗嘴我就是狗! 第26章 第26章 “花乐事”当日。 温阮彻底感受了一把什么叫摩肩接踵,挥手如荫。 好似整个京城的人都在那日出来了,齐齐涌向京中护城河那处,里三层外三层地拥堵着。 每年今日,都是京中守卫们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有人被活活踩死。 今年共有五位歌伶相竞,河道上便有五艘画舫,另外三位不必多说,反正他们的排场是怎么也比不过盛月姬和辞花的。 毕竟,这二位背后的金主厉害啊。 河道两侧放了五个对应的大鼎,钱,往那里投,没有过过嘴瘾扯着嗓子喊两声的假把势机会。 还特意请了中间人来点数,报数,每到一个数字,都会击鼓宣告。 “这不就网络投票,刺激大家可着劲儿的砸钱么?”二狗子吐槽。 温阮揉着猫,坐在位置最好的水榭高台上看热闹,也有些感概,想出这点子的人,真是个天才啊。 这事儿最狠的地方在于,输的那一方所得银钱,全数归赢家,总数再抽两成给主理此事的人。 相争场面之惨烈,便可想而知了。 当盛月姬与辞花的画舫最终相遇时,二人立于画舫上,彼此行礼。 今日的盛月姬着盛装,红白相间的羽衣霓裳,眉心点着朱色的花钿,举手抬足间,千千种风情,万万种妩媚。 而这边的辞花虽也着了一袭华衣,但要跟盛月姬那等妖孽气质相比,却是不够的。 更不要提在盛月姬旁边还坐着萧长天和画嵬,萧长天今日为她抚琴相和,他手下那把琴,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绮尾了。 画嵬则是为她作画,将她今日的美好尽数绘入卷中。 这助威团看上去很是唬人啊。 “小妹,你紧张吗?”温西陵问她。 “不紧张。”温阮倚在栏杆上,闲闲地看着下方。 她跟辞花商量过了,咱们女装是不可能赢过女人中的女人盛月姬了,不如还回男儿身,到时候等着看好戏就成。 只是盛月姬有萧长天抚琴,不知道殷九野给辞花找了谁。 “姑娘不必担心。”殷九野给温阮倒了杯茶。 “若是办砸了,我可要扣你工钱的。” “为了我的工钱,我也不敢办砸啊。”殷九野笑,“看着便是。” 盛月姬的歌声如何,温阮已经见识过了,今日她这只新曲更为销魂,听得两岸听众久不能回神,深深痴醉于其中。 温阮轻轻地揉着二狗子,等着看辞花接招。 他没有带任何乐师。 摆在他前面的是一排玉节,他着女子装束,执细巧金杖,轻击玉节,金玉相击之声,清脆悠扬。 辞花的嗓音已是极致的空灵,除非有萧长天那等国宝级琴师为其伴奏,否则,任何多余的丝弦都只会破坏辞花曲中的美好,倒不如用最简单也最悠远的金玉之声。 辞花轻吟慢唱,跟盛月姬那等妩媚销魂不同的是,他的歌声总能让人感受到平和与宁静,真如山间百灵,跟着他的歌声,似能看到春日百花争相开,夏树翠绿正葱茏,秋阳高悬照黄杏,冬雪皑皑裹银装。 温阮挑眉,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笑。 “聪明。”温阮说。 “多谢二公子舍得这么些好玉。” 温阮没明白这话,击玉节而响,怎么还跟舍不舍得有关了? 但忽地,辞花金杖碎玉节,只手裂红妆! 无双公子,碎玉入水,执壶高悬,清酒入喉,狂放风流。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他如百灵鸟的曲音冲天而上,跃出幽静山谷,化作遨游天地间的雄鹰,搏击长空,勇破巨浪,恣意快哉,似挟天地烈风而来,浩浩汤汤! 萧长天按下琴弦,猛地抬头看向辞花,天下之人不会有比他更懂音律的了,他为辞花曲音中的广大旷远,浩荡涤然所震惊。 他担心地看了一眼盛月姬,今年的花乐事,她怕是不会赢得那么轻松了。 盛月姬交握于袖中的双手,陡然握紧。 温阮抱着猫坐直了身子,微有些诧异地看着辞花。 他清声如啸,如剑之吟,和玉碎鸣:“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勇;二曰智;三曰敢为天下先!” 温阮的手指微微内扣,抱紧了二狗子。 “阮阮,怎么了?”二狗子问她。 温阮摇摇头,没有说话。 辞花所唱乃是《道德经》中的第六十七章,而原句本应是,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殷九野倚在栏杆上,闲闲饮茶,那几个字是他替辞花改的,他看着温阮细微的表情变化,想知道她是何想法。 “二哥,你先前可听过辞花这曲子?”温阮问。 “听过,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不就改了几个字吗?”温西陵笑道,“改得挺好的,做人当然得有敢为天下先的豪迈。” 温阮笑了下,改几个字当然没问题,但改得过于大气磅礴了,似意欲让天下臣服。 辞花不过一个歌伶,何来这等睥睨之势? 不等温阮多想,砸钱环节开始了。 金钱在此刻似乎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温阮只听得见不时的鼓响,一个比一个高的数字骇人听闻,但战局胶着难分。 贾臻与温西陵杠上了。 准确一点来说,是盛月姬的金主团队与温西陵杠上了,温西陵这也算是杀“姬”先锋。 温阮想着差不多了,就让二哥收手,她并不想为了争个c位出道的名额,让二哥砸进去全部家当。 正当温西陵一边心疼银子一边往死里砸钱的时候,有人来求见。 玖瀚楼的掌柜,“玖”字号皇商的一号掌舵人,陛下亦礼待有加的,蓝绻。 “不知蓝掌柜大驾光临,是有何事?”温西陵起身问道。 “时间紧迫,在下便也不与温公子兜圈子,在下可为辞花公子投一百,但有一个条件,辞花公子日后唱曲所得银钱,我需分一杯羹。” “一百两你就跟我在这儿谈分红?”温西陵觉得这人脑子有坑。 “万,一百万。” “蓝兄我与你早已神交许久,可谓情深,咱两兄弟谁跟谁啊,给你个优惠价,二八,你二我八。” “五五。三七。” “五五。四六。” “五五。拉倒。” “四六,成交。” “您请!” 一百万两白银入鼎。 坐在隔壁亭子里的贾臻一把握紧了手心,难以置信。 温西陵疯了吗? “贾先生,咱们这,跟不跟啊?”他的随从腿肚子有点打转,没见过这阵仗啊! 贾臻望了一眼画舫上的盛月姬,她看上去有些慌了。 “跟。”贾臻说。 温西陵气得骂娘:“这逼有病啊,这么个臭娘们儿值得这么多钱吗?” 又听得下面一声喊:“晋亲王府吕世子,白银三千两。” 温阮抬眉,这货真是……嗯,等着被他爹打断腿吧。 但转头又听到一声:“右相于府于姑娘,白银三千两。” 温阮:…… 于悦的腿也有点不保了。 于悦扔完银票回到人群中,拉了下吕泽瑾的衣袖:“六千两啊,你爹会打死你吧?” “嗯,我腿要是被我爹打断了,你就来给我推轮椅,谢谢啊。”吕泽瑾感觉心脏抽得疼。 六千两啊! 这破花乐事哪个畜生想出来的主意,过来爷给你脑壳开个瓢! 他本来想把银票全投给盛月姬的,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辞花的曲子唱得确实牛逼把他惊着了,也可能是……唉,怎么说温阮跟于悦是他的朋友嘛,是吧,能帮就帮,公平一点。 所以他分了三千两银票给于悦,让她去投给了辞花。 他两正嘀咕,又听到唱票:“安陵君纪将军,白银三十万。” 温西陵要跳脚了:“草你奶奶!” 温阮感觉这游戏再玩下去,好像要出事。 但旁边站着的蓝掌柜感受到后背上有股无形的力道打了他一下,他当即说:“跟,加多二十万。” 温西陵一把抱住蓝绻:“蓝兄你真是我亲亲儿的兄弟啊!” 蓝掌柜微笑着说“客气”,但其实,他手有点抖。 公子,不能这么玩。 国库还等着我交钱,给今年边关的大军发粮晌呢! 殷九野,喝茶,顺手扔了个果子给站在下面画舫上的辞花。 辞花接住果子,却是扔向了人群,人群中发出了女子们的尖叫声。 他生得极好看,不然不会扮女装扮得让人看不出来,尤其是他弯着眉眼笑时,那模样真是俊得……让人神魂颠倒。 众女子为他慷慨解囊。 钱多钱少且不论,单说这份人气,就已经把盛月姬压下去了。 毕竟,京中之人,有几个是喜欢盛月姬的呢?现在出来了一个能将盛月姬压一头的人,又还是个美男子,她们怎会不喜欢?不相助? 盛月姬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自她成名后,还未尝过此等大辱! 她转头看向亭中的贾臻,眼中有委屈有不甘,还有恨。 贾臻感觉心都要碎了。 他握紧拳,咬牙道:“继续跟!” 温西陵骂街:“草你大爷,老子今天跟你拼了,跟!” 温阮见状,拉了她二哥的袖子一下。 “小妹你今天别拦我!”温西陵红了眼:“老子今天不杀杀她的气焰还真当我温西陵好欺负了!给老子跟!” 温阮:…… 赌徒心理啊。 “姑娘可觉得有趣?”殷九野问她。 “还行。你今日这梁子可与盛月姬结大了。”殷九野笑道。 “是吗?” “她必是以为,你在故意给她难堪。” 温阮笑了笑,说,“我喜欢溯颜阁的一种胭脂,那胭脂颜色极美,假如盛姑娘也喜欢这种胭脂,我就不买了吗?” 殷九野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笑道:“所以,无论今日这里的人是盛月鸡还是盛月鸭,于你而言都无关紧要,你要的只是辞花出名,只不过,对上的恰好是她,而你绝不会因为她的存在就让道。” “是的。”温阮笑看着殷九野,说道:“各凭本事,输了要认,别怨。” “温姑娘是凭的什么本事,能让堂堂皇商掌柜蓝绻为辞花解囊?” 温阮闻声回头,嘻嘻,护花使者纪知遥坐不住了么? 第27章 第27章 温阮挠着二狗子下巴,礼貌微笑脸地看着纪知遥:“安陵君何不自己问蓝掌柜?” 蓝绻拱手:“纪将军。” “嗯。”纪知遥点了下头,“蓝掌柜往日从不掺和这等风月之事,今年是何缘故,竟引起了您的兴致?” 蓝绻站直了身子,笑道:“有利可图之地,便有我蓝某人。” “蓝掌柜当真觉得,能在辞花身上赚回您投的银钱?” “在下相信温公子的眼光。” “是么?”纪知遥不咸不淡地瞥了温西陵一眼。 温西陵冷嗤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钱人?穷鬼!” 温阮抿唇笑,二哥这个嘴啊。 纪知遥不理温西陵这泼皮,问温阮:“姑娘前些日子大费周章为辞花造势,今日更是要与月姬斗个高低,我能否问问,原因何在?” 温阮用了那句回殷九野的话回他:“我喜欢辞花。” 殷九野脑壳疼,你换个说法行不行?把“的歌声”这三个字补齐行不行?这几个字我听着怎么那么刺耳呢? 回头就给你加作业!三个,不,十个残局! 纪知遥却是闻言一怔,好笑道:“姑娘的品味,果然特别啊。” 他的话意有所指,甚至还有些细微的戏弄之意,他以为温阮真喜欢辞花这个人,自己喜欢月姬,温阮就也去找个歌伶宠着了? 但温阮干嘛要跟一个路人甲解释?就算我真的是喜欢辞花这个人,又关你何事? 温阮只是揉了下笑得打滚的二狗子,疏离又客气地说:“安陵君若是为盛姑娘鸣不平,砸钱便是,来找我撒气有何用?” “你承认你是为了跟月姬斗气了?”纪知遥眸色微深。 “看来安陵君不止对自己自我感觉良好,对盛姑娘也是呢。”温阮觉得好笑,不说她是个侯府千金,就算她只是个乡野村姑,她有必要跟盛月姬争这些? 真是自大傲慢的安陵君呢。 “那我便想不出,姑娘这般针对月姬的原由了。”纪知遥意味深长地说道。 温阮沉气,都说了“我喜欢辞花”,安陵君你不止瞎,你还聋啊,又聋又瞎,你是小龙虾。 温阮怀里的二狗子撸脸的爪子停住,喵了一声:“阮阮啊,他是不是以为,你是在因为原主之前和他的那点事儿,对盛月姬心怀怨恨,这会儿因爱生恨,来斗气泄恨了?只要你对他还有恨,那就证明你对他还有感情,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温阮抬眉,一首《想太多》送给安陵君。 但这个误会一点也不美丽,相反还有点恶心人,温阮并不想结下。 温阮笑道,“安陵君非要问的话,那我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是来跟盛姑娘斗气的,她不值得我这么做。今日辞花是否能夺得头名我原本也不在意,我只是要借这场花乐事让辞花打响名气而已。” “但安陵君既然认定了我是要抢走盛姑娘风头的想法,前来咄咄逼人,那么……” 温阮抬眸,笑眯眯地看着纪知遥,纪知遥当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温阮说:“蓝掌柜,我作主,分成提到五五,还望您今日不吝银钱,为辞花公子倾囊相助。” 蓝绻闻言,看了一眼温西陵。 温西陵肉疼,疼得不行,五五分啊! 但他说:“我小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们家,我小妹最大!五五就五五!” 殷九野手指轻动。 蓝绻当即说道:“今日无论多少,我蓝绻一跟到底,温公子,尽可叫数!” 温阮笑着看向纪知遥,“安陵君,你可满意了?” 纪知遥看着温阮,挥了下手,他的下人连忙跑下去,很快就听到纪知遥再投了三十万进去。 蓝绻点头,温西陵叫数:“跟,加多二十。” 纪知遥跟了。 温阮揉猫微笑,跟呗,你也不过是个侯爷而已,我看你有多少家底,掏空了身体之后小心再掏空家底哦。 蓝绻见状,对温西陵道:“这方便交由温公子作主,多少钱我都会补上,我还另有事,先告退了。” “蓝兄慢走。”温西陵对这位财神爷又爱又恨,爱他的钱,恨他的五五。 蓝绻出了水榭,好好地安抚了一把自己的小心肝,肉疼啊,疼死了。 然后立刻吩咐身边的小厮一句什么话,小厮点头,快步跑进了贾臻所在之地,低语了几句。 贾臻面色微沉,再度望了望立在画舫上的盛月姬,却也不得不说一句:“今日便作罢吧。” 蓝绻传的话是,别忘了你的钱是靠着谁挣的,这么糟蹋,公子可要不满了。 盛月姬见贾臻收手,脚下一晃,面色惨然,紧咬着牙关望向辞花。 辞花特别贱地拱手:“盛姑娘,承让了。” 盛月姬强撑着体面,盈盈一拜地向辞花行礼:“恭喜辞花公子。” 然后她便拂袖转身进了画舫中,萧长天唤了一声:“月姬……” 盛月姬偏头看了他一眼,无奈苦笑,却什么也没对他说。 萧长天轻声叹气,拔弄琴弦。 琴本高洁之物,世间妙曲也应是令人共情,从不为争名逐利,是自何日起,月姬已忘了这些? 画嵬看着画中的盛月姬,停了笔。 画未作完,但他已画不下去了,因为他笔下的盛月姬,眼中尽是愤怒与不甘。 他不愿见到这样的月姬姐姐,便将画抛入了水中。 “花乐事”以辞花的全胜收场,那天二哥吃掉了盛月姬金主团们多少钱,温阮没有坐在那里听他算帐,反正从二哥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可以得知,他肯定赚了不少。 辞花下了画舫后,找到温阮,向她道谢:“多谢姑娘一番操持,辞花幸不辱命。” 温阮笑:“我并没有做太多,是你自己的歌声本就动人,若非要谢,你不如去谢我二哥和蓝掌柜。” “若无姑娘,必无今日之辞花,要谢的。”辞花道。 “这样啊……”温阮笑看着他,问:“那你可想做盛姑娘那样的人?也开个后宫,收六七个女子?” 辞花一怔,说道:“辞花更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 温阮暗想,嗯,这个爱豆我没看走眼,是个优质爱豆,入股不亏! 她笑着说:“好好唱曲儿吧,我哥是一定会从你身上赚大把银子的,他要是剥削压榨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讨公道。” “多谢。”辞花拱手,心下想着,这温姑娘,人真不错诶。 疯逼殷九野,你他妈把恶毒的爪子收一收,别祸害人家姑娘! 于悦挤开人群,手里还拖着吕泽瑾,一把将吕泽瑾推到温阮跟前:“来,请表演一个吃粑粑,兑现你的话。” “你他妈的!”吕泽瑾头发都气得要竖起来了,“不是,于悦,你好说是一姑娘,你说话能不能稍微文雅一点?” “不能!”于悦一身正气,“我就想看你吃粑粑,你是不是男人了,说的话作不作数了?” 吕泽瑾转头就跑,边跑边说:“我才没说过这话,我要去看月姬,你给我滚!” “诶诶诶”于悦追了两步停下,“切”了一声,“德性!” 温阮拿了三千两银票放进于悦手里,这是她刚才从温西陵那里要来的,她说:“还给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这钱不是我的,是他的。”于悦说着好笑,“吕泽瑾那狗崽子分我的。” “那你就还给他,不要欠他的。”温阮心想,那这个钱,就更要还了。 “行,明天去仕院我给他。”于悦抱着温阮转圈圈,“温阮,好解气啊!” “怎么?” “你没看见么?盛月姬那脸臭得,看得我可爽了!”于悦笑得眉飞色舞,“过两天我得去找你哥喝茶,要不是他啊,我一辈子都看不到盛月姬那么丢人的样子。” “嗯。温阮,你不要老是这么淡定的样子嘛,多开心的事呀,是吧?” “唔……”温阮想了想,说,“那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们去喝酒庆祝吧!”于悦晃了晃手里的银票,“我请你!” 这个建议不大好诶。 听白楼,盛月姬雅苑。 盛月姬半倚在拱窗上,柔若无骨的手中执着一个白玉酒壶,正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微微瞥了一眼,笑说:“你来啦?” “难过?”纪知遥坐下在她旁边,将她自然地抱入怀中靠在胸膛上,轻声问道。 盛月姬绵软的身躯偎在他胸口,说,“自然,难道我不应该难过吗?” “你已是这大襄国无人不知的歌伶,少了今日这一份彩头,也不损你的名气。” “你在为温阮开脱啊?”盛月姬在他怀中转了个圈,双臂勾在他脖子上,酒后的眸子迷离,“我又没怪她,是我自己没本事。” 纪知遥略有些薄茧的手指抚过盛月姬脸颊,往下滑,滑至她颈间,锁骨。 盛月姬握住纪知遥的手:“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今日之事与她无关,是温西陵有意要捧辞花罢了,更有蓝绻从旁相助。这两人联手,别说京中,便是整个大襄国也无人挡得住他们的财力。” “贾臻也不能?” “不能。” “加上你呢?” “蓝绻乃是皇商,背后是国库,与太府寺关系匪浅,便是大司农见了他也需礼让三分,恭恭敬敬唤一声蓝大掌柜,我麾下大军是否温饱也要看他所赚银钱可是丰厚,你想让我与他为敌?” 盛月姬故作惊讶,坐起来离开纪知遥的怀抱:“月姬怎敢?纪将军你将这样大一顶帽子压在我头上,不怕折了我寿么?” 纪知遥手指捏着盛月姬的下巴靠过来,轻声说:“知道就好,各凭本事,输了要认,别怨。” 盛月姬一把推开他站起来,讽笑道:“知遥,你可是瞧上那位温姑娘了?” 第28章 第28章 纪知遥双肘靠在窗台上,笑看着盛月姬:“你想说什么?” “今日之事明明白白,她是与我为敌,你却为她百般解释,难道你就不怕我会生气么?” “我不说,你就不生气了么?” “这其间不同,知遥你岂会不知?温阮对你爱慕已久,却忽然转了性子视你为陌路人,我原还以为她是真的放下了,现在看来……她是换了个方法引起你的兴趣。” 纪知遥听到这话,抬手抚了抚下巴,若真如盛月姬所言,那温阮她成功了。 他现在对温阮,充满了兴趣。 盛月姬看着纪知遥的眼神和动作,反倒冷静了,她媚笑道,“你知道的,我不介意我的男人跟多少女人上床,但他们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纪知遥笑问:“你在吃醋?” “你真是自信。”盛月姬击掌,门外的画嵬推门进来。 “月姬姐姐。”画嵬低着头。 “乖,帮我送纪将军出去。”盛月姬软身坐在旁边的软榻上,支着额头看着纪知遥。 纪知遥眼底藏着幽深的笑意,盛月姬从来没有将他赶走过,今日这倒是头一回。 还真生气了。 他看了看低着头走到自己跟前的画嵬,站起来拍了拍画嵬的肩,笑道:“好生照顾你月姬姐姐。” “是,纪将军。”画嵬乖顺地点头。 等纪知遥走后,画嵬站到盛月姬跟前,轻声说:“月姬姐姐,对不起。” “怎么啦?”盛月姬很温柔地笑看着画嵬。 “如,如果我钱多一些,也许就不会这样了。”画嵬很自责。 盛月姬听着轻笑,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手指细抚画嵬的眉眼,柔声道:“与你无关,我的画嵬呀,只需要好好作画,不用想这些。” 画嵬靠进盛月姬怀里,小小的少年身体紧紧地捱着盛月姬带着蓝风铃淡香的身子,像是想给她安慰一般。 而盛月姬一手轻轻地拍着画嵬的后背,另一手支着额头,眼色幽幽。 最初温阮为辞花造势,闹得整个京中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辞花时,盛月姬是丝毫不以为意的。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些哗众取宠,温阮的所作所为,看上去就像个笑话。 更何况她是去听过辞花的曲子的,听着是不错,但总归有些小家子气,就似村姑的吟唱,初听有趣,但也就图个新鲜,听多了便不觉如何。 可她没料到今日之变如此之多。 辞花的嘹亮男声让她诧异,那等睥睨雄浑的气势是她唱不出来的。 再就是温西陵还真跟不把钱当钱似地和贾臻硬碰硬,她不是不知道温西陵惜财如命的“美名”,想不到他为了温阮能如此不惜银钱。 还有温北川,往年温北川不论如何,都会有所表示,而今年,他干脆连来都没来。而吕泽瑾,居然分了一半的钱也投给辞花? 最后,她万万没想到,纪知遥会为温阮说话。 在盛月姬看来,温阮今日种种安排,都是在与她为敌,针锋相对。 在男人这件事情上,盛月姬她敢说一句打遍天下无敌手,所以她从来不屑跟任何人争,只要她愿意,世上没有她得不到的男人,但现在,她生出了斗志。 孰不知,温阮她始终觉得,她肾没盛月姬好…… 肾不怎么样的温阮,肝也不怎么样。 于悦拉着她去酒馆喝酒庆祝,没几杯下肚,温阮就醉了。 于悦吓傻了,怎么三杯酒下肚,温阮就趴了?这酒量也太差了吧? 她不敢把醉酒的温阮送回温府,怕她挨家训,思来想去,只好把温阮扶着送到了渔樵馆。 “阴夫子,温阮醉了。”于悦特别无助地看着殷九野。 “嗯。”殷九野又没瞎,看得出来,“你灌她酒了?” “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她这么不能喝,那个,阴夫子啊,我不敢送她回家,能不能让她在你这儿醒醒酒呀?” 殷九野心想,你是真的心大啊,听说过一个词儿叫羊入虎口么? 但他说,“好。” 于悦扶着温阮倒在榻上,忙前忙后地打水拧帕,给她擦着脸,不停地说话:“温阮,你快醒醒,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差,我下次再也不拉你喝酒了。” 殷九野站在旁边,有点恼火,人都送过来了,你还不赶紧走? 他说:“劳烦于姑娘去一趟春元楼,通知二公子一声吧。”温西陵这会儿绝对在数钱。 “对对对,我这就去,真的对不起!夫子我错了!” “无碍,只是以后少饮黄汤,对身体不好。” “是是是,夫子教训得是。” 于悦给温阮掖好薄被,忙不迭地往春元楼去找温西陵了。 二狗子怕阴九拿走他的蛋蛋,奋起直追跳进于悦怀里躲着。 温西陵看了看手边的钱,再一想小妹是在阴九那儿,阴九绝对是个可信之人,瞧他对小妹多恭敬,多顺从,多忠心啊是吧,绝对的忠仆本忠了! 所以他对于悦说,等我理完这些帐就去接小妹,于姑娘不必担心。 那么问题就来了,殷九野他是忠仆吗? 他是个屁! 他坐在床榻边沿上,手指戳了戳温阮因为醉酒有些发红的脸颊,软乎乎的,像个小奶包,手感真不错,他说:“喂。” 温阮醉酒难受,轻蹙着眉头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姑娘?”温阮又哼哼一声。 “温阮?”温阮连哼都不哼了。 “阮阮?” 温阮半睁开醉得朦胧迷离的眸子,瞅着殷九野。 殷九野心下一个“咯噔”,不会是清醒了吧? “阿九?”温阮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声音柔柔的,绵绵的,甜甜的。 “嗯。”殷九野往后挪了挪。 “你是不是脱我衣服了?”温阮忽然凶巴巴地问了一句。 “嗯?”殷九野一愣,姑娘咱不带这么碰瓷儿的啊! 温阮好辛苦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但坐得软塌塌地,她足有七分醉,分不太清虚幻和真实。 但她奶凶奶凶地瞪地殷九野,咬着牙问:“那天你是不是脱我衣服了?!” 殷九野恍然大悟,忍不住大笑出声。 前段日子温阮被温阮下了药,还是个……好药,她闯进渔樵馆来撞在了殷九野身上,那会儿的殷九野可嫌弃温阮了,抬手就把她丢进了池子里好好清醒清醒。 等到温阮再醒过来时,她身上的衣物已经换了。 因为那衣上沾了殷九野手上的血,浸了水仍有痕迹。 衣服是不是殷九野替她换的这事儿,成了温阮心里的一大疑团,但她能怎么办?跑来问殷九野,你是不是脱过我的衣服?嗯? 这事儿她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 她又不能找殷九野麻烦,毕竟是她自己主动跑进渔樵馆的,简单点说,那就是送货上门,怎么着都怪不到殷九野头上。 机智的温阮在这件事上想不到办法,就悄眯眯地单方面跟殷九野结下了小怨念,平日里掩得好,今日醉了酒,这小怨念便藏不住了。 她两只手搭在殷九野肩上,眯着眼睛瞅着他:“说,你有没有做什么小人行径?” 殷九野往前凑了凑,笑看着温阮奶乎乎的凶样,“你猜。” 温阮说:“我猜到了。” 殷九野:“嗯?”温阮歪头一笑,两个甜甜的小梨涡:“你猜。” 殷九野:怎会有人醉了还如此狡黠? 温阮手中用力,将殷九野推倒在榻上,殷九野倒也大方,毫不客气地躺下。 温阮双手撑在殷九野胸口上,看着很凶但毫无杀伤力地威胁:“你居然敢跟我玩套路?” “姑娘矜贵又智慧,阿九岂敢犯上,套路姑娘?”殷九野嘴上是这么说,却把双手枕在了脑后,一派闲适。 “知道就好。”温阮挑着眉眼,但她真醉得上了头,手上渐渐使不上力软了一下,险些一头栽进殷九野怀里。 殷九野便刚好能很近很近地看着温阮的脸。 她的肌肤不是那种肤如凝脂的美,并不十分显光泽,相反,像是有一层薄薄的雾轻笼在她脸上,无暇雪肌细嫩柔滑,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粉粉的,柔柔的,像白玫瑰的娇嫩花瓣。 凶巴巴的样子就像玫瑰梗上的刺。 好看。 “看什么看,不许看!”温阮又凶了一句,但她身子摇遥晃晃,眼看着要摔下床,殷九野探手将她捞进怀里。 迷糊间的温阮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檀香味,小手胡乱地殷九野怀里摸了摸,摸得殷九野喉结直滚,她果然摸到了一柄檀香扇。 她抓着檀香扇,拉开些距离打量着殷九野,轻轻地咬了一下饱满的下唇,平日里总是不起涟漪的眼眸中透着几分促狭坏笑,有一点点顽劣,还有一点点傲娇。 “阿九。嗯?你不会喜欢我吧?” 温阮一手捏着殷九野的下巴,另一手拿扇子点着他脸上的面具,醉酒后的嗓音微有些飘,迷离勾人,她说:“不要轻易动情哦,年轻人。” 殷九野抬手扣着她后颈,让她低头看着自己,低哑的声音问:“动情了,会如何?” “会……” 温阮没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醉得撑不住,软倒在殷九野胸口,昏昏沉沉睡过去。 殷九野推了她肩头一把:“喂,会如何你倒是说啊。” “睡什么睡,起来,先告诉我!” “温阮!”撩到一半你就不管了是吧?行,继续加作业! 等温阮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春庸阙了,是温西陵将她接回来的。 嗯,这次身上的衣服没有被换。 温阮挑挑眉头,她隐约记得好像跟殷九野说过些什么,却想不起来了。 管他说了什么呢。 但第二日殷九野将她拦在仕院门内,极是委屈地说:“昨日姑娘吐了我一身。” 温阮:…… 她走出仕院门:“衣裳洗了么?还能穿么?” 殷九野将她拉进仕院内:“不能,我也有洁癖,所以衣裳扔了。” 温阮走出仕院门:“多少钱,我赔你。” 殷九野怅惘叹息:“那可是我母亲在我远游时,特意为我缝制的游子身上衣啊。” 温阮:…… 温阮偏头想了想,站在仕院门外,说:“我父亲多年来一直未续弦,两位兄长也未娶妻,府上无个女人,我勉强也算得上是温家的当家主母,你既我的下人,称我一声当家主母也并无不妥,如此,我帮你缝一件衣裳,当是赔你?” 殷九野:“……不必了。”你想让我叫你娘?你是不是想死? 二狗子要笑疯了:“你是不是更想让他叫你爸爸?” 温阮揉了下猫,嗯,知我者,二狗子是也。 她忍着笑意,说:“阴夫子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辈弟子皆是你的孝子贤孙。但只要出这仕院的大门,你我便是另一种身份,你倒也不必怕我手疼,为娘很愿意为你裁衣。” 殷九野都惊着了:“温阮你要不要这么记仇?” “大胆。”温阮故意瞪他:“当家主母的名讳岂是你能随意叫的,叫娘。” 殷九野有点瞠目结舌,这四处认儿子的毛病温阮是跟谁学的? 但这个便宜,他是万万不能让温阮占了去的,便走出仕院的门,拱手道:“阿九既是姑娘的下人,命都是姑娘的,更何况区区一件衣裳。” 温阮用力地忍着笑:“所以你不要我赔了?” “姑娘言重,自是不必。” “哦,既如此,就送我回府吧。” 温阮转身,背对着殷九野,一边按着又笑又滚的二狗子,一边自己笑得两个小梨窝里盛满了蜜。 两人刚走出几步,陡遭中型修罗场。 盛月姬,纪知遥,吕泽瑾,萧长天,甚至大哥温北川,粉墨登场,大戏锣响。 第29章 第29章 温阮并不明白纪知遥为什么会出现在仕院门口。 更不明白他为何在自己走出仕院大门后,就直直地朝自己走过来。 但她下意识地想与这位安陵君保持绝对十万里开外的安全距离,所以她目不斜视地就要走,连眼神交流都不给他。 纪知遥也不恼,如今他已是清楚地知道温阮有多无视自己了。 他只是说:“姑娘若信我,今日最好不要单独回府。” 温阮看了看身边的殷九野,这不是人么?自己怎么就单独回府了? 转眼,盛月姬就来到了温阮跟前,最骚的是,她此刻还挽着吕泽瑾的手,吕泽瑾本来还挺开心的,可是见到纪知遥的时候,脸立刻垮了下去,那是藏也藏不住的厌恶和烦躁。 温阮不明白了,这些人想干嘛?来个三堂会审? 但她显然低估了今日修罗场的狗血程度。 因为,萧长天也正好从仕院里出来了。 温阮抬头看天,也不过是在花乐事上抢了盛月姬的风头而已,不至于龙珠们齐齐出动为她鸣不平吧?出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多使点力? 行,差不多要齐活儿了,盛姑娘您要不要把我大哥和画嵬还有贾臻也叫过来? 这种情况,最开心的是谁呢。 当之无愧我们的二狗子。 二狗子几乎要疯了,兴奋地尖叫:“我的梦中场景出现了!哈哈哈哈草啊这他妈的简直绝了,撕逼啊!撕起来!阮阮撕她!手撕姬!” 温阮轻轻地拍了它脑袋瓜一下。 盛月姬似丝毫未受花乐事败北的影响,依旧柔媚风情,笑意动人。 她挽着吕泽瑾的胳膊,状似不经意地“巧遇”了温阮,款款上前,笑着问好:“温姑娘,还有,阴公子。” 温阮明白,这老姐是找场子来了。 “盛姑娘有事?”温阮不咸不淡地说话。 盛月姬笑语:“昨日辞花公子的曲子甚是好听,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 “老子。” 温阮不是故意占她便宜的……真的是老子,不是我这个老子。 盛月姬挽在吕泽瑾臂上的手指微微一紧:“姑娘说笑了,我是问何人谱曲。” “不知。姑娘前些日子为辞花公子费心筹谋,着实让人惊讶,不知姑娘为何突然对风月之事起了兴致?”盛月姬又问。 “赚钱。” “听白楼正缺辞花公子这等歌伶,不知辞花公子可有意……” “问他。” 温阮这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实在太容易冷场,也太容易让人难堪了,吕泽瑾在旁边都快要听不下去了。 但他又觉得,盛月姬找温阮来问好像……没啥道理。 所以他拉了一下盛月姬,“我们先走吧,温阮和阴夫子也要回去了。” 盛月姬看了吕泽瑾一眼,笑着将手臂从他胳膊里抽出来,走到温阮跟前,媚态横生。 “温姑娘,你可是还喜欢着知遥?” “没有。”盛月姬却是一笑:“花乐事上虽是辞花公子出尽风头,但你我皆是心知肚明,事起何处,姑娘又何必强作不知呢?” 温阮看了她一眼,盛月姬是不是被人捧得太高,也被人捧得太久,有点找不着北了? 而于悦刚好出来,一出来她就看到这个凶猛异常的画面,当即跑到温阮身边,张臂挡在温阮身前护着她,并冲盛月姬骂道:“你想干什么?输不起啊!我告诉你,有本事你就让你的那些男人为你花钱,没本事你找温阮撒什么泼!还有你吕泽瑾,你最好看紧了这个女人,敢欺负我们温阮我一剑捅她个透心凉你信不信!” 吕泽瑾头疼,捂了下脸转头看向别处,这是他妈一剑能解决的问题吗?你没看这修罗场我都不敢放屁了? 盛月姬却是笑:“于姑娘也在,听闻于姑娘与泽瑾的婚约还在,不知何日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呢?” “你!”于悦气得撸起袖子就要跟她干一架。 温阮拉住于悦,冲她摇摇头。 盛月姬不是愚蠢的女人,她就算再生气,再嫉恨,也不会蠢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找自己麻烦,她今日所作所为,包括刺激于悦的这些话,都更像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温阮隐约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笑。 盛月姬来此处,是想向纪知遥证明,她温阮仍喜欢他,之前种种皆是因着这份喜欢,才对其百般针对,以此瓦解纪知遥对自己重建的好印象。 高手啊,一般的小姑娘还真接不住这位小姬姬的招数。 果然,盛月姬的下一句话就是:“还有温姑娘,温姑娘若真这么喜欢知遥,我将他送你如何?” 温阮有些害羞般地笑:“盛姑娘既如此大方,不如将画嵬送我吧?我瞧着画嵬更可爱。” 殷九野瞳仁微微放大,她刚才说什么?画什么?什么嵬?她是不是想死! 盛月姬没摸透温阮的路数,只是应变拆招:“原温姑娘不止瞧上知遥一个呀。” 温阮还是一副害羞的笑意:“还好吧,其实萧夫子也不错的,他的琴好听。” 殷九野握了下拳头,我这杀气怎么就有点压不下去了呢? 萧长天连忙拱手:“姑娘玩笑话了。” 温阮却说:“反正,在盛姑娘眼中看来,你们这些人都只是她的玩偶,可以随意送人,只要她开心,你们也一定很高兴被她当成礼物送出去吧?” 萧长天愕然失语。 盛月姬微微沉了眼色,“温姑娘是博爱之人啊。” 温阮抿着唇,笑得甜:“一般般吧,吕世子我就不想要。” “不是,我怎么你了,你就不想要!”吕泽瑾一听这话可就忍不住了,他哪儿比萧长天和画嵬差了! 温阮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原来吕世子有这样的想法么?那便只好辛苦盛姑娘割爱,也将吕世子一并送我吧。” “不是!”吕泽瑾感觉自己又踩套了,他气得结结巴巴:“温阮你什么意思!月姬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没想让你把我送给她,不是,你不会把我送给她,不是……唉我去,这话怎么怎么说都不对味儿呢!” “蠢狗。”于悦忍着笑,小声吐槽。 温阮歪着头,水灵灵的眸子地瞧着盛月姬:“盛姑娘一定是愿意的吧,毕竟连安陵君你都舍得大方地送给我,其他这些人算什么呀?我保证我会像你那样,对他们每个人雨露均沾,公平喜欢的。” 盛月姬要是再听不出温阮话中的嘲讽,她就不配当个十八禁小说的大女主。 所以她玩味地问:“那你大哥呢,也要送给你吗?” 温阮却说:“我大哥不用你送哦,我大哥最疼爱的人,永远,是我。” 盛月姬轻抬柳眉:“看来温姑娘最在意的人,是你大哥了。” “是的呢,所以……” 温阮眨眼掀眸,尽扫方才的娇俏可爱,眸中凛凛清寒,逼视着盛月姬的眼睛,“如果盛姑娘真舍得放弃安陵君,你第一个要放弃的男人,难道不是我大哥?” 盛月姬的眼睫轻颤了下,温阮在说什么? 温阮将怀里的猫儿递给殷九野抱着,省得它疯狂的大笑声惹得自己也想笑。 手撕姬呢,严肃点! 殷九野捏了下猫耳朵,压压心头的火气。 温阮往前走了一步,立在盛月姬跟前,不带温度地笑看着她的眼睛:“要我告诉安陵君,你为何会留我大哥在你闺中么?” “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大……”盛月姬话未说完,温阮一巴掌掴在她脸上。 响响亮亮一记耳光。 盛月姬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众人惊呆。 萧长天快步上前,扶住盛月姬,看着她脸上的红肿,眉头一皱,低喝道:“温姑娘,你怎可如此鲁莽?” 温阮却一脸无辜:“萧夫子难道是第一次见我打人么?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跋扈,不拘礼教,不似盛姑娘这般,三贞九烈。” 萧长天被温阮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心疼地看着盛月姬脸上的红肿。 “温阮,你,你这过份了。”吕泽瑾也结巴了一句。 “怎么,护着你……师母啊?”温阮软软一笑。 “你!”吕泽瑾让句“师母”气得要炸毛,但偏生还反驳不了,好气啊! 温阮笑眯眯地瞧着吕泽瑾:“还有更过份的呢,你要见识一下么?浸猪笼怎么样?” 吕泽瑾相信温阮说得出做得到,这位女侠,她不讲道理的! 温阮她有一百种让这些人难堪的方法,平日里她只是懒得搭理,不屑开口,哪一次她张嘴气人不是那些人惹到她头上了? 盛月姬自己不知好歹找上门来,也就别怪温阮给她难堪。 更难听的话她还没说呢,要听听什么叫公交车,什么叫香炉,什么叫老娼妇吗? 纪知遥不再闲闲看戏,他觉得这事儿不对。 温阮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动手打人,这其间还有别的缘由。 “月姬,不如罢了,我们先回吧。”萧长天叹声说道。 温阮的脾气他在仕院里见识过了,看着是一副好性子,其实很不好说话,惹到了她她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盛月姬在她这里讨不到什么便宜。 盛月姬将纪吕萧三人的举动和神色都看在眼里,她推开萧长天,看着温阮,气极反笑:“姑娘这是恼羞成怒,不惜当街动手?” 温阮微笑:“盛姑娘,早在近一个多月前,我就与安陵君说过了,我温阮嫁猪嫁狗不嫁安陵君,你真当他是什么香饽饽了?你敝帚自珍而已。” “我忍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的事与我无关,你睡多少男人都是你的自由,你的身体你做主,这无可厚非,你开心就好。但你若以为,这是我怕你,所以不敢与你正面相遇,你就太自以为是了。” “我大哥是如何与你相遇的,你是如何得到我大哥的爱慕的,你找上我大哥又是什么目的,旁人不知,你知,我知。” 盛月姬听了温阮的话,心中一沉,猛地看向纪知遥。 纪知遥却一步步朝温阮走来,“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30章 第30章 “我为何要告诉你?”温阮奇了怪了,我跟你安陵君很熟吗? “温阮!”纪知遥的声音重了些。 “我说了!”温阮声音也拔高,“叫我温姑娘,我与安陵君一非亲故二非密友,反倒因你我平遭无辜之冤,我跟你没那么亲热!” 纪知遥逼近温阮,沉声说:“我在问你,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故意挑拨吗?” 我挑拔你麻辣戈壁! 温阮深吸了一口气,微笑地看着纪知遥:“安陵君,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可不好,你成日来找我,莫非是对盛姑娘厌倦了?” 纪知遥眸光紧敛,心下剧震! 温阮又偏头看向盛月姬:“怎么办呀盛姑娘,你尚未将他彻底征服,便要失去他了呢?” “我对你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你刚才的话是何意!”纪知遥提步上前,就要擒住温阮手臂。 但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虚,像是温阮说中了他的心事一般。 一只大手从温阮身侧伸出,扣死了纪知遥手腕。 殷九野笑问:“纪将军,有事?” 纪知遥心下一动,此人内力浑厚,武艺不逊自己,甚至,胜过自己。 区区一个门客,竟如此深藏不露? 温阮接过殷九野另一手里的二狗子抱在怀里,轻轻慢慢地揉着,她有意要让殷九野给纪知遥难堪,便也不劝架,就这么晾着。 她对于悦道:“你先回去吧。” 于悦摇摇头,抓紧了温阮的手,今儿这情况不太对,她不放心,得陪着温阮,不行就干架! 温阮冲她笑笑,谢过她的好心。 但殷九野仍跟纪知遥对峙不下,看上去今儿不动手干一架,这事儿过不去了。 温阮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要是阿九今日受了伤,这个工伤费还是要给他报销的,希望他不会伤得太重。 纪知遥却不明白了,阴九一个门客而已,何来如此胆气,与自己硬气相撞? 剑拔驽张之时,一顶软轿缓缓落下。 “纪将军何事要拦我小妹?”轿子里走出一身官衣的温北川,看样子,他是刚从衙门过来。 他下轿后走到温阮身前,先是摸了一把温阮怀中的猫儿,又站在温阮身侧,笑看着殷九野和纪知遥。 “阴九,不可无礼。”他这话中可没有带半点责备,极为轻描淡写。 “是纪将军对姑娘无礼在先。”殷九野却不松手。 温阮对纪知遥说的话,让他既产生了诡异的危机感。 他现在有点混乱,想抓个人杀了,纪知遥就是最佳谋杀对象。 温北川心下微异,这阴九自己都使唤不动了吗?他偏头看了看温阮,冲温阮使了个眼色,总不能真的当街殴打堂堂安陵君吧?那明儿早朝还不得闹翻天? 温阮抿唇笑,揉着猫儿说:“让他脱个臼就好了。” 温北川:行,我小妹威武。 殷九野还真的“喀嚓”一声,让纪知遥手腕脱臼,不过纪知遥也算条硬汉,未吭一声。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在殷九野跟前毫无反手之力?! 温北川挑了下眉头,得,明儿早朝上,又有得吵了。 算了,小妹开心最重要,陪他们吵两句就吵两句吧。 殷九野退到温阮身后,冲她挤了一下眼睛。 温阮也笑,不用报销工伤费了,嘻嘻。 温北川看了看这些亲爱的情敌们,淡声道:“若无他事,我小妹就先回府了,诸位请自便。” “北川……”盛月姬无端地唤了一声。 温北川抬头看她:“我与你说过,你有一万种不好,我都无妨,但有一点,不可叨扰我小妹。她是我温府的掌中珠,是我温北川的心头肉,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他说着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纪知遥身上:“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温阮听着温北川这些话,心头一颤。 就如二狗子说过的,温阮对谁都很有距离感,不被她允许的人是很难亲近她的,她会很有礼貌,会客气到让人觉得她没有情绪,她宁可君子之交淡如水。 所以平时她对这个大哥挺微妙的,远不如她对二哥温西陵那般亲热。 但今日,温阮莫名地心底发软,大哥只是不如二哥那样直接罢了,他是长子,他当持重,所以他内敛而含蓄,他对自己的疼爱不比任何人少,是自己不该始终将他划在亲近的圈子之外。 她想着这些,上前挽住大哥的手臂,亲昵地唤了一声:“大哥。” “乖。”温北川点了下她额头,“鸿胪寺还有些事未完,我得赶回去,让阴九送你回家?” “嗯。”温阮乖巧地点头:“那我在家中等大哥回来一起用晚饭。” 温北川笑说:“好,我会尽快处理完公事,回家陪你用饭。” 于悦双手捧脸,满是羡慕:“有哥哥真好,我也想要哥哥。” “你叫我哥呗,我给你撑腰。”吕泽瑾凑过来。 “你会为了我怼盛月姬吗?” “不会。那你说个屁,滚!” 温阮从修罗场撤退,走了几步,发现殷九野步调没跟上,便停下来等了等他。 “你在想什么?”温阮问。 殷九野说:“在想刚才姑娘说的话。” “没什么好想的。”温阮揉着二狗子,“我只是衷心地祝愿安陵君与盛姑娘早日修成正果罢了。” “神他妈修成正果!我看他不如去修欢喜佛!阮阮不带你这样的,你这嘲讽值开得太满了!”二狗子疯狂吐槽。 温阮按着二狗子,不理它。 我才没有嘲讽呢,我很真心的,好吗? 殷九野转而问道:“姑娘所说的大公子之事,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我当时更想说的是,盛月姬她配不上我大哥。”温阮有些懊恼,方才吵架的时候怎么忘了说这句呢?没发挥好,生气。 “怎么说?”殷九野问。 温阮惋惜叹声,站定了看着殷九野:“反正我大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家,我去你那儿坐坐吧。” “好。”殷九野笑,你在我那儿住都行! 渔樵馆里,温阮窝在榻上,猫儿趴在她脚边坐得端正,等着听八卦。 七颗龙珠里,其他的龙珠都是盛月姬偶然遇上,偶然救下,再发展成为如今的关系的,只有温北川,是她使了手段勾引过去的。 温阮把玩着殷九野的玉石棋子,闲声说,“我大哥与盛月姬的初次相遇,是在一次画舫游船上,他与几个朋友喝酒,忽听得一阵歌声传来,闻声望去,就正好望见了一身白衣,在河道边濯足嬉水的盛月姬。” 殷九野点头:“有所耳闻,听说当时的盛月姬,如九天仙子落人世,一尘不染。”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么?”温阮问。 “不知。”殷九野摇头。 温阮酥手支颌,浅笑道:“因为,安陵君。” 男女双方互相追求的过程中,假如关系停滞不前,有一招很常见,那就是让身边故意出现一个异性,引起另一方的危机感,激起他或她的好胜心和紧迫感。 最识男女之情的盛月姬对这一招自是了然于胸。 她与纪知遥的爱情战争当时陷入了胶着状态,再难进一步。于是,她需要给纪知遥安排一个足够强大的竞争对手,让纪知遥产生危机感。 放眼整个京中,唯一有资格成为纪知遥对手的人,仅温北川一人而已。 这位温北川公子,出身高贵,誉满京华,虽只是个闲职,但人家底蕴在这儿,懂巴结的人见了他,谁不是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小侯爷? 只是温北川自己不太爱这个称呼,多是让人唤他“温少卿”罢了。 温少卿他本也是清风霁月般的佳公子,惹无意外,也该有一位门当户对,温婉可人的贤妻,相扶相持,恩爱白首。 很可惜,他被盛月姬挑中了。 那日河边,一身素衣的盛月姬,如梦中仙子般,落入了他心间。 而且那日她身上用的并不是平日里的蓝铃花香粉,换了另一种,是缠绵的软香掺着鸢尾花的味道,优雅中带着些幽幽的神秘,极易让人着迷动情。 大哥平日就爱鸢尾,书房小院里都种着呢,盛月姬是有备而来。 她什么都不做都能令那么多男人为她发癫了,更别提她精心算计,再配合当日她那出洛神临水的戏码,大哥一个没招架住,完全是她的预料之中。 盛月姬这么做是有效的,纪知遥在得知温北川亦成为他的情敌后,连续半月,都宿在盛月姬那里。 就好比前些日子盛月姬和纪知遥之间爱情战争的号角再度吹响,温北川就重新被盛月姬招入帷幕中,颇为“受宠”那样。 温北川这个工具人被利用完毕后,盛月姬倒也没有一脚把他踢开,勉强着还给了一个七龙珠之位呢。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温北川对温阮过于疼爱,盛月姬说不定会对温北川很好。 因为,温北川,真的很优秀。 他或许不如纪知遥那样有着闪闪发光的履历,但他是连当朝陛下,都忌惮提防的人。 皇帝这种生物,宠信一个人,说明这个人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但若是忌惮提防一个人,则说明这个人,他也没有把握彻底掌控。 温北川就是后者。 否则,温北川怎会主动避嫌,前去鸿胪寺担个少卿闲职? 他擅藏罢了。 那么如此智慧的温少卿,他看没看破盛月姬的小小心计呢? 他当然看得破。 但他逃不出小姬姬魔咒,没什么道理,作者设定如此,温北川就是被设定成了一个明知自己是工具人也无怨无悔的人设,以彰显盛月姬的魅力,龙珠全员强行降智。 温阮唯一没有说出口的疑惑是,大哥如此多智,最后怎么会被纪知遥设局害得满门问斩的? 二狗子听得目瞪狗呆,猫眼儿睁得溜圆:“阮阮,女人好可怕,盛月姬好可怕,你也好可怕!” 温阮撸了它一把,笑看着殷九野:“所以我说,盛月姬配不上我大哥。” “原还有这么一桩典故,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殷九野笑问。 “东拼西凑自己猜出来的。”温阮睁着眼睛扯大谎。 殷九野也不细究,只说,“但今日过后,大公子对她可能会略有不同。” “你说,我该怎么样让我大哥对盛月姬死心,而不是死心塌地呢?”温阮瞧着殷九野,认真地与他商量。 第31章 第31章 阴九他好说也是温府门客,拿着双份薪水,也该为大哥想想办法吧。 殷九野却说:“你以前似乎对这些不在意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女人是很善变的,你不知道吗?” “你一向这么强辞夺理的吗?” “女人是不讲道理的,心情好时就撒娇,心情坏时就撒泼,所以你一定要当心哦。” “那姑娘你此刻心情可好?” 温阮歪头瞧他:“你想看我撒娇?” “有一点。” “胆大无礼,竟敢犯上,二狗子,挠他!” 二狗子“咻”地一下就逃跑了。 要挠你自己挠,谢谢,我觉得我的蛋蛋比较重要。 温阮:这猫不要也罢,阉了送人吧。 殷九野却乐得不行:“二狗子?你给一只猫取名叫二狗子?” 温阮皱眉:“我以前没告诉过你吗?” “没有。我准备再养一只,叫鸡腿子。” “你放过这些可怜的猫儿吧!” 温阮起身,拍拍衣摆,笑着说:“谢谢啦,说完之后我心情好多了。” “姑娘以后若有不快,都可与我来说。” “好呀,谢谢。” “我送你回府。” “不用,反正很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谢谢。” “谢谢这两个字,不用多说。” “这是礼貌。” “不需要太礼貌。” “好的吧。” 温阮没发现,殷九野打了个岔,将她那个“如何让大哥对盛月姬死心”的问题绕过去了。 温阮走后,殷九野坐在榻间,将被温阮摆在棋盘上好玩的棋子一粒粒捡回棋盒。 眸色深沉,暗暗如晦。 “九野?”辞花来半天了,殷九野也没回神。 殷九野捡完最后一粒棋子,抬头说:“仕院门口,温阮被堵,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温北川便到了,而且是从鸿胪寺过来的,乘轿而来,至少需要一刻钟以上。” 辞花坐下,“啥,啥意思啊?” “他收到风声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温姑娘是他妹妹,他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着,不也正常?” “那就更不正常了,有人暗中保护温阮,我竟未察觉?” “不是,你越说越玄乎,你能直接点吗?” 殷九野笑着倚进榻中软枕,双手枕着头:“这位温家大公子,比我知道的,还要厉害。” 辞花皱了下眉头,“咱们反推一下,这么厉害一人,当然知道今日他来得这么快,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但他还是来了,这就说明温姑娘对他的确很重要。” “嗯,他对温阮倒是没得说。”殷九野应了一声,“但他到底藏了多少呢?我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了,竟没能挖出来。” “你不要搞事情,谢谢。”辞花头疼。 “不搞事情我来京中干嘛?我就是来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的,我还要杀了那些人。” “唉,祖宗。” “找几个人帮我盯着盛月姬,这女人不安份,我估计她会对温阮做点什么。” “这不有温北川吗?关你什么……好,我这就去,保证给你探得明明白白的。”辞花在殷九野阴冷的目光下,果断改口,求生欲强出天际。 仕院门口这场中型修罗场战争传进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皇宫,那个让人不寒而粟的地方。 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倚在贵妃榻上,金缕点翠的步摇上一只凤凰,流苏跟着她的笑声摇摇曳曳,细碎轻响。 “她真那么说的?”她半支着身子起来,好笑地问女官。 “正是,温姑娘好一番唇枪舌战,丝毫无惧,让纪将军很是下不来台。”女官搀着皇后坐起来,又为她奉上玉盏,玉盏里盛着蜜浆。 皇后抿了口蜜浆,若有所思地说:“本宫记得她以前,蠢笨如猪。” 女官不答话,也不敢答话,那是皇后的外甥女。 “盛月姬艳名响彻京华这么些年,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定是要不下这口气的,等着吧,还有好戏看。” “娘娘,要不要派个人跟着温姑娘?” “你担心什么,会有人担心的。”皇后虚扶着女官的手臂起身,慢步走到殿门前,笑意飘渺地说:“靖远侯还在庙里为我妹妹祈福未归吧?” “是,娘娘,有些日子了。” “嗯,就让他祈吧,本宫就看他能不能把一个死人祈得活过来。” 女官又不敢说话了,靖远侯是皇后娘娘妹夫。 “纪知遥若真对温阮动了心,那这京中就有意思了。” “娘娘……” “呵。”温西陵大抵是因为在花乐事上赚了太多的钱,得想着怎么让钱生钱,他忙得脚不着地的,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回府上了。 温阮一日下学后去找他,却被他的小厮拦在门外,面色很尴尬:“姑娘,二公子,此刻不便见您。” 温阮想着他可能有什么机密的事要处理,也就不多问,只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小厮,正欲离去时,忽听得房中传来一声鬼哭狼嚎。 她猛地回身,盯着小厮看:“二哥怎么了?” “二公子无恙,姑娘不必担心!”小厮手臂一伸,挡在温阮跟前。 温阮瞧着他,冷声道:“让开。” “姑娘……让开!” 温阮推开小厮,撞开房门,看到温西陵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在房中四处乱窜,涕泪齐下,这还不过是初夏,他这里却已经摆了两大盆冰块。 温阮一下子就明白了二哥在做什么。 他在“行散”。 他服了寒石散! 温阮豁然转身,怒视着那小厮:“多久了?” “回姑娘话!”小厮吓得当即跪下去,“不过,不过十来日!” “每日皆服?” “二公子痛苦难当,小的,小的不敢拿二公子性命开玩笑,小的……小的知错,姑娘开恩,姑娘开恩啊!” 温阮气得头脑有些发涨,强压着火气,寒声道:“将二哥带回府上,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是,姑娘!” 温西陵自昏昏沉沉中醒来,看到坐在旁边的温阮,当下变了脸色,“小妹……” “我只问一次,寒石散,是二哥你自己服的,还是被人所害?”温阮看着他,语气轻柔。 但温西陵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冷意。 他竟有点不敢直视温阮的眼睛,低着头他说:“花乐事之后,大笔银钱进帐,我想着快些把这些钱流通开,熬了几个大夜,后来我困了,让人去帮我买了一碗馄饨回来,馄饨中,有此物。” “所以二哥是误服了,对吗?”温阮揉猫的手握紧。 “我这些天一直想找出这个人来,但我找不到,我又不敢告诉大哥,大哥平日里最忌我沾这些东西。”温西陵愧疚难当,拉了一下温阮的手:“小妹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不生二哥你的气,但此物,你必须戒掉。” “我试过的,但我真的……我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今日起,二哥就不要出门了,什么时候戒了,什么时候出府,我会陪着你。” “小妹……” “就这样。” 温阮抱着猫出了门,叫来了两个下人守在门口,不许温西陵出门半步。 温北川知道此事后,也深感震惊,温西陵虽然看着很泼皮,但其实凡事皆有分寸,若非被人所害,绝不会主动服用这等脏物。 他看着温西陵脸色苍白,颓唐不振的样子,自责不已,“是大哥没有照看好你,二弟,是大哥的不是。” “这怎能怪大哥你,是我自己太不谨慎了。”温西陵靠在床榻里,说完这些后,看了看门外的温阮。 一个当哥哥的做了这样的坏榜样,他有点抬不起头。 温西陵的戒瘾之事,由温阮监督,她甚至向仕院请了病假,什么时候温西陵戒掉了,她什么时候出府。 后来连续几天,都能听到温西陵房中传出的痛苦叫喊声。 温阮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外,一手揉着猫,一手托着腮。 大哥来了好几次,他听着里面温西陵的哀嚎声心焦如焚,“小妹,我进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大哥朝中有事要忙,这里就交给我吧。”温阮低着头说。 “小妹。”温北川心细如发,蹲在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过份自责。” 温阮仍是低着头,落了一滴眼泪,砸在温北川的手背上。 温北川像是被她的泪灼痛了一般,竟瑟缩了一下手指,“小妹……” “我没事,大哥放心。” 温北川捧着温阮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相信大哥,此事大哥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若此事是盛月姬所为呢?”温阮倔强地看着温北川。 “若真是她,我也不会放过,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我的弟弟和妹妹。” “好,有大哥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温阮冲温北川笑了笑,又低头揉着二狗子了。 谁也想不到,平日府里看上去最和气,最温柔,最贞静的温阮,下了狠心竟如此果决,不论里面温西陵喊得有多痛苦,甚至开始恶声咒骂,温阮就是不动摇。 她明白这东西戒起来有多难,也知道此刻的二哥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所以他才会骂出那些难听的话,没关系,她理解。 但就算他再痛苦,温阮也会让人将他绑着,直到戒瘾。 她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温西陵做商户营生讲究和气生财,从不轻易得罪人,正面得罪过的,也就两人,纪知遥和贾臻。 她不喜欢纪知遥,但她知道,这是贾臻所为。 第32章 第32章 春元楼被二哥接手了,贾臻羞辱画嵬的事也是在春元楼发生,再加之花乐事后自己在仕院门口对盛月姬的奚落,桩桩件件下来,贾臻他怎能不生恨? 自己身边常年有阿九跟着,而且平日里自己除了仕院和春元楼外,也不爱去别的地方,他找不到机会对自己不利,只能从温西陵身上下手。 明着来他是不敢得罪侯府的公子哥儿的,只能做下这些烂事! 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肆意娇纵,也许,二哥就不会这么被贾臻记恨。 温阮咬了咬牙关,揉猫的动作重了些。 “阮阮?”二狗子担心地喵了一声。 温阮低头看猫:“你们挑中我,应该知道我的平生吧。” 二狗子怔住,眨了两下猫眼,是的,它知道。 温阮,女,二十七岁,自幼被重男轻女的父母遗弃送进孤儿园,独自长大,养成了清冷孤僻的性子,大学毕业后一路艰辛摸爬滚打,成了公司的高层。 这个时候,她的父母回来了,让她承担赡养义务。 温阮也是说,去你妈的。 圣母从来不是温阮的选择。 但是那对夫妻拦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温阮开车避之不及,撞在了旁边的石墩上,当场身亡。 她对亲情是极为淡漠的,因为她从来没有感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 一开始她来到温府,也对温北川和温西陵很是疏离客套,根本没有代入到“妹妹”这一角色中。 可后来温北川和温西陵让她知道了,被人捧在手心里珍爱呵护着是什么感觉,有人爱有人疼是什么感受,所以她可以包容温北川跟盛月姬的事,她愿意无底限的双标,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爱着她。 但现在,贾臻算是动到她的底线了。 温府花厅。 殷九野拱手:“已然查明,大公子可有什么想法?” 温北川坐在椅中,手边是一盏凉透了的茶,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月亮,“我小妹会恨我的。” “温姑娘对大公子很是亲厚。” “阴九,你不懂,假如此事我不能给我小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会恨我的。” “大公子,似很难决断?” 温北川莫名地笑了下:“不难,我早有决断,我只是……” 殷九野看着他,不知温北川想说什么。 温北川端起那杯冷茶抿了一口,“我只是在想让他怎么死。” 殷九野微讶,这可不像温府大公子说出来的话。 “无人可动我温府的人。”温北川放下茶盏,慢声说,“你去后院看看小妹吧,问问她有什么想法。” “是。”殷九野点头。 殷九野来到温阮跟前,递了一碗白粥给她。 “吃点吧。” 温阮接过粥,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用着,略有些嘶哑的声音问:“查到了吗?” “是贾臻,但当初给二公子那碗馄饨里下药的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我不讲证据,是他就行,还有吗?” “盛月姬应是知情,但不是主谋。” “嗯。”温阮搅了搅碗里的白粥,将大半碗粥递回给殷九野,抬头看他:“若我要杀人,你会替我递刀吗?” “不会。” “哦。我会替你动手。” “好,杀了贾臻。” “好。带我去看。” “不看为好。” “要看的,仇要当场报才解恨。”温阮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弦月,轻轻地眨了下眼睛,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殷九野笑开来,“要与大公子说一声么?” “不必了,我不想让我大哥为难,这种事,我们悄悄地做就行了。” 殷九野心想,这对兄妹,倒是默契。 但姑娘,看我杀人,可能会成为你的梦魇哦。 弦月薄光,夜深露重,温阮与殷九野并肩走在无人的长街上,夜色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不久前还下过一场小雨,打湿了青石地砖。 温阮质地柔软的薄裙在夜风吹拂下翩然轻卷,她温柔地揉着怀中的猫,面色沉静如这黑夜。 二狗子发现,温阮真正发火的时候,是不会将愤怒写在脸上的。 她只会在心里立起一把刀。 要么当场干掉你,要么过后干掉你。 总之,她只要真的记了仇,就一定会报仇,心里的刀也一定要见血。 殷九野与她换了个位置,站到另一侧,正好挡住了从那侧吹来的夜风。 温阮冲他点头:“谢谢。” 贾臻并不难找,他就住在京中一处阔气的宅邸中。 殷九野带着温阮找上门时,本想翻墙而来,但温阮摇摇头,说:“我要从正门进,堂而皇之杀进去。” “好。”殷九野替她一脚踢开正门。 贾臻显料到了温阮会私下上门寻仇,所以府上防备森严,温阮与殷九野刚踢开大门,院中护卫便已列阵。 贾臻高喝一声,“温阮,你想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想杀你。”温阮轻笑。 “你竟敢藐视国律,杀人犯法!” “你给我二哥下药,意图毁他一生的时候,可有想过国律这二字?不要这么双标,请向我学习,痛痛快快地做个恶人。” 温阮立在台阶上,揉了下猫,笑了笑,平声说,“去吧,皮卡丘。” “闭眼。”殷九野轻声说。 温阮想着他杀人的时候可能有什么癖好,不喜欢被人看着,也就闭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惨烈的嘶喊声,殷九野似乎在用什么特别残忍的方法杀人,空气间弥漫开来浓烈的血腥味。 她还听到贾臻惊恐的尖叫声,他声嘶力竭地嘶喊着“饶命”。 温阮轻挑了下眉尖,想看看这场景到底是有多恐怖,才让贾臻发出这如同杀猪般的嚎叫。 但殷九野捂住了她的眼睛,又欲又苏的嗓音,低沉微哑,是致命而诡异的性感:“别看。” 温阮在他手心里,动了一下眼睫。 因为她从殷九野的声音里,听出了极端的嗜血和……变态? 生存之道不要跟变态硬刚。 她选择不看。 与此同时,温府内。 纪知遥只身冲进温府,急声问:“你派人去了贾臻府上?” “纪将军何出此言?”温北川状似不解。 “温北川,你不要擅动,此事宫中已然知晓!” “我不明白纪将军在说什么。”温北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为何要去找贾臻?他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吗?” 纪知遥看了一下身后,身后无人,他走近了温北川,低声说:“你在我面前就不用故作糊涂了吧?贾臻做了什么我清楚,你要报复也可以,但不能在今夜,不能用这样的方法!” 温北川却问:“他做了什么?” “他对温西陵下寒石散你明明知情,何必要在这里跟我虚与委蛇!” “那他就该死。” “温北川!” “但我人在这儿。” “温阮?温姑娘。纪将军,家妹名讳,不是你能叫的。” “你疯了!你让她一个姑娘家……” 温北川面色不动地看着他。 姑娘家?你当看看我小妹的刚烈和悍勇,你配不上我小妹。 “温北川,此事不知何故惊动了宫中,已然派了京中守备去贾臻府上,你再不去阻止,此事难以收场!” 温北川却不明白了,此事是如何惊动堂堂深宫禁苑的?又是如何会为了一个贾臻,出动京中守备的? 那可是皇城亲军,甚至不受纪知遥这个大将军管辖,直接受命于宫中。 但温府的小妹要杀个把人,当哥哥的,自然得递刀,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温北川靠进椅子里,双手交握。 “纪将军可喜饮茶?” “温北川?我府上有不少好茶叶,坐下喝一杯吧。” 贾臻府上。 殷九野站在温阮身后,一只手捂着温阮的眼睛,将她揽在怀前,另一手,鲜血淋漓。 隔着不算厚的衣物,温阮的后背贴在殷九野的胸膛,她感受得到殷九野急剧跳动的心跳,也听得见殷九野用力克制之后仍然泄漏出来的急促呼吸。 这是肾上腺急剧飙升的症状。 他,很兴奋。 温阮好像,解封了殷九野心里什么了不得的野兽。 殷九野眼底闪动着嗜血的疯狂,扭曲,嗜杀,他沉迷鲜血,热衷毁灭。 这种劣性是种在他骨子里的,天性如此。 本质上他就是个暴戾无度的疯子,阴九是他扮作正常人的伪装皮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副皮囊下藏着一个怎样的怪物,辞花和蓝绻从不敢惊醒他心底这头怪兽,这怪兽不饱饮鲜血便绝不罢休。 太玄观数年修行,没将他养成一个慈悲仁德的君子,反倒将他这怪物越养越变态。 他离成魔,也就一线吧。 他将额头靠在温阮的肩膀上,垂下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指尖滴答着殷红的血珠。 “深呼吸。”温阮宁和轻软地声音传来。 殷九野睁开眼睛,奇怪地笑了下,“你不害怕?” “至少你在努力地克制你的杀戮本能,所以,深呼吸,平静下来。”温阮说。 殷九野在她肩上偏了下头,正好可以看见温阮的一段颈脖,她的皮肤很白,白到有些透明,颈间青粉的血管隐约可见。 殷九野呵了口热气在她颈上,“你不怕我杀了你?” 温阮拿下他捂在自己眼上的手掌,垂眸看到地上死状惨烈的人,他们的喉咙都被撕裂了,热血正汩涌,未死透的人捂着流血不止的喉管痉挛抽搐,而故意被留到了最后的贾臻瘫坐在地。 看其身下一滩水渍,他好像吓尿了,像是看着什么魔鬼似地看着温阮和殷九野。 温阮稍稍皱了下眉,直面死亡,给她的冲击还是有点大的。 然后她托着殷九野的脑袋离开自己的肩膀,转身看他:“你要杀我,我有反抗的余地吗?” 殷九野笑:“没有。” 温阮便说:“所以我怕也无用。” 殷九野好笑地看着她,抬起那只带血的手在她脸上抹了下,抹开血珠,化作血痕,这样的温阮看上去有种异样的嚣艳,如带血的白玫瑰。 像极了她的本性。 殷九野说:“有奖竞猜环节,你猜我会怎么杀贾臻。” 温阮揉了下怀里已经缩成一团,屁都不敢喵一个的二狗子:“奖品是什么?” “教你解围棋残局。” 兢兢业业阴夫子,不找你茬算我输。 温阮看着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把他留到最后,是想用恐惧折磨他。” “你好聪明。” 他靠近了温阮,滚烫的呼吸几乎要落在温阮面上:“我们得抓紧了,因为我听到很多人过来了。” “什么人?京中守备。” “嗯?我也奇怪他们怎么会来,不如,我把他们也一起杀了吧。” “杀京中守备是谋逆之罪。” “所以?杀个贾臻,我们能脱罪,谋逆,我们不能。” “你怕了?” “我大哥一定会保我,但不会保你。” “你担心我?” “我不会让我的人,因我而死。” “温阮,你很特别。” “你也喜欢叫我的名字吗?” “你的名字好听,温香软玉。” “你的也不错,九阴真经。” 九阴真经是什么玩意儿? “阮阮,你们要么走,要么杀,能不能不打嘴炮了,救命啊,你是要急死我啊!”二狗子急得团团转。 第33章 第33章 浩浩荡荡的京中守备军,来势汹汹地冲进了温府。 守备队长拱手问礼:“温少卿,纪将军。” “何事竟劳动守备军冲入我侯府?”温北川烹着茶水,笑声问道。 “京中发生凶案,我等奉命缉凶,惊扰二位大人,实在有罪。” “无妨,不过是什么凶案,查到我府上来了?”温北川抿茶。 “贵贤坊贾府,全府上下,除贾府主人贾臻外,无一活口,贾臻双腿被斩。” “如此凶残么?”温北川抬眉,“何人犯事?” “据贾臻所言,乃是……乃是贵府温姑娘,携下人行凶。”守备队长有点慌,眼前这二位,没一个是他得罪得起的,但皇命在身,他又不得不前来抓人。 “这便奇怪了,我小妹一直在家,并未出府,如何行凶?”温北川握着茶杯一顿,又看向纪知遥:“纪将军,你说呢?” “我也不曾见温姑娘出府。”纪知遥心里压着火气,若温北川早些将温阮接回来,哪里会有现在这等麻烦,他就是故意纵容温阮行凶! 纪知遥回头对守备军说:“莫不是贾臻受惊过度,吓糊涂了说诨话吧?” 守备军队长额头渗出密汗,拱手道:“那,那不知,可否请温姑娘随我等走一趟,将这误会解释清楚。” “你好大的胆子啊,王成。”温北川放下茶杯,发出一声闷响,吓得那王成颤了一下,“堂堂侯府千金,若是随你走了这一遭,京中之人会如何说她?” “可……可圣命难违!” “可有喻旨?” “没,没有。” “你假传皇命,当斩。” “少卿大人……不,小侯爷!”王成当场跪下去,连声道:“下官不敢!” 温北川笑得如春风拂面,和煦体贴:“罢了,你也只是尽忠职守,去后院看看吧,我小妹一直在府上,并未离开。” “谢少卿大人!” 王成领着人往后院去,温北川又喝了口茶。 纪知遥却觉得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温北川,深不可测。 “多谢纪将军了。” “温少卿好谋算。” “过奖。” 纪知遥今天被温北川摆了一道。 如果只有温北川一人为温阮作证,那这证词便作不得数,但加上一个纪知遥,就十分可信了。 就算是贾臻指着温阮的脸说就是她行凶杀人,也定不得温阮的罪。 否则,便是安陵君纪将军在说谎,在……欺君。 王成来到后院,温阮正坐在春庸阙的绣阁窗下,就着烛灯看书,学着解残局。 他不敢冒然闯进姑娘闺阁叨扰,只远远看了一眼后,就立刻退下了。 反正在就行了。 贾臻冤死就冤死吧。 这京中一天到晚冤死的人多了去了。 “他走了?”温阮看着从里间走出来的殷九野,放下书问道。 “嗯。这棋局好难啊。” “难吗,明明很简单。”殷九野落了两粒子,无情地嘲讽了温阮的智商。 温阮和了棋局,搅得一盘子乱七八糟。 殷九野看得好笑,她不仅在大事上挺沉得住气,这小性子倒是也使得很顺手。 坐在她对面,殷九野问:“你为何不让我直接杀了贾臻?” “当时你说京中守备来了,就说明有人要保他,盛月姬的裙下臣那么多,天知道还有些什么人?我虽不知是谁在保他,但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大哥必要受牵连。我已经拖累了一个兄长,难道另一个也要因我受累么?而且死是这世上最轻松的事,不甘地活着才叫受难。” 有原温阮生不如死活着发疯的例子在,温阮很清楚带着痛苦过活是什么感受。 殷九野说:“黄蜂尾后针。” “是呀,我就是最毒妇人心,如何?”温阮拔弄着棋子,轻声说:“我就是要憋屈死他,让他下半辈子都是个残废,我还要天天去他眼前晃荡,气死他。” “若你要作恶,必是十恶不赦之徒。”殷九野笑叹。 “所以你现在跑路还来得及。”温阮轻笑。 “在下便陪姑娘,作尽天下恶。” “你是在表白吗?” “哈哈哈,开玩笑的。” 谁他妈跟你开玩笑了? 温阮抿了口茶,随意地问道,“不过,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殷九野垂下眸子,笑说道:“我是个怪物。” “嗯,看出来了。” “你安慰人的方式好像不太对。” “唔,或许你喜欢温柔一点的?那我这样安慰你吧,你不是怪物,你只是不太正常。” 温阮低笑出声,“我不会告诉我大哥的。” 殷九野故意问:“你又怎知大公子不知道?” 温阮笑说:“因为他如果知道,就不会让你跟在我身边。” 殷九野再问:“那你为何要替我瞒着?” 温阮偏头想了想,说:“有个小跟班当我的夫子,我听学可以走后门。” “只是这个?” “不然呢?阿九。” 殷九野笑看着温阮,她狡猾得像一只小狐狸。 “你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何总是戴着面具。”殷九野说。 “可能是你长得丑吧,放心,我不会歧视你的。”温阮一本正经地说道。 温阮低头忍笑,说:“你总有你的理由呀,我干嘛要问?也许是面部有疾,也许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你既然戴着面具,那面具之下就是你的秘密,我不会轻易打探别人的秘密的。” “要什么样的情况下,你才会对别人的秘密有兴趣?”殷九野笑问。 “我对这个人有兴趣,我就会对他的秘密有兴趣。” “所以,你对我没兴趣?” “你希望我对你有什么兴趣呢,阿九?” 温阮往前倾了倾身子,笑眼看着殷九野,那笑中有些狡黠地试探。 这人不会真的喜欢上自己了吧? “阮阮,他是不是喜欢你?我草他也太惨了吧?”二狗子深沉地感叹。 温阮戳了二狗子的大饼脸一下,喜欢自己怎么就惨了? “他不得天天被你气死啊?”二狗子深切地怜爱了一把温阮以后的夫君。 算了,她未必能有夫君,就她这个闭着眼睛莽的作法,没人受得了她。 惊动了京中守备,温阮很清楚自己这次惹出的祸有多大,所以她主动前去跟大哥认错。 大哥却只是笑着说:“无妨,有大哥在。” “阿九是我逼着他去的。”温阮说。 “你要保他?” “对。” “可以。” “谢谢大哥。” “你若真要谢我,就不要说谢谢这两个字。一家人,互相扶持是应该的,怎好总是谢来谢去?若非贾臻对二弟不利,你也不会这么做,不是吗?难道你只把二弟当哥哥,却不把我当哥哥了?” 温阮笑着挽住大哥的手臂:“怎会,大哥也是我的哥哥。” 温北川笑得眉眼里荡开温柔,摸了摸温阮的头发:“放心,一切自有哥哥在。” 温阮没有问温北川会如何处理此事后他与盛月姬的关系,她相信,她的大哥自有分寸。 当温北川做好了准备在朝堂上来一番唇舌之战,为温阮和殷九野脱罪时,早朝之前,他收到风声,贾臻改口了。 贾臻说,昨日是他看错了,来行凶之人并非温阮和她的下人,而是一伙匪徒。 温北川有些诧异。 渔樵馆里,蓝绻拱手弯腰:“公子,贾臻那里已经打点妥当了。” 殷九野支着额头:“嗯。” “不知此事,是如何惊动宫中的。”蓝绻不解,所有人都不解。 “贾臻私下可与宫中有联系?”殷九野问。 “不曾,他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那便是怪事了。”殷九野笑了下,“贾臻算是废了,以后不必再管他,但别让他死了,我要他活着。” 蓝绻觉得这事儿好残忍,贾臻如今双腿断去,不如死了痛快。 但殷九野觉得,以后可以经常陪温阮去贾臻面前晃荡,气死他。 殷九野一想到这个,就有点乐,温阮,是个奇人啊。 蓝绻不知道殷九野在乐什么,只是很小心地问了一声:“他手下的营生……” “交给温西陵。”殷九野说。 “公子……”蓝绻有些不明白殷九野此举何意,他说:“贾臻手下不少布庄,金店,还与南边漕运有来往,这都是利润极为丰厚的营生,若交给温家二公子,便是脱离了太府寺,银子不进国库,我怕陛下……” 殷九野接话:“银子不进国库,进温府,你怕陛下不满。” 蓝绻拱手道:“靖远侯府这些年来谨小慎微,远离朝中纷争,小人想着,这应是温家大公子故意为之,以避陛下之忌。若公子你此时将这些营生交给温二公子,小人觉得,可能会引起温家大公子的怀疑。” 蓝绻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他是个忠心的人,殷九野很清楚。 “那就做得漂亮点,温西陵被贾臻暗算了这么一把,当然会想报复,以他的性子,必是要抢贾臻的生意,你顺着他的报复走就行了。”殷九野说。 “是,公子。”蓝绻却依旧忧心忡忡:“公子,相对这些,我更怕公子暴露,若让陛下得知公子私自离了太玄观,还藏身京中,怕是要龙颜大怒啊。” 殷九野敲了一下脸上的面具,语气悠缓地说:“你好奇我面具之下是什么样子吗?” 蓝绻当即跪下去,诚惶诚恐:“公子言重!” “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殷九野让他起来,“我该怎么引起她的兴趣呢。” 蓝绻:公子你在说些啥玩意儿? 第34章 第34章 王宫,广陵殿。 “可知贾臻为何突然改口?”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还是饮着蜜浆。 “不知。”女官答道,“但想来,总是与温府有关的,巧的是安陵君也被卷入其中。” “是挺巧的,不过算温阮命好,此事竟也无风无浪地过了。”皇后摆弄了一下手边的花束。 “娘娘要让人盯着温府大公子么?” “你是巴不得本宫的外甥和外甥女下监牢?” “手下知错。”女官尴尬地低下头。 “罢了,就这样吧,也不过就是个京中趣谈,过几日大家也就忘了。” 皇后娘娘她执起剪子,剪了朵开得不甚好的芍药扔在地上。 同样对贾臻改口之事有疑的人,还有被所有人怀疑着的温北川。 但温北川很怪异地选择了,不解释,不追问,不细查。 蓝绻不明白温北川这么做的原因,殷九野便告诉他:“所有人都认定了温北川为他妹妹不惜滥用权力,逼迫贾臻改口,那么,还有人敢惹温阮吗?” “小人明白了。”蓝绻好笑,温府的小妹可真是个宝。 “不仅如此,这般下来,众人大概也会以为,温北川不过尔尔,没什么能耐,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法子保护他妹妹不遭牢狱之灾,是个庸才,他精着呢。” “公子智慧。” 殷九野支着额头笑,这个温北川,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呢? 听白楼,雅苑内。 盛月姬豁然起身:“你说什么?温阮带人砍了贾臻的双腿?还惊动了京中守备军?” “正是,但不知何故,贾臻忽然在今晨改口,说并非温阮所为。”纪知遥斜靠在椅子里。 “她便无法无天到这等地步了吗?”盛月姬忽觉后怕,温阮行事如此狠辣么? “靖远侯与陛下乃是总角之交,宫中皇后与过世的侯府夫人当年并称阮氏双姝,姐妹情深,温阮本人在陛下面前更是极为得宠,便是宫里的几位公主,也不如她更得陛下喜爱。” 纪知遥坐起来些,看着盛月姬:“她早该如此无法无天了,一直到今时今日才拿出这等气魄,我倒是觉得,她足够忍让了。” 盛月姬蹙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贾臻之事,你可知情。” 盛月姬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昨夜京中守备军出动,亦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所以不敢搪塞纪知遥。 她说:“贾臻给温西陵下寒石散的事,他是在做完之后才告诉我的,在那之前,我并不清楚。” 纪知遥点点头:“最好如此,否则,温阮下一个要提刀上门的地方,就是你这处了。” “她疯了不成!我听闻温西陵病情已有好转,她便要拿这么多条人命为她二哥报仇吗?”盛月姬失声道。 纪知遥却笑:“你才发现,她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吗?连身边的一个跟班,她都不许你染指,敢动到她兄长……贾臻死也不冤。” 纪知遥站起来,闲闲迈步,走到盛月姬身边,勾着她的腰撞进自己怀里,低头看着她的眉眼,笑说:“安份点,温北川可不会为了你,跟他妹妹决裂。” 盛月姬心下一紧,“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从前些日子起,你就派人去温府请温北川过来?相信我,在温阮怒意平息之前,他不会再来你这里了,以后……也说不准。” “还有,当日仕院门前,温阮的话我始终有疑,你当时找上温北川,莫不是为了激我吧?” 盛月姬听到这个问题却柔柔一笑:“除你之外,你还见过我对别的男人如此用心么?” “那我可真是荣幸。” 纪知遥松开盛月姬,负手走了。 走到门口看到了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低着头的画嵬。 他拍了一把画嵬的肩,却也没说什么。 他昨夜闯进靖远侯府想阻止温北川行凶,也不过是因为他深知京中守备并非为救贾臻而去,是想当场拿人抓住温阮,对其不利,或者说,对温北川不利。 所谓情敌,不过是句玩笑话,平日里闹腾两句也就罢了。 不论是他纪知遥还是温北川,朝中之人,都断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争到生死相见,只有利益,才是朝堂上的永恒话题,那是关乎生死的东西。 若昨日靖远侯温府真的出了事,他这个安陵君今日也未必能如此闲适。 片刻后,盛月姬换了身衣裳出来,不见了方才的慌乱和无措,依旧是那个风情万种的盛妖孽。 她对画嵬说:“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画嵬点点头,将身边的油伞递给她:“外面下雨了,月姬姐姐。” “嗯,乖。”盛月姬亲了画嵬的脸颊一口,画嵬立刻羞得耳根都要红得滴血。 盛月姬撑着伞,走进贾府。 他躺在床上,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正在照料他。 “滚出去!”贾臻用力地推开那女子。 “贾先生……” “滚!”贾臻怒吼。 盛月姬叹了声气,对那女子说:“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就行了。” 女子怯怯地看了盛月姬一眼,苍白的面容上还有几道新伤,相比起盛月姬的明艳照人,她寡淡得像一碗白粥。 白粥低头福礼:“是,盛姑娘。” 盛月姬走进门,端了桌上的药,舀了一勺喂到贾臻嘴边。 贾臻紧闭双唇,头转到另一侧,不看盛月姬。 盛月姬搅着汤药,轻声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在花乐事上,那是我头次参加花乐事,心中底气不足,我不知我能否一举成名,也不知是否会有人愿意为我投彩。” “那一日,你凭一己之力将我送至巅峰。” “虽说后来我身边权贵众多,不少银钱,但我始终觉得,那一日,是我最富足的时刻。” 她抬手将贾臻的脸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 贾臻咬紧着牙根,眸中尽是恨与无奈,竟是逼出了些泪光。 盛月姬轻轻地抚过他的面颊,笑着说:“这些年来,你为我做了多少,我都知道,你有多讨厌我身边其他人,我也知道,我从不怪你,因为我清楚,我身边那么多人,最爱我的人是你。” “贾臻,好好活着,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也咽不下,我需要你为我出谋划策。” 贾臻握住盛月姬的手,力气很大,勒得盛月姬的指骨有些疼,他问:“你是需要我为你出谋划策,还是需要我?” 盛月姬柔媚一笑:“都需要。” 贾臻怆然一笑。 但他依旧接过了盛月姬手里的药碗,一口喝干净,双目尖锐地刺在盛月姬面上。 他深知这个女人有多虚伪,多贪婪,多自私;他也深知她来此处,关心是有,真心也有,但利用更多,可他依旧无法割舍。 他疯了似地痴迷于盛月姬,她笑,她嗔,她娇,甚至她的滥情薄情,他都痴迷。 盛月姬给他掖了掖被子,俯身吻上他干瘪发白的双唇,舌尖轻舐,足够销魂:“好生将养着,我会时常来看你。” 双唇分开,盛月姬执了伞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贾臻的声音:“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如今没钱了。” 盛月姬媚笑:“无妨,我有。” 在那一刻,贾臻心底是微有暖意的。 只是当温阮听说了这段事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笑什么?”殷九野问她。 温阮一改往日闭口不提盛月姬龙珠二三事的性子,反问殷九野:“你知道贾臻被盛月姬骗了吗?” “此话何解?”殷九野可要爱死温阮这副暗戳戳使坏的蔫坏劲儿了。 “贾臻的富有,是他以前在盛月姬那里有底气的筹码,凭着这份筹码,他才能对盛月姬有一些掌控权,因为奢糜无度的盛月姬的确需要这样的金主。但是现在贾臻失去了这个筹码,他在盛月姬面前就不再有脊梁,他和盛月姬之间的身份,也会发生改变,如今轮到盛月姬掌控他了。” “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以后的贾臻,会越来越卑微,越来越低下,彻底沦为一条舔狗。” 殷九野皱眉:“舔狗?” 温阮笑:“嗯,就是贾臻那样的。” 殷九野往后仰了仰身子,看着温阮:“你怎么对这些事如此了解?” “可能是我比较聪明吧。”温阮一脸无辜。 “所以你是在说我蠢了?” “可不敢,夫子大人如此智慧,弟子岂敢无礼?” “夫子大人今日给你补课,算术。” 你是不是在报复? 恰好府内下人送了一盘芒果来,笑着说:“姑娘,补学辛苦了,大公子吩咐小人为您和阴公子送了些果子来。这是今年新上贡的呢,除了宫里,就咱们府上有了。” “嗯,放下吧,谢谢。”温阮冲下人客气地笑着道谢,转头就冲殷九野露出了恶魔的笑容:“阿九,帮我剥芒果皮,手剥。” 殷九野:我剥个人皮给你看你信不信? 小姑娘家家的,哪儿来这么多记仇的坏毛病? 殷九野吸了口气,拿了个芒果在手里,开始剥皮。 打从他出生起,就还没干过这活儿,所以芒果汁弄了他一手,黄不拉叽的,看上去……有点恶心。 温阮瞧着他一脸怨念的神色,唉呀,怎么这么开心呢?还补不补算术课? 她强忍笑意,内心在喊,我爱这尊卑分明腐朽不堪的封建社会! 好不容易剥了芒果肉出来,殷九野递给温阮。 温阮还没伸手,另一只蹄子半道夺果:“温阮,我来看你二哥。” 于悦一口芒果咬下去,满足地叹息:“好美味,谢谢啊,阴夫子。” 殷九野:就我这手,他怎么有点抖? 第35章 第35章 温阮见殷九野好像要发飙,连忙推了于悦离开:“你去吧,你去看就是了。” “嗯,那我等会儿再来找你说话。”于悦咬着芒果挥着手,蹦蹦跳跳地去看温西陵了。 温西陵误服寒食散的事儿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温阮数日没去仕院,于悦上门来“探病”,探到了温西陵头上。 于悦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后来倒是一有空就来看望温西陵。 温阮见于悦走远了,殷九野紧抿的唇线也还没放松下来。 她琢磨着,这小跟班不会想在自己家大开杀戒吧? “我二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就可以回仕院听学了。”温阮决定卖自己,行,我去仕院,我去受你折磨当你的孝子贤孙,好了吧? 殷九野瞧她:“你怕我杀人啊?” “滥杀无辜总是不好的,我劝你善良。” “姑娘,你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烧不烧啊?” “要不你摸摸?” 你当我不敢是吧! 殷九野刚准备伸手摸给她看,温阮又凑过来,轻轻软软地叫了声:“阿九。” 身份曝光之事必须火速提上日程,温阮你给我等着! 殷九野恼得拂袖而去,算术也不补了。 温阮拿了个芒果在手里抛了抛,再次感叹:我他妈爱死了这尊卑分明腐朽不堪的封建社会! “阮阮你就是个魔鬼,九阴真经多可怜啊,你天天欺负人家!”二狗子瘫在旁边晒太阳,抱不平地吐槽了一声。 “你这么喜欢他,我把你送给他好了。” “你是不是开不起玩笑,胡说什么呢,你当然不是魔鬼了,守护全世界最好的阮阮。” 二狗子猫爪举过头顶比心,比完之后就果断护住自己的蛋蛋。 温西陵好转之后,温阮扶着他出来散步,他很是过意不去地跟温阮说:“小妹,我听说你去找贾臻麻烦的事了,对不起啊。” “没关系。”温阮笑说,“说来应该是我跟你道歉,往日我横行无忌,才让二哥你受了这等委屈,对不起。” 温西陵低身轻轻地抱了温阮一下,叹着气说:“小妹,说实话,自从你在渔樵馆晕倒那次后,我就一直觉得你怪怪的,虽然以前你也不亲近我,但总不至于那么客气疏离,我老觉得你还是讨厌我,现在我知道了,你不讨厌我,你是我最好的小妹。” 温阮拍拍他的背,笑声道,“可你不是我最好的哥哥。” “嗯?还有大哥呀,你是最好之一。” “那不行,我必须是唯一,大哥也不能跟我比!”温西陵要较这个真了。 温阮低头笑。 “对了,大哥最近没去听白楼吧?” “没有,他每日都在家陪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希望他以后也不要去了。” “嗯,我也希望。” 温阮弯着眉眼笑,她会,让大哥不去找盛月姬的。 她可没准备放过盛月姬。 温阮再回仕院的时候,带了兜芒果给于悦,她好像挺爱吃这个的。 “温阮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于悦抱着她撒娇。 “你不是经常去府上见我嘛。”温阮好笑。 “那不一样,仕院里没个人作伴,我可要无聊死了。” “吕世子呢?” “他?他天天担心他家那位盛姑娘呢,我看着就烦。” 温阮听了这话,抿唇一笑,拿了个芒果坐到吕泽瑾旁边。 吕泽瑾唉声叹气转过头去不看她:“唉,温祖宗,你别烦我。” “请你吃芒果。”温阮将芒果递给他。 吕泽瑾愣了下,接过芒果他问:“你想干嘛?” 温阮无辜地看着他:“我想,盛姑娘最近应该没空见你,你肯定很失落,所以来安慰你了。” “你会这么好心?”吕泽瑾“切”了一声,“你先是抢了她在花乐事上的风头,后来……”他看看周围,压低了一些声音,“后来又把贾臻搞成那副德性,你会关心我在她那儿怎么样?” “当然了。”温阮微微笑,“你是我同学嘛。” “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没有的。” “我不信。不信把芒果还我。” “你这送出来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你说了盛姑娘如果输给辞花你就吃粑粑,你也没吃啊。” 吕泽瑾:我是有病么我跟温阮斗嘴? 温阮笑看着他,“行了,不逗你了,你说说嘛,最近是不是很失落?” 吕泽瑾握着芒果在手里,捏了捏,他也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最近的寂寞空虚冷,但找于悦说不合适,找别人说又不得劲儿,温阮虽然怼天怼地的,可她都怼得都挺有道理。 “她最近除了萧长天谁也不见,偶尔见见画嵬,我去过好几回了,她都说在忙,我也就不想自讨没趣了。” “嗯,备胎要有这个觉悟嘛。”温阮点头。 “备胎?” “哦,就是备用。”温阮好心解释。 “你!我!我怎么就备用了?” “女人在难过的时候,都会找最喜欢的人依靠,在他宽厚的怀抱里,尽情倾诉自己的脆弱和无助,显然你不是嘛,萧夫子才是。” “温阮,你是不是气我来了?” “不是的。” “你这还不是气我!” “我陈述事实啊,萧夫子与盛姑娘识于微时,这等情义岂是你这种在她巅峰时慕名而去的人可比拟的?说难听一点,你就是个挂件,没了你,换个人,也一样啊。但萧夫子就不一样了,萧夫子是她的灵魂伴侣,不可替代。” “那,那画嵬呢?” “画嵬呀,画嵬是她的养成系,哦,养成系的意思就是,是她一点点把画嵬捧出来的,就像是她精心种植的一株花,投注了很多心血。人只要对某个人或某样事物付出了精力,就等于是付出了感情,当然会格外关注和期待嘛。” “所以我,我就是,随便可以替换的,是吧?” “对的呢。” “温阮!你跟你拼了!” “阴夫子,吕世子打人啦。” “别别别,别喊了!”吕泽瑾真的怕了她了。 温阮笑看着他:“你知道盛姑娘为何让你进仕院听学么?” “她希望我明事理,肚子多点墨水。” “可我与你说过的,她爱的就是你最初的样子,不想你改变,又为什么会希望你肚子里多点墨水,成个文人呢?况且,你天天在课堂上睡大觉,真的能学到什么吗?” “她,她,反正她就是为我好!” “不是的,是因为你在这里听学,就没有时间去烦她了,她才有空去见其他人呀。” “温阮……” 吕泽瑾抓着芒果,怔怔地看着温阮,被暴击得哑口无言。 “吃芒果吧。”温阮笑着起身,坐回于悦身边。 于悦咬着半个芒果,瞠目结舌,“温阮,你怎么不干脆拿刀捅他呢?” 温阮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芒果汁,认真地说:“杀人犯法,大襄国律法严厉啊。” 吕泽瑾快步跑出了课堂,手里的芒果也掉在了地上。 温阮见了捡起来,拿帕子擦净上面的灰尘,放在桌角。 然后抬头看了看坐在上面的殷九野。 殷九野冲她笑。 温阮也笑。 吕泽瑾去找萧长天了,他得去求证呀,求证盛月姬让他进仕院,是不是只是因为嫌他烦,所以支开他。 萧长天会怎么说呢,温阮很期待。 下学的时候,萧长天就来找温阮了。 “姑娘说话,何必如此伤人?”萧长天叹着气问温阮。 “萧夫子是为吕世子之事而来?”温阮揉着猫儿笑。 “自然。”萧长天无奈道,“他很难过。” “哦。有道是看破不说破,吕世子生性易躁,姑娘这般直白地告诉他那些话,他必是受不了刺激的。” “哦。姑娘……萧夫子,我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难道说真话也不被允许么?盛姑娘是不是这么想的,别的人不清楚,萧夫子你一定清楚。” “那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温阮歪头一笑,“萧夫子已经很久没有知音了吧?” 萧长天眼色一滞。 温阮低头摸了下猫脑袋,笑说:“如今春元楼的座位不好定,去听辞花唱曲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我在春元楼常年有一个位子,最近我可能不会常去听曲,萧夫子若是不嫌弃,欢迎去我那儿坐坐,茶水免费。” 萧长天看着温阮,半晌没说话。 温阮点了下头:“我先回家了,萧夫子。” 二狗子:“阮阮,我太感动了,你终于开始营业了吗?你终于要搞事业线了吗?我就知道我粉你没粉错,阮啊,我的阮啊,我等你大杀四方好久了啊!所以,你是准备把盛月姬身边的龙珠全攻略下来吗?” 温阮:“我这叫舍身炸粪坑,我可太伟大了,就好心拉一把这些龙珠吧,不过贾臻就算了。” 二狗子的大饼脸上写满了嫌弃:“挑拔就挑拔你说得这么高尚,不过,包括纪知遥吗?!这是你的任务对象我的祖宗!” “不包括。” “草!”温阮抱着猫走出仕院,殷九野在门口等她:“来了?” “嗯。”温阮点头,她与殷九野约好了要一起去一个地方。 只是刚下台阶,她就看到她二哥温西陵了,他手里还抱着个紫檀木匣。 第36章 第36章 温西陵服用寒石散的时日不长,又被温阮强制戒瘾,如今除了略有些虚弱外,已经无碍了,只需再好生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如初。 “二哥,你怎么来了?”温阮走上前问。 “我来接你下学。” “你身体刚好,不用出来的。” “无碍,对了,那个,于姑娘呢?” 温阮回头看了看,看到于悦走出来,冲她招了招手,于悦跑过来:“温阮,还有二公子。” “于姑娘,我记得你想要把一好剑,这个送你。”温西陵递上了手中抱着的木匣。 于悦眼中一亮,连忙打开看,木匣里躺着一柄剑,剑鞘玄黑,剑首是金色朱雀,剑格处镶嵌着宝石,华贵异常。 利剑脱鞘而出,剑身湛蓝,剑刃却是白色,极是精致。 “喜欢吗?”温西陵笑着问。 “喜欢!这是不是……凌雀剑?”于悦惊讶地问。 “嗯。天啊,我一直只听说过这把剑,没想到有机会亲眼看到,这得多贵啊?” “不要钱,我送你的。” 温阮眉头一挑,啊……哦…… 于悦很喜欢这把剑,却有些不敢拿,推了一下想将剑还给温西陵,说:“可是这凌雀剑千金难求,我,我……” “它一直躺我家库房里,不见天光,都落了灰了,宝剑当赠美人,我就当是谢谢你前些日子一直来探病了。”温西陵却很是潇洒地说道。 温阮假装没看到他心疼得在手后握紧了拳头。 于悦乐得傻兮兮的,一个劲儿说谢谢,握着剑比划了一下,凌雀剑发出一声轻吟剑啸,她爱不释手。 温阮见此,出声说:“这剑还缺个剑穗,二哥你不如好人做到底,陪于悦去配个剑穗吧?” 温西陵点点头:“也行,那你呢,一起吗?” 温阮说:“我跟阿九先回了,落下了不少功课,我得去他那儿补课。” “好吧,阴九,你照顾好我小妹。”温西陵叮嘱殷九野。 “一定。”殷九野点头。 “走吧于姑娘,我陪你去配个剑穗,我知道一家做这东西不错的铺子。” “谢谢,真的太谢谢了!温二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于悦高兴得要跳起来。 温西陵眨眨眼:“我有一个妹妹就够了。” “那,那……”于悦想着,那咋谢呢? “行了,别谢了,你是我妹的朋友嘛,走了走了。” 温阮看着温西陵和于悦渐走渐远,若有所思地说:“这凌雀剑好像我大哥的心爱之物。” 殷九野无语。 “所以,我二哥拿着我大哥的东西送人,还一副肉疼得不得了的样子,啧。” “二公子似乎对于姑娘有意?” “明显啊,患难见真情嘛。” 殷九野却笑了下。 你猜陛下会不会让靖远侯府的公子娶右相的女儿? “我们也走吧。”殷九野说。 “嗯。”温阮跟殷九野去到了一家不大但清静的小院子,院子的主人似不在家,温阮也极好耐心地门外等着。 差不多日头西沉入土的时分了,才见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过来。 她一见到温阮,就面色大变。 温阮笑着唤她:“千倾月姑娘。” “你,你要做什么?”她怕得不行,身子瑟瑟发抖。 她就是那个在贾臻府上照顾他,反被贾臻怒吼着“滚”的女子了。 “别怕,我不是来要你的腿的。”温阮笑着说。 千倾月腿下一软,险些摔倒。 温阮扶了她一把:“请我喝杯茶吧。” 千倾月不敢拒绝,颤抖着手打开门,把温阮迎了进去。 刚进门,温阮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蓝铃花香粉的清香。 她弯起唇角笑了下。 明明千倾月才是主人,可她却不敢落坐,惶恐不安地站在一侧,甚至不敢抬头看正在静静喝茶的温阮。 温阮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和蔼可亲地对她说:“坐吧。” 千倾月呐呐一声:“我,我站着就好。” 温阮也不强迫她,只是靠在椅子里,打量起她来。 她的身量跟盛月姬足有八分相似,模样嘛,眉眼相近,但不完全一样,气质更是跟盛月姬相去十万八千里。 盛月姬风情妩媚,她却单薄如纸。 但她有一手绝活儿,她擅描妆,可以将自己画得跟盛月姬的容貌足足九成像。 每当贾臻想见盛月姬又拿不到爱的号码牌时,就会来她这儿。 千倾月是盛月姬的代替品。 原书里这位千倾月姑娘的下场也不见有多好,贾臻不行,总有些扭曲,心理变态就需要发泄,千倾月便长年累月地在活在被贾臻虐待的恐怖阴影下。 她郁郁寡欢,愁肠百结,最终压成心病,年纪轻轻地就病死了。 她唯一的高光时刻,是在临死之前用尽全部的力气,对贾臻说了一句“我恨你”。 那样的恨意是多年来的积攒,带着无尽的憎恶和怨毒陡然爆发,与她平日里总是逆来顺受沉默少言的样子截然相反。 也就这一声如尖锥般的“我恨你”,劈散了一些些贾臻的阴鸷,他竟发现,原来多年相处下来,这个一直被他视作替代品的女人,早已在他心里有了位置。 但那又如何,盛月姬招招手,舔狗就跪了,他只是在往后每年千倾月的忌日,都会为她上一柱香罢了。 谁稀罕呐? “千倾月。”温阮吟了一声这个名字:“千金尽倾盛月姬,贾先生为你取名时,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名字的含义?” “自然。”千倾月颤着回话。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我是贾先生买来的下人,不敢不喜。” “不敢不喜,那就是不喜了?”温阮笑看着她,“你还记得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吗?” “这与姑娘何干?” “我记得,你叫落落。” 千倾月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温阮:“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我还知道,贾臻经常打你,你的身上全是伤痕吧?”温阮揉着猫,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千倾月下意识地按了一下手臂,别过头去没有回温阮的话。 温阮问:“你想离开他吗?” “姑娘别开玩笑了。”千倾月的神情低落下来。 “我可以让你离开他,但你需要帮我做一件事。”温阮笑着说,“当然了,如果你喜欢这样的生活,愿意当盛月姬的替代品,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千倾月抬眸看着温阮,不解地问:“姑娘要我做什么?” “喂他寒石散。” “姑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说让你喂他寒石散。”温阮笑,“事成之后,我就把你接走。” “不可能!”千倾月情绪忽然有些激动,怆然笑道:“这些年我不知逃了多少回,每一次都会被他抓回来,你怎么帮我逃走?而且他根本不吃我喂他的东西,如今除了盛月姬,他谁也不想见,今日我给他喂药还险些被他掐死!” 她说着拉开了一些衣领,颈间果然有些指痕淤青。 温阮抿了下唇,收起了先前的笑意,诚恳地说,“这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意做。” 千倾月怔在那里,微微张着唇,半晌无声。 温阮也不急,只是轻轻地揉了下猫。 这是一个赌,千倾月赌输了,就会死,所以她需要花点时间细想清楚,温阮知道,便也不催她。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二狗子在她怀里喵了一声:“九阴真经真没说错,最毒妇人心啊,阮阮,你这是不把贾臻彻底搞废不罢休啊!” 温阮浅笑,岂止如此?你也太小看我的报复心了。 “千倾月姑娘,我的等待是有限的,你想好了吗?”温阮抬头问她。 “若此事失败呢?”千倾月问。 “不会失败。” “姑娘便如此自信?你若真这么有把握,那日为何不干脆……”她的话戛然而止,但手指死死攥紧! 温阮观摩着她的神色和动作,笑着问:“为何不干脆杀了他,是吗?” 千倾月闭紧牙关。 温阮笑了笑,没回答她的话,只是给了殷九野一个眼神。 殷九野放了一个油纸包在桌上,说,“这是经过名医调整过的方子,无须行散,他不会察觉。千倾月姑娘,想让贾臻吃你送去的东西很简单,你不是擅描妆么?” 千倾月满目不甘地看着殷九野,眼中竟蓄起了泪。 “我知道你不甘心,也知道你最讨厌扮作另一个人的样子供贾臻观赏,但要得到一些,总要付出一些,你说呢?”殷九野笑道,“此刻的委曲求全,是为了以后的畅快人生。” 千倾月崩溃地嘶喊:“我学不来她,我永远学不像她,就算我妆化得再好,也不可能像她!你们明白吗!” “明白。”温阮说,“正是因为你无法真的像她,才被贾臻一次又一次地殴打,但我不要你像她,我要你把自己装成一个……深情版的盛月姬。” 二狗子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鬼喊鬼叫:“我草阮阮!你好毒!” 千倾月清泪满面地看着温阮,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像是下定了某种狠心。 手指在颤抖之后,收下了那包寒石散。 与此同时,贾臻正与正版盛月姬说话。 第37章 第37章 盛月姬推着贾臻的轮椅坐在廊前,他身形消瘦了很多,往日的衣衫此刻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眼中更是毫无神彩。 “千倾月照顾你素来用心,你怎还这般憔悴?”盛月姬柔声问道。 “你明知原由,又何苦多问?”贾臻膝下仍在作痛,那伤口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你要一直这般消沉下去么?”盛月姬手指划过贾臻的脸颊:“想做个废人?” 贾臻抬头看他,咬咬牙关,问:“若我真的成了废人呢?” “我更喜欢以前那个哪怕身有隐疾但仍自信的男人。”盛月姬笑得喻意不明。 贾臻很快就揣摩明白了盛月姬的话,如果他不能再帮盛月姬,很快,他就会被盛月姬踢开了。 思及此,贾臻一把抓住了盛月姬的手,几乎有些可怜的卑微:“我会有用的!” 盛月姬记起以前贾臻在自己面前总是占据着上风,他身体不行,便格外敏感,总是想要彻底掌控自己,占有欲极强,死死霸着自己身边的一席之地,不许任何人觊觎,哪怕是纪知遥他们,也被他敌视厌恶,从不曾如此卑微过。 莫名的快感滑过盛月姬心尖,她望着贾臻,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理了理身前的长发,说,“证明给我看。” 贾臻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他感觉他正在失去尊严与人格,如条摇尾乞怜的犬狗一般乞讨着盛月姬的留恋,可是他毫无反手之力。 “这些年我做商户营生,一直是与宫中皇商搭伙,但背后似乎还另有其人,是一个神秘的公子,我不曾见过他,只是从蓝绻口中听说,他应该是宫中之人。”贾臻不得不靠出卖自己的秘密来换取盛月姬的怜悯。 “那日温阮要杀你,却惊动了京中守备,你觉得与他有关么?”盛月姬皱眉,倒是不曾想到还有这样一层隐秘。 “我不知道,但想来应该与他无关,他不在意我这种人,而且那日也是他着人来命令我,不得指证温阮和她的下人。”贾臻一想到这个就恨,恨得咬碎了牙根。 “所以他是有意要保温阮了,难道他是温府的人?”盛月姬疑惑道。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些,你若要对付温阮,需提防此人,最好查出他是谁。”贾臻说。 “蓝绻乃是皇商掌柜,地位极高,若真如你所说,那此人只怕背景极深。”盛月姬思忖道。 贾臻看她陷入沉思的样子没再说话,也未将春元楼易主,花乐事他被迫放弃继续投彩的这些线索告诉盛月姬。 他想留着,留待以后盛月姬再来找他时,他还有东西可与盛月姬相谈。 不然等到他失去了全部的筹码和价值,他也就离被遗弃不远了。 恰如温阮所言,贾臻和盛月姬之间的地位已经调转。 没几日,千倾月做好了准备,下定了决定,依温阮所说的,化身成了深情版的盛月姬。 温阮坐在马车里靠着窗看她一袭白衣走进贾府时,笑道:“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该你上场了。”殷九野替她推开马车门。 “阿九,我发现你真的在助我作恶。” “那是,我可是姑娘的人。” 两人下了马车,再次从正门走进贾府。 “深情版盛月姬”千倾月正在给贾臻喂药,她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怯弱沉默,而是大大方方地看着贾臻的眼睛。 贾臻坐在轮椅上,双膝以下空荡荡,本就阴沉的面目此刻更显阴冷。 “滚”字就在嘴边,他刚要喊出来的时候,千倾月按着温阮教她的说:“盛姑娘不会喜欢一个自甘堕落,缠绵病榻的人。” 贾臻想起前几日盛月姬来时说的话,带着恨意张开了嘴,用力地咽下了千倾月喂给他的药。 千倾月其实很心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差点就要发抖动,她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第一次干这种事儿,而且面对的还是她长久以来惧怕的恐怖阴影,她心里没底是很正常的。 当贾臻咽下第一口药的时候,她紧张的心绪放松了些,舀了第二勺,看着贾臻喝下去。 等到贾臻将一碗药都喝完时,温阮出现在了门口。 “贾先生,近来可还安好?”温阮甜甜脆脆地喊了一声。 贾臻气得双目圆瞪,打翻了千倾月手中的空碗,咆哮着:“赶她出去!赶出去!” 温阮却偏要走进门,低身瞧了瞧贾臻,啧啧直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呢,贾先生病体未愈,让人忧心啊。” 贾臻气怒攻心,竟是恨得红了眼眶,无能狂怒地拍着轮椅,狰狞地喊着:“我早晚要杀了你!” 温阮偏首看他,轻嘲讥讽地说道:“就凭你现在这副样子?如今你这样,连去听白楼都难吧,盛姑娘又那么忙,一月中能抽几天来看你呢,好可怜啊。” “我杀了你!”贾臻恨得往前冲,猛地从轮椅上跌落下来,滚在了地上,脸上沾满了灰尘,真正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温阮看了千倾月一眼。 千倾月忙低身扶住贾臻,对温阮愤怒地喊道:“温姑娘,贾先生再如何,也是我千倾月心爱之人,他已被你害得这样惨,你还不肯放过他吗?” 贾臻一时愣住,没想到向来怯弱的千倾月会挺身而出为他说这些话,不由得惊讶地看着她。 千倾月用尽力气地将贾臻扶回轮椅上坐好,为他细细地拭去了面上的灰土,深情地看着他,又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千倾月……”贾臻低喃一声。 温阮抬眉,故意说:“想不到竟还有人对贾先生真心相待,我倒是小看了贾先生您的魅力嘛,千倾月,你就这么甘心当个替身?” 贾臻突然抓住了千倾月的手,狠声对温阮说:“你想干什么!” “我最喜欢拿走溺水之人手中的枯枝了。”温阮看着贾臻握住千倾月的动作,慢声笑说。 “你敢!”温阮微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千倾月一眼。 千倾月很聪明地反手握住了贾臻的手指,低头对他保证着说:“我不会走的。” 温阮开始欣赏千倾月了。 她低头揉了下猫,说:“那就走着瞧呗。” 温阮说完这句话,就与殷九野离开了。 而她身后的贾臻,死死地抓着千倾月的手。 如同溺水之人死死地抓着枯枝。 那天,千倾月被破例可以留在贾府休息过夜。 后来连续很多天,千倾月都留在那里。 温阮三不五时地去刺激一下贾臻,她偏要神气活现地在他眼前晃荡,也不打他也不骂他,就气他,这成了她的日常娱乐项目。 比如说一说:“唉呀,贾先生幸好只失去了两条腿,第三条还在,不然,贾先生失去的只是双腿,盛姑娘失去的可就是爱情了呀。” 贾臻气得要当场暴毙。 阿九笑得下巴要脱臼。 二狗子乐得满地打滚:阮阮你是琼学十级学家! 而千倾月总是会很合适宜地站出来挡在贾臻身前,虽是身形孱弱,但她却倔强又坚定地保护着这个脆弱的男人,丝毫无惧“恶毒”的温阮。 那等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勇敢,实在让人感动啊。 她甚至还给自己设计过一场苦肉计,温阮问她你是认真的么? 千倾月毫不迟疑地坚定点头。 温阮:可以,很好,我永远爱复仇天使的剧情。 于是温阮当着贾臻的面给了千倾月一个巴掌,那巴掌听着很响,但温阮其实下手不重,至少绝对没有当初打盛月姬的那一巴掌重。 但千倾月是个狠人,她顺势倒下不说,还故意磕了一下椅子,额头破开一些皮,流下一缕血。 贾臻见此恨极,恨得怒拍轮椅又无可奈何,他似从未如此窝囊无能过,竟不能护住眼前为自己受罪的柔弱女子。 强烈的耻辱心和愤怒感几乎吞噬了他,可他却也只能无能地怒喊着:“你别碰她!温阮你这个毒妇,你别碰她!倾月,倾月!” 温阮便笑:“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贾先生也这么心疼的么?” 贾臻伸着手牵住千倾月,将她拉在身后,咬牙切齿地对温阮说道:“你别动她!你恨的是我,有什么冲我来!” 温阮眸色深深,笑容浅浅。 而千倾月则是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又坚强不屈地说:“不碍事,贾先生,我不疼。” 温阮想给千倾月颁一座小金人。 也不知是被温阮气的,还是药物起了作用,又或是两者都有之,总之,贾臻精神越见恍惚,一开始他喃喃唤着的名字是“月姬”,慢慢地他低低念着人的是“倾月”。 千倾月听到他低低呢喃自己名字的时候,死压着心底的恨意和恶心,温柔且深情地说:“我在,贾先生,我在这里。” 贾臻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再次唤着“倾月,倾月”。 “我不叫千倾月,我叫落落。”千倾月在心底暗暗说。 再后来有一日,千倾月这个人,一夜蒸发,从贾臻的世界完全抽离。 第38章 第38章 贾臻疯了似地推着轮椅到处找千倾月,喊她的名字,但空荡萧索的贾府上,再也没有传来那声深情又动人的“贾先生”。 然后他便出府去寻千倾月,披头散发,如个疯子,行人见之避让。 在街上他的轮椅遇到了盛月姬,贾臻当着她的面,欣喜地唤了一声:“倾月!” 这一声“倾月”唤得盛月姬面色发紫。 “贾臻,我是月姬!” “倾月,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贾臻!” 贾臻摸索着拿着怀中揣着的那个玉珠算盘,放在盛月姬手里,神智不清地喃喃着说:“倾月,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我将它送你好不好?或者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把它扔了。你别生气了,以前是我不对,我不对。” 盛月姬的愤怒是无以复加的。 任何男人,从来只有她不要了推开的份,不曾见过谁舍得主动离开她身边,更不曾见谁当着她的面,唤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还如此温柔情深。 最令她愤怒的是,这个女人,曾经还是她的替身。 她一直知道千倾月的存在,但她从不当回事,就像她以前不把温阮当回事一样,她对她自己有着足够的自信,所有这些女人的存在除了让她觉得可怜同情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感受。 或许她并非故意,但她总会不自觉地地带着一种不自知的高贵优越感,俯瞰着这些她认为不值一提的女人们。 她没有想到,原以为掌控在手心里的贾臻,居然会变心? 盛月姬一把扣住贾臻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倾月……”贾臻喃喃。 盛月姬银牙咬碎。 马车里,看着这一切的千倾月低头落泪。 温阮递了帕子给她,让她擦擦眼泪:“痛快么?” “痛快!”千倾月恨声道。 温阮瞧着千倾月:“想更痛快一点吗?” 千倾月不解:“温姑娘是何意?” 温阮打开了马车窗子,笑着跟盛月姬打招呼:“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温阮?”盛月姬疑惑一声,又看到了千倾月,疑惑更甚:“千倾月!” 温阮摇摇头:“叫错了,盛姑娘,这是落落。” 盛月姬明白过来,眯了下眼睛,问:“是你设计的?” “这怎么叫设计呢?贾先生只是爱上了落落而已,爱情若能设计,还叫爱情么?说来,我还是跟盛姑娘学的呢。”温阮意有所指,暗示盛月姬也是设计过自己大哥的。 盛月姬慢步上前,盯着温阮的眼睛:“温姑娘,你真以为这点雕虫小技能赢我?” 温阮淡笑,挪开身子,千倾月坐过来,她今日没有将自己描妆成盛月姬的模样,她只是用一双温柔的眼睛,看向贾臻。 贾臻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叫喊着:“倾月,倾月!” 落落立刻收尽了眼中的温柔,只余憎厌和恨意,冷冷地看着这个给了她无数苦难的男人。 “我叫落落,秦落落,年十八,锦州黄泽县人氏,父亲秦大远,母亲郑氏,我不叫千倾月。”落落冷声说。 温阮握了一下落落有些发凉的手指,笑望着盛月姬,“看样子,盛姑娘是被甩了?没关系,除了贾先生,你还有好多男人呢,你一定不会生气的,是吧?” 盛月姬感觉有满腔的怒意堆积在胸口,她高傲地昂起了下巴,像是一只被彻底激发了斗志的孔雀开了屏,用一种傲慢的语气宣战:“温姑娘,看来我们之间,会有一场好戏。” “我也觉得,来日方长嘛。对了,盛姑娘,你要不要改名,叫方长啊?”温阮抿笑。 盛月姬陡然气白了脸,眼底阴毒大作。 殷九野“噗嗤”一声闷笑,配合道:“方长姑娘,我家姑娘还有事,劳烦您让让。” 温阮慢慢地放下马车帘子,贾臻一点点看着千倾月的脸被遮去,疯了一般地推动着轮椅要追上来,口中不断地喊着:“倾月,倾月!你别走,倾月你不要走!” 后来他甚至掉下了轮椅,在地上滚爬,笔直地伸着手向千倾月。 但落落再也不会去扶他。 盛月姬看着如同一条狗一般在地上爬着要追上千倾月的贾臻,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她以为她彻底掌控了贾臻,不成想,贾臻叛变了? 她被人丢弃了?这种事她从未遇到过! 马车渐行渐远,二狗子翻了个身,趴进温阮怀里。 温阮却想,我只是知道贾臻想要什么,以及,看多了替身上位的小说。 贾臻想要一个深情版的盛月姬,这个盛月姬只爱他一人,所有的温柔和体贴也只给他一人,而不是很多人。 千倾月完成了他这个梦想,而且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事半功倍。 但这是个持久战,经常要耗费替身好多年才能彻底攻略渣男主,温阮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直接辅以药物,让贾臻成日精神恍惚,千倾月只需要扮好深情的样子,就能轻易攻破他心防。 最要紧的一点在于,这段时间内,不能让盛月姬出现在贾臻面前,因为盛月姬完全可以吊打千倾月,她一出现,这事儿就功亏一篑了。 于是温阮提前刺激了吕泽瑾,这些天的吕泽瑾可是怎么也不肯离开听白楼,非要缠着盛月姬证明他也是无可替代,后果嘛,自然是盛月姬会对他的死缠烂打感到厌烦,但这是后话。 在所有替身上位的小说里,都是渣男主在脆弱时,替身不离不弃,感天动地,感化了男主那颗冰冷的心,赢得了男主的真心。 真香文的爽点在于,看渣男主如何追妻火葬场,回头跪舔前期被他嫌弃不屑的女主。 但这个真香文改了个结局,女主,绝不回头。 马车里,温阮将一张卖身契递给落落,唔,这是她让阿九偷来的,唉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落落颤抖着手接过,猛地用力,撕得粉碎,止不住嚎啕大哭。 她的衣袖滑下去,可见道道伤痕,她手臂上的旧伤疤已经去不掉了,如同荆棘般地生长在她的肌肤上,不敢想象往日里她受过贾臻多少毒打和折磨。 温阮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没事了。 “谢谢你,温姑娘。”落落哭着说道。 “不客气,你也帮了我,所以没什么好谢的。” “不,要谢的,谢谢你将我从暗无天日的地方救出来。” 温阮笑了笑,“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 落落望着温阮,很久没能说话。 以后? 她以前,从不敢想以后。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贾臻圈禁着,只要敢逃,贾臻就会报官,抓回去之后便是无止无尽地折磨,她渐渐地麻木了,认命了,甚至不再动反抗的念头,只想就这样了此残生。 如今忽然得到自由和解脱,她只觉茫然和空虚,无所适从。 落落低头苦笑道:“没有,我突然之间,竟不知该做什么,该去哪里了。” 温阮问:“老家无人么?” “我是孤女,双亲早已病故,若非如此,我怎会卖身为奴?” “这样啊。”温阮揉着猫儿想了想,落落怎么说也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好像顺手再帮她一把也并无不可。 温阮说,“我二哥是做生意的,你有兴趣吗?” “我,我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我看你描妆真的很不错,不如开个胭脂铺吧。京中胭脂铺很多,但你可以教别人怎么描妆,以你的手艺,生意必定红火。” “我真的可以吗?”落落不自信。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温阮瞧到了外面一间空着的铺子,以前那里是一家布庄,贾臻的产业,现在被二哥收了下来,还没想好做什么营生,她指着那铺子说:“就这儿吧,开在这儿,以后我会常来照顾你的生意的。” 落落却说,“温姑娘,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温阮笑,“不用啊,我可以借你本钱,但要算利息,就按钱庄的利息算吧。而且铺子也是要收租的,这地方铺面可不便宜,你得加把劲儿了。” 她相信落落会把生意做得红火,也相信落落会有光明的未来,因为这样聪明又坚强的女子,本就应该过得很好。 温阮绝想不到,她今日这份小小的善意之举,为她后来带去了多大的福报。 二狗子踩在温阮手臂上,昂着小脑袋蹭了蹭温阮的脸颊,喵了一声:“阮阮,你很坏,但你也很善良。” 温阮低头,挠了下二狗子的下巴,就算你这么甜言蜜语,我也是不会攻略安陵君的哦,顶多给你多买几条小鱼干。 很久以前,二狗子在温阮救下于悦时,就问过温阮,这书里倒霉的人那么多,阮阮你救得完吗? 温阮当时说,再看吧。 那时她觉得,如果非要救落落这种人,势必要跟盛月姬以及她的龙珠们产生没完没了的瓜葛。 她不喜欢这些事,只想当个看客,然后疯狂脑补他们开车地各种画面当是乐子,若非于悦的下场实在太惨烈,她那日也不会贸然去救。 可如今温阮觉得,救啊,干嘛不救,我都舍身炸粪坑了,还怕什么麻烦?我不止要救这些女配,我还要让龙珠龙珠他擦亮眼,永永远远地擦亮眼。 二哥被贾臻作局陷害的事,让她意识到,哪怕她不去惹事,不去掺和,麻烦也总是会找上她。 与其如此,不如放开了手脚,大闹一场。 第39章 第39章 京中一处安静的别院。 今日的盛月姬没有在听白楼接待任何龙珠,方长今天月事,无法来日。 但每月这几天中的一日,她总会被人蒙着眼睛带到这个别院里,为人唱歌。 帷帘后传出一个声音,“你今日似乎心不在焉?” 盛月姬回神,笑道:“让客人见笑了,今日的确遇到了些事。” “何事能让堂堂月姬姑娘唱曲之时,分心走神?”客人问。 “只是些小事,不敢让客人烦心。”盛月姬对这位客人的态度,和对其他人都不一样,带着恭敬,不带媚意。 “贾臻的事?”客人说。 “客人如何知道的?” “京中之人不都在说今日街上之事么?贾臻变心了。” 盛月姬握了下拳心,低头道:“是月姬不够好,未能留住人心。” 帷幕后递出一只酒杯:“喝一杯,重新唱,我是来听你唱曲,不是来听你的风花雪月。” 盛月姬听出了这话中的冷意,咽咽口水,喝了酒,重新启唇而歌,这次好多了,没有分神。 她为这位神秘的客人已经唱了好些年的曲子了,却从未见过客人的真面目,客人只听曲,不谈其他,给的赏钱倒是丰厚。 唯一奇怪的规矩是,不许将此事说给任何人听,所以就算是七龙珠,也不知道此人存在。 盛月姬曾想揭开帘子一睹庐山真面目,险些被人抹了脖子,之后她再不敢有任何妄想。 客人听罢曲子后,立时有人上来蒙住盛月姬的眼睛,送她离开。 马车将她放在听白楼外,盛月姬揭下脸上蒙眼的面纱,回到自己的雅苑。 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远处的花楼里传来动人歌声,是听白楼的哪个歌姬在练曲。 她又看到了手边一串红珊瑚手钏,珊瑚很漂亮也很珍贵,色泽鲜艳,质地细腻。 这是贾臻送她的,当时他说:掌中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那时他语气中的幽怨和无奈,时至今日盛月姬仍记得,他一直想让自己变作他的私有,可自己如这珊瑚一般,总有别的去处,很多去处。 她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怎么就变了?! 抓起那串珊瑚手钏,她狠狠摔碎。 同夜的渔樵馆,辞花歪在榻上,啧了一声:“听蓝绻说,最近有人在查你,消息是从盛月姬那儿出来的。” 殷九野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辞花纳闷:“你留着贾臻活口,就应该想到他会说出此事吧?” 殷九野又“嗯”了一声。 “你给我说说呗,你什么打算?”辞花坐起来。 “我只是好奇那日调动京中守备的人到底是谁,所以故意留了条线,如果有人要查,也应该就是此人。”殷九野没好气地看了辞花一眼:“你能不能稍微长点脑子?” “我好看就行了,温姑娘说了,爱,爱什么来着,爱豆,对,爱豆,爱豆的第一要素是,一定要保持最佳状态面对听众,这是最基本的尊重。”辞花自恋地摸了一把自己那张绝美的小白脸。 殷九野白了辞花一眼:“三息之内,滚。” 辞花圆润而潇洒地滚了。 但他觉得,最近的殷九野脾气好了很多,连让自己滚,都不带杀气了呢。 次日仕院下学,太傅留了全院的夫子,商讨学子课业之事。 温阮独自回府。 于悦手里提着那把温西陵送她的凌雀剑跟上来:“温阮,我送你回家。” “怎么了吗?”温阮笑问。 “你前两天给了盛月姬那么大难堪,早就传开了,我怕她对你不利,我保护你!”于悦仗剑,仗义。 温阮笑开来,主动挽上了于悦的手臂:“那好吧,正好去我家坐坐。” “好呀。” 两位小姑娘一路闲聊地往温府走,有说有笑。 行至人烟略少的地方时,两人都发现今日这里安静得有点异常了。 于悦握紧了手中的剑,谨慎地盯着四周,将温阮拦在身后,说:“温阮,等下要是有麻烦,你就先跑!” 温阮揉了下手里的猫,笑看着于悦的背影,又望望周围。 “阮阮,我去搬救兵吧!”二狗子的毛竖了起来。 温阮心想,都到这儿了,你再去搬救兵怕是也来不及。 “你先躲起来。”温阮将猫儿放在了地上让它先跑,真要出个什么事,小奶喵是无辜的。 二狗子灵巧一跃,跳到旁边草丛里趴了起来,急得团团转,想去搬救兵,又怕这里出事。 巷子口里跑出来一群男人,个个都脸带面巾,手上并未拿着什么兵器,只是怪笑着冲温阮和于悦两人走来,口中发出下流的笑声,极其猥琐地向二人走来。 于悦长剑出鞘,厉喝一声:“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小姑娘,我们可不想对你怎么样,你让开,我们要的是你身后那个。”最前面的那个男人龌龊地笑道,手已经摸上了外袍上的腰带。 “有我在,你们休想对温阮不利!”于悦冷喝一声,提剑就要上。 但温阮一把抓住于悦的胳膊,她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了。 因为这些人的长袍之下是空的,没有着裤子,甚至可以看见他们腿上的腿毛。 温阮抓着于悦的手往后一拉,让她转身背对着后面的人。 果然在于悦转身的那一瞬间,后面那群男人,解开了外袍。 嗯,怎么讲呢,放在现代,这有个专业名词:露阴癖。 温阮怕长针眼,快速地闭上了眼睛,又对于悦低声说:“不要回头,不要看。” “温阮,你怎么了?你别怕!”于悦不解,又要转身将贼人赶走,但温阮死死地按着她,不让她动作。 这事儿死不了人,但恶心人,温阮怕于悦被恶心吐。 “小姑娘别怕啊,你不是胆子大得很吗?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妇呢!”那边的人撇着两条腿,敞着外袍,招摇无比地走过来。 温阮闭着眼睛笑:“我怕太小,看了伤眼睛。” 唔,但凡是男人,好像一受不了别人说他们不行,二受不了别人说他们小,所以他们破口大骂:“妈的,臭婊子,给老子上!” 温阮抓起于悦的手就跑,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也让于悦不要回头看。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传来污秽不堪的下流言语,粗鄙至极,于悦听得气红了脸,握紧了剑。 “别跟他们吵,走!” 温阮心里清楚,这些人摆明了是有备而来,先是阿九被留在了仕院,然后是这个地方安静得异常,被清了场,她如果不赶紧跑,或许不仅仅是露阴那么简单了。 也许还会有更糟糕的情况。 他们甚至不必得逞,只需要等到有人在此经过,见到这一幕,自己和于悦的清白,便算是尽毁,怕是不用半日,整个京中都会传出自己的“丑事”。 到那时候,脏水加身,温阮再如何能言善辩,也挡不住千人千嘴,更何况,侯爷千金不干不净这种故事,哪个爱嚼舌根的不喜欢在茶余饭后拿来揶揄闲谈? 这些人明知自己的身份,还敢如此行事,要么是死士,要么是有人给过他们保证,不会有后顾之忧,他们便会毫无忌惮,甚至兽心大发。 越是低贱的人越喜欢将云端上的人拉进泥泞狠狠糟践,以得到扭曲的满足感。 温阮脑中电闪急转,已是想到了所有的后果。 思及种种,温阮便知道自己必须要跑出这个地方,往人多的地方去才能摆脱身后的人。 她跑得气喘,但手中始终紧紧地死扣着于悦的手臂,没有松开。 眼看要被追上,二狗子从旁边一跃而起,狠狠挠了一把后面人的脸,挠出几道血痕,高声喵着:“阮阮快跑,我帮你拦着!” 温阮又感动又好笑,行了,以后保证不阉你了。 “哪里来的小畜生,老子摔死你!” 二狗子再怎么样也只是一只小奶猫,被人狠狠一把摔在地上,它疼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怎么样!”温阮听得心疼,转身回头找二狗子。 二狗子扑进她怀里,大饼脸挡着她的眼睛,急声喵喵:“卧槽你怎么回头了,你他妈傻逼吗,快跑啊!” 温阮一把抱紧了二狗子在怀里再不肯松开,也不知它伤着了没有,她低头看着地面,急急地喘气。 但这一会儿的功夫耽误下来,那些人也直逼眼前了。 “站住,给爷爽爽!”后面的人喊。 “就是啊,跑什么跑,爷保证让你爽上天!” 温阮低着头,步步后退,但另一只手一直抵在于悦的后背上,不让她回头。 “他们要的是我,于悦,你先走。”温阮沉声说。 “你胡说什么呢,我非宰了他们不可!”于悦忍不了了。 于悦刚要转身,被人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温阮的脑袋被人扣进胸膛,身子也被带着轻转,背对着那些人。 她心弦陡然一松,膝下险些不稳,殷九野扶了一把的腰让她靠好自己,大手按着她的脑袋,轻笑着说:“别看啊,这有点不雅。” 第40章 第40章 殷九野一手按着温阮的后脑勺在胸前,一手接过了于悦手中的凌雀剑。 “于姑娘这剑,还没见过血光吧,今日我帮你开个刃如何?” 于悦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眨眨眼。 殷九野握着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听得一声剑啸清吟。 剑尖点向那些人。 那些人见事情已然不能得逞,早就裹好了外袍,咽了咽口水准备逃跑。 但长剑自殷九野手中脱飞而出,剑光如游龙,一穿五。 而且是精准地穿了他们的下半身,殷九野干脆利落地为他们完成了净身。 顿时一片哀嚎惨叫。 剑在空中转了一圈回到殷九野手里,他看了看,是把好剑,血过无痕。 他将剑还给于悦,又解了她的穴道,说:“回家去,不许回头。” 于悦怔怔地看着殷九野:“阴夫子,你可以教我武功吗?” “拒绝。”殷九野铁面留情。 “好吧。”于悦抱着剑,也不敢回头,看了温阮一眼后,真地就笔直地往回走。 于悦都走远了,温阮还被殷九野按在胸口。 温阮定定神,说:“你是不是该放开我了?” “我觉着你靠得也蛮舒服的。” 温阮推开他,问:“我能回头看了吗?” “看吧。” 温阮回头,看到一条流浪狗走过来,在地上舔了两下,大快朵颐。 而那些失去了肉的男人们叫得更惨烈,更绝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追回自己的肉,身下滴滴答答地一路淌血。 温阮眨眨眼:“好惨。” “太傅突然留夫子在仕院,我便觉得有异,后来坐了会儿,总觉得不安,就先走了,果然出事了。”殷九野笑道,“假如我没及时赶到,你准备怎么应付?” 温阮瞧了他一眼,问:“你真想知道?” “说说也无妨。” “我准备睁开眼睛,点评一番。” “不要这个表情嘛,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把他们说到无地自容。” “你好像还挺骄傲?” “那倒也没有,无奈之举嘛。” “无赖之举还差不多。” “欺负南方人口音呢?” 殷九野摇摇头,不跟她争,抬了下下巴对着那边地上的人:“准备怎么处置,要不要问话?” 温阮说,“不用问了,我知道是谁。” “谁?” “这还要想吗?能说动太傅大人将你留在仕院的人,还能是谁?”温阮迈步往前走,边走边说:“诶,你看过太傅写给盛月姬的诗吗?” “……你想干嘛?” “就想知道怎么写的。” “你想观摩?” “学习,学习好吗?那可是太傅啊,下笔必定如有神,我辈弟子当然要好生学习了。” “温阮我发现你这个人脸皮真的厚。” “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跟老板说话的吗?” “诶,假如有一天,我混得不错,在朝堂上混出点名堂来了,比你地位更高,你会怎么样?” “你不是无心仕途的吗?” “男人也很善变的。” “嗯,男人都是鳝变的。” “你怎么笑得这么奇怪?” “没有啊,我没笑,哈哈哈哈……” 盛月姬正在描妆,将柳眉描得细长妩媚,一段眉梢便能透出无尽柔媚来。 有人在她门外轻叩:“盛姑娘,他们回来了,事未成,而且……被阉了。” 盛月姬的手略有不稳,在眉尾处拉出了错乱的线条。 “阴九不是被留在仕院了吗?”盛月姬问。 “他提前走了。” “废物!”盛月姬拍下描眉的青黛,低骂一声,“不过是这么点小事而已,都办不成,今日太傅也不必见了,就说我身体不适吧。” “是,盛姑娘,温大公子在前厅。” 盛月姬的手虚握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强稳住心神后,说:“好,我这便去见他。” 前厅里,温北川单臂闲搁在椅子扶手上,微微勾首,让人瞧不出他此时是何心绪。 盛月姬挪步过去,笑着唤了一声:“北川……” “我与你说过,不可叨扰我小妹。”温北川打断了她柔媚的嗓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旁边的小案,平静的声音之下似是蕴着无尽怒火,随时要爆发。 盛月姬强自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温北川抬头,面上是和煦的笑容,眼中有冰冷的杀意。 “你不信我?”盛月姬蹙眉。 “我为何信你?” “她出什么事了吗?” “你还在装模作样。” “是她跟你说的吗?她说了你便信?她是如何欺骗贾臻害得贾臻如今精神恍惚如同疯子的,你会不知?” “她此刻应该刚刚回到府上,都未与我碰面,你倒是迫不及待要先将脏水泼在她身上了?” 温北川收回手指,十指交握于身前,眸光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不知为何,他心底生出一股浓烈的憎厌之感。 而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对盛月姬产生这等情绪。 盛月姬坐在他对面,面色凄楚而倔强:“我就算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相信我,又何必走这一趟。” 温北川却笑:“以退为进,你一向拿手。” “北川?” “还请盛姑娘唤我一声温少卿,盛姑娘,当日你是如何以鸢尾花香引我入局,我心知肚明,但不作计较。” 温北川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把话说难听一点,我只当是买了一回春,与这京中最负盛名的歌妓有一场露水情缘,我是你的恩客。你是青楼女子,恩客无数,我只是其中之一,这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难堪的地方。” “今日过后,还望盛姑娘不必再来府上请我,我决心洁身自好,为家中弟妹立个好榜样。” 盛月姬惊了,她起身走到温北川跟前,急声说:“可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情,你不分青红皂白将这一切怪罪到我身上,是否不讲道理?” 温北川神色清冷如霜:“今日行恶之人名叫张达,父亲是朝中太常寺卿的表亲,对你爱慕已久,可始终无缘成为你的门中之客,你应了他只要他今日做成此事,便给他一张听白楼仙吟宴的的帖子,此人泼皮无赖,无恶不作,对我这等可入你门中之人更是痛恨已久,受你蛊惑后便愿为你赴汤蹈火。” “你向来擅长此道,鼓动男人为你疯狂,张达鬼迷心窍,并不意外。”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盛月姬面色发白,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我……我……” 温北川起身,掸掸衣袖,慢声道:“就此别过。” 他转身,大步离去。 盛月姬跟了几步,喊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自己的小妹,我不上心,等着被你害么?”温北川冷笑。 盛月姬骤然顿步,紧握手心,指甲嵌进肉中,咬牙切齿恨意难平:“温阮!” 温阮与殷九野步行至温府前,殷九野问她:“要我进去跟你大哥告一状吗?” 温阮想了想,摇头:“不必了。” “为什么,你不是希望你大哥离开盛月姬身边?” “我大哥自会离开她身边,而我什么也不需要做。”温阮笑道。 “这么自信?” “不信你就瞧着。” 殷九野笑了下,道:“行,姑娘进府歇着吧,明日有骑射课,姑娘养好精神。” “我不会骑马,可以逃课吗?” “你在跟你的夫子商量逃课?” “我在跟我的小跟班商量。” “……小跟班的建议是,不可以。” “行吧。” 温阮笑着转身,进了府,遇到下人时,问了句大哥可在府上,下人说大公子去听白楼了。 下人说这话时,很小心地瞧了一眼温阮的表情,他们也不知道如今的姑娘听到这话是不是会发脾气。 温阮揉了揉怀里的二狗子,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春庸阙,温阮仔细地检查了二狗子,问它有没有被摔到哪里。 二狗子这可就来劲儿了,抬着一只爪子:“喵喵喵,阮阮,我好疼,唉呀,疼,你帮我呼呼。” 温阮戳了它小脑袋一下,“顺杆往上爬呢?” “我怎么着也算是对你有救命之恩吧,你要不要报答我?” “我不会攻略纪知遥的,死心吧。” “……阮阮啊,你就这么对救命恩猫?” “吃鱼干吗?”温阮提着一条小鱼干甩啊甩,二狗子扑身而上,灵活得很,一点受伤的样子也没有。 温阮笑看着二狗子抱着鱼干在地上翻来滚去,靠在椅子里望着外面小院中的姹紫嫣红,笑意微深。 “阮阮,你为什么不让九阴真经跟你哥告状?不告状你怎么手撕鸡?”二狗子咬着鱼干含含糊糊地问。 “我可以设计任何人,但我不会设计我大哥。”温阮说,“而且我大哥,真的会离开她的,我有把握。” “说说呗,为啥?” “因为我大哥对盛月姬的滤镜碎了。” “啥?” 正说话间,温阮听得外间敲门声,大哥问:“小妹,我可以进来吗?” 温阮说:“进来吧,大哥。”她又看了二狗子一眼:“不信你看着吧。” 第41章 第41章 二狗子抱着鱼干特别乖巧地坐在地上,活像个小人儿,大眼睛圆溜溜地望着温北川。 温北川喜欢这小东西,摸了摸它的脑袋,二狗子发出舒服地“喵呜”声:“快快快,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碎掉对盛月姬的滤镜的!” 温阮听得好笑,让大哥坐下,问他有何事。 大哥瞧着温阮:“你没什么事想跟我说?” “没有啊。”温阮托腮,笑道。 “真没有?” “大哥希望我说什么?” “今日你下学回来,路上遇到危险了吧。” “还好,阿九及时赶到,并无大碍。” “小妹?” “大哥想说什么?” 温北川点了下她的鼻子,宠声道:“小鬼,一肚子坏水。” 温阮抿着唇笑,还是不说话。 温北川笑道:“我刚从听白楼回来,见了盛月姬,小妹,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对她越发感到不耐烦和厌恶了,这算不算始乱终弃,薄幸之举?” “唔,算吧。”温阮故意道,“但大哥这么觉得,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近日来,许多以前我能够容忍的事,如今竟觉得,不忍也罢。”温北川慢声道,“对我而言,她好像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吸引,今日我瞧着她,感觉她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青楼女子,并无任何魅力。” “嗯。”温阮点点头。 “我听阴九说,小妹你极懂这些,不如帮大哥分析一下?” “可以啊,但是我有一个件想请大哥先帮我。” “什么?明日仕院要骑马,辛苦大哥帮我备一匹好马吧。” “这个简单,准了。” 温阮笑道,“其实不论是大哥你,还是其他男人,盛月姬身上最使你们着迷的是她的洒脱和恣意,朝堂上的人总有千万种不得已,囿于困局,举步维艰,所以你们会喜欢她身上的率性和无所顾忌。她对世俗的不屑一顾,对条律的蔑视嘲弄,对流言蜚语的视若无睹,都是她迷人的地方,现如今,她自己将这种最迷人的气质弄丢了。” 说到此处,温阮偏头望着大哥:“所以,大哥你也就不喜欢她了。” 温北川笑眼看着温阮,他小妹说得没错,往日盛月姬身上的确有这么一层光环在,那是他期盼成为的样子。 不拘礼教,无视世俗,随行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不会被任何人困扰,这些都是他这个侯府长子,终其一生也求而不得的东西。 但不仅仅如此。 他是个很冷静的人,哪怕盛月姬身上真的有致命的吸引力,也不足以让他沦陷到不顾家人也要与她厮混于一处,还有更多其他原因。 不过他小妹能说透这么多,已是很难得了。 温北川稍稍往前探了身子,问:“小妹你又是如何这般清楚的呢?” “因为我是你的小妹呀。” “何意?” “我大哥这般智慧卓绝之人,你的小妹当然不能蠢笨愚钝了。”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你自己?” “都有。” “你呀。”温北川揉了一把温阮的头发,笑得眼睛弯弯,“但我以后可能还是会去听白楼,并非出于对盛月姬的不舍,而是其他原因,小妹,你可会生气?” “不会,大哥行事,自有你的理由。”温阮笑道。 “那就好。”温北川说道,“对了,我听说,你跟阴九走得极近呀。” “他是我的小跟班,我当然与他走得近了。” “你觉得他人如何?” “挺好的,忠心耿耿。” “此人神秘,他来我府上已有好些日子,但我始终觉得未曾看透他,他对我也并无太多忠心在,想不到竟被小妹你收服了。” “不敢说收服,但我觉得,他不会对我不利,也不会对大哥不利。” “这么有把握?” “唔,反正他斗嘴是斗不过我的。” 温北川笑开来,“好了,你歇着吧,我去帮你找匹好马。” “多谢大哥。” 温北川走后,二狗子蹿进温阮怀里:“这就是你说的滤镜碎了?” 温阮心情极好,搓了搓二狗子的大饼脸:“对呀!” “还不是你亲手打碎的,贾臻变心的事让盛月姬嫉怒攻心,变得面目可憎,阮阮,我发现你这个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招啊!” “我可没有,我只是救了可怜的落落而已,是盛月姬自己心理不平衡罢了,她越不平衡,犯的错就越多,滤镜碎得越快,所以呢,是她自作自受,跟我没关系哒。” “你敢说你在折腾贾的时候没想到这些,你要不要脸?” “不要。你这么开心?” “我就知道我大哥不是那等俗人,今晚我要给自己加鸡腿!” “我呢!” “你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胖了,胖了我就抱不动你了!” “你这是虐待!我也要吃鸡腿,最肥的那只!” 温阮笑揉着二狗子,唇角上扬,她只是清楚,任何女人,不论多有魅力多么好看,只要心生嫉恨,就会丑陋。 温阮所做的,不过是让盛月姬心底生恨,眼中生妒,一步步自毁长城罢了。 而大哥是最容易打碎对盛月姬滤镜的,因为,盛月姬满心憎恨的这个人,是温北川的妹妹,而温北川又是个妹控呀。 温北川在自家马厩里挑着好马,得挑一匹性情温驯的给小妹才行,他看中那匹白色的,马儿生得俊,脾性也温和。 下人替他将马牵出来,温北川摸了摸马儿脑袋,淡声问:“昨夜她又去了那别院?” “是的,大公子,但我们的人近不了那别院,所以除了知道是宫中之人外,无法具体探知是谁。”下人低声答话。 “京中风云诡谲,父亲又仍未回来,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温北川叹了声气,“我始终未想透,那日贾府出事调动京中守备的人是谁,问过了王成,王成也只说有人拿着令牌调兵,却不知是谁。” “纪将军也暗中查过此事,大公子,纪将军知道盛姑娘常去别院之事么?” “不知,他如今春风得意,正沐圣上隆恩,不似我这般如履薄冰,自不会关注这些。”温北川拿了把马草喂着马儿,说,“还有那个蓝绻,盯紧一些,此人没那么简单。” “是,大公子。这些事尽量不要惊动我小妹,她如今性情通透,冰雪聪明,极易察觉出不寻常,我不想将她卷入这些烦心事中。” “大公子对姑娘真是疼爱。”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疼她还能疼谁,阴九那边你确定没问题吧?” “除了那日去贾府时,他杀人的手段过于狠辣外,别的都没什么问题。” “狠辣并无不妥,只要是帮着我小妹就行,他武功不错,人也聪明,有他跟在小妹身边,我倒也放心。” “大公子是担心盛月姬还会对姑娘不利?” “必然。” “那要不要……” “先按着,未钓出别院之人,不宜动她。” “是。”温北川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笑道:“踏云,明日我小妹可就交给你了,不许发脾气啊。” 温阮也不知道,仕院的骑射课,他纪知遥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但她摸着踏云的鬃毛,又有点想逃课了,就很烦。 “怕丢人啊?”殷九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她身边,暗戳戳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我是夫子。” “你是棋道课和算术课的夫子。” “我来看你笑话。” 温阮没好气地瞪了阴九一眼。 纪知遥骑着马巡视一圈,踱步来到温阮跟前,笑道:“温姑娘的马术可有精进?” “还不错,踩死个把人不成问题。”温阮笑着说,心中暗想,关你屁事。 纪知遥无语,“上马吧。” 温阮真的好烦。 “我帮你,但有个条件。”殷九野小声说。 “你怎么老是趁人之危?” “答不答应?” “什么条件?” “我听说珍宝楼有道菜很不错,但我囊中羞涩,姑娘给我开的工钱又低,吃不起。” “……我请你。” “姑娘大方。”殷九野忍着笑,伸手递给温阮:“我扶姑娘上马。” 温阮撑着他的手踩着马蹬上马,可她的骑术差到什么地步呢,差到上马都难。 殷九野在后面扶了她的腰一把让她坐好,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不远处的二狗子看得气啊,唉,阮阮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她不按套路来啊! 纪知遥都送上门了,你咋就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呢? 你就不能玩弄一下纪知遥的真心,也让他感受一把pua的杀伤力吗? 唉,猫生艰难,ai不易。 纪知遥眼看温阮跟殷九野低声窃语,有说有笑,不知道为什么胸口莫名地有点堵,他问:“阴夫子今日为何会在此?” “我家姑娘叫我来的。”殷九野锅甩得贼快。 温阮:“……没错。” 阿九你给我等着! 殷九野牵着温阮的马,慢慢地绕着校武场走,倒是教得很用心,温阮紧握着缰绳,生怕自己掉下去。 那边善骑射的人已经纵马奔腾了,不知是谁的箭已经射中了头彩,一箭贯穿了吊在半空中的圆球。 那球中本该装着沙子,是个沙袋,但很奇怪,自球中掉落的却是纸张。 纸上似还写着什么诗句,纷纷扬扬飘散下来。 有一张飘到了殷九野手边,他接过来看了看,眼色一沉。 “写的什么?”温阮问。 殷九野将纸放在身后,“没什么,今日逃课吧,我饿了。” “写的什么。”温阮向他伸手。 殷九野只得将纸递给她,第一行字:赠温阮。 第42章 第42章 温阮抬了下眉尖,往下看去,是首艳诗。 写女子酥月胸之作,露骨艳情,没有署名,给人留下了无尽地发挥空间。 而且字迹工整,如同刻印,想来如果要按着字迹去寻人,是寻不到的。 对方心思缜密啊。 温阮,好他妈生气哦。 盛月姬你就没点高明点的手段吗,这么下作这么脏,我跟你过招都觉得很丢人诶,好不好? “别看了!”殷九野一把夺过温阮手中的诗句,扯得粉碎,脸色阴沉得要滴水,眼中杀意逼人。 别说,他这样蛮吓人的,那日去贾府温阮闭着眼睛没瞧见,如今望着,总觉得这个阿九好像挺有威势的样子。 温阮笑了笑,抬头望望,看到这些纸四处飘散,不少弟子手中都有,他们一边看着纸上的诗,一边望向温阮这处。 “别看了,你们别看了!”于悦一看到纸上的东西就气得上了头,骑着马到处抢着别人手中的诗纸。 “我去,这谁写的?好骚啊!” “不会是……阴夫子吧?他两天天走那么近。” “瞧这句,纤足柔荑肤如凝,我草,这是摸过了啊!” 于悦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红着眼睛骂:“给我!别念了!” “唉于悦,你跟温阮关系那么好,你不会是知道这事儿吧?” “你放屁,这些诗不是写给温阮的!你他妈瞎啊!” “你才瞎,没看到上面写着赠温阮啊?” 于悦骂不过他们,架起手中弯弓搭上了箭,寒声说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野蛮有野蛮的好处,面对着于悦手中的弓箭,他们倒是真的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了。 于悦举着弓箭扫了一圈:“把你们的手里的诗给我交出来!吕泽瑾,去收!” 吕泽瑾的脸色极其难看,甚至手指有些发抖。 这些诗他见过,在盛月姬那儿。 不是写给温阮的,是有人写给盛月姬的,他曾问过盛月姬是谁写的,但盛月姬没有告诉他。 如今这些诗出现在这里,吕泽瑾知道,这事儿跟盛月姬脱了不干系。 他低着头,沉默地收着四处散落的纸张,心情沉重,腿如灌铅。 温阮听着看着这一切,心下有些感动,于悦可真是个好姑娘,然后望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眼色极危险。 温阮拍拍他的肩:“麻烦把你心里那头杀戮怪兽关一下。” 殷九野却道,“你可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那是自然,对了,这诗你以前看过没?” “太傅写给盛月姬的。” “果然啊。”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这不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嘛。”温阮很无辜地看着他:“我怕你冲动。” “姑娘尚未下令,在下岂敢动刀?”殷九野都服了温阮了,这女的是修过佛吧? “是个好跟班,今天请客我给你加多两个菜,你随便叫。不过事已至此,想办法解决就行。” 温阮牵了下缰绳,对殷九野道:“帮我过去于悦那边呗,不是说这踏云脾性温驯,最通人性吗?怎么不听我的话啊。” 殷九野听她语气平淡,不似动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生气?” “气的,污我清誉,怎会不气?” “那你?” “气归气,头脑不能乱,先过去吧。” 