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 001、洗冤录 大赵王朝,天启三载,四月初一。 沂州府,吴山县,北市。 春回大地,梅雨料峭,此时的沂州城上空阴云密布,与清明相俏,今日有了个扫墓祭祖的‘好’天气。 随着一阵嘎吱声,北市的两扇厚重城门被缓缓推开,城外的官道上早已聚集了几十支商队,看到城门打开,他们立刻喧哗起来,熙熙攘攘地入城。 整片北市,城门楼子、树林、挑子、地摊儿,叫卖者络绎不绝,同时夹杂着各色口音的讨价还价。 一个早已破落荒败的渡口旁,乱草丛中,李宓猛然睁开眼睛。 他的脑袋和脖子很疼。 忍着剧痛,李宓开始打量四周,漆黑凌厉的眉毛下,那双眼睛泛着点透明。 “我到黄泉了?” 李宓搓搓早已冻僵的手心,从头顶开始摸起,一直摸到后脚跟,摸得很仔细,边抖边摸,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直到确定自己胳膊、腿儿什么都还在,才换了种说法—— “我穿越了?” 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他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越想脑袋越疼。 下意识地用手揉揉脑袋,感觉黏黏的。 “靠,这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的手上,竟然沾满鲜血。 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李宓使尽全身力气,‘噌’地一下坐起来。 “我杀人了?不对,这血是我的!” 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李宓很快将这些记忆理清。 前身刑警队长的自己,缉拿罪犯时,一路开车飙到二百迈,被横空出现的货车撞进黄埔大江。 同一时间,这具同名同姓的尸体,吴山县捕头李宓,在追查案件时,遭暗算惨死在渡口,死不瞑目。 这家伙生前的所有经历,都像回忆录一样,快速在李宓脑海里过了一遍。 “刑部尚书之子崔骃,负笈游学至沂州府吴山县,无端失踪。 崔尚书震怒,责令六扇门名捕沈落彻查此案,沂州知府及吴山县须全力配合。 待真相大白,由沈落回京述职,并押解渎职官员秋后问罪。” “刑部尚书之子消失在吴山县地界,至今杳无音讯,估计不是死了就是被歹人绑走了。”李宓心里默默分析着,“若是后者还好,破财消灾而已。但若是前者,恐怕吴山县将要迎接当朝尚书的雷霆怒火。” “倘若最后连凶手都找不到,不止县太爷要被连累问责,自己这个县衙捕头恐怕要替真凶去菜市口砍头了。” 想到这里,李宓一阵恶寒,心想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怎么能稀里糊涂再掉脑袋。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吴山县灰蒙蒙一片,仿佛下一刻就倾盆大雨,龙王却像憋着一口气般迟迟不肯下雨。 李宓算了下时间,六扇门名捕沈落大概这两天就将抵达吴山县,至于来之后是先问罪县衙还是要他们戴罪立功,这些无从揣摩。 唯一破局之法就是能赶在沈落之前查获凶手,或者尽可能多的搜集线索,以换来沈落网开一面。 这具身体的的前身也并非草包,李捕头已经调查到崔骃在吴山县最后出现的地点——出北市往西北而去,至渠柳村。 整个探案过程不算繁琐,但能从记忆里看出李捕头的心细如丝,一点点线索就能抽丝剥茧查到此处。 而李捕头顺着西北追来,最终停在这处荒败的渡口,过了渡口便是地处吴山县边缘的渠柳村。 原本李捕头打算进村询问有关崔骃的下落,却在等渡船时遭到暗算,命丧当场。 李宓对此除了惋惜,只能尽全力破案。 天空中,猛然间一道道粗壮闪电交织,将原本灰蒙死寂的天幕撕裂开来。 清明炸雷,轰鸣声不绝于耳,震人心肺。 李宓震撼于异象的同时,余光中看到不远处草丛里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 李宓起身追过去,可那道黑影逃得极快,几个眨眼功夫奔向河岸,扑通一声钻入河里。 李宓水性一般,只能叹了口气任其遁去,不料突然,眼前一阵恍惚。 只见河床之水大浪滔天,弥漫大片水雾,雾气将他团团包裹,形成四面高不可攀的水瀑。 紧接着,李宓看到一副无比神奇的玄妙画面,称不上壮观,但绝对惊世骇俗。 在他身前凭空出现一卷斑驳的碑文图册,封面誊刻着小篆写成的三个字:洗冤录。 【修法治,缮囹圄;具桎梏,禁奸佞;决狱讼,正光明。】 十八个字,看得李宓心神狂震。 这本书飞快翻过,光影游离尽是他平生所学——指纹检验、痕迹检验、刑事图像、尸检、理化检验、足迹鉴定…… 这是……什么鬼? 李宓看着突兀浮现在面前的碑文图册,震惊之余,又有喜悦。 虽为刑警,但网络小说他还是看过的。 自己这是带着传说中的金手指穿越了? 很快,碑文图册上给出了他的属性面板—— 【破案:0 抽奖:1(新人奖励) 积分:0 商城:0 仓库:空】 随后,李宓弄清了洗冤录的系统机制,只需要通过破案,就能获得抽奖机会和相应难度的积分。 而案件难度则由洗冤录判定,抽奖获取的奖励会自动加入商城,以后可以通过积分再次兑换。 李宓看完这些,果断点击了唯一的抽奖机会,一个大转盘跳出来,支溜溜转动起来。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茧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获得:毒理检测科技次数x3!】 顾名思义,就是测定某种物质接触或进入机体后,能引起生物体损害的性质和能力的大小,即是否为毒物。 “洗冤录,破案,奖励黑科技……” 李宓心中惊喜,自己这个金手指虽然不能带来大富大贵,但对于刑侦技术落后的古代而言,可谓神来之笔。 原本只能依靠仵作查验和严刑拷打解决的谜案,将会得到更科学的佐证,也就避免了冤假错案的发生。 破解案件,就能获得黑科技。 这将是李宓重生在大赵王朝的立身之本,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向这个世界展示最先进的推理手段和刑侦技术了! 待异象消失,李宓再去查看水面,刚才黑影跳河逃窜的方向正是河对岸西北方,那个地方,就是渠柳村所在。 黑影也许是渠柳村的村民,应该也跟崔骃的失踪有关系,甚至昨晚偷袭李捕头的也是此人。 这样想着,更坚定了李宓要去渠柳村一探究竟的决心。 思来想去了一会儿,李宓也许是休息够了,就不再继续浪费脑细胞,起身拍拍屁股往吴山县衙回去。 一路打量吴山县况,虽比不上东京汴梁那般物宝天华皇气蒸蔚,却也独有自己的市井繁华,就连城门也格外的巍峨坚实。 循着记忆先回了趟住宅,在距离县衙不远一条窄巷的尽头,门上贴着一对破败门神,彩色质地的纸张,大概是太多年没有更换的缘故,已经被风吹雨打成了白纸。 院子一推开,就见一名身材精壮的年轻人在院子里双膝微曲,拉开拳架站桩。 随后,年轻人一脚猛地跺地,一脚向前跨出,捏紧双拳向前砸出一个古朴浑厚的抱虎归山拳架,脚掌蹬地,如趟烂泥,挥拳如疾风横雨,酣畅淋漓。 根据记忆,这人应该是李捕头从城外救回的江湖游侠,名叫曹少澄。 年仅十七八岁的曹少澄稚气未脱,将救命恩人李捕头奉若师长一样恭敬对待,见李宓回来,赶紧收了拳架,凑上前笑眯眯道: “先生回来了?在衙门一定很忙碌吧,一宿未见您回来。对了,还没吃朝食吧,我给先生您留了张饼。” 然后递过来一张热气腾腾的胡麻面饼,正面缀着一粒粒油亮的大芝麻,香气扑鼻。 李宓接过面饼,笑着点了点头,正要侧身去偷偷换衣裳,还是被曹少澄瞧见了破绽。 “先生,您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受伤了?” 眼见曹少澄焦急起来,李宓赶紧摆手,“昨晚追查案件遇到个棘手的歹人,没打过,吃了点亏。” 曹少澄一面去洗汗巾一面抱怨道:“以后再有这种事,我是一定要跟着去的。先生武功不高,有我在还能照应一二,可不是次次都能这么好运气的!” 李宓点着头,洗把脸换了身干净差服,束好发冠,一张胡麻面饼刚吃去一半,县衙匆忙来了人。 “李捕头,出大事了,沂州富商王富贵昨夜死在府中书房,杨知府震怒,传令各县捕头协同破案!” 听完县衙传话,李宓连忙放下面饼,招呼了曹少澄一声,两人出吴山县往沂州府而去。 赶到沂州府王家大宅门口,却发现围了不少群众,一名衣裳华美的妇人正跪在地上鸣冤,宁远县捕头程坤被妇人死死抱住腿,脱身不得。 002、缢死 “王夫人,杨知府已经派仵作前去查验了,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给你个公正交代,你松手吧?” “大人,我夫君与我琴瑟和睦,与外无冤无仇,怎么会无缘无故上吊自杀了呢,一定是有人觊觎我们王家的财产,谋财害命,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啊!” 李宓领着曹少澄过来,杨坤像见了救星似的连忙喊道:“李宓,你可算来了,王员外昨晚在书房自缢身亡,仵作已经在验尸,王夫人可就交给你安抚了啊!” 说完,像抛烫手山芋似的,杨捕头蹭掉靴子,硬生生抽出那条腿,让衙役搀着溜进宅子去了。 青天大老爷一走,王夫人抱着空荡荡、散着酸味的靴子愣了半晌,瞅向李宓,腮帮鼓了鼓,作势又要嚎哭喊冤。 “王夫人!”李宓及时喊话堵住了她,“王员外的死我们会调查清楚,到底是自缢还是歹人谋害一定给你个交代,但你再这么胡搅蛮缠向官府施压,等同阻挠办案,那么王员外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王夫人于是又把泪憋回去,拍拍灰尘站起来,施了一礼,“那……那就有劳大人为夫君洗冤了。” 李宓嗯了声,带着曹少澄朝王宅走去。 王宅高门大院,等赶到府中书房时,州府的老仵作已经开始对王员外验尸。 主持查案的是永安县捕头崔林,他与李宓算是沂州府各县衙的捕头标杆,办案雷厉风行,颇受人拥戴。 自上任沂州捕头调去汴京,空缺一出,他就明里暗里较着劲,想从杨知府那里拿到肥差,无奈李宓也同样劳苦功高,杨知府左右为难。 这不,命案甫一发生,得到消息的崔林快马加鞭赶来州衙,为的就是抢先破案,立功升沂州捕头。 李宓到场后,几个县衙的捕头基本到齐了,相比之下,这些人似乎更愿意和崔林沟通,他们也没跟李宓打招呼,装作没看见。 崔林目光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声交流,生怕被李宓听去了似的。 李宓不怎么在意于此,让曹少澄攀上房顶,搜查痕迹。 杨坤朝李宓凑过来,冲崔林他们努努嘴,“真瞧不惯这帮人拉帮结派的嘴脸,还是李捕头光明正大,从不干这些溜须拍马的事。” 李宓自动忽略他的白烂话,问道:“我看这充其量就是个谋财害命,至于这么大动干戈,把全府的捕头都找来吗?” 杨坤却神秘兮兮道:“你还不知道吧,王员外可是杨知府的忘年交,自己故友不明不白死了,杨大人面子能搁得下?可不得查个水落石出!” 李宓恍然大悟,便没再理会杨坤,去院里盘问府中下人。 经过一番询问,与王夫人供述的王员外不曾结仇相反,根据李宓了解,王员外经商偷奸耍滑是出了名的,且极其嗜赌,拖欠下人工钱,树敌极多。 李宓认为这样为富不仁、且有知府撑腰的人,不会有勇气去自缢。 另一边,老仵作从尸身头部开始查验,动作很仔细,他有着二十多年的验尸经验,且曾当过捕头,据说如今大理寺某位司直便是老仵作手把手带出来的。 不多时,杨知府到了,崔林立马上前恭敬伺候着,被心情极差的杨大人挥手赶开,“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几个县衙的捕头听到这话,面面相觑半晌,都纷纷低头,没敢说话。 崔林小心翼翼道:“杨大人,案情扑朔迷离,真相仍有待推敲,不过我相信很快会水落石出,有您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在,真凶一定无所遁形……” “闭嘴!”杨知府狠狠瞪了崔林一眼,又将目光掷向李宓,“李捕头,你怎么看?” 李宓道:“先听听仵作的验尸结果吧。” 听闻此言,老仵作便开始汇报验尸结果,他指着王员外脖子处的勒痕道:“这里的勒痕是致命伤,死因为窒息。” 老仵作撑开眼睑、四肢、产门等处查看,又询问了死者年龄,让一旁画像的小徒弟一一记录。 “顶心、额完好,颈部有勒痕,两眼、两眉、两耳、两腮完好……两脚面、十个脚趾和趾甲都完好。” 老仵作一边查验一边口述,小徒弟则兼顾画像与文书记录。 随后老仵作又用敷贴法进行尸身检验,即用浇泼过酒醋的纸敷贴在尸体上,一些被凶手刻意隐藏的致命伤痕会借此呈现出来。 这是李宓头一次见到古代验尸,与现代法医的科学化尸检不同,仵作们的验尸步骤很简单,根本不涉及dna、指纹、足迹、毒理等方面的鉴定,这也导致一些关键性的罪证会被忽略甚至抹除。 当然,在千百年的时间里,这些仵作们也自己钻研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验尸手段,譬如敷贴法、滴水试验、亡时口诀、红伞反应、银牌法、黄泥塑骨等。 很快,老仵作验完尸,拍拍手起身说道:“经过验尸,基本可以确认身体无任何外伤,死因为颈部窒息。我认为,王员外自缢身亡的可能性极大。” 杨知府听完,铁青着脸,目光一一扫过几个县衙的捕头,冷声道:“你们呢,对此怎么看,也都跟刘仵作一个看法,认为王员外是自缢而死?” 几个捕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杨知府又问到崔林那边,崔林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尸体无外伤,脖子有勒痕,房内无打斗迹象,府中下人也没听到王员外的呼救声,基本可以排除被谋杀的可能性……” “饭桶!”杨知府忽然发怒,“全是一帮饭桶,王员外前一天还给本府递了信儿,说要一起游湖对弈,怎地第二天就想不开自尽了?” 几名捕头吓得扑通跪地,崔林更是脸色惨白。 他不是没怀疑过杨员外的死有蹊跷,可他在李宓来之前早已带着人将王宅里里外外查了遍儿,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非让他把自缢描述成谋财害命,他也编不出理由来啊。 眼下杨知府这番话更佐证了王员外的死因有蹊跷,但究竟哪里蹊跷? 众捕头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满目茫然。 就在局面僵持之际,忽然有道声音打破了平静,“王员外的确是被谋杀的。”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杨知府看过去,原来是李宓站了出来。 就在刚刚,从房檐溜达一圈下来的曹少澄附在李宓耳边嘀咕了几句后,他便胸有成竹的开口了。 “李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谋杀,现场什么痕迹也没有,难不成是鬼杀人?”崔林冷嘲热讽道。 “根据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只要发生犯罪,现场就一定会自觉或不自觉地遗留下痕迹,只不过你本事不济,找不到痕迹在哪儿而已。”李宓反讽道。 “什么卡卡尔定律?”崔林一脸不屑,“我们这么多人搜了半天都没找出可疑之处,你能发现什么?” “所以说你们都是饭桶喽。” “李宓,你小子别太嚣张……” “够了,”杨知府打断两人的话,看向李宓,“李捕头,你查出什么问题来了?” 李宓看向老仵作,“刘仵作,你确定该查验的地方都仔细验过了?” 刘仵作对于李宓的质疑有些不爽,“老朽验了二十几年尸,经手的尸体不说有上千,几百总该有了,从未出过差错。就连知府大人都对老朽的验尸手艺赞不绝口,你李捕头往日也一口一个刘师傅的叫着,怎地今日倒怀疑起来了,难不成怀疑老朽作伪证?” 刘仵作向来眼高于顶,做过捕头,衙门里不少资历老的捕快都与他交情甚好,得杨知府器重,再加上个据说在大理寺做官的司直徒弟,老头儿底气十足。 “倒不是怀疑您老的意思,”李宓大概也没想到老头脾气这么火爆,耐心解释道,“像王员外这种家财万贯还背景深厚的富商,活下去的动力明明很足,怎么会突然抛弃一切选择自缢呢?” “这可不是我区区一个仵作能知道的了,你说这些,还不就是怀疑我验尸有误吗?你是觉得老朽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了吧?告诉你,老朽还没老眼昏花到这地步!” “就是啊,刘师傅验尸这么多年了,从未出过差池,该不是你查不出证据,想把责任推脱到他老人家身上吧?”崔林奚落道。 李宓轻轻摇头,他走到王员外的尸体前,蹲下去开始查验。 刘仵作带着小徒弟退到一旁,冷眼瞧着,想看看这个平常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能查出什么来。 王员外脖子上只有一处勒痕,经过李宓对比,与房梁上吊绳完全一致。 书房里并无其他痕迹,如果没有被刻意打扫过,确实是间密室,那么王员外只能是自缢而死的。 若是放在古代,可能这桩案子就这样被定性了,但李宓是一名刑警,他清楚地认识到,死者不是自杀,而是被凶手勒死以后伪装自缢的。 简单来说,因为自缢者身子悬空,自身下垂的重量使绳索深深地嵌入舌骨与甲状软骨之间,颈的两侧受力多些,相对来说绳索入肉也深些,到颈后节处,几乎就没有什么受力了,所以死者自缢往往出现八形索沟。 且由于痛苦挣扎,在死者颈部会出现重叠擦伤,不可能只有一条沟痕。 除非被人勒死谋杀后伪装自杀,那样才会出现一条凶手猛勒死者造成明显的伤痕,且死后死者不再挣扎,没有重叠擦伤。 李宓将这些推测讲给众人,杨知府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觉得言之有理,立即问道:“凶手呢?谁是真凶?” 003、黑科技:毒理检测! 刘仵作也跟着点头,他对李宓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感到佩服,同时也没想到区区一个自缢能有这么多讲究,这在以前可是闻所未闻的! 李宓打了个响指,蹲下身,按压了几处尸斑,尸斑有褪色现象,且身体多处尸僵开始蔓延。 又扒开眼睑进行查验,角膜已经极度浑浊,发生自溶现象。 心里默默算了下,李宓心中大概估出了王员外的死亡时间:现在是辰时,死亡时间已经超过12小时,也就是昨晚戌时。 接下来面临一件很重要的事,也是凭现有技术条件很难达成的事,那就是毒理检测。 李宓相信王员外是被人勒死的,关键在于对方如何使王员外不进行任何反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下毒。 当然不是剧毒,应该是某些能令人丧失行动能力的迷药,否则的话会被仵作的银牌检查出来。 而古代能将人迷晕的药很多,想要进行鉴别,势必通过毒理检验,而古代的技术条件完全达不到。 【叮!是否确认消耗一次毒理检测科技,检查死者胃部残留物?】 李宓脑海中突然出现系统的提示音,他刚联想到这件事对方就给出了回应,办事效率可谓是高。 “确认!” 【叮!毒理检测结果已出,根据死者胃部残留物检查,含有部分草乌药液,具有迷醉功效。】 这么快!李宓心中暗暗咋舌,同时装模作样抬起尸体的手指嗅了嗅,假装进行检查。 半晌,他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说道:“王宅高门大院,除非是江湖高手,否则很难进来。我想王员外得罪的人还不至于派绿林人士寻仇吧?且刚刚我的人在房顶也未发现任何痕迹。那么就先从宅子里的人查起,到真凶落网前,任何人不许离开这里。” 崔林冷哼了一声,“这王宅大大小小几十口人,要一一排查,得查到什么时候去?” 李宓摇摇头,“当然不是全查,就查昨晚戌时没有人证和房内藏有草乌的,一经确认,当场缉拿!” 没过多久,捕快们果然押来一名杂役和一小包东西,还未等李宓开口询问,杂役就已经扑通跪地,看样子是认罪伏法了。 李宓接过捕快手里的小包,打开一看,乌黑发涩,碾碎在指尖的粉末有些灼烧感。 见多识广的刘仵作立马认出了这些草药,“是草乌!原来王员外真的是遭歹人谋害,老朽差点看走了眼!” 说罢,刘仵作在小徒弟的搀扶下向李宓躬腰道歉,“刚刚是老朽对捕头猜忌过重了,言语也有些冲撞,希望捕头不要跟我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子计较啊。” 李宓对此倒不在意,跟刘仵作寒暄几句算是化干戈为玉帛后,他审问了那名杂役几句,确保案情无虞。 原来,杂役因府中青梅竹马的婢女被王员外欺负调戏,心生恨意,便购来草乌下在茶水中,待王员外昏迷后,用麻绳将其勒死并伪造上吊自缢的假象。 杂役对罪行供认不讳,王夫人冲上去对着他拳打脚踢,宣泄着胸中愤怒,李宓在一旁仅是象征性拉扯几下后,便不再管,其余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有崔林脸色忽青忽白。 刘仵作又在小徒弟的搀扶下半跪到王员外尸体前,取了胃里残留的食糜及指缝、口腔部分检材,仔仔细细望着、嗅着半天,才艰难地摇摇头。 李宓心想这老头要是再尝一口,自个儿今天得吐这儿! “李捕头好神的眼力!”刘仵作啧啧称奇,“草乌的特征并不难辨,难的是草乌被人捣成药液灌入口腹,而李捕头仍能通过只鳞片甲的细节查验出胃部食糜成分。” 说着,他连连摇头,叹气道:“这等眼力和试毒手段,老朽哪怕做了二十多年仵作,也自愧不如。莫说放在老朽这里,哪怕整个大赵王朝,都无人敢言能从这滩胃糜中分辨出草乌。除非……” “除非什么?”李宓好奇道。 “除非是六扇门那位擅使毒的名捕欧阳齐,”刘仵作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李宓,“如此说来,李捕头这样的天赋在吴山县真是埋没了啊。说来也奇怪,与李捕头几日未见,老朽就觉得像重新认识了个人似的。” 李宓讪讪笑着,没给答复,反正真凶已出,便不在王宅逗留,拖着曹少澄匆匆离去了。 杨知府原想留他一块吃饭庆功,结果人已经没影儿了,扭头再看崔林那几个县衙捕头,冷哼一声也拂袖走了。 出门没多久,原本准备打道回府的李宓两人给拦了下来,对方锦衣黑甲,腰间挂着柄造型古怪的逆刃刀。 李宓认识那把刀,是六扇门通配的绣春刀,眼前这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六扇门钦派督查崔骃失踪案的名捕——沈落。 两人微微震惊。 震惊的不是眼前蹦出来个六扇门名捕,而是名捕大人居然是个女人。 沈落长得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耐看,细看之下挑不出什么瑕疵,再一搭配那身坊间闻之色变的锦衣绣刀,那张脸便有点风华绝代的女侠味儿了。 李宓赶紧抱拳行礼,“吴山县捕头李宓,见过六扇门沈大人!” 曹少澄没有官身,只是跟着低头行礼。 沈落瞥了两人两眼,有些皮笑肉不笑道:“据我观察,李捕头还算手脚麻利、头脑灵光的嘛,怎么能把崔骃给跟丢了呢?刑部可是早早就递了信儿,崔骃负笈游学将经过吴山县,结果还是出事了,是该说你们吴山县治安混乱还是官吏无能呢?” 李宓被训得灰溜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他确实无可辩驳,根据他对李捕头这个人的记忆了解,这家伙属于老好人,查案磨磨唧唧,身手也稀烂,治理吴山县这么久还没有百姓揭竿而起全凭大赵朝国运鼎盛。 “将崔骃跟丢是我无能,但我已经追查到崔骃失踪的不少线索,正准备进一步探案,戴罪立功,还望沈大人明察!” 沈落呵了一声,“我看沂州府也没几个能干的,不过刚才在王宅旁观你查案,还算干净利落、有理有据,是个能帮得上忙的人。那就暂且饶过你,随我协同查案,若是能戴罪立功,崔尚书那边我会为你求情的。” “但是,”沈落语气重重一顿,“若是查不出真相,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总要有人负责。至于谁是那个替死鬼,你心里该清楚吧?” 李宓心中一沉,用力点头道:“查案一事我已有了些眉目,现在怀疑渠柳村跟崔骃的失踪有很大关系,正打算去村子里一探究竟。” “渠柳村?”沈落微微凝眉,“六扇门探子递来的条子里,也查出渠柳村有不少可疑的地方,看来你这家伙还是有点办案头脑的嘛。” 说完,她脸色一正,严肃道:“那你收拾一下,跟我一块走趟渠柳村吧。” 李宓答应下来,先带曹少澄回家换下差服,找了身寻常衣服穿上,曹少澄也把他那柄名为大圣遗音的家传古剑背在了身上,曰为防身。 【叮!恭喜破获王员外自缢谋杀案,正在进行评估……】 换衣过程中,李宓眼前再次浮现那本破烂得跟地摊盗版似的《洗冤录》,书页无风自动,快速翻动起来。 翻书速度极快,李宓根本来不及看清翻过去的都有什么,隐约看到有男子昏倒、妇人哭嚎、上吊之类的插画,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茧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书页翻完,洗冤录给出此次案件的难度:d级难度(垃圾)。 这种案子居然被判定为垃圾? 李宓的表情变得说不出的古怪。 【获得积分奖励:100,抽奖机会+1!】 李宓直接点进了大转盘,指针滴溜溜转了几圈,这次不再有头回抽奖时大姑娘上花轿的生疏感,他屏住呼吸,眼巴巴盯着轮盘,试图跟上指针转动的轨迹。 忽然间,小脑袋灵光一闪,李宓追寻着那股玄学的感觉,大声喝道:“停!” 指针照着惯性转了几下,缓缓停下。 获得dna比对科技+1!同时解锁辅助查案功能。 dna比对?李宓先是一愣,旋即惊喜,放在现代可能觉得dna比对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在古代,尤其是刑侦水平还不成熟的情况下,身为一名刑警,李宓清楚知道一次dna比对所带来的效益。 也许判官们苦苦追寻的真凶线索,就隐藏在尸体不起眼的指缝里、袖口处、匕首的绑带上! 而这些线索,仅凭仵作查验是很难发现的,但若是能提取出dna进行比对,那么破案便事半功倍了。 至于洗冤录的辅助查案功能,李宓相信一定也不会太差,兴许能使案情在举步维艰之际峰回路转。 想到这儿,李宓对于崔骃的失踪案更是信心倍增。 004、人鬼同村 点开仓库查看,比之前空荡荡的感觉好多了,李宓现在拥有两次毒理检测和一次dna比对的黑科技,还有个暂时用不上的辅助查案功能。 他心道要是能再抽几次,估计可以把刑侦几大科室凑齐打麻将了。 拾掇完出门,沈落已经等得颇不耐烦了,手中绣春刀插插拔拔,恨不能一刀戳在李宓头上似的。 李宓摸摸鼻子,左右才不过半柱香时间,这娘们就这么脾气火爆? 唯独曹少澄背着那柄大圣遗音出来时被沈落多看两眼,她似乎对剑很感兴趣,但碍于身份没好意思多问。 三人一路赶到吴山县北市时已是中午,这里距离李宓苏醒的那处渡口已经不远,想到渠柳村必须走渡口。 李宓见状提议吃了午饭再赶路,沈落同意,于是三人进了一家客栈落座。 征询意见后,李宓要了一荤三素和三碗米饭,草草花了五十文,称得上物美价廉。 这一桌便是寻常人家想要下个馆子添些油水,也肯定吃得起,由此可见大赵王朝国富民强之盛,百姓足以安居乐业。 用饭之余,李宓叫过客栈跑腿的小二,问渡口撑船的船夫来回一趟大约多久,中午这段时间接不接客。 小二面色有些古怪,他问道:“客官您是说西北边那个长满芦草的渡口?” 李宓点点头。 “恕小的多嘴一句,请问客官是想坐船去哪儿,走陆路也是行得通的,我可以给您指道。” 李宓说出了渠柳村这个地名。 啪嗒一声,小二手里的木质托盘摔在地上,他整个人像被吓到似的往后一缩。 正埋头细嚼慢咽的沈落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地看向对方。 小二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边慌张去捡地上的托盘一边道歉,随后话也不说,仓皇离开了。 李宓心中奇怪,又把客栈掌柜叫了来,询问刚才的事。 就在‘渠柳村’三个字说出口时,掌柜原本托着算盘的手僵住了,就连他脸上对待客人的笑容也凝固了。 气氛有些奇怪,李宓又重复了遍刚才的问题,“掌柜,你知道哪儿有人能带我们过渡口到渠柳村吗?” 掌柜终于反应过来,但他的脸上却带着惊恐,连连摆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很明显,掌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李宓虽然感到蹊跷,但见掌柜实在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也没办法,只能把疑惑暂且搁置。 吃完饭,李宓把钱拍在桌上,三人起身离开。 离开客栈时,掌柜仍倚在柜台上心不在焉的打着算盘,就连端菜出来的小二也是刻意躲着他们走。 李宓走在前面,沈落和曹少澄跟在身后,出客栈又问了几个人,结果他们听见渠柳村三个字纷纷吓得跑开了,压根不敢搭话,稍微有胆大的,也仅是怪异的看着三人,然后叹气走掉了。 一路问下来,曹少澄埋怨道:“怎么一个个都跟见了瘟神似的,难道我们三个长得像鬼啊?” “不是你们像鬼,而是那个村子有鬼。”李宓同样被困扰着,结果三人身后传来这道声音。 三个人转身,身后有名戴斗笠的老者,脸上皱纹密布,手上也是沟壑纵横,看上去很大年纪了。 老者朝他们笑了笑,走过来。 他走路姿势有点别扭,应该是腿瘸。 李宓问道:“你是谁?” 他对这个老头有点印象,刚刚在客栈里见过,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角落一桌坐着。 “这里人的都喊我跛子。” “你知道渠柳村这个地方?为什么说那里有鬼?” 跛子神神秘秘看了眼周围,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渠柳村这个地方在这一片可是无人不知,名声大的很咧。只不过,名声不是啥好名声,净是些鬼魂作祟的传闻。” “鬼魂作祟?”李宓来了兴趣。 “说鬼魂作祟其实有点夸大其词,”跛子顿了顿,“但是,村子里闹鬼是真的!” 李宓想了想,问道:“能详细说说吗?” 跛子声音压得更加低,“渠柳村是个禁地,好多人都说那里人鬼同村,外人进去了都会被吸干阳寿,七日之内七窍流血、暴毙而死!” “人鬼同村?”沈落听到这话,毫不留情的嗤笑一声,眼里的奚落意味很重。 “哎,女娃,你可别笑,这是很严肃的事情,”跛子对天告罪一声,“好多人路过渠柳村,就是不信这些,到最后被厉鬼索了命去,白白枉死啊。” 李宓听到这些,跟曹少澄对视一眼,很明显,跛子这番颇具灵异色彩的言论没能吓到他们。 “那么村里人呢,难不成外人会被厉鬼索命,村里人就没事了?”李宓询问他。 “这么多年了,虽然渠柳村闹鬼的传闻沸沸扬扬,村里人也怕,但因为诅咒,谁都搬不走,只能一辈子和鬼住在一起,这也就是为什么外面疯传人鬼同村的缘故。”跛子叹息道。 “村里闹鬼能传得人尽皆知,恐怕死的人不少吧?”李宓跟沈落对视一眼,追问道,“是不是只要外人无意间闯进村子,就莫名其妙死了?” 跛子点点头,“这么些年下来,得有二三十条性命给厉鬼索去了。” 李宓心中一震,旁边一直没有插话的沈落拿绣春刀的手也暗暗握紧了。 李宓继续问道:“看您的样子,应该对渠柳村很了解,难不成你是村里人?” 跛子说他以前在村里待过,所讲的这些密辛一部分来源于本地人的口口相传,另一部分则是前些年从村子里听说的,至于其中有没有添油加醋就不得而知了。 李宓琢磨了会儿,笑道:“跛子,你跟我们仨费这么多口舌,应该不是出于什么古道热肠吧,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跛子见心事被戳破,搓着手有些尴尬一笑,“我知道怎么去渠柳村,不多收你们钱,就够来回路费和一点茶水钱就好了。” 原来是想赚快钱。 李宓不动声色的看了沈落一眼,见对方点头,于是答应下来,“那好,你带我们到渠柳村,路上顺便跟我们说道一下你知道的关于渠柳村的事。” 跛子见他们这么痛快答应了,高兴的应了声,随后便带着李宓三人来到渡口。 他到渡口侧面的一片芦苇中兜了半天,很快划着一艘小筏出现了,招着手,喊李宓他们上船。 小筏体型不大,勉强挤下四个人,所幸李宓他们带的东西不多,就干粮和水以及贴身兵器。 唯一让李宓心疼的是这趟路被跛子要了二两银子,无奈当地人都不敢接近渠柳村,就跛子肯捎他们一程,李宓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自己认下了。 “看三位都是面有贵相之人,收二两银子的确有点多,但我也是没办法,家里孩子染上恶疾,急需用钱啊,”跛子一面划船一面絮叨着,“本来这趟活我也不敢接的,渠柳村那是个不祥之地,我带你们外人去就是良心坏了,可孩子的看病钱拖不得,再加上你们有此意向,我也就跟着来了。” 李宓挥挥手打断了他,不想听这些白烂话,问道:“除了我们,最近还有什么人到渠柳村吗?” 他想了想,大概描述了下,“比如说一个背着书篓的年轻书生,或者姓崔的年轻人?” 沈落也从包袱里取出一幅画像,材质是上好的防蠹紫檀,画像之人面如冠玉、身材修长,腰间悬有一块绿色玉佩,栩栩如生。 跛子看了眼画像,扶腰想一会儿,又继续划筏,“应该没有吧,渠柳村这地方邪气得很,如果有外人往那儿闯,我们都会有些耳闻的。而且那地方极其偏僻,外人想闷不吭声找过去,几乎不可能。” 李宓心中暗暗疑惑,崔骃负笈游学自渡口往西北消失,那里十万大山,舆图上唯一出现的地名就是渠柳村。 崔骃若不是奔着渠柳村去了,难不成进山修仙去? 李宓甩甩头,觉得兴许跛子所掌握的信息不够全面,崔骃是否到过渠柳村,还得进村才能验实。 “渠柳村这些年来闹鬼的传闻太多了,像什么在枕边看见鬼脸、祠堂的太师椅上老是出现红衣怪人、还有子夜山上撕心裂肺的怨鬼啼哭,这些都已经传遍了,当地人没有敢提这地方的,好像提渠柳村三个字就会沾染上不详。” 听跛子这样说,李宓笑道:“那你倒是说得起劲,看来你不怎么害怕这个诅咒?” 跛子叹气道:“唉,我也怕啊,可怕又有什么用,孩子的恶疾没钱治,说不定哪天就撒手去了。一想到孩子的命,我就觉得我这条烂命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厉鬼缠身死在那里吧。” 曹少澄道:“你倒是看得开,越活越明白了。我认识个江湖神医,人称李鬼手,这次要能从那什么鬼村捡命回来,我非得介绍他给你认识。” 跛子拱了拱手,“先承您吉言。不过大家也不用那么恐慌,渠柳村虽然有诅咒,但只要能在七天之内离开,性命无虞还是没问题的。” “七天?这厉鬼还会卡时间杀人?看起来还蛮有规矩的。”曹少澄开玩笑道。 “是啊,虽然不知道您几位到渠柳村有何贵干,但听我一句劝,一定要在第七天以前离开那里,否则命丧黄泉啊!” 李宓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在意这些话,他相信这个渠柳村有鬼,只不过那一定是装神弄鬼。 这个村子,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005、望楼的眼睛 颠簸了一个多时辰后,跛子终于在一处岸边停船,领着他们沿着山脚一条小径继续赶路。 虽然知道渠柳村的位置很偏僻,但李宓万万没想到这趟路如此艰辛,下船后又走了足足两里路,才隐约能看见远处冒着炊烟的村落。 跛子叮嘱三人接下来的路要小心点走,因为前些天下过一场罕见的暴雨,冲垮了山上的泥石,把一些小路冲断了,因此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坑前进。 曹少澄和沈落一路倒没什么怨言,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腿脚利落,曹少澄甚至把李宓背着的包袱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再往前的路,甚至不足以称之为路了,只是些隐藏在山坳间的狭窄小径而已。 跛子说渠柳村原本有条村民自己修的官道直达河岸,后来下雨被山上的泥水冲垮,便废弃了,这么些年村里也没再修路,村民就走这些小径将就着。 李宓埋头走着,脚掌已经磨破了几个大泡,起初他还能在乱石间的小路上依稀辨清方向,然而随着日头行将落山,周围的景物变得惊人的一致,他只能勉强看到跛子带路的衣角了。 三人行走在逶迤的山道间,刚才还滔滔不绝的跛子随着天色变黑,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时间飞快流逝,夜色漆黑,四周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穿过一片密林后,抬头终于能看到微弱的月光。 借着月光,李宓打量这片山坳,像被巨剑劈开的蜿蜒峡谷一般,峥嵘伫立,随着他们的深入,整片山都仿佛在以不可抵挡之势倾轧而来。 终于,跛子领着李宓三人穿过峡谷,眼前立着一座巨大牌坊,龙飞凤舞的写着渠柳村三个大字。 牌坊之后,有座造势极高的望楼,是木制黑漆,高达八丈。 李宓打量它一眼,估摸着站在望楼上能俯瞰方圆十里之内的动静。 “村子里建这个干什么?”沈落怔怔出神,“这种规格的望楼,就算汴京,也仅有靠近皇城的几条要道才会出现。” “说是山里常有狼群出没,有时会在晚上冲进村里撕咬鸡羊或者伤人,所以村长安排人在望楼上放风,还在村里养了许多狗。” 跛子笑着解释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了,望楼都荒废好些年了吧。封家搬来渠柳村的时候,资助了一大笔钱帮村里灭狼,成效不错,现在山里基本见不到狼了。” 说着,他带几人走进了村子。 村子并不大,借着月光,远远看去只有不到百户人家,还有不少荒废破落的院子。 但一座建筑宏伟的巨大院落遥遥映进眼帘,与这个穷乡僻壤的村子显得格格不入,很是突兀。 见李宓盯着那座院子看,跛子解释说:“那里就是封家大院,也是渠柳村诅咒的起源。” “诅咒起源?”李宓有些奇怪。 “是啊,封家是整个渠柳村最神秘的地方。”跛子领着三人进村,一面走一面说道,“原本渠柳村就是个普通的村子,村里人与世无争,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后来,有户姓封的人从外面搬进村子,从那之后,村子里就怪事不断。经常有人在封家附近见到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村民们都很害怕。后来村里的老道士去封家做了法事,这种情况才好些,但每当村里有老人去世,这种诡异的情形还会出现。” “再之后几年,封家不知道发了什么横财,像一夜暴富似的,花了大把银子在村里盖起封家大院,还请了护院和佣人,当年我还有幸来吃过席,席上全是我这辈子没见过的山珍海味,那排场快赶上王侯们了!” “封家发迹后一直没有离开渠柳村,而封家老爷子又乐善好施,村里人不少都得过他的好处,因此对于封家带来的种种怪事也没太多计较。直到后来封老爷子老年得子,封家当天就死了三个族人,这可吓坏了封老爷子和村里人。” “封家找了道士来,道士掐指一算,说封家的孩子是天煞孤星,会给封家和渠柳村带来厄运。然而毕竟是亲生骨肉,封老爷子花重金请教破局之法,道士最后说孩子命中克金、火、土,因此二十岁前最好不要见人。于是村里人便再也没见过封家孩子,结果怪事果真没再发生。” “直到二十年前,封家孩子行及冠礼,那天封家大摆宴席,场面隆重,我也是头回见到那孩子。长得面若桃花,好好的公子被养得像大家闺秀一样,只不过那孩子从头到尾一直冷着脸,似乎不爱说话。” “及冠礼过后第二天早上,封家就出事了。封家上下五十七口人全部暴毙而亡,唯独封老爷子逃过一劫,而管家梁宽因为回家探亲也免去一死。据说当时光从院里抬尸体就抬了整整一上午,到处都是白布。也是自那以后,村里就好像有了诅咒似的,无论村外人闯入还是村里人想搬出,都会莫名其妙七窍流血而死。” 最后,跛子有些投鼠忌器的嘀咕道:“村里人都说呢,说这是封家人含冤而死,化成厉鬼回来索命呢,非得是凑够五十七条人命,诅咒才会破解!” “五十七条人命?”李宓与沈落对视一眼,眼底的震惊意味不言而喻。 “当时是谁给封家人收的尸,能确定那些尸体全部是封家人吗?”李宓问道。 跛子回忆了一番,答道:“当时是老道士张罗着村民给封家人收了尸,他还专门办了场法事超度这些尸体,事后就葬在后山里,专门种了些樟树,说是镇压怨灵的。不过那些树是真的长势旺盛,没种几年就把一整片坟地都遮挡住了,远处一看就跟魔鬼似的,吓得不少村里人都不敢往那边去了。” “封家孩子呢,当年也死在那场意外里了吗,有人见过他的尸体吗?”李宓又问。 “老道士见过,他跟封家关系要好,自然不会认错,而且当时村里几个帮忙的人都确认过,那确实是封家少爷。”跛子对这件事很确信。 李宓对此事存疑,并未完全相信跛子的话。 老道士和在场村民能辨认出封家公子的尸体,也许是受人指使,又或者他们即是幕后黑手,也有可能封家公子仅是以一种假死的方式瞒天过海。 思虑间,李宓才发现他们已然走近了封家旧宅,猛然间,一阵沁骨之寒涌上心头。 四人没有火把,只能依靠月光勉强辨路,月光之下,封家旧宅的轮廓能看得一清二楚。 破败的墙垣、院门歪倒的石狮像、零碎琉璃瓦映射的月光,还有路面厚厚的枯叶。 “那边有人在看我们!”沈落突然出声道。 曹少澄也把手摸向背后,做出拔剑的姿势。 李宓心弦一紧,顺沈落目光看过去,果然,在封家老宅那两扇半掩的大门阴影间,有道枯瘦如柴的影子立在那里。 乍看之下,那道与白骨薄脆不相上下的影子肤色惨白,面如鬼魅,隐藏在大门的阴翳里,真的如同恶鬼般悚人。 片刻之后,被吓了一跳的跛子反应过来,拦住众人,“大家别怕,那位应该是封老爷子,他自打当年那桩惨事后就跟丢了魂儿一样,整天神神叨叨,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听完这句话,李宓再去看封家院门,竟发现封老爷子的人影悄无声息离开了,只有阵阵鸦叫自漆黑院内传出,格外瘆人。 跛子似乎很忌讳在封家大院附近逗留,急匆匆带着几人往村子深处去了。 李宓最后看了眼这座充满诡秘、恐怖色彩的凶宅,在它背后有座同样黑漆漆的山脉,对比之下,黑色山脉如有齐天高,仿佛随时都会碾压在这座风雨飘摇的宅院上空。 村子深处有片开拓出来的平地,与村口的寂寥阴森相比,这里却载歌载舞,村民们似乎在过节。 “跛子!你小子可有好久没回村了,今天怎么来了?咦,怎么还带了外人进来?”有个与跛子相熟的老头见到他很是高兴,但看见他身后跟来的李宓三人时,老头顿时僵了脸。 跛子说道:“你们村那么邪乎,我可不敢常来。这不今天送三位朋友过来,顺便也看看老朋友。” 据跛子讲,他娘原本就是渠柳村人,所以他也算半个渠柳村村民,因此与渠柳村打交道较多,也有几个熟人。 老头名叫柳三喜,他对跛子皱眉道:“村子里的事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还敢带外人来,就不怕……” 剩下的话,柳三喜没敢说出来,但言语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放心,我跟他们交代过了,七天之内一定离开,不会出事的!”跛子拍拍胸脯道。 曹少澄也走上前,笑道:“阿公啊,我们有位朋友在这一带失踪了,这附近就一个村子,我们想着既能借宿几天找找朋友,又或许能等到他。误闯贵村,实属无奈,还望阿公能收留我们歇息几天。” 柳三喜听明白了,原来是寻人的,但还是有点迟疑,“可是……” 曹少澄赶紧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头,“不敢白住,川资奉上!” 柳三喜见状说道:“算了,那你们七日之内,无论找没找到人,都要立即离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几人连连点头。 李宓并不知道,从他们入村开始,就一直被望楼上某双眼睛严密的监视着。 很快,在距离望楼不远的一间院落里,收到望楼旗号的另一人一路快跑,奔向某条深不可测的漆黑小径。 006、首探凶宅 “今天村里是过节吗,这么热闹?”李宓看着载歌载舞的村民们问道。 这些村民除了一开始见到他们有些意外,很快又恢复正常,继续欢快喝酒吃肉。 李宓匆匆扫了眼,篝火旁烤羊、热馕、肥鸡,还有打鼓的、拉二胡的,热闹非凡。 “你们村的日子挺好啊,大鱼大肉的过节。”曹少澄在一旁调侃道。 柳三喜抿了抿嘴,却没说什么,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吃东西后,就拉着跛子喝酒叙旧去了。 李宓,曹少澄和沈落三人找地方坐了会儿,挑了几块羊肉烤着吃完,自始至终没什么村民和他们搭话。 每当李宓想要找人说话时,对方都很快躲开了,然后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盯着他看,看得人直发毛。 三人见状,便放弃了打探情报的想法,等柳三喜醉醺醺的回来,一起跟着去他家。 跛子则另寻他处,说柳三喜家太小,睡不开他,自己到别的熟人家里借宿。 李宓和曹少澄打地铺,沈落睡炕,在老头腾出的一间房将就一晚后,第二天,李宓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他从地铺爬起来,推开门,看到濛濛细雨正从铅灰色的天空徐徐落下。 柳三喜院里的狗舍拴着条大狗,额顶生有一道红纹,头脸似熊,凶猛异常。 李宓从未见过这样体格壮硕的狗,他朝着狗嘘两声,大狗只是懒洋洋瞥他一眼,随后又意兴阑珊的闭上眼睛打瞌睡。 李宓没寻着乐子,只好兴致缺缺的伸着懒腰。 “希望这只是场小雨。”炕上的沈落也醒了,她伸着胳膊,白净的侧脸如玉璞般精巧,“万一雨下大了,咱们出村的路可不好走。” “拖到第七天就糟糕了对吧?”李宓饶有兴致道。 “李捕头似乎不太敬重鬼神。” “沈捕头难道不是?”李宓抓着屋檐落下的雨水笑道,“让我信月老牵着姻缘线可以,但要让我信什么厉鬼索命封家五十七口人,这就强人所难了。” “同道中人。” 没多久,柳三喜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喊李宓他们吃饭。 白米粥,蒸饼,鸡蛋,鱼干,可谓丰盛。 曹少澄忍不住调侃道:“阿公,你这小日子也太滋润了,吃个早饭都有荤有素,很讲究嘛。” 沈落慢斯条理嚼着一条鱼干,插话说:“去未央宫上早朝的那些京官老爷们,早晨都吃不上这么一顿热乎的饱饭。” 李宓同样点点头,“看起来渠柳村挺富裕的,不像市井传言那么贫困嘛。” 柳三喜只顾埋头喝粥,并不答话,这让三人的问话无疾而终。 快吃完的时候,曹少澄又忍不住开口道:“阿公,这鱼干做的挺不错,是什么鱼,以前从来没吃过。” 这回柳三喜终于搭话了,他慢吞吞道:“在我们这儿,这种鱼叫闭目鱼。是村长他们从村外的河里逮的,具体哪里我也不知道,只听说偏僻得很,只有村长他们找得到。” 柳三喜说那条河里的闭目鱼潜游在河底深处,因为永远都不会见到光,所以眼睛用不上,渐渐就都闭上,再也睁不开了,所以叫闭目鱼。 李宓顺着这话仔细打量碗里的鱼干,虽说已被油炸得面目全非,但仔细观察,确实没有鱼眼。 他又看了沈落一眼,对方摇摇头,也从没见过这种没有眼睛的鱼。 曹少澄半开玩笑道:“这么稀罕的鱼类,要是能拿到县里去,准能卖个好价钱。” 柳三喜却摇头,“这种鱼养不活的。村里有人尝试过养活闭目鱼,但这种鱼一旦离开黑暗的河底,暴露在阳光下,就会剧烈折腾,不死不休。所以,它只能适应原本黑暗的河底生活,突然打破平静,便只剩死亡。” 吃完早饭,柳三喜披了件衣服,说是去串门,临走前还往兜里塞了把东西,背着手离家了。 曹少澄压低声音道:“你们看到没,柳阿公往兜里塞了一大把铜钱!” 李宓点点头,他也看到了,虽然感觉奇怪,但联想到柳三喜这顿早饭的丰盛程度,他觉得这人有点小财也属正常。 三人随后离开柳三喜家,小雨淅沥,村里人大都躲在家中睡觉或聚众喝酒,偶尔能听见男人们打牌掷骰子的爽朗笑声。 不知不觉中,三人又站到封家老宅前。 与昨天夜里相比,被细雨浇盖的老宅在身后铁灰一线的山峦掩映下,如同一幅黑白画卷,凄凉萧瑟。 李宓注视着后面群山上茂密生长的樟树,猜测那里就是跛子所说的封家坟地,如今被黑色樟木所挡,大白天就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随后,曹少澄上前推开两扇半掩的破旧大门,伴随一阵吱剌剌的刺耳推门声,一股陈年腐朽之气扑面而来。 李宓和沈落一同踏入这座曾死了五十七口人的诡异凶宅中。 进入封家老宅,一阵刺骨寒意自脚底攀升,李宓下意识搓了搓胳膊炸起的鸡皮疙瘩,空气有些诡异的冰冷。 仿佛一踏入宅子,温度就骤然降了大截似的。 三人在封家老宅中四处打量,在前院正中有棵参天老树,老树之前又有枯井一口,造型奇异。 李宓蹲下身摩挲枯井四周的砖泥,井壁被人雕刻出各种形异式怪的图腾。 而这棵扎根于井后的老树,更加蹊跷,是棵槐树,看枝繁叶茂的程度,少说也有几十年光景了。 李宓推测,在封家老宅建成前后,这棵槐树也就跟着种下了。 院子里种槐树,这不是招鬼吗?在风水局里,这形成一个‘困’字死局。 李宓想不通封家人是如何被说服种下这棵树的。 他走过前院,曹少澄和沈落警惕跟在身后,三人穿庭过院,打算去拜访一下那位封老爷子。 封家老宅很大,三人在里面兜兜转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来到一座可以称之为内院的地方。 内院里空无一人,曹少澄试着喊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院里回荡,许久没有响应。 三人穿内院往前,正前方有间房子的大门半掩,有些微醺的香气自房内飘出。 李宓推门而入,发现这竟是封家的祠堂,祠堂正面摆放了密密麻麻的牌位,全是封家历代先祖以及近些年过世的族人。 李宓看到铜炉上还插着三支袅袅升烟的香,看烟灰长度,应该刚刚插上不久,那么插香的人还未走远。 他朝曹少澄使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立即在屋里搜索起来,随后又绕过牌位,这才发现祠堂有扇不太起眼的后门,他立即追出去。 李宓看这些牌位看得头疼,沈落则捻起铜炉里的香灰,厚厚的香灰层层叠叠堆砌,分别是不同时间燃烧后形成的景象。 “这些香灰颜色基本一致,燃烧时间的先后应该不会间隔太远。”沈落又摸摸几个边角里的牌位,“上面没灰,说明有人经常清理,封老爷子已然痴傻,那是谁在这里祭拜封家人?” 说话间,沈落抬头看向李宓,突然拔出绣春刀,指向对方。 李宓脑袋蒙了一下,随后缓慢转身,看到身后骤然出现一道人影,吓了一跳。 人影穿着粗布衣裳,体格魁梧,唯独脸上没有表情,两眼无神,就好像被恶鬼吸走了魂魄似的,行尸走肉活着。 “你们是谁?”壮汉冷冷问道。 “你又是谁?”李宓反问道。 壮汉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你们不该来封家,这里不欢迎外人进来。封老爷也不喜欢外人,如果他知道了,会很生气。” “我们只是想拜访他老人家。” 壮汉挥了挥手,做出送客的手势,“不必了,封老爷不喜欢外人,你们赶紧走吧,以后不许再来!” 李宓还想再说什么,但壮汉噤口不言,曹少澄也从后门溜回来,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找到。 三人只好原路返回,从封家老宅离开。 从宅子出来,李宓呼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一本东西,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偷得?”沈落问道。 那是一本封家族谱,李宓趁着曹少澄从后门返回吸引壮汉注意时,顺手藏起来的。 李宓敲敲族谱,笑道:“走吧,既然人家不欢迎,咱们就改日再来呗。回去翻翻这本族谱,总算没空手而归。” 渠柳村的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仍阴着大片黑云,看样子很快便会酝酿下一场暴风雨。 村子里除去比较偏僻的角落,主要干道都铺砌了砖石,因此道路不算泥泞。 三人返回柳三喜家时,鞋上仅沾了少许湿泥。 柳三喜还未回来,三个人待在院里无所事事,曹少澄比划了几套拳招,李宓则端起那本族谱翻看起来。 沈落看起来心事重重。 终于,柳三喜晃晃悠悠回到家中,看起来还喝了不少酒。 沈落和李宓都腾地站了起来。 二人各怀心事的看了对方一眼,随后一起去将柳三喜扶过来坐下。 柳三喜醉醺醺歪倒在桌上,嘴里仍自言自语着要继续喝,曹少澄倒了碗茶端过来。 柳三喜接过茶碗喝完,又在桌上趴了会儿,意识稍微清醒了点,盯着三人直打酒嗝。 “你先问?”李宓说道。 沈落点了点头,伸手在柳三喜面前来回晃了几下,对方问道:“沈姑娘作甚?” 007、送子观音 见对方确实清醒了,沈落干笑两声,说道:“我们刚刚去封府拜访封老爷了,不过对方似乎不太愿意见我们,自始至终没露面。” 柳三喜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你们,你们去那鬼宅子了?” 沈落点点头,“去了,那地方看着也没多邪乎嘛,至少我们看着挺寻常的,就是稍微阴冷了点。” 柳三喜叹气道:“你们是不知道以前闹得凶的时候,封家老宅隔三差五就有村里人见鬼,那段时间搞得人心惶惶,直到后来村里人都绕过那里走,封家老宅才消停下来。你们可不敢再去了,万一惊醒了里面的东西,麻烦就大了。” 沈落呵呵一笑,并没有戳破对方这种迷信想法,她又道:“我发现了个很奇怪的问题,所以想问问你。” 柳三喜稍微恢复些清醒的脑袋点了点,示意沈落说下去。 “一开始我就在你屋里见到了个观音像,还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刚刚我们从封家老宅也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观音像,这就很奇怪,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送子观音吧?” 柳三喜听完,长长叹了口气,将事情娓娓道来。 封家搬来渠柳村不久,村子里就发生怪事,其中最古怪的就是村里连续几年都没有孩子降生。 哪怕是几户新近过门成亲的夫妻,不管怎么努力都怀不上孩子。 后来在村里老道士的建议下,家家户户都供上了送子观音,没过多久,果真有人怀上了孩子。 但怀孕生子的风险一直很大,十户孕妇至少要夭折一半的孩子,村民们都将这归结于封家的诅咒。 沈落点点头,明白了事情原委,又把目光看向李宓。 李宓问道:“我们在封家老宅见到一个壮汉,看年纪得有四五十岁了,应该不是封家人吧,不是说封家死得只剩封老爷子自己了吗?” 对这个问题柳三喜犹豫了会儿,也许是酒壮怂人胆,他回道:“那人就是封家过去的管家梁宽,二十年前那场劫难中他因为回家探亲逃过一劫,回来后帮忙收敛了封家五十七口人的尸骨,也算尽了做仆人的最后一点本分。可结果梁宽回家没两天,就生了场大病,据说连续半个月都下不了床,村里人都说那是被封家诅咒缠身了。” “又过了一阵子,梁宽病好了些,能下床走路了。他听说村里人有时给封老爷子送饭,有时不给送,封老爷子愈发痴呆,连饭都不会用,饿得瘦骨嶙峋。梁宽毕竟受过封老爷子的恩惠,于心不忍,就给他做了顿好吃的送过去。结果梁宽彻夜未归,就在村里人以为他在宅子里出事要去找他时,第二天梁宽陪着封老爷子出现了。” “只不过梁宽似乎变了个人似的,他变得和封老爷子一样沉默寡言,一双眼睛阴鸷得吓人,像毒蛇似的。他的脸色和封老爷子一样苍白,面无表情的看着村里人,直到村里人都吓退了,他才陪着封老爷慢悠悠踱回封家,还时常发出阴森的笑声。” 柳三喜说完,李宓若有所思的想了会儿,说道:“这么看来,梁宽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确实有些奇怪,他住在村里什么地方,我们打算去拜访一下。” 柳三喜有些怪异的看了李宓一眼,“你去拜访那个疯子?梁宽整天神神叨叨的,村里都没人搭理他,好些人特意从他家附近搬走,为的就是住远一点,免得染上诅咒。好多人觉得梁宽性情大变就是被封家诅咒害得!” 李宓说道:“关于封家我还有些事想请教他,我相信只有他知道实情。” 柳三喜嘀咕说:“我怎么觉得你们来找人是假,找封家是真呢?该不会也是惦记宝藏的吧?” “宝藏?”一旁的沈落狐疑出声。 “没,说错了!”柳三喜赶紧改口,转移话题道:“梁宽那地儿有点偏僻,你们去找跛子,他也知道路的,我可不想趟这个浑水。” 见柳三喜抗拒,李宓只好放弃求他带路的想法,招呼曹少澄一声,让他出去把跛子找来。 柳三喜又跟两人闲聊了几句,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回床睡觉去了。 “你听见他说的话没,封家有宝藏?”沈落悄悄问道。 “说不定真有。”李宓嗯了声,“封家几十年前搬来渠柳村,然后突然盖起这种规模的宅院,只能是发了笔横财,也许就是指的这笔宝藏。” 顿了顿,他又道:“但听柳三喜的口气,村里人应该都知道这件事,但他们不知道宝藏在哪里,至今也未找到。而且以前有过不止一拨人前来寻过宝,所以他才会那么说。” 沈落哦了声,摇头道:“不论是不是宝藏,跟我们也没多大关系。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崔骃的下落,否则崔尚书那关可不好过。” 李宓嗯了声,这时,曹少澄急匆匆从院外返回,只身一人。 “跛子不见了!” 曹少澄带回来这样的消息,让李宓眼皮一跳,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到处都找过了,没有发现跛子?”李宓问道。 曹少澄很肯定地点头,“村子就这么大,我把能问到的村民都问了遍,他们都表示从昨晚之后就没再见过跛子。甚至连跛子昨晚在谁家借宿都问不出来,没有任何人知道。” 李宓心中狐疑,跛子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了呢,他就算有急事要离开村子,也应该会跟自己打声招呼,而不是平白无故悄然离开。 如果说还在村里,他会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人见过他,是进山了又或者是躲起来了,为什么躲起来? 李宓感到头疼,不打算再去考虑这么多,也许跛子只是许久未回渠柳村,进山打野味尝鲜了。 柳三喜听见曹少澄的话,犹豫了会儿,说道:“算了,既然你们想找梁宽,我也不能丢了跛子的面子,给你们指一下去梁宽家的路。其他事情,你们自己去问吧。” 说着,柳三喜倒了碗茶水,用食指蘸着在桌上比划出条道儿来,指明梁宽家的位置。 李宓道了声谢,同时拜托柳三喜留意跛子的消息,一旦他回来就立即通知自己。 临走前他又问了有关崔骃的事情,并拿出画像,柳三喜摇头,说从未听闻村里来过这号人,近期也没有别人进过村。 李宓只好作罢。 随后,三人出门往梁宽家去,路上交流着渠柳村的事情。 “这座村子处处透着古怪,你们觉得呢?”曹少澄说道。 李宓点头,“从昨晚村民的聚会盛况以及渠柳村随处可见的青砖小道,还有柳三喜家的情况来看,渠柳村的村民很富。” “而且渠柳村的经济来源似乎很隐秘,他们并不依靠种地赚钱,”沈落在一旁补充道,“无论是进村之前的山上,还是村里那些荒废已久的块状耕地,根本没有种植过庄稼的迹象,很明显有些年没刨过了。” 李宓嗯一声,“找机会搞清楚村里人靠什么维持生计的。另外,还要搞清封家灭门惨案后发生的死亡案件,前后有没有联系,凶手是不是同一个。我总觉得崔骃在这一带的失踪与渠柳村脱不了干系,甚至崔骃可能已经死在了渠柳村某个角落,而凶手就在村子里。” 李宓心中有个猜测,他觉得封家灭门惨案与之后的诅咒杀人,凶手应该不止一个。 单看二十年前的封家五十七口人一夜之间惨死,很明显是遭凶手蓄意报复,也许是通过下毒,也许是某种急性传染病。当然,这么多年过去,这些都已无从检测,只能依靠推理。 而之后二十年间,又陆陆续续有人莫名其妙死在村里,且大都是时间不超过七天的村外人。凶手如果憎恨封家,又为何要对村外人下手,享受无差别杀人带来的快感?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宓曾想过凶手是否是为了掩盖某种秘密,才故意以杀死村外人的代价制造恐怖传闻,但当跛子说到村里人搬出村也会被诅咒杀死时,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目前看来,凶手为两人或者多人的可能性,极大! 李宓大脑飞快思考的间隙,三人路过一间院子,里面有个衣裳雍容的富家翁冲他们打招呼。 李宓停下思考,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我是渠柳村的村长,听说村子里来了客人,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担待啊。”老人笑道。 李宓赶紧施礼,说道:“原来您是村长,进村没来拜访您,是我们失礼才对。” 村长道:“不碍事。村子里来外人也热闹热闹,不过你们应该都听过传闻,渠柳村……不能久留,所以这几天你们在三喜家放心吃住,但可千万别误了日子,到时追悔莫及啊。” 村长的话很诚恳,李宓瞧他的样子也很担惊受怕,仿佛自己这三人在渠柳村出了事,将对渠柳村的名声造成难以挽回的冲击。 李宓笑着点头,“放心吧村长,我们待几天就走,绝不会麻烦你们的。” 随后三人摆了摆手,称改日再登门拜访,匆匆离去。 村长站在院门,微笑着目送他们远去,直到余光中背影消失,嘴角的笑意才渐渐变淡。 村口望楼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宓等人的一举一动,见他们往梁宽家走去,便飞快舞动手中双色旗帜,送出信号。 赶到梁宽家时,对方刚从封家送饭回来,见到李宓等人愣了一下,破天荒没有下逐客令,而是请他们进去了。 李宓打量着梁宽家的布局,除了桌子椅子以及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外,再有就是香案上供奉的早已积灰的送子观音,可见梁宽的生活十分单调乏味。 梁宽给三人倒了茶水,李宓放到嘴边抿了口,没敢往下咽,悄悄吐到袖子里后,招呼着对方坐下来。 李宓说道:“这次来,主要是想请教一下当年有关封家的事情。” 008、老道士 梁宽语气生硬道:“封家的事全是诅咒,是他们招惹了不该碰的东西,所以才被恶鬼缠身。” “难道你真的信?”李宓说道,“这么多年你出入封家送饭,风雨无阻,二十年前你一夜之间性情大变,难道真的如村里所说,是被鬼附了身?我不想戳破你的伪装,既然你想装下去,我可以视若无睹,但你得先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 梁宽嗤笑:“你凭什么认为我是装的?” 李宓当然知道他是装疯,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可以伪装得凶狠、颠痴,但眼睛骗不了人。 《现代刑警理论》中有一堂课是讲eac模型,在eac中人的眼睛是会跟随说话而转动,当回忆情景时眼睛转向左上,构建情景时眼睛转向右上;左下则表示人的味觉感受,右下表示人的痛觉感受。 李宓通过梁宽向右上缓缓移动的眼神,推断他在编织谎言。 李宓当然不会说eac之类的烂话,他只说自己钻研过读心术,对这种伎俩已经司空见惯。 “关于你为何在封家装疯卖傻吓人,我可以不追根究底询问原因,你不想承认就算了。我只问几个问题,问完就走,不耽误你继续演戏,可以吧?” 过了许久,梁宽终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二十年前你在封家做管家,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李宓问道,“任何你觉得奇怪的事都行,说给我们听。” 思考了会儿,梁宽答道:“你们应该也都听过,封家自从来了渠柳村,隔三差五就会死人。这事闹得人心惶惶,再后来封家少爷出生了,村里的道士就说他天煞孤星,如果不加以扼制,未来将给封家带来横祸,结果二十年前封家公子的及冠礼,封家果然惨遭灭人之祸。不知道是道士一语成谶还是封家命里注定。” 沈落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很显然是有人行凶杀人,难不成还真有人相信天煞孤星一类的谣言?” 梁宽道:“也正是这里奇怪,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整整二十年,我一直未对人说起过。” “什么事?” “二十年前,封家灭门惨案发生的第二天晚上,我陪着老道士还有几个村里人收敛完尸体,正赶上尿急,想随便找个地方撒尿,可一想到宅子里刚死过几十口人,我就吓得尿不出来,于是就跑出后门打算找个墙角解决。结果看到了一辆马车刚刚离开,车厢的帘子紧紧拉着,看不清里面是谁。但借着月光,我认清了马车车夫的脸!” “是谁?” 梁宽缓缓出口道:“是老道士。” 又是老道士! 李宓自从来到渠柳村,无论是从跛子口中,还是柳三喜那里,都不止一次的听到过这个名字。 现在封家曾经的管家梁宽又亲口道出这个名字,这让老道士的名字在李宓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他有种直觉,或许老道士会是这整起案件的关键线索,对方能解答出有关封家诅咒的所有谜题。 想到这儿,李宓问道:“你说老道士那晚赶着一辆马车从封家后门离开,是否有其他人看到,你能确保没有认错吗?会不会有人假扮老道士的装束?” 梁宽很肯定地摇头,“那个人就是老道士,当时天色已晚,村里人忙完封家的事,都赶回家休息了,哪还有人在村子里闲逛,更别提老道士走的还是条偏僻小径。” “那后来,老道士有没有什么其它怪异的举止,他从来没提过自己赶马车出村的事?” “没有了,老道士一直像没事人似的,我还曾经试着问过他,他只是说我看错人了。不过他有个闺女,也是二十年前封家出事那段时间离开了村子,老道士说是被城里大户人家相中做主母去了。” 梁宽仔仔细细又回忆了一下,“老道士女儿消失得悄无声息的,直到封家那件事过去很久,村里人才惦记起他女儿的事。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不过经常有信差捎些书信和贵重玩意儿给老道士,大家这才信了老道士女儿真是嫁给了大户人家。” 曹少澄半开玩笑道:“那他女儿嫁人的日子还挺邪门的,正好是封家出事的时候。而且,嫁女这么大的事情,老道士怎么能半点风声都不透露呢,真是个怪人。” “兴许是封家的事情闹得太厉害了,老道士不想提罢了,那段日子连他自己都忙得抽不开身,告诉村里人也顶多添个谈资而已。”梁宽说道。 虽然这样勉强解释得通,但李宓和沈落的表情都不太轻松,他们决定亲自找老道士问话。 临走前,李宓拿出崔骃的画像,又照例问了梁宽近期村里又没有来过外人,或者村子附近有没有出现背着书篓的年轻书生之类的。 梁宽先是摇摇头,别说近段时间,过去一年村子里都没来过人。 而且前段时间吴山县刚下了场暴雨,不少山路都被泥洪冲垮,泥泞难行,压根走不了人,更别说进村了。 随后他下意识瞅了眼画像,谁知竟扑通一声吓得栽倒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李宓和曹少澄连忙将他扶起来,问道:“怎么,你见过画像上的书生?” 梁宽终于回过神来,他推开二人,躲到一旁使劲摇头,“没有,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曹少澄埋怨道:“那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还以为你见鬼了呢。” 李宓只好告辞离开,问清老道士家的住址后,带曹少澄跟沈落赶了过去。 原路返回时,渠柳村的村长在雨过天晴的院子里晒太阳,他仰面躺在太师椅上,身上穿着质地不菲的绸褂,右手攥着两枚圆滚滚的铁球,此时正眯着眼睛慢悠悠哼着小曲儿,看上去心情极不错的样子。 等李宓三人走过院子,闭眼哼曲儿的村长才缓缓睁开眼睛,少顷,又闭上眼睛继续哼,只不过这次换了曲《窦娥冤》。 “没有来遭刑宪受此磨难,看起来老天爷不辨愚贤,良善家为什么遭此天谴,作恶的为什么反增寿年……” 小院里,老头咿咿呀呀哼着唱着,怡然自乐其中。 循着梁宽给的指示找到老道士家,此时院门紧闭,李宓拉着门环的铜咬轻轻叩了两下,然后耐心等待。 突然,一声哀叫自院内传出,声音十分惨烈。 不好,出事了! 三人对视一眼,旋即,曹少澄一脚踹在大门上,结果大门纹丝未动,里面被牢牢栓住了。 情急之下,曹少澄后退几步,猛地踏地而起,两三步飞掠墙头,闯入院内。 李宓看得目瞪口呆,他只知道像曹少澄这种古代习武之人体魄强健,没想到还身负轻功绝学。 这是李宓实打实的第一次见识到古人飞檐走壁,紧跟着,他就见到了第二次。 沈落往后一撩衣摆,靴子踏上墙头,轻轻一踩蜻蜓点水,纵身落入院中。 李宓在院外不停蹦着,也想试着飞进院里,结果就是连摔几次平沙落雁式,最后一次把脸从地上抬起来,眼前是正抑揄着没有发出笑声的沈落。 一身青色衣裳的六扇门沈落头一回在李宓面前翘起嘴角,但故意板着脸道:“李捕头好大的本事,连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蛤蟆功都使出来了?” 李宓尴尬得脸发烧,他摆摆手,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往早已打开的院里走,“先……先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他走在前面,沈落跟在屁股后面,在六扇门受过良好训练的女捕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一双眸剪秋水的美人眼中笑意不断。 少顷,李宓身后发出‘库库库’的声音。 李宓气得大步走开,路过大门时瞥见地上落着两截被一刀劈开的门栓。 一尺多宽的门栓,被一刀劈断,其中力道之大,让人震撼。 随后,李宓就看到满院剑光。 曹少澄拔出大圣遗音与一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此时院内刀光剑光,两道白虹如影而行,杀气磅礴。 紧接着,黑衣人躲开一记偏锋剑,抽身逃离战场,曹少澄顺势就追了上去。 刚经历一场恶战的院里,地面被劈砍出近百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李宓一面负手啧啧感叹一面触碰这些裂痕,他一直以为那些能只枪匹马掀翻上百人、能轻易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武林高手只存在于金庸小说里。 可今日一见,大开眼界! 突然,他想起什么,匆匆往屋里赶去,沈落紧随其后,抽出绣春刀,小心戒备。 “你不用去帮忙?”李宓回头道。 “那黑衣人武功一般,只要曹少澄不头脑发昏中了陷阱,肯定无事。再说了,你武功平平,万一这是调虎离山,你身边没个保护的人,出事怎么办?” 李宓挠挠头,原来他这叫武功平平,虽说前世身为刑警的自己学习过擒拿、散打甚至截拳道,平时一人单挑几个街头混混不在话下。 不过在大赵王朝,这些还真不够看得。 房子里,有股浓重的血腥气透过半掩的门散发出来。 009、逼供 李宓心中狂跳,他祈祷老道士千万不要出事,同时用手轻轻将房门推开。 李宓快步走入房子,他一把掀开帘子和紧闭的窗户,随着阳光的照入,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 两人在房子里急切地搜寻着血腥味的来源,到处凌乱不堪,似乎有被人胡乱翻找过东西的迹象。 李宓连推开几扇门,都没找到人,他心里气得直骂人。 就在这时,沈落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很低。 李宓朝她走过去,沈落正提着刀杵在那里发愣。 片刻后,两人一起站在那里发愣。 老道士倒在打坐的蒲团上,头东脚西,一手握拳置于胸前,双眼圆睁,嘴巴微张,一截绳子勒在他的脖子上,勒痕已经发青。 李宓头脑一片空白,他来到老道士死不瞑目的尸体前,按照法医的流程进行验尸。 从尸体表征来看,老道士刚刚死亡没多久,死因为机械性窒息,至于凶器,应该就是那截麻绳。 李宓微微蹙眉,既然老道士是被黑衣人活活勒死,那蒲团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沈落用刀鞘拨动尸体,将老道士的尸体翻转过来,两人的脸色顿时僵硬住了。 老道士的另一只手除小指外,全被砍断,断指处血肉模糊,白骨隐隐可见。 仔细看去,这些断指的肌肉相连之处,似乎还有东西。 李宓强忍着不适,将其中一个深入断指骨肉的异物轻轻拔出,发现竟是一根铁针。 李宓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这样凄惨的死去。 黑衣人先是将老道士的手指一一砍断,然后又将铁针一根根插进去。 逼供! 李宓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这个词。 【叮!《洗冤录》尸检报告已自动生成,请您查收!】 无意间,李宓脑海中再次响起了声音,没想到系统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被触发,还自动进行了尸检,应该是洗冤录的辅助查案功能。 死者59岁,丧偶,尸体全长172厘米,右腰背部、右臀部、右大腿外侧有密集的点状出血,指压不褪。颜面部青紫,双眼结膜片状出血,头皮多处裂伤,颅骨、颅内无异常。舌骨、甲状软骨无骨折。 一条麻绳环绕于颈部,颈部深层软组织出血,气管腔内有血性泡沫状液体,双肺部明显淤血,心、肺表面有出血点。第七肋骨骨折,第八肋骨骨裂。 右手腕关节处小片状皮下出血,四指切断,肌肉层内发现铁针。手指切断伤为刚刚所留,从蒲团及地面几处喷溅血点来看,作案地点为死者家中。 就在李宓阅读洗冤录给出的尸检报告同时,沈落同样也在进行验尸。 她取出腰间挂着的一块银牌,小心擦拭一番后,捏住老道士的下巴,将银牌塞入口中。 半晌,沈落将银牌取出,被老道士嘴巴咬过的牌角微微发黑,说明有中毒迹象。 李宓点了点头,这与尸检报告中‘血性泡沫状不明液体’和‘双肺异常淤血’相吻合。 老道士在临死前不止遭到了暴力殴打和严刑逼供,还被人下了毒。 “凶手究竟跟老道士有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要用这种手段去折磨一个老人,十指连心啊……”李宓小心将从道士嘴里刮出的一块检材收好后,咬牙说道。 “老道士手里应该有某样见不得人的东西吧,也许就跟我们要调查的事情有关。”沈落分析道,“不然为什么老道士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们来到渠柳村之后遇害了呢?” “会是什么东西能让歹徒下此毒手?” 两人都在屋子里寻找起来,循着那些被人胡乱翻找的痕迹,久久未能发现有用线索。 李宓走回来,盯着老道士的尸体道:“先别找了,这种酷刑没什么人承受得住,老道士右手还剩最后一根小指,很可能他已经受不了剧痛招供了,那么东西已经被凶手拿走了。” 同时他又有些奇怪,“十指连心,既然老道士能承受四根手指被砍断扎针的酷刑,说明这个秘密十分重要,又怎么会在最后一根手指即将被砍时放弃抵抗了?也许他给凶手的回答仅是权宜之计。” 沈落道:“可无论老道士身上有什么秘密,咱们从渠柳村追查到的所有线索到这里就断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恐怕又得另辟蹊径寻找案情关键了。” 李宓点点头,也感到十分头疼。 就在这时,屋外一阵骚动,似乎有不少人闯到了院子里。 两人走出来一看,发现竟是村长带着村民们闻讯赶来,各个手执棍叉,气势汹汹。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会在老道士院子里?”村长一改之前和蔼可亲的面目,神情严肃的问道。 李宓没想到村里人来得这样快,几乎就在命案发生的短短一刻钟内全部赶到了。 “老道士遭歹人谋害,已经死了。”李宓实话实说。 “什么?”村长闻言一惊,手里举着的棍子掉落在地上都没反应,随后他冲进屋里,神情悲恸。 片刻后,屋里传来村长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得声嘶力竭,在场村民也都红了眼睛。 老道士在渠柳村住了几十载,德高望重,尤其是在封家诅咒事件里出了不少主意,才使渠柳村免于恐慌,得到很多村里人的信服。 且每逢村里有红白事,老道士都会热情帮忙操办,不少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 有几个胆大的村里人进屋一看,脸色青白交加的退出来,随后呜呜哭泣起来。 一时间,整座院子陷入一团悲伤的氛围中,村民们哭作一团。 李宓和沈落退到角落里默默看着,没发现有谁是在惺惺作态,大家基本都是发自内心的为老道士哀悼。 没多久,曹少澄从院外返回,他整整有些凌乱的衣服,快步走向李宓,将一团揉皱了的宣纸递上。 “那黑衣人轻功极好,溜出村外遁入山林就没影儿了。这是我与他在打斗中,对方身上掉落的东西。出门杀人还能随身携带的东西,我想一定很重要,就捡回来了。” 李宓嗯了声,将宣纸展开,抚平,上面是行歪歪扭扭的字体,看着极其潦草。 “当双面不担也,苹果树无草知也,乾坤逆转,取中之时,使之映盘与针之时间表里,则亦为著也。” “这应该是黑衣人从老道士那里拷打来的答案,”李宓读完这段话,同样一头雾水,“老道士果然没那么轻易交出秘密,他给黑衣人出了个谜题,只有把这个谜题解开,才能找到答案。” 曹少澄问:“那这段话什么意思?” “当双手不用承担的时候,当苹果树没有小草衬托的时候,乾坤逆转,选取中间的时刻,让它映照在石盘与针的时间段里,那里就是答案。”李宓说道。 “什么苹果树什么乾坤,老道士这是打的什么哑谜,无头无脑的,压根猜不透啊?”曹少澄听得头大。 李宓看一眼沈落,对方头一样大,摇了摇头,表示猜不透。 就在这时,村长从老道士房里出来了,他举起手中棍子,指向三人,怒气冲冲道:“是不是你们杀了道长,还对他下这种狠辣的毒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一时间,其他村民也都站起来,犹豫片刻后,在几名村长忠心拥趸的挑拨下,一齐举起手中锄头、叉子,团团围住李宓等人。 曹少澄气笑道:“你们倒打一耙啊,分明是我们听见异响,赶来救老道士,我还跟凶手打了一架,差点就抓住他了。” 村长冷笑道:“可我分明只看到你们站在院中,还从道长的房里出来,再无其他闲杂人等出现。你们空口白牙说有人杀死了老道士,可还有人证?” 说着,他还上前一把抢过李宓手中的宣纸,举起来看一眼,气势更汹,“还敢说不是你们,这是老道士的字迹,很显然是被你们严刑逼供后写下的,还敢不认?” 村民们也群情激奋起来,举着农具往前越逼越近,大有将他们三人就地正法的架势。 李宓推开拔剑挡在身前的曹少澄,眼神平静道:“是非罪由,自有官府定夺。现在村里死了人,应立即通知衙门前来,而不是让你们在这里举着锄头自己审判!” “衙门?”村长嘿嘿一笑,“渠柳村这鬼地方多少年都不敢来官府的人了,指望衙门?那我们早都去地里刨食儿吃了!今天在这里,我们众目睽睽之下,你们三个杀人嫌犯还想抵赖?” 说着,他举棍向前逼近,其他村民见此情形,也都壮着胆子逼来,就在农具即将触碰到李宓胸口时,一只手从背后猛然探出。 玉手握紧一枚铜制令牌,一面以行楷刻着‘六扇门’三个大字,另一面篆有虎首吞牌的玄纹。 “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不得阻挠!”沈落举起令牌道。 令牌一出,原本向前逼近的村民纷纷停下动作,有些惊恐的往后退去。 渠柳村虽消息闭塞,村民与世隔绝数十年,但大赵王朝六扇门数百年来积累的赫赫威名早已扎根,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阻挠六扇门办案,轻则鞭刑,重则流放、甚至死罪,全族连坐! 010、怪人 一时间,只剩村长一人仍举着棍子指向李宓三人,就连几个拥趸也都收起家伙,摇摆不定。 沈落在六扇门养尊处优出来的名捕气势陡然释放,她拧眉道:“六扇门乃是天子御下直驾侍卫,你想造反吗?” 其余村里人纷纷丢下手中农具,扑通跪在地上,山呼万岁爷太平。 村长的手也抖起来,半晌后,他似乎笃定什么,心一横,又将棍棒举平道:“六扇门又怎么样?你们说是就是了?在场的人有几个见过六扇门的,谁知道你们手里的腰牌是真是假,万一要是冒充六扇门骗过我们,我们岂不是要罪加一等?” 李宓没想到村长如此巧舌如簧,白的都能给描成黑的,可看那些村民的动作,很明显是相信了村长说的话,都已从地上爬起来了。 沈落收起腰牌,冷漠道:“身份已经告知你们了,信与不信全在你们。只是你们要想清楚,如果我们真是六扇门,自己担当得起罪名吗?” 村长道:“管你是真是假,拿下杀害老道士的真凶再说,事后如果追究,我一个人担着!” 村长都撂下话了,又拿老道士的死说事,不少村里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李宓上前一步,来到村长身前,低声道:“我知道这村里你是老大,也知道你缉凶心切。若不是看在你们都是百姓的份上,你以为凭这几十个扛锄头的村民能拦得住两位武林高手吗?你如果一意孤行,大不了我们就杀出去,到时候真的六扇门来渠柳村查案,指不定就查出什么了,对吗?” 村长听完,额头流下一滴冷汗,过了会儿,他抬抬手,“都闪开,让他们走!” 李宓带着曹少澄和沈落从分散开的人群中离开。 一脚跨出门槛之际,村长在背后开口道:“这里是个不祥之地,七天之内,你们必须离开,渠柳村……已经背负不起再多的无辜性命了!” 李宓脚步一顿,没有回答,大步走开了。 身后村长握棍的手攥得青筋毕露,片刻后,又恢复脸上挂着笑容的模样,他长叹口气道:“都散了吧。” 回到柳三喜家,柳三喜早已备好了晚膳,他也没问三人在村里做了什么,只是默默蹲在院里举着烟袋发呆。 屋里,桌上菜肴丰盛,有荤有素有粥,三人边吃边咬耳朵。 “这个渠柳村的村长太自以为是了,他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在村里搞一言堂?”曹少澄忿忿的咬着馒头,“出去后非得报官来抓这驴操的!” 沈落说道:“这村长有点问题,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跟老道士有什么莫逆之交,他真实的目的是想将我们赶出渠柳村,他在掩饰一些秘密。” 李宓点了点头,但还没什么思绪。 眼下渠柳村的事情一团乱麻,在脑袋里像浆糊一样搅着。 封家的诅咒、老道士的惨死、跛子的失踪、村长的咄咄逼人……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崔骃的下落仍一头雾水,没有任何线索。 李宓在想,这所有乱麻一样的怪事,也许真相就隐藏在其中,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将所有的诡异解释通的话,除非它们共同指向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而想要破解秘密,就必须找到这团乱麻中的关键点,一个能将所有诡异穿针引线、使其说得通的线头。 那么,线头在哪里呢? 李宓冥思苦想着,连桌上的饭菜都索然无味。 以往做刑警队长时,他总喜欢将案子从大局去看待,由表入里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而现在,李宓感觉自己那套办法在这里似乎行不通了。 因为渠柳村的局太大了,他隐隐有种直觉,渠柳村的所有谜题都共同指向一个点。 而想要将如此多的谜题糅合成一个整体去分析,难度极大。 所以李宓变换思路,决定以小见大,从局部到整体去剖析整个渠柳村。 首先要弄清的就是封家诅咒,这绝不仅仅是诅咒,而是幕后黑手的推波助澜。 李宓决定夜探封家老宅。 晚上,用完晚膳,柳三喜早早捶着腰去休息了,村子里一片寂寥,鸡犬无声。 三道身影出现在柳家院外,略一交头接耳之后,他们朝着两个方向离开。 沈落前去老道士家,既是借机寻找被老道士隐藏的秘密,同时也在等黑衣人自投罗网。 黑衣人白天未能找到机密所在,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大概率会杀个回马枪。 李宓和曹少澄前往封家老宅,打探情况。 夜幕掩映下,封家老宅如同一只蛰伏的洪水猛兽,在默默等待着猎物的上钩。 李宓和曹少澄在远处等到梁宽送完饭离开,才悄悄潜进封家。 一进门,李宓就被曹少澄捂住嘴巴拉到一边,同时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宓顺曹少澄的方向看过去,悚然一惊。 前院正中那棵种有巨大槐树的井前,有道瘦骨嶙峋的人影趴在上面,直勾勾往里看。 是封老爷子! 李宓心中奇怪,不知道老爷子大晚上不休息,跑到这口枯井边张望什么。 这口枯井极矮,稍不留意就会跌倒进去,这老头真是不要命了。 也不知道梁宽知不知道这事,按理说他应该是伺候老爷子睡下才离开,难不成老爷子睡不着才跑到井边张望?可一个年迈痴呆的老人会被什么迷住? 此刻封老爷子正背对他们,李宓和曹少澄蹑手蹑脚从后边绕进内院,随后二人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左别苑,一路前往右别苑。 趁着封老爷子还在井边发呆,李宓借着月光在右别苑四处打量。 别苑里花草树木疯长,不少假山和雨亭都爬满了枯藤,一派肃杀之气,显然是很久没人清理过了。 不难看出封家曾经的盛极一时,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李宓也为封家的大起大落感到唏嘘。 花岗岩小道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李宓怀疑这边应该就是封老爷子生活起居的地方,因此才会有人清理。 他悄悄推开几扇房门,都是些陈年积灰从屋里飘散出来。 李宓捂着口鼻打量这些房间,顺手捡了盏吃灰多年的灯笼,拿火折子吹了吹,竟然还能点着,反正封家没人,索性就拿在手里照明用了。 李宓提着灯笼四处打量,有些地方甚至还能观察到血迹,应该是当年的封家五十七口人所留。 但自始至终没发现有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李宓看得有些乏味,直到推开一间门窗明净的房间,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入鼻腔。 李宓精神一震,这里应该就是封老爷子的住所。 他四下一瞧,便提灯笼潜入房间,四处打量之下,只有简单的桌椅和茶具,床边的香炉里插着一截檀香,应该刚刚点燃没多久。 李宓四处翻找了一番,整间房里别说一本书,连笔墨纸砚都不曾出现,没有任何可供发掘的线索。 倒是墙上的十几幅人物画像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些应该是封家人的画像,往前能追溯好几代人。 李宓挨个浏览了一遍,竟然在最后找到了当年封家公子的画像。 封家公子名为封修,字尚文,在画像中模样俊俏,脸圆而小,腰佩碧玉,玉树临风。 虽然画像之时青涩气尚未褪尽,但眉宇之间已有美男子的轮廓。 李宓啧啧赞叹,这么俊俏的少年郎,被封家养于深宅大院之中,倒跟金屋藏娇似的。 蓦地,他看画像愣了神,脑海中一些凌乱的线索交织起来。 李宓好像从哪里见过封修。 他移开视线,使劲敲了敲脑袋,刚刚那股熟悉感又消失不见了。 李宓心想可能是以前上学在课本上见过,像潘安、卫玠、俆公等等。 毕竟天底下的美男子都长一个德行——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他转过身打算去看别处,猛然间,一张人脸出现在灯笼上,吓得他一个哆嗦。 是封老爷子! 李宓被老爷子吓得心脏都跳漏半拍,他拍拍胸口,长出了口气,正打算解释什么,结果封老爷子直接无视他,从他身旁走过去。 李宓提灯笼怔愣看着,封老爷子眼神呆滞着直勾勾走向床帏,脱鞋脱衣,倒在床上眼一闭就睡过去了。 没多久,就有微微鼾声传出,封老爷子已经睡下了。 李宓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提灯悄悄走近,观察了会儿,确认老头不是装睡,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院子里,他打算去跟曹少澄会和,原路返回经过那间祠堂时,李宓不经意间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差点让李宓叫出声,他猛然间看到祠堂前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个白袍男子,对方戴着涂画有奇怪纹饰的面具,腰板笔直的盯着他。 李宓感到头皮发麻,大晚上在一座疯传闹鬼的宅子里突然撞见个浑身裹于白袍的东西,谁不害怕? 冷静了会儿,他壮起胆子提灯笼靠近过去,此时院内一阵无名风吹来,卷起满院沙土。 李宓眯了眯眼睛,躲过这阵沙土,再睁眼时,太师椅已空无一人。 面具怪人呢? 011、误闯后山 他不知道这人为何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儿,又为何骤然消失,但他可以肯定那不是鬼。 面具怪人在月光下,与太师椅形影相绰。 能在一眨眼之间消失,除非对方轻功极好,或者掌握某种特殊奇门遁甲。 李宓定定神,他看向太师椅后面洞开的祠堂后门,对方如果从眼皮底下消失,除非是从后门离开。 事不宜迟,他果断提灯笼追过去。 与李宓想象中不同的是,祠堂后门并不是通着一条青瓦小道,而是野草疯长的破败院子。 这地方与李宓来时所见到的那些亭子、小湖一样,都是荒废数年不曾被打扫过的。 他提着灯笼在院里蒙头找半天,没有任何发现,反倒是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从附近传来。 哭声凄哀,如泣如诉,随着李宓的接近,这声音越来越清晰,如同怨鬼在耳边轻轻蛊惑。 当李宓终于听清声音的来源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封家老宅,出现在一条山间小径上。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已经来到封家老宅背后那座通体漆黑的后山脚下。 封家老宅横亘在渠柳村进村要道与这座后山之间,无论进村还是进后山,都不可避免要途经老宅。 李宓抬头张望,能清楚看见进村时那座高高耸起的望楼,相信在那个地方也能清楚看到这里。 他心中隐隐有了某些猜测。 后山夜里的温度很低,李宓感觉起码是零下的气温,他丢掉灯笼,搓了搓手,沿着山道往上摸索。 寒风掠过山道,李宓走路都打哆嗦,山上树林不时传出飒飒的抖动,像是对他传出某种警告的讯息。 后山上方的夜空有一些奇异的亮光,李宓顺着山间小道往上爬,走了一会儿听到上方传来动静,立马闪进了树林藏好。 两个男人从山道上提着灯笼下来,身上一股浓重的酒气,骂骂咧咧着走远了。 李宓不敢再走山道,直接穿越树林往上走,一路十分艰难地拨开树枝跋涉。 走出树林后是一条陡峭的石子路,李宓走上去,发现这条石子路是连接另一座山的媒介,宽度只有不到半米,两边就是山壁,一不小心跌落就会摔死。 李宓一步一步的朝着对面那座山头接近,同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走过石子路他飞快闪到一棵树后休息,等身体恢复过来又继续摸索着往前走。 从这个位置往前看,前方的视野似乎更开阔了些,但出现了更多的山,绵延到极远的地方,像是一片洪荒大山。 李宓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又向前走了约二百米距离,走到山道尽头,视野中豁然出现一个山洞。 他心中一振,悄悄摸过去,趴在洞边倾听里面的动静,远远地传来男人们的说话声,距离比较远。 李宓从山洞摸进去,确定无人看守,这才松了口气,但瞬间又感受到温度的骤然下降,被汗湿透的衣服马上冰冰凉凉。 山洞里黑漆漆的,李宓摸索着墙壁缓缓往前走,墙壁上似乎长了青苔,摸起来滑滑腻腻,这条长长的山洞还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臭味。 走出几十米的距离,李宓隐约看到前方出现忽明忽暗的亮光。 他耳边听到哗哗的流水声,猜测附近有水流,可睁开眼睛往前看,却只有一片灰黑。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亮光渐盛,果然出现一个小水潭,一股水流从上方流下来,在这里分支出一个小水潭,而更多的水流却是穿过山壁流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顺着上方流下来的水往前走,李宓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把身体贴近山壁往前小步靠近,在一个弯角的地方,人声变得清晰,亮光从那头传过来。 李宓深吸一口气,脑袋快速地往外一闪,一眼看到了弯角后的情景。 