两人往于悦那边去时,纪知遥纵马向前,手中马鞭一卷,重重地抽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他脸色阴沉地说:“敢有私藏者,一律打作诋毁侯府清誉,按律杖责三十大板,发配边疆!” 这话说得严重,安陵君的威风足以吓到这些毛头小子,只是他们仍难掩面上的揶揄嘲笑,三三两两低声窃语。 有胆子大的问了一句:“纪将军您不是一直挺讨厌温阮的吗?” 纪知遥一鞭子抽过去,抽在那人脸皮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冷声问:“你说什么?” “小子知错!”被抽的人捂着脸连忙跪在地上。 纪知遥收回马鞭,回头看了温阮一眼,温阮正不急不慌地往这边来。 温阮抬眉,低身对殷九野说:“他在干嘛?” “在替你鸣不平。”这话说得怎么那么生气呢? “那倒不需要。”温阮撇了下嘴。 “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解决此事。” “把这些人杀尽了。” “不错。哇,阿九,我发现你比我还坏。” “开玩笑的,这么认真干嘛?”温阮笑着悄声对殷九野说了句什么。 殷九野面色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去便是。” 殷九野点了下头,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那你在此处等我,不要擅动,我很快回来。” “嗯。”温阮笑应。 “不要乱动!当心掉下马没人接你。” “我看安陵君好像挺关心我的。” “温阮!” “是,夫子。” 殷九野松开缰绳,又跟于悦说了句话,让她先帮忙照看着温阮,这才走开。 温阮极是笨拙地驭着踏云来到纪知遥旁边,探身轻问:“安陵君,盛姑娘心口处,有一颗朱色的痣吧?” 纪知遥诧异地看着温阮:“你是如何知道?” “哦,我大哥告诉我的。”温阮扯大谎不眨眼,哼哼,我何止知道盛姑娘心口有颗痣,我还知道…… “此事荒诞,我先送你回府。”纪知遥皱着眉头,想拉过温阮手中的缰绳。 温阮却调了一下马头,说:“那可不行,我今日若是走了,这污名我就背定了。” “你在此处辩解难道又有人信你?”纪知遥有些生气,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他就是觉得,那些诗不是写给温阮的,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温阮。 “不试试怎么知道?”温阮笑看着纪知遥。 “温姑娘似乎胸有成竹?” 温阮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听闻安陵君箭术惊人,可百步穿杨,想来方才看到了不少诗句吧?” “你想说什么?你有没有觉得,那些诗是在描绘另一人?” “温阮?” “安陵君记性不大好呢,叫我温姑娘。”温阮笑看着纪知遥,说道,“安陵君如此生气,不是为了我吧?而是你很清楚,那些诗放在谁身上才最合适,最恰当。” 纪知遥看着温阮,许久没有说话。 这事儿于纪知遥的恶心之处在于,他的女人,被人用尽淫艳之诗描写,还被放在众目睽睽之下。 闺中秘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总是不雅,纪知遥如此身份的人,更难忍此大辱。 今日这事儿,拆穿了,丢的是他纪知遥的人。 不拆穿,温阮的名声就算完了。 换作以往,纪知遥肯定不会搭理此事,但今日他大概是撞了鬼,莫名地觉得温阮不该受此羞辱,所以他才想把温阮带走,等到之后再来平息今日这风波。 但怎么说呢,温阮这个人,能当场解决的麻烦,绝不等到来日,她不是君子,不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套,她是小人,小人总是睚眦必报,恶女本恶。 温阮骑在马背上,安静地等着殷九野回来。 于悦那边已是收了所有的诗句,就要撕得粉碎,温阮喊了一声:“别撕。” “温阮?”于悦气得不行,恨恨地揉了一把手里的纸,狠声骂道:“这东西,恶心!” “我知道。”温阮笑道,“先留着,我还有用。” 于悦抱着一堆让她作呕的艳诗走到温阮身边,满是不愤地看着那些脸色戏弄的人,低声说:“温阮,我相信你。” “谢谢。”温阮笑。 然后温阮抬了下眼睛,看到了低着头站在那里沉默不语的吕泽瑾。 他很心虚地看了温阮一眼,又快速地低下眼帘,不安地四处张望,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温阮已经清楚这些诗的来处,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温阮。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挪着步子来到温阮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写给你的。” 温阮笑问他:“那是写给谁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不是写你的!”吕泽瑾暴躁地喊了一声,又凶巴巴地瞪了纪知遥一眼,他觉得,这诗搞不好是纪知遥写的! “吕泽瑾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于悦察觉了吕泽瑾的异常,逼问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吕泽瑾!”于悦气骂道,“你明白今日这事对温阮的伤害有多大吗?你如果知道真相你怎么不说出来!难不成是你做的!” “你他妈说什么屁话!怎么可能是我!”吕泽瑾破口大骂。 “那是谁!” “是”吕泽瑾一时噎住,一双泛红的眼睛,定定看着于悦,话到口中说不出,他只觉得恨,觉得不解,觉得难过。 他不明白盛月姬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阮摸了摸踏云的鬃毛,没有逼问吕泽瑾。 他对盛月姬仍有妄念,此刻将他逼急了并没有什么好处,还不到时候。 未过多久,有两人往此处来,一是萧长天萧夫子。 二是,太傅。 第43章 第43章 太傅走进这校武场中,众弟子向这位德高望重,备受尊敬的老夫子行礼,而温阮依旧骑在马背上,闲闲淡淡地看着他。 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太傅面皮微颤,看了温阮一眼,咬了咬牙根,似承受着什么巨大的耻辱。 “太傅大人,温阮作风不正,为人下贱淫荡,此等败坏学院风气之人,是否该逐出学院?”早就看温阮这个校霸不顺眼的人,拱手问道,拼命造势。 温阮看了那人一眼,将他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 太傅拂袖,沉喝一声:“胡说什么!” 拱火的人一怔:“太傅……这,诗句尽在此处,不信你看!” 他跑到于悦身前,从于悦手里抢了几页纸,递到太傅跟前。 太傅面色发白,一把抓过纸张收于身后,像是藏起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喝声道:“这些,这些诗……” 他颤抖了半于嘴皮,说不出下半句话。 温阮笑说:“这些诗,写得极好。” 太傅惶恐地看了温阮一眼,心下悲愤欲绝,如举千斤重石般地抬起双手,对温阮拱手道:“这些诗,是老夫所作。”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是太傅写给温阮的?不会吧!” “老牛吃嫩草啊,温阮也受得了?” “我去,我说温阮打了咱们仕院的弟子怎还能安然无事,回到仕院继续听学了,居然还有这么个勾当?” 诸如此类的话,层出不穷。 温阮压压心头的火气,老东西,你再不好好说话,可别怪我不给你脸了啊。 她稍稍抬起下巴,冷眼看着太傅,干脆将那些窃然私语大声问出来:“太傅好文采,不知可是写给弟子的?” “不是!”太傅急声否认。 “那是写给谁?”温阮问。 太傅张口无言,绝望地看着温阮,始终说不出话。 这场景便像极了是温阮在仗着侯府的权势,威胁太傅不得说出真相,为温阮背上这口黑锅。 大有越描越黑的意思。 可太傅心中自有千般苦涩说不出口,要让他如何当着这满院弟子的面,承认他这个太傅流连烟花之地,垂涎美人之躯? 温阮知道这老学究好面子,重声望,但要让自己受这污蔑以全他的名声,却绝不可能! “太傅既然说不出口,不若我将此人请来吧?”温阮冷声道。 太傅惊恐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温阮。 “人来了。”殷九野清喝一声,布条裹着手,手里提着盛月姬,翻墙而入,将盛月姬扔在地上。 他记得温阮说过,但凡他被盛月姬碰过一根手指头,都会被逐出温府,那可不行,得护着自己的清白之躯啊,所以布条裹手,坚决不碰盛月姬一根头发丝儿。 盛月姬错乱了几步才站稳步伐,见到纪知遥吕泽瑾与萧长天皆是在此,神情凝滞了一下。 她跟太傅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这些人尤其不知道。 “温阮,你想干什么?”盛月姬咽了下口水,声色俱厉地对温阮喝道。 温阮笑得亲切可爱,温柔敦厚:“请盛姑娘为我正个名。” “我为你正什么名!”盛月姬眼神慌乱,却强作镇定:“这里是仕院,仕子求学之地,我岂有资格踏足此处,你将我掳来,有何道理!” 温阮心想,这位老姐她是真的绝,都这时候了,还在想办法给自己泼脏水。 但她只是笑看着盛月姬,清清亮亮地问:“不知盛姑娘心口,可是有一颗朱砂痣?” “温姑娘你胡闹!”萧长天抬步而出,将盛月姬拦于身后,颇有些愤怒地望着温阮:“今日之事与月姬何关!” “有没有关,问太傅不就知道了?”温阮转眸看向太傅。 太傅已面如死灰。 很奇怪的是,他眼中不止有悲痛,还有愤怒,那是对盛月姬的愤怒。 盛月姬往后退了一步,软倒在萧长天怀中,凄楚地泣声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长天对那颗痣始终有疑,便终究没说什么。 男人似乎天性对柔弱的女子易生怜悯和同情,以成全他们的保护欲,于是先前那个拱火的弟子又开始正义凛然地煽风点火。 “今日这些诗字字句句指向你温阮,你将盛姑娘拖出来是什么逻辑?难不成温阮你要让盛姑娘为你背这丑名?纵使盛姑娘只是一青楼女子,温姑娘你又有何道理这般作贱他人?难道仗着你出身高贵,所以就能指鹿为马?!” 这话一出,温阮不仅是作风不正,更是仗势欺人,罪上加罪。 盛月姬眼神悲苦地看看纪知遥,看看吕泽瑾,最后再看看太傅,活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想不出今日温阮有何翻盘可能。 此刻阵营可谓分明,温阮处于极端劣势方。 温阮是真的有点恼火了,道德制高点这么好上的吗?哪里来的杂碎也敢这么多废话! “阴夫子,不,阿九,打他。”温阮平声道,“让他闭嘴。” 殷九野踢了地上了一只箭起来,抓在手中投掷出去,打散了那拱火之人的发冠,他披头散发,吓得软了腿。 一力破十会,场中这下安静了。 温阮清声道:“胸前朱砂醉樱桃,诗是不是写的盛姑娘,让大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啊,这些诗写的到底是温阮还是你盛月姬,看看你胸口处有没有痣就知道了!”于悦看了半天,可算看明白了这场中到底是什么回事,当即一步踏出来,就要撕开盛月姬的衣裳。 但萧长天死死地将盛月姬护在身后,死咬牙关。 盛月姬喊道:“既然是写温姑娘的诗,难道不该先验温姑娘之身?!” 温阮笑:“好呀,验完你的再验我的。” 想用这个堵我,我怕你啊?! 二狗子第一个不肯,蹿进温阮怀里高声喵:“草,阮阮咱不至于,她早就被人看了个遍,但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殷九野却暗自一笑,温阮这人,好坏啊。 温阮神色不动,只是揉了下二狗子,眼神玩味。 “验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哦,嘿嘿。”人群里有人低声笑,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说那些猥琐男会不会同意温阮的提议? “胡闹!”沉声喊出这句话的人是纪知遥,怎么着,如今是要让他的女人衣不敝体让众人观摩了? “不验怎么证明谁的胸口有痣?盛姑娘,别躲啊,来让我们大家伙看看!”于悦已经气得上了头,不管不顾地就要扒了盛月姬的衣服。 这个女人太讨厌了! “住手!”纪知遥高喝一声,但于悦的手快,已经从萧长天身后拉下了一些盛月姬的衣衫,露出半个香肩。 “啊”盛月姬尖叫一声,没想到于悦如此泼辣,一时间心神大乱。 “于悦!”吕泽瑾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盛月姬前面,低着头说:“你别这样!” “你让不让开!”于悦要被他的举动气死了,喝声骂道。 “你别这样!”事情闹成这样,吕泽瑾心里已经有了底,但他挪不动步子。 很好,温阮就知道这些护花龙珠们不会让自己的“恶计”得逞,他们怎么舍得心尖尖上的盛月姬平白无故被这么多人看了身子去呢? 温阮笑着说:“难道盛姑娘心口真有一颗痣,所以吕世子和安陵君才这么怕我看见,怕证明今日太傅这些诗其实写的是盛姑娘而非是我,怕我为自己证明清白?” 她说着,手指轻握着衣襟处,望向盛月姬,慢声问:“既然这样,不如我与盛姑娘一同证明?” 盛月姬面色一白,不自觉地双手拽紧了胸口衣衫,心虚得不敢松开分毫,她没料到温阮如此豁得出去。 她原本以为今日这事儿温阮绝无反手之机,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温阮一蹶不振,清名尽毁,万万想不到温阮竟能绝境反击! 甚至还让她自己陷入了此刻进退两难之地! 盛月姬心口有没有痣,这里几颗龙珠外加太傅都心知肚明,太傅这诗到底是写给谁的,龙珠们也早已清楚,真相已经只隔一层窗户纸,捅不捅破,看盛月姬,脱不脱。 情势瞬间调转,温阮已经是把他们逼得下不了台。 场面一度很尴尬。温阮大开大合不管不顾只图爽了先的性格,这里不少人都领教过,他们清楚把温阮逼急了,温阮真的什么也做得出来,搞不好真要扒了盛月姬的衣服。 到时候那颗痣暴露出来,颜面受损的,可不止盛月姬一个,纪知遥他第一个受辱,吕泽瑾和萧长天也别想逃。 这才是真正的修罗场,无人生还,来啊,一起死啊! 就在这时,太傅他站出来了。 太傅先前已经承认了那些诗是他所写,只是不知写给谁,若真的证明了胸前朱砂在盛月姬身上,那太傅…… 太傅放大的浑浊瞳仁里满是愤慨和绝望,“这些诗是老夫写给家中发妻的!不知何人窃去,嫁于温姑娘头上!” 他这话倒是温阮没想到的,但温阮也只是松开了放在衣襟上的手指,状似恍然般:“哇哦,太傅与您的发妻真是伉俪情深,令人动容啊。” 这似嘲似讽的话让太傅的血直倒流,全涌上了头顶,将他满是皱纹的脸涨得发红,雪白的胡须颤动个不停,身形也佝偻下去。 一世清名尽毁。 对于他这种最重声望的老学究而言,没有比这更让他痛苦的事了。 他强撑着一口气,昂起头来,眼中竟有些浊泪,高声道:“院中弟子盗诗污人,是老朽治学不严,使温姑娘蒙不白之冤,是老朽护院不力,使此等……此等拙作露于人前,更是对家中发妻的不敬,老朽再无颜面担仕院院长之责,稍后便会进宫向圣上禀明此事,辞去官职,归于田野,万不敢再误人子弟,望我院学子以此为戒,立学,先立人,立人,重立德!” 他这席话一出,让众人俱惊。 谁也没想到今日这事儿竟会以这样滑稽荒诞的结局收场,都看得出来,那首首诗中所写的女子,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断不会是太傅的发妻,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妪。 太傅所言,不过是欲盖弥彰,而盛月姬的不敢与温阮对峙,以及太傅突然发声说是诗为发妻所作的时机,则早已证明那女人是谁。 弟子们心照不宣,低声窃窃,对着这位花甲老人指指点点,每一下都似戳在他的脊梁骨上。 他浑身颤栗,摇摇欲坠,一副枯老的身子骨似要散架了般。 他撑着这副几乎要散开的骨架子,向温阮深深拱手作揖:“温姑娘,蒙冤受辱了!” 温阮简单地作了个总结,重复问道:“所以,太傅可为我证明,这些诗句并非是写给我,而是有人从你那处抄了来嫁祸我的,是吧?” “正是!”太傅咬牙道。 温阮点头,冲盛月姬柔柔地笑:“唉呀,不好意思,竟是误会盛姑娘了呢。” 盛月姬险些气得当场吐血,脸上跟打翻了染料缸似的,五颜六色,煞为精彩。 温阮又抬首,望着方才那些等着看自己笑话的人,和善地问道:“刚刚安陵君说,故意诋毁侯府清誉者,当杖责几十来着?” “三十!”于悦又高兴又激动,兴奋地大声喊道:“当杖责三十,发配边疆!” 温阮冲她眨了下眼睛,又继续道:“现在呢,还有人吗?” “我,我们误会了,也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诬陷温姑娘。” “不错,我们是被奸人蒙蔽,等抓出这个人,必要向温姑娘赔罪才是!” “这些诗一看就不是写温姑娘的,是吧?” “是是是,不是写温姑娘的。” 温阮微笑地看着这些人,他们见风使舵倒是拿手,来年入了朝堂,必是一等一的好臣子啊。 温阮尤其深看了一眼那个先前拱手,撺掇太傅严惩自己的人,这球中诗句,总得有人放进去才能闹出今日这么一场大戏来。 那人往后躲了一下。 “你跑什么,你刚才不是喊得最凶吗!”于悦一把将他抓出来扔在地上,踩在脚下,“温阮,你说怎么处置?” “就按律法吧,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好良民。”温阮笑道。 “行,我等会儿就抓着他送去京兆尹府!”于悦好痛快,好解气啊! 这下马威来得狠,谁也不敢再吱声。 而纪知遥和吕泽瑾看着今日这情形,早就明白了,那些艳情至极的下流诗句是太傅写给盛月姬的。 太傅他是帝师,夫子,是三朝元老,不曾想,此刻险些落得声败名裂,斯文扫地的下场。 他们更不能想象的是,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儿,是如何与盛月姬相处的。 一树梨花压海棠,想想,怪恶心的。 到了此刻,温阮算是为自己证明了清白,连消带打地也把盛月姬拉下了泥潭让她自食恶果,几颗龙珠内心是何感受,她隐约也能猜到些,温阮心情不错。 温阮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将于悦手中剩余的诗整理好,递还给太傅,慢声道:“多谢太傅为弟子澄清。” 太傅抖个不停的手接过纸张,忽尔狂笑,悲愤难抑,将全部纸张扔于天上,纷纷扬扬而下,如一场蒙冤受耻不得昭的大雪。 他在这场大雪中颠步错乱,最后竟怄出了一口黑血洒在地上。 “太傅!”温阮扶住他。 他推开温阮的手,摇头悲笑,老泪纵横:“罢了,都罢了。是老朽糊涂,是老朽之过。” 他颤颤巍巍地蹒跚离开,深深弯下去的腰再也直不起来。 温阮看着,不知为何竟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今日之事,太傅不知情。 他送给盛月姬的那些诗,被盛月姬拿来利用了。 温阮抬头看了看天,轻吐了一口浊气,又轻声道:“萧夫子可知我为何知道那些诗是写给盛姑娘的?” “姑娘聪慧之人。”萧长天面色悲戚,不说太傅私德如何,于学问之事上,他足足担得上一声文坛泰斗,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他看着亦有不忍。 “粉香汗湿瑶琴轸。”温阮边说边看向他身后的盛月姬,轻声道,“萧夫子是知道的,我琴艺不精,且不爱学琴。” 萧长天悲然阖眼。 他身后的盛月姬顿时唇色失血,萧长天最喜琴,琴本高洁,被如此玷污,萧长天怕是心痛难忍。 “长天……”盛月姬呐呐一声。 萧长天摆摆手,低着头落寞而寂寥地慢步走了。 温阮回头看了看场中的人,想来今日这骑射课是不用上了,她笑着跟于悦道了别,慢步往仕院外走,殷九野跟在他身后。 她边走边问:“我看太傅搬出他发妻的时候,神色极为悲痛,他与他妻子的关系很好吗?” 殷九野说:“太傅发妻林氏,当年是下嫁,二人成婚时太傅还只是个穷酸秀才,林氏却是官宦之女,若非是看中他一身才学,林氏断不会嫁他,二人相濡以沫几十年,太傅从未纳妾,对林氏极为恭敬尊重。” 温阮叹声气:“美色误人啊。” “假如我未能找到盛月姬将她带来,你今日准备如何?仕院中那么多弟子都看到了这些诗,上头写着赠温阮,你强转在盛月姬身上也不会有人信你。” 温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可能,就要委屈一下你了。” “……你准备说那诗是我写的,把锅甩我头上?” “你好不乐意的样子。”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当然了!” “……姑娘,咱要点儿脸,成吗?” “哼!”温阮皱着鼻子轻哼一声,娇俏可爱,“我今日受了大惊,所以珍宝楼你请客。” “我没钱,我只是个下人啊。” “那就别吃了。” “你答应了我的,姑娘说话不算话?” 这怨妇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二人到了珍宝楼,有点麻烦的是,这楼的客人太多了,排队都要排半天,温阮想着又不能真让阿九掏钱,就他那点工资,吃这么一顿,不得喝半个月西北风啊?便准备顺水推舟地撤了。 结果,珍宝楼的掌柜跑出来喊了一声:“温姑娘,您来了,请请请,您里面请,给您留了座儿呢!” 温阮:我什么时候预定了座位了? 殷九野:“我定的。” 温阮:殷九野:“姑娘里面请。” 温阮摸摸自己的钱袋子,认了。 两人入了雅座,殷九野连连点菜,哪个贵点哪个,一点也不客气。 温阮露出核善的笑容。 殷九野假装没看见。 第44章 第44章 两人酒足饭饱,殷九野身前装残羹的小碟换了一次又一次,温阮的却一次也没有换过,没换就算了,里面还只有很少量的残羹。 她吃东西慢,这一桌子死贵死贵的菜全被殷九野扫进了肚子,温阮只吃了很少的一点点。 温阮,好气啊。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温阮问。 “我自小家里穷,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难得姑娘这么大方请我吃顿好的,心急之下就没忍住,多用了几口,姑娘别怪啊。”殷九野抿着小酒,笑眯眯地说。 温阮想打他! 小二上来结账的时候,温阮看着帐单,生无可恋。 点了点银两,温阮忽然合上钱袋子,悄声对殷九野说:“我今日银钱未带够,怎么办?” 殷九野诧异地看着她:“我也没钱!” 温阮说:“那你在这儿等我吧,我回家去取钱。” 殷九野瞧着她心想,老子信了你的邪,你绝壁是想把我扔这儿晾上大半天,最后给人涮盘子还饭钱! 殷九野靠近温阮,小声说:“姑娘,你吃过霸王餐吗?” 温阮:倒也不至于。 温阮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殷九野一手抄起趴在桌上啃鱼干的二狗子,一手抓住温阮的手臂,拉着她一路从楼上雅间往下跑。 温阮懵逼。 不至于,咱真不至于!我有钱! 小二眼看二人要逃单,跟在后面就追,“给钱啊,诶,饭钱没给啊!” “跑啊!”殷九野抓着温阮的手一路奔出珍宝楼,闹得鸡飞狗跳,惊得楼下大堂里的客人收脚收凳,生怕被撞了。 温阮被他拽得挣不脱,只能在心里暗骂,阿九这个王八蛋! 两人跑出了门,小二被掌柜的拦下,指了指楼上。 楼上蓝绻晃了晃手里的银子,殷九野跑单之前在椅子上留了饭钱,诓温阮呢。 殷九野拖着温阮在街上狂奔,沿着他们的逃跑的方向,街道两侧有诸多京中名楼,或贩奇珍,或售锦缎,大大小小林林立立,旌旗招展,广迎宾客。 往前走上约摸两盏茶的工夫,就能见到一座格外华美精致的楼阁,立于街尾处,临着绕城河,一楼的大门半遮,这里尚未到营业时间,打着呵欠的小厮清扫着昨日客人在门前留下的污渍。 抬头看,便能看到“听白楼”三个大字。 进了听白楼往内走,过一道白玉拱桥,走到后院去,在那里,才算是听白楼的重头戏,曲唱得最好的,舞跳得最绝的女子,都深藏其中。 这个点儿,楼里的姑娘们都仍未起,好一番懒春妆,独有盛月姬的雅苑里传出不小的响动来。 她砸了一盒首饰在地上,珍珠散地,金钗断去,红着眼睛嘶声问道:“是你们叫我这么做的,如今怎么说?” 立于她身前的男子面覆黑巾,眼神冰冷:“姑娘做得好。” “好什么!”盛月姬恨道,“今日我被温阮百般折辱,在仕院里丢尽颜面,让纪知遥他们对我大失所望,你告诉我好什么!” 男子拿出些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主人的谢礼。” “你说什么?”盛月姬抬步上前,鬓发散乱,面色涨红:“我要的钱吗?我要的是温阮死!” “主人已为姑娘你出过计策了,事有异样,是姑娘你筹谋不详。” “我筹谋不详?温阮那个下人将我从听白楼掳去仕院对峙,我能怎么办!” 黑衣男人漠然地看了盛月姬一眼,寒声道:“盛姑娘,愿赌服输。”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盛月姬几步跟上拦在他身前:“你的主人到底是谁!那别院到底在什么地方!” 黑衣男人一掌将她击飞:“这不是姑娘该问的,下个月还请姑娘做好准备,主人不想再听见姑娘唱曲时分心。” 盛月姬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个黑衣人飞窗而出,徒留她满腔怨恨无处宣泄。 她恨恨地抓了一把地上散落的珍珠扔出窗,坠入湖中,湖水几圈涟漪荡开,又归于平静,静静的湖水往外流淌,卷了一片早落的树叶打着圈儿。 飘飘荡荡的树叶顺流而下,撞过石头,吻过垂柳,在一个小小的漩涡里打转时,被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捞起。 这只手转着叶柄,闲声问:“太傅进宫了?” “是,听闻已向陛下辞官了。” “嗯。”手的主人将树叶放在桌上,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躺在小船里,闭眼说:“太傅是陛下指给三皇子的师父,与皇后一向不睦。” “大公子的意思是,今日这事儿,是皇后策划的?”下人摇着船桨疑惑问道。 大公子温北川微微睁眼,望着头顶垂落下来的柳条儿,笑道:“也许吧,谁知道呢?” “太子远离京中,于太玄观修行多年,早已有名无实,宫中几位皇子虽年幼,但对东宫之位觊觎已久,三皇子不过十八年纪,却沉稳持重,颇得朝臣青眼,又有太傅悉心教导,太傅可是教过当朝陛下的人,满腹经纶,朝中亦有不少他的学生……唉,皇后不喜亦是常事。”下人叹声道。 “她不喜归不喜,何苦拉我小妹出来当刀?”温北川却道,“今日若不是我小妹机智,事情难以收场。” “大公子那时不都去听白楼了吗?姑娘不会有事。” “我去听白楼,正好撞见阴九,他提着盛月姬过去,我便知道小妹已有对策,这才忍住,否则……”温北川唇畔抿出一丝残忍的弧度。 “姑娘是聪慧之人,一通乱拳打死了老师傅,误打误撞地竟闯过了这一关。”下人有些好笑。 “我小妹可爱又有趣,不舍得她嫁人啊。”温北川说起温阮时,眼中浮现温柔笑意。 “若今日之事真是皇后策划,那别院中听曲之人,或许也是她。”下人又道。 “且先放着吧,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温北川坐起来,将捡来的那片树叶又放入了水流中,小舟摇摇晃晃,与树叶渐错渐远。 不知经过了几道弯,又走过多少路,树叶它摆啊摆的,摆进了宫中水渠,又跌滚下几道水下石阶,最终在广陵宫的荷叶下寻到了最终归处,安稳地贴在宽大的圆叶上。 荷下锦鲤群游,几点鱼食入水,便引得竞相喋呷,皇后看得有趣,笑道:“太傅辞官了?” “是,娘娘。”女官回话。 “老不死的。”皇后抓了一大把鱼食扔下去,又问,“温阮呢?” “温姑娘全身而退。” “她倒是好本事,跟她娘一个德性。” 女官乖觉地闭上嘴,皇后家事,不插话为好。 皇后倚回椅中,支着额头,似是有些怒意,“陛下呢?” “此刻应是去了长春殿,淑贵嫔那儿。” “是去三皇子那儿吧。” “三皇子今日,的确进宫向淑贵嫔请安。” “嗯,请吧,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呢,是该在活着的时候好好尽尽孝道。” 女官再度闭嘴。 夜幕降临,黑暗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在夜晚吞噬一切,席卷人间。 殷九野转着那把女子檀香小扇,躺在藤椅里纳凉。 幽幽檀香扑鼻而来,想着如今也入夏了,要不要寻个借口将这扇子还给温阮? 辞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捡了个果子扔进嘴里:“太傅明日离京。” “嗯。今儿这局,不是冲着温阮去的吧?” “嗯。冲着太傅去的?” “嗯。你哑巴了?” “盛月姬昨日找了几个小流氓来堵温阮,被我收拾了,然后温北川就去了听白楼,警告她不得再对温阮不利,但今日,她又闹了这么一出。” “嗯,你想说啥?” “这个借盛月姬之手作局的人,不仅仅是要对付太傅,还在试温北川。” “你不是道士,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玄?”辞花听不懂,辞花很暴躁。 “此人的目标是太傅,假如今日温阮没有自己破局,温北川必然要出手,太傅跟盛月姬来往之事,知情者甚少,如果温北川一击击中太傅,道出那些诗是太傅写给盛月姬的,那么,就证明温北川并非表面上这般闲散,不理朝事,相反他耳目众多。” 辞花一愣,“……温家大公子,这个处境有点堪忧啊。” 殷九野转了下扇子:“有人在借盛月姬的手,打乱朝堂,温阮很危险。” “你不是天天跟在她身后吗,阿九,哈哈哈哈哈草,九野,我是死都想不到你有一天会给人当跟班。” “九爷。” “……好的,九爷。” 殷九野交叠双腿晃了晃脚尖,“这温阮胆子大,脾性也大,莽起来不管不顾,盛月姬在她手底占到不便宜,如果那个神秘人真有心要借盛月姬的手做什么事,就一定会保她。” “一个娼妓而已。”辞花不太当回事。 “一个能周旋于纪知遥和温北川,还有吕泽瑾身边的娼妓。而且你别忘了,还有一人,一直没在京中出现。” “你怎么一副很期待他来的样子?” “我当然期待了,多年不见,不知道他死没死啊。” 辞花:“……我看,很难。” 殷九野握着檀香小扇,一下一下地轻轻点着胸口,神色悠远。 第45章 第45章 温阮第二日准备去仕院时,被两个太监拦下了,太监说:“温姑娘,陛下让您进趟宫。” 温阮抬眉,昨日可是太傅犯错,我顶多吃了个霸王餐,后来还让府上下人送了银子过去,这都要进宫领罪了? 你大襄国律法,真严到如此地步? 她随太监入宫。 在宫门外,她遇到了温北川,看上去温北川是在特意等她。 “小妹,答应大哥,进宫后要谨言慎行,不能跟宫外一样。”温北川担心地看着温阮,这宫门实在不进为好,但陛下有召,谁敢不从? 温阮心底忽生顽劣,歪头瞧着温北川,问:“我可以说脏话吗?” “……不可以。”温北川捏了下她的鼻子。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温阮笑道。 “小妹,乖,别闹了。” “知道了,大哥放心,我有分寸。”温阮冲他笑笑,抬步入了宫门。 温北川在外面望着她的背影,暗暗担心。 温阮跟着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一路走过长似无尽的宫道,踏过一尘不染的地砖,成列来往的宫娥们静默无声,朱色的宫墙高高矗立,圈住了这天下最极致的奢华,也圈禁着最幽冷的宫怨。 温阮随便脑补,都能脑补出无数的宫斗大戏来,实在是被宫斗小说和电视剧荼毒不轻。 “温姑娘,前方就是御书房,陛下正在等您。”太监尖细地嗓音说。 “谢谢公公。” “不敢,小人应该的。”太监弯身退下。 温阮深吸了一口气,步入殿中。 起眼看到的是一个坐在半明半暗位置处的身影,正在批着奏折,听到温阮的脚步声,抬起了头。 文宗帝今年四十三,积威甚重,但也实在是个好看的皇帝。 就是那种放进后宫文里,你都完全能理解一后宫的年轻漂亮女人,全为他斗得死去活来的那种程度的好看。 龙章凤姿,伟岸俊逸。 从辈份上来说,温阮还得叫他一声“皇姨父”。 而且据原书所写,这位皇姨丈对温阮极其疼爱,跟对温北川的提防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一见到温阮,就招手让她过去:“阮阮,过来,让姨父看看你。” 温阮忽觉毛骨悚然,这样疼爱温阮的皇帝陛下,最后下令处死了原温阮的全家。 君心难测啊。 她谨慎地上前,规矩地行礼:“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今日怎如此客气?”文宗帝笑道,“是不是久不见姨父,生分了啊?” 温阮抿了下唇,依旧恭敬:“陛下日理万机,臣女不敢叨扰。” “别怕,孤只是听说了昨日仕院之事,怕你受了惊吓,你父亲又不京中,孤自然要多看顾着你。”陛下再次招手,让温阮靠过去,望着她慈爱地笑问:“吓着了吧?” 温阮只得走过去一些,离得这位皇帝陛下更近一些,说:“臣女无碍,谢陛下关怀。” 文宗帝听了点点头:“那就好,太傅为人师长,未能给弟子树楷模,幸好阮阮你昨日临危不惧,方不至为恶人所害。” 温阮依旧低着眉眼,点头:“陛下圣明。” “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一口一个陛下的唤着?”文宗帝面色不解。 “陛下君威,臣女惶恐。” “谁都当对孤惶恐,唯阮阮不必,阮阮可是孤的心肝啊。” 温阮觉得后背毛毛的杀她全家的那种心肝吗? 文宗帝又说:“但不论如何,你在仕院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总归是不对的,凡事总有讲理之处,你若不服气,来宫中告于孤知便是,闹出那么大动静,有损天家颜面,知道吧?” 这恩威并施的话,让温阮深深体会到了皇帝老儿的说话技巧,一人五十大板就完事了。 正当她将要开口说话时,太监又通传了一声:“皇后求见!” “陛下传了外甥女进宫,怎也不叫臣妾来看看?”温阮听到一个从容贵气的女声。 这声音一听,就是高位之人。 抬眸看去,她被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晃了下眼睛。 太美了。 国之牡丹,当如是。 皇后上前柔婉地行了个礼:“臣妾见过陛下。” “月儿倒是耳尖。”陛下笑着看向皇后阮清月,并亲昵地唤着皇后的闺名。 “我耳不尖,可是见不到我小外甥女了。”阮清月上前牵起温阮的手,怜爱地拂开她额前碎发:“阮阮啊,想不想皇姨?” 温阮福礼:“皇后金安。” “乖。”阮清月笑说,又对陛下道:“陛下,你们可说好话儿了?臣妾听闻阮阮要来,特意在宫里备了她喜欢的点心呢。” “你呀,好了,你带她去吧,孤正好还有奏折未看完。”文宗帝挥了下手。 “那臣妾就先与阮阮告退了。”皇后拉着温阮行礼,并牵着她的手走出御书房。 温阮只觉得,这位皇姨的手很凉,凉如一块寒玉。 她牵着温阮一路往外,走到稍显僻静处时,笑着对身后的宫人说:“你们退下吧。” “是,娘娘。” 宫人散尽。 皇后甩开了温阮的手,横眉斥喝:“滚出宫去!” 温阮蹙眉,这位皇后,入宫前是川剧大师吗?变脸速度如此之快? 皇后阮清月逼视着温阮,精致的眼妆也掩不住她眼中的恨意:“滚!” 可温阮实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恼了这位……小姨,只能归咎为她与自己之间过往有什么恩怨,而自己在书里没有看到过。 她触发了隐藏剧情。 深宫禁地,温阮不会与一位皇后起争执,那未免狂妄到没了理智。 “是,臣女遵命。”温阮退了一步,弯身行礼,转身离开。 阮清月望着温阮从容慢步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难辩,只是紧紧地握着拳心。 温阮一路出了宫,在宫门口见到温北川。 温北川似长出了一口气,忙迎上去笑道:“小妹,这么快就出宫了?” 温阮点头,问:“大哥,我与皇后娘娘有过节么?” 温北川听得好笑:“你与皇后有无过节,你自己竟不知道么?” “我觉得没什么过节,可她似乎,很讨厌我。” 温北川笑着为她解惑:“皇姨与你并无过节,她只是对温家不满罢了。” “为何?” “这可是陈年往事了,当年陛下要送太子去太玄观修行祈福,皇后不舍,让我们父亲帮着劝陛下阻止此事,但父亲并未听她的,太子一去数年,皇后始终不能得见,年年岁岁如此积怨下来,她不喜温家,理所当然。” “那为何要送太子去太玄观?” “他病了,身子不好,送去太玄观是为了养病。” “养了这么些年,还没养好么?” “没好。” 温阮隐约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一朝太子远离朝堂算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养下来,就算病好了再回到京中,也势单力薄,皇后理应为太子的后路着想,为他笼络温家这个侯门才是,怎又会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更与温家把关系闹得这么僵? 想不明白。 但温阮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事上,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所以她也就不问了,只是蹭了大哥的轿子,去了仕院。 仕院一切如旧,只是大家看温阮的眼神越发奇怪了,毕竟昨日温阮单枪匹马地一个人干翻了太傅,逼得太傅辞了官离了京,名声扫地。 温阮这个校霸的地位,越发巩固。 但温阮也不在意。 课间休息时,殷九野将温阮拉到一边:“你早上进宫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去府上接你,你府上下人说的。”殷九野问:“进宫可还好?” “挺好的,就是皇后挺讨厌我的。” “你怎么这么招人恨啊?” 温阮抿抿唇,“夫子,咱总得下学的,是吧?” 你给我等着! 殷九野忍笑:“下学了你想怎么样?” “放学别走!” “我还以为你说下学了咱们小树林见呢。” 温阮握拳,但想想,打不过他,好气。 殷九野笑得不行,“对了,太傅的妻子林氏,昨日与他和离了。” 温阮微惊:“这么刚烈?” “你应该知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结局吧?” “与君长诀。”温阮摇头一笑,这书中的女人多是传奇,“奇女子,烈妇人,盛月姬真是作孽,太傅呢?” “未多做纠缠,孤身一人回老家了。”殷九野道,“进去吧,等下琴艺课,你好好跟着萧夫子学琴,六艺你总得会其中一艺吧,不然我不好跟你大哥交代啊。” 温阮瞪了他一眼,就会告家长! 琴艺课后,萧长天找温阮谈了一次话,颇是有点班主任找班上问题同学谈心的意思。 他让温阮坐下,只是看着这个年纪小小的小姑娘时,他竟无端生出些荒诞之感。 就这么个小姑娘,竟把月姬气到失了多年来的心态平和,做出那么多的错事来。 往日里不论多少污言脏语砸在盛月姬身上,她都不曾动容,更不放在心上,但温阮,温阮竟能让她气得快要失去理智。 温阮不慌也不忙,就等着萧长天开口。 萧长天语气中倒没有苛责或厌恶,只是说:“昨日之事,让温姑娘受委屈了。” “萧夫子可是替盛姑娘道歉来了?”温阮不跟他来虚的,太费神了,一句话点破主题。 萧长天笑着叹气:“你一向如此心直口快么?” “昨日之事,真相如何,我们大家都清楚,只是最后没有说破而已,我相信萧夫子您也清楚。”温阮笑道。 “不错,此事是月姬之过,她断不该用如此手段来加害于你,但我也知道她不会来向你请罪,可总得有个人来向你说抱歉。”萧长天说道。 “萧夫子,或者我叫您萧公子吧。”温阮笑道,“我们不以师生的身份相谈,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替她道歉呢?” “因为欠你一句道歉。”萧长天说。 “欠我的人是她,不是你。”温阮平静地看着萧长天,“其实,萧公子你很怀念当初还在教坊司的那个单纯歌女吧?” 萧长天怔然地看着她。 “当然了,你不是怀念当初那个歌女的纯洁,你是怀念那个能听懂你琴音的人,能明白如今你所抚曲中,皆有愁绪。我不擅音律,也听不出那些高山流水的雅意,我只知道,世间知音难求,失之则痛,故而伯牙断琴,你如今仍未摔断你的绮尾琴,是因为你还有期望。” 萧长天低了下眼睫,说:“温姑娘通透之人。” “你在等她洗尽铅华,我帮你怎么样?”温阮特别好心地看着萧长天。 第46章 第46章 萧长天不明白温阮这话什么意思,皱了下眉头。 温阮也不解释,总有一天萧长天会明白,他永远也等不回他曾经喜欢的那个教坊司歌女,从她踏入听白楼那日起,她就在享受堕落的快感,以及放纵的愉悦。 这本无可厚非,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的人生想怎么混乱都与旁人无干,但她千不该万不该,非要跟温阮过不去。 而温阮又偏偏是个小坏蛋,不做正义的卫士和道德的标兵,讲究个以恶制恶,以暴制暴,还很双标。 被小坏蛋温阮打得灰头土脸的盛月姬,宣布休息半月,除了画嵬,她谁也不见,包括纪知遥和萧长天。 画嵬在她的雅苑里画画,瘦弱的少年坐得端正,提笔运墨画山水。 盛月姬就坐在旁边抚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亲自抚过琴,也记不清上一次唱得动情的曲子是哪一首。 她只知道,这听白楼的销金奢靡能蚀骨,碎玉繁华可穿肠,纵情声色,沉迷享乐,她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光芒和虚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静下心来,用情用心地吟唱一首曲子。 温阮的横空出世,将她从云端打入泥泞,让她狼狈失控,闹尽笑话,也让她从混沌的虚荣中清醒过来。 只是这清醒,不是改过自新,而是让她明白了,她不能一直被温阮牵着走。 她是盛月姬,是那个将天下男人视作掌中玩物的妖孽,她不该因为温阮的刺激,而失去了属于她自己本身的魅力。 大错铸成无可更改,但至少她还能及时止损,以待翻盘。 “月姬姐姐?”画嵬见她出神不再抚琴,轻唤了一声。 “画嵬。”盛月姬按下琴弦,笑看着他:“你觉得,月姬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画嵬想了想,说:“是救我的人。” 盛月姬听着轻笑,“你不会觉得月姬姐姐水性扬花吗?” 画嵬愣了下,慢慢地低下头,握笔的手紧了紧:“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从他被盛月姬救下起,他所接触的世界就是盛月姬给他看见的世界,被灌输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方式,他并不知道更大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正常的人生该如何。 所以纪知遥见到他总是会拍拍他的肩,那是对他的惋惜和怜悯,这孩子被养废了。 盛月姬笑了下,起身摸了摸画嵬的脸,笑说:“你继续画画吧,姐姐去休息会儿。” 画嵬乖巧地点头。 之后的几天,都风平浪静,盛月姬没有再兴风作浪。 温阮每日上学下学,有空就去听听曲,没空就和阿九斗斗嘴,日子倒也逍遥。 仕院里唯一的话题大概是吕泽瑾连续好几天没来听学了,仔细算起来,是从那日太傅之事后,他就不再来仕院。 但近日盛月姬那里也不接客,他也去不了听白楼,不知他人去了哪里。 还是有一天下学后,温阮和于悦去落落店里挑胭脂,在街上看到了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的他,才知道他这些天一直在酒楼喝酒。 “两位姑娘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子吕世子天天在对面酒楼里喝酒,每日都是醉醺醺的。”落落为温阮挑了两样极适合她肤色的唇脂装起来,望了吕泽瑾一眼,摇头笑道。 “不就是个女人吗,他至于么?”于悦看不起吕泽瑾这副要生要死的样子。 温阮没有接于悦的话,只是拣选着其他的脂粉,举着一个胭脂问落落:“这个我用好不好看?” “好看,姑娘生得如此动人,用什么都好看。”落落笑道。 “你嘴这么甜,生意一定很好。”温阮笑说。 “一般般吧,刚刚起步,还是得了姑娘的恩惠我才能立足,希望以后我能撑住这一方门庭,不负姑娘帮扶。”落落感恩地说道。 她如今跟温阮刚见她时的样子很不一样了,脸上有了气色,红润精神,面相也不再寡淡,带着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连眼中都有些微微放亮的光。 一个女子都可以从阴影中走出来,向着更好的人生奋斗努力,再瞧瞧对面酒楼那个,啧,经不起一点点挫折,这心理素质不行啊。 温阮瞥了对门一眼,吕泽瑾提着一个酒坛醉倒在路边,面颊通红,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口中含含糊糊地呢喃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悦看得不解,她问:“温阮,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这种地步吗?” 温阮抬眉,笑道:“喜欢一个人若喜欢到失去了尊严,那不喜欢也罢。” 于悦说:“就是啊,我实在搞不懂这些男人,盛月姬那日可以利用太傅,以后就可以利用他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想不明白吗?” 温阮放下手里胭脂,慢声道:“他们明白,他们只是在挣扎。” “挣扎?”于悦听不懂。 温阮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现在他们只是挣扎,来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急什么? “对了姑娘,你知道仙吟宴么?”落落忽然问温阮。 “嗯。”温阮点头。“那是听白楼的一场大宴,是盛月姬的主场。”落落拉着温阮坐下,又望向于悦:“盛月姬这些天闭门谢客,必是为此事在做准备,两位姑娘,你们要当心啊。” “我们有什么好当心的,我们又不去那种地方。”于悦不以为然,她是十成十地瞧不上盛月姬的作派,连听到这个名字都犯恶心。 落落看向温阮,温阮冲她笑笑,谢过她的好意提醒,是该当心。 所谓仙吟宴,是听白楼每年收割银子的保留节目。 跟花乐事不同的是,这仙吟宴是由听白楼主办,只宴请听白楼的贵客,属于私人高端派对,走精品路线,精准服务核心用户。 温阮记得,当时她看书时,被这场盛会里的混乱秽糜深深震惊,淡定如她,都花了好些时间来消化里面描写的画面,满脑子的古代版海天盛宴,真会玩。 当然,作为听白楼招牌的盛月姬是不会亲自下场服务核心用户的,但那一晚,是难得的七龙珠齐聚之日,当真是个大场面。 那天盛月姬会献唱三曲,每一曲都是精品,还会通宵大宴,据说有不少进不去听白楼的客人,甚至会在外面架椅子摆桌子地蹭听一整晚。 盛月姬将今年的这场仙吟宴看得比往年都要重,否则她不会闭门半月,专注此事,想来是想在这场盛宴上重新夺回属于她的目光。 她会骄傲地向龙珠们,也向温阮宣告,她盛月姬从不缺追随者,想将她自云端打落,绝无可能。 温阮嘛…… 嘿嘿。 温阮很清楚,如今的二哥在准备暗戳戳地拆盛月姬的台。 而温阮作为他的小妹,天真又善良,纯朴又可爱,特别愿意为二哥出力出策。 一家人嘛,一致对外,一起赚钱。 一起搞姬。 最初温二哥倒也不是特意冲着盛月姬去的,而是因着另一桩事发愁。 如今来听辞花唱曲儿的宾客如云,春元楼作为一个茶楼,来客吃茶,又吃不了几个钱,一坐还是大半天,温二哥在想办法怎么解决这事儿,让辞花为他赚更多钱。 奸商本奸。 温阮便问:“那二哥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还真有,诶小妹,你帮我听听啊,我想这样。” 温西陵一脸的兴奋,叽哩呱啦就说开了,“我想弄个大点儿的地方,让辞花每个月只上台唱几日,物以稀为贵嘛,对不对?然后呢,凭票入场,这个票也讲究,限量,提前卖。坐前面的,那票肯定是贵些,后面的,便宜点,再弄几个包间雅座……” 温阮越听越觉得……这不就是演唱会吗?!还知道限量销售搞饥饿营销哄抬物价呢,有没有防黄牛的好办法? 二哥可以啊,经商思维如此超前,难怪那么容易中招也还能赚这么些钱! 温西陵还在絮絮叨叨:“我觉着之前小妹你给辞花造势,搞的那套玩意儿不错,我们可以再详细一点,比在京中最红火的店铺里放一些单子,得去贵的铺子,去得起这些铺子的人才有余钱来听曲儿……” 嗯,地推广告,精准营销都整上了,二哥可以的! “大哥,我知道你在朝中有不少朋友,能不能让他们当第一批听众?这帮人听不听得懂没关系,主要是他们身份金贵,有影响力啊,是吧,这百姓一见,嚯,那谁谁谁家的大人都肯花钱来听曲儿了,那肯定是个值得花钱的景儿,得看!一下子就能带好多人过来!” 名人效应,从众心理也摸透了,二哥天才啊! 温北川又无奈又好笑:“你啊,你可知大多数人府上,都有豢养歌伶舞姬的?朝中臣子哪个不是喜听女子吟唱,有几个跑来听你这男子的歌声?” “这帮没品味的垃圾!”温西陵气得骂人! 温阮心想,这就是二哥你的不是了,你得找准精准用户啊,你看人家听白楼多会找? “二哥何不换个思路,喜听辞花唱曲儿的多是女子,你找这些人好了,何必非要找朝中贵人?贵人们的妻妾不可么?闺秀不好吗?她们手里也有大把闲钱。”温阮笑道,“而且女人花起钱来,可比男人厉害多了。” “小妹说得对啊!”温西陵恍然大悟,“小妹,你要不要跟二哥一起来做生意?” 大哥拍了二哥一巴掌:“臭小子,你给我差不多得了啊。” “我就一说嘛,小妹读书要紧,读书要紧。”温西陵一脸讪讪,还挺不舍,又说,“其实,我算了一下,如果我干这事儿,正好可以跟听白楼的仙吟什么鬼宴对上,我想杀杀听白楼的威风。” “你便直说吧,你想让盛月姬面上无光。”温北川好笑道,“我不会生气的,我支持你。” 温西陵嘿嘿一笑,冲温阮抛媚眼。 第47章 第47章 二哥在赚钱这件事上,是个绝对的行动派,有了什么点子就能即时地付诸于行动。 爱豆辞花的首场演唱会,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挑场所,找乐师,写新曲,打广告,各种热火朝天地忙开了。 辞花叫苦连天,他觉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但辞花表面对温西陵一派感恩戴德,您就是我再生父母啊! 夜间的时候,辞花就会求殷九野:“九野,不,九爷,爷,您赶紧回宫吧,求你了!我受不了了,我这真成一卖艺的了!” 殷九野一脸正经:“我可是温姑娘的下人,温姑娘要做什么,我自会全力支持。” “你去死吧!”辞花气得跳脚。 “好好唱啊,要是输给了盛月姬,我腿给你打断。” “哪条啊?” “最要紧那条。” “咋滴,这么快就开始给你自己找首领大太监了啊?” 殷九野端详了辞花一会儿,深沉地说道:“别说,你这张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还真像挺个太监。” 辞花捂裆而逃。 自己爱豆的首场演唱会,温阮还是很期待的,一得空就去看辞花练曲,也去看二哥的准备工作如何了,顺便为他提供一些可行性建议,比如扮舞的舞姬这个妆面……不如交给落落? 二哥揪了揪她的小鼻子:“小妹,我发现你贼精啊!” “二哥哪里话,落落赚了钱,你那铺子的租金才收得回来呀。”温阮笑。 “左手倒右手的事儿,我赚什么钱啊?”温西陵一乐:“行,听你的,就让她来描妆。” 温阮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落落,为她拉来了第一笔大单。 舞姬练舞时,温阮就坐在旁边看,顺便问殷九野:“你觉得她们之中哪个最好看?” 殷九野求生欲极强:“都一般,庸俗。” “那怎么样的才叫不庸俗?” “姑娘你这样儿的啊,你多好看,舌灿莲花的时候最好看,那叫一横扫八方,骂得对方哭爹喊娘。” 温阮觉得,该给阿九上家法了。 他这是上天啊! 殷九野连忙转移话题:“诶姑娘,我问你啊,你二哥那么抠门的人,为什么第二张票子半价?” 温阮托腮:“以免家宅不安。” “什么意思?到时候来听辞花唱曲的都会是京中贵女,她们来捧辞花的场,家中男子自然不太乐意,但若是一起过来,便不同了,我可不想让辞花背一身坏人家门的骂名。”温阮笑道。 “你思虑得倒是周详。”殷九野笑。 “不及我二哥周详,他将这门票价格往上提了一倍,然后第二张半价。” 殷九野佩服,真奸商,蓝绻赶紧过来好好学学。 不过此事蓝绻倒还真有参与,这事儿新奇,头回做好了以后可以一直做下去,不止辞花,还有其他的歌伶都可以用这法子赚钱,也不必回回都专供京中权贵,票子便宜些,普通百姓也能凑个热闹,积少成多,是个绝好的赚钱门路。 蓝绻参与了此事,太府寺就会知道,太府寺知道,宫里头也就知道。 皇后问:“这是什么玩法?” “听说,叫演唱会。”女官也懵逼。 “谁的主意?” “温家二公子。” “他平日不成器,这种事上倒是花样多。” “好似,温姑娘也有帮着出主意。” “她?她给本宫的意外之喜倒是越来越多。” “娘娘有兴趣?” “你说呢?”女官闭嘴,并准备去找谁走个后门,搞张票子去。 鉴于温西陵把温阮在花乐事上的那套宣传手法发了个扬光了个大,导致京中一时之间,辞花演唱会门票一票难求,温西陵这个奸商,故意扣了票在手上,自己当起了黄牛,本就极高的票钱越发水涨船高。 但温西陵毫无愧疚,这京中的权贵们哪个不是肥得流油,搜刮民脂民膏,贪污纳秽的更不在少数,不宰他们宰谁? 温阮和于悦也成了仕院里最受欢迎的人,无他,唯想从她两手上搞票尔。 温阮倒是好性子,从二哥那儿要了些票过来,只要是往日没有结过仇的,都按着市价卖给了他们,因为这些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子女,能搞好关系,就没必要闹到不死不休。 辞花见此盛景,流下了感动的热泪,就是这个泪,有点苦,有点涩。 二狗子趴在温阮怀里,认真地问:“阮阮,你觉得你像不像站姐,像不像大粉?” “那你觉得我是亲妈粉还事业粉?”温阮笑问。 “职粉吧,你这都能跟辞花直接沟通见面了,你是被人最讨厌的那种职粉!” 温阮报复性地搓了二狗子的大饼脸一把。 职粉温阮,捧着脸看着桌上的两张票子,在渔樵馆出神发呆。 “姑娘想什么呢?”殷九野问他。 “这张,吕世子的,这张,萧夫子的。”温阮点了点票子,抬头问殷九野:“你说,我送得出去吗?” 殷九野双肘支在桌上,笑看着温阮:“吕世子我不好说,但萧长天的话,他一定不会来听辞花的曲子,因为仙吟宴那日,他要为盛月姬抚琴。” “这样啊,那我就只能赌一把了。” “赌什么?” “赌辞花的曲子,能把他吸引过来。” “你高看辞花了,他就是个……” “是个什么?” “就是个唱曲儿的。” “不要用肺部说话。” 你才废话! 殷九野心想,那我怎么跟你说,告诉你辞花就是个小道童,还是个修行极差的小道童? 或者告诉你,当年他迟家被满门抄斩,家中就他一个活下来,被自己捡去了太玄观? “走吧,陪我去找吕世子。”温阮收起票子起身。 “你知道他在哪儿?” “知道啊,他在喝酒。” 温阮带着殷九野又在那家酒楼找到了烂醉的吕泽瑾,他抬着惺忪醉眼望着温阮:“你来干什么?” “请你听曲。”温阮将票给他。 吕泽瑾放下酒杯,深深叹气:“温阮,你别搞我了行不行?” “我认真的。”温阮笑着说,“你心情不好,听听曲子或许可以让你开心些。” “你明知那日我要去听白楼,你跑过来说这些有意思吗?” “我只是送票子给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又不拦你。”温阮好生无辜。 “我不会去辞花那儿的。” “哦。你哦你妹啊!” “二百两纹银。”温阮向他伸手。 “什么?”吕泽瑾一脸震惊。 “这张票,市价二百两。”温阮说。 “温阮,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奇葩!” “谢谢夸奖。” 吕泽瑾盯着温阮看了半天,这位票贩子她一脸诚恳和端庄,笑得还巨他妈优雅柔婉。 他忽然笑出来,“行行行,我怕了你了。我说,你是不是老天爷派来克我的啊?” “不是的,我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你的。” 吕泽瑾掏了二百两银票拍进温阮手里,求爷爷告奶奶:“祖宗,您赶紧走吧!” “好,您慢慢喝。” 温阮收好银票,真就走了。 “唉,你不劝劝我?你劝一下我,搞不好我就去听辞花的曲儿呢?”吕泽瑾在后面喊。 “吕世子当明白,男子汉大丈夫立足于世,不仅仅靠对女子的一腔爱意,深情固然好,但若付错于人,便是愚妄。”温阮转身,笑看着他说:“五年,十年过后,吕世子还想在这里烂醉如泥,一事无成吗?” “你在说什么?”吕泽瑾脸色僵住。 “不说别的,单说安陵君,使盛姑娘对安陵君格外青睐的,难道不是他身上的男子气概和辉煌战绩么?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酒鬼,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窝囊废。” 温阮摇了摇手里的银票,笑得又俏又甜:“多谢啦。” 吕泽瑾愣在那里,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票。 出了酒楼,殷九野问温阮:“你觉得他会来?” “爱来不来,反正我不亏,钱到手了。”温阮笑着说。 至于萧长天的票,温阮倒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给了他。 萧长天的袖中就有仙吟宴的请帖,面对温阮手中的票时,迟疑了一下。 “我平日琴艺不精,有劳夫子苦心教导,这只是我的谢礼。”温阮递给他。 “那日我可能无暇,怕要辜负温姑娘一番好意。”萧长天说。 “无妨,萧夫子知道我的心意就行,我祝愿,在那日萧夫子会找到你的知音。” 温阮留下票,笑着离开。 温阮只是赌,赌萧长天到底有多想找个知音,也赌吕泽瑾到底清没清醒。 他们来,温阮血赚,他们不来,温阮也不亏,反正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殷九野见温阮都摆开了赌局,暗自琢磨着,得顺手推个舟,帮她一把,毕竟,自己是她的小跟班啊。 于是,他把辞花提溜了过来。 辞花一听殷九野的打算,当场跳脚:“你中邪吧你!来来来,我给你画个符驱个邪!” “去不去?” “去,九爷。” 要不是打不过殷九野,辞花想跳起来打他膝盖! 辞花摆台唱曲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进了听白楼,传到了盛月姬耳中,但盛月姬的反应很平淡,只是眼露冷色。 第48章 第48章 辞花的演唱会有个名头,叫“不辞夜”,跟听白楼的“仙吟宴”正面开打。 两方都把场盛会定是在晚上,白日温阮依旧在仕院听学上课,着实是个三好学生。 最后一堂课是琴艺课,萧长天看了看外面天色,笑着对一众学子说:“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等着去听辞公子唱曲,便不留堂拖延了,回家准备去吧,注意安全,莫要丢了随身事物,也不要与亲友走散。” 弟子们哄堂大笑,纷纷拱手:“多谢萧夫子。” 温阮跟于悦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开始收拾桌上的琴和课本,下了学直接去辞花那处,免得到时候人流众多,她们要排半天的队。 只是萧长天刚站起来,就听有人敲响了门。 辞花立在门口处,笑着拱手问好:“萧夫子好。” “辞公子怎会来此处?”萧长天问道。 “承蒙贵院弟子抬爱,今日有不少人买了在下的票子将去听曲,在下想着,诸位皆是贵客,当有谢礼方是。”辞花笑说,“不知萧夫子可否容在下为各弟子清唱一曲?” 萧长天微怔,又看看满座弟子脸上的期待和雀跃,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您请。” 辞花走进课堂来,向各弟子笑着问了好,抬了抬手,压住满堂窃语,轻哼起一首没有歌词的咏调。 温阮从未听他唱过这个,也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这不在表演节目单上。 但这首曲子,当真好听。 曲中灵气逼人,如不谙世事的小童在夕阳下骑在牛背上,沿着湖光山色,自由哼唱着无名小调。 干净,剔透,空灵。 弟子听入了迷,温阮也有些出神,醒神之时看了萧长天一眼。 萧长天面带笑意,垂目聆听,双手相搭于身前,指节轻轻地叩着手背。 一曲终了,辞花笑道:“来得匆忙,没能准备周全,让萧夫子见笑了。” 萧长天道:“辞公子过谦,原以为辞公子更擅逍遥恣意之曲,不曾想乡间小调也信手拈来。” 辞花微笑,信手拈来你妹。 你知道我昨儿晚上为今天在你面前露这一手,费了多少工夫吗?累死爹了!狗晶的殷九野! 辞花抬手,对众人道:“在下便先回去准备今日‘不辞夜’之颂,还望各位彼时听得欢喜。” 他说罢飘然而去,留下一堂女子失声尖叫“好帅啊!”“好好听啊!”“辞花公子真是绝世名伶!” 当日他在花乐事上一战成名,京中早有不少他的粉丝拥趸,以女子居多,唔……爱美之心,不止男人有嘛。 男子可以为了盛月姬神魂颠倒,就不许女子为辞花倾慕向往了么? 温阮托腮,转头看向窗外,果然看到殷九野。 这个小跟班未免太贴心了些。 天色渐暗,街头巷尾各家各户的平安灯笼提前点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窈窕动人的女子们三两结伴,带着一身的香风赶去今日这最热闹所在。 二哥这个人除了满脑子骚想法,还有满脑子的骚操作,他将今日辞花“不辞夜”的场所就定在听白楼正对面,是个露天舞台。 这可就是真真正正地对擂。 听白楼的小厮面色不屑,冲着这边啐了一口,很是瞧不上这边,他们也有底气瞧不起,毕竟听白楼的仙吟宴成名多年,多少人想入门一窥,都没那个资格,温西陵再怎么能折腾,也不可能有仙吟宴的排场。 温阮与于悦从后门进了后台,后台正一片忙碌,忙得都顾不上温阮这个小千金。 温阮也毫不介意,她挺喜欢这种大家为了同一件事共同努力,共同操持的感觉,有种难言的同进退共荣辱的荣誉感在。 她拉着于悦一路到了舞姬描妆的地方,落落正在给她们上妆,对着铜镜左瞧右看,又仔细地比量着舞姬的五官,挑拣着最适合她们的胭脂水粉,绘出最好的妆容来。 有个舞姬笑说:“姑娘也不必如此费心,今日的主角是辞花公子,我们都是陪衬,是绿叶。” 落落却道:“天下从未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便是绿叶,也该有其最美好的模样,别动,我帮你点唇。” 点完唇她瞧见了温阮,笑说:“姑娘,今日我可顾不上跟你闲话了。” “不打紧,你忙你的,我就是来看看。”温阮拉着于悦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双双托腮地看落落帮人上妆。 “温阮,她好厉害啊!”于悦赞叹道,“那舞姬其实生得挺一般,可经她的手一画,立刻不一样了,像从画里出来的似的,而且你看,每个舞姬的妆面看似一样,又不一样,各有特色,落落可太神奇了。” “不错,好的化妆师有鬼斧神工之能。”温阮笑。 “化妆师?” “唔,就是给人上妆的,我瞎起的名字。” “这样啊,我也想让落落帮我上妆。”于悦说道,“说不定我也可以变成你这样的大美人呢?” “你少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偶尔上前搭把手给落落帮忙。 好不容易给舞姬描完了妆,落落才能坐下歇一会儿喘口气:“我等会儿还得去辞花公子那边,今日他共要唱十支曲子,得换十个不同的妆容,怕是要赶得脚不着地了。” “辛苦你了。”温阮递了杯茶给她。 “不辛苦,我喜欢这样。”落落笑道,“这样忙碌,充实,也让我心安满足。” 她放下茶杯,又道:“两位姑娘去前面吧,辞花公子也快上台了。” “你不去看?” “我得留守后方呀。” “可惜了。” “我在这里也听得见,一样的。” 温阮便不好再强求,而且她也的确要守在这里为辞花改妆换衣,便与于悦先去了前面,坐在了前排。 其实这跟真正的演唱会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毕竟没有音箱设备,声音传不开太远,更何况票价又死贵,所以并没有人山人海的听众,但场面也足够唬人了。 第一首曲子至关重要,唱得不好,排面不够,搞不好会引起人的反感,要求退票还钱。 温阮充满了期待。 当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时,场中所有的烛灯熄去,中央高台上四罩着洁白纱幔,隐约透着光。 忽地纱幔落下,十来个舞姬身着流彩羽衣,手持花枝,赤着双足,造型各异地立在台上,如天宫仙子般。 台上点燃了成百枝的红烛,围簇着正中间的一张贵妃榻,榻上凌乱地堆着几张白色锦缎,似有什么人刚刚从这里起身离开。 忽听得一声悠远的编钟清响,辞花自半空中飘然而落,漫不经心地斜倚在榻上,轻阖双目半支额头,如谪仙落世,贵气慵懒。 温阮注意了一下辞花脸上的妆容,这是落落的手笔,他的眼角描了微微上挑的眼线,透出几分风流的邪气,很衬这场景。 她正准备认真地听辞花唱曲,结果手里被人递了什么东西过来。 偏头一看,于悦一脸兴奋地看着她:“快,阮阮!” 温阮看了看手中的事物,险些当场笑死。 这是……手幅。 长约两尺,宽约半尺有余,上面分别写着: “名品美貌辞花” “天籁之音辞花” “谪仙下凡辞花” “海妖吟唱辞花” “人间仙子辞花” 温阮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这是我二哥弄的?” “对啊,他让我摇起来,上面还涂了好多夜间会发光的粉末,你看,会亮的!”于悦好兴奋,好激动地说。 温阮真的要笑死了。 她当时跟二哥说,若是能送些小东西给听众,让听众为辞花摇旗呐喊就更好了。 万万没想到,二哥把这个“旗”字,理解得如此到位透彻。 她抬头看去,果然看到后面不少人手里都拿着这个小横幅,但大概是古人多保守害羞,摇不起来,也喊不出口。 温阮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中的横幅,带头高声喊道:“海妖吟唱辞花!” 于悦紧随其后。 有人起了头,声音渐大,形成音浪,场子立时热起来了。 台上的辞花听到这声音心里一个哆嗦,妈的,老子这脸是真的不能要了!我现在去死还来得及吗? 舞姬柔腰轻摆,辞花抬手压住沸腾的人声,开始唱曲,温阮专心地当起了迷妹,陶醉在这场视听盛宴中,今天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她也不太想搭理。 因为她并不愿意为了一些姬毛蒜皮的事,误了自己的美好时光。 辞花的嗓音极具穿透力,似要破云宵去而,惊落满天星,遥遥地传进了正对面的听白楼中。 听白楼里此刻正开场,楼中舞技最好的女子正袅袅起舞,但堂上所坐的客人并不如以往年月多。 好些接了听白楼仙吟宴帖子的客人今日忽然推脱不能前来,预留席位空了不少,看上去很是难堪。 问他们是有何事不能脱身,那些人闪烁其词,只说有事,有事。 有什么事呢? 他们要去辞花那儿。 温西陵极端讨厌盛月姬这个女人,能打她脸的时候,自然是要打到最狠的。 所以抠得要死的温西陵留了些门票,精心挑选了仙吟宴的客人,送票上门,诚邀他们来听辞花唱曲。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当告诉他们:“那日九寺五监,尚书六部之中不少人会赏面来听个小曲儿,大人,切莫错失良机呀。” 再告诉他们:“听闻府上千金和夫人对辞花之曲颇为神往,大人,您平日里忙于公务,鲜少有工夫陪家人,大人何不借此机会一家阖乐,共享天伦呢?” 温西陵什么人物,骂人能把人祖坟骂得冒青烟,忽悠人也能把人忽悠得找不着北,几番劝说下来,他都快把听白楼的墙角挖塌了。 又辅以他侯府二公子的身份,该给的面子,总归是要给的。 于是今日,仙吟宴,有点嗨不起来。 第49章 第49章 盛月姬看着外面稀疏的客人,眼神淡淡。 “唉哟姑娘,这可就等着你救场了!”负责照顾她起居的婆子急得直打转。 盛月姬往唇上抹了点口脂,笑着说:“怕什么,比这难看的场景我又不是没见过。” 她从籍籍无名到惊艳京华,的确是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什么样的难堪都遇过,这算不得什么。 仔细地为自己描着妆,她问:“今日都来了些什么人?” 婆子知道她问的是谁,便说道:“萧公子,画嵬大师,吕世子都来了,都在等您呢。” 这话说得极殷切,想要掩住空缺。 “纪知遥呢?”盛月姬问。 “纪将军可能有事耽搁了,还未到。”婆子面色讪讪。 盛月姬笑了下,“这可真是不巧,那位呢?” “那位总是会晚一些的,往年也是如此,姑娘莫急。” 盛月姬点点头,起身走出闺阁,立于二楼的走廊上,手掌闲闲地搭在扶手。 很让人意外,她今日并未着盛装,穿得有些简单,眉眼处也没有大肆用粉黛,笑得也并不媚惑,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清纯。 她笑看着下方的客人,随意地哼唱起了歌谣,上天赐了她一把好嗓子,低吟浅唱时自有一股雅意。 不用平日里她为了蛊惑人心,刻意柔媚的腔调,也不为了勾魂摄魄而用尽心思,她只是唱曲,纯粹地歌唱。 她是一个非常清楚自己优势在哪儿的女人,并且知道如何利用这些优势。 她的美貌,她的歌喉,都是她的利器,越不加装扮,越是锋利。 坐在下方的萧长天笑了下,不管这仙吟宴如何混乱,他听得出盛月姬的歌声里有了几分当年的干净。 萧长天取出了绮尾琴,轻拔琴弦,为她和鸣。 盛月姬望向他,唱着“郎骑竹马来”,眼角带笑意,像是与萧长天一起回忆着当年还在教坊司的那些美好岁月。 她又转了个身,瞧向吕泽瑾,又唱“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仍是带着笑意,告诉他你若是想回来了,写信给我,我将迎你,不惧路遥道阻。 最后她点了点坐在旁边为她作画的画嵬的鼻子,小少年不需听明白这些曲中意。 她唱呀唱呀,沿着楼梯台阶而下,提起了裙摆如只白色的蝴蝶翩跹,周旋轻转,蓝风铃的香气散遍了整个大堂。 这个先前很显清冷的仙吟宴,因她的歌声而开始热络欢快,她踏酒池嬉水,她撩帷幔遮面,她素手划过吕泽瑾的脸,又轻伏在萧长天的肩头痴望。 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盛月姬,她出场总是容光四射,美艳逼人,不曾如此清简到有点清纯。 经过了近半个多月的闭关,她似乎洗新革面,很有一番过尽千帆后的褪尽铅华,倒也让人眼前一亮,颇感新鲜。 新鲜感嘛,是大部分男人追求的东西,盛月姬很清楚。 二狗子趴在屋檐上看着这般模样的盛月姬,挠了挠大饼脸:“今天阮阮不好赢啊,这可咋整?” 低吟浅唱过后,盛月姬放开了喉咙,纵情高歌,欢快又愉悦,层层递向对面的“不辞夜”。 那些没能如约赴仙吟宴的男人们心里开始有点骚动,不知听白楼是如何有趣,又念及往年的仙吟宴当真是个快活林,他们不免心猿意马,有点按不住腿。 这时候温阮让京中贵女们前来辞花这处的优势便凸显了出来,这些女子只需横眉一扫,便能定住他们。 男人们总不好当着自己家女儿或者夫人的面,跑去对面,再如何骚动不安,也只能压下,待来日再问。 盛月姬放声唱了半天,没能唱回往日贵客,心底滑过失落,但她更清楚,留在这里的人才是她今日的目标。 失了几个人没什么,她盛月姬从不缺追捧者,再挑就是了。 二狗子跃出听白楼,穿过人群找到温阮,跳进她怀里通风报信:“阮阮,今天小姬姬玩的是洗尽铅华那套。” 温阮揉猫:“嗯。” “你不着急?” 温阮却笑:“急什么?” 盛月姬她要真想洗尽铅华,就应该离开听白楼,舍了这一身的盛名,如今不过是装装样子,就跟白莲花似的,有什么好着急? 温阮轻声问二狗子:“你有看到阿九吗?” “没有。”温阮奇怪地皱了下眉,阿九今日去哪儿了?下了学之后就一直没再看见他。 往日转身就能看见的小跟班突然不知去向,温阮有点不习惯。 但他或许有事吧,温阮只能再等等。 假如辞花跟盛月姬这样一直对唱下去,顶多也是打个平手,使天秤发生倾斜的,是在辞花唱了那曲当日花乐事的成名作之后。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勇;二曰智;三曰敢为天下先!” 照样是肆意快哉,浩浩汤汤,也同样是大胆改字,睥睨天下。 这首曲子将整个“不辞夜”推向了高潮,人人都会唱,全场大合唱,声浪死死地盖住了盛月姬的歌声,甚至连听白楼里的客人都有些听不清盛月姬的声音了。 盛月姬暗自握了下手心,但绷着脸色不改,清纯依旧。 只是听白楼的婆子传了句话给盛月姬,不知是说了什么,盛月姬面色大变,破了音。 等她再稳住的时候,先前洗尽铅华的清纯顿时变得艰难,无法抑制的震惊和恨意让她的面容有些扭曲,也让她原本纯粹的歌喉染上浑浊。 那声音中,有嫉,有恨,有疑惑,有惶惶,有丑陋的一切。 萧长天脸上的笑容淡去,缓慢地收起了按在琴弦上的手指。 吕泽瑾低下了头,悄悄地握了一下袖中那张“不辞夜”的门票。 盛月姬撑着笑容问萧长天:“怎么不抚琴了?” 萧长天叹息:“我乏了。” 正巧对面辞花的歌声传过来,嘹亮豪迈,磅礴大气,闻其曲,如见蛟龙出水,啸吟九天,有着难以比拟的痛快和爽利。 听得人,心神向往,愿脱俗为仙。 萧长天觉得他心底某根落尘已久的琴弦被触动了。 率先站起来的却是吕泽瑾:“我还有事,月姬,改日我再来看你。” 不等盛月姬挽留,吕泽瑾起身点头,从容告退,大步跨出听白楼,直奔对面不辞夜。 二百两纹银呢,在外边听个响算怎么回事? “狗崽子来了!”二狗子叫唤道。 “你在说你自己啊?”温阮笑。 “啊呸!吕狗子!” “嗯,放心,很快萧长天也会过来。” “你这么自信?你做什么?” “没什么,给盛月姬传了句话而已。” “什么话?哼哼。”温阮揉着猫儿笑,“你去把吕泽瑾引到这边来坐。” 二狗子挠头:“行吧。” 辞花一曲唱完,火速下台喝了口水,张着双手让落落帮他换衣,台上的舞姬正在暖场,舞姿动人。 “辛苦了落落姑娘,这衣裳不好穿。”辞花抬着脖子道。 “无妨,倒是辞公子辛苦了。”落落笑道。 “等会儿结束了你跟咱一块儿去吃饭啊,二公子请客包宵夜。” “再说吧,您赶紧上台。” 辞花再度上台,唱的,还是《道德经》。 这是温阮故意的,在排曲子的时候,温阮就特意放了两章《道德经》改的曲,一定要让辞花唱。 吕泽瑾坐到温阮旁边,问:“于悦呢?” “找我二哥去了。”温阮说。 吕泽瑾“哦”了一声,又调侃道:“怎么着,你是准备让这些听曲的人羽化成仙呗,唱这么多道德经。” “不错啊吕世子。” “什么不错?” 温阮看着他,认真地说:“你不学无术,居然知道这曲的词改自道德经。” “温阮你信不信我现在转头就回听白楼去?” “不信。你真是个妖怪!” “好看的妖怪。” “你要不要脸!” “你为什么会过来呀?”温阮笑问。 吕泽瑾叹道:“她不装还好,一装我更觉得不对味了,她搞得跟个天山雪莲和乡野仙子似的,但她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搞这出有意思吗,最后还不是露馅了。” “原来你是喜欢放荡的盛姑娘。”温阮忍着笑意,淡定地说。 “温阮,你嘴怎么那么毒啊?” “因为我是妖怪啊。” “我还是听曲吧,二百两银子买的座儿呢。” 温阮把手幅递给他,他问:“你不是吧?让我举这个?” “这可是赠品,你不举,就是亏了。”温阮一本正经地忽悠。 吕泽瑾迟疑了一会儿,感觉温阮说的这个“不举”,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温阮好乖巧地问:“你是举,还是不举?” 吕泽瑾一脸倔强:“我不举!” 温阮好遗憾地说:“哦,你不举啊,好吧。” “我举我举!”吕泽瑾高高举起手幅,正式加入辞花粉丝后援团。 温阮憋笑差点没憋住,二狗子笑得疯狂打滚。 吕泽瑾不跟她斗嘴了,但他觉得奇怪,在听白楼的时候没人跟他斗嘴,反而把他捧得跟个大爷似的,但他一点也不舒坦,老觉得哪里别扭,可跟温阮斗嘴吧,气归气,心情怎么就莫名有点顺畅呢? 盛月姬那边望着吕泽瑾大步离去的背影,莫名想起了他曾说:“我不会变的,你别不要我。” 如今是谁变了? 盛月姬眨了两下眼睛,稳往心神,笑着对剩下的客人说,“还有一曲,请君来听。” 但其实,剩下的客人挺后悔,应该要去对面听辞花唱曲的。 这些反应是在温阮意料之中的,也不是温阮的谋划,她只是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实力碾压。 靡靡之音永远比不上磅礴大气,稍有见识的人都听得出对面辞花今日唱功又有精进,比之当初在花乐事上更为荡魂。 更别提大合唱这种事本就极易引发人的共鸣,喜不喜欢的,听到熟悉的曲子都能跟着哼两声,盛月姬可没有什么流传度广如《道德经》的曲子。 垃姬不要碰瓷我顶流爱豆辞花! 眼见座下贵客心神不定,盛月姬咬了咬牙根,燃了盏香,香里有让人心神荡漾的迷药,可以让人动情,但不至于让人失控,她曾将这种香用在温北川身上。 萧长天见此,眼中哀色难掩,收了琴。 真正纯洁无垢的歌声,应似像今日辞花在仕院里唱的那首小调那样,能让人感受到曲中的美好,不该是盛月姬这样,粉饰出洁白,但稍加刺激,就露出脏污底色。 盛月姬抬眸张望,她不信,那个人今天真的不来! 很快,二狗子又给温阮报信:“萧长天他来了!他来了!” 温阮唇角上扬,鼓掌,辞花唱得好,辞花唱得妙,辞花唱得呱呱叫。 “但他没进来,他就站在门口,你不是给过他票了吗?”二狗子不解。 温阮不意外,但能让萧长天站在门口听辞花唱曲,也已经是很大的成功了,或者说,让萧长天离开听白楼,就是成功。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仍有些不安,四处望望,还是没看到阿九。 这人去哪儿了呀?作为辞花未成名时就捧他的金主,不来看看自己捧的人如何名扬天下么? 温阮抱起二狗子,在它耳边轻声说:“二狗子,你帮我看看这里有没有那个人。” 二狗子圆圆眼:“十条小鱼干。” “……胖死你。” “买不买?” “成交。” 二狗子跳上高处,到处张望,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温阮想找的人。 它跳回温阮怀里,摇头,但说:“鱼干还是要买的啊。” 温阮的不安越发强烈,按说,不该这样的。 那个人,应该要出现才对。 他没出现,阿九也不在,出什么事了吗? 第50章 第50章 不知为何,一股不安焦虑的感觉让温阮的心情异常浮躁,怎么也静不下来。 原是准备好好享受这场视听盛宴的,现在什么都听不进看不进了。 她百般郁燥。 温阮摸了摸怀里的猫儿,抱起它在它耳边轻说:“你再去听白楼看看,看他在不在。” “好,你等我。”二狗子感觉到温阮的紧张,也不敢皮了,几个纵跃跑进听白楼看了一圈。 回来后它说:“不在,里边儿跟嗑了药似的,一片大乱不忍直视。” 温阮没心思再调侃盛月姬,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再也坐不住,抱着猫起身。 “你去哪儿?”吕泽瑾还高举着手幅,问温阮。 “人有三急。”温阮笑说。 吕泽瑾撇了下嘴,继续听曲。 温阮走到了外面。 外面长街热闹异常,多是来凑热闹的,进不去里面在外面蹭着听响儿。 她在人群里四下张望,找不到阿九。 一个位置不错的包间里,温北川看到温阮起身离开,又不见殷九野跟在她身边,有些不放心,便对下人说:“去跟上小妹。” “是。”下人点头。 “好像没看到她那小跟班。”纪知遥说。 “嗯,不知去了哪里。”温北川拧眉道,“你今日怎么不去听白楼。” “你不也没去么?” “我自家的地方,我当然要捧场,你却是为何?” “听腻了。”纪知遥说着看向温北川,极其坦荡地说道,“也玩腻了。” 温北川:纪知遥问:“不过你都跟盛月姬闹成那样儿了,干嘛还勾着?你小妹不是不喜你去听白楼吗?” 温北川笑了下,说:“我没腻。” 纪知遥:“你就糊弄鬼吧。对了,隔壁真是皇后?” “嗯。不过去请安?” “皇后低调出宫,事先没有声张,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你非要跑去请安,嫌命长?” “我肯定不去,你不是她外甥吗?” “是她恨不得赶紧去死的外甥。” 纪知遥一笑:“温家长子,不容易啊。” “自不似安陵君您这般逍遥。” “你别叫我安陵君,我现在听到这三个字我就瘆得慌,你小妹给我搞出阴影了,我谢谢你啊。” 温北川听着一笑:“也不知太霄子有没有去听白楼。” 纪知遥笑说,“去呗,盛月姬最期待的就应该是他了。” 温北川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震,但不露丝毫痕迹地放下茶盏,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人有三急。” “行。”温北川隔壁的包间里,皇后娘娘慢饮蜜浆,很是闲适地听着辞花唱曲儿,她觉得这个辞花唱得挺不错,比盛月姬强,怎么不是个女人呢? 女官附耳说:“娘娘,温姑娘先离开了。” “嗯。听白楼那边,情况不太好。” “哪年好过了?” “今年格外不好,太霄子亦未现身。” “是么,可能死了吧。” 皇后笑着倚着柔软的软枕上,轻轻地抚着纤细的指尖:“旁的事都等会儿再说,搅了本宫的兴致,本宫要你的脑袋。” 女官缩了缩脑袋,退到一边。 在辞花正式唱第一首曲子之前,殷九野提了坛酒,就坐在正对面的听白楼屋顶上,等着一个人,一个温阮也在等的人。 殷九野知道,这个人今晚一定会出现。 果然在辞花开始唱“我有三宝,持而保之”时,这个人现身了。 他着一身道袍,手持拂尘,是个道士,或者说,是个道行极高的道士。 气质清冷,眸如寒星,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仍显孤寒,不与俗世相染,颇有点遗世独立的高人之感。 太霄子。 太霄子在街道中站了半天,抬着望了望“不辞夜”这边,听到了“我有三宝,持而保之”那段,眉锋轻敛。 他是将得道之人,对《道德经》再熟悉不过,有些讶于辞花唱曲之时曲中的逍遥恣意,似修道之人,却又不解为何辞花要改字,改得如此气势睥睨,如刀锋破红尘,要傲视于天下。 殷九野冷眼看。 温阮她让辞花连唱两曲《道德经》改词,就是为了把太霄子引进辞花那边,可不能让他走进听白楼。 而且,当初自己帮辞花改了《道德经》中的三个字,不就是为了引这臭道士出来么?花乐事那么大的阵仗都没把他惊出来,今日他终于现了身,怎么着也该招呼招呼他才是。 殷九野慢条斯理地揭了面具,系好蒙面巾,弹了滴酒水打在太霄子身上,喊声道:“太霄子您可有门票?二百两纹银,我便宜点卖你,三百。” 太霄子回身,看着屋顶上的这个人。 怪异地,他在殷九野身上感受到浓烈的杀机,那杀机强到有如实质,似带着极端的仇恨。 太霄子疑声道:“贫道与阁下有何仇怨?” 殷九野笑,“深仇大怨。” 他话音一落,提了酒坛就冲太霄子砸过去! 太霄子轻扫拂尘,挡开酒坛,点足提步,迎着殷九野而去。 殷九野纵身后退,一直将他引到无人的地方。 开始了殊死搏杀。 两人打得不分上下,太霄子诧异于这蒙面人的身手如此了得,而殷九野也震惊于这狗道士的修为又他妈精进了。 睡盛月姬有助于修为提升么?您修的是什么道? 太霄子一身洁净如新的道袍,飘然如仙,道冠束着如墨黑发,发丝迎风轻动,甩了下拂尘,他点足立在树冠,背后是一轮圆月,与对面大树上的殷九野遥遥祝对立。 “阁下好身手。”他藏了下有些颤的手。 “客气。”殷九野眼弯弯,笑得好看,只是眼中的杀意逼人,如疯如魔。 最后二人对击一掌,纷纷倒退,太霄子口中吐出一口血,不解地问:“你到底是何人?” 殷九野咽下到了舌尖的血,还是笑:“想杀你的人。” “世间想杀贫道之人,不多。” “我正好是其中一个。” 殷九野踢断了一截腰粗大树,往太霄子身上打去。 太霄子并掌拍开大树。 温阮抱着猫一边在街上张望,一边嫌人太多吵得她心里越发烦乱,慢慢走到了清净些的地方。 经过一个巷子口时,被人一把拖了进去,圈在了身前。 她刚想惊呼,又被捂住了嘴。 “别喊,是我。”耳边传来殷九野的声音。 温阮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这才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回身一看,看到殷九野的面具上有血迹,血迹未干,他像刚刚大战了一场。 “你干什么去了?”温阮悬在半空中的心放下来一些,紧声问道。 “打架。”殷九野笑。 “打赢了吗?” “没输。” “那还行,没给我丢脸,打成平手?” “差不多。”殷九野笑说,笑着笑着就一口黑血吐了出来,落在地上。 温阮:他不会是,找太霄子打架去了吧? 有毛病啊! 殷九野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有点委屈地说:“姑娘你不是不想让太霄子去听白楼吗?” “所以你就去跟他打架,把他拦下来?”温阮诧异地问。 “对啊,在下是姑娘的人嘛,当然得为姑娘分忧。”殷九野越发委屈了。 温阮理不清这人的脑回路,太霄子什么人物,书里说这颗龙珠武功深不可测,难寻敌手,阿九他疯了? 温阮难得震惊地张着小嘴,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说:“你为了涨工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殷九野:我头给你打烂你信不信! 但在温阮看来,阿九这次是真闯大祸了。 太霄子不仅仅是个臭道士,他还是当今陛下的道前替身,是替陛下修行之人,太玄观更是国观,他虽已不再是太玄观住持,可地位依旧无人能撼。 而且他对当朝陛下有救命之恩,陛下亲赐他金字弯刀,可斩天下任何官员,若非他是修道之人,不理俗世,他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最要命的是,太玄观好像就是那个倒霉太子养身修行的地方,而把太子带去太玄观的,正是太霄子。 再联想一下宫中皇帝和皇后对太子的态度…… 阿九真是,棒棒哒! 不闯祸则已,一闯就闯个大的,真是深得我温阮作风精髓啊! 温阮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稳了稳心神,温阮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死了吗?” “你希望我杀了他吗?” “他最好是死了,不然你就麻烦了。” 殷九野可怜巴巴地说了句:“他没死,姑娘救我。” 温阮:你死了得了,冷漠jpg。 殷九野笑看着温阮,唇色因为失血有些发白,他说:“有人追过来了。” “什么人?京中守备。又是他们?” “我跟太霄子打架的地方,离京中守备驻地不远,可能惊动了他们。” “你怎么不去皇宫打架呢?” “是个好主意,下次试试,反正姑娘你会救我的嘛。” 温阮:行,自己收的小跟班,他作孽就是自己作孽,惹了事也得自己来扛。 殷九野脚下软了软,险些跌倒,温阮下意识地接住他抱住他的身子,又听到那边已有人在喊:“那人就是往这边来的,四下找找看,仔细着点!” 殷九野拍了拍温阮的背,笑说:“开玩笑的,你先走,我跑得掉。” “闭嘴!”温阮恼火得不行,她担心了大半天,结果阿九跑去跟人打架了?还打了个不怎么好打的人,要死啊! 殷九野在她肩头转了转脑袋,笑看着温阮担心的侧脸,气声说:“我说真的。” “都叫你闭嘴了!” 殷九野:闭嘴就闭嘴嘛,这么凶干嘛呀。 温阮扶起殷九野,带着他绕了道,一直绕进“不辞夜”后台。 落落见温阮扛着个人进来,惊了一下:“姑娘,这是……” “找个安静的房间给我,别让人进来。”温阮说。 “好!” 落落也不多问,连忙推开了舞姬更衣的小隔间,让温阮扶着殷九野进去。 而此刻,京中守备军已经到了后台门口。 第51章 第51章 落落只身挡在门口:“不知诸位官爷有何事?” 京中守备队长王成拱手:“叨扰姑娘,不知姑娘可有见过一个贼人闯入此处?” “不曾。”落落抬眉,“今日在此地听曲之人,多是朝中贵人,哪有什么贼人敢来?” 王成想了想,说:“那姑娘可否容我等进去看看?” “大人莫不是糊涂了吧?这后台多是女子更衣换妆之地,你们一帮男人闯进来,算怎么回事?”落落临危不惧,反口问道。 “职责在身,还望姑娘包容。” “你们敢!” 温阮跟殷九野藏在隔间里,她看了看殷九野这身上的血衣,心知落落挡不了多久。 “你得把这个换了,不然会被人瞧出来。”温阮问他,笑得,十分乖巧。 殷九野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嘴皮子不认输,“姑娘要帮我更衣么?” “我倒是愿意帮忙的。” “……我不愿意,男女授受不亲啊!” “我不介意。” “我介意,我可是个清白的身子!” “哦?多清白啊,阿九?” 落落张开双臂挡在京中守备身前,但她一介女流,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被逼得步步后退。 就在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温北川从后按了一下她的肩。 “大公子?”落落心下一松,只差瘫软在地。 温北川扶着她的手臂让她退后些,冲她笑着点点,心想小妹救的这个女子,倒是个忠心又勇敢的。 他转头看向王成:“王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少卿大人。”王成拱手问安,“扰了少卿大人雅兴。” “无妨,何事?”温北川笑问。 “太霄真人今日为恶人偷袭,行凶之人往这边逃了,我们怕他潜于此处,对此地贵人不利,所以特来看看。” 温北川笑得温和从容:“你也说了今日在此的都是贵人,却还是这般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便不怕惊了前座贵客?” “但若诸位大人出了事,下官更是担不起此等失职之罪。”王成又说。 “何人派你来的?”温北川微微冷了脸色。 王成闭了下唇,只说:“职责所在,无人派下官过来。” “京中守备独立于六部之外,不受朝中任何官员管辖,与京兆尹共同掌治京师,直受皇命。王大人想要搜人,本官亦无有阻扰之理,但大人并未受命也敢前来,却不知是忠诚不二,还是另有所谋?” “少卿大人此话严重,下官只是依律办事。” “若你今日在此搜不出什么来呢?” 王成一怔。 “少卿大人。”另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王成让开几步,温北川看到太霄子手执拂尘,迈步进来。 温北川见到太霄子也没有太过震惊,只是稍稍抬了下手:“太霄真人。” 太霄子也回礼,说,“只是要看一看罢了,少卿大人何必如此执拗,不肯放行?” 温北川心里清楚,太霄子能追到这处,必定是有原由。 再加上今日他小妹让辞花连唱两曲《道德经》,也必是打这太霄子的主意。 他虽猜不出小妹到底是有什么打算,却清楚,小妹与太霄子之间定是结下了什么梁子,而能伤太霄子之人……大概,也许,可能,或者,是阴九了吧。 这两人还真是会闯祸啊,专挑难的闯。 正当温北川想着如何转圜时,又听到一个声音:“我说你出恭怎么出了这么久,原来在这儿被人堵上了。” 纪知遥笑着抬手问好,“太霄真人,许久不见,您这气色……不太好啊。” 太霄子执拂尘回礼:“纪将军。” “瞧您这阵势,是要拿人?”纪知遥问。 “只是看看。” “太霄真人离群索居,鲜少露面,今日这一出场就要帮着朝庭拿犯人,此等赤诚当真让人动容。”纪知遥笑道,“不知要拿的是什么重犯?” 太霄子沉默了下,没有应话。 他本不准备继续追究今日来逞凶之人的,实在…… 太霄子只说:“还望少卿大人行个方便。” 温北川皱了下眉,太霄子素来话少清冷,不理凡俗之事,今日固执得异常了。 温北川看了落落一眼,落落眼中有焦急,方才温阮是扛着阴九进来的,这贼人十有八九是阴九了。 见到落落眼中的急色,温北川心里已有了判断,但他挪了一步,挡在太霄子身前,沉声道:“我靖远侯府虽说不如往日全盛之貌,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所,王大人你三番五次暗指我小妹犯事,却无实据,我不得不怀疑你居心不良。” 王成急忙拱手想说什么,温北川却没给他机会。 温北川转眸看着太霄子,又说:“今日不辞夜与对面听白楼的仙吟宴明里暗中的角力,仙吟宴惨败收场,太霄真人却在此刻前来刁难,莫不是为盛月姬鸣不平?” “温少卿此话无理。”太霄子剑眉一蹙。 “那我们便走上前面去,问问今日满座宾客,是否允你这位真人搅了大家的雅兴。” “贫道只是要看一眼,并无此意。” “你既是来拿贼,说不得这贼人已藏入外面客人之中了呢?我这便着人将此地封了,谁也不许走,让真人你看个明白真切,也好还我温家一个清白。” 太霄子被温北川的话绕进去了,这怎么就要把大半个京中权贵都圈起来让他看一遍,得罪一遍了呢? 温北川负手而立,笑得和善可亲,“听着前台响动,这一曲快要结束了,咱们正好上去,真人,请。” 太霄子再怎么搞姬,他也不是朝堂之人,说话更不似温北川这般会扣黑锅,一番交手下来,他已是被温北川套进了一个不怎么好解的语言陷阱里。 甩了一下拂尘,他只道:“温少卿,贫道并无恶意,若此人真藏于此处,对少卿你百害而无一利,你实不必如此针对于我。” 温北川笑:“不敢,我只是谨遵真人法旨罢了。” 局面很僵,双方都不肯退一步。 正当众人对峙时,那个舞姬更衣的包间里传出声音:“别动别动,我摸一下,乖乖的啊。” 王成听到这声音,壮起胆子不再顾温北川和纪知遥,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了隔间的门。 里面这个情景,就有点离谱。 殷九野被温阮按在长椅上躺上,好一副刁蛮千金欺占良家妇男的场景。 而殷九野身上,穿着,舞姬,的,女子,衣衫。 那衣衫颜色鲜艳,本是舞姬上台跳舞要穿的,勾花飘带极为曼丽。 饶是殷九野脸上带着面具,众人也能看出他脸上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他呈“太”字瘫在长椅上,一副任由温阮辣手摧花无情宰割不作反抗的可怜小羊羔形象。 在他心里,已经把温阮吊起来打了一千零八百遍。 气死他了。 纪知遥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温北川忍了忍笑:“小妹,你们在做什么?” “有个舞姬脚好像受了伤,跳不动了,我想让阿九顶上。”温阮一脸天真,望着这些人:“你们怎么在这儿?方才就听外面吵吵闹闹的。” 王成看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问:“这,这阴公子还会跳舞?” “先前舞姬排舞时,我天天和他一起来看,看都看会了,不能跳吗?”温阮瞧着王成问。 “这……这……太霄真人,这……”王成愣了。 太霄子蹙了下眉头,走近几步,闻到了,血腥味。 温阮转身,坐在长椅上,手掌托腮,手上缠着布条,布条上有血,与太霄子静静对视。 第七颗龙珠,太霄子,太玄观前住持,几年前入京被盛月姬歌声所迷,道心大乱,辞去国观太玄观之职后,他常年居于京外一处僻静的山间小观里闭关修行,欲破心魔。 破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他破开,这修行之路八成是要废了。 但他是个极能自持的人,除开仙吟宴之日,他几乎不见盛月姬。 此人一身仙风道骨,清傲出尘,属于那种穿着衣服时,特让人想扒了他衣服的禁欲系。 她又细瞧了这太霄子的面容一眼,要死,这人的眼睛生得太漂亮了,一个道士你生一双桃花眼是几个意思?难怪捅了鸡窝。 温阮脑海内不由自主地自动播放他和盛月姬的少儿不宜画面。 大多是盛月姬诱他,就很欲,很荡漾,是那种要把一个禁欲派撩到禁不住的诱惑,而这位看上去正经得不得了的道长,他要很努力才能守住道心不破,时常额头渗密汗。 就在温阮越想画面越不健康的时候,太霄子他甩了一下拂尘,看着温阮掌心的血迹,问:“姑娘受伤了?” “啊,方才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割到了手。”温阮回神,边说边着瞧了一眼旁边的碎茶盏,茶盏瓷片上还沾着些血迹,她疑惑地看着太霄子,故意问:“您是谁?” “小妹,这是太霄真人,不得无礼。”温北川提醒道。 “哦……盛姑娘的入幕之宾啊,久仰大名。”温阮笑眯眯,“太霄真人莫不是走错路了吧,听白楼在对面。” 太霄子紧了一下手中的拂尘,瞧了殷九野一眼,有些不确定此人是不是跟他交手的蒙面人,但看其身量,又有些像。 “这位小友方才一直在此处?”太霄子问。 “对啊,他是我的小跟班,不在我身边保护我周全,能去哪儿?”温阮无辜地看着太霄子,“太霄真人您带着京中守备来这里,不会是要抓他吧?他犯了什么事吗?我这个人很守律法的,若他犯了事,一定要让他严惩不贷。” 殷九野,想打人。 于是他借着伸懒腰的动作,暗戳戳地动了一下腿,不动声色地轻轻踹了温阮一脚。 温阮一手托着腮,一手闲搁在扶手上,不好回头找他麻烦,先记帐,你给我等着! 太霄子又问:“那姑娘也一直在此处么?” “哇,你这个人讲话好没道理,你是在怀疑我和我的小跟班同流合污一起犯了事?”温阮生气地看着这个臭道士。 “可有人证。” “落落。” “她是姑娘的人。” “你要人证,我给了你,你又说她不可靠,好赖话都让你说尽,你就是铁了心要定我的罪嘛,那你倒是说说,我犯什么事了?”温阮问。 “姑娘不必如此诡辩,今日那人,贫道是一定要拿住的。” “拿啊,我又没拦着你,你找着了吗?” 场面再度僵住。 殷九野暗自作好了跟太霄子再干一场架的准备。 “诶,你们这里在干嘛?”吕泽瑾嘴里咬着个果子,手里握着横幅进来,他指了指温阮,又看到殷九野的女装,“我草哈哈哈哈,温阮你说要带阴夫子离开一会儿,就是整这玩意儿来了啊哈哈哈我草!” 殷九野心底火速盘出了一个杀人灭口计划。 但温阮心头微疑,吕泽瑾这话可算是给自己做了个旁证,证明自己和阿九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辞夜,他为什么这么做? “哟,太霄子啊,好久不见,有一年了吧,上次见你还是在对面的仙吟宴呢。”吕泽瑾跟太霄子勾肩搭背,语重心长,“诶我跟你说啊臭道士,对面没什么好去的,我去过了,坐了一会儿就来了这边,你信我的,辞花唱得比月姬好,真的。” 太霄子推开吕泽瑾的手,又看了温阮一眼。 温阮挑眉看着他,怎么样,吕泽瑾这个人证是可信的了吧,你还想说什么? 太霄子眼中闪过疑色,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了声“打扰”后转身离开。 温阮刚松一口气,又见太霄子猛地转身,一掌袭来! 第52章 第52章 太霄子掌风疾,温阮没料到这臭道士还有个暗中偷袭的毛病,吓得本能地往后躲了下。 众人神色大变。 太霄子武功何其高深,这一掌下去,温阮不死也废。 殷九野当即起身抱住温阮的身子扣进怀里护着,提起全力与太霄子对了一掌。 他胸口被震出一阵闷痛,血都涌到了喉咙,但他咽落下去。 太霄子也没落得好,被殷九野一掌打得连退数步。 殷九野一手环着温阮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前,一手搭在膝上,呈一个绝对的保护姿势,他闲声笑问:“太霄真人好说也是一方高人,竟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出手,不怕贻笑大方么?” 太霄子收掌,再度诧异地看着殷九野。 他这一掌自然不是要对温阮怎么样,而是想试殷九野。 可奇怪的是,殷九野这一掌与他相对,全不似有受过伤的痕迹,力道充足,不见疲态。 而先前那与他过招的蒙面人,明明是受了重伤的。 太霄子不得不暗想,难道真是自己找错了人? 他眸光泛疑时,温北川寒了脸色,走进来挡在温阮和殷九野跟前,冷声喝问道,“太霄真人,你想做什么?” 太霄子拱手道歉:“只是想试试这位公子的功法,是贫道唐突了。” “一句唐突你便想将今日之事草草揭过?我小妹今日若是受伤太霄子你准备如何交代!”温北川动了真怒,沉声质问时,不加掩饰的迫人威势袭卷而来。 可温阮却感觉到殷九野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指越收越紧,他不是在趁机占便宜,他是要撑不住了。 温阮当即说道:“算了大哥,我也没事,你让他走吧。” “对不起姑娘,今日之事,来日贫道必登门道歉。”太霄子拱手道。 “滚!”温阮横眉冷喝,“你道不道歉我可不稀罕,赶紧给我滚!” 温北川诧异了一下,他家小妹有脾气也不会随便发作,总是笑眯眯地怼人,今日却发了好大的火气。 太霄子忍了忍五脏六腑的剧痛,执着拂尘拱了下手,带着王成等人转身离开。 正好台上辞花一曲终了,舞姬拥挤着挤入了这里,一阵莺燕笑语,香粉醉人。 王成随便抓住了了个舞姬,问:“前些日子阴公子和温姑娘经常看你们练舞吗?” 那舞姬点头:“是啊,他们一得空就来,怎么了?” “你们舞姬中有人脚受伤了?” “对,好几个呢,练舞碰着嗑着这也是常有的事,大人您怎么问这个?” “没事了。”王成回头望了隔间那边一眼,他临时问话,舞姬与温阮等人绝无串供可能,看来真是他们找错地方了。 温阮等太霄子他们一走,就似发脾气般地从殷九野怀里站了起来,推了一下桌上的事物:“没意思,好兴致都让人搅和了,算了,不让你跳舞了。” 殷九野:温阮又看向大哥和纪知遥:“你们也出去吧,我给阿九下了这个妆面,浪费我这么辛苦帮他上妆。” “小妹……”温北川担心地唤了一声。 温阮推着他往外走,边推边说:“唉呀你们出去吧,吵死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将这些人赶尽,温阮锁紧门,再回头看时,殷九野全身卸力,四仰八叉地倒在长椅上,轻轻喘息。 方才那一掌他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才不至于露出伤重的破绽,这会儿已是撑不住了。 “你没事吧?”温阮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 “跳舞啊?舞姬啊?加不加工资啊?”殷九野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噗,唉呀,这个情急之下嘛,无奈之举。”温阮忍不住笑。 殷九野瞪了她一眼,甩了甩宽大的女子衣袖,比在腮边翘起了兰花指,骚里骚气地抛了个媚眼:“那官人瞧奴家生得可俏?” “俏得很,我甚是满意。”温阮配合地勾住他下巴。 “死开啦!”殷九野推开她的手。 温阮笑得不行,起身去拧了帕子,好将阿九面上的脂粉洗掉,她边擦拭着阿九脸上的妆面,边问,“你不是说打成平手吗?我怎么看太霄子什么事儿也没有?” “他装逼呢。” “那你呢?” “我没事。” 没事的殷九野“哇”地一口血吐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温阮看着他没了脂粉掩饰的面容,苍白失血,唇色如纸,沾着点点血渍。 温阮:您才是装逼界的大拿。 温阮赶忙扶住他的身子,手忙脚乱地帮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紧声道:“我去找个大夫吧,你到底怎么样了?” “你叫大夫不是自投罗网?你平时不挺机灵的吗?”殷九野声音虚弱得不行,但还要揶揄温阮。 温阮搬着他的身子让他靠好,胡乱地抓了条薄毯盖在他身上,心下有些乱,紧张地说:“那我去找大哥吧,我大哥不会说出去的。” “不用,我养几日就好。”殷九野笑看着她,“温阮,你是不是关心则乱啊?” 温阮不计较他又“以下犯上”地直呼自己大名,只是眨了下眼睛,说:“像,像你这样廉价又好用的小跟班不好找,你要是死了我上哪儿再找一个去?” 殷九野:我死了得了。 殷九野笑看着温阮强作镇定,但仍难掩不安的小脸,笑着说:“我没事。” “逞强不等于坚强。” “辞花是不是快唱完曲了?” “嗯,这应该是最后一曲。” “等下让他进来。” “你不信任我?” “当然信。” “但你叫他进来。” “他得帮我换衣服啊,怎么,姑娘你还想再帮我换一回男装?我没意见的,反正我都被你看光了,说起这个,姑娘你得对我负责,若是始乱终弃,我就去投个湖给你看。” 我看什么了!不是你自己换的衣服吗!不带你这样讹人的! 殷九野虚弱地笑,拍了拍长椅,轻声说:“陪我坐会儿吧。” 温阮坐下,给他掖了下薄毯,也很轻地说:“以后别这样了。” “哪样?” “别跟太霄子这样的人硬碰硬。” 殷九野笑,“好,听姑娘的。” 太霄子出了不辞夜后,站在听白楼外,却没有进去。 殷九野也没有说大话,他的确是跟太霄子打成了平手,而后面在隔间里的那一掌,太霄子只是想试探,不似殷九野提起全力与他对掌。 他雪上加霜,受伤不轻,此刻五脏如焚,经脉大损,气血倒流,需静养数日才能勉强调养过来。 但太霄子仍想不明白,先前那蒙面人,到底是谁。 他有一个猜测,那应该就是五年前私自离开太玄观的太子殷九野,他知道殷九野一定会回京师,所以他才一直待在这里,想把他再找回去。 盛月姬不过是他留在此处极小的一个原因,更像个幌子,他只是要借盛月姬为自己历一次劫,以期能在修道之路,再有所突破而已。 找了五年,他也没有找到殷九野,暗中寻了许多地方,也没有太子的下落,而且太子又未回皇宫,实不知他到底是藏在京中,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又有什么打算。 而且太子逃出太玄观之事,知情者甚少,除了他之外,就只有太玄观的两位长老知道,若是传回了宫中,以当今陛下的性子,怕是要……血洗太玄观! 他轻握着拂尘想着方才与阴九对掌之时的情形,再度否定了此人也许就是太子的念头。 太霄子抬起头,看了看听白楼的牌匾。 一辆马车停在了他身边。 马车帘子掀起来,皇后倚在马车窗子上,笑看着太霄子:“太霄真人。” “皇后娘娘?”太霄子拱手。 “怎么不进去呀?”皇后懒笑道,“盛姑娘这会儿应该还在等你吧?” “今日贫道有事在身。” “嗯,听说了,你想一掌拍死本宫的外甥女,是吧?” “娘娘言重,贫道并无此意!” 皇后捏了捏手指,笑道:“太霄子,这修行之人呢,讲究个清心寡欲,你留恋凡俗便罢,但正事儿您可别忘了,我儿子还在你那儿养着身子呢,他什么时候好呀?” “太子一切无虞,娘娘放心。” “本宫不放心,这么些年来你太玄观不许人进出,说好听点儿叫独立于世外,不沾凡俗,说难听点儿,我儿子死在你那儿都没人知道。自他七岁起,你就把他带走了,囚了我儿这么多年,也该放人了吧?” “太子痊愈之后,贫道一定亲自护送太子回宫。” “你人都不在太玄观,又岂知他是否痊愈,难不成,这听白楼是你太玄观的分观,你太霄子修的是双修之道?哟,这听上去可不雅,别让我儿学了。” 太霄子接不上话。 皇后嘲弄地看了太霄子一会儿,收了眼神,又望了望听白楼,盛月姬,不中用了,呵。 她放下帘子,慵懒地说道:“回宫吧。” 太霄子望着皇后渐行渐远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敛起了长眉,忧心更甚。 急意攻心加上他身受重伤,逼得他狠狠地吐出一口血,落在他洁净如新的道袍上。 第53章 第53章 辞花帮殷九野换好了衣服,与温阮一同将他送回了渔樵馆。 温阮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多留就准备先回侯府。 她不能留在这儿,若是让人知道她守在渔樵馆一整夜,怕是要引人注目,怀疑阿九其实已身受重伤,而且她也要回去拿药给他。 拜托了辞花后,温阮就先回府了。 她看着外面天空漆黑的颜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漫长的一晚上,可算要过去了。 走出渔樵馆门口,她看到温北川。 “大哥?” “我来接你回府,然后送些东西来这里。”温北川笑道。 “什么?药。” “大哥你知道了?” “你们啊,以后这种事,先与我说一声。”温北川无奈道。 温阮心想,那我哪儿能知道阿九跟发了失心疯似的,跑去同太霄子去干架呢? 算了,把锅背好,不然搞不好大哥要责罚阿九。 “知道了,下次我会先跟大哥你说的。”温阮笑道。 “回府吧,明日再来看他,今夜我会让人这周围守着,不会有事。”温北川说。 “嗯。”温阮点点头,又回头再望了院子里一眼,这才回去。 殷九野在半夜醒转,一醒来就看到辞花耷拉着一张脸啃果子,满脸都写着郁闷。 “守丧呢?”殷九野问。 “你有病啊!”辞花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 “水。”殷九野撑着床榻坐起来。 辞花一杯水怼到他脸上。 “你差不多得了啊。”殷九野瞥了他一眼。 “不是,你跟我说说,你为啥跑出去招惹太霄子,你伤好全了吗?你心脉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了,嘿,你多能耐,跑去跟他打一架,打就打了吧,还没把人打死,殷九野,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你烦不烦?”殷九野皱了下眉头,我他妈哪儿知道狗道士武功又精进了啊! “我烦!我烦透了!”辞花一屁股墩坐在床榻上,愁得不行,“他看出是你了没?” “有怀疑,但不确定。” “你往年不忍得好好儿的吗?去年太霄子去听白楼,你也没去招惹他啊,今年你是怎么回事?”辞花真的不理解。 “今年温阮不想他去听白楼。” “所以你就跑去把他引开,顺手跟他打一架?” “有这个原因。” “九野,不,九爷,祖宗,您能不能稍微清醒一点,你筹划了这么多年,你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犯这种蠢吧?” “至于啊,怎么不至于?” “你真喜欢她?” “对。” “喜欢到不怕你的身份暴露,也要给她出气?” “早晚要暴露的。” “这他妈能一样吗!” “你好吵。” “你是嫌弃我咯?” “嗯。”辞花眼色幽幽地看了殷九野一会儿,幽怨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发现你着女装比我更好看,所以你不爱我了。” “我刀呢?”殷九野也幽幽地问。 辞花笑得弯了腰,哈哈哈地止不住,眼泪都要飞出来了,“我信你是真的喜欢温阮,不喜欢温阮你干不出这事儿,诶,你以后多穿穿,挺好看的。” “你再说一句?”殷九野压着内心无比的暴躁,越想越想把温阮吊起来打一顿! “哦,温阮给你换女装你都不生气,我说说都不行了?重色轻友,九野,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辞花拍着床板起身,“你自己待着吧!” 辞花也只是嘴上说说不管他了,其实也不过是从房间里面守到了房间外面,继续啃果子,继续生闷气。 越想越气,这会儿二公子在请宵夜呢,大家都去庆功了,自己这个主角不在,算怎么回事?气死了! 房间里的殷九野摘了面具握在手里,低头看着。 七岁那年,他被太霄子带去太玄观,在那里待了整整十年,震断了他全身的经脉,让他如个废人般苟活于世。 十年后的某一天,他找到机会逃出了那里,藏身在外又五年。 整整十五年,他没有一天不想杀了太霄子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也诚如辞花所说,他应该再等一等的,等到养好了身上的旧伤,等到有了彻底的把握,将太霄子一击必杀。 但温阮是个意外,反正早晚是要跟太霄子打一场的,他干脆将这个时机提前,也帮温阮一把。 只是很可惜,狗道士越来越强,而他的旧伤养了五年也未完全康复,错失了机会。 殷九野叹了声气,将面具盖在脸上,盘膝坐起,运功疗伤。 与此同时的听白楼。 盛月姬独坐在雅苑里,她身边除了一个画嵬,再无旁人。 画嵬将今日给盛月姬画的画,尽数烧了。 画中的盛月姬面目丑陋,神态可憎,他看着害怕。 当时让盛月姬破音失态的那句话,是婆子在她耳边说,太霄子今日不会来了,他已在不辞夜。 彼时温阮让人传话进去,只是诈她,温阮也没料到,后来太霄子还真没去,阿九……牛逼! 盛月姬起初不相信,她不明白,其他的人多多少少都与温阮有接触,对自己有失望,所以不来听白楼,她尚能想通,可太霄子凭什么? 他从来没有跟温阮接触过,也必然不知自己这些时日的失态,他为什么也会弃自己而去? 盛月姬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觉,颓败不已。 一个黑衣人幽然而至,说:“去找他。” 次日,温阮早早起来,准备先去渔樵馆看过阿九之后,再去仕院。 结果开门就见着阿九站在门外。 “你没事了?”温阮疑惑。 “唉呀,疼。”殷九野捂了下胸口,“姑娘帮我瞧瞧?” “……疼死拉倒。”温阮白了他一眼,提步就走。 “姑娘这么狠心的吗?我可是为你负的伤。”殷九野跟在她身后乐道。 温阮转头瞪他:“昨日我就想跟你说了,以后你再这么擅作主张,我就……” “就如何?”殷九野笑看着她。 “扣你工钱。” 这个威胁好可怕哦。 殷九野拱手道:“是,在下知错,以后姑娘指东我绝不打西,姑娘叫我去死我绝不敢活。” “那你死个给我看看?”温阮笑。 “姑娘舍得?” “舍得啊,死惨一点。” 两人一路吵着嘴,一路往仕院去。 在仕院门口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吕同学,吕同学一见到殷九野就露出了难以言喻地笑容:“阴夫子,今儿这身衣裳不比昨日好看啊。” 殷九野微笑,“其实我也可以申请给弟子们开设武道课的,再去申请几个死亡名额过来,毕竟这拳脚之事,打死个把人,在所难免啊。” 吕泽瑾咽了咽口水,往后缩了缩:“开玩笑的,阴夫子风流倜傥,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温阮瞧着好笑,拉了殷九野一下,又问吕泽瑾,“你昨日怎么跑过来给我作证了?” 吕泽瑾:“我看太霄子不顺眼,很多年,能给他添堵的事儿,我都乐意做。” “可以,理由成立。”温阮笑说,“那今日又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听学,你不是快被逐出仕院了吗?” “我想好了,我是得学点东西在肚子里,等哪天我家老子归了西,我得撑起吕家,说来这还是那日酒楼里,温阮你那席话点醒我的,多谢了。” “客气。”温阮笑,“那还去听白楼吗?” “不去了,就当做了一场梦吧。” “嗯,看来多举举手幅还是有好处的,能让吕世子灵台清明,脱胎换骨啊。” “温阮,你不奚落我是能死,是吧?” 温阮笑着走进仕院,看到立在仕院正院中的那块石碑上写的字换了,以前写的是“教书育人,为天下计”。 现在写的是……“不误人子弟”。 温阮转头看了看殷九野:“这是谁想的?” “我。”殷九野很是坦荡,“当日太傅出事后,都说这太傅亲自题字的石碑得换个说法,我就说换这个。” “其他夫子也同意?” “能做到这五个字已是不易。” “说得对,阴夫子常常误人子弟。” “弟子们,上课了。”殷九野和蔼可亲地看着温阮和吕泽瑾。 温阮:她踮了下脚尖,凑到殷九野耳边轻声说:“阿九你知道吗,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很期待哦。” 殷九野转头看她,她一脸无辜天真,还做作无比地眨了两下眼睛,越看越欠收拾。 温阮笑得纯良无害,大步走进课堂。 殷九野瞧着,抬手摸了那个石碑一下,叹息道:“破仕院,误人子弟啊,都把咱家姑娘教成什么样了?” 仕院:? 仕院开始上课,城门才刚刚打开,身着斗篷遮去了面容的盛月姬坐在马车里,出了城。 一路来到了一个破落道观,道观门漆斑驳,鲜有人至。 她推门进去,看到太霄子盘膝坐在观中。 “你昨日为何不来?”她质问。 太霄子缓缓睁眼,说:“有事在身。” “你一修道之人,能有何事?”盛月姬甩开头顶的兜帽,几步过去,怒问道:“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受了伤,不宜去你那处,所以未去。” “受伤?谁人能伤你?” “不知。温阮的人?” “不是。怎么可能不是!”盛月姬喊道,“除了她还会有谁非要跟我过不去!” 太霄子皱了下眉,他不像其他龙珠那样早已看了好几次盛月姬气急败坏的神态,此刻见盛月姬这般模样,有些讶异,“你与她有仇?” “自然。”盛月姬恨声说,“你帮我杀了她!” 第54章 第54章 太霄子凝目,疑惑地看了盛月姬一会儿。 盛月姬让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太霄子的眼睛虽然是好看的桃花眼,但里面的神色却总是清寒得如深渊。 “你看什么?”盛月姬退了一步问。 太霄子站起来,执着拂尘放在臂湾间,“如此,贫道明白昨日为何有人会颂唱《道德经》,而且还改了字。” “什么意思?”盛月姬问,那首曲子辞花当日在花乐事上就唱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太霄子又看了盛月姬一眼,解释道:“她以《道德经》改字之曲为饵,诱贫道去对面,不入听白楼,是个很聪明的人,你未想到么?” 盛月姬当即骂道:“好深的心计!” 太霄子:这,并不难想明白吧? “她肆意篡改道家之书,难道你也无动于衷?”盛月姬又问。 “一首曲子而已,无伤大雅。”太霄子却道。 “你!”盛月姬气极,她冷笑道:“太霄子,难不成你也觉得我是在胡搅蛮缠?温阮她处处设局于我,莫非你们就看不明白?” 太霄子不知道她所说的这个“处处设局”是指什么,但他清楚,能将盛月姬这种看淡流言的人逼得如此失态,嫉恨满面,温阮定是将她气得不轻。 不知太霄子思忖了些什么,他只说:“贫道会下山,但不会帮你杀她。” “为什么?!” 太霄子没有回答盛月姬的话,因为在太霄子看来,风头之争,还没有严重到要取人性命,盛月姬越是急怒攻心,越是错漏百出,难怪昨日她听白楼中,宾客稀疏。 “先下山吧。”太霄子最后只道。 他需要一个借口下山,查找太子下落,盛月姬是他目前最好的理由。 太霄子下山的时候,正是仕院里午休的时间,温阮跟于悦坐在一处,聊着于悦鬓间的一只发簪。 “这个倒是特别,谁帮你挑的?”温阮笑问。 “昨日你二哥说我手幅举得好,帮辞花公子喊口号辛苦了,就送了我这个当谢礼,好看吧?”于悦扶了扶发簪。 “嗯,好看,很衬你。”温阮笑道。 身后的吕泽瑾闻言抬头瞧了瞧,抿了下唇,拿书戳了戳于悦后背:“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吗?” “要你管?”于悦白了他一眼,继续跟温阮说说笑笑。 吕泽瑾怔了下,是哦,她喜欢什么关自己屁事。 下学后,吕泽瑾笔直地回了家,没有像以前那样,要么是去听白楼,要么是在外面喝酒,他回来得这么早,家里的大人都有些诧异。 来了他晋亲王的院子,吕泽瑾规矩地行了个礼:“爹。” “又没钱花了?”晋亲王年过四旬,身体康健,不客气地哼声道。 “不是,我想跟你个商量个事儿。” “想娶盛月姬进门,除非你老子我死了!” “不是!” “那是什么?又想搬出去住,我打断你一双腿!” “爹!叫爷爷都不行!” “我想跟于悦把婚约解除了。” 晋亲王回过身来,看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破口大骂道:“把婚约解除了好叫你天天去逛花楼,是吧!” “爹。”吕泽瑾叹气,也不怪他爹对他这般态度,实在以前他把他爹气得不轻。他好声好气地说道:“爹,我跟于悦都不喜欢这门亲事,而且她跟温家二公子感情挺好的,我不想坏人家姑娘的姻缘。” “所以呢?”晋亲王问。 吕泽瑾坐在他爹对面的椅子上,诚恳地说道,“你只要把这桩婚事解了,我答应您,我再也不去听白楼,不去找盛月姬,什么姬我都不找了,我好好读书,考个功名,我给您长脸,您看行吗?” 晋亲王对他儿子的信任值为负,听得吕泽瑾这般诚恳的话,依旧有几分不信。 摸了摸胡子,他问:“你是不是又在糊弄我?” 吕泽瑾抹了一把脸,再度解释:“没有,我说真的,昨日京中守备闯不辞夜后台的事儿,您肯定知道了,那也就应该知道,我昨日也在那儿。昨天听白楼仙吟宴,我都没去找盛月姬,您觉得我以后还会去吗?” “爹,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像个人样,给你给家里都添了不少麻烦,但你总得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看于悦……我看她挺喜欢温二公子的,我不想拖累她。” 晋亲王静静地瞅了吕泽瑾好一会儿,像是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但知子莫若父,吕泽瑾一根肠子通到底,玩不来那些拐弯抹角的套路,晋亲王也知道。 他沉叹了一声气,说:“很久以前你就跟我过此事,那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 “你说想都别想。”吕泽瑾笑,“但今时不同往日嘛。” “读了几天书还会拽词儿了。”晋亲王笑道,“现在我还是这句话,想都别想。” “为什么呀!” “你们这桩婚事,是陛下指的,陛下不开口解除婚约,我跟右相再怎么想法子都没辙,你以为右相想要你这个么女婿啊,成日里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我有闺女我也不愿意我家的姑娘嫁你这么个败类。” “爹!行了,此事不是我与右相能决定的。” “我不明白,陛下他是闲得慌么,还操心起臣子家事了?” “大胆!行,我不说陛下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啊。” “你不明白是对的,你要是都能想明白,这京中遍地都是股肱之臣,良将谋士了。” “有您这么说您自个儿子的吗?” “你是个什么货色我这当爹的还不清楚啊?” 吕泽瑾长久地沉默,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晋亲王见了,总归是有些不忍,放软了声音说:“你也别急,这婚事要解,也不是不行,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人姑娘都熬成黄脸婆?你缺不缺德?”吕泽瑾小声地嘀咕:“我以前挺对不起于悦的,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怎么这么个事儿我都做不到呢?” 晋亲王拍了拍吕泽瑾的肩:“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知道耽误了人家姑娘,你啊,你可长点儿心吧,真以为这京中不见血,就是风平浪静?” “什么意思?你可知昨日京中守备为何要闯不辞夜后台?” “不是说拿什么贼人吗?” “什么贼人敢往那里跑啊,而且当时多少官员在场,京中守备又能不知道那是温家的场子?” “冲着温家去的啊?” “爹不跟你说了,总之,你跟于悦的婚事你两若都不喜欢,就等等,总有办法的。” 晋亲王让吕泽瑾先回去温书,自己坐在窗下发呆叹气。 吕于两家的联姻,哪儿那么简单?这是一道链结,拉住晋亲王府与右相府,形成联盟共御温家,当年的温家何其强势,朝中重臣半数都是温家麾下,陛下不防就有鬼了。 此刻最头疼的怕是右相了,他女儿跟温家走得那么近,他怕是要烦得不知如何是好。 温家那位大公子,也是难啊。 都难,这京中但凡有个一官半职在身的,哪个不难? 安陵君纪知遥如今鲜花着锦之势,他难的日子在后头。 晋亲王又叹气,离了窗边。 温阮下学回到家中,见到大哥正与二哥说话,看到她时,笑着招手让她过去坐。 “两位哥哥在聊什么?”温阮坐下笑问。 “大哥问是不是喜欢于悦。”二哥倒是一点也不藏话。 “那二哥喜欢吗?” “喜欢啊,于悦多可爱。” 温阮笑,看了看大哥。 大哥拍拍二哥的肩:“喜欢就好生待人家姑娘,不要辜负了人家。” “我不会,你就放心吧大哥。” “你忙去吧,不是还要算昨日不辞夜进了多少银子吗?”大哥笑道。 “行,那我先走了。” 二哥说着起身,温阮低头饮茶时,瞥见了大哥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色。 她问道:“怎么了吗,大哥?” “无事。”大哥笑说,“今日在仕院怎么样?” “挺好的。”温阮想了想,问,“大哥可是在为于悦与吕世子的婚约头疼?” “没有。”温北川说。 “我看他们两个都不想成婚,只要双方长辈同意,心平气和地解除婚约,应该不难的吧?” “对,不难。” 但温阮总隐隐觉得,大哥应该没说实话。 她很少在大哥眼中看到忧虑之色。 她抱了猫,干脆来到渔樵馆找阿九说话。 一进门就坐下自己倒茶,殷九野瞧着好笑,“姑娘您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这渔樵馆是我家的,你也是我的人,我算外人么?” “……不算。”殷九野笑:“姑娘有事?” 温阮捧着茶盏问:“我二哥与于悦两情相悦,这件事,可有不好的地方?” “从他们两人来说,没有。” “你话中有话。” “从温于两家来说,有。” 温阮不解,“如今的温家早已无心朝堂,我大哥只是个闲职,我二哥更是商贾,我那位皇姨……似乎也不怎么喜欢我们家,温家算不得什么重权门庭,怎么就难了呢?” “你拿温家的地位仗势逞凶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殷九野笑道。 “我父亲都不上朝了,一直住在庙里,我也只是借借他的余威。”温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余威尚如此吓人,若靖远侯归京呢?” “我爹没那么厉害吧?” “你怕是不知你父亲当年在朝中的威势。” “有多威?” “这么说吧,当年你父亲如果有心要反,陛下未必治得住他。” “这么厉害?” “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来投身温家门下当门客,不摸清底怎么来?谁知道我一来,你们温家就不行了呢?” “你嫌弃呀?” “不敢。不敢,那就是有这想法了?” “得姑娘这般善待下人的恩主,我岂会再有其他想法?愿为姑娘肝脑涂地啊!”殷九野他说得忠肝义胆浩气凛然! 第55章 第55章 于悦和二哥的事再怎么样,也是远事了,温阮还是比较习惯先解决近忧。 她的近忧很简单,搞姬就完了。 甭管太霄子打伤阿九是什么原由,总之,太霄子是盛月姬的龙珠没错吧? 那四舍五入一下,这帐算到盛月姬头上,没毛病吧? 自己的小跟班被打伤,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温阮觉得,这口气不能忍! 找不到太霄子,她还不能找别的龙珠么? 殷九野表示很感动,姑娘大善人! 姑娘表示,没事儿,怎么说你也是为了我才负的伤,为你出气,理所应当! 在一个风和日丽特别适合搞事的日子里,温阮跟殷九野去了一个地方。 温阮不会骑马,所以阿九这个小跟班尽职尽责地驾了马车,温阮倒也没有坐在马车里面,陪他坐在车辕上,欣赏着沿途好风光,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殷九野笑问:“你做坏事的时候,心情都这么好吗?” 温阮满身的端庄优雅:“这怎么是做坏事呢,我明明是在行善积德啊,你当叫我一声女菩萨。” 殷九野白了她一眼,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阮阮你要不要脸?”她怀里的二狗子吐槽。 殷九野问:“你去找他,不怕盛月姬知道?” 温阮却说:“知道就知道啊,我就是在精准打姬。” “哪个鸡?”二狗子又问? 温阮觉得,盛月姬的名字要被玩坏了。 马车在京郊一处偏远的房舍前停下,已是远离了京中的繁华热闹,温阮远远地就听到里面传出许多孩童的嬉笑声。 有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出来,见到温阮和殷九野,行了个礼:“不知二位贵客找谁?” 温阮向她点头,礼貌地笑道:“我听闻这里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今日特意带了些吃的用的过来,想帮帮他们。” 妇人面色微异:“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听说的。”温阮微笑。 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拥有上帝视角,她可是特意让阿九去暗中查了画嵬的事的,然后殷九野就理所当然地查到了这处古代版的孤儿院。 画嵬是个孤儿,所以他对这些同样无父无母的孩子感同身受,有着深切的同情,他成名后,所赚银钱也大多用在照料这些孤儿们身上。 他是个好孩子,也是颗好龙珠。 但同样,他也是最后一颗留在盛月姬身边的龙珠。 温阮讲究个不搞则已,搞就要搞到底,所以,最后这一颗龙珠,她觉得,也可以摘一摘。 殷九野打开马车门,里面放着崭新的衣物,被褥,还有大米肉食。 妇人见了,连忙说道:“多谢二位善人。” “不必客气,我可以进去看看么?”温阮笑着说。 “当然了,二位里面请。”妇人引着两人进去。 温阮转眸四望,这些孩子被照料得很好,看上去活泼健康,比自己当年在福利院过得好得多,画嵬有心了。 她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 “两位请慢慢看,我先把两位带过来的东西搬进来,真是谢谢你们,这些孩子们也会记二位的恩德的。”妇人感激地说道。 “好,您先忙。”温阮笑说。 温阮跟几个小朋友打过招呼,还说了几句话,很快就跟他们打成一片,陪他们一起跳房子,丢手绢。 但她发现,阿九似乎不喜欢小孩子,他坐在小孩儿才坐的秋千上,晃晃荡荡,根本没有和这些孩子们亲近的意思。 好冷漠哦。 “温,温姑娘?” 温阮抬头看,笑着问好:“画嵬大师。” 画嵬手上有墨迹,看上去刚刚还在作画,他对温阮有些怕,因为这个女人能让盛月姬气怒不甘,面目狰狞。 所以他的眼神都有些怯生生的,手掌不安地在衣上擦了擦,不安地问道:“你,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还未问,画嵬大师怎会在这儿呢。”温阮反问。 “这里是我的。” “你一人照料着这么多孩子?”温阮故作惊讶:“画嵬大师你很善良。” “我不是,我只是……”画嵬耳根红了红,低头说:“你有事吗?” “没有啊,我只是听说这里有很多孤儿,便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温阮笑说。 “这里,这里我顾得过来的。” “也对,画嵬你一副画便可以卖出十万金,足够照料这些孩子,是我不知轻重了。”温阮点点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画嵬忙说,“我,我我是说,你,我……” “你是怕盛姑娘生气?” “我……” “与人说话时,把头抬起来。”温阮走到画嵬跟前。 画嵬讷讷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温阮。 纤细的小小少年抬头,苍白的面容上一双如鹿般清澈的眼睛,湿漉漉的,如一块世间最为纯净的琉璃。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是盛月姬的男人。 所谓赤子心,应该就是这样的眼神吧?也只有拥有这样一对眼睛的人,才能画出世间万物的最本真模样。 温阮看着这样一双眼睛,都有点说不出过于冷情的话了。 她转身指了指跟小朋友们玩成一片的二狗子,“你看到没,小朋友都是很喜欢小动物的,你若不嫌麻烦,可以养几只小猫或者小狗,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我知道了,我会的。”画嵬说着,又把头低下去了。 温阮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因为没有父母,出身卑贱,就永远不能抬起头来做人吗?” 画嵬张着嘴,说不出话。 “你可是名满京华的大画师,天下多少人倾慕你的才学,多少有意丹青之道的人将你的画作视为宝物,这些孩子们又有多少希望跟你一样,画尽人间好山河,你总是这么唯唯诺诺的,如何让他们以你为榜样?” 温阮松开画嵬的下巴,认真地看着他。 画嵬捏了下衣角,结结巴巴:“我,我……” 温阮定声道:“话要好好说,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如果不知道怎么讲,可以沉默,在心里把话头想圆了,再说出来,不要断断续续,让人觉得你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 “我知道了。”画嵬被温阮几句话训得懵了逼,开口也顺溜了些。 温阮微笑:“这样就好多了。” 殷九野坐在秋千上,抢了小朋友一个橘子,一瓣一瓣地往嘴里送,慢慢地吃,望着温阮与画嵬说话。 以前温阮对盛月姬的事更像个看客,看她的热闹,偶尔调侃两句,后来的温阮手撕姬毫不留情,怼天怼地怼到盛月姬人心尽失,现在的温阮……直接杀过来抢人了。 殷九野不由得在想,假如温阮愿意,她一定比盛月姬更知道怎么俘虏男人。 她愿意吗? 这问题很严重啊! “哥哥,橘子……”小可怜在旁边站了半天了,眼看着橘子要被殷九野吃完了。 殷九野一口把剩下的橘子全塞进嘴里,故意夸张地动着上下颌,向小可怜示威。 “哇!”小可怜一下子就被气哭了呢。 二狗子:“唉呀我去,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阮阮,九阴真经这干的是人事吗?” 温阮指着殷九野,对画嵬说:“要有自信,但不要像他一样。” 画嵬一下子笑出来,露出两颗血妈可爱的小虎牙。 温阮心想,这颗龙珠我势必要救! 什么龙珠都往后稍稍,让我先救这颗,谁也别拦我! 一番闲话后,画嵬对温阮没那么害怕了,但依旧有些拘谨,不敢靠得她太近。 “我以后还可以来这里吗?”温阮抱过二狗子在怀里,笑着问画嵬。 画嵬郑重地点头:“自然,姑娘若是为了这些小朋友来的,我又岂有拒绝之理?” 温阮笑道:“那就好。” 只是画嵬忽然很紧张地看着温阮,急迫地问:“对了温姑娘,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将这里的事说出去?” “当然,我会为你保密的。”温阮点头,笑容微深,他是想说,不要让盛月姬知道。 温阮与画嵬辞别,同殷九野准备回去的时候,发现一个很严重的事。 他们的马车被人偷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栓马桩,看了看殷九野。 “看我干嘛?”殷九野一脸无辜。 “从此处走回侯府,需要多久?” “以姑娘的脚程,怎么着也得两个时辰吧。” 行吧。殷九野看了一眼被他藏起来的马车,暗戳戳地爽。 我让你跟画嵬说那么多话,我让你说我坏话。 等你走到脚疼的时候,我看你怎么求我。 温阮不得不步行回府,殷九野手里捡了根枯枝随意地划拉着,问:“画嵬对盛月姬百般依赖,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几件事就有所改变的。” “我知道。” “那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女菩萨。” 殷九野看了她一眼,嫌弃。 但温阮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兀自笑了下。 “姑娘笑什么?”殷九野问。 “我在笑……”温阮想了想,道:“盛月姬好眼光。” “姑娘羡慕?”殷九野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危机感。 “我羡慕的话,你想说什么?”温阮故意问。 “姑娘说过不喜后宫。”殷九野真的有点紧张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女人是很善变的吗?” “拉出来的屎还能嘬回去?” 温阮停步,抬头望着个头远比她高许多的殷九野:“阿九,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吃什么醋?”殷九野双手一背,下巴一抬,鼻孔朝天。 “那就可惜了,原本我也可以把你收进我的后宫的。” “温阮你是不是想死?” “大胆!温阮,温阮温阮温阮,我就叫了,怎么着?”殷九野指了指四周:“我跟你说啊,这荒郊野外的常有野兽出没,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我不信。你不信?你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找个捕兽夹出来看看。” “我不信你会把我扔这儿。” 殷九野败了。 他拱手:“姑娘您请,在下一路随行。” 温阮转身,忍着笑意。 羡慕她是不会羡慕盛月姬,后宫也不会开,毕竟她没那么好的肾,她只是觉得画里乾坤,不及卿颜,画嵬明明是个天才,却偏偏在人情世故上懵懂迷茫,搞养成系可太他妈带劲儿了,盛月姬真的会玩! 第56章 第56章 七颗龙珠里,画嵬最特别,他孤僻内向,羞涩木讷,而且极易受惊,是个敏感又脆弱的小可怜,所以盛月姬对他最为温柔,那几乎是一种带着母性光辉的温柔。 那等温柔宠爱,深为其他几颗龙珠羡慕。 画嵬也没有让盛月姬失望,他盲目地将盛月姬视为他的救赎,他的孤岛,他的命运。 毕竟,吃尽了人世间所有苦头的人,只要给他一点点甜,都会视为无上恩典。 但这公平吗? 走回去的路实在是太长,温阮连猫都抱不动了,让殷九野替她抱着。 而且一路无聊,她也就开始跟殷九野聊天。 比如,搭殷九野的话头。 殷九野说:“假如没有盛月姬,画嵬未必有此刻的成就。” “我没有否认盛月姬救他之功。”温阮说道,“但我也不认同盛月姬对他的态度。” “如何说?” “画嵬对盛月姬是畸形的依赖,盛月姬在毁掉他的人生。假如有一天盛月姬对他厌倦了,这画嵬就完了,而盛月姬对他厌倦的可能性无限大。” 殷九野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温阮所指:“盛月姬是故意的。” 温阮点头:“对啊,过去收养画嵬的师父囚禁的是他的身体,盛月姬禁锢的却是他的灵魂,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区别,画嵬的师父是想从画嵬身上得到名利,而盛月姬想从画嵬身上得到的是成就感,相比之下,我觉得盛月姬这种做法更可怕,因为最初的画嵬还知道要逃,现在的画嵬,连逃都不知道了。” 殷九野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盛月姬喜欢那些男人,是喜欢他们身上的特质,所以,盛月姬一直温养着画嵬,却不让画嵬走出曾经的阴影,也是这个原因吧,她要让始终保持着最初那份让她喜欢的孤独感和脆弱感。” 温阮笑了下,说:“不错,他身上的孤独感和脆弱感的确很迷人,但如果把这当成自己的私藏就过份了,剥夺了他未来的可能性,盛月姬在腐蚀他的人生。” 殷九野又道:“画嵬自己也清楚盛月姬喜欢他什么,所以甚至不敢让盛月姬知道他在外面收养了这么多孩子,因为这是他改变的苗头,会触怒盛月姬,难怪他让你帮他保密。” “嗯哼。”温阮轻哼了一声。 殷九野看了看温阮的侧脸,笑道:“所以,你是在帮画嵬重塑人生吗?” “不敢担这么大的美誉,我只是觉得,画嵬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丹青天才,而且身世凄苦,就此毁去,未免残忍,再者……” 温阮笑了下,偏头对上殷九野的眼睛:“只要画嵬见过了听白楼以外的世界,这个更广阔,更精彩,最干净的世界,知道一个正常人应该怎样说话,怎样生活,怎样去追求爱与自由,你觉得盛月姬还能困住他吗?” “嗯,说得对,女菩萨。”殷九野乐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温阮还双手合了下十。 她没告诉殷九野的是,如果在她前一世,也有一个人为自己指明方向,告诉自己哪怕她是不被爱的人,是被遗弃的孤儿,也有活得精彩的权力,应该成长为什么样的人,或许,自己上辈子不会那么孤僻尖锐,对谁都保持距离感,吃尽苦头,甚至将这些坏毛病都带了不少来这个世界。 十分勉强地,算得上是一点点的感同身受吧。 殷九野却疑惑地皱起眉头,问温阮:“你是如何能看透这么多的?” “因为……我聪明呀。”我有上帝视角这种事我能说给你听么? “又来了,解残局的时候可没看出来,算术课上,也没看出来。” “阿九啊。” “姑娘有吩咐?” “我腿酸了,走不动了。” “……我背你?” “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个清白的身子。” “那姑娘就走着吧。” “不行,你得想个办法。” “姑娘刁难我?” “没有,你聪明嘛,你会解残局,又会算术题,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是吧?” 殷九野将猫递给温阮:“姑娘在此等我,我很快回来。” 温阮点头,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揉着腿,她是真的走得腿酸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殷九野就回来了。 手里,推着,一个,板车。 还是个破破烂烂的板车,挂着几根菜叶子。 温阮:咱没必要这样。 “上来吧。”殷九野忍着笑。 “我……坚持一下,其实还是可以走走的。” “岂敢让姑娘如此辛劳,上来吧。” 温阮把心一横,上就上,反正自己走累了,板车有什么不能坐的? 她抱着二狗子就坐上了板车! 殷九野推着板车,一路到了城门口。 过了城门,就是热闹的城中。 温阮脸上有点挂不住,郊野无人,板车坐了也就坐了,这都要进城了,再坐在板车上,感觉好羞耻! “停下吧,我们走着进城。”温阮说。 “岂可?姑娘且安生坐好了。” “不是……你干什么!” 殷九野推着温阮也不管城门盘问,一路飞奔直接闯进城! 温阮抱紧了二狗子抓住一侧的木板,“阿九!你混蛋!” 殷九野笑得唇角疯狂上扬,推着温阮狂奔在最热闹的街市上。 温阮都要被殷九野气笑了,自己算是爱记仇了的,怎么找个小跟班比自己更爱记仇? 她干脆不挣扎了,安安份份地坐在板车,坦坦荡荡地迎着那些并无恶意的笑声和目光。 然后她想越这场景越搞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有种肆意胡闹的欢快在。 围观群众只见,一张板车,推着一个衣着讲究的千金小姐,滑稽又搞笑地奔跑而过,是个奇景儿。 推车的人嘴里还吆喝着:“让一让,让一让了诶!别撞着了!” 人流密集处,殷九野放慢了些速度,温阮吊着两条腿悬在半空,晃晃荡荡,笑颜娇艳,明媚动人。 怀里的二狗子说:“阮阮,我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温阮揉揉猫,其实阿九这事儿真的好幼稚啊,但她就是挺开心的。 若她阅尽人间繁华,除了带她去坐旋转木马,坐板车也是可以的。 “那是……温姑娘吧?”茶楼二楼临窗位置的蓝绻说。 “嗯,那还是咱们家公子呢。”辞花嫌弃地看着殷九野,你疯了吧你?推板车?你不嫌丢脸人温姑娘还要脸呢! “辞花你随公子一同长大,可曾见过公子这般肆意?”蓝绻笑问。 “倒是不曾,九野这个人,心思深沉,性情古怪,一言不和就大开杀戒,我有时候都挺怕他的。”辞花趴在窗子上看着下方胡闹的两人,笑道,“温姑娘是怎么降服他的?” “公子喜欢她。” “看出来了,温姑娘真惨。” “……不好如此说公子。” “你别告诉他不就完了。” 辞花转头问:“对了,你从我这儿赚多少钱了?” 蓝绻微笑,实不相瞒,不少了,但我不会告诉你的,商业机密啊,多谢温姑娘的五五分成。 “奸商。”辞花嗤了一声。 “多少钱都是公子的,总有一日公子会接管太府寺,会回宫中。” “他可未必乐意回去,真回去的时候,也就到了血流如海的那天了。” “我会为公子备上好剑。” “他用枪的,备杆好枪吧。” 殷九野推着板车一路吆喝地又经过了一家酒楼,正在与好友饮酒的纪知遥无意间瞥了一眼,刚准备收回眼神又定住了。 温阮? 他杯停半空,看着温阮脸上肆意明快的笑容,有些讶异,原来温阮也有这样一面?真正开怀大笑的样子是这般?比她平日里端着客气礼貌的笑容时,要好看多了。 他不自觉地弯了下唇。 板车又经过了春元楼门口,温阮抬了下手让殷九野停下。 她晃晃悠悠地荡着两只脚丫子,瞧着站在春元楼门口的那个人,揉了揉猫。 “他怎么在这儿?”殷九野问,他没想到,萧长天会在此处徘徊。 “谁知道呢?”温阮揉着猫,唇角噙笑。 “你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吗?”殷九野问。 “不必了,今日辞花不开唱。我过去了,他要是给我额外布置功课怎么办?” “你真的怠于课业。” “所以你一定要多帮我作弊。” “这话我会告诉大公子的。” 温阮回头瞪他,怎么又告家长呢?你还能不能行了? 殷九野笑:“别瞪了,前边儿来人了。” 温阮又转过头去,嚯,今儿倒是新鲜,不是说太霄子除了仙吟宴之日,平时都不下山找盛月姬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太霄子与盛月姬并肩而来,太霄子手中还提着一包药,温阮瞧着有点开心。 恭祝您百病缠身,寿比昙花。 她还是晃着腿,手里揉着二狗子,哪怕她坐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板车上,她身上也有股清贵之气在,唉,没办法,胎投得好啊。 二狗子却有些紧张:“阮阮,九阴真经身上还有伤,咱别硬刚,出事了我怕你打不赢。” 殷九野放平了板车,走到温阮身侧,手负身后。 温阮拉了他的衣角一下,没事儿,今天咱不打架。 “温姑娘。”太霄子问好。 “嗯,太霄真人。”温阮笑眯眯。 “先前多有得罪,还未来得及向这位公子赔罪。”太霄子将目光投向殷九野。 “准备怎么赔?”温阮可不跟他客气。 “温姑娘希望贫道如何赔罪?”太霄子没想到温阮这么不客气。 温阮轻笑着将眸子轻转,看了盛月姬一眼。 第57章 第57章 盛月姬这已经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想留了,撕破了脸皮后,她看温阮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她不高兴,温阮就高兴。 温阮慢声说:“既然太霄真人都这么说了,那我还真有个事儿想向您请教一下,辞花唱曲之时,对《道德经》中诸多词意颇有不解,不知太霄真人可愿为他指点一二呢?” 盛月姬一听这话可就忍不住了,温阮已经夺走了她身边那么多人,现在连太霄子也要染指吗! 她立刻说道:“温阮你又想使什么花招?” 温阮无辜地看着她,微笑着说:“开坛布道不是道家常有之事吗?为人解惑亦是修福积德,我不过是替我家爱豆……我家歌伶请教太霄真人这个得道高人,这也不行?盛姑娘,你好小气哦。” 盛月姬是女人,她知道女人跟女人之间那些暗戳戳微妙不可言的斗争,通常只在只言片语中,甚至只在一个细微的语气里,最要命是男人还听不出其中的关窍来。 所以她此刻很断定,太霄子一定看不出温阮在下套。 盛月姬上前一步,看着温阮:“温阮,太霄子可没办法在辞花身上渡情劫。” 温阮羞涩一笑:“这哪儿说得准呢,难道盛月姬没有听过龙阳之好这个词儿吗?不应该啊。” “温阮你!” “而且我觉得,辞花生得挺好看的,扮起女子模样来,不输盛姑娘,换回男装时,又俊俏得紧,更何况他对道家之书颇有兴趣,实在是与太霄真人志趣相投呢。” 殷九野抬头望天,极辛苦地忍着笑,他真的好想把辞花揪过来听听温阮的这番话。 不知道辞花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 盛月姬冷笑了一下,转身看着太霄子:“你也看见了,我有没有骗你,她是不是处处与我为敌?” 温阮状似十分诧异般:“一起聊聊《道德经》就是与你为敌了?那你的敌人可太多了,这普天之下修道之人都是你的敌人呀。”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盛月姬气声道。 温阮突然想到了一句道系真言,抿着唇微微笑,笑得温婉又娴淑:“爱信信,不信滚,别打扰老子飞升。” 本是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高冷禁欲系太霄子,听到温阮这句话忽然亮了一下眼睛。 “姑娘率性之人。”太霄子出声道。 “可是你的女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诶,要不,你们分手吧?” 太霄子噎住。 “温阮你害不害臊!”挖墙角挖到自己眼皮底下了,盛月姬这能忍? 温阮好生无辜地说:“就算你们分手了,我也没说要把太霄真人收入怀中啊,我又不像你,不馋太霄真人的身子。” 盛月姬脸都气红了,血气翻涌,她觉得温阮在暗指什么,是的,在她跟太霄子之间,多是她盛月姬主动得多,要不怎么是诱呢? 温阮软刀子刺出去,盛月姬身上不见红,但心里滴血呀。 温阮端着优雅又贞和的笑容,宁静无比地瞧着盛月姬。 盛月姬压低了嗓音,带着些扭曲之感:“就算你馋,你能得到吗?” 温阮都要让她逗得端不住优雅架子了,她真的好想劈开盛月姬的脑子,看看她除了搞黄涩以外,到底还在想些什么。 她柔婉地笑着说:“盛姑娘,你实在不必如此紧张,其实我这个人很善良的,你看,萧夫子就站在那儿,我也没过去邀他一同听琴呀,你却这样说我,也太那个了吧。” 温阮抬指指了一下不远处春元楼门口的萧长天。 盛月姬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她望着萧长天的眼神,是说不出的震惊和难过。 灵魂伴侣如果背叛,那才是真正令她痛彻心扉的吧? 可是她自己在做什么呢?在陪另一颗龙珠买药。 啧,真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小姬姬啊。 “你要过去吗?”太霄子倒是大方,问盛月姬要不要去找萧长天。 盛月姬摇摇头,垂眸道:“说好了今日陪你拿药的。” 温阮恍然般地说:“原来盛姑娘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呀?” “温阮!”盛月姬真的要被温阮刺激疯了,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掐死温阮。 温阮眨了眨她的卡姿兰大眼睛,揉着猫晃着腿,满脸都是单纯无害纯洁善良,忽闪忽闪地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盛月姬。 太霄子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盛月姬斗不过温阮,这温阮,太会气人了。 此刻盛月姬已经气到全身都要发抖,温阮还一副只用了三分力的样子。 盛月姬气得说不出话,太霄子眼中却有些疑惑。 那日不辞夜后台,温阮不是这样的,不是这般温言软语地气死人不偿命,温阮那时,直接寒着脸色叫他滚。 是因为自己与她身侧这位小厮对了一掌,所以她当时真的生气了? 太霄子将目光挪向殷九野。 殷九野微微低着头,唇角牵着笑意,温阮真的太好玩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有趣的人? 感受到太霄子的目光,殷九野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眸光平静,不起波澜。 十五年了,他早就学会如何藏起自己的利爪和锋芒,如何掩饰自己的仇怨与和恨意,不露痕迹。 温阮看这两人目光对接上,怕再怼下去,要怼到双方动手,阿九身上有伤啊……医药费很贵的好么! “两位还有事吗?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温阮软声笑说。 太霄子往旁边让了一步,顺手把盛月姬也拉开了,盛月姬不是温阮的对手。 温阮跳下板车,瞧了殷九野一眼,笑着说:“我们回吧。” “好。”殷九野笑着接过温阮怀里的猫,同她慢慢步行,走向侯府的方向。 太霄子立在原地,久望着温阮和殷九野并肩慢走,有说有笑的背影,敛了下眉头。 “你看什么?”盛月姬立刻紧张地问。 太霄子收回眼神,看了看盛月姬:“她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所以无欲则刚,而你欲望太多,故而破绽满身。你应该想想,她看重的是什么。” 盛月姬怔住。 太霄子提着药,慢步走了,风吹动他的拂尘。 这边厢,二狗子在殷九野怀里挣扎着向温阮喵喵叫,疯狂笑:“我擦咧!阮阮,你是真的牛批!你是准备把盛月姬的地基挖穿吗!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刚才看到没,小姬姬她脸都绿了!” 温阮摸了摸猫脑袋,笑着没说话,只是心想,我没让她头顶绿就很客气了好不好? 算了,不想绿她,太恶心了。 殷九野放低些手臂,让温阮可以逗猫,他低眸看着温阮的笑脸,说:“其实往日里姑娘这般气人,多有那些人招惹到姑娘头上的缘故,对太霄子这般却是为何?” 温阮还是逗着猫儿,随口说道:“他打了你。” 殷九野微怔,“我不是你的下人吗?” “所以?一般来说,下人的生死,主人是不会在意的。” “这样啊,那可能你是个特别的……特别趁手的下人吧。” 温阮感受到他的无语,笑道:“他打了你,而且把你打成重伤,这就足够让我讨厌他了。” 殷九野问:“当真如此?” 温阮抬起头来看着殷九野:“太霄子当日闯不辞夜后台时的那一掌,我知道并非是冲我而来,而是冲你。他当时并不确定你会不会武功,可他依旧一掌袭来,如果你没有接住呢,又或者你干脆不会武功呢?