弯角后面是一大片的空地,空地上方山洞顶有大块的钟乳石悬挂,看着就好像存在了亿万年。 无论多少自称万岁的人灰飞烟灭,它们也亘古不变的存在着。 此时那里围坐了五六个男人,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篝火堆,人影在火焰里跳跃。 浓重的酒气飘过来,这帮男人在喝酒。 李宓不敢多看,匆匆一探就把身子缩回来,但也看清了在空地的后方还有一条狭长的隧道,里面黑漆漆的,只能容一人通过。 他暗暗想,这几个男人应该就是专门守着那条隧道。 李宓悄悄躬下身去,趁着几个男人不注意的功夫,俯身扒住墙角,倏的一用力,他整个人就从弯角拐出来,影子一样悄无声息挪到了空地下方的凹洞里。 此刻他整个人都趴在凹洞里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全身伏地,后背上冷汗后知后觉的流下来。 藏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李宓也想不到自己哪来这么大胆子,只是来不及想这么多,他听到有不少脚步声从山洞里过来。 然后就听见篝火堆旁喝酒的男人全部起身过去接应,进山洞的人走路步伐缓慢,沉甸甸的,应该是扛着什么东西。 李宓小心抓紧了凹洞的崖壁,身子缩成小小一只,不敢露出一点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篝火堆旁的几个男人帮忙扛着箱子,其中一个声音像是头目,他正指挥着搬东西,不时叮嘱看着脚下,不要摔到货。 有道粗犷的嗓音说:“阿义,这次运来的货不少嘛,比过去半年加起来都多,来回搬三趟了还没忙完。” 阿义笑着拍他一下,说:“行了,你别嫌苦嫌累了,就现在这样,不比咱们地里刨食轻快多了?东家说最近要做一桩大买卖,把这些货都送出去,以后兴许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人问:“东家要做啥大买卖啊,咱们这可是细水长流的买卖,说不做就不做了?” 阿义道:“东家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咱们挣到的钱在人家眼里都是九牛一毛身上的毛尖尖,村长跟我们几个都商量过了,干完这一票,就去投靠东家,跟着他混。” 李宓在下面偷听着,突然哐当一声,有人被地上石头绊了一脚,手里的箱子猛砸到平地下面。 李宓头皮一炸,木箱子好死不死的,偏就落到了他藏身的凹洞前面。 阿义过去踹那人一脚:“你他娘还能干点什么,这里面的货要磕着碰着了,把你杀掉都不够赔。” 摔箱子的人连连求饶,从平地上跳过来,把箱子重新抬起。 好在那人根本没注意后边的凹洞,或者根本不会认为洞里有人藏着,他很快收拾完跳上平地了。 “你说咱们一天天守着这些尤物,只许看不许碰,真是憋得难受啊!” 阿义抬手打他头:“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呢?东家的货别乱碰,要是让村长知道,有你好受的。” 男人们闲聊一会儿就开始往隧道里走,叮叮当当的响声,很快平地上安静下来。 李宓在凹洞听了听动静,探出身子往外看一眼,确认男人们都搬东西进去了,这才爬出凹洞。 篝火堆还在燃烧,淡淡的青烟里,李宓朝着隧道走过去,支起耳朵听着里面男人们的说话声。 他朝里面飞快看一眼,只能看见隐隐约约亮着的火光,猜测里面应该是个空间极大的山洞。 李宓想要进去偷看一眼,这时突然有人影吹着口哨从隧道里走来,他回头朝男人们道:“我出去撒泡尿啊。” 李宓眼见着人影突然逼近,没想到隧道这么短,对方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五步,根本来不及躲回凹洞里面。 他一咬牙,眼角瞟了下篝火堆,立即冲过去抽出根还燃着火的木棍,卯足了劲扔进隧道里,然后转身就往山洞外面跑。 隧道里的男人被烧得通红的木棍烫了下,痛苦地嚎一声,拼命喊:“有人!外面有人!快去追——” 李宓气喘吁吁从山洞跑出去,蹿过那条崎岖的山道,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很快,山洞里投出几束摇晃的火光,阿义领着男人们从里面追出来,手上还举着刀。 他把弓弩朝头顶一举,对着夜空射出响箭。 三声响箭回荡在山林里,传递至脚下的村子,树林簌落落惊起了大群飞鸟后,便再没有任何动静。 阿义看了看四周,对男人们挥手道:“分头追!” 除了留下两个看守山洞的人,剩余男人们全部跳上山道,凭借着对山道的熟悉,脚步飞快往下走。 山野间很快恢复平静。 李宓一路拨开树枝,一路也被树枝刮伤,但是脚步不能停下来,走山道的男人们速度明显比自己快,如果不抓紧回去,一定会被揪出来。 封了山,他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跑到山脚下的时候,村里已经乱成一团,阿义带着男人们挨家挨户踹门查人,村里几条狗疯狂的叫。 李宓跑回柳三喜家的时候,天光微亮,正赶上一个男人来他家搜人,李宓还来不及进去,柳三喜在被人盘问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他。 012、落魄郎中 院子里的大狗焦躁不安的原地乱转,铁链子被拽得紧绷,它死死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李宓用很恳求的眼神看着柳三喜,柳三喜犹豫片刻,轻轻点头,不动声色的挪动身子遮住了男人的视线,说道:“你们大晚上的忙什么呢,我这睡着觉呢。” 李宓悄无声息的躬身摸进了柳三喜家,趁人不注意进了屋。 盘问的男人不耐烦道:“别啰嗦,你家里那三个外来人呢,在不在房里?” 柳三喜点头:“在啊。” 男人说:“我进去看看。” 柳三喜拦他:“哎,他们都睡了,进屋不太好吧?” 啪的一巴掌,男人打在柳三喜脸上,骂道:“死老头,你他娘啰嗦什么,滚开!” 院子里的大狗顿时狂吠,但压根不会有人去理会。 男人推开柳三喜,直接进了屋。 下一秒,哐的一道炸雷声响起,李宓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房间里,李宓、曹少澄跟沈落三人揉着眼睛,像刚睡醒一样爬起来,问:“几位……有何贵干啊?” 男人见此情景,尴尬的挠挠头,然后抱拳说声打搅了,匆匆关门离去。 房里,三个刚刚碰头的家伙对视一眼,扑哧笑出声。 “说吧,您二位谁捅出来的篓子,把全村的狗都给惊动了?”曹少澄问道。 李宓老实举手,“我。” 曹少澄问,“到底什么情况,村里这么大动干戈的搜人?” “我在渠柳村后山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李宓说道,“我怀疑村长和部分村民在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村民们富足的生活想必与之有关。” 沈落问道:“什么勾当?” “我当时只发现几个木箱,应该是从事某种商品的贩卖,而且还是盈利极高那种。除此之外,在村长背后,还有个东家,他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似乎可以影响官府,遮掩渠柳村的事情。” 沈落点点头,“如果这样的话,东家应该是吴山县或者沂州府,甚至整个江都道的职官儿,六扇门会进行调查的。崔骃如果在此地失踪,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毕竟一条人命对这伙匪徒而言不算什么。” 曹少澄道:“那他们可是摊上大麻烦了,崔尚书不得亲自领兵进山剿匪,把渠柳村端个底朝天。” 李宓耸耸肩膀,“这可就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情了。沈捕头,你在老道士家有没有发现?” “一整晚都没人回来,也没发现周围有举止异常的村民,看起来你的推测不太成功,对方已经放弃了老道士的秘密。” 说着,她给李宓加油鼓劲道:“那就只能靠你了,如果你能读懂老道士留下的那段话,我们兴许就能破案的线索了。怎么样,有头绪吗?” 李宓紧蹙眉头,“一时半会想不出来,走一步看一步吧,兴许某天灵感出现,发现这就是个很简单的谜题。” 沈落扯了扯嘴角,居然对眼前这个大赵朝聪明人的碰壁感到欣然。 或许是自己这位六扇门名捕对崔骃案一直没啥建树,自始至终被一个吴山县小捕头带节奏破案,因此而找回了一点平衡吧。 李宓看向曹少澄,“你那边今晚有什么发现?” 曹少澄有点窘迫,他挠挠头,小心翼翼说道:“我今晚跟狗打了一架。” 李宓和沈落脸色发僵。 曹少澄连忙解释道:“是我在封家碰见个面具怪人,追上去跟他打斗了几个回合,结果那怪人跟泥鳅似的,抓不住。等我追出封家时,莫名其妙被十几条野狗攻击,那些野狗个个膘肥体壮,跟小毛驴似的,纠缠了我好久。” “你也碰见面具怪人了?我在封家祠堂撞见过他,只不过匆匆瞥了几眼,那家伙就凭空消失了。”李宓说道。 “他武功不错,至少跟我能不相上下,而且他使用的身法是种江湖早已失传的功夫,源自南疆。他出现在你面前,却又没伤害你,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李宓也同样疑惑这个问题,他不知道面具怪人是好是坏,他悄无声息出现在祠堂太师椅上,想除掉自己这个村外不速之客轻而易举。 但面具怪人没有,那么他与村长等人不是一伙的? 李宓想不通,也不打算想下去。 这时柳三喜敲门进来了,他端着茶水放在桌上,然后坐在角落里,掏出烟枪往里面塞茶叶。 房间宁静了半晌,李宓先打破了平静,他诚挚谢道:“多谢您刚才解围,不然我们麻烦可就大了。” 柳三喜擦着烟枪的铁锅子,漫不经心道:“我那不是帮你,是在帮我自己,谁让是我留宿了你们呢。真要出了事,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随后,他往地上磕磕烟灰,“渠柳村的村长,王大春,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渠柳村究竟为什么,你们又发现了王大春的什么秘密,但你们最好小心点,否则连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宓轻轻搓脸,笑道:“听您口气,好像知道点王大春的秘密,他究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柳三喜没说话,沉默的抚摸着烟袋,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渠柳村的人不傻,我们或多或少都猜得到,王大春一定做着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所以每月才有那么多银子养活大家。” “养活大家?” 柳三喜点点头,“大概十几年前,随着封家的衰落,渠柳村也迎来百年不遇的旱灾,地里庄稼死了一茬又一茬,到处都是干裂的土块,根本种不活东西。” “那段日子实在太苦了,村里人饿死的饿死,饿不死的就出去砍树皮,到地里刨菜根,现在回想起来,仍是一阵害怕。吃不上饭,可比闹鬼痛苦得多啊。” “也是在那时候,村长王大春不知道遇见了什么贵人,突然就发了横财。有天召集起村民,说以后由村里养活大家,大家不用再忙碌于种地和啃树皮了。只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村里人不得随便搬出村,要一直住在村里,也不要去掺和王大春的买卖,只管吃喝享乐就行。” “村里人于是就猜测,王大春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虽然良心过不去,可大家穷怕了,不敢舍弃这来之不易的富足生活,索性一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十几年过去了,渠柳村也从未出过什么事,王大春也一直信守承诺,每月给村里人送菜送肉送钱,要什么给什么。” 听柳三喜讲完,李宓说道:“那这么多年下去,你们从不知道王大春在做什么?” 柳三喜摇头,“他从不让陌生人掺和自己的买卖,挑选的人手也都从村里千挑万选,选出只服从于他的年轻人,让这些年轻的村里后生为他卖命。” 李宓心中思虑片刻,将所有的线索捋一捋,追问道:“那王大春跟封家关联密切吗?二十年前封家灭门惨案发生时,他也就三十岁出头吧,那时他在做什么?” 柳三喜回忆了一下,答道:“王大春不是渠柳村土生土长起来的,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从外地流浪过来的郎中,因为家中变故,他妻儿全都意外去世,就剩他孤苦伶仃一个人。” “王大春以前是郎中?”李宓捕捉到这一关键信息,十分警觉道,“他来渠柳村之前的身份村里有人知道吗?” 柳三喜摇头,“这个大家都不清楚,人家一来就盘根问底的显得我们跟防贼似的。不过大家有些耳闻,王大春祖上出过御医,医术精湛,后来是因为在宫中犯错导致连坐,全家发配。王大春的妻子也是那时候出了意外,难产而死,他的孩子刚一出生就被人溺死在水缸里。” “这么说来,王大春也是个苦命人。”李宓嗯了声。 “后来听说王大春被朝廷昭雪平反,但他心灰意冷,就独自来到吴山县这个小村子隐居山林。他继承了祖上御医的医术,虽然说不上妙手回春,但一些小病小疾都能药到病除。” 柳三喜又说道:“王大春是渠柳村唯一的郎中,医术高明,还经常去山上采药给村里人用,因此在村里威望很高,这也是后来大家选他做村长的缘故。” 李宓点头,想了一阵,愈发觉得这个王大春不简单,他还有些疑惑没有得到解答。 “村子里大大小小的疑难杂症、接生胎药、死人入殓,都只有王大春这一个郎中操劳吗?” 柳三喜点了点头。 李宓心中着重对王大春作为渠柳村一系列疑案的首犯进行推理,可脑海中推理过后,他发觉这人虽然嫌疑很大,但有些地方仍然不足以支撑王大春犯罪的理由。 比如封家五十七口人出事的时候,据柳三喜描述,那时王大春还是个落魄的郎中,与封家素不相识,难道会莫名其妙毒杀封家五十七口人? 虽说王大春家中横遭变故,他也许有报复社会的扭曲心理,身为村里最擅用药的郎中也有足够的机会去下毒,一切的一切都说得通。 可是,动机是什么? 013、再死人 李宓想不明白,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报复社会,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小村落里宣泄自己妻儿惨死的不满? 那为什么偏偏针对封家人报复,而不是渠柳村其他人? 李宓想着想着,脑海中又划过老道士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会是老道士吗?封家诅咒和一系列怨鬼索命的恐怖传闻,似乎都起源于老道士口中。 而且除了王大春,能有机会设计封家惨死,并首先接触到封家人尸体的,老道士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老道士有机会掩盖封家人的真正死因。 但他死了,死于严刑拷打,死于一个令人不解的秘密,会是什么? 难道是当年还有同伙,同伙担心秘密泄露,所以提前杀人灭口? 李宓心中猜疑不定。 目前来看,渠柳村一切疑案的嫌犯,基本可以锁定三人。 王大春,老道士,以及那个不知何故装作鬼上身的管家梁宽。 他们都与封家有过接触,并且能首先接触到封家人尸体,有机会篡改掩饰真正死因。 凶手应该就在他们其中之一,甚至有可能所有人都是一个局,所有人都参与了这场谋杀。 但李宓心中还有一个猜测,他还不太确定,因此需要一个验证。 正在此时,村子里出了变故。 原来是王大春指挥搜索昨夜后山的不速之客时,村民发现了一具尸体。 当李宓等人来到封家老宅时,以往冷清的宅院门口聚集了几十号村民,兴许是借着人多,所有人都壮起胆子往这座平日不敢稍加逗留的凶宅观望。 推开人群,封家老宅前院里那棵参天古槐上,有根长长的麻绳吊在枝杈间,向下垂入那口枯井,随着几名年轻村民的拽动,另一名身绑麻绳的村民被从井里拽出。 在出井村民的身后,麻绳尾端,系有一具被井底积水泡得发白的尸体。 李宓瞳孔一缩,认出了那具尸体,正是失踪不见的跛子! 围观的村民被尸体吓得纷纷后退,同时议论纷纷,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将视线悄悄瞥向李宓等人。 言语间有个词语不断出现,诅咒! 跛子的尸体脸部,双目圆瞪,脸上遍布伤痕,身体多处也都有淤肿,像是遭受过毒打。 “跛子这是遭报应了,他为了点钱就把村外人带过来,结果自己被索命的厉鬼找上门弄死了!”有村民说道。 沈落再次亮出六扇门的腰牌,也不管这些人信不信,一脸严肃道:“渠柳村出现命案,六扇门现在接管,请所有人配合调查,把知道的事情如实告诉我们,我们会查明真相的。” 有人高声道:“这是封家的厉鬼索命呢,你查不出来的!” 沈落瞪了那人一眼,那人悻悻缩回脖子,不敢插话了。 但很显然,六扇门的腰牌,此时在这里真假难辨,很难令村民信服。 此时村长王大春赶来了,他皱眉看了眼地上跛子的尸体,被一张烂草席垫着,皮肤泡得惨白。 “村长,还请你跟大家说一声,协助我们破案,跛子的死很显然不是什么诅咒,凶手就在这里!”李宓上前说道。 当然,他也仅是象征性的问一下,因为王大春是渠柳村诅咒一事的疑犯之一,跛子在这种关头被杀,很明显和此案脱不了干系,那么王大春势必要阻拦查案才对。 不料,李宓话一说完,王大春竟然点头答应了。 “跛子确实死得蹊跷,不管是封家的诅咒找上了他,还是有人鬼鬼祟祟,都要调查明白。”王大春显然是默许了李宓等人的查案。 这让李宓大感意外,不禁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查错人了。 不过有了王大春的答复,村里人都听话多了,他们在曹少澄的组织下排队到一边进行问话,李宓暗中嘱托他给每一位村民留下根头发,没有详说原因,曹少澄依言照做。 李宓则蹲在跛子的尸体前进行检查。 沈落同样拿出一包工具准备验尸,这些都是古代仵作们的必备器具,只不过在六扇门这里显然更加齐全。 目光扫过尸体全身,跛子身上破旧的衣服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洞窟,应该是最近形成的。 衣服洞窟下的皮肤有血渗出,看皮肤伤口的形状和表面特征,像是被石头等钝物砸破的。 身上的伤口不多,主要分布在颈部及头部。 跛子本来就有点头秃,脑袋上又被砸了几个血窟窿,因而面目有些恐怖,看得人有些发憷。 【叮!死者尸检报告已生成,请您查收!】 就在李宓简单对尸体查验之后,洗冤录也给出了跛子的死因报告。 死者身长172厘米,47岁,尸体死亡时间已超过一天。面色蜡黄,身体消瘦,其头颈部、胸部分布着众多砸伤瘢痕,无明显中毒迹象。死因为后脑接触钝性物体多次击打致颅脑损伤。 经此,李宓基本可以断定,跛子应该是被石头砸死的。 但有一点还有待确认,那就是这口井究竟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李宓按了按跛子身上的淤痕,看形状和分布,应该是跛子落入井中时与井壁磕碰留下的。 通过观察井边的足迹,结合井的高度,李宓推测跛子是失足落入井中的可能性极大。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那根将尸体拉上来的麻绳。 曹少澄仍在向围观的村里人问话,王大春仅是冷冷瞥了眼跛子的尸体就攥着铁球离开了。 不远处,梁宽搀着神情麻木的封老驻足观看,李宓看到梁宽的脸色很难看。 他又将目光递给沈落,双方交流一番后,李宓上前将麻绳绑在自己腰间,由沈落牵着,下到井里。 李宓一手抓着盏油灯一手拽着绳子的滑扣,下井后脚踩井壁一点点往下滑。 虽然这是口枯井,但因为近两天下雨的缘故,井壁有些湿滑,上面长满了青苔。 大约十几分钟后,李宓平安落到井底,踩在几块大石头上,发现上面遍布血迹。 根据刚刚那名负责拖拽尸体出井的村民描述,李宓脑海里还原了现场,几块大石头压在跛子身上。 他将大石头挪开,看到附近已经长了很多杂草,有些杂草的枝叶已经压折。 李宓蹲下身,拿油灯照着,一点点挪动着光影去观察地面痕迹。 如果这口井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跛子落到井中时应该还是活着的,那么当他看到头顶这些要命的巨石时,第一反应会做什么? 李宓脑海中不断复盘跛子死亡时的场景,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就像高速运转的计算机cpu,疯狂进行着计算。 如果此时有一池潭水,那么这枚cpu大概可以瞬间蒸干它。 井外被杀,推落井中,伪造现场? 井外被袭,推落井中,投石砸杀? 井外失足,自己摔死在石头上? 井内寻宝,失足摔死在井中? 李宓一遍遍对各种可能性推敲,又一次次推翻。 油灯的光影在井底各处照亮,李宓抠墙皮、抠地面,想要找出有价值的线索。 随着思绪的发散,李宓感觉自己进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轻飘飘回到案发的前一刻。 他无视时间长河,无视物理障碍,以一种上帝的视角俯瞰着案发现场。 时间回流,渠柳村鸡犬皆休,坠落井底的跛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井口方向。 那张人脸,竟然是他,为什么! 跛子不停地求饶,但凶手不会放过他。 致命的巨石从井口砸下,跛子躲无可躲,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头砸在身上。 他拼命想要逃离井底,可井壁一片湿滑,他只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对,垂死挣扎。 蓦地,时间飞速流转,日出日落,光阴似箭,人影穿梭,灵魂归窍。 李宓瞬间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却是满脸的振奋。 “原来如此。” 李宓手中抓到一把揉碎的杂草,他蹲在地上拿油灯仔细照着,验证自己的猜测。 这把杂草有些只剩草叶,很明显是被人拔下来的。 除了跛子之外,没人无聊到去井底拔草玩。 至于凶手,他已经杀死跛子,目的已然达成,根本没有必要再冒险去井底。 跛子为什么会拔草,因为他在垂死挣扎。 寻常人落井,见到井口有石头落下,都会下意识想要逃离这里。 跛子也不例外,可他试了几次,井壁不但湿滑无处落脚,伸手上去也仅能抓下一把杂草和苔藓而已。 至此,李宓基本可以断定这口井就是跛子死亡第一现场,而跛子落井后还活着。 并且跛子并没有中毒迹象,井口附近也未发现有打斗痕迹,判断跛子为失足落井的可能性极大。 当然,所谓的失足一定是被凶手设计的,只是为什么凶手要这样设计? 先让跛子失足跌入井中,然后落井下石杀死对方。 李宓猜测到一种可能性,也许凶手正面对抗没把握杀死跛子,才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达到目的。 他也不敢肯定这种猜测就是对的,因为跛子年纪已不小了,身材瘦骨嶙峋,腿脚又有残疾,随便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怎么会有人打不过他? 又或者说,凶手就是想让跛子死在这口井中? 014、神秘庄园 头脑风暴了半晌,李宓没了思绪,他提油灯细细打量这口井的井底,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井底还有几处被镐锹击打过的痕迹,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应该是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挖过井底。 除此之外,井底再也找不到其他痕迹了。 李宓朝井口喊了声,沈落探下头,露着一张小脸,问有什么吩咐。 李宓让沈落丢了块布下来,小心包住一块砸死跛子的石头后,拉拉绳子,让沈落往回拽。 等平安从井里出来后,周围的村民看李宓都是一阵怪异,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有点书生气的年轻人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一个人下到刚刚死过人、漆黑隆冬的枯井。 沈落放开绳子,揉着手腕抱怨道:“你抱了个什么玩意儿上来,拉你的时候沉得跟头猪似的。” 她自小习武,虽说臂力不错,拉个男人绰绰有余,可麻绳太粗糙,在掌心摩擦出几个火辣辣的口子。 李宓抱着石头挠头道:“这上面应该有凶手的线索,以后或许用得到,所以我就取回来了。” 凶手站在井边拿石头砸死跛子,在古代那种刑侦意识薄弱的环境下,他是不会想到抹除指纹的,也不可能有人想到指纹也会暴露凶手。 但李宓可以让指纹说话。 洗冤录里还有一次dna比对的机会,李宓只有一次使用机会,因此在没有确认真凶前,不能轻易使用。 李宓找沈落借来毛刷和小刀,从石头周围刮了一圈作为检材,小心地收进一块干布里,这才拍拍手将石头丢到一旁。 曹少澄那边的问话基本完成,没什么有价值的结果,那晚过后,村里人都未见到过跛子。 李宓着重问了下有关封老的事,因为那晚他跟曹少澄潜入封家时,老头正趴在井边不知张望什么。 可曹少澄的话打消了李宓的念头,“据村里人交代,封老自二十年前就有这个习惯,他时常会趴在井边发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那晚的事情,应该纯属巧合。” 李宓哦了声,见没什么线索,便让所有村民都离开了,回过头,梁宽和封老爷子俱是双目呆滞的看着他们,随后缓慢的转身进入内院。 遣散村民后,李宓又带着曹少澄跟沈落在现场搜寻半天,没发现凶手遗留的可疑痕迹。 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古槐树的树干上有两道浅浅的勒痕,李宓研究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这是干嘛用的。 “兴许是梁宽或者其他人在这里捆什么东西留下的?”李宓猜测,这棵古槐树干粗壮,的确是个很好的支点。 但树上的两道勒痕太新了,应该就是近两天留下的,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如果这是凶手留下的,凶手会用这两道勒痕做什么? 又或者是跛子留下的?倒也有此种可能,他临死前失足落如枯井,肯定是在这附近逗留过,至于他做了什么,无从得知。 李宓思考了会儿,将这个可疑点暗暗记在心里,随后抬头望望几近黑透的天色,招呼两人回去。 吃完饭,三人聚在一起讨论案情,各抒己见。 渠柳村疑云重重,从封家老宅到后山山洞,从二十年前的五十七口人惨死到老道士、跛子的死亡,细细追究,会发现它们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宓看得见它们之间的那根线,却摸不着,猜不透。 笼罩在渠柳村上空的黑云同样也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沈落推测王大春与老道士、跛子的死有关,但被李宓否定了。 老道士那边暂且不论,如果真是王大春杀死了跛子,他为什么会允许六扇门的人调查死因。 很显然,王大春对跛子的死毫不知情。 王大春作为渠柳村村长,暗地里从事着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无可置疑,如果想要杀人灭口轻而易举,但跛子的死很难推到他头上。 曹少澄又说起梁宽,李宓也给否决了。梁宽身强体壮,完全可以从正面杀死跛子,再推入井里,没必要兜个圈子。 思来想去,曾经最有疑点的三个人,老道士已死,王大春和梁宽没有杀死跛子的嫌疑。 那么是其他村里人杀死了跛子? 李宓暂时想不透,但他打算先从嫌疑最大的王大春入手,进行调查。 无论王大春与封家惨案、渠柳村诅咒有无关联,他都不会是什么善角,至少不会让人空手而归。 李宓想到后山山洞里那些神秘的木箱和所谓的货物,隐隐有些好奇。 他与沈落迅速制定一份计划,打算夜里再去探一趟后山,同时安排曹少澄执六扇门腰牌回衙门调人支援。 无论此次能否破案,县衙将王大春逮进大牢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深夜,渠柳村上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滴,酝酿多日的黑云此刻终于绷不住了。 三人离开柳三喜家,院里的大黑狗懒洋洋抬头瞅了一眼,打了个呵欠,又继续趴在窝里瞌睡起来。 李宓抬头看着不远处,隐藏在封家老宅背后的黑色后山,在铁灰色的天幕下,显得巍峨艰险,高不可攀。 突然,曹少澄拽了李宓一把,小声道:“先生,望楼上有人。” 夜里雨大,原本望楼里的人只需要躲在里面就能俯瞰村子,此刻却不得不努力探出头透过雨水去看地上的三道黑影是不是人影。 努力看了半天,那里似乎没有人影,难道是雨水太大,看花眼了? 与此同时,李宓跟沈落躲在树后,不远处的望楼下,曹少澄负剑悄然逼近,随后如灵猿般攀附而上。 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望楼上空传来几声打斗,很快都被夜里雨声遮掩过去了。 曹少澄探出身子,比划了个手势后,两拨人分头行动。 李宓带着沈落沿一条幽深小径往后山而去。 第二遍上山明显比第一次轻车熟路多了,李宓看着身后若隐若现的封家旧宅,心中浮现一些猜测。 沈落推了他一把,“怎么发起呆了,还不快带路?” 李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埋头往山上爬。 雨水越下越大,伴着轰隆响雷,整座山野间仿佛有野兽狂啸。 山道泥泞,道行险阻,两人不知爬了多久,终于遥遥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李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悄悄靠近过去,顺着之前的路线,钻进山洞。 向前摸索了段距离,见有火光晃动,他们立即躲在李宓上次藏身的矮洞里。 四五个手执兵器的年轻人正围着篝火喝酒,喝了半宿的几人都已昏昏欲睡,仅剩两个酒量不错的还在互相拼酒。 这几人李宓都在村子里见过,是村里的年轻后生,看来是被王大春洗脑后来做马前卒的。 他与沈落对视一眼后,小声嘀咕一番,沈落点点头。 临行前,沈落从后腰摸出把精致的短刀,短刀刀柄缠绕金丝,显然是姑娘家的贴身物,拿在手上尤有余温。 她郑重其事交在李宓手上,低声道:“拿着防身,我甩开他们就马上赶过来会和。” 随后,沈落沿原路撤出去,独留李宓一人握着短刀潜伏矮洞中。 几个呼吸过后,一块石头咕噜噜滚出,砸在墙壁上,发出的响声来回滚荡在山洞里,很是刺耳。 正在拼酒的两名年轻村民愣了下,转身四处张望,没发现有人,还以为是雨太大,自己出现了幻听。 很快又一块石头砸在墙上,这下两人意识到不对了,他们抛下酒壶,拿好兵器,踹醒了酣酣沉睡的同伴。 兀的,又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呼啸而至,狠狠砸在一人脑袋上,竟一下把他砸晕了过去。 “狗日的,有人,抓住他!” 几人彻底清醒过来,拿起兵器,朝洞口追过去。 篝火堆旁很快没了人影,少顷,李宓弓腰从矮洞滚出来,手持短刀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飞快往山洞深处跑去。 往前的洞道越走越暗,李宓没有火把,只能摸黑前行,这里似乎是位于大山的深处,到了山体之中。 雨声在这里几不可闻,李宓扶墙走着,耳畔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把脑袋贴在墙上,仔细聆听,发觉这声音十分有节奏,且铿锵有力,像是打铁。 李宓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儿传出的,当再往前走时,这阵打铁似的响声渐渐消失了,似乎就隐藏在刚刚那片山体中。 往前数百步,终于出现一座洞口,有微微的亮光从那里散出。 李宓心中一震,紧握短刀追上去,到洞口处停下脚步,侧耳聆听了半晌,确认附近无人,才敢出来。 洞外一片连绵青山,大雨滂沱,而李宓眼前出现一片造型豪奢的房屋,与渠柳村大相径庭,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李宓见到房屋那边有人巡逻,赶紧躲到树后,他仔细打量这片房屋,廊腰歌台、舞殿水亭,应有尽有。 与渠柳村相比,这里简直像世外桃源。 王大春这些年做的不正当买卖就是这些? 李宓有些疑惑,他建造这么多房屋干什么,弄得跟山庄似的,还有人手巡逻,里面究竟有什么? 015、琴音 他连续变换了几个地方,这些巡逻的人也都是渠柳村的,只不过警惕性不算高,或许是因为这里从未出过事,也或许是大雨蒙蔽了人的神经。 李宓原地等待许久,都未见沈落回来,他算着时间,再有不到两时辰山里就该天亮了,到时自己还能不能藏得住就不一定了。 事不宜迟,他决定单独行动,潜进这片屋舍打探线索。 虽然李宓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想直接从巡逻们头顶飞过纯属痴人妄想,但他好歹曾是警校高材生,对于反侦察和潜伏这些刑警必备技能熟稔于心,很轻易就绕了进去。 李宓悄悄转了几个地方,到处都是亭阁楼榭,房间大都挂着粉色的门帘,散发阵阵脂粉香气,惹人旖旎遐想。 李宓好奇王大春在后山建这些女人房间做什么,趴在几扇门上听了半晌,并未听到想象中的娇_喘低吟,深夜都已入睡,哪怕再有欲望的嫖_客也熬不到这么晚。 虽然没有寻到意想之中的答案,但李宓推测这里很可能是被王大春打造成个山村风月场所,至于服务于哪些人,暂不可知。 联想到来渠柳村时那些泥泞的山路和许久未修得官道,李宓认为后山这里应该还有一条隐秘路线能够进出,不然光是渠柳村村民们的生活物资就很难运输。 这时,李宓听见屋舍深处有间房传来阵阵琴音,他小心翼翼摸过去,见周围没有人巡逻,才大胆戳破窗纸,偷偷朝里张望。 房间里灯火通明,琴音袅袅,一名身材丰腴的美貌女子在幽幽抚琴,穿着小袖长裙,一身锦绣华美的泥金刺绣,美得不可方物。 女子坐在李宓视线正前方,抚琴时的每一次拢捻摸挑,长裙遮掩不住的白嫩胸_脯便微微荡漾,春光乍泄。 李宓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刀柄轻轻磕在门上,发出轻响。 屋内女子受到惊吓,声音恐惧道:“谁?谁在外面?” 李宓见四下无人,当即推门,没想到轻易就推开了。 他一个闪身潜入门内,轻轻踢上房门,手握短刀朝貌美女子比了个噤声手势。 女子哪见过这阵仗,下意识地要叫出声,李宓快步冲去,一手轻松卡住美人纤细脖颈,又一膝盖撞在对方腹部。 可怜这样姿容艳丽的美人顿时痛得弓身如虾。 美人栽在李宓怀里,疼的花容失色,好在被李宓卡着脖子,才没有疼出声。 李宓感受到手上的柔软身段,既不臃肿也不消瘦,是恰到极致的丰腴,增减一分都会贬了美人身价。 “别出声,我没有恶意。”李宓掐着美人脖颈,附在耳边低声道。 女子揉着肚子怒道:“上来就揍人,这叫没有恶意?” 李宓有些尴尬,“你只要保证不乱喊,我就放开你。” 女子轻轻点点头。 于是李宓撒开了手。 撒手的瞬间,女子直起身,一只雪白柔软的纤纤玉手甩了个巴掌在李宓脸上。 “登徒子!” 李宓脸上顿时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片刻后,拿湿毛巾敷脸的李捕头按着女子坐在床头,女子华美的刺绣长裙屁股后面多出只沾满泥泞的鞋印来。 女子嘴里塞着布,呜呜叫着,似乎对这个男人如此行为难以置信。 李宓看着眼前这个尤物,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他强忍着把敷完脸的毛巾系在女子脖颈上,遮住胸前那片雪白江山,这才淡定开口了。 “能好好交流就点头,不然就继续打屁股。” 女子一脸屈辱的点点头。 两人面对面坐回茶桌上,李宓紧挨着对方,以作防备,鼻尖能嗅到馥郁的女子体香。 “你叫什么名字?” “薛绾。” “为什么在这里,你是做什么的,青楼女子?” 女子听完,玉指攥拳,作势又要打李宓,但想到刚刚的下场,她硬生忍住了。 小不忍则受屁股挨踢之大局。 “我自三岁起就被送来此处,从未出去过。我不是青楼女子,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李宓盯着眼前身段婀娜的漂亮女子,有些不信。 薛绾眼神玩味道:“怎么,你不信吗?我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你要不亲自验一下?” 李宓被戏弄了个脸红,他磕磕巴巴道:“处……处子之身的姑娘都还未经人事,哪像你懂这么多,还敢勾引我。你就不怕我馋虫上脑,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等会儿清白都没有了?” 薛绾凉薄笑道:“反正早晚都得失身,与其便宜一个孩子,还不如让你抹掉守宫砂,我瞧你长得还算英俊。” 说罢,她舔舔嘴唇,往李宓怀中倚靠,身体如同蛇一般缠绕上来。 李宓感到薛绾的嘴唇雨点般落到脸上、脖子上,丰腴女子的沁人体香不停地钻入鼻孔。 薛绾一面亲吻李宓,一面解开刺绣长裙的衣扣,露出大片雪白肌肤。 这突如其来的女子温软让连续几天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李宓感到放松,他也情不自禁搂住薛绾的腰。 纠缠一会儿后,薛绾白嫩的手摸向李宓腰间,试图拽开什么东西,李宓一下子清醒过来,用力推开了对方。 薛绾被推到一旁,头发散乱,精细巧致的华美步摇微微后仰,泥金刺绣的衣衫半敞,脸蛋潮红。 “怎么,你看不上我么?我可以给你……”薛绾咬着嘴唇,脖颈间的肌肤雪白炫目。 李宓轻轻摇头,“我承认你很漂亮,但贞洁是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不能乱来。” 薛绾闻言,喃喃道:“贞洁?呵呵,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 说着,她眼角控制不住流下泪来,美人泪落在屋内柔软的地龙上,洇成大片水渍。 李宓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样伤心,只好耐心等着,看着。 薛绾独自掉了半天眼泪,呼吸渐渐平复下来,然后长长出了口气,满满坐直身子,将腿抱起来,脑袋磕在膝盖上。 “哭完了?”李宓轻声道。 薛绾极轻的嗯了声,看起来虚弱无比,她脱掉半敞的短袖长裙,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的丝绸睡裙来。 李宓下意识的挡了挡眼。 “你别害怕。”薛绾有些疲惫的笑了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了,只是有些热而已。”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为什么哭?”李宓开口问道。 薛绾情绪低沉道:“我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哭泣,一个可笑的命运。” 李宓不懂,他看着薛绾素净的侧脸,想要得到更多解释。 薛绾被对方盯着,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她转过身子直视着他,毫不掩饰的展示着睡裙下的丰腴身材。 她似乎从心底渴望李宓能做点什么。 然而李宓无动于衷,他与薛绾相互对视,眼里是不掺杂欲望的干净。 薛绾蓦地笑起来,“姐妹们常说男人都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家伙,看来此话有假啊,你就不和外面那群男人不一样。” 她给李宓倒了杯茶,见对方没接,莞尔一笑道:“放心,我还不至于做那下蒙汗药的勾当。” 李宓有些尴尬的接起茶杯喝了口。 薛绾继续道:“外面那些男人,每天就知道盯着我们胸脯看,个个恨不能把我们生吞活剥了似的。这些年要不是有东家的规矩管着他们裤裆,我们姐妹可就真要成了胯下玩物了。” 李宓问,“你们东家建这么片地方,都招待什么客人?听你这意思,三岁被送来这儿,已经十几年了吧,还能保持着处子之身?” 薛绾饶有兴致看着他,反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方,你可知道一旦被外面的人发现,小命不保?” “怕死我就不来了。”李宓呵呵一笑,“实不相瞒,我叫李宓,是官府的人,此行专为渠柳村而来,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位六扇门捕头,我们误打误撞调查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薛绾点点头,“这个地方十几年来都没外人来过了,走的人倒是一批接着一批。” 说着,薛绾拉住李宓的袖子,有些期待道:“你是从外面来的,能给我讲讲那里的世界什么样吗?我只在书里读到过外面,这里处处有人把守,我从未出去过。” 李宓愣了下,望着女子的殷切目光,他轻声答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啊,男子可以从军打仗、保家卫国,女子以柔唯美、琴棋书画。那里有美酒、美人,有名诗、词曲,有江山、海河,人人安居乐业,可以过上安逸的富足生活。” “真好呢。你不知道……”薛绾望向门外,眼神痴迷,“我也想体验足踩在大街小巷的感觉,希望能体验世间冷暖,闻到鸟语花香,希望能品尝市井百味,无论酸甜苦辣。” 她又低着头,略有羞涩,“希望能像书中那样,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彼此深切的拥抱,那种幸福,是我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 李宓轻声问,“是王大春,或者说那个东家,把你们关在这里的吗?” 薛绾点点头,“是啊,东家建了许多宅院,将我们圈养在这里,像养牲口一样,一茬又一茬。” 李宓感到困惑,“他把你们养着做什么?” 薛绾有些凄凉的一笑,“李大人,你可听闻过‘养马’一说?” 016、养马 养马?李宓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薛绾便将养马一说娓娓道来,此马非彼马,而是那些被精心挑选、重金求购的年幼女子,她们被集中在一个地方,有专门的的嬷嬷教授琴棋书画、诗舞歌茶。 待养上几年,这些精心挑选的美人胚子便可以送去青楼,或送进那些权势滔天的王侯贵胄府内,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通过选秀进入皇宫,连带着主人从此一飞冲天。 薛绾的东家便是借着养马的生意,十几年间不知培养了多少才华出众的美人,送出去与那些达官显贵笼络交好,以此换取好处。 而薛绾自幼便被人重金购来,东家手底的养马嬷嬷点评说她双目妩媚,小小年纪便风韵暗藏,长大了会有当贵妃的好命,因而被悉心栽培,这么多年被东家雪藏,轻易不肯出手。 听完这番话,李宓总算明白了养马的潜台词。 男人嘛,无非就是贪财好色两个通病,官场上权势滔天的人大都不差钱,他们只需要勾勾小手指头,就乖乖的有人争前恐后送银子过来。 而好色就不一样了,世间貌美女子那么多,大都早已名花有主,若是碰巧遇到个家贫势弱的美人,重金寻来送人,结果素手研磨、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岂不是自己打脸? 于是就有了养马一行,专门挑选美貌女子,将她们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有的擅于吟诗,有的精通作画,有的舞技惊鸿,有的棋术精湛。 甚至为了迎合某些好色官员,养马大家会专门培养精通床帏之事的处子,可谓处心积虑。 李宓苦笑,养马一事,何止古代,哪怕放在现代,仍未禁绝。 想到这儿,李宓宽慰道:“放心吧,很快这里就会被朝廷查封,你们马上自由了。” 薛绾却摇摇头,她面色凄然,泫然欲泣道:“恐怕我等不到那时候了。” “为何?” “前两天东家派人给我递了信儿,定于今日送我离开。马上就是新帝选妃的日子了,东家打算给我安排个勋贵身份,进宫参选秀女,恐怕天一亮,我就要被带走了。” “入宫……选秀……做贵妃?”李宓如触电般僵在原地。 薛绾苦笑道:“据我所知,新帝不过是个刚过总角之年的孩子,情窦未开,我这个年纪进宫参选秀女,根本不会得到小皇帝宠爱。等到他长大一些,懂了那些男欢女爱,我也该人老珠黄了,哪轮的上贵妃这样荣宠显赫的位子。” 这点倒是实情,李捕头留下的记忆里,大赵王朝先帝驾崩后,年仅13岁的皇八子宋恪心荣登大宝,成为新帝,并由太后萧氏垂帘听政,待新帝及冠礼后归还政权。 这么小年纪的屁大点孩子,就开始挑选秀女纳入后宫,还是这样我见犹怜的美人,简直暴殄天物!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李宓又羡慕又嫉妒。 他琢磨了会儿,问道:“那你想进宫吗?” 薛绾果断摇头。 “我现在带你离开这里,敢不敢?” 薛绾微微睁大眼睛,意识到李宓不是在开玩笑后,她回道:“这地方四面环山,还有人把守,没有那么好逃的!” 李宓嘘了一声,“你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一定知道些出去的路吧?你领路,我掩护你走,如果出事了你就躲起来,我出去顶着。你躲到官兵赶来为止,到那时你就安全了。” 薛绾一直摇头,“不行,外面那帮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被抓到会打死你的!” 李宓何尝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但眼下情况危急,只能出此下策。 一想到眼前这样漂亮的美人要进宫服侍小皇帝,在深宫中待到人老珠黄、无人问津,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迸发出这种英雄救美的激情吧? “放心吧,有我在,你会没事的,我们小心些就是了。” 