我这个人心眼小,比较爱记仇,所以,我记他的仇了。” 殷九野有一晌没说话,只是停了步子,静静地看着温阮。 温阮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了脚步,仰面笑看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宠你?” 殷九野忽然笑出来,笑得面具之下的眼睛都弯弯的,“对,多谢姑娘厚爱了。” “那今天晚上我可以不背弈经吗?” “不可以。”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让大孝子打死你好了,哼!” “大孝子?” “太霄子啊。” 后来几日,并无事发生,宛如牛郎织女相会一年下一次山的太霄子,成了听白楼盛月姬雅苑中的常驻嘉宾。 温阮心想,太霄子体力不错,不愧是高手。 温阮只是被萧长天拦住过一次。 萧长天问她:“不知姑娘可知,辞公子下次唱曲是在什么时候?” 温阮这才记起来,现在的辞花已经不在春元楼每日唱曲了,那个演唱会让二哥和蓝绻都尝到了甜头,他们准备把这事儿长久地办下去,以后辞花一个月大概只会唱个三五天。 温阮笑看着萧长天,说:“可能要过些时候吧,物以稀为贵。可是萧夫子,下次的门票,您可就得自己抢了哦。” 萧长天让她的话逗得一笑,说道:“好,在下明白了。” 温阮笑着与他告别,下了学后就拉着阿九去落落的店里帮忙。 不辞夜那一出,获利颇多的不止二哥他们,落落也成了大赢家,她给那些舞姬画的妆面实在精致好看,而那日来听曲的又有不少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和千金,女人嘛,对漂亮的追求永无止境。 这样一来,大家都在打听那日为舞姬上妆的是何人,温二哥眼看着这样好的商机会放过么?他狠狠地给落落打了一把广告。 如今落落的“回春阁”可谓是宾客如云,来往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妇人,落落也不单卖胭脂水粉,还帮人上妆描眉,不同的妆面不同的收费,每日忙得满足欢喜。 都说进阁不过东施面,转身却见西施来。 所以啊,只有认真努力,抓住每一个细小的机会,上天自会给你回报,落落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但温阮今日远远地便瞧见回春阁前围了许多人,将铺面都围得水泄不通了,她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殷九野抬头看了一眼:“好像有人闹事。” “闹事?” “嗯,先过去看看。” 第58章 第58章 殷九野替温阮挤开人群,来到前面,又用双臂围了个半圆,将温阮圈在臂间,不被吃瓜群众所挤撞。 温阮揉着怀里的二狗子,听了一晌泼妇骂街。 “来,各位给我评评理啊,这铺子原是我夫君所开,可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啊,她骗得我夫君的老板家破人亡,这才拿下了这铺子卖胭脂,如今我夫君无处可去,成日以酒浇愁,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做下这丧尽天良之事,如何心安啊!” “是啊,这里以前是布庄,我弟弟就在这里打杂赚钱,如今这女掌柜以前是贾臻的姘头,后来将贾臻的家财骗了个干净,才开起了这回春阁,这等毒妇,卖的东西也不是好货,跟她的人一样!” “这样的破鞋卖的脂粉能是什么好物?姐妹们,今天这掌柜的不给个说法,咱们就砸了她这破店!” 她们的话骂得很难听,温阮抬眼看了看,那一群极尽煽情之能事,说得好像家里的顶梁柱因为落落而倒下,家中无以为济一般。 此际她们已经开始往回春阁啐口水了。 “姑娘?”殷九野低身,在温阮耳边轻唤了一声,意思是要不要自己上去帮忙赶人。 温阮摇摇头,不急,再看看,打开门面做生意,以后这种事不会少,她想看落落会如何应对。 她能帮得了落落一时,总帮不了她一世。 落落立在铺子门前,仍显削瘦的身躯定然不动,倒是很有几分沉稳在,只是温阮看得出,她胸口微微起伏,似是压着怒意。 “这铺子是我从温家二公子手中租来,我打开门做生意,堂堂正正,不坑蒙拐骗不以次充好,如何就是毒妇了?”落落冷声反问。 妇人一屁股坐在上呼天抢地:“你们看啊,这恶妇做下这等丑事还不认啊,谁人不知道以前贾掌柜待人大方,赈贫济乏,待她更是不惜银钱,如今贾掌柜双腿残废她却卷了他的钱一走了之,还说得这般振振有词,何其狠毒啊!” “可怜了我那夫君,前些日子还去探望过贾掌柜,却不见这人去看贾掌柜一眼,这等狼心狗肺之徒,简直其心可诛!” “骗了人家的钱,占了人家的地方,过上了好日子就转头把人忘了,世上哪有这么坏的女人啊!” 旁边的人不明就理,在这番煽动下,开始对落落指指点点,眼露不屑。 落落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紧,那些蜿蜒在她肌肤上的旧疤似乎都活了过来,疼痛难忍。 “你说贾臻待我恩厚,可是这般恩厚法?”落落寒声问。 她说着一把拉起了袖子,上面的狰狞疤痕看着触目惊心,如蜈蚣般爬在她雪白的肤色,丑陋难看。 众人倒吸凉气。 落落红着眼眶,一步步逼近那闹事的妇人,质问道:“你说我狠毒,好,我告诉你,我就是巴不得贾臻死,又如何?他毁我肌肤断我筋骨之时,怎不见有人为我鸣冤不平?难道我就合该被他活活打死!”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若诸位的爱女被人毒打至此,还要说你的爱女不该逃走,不该离开,我亦无话可说!” “至于你们,世上知我与贾臻关系者,不过寥寥,你们是如何知道的?莫不是贾臻叫你们来的?那贾臻可有告诉你们,他给我改名千倾月,将我当作盛月姬替身之事!可有告诉你们,我稍不似盛月姬,便要被鞭打数十下几日不能吃饭之事!可有告诉你们,他是天阉之人在盛月姬那里亦从未得到过任何好处之事!” 温阮听着落落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轻吸了一口气,稍稍低下了头。 能将落落和贾臻之事抖出去的,只能是盛月姬,今日这些人也就只能是盛月姬雇来的。 可是盛月姬算漏了一点,她不知道贾臻曾对落落做过什么。 当初的贾臻岂会将这样的事说给盛月姬听,不怕毁了盛月姬对他的“感情”么?落落当初更是不敢跟盛月姬说的。 可温阮只觉怜惜。 哪怕落落今日洗清了污名,她的旧疤也被再揭了一次。 可盛月姬如果自己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报复落落,她早就这么做的,不至于等到今日,她背后有高人指点。 大概,太霄子? 如果真是他,那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温阮转头就听到另一个声音,人群中有人说:“姑娘方才说这铺子你是从温家二公子手中租来的,也说你对贾臻恨之入骨,那你必不屑他的银钱,你哪儿有那么多钱租这么好的铺面?” “这事儿倒是有趣了,听说温家二公子最近和于家的小姐走得近啊,姑娘你跟温二公子是什么关系?难道温二公子坐享齐人之福。” “哟,于家小姐?不是跟晋亲王世子吕公子有婚约那位吗?这还是真是……一丘之貉,都挺不要脸的。” 温阮听着这些话,寒了眼色。 今日这出大戏,明面是冲着落落去的,暗中直指二哥和于悦。 “我去你妈的!”铺子里飞出一个红衣女侠,一脚踹飞了刚才胡说八道那几人。 于悦仗剑而立,拦在落落身前,她早就想出来好好打这些人一顿了,是落落不让她露面,说是这种脏事碰了,有损她相府小姐的颜面。 可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 于悦拔了剑,指着这些人,凛凛飒然:“落落这铺子是本姑奶奶借给她钱开的,怎么着,你不服气?姑奶奶我平生最恨不公之事,我见不得一个大老爷们儿欺负小姑娘,我就乐意帮她,不行?” “还有,我跟温二哥如何,同你们有关?姑奶奶我和吕世子的婚约马上就要解了,姑奶奶想嫁谁就嫁谁,你算哪根葱?皇帝陛下都没说话,凭你们几个杂碎也敢说三道四?” “再有就是你们这帮贱妇,你们收了盛月姬多少钱替她唱这出大戏?有本事你们把盛月姬叫过来,你们信不信我当场砍了她的脑袋!” “欺负落落一个柔弱女子你们倍儿有能耐是吧?有种你们冲我来啊!” 她说着手腕一翻,划出一道银白的亮弧,剑尖指在闹事的妇人面皮上。 闹事的人面对真刀真剑,立时乖觉了。 眼见于悦还要再说什么,温阮赶忙一步跨出去,她笑盈盈地嗔了于悦一眼:“你呀你,这般凶做什么,若是吓着盛姑娘的帮凶,当心人家反诬你一个当街逞凶之罪。” “温阮!”于悦气得不敢收剑。 温阮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先把剑收入鞘中。 然后她笑着拉起了落落的手,又为她放下了衣袖,遮住了手臂上的疤痕,她这才转头看向面色各异的人群。 环顾一番后,她柔声笑说:“让诸位瞧了好大一个笑话,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想来也有不少人听说过,贾先生当街爬地追着落落一事。大家伙儿都是明白人,谁不晓得当初贾先生与盛姑娘那点旧情呢,盛姑娘心有不平,我们落落明白的,不会与之计较,也望各位别去说盛姑娘不是才好。” 还藏在人群里的殷九野打得一手好配合,扮作路人喊了一声:“所以这是盛姑娘故意来搅和落落姑娘的生意不成?这也忒损了些!” 温阮理了理落落的鬓发,万般委屈地叹着气接话,“盛姑娘是何等人物,她若要欺到落落头上,咱们落落忍了便是。” “这也太不要脸了,断人钱财尤如杀人父母啊。”这话不是殷九野说的,是看了半天戏的“中立观众”说的。 “就是说啊,哪儿有这么欺负人的,盛月姬自己声名狼藉便罢,竟要把其他人也拉下水,当真可恨。” “这回春阁的老板娘也是倒霉,被这么一坨臭狗屎黏上了。” 温阮听着这些话,轻轻地捏了一下落落的手指,拉着她进了铺子。 于悦还是气不过,进来就说:“这盛月姬真是太下作了!落落你别怕,以后我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她还敢怎么欺负你!” 落落冲两人笑笑,也只是说:“你们也别气了,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盛月姬哪里能忍得了贾臻对我动真心,弃她于不顾?” 温阮笑了下:“于悦,你在这里陪着落落,我还有事。” “哦,温阮,你也小心点,我看盛月姬就跟条疯狗似的,你可别让她咬着了。”于悦叮嘱道。 “我会当心的。” 温阮走出回春阁,殷九野在门口等着她,看热闹的人也散了。 “她为什么要把于悦和二哥的事闹大呢?”温阮不解。 殷九野故意问:“你又怎知盛月姬不是真心要对付秦落落,而其他的只是你自己想太多?” 温阮看了他一眼,慢声道:“她要对付落落,最好的办法绝不是这样,随便找几个妇人说她们用了回春阁的脂粉烂了脸,就能让落落有理说不清了,何必搞这一出?” 殷九野笑了下,说:“不错,她这一手隔山打牛的确高明,如果秦落落今日不能为自己证明清白,就是个双杀局。” 温阮想了想,说,“她是想搞臭我二哥和于悦的名声吗,因为这能让我愤怒和受伤?祸不及家人呢,她未免太不择手段了些。” 殷九野笑,“她若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会跟她闹成这样吗?不过你倒是机警,没让于悦再说下去,后来又把此事的重点掰回了盛月姬身上,让看热闹的人不会将温二公子和于悦的事视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这会儿,他们应该在聊盛月姬人品之低下。” 温阮揉了下猫,眉头有些展不平,“可就算如此,于悦今日也算半承认她与我二哥的事,盛月姬自己是没这个脑子的,应是太霄子帮她出的主意。” 殷九野点头:“有可能。” “他一个修道之人,心思却这么杂,我看啊,他早晚要走火入魔。” 殷九野逗了下温阮怀里的猫儿,没说什么。 第59章 第59章 殷九野坐在渔樵馆里摆着棋子玩,一粒白一粒黑,摆了个“阮”字。 忽听得外间有人唤他:“阴公子。” 他拂了棋盘上的“阮”字,起身迎道:“大公子。” “我瞧着这馆中如此安静,还以为你不在。”温北川笑着坐下。 “在的,不知大公子有何事?”殷九野给他斟了杯茶。 温北川看了他一会儿,说:“今日回春阁的事,我听说了。” “嗯,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温姑娘很是机智。”殷九野顺着他的话说。 “阴公子,你来我温家门下,有三年了吧?”温北川突然说道。 “差不多,大公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只是觉得奇怪,投身我门下者,多为官职,想在朝中有个好前程,唯阴公子你,不为官不为名,实在令人费解。”温北川笑道。 “不过是找棵大树好吃闲饭罢了,我早与大公子你说过的。”殷九野靠进椅子里,笑容不改。 “是,你的确早与我说过,你说你心无大志,但求安稳。”温北川笑看着他,“但阴公子你才华过人,若只是屈居一个仕院夫子,不是可惜了么?” “大公子今日话里有话,不妨直言吧。” 温北川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添了些茶水,这才说道:“温家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安稳无忧,阴公子这般智慧之人,想来看得出。” “还行,大公子你想说什么?” “人各有志,我并不想逼你如何,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若是有朝一日,温府出事,我希望阴公子你能保得我小妹安然无恙。” “大公子何出此言?”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答应的承诺,也许到时候,你需要违抗的是圣旨,要犯的是忤逆之罪,但我小妹信你,我便也信你。” 殷九野静默了片刻,稍稍坐正了些身子,问温北川:“大公子你心中有大忧之事。” “回春阁之事,并非盛月姬的主意,而是太霄子,太霄子此人素来少理俗事,突然有此一举,必是有所原由,我不能将这原由告诉你,我只能说,太霄子会是一个劲敌。我小妹虽机智聪慧,但在此事上,我不放心。” 殷九野却道:“那大公子何不提醒温姑娘?” “她这般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偶尔娇纵也是可爱的小性子,我不想将她卷入黑暗中,很多事我都觉得无能为力,告诉她之后,也不过让她平添烦恼。” “那大公子为何认为,我能保得温姑娘无恙?” “你有一身好武功,与太霄子打过一架后,还能接他一掌,这便够了。” 殷九野听着笑了下,他捡了棋子落在棋盘上:“大公子今日若是得闲,不如来下一局棋吧,也许能帮你静静心。” “说到这个,我小妹棋艺如何?” “她有多会骂人,她的棋艺就有多烂。” “看来学得不怎么样啊,不会下棋挺好的,擅棋者,多是深谋远虑之人。” 温北川落了一粒棋子,深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神色不动,只当听不懂他的话,陪他对弈。 宫中,皇后瞧着新购的胭脂,这胭脂出自京中最红火的回春阁。 她挑一个颜色不错的唇脂瞧了瞧,问:“盛月姬去回春阁闹事?” “不错,闹得挺大的,当时于姑娘也在场。” “她是多吃了几颗猪脑,补了脑子吗?”皇后试着唇脂颜色笑道。 女官:“闹吧,但别让回春阁关了门,本宫瞧着这胭脂颜色挺好看的。” 女官:“……是,娘娘。” “改日把那个女掌柜,叫什么来着?” “落落,秦落落,如今她深得京中贵妇们的喜爱,都夸她手艺精湛,又怜她身世凄苦,多有帮衬。” “嗯,把她叫进宫来,这宫里的丫头给本宫描的妆本宫都看腻了,让她来给本宫试试新花样。” “是。你说,这个好看还是那个好看?” “都好看,娘娘国色天香,用什么都是美的。” “这么会拍马屁,本宫把你送去马厩喂马吧?” 温阮跟殷九野坐在河边钓鱼。 二狗子在旁边的草丛里打滚,滚得一身的草籽。 “我大哥跟你说那些话,应该就是不想我知道他的担忧,你干嘛还要告诉我?”温阮奇怪地看着殷九野。 “谁让我对姑娘忠心呢。”殷九野将鱼杆支在地上,自己靠着树闭眼纳凉。 “你对我大哥不忠心?” “没对姑娘忠心。” “因为我大哥给你的工钱少些?” 殷九野睁眼看了看温阮,想打她。 温阮抿了下笑,“其实在这里猜,能猜出什么来呢,不如去刺探军情。” 殷九野:“你想逛花楼?爱好挺独特啊。” 温阮:其实我是想说,我可以把二狗子放进去。 但殷九野对这个提议似乎很感兴趣,他盯着温阮看:“你想去听白楼吗?” 温阮:不是特别想,但我该怎么阴晦地说出,我的猫它其实听得懂人话呢? 殷九野:“走啊,咱逛去。” 温阮:你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她眯了眯眼睛:“阿九,你是不是早就想去听白楼了?” “绝大多数男人都想去。” “所以你也是了?” “我不是,我不想去。” “所以你不是男人?” “……你二哥也不喜欢去。” “我二哥有于悦了。” “我有……我有病,行了吧?” “什么病?贾臻那个病吗?” 殷九野: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的? 温阮笑得声音清脆,殷九野气得拎起她就跑。 二狗子:?我的鱼呢? 殷九野拎着温阮翻了听白楼的后墙,摸进了盛月姬的房间,此刻她房中无人,温阮看了一圈这粉纱白幔的雅苑,问殷九野:“你怎么知道这个院子是她的?莫非你来过?” 殷九野抬头望望天,叹气说:“这间院子最大最华丽。” “原来如此。”温阮点点头。 “来人了。”殷九野耳朵一动。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盛月姬跟萧长天并肩走进房间,她问萧长天:“你好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怎么想起过来?” “我来取琴。”萧长天说。 “你说什么?我说,我来取绮尾琴,琴太久不抚,会与我生份。”萧长天说着走到琴架前,抱起了绮尾琴。 “长天!”盛月姬叫住他,“你对我,就失望至此吗?” 萧长天紧了紧怀中抱着的长琴,只说:“没有。” “你说过只为我一人抚绮尾的。” “是,我说过。”萧长天微微低着头,“我没有要为其他人抚琴,我只是想在无事时,自己抚曲来听,你别多想。” “你让我怎么不多想?那日你站在春元楼门口,你以为我没有看见吗?”盛月姬跑到他身前,含泪问道,“你为要辞花抚曲吗?他配得上你的琴音吗?你不知道他是温阮的人吗?” “我没有。”萧长天叹气,“我只是自己抚曲,并未想给他人伴奏,你不要想这么多。” “长天,我以为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弃我而去,但你不会的。”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啊!我来听白楼时你也是知道的,我与你相识数年,你从未如此冷漠地对过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怀念那个,能听懂我琴音的人。”萧长天悲戚地看着她,“我怀念她在我抚琴时,能明白我在想什么,怀念她哪怕染尽铅华也依旧懂得绮尾不容玷污,我怀念的是这些,月姬,你明白吗?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琴,而我只想要一个知音。我不曾摔断绮尾,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回来。” 一滴泪自盛月姬眼角划落,她怔怔地看着萧长天:“你怨我变了。” “不曾怨过,是我自己糊涂,月姬,你经历多少事并不重要,你身边有多少人,我也可以理解,但我只希望,你不曾忘我们初识时,是我在月下抚琴,你却听出我在等待黎明破晓的晨光。” 萧长天抬步要走。 盛月姬从后紧紧地抱住他:“我会的,我会找回初心,长天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待你找回时,我自然也就回来了。”萧长天挣开盛月姬的手,大步离去。 盛月姬跌坐在地,望着萧长天背着琴离开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柜子里蹲着的两人,相视一笑,又连忙捂住嘴,不能笑得太大声。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萧长天特别惨。”温阮超小声地说。 殷九野轻轻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他跟盛月姬认识的时候,还没其他人什么事儿呢,但后来……萧长天头顶绿得发光。” 殷九野往前挪了挪身子,凑到温阮耳边轻声说:“正房总是被绿的那个。” 温阮觉得这个比喻好搞笑,忍不住轻轻地捶了殷九野的肩一下。 殷九野比出手指按在温阮唇上:“嘘,太霄子来了,他听力甚好,不要出声。” 温阮点头,小手捂住了嘴。 太霄子一进来就看到盛月姬坐在地上,脸上还有泪痕。 他问:“萧长天的离开对你来说,如此令你心碎?” 盛月姬撑着身子站起来,看着太霄子说道:“你离开时,我也会心碎。” 温阮和殷九野又对了一眼,吐着舌头作了个“呕”的表情。 殷九野看得险些笑出声,戳了温阮的脸一下。 这柜子太小了,温阮蹲得腿麻,十分小心地挪了一下屁屁,坐了下来听墙角,殷九野收了收长得有点欺负人的大长腿,让温阮坐得舒服些。 外面太霄子说:“那你可以放心,贫道暂时不会离开。” “你与我在一起,真的只是为了历劫?”盛月姬泪眼婆娑,似嗔似怨地看着他,带着几分幽幽地闺怨问:“就没有一点点真心?” 太霄子指背拭过她面上的泪痕,“不动真心,如何历劫?” 盛月姬低头笑了下,握住了太霄子的手,像条美女蛇一样缠在他手臂上:“动了真心,可就离不开了。” 太霄子感受着盛月姬身体的柔软,轻蹙了一下眉头,抽身离开坐在旁边的蒲团上打坐静心,“萧长天应该是对你动过真心的,他走时,似乎并无留恋。” “他是因为失去了知音,你呢,你怕失去的是什么?”盛月姬坐在他旁边,双臂缠在太霄子颈上,身子偎进他怀里,在他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柔媚诱惑地问:“道心么?” 温阮当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唔……不是要逼我听活春宫吧! 不是吧! 她果断抬头看了殷九野一眼。 第60章 第60章 殷九野也望着她,他也想到了外面可能会发生的事。 两人四目相对,这个气氛,就很尴尬。 外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酱酱酿酿,嗯嗯哦哦声。 怎么说呢,盛月姬这把嗓子还是很不错的,不然她成不了听白楼的头牌歌姬,所以她发出这些个古怪的音节时,就更那个啥了。 饶是温阮在书里看过无数次盛月姬的婉转轻吟,此际听来,依旧觉得她……厉害! 这把酥媚入骨,销魂蚀魄的嗓子,估计没几个男人能遭得住。 温阮真的愣住了,这可怎么办? 出去喊个“卡”,然后拉着阿九先跑为上? 会不会把太霄子直接变成第二个贾臻?他会不会走火入魔直接嗝屁?听上去好像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温阮脑子里疯狂地想着各种可能性,眼睛一直与殷九野对视着,忘了挪开。 殷九野微沉了一口气。 他这口气沉得温阮心头一紧。 虽然温阮她作为一个成年人看了过不少成年人应该看的东西,但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荒唐得有点离谱。 她眨了下眼睛,努力地作出一副见怪不怪,淡定从容的样子,想把眼神移开。 她表面镇定内心有点怂,不太敢直视殷九野的眼睛,毕竟这个情况,真的……太尴尬了,尬得她头皮都要发麻。 殷九野不比温阮,他耳力更好些,甚至还听到了衣衫摩挲的声音,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滚到地上的声音。 他果断伸手,捂住了温阮的耳朵! 这种脏东西,不许听! 温阮刚准备转头,就被他两只大手夹住脑袋,动也动不了,被迫笔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狭窄而寂静的空间里,空气好似被极快地抽干,两人对视,有什么古怪的暧昧在氤氲,如搅不动的浓稠包裹了两人,明明落针可落,却感觉正有一场喧嚣在上演。 温阮几乎要感受得到殷九野的鼻息,外面是这样那样的少儿不宜声音,听上去还挺火热的样子,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姿势啊……不是!住脑,不要开车! 最要命的是,温阮她眼睁睁地看到殷九野抿了下唇。 温阮不由得想,阿九,你不是会,忍不住吧? 别介啊,这个场景不合适! 不对,场景合适也不能忍不住! 温阮脑袋保持在他两掌之间,身子开始往后缩,默默地把放在殷九野腿边的双脚,一点一点地缩回来,屈起膝盖,抱成一团,尽量地跟他拉开些距离。 殷九野知道温阮在躲什么,但是他也很恼火,说好的跑过来刺探军情,谁知道刺探了这么个东西? 青天白日的,他们就不能忍忍,忍到晚上了再做这档子事吗? 但他又难得看到温阮这一副认怂的样子,平日里她多淡定多沉静啊,原来也有心慌的时候么?心慌的样子倒很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在。 他看得有趣,往前凑了凑,贴近了些温阮的脸。 温阮吓得往后退了下,脸在他掌间,变了型,脸上的肉肉挤了起来。 殷九野低头,忍着笑意。 温阮恼得想打他! 要不是怕闹出动静让外面的太霄子发现,她绝对要跟阿九好生吵上一架。 殷九野的手指缓缓下滑,落在了温阮的耳后,轻轻地点了一下。 温阮感觉自己失聪了,殷九野暂时封了她一个穴道,让她暂失听力。 然后殷九野探身上前,双手按在温阮身体两侧,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温阮听不见,只感受得到他微热的呼吸挠在自己耳际。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自己听不到。 殷九野只望着她笑。 两人各靠在柜子一侧,等着外面的大战平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阮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开始发酸的时候,指了指外面,眼神问殷九野,他们完事了没。 殷九野抱着胸,摇头。 温阮:这持久力会不会太好了点,盛月姬果然是一颗铁肾啊,我辈不能及。 又过了很久,温阮感觉天都应该要黑了,又指了指外面,眨眼问殷九野,完事了没? 殷九野还是摇头。 温阮:二位是不是用了什么药物?不要滥用药物啊,会死人的。 她低着头撅着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尽量不与殷九野进行任何眼神交流,虽然自己听不见,但他是听得见的啊! 又觉得腿很酸,所以伸手揉了揉,对于这个刺探军情的计划,当事人就表示很后悔,十分后悔,就不该听阿九的鬼话! 殷九野瞧着她揉腿的动作,轻轻地叹声气,伸手推开了柜子门。 外面的月光泻进来,一片银白亮堂。 温阮往外面看了看,没人了。 她大声地说:“他们终于完事了?” 殷九野让她的声音惊得捂了下耳朵,温阮听不见声音,所以说话也就音量大。 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抬手在温阮耳后又点了下,给她解了穴。 虫鸣鸟叫,前苑丝弦一下子都回到了温阮耳中。 她按了按耳朵,叹气道:“好体力啊。” 殷九野却只是笑,他们早就走了,走了都不知道多久了,是他自己想多看看温阮,所以才一直说他们没走。 要不是怕她腿屈得难受,他说不定就这样关温阮一晚上。 走出柜子,殷九野伸了伸双臂,“出来吧,里面待着舒服吗?” 温阮瞪了他一眼,钻出柜子,但她腿酸发软,又差点一屁股摔回去。 殷九野伸手扶了她的腰一把,让她站稳。 温阮的腰身被他的手臂勾着,她眨了下眼睛,装得神情特别无所谓,经验特别老道的样子问他:“阿九,你方才是不是动邪念了?” “姑娘希望我动吗?” “食色性也,你动了我也不会笑话你的。你是不是也觉得盛月姬的声音很勾人?” “不怎么样。” “你要求还挺高。” 我要求当然高了,庸脂俗粉岂能入我的眼? 殷九野松开她的腰身,伸展着双臂站在了月色下。 薄薄月辉沐在他身上,他的发梢都泛起了温柔的清辉,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流转着极淡的月华。 温阮揉着腿靠着墙壁,低声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话?” “什么话?哦,没事了。”温阮一边揉腿,一边看了看了这四周,小声咕哝:“什么也没探听到,还憋了这么久。” “我听见了。”殷九野笑道。 “他们说什么了?” “太霄子要你温家倒台。” 温阮猛地抬头,诧异地看着殷九野。 殷九野回过身来,笑说:“你们温家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吗?” “没有吧。”温阮不记得靖远侯府这位修双修道的臭道士有什么仇怨啊。 “那就可能是为了盛月姬吧。” “说姬不说吧。” 温阮一脸端庄优雅:嘴强王者绝不认输! 丢了的场子必须找回来! 殷九野心想,就该把你在小柜子里多关一会儿的! 他叹声气:“走吧,这天都黑了,你再不回府,府上的人该出来寻你了。” 温阮点点头。 殷九野抱着温阮又翻墙而出,看着她进了府门才离开。 但他也没有回渔樵馆,而是坐在春庸阙的院墙上,隔着影影绰绰的花树,远远地看着温阮。 二狗子扑进温阮的怀里直嚎:“你们去哪儿了?你们凭什么不带上我?阮阮我不再是你的小宝贝了吗?你这个负心渣女!九阴真经哪儿比我好了,就凭他是本葵花宝典吗?本二狗子还会打狗棒法呢!” 温阮拿了块小鱼干,轻松地堵住了它念念叨叨的嘴。 然后她便坐在窗上看书,虽然她嘴上老是说着要退学,要走阿九后门,但课业之事上其实从来没有落下过,该学的该会的,一样不缺。 只是她明明是看着书,却总感觉看不进去,心静不下来,她很少会有心不静的时候。 她眼前总是浮现和阿九一同躲在小柜子里的那一幕,越想越好笑,唇角翘出浅浅的笑意。 可一想到阿九说的话,又有些蹙起了眉头,太霄子跟温家有何仇怨? 温阮想着这个,将趴在旁边圈着鱼干打盹的二狗子抱起来,走到里间去说话,和它一起捋了一遍原书的整个设定和框架,试图找出些被自己错漏掉的线索来。 她离了窗边,殷九野也就收回了眼神,他躺在院墙上,双手枕着脑袋,闻着醉人花香,看着天上明月。 太霄子当然没有对盛月姬说他的打算,他岂会对盛月姬说这种事?自己不过是借着温阮听不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多多提防太霄子这个人罢了。 那可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啊。 第61章 第61章 次日温阮顶着一对熊猫眼去上学,殷九野见了笑话她:“昨日那事儿就让姑娘你这么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看来姑娘也是好色之人啊。” 温阮:她踹了殷九野的小腿一jio。 “我昨日只是一直在想太霄子为何要跟温家过不去。”温阮打了个呵欠,困难地睁着眼皮。 “想明白了吗?”殷九野拍拍衣袍下摆,笑着问。 “差不多吧,但不确定。” “说说看。太霄子是太玄观前住持,我记得本朝太子好像就在太玄观养病,那他们肯定是认识的了?”温阮说。 殷九野……点点头:“按说,应该是认识的。” “我一直不理解为何一朝太子会远离朝堂这么多年,除非是陛下有废储之意,否则绝不会让未来的圣主流落在外。”温阮又说。 殷九野:“……姑娘,你可知单凭废储这两个字,就够你掉十回脑袋了?” “你会告发我吗?” “不会。” “所以我的脑袋不会离家出走。” 殷九野听得好笑,点点头叹道:“是,姑娘说得对,你继续。” “假如我的猜测准确,那太子被送去太玄观应该就是陛下的主意,而太玄观的前住持太霄子作为陛下的道前替身,肯定也得了圣意,我觉得,他可能会对太子不利。” “唔,然后呢?”殷九野感觉这事儿怪怪的,他在这儿,听温阮一本正经地分析自己? “太子搞不好已经死翘翘了。”温阮说。 殷九野:老子还在大喘气儿!不止大喘气儿老子还能蹦能跳! 殷九野转身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转身回来笑着问:“所以这跟温家有什么关系?” “太子是皇后的孩子,皇后再怎么跟温家不对付,但总归血浓于水,假如有一天皇后知道了太子扑街的消息,她肯定要问罪,最有可能成为她助力的人就是温家,所以太霄子应该是想赶在事情还没有爆发之前,提前对温家下手,占得先机。” 这可是温阮和二狗子琢磨了一整晚琢磨出来的结论。 她觉得没什么毛病。 殷九野:“你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所以你的这一切推测,是建立在我……朝太子已经嗝屁的前提下,是吧?” “是的。” “假如他没死呢?” “那他应该也活不长了,不然太霄子为什么要提前来京中对温家下手呢?” “总之在你这儿,太子他怎么着都得死,是吧?” “不是我要他死,我觉得是陛下要他死。” 殷九野深深吸气,久久地看着温阮,他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行,姑娘说什么都对。”殷九野最后只摇头笑道。 温阮搓了一把困得不行的二狗子,疑惑地问:“你说,陛下为什么不喜欢太子呢?就算他不喜欢,大不了除了太子东宫之位,将他发落去远方某个封地当个富贵闲人就是,何至于要将他送到太玄观那种地方去,十几年了也不把他接回来。” “不知道。”殷九野说。 “我看话本里常写,什么天降不祥之类的,难道是太子生来异样?” “也可能是他生得特别丑?” “又或者他是天残之人,缺手少脚之类的让人害怕?” “总不能是和贾臻一个情况吧?” 殷九野感觉自己的头顶好像在滋滋儿冒青烟。 他站定,微抬着下巴,睨着温阮看。 温阮也停步,回头看着他:“看什么看?” 殷九野抬jio,不轻不重地踢了温阮膝弯一下,温阮往前晃了晃身子,好在他踢得不重,不至于摔倒。 “大胆!”温阮瞪他。 殷九野一步跨进仕院大门,负手说道:“上课了,温阮同学。” 温阮:你要不要这么小心眼的,我踹了你一jio你特意留到仕院门口了都要还我? 回春阁。 今日的回春阁生意依旧兴旺,笑容温柔的老板娘也依旧挑选着最适合客人的脂粉细声推荐。 门口忽然进来一个衣着讲究的女子问道:“请问哪位是老板娘?” “我是,您需要点什么?”落落走过来笑问。 “老板娘,皇后娘娘有请。” 落落微怔。 落落带着一些上妆用的事物,跟着女官进宫,一路上心里直打鼓,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虽比寻常女子刚强了些,可进宫这种事,总会让人畏惧。 女官领着她入了宫门,叮嘱她不要四处张望,低着头跟着自己就好。 落落低声应“是”。 到了广陵殿,皇后倚在榻上看书,抬首瞥了落落一眼:“你就是回春阁的掌柜?” “回娘娘话,民女正是。”落落跪地行礼。 “过来给本宫上妆。”皇后握着书卷,稍稍挪了些身子。 落落谨慎地起身,小心地靠近这个雍容贵气的皇后,大气也不敢出,可心脏却在跳个不停。 取脂粉的时候,手还抖了一下。 皇后斜眼问:“本宫看上去会吃人?” “娘娘恕罪!”落落吓得跪下去。 “放心,本宫要吃也吃些细皮嫩肉的,你这样的本宫还吃不下。”皇后扔了书,懒懒地说道。 落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问道:“不知娘娘今日是有何宴席,还是只是日常消遣?” “怎么了?不同时刻所描妆容亦有所分别,否则便是不合时宜,民女这才有此一问。” “这样啊,今日倒是有个宴席,三皇子生辰,淑贵嫔弄了个宴席请本宫过去,到时候陛下也在,本宫今日若是输给了淑贵嫔,你的脑袋就留在宫里养花吧。” 落落心思玲珑,立刻明白了,赶紧说道:“娘娘乃国之牡丹,最适合牡丹色了。” 皇后瞧了落落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落落手巧,细细地给皇后描妆挽发,皇后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心下暗自想着,这小丫头片子倒还真有一手。 “你妆上得这么好,要不要本宫推荐你去给右相的女儿上妆?”皇后扶了下发间的凤钗,似是随意地问道。 “于姑娘?”落落轻问,“于姑娘倒是常去民女店中闲坐的。” “哦,那她的新嫁之妆,也是定了你去帮她了?” “新嫁?” “怎么,于姑娘与你这么相熟,竟未告诉你她快要和晋亲王世子成婚了?看来你们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嘛。” 落落的手极小的滞了一下,掩住心慌后,她笑道:“是未听说,那要恭喜于姑娘了。” 皇后挽着红唇笑了下,自镜子里打量着落落的脸色,小丫头片子还挺能沉得住气的。 簪好最后一根发簪,落落细心地将流苏摆好,垂在皇后如云乌发边,摇曳生姿。 “还过得去,赏。”皇后道。 “谢娘娘。”落落颌首谢礼。 “出去吧,杵在这儿跟个木头桩似的,要不要本宫叫个箭手过来往你这桩子射上几箭?” “是,娘娘。”落落觉得,皇后这个人未免也太喜怒无常了些。 旁边的女官默默地想,习惯就好。 温阮下学后,一出仕院大门就看到落落站在不远处的榕树下来回踱步,看上去极为不安的样子。 “落落,怎么了?”温阮走过去问。 “姑娘!”落落一把抓住温阮的手,又看到她身后的殷九野,迟疑了一下。 “无妨,他是我的人。”温阮笑道,“出什么事了?” 落落听温阮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定声道:“我今日进宫了,是皇后娘娘召的我。” 温阮:落落将今日宫中一行说给了温阮听,急声道:“于姑娘真要跟吕世子成婚了吗?她有和姑娘说过此事么?” 温阮摇摇头,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看我干嘛,她又不是要嫁我。” 温阮:温阮安抚了落落一番,叫她不要将今日之事再说给旁人听,便让她先回去了。 “如果于悦真的收到了将与吕世子成婚的圣意,她不可能不跟我说。”温阮疑声道。 “嗯。”殷九野点头。 “这是陛下的意思,但旨意还未落下来,只不过皇后提前知道了。” “嗯。她是故意告诉落落的么?” “不知道。”那个疯婆娘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温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那日盛月姬听了太霄子的主意,在回春阁前闹事,于悦只差承认与我二哥的关系,这事儿肯定传进了宫中,陛下知道后,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让于悦和吕泽瑾完婚。”温阮后背一凉,“这大孝子好生阴毒!” 殷九野笑着说:“友情提示,右相乃三皇子一党。” 温阮问:“老二呢?” 殷九野两腿中间一紧:“什么?” “太子是大皇子,这里有个三皇子,二皇子呢?” “死了,早年夭折。” “哦。”温阮点头,表示理解,众所周知,自古以来皇子在宫中的存活机率是个概率学问题。 “不论皇后是故意将这个消息告诉秦落落,还是无意,她说了出来,就是在等着你们温家做点什么。”殷九野笑道。 温阮点头:“嗯,你说了嘛,右相是三皇子一党,她肯定不想看到右相和晋亲王联姻的。”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我有点生气。” “皇后要拿我当刀,我还不能不当这个刀,就很生气。” “你不想帮太子?” “我跟他又不熟。” 殷九野轻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个话呢。 第62章 第62章 多想无益,温阮抱起猫与殷九野一同往家走。 路上殷九野忽然说:“要想解决此事倒也很简单。” 温阮问:“怎么说?” “杀了吕世子不就行了?” “人都死了,怎么完婚,难不成右相还准备让他女儿跟吕世子结个冥婚?” “冥婚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重点不在这儿。” 温阮笑出声:“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那我今晚就替姑娘去杀了他。” “……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姑娘尽管开口,我杀人极为利索。” 温阮忽然想到她带着阿九去找贾臻,为二哥出气的那晚,那晚的阿九跟平日里不太一样,杀机四溢,凶残狠辣,而且极为嗜血暴虐。 她停下步子,转身看着殷九野:“你能答应我,除非不得已,都不要大开杀戒吗?” “为什么?因为我感觉你似乎控制不住你的杀戮欲,一旦撕开了口子,你就如同野兽。” “姑娘害怕?” “怕倒是不怕的,我只是觉得,你仍在有意识地压制着你的杀心,这就是好事。残暴恶念往往能吞噬一个人的灵魂,我不希望你失去理智,沦为被杀戮意识操控的怪兽。” 殷九野看了温阮好一会儿,其实那晚,他真的以为温阮会害怕他,从此离他很远的。 如果是那样,他也不奇怪,他见多了因为恐惧自己而躲得远远的人。 但温阮没有,温阮只是很轻声地说,深呼吸,冷静下来。 都不知该说她包容体谅好,还是胆大无知好。 半晌过后,殷九野笑道:“好,我答应你。” “先回府吧,这事儿我得想想怎么办。”温阮笑揉着猫,轻叹了声气。 温阮回到侯府,本是想找大哥说说此事的,但大哥并不在府上,二哥就更不在了。 她想了想,举着二狗子在眼前,认真地说:“二狗子,我想请帮我一个忙。” “不帮!九阴真经不是厉害着吗?你不是跟他玩都不跟我玩吗?你找他帮忙去!”二狗子抬着下巴,不满地喵喵喵。 “十条小鱼干。” “你当我是什么猫!我有那么容易被收买吗?” “再给你找盆猫薄荷。” “咱两谁跟谁啊,说,什么忙!” 温阮笑弯了眼,在二狗子耳边说了些话。 京中最阔气最豪华的玖瀚茶楼。 温北川坐在安静的雅间里,外面优扬的琴音袅袅传来,他手中握着一杯热茶浇着紫砂茶宠,茶香四溢,白气升腾。 推门而入的纪知遥看了他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你约我来有何事?” 温北川放下浇茶宠的茶杯,给纪知遥倾了一杯茶,笑说:“玖瀚楼中的茶的确是京中一绝,纪将军试试这道正山小种如何。” 纪知遥端起来品了一下,点头:“的确不错。” “嗯。”温北川笑看着纪知遥,说,“今年正山小种送往京中来的不多,一大半送进了宫中,余下一些都在此处,可是俏得紧。” “温北川你想说什么,不必绕弯子。” “纪将军可知为何今年送到京中的正山小种不多么?” “茶叶吃天气,雨水,许是生得不好。” “非也,是茶叶上贡路上,起了一场火,烧掉了几大车贡品。” “温北川?我听说,前些日子送去纪将军麾下大营的粮草,半路上也起了一场大火吧?” “温北川!难道此事是你所为!” 温北川温和一笑,“纪将军,私自烧毁军中粮草乃是诛家之罪,你将这样大的罪名扣在在下身上,在下实不敢当。” 纪知遥眸光锐利地钉在温北川身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也很久没有给陛下上折了,实在是愧对圣恩,颇有尸餐素位之嫌,便想着要不要将此事上报陛下,也算是为君尽忠。”温北川轻啜了一口茶水,语气淡淡地说道。 “你要挟我?”纪知遥冷声问,粮草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若是陛下知道,他这个将军就算不被重罚,也要吃些苦头。 “纪将军如今正得圣上宠信,可谓是烈火烹油之势,我不过一个日薄西山的侯爷之子,岂敢有此恶念?”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想帮你。” “你?” “纪将军今晚要入宫赴宴吧?” “不错,三皇子寿宴。” “嗯,纪将军放心去吧,粮草之事我会为纪将军想办法。” 纪知遥是真的看不懂温北川在做什么了,粮草被烧之事他昨日夜间才得到消息,而且那批粮草还是陛下刚批了过去的,再向朝庭申请调拔一批过去也怕是花上不少时间。 再加上他现在风头正盛,朝中有不少人都视他如肉中刺,若是被有心之人诬一个私吞粮草的罪名,他就是雪上加霜。 最要紧的,那些将士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之辈,怎能让他们少了粮晌? 于是此事被他压了下来,知情者无几人,温北川是怎么知道的? 纪知遥前倾了身子逼视着温北川,沉着声音问:“温北川,你有何居心?” 温北川轻轻抬眸,清润的眸子平和地对上纪知遥的眼睛,唇角轻弯,笑着说:“我说了,我在帮你。” 纪知遥又看了温北川许久,最后起身离开。 他走后,温北川唇角的笑容放下来,将他喝过茶的杯子清洗干净,倒扣在茶盘上,又开始浇茶宠,依旧是茶香四溢,白气升腾。 再度推门进来的人是蓝绻,他一进门就拱手问好,“温少卿。” “蓝掌柜,请坐。”温北川抬手指向方才纪知遥坐过的椅子。 “多谢温少卿。”蓝绻恭敬道。 温北川也照样是给他倒茶,笑说:“方才纪将军来找过我,蓝掌柜应是看到了吧?” “刚才倒的确是瞧着纪将军从这里离开,两位公子交好,多谢眷顾我们小店的生意了。” “嗯,纪将军来找我说了个事儿。” “何事。” “他军中的粮草被烧了。” 蓝绻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抬头失声问:“什么?!” 温北川抬首看他,笑着说:“朝中尽知蓝掌柜掌天下银钱,军中粮晌亦少动国库旧银,多是靠您手中的活银使动,纪将军的这批粮草,好似也是蓝掌柜您调度的吧?” “不错,可是那批粮草是自渠州粮仓调用,出了粮仓后便交由了纪将军亲军护送。”蓝绻放下茶杯,皱眉道:“纪将军亲卫皆是以一敌十之辈,粮草运送更是隐蔽之事,旁人鲜少能知,这粮草如何能被烧,莫非……” “时值盛夏,天干物燥,一个火星子都能引发一场火灾,蓝掌柜,你这番猜测,有些诛心了。”温北川笑道。 “是,是我多想了,纪将军爱兵如子,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蓝绻连忙说。 “可是连蓝掌柜您都这般想,此事若是放在了朝中,怕是对纪将军非议者更多,纪将军乃是我朝中重将,战功累累,岂可为小人馋言所害?” “温少卿说得对,是小人不知轻重了。” “可边关将士总不能少了口粮,是吧,蓝掌柜?” 蓝绻点头,又说:“可是要再调粮草过去,需得陛下圣旨方可。” “不错。”温北川抿了口茶,笑说,“但我们刚刚不是说了吗,此事最好不要惊动朝中,否则便是对纪将军不利。” “温少卿此话小人不明白。” “蓝掌柜这些年为国库赚了不少钱,便是太府寺大司农也远不如您在陛下面前得脸,实在让人钦佩,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若让陛下知道,蓝掌柜自己的荷包,比国库还丰盈,不知陛下会做何想?” 蓝绻心底猛地一沉,但面上不露痕迹,只是说:“少卿大人,您这可是污蔑,在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温北川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只是那对眼中的清冷之色让蓝绻背后发凉。 温北川说:“蓝掌柜不必如此,我二弟如今与您合伙做生意,我若是将您告发了,不是要把自己的弟弟也送上死路么?” 蓝绻却越发不解了:“那少卿大人今日这话是何意?” “只是希望蓝掌柜拿点银子出来,将纪将军的粮草窟窿补上,您的私银就好。我想,对蓝掌柜来说,这只是九牛一毛吧?” “温少卿你并无实据,却在此妄断在下私吞国库银钱,在下根本没有做过些事,又如何补上粮草损失?” “八里铺,张家村。” 蓝绻猛地站起来,撞倒了椅子,打翻了茶盏,他脸色骤变,陡失血色! 温北川握着茶杯在指尖转了转,笑容依旧是和煦如春风般,语气也依旧温和亲切不凌人,“蓝掌柜,粮草之事,就麻烦您多多用心了。” 蓝绻既惊又惧地看着温北川,“温,温少卿,如何知道此事?” 温北川笑,“不重要,蓝掌柜你藏这些钱所图为何也不重要,我不在乎。你是要养私兵也好,要买械具也罢,又或是别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他笑望着神色大变的蓝绻,抿了口茶,放下些碎银,站起来温声道:“玖瀚楼不愧是京中最好的茶楼。” 他自蓝绻旁边错身而过,蓝绻怔在那里,久不敢动。 温北川离了玖瀚楼,上了轿子,下人在旁边说:“大公子,今日皇后召了回春阁掌柜进宫,带出一个消息,正是于姑娘将与吕世子完婚的事,那掌柜告诉姑娘了。” 温北川听着拢了一下手指,暗忖皇后好快的手脚。 自己是从回春阁前盛月姬的人闹事,推断出太霄子背后真实打算,所以提前布局以防今日之事,没料想皇后竟也这么快就摸到了风向。 “我小妹是何反应?”温北川问。 “看着挺生气的,但还算能沉得住性子。” “她啊……走吧,去二弟那儿。是,大公子。” 第63章 第63章 温北川走后,蓝绻倒也没有立刻就去找殷九野,他怕温北川留了暗哨盯着自己。 一直熬到了夜间,他才去渔樵馆。 殷九野听了蓝绻所说种种,忽然笑出声:“这个温北川为了不让吕泽瑾和于悦成婚,也是煞费苦心了。” “此事与吕世子和于姑娘有何关系?”蓝绻现在后背还是冷的。 “过了今晚你就知道了。” 月朗星疏的时候,宫里的宴席散场,二狗子也跳回了温阮怀里。 “说说看,在宫宴上看出什么名堂了?”温阮举着鱼干问它。 “事情比较复杂,你可能得呼撸呼撸我我才能想起来。”二狗子摆出了大爷姿态。 温阮:她挠了挠二狗子肚皮,“说。” 二狗子舒服得翻翻扭扭地打滚,洋洋洒洒地说起了它今日的深宫之旅。 “三皇子好像挺得皇帝喜欢的,今天明明他过生日,但是他给皇帝送了一座珊瑚,给他娘就是那个淑贵嫔送了一只猫,我跟你说那猫是只白猫,超他妈漂亮!仙猫!” “回到重点。” “哦,然后还给皇后,就是你大姨送了一串南海珍珠。不过阮阮,我觉得那个淑贵嫔特别像一个人,可我死活想不起来像谁。” “以后再想。” “你好冷漠哦,阮阮你这个莫得感情的宿主。然后就是三皇子跟纪知遥坐得挺近的,他好像跟纪知遥说了什么,但纪知遥一脸不痛快的样子,三皇子一脸懵逼,他懵完逼之后他对面的右相也懵,右相懵完之后晋亲王也跟着懵。” “他说什么了?” “我哪儿知道,我离得那么远。” “他们席间没有提到于悦和吕泽瑾的婚事?” “提了啊,就他们懵完之后,皇帝突然问起吕爱卿,你儿子今年多大了,是不是该成家了,然后晋亲王就说,狗崽子还小。” “狗崽子?” “犬子,不就是狗崽子?” 温阮抱着猫在怀里想了想,晋亲王这话算是隐晦地表达出吕泽瑾最近未有成家之意,所以,晋亲王和右相是提前收到了风声的。 他们今日赴宴,应该是在观望时机,而使这个时机坏掉的,是三皇子跟纪知遥说的那句话,惹怒了纪知遥。 开罪了手握重兵的大将,三皇子离东宫之位又远了一步,晋亲王也就不会那么快跟着右相站队三皇子。 婚事自然搁浅。 可三皇子说的是什么呢? “对了阮阮,我真的觉得今天你应该在场的。”二狗子突然跳起来撑着温阮的奶说。 温阮拎着它的爪爪问:“为什么?” “因为今天这宴席,抚琴助兴的是萧长天,绘画记录的是画嵬,席上喝酒的是纪知遥,多他妈热闹啊!我好久没看修罗场了,阮阮,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看看吧,我不要猫薄荷了!” 温阮:一人一猫正在说话时,府上的丫头来传话:“姑娘,于姑娘来找您。” “于悦?” “嗯,瞧着哭得很伤心。” 温阮心下大感不好,连忙起身去接于悦。 于悦已经跑进了她的春庸阁,一见到温阮就扑进她怀里嗷嗷大哭。 “我不要嫁给吕泽瑾那个王八蛋,温阮,我不要嫁他!” 温阮拍着她的后背,连声安抚:“没事没事,你先别哭,怎么突然提起婚事了?” “是盛月姬!”于悦又气又恨,哭得形象全无,抹着眼泪骂道:“盛月姬这个贱人,她刚刚去我家跟我说,我马上就要跟吕泽瑾完婚了,她还假模假式地恭喜我!我恨不得杀了她!” 温阮拉着于悦坐下,给她擦了擦眼泪,心里快速地盘了一下整个事情。 应该是太霄子告诉盛月姬这件事的,太霄子此刻应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十拿九稳,然后将此事告诉盛月姬,好让盛月姬一报吕泽瑾不再理她之仇。 太霄子,有病啊? 没多时,下人又来传话:“姑娘,于姑娘,吕世子也来了。” 于悦当即抓起剑:“我杀了他!” 温阮握住她的手,对下人道,“让他去花厅稍侯,我这便去见他。” 温阮又对于悦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嫁给吕泽瑾的,你可是我二嫂。” “温阮!”于悦羞得红了一下小脸。 温阮笑了笑,对下人又道:“去渔樵馆找阴公子过来,就说我请他。” “是,姑娘。” 温阮沉了口气,牵着于悦的手走到花厅,花厅里吕泽瑾正坐立难安,来回踱步,一见到温阮和于悦就连忙说道:“我刚才去相府找你,没找到,你府上下人说你来温阮这儿,我就跟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于悦气骂道。 “我不会娶你的。” “说得我想嫁你一样!” “你能不能别好赖不分,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耽误你,盛月姬大概是疯了才跑过来刺激我。” 温阮听着吕泽瑾的话,问道:“吕世子,你知道你与于悦之间这婚约要解,最直接的办法是什么吗?” “什么?你和于悦,死一个。” “温阮?盛月姬想逼死于悦。” “她……她不至于这么恶毒吧?” “你随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去哪儿看?” “听白楼。” “你要去听白楼?” “不止我去,你也去,于悦也去。” 吕泽瑾怔了怔:“可是听白楼那边儿,太霄子在。” 温阮抬头看了看大门处,见到阿九走进来,她轻声说:“怕什么?” 殷九野进来一瞧这阵势,笑道:“怎么着,你们这是……差生补课小分队?” 温阮:我是差生也是你这个夫子没教好! “到底怎么了?”殷九野笑问道。 “我们去听白楼。”温阮起身。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对府上下人说:“从府上挑几个手脚利索的人,抬一株松树过来,树要大。” 下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找了一帮人跟在温阮身后。 温阮抱着猫,便带着这样一帮人,轰轰烈烈地杀向了听白楼。 此刻的听白楼正是人声鼎沸之时,虽不似普通青楼那般有女子站在门外招蜂引蝶,但也灯火通明,暖意暧昧,远远地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脂粉腻香。 吕泽瑾的步子挪得慢,他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了,可叫他现在进去,老觉得好尴尬。 他在听白楼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翁声翁声地说:“我能不能不进去?” 温阮笑道:“这得有个熟人引路呀,吕世子你再合适不过了,毕竟你也是睡过盛姑娘无数次的常客嘛。” 吕泽瑾:“……你不提这茬能死?” 温阮抬步,从正门大步跨进听白楼。 听白楼的人眼力好,几乎都认识这位近来风头无两的侯府千金,一时有些愣住,又不敢强硬相拦,只能虚抬着手,揶揄地说道:“温姑娘,此地不迎女子,隔壁南风楼,或许更适合您。” 温阮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只问:“敢问盛姑娘在吗?” “自然在。”对方嗤笑了一声:“只不过盛姑娘所见的都是男子,你一姑娘……” “这样啊。”温阮还是不生气,笑声道:“我找她有点事,麻烦将她请出来。” “盛姑娘可没那么好见。” “是么?”温阮揉了揉猫儿,轻声说:“砸。” 殷九野猜出温阮要干嘛了,抬了一下脚,踢了张椅子打在桌上,闲声道:“没听见么?姑娘说了,砸店。” 下人们纷纷对视一眼,点点头,砸! 他们早就看这破地方不顺眼了,勾引了府上大公子不说,还老是找他们乖巧温柔的姑娘的麻烦,真当侯府好欺负不成? 砸! 一阵叮叮哐哐,下人砸起东西来毫不手软。 温阮立在原地,仍是低着头揉猫,抱起猫儿在它耳边轻声说:“不是想看修罗场么,这个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阮阮牛逼,干他娘的!”二狗子尖叫。 旁边的吕泽瑾捂着脸把头转到一边去,没眼看,他就知道,惹火了温阮,盛月姬肯定没好果子吃。 “怎么,你心疼啊?”于悦嘲讽一声。 “我心疼什么,这又不是我的地方。”吕泽瑾乐道,“她给你出气呢。” “还不是怪你!你以前不招惹盛月姬能有今天这档子事吗?吕泽瑾我发现你这人就是个祸害!” 吕泽瑾被骂得无话可说,抓了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也砸了过去,“行,我祸害,我来赎罪可以了吧?” 砸得差不多的时候,盛月姬终于从后面走了出来。 同她一起出来的还有太霄子。 她走向温阮,并不生气的样子,笑着说:“温姑娘可是稀客,来这儿都是寻欢之人,怎姑娘如此动气?你大哥今日又不在我这儿,许是去别家了呢?” 温阮冲她笑笑,轻声说,“抬进来吧。” 下人将一株松树立在了听白楼大堂里。 “你这是何意?”盛月姬不解。 温阮揉着猫儿,笑着看了一圈这里的女子和客人,他们都停杯驻足,等着看自己要做什么。 她故作神秘地冲盛月姬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你过来我告诉你。” 盛月姬眼色生疑,但一想这怎么说也是听白楼,太霄子也就在此处,她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她走近温阮。 温阮笑看着盛月姬,偏头对殷九野说道:“将盛姑娘挂在这树上。” 殷九野忍着笑,扯了袖子裹着手,飞身出去提起盛月姬,真的将她挂在了迎客松上。 太霄子想出手,但盛月姬自己走近了温阮,他来不及。 殷九野落地,挡在太霄子身前,笑道:“女人之间的事儿,您作为得道高人,不至于要掺和吧?” “那你呢?”太霄子问。 “我不同,我是咱姑娘的下人,怎么,太霄子你也是盛姑娘的下人?” 殷九野一句话堵得太霄子接不上来。 盛月姬被挂在迎客松上,上不得下不得,丢人丢到姥姥家,蹬着两条腿气声怒骂:“温阮你干什么!” 温阮走上前去,笑意盈盈地望着树上的盛月姬,礼貌客气柔声笑语地说:“这叫迎客松,我送给盛姑娘,祝你,喜迎八方宾客。” 满堂哄笑,喧嚣难休。 二狗子笑得最大声,最痛快,它从温阮怀里蹿出去,踩在盛月姬头顶上,猫爪子挠得盛月姬一头长发纷乱无章,如蜘蛛结网,活像个疯子。 盛月姬脸上红得要滴血,不知是气还是恨又或是羞,也许都有。 温阮负起小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看着盛月姬,清清亮亮地说道:“我一直不明白我大哥到底看中了盛姑娘什么,今日我突然想通了,其实没看中你什么,看中的不过是盛姑娘实在是个收钱的,儿女情长多累人,使银子的就不一样了,用之即扔,就跟我脚下这双鞋一样,喜欢我就多穿几次,不喜欢扔了也不心疼。” “姑娘是想说,她是破鞋?”殷九野知道这个词儿温阮说了不大好,帮她说出来。 “你讨厌,怎好如此说盛姑娘呢,真话也不能直言嘛。”温阮同他一唱一搭。 “温阮!”盛月姬咬牙切齿,看向太霄子,“你放我下来!” 太霄子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温阮。 他知道温阮今日目的不在此。 第64章 第64章 太霄子甩了一下拂尘,无形力道让人心口发闷,压住了听白楼里满堂喧哗大笑,众人瞬间寂静无声,甚至听得见翻倒的酒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他凛凛寒目看着温阮。 殷九野随意地挥了一下手,替她散去了太霄子的压势。 温阮心想,就知道太霄子会搞这出,叫阿九过来真是太明智了,这小跟班收得可真值,要不要给他涨点工资呢? 她微微抬起头,与太霄子对视,面带柔婉笑意,端得是大家闺秀仪态万方的作派。 她清声说道:“就在不久前,盛姑娘前去恭贺我的好朋友于悦将和吕世子即将大婚,可奇怪的是,于悦与吕世子的婚约由陛下作主,这完婚之事也该是陛下下旨才对,不知盛姑娘如何得知这个消息?” 被挂在迎客松上喜迎八方来客的盛姑娘面色一变,又望向太霄子。 温阮瞧了一笑,假装没有看见她望向太霄子的眼神,又说:“按说,这等宫中圣谕,我怎么着也该比盛姑娘先行知道,毕竟我家中兄长在朝为官,再不济,也该是于悦和吕世子先知道,怎地就是盛姑娘你先知情了?” “我有我的办法!”盛月姬不敢拉太霄子出来顶锅,只能大声喊道。 “原来盛姑娘竟能私自与宫中通消息么?天啦,这可是死罪诶。” “你!”盛月姬被堵得哑口无言。 温阮又说:“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于悦和吕世子婚事的旨意,说明盛姑娘消息有误,盛姑娘,你可知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盛月姬脑子空白了一下,太霄子的消息绝不会错,那现在这是…… 她怔怔地看着太霄子。 温阮抿起些笑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太霄子,问:“盛姑娘这般殷切无助地望着您,莫非这消息是太霄真人您告诉她的?想来也是,这等事关宫中陛下旨意的事,的确得是个与陛下亲近的人才能知道,太霄真人您作为陛下的道前替身,对此知情也实属常事。” 太霄子感觉温阮的话里有套,不敢轻易去踩,只是皱着眉头。 “可现在没有旨意出宫,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太霄子你假传圣意呢?又或者,您是仗着与陛下的关系,为了给红颜报仇,便故意捏造了此事,只图佳人展眉?啧啧,太霄真人,深情之人啊,不惜粉身碎骨只为美人一笑呢。” 温阮笑吟吟地瞧着太霄真人,叹声道:“就是不知,陛下是否同意你这么做呢?” 太霄子微沉一口气,在温阮这番话里,他不论是哪一样,都是大逆不道,有负圣君。 他握了一下拂尘,问:“姑娘又如何知道此事并非圣意?今日未见圣旨,明日呢?后日呢?” 温阮笑:“所以你是在妄自揣测君心了?好大的胆子啊。” 太霄子:殷九野站在旁边有点想笑,今儿不论太霄子怎么说,温阮都能找到话头给他扣罪就是了。 她这嘴皮子是跟谁练的? 但殷九野更好奇的是,温阮怎么就断定了宫里不会有指婚的圣意下来呢?温北川跟她通过气了? 按说不应该啊,温北川那个人,恨不得将这些与朝堂相关的权斗通通遮掉,不让温阮知道。 温阮走到迎客松下,抬头瞧着树上的盛月姬,笑着说:“我呢,勉强也算个皇亲国戚,要进个宫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许,我明日进宫,向陛下问问也好让盛姑娘安心?我瞧着陛下挺疼爱我的,我去问个真假,应该不会怎么样,盛姑娘,你觉得呢?” 盛月姬哪里还敢说话,她披头散发头顶还蹲着一只撒泼的猫,她屁都不放一个。 太霄子站在原地,望向温阮的眼神深了几分。 他将于悦和吕泽瑾快要完婚的消息告诉盛月姬,一是因为他有把握此事必成,二是因为他知道盛月姬对于悦的恨,盛月姬得知此事后,必会去找于悦。 到时候圣旨一下来,以于悦刚烈的性子,唯死,或逃婚两种可能。 于悦与温西陵的事京中皆知,届时可以将于悦的死或逃都扣在温西陵身上,那么温家…… 太霄子没料到会生变故,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圣旨下不来了,否则温阮不敢如此放肆。 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温阮和太霄子还有盛月姬身上的时候,没人发现,有人悄悄来到吕泽瑾身后,说了一句什么话就立刻离开了。 吕泽瑾闻言瞳仁放大,想回头看看传话的人是谁,却没有看到。 殷九野看到了,那是常年跟在温北川身边的人,叫司思。 司思对吕泽瑾说的话是:“就算躲过了今日,来日陛下还是寻机会让你和于姑娘成婚,吕世子因着盛姑娘,往日里对于姑娘百般折辱,若于姑娘嫁于你,怕是恨意滔天吧?” 吕泽瑾握紧了拳头,在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后,抬步走出,握住了盛月姬一只脚。 他大声笑说:“什么婚事不婚事的,都是些无稽之谈,这京中哪个不知道我吕泽瑾就是个有眼无珠的,喜欢一个破鞋也不知道珍惜良家女。于悦你放心,我吕泽瑾这辈子就烂在这听白楼里了,不打算跟任何人成婚,更不会误了你的终身。” 他拱手向众人,朗声道:“诸位帮我做个证,从今往后,相府于悦的婚丧嫁娶都与我无关!陛下这旨意若真的下来了,也是我这个做臣子配不上陛下一番圣恩,我以死谢罪便是!” 于悦让他这番话说得愣住了,低骂了一声:“吕泽瑾,你发什么疯?” 吕泽瑾望着于悦笑了下,那笑容极苦涩,极无奈。 然后他将盛月姬从迎客松上抱了下来,极是轻佻孟浪地在她身上揉了一把,又将她抱在怀里,扔了钱袋子在地上,“太霄真人,今儿盛姑娘陪本世子了。” 他抱着盛月姬往后走,也不顾盛月姬在他怀里死命挣扎,发出惨烈姬叫。 温阮奇怪地看着吕泽瑾的背影,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她压下这个念头,转头看向太霄子,羞涩腼腆地笑说:“看来太霄真人要排队了呢。” 周围的人又哄笑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温阮招了招手,二狗子跳回她的怀中,还在笑得打滚。 于二狗子而言,有热闹看就是它猫生中最得劲儿的事了。 温阮揉着猫,对殷九野说:“走吧,我们回府。” 路上殷九野果然问:“姑娘如何知道宫中不会有指婚的圣旨下来?” 温阮揉了揉猫,多谢我亲亲的二狗子呀。 但她只笑说:“我大哥跟我说的。” “是么?是啊,不信你问我大哥去。” 殷九野笑了下,他才懒得问,温北川那个人,精得跟鬼似的。 司思进听白楼跟吕泽瑾传完话后,绕到转角的巷子口,对马车里的温北川说:“话传到了,大公子。” “嗯。”温北川拢着手靠在软枕上。 司思想了想,又说:“这般作法,对吕世子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些?” “是么?”温北川笑了下,不置可否,只问:“我小妹没怎么样吧?” 司思说:“有阴公子在,太霄子对姑娘做不了什么。” “嗯,这个阴九啊,我看不透他。” “他对姑娘很忠心。” “这倒是,不然不会陪着她这么闹,罢了,我小妹喜欢就行,回府吧。” 温北川回到府上的时候,温阮也到家了,两人倒是在门口遇上了。 “大哥。”温阮站定,跟他打招呼,又对殷九野说:“今日多谢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殷九野看了看温北川,笑说:“好,姑娘好梦。” “你也是。” 温北川看殷九野走远了,才笑着对温阮说:“这个阴九,小妹可是使如臂膀啊。” “毕竟我给他开的工钱高。”温阮笑道。 “你刚才听白楼大闹了一场?” “谁让他们打主意打到我二哥头上的。” “你不怕宫里真下个旨意?” “不怕。” “为什么?因为大哥你不会允许啊。”温阮与温北川并肩走进府门,笑着说:“大哥,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会怎么做?” 温北川看了看温阮,有点不明白温阮到底是信任自己呢,还是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 如果是后者,她怎么得知呢?今日一切都在宫中完成的。 他不再想这许多,只说:“纪将军的粮草被烧了。” “大哥放的火?” “谁放的火不重要,三皇子知道,这才重要。” “大哥给三皇子透露的口风?” “三皇子笼络朝臣,多的是耳目,哪里需要我去给他透露消息,自会有门下之人为他打听诸事。三皇子将以粮草之事跟纪将军打个商量,告诉纪将军,会为他遮掩此事。” 温阮想起了二狗子说的,三皇子跟纪知遥说了什么,纪知遥突然满脸不痛快。 她想了一下,说:“但安陵君并不受三皇子威胁,因为他已经提前解决了此事,是大哥你帮他解决的?” “不错。安陵君承了你一个人情,也等于是有了一个把柄在大哥你手里,就更不会轻易站队三皇子,甚至会怀疑是不是三皇子纵的火。如此一来,仍在观望之势的晋亲王也不会草率决定让吕世子和于悦成婚,搅进这场夺嫡之争中,而是选择明哲保身,以观后势。” 温北川笑着点了下温阮的额头:“小妹你很聪明。” “所以,大哥以后有事不要瞒着我,好吗?” 温阮站定,认真地看着温北川,“我知道大哥你是怕我担心,也怕我卷进一些棘手之事中,但我也姓温呀,我是你的妹妹,理当为大哥分忧才是。” 第65章 第65章 温北川看了温阮一会儿,点头:“好,大哥答应你。” “那么大哥,你告诉我,你怎么帮安陵君解决此事的,粮草被烧可不是小事。” “我让蓝绻掏了银子,补上了这个窟窿。” “蓝掌柜又为何听大哥你的?” “他贪污,有把柄在我手里。” “这样啊,理解了,可是他还跟我二哥有生意往来呢。” “谁说这不是另一种钳制手段呢?京中水深,许多事都要步步为营,小妹你也要当心。” “我知道了,我会的。”温阮想了想,又说,“但我不保证我不会闯祸,因为盛月姬真的好气人!今天我若不去听白楼闹上一场,于悦眼睛都要哭瞎了,二哥看了会心疼的!还有那个太霄子,一个臭道士不好好修道,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子都要被他气得掀开棺材板了!” 温北川听她嘟嘟囔囔气哼哼地说了这一大堆,不禁失笑,“盛月姬那里,你随便闯祸,大哥兜得住。” “那就行了。”温阮揉了揉肚子,“大哥我好饿,吵架太费力气了。” “走,上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咱们两个一起吃宵夜。” “对了大哥,你说,太子死了吗?” “他不会死的。” “为什么?不是说太玄观不许人进出吗?太子死在那儿了也没人知情吧?” “因为皇后不会让他死。” “皇后这么厉害吗?” “嗯,咱们这位大姨啊,厉害着呢。” 宫中广陵殿。 富贵得如朵怒放牡丹般的皇后娘娘手里捧着一斛南海珍珠,珍珠粒粒皆是一般大小,圆润光滑,色泽喜人。 她捡着珠子一颗一颗地往水里扔着,打鱼。 有的打得中,有的打不中。 打中了,她高兴,打不中,继续打。 “迎客松?喜迎八方宾客?”她捧着珍珠转头诧异地问女官。 “不错。哈哈哈……”皇后笑得花枝乱颤,发钗轻摇,畅快得不得了的样子,“唉呀,这个温阮,啧啧啧,撒泼犯诨一把好手。” “温姑娘的确机智过人。”女官见娘娘笑得这么开心,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很多。 “你这样,你去找棵松树,送进长春殿淑贵嫔那儿,说是本宫送她的,祝她……人如此松,常青常在,恩宠不绝。” 女官:您咋不叫我去死呢? 女官的心情忽然又沉重起来了呢。 皇后倾了手中的一斛珠,珍珠哗啦啦地落进水里。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叹声笑道:“阮明月啊阮明月,你可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你没福份看见喽。” 女官:我还是去搬松树吧。 渔樵馆。蓝绻紧张地问殷九野:“公子,张家村的那些银两,要不要转移出去?” 殷九野挑着灯芯问:“为什么要转移?” “温北川知道了,总不是好事。” “他知道,而且他告诉了你他知道,就说明他并不准备动你,以后他甚至是你的靠山,你放着这么大一个靠山不用,是不是傻?” 蓝绻想了想,又问:“那温二公子,也是同理?” “不错,温北川是故意的,若他有心要防你,就不会让温西陵跟你一起做生意了。” “温北川此人,心机未免太深了些。” “未来要掌一方侯门,还能在皇帝的打压之下,仍然游刃有余之辈,心机不深才奇怪。” “可手下总觉得,不安。” “这就不安了,等到靖远侯回京,那才是真正让人不安的时候。那个老狐狸,才叫厉害。” 灯花爆了一声轻响,殷九野放下挑灯芯用的铜针,偏头问道:“你说,温阮这么机智,又这么会气人,是不是学了他的?” “温姑娘可比靖远侯可爱多了。”蓝绻笑道。 “不要用肺部说话。”殷九野捡温阮的话用。 蓝绻:殷九野靠在榻上,“皇帝吃了这么大一个瘪,不会就此罢休的,好戏在后头。对了,给纪知遥补粮草的钱,就说是你自己主动掏的,是为了向他示好。” 蓝绻皱眉:“可是温北川已与纪将军面谈过,纪将军想不疑心我与温北川的关系也难。” “你就不会说,是你先向温北川透露了此事,温北川才转头约纪知遥相谈的?你以为温北川将他约在玖瀚茶楼是为何?为的就是把此事扣你身上,而你与纪知遥往日不算亲密,更担心他会不会杀你灭口,所以才找了温北川这么棵与纪知遥不睦的大树当后路,你就这样说好了。” “公子要保温北川?” “我保温阮罢了。”殷九野双手枕着脑袋,笑说:“你回吧。” 昨日听白楼大闹了一场,温阮全身上下神清气爽,去仕院听学时,却意外地发现没看到吕泽瑾。 她不由得想,难道是太久没有嗯嗯,一下子过了头? 结果下学的时候,吕泽瑾在门口等着她。 “有事儿么?”温阮问。 “我想跟你聊聊。” “聊呗。” “就你一个人。” “干嘛,你要杀了我给盛姑娘出气?” “诶你这人……” 温阮笑了下,对殷九野道:“你先回去吧。” “我还是等着吧,谁知道盛月姬会不会又安排几个人在半道堵你。”殷九野跟在后面,抬手让温阮和吕泽瑾聊去。 温阮同吕泽瑾走到一条小河边,他捡了几块薄薄的石头打水漂,石片在水面上起一下落一下,沾着水面旋向远方,搅碎了满河的夕阳金光。 “怎么了?”温阮坐在旁边问。 “我准备去参军。” “去最边远的地方,抵御蛮夷,为国立功。” “你是要向安陵君看齐?” “谁稀罕向他看齐?” “那是为什么?” “我昨儿晚上想了一整宿,只要我还在这京中,那婚约就是一道枷锁,永远套在我和于悦身上,没意思。” “你想了一整宿?你抱着盛月姬想的?” 吕泽瑾没好气地看了温阮一眼:“我昨天到了雅苑就把她扔下了,然后从后门回家了好吗?” “可惜了,花了钱的呢。” “温阮!行行行,你继续说。” “我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的不会回来,右相再怎么着,也不会让他女儿熬上十年八年吧?到时候她嫁给你二哥,就是你嫂子了。” 温阮看了吕泽瑾好一会儿,轻声问:“吕世子,你不会是……喜欢上于悦了吧?” 吕泽瑾手里头转着的石头停了一下,然后才打出去:“我喜欢她什么呀,跟个泼妇似的。” 温阮抿了抿唇,没接话。 “温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烂人?” “是。嗯,我也这么觉得。”吕泽瑾笑道,“烂人呢,就该烂在泥里,别出来祸害别人,对吧?” “以前盛月姬纵着我,甚至怂恿我胡作非为的时候,没人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也没人敢说。我爹倒是说过,但我叛逆啊,我觉得他一个老顽固懂什么叫恣意豪情,我不听他的。现在回头想想,就我干的那些事儿,我爹没把我打死,真算得上是个慈父了。”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没人可以说,咋地,我找于悦说去?信不信还没三句话,她一剑给我捅过来?” 温阮听着笑了下。 “你什么时候走?”温阮问他。 “等下就走,马在那边呢。” “这么快?” “嗯,早走早安静。” “去哪个营中?” “我爹给我安排好了,反正不是纪知遥手下的,我才不要跟他当兵。” “什么官职?” “小兵,我能干什么呀?文不成武不就,兵书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从小兵做起吧。” “会很苦。” “就当还债了呗,我在京中跋扈这么些年,也是该吃点苦头了。” “好吧。” 吕泽瑾看着温阮笑道,“搞不好过多几年,我就是大将军了呢,诶,要是我哪天凯旋,你会来城门迎我吗?” “一定。” “就冲你这句话,你等着,小爷不杀个赫赫功名出来,还不回京了!” 他纵马远去,纶巾飘起,夕阳下的少年带一身金光。 温阮远远看着,内心有点五味杂陈。 “你说,他会成为大将军么?”温阮问殷九野。 “难。” “我也觉得挺难的。”温阮笑着说,“但有志气,总是好事,对吧?” “是,女菩萨。” “什么呀?恭喜你又拯救了一个误入歧途的羔羊啊。”殷九野乐道,“要是没有你,吕世子哪会离开盛月姬,有此大志?” “那你还赶紧给我上香,拜拜我,搞不好我就保佑你……” “保佑我什么?” “对哦,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啊,我要你……”殷九野停了一下,笑说:“给我涨工资,最近手头很是拮据啊。” “干嘛,存老婆本啊?” “对啊,姑娘怎么知道的?” “……想娶哪家女子,我帮你去说媒。” 殷九野看了她一会儿,你平时不挺聪明的吗,这会儿脑子呢? 殷九野没再搭她的腔,两人并肩慢步往回走,碎碎念念地说着些闲话,温阮说起了昨日大哥告诉他的,纪知遥粮草失火之事。 殷九野也当作是第一回听见般的表示惊奇。 温阮说:“我大哥厉害吧?” “厉害,就是眼光不太好。” “……他都不喜欢盛月姬了。” “以前喜欢过啊。” “……还不许人知错就改啊?” “许,女菩萨。” “女菩萨掐断你的姻缘线,让你一辈子打光棍儿!” “这么恶毒的?那我可只能赖着姑娘了。” “……这话听着好像不太对。” 殷九野笑得肩头轻颤。 未过太多时日,温阮听说,吕泽瑾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被万箭穿心而亡。 第66章 第66章 吕泽瑾的灵柩被抬回京时,温阮就站在城门处看着。 她记得那时吕泽瑾豪情万丈地跟她说,要杀出个赫赫功名再凯旋,温阮你得来城门处迎我。 她不曾想过,迎到的是吕泽瑾的灵柩。 她也看到晋亲王一身素衣,扶着他儿子的棺材哭得撕心裂肺,老泪纵横。 晋亲王似是不甘心,猛地撞开了棺材板,躺在里面的吕泽瑾双目闭阖,脸上有道道伤痕,看着深及白骨。 听说,吕泽瑾死得极为惨烈,残肢断臂是后来收尸的人在战场上找到了,才拼凑出现在他这副完整的尸身的。 晋亲王悲痛欲绝,颤抖的手摸了摸吕泽瑾的脸,一口气没接上来,当场厥了过去。 温阮站在不远处看着,总记起那个下午,吕泽瑾在一片金色的夕阳里纵马而去,少年潇洒恣意,昂首而去。 “姑娘?”殷九野唤了温阮一声。 “他说,让我迎他凯旋的。” “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料不到会有如此不测。” “不是的,你看晋亲王如此悲痛,就猜得到他一定安排了人手保护吕世子,战场再如何瞬息万变,他也没道理死得如此仓促。” 殷九野沉默了下。 “阿九,你知道他死了,最为得利的人是谁吗?” “姑娘是想说……” “对,我二哥。” 温阮抬眼,看向对面,于悦一身素衣站在人群中,神色复杂地望着吕泽瑾的灵柩。 回到家中后,温阮坐在房间里发呆,二狗子摸摸她的脸:“阮阮,别想了。” “其实,我不是不能接受吕泽瑾死,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不枉一个美名,我只是不能理解,他怎会死得如此潦草。”温阮轻声说。 “阮阮……” “我眼睁睁地看着,吕泽瑾脚下铺开了一条满是鲜花与掌声的道路,他将踏上这条路,不说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也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可他刚刚踏出去一步,满腔的豪情和大愿尚未来得及施展,便草草折戟,死得憋屈又不甘。” 温阮抱起软乎乎的二狗子在怀里揉了揉,叹声道:“我感觉有一张网在我头顶上,越收越紧,我不知道织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总觉得,吕泽瑾的死没那么简单,这只是一个开始。” 二狗子叹了声气,“让你穿进这书里来,我是真没想到会这么凶险的。” “来都来了,就看看到底能有多凶险吧。” 去吕家吊唁时,温阮让殷九野抱着二狗子在门外等着,她自己进走晋亲王府,看到晋亲王一记耳光打在于悦脸上。 他失声痛骂:“若不是你!若不是为你,我儿怎会去边关?怎会去军中?怎会有此厄难!你怎还有脸来看他!” 于悦站在那里,低着头,没有辩驳,没有反抗,任由晋亲王骂了个痛快。 吕泽瑾是独子,晋亲王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心中有恨,有气,有怨,他要找个人撒出来。 “对不起。”于悦低声说。 “你滚出去!滚!”晋亲王恨声骂道。 于悦咬着牙,向着吕泽瑾的灵柩深深地拜了三拜,才离开。 温阮看着这些,轻叹了声气。 她走进去,看着鬓发发白的老人,不忍说“节哀顺变”四个字。 晋亲王看了温阮一眼,撑着椅子摇摇晃晃地坐下,苍老地声音问道,“你如意了?” “我从未想过要害世子性命。”温阮轻声说。 晋亲王抬起浑浊含泪的双眼,望了温阮好一会儿。 他儿子今年十九岁,前十八年里都是个混帐玩意儿,足足的京中纨绔,除了惹是生非给家里添麻烦以外,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 到了他十九岁这年,突然转了性子,说要好好读书,为朝中尽力,为大襄立功,不丢他老爹的脸。 晋亲王就问呐,你是怎么突然开了窍,脑子里开始想事了? 他儿子笑着说,被人骂醒了,温阮一张利嘴啊。 晋亲王老怀欣慰,哪个当父亲的不盼着自家孩子成才呢?老父亲甚至开玩笑说,看来改日我得提着重礼去靖远侯府谢过那位温阮姑娘了。 可如今呢?他宁可他儿子一辈子混帐下去,也好过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你跟我来。”晋亲王突然说。 他撑着椅子起身时,身子晃了下。 温阮赶紧上去扶了扶。 但晋亲王把她的手推开了。 温阮随晋亲王一直走到后院,进了吕泽瑾的房间,他推开窗子笑着说:“以前他小时候最喜欢翻墙爬窗了,好好的大门就是不肯走,皮得跟猴儿似的。” 温阮听着晋亲王的这些话,心底发酸。 “你来看这些。”晋亲王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人,拉着温阮说了许久的话。 他给温阮看吕泽瑾以前写的字,字写得可丑了,还有他读过的书,书也大多是新的,没翻几页就扔到了一边,实在是个不怎么上进的小世子。 但温阮忽然看见了一只钗子。 这钗子很眼熟,她在于悦发间看到过,是二哥送给于悦的。 这是一只新的,不是于悦那只。 温阮忽然有点想哭。 “这钗子,是他托人做的,我问他要送给谁,他也不说,就说做着好玩。”晋亲王接过钗子,在掌心里轻轻地摩挲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你知道他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了吗?我给他送过去。” “晋亲王……” “其实我知道,于家那丫头嘛,他天天跟我说他对不住于悦,他要参军的时候我不同意,战场多危险啊,在朝中混个文职,安安稳稳一生就算了,但他说,他不去边关,于悦的婚事就没办法,我能怎么办,他不听我的话都十多年了,我几时说得动他?” 晋亲王边说边抹眼泪:“去,我由他去,不求他在军中立多大功,就当是锻炼身体了,我安排了那么多人护在他身边,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就被杀了呢?怎么就刀剑无眼了呢?”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娘去得早,我没把他教好是我的错,但老天怎么不报应在我身上,非要把他带走呢!” “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晋亲王说着说着嚎啕大哭,手中死死地抓着那只发钗。 他哭得站不住,身子踉跄了一下。 温阮跑过去搀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坐下,看了看他掌中的发钗,有些嘶哑的声音问:“世伯,要将这发钗送去给于悦吗?” “不了,他自己也没送,就说明不想让于悦知道,于悦不是喜欢你二哥么,他想成全他们,他就这么点心愿,我当满足他。” 晋亲王哭得一点也不像个位高权重的亲王,更像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他淌着泪看着温阮,委屈地问:“你说,我儿子真的该死么?” “没有,不是的。”温阮连忙摇头,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坚定地说道,“世子殿下少年豪气,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吕世伯教导有方,虎父无犬子。” 晋亲王抱着温阮,哭得摧肝裂肺。 许久之后,晋亲王哭得再次昏迷过去,温阮喊来了晋王府上的下人,扶着老人家去榻上睡了,睡着时,他手里依旧握着那只发钗。 温阮看了一会儿,艰难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出了晋王府。 “姑娘还好吗?” “不太好。”温阮抬头看了看远处,心情异常沉重。 这一看,她就看到盛月姬过来了。 她倒一身素衣,只是满头珠翠。 “你来干什么?”温阮问。 盛月姬假假地抹了一下眼睛,“好说与泽瑾相识一场,该来送送他。” “穿金戴银地来送?” “难道让我为他披麻戴孝?”盛月姬冷笑了下,阴毒地说道:“温姑娘,你为于悦出气,带着吕泽瑾来我听白楼闹事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温阮听了这话,一股无名怒意自心间升起:“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我干嘛要告诉你?”盛月姬走近温阮,冷笑着说:“如今你二哥正好与于悦成双成对,温姑娘你不该高兴么?来这晋王府上干什么,猫哭耗子啊?” 温阮偏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盛月姬脸上! “盛月姬,你最好别让我知道,吕泽瑾的死与你有关!” 盛月姬被抽得身子晃了几晃,勉强站定好,她眼神恶毒如利箭地钉在温阮身上:“你得意什么,温阮,待你温家倒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威风到几时!” “若我温家倒台,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烧了听白楼,再将你抽筋扒皮,悬于城门,喂食鸦群!” 盛月姬还要说什么,温阮逼上前去,寒声说道:“现在,你给我从这里滚开,但凡敢再上前一步,我打断你一双腿!” “你!”盛月姬气恨交加。 “不信你试试!” 盛月姬红着眼睛与温阮对峙良久,但终是抵不过温阮身边还有一个殷九野,满是不甘和怨毒地甩袖而去。 温阮见她走远了,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阿九,陪我去个地方。” “你现在最好的是找个地方休息,你有些累。” “先去了再说吧。” 第67章 第67章 马车哒哒,一直驶出了京中,在郊外那处偏远的房舍前停下。 认识温阮的小朋友跑过来围在她身边叫她“温姐姐”,拉着她的手往里跑。 温阮略显沉重的心情在这些孩子的欢声笑语里,轻松了一些。 画嵬听到温阮来,跑出来笑着相迎,可他看到温阮身上的素衣,突然想到了吕世子之事,赶紧收了笑容,嗫嚅着唤了一声:“温姑娘……” “嗯,画嵬。”温阮勉强地牵出些笑容来。 “温姑娘,不,不要太伤心了。”画嵬低着头,小声地说。 “我还好,真正伤心的是晋亲王。”温阮走上前,对画嵬道:“画嵬,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画嵬抬头看着她,问:“什么忙?” 温阮说,“帮我画一副吕世子的画像吧,我今日去拜祭吕世子,突有此想,晋王府上没有吕世子的画像,我想送晋亲王一副,也好让他有个念想。” 画嵬拽了拽衣角,咬着唇挣扎了许久,才细声说:“我,我……” “我知道你答应过盛姑娘不再为其他人作画像,便是宫中,你也只是为他人指导,不亲自执笔。但我思来想去,能将吕世子神貌画得栩栩如生的,只有你。画嵬,我保证我不会将此事告诉盛姑娘。”温阮说道。 画嵬神情有些慌乱,不知该怎么办。 温阮瞧着他这副为难的样子,叹声道:“没关系,你若实在是不方便,我再去找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你不要为难。” 她冲画嵬点了下头,便准备和殷九野先离开。 “等一等!”画嵬大声叫住她,又问道:“晋亲王,他是不是特别特别难过?” “晚年丧子,岂止难过?那是天塌了的绝望。”温阮轻声说。 画嵬抓了抓衣角,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画,我帮他画一副吕世子的画像,希望能给他些安慰。” 温阮心底又酸又暖,笑着说:“多谢了。” “嗯,但其实我与吕世子相处不多,只是偶尔碰面,若要画好,怕是要费上两日时间。”画嵬明亮的眸子看着温阮,像是保证般地说道:“我会好好画的!” “嗯。”温阮点头,“我相信你。” “你来这里一趟也不方便,我画好了之后,是去你府上交给你么?”画嵬问。 “直接送去晋王府吧,你来我府上,若叫盛月姬知道了,怕是要骂你。” 画嵬勾下头去,想了许久,似有什么话想对温阮说,又不敢说。 “怎么了吗?”温阮问。 “没什么,没什么。”画嵬不会说谎,说谎的时候慌张得不敢看温阮的眼睛,只能望着别处,说:“我画好了就给晋亲王送过去,姑娘放心。” 温阮也不逼问他,与他道别后,就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下了一场夏雨,夏雨总是酣畅淋漓,粒粒似豆,如同瓢泼。 阿九将马车停在一个路边的小亭子里,温阮坐在车辕上,一手托腮,一手揉猫,静静地看着雨打泥泞。 殷九野坐在旁边,也不说话。 “阿九,温家马上也要经历一场暴风雨了,我虽不知道这场雨会在什么时候来,但不远了。” “嗯,你想说什么?”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又没碰盛月姬,姑娘你这就要将我逐出温府了?” “我没开玩笑。” 殷九野转过身子看着她:“你觉得我是胆小怕事,会临阵脱逃的人吗?” “不是。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温家,明哲保身?” 温阮望着他笑,“你是为了我留下来的?” “姑娘好厚的脸皮。” 温阮抿着唇笑了下,将猫儿递给他:“你转过去,我靠着你眯一会儿,这两天一直没睡好。” 殷九野坐正了身子,温阮靠在他肩上眯了个觉。 雷雨声轰隆,温阮倒是睡得挺安稳。 她的手垂落在旁边,殷九野看了看,轻轻地勾了一下她的小手指。 二狗子一声尖叫喵喵喵:“你这个登徒子,你摸她!” 殷九野揉了下猫脑袋,“安静点。” 二狗子在九阴白骨爪下面怂得缩成一团。 殷九野望着远处隐入雨水纷纷中的青黛如墨,很轻地摩挲了一下温阮的小手指,在心中暗自说着,别怕,再大的风雨,温家也会无恙的。 温阮离开晋亲王府后不久,依次来了好几顶轿子。 第一个下轿的人身着浅杏色锦袍,贵气逼人,他来到另一顶软轿旁边,扶着里面的一位贵人下轿,这是他的母妃淑贵嫔。 三皇子与淑贵嫔进了晋王府,大约一盏茶的光景后便出来了。 等这二位走后,又一顶轿子过来,这次走下来的是右相于振文于大人。 于大人未着官服,一身清简扑素的黑袍,在晋王府上也是小坐了一盏茶的时间。 于大人走后,第三批到来的人是朝中一些臣子,细眼瞧过去,都是些高位之人,最次也是侍郎官职。 这批人进去的时间久些,约摸是半个时辰。 最后一个来的人并未乘轿,而是步行至此,他是纪知遥。 同样,纪知遥在晋王府里也坐了半个时辰。 这些人走进晋王府时,晋亲王还躺在榻上,听得下人来报,他干脆闭了眼睛,假装昏迷,一个也未见。 温北川听着探来的这些消息时,两指转着一个精巧的小茶盏,皱眉问道:“皇后那边呢?” “皇后并未出宫,但托人去晋王府传了话,让他节哀顺变。”下人司思回话。 温北川按了下额角,“如今朝中有一个说法,是有人出卖了军情,吕世子才落入敌军陷阱,惨死当场,这个出卖军情的人已经被拿下了,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只待他到京,就能指认背后主使。” 司思问道:“大公子的意思是……” “不出意外,他会指认是我。”温北川轻笑了下,“而且,会是铁证如山。” “这些人也太小看大公子了,若大公子要设这等局,根本不会留活口,怎会有人证物证?”司思不愤道。 “是啊,你都想到了的事,对方怎么会没想到呢?” “大公子,要不我们半道……” “他们就等着我去自投罗网呢。”温北川摇头笑叹了下,“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们去晋亲王府上。” “晋亲王怕是不愿意见您。” “他不愿意见我是理所当然,但我去也是为了见他。一来吕泽瑾死得可惜,我去凭吊一番也算尽人之常情,二来……三皇子盯着我呢,我就做给他看好了。” 司思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公子,这些事,要跟姑娘说一声吗?” “说吧,我不说,她也猜得到一些,与其让她猜错方向,不如直接告诉她。” 温阮的马车驶入城门时,被人拦下了,拦车的人是……纪知遥。 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上马车再说。” 温阮看了看殷九野,让他将车停在旁边,三人一同坐进了马车。 温阮十分不乐意跟这位安陵君独处,殷九野十分高兴温阮的十分不乐意跟安陵君独处。 三人坐在马车里,温阮同殷九野坐在一侧,纪知遥坐在另一侧。 他看了看殷九野,对温阮说:“温姑娘对这位阴公子,可谓信任至极。” 温阮低头揉了下猫,淡声道:“安陵君有话直说吧。” 纪知遥听着温阮淡漠得意似乎没有感情的声音,心底长叹了一声,说道,“吕泽瑾所去的是虎字营,我有旧部在那里。” 温阮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下令让吕泽瑾一队出兵的人,曾经受过你大哥的恩惠。” “你是想说,害死吕世子的人是我大哥?”温阮的眸光冷厉起来。 “我不知道你大哥有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温北川这个人,为了给你二哥铺路,不惜拿粮草之事威胁我,我觉得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但就算你大哥要害吕泽瑾,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然后呢?我可以将旧部调回来,尽量证明此事与你大哥无关。” “你要交换的是什么?” “你说话一定要如此冷硬吗?” 温阮听着这话好笑,问道:“不然呢,我与安陵君难道还有什么家常闲话可以谈笑?” 纪知遥看了温阮一会儿,最终也只是收回眼神,微微垂首道,“吕泽瑾的事只是一道口子,幕后之人要撕开的不仅仅是温家,还有很多人,温姑娘,此刻不是敌对的时候。” 温阮偏头想了想,摸了一下二狗子的背脊,“你有旧部在那儿,看来这幕后之人,将你也算计进去了。” “不错。”纪知遥点头,“我在三皇子的宫宴上与他谈得不是很愉快,当时我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直到这次吕泽瑾的事,我忽然反应过来,你大哥早就把我诓进去了,我与三皇子不睦之后,三皇子会用别的办法逼我投靠他一党,这次就是机会。” 温阮抿笑,说,“我大哥真聪明。” “你也不赖。” 温阮撇了下唇,这夸奖对她并不受用。 她轻笑着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跟三皇子来往了便是,太子一党也是不错的。” “太子是不可能有机会回到京中的。” 殷九野听到此处挑了下眉头:去你妈的,老子怎么就不可能有机会回京了? 老子就坐在你跟前听你放屁! 殷九野出声问:“太子为何不能回京?” 第68章 第68章 纪知遥看了殷九野一眼,又看回温阮:“三皇子敢如此行事,定是算准了陛下不会怪罪,这间接就判了太子死刑,太霄子在京中所做种种,也是在为三皇子入主东宫铺路,你温家就是最大的阻碍。” 温阮托着腮,又说:“安陵君如此忧心,那就投靠三皇子好了呀。” “温阮!啧,安陵君你能不能长点记性,温姑娘。”温阮不悦。 “行,温姑娘,我纪知遥麾下大军共计四十八万,这些人随我出生入死,我若是投靠三皇子一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我又没领过兵。”温阮一脸无辜。 纪知遥:殷九野忍不住笑出声,轻声解释,“意味着三皇子手掌兵权,皇子掌兵,大忌,将军当死。” “哦,这样啊。”温阮恍然,“那安陵君你就把兵权交还给陛下好了呀。” 纪知遥:殷九野真的要笑死了,好不容易忍住笑,又轻声解释:“将军释兵权,下场只有一个,还是死。” “哦,这样啊。”温阮又恍然:“那安陵君你就去死好了呀,关我什么事?” 纪知遥:殷九野笑得拍大腿,怼,怼他丫的! 让他说我死也回不到京中来! 让他对你生出非份之想! 怼死丫! 纪知遥抱着胸往后靠了靠,无奈地看着温阮,莫名笑出声。 “温姑娘,假如当初我同意了你要嫁我之事,今日你对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不会的,我会自尽。” “安陵君,你还有事吗?” “告诉你大哥,我在玖瀚茶楼等他。” “你自己去跟他说不行?” 纪知遥深深地看了温阮一会儿,忽然出拳对殷九野。 殷九野何等身手,扣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拳头打在他脸颊上。 温阮:什么玩意儿? 纪知遥捂着脸,骂道:“你他妈下手不会轻点儿!” 他骂了一声猛地推开马车门,跳下马车走进人流。 温阮看向殷九野。 殷九野有些烦燥地看了温阮一眼:“他跟我争风吃醋,没看出来吗?” 温阮:为了掩人耳目,安陵君也不用这么糟蹋自己吧? 温阮看了看殷九野的拳头,“打得好。” “我就该打死他!”殷九野气声道。 打死一个朝中重将,阿九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温家早点完? 温阮笑了笑,又坐回车辕上,殷九野架着马车慢腾腾地驶在街道上。 温阮想了下,挽住了殷九野的手臂。 “干嘛?”殷九野后背陡然一僵。 “把争风吃醋坐实啊。” “哟,你对他这么上心?” “……阿九啊,你这么聪明,那你知道,如果我对安陵君表示出一丝线喜欢,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怎么样吗?” “……加快温家的死亡。” “嗯哼。” 殷九野偏头看了温阮一眼,想问,你就没有一点点因为喜欢我,才挽上我的手臂? 但他到底没问。 温阮挽着殷九野的手臂,暗自想着原温阮的死。 她是在跟她皇姨父求旨赐婚后,才导致了纪知遥的设局,害死温家满门。 这个局是不是纪知遥设的,不好说,但温阮记得,原主是被盛月姬刺激了之后,才有此事的。 当时盛月姬跟她说,“温姑娘若真是如此喜欢知遥,我也不忍夺你所爱,只是知遥心不在你那处,你若非他不嫁,除非有圣旨下来,他皇命难违,才会娶你。” 于是原温阮真的就偷偷跟皇帝提了此事。 这个偷偷指的是,大哥不知道,皇后也不知道,她自己趁着参加宫宴的机会,悄悄跑到皇帝跟前求旨。 也对,原温阮跟大哥关系不好,大哥不许她嫁给纪知遥,她怎么会跟大哥商量? 当时一眼扫过这个剧情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就连盛月姬说的话也没什么不妥。 盛月姬她是大女主嘛,说出这种话来好像是通情达理,带着些高贵的怜悯施舍,和对纪知遥不会变心的胸有成竹。 如今回想,啧啧,盛姑娘好恶毒的心肠啊,能给她出这种奸计的,又能是谁呢? 温阮叹了声气。 “叹什么气?”殷九野问。 “我该让大孝子怎么死呢?” “你怎么突然想到他了?” “他讨厌呗。” 殷九野笑了下,指着分叉路:“你是回府呢,还是去我渔樵馆待会儿?” “回府吧,我不还得给大哥传口信儿么?” “行。”殷九野将温阮送回侯府,转头就去了玖瀚楼,等着温北川和纪知遥过来。 温阮在府上遇到刚好要出门去晋亲王府的温北川,传了口信。 温北川也将吕泽瑾惨死的疑点告诉了温阮。 温阮笑看着大哥,说:“好,大哥放心,我会谨慎的。” 温北川笑着点点头,坐了轿子先去了晋亲王府。 温阮进了府门后,意外地看到二哥坐在后院里钓鱼。 “二哥?” “嗯,小妹。”温西陵招手让她坐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我能去哪儿呀,我现在这会儿去晋亲王府,不是给老人家心里添堵吗?”温西陵苦笑了声,又叹口气,“唉。” “此事与二哥无关。” “我知道,但心里总是不舒服。”温西陵斜靠在假山石上,“我想等吕世子下葬了,再去他碑前敬杯酒,现在就不去招晋亲王烦了。” “如此倒是最好的安排了,二哥,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什么?你觉得蓝绻掌柜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会做生意的,生钱一把好手,怎么了?” “他有可能成为三皇子的人吗?” “不能吧,他手上掌的可是国库银脉,若他与三皇子勾搭上,皇帝第一个不能忍。” “可皇帝不是想让三皇子当太子吗?” “当太子也不能给他这么大财权啊,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再说了,现在咱们陛下正值盛年,还能在皇位上坐上几十年呢,宫中还有几位小皇子,等得起。”温西陵小声地跟温阮调侃道。 温阮听着好笑,抱着猫儿也斜靠在假山石上,“那三皇子着什么急呢?” “小妹想说什么?” 温阮揉着猫儿软软的身子,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别好奇,好奇害死猫。”温西陵逗了下温阮怀里的猫,笑道:“是吧,二狗子。” 二狗子真的恨死这个名字了。 作为报复,它对温阮说:“先前你打盹的时候,九阴真经摸你了!” 温阮下意识地抬手,交叉在胸前,眼神问它,摸哪儿了? “你问他去啊,嘿!”二狗子翘着尾巴得意地走了。 “你这猫儿,气性儿还挺大啊。”温西陵看着二狗子甩来甩去的尾巴,笑着说道。 “欠阉。” 二狗子全身炸毛,“嗖”地一下蹿远了。 玖瀚茶楼。 温北川和纪知遥并没有谈什么不得了的秘闻,无非是达成了一个协议。 纪知遥绝不会投入三皇一党,至少现在不会。 而作为交换,温北川会解决吕泽瑾之事。 最后纪知遥问温北川:“你知道我脸上这伤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阴九打的。” 打得好。 “温北川,你府上养个门客,这么猖狂的吗?” “准确一点来说,阴公子已不是我温北川的门客了,他是我小妹的人。”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他两……” “我会成全。” “堂堂侯府千金,你让她下嫁一个无官无职无权无势的下人?” “我小妹喜欢就行。” “那以前你小妹挺喜欢我的,你怎么不成全呢?” 温北川抬了下茶杯,“因为……盛月姬。” 纪知遥噎住,他恼火地端起茶杯灌了一口热茶,又烫了嘴,骂骂咧咧:“你他妈好哪儿去了?” 温北川笑道:“你不觉得盛月姬太过奇怪了吗?” “怎么说?太霄子再怎么喜欢她,也不会为她谋划至此,就像你,你以前喜欢盛月姬,会为她开罪朝中之人吗?” “不会,我又没疯。” “是啊,难道太霄子疯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太霄子背后还有人?他是陛下道前替身,难道……” “那也太明显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且看看吧。” 纪知遥突然想到了什么,手臂枕在桌上,笑看着温北川:“诶,我说真的,温少卿,你不觉得你在鸿胪寺太屈才了吗?” “你想说什么?”温北川问他。 “来我军中当个谋将怎么样?” 如果温北川不是知道纪知遥的脾性,他一定会怀疑纪知遥是在想法子害他。 温家已低调至此,仍逃不过陛下的猜忌,再去军中当个谋将与兵权沾染……纪知遥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温北川摇头抿了口茶:“这话我当没听过,你也就当没说过。” “你温家要反,早就反了,不用等到今日,我实不明白陛下忌惮靖远侯府什么。” “君心难测。” “嗯,这倒是。” 隔壁的殷九野听着这个对话,不得不感概老狐狸生了只小狐狸。 温北川在疯狂给纪知遥下套,纪知遥还啥都不知道,一个劲儿地往里钻。 他让纪知遥知道太霄子背后还有人,不就是引起纪知遥的好奇心去查吗? 不过冲在温北川的那句“成全”上,殷九野觉得,有必要帮这位……大舅子一把? 第69章 第69章 之后的京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地上总是湿漉漉的。 温阮被盛夏时节这又闷又湿的天气闷得透不过气,倚在游廊的美人靠上闲闲地摇着蒲扇,看雨打湖面,圈圈涟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这宁静,府上的小丫头紧握着手,焦急地说:“姑娘,来了!” “嗯。”温阮点了下头,抱着猫儿站起来,看小丫头一脸的急色,将手里的扇子递给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别怕。” “姑娘……”小丫头抓紧着扇柄,怎么能不怕呢,那指证吕世子到底被谁所害的证人就要进京了,马上就要入宫,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温阮冲她笑笑,“难得雨后凉快,去后院里躺会儿歇歇吧。” 温阮抱着猫儿,撑了一把油伞,走到府门外。 殷九野正抬着头看雨,听到脚步声回首,接过温阮手中的油伞,倾在她那边挡着雨水:“去看看?” “嗯。”温阮点头。“姑娘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紧张也没用。” 温阮跟着人流站在街道上,望着那个被关在囚车里的男人,一路往宫里去。 她忽然轻声问:“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先去大理寺?又或者刑部?” 殷九野点头,掸掉温阮发线上落的一滴雨珠儿:“不错,按说应是先交由大理寺审理,直接进宫这种情况,很是罕见。” “今日早朝应该早就结束了吧?” “一个半时辰前就应是差不多了的。” “但我大哥仍未回家。” “姑娘?今日宫中有一场恶战。”温阮抬头看殷九野:“晋亲王这些天有上朝吗?” “没有,失独之痛,他无心早朝。” “好,阿九,你去找落落过来。” 殷九野看了温阮一会儿,油伞下光线暖黄,映在温阮脸上,她的眼神都变得很温柔。 “好。”他将伞交给温阮拿好,冒着雨将落落叫了过来。 落落这些天经常进宫为皇后上妆,就皇后那种性子,必是不乐意天天派人去请她接她,便赐了落落一块令牌,用处也不大,就一个方便出入宫门。 落落听温阮说要进宫,也不问原由,带着温阮就进了宫门,对侍卫只说这是给自己打下手的丫头。 “姑娘,前面就是广陵殿了。” “嗯,辛苦你了。” “姑娘怎好这般见外,这是我应该做的。” 广陵殿里的皇后正在听雨,瞧见落落,懒声说:“今日本宫无心妆容,你出去吧。” 温阮抬首上前:“皇后娘娘。” 皇后长眉一皱,厉声骂道:“谁准你进宫的!” “是娘娘啊。”温阮笑看着她。 “你放肆!娘娘明知落落是臣女的人,还赐了一块进出宫门所用的令牌给她,不就是为了让臣女进宫方便吗?”温阮没了上次见皇后的谨慎,从容地看着她,但不失礼数。 “本宫喜欢这女掌柜的手艺,才赐她令牌许她出入宫门,跟你有何关系?你脑子是劈叉了吗?” 温阮早就听说过这位大姨的口舌之利,今日算是见识了。 她淡声说:“皇后娘娘您怎么说都行,臣女不会与您顶嘴,但此刻臣女希望娘娘明白一个道理,您再不喜欢温家,温家也是您最大的倚仗,你总得靠着温家才能保太子平安。” 皇后抬眼盯了温阮一会儿,忽然笑着说:“你是想说,本宫明明看你温家不痛快,但又不得不靠你们温家吃软饭,所以当拿出一个吃软饭该有的态度,窝囊憋屈都先老老实实忍着,是吧?” 温阮笑得乖巧可爱:“娘娘睿智。” 皇后:女官: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皇后带着一肚子的气,领着温阮来到御书房旁边的暗阁里。 温阮是有点震惊的。 她本来只是想在皇后宫中等消息,这样有什么变故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尽快想办法。 结果皇后直接带她来听皇帝的墙角。 可以,很强,不愧是能在太霄子手里保住太子的皇后大姨。 皇后瞧着温阮眼色微惊的样子,笑话她没见过世面,嗤了一声:“这宫里谁还没几个耳目眼线了?” “嗯,您的眼线……很不错。”温阮看了一眼皇后的眼睛,其实她是自带内眼线,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温阮不再跟皇后说话,靠在墙上,透过小孔看着那边御书房的情况,也能听清里面的谈话。 皇后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瞧着温阮认真严肃的神色,还有窈窕纤细的修长身段,眼神有一瞬间的柔软,但很快就不见了,换上嫌弃,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御书房里,大概是这么情况。 那位被押解回京的证人,一见到大哥温北川就“噗通”跪下,痛哭流涕悲恸不已:“大公子,是小人无用,拖累了公子!” 这一句话,几乎就要定了大哥的死刑了。 背对着温阮站立的,看着是一个很年轻的背影,应该就是三皇子,这位三皇子他语气中满是震惊,张口就为温北川辩解,指着犯人大喝:“你在胡说什么!你与温少卿何关!” “大公子!”犯人跪行两步,泪流满面地看着温北川:“来世小人还愿为大公子当牛作马!” 温北川笑看着此人,温和地说道:“一直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何事拖累我了?” 那犯人是大受刺激般,大声问道:“大公子这是要过河拆桥,不认帐了吗?我家中老小皆托付于你,你若不认帐,可别怪我无情!” 温北川轻轻蹙眉,对圣驾拱手:“臣实不知此人在说什么,也不知该认什么帐。” 圣驾没有说话,是什么表情温阮也看不见,那位置太高,也太刁钻了。 倒是这边的三皇子扼腕叹息:“犯下大错,不知悔改,还妄图求温少卿出手相救,此等恶人,当真罪当凌迟,方能慰藉晋亲王失子之痛啊。” 温北川抬眸瞧了三皇子一眼,拱手笑笑,“多谢殿下为下官说话了。” 三皇子抬手道,“温少卿不必如此,都是这恶人之罪,与少卿无关。” 可那跪在地上的犯人突然跟发了失心疯似地喊道:“陛下,陛下!罪臣可以做证是温北川命我出卖当日军情的,温北川说只要吕世子世了,相府的于姑娘就能顺理成章地嫁给他弟弟,陛下,罪臣句句属实啊!” 三皇子赶紧问:“那你刚才为何不说!欺君之罪你担得起吗!” 犯人哭喊:“罪臣也没想到大公子他会出尔反尔啊,他明明答应了罪臣,会在今日为罪臣求情脱罪的!” 三皇子立时向圣驾拱手:“父皇,此事莫非……真与温少卿有关?” 气氛陡然之间,无缘无故地,就陷入了一股怪异又可怖的寂静。 这寂静让人背后发寒,心底直颤。 温阮低了下眼睫,想着方才御书房中的这一场口舌之争,暗流汹涌,忽然就懂了这寂静从何而来。 就算大哥真要利用什么人对吕泽瑾下手,他会把目的说得这么清楚么?还是这么荒唐的一个目的,仅仅为了给二哥结一门亲事而已,大哥有的是办法,犯不上这么错漏百出。 这就是破绽。 “大哥不会有事了。”温阮庆幸地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不会有事,本宫看他快被三皇子逼上绝路了。”皇后故意说。 温阮看了皇后一眼,和和气气地说,“我大哥若真上了绝路,我就冲出去告诉陛下,你在这里听他墙角,大家一起死。” 皇后:小兔崽子! 温阮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皇帝声音,只不过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问:“温爱卿可有话说?” 温北川拱手行礼,又低头望着跪在中间的犯人叹了一声,“我若未记错,你叫林大,几年前你在街上打碎了你家主人新买的一个花瓶,险些被殴打至死,我正巧路过,替你说了几句话,救了你一命。” “后来再遇到你时,是在上朝的路上,你说你不想再被人欺负,要去军中闯一番功名,前来谢我当时救命之恩,我还赞你男儿壮志。不曾想,只是短短几年过去,你如今已是一方牙将,实在让人惊讶。” “我记得,当日你打碎的,是冯家小姐买的花瓶吧?” 温北川轻轻缓缓地问话。 温阮却明显看到,“冯家小姐”这四个字一出来,三皇子的头猛地抬了一下头,似是震惊地看向温北川。 温阮转头,看皇后。 皇后懒洋洋:“你不是能耐吗,自己猜啊。” “淑贵嫔母族?” “好的,是淑贵嫔母族。”温阮看着皇后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温北川收回了目光,平静地望着圣驾之上的陛下,拱手恭敬道:“陛下,下臣虽不知林大为何要这般诬陷,但臣,是清白的。” 皇帝说:“行了,此事吵吵嚷嚷,孤还以为你们能说出几分道理来,不曾想还是这一地鸡毛,若是叫晋亲王听了去,他当有多伤心?温北川,此事交你去查,务必要给晋亲王一个交代。” “是,陛下。”温北川弯腰领旨。 “至于你。”皇帝对三皇子道,“在你自己府上禁足十日,好好反省反省!” “父皇!”三皇子不明所以,惊愕跪地。 但陛下没有给他解释,只是甩手离开了。 温阮看完这场热闹,转身对皇后行礼:“多谢皇后娘娘今日通融,臣女先行出宫了。” “赶紧滚。”皇后又翻了一个白眼。 第70章 第70章 皇后站在高台上远远地看着温阮出宫的身影,兀自笑了下,但又很快敛住笑色,绷起了脸。 “本宫宫里是不是还有几匹透云纱?” “是,娘娘,今年南边儿江城进来的贡品,数量不多,就那几匹全在您……” “本宫不喜欢,拿去给她。” “……是,娘娘。” “打一出生就没了娘,连身衣裳都不知道穿好的,素得跟死了亲爹似的,不知情地还以为他靖远侯进棺材了呢。” 女官:……娘娘,我不瞎,姑娘今日那身浅青的衣裙用的料子和手工,没个两三百两银子下不来。 温阮比温北川先出宫一步,让落落先回回春阁了。 温北川一见着她就赶忙迎上去:“小妹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呀。” 温北川听着心头一暖,笑道:“无事了。” “大哥,其实,我刚从宫里出来。” 温北川看了温阮一会儿,料到她是去找皇后了。 他叹声气,又笑道:“以后不要这么冒险,不要轻易进宫。” “我知道了,我担心你才进宫的。” “我知道,那你也应该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温北川与她并肩慢行。 “嗯。”温阮点点头,“那林大,真是三皇子的人?” “不,他是我的人。”温北川笑道。 温阮抿了抿唇,很快就理清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三皇子他们作了这个局给大哥下套,大哥反手利用了这个局,将罪名扣在了三皇子身上了。 林大先前那番“有负大公子”的话,是顺着三皇子他们的安排在演,假意投诚三皇子背叛大哥,那些“是为了二公子的婚事”的话,也是故意露出来的破绽,让陛下心里生疑。 但最重要的是,是最后林大要与大哥的“鱼死网破”,大哥说出他曾经是冯家的人。 于是这场局,就变成了,冯家早年就安排了人手深埋在温家,等着类似今日这种情况的时候,启用这粒棋。 再加之大哥似是无意间说起的“林大在军中升职很快,已是牙将之职”,就更容易让陛下怀疑,这也是三皇子与淑贵嫔故意的。 在军中安插人手,并让他们的人手升迁得如此之快,手握兵力,便是犯了陛下的大忌。 温阮唯一不明白的地方在于…… 她问大哥:“那林大升迁得快,到底是冯家的手笔,还是大哥……” “是我。”温北川并不瞒她,浅声笑说:“甚至,林大根本就不是冯家的人,也从来没有打碎过冯家哪位小姐的花瓶,都是我捏造的。” “大哥不怕他们去查证吗?”温阮心里一惊,大哥这手,有点黑啊! “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如何查,再说,查了又能怎么样,陛下认定了就行。” “那陛下为何会认定?他不是对我们家……” “这个呀,我也奇怪。” 温北川笑了笑,今日三皇子不该如此失态,那是个稳重的皇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三皇子如此敏感。 但他的失态意味着皇帝对他有疑,而且三皇子知道皇帝对他有疑,所以今日御书房里但凡出一点点纰漏,三皇子就很难再自证清白。 毫无原因的,温阮就想到了阿九。 然后她摇摇头,阿九不过是一个下人,拳脚不错,心计也有些,但是手应该……伸不到朝堂上吧? 她想着这些,跟大哥在分岔路分开,说是要去渔樵馆找阿九问问课业上的事。 到了渔樵馆,阿九正在小睡,温阮轻手轻脚地过去,凑近了看他脸上的面具。 殷九野忽然睁眼,笑问:“好看吗?” “……面具不错。”温阮说。 “别的呢?” “过得去。” 殷九野瞥了她一眼,翻了个身坐起来,“怎么样,宫里头没事吧?” “没事,我大哥大获全胜,三皇子还被禁足了,但我不知道他是做错了什么事才被禁足的。” 殷九野给她递了杯茶,想了想,歪头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温阮忽然就想起了之前跟他一起去听白楼刺探军情,结果关在小柜子里被迫听活春宫的事。 她眨了眨眼,觉得这个主意,不太好。 “咱们家姑娘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难道区区一个三皇子,你就怕了?”殷九野故意激她。 温阮:“对啊,我怕了,怎么样?” 殷九野:这激将法怎么不灵呢? 温阮抿笑:“去就去嘛,你知道三皇子府在哪儿吗?” “知道,走。” “但话说在前头啊,要是再遇到上次那样的事,我们扭头就走。” “什么样的事?” “阿九,我发现你学坏了。” “姑娘哪里话,我都是跟姑娘学的。” “诶,姑娘,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能我解个惑吗?” “什么呀?当初你来渔樵馆的时候,那个春药,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事情,殷九野一直想不通啊! 温阮,她也没法儿解释啊。 于是她问:“如果我说,我吃错药了,你信么?” “信,什么时候再吃错一次?” “你想干嘛?我的意思是,我好提前准备解药,姑娘想哪儿去了?” 好烦,温阮不跟他讲话了。 殷九野一路忍着笑,带着温阮到了三皇子府外。 成年的皇子都不会再住在宫中,在宫外有府邸,三皇子的这府邸还不小,挺阔气的。 照样是翻墙,殷九野抱着温阮又摸进了三皇子的书房。 两人缩在书柜后面,殷九野站在温阮身后,下巴靠在她在脑袋上。 温阮回头瞪了他一眼。 殷九野指指身后,身后一堵墙,你让我上哪儿去? 温阮皱了下鼻子,转头看三皇子,殷九野继续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 刚刚被陛下下令禁足十日的三皇子,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阴沉沉的。 温阮也是第一次见得三皇子庐山真面目,是个生得挺周正的皇子,人模人样的。 他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里,写字静心,看其字迹,他这个心不太静。 然后走进来的人,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这人是太霄子。 “太霄真人可能解释一下,蓝绻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三皇子还挺有威严地说道。 太霄子坐下,皱着眉头:“蓝绻此事的确反常,但也并非没有原由,他与温家老二温西陵有生意来往,许是如此,才有此事。” “我对蓝绻的确多有亲近之意,但那已是三月之前的事情,在看出他并无与我结交的念头后,我再未找过他,可他却在昨日向陛下进言,说是担心国库财权旁落他人之手!” 三皇子将笔重重地顿在宣纸上,砸出一大片污渍。 “他其心可诛!”三皇子低声恨道。 温阮听到这里,转头看殷九野,眼神交流队再次上线:你知道这事儿吗? 殷九野耸肩摊手:我哪儿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还就是我让蓝绻去跟皇帝说的这事儿。 那边的太霄子说:“其实蓝绻这么做,也是在埋祸根,殿下何不因势利导,将蓝绻与温西陵之事说与陛下听?” “我已被禁足,暂时什么也做不了。”三皇子靠在椅子里说道,“不如你去。” “好。”太霄子点了下头。 三皇子又问,“盛月姬那边怎么样了?” “不似以往,用处不大。” “都是些废物!” 太霄子没说话,只是轻捻了一下拂尘。 “罢了,你先回去吧,其实此事到底会如何收局,还是要看晋亲王那边,若晋亲王认定了是温家,就好办了。” 太霄子点头称是,起身离开。 三皇子也静不下心来写字了,起身走到窗边,莫名地轻唤了一声:“温阮。” 温阮听得抬了一下眼睫,他叫自己干嘛?很熟吗?以前有仇吗? 而且温阮明显感觉到,殷九野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温阮想不太懂,问道:“大孝子为什么会跟三皇子勾搭上?” “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你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么小心眼嘛,大不了我请你嫖就是了。” “温阮你信不信我头给你打烂!” “不信。”殷九野仰天长叹:“温阮你是什么精怪变的啊?” “磨人精。”温阮突然想到了什么,闷笑了一声:“磨人的小妖精哈哈哈哈对不起。” 殷九野:“你是神经!” 温阮拼了老命地忍住笑,“好了好了,说回正事,三皇子好像跟盛月姬挺熟的诶?” 难不成,三皇子是颗隐形龙珠? 第71章 第71章 殷九野气归气,但翻了个白眼后,还是忍不住跟温阮说起了三皇子的事。 “三皇子的母族冯氏,本只是冯家一个庶女,在家中一直不受重视,后来入宫选秀,被陛下看中了留在宫中,没两年就生了个儿子,正是三皇子,冯氏母凭子贵,封为贵嫔。” 温阮听着点点头,“瞧着是个早年间流行的庶女翻身类型的大女主文。” “什么?啊,没事,你继续。” “太子离宫,二皇子早夭,三皇子是最有力的东宫争夺之选,皇帝也挺看重他的,给了他不少事做,让他能镀个金,也能收些人心。”殷九野又说道。 “那盛月姬呢?”温阮还是在意这个。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但听太霄子的意思,盛月姬跟三皇子应该是有什么往来的。” “他是个皇子,而且是个想争太子之位的皇子,当洁身自好,与一个风尘女子纠缠过多,他不怕陛下不满吗?”温阮奇怪地问。 “陛下不知道不就行了。” “也对。”温阮想着一笑,“要不,我去跟陛下告状?” “你有证据吗?” “没有,要不我们一起找证据?” “你为什么要针对三皇子?” “这话说得,他都想弄死我们温家了,我还不能针对他呀?” “不是为了太子?” “都说了我跟太子不熟,宫里那么多小皇子呢,改天我进宫去看看,看有没有生得可爱又聪明的小皇子,先把关系搞好,说不定人家以后就是未来的圣君呢?” 殷九野:有点想杀人。 “你干嘛又是这副表情?我有说错吗?”温阮奇怪。 “你就不能支持一下太子啊!” “他都回不来京中,我支持一团空气呀!” “他怎么就回不来了!” “他怎么就能回来了?你跟他很熟啊!” 殷九野:我跟他何止是熟! 殷九野被温阮气得脑瓜子嗡嗡响,甩了袖背着手,不跟她讲话了。 温阮觉得这人好奇怪,我说太子又没说你,你气个什么劲儿?你就这么支持皇位正统论的吗? “对了,我以前跟三皇子认识吗?”温阮问。 “你跟他认不认识你问我?”殷九野真的是肺都要气炸了。 温阮:那我真的不知道我跟他认不认识嘛。 配角的故事是不会写得那么详细的,天晓得他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叫我的名字? 温阮撇了撇唇,挠了下二狗子的下巴:书里有写我和三皇子的段落吗? 二狗子喵喵:“没有,你就是一个炮灰女配,跟三皇子没拉扯上。” 温阮就更奇怪了。 这天又是一个方长今天来月事,不能来日的日子。 在这晚里发生了几件事。 马车将盛月姬又带去了那个无人知道的别院,她依旧唱了一支曲子,帷幕后面的贵人许久没有出声。 盛月姬心中惶惶。 过了不知多久,盛月姬的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帷布后面递出一只酒杯。 盛月姬接过饮下。 “盛姑娘下次唱曲再这么不用心,这酒就要换一换了。” 盛月姬吓得手一抖,杯子跌落在地,她连忙起身道:“不敢,贵人言重了!” “何事这般不安?” “只是些小事,不敢叨扰贵人。” “说说看。贵人耳目聪敏,想来知道我与温府温姑娘的事,她步步紧逼,我只觉得要透不过气了。” “哦?她乃侯府贵女,我不过一介低贱歌伶,哪有资格与她相较,实不知她这般相逼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为着她大哥的缘故,温少卿已许久不曾来听白楼,如今还是这般,许是看我不顺眼吧。”盛月姬说着轻轻地拭了下泪,低低啜泣。 帷幕后的贵人又有一晌没说话,只听得见酒水入杯的声音。 “温阮。”那人轻笑了下,“是个妙人。” 盛月姬停住啜泣,诧异地抬头看着帷幕。 “盛姑娘可是想从温阮那里赢回一城?” “不敢说赢,只求她不要再对我苦苦相逼。” “你在我面前这般示弱,并不能博得我的同情,你是如何败给她的,我心里有数。” “……贵人!” “上次我与你说温家将有一劫,你没有将此事四处宣扬出去,说明你已经学会了隐忍,如今我再教你一样,珍惜。” 盛月姬有些疑惑:“贵人是指?” “珍惜你手中有的,放弃已经离开的。” 盛月姬还要再问,那人却道:“再唱一曲吧。” 盛月姬只能压下满心的不解,柔声轻语地再唱了一曲。 就在盛月姬唱曲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少年站在晋亲王身后。 晋亲王看着挂在墙上的画,画中的吕世子骑在马上,手握长弓,意气风发,笑容灿烂,似有一片光明的大好未来。 “这是你画的?”晋亲王像是老了几十岁,憔悴不堪。 “是,是我画的。”画嵬小声说。 “谁让你画的,盛月姬那个贱妇?”晋亲王狠声道。 “不是的!”画嵬连连摆手,“不是她,是,是……” “是谁!” “是温姑娘!” 晋亲王回身,看着画嵬:“温阮?” “对,她来找我许久了,我本是想早早就把这画给您送过来,可是我画了好久才画好,我想画得更逼真一些,然后,然后又过了几日,今日才寻到机会来见您,这才晚了些日子,晋亲王大人,您别见怪。” 画嵬小声地说着这些,倒没有磕磕绊绊地打结巴。 晋亲王看着眼前这低着头躬着腰的小画师,皱眉喝道:“没人告诉过你,身为男儿,要抬头挺胸的说话吗!” 画嵬吓得把背一挺,站得笔直,瞪大了眼睛说:“有,有人说过。” “也是温阮?” “……是,是温,温姑娘。” “结结巴巴的!” “我,我……” 画嵬被吓得更不敢说话了,但又记得温阮跟他说过的,如果不知道话要怎么讲,先在心里想一想,把话头想好。 他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晋亲王,我很抱歉您失去了儿子,我希望这副画能如温阮姑娘所言那般,给您带来些慰藉,如果这画不够好,您再告诉我,我可以再帮您改。” “你不是号称只给盛月姬画人像?”晋亲王再次问道。 画嵬清亮的眸子看着晋亲王,轻声说:“可是我觉得,您一定很难过。” 晋亲王眼眶湿了湿,赶紧转过身去,望着墙上的画像,深深地叹了口气:“本王知道你的心意了,你走吧。” “是。”画嵬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晋亲王。 晋亲王颤抖的手抚摸着画像上吕泽瑾的面容,发出呜咽地低低哭声。 画嵬的心里藏着事,看到晋亲王这般,他心脏跟针扎一样难受,也红了眼眶。 “晋亲王!” “还有事?” “我……我以后常来看您吧?” 晋亲王回身看着画嵬,画嵬红着眼睛包着泪,清秀白皙的小脸也憋得通红。 他没有说许或不许,只是抬了抬手,让画嵬离开。 画嵬失魂落魄地走出晋王府,拖着步子神情恍惚地走到了听白楼外。 正好送盛月姬回来的马车也到了,盛月姬下了马车看到画嵬怔怔地站在外面也没进去,笑着上前问:“画嵬,你怎么不进去?” 画嵬红通通的眼睛看着盛月姬,小声说:“月姬姐姐,我刚刚去看过晋亲王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谁让你去的?”盛月姬连忙问道。 “我,我自己去的。”画嵬低下头,“晋亲王看上去很痛苦。” 盛月姬想到了什么,握住了画嵬的手,柔声说:“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别难过了。” 画嵬咬着唇,说不出话。 他记得吕世子出事前,盛月姬在他作画时,开心地笑着跟他说,“小画嵬,你知不知道吕泽瑾快要死了。” 画嵬当时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以为盛月姬是在说战场刀箭无眼。 如今回想,他悔愧难当。 若那时候,他当了真,他把这些事说给晋亲王听,是不是吕世子就不会死了?是不是晋亲王就不会老年失子,如此绝望? 画嵬想不了太多其他的大道理,他只是觉得,这应该是错的,这次月姬姐姐错了。 “画嵬,跟姐姐进去吧?”盛月姬牵了一下画嵬的手。 画嵬收回手指,“我,我还有幅画没画完。” “在我这儿画是一样的。” “我还是回家去画吧,已经画了一半了。” “画嵬?对不起,月姬姐姐,我改日再来看你。” 画嵬哭着跑开了。 盛月姬望着画嵬跑远的身子,呆了半晌没能回神。 画嵬怎么了? 她几步跑进听白楼,直入雅苑找到太霄子,问:“画嵬今日为何会去晋王府?” “温阮请他给吕泽瑾画了幅人像,画嵬刚给晋亲王送过去,怎么了?”太霄子淡声问。 “人像?”盛月姬的重点抓在这里,她厉声喊道:“除了我,他从不给任何人画画像!” 太霄子:“温阮连画嵬都不放过?她连吕泽瑾的死都要利用,就为了带走画嵬让我难堪?” 太霄子微沉一口气,“或许,你对画嵬知之甚少。” “我怎会对他知之甚少,他是我一手救出来,也是我一手捧出名的!” “那你知道,画嵬在郊外有个院子,收养了许多孤儿吗?” 盛月姬怔住,“什么?” “盛月姬,你对男人的掌控力,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强大。” “你还想说什么?” “萧长天前日为辞花写了一首曲子,你也不知道吧?” “什么!那绮尾琴……” “早晚的事而已。” 太霄子平声说道,“以往他们被你所迷,或是臣服于你的温柔,或是欣赏你无畏流言的洒脱,再要么,是你的确唱曲好听,可现在你把这些东西都丢了,徒有皮囊。而以色事人,从来是下下策,色衰而爱弛。” “太霄真人此话说得在理。”门口忽然传来纪知遥的声音。 第72章 第72章 纪知遥进门来,瞧了盛月姬一眼,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笑着说:“许久不见,月姬你还是这般美貌啊。” 盛月姬猛地想起别院那位贵人的叮嘱,珍惜。 她收尽了脸上的愤色,露出一个叹惋的笑容来:“罢了,该去的总是留不住。”又给纪知遥倒了杯茶:“知遥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儿?” 纪知遥接过茶放下,“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为了温姑娘在马车里跟她的下人大打出手之事,都传到我耳中了,你不是喜欢上温姑娘了吗?”盛月姬略带幽怨地嗔了纪知遥一眼。 “那也不耽误我来你这儿啊。”纪知遥笑说,又看了太霄子一眼,“还是你说最近忙,没空理我?” “岂会,纪大将军如今可是稀客,月姬怎敢怠慢?”盛月姬斜坐进纪知遥怀里。 纪知遥也觉得奇怪,以前吧,还真觉得盛月姬挺带劲儿的,现在感觉像是抱着一堆死肉,腻得慌。 他来这儿也不是为了跟盛月姬重修旧好,更不是为了床上那点事儿,他就是被温北川那番话搞得心里起了疑,想知道盛月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推着盛月姬站起来,纪知遥起身走到窗边,撑着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色:“是有些日子没来了,你这儿倒是没什么变化。” 太霄子见纪知遥来了,也就离开。 “太霄真人别走啊。”纪知遥叫住他,“我有事儿想向您打听。” “何事?太子死没死?” 太霄子眸色一寒。 纪知遥笑道:“别这么紧张,您给我个准话儿,我也安心些,这朝中天天跟打仗似的,我被弄得晕头转向,我能得个准信儿,路也好走些。” 太霄子甩了一下拂尘,道:“太子无恙。” “是么?纪将军不信?” “不是不信,就是纳闷,您说您一道士,天天搁这儿待着算怎么回事?不用去照顾太子吗?当初可是你把他带走的。” “贫道自会回去,纪将军不必担心。” “好。”纪知遥往窗上一坐,靠着窗子看着盛月姬,笑说:“好久没听你唱曲儿了,唱个吧。” 纪知遥去听白楼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温北川耳中,温北川听罢,轻抬了下眉头:“嗯,以后我不用去听白楼了。” 下人司思笑道:“今日盛月姬又去那别院了,我们依旧查不到那人是谁。” “让纪将军去查吧。”温北川轻笑。 “林大死了,会不会对大公子你不利?”司思给温北川奉了盏茶,被关在牢里的林大突然死了,刚刚得到的消息。 “当然,人证死了,现在就看晋亲王想怎么收场了。”温北川抿着茶水,“这位亲王殿下,可是个臭脾气啊。” 臭脾气的亲王殿下望着他儿子的画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换了官服,终于上朝了。 让人意外的是,亲王殿下谁的麻烦也没找,只喊着,必要抓出真凶。 却并不说他到底怀疑谁,搞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晋亲王非常清楚,此刻顺着陛下的意思走,揪着温家不放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他不想这么做。 儿子都死了,他已无所畏惧,不想再当任何人的刀,只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 更因为,温阮叫画嵬送了副吕泽瑾的画像给他。 小姑娘有心了,他儿子这个朋友没交错。 只是温阮在路口遇到画嵬时,很不解画嵬为何红着一双眼睛,眼皮还肿得跟核桃似的。 画嵬说:“我昨日去了晋王府了。” “是晋亲王骂你了吗?你别伤心,老人家心情不好,说话可能重了些。”温阮劝道。 “不是的。”画嵬低着头,绞着手指,声如蚊呐,“温姑娘,吕世子的死,月姬姐姐可能是知情的。” “她果然知情吗?”温阮就知道,盛月姬必是明白些什么内情,否则那天在晋王府门前她不会那副得意之色! “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我很后悔,我应该提前告诉晋亲王的,吕世子死得冤枉。”画嵬说着又流下了眼泪,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我想了一整晚,实在难过,又不敢去跟晋亲王说,只好来告诉你。” 温阮看着他哭得又后悔又伤心的样子,说不出重话,捏着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也不怪你,别哭了。” 就这一个给画嵬擦泪的动作,正正好地就被盛月姬看见了。 盛月姬与纪知遥并肩走来,讽笑道:“温姑娘的心还真是贪啊,连画嵬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画嵬吓得瑟缩了一下。 温阮按了按画嵬的肩,冷眼看着盛月姬,却是笑着说:“是啊,我瞧着画嵬天真善良,只可惜身形单薄,准备杀只鸡给他补补身子呢。” 盛月姬身边的纪知遥抿了下嘴,忍住笑。 盛月姬听出了温阮这话中讽意,但找不到反驳之语。 不过她对画嵬有着十足的信心,所以她嘲笑地看了温阮一眼,冲画嵬勾了勾手,温柔笑说:“画嵬,过来姐姐这儿。” 画嵬挪不动步子,垂着脑袋,豆大的泪珠儿砸在地上。 盛月姬的脸色变了变,声音加重了些:“画嵬!” 画嵬就更怕了,身子都僵硬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温阮笑看着盛月姬:“这可如何是好,盛姑娘,画嵬大师今日答应了我,教我画画呢。” 盛月姬这是真不服气了,她甚至松开了纪知遥,走到画嵬跟前,逼问道:“她说的是真的?” 画嵬怔怔地抬起头,一双眼中全是惊恐,嘴唇都吓得哆嗦了,半天也说不了话。 盛月姬又问:“她叫你教她画画你就答应,叫你给吕泽瑾画画像,你也就真的画了?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温阮眼色微沉,这事儿知道的人少,盛月姬怎么会知道? 太霄子? 画嵬没见过盛月姬对他这般声色俱厉,已经吓得连连后退了,颤抖着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晋亲王太可怜了,月姬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 小可怜太可怜了。 温阮拉开画嵬拦在身后,说:“是啊,是我叫他画的,怎么了?” “你连晋亲王失子之痛都要利用,温阮你好恶毒的心肠!”盛月姬冷讽地看着温阮,“我还以为你去拜祭吕泽瑾是真的心伤呢,原来是为着这个目的吗?” 温阮看盛月姬的眼神像是在看傻逼,完全失去了交流的欲望,连嘲讽她都觉得是在拉低自己的智商。 她又看向纪知遥:“安陵君。” “诶,你换个叫法行不行,纪将军也好。”纪知遥真的是听到“安陵君”三个字就背后发毛。 温阮才不依他,叫法越生疏客气越好,所以依旧笑吟吟地唤:“安陵君,虽说你与盛姑娘……伉俪情深,但也不好纵着她如此凶恶吧,明明今日是我先约了画嵬的,你们这么拦着,是要仗势欺人么?” 神他妈伉俪情深! 纪知遥气得脸都白了。 殷九野忍着笑好心提醒:“伉俪情深不是这么用的。” “那就……男盗女娼?啧,可惜了安陵君不是盗贼。” “窃心者亦为盗。” “说得在理。”温阮对着殷九野,郑重点头,我就喜欢你这贱出汁来的配合! 纪知遥瞅着他两一唱一和的,莫名感觉心底烦躁到有点暴躁。 阴九,你得意什么啊!顶破天去你也就是门客! “画嵬,你跟那个阴什么的,先上旁边待着去。”纪知遥皱着眉头不痛快地说道。 温阮连忙拉住殷九野的衣袖,“不行,若是安陵君你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盛月姬打我怎么办?” “我他妈一个大老爷们儿,我至于对你动拳脚吗?” “那谁知道呢?毕竟盛姑娘如此可人,我见犹怜……等一下,呕!” 温阮捂着胸口朝旁边假假地干呕了一下,叹了声气,才继续说道:“嗯,我见犹怜,安陵君你护花心切,也实属常事。” 纪知遥是真服了温阮了。 小姑娘家家的,哪儿来这么多花样气人? 这边厢的盛月姬一片悲色地说道:“知遥你就由着温姑娘对你这般折辱?” 纪知遥:“难道月姬你的心没被我窃走?” 盛月姬: 温阮,眨了眨眼。 安陵君你在干嘛?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跟盛月姬对杠哦,我不稀罕,谢谢。 温阮拉起画嵬的手:“走吧,我们去画画。” “画嵬!”盛月姬又喊了一声,这一声里倒是听得出些真正的悲伤和难过。 一手养成的小画师,要跟人跑了,她是该悲伤。 画嵬的手紧了一下,但到底没有从温阮掌中抽出,只是低着头跟在温阮旁边走开了。 当然温阮也没有真的让画嵬教她画画,她的课业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给自己开个兴趣班,丰富她的业余时间。 到了盛月姬看不见的地方,温阮就放开了画嵬的手,按着他的双肩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不要自责,如果真的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就常常去看望晋亲王,并将真相告诉他。” 画嵬抬着头,眼中全是懵懂迷茫:“温姑娘,你不怪我么?” “想怪你的,可是你生得这么可爱,就怪不起来啦。” 温阮笑道,“开玩笑的,你当时哪里想得到这之后的事呢,不过以后你再去听白楼,可能盛月姬就会对你……有点生气了。” “她……她救过我。” “嗯,我知道。” “我这么做,她是不是会很伤心?” “如果你顾及每一个人的感受,你会活得很累的,自私一点,画嵬,问问你的心怎么样才会得到安宁,然后就去这么做。” 画嵬愣愣地看着温阮,点点头:“好,我会的。” “乖。” 温阮揉了揉他的头发,看了殷九野一眼,两人先走了。 走了两步温阮对殷九野说:“能不能想个办法把郊外那些孩子保护起来?” 殷九野问:“姑娘是担心盛月姬会对那些孩子下手?” “不好说的,她既然都能知道是我叫画嵬去给晋亲王送画,那想必也就知道了那些孩子。画嵬这么忤逆她,难保她不会发疯。” “我会去找大公子说说,调几个人过去守着。” 温阮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盛月姬很快就去找画嵬,或者说,是找画嵬收容的那些孩子们了。 第73章 第73章 下人来报说盛月姬去了京郊那处院舍,去时带了许多小孩子穿的夏衣去,还有些新鲜的水果和蔬菜。 然后还教了小朋友们唱歌,跟那群孩子倒是玩得挺好的。 最后,画嵬随她上了马车,去了听白楼。 温阮一边跟殷九野下棋,一边听着这些,抬头看了殷九野一眼:“她这次倒是学聪明了。” 殷九野捏着棋子要落下,想了想,又放在了另一处,让了温阮一手棋,然后才说:“被你打那么多次,再没长进,都对不住你的这番谆谆教诲。” 温阮:你是不是揶揄我呢? 她瞧了瞧棋盘,放了粒白子,说,“过两日辞花又要开唱了,这次萧长天给他写的新曲呢,一起去听吗?” 殷九野抬头瞧她:“可以,但拒绝女装。” 温阮闷笑一声,“那你私下里穿给我看,好不好,我觉得挺好看的。” “行啊,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说看。赢我。”殷九野指了指棋盘。 温阮:不想穿就直说! 她气哼哼地放了棋子上去,转眼就被殷九野杀了个片甲不留。 温阮瞧着惨败的棋局,抬手搅了:“这把不算。” 殷九野乐道:“姑娘这悔棋的路子是越来越野了啊。” 辞花现在是京中最当红的歌伶,想请他去府上唱曲的人不知多少,辞花挑着拣着也会去一些,顺便为殷九野打听打听朝中情报什么的。 他再次开唱这回,票子依旧卖得很好,一放出来就被抢光了,上次需要二哥赠送的手幅,这次他的“歌迷”也自发准备。 温阮跟殷九野坐在台下听他唱曲,高举着手幅喊着辞花的名字,情绪高涨,活脱脱的迷妹追星架势。 殷九野看得心烦死了,有那么好听吗? 你信不信我把辞花毒哑了? 但很快人群里就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这曲子怎么那么耳熟啊?我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我也觉着耳熟,街上刚才是不是有人唱过了?” “对,没错,是这个,我没听错,辞花这是抄袭啊!” “不是说这是萧琴师萧长天给他写的新曲吗?可别弄错了。” “但真的听过,一模一样,到底是谁抄谁啊?” “外边儿都先唱上了,那只能是辞花抄的吧?” 温阮听着这些议论,放下手幅,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眼色也微沉下来。 他抬手,挡掉了一个险些砸到温阮头上的茶盏。 又将温阮拢在胸前护住,抬头看向台上的辞花。 辞花也看了过来,脸色不大好。 “退票!这他妈还抄上了,什么狗屁!” “退票!退票!” “老子花那么多钱来听你唱抄袭啊!” 一片混乱嘈杂,只有不绝于耳的“退票”声。 殷九野拉过温阮,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先回去吧。” “不,我们先去看看,外面到底是在唱。”温阮不相信辞花会抄袭,更不相信萧长天会抄。 她想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九野护着温阮从群情激愤的人流中险险走过,一直来到外面。 她很容易就听到了那首新曲,因为盛月姬正在带着小朋友们唱,一边唱一边带着那群孩子们逛夜市,而画嵬就站在她旁边,脸上依旧有腼腆羞涩的笑容。 盛月姬手里拿着个颜色斑斓的小风车,看见温阮时,轻轻地吹了一下。 温阮一下子就明白了,盛月姬不知怎么先拿到了萧长天的新曲,在那次去郊外看这些孤儿的时候,教他们唱了。 并在辞花演唱会前不久,带着这些孩子们四处走街串巷,反复吟唱,此刻正在演唱会外面的街道上。 于是,坐实了辞花抄袭之名。 温阮现在想知道的是,萧长天,为什么把曲子给她。 为什么要帮着她陷害辞花! “萧长天今天也在这里吧?”温阮轻声问殷九野。 “在。” “把他叫过来。” “那你……” “她有种动我试试。” 殷九野点了下头,让温阮自己当心,在他回来之前不要跟盛月姬起冲突,省得吃了亏。 殷九野一走,盛月姬就走了过来,手里依旧拿着那个小风车,笑着对温阮说:“温姑娘怎么不在里面听辞花唱曲,反而出来了?” 温阮看了一眼画嵬,画嵬冲她点点头问好,眼神依旧干净。 他不知情。 温阮问,“画嵬知道你利用他吗?” 盛月姬凑近温阮,小声说:“知不知道,重要吗?这些孩子们可是很喜欢我的,他们叫我……月姬姐姐。” 温阮偏头看着盛月姬的脸,她实想不到,一个人可以坏到这等地步,连天真孩童都舍得下手当棋用。 吕泽瑾死时,哪怕只是陌生人,听说了他的死讯也会为其感到遗憾。 可盛月姬呢,她却觉只觉痛快,甚至把那当作胜利,当作报复。 如今她又对画嵬这样。 蛇蝎都不足以形容这个女人的恶毒。 “盛月姬!”突然传来了萧长天的声音,他的声音里满是悲愤。 盛月姬抬眼向他看去,笑着问好:“长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长天满脸都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几乎是颤抖着手指指着盛月姬,嘶声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盛月姬转了转手里的风车,“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为什么不守信诺呢?” 萧长天脸色惨白,怔在当场,呕了一口血出来。 温阮连忙扶住他:“萧夫子?” 萧长天推开温阮,悲痛地看着盛月姬,那张本是很清俊的脸上密布痛楚,他似是气极恨极与怒极,全身都在发抖,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你!” 盛月姬扔掉手里的风车,走到萧长天身前,冷笑着说:“是你背叛我在先,怨不得我无情。” 萧长天身下一软,跌坐在地,不敢相信盛月姬会做这种事,会说这种话。 盛月姬冷冷地看了萧长天一眼后,转身走到画嵬旁边:“走吧,画嵬,我们回去了。” 画嵬愣了一会儿,问盛月姬:“萧公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盛月姬却说:“没有啊。” “月姬姐姐,你教他们唱的那支曲子,是萧公子的吗?” “是的。是萧公子写给辞花公子的吗?” “不错,他本来是写给辞花的。” “你……那,那你怎么会有?” “我骗了他。” 盛月姬说着怪笑一声:“我说我好奇他为辞花写了什么曲子,他不肯告诉我,我就说,那我不要,只想听一听,然后我就记下来了。” “画嵬,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把那首曲子教会了你收养的那些孤儿,我一点也不喜欢小孩子,看见他们就烦,我是为了利用他们才对他们好的,我也骗了你,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画嵬张大了嘴,连呼吸都滞住,艰难地问:“为什么?月姬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也背叛了我!”盛月姬掐住画嵬的下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画嵬的肌肤里,掐出青紫的痕迹。 她盛气凌人地逼视着画嵬:“我把你救出来,让你成名,甚至让你进宫成为宫廷画师,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去教我的仇人画画,去给我讨厌的死人画像?” “画嵬,其他人背叛我,我只是愤怒,大不了我重新再找就是了,但你和萧长天!你们怎么敢!” 她面目狰狞凶相毕露,怨毒的恨色几乎要挣脱她的眼眶化成利刃,刺穿画嵬和萧长天的心脏。 吕泽瑾也好,纪知遥也罢,甚至温北川都算了,那只是她的床客,她失去了会很难过,但她可以再找。 唯独画嵬和萧长天这两个人! 萧长天与她相识多年,灵魂契合,是她最看重的人。 画嵬是她一手救出,一手栽培的小骨朵,是她倾注心血最多的人。 这两个人的背叛,让盛月姬彻底发了疯,报复和仇恨占据了她整个心脏,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更不会放过温阮! 盛月姬放开画嵬,仇视地剜视着温阮:“温阮,你达到目的了,我身边的人都被你带走了,留下一个太霄子,对我毫无真心。但你也记着,一无所有的人是最可怕的,我是从一无所有走到的京中第一歌姬,如今我不过是从头开始,我会捡回我所有的手段,将这些痛苦成百倍成千倍奉还在你身上!” 温阮定定地看着她:“你的手段,就是将爱你的人,一个个逼上绝路?” 盛月姬冷笑:“爱?如果他们爱我,怎么会离开我?” 温阮反问:“如果不是你面目可憎,他们怎么会离开你?” “我面目可憎也是你逼的!”盛月姬尖厉地喊道,指尖指头温阮,“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为什么不去死!” “都敢承认你是个手段百出的人,怎么不敢承认,你本就面目可憎,我不过是揭下了你虚伪的面具?” “是又怎么样!”盛月姬失声喊道:“这面具我带得好好的,谁让你来揭了?” “你是不是忘了,从一开始,我甚至叫过你师母?如果不是你先惹到我头上,我会去主动找你?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安静地等死,才叫合你的心意,才叫不揭你的面具?” 第74章 第74章 温阮真的很难理解盛月姬这套逻辑。 最开始她对盛月姬都算得上客气,也从未指责过她的作风,甚至还挺能理解她开后宫的原由,如今反过来,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她怎么就不想想,她有没有这个能力,有没有这份本事,真的让那么多人对她死心塌地绝不背叛呢? 她算什么! 她是貌美到足以倾国倾城,还是嗓子好到世间再无二例,又或是她床技惊人到让人一遇就终生不舍? 她凭什么以为她的后宫真的稳如金汤,永不溃败? 她要求她的龙珠谁都不许变,只能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可有想过她自己早就不再是龙珠们最初遇上她的模样! 真是,自私到极致的人啊! 盛月姬还要再说什么,温阮抬手,对殷九野道:“把她赶走,我嫌脏。” 殷九野看了盛月姬一眼,眸中清寒。 盛月姬知道殷九野的武功好,太霄子又不在身边,不敢再往前,只是冷哼一声后,就转身离去。 她甚至没有看画嵬和萧长天一眼。 温阮轻吐了一口气,让殷九野把画嵬带过来,自己扶住萧长天,轻声说:“萧夫子,想开点吧,她疯了。” 萧长天轻轻地摇了下头,鬓发有些散乱,喃喃着说:“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我应该要明白的,贪婪的人永远不会满足,我错了。” 他推开温阮的手,向她深深一拜,温阮赶紧扶住他,不敢受。 “麻烦温姑娘替我向辞花公子说一声,是我对不住他,让他受此污名。” “辞花不会怪你的。”温阮连忙说道,“萧夫子不要过于自责,此事我会解决,你相信我。” 可萧长天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拖沓着凌乱的步子,消失在人流中,背影看上去,佝偻悲怆。 温阮沉叹气,又转头看画嵬。 画嵬的世界都被震碎了。 “对不起温姑娘,我不知道。”他讷讷地说。 “没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温阮看着他脸上的掐痕,伸手摸了摸:“疼不疼?” “不疼。”画嵬低着头小声说,又自顾自地道:“她那时说,她也是孤儿,所以知道我收容了那么多孤儿后,她很开心,一点也不生气,我好高兴。之前我一直怕她不准我这么做,没想到她很喜欢,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她骗我,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些小朋友,她就是要利用他们,但为什么要利用小孩子呢?他们已经够可怜了。” 温阮揉了揉画嵬的头发,轻声道:“因为,童言无忌。” 如果是盛月姬自己唱那首新曲,想坐实辞花和萧长天抄袭反而没那么有说服力,因为她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如何,没多少人会信她。 但若是那些孩子,就不一样了。 没人会觉得孩童会诬陷人。 而且在今日之前,不管是自己还是辞花他们,事先都没有听到这首曲子在传唱,她忍了这么些天忍到今日,只为这一击。 她倒是用心了,这一局做得精巧,滴水不漏。 也不知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太霄子帮她想的。 温阮看着神色木然,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事实的画嵬,轻声问:“你在京中有住处吗?” “我,我出城去,我带着他们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去听白楼了,我也不要再她了,她是个坏人!” 画嵬突然失声哭喊出来。 温阮看着叹气:“这么晚了,出城也不方便,你若是不嫌弃,去渔樵馆暂住一晚吧,明日再出城。” 殷九野立马不乐意了,“我掏钱,住客栈,天字号!” “你钱多啊?” “你钱多,你掏,我不喜欢小孩子!”殷九野在温阮耳边小声说。 温阮瞪了他一眼,“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是他们自找的好不好?喜欢盛月姬那种女人不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吗?吕泽瑾的前车之鉴还不够他们反省的啊?” 温阮看了他一会儿,说,“今晚我也歇在渔樵馆,我照顾他们。” “我这么有同情心的人怎么会把这些孩子拒之门外呢,欢迎小朋友们入住。”殷九野勾住画嵬的肩,搭在画嵬肩膀上的手手指往前一点:“走着,小画师。” 温阮:这人有毒吧? 但她又觉得好笑,忍不住翘了一下唇角。 她回头看了一眼辞花唱曲的地方,今晚二哥可能有得头疼了,唉,一锅粥。 到了渔樵馆,温阮照料着那些小孩子们洗漱完歇下了,才得闲在院子里坐下。 殷九野看着她卷着袖子给小孩子洗脸的样子,觉得温阮还挺有贤妻良母范儿的。 给温阮递了杯茶,他坐在旁边说:“这以后怎么办?” “画嵬总要长大的,没有谁可以永远当小孩。”温阮喝了口茶,又揉了揉肩膀,叹道,“就当是个坎儿吧,过了就好了。” “辞花那边呢?”殷九野伸手给她捏了下肩。 “过来点,这儿酸。”温阮指了指肩膀,毫不客气地使唤着小跟班,“辞花那边先想办法洗清抄袭的骂名呗,但真的好难洗。”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现代社会里有微薄有网络想要辟谣都困难无比,更别提这古代了。 脏水泼在身上,洗干净了也要掉层皮。 盛月姬这一手是真的阴毒。 “让萧长天去澄清吧。”殷九野说道。 “澄清肯定是要澄清的,我怕的是作用不大,而且你看萧长天今天那样子,还有精力去到处澄清吗?”温阮叹气。 “他活该。”殷九野毫不同情。 “……你怎么那么讨厌他们?” “没有他们肋纣为虐,盛月姬往日的气焰哪里会那么盛?” “你对我也挺助纣为虐的。” “我不一样,我这叫助人为乐。” “嗯,双标狗,跟我一样。” “什么狗?” “没什么,我夸你呢。” “都骂我狗了,还夸我啊?” 温阮听着好笑,拍了下他的手背,让他停下,“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再说。” 温阮歇在客房,跟殷九野平日里用的房间正对,中间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月光如纱般地轻拢着院子里的几株草木。 殷九野靠坐在门边,久望着对面的那个门窗紧闭的房间。 辞花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让他一巴掌拍开了,“躲远点儿。” “看什么呢?” “小点声!” “怎么了吗?”辞花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赶紧压低了声音。 “她在对面睡觉。” “……你有病啊你?” 辞花气得跨过门槛走进屋内,猛灌了几口冷茶:“我头都要大了,你知道今天退了多少票吗?” “不想知道。”殷九野一脸冷漠。 “九野,你说,我要不要干脆趁着这机会,不干这爱豆了?”辞花暗自琢磨着这是个退出歌坛的好机会。 “她喜欢你当爱,爱什么来着?” 辞花白了殷九野一眼:“那现在这情况怎么办啊?我今天头一回见温西陵发火,别说,还挺吓人的。” 殷九野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旁边画嵬他们休息的厢房,要解决这事儿,简单。 盛月姬算天算地,算漏了一样。 等明儿温阮起来了,就告诉她。 殷九野想着这些,起身坐回屋内,“蓝绻怎么说?” “蓝绻今天不在,进宫了。”辞花叹道。 “什么事进的宫?” “好像是说,对帐本吧?每个月都有这么一回。” 殷九野抬了一下眼皮。 “怎么了?”辞花握杯子的手一紧,“你别这眼神行不行,你一出这眼神,那就代表要出事了。” 殷九野躺在榻上,从枕下翻出那把已经快被他摩挲得要包浆的小檀扇,轻轻地摇了摇。 “防不胜防啊。”殷九野叹了一声。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你走吧,我要睡了。”殷九野将扇子展开盖在脸上,不再理辞花。 辞花:椅子还没坐热呢,就被赶走了。 唉,重色轻友啊。 辞花推了殷九野一把:“说真的,你帮帮那个萧长天吧,他是真把我当知音啊,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当他的知音,但他总归是为我写曲子才有的这事儿,我大不了不唱了,他这天下第一琴师呢,背个抄袭的名声,太难听了,一辈子的清名都毁了。” 殷九野:“滚。” 谁管他天下第一第二? 辞花抬了下手想打他,打不过,滚了。 第二天温阮睡醒,打开房门时,看到门口放着一身干净的衣裳,看着是新买的。 她望了望对门,抱着衣裳进去换了,还挺好看的。 换好衣服后,再开门,就看到画嵬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而殷九野正军事化地指挥着一群小朋友们自己洗脸漱口。 一边指挥他一边说:“洗干净点啊,别留眼屎,牙也要好好洗,不然没早饭吃。” 温阮:殷九野瞧见温阮,指了指手边的水盆,“大朋友也起了?过来洗脸。” 温阮:她走过去,殷九野拧了帕子递给她,温阮接过盖在脸上,闷着声音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殷九野:“嗯?”温阮揭下脸上的帕子,捏了捏一个小朋友的脸颊:“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 满脸是水的小朋友们齐齐喊:“好!” 温阮笑看着画嵬:“画嵬,你过来,我跟你说说。” 殷九野握了下帕子丢进水盆,笑了起来,看来咱两想的一样啊。 有默契,我喜欢。 第75章 第75章 温阮和殷九野离开渔樵馆前,让画嵬留在这里,跟小孩子们解释昨日那曲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他们,那是一个叫萧长天的叔叔所作。 “我昨天晚上想了许久,盛月姬这么做,其实用处不大,她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把我惹急了,我真去宫中求一道旨,让皇后发句话,说这曲子最早是在宫中所唱,作曲之人就是萧长天,昭告天下,盛月姬的这番苦心便算是白费。” 温阮难得快步地走在街上,与殷九野说道。 殷九野点了下头:“不错,所以盛月姬的目的不是曲子,是人。” “她了解萧长天,知道萧长天最看重的是什么,她要毁掉他。”温阮叹声气:“我们再快一些,去找萧长天说说,不然我怕他钻牛角尖。” 殷九野说:“你让画嵬跟那些小孩子解释,也是想等一会儿把萧长天带去渔樵馆,让萧长天心中没有负疚吧?否则,他的曲子被盛月姬拿去利用无辜稚童,他会越发难受。” “不错。”温阮说道。 两人正一边快走一边说话时,忽听得前方高墙上传来琴音。 温阮心中奇怪,往前跑了几步,扒开人群看到萧长天坐在高墙处。 他身着一身青色的宽袖长袍,鬓发梳理一丝不苟,发冠上束着一道白色的纶巾,腿上搁着那把绮尾琴,旁边还放着一个酒坛。 他手指按在琴弦上,抚出昨日那首闹得京中沸沸扬扬的新曲。 是好听的,自有悠然出世在,如不羁的风掠过天地间,不染尘埃,不沾凡俗,潇洒又快哉,听着便让人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 “他要做什么?”温阮问殷九野。 “许是澄清?”殷九野也觉得奇怪。 那一曲抚完后,萧长天双手轻按琴弦,抬头看着下方众人,朗声开口:“萧某自三岁起习琴,视琴为魂,偶有拙作得以流传,乃命中之大幸。昨日之曲,流言纷纷,更是有负友人重望,累其名声,萧某难以自证清白,苦思之下,唯有此法。” 他提了酒坛,倾在琴身上,很奇怪,那酒坛里流出来不是清亮澄澈的酒水,而是略带粘稠的液体,颜色偏黄。 “萧夫子!”温阮心中大感不好,高喊了一声。 但萧长天没有听见温阮的声音,他提起酒坛又倒了一些在身上,打湿了那身青衣。 温阮终于看清那不是酒,是油。 萧长天抱起琴在怀里,抱着他此生最珍爱之物,又擦了个火折了,扔在琴上,烈焰腾起,闻名世间的绮尾琴与他,都瞬间被火舌吞噬。 “救人,救人!阿九救他!”温阮猛地拉了一把殷九野,大声而惊惧地喊道。 她知道萧长天要做什么了,但不要这样,这一切尚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不必为了一个盛月姬搭上性命,赔上一生! 殷九野点足纵身而上,但他的手刚要触到萧长天,萧长天从高墙上一跃而下! 他抱着琴,化成一簇颜色鲜艳的火焰,如流星般地划过半空,跌落在地。 那团火还在烧,琴在他怀中烧成焦木,他也化作焦骨。 四周的人没一个敢上去救,也不知道该怎么救,只是往后退散地避开。 温阮四处找水,想浇灭萧长天身上的火焰,奋力地想把萧长天救出来。 但那火不知为什么却越烧越大,空气中甚至泛起了焦臭的味道。 “萧长天!”温阮大声而无望地嘶喊着。 “吕世子要逃课?门在那儿。” “昨日之事是月姬不对,总该有个人向姑娘说声抱歉。” “不知辞花公子下次唱曲是在几时?” “我来取琴,待你寻回初心之时,我也就回来了。” 殷九野解了外袍浸得湿透,捂在萧长天身上,终于熄灭了他身上的大火,可是萧长天也彻底没了气息,面目全非。 他死前仍抱着那把绮尾琴,不曾松开。 温阮甚至没听到萧长天发出任何痛苦的哀嚎声,这场吞噬了他生命的熊熊大火,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她跌坐在旁边,看着已是一团焦黑的萧长天,很久都不能回神。 周围的人尖叫失措,来来往往,四处离散,温阮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指往前伸,想摸一摸萧长天。 “温阮!”殷九野抓住她的手,“你已经尽力了。” 温阮看到殷九野手背上的烧伤,抬头问他:“你疼吗?” “温阮?疼,对吧?那萧长天为什么不疼呢?为什么他都不呼喊?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之人便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吗?” “为了一个盛月姬,他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殷九野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却不知该说什么。 温阮紧紧地拽着殷九野的衣襟,牙关略有些发颤,“阿九你知道吗,在所有人里面,萧长天是最爱盛月姬的,是爱,不是欲望也不是贪图,他们相识于微时,他爱她,爱到愿意成全她,愿意委屈自己,但为什么深爱换来的是这个下场呢?” “你说,他当是伤心到什么地步,才要用这般决绝的方式,给这一切作个了断?” 殷九野沉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温阮的肩:“他爱错了人。” 温阮伏在殷九野怀里,久久不能起身。 萧长天不是死于一首曲子是否抄袭的流言,也不是死于京中不明就理之人对他的质疑和辱骂。 他死于对盛月姬的绝望,死于对爱情的无望,死于对这许多年一腔痴心错付的空望。 他大概永远也不能想到,他深爱着的人,会用最致命的方式摧毁他心中最美好的一片净土。 平日里照顾萧长天起居的小厮赶到时,哭得撕心裂肺,悲恸欲绝。 从他的哭喊声中,温阮听出昨日夜间有不少人去萧长天的住处闹事。 扔石头,砸鸡蛋,抛菜叶,骂他沽名钓誉伪君子,配不上天下第一琴师的美名。 还有人往他房中丢火球,叫嚣着让他滚出京中。 温阮听着这些,心中酸涩难忍,眼眶发疼。 也许昨日,她该将萧长天也一并带去渔樵馆的,如果这样,或许今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温阮撑着殷九野的身体站起来,轻声说:“阿九,陪我去趟听白楼。” “好。”殷九野半扶着温阮,陪她走到听白楼。 听白楼里,盛月姬听说了萧长天抱琴自焚的事后,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没想过让萧长天死,她只是想让萧长天痛苦。 温阮走进她的雅苑,让阿九等在门外。 “你来做什么!”盛月姬恨声道。 温阮扶着椅子坐下,长吁了一口浊气,说:“萧长天为了让你离开教坊司,用尽了他所有的积蓄,你对他说,长天,你会不会后悔,他说,只要你如意,他有何悔处?” “后来,他送你来听白楼,为你抚琴伴奏,让你成功地进了这里,那日抚琴后,他说,愿你名动天下,声传万里,为世人所知。” “再后来,你遇到了安陵君,你与他在一起的那一晚,萧长天在院子里抚了整整一晚上的琴,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见,但那天晚上的月亮,格外凄冷。” “无数次他跟你说,他不介意,不生气,只要你满足开心就好,但盛月姬你有没有想过,萧长天只是为辞花写了一首曲子,你便不能忍受,安陵君只是没那么讨厌我了,你就想尽办法要把他抢回去,那萧长天呢?”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从一开始,你与他是相爱的,你是属于他的,后来你去找了别人,他也没有离开,你真的以为,这是你的魅力吗?不是的,是他爱你,他将万千种苦咽进心里,呕血吐蕊,开出那朵叫爱情的花,所以他才会没有底线地包容你。” “这样的包容,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其他人不计较,是因为他们不够爱。” “可是你呢,你利用他这份爱,逼死了他。” “盛月姬,你谋杀了这世上唯一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盛月姬知道温阮的话是对的,可她不想认输:“既然他爱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他既然敢背叛,就怨不得我心狠!” “率先背叛的人是谁?”温阮抬眸看她。 “你在这里义正言辞地说我,那你呢?温阮,若不是你的出现,这一切会发生吗?没有你力捧辞花,萧长天他会想着另找他人抚琴谈曲吗?没有你跟吕泽瑾说那些话,吕泽瑾会离开我,他又会死在战场上吗?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她声嘶力竭,将一切罪过都推到温阮身上。 温阮微抬的眸子泛着清冷的寒色,“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的确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她看到地上茶盏碎片,低腰捡起来捏在指间,“一般来说,同为女子,我不会对另一个女人做这种事,但盛月姬,恭喜你成为一个例外。” “你想做什么?温阮我告诉你,就算你是侯府的人,杀人也是犯法的!”盛月姬往后退了几步。 温阮低唤:“阿九,进来按住她。” 殷九野懒得按,捡了盆栽中的一颗石子弹出去,点了盛月姬的穴道。 盛月姬动弹不得,恐慌害怕地大喊着“太霄子”。 温阮偏首看了一旁边的太霄子一眼,平声道:“你今日敢拦,明日我就让我大哥去太玄观把我那个太子表哥接回来,你信不信?” 太霄子问:“你便不怕陛下怪罪?” “不怕啊,温家这般低调,仍是逃不过这朝中权力倾轧,把我逼急了,大闹一场又如何?谁都别想好过。” 温阮漠然地看着太霄子,“所以太霄真人,你要因为一个盛月姬,引发一场朝中震荡吗?” 太霄子握了一下拂尘,不再作声。 温阮冷笑了下,转眸看向盛月姬:“看到了吧,我说过的,真正爱你,愿意为你做尽一切,愿意为你去死的人,从来只有萧长天。” 盛月姬的眼中终于露出绝望而悲痛的神色,眼泪一滑而下。 温阮轻轻地捏那块瓷片,细细地看了看。 第76章 第76章 温阮拿出帕子包住瓷片,又拿了个茶盏,将瓷片一点点砸碎。 动作不急不慢,“咚咚”地闷响声,一下一下地敲在盛月姬的心上。 时间在这极富节奏的轻响声中,似乎被无限拉长,折磨着盛月姬的神经。 她不知道温阮要做什么,只是哀求般地看着太霄子。 太霄子看了一眼站在温阮旁边的殷九野,到底没有任何动作。 温阮的表情宁静到几乎有一种神圣感,好似她手下将要砸开的一朵石莲佛座,于是她的每一下动作都透着虔诚,如沉默的匠人于漫长的寂静岁月里雕琢藏品。 殷九野看着这样的温阮,忽然明白了她这虔诚般神圣感从何而来。 她心中带上了使命,又或是说,夙命。 从今以后,无论盛月姬背后之人是谁,与三皇子有何关系,是否会牵涉到朝堂之争,又会否卷入夺嫡权斗,温阮都将与盛月姬不死不休。 其实她从吕世子死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苗头了,只是她那时仍在忍,因为她担心会影响到温家,会怕温北川有所不愿,也对这个如隔云雾难见真章的时局抱着观望。 现在,她将走进迷雾中。 不知道温阮砸了多少下,她才放下茶盏,揭开帕子,看着碎成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碎瓷片,装进茶盏里,又倒了些茶。 “一直以来,都没能请盛姑娘好好喝一盏茶,今日请了吧。”温阮一边倒着茶水一边说。 盛月姬的瞳孔瞬间放大,脸色变成惨白失血,恐惧感让她的声音都似被撕碎了般:“不,不要!不要!” 温阮端起放了碎瓷的茶水,走到盛月姬跟前,扣着她的下巴抬让她张开嘴,将整杯茶给她灌了下去! 她抬着盛月姬的下颌,逼迫她吞咽下去。 尖利的碎瓷划破盛月姬的咽喉,她唇角溢出丝丝血迹,眼角也落下一道道泪线。 她面对温阮从来凶狠的眼神中,也透出了哀求和卑微。 这把嗓子,是盛月姬最大的倚仗,没了这个,她就真的一无所有。 可温阮的神情没有半丝波动,茶水灌完后,她依旧抬着盛月姬的下巴,不让她吐出来一星半点。 直到盛月姬张大了嘴,温阮看见了她满嘴的血腥,才松开手。 殷九野也解了盛月姬的穴道。 盛月姬捂着颈脖瘫软在地,发出难听而瘆人的声音:“我的嗓子,温阮!你毁了我的嗓子!” 她一张嘴就是血,血洒在温阮的裙摆上,温阮低身拍拍裙摆上的血迹,轻声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了。” 盛月姬抬手要抓住温阮的裙角,温阮一脚将她踢开,盛月姬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流着泪红着眼,半张脸都是血地望着温阮。 温阮微抬着头,睥睨地看着盛月姬,一字一句对她说道:“盛月姬,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你放心,我会让你活着,然后,一点一点地将你埋进淤泥里,让你清晰地感受什么是窒息,什么是绝望,那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到最后你会求我,求我杀了你。” 温阮最后看了一眼太霄子,太霄子心中很是震惊,他素知温阮有仇必报绝不拖拉,但他没想到温阮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失去了嗓子的盛月姬,彻底成了废人,再无用处。 温阮与殷九野离去,她走在照样热闹熙攘的人流里,有人在低声议论今日萧长天的抱琴自焚,也有人在为了两文钱讨价还价,众生百态,不过如此。 大抵再过些时日,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萧长天这个人了,这京中天天都是有趣的事,好玩的人,多的是谈资。 他只是一个琴师,好听点,就是天下第一琴师,难听点,不过一个乐伎罢了。 他对温阮也没有重要到不可割舍的地步,大家不过萍水相逢,顶破天去算个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但温阮,仍然觉得很难过。 殷九野看了看时辰,快晌午了,他在心底盘算了一下宫中的事情,对温阮说:“我送你回府休息吧。” 温阮点头,“也好,萧长天下葬之事,我可以拜托你吗?” “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还有画嵬……” “我会在京中找个地方盘下来,让画嵬他们常居城中,如此,有事也有个照应。” “有心了,多谢你。” “应该的。” 只是温阮刚走到府门口,就见到了宫中的人,他们是来请二哥的。 温阮看着温西陵出府,跟上去追了几步:“二哥?” “小妹放心,二哥进宫喝个茶,很快回来。”温西陵弹了温阮的额心一下。 “出什么事了?” “没事的。”温西陵笑了笑,又看向殷九野:“阴九,照顾好我小妹。” “二公子放心。”殷九野点头。 温西陵拍了拍温阮的手背,冲她笑了笑,转身跟着宫内太监走了。 温阮心底满是不安:“阿九?” 殷九野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温阮:“昨日蓝绻进宫清点帐目,直到今晨也没出来,再加之昨夜辞花唱曲退票之事闹得京中无人不知,而你二哥又与蓝绻合伙做生意,所以……” “所以盛月姬仍然只是一张表面上的牌,背后之人要对付的还是我温家。”温阮接着说道。 “看二公子神色自若,应该不会有事。”殷九野说道。 “着急也无用,宫里有我大哥和皇后在,总应该出不了太大的事。”温阮叹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嗯,有什么事我会立刻来告知姑娘。” 殷九野目送着温阮进了侯府,立刻转身前往玖瀚楼。 “公子,出事了!”玖瀚楼等着的人让人意外,是当初温西陵安排在春元楼打理店面的掌柜,伍陆柒。 他是殷九野放的暗棋。 “细说一下。”殷九野沉色道。 “蓝掌柜的帐面没有任何纰漏,但温二公子那边有很大的问题。”伍陆柒紧声说道:“温二公子最大头的生意不是茶楼也不是什么演唱会,而是钱庄,他钱庄流动银两数目极大,与蓝掌柜牵上线后,更是膨胀到了一个极为可观的数字!” “嗯,所以宫中借着昨日退票之事,准备发难,蓝绻若不能从中抽身,怕是要连他一起收拾。”殷九野抿了口茶。 “此事是太霄子进宫向陛下进言的,而太霄子与三皇子一脉素来亲近。”伍陆柒又说。 “皇后那边呢?” “还在观望,没有出手。” 殷九野垂眸想了想,写了几个名字给伍陆柒,“你去找这些人,想办法让他们立刻进宫,弹劾温北川。” “公子这是……” “只管去办。” 殷九野找的这几个人,皆是淑贵嫔冯家一党,他们好一番唇枪舌战,大骂温西陵暗中敛财,富贾一方,又与右相之女来往甚密,必是得了温北川的指使,腹藏祸心。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时,挑了下眉头,翻着白眼说:“傻逼。” 她骂完这声傻逼后不久,皇帝就改了口风,说此事容后再议,二哥和大哥无恙出宫。 淑贵嫔一把抓痛了怀里的白猫,白猫惨叫一声,跳出了淑贵嫔的怀中,淑贵嫔怒视着三皇子:“可是你叫人进宫弹劾的?” “不是!儿臣岂会如此糊涂!”三皇子连忙道。 “温北川好手段!” 后宫不得干政,皇子结党也不能过大,陛下要治温家,他们帮忙可以,他们利用陛下这心思,还叫上一帮人前来相逼,就不可以。 比女人心更难测的,是天子心。 但温西陵钱庄这事儿,总归是为温家埋下了祸根,臣子也好,百姓也罢,有钱可以,钱太多,不可以,自古如此。 而之后盛月姬嗓子倒了的消息,也极快地似遍了京中,听白楼没有给她任何优待,确定了她再也不能唱曲之后,就将她“请”出了听白楼。 被“请”出听白楼时,盛月姬的嘴唇还破着皮,那些瓷片不止毁了她的嗓子,也让的口内和嘴唇密布伤痕,她好些时日都难以咽食,容貌迅速凋零下来。 她被彻底抛弃了,就连太霄子也不再常常去看望她。 偶尔她会去找温阮发疯,神色癫狂,但往往还没近温阮的身,就被殷九野一脚踢开了。 在这种时候,纪知遥去看过她一次,趁着她落魄之际,旁敲侧击地问她别院中听她唱曲的人到底是谁。 但盛月姬是真的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只知道那是个男子,而且地位很高。 并且她也一直在等这位客人再找她,她可以为献上一切,只求这个贵人帮她杀了温阮。 只是很可惜,那位总是在每月特定日子里找她的贵人,再也没有用马车来接过她。 盛月姬终于明白过来,镜花水月梦一场,她如今真的落得一无所有。 好几次她都想一死了之,各种自尽的法子都用过了,可每一次,温阮安排盯着她的人都会把她救下。 温阮说过了,她不会让盛月姬死得那么痛快,死才是解脱,盛月姬不配解脱。 一切都似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那日,宫里来了一辆马车,要接温阮进宫。 第77章 第77章 宫里马车来时,是在一个很巧妙的时间。 那时温阮一个人待在侯府,大哥还在鸿胪寺未归,二哥去钱庄里看帐本了。 来接她的人是皇帝身边的那个老太监,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涂满了白粉,看着惨白吓人。 “温姑娘,请。”老太监的腰弯得极低,对温阮很是恭敬。 温阮揉了一下怀中的二狗子,客客气气地笑着说:“公公,多谢您来接我,但入宫总是大事,我去换身衣裳,劳烦您先吃杯茶,等等我好不好?” 公公点头,笑起来时脸上的褶子便更深:“姑娘细心了,您换着,老奴等您。” 温阮抱着二狗子走进里间,让它去找阿九。 二狗子撑在温阮胸上:“等我,阮阮!等我一起进宫!” “嗯。”温阮摸了摸它的脑袋。 温阮瞧了瞧自己的衣衫,挑了一件上次皇后送她的透云纱制的夏衣,是身薄绿偏青的齐胸襦裙,又放下了长发,重新梳理,再慢慢地描眉点唇,挑拣首饰。 二狗子飞快地跑进渔樵馆,殷九野抱起它:“你来干嘛,温阮呢?” “喵喵喵!”二狗子疯狂地大喊:“阮阮要进宫了,你快去找她!” 但殷九野听不懂,只是看猫儿急得转转团,甚至伸出了爪子挠着桌椅,焦躁不安,意识到出了事。 “走!”殷九野放下猫儿,让它带路。 二狗子领着他一路来到宫门前,正好赶上温阮刚刚下轿,将要进宫门。 “姑娘!”殷九野喊了一声。 温阮暗自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对老太监道:“公公,那是我府上小厮,我去与他交代一声,麻烦您通融一下。” “好,姑娘你请。”老太监让开一步,让温阮过去。 温阮走向殷九野,猫儿扑进她怀里,喊着:“幸好赶上了!” 温阮揉了下猫,将它放下,走到殷九野跟前,“我要进宫。” “我知道。”殷九野神情有些凝重。 温阮笑道,“这种关头陛下召我进宫,应是与侯府之事有关,阿九,如果我没能出来,你告诉我大哥,让他不要急着报仇,但也别让我白死。” 殷九野难得地笑不出来,只是从怀中掏了块白玉递给温阮:“假如真遇到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你将此玉交给皇后,她必会保你。” 温阮接过玉看了看,是块好玉,通透无暇,触手生温,上面雕着一对并蒂莲。 “这玉与皇后有什么关系吗?”温阮问。 “你只管给她就是。”殷九野心下叹气,又道,“不会有事的。” “她是我大姨,想来会护着我的,你不要担心。” “嗯,你万事小心。” 温阮点点头,将玉藏好,不知她低头想了些什么,她只是轻轻地踮起了脚尖,凑到殷九野耳边小声说:“阿九,等我出宫了,你让我看看你面具之下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殷九野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发出轰然巨响。 他低头看着温阮,温阮仰面望着他,笑得温柔又狡黠:“看看面具之下的你,是不是个丑八怪。” 殷九野藏着内心的激荡和震动,只笑着说:“要真是个丑八怪呢?” “要真是,我就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给你换张俊俏的脸。” “你嫌我丑?” “那倒没有,只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好,那我等姑娘出宫,带我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 温阮低头笑起来,轻风吹动她垂在耳边的长发,殷九野忽然伸手抱住她,下巴在她发顶摩挲了一下,低沉的声音说,“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嗯。”温阮没有抗拒这个拥抱,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地环了一下他的腰身。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但这次去的宫殿,既不是陛下的御书房,也不是皇后的广陵殿。 老太监带着她,一直到了平日里陛下起居所在的太平殿。 正当午食时分,太平殿里摆着一桌饭菜。 文宗帝穿着常服,见到温阮进来时,放下手中的书卷,笑得和蔼可亲:“阮阮,来了?” “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温阮规矩地行叩拜大礼问安。 “起吧,过来坐。” 文宗帝坐在饭桌边,招手让温阮过去坐下,又给温阮布了菜:“听说你爱吃这些,孤特意让御膳房备下的,来试试。” 温阮起身行礼:“多谢陛下。” 文宗帝看了她一眼:“免了这些礼吧,你也不嫌累,孤还是喜欢那个在孤身边撒娇的小丫头,你这般生份,倒是让孤难过了。” 温阮不好再说什么,坐在桌边,小口用食。 “你那猫儿呢,听说那猫儿跟着你一起进宫的?”文宗帝如闲话家常般地跟温阮讲话,不带半点威压,亲切得如个寻常长辈。 “不敢惊扰陛下,猫儿在外面。” “嗯,听说挺可爱的?” “还好。” “来试试这个。”文宗帝给她夹了一些鱼肉,“你打小就爱吃鱼,又怕鱼刺,有一回在宫中贪多了两口,还卡了鱼骨在喉间,哭得那叫一个害怕,这回啊,孤就特意让厨子把这刺去干净了的,尝尝?” 温阮拿起玉箸,夹着碟子里的鱼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不言不语。 文宗帝看着她用食的样子,笑道:“你很怕孤?” “陛下龙威,天下无人不臣服。” “是不是你大哥跟你说了什么?”文宗帝似是随口问道。 温阮放下玉箸,回话道:“大哥从不与我谈论朝堂之事。” “嗯,他是个守本份的。”文宗帝点头道,“年轻一辈中,他是难得的清明忠臣。” “多谢陛下夸赞。” “可你大哥是个有才干的,在鸿胪寺干了好几年的少卿了,也没升个职,你说,孤要不要提拔一下你大哥?” 温阮起身,福礼回话道:“臣女只是一介女流,不懂朝堂之事,不敢妄言。” “怎么又行礼,来坐下。”文宗帝抬了下手让温阮起身,又说,“只是闲话,算不得什么朝堂之事,你叫我姨父,他就不叫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疏远?” 可温阮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敢料定,今日只要她说错一句话,这顿饭,就没那么好吃了。 文宗帝打眼瞧了下温阮的衣衫,笑说:“你这身衣裳倒好看,衬你。” 温阮微微屏息,回话道:“是皇后娘娘赏臣女的透云纱,臣女今日穿进宫来,想让娘娘瞧瞧,不负她的厚爱。” “嗯,有心了。”文宗帝笑了下,却半句不提皇后的事,只问:“吃好了吗?” 温阮点头。“孤听说你在仕院学得不错,来给孤念书,怎么样?” 文宗帝笑着拍了下温阮的肩,让她坐在御案旁边,将一卷闲书递给温阮。 温阮微吸一口气,坐得笔直端庄,轻声念起书中文字。 文宗帝就坐在案后批折子,朱笔飞快。 温阮突然想到,那朱砂的颜色,像极了血。 “停一下,这段再念一遍,孤没听透。”文宗帝抬着笔轻点了一下。 温阮称是,又念了一遍。 御案上的龙首炉里升腾着袅袅青烟,沉香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太平殿,温阮轻声念书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悠悠然然。 不知过去了多久,温阮已经觉得口干舌燥,外面的日头也西沉,洒出金色的余晖。 文宗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放下朱笔,叹道:“这般时候,若能听个曲儿解解乏,便是再好不过了。” 温阮握书的手微紧。 文宗帝偏头看她:“阮阮会唱曲吗?” 温阮摇头,“陛下恕罪,臣女不擅音律。” “无妨,本也是娱人之物,你一个千金小姐,不擅也不碍事。”文宗帝笑道,“倒是听说,宫外有一女子,极会唱曲,风靡京都?” 温阮放下书搁在膝上,平静而镇定地回话:“是,此女名叫盛月姬。” “嗯,名字不错,她现在还唱曲吗?”文宗帝喝了口茶问道。 “不唱了,她嗓子废了。” “哦?臣女将茶盏打碎,让她吞下去,割破了她的嗓子,所以她唱不了曲了。” “为何?”文宗帝讶异地看着温阮:“她可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不痛快?” 温阮放下书,叩首谢罪:“兄长常常流连于此女,时不归家,臣女念着兄长当为陛下分忧,不该如此玩物丧志,自毁清名,心生不满,又因她妄传流言,逼死了臣女的琴艺夫子萧长天,故而废了她的嗓子,请陛下降罪。” 文宗帝听着大笑,“阮阮是为兄明心,为孤分忧,孤岂会怪你?纵情声色的确不妥,温北川有个好妹妹,孤也有个好外甥女,明辩是非,知晓大义。” “但臣女伤人,确为罪过。”温阮的后背微微发汗。 “想来若不是她实在让你动气,你也不会如此。”文宗帝起身拉起温阮,让她跟在自己身后走到殿中坐下,“后来呢,那歌伶如何了?” “臣女请了大夫给她。”温阮平声说,“瓷片入腹,易伤人命,臣女不敢杀人,只希望她以后不要再纠缠我兄长,也不要再去祸害旁人。” 文宗帝看了看温阮,眸色很深,深不见底,像个巨渊。 但他只笑说:“做得好,阮阮是个心善的小姑娘。” 温阮低着头,没有说话。 文宗帝静静地看了温阮好一会儿,忽然说:“但伤人,总是不对的,是吧?” 温阮叩首:“是,臣女有罪。” “你父侯不在京中,母亲又去得早,两个哥哥一个忙于公务,一个忙于商事,对你都疏于关爱,家中没个大人好生陪你教你,你偶有犯错也并非不可饶恕,总归是大人的不是。”文宗帝叹着气说,“不若你在宫中住些日子,宫中有你皇姨在,同你多说说话,你也能陪陪她。” 温阮垂着眼睫看着地面,点头:“是,臣女遵命。” “起来吧,一个歌伶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不打紧的,阮阮不必如此紧张。”文宗帝又是那副和蔼的语气了。 文宗帝一直跟温阮聊天,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一直说到斜阳在天边挂不住,将要沉入土,埋进大地里。 皇后在广陵宫派了三次宫女去太平殿打听消息,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又传话要请温阮过去,老太监说,陛下正与温姑娘闲聊,让娘娘不必挂心。 最后皇后甚至去了太平殿,可还未能走进外殿,就被人拦下,老太监说,陛下此刻不便见您,娘娘请回。 眼见着天要擦黑,皇后折了朵开得正好的花扔进广陵殿里的水池里,花梗有刺,刺破了她的手指,透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取剪子过来。”皇后说。 女官托着剪子走到皇后跟前,皇后握起看了看,暗骂了一声不知什么粗口,一剪子划开了掌心,鲜血如注。 “娘娘!”女官吓得跪下,“娘娘凤体要紧!” 皇后疼得皱起了眉,又嫌弃地看了女官一眼:“传御医,再去太平殿传话,就说本宫的手伤了,疼得不行,想见陛下。” 第78章 第78章 文宗帝听说皇后修剪花枝伤了手时,很是诧异,问道:“伤得重不重?” “已传了御医过去,那血流了一地呢。”老太监躬身回话。 文宗帝叹气:“月儿这么大个人了,还敢小孩儿似的,也不知道注意点,她最怕疼了。” 温阮轻握着拳心不说话。 文宗帝起身道:“阮阮你今日便歇在宫中吧,孤去看看你皇姨。” “皇后娘娘玉体有恙,臣女当过去看望才对。”温阮说这话时,轻轻地捏了一下袖中的玉佩。 “你一路进宫,又陪孤说了这许久的话,想来也累着了,就先歇着吧,过几日你再去看她。”文宗帝慈爱地笑说,抬步走了。 温阮见文宗帝走远,全身脱力地坐回椅子里,像是打了一场大仗。 二狗子终于跳回温阮怀里,紧张地问:“阮阮你没事吧?” 温阮没说话,抚了下二狗子的背脊,给自己定定心神。 二狗子焦急地说:“早知道就悄悄去整盛月姬了,这下落到把柄在狗皇帝手里了!” 温阮却摇摇头,慢声道:“就算没有盛月姬的事,陛下要让我进宫,也总会找到理由,也许只是我今日出门时先迈了左脚。” “这可咋整!”二狗子急声道,“狗皇帝刚才那么多话,是不是在试你呢?” “不错,我刚才若是不主动认罪,他就要反问了。”温阮按了下跳得有些快的心脏,她真觉得,这宫中荆棘密布,行差踏错,死无全尸。 “阮阮,这可怎么办啊?” “等。等什么?” “皇帝把我扣在宫中,必有目的,等大哥和二哥。” 温阮被一群宫娥带着歇在了信和殿,这是一个紧挨着太平殿的所在,与广陵殿分列左右。 看殿中周全准备的事物,还有女子衣衫,温阮更加确定了,皇帝把她叫进宫来,就做好了数日不允她出宫的打算。 洗濑完毕后,二狗子躺在温阮腿上,问道:“阮阮,要不你把玉佩给我,我叼着去找皇后吧?” 温阮摩挲着掌中的玉佩,她还是想不通阿九为什么会有能与皇后相通的信物。 最大的猜测是阿九是皇后的人,安排在温府倒也在合情合理,毕竟那是个敢在御书房旁边开暗阁听墙角的女人。 但温阮暂时不想把玉拿出去,这是她的一道护身符,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阿九也卷入这场是非中。 怎么说,这也是跟天子作对啊。 她有温家当后台做倚仗,阿九呢? 她是见过大哥如何抛弃林大的,说不定到了不得不弃子的时候,他也会被抛弃。 更何况,她实在是摸不透皇后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将玉佩贴身收好,温阮抱着猫儿上了床榻,“再说吧。” 这一夜,温阮睡得不算好,辗转难眠。 而通宵不能眠的是温北川温西陵和殷九野。 温府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殷九野毫不避讳地说:“皇帝扣留姑娘在宫中,是在逼温家交出钱财。” 温北川没有责怪殷九野的直言不讳,只是看了一眼温西陵,问道:“若让你舍了这一副身家,换小妹无恙……” “换!”温西陵不等大哥说完,就斩钉截铁地说道:“别说这一副身家,拿命换我都换!” 温北川笑了下,“去点一下你的帐目吧。” 温西陵连走带跑地出府,骑了马去钱庄点银算帐,那是一笔巨大的钱款,他需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清点完,然后一个子儿也不留地交给国库。 多一天,一个时辰,小妹就多一分危险。 温西陵已经心急如焚。 温西陵走后,温北川让殷九野坐下,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若有朝一日温家有难,让你带着我小妹离开。” “自然。”殷九野点头。 “如今我还是这句话,阴九,若到了这万不得已的一步,你一定要保我小妹平安。” “大公子何以忧心至此?” “你不会明白的。”温北川捏了捏有些眉心,喃喃着说,“我在孟州有一个山庄,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无人知道,就连我二弟和父候也不知道,陛下更不知道,若到了那一天,你就带我小妹去那儿,隐姓埋名,平安一生。” “那这京中残局呢?”殷九野问。 温北川微微睁眼,透着冷厉的肃杀之色,“温家来收。” 就在温北川与殷九野说话之际,府上下人来报:“大公子,纪将军来了。” “让他进来。”温北川敛尽了眼中萧杀,又是那个温润如玉,春风和煦的翩翩公子。 纪知遥进来看到殷九野,迟疑了一下。 温北川说:“无妨,他是自己人。” 纪知遥撇了下唇,也不再磨叽,直接说道:“我也许知道在别院听盛月姬唱曲的人是谁了。” 温北川抬眸:“哦?” 纪知遥说道,“说来你别笑啊,我有个人在内务府做事,这人发现,每月盛月姬去别院唱曲时,都是淑贵嫔不能侍寝的那几天。” “不是说去听曲是个男人吗?”温北川问道。 “淑贵嫔带着三皇子去不就行了?”纪知遥说,“这样一来,就算哪天这事儿捅出来了,三皇子也是干净的,他总不能带着老娘去嫖……去寻花问柳吧?完全可以说是喜欢盛月姬的歌喉,又不好暴露身份,才有此举动。” 温北川点了下头:“言之有理。” 纪知遥问:“那么,淑贵嫔为什么这么做?一个盛月姬能帮她什么?” 温北川笑,“你以前不挺喜欢盛月姬的?” 纪知遥跳脚:“他妈的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你不提能死……等一下,你是想说,假如有一天淑贵嫔发现我不帮扶三皇子,她完全可以利用我对盛月姬不设防的心理,置我于死地?” “还有我,还有很多人,比如仕院以前的太傅,也比如已经离世的吕世子,我们之间争风吃醋,正好让她借刀杀人。”温北川笑了下,“不过,盛月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被利用了吧,烂泥扶不上墙。” “真是如此么?”一直没说话的殷九野提出疑问。 “你什么意思?”纪知遥不痛快地看着殷九野。 殷九野捏了下指骨,看了看温北川和纪知遥:“淑贵嫔又怎么料得定,你们一定会爱上盛月姬?难道这种事情也是可以操控的?你们是根据结果反推幕后之人的动机,但如今呈现的结果与幕后之人所料的相去甚远,那么你们的推论也就是站不住脚的。” “这人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温北川,你不会请了个神棍当门客吧?”纪知遥瞥了殷九野一眼。 温北川却轻轻点头:“阴公子说得在理。” 纪知遥:温北川笑看着纪知遥:“不过还是要多谢纪将军将此事告诉我,我会想办法查证的。” “温阮怎么样了?”纪知遥脱口而出地问道,问完了又说,“没别的意思啊,就,就这个,礼貌性地表示一下关心。” “你若是敢找人为我小妹求情,我杀了你。”温北川轻轻淡淡地说。 纪知遥被狠噎了一下,“……行,我不求,我不招陛下起疑,但她在宫里都一天还没出来,会不会出事啊?” 温北川抬了下手:“天色已晚,纪将军请回吧。” 纪知遥看了温北川一会儿,又看看殷九野,说,“温北川,以前我对你小妹多有不敬,在此赔罪了。” “犯不着,纪将军回吧。”温北川感觉额头更疼了。 温阮在宫中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她试过走出这太平殿,但刚到门口就被太监拦下,说:“陛下有旨,让姑娘好生在殿中歇息,外面日头毒,姑娘莫要晒着了。” 温阮只能回去待着。 她出不去,殿外的人也进不来,就连皇后找着借口托人送些点心过来,都进不到殿中。 她被彻底地和外界隔绝了。 只是有一个晚上,不知是谁往她休息的偏殿里扔了个纸条进来,上面写着“小妹安心”四字。 温阮忙烧了纸条不敢留下痕迹,不安的心宁静下来。 而在这三天中,温阮除了给文宗帝念书,便也没什么别的事了,偶尔文宗帝会和她聊聊天,聊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温阮也都仔细应对。 文宗帝不止一次地说,阮阮你太拘着了,不要这般客气,自在些,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温阮心想,我家可不是皇宫,也没这么可怕,更不会禁我的足。 但温阮只说,多谢陛下厚爱。 文宗帝还问,听太监说,你进宫时,你家小厮来送你了? 温阮的背脊僵了一下,恭敬回话:“不过是个心无大志的门客,臣女平日里也懒散成性,与他脾性相投,所以聊得多一些。” “原是如此啊,孤还以为阮阮你有了心上人,想给你指个婚呢。”文宗帝笑道。 “陛下说笑了。”温阮垂眸。 “哪里是说笑,阮阮你也到了适嫁之龄,家里大人该操心这些事了,阮阮可有中意的男子,说来给姨父听听,你父侯不在京中,姨父给你把把关?”文宗帝亲切地说,“不久前倒是听说,你对纪知遥很有好感?” “纪将军英勇神武,颇得京中女子的倾慕,只可惜,他并非臣女意中之人?” “哦?”文宗帝笑道,“那阮阮喜欢什么样的?” 温阮脑海中浮现阿九的身影,但只说:“臣女还未想过婚嫁之事,只想在父亲膝下尽孝。” 文宗帝笑着抚了下温阮的发顶,笑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父侯必定很欣慰。” 父侯欣不欣慰温阮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心好累。 文宗帝是个难以琢磨的人,温阮根本分不清他哪话句是真,哪句话是试探。 苦了宫中伺候他的各位娘娘们了。 唯一让温阮觉得庆幸的事情是,二狗子来去自由,没人会为难一只软萌乖巧的小奶喵。 所以温阮虽然人被关在太平殿中,却也大致知道宫里的情况。 “这些天皇帝都留在你皇后大姨的宫里,我看皇帝对你大姨嘘寒问暖,还给她的手伤换药的样子,两人感情蛮好的,挺有模范帝后的风采。”二狗子瘫着肚皮说。 “可皇帝将皇后的独子送去了太玄观,这样的恩宠,怕是不要也罢。”温阮撸着它软乎乎的肚皮,小声说话。 “搞不懂这些当皇帝的,皇后提过一次想来看你,皇帝咋说来着,好像是说皇后你身体有恙,就不要四处劳心了,让她等身子好了再来看你。对了,还有啊,我发现我的小仙猫日子过得不好。” “小仙猫?” “就淑贵嫔那只白猫啊,三皇子送她的,这女人根本不喜欢养猫嘛,我的小仙猫都瘦了,蔫了吧唧的。” “你,听得懂其他的猫说什么吗?” “听得懂,但小仙猫是哑的。” “我觉得淑贵嫔把它弄哑的,三皇子送给她的那会儿,我还听小仙猫叫过两声呢,可好听了,突然就哑了。” “听上去,淑贵嫔好像很过份的样子。” “可怜了我的小仙猫,我想把她拐出来,但是她被关在笼子里,可怜巴巴地趴在那儿,太惨了。” “怎么会将猫儿关在笼子里?” “就是说啊!你说她过不过份!”二狗子冲冠一怒为仙猫,打了个滚翻起来,炯炯有神地大眼睛看着温阮:“阮阮,你干死淑贵嫔,帮我把小仙猫救出来吧!” 温阮:“……你不是一个莫得感情的ai吗?” “ai产生感情那才叫真情!才叫感人!你看没看过ai?” 温阮听得好笑,揉了揉二狗子,答应它如果有机会,一定将小仙猫接走。 第四天,温西陵清点完了所有的银钱,交给温北川,让他在早朝的时候拿去呈上给陛下,换温阮出宫。 温北川拍了拍温西陵的肩。 也就在这一天,温北川得到宫内的消息,陛下有意再留温阮在宫中多住几天。 温北川收起折子,没有在早朝的时候交出去。 温西陵急得骂人,“哥你怎么不给出去啊,你不给小妹怎么回来?” 温北川摇头:“此刻交了出去,便再无筹码,要等到陛下先开口,先试我的话头,我再提小妹之事,才有机会。” “那小妹怎么办?皇后到底有没有去看她?” “小妹如今住在信和殿,与皇后所在的广陵殿正隔着太平殿,却近不得小妹百步之内,陛下将小妹软禁了。” “草,他有病啊!”温西陵破口大骂:“这皇帝想什么玩意儿呢?” “行了!”温北川声音微重,看着温西陵道:“以后这种话,就算是在家中也不许说。若叫旁人听去,你知道后果多严重吗?” “我……我就是担心,我急。”温西陵暴躁不安。 “凡事要谋定而后动,不可如此鲁莽急躁。”温北川说道,“陛下留小妹在宫中的时日越长,说明他要的东西越多,也许你的钱庄都不够。” “他还要什么?我温家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温北川没再说话,只是轻拢着手指,他隐约猜得到皇帝想要什么,但是,他,不会给。 转眼便是七日后,朝中似乎一切如常,君臣相亲,一团和气,早朝时你打打太极我和和稀泥,粉饰出一片太平安祥来。 温阮除了每日歇在信和殿,大多数时间都被文宗帝留在太平殿,聊闲书聊诗画聊花鸟鱼虫,独不聊温家。 大家都在暗自较量,谁比谁先沉不住气。 先绷不住的是温北川,他在第八天的晚上,去渔樵馆问殷九野,有没有兴趣同他一起进趟宫。 殷九野知道这话的含义是什么,偏头看着温北川:“大公子可想好了?” 温北川捻着棋子,淡声道:“从小妹进宫那日起,太霄子也就在宫中了,想来就是防着你,应是说,阴公子可有想好?” 殷九野落子:“想好了。” “好。”温北川走后,殷九野靠在软榻里取了脸上的面具,暗自说了一声:“快了些啊,没想这么快回宫的。” “九野,你真想好了,你这要进了宫,可就没有回头路了。”辞花担心地看着殷九野。 “不到万不得已,温北川不会来找我,我只是想不明白,温北川到底在防什么。”殷九野皱了下眉头,“到底是什么呢?” 第九天,一驾马车风尘仆仆地急驶入京,蛮横无礼地纵行在街市上,一路停到了宫门前。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身着蟒袍,抬头看了看宫门,搓搓手,飒沓大步,迈入宫门。 第79章 第79章 温北川远远地看见那身蟒袍入宫,抬手止住了殷九野。 “阴公子先回渔樵馆吧,我父侯回来了。”温北川长出了一口气,眉眼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殷九野点头,也远远地望见了那身蟒袍。 这蟒袍天下独一件,就穿在靖远侯身上。 老狐狸回来捞闺女了。 殷九野笑了下,抬头看看京都的天,料想着,这天,暂时是变不了了,定海神针回来了。 朝堂上,太监一声嘹亮的通传:“靖远侯觐见!” 众臣惊愕回头,要知道,靖远侯起码有三年没上过早朝了。 文宗帝也抬了一下眼皮,微感讶异。 靖远侯迈着大步跨过门槛,脸上带着敦厚老实的笑容,拱手跪拜,说话间中气十足:“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文宗帝瞧了靖远侯一会儿,轻轻地按了一下龙案,笑道,“爱卿何时归京的?” “回陛下,刚刚。”靖远侯温仲德抬首回话,一派憨厚,“一入京中,便对陛下思念不已,立时赶来宫中给陛下您请安了。” 文宗帝靠进龙椅里,笑看着靖远侯,“爱卿有心,想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来人啊,给靖远侯赐座。” “谢陛下。”温仲德他是一点也不客气,坐下后还问太监:“有茶吗,口渴得厉害。” 老太监为他奉了茶,温仲德他喝完茶还咂摸了一下嘴,“好茶,谢陛下!” 完全一副把这里当成是自家后花院的架势。 文宗帝没说什么,也抿了口茶,看上去比温仲德风雅得多,不似他如个乡野莽夫。 就更别提长相了,文宗帝是龙目凤仪,那温仲德就是个……村夫长相,而且是跟孔明先生八杆子打不着那种村夫。 温北川那颗提了不知多久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地落了地,他将奏折收进袖中,向温仲德请安:“父侯。” “嗯,一边儿待着去,别打扰我跟陛下说话。”温仲德呶了下嘴,让温北川往他身后站。 “听闻靖远侯这些时日一直在庙中常住,不知可有什么心得?”文宗帝笑问道。 “回陛下,没啥心得,就庙里的饭太难吃了,臣去之后,庙中伙食才有所改善,苦了那些僧人了,都吃的些啥啊,白水煮白菜的,跟猪食一样。” 朝中百官莫不噤声。 甚至觉得背后有点冷。 他们对靖远侯多年不上朝之事,有了深刻的理解和体谅,就他这作派,的确不上朝好。 这本该是一个明刀暗箭防不胜防的早朝,因着靖远侯的出现,变成了如同喜剧般的合家欢现场。 靖远侯没有半分不自在,活像是在自家菜园子里一般拉家常,不论陛下如何风雅傲然,他总能插科打诨,嬉笑相应。 东拉西扯到最后,靖远侯一拍大腿,像是猛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唉呀,光顾着给陛下请安,忘了臣家中的小女还等着臣了,臣得回去看她,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啊。” 文宗帝眸色微沉,慢声道:“温阮此刻正在宫中。” “她进宫给陛下和娘娘请安么?”靖远侯疑问道,又说,“应该的,臣子本份,阮阮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温阮的确乖巧,靖远侯教导有方。” “可不敢当,是阮阮自己聪慧,臣一莽夫能教她什么呀?臣只盼着,将她在府上多留两年,舍不得她嫁人。” “天下父母心,皆是如此。” “那陛下,臣能不能把小女接出宫啊?好久不见了,臣想她得紧。” 文宗帝轻扣手指,笑说:“孤也喜欢这个孩子,她这几日在宫中为孤念书,孤心中甚喜。” 靖远侯嘿嘿一笑:“那容易,过几天老臣再带她进宫给陛下您请安就是了。” 文宗帝抿了下薄唇,威严的面容上笑容沉了几分。 靖远侯似是毫无所觉,依旧笑眯眯的。 “自然。”半晌后,文宗帝十手相扣,淡声笑道:“靖远侯你好不容易归来,孤若再让你们父女隔宫墙相望,岂不是不近人情?” “谢陛下隆恩。”靖远侯拱手行礼。 早朝后不久,温阮就听太监传话,说是陛下准她出宫了。 温阮抱起猫就走,离宫前望了望皇后广陵殿的方向。 皇后站在窗后,她瞧得见温阮,温阮瞧不见她。 她摸了摸掌心的伤痕,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看,灾殃子!要不是你本宫的手怎么会受伤?” 女官:“还有温仲德这个狗日的,早干嘛去了,非得等到这时候才回来,这要出了事本宫看他哭不哭狗眼!” 女官:皇后拆了手上包着的布条,看着掌心那道疤痕,嫌弃得不得了:“丑死了,跟蜈蚣似的,温阮这个祸害!” 女官抿唇:“陛下来传过话儿了,今日就不来广陵殿了,去淑贵嫔那儿用晚膳。” “谁稀罕?”皇后翻了个白眼,扶着女官的手走到殿门前,望着层层宫阙,低声咒骂,“这鬼地方待得烦死了。” 温阮一走出宫门,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中年男人猛地抱进怀中。 “唉哟爹的宝贝小心肝哦!” 温阮:这爹……好热情啊! “快让爹看看,瘦了啊,是不是没吃好?宫里的东西难吃是吧?没事啊小心肝,爹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咱补回来,这宫以后咱再也不进了,瞧把我小闺女瘦成什么样了?来来来,让爹好好看看,唉呀,想死爹了!” 温阮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消化着靖远侯的这番……父女情深。 她一向知道靖远侯对他这个女儿宠爱万分,但没想到,这么直接,这么夸张。 温阮看得满头问号。 嗯,这位老父亲,他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一个痛失爱妻,沉于悲痛的鳏夫,应是消沉忧伤,郁郁寡欢的。 结果他的画风,好像走歪了? “叫爹啊,闺女你是不是傻了?”靖远侯咧着嘴大笑,瞧着温阮。 温阮:“……父侯。” “父什么侯,叫爹。” “爹。” “诶,好听,走走走,咱们回家。” 温仲德拉着温阮上了马车,温北川长出了一口气,也上了车。 一上车,温仲德就揪住了温北川的耳朵:“老子怎么跟你说的?啊,老子怎么跟你说的!我叫你照看好你小妹,叫你不要让她受委屈,你怎么当哥哥的,你这点屁用都没有,老子生你不如生个蛋!” 温北川耳朵都要被他扯掉了,连忙说:“是儿子不好,爹你先松开。” “还松开,老子不打落你一层皮!” 温仲德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温北川背上,“咚”地一声闷响,险些没给温北川拍出一口心血来,温阮听着都疼。 “你个废物,你弟弟赚那么些钱容易吗,你就这么交出去,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还有阮阮,老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照顾好阮阮,你他妈的,你给她丢进宫里去,你他娘的,你是想气死老子!” 温北川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唇角却是扬着的,抬着笑眼看了看温阮。 温仲德粗糙的大手一直握着温阮的小手,那掌心虽然满是厚茧,但宽厚温暖,让人心里踏实,那是老父亲才能带来的可靠安全感。 风吹起马车帘子,温阮透过窗子看到了外面站着的殷九野,冲他笑起来,又指了指自己的脸:等着我去揭你的面具啊。 殷九野笑着点点头。 他都已经做好了杀回宫的准备了,只要那块玉佩回到皇后手里,皇后就会明白,自己早已在京中。 可万万没想到,靖远侯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回来了也好,有这狐狸在,就真的无人能动温阮了,皇帝也不行。 “瞅啥呢闺女?”温仲德瞧着温阮望着马车外面,也跟着探头看了看,对温阮的态度和对温北川的简至天差地别,他眼角的笑纹都堆了起来,像个……铁憨憨。 “没什么,只是出了宫,觉得宫外可真好。”温阮低头笑说,揉了下二狗子。 “那可不咋滴,这天底下任何地方都比宫里好!”温仲德拍着温阮的手背,“进宫吓着了吧?” “没有,多谢父……多谢爹爹。”温阮轻声说。 温仲德笑眯眯地看了温阮好久,他与温北川一直有书信往来,从信中他知道,如今他闺女变了很多,虽不如以前那样开朗活泼,却多了沉静镇定,脑子也开窍了。 他看信看得欣慰,却更想亲眼瞧瞧他女儿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如今瞧着,越瞧越喜欢,越瞧越招人怜爱。 就是……好像太客气了点? 温仲德想着这些,大手拍了拍温阮的小手:“爹回来了,没事了啊,以后再没人能欺负我们家阮阮了。” 温阮点头,笑看着温仲德:“嗯。” 回家后,温仲德左手右手各提着一个哥哥的耳朵,父亲大人个子不高,甚至有点五短身材,所以两位兄长很是可怜地屈着腿,被他一路提进了家中祠堂。 “跪下,你们两个不孝子!在你们娘面前好好认错!”温仲德左一脚右一脚地踹在温西陵和温北川屁股上。 “爹我做错什么了啊!”温西陵跪得笔直,但很不服气。 “没照顾好小妹,你还没错了?”温仲德又踹了他一脚。 温西陵瘪瘪嘴,老老实实地举了三柱香叩头:“娘,我错了,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小妹的,您放心。” 温北川亦如此。 温阮看着,心底淌过难以形容的暖流,轻提了一下裙裾,跪在两人中间,三兄妹齐齐叩首。 温仲德在旁边瞧着,露出满足又微苦的笑容来。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阮明月的牌位,小声说:“月月啊,孩子们都大了,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你生气了吧?别气,以后我就天天陪着你,哪里也不去了。” 温阮听着温仲德的话微微生疑。 父亲不是一直在庙中为母亲祈福吗?怎会说这么久没看她? 温阮抬头去看温仲德,却发现温仲德正痴痴地望着亡妻的牌位,暗自抹泪,难过得瘪起了嘴。 第80章 第80章 温阮是真的没想到,堂堂靖远侯,他做得一手好饭菜?! 她看着靖远侯卷着袖子,围着围裙,麻利地宰鸡杀鱼片肉,有种荒诞感。 这,真的是能让陛下都万般忌惮的一方权臣么? 画风歪得太厉害了吧? 不想当权臣的侯爷不是好厨子! “闺女给我拿个碗。”靖远侯喊道。 温阮拿了个碗过来,靖远侯将片好的羊肉放进去,又加了各式调料抓着腌制,一边抓他一边说:“你娘以前嘴刁,吃东西挑得很,就爱吃我做的饭,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羊肉了,你爹我做的羊肉啊,一点膻味也没有,又香又嫩。” 温阮听着笑了笑。 “阮阮啊,爹这么久没在家,你想爹爹没?” 温阮:咋说呢,咱两以前,也不熟啊。 但她抿抿唇,说:“想。” “骗你爹呢?哼,小丫头骗子。”靖远侯洗了手,满是水的手指点了下温阮的鼻尖。 他又转正了身子问温阮:“闺女,你老实告诉爹爹,你现在是真不喜欢纪知遥那个王八犊子了吧?” 温阮肯定地说:“不喜欢。” “不喜欢了就好。”靖远侯笑道,“来,帮爹看火,咱们炒菜。” 菜香四溢,靖远侯他是个大厨。 温阮坐在灶边添柴,越看温仲德越像个村夫,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吧。 他一边翻炒着锅里的鸡肉,一边说:“闺女,你知道刚才我斩鸡肉的时候想的什么吗?” “不知道,爹爹想什么了?”温阮小臂搁在膝上,笑看着老父亲。 “我在想啊,我闺女也是个会杀鸡的。” 温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靖远侯说的是盛月姬,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温仲德也笑,“你别看爹爹不在京中啊,这京中的事儿我都知道,尤其是你的事儿,我出远门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跟你大哥是交代了又交代,务必要护你周全,所以啊,你有什么事儿,你大哥都会在信中告诉我。” “爹爹可会觉得我做得过份了?”温阮问。 “过什么份,我温家什么门面,就算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更别提咱温家还没瘦死呢。”温仲德抓了把切好的配菜洒进锅里,笑说道:“你做得好!” 温阮半低下眸子,拔了下灶炉里的火堆,火星子扑腾而起,白灰落在她发间,但她内心满是平和和安定。 饭菜上桌时,温阮意外地看到殷九野也坐在堂中。 温西陵凑到温阮耳边小声说:“小妹,阴九今天有苦头吃了。” 温阮立刻了然。 但凡老父亲,都视未来女婿为死仇。 祝阿九今天好运。 殷九野向靖远侯拱手行礼:“见过侯爷。” 靖远侯背起手,仔细端详了这面具男一会儿,越端详越恼火。 长这么高做什么,信不信老子跳起来打你? “坐吧。”满肚子火气的靖远侯抬了下手,让殷九野坐下。 殷九野是提了酒上门的,酒是好酒,礼数周全,靖远侯斜着眼睛瞥了一眼,有点馋,又不好意思开口。 温阮看着温仲德的小表情想笑,说道:“阿九今日带的是什么酒水,我看看。” “罗浮春。”殷九野将酒瓶递给温阮。 “好香。”温阮闻了闻,倒了杯给靖远侯:“爹爹尝尝?” “你爹我什么好酒没喝过,区区一个罗浮春……咳,还不错。” “侯爷喜欢就好。”殷九野颌首笑道。 温阮忍着笑,给大哥二哥又各倒了些,自己却没有,她清楚自己的酒量,很是不咋地。 饭桌上很怪异地陷入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的安静,殷九野在桌上踢了温阮一下,冲她使眼色:你家老父亲几个意思? 温阮瞪了他一眼,好好吃饭,别动手动脚。 殷九野又要踢她,半道被靖远侯截下了,他一记重踹踹在殷九野小腿上。 殷九野疼得紧了一下牙关。 “阴公子怎么了?”温北川见他面色微异,笑声问道。 “无事。”殷九野微笑。 老父亲跟没事儿人似的滋着小酒吃着菜,还是笑眯眯的。 可不管殷九野他夹哪个菜,靖远侯总能精准地把他看中的菜夹走,有几次甚至是从殷九野筷子上抢菜。 温北川和温西陵看得低头闷笑,他们就知道,爹爹这关不好过。 温阮眨了眨眼,看看靖远侯,靖远侯一脸淡定。 再看看殷九野,殷九野满脸无奈。 “吃啊,怎么不吃?不合味口?”靖远侯他还笑眯眯地问殷九野。 殷九野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早就听闻靖远侯赫赫威名,今日一见,顿生敬仰,这一杯,小子敬您。” “客气客气。”靖远侯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又说:“听说你棋下得不错?” “过得去。”殷九野道。 “等会儿咱两杀两盘。” “悉听靖远侯吩咐。” 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心中舒适,好像靖远侯回来了,这温府的顶梁柱就回来了,天塌下来也不怕。 饭后摆开的棋盘,不是围棋,是象棋。 温阮立在旁边侍侯茶水,抬头望望天,感觉……靖远侯真的好幼稚哦。 阿九放水放到都快要发洪水了,已经让了他一车一炮,他还下不过人家,下不过就算了,还老是悔棋,简直比自己更没有棋品。 “爹,别走这个,走这儿。”温北川看不下去了,在旁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躲开!”靖远侯拍开温北川的手,又拍了棋子:“将军!” 殷九野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反将,并且明白了温阮下棋之所以那么臭,应该是继承了温仲德,简直臭不可闻啊。 “小子,姜还是老的辣吧?”靖远侯得意洋洋地瞧着殷九野,挑着眉头。 “靖远侯……好棋技。”殷九野微笑。 “哼,那是当然了。”靖远侯凑近了殷九野,小声地说:“你以为我不在京中,你就能拐跑我闺女了,你想得美,臭小子!” 殷九野抿了抿笑,抬手,落棋:“反将。” 靖远侯看了看棋盘,默默地端了一杯茶过来,“哗啦”一下整杯茶扔到了棋盘上:“唉呀,这茶怎么弄的,这局不算啊,重来。” 殷九野:悔棋时的泼皮无赖这两父女都一模一样呢,真不愧是亲生的。 温阮在旁边看着努力地忍笑。 几盘棋下到夜幕四起的时分,舟车劳累了一天的靖远侯打了个呵欠。 殷九野起身拱手:“靖远侯一路辛劳,不若早些休息吧,这棋改日再下也一样。” “嗯,也成,改日就改日吧,老大啊,陪我回去休息。”靖远侯扔了棋子起身,看了看温阮,笑道:“你也早些睡。” “是,爹爹好睡。”温阮点头。 温西陵拍了拍殷九野的肩,揶揄地笑道:“兄弟,任重而道远啊,你加油。” 他说完这句后,就抱着二狗子一路“吭哧吭哧”地笑着走了。 温阮等他们都走尽,看着殷九野说:“我送你出府?” “好。”两人慢步在府内的小道上,温阮将怀里的玉佩递回给他:“没用上,还你。” 殷九野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回了玉佩,“你不问我跟皇后是什么关系?” “你不说总有你的理由,时机到了,你自然会告诉我的。” “也对,你现在问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殷九野收回玉佩,放进袖中。 温阮忽然站定,背起小手满是笑意地看着他:“来吧,让我看看丑八怪。” “要是把你吓着了怎么办?” “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好的。” “你不是说除非你对一个人感兴趣,才会对他的秘密感兴趣吗?” “你给不给我看?” “那你先说你到底是不是对我感兴趣。” “我对丑八怪感兴趣。” 外面忽然绽开了满天的火树银花,殷九野想起来,今日还是个节,乞巧节。 殷九野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温阮好笑道:“你是真不怕被我爹打断腿啊。” “他打不过我,再说了,他要打我我可以跑啊,我又不傻,就你爹那小短腿想追上我?” “你才小短腿!” “行,大短腿。” 殷九野牵起她的手:“走!” “他……他可能是跟小妹出去逛逛,爹,没事的,他们二人一直这样。”温北川极是尴尬地向靖远侯解释殷九野拖着温阮出府之事。 “你说你啊,我要你有什么用,老大。”靖远侯拍了温北川的肩一把,“你小妹都要让人拐跑了,你就不着急啊?” “小妹总是要嫁人的,嫁个相爱之人,不是世间幸事么?” “你放屁!”靖远侯气骂一声,唾沫星子喷了温北川一脸。 靖远侯气哼哼地背着手,走在府中院子里:“我去了一趟太玄观,你猜太玄观里怎么着?” “不知。”温北川毫不惊讶,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他父亲是去太玄观,所谓庙中修行只是个幌子,也正是因为太玄观离京中太远,修在无人海岛上,才要耗费如此多的时日。 靖远侯伸手,温北川搀扶着老父亲坐在凉亭中。 “太玄观,白骨如山。”靖远侯沉叹了声气。 温北川大惊,“什么?!那太子呢!” “不知道。”靖远侯摇摇头,“我费尽千辛万苦去到观中时,以为上山会受阻,结果那里早就空了,而且看白骨之相,灭观惨案应有好多年了。” “太霄子知道此事么?” “他要是知道,他就不会等到最近才对温家出手了。” “可太子每月都有飞鸽传信去到宫中,以报平安……”温北川还是压不住诧异和震惊,急声道:“难道也是假的?” “我估摸着是。”靖远侯吐了口浊气,“太子生死不知,此事陛下还不知道,皇后更不知道,若非是几个月前我与赵钟的书信中断,我也不会想到去太玄观一探究竟。” “那赵钟是出什么事了?” “死了,不知道死多久了。” “可他几月之前还与爹爹有个书信往来,这要如何解释?” “还能怎么解释,见鬼了呗。” “……爹!” “你叫我爷爷我也解释不了。” 靖远侯靠在柱子上,农民揣抄手,“我把赵钟安排在太玄观,就是为了保护太子,早年间太子受苦颇多,太霄子断了他周身经脉,但这太子是个能忍的,都扛了过来,实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一观被灭,太子下落不明,这么大个事儿,若闹上朝堂……老大啊,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 “知道。知道就好,千万不能说出去。” “那太子呢?” “找呗,还能咋滴?老子真是欠了小王八犊子的!” 温北川又说,“我还在想,太玄观灭观之事,太霄子为何好似不知情一般。” 靖远侯却笑,“我都被蒙在鼓里,要瞒个太霄子,很不可思议吗?” “若此事真是太子所为,爹,这个太子也许……” “他本就是个怪物,做出任何事来我都不奇怪。”温仲德打了个呵欠,起身往卧房去:“睡吧,明儿我还要去晋王府一趟。”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盯着温北川:“你小妹今晚要是没回家,老子去敲了那臭小子的头盖骨煮汤!” 温北川:小妹已经有过一个不回家的晚上了。 第81章 第81章 下落不明头盖骨危险的太子殷九野,他拖着温阮跑出侯府,挤进了熙攘的人流中,街头到处都是走街串巷的小贩,卖剪纸,卖糖葫芦,卖花灯。 卖一场人间烟火,市井清欢。 温阮同殷九野笑闹着从街上过,赏了几点碎银给卖街头卖艺的,又买了把油糖果子分给围着他们打转的小孩儿,看他们呼啦一声嬉笑着跑开。 “你很喜欢小孩子?”殷九野问她。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冷漠哦?”温阮可是记得他抢小朋友橘子吃的恶行的。 殷九野撇了下唇角,又问:“怕高吗?” “不怕,干嘛?” “带你去个地方。” 殷九野抱着温阮点足跃上角楼屋顶,两人坐在高高的屋顶上,能将大半个京城收在眼底,远处的灯火璀璨,近处的遛鸟斗蛐,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那边街上的公子执着笛,为桥下船上的女子吹一曲怜爱倾慕。 又是哪家的姑娘偷跑出来,紧握手帕,在柳树下四处张望等着心上人的来会。 还有依偎在月下的恋人喃喃轻语,互诉衷肠。 整个夜晚都被无处安放的曼妙情愫铺陈,风也温柔,月也温柔,爱人的眉眼里满溢温柔。 再抬一抬手,好像就能摸到天上的星辰。 殷九野躺在斜斜的屋顶上,手臂枕着头,轻声说:“我经常来这里。” 温阮抱着膝盖坐在旁边,说:“跑来装深沉?年轻人不要总是强说愁。” 殷九野白了温阮一眼:“这个地方很高,我想知道在最高的地方看这世界是什么样子。” “你这话说得我以为你是皇帝呢。”温阮笑了下。 殷九野也笑,但没说什么。 “对了,我似乎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温阮忽然问道。 殷九野想了想,调侃着说,“我有很多兄弟,但我的兄弟都想我死,有一个发了疯的母亲,还有一个根本不希望我存在于世的父亲,我有很多亲戚,但他们大多数都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说,我提我的家人干什么呢?” “你这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 “谁知道呢,倒霉呗。” “说到这个,我一直好奇,你名字里的九是怎么回事?你排行老九么?” “你要这么认为,也行。” “幸好你不是排行三十六。” “什么意思?因为……三十六弟。”温阮说着忍不住,抬头笑出声:“哈哈哈哈三十六……d。” 殷九野让她笑得莫名其妙:“温阮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温阮:我在开车,你又听不懂,唉,我好寂寞,二狗子在就好了。 “说了这么多,你面具下面是什么样子我还没看呢。”温阮转身看他,“你要是真不方便就说,我不会强迫你的。” 殷九野摊开双手,平平地躺在屋顶上,大大方方地笑着说:“来啊,你自己看。” 温阮偏头瞧着她,月华在他银色的面具上流转着薄薄的清辉,面具之下他的半张脸线条分明,轮廓清晰,唇鼻也生得很不错,温阮心想,面具所遮的眉眼就算再丑,也应该丑不到哪里去吧? 只是为什么他这个姿势,莫名就容易让人想到“上来自己动”这几个字? 温阮开始了久违的不健康的脑补,这次脑补对象还很特别。 “那我可摘了?”温阮说。 “嗯,来吧。”殷九野笑看着她。 温阮伸手,摸到那个冰冷的银质面具。 面具缓缓往上,渐渐地露出了殷九野的眉眼。 温阮很难说清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眼睛,眉眼很深,立体而深邃,眼尾略微有些上挑,但不轻佻,反而透着些不可一世的跋扈飞扬,不经修饰的长眉斜刺,眉梢处的野生杂眉略显零星散乱,叛逆地上扬了些,倒正好了他身上那股子野性。 瞳仁在月光下看是漆黑的颜色,很像他平日里下棋爱执的黑玉棋子,但迎着月光,泛起些柔和的笑意。 以前单看唇鼻不曾发现,如今看清他五官,才看得出这个平日里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小跟班,生得何等清贵绝艳。 这不是一张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脸。 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锐利,锋芒,和不可征服的傲慢矜贵,哪怕他已是尽力在收敛,也掩不住直逼人心的睥睨之势。 温阮看得怔住。 她也算是看过不少美男子的了,不说前世,单说此间,摸着胸说,七龙珠至少就个个都生得不错的,但放在阿九这等颜霸面前,可能都不堪一提。 她恍神之际,殷九野探手环住她的腰肢,反身将她压在身下。 温阮一手握着面具,另一手抓了两下空气,眨了眨眼睛。 嘴强王者,实操为零。 殷九野看着她泛起了红色的耳垂,抬了下眉头,我还真以为你永远不心慌呢。 他笑问:“怎么样,姑娘可还满意?” 温阮低了下眼睫,底气十分不足地说:“果然是个丑八怪。” “那我就癞蛤蟆吃天鹅肉了。” 殷九野倾身下来,宽阔厚实的胸膛几乎将温阮娇小的身躯拢了个严严实实。 他的鼻尖轻轻地贴在温阮鼻尖,眼睛深深地看进温阮的眼底。 夜风卷起两人的衣摆,难舍难分地纠缠。 温阮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连气息都紊乱。 四周忽然寂静,她都能听得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为了不让自己处于完全被动的一方,温阮充分地发挥着她输人不输阵的嘴炮技能:“你是想亲我吗?” 殷九野听得想笑,问:“要是呢?” “按照流程来说,你是不是应该先说点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是一回事,你说不说是另一回事。” 殷九野笑得肩头都在轻颤,他实在搞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温阮这种怎么着都不肯输半点的人。 就在殷九野的薄唇要印上温阮唇了瓣的时候。 温阮忽然从殷九野眼中看到沉沉而来的冷冽杀机。 她还没反应过来,殷九野拿过她手中的面具戴上,抱着温阮在屋顶上连连翻滚,一道利箭钉在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箭尾轻颤,发出嗡鸣。 所以这一切只在两息之间完全。 “闭上眼,抱紧我!”殷九野低声在温阮耳边说。 温阮抬起双手抱紧殷九野的腰身,闭上眼睛,耳边是急呼而过的风声,她感觉自己正被殷九野抱着起起落落,身后一直有利箭破风之声。 期间殷九野低沉且苏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说:“别怕,没事的。” “我不怕。”温阮对阿九的身手很有信心,毕竟他是跟太霄子对刚也不落下风的人,温阮只是担心自己是不是要拖累他。 殷九野抱着温阮展臂急行,跃过树尖掠过湖面,可身后的人紧追不舍。 而且据殷九野目测所看,此人武功极高,箭术惊人。 他低头看了一下埋首在自己胸前的温阮,不知道此人的目的是自己,还是温阮。 殷九野抱着温阮一路往靖远侯府去,不论来人是谁,目的是谁,到了那里,都不敢再对温阮动手。 可温阮却明显感到阿九的身体顿了一下,抬手一摸,摸到了他后背的濡湿。 “你受伤了?”温阮抬头看他,惊声问道。 “擦破了点皮,没事。”殷九野按着她的脑袋靠在胸口,“不要乱动。” 温府就在眼前,追杀的人也到了跟前。 殷九野放下温阮,抬臂将她拦在身后,看着手持弓箭的黑衣人,轻声对温阮说:“回家去。” 情感告诉温阮她不想抛下阿九独自逃生离开,理智让温阮立刻跑,不然只会成为阿九的拖累。 当温阮看到阿九肩头的断箭时,滞了一下呼吸,低声说:“你等我,我这就回家叫人。” “行,那我可就等姑娘来救我了啊。”殷九野开着玩笑说道。 温阮不再说话,转身就往温府跑。 黑衣人举起弓箭,箭尖对着温阮的方向。 “我说,你瞎啊,我在这儿呢。”殷九野抬脚踢在黑衣弓箭手上! 弓箭手错身避开,与殷九野缠斗在一起。 当温阮跑回府叫来人,再赶回方才的地方时,这里已经没了人,地上有几摊血迹。 温阮不知道那是谁留下的,她只觉得心脏紧得有些发疼。 夺了下人手中的灯笼,她一路跑到渔樵馆。 可这里也没人,阿九不在这儿。 温阮的心凉了一截。 身后的温北川当即喝道:“找人,京中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找到他!” 温阮扶着椅子坐下,用力地咬了一下唇,“去辞花那儿看看。” “好,我这就让人去。”温北川连忙说道,“小妹你不要担心,阴九身手很好,少有对手,不会出事的。” “大哥可认识什么极擅箭术的人?”温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找人之法。 “此事怕是要问纪将军,我等下就去趟将军府,小妹,大哥会找到阴九的。” “尽快吧,他受了伤,假如让太霄子遇见……”温阮紧了一下牙关,“先找人,越快越好。” 第82章 第82章 温北川留了些人手在渔樵馆保护温阮,自己带着司思赶去将军府找纪知遥。 他是知道阴九的武功的,能伤阴九的箭手,世间不多。 温阮在平日里殷九野常用的房间里,独自静坐,坐得笔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绷紧,紧到她骨中发酸。 后来她实在坐不住了,来到贵妃榻边,看到软枕下面的那把小檀扇。 檀扇扇柄已有了漂亮的光泽,一看就是常常被人摩挲在掌间。 温阮捏着扇子,靠坐在榻上,微微低着头,等着消息。 “阮阮,九阴真经不在辞花那儿!”二狗子跳进来冲温阮喊道。 温阮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发干的喉咙说话时透着嘶哑:“知道了。” “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你别急啊。”二狗子摸了摸温阮的脸,又从窗子里跳出去。 它跳下窗子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尼玛我不是来监督宿主攻略任务目标纪知遥的吗? 我咋帮她找上别的男人了? 算了,先找人再说。 二狗子只怪自己心志不坚,先被温阮攻略了。 后半夜,温北川和纪知遥过来了。 “我长话短说。”纪知遥抬手止住温阮唤他“安陵君”,抢先开口:“我沿着角楼到温府,检查了那些箭头和痕迹,可以断定,世上有如此箭术者,不超过三个。” “哪三个?”温阮问。 “郑羽,任一贯。”纪知遥又指了指他自己:“还有我。” 温阮抬头看他。“我拳脚功夫虽不如阴九,但论箭术,我敢说他不如我。”纪知遥连忙说道,“我不可能冲你们放箭,那么还有郑羽和任一贯。” “他们是谁?”温阮问道。 “郑羽在军中,不在京城,任一贯已经死了,死了有快七八年了。” “这便奇怪了。” 纪知遥轻叹声气,“我会去查郑羽是否有私自离京,然后还有一件事……” “什么?你说那箭手后来跟阴九近身了?” “对。那他必败无疑。” “谁必败无疑?” “箭手。” 温阮点点头,明白过来,射手打远程,不能被贴身近战,近战就是个小脆皮,一刀秒。 实在是怪自己太紧张了,不然不应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透的。 她觉得自己这个心态不太对,缓了口气,让自己平静缓和下来。 “但是……”纪知遥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先中了一箭了,是吧?” “对。假如是我,他吃我一箭,不死也要重伤。我们这种箭手,一箭即出,万钧之力,不是皮肉之伤那么简单。” 纪知遥看着温阮微微发白的脸色,暗自叹气,“我去打听打听,看郑羽有没有回京。” “多谢。”温阮点头。纪知遥看了看她,笑说道:“谢就算了,你以后别老是揶揄我就成,你是不知道,你一张嘴我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生怕你又笑话我。” 温阮客气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温府找人的动作很大,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执笔绘丹青,勾线描色,问道:“死了吗?” “不知,此刻下落不明。”太霄子回道。 “帮着找找吧,若能赶在温家之前找到他就更好了。”三皇子说着抬头看了太霄子一眼,“再遇上他,你有几成把握。” “这般情况下,十成。”太霄子点头道。 “嗯,找去吧,有胆子觊觎温阮,死也不无辜。”三皇子放下笔,看着画中的女子,勾唇轻笑。 画中女子抱着一只猫儿,立在朱色的宫墙下,墙角处肆意生长着紫色的藤花,女子眉目宁和。 正是……温阮。 太霄子起身时看见了画,抬头看了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负手低身,近看着画中人,扭曲得有些诡异的声音说:“她可真好看。” 太霄子没说什么,只是执着拂尘离开了。 走出三皇子府后,太霄子抬头看了看浓黑如墨的夜色,在他清俊出尘的如玉面容上,罕见地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沉重疲累和厌倦。 就连向来挺阔的双肩都微微耷拉下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京中守备的出现让温北川的心往上提了提。 京中守备王成说,昨日夜间百姓报官,于人群中无故放箭,险伤人命,他们奉命搜索这放箭之人。 温北川知道,他们要搜索的人是阴九。 他开始怀疑,昨夜那箭手的目的不是温阮,而是阴九。 温阮也得知了京中守备出动的消息,是二狗子带来的。 二狗子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这是京中守备军第三次搞事了吧?” 温阮一根一根地收起扇骨,合拢檀扇:“他们要杀的人是阿九,不是我。” “为什么?九阴真经不就是一个门客吗?” “不知道。”温阮轻握了一下檀扇,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现在就看,谁先找到阿九了。” “你哥应该能找到他吧,你哥不是挺多人脉的吗?” “我现在更好奇的是,阿九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躲起来,连我都不来见。” “有没有可能他……那个……就是……” “不可能!” “你怎么断定,他要没事儿,他干嘛不回来?昨天又不是他先动的手,他是个受害方,这事儿闹到金殿上,他也是占理的,顶破天就是防卫过当,你哥保得住他,更别提你爹也回来了。” “是啊,为什么呢?” 温阮想不明白,不止阿九不见了,就连昨天那个箭手,也不见了,更不知道他们二人到底是生是死。 太多疑团萦绕在温阮心头,她第一次整夜睡不着。 天大亮,靖远侯府。 靖远侯吃着小粥,听着温北川讲起昨日之事。 父子两个对了下眼神,都有些阴沉之色。 “爹你放心,就算我找不到,我也不会让京中守备的人找到。”温北川说。 “昨儿个晚上太霄子去哪儿了?” “三皇子那儿。” “狗道士。” 靖远侯撂下筷子,又搓搓手:“我今天得去一趟晋王府,顺便会会这狗道士,你把你小妹叫过来。” “是。她昨天一晚上都等在渔樵馆?” “对,一夜没睡。” “唉。”靖远侯捂着额头叹气,“那阴什么玩意儿,有那么好吗?” “小妹看人眼光不错的,爹你可以放心。” 靖远侯横了温北川一眼,越想越气。 靖远侯带着温阮,迈着八字步,威风凛凛地走在街上,当面堵住了太霄子。 太霄子拱手:“靖远侯。” 靖远侯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太霄子不明所以,抬步上前。 “站好,不要动。”靖远侯挠了挠下巴,对太霄子说道。 太霄子疑惑地看着靖远侯。 靖远侯淬了口唾沫在手心,又搓搓手,“啪”地一耳光,抽在太霄子脸上! 温阮:太霄子惊愕抬头,看着靖远侯。 “看什么看?”靖远侯揉揉掌心,漫不经心地说道:“本侯不在京中这段时间,听说你没少给我闺女添堵啊?” 太霄子强忍着满腔怒意,寒声问道:“靖远侯如此不明就理,便不怕贫道去陛下面前奏你一本?” “吓唬谁呢?”靖远侯负手笑道,“太霄子,这天下谁都怕你,老子不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侯爷一身好胆气。” “放你娘的臭狗屁!”靖远侯呸了一声,“因为金刀不斩蟒袍!” 太霄子目若寒星,冷冷地逼视着靖远侯,握着拂尘的手指指骨屈出青白的颜色。 靖远侯撇着步子,眯着眼睛看着太霄子,“臭道士,你给我听好了啊,阴九没死便罢,死了,本侯就把这锅扣你身上,所以你最好去求求上天,保佑那小子没事儿。” 太霄子反问:“一个门客而已,值得侯爷如此大动干戈?” “我温家一条狗都比你的命值钱,更别提他还是我闺女的,意中人。” 靖远侯往前走了一步,他个头较矮,但气势不输太霄子半分,甚至威严迫人,“听清楚了吗?意中人。” 太霄子握着拂尘,久未说话,只是直视着靖远侯的眼睛。 “何事这般热闹?”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三皇子自轿中下来,手中摇着一把折扇,面带笑意地走过来。 “三皇子殿下。”靖远侯只是稍微点了下头,便当是行礼。 三皇子也不怪罪,走上前来笑着拱手:“侯爷。” 他又拱手,对着温阮:“温姑娘。” 温阮屈了下膝福礼:“殿下。” 三皇子深看了温阮一会儿,才慢声道:“我也听闻了昨日温府之事,不知姑娘可有受惊?” “不曾,多谢殿下。”温阮半低着头说话。 “未曾受惊就好,温姑娘乃是侯爷的掌上明珠,若是伤着了,侯爷必会心疼。” 温阮只点了下头,她此刻提不起精力来跟这些人虚与委蛇,客套周旋。 靖远侯转身拍了下温阮的手臂:“你先回去吧,有爹在呢。” “好。”温阮冲靖远侯勉强地笑了笑,“爹爹放心,我有分寸。” “嗯,我闺女当然有分寸。” 温阮走后,靖远侯对三皇子道:“老臣还有事,殿下若没有其他的吩咐,臣就先走了。” “靖远侯。”三皇子却叫住他,“我还未问,方才不知太霄真人何事触怒了您,让您不惜当街掌掴于他?” 靖远侯:“他脸上有只蚊子。” 三皇子:…… “还有事吗?” “靖远侯慢走。” 第83章 第83章 靖远侯撇着八字步又威风凛凛,嚣张无比地走了。 三皇子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阴鸷冷寒。 偏头看了太霄子一眼,三皇子说:“继续找。” 太霄子用力地抿了一下唇,压住满心的火气,说,“你真以为他不敢动你?” 三皇子却笑说:“他当然敢,但他不会。” “殿下何以为如此自信?” “因为我是皇子,除非他想造反,否则弑杀皇子,抄家灭门之罪。”三皇子转身笑看着太霄子,“这一巴掌,以后我会替你讨回来,找到那个阴九,暗中做掉。” 太霄子觉得,天家这一脉,全是疯子。 太子也好,三皇子也罢,又或是皇帝,再或是皇后,甚至淑贵嫔,都是疯子。 他被困于这群疯子之间,根本寻不到解脱之法。 温阮抱着猫儿回府的路上,遇到了刚好从宫中出来的落落。 落落看上去很紧张,拉过温阮到一边小声问:“姑娘,我有个事情想告诉你。” “何事?”温阮问她。 “今日早上我给皇后娘娘去上妆,恰好陛下昨夜歇在娘娘那处,我瞧着晨起侍侯陛下更衣上朝的人,不是平日里我们见过的那个公公。” “可能有事吧,宫中轮值也是常事。”温阮问道,“你怎么会觉得奇怪呢?” 落落看了看四周,紧张得手心出汗,小声地说:“我看到那个小太监在袖子里藏了孝布。” 温阮心一紧:“你没有看错?有没有可能只是白绢手帕之类的?” “那怎会有错呢,孝布与白绢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落落连忙道,“这在宫中是大忌,就算家中有亲人去世,也不能披麻戴孝冲撞宫闱。我瞧着奇怪,又看那小太监眼中略有红肿,便在给皇后娘娘上妆的时候,提了一嘴。” “然后呢?皇后说他义父昨日去世了。” “义父?” “就是陛下身边的那个白脸的任公公。” 温阮回想起前些日子进宫时,那白脸公公不似有病的样子,怎会突然弃世?而且,就在昨日? 温阮想到了阿九有一块可以跟皇后联络的玉佩,她当即想,皇后故意漏口风给落落,是不是知道昨夜之事与任公公有关?在暗示自己对阿九下手的人是……陛下? 原因呢? 三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温阮一把抓住落落的手:“此事不要告诉别人,就算是我大哥,你也不要说!” “我不会说的,我就是觉得奇怪,才来告诉你。”落落反握住温阮的手:“姑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温阮摇摇头,安抚着落落,“你先回去吧,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嗯,那姑娘当心。” 温阮低着头揉了下猫。 二狗子猫脸呆滞:“阮阮,你,你别告诉我,那太监就是那箭手啊,这剧情发展就他妈有点离谱了啊!” “你去趟晋王府,看我爹和晋亲王聊了什么。”温阮放下猫儿。 “……行吧,看在你倒霉的份上。” 时间倒退回昨日夜间。 黑衣弓箭手持弓对准温阮,正准备放箭之际,殷九野一脚踢在他手腕上,箭手顺势翻身,利箭射出,对向殷九野。 殷九野连连翻身避开,还是被利箭贯穿了肩胛骨。 但他是个越见血越兴奋的古怪性子,迎着箭往前,伸手扣紧了箭手的咽喉。 他还没用力,箭手就死了,服毒自尽。 揭开箭手脸上的蒙面巾一看,殷九野难得地沉了脸色。 他提着箭手的尸身来到蓝绻那处,将尸体扔在地上。 蓝绻当即变了脸色:“这是……” 殷九野看了他一眼,“取箭头。” 蓝绻的手都有些哆嗦。 殷九野一共中了两箭,一箭自后射入背中,一箭自前贯入肩胛,而此人所用的箭是倒勾箭,箭头上有三个倒钩,若生拉硬拽出来,要带走大片血肉。 蓝绻用刀在箭头旁边的血肉上开了口子,才勉强将两截断箭取出,饶得他万般小心,仍然带下了不少红肉来。 殷九野盘膝坐在榻,额头冷汗密布,伤口四周的血肉疼得有在痉挛抽搐,他却不吭一声。 直到两枚箭头都取出,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失血地靠在墙上。 “公子,你还好吧?”蓝绻忙给他贴上药膏,又端了些茶。 “任一贯。”殷九野抿着茶,看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死人。 “他是任一贯?”蓝绻诧异万分。 任一贯这个名字有个来头,听说当年有人往空中掷了一贯铜钱,若他能在铜钱落地,皆以利箭穿过铜钱眼,便赏他银钱百两。 他连连出箭,每一枚铜钱都被他钉在对面的树上。 自此,任一贯的箭术震惊八方。 如此难得的一个箭手,却在八年前忽然销声匿迹,据说是死了。 如今再度出现,却是来杀殷九野。 以箭带力,他的箭灌满了劲道,震得殷九野本就不算好的心脉再度受伤,他靠在蓝绻给他垫的软枕上,眼前有些昏花,但思路还算清晰。 “或许,现在叫他任公公更合适。”殷九野半眯着眼睛说。 蓝绻拿了块布盖住任一贯的脸,还是很难接受那个整日将一张脸涂得惨白的公公,就是曾经的神箭手任一贯。 他怎么会在宫中当太监呢? “你说,他是皇帝的人,还是三皇子的人?”殷九野问。 “陛下如今仍不知道公子身份,实没有理由派人来杀你。”蓝绻说。 “三皇子吗?”殷九野又问。 “三皇子……跟公子有过仇怨吗?” 殷九野想到了那次跟温阮跑去三皇子府听墙角,听到三皇子呢喃了一声“温阮”。 “如果他真是三皇子的人,那我就要对三皇子刮目相看了,能在皇帝身边安排一个大太监,有点本事啊。”殷九野似嘲似讽地说了一句。 蓝绻不说话,他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可思议。 “就为了杀我,三皇子把这么重要的一粒棋拿出来用,你说值得吗?按说,让任一贯留在宫中皇帝身边,作用应该更大吧?”殷九野皱了下眉头。 “也许他是没有料到,任一贯会被您反杀?”蓝绻猜测。 “三皇子与太霄子相熟,他很清楚我的武功。”殷九野放下茶盏,说,“除非是温阮的重要性远超过任一贯,他才不惜这么做。” “难道他也喜欢温姑娘?”蓝绻说完就想打自己的嘴巴,这不找骂吗? 果然殷九野瞥了蓝绻一眼,寒恻恻地说:“他敢?” 蓝绻拢了拢手,他敢不敢的另说,喜欢人这种事儿,哪是可以控制的?您不也一头栽进去了么? “如今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公子,您这次杀的,可是宫内的首领大太监。”蓝绻叹气,这公子真的是不搞事则已,搞就搞大的。 “谁知道?”殷九野反问。 “找个地方把他融了,尸骨都不要留下。”殷九野说。 “是,小的这就去办。”蓝绻点头:“对了公子,这会儿外边正四处找您,不止温府的人,京中守备的人也在找。” “那她该着急了。”殷九野低声说。 “温姑娘肯定在等您。” “我不能在此刻出去,起码要等一天。” “唉,也是。” “还有啊,靖远侯从太玄观回来,就应该知道我已经跑了,他此刻应该想找到我,你最近谨慎点。” 蓝绻点头:“当初公子故意停了赵钟与靖远侯的信,就是想把他调离出京,将京中这池水搅动起来,如今可算是动了。他不走,三皇子就不敢动,现在三皇子敢如此行事,想来是有了底气。” “嗯,我就看他怎么死。”殷九野闭了眼:“你出去吧。” 这一天里,殷九野盘膝打坐,调理着因箭力带来的内伤。 温阮仍旧坐在渔樵馆里等他,现在她确定,这事儿要收场,得看阿九到底将那任公公怎么样了,活着,不好解决,死了,更不好解决。 头疼。一天过后,殷九野将内伤调理得差不多,至少看不出是被世间难得的箭术高手所伤了,才出现在渔樵馆。 温阮一抬头就看到他翘着唇角站在门口。 他笑问:“等急了吧?” 温阮压在心底的万般杂绪齐涌而上,翻滚在心间,但面色不动,“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呢?” 殷九野:“……那我死个给你看啊。” 温阮拍下拥堵得有些难受的胸口,沉沉地出了口气。 殷九野走进去,抬手轻轻地抱住她:“没事了。” “那……箭手呢?” “死了。” “尸体呢?” “我把他杀了,然后突然冒出几头饿狼,将他分食了。”殷九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那是拦也拦不住啊。” 温阮:她抬头看殷九野:“你知道那是谁吗?” “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 殷九野笑起来,额头抵着温阮额头,“管他是谁,反正他死了。” “咳咳!”温北川在门口咳嗽两声。 温阮连忙推开殷九野,“大哥。” “你这一晚上躲哪儿去了?”温北川放下心来,却也忍不住轻责,这一天闹得,大家都提心吊胆的。 “就在河边一庙里,受点了伤,在那儿清理伤口,然后疼得昏迷了过去,一觉睡醒,就这时候了。”殷九野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温北川看着他,也不拆穿他的鬼话,只是看了看温阮,笑道:“现在小妹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本来也睡得挺好的。”温阮小声。 温北川宠溺地笑看了温阮一会儿,摆手道:“你们两聊会儿吧,我先回府了,找阴公子的人都还在外面呢。”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殷九野:“箭手呢?” “跑了。”殷九野一身正气:“打不过我他就跑了,怂货。” 他一边说一边在身后勾了勾温阮的小手。 温阮:行,阿九这个鬼扯的功力,相当深厚。 温北川将信将疑地看着殷九野,也只说:“你人没事就好,等会儿我会请个大夫过来,你好生歇息吧。”又偏头对温阮道:“你早点回家啊。” “好。”温阮一边拍着殷九野勾来勾去的手指,一边对温北川说。 殷九野可以瞎编乱造骗温北川,但在他可以坦白的范围之内,他不想瞒温阮,所以他才会对温阮和温北川有两套说辞。 而且他相信,温阮不会出卖自己。 他甚至相信,温阮应该猜到了那箭手是谁,毕竟她的那位皇后大姨在宫中耳目众多,要透个风声给温阮,不是难事,过不了太长时间,温北川他们也会知道的。 但他和温阮极快地达成了一个默契,都不再去管箭手到底是谁。 管他是谁,总之不会是任一贯,更不是任公公。 因为此刻的阿九看上去,完全不是被一位顶尖箭手重伤后应有的样子。 他没杀大内太监。 先把这个结论坐实了,到时候温北川他们也好应对。 大家都不知道箭手是谁,箭手跑了,温家还没找箭手撒气呢,策划之人他会跳出来主动承认? 可这事儿总得找个人背锅。 温阮扯了一下殷九野的衣袖:“昨天箭手要杀的人是我。” 殷九野立刻骂道:“该死!” 温阮算是服了殷九野这个脸皮了,抿了抿唇,她笑说,“最想杀我的人是谁?” “肯定是看你不顺眼的人。” “谁看我不顺眼?” “盛月姬。她不会武功。” “太霄子会啊!” “阿九。嗯?你真的好不要脸!” “为了姑娘我命都可以不要。” “滚!”殷九野笑得不行,笑着笑着牵动了伤口,疼得吸了口凉气。 温阮连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疼。” “我去看大夫过来没。” 殷九野拉住要出门去的温阮,拖着她圈进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温阮鼻头酸了酸:“下次不要躲外面,你就算信不过温家,还信不过我吗?” 殷九野笑道:“好,我下次躲在你的春庸阙,你说,你爹要是发现我躲在你的绣阁中,会不会提刀来砍我?” “会,你个小王八蛋,你给老子放开!” 门口传来靖远侯暴怒的叫骂声,一只靴子直直地殷九野砸过来。 第84章 第84章 殷九野接住靴子,靖远侯单脚跳跳进房中,喝骂道:“小王八蛋你撒手!” “好嘞。”殷九野手一撒,将鞋子扔到墙角。 靖远侯气得吹胡子瞪眼,抓了手边什么事物就冲殷九野砸过来:“老子叫你放开我闺女!” “那不行。”殷九野扣紧温阮手指,厚颜无耻地说道:“我与阮阮两情相悦,靖远侯您若要棒打鸳鸯,便是迂腐顽固,不通人情了。” 靖远侯金鸡独立地站着,诧异地问:“你叫她什么?” “阮阮。” “我阮你妹,我阮你大爷,你他娘的,你给老子滚过来!” 靖远侯单脚跳撵着殷九野满屋子跑,温阮悄眯眯地将靴子捡回来递给老父亲,然后又悄眯眯地退出了房间。 她站在小院子里,听着后面暴怒的老父亲破口大骂,还有阿九三不五时地气老父亲两句,然后抬头看看天,弯着唇角长出了一口气。 一夜没睡,此刻心弦顿松,疲惫感席卷而来。 温阮眯了眯眼睛,准备回去好好补个觉。 回去的路上,温阮突然想起,在阿九消失不见的那段时间,靖远侯故意在路上堵了太霄子,还给了他一个耳光。 当时温阮只想赶紧找到阿九,没有对靖远侯此举多作深想,只以为他是给自己出气撑场子,警告太霄子不要对阿九下黑手。 可现在回想,温阮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在那个时候,靖远侯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阿九是生是死,来射箭的人又到底是谁,靖远侯他都要将此事算在太霄子头上。 或者说,是算在三皇子头上。 温阮慢慢站定,回头看了一眼渔樵馆。 也许在那时候,靖远侯就已经知道射箭的人是任一贯任公公了,所以才赶紧找太霄子当替罪羔羊,将任一贯遮掩下去。 因为任一贯明面上仍是陛下的人,动三皇子的人总好过动陛下的,这点利害关系很容易算清楚。 可是,靖远侯他是怎么知道任一贯的呢? 温阮忽然觉得,她这位插科打诨如个村夫的老父亲,心思深不可测。 “温姑娘。”温阮听到有人唤她,也就回了神。 回头看去,是纪知遥。 “安陵君。”温阮问好。纪知遥走过来问道:“你怎么站在这儿?我听说阴公子回来了?” “嗯,多谢安陵君挂心。” “箭手抓住了吗?” “没有,让他跑了。” “跑了啊,对了,我去打听过了,郑羽一直在军中没有离开。”纪知遥纳闷道:“这就奇了怪了。” “阿九并非是被安陵君所说的箭术高手所伤,他此刻并无大碍,所以可能是安陵君料错了。”温阮缓声道。 “不可能啊,那看过那些箭头所造成的痕迹……” “安陵君。” 温阮打断他的话,慢声道:“阿九平安无事,便是万幸,至于箭手是谁,我相信我父亲和兄长一定会倾力缉拿,多谢安陵君一番辛劳了,今日回去我便着人备下厚礼送去将军府,以谢过安陵君。” 纪知遥从温阮的话中听出两个意思。 箭手之事,她让自己不要再插手,靖远侯府会去解决。 保持距离,她跟自己的关系依然只是“温姑娘”和“安陵君”,再也进不得一步。 纪知遥静静地看了温阮许久,最后也只是说:“谢礼就不必了,姑娘保重。” 温阮点点头,行礼回府。 纪知遥望着温阮缓步离去的身影,低下了头。 他承认自己依旧不喜欢当初那个总是缠着他,闹着让自己娶她的温阮,那个温阮聒噪吵闹,有勇无谋。 可此刻这个温阮,他想喜欢却没资格了。 咂了下舌,纪知遥背着一只手离开。 温阮回到府上,还是让人准备了一份礼物送去将军府,她不想欠纪知遥任何人情,所以该有的礼节一应周全,绝不拖赖。 温北川看着她在库房里挑拣物件儿的样子,笑问道:“阴公子以前帮你也多,怎不见你谢他?” “我谢了啊,口头谢的。”温阮笑道。 “小妹,你若真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不如叫他早些上门求亲吧。” 温阮回头看温北川,有些疑惑。 “怎么了?”温北川问。 “我以为大哥你会有门第之见。”温阮笑道,毕竟阴九只是个门客,她以为像侯府这样的门庭,大哥起码会先给阿九安排一个官职,不说门当户对,至少有份官职在身。 温北川走进库房,挑了柄玉如意放在礼盒里,笑道:“我若有门第之见,一开始就不会让你跟他走那么近了。朝中为官固然好,但食天家俸禄,就得为天家做事,却是一道束缚,如今这样,你们二人逍遥自在,不也挺好?” 温阮笑着将礼盒盖好,又裹上绸缎,只说,“大哥心胸开阔。” “但有一点啊,你们成婚之后不要离京,就住在京中,否则就算我答应,爹也不会答应的。”温北川点了下温阮的额头,“他舍不得你。” 温阮却惦记着阿九身上还有一块皇后的玉佩,垂眸笑说:“不着急,我也还想在府上多留些日子,多陪陪两位哥哥和父亲。” “小妹懂事。”温北川拍了拍桌上的一堆礼盒,“这些差不多了,我着人送去将军府,你要去吗?” “不去了。”温阮摇头。 “那你好生歇息,一晚上没睡,眼圈都熬青了。” 温阮好好地睡了一觉,二狗子趴在她床边打盹,呼噜噜地打着呼,睡得迷迷糊糊间,还翻进了温阮的怀里,脑袋蹭在温阮的胸前,实在是小黏人精。 她睡到一半,被府上丫头急急唤醒,“姑娘,快醒醒。” “怎么了?”温阮问。 “宫里传话,让您进宫去。” “又进宫?”温阮皱眉。 “这次不一样,这次大公子也在,姑娘放心。”丫头忙伺候着温阮洗漱更衣,一边忙活一边说:“轿子都在府门口等着了,姑娘我们可得快些。” 温阮料想这回进宫是为了昨夜放箭之事,揉了揉有些发沉的脑袋,起身梳洗,换衣上轿,再度进宫。 这次见陛下是在御书房,大哥也在,他看到温阮时,冲温阮点点头,示意她不必紧张。 温阮走进去,发现三皇子也在,就坐在御案下方的椅子,旁边站着的是太霄子。 “阮阮。”陛下亲切地唤道。 “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温阮照例行礼,行礼时,小心地看了一眼侍侯在陛下身侧的太监,果然不是那个满脸雪白的老太监了。 “起来吧。”陛下抬手,问:“听说你昨夜险被小人暗箭所伤,可有吓着?” “回陛下,不曾,多谢陛下关心。” “可知犯事者何人?” “回陛下,不知。”温阮回话。 陛下笑了笑,说,“你大哥……怀疑是太霄真人。” 温阮伏首:“大哥的怀疑自有他的道理。” “温北川,你倒是说说你的道理。”陛下喝着茶,似是很随意地问道。 温北川拱手:“昨夜小妹遇刺之事,除了温府之人,所知者甚少,臣不知太霄真人是如何知道的。” 陛下看了太霄真人一眼。 太霄真人执拂尘行礼,道:“贫道偶然听说。” “偶然听说,那太霄真人为何要大张旗鼓地率人四处搜查?”温北川又问。 “温北川,你让你小妹说。”陛下打断他的话,“此事事关阮阮,孤听听她的看法。” 温阮半低眼帘,暗想,陛下你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认为我不如我大哥聪明,这脏水不那么容易泼到太霄真人身上? 那你可要失望了。 温阮抬首,看向太霄真人,笑得柔婉又清丽:“臣女也奇怪,昨日我险被人射杀,幸得府中护卫舍身相救,才算无恙,此事太霄真人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得到消息后,又为何那般上心,四处找我那小厮?” 太霄子说:“贫道只是见京中守备四处寻人,出于好心,从旁相助。” “那京中守备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温阮笑道,“我自觉身份低微,不宜拿一身之事惊动京中守备军,便也不曾报官,京中守备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清楚地知道我是被利箭追杀,也知道我的小厮为了护我受了伤,这便奇怪了,难道是有人向他们通风报信?” 太霄真人回身看温阮:“姑娘是想说,此事是贫道所为?” “您言重,太霄真人您身为得道之人,我不敢有此揣测。”温阮低身福礼,又说,“我只是不理解,太霄真人昨夜那般心急是为什么,我与您实在算不得亲密之交,相反,我们之间多有龃龉。” 温阮说完,眸光轻转,不卑不亢地看向文宗帝,颇有礼教却丝毫不让地说道:“臣女想不明白,还望陛下圣裁。” 文宗帝看了温阮一会儿,慢声问道:“依阮阮话中之意,可是想说,昨夜放箭之人就是太霄真人,事后他四处搜寻,是为了杀人灭口?” 温阮恭顺地说道:“臣女只是不懂,太霄真人与此事有何关系,值得他如此上心,不惜辛劳一夜,到处找人。” 温阮似是恍然大悟般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疑声道:“啊对了,太霄真人与盛姑娘感情甚好,莫不是为了给盛姑娘报仇吧?” 这鬼话连旁边的三皇子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喝了口茶,强压下想翻白眼的冲动。 暗阁里的皇后娘娘就不一样了,皇后娘娘的白眼翻上天。 第85章 第85章 “这死丫头一张嘴简直黑白颠倒,死的都给她说成活的!” 暗阁里的皇后娘娘死劲儿地扒拉在墙上听墙角,低骂了一句。 女官给她挪了挪椅子,让娘娘坐得舒坦些,听热闹听得舒服些。 皇后没察觉,她脸都要贴到墙上去了,就为了透过那个小孔看看温阮是如何鬼话连篇扯大旗的。 温阮一脸茫然加无辜地立在御书房内,顺着话头就往下说了,“可是太霄真人,盛姑娘之事陛下已经处罚过我了,让我在宫中待了数日聆听教导,我都知错了,你还要报复,是不是太过小心眼了?” 太霄子感觉这事儿越描越黑,马上就往艳情之事上扯了,忍不住看了三皇子一眼。 温阮抓住他这个眼神,又说:“太霄真人看三皇子殿下做什么,我不相信,此事是三皇子指使你的,三皇子跟盛姑娘又不认识。” 三皇子冲温阮拱了下手,我谢你替我说话啊! 温阮最后转头看向双臂枕在案上,好整以暇瞧着自己的文宗帝,微微叹息着说:“情之一字,最为磨人,陛下,太霄真人有此一举,臣女倒也是能够理解的。” 文宗帝眼色玩味地看着温阮,唇角甚至有些笑意,他笑道,“阮阮,你所说这些,可有证据?” “没有的。”温阮坦荡承认,“这些都只是臣女的猜测。” “那你可知诋毁他人的清誉,也是大罪?” “知道的。”温阮点点头,“但太霄真人与盛姑娘之事,臣女没有说谎的哦,句句属实,京中无人不知,陛下可以随便传人来问的。” “孤不认为,太霄真人会为了一个风月女子,就对你动手。”文宗帝笑道。 “陛下所言甚是,那昨夜……应该就是有人放错了箭,不是来杀我的。” “那是杀谁呢?” “臣女不知,可能他们找错目标了吧。”温阮说着,又瞧向太霄真人,“你是找错了目标了吗,太霄真人?” 这话问了还不如不问呢…… 怎么着都是太霄子放的箭,怎么着他都得背锅,不是杀自己就是杀别人。 文宗帝噙着笑意看了温阮好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最后他只道:“老三,你来说说。” 三皇子赶紧起身,躬身道:“儿臣对昨夜之事,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你调动京中守备?”陛下一句话戳破他的谎言。 “儿臣是听说温府出了事,想尽些心意。”三皇子拱手道。 “等等。”温阮又出声,“陛下,臣女可以说话吗?” “当然,你说。”文宗帝笑看着温阮。 “三皇子殿下,温家与你素不相熟,平日里更是鲜少往来,你怎会要为温家尽心意呢?” 温阮赶紧撇清和三皇子的关系,一个太子已经让靖远侯府够头疼的了,再加一个三皇子,老父亲还要不要活了? 三皇子深看了温阮一眼,只说:“靖远侯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这点心意,是作为晚辈应该尽的。” 温阮见他这般说,转了话头:“所以三皇子殿下您并不知昨日放箭之人是谁了?” “当然不知。”三皇子说。 温阮看向太霄子,“说来说去,还是得问太霄真人啊。” 得,又兜回来了。 反正这屎盆子温阮是怎么都要扣在太霄子头上就是了。 太霄子心里苦,太霄子说不出。 文宗帝又抿了口茶,笑意莫名地看着温阮。 许是以前靖远侯不在京中,温阮在自己跟前还挺能收着性子,不曾这般牙尖嘴利,现在靖远侯回来了,有人给她撑腰,小丫头的嘴皮子立马利索了。 而温阮明白,昨日之事,不管任一贯到底是谁派来的,文宗帝都知道是他放的箭。 太监都换了人呢,文宗帝若是都觉不出其中蹊跷,那他这皇帝也不用干了,趁早交了玉玺养老去吧。 现在文宗帝在这里打太极和稀泥,是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可能是为了保住三皇子? 温阮本可以顺着皇帝的心意这么做,毕竟不逆龙鳞是最基本的自保之法。 但是。 阿九身中两箭。 温阮骨子里有那么一点叛逆在,想让她吃了这个哑巴亏,可以,但对方得先掉层皮。 更何况,老父亲都当街打过太霄子一巴掌了,就说明太霄子这个人,自己是可以动的,那温阮忍着干嘛? 她又不是忍者神龟,也不是出身木叶村。 任一贯只是个提线木偶,背后主使之人还毛事没有。 所以,干他丫的! 文宗帝在长久的沉默后,问太霄子:“太霄真人,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太霄子惨就惨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但他不能说,所以当陛下问他有什么想说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在暗示他,把锅背了吧。 太霄子闭了下眼睛,拱手道:“昨夜的确是贫道试箭,险些误伤了温姑娘。四下寻找,是为了向受伤之人赔罪,并无他意,方才未能及时承认,是贫道懦弱了。” 温阮挑了下眉头,好个试箭,你一道士试箭,你怎么说你在炼丹,丹炉炸了把你炸上了天呢? “原来不是为了盛姑娘啊?”温阮小声地说了一句。 “当然不是!”太霄子矢口否认,当即说道,“贫道尚未糊涂至此!” “不是就不是嘛,凶什么凶,人家还为你和盛姑娘之间的真情感动过呢。”温阮扁着嘴,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句,可怜兮兮地样子。 太霄子:温阮她永远有办法把她的胡搅蛮缠变成有理有据,还有办法让明明处于得利方的她变得活像个受害人。 温北川轻轻地拉了一下温阮的衣袖,冲她摇摇头,差不多就行了,再演下去,就过头了。 温阮抿了些笑,收起脸上的可怜神色,也收起了对盛月姬的无情鞭尸。 文宗帝将这一切收在眼底,目光在温阮身上多停了会儿,说,“太霄真人以后当心着些,这种事不可再有下次。如今太霄真人认了错,阮阮对此可满意了?” 不满意。 温阮低头,沉缓而清晰地说道,“臣女听方才太霄真人与三皇子所说,二人似乎相熟,太霄真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险些还连累了三皇子,想来三皇子心中也是有不快的吧?” 三皇子蹙眉看着温阮。 皇后暗自握了下拳:“这小兔崽子,见好就收啊!” 文宗帝问:“那依阮阮之意?” 温阮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甜美可人。 若是殷九野在此,他就会知道,一旦温阮露出这种笑容,就说明,她又要坑人了。 果然温阮脆生生地说:“昨日我若身死,三皇子殿下作为我的三表哥,一定也会很难过的,对不对?” “自然。”三皇子明显闻到圈套的味道,但他不踩不行,这就很难受。 “这种事想想都后怕,三表哥你一定不会放过惹事之人的,对吧?” “……自然。” 温阮扬着下巴看着文宗帝,依旧笑得甜甜的:“既是如此,陛下,臣女恳请陛下开恩,将太霄真人交由三皇子殿下处置吧。” ……开你娘的恩! 三皇子想骂人! 文宗帝忍了下笑,“老三,你觉得呢?” 三皇子深深吸气,拱手道:“儿臣认为,父皇圣明。” “既如此,这太霄真人便交由你处置吧,务必要让阮阮舒心才好。”文宗帝拂了下袖子,“孤乏了,你们几个,自己看着办吧。” 暗阁里的皇后捂住嘴,不敢笑出声,死劲儿掐着女官的大腿。 女官的脸都绿了。 “走,咱们上淑贵嫔那儿坐坐去,唉呀这种好戏,本宫请她一起看才是,可惜了可惜了。”皇后特别遗憾地摇头叹息,满脸都写着痛快。 干得漂亮,小兔崽子! 这太霄子若是落到温阮手里,温阮还真不好拿他怎么样,处罚太重反倒会成了温阮的不是,毕竟温阮没受什么伤,而太霄子又是三皇子的人。 但若落到三皇子手里那就不一样了,三皇子不给太霄子好生惩戒一番,就是有负圣望,更是对不住温阮这个表妹。 最妙的是,嘿,这三皇子他还要感谢皇恩浩荡,表妹体贴。 温阮与温北川并肩出宫,刚走没几步,听到三皇子叫她。 “温阮。”温阮看了温北川一眼,回身福礼:“三皇子殿下。” “表妹好口才。”三皇子笑道。 “三皇子殿下才是明辩是非之人。”彩虹屁么,谁还不会吹啊。 “以后有机会,我们常聚?” “殿下忙于政务,要为陛下分忧,臣女不敢叨扰。” “你不必如此拘谨客气,我们以后相聚的日子还多着。” “臣女不爱出门。” “听说你在仕院听学?” 温阮压了一口气,笑着说:“准备退学了。” 三皇子:“为何?” “因为学不会。” 温北川快要被他小妹笑死了,强忍着笑意说道,“殿下,小妹素来怕生,有负殿下厚爱了。” 三皇子看了温阮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负着手走了。 温阮小声问:“他干嘛呀?” “不知道,管他呢。”温北川微敛了一下眼色,很快又浮起笑意,“你今日这般,是为了给阴九出气?” “对啊,我很宠他的!”温阮一本正经地说道。 温北川:“……按说,不该是男子宠女子,他来宠你?” “互相宠嘛,他替我挡箭,我替他出气啊。” “……行吧。”温北川摇头笑笑,只说,“好了,此事算是了了,我们回家。” 渔樵馆。一场大战过后的靖远侯和殷九野对坐着喝酒。 靖远侯:“这会儿,小丫头应该在宫里。” 殷九野:“嗯,侯爷担心了?” “不担心,老大也在宫里。你呢,你担心吗?” “不担心。” “哦?阮阮很是聪慧,必有应对之法。” “你他娘的,再叫一个阮阮我真给你腿打断啊!” “那以后,就要辛苦阮阮给我推轮椅了。” 老父亲好气哦。 老父亲在桌下踹了殷九野一脚:“你除了是个门客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吗?” 殷九野抬眸:“侯爷此话何意?” “我就是看你对那宫里的人都挺不以为然的,好奇。” “非我所爱之人,我何必要关心?” “嚯,说得你跟个情种似的。”靖远侯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你是不是想娶我闺女?” “当然。” “准备什么时候娶?” “等您点头。” “我现在点头你现在娶吗?” “那敢情好啊!” “小王八犊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殷九野低着头笑。 靖远侯一直骂他小王八蛋,小王八犊子,那是不是就在骂,文宗帝是老王八呢? 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第86章 第86章 虽然温阮每天忙于嘴炮,累于扯犊子,但仕院里的课她是能不落下就不落下的,除非是万不得已,比如前些日子进宫待了足足九天那种情况。 但如今去仕院听学,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有意思了。 吕泽瑾去世后,于悦不可避免地被人指指点点,背地里说她克死吕泽瑾的有,说她为了毁掉婚约暗中咒死吕泽瑾的有,说她婚约未解就先与别的男子不清不楚就是不守妇道的还是有。 于悦听着那些话,倒也没有吵没有闹,甚至没有哭,只是跟温阮道别后,就被她父亲带回家中了。 之后于悦就很少出门,温阮偶尔想去右相府看望她,也被右相府的下人拒之门外。 因着这事儿,温阮还问过二哥,二哥只说,小妹你不用担心,二哥有二哥的法子。 温阮便也不再过问更多,只是觉得,如今再来仕院听学,总少了点什么。 没了吕泽瑾天天讨骂,也没了于悦相伴左右。 温阮真的有点想退学了。 她撑着腮看着窗外的流云聚散发呆,忽然听到课堂上传来一阵惊喜的声音:“殿下,是殿下啊!” “三皇子殿下!” 温阮撇了下唇角,伸手逗了下蹲在窗子上的二狗子。 “这货还真来找你了?”二狗子抬着下巴,一脸舒服享受的表情:“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阮阮,你努努力,咱争取收他七八个后宫,顺便把纪知遥收了。” 温阮轻轻地拽了一下二狗子的猫胡子,让它胡说八道不着调。 台上的三皇子一身深紫色的华衣,端得是贵气逼人,拱手问好时,也自带着天成的天家风韵,微微有些凌驾于众。 他环顾四望,找到正在逗猫儿的温阮。 “不知三皇子殿下今日来此,有何贵干?”课堂里有人难掩兴奋地问道,毕竟这是皇子,而且是东宫之位最有力的大热人选,这关系搞好了,前途无量啊。 三皇子笑道:“听闻仕院今日有箭术课,我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也好瞻仰一番诸位的英姿。” 温阮跟二狗子对了一眼,眼中有些微讽的笑意。 今日才没有箭术课,是你三皇子来了,没有也有。 箭术课很快就拉开了阵仗,温阮想躲也躲不过。 三皇子走到温阮身边,将一把弓递给温阮:“表妹。” 温阮:她行礼:“殿下唤我温姑娘便好。” “表妹不必如此生疏,昨日回去后我左思右想,太霄真人试箭险伤了表妹,的确不对,由我处置于他,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但这受惊之人毕竟是表妹,所以我想着……” 三皇子说着,看了温阮一眼,眼色有些奇怪。 他接着说:“所以我想着,不如我将太霄真人绑起来,让表妹你射上几箭,好好解气,如何?” 温阮晃了晃手里的长弓:“有负殿下厚爱,可臣女不会射箭。” “无妨,我教你。”三皇子抽了支箭平托在掌中,笑道:“表妹聪敏无双,想来会学得很快。” 三皇子上前一步,靠近温阮,低声笑说:“听说温阮你有气必出,绝不肯受半分委屈,我猜你也一定很想亲自报仇吧?就像亲手毁了盛月姬的嗓子那样,也亲手在太霄真人身上射几个窟窿眼。” 温阮缓缓抬眸,看着三皇子。 她诡异地发现,三皇子并不是来找自己的茬的,他甚至是来向自己示好的。 只是他这个示好的方式,很特别,很离谱,很让人匪夷所思。 三皇子他是在向阿九学习吗? 助纣……不是,助人为乐的那种示好? 可这是为什么? 温阮跟这位三皇子的关系,怎么样也不算和谐融洽吧?难道他是为了得到温家的扶持? 可但凡三皇子长了一点点脑袋,都不会来找温家扶持他,谁不知道陛下视温家如洪水猛兽,而温家又对那位倒霉的太子老哥颇是忠心? 温阮想不透这些,她只感觉三皇子眼中带着很深的笑意,那笑意中藏了太多种含义和情绪。 温阮屈膝福礼,恭敬万分,说道:“殿下抬爱,可陛下已将太霄真人交由殿下处置,臣女若再过问插手,便是僭越圣意,有负皇恩。” 三皇子闻言笑了下,“他们都说如今的温府小妹伶牙俐齿,能言善辩,我本还有疑,后来昨日在御书房一见,果然如此,不禁心喜。今日特来找你,也是想与表妹多多相处,教你射箭更是我这个表哥的一番好意,莫非,表妹不愿?” 这话就有点严重了。 温阮刚要开口再说什么,三皇子又往一步,离得温阮非常近,近得只有两拳之隔。 她往后退了一步,想与三皇子拉开些距离,刚抬步,三皇子的手伸了过来。 温阮的眼色冷下去。 然后她的肩头就被人揽住,赶在三皇子的手要落在温阮肩上之前。 温阮后背撞进了一个可靠厚实的怀中,听到熟悉的声音,“会用长弓吗?” 温阮无由来地松了口气,虽然她也不知道她为何总能从阿九身上找到安全感,但总觉得心安了不少。 她摇摇头,抬首笑看着殷九野:“不会,你教我。” 殷九野笑道:“好啊,不过这个弓太大了,你拉不开,走,我带你找个小点的去。” 两人正要错步走开,三皇子微冷的声音传来:“我与温阮说话,你是何人?” 殷九野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吗?” “啊,原是阴夫子,失敬失敬。”三皇子故作恍然,拱手道:“听闻阴夫子教授棋数二道,今日怎会越俎代庖地教起了箭术,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殷九野微微一笑,勾着温阮的肩头搂进怀中,“身份啊?我是靖远侯府未来女婿,你有意见吗?” 温阮悄眯眯地掐了他的腰一把,你要不要脸,这种话也说得这么堂而皇之一脸浩然正气的! 三皇子被殷九野的话堵了一下,停顿了一下才说:“靖远侯府的公子也好,小姐也罢,婚事都需我父皇下旨赐婚,阴夫子非我皇族中人,不知此间礼数,倒也是常事。” 温阮一听这话就有点生气了,侮辱谁呢?她刚要说话,殷九野轻轻地握了她的小手一下,让她不要出声。 这种小场面,看为夫的。 “照殿下所言,我若要与阮阮修成正果,还得求一道圣旨,是吗?”殷九野笑问。 “这是当然,难道靖远侯未与你说过此事吗?” “容易,赶明儿我就请我的老岳父进宫向陛下求旨便是。”殷九野笑看着三皇子,“只是殿下这话说得,险些让我误以为,我若要与阮阮成婚,还得三皇子点头才是。我想着,这当朝陛下,也不是您啊。” 三皇子微微变了脸色,沉声道:“阴夫子说话可要仔细着些,这等大逆不道之语,易起是非。” “多谢三皇子殿下教导,总之这事儿就跟您没关系,是吧?”殷九野笑道。 “我乃温阮表哥,她的终身大事我过问一番,也并无不妥吧?”三皇子负手而立,颇为傲然。 殷九野奇怪地笑了下,表哥了不起哦,谁还不是她表哥了?我还是她大表哥呢,你算老几? “并无不妥,到时候来喝喜酒啊,三表哥。”殷九野乐道。 温阮忍着笑别过头去。 “走。”殷九野揽着温阮走开,挑了把精致小巧的短弓,搭上了箭,从后环着温阮的身子,教她拉弓放箭。 “他什么意思呀?”温阮小声地问。 “他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殷九野闷声来了一句。 “我不知道啊。” “别的不好说,但有一点我算是看出来了。”殷九野又搭了根箭在弓弦上,眯着眼睛瞄着远处的靶心,松手放箭:“他不想你嫁给我。” “谁说我要嫁给你了?”温阮故意问。 “那你还能嫁给谁,抱也抱了,亲也……算了这个以后补上,我面具你也摘了,姑娘,你若是突然不要我了,那可就是始乱终弃,咱肯定不能做这种小人,是吧?” 温阮踩了他一脚。 殷九野闷声笑。 但温阮还是不明白三皇子到底是有何用意。 她确定自己从来没有招惹到过三皇子,就算是以前跟盛月姬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也不曾见过这位三皇子。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三皇子他的大名叫什么。 他怎么就突然跳出来,对自己这么有兴趣了? 对温家的女儿表示出这样大的兴趣,他不怕被皇帝一巴掌拍死吗?还想不想当太子了? 后宫中那位淑贵嫔娘娘能由着他这么胡闹? 与温家不睦的朝臣能答应他与温家走得这么近?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所以温阮在无数个不确定里,唯一确定的事情是,三皇子他绝非是出于爱慕之情跟自己突然相近,哪怕他表现出来的是一副示好亲热的样子。 但温阮到底是小瞧了天家这一脉的神经病程度。 在三皇子来找温阮射贱后没几天,温阮又得到一个消息。 三皇子有意向陛下求旨,求娶右相之女。 第87章 第87章 之所以说是“有意向陛下求旨”,是指这个事儿还没有定下来。 大家都只是听说了些风声,风声起源于某日右相府的夫人进宫,在淑贵嫔的宫中留了许久,说了好久的家常。 宫门外侍侯的宫娥太监只听得里面两位贵人谈笑风声,话语中提及了当嫁之龄,当娶之时的字眼。 而在这之前,右相府就一直与三皇子走得很近了,右相夫人以前进宫倒也常去看望过淑贵嫔。 种种迹象表明,“三皇子有意向陛下求旨,求娶右相之女”。 温阮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正执着笔在春庸阙的小轩窗下写文章,赶作业。 二狗子趴在旁边眯着眼睛打盹。 “右相府有几个女儿?”温阮提笔写字,轻声问道。 “多了,四五个呢。”二狗子喵一声。 “我记得,于悦是嫡长女吧?”温阮说。 “嗯,正经八百的嫡长女,但不是现在这位相府夫人亲生的。”二狗子打了个呵欠:“于悦生母几年前过世了,现在的相府夫人是个侧室上的位,自那以后,于悦的日子就过得挺惨的。” “哦。”温阮应了声。 二狗子眯开眼睛,“阮阮,你是不是想搞事?” “没有啊。”温阮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只是问问罢了。” “切……”二狗子一脸的不相信。 院子里小丫头来传话,“姑娘,三皇子托人请您去茶楼小坐。” “知道了。”温阮点头,“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三皇子只请了您一人,而且特意说了,让您一人前去。” 温阮抱起猫儿,出府去见三皇子。 她丝毫不意外三皇子会来约见她,因为所谓求娶右相之女的事儿一出来,温阮就知道,三皇子的目的在自己。 三皇子将她约在游舫上,舟头饮茶,看浩瀚烟波,瞧着倒是个雅致景儿。 温阮坐在舫上,看三皇子抬手烹茶,姿态还挺人模狗样的。 “我说过的吧,我与温阮你相处的机会还多着。”三皇子递了杯茶给温阮。 温阮接过,轻轻放下,笑看着三皇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吧。” “我并不想娶右相的女儿。”三皇子开门见山道。 温阮微笑。 三皇子品着茶,慢声说,“温阮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事儿的起因。” 温阮眸光宁和,安安静静地看着三皇子,“除非我答应殿下不嫁阿九,你才会不会向陛下求娶于悦,对吗?” 三皇子点头:“不错。” 温阮有点想笑,但又觉得奇怪,她说:“我的私事,何以如此让三皇子殿下如此上心?” 三皇子往后靠了靠,捏着茶盏看着温阮,又露出了那种含义莫名的笑色,“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当日太霄子一箭,并不是去杀你的,而是去杀阴九。” 温阮轻笑,想要开诚布公地谈,三皇子你拿出来的诚意却不够,你起码应该承认,射箭的人是任一贯,不是太霄子。 温阮低头揉了下猫儿,“殿下您继续。” “杀他的原因,就是他与你走得太近。”三皇子转着茶盏,慢声说道,“如果你一定要与他在一起,这样的刺杀以后不会少,直到他死为止。” “这世间能杀他的人,不多。”温阮说。 “太霄真人拼命即可。” “太霄真人作为陛下的道前替身,手握金刀,为何要替三皇子你卖命?” “太玄观想延续天下第一观的威名,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位帝王的扶持。” 温阮轻轻地抬了一下眼皮,她相信三皇子这话没有说谎,但她不相信太霄子是为了这个原因,更重要的,应该是怕那位倒霉太子的报复吧? 三皇子又给温阮添了些茶,他语重心长地说:“想来你不会相信,我对表妹你爱慕多年,早年间你心之所向的是纪将军,纪将军乃是我朝重将,深得父皇信任,我便不敢对表妹你有所表露,但如今……” “如今阿九只是一个门客,殿下觉得,他远不能跟你相提并论。”温阮接着他的话说道,“您是想说这个吗?” “表妹你是千金之躯,岂可下嫁一个草芥平民?” 三皇子眼色诚恳而真挚,“你家中兄长和父亲都宠你疼你,便什么都由着你,我却不忍见表妹你犯糊涂啊。那阴九必是花言巧语蒙骗于你,才让你暂失理智,这样的人我见多了,都是想攀附权贵谋个前程,表妹你相信我,表哥不会害你。” 温阮:他说得好真的样子。 二狗子“呕”了一声,“我草这人要不要脸!妈的给我恶心坏了!” 温阮轻轻托腮,清亮的眸子宁和地看着三皇子,“所以,三皇子殿下,您不惜用自己的婚事作为筹码,让我清醒过来,离开阿九,看清他的真面目,是吗?” “不错。”三皇子腆着一张逼脸他居然还承认了! 温阮抿了下唇角,忍住了想笑的冲动,指尖轻跃在脸颊上,又说,“殿下如此厚爱,我实在不知该何以为报。” “表妹生份了,这是我该做的。”三皇子凑近些,看着温阮。 温阮轻笑了下,“表哥都为我做到这等份上了,我若再无所表示,实在是有愧表哥的恩情,不如……” “不如什么?”三皇子看着温阮的脸,看得有些入了迷。 “不如在此祝殿下觅得良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夫妻双双把家还。”温阮笑眯眯地看着他,“如此才不算辜负了表哥对我的关怀,表哥成婚之日,我定当备上厚礼,亲自前去恭贺,祝我未来的表嫂与您一年抱两还不是双胞胎。” “等一下,一年抱两不是双胞胎?”二狗子举起肉粉粉的喵爪,“你是不是咒他头顶长草原呢?” 温阮抱起猫儿,留下一脸懵逼的三皇子,走到外面船头上,迎着江面吹来的风,她对摇桨的人说:“靠岸吧。” “温阮!”三皇子殿下追出来沉喝一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温阮回头看他,“我今日出门时,府上的人都知道我是来赴三皇子你的约了,您说,我要是失个足落个水什么的,我爹爹会不会很生气?” 三皇子看了一眼温阮脚下,她就站在船头,抬一步就能跳下水。 三皇子还是太年轻了,以前只听说过温阮是如何毒打龙珠们的,没有亲身体验过。 所以他以为拿着于悦和温西陵的婚事作为筹码,要挟温阮,温阮就会服软,但他不知道,温阮这种人,坚决不向黑恶势力低头,她迎着黑恶势力一头就撞上去。 船悠悠靠岸,温阮下了游舫,特别有礼貌地对着三皇子殿下行了一礼:“多谢殿下的好茶,祝您今天心情愉快,再见。” 她抱着猫儿缓步离开,三皇子站在船头负手而立,目光久久地追随着那道窈窕纤细的身影。 “我说了,她不会受你威胁。”太霄子飘然而落。 “不见棺材不掉泪么?”三皇子微沉了脸色,“那我就求个赐婚的旨意给她看看!” 太霄子看了三皇子一眼,甩了一下拂尘,眉眼间又露出了那抹疲色。 温阮上岸后,没有立刻去找于悦,而是去了渔樵馆。 她左三圈右三圈地围着殷九野打转。 “有手有脚,才貌双全,姑娘看得可还喜欢?”殷九野笑道。 “我在看,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在一起,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温阮奇怪地看着他,又拿手指敲了一下他脸上的面具。 明明生得一张好看的脸,偏偏要挡着,他就不怕到时候脸上被晒出一道印子来么? 殷九野拉着她坐下,“也许你想错方向了呢。” “嗯?也许,就算不是我,是阿七八阿八,他们也不会让你跟他们在一起呢。” “说得也对。”温阮点点头,“那么问题就变成了,他们为什么不许我嫁人呢?你又不是什么权贵,按说,我嫁给一个手无权势的人,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最稳妥的安排,不然,我嫁个将军,嫁个皇子,三皇子答应,陛下也不能答应啊。” 殷九野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我又不是什么权贵?手无权势的人? 嗯,行吧。 温阮很是严肃地看着殷九野,问,“三皇子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他可是皇子。” “我还是……” “你是什么?” “我还是你夫子呢!”殷九野指天指地地就说开了,“天地君亲师,他算哪个?我好歹占个师呢!” “君啊。” “君个屁,君是指皇帝,他一个破皇子他算个蛋!” “龙蛋。” 温阮笑得眼弯弯,靠近椅子里,缩起了腿双手环着膝,很是没有坐相。 “我刚才把三皇子怼了,我觉得,以他作为皇子的尊严,肯定不能忍这口气的。” 殷九野把团成一团的温阮成团地抱起来,放到榻上,拢在身下,“怼得好,怎么怼的?”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怼的,你就说我怼得好?” “你怼了就是好。”殷九野笑道,“其实这事儿,不管你是答应他还是不答应,他都是占好处的。” “我知道,我答应了他,就如他的意不跟你在一起,不答应他,他就能与右相府联姻,反正,好处他占尽了。” “那我们不能便宜了他。” “没错,搞他!” “这会儿你不说他是皇子了?” “你还是我夫子呢,夫子大人你好,夫子大人请自重。” “不自重,夫子大人教你人伦之道。” “你滚!” 第88章 第88章 夜深的时候,温阮从后门溜出去,殷九野接上她,两人准备来个夜探相府爷。 关于溜锁翻墙这种事儿,温阮是越干越顺手了,她把这归咎为是阿九的错,都是他带坏了自己。 殷九野嫌弃地看着温阮,抱着她翻进了右相府的后墙,正准备找于悦的房间时,又看到一个黑影翻墙进来。 警觉的殷九野将温阮护在身后,抬起一脚,踹在黑影身上,低声沉喝:“何方宵小,半夜私闯相府?!” 温阮:说得咱两现在没私闯一样。 那黑影揉着屁股爬起来,骂骂咧咧:“你妈的!老子……” 殷九野与温西陵尴尬相对。 老岳父那关还没过,又踹了小舅子的屁股,殷九野觉得他娶温阮之路道长且阻。 “二哥?”温阮连忙出来打破尴尬,“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于悦啊!你们怎么在这儿?”温西陵没好气地白了殷九野一眼,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压低了声音。 温阮看看墙:“你之前,你有办法见于悦,就是半夜翻墙啊?” “翻墙算什么?能见于悦狗洞我都爬!”温西陵挺着胸脯说道,“你还没说你们怎么在这儿呢,你来看于悦?” “嗯。”温阮点头。“走吧,我知道在哪儿。”温西陵抬步往前的时候,暗戳戳地想踹殷九野一脚报仇。 殷九野这个条件反射过于好了些,竟然避开了?! 避开之后,他又默默地把腿伸回来:“要不,你再踹一下,这回我保证不躲。” 温西陵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温阮忍着笑,沉痛地拍了殷九野的肩一下,阿九,你作大死啊。 看温西陵对这里的熟门熟路,温阮确定,她二哥是真的翻过好多回墙,也夜会过好多回佳人了,这走得简直跟在自家后花园一样熟稔。 到了于悦的绣阁前,温西陵敲了两下窗子,于悦打开窗子,脸上满是笑意,“你来了?” 温西陵错开步子,后面的温阮冲于悦笑:“好久不见。” “温阮?!”于悦眼中放光,惊喜地低声喊道,“我好想你!” “先进去再说。”温阮笑道。 窗子有点高,温阮爬不进去,殷九野刚要上手扶温阮一把,让温西陵一眼瞪回去了。 于悦看得闷声发笑,抬手拉着温阮,将她拉进房中。 温阮牵住于悦的手,对还在外面的二人说:“我跟于悦说会儿话,辛苦你们在外面守着了。” “这个给你们。”温西陵从怀中拿出个油纸包递给温阮,又帮她们合上窗子。 于悦拉着温阮坐下,打开油纸包里,里面包着些于悦爱吃的小点心。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于悦给温阮倒了杯茶,就着点心两人轻声说起了话。 温阮不确定于悦知不知道三皇子那套骚操作,想了想,只说:“想你了,来看看你,你过得还好吗?” 于悦往口中送了块小糕点,笑着说:“你是担心我跟三皇子的事,才来的吧?” 温阮抿了下唇。 “我虽然不能出府,但也听说了。”于悦笑道,“你不用担心啊,我没事的。” 温阮却有些难过地看着她,诚然吕泽瑾是想成全于悦才去的军中,然后遇难,可说到底了,这又怎么能怪到于悦头上呢? 于悦却要因为他的死,背负那么多的骂名,甚至连府门都不得出。 如今更是要被三皇子拿来胁迫自己。 “于悦。”温阮握了下于悦的手,“你要是难过,你跟我说说吧,不要闷在心里。” 于悦反握住温阮的手,她的手心有一些薄薄的茧,因为常年武刀弄剑的缘故,她的手不像普通女儿家的那般柔软娇嫩。 “温阮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特别特别羡慕你。”于悦笑颜灿烂地看着温阮。 “为什么呢?因为你的家人很爱你呀,我很羡慕你有两个无论何时何地都站在你身边的哥哥,他们会护着你,宠着你。”于悦笑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练武吗?” “不知道。因为我一直想离开这里,离开相府。” 于悦望了望房间里的一切,轻声说,“我想,假如我有一身好武功,不怕被人欺负,就可以大胆地离开了,但现实是父亲一向反对我舞刀弄剑,不肯给我找师父,我武功不好,出不了远门,依旧只能被困在这个地方。” 温阮不出声,静静地听于悦说。 “我父亲有很多妾室,我也有很多弟弟和妹妹,最开始的时候呢,我母亲在世,吕泽瑾也还没有变成一个混蛋,他们嫉妒我有一门好亲事,以后将荣华富贵一生,想尽了法子想抢走这门亲事。” “后来我母亲不在了,吕泽瑾也跟盛月姬搅和在了一起,他们就开始奚落我,以后要跟一个歌伎一起侍侯男人。” “再后来,吕泽瑾去世了,他们又说我是克夫命,丧门星。” “现在,三皇子的事还没定呢,他们又开始说,我不守妇道,婚约没解,就跟你二哥在一起,有了你二哥之后,还肖想着三皇子妃的身份。” “总之,什么话都让他们说尽了,你说他们可笑不可笑?” 温阮听得难过,她是清楚这些宅门闺斗的,闺杀之事从来肮脏,她很庆幸自己不用经历这些,却为于悦感到心酸。 她抱了抱于悦,“没事的,他们阴暗狭隘,但你还有我,还有我二哥。” 于悦也抱住温阮:“对啊,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上你,还有你二哥。” “我娘在世的时候,我也很受宠的,可自打她去世,我父亲忙于政事,就没怎么管过我了,如今这个大娘,每天想的都是她一双儿女的前程,不短我吃穿就算是优待了。” 于悦松开温阮,笑着说:“你还记得辞花在花乐事上,我给他投的那些钱吗?” “记得。”温阮点点头。 于悦说:“其实那不是我父亲给我的零钱,是我攒着的私房钱,我想,假如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了,那些就是我的盘缠,可是多好笑,我攒来攒去,也不过是些碎银子。” 温阮拉着于悦的手,叹了声气,开着玩笑说:“我二哥很有钱的,你以后会是个富婆。” 于悦“噗嗤”笑出声,“我不想连累你二哥。” “我二哥若是怕你连累,一开始就不会对你那么好。”温阮笑道,“温家的人呢,没什么别的本事,就一点,都是护短的人。” 于悦却轻握了一下温阮的手,低声说,“我虽不懂朝堂之事,却也知道我父亲跟三皇子向来亲密,而你们温家与三皇子不睦,温阮,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让你们难做。” “你可是我认定的二嫂,我管右相怎么想呢,你是我们家的人就行了。”温阮却道。 “我不能事事都依赖你,以前是我糊涂,有了什么委屈都找你说,现在不能这样了。”于悦摇头,“你不要因为我跟三皇子起冲突,那对你不好。” “你是要放弃吗?”温阮疑惑地问。 “放弃?我可没那么容易放弃。”于悦扬了一下眉头,“我只是觉得,我也该自己努努力,不能一直等你来救。” 温阮靠在于悦肩头上,轻笑着说:“嗯,我二嫂真好。” 蹲坐在门口的二人,各自托一边腮,双双看月光,齐齐听着屋内的低声交谈。 殷九野抬手拍了一下温西陵的肩:“二嫂真不错。” 温西陵耸了一下肩,耸掉殷九野的爪子,“废话,于悦当然好了,但你改口要不要这么快?”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早改口早习惯。” “你可拉倒吧,我爹天天在家里骂你小王八蛋,你能不能进咱们家的族谱八字还没一撇呢。” “温阮进我家的也一样。” “你不打算入赘啊?” 让一朝太子入赘到你们家,温西陵,你真是好胆量! 殷九野忍不住笑得肩头轻抖个不停。 “笑什么笑,怎么着,就咱温家这排面,除了皇家,还没有谁敢说比得上的,让你入赘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委屈。” “诶,你说三皇子什么来路啊?” “联姻呗。” “他联他的,非得于悦啊?” “也不一定。” “你有想法?” “二嫂有想法。” “……你别叫得这么顺口行不行?” “三皇子妃?” “……你还是叫二嫂吧。”温西陵无语地看了殷九野一眼,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说,“对了,我怎么听说,三皇子对我小妹挺有想法啊?” “嗯。”殷九野提起这事儿就糟心。 “没事儿,温家给你撑腰。”温西陵郑重地拍了拍殷九野的肩,用一副老大哥的语气说道,“我第一个不答应。” “多谢二哥。” “唉呀我去,你还是叫我二公子吧,我这听着,怎么汗毛都立起来了?” 殷九野笑了下,问道:“二……公子,温阮以前跟三皇子有过什么来往吗?” “没有啊,我爹一向不爱让小妹进宫的,从小到大,他两见面的次数,不会超过五次。” “这就奇怪了。”殷九野沉吟一声。 第89章 第89章 温阮拉开房门,二哥没坐稳,一下子摔了进来,殷九野倒是坐得稳稳当当。 “二哥你跟于悦说会儿话吧,我和阿九先回去了。”温阮笑道。 “行,你回家啊。”温西陵叮嘱道,又警告般地瞥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起身,拱手道:“二公子放心,我必会将阮阮送回侯府。” “这还差不多。”温西陵嘟囔一声,生怕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 温阮跟于悦说过再见,就同殷九野又翻墙走了。 两人走在清静的长街上,月光清凉。 她想着于悦的那些话,又想一想于悦的火爆脾气和女侠作风,越想越觉得于悦不容易。 当年她母亲还在世时,应是对于悦很好很好,才让她养成了这等哪怕处境不顺,也依旧要强的性子。 可这样的飒爽的利落性子,已经快要被世事磨平了。 “别叹气了,这京中如此多的侯门深宅,不是每一家每一户,都如你们温家那般和睦友爱的。”殷九野笑道。 “我只是觉得我以前对于悦了解不够,竟从不知她有这么多的苦衷。” “谁还没点儿苦衷啊,各人有各人的苦法罢了。” “她不让我插手,但你说,她真的会有办法吗?” “不是还有你二哥?你二哥虽不精于朝事,但收拾个家宅之斗,轻而易举,放心吧。” “那我就等消息吧。”温阮轻出了一口气,“这个三皇子真的有点讨厌。” “所以你现在决定支持太子了吗?” 温阮转身看他:“我发现你对这个事情真的好执着,是不是因为你和皇后有关系,所以你想帮皇后的人?你直说,我不会怪你的。” 殷九野:你就单纯地支持一下会死啊? “罢了,当我没说,回去吧。”殷九野道。 没两天,温阮就从二哥那儿听说了个事儿。 三皇子的联姻对象,是右相府的于韵于二姑娘。 这事儿的操作过程大概是这样的,于韵某日去挑衅于悦的时候,被于悦打趴在地,踩着她的手说:你居然还敢惹我,虽说如今三皇子将娶之人还未定,但我身为相府嫡长女,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有资格嫁入三皇子府?以后我就是三皇子妃,你再敢犯事,信不信我打得你亲妈不认? 于韵什么话都没听进,就听进了“三皇子将娶之人还未定”这句。 再就开始了哭天喊地地求母亲作主,求爹爹作主,于悦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岂有资格嫁给三皇子? 爹爹右相倒是个明白人,知道三皇子这联姻之事尚未定论,不好强出头,但她娘亲可就坐不住了,这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怎肯错过? 为女儿操碎了心的相府夫人,那是可着劲儿地制造三皇子与于韵相见的机会啊。 见得多了,风声也就传出来了。 三皇子心有不满,几次冷脸,却也浇不熄于韵的热情似火。 这套操作温阮是料到了的,就当时的情况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唯一担心的,是三皇子真的去陛下跟前求旨,指明要于悦。 正当她担心的时候,一个让她万万没想到的神转折出现了。 晋亲王上了本折子,要求于悦为他过世的儿子守丧一年。 这听上去实在是过份得离谱,吕泽瑾和于悦只是有婚约,又没有真的成亲,如今他都死了,还要求于悦为他守丧,未免太过荒诞。 但温阮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来到晋亲王府,晋亲王正在做纸鸢,见到温阮时,指了下旁边的小凳子,让她自己坐。 “多谢晋亲王。”温阮行礼说道。 “谢什么?” “谢你解于悦之危。” 晋亲王抬头看了温阮一眼,“谁说我替她解危了?” 温阮笑道,“于悦守丧一年,至少一年之内,三皇子不能对她有什么想法了。” 晋亲王糊好纸鸢,喊道:“画嵬,这个做好了,你拿进去画些画儿吧,别画那什么山水留白,挑些颜色鲜艳的花鸟画上,小孩子都喜欢这些。” 画嵬从屋子里跑出来,双手接过纸鸢,笑着点头,又冲温阮问好。 他笑得很开朗,清澈的眼中有着闪闪的亮光,不再是以前那个胆小怕事的怯弱少年。 晋亲王拍拍衣上的木屑,对温阮道:“那天于悦来拜祭我儿子时,我悲怒之下,打了她一个耳光,后来想想,其实千错万错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如今她有难,我帮她一把,算是以偿当天那一巴掌的过失,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温阮笑看着晋亲王:“亲王仁厚。” “仁厚谈不上,我如今活着,只想知道我儿子当初到底是被谁害死的。”晋亲王慢声道,“小姑娘,你可别让我知道是你大哥的主意。” 温阮不是很敢打包票,说实话,温阮觉得她大哥心黑得一批,做得出任何事。 但温阮只是笑说:“画嵬现在住您府上?” “不算,只是经常过来。”晋亲王又削起了竹条,做起了纸鸢,“有个人说说话,也挺好的。” “这些纸鸢是做给那些小孩子的吗?” “嗯,闲着也闲着,打发时间罢了。”晋亲王又道,“你父亲回京后第二天,就来过我府上,向我保证,我儿之死跟你大哥绝无干系,你猜我信不信他?” “我相信亲王是明辩是非之人。” “我宁可信这世上有鬼,也不信你父亲那张嘴。” “小姑娘啊,你是不知道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啊……”晋亲王说着摇了摇头,又叹声气。 温阮不再说什么,起身行礼后,准备回去。 晋亲王却叫住她,“小姑娘,我这回帮于悦,也有你的原因。” 温阮回身看他,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晋亲王看着温阮,眼中有着暮年老人的慈爱宽容,“画嵬是个好孩子,是你把他带来的,他常常跟我说,你是如何告诉他做人的道理的,小姑娘,你心底有块干净的地方,守着,别脏了。” 温阮眼眶发涩,弯身福礼:“愿晋亲王您能走出失独之痛,也盼画嵬能带给您一些慰藉。” 晋亲王低头,吸了下鼻子,又做起了纸鸢。 温阮走出亲王府,看着墙后高高飞起的纸鸢,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心想,也许真有行善积德,自有福报的说法吧。 