听到李宓的话,薛绾心中温暖,这是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 这也是头一个能面对自己坐怀不乱的男人,哪怕是偶尔来探望自己的东家,有好几次甚至想将眼前的美人推倒在床一亲芳泽,从此据为己有。 而李宓不同,此刻他眼中有的,只有坚毅与无畏。 一炷香时间过后,收拾好行囊的薛绾跟随李宓出了门。 山里的大雨仍肆无忌惮下着,疯狂肆虐的雨水遮掩了两人行踪,在李宓丰富的反侦察意识下,两人有惊无险躲开几波巡逻的人,逃向一条山间小径。 据薛绾讲,这条小径应该就是王大春他们秘密开凿的通道,可以从这儿直接离山,而不用经过前面的渠柳村。 走了会儿,仍未见沈落前来会合,李宓虽然担心,可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他要带着身后这个可怜的女人离开贼窝。 李宓在前面带路,薛绾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两人走路都静悄悄的,宁可慢也不会发出一点声响。 一路有惊无险来到小径深处,李宓最后看了眼身后的山庄,这片深处大山的‘养马’之地静静伫立在夜色中,看起来沉默又危险。 两个人沿着崎岖的山道一路往外走,走到类似一线天地势的时候,薛绾指指旁边的一座白房子,里面黑着灯,应该是看守的人睡了。 两人悄无声息走过去,从一线天出来便是苍茫无边的荒原。 两人在荒原里走走停停,荒原晚上的风冰凉彻骨,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但他们都不敢停下来休息,因为不知道厄运什么时候便会追来。 山庄里,巡夜的年轻村民看见被风吹开的房门,进去看了眼。 顷刻间,所有人都被吵醒,村长家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这才知道出了大事。 很快,村里的青壮年男子全部进山,寻人、抓人。 李宓跟薛绾对此一无所知,尚以为起码天亮以前村里人是不会发现的,留给他们的时间足够远离渠柳村,然后逃出生天。 天快亮了,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李宓跟薛绾两人实在走不动,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咬了两口包袱里的干饼。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头顶的天空还没有泛白的迹象,向着极远处望去,从村子过来的方向上,那里是更加深沉的灰色,像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黑雾,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 在黑夜与清晨交织的时刻,月亮西斜,星辉黯淡,但朝霞也同样迟迟未升起。 黑暗未褪,光明不至。 两人背靠背倚坐在冰凉草地里,看着昏暗的视野下,光线一点一点亮起来。 天终于明了。 李宓拉起腿脚抽筋的薛绾,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地平线上,传来轰隆的马蹄声,有人从远处过来。 薛绾眼睛一亮,欣喜地说:“终于看到人了!” 李宓却眼皮一跳,拉起薛绾就跑。 他分明看到骑马男人那双阴鸷的眼睛,正是村长。 荒原的漫长脊线上,两个人背起包袱惊恐的在前面跑,王大春领着青壮年紧紧跟在身后,拉起大片的烟尘。 好像狼群狩猎时,将羊溜到筋疲力竭无力反抗,然后更好地享用战利品。 随后,李宓脑袋上不知挨了谁一棍子,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蒙着黑布,手脚也被人捆起来。 他猛地一惊,彻底清醒过来,努力想要挣扎,却感觉房间里亮起来,有人扯下了自己的蒙眼布。 他看到薛绾也同样被绑在床上,王大春站在床边,目光森然看着自己,旁边还站着两个手执棍棒的村民。 王大春冷冷看着他说:“兄弟,你进山找人,我们村管你吃管你住,也没有亏待你吧,你为何要如此害人?” 李宓抬起头,迎上对方咄咄逼人的眼光,毫无畏惧:“害人的是你们!畜生!” 村长呵呵笑了,往门前一走,一把拉开了房门,刺眼的阳光瞬间照进来。 屋外站了更多的青壮年,几乎都是王大春拉拢过来的年轻村民们。 当李宓朝他们看过去的时候,这些人也正凶神恶煞看着他,好像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一样。 村长说道:“兄弟,我知道,你来村里这两天,弄明白了不少事。前天晚上后山偷听的人,也是你吧?” 李宓没搭话。 村长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在这座山里,也只有你这个外人敢去后山偷听。你听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我也不打算知道。” 李宓抬头睨他。 村长呵呵笑:“但是,你上后山这件事是不对的,就像薛绾逃跑也是不对的。这个地方是讲究秩序的,犯了错就要惩罚,你们说,对不对啊?” 村长回头看拥趸们。 有个年轻人第一个骂:“狠狠收拾他们,差点毁了咱们的好日子!” 另一个年轻人说道:“好不容易不用下地干活,谋了份这么轻松的差事,这臭小子敢来胡搅蛮缠。” “真是大恶人!” “呸!” 满院子的骂声。 李宓是一个差点毁了全村好日子的恶人。 017、扒光 李宓忽地就笑了,他看着眼前这群被利欲蒙蔽住双眼的年轻村民,他们的眼里好像没有人性,只剩一团模糊缠绕的黑雾。 他感受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冰凉,对王大春道:“呵,这就是你建立的秩序,以你的命令为首,掌握全村人的生杀大权,但凡忤逆你命令的人,你尽可以让他们从村里消失,或者说世上本就没出现过那个人,对吧。” 村长走上前,靠近李宓,李宓看见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双眼睛陡然迸出寒光。 李宓呸他一口,骂道:“你他娘就是个畜生,早晚有天会遭报应的。” 村长抹了一把脸,神情渐渐阴鸷下来,他掐起李宓的下巴将头抬起来,李宓挣脱不开,被村长直愣愣看着。 村长说:“小兄弟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救世主?你觉得能拯救所有人,老天爷都向着你?” 李宓动动嘴皮,还想吐他一口,却被村长呯地一巴掌甩在脸上。 李宓脸上火辣辣疼,他骂了一句:“有本事杀了我!” 村长站起身,将双手背到身后,然后将目光投向床上四肢被绳子绑住的薛绾,笑了起来:“今天,我就要你明白一个道理,你不是救世主。在我眼里,你只是一只渺小的蝼蚁,你所做的努力都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村长从外面走进来,将门一脚踹上,然后让屋里那两个壮实村民按住李宓,喃喃道:“伶人薛绾意图逃跑,失足坠落山崖,已经摔死了。” 李宓猛然意识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他眼睛瞪得血红,大喊:“王大春!王大春你不能这样,你停下来!” 却被王大春骂了句聒噪。 说完话,有个村民俯身把地上的黑布捡起来,捏开李宓的嘴巴塞进去。 李宓呜呜咽咽说着什么,但是无济于事,他只能目光死死看着床上的薛绾,看着那个眼前同样缠绕黑雾的王大春。 薛绾不知被下了什么药,没有挣扎,她甚至不喊不叫,只是死死瞪着眼睛。 整间房里,所有的人,除了李宓,都疯了。 都变成原始的、磨灭人性的,兽。 壁龛里,失去阳光笼罩的送子观音,微微笑着,只是淡了金光,显得有些阴森。 薛绾的衣服被王大春一层层剥开,脱不掉的地方直接撕开,李宓摇着头痛苦看向那边,泪水不受控制流下来。 他恨自己为什么救不了薛绾,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假如当时能再跑快一点,假如昨夜的风小一点,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终于,一直麻木沉默的薛绾哭了出来,两行泪水从她眼角顺着脸颊淌下来,房间里响起一声沙哑的哭叫。 突然,房门被人猛地踢开,一道浑身笼罩于黑色斗篷里的身影走了进来。 “敢动货,你想死吗,王大春?”黑袍的声音冰冷到极点。 正在床上企图进一步动作的王大春蓦地愣住,当他看清眼前人时,吓得扑通一声滚下床,哀嚎道:“不敢了,小的鬼迷心窍,小的一时糊涂啊!” 李宓也看清了黑袍,他脸上戴着一副面具,正是那晚在封家神出鬼没的面具怪人。 黑袍瞥了李宓一眼,无动于衷,只是猛地探出袖里刀,砍断了王大春的右手。 冒着热气的右掌骨碌碌滚到地上,血流了满地,王大春愣愣看着空荡荡的右手半晌,才突然发出一阵惨叫。 他疼得在地上疯狂打滚。 黑袍随手丢下一瓶药粉,转身离开了,临走说道:“这次只是个教训,下次再犯,你就永远消失吧。另外,放了这小子,他还有利用价值。” 说的是李宓。 随后黑袍便消失了。 围上来的年轻村民们七手八脚的为王大春止血,一瓶药粉全部倒在创口上,疼得王大春如杀猪般哀嚎,死去活来。 过了很久,断手的血水终于止住,有人将地上那只断掌小心翼翼捡起来还给王大春,王大春让他们滚。 随即转回头,目光阴鸷打量李宓。 李宓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冷冷看着他,“遭报应了吧,呵。” 王大春捂着断手来到李宓身前,蹲身下去,阴森森看着他:“只不过是个小意外罢了,我还可以继续把薛绾卖出去,卖个成千上万金。可你能怎么办,你没有办法阻止,还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吗?” 李宓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怒火,深吸了口气,扯一扯惨淡的嘴角,很轻浮的斜睨着村长:“无论我做什么,都比你强。我就算不是救世主,起码还是个人。而你,只是头畜生。哦不对,或许你连畜生都不如。” 村长眉心跳了跳,很不爽的看着他。 李宓调整好呼吸,沉重而沙哑地说:“你以为这世上会有天衣无缝的事情吗?我知道你做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你草菅了数不清的人命,你以为靠山很硬,没有人会管是吗?你以为你让村里人都过上了好日子,他们就会感激你,支持你是吗?” 他强忍着头昏脑涨,继续嘲讽:“你错了,他们并不会感激你。因为你把他们像畜生一样圈养在深山里,不许去见外面的世界,无论你给再好的东西,他们也有一天会厌倦。就像笼中的鸟儿,即便每一次都撞得头破血流,它们也始终不放弃出去的决心。” 村长深深看他,十分惋惜地说:“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你说了不算。” 李宓声音嘶哑:“是,我说了不算。但你也说了不算,你这样做无非是把自己的意志强行加在了村民身上。” 他被屋子里的血腥味冲得头昏脑涨,但双眼仍倔强地投出一抹清亮:“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所信仰的好日子出卖掉,好日子会到头的,你也将一无所有。” 村长笑容凝滞住,但很快恢复过来,哼了声:“随你怎么说,但那也不是你所能改变的,你以为你是谁?真以为是救世主?可笑。” 李宓倚着墙壁喘息几秒钟,最后道:“人在做,天在看。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去做了我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村长敛起了眼瞳,幽幽看着李宓,半晌之后将唇角阴险的勾起来。 他命人将李宓衣服扒光,赤身丢出了房间,让所有年轻村民们来围观他。 但与意料之中相反,李宓对此只是冷冷一笑,他从屋外站起身,大大方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往山脚渠柳村回去。 一路颠簸,山道间碎石划破脚掌,血水横流,可这都分毫不能阻碍李宓回去的意念。 疼痛在他眼里已经不算什么,王大春的冷眼嘲讽也不算什么,自己光着屁股下山的窘态也不算什么。 此刻,他心中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的火焰在胸腔中迸发。 他誓要揭开渠柳村的真相,将这把遮挡良知的黑伞彻底掀翻,他要让有罪的人全部伏法。 他要为封家的五十七口人讨回公道,为曾经所有无辜死在村里的陌生人讨公道,为那些像牲口一样圈养的花季少女们讨公道。 等着吧,王大春! 李宓回到柳三喜家门口时,已不知被多少道怪异的目光看遍,但他毫不在乎。 柳三喜和沈落一同出来迎接他,李宓一眼看到沈落小腹缠了圈惹眼的白布,白布里有殷红的血水要染透出来。 “你……怎么搞成这幅德行?”沈落瞅了眼李宓一丝不挂的身体,赶紧扭过头去,递来一身衣裳。 柳三喜去院里打来一盆水,倒了些药粉一样的东西,让李宓把脚泡进去。 见到沈落,李宓麻木的意识稍微醒转,他脸发烫,手忙脚乱把衣服换好,这才坐下来把脚跑进药盆里。 如烈焰般的灼烧感迅速从脚底蔓延,仿佛有数万只毒虫在脚掌上攀爬,一瞬间李宓额头上冷汗直流,疼得龇牙咧嘴。 沈落见状,快速来到李宓身后,手指飞快点下几处穴道。 点穴后,李宓感觉双脚的疼痛感逐渐消失,就连身体对双脚的感知都不复存在了。 整双脚像打了麻药一样。 沈落道:“一个时辰后穴道解开,你就能正常走动了。” 李宓道了声谢,从院里端来湿毛巾的柳三喜见他痛成这鸟样,忍不住道:“渠柳村的事你们就不要掺和了,这是任谁都解决不了的啊!” 说完,柳三喜叹着气,拿起烟袋离家了。 只剩李宓和沈落二人,李宓问道:“你昨晚受伤了?” 沈落嗯了声,“被一个黑衣人偷袭了,看他身手,与杀死老道士的那个应该同一位。他一直潜伏在树林里,等我路过后突然暴起出手,我没留神肚子上被划了一刀。” 见李宓盯着她的伤口看,沈落微微一笑,“不过不碍事,就是些皮肉伤,养养就好了。” 李宓却是心情凝重,血水都透过白布洇出来了,还能叫皮外伤?想必昨晚一定是一场恶斗。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昨晚两人夜探后山,一个遭暗算中刀,另一个被人扒光衣服赶出来,几乎空手而归。 李宓唉声叹气,将昨晚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沈落。 018、解谜 沈落听后大惊,“王大春在做‘养马’生意?这可是死罪一条,免死金牌都不管用,难怪他敢这么肆无忌惮在山里为非作歹,这是自绝后路了。” 李宓说道:“现在看来,封家五十七口人的死因暂且不论,之后二十年渠柳村的闹鬼传闻,八成与他脱不开关系。老道士所掌握的秘密,也许就是有关王大春养马的东西,所以才被拷打灭口。” 沈落点点头,“那么现在只需要等曹少澄从县衙搬救兵来,就可以直接抓捕王大春了。” 这时,拿上烟袋出门的柳三喜又回来了,他急匆匆扛起院里铁锹,作势又要出门。 沈落喊住他,问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柳三喜道:“昨晚大雨,山洪又爆发了,把出村的路全给堵死了,村长正组织所有人进山开路呢!” 李宓和沈落一惊,随后立即起身。 在穴道解开后,李宓找了两根棍子做拐杖,蹦跳着随沈落出村查看。 村子外茫茫一片绿色泥浆,夹杂着碎石和枝杈的山洪从村前横过,直捣东边一线天地势的断崖。 腥臭的泥浆味不停钻入鼻孔,村民们正热火朝天的捂住口鼻挖开淤泥,村长王大春在旁指挥着,余光瞥见拄着双拐的李宓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李宓看到他就一阵火大,扭过头,沈落走回来说道:“我刚刚问了几个村民,山洪从昨天中午就开始了,到夜里突然变大,想要平安无事穿过山洪离开,难如登天……” 见沈落忧心忡忡的模样,李宓猛然记起来,“曹少澄,他走的时候山洪还在继续,肯定离不开村子,他怎么没回来?” 两人脸色瞬间都难看起来,这种情形下曹少澄没有返回,说明他已经尝试强行越过山洪离村了。 可眼前这片山洪,淤深泥厚,就算练武练成个陆地神仙,也飞不过去。 曹少澄很可能出事了。 李宓脑袋轰地一下,双拐扔到地上,所幸被沈落及时扶住,搀到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下来休息。 “这个笨蛋,明知过不去还逞什么能啊,白白丢掉性命,傻不傻啊。”李宓哀叹道。 沈落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也许他吉人自有天相,侥幸闯过去了也说不定。” 李宓却不信她的话,刚刚就连沈落见到这片山洪都一脸懵,说明她压根没把握闯过去。 现在,只剩他们二人留在渠柳村,案情一片浑沌,看不到丝毫光明。 过了良久,李宓叹口气道:“沈捕头,你相信我吗?” 沈落点了点头。 “那你怕死吗?” “自然不怕。” 李宓扯扯嘴角,“渠柳村的案子,最大嫌犯就是王大春,但我们现在一没外援,二没证据,很难扳倒他。而且这几天咱们不断搅局,就算王大春没反应,他背后的东家也该有所警觉了,所以近段时间他们会逐渐收敛,避过风头,到时咱们再想找证据抓人就麻烦了。” “你有什么主意?” “王大春是村长,在村里有极高的威望,而村里人之所以胆小怕事,一方面是因为不舍得王大春许诺的富足生活,另一方面是因为封家诅咒。” 沈落点点头,见村民都在远处,凑过来让他继续讲。 “王大春前些年那么多时间,都不肯让村民重修官道,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山洪将出村的路堵了,他却大张旗鼓招呼村里人来修,你说是为什么?” “是因为封家诅咒?” 李宓嗯了声,“猜得没错的话,封家诅咒的谣言就是王大春弄出来的。如果七天过后咱们没有离开村子,他就只能设法杀死咱们以确保诅咒继续震慑村民。可王大春清楚咱们不好杀,所以才会紧急开路,赶在第七天前将我们赶走。” 沈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无论这条路通不通,只要咱们留在村子里,七天过后安然无恙,所谓封家诅咒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到时渠柳村也就没有神秘感了。而一个毫无神秘感的村子,迟早会暴露所有的秘密。” “不就如此,在七天以前,我们还要做一些事情,确保能利用村民的力量将王大春扳倒。”李宓定睛眯向不远处那道身影,握拳道,“这一次,绝不能再输了。” 夜里,山里又下起了雨,连日来的阴雨连绵让山体泥泞不堪,山洪再次暴发,渠柳村白天清出的部分山道又一次被掩埋了。 柳三喜对着院里大雨唉声叹气,李宓却暗道天助我也。 山道无法及时挖通,他们他跟沈落就有了正当的理由留在渠柳村。 不然到时王大春利用威望联合村里人施压,恐怕他们想打破所谓的七天诅咒都没机会。 “只希望早些雨过天晴吧。”柳三喜叹一口气,提着烟袋早早回屋休息去了。 过上半晌,沈落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两套雨蓑,两人各自换上。 时值深夜,两人身上各自有伤,但不得不再次负伤出发,查探线索。 沈落穿好蓑衣,去院里提上镐和锹,冲李宓点点头后,转身出发了。 “注意望楼上的眼睛,夜里雨大,能进树林就进树林,别挖错地方。”李宓叮嘱道。 沈落点点头,出发了。 稍后,李宓也换好蓑衣,戴上斗笠,提着盏用油布包好的灯笼离开柳三喜家。 他刻意走的村里小道,能被望楼看见的地方,借此给暗中行走的沈落打掩护。 一刻钟后,李宓来到一座门户大开的院子里,摘下斗笠和蓑衣,拿火折子吹亮灯笼后,走进屋内。 是老道士家。 屋里仍残留着几天前的血腥味道,李宓强忍不适,在屋里四处翻找。 终于,被他在角落的一片狼藉中发现了个枕头,上面绣着老虎,只不过因为常年未洗,脏得满是污渍,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来。 李宓心中一喜,将灯笼放到地上,盘腿坐下来。 他将枕头拆开,倒出里面的棉絮和麦草,仔细扒拉了半天,却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时,他捏了捏枕皮,有些发硬,撕开一看,是一摞堆叠整齐的信件。 李宓有些意外,他将这些信件在地上一字排开,最早的一封能追溯到二十年前,中间断断续续来过十几封信后,最后一封则是上月才寄来的。 他小心拆开第一封信,上面的字迹很娟秀,因为年头久远,外加保存不当,有些地方已经发霉了,字体已经看不太清,十分模糊。 李宓大体读了一遍,这应该是封家书,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老道士那位嫁到大户做主母的女儿所写。 心中不时提到汴梁、东京这样的字眼,他猜测老道士之女应该是嫁去了京城。 女儿在心中倾诉了对家乡和父亲的思念之情,并抱怨京城表面繁华,暗地里却各方势力交织,她和夫君艰难生存。 第一封信读完,李宓又去看下一封,女儿说自己和夫君已经在京城立足,夫君拜入一位京师名宿门下,只等来年开春科考通过,便可入朝做官。 剩下是些零零碎碎的女儿家闲话,李宓直接跳过,继续去读其它的信。 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信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女儿家的碎碎念,这封信的文笔明显比之前成熟干练许多,但也透着许多幽怨。 女儿抱怨夫君最近与自己亲近的少了,反倒总跟京师名宿的嫡女来往,两人为此大吵一架。不过后面还报了件喜事,自己怀孕了。 再后面又写信说了自己诞下夫君的长子,两人关系和好如初,再后来夫君又跟老师嫡女勾搭在一起,夫妻俩吵吵闹闹…… 李宓看到最后一封信,女儿的口气又恢复当初的温婉知书,她说和夫君在京城生活得很好,儿子也有出息,已经在京城小有才名。 信件到此戛然而止,李宓从头看到尾,一头雾水。 老道士拼了命也要守住的秘密,就是这个?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叩门,李宓立马抽出短刀看去,一身黑袍面具的神秘怪人站在那里。 “李捕头的脑袋就是聪明,竟然猜透了老道士打的哑谜,一如既往的厉害啊。”黑袍说道。 李宓将信件迅速收起来,说道:“你也想要这些信?” 黑袍摇了摇头,“我对它们不感兴趣,这些鸡毛蒜皮的秘密对我一点吸引力没有。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出老道士的哑谜的,解释给我听,这些信归你。” 李宓见他不像开玩笑,虽然心中揣摩不透对方在想什么,索性借坡下驴道:“老道士的话其实很简单,我一开始也没搞懂,只不过多琢磨了几遍,就想透了,单纯猜字谜而已。” “说来听听?” 019、跛子之死 “当双面不担也,也就是当双手不用承担的时候,把担字去掉提手旁,留下一个旦字。苹果树无草知也,苹果树没有小草衬托的时候,把苹去掉草字头,留一平字。 乾坤逆转,就是把旦平颠倒过来,平旦。使之映盘与针之时间表里,就是指平旦所代表的时间,寅时。在生肖中,寅时与虎相关,所以老道士暗示的是秘密藏在与虎相关的东西里。” 黑袍听完,恍然大悟,他拍拍手掌,明显对此推理感到满意,“不错,很精彩,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更精彩的推理,李宓。” 说完,他果真没再上前索要这些信件,而是准备转身离开。 “你究竟是什么人?”李宓叫住他问道。 黑袍却并不回答,离开小院后,几个呼吸间消失于茫茫夜色,连望楼上的眼睛都未曾发现过他。 李宓将信件贴身藏好后,才吹灭灯笼,穿好蓑衣斗笠出门离开。 回到柳三喜住处,沈落尚未归来,李宓便盘腿坐在床上,又一次翻看这些信件。 这次没有了之前在老道士昏暗宅院里提心吊胆的感觉,李宓全身心放松下来,细细捕捉着信上的每一个语句,企图从中找出破绽。 他相信,能让幕后真凶通过那样恶劣手段取得的东西,一定不止是表面家书这样简单。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李宓揉揉发酸的眼睛,仍是没有发现,他读到最后一封信,来自上月,墨迹极新,墨香犹存。 看着看着,李宓突然精神一震,瞳孔微缩,终于发现了某些怪异之处。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他再次拿起第一封信,逐字逐句研究,边研究边与其他的信进行比较。 数十封信同时铺在床上,李宓的大脑像装了超音速引擎一样飞快运转。 目所能及之处,全是娟秀小字,每一封家书、每一字问候都浮现在他眼前。 李宓将眼前成千上万的字体推来搬去,试图寻找最特殊的那个,这些家书的排列组合被彻底打乱,变成了纯粹的文字。 终于,被他找到了最有代表性的那个字。 他发现破绽了。 原来如此! 李宓重重呼出一口气,眼前那些排兵布阵般井然有序的字迹砰然粉碎。 他抹了把额头汗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后背已被浸透。 李宓将信封全部小心收起后,便趴在桌边瞌睡起来。 朦朦胧胧间,听见院门被人推开,李宓腾地睁开眼睛,朝外看去。 滂沱雨水中,一道纤瘦的影子扛着铁锹和镐头回来,在外面蹭掉鞋底淤泥后,摘去蓑衣和斗笠进门。 沈落进来时浑身都湿透了,小脸冻得发白,显然是被夜里的冷雨浇了个透心凉。 李宓连忙倒上早早烧好的姜茶给她,沈落双手捧着茶,坐在床边慢吞吞喝下去暖身。 过了许久,约莫是缓过劲来,沈落脸色红润起来,她有些兴奋道:“真让你给猜对了,那地方什么也没有,全是空的!” 李宓嗯了声,“辛苦了。其实我也没把握,因为可供推测的可能性有许多,既然你没找到,说明我另一个猜测成立了。” 沈落听他解释了一遍另一种猜测的结果,不禁有些惊讶,“竟然是这样?不过如果非要将封家这些线索串联到一起,你的这种推测的确是最说得通的。” “现在封家五十七口人的惨案基本水落石出,接下来还有三件事需要弄清,一是究竟谁如此忌惮老道士手里的信件,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家书? 二是跛子究竟死于谁手,凶手杀掉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三就是此后二十年间,渠柳村陆续发生的诅咒杀人案,究竟是何人所为。” 李宓顿了顿,又道:“有关第一条,暂时还没法定论。不过跛子的死和渠柳村诅咒杀人,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只等验证过后,揪出真凶。” 沈落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这两宗命案,凶手不是一位?” 李宓点点头,“渠柳村的诅咒杀人,动机很简单,就是为了营造恐怖氛围,证实这里真的有诅咒存在,因而连续数年死者死法一致,都是七窍流血而死。 而跛子的死却是另一种死法,失足跌入井中,被人用石头砸死。如果凶手与之前一致,完全可以继续采取诅咒杀人的手法,既可以将犯罪推托给所谓的恶魔,还能加深渠柳村诅咒的传染力,让村里人更信服这个说法。” 沈落嗯了声,认可了这个凶手为两人的猜测。 又简单推敲了遍渠柳村的整起诅咒事件,从二十年前封家灭门惨案开始,到诅咒杀人,再到近期的一系列事件,再加以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线索论证。 两人确认大体推理方向无误,却有理有据说得通,便合衣睡觉。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李宓睁开眼睛,渠柳村上空万里无云,阴霾了数日的雨季终于放出光明,久违的阳光从窗外照在脸上。 沈落正坐在门前擦刀,逆刃的刀身光可鉴人,透出丝丝凉意。 李宓有过好几次冲动,想问问沈落拿这么把别扭的刀干什么,是想在敌人面前自刎吗? 幸好他忍住了,因为从沈落对刀的爱惜程度来看,这其中应该有段鲜为人知的密辛,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出去了,自己准没好果子吃。 吃过午饭,两人离开柳三喜家,村口有大群村民正热火朝天清理着淤泥,看这场山洪爆发的程度,李宓觉得一两天是不太可能清理完的。 他侧过头对沈落低声道:“这两天咱们应该小心些,眼下村口淤泥没法清干净,咱们离不开渠柳村。如果凶手想让诅咒杀人继续生效,势必会对咱们下手。” 沈落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随后,两人分开,临行前,李宓仔细叮嘱着,“一切小心行事,找到东西就回来,别耽误时间,他随时有可能回来。” 沈落表示一切放心,只身离去。 李宓整了整衣冠,走过牌坊,朝渠柳村外走去。 他找到正监督村民清路的阿义,此人正是村长王大春的忠实拥趸之一。 “你去把王大春找来,告诉他,一刻钟后,我会在封家老宅的井边,将杀死跛子的凶手揪出,请他现场见证。” 阿义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见他表情不像是开玩笑,踟蹰了一下,还是往村长家跑去了。 李宓没有停留,又找了另外两人,他们也是王大春的拥趸,对村长言听计从。 李宓说道:“一刻钟后,你们把梁宽叫来封家,这是王大春吩咐你们的,务必带到。” 两人尽管猜疑,但还是老实去了,他们结伴而行,临走不忘带着家伙,很明显对于前往梁宽家极为抗拒。 李宓则到封家老宅那座井口停下,拍拍衣服坐到井边,耐心等着所有人的到来。 很快,村长王大春和梁宽都赶到了封家,身后还跟着一帮闻风而来的村里人,显然他们都对被杀的真相感到好奇。 王大春虽然看向李宓的眼神不善,但倒没怀疑他说查出真凶的话,他盯着一头雾水的梁宽,满是狐疑。 “梁宽,他把你喊来,该不会因为你是杀害跛子的凶手吧?” 王大春警惕看着对方,朝身后一招手,几名带家伙的村民作势要上前来,将梁宽控制住。 梁宽冷冷与他对视,然后朝后面的人一瞪眼,那些村民就吓得腿一哆嗦,不敢上前了。 封家和梁宽多年来带给渠柳村的诡异与恐怖感,已经刻入骨子。 “有关跛子之死,已经可以确定的是他被石头砸死。但跛子这么大年纪,又身落残疾,凶手却没有直接杀死他,而是选择将他引诱至井中,再用落石砸死,为什么?”李宓向所有人问道。 王大春见没人发言,便说道:“难道是凶手打不过跛子?” 李宓点了点头,“既然凶手打不过跛子,那么想将跛子引诱至井边,肯定也不能通过强硬的方式,而且无论跛子还是村里人,都天然对封家大院带有恐惧的心理,凶手一定采取了某种特殊手段,才能在不经过打斗的情况下,让跛子跌进井中。” “由此我大胆的猜测了下,跛子应该是被人吓进封家大院的。如果跛子在某一时刻恰巧从封家大院前面经过,那么凶手出现在正对大门的方向,对经过封家大门的跛子进行恫吓。此时,受到惊吓的跛子一定会下意识躲进封家大院,也正中了凶手下怀。” 王大春插话道:“封家大院这么大,凶手怎么确定跛子就会往井边跑呢?” 李宓径直来到井边的槐树下,指了指树干上的两条勒痕,“如果在这里绑上灯笼,碰巧的是,这个灯笼的位置,与井口、大门成一条直线。也就是说,只要跛子进入了封家大院,就能一眼看见它。” 他解释道:“跛子在受到惊吓的情况下,潜意识里会短暂忽略封家诅咒的事情,并且向着远离危险的地方逃跑。而且夜黑风高,大院里漆黑一片,对封家地形不熟系的跛子自然而然会向着有光的地方奔跑。” 020、装疯之人 “由于灯笼的灯光直射眼睛,位于下方的井口也就成了跛子视线中的盲区,他在奔跑的过程中便会一脚踏空,跌进井里,随后紧追而来的凶手举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石头,投石杀人。并且由于封家附近没几户村民敢随意出没,他又年老体衰,即便呼叫也很可能没人听见。” 王大春听完,抬起眼看着梁宽,又摇摇头,他回头打量着那些围观的好事者们,拧眉道:“那凶手是谁,村子里比跛子年纪大的老人也有不少,难道要一一调查他们有没有跟跛子发生过冲突?” 李宓摇摇头,“诸位看封家大院外面这条路,晚上的话是没有树木遮挡、月光明朗的,凶手想要吓人,很可能起不到应有的效果,甚至弄出个笑话来。所以,凶手没法通过某些道具或是伪装来恐吓跛子,除非他本来就能够吓到跛子。” 王大春听明白了李宓的意思,“如果凶手本来就是跛子十分畏惧的人,再被对方突然恫吓,一下子吓得魂飞魄散,躲到封家大院去了……如此说来的话,能令跛子看见就害怕的人,村子里只有两个……” “梁宽,以及身为恐怖诅咒源头的封老爷子。”李宓说道,“而梁宽体格强壮,如果想要杀死跛子,没必要弄这么多把戏,因而最有嫌疑的人就是封老爷子。” 此话一出,不少村民都感到难以置信,封老爷子杀人,难道他失心疯了?还是说这么多年鬼上身一样的行为举止全部是伪装出来的? 众人都看向一直坐在角落地上发呆的封家老爷,他满头白发凌乱,身上也很脏,看上去十分落魄可怜。 李宓看着封老爷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装疯卖傻吗?” 封老爷子低着头,几根长长的白发挡在他瘦削的脸旁,终于,他缓缓抬起头,双目逐渐有了光彩。 封老爷子舔舔干燥得快要裂开的嘴唇,沙哑道:“跛子,是我杀的。” 这是李宓第一次听见老人说话,也是大多数村里人头回听到,整个场面随着他的话音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渠柳村村民都以为封老爷子被二十年前的诅咒害得神志不清,此时居然像个正常人一样说出话来,还杀了跛子,简直难以置信。 大家脸上都挂满了疑问,就连王大春也忍不住说道:“你为什么杀跛子?” 的确,跛子不论二十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与封家的瓜葛仅限于几次宴席,与封老爷子更谈不上有多大交情。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去杀害一个毫无瓜葛,甚至几乎已经陌生的人。 封老爷子没回答王大春的问题,而是用他沙哑到几乎发不出声的嗓子轻轻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仅仅是因为推测?” 李宓原本也没猜到会是封老爷子,最初他的怀疑对象是梁宽,直到后来他弄清了古槐上两道勒痕的用处,才将目标转移到封老爷子身上。 他取了当初曹少澄盘问村民留下的头发,用洗冤录与石头提取到检材上的dna进行比对,果不其然,匹配一致。 李宓找了其他的理由搪塞过去,证实了封老爷子的犯罪事实。 “从你们来到渠柳村,我就知道你们身份不简单,我知道你们不是为了封家的事情来的,但我想,如果能用跛子的死把你们注意力吸引过来,或许能解决困扰我二十年的谜题。” 李宓道:“你是说,当年封家五十七口人的灭门惨案?” 封老爷子解释道,当年五十七口人惨死后,他怀疑过许多人,比如最先传播诅咒传闻的老道士,又比如自己那个天性阴郁寡言的小儿子,以及后来莫名其妙性情大变赖在封家的梁宽。 但老道士杀害封家人根本毫无目的可言,他一不为财二不为仇,甚至在封家灭门惨案发生后这二十年,竭尽所能照料老爷子,也从未惦记过封家的财产。如果说这些是老道士的伪装,那么他可以伪装一年两年,哪有人能坚持二十年? 至于小儿子封修,当年在那场灭门惨案中确确实实死掉了,老道士以及不少村里人都可以证实,虽然自己清醒时小儿子已经下葬,但如果封修能找这么多人作伪证,也不至于被人当做丧门星困在封家了。 至于梁宽,封老爷子曾一度怀疑他就是真凶,直到现在仍然怀疑,只不过二十年来梁宽的目的只是封家所谓的宝藏,即使明知封老爷子神志不清,梁宽也从未说出任何露出蛛丝马迹的话。哪怕再聪明的人,总有说漏嘴的时候,尤其是在二十年漫长岁月里。 最终是另一件事,暂时打消了封老爷子对于梁宽的杀心,那就是封家宝藏已经不见了。 此话一出,梁宽上前揪住封老爷子的衣领道:“你说什么,没有宝藏,怎么可能,你在骗我对不对?” 封老爷子摇摇头,“事到如今,我没有必要骗你。封家的宝藏一只埋藏在前院那棵古槐前的井里,可当我最后一次前去查看时,发现宝藏已经被人挖走了,我至今仍不知道是谁干得,但那人一定就是灭门我封家的真凶!” 梁宽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随后用手疯狂抓着头发,又哭又笑道:“哈哈,没有宝藏!哈哈,二十年了,我找了二十年!封家没有宝藏,封家只有个绝了后的老头和一个傻子,哈哈哈!” 王大春厌恶的瞥了眼地上彻底失心疯的梁宽,让村民把他拉走,“贪财忘恩的白眼狼,疯掉活该!当年若不是封老爷子让他当管家有口饭吃,还不知道搁哪儿饿肚子呢。” 看着失魂落魄地封老爷子,李宓宽慰道:“其实你大可不必用跛子的死来换取我们注意,那是活生生一条生命,本来你是受害人,这样一闹,你也成了手上沾血的罪人。” 他又道:“就算你不杀跛子,我们也会调查封家诅咒的事情。至于当年杀害封家五十七口人和盗走财宝的人是谁,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再等几天,我会还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完,李宓准备离开了,王大春吩咐村民将封老爷子关起来后,追上来问道:“你快找出封家诅咒的真凶了?” 李宓高深莫测道:“只是有点把握能找到,也有可能找不到,看运气喽。” 王大春说道:“封家诅咒这事,我们村里人不是没有自己调查过,可什么线索都没有,该死的人照死。你不想因为诅咒死的话,趁早还是离开吧。” 李宓摇了摇头,“我不相信诅咒,而且现在出村的路已经堵住,我往哪儿离开?” 王大春低声道:“我从后山送你离开,再给你备上一千两银票,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怎么样,不亏待你吧,你拿了银子别再回来,渠柳村这趟浑水不是你这种小人物能折腾的。” 李宓仍摇头,自顾自往回走。 王大春停住脚步,脸色阴狠道:“你这臭小子,油盐不进,是想回去等死吗?” “嗯,等死。” 几乎是同时,沈落与李宓回到柳三喜家。 “拿到东西了?”李宓问道。 沈落点点头,“很容易就潜进去了。按你所说的,在他家翻找了一圈,从床下一个暗格里发现了这些东西。” 她从身上摸出一把枯草模样的东西,递给李宓。 李宓接过来,用洗冤录的毒理检测黑科技进行检验,果不其然,正是含有致命性毒素的草药。 他又检测其中另外一簇草药,使用上最后一次毒理检测科技后,检查出此种草药只需要服用微量,便会使孕妇群体产生流产风险,男性则有不孕不育的可能。 通俗来讲,这种草药就是堕胎药。 李宓将两种药的功效说明后,沈落微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打眼一瞧你就能辨别药物种类,就算浸淫药术几十年的老郎中,也未必做到,你祖上该不是宫廷御医吧?” 李宓呵呵一笑,“我就是碰巧听说过这两种草药。至于宫廷御医,王大春的祖上还真的是。如此说来,他精通药理并能给村里人下药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沈落问道:“那王大春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事情的?” 李宓推测说,“自从王大春家中蒙难、妻儿惨死,然后背井离乡来到偏远的渠柳村,此时他心里已经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痛恨所有的不公,他痛恨自己无法挽救妻儿,因此,他将怨恨发泄在了渠柳村村民身上。” “封家五十七口人的灭门惨案会不会是他做得?” 李宓摇头,“那时王大春来到渠柳村的时间不长,在村里尚未扎稳根基,不太可能作案。更何况封家五十七口人,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外来人下毒毒死?能造成灭门惨案的,一定是与封家最亲近的人,只是这个人是谁,目前仍不明确。” “你的意思是,王大春是于封家灭门惨案发生后,才开展他的报复?” 021、最后一日 “你的意思是,王大春是于封家灭门惨案发生后,才开展他的报复?” “没错,封家灭门惨案发生后,村里传出诅咒的事,再加上封家本来就怪事迭出,村里人自然将此谣言信以为真。而王大春无论是毒杀那些来到村里超过七天的人,还是让村中妇女小产,其目的都是在借诅咒的名义宣泄他内心不满。” “为什么后来村里又会有孩子降生,他身为村里唯一的郎中,完全有把握让所有孩子都没有生下来的机会。” “也许与老道士有关。老道士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元老,首先从他口中传出有关诅咒的事,虽然不知道有何目的,但村民们已然信服。后来他又让村里人摆上送子观音,如果这样王大春还继续滥杀无辜,打破诅咒、暴露真相的可能性将大大增加。” 他又继续道:“并且,王大春做这些事情,不仅仅为了宣泄自己的不满,也有借诅咒之事掩盖后山买卖女人的想法。封家诅咒被渲染得越恐怖,村民们越不敢靠近封家,也不敢到处胡说,他们会离后山远远的,也就保全了那里的秘密。” 最后,李宓总结道:“王大春这些年犯下的杀人案子,间接属于模仿杀人,只不过他模仿了二十年前那个残忍杀害封家五十七口人的真凶。因此,封家的疑案到现在为止只能说解决了一半,另一半还要继续深挖线索。” 沈落问:“那王大春这边怎么办,咱们告诉村里人真相,将他抓起来吗?” 李宓认为不妥,“现在王大春是渠柳村名义上的村长,在村里搞一言堂,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让村里人对他失去信任,我们很可能偷鸡不成,反被王大春栽赃陷害,因此还需要继续等。” “等什么?” “等着我们来到渠柳村诅咒的第七天,到时候,会有人比我们更着急的。”李宓胸有成竹道。 “你是说,第七天结束以前,王大春为了诅咒能继续下去,一定会对我们下手。” “他会再次用老办法将我们毒死,因此这两天必须要注意所有饮食,尽量避免再取外面的水回来,吃饭从简,喝水从少。等王大春按捺不住动手,咱们抓个现行,铁证如山,他也无从抵赖。” 随后,李宓与沈落两人约定好这两日小心行动,等七日诅咒一破,再借机揭破王大春的真凶面目。 接下来的日子里,渠柳村一片宁静,除却每日村里人照常结队出村清理淤泥,李宓与沈落始终缩在柳三喜家中,轻易不外出。 期间王大春寻了几次借口来探望,言语间三番五次劝他们从后山离村,免得引火烧身,将性命葬送在村子里。 两人对他爱搭不理,干脆无视他的存在。 王大春最后一次放话离开时,恶狠狠说道:“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李宓跟沈落对此表面嗤之以鼻,暗地里却加倍了小心。 等到第七日傍晚,天色渐黑,从村外清理淤泥回来的柳三喜脸色凝重,他看向李宓跟沈落二人,不住叹气,多半在惋惜他俩即将面临的死亡噩运。 最后一顿饭,三人吃得心事重重,柳三喜只扒拉几口就扔下筷子,说道:“现在渠柳村仍出不去,你们怕是要被困在这里了。最后这顿饭……这杯酒,当我为两位践行了,明天,我会妥善处理你们身后事的。” 李宓跟沈落两人觉得柳三喜有些小题大做,但气氛渲染到此处了,就一起举杯饮完了一杯酒,随后,柳三喜背手叹气回自己房间去了。 最后一晚,李宓跟沈落两人皆紧绷神经,因为他们知道,王大春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他俩想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索性谁也没睡,躲在房间里小心聆听周围的风吹草动。 沈落的绣春刀始终横在身前,李宓则紧握那柄精致短刀,两人都把这当成最后一晚来看待。 这一晚,渠柳村风平浪静,没有鸡鸣犬吠,但肃杀的氛围始终笼罩在李宓头顶。 随着夜色加深,接着天色朦胧亮起,李宓中间忍不住瞌睡眯了几次眼,但每次满头冷汗的睁开眼睛,沈落一如既往地握着官刀,从不曾松懈一二。 或许这就是六扇门名捕的自律吧。李宓暗暗想道。 很快,柳三喜院外天光大亮,有了些熙熙攘攘的声音。 绝大多数渠柳村村民心有灵犀似的,都聚在门口朝里张望,仿佛他们都预知到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宓跟沈落对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一晚如此平安无事度过了,看来王大春已经放弃了抵抗,任由封家诅咒的事情灰飞烟灭了。 李宓站起身,一整晚的疲惫感席卷而来,腿脚肿胀酸痛,握刀的手感到麻木,但他为这一晚的坚守带来的收获感到雀跃。 只需要等一会儿,村民们推开门,看到两个活生生的、在渠柳村活过三天的人出现,他们就可以打破这个可怕的诅咒,就可以借机向村民们揭露真相。 但很快,事情的发展超乎李宓预料。 最先发出惊呼的不是他们这间房,而是柳三喜那边。 两人预感到问题,随即冲了出去。 柳三喜门前,里三圈外三圈挤了不少人,但他们脸上不一而同挂着惊恐表情。 柳三喜,死了! 七窍流血而死,跟以往死于封家诅咒的死相描述一模一样。 李宓跟沈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这个沉默寡言但性情正直的老人,这个曾给予了他们帮助的柳三喜,就这样替代两人死掉了。 一时间,李宓感觉一股热血飙上脑门,他想到后山那些被软禁的女人,想到差点被欺辱的薛绾,想到被泥洪冲走生死不明的曹少澄,想到那晚慷慨相助的柳三喜…… 他猛地扭头,看向人群中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王大春,一股脑冲了过去。 李宓一把揪起王大春的衣领,满脸怒气道:“是你!你究竟还想杀多少人,你究竟还有没有人性!为什么,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王大春显然被李宓突如其来的暴怒惊住了,此时的李宓脸色狰狞到像头狂躁野兽,他恶狠狠瞪着王大春,将对方瞪得从心底毛骨悚然。 王大春从未见过这种眼神,那不该是人的眼神,而是某种野兽、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神。 李宓随手就拔出那柄缠满金丝的短刀,架到他脖子上,“告诉他们,是你杀了人,说!” 沈落在一旁焦急道:“李宓,别冲动!” 周围的村民簇拥过来,他们一起冷眼看着这个疯子一样的男人,手中的武器比划着,想要救下村长。 王大春被李宓拿刀架着,突然笑了起来,“杀人啊?你敢吗,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东家自有手段抹除一切痕迹。而你,这辈子都是刽子手,会被官府押往菜市口,顶着所有人的唾沫砍掉脑袋。我嘛,细数这辈子干过的所有事情,觉得值了,你动手吧。” 李宓双眼瞪得血红,握刀的手重重颤着,他看着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恨不能一刀捅下去。 “放开村长,是你将诅咒带给了三喜哥,他就是被你害死的!”有村民突然出声道。 “对,是三喜替你们顶了罪,原本该被厉鬼索走性命的是你们,你们迟迟不肯离开,害死了他!” “现在竟然还失心疯要杀村长,你才是噩运,如果不是你们在村里招摇,怎么会唤醒魔鬼的诅咒,害人精!” 村民们突然此起彼伏的骂起来,李宓握刀的手摇摆不定,他看着周围一张张谩骂的脸,看到沈落的脸,感觉天旋地转,仿佛整片世界都模糊起来。 强烈的晕眩感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看到王大春那张丑恶的嘴脸变成了曹少澄,又变成薛绾,最后又变成闭目鱼。 永远都见不到光明,终生躲在黑暗中生存。 “乡亲们,不要管我,快将这两人抓起来,他们给渠柳村带来了麻烦与厄运,还搅乱了我的生意,差点就毁了大家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啊!”王大春喊道。 村民们义愤填膺,要上前抓起李宓,被沈落拔刀一个个喝退回去。 突然间,当啷一声,缠满金丝的短刀从掌心滑落,李宓一脸绝望的跪倒在地上,面朝柳三喜的房间。 他对这件案子彻底没了信心,他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充满罪恶和牺牲的土地。 没有遮天蔽日的疯狂,也没有无能为力的绝望。 那就认输吧,没什么好丢人的。 李宓将脑袋重重磕到地上。 对不起。 突然间,一头鹰隼从渠柳村上空掠过。 “住手!” 紧接着,大地毫无征兆的剧烈轰鸣起来,村里人全都瞪大眼睛朝着声音传来方向看过去,四处张望。 几息时间过后,只见村外冲来一队铁骑,绵延成一条黑线,仿佛无边无际。 尘土飞扬中,俱是高头大马,为首扛旗将军手中举起一面鲜艳如血的旗帜,上书三字,“六扇门!” 铁骑冲刺而来,浩浩荡荡,气势如虹。 在来到柳三喜家后勒马停住,几乎全部瞬间静止,所有人动作如出一辙。 其中一骑翻身下马,一眼看见跪向柳三喜房门的李宓,立即跑过来,恭声道:“先生,曹少澄来迟了!” 022、铁骑 李宓怔怔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先是震惊,随后喜悦之情流溢而出,他一把揽过曹少澄,捏捏胳膊和腰肢,笑了起来:“原来你没没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曹少澄挠挠头,“那天夜里山洪还不算大,我算计着如果速度够快,可以平安无事穿过去,就冒险赌了把,没想到真的逃出来了。” 李宓捣他一拳,严肃道:“以后再有这种事别一股脑冲了,案子可以慢慢破,可命就只有一条。” 虽然是严肃的话语,可曹少澄依然听得很高兴,他向李宓介绍身后一位锦衣黑甲的将军。 “先生,这位是六扇门的李陌熊将军,他一路追查沈捕头的下落,与我路上偶遇,我便带他赶回来了,所幸来的不算迟!” 锦衣黑甲的李陌熊满身杀伐气,他沉默的看了眼李宓,点点头,随后走上前,朝沈落抱拳行礼道:“六扇门江都道千户,李陌熊,参见沈大人。让大人在此处受惊了,还请大人降罪!” 沈落见到六扇门的人来,重重呼了口气,将绣春刀收回鞘中,拄在地上,“无妨,是我未与你们打招呼便私自出去查案,出了事也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不过还是感谢你们能为我寻到此地。” 她对李陌熊及身后一众六扇门的精兵强将重重抱拳。 李陌熊虽名字彪横,人却生得清秀,他携身后众人一齐抱拳回礼。 一时间,铁甲铿锵声整齐响落,所有人动作如此出一辙。 李宓在一旁看着,不禁感慨六扇门行动效率之高、纪律之严明,个个都是悍卒。 随后,曹少澄凑过来说道:“先生,这几日我们为了挖通淤泥进村,路上挖出来一具尸体。尸体是一个书生打扮,旁边有个破书篓。我仔细辨别了一下,那就是崔尚书之子,崔骃!” 李宓闻言一顿,过了许久,才摇摇头苦笑起来,“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想到咱们苦苦寻找的崔骃,就死在渠柳村外面,没有任何阴谋,单纯死在一场山洪中。” 曹少澄又从怀里掏出块东西,递上来,“这是在崔骃身上发现的玉佩,应该是信物,可以回京交给崔尚书。” 李宓接过玉佩,捧在手心细细观摩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封家灭门惨案呃真凶是谁了。” 他看向沈落,恳请道:“请让六扇门的兄弟们把王大春控制起来,咱们开始断案吧。” 有了李陌熊及上百骑六扇门兵卒撑腰,很快,沈落下令将后山豢养伶人的山庄查封,并将渠柳村进出要道把守,将村长王大春及一干同党悉数捆缚起来,押至平地。 早已翻身无望的王大春看着村中这群悍卒,苦苦喊饶道:“大人,饶命啊!” 李宓与沈落来到他们身前,有六扇门力士搬来两张椅子,让两人坐下。 曹少澄与李陌熊各自分立左右,二十名六扇门绣衣卫围成一圈,一群围观的村民被拦在外面。 “王大春,接下来,就该历数你的罪行了。”李宓清了清嗓子,看着渠柳村的人,熟悉又陌生,他沉声道,“王大春所犯的罪行,砍头百次,都不为过!” “有关渠柳村一系列疑案的开端,还要从封老爷子搬来渠柳村开始说起。”李宓徐徐讲述起来,“几十年前,封老爷子携家眷到渠柳村中定居。封老爷子之所以会搬来此地,我猜测,他应该是手握一幅藏宝图,藏宝之地,就在渠柳村附近。” “果不其然,没几年,封家突然就发达了,盖起深宅大院,钱财数不胜数,这说明封家人已经根据藏宝图找到了宝藏。可也是自此之后,封家不断有人莫名暴毙而死,虽然不是经常性死人,但连续几年下来死掉的都是封家人,难免会让村里人胡思乱想。” “后来封老爷子找老道士来作法,老道士知道封家财大气粗,索性编了些糊弄人的鬼话骗人骗财,补贴家用。反正他那些鬼话又不会害死人,还能让封老爷子心安,自己也能落些银子,就一直编了下去。据我猜测,封家接连不断的死人,很可能是在寻宝过程中落下的病根。” “所谓寻宝,大多是进入古代墓葬中探秘,那里多有诡异古怪,且瘴气毒物颇多,封家人感染上一些隐疾也未可知。后来封家少爷封修出生,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这种生辰在道士看来的确是不祥之兆。可他随口的一句话,造成了一个孩子终生被禁锢在深宅里的厄运。” “被禁锢的二十年里,封修对于封家的怨念与日俱增,所有封家人避他如避蛇蝎,仿佛稍微靠近便会染上不详一样。这让封修产生了杀意,他恨不能将所有封家人食其血、啖其肉。直到及冠礼这天,封家大摆宴席,封修终于决定动手。他在封家人的晚宴里下了剧毒,不料却被封老爷子和梁宽逃过一劫。” “封修没有选择留下来杀死一切怨念的源头——封老爷子,也许是他认为封老爷子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是比死掉更痛苦的惩罚。随后,封修挖掘出封家深埋井底的宝藏,藏匿起来。等到第二天发现仍没有机会杀死封老爷子时,他选择放弃,并于当晚离开渠柳村,从此逍遥法外。” “可二十年前明明许多人都看到了封家少爷的尸体,老道士和几位村里老人,他们都可以作证!你这番推敲根本站不住脚!”被捆缚的王大春质疑道。 “封家少爷常年被禁锢在封家深宅里,几乎从不抛头露脸,唯一有机会辨认出他真面目的只有老道士、当时村里的郎中王大春、幸存的管家梁宽及封老爷子。至于其余村里老人的辨认,充其量仅是觉得身形相似罢了,在发生那样惨烈的命案情况下,他们不一定有胆量仔细进行辨认,这就有了可乘之机。” “老道士当时也参与了辨认,难道你认为他在说谎吗?” “如果说,封修正是在老道士的帮助下,才能毒死封家五十七口人,完成自己的复仇,那么你觉得他的话还可信吗?”李宓说道。 “什么?”王大春脸色一惊,“这怎么可能,老道士凭什么要帮那个灾星,他们压根……不可能!” “因为老道士的女儿。”李宓缓缓说道,“还记得老道士那个远嫁豪门从此杳无信讯的女儿吧,根据我的推测,她所嫁之人,应该就是封修。” “简直天方夜谭,你有什么证据?” 周围的村里人也一阵惊愕,他们从来没想到过老道士与封修之间会有这样的联系。 李宓从怀里掏出一沓信,说道:“这些是老道士藏在家里的书信,都是近二十年来老道士女儿写给他的,里面的内容我都读了个大概,都是些日常家书。关于封修的事,你们只需要将后山那片封家坟地刨开,看看属于封修的坟墓是不是空的,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王大春不解道:“即便真是封修灭门了封家,这些书信又能证明什么?” 李宓笑道:“如果寻常人看,当然看不出什么来。沈捕头,你说说当时翻看这些书信时,有什么感受?” 一旁的沈落出声道:“最后一封书信,与之前的书信字迹有些不同。” 李宓嗯了声,“模仿一个人写信,先仿字再仿情。最后一封书信的模仿之人,很聪明,将老道士女儿的眷家之情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有个地方,他出了点错误。” 见众人不语,李宓摸了摸鼻子,只好自己接话道:“书信中的永字,封修没有模仿出神韵。书法入门,皆以永字开始,王羲之、颜真卿、赵孟頫、黄庭坚,他们的永字各有真章,稍有差别,但也能分辨出各自特点。所以书法家们常有句老话,说永字是最好写,也最难写的一个字。” “说这么这多,你还没讲出,书信到底能证明什么啊?”有个村里人插话道。 “最后一封信由封修模仿书写,结合前几封信夫妻二人的关系恶化,可以推断,老道士之女已经死了。” “死了?” 李宓点点头,“二十年前,老道士与封老爷子关系交好,常常登门,想必在那时候封修与老道士之女结识,暗生情愫。及冠礼那天,封修以老道士女儿为要挟,让他帮助自己,老道士只能妥协。这也是为何,在灭门惨案发生第二晚,梁宽从后门见到老道士驾一辆马车离开。当时马车上,应该就是封修与老道士女儿。” “心中对封老爷子愧疚的老道士拒绝了离开渠柳村,而是留下来照顾封老爷子并处理封家人后事。而完成复仇大业的封修则带着封家宝藏来到汴京,依靠这些宝藏他逐渐站稳脚跟,并走上仕途。此后几年,虽然老道士女儿为他诞下长子,但仍阻止不了封修为了上位讨好老师女儿。老道士女儿积郁成疾,最后含恨而终。” “而老道士这些年为了女儿和女婿的幸福,一直散播诅咒谣言,企图遮掩当年真相。直到最后一封书信传来,他察觉出女儿死讯,便不打算再为虎作伥,结果也是在那时他遭到灭口,惨死家中。” 023、挑衅 一番说辞下来,围观的渠柳村村民都点点头,觉得有理有据。 而不远处同样被捆缚双手的白发老人,双眼噙满泪水,怔怔跪倒在地上。 “再之后,就是王大春利用封家诅咒之事,借刀杀人,为非作歹。” 李宓将诅咒杀人和村里人怀不上孩子的真相娓娓道来。 “如果诸位不信,可以去王大春床下搜查暗格,里面藏的草药找个郎中仔细辨别,真相立马水落石出。而昨晚替我们死去的柳三喜,在他的饮食中检查一下,应该也能发现那些毒物的痕迹。” 此话一出,村民立即群情激奋起来,他们对着王大春破口大骂,甚至有人抄起地上的石头丢过去。 王大春惨叫连连,蜷缩在地上左右躲闪,像条淋水的狗一样。 若不是被六扇门缇骑死死拦住,恐怕这些村民能上前将王大春生吞活剥。 沈落拍拍椅子,让所有人安静,随后看向李宓,“既然封家灭门惨案的真凶是封修,那么我派六扇门回京调查?” 李宓摇头,“不用了。这起案子到现在为止,已经不是六扇门能随意插手得了,恐怕,你要启奏萧太后,请一道懿旨查办了。” “为什么?你知道封修是谁了?” “封修其实就是当今吏部崔尚书!”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倒吸冷气。 吏部尚书,正二品朝廷命官,竟然会是残忍屠戮五十七条性命的恶魔? 沈落险些眼前一晕。 “李宓,你可有证据?要知道崔尚书可不是寻常人,诋毁朝廷命官是要问罪的!”她一脸严肃道。 李宓让曹少澄拿来了三样东西,并叫来一位人证。 东西分别为两张画像,一块墨绿玉佩。 人证是当年封家管家梁宽。 李宓说道:“如果沈捕头想要铁证,还可以把封老爷子叫来辨认。毕竟封修是他的亲生儿子,必要时可以进行滴血认亲,封修,哦不,崔尚书百口莫辩。” 两张画像分别是失踪书生崔骃和封老爷子房中的封修。 两张画像被两名缇骑举着,绕周围转了一圈,供所有人观看。 不时有人发出‘像’‘长得一模一样’的感叹。 李宓叫起梁宽道:“你告诉沈捕头,这另一幅挂在封老爷子房中的画,是否就是封修?” 梁宽点了点头。 两幅画像之人,皆是眉清目秀、美男子的形象。 李宓又拿起那块墨绿玉佩,“这是曹少澄在崔骃书篓中发现的,与封修画像上的玉佩,如出一辙。也许当年他从母亲口中无意间得知真相,于是便有了这次负笈游学的谋划。只可以天意不如人,爷孙俩最终没能相认,当年封修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却成了儿子的坟冢,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因果报应。” 他递给沈落,沈落小心翼翼的比对半天,最终点了点头,“是一样的。” 她语气沉重道:“看来你说的是对的,崔尚书……就是封修到汴京之后的新身份。” 李宓缓缓说道:“当年,封修到东京汴梁后,化为崔姓。后来,为了结交京中权贵,他花费重金培养伶人。并以东家的身份选择渠柳村作为秘密地点,让王大春借着诅咒的幌子暗度陈仓。他从小在渠柳村长大,在他心目中,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到这里,整件有关渠柳村的案子总算宣告一段落,李宓也长长出了口气,瘫坐回椅子上。 沈落拧眉半天,随后将千户李陌熊招来道:“替我送一封密信,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往汴京,一定亲手交到洪指挥使手上。” 李陌熊重重抱拳,“属下定不辱使命!” ------------------------------------- 随着整个渠柳村案情的明朗,真相浮出水面,许多曾经难以解释的谜题也迎刃而解,李宓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等了会儿,六扇门的缇骑们从山上陆陆续续带下来些姿容绝美的女子,她们大都正值豆蔻芳华,却被人囚禁在这片深山老林中,若不是李宓侦破此案,恐怕不久后就要面临红颜薄幸的宿命。 李宓站起身,在人群中打量了四五遍,却迟迟未能找到那道熟悉身影。 他转身走回来,一把揪起早已被唾弃得两股战战的王大春,问道:“你把薛绾送哪儿去了?” 王大春战战兢兢答道:“我没碰薛绾……昨天,东家飞鸽传书后,我就派人把薛绾从后山送出去了,现在……应该在前往汴京的路上了!” “你个混蛋!”李宓气得将他一脚踢翻在地。 沈落上前来拽住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薛绾被送去京城了,一旦被崔尚书暗中打通关节,送入宫内,她这辈子就被困住了。”李宓攥紧了拳头,“她上半辈子被困在此地,受的罪已经够多了,我决不能让她下半辈子同样受宫墙禁足之苦。” 李宓转过头,对沈落抱拳道:“沈捕头,还请帮我追回薛绾!” 沈落自是义不容辞,她点了点头,招来三名六扇门缇骑,吩咐他们即刻启程,快马加鞭返回汴京城,务必将护送薛绾的马车拦在城外。 李宓笑了笑,感激不尽。 随后,两人各自上马,在百名六扇门绣衣缇骑和千户李陌熊护卫下,返回沂州府吴山县。 此次渠柳村一行,李宓算是立下破案头功,不仅为吴山县找回颜面,将来更会在朝廷那边崭露头角。 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接连两天,李宓频繁被邀请于吴山县和沂州府的庆功宴上,脑袋几乎就没个清醒时候。 无论县衙的衙役还是知府杨大人,都不停给这位功臣劝酒,他们深知李宓不是这种小地方能留住的人物,自然是先混个脸熟,企望着日后对方发达能捎带提携一下自己。 第三天时候,沈落找到李宓,准备启程回京了。 李宓大感吃惊,“这么快就回去,不多待几天吗?” 沈落摇摇头,“六扇门事务繁多,我不宜在此地久留。况且案子已破,述职文书我已经拟好,自然推你为第一功,说起来,我这也算为你上京邀功去了,你不得有所表示?” 李宓笑了笑,便邀请沈大捕头来到一家隐于巷子深处的馆子,两人点了几样家常小菜,配点熟食,围坐在桌子两边吃菜下酒。 吃完,两人算是就此别过,沈落说道:“你也早些收拾行囊,准备去京城吧,我提前到京城给你准备接风洗尘。” 李宓欣然应允。 临行前,沈落又派人送来了自己的贴身腰牌。 六扇门三个篆字,又有虎首玄纹,上面还绘有五道独门星云图案。 在朝廷之下,刑部用以振朝纲,其中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成立的六扇门为第一衙门,尤其先帝驾崩、萧太后主政以来,六扇门更是开始笼络江湖人士为自己效力。 无论是六扇门缇骑、旗官、百户等,抑或是江湖高手、谍子密探,一律由高到低按照狮、虎、熊、豹、狼、鹰授予腰牌。 沈落身为六扇门名捕,地位高于千户,又比镇抚使略低,因而只得到虎纹腰牌,但其中威慑力,足以随意调动全国大部分六扇门势力。 将虎纹腰牌给李宓是沈落的主意,李宓若是进京,从江都道北上至汴梁,可以多些方便,减少些麻烦。 况且此次沈落侦破大案,虽然不是首功,但一回到六扇门,由虎纹腰牌变更为屈指可数的狮纹腰牌还是板上钉钉,到时这枚腰牌就给李宓留作纪念了。 沈落走后,李宓也跟曹少澄收拾行囊,早早动身前往京城。 留在沂州府吴山县自然不是李宓的本愿,他也刚好借此机会好好感受一下大赵王朝的风土人情和江湖世故。 临行前的一夜,洗冤录再次从眼前出现。 【叮!恭喜破获渠柳村诅咒谋杀案,正在进行评估……】 李宓看着眼前这本破烂的奇书无风翻动,眼前闪过一页页深山老村、荒败旧宅、山庄伶人、无水枯井之类的画面,还跟着相当详细的文书记载。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茧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书页翻完,洗冤录给出此次案件的难度:a级难度。 【获得积分奖励:1000,抽奖机会+1!dna检测、毒理检测自动进入商城,新增鲁米诺试剂及紫光灯,可通过积分兑换。】 李宓点击大转盘,最后选中了一本名为《血迹勘验》的书籍,上面记载了许多针对不同犯罪现场及不同犯罪手段留下的血迹进行勘验的技术。 这本书倒是让李宓眼前一亮,前身作为刑警的自己,的确有些薄弱项,而血迹检验正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本书的出现刚好可以弥补弱点,对于今后的案情侦破大有裨益。 李宓将书小心收起,随后准备进京的事项。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李宓忽听一声响动,像是某样东西钉在房门上。 他推门一看,院里空无一人,门上果真插着一柄匕首,匕首下有封书信。 李宓将匕首取下,丢在一旁,进屋将书信展开,里面的内容令他大吃一惊。 “我在想,是该称呼你李捕头,还是李队长呢?我精心布局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真的也来了。渠柳村的你令我很满意,那就算我认输一局好了。不过接下来,我还有很多局棋等着你呢,你感到激动吗?我可是兴奋极了,一想到能再次跟你过招,我感到整具身体都要沸腾了,呵呵呵,你可千万不要被轻易打倒。李宓,我等你亲手抓到我!” 信件最后,是个小小的涂鸦,李宓仔细一看,竟是一个面具图案。 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这人是谁?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在向自己挑衅吗? 李宓冥思苦想,脑海里闪过一个个过往曾亲手逮捕过的罪犯,却不曾对面具有印象。 无论如何,这并不是一个友好的信号,李宓有所预感,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即将来袭。 024、小宫女 翌日,在沂州杨知府的亲自相送下,李宓跟曹少澄踏上赶往京城的路。 曹少澄骑一匹枣红骏马在前领路,另有一名车夫驾马车带着李宓。 李宓一路打量大赵王朝风土人情,一面接收着有关这个朝代所有的信息。 先帝宋锡林,也是大赵王朝的建立者,由十三副铠甲起兵,短短七年间,像开了挂一般横扫前朝军队。 即位后,太祖励精图治,发展民生,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惜早年征战落下诸多病根,很快驾崩,留下太后萧氏与最宠爱的小儿子宋恪心孤儿寡母。 只不过萧太后并非朝臣想象中平庸无能,相反,与先帝共同在战乱时期成长起来的萧氏,极有手腕,颇有数百年前大奉王朝那位武后的风姿。 她先是任用亲信太监魏安提督皇城司,开创了阉人执掌皇城司的先河,又任用张定边、花云等猛将北击鞑靼,任命李抚臣为内阁首辅,重整超纲,稳定住了局势。 短短几年时间,先帝旧臣被清洗一空,几乎全换成萧氏政党,坊间戏称为萧武之治。 不过,无论是先帝还是萧太后,都有着足够的恢弘雅量,能够悉心接受言官批判,并广开科举,吸纳读书种子,为新朝的崛起注入新鲜血液。 除此之外,萧太后效仿奉朝武后的雷霆手段,大力改革盐道、漕运和驿路之事,并将驿路建设作为重中之重,由发达的驿路让富饶南方带动贫瘠北方发展。 旧朝换新朝,江湖上也动荡不安。 先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赵怀安被朝廷重金悬赏,随后又是藏剑山庄被皇城司屠灭,一股山雨欲来之势席卷江湖,不少人觉得朝廷就要插手干预江湖事务了。 另一件事则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测,那就是六扇门为所有愿为朝廷效忠的江湖人士颁发腰牌,所有胆敢以武乱禁的江湖草莽,都会在官府和六扇门追捕缉拿之后,就地处决,随后传首九边,威慑江湖。 入夜,圆月当空,如挂玉盘在人间。 一条偏僻小道上,有队百余人的精锐骑军从官道横插进来,雄劲马蹄好似将整片原野的月光踩碎。 月色掩映下,这队骑军人人背弩佩刀,甲胄光亮如雪,肌肉线条流畅,显然都是精兵强将。 其中为首的将军手提一杆大戟,脸上蜿蜒着一道狰狞伤疤,看上去勇猛异常。 此时,一名探子自前方纵马而来,到跟前勒住缰绳禀报道:“将军,那个妖女仍有十几名江湖游侠护送,赵怀安此刻正与皇城司的番子缠斗,绝无可能抽身过来,立功只在眼前!” 持戟将军狞笑道:“好,这妖女胆敢勾引小皇帝,怀上龙胎,真是不知死活。还有那个赵怀安,好死不死的非要当出头鸟去英雄救美,折了咱们几十位弟兄。等擒住妖女,再回头砍了赵怀安的项上人头,献给厂公,咱们自有大好前程!” 距离这支骑军两里开外,一架马车疯狂前驱,十几名江湖游侠持刀护卫左右,亡命奔逃。 很快,在他们四面八方,无数火光亮起。 登时,所有人脸色剧变。 只见道路两侧及尽头各有几十名持驽骑军纵马出现,仿佛守株待兔已久的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落网。 十几名江湖游侠看到眼前场景,虽然心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仍不免胆战心惊。 一路逃亡,这些官府追兵如有神助一般,总能出其不意堵截住他们。 若非有位江湖高手主动留下来断后,以一己之力硬生拖住了一队骑军,他们哪能有惊无险逃到现在。 逃到远处时,有人回头张望,只见那位前辈在挥剑斩杀十几骑后,被一杆大戟洞穿身体,死死钉在石头上,死的不能再死。 终于,持戟将军带兵赶来,上百骑团团围住这伙江湖游侠和马车。 将军悠闲拨马,勒住缰绳,大戟指向马车:“里面的人出来!” 无人响应。 持戟将军冷笑一声,向前一挥,身后,射出一波弩箭,密密麻麻钉在马车车厢上。 周围的江湖游侠们或被乱箭射成刺猬,或企图用兵器打掉箭矢,甚至有人悍然挥刀杀来。 几个弹指的功夫,地上只剩十几具刺猬一样的尸体。 有名骑士纵马上前挑起马车车帘,顿时往后一退,转过头说道:“将军,车里无人!” 持戟将军脸色瞬间僵住,他用大戟狠狠劈开一具尸体,怒骂道:“中计了!”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约莫已经狂奔出十几里地的官道上,一驾马车和枣红大马一路狂奔,将车厢内两人颠得心肝拧作一团。 一刻钟后,马车终于慢下来,曹少澄在外面小声道:“这里应该安全了,他们暂时搜不到这么远,天一亮,咱们也差不多离开包围圈了。” 车厢里,李宓扒着窗户往外吐了半天,才顶着一张无血色的脸看向肌肤黝黑相貌平平的小姑娘,“我就不该趟这个浑水,是吧,曹少澄?” 外面骑枣红骏马警戒的曹少澄重新背好剑,讪讪道:“先生,赵怀安算是我半个师父,他既然有求于我,我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说对吧,先生?” 李宓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明显戴着假面皮的小姑娘,突然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就怀了皇帝的龙嗣,你要知道,小皇帝现在连妃嫔都还没纳,萧太后自然不容许你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降生。况且你身份低微,仅仅是个宫女,若是由你诞下皇帝长子,岂不成了皇室的笑话。” “我跟陛下是两情相悦!”小宫女一脸委屈,“他明明可以给我求情的,他肯定是忘了,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小宫女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了,只剩满脸的失落。 李宓淡然说道:“我把你送到武当,赵怀安临走时留下玉佩,你拿着它上武当,会有人收留你的。现在小皇帝尚未亲政,自是不能忤逆萧太后意愿,你就算想回去,也得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小宫女果断点头,“好,一言为定!” 随后,马车停下,李宓带着小宫女下来,到路边一处空地生起篝火,烤了些吃食。 曹少澄跟车夫都吃起东西来,李宓递过去一张饼,说道:“你肚子叫一路了,我实在不胜其烦,吃饱了再上车。” 小宫女眼神阴郁,始终不愿接过。 李宓自顾自说道:“为了把你暗度陈仓的换出来,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连城门宵禁都耽搁了,今晚只能在外边过夜。怎么,你比我还难受?”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终于舍得坐下来,只不过隔着两臂距离,才接过那张烤得香气扑鼻的饼子,侧身轻轻咬着,细嚼慢咽。 李宓吃完饼后,拍拍手道:“你怎么敢舍弃那帮人,跟着我们几人孤零零走的?” 小宫女道:“我看出来,你比那群草包强得多。” 李宓笑着摇头,“宫里出来的女人就是恶毒。” 小宫女眼神晦暗,轻轻抬手擦拭嘴角,一言不发。 李宓说道:“我不关心你那张假皮下面的脸长什么样子,也不打算知道,我只希望这一路你不要给我惹事,不然,我随时会把你丢下,省得多个累赘。” 小宫女冷哼一声,点了点头,一双与平庸容貌截然不同的秋水眸子里,充满着不耐烦。 她倒了点水捧在手上,简单洗了洗脸,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回到马车上。 李宓紧跟其后道:“你那张假皮破绽太多,行家一眼就看出来,劝你洗脸的时候轻点,别给扯掉了。” 马车再次驱动起来,小宫女扭头问道:“我能知道你是谁吗?” 李宓点头道:“当然可以。” 小宫女洗耳恭听。 李宓说道:“但我不告诉你。” 小宫女沉默。 她想了想,说道:“我叫尤若黎。” 李宓笑道:“那我也姓尤。” 小宫女撇了撇嘴,“我如果把这张假皮摘了,你可不可以说实话?” 李宓反问道:“问出我的身份,以后东山再起的时候,方便灭口?” 小宫女沉默寡言起来。 李宓轻轻笑着,翘起二郎腿翻看起一本叫《血迹勘验》的书来,嘴里轻轻嘟囔着。 小宫女望着他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夜之后,他们赶路来到一座渡口,由车夫将枣红骏马和马车原路送回吴山县后,剩余的三人在渡口等待一艘三层楼高的渡船启航。 距离起航还有一个时辰时间,李宓就带着曹少澄跟怀有身孕的小宫女到附近一家粥铺吃早点。 周围坐的都是些膀大腰圆的江湖客,匪气草莽气皆有。 他们一面大声闲聊一面偷偷打量小宫女的背影,不看正脸,仅凭那凹凸有致的身形和纤细的腰肢,就已足够诱人。 只不过当小宫女毫不客气的扭头白他们一眼后,这帮人骂骂咧咧收回眼神,大感扫兴。 李宓又跟小二要了几个甜柿子,黄灿灿的很喜人,买来给曹少澄和小宫女每人分一个后,大口啃起来。 尤若黎拿袖子小心擦拭一番,才小口小口咬起来,还不忘用一只手遮掩着嘴巴的吃相。 吃了几口,她不忘出口挖苦道:“你的吃相很难看。” 突然,她感觉到头顶有阵风拂过,抬头望去,有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悻悻然缩回手。 025、七侠镇 显然刚才打算伸出流氓手去抓她腰肢之下那份圆翘的正是此人。 小宫女怒目而视,这名矮小精悍的贼汉子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裂开门牙笑着,挑衅一般继续拿手做着揉捏的下流动作。 尤若黎气冲脑门,对一旁闲散吃柿子的李宓道:“喂,你别装作看不见?” 李宓眯眼笑道:“男人嘛,都这副德行,你自己生得这副好皮囊,就该有个好觉悟嘛。” 尤若黎恶狠狠的丢掉手中柿子,跺脚骂道:“一帮登徒子!” 兴许是发现女子身旁男子无动于衷,矮壮汉子更加得寸进尺,“小姑娘虽说长得潦草,不过晚上熄了灯,或者大白天把脸一遮,看不见那张黑脸,脱光衣服赤条条白花花的,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是不是啊,大兄弟?” 李宓瞥了身侧的曹少澄一眼。 下一秒,矮壮汉子以原地拔葱的姿态高高飞起,然后潇洒至极的砸入远处河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了落汤狗。 大仇得报的小宫女冷笑道:“摔得好,最好淹死在水里!” 之后便没有再交谈,直到临近登船之际,李宓才招呼着一起上船。 排队登船之时,周围男子眼神熠熠,尤若黎走在前面,突然转身朝李宓弯曲双指勾了勾,示意他管好自己的眼珠子。 李宓无奈点头。 三人登船后站在船尾,李宓趴在栏杆上,抬头望去,此时渡船所行驶的滁河距离江都道内鼎鼎大名的缺月派仅有一岸之隔,隐隐能眺望到那座气势巍峨的缺月山。 缺月山山顶,有一道白衣身影,如高高在上的谪仙人俯瞰众生。 很快,一些眼尖的江湖人认出了那道人影,顿时哗然一片。 如今的缺月派掌门、江湖新秀,王西圣。 李宓看的眼睛发酸,正待收回眼神之际,突然间,目瞪口呆。 只见这位白衣谪仙人从缺月山巅直至坠向滁河,似乎直冲这艘渡船而来。 白衣轰然砸落船尾之上,船头高高翘起,顿时倾斜出一个夸张的角度。 一时间,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躲在船舱里的人还好说,等在船头的人则像叠罗汉一般挤在一起,然后跌落水中。 唯独船尾的人安然无恙。 气势磅礴的白衣王西圣随意挥袖,居然直冲曹少澄而来,伸了伸手。 索要那把剑。 曹少澄犹豫片刻,还是将背上那柄大圣遗音递过去,王西圣把玩一番,没有夺人所好,将剑还了回去。 “是把好剑。”王西圣说道。 随后白衣倏忽不见。 受到惊吓的渡船众人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各自引以为豪,有种被天上馅饼砸中的喜悦感。 能与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缺月派掌门照个会面,让这些江湖游侠们如何能不感到莫大的荣幸。 下船登岸后,岸边风景如画,尤若黎双手负后走在前面,脚步轻灵,有些雀跃的走在青石板小路上。 李宓瞧她样子,一点没有丧家之犬的落魄,倒像个踏春赏景的世家子弟。 见李宓这幅眼神,小宫女立马猜出他在胡思乱想什么,说道:“在宫里呆久了,能出来走走的喜悦,是你这种人永远体会不到的。” 尤若黎瞥见路边有些小贩挑着担子,贩卖各种零嘴吃食,尤其是那些蘸满糖汁的冰糖葫芦,个个色泽鲜亮,丰满诱人。 小宫女毫不客气,伸出一只手,跟李宓要钱买吃的。 李宓也没计较,从身上摸出几十文钱给她,尤若黎拿了钱就去买冰糖葫芦,买回来的时候笑得那双灵动眼眸宛如月牙。 她轻轻舔了口糖葫芦,脸上洋溢着孩子气的笑容,兴许是被欢愉氛围所感染,李宓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尤若黎自言自语道:“以前在宫里,常听皇城司那些公公们说这玩意儿有多好吃,那时候每天都馋得不行。” 李宓问道:“你头回吃这玩意儿?” 尤若黎撇撇嘴,“算是吧。” 似乎是怕被李宓瞧不起,她又喋喋不休道:“虽然没吃过这玩意儿,但我尝过御膳房的各种美食,像佛跳墙、烧鹿筋、炒凤舌、桂花鱼翅……都是陛下带给我的,有些你肯定见都没见过。” 李宓一笑置之。 三人赶路到晌午时分,在一座小镇稍作休憩,在客栈喊了一桌饭菜,三人下筷如飞,填饱了肚子就草草了事。 尤若黎倒是津津有味,全程细嚼慢咽,还不忘点评一二,说同样一道菜若是换做御膳房该怎样怎样做。 李宓又要了壶桂花酿,度数不高,解渴解馋还不至于醉酒误事,跟曹少澄分着喝完。 小宫女吃完,见两人喝酒没自己的份儿,轻哼一声,托起尖尖的消瘦的精致下巴,以示自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女子所谓容貌长开,首先要从一个瘦字开始,其中以脸为先,而女子的成熟,也从一个瘦字开始,由瘦入腴,身段渐渐丰满,风情万种。 虽然未看到尤若黎假皮之下的真实面目,但李宓知道她一定很漂亮,不然怎么会把小皇帝勾引得春心萌动,而身段长开的她今后也一定会更加漂亮。 如此赶路十几日后,三人终于赶至武当山脚下的七侠镇,镇名来自几百年前的武当七侠,而今七侠已逝,镇名一直流传下来。 七侠镇之大,尤胜过那些偏远地区的郡县,这里毗邻武当、天下武学圣地,慕名而来之人络绎不绝,久而久之山脚就形成了规模空前的镇子。 镇子上一些提前占据风水宝地的老字号酒楼都已发迹,发迹后的酒楼往往每家都是享誉中原武林,楼内遍布名家匾额,各种特色吃食引来一波波老饕来此尝鲜。 这座位于武当山脚下的镇子,车马熙攘,人声鼎沸之盛让李宓不由为之赞叹,在街上沿路走过去,龙门镖局、悦来客栈、黄鹤楼、平安钱庄、胭脂楼……一些在中原享誉盛名的庞然大物均在这座既非水路枢纽又非要隘重塞的镇上设有分店。 三人缓缓入城,笔直前行,很快来到七侠镇上最负盛名的悦来客栈。 李宓在《九品芝麻官》里看到过这个地方,那时的悦来客栈江湖草莽气息厚重,时不时的会有两拨互相看不顺眼的江湖豪侠拔刀杀出,在客栈里杀得人仰马翻、天昏地暗。 今日,不仅悦来客栈,就连其他一些知名大酒楼,似乎因为某件要发生的大事,被游客住得满满当当,这让原本就生意兴隆的酒楼变得一房难求。 尤其是悦来客栈的女儿红,乃是七侠镇一绝,他这里的女儿红与中原别处滋味截然不同,但也绝不是寻常百姓能轻易享受到的口福了,李宓心想能远远的闻上一口酒糟香气也不错。 好在曹少澄以前游历江湖也混了些名堂,素有侠名,跟悦来客栈订房时居然还要到了上等房。 李宓颇感意外,他瞧客栈里这些跑腿的小二,一个个的表面热络殷勤背后多有自傲,而曹少澄居然能换来这么大的面子,很是让人大开眼界。 曹少澄得意洋洋道:“先生,你是不知道我以前行走江湖时,人称一字电剑。虽说如今不怎么混江湖了,我这名号排进江湖前十可能差点火候,不过好歹也是小宗师高手,能来悦来客栈,他们巴不得到处宣传吹嘘呢。” 李宓好奇道:“他们就不怕眼前这个一字电剑曹少澄是冒牌货?” 曹少澄摇头,“那不可能。中原各路有名号的高手,只要不是门派雪藏或者从不抛头露脸的,都有画像流于坊间,要想冒充,可得会易容术才行!” 李宓哦了声,被小二领着来到客栈上等房,小二很快就告辞离开,临走前说有时只管吩咐,门外有伶俐杂役随时候着贵人,随叫随到。 不过上等房仅有一间,李宓就让给了小宫女尤若黎,自己跟曹少澄一人要了间二等房,天色不早,准备明天再上武当寻人,安置好尤若黎后再行入京。 不愧是悦来客栈,能在中原首屈一指的大家,仅是二等房,房内就有紫檀大木的书案,书案上一字排开青花端砚和笔墨纸张,砚台的清花水纹似水藻扶摇,绝非凡品,仅这几样文房四宝就抵得上数十两银子,令人不禁感慨悦来客栈财大气粗。 之后小宫女尤若黎要在小镇里逛逛,李宓同样有此意,曹少澄则还有些老相识要叙旧,就没凑热闹,让两人独自去逛了。 尤若黎蹦蹦跳跳走出悦来客栈,迈入车马不息的繁华街道,像条从岸边重新返回河水的肥腴锦鲤,绽放出生机勃勃的色彩。 后面的客栈小二惊奇的看着这一对主仆模样的客人,心道这个肤色黝黑的姑娘真是后面那位年轻俊彦的丫鬟?又或者说是个得宠的暖房丫鬟? 可这也太胆大包天了,不仅住着上等房,还走在主人前面,只能说那位俊彦的口味有些刁钻。 但话说回来,若不看丫鬟的脸,仅瞧玲珑身段,小二扪心自问,自己在悦来客栈跑腿十几年,见过的女侠、仙子里,还真没哪位能有这样妖娆多姿的身段。 他心想大概那位被中原武林称为赵国色甲的太平公主才能平分秋色吧? 026、武当 李宓默不作声跟在小宫女后头,丢给她一袋装满铜钱、约莫百十来文的钱袋购买碎嘴吃食后,就做了撒手掌柜,四处打量七侠镇的风土人情。 只是没想到这小宫女身子纤瘦,吃起东西来却像只貔貅,什么水晶栗子糕、烩虾仁、荷叶鳗、金丝蟹,都被她尝了个遍儿。 到最后,只见钱袋子瘪下去大半,小宫女的肚子却不见增大,以至于李宓一直怀疑这厮怀孕这事是真是假,怎么小腹半分隆起迹象都没有。 最后,李宓又被尤若黎拽着前往一座小坊,据传坊内的樱桃汤和冰镇桑葚酒乃是一绝,只是小镇繁华,巷弄极多,如同江南交织相错的复杂水网一般,两人找了近半个时辰。 李宓倒是分毫不着急,慢吞吞吊在小宫女屁股后头,抱起后脑勺穿街过巷,一股子闲适暇意的悠闲感,一会瞅瞅挎小筐卖瓜的少女,一会驻足弯腰给两名对弈的老头指点两句、再被骂走。 见李宓被下棋老头拿扫帚赶得灰头土脸,原本因为绕了冤枉路走得极度委屈的尤若黎脸上顿时云开雾散,落井下石的开怀大笑。 终于,拐进一座小坊,未见其面先闻酒香,只见坊内沿街排开十几间铺子,都是贩卖樱桃汤和桑葚酒的店铺,可以想象等到炎炎夏日到来,这座小坊将会是何等生意兴隆。 时节还早,樱桃汤卖得不算多,多数客人直冲桑葚酒而来,李宓也带着尤若黎找了个空位落座。 尤若黎拽拽李宓袖子,指了指不远处一对衣裳质地华贵的男女,年纪都不大,约莫比尤若黎稍微年轻些,不知道是哪家走出来闲逛的千金跟少爷。 李宓要了碗樱桃汤和桑葚酒,以及几样零碎吃食后,无聊剥着花生下嘴。 突然,一声尖叫响彻坊间,中间夹杂着一位少年的呵斥,还有清脆耳光声。 最后,还有让人闻之色变的整齐抽刀声。 李宓循声看去,原来是那对千金少爷身边站了个儒衫男子,男子脸上印着五个鲜红手指印,正恶狠狠盯住眼前罪魁祸首的小千金,眼底全无初见时的惊艳怜惜,只剩赤裸裸杀机。 他身侧还有四名扈从拔刀出现,皆是平淡无奇的乌黑刀鞘,刀锋雪亮,拔刀姿势没有半点花哨,几乎是瞬间出鞘。 除此之外,与儒衫男子约莫是同桌的另外两人并为起身,其中一名脸带笑意,有隔岸观火的嫌疑。 另一人则皱紧眉头,腰间悬有一块熊纹腰牌和长剑,比其他人更加震慑人心。 被小千金扇了巴掌的儒衫男子不怒反笑,紧绷着最后一丝应有的风度说道:“小姑娘,我请你喝酒,你不愿意喝,一口回绝就是了,何必要动手呢?” 小千金兴许自恃家境不凡,大声回道:“不要脸的登徒子,谁要跟你喝酒?你贼眉鼠眼盯着我看,还要将狗爪子搭在我身上,别说扇你一巴掌,就算把你狗眼挖下都难解气!” 儒衫男子笑道:“姑娘你看,这一切都是你捕风捉影、凭空猜测罢了,你刚才也说了,都是你所见、所想,可事实是,在下并未看你、碰你,姑娘就出手打人了。士可杀不可辱,我本不该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可是……” 另一边的小少爷则通情达理的多,沉声道:“这位先生,我妹妹性子有些暴躁,所以才与您起了纠纷,还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杯酒泯恩仇……” 儒衫男子哈哈大笑,“你无需为这小姑娘辩解,是非对错,自有老天爷看着呢,我问心无愧。” 小千金涨红了脸,颤颤巍巍指着儒衫男子道:“你不要脸!” 尤若黎在李宓身旁咬耳朵道:“这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官老爷,可真是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估计帽子不会太小。” 李宓静静喝酒,不予评论。 被小姑娘指鼻子骂不要脸的儒衫男子仿佛听到天大笑话,他说道:“小姑娘,你可知道恶意中伤朝廷命官,依大赵律该如何处罚吗?” 一旁的少爷试图打圆场,小千金已经气得脱口而出,“我管你是什么朝廷命官,这里是武当山,别说是一座七侠镇,就连方圆数百里的襄樊,都要受我张家荫庇!” 小千金明显被气坏了,声调越来越高,瞪大一双漂亮眼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太岁头上耀武扬威,谁借你的胆?” 儒衫男子笑容灿烂,拍掌道:“说得好,说得好啊!” 他转头望向身旁那个一直隔岸观火的年轻人,略带几丝谄媚讨好道:“魏大人,您听到没,这小姑娘的口气可真大,说她这武当一家的家法,要大过咱们赵国的国法啊?” 隔岸观火的年轻人一手举杯一手眯眼打量小千金,笑道:“那武当可真了不得,朝廷律法已经管教不住了吗?” 隐晦知晓年轻人话语的儒衫男子便转回头看向一头雾水的小千金,“要是本官没猜错,你是姓张,家住武当吧?” 小姑娘刚要回答,就被少爷死死抓紧胳膊,两人虽说年纪尚幼,但毕竟生长于武林圣地,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看出这人对自家武当来者不善,当即缄口不言。 纵使儒衫男子再三试探,小千金觉得羞愤难当,恨不能一剑刺死这个登徒子,却不得不忍辱负重。 小少爷则一本正经作揖道:“童言无忌,大人又何必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呢?” 男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在小千金初具规模的胸脯上一掠而过,嘴角翘起说道:“记不记过,还得看小姑娘心意诚不诚了,对吧?” 小少爷答道:“我代妹妹自罚三杯,如何?” 那名隔岸观火的年轻人则嗤笑一声,很是刺耳。 儒衫男子摇了摇头,“你不够这个资格。” 随后,他笑意森森,朗声道:“当众殴打朝廷命官,按赵律当判发配西北一千六百里,如有包庇者,按同罪论处!” 四名扈从当即就要上前拿人。 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响起,不合时宜。 儒衫男子面露不悦,而之前一直隔岸观火的年轻人却稍稍察觉到异样,当看清来人面目后,见对方气度不凡,便有些捉摸不定。 尤其当他看到李宓露出那枚虎纹腰牌时,连儒衫男子和熊纹腰牌的江湖客都有些震惊,原本嚣张跋扈的气焰顿时全无。 年轻人主动开口问道:“可是刑部崔尚书提携的六扇门前辈?” 李宓答道:“崔尚书?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蹲进刑部大牢,被大刑伺候了吧。” 此话一出,年轻人更加笃定此人来历不凡,刑部崔尚书倒台的事情,只在京圈极小范围内流传,自己也是侥幸从一些大人物那里听来的,而眼前这人轻易就说出口,莫非也是来自那座首善之城的大人物? 年轻人不蠢,天底下的豪阀子弟多如过江之鲫,眼前一介文弱书生就能佩戴虎纹腰牌,在六扇门仅次于指挥使跟几位二把手,却是高于一省千户,跺一跺脚,整个山南道的绣衣侍卫都要抖三抖。 寻常军伍千户在年轻人眼中算不得什么,可六扇门不同,乃是圣人御下,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的天子亲军,可以不经请示直接处决县官以下的任何官吏,且事后不会被朝廷追究。 如此年轻的虎纹腰牌,莫非是哪位微服私访的白龙鱼服? 想到这里,年轻人满头冷汗,突然感觉到一阵刻骨铭心的恐惧,抱拳道:“还请大人赎罪,是我御下不严,处理事情不够妥当,打扰了您喝酒的兴致!” 李宓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晓得这么一枚腰牌让对方这么听话,原本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和解,也算是为即将送上山的尤若黎积攒香火情,没想到竟把对方吓成这副模样。 他只好挥了挥手,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架势,“走吧,以后别再干这些欺民霸女的勾当,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年轻人朝儒衫男子跟熊纹腰牌勾勾手,带着扈从们仓皇而逃。 留下愣在原地的小少爷跟小千金面面相觑,他们见到李宓,下意识就要抱拳行礼,被拦住了。 李宓笑道:“不用如此,不知你们兄妹二人是武当上哪位大侠的后人?” 小少爷一字一句道:“父亲正是武当三侠,王野。不知阁下是哪位,刚刚为我们兄妹二人解围,恩情难以为报,只请随我们上山做客,也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 李宓看了眼身后的小宫女尤若黎,犹豫了下,抱拳道:“江湖故人,相逢何必要相识。我仗义相助,只是路见不平罢了。刚好我也有事想拜托武当帮忙,若要报答恩情,你们兄妹二人当个引路人就好了。” “引路?”