回到府上后,温阮给老父亲沏了杯茶,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咋啦?”老父亲满脸都是慈祥。 “爹,你以前跟晋亲王关系不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咱两称兄道弟呢,那可是一个炕上喝过酒的交情啊!” “真的?真的啊,只不过后来,我弄死了他几个人。” “嗐,那也不能怪你爹啊,当年我和他把还是皇子的陛下扶上帝位,后来陛下觉得他这个异姓王权势过大,想要搞他,你说我这当臣子的,能不为陛下尽心尽力吗?” “爹,你说得好有道理!” “那可不咋滴?你爹我可是忠臣啊!” “嗯,把他搞下去了,就没人能搞您了,是吧?” “这话说得,先下手为强嘛,是不是?” 温阮可算知道,晋亲王为何对老父亲的态度那么奇怪了。 也可算理解了为何老父亲一回京,第二天就去晋亲王府拜祭吕泽瑾,撇清此事绝非大哥所为。 实在是,有前科啊! 就这么深的仇怨,晋亲王还能对自己那般慈和宽容,晋亲王才是真正的大肚能容。 老父亲摸摸温阮的头发,笑眯眯地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晋亲王他不会计较的。” “爹,你好无耻啊。”温阮实在忍不住了,笑着吐槽道。 “还好吧,这要脸的人啊,都成不了大事。”老父亲捏了下温阮的小脸,“就那阴什么玩意儿的,他也挺不要脸的。” “阴九,人家有名字的。” “我管他阴九阴十呢,都是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殷九野抛着花生米用嘴接,听着辞花的絮絮叨叨。 “殷显若真的与右相府联姻,他离东宫之位就更近了一步,你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就殷显那个草包,我把东宫的椅子摆到他屁股底下,他都坐不稳,你信不信?”殷九野剥着花生闲声道。 “我可没觉得他是个草包。”辞花拍了殷九野一下,“你别玩脱了。” “我现在好奇的是,皇帝会不会给他指婚。”殷九野半阖着眼皮。 “要真给他指了呢?” “那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没看出来。” 殷九野瞧了辞花一眼,笑了笑,又往口中抛了粒花生米。 宫中。文宗帝在皇后的广陵殿用晚膳,帝后恩爱。 席间文宗帝用了口汤,忽然提起:“说来,老三也大了,是该成家的年纪了吧?” 皇后全身上下都写着端庄贤惠:“三皇子今岁十八,的确可以说一门合适的婚事了,淑贵嫔可有与陛下提过什么中意之人?” 文宗帝想了想,说:“倒是提起过于家之女。” “那淑贵嫔必是已有看中的女子了。” “皇后觉得合适吗?” “臣妾觉得合不合适不重要,陛下您觉得合适,才重要。” “月儿你向来温婉体贴。”文宗帝笑了下,给皇后的空碗中装了些汤,“这汤不错,你试试。” 皇后看着碗中的甲鱼汤,心想,老娘最讨厌吃鳖了! 但皇后全身上下再次写满端庄贤惠,“谢陛下。” 女官在一边光是看着,都替她家娘娘累得慌。 文宗帝用完晚膳后,起身道:“孤去淑贵嫔那儿坐坐,皇后歇着吧。” “恭送陛下。”皇后娘娘仪态万方。 文帝宗一走远,皇后就急唤着:“快快快,拿盆过来,呕!” 皇后一边拍着胸口吐,一边问:“你说,他会给三皇子指婚吗?” “回娘娘,小人不知。”女官回话。 皇后看了女官一眼,很是嫌弃:“你长着脑袋是为了假装你是个人?” 女官…… 第90章 第90章 在一个阳光好得如怀春少女那分泌得格外旺盛的荷尔蒙一般的日子里,右相府的那位于二小姐于韵,呼朋唤友地办了个诗会。 京中的公子闺秀们都喜欢干这些风雅事儿,以此消磨无聊又漫长的闲暇时光。 诗会办在一艘画舫上,温阮觉得,于韵姑娘应该是仔细打听过三皇子的喜好的,深知三皇子讲究个好风水的意头,喜欢在船上赏春花秋月,悲夏风冬雪。 温阮本不在受邀名单中,毕竟她跟这位于二小姐不熟。 但听闻于悦也会去,她怕自己的二嫂被人欺负了去,便不请自来地提了些礼物,登上画舫,随一众大家闺秀贵族公子倚舷赏江波,听两句又酸又臭的诗词,再看他们可着劲儿地互相吹捧。 于悦接过温阮怀中的二狗子,又亲又抱:“小咪咪有没有想姐姐呀?” 二狗子一脸满足地扑地于悦怀里,并喵了一声:“阮阮,我发现于悦的更大。” 猫会游泳吗?可以把这小东西扔进水里吗? 于悦摸着猫儿脑袋,笑着说:“其实你不用来的,于韵不敢对我怎么样,她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显摆来了。” “显摆什么?”温阮问。 “显摆她现在有多得三皇子喜欢呗,她以为能气到我,简直是个蠢货。”于悦好笑地骂道,“我巴不得她跟三皇子早点成亲呢。” 温阮点头轻笑,最近倒是听说,三皇子对于韵的态度有所改观,两人这婚事,十有要定了。 “我呢,只不过正好借这个机会,出来透透气。你来了也好,我们两说说话。”于悦拉着温阮坐下,满足地撸着猫。 两人闲聊间,温阮看到不少人围在于韵身边说说笑笑,于韵一脸娇羞,想来那些人是在恭喜她马上就要成为三皇子妃,赶着趟儿地在巴结。 温阮心想,这个于韵是个沉不住气的。 相比之下,温阮和于悦两个这边倒是冷清了,谁叫她们一个是争三皇子妃位置失败的,一个是与三皇子不睦的呢? 不过好在温阮和于悦都懒得在意。 可于韵却找上前来,捏着帕子看似为难地说道:“姐姐,你不会生气吧?” “我生什么气?”于悦白了她一眼。 “我不是故意要从姐姐那儿抢走殿下的,实在是姐姐你已有心上人,又要为吕世子守丧……”于韵说着拿帕子掩了下唇,半掩着窃笑。 跟在她身边的人大笑,“于韵,你这话说得,三皇子殿下乃是人中龙凤,能嫁入殿下府中的女子必得来历清白,相府上除了你,还有谁配得上殿下呀?” “就是说嘛,有些人不知轻重,非得自找难堪,还真以为自己能攀上枝头当凤凰呢。” “只可惜了那吕世子啊,年纪轻轻的竟早早过世,也难怪晋亲王一怒之下,要让那克死他儿子的人守丧一年。” “温姑娘,听说你与你二哥的感情甚笃,你可要叫你二哥当心了,最好找人算算八字。” 温阮听着这些话,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刚要说什么,就见于悦将剑横放在膝上。 “你们这些死八婆,是不是嫌舌头太长了?”于悦还是那个爆脾气。 死八婆们往后退了退,于韵叹惋着说了一句:“姐姐何必如此生气,你若真喜欢殿下,我与殿下说说便是,让姐姐当个侧室,以全了你的心意?” 温阮雅然一笑,柔声细语:“那不就跟你母亲一样了吗?于悦可是我未来正正经经的二嫂,她该多想不开,才要跑去给人当填房呀?” 于悦“噗嗤”笑出声。 于韵的脸色微变,她母亲是侧室上位当的正房,如今再风光,在外人看来也是个续弦,总不太体面,这是于韵心中的痛处,被温阮狠戳了一下。 而且温阮的话,不是在变相地咒于韵她早死么? 于韵身后那群大家闺秀面色微讪,都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互相对视,默默闭嘴。 “你们有什么好得意的,殿下就是看不上于悦!”于韵有些气极败坏地骂道。 温阮还是和和气气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哦,于韵姑娘,三皇子殿下与我二哥乃是表兄弟,俗话说兄弟妻不可欺,三皇子这叫君子之风,却被你说成挑三拣四般,你莫不是在污蔑殿下?” “温阮你!”于韵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温阮笑意轻软地看着她,盛月姬她都收拾过来了,还怕她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相府女儿? “自取其辱。”有人小声说道。 温阮看过去,看到纪知遥坐在那边吃西瓜,默默吐槽。 哦嚯,他今天也在? 但温阮还没跟纪知遥的眼神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就隔断了她的视线,正是阿九。 温阮心想,你会不会太小心眼了一点? “算了算了,于韵,我们去见过殿下吧。不是说他今日也来了吗,你看,殿下多给你面子,亲自捧场呢。”一个女子拉了拉于韵的衣袖,又是哄劝又是恭维的。 于韵冲着于悦冷哼一声,抬着鼻孔说道:“那是自然,殿下今日可是特意为我来的。” 温阮为以后三皇子的家宅默了把哀,有这么个当家主母,三皇子府怕是后宅不宁啊。 画舫很大,足有两层,二层是雅间,三皇子没有坐在这人群团聚的地方,而是在雅间里小歇。 于韵上了二层去找三皇子,但温阮他们在楼下听到她一声惨烈的尖叫,活像杀猪。 温阮心里一个“咯噔”,叫这么惨,三皇子不会是死了吧? 纪知遥与殷九野最先反应过来,毕竟这两人算是这画舫上身手最好,反应最快的人了。 纪知遥先上楼,殷九野护着温阮从一楼直跃而上,翻上二层,占据最佳吃瓜位置,于悦紧随其后。 二狗子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跳回了温阮怀中趴着,它觉得跟着温阮比较安全。 于韵她呆呆地站在雅间门口,直直地看着里面,脸色由白到红,又惊又怒。 温阮顺着她的目光往内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三皇子衣襟半敞地靠在榻上,一个妖娆的女人春光大泄地伏在他胸膛,两人正在用嘴唇狂甩对方嘴唇。 看上去马上就要进行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了。 温阮略微有些遗憾,还以为能看到三皇子的尸体呢……不过这个也不错啦! 于韵捧着的一颗少女心摔得稀巴碎,怔怔地看着眼神迷离的三皇子,还有那个又美又欲的女人。 “盛月姬!”于韵失声尖叫,“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竟敢勾引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似是被于韵这声喊喊得回了魂,用力地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推开伏在他身上的盛月姬,又诧异地对于韵说出了渣男出轨时的标准台词:“于姑娘,你听我解释!” 于韵又气又恨,满面通红,转身推着旁边看热闹的人,喝骂驱赶,不许他们再围观三皇子的艳事。 就刚才她还在炫耀显摆她和三皇子的事呢,转眼三皇子这耳光是噼里啪啦地往她脸上抽,哐哐响啊! 可是这种热闹不看,都要对不起作者的安排的! 所以温阮错了一步,探了身子出来,她冲里面的三皇子和盛月姬挥了下手:“那个,你们好。” 三皇子看到温阮,脸色大变,忙整了下衣衫,喊道:“温阮?!” “诶,臣女在。”温阮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 衣衫不整的三皇子急怒攻心,转身一耳光重重地扇在盛月姬脸上,“贱妇,谁指使你设局于我!” 盛月姬被这一耳光打得摇晃了几步,稳住身形后,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衫,柔媚万分地笑看了看三皇子,又看了看温阮,那笑容看得人心底发毛。 开口,声音却比八旬老妪还要难听,嘶哑粗砺,磨人耳朵。 “妾身冤枉。” 三皇子被她这声音吓了一跳,虽然知道她的嗓子被温阮毁了,但实在想不到会毁到这般不忍卒听的地步。 温阮也挑了下眉头,然后悄悄地摒了一下呼吸。 她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幽香。 殷九野也察觉了,大手按着她的头顶,拧着她的脑袋带着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的胸口,不准她看这种下流的东西,按着她后脑勺扣在自己身前:“不准看。” 温阮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襟,一边忍着笑,一边说:“阿九,杀了盛……” 她的话还没说完,殷九野已经同时出手了。 他们二人的默契倒一向很好。 殷九野将温阮推到于悦身边,低声说:“帮我照顾一下温阮。” 于悦拉过温阮拦在身后。 殷九野纵身上前,探手直取盛月姬的咽喉,口中朗声说着:“此女陷三皇子于不义,在下前来助三皇子一正清名!” 于悦不解看了看殷九野,又看看温阮。 温阮抿着笑,摇摇头,让她不要管。 三皇子根本不知道殷九野怎么会突然要杀盛月姬,他只是见殷九野飞身直来,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只是殷九野刚要碰到盛月姬,太霄子凌窗而来! 拂尘一卷,缠在了殷九野手臂上,定住了他的运作。 “滥杀无辜,阴公子好残忍的手段。” 第91章 第91章 殷九野站定,与太霄子对视半晌。 “殿下,务必要留盛月姬一命。”太霄子叮嘱一声,挥动着拂尘就冲殷九野打过来。 两人跃出画舫,点足于江面上。 碧绿江波上,殷九野一身黑衣,与太霄子的白色道袍遥遥相对。 水波乍起。 温阮从窗子往外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盛月姬,盛月姬眼如毒箭,恨不能穿透温阮的身体。 温阮知道,已经错过了杀盛月姬最好的机会了,此刻再动手,不说做不做得到,就算做到了,也要留人话柄。 她拉着于悦下楼去。 纪知遥看了一眼三皇子和盛月姬,选择了跟在温阮身后不远处,以防还有人对温阮和于悦出手。 旁的人不知道殷九野为什么突然要对盛月姬下杀手,他们只是觉得无意间看了一场三皇子的活春宫,此刻很尴尬。 这事儿最骚的地方在哪儿呢? 在于韵为了讨三皇子欢心,把诗会办在画舫上。 而此刻画舫已经行至江心,一时半会儿靠不了岸,众人躲无可躲,散无可散,这个大型尴尬现场大家就算尴尬到死,也能硬尬着。 整座奢华又宽敞的画舫都陷入了诡异的尴尬安静中,所有人连目光相接都有些不自然,各自守着一处角落默默地煎熬着,盼着画舫早点靠岸,赶紧结束这场折磨。 谁能想到不过是附庸风雅地来参加个诗会,竟然看到了三皇子的艳事呢? 这事儿闹得。 三皇子在楼上一直没再下来过,盛月姬就更没有了,之前还挺嚣张的于韵此刻没脸见人,躲在一个房间里嘤嘤嘤地哭泣。 只有温阮他们几个憋笑憋得不要太辛苦。 画舫渐渐靠岸,殷九野和太霄子之间也没有分出胜负来。 “你们刚才应该闻到他房中有一股异香了吧?”纪知遥忽然出声道。 温阮敛住笑色,平和地行礼:“闻到了,多谢安陵君提醒。” “他被人算计了。”纪知遥说,“敢算计三皇子的人可不多,敢在这种场合算计三皇子的人,就更不多了。” “我心中自有分寸,请安陵君无需担心。”温阮客气地说道。 她又不傻,看热闹归看热闹,她可没忽略到这事儿的吊诡之处。 三皇子除非是脑浆化脓,才会在这种场合跟盛月姬这样的女人搞在一起,这摆明是三皇子被人阴了一把。 而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阴到三皇子的人,温阮掐指一算,这京中不多。 无论是谁,此人的目的都是为了坏掉三皇子的名声,最大的得益者都是宫中那位皇后。 可为什么要用盛月姬呢? 这事儿换成其他女人或男人,收到的效果也是一样的。 而且自己一直有派人盯着盛月姬以防她自杀得到解脱的,可盛月姬出现在了这儿,她却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就说明自己安排的人手被人放倒了。 鉴于这位皇后和温家的关系,温阮想了想,觉得不管是谁安排盛月姬做的这事儿,干掉盛月姬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她才会对阿九说,杀了盛月姬。 她相信,阿九也一定是瞬间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才不等自己说完,就直接对盛月姬出了手。 可惜太霄子在。 殷九野与太霄子分开,退回到画舫上,温阮问他:“你还好吧?” 殷九野点头:“无碍。”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温阮笑了句。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殷九野好笑。 “不然呢,事情已经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哪怕温阮知道这事儿背后恐怕有什么阴谋,但她实在是忍不住笑,今天三皇子这脸面,可算丢尽了。 温阮甚至跟于悦小声吐槽:“你刚才有看到三皇子的身材吗?” “没看清,你看清了?怎么样?”于悦八卦地问。 “不怎么样,身上一块肌肉也没有,像只白斩鸡,一看就知道是疏于锻炼,难看死了。” 殷九野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放下心来,他还是有几块肌肉在身上的。 不是! 他恼火地揪了一把温阮的小辫子,“温阮你能不能少想点乱七八糟的?” 温阮摇头,“食色性也。” 温阮继续道,“不过盛月姬的生命力可真是顽强啊,这都能再爬起来,是我大意了,她要是能睡到三皇子,勉强……也算是召唤出了半条神龙?可惜可惜,于韵去晚点儿就好了。” “三皇子真的太惨了,不就是做个马杀鸡吗,居然被这么多人聚众围观,现场直播,哈哈哈。” “什么马杀鸡?” “骑马杀鸡,杀姬,哈哈哈……”温阮沉迷于自己的文字游戏里不可自拔。 殷九野想敲破温阮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嘻嘻,你会看到满脑子都是黄涩。 几人闲话间,画舫靠了岸,三皇子满脸阴郁之色地提着盛月姬下了船,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韵更是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跑。 温阮瞧着,揉了下猫儿,“三皇子跟右相府这婚事,怕是要黄了。” “若只为毁掉这桩婚事,从右相府下手才是最好的选择,风险最小,成效一样。”殷九野托着温阮的腰,抱着她跳下画舫。 “嗯,这的确是奇怪的地方。”温阮站定后,轻声道,“更奇怪的是,盛月姬。” “先回去吧,今日这事,估计不用两个时辰,就要传进宫中了。”殷九野沉声说道。 温阮点头,抬头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眼中有晦沉之色。 温阮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是在担心皇后吗?” 殷九野瞧着她,说:“我与皇后之间,并非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不为她做事。” “好吧。”温阮点头。 跟于悦道别后,温阮回了侯府,将画舫上的趣事儿说给了老父亲听。 老父亲听了挠挠头发,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殷九野,对温阮说:“闺女,我房间里有一盒好茶叶,你帮我去煮壶茶?” 温阮点头,去煮茶。 殷九野说:“侯爷有话要说?” “在你对盛月姬动手之前,你确定太霄子当时不在房中?” “确定。” “嗯,也确定三皇子是中了香?” “不错,当时房中有极淡的狐兰幽香。” “这是要出事啊。”靖远侯说是这么说,坐得却挺安然,甚至还悠闲地翘起了腿,“皇后要出事儿。” “皇后不会蠢到用盛月姬来做此局吧?” “小子,老夫教你一个道理,越是看上去荒诞无稽的事情,越容易让人相信。” 正如靖远侯所言,越是荒诞无稽,越是让人相信。 三皇子拖着盛月姬进了宫,赶在风言风语经由他人之口传到文宗帝之前,他主动前来说明此事,占据先机。 文宗帝听他陈述时,正在看折子,听到一半,将折子抛下扔在桌上,“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你?” “不错!儿臣愿请御医为儿臣诊脉,以证儿臣当真是中了歹人奸计!”三皇子一脸愤慨之色。 文宗帝瞥了他一眼,又看看旁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盛月姬。 “谁指使你的?”文宗帝问。 “民女,民女不敢说。”盛月姬粗哑难听的嗓音让文宗帝皱了下眉头。 “这是当今陛下,你有什么不敢说的!今日你若不供出主使之人,我必大刑伺候!”三皇子沉声喝道。 文宗帝听着三皇子的叫喊声,轻蹙了下眉头,端起茶杯抿了口香茗。 盛月姬像是怕极,整个人都在恐惧地颤抖,颤栗,脸色也惨白。 半晌之后,她似乎是终于做好了准备,开口喊道:“是温阮!是温阮让我这么做的!民女被温阮逼得没了活路,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只盼她给我一个痛快,她说只要我帮她做成这件事,就放了我,陛下,陛下,民女也是迫不得已啊!” 三皇子猛然想起了什么,对陛下拱手道:“父皇,方才在船上,温阮倒的确有杀人灭口之意,若不是太霄真人及时出手阻拦,盛月姬已是一缕亡魂,儿臣,恐再难自证清白啊!” 文宗帝低着眸子,没有说话,只是吹了吹早已不烫嘴的茶水,又抿了口茶。 三皇子又说:“但儿臣却也认为,温阮并无动机对儿臣行如此恶事。” 文宗帝还是不说话。 “父皇,儿臣冤枉!”三皇子深深叩首,“望父皇还儿臣一个清白!” 文宗帝放下茶盏,轻淡地瞥了三皇子一眼,慢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怀疑是谁。” 三皇子额头触地,久未抬头,冷汗爬过他的眼睫,滴在玉石地砖上。 他轻磕了一下牙关,才说道:“儿臣这些年来,为父皇分忧,在朝中偶有小成,恐遭有心之人嫉妒生恨,此人不愿见儿臣与右相府结好,故有此事!” “你是想说,皇后?”文宗帝轻笑了下。 “儿臣不敢!” “你当然不敢!”文宗帝陡然变脸,声色俱厉,“太子远在太玄观为国祈福,这是天大的机缘,你在朝中自当竭力,尽到为人臣子的本份!你怎敢诋毁皇后,诬她为太子在朝中争权!” 三皇子骇得脸色惨白,猛地一头撞在地砖上,“儿臣知罪!” “但此事终归是你受人陷害,孤也不好不分黑白。”文宗帝的声音又放缓了回去,“传皇后过来。” 皇后早就在殿下等着了,太监一通传,她就走进去。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岁。”皇后福身行礼。 “月儿可都听说了?”文宗帝看着皇后问。 皇后微微扬首,抬起下巴,脸上是雍容明艳的笑容,笑声道:“听说了。” 文宗帝望着皇后的脸,轻问“月儿对此事有何看法?” 皇后微沉一口气,提起繁复华丽的裙摆,屈膝跪地,双手并在额间,伏地大礼,声音清丽响亮:“臣妾认罪。” 第92章 第92章 文宗帝大掌抚案,不怒自威的面容上透出几分讶色,“月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皇后抬首跪直了身子,迎着文宗帝的目光,掷地有声地说道:“臣妾知道,臣妾说,认罪。” “诬害皇子,月儿,这可是重罪!”文宗帝手指微曲,定定地看着皇后,“你便是皇后,孤也不能轻易姑息!” 皇后却面色不改,艳光照人的贵气面容上带着几分遗憾之色,她颇是自责着说:“臣妾不曾诬害三皇子,臣妾罪在身为中宫之主,未能表率六宫,让淑贵嫔对三皇子疏于教导,致使三皇子险些犯下大错。” “皇后娘娘,儿臣从未有心犯错,此事儿臣乃是被人陷害,盛月姬方才也已承认了此事!”三皇子赶紧说道。 皇后微微一叹,似个慈爱的母亲那样温柔地看着三皇子,脸上居然还他妈浮现出几抹慈母之色。 她说,“三皇子喜听伶人之曲,这本是雅事,与这盛姑娘早年相识,也并非多大的过错,何必要瞒着陛下与本宫呢,还让你母妃为你遮掩?可怜了淑贵嫔生静,平日里连她的殿门都不出,偏偏为了你,每月出宫,陪你去听曲。” “皇后娘娘,绝无此事啊皇后娘娘!”三皇子大惊失色,失声喊道。 “唉。”皇后她怜爱地看着三皇子,悠悠地叹气。 “父皇,儿臣,儿臣……”三皇子百口莫辨。 皇后仍是怜惜地叹着气,又望向高座之上的陛下,温柔端庄地说道:“陛下,此事确为臣妾之过,未能早早报于陛下,也是念着这只是三皇子的一点小爱好,不必拿来扰了陛下清静,可事到如今,臣妾却不得不和盘托出了。” 文宗帝收回了按在御案上的大手,慢慢地靠回了椅中,眸中晦涩难明,静静地看着皇后。 皇后不慌不忙,清声说道:“后来这盛姑娘的嗓子倒了,再也唱不了曲儿,这事儿陛下您倒是清楚的,的确是臣妾的外甥女儿所为,她怨恨于温阮,臣妾也理解,但不惜拼着一身性命不要,也要陷害温阮,实在是……” 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温阮倒没什么,只是她竟也嫉恨显儿不再去听她唱曲,弃她于不顾,实在是不该,做出这等有损天家清誉的奸事,更害得显儿受惊不小,实为罪过。” 盛月姬懵逼了。 她明明是被那位神秘的贵人递了纸条,才配合着上演了这么一出戏,怎么就变成是她主动来勾引三皇子,然后陷害在温阮头上了? “民女没有!”盛月姬哑着嗓子连忙喊道,“陛下圣明,民女不敢啊!” 皇后听着她鸭公般的嗓子,抬手揉了下耳朵,这声音听得她耳朵疼。 那小兔崽子倒是会磨人,也不干脆将她毒哑了,非得留着这么个猪嚎般的声音给她。 文宗帝抬了下手,示意太监堵上盛月姬的嘴。 盛月姬奋力挣扎,口中被塞了白绢,发出呜呜的闷声。 皇后拉起跪在旁边的三皇子的手,一脸慈祥地拍了拍,“显儿,你受委屈了。” 三皇子殷显:…… 文宗帝看着这母慈子孝的场面,莫名地笑了下,悠声道:“孤不认为,她一个歌女有如此胆量,敢算计堂堂皇子,她不要命了吗?” 皇后做作无比地叹了一口哀怨的气,“陛下是不信臣妾么?” “月儿,好好说话。”文宗帝笑道。 “若此事真是臣妾所为,臣妾何必要找一个与温家,与温阮有过节的人?就不怕被她出卖了吗?” “所以当时在画舫上,温阮才叫人杀人灭口啊,难道是月儿你与阮阮提前说过什么?” “陛下,阮阮可是显儿的表妹啊,当时那般情况,臣妾相信,阮阮必是为了保全显儿清誉,心急之下才有此之举,阮阮可是一片忠心啊陛下。” 文宗帝有点想笑。 “可当时若杀了盛月姬,儿臣就真的有口难言,无法自证了!”殷显可算说了句有用的话。 皇后理了一下三皇子的鬓发,吓得三皇子往后躲了躲。 皇后揪着他一缕头发把他扯回来,仍是那般慈爱得不得了的语气:“这的确是阮阮思虑不周,但她毕竟是为了显儿你好,显儿你莫要怪她,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女子罢了,想不了那么多。” 三皇子:好一个柔弱的小女子! 文宗帝玩味地看着皇后,“可事实是,当时若无太霄真人在场,此女死去,孤的确会责怪老三不洁身自好,流连风月。” 皇后美眸轻转,望着文宗帝:“陛下虑事周全,臣妾万不能及。” 文宗帝道:“所以?” “那臣妾便应该提前支走太霄真人,太霄真人一身好武艺,更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谁在他眼皮底下动手杀人呢?”皇后说到此处,忽似想起了什么,拉着三皇子问道:“显儿,太霄真人素来与你交好,难道他竟也未察觉这盛姑娘给你下了药么?” 显儿:皇后你是不是想说我在自导自演陷害你?我有病啊我折腾这么一出自毁声名的戏码陷害你?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三皇子拱手回话:“当时我在房中小歇,太霄真人不曾相伴在侧,谢娘娘关怀。” 皇后点点头,又温柔地拂了下三皇子的肩头,“下次小心些,别这么大意了。” “谢娘娘提点。” 皇后全身上下都泛着圣母般的光辉。 皇后内心疯狂骂街,淑贵嫔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脑子被虫蛀了的蠢货!你要是我儿子我早把你按水里淹死了! 文宗帝轻支了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后和三皇子和气融洽的对话。 “故尔此事,是这唱曲的女子一人所为,她为了报复阮阮,做下此局?”文宗帝慢声道。 皇后娘娘转头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赶紧拱手对文宗帝:“回父皇,皇后娘娘素日里对儿臣颇为疼爱,儿臣与温阮与从无过节,断不会是娘娘与温阮陷害儿臣。” 文宗帝笑了下,“好,那便盖棺定论了?” 三皇子不是特别想盖棺定论,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不可能是盛月姬一个人做下的,盛月姬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但问题是三皇子也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儿继续铺展下去,只能被迫点头。 文宗帝起身,绕出御案后,握着皇后的手,拉着她起身,疼惜地说道,“险些让你受了委屈。” 皇后低头谢恩:“陛下乃是圣人明君,岂会让臣妾蒙不白之冤?” 文宗帝笑握着皇后的手,对三皇子道:“此事交由你自己去处理,孤不再过问。” “谢父皇隆恩。” 皇后柔柔地福了一礼:“陛下,想来淑贵嫔妹妹此刻也很心焦,臣妾去看看她,让她宽心。” 文宗帝点头,“月儿最是识大体不过。” 皇后莲步轻移地出了御书房,外面等着的女官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 见到自家娘娘走出来,赶紧迎上去:“娘娘,没事吧?” 皇后捶了一下胸口,低声骂道:“妈的,吓死老娘了!” 据大襄国京城情报站分站回春阁老板娘秦落落的转述,温阮完整且详细地知晓了皇后的这次智斗名场面。 温阮听得抬手,轻击,鼓掌:“这位皇后大姨不愧是宫斗赢家。” 落落再度进宫给皇后上妆时,皇后问:“那小兔……咳,温阮怎么说的?” 落落将温阮的“宫斗赢家”四字又转述给皇后。 皇后得意地挑眉,“哼,知道本宫的厉害了吧?小丫头片子要学的还多着呢。” 落落在皇后身后低首轻笑,细致地为皇后挽起了一缕青丝。 落落有个长处,那就是很会看眼色,说话极有分寸,不该接的话茬一律不接,该接的话头也能接得顺当自然。 但温阮有一事不明,假如,三皇子以前真的跟盛月姬有过来往,他听过盛月姬唱曲,大哥所说的那个神秘的宫中贵客,也真的是淑贵嫔。 那画舫上的事儿,难道真是三皇子自导自演? 他疯球啦? 殷九野指尖来回翻腾着一粒棋子,久久未落,眼睛是盯着棋盘的,心却不在此处。 温阮凑近了看他:“在想什么呢?” 殷九野回神,笑道:“没什么,跟你一样,觉得这事儿蹊跷。” “是挺蹊跷的,可据落落所言,皇后在说出三皇子曾去听过盛月姬唱曲后,三皇子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可后来却不再一口咬定了,挺像作贼心虚后的反应。” 殷九野放下棋子,笑着没说话。 他更奇怪的一点是,当时靖远侯知道皇后要出事,也丝毫不着急的样子,就像是早知道即使出了事,皇后也能兜回来。 到底是靖远侯对皇后的手段有信心,还是靖远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桩事? 这只让人琢磨不透的老狐狸。 温阮望着棋盘,轻声说,“不知道盛月姬现在怎么样了,按说,三皇子应该不会放过她。” 温阮料来料去料不到,太霄真人将盛月姬保下来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这龙珠,还真是挺痴情的啊。 宫中,太平殿。 太霄子向文宗帝请安。 “如何了?”文宗帝问。 “三皇子一直在逼问盛月姬,问她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太霄子答,“陛下安心,盛月姬并不知真相。” 文宗帝扔下闲书,笑着说道:“这个老三啊,太心急了,孤当时问他可有成家之意,他迫不及待地就想娶右相之女,他以为,朝臣是那么好笼络的,孤还在位呢。” 太霄子微微叹气,“此事便算是过了,右相是个聪明人,应能觉出陛下心意,不会轻易提起结姻之事。” “要的不是右相能觉出孤的心意,是老三能觉出,希望他能长个记性吧。” “其实陛下若想让此事更为缜密,大可不必用盛月姬作文章。换个人,更容易与温家牵扯上关系。” 文宗帝却笑,“不用她做文章,怎么把她从阮阮那处救出来,还给你?” 太霄子低头。 “幸好她当时未动杀机,只是毁了盛月姬的嗓子。”文宗帝看了太霄子一眼,“若当时阮阮真要杀盛月姬,你会救吗?” 太霄子跪下行礼:“会!” 文宗帝望着他笑了笑,“嗯,退下吧。” 第93章 第93章 深夜,辞花在殷九野那儿喝酒。 “还真让你料准了,殷显敢跟右相府联姻,好日子就到头了。”辞花笑道。 “皇帝是不会坐看他势大的,你看这朝中,温家一党,右相一党,纪知遥一党,三派鼎立,稳固平衡,三皇子若与右相结党,就会打破这平衡。”殷九野喝了口酒。 “但盛月姬这事儿,皇帝的目的应该不仅仅只是敲打三皇子吧?我瞧着,他似乎想让温家也吃点苦头?”辞花疑惑道。 “当然,否则何必要用盛月姬?”殷九野点头,“只是不知,皇后是怎么脱身的,太古怪了。” “你这些想法,跟温阮说过吗?”辞花好奇。 “没有。为何不说?” “因为……不知从何开口啊。”殷九野靠进椅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以为我回这京中,只为报仇而来,我没想过会遇上她这样一个人。” 辞花给他斟了些酒,说道:“温姑娘是个很通透的人,我想,就算到了你身世大白之日,她也不会有太多想法的。” “是么?她喜欢的是阴九,会喜欢殷九野吗?会喜欢那个被所有人当作怪物的太子吗?” “你现在不是……”辞花说着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喝酒。” 淑贵嫔,庆祥殿。 三皇子跪在殿中足有两个时辰了。 他低着头,只看得见一角深蓝色绣着仙鹤图的缎面裙角。 “母妃,儿子知道错了。”三皇子咬牙说。 淑贵嫔细长的手指捏着一根绣花针,穿针引线地绣着花样,动作不急不缓,下针轻慢均匀。 “那日我便与你说过,不要急着婚嫁之事,就算陛下开口问你,你也只推脱未有此念。实在想成家,也可以先找个身份低些的女子,立个侧房,你却不肯听,如今闹出这狎妓的丑事,你也只能担着。” 淑贵嫔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清冷之感,像极了她手中银针上微闪的冷光。 “儿子愧悔莫及,悔不该不听母妃的告诫。”三皇子叩首。 “事已至此,幕后之人可有查出来?” “不曾。不用查了,陛下当日既已给此事下了结论,你再如何努力,也是白费心机。” “可儿子忍不下这口窝囊气!” “慢慢学着忍吧,我在宫中这么多年也忍过来了。” 淑贵嫔指了下外面那株松树:“看到那树迎客松了吗,皇后送我的,她祝我常青常在,可就在这松树送进来之前,她的外甥女给盛月姬刚送了一棵一模一样的,给的话头是祝盛月姬人如此松,喜迎八方宾客,皇后拿我与一相比,我可曾说过什么?” 三皇子握紧了拳头,母妃受辱,他愤恨难当:“皇后跋扈刁蛮,阴狠毒辣,也就父皇信她一张伪善的嘴脸!” 淑贵嫔将针立在白缎上,捋了一缕红丝在指尖分着线,“过不了几日就是你父皇万寿宴,我这副绣图也是贺礼,你也仔细准备着吧,太子不在宫中,你的皇弟们又还小,你该做个榜样。” “母妃?” “阮清月此人狡诈,陛下未必真不知情,但后宫么,图的是个安宁,万寿宴就不一样了,热热闹闹的才好。” 三皇子低着思忖了一会儿,道:“儿子知道了,会好生准备的。” “回吧,你年纪也不小了,常往后宫跑,难免惹人闲话。” 淑贵嫔又绣着那副绣图,动作不急不缓,下针轻慢均匀。 三皇子和右相府的亲事算是不了了之了,于悦趁着府上都在哀叹这三皇子怎么这么不靠谱的时候,终于能出府回仕途听学。 温阮感慨,二哥可终于不用翻墙了。 下学与于悦分开后,温阮抱着猫儿,跟殷九野并肩而行,她忽然说:“你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讲。” “嗯?”殷九野低声。 温阮低头揉了下猫儿,“那日回去后,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三皇子画舫之事是由陛下一手策划的,他不仅仅要让三皇子娶不成右相府的女儿,还要让温家也受到牵连,只不过正好被皇后破了。” 殷九野停步,看着温阮。 温阮也停下,抬头看着他,问,“你不信?” 殷九野点了下头,又摇头:“那皇帝为何要用盛月姬的?” “因为我跟盛月姬有仇啊,而皇后又是我大姨,最好利用不过了。” “姑娘好聪明。”殷九野笑道,“我就完全没有想到呢!” “你都不想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的,当然不会深想了。”温阮抱着猫儿前走,微微扬着下巴,有点小得意。 殷九野在看着温阮失笑,真是朵骄傲的小玫瑰。 “那姑娘不如再教教我,皇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殷九野笑问道。 “皇帝这种生物,一边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一边又不希望他们太有出息,没出息是窝囊废,有损天家威严,太有出息则是会危及皇权,所以啊,当皇帝的儿子可太难了。” 温阮说着瞧了殷九野一眼,“幸好你不是,不然就你这种不求闻达只图逍遥的性格,肯定要被拿去祭天的。” 殷九野抿唇忍笑,“姑娘说得对。” “三皇子这下可算是栽惨了,被自己的皇帝老子阴了一把。”温阮挠着猫儿下巴,说道,“这时候如果那个倒霉太子在就好了,多好的崛起机会啊,可惜了。” “姑娘觉得,太子当如何崛起?” “回来找我家老父亲呗,温家这么些年在朝中撑着,不就是等他回来能有个靠山吗?可惜他不争气,还在太玄观待着呢,他不会真的想一辈子当个道士,闲云野鹤吧?” “不好吗?” “好是挺好的,毕竟人各有志。可他倒是托个信儿回来啊,真不想干太子了,就跟我们说一声,不然大家这么盼着,多磨人?” “也许他有苦衷呢?” “说得也是,有皇帝这么座大山在,他想回来也难,惨还是太子惨,我就没见过这么惨的太子。” “也……还好。” “可这样大家真的好累哦,都不知道这个太子还回不回得来,宫里皇后撑,朝堂温家撑,就为了一个薛定谔的太子。” “薛什么?” “啊,说不准,说不准的太子。” 温阮尴尬地笑了一下,不行,最近放飞自我太厉害了,得收着点。 但二狗子就有话说了,“阮阮我觉得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怎么就没见过比这更惨的太子了,没听说天下岂有七十年之太子乎?” 温阮低头闷笑,有二狗子可真好。 殷九野问她笑什么,温阮说:“没什么,只是听说过几日皇帝要过生辰,我若是三皇子,就会好好抓住这个机会,重新赢得皇帝的欢心,不知道他这回又要闹出什么妖蛾子。” 皇帝过寿辰,温阮是不在意的,反正她顶多就是进宫去吃个饭喝杯酒,别的事情自有家中父兄操心。 而且就在寿宴的前一天,她还重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卧在床榻上连下地都艰难,全身乏力。 于悦过来看她,陪着她说话。 “你怎么也没进宫?”温阮微哑着声音,喝了一口热水,靠在枕头上问于悦。 “这等出风头的场合,我们家那位相府主母会让我去?”于悦笑道,“不过正好,我还懒得去呢,听他们打嗝放屁我呕得慌。” 温阮听得好笑,一笑又咳了两声。 “你还好吧,大夫怎么说呀?怎么感觉越来越严重了?”于悦担心地给温阮拍了拍胸口。 “说是夜间着了风寒,马上快要入秋了嘛,可能是我自己太不注意了。”温阮笑道。 “那你捂着点,别再受凉了。”于悦给她掖了掖被子,又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我抱着你,你暖和点儿。” 温阮拍着她的肩,笑道,“你快把我压死了,透不过气来了啦。” “你嫌我重哦?” “哪里,你刚刚好。” 于悦笑着扬起脸,看了看时辰,“阴夫子是不是快过来了?” 温阮点点头,“可能吧,怎么了?” 于悦笑得一脸“我懂的”,说,“我去外面帮你们把门,保证不让人打扰你们两人说悄悄话。” 殷九野来后,坐在榻边,看到旁边小案上放着的白粥,问温阮:“你没吃东西?” “吃不下,没味口。” “我喂你。” 他试试了白粥的温度,还是温热的,舀了一勺递到温阮嘴边。 温阮看了看,不是很想吃,但还是张嘴咽了一口。 殷九野看着温阮微有发白的脸色,心中有疑惑。 昨日温阮受风寒后,他就过来看过,给她搭了一下脉,他发觉,温阮不是着了风寒,而是中了药,只是症状与风寒一样。 能在这侯府上给温阮下药的人,殷九野想不出其他人,只能是靖远侯或者温北川。 他们似是有意不让温阮进宫。 “你怎么了?”温阮问。 “没什么,担心你。”殷九野笑道。 “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事的。”温阮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粥碗,自己慢慢吃完,又将空碗递给他,“对了,宫里怎么样了,你有消息吗?” “听说三皇子请了个舞姬进宫献舞,皇帝看得很喜欢,留下了。” “儿子给老子找小老婆争宠,不怕他母妃生气?” “宫里的女人总是一茬接一茬,没有这个舞姬,也会有别人,有什么好气的?” “也对。” 但靖远侯不一样,他看到那舞姬时,脸色罕见的阴沉得要滴水,一改他平日里对什么事都嬉笑怒骂不以为然的态度。 第94章 第94章 靖远侯从宫宴上回府时,已经是夜色四起的时候了,温北川沉默地跟在靖远侯身后,也不说话。 温阮看府上半晌没动静,披了件挡风的斗篷起身,先去靖远侯的书房看了看,没找到人,心下一转,又来到府上厨房。 靖远侯果然在这儿。 他身上还着那件象征着至高地位的蟒袍,只是袍角扎在腰间,袖子也挽了上去,将那只威风凛凛的金蟒团得皱皱巴巴。 靖远侯正择洗着几根青菜,瞧见温阮站在门口,赶紧擦了擦手上的水让她进来,“别站门边,风大。” 温阮笑着走进厨房,帮老父亲摘着青菜,轻声问:“爹在宫宴上没吃好?” “宫里的东西那是给人吃的么?”靖远侯笑着,将面条放进沸水里,拿着筷子轻轻地拔散开。 温阮将洗好的青菜放进竹萝里,递给靖远侯,站在旁边看他煮面条,又问:“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小丫头别瞎想。”靖远侯从坛中取了一段酸萝卜出来,切成薄薄的片,码在盘子里。 碗里调好调味料,舀两勺高汤冲开作汤底,捞起煮得刚好的面条放入碗中。 再烫几片青菜,绿油油的小青菜缀着白色的面条上,颜色喜人。 最后再将切好的酸萝卜片沿着大碗边沿摆上,香气四溢。 靖远侯将小碗递给温阮:“试试?” 温阮接过面条,陪靖远侯就坐在厨房里,小口小口地吃着,平平无奇的面条,也不知为何就特别好吃,温阮本是一点味口也没有的,都忍不住多用了些。 靖远侯满是慈爱地笑看着温阮:“你不止生得像你娘,吃东西的样子也跟你娘一模一样。” “我娘吃东西也很慢么?” “慢,慢条斯里的,刚认识她那会儿,我看她吃东西可要急死了。” 靖远侯一筷子叉了一大口面条送进口中,又说,“有一回我叫上你娘一块儿去吃鱼,她吃得慢,我又喜欢吃,一不小心就吃了一大半,你娘可要气坏了。” “爹今日似乎格外想娘亲?”温阮抿了口面汤,轻声问。 “三皇子今日送了个舞姬给陛下。” “嗯,我听说了。” “那舞姬跳了一段舞,名叫伏鹤,这是你娘当年最喜欢跳的,她常常跳给我看,我今日啊,不过是赌舞思人罢了。”靖远侯说着叹了一口气。 “三皇子知道我娘喜欢此舞么?” “他哪儿知道,你娘自打生了你大哥以后,就嫌体态不如少女时轻盈,不再跳舞了。”靖远侯看了下温阮碗里的面条,“吃吧,面都要凉了。” 靖远侯说得轻描淡写,但温阮却隐约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那一夜靖远侯在阮明月的灵位前坐了整整一宿,说了一整晚的话,鬓间多出了几根华发。 没多日朝中便有两位老臣称病,告老还乡。 新提拔上来顶替老臣位置的人,是三皇子门下。 而告老还乡的老臣,本是靖远侯在朝中为数不多的老人了。 大家都说,三皇子重新得势,应是三皇子献给陛下的那个舞姬的功劳。 舞姬名叫棠儿,近段日子很得圣心,陛下已经连续在她那儿歇了半个月了,虽碍着出身低微位份不高,但风头直逼盛宠六宫常年不衰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乐得清静,皇帝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去她的广陵殿。 可三皇子和棠儿的好势头忽在某一日,急转直下。 在棠儿住的宫殿里,搜出了迷情之物。 秽乱后宫,损害龙体,棠儿被当场杖毙,血溅三尺。 但皇后清楚,在下板子之前,棠儿就已经先死了,死于淑贵嫔之手。 皇后更清楚,棠儿不可能自己用迷情药魅惑君上,她正得宠,犯不着使这些手段,也不会是淑贵嫔做的,棠儿是她的人,她不会自断一臂。 皇后想来想去,决定把锅摁在靖远侯身上。 谁叫三皇子得意忘形,胆大到开始动温仲德的人了?被整死也活该。 而为陛下献上棠儿的三皇子殷显,当场傻眼,跪在太平殿外一天一夜,皇帝没有召他进殿说话。 此事落定时,殷九野在蓝绻那儿喝茶,蓝绻说:“那舞姬的事已办妥,公子放心。” 殷九野握着茶杯沉吟片刻:“总觉得太过顺利了。” 蓝绻说,“事成了就是好的,三皇子经由此事后,再想翻身,怕是不能了。” 就在两人说话时,殷九野忽然听到外面街道上传来于悦的高喊声:“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放开温阮!” 殷九野眸光一冷,扔下茶盏,夺窗而出。 “温阮呢!”殷九野逼视着于悦。 于悦肩头有一道刀伤,正汩涌着血。 她一手抱着温阮的猫,一手捂着伤口急声道:“阴九你在就好了,你快去追温阮,刚才不知道哪里冒出几个人来,将温阮掳走了!” 于悦指了个方向,殷九野提步急追,她想跟上,可是腿上也受了伤,跑不了几步就摔倒在地。 于悦爬起来,急忙往靖远侯府跑,又险些被马踩了。 “于姑娘?”纪知遥急急地拉住缰绳,避开于悦,皱眉问道:“你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温阮!”于悦将事情又快速地说了一遍。 纪知遥脸色微变,催了马去追。 温阮是被人迷晕了带走的,等到她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不知身在何处,睁眼看见的是一个精致华美的房间,旁边的熏炉里熏着好闻的香料。 她揉着有些沉的脑袋坐起来,看到身上的衣物完整,先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身上使不上力,软绵绵的连抬手都很费劲。 看了一眼旁边的熏香炉,温阮大体猜到是那香料的缘故。 她刚想下床将香料灭了,却听到“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走进来的人是…… 盛月姬。盛月姬微抬着下巴,颇有大仇得报的得意和痛快之色在她脸上。 只是她最好不要开口说话,一说话就辣耳朵。 她却偏偏要开口,用一副破锣般的嗓子问:“温阮,你可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上?” 温阮拉了个枕头垫在身后,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盛月姬,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记打的人了。” “你也就只有今天了,便尽情逞口舌之能吧。”盛月姬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一步步靠过来,提着刀柄逼近温阮。 温阮却笑:“你想听我向你求饶吗?想看我卑微地哀求你放过我,对不对?想让我也试试任人鱼肉的滋味,是不是?” 盛月姬刀尖对着温阮,“难道你现在还有别的办法?” 温阮低眸看了一下那刀刃,她几乎有些怜悯盛月姬了,“盛月姬,如果你敢对我下手,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就已经下手了,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你会找几个男人过来对我不利,等到我醒后,你就可以欣赏我绝望崩溃的样子了。” 盛月姬的眼色动了一下,温阮昏迷时,她的确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她也的确不敢,不能。 温阮迎着刀尖往前慢慢进,盛月姬握着刀柄慢慢退,却始终不敢将刀刺入温阮肌肤中。 但盛月姬口中却说道:“我为什么要趁你昏迷的时候安排他们进来,现在你清醒着也逃不了,我看着你痛苦挣扎,被人蹂躏,不也是一种乐子?” 温阮轻抬了一下眉梢:“好啊,你把他们叫进来。” 盛月姬眸光狠戾,手抖了一下,在温阮喉咙上割破了一点皮,冒出一颗殷红的血珠子。 温阮低了低眼光:“仔细着点儿,我若死了,策划此事的人可是会将你千刀万剐的,是吧,三皇子?” 她话音一落,听到“哗”地一声。 温阮转眸望去,离着床榻尾部几丈远的一方帷布被人拉开。 后面还有一道帘子,隐隐约约只看得清一个男人的身影。 盛月姬忙收了刀子藏在身后,又行了一礼:“贵人。” 帘子后的人抬了一下手,示意盛月姬站远些。 盛月姬往旁边让了让,手中仍然紧紧地握着刀,她仍想将这把刀刺入温阮心脏中。 帘子后的人不出声,温阮也就静静地望着他,她倒要看看,三皇子能将自己如何。 但奇怪的是,哪怕隔着一层帘子,温阮似乎也能感受得到帘子那边的人,有一双阴冷如幽冥之泉的眼睛,那幽寒冷意,就如同穿透了纱帘,浸透了温阮的骨髓一样,让她心底难得地发寒惊悸。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温阮一直沉默地与纱帘之后的人对视,就像一场保持着最高缄默的持久战争,所比的是看谁的耐心更好,谁更能沉得住气。 有那么一瞬间,温阮甚至觉得,那后面的人不是三皇子。 三皇子是什么人她已经见过几次了,他给不了自己这么强大骇人的压迫感。 但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盛月姬站在旁边,无端端地出了一身的冷汗,险些要握不住手里的刀。 忽然,纱帘后面的人起身。 绕过半面墙,走到了面前来。 第95章 第95章 殷九野追着那辆马车,可马车失去了踪迹,正当他四处找着线索的时候,纪知遥一把搭住他的肩,“跟我来,也许我知道她在哪儿!” 殷九野没有在这种时候跟纪知遥对呛,跟着纪知遥一路急奔,来到了城西一处僻静清幽的别院。 纪知遥望着这座没有名字的别院,轻声说道:“以前我追查宫中到底是谁每月来听盛月姬唱曲时,追到过这里,但这里守备森严,我不能靠近。” 殷九野撕了块衣袂,系在脸上,看了纪知遥一眼,纵身翻墙而入。 纪知遥行,你牛逼。 他有样学样,也撕了衣袍遮面,跟着殷九野跃过白墙。 别院里花木扶疏,假山流水,九曲回廊,实在是个清幽别致的好地方。 可诡异的是,偌大的别院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寂静清冷得如个活死人墓,毫无生人气息。 殷九野顺着墙角往前,纪知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找过去。 忽然殷九野停步,纪知遥赶紧问:“怎么了?” “这边。”殷九野听到了声音,急掠过去。 温阮看着纱帘后的人走出来,先见到的是一角浅紫色的袍角,然后才看到他的面容。 三皇子,殷显。 盛月姬面色大喜,她终于得见这神秘贵人的真容,刚想上前说话,殷显将她一把推开。 温阮抿了下唇,看着殷显。 殷显目光阴鸷地盯着温阮,一步步前来。 温阮紧了紧手心,“三皇子请人的方式,倒很特别。” “温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绑你?”殷显还在靠近。 “三皇子殿下朝中失势,总得找个人出气,与你一向不和的温家可不就是最好的出气包?而温家之中,又只有我最好对付,这也不难想明白,不是吗?”温阮定声道。 “说得好。”三皇子停在床榻边,低身逼视着温阮,眼中有着魔怔般的癫狂,“你知道为了培养棠儿,我耗费了多少心血吗?你知道伏鹤那只舞,有多难学吗?你知道我为了让她讨父皇欢心,又教了她多少?可她就这么死了!” “大概是殿下没有教她,宫中不能用盛姑娘的那些法子吧?”温阮迎着他冷戾的目光,平声说道。 殷显抬手扣住温阮的咽喉,“她是被诬陷的,被你温家诬陷的!为了对付我,为了太子,你们温家无所不用其极!” “这叫各凭本事,三皇子敢送人进宫,就应该想到也会被人利用,说到底,不过是你技不如人,输了就要认!”温阮被迫伸长了颈脖,与殷显距离很近地相看着。 殷显莫名怪笑了一下,笑容变态,“温阮,你一向嘴硬,但你说,假如我得到了你,你还有没有嘴硬的资本?” “那么三皇子得到的将是一具尸体,而为我殉葬的,将是整个三皇子府和你的母妃。”温阮冷着眼色,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敢吗!” “你这么自信?” “我的父亲和你的父亲不一样,我的父亲愿意为了我不惜一切,而你的父亲,只把你当成一块垫脚石。”温阮甚至往前靠了些,定定地看着三皇子的眼睛,“三皇子你不敢承认么,陛下,从未,想过,将你,立为太子!” 三皇子被戳中了最痛处,脸色极度难看地扭曲起来,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了许多,掐得温阮有些透不过气来。 但温阮眼中的狠色丝毫不减,艰难地继续说道:“你只是陛下用来废掉太子的一粒棋,等到温家倒了,太子废了,你这粒棋也就毫无用处了,你会死得比任何人都惨!而陛下还正值盛年,他膝下还有那么多的皇子,他有的是时间再培养一个合格的优秀的太子,入主东宫!” “你胡说!”三皇子嘶声咆哮! 温阮开始喘不上气来,张嘴也发不出声音,但她努力地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轻蔑地嘲笑着太子的春秋大梦。 最简单的一个佐证,假如陛下真有心要立三皇子为东宫之主,就绝不会用盛月姬作棋,在画舫让三皇子背上个狎妓的丑名。 有这么一个不堪的污点在,三皇子他想当太子,难比登天! 这只能证明,文宗帝他根本没有想过让殷显踏入东宫半步! 但温阮不知道的是,她所说的这一切,殷显,从来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只是块垫脚石,知道他离东宫看似只有一步,但那一步永远是天堑,他永远迈不过去。 他知道文宗帝对他看似器重,其实不过是将他扶植起来当个靶子立着,吸引温家的火力,鹬蚌相争,文宗帝得利。 他知道所做一切,不过枉费心机,皆是徒劳。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不甘心! 所以他才垂死挣扎,奋力反抗,他不想死,不想沦为文宗帝与靖远侯相斗的牺牲品,不想当个表面风光的傀儡! 他的绝望在每一个深夜啃噬着他的灵魂,他在痛苦的深渊里渐滑渐深却难以自救。 温阮哪里懂他悲愤,哪里明白他不得不被迫卷入这场漩涡里身不由己? 盛怒与痛苦交夹,殷显完全失了理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勒得温阮马上要窒息。 他逼视着温阮,咬牙切齿的恨意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扭曲怪异:“温阮,得到你,是不是就是可以得到温家,是不是就能让父皇对我另眼相看,是不是就能救我,温阮,你说是不是?” “不如你从了我吧,当个三皇子妃哈哈哈哈,温阮,我会待你很好的,以后你就是皇后,好不好?” “温阮,你说话啊温阮,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怎么会让你死呢,你是我的救命稻草,你救救我,救救我。” 温阮的额头绽出青色的筋,呼吸困难。 她觉得,殷显疯了。 就在温阮快要被活活掐死的时候,房门被人一脚蹬开! 殷九野踢了门边一把凳子,迎着殷显就砸过去! 殷显松开温阮的喉咙,转身去挡。 殷九野掠身上前,脱下外袍将温阮裹住揽在怀中,大掌按在她头上。 温阮死死绷着的那根心弦陡然一松,全身无力靠在他胸口,紧紧地闭上眼睛。 又听到殷九野的心跳极快极快,还有很是克制但仍然很急的喘息声。 可殷九野说话的声音却上一如寻常的低沉平稳,就像没有丝毫惊慌与担忧般,他说,“没事了,我来了。” 温阮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殷显看着他们二人,又看看紧随殷九野进来的纪知遥,瞬间恢复了平日城的模样,不见了刚才对温阮的歇斯底里,状若癫狂。 他拂着袖子笑了下,高高在上地说道,“我与表妹小聚闲聊,纪将军怎不请自来?” 纪知遥阴沉着脸色看着殷显,压抑着心底的愤怒,冷声问道:“殿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纪将军如今是要僭越犯上了?”三皇子反问。 “温姑娘乃是侯府贵女,今日若在你这处出事,你担得起后果吗!” “纪将军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我与温阮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足有两个时辰,你说这事儿若传出去,对谁最为不利?”殷显笑看着纪知遥,又看看温阮,“虽说我与相府无缘了,但若能与侯府亲上加亲,倒也不错?” “你竟无耻到这般田地!”纪知遥怒不可遏,高喝一声。 “你放肆!”殷显的声音也拔高,“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将军,而我是堂堂皇子,你见我当下跪行礼!” “是么?”殷九野忽然说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温阮熟悉他这个音调,这是他要杀人时,才会有的阴冷嗜血。 温阮握了一下殷九野的衣襟。 殷九野大掌抚过温阮颈间的掐痕,他的手很凉,温阮却没有感受到寒意。 仔细地给温阮拉好她身上自己的外袍,殷九野动作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在怀中,走到殷显跟前。 殷显莫名地被殷九野眼中的冷色骇了一下。 殷九野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神,如看死人般地看着殷显,抬腿踢脚,重踹在殷显胸口上! 殷显猛地往后倒去,砸在墙上,吐出一口红血。 他不敢相信他竟被一个下人打了,震惊地抬头看着殷九野,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殷九野抱着温阮往前,又一脚踢在他脸上。 殷显倒在地上努力地爬起来,纪知遥看得眼皮直跳,这人疯了吧? 只见殷九野抬起腿直劈在他肩上,逼着他跪下! 然后慢慢走到前面,堂堂正正地受了他这一跪。 “三皇子殿下,是吧?”殷九野倨傲地抬着下巴,冷漠而轻蔑地看着他,“跪得舒坦吗?” 这一跪,不是给他自己的,是给他怀中的温阮的。 “阴九!”殷显挣扎着要站起来。 殷九野压在殷显肩上的腿用力,迫得他跪在地上动弹不能。 最后殷九野将殷显压得整个人都匍匐在地,起不来身,接着抬步,抱着温阮从殷显头顶跨过。 殷显被迫受了这胯下之辱! “我们回去。”殷九野对温阮轻声说。 温阮点了下头。从头到尾,温阮没有要拦殷九野一下的意思,她信奉有恩必报,有债必偿。 不管那人是谁。 而阿九的所为,向来合她心意。 顾全大局是好的,顾全到委屈自己,温阮不愿意。 殷九野抱着温阮刚走几步,殷显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涨红着脸色夺过了盛月姬手中的刀,嘶吼着冲殷九野背后刺过来。 “阿九!”温阮急声提醒。 殷九野霍然回首! 第96章 第96章 殷显的刀子深深刺入殷九野的手臂。 不论是不会武功的温阮,还是会武功的纪知遥,他们都很确定,只要殷九野愿意,他绝对可以避开。 但不知为何,殷九野不闪不避不让不退,由着那把刀刺入他手臂上。 殷显握住刀,也有些愣住。 殷九野看着那把刀,似是感受不到疼痛,然后慢慢抬眼,看着殷显。 磅礴浩荡的凛凛威势铺天盖地,强横霸道的杀机如凝实质,滔天巨浪般地涌向殷显! 殷显竟被骇得连连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殷九野。 这下不用殷九野抬脚压他,他自己的膝盖就已经开始发软,瘫坐在地。 站在一侧的纪知遥有些怔然,他诧异地看着殷九野,他不明白,一个门客身上,怎会有那种自万万人中杀出来的浩大威压,和铁血狠辣。 殷九野抱着温阮,手臂微震,刀子掉出来,落在地上,叮当一声响,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走了。 温阮在他臂湾中,看着他紧绷着的下颌线,往他怀中靠了靠。 越过殷九野,她往后面的别院多看了一眼,这里种着很多海棠树,花开如云,浅粉色的落英漫天飞舞。 别院外面来了几匹马,和一辆马车,来的人是于悦和温家的人,他们刚刚赶到。 温北川看到是殷九野抱着温阮出来,长出了一口气,但又看到殷九野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以及他手臂上的血渍,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好在温阮冲他们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温北川这颗心才算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殷九野抱着温阮上了马车,又让府上赶车的家丁下去,他自己驾了马车。 温北川刚要跟上去,骑在马背上的靖远侯眼色微异,抬了下手:“让他们说会儿话吧,去把里面的残局收拾了。” 温北川点头,抬步走进别院内,正好遇上纪知遥,纪知遥好生说了一番刚才殷九野的暴力操作,并感慨,温少卿,你确定你家这个门客,他以前不是个将军么? 靖远侯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你是将军,就见谁都是将军?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然后对于悦和颜悦色地说道:“于姑娘,多谢你告知我们,好在阮阮没事。” 于悦连忙说:“不用谢,是我没有顾好温阮,对不起啊侯爷,让你们担心了,也让温阮吓着了。” “叫什么侯爷,叫伯父。”靖远侯笑得那叫一个亲切,对未来儿媳和对未来女婿的态度,差别不要太大。 于悦倒也坦荡,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伯父。” 靖远候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后面去了,很是关怀了一番于悦的伤口,叮嘱她要注意休养。 这边的温阮坐在马车里,抱着殷九野的外袍闷坐着发呆,忽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她抬头,又看到殷九野进了马车。 “阿九?”温阮看他神色不对,轻唤了一声。 殷九野看着温阮颈间白皙肌肤上,被殷显掐出来的淤痕,抬手抱住温阮,埋首在她颈间。 他失了一直以来的沉稳,也没有了刚才的威势迫人,他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发颤,带着无比的后怕和悔意:“对不起,温阮,对不起。” 温阮拍拍他的后背,说,“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当时你不在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殷九野却一遍遍地说着抱歉。 他知道,如果不是他利用那舞姬置殷显于绝境,殷显不会疯到破罐子破摔,要对温阮下手。 是他的不是,是他间接害得温阮被殷显抓来报复,是他险些让温阮遇险。 他心里有一万个愧疚跟后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道歉。 “没事了,阿九,他没有对我怎么样。”温阮安慰着他,“相反我还把他气得够呛,我告诉他,皇帝根本没想过让他当太子,他简直要气疯了……” “温阮。”殷九野打断她的话。 “嗯?我喜欢你,很喜欢。” 温阮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有些怔住,旋即笑道:“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喜欢到我愿意拿一切来换你平安,如果我知道那样做会危害到你,我宁可我从来没有做过。 殷显那一刀是我给我自己的惩罚,是我思虑不周,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温阮,你不知道。 殷九野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抱紧温阮,力气大到箍得温阮有些发疼。 这天殷九野一直留在侯府,守在春庸阙,陪着温阮,直到温阮睡着了,他也没有离开半步。 靖远侯在外面暴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就低声骂道:“你他娘的不准备出来了是吧?” 殷九野叹声气,给温阮掖了下薄被,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面,问:“侯爷有事?” “我他妈!你在我闺女的房中待这么久,你说我有没有事?”靖远侯想打破殷九野脑阔。 殷九野笑了下,与靖远侯走到外面小院里坐下。 靖远侯抠着脚,漫不经心地说道:“就刚才啊,老大得了个信儿,皇帝今日在宫中小睡了一个时辰,没让人在一侧侍候。” 殷九野抬头看着靖远侯,“侯爷?” “那一个时辰呢,正好是我闺女儿出事的时候。”靖远侯继续抠脚,一边抠一边说,“你说,这不就巧了吗?” “侯爷是想说,今日那别院中,皇帝去过?” “我可没说啊,你说的。” 靖远侯笑眯眯地瞧着殷九野,说道:“小子我告诉你啊,你今儿个打三皇子这事儿,从阮阮她爹的角度来说,我得夸你一句打得好,从靖远侯的身份来说,你是不是想死?” “他欠打!” “咋滴,你还挺骄傲啊?” “反正有侯爷您顶着。” “那今儿你碰着的人,要真是陛下呢?” “弑君是什么罪?” 靖远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怎么感觉脑袋在这上面待得不太稳当? 他笑叹了一口气,看着殷九野,笑说:“这事儿呢,已经平了,三皇子他要是敢跑去告御状,害到阮阮的风评,老子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了也要把他弄死,所以他不敢去,那么就算皇帝当时在别院中,他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不然……” 殷九野接话道:“不然,就证明他当时也在别院里,可皇帝为何要去那别院?莫不是您猜错了吧?” 靖远侯一脸坦然:“错了就错了呗,人活一世,谁还能不犯几个错了?” 殷九野:好随意的靖远侯。 “我走了,你也赶紧滚啊,别杵在这儿当门神。”靖远侯趿着鞋,背着手,撇着八字步走了。 靖远侯走后,殷九野听到温阮说:“我觉得爹爹没有猜错。” 殷九野回头看,看到温阮正趴在窗子上,笑看着自己,他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有一会儿了,看你们难得聊得这么开心,就没有上前打扰。”温阮说道。 她走到院中坐下,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小声说:“阿九,我觉得今日陛下来过别院。”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就是感觉。” 温阮觉得,当时隔着纱帘给自己那等强大压迫感的人,不会是殷显,殷显没有那样的气场。 还有那别院里种着的大片海棠树。 万寿宴那日夜间父亲的反常。 温阮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线索,恰好二狗子跳到她身上问她脖子上还疼不疼。 温阮揉了一把猫儿,看着殷九野:“阿九,陪我去个地方吧。” 殷九野点头。 两人来到晋亲王府,对于多次叨扰晋亲王这事儿,温阮表示很抱歉,但温阮其实是来找画嵬的。 画嵬看到温阮脖子上的掐痕,吓了一跳:“温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你放心。”温阮笑道,又拉着画嵬坐下,问,“画嵬,你是不是见过宫中的淑贵嫔娘娘?” 画嵬乖巧地点头:“嗯,之前三皇子过生辰的时候,宫里的画师帮他们画画,我去帮边看过。” “能请你,画一下淑贵嫔娘娘的模样吗?”温阮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手悄悄握紧。 “可以啊,温姑娘你等一会儿,很快的。”画嵬倒是应得快,没有半分推辞,走到书桌边,提笔蘸墨。 温阮与殷九野站在书桌边,看画嵬画画,他不愧是难得的丹青天才,寥寥几笔间,已经可见淑贵嫔的气韵,那是一个很淑婉宁静的女人。 但画嵬画着画着,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劲了,时不时地抬头看温阮一眼。 温阮也越看越心惊,她甚至清晰地感受到心尖在颤栗,一个肮脏的秘密正在她眼前浮现。 等到淑贵嫔的脸完全被画出来的时候,二狗子尖叫:“我草,阮阮,淑贵嫔跟你好像!我上次就觉得她像什么人,但我没往你身上想!” 温阮拿过桌上的画仔细看,轻咬了一下唇,问画嵬:“画嵬,你没有画错,对吧?” 画嵬点头,又摇头:“绝对没有,我看过的事物和人,都能画出来的,淑贵嫔娘娘就长这样,当时娘娘他离得很远,下面的画师和乐姬都看不太清呢,所以我还特意上前细看过,以免画师出错。温姑娘,这……” 温阮半晌说不出话,她感觉她的大脑正在经历一场头脑风暴,疯狂涌入的信息和过往点滴都能被串联起来了。 殷九野当即立断地将画撕得粉碎,对画嵬道:“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第97章 第97章 画嵬白生生的手指执着笔,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殷九野,又看看温阮。 温阮说,“听他的。” 画嵬点头:“好的,温姑娘。” 温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晋亲王府的,她只觉得脚下很飘,殷九野一路半抱着她才能站稳走直。 回到马车上后,温阮仍在出神。 过往的一切在她脑海里有了串联,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皇后讨厌她进宫,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文宗帝正与自己说话,皇后赶来,对自己说,滚出宫去。 那一次大哥温北川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反复叮嘱她不要与陛下起冲突,也说这宫少进为好,自小到大,温阮进宫的次数都寥寥。 文宗帝对自己格外好,可明明他是讨厌温家的,整个温家,他唯独对自己有诸多不同,百般疼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女儿的喜欢和关切。 弄废盛月姬的嗓子后,文宗帝将她囚在宫中整整九天,不许她在宫内自由行走,也不许任何人来探望,包括皇后,是怕她在宫里走动时,遇上淑贵嫔,发现此事。 还有三皇子,三皇子疯了似地说,温阮,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他不是在说要娶温阮,他想把自己,送给文宗帝,就像将那个舞姬送给文宗帝一样,换他脱离困境。 三皇子是知道此事的,所以三皇子送过淑贵嫔一只猫,一只白猫,而淑贵嫔明明是不喜欢猫的人。 不为其他,因为自己有一只猫。 原主温阮死前,向陛下求旨,求他将自己许配给纪知遥,然后,温家就被灭门了。不仅仅是出于对温家和纪家的权势忌惮,更因为,文宗帝无法忍受温阮嫁给别人。 家中大哥隐约有让阿九早些与自己成婚的意头,这对于一个疼爱妹妹的人来说,是极为反常的,他应该是想留妹妹在府上多些日子才好,而不是希望她早早出嫁,也不会认可阿九不与朝堂沾染的想法,为的是避开文宗帝。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以前温阮觉得难以解释的事情,今日终于都得到了答案。 唯独一点没法儿解释,在温阮出生前,淑贵嫔就已经进宫了,这个逻辑是有问题的,那么答案只是…… 淑贵嫔像的人不是温阮,是温阮的母亲,靖远侯的妻子,皇帝的臣妻,皇后的妹妹,阮明月。 前些日子的万寿宴,她无缘无故地病倒,病得那么巧,就在进宫前一天病倒了,应该不是风寒,是父亲和大哥不想让自己进宫面圣。 以靖远侯和温北川的能力,想要在万寿宴之前提前知道三皇子要进献一个舞姬给陛下,并不难。所以他们早就知道那舞姬棠儿的存在,早就知道“伏鹤”这只舞。 这只自己母亲在世时,最喜欢跳的舞。 所以,他们才不让自己进宫,怕文宗帝看着那只舞,对自己生出什么想法。 后来靖远侯的愤怒半真半假,有一定的表演成份,他是演给文宗帝看的,因为文宗帝想用此激怒靖远侯,靖远侯就怒给他看。 但靖远侯的怒,也有一半是真,他的妻子,已往世的妻子仍被当朝陛下惦记,他的女儿被陛下垂涎,这样的事情,想想都让人膈应。 所以他才会在母亲的灵位前坐了整整一夜,说了一夜的话。 那么,这么多年来,文宗帝对温家的忌惮和恨意,也可以理解了,不单是对一个权贵世家的不满,还有这一层私怨在。 太子呢?一个与温家有这么深牵连的太子,陛下当然不喜,当然会想尽了办法地要废掉他。 因为太子可是皇后的孩子啊,是阮明月的子侄。 对啊,皇后呢?皇后知道这一切,她这么多年来,在宫中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温阮不知道,温阮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沉默地坐在马车里,手指冰凉。 “温阮?”殷九野握紧她的的手,他的震惊不比温阮的少。 温阮抬起眼睫看着他,轻声说,“我觉得好恶心。” 殷九野连忙说:“我知道,但温阮,你听着,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仔细听着。” 温阮看着他,不说话。 “不要去问你父亲,也不要进宫去向任何人求证,更不要去见皇帝,温阮,你要知道,你父亲他们瞒着你,就是怕你受伤害,怕你知情后克制不住对文宗帝的排斥和恶心,触怒君上,温阮,你要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不能说,不能问,你要相信,总会有转机。” 殷九野扳着温阮的双肩,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温阮,你要相信,会有转机。” 温阮满脸雪白,怔怔地看着殷九野:“当日乞巧节,派任一贯来杀你的人,不是三皇子,是文宗帝,对不起,阿九。” 殷九野摇头,“与你无关,这不是你的错。” 温阮却自顾自地说道,“我应该想到的,那时候在宫里,文宗帝看似关怀地问起,问我与你什么关系,问我可有嫁人的想法,他说我父亲不在京中,他是当姨父的,要为我把把关。其实不是的,他在试我,如果那时候我说出想嫁给你,也许当日你就死了,好险啊,阿九,好险。” “后来你在府上吃饭,饭后我们两个又在街上闲逛,在那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这意味着什么文宗帝很清楚,所以他才叫人来杀你,三皇子只是他的替罪羔羊,所有一切都是文宗帝做的,不是他,但三皇子也明白,他不能说。” “在那别院的时候,我就奇怪,我昏迷了那么久,如果三皇子真有心要对我做什么,我根本无力反抗,他不是不想,他是不敢,因为,因为我是他父皇看中的人。当时坐在纱帘后的人,不是三皇子,是陛下,他们在那堵墙换了身份,三皇子要把我献给陛下。” “阿九,阿九,这一切太荒诞,也太可怕了。” 殷九野将全身发冷的温阮抱进怀里,用力地搓着她的后背,让她冷静下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失措到这样的温阮。 “温阮,你相信我好吗?你担心的一切不会发生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我不敢嫁给你,你会死的,你明白吗?文宗帝,绝不会允许我嫁给别人,但他又不敢将我纳进宫中,因为我可是他的外甥女啊!这样的丑事他做了,会被天下人耻笑的,一个皇帝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所以他只能逼着我,不许我跟任何人在一起。” “我知道,我都知道。”殷九野抚着温阮的长发,“但没关系,温阮,没关系。” 温阮想起了别院里的大片海棠,如果,自己母亲生前也喜欢海棠,那么这一切,就得到应证了。 那舞姬名叫棠儿,也可以解释她名字的来处了。 温阮在渔樵馆坐了很久,让自己平复下来,殷九野一直陪着她,并暗自做了决定,该回宫了。 然后温阮去找了二哥温西陵,大哥与父亲都知道真相,她若去问他们,便是打草惊蛇。 二哥见到她时很开心,高高兴兴地问:“小妹今天有空来看我?” 温阮强压着内心的异样,笑着与他说了些闲话,最后问道:“二哥,你知道娘亲生前喜欢什么花吗?” “小妹怎么突然问这个?”温西陵奇怪道。 “只是见父亲前些日子很思念娘亲,我想送他点什么,让他开心些。” “这样啊,小妹孝顺。”温西陵笑道,“娘亲去的时候我也还小,就记得以前府上种着很多海棠,娘亲喜欢海棠花。” 温阮轻阖了一下眼睫,果然如此啊。 “小妹,你怎么了?”温西陵问。 “没事,海棠很美。” “不及小妹美,小妹最好看了。”温西陵弹了下温阮的额头,笑嘻嘻地说道,“小妹你别到处跑,上次你被三皇子抓去可吓死我们了,千万不能再出事了,知道吧,二哥我都快担心死了。” 温阮笑笑,不再说话。 宫中,庆祥殿。 三皇子跪在淑贵嫔脚下,抱着她的双腿,苦苦哀求:“母妃,母妃,你去找父皇为我求求情吧,母妃,父皇看到你,一定会怜惜的,一定会知道你的好,母妃,你救救儿子,救救儿子!” 淑贵嫔的手抚过三皇子的脸颊,又重重的一掌抽在他脸上,哑声问:“你是想说,让我用这张脸皮,却换得陛下对我的怜爱吗?你是想说这个,是不是?这就是你对你母亲的孝敬?” “母妃,这么多年来父皇对你一向疼爱有加的不是吗?宫里除了皇后,就只有母妃你最得父皇恩宠,母妃,我的好母妃,你怎会忍心看着儿子死去呢?” 淑贵嫔看着她儿子,心寒至极,划下两行泪来。 皇后是如何盛宠六宫多年不衰的,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她是个什么身份。 靠着这张与阮明月六成相似的脸,她才得陛下圣宠,这么多年来,每回陛下来她这处,也还是会把她的名字念作,月儿。 月儿。 是阮清月,还是阮明月? 她从来没有从文宗帝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爱,她有的不过是一副皮囊,内里空空如也,三皇了是她唯一的指望。 可如今呢?她儿子在说些什么话? 该想到的,从她儿子送她那只猫起,淑贵嫔她就应该想到会是如此。 淑贵嫔仰面望着天,痛苦和绝望将这个本该很是美丽的女人折磨得千疮百孔,心力交瘁。 而三皇子仍是抱着她的腿,求她去用这副身体,这张脸去从文宗帝那儿讨来欢心,乞来怜爱,换他的前途。 “外甥女么,死了换个身份就是了,你父皇喜欢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第98章 第98章 后来,温阮才知道为什么三皇子会狗急跳墙地把自己掳去别院,准备把自己呈给文宗帝。 因为冯家倒台了。 温阮坐在渔樵馆的小院子里,怀里抱着猫,手上转着一枝海棠花,神色看上去已经平和从容,不再似当时刚刚得知真相时那般惊慌失措。 她开始想,冯家是怎么倒台的呢? 是舞姬棠儿的那只“伏鹤”舞之后。 三皇子把棠儿献给文宗帝,换来了一时的风光,文宗帝也乐得借三皇子的手羞辱父亲靖远侯。 靖远侯摸着文宗帝的心脉,假装怒不可遏,却也没有如这些年来的隐忍低调那般,按文宗帝料想的那样忍气吞声。 靖远侯府出人意料地对冯家进行了狂风骤雨般地报复,直接将三皇子的母族整得分崩离析,更将过往与三皇子来往日亲密的朝臣纷纷打下马。 文宗帝就算还想保着三皇子这个靶子,却也无力回天。 因为在明面上,这是三皇子与靖远侯府的斗争,在私下里,则是文宗帝和靖远侯的一场私怨。 明面上来说,三皇子这个人,别说跟靖远侯温仲德斗了,他甚至都不是温北川的敌手。 至于私下里,是文宗帝挑衅在先,他料错了靖远侯的反应,准备不足,应对不及,就该自食恶果。 三皇子失势后,自然会另想自救之法,想来想去的,就想到了自己头上。 说到底了,这是一场朝堂博弈,自己算是遭了鱼池之殃。 但温阮觉得,以老父亲那样老谋深算的人,对冯家如此发难,将三皇子逼到羽党尽散,大概另有缘由。 这个缘由应该是,他准备将那位养在太玄观的倒霉太子接回来了,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铺路。 啧,真想知道那位太子表哥他到底是何样人物啊,可别是个草包废物,浪费了老爹这一番苦心筹划,还险些把自己都搭上了。 二狗子见温阮心情好了很多,也敢开玩笑了,问道:“阮阮,请问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房子塌了是什么感受?” “谢邀,很刺激,就想把文宗帝放窜天猴上送他上天,炸成天边那朵最璀璨的烟花。”温阮笑道。 “哈哈哈,我尼玛这不愧是一本十八禁文,就这天雷滚滚的狗血剧情,太特么牛逼了,什么叫峰回路转,曲折离奇,我可算领教了。”二狗子在她怀里打着滚。 温阮撸着它的肚皮,笑说,“可怜我风评被害。你说这事儿多搞笑,文宗帝这算不算女人,我得不到你,我就要得到你女儿?要放现代,这算不算恋童?” 二狗子乐得打滚,“文雅点,这叫养成!” “养成他心爱女人的孩子?洛丽塔?我的,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假如皇后生的是个公主呢?假如公主也长得像我娘呢?那完了,这剧情完全不能放在晋江写了。” “你老娘这叫白月光人设,皇后,舞姬和淑贵嫔都是替身玩家,文宗帝有点儿类似陆振华,集邮似的集着跟你老娘有一丝半点相似的女人,而你,是完美替身。你这要是逆个袭,那就是替身上位文,我去,这不跟落落的剧情一样了吗?” “你是在吐槽华三千江郎才尽,同一个梗用两次了?你当心被祭天。” “有话好好说,不要随便发刀子,盒饭不要钱啊?” 殷九野听到她在院子里自言自语,走出来问道:“你跟一只猫儿聊得这么开心?” 温阮忽然想到,陆振华的女儿如萍还能跟狗说话呢,聊得可带劲儿了。 她低头抿笑,说:“难道你不知道,当你养了宠物,最大的改变就是你会无缘无故地讲许多废话,跟宠物聊天吗?” 殷九野手指头勾了二狗子的下巴一下,“是么,二狗子?” 二狗子跳起来挠他:“尼玛的不要叫老子这个名字!” 殷九野听到的是软软萌萌的一声:“喵……” “哟,还会撒娇?”殷九野抱起猫笑道。 二狗子“喵……”:“老子撒你一身尿你信不信!尼玛的葵花宝典!” 温阮强忍着笑,伸手rua了一把二狗子软乎乎毛茸茸的身子,冲它使眼神,有本事你尿啊。 二狗子“喵……”:“虽然他叫九阴真经,但我并不想练九阴真经,我还等着小仙猫给我当老婆呢,所以阮阮,你他妈少套路我,没门!” 殷九野听二狗子叫得欢,举起来问道:“它叫唤什么呢?” 温阮说:“可能是想找个伴儿了。” 殷九野目光下移,移向二狗子不可描述的部位。 二狗子全身炸毛,拼命挣扎,挣出殷九野的魔爪,一口气蹿了屋顶,再不肯下来了。 两人一猫正悠闲地消磨着时光,渔樵馆门口忽然来了一顶轿子,两人往外面看去,看到三皇子从轿中下来。 温阮靠坐在椅子里,面带浅笑,姿态优雅,清贵闲适。 殷九野抬步,提了下袍子,大喇喇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给温阮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热茶。 温阮看了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老觉得阿九身上有一股“谁也不服谁也不怕”的架势,管他碰上的是什么人,他该怼的都照怼不误,该打的也绝不手软。 以前是不把纪知遥放在眼中,现在这三皇子,他好像也挺瞧不上的。 幸好他无意仕途,不然就他这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性子,怕是只能当言官了,反正怼天怼地连皇帝老子都能怼。 殷九野见温阮盯着他出神,指了指脸上的面具:“半张脸而已,不至于让你这么着迷,晚上我摘了面具让你瞧个够。” 温阮:“原来你不喜欢关灯啊?” 殷九野:他一口茶险些没喷出去。 温阮忍笑:“你在想什么?我只是好奇你晚上是不是怕黑所以睡觉不关灯?你也太不纯洁了。” 殷九野:很久没有这种想把她头拧下来的冲动了呢。 两人满嘴跑火车间,三皇子已然走了进来,他拱手道:“表妹,我是来向你赔罪的。” 温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听着屋顶上的二狗子叫唤:“他娘的这个狗逼他还敢来见你?他的脸是蒲扇做的吗,这么大?!” 温阮心想,大概是芭蕉扇做的吧,芭蕉叶那么大。 三皇子见温阮不说话,将腰弯得更低了些,很是后悔痛苦的样子:“那日我当真被鬼迷了心窍,才犯下大错,表妹,你若有气,我任由你发泄,绝无怨言,只盼表妹你心里舒坦了才好。” 这话听来好笑,温阮很想问他,假如你真的任由我发泄,绝无怨言,那你带着太霄子来干嘛呢? 不就是怕我叫阿九一巴掌扇死你个王八犊子,所以找个高手在身边守着吗? 温阮看了一眼殷九野,殷九野捏着茶盏邀了一下,“茶不错,试试,我从你二哥那儿弄来的新茶。” 温阮抿了一小口,笑道:“我二哥那么死抠的人居然舍得给你?” 殷九野佯叹,“谁叫我是他准妹夫呢?” 两人闲声说话,将三皇子晾在那儿,弯着腰,起不是,不起也不是。 但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三皇子自作聪明地从温阮和殷九野的对话中,推测出温阮和殷九野的好事将近了。 这可要急死他了。 他直起腰来,也不管温阮一直没搭他的话,腆着脸继续问:“表妹与阴公子,将要成婚了吗?这可是大喜事啊,不知是定在哪一日?” 殷九野抿了口茶,放松地靠在椅子里,笑声问道:“怎么,三皇子殿下准备再送我一刀,当是贺礼?” 三皇子哑忍着内心的屈辱和不甘,竭尽全力地克制着想要发作的冲动,笑道:“阴公子玩笑了,那日是我太过冲动,不知阴公子伤口可好了?” “你让我捅上一刀,我就好了。”殷九野笑道,“不过三皇子,我这一刀捅下去,你可能会死,不信你可以问问太霄真人。” 三皇子有些压不住了,脸色不是很好看,“阴公子果然爱开玩笑。” 殷九野靠在椅子里,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笑声说:“是不是玩笑,殿下以后就会知道了。” 三皇子不再跟殷九野说话,转而对温阮道:“表妹,之前的事都是我的做,我愿向你赔罪,只要表妹你开口,无论何种惩罚,我都愿意承受。” 温阮抬起眼皮,故意问道:“那日殿下说只有我能救你,是什么意思啊?” 三皇子并不知温阮已知晓真相,只说:“表妹你深得靖远侯宠爱,我当时的确有与表妹交好之意,以期靖远侯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但此事是我糊涂了,不该失了章法,冲撞表妹,还致使表妹受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哦,是这样吗?”温阮轻笑,顺着他的话说道,“我还以为殿下是想让我去见陛下呢。” 三皇子抬了下头,有些诧异看着温阮,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阮笑说:“去见陛下给你求情啊。” 三皇子讷了一下,“你……” 温阮将空了的茶盏放下,交握双手,笑看着三皇子,“殿下,陛下龙威甚重,我见着陛下只觉万般敬畏,惶恐难安,所以平日无事时,我是绝不会轻易进宫叨扰陛下的。殿下若真有心认错,不如,请你帮我个忙?” 三皇子:“表妹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 温阮笑意温柔地打断了他的满口的虚伪假善:“麻烦你去死一死,好不好的呀?” 第99章 第99章 三皇子当场怔住,瞪大了眼睛看着温阮。 温阮依旧笑得很温柔,语气也很轻软,“殿下没有听清么,我说,麻烦你去死一死。” “温阮?!” 温阮软硬不吃,三皇子感觉他的皇子尊严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践踏,火气压不住了,改口直呼大名。 温阮往后靠了靠,眼角带笑。 “殿下既然对我关注已久,那想来一定知道,我这个人呢,脾气实在算不上好,也从来不喜欢受委屈,殿下那日险些掐死我,这个仇,我可是记下了的。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能当场报,我为什么要等十年呢?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前来道歉认错我就会原谅呢?谁告诉你被道歉的人一定要说没关系的?三皇子殿下,你将我掳走的时候,伤了于悦,后来又伤了阿九,更是险些致我于死地,一句冲撞知错就想草草揭过?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而且你今日来跟我说抱歉,是为了方便下次算计我吧?你是不是以为我看在你是皇子的面子上,不会过份与你计较?那你可错了,以前我可能还真不敢,但现在我爹在京中呀,我有靠山,我仗势而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素有跋扈之恶名,你没听说吗?” “我把话说难听一点,你这个皇子,有靖远侯的份量重么?” 温阮笑眼看着三皇子:“所以呀,殿下若真想让我平息怒火,就去死一死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让我原谅你的方法。” 三皇子殷显听着温阮的话,慢慢地挺直了腰杆,幽冷如蛇瞳的眼睛钉在温阮身上,双拳慢慢紧握,指骨泛出青白。 他今天做好的打算是,放低姿态向温阮道歉,他想着不论温阮有多不情愿,看在天家的面子上,也会装装样子,假意宽容,这才是京中之人的生存之道从不将路走绝。 得到她的原谅后,自己就请她赴个宴,当是赔罪之酒,酒楼里甚至已经摆开了酒宴,只要温阮去了,他自有办法将温阮送进宫中。 可此刻温阮的态度让他始料未及! 就算今日这里坐的温北川,他也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殷显算错的地方是,温北川是朝中之人,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必须要会长袖善舞,斡旋于诸方利益之中,但温阮不是,温阮才不管那些,莽就完事了。 反正就算把天捅了一个窟窿,大不了找老爹和大哥补呗。 温阮抿着笑意,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里,屋顶上的猫儿又跳了回来,跃进温阮怀里。 低头看了一眼眼儿,温阮是真的很想知道,三皇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思送给淑贵嫔只猫,只为了让她母妃与自己更为相似的。 而淑贵嫔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收下那只猫的。 这对母子也是奇葩了,可怜了二狗子的小仙猫。 二狗子跳回温阮怀里的时候,似乎触痛了三皇子什么疼痛的神经,他往前走了一步。 殷九野悠悠出声:“三皇子是决定好死一死了?要是自己下不下去手,我这个人向来助人为乐,乐善好施,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三皇子止步。 二狗血子吐槽:“阮阮,这九阴真经真是绝了,神他妈乐善好施!” 温阮心想,阿九有时候的确让人琢磨不透。 三皇子拂袖,狠毒地看了温阮一眼。 温阮抬眼瞧他,笑说:“三皇子这般看我做什么?盛月姬才是你的女人,恭喜啊,三皇子殿下喜提神龙称号,你女人真棒。” 她说完,又戏弄地看了太霄子一眼。 殷九野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太霄子见三皇子这般下不来台,在心底叹了口气,上前劝道:“殿下,回吧。” 但三皇子显然是真的被温阮气到了,气得快要跟那天在别院一样失去理智,失口说道:“温阮你既然提到盛月姬,那我倒也不妨告诉你,盛月姬当初找上你大哥,还真不是盛月姬自己的主意。以盛月姬的眼界,哪里看得出京中身份足与纪知遥相提并论的人会是你大哥?她是……” “殿下!”太霄子沉喝一声,止住三皇子的口不择言,无遮无掩。 温阮却抬眉,定定地看着三皇子,问:“她是什么?” 三皇子的话头堵在喉间,很想痛痛快快地将温家的人都骂个遍,却只能生生忍住。 最后他说道:“他是一样的烂人!至少我从未碰过盛月姬一根头发,而你大哥呢,他不过是个抵挡不了美色,自甘堕落的好色之徒!” 温阮转头看太霄子:“他骂你,他骂你抵挡不了美色,是个自甘堕落的好色之徒。” 太霄子:…… 三皇子高喝:“温阮!你这个学舌贱妇!” 殷九野冷色:“阴险贱人你再说一次!” 殷显嘴唇直颤,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太霄子上前挡在三皇子跟前:“温姑娘,三皇子无心之失,心急之下口不择言。” “滚。”温阮轻声说。 太霄子强拉着三皇子走了。 看三皇子怒气冲冲的背影,温阮撇了下唇。 她当然清楚三皇子突然来道歉肯定是有所阴谋,但自己三两句话他就经不起刺激,暴跳如雷,这样的人,也好意思拿来跟温家博弈? 文宗帝后继无人啊。 “你刚才怎么不叫我打他?”殷九野问温阮,方才只要温阮开口,他肯定就出手了。 温阮瞧了他一眼:“太霄子在呢,他要是不在,我非让你把殷显吊起来打。” “我跟太霄子五五开。” “有意思么?得按在地上打才叫打。” “行,我努努力,争取早日将太霄子按在地上打。” 温阮托腮看着殷九野,好奇地问:“我能不能打听一下,你是跟谁借的胆子,对三皇子又是骂又是打的,那天在别院你逼着他下跪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 “跟你们家借的胆子啊,我替你爹打他呢。”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比我还喜欢仗势欺人?” “怎么,你嫌弃啊?” “嫌弃也没办法,自己眼神不好挑的人,凑和过呗,还能离咋滴?” 殷九野差点笑瘫在椅子上。 温阮在他那儿又消磨了一会儿时间,殷九野就送她回府了,再不回去,靖远侯又要上门来找人了。 从侯府回来后,殷九野看到辞花翘着二郎腿在渔樵馆等他。 “哟,侯府女婿回来了?”辞花打趣道。 “怎么了?”殷九野踢了他的腿一脚,坐没坐相。 辞花又把脚翘上去,咂巴了一下嘴,说:“蓝绻让我告诉你,枪准备得差不多了。” 殷九野抬了一下眼皮:“嗯。” “你可想好了啊,这事儿干了,你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说得我以前有一样。” “这倒也是,对了,你是准备先跟温阮成婚后再进宫呢,还是先进宫再跟温阮成婚?” 殷九野想了想,问:“太子妃,这个名号好不好听?” “好听,但我觉得,温阮应该不在乎这个。” “到时候你来唱曲助兴。” “我去你大爷的!” “她喜欢听你唱曲。” “……她喜欢天上的星星,你给她摘不?” “摘啊,把你挂星星上,摔死你。”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重色轻友的?咱两多少年的交情,我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好啊。” “我又不准备跟你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再您妈的见!” 辞花翻了个好大的白眼,起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到时候我不陪你进宫里待着啊,我讨厌那地方。” 殷九野:“嗯。” “嗯你妹,走了。” 辞花始终记得,多年前那天晚上的宫中血光四起,才七岁的殷九野浑身是血地握着一把刀,握刀的手甚至还有些发抖。 跟现在他握刀的样子完全不像,那时候他还知道怕,现在,他觉得杀人挺有意思的,是仅次于温阮的有意思。 辞花忍不住会想,假如这样一个人当了皇帝,坐在龙椅上,这天下还有安宁的时候么? 但谁在乎呢?反正又不是自己的天下。 也许温阮能让他平静下来吧。 辞花走到渔樵馆外,一片秋叶落了下来,他抬手接住,叶子泛着枯黄的颜色。 快入秋了啊。 殷九野九月生,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 但他自七岁后,好像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八月二十三,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老黄历说,诸事不宜。 这一天有两个事儿发生。 一个在远处,远在边关的军营里,无端起了一场营啸。 一个在近处,近在京中的朝堂里,殷显呈了一本折子。 营啸及时止住,但军中哗变大乱时,不小心打翻了火油,将粮草烧得干干净净。 殷显的折子中,说是司天监夜观天象,各种神神鬼鬼地说了一大通,最后算出温家之女宜为国祈福,常居安国寺修行。 于是,文宗帝再度宣温阮进宫,问她可愿前往安国寺,为大襄祝祷。 温阮听着心想,哟嗬,殷显野志杂闻看得不少啊,这套路是从武媚娘那儿得到的启发,还是自莞莞类卿的嬛嬛里想的主意? 殷显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一天天的尽不干人事呢? 第100章 第100章 温阮再进宫,感受大不同。 满脑子想的都是莞莞类卿,阮阮类卿,阮阮类月,阮阮类她娘。 他娘的。 这文宗帝的恶趣味真的有够让人恶心。 站在御书房里,温阮悄悄地瞥了一眼右边的墙,暗想,皇后娘娘会不会在那儿听墙角呢? 墙后的皇后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骂道:“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高座上的皇帝笑看着温阮:“阮阮,你可知孤为何唤你进宫?” 温阮从容礼行道:“回陛下,臣女听说了。” 文宗帝点了下头,“嗯,那阮阮你可有什么想法?” 温阮抬头,浅浅地笑着:“臣女愿意。” 文宗帝略略讶异:“哦?阮阮你可想好了,安国寺乃是修佛之地,你若去了,就不能像在家中那般自由了。” 温阮心想,那我说不去,你就不让我去了么?狗皇帝你要不要这么虚伪的? 但温阮恭敬地说道:“为国祈福这是莫大的荣幸,为天下人祝祷更是无上的福泽,臣女岂会不愿呢?” 文宗帝眼中浮现出笑容,“阮阮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父侯也必定欣慰。” 温阮垂首,乖巧温驯的样子,娇娇软软地说道,“谢陛下,只是陛下,说到父侯,臣女相信,陛下也一定很想念太子吧?” 文宗帝眼中的笑容微滞:“阮阮你说什么?” “陛下说过,天下父母心皆是一般的,太子远在太玄观为国祈福多年,儿游远方,陛下也应该很是牵挂他,臣女恳求陛下保重龙体,切莫忧思,那才是大襄之福呢。” “阮阮为何突然提到太子?” 温阮跪下去,叩首行大礼:“陛下,既是为国祈福,臣女愿去国观太玄观,为大襄清修,臣女更愿为陛下分忧,换太子回来。如此,才是身为大襄臣民该做的,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不知太玄观前主持太霄真人可否送臣女一程,再将太子送回宫中,与陛下共享天伦之乐。” 文宗帝目光微敛地看着温阮,很久都没有说话。 御书房里又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此刻的文宗帝并不知道温阮已然知晓了他对阮明月的非份肖想,也不知道温阮很清楚所谓的安国寺修行只是一个幌子。 在文宗帝看来,温阮顶多猜到,他让温阮去安国寺,是在恶心温家。 这就是温阮的筹码。 以前的温阮对这一段剧情不了解,所以面对文宗帝时只敢小心应对,谨慎回话。 现在既然心里有数了,那这也不过是从一本十八禁文穿到皇家秘事文而已,问题不大,莫慌,小场面。 搞事,温阮她是专业的。 而且温阮吃定了文宗帝不会承认他对自己有龌龊想法,毕竟他可是君王啊,普通人家都做不出说不出的事,文宗帝只会更要脸面。 否则他有颜面面对天下百姓,朝中百官?他这个皇帝还要不要干了? 文宗帝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慢声说道:“太子在太玄观的确有很多年了,阮阮你与太子自小只见过一两面,还是在襁褓中时,今日怎么突然记起他来了,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温阮心想,是阿九给我出的这骚主意,那我能告诉你么? 她微笑:“回陛下,并无人跟臣女说什么,只是臣女时常想着,臣女只是一介女流,既不能为陛下分担天下大事,更不能为陛下在朝中出力,每每想起,都颇是惶恐难安,臣女能做的,只是尽一尽自己的心意,为陛下,也为自己的皇姨父略尽绵薄之力,如此方是身为臣民该为陛下做的。” 文宗帝眼中的笑色彻底不见了,面容沉肃:“太子去太玄观多年,孤的确很是挂念他,但他修行乃是机缘之事,机缘未尽,还不到接他回来的时候。” 温阮又说:“那臣女便去太玄观照顾太子殿下吧,也算是为陛下分忧。” 文宗帝有些不悦地问:“所以你不愿意去安国寺?” 温阮抬起头来,很是认真地说道:“安国寺全是秃子,而且不能吃肉,臣女喜欢吃肉。” 文宗帝:…… 温阮:“父亲从寺中回来,好生说叨了一番庙中些餐食之清淡简素,我父亲都饿瘦了好多。” 文宗帝莫名就想起靖远侯回朝那日,说寺里吃饭白水煮白菜,跟猪食差不多。 再加上靖远侯平日里就讲究吃食,经常自己下厨,说不定他还真的跟他女儿絮叨过寺里的伙食不好。 “那若是,孤让安国寺给你另起炉灶,让你吃得好呢?” “陛下,安国寺乃是佛门净土,岂可见这等生杀之事?臣女既是为国祈福,自不能先坏了安国寺的规矩,否则这祈福就是不诚心了,臣女惶恐,万不敢如此胡闹的。” “你为何要去见太子,是你父亲让你去的?” “臣女没有要见太子,臣女与太子不熟,臣女只是想为陛下分忧。” 文宗帝忽然有点想笑。 这个小丫头,往日倒是小瞧了她。 文宗帝再不知内情,也看得出这是温阮的转圜之法,他颇有些感慨,温家这一门,除了那老二,简直个个都是人精。 “罢了,阮阮你先起来,地上凉,你前些日子又受了风寒,别再着了凉寒之气。”文宗帝走出案后,伸手要扶温阮起身。 温阮赶紧自己站起来,生怕文宗帝沾着自己衣角,不要啊,好恶心。 文宗帝低头看着温阮的面容,这张脸,跟阮明月足有七成相似。 少了阮明月身上的恣意潇洒,多了些沉静娴雅。 文宗帝的眼神不知不觉地放软,叹声道:“阮阮啊,太玄观远在海上孤岛,普通人不能进出,你去哪儿,便不怕孤与皇后,还有你父兄牵挂吗?” 温阮低首回话:“陛下与娘娘对臣女关爱有加,臣女甚觉荣宠,亦愧不敢当,若能为陛下和娘娘照看太子,才是臣女的尽忠之道,和尽孝之心,全了忠孝二字,至于父亲和兄长,他们也一定会明白大义的。” “我去你的尽忠尽孝,小丫头片子这张嘴简直了!”皇后快要笑死了,一开始她还挺揪心来着,这会儿只想看温阮怎么搞得文宗帝下不来台。 文宗帝又多看了温阮一会儿,只说:“你父亲年纪也大了,前些日子一直不在京中,如今难得回来,孤也不愿看你再与他分隔,他惯来疼你,孤也该顾虑他的感受。” 温阮福身谢礼:“多谢陛下对父侯的恩恤。” 文宗帝笑了下,“此事再议,阮阮你先回去吧。” 温阮行礼告退,走出御书房。 皇后也火速退出来,一路急走地走到广陵殿的高台上,想看着温阮出宫,可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到温阮的身影。 “娘娘,瞧什么呢?”温阮忽然从她身后冒出来。 “你!”皇后被吓了一跳,回头瞪着温阮。 “娘娘金安。”温阮行了一礼。 “你怎么还不滚出宫?” “臣女来看娘娘呀。” “呵,本宫可不想看见你。” “娘娘,臣女府上有一门客,名叫阴九,不知娘娘可知道?” 皇后翻了个白眼,能不知道吗?她还以为温阮眼光能有多高呢,看来看去看中个门客,她翁声问:“怎么了?” “臣女与他两心相悦,待来日成婚,不知可否请娘娘和陛下来吃杯酒?”温阮笑吟吟地看着皇后。 皇后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两要成婚,怕是没那么容易。 “知道了,滚吧。”皇后烦躁地摆了下手。 “娘娘保重凤体,臣女告退。”温阮笑道。 温阮特意跑来跟皇后说这么一嘴,当然不是无聊闲得慌。 她是在想,这么多年来,皇后一定过得很苦,且除去帝王和皇后的身份,她的夫君心中所爱的人是她的妹妹,而且这么多年了还一往情深,不曾忘却,她作为妻子,该有多难过? 现在她的夫君又惦记上了她妹妹的女儿,她的外甥女,她这个做妻子的,恐怕只觉这是一场人间笑话。 温阮心想,这才是顶级修罗场,以前那都是真正的小场面。 这种搅和了一位帝王,一位权臣,一对姐妹,并延续到第二代身上的狗血故事,才是修罗场的顶配。 她这辈子是走不出修罗场了,超级vip自动续费。 不知为何,温阮觉得,皇后对她并不是表面上那般嫌弃讨厌,也许是另一种保护方式吧? 假如她与皇后的关系一直亲密,她少不得要常常进宫给皇后请安,那见到陛下的次数也就多了,后果不堪设想。 温阮觉得皇后是个大度的人,没有因着文宗帝的荒唐妄想,而对自己母亲,对自己生恨,这该有多不易啊? 那温阮就替皇后出口气,如果自己成婚时,文宗帝在场,他的脸色好不好看另说,他的内心一定很愤怒。 皇后在旁边看着,肯定会觉得解气吧? 出宫后,温阮远远地就看见阿九在宫门口等着她。 她提着裙摆快步跑过去,殷九野冲她伸着手,牵住她。 殷九野问:“怎么样?” 温阮笑着说:“还能怎么样,此事容后再议。” 殷九野也笑:“皇帝心里肯定跟吃了苍蝇似的。” “他是一坨粑粑,苍蝇当然往他头上飞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皇帝自己是不会主动提起让你进宫的,他身边那些人自然就会为他想办法。” “嗯,三皇子别的事儿不行,替他老子拉皮条这种事儿,他倒是拿手得很,不愧是听白楼头号皮条客。” “皮条?” “就是老鸨,龟公。” “你还在想那天殷显的话?觉得你大哥不仅仅是被盛月姬勾引的?” “是啊,想不通,不过算了,以后再说吧。”温阮往殷九野肩上靠了一下,“我就是觉得皇后可怜,这要换作是我,早就被逼疯了,而且后宫的女人还不能自戕,太惨了。” “听着你还是很讨厌后宫啊?” “是啊,你要是敢开后宫……” “怎么样?”殷九野故意问。 “不怎么样,送你当太监。” 坐实你九阴真经的别名! 殷九野揽住温阮的肩膀,怎么说呢,他还挺喜欢温阮这善妒的小肚鸡肠的。 两人自街上并肩慢步,一匹骏马当街而过,哒哒马蹄听着急,马背上坐的驿差脸色肃穆。 殷九野抱着温阮避开,回头看了一眼那马儿,笑意微深。 第101章 第101章 军中密报,戍边大军中起了一场营啸,烧毁粮草。 陛下震怒,当即召纪知遥进宫询问此事。 每年入秋后,边陲蛮夷都会骚扰边疆,试图从大襄国边陲城镇中抢夺准备过冬的粮食。 所以秋冬时节,都是戍边大军最为紧张的时刻,要随时提防贼人来犯。 如果粮草被烧,大军拿头去打仗? 纪知遥被问责,蓝绻当日进宫,陛下着他立刻处理此事。 蓝绻抠了抠手指头,掐指一算,这也还没到秋收粮食送上来的日子,得容他想想办法。 温阮听说此事后,合理怀疑这事儿又是她大哥干的。 毕竟上次他大哥就烧过纪知遥一回粮草了,再干一次好像也不出奇。 而且大哥在军中好像安插过不少人,之前是林大,这回会不会是什么林二啊,林三之类的? 大哥温北川:这锅我不背。 温北川跟他父亲在书房里讨论此事,觉得其中大有蹊跷。 靖远侯抠脚:“秋日里天干物燥,起个火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温北川:这话听着耳熟,自己是不是这么搪塞过蓝绻? 但靖远侯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让温北川不要插手,反正不是他干的,在旁边安生待着。 温北川一想也是,蓝绻是不可能拿不出来急救之法的,毕竟他在刘家村藏了那么多东西呢,此事背后有人使计。 来来回回不过是朝堂上谁又看纪知遥不顺眼了,管他是谁,不招惹到温家,温北川就不必管。 纪知遥就忍不了了啊,他有跟温阮一样的想法,温北川是不是你,你上次干过一回,这次又来,你有病啊? 温北川一派和气:“这次真不是我。” 纪知遥一听这话就笑了:“所以上次是你了?” 温北川一派淡定:“上次也许是我。” 纪知遥:温北川给纪知遥倒了杯酒:“纪将军手握重兵,出此营啸之事,陛下恐怕很是震怒吧?” 纪知遥叹了口气:“自然,我现在觉得,我宁可在边疆吃土,也不想在朝中打架,这一天天儿的,没一个安生的晚上。” “不回京中,你可就遇不到盛姑娘了。” “你这人烦不烦?” “开个玩笑。”温北川笑道,“那纪将军可有什么对策?” “营啸被压了下去,但此事我真觉得古怪,温北川,你知道吗,此次平息营啸之事的人,名叫庞涛,这个人你总不会陌生吧?” 温北川斟酒的手停了一下,“不陌生,他曾投过温家门下。” 纪知遥一乐:“所以你说,这事儿我怀疑你是不是理由充分?” “但他在温家待的时间不长,他志在军中,而我温家素来不沾兵权,所以我给了他些银两,让他另找出路。”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那我还可以说,这庞涛是你纪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贪污粮晌,找了这么个借口呢。” “……温北川我发现你这人真不要脸!庞涛去军中没两年我就已经回京了,我怎么就跟他合伙贪污粮晌了!” “嗯,两年时间,够养成一个心腹了。” “开个玩笑。” “你们家的人一个个儿都是神经病吧?” “好过自烧粮草。” “温北川,来,咱两打一架。” “君子动口不动手。” 纪知遥要被温北川气得头顶冒烟了,但这事儿总得解决啊。 生活不易,遥遥叹气:“蓝绻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拖延,他说另调粮草需要时间,我这……诶,我说,你弟不是挺有钱的吗?” 温北川抬眼:“别打我弟的主意,能从他口袋里掏银子出来的人只有两个,我小妹和于姑娘。” “那我去找你小妹说。” “你可能会被阴九打断腿。” 温北川殷切关怀地看着纪知遥:“我是认真的,阴九武功还不错,打你不在话下。” “是,我见过他连三皇子都敢打,温北川你就不觉得这事儿奇怪吗?阴九他到底什么来路,这么大胆子?” “侯府准女婿啊,嚣张点,理所当然。” 纪知遥听着“准女婿”三个字,心里酸溜溜的。 军中将士一张嘴,一天要吃下去的粮食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天两天地熬得过,时间长了,就是在为下一次营啸埋下祸根。 纪知遥急得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他又去找了蓝绻,蓝绻只说在想办法,在努力地想办法,会尽快给纪知遥一个答复。 蓝绻在夜深时来到渔樵馆,殷九野靠在灯下看书。 “公子准备让我何时支援庞涛?”蓝绻问。 “不急,纪知遥在军中积威甚重,想让庞涛收服军心,就得在最危急的时刻,让他力挽狂澜,再等两日。”殷九野翻了页书。 “是,粮草都已经备下了,只等庞涛那边来消息,我就立刻让人送过去。” “嗯,做干净点,别让纪知遥看出破绽。” “小人知道了。” 蓝绻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在灯下看书的殷九野。 他隐约从殷九野身上看出只有在文宗帝那儿才看到过的上位者威势。 那是不动如山,动如野火燎原的气势。 庞涛算是殷九野的意外收获,当初他来到温家门下,这渔樵馆里就住着庞涛。 此人在温家颇不得志,他有心从军,保家卫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 但温家从不碰军权,所以庞涛很难在此伸展抱负。 殷九野与他结好,劝他自行投军,就去纪知遥手下,纪知遥别的不说,在军中倒是挺能知人善任,也很是愿意提拔有才之人,庞涛去了,前途在望。 庞涛感激不尽,一直与殷九野保持着来往,只不过多是走的蓝绻的门路。 但温家不与兵权沾染这话,听听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当真,林大就是军中的人呢。 五日过去,蓝绻说,粮草筹齐了。 军报来说,庞涛庞副将率人奔袭数地,押下他十年军晌,换了粮食回去,解了燃眉之急。 朝中沸议,庞将军爱兵如子,有勇有谋有担当,实为大将之风。 陛下盛赞,此将不错,当堪大用。 温北川站在朝臣间听着这些话,微微笑,看向纪知遥。 纪知遥面色略有难看。 进京封爵,是他被架空兵权的第一步。 如今,这是第二步了。 纪知遥再次合理怀疑,这事儿就是陛下搞出来的,故意整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扶新将上位,取代自己。 正应了当初晋亲王的那句话,在京中为官的,有几个不难?都难,纪将军当初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如今走下路了,花将谢,火将灭。 可这一回,纪将军的合理怀疑,又怀疑错了方向。 文宗帝也不知道,他无形中给他儿子当了一回刀。 殷九野心情不错,请温阮吃好吃的。 “你可别又带我吃霸王餐。”温阮看着满桌子的珍馐,很是觉得阿九有这想法。 殷九野给她去着鱼骨,将鱼肉放进她碗中:“以前呢,咱两是主子和下人,你一当主子的请我吃个饭,还不带够钱,我当然只能跑路吃霸王餐了,这回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夫君请娘子吃饭,哪有让娘子掏钱的道理?” “啧啧啧,你叫得倒是顺口。” “你听着不也挺顺耳的吗?” 温阮笑得眉眼轻弯,一边吃一边说:“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觉得安陵君大势将去呢。” “你操心他干嘛?” “我不操心,只是兵权变动,总归是腥风血雨。” “嗯,不见血,哪里来的权力变动?” “你这话说得,好像你是个高位之人一样。” “要不,你让你大哥给我在朝中安排个官职,我让你看看我的官威?” “好叫你把头伸到陛下铡刀下,让他砍?” “我不就是想当个贵门女婿,吃吃软饭吗,怎么这么难?” “你这叫软饭硬吃。” “阮……饭味道不错。” 温阮笑着踢了他一脚,又道:“那虾看着不错,帮我剥一个。” “好嘞,蘸料不?” “蘸一点。对了,我听说三皇子想去军中历练,但陛下没准,当场驳了他的折子。” “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阿九!吃饭呢,你在说什么?” “行,我换个说法,拾人牙慧都拾不到精华。” 温阮觉得,拾人牙慧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但虾不错。 两人酒足饭饱,慢步消食,在回侯府的必经之路上,温阮看到纪知遥在那里等着。 纪知遥也看到了他两,他就纳闷,这两人怎么跟连体婴似的,一天到晚地都黏糊在一起,就不能稍微分开下吗? “安陵君。”温阮问好。“温姑娘,我有话跟你说。”纪知遥说着又看了看殷九野:“跟你一个人说。” “可是我没有什么话,是要避着阿九的。”温阮道。 “那好吧,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着说吧。”纪知遥只能让步。 殷九野指了指旁边:“我渔樵馆挺安静的。” 三人到了渔樵馆,殷九野不乐意给纪知遥倒茶,就说:“茶水自便。” 纪知遥也懒得跟殷九野计较了,他看着温阮,说:“温姑娘,你还记得我曾与你说,军中有一神箭手,名叫郑羽吗?” 温阮点头,之前乞巧节阿九被人一箭射伤,到处找犯事之人的时候,纪知遥前来帮忙,提过这么个人。 温阮说:“记得,安陵君想说什么?” 纪知遥迟疑片刻,说道:“他告诉我,营啸之事,粮草被烧,乃是庞涛一手策划。” 殷九野抬眸。 第102章 第102章 温阮听纪知遥这么说,慢慢地饮了口茶,不动声色地问:“安陵君是想说,庞涛将军为了上位,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在军中立威,以收人心?” 纪知遥想了想,才说:“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郑羽是我心腹,他不会骗我。” 温阮不解地问:“唔,就算如此,那安陵君为何要说给我听呢?” 纪知遥却笑了下,笑得有些无奈:“因为我一直觉得庞涛是你大哥的人。” “温家从不与军中之人来往。” “以前我也这么觉得,温家安守本份,绝不过界,也绝不插手军中之事,但此刻我却有些怀疑了。”纪知遥靠在椅子上,低头转着手中的茶杯,说,“你大哥是这京中最难看透的人之一,他永远不动声色,也永远运筹帷幄,我有时候觉得,说不定哪天我死在他手上,都会毫无所觉。” “我大哥为何要害你?” “因为太子。” “恕我听不明白。” “寻常太子只需不犯错,在朝中偶有建树,便能稳住东宫之位,陛下将为太子肃清旧部,培养新臣,太子只要不是太过愚钝或窝囊,都能安稳无虞,但我朝这位太子不一样,若有朝一日他回京中,需要的不仅仅是温家这样的文臣世家,还有军中的支持方能站住脚跟。” 温阮说,“你以前说过,太子回不来京中。” 纪知遥叹气:“以前是以前,如今时局不一样了,三皇子已经废了,陛下想再树起一个皇子来与太子与温家抗衡,需要漫长的准备,这种时候,是太子归京的最好时机。这事儿既然连我都看得出来,你觉得你父兄会想不到?” 温阮点点头,纪知遥还是有脑子的,至少大体方向没有估错,朝政时局也看得很透彻。 只是纪知遥还是搞错了一件事,庞涛,他真不是温北川人。 给当朝太子在军中筹谋,瓜分他安陵君纪将军兵权的人,也真不是温北川,而是殷九野,太子本太。 殷九野听着纪知遥说了这一大堆,暗自琢磨着好像一直让大舅子背锅这事儿好像不太厚道。 于是殷九野开口道:“方才纪将军说,陛下想再树起一个与太子与温家抗衡的人需要漫长的准备,难道这庞涛就不能是陛下的人?为了给未来某位皇子找军中重将,作为依仗?” 纪知遥抬眼看他,“我往这边想过的,但庞涛是从温家出去的,我还是觉得,温北川的可能性更大。” “以大公子之智,他会挑一个有如此明显破绽的人?”殷九野慢悠悠地说,“若换作是我,必会找一个来历清白的人培养,不让任何人抓住把柄。” 纪知遥眉头一皱,被殷九野说服了,颇以为然地说:“好像也有道理?” 殷九野:你这脑子的确不适合当玩弄权术的朝臣,只适合在战场上直来直往地杀敌。 “诶,阴九,你又不在朝堂,你怎么清楚这些事?”纪知遥双臂靠在桌上,好奇地看着殷九野。 “因为我聪明。” “你是在说我蠢了?” “你自己说的。” 殷九野好笑道:“我常年出入靖远侯府,大公子与侯爷他们说事时又不曾避着我,我如何就不能清楚朝堂之事了?假假说,我也是个门客,门客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替所忠之人分析局面,出谋划策?” 纪知遥没好气道:“你还知道你是个门客啊,这不清楚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天潢贵胄呢,什么人都敢打,那三皇子恨你是恨入骨了。” “恨呗,有本事他打我啊。” 温阮听得低头忍笑,阿九这张嘴啊。 纪知遥看了看殷九野,又看看温阮,有点酸的说,“你就不好奇他这张面具之下是什么样子?要是个丑八怪呢?” “我看过了,挺好看的。”温阮认真地说道。 “好看还挡着个脸,见不得光啊?” “因为太好看了,所以我不让他把面具拿下来。”温阮继续认真地说,“若叫旁的姑娘瞧了去,心中欢喜,那我不得头疼死了?” 纪知遥,是真的酸啊。 殷九野就美滋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纪知遥沉叹一声气,有点涩有点遗憾地看着温阮:“也许一开始,是我不该推开你。” 殷九野手指敲着桌子,不满地表示:“诶诶诶,我还坐这儿呢。” “我没当你是死人。”纪知遥白了他一眼,“我表示个后悔还不行啊?” “安陵君无需后悔,我与你本就不合适。”温阮难得的没有调侃纪知遥,笑说道,“以前的我,莽撞无知,明知不可为而强求,不适合你。现在的我牙尖嘴利,气量还小,你不适合我。我与你并非错过,而是幸得上天开眼,没有将你我二人绑于一处,这是幸事。” 这番话说得委婉,但已是极为明白,温阮明明白白地告诉纪知遥,他们不可能,没戏,别瞎想了。 穿书一线牵,咱们没有缘。 纪知遥低头默了半晌,说,“那咱两能算是朋友吗?” “你要听实话么?” “安陵君请回吧,你不缺朋友,我也不需要很多朋友,知己三两个,便是足矣。” 纪知遥很是利落地起身走了,只是背影瞧上去有些落寞。 殷九野凑到温阮身边,看着纪知遥的背影轻声说:“我怎么感觉他挺失落的?” “因为他没有朋友啊。”温阮笑道。 “你为什么连朋友都不肯跟他做?怕我生气啊?” “一来呢,如果一个人喜欢你,而你不喜欢他,就最好什么关系也不要有,所谓朋友,应该是平等的关系,假如其中一方付出的心思更多,而另一方不能回应,就算是仗着他的喜欢,肆意享受,变相地让人当备胎,有些糟蹋人了。” “二来呢?” “二来,怕你生气。”温阮笑道。 殷九野揽着温阮靠在臂湾中,笑得一脸满足。 温阮并不享受万千人宠爱,也不想要备胎成群的虚荣,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要半点暧昧,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留中间的爱日未日地带。 那是对自我的贬低,更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只有破车才需要很多备胎。 她觉得,她跟安陵君保持着萍水相逢的关系就不错,无恨无怨,非亲非故,就让路人甲永远是路人甲,用不着再进一步。 回到春庸阙后,二狗子蹿进她怀里哭唧唧。 “阮阮啊,小仙猫好可怜啊,我的小仙猫啊!” 温阮揉着它的脑袋:“淑贵嫔怎么了?” 二狗子义愤填膺:“就刚刚,我跑去宫里看我的小仙猫,我看到淑贵嫔抱着小仙猫在御花园闲逛,偶遇了狗皇帝,小仙猫在淑贵嫔怀里瑟瑟发抖,一看就是平时被虐待了,怕得要死!” 温阮听着,抬了抬眉头,抱着猫在御花园里“偶遇”了文宗帝? 不是吧,是故意抱着猫,扮作和自己很像的样子,跟文宗帝见面,想换得文宗帝一些怜惜,才是吧? 三皇子和淑贵嫔这对母子,也是人间奇葩。 正说话间,宫外有个太监来传话,说是宫里的淑贵嫔娘娘摆了宴,请温阮进宫。 温阮听着心想,你看,这不就来了? 进宫赴宴是假,淑贵嫔给文宗帝牵线才是真,温阮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儿血霉,摊上这么个腌臜埋汰事儿,想躲还躲不开。 往后这王宫,她怕是要常进常出了。 温阮看了一眼旁边的二狗子,二狗子抱紧了她的大腿:“你带我去,你必须带我去,我要见我的小仙猫!” “我要是不呢?” “我尿你一身!” “换个方式要挟好不好,你好说是一ai诶,不要面子的啊?” “我不管,我就要去!” 温阮低身抱起猫,笑着上了轿子。 虽说温阮与那位淑贵嫔“神交”已久,但真正见面,这却是头一回。 她见到淑贵嫔时,看出她果然与自己很有几分相似,想来,她跟自己母亲像得更多。 淑贵嫔的眉眼淡淡的,看上去很温柔,端庄,颇有古典美人的娴雅在。是那种后宫文里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形象,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温阮抱着猫儿,低身行礼:“臣女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阮阮,过来坐。”文宗帝朝她招手,让她坐过去,“淑贵嫔说前些日子老三对你颇有不敬,心中过意不去,特地摆了宴席,给你宽心。” “谢娘娘厚爱。”温阮还是行礼,却想,都险些把我弄死了,请我吃顿饭就想打发?这买卖划算,不如我先把你掐死,再在你墓前摆桌满汉全席? “老三怎么对不敬了?”文宗帝问道。 “回陛下,也没什么,可能是臣女忘了给三皇子殿下请安,殿下说了我两句。”温阮又想,你演,你再演,奥斯卡影帝就是你,当时别院里你明明就在。 “好了好了,别站着了,阮阮快坐下。”淑贵嫔笑得一团和气,又摸了下温阮怀中的二狗子:“听说这猫儿是阮阮你的心肝肉,这不巧了吗,我也有一只猫儿,咱两有缘呢。” 嗯,孽缘。 你那猫儿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儿逼数吗? 第103章 第103章 二狗子挣扎了一下,不想被淑贵嫔摸,跳下温阮的怀抱,甩着猫尾巴找它的小仙猫去了。 温阮看着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笑道:“娘娘别见怪,臣女的猫很懂事的,不会乱跑,也不会打翻娘娘的东西,只是出去走走。” “不见怪不见怪,猫儿最是安静不过的了。”淑贵嫔拉着温阮坐下,“陛下也知道的,我那只猫啊,就从来不叫。” 文宗帝笑道:“不错,你那只狸猫的确安静。” 能不安静吗,都让你弄哑了。 温阮真的服了皇家这些人了,一个个天天这么虚情假意的,也不嫌累。 温阮刚坐下,又听到外面太监通传:“皇后娘娘到。” 温阮:二狗子该回来了,它爱死了的修罗场,再度上演。 以前修罗场的灵魂人物是盛月姬,如今是文宗帝,可以,帝与姬相提。 温阮内心疯狂吐槽,表面一片温婉。 别的事儿她还真说不准,就这修罗场,连胜玩家她还没怕过谁。 皇后娘娘珠光宝气,明艳华贵,将人淡如菊的淑贵嫔比得寡淡失色。 她凤仪万千地给陛下行了礼,又拉起温阮的手,笑看着淑贵嫔:“听说淑贵嫔妹妹传了阮阮进宫,本宫呀,这心里就痒痒,想来看看阮阮,妹妹可别怨姐姐不请自来,讨了这顿酒呀。” “皇后娘娘哪里话,有您在,这家宴才算圆满呢。”淑贵嫔笑得谦和,相衬之下,衬得皇后特别的趾高气扬,跋扈高傲。 女人之间的战争啊。 “行了,都坐吧,一顿家宴而已,不需如此拘礼。”文宗帝摆手,让众人落坐。 他坐在最上头,看着这桌上的三个女人,有种怪异的满足感。 这都是他的阮明月牌集邮收藏品啊! 温阮却是想着,可惜了那棠儿死得太早,不然咱给文宗帝凑桌麻将呗?现在三个人,只能斗地主了。 皇后与温阮坐在一处,在桌下悄悄地踩了温阮一脚。 让你不要进宫,你是不是聋了?谁准你进宫的?你信不信我腿给你打断,让你再也走不了道,进不了宫? 温阮微笑,这弄得好像是我自己想进宫似的?淑贵嫔都派人到府上请了,我装病来不及好伐? 但两人都是表面一派端庄,优雅得不得了。 “来,阮阮尝尝这个,听说你爱吃鱼,我特地让人备下的。”淑贵嫔给温阮夹了块鱼肉。 温阮谢过。 皇后开始阴阳怪气:“唉呀,这都说女大不由娘,咱阮阮这是女大不由姨了,怎么,大姨给你夹的这……蒜,它不香吗?” 温阮抬手给皇后夹了根葱:“香的,娘娘也试试这个小葱,青翠欲滴,颜色喜人呢。”像不像你头顶上的青青草原? 皇后又想踩温阮一脚。 温阮收起脚,嘿嘿,踩不着。 皇后生气地看她,把脚给我伸回来,让我踩! 温阮也看她,咱两别内掐了,一致对外,掐对面那个成不成? “你们两做什么呢,又是蒜又是葱的,淑贵嫔忙里忙外地备了这么一桌好膳食,都试试。”文宗帝笑道。 文宗帝夹了一筷子羊肉,说,“来……” 皇后见此,幽怨娇嗔:“陛下真是偏心,就记得贵嫔妹妹喜欢羊肉了,都不记得臣妾喜欢什么。” 文宗帝夹着羊肉的手,硬生生地转了个弯,转去淑贵嫔碗里。 他本是想说,给温阮的。 因为温阮的娘,阮明月喜欢吃羊肉啊,靖远侯烧得一手好羊肉,都是给阮阮娘亲做羊肉羹练出来的。 “月儿你这小性子啊。”文宗帝瞧了皇后一眼,“给,你爱吃的蛋羹。” “多谢陛下。”皇后轻咬了一口蛋羹,胳膊轻轻地撞了温阮一下,示意温阮看对面的淑贵嫔。 贵嫔妹妹她不爱吃羊肉,吃得一副想吐的表情,但陛下恩赐,可不能,更不敢不喜。 温阮看得好想笑,这位皇后大姨,好会暗戳戳地恶心人哦。 为这后宫里和皇后大姨不和睦的妃子们默哀。 这可能是皇后大姨被文宗帝恶心得死去活来之后,特殊别致的发泄方式。 “对了,听说贵嫔妹妹叫阮阮进宫,是聊三皇子的事呀?”皇后特别关切地问道。 贵嫔妹妹眼中的寒光要忍不住了,婉然一笑:“皇后娘娘好聪敏的耳目。” “嗐,哪有什么耳目聪敏,不过是方才在殿外整理仪容时听见了。怎么,三皇子跟阮阮起了嫌隙?” “是有些,还望阮阮看在淑姨的面子上,不要计较才好。” “我们阮阮最是识大体不过,哪会计较,是不是呀,阮阮?”皇后怜爱地拉起温阮的手:“都是要成婚的人了,可不能再使小性子。” 温阮:我要把修罗场mvp称号让给我大姨吗? “阮阮要成婚了?哪家的公子?”文宗帝似是非常随意,非常家常地问道。 “陛下日理万机,忙于政事,这些小事可能没人拿来叨扰陛下。”淑贵嫔捡到机会,赶紧输出:“听说是个极为淡泊名利的清贵公子呢,阮阮好眼光。” 温阮:恶心谁呢,你是不是想说阿九不求上进,只想吃阮饭? “阮阮,是吗?”文宗帝笑着看向温阮。 温阮感觉皇后握着自己掌心的手指紧了一下,温阮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让她不必紧张。 温阮笑着说:“谢陛下关怀,阿九曾数次救我于危难之时,有一回我遇上歹人放箭,险被射杀,也是他舍命相救我才安然无恙的,方才淑贵嫔娘娘所说的我与三皇子之间的嫌隙,也是与此事有关。” 淑贵嫔的面色变了变。 这怎么就跟我们娘两有关了? 那任一贯又不是我儿子派过去的,那是…… 她不安地看了文宗帝一眼。 文宗帝放下碗,神情紧张:“怎么回事?怎还有此事?” 温阮再次拜倒在文宗帝的演技之下,并深深为淑贵嫔和三皇子默哀,你们啊,就老老实实地替文宗帝背锅吧。 温阮遗憾无比地说道:“当日让那贼人跑了,但后来我父侯说,大体是太霄真人所为,而太霄真人一向与三皇子交好,总是会惹人闲话,不过也都只是些没有证据的猜测,陛下不用担心。” 文宗帝问:“太霄真人与老三为何要这么做?” 温阮面露羞色,很不好意思地看了淑贵嫔一眼,看得淑贵嫔心里直发慌。 “听说……”温阮吞吞吐吐。 “你且说来听听,无妨。”文宗帝鼓励她。 “谢陛下,听说三皇子对臣女,颇有好感,也不知是不是误传。” 淑贵嫔吓得连忙起身行礼谢罪:“陛下,绝无此事啊陛下!显儿虽有些莽撞,但还不至于对温府的姑娘有此非份之想!” 他敢有吗? 他皇帝老子的人,他敢有非份之想,敢生觊觎之心吗? 皇后瞥了温阮一眼,她想的是,小丫头误打误撞,倒是戳中了淑贵嫔的死穴。 温阮则想,嘿,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已经顺通剧情了,我就仗着你们不知道,各种操作! 这修罗场mvp我拿定了! 桌底下的二狗子笑得满地打滚,“阮阮,我可算是发现了,甭管什么修罗场,只要你想玩,你都玩得转,我现在就很期待哪天你老爹也加入这饭席,那才叫一个刺激,我苍蝇搓手等!” 温阮听着二狗子的喵喵喵,想提起它打它的屁屁,一天天地,尽想搞事。 二狗子又扑在了它的小仙猫身上,两只猫抱在一起,一起打滚,二狗子喵喵喵:“看到没,小仙猫,这就是本ai挑中的人,就是这么牛逼!” 小仙猫软乎乎地扭了一下身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二狗子叹气:“唉,小仙猫啊,你怎么就哑了呢?没事儿啊,我以后喵给你听。我跟你讲,我跟阮阮吵架可好好玩了,她一般都吵不过我,真的!” 温阮不动声色地抬脚,轻轻地踢了吹牛的二狗子一下,要点脸啊。 文宗帝放下筷子,抬手让淑贵嫔起身,宽容和气地笑道:“你也不用如此紧张,老三正当年轻,有些儿女情长也是在所难免,阮阮乖巧伶俐,京中对她爱慕者众多,孤相信,老三会知道分寸的。” 皇后捏了酒杯,一派高雅地轻轻碰了一下温阮跟前的酒杯,干杯,干得漂亮! 温阮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有了三皇子这么一出顶锅吸引火力,饭桌上谁也不再提起阿九,四人和谐融洽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文宗帝说:“听闻阮阮最近苦学棋艺,不知可有精进?” 温阮答道,“回陛下,臣女其实不爱棋艺,更喜欢逗逗猫儿。” “嗯,本宫也瞧着你那只猫跟贵嫔妹妹的白猫玩得挺好的。”皇后笑道,“贵嫔妹妹,你要不干脆做个人情,将你那只猫儿赐给阮阮好了,也让她的猫儿有个伴,如何?” 淑贵嫔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猫是殷显送她,让她与温阮更有几分相似的,但她又实在不喜欢这些小畜生,每日看着只觉心烦,送出去了也好。 思及此,淑贵嫔笑道:“阮阮喜欢吗?” 温阮看了一眼地上疯狂尖叫“阮阮!我这辈子的性福就握在你手里了!你他妈的,你给我要过来!要过来!”的二狗子。 它甚至已经把它的小仙猫抱在怀里了。 温阮好嫌弃这只色猫哦。 但温阮笑说:“若娘娘愿意,臣女自是感激万分,就怕娘娘不舍割爱。” 淑贵嫔忙说,“哪里话,你今日就将这猫儿带出宫吧,有你照料,我很放心。” “臣女谢娘娘赏赐。” “本喵也谢娘娘赏赐!” 二狗子在地上滚了一滚。 文宗帝见此,笑道:“你这猫儿,着实可爱。” 淑贵嫔附和道,“是啊,臣妾也这么觉得,只是阮阮,这白猫跟了我许些日子,你以后若是得闲,多抱着它进宫,也让我看看,可好?” 温阮行礼:“是,娘娘。” 温阮心想,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不是进宫让你看猫,是我进宫后,多让文宗帝看看我吧? 淑贵嫔可真是个体恤圣上,包容大方的妃子啊。 文宗帝又说:“方才提到阮阮你的亲事,虽说你父侯已经替你把过关了,但孤还是觉得该见见,阮阮,你觉得呢?” 温阮默了一下,在想该怎么回这个话。 第104章 第104章 温阮有预感,这个宫门,阿九他大概率是走着进,躺着出,白布一盖,全村老少来吃饭。 原温阮想嫁纪知遥,死的是温家和温阮。 那是因为纪知遥是军中重将,而那时又还没有庞涛这么个人站出来瓜分他的军权。 为天下社稷想,加之私怨,文宗帝他选择动温家。 而此刻的阿九不过是一个门客,文宗帝杀起来毫不费力,不必做选择题。 温阮脑子里极快地想着主意,这事儿她该怎么回绝了文宗帝,甚至让文宗帝以后都不传阿九进宫。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皇后娘娘盈盈笑道:“陛下这话倒是让臣妾颇为感慨。” 文宗帝笑看着皇后:“月儿怎么了?” 皇后牵起温阮的手,怜爱地看着她:“阮阮娘亲去得早,臣妾这个做大姨就是阮阮半个娘,那陛下自然也算是阮阮半个父亲,如今她有了意中人,臣妾与陛下总该要见见的,也好心里有个底嘛,陛下,说来咱们也好些时日没有出宫了,要不,改日陛下舍臣妾一个恩典,我们一同出宫走走?” 文宗帝轻蹙眉头。 半个父亲? 皇后这话暗示得不要太明显了。 温阮暗暗地替皇后捏了一把冷汗,这种在作死线上反复横跳的事儿,皇后做起来好像挺顺手啊? 见文宗帝不说话,皇后软着嗓子嗔了一声:“陛下,你就允了臣妾这回嘛,臣妾也好久不曾出宫了,陛下就不想陪臣妾出去走走么?” 文宗帝摇头笑道:“你啊,身为皇后,却还总是这么多小性子。好,孤允了你便是,明日孤与你一同出宫,顺道去看看靖远侯,这个老家伙也好些日子没上朝了,孤挂念他得紧。” “谢陛下。”皇后满眼是笑地行礼谢恩。 温阮看着这帝后恩爱的场面有点后背发寒,两位都是好演技啊,作戏作了这么几十年,还能不露半分破绽,这样的本事,温阮自愧不如。 看着,都觉得累啊。 皇后牵着温阮的手,送她出宫,到了文宗帝看不见的地方,就赶紧把她的手甩开,特别嫌弃地擦了擦手。 “谢娘娘今日周旋之恩。”温阮福身行礼。 “谁替你周旋了,我自己想出宫,关你什么事,滚吧。”皇后翻了个白眼。 温阮也不跟皇后生气,娘娘是个傲娇的大姨。 温阮越走走远,皇后看得心底五味杂陈,搭上女官的手臂,喃喃自叹:“造孽啊,长一张什么样的皮相不好,偏要似她娘,阮明月啊阮明月,你可真会留祸根。” 女官想了想,说:“娘娘宽心,温姑娘机智过人,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懂个屁。”皇后骂了一句。 女官闭嘴。 皇后转身回广陵殿,走了两步又有些疑惑:“方才本宫见温阮见着淑贵嫔,似是毫无异样?” 女官不说话,我懂个屁。 “问你话呢。”皇后不满地看着女官。 女官:……我真的太难了。 女官说:“许是没有仔细看吧。” 皇后撇嘴:“她瞎啊?淑贵嫔都只差怼她脸上了,她还没看仔细,眼睛被眼屎糊住了?” 女官:“……淑贵嫔娘娘毕竟是陛下的妃子,温姑娘便是心中有疑,也不敢表露,更不敢细问的。” 皇后嗤笑:“那还算她有点脑子,不对,你是说本宫想不到这么周全了?” 女官:……娘娘您爱咋咋滴吧,别问我了。 皇后白了女官一眼,不再纠结了。 第二日早朝后,陛下和皇后在温北川的陪同下,一道来侯府。 靖远侯从昨儿个晚上就开始骂娘,暗戳戳地把文宗帝骂了个狗血淋头,祖坟冒烟。 今日却是一脸的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谢主隆恩,不胜惶恐。 他领着温阮和温西陵站在大门处迎着文宗帝和皇后,站得他脚有点麻。 文宗帝一身常服不掩天威,抬手笑道:“仲德你不必如此多礼,今日孤与皇后微服而来,只是来看看你,也跟你唠唠家常。” 靖远侯拱手道:“陛下厚爱,臣心中万份感动,实不知何以言表。” “那就别表了,进屋坐吧。”文宗帝抬了一下靖远侯的臂膀,与他一前一后地往花厅走,又说,“那个门客呢?” “已在府内,只等陛下通传。” “不急,孤与月儿难得出宫一次,与你和阮阮先说说话。” 阮阮在旁侍候,温西陵摸到机会,一溜烟儿小跑地跑到隔壁房间,找到正气定神闲饮茶的殷九野。 “阴九阴九!”温西陵跑进房中,闭紧了门,紧张地说道:“陛下和娘娘来了!” “我知道,我听见外面的动静了。”殷九野笑道:“怎么了?” “老弟啊,你要记着,陛下这个人喜怒无常,君心难测,我哥在他手底下当官都快被折磨死了,你千万要当心,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答得太好,也不要答得不好,总之,和稀泥就完了,你千万不要跟平时一样莽撞,这回是陛下,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由不得你乱来的。” 温西陵说了这一大堆,字字殷切,句句担忧。 殷九野看了温西陵一会儿,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担心,提醒自己不要犯了天威。 他笑道:“多谢二公子提点,我会注意的。” “不要说我!”温西陵急啊,“你见到陛下,要自称草民,知道吧?” “好,知道了。” “还有还有,我那个皇后大姨也是个古怪得不得了的人,她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你不要在意,她说话就那样,但对你肯定没什么恶意,你要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别往心里去。” “嗯,我记下了。” “对了,我小妹到时候肯定在,你不要跟她眉目传情的,在天子面前,这是不雅之举,记着啊!” “是,我记着。” “我想想还有什么,哦,对了!” 温西陵几步上前,让殷九野站起来,理了理他身上的衣衫,抹平了细小的皱褶,“面圣这事儿,仪容也很重要,别让陛下找到什么空子挑你的刺,别坐着了,就站着吧,省得衣服起皱。” 殷九野看温西陵为他忙活来忙活去,有些动容。 若非是真的已将他看作一家人,是不会如此上心,如此担忧,如此提点的吧? 温西陵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阴九啊,我小妹喜欢你,温家就自会保着你,你也别太紧张,陛下轻易不会动温家的人,没事的。” 殷九野拱手,向温西陵道谢:“多谢二哥。” “什么二哥,你们还没成亲呢,二公子!” “那多谢二公子。” 外面下人轻唤了一声:“阴公子,陛下传您去花厅。” 殷九野看了温西陵一眼,让他安心,打开房门,提了下袍子,走向花厅。 与其说这是温家未来的准女婿见姨父和大姨,不如说,他这个儿子来见见他亲爱的父皇大人和母后大人。 他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文宗帝这个老狗逼如今怎么样了。 殷九野昂首阔步,步入花厅,温阮看着他远远走来的身形,暗自提了一口气。 殷九野提袍叩拜:“见过陛下,陛下万岁,见过娘娘,娘娘金安。” 他略去了“草民”两个字。 “起来吧。”文宗帝抬手,语气听上去,很是漫不经心。 殷九野起身,半低着头。 文宗帝有一晌没出声,静静地看着殷九野。 殷九野不卑不亢,也就那静静地立着,由着文宗帝打量。 “这孩子生得倒是身形高大,只是不知,脸上怎么戴了个面具?”皇后轻笑着问道。 殷九野微微转身,对着皇后行礼:“自幼面上有旧疾,恐面陋冲撞圣驾凤仪,望娘娘恕罪。” 皇后好奇地问,“是什么旧疾啊,治不好么?” 殷九野:“谢娘娘关怀,已是无药可医。” “可惜了,看你姿态倒是很不错的。”皇后笑道,“是吧,陛下?” 你气不气?皇帝你气不气?阮阮看中个无权无势的丑八怪也不会是你的妃子,你是不是要气死了? 文宗帝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阮阮可见过你的真面目?别你们二人都要成婚了,还不曾坦诚相见,那未免有些敷衍。” 温阮走出来站在殷九野身侧,行礼道:“回陛下,臣女见过,他脸上的确有道疤痕。” “哦?”文宗帝抬眸。 “臣也见过。”坐在下面的靖远侯拱了一下手,笑呵呵地说道:“像条蜈蚣似的,丑得天怒人怨,万不敢让陛下受惊。” 殷九野…… 文宗帝笑道:“也罢,容貌之事都是微末,人品才是最重要的,能入得了你靖远侯的眼,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靖远侯还是笑呵呵:“主要还是阮阮自己喜欢,臣这当爹的,图的就是个儿女欢喜,他们的心意最重要。” “别站着了,阮阮,来,带着他过来让大姨好好瞧瞧,这以后可就是本宫的外甥女婿了。”皇后冲温阮和殷九野招了招手。 “是,娘娘。”温阮点头,又看了殷九野一眼。 去皇后那方总好过去文宗帝那边的。 皇后近看着殷九野,很怪异地,她看着殷九野,似觉得熟悉,心底有什么奇怪的情绪淌过。 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能将其归结为,这是从文宗帝手里抢女人的真汉子,所以生出几分亲近。 跟皇帝过不去的,都是她阮清月的好朋友! 皇帝望了殷九野一眼,说:“听说你无意仕途?” 殷九野道:“是,陛下。” “温家一门多是朝中重臣,为国尽忠,你若无意仕途,无心报国,岂不是折辱了温家门楣?” 第105章 第105章 靖远侯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 狗皇帝你骂谁呢?我们家老二可没折辱温家门楣! 他说道:“陛下,老臣的老二,也未在朝中有所建树,喜好个商贾之道,老臣觉着,这同样是报效朝庭,年年赋税,不一样是为了陛下的国库充盈么?老臣想着,为国尽忠之事,无分大小,只要一片忠诚为君为国,便是光耀我温家门楣,更是对陛下的尽忠之道。” 文宗帝听得好笑,说道:“你倒是会说。” 靖远侯说:“天下百姓,熙熙攘攘,各司其职,各安己身,都是为在陛下尽忠,陛下仁义天下,才有此民心所向之盛景,这都是陛下的天威浩荡,老臣这一把老骨头,只是替天下人说给陛下听罢了。” 这高帽戴得,文宗帝再计较追问,那就是他无理取闹了。 “仲德啊,你这幸好是不爱上朝,若天天在朝上这么吹捧,孤怕是要飘到天上去了。” “臣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欺君。” “行了,今日孤只是顺道来看你,主要还是想看看你女婿,你都把话说完了,还让他说什么?” 文宗帝转头看向殷九野。 殷九野也抬头看他。 直视君王,这是大不敬。 但殷九野毫无畏惧,他看着文宗帝这张脸,这张他在梦里无数次想撕烂的脸,他有些想笑。 龙章凤姿的文宗帝跟多年前相比,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鬓角甚至都不见白发,身姿也依旧挺拔,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皱纹,气质越发沉凝,越发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殷九野仍记得他将自己送去太玄观时,眼中的憎恨和怨毒,仿佛自己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仇人。 如今父子相见,却是在这般离奇的场合下。 殷九野在想,若自己上前一步,抬手,是不是能撕裂文宗帝的咽喉? 后果会是什么呢? 也许朝野震荡,也许自己可以顺势回朝,登上龙椅。 也许,这多年来的恨和苦,都能在他的鲜血浇灌之下,绽出血色的花,结出恶念的果,将一切画上句点。 文宗帝觉得殷九野的目光是停在自己脸上的,但又不完全在脸上,像是在脖子处,他问:“你在看什么?” “得以面圣,喜不自胜,难掩激动之情,望陛下恕罪。”殷九野收回目光,低头回话。 “喜不自胜?”文宗帝笑了下,他可不觉得,方才殷九野那是喜不自胜的眼神。 “是,陛下。”殷九野答。 “孤曾听说,三皇子来找阮阮道歉赔礼时,你态度傲慢,对三皇子不屑一顾,阴九,你作为一个门客,可是仗着温家才敢如此行事?这等羞辱天家颜面之事,你可知罪?” 在旁听着的温北川面色微变,刚想说什么,靖远侯暗中抬手拦了一下。 让阴九自己去答话。 殷九野回话道:“三皇子殿下欲对温阮行不义之事,我当时余怒未消,故而对三皇子殿下很不友善,实为不该,若三皇子殿下心中仍有不愤,我愿意向其赔罪。” 旁边的皇后一副惊讶的语气:“不义之事?阮阮,显儿对你做了什么?” 温阮:娘娘,你这个掩护打得不要太明显。 当时别院里的事,我咋说啊? 温阮很是为难地看了看皇后,又看看文宗帝:“这……” 文宗帝猜到殷九野在提别院之事,他淡声道:“能有什么事,昨日阮阮进宫不是说了吗,老三一时糊涂,跟太霄真人射了一箭,险伤了阮阮性命,这阴九肯定是为此事生气。” 皇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唉呀,这般说来,阴九倒是个心疼人的,不畏强权,只图个心上人安好,陛下,臣妾看着都羡慕了。” “你羡慕什么,孤对你不好?”文宗帝笑道。 “陛下乃是天子,臣妾岂敢让陛下犯险?若是有箭来了,也当是臣妾为陛下去挡,为陛下身死,是臣妾的荣幸,臣妾愿意。” “你呀。”文宗帝听得好笑,只是眼色深深。 至此,文宗帝已经悄无声息地给殷九野使了两回绊子了。 一回问他为何不在朝中任职,是不是想吃软饭,让靖远侯顶回去了。 二回问他怎敢对三皇子不敬,是否对天家不敬,让殷九野用别院的事顶回去了。 但文宗帝今日大有不毁掉这桩亲事不罢休的意思,马上来了第三回。 这一回文宗帝说:“孤还是皇子时,便与仲德相识,我俩虽是君臣,但更像兄弟,又有阮家一对姐妹嫁于我二人,两方更是感情深厚。阮阮娘亲当年还在世时,孤常携皇后来靖远侯府闲坐,后来怕月儿赌物思人,便也不常来了。”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里都膈应得要死。 虚伪的人大家都见过,虚伪到文宗帝这份儿上的,真是头回见。 靖远侯慢声说:“多谢陛下抬爱。” “孤说这些,只不过是有些伤感罢了,仲德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续弦,想来是对亡妻思念极深,对阮阮更是疼爱到骨子里,孤何尝不是?在孤看来,阮阮就如同你亡妻在世,是个慰藉。” 温阮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不行,有点想吐。 但大家都不说话,等着文宗帝把这出独角戏唱完。 “阮阮出嫁在即,这以后啊,就是别家的人了,孤想着,将阮阮接进宫中住一段日子,陪陪孤,也陪陪皇后,靖远侯意下如何?” 皇后嗔了一声:“陛下,你都说出嫁在即了,最不舍得阮阮的自然是她父亲,您将阮阮接入宫……” “月儿。”文宗帝握了一下皇后的手,笑得怜爱:“太子远在太玄观,你膝下也无个孩子相伴左右,孤心疼你,将阮阮接进宫,就让她住在你宫里,多陪陪你,等到她嫁出去了,你可是想见都难了啊。” 皇后面色微滞,说不出话来,只道:“谢陛下恩恤。” 文宗帝点头,看向靖远侯:“仲德以为呢?” 靖远侯说:“陛下如此疼爱阮阮,老臣自当感激,只是阮阮实为老臣的眼珠子,舍不得啊。” 文宗帝道:“又不远,就在宫中,你若是想阮阮了,进宫便是。你要进出这宫门,还不容易么?” 这是软的不行,要硬抢人了。 温阮若真在宫中长住一段时日,那她这辈子都不用想出宫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温阮在此时,想到了一句特别恶心,但莫名合适的话,狗皇帝就是在馋我的身子! 眼看着胜利的天秤要倾向文宗帝那边,殷九野他站了出来。 “陛下隆恩,我与温阮同感荣幸。陛下所言甚是,皇后娘娘对温阮的关爱我也早就听温阮说过了,若温阮能进宫相伴皇后娘娘左右,也是件好事。” “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文宗帝以为殷九野看不出他心底的盘算,笑着说话,甚至在心底略有一丝得意。 但殷九野话头一转,又说:“只是温阮最近一直在温家祠堂对着已故亡母颂经,当作出嫁前的告别,这份孝心,也恳求陛下成全。” 文宗帝脸上的笑色略略放下去:“此话何解?” 殷九野微微笑:“不若将温阮生母的灵位也请进宫去,免得这颂经之事忽然中断,对生母不敬。” 温阮与皇后同时忍笑。 皇后甚至在想,这阴九怕不是个神经病吧?! 皇后说:“说得好,本宫这就着人送个佛龛进广陵殿,将妹妹的灵位请进去,阮阮啊,这孝心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得坚持才是,最好吃斋沐浴,素手焚香,如此才叫恭敬。” 温阮忍着笑,行礼道:“臣女多谢娘娘教诲,一定好生为母亲颂经。” 靖远侯悄咪咪地冲殷九野翻了个白眼,你他娘的臭小子,你捉弄谁呢?你到底是在恶心文宗帝还是在恶心我? 但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有本事,他文宗帝当着阮明月的灵位,对温阮搞三搞四! 这阮明月的灵位有点像什么呢,有点像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 文宗帝的内心不知翻腾过什么样的情绪,他只是久看着殷九野,眼神森冷骇人,他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 表面上殷九野只是提了个看似滑稽的请求,但在座的人都知道内情,这个请求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文宗帝的脸上。 文宗帝以为殷九野是无心说出来的这话,无意中刺中了他心底的经年往事。 而殷九野,要的就是让文宗帝以为他是无意。 这番心计交锋,暗里博弈,文宗帝并不占上风。 就在这时候,靖远侯要死不死地委屈巴巴来了一句:“老臣舍不得,老臣每日都要去看看亡妻,若是搬进宫去了,老臣难过,陛下,不如算了吧。” 文宗帝也只好顺着话说:“既是如此,就再说吧,孤也不好让你这般难过。” 靖远侯抬手,“陛下仁爱。” 几句有的没的闲话过后,文宗帝已经不能再动什么心思,殷九野始终应对得当。 皇后已经很久没看文宗帝这么吃瘪了,不由得心情大好,多看了殷九野几眼,越看越顺眼,有点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 回宫后,文宗帝坐在太平殿里写字,一种叫嫉恨的情绪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的字迹凌乱潦草。 太霄真人进殿问安:“陛下召贫道何事?” “杀了阴九。” 太霄子抬头。 文宗帝说:“不惜代价。” 第106章 第106章 太霄子略微沉默了一下。 想了想,他还是劝道:“陛下,便是没有阴九,以后也会有其他的人。” 文宗帝放下笔,看着太霄子,笑问:“你以为孤杀他,全是为了一个女人?” 太霄子低头不语。 文宗帝笑了下,说:“孤今日去看他,他第一次面圣,不见丝毫慌乱,从容不迫,对答如流,温仲德对他也很是看重,太霄子,他是第二个温北川,他甚至比温北川心计更深。” 太霄子皱眉:“陛下的意思是……” “温家孤是一定要整治的,只是时机问题,这个庞然大物在朝中根基极深,温仲德表面上是退隐离朝,但孤从不觉得他真正远离过朝堂。” “每日早朝,孤看着满朝的文武,总是会想,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是温仲德安插的人手,夜夜入梦前,孤也会想,当年温仲德若是与其他皇子交好,如今这皇位,是不是早就与孤无关了。” “当年温仲德势大之时,翻手为云覆手雨,文武百官以为他马首是瞻,暗中称他为摄政王,孤的圣旨都不如他一句话好用。” “孤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一点点在朝中培植起自己的势力,那十年孤每日枕戈待旦,不敢深睡,就怕哪天晚上睁开眼,看到温仲德站在孤床前,手刃了孤,篡夺皇位。” “那十年教会了孤一个道理,臣子忠不忠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为孤所用,眼下看来,温仲德不能。” “所谓阮阮,不过是孤的一点不甘罢了,她左右不了孤的决定,若有必要,她也不是不能死。” 太霄子听着文宗帝这番剖析内心的自白,拱手道:“贫道明白了。” 文宗帝轻笑,说,“阴九此人虽说着无心朝堂,但若真进了温家,温家便是如虎添翼,况且,在温家这种地方说无心朝堂,未免可笑。他不尊天家,不敬皇室,老三他都敢打,这样的人,弑君他都敢。” 太霄子闻言赶紧低身:“陛下言重。” “你去吧。”文宗帝重新执笔,还是写字,这次的字不再凌乱潦草,龙飞凤舞,大气磅礴。 文宗帝离开温家后,殷九野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跟温家一家人坐在花厅里饮茶闲聊。 二狗子带着它的小仙猫在厅中跑来跑去。 小仙猫是只布偶,的确漂亮得不像话,就是很怕生,总是一副小可怜的样子,温阮看着很是怜爱,轻轻地抱在怀里哄着。 温北川说:“阴九,不如你以后就住在侯府吧。” 殷九野逗了下温阮怀中的小白猫,笑道:“尚未成亲,就住进府上,我这吃软饭的名声可就真坐实了。” 温北川听着一笑:“住在此处,对你好些。” 殷九野谢道:“我知大公子是在担心陛下会对我不利,但住进府中,对温阮名声不好,再说我也没有怯弱到需要躲在侯府的地步,所以大公子尽可安心。” “你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强求,万事当心,若有什么变故,来府上找我们便是。” “多谢大公子。” 靖远侯听着殷九野的话,暗自点头,很是满意,是个不怕事的,也很知礼节,懂分寸。 温阮送殷九野出府,分开时,温阮将怀里的猫儿放下去,张开双臂扑进殷九野怀里:“今日辛苦你了。” 少女的柔软和体香扑了殷九野一个满怀,他微愕了一下,才抬起手臂,轻轻地环着温阮娇小玲珑的身子,下颌靠在她发顶:“所以你要怎么犒劳我?” 温阮在他怀里抬起小脸,“我就客气客气,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殷九野笑得眼中漾开涟漪,“吃软饭得有吃软饭的样子。” “所以该吃的豆腐一定要吃?” 殷九野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温阮身前瞟了一眼。 温阮抽出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把目光移开,问:“看哪儿呢?” “看豆腐。” “臭流氓!” “是你先占我便宜的,你先投怀送抱,现在却倒把一耙说我流氓?” “我还有更流氓的呢。” 温阮踮起脚尖,抬头往他唇上凑。 殷九野仗着身高,往后躲了一下,温阮没亲着。 温阮瞪他,你居然敢躲?! 阿九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下来!”温阮瞪着眼睛凶了他一声。 殷九野抿着笑意,这事儿该是他主动才对。 他低下身子,微有些凉意的薄唇在温阮额心轻轻地覆了一吻。 他抵着温阮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不论是遭遇盛月姬还是文宗帝,所有这些事情都与情欲有关,已经肮脏得足够让人窒息了。温阮,我想在你身边留一方干净的地方,让你知道,这个世界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们一般,满心所想的都是那点床上风月。” 温阮笑道,“不一样的,因情而动和满身欲望,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还没有崩溃到对全世界的人都失去信心,更不会因噎废食。” “你一向坚强,但我想给你最好的。”殷九野笑说。 温阮不由得心想,那我们要是成不了婚,我岂不是要一辈子都守着处子之身?未免太惨了吧? 但她也只是想想,暗自发笑。 “你笑什么?”殷九野不解。 “笑你年纪轻轻却迂腐古板,像个老学究。” “老学究好啊,老学究正直刻板,顽固不化,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 “你这算是在说情话吗?” “也许你可以不用这么直接地戳破。” 温阮笑得弯了眼,理了一下他身前的衣襟,轻声说,“皇帝肯定会对你做点什么的,如果你打不过,不要像上次那样往外面跑,来温家,直接翻墙进春庸阙也成。” “你是在邀我与你夜下私会?” “怕你这老学究不敢来。” “我敢来,你敢留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殷九野笑得扬起了唇角,按着温阮的脑袋靠在自己胸膛,他温声说:“没事的,不要担心。” 温阮“嗯”了一声,但若说真不担心,却不可能。 她都想得到,文宗帝派来的人会是太霄真人。 上次阿九就没打过他,两人战成了个平手,这次呢? 温阮说:“打不过就跑,不丢人,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从不临阵脱逃。”殷九野却说,“我是你的男人,你遇事就刚,我当然不能软了。” 温阮又在想,阿九是你是不是在搞黄涩?是不是在开车? 殷九野笑得有点坏,温阮确定,这人是在开车。 她轻轻地踢了殷九野一脚,“刚还说你正经呢,这会儿就不正经了。” 殷九野笑着揉了下她的发顶:“回去吧,我没事的。” 夜间,温阮抱着布偶坐在春庸阙的小院子里,并给布偶取名“鸡腿子”,二狗子表示十分不满,自己叫“二狂狗子”就算了,它的小仙猫才不要叫这么土的名字! 温阮不依它,终于能凑齐“二狗子”和“鸡腿子”了,才不要改名字。 鸡腿子很乖巧,比二狗子乖巧一百倍,以前被人虐待过的小东西,找到温暖处后,总是会格外温驯听话,甚至讨好新主人,生怕再被人折磨。 小东西乖乖软软地偎在温阮怀里,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但大眼睛圆溜溜的,盛世美猫,二狗子简直人生赢家。 温阮摇着小檀扇,抱着鸡腿子,看天上的薄云遮月,既希望看到殷九野翻墙而入,又不希望看他来。 “阮阮,你这么担心,不如我去看看?”二狗子舔着爪子说道。 “不用了,别出什么事了还得阿九救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温阮没有去渔樵馆陪着殷九野也是这个原因。 很多时候不是相伴在侧就是情比金坚,无惧危险,帮不上忙的时候,不拖后腿帮倒忙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 她很理性,也很冷静。 “小妹。”温北川在院子外喊了一声。 “进来吧,大哥。”温阮抱着鸡腿子起身。 温北川接过温阮怀里的鸡腿子抱着,“这猫儿倒是比你之前的那只更衬你,漂亮得多。” 二狗子:……老子这叫帅气! 温阮笑,“大哥怎么过来了?” “怕你担心,过来看看你。”温北川坐下说道,“本是想安排些人手过去渔樵馆那边守着,但爹说,去了也是送死,我便只好作罢。” 温阮点头:“嗯,太霄真人一身玄妙武功,普通人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温北川说:“我陪你等吧。” 殷九野提了一壶酒,坐在渔樵馆的小院里,同辞花对饮。 他在京中唯一暴露在外的软肋,勉勉强强地也就一个辞花了,所以他干脆把辞花叫了过来。 辞花一顿酒喝得心惊肉跳的:“九野啊,我怎么觉得今天晚上这月亮格外黑呢?” “嗯,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他话音刚落,急风四起。 殷九野提起辞花扔进房中,辞花,默默地关上了门,唉。 “太霄真人既然来了,何不来喝一杯?”殷九野畅声笑道。 太霄真人一身白色的道袍迎风而动,立在院中,看着殷九野:“你在等我?” “恭候多时。”殷九野抬了一下酒杯。 “当日仙吟宴外,在屋顶上的人可是你?” “你在说什么?”殷九野揣着明白装糊涂,奇怪地问:“是在说我男扮女装那天晚上吗?” 太霄夫人沉了一下眼色,“世间能接我几掌的人不多。” “你真看得起你自己,山外高山人外人,太霄真人不要囿于朝堂与情爱,还是该多去外面看看,你会发现,世间能接你几掌的人,多得是。” “你呢?” “试试?” 第107章 第107章 太霄子的面色有点复杂,他看了殷九野好一会儿。 却没有出手。 他坐在了殷九野旁边的椅子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不想杀你。” “说得你能杀我一样。”殷九野好笑。 太霄子却说,“陛下担心你会成为温家的臂膀,也许他今日来温府时,你应该表现得愚钝一些,收敛一些,他会觉得你是个庸人,也就不会对你起杀心。” “等一下。”殷九野抬手止住他的话,“我听着您这话,怎么像是在跟我敞开心扉表露真情啊?咱两……没这交情吧?” “我从来不想杀任何人。” “嗯。”你只是险些把我搞残废而已。 “我想,似你这般聪明的人,应该早就看出,我并非三皇子一党了。” “看出来了,你是皇帝送去三皇子那儿的,一来监视他,二来辅助他,不然就三皇子那脑子,不是温家一合之敌。” “不错。”太霄子低着头,很轻的声音说,“三皇子落得如此处境,与我逃不开关系,我知道他会走向绝路,这条绝路是我推着他走上去的。” “哟,您这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你可别跟我说你很内疚,很挣扎啊。” “我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这场看上去没有尽头的斗争,要如何结束。” “你把太子送回来,不就结束了?” “离了太玄观,他会死得更快,再者,他回京之事,并非是我能决定的。” 殷九野看了他一眼,咋回事儿啊,个个都觉得我必死无疑是吧?那我现在是个鬼了? 他好笑地斟了些酒,轻啜一口:“太霄真人,您不觉得,您这些话说给你的红颜知己听更好吗?我是您什么人,仇人啊,你说给我听干嘛?” “盛月姬?”太霄真人笑了下,“她若听得懂这些,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了。” “贬低自己的女人并不会显得你格外高大。”殷九野笑,“哪怕我的确很讨厌她。” 太霄子将拂尘放在桌上,抬眼看着殷九野:“你走吧,远离温家,不要跟温姑娘成亲,我可以跟陛下说,你已经死了。” 殷九野这下是真搞不懂太霄子的意思了,这人什么情况? 太霄子说,“我说过了,我从不想杀任何人。” “可我非温阮不娶。” “与天家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我这人不信邪,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就得罪了。” 殷九野和太霄子有一场酣斗,打得沙飞石走,星月无光。 辞花托着腮坐在房门后,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开始没完没了地叹气,惆怅。 他记得在太玄观那会儿,殷九野全身经脉被震碎,如个废人般躺在床上,但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显露出非凡的智慧。 太玄观的小道童来给他送吃食时,他故意激怒那小道童,说等他好了,一定要把这道观里的人全杀了报仇。 小道童很是不屑,说,就你这样的废人,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慢慢等死,绝对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殷九野说,怎么没有,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站起来,杀了你! 小道童的面色一变,眼神有些慌乱,慌张之下问殷九野可是看过了太玄观的蚕经。 蚕经。 后来的殷九野想尽了办法,求得了一个看书的机会,那时候的他已经沉默寡言,学会了将所有的恨意都深深藏起,扮作一个放弃了挣扎,在那座孤岛上等死的人。 大家都视他为废物,他在许多许多个日夜,和许多许多个筹谋后,终于找到了那本蚕经。 蚕死,蝶生,破茧而出,化蛹而活。 辞花记起那些深夜里,殷九野疼得全身发抖,汗水打湿了他一件又一件衣服,他还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的时刻。 那该有多疼呢? 疼到殷九野一个从来不喊苦的人,眼中都透出绝望,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那些原本震断的经脉重新长在了一起,长错了位置,他要自己再次打断,再次重铸,他疼到在地上翻滚,手指深深地抠进了地里,鲜血染红了黄土。 那些磨难,让殷九野日渐扭曲,蛰伏数年,一朝龙吟,他杀了整整一道观的人。 他怀着滔天的恨意,疯狂用人命来宣泄。 那些对他唾面羞辱的,那些说他皇子身贱奴命的,那些让他像蚯蚓一样在地上爬行当作戏耍的,那些说他人如其名,是个野种的。 他一个也没有放过。 唯独放过了赵钟。 那个对他生出许多怜惜,帮他求情让他有书可看,以消磨时间的道士。 可赵钟还是死了,死在太玄观的两位长老手中,殷九野暴怒之下,拼尽全身力气击毙两位长老,却也因此心脉受损,多年未愈。 后来殷九野才知道,赵钟是温家的人,他的房中有厚厚一沓与靖远侯往来的书信,内容并无什么,多是问太子近况,也没有透露出半点关怀之意。 那时的殷九野并不知道赵钟到底是不是温家派来监视他的,后来他为殷九野行诸多方便之处,也可能只是赵钟自己的善心。 又或者说,赵钟也许是温家派来保护他的。 那时的殷九野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所以他来温家当门客,他来试温家的态度,可若非有温阮的出现,殷九野仍不会信温家。 因为,当时坚持要把殷九野送去太玄观的人,不是陛下,正是温仲德。 那是一切苦难开始的源头。 所以想一想,殷九野他到底该有多爱温阮呢,爱到连这些都愿意暂时放下。 辞花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抬起头叹声气,想叫九野放弃温阮,他大概宁可选择玉石俱焚,谁也别想好过。 房门外,院子里,殷九野的眼中泛着嗜血的寒光,与太霄子打得难解难分。 太霄子震惊地看着殷九野,退开几步。 殷九野一直隐藏得很好,但刚刚有一招太霄子看出了端倪,他诧异地问道:“蚕经?!” 殷九野笑:“什么馋经?我可不馋谁的身子。” “你是太玄观的人?是谁门下!” “你知道赵钟吗?” “赵钟?” 殷九野趁太霄子分神之际,一掌拍出,打在太霄子胸口上。 太霄子吐出一口血,洒在他洁净如新的道袍上,连退数步:“赵钟绝无此等武功!” “你又知道没有?” 说这话的人并不是殷九野,而是……靖远侯,温仲德。 温仲德在渔樵馆门口,负手而立,笑眯眯地看着太霄子:“大半夜的你这个狗道士不打坐不修行也不睡觉,跑来这儿,是要跟阴九切磋武艺吗?” “靖远侯?”太霄子疑惑更深。 殷九野也有疑色。 靖远侯慢步走进来,看了殷九野一眼,抬步走到他身前,笑望着太霄子:“赵钟,我的人。” 又指了指殷九野,“他,赵钟的人。” “靖远侯好长的手,竟然伸进太玄观!” “我伸了又怎么着,你还真当你那破观是什么圣地,旁人去不得?当年我把太子送去你太玄观,我找个人暗中照料,还不行了?” “陛下若知此事……” “你不说我不说,陛下怎么知道?”靖远侯笑道,“太霄子,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离观数年,陛下表面不说,心中未必不生不满,赵钟的事再让陛下知道,他该治你个什么罪?” “就算陛下要治我的罪,你靖远侯又逃得过?” “我怎么逃不过,我认识个人,他想当道士,于是我向他推荐了天下第一观的太玄观,这有鸡毛问题?” “陛下就算心有不满,他又能对我怎么样?太霄子,温家没那么好对付,陛下此时对温家下手,顶破天去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我可不怕,我不过是一个侯门世家,他却是堂堂天子,这笔帐,很容易算清吧?” “那此人,也是你的人了?”太霄子看向殷九野。 “对啊,他本姓赵,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我的女儿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吧?当然得知根知底,我才放心。” “靖远侯好深远的心计。” “什么深远不深远的,未雨绸缪罢了。”靖远侯还是笑呵呵的,憨厚老实得不得了的样子,“今日这事儿便过了,陛下着你来诛杀阴九,你没成功,还中了一掌,好生养伤吧。我相信陛下也不会过份为难你,咱们待来日再战,反正时日长着。” 太霄子多看了殷九野一会儿,也不知他有没有被靖远侯的这通鬼话说服。 但显然今天再打下去,他已经占不到上风了。 太霄子掠墙而走。 靖远侯转身就是一巴掌呼在殷九野身上,跳脚骂道:“臭小子,你跟赵钟什么关系?” 殷九野:我险些都以为你知道我是谁了,搞了半天你也是在蒙啊。 殷九野眨了下眼:“我本是山下的采药童子,赵真人时常下山,我便与他认识了。” “他教的你武功?” “对。对你个大头鬼对!你真当我老糊涂了,赵钟什么拳脚我不清楚?” “我天资聪颖,一点即透,举一反三。” “你怎么不说你无师自通呢?” “那太假了。” “这就不假了啊!” 殷九野微微笑。 “算了,你要是敢骗我,小子,我掀了你的头盖骨!”靖远侯又指了指这一院的狼藉,“收拾下,好说也是温家的地方,这让你霍霍的,不要钱啊!” “是,小子知道了,恭送侯爷。”殷九野拱手。 靖远侯走后,殷九野还站在院中,看着门口,有些疑惑。 方才温仲德,到底只是顺着自己的话瞎编给自己解围,还是……有别的原因? 辞花悄莫声息地走出来,撞了殷九野的肩膀一下,“这老头儿,到底有没有猜出来你是谁?” “不知道,他的心思若那么好猜,也就不是老狐狸了。” “他要是起疑了呢?” “不是更好?” “什么意思?你顶着个脑袋是为了显个儿高吧?” “他要是起疑了,不是会更加帮着我这个太子?” “我怎么觉着,他可能会弄死你呢?” “怎么说?你顶着个脑袋是为了显个儿高吧?” “辞花?” “干嘛呀,许你欺负人,不许别人笑话你呀?你可别忘了,当初就是他坚持把你送去太玄观的,他又一直跟赵钟通信,能不知道你恨这事儿恨入骨了啊?你要是回京,以后当皇帝,他还有好日子过?搞不好,连温阮他不肯嫁给你了。” “说得在理。” “你要不要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我先把你煮熟了。” “我喜欢女人!咱两兄弟小半辈子了,你可别对我有什么非份之想!我不会从你的!” “滚!” 辞花麻溜地滚了,滚了两步又回头,“九月大野白,苍岑竦秋门。过子时了,今日你生辰,万寿无疆。” 殷九野轻笑:“多谢。” 辞花刚走到门口,万千利箭如骤雨急降,呼啸而来! 第108章 第108章 九月大野白,苍岑竦秋门。 密如急雨的利箭划破了寂静的秋夜,刺穿了深重的白露,带着死亡的气息,直逼辞花。 箭头带着火焰,辞花像是看到了一场绚烂的烟花,千朵万朵的火花绽放,点点如流星,划过夜空。 “辞花!” 殷九野瞳仁放大,急掠而出,拽着辞花往后退,大袖裹箭,堪堪抵挡。 哪怕他的动作已经足够快,快如闪电,还是有一只箭定定地钉进了辞花的胸膛。 “我草!”辞花骂了一句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殷九野提着辞花且挡且退,退回房中,闭紧房门后,将辞花放在墙后的地上,紧声问道:“你怎么样?” “妈的,我答应在你和温阮的婚事上唱曲,你救我行吗?” “闭嘴!” “草,不是你先问的吗!” 殷九野检查了一下辞花的箭伤,很麻烦,这是上次自己中的那种倒钩箭,不好取。 而且,伤在辞花心脏的位置。 辞花没殷九野那么能扛,只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爱豆,这会儿疼得满头冷汗,哼哼唧唧起来,“我草好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闭嘴行吗?”殷九野点着辞花的穴道,给他止着血,看着他的动作好似很沉稳,但他发紧的声音出卖了他的紧张和不安。 “九野,这辈子认识你挺好的。” “但老子还没娶媳妇儿呢,不想死!” 辞花靠在墙上,听着外面呼啸作响的箭矢急响,推开了殷九野的手:“你快走吧,他们想在这里放火,烧死你,别让他们得逞。” 殷九野并指用力,折断了箭身,只留了一小截箭头还留在辞花身体里。 他扶起辞花,低声说:“我带你走。” “不用了九野,当初出太玄观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护我,那两个狗长老伤不了你,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少废话!” 殷九野背起辞花,用力地咬着牙关,他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给辞花取箭头,给他治伤,把他救活。 他不能让辞花死。 不能让迟华死。 迟家一门因为自己,已经只有迟华这么一个血脉了,他答应过迟华的母亲,有自己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迟华死。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是唯一知道自己全部秘密,可以跟自己胡说八道的人,是陪着他从绝望深渊里一点点爬出来的兄弟,他不会让辞花死。 绝不! 辞花靠在殷九野背上,眼角淌下一滴泪来,“九野,带着我你出不去,我没事的。” 殷九野没有说话,用布条将辞花绑在身上,踢开了平日里躺的软榻,下面放着一杆银色长枪。 没有红缨,枪尾处盘着一条龙,枪尖寒光闪烁。 “九野!”辞花喊了一声。 “别动,我带你出去。” 殷九野背着辞花破窗而出,长枪横扫,霸道蛮横,挡开利箭无数。 箭手已经逼至院外,不知有多少人,黑夜里全是脚步声,还有利刃出鞘的冰冷寒响。 这是一场围猎,猎物是两只困兽。 一个人杀不死你,十个,百个人,活生生耗死你! 殷九野枪尖点地,如同炼狱里杀出来的沐血修罗,眼带着疯狂得毫无理智和人性的杀机,屠戮八方。 他要破开前方的围杀,还要顾着身后的辞花,多有不便之处,但他似乎毫不介意,这样的场景让他回到了当初屠杀太玄观的那晚。 很久很久,他没有杀得如此尽兴,如此痛快了。 那只潜藏他心里,早晚要吞噬他灵魂的怪物终于苏醒,侵蚀着他的大脑和心脏,将他变作一个沉沦于杀欲的怪兽。 夜风都似带上了血腥味,秋蝉在这场恐怖的屠杀中静声,将声音留给那些惨烈的哀嚎。 地上的血积了一层又一层,他踏着尸体而过,杀出生路,就如同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不知过去多久,月亮躲进了浓云之后,银色的长枪被鲜血染红,殷九野的面具上都溅开簇簇血花,他的衣袍只需要轻轻一拧,就能拧出血水来。 辞花在他背上悲哀地合上眼,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一天总会来,九野会成为杀戮的怪物,毫无人性和理智可言。 支着额头打盹的温阮忽然从梦中惊醒,像是感应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大哥已经先回房休息去了,二狗子和鸡腿子双双窝在软垫上睡觉,灯花爆了一声轻响,惊断了她心里某根弦。 她抬头看向院子,那里寂静无人,徒有满院的繁花在夜晚里安静绽放,独自美丽。 但温阮总觉得出事了。 强烈的不安让她坐不住,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望着那堵朱色的墙。 “阿九。”她再也不顾不上什么理性,什么冷静,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她飞快地跑出侯府,天下突然下了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泼下来。 穿过雨幕,她往渔樵馆跑去。 越过雨帘,她看到殷九野手握银枪,泼血成墨,挥洒成雨。 大雨模糊了殷九野的身影,温阮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遍地的尸体,以及嘶吼着收割人命的殷九野,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说实话,她有些被吓着了,这场景过于骇人,远不是那日在贾臻府上的场面。 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人是辞花,人事不醒,生死不知,有人往殷九野身前划了一刀,割断了他绑着辞花的布条,辞花跌落在地上。 忽然有人用力地拉了温阮一把,她回头看,是她父亲,靖远侯。 靖远侯离开渔樵馆不久,就看到满天火箭,立刻回头想把殷九野救出来,但已经来不及。 殷九野跟疯了似的冲进人群。 “别过去,此刻他六亲不认,你去了,他可能连你一起杀。”靖远侯忧心忡忡地握了一下温阮的手。 温阮却挣开了靖远侯的手,轻声说:“不,他不会的。” 如果放任阿九这样下去,他很可能彻底失去理智,再难清醒,杀戮的狂欢使人迷失本性,堕落永远是最极致也最简单的快感。 这快感能轻松就得到,只要你肯放弃做人的底线和道德的约束。 她不去拉一把,阿九就真要堕入无边地狱,再也出不来了。 温阮对着靖远侯点了下头,当是抱歉,然后提着裙摆,踏开遍地血雨,如同踩出朵朵血莲般,往殷九野那方跑去。 殷九野感受到背后有人来,挥枪横扫,银弧闪亮,枪尖正抵着温阮的咽喉,堪堪停住。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停手,好像这一枪,他刺不下去,有什么奇怪的力量阻止了他。 秋雨很凉,但凉不过殷九野手上这杆枪,枪尖的寒意让温阮打了一个寒颤,她看着眼中已经无半分清明的殷九野,沉了沉气,轻声唤道:“阿九。” 殷九野的眼中透出痛苦的挣扎之色,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也认不出亲与仇。 他满腔盈然的都是难以言说的嗜血狂热,就算这场雨再急,也浇不灭他如喷薄而出,似不灭火焰般的杀戮欲望。 枪尖轻颤,点破了温阮颈间一点肌肤,渗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子,转瞬就被雨水冲散。 靖远侯一口气提到了心尖上,大气也不敢出,定定地看着殷九野,双拳握紧。 温阮的呼吸颤了一下,抬起莹白细嫩的小手,握住冰冷带血的枪尖,枪尖利刃割破她的手掌。 她说,“深呼吸,阿九,我是温阮,深呼吸,不要被欲望控制,而是控制欲望,不要做个野兽。” 殷九野微微偏首,有些茫然般地看着温阮。 深呼吸?好像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过。 温阮克制着自己发颤的呼吸,慢慢地挪开枪尖,朝他走去,一点点地靠近他。 离他越近,越能感受到他身上滔天的阴郁戾气,好像那戾气都能伤人。 “阿九,你看看我。” 温阮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嘶哑的哭腔,她抬手抚过殷九野的面颊,“是我啊,我是温阮,阮阮。” “温阮”这个名字似是唤醒了殷九野一丝理智,可铺天盖地而来的血色画面又很快将这丝理智荡涤得半丝不存。 七岁那年的王宫血夜,后来太玄观的屈辱折磨,还有无止无尽的疼痛和黑暗,这些画面如同碎片般割裂殷九野的脑海,他暴戾难耐,杀机四起,胸口起伏不定。 狂躁之下,他一把打开了温阮的手,重新提起了枪,扫向温阮! 温阮迎他而上,抓紧他胸前的衣襟,逼视着他的眼睛,狠声喝问:“要杀我吗?阿九,你要杀我吗!” “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阿九,如果你想一辈子都活得浑浑噩噩,做个被杀戮欲望驱使的怪物,你就下手!” “来啊!你试试!” 温阮眼中迸射出明亮的光,似能照亮殷九野心底无底的深渊,她逼视着殷九野,半点不退。 一些奇怪的画面涌进殷九野脑海里。 一个闯进渔樵馆的小姑娘,明明中了药,却保持着理智问自己哪里有水池。 小姑娘会说很多又大胆又俏皮的话,怼天怼地,谁也不怕。 自己好像还穿过一回女子衣衫,她笑得东倒西歪给自己上妆。 她的棋下得很臭,还喜欢毁棋,输了就搅棋盘不认帐,耍无赖。 辞花,对,她还喜欢听辞花唱曲,拉着自己给辞花写横幅。 乞巧节那天的烟花很美,她揭下自己的面具,笑着说果然是个丑八怪。 她说,阿九一日跟我,终身跟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长枪落地。 他似大梦初醒般地呢喃了一声:“温阮……” 第109章 第109章 大雨初歇。 靖远侯府左一间客房里躺着辞花,右一间客房里昏迷着殷九野。 辞花的箭伤很严重,他体魄远不如殷九野,箭头取得险些要了他的命,飙出一大蓬血,这会儿也还是性命垂危。 殷九野是靖远侯趁他失神呢喃之际,一手刀砍晕的。 温阮看完辞花,听大夫说了诸多注意事项,又叮嘱了府上下人仔细照料,最后还派人请了二哥过来,辞花是他的“金元宝”,算是个同事关系,二哥理应过来看看。 然后她才疲惫不堪地回到殷九野休息的房间里,坐在他床榻前失神。 这家伙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啊,才有那么重的杀心。 淋了一场大雨,又在雨中精神紧绷地跟他说了那么些话,温阮有些累,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门外温北川刚想敲门进来看看,靖远侯拦下他:“算了,让他两待着吧。” 温北川担心道,“阴九可有受伤?看回来时那一身的血,怕是也有些伤口,要不要让大夫给他看看?” “不必了,大夫给他看过了,是有些伤,但不致命。”靖远侯负着手叹气,“皇帝这是不置他于死地不肯罢休啊。” “爹,要不,让他与温阮离开京中吧。” “哼,在京中,在我眼皮底下他都敢这么做,离了这京城,他更加肆无忌惮了。” “说得也是,不过爹,你今日怎会在渔樵馆外?” “我担心你小妹啊,我看她出去,就跟出去了。” “原是如此,爹您也淋了雨,喝完姜汤驱驱寒,早些睡下吧。” “嗯,你也早些歇着,明日早朝,你当心着点。” “是。”夜浓得像墨一样,秋蝉复噪月出云,雪凉月色给大地披上一层薄霜般的颜色。 温阮睡得迷迷糊糊,翻身时感觉自己在一个怀抱里。 她一下子就惊醒了,睁开眼睛看,看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到了床上,靠在殷九野怀中。 “阿九?” “嗯。”温阮想起什么,想坐起来跟他说,身子却被他禁在情中动弹不得,她只好做罢,轻声道:“辞花的箭头已经取出来了,但是伤得很重,估计还要昏迷些日子。” “好。你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请大夫过来?” 殷九野没说话,只是双臂环着温阮,那是一个很奇怪地力度,他的双臂紧得肌肉虬起,硬如钢铁,但又留出空隙,不至于箍得温阮发疼。 “你放松点,别这么用力,身上有伤口,别把伤口又裂开了。”温阮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臂。 殷九野全身紧绷,将温阮揉进怀里,宽阔的胸膛几乎将娇小纤瘦的她彻底裹住,微哑的声音里满是愧悔:“我有没有伤到你?” “有啊。”温阮的小脸在他怀中蹭了一下,“吓到我了算不算?” “对不起。” “没事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温阮笑道,“不过你能不能松开一些,我喘不过气来了。” 殷九野稍微放开了一些,低头看着温阮,看到了她颈间咽喉处那一点细小的伤口,像一颗很小的血痣,殷红刺眼。 他问:“疼吗?” “不疼,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温阮开玩笑道,“你再不看见,都要长好了呢。” 殷九野却笑不出来。 微黄的烛灯下温阮的面容也显得格外温柔,清艳的小玫瑰取下了她的刺,静悄悄地绽放,娇丽粉嫩。 他揭掉脸上的面具放在旁边,轮廓分明,眉眼深邃的脸显露在温阮跟前。 “你是要用美男计道歉吗?”温阮笑道。 “我当时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别难过,没事的。”温阮不想让这个话题一直这么沉重,抬手抚过殷九野的眉眼,笑说,“你天天戴着面具,怎么肤色还么均匀呢,按说,不应该晒得下半张脸黑些吗?” “我天赋异禀。” “有什么护肤诀窍吗,我可以告诉落落,说不定又可以赚一大笔。” 殷九野终于浅浅地弯了一下唇角,笑道:“你永远这么淡定吗?” “不是的哦,刚才我就挺怕的,怕你醒不过来。” 殷九野握过温阮的手,大手托着小手,看着她掌上缠着的布条,他记得温阮握住了他的枪尖,割开了她的手心。 他吻过温阮受伤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又翻身欺在温阮身上,低头在她的颈间,轻轻地抿住她颈间那点殷红伤口,舌尖轻舐。 这个姿势太奇怪了,太像那个啥之前的前戏,脸皮厚如温阮,脸上也有些发红,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勉强也算是肌肤相亲,她感受得到殷九野的唇柔软温凉,动作小心翼翼,微热的鼻息就落在自己颈间,微痒搔人。 从没吃过猪肉但看过无数猪跑的温阮,大脑不受克制地开始脑补,呼吸都有些急促。 殷九野听着好笑,辗转过她侧颈,缠绵地落在她耳后,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呵气问道:“你干嘛?” “在思考我应该矜持一点,还是应该热情一点。” “那想出结果了吗?” “很难,男人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女人永远是个娇憨羞涩的贞烈处子,另一方面又希望她们深谙床闱秘术,荡人心魄,所以你喜欢哪个?” 殷九野抬起身子,看着身下明明面颊绯红的温阮,奇怪地问:“你上哪儿看的这些?” 温阮:“话本。” “少看点这种东西!” “大家都是成年人,说话色情点,难道你没看过?” “你看过又不代表我做过,再说了,我看过却不像你,什么都懂。” 温阮心想,那你看过的能跟我看过的相比吗,我的信息量海了去了,有声画面各种v,涵盖古今中外,我当然什么都懂,谁还不是个老司机了? 温阮小声嘀咕,“我懂又能怎么样,这种事情总要实践出真知。” 殷九野长臂环过温阮细腰,揽着她的腰身她拉下来,贴着自己,目光灼灼,呼吸不稳。 温阮咽了下口水,瞥了一眼殷九野受伤的地方,理论知识满分的她小声说:“一般来讲,轻微的疼痛可以刺激快感更为强烈……” 殷九野没等她说完,低头堵住了她的嘴,用实践出真知来映证她满分的理论知识。 但温阮却怂了,怂得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的入侵肆掠。 他唤着温阮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从“温阮”到“阮阮”,声声温柔,字字动情,饱含着怜惜,深爱,与愧疚的复杂情绪。 当语言变得匮乏,不足以表达出满腔柔情和翻江爱意时,吻,是将这一切清晰告知对方的最好方式。 屋外更漏响,屋里灯花爆,温阮伏在殷九野怀中沉沉睡去。 殷九野的手指梳入温阮的发间,久久地看着温阮的睡脸。 次日温阮醒来,殷九野已经不在房中。 他坐在靖远侯的书房里,同靖远侯说话。 靖远侯满是火气地看着他,他昨天跟温阮在一个屋里待了一整夜,这…… 白菜没让猪拱了吧? 殷九野知道他在暴躁什么,笑道:“未到大婚之夜,我不会逾越了规矩。” “知道就好!”靖远侯哼哼一声。 “侯爷,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什么啊?” “我想知道,当年太子为何被送去太玄观。” 靖远侯抬头看了殷九野一眼,“怎会问这个?” “陛下都要对我赶尽杀绝了,我想,总该有个自保之法才是。”殷九野慢声道,“我知道昨日的箭手是陛下的后手,一旦太霄真人没有得逞,他就要将我乱箭射杀。” “嗯,接着说。” “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太子归京,将温家与东宫捆绑于一处。既可作为储君的仰仗,也为未来的温家铺条后路。只要东宫稳固,温家的将来也就平稳了。” “你的意思是想接太子回京?” “侯爷以为呢?” “没有陛下圣旨,如何接他回京?” “这个可以慢慢想办法,我还是想知道,太子当年因为何事被陛下送走。” 靖远侯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思忖片刻后,才说:“太子不是陛下送走的,是我送走的。” 殷九野假意疑色,“侯爷?” “当年陛下要诛杀太子,我为了保太子一命,提出将他送去太玄观修行,为国祈福的法子,此事皇后也知道,只不过为了让陛下相信此事并非我与皇后密谋,不得不让皇后作出不舍的姿态。” “陛下若真要杀太子,侯爷您又如何保得住?” “你以为当年的温家是现在这副样子?为了让太子活着,我着令群臣死谏,逼得陛下不得不让步。也正因如此,陛下才对温家万般忌惮,他苦心筹划数年,一点点将温家之人从朝中清除,直到今日,他还在想着要怎么弄死我。” “那侯爷为何要力保太子?” “我不保太子保谁?皇后是阮阮娘的亲姐姐,她们两姐妹的感情一向甚好,进宫时,阮阮娘还送了皇后一块玉,刻着一对并蒂莲,她两一人一块,喻意她两如这对双生莲一般。” 殷九野暗自摸了一下藏在腰间的玉佩,原来是这样吗?原来这信物还有这样一个典故。 温仲德抿了口茶,又说道,“后来皇后生太子时,阮阮娘在家里高兴得整整一夜都没睡,对我念叨着,以后她姐姐在宫中就有依靠了,还说以后一定要让我家老大成为太子的得力臂膀,辅佐太子。” 温仲德叹了声气,声音低沉下去,“她喜欢的,我都喜欢,她那么疼爱那个太子,视若己出,我又怎会不跟着疼爱?只是可惜天不从人愿,她没能看到太子成人,也没能看到阮阮长大。” 殷九野面色如常,内心却在翻江倒海。 他一直不明白,温仲德当年为何要将自己送去太玄观,后来得知了文宗帝对阮阮母亲的觊觎后,他甚至想过,温仲德是不是在顺势利用自己,报复文宗帝。 因为文宗帝憎厌自己,温仲德这种深谙为官之道的老狐狸,为了让陛下对他放心,摸着圣心顺着圣意走,再合理不过。 他没想过还有这样一层隐情。 没想到他的生父要杀自己,而一直以为被自己猜忌的人,却是在保护自己。 那赵钟也就应该是温仲德派来暗中看顾自己的,而不是监视。 所以在那段没有光亮,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里,还是有人在惦记着自己的死活的吗? 无端而来的心酸让殷九野眼眶微涩,他抬了下眉头,才说:“原来如此。” “不然你以为呢?”温仲德喝了口茶,气愤不平地骂道:“我派了人去观里照看太子,就是你说的那个赵钟,赵钟告诉我,太子不仅恨皇帝,连着我也恨了,这个小没良心的王八蛋!” 殷九野被他骂得眼皮一跳,“当年太子年幼,许多事不明白,等他回京后,侯爷向他解释了就好。” 温仲德:“哼,老子才不跟他解释,他什么玩意儿我就跟他解释,他配吗?皇帝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他算个屁?” 殷九野:行,您骂的是太子,跟我阴九有什么关系? 殷九野又问,“对了,太子当年犯了什么事,要被皇帝所恨?” 温仲德嗤了一声,“谁知道呢,听说杀人了,还纵火烧了宫殿,这种死孩子搁我家也要被打死。” 殷九野:老狐狸,你就真的不去查一查当年那事儿,到底有没有隐情吗? 不是,你骂太子怎么骂得这么顺口呢? “看什么看?小王八蛋就算真的回了京,老子也这么骂,什么破玩意儿,一天天地尽给大人添堵,他安份点儿能有这么多事儿吗?这个倒霉玩意儿!” 殷九野保持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喝茶。 温仲德忽然问道:“你就不好奇,陛下为何要对你赶尽杀绝?” 殷九野喝茶的动作一滞,大意了。 老狐狸还是厉害的啊! 第110章 第110章 小王八蛋殷九野从容无比地放下茶盏,笑道:“又是太霄子又是箭手的,这的确是不将我置于死地绝不罢休,侯爷这般问,我倒是真好奇了,皇帝为何要杀我?侯爷不妨直言,诉我?” 殷九野将问题抛回给靖远侯。 有本事你就直说,你说皇帝他个臭不要脸的惦记你妻子,又觊觎你闺女,只要你说得出口,我怕什么? 靖远侯眯着眼睛笑,抓起手边的茶盏打过去砸在殷九野脚边,骂道:“滚!” 殷九野侧了一下脚,避开“暗器”,憋着坏笑,道:“是,侯爷。” 辞花房间里。温阮过来这边看他伤情如何,大夫在旁边候着,他告诉温阮说,辞花伤得很重,可能养一段时间。 正好二哥也在,二哥听罢连忙问道:“能养好吧?” “仔细调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二公子放宽心。” “那就好。”温西陵长出一口气。 温阮调侃地问:“二哥可是怕辞花公子不能给你赚钱了?” 温西陵却说,“这叫什么话,大家相识一场,我总不会想看到他出事的嘛,赚不赚钱的倒是另说。反正当初在花乐事上投的银子,早就赚回来不知道多少倍了,辞花这会儿就算是说不能唱了,我也不会弃他于不顾的。” “二哥心善。” “少来了,你在这儿陪着吧,我去送送大夫。” 温西陵揉了一把温阮的头发,送着大夫出房门。 温阮坐辞花床榻边,看他脸色仍惨白,难免忧心。 “温姑娘。”辞花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我在,辞花公子,你怎么了,要喝水吗?”温阮连忙问道。 辞花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咳了两声,嘶哑的嗓音说,“今日,九爷,生辰。” 温阮一怔。 倒没有听他提起。 辞花冲温阮虚弱地笑了下,又昏睡过去了。 温阮帮他掖好被子,想了想,走去厨房。 上次老爹那个面是怎么煮的来着? 温阮厨艺不似她爹那么高超,但煮个面还是不在话下的,卷起袖子后,她洗了几根青菜,切了些肉末,又找出个鸡蛋。 煮了碗长寿面。 她端着面回到殷九野的房间,殷九野正好也从靖远侯的书房回来了,看到她手里端着的面,诧异地问:“你居然还会做饭?” “我会的可多了。”温阮笑着将面递给他:“今日你生辰,我下面给你吃。” 殷九野:他老觉得温阮在说什么不太正经的话。 温阮忍着笑:“你看什么看?面条的面。” 殷九野: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吃吧,长寿面,吃了长命百岁。”温阮笑道。 “我不过生辰的。” “那就从今年开始过,吃不吃?” “若……不吃呢?” “不吃头给你打烂。” “……吃。” 殷九野看着面条上搁着的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问:“辞花告诉你的?” “嗯。”温阮坐在旁边托着腮,“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没遇到你之前,我很少跟人深交,只有他。” “难怪你拼了命也要救他。” “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难得啊,很少听你说起朋友,我还以为你不需要朋友呢。” “我的确不需要。” “你又不是皇帝,皇帝才是孤家寡人,才不需要朋友。”温阮伸手搓了一把殷九野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阿九啊,你能不能不要活得这么老成?一点少年朝气也没有。” 殷九野感觉她这个动作,像是在搓狗头。 但这碗面的确很好味,殷九野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 不仅仅是因为这面是温阮亲手煮的长寿面,还因为他心底的一个心结解开了。 假如不是有温阮,他永远不会向靖远侯来求证当年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他不相信靖远侯,不相信温家,他谁也不信,包括宫里的皇后。 昨夜他看着温阮睡在他怀中,恬静美好的样子,万般害怕他和温阮之间会有什么不能解开的血海深仇,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就算他愿意放下,愿意原谅,可往事就在那里如刀一般悬在他头顶,会不会成为他和温阮之间迈不过去的坎? 再说了,他觉得他没那么大度,做不到放下和原谅。 如今好了,一切得以释怀。 他感谢温家,感谢靖远侯,最最感谢温阮。 他在温阮不知道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努力,将来日路上的石头一个个搬走。 毕竟温阮可是个受不得半点气的性子啊,他怕以后温阮会委屈。 到晌午的时候,看门的小厮来传话,说是蓝绻与落落来看望辞花。 蓝绻来此,温阮能理解,毕竟辞花除了是二哥的“金元宝”,也是蓝掌柜的“摇钱树”。 落落…… 温阮看着落落眉间的担忧神色,轻轻地挑了一下眉头,撞了殷九野一下,“你说,落落是不是喜欢辞花?” “我哪儿知道?” “她要是喜欢,辞花也有意,我就给他们保媒。” “嗯,到时候我给你点颗媒婆痣。” “丑死了,才不要。” 殷九野笑着揽过温阮的肩头,“其实每回辞花唱曲,都是落落去给他,还有那些舞姬上妆的,他们平日里接触得多,你可能不知道罢了。” “嗯,落落上妆很好看的,我若是成亲,也要找落落帮我上新娘妆。” “嫁谁啊?” “隔壁老王。” 殷九野看了看隔壁,有姓王的吗? 但蓝绻来此,不仅仅是为了探望辞花,他在看过辞花后,去了大公子温北川的书房。 大公子。 温阮不太明白,按说,蓝绻要找人,也应该是找二哥二公子的。 蓝绻将这些年他悄悄摸摸攒下的财富都记在一个黑帐本里,交给了温北川。 温北川不解:“蓝掌柜这是何意?” 蓝绻说,“图个来日的后路,望温少卿垂怜。” 温北川翻了一下帐本,看出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你想让我二弟帮你把这些钱洗干净?” “不错,温少卿智慧。” “此事不小,容我想想。” “那蓝某静候温少卿佳音。” 温北川又将此事说给了靖远侯听,靖远侯咂了一下嘴:“你是不是傻,有人送银子上门,你还不要啊?” 温北川:“……爹,蓝绻并非寻常掌柜,他是皇商,是陛下的人。” “陛下的人才好呢,他不是陛下的人,我还不理了。”靖远侯笑,“收着吧,来者不拒,老二那个钱庄已成规模,洗白这笔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做个假帐就行了。” 温北川感觉,他爹好像在搞什么事情。 搞事情的不是靖远侯,是殷九野。 晚膳的时候,温阮吩咐府上的厨子做了一大桌丰盛的晚餐,阿九过生日嘛,吃点好的。 躺在床上的辞花听着前厅传来的欢声笑语,推杯换盏,暗自骂娘,妈的,我还躺着呢,你们这就吃上喝上了?有没有良心了! 宫里的皇后也摆了一桌好的,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独坐在桌前,面对着一桌子的珍馐美食,她拿着筷子挑挑拣拣,却什么也吃不下。 女官在旁边默默给她斟了一杯酒,每年这个日子,娘娘都会叫御膳房做一桌好的,也会摆一碗长寿面。 可这么多年过去,用膳的人始终只有她一个。 对面的椅子上,没有太子。 皇后撇下筷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气道:“唉,没劲。” 女官想了想,决定说点好听的哄娘娘开心,便道:“听说,太霄真人昨日去找阴公子,被打伤了。” “怎么不把这个狗道士打死呢?” “太霄真人武功极好,要杀他不易。” “阴公子阴九,阮阮找了个好归处,太子该找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说这京中,有没有哪家的女子跟阮阮一样好,配得上太子?” 女官轻笑:“待太子回京,让他自己挑吧。” “自己挑?谁家的太子不是被赐婚,找的女子不是权力的化身,他啊,他倒霉就倒霉在是太子,生在哪儿不好,生在天家。再说了,他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呢。” “娘娘且放宽了心吧,温家最近动作频多,许是有接太子回京之意。” “再逼一次宫?那温家就真完了,当年群臣死谏,死了多少人你不是不知道,温家元气大伤,温仲德这才远离朝堂,低调不出,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休养过来没有。” 两人正说话间,小太监送了一盅血燕进来,这是皇后每日都要用的补品,她没作多想,就让女官接下了。 小太监低眉顺眼地说:“娘娘用罢,好生歇息几日。” 皇后瞥了小太监一眼,是个眼生的。 她搅着玉碗里的血燕,问,“你叫什么?” “奴贱名温随。” “退下吧。” 皇后看了看女官,女官的手紧紧地攥在身前,担心地看着娘娘。 皇后眉头轻挑,一口一口将血燕送进嘴里,咽下去。 不日后,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突发重症,卧病不起,太医束手无策,陛下心焦如焚,合宫六院,侍疾凤榻。 第111章 第111章 皇后躺在病榻上,有气无力,呼吸微弱,病色怏怏。 围坐在她里间卧房里都是宫中的妃子,淑贵嫔也在其中,她表面一片担心紧张,内心在盼着皇后早点归天。 但其他妃子不一样,其他妃子还是挺希望皇后娘娘好起来的。 毕竟像皇后这种不理六宫纷杂,也不做打胎队队长的中宫之主,实在是太难遇见了。 总的来说,皇后在后宫的人缘挺好的。 虽然她平时基本不跟六宫妃嫔说话,但她也不搞晨昏定省那套,该给的赏赐一样不少,该晋的位份也从来不多加阻扰,只要不跳到她眼皮底下作死,宫里的女人都能过得不错。 这若换个人当皇后,她们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皇后听着妃子们的低低抽泣声,脑壳更加疼了,勉力抬手,让女官把她们都赶出去。 老娘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她不是包容大方,怜惜这些妃子们,她只是懒得搞宫斗,太糟心了。 然后她又在心里骂,温仲德你个老不死的,就不能换个药吗,非得给我整这么难受?! 皇后病重难医这事儿,拖了个三五天,群医依旧拿不出个应对的方子来。 眼看着皇后越病越重,无奈之下,有人向陛下进言,不如张贴皇榜,看看民间有没有什么隐世神医,进宫为皇后娘娘把脉看看。 陛下不允,他说:“宫中御医俱是圣手,若他们都没有办法,难道乡野之间就能出个不世神医?胡闹,休得拿皇的凤体开玩笑!” 于是,又过了三五日。 皇后越病越重,眼看着要断气了。 床榻前,皇后拉着文宗帝的手,泪水涟涟:“陛下,臣妾时日无多,可否求陛下让臣妾临去之前,看看太子?” 文宗帝大手覆在皇后手背上,安慰道:“月儿不要胡说,会好起来的,孤已命太医尽全力为你医治,不会有事的。” 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唉,谢陛下隆恩。” 一开始文宗帝怀疑,皇后是在装病,以此机会换太子回京。 后来看着皇后一病这么多天都没有好转,又在疑心是不是自己猜错了,皇后是真病,不是在装。 询问了太医好几回,太医也直道皇后病得奇怪,实为疑难杂症。 甚至连太霄子他都叫过来了,太霄子也说皇后脉象古怪,不是在装病。 如此磨了小半个月,文宗帝仍未答应张贴皇榜,事情仿佛陷入了一个僵局。 但温阮已经先知道了皇后重病的事,她叹气说,“皇后大姨是个狠人,苦肉计用到这份上,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皇后:谁他妈对自己下得去手了,不都是你爹干的好事吗! 殷九野在旁边把玩着棋子,说:“皇后病重,太子理应回京探病,若陛下不应,便是有悖常伦,皇帝最看重声誉,若想不落人口实,召太子回京是最好的。” 温阮想了想,说,“怕是很难,我看皇帝根本没想过让太子活着回来,现如今连皇榜都不让张贴,就是不想此事在百姓中传开,以防被民意倒逼。” 殷九野笑:“他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呢?更别提朝中还有言官在,只要有心,这事儿总会传开的,甚至传进太玄观,太子知道后,牵挂母后,也可提起回京之事。” 温阮点点头,“说得在理,好面子的人总是要活受罪的。” 殷九野却想,不过都是装装样子罢了,太玄观里无一活人。 皇后病重至此,于情于理,温阮都应进宫探病,这是躲不开的。 但送温阮进宫的人是靖远侯,靖远侯陪着温阮进了宫中,并贼不怕死地在御书房里拖着文宗帝。 温阮来到皇后床榻前,看着气色很是不好的皇后大姨,叹气:“娘娘受苦了,容颜都不似往日那般明艳了呢。” 皇后翻了一记白眼,想骂人,但没力气。 温阮坐下,握着皇后冰冷的手,轻声说:“其实娘娘大可不必如此,装病不就好了,找落落帮你化个生病的妆容,再将太医买通了便是,男人都是眼瞎的,根本看不出来真假。” 皇后真的好想骂人啊,你当皇帝他是普通男人吗?但她也真的没力气,只能再翻一记白眼。 温阮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托着腮笑道:“娘娘,你这会儿是不是特别想骂我?” “先攒着,等你好起来了再骂,太子回来你就好了吧?不过那位太子表哥在太玄观待了这么多年,我看陛下的态度,也应该不会让他好生读书知礼,娘娘,以后你可能有得操心了。” “没事的,我觉得我挺懂礼的,我以后帮着你教他。” “娘娘,你病得如此突然,应该是我爹做的吧?我觉得像娘娘这样的人,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娘娘她垂死病中惊坐起,气骂道:“老娘怎么就下不去这狠心了,老娘要救自己儿子还下不了狠心,什么事下得了!” 温阮惊讶地看着皇后,“娘娘你威武雄壮!” 皇后真要被温阮气死了,“你是来气本宫的吧?” “臣女怎敢?臣女对娘娘可是一片赤诚忠心,娘娘这会儿不就舒坦多了?” 温阮抿着笑,她进宫的时候,老父亲有交代,娘娘若是能撒撒气,身子会舒服上许多,温阮才谨慎着措辞,小小地刺激了一下皇后大姨。 大姨甩开温阮的手,抱着被子瞪着温阮:“你怎么那么讨厌?” 温阮却凑上前,抱住皇后,软声说道:“多谢大姨往日对我的照拂,待太子回京,我必是第一个在城门处迎他的人。” “可别,你上次迎吕泽瑾,迎回来的是具棺材。” “干嘛呀,本宫说错了?” “大姨没说错,但大姨既然都知道此事,不如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他吧?” “能有谁,你是猪脑子吗?只能是陛下呗。” “为什么呢?因为晋亲王是先帝封的旧王,旧王都得死,不然陛下怎么扶持新人?吕泽瑾一去,晋亲王吕家后继无人,陛下什么都不用做,吕家的气数就到尽头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也要本宫教你?” 皇后满脸都是嫌弃。 温阮却想起原书里吕泽瑾的结局,也是被贬去边关服苦役,终身不得入京,吕家三代不得入仕为官,晋王一门就此没落,再未兴起。 与如今这般结局,简直如出一辙。 无由来的,温阮背后发凉。 因为这一切的中心,都直指一个人,盛月姬。 温家与好,吕家也好,使得两方侯门没落的诱因,都与盛月姬有关。 看来,她不是三皇子的人,而是文宗帝。 文宗帝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让盛月姬去与吕泽瑾勾搭上,自然会惹怒与他有婚约的右相于府,但他又不将两家婚事解除,一直牵着线,操纵着这些世族,让他们在表面看上去,始终有利益关系在,形成盟约与温家抗衡。 而内里,他们其实已经四分五裂,只等一个时机,就能离间,逐个击破。 这个时机,就是于悦被吕泽瑾所害。 吕泽瑾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好下场,要么离京服苦役,要么死,温阮的存在,并不会改变什么,因为这是文宗帝安排好了的既定结局。 就像他给温北川安排的结局是满门抄斩一样,原温阮向文宗帝求赐婚旨意,也只是一个刚刚好的时机。 这是把头送到文宗帝手里啊。 可怜了原温阮,她那时哪里琢磨得透这些? 就算是此刻的温阮,若不是从皇后这里知道文宗帝有心要对晋亲王动手,也猜不到吕泽瑾被害死的真相,更不想联想到一直以来暗中给盛月姬最大支持的人是文宗帝。 那个别院里的神秘客人,既非淑贵嫔,也非三皇子,而是文宗帝。 所有一切,都是他们在替文宗帝背锅。 难怪当日三皇子在画舫上被盛月姬下药陷害,太霄子叫他不要取盛月姬性命,因为,这是皇帝的安排啊。 有一回三皇子险些失口说出大哥被盛月姬所惑,并非出于盛月姬本身的见识眼界,而是另有他故。 如今回想,这个给盛月姬出主意的人,也是文宗帝吧。 他那么恨温家,恨靖远侯娶走了他最爱的女人,所以,毁掉靖远侯的儿子,也算是报复。 文宗帝织了张网,将看似无关的一切,用一个最最不起眼的风流歌姬串联起来,他在幕后坐山观虎斗。 毕竟,谁能想得到,堂堂天子,竟会与一个声名狼藉的歌姬有这般深的牵连呢? 而太霄子,大概只是他的掩护,真正要保盛月姬的人,从来不是太霄子,是文宗帝。 好可怕的文宗帝啊。 果然集齐七颗龙珠就能召唤神龙,这个神龙就是文宗帝。 最可笑的是,怕是连盛月姬自己都不知道,背后那双大手是文宗帝,她根本不清楚她被卷进的是一个多大的局里。 七龙珠里,唯有萧长天和画嵬与朝堂利益无关,可一个被盛月姬活活逼死,另一个险些被她养歪了。 温阮庆幸自己已经将盛月姬整得再难起风浪,否则文宗帝怕是有千百种方法将故事引向他要的局面。 温阮想着这些,心底发悸,这样一个深不可测帝王,皇后每日陪在他身边,也很心累吧? “你在想什么?”皇后问道。 第112章 第112章 温阮从纷杂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却止不住地全身发冷,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文宗帝的可怕。 这种可怕的恐怖之处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他布局多久,埋棋多深,手段多狠。 而这种恐怖,令温阮的心头直颤,如同见识了魔鬼的真面目。 皇后见温阮不说话,推了她的肩一下:“问你话呢。” 温阮艰难地稳住呼吸,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如常,只是在皇后肩头歪了歪脑袋,却没有将心中所猜告之皇后。 皇后身子不适,已经很难受了,若再让她知道皇帝与一个歌姬有这勾当,她怕是要恶心得吐出来。 她还要在文宗帝面前扮贤良淑德,实在不敢再给她心口上压石头了。 最重要的是,温阮自己也还没有理清头绪,若是贸然说给皇后听,恐生变数。 温阮强压住如同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只问,“大姨,陛下铲除旧臣,是在为将来的新帝铺路吧?这个新帝必不是太子,他有看中的皇子吗?” 皇后略略想了想,说,“后宫皇子不少,陛下器重的倒的确有两个。” 温阮搂了搂皇后的脖子,小脸偎在她肩上,撒娇般地软声说道:“大姨却未生杀心,大姨,你是个好人。” “唉呀你起开。”皇后像是嫌弃般地轻轻推了温阮一下,又说,“你可拉倒吧,别以为甜言蜜语的本宫就会上你这小狐狸的当。” 皇后说是这么说,唇角却扬了扬,手也轻轻地抚了一下温阮的后背。 忽然外面太监通传,陛下来了。 皇后明显感觉到,温阮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怎么了?”皇后问。 “没事。” 温阮看到旁边的茶盏,滴了几滴茶水在皇后的枕头上。 又往自己脸上麻利地抹了两道水痕,打湿了眼睫,看着像是泪眼朦胧的。 最后再给皇后脸上也抹了些,扶着皇后躺下。 皇后一脸懵逼,你干啥玩意儿? 温阮这么做,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应该有些发白的脸色,和难看的表情,她不确定自己能如往常一般镇定地面对文宗帝这个可怕的神龙。 文宗帝进来,温阮抽泣着行礼:“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怎么哭了?”文宗帝伸手,要托着温阮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温阮却如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下,走到皇后身边,恭敬地说道:“方才臣女与娘娘说话,谈及天伦之乐,娘娘忧思过重,臣女看着也伤感,所以仪容不整,冲撞了陛下,陛下恕罪。” 皇后闻言,连忙也跟着“哭”得一抽一抽的。 一边抽一边在心里骂:“这死丫头幸好不是后宫的妃子,不然自己有得头疼了。” 文宗帝闻言,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温阮一副很怕自己的样子,有些奇怪。 他坐在榻边,握着皇后的手,温声安抚:“月儿宽心,太霄真人与孤说过了,太子一切安好。” 温阮心想,安好你妹! 皇后有气无力地说道:“让陛下见笑了,实在是臣妾看着阮阮,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这般懦弱,实为不该。” 文宗帝捏了一下皇后的手指,又抚去她面上的“泪痕”,“你真这般思念太子?” 皇后悲伤地叹息:“自然了,陛下不想么?” 文宗帝看着皇后哀戚的面容,却是兀自笑了下。 他素来知道阮清月会演戏,但演得连她自己都能骗过去,文宗帝还是有些佩服的。 果然这么些年来,将后宫交给她是个明智的选择。 阮清月所掌管的后宫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嫔妃之间尽管斗得死去活来,她都不会搭理,但若伤及无辜稚童,皇后便绝不罢休。 文宗帝挺喜欢这条规定。 文宗帝的笑让皇后身子僵了一下,连眼神都险些不稳,她转了目光,看着温阮:“阮阮,你陪了本宫这许久,先回去吧,本宫与陛下说说话。” 温阮行礼:“是,娘娘保重,臣女告退。” “等等。”文宗帝叫住温阮。 温阮定身,稳住心绪,转过身来,“陛下。” “皇后既然这般喜欢你,你以后便常进宫来看看她。”文宗帝暗如深渊般的眼睛看着温阮,似能看透温阮心中所有的秘密,可他的语气却一如寻常,“进宫多陪皇后说说话,她心里也舒服些。” 温阮强端着架子,尽量让自己不露半分怯色,行礼道:“臣女遵旨。” “月儿,你说阮阮这是怎么了,以前总是叫孤皇姨父,与孤亲近得很,如今却疏远了许多。”文宗帝笑问道,“阮阮可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叫你害怕了?” 皇后看了温阮一眼,心如擂鼓,忙柔声笑道:“哪里呀,只不过阮阮如今也大了,怎好再跟陛下使小性子,总归要懂事的嘛。” “是吗,阮阮?”文宗帝握着皇后的手,笑看着温阮。 温阮福身行礼:“是,陛下。” “懂事好啊,孤的孩子没几个似阮阮这般懂事的。”文宗帝深深地看着温阮,最后只抬手道:“你退下吧。” 温阮不疾不徐地走出广陵殿,到了殿外,扶着廊柱用力地喘息,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她这才惊觉后背汗湿。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重重宫阙,金瓦玉楼,忽觉得这个地方,是个地狱。 住在这里的人,要么是恶鬼,要么是受难的人。 “闺女,怎么了?”等在此处的靖远侯几步跨过来,轻轻地拍着温阮的后背,关切地问道。 “爹。”温阮难得彷徨地唤了一声,看着靖远侯,心绪万般复杂。 “诶,爹在呢。”靖远侯抱了抱温阮,放轻了声音哄着:“这是怎么了?没事的啊,有爹在,乖,不怕啊。” 温阮看了一眼后面的广陵殿,拉了一下靖远侯的衣袖:“爹,我们先出宫吧。” 靖远侯点头,拍了拍温阮的手后,两人慢步走出宫。 一路上的太监宫娥避让在侧,对靖远侯跪地行礼,其实老父亲他着蟒袍的时候,还是挺能唬人的,很有几分高位权臣的威严在。 靖远侯习惯了这般重礼待遇,目不斜视,只问温阮,“皇后如何?” “病得很重,我也按爹爹说的,气了她几回,希望她别往心里去。” “皇后这个人嘴硬心软,待你是很好的,若是说了什么话,你不要较真。” “我知道。”温阮想了想,还是问道,“爹,当年皇后嫁给陛下,是为什么呀?” “怎么这么问?” “我瞧着皇后,似是不太爱陛下的。” 靖远侯看了看远处,叹声气说:“谁年轻的时候,还不眼瞎一回呢?” “爹爹你呀,你不就没看错人,爱对了娘亲?” “会说话,走,爹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把咱闺女养得白白胖胖。” 靖远侯轻轻地拍了拍温阮的发顶,老父亲的手宽厚温暖,让人心生依赖。 两人回到家中,靖远侯去更衣,总不好在家里也穿着一身蟒袍,温阮等他的时候,看到大哥正坐在花架下跟阿九对弈,一个是风雅清贵,另一个是神秘桀骜。 坐在旁边百无聊赖打呵欠的俊朗秀气,则是难得在家闲着,没有出去忙着赚钱的的二哥。 温阮看着金色的秋阳穿过花藤洒落在他们身上,恍然间觉得他们离自己很远,远得像一个美好的梦。 她很怕这个梦会碎掉。 一路回来她都在想,按说,以温家之势,和父兄之智,就算有文宗帝作局,温家也绝不该落到书中那个满门被灭的结局。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甚至在想,莫不是原书作者为了衬托出盛月姬的无敌大女主光环,真的强行给全员配角都降了智吧? 那这个降智也降得太离谱了,完全不讲道理。 温阮又看到二狗子,二狗子整天跟鸡腿子腻歪在一起,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她将心中的疑惑问了二狗子。 二狗子急着要去跟它的小仙猫打啵啵,干脆麻利地说道:“系统会自动补全设定,如果原书里出现不能被忽视的bug,系统会把这个bug打上补丁,还有事儿吗?” 温阮想了下,说,“我怎么听着,系统才是我的死敌?” “系统是你救命恩人,谢谢。”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二狗子不小心接着唱出来了,唱了半句就发现不对劲,跳起来打温阮膝盖:“阮阮,你真是一朵奇葩!” “谢谢。” “滚啊!” 温阮搓了它的大饼脸一把,暗自想着,系统补全bug用的补丁,就是文宗帝吧。 这个补丁,会有多强呢? 说是补丁,用病毒来形容或许更合适吧? “小妹,逗了猫儿就过来吧,大哥要输给阴九了。”温北川看见温阮,笑声唤道。 “我过来也没用,反正我下不赢他。”温阮笑着坐过去,看着棋盘上厮杀的棋子,“但我一法,可以让大哥你不输。” “哦?”温北川笑看着温阮。 “别!”殷九野当即喊道。 但还是晚了一步,温阮小手一个扒拉,棋局全毁了。 殷九野头疼:“我都要赢了,赌了十两银子呢!” 温北川大笑不止:“我可没输。” 温西陵默默地竖了个大拇指,小妹干得漂亮! 换好便服出来的靖远侯,远远地看着他们四人打打闹闹,笑着叹息,“月月啊,你在天上看见没,你疼爱的孩子们都好着呢。” “爹,过来坐呀,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温阮笑着唤靖远侯,决定把自己内心的疑惑,不解,都说给他们听。 是时候交换秘密,补全信息差了。 第113章 第113章 靖远侯坐过去,正正中中地隔开温阮和殷九野,并且很嫌弃地把殷九野推得远了些。 殷九野暗暗地想,你推呗,等到我把温阮娶回去,我天天领着她来你眼皮底下晃荡,我气死你个老狐狸。 温西陵帮忙收了棋盘,换了茶具上来,并得意地邀功,说这是今年最好的茶,他悄悄扣下的,没往宫里送。 靖远侯拍了他的肩一把:“做得好!” 温阮看着心想,爹,您这不怪文宗帝防您啊! “闺女你要说什么,看你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失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靖远侯抿着茶问温阮。 “我若说,盛月姬是陛下的人,你们觉得可信么?”温阮静静出声。 然后大家都静静。 殷九野勾着唇角笑了下,他早就有这个猜测了,只是一直未能证实。 “小妹从何处得出这个结论?”温北川放下茶盏问道。 温阮从宫中回家的路上,已经理清了思绪,所以此刻说来很是清晰平稳。 她不能说她是穿书玩家,是根据原书中的剧情和现实剧情结合之后,得出的这个结论。 但她可以从别的蛛丝马迹里,抽丝剥茧,拼凑真相。 温阮定声说道,“京中守备军一共找了温家三次麻烦,第一次,是我与阿九去贾臻府上找他的麻烦,那时候贾臻对二哥不利,我盛怒之下,要杀了他报仇。” “此事我记得,小妹,仗义!”温西陵拱拳,又对殷九野道:“你也仗义!” “客气!”殷九野好笑地抱拳回礼,“一家人,应该的。” “那会儿你还是我们家的人呢,别瞎套近乎!” “行了,让你小妹说完。”靖远侯捡了茶宠丢在温西陵身上,打断了他的胡说八道,又看向温阮:“闺女你继续。” 温阮看着他们二人耍宝好笑,笑说道,“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京中守备何以来得如此之快,就像是在等我去贾府一样,也不明白,是何人调动的守备军。” “大哥说,京中守备军不听六部,直受王命,所以,能调动守备军的人,只能是王宫中人。” 温北川点头,“但宫中之人众多,三皇子也有权调动。” “陛下也是这么想的。”温阮笑,“所以三皇子,是他最好的掩护。” “其实我此处还有一个信息,只是说起来有些好笑,每回那位神秘客人去见盛月姬,都是淑贵嫔不便侍寝的日子。”温北川说道。 “嗯,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淑贵嫔陪着三皇子前去,若有一天此事被人知晓,淑贵嫔也好帮他开脱,证明他并未与风月女子有染,但同样,陛下还是这么想的。”温阮说,“若有朝一日,此事被人发现,陛下推三皇子出来站在明面上,而三皇子又还有用的时候,他必须有后手,以保三皇子不被瞬间推下高位。” “小妹说得在理。”温北川点头,并看了看正在使唤殷九野剥橘子的靖远侯:“爹,你的看法呢。” “啊,我没看法,你让阮阮继续说。”靖远侯无比敷衍地应了一声,又对殷九野指指点点,“你这个,这个白丝你给我撕掉,我不爱吃。” 殷九野:我忍! 这是我准岳父,我忍! 老狐狸你给我等着! 温阮觉得,老爹有时候真的好幼稚哦,是不是每一个老父亲都对女婿各种看不顺眼的? 温北川看得失笑,看向温阮:“小妹,你接着说吧。” 温阮点头,接着说,“嗯,然后第二次,第二次京中守备出现,是阿九跟太霄真人打了一架,受伤后藏身在不辞夜,太霄子率京中守备前来拿人,直冲后台。” “那次我在,太霄真人似乎咬死了打伤他的人就是阴九。”温北川说着,看向殷九野。 殷九野一边撕着橘瓣上的白丝,一边说:“嗯,他来找我,然后阮阮,让我穿了女装,换下了血衣。” 他把“阮阮”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一边说一边挑衅地看着靖远侯。 “阮你妹的阮阮,好好叫名字!”靖远侯打了他的手一下,“手上别停,我等着吃呢。” 殷九野想一橘子糊靖远侯脑门儿上,说道,“他又没有真凭实据,就是想把锅扣在温家身上呗。” 温阮点头,“正是如此。” 但殷九野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细微精光,还有一重原因,是温阮不知道的。 太霄子怀疑当时的自己,是太子。 所以想把自己抓回去,弄死。 不过没多大差别,假如自己当时的身份曝光,太霄子说不定就直接在不辞夜大开杀戒,将当时知情的人全都杀了。 当时不辞夜外面满座都是京中权贵,真出了这等血案,温家也就完了。 靖远侯接过他手里的橘子,往口送了一瓣,满足地说:“嗯,甜!你试试?” 殷九野接了一瓣放进口中,点点头,“嗯,的确甜,大公子试试?” 大公子笑着拿了瓣吃下,“嗯,真的甜,二弟,你也尝尝?” 二弟温西陵听温阮的话听得一脸懵逼,接过橘子就往嘴里送,然后:“卧槽,酸酸酸!酸死我了!” 众人哄笑,东倒西歪。 一个橘子吃得勾心斗角。 温北川拍了下温西陵的背,大笑道,“你是不是傻,你该给小妹的啊。” 温阮:亲哥,妥妥的。 “小妹,你要试试吗,真的挺甜的,一点也不酸,真的!”温西陵弱弱地将橘子递给温阮。 “不要!”温阮皱了下鼻子,二哥你是不是当我傻? 温西陵又把酸出眼泪的橘子默默地收了回去。 “重新剥一个。”靖远侯又挑了个橘子抛给殷九野,对温阮道:“你说有三次,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就是阿九中箭那回了,京中守备与太霄子四处搜寻阿九,可谓殷勤。”温阮笑道,“我们都猜过任一贯是三皇子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人,怀疑是三皇子动的杀心。” 靖远侯的面色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这事儿就事关皇帝对温阮的想法了,小丫头这么说,难道知道了什么? 但他不动声色地搓着个橘子在掌心,听着温阮说下去。 温阮看着老父亲的动作,同样不动声色地说:“但三皇子真有这样的本事么?陛下是什么样的人,爹你也很清楚,想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近身太监,还不被他知晓,难比登天。” “嗯,不错。”靖远侯点了下头。 “而且,太霄真人并不是三皇子一党的人,这是他亲口对阿九承认的,他是陛下派去监视外加辅佐三皇子的,后面京中守备军的两次针对温家,都跟太霄真人有关。” 温阮说,“京中守备军的三次与温家针锋相对,都是在找机会给温家泼脏水,不说将温家放倒,但至少可以借机削弱温家,好险我们都避过了。” 靖远侯欣慰地看着温阮,但还是问:“你也说了,太霄子这个狗道士是去辅佐三皇子的,假如这一切,是他策动三皇子做的呢?” “三皇子的确有动机,因为,陛下还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这个动机,只是纯粹地出于温家对三皇子的威胁,可是……”温阮话说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 靖远侯心里一个“咯噔”,看了看温北川,这小子不会一时嘴大,什么都说给了阮阮听吧? 温北川看着温阮,小妹最近进宫频繁,难不成发现了什么异样? 温阮看着殷九野,你看我爹还有我大哥,他们还在装糊涂,以为我不知真相。 殷九野想了想,我看谁呢?我看温西陵吧。 温西陵十脸懵逼看众人,“不是,小妹,你现在说话怎么也学了大哥那作派,能不能直接点,是不是欺负人呢?” 温阮微微笑,拿起石桌上的茶盏轻轻地抿了口热茶:“可是后来画舫上,三皇子明显是被盛月姬设计了,而盛月姬是不可能自己想到这个主意的,只能是幕后有人策划,三皇子总不能自导自演吧?那天太霄子就在附近等着出手,间接证明太霄子是提前知道此事的,那么,幕后之人是谁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原来如此。”靖远侯一派恍然的样子,“这些事儿不都发生许多时日了吗,你怎么才想明白?” 温阮幽幽地看了一眼老爹:“爹,你不要告诉我,你早就知道了。” “啊,也就比你早上那么一小会儿。” “无妨,你还年轻嘛,等以后看得多了,你肯定比我更早想明白,我闺女谁啊,是吧,秀外慧中,机智聪敏。” 温阮抢了靖远侯手里搓着的橘子砸在他身上,气得转头又看大哥:“那大哥你也早就知道了?” “我没有,我刚刚听小妹你说了才豁然开朗,小妹比我聪明。”温北川赶紧道。 “真的?真的,我替他作证。”靖远侯乐道,“这小子压根就没想这些事。” 大哥低头,藏住一些笑意。 温阮好气哦,温家这一门,都是精怪吧? 除了二哥,二哥不是,二哥是傻白甜。 按说,一般家中傻白甜的人设不都该安给小妹么? “那我就要问了,大哥,你当初跟盛月姬在一起,绝不仅仅是因为被她迷惑,对吧?”温阮看着温北川道。 温北川点头:“不错,一个最大的破绽就是,盛月姬如何知道我喜欢鸢尾花?我的喜好不多,而且只有家中人知道,盛月姬的手绝对伸不进温家,知道这件事的人又不是她能够接近的,那么,她怎知用鸢尾花香引我入局?” “你是先知道京中别院处有一神秘客人,每月听她唱曲,才故意入局,想将此人查出来?”温阮问。 “对的。” “为什么呢,说不定那听曲的人是个太监呢,毕竟,每次这个人去听曲的时候,都是盛月姬身子不便的日子。”温阮好笑。 “若真是个宦官,那就更危险了。”温北川笑看着温阮:“宫里的太监,除了任一贯,还没有谁能随意出宫,而任一贯,又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 “所以大哥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人是陛下嘛?” “不知道,是刚刚小妹你这般分析下来,我才顿悟。”温北川指天发誓,“真的。” “夸我。” “小妹冰雪聪明。” “敷衍。” “小妹出嫁的嫁妆大哥承办了。” “不要,二哥比较有钱,是吧,二哥?” “那是必须的啊,咱小妹出嫁,必须风风光光,十里红妆,撒金铺银!钱是什么,纸啊!” 温阮笑得弯了眼睛,却发现殷九野一直没说话了,只是噙着淡淡的笑色。 一副早就看破了一切的笑色。 好烦,难道真的大家都知道了,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茶话会散后,温阮揪住殷九野的耳朵,“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什么?” 殷九野低下身子,让她揪得顺手些,笑说:“你还记得太傅的那个局吗?” 第114章 第114章 太傅这事儿可就久远了。 当初仕院太傅给盛月姬写了一堆的淫诗艳句,后来盛月姬拿着陷害自己。 温阮死咬着诗中所写的胸前红痣这一点,让萧长天,吕泽瑾,纪知遥三颗龙珠都下不来台,真真切切地生死修罗场。 最要紧的是,这事儿过后阿九拖着自己吃了一顿霸王餐,简直了。 说出去都丢人,堂堂侯府千金居然吃霸王餐,以前的阿九是不是有毒? 殷九野勾着温阮的腰靠过来,贴在自己胸口,“所有人都觉得,此事是皇后做的,但皇后待你这般好,你觉得,她有可能如此坏你名声吗?” “不能。”温阮想起那位皇后大姨的作风,她绝对做不出这种惹人嫌的肮脏事。 温阮抬手勾着殷九野的脖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但太傅是三皇子的师傅,除掉太傅,看上去对皇后有利,文宗帝应该是利用了众人这个心理,引导大家怀疑皇后。” “不错,那时若不是你大哥尚算隐忍,没有妄动,他跟皇后之间必生嫌隙。”殷九野笑道,“而三皇子呢,反正是一颗早晚要被弃掉的棋子,皇帝翦掉一两个他的羽党,也不是什么大事。” “文宗帝这个人太恐怖了。”温阮叹气,软软地靠在殷九野身上,“如今将一切重头理清,才能看出他手段有多高明。”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殷九野眼神复杂地看着温阮。 “是什么?”温阮问。 “若那时你名声真的被毁,皇帝就有理由将你接进宫中多加管教了,那时候你父亲不在京中,仅仅一个温少卿,是拦不住他的。” 温阮想吐。 “一石三鸟,皇帝深谙权术之道。”殷九野笑说。 “那你是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你不告诉我?阿九,你是不是皮痒了?”温阮气道。 殷九野好笑道,“我当时只是怀疑,哪里能确定?我一直觉得三皇子不堪大用,太傅那个局又粗暴拙劣,的确很像他的作派,说来这也是皇帝对三皇子极为了解,才布出了这个符合三皇子为人风格的陷阱。” “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用心算计,文宗帝不仅是个薄情的帝君,还是寡恩的父亲。”温阮都有些无语了,“再看看他对太子做的事,有这样的爹,简直是三皇子和太子的悲哀。” 殷九野笑了笑没接话,他也这么觉得,太悲哀了。 “后来慢慢地发生了许多事,一点点积累起来,我才越发确定我的怀疑是对的。”殷九野握着温阮的手:“但若不是你今天这般梳理一通,我也不一直往深处想,说来还是你细心。” “可是你也可以将这些怀疑说给我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呢?”温阮还是生气。 “温阮,那是皇帝,而且在那时候,我只看出你不惹事也不怕事,但并不确定你有没有这样的心性和能力可以应对,我若贸然告诉你,岂不是要害了你?” 殷九野没说的是,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这么地喜欢温阮,对温家仍有猜忌,自然不敢和盘托出心中所想。 温阮瘪了下嘴,手伸在殷九野脖子上,懒懒地挂着,“我感觉这京中每一个人都有好多秘密。” “你二哥就没有,你二哥纯洁得宛如一张白纸。” “不许笑话我二哥,我二哥那叫单纯!” 温阮说着也想笑,当二哥彻底弄明白文宗帝和盛月姬之间的关系后,他除了疯狂“卧槽”,就没有别的话了。 哦,还有一句,他说,“渣男贱女,绝配啊!他怎么不把盛月姬弄进宫当妃子呢,这才叫一个惊世骇俗!” 然后险些没被爹打破脑壳,活脱脱的地主家的傻儿子本傻。 殷九野忍着笑,说,“你是不是还是在想,为什么你父兄不将文宗帝对你的……贪婪说出来?” “嗯,今天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可是他们还是不肯将真相告诉我,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这个秘密比你看到的更为复杂,更为惊心,而这一切又还没有到说出来的时刻。” “为什么你会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因为我也还没有告诉你,我和皇后是什么关系。所以我知道保守秘密的人,他们是什么样的心理。” “那你跟皇后是什么关系?” “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总之你相信,我与皇后不是敌人。” “我觉得皇后好可怜啊,文宗帝这个变态,皇后怕是要被他恶心死了。” “等太子回京了,就好了。” “太子会回来吗?” “会。”就在你眼前,抱着你。 殷九野手指刮了一下温阮的鼻尖:“难得你今天有这么多的问题,看来你今日进宫看望皇后,她跟你说了什么。” “可以啊小伙子,脑瓜子转得蛮快的嘛。”温阮搓了一把殷九野的狗头。 “她还好么?” “不好,病得很难受,我觉得她肯定骂死我爹了。” “辛苦她了。” 殷九野抱着温阮靠进怀里,下巴在发她顶轻轻磨蹭,暗自在心里念着,母后。 至此,殷九野将一半的筹码投进了靖远侯的局中,蓝绻交出的那大笔银钱是他暗藏多年的筹码之一。 大家合力在外围小心周旋,一点一点地将三皇子赶至末路。 朝中情势不明,皇后又病危,只要再使上一点巧劲,殷九野这面具摘下来,指日可待。 他等了很多年,从来不心急,总是徐徐图之,但此刻忽然有些希望时间能再快些。 他想堂堂正正地迎温阮过门,让她风风光光,十里红妆,撒金铺银地嫁给自己。 白菜就在嘴边,拱不了,他忍得也很辛苦啊。 温阮虽看不清全局,却也能管中窥豹,感受得到风雨欲来的沉沉重压。 温家这艘大船,是要在风雨中驶向彼岸,还是在狂风骤雨中翻船,全看船上的人了。 侯府祠堂。 靖远侯和温北川对坐在地上,摆了三杯酒,你一杯我一杯,阮明月再一杯。 “你小妹可能猜到了些什么。”靖远侯笑望着阮明月的灵位,叹声说,“跟她娘一样聪慧。” “我看爹今日神色,是不想告诉小妹的,所以我也就没说。”温北川给靖远侯满了杯酒,叹气,“娘若在世,怕也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你娘去世以后,我一直在想,这天下有什么意思呢,我干脆带着你们三个跑去什么地方安度晚年算了,什么太子啊,皇后啊,陛下啊,都不管了。但不行啊,老大,人活在世上,不单单为自己的私心而活,还要为那些信任你的人。” “爹的旧属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这些年我在朝中暗中斡旋,将当年还留在朝堂上的人也各自送走,常有书信往来,他们都过得不错,爹你可以放心了。” “总有一天他们要回来的,十年寒窗,金榜题名,谁不是一点点从底下爬起来的?遭了这么多年的罪,总归要讨回来。”靖远侯看着温北川,问,“你那些门客怎么样了?” “都还不错,陛下是不会重用温家门客的,所以去的地方皆是偏远苦寒,不过,这也正合我意。” “嗯,偏远好啊,皇帝永远不明白一个道理,这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大襄朝是一个庞然大物,京城只是它的大脑,还有手,有脚,有细微的经脉,坚硬的骨头,和滚烫的鲜血,这才是这个庞然大物得以生命力旺盛的根本。” 温北川说道:“陛下是担心老臣势大,威胁到将来的皇权,这般苦心经营,图的是将来新帝登基,他能留一个可以掌控的政权给新帝。其意不坏,坏在我们是他要除掉的老臣罢了。” 靖远侯却摇摇头,“寻常百姓家还知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道理呢,皇帝独独知道新旧交替,势力更迭,却不知道老将不死,其志永生的道理。你看看他如今留的那些元老,什么右相之类的,那是能登大雅之堂的吗?不能,说好听点是看中右相忠于他,说难听点儿,仅仅是因为他好控制罢了。似晋亲王,似我温家这般的,他不敢留。” “说到右相,于悦姑娘倒是与二弟感情甚好,将来他们二人的婚事,怕是要等太子回来了。” “想个法子,让于悦离开于家就行了,我看那于家对她也不怎么样,没什么好留恋的。这风一起啊,右相定是车轮下的蚂蚁,别把于悦牵连进去了,那丫头挺有意思的。” “儿子明白,会想办法的。” 靖远侯啜了口酒,又抬头看着阮明月的灵位,“此事过了,东宫稳固,我就真的归隐,带着你娘去找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待着,再也不管这些事了。那之后的大襄朝,就交给你和太子,你们可别跟我和文宗帝似的,从当年的亲如手足,闹到如今的仇怨横生。” 温北川起身拱手行礼:“儿子记住了。” 靖远侯拍了拍温北川的肩,“你去吧,我陪你娘再说会儿话。” “是,爹也少喝一些,喝多了伤身子。” “知道了,去吧。” 温北川走出祠堂,回头看了一眼独坐在里面的老父亲,心下有些不解。 父亲怎么就断定,那太子是值得扶持,值得信赖的呢? 在太玄观这么多年,太子不被养废,便是不易,指望他一回来就能把控朝局,想得未免太过轻巧了。 如今这朝堂,便是自己,也只是堪堪斡旋其中,从不敢说游刃有余,更遑论文宗帝仍在帝位,依旧是一座难以翻过的大山。 但温北川又想,罢了,父亲总有他的道理,威名远扬的靖远侯,这么多年来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他运筹帷幄,几不出错。 第115章 第115章 在出宫后的第二天,温阮给自己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还是决定去一趟晋亲王府。 晋亲王待温阮依旧不冷不热,只是以前颇显热闹的晋王府,如今已经门庭萧索,清静了许多。 温阮进府后,也没有坐着陪晋王说话,而是找画嵬。 画嵬见温阮来很高兴,露着两颗可爱得要命的小虎牙,笑着问好:“温姑娘。” “嗯,我来看你画画。”温阮笑道。 “想偷师就直说。”晋亲王在旁边哼了一声。 温阮看看他,说:“画画有什么难的,还需要偷师么?” 晋亲王却道:“你不学无术就罢,嘴还挺犟。” 温阮拿起画嵬的毛笔,在干净的纸上,“唰唰”几笔,画完后问画嵬:“怎么样?” 画嵬看得忍俊不禁,“传神生动。” 晋亲王不信,伸了脖子过来看,嗯,画上一个熊猫头。 温阮画不了正经的画,还画不来表情包么? 表情包流传甚广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最简单的笔触传达出最到位的情绪! 晋亲王忍不住骂道:“什么玩意儿!” 温阮将笔递给画嵬:“来,你也画,我们斗图。” “你敢!”晋亲王当即阻止,“画嵬乃是一代丹青大师,画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成何体统!温阮你是不是成心想毁了画嵬!” “表情包怎么就能毁了画嵬了?晋亲王,你这叫迂腐。” “你放肆!画嵬,不理他,我们画我们的。” 温阮拉了把椅子过来,跟画嵬排排坐,一人执一只笔,画着熊猫头。 各种表情精准到位,画嵬画得比温阮还要传神,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天才画师呢? 晋亲王一开始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后来看着看着,也觉得有趣,想上手指点一二,又碍着面子拉不下脸。 温阮见了,搭了个台阶:“晋亲王,你看这儿,我画不好,你说怎么改呢?” “这都不会,没用!”晋亲王接过笔,几笔帮温阮改画。 温阮抬头看着晋亲王鬓角银白的头发,心中有些酸涩。 以己度人,若自己出了事,靖远侯怕是也要恨得发狂吧?晋亲王又哪有那么容易走出丧子之痛? “瞧瞧,这才到位。”晋亲王扔下笔,指着画上的熊猫头:“这么简单也不会,你有什么用?” “所以才要晋亲王帮我呀。”温阮笑眯眯地说,又看了看画嵬的画,他已经从熊猫头进化到各种头了,越画越搞笑,“画嵬啊,要不你出条漫吧。” “条漫?” “就是一副一副的画连起来,用画讲故事。” “听着很有意思的样子,温姑娘,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呀?” “因为她不务正业,尽想这些歪门邪道。”晋亲王轻哼一声。 温阮:这老头儿属刺猬的吧? “晋亲王既然如此担心我把画嵬带坏,要不干脆将画嵬收作义子好了,不然啊,我隔三差五地就来找画嵬,专教他画这些不正经的东西。”温阮故意气他。 “你敢!我为什么不敢,反正画嵬也很喜欢我。”温阮瞧了画嵬一眼,“是吧,画嵬?” 画嵬抿着笑,羞怯地点了一下头,“温姑娘待我很好。” “是不是谁对你好,你就跟谁走啊?你长没长脑子的?”晋亲王忍不住骂道。 画嵬亮晶晶的清澈眸子看着晋亲王,小声但坚定地说:“晋亲王待我,也很好。” 晋亲王:…… 晋亲王面色微滞,哼了一声,甩着袖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只是会时不时地拿眼角打量画嵬。 画嵬真的挺喜欢温阮的,跟鸡腿子很像,都是被人摆布过的小可怜,找到温暖安心处后,便会格外乖巧懂事。 那个自卑又怯弱的小小少年,眼中的光越发明亮,笑得也越发开朗,连单薄纤弱的身子骨都长高了些,以后该出落成一个英俊的少年郎。 可以看出,晋亲王待他很好,有个如家般的地方,温养了他险些被盛月姬腐烂掉的灵魂。 温阮在晋王府又待了一会儿,跟画嵬深入地探讨了表情包的精髓之处,气得晋亲王在旁边直骂温阮教坏了画嵬。 等走的时候,温阮走到晋王府前院中,忽被晋亲王叫住。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晋亲王问道。 “是。”温阮点头,但她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不该告诉晋亲王,害死他儿子的是那位龙椅上的人。 说给他听之后,以晋亲王的性格,是不是会去找陛下拼命? 温阮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不想让这位一位年迈的老人,为了死去的儿子,再拼尽一身力气,以卵击石。 可晋亲王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所以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 “与我儿有关,是吧?”晋亲王却直接点破了温阮的迟疑。 “亲王睿智。”温阮低眸。 “不用说,我知道是谁。”晋亲王负着手,望着温阮:“这么天来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早就想透了,温阮,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扶持太子我没兴趣,打压皇子我也没兴趣,但对陛下,我很有兴趣。” 温阮连忙解释,“亲王,我不是来找你结盟的,我也没有要用这件事与你亲近的意思。” 晋亲王笑得慈爱欣慰:“我知道,你若有心如此,刚刚就已经与我说了,不会等到我亲自来问你,反之,你若是说了,我也早将你赶了出去。” 温阮叹声:“亲王是非分明,是我妄自揣测,小人之心了。” 晋亲王走近两步,看着温阮说,“你是个小混蛋,但没有混蛋到这个地步,我说了,你心里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好生留着。此事若换作是你大哥,或你父亲,可就说不准了。你父亲回京第二天来见我时,就暗示过我当初之事乃陛下所为,让我看清时局,你爹那个人啊……” “亲王,我很抱歉。”温阮低了下头。 “无妨,朝堂之上本就如此,心不黑的人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下了,我就是不够心黑,所以不似你爹那般,能保得一家无恙。”晋亲王却摆了下手,“你走吧。” 温阮行礼转身,又听得晋亲王说道:“对了,以后画嵬有姓了,姓吕。” 温阮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失独老父与无亲孤儿,相互依偎,倒是彼此取暖,有个慰藉。 命运苛待于他们,但也总会在其他地方补偿一些给他们。 温阮眨了两下眼睛,回身笑道:“恭喜晋亲王喜得麟儿。” “你个小混蛋!”晋亲王抄起旁边一把扫帚就冲温阮丢过来。 温阮拔腿就跑。 跑到府外,险些一头撞上纪知遥。 温阮急急地刹住步子,向纪知遥问好:“安陵君。” “你要怎么样,才肯改个口呢?”纪知遥气笑道,“纪将军这三个字不好念么?” “安陵君玩笑话了。”温阮笑道,“你来找晋亲王?” “本来是。” “有空吗,我们聊两句?” “没空。” “抽点空。不用太久,也不用去什么地方,那边,那边有个桥,桥下有个甜茶铺子,那里的甜茶不错,我请你喝一碗。” 可温阮也是真的不太想跟这位安陵君独坐长谈,大家不要掏心掏肺的,容易掏出感情来。 所以温阮面色迟疑,在想辙开溜。 纪知遥抬了一下手,“走吧,与私事无关,我保证不会聊其他的。”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阮只好同他走到桥下。 虽然只是街边小贩,支了个棚子就当铺面,但生意却很不错,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老板娘是个看上去年过五十的妇人,头上包着头巾,手脚麻利,笑容和善。 纪知遥显然是这里的熟客,刚坐下老板娘就跟他打招呼,“纪将军,老样子?” “老样子,来两碗。”纪知遥笑道。 “好,两位稍候。” 纪知遥看着忙忙碌碌的老板娘,笑说,“他儿子叫张勇,以前是我军中的斥候,是个精干胆大的小伙儿。” 温阮不出声,听他说。 “后来他去前线刺探军情,被人发现,就死了,消息送回来后,他妻子改嫁带走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和朝庭发放的恤银,留下一儿一女和他老母亲,老母亲支了个这茶棚,养家糊口,拉扯着两个孩子,所以我一得空就会过来坐坐,当是帮衬。” 他说话间,老妇人送了满满两大碗甜茶过来,还装了一碟煮花生,一碟炒瓜子。 “陈年旧事了,将军还提这个做什么,大勇是为国战死,为陛下殉职,光荣着呢。”老妇人笑道,“姑娘,这瓜子我自己炒的,比外面买的香,你试试?” “多谢。”温阮笑着答谢。 “你们喝着啊,我去忙了,不够了自己添就是。”老妇人和和气气地说。 温阮看着她张罗着招呼新客的身影,舀了一勺甜茶试了试,味道不错。 她问纪知遥:“安陵君既然怜她不易,为何不干脆给她银两,也省得她这般辛苦操持?” “给过的,她不要嘛。”纪知遥端起大茶碗海饮一口,笑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在你心目中树立起我高大伟岸的形象啊,我是想说,行伍之人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我也是。” “安陵君骑射一绝,岂会死于沙场?”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将军战死沙场是荣耀,死在朝堂权力倾轧之下,才叫憋屈呢。” “安陵君想说什么?” 纪知遥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着温阮,问:“你知道,冲锋之前,将士们最喜欢喊的口号是什么吗?” “杀?” “这算一个,还有一个是,为了大襄,为了陛下。” 温阮的眼中瞬间盈然了悲伤。 纪知遥对温阮说:“温阮,不,温姑娘,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率兵攻打的,是你温家。” 第116章 第116章 温阮走了,走之前在旧痕斑驳的茶桌上放下了几点碎银当是甜茶钱。 她始终不肯欠纪知遥任何东西,任何人情。 就像她走之前,也起身对纪知遥深深行礼:“安陵君,原谅温家,不能引颈受死。” 纪知遥看着温阮慢步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她碗里还剩了一大半的甜茶,抬眉笑了笑,放下茶钱喊了一声:“老板娘,我下回来坐啊。” 妇人回身,看到桌上剩下的瓜子花生和甜茶:“不合那姑娘的味口呀?将军,少见你带人来我这儿呢,那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 纪知遥偏头想了想,笑说:“我倒是想呢,人家不乐意啊。” 纪知遥大步离开,还是去了晋亲王府上,小坐了一会儿又回家了。 将军府上是有女主人的,只是这个女主人既不是纪知遥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的祖母,今年七十有八,实在是位高寿的老祖宗。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祖宗眼睛不好,在早年间就不能视物了,平日就喜欢听府上丫头给她念书讲故事,打发时间。 纪知遥回家后,接过丫头手里的话本合起,坐在矮榻上,给老祖母捏着腿:“奶奶,我去见了晋王。” “你说小吕子啊,他还好吗?哟,他今年也有五十好几了吧?”老祖母笑声问道。 “嗯,孙儿去问他,当年作为边关藩王,他怎会交了兵权入京。”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啊,可是旧事了,我记得是你祖父和你爹相继战死沙场后,温仲德千里单骑去了庑州一趟,这小温子胆子真不小啊,那时候的晋王多年轻,手握雄兵,盘踞一方,与朝中分庭抗礼,可小温子就是去了,不止去了,还说服了晋王与他一同拱立七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老祖宗说着,拉起纪知遥坐在旁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苍老的脸上露出些笑容,“那会儿,他们跟你一样年轻呢。” “听着是段烽火往事。”纪知遥抱着老祖母靠在自己肩上,“那奶奶,后来晋亲王怎么会交出了兵权呢?” “新帝登基,孤立无援,朝中一大半的人都是温仲德的,他怕啊,所以那几年他跟晋亲王走得很近,常留晋亲王在宫中用膳说话,那时候的晋亲王可谓天恩至盛,也就信了陛下推荐的人,这一不留神,就被架空了,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已经是个无兵无权的亲王喽。” “陛下……未起杀心?” “小温子救了他一命,把他保下来了。那时候他们是怎么说来的,唉,祖母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说,当年是他温仲德把亲王请进京的,自当要保全他。但小吕子不这么想,他觉得从一开始,小温子跟皇帝就在做这个打算,明面上是拉拢他,背地里啊,提防着他手中的大军呢。” 老祖母又摸了摸纪知遥的脸,问道:“阿遥啊,你忽然问祖母这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纪知遥问道,“奶奶,你说,如今我的风头,与当年的晋亲王可是相似?” “纪家三代为将,你父亲和你爷爷都是死在沙场上的名将,满门忠烈,但直到你这儿,才算是门楣荣光,陛下对你器重,你要感恩,但也要记着,你是臣子。做臣子不容易啊,阿遥,你该找个媳妇儿了,不说帮你多少,但在你烦心的时候,能有个说话的地方。” 纪知遥听着一笑:“奶奶,你怎么又来了?” “你不要以为奶奶老糊涂了,我听府上的丫头说,温家那姑娘,很喜欢你呀?”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不喜欢我了。” “不知道珍惜,得一个待你好的人多不容易呀,你以前就是不听话,好好的大家闺秀你看不上,非得跟个风尘女子搅和在一起,人家好姑娘看开了,反过来不要你了吧?” “我知道错了,奶奶,您别骂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你呀,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不说你谁说你?” “孙儿知道。” “知道就赶紧娶上一房媳妇儿,奶奶还想抱抱曾孙呢。” 老祖宗几句话后便有些乏了,靠在纪知遥的肩头,轻轻地打起了呼。 祖孙两坐在满堂余晖中,纪知遥握着老祖母有些干瘦但很温暖的手,这双手执过毛笔教他写字,提过藤条逼他练功,还在自己病时焦急地抚过自己的额头。 后来得知父亲死在战场上时,她哭了整整一个月,眼睛哭瞎了,再也提不动藤条,可纪知遥也长大懂事了。 稚嫩的孩童一夜之间成熟,不再顽劣,杀敌无数,自此成名,威名赫赫地班师回京,加爵封侯,安陵君。 这是他的父辈和祖父辈都未得到过的荣耀,他自当意气风发,光芒万丈。 可此刻的纪知遥很害怕,若自己真有什么不测,老祖母该怎么办? 这位命运多舛的老祖宗,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儿子,难道还要让她再送走孙辈? 他抱起身形佝偻瘦小的老祖母,将她送到卧榻上放好,又给她仔细地盖好了薄被,安静地看了老人家一会儿,才提袍出府。 进宫。 出宫。 拜别祖母。 回到军中。 十一月三号,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冲走了炎夏尾巴的燥热,打落了满地金色杏叶,浇灭了最后一朵莲花。 皇后缠绵病榻,病入膏肓,群臣忧心,后宫不宁,劝陛下将太子接回京中,以全皇后思子之情。 此事在民间传开,百姓祈福,盼着这位美丽的皇后娘娘能早些好起来。 风声传得很快,自京城传到大襄各个角落,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但这种天家之事,大家除了口头上说说聊聊,也不敢往深了细究,谁都知道,天子家事,兹事体大。 风吹过了金色叶群,遥遥地向远方起波澜,农家炊烟袅袅升起,家家富足,户户安好,虽非京城,但普通城郡里也是一派岁月静好的太平景象。 只有那么几户人家,开始了辗转难眠,在深夜里望着东方,望着京城的方向,细数岁月,暗算变演。 群星眨眼,他们等着某一个露水轻凝的清晨,会有一匹俊马急驰而来,踏碎星光,冲破薄雾,带着那位旧友的呼唤,告诉他们,该给这么多年一路贬谪的委屈,做个告别了。 那匹俊马来了,在一个美丽静谧的早晨,踩在昨夜雨水积成的小洼上,溅开了水珠,折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但俊马上的人,不是背着信筒,而且背着长刀。 陛下宣旨,召靖远侯进宫。 温仲德掸了掸身上的蟒袍,依旧搓搓手,撇着八字步,走进宫中。 同日,城外大军至。 宫中。太平殿里的文宗帝一身常服,闲听雨声,轻翻书页,桌几上的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靖远侯站在殿外,整整一个时辰。 溅飞而起的雨雾打湿了他的袍角,他面色不改,昂首而立,守门的太监躬首低眼,大气也不敢出。 忽听得一声狸猫叫,文宗帝似是从书中回过神来,陡然记起靖远侯还等在殿外,便说道:“叫靖远侯久等了,让他进来吧。” 太监传话,温仲德迈开有些发麻的腿脚,走进殿中,叩首行礼。 “何需如此大礼,仲德,过来坐吧。”文宗帝放下闲书,笑容可掬地看着靖远侯,又给他斟了杯茶。 他一边斟着茶水一边说:“这茶呢,是比不上你侯府的了,你将就着用,听说今年一点好茶,全送去了你靖远侯府,孤也贪得紧啊。” 靖远侯笑眯眯地说:“陛下言重了,陛下所赐,皆是天恩,这茶,自然也是世间最好的茶。” 文宗帝笑了下,抬杯闻了闻茶香:“你是不是在等孤低头,将太子接回来?” 靖远侯笑答:“陛下心意,老臣不敢妄自揣测。” “其实此事说来,你是该向孤上奏进言才对,因为孤记得,当初是你把太子送走的,如今臣子们却问孤何时将太子接回来,实为不该啊。” “老臣老了,不在朝中多年,哪还有什么臣子愿听老臣一言,不给陛下添忧?” “嗯,说得好,仲德啊,你始终是最明白孤心意的,所以你说,孤要不要接太子回来?” “陛下说接,那咱就接,陛下觉得此刻太子不适合回京,那咱就不接。” “所以孤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吧?” “陛下乃是天子,自然如此。” “那孤若说,不接呢?” “陛下英明。” 文宗帝深看了靖远侯一眼,放下茶盏道,“仲德,孤记得你以前有许多朋友,朝中旧臣三分有二是你的人,好多年没见他们了,他们还好么?” “承陛下隆恩,他们得以安度晚年。” “安度晚年。”文宗帝重复了遍这四个字,双手交叠地握在身前,忽然笑道:“仲德啊,晚年不是那么好安度的。” “旧臣已老,不再适合为陛下分忧了。” “这话不对,旧臣有旧臣的经验,他们才是孤的得力臣子呢。” 不等靖远侯说话,文宗帝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给他盘点:“陈文,原朝中营造司尚书,孤这太平殿来还有御书房当年大修,还是他一手主持的呢,孤住得舒坦,喜欢,现如今在他许州任一方县丞。” “孙定时,原朝中户部侍郎,是个长袖善舞的,孤要用钱了,只管跟他开口,他总是有,比蓝绻强多了。现在登州养老,住在一个叫闲水山庄的地方,听说与那里的诸多名流都有往来,门庭若市啊。” “李令关,原是朝中有名的学士,如今也不在朝中了,在瑭州开办了一个学堂,广招贤门弟子,那学堂办有得模有样的,不比仕院差,年年春闱,不少拔尖的学子都是出自他那处,是个风流大家。” “郑闯,这人了不得啊,这人当年有心报国但过于耿直故不得志,幸好有仲德你慧眼识才,提拔他在朝中任大理寺少卿,后来又做到大理寺卿,对大襄律令颇有研究,那么厚几大本襄律呢,他倒背如流,秉公执法,断案无数,素有襄朝包公之美名,在百姓中威望极高,如今嘛,他好像是待在华州,编撰律典,查漏补缺。” 文宗帝拿了几本书摆在桌上,手指敲了敲,示意靖远侯看,“嗯,这儿呢,你看这几本书就是他写的,写得好啊,襄律里诸多不合情理之处,他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并提了改进之法,此等人才若放在朝中,我大襄何愁乾坤不得朗朗,天地不得清明?” 第117章 第117章 靖远侯接过书,翻了两下,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文宗帝每说一个名字,温仲德的心便沉一分。 可他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文宗帝也未必将所有的名字都念完。 文宗帝依旧笑容可掬地看着靖远侯,往前稍稍探了下身子,问:“你说,这么多人才,孤将他们放在外边儿,是不是大才小用,浪费了?” 靖远侯合上书,放回桌上,抬首迎上文宗帝的眼睛:“他们老了,已不再能为陛下分担朝务,如今在各处颐养天年,闲暇之际仍发挥余热,已是他们能为陛下做出的最大贡献。” “你刚才还说,孤是天子,孤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转头就把话咽回去了呢?”文宗帝笑问。 “老臣这把老骨头,愿听陛下差遣。” “哈哈哈,仲德,你这个人啊。”文宗帝大笑。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实话,这几个当年都是你的旧属,孤调他们回京,他们可能不听,但你若发话,他们必是愿意肝脑涂地的。你说你愿听孤差遣,孤不过叫你把他们调回来,怎么又不愿呢?” 靖远侯拱手:“陛下抬爱老臣了,天下之人,无论官民,皆是听令于陛下,岂会听老臣一派胡言?” “当年你携群臣死谏,逼孤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陛下记错了,老臣从未逼过陛下。” “是么?那太子是孤自己要送走的?” “太子命中孤煞,冲撞陛下,本就不该宫中长往,一切是为了陛下好。” “冲撞了孤,无论是不是孤的儿子,他都该死!” “臣不愿陛下,担上弑子之名。” “哦,这般讲来,你还是为孤好,孤当感动啊,是吧,温仲德?” “臣不敢。” “这事儿过了有个十……十几年了?” “回陛下,十五年。” “嗯,十五年了,太子今年二十二,孤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在暗中准备皇位之事了,说来,得多谢你啊,当年若没有你,孤这个七皇子,哪里摸得着龙椅,上头还有六个哥哥呢,仲德,你是不是想再扶一个皇帝上来?” “臣不敢!”温仲德起身,拱手谢罪。 “诶,坐下坐下。”文宗帝虚虚地抬了下手,让温仲德坐回椅中,“不过是闲聊,别这么紧张,总是行礼。” 文宗帝靠回椅中,若有所思地问道:“孤最近一直在想啊,你说你儿子,像不像当年的你,也是在朝中隐忍低调,暗里斡旋,悄没声息地安插人手,他做得还挺不错的,孤若不是对这个外甥格外疼爱上心,估计都看不出来,他有多少门客?孤前几日粗略算了算,好像有十几二十个呢,不少了。” 温仲德低头:“犬子那点小本事,能入陛下的眼,是他的荣幸。” “嗯,你儿子不错的,你教得好啊,孤还在想,他会不会也千里走个单骑,去找个什么藩王,后来孤想了想,如今的大襄朝没有这样的王了,倒是有个纪知遥不错,他与纪知遥来往得还算多吧?” “纪将军忠君爱国,与犬子关系并非密切,甚至颇有嫌隙。” “是吗?孤还以为,一开始阮阮喜欢纪将军,是你授意的呢,原来不是啊?” “臣断不会拿女儿的终身之事,开这样的玩笑!” “别这么严肃嘛,孤也只是随口一说,来来来,喝茶。”文宗帝推了一下茶盏,“纪知遥这个孩子呢,命苦,祖父与父亲都为大襄战死,孤看着心疼啊,给他封了爵位,你不会生气吧?毕竟这大襄有世袭爵位的,也就你,晋亲王,和他了,他年纪轻轻就与你和吕良瀚并尊高位,听着是有点风头太盛了。” “纪将军功名盖世,当有此殊荣,臣岂会不满?” “说得对,纪知遥呢,孤让他去办了个事儿,他一开始挺不解的,不明白孤为何叫他去将那么多人擒住,不过孤跟他说,这都是为了大襄朝的安定,他便去了。将军好啊,将军没那么多疑惑,只管听令行事,令行禁止,才是一个好兵应有的品格。” 温仲德明白了。 纪知遥回军中是个幌子,去捉拿陈文这般旧属,还有温北川的门客,才是真。 文宗帝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为了此事,他该隐忍了多少年呢? 如果他愿意,他一早就可以这么做了,毕竟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毫无停顿,从容自然,说明他早就烂熟于心。 但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可以全力一击,以山颓之势,摧枯拉朽地将温家四分五裂,打落无底深渊。 皇后病危,欲召太子回京侍疾,就是这个时机。 一如当初原温阮向文宗帝请求赐婚,以嫁给纪知遥一样。 来来回回,文宗帝还是要促成这个局面。 忽然文宗帝又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说道:“对了,你家老二极擅钻营生钱之道,是吧?” 靖远侯给自己稳了稳难得有些波动的心绪,应话:“正是。” “前些日子有一大笔银子进了他的钱庄,那可不是一笔小钱,他做得很漂亮,帐面上一点问题也不看出来,以前孤倒是小瞧了他,你的儿子都不错。”文宗帝笑说,“仲德啊,那笔钱,是谁给他的?” “臣不知,臣很少过问他生意上的事。” “这就巧了,孤也不知。孤好奇之下,着人去问了问,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古怪得很,莫不是他以前少缴了赋税,藏的私钱吧?” “若真如此,老臣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着令他补齐赋税,再向陛下请罪。” “倒也不必,商户嘛,总是如此,无奸不商对不对?孤是当皇帝的,不可寒了这些商户的心,睁只眼闭只眼的,差不多就算了。” “谢陛下宽囿。” “可是还有一件事,想来仲德你也不知道,你还不知,你儿子的商号,已是大襄第一商号了吧?”文宗帝眼露赞叹,“这可是天下第一富啊。” “天下第一富,是国库,是陛下的皇商字号‘玖’字号,犬子不敢担此盛名。” “皇商国库的钱,是天下的。行兵打仗要钱,开仓赈灾要钱,给朝中百官发俸禄要钱,就连后宫的妃子们日常开销,还是要钱,这钱啊,落不到孤的口袋里,总是得之天下,哺之天下,所以说,这论起来还是你儿子有钱,他只管温家就好。” “温家,也是陛下的。” “说得好,孤最喜欢听你说这些漂亮大话了,说得孤心里熨帖舒坦。”文宗帝又笑,“那孤上回想让温西陵将钱交出来,你怎么又不肯?仲德,你不要总是如此说一套,做一套嘛,孤都让你弄糊涂了。” 靖远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呼出来,文宗帝这是来算总帐了。 反正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温仲德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他抬起头,坦坦荡荡地看着文宗帝:“陛下,您今日与老臣说了这许多,是想告诉老臣,太子您是绝不会接回宫的,是吗?” “你说呢?那皇后该如何?” “得问你啊,皇后是怎么病的,你不是最清楚么?” “臣必会为皇后寻来绝世名医,以求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晚了。” 温仲德微愕。 “晚了啊仲德,你的人,孤要,你的钱,孤也要,你的算盘,就别打了。”文宗帝笑眼看着温仲德,“孤乃天子,岂可受人胁迫?有一回这般的羞辱已是终身之耻,你还想来第二回?妄动朝堂根基,你其罪该当如何,翻翻郑闯写的这些律典提案?你总说你是忠臣,不若身先士卒一回,先帮孤试试这律典合不合适?” 文宗帝翻开律典第一页,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一排大字:“瞧瞧,瞧瞧这写的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你这个侯爷,也应该差不多吧?总不好说,你比天子还特别,对不对?” 温仲德闻言,忽然笑出来。 “何事好笑,不如说给孤听听,孤也跟着高兴高兴?” “回陛下,臣在笑,陛下足智多谋,英明果断,实为大襄之幸。” 文宗帝却忽然说起别处,他看了看窗外的雨打芭蕉,莫名用上了惆怅的声调:“孤记得,那会儿我们都还年轻,也常常坐在一起听雨,她喜欢雨天,喜欢听着雨声入睡,我们两那时候顽皮,找了许多根细竹,去了竹节,架在屋檐上,又在上面屋顶倒水,给她做雨帘。” “不错,后来臣认识了陈文,他教了我世上有一种亭子叫自雨亭,雨日敛水,平日雨水如帘从侧处垂落,是个妙景儿。” “是啊,你给她修了一座自雨亭,后来在侯府修了个,孤上回去你府上,没见着,可惜了。” “拆了,连着府上的海棠,一起都没了。” “怕睹物思人?” “怕总是记起她是怎么死的。” 文宗帝的脸色沉下去,“你怨孤?” “臣不敢怨,还是那句话,陛下是天子,生杀予夺,亦是天恩。” “仲德,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放下过。” “臣为何要放下,月月是臣的妻子,臣该时时放在心头,日日念想。” “都是往事了,到了我们这把年纪,还谈风月,未免可笑。孤请你看个景儿,如何?” “何景?” “看你的人,是怎么死的。” 文宗帝笑,“他们就在城门处,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是人头落地了,孤命纪知遥,将他们的人头悬于城门上,让你将你的旧友,看个仔细。啊,对了,温北川的门客也在其中,这些新臣你认不全吧,没关系,孤认识,孤指给你看。” 温仲德缓缓抬眼,定声说:“陛下最好不要这么做。” 第118章 第118章 窗外雨声哗哗作响,天幕像是破了一个洞,水是从那个破洞里淌出来的,倒灌而下,倾泄如注。 温阮坐在春庸阙里看书,天际一声惊雷炸响,她心尖一颤。 无端起了一阵怪风,卷着雨水飞进堂中来,打湿了铺在外间厅里的地毯。 地毯上绣着的红花经雨水洇湿,透出血般的暗色。 温阮的裙角也沾了些水汽,她放下书,望向门口,看天上黑云如铅,沉沉低垂,就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重重地压在她胸口,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浑身湿透的猫儿冒雨跳进来,也顾不上一身湿透的毛发,水淋淋地扑进温阮怀里,爪子抓在她身上,略显锋利的指甲都张了开来,用力地勾住温阮的衣衫。 二狗子急声尖叫:“阮阮,出事了!出事了!你爹要完啊!” 温阮拿过旁边干净暖和的薄毯,将猫儿裹起来,擦着它身上的水渍,听它转述着宫里太平殿的事。 二狗子只听到了纪知遥那段就跑出宫了,它觉得它再耽误下去,阮阮要来不及想辙了,所以不等文宗帝和靖远侯的暗箭放完,就提前溜出来给温阮通风报信。 它急坏了,纪知遥这可是怎么弄的? 温阮听着二狗子的话,用薄毯将它裹得严严实实:“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到处乱跑,也别着了凉。” “阮阮,你要干嘛?我觉得这事儿你玩不转了,真的,你是没看见,你爹今天被狗皇帝全方位压制啊!你爹他们布了多久的局,文宗帝就准备了多少后手,这太子是回不来了,我现在特怕你爹也要搭进去!” 温阮抿了下唇,只说:“好好待着。” 二狗子眼睁睁地看着温阮撑了一把油伞离开,急得奋力挣开薄毯,巴巴儿地跟在她身后。 它咬住温阮的裙角不松口:“我不是那种弃宿主于不顾的ai,老子是莫得感情,但老子讲义气!” 温阮单手抱住它,亲了它的大饼脸一下。 走到花厅,问了下人,大哥不在。 来到门口,见阿九过来。 “你大哥去城外了。”殷九野接过温阮手中的小伞收起来,又将猫儿抱过去,说:“城外有大军压阵,率兵之人是纪知遥。” “我知道,那日纪知遥与我桥下喝甜茶时,我就想过会有今日。” “京中守备今日尽在校场,列阵待发。” “嗯,里应外合,京中守备看住温家的人,以防我们逃跑,纪知遥在外面施压围堵,温家插翅难逃。” “王成分了一队人去将军府,保护纪老太太。” “一说是保护,二来是要挟,纪知遥若敢违背圣旨,老太太就是陛下的人质。” “太霄子此刻在城外,与纪知遥同在军中。” “他防的是你,怕你杀过去。” 殷九野倾着大伞向温阮那边,伞下微黄的颜色轻拢,却拢不出温柔,温阮的面色沉静而肃杀。 “从你今天离开侯府,到现在,身后一直有人跟着。”殷九野没有看身后,只是告诉温阮。 “陛下防着我出城。”温阮往殷九野身上靠了下,如一对耐不住相思在雨中幽会的多情男女,“但我必须要出城,我父亲和我大哥的人,全在纪知遥手上,现在我父亲在宫里出不来,大哥在城外不得信,一旦妄动,这些人就必死无疑,我得去救他们。” 殷九野没有问温阮,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殷九野只是用侧脸摩挲了一下温阮的发顶:“我陪你去。” “我要先去一趟落落那儿。” “于姑娘在前面等你。” “你叫她来的?” “你得有个掩护,右相府的人,是你此刻最好的掩护。” “希望她不会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温阮同样没有问,阿九他是怎么料定城外事情有变的,他甚至已经直接做好了出城的准备。 此刻不是他们互相猜疑,要求对方交底的时候。 行至街角处,于悦撑着伞站在屋檐下,见到温阮与殷九野时,她挥着手问好:“温阮,阴九,我等你们好久了。” “约了你今日看胭脂,当然不会不来了。”温阮笑着冲她伸手。 “听说落落又调了一种颜色好看的口脂,我的钱包又要捂不住了。” “没事,你有我二哥。” 两人手挽手,说说笑笑地往落落的回春阁走。 下雨天,路上行人不多,就连为了生计摆摊的小贩都盖了油布,回家偷得浮生半日闲去了,只有零星几个躲雨的人,蓑衣斗笠,行色匆匆。 于悦揽着温阮的肩头,怕她被雨淋湿,又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阴九都跟我说了,等会儿我会在落落铺子里待着,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若有人问起,我就说你一直跟我在一块儿,温阮,你万事小心。” 温阮握了下于悦的手:“谢谢。” “说什么傻话呢,你帮了我那么多回,现在你有事了,我当然得帮你呀。” “你父亲可能会生气。”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气就气吧,今日我若不是来,我一辈子都会内心不安,夜里都要睡不好的。” 温阮心想,可今日若是害得你出事,我也要一辈子都内心不安,夜里睡不好,上天保佑我,今日万事顺利。 温阮和于悦,还有殷九野三人进了回春阁,回春阁里暖意浓,各式脂粉的清香调在一起,没有混杂冲鼻,落落特意调过了香味,闻着只觉使人骨中慵懒,周身舒适。 半晌后,落落撑了伞,往宫里去。 宫门处询问,今日落落姑娘怎会进宫? 落落笑得落落大方:“娘娘病了好些日子了,一直是病容难掩,前几日托人吩咐我制了些闻着舒心的香粉,我今日调好了,便想着送进宫中给娘娘闻闻,也让娘娘纾解积病之苦。” “什么香粉,我闻闻。”守门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鼻尖侧处有一颗小痣。 落落将香粉递给守门卫,疑道:“小哥,今日怎么盘查得这么严呀?” “嗐,宫里的事儿,落落姑娘你就少问些。你进去吧,对了,这香粉你给我留点呗,我回头上你那儿买些回去,给我娘子,她喜欢这些东西。” “我这里正好有多带的一份,送你吧,祝你和你娘子恩爱和美。” 落落笑着送了一盒香粉赠给了守城卫,守城卫笑得憨厚,满是谢意地接下收进怀中,千珍万藏,生怕被雨水打湿了去。 落落顺利进了宫,去了广陵殿,见了皇后。 温阮与殷九野在落落一双巧手下,改头换面,化作一对中年夫妻,准备蒙混出城,二狗子自己爬墙走。 于悦守在回春阁中。 温阮心里很明白一件事,纪知遥有动作,且不论这动作是何,大哥温北川必定是有收到过风声的,更不要提那日纪知遥与自己聊过后,自己就跟大哥隐晦地说过了。 所以大哥一定有所准备。 但温阮在听二狗子说了那些话后,突然惊觉,自己上当了。 以文宗帝的心智,他不可能想不到,让纪知遥去做这样的事,纪知遥一定会有迷茫,有疑惑,有挣扎,他也一定会找一个人聊一聊。 这个人就是晋亲王,晋亲王曾经也是手握重兵,也曾是一方大将,也在朝堂倾轧中举步维艰,与如今的纪知遥处境何其相似? 所以那天自己是在晋亲王府外遇见纪知遥的。 但纪知遥一旦找了晋亲王,便几乎是将这个消息告之温家了。 是的,文宗帝就是故意利用纪知遥,将这个风声放出来的。 当“陛下着令纪将军调兵勤王,以护王城”的消息传来出来,温北川的对策自然是城门相应,阻止他进入王城,不然,等到宫中靖远侯起事,谁能挡得住纪知遥的金戈铁马? 可只要温北川将人手调动出来了,他就落入了文宗帝的圈套自诩从不沾染兵权的温家,“圈养私兵,直撞大军,意图不轨,叛乱之贼,可当场诛之”。 哪怕这个所谓私兵,只是府上家丁,只有三两个人,也能成为文宗帝发难的理由,只要温北川敢拦纪知遥。 因为要如何叫温北川眼看着温家旧部,惨死刀下,而无动于衷? 温阮想着这些,心下一根弦绷得要断开,但她与殷九野出城接受盘问时,却表现如常。 她扮作乡下妇人的样子,粗着嗓门说话,跟殷九野这个丈夫唠着家里的孩子又长个了,该换新衣了,哪里有钱啊之类的闲话。 殷九野没给她拉后腿,老实憨厚的受气包丈夫,他扮得也惟妙惟肖。 任谁见了,都只会觉得他们是一对寻常夫妻,为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几文钱,可以吵翻屋顶。 因着他们二人如此精湛的演技,他们才堪堪过了王成的盘问。 今日京城城门戍城卫,乃是京中守备军。 出了城门后,换上的粗布旧鞋踩在黄泥水地里,溅了她一腿的泥点子。 殷九野从旁边的跑商那里花高价买了一匹马,环着温阮坐在身前,温阮怀里抱着二狗子,在它腿上绑了个竹筒,两人一猫往城外三十里,急掠而去。 他将面具遮在温阮脸上,挡着迎面而来急急如刺的雨箭,以免打疼了她的脸,而他自己的面容沉肃而坚毅,长衫着雨湿透,扬起如铁旗。 靖远侯今日这铤而走险的局,是为了让他正大光明地回京,若是此局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能,更不敢让靖远侯府输。 第119章 第119章 温北川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大雨如瀑,心间无端生出些不安来。 敲了下马车内壁,下人司思打开马车门,问:“大公子有何吩咐?” “纪将军的大军此刻如何?” 司思回话:“仍未有动作,始终守在距离城门三十里处,但此次纪将军所率的乃是铁骑,素有飞星踏月的盛誉,三十里的路,他们赶来也顶多是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铁骑?”温北川交握了一下手指,暗自想了什么,忽然脸色一变:“不好!” “怎么了大公子?” “几年前纪知遥回京封侯,就是这支铁骑随他入京的,之后铁骑一直驻扎在京城营中,不曾再回过大军,纪知遥从未离京!他没有回军中!他别有所图!” “大公子?!” “旧属,门客?!”温北川面色大变,跃出马车外,骑在马背上,高喝一声:“温家亲卫随我来!” 他率温家亲卫往纪知遥大军去。 大雨滂沱,似是老天在为今日谁将死去而落泪。 纪知遥坐立在马背上,他手握玄黑长弓,右肩处背着的箭筒里填满四勾利箭,银甲铁衣,煞煞寒威,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在下巴处汇成了小涓流。 他一直望着前方分叉路口的交汇处,无论温北川从哪条路来,他最终都会走到这儿。 渐渐地他听到了马蹄声,那“哒哒哗哗”的马蹄踩水声,一下一下地踩在他心头,他的眼睫细微地轻颤了一下,在心里祈祷着,不要来,不要来,回去,温北川,回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后面的士兵都能听清,纪知遥悲凉地合了下眼睛,抬手,搭弓上箭,拉开弦,箭尖滴水,滴滴嗒嗒,等着岔路口处的身影。 太霄子骑坐在旁边的马背上,看着纪知遥微有些发抖的手指,甩着拂尘在他手背上搭了下:“听闻纪将军乃是天下三大神箭手之首,莫要辱没了名头。” 马蹄声终于彻底清晰。 纪知遥的手指一松,利箭如流星般划破雨幕,带来万钧杀机! 马背上的人一跃而起! 温北川纵马前行,突见一团黑影扑来,直扑他面门。 他勒住缰绳,急身定住,却见是温阮的那只大脸猫。 猫儿看上去急得不得了,一直急切地“喵喵喵”着什么,还把腿抬到了温北川眼前。 它腿上绑着封了火漆的信筒。 温北川取出信筒中的信一看,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将军府。 这是温阮的笔迹,温北川认得出来,他抬眸远望,目光似是越过了碧绿常青的楠竹林,越过了泥水浑浊的官道,越过了穿雨急行的隼鸟,殷切而担忧地落在了温阮身上。 温阮将自己纤瘦的身子往殷九野怀里蜷了蜷,骤风带雨打得她浑身发疼,殷九野扯开袖子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直到夹道两侧的竹林退去,前方就是大路,更为明亮些的光线自前方透过来,殷九野忽然感受强烈的杀机,那是撼动他灵魂的杀意。 他抱着温阮凌空跃起,堪堪避开了纪知遥淬满死亡的一箭。 俊马抬蹄昂首,高声嘶鸣,长箭自马头贯穿而过,带起的血雾在雨中蓬开一束血花。 马儿倒地,殷九野抱着温阮缓缓落下,抬手将温阮半拦在身后,他笑道:“安陵君,好重的杀心啊。” 纪知遥如释重负,来的人不是温北川就好。 但又疑惑重重,温阮怎么会来? 温阮走出殷九野身后,身上是布衣发间是荆钗,但雨水冲去了她脸上用以伪装的黄粉,洗出了她原本那张白嫩精致的小脸来。 她看了看太霄子,又看看纪知遥:“我与阿九跑出来闲逛,不想遇上了大雨无处躲藏,安陵君,你身后的营帐,可能借我避避雨?” “军中重兵,女子不得入内,温姑娘,你又在为难我了。”纪知遥笑道。 “这样呀,那不如我向安陵君借一顶营帐,架在这路边,也好叫我躲躲雨,又不会去到你军中,免你为难?” 纪知遥放下长弓,无语又无奈地看了温阮一会儿,“温姑娘,今日就不要胡闹了。” “安陵君果然是铁面悍将,不讲情面,看来我只好先回城,去找我大哥喝一碗热乎乎的甜茶暖暖身子了。” 纪知遥的眼神微动了下,看了旁边的太霄子一眼:“太霄真人以为呢?” “不……” “太霄子,上次我两交手未曾尽兴,不如今天重新打过。”不等太霄子说话,殷九野折了旁边一段少儿手臂粗的木条当枪用,挑着向太霄子刺来。 太霄子执拂尘相迎。 温阮再看纪知遥:“现在,安陵君可以请我进营帐一坐了吗?” 纪知遥叹气:“请吧。” 营帐里,纪知遥递了件干净的衣服给温阮:“先套吧,别凉着了。” 温阮裹在外面,压了压心底发紧的心弦,尽量从容轻声问:“安陵君,他们还活着吧?” 纪知遥猛地抬头,看着温阮。 温阮难得的眼神颤动,手心也暗自握紧,再次轻声问:“还活着,对吧?” 宫中。文帝宗不明白已至如此地步的靖远侯,有何道理还这般无所畏惧地与自己谈条件。 但温仲德只是微微挺直了一直半躬着的脊背,像是一只昏睡多年的巨兽自梦境中缓缓苏醒,他如个村夫般粗俗鲁莽的姿态里,忽然就嵌刻进了韬光养晦多年后的从善如流。 “陛下,太玄观早已无一活口。” 文帝宗执杯的手一松,茶盏跌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出一道深深浅浅弯弯绕绕的水痕。 “你说什么?太霄子从未提过此事!” “哦,他竟未与陛下提过吗?”温仲德往前探了下身子,极是关切般地笑望着文宗帝:“说不定,是太霄子也不知此事呢?” “那太子呢!” “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不过陛下,你想让他活么?” “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老臣为亡妻在庙里祈福时,闲来无事,出庙走了走,这一不小心啊,就走到了太玄观,想着到都到了,那得替陛下和皇后娘娘去看看太子啊,于是我就上去了,上去之后,嘿,陛下您猜怎么着?” 温仲德夸张地挥舞了一下手:“遍地白骨啊!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骨头都脆了,踩上咯吱响,可把老臣吓坏了,我到处找啊,找啊,想找找有没有太子的痕迹,找不着,老臣不知道,太子是那白骨中的一具呢,还是得陛下龙威庇佑,逃出生天。更不知道,这血案是谁造成的。” 文宗帝猛然想到了什么,手掌握了一下桌角,定定地看着温仲德。 “陛下,太子是否还活着,不由陛下您来决定,由老臣决定。因为老臣才是那个去了太玄观的人,老臣还从太玄观带了些事物回来了,若是交给太霄子看,他肯定认识。” 温仲德往前倾着身子,深深地看着文宗帝的眼睛:“老臣现在说,太子还活着。” “温仲德!” “就算他真的变成了一堆骨头,老臣说他活着,他就活着,老臣说他是谁,他就是谁!街边的王二麻子,张三李四,都可以是太子!反正陛下你与太子十五年不见,哪里还认得出他是何模样?但是陛下!” 温仲德拿了个新茶杯,摆在文宗帝跟前,倒了一杯茶:“老臣也可以说他死了。” “死于陛下之手,陛下为了杀太子,屠杀太玄观满门。” “至于证据,我在那些白骨上做了点手脚,皆是箭伤,陛下身边曾有一高人,名叫任一贯任公公,太霄真人,必不会认错。” “陛下您才思敏捷,记性更是好,那想来一定记得,太霄真人将太玄观看得有多重吧?当年陛下要在京中给他荣华富贵,他却一门心思只想修道。” “陛下莫要忘了,放眼天下,真正清楚您对有太子杀意的人不多,太霄子,正好是其中一个。” “所以陛下,老臣劝您,最好不要叫纪将军行如此残暴之事,否则,我们鱼死网破。” “陛下您放心,老臣这人平庸无能,但就有一点小本事,认识不少人,您真把臣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老臣也会请人编排一出故事,将天家帝王弑子屠观之事,好生宣扬出去,臣听说有不少人正愁没有起兵造反的好借口,老臣是个善心人,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比如,儿子死于你手中的,晋亲王。” “温仲德!”文宗帝拍案而起,震倒了桌上的茶杯,茶水顺着桌子滴在地上,“你罔顾君臣之道!” “陛下您言重了。”靖远侯又是那副憨厚老实的铁憨憨形象了,“太子指不定藏在庑州呢,反正那地儿特别容易出藩王,臣若是太子,臣也往那儿跑,晋亲王的旧部好好结交下,是个不错的仰仗。” “孤若是他,倒会先来你找温家!” “除非他已不记当年老臣送他去太玄观之仇了,那这位太子可是大度能容的,陛下得子如此,大幸啊。” 文宗帝要让温仲德的话气笑了,他慢慢稳下心绪,坐定,然后深深地看着温仲德,将压过心头的愤怒慢慢碾碎了,咽下去。 “太子是谁,在哪儿,是何模样,不由仲德你来定,由孤来定。” 文宗帝再翻了一个杯子,又倒了一杯茶:“孤是天子,一言九鼎,孤说谁是太子,谁就是。” 温仲德对文宗帝的无耻甘拜下风。 比自己还不要脸,他可真行! 但温仲德心里清楚,他只是打了一套毫无章法的乱拳,暂时地打乱了文宗帝的思绪,待得文宗帝冷静下来,他必会想出应对之策。 温仲德现在要做的是,趁着文宗帝思绪大乱的时刻,让他下道旨,急令纪知遥住手,但愿还来得及救下那些人。 第120章 第120章 文宗帝知道,太子没有死。 因为每月都有信从“太玄观”来,这是宫中与太玄观多年来的习惯,信中太子总是会向他的父皇和母后问安,告诉他们,自己在太玄观一切安好。 这信当然不是太子亲自所写,是太玄观的人假太子之手,粉饰出来的一片太平,也是文宗帝用以安抚朝中臣子和皇后的一道凭证。 直到这个月,仍有信来宫中。 就像曾经的赵钟每月都会给温仲德来信一样,不同之处在于,赵钟的信在几个月前忽然中断了,温仲德才察觉到异样。 那么,文宗帝便能断定,太子没有写,他甚至怀疑,太玄观是温仲德一手策划,而太子早被他藏了起来。 如果真是这般,文宗帝必须找回主动权,先将太子到底是谁定下来,街边的王二麻子,张三李四,谁都行,最好找个无能窝囊的人假装是太子,以后废来更为方便。 最后再找太霄真人作个证,证明这人就是太子,因为只有太霄子知道太子如今生就何种模样,只要太霄子开了口,便是铁证。 到那时,不论温仲德如何巧舌善辩,也只能看自己指鹿为马,狸猫换太子。 温仲德也立时看透了文宗帝的打算,但眼下他已经不能再顾着他这些花花肠子了,他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让文宗帝放弃诛杀温家门客。 一君一臣对峙不下,似两头凶恶的猛兽彼此戒备,亮着獠牙和利爪,都在等一触而发。 漏刻断。 未时三刻。 纪知遥看了一眼旁边的漏刻,离陛下给他的最后时限只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了,他再不从这里放一只鸽子回去,他府上的老祖母,怕是要就此长眠。 他传了一个士兵进来,吩咐道:“暂缓片刻,等本将下令再说。” 温阮看见,那士兵的刀与刀鞘没有合紧,看样子是匆匆收进去的,本应是要砍温家门客的脑袋了吧? 温阮忍不住细颤着出了一口气,好险,真的好险! 士兵也看了温阮一眼,拱手对纪知遥:“是,将军!” 纪知遥叹声气,看向温阮:“温姑娘,你给我一个不杀他们的理由,尽量简短快速。” 温阮紧绷得快要断掉的心弦稍稍松了些下来,还好,纪知遥这么说,就说明还有机会! 过于紧张的情绪让温阮的心脏发出闷痛,她不得不低头喝了口热茶,才能缓过些力气来。 “安陵君,我父亲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今日陛下布下此局,要困杀温家,温家势必要反抗,你去找过晋亲王,我不知道晋亲王跟你说了什么,但我有把握,我可以劝服晋亲王与温家站在一处。” 纪知遥微愣,“为何,我所知的晋亲王已与朝堂无关了。” “他若与朝堂无关,陛下为何要害死吕泽瑾?” “你说什么?吕泽瑾的死与陛下有关?” “这是别话了,我以后再说给你听,时间急迫,我先说重要的。”温阮来不及详细解释那位小世子的死。 她只是继续道:“安陵君,我知道你今日在此是行忠君之事,与私仇无怨,也清楚你肩上所担负的不仅仅是你一人的生死,更是军中的荣耀,你不能让你的士兵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不能让流血牺牲出生入死的兄弟,被打上叛君的烙印,更不能让陛下对他们心生不满疑窦丛生。” “但安陵君,你给我一点时间,给我父亲一点时间,你相信我,一定,会有一道,阻止此事的圣旨。” “你只需要再等等,我绝不敢让你背叛君王忤逆圣旨,我只是想请你,等一等。” 温阮说着站起身,双手轻叠放至额前,对着纪知遥深深一拜:“那么多条人命,我请安陵君,暂放屠刀,等一个确定的消息。” “温阮你别这样!”纪知遥赶紧起身抬手,虚托着温阮的手臂让她站起来。 纪知遥看着温阮发白的脸色,还有湿漉漉的头发,甚至微有些发紫的嘴唇,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温阮的话。 无关儿女私情,此刻若是还满脑子想着那点风月故事,那脑子里简直装着面粉,经得今日这雨水一淋,就全是浆糊了。 其实于纪知遥来说,杀人不过如同吃饭喝水般自然的事,他在沙场上取走的人命多了去了,所以对于被擒来的那些人,他绝对没有什么心生不忍下不去杀手的说法。 眼一闭手一抬,人头就落了地,碗大个疤,他哪里会看不下去? 他为难的是,他清楚这些是温家的人。 无数例子告诉他,若是与温家彻底走上对立面,成为血仇,那未来一定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他甚至因此事去问了晋亲王,晋亲王给他的建议是,这大襄朝中,有两个人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一是文宗帝,二是靖远侯,哦,最好也不要得罪温家那个小丫头,她是靖远侯的眼珠子。 可此刻纪知遥的处境是,他要么得罪文宗帝,要么得罪靖远侯,他总得选一个。 私情上,他不想与温家为敌,且不说温阮,单说温北川也挺有意思的。 可于大义上,他没有道理不听圣旨,拱卫王城。 为臣,为将,便没有任何一种私情可以凌驾于王命之上。 如今眼下温阮这般真诚地请她等一等,又是不是真的能等来转机? 更令纪知遥不解的是,温阮为何不趁此机会,劝说自己与温家结好呢? 这明明是个绝佳的游说时机,只要自己倒戈一击,温家不仅无虞,甚至平添一方助力。 他将疑惑问了出来。 温阮抬眼看他,一字一句地说:“将军之所以是将军,之所以为天下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守护的是国土和百姓的安宁,从不该被卷入朝堂心术之争。旁的人我没办法,但我自己,不喜欢让那些靠搏命杀出来累累功绩的将士,成为朝堂棋子,博弈筹码,他们为天下交付了性命和鲜血,若还被人利用,便是对他们最大的不尊重。” 纪知遥眼神微动,明亮有神的双眼中荡开些感慨的笑色,他没想过,有朝一日是从温阮口中听到这句话的。 他第一千九百零八次,想回到过去捅死那个曾将温阮视若无睹的自己。 纪知遥看了一眼营帐外面仍未停的大雨,若有所思地说:“可若时间过了,我没有放鸽子回去,我可能,会被陛下治罪。就算后来的确来了一道挽救他们性命的圣旨,可这与我错过了时间,未遵圣旨,并不相悖。” “我会想办法。”温阮说,“我既然请了安陵君静侯,就不会让你被陛下治罪。将军府上,也有人去了,你的祖母很安全。” 纪知遥回头看温阮,笑道:“你倒是体贴周到,连后顾之忧如何解决都替我想好了。” 其实温阮来时并没有想好,她来得太匆忙,太心急了,顾不上将所有的事情都筹划周全,后面的事,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但无论如何,她不会让纪知遥因为自己被治罪就是了。 她不敢欠纪知遥这么大的人情。 温阮坐在矮几前,看着桌上的茶水从冒着氤氲的热汽,到渐渐凉透,始终脊背挺直,端庄娴雅,交放在膝上的双手也只是轻轻地微拢着。 她必须要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必须不露半丝怯意和惊慌,才能稳住纪知遥。 而她全部的赌注,都下在靖远侯身上,她赌靖远侯一定能从文宗帝那里虎口夺食,抢出一道生天。 一只鸽子振着满是雨水的羽翅飞过来,那洁白的鸽子在另一个世界象征着和平和希望,温阮祈祷着,此刻这一只,也能为她带来和平。 纪知遥取下鸽子腿上的信,看了温阮一眼,缓缓展开。 温阮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牙关轻阖,连心脏都似乎不会跳了。 老爹啊,女儿牛逼都吹出去了,你可得对得起你老狐狸的美名,千万不能输啊。 宫中。对峙的一君一臣,谁都没有退让的迹象。 温仲德要陛下收回杀温家门客的命令,他只能寄希望于他儿子温北川,能暂时拖住纪知遥一会儿,让自己这里有时间跟文宗帝继续扯皮。 而文宗帝也想拖着时间,拖到那些人人头落了地,甚至连温北川也一并除了,拖到一只穿过雨水的信鸽落在宫内,太监会用玉盘托着一封带血的密信,送到自己手边,到那时,温仲德在这里再如何暴跳如雷,也无力回天。 照这个情形下去,他们起码还要过个三五招的,才能决出胜负来。 但时间不等人啊。 人命等不起。 温仲德看着桌上的那个茶盏,这茶盏出自宁州的名窑,那里出的瓷器皆是名品珍器,可与商彝周鼎比贵。 这种小东西啊,工艺精湛,式样秀美,就是一点不好,易碎,轻轻嗑一下就是一道口子,但碎时的那音儿很好听,声如钟磬。 温仲德抬头看了一下外面的雨打芭蕉,记起当年也曾是与文宗帝坐在芭蕉叶下分过酒喝的。 更漏沙沙响,未时将过,申时将至。 文宗帝抬眉,轻笑。 温仲德的手,慢慢伸向了桌上那茶盏。 正当他心念电转的时候,太平殿外传来了一声通传:“皇后娘娘求见。” 文宗帝略显诧异地看了靖远侯一眼,靖远侯也有些疑惑。 第121章 第121章 缠绵病榻许多时日的皇后娘娘,今日下得榻来,换了一身颜色喜气的红色宫装,云鬓花颜,贵气明艳,雍容优雅。 她莲步轻移,踏入这不见刀光剑影却剑拔驽张的太平殿中。 她的到来,似是一下子就冲淡了这里带着铁锈味般的浓烈杀意。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岁。”皇后行礼。 “月儿这是大好了?”文宗帝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皇后。 她看上去气色不错,脸颊处都有红润,干瘪了许多天的嘴唇也再度饱满莹润起来,就连黯淡的双眼看上去也神采奕奕,明眸善睐,与前些日子病怏怏地腊黄菜色全不相同。 皇后起身,柔婉地抬头,冲文宗帝笑道:“回陛下,臣妾吃了淑贵嫔妹妹送来的一碗莲子羹,便觉精神大好,头不疼了气也顺了,便想着赶紧来见陛下,以免陛下为臣妾的病体忧心。” “淑贵嫔那碗莲子羹,好像是昨日送去你殿中的吧?”文宗帝好笑道。 “温补之物,见效总是慢些,昨日吃了今日好,也是常事,淑贵嫔妹妹有心了。”皇后笑得娇艳动人,“陛下,臣妾如今已经大好,便不需要谁来身边侍疾了,不论是这合宫妃嫔,还是其他人,都不必劳烦了。” 文宗帝招手,让皇后靠过去。 他握着皇后的手,含义不明地问:“月儿是说,太子也不必会回宫了?” 皇后娇嗔,“诚如陛下所言,太子能在太玄观为大襄祈福,是天大的好机缘,若是为了臣妾断送了这机缘,岂不是要惹怒上天?” 文宗帝握着皇后的手,转头看向温仲德。 温仲德拱手道:“恭喜娘娘,凤体转安,这一定是太子在太玄观为您祈福,感动了上天。” 皇后心想:我去你妈的! 皇后微笑:“承靖远侯这吉祥话儿了,有太子为本宫祈福,本宫自然好得快些。” 皇帝捏了捏皇后的指骨,此刻的皇后还不知道太玄观的事,也不知道太子跑了。 所以皇后她是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跑过来的? 皇后的突然进场,就像是将一盘走到死局的棋盘活了,也像是一涧泉水淌进了龟裂得满是裂痕的干涸泥地里,和得一手好稀泥,将张牙舞爪的裂痕都糊弄起来,糊弄过去。 她给了文宗帝和靖远侯各自往后退一步的契机。 因为再往前,靖远侯大概就要走到闹一场宫中哗变,逼迫文宗帝写下圣旨,印下玉玺的大戏来。 皇后看到落落在今日这种局面里还能进得宫来,就料到靖远侯做了这个准备。 她是赶在靖远侯还没有疯到这地步之前,先把这事儿压下。 若文宗帝始终不肯下令让纪知遥放人,靖远侯真就要摔杯为号了。 宫变这种事,他又不是头回干了,干一回是干,干两回也是干,他熟门熟路,技巧娴熟。 但温仲德那句“太子在太玄观为皇后祈福”,意思已经给得很明显了咱各退一步,太玄观这事儿咱就当没有发生过,至少不在今日追究,你文宗帝放了我的人,我也不把太玄观这事儿说给别人听。 当然,宫变这事儿,我是不会说给你听的。 皇后大好,太子不必回京。 这事儿,过了。 那时马上就要申时。 文宗帝觉得,以纪知遥的性格,那些人的脑袋应该已经落了地,此刻就算让了这一步,温仲德还是惨败。 他赏温仲德一个大方,写了道圣旨,当着温仲德的面放出宫去。 放完了鸽子,文宗帝才似突然记起来一般,说道:“对了,孤忘了与你说,今日你家老大没有去见纪知遥,他此刻在将军府。” 温仲德的瞳仁瞬间放大,握紧了杯盏。 文宗帝面带笑意。 皇后见状,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对温仲德笑道:“侯爷与陛下说了这许久的话,还未说够呀?本宫久未与陛下细说家常,难得今日大好,想与跟陛下聊聊呢。” 她一边说一边冲温仲德使眼色,你是不是傻,你儿子没去,你闺女就不能去吗? 不然我这病咋突然好起来的? 小丫头片子说得真是没错,狗男人都是眼瞎的,狗皇帝是瞎的,靖远侯也是瞎的,竟然都看不出我依旧病着,只是喝了参汤吊着神,再让落落给我描了妆。 皇后简直想翻白眼。 靖远侯放下杯盏,笑容憨厚地向陛下和皇后行礼,只是走出太平殿后,脸上的笑容就放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阴沉着脸出宫,也没有似平日里那般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 他走得很急,急得一点也不像往日里那个从容镇定的老狐狸。 宫内雨停,长虹贯日,青石地上仍有积水,他急得踩过那些水洼都不曾发现。 出得宫门外,他看到温西陵站在宫门外焦急地等着他。 “你们两兄弟最好给我一个好的交代!”靖远侯几乎是强压着满腔的怒意,对温阮的担心超过了一切。 “爹爹莫恼,是小妹让大哥回城中的,也是小妹让大哥去将军府的,大哥让我送了好些贵重补品去了将军府上,待陛下问起来,大哥也就说是去探望纪家老祖宗的。” “你小妹一人出城?” “我刚去了回春阁,不是,她与阴九一同去的。” 靖远侯陡然停住了步子,看了温西陵一眼,很是莫名地低喃了一声:“看来今日还是有人要死。” “爹?”正当温西陵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远远看见辞花急步向他们跑来:“二公子,帮个忙!挺急的!” “何事?摆台唱曲!” 城外。 那只白鸽带来的信上写着让纪知遥放人的消息。 纪知遥看得一笑,“温姑娘,你可真厉害,还真让你料中了,你爹怎么做到的?” 温阮听他这么说,便知道,成了。 老父亲果然从宫中要来了一道放人的圣旨,纪知遥不必再取这些人的性命了。 外面的雨忽然之间就停了,雨过天晴的碧空中架着一道彩虹桥。 她心下的弦猛然一松,新鲜的空气再次填满了她几乎被挤得发疼的心肺,双肩都微微放落下去,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她身形不稳,晃了晃,险些摔坐在地上。 纪知遥就要伸手扶她一把。 另一双手接过温阮靠在怀中,笑道:“不劳烦安陵君了。” 殷九野笑着打横抱起温阮,轻声说:“睡一会儿吧,没事了。” “可他……”温阮还在想纪知遥要怎么给皇帝一个交代。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殷九野轻笑道。 温阮精神紧绷,又淋了一场大雨,此刻倦意袭来,疲乏不堪,靠在殷九野的怀中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殷九野抬头看着纪知遥:“拔营前进,至城门下,跟陛下说,你一直在城门下。” “你是何意?” “今日你不曾见过我与温阮。” “就算我答应你,太霄子要如何同意?” “他会同意的。” “哦?” “死人哪有那么多意见?” “你说什么?!太霄真人练功走火入魔,经脉逆行,死了,可惜啊。”殷九野笑说道:“看来双修之道,果然不是正途,少练为好。” 殷九野笑罢,抱着在自己怀里抿嘴偷笑的温阮,出了营帐,又随便找了匹马,带着她回城。 这会儿,按明着的棋面来说,他们应该在回春阁里挑胭脂呢。 温阮倦乏地靠在殷九野怀里,梦呓般的声音问:“我们怎么回去呀,这会儿城门处,也应该查得严吧?” “那就只好委屈你往脸上再涂点黄泥巴,扮作黄脸婆了。”殷九野语气轻快地笑说:“放心,就当是让我提前看看你年老之后的模样,我必不会嫌弃的。” “说得你有办法进一样,你这面具城中之人谁不识得?” “取下便是。” “哦?你不问问我,太霄子怎么了?” “无非就是你把他打死了呗,你武功进步这么多?” “用了点小计谋。” “什么计谋?” 殷九野低头笑,吻过了温阮的额头。 他只是告诉太霄子,臭道士你好呀,我就是你找了好些年的那个离观太子。 