小千金有些好奇,“原来你是来武当做客的,那么你想我们带着去找谁呢?” “武当曹卿相。”李宓一字一句道,“我想委托他照顾一个人,这也是他一位故人的请求。” 027、红伞验尸 “原来是找小师叔的!”小少爷高兴起来,“现在我们就去找小师叔吧,他就住在小莲花峰,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有人陪着就太好了!” 李宓摇了摇头,“今天天色已晚,不如等明天一早吧。我瞧你们应该是瞒着王三侠偷偷溜出山门的吧,在七侠镇玩够了明早尽快赶回吧,不然肯定要挨一顿板子。” 小少爷跟小千金挠头直笑,听见板子的字眼时,一脸傻笑。 “有了刚才的事,那伙人应该不会再寻你们麻烦,如果有事,就到悦来客栈,报尤若黎的名号即可。明早再碰面。”李宓最后说道。 随后,鬼门关口走一遭的两个孩子雀跃着走开,李宓也带着撑得小腹隆起的宫女回客栈。 “明早就要上武当了,在人家的地盘,你是客,可别跟现在似的,饿死鬼投胎,事事拘谨着点,别给人家找麻烦。”李宓絮叨着,“还有,你这张红颜祸水的脸能别露就别露,戴上面纱,等什么时候赵怀安来寻你,你再大大方方摘下来。” 尤若黎笑道:“怎么,你还怕曹卿相对我图谋不轨不成?我听说过他,之前在宫里有道士举办罗天大醮,就曾提起过武当小师叔曹卿相,说他是五百年来玄武兴盛的扛鼎者,未来将接任张真人的衣钵,振兴武当。” 李宓说道:“就算他信得过,其他人也不得不防,你这张脸一旦传出去,指不定惹得多少人春心思动,万一给武当招来泼天大祸,就算武当也没法再留你了。” 尤若黎点点头,心中记下来。 “明早,你会陪我上山吗?”小宫女有些伤感。 “我和曹少澄就不上去了,进京已经耽搁了些时日,我们得尽快赶去。”李宓摇了摇头,“不过有王三侠的一双子女送你上山,你放心就好了。至于一路的曲折、我如何救得兄妹二人,你认为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编,我不管了。” 尤若黎一双秋水眸子写满幽怨。 李宓立即悚然道:“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要让小皇帝知道了,非得把我送净身房阉割了不可!” 小宫女难得的掩嘴偷笑起来。 第二日清早,李宓跟曹少澄收拾好行囊,送尤若黎同那对小兄妹会和后,将赵怀安给的玉佩偷偷塞给她。 “接下来只剩你自己了,事事隐忍着点,等赵怀安来接你。”李宓叮嘱道。 “你还没告诉我叫什么?”尤若黎心有不甘道。 李宓捉摸不清这小宫女脑袋里想些什么,安全起见,他报了曹少澄的名字,“有事就找这个名字。” 尤若黎信以为真,曹少澄则在一旁摸不清头脑。 三人走后,尤若黎还一步三回头的招手告别,曹少澄在一旁搔着脑袋问:“先生,干嘛报我名字啊?” 李宓转身弹他脑门,高深莫测道:“你笨啊,行走江湖的时候,突然有个貌美如仙的姑娘指名道姓要找你,岂不更脸上贴金?” 曹少澄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随后深以为然。 三日后,李宓与曹少澄抵达汴梁。 作为大赵王朝的首善之城,汴梁有多达百万的繁密人口,汇聚皇亲国戚、三教九流,街道上车马不息,人声鼎沸。 在城门查验文书后,李宓与曹少澄随着人流涌入京城,先去一家绸缎庄每人挑了身新衣裳,黄昏时分在一家相对偏远的客栈住下。 李宓让客栈掌柜准备了两桶热水,脱去脏衣服浸泡小半时辰,洗去一路风尘仆仆,再换好新衣裳,出来招呼曹少澄去泡另一桶水。 两人泡完澡,下楼点了几样小菜和两碗米饭,要了壶汴梁特有的竹叶青,初饮时会觉得味道甘苦,有些浓烈,可慢慢地,就品尝出其中的酒味爽冽与绵长。 吃酒下菜结束,两人便早早回房歇息了,打算明早起来再去六扇门拜访沈落。 第二日,李宓刚一睁眼,就被吓了一大跳。 床前恭恭敬敬站着位身披黑甲的绣衣带刀缇骑,他脸上佩戴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你是谁?” “沈大人让我请先生去一趟。”绣衣缇骑恭声道。 “沈大人,沈落?”李宓喊出了这个名字,对面的缇骑明显一抖,点了点头。 “好吧,等我换上衣服。” 随后,李宓又去隔壁房把睡如死猪的曹少澄踹起来,让他穿衣服跟自己走。 曹少澄迷迷瞪瞪,不过看到六扇门的绣衣卫时也吓了一跳。 李宓苦笑说:“六扇门的耳目无处不在,沈落想找咱们,易如反掌。赶快走吧,她这么急着见咱们,恐怕没好事。” 清晨的京城雾气浓重,在充斥着挑担小贩的坊间道路上,一驾马车偏离了原有方向,沿着官道急转直下,穿过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街道后,停在了一座墙皮剥落的老旧宅院前。 车门打开,一身月白儒衫的李宓率先跳下车,曹少澄紧随其后,他们驻足凝望着门口森严把守的六扇门缇骑,一股浓烈血腥味自院内冲出。 从外面看,宅院里人头攒动,六扇门的缇骑、力士们在这个院子进进出出,甚至不少人进去之后马上就脸色惨白着出来,似乎撞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很快,沈落拨开人群从院子出来,她见着李宓先是一笑,随后脸色凝重道:“迫不得已才把你请来了,先进去看看吧。” 临行前,她递过来一块浸了水的湿布,隐晦提醒道:“里面的味道……不太好,要不要捂住口鼻?” 李宓摇摇头,这样会干扰自己对案发现场气味的判断,他径直迈步走了进去,沈落和曹少澄也赶快跟上。 院内到处都是六扇门的缇骑和仵作,各种白石灰线将院子分割成大小不一的角落。 李宓在沈落的牵引下,径直往整座院子血腥味最浓烈的深处走去,一路上经常有人一面跟沈落打招呼一面捂着嘴跑开,“沈捕头我先去吐了,那场面太恶心人了。” 沈落气骂了一声没用,终于带着李宓来到一间砖房前。 李宓微微皱眉,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他看到砖房地面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蛆,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每移动一步,都伴随着卟的一声碎裂,蛆虫血肉便会喷溅在裤腿上。 再往里走,眼前的一幕令人震惊,四条被血水染黑的铁链挂在墙上,上面有一具无头尸体,尸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啃咬过。 李宓让曹少澄留在外面,跟沈落走过去的时候,苍蝇嗡的一下全部飞起来,露出那具早已高度腐败的死尸全貌。 尸体组织和皮肤都已软化,如同糖浆一样包在人骨上,有蛆虫从死者皮肤底下钻动,满地都是尸体腐败后流出的液体,与发黑的血液掺杂在一起,呈现出极度恶心的黄褐色。 “六扇门不是高手如云吗,还需要我来帮助?”李宓说着,蹲下身去揉捏尸体皮肤不停蠕动的突起处。 “死掉的这人,经过确认,基本可以断定就是失踪已久的刑部崔尚书,六扇门已经通缉他好久了。” “崔尚书?”李宓再次仔细打量这具无头尸体,终于明白了沈落喊自己来的用意,同时有些感慨六扇门效率之高,没了脑袋都给验出身份。 “崔尚书一直没落网?” 沈落摇摇头,“渠柳村案情刚一明朗,崔尚书就凭空失踪了,洪指挥使认为他是畏罪潜逃,就广发通缉文书,找了这么多天,才在这间废弃宅院发现了尸体。” 李宓点点头,拿布轻轻一戳,捅进高高耸起的尸体皮肤,一下就戳破了,那声音仿佛是死尸放了个屁,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从那里传过来。 这一下,饶是见惯尸体的沈落也绷不住了,呕的一声转身狂吐不止。 李宓也被这股味道呛得直皱眉头,强忍着恶心观察遗留在湿布的尸液,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尸液的气味并无异常,暂且可以排除下毒,李宓又去查探其他地方的痕迹。 附近查探半天,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李宓对沈落道:“仵作验尸了没有?” 沈落摇摇头,“还没有,我想等你看完尸体再让仵作验尸,免得破坏了什么线索。” 李宓点点头,“让仵作先行验尸吧。” 这是李宓头一次真正意义看到仵作们严谨的验尸手段,一名蒙住口鼻的老仵作走进来,让几名年轻仵作原地支起一口锅,往里面倒醋蒸煮。 很快,酸溜溜的蒸汽自锅内挥发,煮沸的白醋味道呛鼻,李宓不得不跟沈落要了块湿布捂住口鼻。 一刻钟后,老仵作让人掌灯,随后撑开一把红色油纸伞,缓缓在尸体前来回踱步。 很快,李宓发现灯光透过油纸伞,散发出一些绯红色的光。 而被红伞照到的尸体上居然出现一个个红色圆圈,颜色深浅不一,像一条条长线。 深者乌黑,浅者淡粉,并且这些红圈都集中在尸体的伤口附近。 紧接着,在迷迷茫茫的白醋蒸汽中,密密麻麻的脚印逐渐显现出来。 028、狗食之刑 出人意料的是,这些脚印大多都是梅花脚印,仅有少数几个属于人的鞋印。 李宓盯着这些梅花脚印,突然出声道:“崔尚书是被狗活活咬死的!” 老仵作闻言,看了眼这个陌生男子,也微微点头,“这些脚印遍布尸体周围,瞧梅花形状跟大小,的确是狗的脚印,而且应该是数只大狗集体冲上来,将死者撕咬啃食。” 众人无不悚然,由此看来,崔尚书失踪后,是被凶手绑在这间砖房的铁链上,然后又放狗咬死了他。 那么崔尚书的头颅呢? 李宓出声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凶手在崔尚书死后,有虐尸的泄愤行为。他将脑袋割了下来,也许是拿去拜祭什么人,又或许丢给狗群,被狗叼走了。” 沈落立即吩咐一名校尉对废弃宅院周围进行地毯式搜索,将头颅找回。 李宓在尸体周围勘验一圈,基本确认这间砖房就是第一案发现场,能在地面上发现许多未被狗群啃干净的尸体肉碎,现场分布有大量喷溅血液。 【叮!死者尸检报告已生成,请查收……】 李宓心中一动,经洗冤录综合各项信息判断,死者确定为刑部崔尚书,死因为大量出血死亡。尸体被狗群啃咬得惨不忍睹,头颅被人从颈部甲状软骨处割下。 伤口处粗糙,且由于尸体腐烂严重,暂时无法判定凶器相关特征,推测是用菜刀多次劈砍造成。根据尸体腐烂程度,初步推断尸体死亡时间为十天左右。 尸检报告只说明崔尚书的脑袋大概是被菜刀一类的东西砍下来的,但因为尸体腐烂严重,李宓也不太确信这种推断是否准确。至于凶手,推断为男性的可能更大些,但也不能排除是女人。 虽说尸体的头颅肢解处粗糙,被多次砍剁,很难确定是因为凶手力气小无法一次性砍下而导致的反复砍剁,还是因为其他因素,因此李宓也不能排除女性作案的嫌疑。 综上所述,目前李宓所能获取的信息,就是崔尚书失踪后不知是逃至此处或者被凶手绑来,紧接着就让人用铁链锁住,被一群疯狗啃噬撕咬后,失血过多的崔尚书终于死去。 而死后的崔尚书又遭凶手虐尸,这一点从尸体红伞反应后呈现出的线形鞭痕可以看出。 最后,凶手将尸体的头颅用力砍下来,完成了最后的行凶,销声匿迹。 李宓对沈落说道:“渠柳村的案子才破没多久,根据死亡时间推算,几乎前脚刚破,后脚崔尚书就失踪被杀,这也太蹊跷了。很可能崔尚书幕后还有个更大的势力,这股势力出面解决了崔尚书这个麻烦。” 沈落脸色凝重,点了点头,“崔尚书早晚难逃一死,但他死的还不是时候,渠柳村还有很多重要疑点没能解决,他这一死,那些疑点就彻底石沉大海,再也无人回答了。” 她挥手斥退周围的六扇门捕快,凑近李宓低声道:“你可知道,渠柳村后山除了那座豢养伶人的山庄,还有什么吗?” 李宓摇摇头。 “有座冶炼兵器的地下作坊,就隐藏在山体中,如果不是王大春为了脱罪供述出来,连六扇门都差点没发现。” 李宓有些吃惊,“冶炼兵器的作坊?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相当于谋反啊!” 沈落压低了声音,“所以洪指挥使对于此事极为重视,要求限期侦破此案,查清作坊冶炼出的兵器流往何处。可现在,最可能知情的崔尚书已死,幕后黑手谨小慎微,一定连带着其他线索全部斩断了。” “这么说,山庄豢养的伶人歌妓,以及作坊打造出的兵器兵戈,到底流往何处,全无下落。” “确实如此,伶人歌妓的去处倒是无关紧要,唯独这批兵器令人担忧。”沈落心事重重道,“二十年间,这个地下作坊不知打造了多少兵器,也不知道别处有没有类似的作坊。这样一批数量庞大的兵器流传出去,是个巨大的隐患。” 李宓点点头,“也是,冶炼这么多兵器,只能用于谋反。而谋反对于任何一个统治者来说,都是逆鳞,洪指挥使自然对此事着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查清杀害崔尚书的凶手,才有可能从凶手嘴里撬出答案。对了,之前我拜托你寻找薛绾一事,有眉目了吗?” 沈落摇摇头,“六扇门从未发现薛绾的下落,现在崔尚书已死,更难寻找。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专人负责此事,一定会找到的。” 李宓有些忧心的嗯了声,随后,注意到尸体有些奇怪之处。 他猛地一步上前,掰开无头尸体被铁链拴住的右手,啪嗒一声,尸体手中紧攥着的一样东西掉落在地。 李宓蹲下身一看,发现是一个纸团。 确切来讲,这并不仅仅是一团纸,而是某样用纸折叠出来的饰品,只不过由于被手攥着,显得有些变形。 沈落也凑上前,有些狐疑的看着纸团。 保险起见,为了不破坏纸团上可能附着的凶手指纹,李宓用布拈着拿起来端望。 这团纸折出的东西很像牛,离远点看又有些像羊,脑袋也有点奇怪。 两人端详半天,只觉得四不像。 李宓仔细将折纸的模样记在心里后,拿布拈着将它小心拆开,里面有几个小字。 “请来抓我。” 挑衅! 沈落瞬间暴怒,一把夺过纸张,翻来覆去的查看,这张揉皱的纸上除了几个字就只有最下面一个小小的涂鸦。 李宓心中惊骇。 那是个小面具涂鸦。 神秘人又出现了,上一次见到这个涂鸦还是在吴山县,而这次,则是千里之外的帝都汴梁。 是巧合吗,还是早已预谋好的阴谋? 李宓猜不明白,但很显然,杀害崔尚书的凶手与吴山县留字条挑衅自己的神秘人并不是同一个。 因为崔尚书的死亡时间在十天前,那时神秘人应该还在吴山县辖境,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瞬移。 那么是跟神秘人有密切联系的家伙,又或者他们同属于一个组织,而面具则是他们共同的标志? 这是个难以破解的谜题,而破解它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这个凶手。 李宓说道:“很显然,杀害崔尚书的凶手早有准备,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甚至有可能在渠柳村的案子侦破以前他就在策划此事。如果真是如此,幕后的人很可怕,他不仅掌控着一个实力恐怖的组织,还有着超高的计谋,这对我们很不利。” 沈落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找你来协助破案。渠柳村的案子由我全权调查,六扇门其余捕头手中都忙着案子,而眼下又涉及到崔尚书谋反一事,除了我,没人有能力继续调查此案。六扇门虽然人才济济,但破案方式都太过老套,因循守旧,唯一让我感到眼前一亮的,只有你了。” 李宓将那张字条要回来,小心保管起来,“这字条暂时就留在我这里吧,以后说不定会有用处。现在案情暂时不明朗,我们只能一点点找线索,希望这起密谋已久的谋反能够因为崔尚书的死,暂时延缓吧。” 随后两人进行了分工,由李宓对案情侦破方向进行定论,沈落则负责执行与参谋,力求尽快破案。 首先,要追回崔尚书被凶手取走的头颅,搜索范围暂时锁定在宅院方圆五里范围内。 第二,广发布告,征集线索,十天前所有见到过崔尚书或可疑人行踪的,以及能找到头颅的,六扇门全部重赏。 第三,将尸体手中攥着的折纸形状复原出来,找人辨认,凶手故意将纸折成这种动物,一定有所目的。 第四,对与崔尚书来往密切的官员、亲朋逐一排查,寻找可疑人员。尤其重点关照那些曾与崔尚书有过严重纠纷的,因为本案手段极其惨烈,凶手明显为报复杀人,李宓推测是遭人利用暴力复仇,因此可以定性为仇杀。 最后,李宓根据仵作用红伞反应显现出的足迹进行数据分析,这是古代仵作一个非常伟大的发明,它的出现极大挽救了古代尸检的盲目性与随意性,提供了更加科学可靠的依据,即便到现在也十分实用。 通过地面上显现的足迹,李宓根据崔尚书的脚掌排除部分鞋印后,剩下的应该就属于凶手。 这间砖房废弃已久,基本没人来此,而红伞反应所能排查的时效性有限,因此显现出的鞋印中,必定会有凶手一份。 依据《现代刑警理论》步推法的公式,犯罪嫌疑人身高=(左步长+右步长)+(1/3单个足迹长)。 李宓最终估算出杀害崔尚书的凶手大约身高175cm以上,具体可以约束在173~178cm的误差范围内。 这个结果对寻找凶手帮助并不大,毕竟这类身高不算罕见,但对于最终嫌犯的身份确认多了次判断机会,聊胜于无。 029、又现死人 他将此结果告诉给了沈落,对方认真记下,随后有些歉意道:“大早上耽误你休息了,这边的事情我会安排人手继续调查,等有了线索再派人通知你,先回去吧。” 李宓嗯了声,临走前,又补充道:“还有一点,我并不是很确定,但还是说一下吧。这些属于凶手的足迹与正常人稍有区别,不知道是凶手特有的行走习惯还是身体残疾,如果属于后者,那么六扇门在调查时可以稍微留意一下走路微跛的对象。” 沈落颇感意外,没想到李宓还能看出这些门道,重新打量他半天。 李宓摸摸鼻子,自然不会说足迹鉴定乃是现代刑警的必修手册,他推说自己只是有这种判断,可以作为追查方向的一个细枝末节,不一定成立。 但沈落却很认真记在心里,她现在很相信李宓说的话。 从荒废宅院离开后,不少六扇门缇骑看李宓的眼神充满好奇,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有什么样的来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跟大名鼎鼎的沈捕头单独在案发现场讨论了将近一炷香时间。 随后又有人注意到李宓挂在腰上的虎纹腰牌,乖乖,如假包换的六扇门二等捕头腰牌。 京城中有资格佩戴虎纹腰牌的大捕头屈指可数,大家也都认得,可这小子是谁,是刚从外地立了泼天功劳侥幸一飞冲天的新起之秀? 李宓跟曹少澄才不管这些身后事,他倒是心安理得佩戴着腰牌,别人送的,还没收回去,不戴白不戴。 反正目前还没个正经官身,有个六扇门腰牌傍身,狐假虎威的,走路都理直气壮。 他带着曹少澄先去了趟大理寺,打算去见见传闻中吴山县老仵作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在大理寺担任司直一职,主要负责评论疑难案件或者到地方复审冤案,位卑权重。 然而到了大理寺门口,李宓表明来意后,却不赶巧,门口值守的衙役并未找到司直大人。 “大人,大理寺司直陈拓已经三天未来了,要不您改日再来拜访?”衙役翻了翻官员登记文书,回复道。 “三天啊?”李宓摸了摸鼻子,“兴许是病了吧,那我改日再来拜访。若是司直大人来了,还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吴山县李宓曾来拜访过。” 衙役看了眼李宓身上的虎纹腰牌,很恭敬地应下这桩小事。 很快,沈落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尽管广发悬赏布告,但崔尚书的头颅仍无下落,沈落怀疑是被凶手一起带走了。 至于折纸是哪种动物,六扇门仍在紧张辨认中,甚至请来了礼部几位见多识广的员外郎参与辨认,但仍无结果。 值得庆幸的是,六扇门在调查中,发现一条重要线索,那就是崔尚书半年前曾打断过安义坊一个乞丐的腿。 于是,六扇门派出大队人马,几乎将安义坊围了个水泄不通。 随后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突袭下,几十名锦衣黑甲的六扇门缇骑持刀架盾闯入坊市,他们凭借训练有素的扇形包围阵势迅速包围一条小巷,将一名瞎眼瘸腿、不知所措的老乞丐成功缉拿。 等大队缇骑押送这名瞎眼瘸腿的乞丐离开后,巷子里其他乞丐才小心翼翼将藏在草堆里的窝头挖出来。 皇城以南,太平坊西南隅,有座白马寺,相传是前朝皇帝为一位西天取经的得道高僧所建,历年来香火鼎盛,虔心拜佛者络绎不绝。 与白马寺仅有一条承天门大街之隔的地方是京兆尹府。 一边是赵法严苛,另一边则是我佛慈悲,承天门大街夹在中间,似乎连接着两片世界。 在京兆尹府之后,夹杂一处不太起眼的偏院,这里原本是前朝上柱国的府邸,造势极尽奢华,只不过随着这位上柱国临危受命天策上将,带领前朝兵败如山倒,这座府邸被赵朝分给了六扇门做衙门。 如今这座上柱国府邸不再是珠光宝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院外矗立着一座堪称汴京城最高的望楼,能随时接收到来自汴京各处的情报。 李宓带曹少澄进入六扇门官衙,首进大殿,先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汴京沙盘,由红土捏成的汴京城墙,黄蜡捏造的108坊墙垣,数十条大街及百条小巷如棋盘刻线一般整齐分布,就连汴京城内的漕运、水渠等都纤毫毕现。 除却皇城及宫城外,整座汴京城的地图,近在眼前。 沙盘旁还有座蟠龙钟漏水钟,与衙门院里的日晷保持时间同步。 当李宓走进来时,沈落正呵斥那些六扇门旗官,不远处则跪着位战战兢兢、戴着手铐脚镣的老乞丐。 见李宓走过来,原本怒气凌人的沈落才闭上嘴,挥挥手将这群旗官打发了。 旗官们如蒙大赦,一个个闷头往门外跑,见到李宓时纷纷露出感激的神色,结果被沈落在屁股后头喊了一句,“把这老人给放了,补偿五十两银票,给我原原本本送回安义坊!” 一名小旗官手忙脚乱跑过去给老乞丐打开手铐脚镣,二话不说拽起老头,几乎是夹着逃走了。 李宓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明白过来了,“这就是你们抓的杀人嫌犯?”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被沈落一顿白眼,他强忍笑意道:“一个瞎眼瘸腿的老乞丐,瘦骨嶙峋的,可能你送他只鸡,他都没有力气杀死吃掉,更何况绑架崔尚书、放狗食人……” 李宓忍不住摇头道:“谬也,谬也。” 沈落没好气说,“我这不是已经训斥他们了,我告诉他们留意一下瘸子,没让他们把瞎子、叫花子都给抓来,一帮笨驴!” 突然间,外面有名六扇门缇骑来报:“禀大人,城西崇化坊发生命案,疑似……疑似与封修案嫌犯同属一人,李千户让我来请大人前去一看!” 李宓精神一震,封修案,也就是崔尚书一案,那名砍头真凶再次作案了吗? 原本一片浑浊的案情似乎终于有些新的进展,沈落朝李宓点点头,立马点齐六扇门数十名精悍缇骑,上马直奔崇化坊。 出六扇门经京兆尹府至承天门大街,向西南一路经光德坊、怀远坊后,穿过一座牌坊,迎面出现个宽阔的驷马车官道,那里就是崇化坊了。 崇化坊东西南北四条主官道都是驷马车通行道,官道两边则鳞次栉比排列各种店铺行肆,从绸缎店、铁器店、瓷器店再到鞍鞯铺子、米铺、钱庄、客栈、声乐行一应俱全。 而这些店铺的房屋构造又与通化、开化等居民坊有所不同,它们大都屋顶扁平、设有围栏,相当于间接性开辟出天台,这是因为汴京城寸土寸金,开辟的天台可以让商家有更多的地方堆放杂物,而将一楼全腾出来做生意。 此时,街上游人稀少,还未到买卖的高峰时段,只见两名骑高头骏马的缇骑身背两杆墨黑镶金边的三角令旗飞快奔驰,他们率先开路,大声喝退行人:“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回避!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约莫十几息的时间过后,街道砂砾开始震动,隆隆马蹄声从远处呼啸而来,为首是名凤表龙姿、腰佩逆刃绣刀的高挑女人,正是沈落。 李宓纵马追在身后,他还是头一次跟着官府人马一齐狐假虎威,见街道两边百姓战战兢兢张望着,颇有些感慨,“权力啊,真是个好东西。” 沈落在前面冷哼一声道:“吓唬人的玩意儿罢了。封修做到了刑部尚书又如何,出门仪仗直逼皇室宗亲的规格,在汴京城惹得流言四起,最后不还是被人绑在铁链上砍掉了脑袋?” 李宓想到废弃荒宅里那具光秃秃的无头尸体,下意识挠了挠胳膊,深以为是。 很快,崇化坊某条巷弄就被六扇门缇骑围了个水泄不通,数十名通过望楼旗官召唤过来的力士正在挨家挨户敲门问话,几名小旗官带着手下校尉及缇骑保护在现场。 出人意料的是,派人来传信的李千户竟然是之前的江都道千户李陌熊,他见到李宓时同样满脸震惊。 沈落解释说:“李陌熊的才能不错,留在江都道可惜了,我就说服洪指挥使把他调来汴京协同我办案。” 李宓哦了声,跟李陌熊相互点头打过招呼后,随沈落进入命案现场。 命案现场是个人迹罕至的死胡同,崇化坊的百姓几乎没有人到这里来,因为他们知道这边出不去。 从死胡同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十分惊悚的场面。 030、鸟食之刑 一具女尸被钉在胡同尽头的砖墙上,呈大字形,她全身衣衫被破坏得只剩几片碎布勉强遮掩。 更恐怖的是,她浑身上下遍布伤口,那些伤口又小又密,远远看上去仿佛被十万根铁钉穿过一般,触目惊心。 而这些密集细小的伤口,无一例外都有大小不一的皮肉被撕掉,更可怖的是女尸的一对眼珠子,不知是被凶手硬生挖掉还是其它原因,仅余几块碎肉,遗留下黑洞洞的眼眶直视众人。 李宓细细打量女尸的惨相,她脸上仍保持着临死前惊恐的面容,那并不是痛苦的表情,而是惊恐,将内心恐惧放大百倍千倍的惊恐。 李宓猜测她临死前一定遭到了非人的折磨,这种折磨带来身体的痛苦是一定的,但那一定是种闻所未闻的折磨,且令人从心底毛骨悚然。 不然的话,女尸怎么会至死仍保持着这种惊恐表情。 沈落和李陌熊一同上前来,李陌熊指着女尸被钉在墙上的右手掌道:“她的手里,握着跟封修砍头案一模一样的折纸。” 李宓跟沈落皆面露异色,他将目光移向女尸右手掌,发现那里果然有张折纸。 与封修手里那张折纸的区别是,这次的折纸并没有攥在手心,像是被凶手刻意插在拳缝里,因而造型更清晰明朗。 同样是似牛似狗的四不像造型,身体上用笔描绘了些动物皮毛,唯一能比之前多出的信息,就是折纸头部多出一截。 像是长了只角。 “这是什么东西?”李宓摸不透凶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牛角?羊角?鹿角?龙角?麒麟角?” 沈落和李陌熊比他还头大。 李宓从女尸身上撕一块布,告一声罪过后,拈着折纸将其打开,果不其然,里面龙飞凤舞划拉着三个嚣张的大字——来抓我! 最下面是一模一样的面具图案。 “凶手简直是丧心病狂!”沈落一拳砸在旁边的砖墙上,墙皮簌落落往下直掉,“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死人,还胆敢留字条挑衅,真当六扇门是吃素的了,看我抓到你不将你扒皮游街!” 李宓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心想这娘们也太彪了。 但纸条并没有太多实际性的线索,他只好先将折纸叠起来,与上一张折纸小心收到一起后,吩咐沈落加快对折纸图案的辨认工作。 连续两场凶杀案现场都出现奇怪的折纸,并且图案相同,很显然,这一定不是单纯的报复杀人,而是进化为连环杀人案了! 由此一来,新的疑团出现了,如果说封修的死是由于幕后黑手想要灭口,那么眼前这具女尸呢? 难道她也跟幕后组织有某种联系,以至于一起被灭了口? 可为什么凶手要在现场留下字条,是为了向官府展示自己的嚣张跋扈吗? 如果单纯想要杀人灭口,把封修和女尸随便找个地方弄死活埋便是了,神不知鬼不觉,兴许到现在都不会有人察觉。 何必搞得这样大张旗鼓,岂不是加大暴露的几率?幕后黑手不该这样愚蠢才对。 李宓想不通其中原由,他让沈落立刻派人核查女尸身份,尤其是与封修有无关联。 沈落很快吩咐下一名小旗官督办此事。 李宓也从洗冤录里看到了这具女尸的尸检报告。 死者头部右耳廓中部外侧缘以及右耳前有一处2~3cm皮肤挫裂创口,颅面骨骨折、颅内出血以及脑组织挫伤,舌头割去,双眼睑球结膜充血明显。推测为击打伤,不致死但可能造成晕厥,根据伤口判断击打物为墙角边的碎砖头。 距离死胡同十米处发现部分滴落状血迹,地面有明显拖拽痕迹,墙角处发现死者排泄物。推断此处为第一案发现场,死因为身体多处的穿刺伤,造成流血过多而死,全身一共发现多达357处创伤。 李宓蹲下身捡起那块碎砖头,查看上面的血迹以及十米外地面上的滴落状血渍,这些血渍呈点线形状分布,直径不足5毫米,属于《血迹鉴定》中所描述的钝器、拳头击打、锐器捅伤类等中速撞击血迹。 而后李宓让开身位,六扇门的几名仵作上前检查尸体。 他们这次带的工具很齐全,红伞法、银牌法、黄泥塑骨等经典验尸手段轮流上阵,力求对尸体做到滴水不漏的检验。 等待仵作验尸和撰写验状的期间,李宓默默打量女尸身体上的尸斑,胸部、腹部以及腿部两侧都已出现尸斑,从他们赶来到现在,尸斑位置未曾发生变化。 在仵作切开其小腹后,他注意到女尸胃里还有些未消化完的胃糜。 根据现代刑警理论的说法,人在死亡前两小时内有进食行为才会在胃中仍有未消化的食物。 而尸斑通常在死后30分钟至两个小时浮现,在八至十二小时达到巅峰,六至八小时后尸斑已经逐渐固定。 虽然这个时节晚上天气较凉,但尸僵并未出现,所以对尸斑没有影响,李宓推断女尸死亡在八小时前,且死前两小时内吃过东西。 仵作们对女尸验完并当场唱报后,给出一条至关重要的讯息,女尸身体多达357处的创伤,是被鸟类啄食形成的。 鸟啄之刑? 李宓有些意外,这么多伤口,最少需要几十只鸟才有可能啄成,且凶手是怎么做到控制这些鸟去啄食女人的? 他缓缓闭上眼睛,思绪扩散,屏气凝神,努力在脑海中构想着这场残暴凶杀案的过程。 风云骤停,时光停止,随后风回云退,光阴飞速倒转。 李宓神绪来到汴京城崇化坊之上,俯瞰此坊,如自云端下视,风吹草动了然于胸。 刚刚吃过晚饭出门的女人行至崇化坊的死胡同拐角处,不知是受到呼唤或者吸引,她大胆走了进去。距离胡同尽头仅有十步远时,暗中隐藏的黑脸凶手手持砖头猛地拍下,将女人打晕后,割去舌头,把她钉死在胡同尽头的墙上。 这里人迹罕至,几乎不会有人来,哪怕有人撞见,凶手也会干净利索的杀死女人翻墙逃走,这座墙不高,很容易翻过。 随后,凶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鸟笼,也许一个,也许数个,里面关押的都是饿了数日的鸟类,也许是乌鸦,或者雕鸮,总之它们一拥而上,对眼前脑袋砸出血腥气的女人疯狂啄食,直到吃饱喝足才振翅逃走。 而凶手,正披着斗篷,只露出一双熠熠有神的眼睛,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被啄食,听着她痛苦呜咽的哀鸣。 直到声音平息,夜色渐深,群鸟散去,女人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临死前眼角仍挂着恐惧至极的泪痕。 庆幸的是,这场杀戮并没有讨厌的人前来打搅,凶手一脸满足的走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折纸塞进女尸拳缝,然后退入黑暗,悄然离开。 李宓的思绪定格在凶手裹于黑色斗篷下冷漠看着女人被啄食的场面,那时候的凶手,在想些什么呢? 折磨的快感?复仇的喜悦?又或者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不知不觉间,李宓嘴角诡异的翘起来,模仿着凶手露出一模一样的变态笑容。 一旁的仵作们吓得坐在地上,沈落跟李陌熊也都吓了一跳,以为李宓鬼上身了。 “你怎么了,李宓?”沈落问道。 时光回转,李宓思绪收回,如做了场黄粱大梦般冷汗淋漓,他甩甩头,说道:“没事……刚刚,我在想案子的事情,有些走神。” 沈落心有余悸道:“你刚刚的样子……有点吓人,还以为你中邪了。” 李宓抱以歉意的笑笑,又道:“现在看来,这起案子恐怕不止当初猜测的幕后黑手灭口那么简单。现在牵扯进一具无名女尸,当务之急是要搞清女尸的身份以及与封修之间的联系。另外,在女尸身份确认之后,调查一下昨晚她去过哪些地方、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沈落一一记下,说道:“现在唯一可以断定的是,凶手与这两名死者都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否则不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杀人方式,这是前所未有的。当然,这是不是幕后黑手刻意安排的凶手还很难断定,不过我会尽快查出结果。” “还有个地方有疑点。”李宓补充道,“那就是凶手的杀人方式。这世上想要杀一个人报仇,方式有很多,比这些狠毒的也很多。比如凌迟、剥皮、腰斩、人彘、活埋等,而凶手连杀两人,用的是饿狗啃食、群鸟啄食两种手段,不仅过程繁琐容易增加暴露风险,且不一定能达到心理上的报复快感。那么凶手选择这两种杀人方式的目的是什么呢?” 031、面圣 沈落看看李陌熊,又看看李宓,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最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宓说道:“凶手选择这两种杀人方式一定有特殊目的。我大胆推测,他不仅想要杀人,还希望能达到折磨对方的目的,最好能通过这种怪异的杀人手段引起官府注意。如此一来,凶手的杀人手段就说得通了。” “引起官府注意?”沈落冷笑了声,“的确有这种可能,从他现场留下来的嚣张字条就可以看出,他很喜欢做跳梁小丑。” “那你有考虑过他为什么想引起官府注意吗?”李宓抛出这个问题。 “还能为什么,炫耀他杀人的手段,贬低官府的无能呗。” “不是这样的。”李宓摇了摇头,“凶手是想吸引我们注意他的杀人手段,他在暗示一样东西。” “什么?” “规律。” “规律?”沈落脑袋转了转,突然打了个响指,一点就透,“你是说,凶手是吸引我们注意他的杀人规律,他在暗示我们,自己不是随意选择杀人手段的,这是一种必然的规律。” 紧接着,沈落脸色一变,神情凝重道:“如此说来的话,凶手的杀人规律不会到此为止,他还会继续杀人!” 此言一出,周围的六扇门旗官们均为之色变,李陌熊也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一旦坊间流传开连环杀人恶魔的消息,整座汴京城都将震动。 这是什么地方?天下首善之城,大赵王朝帝国之都,万国来贺的世界之眼——汴京,怎么允许有杀人恶魔存在! 刑部是干什么吃的,大理寺是干什么吃的,六扇门难道都是饭桶吗? 届时,朝野震动,萧太后凤颜大怒,降罪之下,谁能担当得起? 所有人额头冒出冷汗,就连一向胆大的沈落也有些紧张起来。 眼下接连发生两宗命案,凶手杀人目的未知,杀人规律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凶手绝不会就此收手。 也许今日,也许两三日,另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就会出现在汴京某座坊间。 即使六扇门有意遮掩消息,但压得住一天两天,压得住一月两月吗? 要知道六扇门不仅包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就连以萧太后马首是瞻的皇城司也有眼线。 虽说是在圣人御下,但现在圣人仍未亲政,势单力薄,各方势力都趁此机会安插耳目,难保这件事不会泄露出去。 李宓说道:“现在很难判断凶手所要表达的杀人规律是什么,但应该分别与狗和鸟有关联,要尽快查清女尸身份,才能有所判断。” 沈落神情凝重的点点头。 随后两人回到太平坊的六扇门衙门,刚坐椅子上喝了口茶,椅子还没捂热乎,外面一片骚乱。 只见一队皂靴褐衫的带刀官兵闯入衙邸,清一色铜编铠甲,队列整齐,神情肃穆,均是目光正视前方。 为首两人举着两面明黄色旗帜,一面绣着蟒纹图腾,一面绣着‘皇城司’三字,风中飘扬,气势磅礴。 紧随队伍其后的一名尖嘴公公提了把白毛拂尘,捏着嗓子高声道:“太后懿旨到,六扇门沈落接旨——” 这几日六扇门指挥使、镇抚使都不在衙门,只剩官阶品轶最高的沈落独自领衔在前,跪下接旨。 抱萧太后懿旨走进来的是貂寺太监刘熺。 在赵朝,不是所有宦官都可以被称作太监,更不是每名太监都有资格称作貂寺太监,太监以下还有少监、黄门、管事以及长随、答应这些底层宦官。 而刘熺正是宫内屈指可数的八九位貂寺太监之一。 只见他一头白发,身穿平金绣箭衣、腰系白玉钩黑带,缓缓踱步过来,如同一只常年在宫中捕鼠的猫,看不清那张无须洁白面容上的表情。 刘熺抱着太后懿旨,一双手修剪干净如女子的修长白指,一头白发垂在肩头平金绣箭衣前,随后站停,中气十足的宣读旨意:“太后有旨,近日京城连发命案,六扇门办案不力,有失察之罪。着六扇门捕头沈落十日之内督破此案,平息民怨,十日未破,革职查办,钦此!” 沈落恭恭敬敬接过那道太后懿旨。 随后,白发太监环视四周,问道:“你们谁是李宓?” 听见白发太监喊自己,李宓抬头道:“公公,我正是。” 刘熺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带着不容拒绝的口气道:“跟咋家进宫,官家要见你。” 在一片好奇目光中,李宓跟着这队皇城司番子首次进宫。 汴京宫城,永定门。 从永定门往西,一路走去,穿掖幽门、长庆门、嘉肃门、银台门,共有九个坐北朝南的门户,依次经过掖幽庭、图画院、太医院、国史院,其中往南过长庚桥至御酒坊后墙一带有六十二个四合院结构朝西门户,号曰‘廊下家’。 廊下家总共住着数万宦官,他们大多身份卑微,都是长随、答应以及杂役之流。 廊下家呈曲尺形长廊,将大内自然分割出一片小天地,门前大片地段种满了枣树林,那枣树已被无数串金黄色果实压弯了腰,枣子品种好,吃起来也甜脆异常,往年许多宦官都采摘枣子制酒卖到汴京城里,号称‘廊下御酒’,非常好卖,令俸禄稀少的阉人们着实狠赚上一笔。 李宓头回进宫,也不知道规矩,只管跟着刘熺身后,也不敢四处张望,但余光中仍是瞥见一伙公公因为抢占枣树起了龃龉,显然都是打算抢先制酒卖钱。 起初嗡嗡营营一片倒也相安无事,不知哪里起了争端发生口角,更有几处已然大打出手,阉人们喊骂连天。 说来也奇怪,随着李宓跟随刘熺走近廊下家,争端便不平自息了,而刘熺自始至终一句话未说,但打架者皆恭敬垂首躬身而立,肃然听候吩咐。 刘熺约莫是想直接视而不见走过去的,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李宓也就跟着停下。 只听见身前的白发太监开口道:“既然命中注定十万兄弟一辈子要做奴才,住在廊下家更是奴才的奴才,还不够可怜吗?本来咱们十万兄弟要断子绝孙,沦落此种境地,还不知互相怜惜,对手足拳脚相向,当真不配为人了!” 听闻此言,所有宦官无人敢反驳,皆是战战兢兢跪倒在地。 随后刘熺带着李宓拂袖离去,不再理睬。 出廊下家后,再往西过皇仪门,经垂拱门入内宫,经过垂拱殿与福宁殿,刘熺送李宓抵达小皇帝所居的乾宁殿。 乾宁殿内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段船型雕刻物,以及斧头、锯子、锤子、雕刻刀等工具,有个少年全神贯注地雕刻着,在他身后,还有一名幼年便入宫的年轻太监也拿着雕刻刀陪着雕刻。 这名年轻太监身世清白,出身自二十四衙门中的御马监,师父正是眼前这位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刘熺,掌管内廷六千五百余精锐龙骧军。 被师父取名童冠的年轻太监与小皇帝宋恪心从小并肩长大,朝夕相处,与人为善,性子温和,很是得小皇帝喜欢,已是后宫公认最炙手可热的皇帝近侍。 刘熺并未进殿,而是守在外面恭声道:“陛下,李宓带来了。” 正埋头钻研雕船的小皇帝头也不抬的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让他在外面候着。” 刘熺便悄无声息离去了。 殿外就剩李宓一人,还有两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小黄门,三人大眼瞪小眼,原地站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小皇帝才用力伸了个懒腰,将手里的工具放下,回到龙椅上坐下。 贴身太监童冠很快出门宣李宓进去,随后领着那两个小黄门守在门外。 一进殿,李宓就学着自己东拼西凑来的礼数向皇帝行礼,规范不规范的也没人批评指正,小皇帝让他起来了。 李宓这才看清小皇帝的模样,脸庞仍有着少年稚气,但是眉宇之间已经隐隐有帝王气概,说话不怒自威。 小皇帝端着茶抿了口,面露不悦道:“我听说,是你从皇城司手里把那个贱人救走了?” 贱人?皇城司?莫非说的是小宫女尤若黎? 也没说是从谁那里听说的,但明显语气不善,李宓额头冒出冷汗,却只能咬牙承认了。 谁知小皇帝将茶杯重重砸到桌案上,茶水都迸溅在龙袍上,他发怒道:“那个贱女人勾引朕,怀了朕的子嗣,本就罪该万死,你胆敢包庇她,那你就替她死好了!童冠!” 李宓还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呢,童冠就领着侍卫们上前拿下他,数把明晃晃的刀瞬间架在脖子上,冷锋渗入皮肤,死神近在咫尺。 小皇帝冷笑一声,脸上露出暴戾的哂笑,“把他拖出去剁碎了,丢出宫城喂狗!” 032、两仪经 小太监童冠同样恶狠狠的瞪了李宓一眼,对侍卫们一挥手,“剁远点!” 李宓目瞪口呆半天,眼睁睁看着那些大内侍卫将自己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大殿,突然急中生智,想通了其中关节。 “陛下,臣并非有意包庇罪妇,只是罪妇怀着龙胎,无论多大的罪过,都不应牵连到腹中胎儿,那毕竟是皇家血脉,是我大赵宋氏的子孙。就算皇城司要处死尤若黎,也该等龙胎降生。 虎毒尚且不食子,况且陛下还年轻,将来宏图霸业大有可为,万万不能年纪轻轻就背负弑子的罪名,否则御史台的言官们决不罢休。” “慢着。” 大殿上,蜷缩在龙椅上的少年皇帝终于懒懒看了李宓一眼,童冠察言观色的一挥手,大内侍卫们立即放开他,又悄无声息隐匿出去。 “没想到你我君臣缘浅,你竟有如此的忠肝义胆?”小皇帝突然变换了口气,不再是刚才的盛怒。 李宓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为圣人分忧,乃是臣子本分。臣虽处庙堂之远,但亦不敢忘记忧君……” “行了行了,这些马屁话朕都听腻了。”小皇帝摇摇头,“你怎么知道刚才朕在试探你?” 李宓愣了一下,没想到被识破了自己的客套话,心中不禁加深了对这位少年天子城府的估量。 他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陛下如果真要怪罪臣的包庇之罪,大可直接降旨,没必要多此一举请臣进宫。况且臣刚才一番话也是发自本心,无论天子还是庶民,古往今来,为父母者皆不能弑子。太后被盛怒冲昏头脑,陛下却不可以因此被言官抹黑青史。” “说得好!”小皇帝坐在龙椅上重重拍手,“难怪小黎在信中多有表赞,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如以后跟着朕,朕保你此生平步青云!” 李宓有些迷惑道:“现在不也是陛下的臣子吗?” 小皇帝却摇了摇头,“不,朕的意思是,你来做朕最信任的臣子,这辈子只效忠于朕,任何人胆敢对朕不利,你都要站出来,维护朕!” 李宓明白了小皇帝的意思,他这是在培养亲信。对方现今尚未亲政,朝权都牢牢把控在萧太后手中,朝臣大多都是太后党,他这个皇帝根本就是傀儡,能不能顺利活到亲政都尚未可知。 李宓更是听沈落隐晦提起过,说小皇帝是从一位早年薨逝的妃子那里过继给太后的,并无亲缘关系,所以对于太后来说,谁做皇帝都不重要,反正都不是自己的孩子,谁听话谁当。 可李宓明显感觉到,小皇帝并不想做那个听话的人,他在密谋反抗,所以,他需要培养自己的政党和亲信。 小皇帝见李宓发呆,便笑吟吟道:“你不要觉得朕这边势单力薄。刚刚送你来的刘貂寺,还有童冠,以及朝中六部13位官员,军伍11人、地方上又有三十余人。这些都是朕的亲信,朕会慢慢安插他们渗透进各方要职,将来都是赵国中兴的肱骨力量。” 李宓喃喃道:“刘貂寺?他不是太后那边的……” 随即,他闭上了嘴。双面间谍啊! 小皇帝得意洋洋道:“皇城的龙骧军,早在朕掌握之中,虽然不多,但关键时候,他们可以随时效死。怎么样,你考虑清楚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宓还能说什么,现在摇一下头就是个死,还不如借坡下驴认了。 “臣李宓,愿意效忠陛下,此生不侍二主,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番马屁拍的李宓自己都差点忍不住乐了,好在他宣誓时脑袋磕在地上,小皇帝看不到他那张脸。 “很好。今日你就先回去吧,听沈捕头说你破案很有天赋,过些时日朕会组建一个新衙门,到时由你来掌控。退下吧。” 李宓被一名小黄门牵引着,从乾宁殿离开,一路送出了皇城。 回到太平坊时已是黑夜,沈落嫌每天跑去客栈请李宓太麻烦,就在太平坊一家客栈给二人安排了住处,等此案结束,会准备一间幽静别院给他们,权当六扇门的答谢。 李宓走到半道,忽然眼前一黑,一道人影出现在身侧的房檐阴翳下。 他扭头一看,对方头戴斗笠,背负长剑,一身短打劲装的夜行服,眉宇间流露出一股侠义之气。 “赵大侠?”李宓试探性地一问。 对方摘下面罩,点了点头,刚毅凌厉的脸廓,正是被朝廷通缉的江湖高手——赵怀安。 “你怎么来了?”李宓说了一句,随即四处打量,见无人注意,便闪进房檐阴影下,与赵怀安小声交谈。 “这里可是汴京城,光京营禁军就有五万,你不要命了?”李宓说道。 赵怀安笑了笑,表示无妨,“只要我想逃,他们抓不住。除非江湖十大高手里至少两位联袂而至,否则没人留得住我赵怀安。” 李宓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五万禁军和五丈高的城墙都拦不住你个江湖人? 但看赵怀安的表情不像扯牛皮,李宓懒得计较这些,问道:“这次来有什么事?” “我已经在武当把尤若黎安排好了,有曹卿相在小莲花峰守着,还有几名谍子身份的女婢在一旁看护,已经平安无事。我此次进京一为送信,二为答谢你相助之恩。” 李宓恍然大悟,“原来你也是皇帝的人……” 赵怀安并未否认,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就不跟你赘述了。现在你我都是为陛下做事,更应同仇敌忾。” “同仇?你是说跟萧太后作对?” 赵怀安点了点头,“萧太后明面上是为小皇帝代理朝政,实则暗地里肃清敌党,安插萧氏子弟做官,狼子野心不得不防。