顺便告诉你一个事儿,太玄观上上下下,都被我杀了,这事儿俗称屠观灭门,你太霄子如今是太玄观唯一的独苗。 而现在,我来赶尽杀绝了。 你不信? 可以,我请你看看我面具之下是什么样子。 谁都不认识殷九野这张脸,但是太霄子是认识的。 哪怕跟记忆里有些出入,五官长开了些,气度也更凌厉了些,就连个头都高了些,但太霄子认得这对眉眼。 那眉眼中的桀骜阴翳,嗜血如狂,都是他熟悉的。 他豁然就想起了仙吟宴那日,他从山上下来,在街上被人拦住大打了一场,那个蒙面的人,就是他。 是阴九,也是殷九野。 当时他瞒过了自己,而自己又从不知殷九野已经练就了一身这样的好武功,所以不曾再往深处想。 如今思来,满是荒谬。 他寻了那么久的太子,竟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 第122章 第122章 将时间往前拔回半个时辰前。 殷九野一段木条做的枪,直挑太霄子,将太霄子引开至无人处,拉开了阵势一通猛攻。 太霄子执拂尘且让且退,并没有要与殷九野决一死战的念头。 那时仍是大雨漫天,可雨中的太霄子并不显狼狈,他飘然出世,仙风道骨,永远洁净如新的白色道袍浸透了雨水,将他的身形勾勒出了修长均匀的线条,自有清隽风流在。 他的面上甚至都无几分杀机,很是从容平和。 “今日你我,不便死战。”太霄子点足在竹叶尖,那段楠竹的叶冠微微低头,轻轻起伏,托着太霄子也缓缓上下。 殷九野看着这个狗道士,笑着跃上另一段竹子,雨水顺着他银色的面具滴落下来。 他也收了木条,负在身后,比了一掌。 “蚕经心法。”太霄子蹙眉:“上次我就见过你用这招了,我写了信回太玄观,回信中说,赵钟的确收过一个入门弟子,也的确叫阴九。” “那信是我写的,你的信也没有送到太玄观,送到我手上了而已。”殷九野笑看着太霄子,“我会不少小伎俩,临摹笔迹便是其中之一,长老的笔迹我月月都在临摹,送进宫中给陛下通报太子近况的信,也是我写的。” 太霄子难以置信,握紧了拂尘! “你说什么?太霄子,你视太玄观为你一生心血,看得极重,可惜却受宫廷掣肘,不能如道家所言的那般随心所欲,自在豁达,但你仍想着完成某件事后,就回到太玄观去。”殷九野笑着说,“这件事,就是找到离观私逃的太子。” 太霄子再度震惊,连瞳孔都微微放大:“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因为,我就是太子啊。” 殷九野揭下面具,露出那张全天下仅有太霄子熟悉的面容来。 太霄子一时大骇,不敢相信眼前的人。 在他心中,始终有一事不解,太玄观修在岛上,那座岛孤悬海外,难以进出,所以平日里从无人可以进出道门。 当年岛下用以渡海的船只极少,都有人严加看守,而殷九野失踪那日,岛下的船,一艘也没有少。 他一度怀疑殷九野并没有离岛,亲自与两位长老在岛上找了好些时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四处搜寻了个遍,却也没有找到殷九野和迟华的踪迹。 他们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直到过了六七日,太霄子确定在岛上寻不到人了,才决定出观,去外面找回太子。 而且他不敢让此事宣扬出去,不敢让文宗帝知道太子私逃出观,否则以文宗帝杀伐果断的雷霆手段,这观中之人,怕是要尽数以死谢罪。 于是在找殷九野的那些日子里,每日为殷九野送饭菜的人都换作了两位长老,观里的其他道士一概不知此事,只听闻殷九野忽生怪病,不许观中弟子靠近他平日独居的院子赵钟也因此错过了最佳的通知靖远侯的机会。 太霄子离观之后,才有了殷九野的灭观之事。 “你当年到底是怎么离开太玄观的?”太霄子心神大乱,实想不明白,只能问个清楚。 “我没有离开,事发前几天,有个道士死了,我当时记下了埋他的地方,然后和迟华躲进他的棺材里,藏身在了地下,又用一根芦杆呼吸,藏了起来,那些天我们两个就靠那道士坟前的祭品填肚子,棺材里很黑,死人也很臭,但我觉得,那是我在太玄观十年,最幸福的日子,因为我是自由的。” “你四处找不到我之后,便以为我已经离观了,所以你就离开太玄观,来到京中找我。” 太霄子震惊地看着殷九野:“你是在特意等我离开?你待我走后做了什么?!” “不错,那时候我打不过你,我只能想办法把你调离出太玄观,之后,那一观的人,任我屠杀,啧,如同切菜。” “我杀了太玄观的人后,也没有立刻离岛,在岛上住了一个月,摸清了你们书信往来的各种规律,伪造就很容易了,之后种种,都是我在与你,与宫中联系,你只知我离了太玄观,却不知,我何时离观。” “你以为与你通信的还是长老们吗?不是的,是我,一直是我。” 太霄子心神俱震,热血倒流,在他本是仙傲的面容冲出了一道怒意狰狞:“你这个孽畜!观中二百三十余人,你竟将他们赶尽杀绝,你毫无人性!” 殷九野笑得邪恶又轻佻,“不算赵钟,二百三十七,加上你,二百三十八,我记着呢。” 太霄子悲痛欲绝,愤声怒喝,“你恨的是贫道,何至于要将无辜之人屠戮殆尽!” “无辜?”殷九野听着这两个字只想放声狂笑,他费解地看着太霄子:“道观是什么地方?修身养性,淡泊之地,可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太霄子,他们若叫无辜,那我岂不是更无辜了,我做了什么,你要震碎我一身经脉,让我如同个废物般苟活于世,任人奚落?!” 他笑道:“所以如今是许你们对我百般欺凌,而我却不该生怨恨之心?你是在用此法磨炼我的心性吗?那不好意思,这心性我磨炼不了,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你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真不愧是皇帝的……狗啊。” 太霄子喝声怒斥:“当年你尚年幼便在宫中大开杀戒,弑杀宫人十数有余,贫道将你带去太玄观原以为你能洗去一身杀气,更见你偷学武功怕你习武之后,杀心更甚,如此才断去你经脉使你不能作恶,这番苦心你不理解便罢,竟怨恨至此!” “早知如此,当日将你带去太玄观的路上,贫道就该绝了你的生机,便也不会酿成今日血案!” 殷九野的眼中莫名涌出些讽意和悲凉,都说那日宫中的血案是自己酿成的,都说宫里那把火是自己放的,却没有一个人来问问他,当日真相到底如何。 他们看到自己手中握着血匕,便信了“眼见为实”这四个字,便说他天生嗜血,残忍暴虐,便觉得他该死。 好像他天生,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那他们怎么不去问问皇帝,为何要让自己生下来! 生下来之后为何又要将他弃如野种! 殷九野收回眼神,轻握了一下手中的木枪,大雨将他脸上的笑容冲涮得很淡,淡得几乎没有。 他用一种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的语气,肆意地践踏嘲弄着戏说:“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留我一命?太霄子,我不知你为何心甘情愿地给皇帝当狗,甚至愿意为他遮掩盛月姬的丑事,但我知道,你一直不敢将这件事告诉皇帝,是怕皇帝对你问罪,所以你才四处搜寻我的下落,如今我走到你跟前了,你是不是准备将我带回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太玄观,还是将我交给皇帝?又或者,就地将我格杀?” 太霄子气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驳斥殷九野这副语气,只是恨怒交加,眼眶发红,指着殷九野的拂尘也有些发颤:“你……你……” 殷九野仍旧吊儿郎当,语气轻浮:“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一并说了吧,我让你当个明白鬼。” “孽障受死!” 太霄子拂尘卷雨,急挥而来! 殷九野提枪相迎,横扫八方! 气怒攻心之下的太霄子章法大乱,破绽百出,殷九野步步为营,逼他至此后,自然大开大合。 两人武力值本来半斤八两,相差无几,这般情况下,殷九野力压于他,并不意外。 这就是他跟温阮说的,他用了点小计谋终极奥义:嘴炮之术。 暴雨淋漓下的太霄子没了往日风骨,也失了仙家气度,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灭门血仇冲昏了头脑的狂怒之徒,一身洁白的道袍遍染泥泞,污渍斑斑。 殷九野却还偏偏能气定神闲地与他搭话:“太霄真人,都叫你少去听白楼了,你看,身子骨被掏空了吧?双修秘术不是那么好炼的。” “你这个无耻小儿!”太霄子挥着拂尘,排山倒海之势,浩荡而来! 殷九野硬扛不避,还是闲笑道:“花乐事那天,我特意将迟华所唱《道德经》之词改了几个字,我还以为你听了会觉得耳熟,会来京中看看风声,没想到你竟愚蠢至此,一直没能发现,白白浪费了我一番苦心。”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辞花一个普通人,何以为那般仙人之姿,恣意潇洒?那是你们道家一直追求的境界啊,不是吗?化身为海之鲲,天之鹏,遨游天地间,不在凡俗中。他怎会做到如此呢,因为,在我经脉尽断不能动弹的那些日子里,是他在旁边替我念书,排忧解闷,他对道法经书的理解,比你这个太玄观主持深多了,你这个垃圾!” “你是不是还挺自豪啊,凡俗中也有人对道家所求之境有这般理解,你特有成就感吧?别自作多情了,那是障眼法,辞花跟我一样,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恨得骨中作痒!” 太霄子被殷九野的话气到丹田翻涌,真气乱窜,悲愤嘶喊,被大雨冲走的眼泪和着鲜血滴落在道袍上。 凄凉惨然。 他一步错,步步错,错至如此境地,已不知该去怨谁。 当年他也不过是个一心修道的小道童,天资聪颖,悟性极佳,每日跟在师父身边听书习武,摆弄花草,无忧无虑,天真纯良。 大襄佛法大盛,道家没落,这本也没什么,各修各的机缘,各管各的瓦上霜。 可后来一次辩会上,他师父被那恶和尚气得一病不起。 撒手人寰前,师父拉着他的手,临终遗言是:“小霄子,太玄观便交给你了,你定要将道家带向兴旺,让世人知道,佛道佛道,世间不止有万般佛说,还有万宗道法。” 他是出生在海里渔船上的,一场暴风雨倾覆了那艘船,被浪头冲上岸,他嘹亮的啼哭声引来了师父,将他救起,带在身边,视如己出。 师父就如同他的生父。 太玄观,就是他的家。 后来他知道,佛家兴盛,是得朝中扶持,天下第一寺的安国寺就在京城,在那个全天下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 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他下山寻求机缘,偶然间救下了彼时还是七皇子的文宗帝,文宗帝对此深怀感恩,登基之后,赐太玄观为天下第一观,更赐他金刀一把,可斩天下百官,可平天下不平。 他不爱权利,也不求富贵,更无意斩天下官员,他只要能让太玄观的名号响彻大襄便足矣。 可他被文宗帝授命,接走宫中那位嗜血成性,天生大恶的太子。 以前这种事大多都是交由安国寺,毕竟都说,佛门净土。 他觉得,他是得文宗帝器重。 他不知道,靖远侯不过是看中了太玄观孤悬海外,远离京城,殷九野尚有一线生机。 他将这个太子带去了太玄观,带去了后面的洪水滔天。 在太玄观时,观中其他杂事一概交由长老处理,他常年闭关打坐,几不问事,只是偶尔才会出关看看殷九野,却根本不知道殷九野受的那些苦难。 自小在观中被人优待,被人疼爱的他,高估了观中弟子人性之善的他,以为观中不会出作恶之事,以为旁人也会对太子礼遇温和,以为太子顶多只是不能行走,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就此种下祸根,还全然不知。 他要保护太玄观,不敢将太子私逃出观的事告诉文宗帝,他以为只要他把太子找回去就好了。 他以为,就这么简单。 可是世事,从来没有那么简单。 喝一口凉茶,要先砍柴烧火煮生水,待茶凉。 吃一口热饭,要下地耕耘照料作物碾稻脱壳得新米,淘洗干净再蒸煮。 穿一件布衣,要踩动纺车左右引线经纬相织,丈量身形裁布缝合。 这世事,从来不易,从来艰难。 更莫要提,他招惹上的这世事,是这天底下最难的世事,那是天子家事,天家无小事。 他抱着单纯的想法在这荆棘密布的京城里走得满脚是血,丑态尽出,他哪里是那些浸淫权术多年之人的对手,他甚至连颗优秀的棋子都算不上。 但他依旧想着,只要找到太子,就能回太玄观,就能回家了。 一转头,家被偷了。 他如何能不恨殷九野杀尽了太玄观的人?殷九野毁去的是他与他师父两代人的心血,埋葬的是他视为生命的根基。 太霄子几乎万念俱灰,失了全部的仪态风度,他只想杀了殷九野,报仇。 可殷九野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 太霄子错了吗?说不好。 从头到尾,他不过是被文宗帝驱赶着往前罢了。 太霄子的拂尘被殷九野击落,白如雪的拂尘跌在泥泞里,脏污难看,一如他此生。 他也倒在血泊中,呕血不止。 殷九野提着手中已经断了一截的木棍走向他,死寂般的眼里尽是灰色。 困兽之斗最后爆发的狠决是他预料到了的,但太霄子这种段位的困兽所爆发的杀意,仍是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擦了下唇边的鲜血,殷九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太霄子,缓缓抬掌。 直劈而下。 震碎他一身经脉。 “你欠我的。” 大雨骤停。 太霄子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悲鸣。 殷九野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道冠掉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绝望至极的太霄子,积压在他心头多的阴霾消散了些,可他却也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报复的快感。 他不知道为什么。 雨停了,才看得见太霄子眼角缓慢滑落的泪水。 风止了,才听得到他低声地轻喃:师父,徒儿不孝。 他自绝心脉而亡。 第123章 第123章 殷九野骑在马上,环着温阮往城门去,强压咳嗽的不适感让他清了清嗓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温阮抬头问他。 “没有,你头发挠到我了。”殷九野笑说。 温阮却看到殷九野耳下处有一缕干褐的血迹。 她伸着手轻轻地沾下些血渍,问:“疼不疼?” “不疼。”殷九野抱着温阮跳下马,语气仍然轻快。 只要能杀了太霄子,再大的疼,他也愿意咽落下去。 两人牵着马,走到城门不远处,温阮正寻思着要不要真往脸上抹点黄泥巴来个伪装的时候,忽听得城墙高处传来阵阵弦乐声。 又听辞花正放声纵歌,听上去逍遥快活,他的曲子流传甚广,京中之人绝大多数都会唱,追随他的人随他踏上城楼,纵情高歌,高唱这雨后天晴的彩虹贯日,高唱这国泰民安的昌乐盛世。 京中守备军欲驱散人群,可百姓众多,推推搡搡,吵吵闹闹,越发喧哗。 温阮看着这番景象,默默地想着:果然不论哪个时代,爱豆的粉丝见面会都是最疯狂的,这番骚动,王成有得头疼了。 辞花看到城门之下的殷九野和温阮,暗自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妈的,吓死他了。 殷九野去靖远侯府接上温阮之前,先去交代了辞花,申时之前,一定要在城门处闹出一番声势来,一定要带着足够多的人登上城楼,一定要让王成看见,这里人山人海,有千百双眼。 可那时一直在下雨,雨下得要疯了一般不肯停,辞花心急如焚,焦躁难安。 大雨不停,他冲入雨中放声闹唱,也引不过来太多人。 好不容易等到雨歇,他急急地找到了温西陵,让温西陵为他摆开阵势,推波助澜。 好在一切都赶上了。 城门处拥堵的人很多,王成只能尽量盯着出城的人,对进城的人盘查不多,殷九野揭下面具收在怀中,握着温阮的手,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城,又牵着她走了安静的巷道,回到回春阁。 于悦见到他们,连忙跑过去抱住温阮,如释重负地反复念叨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担心死我了!” 可落落还没有回来。 温阮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宫里怎么了? 宫里,怎么了呢? 申时已过,靖远侯温仲德已然回了府上,外人看上去,一如寻常,目空一切的靖远侯回府后依旧只是换下了蟒袍,坐在家中书房里饮茶看书抠脚。 宫里的文宗帝始终没有收到纪知遥的飞鸽传书,他重新执起了那卷没看完的闲书,抬了下手指,“杀了吧。” 于是送落落出宫的女官拉住落落,将她拦在身后,低眉顺眼,只拿眼角瞟着看两个太监一边骂着晦气,一边抬着一个人自甬道急急走过。 走得急,就迎了风,风吹开了白布,白布下一张白净年轻的脸。 女官认出,是那日给皇后娘娘送血燕的小太监,好像是叫温随。 女官的手一紧。 “秦掌柜,今日宫中事多,怕是不便从正门出宫了,小人带您换条路。” 落落点头。 换的这条路平日少有人走,要绕过永巷,穿过冷宫,走到王宫之后,那里的侧门多送死人出去,宫里死的人太多了,总不好都埋在御花园或者沉在枯井中的。 落落走在这条僻静无人的宫道上,很难相信,在宫中居然也有如此萧索清冷的地方。 忽然又一行人抬着尸体过,未凝的血滴成串,洒在还满是雨水的石子路上,殷红的颜色很快就渗进了地底下不见了踪迹。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其中一个死人身上掉落出一个香粉盒子,滚到了她脚边。 落落瞬间定住,怔怔不能动。 “秦掌柜,怎么了?”女官问道。 落落看着脚下的香粉盒子,提了下裙角盖住,强撑着笑容说:“无事,烦请您继续带路吧。” “好,还是尽快出宫吧,莫再耽搁了,等到宫里下了钥,就更不方便了。”女官笑着提醒了一句。 落落点头谢过,等女官转身后,迅速弯腰捡起香粉盒藏在袖中,低头跟在女官后面,头也不抬地走出宫门。 她一路强忍着泪水,直到回到了回春阁,见到了温阮,那包在眼眶中的眼泪才一泄而下,有后怕,有难过,有紧张,有惋惜,有一切足以使她崩溃的落泪情绪,全都混杂在了一起。 温阮赶紧抱住她,轻拍着她的后背,落落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今日这一遭怕是让她吓坏了,能撑到此时才崩溃得泣不成声,实属不易。 “委屈你了落落,没事了,没事了。”温阮轻声安抚着她。 落落在她肩上摇头,颤抖着手将那盒香粉拿出来,告诉温阮,她看见了什么。 温阮瞬间明了,靖远侯原是做好了逼宫的准备的,可他这逼宫的计划,早已被文宗帝洞悉,文宗帝就是在等靖远侯动手,然后将其人手一网打尽。 包括城外的纪知遥也不仅仅是诛杀门客这一项任务,等到老父亲起事,他的大军随时可以踏入宫门,勤王护驾。 但靖远侯没有动,纪知遥也没有替他杀温家门臣,文宗帝只能暗中着手,将温家的人悄悄地处理干净。 可若不是靖远侯提前的安排,落落今日估计也进不去宫中。 她进不到宫中,便不能传话给皇后,皇后也就不能正好出现阻止了靖远侯起事,后果便是,靖远侯或许也要如那鼻尖侧处有颗小痣的侍卫一样,被抬出宫。 温阮理着这些逻辑链,按着隐隐发疼的额头,半晌说不出话。 她忽然后怕万分,并深刻地理解了原本温家的结局。 文宗帝永远有后手。 就连靖远侯这样的老狐狸,也被他算计得团团转。 温阮有些胸闷,她想着,假如这一次不是自己出城去找纪知遥了,温家是不是仍难逃一死? 不,如果只是自己一人出城,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因为太霄子根本不会给自己接近纪知遥的机会,纪知遥也不敢当着太霄子的面应承自己,等一等。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纪知遥答应了自己,他也拦不住太霄子去取门客首级。 还好有阿九。 幸好有阿九。 再联想到城门处安排的辞花,想到于悦在回春阁给自己作时间人证,想到他提前察觉了异样带自己出城。 温阮猛然发现,阿九,这个一向很少理朝事的阿九,在不知不觉中,暗自补全着温家此役里全部的漏洞。 如此,温家才险险地避开了全部的陷阱。 殷九野见温阮盯着他看,好笑地问:“你看什么?” “看你好看啊。” “配得上你。” “明明我屈尊就你,今日那雨点打得我疼死了,你也不知道帮我挡着些。” “挡了啊,挡不全,下次我弄辆马车。” “不弄板车了?” “你要是喜欢,也行。”殷九野乐道:“我用板车娶你过门。” “你敢?” 殷九野笑得唇角轻扬,他不知道温阮有没有想透这场大局的全貌,但他知道,温家不会有事了。 蓝绻早就告诉过他宫里有不少靖远侯的人,殷九野也料到了靖远侯可能会起事,他不确定靖远侯会不会成功,但他不能冒险。 那是温阮看得很重要的家人,也是待自己很好的人,他当然要竭力保全他们。 所以受点内伤吃点苦头,算不得什么,更不要提他真的早八百年就想弄死太霄子了。 温阮轻出了一口气,靠进柔软暖和的软枕中,目光低垂。 她知道,这一次温家是闯过了书里的死局,但这不代表危机就此解除,甚至麻烦更大了,因为此刻的温家可以说是跟文宗帝彻底撕破了脸皮。 文宗帝这个病毒也太强大了,还带变异的,杀毒软件不升级,估计杀不死他了。 门口忽然闯进了一行人来,又是熟悉的京中守备,又是王成。 “老板娘何在?” 落落整理了一下表情,挑开帘子,笑问着堂中之人:“几位官爷这是有何公干?” “得罪了!” 王成推开落落,闯入帘子后面。 帘子后面,温阮和于悦对坐在席上挑胭脂,殷九野戴着面具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你看这个胭脂,配这个口脂好不好?” “好像不错,不过眉就不能画得太淡了,不然压不住这艳丽颜色。” “对对对,最好再点个花钿,落落可会点花钿了。” 温阮笑说着这些,抬头看王成:“王大人,我们又见面了,这回你又想拿谁去问罪?” 王成上前一步,像是确认温阮是不是真的一般。 温阮慢条斯理地试着各种胭脂,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怎么,王大人不认得我了?” “姑娘今日一直在此?” “这话问得,我不在此还能在哪儿?” “不曾出城?” 温阮放下胭脂笑问:“王大人,我出不出城的,还需要向您报备?再说了,您这话的意思,到底是希望我出过城,还是不希望?我怎么听着怪别扭的呢?” “温阮,咱别理他,继续看胭脂,我觉得那香粉也不错,我送你一盒吧?” “好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殷九野在旁边支着脑袋叹气:“女人啊,有多少银子都能送进这胭脂铺来,买那么多,你两得多大一张脸才能涂得完啊,这都挑了一下午了,你们都挑出花儿来了。” 他笑着转头看向王成:“王大人,你以后娶妻,可莫要娶个败家老娘们儿啊。” “说谁败家老娘们儿呢?”温阮抓了个盒子打在殷九野身上。 殷九野接住:“这个不错,打人顺手,买!” 王成看他们一唱一和,又看看于悦,心中虽有狐疑,但总不好直接拿人下牢去严刑逼拱,只能转身退出去了。 温阮转了下桌上的胭脂盒子,轻声说:“安陵君应该到了城下,不知我大哥那边如何了。” 申时过,文宗帝便着人去将军府上请纪老祖宗进宫了。 但宫人扑了个空,他们赶到将军府时,纪老祖宗已经被温北川扶上马车,到了城门处了。 那时守在将军府的京中守备小分队接到的命令还只是盯着纪老太太,温北川要带着老太太出府闲逛,他们并无阻挠之理,只能一路跟随。 老太太坐在温北川的马车上,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问小温子如今还好吧,问他孙儿是不是打了胜仗回来了,问温家的小辈怎也从不去他们纪家坐坐喝杯茶,是不是嫌弃她老人家眼睛不方便。 温北川极好耐心地陪老太太说闲话,一直说到了城门口。 下人司思在马车外说,大公子,纪将军大军此刻在城外一里处。 一里。 眨眼的工夫就能到的距离了。 温北川挑开马车帘子,也看到了城楼上歌舞纵乐的辞花,还有狂欢大闹的……“粉丝” 他忽然笑出来,这主意也不知道是小妹的还是阴九的,但实在是妙极。 第124章 第124章 全部的暗斗都已接近了尾声,现在是温家这位大公子走出来,将残局扫尽的时候了。 他要带着老太太出城门时,遇到了王成的阻拦,温北川反问他:“我犯了何事,不得出城?老祖宗又是哪里开罪了你京中守备,不可去见见她的孙子?” 王成有苦说不出,这事儿咋说呢,陛下是有旨,要盯着温家之人,但也的确没说不许温家之人出城去,更没提不许纪家老祖宗出城这话。 温北川一派好心人的样子:“这样吧,王大人若不放心,跟着我便是。” 于是王成真的一路跟在他们身后那时,温阮刚到回春阁。 温北川带着老太太直接去找纪知遥,纪知遥见温北川扶着老太太前来,脸色微变。 “纪将军,老祖宗说来迎你凯旋,想看看你的将军风采。”温北川将老太太的手递入纪知遥掌中。 老祖宗怜爱地摸了摸纪知遥的脸:“阿遥啊,你打胜仗回来了?” 纪知遥难过地看着老祖宗,点点头,说:“是啊,奶奶,孙儿打大胜仗回来了。” 老祖宗笑得满脸慈爱欣慰。 纪知遥又看看温北川,这是险些被自己一箭射杀的人,他想问什么:“你……” 温北川轻轻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别惊着了老人家。 “多谢。”纪知遥说。 “客气,多年不去拜见老祖宗,是我这个做后辈的礼数不周。”温北川笑道:“老祖宗,您可别见怪啊。” “不见怪不见怪,以后常来府上坐,你们年轻人,多多走动才好,莫要生份了。”老祖宗笑呵呵地说道。 “好,一定。”温北川笑得温雅从容。 纪知遥叫了个兵蛋子扶着老太太往后些,然后才靠近了温北川,一脸的郁闷之色。 温北川看得好笑,回头看了一眼王成,王成脸色极难看,恍然大悟了什么,急急回身往城中去了。 温北川看着轻笑,问纪知遥:“进宫后,你知道该怎么跟陛下说吗?” 纪知遥蒙了一蒙,面上有点过不去,犟嘴道:“当然知道了!” 温北川怀疑:“真的?” 纪知遥结巴:“……那,那你有什么指教?” 温北川:这个纪将军啊,还是早些回军中去吧。 他低声道:“你一直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也想要动手来着,可是城门处尽是载歌载舞的百姓,若见血光,怕是要吓着这些人,传出些不雅之语,有损陛下天威,你一心忠君,不愿陛下英名遭人诋毁,故而迟迟未动,最后收到了陛下的圣旨。” 纪知遥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收到了圣旨?” 温北川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纪知遥:“我会算,行吗?” “……你们家的人都会算吧?温阮也会!” “温姑娘,纪将军,辛苦你长长记性。” 纪知遥翻了个白眼,又问:“但王成这儿怎么说?我在城外三十里啊,不在这儿。” “是啊,王成该怎么说?” “你少给我打哑谜!” “王成若不想丢掉性命,只能说你一直在这儿,否则就是他失职,放了我小妹出城而未察觉,使陛下的计划落了空,懂了吗?” “懂了,温北川我发现你们家的人都鸡贼!” “……这叫智慧。” “可拉倒吧,就连那阴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到这个,太霄真人如何了?” “喏,那儿呢,死了。” 温北川看了一眼旁边躺着的太霄子,面色微异:“怎么回事?” “照你们家阴九的说法,是他练双修之道练得走火入魔,经脉倒行,心脉断绝而死。他怎么不说太霄子他是因雨天路滑,摔了一跟头撞在石头上,撞死的呢?” 温北川老神在在:“因为他头上没有伤口嘛。” “告辞,替我向老祖宗说一声,我下回再去将军府看望她。” “还是那句话,多谢了。” 温北川想了想,还是没说出那句叫纪知遥不要愚忠于陛下的话来,对一个将军说这种话,好像太不应该了,将军若失去了忠诚,还叫将军吗? 所以温北川只是抬手,停下,最后拍了拍纪知遥的肩,傻人有傻福啊。 王成见到纪知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事儿出问题了,定是有什么人见过了纪知遥,纪知遥才没有提着温家门客的脑袋过来,所以他才急急地回头,去找温阮而温阮,早在回春阁里换好了衣服,等着他来。 时机卡得刚刚好,王成始终慢他们一拍。 文宗帝足智多谋,只可惜手下这些人有些上不得台面恰如靖远侯说的。 后来的事情,无非是纪知遥回宫复命,照着温北川教他的说了一遍,文宗帝看得出这其中的猫腻,可他想问罪也问不了什么。 唯一能证明温阮出过城,找过纪知遥的人是太霄子,而太霄子已经死了。 其他的将士都是纪知遥的亲兵,绝不会开口指认温阮。 一切由着温家的人胡编乱造了,只要没有明显破绽,他们总能圆过去。 文宗帝看了纪知遥一会儿,挥手让他出宫。 纪知遥明显感觉得到,陛下对他不信任了。 此刻没有动他,也只不过是因为陛下还要用他。 文宗帝望着太霄子的尸身,兀自苦笑了下:“好一个走火入魔,经脉逆行而死,太霄子啊。” 他在太霄子身边坐了很久,是有些心痛的。 太霄子不算聪明,跟机关算尽的温仲德和自己比起来,太霄子简直可以用天真来形容。 但这样天真的人,恰好是文宗帝可以倾诉说真话的对象就像大多数霸总总会爱上小白花一样,爱上他们的好清纯好不做作。 可现在太霄子不在了,文宗帝也就再无可以掏心说话的人了。 而且,太霄子一去,文宗帝也就真的不知道如今的太子是何面目了,更不能让太霄子帮他指着街边的王二麻子和张三李四,说那就是太子。 文宗帝沉沉地叹气,抬手理了理太霄子身上的道袍,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久不能回神。 像是在回顾此生可信任之人还有几个,也像是在回想此生那段有朋友有爱人有梦想的青葱年月,还像是在为一个有几分交情的朋友哀悼。 温府。 温阮与温北川依次回家,先到家的是温北川,然后温阮和殷九野才从回春阁回府。 殷九野手里提着一大堆温阮买下的胭脂水粉,活脱脱一副陪着心上人刚刚逛完街回来的架势。 大家在花厅里相遇,沉默相对,都说不出话。 外面的红日往地底沉。 十一月三日,这个被无限拉长的日子,终于在第一颗星星眨动眼睛时,结束了。 殷九野坐在右边的椅子上,看了看靖远侯,又看看温北川,说:“我有话想与诸位说。” 温仲德喝着茶,慢声道:“过两日吧,今日大家都累了。” “此事……”殷九野还想说什么。 温仲德却抬了下手,抬眸看他:“过两日,听话。” 他此刻已经知道了宫中之事,知道了自己险些闹开的那场宫变早被陛下了然于胸,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殷九野便只好收回了要取下面具的手。 “阮阮啊。”温仲德叹着气,看向温阮。 温阮点头:“爹。” “辛苦你了。” “爹哪里话,这是女儿该做的。” “你怎么知道要出城去找纪知遥的?” 温阮看了一眼已经窝回自己怀里的二狗子,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的这只猫儿是她的福星,还是一个讲义气的福星。 她只能说:“我料想宫中今日肯定有事,又与安陵君有过一席谈话,猜到他今日会在城外,便去了。” 她的这番说辞自然不能说服靖远侯,但大家都不再问了。 事情到底是如何一步步演变到最后那般情景的,大家心里都清楚,那是所有人的齐心协力,各司其职,就像拼图,也像下棋,共同造就了现在这局面。 在这场“战役”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参与其中,就连落落,连于悦都被调动了起来。 实在是一场耗费心神的大战。 温阮心力交瘁,又淋了大雨,这会儿只觉全身酸痛,头脑昏沉,像是病了。 她起身行了一礼,说:“爹,大哥,以后有事不要瞒着我了,你们看,其实我比你们想象中的更理智些,也能帮上你们不少忙。” “对,阮阮长大了。”靖远侯欣慰地看着温阮。 “我先回房休息了,爹也早些歇着吧,大哥也是。” “好。”温阮抱着猫儿回到春庸阙,端端正正地在床沿处坐了会儿,忽然松了力气,连人带猫地倒在了床上。 二狗子在她怀里撒娇:“阮阮你抱抱我,亲亲我,你得谢谢我,我今天就是你们家的大功臣!” 温阮揉着二狗子的脑袋,又亲了一下它的大脸:“谢谢。” 二狗子趁机钻进温阮胸口:“那你让我踩几下,虽然你的没有于悦的大,但好过没有嘛。” 温阮提着它的后颈起来。 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的二狗子:“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温阮抓过被子将猫儿裹起来,迷迷糊糊地说:“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别生病了。” “你是不是病了?” “有点感冒。” “吃药啊,你有病得吃药啊!” “睡一觉醒了再说吧。” 温阮抱着猫儿睡到一半,一翻身翻进了一个胸口,连忙睁眼看了看,看到是殷九野才放心地躺回去,偎在他怀里,问:“我爹知道你在这儿吗?” “那我能让他知道吗?” 殷九野收紧手臂抱着温阮:“你有些发烫,要不要我帮你叫大夫?” “不用了。” “我看于悦挺喜欢二狗子的,你要不要把二狗子送给她算了?” “不然它一直这么横在我们中间,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二狗子自两人中间一跃而起,像个小人儿似地站着:“咋地,我这是为你的清白着想!阮阮你是不知道,这臭不要脸的趁你睡熟的时候亲你!而且不止一次,他亲了又亲,亲完鼻子亲嘴巴,亲完嘴巴还亲你头发!我拉都拉不住,他还想把我关在外面,幸好本ai身手灵活!我呸!这个下流胚子!” 温阮:殷九野:“你看,它还这么吵,是不是送给于悦更好,反正于悦也很吵。” 二狗子:“九阴真经你要不要脸,要不是我看着你刚才是不是准备脱阮阮衣服?老子是正义的卫士,道德的标兵,专打你这种臭流氓!” 温阮:你嚷嚷着要踩奶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正义凛然的。 殷九野:“真的好吵,喵喵喵的,喵个什么劲儿?” 温阮心想,这大概就是高级版的对牛弹琴吧。 温阮抱过二狗子,在它耳边轻声说:“你再吵吵嚷嚷的,当心他教你练葵花宝典,那你的小仙猫……” “打扰了,告辞!” 二狗子一蹿而下,飞快地去找它的小仙猫了。 殷九野看得奇怪:“你跟它说了什么?” 温阮一脸正经:“我让他去抓老鼠,现在的猫儿是越来越像话了,都把看家本领忘了。” 殷九野:温阮笑着窝进殷九野胸口,小脸在他颈下蹭了蹭,“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殷九野喉结微动,声音也有些喑哑。 他觉得可能是温阮后来试的那个香粉有点问题,不然他不至于这么心神荡漾的,有点难以把持。 嗯,一定是! 他可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你今日想跟我爹说什么?” “你说话归说话,解我外袍做什么?” “你身上凉快,我靠着舒服。” “很快就不凉快了。” “忍着。” 第125章 第125章 殷九野好不容易等温阮睡着,才带着一身的燥热下了榻,弯着腰看了温阮的睡脸一会儿,又亲亲下她的脸颊。 “等我娶你啊。”殷九野指背抚过温阮秀气的鼻尖:“到时候看我怎么欺负你。” 温阮睡梦中不满地皱了下鼻子。 殷九野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下温阮的唇瓣,走出里间,看到二狗子抱着鸡腿子盘在一起。 他笑着跃出春庸阁,回了渔樵馆。 修缮一新的渔樵馆里,辞花和蓝绻等着他。 “公子,靖远侯那边……”蓝绻惊心地问道,宫里宫外那场无声的交锋,他虽未参与其中,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切如常。”殷九野说。 “如常个屁,他们除非是傻子,不然肯定怀疑你了。”辞花骂道,“我在城楼上唱曲的时候心都要跳出来了,你能不能不这么玩,想吓死谁呢?” “谁也不吓,对了,你跟落落……” “干嘛?关你屁事!不要问啊!” 说得谁稀罕问似的。 殷九野看了他一眼,又对蓝绻道:“玖字号没被发现什么异样吧?” “回公子,没有。” “庞涛那边你通知一声,谨慎着些,若我不猜错,经得此事后,皇帝肯定会对纪知遥生出些不满,军中必有些变动,正好是庞涛上位的时机。” “我知道了公子。”蓝绻迟疑过后还是问:“公子,小人在宫中还是有些门路的,公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皇后娘娘吗?” “没有,她不知我在京中才安全,否则定会被皇帝看出破绽。”殷九野靠在椅子里,支着额头:“这会儿,皇帝头疼的是我在哪儿,他不确定我是不是已经和温府联系上了,也不确定我是不是就在京中,更不确定我想做什么,所以,他应该会派人盯着温府。” 辞花笑一声:“皇帝能盯出个蛋来,你在温家这么久了,进进出出府门不知道多少回,他看出来什么了吗?” “那是他以前不知道我已经离了太玄观。”殷九野笑道,“我若是他,会将这几年来与靖远侯府有过交情的年轻人都盘查个遍,挑出可疑之人,宁错杀,勿放过。” 辞花皱眉:“这么说,你还挺危险啊?” “当然了,而且就算我们作假,扮作从未出过城的样子,但皇帝心里清楚,能杀太霄子的人只会是我,因为之前他已经派太霄子来找过我一次了,那次太霄子就没有占得上风。” 蓝绻眉头深锁,忧心忡忡:“而杀了太霄子,就没人能认出公子就是太子,那么……” 辞花接着道:“那么皇帝极有可能怀疑是你杀人灭口,怀疑你就是太子,卧槽,这事儿太恐怖了,皇帝这人真的太恐怖了!” “公子,要不……”蓝绻小心地看着殷九野。 殷九野知道他要说什么,只道:“我想过了,我之前在侯府都准备坦白了,但不知为何,靖远侯似是故意将我拦下。所以我觉得,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变数是不确定的,而我们未能察觉。” 殷九野头枕在椅靠上,喃喃自问:“是什么呢?这个老狐狸还在担心什么呢?” 第二日,温阮睡醒后身上松快了许多,又看了看二狗子,活蹦乱跳的,也没有生病的迹象,便放下心来。 她梳洗完用过早饭,去到老父亲书房,正好看到殷九野也在这儿,在给老父亲端茶倒水,侍候在侧。 “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老父亲拉着温阮坐下。 温阮摇头:“没有,都挺好的,父亲放心。” “找我有事儿啊?”老父亲笑。 温阮看了殷九野一眼,挽上老父亲的胳膊,软乎乎地撒娇:“爹,皇后大姨的病还没好呢。” “怎么,想给皇后送药进宫去?”靖远侯笑骂道:“小鬼头花样还挺多。” “总不好让她一直病着的,多难受呀。” “你此刻进宫怕是危险,昨日那一遭过后,你以为陛下不会对你心怀杀意?” “所以我想过了,让阿九陪我进宫,他武功不错,陛下若是敢对我如何,我就让阿九带着我杀出来。” “胡闹!”老父亲吹了一下胡子,气呼呼地瞪着温阮:“那是皇宫!” 然后又随便抓了个什么东西打在殷九野身上:“是不是你这臭小子给她出的主意?” 殷九野举起双手:“冤枉啊,岳父大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阮阮要带我进宫的,许是去见过大姨吧,大姨人不错,上次见我好像也挺有好感的。” “滚犊子!”靖远侯哼骂一声。 温阮将靖远侯拉回来,笑着说:“爹爹放心,我觉得陛下不敢让我走到这一步,毕竟昨日他也没吃到什么好果子,太霄子都死了,他身边可没有那样好身手的人了,真把我惹急了,我就悄悄把他杀了。” “越说越荒唐了。”靖远侯用词虽严厉,但语气却温和,只是握着温阮的手,看向殷九野:“你呢,敢进宫吗?” 殷九野:“有何不敢?” 靖远侯默了片刻,思忖着这其中的危险,但又觉得他们两个应该可以应付得过来。 孩子大了,有想法了,而且都是聪明孩子,他也不能一辈子把温阮藏在羽翼之下,总得出去见见风浪。 最后靖远侯说:“行,那你两去吧。” 靖远侯递了个药瓶子给温阮,里面装着能让皇后真正大好起来的解药。 路上殷九野问温阮:“你干嘛带上我?” “怕狗皇帝对我心怀不轨嘛,而且我看上次大姨挺喜欢你的,你嘴甜点,哄她开心。” “……没有别的原因?” “你还想要什么原因?我可不是对你那块玉佩生疑啊,你跟皇后之间若真是早就相识,想来上次她来温府的时候,你们就不是那副初见般的模样了。” “……行吧。” “对了,你说太霄子死了,他的尸身要送回太玄观么?好说他也是一个前主持呢。” 殷九野抿唇,看来太玄观之事,靖远侯还没有告诉温阮啊。 他说:“不知道,得看皇帝怎么安排。” “如果太霄子是个喜好炼丹的术士就好了,多炼点药给皇帝吃。” “你还盼着他长生不老啊?” “丹药里的那些药材多是有毒的,我盼着他死呢。” “哟,你还懂丹药之术呢?” “我懂的多了,你要试试吗?” “怎么试?” “小皮鞭挥起来!” “什么东西?没什么。” 温阮闷笑着进了宫,殷九野跟在她身侧,两人径直去了广陵殿。 皇后见她来,头越发地疼了:“唉呀,本来只是头疼,这下眼睛都疼了。” 温阮:她将药拿出来:“那我带回去喂鱼好了。” 皇后瞪眼,又给了旁边女官一个眼色,赶紧夺了解药过来。 温阮假假地躲了下,就让女官拿过去了。 服了药,皇后好似舒坦了不少,靠在软枕上,打量着殷九野:“你的脸,真的很难看?” “也就……还好。”殷九野说。 “反正这儿没外人,你让本宫瞧瞧,本宫还不信了,你能吓得小儿啼哭不成?” 殷九野看了温阮一眼。 皇后喊道:“你一个大男人的,这么点小事也要请示温阮,你能不能行了?” 殷九野心想,母后大人还是一如多年前的那般……温婉柔和啊。 “算了算了,不看了,扫兴。”皇后挥着手,又让温阮和殷九野落座,给他们上了茶。 皇后抱着枕头,睨着温阮:“你怎么来了?送药这事儿交给那掌柜的不就行了?” 温阮笑答:“我不敢再让落落进宫给您上妆了。” 皇后一乐:“你也知道怕啊?” 温阮笑了下,又问:“大姨,你这殿中可有小厨房?” “有啊,干嘛?” “我去煮点小粥给您吃吧,这些天您缠绵病榻,吃不好喝不好的,人都消瘦了。”温阮起身道:“我煮粥还不错,跟父亲学的。” “你爹倒是的确做得一手好菜。”皇后笑道,“行吧,本宫今日也就当贪个口福了,但本宫可告诉你啊,你别跟你爹似的,再在里面下药!” “大姨放心,我绝不敢。”温阮笑说,对殷九野道:“那阿九,你就在这里陪大姨说说话吧?” “好,你注意着些,别烫着了。”殷九野点头。 殷九野跟皇后相对,起初有些尴尬,皇后问殷九野,要不要吃点水果啊,要不要嗑点瓜子啊啥的之类的家常。 殷九野:感觉像去亲戚家拜年的小孩一样尴尬无措是怎么回事? 但好在殷九野是个脑子转得快的,不过几句就与皇后找到了话题,只是这个话题略显奇葩,他们聊起了……盛月姬。 温阮行了一礼后退下,女官领着她去到小厨房,到了小厨房,温阮忙着淘米,对女官笑眯眯地甜声说:“姐姐,你去殿中侍候娘娘吧,娘娘身子还不适,怕是少不得你在旁侍候。” 女官让这声“姐姐”唤得心里似盛了蜜,连声笑着说:“那好,姑娘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叫这宫里的宫女过来便是。” 温阮点头谢过,目送女官离开,将淘洗干净的小米放进熬粥的罐中,又添了水,放在炉子上慢慢熬着。 然后擦了一下手上的水渍,放下了些头发半挡着脸,随便端了一碗小厨房里的什么糕点,冲屋檐上蹲着的二狗子笑道:“带路吧。” 第126章 第126章 温阮使了银子打发了小宫女,说是给皇后娘娘去送点心,让她们帮忙看着点炉上的小米粥,便跟着猫儿指的路往前。 往庆祥殿去了。 二狗子一边给温阮引路,一边说:“阮阮啊,我是挺喜欢你搞事业的,但是我觉得你这个搞法只怕早晚要完。” 温阮笑着说:“我觉得权谋文太累了,还是言情文比较有意思。” “啥意思,你准备跟淑贵嫔搞百合?” “百合大法好!” 淑贵嫔听说温阮求见的时候,绣花的银针刺破了手指,在锦缎上落下一点朱红。 “让她进来吧。” 温阮觉得庆祥殿外的那株松树跟这里的景致很不搭,想着许是人淑贵嫔别有爱好吧? 她跟着宫女缓步轻行,端着一碟不知道是什么的点心,进了庆祥殿,看到淑贵嫔坐在正殿主位上,淑贵嫔看上去温婉柔雅。 温阮行了礼,将点心呈上:“见过贵嫔娘娘,皇后娘娘着臣女送糕点过来。” “嗯,放下吧,辛苦你走这一趟了。”淑贵嫔打量着温阮,似是想从温阮的脸上看出什么其他的意思来。 也似在想,这么多事过后,文宗帝对着温阮这张脸,还会不会念起阮明月。 又似在想,如今的文宗帝对温阮,是否还会存着那种有悖常伦的念头。 温阮将糕点交给下人后,坦然地迎着淑贵嫔的脸,贵嫔娘娘这张脸跟自己,真的很有几分相似。 淑贵嫔显然也看出温阮还有话要说,抬手摒退了下人,拿起糕点尝了一口,笑道:“竟是海棠酥,这是陛下最爱用的糕点。” 温阮没想那么多,她只是随手拿了个当敲门砖用的点心而已。 但既然淑贵嫔都提起话头了,温阮也就干脆顺着说下去。 “娘娘,臣女今日来,是想问娘娘一个问题。” “什么?娘娘,你幸福吗?” 淑贵嫔的眼神轻滞,但很快就掩了过去,放下糕点她笑道:“得陛下隆恩,我在宫中很好,温姑娘此话又是何意?” “臣女只是在想,宫中常言母凭子贵,娘娘得三皇子殿下,本该顺心如意,万事不愁,何以落得如今独守宫中的情景?” “你想说什么?娘娘多智,臣女料想着,娘娘对昨日宫中之事也应有耳闻。” 淑贵嫔抚了下手指,只说:“你是在说昨日皇后娘娘忽然大好之事?此事宫中人人皆知,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实为幸事。” 温阮心想,是个会讲场面话,也会打太极的,无怪她能忍得下这么多年的替身身份。 温阮笑说:“是,娘娘,皇后大好,天下同庆,臣女好奇的是,贵嫔娘娘您是希望皇后好起来,还是希望她一直病下去?” “大胆!”淑贵嫔声音微高:“皇后娘娘乃是中宫之主,我自然是希望娘娘好起来!” “可皇后若是好起来,她就会继续压制着贵嫔娘娘您,您与三皇子永无出头之日。当然了,若皇后始终凤体抱恙,贵嫔娘娘也当心急,因为太子就该回来了。” 这次温阮不等淑贵嫔说话,她继续道:“娘娘应该很清楚,您与三皇子殿下不管再如何努力,也很难再获圣心了。” “不得圣宠的皇子下场如何,娘娘你在宫中这么多年,应该有所了解。太子不回京,以后这东宫之位也是其他皇子的,太子回京,这东宫之位就是太子的,总是与三皇子殿下干系不大。” “而其中的区别在于,太子回京,我敢承诺保您与三皇子殿下一命,若是太子回不了京,我也敢保证,温家身下必会垫几个人,您与三皇子殿下,绝对在其中。” 淑贵嫔眸光定定地看着温阮:“你要挟我?”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跟娘娘来谈笔生意。” “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之陛下?私通妃嫔,谋夺东宫,这是死罪!” “陛下不会治我的罪的,因为我姓温。而娘娘也不会将此事告诉陛下,因为娘娘必须要为您和您的孩子谋一个出路。” “你温家尚且自身难保,还敢口出狂言说为我谋出路?” “娘娘,你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似温家这等与陛下正面起冲突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您见过几个?” 淑贵嫔沉默了下。 温阮轻握了一下手,从容地望着淑贵嫔:“不过贵嫔娘娘您也不要误会,臣女来找你说这番话,绝非出于善心,您与三皇子殿下对臣女做过什么,臣女仍然记得,从不曾忘。臣女只是觉得,在这等时候,少一个敌人就是多一个朋友。” 淑贵嫔看了温阮许久,在判断温阮的话中是否有陷阱。 她慢慢起身,走到温阮跟前,很近地看着温阮的眼睛,轻声说:“我在宫中这么些年,什么也没学会,就学会了看人眼神,揣摩他人心意,温姑娘,你猜我从你眼中看到了什么?” “娘娘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满腹毒计。” “娘娘慧眼。” “你可知你字字句句所算计的,都是陛下?” “知道。” “而我是陛下的妃子。” “我更愿意将您称作一位母亲。” 淑贵嫔的神色动了下,收回了紧盯着温阮眼睛的眼神。 温阮回到广陵殿的小厨房,小米粥熬出了清香,温阮搅了搅浓稠的米粥,滴了两滴香油进去提香。 二狗子在灶上闻得口水四流,翻着肚皮嚷嚷着它也要吃。 温阮拿小勺舀了一些,吹凉后喂它。 馋猫一边吸溜着米粥,一边问:“阮阮,你觉得淑贵嫔真的会答应你吗?” “会。” “为什么?” “我说了啊,她是一个母亲。” “啥意思?” “我也说了,我在走狗血言情文剧情。” 二狗子的猫爪搭在瓦罐上,威胁温阮:“你确定不好好说话?” 温阮:“你先把爪子放下来。” “你先说。” “文宗帝将淑贵嫔当作我母亲的碎片集邮在宫中,我不认为淑贵嫔是傅文佩人设,她更像是压抑版的雪姨。她心里绝不可能毫无怨气,若真如此,她就不会做出伤了你那只小仙猫的事情来,她心里是有恨的,只不过这恨意她不能宣泄出来,只能暗里发泄,其实越是这样,心理越容易扭曲。” “我的小仙猫做错了什么?”二狗子生气地收回爪爪,“不过说起来,淑贵嫔也是个可怜人。” “自身可怜并不是伤害其他生灵的理由。” “……莫得感情的宿主又上线了。” 温阮收走了给二狗子的粥。 二狗子:“……阮阮天真美丽善良可爱宛如圣母下凡神女降世乃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小仙女,粥给我。” 温阮忍着笑,捏了二狗子的大脸一把。 二狗子继续吸溜米粥:“不过阮阮,就算淑贵嫔答应了,三皇子呢,他恨你恨得要死。” 温阮挑了个精致好看的浅玉色小碗,装着粥,轻声说:“三皇子如今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昨日宫里发生了那么些事,淑贵嫔和三皇子必定以为温家受了重创,此刻正是虚弱之时,以他们的心计,三皇子会在此时站出来为陛下分忧排难,重获陛下青睐。” “然后呢?然后为了免他们以后搞事让温家心烦,我才去与淑贵嫔今日说了这一通话,她会发现,跟温家合作才是明智的选择。不然他们的下场最好也是个流放远疆,正常来说,必死无疑。” 二狗子歪了下脑袋:“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温家再不行,捏死三皇子和她也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嗯,而且淑贵嫔肯定想着,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太子回京的,所以她会怀疑温家是不是在另寻皇子扶持,这才找上的她和三皇子。因为其他的皇子还小,且三皇子又没有背景权势,是个特别好控制的皇子。我若是我爹,我也会挑中三皇子,操控一个傀儡太子或皇帝,远比现在这样轻松多了。” “但你跟你爹根本不会挑三皇子,你在骗淑贵嫔。” “你以为淑贵嫔不会骗我?大家都生着一根反骨,就看谁更棋高一着罢了。” “阮阮你不觉得你这样子特像一奸臣吗?” “我可以做忠臣啊,前提是有一个真正英明,且信任我温家的陛下。” 温阮端起粥,看着二狗子笑道:“文宗帝不明白,如果温家真的不忠于大襄,不忠于皇族,早就反了。温家只是不愿意做愚忠之臣罢了,而但凡有独立思想的下臣,都是君主忌惮的对象。” 温阮端着粥送去给皇后。 皇后跟殷九野聊得好像还挺投机,两人看上去热络得不行,看上去一片和谐喜庆,搞不清地还以为是过大年了。 温阮笑道:“阿九的嘴倒是甜,竟能哄得大姨这么开心。” 皇后瞧了她一眼:“这孩子还不错,比你强。” 女官在旁边心想,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嫌弃温姑娘眼神不好,挑来挑去挑了个门客的,娘娘你那会儿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温阮端着粥递给皇后,笑说:“是,娘娘您玉口一开,以后阿九可要在我这儿蹬鼻子上眼了。” “本宫瞧着他倒是惧内的。”皇后笑着拉了一下殷九野的手:“以后她若是欺负你了,你就来找本宫,本宫给你撑腰。” 殷九野笑得不行,也不知等哪日皇后知道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想给她自己两个嘴巴,后悔说了这话。 但他看着皇后此刻的慈爱模样,也想起了小时候。 儿时的记忆不多,记得的也都算不得有多美好,倒是记得有一回,自己好像是受了风寒,平日里对他并没有太多亲昵的皇后,衣衫不解地在他床边照顾了许多天,一直抱着自己哄声说话,熬红了一双眼。 殷九野觉得自己变了,若换作过往,他记起皇后肯定只记得她对自己何等严厉冷漠,别说疼爱关怀了,连话都不曾多说过几句。 他看向温阮,他想,大概真是温阮让自己的心态变了。 皇后尝了口小米粥,点点头:“嗯,味道还行,跟你爹学的?” “嗯,大姨喜欢吃吗?” “还成吧。”皇后搅了一下碗里的粥:“本宫什么好东西没用过,一碗粥而已,再好也就那样了。” 行吧。两人又陪皇后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皇后望着他两相携而去的背影,端起碗喝了口粥,又烫着嘴,骂道:“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吹凉些了再送过来!” 女官接过去,吹着米粥,笑着没说话。 皇后若有所思地说:“她跑去淑贵嫔那儿,怕是要搞出什么事情来,唉,温家的人,都喜欢折腾。” 女官轻声道:“娘娘凤体初愈,还是别操心了,多养着吧,温姑娘会知道分寸的。” “看上去你倒是很喜欢她嘛?” “温姑娘知礼温和,谁见了都喜欢。” “不准你喜欢!” 女官:…… 皇后夺过粥碗,几口用完了米粥。 第127章 第127章 未出温阮的预料,三皇子果然来找她了。 他们约在玖瀚茶楼这个地方,二哥告诉温阮,蓝绻现在温家船上的人了,这地方很安全。 温阮和殷九野坐在对面,怀里抱着二狗子,二狗子嚷嚷要来看戏。 三皇子殷显倒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温姑娘那日与我母妃说的话,可是真心?” 温阮揉猫,神色平和:“自然。” “如今你们温家是父皇的眼中刺掌中钉,我此刻与你们交好,不是自寻死路吗?” “难道殿下就不是陛下的碍眼之人了?你又有其他活路吗?”温阮好笑道,“就算温家倒了,太子回不来了,东宫也轮不到你三皇子,等到其他皇子入主东宫,你这个争过东宫之位的人,又能活着?” 三皇子垂了一下唇角,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陛下与盛月姬的事,三皇子是从何时开始为陛下遮掩的。” “很多年,三五年怎么都得有了,当初我并不知此事真相,父皇只叫我在府上不要出门,次数多了之后,我便觉出端倪。” 温阮想了一下:“三五年前的话,殿下也才十四岁吧?” “不及十四,怎么了?” “没怎么。”温阮只是心想,古代可太乱搞了,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就搅进这种风月之事,难怪一个个儿的都大脑发育不健全。 殷显慢饮了口茶,继续说:“父皇每月都会出宫,出宫那日,父皇总会去别院听曲,我不能跟随在侧,但那日夜里,我也不能离开自己府上,大门紧闭,装作府上无人的样子。” “所以你并不清楚陛下跟盛月姬谈了什么,也不知道你父皇为何要找上盛月姬?” “我当然知道他找盛月姬的原因,盛月姬风流,父皇用她将温家,纪家,吕家串联起来,暗中挑拨,盛月姬自恃才艺双绝,其实不过是个提线木偶,是个玩物罢了。” “那盛月姬有后来的风光,是否也有陛下暗中助澜的原因?” “不错,以天家之力要捧红一个歌姬,多的是法子。” “是陛下挑中的盛月姬,还是正好盛月姬声名大噪,入了陛下的眼?” “仔细算起来,是京中盛传听过盛月姬之曲便会见到最想见之人这个风声之后,父皇才对盛月姬有所关注。” 殷显说到这儿,忽然用一种充满恶意的戏弄笑色看着温阮,“温姑娘也是听过盛月姬歌喉的,可有见到什么人?” 温阮知道,殷显的恶意不是指这个。 他在嘲笑自己。 文宗帝陛下每回听完盛月姬之曲后,所见之人,乃是温阮生母,阮明月。 若不是殷显提了这么一茬,温阮险些都要忘了盛月姬这个女主技能。 温阮记起她被文宗帝在宫中禁足九日的那回,正好是她将盛月姬的嗓子废了之后。 文宗帝那时知道自己将盛月姬的嗓子废掉,是真心有怒火在的,禁足九日既是惩罚,也是文宗帝为他自己寻的补偿听不到曲见不到阮明月了,看看阮明月的女儿找找安慰。 只是他当时藏得很好,温阮不曾发现,后来种种更是借着其他的由头掩过去了。 给过皇帝无数次回忆起阮明月模样的盛月姬,有了被他保住的理由温阮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怎么着,文宗帝这走的还是个痴情皇帝的路线了? 觊觎臣妻觊觎到这份儿上,文宗帝才是全书里最大的奇葩,果然是个病毒,感染并害死了一大片人。 而殷显以为温阮还不知此事,以一种“你醉我醒”般的优越感,高高在上地拥有了戏看温阮被文宗帝暗中窥探的那种微妙恶意。 温阮轻轻托腮,看着殷显,笑着问:“那么殿下,陛下想起的人是谁呢?” 殷显嘴唇带上自得的笑色,掩不住傲慢和轻视地说:“我怎会知道?”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啊?” “你说什么?我见过你母妃两次,发现淑贵嫔娘娘与我的模样颇有几分相似,不知这是不是个巧合?早先时候三皇子殿下你说你对我挺有好感,难道你有恋母情结?噫,殿下爱好还挺独特啊。” “温阮,你胡说什么!”三皇子拍了一下桌子。 温阮笑盈盈地看着他:“殿下,你可是没有资格跟我拍桌子的哦,如今你的生死掌在温家手里,温家乐意保你,你就能活,不乐意了,你就得死,我劝你看清现实。” “你这般说话,便不怕我去父皇面前参你们温家一本?正好父皇对你温家恨之入骨!” “去呗,虱子多了不怕痒,你要是能把温家参倒,我还真算你有几分本事。” 温阮握着茶盏不以为然地瞥了殷显一眼。 她是真挺瞧上不殷显的,这名字太符合这人了。 要么你堂堂正正地跟我吵一场,有骨气够硬气地说一句不稀罕温家救你。 要么你干脆就跪得利索一点,膝盖骨牢牢地贴着地,姿态也老老实实地放下去。 这会儿又想端着皇子的架子拿腔拿调,让温家对你先服软示好,又想让温家跟你捆绑在一起,帮衬你,你算哪个小垃圾? 殷显有些坐不下去了,他放不下所谓天家尊严向温阮示弱这一点简直跟文宗帝一模一样,不愧是亲生父子,希望那位太子比他拎得清,温阮心想着。 殷显僵硬着面色走了。 他走后,殷九野说:“你信他吗?” “当然不信。” 温阮起身,拉开屏风,后面坐着纪知遥。 纪知遥今天收到温阮的信,请他来玖瀚楼一坐,他还挺高兴,特意换了个好看的衣裳。 结果一来,温阮直接把他扔屏风后面待着了。 完了还听了这么场好戏。 这会儿纪知遥的脸色有些郁闷。 他起身坐在茶几前,倒杯了茶一口喝下去:“当初我大捷归来,封安陵君,风光无量,一帮人来巴结我,请我去听白楼听曲赏舞喝酒,然后就喝大了,醒来后人就躺在听白楼盛月姬房中。” “那你这个酒,喝得是有点多。”温阮好笑道。 纪知遥恼火地看了一眼温阮:“我哪儿知道这是陛下故意的?我那会儿还挺紧张,陛下会不会治我个持身不端的罪名,结果……妈的!” “安陵君也不必如此恼怒,我觉得,反正你也没亏什么嘛。” “干嘛?我说的是事实啊,至少美人朱唇玉臂你是享受到了的,那会儿的盛姑娘还是美的。” “温阮!” “我大哥都很坦荡地承认,就当是买了一回春,你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不是,狎妓这种事儿你说来就一点也不害臊,听着也不生气?” “男人的本能而已。” “那他呢?” 纪知遥指向殷九野。 殷九野:“关我屁事,我连盛月姬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 纪知遥:“不是盛月姬也可是别的女子啊。” 殷九野:“安陵君这是准备拉我下水,要死一起死?” 纪知遥:“她说的,她说这是男人的本能,你是不是男人?” 殷九野:“我是不是男人,安陵君要试试么?” 温阮一下没忍住,闷笑出声。 怀里的二狗子一通卧槽:“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咋滴,百合大法好之后,还给我再整个耽美剧情呗?搞起来啊,我爱看!” 温阮:殷九野毕竟跟温阮鬼混得多,见温阮笑得这么“不怀好意”,就知道温阮在想什么。 他恼得勾住温阮脖子夹在手臂下:“想什么玩意儿?” “想你怎么向安陵君证明你是个男人。” 纪知遥看得眼睛里充血,一脸嫌弃:“你两先松开行不行?” “偏不。”殷九野搂着温阮的脖子,十分嚣张地看着纪知遥,得意洋洋:“安陵君现在感受如何?是不是觉得与盛姑娘的那一一席温存往事,都如镜花水月梦一场?” “你不提这茬能死?”纪知遥想打人,“我他妈哪儿知道这后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我现在就看等哪天庞涛进京了,陛下给他安排个什么玩意儿。” 殷九野故意扎纪知遥的心:“反正不能是盛姑娘。” 纪知遥撸起袖子就要跟殷九野打一架。 温阮适时提醒:“你打不过他,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比了。” “比射箭啊!来比啊!” 殷九野悠悠地来了句:“我又不贱,不用射。” 温阮笑得弯了腰,果然十八禁狗血言情文才是她的舒适区。 走权谋套路她是走不赢文宗帝了,但她可以将文宗帝的关注重点拉到跟她一样的水平线,再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所以她准备将这个越走越像权谋文的剧情强行掰回来,掰回到狗血言情文,最好继续十八禁,不然她很可能年纪轻轻就要头秃。 权谋玩得心累,但十八禁言情文,我温阮打遍全书无敌手,来掰头啊! 被文宗帝压制了这么久,温阮早就受够了这窝囊气,现在温家既然已经跟皇帝撕破了脸皮,那她也就无所顾忌了,尽情开杠! 我管你们朝堂怎么厮杀,当年文宗帝你用盛月姬搞风搞雨搞得我不得安宁,那我也可以用盛月姬把你搞到要死要生。 第128章 第128章 一通鸡飞狗跳的虎狼之词后,纪知遥和殷九野可算能坐下来好好喝杯茶了,只是他两之间的气场还是挺不合的。 后面的谈话属于让温阮心累的范畴,所以温阮不乐意说了,抱着二狗子坐在旁边玩儿去了。 对话大概如下: 殷九野就问呐:“安陵君神武英明,乃是难得一见的少年大将,被陛下这么算计,心寒不?” 纪知遥:“我心不心寒的,也是大襄的将军,该守护的还是得守护,别以为你们说几句话,我就能忘了职责跑去跟温家穿一条裤子。” 殷九野摇摇头:“大襄的将军要守护的是谁?”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耻下问,向安陵君你讨教而已。” “大襄的将军守护的自然是大襄,是百姓,是国土,这还要问?” “若有人置大襄,百姓,国土于不利,就都是你的敌人,对吧?” “废话,就你们温家这样的,搁军中连砍十次都不算多。” “假如这个人是陛下呢。” “阴九,我是没你鸡贼,但我分得清楚,陛下跟温家这么不对付那纯粹是朝堂博弈,权力交锋,于天下而言,陛下绝对是个好皇帝,你少在这儿蒙我。” “在理,所以你是觉得,就算有一天,文宗帝这个好皇帝要杀你,你也该认命受死,不应反抗,对吗?” 纪知遥沉默了片刻,底气十分不足地说:“陛下不会的。” “他会的,你心里很清楚。” “我从未背叛过大襄,他为何要杀我?” “温家也从未背叛过大襄,你看现在温家的处境呢?” “……那是温家威胁到了陛下。” “难道你没有?你手握大军八十万,这八十万人你使如臂膀,虎符一现,听令而动。军中素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就算是圣旨下去了,也难改你这个将军所下的如山军令,你觉得你有没有威胁到陛下?” “可这世上总要有人领兵打仗,总要有人称将挂帅,总要有人号令三军!陛下难道不要将军了吗?不要良臣了吗?他什么都自己去做吗?” “他可以用他绝对信任的人。” “你说庞涛?” “也许吧。” 纪知遥张了张嘴,像是咽下了什么声音。 转头看向旁边逗猫儿的温阮,他说:“你先前说过的,你不喜欢将出生入死的将士卷于朝堂心术之争。” “没错,此刻我依旧如此。”温阮撸着二狗子的肚皮,抬头看着纪知遥:“我在救你。” “救我?” “是啊,盛月姬的男人死得差不多了,为免她守寡,我只好当个善心人,救救你和画嵬,毕竟寡妇黑化之后就是黑寡妇毒寡妇之类的,战斗力都要飙升,挺可怕的。” 温阮低头发笑,又道:“开玩笑的,我只是让安陵君认清文宗帝,如你所言,于天下他是个好皇帝,看看如今百姓过的日子就能知道,这一点我从不否认,但于臣子他是个寡恩薄情的君王,看看他对温家吕家做的事也能知道,这一点你也要清楚。纪家如果不想落得吕家和温家这样的下场,安陵君你就要先做到心中有数。” “你上次说到吕泽瑾的死,没说完。” “没什么,吕泽瑾是被陛下害死的,目的是让吕家绝后,让晋亲王一脉自此没落不兴。” 纪知遥听得愣住了。 温阮没有继续说下去,纪知遥的脑子是转得不如阿九或大哥快,但他绝不是笨人莽夫,他会想明白的。 殷九野搂起温阮手里的二狗子,走之前拍了纪知遥的肩一把,莫明说道:“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这么拍画嵬的肩?” “你监视我?” “你真看得起你自己。” “那你怎么知道的?” “画嵬说的。” “画嵬?忘了说了,画嵬如今是晋亲王的义子,我想不日后晋亲王可能会向陛下上折,请求陛下将侯爵之位传给他,要是晋亲王的头衔实在给不了,也可以让画嵬先当个小世子嘛,这京中好久没有小世子了。” “阴九,你是不是脑子有包,画嵬就算再得晋亲王喜欢,那也是义子,自古哪有爵位传给义子的道理?” “自古也没有杀功臣之后的道理。” 纪知遥怔怔地看了殷九野一会儿,又看看温阮,温阮专心地逗着猫儿,似是没有听见他两的对话。 “你们不是想告诉我,晋亲王跟你们穿一条裤子了吧?” “我们挺想告诉你的,但晋亲王的确不与我们穿一条裤子,那只是一位老父亲的愤怒。” “你可知晋亲王的旧部皆在庑州,只要晋亲王振臂一挥便可集结!” “看来安陵君要做好应战的准备了。” “你们疯了!” “要不你就别出兵了,让庞涛去也行,我觉得,陛下此次应该会启用庞涛,安陵君前段时日辛苦了,不如好生休息着。” “你们看上去对庞涛毫无信心,觉得他必会大败于晋亲王。” “我对谁输谁赢没兴趣,我对晋亲王能不能为画嵬争个爵位比较感兴趣,安陵君往日怜画嵬被盛姑娘带歪了路子,此刻应觉欣慰吧,画嵬有山可靠,有人可依,有家可归。” 殷九野说罢,又拍了下纪知遥的肩:“还是那句话,安陵君,在府上好生休息吧,不是你的活儿别抢着干,陛下会以为你是不舍得放兵权的,这可是为臣大忌啊。” 殷九野与温阮两人都走到门口了,纪知遥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失声喊道:“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不怕我将此事提前告诉陛下吗?” 温阮回头看他,笑道:“我说了,我在救你。当然,你若要向陛下告密以全忠心,也并无不可,因为此时,晋亲王就在宫中向陛下请旨,你此刻赶去还来得及。” “温阮你就吃定了我不会告密吗?晋亲王若起事,那就是叛军,当举国之力歼之!假如庞涛打不过,我就该顶上,平息叛乱!” “嗯,希望庞涛打得过,那样就不用辛劳到安陵君。” “温阮,你们这是叛国!是谋朝篡位!” 温阮歪头想了想,反正她又不是大襄国人,她是穿书玩家。 她一向双标的。 再者说了,这国这朝篡下来了,还不是给他们大襄的太子? 所以这顶多叫企业继承人提前上任,霸总儿子过早接手董事会。 殷九野看着温阮歪头思索的样子,看得饶有趣味,最后看温阮眉头一展,笑眯眯地软声道:“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呢。” 纪知遥:殷九野险些笑出声,牵着温阮的手走了。 宫里请旨的晋亲王自然失败了,他自然恼怒,然后自然振臂一呼,庑州旧部响应,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庞涛临危受命,率兵前往庑州平乱。 剧本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靖远侯有一回经过晋王府的时候,停了一会儿,望了一会儿。 这事儿还真不是他撺掇晋亲王去干的,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觉得他去撺掇了晋王也不会搭理他…… 没想到晋亲王自己先自爆了。 靖远侯低头叹了口气,都是老怪物了,看得出时局如何,也知道何时出手才是最佳时机,晋亲王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啊。 他看到从晋王府上飘出来一只风筝,断了线,挂在树尖儿上。 大门口跑出来一个乖巧的小少年,秀气得如个女儿家,跑到树下望着风筝发愁。 靖远侯走过去,笑得和蔼可亲:“拿不到吧?” 少年知事地行礼:“老先生好,是的,太高了,这树又不好爬,我得找个梯子来。” “不用,来,我托着你上去。”靖远侯扎了个马步,手心向上地交叠在腿上,“踩着,我把你举上去。” “老先生这万万不可!”少年赶紧摆手。 “少罗嗦,赶紧地!” 靖远侯举着画嵬抬高,让他爬上树杈,捡到了那只断线纸鸢。 他在树下望着那身段儿纤长的少年,想着,唉,晋亲王以后老了,也有人养老送终了,是个好事儿啊。 然后他就负手走了。 画嵬抓着纸鸢坐在树杈上,一脸懵懂。 老先生人去哪儿了? 他这要怎么下去啊? 晋亲王府门后的晋亲王看着这一幕,恍然笑出声。 当年温仲德也这么坑过自己,把自己举上树摘果子,自己摘了果子往下扔,他装了一兜的果子就跑了,自己在树上上不得下不得,气得直骂娘。 那时候跟他一起使坏的还有文宗帝呢。 听这趣事儿笑得最开心的是阮明月和阮清月那对姐妹,那会儿的他们,可真好啊。 晋亲王起不起事,集不集兵,仗打得怎么样,都不是温阮关心的,这些事儿自有她府上的父兄和阿九去操心。 她是铁了心要在自己这儿把狗血言情文走到底。 首先,她叫上画嵬,然后她叫上二哥,先让画嵬画了一张自己的画像,再让二哥瞧,跟娘亲有哪些地方不像的,叫画嵬不断调整,不断修改,最后可算是画出了一张娘亲生前的画像来。 温阮看着画中的女子,她坐在海棠树下的秋千架上,裙摆飞扬,满地落花,她笑得眉眼轻弯,看上去无拘无束,随性自在。 温阮轻叹:“好美啊。” 二哥说:“其实这还是没画出娘亲的神韵,我记得娘亲很爱笑,笑起来总是无忧无虑样子,那会儿她还怀着小妹你呢,却跟个娇滴滴的闺阁千金一般,就像岁月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 “多谢二哥啦,也多谢小画嵬。” “小妹,你拿这画像干什么?” “送给爹啊。” “别送了,爹瞧了铁定难过,娘死的时候,爹三天没吃饭呢,要不是有你啊,我估计他那会儿就随娘去了。” “那好吧。”温阮点头,卷起画轴。 反正也不是要送给爹的啦。 第129章 第129章 宫里早已谢了春光的海棠花一夜之间忽然开了。 在这个肃杀的秋日里,开得极不合时宜。 晓天明霞般的粉红在满园秋菊里看上去格外显眼,不可思议。 这奇景儿引来宫人驻足观看,有人说这是祥瑞之兆,有人说这是祸事之象。 文宗帝听闻此事,心下生疑,来到御花园里。 远远地他看见,那如云花树下,似有一个着烟青色衣衫的女子打秋千,裙角翩跹,有歌声吟唱,纷纷扬扬飘落满天的花雨,轻轻盈盈地缀在她衣角和发间,她明亮的双眸弯成了新月,飞扬着无忧烂漫的笑意。 那是一副美得不真切的画,突然地展开在文宗帝面前,像是上天恩赐了他一场南柯大梦。 向来深不可测,沉稳睿智的文宗帝仓皇了步子,往那副画中走去。 画中的女子冲他展颜轻笑,唇角弯弯,肆意明快,飞出了秋千。 如个落了凡的仙子,带一身海棠香盈盈飞来。 文宗帝喃喃:“月儿……” 女子却忽地往后倒飞远去,卷起了千堆花雪,她消失在漫天海棠花瓣中。 “月儿!月儿!” 文宗帝急唤着往前追,却再也苦寻不着。 地上有一卷画轴。 画上画着一个女子,坐在秋千上轻笑。 文宗帝带着一身的寒意冲进广陵殿时,温阮正坐在皇后身边陪她说话,听落落介绍新制的胭脂。 “陛下。”皇后携温阮起身行礼,笑问:“陛下您怎么来了?” 文宗帝手中握着画轴,看了看温阮,又看看皇后,问:“你们在聊什么?” 皇后笑道:“回陛下,阮阮只是与臣妾聊了些趣话儿,没什么别的,陛下何故有此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你们一直在此处?” “自然,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文宗帝用力地紧了一下画轴,见温阮身上穿着一身繁复的月色衣衫,又看她神色茫然的样子,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觉得今日御花园里这一出,是皇后或者是温阮搞的鬼,但又觉得,皇后不会将阮明月与自己的事说给温阮听。 而温阮的表情看上去,也不是知情的样子。 文宗帝稳了下心绪,和善地笑道:“宫中御花园里的海棠突然开了,孤只是奇怪,皇后怎不带着阮阮去看看。” “是吗?这季节的海棠竟然开了?这可是个奇趣事儿,阮阮,你有兴致吗?陪本宫一起去看看?”皇后神色惊奇。 温阮福礼:“谢娘娘,只是今日天色不早,臣女也该出宫了,再者说,这样的好景致,当是娘娘和陛下同看才是,臣女不敢叨扰。” “这样啊,也好,那你出宫的时候仔细着些。” “是,娘娘。”温阮低头行礼,又对文宗帝说:“臣女告退。” 文宗帝深深地看了温阮一眼,却始终无法从温阮脸上看出破绽。 怎么会看得出来呢,在秋千上冲文宗帝笑的人又不是自己,她可是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女人。 温阮出了宫,上了府上的轿子,一进轿子就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海棠香。 里面坐着的女子抬袖遮面,眨眼,掐着嗓子扭扭捏捏地问:“你看我扮得像不像?” “像,像极了!” “哈哈哈哈,你别说,陛下走过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还好我溜得快!” 于悦提着裙摆坐到温阮这边,搂着她的胳膊笑道:“不过温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以后我再跟你解释,只是希望你以后听了真相不要生气才好。” “我为什么要生气?不管什么原因,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道理,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相信你!”于悦笑得眼弯弯,但又觉得脸上不太舒服,扯了一下眼睫:“不过落落这妆上得,简直是绝了,她给我弄完之后我都以为我换了张脸,太神奇了!” “你就不能多扮一会儿淑女?” “我嫌累得慌。”于悦提起裙子坐得大大咧咧的,“不过我还是不明白,那些海棠是怎么开的呢?” 温阮心想,这种温室大棚的词儿我该怎么解释呢? 所以温阮只是笑道:“方才我与皇后娘娘聊天,她似乎很喜欢你,想收你为义女?” “啊?真的假的?” “真的啊,听着她的口气,似是我大哥与她提了一回,我估摸着是为了让你以后嫁我二哥的时候,少些麻烦事吧。” 于悦腻歪在温阮身上:“谢谢你温阮,你们家的人都好好哦,我怎么没生在你们家呢?” “你生在我们家,就不能嫁我二哥了。” “说得也是。” 温阮要在宫里以这种形式,将画送给文宗帝,必是少不得要请皇后帮忙。 皇后很惊讶温阮已经知道了文宗帝对她及她母亲不耻妄念的事。 温阮的解释是,淑贵嫔与我那般相似,我只要是个长了心眼的,都能想得通其中关窍,实不明白你们这些长辈怎么会将我当个傻子看。 皇后哑然。 但皇后又说:“陛下明知你见到淑贵嫔的面容后会生出许多猜测来,还故意让你看见,就是在暗示你。我们不说,是不点破这层暗示,只要此事一直不说穿,陛下他就拉不下来这个脸做有悖常伦之事。” 温阮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只能感概混后宫的人果然是不同些,对于后宫里唯一的男人了解得更多,文宗帝心里那点花花肠子,皇后大姨一眼看穿。 皇后又很嫌弃地对温阮说:“你说你也是,这天下千万张脸,你偏要生得跟你娘这般相似,你就不能换个模样?” 温阮:大姨我觉得你在为难我。 有着皇后的一路绿灯,温阮才将画用这样深刻的方式送到了文宗帝手中。 文宗帝必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神迹,这位多疑的陛下,他总觉得任何事都有阴谋。 但那画中的女子,是他魂牵梦绕了这么些年的,所以却也舍不得将画焚掉。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久到看得眼前都有些重影也不舍得挪开目光,甚至抱着画卷入睡。 他甚至没让人去查这事儿到底是谁折腾出来了,无论是谁,他都默许了,因为这与拍马屁无异的献画,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讨他欢心。 而且,文宗帝断定,此事绝非温仲德所为。 只要不是温仲德,文宗帝便谁也不放在眼中,不以为然了。 殷九野不是很明白温阮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心机送画,反正最终目的只是让文宗帝拿到画就行了,何必还要让于悦整那么一出,多危险啊。 温阮说:“都说我在走狗血言情文剧情了,这种桥段是狗血文里最常见的,越是惊鸿一面不可思议,他越觉得情绪深刻,不能释怀,越不舍得放开那副画。” 殷九野听得云里雾里,但大体能明白温阮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好笑:“我怎么感觉你是在给文宗帝加深他痴情种的形象?” “对啊,我就是在这么做。” 温阮逗着猫儿,笑意很浅。 她在画画用的颜料里掺了些东西,十分小心地请大夫斟酌过份量,不会让文宗帝有太多不适,但会让他动情心软,心防放低,神智暂松。 这东西她还是跟盛月姬学的,盛月姬当初就是在鸢尾花香里调了这种药,才叫大哥心神摇曳的。 反正那时让盛月姬来找大哥的人是文宗帝,那温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日御花园里的海棠花开和秋千女子,是在总目睽睽之下发生的,总是瞒不过宫里的人,消息灵通些的人,已经摸到了陛下了圣心,比如淑贵嫔。 连着数日,睡文宗帝的女人都是淑贵嫔。 宫里的人说,被陛下冷落了许多时日的淑贵嫔要重夺圣宠了,她们的日子又要不好过起来了。 世上最强力的风是枕边风,淑贵嫔趁着皇帝在她宫里睡得舒服的这些日子,反了个水。 她偎在文宗帝怀中说:“听闻前段日子御花园出现异相,海棠深秋开花,花下有女如仙,陛下,臣妾听宫里的人都在说,那女子模样像极了温姑娘呢。” 文宗帝轻闭着眼,面色不动地问:“爱妃想说什么?” “臣妾想着,这或许是天意吧,若是天命如此,陛下您贵为天子,不如顺从天意,将温姑娘接入宫中来与臣妾作伴?皇后娘娘也能多个说话儿的人。” “她是孤的外甥女。” “臣妾老家有一个远房姑嫂,膝下无儿无女,实在可怜,若温姑娘不嫌弃就好了。” 文宗帝睁眼看了看温柔依伏在自己胸口上的淑贵嫔,只轻笑着拍了下淑贵嫔的肩,却没说什么。 但淑贵嫔知道,文宗帝这是满意的意思。 她怎么会想出这么个恶心人的事儿呢,因为听说,庞涛的大军和晋亲王的旧部已经交上火了。 聪明的人都知道,表面上是庞涛和晋亲王,实际上是皇帝和温家。 淑贵嫔见文宗帝动了真格,都开始派兵谴将,就认为温家应该真的没有翻身之机了,那温阮先前那番与她的谈话,如今也就成了她手里的筹码,不再是一场生意。 她猜想着,若是温家真的倒了,让陛下亲手杀了温阮,陛下免不得会有些难过,假如能提前给温阮安排个别的身份进入宫中,不正好可以躲过温家之祸么? 思来想去的,淑贵嫔觉得,她左右都是在替陛下分忧,陛下也一定能明白她这番筹谋,说不得以后,也能对她儿子网开一面些。 淑贵嫔想得蛮好的。 直到又过了几日,文宗帝总是梦到阮明月,睡得很不好,早朝时也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太医诊过后,说陛下有轻微的中毒迹象。 就算是让文宗帝拉了个肚子,都得有人掉脑袋,更别提在床上这档子事上毒害龙体了。 要是一不小心给文宗帝整出个马上风来可怎么办?传出去天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查! 这一查,就查到了那幅画。 查到了画上颜料里的药物。 那么问题就来了! 这画到底是谁他妈送来的! 是三皇子他妈。 因为这画儿送过去之后,睡文宗帝最多的女人就是三皇子他妈,而且知道阮明月这个人的不多,三皇子他妈是知道的。 再加之以前三皇子为了让他妈更得陛下恩宠,想过无数法子,比如给他妈送猫之类的,再整这么一出,也并不出奇。 三皇子他妈把锅背得严严实实的。 三皇子他妈不愿意背锅。 第130章 第130章 不愿意背锅的三皇子他妈果断地把温阮卖了。 卖的过程大抵是这样:陛下啊,那满腹毒计的温姑娘先是找了臣妾和三皇子,早有预谋地想要暗害于陛下您,臣妾与三皇子拒不答应,又因此事重大未拿实证前不敢报于陛下,如今这画轴之事,显然就是温姑娘所为,一定是她谋害陛下龙体啊! 陛下,那温姑娘害得臣妾好苦啊! 皇后在旁边听着她这番鬼哭狼嚎,默默地问:“妹妹这话本宫却是听不明白了,你是想说,阮阮画了幅你的画像送给陛下,让你深得陛下欢心,然后是为了害你?” 淑贵嫔:“这画像上所画女子并非是臣妾!” 皇后问:“那是谁?” 淑贵嫔:…… 皇后见淑贵嫔不说话,特别贤良淑德地看向文宗帝:“陛下,贵嫔妹妹好像糊涂了,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文宗帝听着她两跟唱戏似的斗来争去,轻按了一下额心:“传阮阮进宫。” 温阮丝毫不意外淑贵嫔的反咬一口,也不意外她会出卖自己,就像她不意外淑贵嫔会借着那幅画的势头重新夺宠一样。 当她把画送到文宗帝手里的时候,她就猜到淑贵嫔一定会可着劲儿地在文宗帝眼前晃悠,重获恩宠。 因为整个后宫里跟阮明月生得最像的人就是她嘛,她不可劲儿造谁来造? 温阮唯一没料到的是淑贵嫔居然还存着让自己成为文宗帝女人的这点祸心,从某个角度来说,她这也算是古代贤妻的标准模版了吧,多贴心啊,都主动给自己丈夫寻上妾室了。 温阮站在庆祥殿里,一脸茫然地听了半天,最后眨了眨眼,轻软着嗓音细声问:“陛下,皇后娘娘,淑贵嫔娘娘是想说,臣女巧使计谋,送了一幅画给陛下么?” 文宗帝听着温阮这柔弱又乖巧的声音,有点想笑,温家的人个个都去戏园子里学过唱戏吧? 淑贵嫔看着温阮,扮得更柔弱,更无辜,更凄婉:“温姑娘,你那日来找我时,我便与你说过,我待陛下一片真心,绝不会应你那等荒唐要求,你又何苦要设这等阴险计谋构陷于我?” 温阮看着淑贵嫔这婊出天际的语气和神情,暗想着,嗯,看来今天这是一场绿茶与白莲的对决。 她轻抿了下唇,微微低着头,揪了下手里的帕子,默默不语地站在那儿,眼角还夹了一抹濡湿。 那小模样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委屈里头还夹着几丝倔强,倔强里再带着几分可怜,整了个扇形图。 皇后:看得本宫眼睛疼。 文宗帝望着温阮,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阮阮你先前与淑贵嫔说了什么?” 温阮并膝跪下,叩首行礼,极是郑重:“回陛下,臣女的确见过淑贵嫔娘娘,那日臣女为皇后娘娘熬小米粥,皇后娘娘跟臣女说,贵嫔娘娘在她身体抱恙时常去探望,让臣女拿了碟点心送过去,答谢娘娘。” 文宗帝“嗯”了一声,示意温阮继续说下去。 “贵嫔娘娘问臣女,可喜欢宫中,臣女说,自是喜欢的,但臣女是个眼皮子浅的人,更眷恋家中。臣女不明白贵嫔娘娘此话何意。” “你胡说!”淑贵嫔忙道:“那日你我明明说的是……” “是什么?”文宗帝。 “陛下,温姑娘前来问臣妾,可愿投靠他们温家!后来显儿还去找过温姑娘,问他此话到底何意,此事陛下可召蓝绻进宫问话!” “可有此事?”文宗帝饮茶问温阮。 温阮抬起一双微微含泪的眼睛,说:“回陛下,未有此事。” “你敢做不敢认么!”淑贵嫔喝声道。 “嚷嚷什么,宫中喧哗成何体统,贵嫔妹妹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连这点宫规也还要本宫教你?”皇后轻声斥道,又对温阮说:“阮阮你细说说。” 温阮扬起小脸,看着文宗帝,轻声道:“贵嫔娘娘说,臣女与娘娘生得极像,若是能进得宫中随侍陛下身侧,便是全了娥皇女英的一段佳话。” 满室俱寂。 就连文宗帝的面色都有微变。 温阮却似未察觉般,继续道:“臣女跟贵嫔娘娘说,臣女乃是陛下的外甥女,娘娘这般提议,可是要陷陛下于不义之中?臣女深觉此事荒诞,更是有损陛下清誉,故而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后来三皇子殿下来找臣女,还告诉臣女说……” 文宗帝面色微寒:“他说什么了!” 温阮叩首道:“臣女不敢说。” “说!” “回陛下,三皇子殿下说,臣女不识好歹。”温阮低头,“可臣女实不明白,此事如何就是臣女不识好歹了。” 温阮这套操作给淑贵嫔干懵逼了。 她突然惊醒过来,那天温阮来找自己说那些话,一是为了稳住她和三皇子,让他们不在温家刚经波折的时刻作乱,二是为了今日这局,她是来下套了。 温阮早就算到自己会出卖她出卖温家,而只要自己这么做了,温阮就将拿这套说辞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阮明月这事儿,是文宗帝真正的逆鳞。 惊醒过来的淑贵嫔“扑通”一声跪伏在地:“陛下,臣妾绝未对温阮说过这些话啊!” 文宗帝往前倾身,看着淑贵嫔,冰冷的眸子里有如霜刀般的寒色:“那你要如何解释画卷之事?” “那真的不是臣妾所为啊陛下!” “画中之人是谁,爱妃你真不识得?” 文宗帝这话问出来,旁边的皇后都打了一个寒噤,暗自为温阮捏了一把冷汗。 温阮依旧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地,笔直着后背,微沉着双肩,等着淑贵嫔回话。 按照狗血言情剧的套路来说,这会儿淑贵嫔的回答应该是:淑贵嫔悲怆而绝望地看着文宗帝,她清楚,文宗帝这会儿等的答案是:淑贵嫔自己。 因为文宗帝仍相信温阮不会知道他与阮明月的旧事,他料定了靖远侯不会将此事告诉温阮,那么画卷,也就不会是温阮搞的鬼。 事实是,老父亲的确一个字也没有对温阮说,全是温阮自己猜中的剧情,这一点文宗帝没有料错。 这般盘算下来,只能是淑贵嫔了。 就跟过往一样,淑贵嫔得继续为文宗帝背锅。 但是,一旦淑贵嫔说出了这个答案,背上了这口黑锅,她离死也就不远了,狐妖之术魅惑君上,死一百次都不嫌多,更不要提那画上还有药。 所有人都清楚文宗帝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所有人都在等淑贵嫔背锅。 只有温阮不一样。 她安心地等着。 淑贵嫔的崩溃。 忽然淑贵嫔怆惶大笑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柔婉的眉眼中带着这几十年来积郁的恨意和绝望,悲泣的声音说:“陛下,臣妾至今记得那年选秀,家中只当臣妾只是来宫中走走过场,臣妾却被陛下选在身侧时的欣喜若狂。” “可臣妾从未想到过,侍寝那日,陛下唤我,月儿。” “臣妾说,陛下,臣妾小名,芸儿,臣妾名唤冯景芸。” “可陛下却一直唤我,月儿,月儿。这么多年了,臣妾想问问陛下,这个月儿到底是谁!” “自那日起臣妾的心就死了,臣妾知道自己在宫中是什么身份,在陛下心里是什么身份,可臣妾那年才十六啊!臣妾也是真心爱过陛下的,陛下龙章凤姿,是为天子,也是让臣妾倾心相付过的啊!” “这么多年,臣妾熬呀熬呀,总想着等显儿大了,就好了,太子不在宫中,臣妾便只是一个替身,那陛下也该分些恩泽给臣妾的孩子吧?陛下待显儿好极了,好到臣妾生了妄想,以为我们母子能有出头之日。” “可陛下,您又亲手打破了这份妄想,从盛月姬开始,臣妾就明白了,我们母子,永远只是陛下用以对付温家的靶子,直到今日陛下也不曾给过半分爱怜给我们母子。” “陛下你知道那些夜晚臣妾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知道臣妾的头发,是何时白的吗?” “温阮!”淑贵嫔忽然指着温阮,眼神恶毒又愤恨,几乎要将指尖划在温阮脸上,她压低的声音扭曲嘶哑:“温阮,你可知你这张脸,像极了谁!你敢送进你母亲的画像进宫来诬陷我,你会真的不知真相吗!” 温阮昂首,问:“我母亲的画像?娘娘,我出生之时,母亲便已去世了。” “你……”淑贵嫔还要再说什么,文宗帝几步过来,一掌掴在她脸上! “贱妇,疯言疯语!” 被打得跌倒在地的淑贵嫔带着豁出去不管不顾的疯狂,嘶喊道:“是我疯言疯语还是陛下不敢承认?你想让温阮进宫侍驾,何人不知!你以为你不说便能撑得最后一点遮羞布不掉吗,你错了!人人皆知你有悖常伦,不顾道义,是为不耻!” 皇后一把拉起温阮拦在身后,厉喝道:“来人啊,将淑贵嫔拉下去,割了舌头!” 文宗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那是真正的雷霆之怒,似是稍有任何声响,都能引发一场啸动。 他目光阴冷而残忍地看着皇后,也看着温阮。 那样的眼神像是一条毒蛇在盯着你,盯得你自脚底到手心,浑心发凉。 温阮轻握了一下手心,半低着头不出声,像是受惊了一般。 她清楚地知道,将淑贵嫔逼上死路后,淑贵嫔一定会破罐子破摔拉上所有人,扯下所有遮羞布,将一切都抖落出来。 绝望到了极致的人是会发疯的,会疯到恨不能拉上所有人一起陪葬,会宣泄全部的恨和痛,谁也别想好过。 温阮就是故意的。 皇后拦着温阮往身后藏了藏,挡着文宗帝的目光,静声说:“淑贵嫔胡言乱语,惊扰陛下,是为死罪,阮阮无辜被牵连,怕是吓着了,臣妾这便送她出宫,回府休养。” 文宗帝挪了一下步子,往前靠近。 皇后拦着温阮,往后退步。 第131章 第131章 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个太监,颤抖着传话:“陛下,庑州军情急报!” 文宗帝往前的步子停下,幽幽诡深的眼神看了温阮一会儿,才挺起了胸膛,甩袖离去。 皇后颤抖着长出了一口气,回身严厉地看着温阮:“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温阮低头回话:“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在胡闹!” “大姨早就知道盛月姬的背后是陛下,不一样也没有告诉过我么?当日三皇子殿下在画舫上被盛月姬中药算计,你将此事推诿说成三皇子寻花问柳,也就是因为你清楚布局之人是陛下,只要这么说,陛下就不会深究,这些年来,出宫听盛月姬唱曲之人一直就是陛下,大姨你很清楚!” “我……”皇后哑然,是的,她的确一直知道,可是她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比这更离奇的也不在少数,她宁可不知道。 温阮苦笑了下:“陛下去听曲,是因为听过曲子之后能看见我娘,大姨,我不知你是何感受,我只觉得恶心。天天这么作戏你们不累吗?我反正是累了。” “所以你就故意利用淑贵嫔把这一切捅开?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我知道,我还知道我爹少一个与晋亲王联手的借口,缺一个正当逼宫的理由,如今我给他了。” “阮阮你在想什么!逼宫之事若这般简单,你爹岂会等这么多年!” “我爹不逼宫是因为框在他身上的君臣之道!但我在不乎君臣之道。”温阮坚定的声音说道:“大姨,我这个人,受不得委屈,受了就一定要讨回来,我也见不得我身边的人受委屈。我不会欺负别人,但别人欺到我头上,就绝对不行,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逼宫之后呢,你想怎么样?让你爹当皇帝吗?你知道后世之人会怎么说他吗?说他是乱臣贼子,你们温家要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你们会被言官文人唾骂百年!” “谁说我爹要当皇帝了,让大姨你当皇太后不好吗?” 温阮对皇后行了礼,大步走出王宫。 宫门外的殷九野脸色很不好。 “假如今日没有这封军情你准备怎么办?” “我知道一定会有。” “你如何确定?” “庞涛根本不是陛下的人,不是吗?” “我猜那封军情里写着的,一定是前方战事胶着,也许还会向陛下讨一些朝中辎重补给,而负责此事的人一定是蓝绻,蓝绻又与温家站在一处,他们在挖空文宗帝的根基。” “所以你认为他们起事之时需要一个理由,而你决定成为这个理由?” “不错,红颜祸水的名声是不好听,但我又不在乎。”温阮抬眸看着殷九野:“我说了,我要把这一切引向狗血言情文,越狗血越好。” “温阮你疯了?” “疯的人是文宗帝,而打败疯子的唯一办法,就是比他疯得更厉害。他敢不管不顾,我也敢天下大乱。” “文宗帝绝不会因为你,或者说,他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女人做出神智失常之事!” “他会的,狗血文的皇帝都是神经病。” “你还做了什么?”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文宗帝看完军情折子,着蓝绻进宫议事,调用粮晌驰援前线。 他额头有些疼,捏了下眉心再抬眼时,恍然似看见了阮明月的脸庞。 等到他再细看时,又看清那不过是一个普通宫娥。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好多次,文宗帝以为自己又被什么药算计了,着了太医再次诊脉,可这次太医只说陛下是忧思过甚,有些体虚。 并非太医无能,而是这次真没人给文宗帝下药对他进行法术攻击。 这次是物理攻击。 薄薄一张面皮贴在脸上,低头的功夫就能揭下来。 宫中四处都是阮明月的面孔,文宗帝到处都能看见,等到他细看,“阮明月”又会消失不见。 川剧变脸的简化版,你把这称叫人皮面具又或者易容术,也不是不可以。 物理攻击附着了法术伤害,文宗帝的内心饱受摧残。 淑贵嫔那事儿本来就给文宗帝造成了一些心理阴影,温阮不过是趁热打铁地把面积加大。 至于做这事儿的人手,当然要挑信得过的,老父亲的人已经拔干净了,但是,皇后还有人啊。 “阮明月”是文宗帝的唯一软肋,温阮盯着他痛处往死里打,她势必要将狗血进行到底。 据说,文宗帝精神衰弱,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着了右相等人进宫帮着决议朝事。 靖远侯远远地看着坐在春庸阙里戏猫儿的温阮,叹气。 论起胆子,还是温阮的大啊。 这种直接损害陛下龙体的事儿,他温仲德都未必有胆子做,他闺女做得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原因无他,不过是温阮并非是在君臣之道这套说辞里浸淫着长大的人,对于那位九五之尊,也没有什么万不得伤的讲究。 她跳出了“为人臣”的思维桎梏而已。 “爹?”温北川唤了温仲德一声。 “嗯。你看了小妹许久了,在想什么?” “在想你小妹若是个男儿,我送她当皇帝,好像也并无不可,天生一个造反的料。” “小妹若真要当皇帝,怕不因她是不是男儿而有所顾忌,只看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你就纵着她胡闹吧,不过她这一次的确闹得好。” “毕竟是与娘亲有关,爹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我还决定帮她一把呢,也是该讨笔血债了。” 于是,那薄薄的面具上又涂上了血,凄惨可怖。 文宗帝偶然看见,心神大骇,听宫里的传言说,文宗帝时常半夜惊醒,大喊着:“月儿,孤不是有意要害死你的,月儿,你原谅孤吧!” 他也下令在宫中彻查过,但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什么。 皇后深知此事若是败露,整个京城都要去温家吃饭,所以处理得十分小心,“阮明月”首席扮演者就是她身边的女官。 女官时常觉得,娘娘干这事儿好像干得挺开心的。 落落进宫给面具上妆的时候,她还在一边帮着指点呢,哪哪哪儿怎么改,眉要怎么描,唇要怎么弯,说得可带劲儿了。 久而久之,宫里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许是心中有愧,文宗帝常常留在皇后的广陵殿里。 这是皇后唯一不痛快的地方了,宫里那多妃子呢,你上哪儿睡去不行,非得睡我这儿?糟不糟心了? 这种精神状态下的文宗帝,做出的决断不怎么英武,许多事上的不合理之处,也未能全然查之。 于是,给了温仲德和晋亲王机会。 只有一个人觉出了前线的不寻常。 纪知遥明白,庞涛再怎么能征善战,也不可能频传捷报,庑州那帮人当年都是沙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悍将,没道理兵败如山倒到这种地步。 他下了许久的决心,最终还是决定进宫跟陛下谈谈此事。 殷九野在将军府门口等着他。 “你拦我干嘛?” “你想干嘛?我干嘛关你屁事?” “你想尽忠,但安陵君,我劝你不要去。” “所以前方战事,的确有异,是吧?” “陛下未传召,有没有异,都与你无关。” “你让我眼看着温家窃国,而无动于衷?你想让我成为大襄的罪人?” “温家不会有人窃国。” “你放狗屁!” 纪知遥破口大骂:“阴九,你他妈真当我傻呢,等到庞涛和庑州大军直逼京城,到时候无人能挡,逼宫近在眼前,这不是窃国是什么?蓝绻早他妈跟温家穿一条裤子了吧?三皇子也被陛下下监了,等到温家起事的时候,宫里全他妈是一堆没成年的皇子和一群妃嫔,谁能拦得住?” “我说了,温家不会窃国。” “是,他们可以随便挑一个皇子扶上皇位,然后温家就成为摄政王,操纵一个傀儡皇帝,靖远侯府千秋万世,挟皇室以令天下,这不是窃国,这是明抢。” 殷九野头大。 纪知遥这死脑筋当真让人头疼。 殷九野问:“若温家将太子接回宫呢?” “太子回宫了又如何?他手上无一兵一卒,朝中无一权一臣,到时候还不是被温家牵着鼻子走?” “你可以成为他的人,成为大襄太子的兵卒,权臣。” “太子会信我?他是温家救出来的人,他不信温家信我?” “所以你是愿意成为太子臂膀的,只要太子信你,是吧?” “他信我我也不会帮他篡位,我知道你觉得我迂腐愚昧,但我是大襄的将军,是文宗帝的臣子,我该忠的该敬的是大襄和陛下,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外来人。” “那你手下的兵呢?你要眼看着他们送死?” “这叫除国贼。” “行,你去吧。”殷九野见劝不动纪知遥,干脆退了一步,让纪知遥过去:“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前段时间与温家走得近,陛下未必信你,你的兵很有可能,白死。” “我不信陛下糊涂到这等地步。” “随便吧,你改主意了来找我便是。” 殷九野笑着摇头,纪知遥这种人,不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是不会信邪的。 事情出乎殷九野的预料,当日,陛下着令纪知遥悄然出京,率大军,围剿庞涛与庑州乱贼! 第132章 第132章 更出乎殷九野预料的是,纪知遥这人他还真的去了! 他不禁扼腕叹息:这是何等的智障啊! 坐在渔樵馆里,他看着对面正捏着棋子锁眉头的温阮,笑道:“你老是学不会下棋,是你根本没用学吧?” “那是当然了。”温阮挑了下眉头:“只有我不想学的,没有我学不会的。” “臭屁。” “我准备明天去盛月姬学驭夫之道。” “这个不用学,你已经是高手了,我给你治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那这棋……” “我输了。” “所以……” “所以愿赌服输,近日你找秦落落描妆面的钱,全由我结帐。” 温阮低着头笑,落子说道:“现在就看我爹和我大哥的了。” 殷九野看了一下她落子的地方,这棋……下得是真臭啊。 温阮的爹他坐在晋王府上喝茶。 晋亲王一脸满足地看着不远处亭子里画画的画嵬,神情看上去很轻松。 温仲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咂摸了一下嘴巴:“这儿子,不错啊。” “滚。” 温仲德摸了摸鼻子:“都他妈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你还记仇呢?” “搁你你不记?” “不记,我这人心胸多开阔啊?” “是,你心胸开阔,开阔到将纪知遥调离京中,留下一座毫无防御的空城,由着你作乱。” “咋能说是空城呢,还有京中守备军五千人呢!宫中还有御前侍卫呢!” “嗯,五千人,加上宫里的我顶多算有六千人,温仲德,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这六千人你整起来像不像是砍菜?” 温仲德摸着胸口,认真地说:“我摸着我的良心说,像切豆腐。” 晋亲王白了他一眼,抿了口茶,说:“反正我能做的都做了,但有一点啊温仲德,我那些旧部,一个都不能少。” “少不了,你呀,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当初我能让他们平平安安的,现在同样能。” “庞涛真是你的人?” “算是。” “老狗贼,奸滑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就是诓了你进京嘛,你不至于骂我骂了几十年还不解恨吧?” “那我儿子呢!” “当初谁让你不听我的话,非他妈信陛下那张嘴呢,我跟你说了陛下他在架空你的兵权,你还说我居心不良,挑拔你和陛下的关系,行呗,那我就不说了。好,我不说了你又怨我不跟你说,你咋跟个娘们儿似的那么难侍候?” 晋亲王被靖远侯的话气得瞪了半天的眼睛,但气归气,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词儿来。 最后他指了指画嵬,说:“这孩子,我不管以后怎么样,你得保着他。” 温仲德笑呵呵地点头:“保,他是我闺女的朋友,我当然要保。” “你就这么心疼你闺女?我看你那两儿子跟捡来的似的。” “你这没闺女的你懂个屁,闺女儿多好啊,啧,闺女儿笑容甜甜的,说话软软的,抱着香香的,就是拿全天下所有的宝贝跟我换,我也不换。” “到最后还不是得嫁出去?” “不提这茬你能死?” “早晚得嫁人,改叫别人的爹为爹,别人的娘为娘,娇娇儿地养了十几年还得给别的男人生孩子,生孩子多疼啊,搞不好还会死,你那媳妇儿不就是生孩子死的吗?” “我弄死你丫你信不信?!” 晋亲王扳回一城,得意地喝茶。 靖远侯气不过,一巴掌掀翻了他的茶杯。 两老头揪头发扯胡子地打了一架。 画嵬见此奋笔急描,画了个表情包。 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上次靖远侯准备宫变结果被文宗帝洞悉的教训,温阮他们不会在同一个阴沟里跌两次。 文宗帝的确察觉到了前线的异样,也的确看出庞涛的军情有不对劲,但文宗帝按下不动,想再等一次鱼儿入网,他一网打尽。 但这一次,温阮和靖远侯没给他机会。 纪知遥率铁骑星夜急驰,离京回军的第二日,殷九野就驾了快马从后跟上。 温阮不理解她爹为何叫阿九去,而不是大哥,明明大哥跟纪知遥的关系更好些,不是么? 她爹的解释是:“要是谈崩了呢,你大哥那身子骨不得被纪知遥一箭穿心呐?” 温阮扎她爹的心:“你就不怕阿九被安陵君一箭穿心?” 她爹气得跳脚:“你还没嫁给他呢,就这么帮他说话,你是不是不准备要我这个老父亲了!” 温阮:“我陈述事实而已。” 温爹:“我们家不需要事实,我们家要的是偏心!” 温阮:温爹气鼓鼓,越想越生气,气到最后,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阿九头上,反正不管他怎么想,都是阴九那王八犊子的错! 在某一个冬雪飞扬的日子,温阮听召入宫。 这一回与往常不一样,是传了温阮和温仲德同时进宫。 距上次见到文宗帝,已经过去了不短一段日子,温阮再次见到这位天子时,险些没认出来。 他瘦了太多太多,头发干枯发黄,眼窝深陷,乌青重得像是挨了谁两个拳头,手指也枯瘦了,就连嘴唇都泛着极不健康的紫色。 跟往日那个龙章凤姿的英明圣主相去甚远,几乎是换了个人。 温阮听说,陛下已有最少半月不曾好睡过了。 宫里的下人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地侍候在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想而知,近日来的文宗帝的确是喜怒无常。 但就算是这样神智不清的文宗帝,也还能设局于温家,当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帝王若是脑海清明时,温家斗倒他要费多少力气。 他见到温阮时,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声:“月儿……” 温阮弯唇,她就知道,狗血言情文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就算是皇帝也遭不住这天雷滚滚的狗血兜头泼下来。 她行礼,声音清朗:“臣女温阮,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但文宗帝已经出现了幻觉,尤其是在面对着温阮这张与阮明月近为相似的脸时,更是幻影重重,他跄踉着步子下了御案,靠近温阮,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又唤了一声:“月儿,是你回来了吗?” 温阮再次说道:“臣女温阮,见过陛下。” “温阮……哦,是阮阮啊,来,让姨父好好看看。” 文宗帝凑近了看着温阮的脸,怪异地笑出来,那笑容颇为神经质,又念了一声:“是月儿的孩子呀,阮阮,你长得可真像她啊,仲德,你说是不是,她像月儿吧?” 靖远侯行礼,笑答:“回陛下,不像,阮阮与她娘不一样。” “胡说!”文宗帝忽然提高了声音喝一声:“怎么不像,明明就是像,孤说像就像!” 然后他又赶紧放软了声音,带着些讨好般的意味:“来,阮阮过来,随姨父来,姨父喜欢你,不,孤喜欢你。” 他伸着手要牵住温阮。 温阮往后藏了一下。 “阮阮不怕,孤让你做皇后好不好?皇后母仪天下,没人敢对皇后不敬,月儿陪着孤,陪着孤看这天下,月儿,我跟你说啊,这天下甚是壮丽,有壮阔山河,有日升月落,还有春花冬雪,都是你的,对了,还有你最喜欢的海棠花,我在宫里种了好多好多的海棠,就等你来看呢,花开的时候啊,像云一样,一树一树的,我全都送给你,月儿,你喜欢吗?” 温阮听着文宗帝的癔语,看了她爹一眼。 她爹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看他做什么?!”文宗帝似是生气,瞪了下眼睛,又觉得自己声音太重了,连忙小声说:“月儿别看他,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没有我好,自雨亭我也可以给你修,我给你做雨帘,滴滴嗒嗒,哗哗啦啦,我们听着雨声入睡,你最喜欢雨声了,你还喜欢雨打竹林,我记得你说过,满眼青绿,生机盎然,看着就让人心中喜欢,你喜欢,我就送你!” “陛下!”温仲德粗重着声音喊道。 这一声似乎把文宗帝喊清醒了不少,眼中有了些清明。 温仲德拱手:“陛下喝醉了。” “仲德啊。”文宗帝忽然挺直了腰背,负手看着他,那股迫人的龙威又凛凛而出,他看着温仲德,问:“孤想留阮阮在宫中,你应还是不应?” “回陛下,不应。”温仲德给文宗帝气得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去他妈的体面。 “你是臣子,孤为君王,君王有令,你身为臣子为何不从?” “臣为陛下着想,好臣子当劝阻陛下犯错。” “你的意思是,孤错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孤这辈子最大的错,是没在当初就斩了你。” 温仲德笑:“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文宗帝桀桀怪笑:“仲德,你是不是觉得有了庞涛和晋王旧部,你就稳操胜券了?” “陛下英明,自有安排。” “孤知道你派了那个阴九去追纪知遥,没用的孤告诉你,纪知遥带了孤的手谕,阴九拦不住他,纪家的人忠诚,他绝不会背叛孤。庞涛所率大军皆是纪知遥一手培养出来的,只要纪知遥去了,他们看到手谕,自会回到纪知遥的麾下” 文宗帝按了一下温仲德的肩,轻声道:“孤早就觉得那个庞涛有问题了,但孤一直不动他,就是等着今天呢,仲德,你不是孤的对手。” 温仲德还是说:“陛下英明。” “为什么要杀太霄子呢,嗯?孤难得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他死之后,孤觉得很多话都没人说了,这些天孤一直在想月儿,若是他在,必能理解孤的这番苦思,他以前就能懂孤,仲德啊,孤近日来,总是看到月儿,你说,她是不是来找我寻仇了?” 温仲德抬头看着皇帝,咬了咬牙关,问:“陛下认为呢?” “我不是有心要害死她的,我只是不懂,她为什么喜欢你而不是喜欢我,我就是去问了问,我把她吓着了,我不是故意的。” 文宗帝又陷入了那种神经兮兮的状态里,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着。 温阮从他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了当时的真相。 第133章 第133章 阮明月临盆在即,文宗帝出宫去靖远侯府,与温仲德喝多了几杯,又逢彼时还小的温西陵突然摔了一跤,温仲德去看儿子,也就离开了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 就这么短的时间内,文宗帝他私下里找到了阮明月。 酒后的文宗帝看着阮明月隆起的肚子恨怒交加,言辞激烈,质问她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给温仲德生下孩子,质问她为什么不肯进宫成为他的女人,质问她信不信他砍了整个温府的人。 他甚至要杀了阮明月肚子里的孩子。 阮明月吓得逃跑,她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跑起来极为吃力,可文宗帝却像疯了一般在后追着她,等到阮明月终于逃到温仲德身边,已是惊动了胎气。 阮明月早产,生下温阮,可她自己却撒手人寰。 温阮拼凑出这个真相后,诧异地望向温仲德,她的父亲。 她不知道,这些年来的靖远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文宗帝的,但如果是自己,肯定在每一个深夜里恨得咬牙切齿,想要了文宗帝的命。 也终于理解了父兄一直不肯主动将事实告诉自己的原因。 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阮明月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死的。 他们怕自己克制不住对文宗的恨,更怕自己产生内疚心理。 温仲德脸上挂着很淡的笑意,只是眼角有些泪光,他说:“你终于肯承认,是你害死了月月,是吧?” 文宗帝疯了似地高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是陛下,不要轻易出宫,不要总来我府上,等月月生下了这个孩子,我就会带着她离开京城,再也不在你眼前让你忧心,可你不听,也不信,你总觉得我会威胁到你的帝位。陛下,臣得月月,如得天下,早已知足,对你的帝位没有分毫兴趣,你却总是不信。” “你若真的无意权力,怎会在朝中安插那么多人手!” “一来自保,二来那些人都是良材,可为陛下分忧。” “说得好听,温仲德,你若真的这么忠心,当初你就不该娶她!你明知我钟意的皇后是她,你还是把她先行娶回了府上!” “我什么都可以让你,唯独她,不可以。” “可你那里,我只想要她。” 当他们都还年轻时,他们曾斗酒纵歌骑马,他们曾四处自在潇洒。 他们曾对着悬崖边的金乌起誓,义比山高,情比海深,金石不可摧。 他们是可以互相换着衣服穿,一起整蛊宫中夫子,背着家里大人溜出去听曲看戏的好情义。 他不嫌弃他是无权无势最无望皇位的七皇子,他不嘲弄他是京中人人笑话不学无术斗鸡走狗的侯府纨绔。 他们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假如不是那天在山林间,他们遇到了阮清月和阮明月。 文宗帝永远记得那天的雨水来得有多么突然,就像是上天在为他们遇上阮明月而作怪一般,两人牵着马躲进了山石下,看到两个女子提着裙摆光着脚丫踩水玩。 温仲德问:“不知二位是?” “我们是山中的精怪,不许问,再问就把你们都吃了!” “那正好,我特别会煮吃食,还没尝过精怪是什么滋味呢,这就架火把你两烤了,撒点孜然,加点辣椒粉。” “你敢!”那个笑起来像山间清泉一般干净清冽的女子,皱着鼻子笑说着很凶的话,但看上去一点也吓人,可爱得让人失神。 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看的精怪? 后来他才知道,阮父那时是刚刚调入京中的官员,阮明月和阮清月在以前住的地方自在惯了,很不习惯京中处处拘束,所以趁家中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玩。 他们四个玩到一处,斗酒纵歌骑马,四处自在潇洒,就连犯错挨罚也是一起。 以至于后来加入他们的晋王吕良瀚常常笑说,不知情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他不知他一语成谶。 可明明是自己先对阮明月一眼钟情的,为什么后来阮明月会嫁给温仲德? 明明喜欢温仲德的人是阮清月,为什么阮清月会成了他的皇后? 为什么她们两姐妹,喜欢的人都是温仲德? 文宗帝的思绪陷入了混乱,糊涂的话语都开始不再连贯,温阮惊讶地看着他和父亲,有点理不清他话中的意思,什么叫,阮清月喜欢的是温仲德? 大姨喜欢的是自己的父亲? 那她怎会嫁给文宗帝? 暗阁里坐着的皇后脸上有一道泪痕,她抬头笑了笑,伸手对女官说:“扶本宫出去。” 女官搀着她的手,来到御书房正殿。 皇后先是看了看温阮,笑道:“你知道什么呀,我跟你娘那儿,可比你能折腾多了,小丫头片子你还嫩着呢。” 温阮:…… 她感觉狗血泼到自己头上了。 皇后走到文宗帝跟前,笑眼看着他:“陛下,你不记得了吗?臣妾记得,臣妾说给你听呀?” “当初陛下得靖远侯世子温仲德鼎力相扶,又有晋王率军襄助,在先帝病重时,剑指皇位。就在那时候,你提了登基后的中宫之事。” “我们都知道,你想娶的是我妹妹,可我们也同样都知道,我妹妹喜欢的是温仲德,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我在旁边看着羡慕,却也只能羡慕了。” “温仲德知道,你登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后,所以他赶在你登基之前,抢先把婚事定了,将我妹妹娶了回去,成为他的妻子,你恨得咬牙,却没办法,因为你还要靠着他问鼎皇位,你不敢在那时候跟他撕破脸皮。” “你们二人的仇怨早在那时,就已经结下了。” “但当时我妹妹还未出阁前,我们两姐妹在被子里说悄悄话,她的话中全是温仲德,无一字提起你。我也是知道她的心意,才从不与温仲德亲近,将一切埋在心中。” “也许是出于报复,于是你让我当了皇后,我那时不恨你,我想着,反正嫁谁不是嫁,当个皇后还能有个响亮的名头,况且我们怎么也是一起走过了很多时日的玩伴,日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竟觉着,这日子差到我难以想象,每一日我看着这里的砖瓦,都觉得窒息。” “我恨过我妹妹,恨过温仲德,若不是他们,我怎会被你要进宫中当了这皇后?凭什么我妹妹就能幸福一生,而我却必须得在宫中苦守宫墙?为什么不是我嫁给温仲德,是我妹妹来当这个该死的皇后!” “但想一想,他们有什么错呢,若不是陛下你非要夺人所爱,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淑贵嫔的进宫,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你从未放下过对我妹妹的执念,甚至日益扭曲。” “你觊觎臣妻不够,还要觊觎温阮,我生怕阮阮进宫,我看着她越长越像我妹妹,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心。陛下,你在帝位多年,越发的习惯呼风唤雨,有求必应,便也越发地容忍不下当初有人夺走了你心头挚爱,你觉得是温仲德欠了你的,是他不忠不敬不义于你。” “真正不忠不敬不义的人,是谁呢?” “陛下,你记起来了吗?记起你迎我入宫那日,脸上没有分毫笑容吗?” “我每日陪着你作戏,扮演着一个娴雅端庄的皇后,听你唤我月儿,知你唤的是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你累不累,反正我很累,我更累的是我几乎看不到尽头,也许到死,我都不得自由。” “陛下啊,从来没有人从你那里抢走过什么,我的妹妹,她从始至终爱的人都是温仲德,未曾分过一丝的真心给你。” “当然了,我也是。” 文宗帝扶着台阶慢慢坐下,直直看着皇后的脸,像是在回想皇后所说的话。 他喃喃着说:“可那时我送她首饰,送她胭脂,她明明很喜欢,你胡说,她喜欢的是我!” “她不喜欢,她也从未接下过,你根本就是记错了,她只收过温仲德送的……吃的。”皇后说到这里时,瞥了温仲德一眼。 当初这人天天提着一食盒的吃食跑到府上,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他的厨艺是突飞猛进了,她跟她小妹也越吃越胖。 可谁叫小妹别的都不贪,就贪口好吃的呢,人家温仲德就是懂得用心。 温仲德笑了笑,笑容有些惘然,似也记起了那些年轻的时光。 温阮听得瞠目结舌,头皮发麻。 老娘那一辈的故事,这么狗血淋头,这么天雷滚滚的吗? 难怪她用“阮明月”对文宗帝进行物理攻击附着魔法伤害的时候,能把文宗帝打到残血,这是天克啊! 同时她也觉得,大姨这辈子实在是太惨了。 这是什么顶级女配文剧情? 搁晋江可以写一百本《我成了天子白月光的替身》《皇帝是条狗,本宫不侍候》《替嫁皇后懒得宫斗》《本宫是我妹妹的替身》《论本宫当替身的那些岁月》《每天都装贤后本宫心好累》…… 最后她看看她爹,想起了当初她问她爹皇后大姨为何要嫁给文宗帝,看着不是因为爱,她爹语气莫明地说:谁年轻时还没眼瞎过一回。 敢情说的是大姨瞎在他身上? 她爹……也不咋帅啊? 皇后始终没承认但的确在做的一件事情是,她是为了成全阮明月和温仲德,才牺牲了她自己。 温阮也在恍然间明白了,她爹拼死也要保住太子的原因。 这是他与娘亲,欠大姨的。 第134章 第134章 皇后说得累了,撑着女官的手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取了头上的凤钗转在指间。 温仲德轻轻地拉了温阮一下,给了她一个眼神。 温阮心领神会,走到大姨身边,接过了她手中的凤钗,扔在地上,小手按在她肩上,轻声说:“大姨这些年,辛苦了。” 大姨抖了一下肩膀,撇嘴道:“我可不是为了你们家,别在这儿瞎感动。” 温阮笑:“知道,大姨是为了我大表哥嘛。” 皇后抿着些笑,没再说什么。 那边的文宗帝靠在台阶上,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温仲德和皇后,奇怪地笑了下。 “纵使你们有千般说法,你们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你们就是不忠。皇后不忠于夫君,温仲德不忠于君上,不忠之人,孤要来何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又在温阮身上停了一会儿,呓语般的声音说:“本来孤想留你一命的,但也许,当年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孤就该杀了你。” 温阮看着他:“陛下,恐怕事情不会如你所愿。” “宫中这些神神鬼鬼之事,是你闹出来的,对吧?” “臣女不敢。” “你不敢?”文宗帝冷笑了声,“你真以为这些东西就能让孤糊涂?真以为只要孤心神大乱,你们温家就有机会?温阮,你该多跟你父亲聊一聊,他会告诉你,孤的意志远比你想象中的坚定。” 文宗帝拖着步子一点点靠近温阮,阴冷的眼神看着骇人:“孤乃天子,诸邪不侵,百害莫近,你以为你这点雕虫小计,能让孤败下阵来?” 温阮对上他的眼睛,平静而从容,“老鼠吃大象。” 温阮从来知道正面硬刚没几个刚过得文宗帝的,这实在是一位计谋多端的帝王,也实在是个后手不绝的阴谋家,所以温阮选择另辟蹊径,从别处着手,于细处用刀。 千里之堤,溃于蚊穴。 强势如靖远侯或许都不是文宗帝的对手,但小人物如温阮,完全可以在食物链的完整闭环里充当老鼠。 谁都可以压她一头,但她只要能吃掉文宗帝这只大象就可以了。 宫变是指,宫廷哗变。 温阮听着外面渐渐急切起来的脚步声,心知文宗帝已经着令宫中侍卫来捉拿他们了。 今日这传召连鸿门宴都不是,直接就是明晃晃地摆好了铡刀,请自己和父亲把头伸进来。 温阮看着宫里的雪渐下渐大,迷离飞雪中,红墙碧瓦都透着静谥而端庄的味道,厚重奢华的深宫禁苑一下子就将她的思绪拉走了很远。 很久以前,她是想去故宫看雪的大军之一,想亲眼一睹被皑皑大雪覆盖的紫禁城是何等的庄严肃穆,又安静纯白。 但她一直没有机会,不曾想这个愿望,竟在此处实现了。 安静的飞雪如柳絮般,飘进了大殿内,洇湿了地面,空气里氤氲着冬的凛冽气味。 殿中的炉火红通通地燃烧着,烧得发红的银炭张扬着红透的颜色。 文宗帝看着雪说:“晋亲王已被禁足府上,你大哥温北川今日早朝后就直接押在了宫中,你二哥温西陵也已被人看住,王成的人早已将你温家的人尽数控制,就连你的朋友,回春阁的掌柜,也有人盯着。” “温阮,只要孤在这里下一道旨意,他们的人头都要落地。” “今日这雪下得好啊,等到他们的鲜血铺就了京城的地砖,再下一场大雪,就能全部盖住,干干净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孤没有糊涂,孤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想让孤留一座空城毫无防御,但仲德啊,孤是不会给你机会的。” “反正话已说到了这份儿上,孤再问你一次,孤要温阮,你给不给?” 靖远侯踏出一步,拦在温阮身前:“不给。” “你将她给孤,她还活一命。不给,孤连她也杀了。” “陛下过于自信了。” “哦,说说看,让孤看看,你还有什么后手。” 温仲德微笑。 如何将一场宫变的死亡人数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是温仲德一直头疼的问题,他觉得,宫变是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搞得满城风雨的,也不要搞得遍地尸骨,鲜血成河。 咱最好是悄没声息地完成宫变,悄没声息地搞垮皇帝,没必要风风火火地扬旗于城,纵火于市。 所以京中守备军的王成死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脑袋竟会被一个女人用剑指着。 剑是凌雀剑,握剑的人自然是于悦。 于悦的剑寒光凛凛,抵在王成脖子上。 “王大人,放了温西陵!” 王成在这等关键时刻爆发出了他一个京中守备应有的骨气:“护卫京城乃是我王成的职责,于悦,你是要犯上作乱吗!” “用温阮的话来说,这是叛变。”于悦的剑往前推了一下,在王成的脖子拉出一道血痕:“王大人,你若是不依,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于悦,你乃是右相府的人!今日温家作乱,你右相府勤王在侧,你竟叛出家门,悖逆君王!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何有颜面苟活于世!” “放你娘的臭狗屁!”温西陵暴怒而起,抬脚重踢在王成后背上。 抢了于悦的剑,他就给王成捅了个透心凉。 于悦看得眼皮一跳。 温西陵没耽搁时间,拖起于悦的手就往外跑。 大雪里,温西陵拉着于悦的手狂奔在街头,就似将于悦自于家那水深火热般的地狱里拉出来一样。 于悦看着温西陵紧绷的下颌和扬起的头发,泛红了眼眶。 她离开于家不容易,她来帮温家也不容易,不论于家待她如何,她身上流着的都是于家的血。 那时家中,她姨娘冷嘲热讽着说:“死在外头了最好,这般养不亲的白眼儿狼,也不知道相爷你有什么好心疼的,成日与温家的人厮混在一起,相爷可要当心哪日是被她连累了。” 相爷不说话,只是看着于悦。 姨娘又说:“老爷,您不如将她逐出了家门更好,今日宫中事情那么多,若是陛下最后清算,您可莫要因着她被陛下责罚。” 于是于悦被逐出家门,自此生死都与于家再无干系。 于悦心底的那丝挣扎和为难,也被一刀斩得干干净净。 她淌着泪,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响头,拜别了父亲,什么也没带,只带上了那把温西陵送她的凌雀剑,驾马找到他。 从此她无家可归,温西陵是她余生的依靠了。 温西陵始终紧紧地握着于悦的手,一边跑一边说:“我爹说了,我是被陛下忽视得最厉害的,所以我做事文宗帝才不会有所察觉,于悦,我们现在去晋亲王那儿,得先把他救出来……于悦?” 温西陵回头,看到于悦红通通的眼眶。 温西陵连忙哄着:“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吓着了,对不起,事情太着急了,我没时间想其他的办法。” “说什么玩意儿,风太大吹得我眼睛疼。”于悦抽出手心,握紧了凌雀剑:“你去找晋亲王,我去找落落,还有辞花,我们分头行动。” “你真的没事吧?”温西陵心细地问道。 “有事儿也等今天过了再说,磨磨叽叽的,你不着急我还急着救温阮呢。”于悦拍了下温西陵的肩:“比赛啊,看谁动作快。” “比就比,输了你可别赖皮。” 两人相视一笑,分头跑开,于悦火一般颜色的红衣在风雪中肆意绽放。 落落见到于悦时,有些意外,因为在温阮的安排中,来接她的人应该是辞花才对。 落落问:“辞花公子呢?” “在呢,这儿!”辞花披着一身的风雪跑进来,衣上沾满了雪片,他拍着雪看向于悦:“于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你们啊?” “接?别闹了,我们出不去的。”辞花挑开一点帘子,指着对面街道上的几个人:“看见没,那都是暗哨,就盯着咱这儿呢,落落是走不出这间铺子的,你进来了,你也走不出去。敢踏出一步,乱箭射死。” “那怎么办?”于悦急声道。 “等。等谁?” “等九爷。” “阴九?他不是去追纪将军了吗?” “是啊,等他回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等就完了。” 看着于悦有些不安的神色,辞花笑道:“于姑娘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于悦却说:“我担心的是温阮,她此刻在宫中,什么消息也传不出来,若陛下要在宫中对她不利,我们连救也救不到。” 辞花微笑:“救得到,莫慌。” 京中还有个杀器呢。 蓝绻。 宫里要真走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蓝绻就是把命搭在那儿,也会护着温阮无恙。 宫里还没有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温仲德感受着外面越来越肃穆的杀机,还有铁甲与兵器相撞的声音,坐在御书房的门槛上,揣着手,活似个下地干完活儿的农夫般靠在门框上,只差来管旱烟了。 他看着外头,笑声说:“陛下,你记不记你登基那日也是这么个阵势?晋王在外面带兵围宫,我在里面与你四方斡旋,最后宫门大破,鲜血涂地,我与晋王送你登上帝位。” “你此刻是想拿旧事说动孤,让孤对你手下留情?” “臣不敢,臣只是突然想起,如今这处境,与当年一模一样啊。” 温仲德拍了下门槛,示意文宗帝坐过来,他笑声说:“陛下,您给自己留个体面,主动退位吧。” 第135章 第135章 文宗帝陪温仲德坐在门槛上,他望着外面的兵,问:“孤也给你个体面,自裁谢罪吧。” 温仲德笑着拍了下文宗帝的肩膀,一如年轻时。 但文宗帝的身形动作明显僵硬,那是一个理智绷到最后关头,正在死撑的人表现出来的症状。 温阮设身处地想了想,若自己是文宗帝,被这么持续地来一套心理攻击还bo连击的,她觉得她可能早就血妈崩了。 文宗帝真是个人才。 一君一臣坐在那儿,诡异地有点把酒对风花雪月的味道。 若非知道这是一场生死较量,温阮险些都要以为这是一个其乐融融君臣和谐的时刻,大家这心态,都挺能稳得住的啊。 两人都在等,等着对方交出最后的底牌,斗了一辈子的君臣两,都知道对方不是坐以待毙之辈。 温仲德摸着下巴,笑看着宫内的景致,他清楚,在等的这段时间里,文宗帝在宫外的人正在逐步收拢,往皇宫这边靠。 等到他的人手聚齐,到时候不管自己藏了多少人在京中,只要出现在宫里,都会被他瓮中捉鳖。 但这会儿文宗帝他沉得住气,他不先动手,温仲德也没法子啊。 温阮看了皇后身边的女官一眼,女官点头,悄悄退下,又悄悄地带了个人过来。 这个人,那是众人死也没想到的,盛月姬。 温阮依旧觉得,你们搞你们的宫变政斗,但也别耽误我的狗血泼头。 作为狗血文的忠实爱好者,温阮极其执着地要让文宗帝死于狗血之下。 盛月姬揭下面纱,怀中抱着一把琴,站在殿中静静地看着文宗帝。 文宗帝显然不把这个女人放在眼中,他觉得温阮这是黔驴技穷,开始昏招频出了。 盛月姬坐在殿中,膝上横放着琴,轮了一下琴弦,一阵悦耳的琴音飘然而出。 她没有开口高歌,而是轻闭着唇,鼻音哼唱着无字无词的曲调。 温阮坐在地上,头枕靠在皇后腿上,听盛月姬哼歌。 皇后抚了下温阮的头发,眼中带起了些笑容。 那是一只很哀婉的小调,幽幽情愁,寸寸断肠,听着伤心,闻者落泪。 皇后在温阮耳边轻声问:“你怎么说服她的?” 温阮抿笑,这说来可是个不短的故事啊。 灾难的源头都是文宗帝设了盛月姬这么粒棋子,温阮特别想让文宗帝自食恶果,被盛月姬搞死搞残搞报废。 所以她找到了盛月姬,平实地向她陈述了铺展在她身上的全部阴谋。 盛月姬听得面色呆滞,神情怔忡。 自殷显将温阮抓去别院,险些掐死她那回后,盛月姬就已经知道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并非是为她本身折服,但她从未敢想,别院帷幕之后的神秘贵客,会是皇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盛月姬喃喃自语,没有一丝曾与天子近身相处的荣幸和兴奋,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很难消化这个事实,也很相信如此荒唐的一切是真的,她甚至觉得温阮又在骗她反正温阮的信誉在她那儿是破产了的。 温阮偏头,想了想,说道:“盛姑娘,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当初三皇子倒台之后,太霄真人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甚至还有余力保下你,试想一下,这一切若非有陛下授意,谁敢在那等情况保你一个歌姬?于天子家而言,你盛月姬不过是一个命比草贱的妓罢了,生死只在他们一念间,当是天子,才能在那时保你性命。” “而文宗帝保你性命,并非出于对你的怜惜,仅仅是因为当初你的歌声给过他不少回忆,他能在你的歌尽后,见到心上人。” “害得你如今这么惨的人是我不假,你要找我报仇我随时恭候。但真正使你目空一切,的人却是文宗帝,没有他,你不会自大到轻视一切,最爱你的萧长天也不会被你亲手害死,你要找我报仇没关系,但还请搞清楚,你真正的仇人是谁。” 盛月姬低喃:“长天……” 温阮听着她轻唤这个名字,有些可悲,不该死的人都死了,最该死的文宗帝却还活得好好的。 当真好没道理。 她取了一把琴出来,递给盛月姬:“这是照着绮尾琴做的,可能不如萧长天的那张琴好,但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盛月姬抱着琴哭泣出声,只是那声音,当真难听。 人在失去一切的时候,才会记起那个对自己最好的人是谁,盛月姬也不例外。 盛月姬这个女人固然很讨厌,但她也真的只算个小怪,连boss都算不上,她的存在纯粹就是让温阮刷经验值用的。 但这个刷经验的怪,她唯一真心爱过的人也只有萧长天,否则当时不会在看到萧长天给辞花写曲时,嫉妒成狂,彻底发疯。 只是可惜她后来的报复用力过猛,直接逼死了萧长天,还死得那么惨烈。 温阮记得自己去弄废盛月姬喉的那天,她眼底对萧长天之死的悲痛和后悔,那不是做假做出来的。 温阮对她说:“我只要你再帮我唱一首歌,唱完之后,我告诉你萧长天葬于何处。” 盛月姬答应了。 于盛月姬那已荒芜得不存一物的生命里,还有什么是可以抓住的呢? 只有回忆了。 她的轻声哼唱结束,几声琴音也散开。 二狗子趴在温阮腿上,抬爪托腮:“阮阮,我想小仙猫了。” 温阮也抬头,这次她信了原女主是真的有光环的,因为她想起了阿九。 她抬头看看皇后,皇后想起的,又会是谁呢? 没等温阮问,文宗帝那边伸着手,枯瘦的手指弯曲着张在半空中:“月儿,月儿不要走,月儿!” 文宗帝本就是死绷着的一丝理智和清明,被温阮这一出彻底搞崩了。 他跌跌撞撞地喊着“月儿”,冲温阮扑了过来。 温阮连忙起身躲开。 “你敢躲!”文宗帝暴喝一声,面色狰狞癫狂,抬袖高喊:“来人啊,给孤将这干乱臣贼子拿下!” 温阮扬眉一笑。 老鼠吃大象,吃成了。 从古自今人们干什么重大的事儿前,总喜欢算个吉时。 婚丧嫁娶,乔迁新居就不说了,吉时讨彩处处讲究,若是误了吉时那可是大不利。更有甚者,连出远门的日子,也要翻翻老黄历,来个掐指一算。 宫变,也不例外。 吉时已到,宫变伊始。 本来,文宗帝应该再等等的,等到京中守备给他通个信儿,等到他确定了宫外的消息,再发动这场急变,不出意外,这个消息应该是右相给他。 但此刻他疯了,没了理智,失了清明,也等不及了。 宫中一动,宫门便大破,蓝绻率人杀入宫中。 他率的这些人怎么说呢,正正经经地私兵,搁律例里足够砍十次脑袋了。 宫内血光四溅,染红了白雪。 宫外右相持圣上手谕,接管了京中守备军,调令京兆尹,护卫王都,诛杀贼人。 温西陵护着晋亲王和画嵬上了马车,驾车急驰,冲出城外。 辞花帮尽快关紧了回春阁的门窗,带着落落和于悦藏身在铺子上面的阁楼,他的手牢牢地扣在落落的肩上。 温北川在被关的暗房里,喝了一口茶。 温仲德张手将温阮和皇后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癫狂若疯的文宗帝。 疯了的文宗帝只是心神崩溃,脑海里依旧知道要杀了温家的人,要杀了眼前的人,这样的“知道”让他的行动目标格外明确,一切以杀死温家为最终目的。 鲜血飞洒于半空,那些蜿蜒出各种形状的血迹像极了画嵬随手泼墨画出的山水画,白雪就是宣纸。 温阮看着血洒在窗格上,落在台阶处,还溅在裙摆间,一簇一簇地盛开出死亡的美丽和残忍。 本是肃穆安静的皇宫仿佛是在一瞬之间变得喧哗不休,吵闹嘈杂,兵器相撞声,凄惨哀嚎声,还有“护驾”和“杀啊”的声音来回交替,不绝于耳。 皇后左手紧紧地握着温阮,右手拉着女官,往后退去。 被保护住了的文宗帝身上不知何时着了盔甲,与温家真正的兵戎相见,他提着剑,指向温仲德:“受死!” 温仲德的眼中怪异地透出一丝释然。 终于啊,他能放下了,金石不可摧的多年情义,是他毁约在先,自己终于能放下了。 早该放下的啊。 手无寸铁的温阮他们,被困于御书房中,拦在他们身前的是蓝绻所带的人。 人不多,应该撑不了太久。 而且文宗帝看到蓝绻的时候,也没有太多惊异,就像早就知道蓝绻已然投靠了温家一般一如他以前,总是什么都知道,总是有后手。 一把刀猝不及防地向温阮飞来时,大哥身边的那个下人司思凭空而现,拱手道:“姑娘受惊了!” 温阮急忙问:“我哥呢?” “大公子无恙,姑娘放心。” 温阮稍微定了些心,透过窗子望向宫门处。 不论是她还是她父亲,他们已经做完了京中所有要做的一切,现在,她只能等阿九了。 就像文宗帝也在等纪知遥一样。 一列旗,自宫门处展扬着进来。猎猎作响。 第136章 第136章 旗上还沾着血。 整齐的马蹄踏过宫砖的声音沉闷如雷响,每一下都似踩在人心尖尖上,踩得他们的灵魂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战栗。 那是纪知遥的铁骑。 传闻中,这是一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骑,屡立奇功,如同尖刀,可以撕裂一切固若金汤的防护,也可以斩敌将首级于乱军之中。 他们是纪知遥的精锐,是他的亲兵,是哪怕纪知遥被夺去了兵权,革去了爵位,也不会再忠于二主的死士之军。 那铁血杀戮里磨炼出来的寒慑煞气,足以将普通人震慑得心神俱骇,不敢靠近。 文宗帝欣喜若狂,高喊着:“你看到了吗?温仲德!你看啊,那是纪知遥的军旗!他带兵回来了,你输了!” 温仲德紧了下牙关。 大军杀到,外面的惨烈交锋之声更为响亮。 御书房里,文宗帝向温阮伸出了手:“月儿,过来,孤保护你,不怕。” 温阮翻白眼,想打破文宗帝脑壳。 忽然一道黑影急掠进来,抱着温阮飞出了房中。 “阮阮!”皇后急呼一声。 “无妨。”温仲德拦住皇后,放下心来。 殷九野抱着温阮掠出御书房,将她放在高高的宫墙上坐好,捏了一下她的脸:“吓着没?” “你再来晚一点,就赶得上替我收尸了呢。”温阮微笑,她也想打破殷九野脑壳。 能没吓着吗!这问题还用问吗! 宫变诶大哥! 殷九野听着发笑:“来晚了,不是故意的。” 他撕了温阮袖上一段衣料,又举过自己的枪尖:“帮我系上,当缨子。” 温阮看了他一眼,握着布条系在他枪尖上,问:“你说服安陵君了吗?” “我准备等会儿找个机会干掉他。” “等我。” 殷九野拿掉脸上的面具放进温阮手里,又俯身吻过她的眼睛,“看着我,你看着我我就不会发疯,温阮,看着我。” 温阮知道,阿九这个人一旦杀心起,那是真的六亲不认,她略微地,有那么一丝担心。 所以她拉住殷九野,伸着脖子凑过去,亲了一下他微有些凉的唇瓣:“此事过了,我就嫁给你。” 殷九野眼中漾开温柔,驱散了这朔风大雪的寒意,“好。” 那天的宫中雪与血交融,洁净的新雪来不及覆盖污渍满满的痕迹,绽放在宫墙上的血枝摇曳多姿,红梅从未红得像那日般妖冶过,倒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像极了褪去了叶子枯死的树枝。 温阮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怀里抱着二狗子,沉默而安静地看着下面的混乱。 忽然她觉得这一切都挺搞笑的。 不论其他人是图谋着什么,皇位也好,权力也好,谁能想得到,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最初原因,不过是……完成一个攻略任务呢? 假如她听话一些,安份一些,服软一些,她也应该早就攻略了纪知遥,那实在不是一个多有难度的攻略目标。 然后会是什么呢,她会回到原本的世界,如二狗子说的那般,有空调wifi电脑,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忙着赚钱还房贷车贷,平凡无波澜地过完一生。 一本十八禁文,竟走到了这等逼宫的地步。 真不知是说是自己太能作,还是说这系统给出的补丁太离谱。 扬扬洒洒而下的飞雪是今日上苍的慷慨,她浅绿色的衣裙像是来这严冬里舒展得不合时节的一株新芽,带来微小的生机。 圣洁而美丽。 她在混战的人群中一直看着阿九,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神勇无畏。 阿九今日着黑衣,他穿衣服还挺不挑的,女装都不拒,什么颜色都穿过,但黑衣似乎格外衬他,腰封很宽,袖子不大,挥动时,大开大合,横扫八方。 若是抽离着看,那是一个英俊又勇敢的男人,有着深邃的眉眼,如同每一个故事里的王子那样,有着迷人的风采。 血迹在他脸上抹开了些血痕,就像战神出征前在脸上涂开的红色颜料。 渐渐地,他与纪知遥越靠越近。 但他并没有一枪横扫,杀了纪知遥。 当时。 纪知遥星夜急驰于官道,他的铁骑马蹄踏过扬起雪沫,散落飞溅的飞雪像团团细棉。 忽然前方路上有个人靠枪而立,闲闲地双臂抱胸,看其肩头落雪,他在此处等了有一会儿了。 “安陵君,你怎么这么慢?”殷九野笑着冲他招了下手。 纪知遥身着盔甲,抬手示意后方的将士戒备。 殷九野掸了下肩上的雪花,不以为然。 纪知遥说:“让开。” “纪将军此去军中是为了调兵谴将,平定乱贼,我自不敢拦。”殷九野站直了身子,负手看着纪知遥。 “那你现在是何意?” “给你看个东西。” 殷九野抛了个盒子给纪知遥。 纪知遥接住打开,里面的东西可真不少。 有四方印,靖远侯印,中宫凤印,晋王印,以及,东宫太子印。 有两块玉,玉上雕着一对一模一样的并蒂莲。 有一枚符,庑州帅符。 最后还有一封信,信既不是靖远侯写的,也不是皇后写的,信是晋亲王写的。 上书着,太子回宫,将军当以臣礼迎之。 纪知遥一一看完,确认无假,不解地看着殷九野:“太子回宫?太子现在何处!” 殷九野笑:“在你眼前啊。” 纪知遥脸色一变,紧了一下缰绳。 殷九野收起笑色,揭下面具,凛然的眉眼中尽是威严,他负手而立,喝问道:“本宫在此,安陵君为何不下马跪见!” “你,你是太子?” “冒然犯上,安陵君可是忘了臣下之礼?” 纪知遥是真蒙了。 搁谁谁不蒙啊? 他跟殷九野以前可没少结仇,现在这事儿可是怎么整的? 纪知遥结巴了一下,“你,你们是不是在瞎搞?是不是在骗人?” “我就知道你这傻子不信。”殷九野笑了下,弹了一下枪杆,朗声喊道:“出来吧。” 从旁边的树丛里走出一列又一列又一列又一列的人,站在殷九野身后。 纪知遥认出了庞涛,也认出了其他的人,那是晋亲王的庑州旧部。 庞涛好说,蓝绻一封信就能收服,庑州旧部是搬动了靖远侯跟晋亲王的关系,请晋亲王写了封信才让他们勉强信任自己的。 但就算如此,他们心里也仍然存疑,毕竟这事儿事关重大,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被大襄皇室坑了…… 所以,当殷九野与他们碰上头一道回京后,必须要在京城城门外见到晋亲王,让晋亲王当着他们,亲口唤他殷九野一声“太子殿下”,这事儿才叫稳妥。 殷九野这会儿就祈祷着,温家的人也能晋亲王接出城吧。 黑压压的人群齐齐跪地,山呼高喊:“参见太子殿下!” 殷九野受完此礼后,回头看殷九野,风雪间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温和,也很危险:“纪知遥,下马。” 纪知遥下了马,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看着殷九野久久不能回过神,更别提说下跪行礼了。 殷九野慢声道:“庞涛与庑州众将并非叛乱,而是我的人,纪知遥你有两个选择,忠诚于我,你手下旧部我会保他们无恙,忤逆于我,你手下旧部会死得很惨。” 纪知遥说不出话。 殷九野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文宗帝忠心耿耿,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你自己想好,今日你的生死在我手中,你部中将士的生死在你的一念中。是选择活着继续捍卫这片土地的安宁富庶,还是死于荒野,白雪埋骨,你,想好。” 纪知遥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失神地说:“你们是故意让陛下将我调出京城的,就是为了此刻。” “嗯,你的脑子可算是动了一回,我还以为你的脑袋纯粹是当装饰用的呢。”殷九野笑道。 “你那日在我府前拦我,是在试我?” “不错,哪曾想你愚忠至此,我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啊。”殷九野笑着接过他手里的木盒,看着里面的一堆东西,说:“就是知道你会怀疑我的身份,所以我才找了这么多东西证明我的身份,又怕你明知我是太子后仍想着忠君之事,便干脆让他们过来了。” “此事温阮知道吗?” 殷九野挑了下眉头,说:“我想给她个惊喜。” “所以这一切,是你与靖远侯计划的?” “干嘛,你是不是还挺庆幸温阮没有设计于你?没有对你这个将军动用心术,卷你入朝堂是非?你这脑袋都别裤腰带上了,你还敢想温阮?你是不是想跟文宗帝一样被我一枪捅死?” “……跟文宗帝一样?” “哦,文宗帝想把温阮纳入宫中,他可真行,跟儿子抢媳妇儿,他怎么不去死呢?” “……你们帝王家,都玩这么大的吗?” “少见多怪。” “你若真是太子,你回京之后……” “弑君,篡位,娶媳妇儿。” “那是你父亲!” “这事儿不用你提醒,我记得,我还是他儿子呢,他不也一样要杀我?”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告诉我你的决定,我还得回去救温阮。” “他们怎么了?” “啊,他们这会儿应该在逼宫。” “……你不觉得你的语气太轻描淡写了吗?这他妈的又不是吃饭喝水啃馒头!” “既然你如此心急,那你赶紧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啊。”殷九野将那盒子扔给庞涛,握住了身边立着的枪:“我不介意在这里杀了你,我甚至早就想杀了你,所以我还挺期待你拒绝我的。” 纪知遥握了一下手里的长弓,深深地看着纪知遥,如同看着什么怪物。 然后他又弱弱怯怯,压低声音地再问了一次:“陛下真想把温阮收入宫中?” “你烦不烦?我跟你回京。”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纪知遥他忽然就跪了。 殷九野有点生气,你他妈就不能坚持一下吗?你就不能忠心忠到底吗?你什么情况?你这样我都不好杀你了! 他弯了下身子,看着纪知遥:“你是为了温阮?” 纪知遥抬头:“不,末将为了大襄。” 一列旗,自宫门处展扬着进来。猎猎作响。情势骤然急转,殷九野与纪知遥开始了最后的清宫。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如同乌云般遮住了文宗帝头顶的光,他倒如山颓。 “陛下,你输了。”温仲德走到他身边,静声说。 “纪知遥为何会叛变!”文宗帝的愤怒难以言喻,在他所有的算计中,最大的筹码是纪知遥的忠心。 他绝不该背叛大襄,背叛君王! 温仲德看了看落魄潦草,神色发狂的文宗帝,淡声说:“他没有叛变,他始终忠于大襄,也忠于天家,可天家,不止你一个人。” 第137章 第137章 靖远侯也好,殷九野也好,从来没有肯定地觉得纪知遥最终会选择他们。 那实在是个愚木脑袋,还是个实心的,敲一下都不带响的。 所以当时殷九野去追纪知遥的时候,是真做好了一旦纪知遥仍要撞南墙,他们就送他上西天的准备。 政变永远是残酷的,容不下过多的慈悲怜悯,也容不下念及旧情不忍下手。 稍有疏忽,满盘皆输。 这也是靖远侯不让温北川去追纪知遥的第二个原因。 温北川也许下得去狠心,但是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撑这样的狠心,而殷九野不但有狠心,也有狠手。 纪知遥仍不知他是真的在死亡的边缘线上疯狂地试探了一回。 而靖远侯让殷九野去追纪知遥第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殷九野是太子。 殷九野的枪尖直刺而去,挟裹着磅礴的杀机,点在文宗帝眉心。 温阮给他系在枪尖上的那一段当缨子的布料,早已被鲜血浸透,成了真正的红缨,滴滴答答地滴着血珠,滴在文宗帝的衣上。 殷九野慢慢地往前探身,慢慢地逼向文宗帝,慢慢地开口。 阴冷带恨,字字噬骨。 “父皇。” 文宗帝大骇! 他往后退去,看着殷九野的瞳孔一点点放大,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而往日的仇恨如同狂风急浪般地涌入了殷九野的心间,他压抑不住满腔的暴戾和狂躁,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文宗帝千刀万剐。 就在殷九野克制不住杀意,要一枪穿透文宗帝眉骨时,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枪杆。 “不可!”靖远侯。 殷九野抬眸,眼中腥红,混沌难辨。 “他妈的又来了!”靖远侯骂了声娘,“闺女,你赶紧给我过来!” 温阮抱着猫,踏过一地的血水与雪水交融的地面,也避开了地上的尸骸,走到殷九野跟前,冲他笑了笑,轻轻脆脆地喊了一声:“阿九。” 殷九野用力地闭了下眼睛,被鲜血和杀戮蒙蔽的脑海得了一丝清明。 放下枪,他看了温阮一眼,慢慢地走到了一个角落,默默地坐着。 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最后收拾残局的人是温北川,一如以前,他与纪知遥合力善后。 这场声势浩大的宫变以文宗帝的惨败告终,他成为了阶下囚。 从纪知遥决定同殷九野回京的那一刻起,这个结局就已经定下。后来的厮杀,不过是为了清理战场,扫清一切死忠于文宗帝的人。 如何将一场宫变的死亡人数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是靖远侯一直在思考的,但这不代表,一场宫变一个人都不死。 总会有人要死,那是必须要流的鲜血。 温阮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很是呛鼻。 她不知道为何阿九会这么反常,但看他的状态也似乎不想与人说话,温阮便只是陪他安静地坐着。 殷九野的内心此刻经历着一场磨难。 那是哑忍了十五年的恨意在今日尽情宣泄之后的无尽空虚,还有彷徨迷茫。 他忽然觉得身体里似乎空荡得如同疾风肆虐过后的冰原,千疮百孔,满目伤痕。 直到纪知遥走到跟前,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殿下!” 温阮一个激灵。 二狗子浑身炸毛。 “他说啥,他干啥?什么殿下?殿什么下?殿下什么?不是,这是啥,阮阮你说话啊!老子好方!” 殷九野靠在墙上,毫无光泽的眼神看着纪知遥,淡漠地说了一声:“平身。” 温阮:老子现在去死来得及吗! 我现在去攻略纪知遥还能回到现实世界吗! “宫中清扫即将完成,靖远侯着末将来问殿下……” 纪知遥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温阮已经听不清了。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嚯!我以前是不是让阿九穿过女装?是不是让他半夜替自己抄过书?是不是指使他打过小流氓?是不是还老拿工资的事故意跟他较劲?是不是还占过他便宜让他叫自己“娘”? 以及,我以前是不是当着阿九的面疯狂地吐槽过太子这里不行那里不行各种不行,说他搞不好有和贾臻一样的毛病? 嚯!我可真是天下第一号的作死小能手呢! 她感觉她的膝盖骨有点痒,不听使唤地想要跑路。 于是她真的准备开溜。 她抱着二狗子刚要逃,被殷九野一把拉住拽进怀中。 他身上还全是血,沾得温阮本是干干净净的衣裙全是星星点点的红色。 温阮咽了下口水。 殷九野的手环过温阮的腰,她的腰细软如柳,盈盈一握,身子也温软如绵,抱在怀中似抱着一团面人儿。 殷九野勾着她的身子贴紧了自己的胸膛,温凉的唇摩挲过她的脸颊。 “这个……误会!”头一回,口齿伶俐的温阮结巴了。 殷九野低笑,靠在她耳边,微有些喑哑的声音听上去更苏更欲更要命。 “什么误会?” 温阮温软一笑:“打扰了!” “那日阮阮说,阿九一日跟你,终身跟你,阮阮你若不守信,我便……” 温阮娇躯一颤:“便如何?” 殷九野轻咬她玉颈,与她耳鬓厮磨,温柔深情:“杀了你。” 温阮心下一横:“成亲吧!” 赶紧的,立刻现在马上! 我他妈是造了什么孽! 但温阮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她自殷九野怀里抬起头来,错愕地问:“大表哥?!” “叫夫君。” “不是,近亲结婚要生出傻子的!” “什么东西?” 温阮:我是真没想到这故事是这么个走向! 十八禁文果然强大,甭管这剧情怎么搞,最后反正能给你整个出奇不意的十八禁来就是了。 虽然古代不怎么讲究表亲血缘,但是,温阮作为一个从小生物课就学得很不错的三好学生,她有点顶不住。 她看着眼前的阿九,内心有点儿崩溃。 殷九野看着温阮变幻的表情,扯了一下她的头发:“你干嘛?我是太子你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有。” “那我不当太子好了,我把皇位给你爹。” “这就不是谁当太子谁当皇帝的事儿!” “那是什么事儿?” “近亲结婚要生出傻子的!” “你是个傻子吧?” “我……我一个人静会儿。”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生孩子好了,反正我不喜欢小孩儿,吵死了。” 温阮再次抬头看着殷九野,欲哭无泪,想笑不能。 她觉得她被系统玩了。 “你两不觉得,你两这时候在这儿讨论生孩子的事儿特别不合适么?”靖远侯压着一肚子的火,在旁边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出声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太子了!”温阮气问道。 “……就比你早一点。” “你又骗我!” “真的,不信你问这小王……问太子殿下。” 殷九野:老狐狸。 在靖远侯把一包印递给殷九野,让他出城去追纪知遥之前的那个夜晚,这两人有过一场可谓是亲切友好的深入交流。 殷九野看着那代表着大襄大大大半壁江山的印,和那块并蒂莲玉佩的时候,就明白了过来,靖远侯早八百年前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也明白了过来,先前靖远侯拦着自己,不让自己说明身份,提防的就是纪知遥的这一出,太子身份在此刻用,才是最好用。 在那之前,能捂多久就捂多久。 他忍不住大笑出声,拱手道:“侯爷好算计!” “客气客气。”侯爷笑眯眯。 “侯爷一直忍到如今,实在好耐心。” “哪里话,要是可以,我还想多忍些日子呢。” “为什么?”温仲德挤了下眼睛,“想听真话?” “自然。” “这事儿一说穿了,我就不好骂你了。” 殷九野蒙了下:“就这?” “就这。”温仲德搓了搓手,笑得一脸的鸡贼:“你不知道,骂你特有成就感,小王八犊子,一骂骂两,我连着你爹一块儿骂了,多痛快?” 殷九野长久地失语,他匪夷所思地看着靖远侯,当真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奇葩的理由。 “侯爷是从何时起知道的?” “我回京那日就知道了。”靖远侯笑眯眯地说道:“你不是真的以为,我会将我的宝贝闺女随便嫁出去吧?这人的底,我不得查啊?盘一盘你在京中干的这些事儿,再加之我晓得太玄观已是一座死观,推出你的身份不难。” “大公子怎么就没推出来?” “他蠢。” “姜还是老的辣。” “反正你是挺嫩的。” 殷九野抬头望天想了想,说:“所以这么久以来,侯爷您骂我也是故意的。” “那可不咋滴?” “侯爷骂得开心么?” “开心!” “岳父大人您开心就好!” 殷九野无语又好笑,他当了靖远侯多久的便宜女婿? “所以当日,侯爷也是故意将当年送我去太玄观的原由解释给我听的?” “当然了,要不然你恨我怎么办?你恨我没事儿,你欺负阮阮怎么办?那我不得好好跟你唠个明白啊?” “侯爷为儿女计长远,小子佩服。” “佩服吧?佩服的话,把这事儿给我烂肚子里,不许告诉阮阮和老大。” “为何?” “我不想一直瞒着温阮。” “方便我骂你。” “……我总是要说出来的。” “能骂几天是几天。” 能骂几天是几天,反正这会儿,靖远侯是不能再指着殷九野的鼻子骂他王八犊子了。 因为这会儿,陛下病危,禅让帝位,太子回宫,登基称帝。 第138章 第138章 之后的事情是真正的兵荒马乱。 跟温阮心情同样复杂的人还有皇后。 皇后当初将凤印交给靖远侯的时候,一本正经地以为他是准备去太玄观抢人,没曾想过太子就在京中,自己还见过两次了。 此刻她看着不远处朝自己走来的这个儿子,她的表情很是微妙。 殷九野拱手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咋回事儿啊,这好好儿的外甥女婿怎么就变儿子了? 自己这好好的大姨怎么又变婆婆了? 以后他两干架,自己帮谁啊? 殷九野见皇后半晌不出声,又拱了下手:“母后。” 皇后抖了一下,连忙摆手避开:“唉呀你上一边儿去!” 殷九野:什么情况? 皇后伸着手在旁边抓了一下空气,女官连忙扶住她:“娘娘。” “那什么,扶,扶本宫回去。” 皇后急急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殷九野,眼中浮起柔软的笑色,但始终没再说什么。 再回过头的时候,眼中有些湿意。 她喃喃自语:“回来了就好啊,回来了就好。” 紧接着,是文宗帝被囚于偏殿,殷九野更衣换龙袍,靖远侯与晋亲王拱立新王,温北川携百官觐见新帝,纪知遥,庞涛与庑州旧将交接兵权等等琐事。 殷九野对温阮说:“你等我处理完了这些杂事,就回来跟你商量婚事,等我啊。” 温阮抱着猫儿想一头撞死在宫墙上。 她自认她跟阿九这个恋爱谈得可谓是一帆风顺,唯一的阻碍也就是个老父亲的各种看不顺眼未来女婿,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最大的情感危机居然是来自血缘关系? 叫自己喜欢搞狗血文吧,这下好了,遭报应了,狗血是真的泼到自己头上了。 她并没有依着殷九野的话,去皇后的广陵殿里等他的第一次下朝,而是走在了如今已然空旷的皇宫里。 大雪依旧在下,倒下的尸体被人清理抬走,大桶大桶的清水冲洗着地面,融了黑雪也化了红血,暗红的颜色被冲成了淡红色,汇成了涓涓小流,流入了水道中,露出洁净的青石地面。 再遇一场新雪,大地又是一片白茫茫,干净得好似这宫里什么也没发生过。 温阮忍不住想,原书里的温家败于文宗帝之手完全可以理解了,这位帝王无论私德如何,他在谋略上的决策的确非常人可比。 如今若不是有“太子”这个外挂,若不是有温家与太子的全心信任,若不是调动了这座京城中所有能调动的人,若不是有庑州旧部,若不是有自己早知天机,若不是所有人的通力合作。 若不是。 所有人,都会死在文宗帝手上。 这么这么多的人,一起努力,才将文宗帝逼到如今地步。 文宗帝这就是个终极boss,百人副本团刷这个boss也要小心谨慎,算好技能cd,卡好boss的虚弱时间,还得有开荒失败的经验,以及熟读副本注意事项,才能击倒boss,拿到奖励。 但好在,副本通关了。 “阮阮,你看那儿。”二狗子在她怀里钻了一下。 温阮抬眼,看见盛月姬站在漫天飞雪里,抬手接着雪花。 作为对文宗帝进行精神攻击的主力输出,盛月姬帮助温阮完成了最后的补刀,彻底逼疯也逼垮了那位强大的帝王。 她看向温阮,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她说:“我与长天认识,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那时我的父亲犯了错,我被送进教坊司却被人刁难,罚跪在阶前,他抚琴回来看见我,为我求了情,还给了我一杯热茶。” 温阮抱着猫静静地听她说。 虽然这段故事她早已熟知。 她甚至还知道,后来萧长天怜她在教坊司日子过得苦,宫中凡有需他抚琴助兴的宴席时,他总会带上盛月姬,让她能得些赏赐,有了银钱傍身,她就可以在宫中打点通融,日子好过些。 知道他们闲暇时常常一起看琴谱,练新曲。 那时的他们,就如所有的话本里所描写的那样,相濡以沫,彼此温暖。 “城西三里外,有一座桥,过了桥能看见一个亭子,建在依山傍水的地方,萧长天埋在那儿。” “多谢。”盛月姬说,她又抬眼看着温阮:“你兄长一直将你视为最重要的人,我很抱歉,当时的确存了不轨之心才找上他。” “都过去了。” “我以为你不会是这么大度的人。” “我的确不大度,我只是觉得,还要死多少人呢?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会觉得解气或痛快,于我而言,你的生死并不重要。新仇旧恨的,都在今日散了吧。” 盛月姬笑了下,很奇怪,她的笑容纯美,眼中也干净纯洁。 她转身出宫,有人要拦她,温阮抬了下手,让他们放盛月姬出去。 温阮也出了宫,她在宫门外看到了很多人。 当时殷九野与纪知遥率兵至城门外,先遇到的是一脸是血的温西陵,他握刀的手都在抖。 但好在他保得画嵬和晋亲王无恙,晋亲王当场下令,庑州旧部日后尽听太子调谴。 然后殷九野便令纪知遥带人进宫解危,再着了一队人马去回春阁救辞花和落落,顺手捡了个于悦。 他自己驾了快马急驰入宫。 辞花瞧着宫门,温阮问:“你不进去?太子都登基了,你替他瞒得好生辛苦吧?” “不进去,我不喜欢这地方,知道他没事就行了。”辞花轻松地笑了下,“温姑娘,你别怪九……别怪太子,他不是故意瞒你的,当时那般情况,我们谁也不敢信。” “嗯。”温阮不怪他们,换作自己,也怕是谁都不敢信的。 温阮点头时,看到辞花正紧紧地牵着落落的手。 像是察觉到温阮的目光,落落赶紧将手抽出来,红了一下脸颊。 “你们害什么羞啊,瞧我们的!”温西陵乐道,并一把勾住了于悦的肩。 于悦撞了他一倒肘:“死开!” 她跑过来看着温阮:“你没事吧,温阮?” 温阮打起精神来,说道:“没事,就是有点累,想回去睡会儿。” 于悦:“我送你。” 温阮看着她,摇摇头:“于悦,你的父亲可能……难逃一死。” 于悦怔了下。 “我父亲既然知道阿九是太子,还让他去追纪知遥,就说明若是纪知遥不听令于他,他就会杀了纪知遥,纪知遥尚且如此,更何况你父亲呢?新朝不容旧朝忠臣,你若是想求情,让我二哥带你去见我大哥,不能去求我父亲,更不能去求阿……不能去求新帝,知道了吗?” 于悦连忙摇头,语气慌乱,“我……我不会去求情的,温阮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不会的!” 温阮握了下她的手,看向二哥。 温西陵点了下头,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了,多谢小妹告知。 又说了些话,温阮才回到春庸阙。 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二狗子直立地站在床头,严肃地看着温阮:“阮阮,你以后是不是就是太子妃了?不,是不是皇后了?” 温阮:头疼。 她拉过被子蒙着头。 她怨自己还是不够聪明,太笨了。 很多事情早有预兆,她却始终没往“太子”这方面去想。 阿九问过她是不是不喜欢后宫,自己还笑话他难道自己不喜欢后宫,皇帝就不开后宫了? 蓝绻对自己礼遇有加,还在花乐事上投了大把的银子,其实当时阿九就在场。 还有辞花的那首曲子明明改得过于大气磅礴,闲云野鹤之人怎会说出“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勇;二曰智;三曰敢为天下先!”的话? 阿九猜到过纪知遥扣押了温家旧部,逼迫温家就范之事,他带着自己出城救人,并杀了太霄子。 以及那块并蒂莲的玉佩。 还有很多很多。 可她压根就没在原书里看到过“太子”这个角色,她都以为这角色根本就是个路人甲,不会出现在真正的剧情中。 她当时太过笃定太子一定就在太玄观,从未想过太子有可能逃出太玄观。 看来,过于熟读原书也是有弊端的啊。 她觉得,就她以前那么“欺负”阿九的搞法,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她现在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尊卑分明腐朽不堪的封建社会了。 最最重要的是,表哥啊! 这五服都没出,跟乱伦有毛的区别啊! 温阮好惆怅。 惆怅的温阮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翻身时,温阮又翻进了殷九野的胸口。 “睡醒了?”殷九野身上已经没了血腥味,想来是沐浴换衣了。 温阮往后挪了挪,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有点不得劲儿。 “二狗子让我扔出去了。” “你好像有点怕我。” “温阮,别怕我。” 殷九野捞着她娇小温软的身子往怀中里带了带,宽厚的胸膛将她完整地覆裹其中,厚实安全,也有温阮熟悉的气味。 “我不叫阴九,叫殷九野,辞花那时也不是叫我九爷,他叫我九野,我们一同长大,关系很好。” “我没有在宫里纵火,也没有杀人,我不是天生的杀人狂,你信我吗?” 温阮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眼睫扫过殷九野颈下的肌肤,带来一阵轻微的搔痒,她轻声问:“信,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有人要杀我。” 第139章 第139章 殷九野不明白为什么,自小皇后就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皇帝就更不喜欢他了,从小就没抱过他几次。 他看着宫中其他的娘娘对自己的孩子都视若珍宝,百般疼爱,但只有自己的母后,总是对他很冷淡。 三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独居另一座宫殿了,不与自己的母后同住广陵殿。 有时候他夜里害怕睡不着,会悄悄地溜进广陵殿里找母后,可母后也总是将他赶出去,有一回他偷偷去,还看到过母后一个人殿中又哭又笑,一时咬牙切齿地愤声诅咒着什么,一时又笑得温婉端庄地笑说着什么。 活脱脱的疯子。 七岁那年,他在自己的宫殿里跟迟华一起练字背文章,迟华那时是他的伴读,他母亲是自己的乳母,第二日夫子要检查课业,他们挑灯熬夜地努力,不想让母后和父皇失望。 突然闯进来一个女人,那是个疯女人,疯女人手里抓着一把刀,砍杀着殿中的宫娥和太监,死了不少人,殷九野上前夺了刀,拉着迟华就跑。 还没跑出几步又被拦住,那疯女人抬手掐住了殷九野的脖子,叫喊着:“你这个孽畜!杂种!” 殷九野心慌之下,将手中的刀子刺进了那女人小腹中。 那时他年纪小,力气不大,一刀子刺出去也没造成多大的伤害,疯女人并未死去,她打倒了灯盏,点燃了帷帘,要活活烧死殷九野和迟华,大火就此燃起。 他与迟华被困火中,慌张大哭。 是迟华的母亲,自己的乳母拼死将他们护送出去,大火吞噬她的前一刻,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殿下,奴的孩子,我的华儿,求殿下一定要护他周命啊殿下!” 殷九野和迟华互相拉着手,一路哭一路跑,拼命跑到了宫殿外面。 他看着火光冲天,直卷苍穹,手中始终死死地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于是当所有人赶到时,他们看到的,就只是殷九野手握血匕,浑身是血,屠杀宫人,纵火烧宫。 所谓眼见为实,就是这么个实。 他受了大惊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迟华拼命地替他解释,可没人信。 迟华一门被治罪,尽数问斩。 本来迟华也是要死的,殷九野忽然开口说话了,他说,如果你们要杀迟华,就也将我杀了吧! 不得已,他们只好将迟华和殷九野一起,送去太玄观。 如今的殷九野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一切,语气里连恨都没有。 他只是搂着温阮说:“他们都说我天生大恶,不过七岁之龄便浑身戾气屠杀宫人,我就恶给他们看,温阮,我不是天生的杀人狂,但我现在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太玄观被灭观了,就是我做的,全是我杀的。” “我杀他们的时候一点也害怕,更没有分毫的负罪感,我觉得他们该死,我杀得很痛快,酣畅淋漓,我甚至很享受杀戮的快感。” “在遇上你之前,我谁也不信,就算是蓝绻我也有几分保留,我只信辞花,我发过誓,有我一日就有他一日,总有一天我要为他们迟家洗清冤屈,能让他去他娘亲坟前上一柱香。” “我甚至恨过你父亲,我来温家当门客就是为了刺探温家的情报,若不是你,在我的设想中,我不止要杀回宫中,我还要杀了温家的人。他们为什么不肯信我没有在宫里杀人,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真的没有放过火?” “今日宫中大乱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晚的火光,我甚至在想,我要不要干脆再放一把火,把那座皇宫烧了,反正他们认定我以前纵过火,我就纵给他们看。” “可我看见你,你坐在那里,小小的,乖乖的,你看着我呢,围脖上的狐毛挠着你的脸颊,你就该这么永远的得意下去,干净下去,永远不服输也不会输。我就想,算了吧,我再解释一次,也许这一次他们会信呢?” “温阮,你信我吗?” 温阮的眼眶有些发湿,她听得要难过死了。 那时候的阿九也不过七岁而已,七岁孩子受了那等天大的委屈没地方说就算了,还被人扣上了那么重的罪名,丢去太玄观那种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偏远海岛上那么多年。 “那疯女人是谁啊?”温阮轻声问。 “不知道,以前见都没见过。可宫里那种地方,逼疯个把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温阮一想也是,她往上挪了下身子,抱着殷九野的脑袋靠在自己身前,揉了揉他的头发,吸着鼻子说:“委屈你了,我信你呀。” 殷九野笑了下,在她身上靠了靠:“你身子好软,难怪二狗子喜欢踩。” 温阮怒搓狗头。 殷九野闷笑,唇齿自她颈间辗转往上,轻咬过她耳珠,又流连过她的眉眼和琼鼻,最后停驻在她一张樱唇上,轻啄慢点。 他声线本就低沉,此刻更显沙哑撩人。 “方才在金殿上的时候,他们在讨论宫中事宜,我一直在想你说的什么傻子不傻子的事,我想到办法了。” 温阮眨了下眼睛,怎么着,你准备来个玄幻剧情给你自己换身基因? 殷九野轻轻地抿了一下她的唇瓣,不舍得放开,鼻尖挨着她的鼻尖,来回地轻轻蹭了下,笑容有些骄傲有些得意,他为自己的机智自豪。 他说:“我去找大夫讨副方子,我喝,喝完咱不生孩子,但不能影响我要你。” 亲,这边建议您进行物理绝育呢。 温阮抽出手推了一下殷九野的胸膛,绯红的脸颊上全是无奈和无语,还有些被捉弄了的好笑:“这个,不是生不生孩子的问题。” 殷九野的眼神忽然很吓人,空气里弥漫开了危险的气味机,“你想悔婚?” “别做梦了。” “我现在就把你办了,让你乱想!” 温阮真的好头疼,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算是彻底把自己玩进去了。 “你不是说等到大婚之夜的吗?”温阮特别小声地说。 “你都不肯嫁我了你还让我等大婚之夜?温阮你当我傻呢!” “我……这个……就是……我们可以商量的嘛。” “不商量,过几天我还要把纪知遥送到边疆去,让他一辈子回不来京中!” “他怎么了?” “他觊觎你!” “你以后,很有可能是个昏君。”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需要一个贤后。” “你觉得我是当贤后的料吗?” “不是。但我说你是你就是。” 殷九野抱着温阮翻了个身,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双手握着她的腰笑说:“别想了,等宫里都处理好了,我就接你进宫。” 温阮感受着这个糟糕的姿势,一时脑抽,默默地来了句:“原来你喜欢女上位啊。” 说完她就后悔了,转过头去看着旁边:“就,最近看的话本有点多。” 殷九野笑到拍床。 温阮和殷九野从床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雪夜格外美,天净月明,寒鸦枯枝。 殷九野翻了墙离开,温阮走到前面花厅里,看到大哥正与父亲说话。 大哥咳嗽了两声,脸色也不太好。 “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受了点风寒。”温北川冲她笑道,“正好你起来了,纪将军等你许久了。” 温阮:安陵君,为了保住你的脑袋,答应我,不要搞事。 纪知遥与温阮对坐,他捧着茶盏笑看着温阮。 温阮坐得端庄:“不知安陵君有何事要见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随太子,不对,此刻应该称陛下了,为何会随他回京吗?” “不知。” “我若说我是为了你,你信不信?” “不信。” “还是这么言简意赅啊,温姑娘脾性一如往常。” “你有话不妨直说吧,安陵君深夜前来,怕也不是为了说这些闲话。” “我进宫见文宗帝的时候,他向我许诺,待我率兵归来勤王得胜,就将你嫁给我。” “后来我听说他对你有非份之想。”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安陵君当初决意勤王,是为了,娶我?” “自然不是,我的确想娶你,但还没有下作到这般地步。” “那后来?” “后来明白过来,待我回京勤王得胜,文宗帝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他既然对你有非份之想,又岂会允我娶你进府?明显是个圈套罢了。” 纪知遥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落雪洁白:“我死无所谓,但这样的帝王必不会善待我的将士,而且我见他神智已是不清,于天下而言,这样的君王并不合适。” “可这不代表我认可太子篡位,当时我不过是无奈之举。” 温阮看着他的背影,轻问:“安陵君想说什么?” 纪知遥默然片刻过后,才问道:“温姑娘你聪慧多智,依你来看,阴九,或者说,太子,他会成为一个仁爱天下,体恤苍生的好帝君吗?” “慢慢来。” “慢慢来,你等得起,天下百姓等不起,我军中将士等不起。”纪知遥叹了口气,说:“温阮,我会将兵权交出,让新帝彻底放心,但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看住他,护我军中将士无恙。” “他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我不会将数十万将士的性命系于他的一念之间,更不会轻易赌他的人性,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你与我大哥说这些或许更好。” “你才是那个能栓住他的人。” 温阮低了下头,起身行礼,郑重说道:“我会尽我全力,请安陵君放心。” “如此便好了。”纪知遥抬眉笑道,放下茶盏在窗台上。 他笑看着温阮,身后是如絮飞雪。 年轻的将军眉眼安然,带着就此认命的笑容和自我放过的释怀。 “温阮,我喜欢你。” 第140章 第140章 宫变的第二日,殷九野上了他的第一次早朝。 朝堂上他换了一身龙袍,还挺像模像样,挺有龙威浩荡那感觉的,但温阮总觉得有些恍惚,怎么阿九摇身一变就成了皇帝呢? 早朝时,他处理了不少朝务,其中一项是流放右相于家,除于悦外,于家满门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入京,五代不能入仕,即日离京。 总归是留了于悦家人的性命,未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温阮陪于悦送别她的家人时,她的姨娘仍是求着于悦,让于悦帮他们说说好话,求求温阮,求求温家,就让他们在京中养老,或者去江南也行。 他们说边疆太苦了,于悦的弟妹们自小娇贵,哪能吃得了那种苦头。 于悦没说话,只是看了她父亲一眼。 右相脱去了一身的官袍锦服,看着于悦许久,最后才说:“你已被逐出于家,自此你的生死与于家无关,于家的荣衰也与你无关,往后,好生珍重。” 于悦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紧咬着唇说不出话。 温西陵拱手道:“于伯父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于悦。” “多谢温二公子。” 马车驶离了京城,温西陵拭去了于悦脸上的泪痕,在心底叹气。 这已经是他能为于家求来的最大的宽容了,便是这,他也求了他大哥好久,大哥才答应下来。 温阮让二哥陪着于悦,抱着二狗子先离开。 她还有个人要见。 盛月姬。盛月姬于昨日夜间自刎于萧长天墓前。 她终于洗尽铅华归来,可惜仍是太迟了。 温阮着人将盛月姬埋于此处,也算是让她与萧长天死同穴了。 回身时,她看到了大哥。 “大哥来送她?”温阮问。 “不是,我应纪知遥的请求过来看看。” “他怎么样了?” “今日早朝他交了兵权后,就带着他老祖母回乡下故地去了。” 温阮点了下头。“小妹。”温北川怜爱地看着温阮:“我一直希望你嫁一个与朝堂无关的人,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我知道。”温阮轻笑,她记得她大哥当时毫不介意阿九无官无职,看中的就是他的无意仕途,不食天家俸禄,实在想不到……阿九是天家本天。 温北川叹口气,走过来很近地看着温阮:“大哥愿你以后仍然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大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想着新帝应该不日就会迎你进宫,立为皇后,有些伤感。我们家小妹,终是要嫁人了啊。” “还没个影儿的事呢,大哥别叹气了。”温阮觉得心里苦,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儿已经定了,但温阮却开始疯狂敲响退堂鼓。 两人结伴回城,温阮进了一趟宫。 文宗帝。 跟最终boss来一场走心的对话,是每一个主角都必须要做的事,温阮也不例外。 文宗帝被铁链锁着关在偏殿里,蓬头垢面,衣衫不整。 偏殿里的炉火熄了无人添,屋子里冷得像个冰窖,温阮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甚至都被寒意欺得打了个寒颤。 她燃了炉子里的炭火,抱着猫儿坐在炉子边,伸着手烤火,从窗子里照进来的一道阳光正好铺在他文宗帝脚边,只是那阳光看着也是惨白的颜色,没有半分暖意。 铁链哗啦啦地响,文宗帝挪动着身子,脸出现在那道光线中。 不过是一日,他的脸色已经像是被在黑暗里关了十年那么久的苍白。 他唤:“阮阮。” 温阮应了一声:“嗯。” “你帮我告诉你爹,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娘的。” 温阮不出声。 “我怎么会想害月儿呢,月儿那么好,她从不嫌弃我是在朝中无权无势,也不跟别人一样巴结我那些哥哥们,我被人笑话的时候,她还来安慰我呢,她说,鲲鹏非池物,别人可以瞧不起我,但我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月儿这么好,我怎会舍得害她?” “阮阮,我好想你娘啊。” 温阮看着文宗帝,轻声问他:“陛下喜欢我娘的方式,就是要得到她吗?” 文宗帝忽然很委屈地说:“我想对她好,我是天子了,我是这天下权力最大的人,可以给她最好的一切,我想让她陪我一起看这天下。” “啧,又是这种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啊。”温阮笑了下,“文宗帝,你是不是觉得你还挺深情,是个痴情种?是不是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你爱她?” 文宗帝抬头看着温阮。 温阮继续说:“不是的,文宗帝,你只是因为负疚心理,而做出这许多的表面功夫,你想减轻你自己的愧疚和不安,你想让自己看上去是正确且正义的,你做足了这些功夫后,就有了原谅你自己的借口,啊,我是天子,我已经放低姿态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付出了那么多的感情,她居然都不为所动,我只是无意地害死了她,错的不是我,是她不识抬举。” “文宗帝,这些年你一直是这样自我安慰的吧?” “包括面对我父亲也是,是啊,他不过是臣子,就算是个功臣,也应该对你惟命是从,他怎么敢独占着你的心上人,怎么敢明晃晃地从你手里抢人,怎么敢忤逆犯上?但你多大方仁德啊,你忍了他这么多年,你纵着他,容着他,给他高官厚禄,给他豪宅阔邸,哪怕靖远侯目中无人不将你这个帝王放在眼中,你也依旧如此的慷慨仁慈,所以当你要杀我父亲的时候,你就可以想,我已经给过这个跋扈的奸臣这么多机会了,是他不珍惜,他被我杀头抄家,也是他自作自受。” “是这样吧,文宗帝,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文宗帝定定地看着温阮,张了张干渴的唇,很久没发出声。 温阮抱起猫儿窝进椅子里,看着惨白阳光里文宗帝同样惨白的脸,细小的微尘在光柱间腾飞翻转,她依旧轻声说:“文宗帝,我有说错么?我前段时间一直觉得很奇怪,在你身上有两种情况太过矛盾。” “一方面你说你爱我娘亲爱得死去活来,为了她纳了淑贵嫔,还去听盛月姬的歌声,最后还想将我收入宫中,可是另一方面你明明是个睿智狠辣的君王,作为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帝,你不可能如此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旧事中,这些事可能会占据你生命中的一个角落,但只会是一个很小的角落,绝不足以影响到你对朝事的判断。”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只是表现出你爱我娘亲爱得死去活来。” “你是一个处处追求极致完美的人,你出宫去听盛月姬唱曲,只要足够小心就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可你依旧让三皇子随时做好为你背锅的准备,你不容许任何微小的失误和偏差。” “而我娘亲,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失误和偏差,你被这种过失长久地折磨,与其说你是意难平,不如说你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阮家姐妹爱上的人都是我父亲,凭什么我父亲处处不如你却得能到我娘亲的欢心,凭什么你做了那么多我娘亲就是视若无睹毫不感动,你陷入了执拗中,最终偏执。” 文宗帝坐直了些身子,盘膝看着温阮:“所以你利用了这一点,不停地放大本只是我生命中一个角落的过失,不停地折磨我,直到我精神崩溃。” 温阮笑道:“不错,你欺世盗名,最终自欺欺人。” “但我爱月儿,你不能将此全部抹杀。” “你当然爱她,只是这份爱畸形了而已。” “你很聪明,比你娘亲更聪明。” 他说这话,就说明温阮的推论是对的。 温阮歪头想了想,说:“我没有多聪明,我只是看多了话本。” 以及,专注于搞黄涩。 所以顺带着对情感分析也有所涉猎。 毕竟跟盛月姬刷了那么久的经验值,不能白刷不是? 文宗帝慢慢站起来,那道阳光照在他半边身子上,他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中,身上似乎又有了往日那份龙威凛然。 “孤不喜欢太子,他出生那日,孤就想淹死他,是皇后将他保了下来,孤当初,应该杀了他的。” “孤有无数个机会杀他,但始终未能得手,你可以说孤天性寡情,对自己的孩子也下得去如此狠手,但其中原因,你可以去问皇后,她应该不会瞒你。” “但如今他既已是天子,孤也只能认输。” “当日你父亲拦着太子不许他杀我,是不想太子担上弑父的恶名,有些污点,朝臣不服,天下不敬,皇位不稳,你父亲为了他这张帝位,可谓用心良苦,都让孤想起当年,他为了让我登上帝位,是如何禅精竭虑的了。” “温仲德一生历经三朝,扶了两个皇帝上位,当真波澜壮阔,堪称奇人,孤败在他手里,不算冤枉。” “阮阮,在龙椅下面有一个暗阁,里面放着一封密信,你去取出来,然后交给你父亲。” 他回头看着温阮,眼中有些古怪的情绪,像是慈爱,也像是其他。 “你发间那枚钗子不错,给孤看看?” 温阮留下了发钗。 走出偏殿后,忽听得太监一声高唱,太上皇,崩逝。 第141章 第141章 文宗帝仙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 殷九野听说此事时,正在跟温北川谈论朝事,温北川看向他,他只是很轻地抬了下眉头:“按仪制下葬。” “是,陛下。”温北川拱手。 殷九野听着这声“陛下”莫名有些感伤。 他以后倒是不在意身边有没有朋友的,可后来多了几个朋友,如今这些朋友叫他“陛下”。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很想留下,握住,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溜走。 广陵殿的皇后听说此事时,放下了手中的蜜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出声。 女官扶了她一下:“娘娘,累了就睡会儿吧?” “我想出宫。” 她说的是“我”,不是“本宫”。 女官愣了愣:“娘娘的意思是?” “我一直想出宫,我可讨厌这地方了,你说,我都是太后了,应该能出宫了吧?” “娘娘自由了。” 皇后笑了笑,笑得怆然而凄然,“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呢。” 正好温阮过来,听了皇后的话,笑问道:“那不如我陪大姨说说话,大姨就觉得有意思了。” “你可拉倒吧。”皇后翻了个白眼。 “听说这几天,大姨一直没见阿九?” “人家都是皇帝了,你还一口一个阿九的,懂不懂规矩了?” “不懂啊,所以才要大姨教嘛。” 温阮偎进皇后怀里,说了文宗帝让自己来问皇后的事,皇后听着,后背微僵。 “大姨,怎么了吗?”温阮问。 皇后看了女官一眼,女官带着下人都退走了。 温阮拿过桌上皇后的蜜浆喝着,忽听得皇后说:“太子不是我生的。” “噗!”温阮一口蜜浆喷出去。 “唉呀!”皇后嫌弃地拍着身上的口水,又拍了温阮一下:“你能不能有点闺秀的样子!” 但温阮怔了好久,才咽下口中半口蜜浆,愣愣地问:“大姨,你说什么?” “太子不是我生的。”皇后没好气地看了温阮一眼:“但这事儿你别告诉你父亲,我瞒着他呢。” “那他是谁生的?”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皇后叹了口气,再次给温阮泼了脑门的狗血。 当初皇后被新纳入宫,行完各种大礼之后,可算是到了洞房时。 那晚文宗帝喝得酩酊大醉,摒退了下人,坐在榻边看着皇后,但一直没有揭开皇后头上的喜帕。 他那晚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那时还年轻的文宗帝将他对阮明月的所有爱而不得,求而不能,通通说了个彻底干净,字字句句里都是他对阮明月的爱意和渴求。 他一声一声地唤“月儿”。 听着这些话的皇后是什么心情呢? 没人能想象。 然后文宗帝突然上前,一把扯掉了皇后头上的喜帕,凶恶狰狞地说:“你以为孤娶你,是因为喜欢你吗,阮清月!孤娶你,是因为你是月儿的姐姐,孤要让你永远地待在宫里,一辈子也离不开,这样月儿就不会走了,她跟你关系好,不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京中,阮清月,孤不喜欢你,但孤要囚着你,囚着月儿!” “孤碰都不会碰你一下,你就在这里活守寡吧!” 总之,那时候的文宗帝还是个双洁帝后文的偏执型男主人设,身子还干净着。 至于后来……嗯,后来就不洁了。 阮清月不知文宗帝心里的恨这么深,也不知这场婚事竟是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她坐在床沿上,满脸清泪。 她拔簪割破了手指,在白帕上沾了几点血渍,然后起身对文宗帝行礼:“陛下早些歇息吧。” 她独坐在灯下一整夜,完成了她的新婚之日。 那一晚,她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自后,她再度流泪,还是在御书房的暗阁里,看一切得以结束,她终于流下了久违的泪水。 也是那日后,她爱上了饮蜜浆,日子太苦了,得多吃点甜的。 是再后来,文宗帝去她宫里又喝醉了,混乱中把阮清月又当成了阮明月,唤着“月儿,月儿”,皇后恶心难耐,拂袖而去,干脆睡在了女官那里。 也就是那一晚,大醉的文宗帝玷污了她宫中一个宫娥。 阮清月满是愧悔,本想给这宫娥一个名份,让她能成为宫中妃子,但文宗帝不许,追索极致完美的文宗帝怎能忍受此等丑事? 他要杀了那个宫娥,但皇后将那宫娥死死地护着,她说,她会将这宫娥送出宫,保证不会有损陛下君威。 但那宫娥动了私心,没有喝下皇后给她的红花,怀上了孩子。 事发之后,皇后几乎要吓死了。 那宫娥肚子里怀着的毕竟是个无辜的生命,她下不去狠心杀了一对母子。 她去求文宗帝,她说,这孩子以后就是她的,是她的孩子,她已经给宫外去了信,告诉了温家,她有喜了。 文宗帝想动她也不能了。 于是皇后每日在身上塞棉絮,撑肚子,送进她宫里的补品全都给了那宫娥。 直到那时,那宫娥仍妄想着生下孩子后,陛下会对她开恩,让她尽享荣华富贵,她甚至在陛下偶尔去看她的时候,说了皇后诸多不是。 瞒天瞒地地,瞒到了九月,分娩那日,皇后抱走了孩子,是个男孩儿,皱皱巴巴地,丑死了。 皇后得子,天下同贺。 宫娥眼见荣华无望,富贵远去,自请出宫。 皇后深知她只要踏出宫门半步,就会立刻尸骨无存,着人将她关进了冷宫,那地方虽然清苦难熬,但至少能活命。 这是孩子的生母,她做不出弑杀之事。 她将殷九野养在身边,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孩子,可是她也清楚,若是对这孩子太过疼爱,只会引起文宗帝的猜忌,怀疑自己是为了谋得太子之位才对宫娥网开一面,她不得以冷着脸面。 直到太子七岁那年,那宫娥不知怎么逃出了冷宫,要杀了太子,纵火烧了宫殿。 皇后无法,只能将殷九野送出宫外,送去太玄观,否则,他必死无疑。 皇后伸着手臂,回忆般地说道:“我那会儿抱着他,他就一点点大,软软的,胖胖的,笑起来可爱极了,我看着他啊,感觉这就是我的孩子,是我把他生下来的,阮阮,我是真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了。” “可我对不起他,他小的时候总是问我,母后,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喜欢啊,我喜欢得不得了,可我没办法,我不敢对他好,我怕陛下越见他越讨厌,也怕陛下以为我是想母凭子贵,借胎怀种,我只能把他推得远远的。他好可怜啊,别的母亲在孩子小的时候都对他们又是疼又是爱的,只有他,一个人孤伶伶地住在宫殿里,陪着他的只有下人。” “我有时候会悄悄去看他,在他睡着了以后,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新制的衣衫穿不了多久就要换,我高兴得呀,我想象着以后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会娶哪家的姑娘呢,我不要他做太子,也不要他当皇帝,我只求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是我对不起他,没能保护好他,让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没地方说,还被送去太玄观那么多年,我一直想接他回来,可我做不到,是我没用,是我这个母亲的没用,还要靠他自己杀回来。” 皇后说着说着,失声痛哭,撕心裂肺,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温阮抱着皇后,抬头流泪,所以,阿九说的那个疯女人,就是他生母了吗? 太惨了我的天。 生父生母都想他死,唯一能护着他的皇后还陷入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中。 也太苦了。 皇后苦,殷九野也苦。 这宫里似乎就没一点点甜蜜的地方,实在是一座人间炼狱。 “那天他回宫,我都不敢上去抱他,我把他送去太玄观那么多年,他会不会恨我啊?阮阮你说,他会吗?我不是不信他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我信的,只是我不能说啊,我甚至不敢告诉你父亲真相,我怕他不帮我了你知道吗?我没有人可以信啊,我只能靠你们温家,如果你父亲知道他不是我亲生的,他会不会不管他了?” “对不起啊阮阮,我骗了你们温家,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办法。” 温阮拍着大姨的后背,一遍遍地说:“没关系的大姨,没事的,我父亲不会生气的,我也不生气了,你受苦了,是温家对不起你,大姨,是我父亲和娘亲对不起你,不怪你。” 柱子后面的殷九野抬了抬头,长叹了一声气。 然后走出来,走到皇后跟前,提起衣袍,恭敬地行了一礼:“儿子见过母后。” 皇后伏进他怀里,哭到断肠,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殷九野抱着皇后,冲温阮笑了笑,又向她伸出手,温阮接过他的手,轻轻地握着。 这场人间至苦,到此时,总算要走到尽头了。 安顿好皇后,温阮金殿龙椅下去取信,得让阿九作陪。 不然就算是她胆子大过天,也不敢轻易在龙椅上翻来找去。 殷九野拉着她在椅子上摸了半天,找到了那个暗阁,里面有一封用火漆封好的密信。 “说是给我父亲的。”温阮说。 “给呗。” “你不担心这信中写了什么东西?” “有什么好担心的?” 殷九野大大咧咧地坐在龙椅上,拍了下椅子:“你要不要坐上来试试?” “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坐吧你就。” 殷九野拽着温阮坐在那把冰凉的龙椅上,勾着她的肩看着下面空无一人的空旷金殿。 从此处看下方,温阮莫名觉得惶恐,至高的权力如有实质般地向她涌来,那是可以主宰天下的无上威严和极致集权。 “什么感觉?”殷九野问。 “没什么感觉,就觉得这椅子上你以后可以垫块垫子,不然太硬了。” “好主意。” 殷九野靠在龙椅里,略有些失神地说:“我以前总觉得我母后是个疯子,她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又对我很坏,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现在我才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你还怪她吗?” “我有病啊我还怪她?我只是觉得,她或许不会喜欢待在宫里。” “你想干嘛?我想在宫外给她修个园子,让她开心些。” “孝顺儿子。” “你少占我便宜。” 温阮闷声笑。 殷九野勾着温阮的腰让她伏在自己胸口,下巴在她发间轻轻摩挲:“我其实只想报仇,没想过当皇帝。” “你报了仇不就得当皇帝么?” “我想过几年把这位子让出去,你说你哥怎么样?” “你不觉得你太儿戏了吗?” “我还是喜欢在你们家吃软饭。” “放心吧,我会好好学着当个帝王,不给咱们家温姑娘丢脸。” “你坐这儿别动。” 温阮拿着信,走到阶下殿中,抬头看着上面的殷九野。 殷九野也坐正了身子,笑看着她。 他没有着龙袍,但身上的衣服上绣着龙纹,金冠玉簪,玄衣朱绣,容貌很年轻,模样极好看,是那种放进后宫文里,你都能理解一后宫的女人为何因他斗得死去活来的好看。 在浮浮沉沉那么久后,温阮终于承认,她在殷九野身上看到了身居高位者才有的深沉城府,还有不怒自威的傲然凛冽。 这是一个皇帝,是这个尊卑分明,腐朽不堪的封建社会里,权力最大的人。 他生杀予夺,号令天下,批奏折的朱砂是用血染就,盖印章的玉玺是用骨刻成。 他一怒,天下哀。 这会是多重的担子呢?天下社稷尽在他肩上,苍生百姓全在他手里,数万万人的命运在他金口一开中。 这是一副能把人性压到变型的担子。 但温阮偏偏头,笑着冲龙椅上的殷九野勾勾手:“过来,阿九。” 温阮将信交给了老父亲。 老父亲看了一眼,里面写着殷九野的身世,这算是文宗帝的最后杀器了。 如果不是太子直接回了宫,他应该是准备提前给老父亲看的。 老父亲看完就烧了,“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啊。” “爹?当初皇后有孕,你娘进宫去看她,说皇后身子如何如何,我听着就觉得不太对劲,你娘怀孕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所以在太医院找了个熟人问了问,这不就问出来了。” “我没说穿,是我知道皇后不容易,而且,谁当太子不是当,皇后的儿子不是更好?这种事儿糊弄糊弄地也就过了。” 温阮:这种事儿是能糊弄的吗!爹你的心是不是太大了! 她爹说:“其实呢,文宗帝的后手不止这一处,这不过是障眼法。你知不知道你二哥那钱庄里藏了多少文宗帝的人?又知不知我那些旧部其实也有被他策反了的?还知不知蓝绻虽掌国库财权,但陛下其实对每笔银子的去向都了然于胸?” 温阮后背一冷。 “这些啊,都是后来我们慢慢查出来的,文宗帝不是败给我,他败给了你罢了,要不是你把他逼到精神失常,他徐徐图之,我未必是他的对手。说到底啊,人这一生,情关难过,英雄枭雄,皆是如此。” 二狗子问温阮:“你的攻略任务完成了,你想复活不?想回去二十一世纪当新新人类不?想空调wifi冰西瓜不?” 温阮:“这儿挺好的,你呢?” 二狗子撑在她的胸前,故作深沉地叹息:“你爹说了,人这一生,情关难过,我过不了我的美猫关。” “所以?所以……猫薄荷什么的,你给我整点儿呗,你都欠我多久了?” “你不用回去述职啊?” “我这叫主动离岗,我工资奖金都不要了好不好,就是为了你好不好,你必须夸我!” “你是为了小仙猫。” “没劲,再见。” “当然也为了我。” “猫薄荷。” 一月后。 老父亲带着娘亲的灵位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了一片菜地,颐养天年。 老父亲的旧部调回朝中得重用,朝中肱股之臣不曾断层。 温北川是新的靖远侯,统率百官,尽忠职守。 晋亲王爵位让给了画嵬,新的晋亲王是个真正的闲云野鹤辈,爱好画表情包,广为流传。 于悦以太皇义女,陛下义妹的身份风光大嫁于温西陵。 爱豆辞花再少开唱,一门心思地帮落落打理着回春阁,回春阁已经开了三间分店。 太后常居宫外,出宫时什么也没带,就带着那个女官,听说女官脸上苦,心里甜。 三月后。 温阮带着一对猫,嫁给殷九野,册封为后。 一年后。 于悦生了一对双胞胎。 落落生了一个女儿。 温阮的肚子没动静。 老父亲回京来看过两次孩子们,都挺好,他挺高兴。 三年后。 小仙猫都生了一窝猫崽子,温阮的肚子还是没动静。 朝中有选秀的折子递上去,陛下一把火烧之,着令再不得提此事,违者问斩。 五年后。 温北川积劳成疾,病死家中。 纪知遥在老祖母去世后,云游四方,直边关时遇到一列蛮夷烧杀抢掠,愤而出手,死于刀下,追封护国公。 七年后。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第142章 第142章 那是一个春花新开,春水初生的春日,权盛一时的靖远侯府里迎来了一声啼哭。 位极人臣的温仲德得了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来贺喜的人说,恭喜侯爷喜得麟儿,小世子生得粉雕玉琢,机灵可爱,来日必是大有作为。 阮明月抱着孩子呸了一声:“那些人就知道说哄你这个侯爷高兴的话,我才不要他有多大作为呢,平安是福,我们小家伙平安健康就好,是吧,阿姐?” 已是皇后的阮清月逗着襁褓里的小家伙,也点头:“我听说儿子像娘,闺女随父,阿妹,你以后可尽量不要生女儿,不然若是长得跟她爹一样,那可就难看了。” “阿姐胡说,相公好看着呢。” “你什么时候瞎的?” “嫁给他那天。” 两姐妹笑闹成一团。 侯府的小世子平平安安地长大,足足的好福气。 他是个漂亮孩子,很少有见男孩子生得那么清秀好看,像个姑娘家,身上永远干干净净的,待人也和和气气的。 更是安静性子,跟别的小孩儿很不一样,一点也不调皮,从不让家里大人操心,就连小朋友最讨厌的午睡,他都“完成”得很好,规规矩矩地睡觉,不吵不闹,照顾他的丫头们常说,这是她们见过的最乖的孩子了。 这个最乖的孩子也聪慧异常,三岁便识文断字,五岁时便能背些诗句,七岁已能写些漂亮文章,一笔字更是内敛隽秀,铁钩银画。 他早早地就去了仕院听学,跟那些比他大上许多的权贵弟子站在一起时,从不怯场,始终进退有度,有礼有节,学问更是作得好,深得夫子们的喜爱。 夫子们都说,侯爷有福了,大公子文采蜚然,实为栋梁之才。 但从来慈爱的父亲却拉着他站在书房里,语重心长地说:“老大,为人当藏拙,不可锋芒过露,不可让人看尽底牌,不可争一时风头,你要记着,胸中有锦绣,远胜面上繁花簇。” 他那时还不是很能理解这些话,在书房里站了很久也琢磨不透。 渐渐地他长大了,成了京中有名的清都山水郎,个个都知道粗鄙如村夫的靖远侯有一个儒雅温润,俊逸无双的清贵公子。 他有着温柔又清雅的笑容,有着挺拔如松竹的身姿,说话时总是慢言细语,温和带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都不曾见他疾言厉色过,他甚至没对任何人说过一句重话。 来府上说亲的媒婆要踏破门槛,个个都想家里的闺秀嫁给这权盛侯门的无双公子。 京中倾慕他的女子都说,温家的大公子,是绝尘的玉儿郎,世间再无二。 温北川偶尔会听到这些话,他只是笑,笑容稀薄。 他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好,他知道。 温府的大公子哪能绝尘避俗,他本就生在滚滚洪流中。 从宫中十几年那场血案开始,温家就危机四伏,一直在往下走,外人看不出,他感受得到,父亲的退出朝堂,文宗帝的虎视眈眈,都让这个强横的侯府日趋西山。 他也终于明白了父亲说的“藏拙”是什么意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京中渐渐少了关于他的美谈,大家更愿意讨论那个风头逼人的少年大将安陵君,又或是惹是生非的晋府小世子,而不是聊起侯府的那位清贵公子。 这是好事,也是他的有意为之,他学会了藏起锋芒,敛尽风头,担一个闲职,任由外人如何说他虎父犬子也从不在意。 他明白,他应该等春雷乍响惊蛰时。 他常常会想起母亲去世那日,父亲的悲狂,和母亲的眼泪,也常常抱着还小的妹妹,对她说,我答应过娘亲,会好好照顾你,小妹,愿哥哥能护得你一生无忧。 他一直为此努力。 自小温北川就知道,他生在一个什么样的簪缨世族,知道他作为家中的长子,该有怎样的气度和仪态,他不排斥这些,他知道这些是他必须肩负起来的责任,知道他总有一天要代替父亲站在朝堂上,成长为撑起温家的参天大树。 他只是偶尔会想,什么时候他也可以胡闹一次呢? 二弟要从商理财,怕父亲不答应,来找他商量,他说好,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小妹要大闹京中,怕牵连温家,来跟他商量,他说好,去胡闹吧,有事大哥兜得住。 他想,他已是足够的身不由己,困于朝堂,就让弟弟和妹妹去自在尽情地过好他们的精彩人生,他来做靠山,做后盾,做那棵参天大树。 只可惜纵他百般锤炼,仍是稍显稚嫩,诡谲多变的朝堂风雨交加使他羁住手脚难以伸展,哪日龙椅上的陛下皱一皱眉,他便要谨慎揣摩小心应对,他摸爬滚打得一身污秽还是不能全身而退。 他甚至险些因为盛月姬的事失去了最疼爱的妹妹。 他有苦难言,更不能言,遮天大幕只是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角,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将整张幕布掀起来,掀起来之后又是否有能力承担住席卷而来的狂风骤雨,他如何敢让家中不谙世事的小妹知晓其中诡诈? 小妹的突然懂事,让他欣慰万分,也让他心酸万分,他身为长兄,未能让小妹无忧无虑不说,还让她卷入这场是非中,奋力挣扎,实为不该。 好在他们没有输,温家没有输。 但他心里仍有遗憾。 他遗憾在为何在那个门客怎就摇身一变成了新帝,遗憾他的妹妹终是要嫁入宫门,遗憾以后的天高海阔,如画山水,他的妹妹不能去走一走,看一看。 一直以来,他都不愿看到温阮进宫,先帝在时,他提心吊胆地生怕听到传召温阮入宫的消息,因为他知道先帝对温阮的贪婪,那是令他恶心,让他惶恐的丑陋欲望。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祈祷着那威严的龙椅,至高的权力不会腐蚀了新帝的心,他的妹妹,能得他一生怜爱,至死不渝。 除此之外,他又还能祈祷什么呢? 冬来暑往,时日漫长,温北川披着厚厚的斗篷卧在梅下的藤椅上赏雪,听簌籁雪落声,凛冽中混着梅香。 司思端了药过来,又拔了下旁边的炉火:“公子,莫再受凉了。” 温北川接过药饮下,轻蹙了下眉头:“无妨,今日的雪好看,我多看看。” 司思鼻头微酸,低着头红了眼眶。 “公子,皇后娘娘送了不少补品过来,小人已着人去炖着了,公子吃下就睡一会儿吧。” 这么多年过去,司思仍唤他“公子”,不曾改口叫“侯爷”,他总觉得公子永远是公子,是那个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公子,是那个靠在小舟里探手入水接树叶,智慧优雅的公子,不该是旧疾缠身,病容憔悴的侯爷。 温北川听着他的话笑了下,缓声说,“你又不是不知我并非生病,吃再多补药也于事无补,放着吧,别费那心思了。” 他紧了一下身上的斗篷,看漫天飞雪,轻叹着说:“你看,这雪下得多好啊,瑞雪兆丰年,来年的大襄必是风调雨顺,富足安康。” 司思别过头去,七尺男儿泪湿眼眶,不忍卒听。 世人常说,如今的温北川已极具当年温仲德的气韵,小狐狸也终于成长为了老狐狸,朝堂上统率百官,历练数年,那等不怒自威的气势也开始唬人了。 他终于成长为了温家的参天大树,足以张开宽厚的羽翼,庇护他的弟弟和妹妹不再经风雨。 而且他深得新帝信任,许多事只要他开了口,新帝便是问也不问,就按他说的办,有心人提醒新帝朝臣不可权势过大,危极皇权。 新帝总是冷冷地睨着那“有心人”,再敢说这样的话,你便辞官回家。 殷九野对温北川不存一丝一毫的怀疑,未有半分半点的猜忌,与当年的先帝简直是判若云泥,曾经摇摇欲坠的靖远侯府在温北川手中,重新站上了权力的巅峰,再次成为了这京中的庞然大物。 他们都说,靖远侯府实在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权阀之地,甚至不输天家。 靖远侯乃朝臣之首,府上姑娘更是独宠后宫的中宫之主,就连那温家老二都已是天下第一号的皇商,这满门荣耀,放在普通世家简直想也不敢想,真正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还不用担心皇帝起疑心,太过难得,太过罕见。 靖远侯府的门庭再次如市,热闹非凡。 只有温阮很担心,自几年前那场宫变后,她大哥的咳嗽顽疾就一直不曾好过,有一回她甚至看见大哥咳出了血,她担心得不得了。 她不止一次地劝大哥辞官回家休养,她说这朝堂已经足够稳定了,大哥你不需再辛劳操持,阿九也已如个真正的明君般处理朝事,你真的可以休息些时日了。 殷九野也劝他,这朝上的位置他会始终给大哥留着,大哥回家去休养些日子,真的不碍事,靖远侯府永远是他吃软饭的地方,他绝不会生疑心。 但温北川没有,他说,得陛下宠信,便不能骄矜,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 二人都劝不动他,便也只能由着他,殷九野尽量减少他的公务,让他闲下来,不要过于劳心劳力。 宫中得了什么好药材,也都先紧着侯府用,若是听说了哪里有神医,那就是山高水远软磨硬泡地也要请过来,给大哥瞧瞧身子,看看这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但纵使他们用尽了法子,温北川的咳疾还是未能痊愈。 温北川总是说,无碍,只是小事。 于是温阮又张罗着想给大哥说门亲事,不然他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看着让人心酸。 温北川温柔地谢过了那些再度上门说亲的人,客气地将他们请出去,说是暂未有成家的念想,有负诸位的好心了。 喜听八卦的街市茶楼里,常常流传温侯爷许是还放不下当年那个歌姬,温北川听了,仍只是笑。 哪有什么放不放得下的,当年那也不过是荒唐梦一场。 倒是后来,他有次经过了萧长天和盛月姬合葬的墓地,上前敬了两杯浊酒,不知是敬当年往事,还是敬他们终得成双。 雪还在下,像极了那年宫变时的大雪。 温北川转着手中的茶盏,便想起了那日他喝的的一杯茶。 好些年了,他得仔细想想,才能将那日的事想清楚。 先帝将他扣押为人质,本是想用以挟持父亲和小妹他们,但他说,“陛下,温家从无怕事惧死之人。” 先帝便赐了他一杯茶。 宫内的喧嚣声传到他耳中时,侍卫推门而入,他喝下了那杯茶。 司思随蓝绻的人混入宫,找到他,为他逼出了绝大部分毒药,但仍有不少残存在他体内,一直袪不掉。 本来司思是想先带他出宫寻医的,但他担心着父亲和小妹的安危,着了司思先去找他们,并让司思不要将此事告诉父亲和小妹。 这么多年来,毒药在他体内沉淀,已是毒入骨髓,救无可救。 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他已经知足了。 这事儿他谁也没说,包括他的父亲,更包括温阮,知情者也仅司思一人而已。 回头想想,他这一生似乎都在为别人而活,他想为自己活一次,就当他自私,藏一点小秘密,既不让小妹和二弟担心,也可以让他妥善完整地规划自己剩余的时日。 既然都知道此生不长了,又何必要再去成婚,再去祸害另一个人?又何必要休养在家,无所事事? 不如拼着这一身残躯,多做些事,多尽些力,也让小妹和二弟多一分安全,多一分舒心。 他是温家的长子,他从来知道,身为簪缨世家的大公子,该担起什么样的责任。 司思轻声说:“公子,皇后娘娘来看您了。” 温北川坐起来,看着温阮自不远处快步走来,小妹怀里抱着那只胖猫,身上穿着件绣了芙蓉的月色披风,看着骄贵又柔雅,一如多年前。 她真是一点也没变,入宫前是什么样子,如今仍是什么样子,倒是她那对猫儿,如今是越发的圆滚滚了,抱得久了都略感吃力。 “大哥。”温阮几步快跑过来,坐在长椅上,笑眼看着他:“我看今日大雪,担心你的身子,所以出宫来看看你。” “你呀,都是皇后了,怎还好随意出宫?”温北川点了下她的鼻尖,“再说了,早朝的时候陛下不是都见过我,我没事。” “他看过是他看的,我还没看呢。”温阮笑着将猫儿放在地上,让二狗子自己去踩雪挠梅,她解了披风盖在大哥身上,又说:“大哥,我听二哥说,云州那边有个大夫是治咳疾的好手,已叫人去请了,过不了几日就应该能到京中,到时候再给你好好瞧瞧。” “好,让你操心了。”温北川抚了一下她的披风,笑着说。 “我以前也没少让你操心嘛。”温阮说,“我跟阿九商量过了,今年过年,我们出宫来府上过,到时候爹也会回来,再有二哥和二嫂,还有那对孩子,热热闹闹的。” “你呢,你还不怀个孩子?” “我不急,主要是阿九,他听说我娘生我难产而去的事儿之后,吓得要死,不敢让我生孩子,我都说了这事情因人而异,而且我娘那时候完全是受了惊吓才有此事,他就是不信,我能怎么办?” “他那是疼爱你。” “说是这么说,不过反正我也不想这么早要孩子,我觉得带孩子可麻烦了,等大哥你好起来我再生,然后呢,就让大哥你这个舅舅当他的夫子,教他写字看书,这点你比阿九强多了。” “你当心陛下听了生气。” “气死他好了,今日我说我要出宫来看你,他还非让我等他一起,我才不等他,他那么多折子要看呢,我等他得等到什么时候?” 温北川听得好笑,捏了下温阮的脸颊,宠溺地说:“都这么大人了,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胡闹?” “有大哥在,我不就是可以尽情胡闹了?” 温北川望着温阮笑,笑着笑着眼角有些泪光,他拉着温阮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以后也不能总是想着有大哥在,你也长大了。” “大哥长命百岁,算一算,我还可以胡闹好几十年,对了大哥,你什么时候再跟阿九下次棋吧,他说他在宫中下棋没一个对手,孤独,我又下不过他,你说他气不气人?” 温北川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你的棋艺倒是一直拿不出手。” “大哥!” “好好好,改日我进宫陪他下次棋,给你出气。” “好,若是大哥你要输了,你就给我使眼色,我把棋盘搅了。” “就跟以前一样?” “就跟以前一样。” 温北川笑弯了眉眼,捏了捏温阮的手指,他想,是不是自己担心太过了,也许在小妹和陛下之间,什么也没有变,他们仍是那对让人眼羡的神仙眷侣,彼此挚爱,忠贞不移。 是啊,得小妹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还能看得入眼其他人呢? 他的小妹,从来都是世间最好的。 他想着这些,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放下了,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浮出几抹异样的红色,又轻咳了两声。 温阮给他拍了拍胸口,很努力地说着些轻松俏皮的话,可依旧化不开心头积郁的浓烈悲伤。 她至今都记得,她与大哥说的第一句话是“已是无恙,多谢大哥关怀”。 她恳求着上天,哪一日她大哥也可以对自己说一句“已是无恙,多谢小妹关怀”。 她听得太医说,大哥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她也第一次理解了,以前看那些霸道总裁霸道王爷小说时,那些人说出“治不好他我要你们陪葬”这话时,是什么感受。 她也挺想这么说一句的,如果这么说,能换回大哥的健康平安。 雪越下越大,都下成了一团团的絮,落在发间久久不消散。 温阮说:“大哥,我扶你回房吧,这雪太大了。” 温北川笑着点头:“好,你先去,我折两枝梅,好放在房中。” “嗯,那大哥你快些来,我今日不回宫了,在府上陪你说话。” 温北川看着温阮小小的身影在风雪相送中往房中走去,他撑着身子起来,抬手折了两枝新开的白梅。 一蓬血溅在白梅上,染出了艳红的颜色。 温北川的身子摇晃了下,扶在梅树上,在厚厚的积雪里蹒跚着走了两步,手里握着的梅枝滴血,渗在雪地里,铺开了如星如点的红色。 他眼前闪过了许多的人影,有当年旧友三五个,有误落红楼一两年,有家人亲友绕身边,有仇敌血恨散云烟。 他努力地抬头看着迷了人眼的漫天飞雪如絮,看远处白梅隐于大雪中,忽觉自己一生浮沉也被这场雪洗了个干净。 雪落在他眉间,绝尘避俗的玉儿郎清雅温润,似玉琢成,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这人间素色,山河着银,轻扬而起的墨发与风雪牵手,与天地为友。 他从未似此刻这般自由。 他于春花新开,春水初生的春日里出生,一生有过鲜花怒绽肆意自在的盛夏,落叶萧萧风摧雨淋的深秋,如今在万物归无不惹尘埃的末冬里离去,也算是有始有终,走完了这一生。 便,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第143章 第143章 我常常觉得我是个傻逼纪知遥。 奶奶寿终正寝后,我将乡下的祖屋卖了,银两大多赏给了下人,我自己揣了些碎银开始了我儿时的梦游侠。 自小我就想当个侠客,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听着就特霸气,特潇洒。 但不行,老祖母的藤条教我做人。 纪家的满门忠烈也在祠堂里瞪着眼看着我,我接过父辈手中的旗帜,走上沙场,四方杀敌,流淌在我血液里的纪家传承让我在战场上如鱼得水。 立功建业,不是什么难事,八面威风,更是我的奖励。 我还挺喜欢在军营里出生入死的那段日子的,肆意快哉,征战边疆,我守卫的是大襄的国土和百姓的安宁。 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儿,我觉得我手中的箭射出去,同样是在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依旧特霸气,特潇洒。 老祖母这辈子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所以她的话总是对的,比如她老人家说,我错过了此生待我最好的人。 说实话,我是真不知道温阮是怎么在一瞬间变了个人的,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我只能把这归咎为那天酒楼客房里我对她说的话太重,直接把她骂醒了。 认真计较起来,这算不算我的功德? 我觉得不算,应该算是对我的惩罚。 回头想想,最开始的温阮除了吵闹了些,也没有哪里不好的,家世足够显赫,心地也算善良,偶尔刁蛮但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一的毛病就是跟盛月姬不对付。 我大抵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死活看她不入眼,以至于后来她清醒后,我也被她死活看不入眼。 一报还一报的事儿。 归根到底,这都怨我是个傻逼。 但那时的我如何能不傻逼?搁谁谁不傻逼? 战功赫赫,年少封侯,天子青睐,百姓爱戴,谁见了我都是七分笑脸三分谄媚,把我捧到天上去了,我能不意气风发,能不骄纵自大,能不傻逼吗? 不欺行霸市,强占民女,敛财贪钱,胡作非为都算我家学优良,品行端庄,颇为自律了。 我信了那套美人配英雄的鬼话,也信了那套人不风流枉少年的瞎扯,总觉得像我这么牛逼的人就应该拥有全天下最美的女人,这女人是谁不打紧,她名号足够响亮就行,不然怎么能满足我那膨胀得没边的虚荣心?怎么衬得上我盖世无双的安陵君威名? 此刻的我坐在河边烤鱼,回想着这些事儿,我觉得天上的星星和手里的鱼都在骂我是个傻逼。 老祖母说:人是要跌跟头才能长大的。 老祖母真不愧是智慧的化身,她说得还是对。 但我这跟头跌得也太他妈大了,直接趴在坑底起不来了。 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跟温阮犟上的,非要说个清楚,可能是那块“纪知遥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作的怪吧。 老子怎么就跟狗相提并论了,怎么就不能进春元楼了? 但那时的我多骄傲,我还满脸都写着不在乎,满嘴的不以为意,还成日的跟盛月姬厮混在一起,觉得那是温阮欲擒故纵的计,觉得像我这么风光的人物怎会自屈身段跟个日薄西山的温府计较。 我那时深得文宗帝信任,在朝堂上可以横着走,便是谁都不放在心上,我觉得全天下老子最牛逼,温家算个鸡儿? 我,纪知遥,十成十的傻逼。 也许那时候的温北川,也是这么看我的,如今想来着实辛苦他了,还处处顾及着我的颜面,没有把话说穿。 温阮她没有欲擒故纵,她只有纵,不曾擒,她一脚把我踢开十万八千里,活怕我跟她有什么关系,说话语调客气得像没有温度,用词讲究得宛如官帖,避嫌避得那叫一个彻彻底底,就好像我是新型病毒,会给她带去瘟疫。 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好吧? 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呗,我也不缠着她,反正她都已有了喜欢的人,我也不自讨没趣,谁还没个二两重的自尊心了? 死缠烂打的事儿我干不出来,干出来了照着温阮的性子也只会把我当苍蝇,她好像不吃烈女怕缠郎那套,你敢缠,她就敢把你头打烂,完全不给面子。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既然看我不入眼,怎么就看上了个门客呢?还是个整天遮着脸见不得人的门客,她这眼光也忒差了些。 谁能料到那门客是太子呢?神经病啊! 殷家这一家的人都是神经病。 文宗帝是,殷九野也是,不是神经病干不出他们家那些事儿,真的,绝了! 吃好了鱼,我睡了一觉,以天为被地为席,枕山河入梦,揽星河在怀,我觉得我这个游侠儿美得很。 然后我就偷摸进京去看了一次温北川。 他一副要病死了的样子。 跟记忆里的区别很大,以前他虽然也是个文雅书生,但不至弱到这地步,咳得跟林妹妹似的,孱弱得叫人担心。 但他说话时的神态跟当年无二,还是那样从容温和,内敛含蓄。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过他发怒是什么样子,这人好像就不会发脾气一样。 倒是听说,以前盛月姬招惹温阮的时候,有一回把他惹毛了,去说了几句重话,把盛月姬吓得够呛。 他笑着问我:“怎会想起进京来?” “来看看你,怎么说我们也算是睡过同一个女人的情谊了。” 温北川很无语地看着我,然后给我煮了壶茶。 我记起有一年,温阮带着还是门客的太子跑去贾府杀人,他也是这样给我煮了我一壶茶,我喝了茶,就被他阴了一把。 后来我被他阴了无数把。 但他好像很注意分寸,每一回都在把我阴死的边缘停住,从不将我真正地逼上绝路。 我想,大概温北川跟温阮一样,也不想让我这个靠搏命杀敌杀出功名的将军,被朝堂心术戏弄。 我真是谢温家全家了。 他给我倒茶,听我说起那年的事,倒是奇怪地问我:“那时候我一直没问,你为何要跑来温家通风报信?别说那时候起你就喜欢我小妹了。” 我说,“那时候喜欢谈不上,但不想看见她出事倒是真的,我也说不清。” 温北川没再问什么,只是说:“忘了吧,将京中这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忘了就好了。” 我忘不了,那又不是一缕头发,一剪子下去就没了,但我也懒得说了。 在他府上逗留了一日,我看他咳个不停也忙于政事,手边的公文像是永远也看不完,实在好奇,便问:“如今的皇帝这是把你当骡子使吗?” 他听得好笑,执着笔批阅公文,说:“克己奉公,自当竭力。” 我坐在他旁边喝酒,看他单薄的身子在瑟瑟秋风中,空荡荡的衣衫就像挂在他身上一般,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咳断气了。 我实在担心。 便上前替他关了窗子,都这副模样了,竟还不知道仔细着些。 他忽然说:“险些忘了告诉你,你那些旧部都很好,陛下是个奖罚分明的人,秉公处事,并未为难你的那些人,你可以放心了。” 我回身看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说:“多谢。” “你离京前一晚来找我小妹,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不错。” “其实你不说,也不会有事的。” “我不信皇帝。” “你可以信我。”温北川笑着提笔蘸墨,埋头在公文里,平静的声音说:“他们是大襄的功勋之辈,不该为了我温家与先帝的私事送命。” 我听着有些想哭,这太傻逼了。 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了这么点事儿酸鼻子,太他妈难为情了。 所以我拉起温北川,提了一壶酒,带他跃上了高楼处,喝了个昏天暗地。 他可能喝多了,醉卧在青瓦间,对我说:“我许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也挺好的,这些年我也有些累了。” 我没说话,我看得出来,他大限将近。 离开靖远侯府后,我又去了桥下张大娘的甜茶铺子,她的生意还是不错,见到我时很是惊讶,拉着我的手问了许多话,问我这些年去哪儿了,问我过得可好,问我可有成家。 我说,都挺好的。 要了两碗甜茶,我只喝了一碗,另一碗留给了一个永远不会再陪我喝甜茶的人。 喝甜茶的时候,我意外地看到画嵬小跑着过来,找张大娘要了三碗甜茶,说是要带走的,辛苦帮忙装上。 不知是何心理,我竟转过身藏起了脸,没有跟画嵬打招呼,只是用余光打量着他。 画嵬个子高了许多,模样生得清俊,也没那么怕生怯弱了,说起话来大大方方的,不再是当初那个半天憋不出个屁来的可怜虫,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两颗虎牙,怪可爱的。 而他周到的礼节,和气的话语,以及微微颌首点头的样子,都让我想到了温阮,这神态简直跟温阮一模一样。 我忽然记起,是温阮把画嵬从盛月姬那里带走的,她救了画嵬,不仅仅是他的生命,还有他的人生。 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喜欢温阮什么,我不仅仅喜欢她沉静面容下的狡黠心思,更喜欢她心底那份包裹着尖刺之下的善良柔软。 她救过不少人,画嵬,于悦,秦落落,甚至吕泽瑾,只要是得她真心相待的人,她总是尽力地让他们变得更好,却又不会过份地插手他们的人生。 这样的分寸感,实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该有的。 而盛月姬不是,盛月姬喜欢固定的东西,哪怕是透着腐烂颓靡的堕落美丽。 画嵬抱着三罐装好的甜茶,付了银子,谢过张大娘,又小跑着上了桥。 我双腿不听使唤地跟上去,看到了桥上的一列人马,画嵬将甜茶递进了轿子,笑着说了些什么话,我看轿子上的纹饰,应是皇后。 啊,她已是皇后了啊。 我目送着她离去,看其方向,想她是去靖远侯府,去看温北川。 但我选择了与她相反的方向离开,没有上前问好。 相隔经年,我该以何身份面对她?臣下?草民?故人?旧友? 可拉倒吧,她不止一次地说过,安陵君,我与你非亲非故更非密友,请叫我“温姑娘”。 我连叫她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她唯一一次没有正色驳斥我叫她“温阮”,还是我对她说我喜欢她的那个夜晚。 我觉得,那是她给我的最大仁慈和善良。 她对不喜欢的人连半分妄想都不给。 得,谁叫我是个傻逼呢? 人家巴巴儿地叫我“纪哥哥”的时候,我不把她当人看,活该她后来视我如陌路,该呗。 我云游四方,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好好地过了一把少年游侠的瘾,就连心中有故梦这一点,都跟话本子里的游侠相似,我可太知足了。 走的地方多了,看的人也就多,见的世面就更广,我很想让温北川也来看看,京城虽大,但比起这辽阔天地,壮美河山,京城也就是个犄角旮旯了。 但他不会跟我一样甩手扔苍生,拂袖别江山的,他是个责任感强过一切的人。 或许他真的应该去军中当个谋将,这品质可太适合军营了。 沿路见过许多风光,我见这百姓日子过得都不错,遇到过一两回遇灾的地方,你敢信么,嘿,竟然没什么官员敢贪污赈灾的粮食和银钱,这可是奇闻啊! 然后我就知道了,如今的陛下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杀起人来手起刀快,特别利落,干脆得很,听说这活儿他都不肯让给刽子手呢,得让多少人失业啊,也让我这个游侠少了为百姓请命斩狗官人头的劫富济贫业务,这多少有点遗憾。 在他这等铁腕之下,百官那叫一个清正廉明,为公为民。 有一回我路过一个城,进去逛了逛,正好赶上什么节气,城里热闹得紧,全是成双成对的公子佳人你侬我侬,我看得牙都要酸倒了,倒遇上了一桩趣事。 一个女子拉着一个男子,哭着求他不要去锁烟楼,那男子推开她,强忍着不耐烦,说:“我对你并无情意,你别再来烦我了。”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拽着他的衣袖哀求着不让他走。 可那男子头也不回地进了烟柳地。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得我头疼,以前只觉得自己是个傻逼,这会儿有了鲜明的例子后,我觉得我是个又坏又蠢的傻逼,可太他妈糟心了! 以前的温阮是瞎吗?这么个糟心玩意儿,她居然还要死要活地非我不嫁? 我把那男的打了一顿,权当是打我自己了。 然后又跟那女子说,你信我的,你别理他了,保证他跟条狗似的回头来找你。 这地儿我是待不下去了,景儿我也看不下去了,灰溜溜地跑出城,多待一刻钟我都觉得浑身难受。 最神奇的一件事是,有一回我赶路口渴了,水囊里又没了清水,就拔了谁家菜园子里两个萝卜啃了解渴,结果被狗撵了几里地。 那狗是老侯爷的,那地是老侯爷,那萝卜也是老侯爷的。 我觉得我命里可能跟温家的人犯冲。 然后我就神奇地发现,另一个在菜园子里忙碌着除草的人居然是晋亲王。 我有种不真实感。 当年这可是能把京城翻个个儿的人物,居然窝在这里种菜? 瞧着这菜,长势还挺不错的样子,一垄白菜一垄萝卜,一垄地瓜一垄南瓜什么的,种得明明白白的。 人家这才是真正的隐士高人啊! 他们请我吃了一顿家常便饭,太美味了,好吃得我险些没哭出来,当游侠什么都好,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风餐露宿的,日子过得苦了点。 我厚着脸皮问能不能让我住几日,老侯爷说,狗跑得有多快,你滚多快。 我深刻地怀疑我再不要脸下去,老侯爷在菜园子里也要立一块“纪知遥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偷了两个红薯揣进怀里,我赶在被狗撵之前跑了。 跑之前告诉老侯爷,温北川病得挺重的,老侯爷回去看看吧。 之前还拿着镰刀要赶我的老侯爷一下子变了脸色,扔了镰刀就准备启程回京。 但我还没有往京城的方向去,我往边关去。 我想看看我以前牛逼过的地方,回顾一下我的铁血往事,来一番好汉偏提当年勇。 跟蛮夷肖小打了一架,打赢了,狗胆包天的东西竟敢犯我大襄天威,扰我百姓安宁,死不足惜! 但我觉得特别没意思。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有意思。 云游四方是个好听的说法,要是我老祖母在世,她肯定要说我跟个无头苍蝇似地四处瞎蹿。 我就是个无头苍蝇。 祖母在时,我还能想着孝敬她老人家,陪着她老人家晒晒太阳,听听戏曲,给她念念书,这都是正事。 可祖母不在了,我就不知道我该干嘛了。 我出生将军府,祖上都是军营中的好将好帅,我也成了好将好帅,我儿时的梦早已湮灭了,游侠不过是我给自己四处游荡找的借口。 说得矫情点就是,我不知该如何安放我的灵魂。 学不来那些名人雅士看山水写诗篇,也学不来那些剑客追求极致大道领悟天地,我身而为将,我的灵魂应该托付于战场,生命应该交付于天下。 我该上阵杀敌,击退贼人,而不是窝在某个乡间浑浑噩噩度日。 以前他们都说,我不该待在朝堂,我不适合那里的尔虞我诈,心术权斗,该在军中,该在沙场,他们说得没错,我也早就发现了,只有战场上,我的心才是安定的,那是我的使命。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碰上那么一群神经病,我能做的只有当个逃兵,才算真正的尽忠,这说来当真可笑至极。 我想我总得做点什么,不然我可能要憋疯。 但我做了不少事,我还是觉得挺憋的。 我该做点什么呢? 我果然是个傻逼,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都想不出答案。 清点了一下箭筒里的箭,骑了匹马,我冲出了大襄国境线,直接杀到了蛮夷老巢,杀了个痛快淋漓,酣畅恣意,就好像我身后有千军万马,有铁骑铮铮,有我大襄无数好男儿,在此随我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战死,在所不惜! 冲锋之前,我寻思我该喊个口号,喊什么呢,以前总喊“为了大襄,为了陛下”。 但我不乐意为了那个门客,他真的挺烦的,要是没有他,搞不好我跟温阮好好道个歉,她就会原谅我以前的傻逼呢? 再不行我去她府前跪个两天,好生求求她,其实我也没那么差,犯过几回错,但我改还不行吗?你别跟以前那个傻逼计较了,这会儿我不傻逼了。 所以,我不想喊“为了陛下”,老子真的挺不乐意为了他。 想了许久后,我决定高喊:“为了大襄,为了温阮!” 第144章 第144章 京中的别院刚修缮装点好,太后就迫不及待地出了宫,跑得比兔子还快,甚至等不及殷九野下朝,就拖着女官溜了溜了。 照她自己的原话说是,老娘在这宫里憋了这么多年,可算能逃出生天了,谁他妈也别想拦我! 出了宫的太后过得要多自在有多自在,每天睡到日上三杆,每餐都要大鱼大肉,将曾经束缚着她的宫规抛诸脑后,怎么潇洒怎么来。 温阮常说,大姨这是彻底放飞自我了啊。 殷九野纠正她:“叫母后。” 温阮:我这辈子是逃不过乱伦梗了。 放飞自我的阮清月那就是鸟儿归了林,鱼儿入了海,自由又自在。 以前那些繁琐厚重的宫装通通扔掉扔掉,讲究累赘的首饰全都送人送人,轻履便装,浑身舒畅。 而且她就连别院里也待不住,实在是以前被关得太久了,这会儿触底反弹,她天天在街上瞎逛,逛完了胭脂铺子逛茶楼,听过了吴侬软曲再骑马入林挽弓射大雕。 并将弓递给女官:“你也来试试?” 女官:娘娘我希望您还记得,在侍候您之前,我是个绣娘。 阮清月一脸的嫌弃:“啧,宫里没把我养废,倒是先把你惯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了。” 女官微笑,习惯就好。 阮清月凑近了瞧她,又问:“你知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后面还有两句是什么吗?” 女官:“……小人不知。” 阮清月“噗嗤”闷笑,不逗她了。 只是她刚想抖动缰绳往前,便听得林间有个男子朗笑出声:“还有两句是嘴不会说,脑不够用。” 疏落了阳光的树林间走出个男儿郎,看着倒是个年轻后生,劲服窄袖,木簪束发。 他站在马前,抬头笑看着马背上的阮清月,拱手问好:“这位姑娘好生有趣。” 阮清月在马背上微微抬起下颌,打量着这后生,生得挺俊的。 但阮清月说话可不客气:“这位公子却不识趣,竟学什么东西挡路。” 公子面色微怔。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拱着的手对向女官:“方才并非故意冒犯这位姑娘,只是我在前方险些中了一箭,跟着找过来,便瞧见了二位,又听得妙语,顺口接了句,当真不是有意要说姑娘不是。” 他翻手抽出别在腰后的箭,递给阮清月看。 阮清月打眼一瞧,还真是自己射出去的那支。 这事儿弄得…… 当朝太后林中射杀无名男子,哪个耿直的言官若是往朝上参上一本,她恐怕又要被关回宫中,不能再自由飞翔了。 “你……没事儿吧?”阮清月往前稍微探了探身子,小心地问。 “吓了一跳,但无大碍,姑娘的箭法……可谓精妙。” 笑话谁呢你这是? 阮清月撇了下嘴角,跳下马来走近了看他,很有气势地问道:“你是哪家男子?” “林家,林恪之。” “没听说过。” “名微声薄,自不惊人。不知您又是哪家的千金?” 女官喝了一声,“大胆!” 林恪之又怔了下。 阮清月笑了下,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子,这林中多猛兽,你可要当心着些。” 林恪之闻言失笑,笑容倒是疏阔落拓,很是不羁,他笑道:“小子身手不济,大可以绕着猛兽走,倒是这位姑娘身形单薄,莫要在林间迷了路才好。” 阮清月抬了下眉头,这破树林她以前经常跟小妹过来玩,哪里会迷路? 不再与他多话,阮清月将马绳递给女官,两人走了。 林恪之看着那两走远,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箭,倒觉得有趣。 父亲刚入京中任职,他随父进京,只觉京中处处繁华,人声鼎沸,却独独少了自在,这才跑到这无人的山野中找个清静,不曾想却遇到了有趣的人。 那只是个小插曲,本不该被阮清月放在心上。 但未料到没过一日,她又在街上遇到了那小子。 遇到的地方还挺特别,竟是在回春阁里。 “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林恪之眼中微亮,笑声唤道。 阮清月抬手止住了要上前行礼问安的落落,只瞧着这小子,又看他手里拿着些水粉胭脂,便想着他是给心上人来挑这些事物了,倒是个情种。 就是自己看上去明明比他大上许多,他还一口一个“姑娘”地唤着,老觉得别扭。 她懒懒地应了声:“嗯。” 林恪之觉得这位姑娘虽是生得贵气大方,但却颇为高冷,不好相与的样子。 他笑说道:“我那日在树林中见到一汪清泉,在那里搭了个草亭,曲水流觞却也是雅意,明日我与几位好友一同前往,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也一起来?” 皇后:“我跟你很熟?” “一回生二回熟,我与您这是第二次见面了,自然是熟的。” 女官扭头忍笑,您也有被噎住的时候。 皇后瞪了女官一下,冷眼看着林恪之:“没空。” “好吧。”林恪之倒也识趣,不多作话,付了银子后拿着水粉便走了。 但后来阮清月听说,京中一帮新入京的官宦子弟纠集成党,私下结盟,时常厮混在一起,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再一查,嚯,好家伙,那林恪之就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林致的儿子! 阮清月甩了甩胳膊:“来了来了,本朝第一回重拳治乱党的话本要来了!可把我等急了!” 女官:“娘娘您在说什么?” “朝中提拔了一批官员上来,这帮人指不定藏着什么祸心呢,我倒要看看,他们准备闹什么妖蛾子!也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哀家这最毒妇人心了!” “……娘娘,这是陛下要操心的事。” “我这不是闲得慌吗,就当是给他提前收集证据了,走走走!” 阮清月这一走,她就走进了小树林,走到了小草亭,走到了曲水流觞那个景儿。 远远地便看见了一群公子千金们饮酒作诗,抚琴谈笑,一瞧就知道这帮人没安好心! 她仗着这帮人都没见过自己的真容,不知她就是本朝太后,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林恪之坐在山石一侧,没有参与进他们的飞花令中,只是提溜着酒杯出神,看上去百无聊赖,意兴阑珊。 忽见得阮清月的身影,他一时惊讶,险些跌进水中,惊喜地唤道:“你来了?” 阮清月奇怪:“你在等我不成?” “当然!” “等我作甚?” “喝酒啊!” “见一个女子就等着同她饮酒,你莫非是想将我灌醉了行不轨之事?” “怎么,让我说中了?” “我觉得醉的人也许是我。” “哦?就您这口才,今日这辩诗也好,论辞也罢,怕是无人说得过您。” “你们这是些什么人?”阮清月的内心很激动,小子,你要是让我知道你是个乱党,看我怎么治你! 林恪之笑着请她坐下,给她一一介绍了这是谁家的公子,那是哪家的少爷,还有坐在对面的女子又是什么府上的千金,无一错漏。 阮清月一一记下,并心想,哟,你倒是竹筒倒豆子的倒了个干净。 “那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说了啊,喝酒。” “就不做点什么别的?” “还能做什么?这京中莫非还有其他的风俗是我等不知的?” “就比如聊一聊时局啊,谈一谈公务之类的?” “这些啊,偶尔会谈,但谈得不多。” “你们谈什么?” “谈论当今陛下是个坚韧果敢的明君,虽远离京中多年,但智勇无双,他与皇后的伉俪情深,更是让我等羡慕。” 阮清月觉得这个林恪之心机好深! 年纪轻轻,口风居然这么紧,回答得滴水不露,一点机密消息也不透露出来,得回去提醒儿子和阮阮小心着这个人。 “对了,我还不知姑娘你的芳名呢。”林恪之却从水上取了杯酒给她,笑道:“咱都第三回见了,我总可以问一问吧?” “我姓陈,叫陈月。”阮清月随便瞎了一个名字。 “陈姑娘。”林恪之敬了她一下:“幸会。” 阮清月抬袖半遮,抿了口酒,多年来在宫里养成的习惯让她的姿态很是优雅娴柔,那份浸身在深宫内庭里温养出来的仪度,远非宫外女子可以比拟。 哪怕她真的已经足够放飞自我了。 林恪之看着她高贵脱俗的神态,有些讶异,这位姑娘,当真是个妙人。 “林公子,这位姑娘是何方人氏,你还没介绍呢。”对面有人喊道。 林恪之笑答:“她不喜这等场合,是我强拉了她过来的,你们呀,就别为难人家了,我陪你们喝便是。” “那今日可不能放过你了,前日找你你便躲开了,今日怎么说也要喝个痛快才说得过去!” “好,我就陪你们喝个痛快!” 林恪之抬杯,一饮而尽,很有几分少年豪气在。 阮清月却恼火着,这么好的打入他们内部的机会,尽让这小子搅和了! 林恪之斟酒时小声地对阮清月说:“前日便是在树林中遇上陈姑娘你的时候,那天我逃了酒宴,今日怕是要被他们灌得天昏地暗了。陈姑娘,若是我饮多了,你便先回去,这帮家伙个个都酒量惊人,你别跟他们多喝。” 阮清月看他:“你又怎知我不能喝?” “能不能喝,在外都不要多喝。” 林恪之笑着叮嘱了一句后,就跟他们接起了飞花令,说来也巧,接的还正好是个“月”字。 一开始那帮人并不闹阮清月,喝多了几杯黄汤后,也就吆喝着让她一起来。 阮清月偶尔接不上,正要罚酒,酒全让林恪之三杯来相抵。 他这般明晃晃的偏帮袒护,让其他人相看生笑,莫瞧这林公子此刻一派周到体贴,左右逢源的样子,他平日里可鲜少跟哪家女子亲近,说话都隔着好几步远,规矩多得很。 今日这倒是个奇事趣闻了。 好事的人便笑:“林公子,你这般护着这位姑娘,莫不是早就相识了,不让我们见吧?” “哪里话,只是她与诸位皆不熟,很是放不开,平日里我与她接飞花令从未赢过,今日她紧张了,我自然要关照着些。” “开玩笑吧,谁人不知我们这些人中就你的诗才蜚然,仅次靖远侯,你会一直输给一个姑娘家?” 林恪之扬眉笑问:“岂可小瞧了姑娘家?” 阮清月听着他这话微微弯唇,跟女官对了一眼:这小子好像还不错诶? 女官也笑。 阮清月支着额想,可惜这小子有心上人了,不然可以看看京中哪家女子还未婚配,给牵个红线。 人这一上了年纪啊,就喜欢干这种讲亲说媒的事儿,瞧见了什么好儿郎好女子,都想往自己家里扒拉,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不能便宜了别人家。 曲水流觞,林恪之不负重望地喝多了。 阮清月非常没品地把他扔下了。 不然咋整? 给他送回尚书府去? 开玩笑,她堂堂一个太后,听着多高贵典雅不容亵渎一身份,让人知道她跑出去跟一帮小屁孩儿喝酒,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但她到底还是有良心的,叫女官跟着那帮胡闹的小毛孩,看他们将林恪之送进了尚书府才离开,良心勉强不会隐隐作痛。 但林恪之就在街上堵住了她,极是费解地问:“我可是替你挡酒才喝醉的,你居然就那么把我丢下了?” 阮清月厚着一张老脸,理不直气特壮:“我又没求你替我挡酒。” “那昨日我若是出事了呢?” “你一尚书府的公子能出什么事?” “若我喝多了,伤了身子呢?” “那就去找郎中啊,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开方子。” 林恪之很是受伤地盯着她看,清亮的双眸中全是委屈。 阮清月:他委屈个什么劲儿? “这样吧。”林恪之非常大度地让了一步,说,“你送我点什么东西,咱两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阮清月:“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呢。” 她哗啦啦地打包了一堆回春阁的顶级胭脂水粉,塞给林恪之,并且得意地说:“这些东西可是只有宫里才能用得着的,金贵得很,若不是我与那掌柜的相熟也拿不到,喏,给你,你拿去哄你心上人开心吧,够不够意思?” 林恪之:阮清月以长者的身份,对他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小伙子,我看你年轻,就好心告诉你,这女孩子呀,是要哄没错,但你也得投其所好啊,你上次送的那些水粉胭脂一看就是给上了年纪的人用的,你说人家姑娘见了是何感受,怎么,你嫌人家皮肤老呀?当心人家以后都不理你了,这些,瞧见没,这些才是年轻姑娘爱用的,我外甥女就喜欢用这个。” 林恪之:阮清月郑重地拍了拍林恪之的肩:“这回春阁的掌柜很是卖我面子的,我给你打点过了,你以后来买水粉,保管她会给你挑最好的,就是贵了些,但一分钱一分货嘛,你也不缺钱不是?” 林恪之:阮清月觉得她自己这事儿处理得相当完美,心满意足地说:“我走了啊,改日再会。” 林恪之:“不是,这是个误会!我没有心上人!” 阮清月回眸冷扫,神色不悦:“这么快就把人家姑娘踹了,臭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挺花心啊!” 林恪之:“我没有!我之前那是……” 阮清月打断他:“行了,我不想听,什么烂人,白瞎我夸你了!” 不行,必须得提醒儿子和阮阮,这小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阮清月气哼哼地走了。 林恪之再要追上去解释,直接被女官挡开了。 他觉得这黑锅背得太冤枉了,必须说清楚他才睡得着! 所以他到处打听哪户陈家有女名月,一圈打听下来,京中竟没有这么个人! 而且之后他也再未遇上阮清月,找遍了京中也找不到她。 忽然之间,他觉得京城真的太大了,找个人竟如此艰难。 实在无法,他只好去回春阁打听这位人物。 落落哪里敢说? 那可是祖宗啊! 她只得道:“抱歉啊林公子,本店绝不出卖客人的消息。” 林恪之便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他郁郁了好久,每天都在街上瞎逛,等着瞎猫撞上死耗子……不是,等着撞上那个人,也撞不着。 又去了小树林里等,等了好些日子,也等不见。 为什么呢? 因为阮清月难得的回宫住了段时间。 一边作为婆婆,一边作为大姨,她来调和小夫妻之间的小小麻烦。 她苦口婆心地向殷九野解释,她妹妹生温阮时难产而死,真的是个特例,阮阮身子好着呢,不会出那等凶事的。 殷九野不信。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他也不肯犯险。 而且生孩子多辛苦,他见过几次大肚婆,看她们吐得苦胆水都要出来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有一些双腿水肿得走不了几步路,还有一些生完孩子直接自闭精神失常得了病,简直是活受罪,他才不要让温阮吃这种苦头。 不生,坚决不生! 阮清月头一回觉得养儿子真是太难了。 尤其是养个皇帝儿子,难上加难。 她又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宫中一直没有子嗣,你又绝不会纳妃,朝臣们会怎么看阮阮?会怎么说她?你得替阮阮考虑。” 殷九野:“他们爱怎么看怎么看,管天管地还管起天子家事了?说了不生就不生!” 阮清月气得骂人:“你个王八蛋!” “王八蛋也是你下的!” “老娘才没下你这颗蛋!” “反正别人觉得我是你下的蛋。” 温阮托腮,“大姨,算了,我暂时也不想下蛋,以后再生吧。” 阮清月真是要败给这对祖宗了,都想把温仲德那狗东西找回来劝他们了。 她最后问:“以后皇位怎么办,你们百年之后传给谁?” 殷九野满不在乎地说,“能者居之呗。” 阮清月想一巴掌劈开殷九野的脑阔。 在宫里生了一肚子气的阮清月出了宫,又在街上撞见了林恪之。 林恪之满是惊喜,阮清月一记白眼:“男人都是狗变的!” 林恪之:女官小声说:“听闻这几日林公子一直在找您。” “找我干嘛,老娘才不给他说亲,这种狗东西别祸害了人家姑娘!” 女官又小声:“娘娘,他也没提让你说亲的事啊,这不都是您自己想出来的吗?” “你是想说本宫无的放矢,牵怒旁人了?” “小人没说。” “你脑子里说了。” “娘娘说过,小人的脑袋装在肩上,是为了假装是个人。” 女官微笑。 阮清月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女官都能噎自己了。 但林恪之还是见到了阮清月,在温二公子双胞胎的百日宴上。 他随父亲去靖远侯府道贺,本是作好了吃杯酒之后就闷在角落里不出声的准备的,结果他一眼就看到了太后。 太后也瞧见了他,翻了他一记白眼。 阮清月以为,这林恪之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就不会再来烦自己了,结果他找了个机会,跑过来说话。 这次他不等阮清月开口,抢先说道:“陈姑娘,之前那些水粉我是给我母亲买的,我从未有过负心之事。” 阮清月:这不就尴尬了吗? 但太后的排场不能丢,她微微抬着下巴,问:“你叫哀家什么?” 林恪之却觉得这很荒唐,眼前的女子明明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自称“哀家”。 他笑着说:“我唤你陈姑娘。” “大胆!”林恪之冲她笑,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陈姑娘”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穿着如此繁琐隆重的华服,也不该满头珠翠压住她明艳的笑容,更不该困于“哀家”。 他自小是个恭谨板正的人,从不逾规越距,典型的儒家子弟。 可自打一年前病了一场后,就性情大改,行事不拘一格,名字倒是取自“恪遵,恪慎,恪守”,为人却洒脱不羁,如山间野风般不受约束,往往语出惊人,有违常理。 所以他父亲也不再指望他在朝堂上有所作为,这样的人,不适合朝堂。 得知“陈姑娘”是太后之后,林恪之非但没有退缩害怕,反而觉得庆幸,至少他知道这陈姑娘到底是谁了,也知道她住在何处。 以后找她,不用在街上在林间四处抓瞎了。 他三天两头地在阮清月住的别院外面等人,一等就是一天,朋友们叫他们喝酒唱诗也不去了,像个门神似地杵在那儿。 阮清月觉得这事儿很烦心,不就是误会了他一回嘛,这小子不会是想听自己给他道歉吧? 道歉就道歉吧,她也不是不讲理的太后。 着了人将他请进来,她端庄矜持地坐在高座上,还没开口说话,那林恪之先笑开了。 阮清月疑声:“你笑什么?” “这般坐着不累么?” 是挺累的,腰酸,红木椅子又死硬死硬的,硌得屁股疼,龙椅上那块垫子看着不错,赶明儿叫人给自己也弄一块。 阮清月正色道:“先前是哀家误会了你。” “没事,我原谅你了。” 好狗胆! “我明日再来见你。” 林恪之说完就拱手走了。 阮清月:他第二日果然来了,还带了块垫子过来,坐着还怪软和的。 阮清月:第三日他又来了,这次带着他家乡的小吃,味道还怪好的。 阮清月:第四日他还来,讲了个他老家的故事,听着还怪有意思的。 阮清月:第五日他再来,阮清月不等他献殷勤了,直接说道:“哀家不理朝事,你这般讨好,哀家也不会替你林家在陛下面前说话。” 林恪之:“我父亲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我为何要请你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 阮清月不信:“那你这般殷勤是为何?不就是为了让外人以为我与你关系密切,好对你林家恭敬些?” 林恪之有些悲哀地看着阮清月,他不由得想,是要经历多少前朝后宫的风雨血腥,才会让一个人见到任何体贴温柔,都往阴谋上想呢? 他轻声问:“为何就不能是我想见你呢?” “你见我做什么?” “请你骑马,喝酒,射箭。”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做,来见你。” 阮清月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试探着问:“你不会是……” “是。”这人疯了。 可怜了林尚书得了个疯儿子。 阮清月同情地看着他:“有病,得治啊。” 林恪之笑看着她:“这病,不好治。” 阮清月便不再见他了。 她觉得这事儿太荒唐了,开什么玩笑? 且不说她贵为太后,这辈子都无再嫁的可能,单说那林恪之,今年才多大?自己可都是当太后的人了! 此事若是传出去,要闹出天大的乱子来,她要如何面对皇帝和阮阮?又会给他们带去多大的困扰? 民间说不得还会传出她豢养面首,私圈男宠的丑话来。 如今新朝好不容易稳定,万不能出这样大的岔子。 就算她帮不上朝中什么忙,至少也不能添乱。 但此事还是让温阮知道了,她怎会放心让大姨一人住在宫外,总是派了人保护的,回话的人倒没有说那林恪之与太后如何,只说林恪之常去别院与太后说话,已查过了底细,是个干净的。 温阮觉出些不对味,暗自观察了几回林恪之,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先是与殷九野商量,若真有点什么,他是什么想法。 殷九野说:“当然是成全啊,这还用想?” 温阮问:“你不怕天下人耻笑?” 殷九野环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执着朱笔,闲闲地批着奏折:“他们爱笑笑去,母后过得开心要紧,这么多年来她吃尽了苦头,我若是为了怕天下人笑话,就断了她的前路,让她枯守着一个太后的名份一辈子到死,才是真正的可笑。” “看不出来你还挺开明的。” “我别的地方更开明,今晚我们试试?” 温阮不理他的诨话,离了他的胸口出宫,将殷九野的话说给了大姨听。 大姨:“你们真是病得不轻。” 温阮:“我瞧那林公子也病得不轻,相思病。” “你少跟我说这些鬼话,此事无需商量,你回头跟皇帝说说,给那林恪之安排个什么官职,让他离开京城就是了。” “我听说他无意仕途。” “皇帝当初还是阿九的时候,也说无意仕途。” “情况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就这么定了。” 温阮看着保养得当,年轻美丽的大姨,上前挽着她的胳膊,笑声问:“大姨,你就不想有个人作伴吗?就算你不喜欢这林公子,其他的人呢,你就从未想过自在痛快地活一场吗?” 大姨推开她,认真地说:“便是自在痛快地活一场,也不该罔顾伦常。” “大姨,虽然你身在宫外,其实,还是住在宫里呢。” 阮清月的面色微变了下。 “大姨,只要不伤天害理,不有害他人,你想怎么过活都是你的自由,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摘,因为绝大数人都只能活一次,仅仅一次的人生若是荒废了,是再也没有机会重来的。” “你虽然离了宫中,可是你依旧被宫规禁锢,被身份挟裹,不是脱下华袍,取下凤钗,搬出宫外就自由了,是要你真的放下,不做皇后,不做太后,只做你自己,才是自由。” “我也不是说那林恪之有多好,你万不能错过,我只是想告诉大姨,世间大好春光,大姨你该尽情享受,看个够。” 阮清月怔怔出神。 温阮的话让她有些心乱,真正活一次?真正的自由?她此生还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资格吗? “太后”这样尊贵的身份套在她身上,是荣耀,也是枷锁,她的余生不是早就随着先帝入葬了吗? 温阮看了女官一眼,让她陪着大姨。 女官点点头,怜惜地扶着阮清月坐下,半倚在榻上,希望她能想明白,能懂得皇后的用心良苦。 该放下了。 温阮去见了林恪之,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她得把把关。 林恪之行礼见过皇后,起身后站得挺拔,双肩开阔平坦。 温阮揉着怀中的猫儿,静静地看着他,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他身上这股劲儿,不太像这里的人。 她问:“你可知私下见太后,该当何罪?” “死罪。”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见?” “她很孤独。” “自以为是。” “皇后娘娘要治臣下死罪,臣下不敢不认,但臣就是喜欢她,她是不是太后根本不是臣要考虑的问题,臣只在意,她喜不喜欢臣。” “你喜欢她什么?” “她射了一箭,射中了我,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故事,里面也有一个人射了一箭,射回了一段欢喜姻缘。” 温阮揉猫儿的手停住,抬眼瞧着林恪之,很小心地问:“还……珠格格?” “卧槽!” 温阮的这个情绪有点复杂。 林恪之干脆上了前,坐在她旁边,瞪大了眼睛问:“阁下莫非也是穿书玩家?” “有点巧。” “这只是有点儿吗?” “你的任务是什么,别告诉我是攻略我大姨,要真是这个,我现在就下令砍了你!” “不是,我的任务是拯救世界。” 温阮:“……你是钢铁侠吗?” “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的任务是保证这个世界不崩溃,但我觉得这个世界挺正常的啊,没有崩溃的迹象。” 温阮:那是因为我们已经修复了文宗帝这个bug! 你他妈的! 凭什么能有这么躺赢的玩家? 温阮看了一眼怀中的二狗子,问他:“为什么你身边没有ai跟着?” “哦,这个啊,系统说,已经有两个ai自动离岗了,所以不再分配ai跟着宿主了,人手折损不起,现在我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在疯狂哔哔,让我不要跟其他任务玩家对话。” “那你还跟我说话?” “我把他自动屏蔽了。” “你这混得挺好啊,都当上皇后了!” “咱两都是穿过来的,你这思想不该这么迂腐啊,我真挺喜欢阮清月的,你别为难我了。” “看在咱们有同一个母亲的份上!” “哪个母亲?” “地球母亲。” “我还普天之下皆你妈呢。” “有事说事,不带骂人的啊。” “这事儿你求我没用,得看我大姨喜不喜欢你。”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那我可撒开蹄子去追她了!” “你之前就不怕我不同意,要了你的脑袋?” “怕,但如果因为怕死就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活着有什么意思?就算有第二次生命,也是白活一场。” “你比她小。” “你是不是被这封建社会给荼毒了?我会在意这个?” “你会被天下人笑话。” “我不怕被笑话,但我的确担心她被天下人戳脊梁骨,我最讨厌这个世界的就是这点,太迂腐刻板了。” 温阮理解他的话,忽然觉得有点庆幸,这世上出现了这样一个思想开放且包容的人,不在意世俗眼光,不在意身份年龄,在意的是是否相爱。 她抱着猫儿起身离开。 离开前问了句:“英国脱欧成功了吗?” 林恪之大笑:“成功了,但查尔斯依旧是太子。” 温阮悄声对二狗子说:“天下岂有七十年之太子乎?就有。” 二狗子笑得在她怀里打了个滚,沉死了。 没出两月,宫中传出了太后病逝的消息,风光大葬,举国哀恸。 阮清月改名陈月,搬了个行宫住。 至于她最后会不会跟林恪之在一起,温阮不操心,那都是大姨自己的选择,她现在真正地自由了。 不过温阮觉得,大姨跟林恪之相好的可能性蛮大的,毕竟大姨当时只叫自己调离林恪之离京,都没有说要杀了他呢。 第145章 第145章 帝后大婚是个繁琐麻烦的事儿。 操持此事的人是太后,一边是自己的便宜儿子,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外甥女,太后自然是备加用心,她身为中宫之主那么多年,从来没在哪件事这么用心过,细枝末节全要亲自把关,精益求精,什么都得用最好的。 这可急坏了殷九野。 他只想赶紧把温阮娶进宫,这磨磨叽叽的礼节流程让他十分灼心。 太后说:“你急什么,你愿意委屈了阮阮?该有的规矩一样也不能少,赶紧着,给我挑珍珠,这是要缀在冠服上的,得大小一致,粒粒圆润,光泽饱满,仔细着点。” 殷九野挑灯熬夜选珍珠。 但温西陵对此有不同看法。 他觉得宫里的东西再好,估计也是好不过温家的。 他这些年可挣了不少好宝贝,当初他与于悦成婚用了些,还剩下绝大部分,全留着给温阮当嫁妆呢。 所以在宫里忙活着温阮的婚事时,他也没闲着,他抢不过宫里的活儿,但温阮出嫁时的陪嫁之物他能使得上力气,排场绝不能弱了去。 而作为婚事的主人,温阮,倒是闲下来了。 无聊之际还给二狗子和鸡腿子办了一场小型婚礼…… 她真是闲得蛋疼。 紧赶慢赶,赶了三个月,婚事在际,翻着老黄历挑了个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温阮自靖远侯府出嫁,嫁入宫门。 满门着喜相送。 那时的新柳抽新芽,冬眠了一季的小动物从各处钻出来看一看新天地,凝于河水的冰面裂开,点点浮冰迎着新阳泛着碎芒。 残存的旧雪积于草间树下,与春水一道渗入地底,滋养万物。 温阮便是这样一个万物复苏,朝气蓬勃的好时节,好日子里,嫁给了殷九野。 宫中大宴,天下同贺。 从出嫁到封后,又是一套严谨的流程,温阮穿着那身华丽但厚重的冠服,走过长长的石阶,累得有点站都站不直了。 珍珠实在是太沉了。 殷九野悄眯眯地往温阮那边挪了一步,手指卡进她冠服某个位置,帮她将重如厚壳的衣服往上提了一提。 轻了许多。 温阮正脸向前,眼珠微动,瞟了殷九野一眼,小伙子机智啊。 前方正在宣读拗口冗长诏旨的司礼官看到陛下这小动作,卡了一下壳,怔怔地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也看他。 司礼官膝盖软了一软,只当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念,这次念的速度快了很多,不再哼哼唱唱了。 封后大典结束后,就是宫宴。 宫宴已经不需温阮陪着了,就算她是天家新妇,也是个刚出嫁的女子,应在喜房中等着丈夫。 温阮不反对这个“轻视女人”的规定,因为她真的不想再拖着那身沉得让她透不过气来的衣服,端坐在高椅之上,听朝臣命妇吹彩虹屁了。 她坐在喜气盈绕的殿房中,心想着,过半个时辰阿九再不回来,她要不要先睡?实在是脖子好酸,身上也好累。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听到一阵歌声。 是辞花的。 辞花如今已经很少再唱曲,京中的人都说,这繁华京都又少了一抹绝美的风景,温阮也不强求,他跟落落开心最为重要,却不曾想今日能听见他的歌声。 她微微放松了身子,听着外面传来的悠扬曲调,感觉身上的疲乏都去了许多。 等到一曲终了,她回过神来时,忽觉殿中安静,像是下人都离开了。 而她头顶上还遮着喜帕,等着阿九来揭,看不见。 她疑惑时,一颗脑袋枕在了她腿上,殷九野笑眼动人地望着她:“累不累?” “早知道嫁给你这么麻烦……” “你敢?” “我们就先在温府把婚成了。” “这还差不多。” 殷九野钻进喜帕底下,一如以前地用鼻尖点着温阮鼻尖,红色的丝绸透了一些微光,红彤彤地映着温阮的脸,像是飞霞般。 “你希望我以后怎么叫你?皇后,梓童,爱妻,内人,拙荆……拙荆不好,你一点也不拙。” 他说一个称呼,往前凑一些,并顺手解一颗扣子。 温阮半倒着身子,全凭一把老腰撑着不平躺,一手扣住他往衣内探的手指,僵硬地问了句:“这个……要不要……先冲个凉?” “你的意思是一起洗?” “旁边房间就有个汤泉,我特意让人弄的,怕你冻着,要去吗?” “腰这么吊着酸不酸?” 殷九野恶作剧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温阮的肩。 温阮发酸的老腰再也撑不住,往宽大的床榻上倒去。 殷九野探身扶住她的后颈,将她稳稳地放在柔软的榻上,另一手顺手一勾,红色地喜帕荡于半空,舀着暧昧缱绻弯出柔软的弧度,摇摇晃晃地落地,金珠磕地,撞出一声悦耳清脆的响。 他一样一样地拿掉温阮发间的点翠凤冠,流苏凤钗,拿掉那些繁复美丽的首饰,最后散开她满头柔顺的如云黑发,映着她娇嫩通透的皓肤雪肌。 早先心焦得不行的殷九野在此时表现出极大的耐心,极好的克制力,他像是怎么看不够一般地看着温阮的脸,回想着那个中了药撞进渔樵馆的她,拿着二狗子的爪子跟自己击掌的她,坐在板车上笑得肆意明快的她,动怒时说杀就杀绝不含糊的她,还有在自己发疯时,勇敢地站在枪尖处,尖锐狠色不输自己的她。 他有时候会想,像温阮这样的人,是不是比自己更复杂。 他想得越多,眼神就越温柔,那是温似春水柔如流云的温柔,足以让人沉醉其间不肯醒。 等温阮回过神来时,她身上已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 殷九野握着她手放在自己腰扣上,低哑的声音说:“帮我。” 温阮却往后缩了一下,事到临头,要进入实操阶段,她有点慌了。 没经验啊! 殷九野跪坐在床上,双手握住温阮的膝上,拉着她靠向自己,正正好地跨在他腰上。 三下五除二地扒完了身上的衣服,他笑着探手扶着温阮的腰,抱着她坐起来,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别怕。” 真的不用怕,他悄悄地看了好多话本,恶补了一下功课,知道自己应该轻一点。 温阮搂着他的脖子,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莫慌,小场面,她可是打败过十八禁女主,理论姿势极其扎实的人。 可她的身体却仍是克制不住地僵硬着。 殷九野托着她的身子抱起她,她满头散开的长发在半空中像是泼开的墨,甩落在肩上,殷九野抱着她直接下了榻。 温阮满脑子想的都是,第一次,我们犯不着使用进阶版的姿势吧! 但殷九野是抱着她去了旁边的汤泉。 汤泉水温热,殷九野给她挽着头发,一边挽他一边说:“我记得当时你闯进渔樵馆,我把你丢进了春池里。” 温阮脖子以前全浸在水中,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点点头:“嗯,动作还挺粗鲁。” “这不给你补上了吗?”殷九野给她挽好了头发,浇了一捧水在她脸上:“那日给你更衣的人不是我,是我找的女子,我没有轻薄你。” “你居然还金屋藏娇?” “街上花钱雇的。” “我就那么差劲,让你看不入眼?” “所以你是希望我帮你更衣了?” “来来来,我补全你这个遗憾。” 殷九野说着就在水下拽温阮的里衣。 温阮抱着衣服瞪他。 殷九野笑着挠她痒痒,温阮又想笑又要躲,扑腾得全是水花,不察渐渐地被他逼进了角落,本是有些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 一番打闹,又经热气熏腾,温阮的面颊上透出红润的颜色,湿漉漉,雾蒙蒙,看着可爱极了。 汤泉水打湿了她几缕散下来的黑发,蜿蜒在她颈上,末梢浸入水中,浸入不可看清的衣衫内处,殷九野盯着那几缕青丝,眼底的炽热渐燃,低身俯腰,覆在她唇上。 婚后的生活是“枯燥”又“乏味”的。 殷九野的时间规划得很详细。 白天处理朝政,晚上处理温阮。 白天勤勤恳恳,晚上亲亲啃啃。 后宫中的女人大多害怕夜晚的到来,那是漫漫孤寂的长夜,独守空房暗自垂泪的落寞难有人说,温阮这个后宫特殊人士也害怕夜晚的到来。 殷九野的精力旺盛得让她怀疑,这人是不是嗑了药。 大婚不过两月,他们已经解锁了不知道多少种姿势了。 常常是一晚上的折腾过后,她早上还浑身酸软着没醒,殷九野已经准备去上朝了。 而且殷九野特别烦人的一点是,他去上朝就去嘛,他还非得把温阮闹醒了去,死活要让温阮亲他一下,他才肯换朝服去早朝,不亲就不去,日日如此。 温阮在每一个睡眼惺忪的早上,看着殷九野那张笑得稀烂的脸,都想打烂他的头。 但殷九野惯会耍无赖,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温阮,满是委屈地说:“你只要亲我一下,我却要面对满朝文武,整个天下,你这都不肯,你一点也不心疼我。” 温阮: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样子。 但这不妨碍温阮想打烂他的头。 时间久了,日子总会过得无聊,所以大部分童话故事都结束在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城堡里,却不说他们婚后的鸡毛蒜皮。 那是足以将所有的深情消磨殆尽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单调。 但好在这里是皇宫,皇宫里总有新花样让温阮对生活充满了向往。 比如那个不分的小宫女。 第一次,她在殷九野下朝回宫的路上爬树摘花,笑声脆若银铃。 第二次,她将殷九野常用的一道膳食摆了个新样式,看上去别出心裁。 第三次,她在御花园里戏花扑蝶,满满的青春气息直扑殷九野。 二狗子撑在温阮越来越见长的奶上说:“阮阮,这丫没安好心!” 温阮正襟危坐,磨刀霍霍:“终于要有宫斗剧情了吗?可闷死我了!” 还未等她施展拳脚,那小宫女直接被殷九野砍了。 温阮:…… 殷九野难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人家都跳到你脸上了,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 温阮:…… 殷九野受伤:“你是不是变心了?如果不是变心,你为什么不在乎别的女人对我献殷勤?” 温阮:…… 殷九野痛苦:“你说好了不喜后宫的,你是不是准备开后宫?哪个男的,我这就砍了他!” 温阮:…… 我养了半天的宫斗对象被你直接干趴了,我说啥了? 你搁这儿跟我闹什么想太多呢! 温阮支着额头叹气,唉,乐子又没了。 要不生个孩子玩吧? 殷九野说不。 他什么都依着温阮,唯独此事,怎么也不肯松口低头,每夜亲亲啃啃前一碗药,雷打不动。 温阮知道他担心什么,再加上她自己也觉得现在生孩子太早,也就不打这主意了。 实在无聊,她决定试试种田文女主路线。 毕竟种田文女主就是能在平淡的日子里,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这是她一直佩服的事情。 宫里的娇贵花草全让她铲了,种大豆,种花生,种青菜,种瓜果。 还辟了块地种了片茶树。 殷九野不止由着她,还下地陪她干活,只要她不开后宫,什么都好说。 菜地大丰收,瓜甜果脆。 茶树生出新茶叶的时候,温阮拉上殷九野去采茶叶,新采的茶叶铺开,散了水汽,然后便是炒青。 第一锅满锅旋,第二锅带把劲,第三锅钻把子。 这是茶农炒茶的三句话,温阮只学了个大概,茶也只制了个大概,跟那些闻名天下的好茶实在不能比,但殷九野视若珍宝,连温家都不舍得给,偶尔温北川他们进宫小坐,也只肯取一点点冲茶,分他们几杯喝。 温阮也理解了种田文的妙趣所在,这种自给自足的成就感实在美好,你看着精心呵护的幼苗抽新叶,瓜藤爬架上,都是满足。 但宫中也不总是风平浪静,偶尔还是会出些乱子的,想也是,皇宫呢,天下祸害之首,任何地方风平浪静,这个地方都不可能。 事情是出在先帝的几个皇子身上。 殷九野当了皇帝后,没把这些人赶尽杀绝,只让他们住在宫外头,好吃好喝地供着,只要他们不惹事,足足有个富贵安逸人生。 但架不住殷家的人会作啊。 早先是六皇子在民间胡作非为,他心里憋着股怨气在呢,在殷九野没有回宫之前,他是颇得先帝青眼相见的皇子,三皇子倒下后,他只要再等上几年,稳稳的太子之位。 美梦破碎,他心有不忿,可以理解。 但闹得民间不得安生,就不可原谅了。 他为了个抢个女子,杀了那女子定了亲的夫家,这事儿被言官参到了朝上,殷九野眉也不抬,直接给六皇子下了狱,裭夺了一切封号,家产充公。 这时候四皇子站出来了,他说殷九野残杀手足,不义不礼。 又纠集了一帮先朝旧臣,天天在府上说着陛下对六弟如此残忍,指不定哪日这屠刀就要落到他们身上。 温阮听闻此事后,瞧了殷九野一会儿,问他准备怎么做。 殷九野抱着她看书,又抬手折了朵花别在她发间,只笑:“急什么?” 温阮不急,几只跳蚤而已。 等到四皇子越发肆无忌惮,都开始接触兵部的时候,殷九野来了个一网打尽,屠刀落在他们身上。 他不在乎来日史书上如何记载他,也不在意在言官的口诛笔伐之下,他会是个如何妖魔化的形象。 他只知道,这把龙椅他坐上来,是承担着温家的重望,也承担着许多人的期待的,他坐上来了,就得坐稳,坐好,坐得天下敬服。 是非功过,他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他跟温阮有一点相似,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这事儿过后,朝中平静了好些时日。 朝臣都知道陛下是个铁面无私铁腕手段的,但总免不得会让一些人忧心,因为谁敢保证自己一生不犯错呢?稍有过错,就被陛下治罪,脑袋搬家,这也太让人提心吊胆了。 温阮品出了这苗头,在宫里办了一场宴会,请了不少朝臣的夫人进宫来闲坐。 闲谈间,温阮表示出一位贤后应有的品格,智慧从容,优雅端庄,谈吐得体,与一干命妇聊得颇为惬意舒心。 最后温阮说:“看诸位夫人面色红润,想来是因为家宁人和,本宫瞧着高兴,也想着该向各位夫人学一学,讨得这宫中家宁人和。” “娘娘与陛下恩爱非常,叫臣妇等人极是羡慕,是臣妇该向娘娘学习才是。” 温阮笑:“谢夫人的美言了,本宫能劝得陛下宽容仁爱,也盼诸位夫人能劝得家中大人忠心为国才好。” 宫里说话都这样,凡事不点破,讲究的是个朦胧之美,你得细品,品出其中深意,意思到了就行。 殷九野唱黑脸,温阮脸,一唱一和地算是把朝臣的心安抚住了。 如此又是波澜不惊的几年,这几年里殷九野治过水患,赈过荒灾,也定过军心,总的来说,小事不断,大事并无,太太平平的日子。 而二哥的那对孩子也越长越出色,温阮常常叫他们进宫来玩,听他们一口一个“皇姑母”的叫着,动了想要孩子的心思。 于是她换了身很特别的衣服,并把殷九野的药给换了。 温阮有孕,殷九野担心得脑壳疼,并且深深自责,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那药不对劲,他怎么就没尝出来呢? 温阮说,“我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想要孩子?所以你别自责了。” 殷九野:“我说那天你怎么穿得那么……那么……” “那么什么?” “那么好看。” “我平时不好看了?” “没那日好看,你再穿一次呗?” 温阮:想不到阿九还是个蕾丝控啊! 不信鬼不信神的殷九野甚至主动出宫去了趟安国寺,极其诚心地求菩萨保佑温阮平安,孩子没了就没了,大人不能有事。 在他们婚后的第六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 十月怀胎,温阮的妊娠反应很严重,早先几个月吃什么吐什么,大夫想尽了办法也缓解不了几分,已经生过了两个孩子的于悦进宫照顾她,也束手无策,只能陪着她散散步,也散散心。 好不容易熬过了前几个月,她后几个月又睡不好了,身子太沉,翻身都难,殷九野天天不敢睡熟,仔细地照顾着她。 有一天半夜温阮睡醒,突然想吃她爹煮的面,可那会儿靖远侯正在赶回京的路上,这碗面不好求。 殷九野忙活了大半夜,勉强做了一碗味道差不多的端给温阮。 温阮又说:“……突然之间,又不是很想吃了。” 殷九野:行,现在你是我祖宗,我认了。 温阮也不是个作的人,只是孕期很多事情它就是不讲道理,没有缘故,属于生理反应。 殷九野理解,因为在温阮刚刚怀上的时候,他又去恶补了好多功课,知识储备赶得上半个太医了。 他就是心疼温阮,这遭的是都是什么罪,也越想越气,等以后她肚子里的崽出来之后,非得吊起来打一顿才能解气。 眼看着温阮的肚子越来越大,殷九野的心也越提越高,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殿中到底都铺着软毯,照顾她的宫人更是千挑万选,所有的吃挑细拣,最后他甚至把已经隐世了的太后都请进了宫,方便照顾温阮。 可不论他做多少,他还是觉得做得不够,他恨不得温阮那肚子挪到他自己身上去,免得温阮受罪。 温阮看着殷九野忙上忙下,担心焦虑的样子,只在心里感慨,她这辈子是真的嫁对人了。 千辛万苦地熬到了分娩的时候,殷九野不信那套血煞冲撞之说,一直守在温阮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心疼得心脏都要碎掉了。 他觉得温阮这辈子吃的最大的苦头,就是生这小兔崽子! 好在有惊无险,温阮平平安安地生下了一个皇子。 生下来皱皱巴巴的,丑死了。 殷九野看了一眼就让人抱走了,只陪在温阮身边,嘶哑着声音问她还疼不疼,说辛苦她了,照顾了她整整一夜,眼都没合。 殷九野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卫”字,叫殷卫,喻意他长大以后,保家卫国,更要守卫他的母亲,才不枉温阮生死门前走一遭,将他生下来。 但殷九野没想到,这是他噩梦的开始。 有了孩子的温阮成天围着孩子转,睡觉也带在身边。 殷九野只恨自己不能跟扔二狗子似的把这臭小子扔出去! “你看一下我嘛,我也要你抱啊,你不要整天抱着他好不好?”殷九野气得叫屈。 温阮看了看他:“你都多大人了?” “这小子在你身上待了十个月,我十个月不敢碰你,就怕伤到你,好不容易从你身上掉下来了,得,他还粘着你,那我怎么办?” “你自己去睡嘛,明日不是还要早朝吗?” “我不管!今晚我跟你睡,你把他交给奶娘去照顾。” “他才这么小!” “就是他小不懂事,才要把他抱走,等他懂事了再把他抱走,他还要记恨呢!” “你倒是挺有经验嘛。” “反正你今天选一个,我还是他?” “他。” “我!选我!” “一起睡不就好了,他这么小,能占多少地方?” “不好,我想你了。” 温阮拗不过他,只能让奶娘将小皇子抱去隔壁睡,殷九野钻进被子,完完整整地抱着温阮,藏在怀里。 她生完孩子后,丰腴了些,身上软软的,抱着格外舒服,这大概是那小兔崽子唯一的功德了。 温阮偎在他胸口,手臂轻缠着他的腰:“你真的这么不喜欢孩子?那也是你的骨肉。” “我没有不喜欢他,我就是不喜欢他老是霸占着你,我最喜欢你,其次喜欢他。” “原来是这样。” “温阮,你也要最喜欢我,然后再喜欢他,不能喜欢他多过我。” “你跟你的儿子吃醋呀?” “我管他是谁。” “那我能不能喜欢得一样多?” “不能!” 温阮抿笑,靠进他怀里。 那晚的殷九野并没有亲亲啃啃,他知道温阮辛苦,舍不得再累着她,只是想抱着她。 殷卫健健康康地长到了五岁,小家伙很是机灵乖巧,跟二哥家的两个孩子玩得很好,倒是很少缠着温阮要母后抱。 殷九野对他这点很满意,都那么大了,很重的,温阮抱着多吃力啊,现在他连温阮抱二狗子都不乐意,因为二狗子也胖成了一个球,一看就很沉。 殷卫跟二狗子和鸡腿子也玩得很好,自小就跟两只猫睡,关系能不好吗? 于是又这么过了几年,殷卫开始听学了,少了大哥,温阮心里很遗憾,但总归是要给他找个夫子的,她找了林恪之,她希望她的孩子不止学会韬略文才,也要学会尊重和平等待人。 至于武功,殷九野没交给别人,他自己上。 终于找到了合理揍小兔崽子的机会,他当然不肯放过。 在他的“鞭笞”之下,殷卫的武功也学得很是不错。 有一年宫里的海棠开得格外好,花开如云似海,温阮站在花树下看着粉花卷在风中,盈盈浅笑。 殷卫问她:“母后,你笑什么呀?” 温阮说:“想起了你外婆,还想起了很多人。” 殷卫小大人似地牵住她的手:“母后,儿子以后会照顾你的。” 温阮捏了捏他的小手:“好呀。” 不远处殷九野刚下朝,朝他们母子走来。 他抱着温阮亲了亲她的头发,又瞪了殷卫一眼。 殷卫了解,他父皇爱吃醋得很,回回都是这样,小家伙很是识趣地跑开了,脸上全是灿烂的笑容,身后跟着两只胖猫。 殷九野从后环着温阮的细腰,她生了孩子身材容貌也未走样,一如当年少女般的模样,只是多了丝慈爱神色。 “温阮,此生得你,是我一生之幸。” “突然说情话,可是有事要求我?” “我想过几年,等卫儿长大了,把皇位传给他,然后我们去四处走走。” “好啊。” “你想去哪儿?” “先去看看我爹种的那块菜地。” “行,听说他养了条很凶的狗。” “你要小心,他会放狗咬你的。” “不怕,我打得过。” 第146章 第146章 公元4609年,维特奥斯星际联邦。 一颗名叫休斯利兹的星球上,几个在太空垃圾回收站拾荒的孩子,无意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整个联邦爆发了致命性的ch—9病毒。 病毒传染性远超人类想象,从发现病毒到现在,不过一个星期,已经夺走了数千人的性命。 联邦最高指挥官下达了封锁休斯利兹的禁令,整个星球的人类和动物都被禁止离开,飞船许进不许出。 温阮作为联邦指派的第一批人道援助医疗组,抵达休斯利兹后的当天,就火速展开了救援工作,这是她今天的第四台手术。 手术很成功,病人的情况得到抑制,暂时不会再恶化下去,她疲惫地走出手术室,向病人家属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病人家属喜极而泣,温阮点点头,双手插在医袍口袋里往外走。 走廊里到处都是人,病毒爆发得突然,没有足够的预防措施,所有的医院都人满为患。 她提了一下脸上的口罩,从人群中穿过,她必须去睡一个小时,不然下一台手术,她很可能体力不支。 刚走出几步,一个情绪失控的男人向她冲过来,嘶喊着:“我弟弟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 温阮往后退了几步,这样的场面她不陌生,从医生涯中遇到过好几回了。 但那个男人手里的刀亮出冰冷的寒光,直直向她捅过去。 “我杀了你们这群庸医给我弟弟陪葬!” 温阮吓得往后躲,但刀子来得很快,眼看就要划破她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蹿出来一个人,擒住闹事之人的手臂,抬脚踢飞了他,并怒骂一声:“去你妈的!” “你没事吧!”闻声赶来的师兄扶住温阮,紧张地问道。 “没事。”温阮摇摇头,站定身形后,看向那个帮她的男人。 寸头,黑t,破洞牛仔裤,个子高瘦,从背影看,身材不错。 “你先去休息吧,等下还有两台手术,这里交给我。”师兄拍了拍温阮的肩。 温阮点头,冲个子高瘦的男人说了声“谢谢”后,就转身进了旁边的通道,那里直连医护人员专用的休息室。 高瘦男人回头,见到的只有这个男医生。 男医生冲他笑了笑,这个笑是他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里看出来的,他脸上戴着口罩,但他的眼形是弯着的,眸光很温柔的样子,他说:“谢谢你了。” 说完后他就去抽烟,他今天也累得够呛,这病毒只能控制,现阶段根本找不到医治的办法,一切要等联邦实验室的研究结果。 说难听点,他们这批最早前来支援的医生,就是炮灰,来送死,来当炮灰的。 但总得有人做这样的事,要么是他们,要么是别人。 他走到外面人少的地方,拉下口罩后,从口袋里拿了根烟,摸了摸身上,却没有摸到打火机。 一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擦出了一簇火花,递到他嘴上的烟边。 “多谢了。”他抬头看,看到是之前那个帮温阮赶走闹事人的高瘦小伙。 “客气。”高瘦小伙眼神好,看到他的胸牌:“温北川?” “嗯,你好。” 温北川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些白色烟雾,像是这样就能驱散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如今整个休斯利兹星上都是这种味道,闻得想吐,让人想念阳光,花草,还有炸鸡汉堡的香味。 “我叫殷九野。”高瘦小伙也点了根烟,靠在对面的栏杆上,打量着温北川,迟疑了一下,问:“跟您打听一下,之前那个女医生叫什么名字?” “怎么了?”温北川笑问。 “她的眼睛很漂亮。” 温北川笑,他师妹何止眼睛漂亮,追求者从联邦这头排到那头,横跨半个星域。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温北川没有告诉殷九野他师妹的名字。 用力地吸了口烟,温北川掐灭了烟头,戴上口罩,又叮嘱了殷九野一句:“尽量不要与太多人的接触,也不要发生冲突,一旦受伤,病毒从伤口感染的机率很大。” “这病没得治,是吧?”殷九野食指和拇指捏着烟嘴,偏头看着温北川:“联邦说的一切正在好转其实是假的,我昨天去看过了,后面多了很多尸体。” 温北川的眼神黯下去,只说,“我们会尽力。” 殷九野说:“你下一台手术的病人叫纪知遥,那是我朋友,拜托了。” 温北川怔了片刻,还是只说:“我会尽力。” 手术进行到一半,出现了突发情况,温北川不得不将还在小睡的温阮叫醒,过来协助自己。 温阮一路小跑跑过来,等在外面的殷九野看到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怔怔地看着她进了手术室。 然后就一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殷九野几步跑过去问:“怎么样?他怎么样?” 温阮的手套上还带着血,她举着双手问他:“你是病人家属?” “不错。病人情况稳定,只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但你这段时间跟他接触得多吗?” “多。” “手伸出来。” 温阮脱了手套,从口袋里掏了一个小巧的仪器出来,手起仪器落地在殷九野的手指抽了点血,旁边投影出来的屏幕上显示着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恭喜你没有被感染,但最好再去做个检查。”温阮有些疲惫的声音说着流程标准的话,宛如机器,莫得感情。 “怎么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去。” “什么?你叫什么名字?”温阮穿着手术服,看不见胸牌。 “温阮。” “温大夫,我叫殷九野。” 温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整个休斯利兹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哪怕联邦往这里投入人力物力已经是倾整个联邦之力,八方支援,可这里就像个无底洞,感染者人数每天都在上升,死亡人数也在上升,物资也依旧紧缺。 所有的一线医护人员都筋疲力尽,还是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感染扩散。 温阮再次见到殷九野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大门处。 他跟几个人开着一辆运输飞船横冲直撞地撞进了医疗基地,打开飞船运输舱大门后,医疗物资像下雨似地掉落在基地里。 温阮正看得怔住,纪知遥拉了她一把:“愣什么神,赶紧搬啊,我给你们抢的!” “休斯利兹指挥使那帮垃圾,扣住了联邦的物资,留着给他们自己用,我去半道截了过来,你们先用。” “温大夫,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们这是来报恩了!”纪知遥笑呵呵地说,又问:“对了,另一个温大夫呢?” 他问的是温北川。 温阮定了定神,说:“他在进行手术。” “哦,我等他,我给他带了杯奶茶,还热的!” 奶茶,现在的情况下,这可是奢侈品了。 “我也给你带了,给。”殷九野不知道从哪儿变了杯热奶茶出来,递给温阮。 温阮想了想,还是接过了奶茶,又拉下了口罩,抿了一口。 “草,我怎么说来着,老阴逼!”纪知遥撞了殷九野的胳膊一下,“我就说她绝对是个大美人吧!” 温阮:…… 纪知遥乐道:“温大夫,我跟我兄弟说你绝对是个大美人,他非不信,说你口罩下面指不定是个尖嘴猴腮的丑八怪。” “我没说!”殷九野急忙捂住纪知遥的嘴。 温阮看他们打打闹闹的,笑了一下,这些天的高压气氛逼得她快要透不过气了,难得地放松片刻。 只是她的笑容还没放下,就听到医院的广播里在说请她立刻赶到手术室,有紧急情况。 温阮把奶茶递给回殷九野,戴上口罩,说了声“谢谢”,就急急地往手术室的方向赶去。 殷九野连忙跟上。 到了后温阮才发现,这个紧急情况,是之前拿刀要砍她的人。 先前他弟弟的手术并不是温阮做的,而是另外的医生,术后说了让他不要离院,先观察一段时间,可他们两兄弟非说医院是要坑他们的钱,怎么劝也不听,两人悄悄地离了院,回家没两天就出现了异常反应,死了。 完了还说是医生害死了他弟弟,找麻烦还找错了医生。 温阮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咳嗽着说:“治不好我我就杀了你!我做鬼也要带着你们一起!” 温阮眼神漠然地看了他一会儿。 殷九野就在旁边看着她。 温阮将手插回口袋里,偏了下头,轻声说:“不救。” “温大夫?”护士惊讶地看着温阮。 “让他去死好了,少一个人渣是对这个世界的一份净化。” 温阮拿过殷九野手里的奶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殷九野诧异地看着温阮,怔怔地抬起手,拍了两下。 牛逼! 温北川站在门口靠着门框,笑看着温阮闹脾气,一点也不意外。 以温阮的天资,足有资格待在联邦的最高研究所里研究最新疫苗,不用来前线参加救援工作,她就是脾气太硬,硬得像块石头,懒得跟那些人虚与委蛇,才被边缘化。 在温阮大夫的世界里,没有“医者父母心”一说,她可不当人家的爹娘,她救人是因为她从医,会这门技术,作为患者就请绝对配合,大家是平等的关系,别跟她装大爷。 不配合,那这不孝的儿子就被她逐出家门了,生死自理。 温北川叹口气:“转到我这边来吧,我来看。” “你们这些黑心医生,你们是不是一唱一和等着我给红包,你们做梦!等着吧,我一定要投诉你们!”病床上的男人还在叫嚣。 殷九野射了粒子弹出去。 打中了男人的心脏。 “死透了,不用看了。”殷九野说。 温北川:“少一个这样的人渣,是对这世界的一份净化。” 温北川:病毒爆发后的第49天。 整个休斯利兹进入了战时混乱,基本已经是个无政府状态了,指挥使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不管事,就知道抢东西躲着。 留下一干冲在最前线的大夫,和一星球无助的居民。 庞大的联邦进行了投票,共计三百七十个星球以绝对的大优势,明确表示不再接收休斯利兹的居民,并拒绝再为休斯利兹提供援助,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了。 联邦最高指挥官劝说了很久,但也无法改变各星球领导人的心意。 早先逃离休斯利兹的居民,将病毒带去了其他的星球,现在已经有两百个多星球发布了所在地病毒患者的情况。 休斯利兹成了联邦的弃儿,他们将自生自灭。 医疗基地不再是净土,所有人都往这里挤,希望得到救治,也希望能抢到药物。 温阮站在三楼的玻璃窗前看着外面拥挤如潮的人,抿了口奶茶。 理智上她理解联邦的决定,这的确是将灾难控制在最小范围的办法,但情感上她依然想骂一句这帮狗日的。 “最多不用两个小时,这些人就会占据基地,到时候你们这些医生会被他们威胁,所以你最好尽快离开。”殷九野走过来说道。 温阮看了下手里的奶茶:“我是医生。” “我以为你首先会顾好自己的安危。” 温阮抬头看他,认真看,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眼神坚毅,轮廓分明,五官立体,是个硬朗的型男。 寸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真理。 温阮笑了下:“我是医生。” 殷九野挑了下眉头,“这样吧,你治病救人,我保护你。” “为什么?” “我乐意。” 温阮举了下手中的奶茶,笑说:“奶茶不错。” “口味很多,以后带你去喝。” 殷九野跟纪知遥组织了一部分人,全副武装地守在基地大门口,敢越过红线者,一律射杀,非常时期,特殊手段,他们必须保证这里的医生有一个安定的环境治病救人。 “老阴逼,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女大夫才留下来的?”纪知遥问殷九野。 殷九野咬着根烟,瞥了纪知遥一眼,推枪上膛:“关你屁事?” “反正我是为了温北川。” “哦?古老的z国有句古话,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为报!” “古老的z国没你这种瞎改老祖宗古训的不孝子孙。” “古老的z国也没你这种口是心非死鸭子嘴硬的倒霉儿子。” “我什么时候口是心非了?” “你敢说你不喜欢那个温阮?” “不敢。你他妈这叫认怂吗?” 殷九野一边抽着烟,一边稳住了这边的情况,怎么讲呢,老祖宗的话还是很对的,枪杆子底下出真理。 夜晚的时候,他靠在树边看着楼上亮着灯的走廊,偶尔温阮会从那里急匆匆地走过。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就觉得这个个子娇小的女医生挺酷的。 他见过很多女人,有一些不酷,温柔似水,有一些太酷,蛮横刚强,但没见过温阮这样的,看上去温柔似水,内里蛮横刚强。 他在给温阮送宵夜的时候,说了他对温阮的看法。 温阮吃着宵夜头也不抬地说:“人在极端环境下,心理容易变得孤独脆弱,这种时候任何细微的情绪都会被放大,无论是积极的还是负面的,所以有恐慌,也有……爱情。所谓的刹那永恒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只是这种爱情并不是真正的爱情,而是轻微的好感在被无限放大后的误解,等到这里的一切结束,你恢复冷静了,就会知道你只是误会了而已。” 殷九野往后仰了仰身子,抱着双臂看着温阮:“你以前念的是心理学吧?” “心理医生要是只有我这个水平,那基本可以吊销从医执照了。”温阮吃完宵夜,擦了下唇角,抬头迎着殷九野的眼睛:“你知道有个很古远的词,叫非主流吗?” “干嘛?” “用非主流的话来说,你这是,寂寞才说爱。” 殷九野感觉自己遇上对手了。 后来他去搜索了一下“寂寞才说爱”,搜索结果拉到最后几页,被雷得外焦里嫩。 在殷九野和纪知遥硬撑了几天后,来自联邦各地的志愿者相继赶到,极大的缓解了休斯利兹人手严重紧缺的情况。 殷九野跟纪知遥抽身出来,干掉了休斯利兹那几个藏在安全屋的烂指使挥,带着人搬出了他们囤积的大量物资,又缓解了物资上的不足。 温阮就在这样极端艰苦的情况下,与师兄温北川着手提取血清,研究疫苗。 两人一边做着试验一边闲聊。 “你觉得那个殷九野怎么样?” “还行,干嘛?” “考虑一下?那你觉得纪知遥怎么样?” “也还行,干嘛?” “考虑一下?”温北川透过防护罩看了温阮一眼,“有你这么跟师哥说话的吗?” “也不知道是谁当年拒绝了半个医学院女生的告白,最后找我当挡箭牌。” “那当年又是谁烦透了身边不计其数的追求者,跟我一拍即合,假装情侣。” “合作愉快。合作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看来师哥果然是个弯的啊。”温阮闷笑:“纪知遥真的还不错,那奶茶好喝吗?” “还行。改天再去试试别的味道?” “能活着离开这里再说吧。” 温阮心想,为了我师哥的直肠温暖,我也得加把劲儿了啊。 一天忙完,两人走出试验室。 试验室门口左边是纪知遥,右边是殷九野。 温北川挪了下步子,站到左边,让温阮站到右边。 “喝一杯?”纪知遥笑道。 “好啊。”温北川也笑。 “你们呢?”纪知遥问温阮和殷九野。 “你们去吧,我不会喝酒。”温阮说。 “不会才好啊!”纪知遥说道。 殷九野瞪了他一眼。 “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殷九野很自觉地接过温阮手里的东西,自觉地往前走。 温阮:我好像也没答应让你送我回去。 他们住的地方是临时征用的酒店,温阮好好地冲了个热水澡,出来看到殷九野还在。 “你不去跟他们喝酒?”温阮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问。 殷九野站在窗边,回头一看,正好看到温阮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刚刚洗完的脸上不施粉黛,素净清丽,眼睛也水汪汪的,像朵带着露水的白玫瑰,娇而不艳。 他一时看失了神。 “我这么好看?”温阮偏头问他。 “还行。我不是尖嘴猴腮的丑八怪吗?” “人类都是从猴子进化来的,显然你是进行得最好的那只。” “看来其他的人进化不完全啊,包括你也是。” “我的进化出了点问题,成了只癞。” “你对所有的女生都这么油嘴滑舌吗?” “不,我只对进化得最好的那只猴子说这些话。” “呵。”温阮信他就有鬼了。 但她也不说,只是打开了中控网络,新闻里循环播放着联邦最新的病毒情况,有研究所称已经找到了抑制ch—9病毒的良药,是一种叫苦籽的药剂,瞬间引发了这种药剂的哄抢。 “傻逼。”温阮骂了句。 殷九野听着一乐:“怎么了?” “说了你也不懂。”温阮坐在椅子上,继续看着新闻里的鬼话连篇。 殷九野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毛巾,给她擦着头发,她的头发很柔顺,手指揉过她头皮时,指腹传来微微酥麻的颗粒触感。 这感觉很像头部按摩放松,疲累至极的温阮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头一歪,殷九野眼急手快,托住了她的脑袋。 他放下毛巾,绕上前,看着温阮的睡颜,老觉得跟她似乎认识很久了,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我们以前见过吗?”他轻声问。 回应他的只有温阮极轻极浅的呼吸声。 他抱着温阮放到床上,又给她盖好了被子,这才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 “我是你儿子,殷九野,现在在休斯利兹。” 电话那头的联邦最高指挥官两眼一黑,险些一口气儿背过去,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还行,目前没感染上,但是妈,我给你找了个儿媳妇。” “你给我滚回来,现在就滚回来!” “这地儿封锁了,我出不去,不是你下令封锁的吗?” “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了,送个研究室过来吧,对了,那个苦籽的药没用,你别信。” “你想干嘛?你又不是医生,也不是也研究人员!” “你儿媳妇儿干这个的。” “妈,你儿媳妇儿很漂亮,是个大美人,还特酷,比我还酷。” “我去你妈的!我妈不就是你吗?” 联邦总部本来就有一批重要物资要空投到休斯利兹,其他的星球放弃了这里,联邦并没有,最高指挥官也没有,这次顺便还空投了一个“研究室”。 准确一点说,是各种设备和药物。 温阮与温北川的研究进度立马开了二倍速。 但这不影响他们闲聊。 “师哥的初菊还在吗?” “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喝醉?” “没有。” “这种时候哪里还有酒吧营业?” “就是没有酒吧营业,才随便走进一间酒吧都有座儿啊,以前的休斯利兹是座繁华热闹的星球,数以亿万计的人生活在这里,如今却成了一座空城,看着让人心酸。” “师哥,请收起你的诗人气质,我这里拒绝悲天悯人。” “殷九野知道你是这么个脾气吗?” “纪知遥知道你是个多愁善感的诗人吗?” “殷九野知道你嘴这么毒吗?” “绝交吧。” “这个体位不适合我两。” 午饭时间,温北川不是很想跟温阮坐在一起吃饭,容易被她气饱。 他单独坐在房间里,纪知遥提了个饭盒进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红烧肉? “吃吧,我特意给你找的。” “你不爱吃肉?”纪知遥一屁股坐下,给他夹肉,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可不行,你得多补充些体力,不然这么熬你身子骨早晚要熬垮,赶紧吃,凉了就不好了。” 温北川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谦声说:“我体力挺好的。” 纪知遥不信,嗤笑一声:“可拉倒吧,你这一看就弱不禁风的样子。” 温北川看着他,镜片后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放下筷子,他说:“倒真有些头晕。” 纪知遥连忙起身扶着他往旁边的床上躺:“是不是累着了,我扶你躺会儿吧,你说你也是,怎么不注意着点,你现在可是整个休斯利兹的火苗,种子,救世的希望,你得……” 纪知遥话没说完。 一个不注意。 被温北川反身压在身下,冰冷的镜片后面,他眼底那一掠而过的笑色停住不走:“我体力挺好的。” 纪知遥:卧槽! 但他们四人之间偶尔的轻松惬意并没有改变休斯利兹的现状,半个星球的居民都被感染了,这颗曾经富饶繁华的星球快要成为一颗死星。 它孤寂地悬浮着浩瀚的星空中,周遭一片死寂,零星飞过上空的飞船都会加速,生怕被这里的灾厄碰上。 可休斯利兹也爆发出了它坚韧的生命力和凝聚力,这座星球上的居民自发保护起了医疗基地,自发将最好的物资送给医生,自发组成民间自救小组,分摊着医疗基地的压力。 感染了病毒的人主动地前往隔离点,不与外人接触,尚还健康的人每天为隔离者送饭送衣,让他们不觉被抛弃。 同舟共济,众志成城,使这颗星球坚韧而倔强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 他们不在乎其他的星球视他们如灾星,不在乎被全世界敌对,不在乎沦为弃儿,他们自强自立,誓要携手闯过这一道生死难关。 活着,活下去,成为了这座星球此刻的最强音。 并没有诗人多愁善感气质的温阮,看着这些也会热泪盈眶,为那些微小的个,和伟大的群体。 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温阮有一回出来拿样本,被一个女人拦住,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哭着跪倒在温阮脚下,求她救救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才三个月大,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美丽,就要被这场无妄之灾夺走生命了。 温阮眼中有些发涩,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站在那儿。 殷九野上前扶走了女人,对温阮说:“我相信你。” 温阮低下头,转身进了实验室。 一连三天,她都没再出来,也不再跟温北川闲聊了。 她曾无数次直面死亡,与死神可以说是亲密的好友,可她也每一次都拼尽全力想从死神手里抢人,她做了无数努力,有时候抢得过,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死亡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第62天。 这场波及全联邦的灾难已经过去整整两个多月了,温阮和温北川终于拿出了特效药。 但往往使人类走向灭亡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她与温北川必须对外公布研究结果,必须向全联邦的人发起求助,倾所有人之力加大生产药剂的产量,这样才能供给所有患者。 而以此刻的休斯利兹,是做不到的。 可这也会给药商寡头提供牟取暴利的机会,他们极有可能垄断了生产线,囤积居奇,哄抬药价。 上流社会的人将是这场人祸里唯一的得利者。 已被病痛折磨得倾家荡产的人似乎只能眼睁睁等死。 在交出研究结果的前一晚,温阮说:“这就是我讨厌这个世界的原因,一些人有多美好,另一些人就有多恶心,他们永远能刷新我对丑陋的认知。” 但殷九野说:“你可以不相信他们,但你可以信我,信邪不压正。” 温阮不太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的话过后没多久,联邦最高指挥官下达了星际指令,短期内武装接管各大药剂生产商,所有药物便直接派发至病患手上。 重灾区休斯利兹将是最早一批得到药物的星球。 温阮头一回觉得,那个最高指挥官是靠谱的。 她终于能好好地睡一觉。 这一觉她睡得昏天暗地,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再次醒来时,看到床边有个陌生男人背对着她坐着,穿了一套军服。 她机警地坐起来,喝声问:“谁!” 男人起身转过来,挺拔傲然,帅得一塌糊涂不讲道理,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维特奥斯联邦第三军团少将殷九野,奉命接温阮女士回联邦总部,接受最高指挥使授予白金勋章!” 温阮:……他放下手,又笑:“顺便接儿媳妇儿回去看看。” 温阮:……殷九野冲她眨眼:“癞来接白天鹅。” 温阮:她做个决定。 倒下继续睡。 也许是她做了个梦,醒了就好了。 但男人坚硬的衣装压在她身上,硌得她身上发疼:“别装睡了,起来。” 温阮紧紧地闭着眼,闭得眼皮上都起了小小的皱褶。 “那我陪你睡。” 他说着就往被子里钻! 温阮吓得跳起来,一脚把他踹下去:“你干什么,耍流氓啊!” 殷九野干脆在地上侧身躺着,屈着手臂撑着脑袋,那动作要多妖娆有多妖娆,要多骚情有多骚情:“我想过了,我这不是寂寞才说爱,我这叫死了都要爱,你太小看我的心理素质了,之前的环境的确是极端,但那并不会影响我的判断。” “你什么判断?” “喜欢你啊。” “我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温北川不也抽?” “我又不喜欢他!” “所以你喜欢我了?” “好,我戒!” “请你去喝奶茶,怎么样?” “温北川跟纪知遥已经先在飞船上了,就等我们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