这次尤若黎怀上龙胎,虽说意外,但也罪不至死。可萧太后拿钦天监那帮练气士的说辞做借口,非说天生乱相,此乃祸胎,必将除之,所以她处心积虑派皇城司的番子们四处缉拿,就是打算用尤若黎控制皇帝。” 李宓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挟小天子以令少天子。” 他随后说道:“那我能做什么?” 赵怀安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籍一样的书册交给他,叮嘱道:“这是武当的一部内功心法,名叫《两仪经》。你没有从小打下好的武功根底,外功是练不成了,但是内功可以慢慢练。无论你在六扇门做事,还是今后去新衙门,没点武功的捕头可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李宓摸着这本薄薄的书册,心生喜悦,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正是时候。 自从来到大赵王朝,无论是吴山县还是汴京城,无论自己遇到的六扇门缇骑、皇城司大小档头,又或者缺月山上那抹白衣,都有实打实的武艺傍身。 而自己,只能依靠一点警校学来的搏击技巧和截拳道勉强防身,跟人比拼技巧还勉强够看,真要比气力,还得靠曹少澄或者沈落保护才勉强过关。 现在赵怀安送来一本内功,暂且不论好坏,最起码有了点盼头。 李宓欣然收起这本《两仪经》,抱拳致谢。 赵怀安说道:“《两仪经》是我跟武当一位老前辈要来的,独此一本,可别弄失传了。它入门容易,进展也较其它内功心法快,能短时间内迅速增强内功,对你来说是目前最有效的。只不过两仪经练到后期,进展会极度缓慢,到那时你是选择改练其他还是伺机突破,就看自己选择了。” 随后他抱了抱拳,“寒江孤影,江湖故人,咱们有缘再见。”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宓抬头,赵怀安已经倏而不见。 跑出巷子向四周张望,只见远处一座房檐顶、月色下,黑衣斗笠赵怀安,早已负剑跃出视线以外,缩成小小的黑点。 李宓捏着手里的两仪经,转身沿路返回客栈,曹少澄已经等候多时,见他平安无事归来,长长出了口气。 李宓将入宫面圣一事简单叙述一遍,没有挑明自己被卷入小皇帝跟萧太后的权谋漩涡中,随后又将赵怀安给的内功秘笈交给他,让曹少澄帮忙鉴定。 曹少澄接过两仪经,认真翻看几页,脸色愈发凝重,连连点头,“太精秒了,是门好功夫,两仪四象,八卦无形,实乃上乘内功武学。若是我幼年能修习这门内功,不敢说十年,却敢担保二十年臻至巅峰后,可此上无人,此下众生!” 随后,他又将两仪经还给李宓,有些遗憾道:“只可惜此内功要求修习者不能身傍别家功夫,我是只有艳羡的份儿了,不过刚好适合先生你来修习。” 李宓没有练过内功,拿到内功心法也不知道怎么练习,好在有曹少澄这个小宗师水准的高手在场,辅佐教学。 “想学内功,就要先牢记内功心法。阴阳和合,无极而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两仪相济,方为寸劲,龙虎莫测,神鬼难鸣……” 033、以罪治罪 李宓虽然不懂武功,但记忆力还是超乎常人的,看了仅有四五遍两仪经,就已经把数百字的功法背得滚瓜烂熟。 曹少澄又将两仪经的修习步法与姿势进行讲解,以练气为宗旨,与一般的内功不同,它不需要打坐。 很快,在曹少澄悉心指教下,李宓总算入门,他摸着丹田中若隐若现的热感,异常惊喜,“嗬,这就是内功吗,那么我现在也算一只脚踏入武林高手的门槛了!” 曹少澄既喜悦又担忧道:“两仪经入门容易,但后期极难,一旦有大毅力者练成最后一层三花聚顶,就算武林第一也不是对手。” 随着夜色加深,曹少澄指导完李宓两仪经入门功法后,剩下的修习水到渠成就学会了,便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李宓头一回感受到内功的存在,兴奋得睡不着,他在房间里不停站桩打拳,用以练气,丹田处的热感也越来越明显。 终于,在一阵身心俱疲的挥洒汗水后,李宓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李宓迫不及待从床上爬起来,先虎虎生威的打了一套警校擒敌拳,拳风呼啸,较之以往显得更有气势许多。 打拳过程中,他丹田处那股炽热感愈发强烈,李宓尝试着牵引它,渐渐可以操控这股热气随心意出拳。 不知不觉间,他已达到两仪经所描述的内功第一层,顺利入门。 李宓收拳吐纳,下楼吃过早饭后,与曹少澄再次出门前往大理寺。 这一次,大理寺守卫的衙役认出了二人,直截了当道:“大人,司直大人近几日都不在衙门,您要不改日再拜访?” 又白走一趟,李宓颇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告辞离去,临了拜托衙役见到司直时通报一声,就说吴山县有故人到访。 衙役点头答应着,回去路上,曹少澄说:“粗数日子,陈拓陈司直大概已有五六日未到大理寺点卯了,难不成真是回家探亲去了?” 李宓摊开手,“那可就太不赶巧了,我们前脚来京城,后脚他就回乡探亲,看来是没什么缘分相见喽。” 虽然前后两次都扑了空,但并未影响二人的心绪,他们仍将注意力放回连环凶杀案上。 来到太平坊六扇门衙门,沈落正忧心忡忡靠在汴京沙盘旁,手里拿着一叠文书,不知发什么呆。 近些日子,衙门内事务繁多,指挥使、镇抚使都去外地督查案件,整座汴京城的案牍堆积如山,沈落既要劳心处理连环杀人案,还要批注案牍,整个人都瘦了大圈,眼皮底下还有点长期熬夜的淤黑。 见李宓跟曹少澄进来,沈落揉了揉肩膀,喝口茶醒神后,迫不及待说道:“有关第二起命案中,死亡女子的身份已经调查出来了,是崇义坊的一间裁缝铺老板娘,名叫田小穗,今日早晨,她丈夫来衙门认领了尸体。” 说着,沈落将六扇门搜集到的有关田小穗的文书资料递给李宓,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李宓忍不住说道:“你要不睡会吧,昨晚该不会熬了一宿吧?” 沈落点点头,“现在太后降下懿旨,限期破案,压力太大了,实在不敢睡,怕睡过去,就白白浪费了破案时间。” 李宓一面翻看文书一面道:“你这么熬也熬不出结果,把脑子熬糊涂了还会耽误对案情的判断。放心吧,这桩案子有我呢,你先眯一会儿,我替你查案。” 沈落婉拒了,她扯开这个话题,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李宓有些头疼,“根据六扇门对其丈夫问讯调查,昨晚田小穗被杀时,他在赌坊里赌钱,据说还赢了不少,很多人都能证明他在那里,基本排除嫌疑。 邻里之间和周边商铺对田小穗的反响也不错,田小穗平日里性情温善,待人亲切,从未与人闹过脸红脖子粗的矛盾,也从未听说过结仇。” 沈落点点头,“调查过后,田小穗身边所有具有作案嫌疑的人都被排除掉了,更没有与人结仇之说,但她被凶手以那种残忍的手段杀死,难道只是凶手的一个无心之举?” “不会是无心之举,凶手心思极其缜密,费这么大周折不会随便杀个不相干的人。对了,查出她跟封修之间的关系了吗?” “基本没有任何联系,封修官至刑部尚书,田小穗仅是个平头百姓,两人地位差距甚大,若真能有什么关系,田小穗也不至于做着起早贪黑的裁布生意了。” 李宓蹙起了眉,案情到这里似乎又遇到了阻碍,难道又要像封修那样,就此为止吗?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找出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吗? 李宓摇摇头,他不相信会这样,一定有什么地方遗漏了,根据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只要发生犯罪,就一定会有线索留下。 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所没注意到的呢? 李宓冥思苦想,在脑海中将案发现场的每一幅场景抽丝剥茧,层层筛选。 找到了! 李宓精神一震,脱口而出,“鸟!” “鸟?”沈落和曹少澄都一脸迷惑。 “凶手既然用鸟杀人,那么他的鸟是从哪里来的,你们知道吗?” 曹少澄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对大赵的律法并不熟悉,随意说道:“买的呗,或者说,是自己养的。” 而沈落却瞬间洞察了李宓所要表达的意思,她解释说,“赵国律法对养鸟有严格的约束,凡养鸟十只以上,必须在官府报备,记录档案才能饲养。而凶手杀人用到的鸟,最起码多达数十只,才可能在田小穗身上留下357道伤口。” 曹少澄恍然大悟,“所以说,凶手自己养鸟的可能性很小,养这么多鸟肯定要冒极大的暴露风险。但买鸟就安全多了,随用随买,省时省力。” 李宓也点点头,“凶手要准备的作案手段显然不止一起,他不会有太多心力饲养群鸟。所以六扇门现在起,将案子的突破口对准汴京城里的大小鸟贩,查清凶手的鸟源。” 沈落随即唤来一名旗官,将任务交代下去后,旗官也是眼神一亮,看向李宓的神情愈发恭敬,心中暗自佩服。 对方得令离开后,李宓继续道:“查清鸟源是一回事,再派人专门对封修及田小穗的家人问话,重点询问这两人死前是否与狗、鸟进行接触,然后仇家方面,让他们往久远一些回忆。也许这是个密谋已久的复仇计划,仇人不一定只是现在的,还有可能是很早之前的。” 沈落将此任务吩咐给了另一名旗官。 案子总算有点进展后,沈落长出了口气,主动坐在了椅子上,“我先眯一会儿,等有消息传回,记得喊我。” 李宓点点头。 六扇门虽然被这桩连环杀人案搞得焦头烂额,府衙上下士气萎靡,但办事效率还是极高的,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小旗官带着一个竹筒匆匆进门,将竹筒恭恭敬敬递上来。 李宓并未叫醒沈落,嘘了一声,独自上前接过竹筒,便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随后李宓将竹筒打开,倒出里面卷成条儿的纸张,拆开,是针对死者家人的问话。 封修府中几个侍妾都是近些年嫁进门的,对早前的事情并不清楚,倒是府中的管家跟随时间较长,他仔细回忆了封修进入官场以来,由都察院到大理寺、京兆尹府再到刑部,年年升迁,就算有仇家也是官场中人,至于小人物就不清楚了,试问哪个当官的没有小人物记恨? 田小穗的丈夫供词也基本如此,他媳妇是个本分的妇道人家,从不干得罪人的事,哪可能跟堂堂刑部尚书惹上同一位仇家? 倒是另一个问题得到了解决,而这一问题的供词让李宓眼前一亮,对案子有了更进一步的推断。 据封修的管家交代,两个月前封修出门,被一条癞皮狗拦住了去路,他就命令仆人当街打死,扔到垃圾堆了。 而田小穗家前阵子被乌鸦在房檐边筑了巢,赶巧那段时间裁缝铺的生意惨淡,田小穗就将之归罪为乌鸦筑巢,拿竹竿把巢给捅掉了,连同巢内十多枚鸟蛋一起摔碎在了地上。 由此,凶手杀害封修和田小穗的原因得到了某种比较合理的解释。 封修杀狗,凶手就让狗咬死他;田小穗杀鸟,凶手就让群鸟啄死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凶手让这两人尝到了恶行带去的苦果,他将自己当成了伸张正义的使者吗? 李宓摇摇头,杀狗和杀鸟算不得什么难以饶恕的重罪,凶手难道会为了这些动物主持公道吗? 又或者说,凶手看不惯这些不正义的行为,他自身也曾遭遇过不公正的事情,所以将心比心、感同身受了? 李宓暂时想不通其中的联系,正在这时,另一名旗官已经捧着一个竹筒跑进来。 034、鬼市 在六扇门调动数十名绣衣缇骑及数百名力士、检校、暗桩的配合下,很迅速地找出一个可疑鸟贩。 此人叫做汪驴,来自西域乌孙国,一直在汴梁黑市从事鸟雀贩卖生意,名声奇差。但前几天此人不知发了什么横财,去赌场连赌三天,就连贩鸟生意都不做了,有人议论他的鸟都被人买走了。 说到汴梁黑市,从商朝建都阳城开始,汴梁城超过千年。 数百年前奉朝时因地陷,旧城沉入地底,奉文帝建新城覆盖其上,地底旧城变成了牛鬼蛇神们做黑市买卖的地方,坊间称作鬼市。 此处京兆尹府不管,大理寺不管,京营禁军不管,是无数地痞流氓从事非法勾当的三不管地带。 当年沈落初进六扇门,便是由鬼市一战成名,为了抓捕一名嫌犯,只身一人打穿半条街,最后把打得半死不活的嫌犯带出时,浑身浴血,仿佛女修罗一般。 李宓冲曹少澄挥挥手里的纸条,示意找到了有用的线索,结果被不知何时醒来的沈落拿了过去。 “汪驴,汴梁鬼市鸟贩?”沈落饶有兴致阅读起上面记载的问话记录,最后点点头,“那就去鬼市走一趟,见见这个汪驴!” 李宓摸摸鼻子道:“本来想让你多休息会儿,我跟曹少澄两人跑一趟,直接问出消息,等你醒来再交差的。” 沈落摆摆手,“我休息好了。鬼市不同其它地方,那里汇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们两人前去,很可能遇到危险。有我带路,找到这个汪驴会更快,也省去不少口舌功夫。” 随后,沈落点了三名总旗官,各自领手下校尉、绣衣缇骑以及散落鬼市周边几座坊市的力士和暗桩,约三百人分散把守鬼市出口,一旦沈落进入鬼市放出穿云箭,大队人马能即刻冲进市内,进行支援。 人员布置妥当后,沈落纵马一路疾驰,直奔西市通轨坊的鬼市,李宓和曹少澄也紧追其后。 通轨坊与六扇门所在的太平坊相距八座坊市,三人一路向西出发,前后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功夫,才抵达这个京城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还未进鬼市,李宓已经隐隐约约听见丝竹之声从里面传来,这里既是正经人家避之不及的下流场所,却也是某些人心目中最繁华的销魂窟。 只听靡丽歌调此起彼伏,百家乐器齐鸣,偶有歌姬绝美歌声缭绕其中,惹人心神缭乱。 李宓还未进到鬼市其中,仅是在通轨坊的寻常街道上,眼前就已浮现出一番迤逦繁盛的胜景,白天尚且如此,若是待到晚上,此处只怕更要喧嚣十倍。 三人走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这里正是传闻中鬼市的入口,接连三座垂拱门前后而立,绫罗挂边,粉檐白壁,内里布局与巷外截然不同。 说是小巷,但路面十分宽敞,几乎可以容纳两驾驷马辕车同行,李宓和曹少澄随沈落纵马进入,只见车流不息,车上多载有盛妆佳人,各色花冠金帔让人眼花缭乱,就连被车轮碾过的尘土仿佛都带有花香。 三人骑马走进小巷深处,这里已经是真正的鬼市了,李宓自始至终目不斜视,没眼去瞥那些打扮花枝招展的伶人们。 鬼市两边花楼上仅传来稀稀拉拉几声吆喝,大多数人噤口不言,他们都是有眼力见的,知道什么人能招呼,什么人不能招呼。 眼前街上骑马三人,一位飞鱼服绣春刀,典型的六扇门大捕头打扮;另一位背负长剑、剑眉星目,像个江湖游侠;至于中间那位,双手攥紧缰绳,表情严肃,一看就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三人七转八弯,从鬼市中央大街拐进一条曲巷,这里与外面景象大相径庭,只有些简陋的木制棚屋,黑压压连成一片,地上到处都是垃圾。 鬼市缺少大赵律法约束,不少见不得光的大买卖都在此交易,许多大户出资修葺街道,在主街两侧皆修筑沟渠,青瓦覆盖其上,便于商铺排水以及冲洗街面。 唯独眼前这条小巷,将所有沟渠的水引入其中,经此排向通轨坊的地下水道,因而这里到处污水横流,恶臭漫天。 李宓心中纳闷,不是要去追查汪驴的下落吗,怎么找到这种腌臜地方,但是看到沈落脚步不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也只好将疑问塞回肚子里。 沈落走到一间棚屋前,在门口敲了三下,很快有人探头探脑打开门。 对方显然是个老伙计,一眼认出这是前些年大闹鬼市的六扇门沈落,像是被毒蝎蛰了似的往后一跳,下意识就要关紧门。 沈落上前伸出手掌推住门框,笑道:“燕三,别害怕,今天我不是来缉拿你的。” 被人唤作燕三的老伙计畏畏缩缩退至门后,不敢再加以阻拦。 门后别有洞天,居然是个赌坊。 李宓心想这家赌坊的老板真是会花心思,外面看来破破烂烂的几间铺子,里面居然打造成宽敞明亮的大通铺赌坊,有案有席,就是光线稍微差了点,显得昏暗。 此时约莫几十个赌鬼围在不同赌桌上,正兴高采烈围着庄家扔骰子,桌角堆满银票铜钱。 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沈落一进去,赌坊里所有的视线都投向她,气氛先是一静,旋即人群炸开,一半人要往外跑,另外一半往桌底下钻,还有几个胆子大的不忘从赌桌上划拉银票,现场混乱而滑稽。 一个管事气势汹汹地跑来,想看看究竟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在闹事,他看到六扇门的沈落在那里,像见到鬼一般,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连派手下喽啰的喊打喊杀都忘记了。 “沈……沈大人?” 沈落不动声色说道:“花和尚?你跑这里来了?” 绰号花和尚的管事面露胆怯,不敢言语。 “带我去见你们老板。”沈落说道。 花和尚犹豫了一下,心中似乎在做权衡,沈落于是一把将绣春刀抽出,和尚立马点点头,引着他们往赌坊深处走去。 赌坊深处,同样也是赌区,这不过越往里面,层级越高,大通铺连成一片,有无数房间与土墙隔档,暗无天日,也没人注意到这一行三人的不速之客。 李宓跟在后面七拐八转,像是钻迷宫一样,行走在最深处,耳畔隐隐传来哭泣和悲鸣声,像是有什么人被囚禁于此。 李宓心中愕然,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触到了另外一座汴京城,这座老城见不得光,充斥着血腥和贪念,没有律法约束,更没有道义可言,鱼龙混杂如佛门的修罗地狱。 想在这里出人头地,只能靠拳头说话,即便是六扇门,也得是沈落这样硬生打穿半条街的猛人才敢深入其中。 几人走了半天,眼前一亮,赌坊最尽头别有洞天,居然是个红墙绿瓦的宁静小院,院子正中一位富家翁打扮的老人正盘腿焚香,默默念诵什么东西。 过了会儿,见富家翁念诵完成,睁开双眼,沈落才上前一步道:“冒昧打扰了,温掌柜。” 富家翁瞥他一眼,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中传来,“沈大人还没死呢?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啊,赶快滚吧,这里可不是欢迎公门狗的地方。” 语气平淡,很果决的下了逐客令。 “先别急,我这次来鬼市,有公务在身,不是给你找麻烦的。”沈落说道,“但你如果不愿帮忙,那我就不敢担保有多大的麻烦会找上你。” “嗬,还没开口呢,就已经惊得我的赌坊鸡飞狗跳,真是虎死骨立、杀威犹存啊,沈捕头!”温掌柜冷冷一笑,“每次你一出现,麻烦就跟着来,说吧,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沈落道:“温掌柜,你之前还欠我一个人情,这次帮完忙,就当还了。” 温掌柜啧了一声,用铜签捅捅香灰,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说吧,别弯弯绕绕。” “有个绰号汪驴的鸟贩子,在你的赌坊赌钱,但六扇门来查时,没了他的踪影,我不知道他是被杀了还是被人关起来。所以,我要知道汪驴如今身在何处,他不会出鬼市,这个忙只有你能帮。” 温掌柜挥了挥手,一个精悍奴仆走进小院,听他吩咐了几句后,匆匆离开。 随后,老人缓缓起身,往屋里走去,“我的身份不便给官府的人奉茶,你们自便吧。” 沈落于是带着李宓跟曹少澄在院中苦等。 期间,沈落为李宓解释温掌柜的身份,说他自幼在鬼市长大,头脑灵光,因为能说会道,左右逢源,年纪轻轻就混得风生水起。 后来温掌柜又通过某些手段垄断了黑市最赚钱的赌坊生意,凭着心狠手辣,他隐然成了黑市中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之一,赌坊就是他的地盘,所有赌徒都知道,宁惹阎王,莫恼温老。 沈落知道与其跟赌坊那些管事浪费口水,他们必然推三阻四、耗费时辰,还不如直接找温掌柜出面摆平。 没多久,温掌柜这边传回了消息,汪驴前两天赌输了钱,到云霓楼寻花问柳,找了个上等姿色的伶人留沐。 035、查汪驴 李宓听曹少澄解释江湖黑话,青楼里,遛马就是携妓外游,留沐便是留宿过夜。 他大抵明白了,也就是现代上门和开房的区别。 “他现在还在云霓楼?”沈落问道。 “狗杂种玩了人家姑娘不给钱,被关进青楼地牢了。” 沈落微微一笑,“温掌柜办事,果然牢靠,不如帮人帮到底,再助一臂之力?” 听到这话,温掌柜勾了勾手指,说随他去。 几人来到位于烟花巷柳中央的云霓楼,与青楼老鸨打过招呼后,他们走进地牢,地牢里铺着厚薄不均的破烂茅草,草垫上虫蝎乱跑。 李宓行走其中,两边是一个接一个的小隔间,有些木门紧锁,有些门户洞开,无一例外都散发着茅草腐烂味道。 李宓走着走着,忽然一个骷髅手臂从黑暗中伸过来,悄无声息,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吓了他一跳。 他仔细一看,发现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趴在地牢隔间里,被温掌柜一声呵斥,男人吓得赶紧缩回手去。 温掌柜脚步不停,声音冰冷如鬼魅一般响起,“世人都道鬼市的烟花巷柳是个人间销金窟,到处都是仙女伶人,却不知道地底下埋藏了多少污秽。付不起钱的嫖客,毁了容的花魁,怀上孽种的丫鬟……他们全都像污水一样被关在地牢,坐等死去。老朽此生坏事做尽,早晚要下地狱,只不过早已身处其间历尽折磨,就算真到了地狱,也只当再回趟家了。” 李宓听得触目惊心,他没想到鬼市的暗处,竟有如此多的肮脏龌龊。 他们最终抵达一处阴暗柴房,打开门,里面吊着一个人,满面血污,神情萎靡,似已昏迷。 另一个手持皮鞭的仆役站在一旁,在得到温掌柜眼神示意后,悄然退去。 “这个人情我就帮到这里了,汪驴就交给六扇门处置,云霓楼那边我已打点好一切,你们问出答案后,自行离开便是。” 说完,温掌柜不再理会三人,负手离开地牢深处。 三人对着背影认真作揖。 随后,李宓转身来到被吊打得奄奄一息的汪驴前,随后拿起一旁缸里的舀子盛水,将他泼醒。 汪驴呛了口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旋即大喊大叫起来,“别打我,别打我!” 同时双手胡乱挥舞着。 李宓轻咳一声,说道:“我们问你几句话,如果你老实回答,立马放你走,能听明白吗?” 汪驴停下动作,似乎是借着昏暗的烛火努力分辨眼前三人,半晌,他回过神来,“飞鱼服……你们是六扇门的?” 他挣扎得更厉害了,“大人饶命啊,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就是贩了几只鸟赌了几次钱,从未害过人啊……” “再聒噪就把你舌头割了!”沈落在一旁拔出半截绣春刀道。 汪驴吓得立马噤声。 李宓见他安静下来,这才出声问道:“听说你前几天发了笔横财,在赌坊连赌三天,可有此事?” 汪驴连忙解释说,“大人,我的银子都是做买卖赚来的,绝无偷鸡摸狗啊!” “做的什么买卖,又是跟谁做得买卖,一一招来。”沈落肃声道。 汪驴摸了摸脑袋,乞求道:“大人,我这脑袋被吊得发晕,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再说啊?” 李宓看了沈落一眼,对方点点头,于是绣春刀一把割断柴房顶的麻绳,汪驴倒垂摔下来,被曹少澄一把提住,像拎小鸡一样扔在地上。 汪驴赶紧揉了揉发酸肿胀的手脚,半晌才缓过劲,他说道:“十日以前,有人在黑市找到我,要买一百只鸟。这可是单大买卖,我本想找他换个茶楼详谈此事,可那人十分果断,当天就要买下那些鸟,还扔给我十两银子做定金,让我凌晨一更时分送往西市怀德坊。” “然后呢?”李宓问道。 “那天,我特意找人赶制了五个鸟笼,然后又找几个鸟贩凑了凑,将一百只鸟备齐后,又雇了两名伙计陪我连夜送去西市怀德坊。可结果到了怀德坊约好的地点,并未看见买家,倒是地上有个钱袋,里面装有足足五十两白银,我们就把鸟笼搁下,匆匆离开了。至于之后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 随后,汪驴紧张起来,“大人,该不会那人犯了什么事吧,这可与我无关啊,我就是个贩鸟的!” 沈落冷哼一声,“说得好像你贩鸟就不触犯大赵律法了?” 汪驴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李宓道:“不过我们此次前来,并不想追究你贩鸟的罪名,你也不必紧张,好好回忆当时的事情,回答完了,自然放了你。” 汪驴连连点头,对眼前这个儒生打扮的男人格外感恩戴德了。 “当时他来找你买鸟,有没有露脸,衣着有什么特征,样子都还记得吗?”李宓问道。 汪驴缩在地上,冥思苦想半天,答说,“那人当时穿着斗篷,脸被斗笠遮住,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况且在黑市做买卖,大多不问来路,这是黑市的忌讳。对了,我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了,当时那名买家……” “小心——” 突然,一阵刀戈破空声呼啸而至,噹的一声剧响,沈落拔刀将通道外突兀出现的石子震落在地。 “什么人?”沈落转身看去,只见一道红色影子从通道外飘然闪过,“有刺客!” 旋即,飞鱼服一抖,沈落已经翻出柴房,执刀缉凶。 曹少澄同样把身后那柄大圣遗音拔出,李宓担心沈落遇险,招呼曹少澄先去帮忙,随后将缠绕门框的铁锁一把锁住,警告道:“现在六扇门缉凶,你就待在此地不要乱动,否则后果自负!” 汪驴连连点头。 随后,李宓抽身找到一处天窗,将腰间的穿云箭用火折子引燃,射向天空。 通轨坊内,三百名六扇门缇骑、力士迅速涌入鬼市,由各路围向云霓楼。 放完穿云箭,李宓看向关在柴房内的汪驴,示意他老实点之后,静候眼前的打斗出现结果。 刺客身材高大,穿吐蕃红色喇嘛服,脸戴恶鬼面具,双手执两条乌黑锁链,而锁链尽头则是两把无柄弯刀,气势如蛟龙出海,杀机毕现。 李宓虽未能参与到打斗之中,但他能感受到对方武功绝不在小宗师之下,甚至有可能已经登堂入室,成为江湖上屈指可数的一品顶尖高手之一。 沈落与曹少澄一刀一剑,左右围攻,而喇嘛刺客双手链刀,有条不紊的见招拆招,袖袍气势鼓胀,愈发剧烈恐怖,几乎要将整条通道搅得天翻地覆。 突然,沈落被喇嘛寻到破绽,一记猛踢,沈落砸回柴房,轰然撞断几根木桩后,她一抹嘴角鲜血,单足落地后一点一蹬,身形再次轻灵潇洒的掠回战场。 曹少澄一记长剑直劈落空后,身形后仰砸在墙上,但受伤不重,起身如蜻蜓点水般再次飘逸前冲,大圣遗音直逼对方眉心。 红衣喇嘛不慌不忙,如闲庭信步一般左右双刀挥舞劈砍,再次击退两人后,刺客猖狂大笑起来,几乎要刺破耳膜。 李宓下意识捂住耳朵,只见刺客已经抡起链刀,带出一道弧线凶猛砸过来,刀势霸道绝伦,裹挟风雷。 曹少澄轻喝一声,将大圣遗音抛出,以毫厘之差的距离砸歪链刀,一同劈断柴房旁边的数根木栏。 而他也被红衣喇嘛趁兵器脱手之际一脚踢中胸口,倒飞出去,沈落挥刀上前,纠缠住对方,延缓了喇嘛的下一步进攻。 李宓翻身从破碎的木栏出去,将曹少澄扶起来,他捂住胸口,一口淤血吐出,明显被打得不轻。 随后,他一把推开李宓,指了指柴房位置,“别……别让汪驴跑了!” 李宓回头,发现汪驴刚从柴房缺口的木栏边缘爬出,见被人发现,立即拔腿狂奔。 红衣喇嘛也注意到汪驴,他杀意暴增,想要追赶,却被沈落死死缠住,同时她脚下一踢,将大圣遗音踹回曹少澄手里。 曹少澄一个鲤鱼打挺重新起来,道:“先生快去追汪驴,我留在这里帮沈捕头,千万不能让汪驴跑了!” 李宓盯着汪驴逃跑的背影骂了一声,随后起身追去。 地牢的尽头并不是想象中的墙壁,而是另一片地底世界,怪石嶙峋、暗河涌动,数不清的鬼火在这片地洞中游曳飘荡。 汪驴逃入这里后便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了。 李宓缓下脚步,看到地上有不少白骨,不知道是什么年岁遗留下来的,但最少都死亡二十年以上了。 一座钟乳石顶斜插着把刀,刀已生锈,缠绕刀柄的绳线也有腐断,不知主人是地上哪一具白骨。 李宓小心翼翼将刀拔出,双手握刀向前追踪。 突然间,耳畔有落水声响起,距离明显不远,就在附近,李宓立即循声追去。 036、肉香 地下暗河的水有些浑浊,夹杂着地面污秽与各种腥臭腐尸的味道,李宓沿暗河向前追踪,发现它不仅存在于云霓楼地牢之下,还连通着其它地方,应该是整座鬼市独有的庞大暗河水网体系。 有时会从暗河上游飘来一具白骨,不知是何年何月死掉的黑市人,这种人的生死也不会有人报官追究,但李宓却看得心惊,因为这样的尸体不计其数,整座暗河就好像地下殉葬坑一样,白骨密密麻麻。 很难想象,这里究竟发生过多少次火并,又有多少见不得光的杀戮勾当在此进行。 距离那片水声越来越近,李宓也悄然握紧刀柄,突然间,他从墙壁摇曳的鬼火间注意到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 从鬼火方向判断,这人就躲在自己身后,且正在逼近。 李宓心神宁定,放沉肩头,旋即猛地转身一刀劈过去,直逼要害。 人影反应极快,至少武功要在李宓之上,他轻轻一歪头,足下点地后撤身形,躲开这致命一刀。 随后两人面面相觑。 李宓看到的是一名飞鱼服校尉,对方手里握着绣春刀,有些意外惊喜的轻声喊了句,“李大人,是自己人!” 李宓在六扇门府衙见过眼前这个年轻校尉,名叫林符,是个极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办事利索,从不拖泥带水。 两人都长出了口气,然后一起贴在暗河河沿的墙壁上,聆听前方的动静。 林符腰间挂着一枚狼纹令牌,还有暗器、短弩、面罩、链火球、匕首等五花八门的六扇门装备,让李宓看得眼花缭乱。 这还是他头一次完完整整的见到全副武装的六扇门绣衣卫使,这一套装备,大抵与现代特警的行头差不远了。 “六扇门的人马已经封锁云霓楼及周围街巷,一只苍蝇都不会放跑它。与沈大人他们搏斗的红衣喇嘛从地牢逃出,被六扇门的缇骑设阵困住,相信撑不了多久就会筋疲力尽。总旗官让我们下到暗河来寻大人您,同时将汪驴带回去。”林符语速飞快的将事情轻声捋一遍。 李宓点了点头,突然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原来就在他们沿河沿前进过程中,水面有道若有似无的鬼影悄然浮现。 两人皆是大敌当前的握刀瞅准水面,打算等里面的鬼影露头就架刀拿下。 片刻后,李宓反应过来,那不是水里的影子,而是倒影,就在前面拐角的地方,有人偷听自己说话。 他轻轻拍着林符的肩膀,以眼神示意前方,那里有古怪。 林符点头,悄悄将绣春刀插回腰刀鞘内,从腰间取下面罩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目光熠熠的警惕眼睛。 随后他左手取下短弩握紧,这种六扇门特制短弩由前朝的诸葛连珠弓改进而来,百米内威力巨大能轻易射穿盔甲,且自动续弦,能做到六发弩箭连环射出。 林符右手则取下三枚暗器飞镖,这种飞镖以六扇门特制工艺锻造,每枚飞镖都暗藏机窍,蕴含数根钢针,在瞬间出手一段距离后被空气劲力击发,势急力猛,达到类似江湖暴雨梨花针的杀伤效果。 在一切准备妥当后,林符朝身后的李宓点点头,示意准备行动了,李宓同样握紧钢刀,仔细盯着前方影子的动作。 下一息,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林符右手四指夹住三枚飞镖,拇指则瞬间勾下挂在腰间的链火球向河沿前方的昏暗拐角处丢去。 链火球看似笨重,实则滚动速度极快,一路摩擦地面炸出火星滚到拐角处后,轰然一阵耀眼刺目的眩光爆裂开来,若不是李宓提前有所防备,只怕也会被链火球的遽光晃得双眼流泪。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符的身形向前拔腿狂奔,犹如黑夜里索命的幽灵般,三枚飞镖率先发射出去,如狂风骤雨般密集的钢针噼里啪啦钉在拐角附近的地面、墙角处。 然后是连珠劲弩如影随形,数发力道凶悍的弩箭激射过去,那道人影挥舞兵器格挡下来,一番先手骚扰后,竟尤有还手之力。 林符在弩箭射空后,果断丢在一旁,抽出绣春刀,舞刀横劈上前。 噹一声剧响,李宓握刀紧跟其后,却见前方两人都互相停下了动作。 “麦校尉?” “林校尉?” 李宓一看,又是个飞鱼服的六扇门绣衣校尉,心中无奈,这鬼市的暗河都快成六扇门认亲现场了。 麦校尉收刀向李宓抱拳道:“六扇门校尉麦良,奉命搜查水道,见过李大人。” “可曾发现异常,有没有见到嫌犯汪驴?”李宓问道。 麦良摇了摇头,“属下自鼎香楼水道一路搜来,并未见到沿暗河水道逃跑的可疑嫌犯,刚刚搜到此处,就碰上林符校尉和李大人了。” 李宓叹口气,说道:“有多少人在暗河里搜查?” 麦良答说,“我们两队人马约二十人吧,怎么了大人?” “继续沿河搜索,让沈落派人封锁云霓楼一里内的所有暗河水道出口,在此范围内,任何边边角角,都要仔细查看,绝不可放跑汪驴!” 麦良领命离去,李宓也挥手让林符回去主持搜索工作,他留在这边寻找汪驴的踪迹。 两人离开后,暗河再次静谧起来,李宓走到暗河一处岔口的地方,这里分出四五条暗河支流,流往不同方向。 正待选择困难之际,李宓鼻尖一动,仔细嗅了嗅,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奇怪味道。 他有些疑惑,用手扇着风,果然有股味道,有点像肉香,同时夹杂着腥气。 这味道,就好像开水烫猪肉时散发出来的腥气。 李宓在几个暗河岔口兜了圈,确定味道传来的方向后,便提刀进入岔口,循河沿查去。 昏暗的河沿矮洞里,李宓几乎弓着腰前行,耳畔隐隐传来打斗声,前方像是有什么人在搏斗。 李宓手心捏了一把汗,同时脚底加快了速度,就在眼前出现一片光亮时,打斗声也戛然而止了。 涌进鼻腔的肉香愈发浓烈,一股腥涩熟臭的味道搅得李宓胃腹一阵恶心,不时有种呕吐的感觉。 就在这时,李宓看到前方地面倒着一个人,双目紧闭,不知死活。 李宓赶忙跑过去,先是看到斜插一边的绣春刀,然后是昏迷过去的林符。 他将林符的脑袋扶起来,摸了摸还有气,轻拍他的脸,“林校尉,快醒醒!” 过了半晌,林符迷迷糊糊醒来,他先是一把抽出腰间匕首,见到李宓后,慌乱道:“疑犯呢?” 李宓进来时就未看到有人,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你倒在这里,凶手可能已经逃了。” 他又宽慰道:“你没事就好。整条暗河都已经被六扇门牢牢把控,凶手就算逃离这里,也早晚会被截住,只要你人没事就行。” 林符却拼命摇头,“我搜到这里时,循着怪味赶来,与那名凶手搏斗,像是红衣喇嘛,他身手极好,三两招就把我放倒了,他似乎急于逃离这里,所以留我一命,对了……” 林符伸手摸向腰间,那里空空荡荡,他急道:“腰牌被拿走了,凶手很可能冒充六扇门的身份离开暗河了!” 腰牌被盗,相当于刑警丢枪,可能算不上什么严重的罪名,但对于一名六扇门绣衣卫使的侮辱性是极大的。 林符气急败坏的从地上爬起来,捡回绣春刀,强撑着拄刀站稳,想要再去缉拿真凶。 “那是我的腰牌,我要把它……拿回来!绝不可以丢失!”林符虽然没被凶手杀掉,但受伤极重,刚说完两句话就哇的吐出一口淤血。 李宓连忙扶住他,“你现在这副样子,怎么缉凶,真见着凶手不就是送上门的脑袋?先留在这里,我找人来接你回去治疗。” 随后,把林符按在地上坐好,李宓取下他腰间的骨哨吹响,发出一种类似乌鸫鸟的吱吱响声。 这是六扇门之间的集结信号,骨哨吹响,意味着此处有事,亟需支援。 很快,之前刚碰过面的校尉麦良领着几名六扇门缇骑赶来,他们先给林符医治伤口,随后有人问了句腰牌去哪儿了。 听闻此言,正在包扎伤口的林符羞愧得垂下头去,一拳砸在地上,结果不言而喻。 那名问话的缇骑识趣地闭上了嘴,麦加宽慰林符几句话后,站起身道:“这附近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肉香,恐怕有诡,我们多加注意些!” 就在此时,又一声急促的骨哨声在不远处响起,李宓跟麦良同时一震,随后飞快朝哨声方向赶去。 距离哨声越近,李宓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越强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和猜测。 终于,在一处极其狭窄偏僻的暗河溶洞下,有队十数人规模的六扇门缇骑正扶墙呕吐。 在他们前方,架着口大瓮,四周堆满了熄灭的炭火和柴垛,这里的肉香浓郁到呛鼻,也正是整条暗河里怪异肉香的起源。 李宓身形怔在原地,没有往前去。 他的猜测成真了,第三起连环杀人案,还是出现了。 037、獬豸 这是传说中的蒸刑,古代十大酷刑之一,即用一个大瓮,四周堆满烧红的炭火,再把人丢进去,哪怕是骨头再硬的人,也受不了这个滋味。 “快去传沈大人!”一旁的麦良吩咐手下缇骑道。 很快,沈落和曹少澄带领一队绣衣缇骑赶来此处,两人见李宓无事,松了口气,随后共同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大瓮。 炭火早已熄灭,大瓮温度降低,肉香也没之前那样浓郁了,可一旦知道瓮里烹的是个人时,没人能保持淡定。 曹少澄跟之前那些缇骑一样,胃酸翻涌,忍不住跑去一边大吐不止。 沈落见过的尸体数不胜数,勉强能强忍不适,领人上前查看。 一名小旗官命麦校尉盘问那些头一批赶到案发现场的缇骑,撰写口供。 李宓在一旁听了半晌,实在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无非就是两名缇骑查至此处,见到大瓮里烹熟的活人,大惊、哨响,周围的缇骑也赶来此处,见尸色变,扶墙呕吐。 至于凶手,自始至终连影子都没见到过,除了与凶手有过搏斗的林符,再没人接触过真凶。 事已至此,林符腰牌被夺,看这些炭火熄灭燃烧的程度,恐怕已有一段时间,足够真凶冒充六扇门捕快离开鬼市。 尽管希望不大,李宓还是叮嘱小旗官派人严格核查附近六扇门缇骑的身份,以防万一。 沈落已经命仵作彻底掀开了盖在大瓮上的木盖,一具被滚烫沸水烹煮的发白糜烂的尸体浮现在众人眼前。 李宓强忍不适,看清了这具尸体的面目,竟然是此前从地牢仓皇逃窜的鸟贩汪驴! 仵作将泡得软烂苍白的尸体从瓮里拖出,搁在地上,掏出验尸器具进行勘验。 汪驴的手脚都被人反方向折断,舌头被凶手割去,具体死亡原因,仵作推断是窒息死亡。 因为蒸刑是以大瓮烹煮活人,死者汪驴被凶手折断手脚、割去舌头,也就失去反抗及求救能力,只能待在瓮中活生生等死。 所谓等死,首先是大瓮被炭火烧热后变得滚烫,身体贴上瓮体,导致剧烈疼痛甚至昏厥。而后瓮中水蒸气导致呼吸不畅,同时呼吸会使呼吸道系统灼伤,随便演变为器官衰竭、呼吸和心肺系统衰竭,最后窒息而死。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汪驴在此过程中会极度痛苦,一点一点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而无能为力。 李宓查看了洗冤录给出的死者尸检报告,体表无打斗类明显伤痕,鼻腔、口腔及胃内检出硅藻及泥土物质,经判定与附近暗河水质环境相符,肺和呼吸道出现水性肺气肿,呼吸道内存在泡沫和溺液,推断死者窒息前曾有过短暂溺水。 体内未检测到酒精或迷药等物质,死亡时间大约超过一小时。 与仵作尸体查验的结果基本一致,而死亡时间则表明就在汪驴逃入暗河后不久,便被凶手控制住,随后扔进早已烧沸的大瓮,活活蒸死。 沈落神情凝重道:“红衣喇嘛被六扇门围攻没多久,就轻松脱身了。对方的武功极高,至少已是一品境界,却如此大费周章的来刺杀汪驴,想必就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他在脱身后,迅速潜入地下暗河,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找到汪驴,并将他以蒸刑处死。” 李宓虽然觉得这个推测仍有些不妥之处,但眼下也只有这种解释勉强能够说通,红衣喇嘛明摆着是冲汪驴而来,这口早已煮沸的大瓮也说明红衣喇嘛早有准备,只不过碰巧被查案的己方三人打乱部署。 如果一切按照红衣喇嘛的计划按部就班,这一切悄无声息进行,又是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盛宴。 沈落立即命人全城张贴画像,缉拿红衣喇嘛。 李宓眼神一动,瞥见在大瓮的瓮口边缘斜插着半截折纸,他用手裹着布小心将折纸取下,果然,又是熟悉的四不像图腾。 “请来抓我!” 赤裸裸的挑衅像针一样狠狠扎在每个人眼里。 这是杀人凶手的第三次挑衅,这是一个疯狂、变态、泯灭人性的杀人恶魔。 “必须要搞清凶手留下的这张折纸有什么寓意。”李宓沉声说道,“凶手先后杀害封修、田小穗后,又以这种报复手段将鸟贩汪驴烹死,那么汪驴的死因应该与他生前做过类似的事相关。还有,这三人接连死亡,其中是否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务必查清。” 说完,李宓按了按有些晕眩的大脑,带曹少澄离开这条鬼市暗河,回到通轨坊外。 留在现场的沈落立即着人分别调查有关汪驴的一切及折纸图腾,在场每一名六扇门捕快胸中都积压一口郁气,他们迫切需要破案,需要找到凶手留下的线索,因为从未有人胆敢这样挑衅过他们。 回到太平坊六扇门,李宓让曹少澄先行回去休息,自己则独自拿起凶手留下来的折纸观察。 他冥思苦想半天,却始终理解不了这张折纸究竟会是什么动物,牛羊鹿都有相像之处,也有可能是某些罕见的神话动物,但会是什么?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趁着沈落外出办案还未回来,李宓起身站桩打了几遍擒敌拳,心中默默念诵两仪经心法,修炼内功。 没多久,沈落从衙门外纵马赶来,她翻身下马,面露喜悦,手里挥舞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极为振奋。 “李宓,礼部的人研究出凶手留下字条的意思了!”远远的还未进门,沈落就迫不及待说道。 李宓收拳,表情有些诧异,“你是说,那些折纸上的图腾所代表的意思,礼部查到了?” 沈落重重点头,“是《山海经》里的廌,也叫獬豸。古书记载中,这种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用以明辨是非。” “獬豸?” 李宓咀嚼着这个字眼,脑海中微微有了些印象,他在警校学习时曾参观过校史馆,其中有个典故曾让他印象深刻。 春秋战国时期,齐庄公有个叫壬里国的臣子,与另一位叫中里缴的臣子打了三年官司。因为案情难以判断,齐庄公就让‘廌’,来听他二人自读诉状。 结果壬里国的诉状读完,獬豸没有什么表示,而中里缴的诉状还没有读到一半,獬豸就用角顶翻了他。于是,齐庄公判决壬里国胜诉。 人们把这种青毛独角、体态刚健的麒麟成为獬豸。 汉代学者杨孚对其这样评价,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吃下肚子。 獬豸能辨曲直,又有神羊之称,它是勇猛、公正的象征,是司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光明天下’的象征。 由此一来,凶手一直以来挑衅官府想要引起注意的折纸图腾就有了解释,他在伸冤! 李宓说道:“也许我们之前的思路有些偏差,凶手并不仅仅是替天行道。封修将狗当街打死,凶手就放狗啃食他,田小穗杀死一窝鸟,凶手就让鸟啄食她。这看似是为正义执声,其实是凶手独自伸张正义的一种手段。” “你的意思是,凶手同样遭遇了不公正,他利用杀人后留下折纸的方式,向官府伸张正义,希望能得到官府的重视?” “定是如此!”李宓点点头,“凶手心中怨念一定十分强烈,且这股怨念至少积压许久,他觉得自己无力推翻冤屈,才选择了这种极端手段复仇。他用代表‘清平公正’的獬豸来讽刺这些被害者,说明这群被害者很可能都是当年带来不公正的罪魁祸首!” “封修、田小穗、鸟贩汪驴……”沈落细数这三个名字,“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三个人,地位差距同样巨大,六扇门对其家人及邻里的问询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是什么能让他们共同带来凶手所谓的不公正呢?” 李宓沉吟片刻,托腮说道:“案子。” “案子?” 李宓点点头,“凶手遭受不公正对待,必然是源自某起案子。你想想,只有这件事能将一位刑部尚书、一名妇人以及鸟贩联系到一起。” 沈落精神一震,“对,封修官至刑部尚书,那么他一定经手过不少案子,这其中也许就有冤案,而冤案定罪需要证人证词,那么一名妇人和鸟贩来做这个证人,共同证实了凶手的罪名,不管是否有冤情,凶手一定觉得自己是清白的,认为自己蒙受冤屈。” 李宓重重点头。 沈落神情喜悦,双眼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右拳击在左掌上,兀自沉吟道:“那就从封修查起,查他从大理寺、六扇门、京兆尹府至刑部任职期间经手的所有案件,查这些案件里面有无田小穗和汪驴的名字出现!” 李宓嗯了声,“从封修到汪驴,凶手杀人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他既是在复仇也是在催促我们,如果不尽快查清,下一名死者很快就要出现了。” 沈落明白其中要害,她挥手招来一名总旗官,发令下去,命六扇门各部从现在起将重心转移至清查案牍。 038、破门 从大理寺、六扇门本衙、京兆尹府、刑部四处各派出一名小旗官,领衔翻阅所有与封修有关的大小案牍文书记录,务必在一天之内查出,人手不够加人,烛火不够加灯,吃喝拉撒都就近解决,只求查出此冤案! 六扇门查案期间,李宓没再操心此事,他相信沈落的筹划能力,而是背着手出去闲逛。 之前在通轨坊鬼市受伤的六扇门校尉林符正在医馆养伤,但情绪似乎不太好,自从丢失腰牌后,郁郁寡言,整个人都意志消沉。 李宓路过时,走进去宽慰了几句,告诉他真凶已经露出马脚,六扇门正全力查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林符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那到时我得亲自带队缉拿,我要亲手抓住这个抢走腰牌的混蛋!” “先好好养伤,不把伤养好了,怎么擒敌?” 林符重重点头,终于肯平心静气让医官为其上药了。 查案一事繁冗复杂,各部案牍库堆积多年的文书资料都被六扇门缇骑们翻出来倒在院里,几十个人三两成群坐在书山上面仔细翻找,生怕漏了点什么。 京城连死三人,凶手连狐狸尾巴都没漏,不仅刑部、京兆尹府脸上没光,最感觉耻辱的首当其冲是六扇门。 身为天子御下的皇帝亲军,被这种事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像狗一样从东市溜到西市,却连真凶的毛都抓不住,以后还怎么威慑百官? 每名六扇门捕快胸中都憋了口气,他们要迅速破案,缉凶、正名! 只是书山浩瀚,不知多少年的文书记录堆在那里,密密麻麻、浩浩荡荡数百万字在人眼前来回转圈,不少捕快看得眼花缭乱,精神崩溃。 不得已,下午时分又换另一名旗官领着绣衣卫来换班,快马加鞭追赶进度。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六扇门官衙里的沈落在汴梁城池沙盘前来回踱步,心中同样焦急,她余光不时瞥向那台钟漏,又瞅向门外,企望有消息传回。 李宓坐在一旁倒是悠哉,喝几口茶打几遍拳,站一会桩读一会书,并不操心此事。 他只需要提供破案思路,剩余的,有汴梁城数千六扇门绣衣卫使帮你执行。 心急吃不了豆腐。 就在沈落望眼欲穿之际,终于,六扇门的两扇红木衙门被人重重一推,一串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沈落一喜,顾不得礼仪,径直奔出去,与来者迎面相遇。 “禀沈大人,属下领人苦苦翻查京兆尹府案牍库后,终于查出一案,文书记载中,均有田小穗与汪驴的名字!” 沈落接过一卷案牍,振奋道:“干得不错,这次案子一破,记你一大功!” 送来案牍文书的正是校尉麦良,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记功就不必了,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当务之急是请二位大人查清真凶,好让兄弟们有事情做啊。” 沈落一笑,“好,你喊其他人都撤回吧,跟几位小旗官一起待在衙门里,随时候命。” 麦良面色一喜,抱拳道:“多谢沈大人提携!” 回到沙盘前,李宓啧啧道:“沈捕头还真是知人善用,说提小旗官就给人提了啊。” 沈落道:“麦良在我手底下做事多年,精明强干,身手也了得,此次指挥使大人不在京城,我就私自做主提携一下他,相信麦良以后会是个很出色的小旗官。” 说完,她摊开案牍,这上面记载的是封修十年前处理的一起案子,这是一起凶杀案。 十年前,正是封修步入汴京官场、拜师宿儒宋濂,平步青云之时。 他当时担任京兆尹官职,相当于汴梁市长,是天子脚下炙手可热的职位,很多人都眼红。 而这起凶杀案的被害人是名正值桃李年华的十八岁女子,遭人跟踪至家中,被先奸后杀,死相凄惨。 由于这起命案性质恶劣,造成了当时京中很多豪门闺秀的恐慌感,迫于压力,封修命人全力破案,缉拿真凶。 很快,一名叫陈二的酒楼小厮被衙役带回,并很快被定罪为奸杀案真凶,送往菜市口砍头。 自此,这起凶杀案盖棺定论,再无波澜。 李宓仔细翻看案牍,发现了很有趣的点,当时负责查办此案的主审官乃是京兆尹封修,将酒楼小厮缉拿归案的捕头乃是汪驴,而当庭作为人证声称亲眼见到陈二杀人的,乃是田小穗。 正是此案了! 李宓眼中精光一闪,当年这起害得满城名门闺秀风声鹤唳的惨案,仅用短短三日就草草结案,真凶被送往菜市口砍头时,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已经打得奄奄一息。 如此一看,案情确实可能有冤,也存在封修为了抚平坊间舆论、大事化小,随便找了个替罪羊屈打成招的可能性。 而这名凶手多次在案发现场留下獬豸的折纸,其愤恨之心昭然若揭,说明他很可能查到了真相。 但这种真相仅有他知道是断然不行的,他要六扇门同样追查此案,比直接交代真相更靠谱的选择就是,让六扇门在不知实情的情况下查明真相,等到水落石出之时,当年的幕后操纵者想要隐瞒也无济于事了。 李宓将推测告诉给了沈落之后,六扇门针对陈二的调查很快展开,有六扇门暗桩传递消息来,称在陈二老家见到过可疑人影。 沈落立即派出一名旗官带领缇骑前往陈二老家缉查。 因为不确定可疑人影是否为凶手,与黑市的红衣喇嘛是否为一人,保险起见,六扇门派去缉查的总旗官领了五十绣衣卫使,一旦遭遇凶手,凭借人多势众尚能拖延一二,拖到援军赶来。 沈落没有亲自带队行动,她选择留在六扇门坐镇,由院内望楼与沿途汴京各坊市街道传递消息,远程操纵指挥。 李宓与沈落两人站在汴京城的沙盘丘图前,俯瞰京城,一眼望去,京城各处变化了然于胸。 连日操心此案,沈落眉宇之间隐隐已有了三道浅纹,明显是思虑过多。 她身着六扇门的窄袖圆领锦衣短袍,腰佩狮纹腰牌,在听到门外望楼下的通传高声吆喝一句“宁旗官带队已至长兴街”后,轻轻抬了下手。 随后,一名绣衣卫向前走来,手中抱着一根打马球用的球杆,将沙盘上一尊高举六扇门锦旗的兵俑从太平坊推至长兴街,便是现在宁总旗的位置。 殿外通传很快没了消息,想必正在等待望楼传回宁总旗的消息,一阵短暂寂静过后,李宓问道:“人手都安排好了吗?这很可能是我们头一回直面凶手,可不能失了先手。” 沈落微微一笑,点头,“宁总旗率五十名绣衣卫,从长兴坊出发至陈二老家。陈二老家怀德坊外围有六扇门数十名力士及检校暗中埋伏,京营那边也已打好招呼,一旦确定凶手身在怀德坊,禁军会立刻封闭坊门。在六扇门重兵围捕之下,此獠除非有通天遁地的本事,否则断然逃脱不出。” 李宓同样点头,只希望此行一帆风顺,尽快了结此案。 每隔一刻钟,院里望楼下的通传得到消息就会吆喝一声,汇报宁总旗的最新动向。 “宁旗官已至王记裁缝铺,沿颐和街向西南而去!” “宁旗官已至东胡鞍鞯铺,左转进入怀德坊!” “宁旗官已至鼓楼街,拐入烟柳巷右侧偏道!” 每吆喝一声,那名手执马球棍的绣衣卫就会推动兵俑在沙盘上至相应位置。 最后一声,通传高声喝道:“宁旗官已至陈二家,等候发令!” 此时,殿内所有人精神一震,李宓看向沈落,像等待元帅扔出令牌的忠实拥趸。 沈落眼神霍然发亮,下令道:“命宁旗官包围陈二老家,传京营李将军临时封锁怀德坊进出口要道,怀德坊内外所有暗桩准备行动,遇见可疑人等,当场缉拿!” 命令自口中发出,很快有通传前去望楼发号施令,沈落攥紧拳头,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命令自太平坊六扇门衙门发出,沿承天门大街一路向西,通过沿途望楼的旗语传递出去。 很快,陈二家门外的宁旗官得到命令,他胳膊结实得像一块横梁,强劲有力,他把手左右一挥,身后的绣衣卫们立即摆开阵势。 五十名绣衣卫个个锦衣外套着步兵甲,手持速射短弩,腰佩绣春刀,其中五人背负长弓翻上隔壁屋檐。 队伍左右列为两队,沿陈二家院墙包抄过去,整个过程中只有沉闷的呼吸声和整齐脚步声。 最后剩下十五名绣衣卫跟在宁旗官身后,他阴沉着脸扫视一圈,“兄弟们,追查此獠已有多日,今天总算让他漏出点狐狸尾巴,等会要是发现他在里面,别啰嗦,弩箭朝着手脚招呼、抽刀就砍,所有人一起上,谁也别手软。” 末了,他又叮嘱道:“万一真是鬼市那獠,他武艺高超,咱们不求当场缉拿,只求能拖延个片刻。待会儿都放机灵点,别给咱们旗掉了面儿!” 说完一挥手,十五名绣衣卫以三人为一组,一名持短弩、一名持链火球还有一名手握圆盾,紧随小旗官身后。 宁旗官压慢脚步走至陈二门前,抽出匕首轻轻刺入门缝,将门闩挑起,一点点向外挪动。 最后,门闩摔落在地上,宁旗官猛然收回匕首,抬脚将门踹开,“进!” 039、跳河 五支三人组的绣衣卫早已准备就绪,命令一下,他们破门而入,几乎是同一时间,五把短弩的弩箭从不同方向射进院里,一轮乱射后,十五名绣衣卫已经冲到院里。 宁旗官随后踏进院里,他扫视四周,挥手,“搜!” 他也抽出绣春刀四处检查,这座院子按理说早在十年前陈二被处死后就已废弃,但如今看来,明显一直有住人的迹象,门闩上连积灰都没有。 可院里刚刚在门开的一刹那,分明有道黑影一闪而逝,宁旗官相信自己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但是人呢? 十五名绣衣卫在这座院里前后搜索,并没发现异常,宁旗官边走边心想,总不可能自己看见的是一只猫吧? 正在这时,宁旗官忽然觉得头顶凉飕飕的,他停住脚步,抬头一看,瞳孔瞬间收缩,这屋子上面有阁层! 宁旗官立即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戴上手弩,安好箭头后,另一只手抓紧绣春刀,找人架好梯子后,亲自登梯查看。 正要上到阁层之时,宁旗官忽觉脑袋一凉,一股骇人杀气突兀而至。 宁旗官急忙缩头,一块嵌着铁钉的木板擦着脑袋过去。 他二话不说,瞄准上面就是一记手弩射去,只听噔的一声,应该是射在墙上了。 弩箭虽然射空,但对方躲避的时间为宁旗官争取到了上去的机会,他一手倒提绣春刀,挥砍着上了隔层。 果然有道穿着红衣的身影,对方头戴红尖毡帽,正是大闹鬼市的红衣喇嘛。 红衣喇嘛似乎无意与宁旗官纠缠,只听咔嗒咔嗒一连串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随后他一跃而起,撞开木制墙面摔了出去。 情急之下,宁旗官也提刀跳下去。 红衣喇嘛轻松摆脱身后五十名绣衣卫的围堵,而身着铠甲的宁旗官负重追赶,速度缓慢,根本不足为惧。 此次凶险,是红衣喇嘛错估了六扇门的力量,没料想他们查案如此迅速,这么快就查到了陈二。 但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突然,前方街面上,出现一线黑骑,他们列阵在前,缓慢向前逼来。 来者正是六扇门千户李陌熊是也。 他身后这百余骑并非寻常六扇门缇骑,乃是由各地精心选拔来的精悍士卒,个个都身经百战,下放到各地,凭身手做一名百户长绰绰有余。 李陌熊领来的,正是有着大赵王朝虎豹铁骑之称的六扇门健锐营。 只见李陌熊手执一杆长刀,轻轻一抬,百余骑便呈扇字型向前铺开,团团围向红衣喇嘛。 有三十骑右手持连珠劲弩架于左臂,瞄准红衣喇嘛,又有十骑后撤几步,从背上取下长弓,直指对方。 整座怀德坊内百姓早被六扇门赶走,商铺紧闭屋门,无人胆敢向外张望。 街道上,仅有马鼻擤气声与机弩拉弦声,声声不绝。 红衣喇嘛屏气凝神,如临大敌,随后,健锐营的弓弩齐射,声声破空,呼啸而至。 红衣喇嘛双手不知比划了个什么招式,他不退反进,向前伸手,只见袖袍间膨胀的气息如滔滔大河般汹涌不绝。 一波连珠箭雨后,红衣喇嘛竟毫发无伤,颇有闲情逸致的将射至身前的箭雨扫落在地。 随后,红衣喇嘛双手握拳,衣袍鼓起,对着健锐营百骑扎起马步,竟摆出一副要与铁骑硬刚的强横架势。 李陌熊见对方毫发无伤,瞳孔猛然收缩,心中暗自震撼,但手里却没有放缓动作。 只见他一踩马镫,策马挥舞长刀杀去,身侧持弩士兵再度挂箭拉弦,为其造势,又有十余骑抽出佩刀,随主将纵马前冲,杀向红衣喇嘛。 铁骑冲势之下,势如山洪决堤,令人目眩神摇,只见刀影霍霍,砍向那抹红衣。 可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人震惊,只见红衣喇嘛轻松扫落第二波箭雨,随后大踏步跑起来,与其中一骑健锐营士兵的高头大马迎面相撞。 没有想象中头破血流的场面,反倒是高头大马被人撞断脖颈,连人带马掀翻出去。 随后红衣喇嘛继续加快步伐,双脚猛踏地面如洪钟大吕,不输响雷。 他双掌往前一推,砸在两匹战马面颊上,磅礴力道自袖袍骤然发出,将两匹战马拍得四蹄悬空,横飞出去。 李陌熊挥刀劈了个空,纵马冲去又勒马回首,有些震撼于红衣喇嘛的武力,这世间真有这样臂力惊人的江湖高手? 红衣喇嘛连掀三名铁骑,很快又有两刀侧面劈来,只见他气息一沉,力拔山河般抓住两只握刀的手臂,只是一拧,马背上的人就痛苦嚎叫起来,那只曾握刀杀敌的手臂瞬间卷曲。 “下马!” 只听红衣喇嘛轻喝一声,两名手臂掰折的骁勇骑士被他扯下马背扔出去。 当头再次冲来一匹战马,勒缰急停,将马蹄高高扬起,就要踏在红衣喇嘛头上,狠狠踩下。 红衣喇嘛气沉丹田,猛然发出一声暴喝,双手举过头顶,硬生握住两只高悬的马蹄,力拔山兮气盖世,将战马生生活撕了! 马背上的骑士也被他一拳捶中胸口,胸前瞬间凹陷一块,当场毙命。 剩余几名跟随李陌熊冲来的铁骑也被一一摔死,无一幸免。 只剩掉头转回的李陌熊与他持刀对立,才一个照面,手下就折损数名骑兵,还都是号称六扇门悍卒的健锐营,但他丝毫没有慌乱,只是眼神更加跃跃欲试。 李陌熊浑身笼于黑甲中,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随后抬起长刀,指向红衣喇嘛。 另一边,弓弩手再次架弩连射,又有二十骑准备冲入战场。 李陌熊口中轻轻呢喃道:“十骑你挡得住,那么二十骑、五十骑、一百骑呢?” 随后,这位主将横起长刀,踩下马镫再次俯冲,上前厮杀,“健锐营,向死而生,杀——” 狭路相逢,勇者可胜。 李陌熊抬起长刀直劈红衣喇嘛胸口,红衣喇嘛脚步稍缓,探出一臂,一拳砸在刀面上,震得长刀巨颤。 李陌熊身形一晃,仍是握紧了长刀没有脱手,但已然漏了破绽,被红衣喇嘛腾空而起,一脚踹下马。 不愧是使长刀的武将,沙场上唯有能冲锋陷阵的猛将才用这类兵器,李陌熊翻身落马后没有倒地,而是借着冲势用长刀撑地倒退,随后以棍杆拖地,卸去这股磅礴力道,勉强站住脚跟。 落地时,李陌熊嘴角已经渗出血丝,但他仍是挥挥手,让其余健锐营骑士退下,独自抬刀迎敌。 红衣喇嘛似乎也没想到对方能接自己一招而不倒,神色有些诧异,又见对方做了更奇怪的动作。 李陌熊单手抹去嘴角血迹,将长刀猛然插入地面,卸甲脱盔,只穿一身轻便常服。 随后,这名骁勇主将默然挥刀冲向红衣喇嘛。 卸甲后的李陌熊刀势依旧逼人,劈刺挑砍,招招娴熟如意,近百斤的大刀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威。 红衣喇嘛自始至终不慌不忙,始终板着脸,面对长刀的一记凶狠劈砍,抬臂挡住,竟然将粗重棍杆压出一道弧线。 压到极致时,刀身以同样力道反弹,李陌熊借势倒退,双脚在地面接连踏碎数块地砖,长刀更是在半空中抡出一个个半圆。 在稳住身形后,李陌熊再度劈向红衣喇嘛,只见对方轻松握住刀头,另一只手拽住棍杆,电光火石间猛然翻转发力,刀身转了半圈。 李陌熊始终不肯脱手,魁梧身形被拽得转了半圈,手心炸出鲜血,脚底的官靴也拧得破烂不堪,街面尘土飞扬。 正待红衣喇嘛打算一掌了结李陌熊时,远处街道上,尘土飞扬,六扇门大队人马赶来。 红衣喇嘛果断放弃出手,他纵身蹿入一条小巷,正好被身后赶来的宁旗官撵上,两人一前一后,分别钻进小巷。 可惜宁旗官进小巷后,再也没见过红衣踪影,只是听见一声落水后,一阵懊悔。 怀德坊内修有一条河渠,河道宽敞,如同朱雀大道般平整,但六扇门部署时并未考虑到红衣喇嘛会逃窜此处,所以未做布置。 红衣喇嘛正是跃入了河渠中。 河渠自怀德坊向右连接永安渠、董集渠,整条水道毗邻十余个坊市,跨越大半个汴梁西市,即使现在下令封锁河渠,也无济于事了。 太平坊六扇门官衙内,气氛凝重,每名旗官都蹑手蹑脚行动,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惹恼脸色不悦的沈大人。 谁也没能想到,本以为已经布置得天衣无缝的行动,居然还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也并非说毫无收获,至少证实了凶手与陈二的确有关,陈二的案子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关键。 只不过代价有点大,付出十几条人命。 宁旗官和李陌熊都单膝半跪在殿内,两人被紧急召回衙门,向沈落汇报这次行动的具体情况。 沈落听完全程,虽有不甘,却也只能长长叹一口气。 “卑职已派人沿河渠搜查,决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宁旗官小心翼翼说道,希望能弥补一下这场并不算成功的行动。 沈落脸色铁青道:“你知道河渠沿岸多少坊市吗,六扇门才多少人手?除非把京营禁军调来,封锁整个西市,挨家挨户搜,不然谈何缉凶?” 李宓宽慰道:“红衣喇嘛已逃,就算大张旗鼓搜捕,也很难有所建树,且近段时间他应该会蛰伏起来,不敢轻易露面。既然陈二家这条线索未能建功,不妨换条思路,从陈二这桩案子找找线索?” 040、白玉京 “陈二这起案子?”沈落有些疑惑,“你是说我们不从陈二身上下手,而是查那起冤案?” 李宓点点头,“凶手在凶案现场留下獬豸的折纸,本身就说明他清楚这是冤案,并且他应该已经掌握到足够的证据去推翻冤案。但凶手并没有直接寻求衙门的帮助,反而是通过连环杀人这种残忍手段吸引官府注意,说明这起冤案的幕后真凶可能势力极大,大到连凶手都认为官府无法将其制服,只能通过扩大事态来用坊间舆论压力逼迫官府查案。” 他又道:“现在凶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成功将官府的注意力从连环杀人案转移到陈二的冤案上。目前凶手身份暴露,隐藏于汴京城不肯现身,且对方武艺高强,单凭搜捕恐怕很难建功。我认为目前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查清陈二冤案的真凶,还陈二一个公道,这样也能暂时平息凶手的愤怒,避免下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发生,为破案争取时间。” 最后,李宓总结说道:“现在,凶手躲在暗处,可能藏身于汴梁108坊的任何一处,我们只能被动破案,等待时机慢慢设网缉拿他。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所以下次缉凶,务必竭尽全力,不能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在此之前,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以此麻痹真凶,放松他的警惕。” 很快,沈落着人将陈二案子的所有案牍资料找来,铺在桌上,与李宓共同研究起案子的始末。 约十年前,在汴梁平康坊,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死者是一名女子,尸身惨烈、衣衫全褪,一时间引得坊间谣言四起。 死者名叫练玉,是汴京一寻常人家的独女,在其被歹人杀害后,父母也相继郁郁离世,至今已无亲人在世。 李宓说道:“如果凶手认定陈二案子有冤情,那么杀害练玉的一定另有其人。” 沈落道:“案牍记载,练玉家里是开胭脂铺的,虽然不算富贵,但也不愁温饱,怎么会跑到平康坊去呢?” “平康坊有问题?” 沈落盯着李宓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平康坊乃是汴京城明面上最大的烟柳之地,虽然比不上鬼市那边妓子猖獗,但坊中的青楼勾栏少说也有几十座,座座有靠山,都是销金窟、无底洞。” 李宓恍然大悟,“这个还真不知道,平康坊竟是此种地方。” 沈落指了指一旁的宁旗官,道:“宁总旗,你来跟李大人介绍介绍,平时你去的平康坊都什么样子?” 当着上司的面被揭穿,宁旗官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不过很快娓娓道来,“平康坊的伶人那都是一分钱一分货,有专门陪客的,也有只卖艺不卖身的,但绝对配得上咱花出去的真金白银。这里面最出名的啊,当属白玉京,不知多少一夜千金的传闻都是自那里传出,整个汴京城的达官显贵和纨绔公子都喜欢去那儿,甚至有百姓见不着青天大老爷,就专门守在白玉京上访告状呢。” 李宓啧啧拍手,连连称赞。 宁旗官又继续道:“除了白玉京,还有风波楼、顾春楼、群芳阁、潇湘馆等,都是既实惠又漂亮的伶人,这些伶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从不摆谱,甚至有些清妓雏官,初来乍到争不过人,就没底气抬价,有脑子的纨绔们随便花去几十两碎银,就将小娘们勾到手。知道上柱国张定边的公子张玉不,前些年他花五十两跟一位白玉京的雏姑娘春宵一晚,结果现在人姑娘成白玉京红牌了,别说五十两,就是五千两都不一定见着面!” 沈落挥挥手打断他,“行了别啰嗦了,你这哪叫介绍平康坊,都快成平康坊的龟公了,在六扇门衙门揽客呢?说得如数家珍一般,哪还有旗官的样儿?” 宁总旗讪讪闭嘴。 李宓随手拿起桌上的案牍道:“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上面记载,发现练玉尸体的地方就在平康坊的葫芦巷,后经京兆府查验,死亡地点应是在葫芦巷外的白玉京,那咱们正好去平康坊看看这座白玉京,与那天上十二楼五城的白玉京究竟哪里不同?” 沈落刚要点头,宁旗官却是欲言又止。 “宁总旗,你有话要说?”沈落看了他一眼。 “卑职听说……白玉京幕后的老板是蜀王世子宋宸义,咱们前去调查,是不是要先打个招呼?” 沈落冷哼一声道:“六扇门办案,什么时候需要跟一个藩王世子虚与委蛇了?此案事关重大,阻挠查案者,一律按同党处理!” 当即点齐人马,由沈落和李宓先行出发去平康坊,身后有宁总旗携五十骑绣衣卫随行,前往白玉京查案。 曹少澄则受李宓嘱托,独自进入平康坊寻人。 就在李宓听说平康坊有不少美艳清丽的伶人时,他立马想到了音讯全无的薛绾,但眼下查案事急,只能委托曹少澄秘密走访。 平康坊果真无愧于汴京城艳坊之名,从沿街的亭榭楼阁再到红楼招牌,都无比精致,就连那些身份普通的站街女子,姿色水准也远超自家吴山县红牌。 纵马穿行在平康坊街道上,李宓更加体会到了什么叫温柔乡,除却几十座大家青楼外,还有零零散散上百间小店,少说也有上千的姑娘站在平康坊街头巷尾拉客。 甚至有些青楼老鸨龟公拉着自家没什么身价的姑娘主动搔首弄姿,招蜂引蝶,而那些出身大青楼的姑娘们则连连白眼,绝不去干这种自跌身价的勾当。 李宓看着这些卖弄风骚的姑娘们,一摇一摆也不难看,屁股、胸脯也比别处的青楼伶人滚圆、壮观,他自认为已经算是正人君子,仍看得心神摇曳,心想这帮娘们平日里除了练琴棋书画,连搔首弄姿都练得像小狐狸精似的。 平康坊沿街的酒楼客栈也都有龟公蹲点守着,一旦有客人进去吃饱喝足了,他们就会上前拉拢客人去自家温柔乡,躺在女人肚皮上休息会儿,一顿宰杀钱袋子后,再与客栈酒楼分红,美名其曰‘妓托’。 跟着二人身后的宁旗官比两人更加轻车熟路,主动跑到前面来引路,眼珠子都要掉了。 白玉京在葫芦巷不远的地方,一行人马穿巷而过,倒也没有老鸨龟公敢去拉拢他们,直到巷外出现一座幽静的独楼大院,白玉京的招牌高高悬起,与其余几座大青楼的牌子摆出一副水火不容、暗较高低的架势。 牌子大而藏拙,古朴深邃,不像平康坊来路上那些小青楼的横幅,挂出什么汴京城第一观音座、双峰月下独龙钻之类的虎狼之词,动不动就看得人面红耳臊。 这些大青楼外面,没有姑娘上街揽客,只有几名伶俐的小厮守在自家门口,见到沈落这一行六扇门捕快来者不善后,纷纷躲进楼里通报消息去了。 李宓来到白玉京前,看到牌坊上面的房檐翘脚挂着枚硕大夜明珠,手笔不小,同时外罩琉璃,造型独具匠心。 沈落勒住缰绳面露讥讽道:“蜀王世子真是财大气粗啊。” 随后,她翻身下马,李宓跟在身侧,对宁总旗挥手道:“其余人原地待命,咱们三人进楼!” 白玉京除去高五层的主楼外,大院又建有几栋独院,里面住着的都是青楼花魁级别的头牌,除非是来头极大的显贵人物,否则轻易不肯开门迎客。 李宓随沈落走在主楼里闲逛,到处灯火辉煌,很快,白玉京来人了。 来者身材高大,英气威武,除了与寻常富家公子一样身穿玉带锦袍,还别了柄嵌玉宝刀。 白玉京的幕后靠山——蜀王世子宋宸义。 来路上听宁总旗讲,宋世子是十足的嚣张跋扈,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当之无愧汴京城里的纨绔头子。 “哟,这不是六扇门的旗官宁大人吗,今天怎么赏光来白玉京了?身边这两位大人也不介绍一下?”宋宸义看了一眼宁总旗,两人明显熟识,不知道暗地里有过怎样的龃龉。 “这两位是沈大人和李大人,沈大人如今在六扇门暂代镇抚使职官,位居正五品,今日来白玉京是为查案的。”宁总旗小心翼翼介绍道。 “哎哟,五品的大官啊,要吓死本殿下了!”宋宸义故作惊慌的一捂胸口,“区区一个五品官就敢带队搜查我白玉京,谁给你的胆子啊,沈大人?” 沈落眯起眼睛,盯着宋宸义一字一句道:“天子御下直驾侍卫,掌狱讼、缉拿、巡查等事,此乃六扇门是也。” 随后,她双手抱拳,指向头顶,“我带宁总旗来此办案,自然是奉天子的圣旨。今日别说你一个世子殿下,就算蜀王在此,六扇门照查不误!” “好大的狗胆!”宋宸义气得咬牙切齿,“你可知道白玉京里都是些什么人物,他们联名弹劾你,别说区区镇抚使,就算洪敬畴的三品指挥使,也得摘了帽子!” 沈落饶有兴致笑道:“那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今日就请世子殿下让卑职开开眼吧。” 说完,她拍拍手,候在门外的五十名绣衣卫立即涌入白玉楼,举盾者在前,架弩者居后,将整座白玉楼一层戒严起来。 041、天后口谕 前几日刚立下功劳荣升小旗的麦良走上前,看也不看宋宸义一眼,恭恭敬敬对沈落抱拳道:“大人,白玉楼已被封锁,可以确保一个人都不会放跑!” 沈落目光清冷道:“麦小旗,备好纸和笔,待会儿世子殿下说什么,你就记什么,一个字不许落下!” 麦良神情有些兴奋,沉声道:“是,待会儿世子殿下说什么,卑职就记什么!” 沈落转回头,继续扫视着宋宸义和楼里那些惊惶不安的嫖客们,笑道:“世子殿下,还请您说说楼里都有哪些大人物啊?我会如实禀告大理寺和都察院,严查以振朝纲。在此提前谢过殿下慷慨相助之恩了,省去了六扇门一番苦查。” 宋宸义气得嘴角哆嗦,“你……混账!” 沈落耿直道:“殿下是说六扇门为皇帝办案,实在混账?” “强词夺理!”宋宸义怒道,“本殿下今日就守在这里,看你们谁敢查白玉京,想与本殿下作对的,可要掂量清后果!” 此话一出,戒严白玉京一层的绣衣卫们有些犹豫,他们的长官言辞慷慨不惧强权,可他们不过是六扇门区区校尉,犯不上为了查案去碰这颗硬钉子。 蜀王世子处理不掉沈落,但料理他们这群虾兵蟹将还是信手拈来的。 倒是麦小旗一脸正气,毫不退缩道:“世子殿下,六扇门查案,是皇权特许,难道天子脚下白玉京一家之法要大过朝廷之法吗?” 宋宸义呵斥道:“你算哪条狗,这里能轮得到你讲话?” 说完,正满肚子气无处发泄的宋宸义上前一把揪住麦良衣领,作势就要一巴掌抡去。 沈落上前阻拦,刚要出手,原本隐于世子身后毫无存在感的一名扈从骤然出招,拳罡如雷,将她震退出去。 所有绣衣卫抽刀握弩,如临大敌盯着这名扈从。 麦良被宋宸义一个巴掌打在脸上,敢怒却不敢言,脸上呈现出个鲜红的巴掌印。 沈落出手被拦,盯住眼前这个相貌普通却呼吸绵长的扈从,对方明显是名内功深厚的个中高手,实力不低,无论去哪儿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却愿留在宋宸义身边做贴身护卫,不知宋宸义许诺了多少好处。 “世子殿下,你当着我的面殴打六扇门校尉,真是不给面子啊。”沈落气急而笑道,“依大赵律法,我现在就能将你当场缉拿,押送诏狱,等蜀王殿下从蜀地赶来赎你了。” 宋宸义嗤笑一声,“缉拿本殿下,你敢试试?” 沈落自然不吃他那套恫吓,正准备下令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 “上官大人到!” 一旁的李宓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白衣白靴,头戴白玉冠的女子走进白玉京,女子肩系黑色刺金披风,生得相貌英武俊美,却故意做了这样一身男子打扮,不爱红妆爱戎装。 女子身后又有十余名黑衣皂靴的皇城司番子尾随,其中一名鹰钩鼻公公趾高气昂走出来道:“咋家乃是皇城司魏督主麾下三档头殷隼,官正七品,身边这位乃是天后身边内舍人、掌管宫中诏命的上官锦上官大人,奉天后之名来传口谕!” 白玉京内诸人纷纷下跪听旨,蜀王世子宋宸义跪在最前面,听见一道清婉有力的嗓音道:“传天后口谕,京城杀人案兹事体大,凡六扇门查案之处,诸卿当行便宜,不得阻挠。如有违令者,依大赵律法严惩!” 说完,上官锦双手抱于腹前,对宋宸义道:“世子殿下,天后听闻沈大人在你这里查案碰了钉子,特地命我前来疏通。沈大人向来精明强干,破案如神,想必不会耽搁白玉京太久时间,很快就能收队离开了,殿下该不会连天后的话都不肯听吧?” 宋宸义抬起头盯着上官锦的脸半晌,又赶紧垂下去,“自然不敢违抗旨意,还请沈大人速速查案,查完之后自行离开便是。” 说完,他站起身,看了身后几名扈从一眼,扈从们识趣不再阻拦,让开了一条通道。 沈落对宁总旗及麦良挥一挥手,数十名绣衣卫立即进入白玉京各层,盘问搜证。 宋宸义冷哼一声,转过头,旧态复萌,脸上又挂回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上官大人,楼上有雅间,可否赏脸随我进去歇息一会,喝口茶尝尝点心,顺便登高望一下平康坊的美景?” 上官锦身为天后近侍,见多识广,哪里看不破宋宸义那点花花肠子,她冷笑道:“不必了,我的职责是监督六扇门办案走人,风花雪月的事情,还是世子殿下独自卖弄吧。” 宋宸义被讥讽得脸青一阵白一阵,转过身,自顾自嘀咕说,“哼,装什么清纯玉女,天后身边一条狗而已,等将来,统统收做胯下玩物!” 脑后,劲风忽至,当那名身手不凡的扈从想要阻拦时,这次却吃了大亏,被上官锦轻松一掌拍中胸口,原地横飞出去,吐出一地鲜血。 李宓看得心惊肉跳,刚才轻易拦下沈落的世子扈从,居然被打得像条丧家犬一样狼狈。 尤其上官锦出手的一刹,一抹浓郁杀机悄然而逝,饶是李宓初学两仪经,都能感受到那抹杀机的恐怖,他暗暗心想若不是宋宸义有世子的身份保佑,刚才是不是当场就毙命了。 宋宸义看得大惊,他随后怒道:“好你个狗奴才,真是放肆,你不过是天后身边……” “皇帝跟蜀王有血脉亲情,天后可没有,近些年你在汴京的所作所为,可一直有皇城司的番子记录着呢。你若是不想给自己父亲惹祸,劝你收起脾气,夹好尾巴做人。” 上官锦毫不留情面讽刺道:“如你所言,我的确只是天后身边的狗,你又算什么?空顶着蜀王世子的头衔,可实际不过是藩王送给朝廷的质子,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本来就是废人了,还要作践自己,你简直比狗还要可怜。” 说完,也不管宋宸义的反应,上官锦径直走向一张桌子,身侧的皇城司三档头殷隼立即恭恭敬敬拖过来一张板凳,请她坐下。 随后上官锦就跷二郎腿坐在上面,捧起茶杯慢斯条理地品茶,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和倨傲。 宋宸义原地握拳半晌,随后走向那名被打得半死的扈从,骂了声废物,一连甩出十几巴掌后,怒气冲冲上了楼。 李宓心想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多行不义必自毙,活该啊。 正在此时,麦良提刀从白玉京二楼匆匆跑下,来到沈落面前抱拳道:“大人,找到当年练玉案的知情者了!” 沈落精神一震,看了李宓一眼后,两人一齐上楼。 二楼走廊里摆着不少青花瓷瓶和水墨画,看着清雅别致,端美酒果盘的婢女们从各个房间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可见白玉京的生意兴隆,也难怪宋宸义会为生意被打搅生这么大气。 在麦良引路下,李宓跟沈落来到一间房外,推门而入,地面上铺着一张极其奢华的丝质地毯,一架绘有鸳鸯戏水图的屏风隔开绣床与座厅,座厅里还摆有一张手工精巧的侧卧小榻,榻旁设有专门温酒煮茶的小桌和锅子,桌角一盏袅袅飘烟的紫檀香炉更是名贵稀罕。 李宓心生感慨,这白玉京不愧是平康坊乃至全汴梁的色中之甲,连二层伶人的房间都布置得这样讲究,要是上到五层甚至楼外那些独立别院,岂不得铺金镶玉,比肩龙宫? 房里有名素雅装扮的女子起身相迎,身上香味清淡,却沁人心脾,坊间艺名为春槐,取意怀春。 沈落让麦良出门把守,禁止任何人过来打扰。 随后春槐请沈落跟李宓两人围着座厅小桌落座,为二人煮茶斟茶。 李宓看着春槐拱火烧壶的娴熟手艺,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找你做什么吧?” 春槐头也不抬道:“知道,为了练玉的事情。” “练玉当年是死在了白玉京?” 春槐犹豫片刻后,点点头。 李宓又道:“那你认得她?” “算是认识吧。当年,练玉差点就跟我成了姐妹,只可惜她太想不开了……” “什么意思?”李宓察觉到这番话背后隐藏的信息,“你知道练玉被杀的案子另有隐情?” 春槐咬唇点头,“练玉当年,是被逼来白玉京的,而逼她来的人……” “是谁?”李宓追问道。 说到这里,春槐却有些犹豫了,她小声问道:“你们六扇门,真的有能力为练玉翻案吗?” 沈落信誓旦旦点头,“六扇门乃天子亲军,绝不会放过任何法外之徒!” 春槐笑了笑,“罢了,不管怎样,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为练玉翻案的机会了,再不说出来,我怕这辈子也没有机会了。” 她有些怅然的抬头望向窗外,“自我十六岁进入白玉京,十八岁做上花魁,那时多么风光无限啊。只可惜,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过岁月如刀和男人喜新厌旧。二十年下来,我早已厌倦了逢迎,除了攒下一身疲惫,无家无子,与其再过几年被人赶去做个刁难人的嬷嬷,倒不如趁早了结,豁出去为当年那位可怜妹妹讨个公道,虽死无憾了。” 最后,春槐拿手绢拭去眼角泪痕,娇媚含泪笑说:“你们不是想知道练玉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们,她当年就是死在了这间屋里。” 042、练玉之死 “死在了这里?”李宓跟沈落都有些震惊,互相对视一眼后,继续等待下文。 春槐说道:“练玉那时候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家里是开杂货铺的,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衣食无忧,不像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每日迎来送往,糟蹋自己。像她那样的姑娘本该与我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可直到有天她遇到了蜀王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垂涎她的容貌,便有意将她招揽来白玉京做姑娘,并许诺重金补偿。可练玉哪里肯答应,一来二去,就惹世子殿下动了肝火。不久后,世子殿下找人设套,将练玉家的生意搞砸了,还害得她父母赔了大笔钱财,日日被人催债。” 沈落握拳砸在桌上,“卑鄙下流的东西,白白玷污了宋氏英名!” 春槐苦笑道:“像我们这种底层百姓,哪里斗得过他呢。很快,练玉就为还债的事情,主动找来了白玉京,打算只做个卖艺不卖身的清伶。世子殿下佯作答应下来,可没想到,正是因此害了练玉。” 李宓说道:“女子貌美,生在王公贵族家,那是幸事;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这便是祸事。” 春槐继续讲下去,“那时我也刚从白玉京花魁的位置退下来,刚好客少,就收下了练玉当徒弟调教。练玉长得貌美,人也聪明,跟着我琴棋书画学得都很快,短短一月时间就已小有所成,可以出师演奏了。” “期间世子殿下也找过她几次,询问练玉是否想做白玉京的花魁,赚更多的银子,但都被练玉拒绝了。直到有一天晚上,世子殿下喝得酩酊大醉,他踉踉跄跄闯进练玉的房间,再次谈到了出阁做花魁的事,但这一次,被拒绝的世子殿下恼羞成怒,他一把推倒练玉,想要当场欺负了她。” “不过练玉拼命抵抗,她一脚踹开世子殿下,逃出房间,可接连敲了几间房门,都无人敢开。世子殿下的扈从们纷纷把守楼梯,等着看这出猫捉老鼠的床帏好戏,无奈之下,练玉就闯到了我的房间。当时我也听见了她的呼救,大抵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我不敢管她!” 春槐一面说着,一面擦拭眼泪,“白玉京的姑娘们,无论主动还是强迫的,大都与世子有过一次两次的鱼水之欢,事后也会得到一笔丰厚犒赏,大家忍气吞声就过去了。可练玉不同,她的性子太刚烈了,宁死不从,这也是我头一次知道,世间女子仍是有气节这样东西存在的。” 她又自嘲起来,“只可惜,当时我只顾自保,偷偷躲在了书橱之后,没敢理会练玉的求救。” 春槐抬手指了指屏风后面一座摆满书籍的橱子,“我就藏在那里,透过书缝看到世子殿下追进屋里,将无路可逃的练玉扑倒在床上。练玉拼命挣扎,甚至在世子脖颈上抓出几道血痕,世子勃然大怒,单手掐住她脖子动弹不得。随后又撕碎了她的衣裳、罗裙、亵衣……我亲眼目睹着练玉被这头畜牲糟蹋,被按在床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可我只能做个胆小鬼……” 春槐掩面痛哭起来,“是我对不起练玉,我不应该见死不救……” 沈落听得心胸跌宕起伏,差点忍不住抽刀出门活劈了宋宸义那畜生,但又咬牙放下绣春刀,一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李宓轻拍她的拳心,示意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对春槐道:“这件事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当时那种情况,就算你站出来了,也挽救不了什么,无非就是再搭上你的身体,得不偿失。那么我问你,是宋宸义在欺负练玉的过程中,将她杀害了吗?” 春槐拿手帕擦擦眼泪,却摇了摇头,“练玉是在被世子欺辱之后,重伤而死的。” “重伤而死?” “没错,世子在练玉身上发泄完后,提起裤子就走了,只剩练玉衣衫不整躺在床上,面如死灰。”春槐难过道,“我至今还记得,当我从书橱后面走出时,练玉看我时的眼神,冷漠、绝望、哀伤,那是双掺杂了世间所有悲恸情感的眼睛,让人心神凝固。” 春槐回忆道:“那时我哭着跪在床前,想帮练玉穿好衣服,可她毫不留情的拍开我的手,告诉我不必了。随后她嘴里就吐出淤血,面色惨白如纸,仿佛受了重伤一样。我当时不明实情,后来托人四处打听才知道,练玉这种伤情是由于世子殿下欺凌过程中击中了要害穴位,外加气急攻心,才造成了死亡。可以说,世子就是导致练玉死亡的罪魁祸首!” 李宓说道:“练玉死得冤屈,事后这件案子还无端寻来个酒楼小厮做了替罪羊,送往菜市口砍头了,这让她死也无法瞑目了。那么我问你,世子宋宸义欺凌练玉的整个过程,你是否在场并亲眼目睹?” 春槐使劲点头。 “那么你是否愿意作为证人,当堂指证世子宋宸义对练玉的施暴行为?” 春槐抬手起誓道:“春槐窝囊了大半辈子,若是能为练玉讨回公道,还她清白,死也在所不惜,当堂指证这个畜生,自然义不容辞!若有畏缩,当被天打五雷轰顶!” 李宓摆摆手,“发毒誓就不必了。既然如此,沈大人,你现在着人在白玉京里多打探打探,看当年这件事,是否还有人愿意指证,只要指明练玉死前那天,被宋宸义威逼过,六扇门就能先拿人再准备呈堂证供了。” 沈落点点头,起身出去,领着麦良以及绣衣卫们挨个敲门询问。 房里只剩李宓跟春槐两人,李宓手指叩着桌面,埋头思索道:“有了人证还不够,凭宋宸义的显赫身份,很容易就能摆脱指控,还需要些更有力的物证,这样的话,就有必要对练玉的尸骨进行勘验,看能否找到些证据……” 一旁默默斟茶的春槐突然放下茶杯,像是想起来什么,急忙说道:“大人,我这里有封练玉临终前留下的书信,不知可否作为指证世子作恶的铁证?” 李宓点头道:“快去取来!” 春槐仓皇起身,赶快跑去床边,从床底抱出个百宝箱,在里面手忙脚乱翻找半天,终于找出封被油纸裹叠几层的信纸来。 她喜极而泣,时隔多年,这封由练玉亲笔写下的绝笔信还能找到,并将成为压死世子宋宸义的致命稻草。 春槐将信纸小心翼翼递到李宓身前,眼前恍惚又浮现练玉初向自己学艺时的腼腆笑脸,那时的练玉天真无邪,赤子之心,可有谁知道不久后她将丧命于一个禽兽之手? 李宓将信封展开,映入眼帘的是殷红血字,将眼底都仿佛印上一片血,这是练玉临死前蘸着自己的血写下的遗书! “父母大人,见字如面。念念不忘,亦慰我心,你我隔世,不可寄托鸿鹄,片言往来,他日白首,不知记忆几何。生死契阔,尽孝许约,乃女儿之本分,奈何大义不满,只得舍身而死。 今蜀王世子逼良为娼,为奸宄,如畜生也将我在白玉京欺凌,女不能堪此辱,只可以死而有不善者记终。请父母谅女之不孝,父母之恩,女儿来世再报!。 从今往后,勿复相思,努力加餐,百岁无忧。无缘与父母相守,吾亦何忍,令忧伤以终老。 此信女儿练玉之绝笔。” 字字句句饱含血泪之愤懑,李宓从头读完,不知不觉已拧紧眉头,青筋暴起。 随后,重重将信摔在桌上。 李宓端起茶杯,连灌三杯茶水,顾不得滚烫茶汤在舌尖的灼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心底的暴怒。 “宋宸义,蜀王世子是吧,身世显赫是吧,逼良为娼是吧,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在汴梁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了?”李宓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只要大赵律法还在,只要宋氏不想做个短命王朝,就绝不会再放你逍遥法外了。” “因为,我是李宓,是要亲手将你抓住的人,我会替练玉宣判你的罪行,让你带着惶恐和悔恨下地狱!”李宓一掌拍在桌上,震得小炉炭火飞溅。 春槐望着这个男人的侧脸,情不自禁缅怀道:“当年,练玉强撑着一口气,她不肯让我研磨,而是拿笔蘸着自己的血将信写完。短短几行字,她颤抖着写了将近一刻钟功夫。最后,她扔下笔时,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快要不行了。” 春槐抬起脸笑起来,笑得很凄苦,“她卧在我的怀里,说,春槐姐姐我不怪你,我只怪这个不公的世道,怪自己太傻太天真了。姐姐,我走后,我的父亲母亲孤苦伶仃,他们都年纪大了,你能替我照顾他们吗,如果可以的话,春槐姐姐,我们还是最好的姐妹。” 春槐哽咽起来,“可是,就连这么点小小要求,我都没能做好。没过多久,练玉的父母就因为伤心过度相继离世,练家再也没有亲人遗留在这个世上了……” 043、挖坟验骨 李宓宽慰道:“你已经尽自己所能了,相信练玉在天之灵看到你为她所做的一切,也会原谅你的,不必太过自责,你是个好姑娘。” 这一句话似乎抽走了春槐全身的力气,她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放声大哭。 李宓想要拍拍她的背,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肩膀,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缠绕过来,死死抱住对方。 李宓十分窘迫,推了几下,竟然推不动,只能任由她抱着,放声哭泣。 春槐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含糊不清说道:“是我对不起练玉,我早就应该向官府报案的,可是我太胆小了……” 李宓能感受到春槐手上超乎寻常的力道,感受到她的绝望与无助几乎通过这双手传递过来,在这座白玉京里,春槐唯一可以诉诸苦楚的,居然是个仅仅相处半天的陌生人,不知这是她的不幸,还是整座白玉京的不幸。 李宓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双手合拢,轻轻拍在春槐的肩膀上。 过了会儿,春槐的哭声渐轻,彻底恢复平静后,她推开了李宓,有些尴尬的看着对方。 沈落也带着一身怒气回了房间。 “这群胆小鬼,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指认宋宸义,难道要白白便宜这个畜生?”沈落气急败坏道。 “整座白玉京里,竟无一人吗?”春槐擦擦眼泪,随后,有些自嘲起来,“这样才符合她们的本性,事事只在乎自己,永远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就像当年,没人肯为练玉开一扇门那样。” 李宓说道:“既然她们不愿以身试险,那就不强求了,我们多搜集些证据,一样能将宋宸义绳之以法。” 他细细数道:“现在有证人春槐愿意当堂指认,算是人证;再加上练玉这封血字绝笔信,算是物证。对于普通案子来讲,这两样证据已经足够定罪,但对于宋宸义而言,还不够,因为他是蜀王世子,脑袋上顶着宋氏皇姓,若想将其制裁,还需要无法推翻的铁证!” “什么样的算是铁证?”沈落问道。 李宓摇摇头,“这个我也给不出具体答案。铁证可以是宋宸义的认罪书,当然,这几乎不可能做到;也可以是更多站出来指认宋宸义欺凌练玉的人证,或者,从练玉的尸首上找到某些当年隐藏的证据。” “尸首?”沈落沉吟一会,将门外的麦良唤进来,询问说,“练玉当年的尸首下葬在何处了,你速去查探。” 没想到麦良直接脱口而出道:“卑职之前翻阅案牍库时,曾看到过卷宗,练玉的尸首应当是埋葬在西郊花岗山上。” 沈落拍拍他肩膀,赞许道:“记性不错,算是帮了一忙。你立即回六扇门调仵作前去西郊花岗山,将练玉的坟挖开,进行验尸。” 麦良精神一震,跃跃欲试道:“尸体上藏了什么线索吗?” 沈落摆手,“不一定,验过尸体才能知道真相。现在我们没有指控宋宸义的凿实罪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麦良抱拳道:“卑职这就带人过去!” 在麦良离开后,李宓跟沈落也带春槐离开房间,临走前,李宓询问春槐还有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春槐只是简单收拾了几样首饰和衣物,小小一个包袱,她缓缓摇头道:“房里这些珠宝古玩,都是早年挣下来的家当,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喜爱了。这些宝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侥幸拥有过就足够了。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带走它们也用不上,还不如留在白玉京,就当这么些年主仆之恩的回报。” 三人从二楼下来,坐在门口凳子上独自品茶的上官锦眉头一挑,随后放下茶杯,起身让开了通道。 蜀王世子宋宸义在楼顶望着几人出了门,拳头紧紧捏住栏杆,青筋暴起,碍于上官锦的存在,根本不敢加以阻拦。 待六扇门的绣衣卫们远离白玉京,上官锦也一撇大氅领殷隼离开后,宋宸义气得大声咆哮。 啪的一声响,白玉京顶楼,朱漆圆润的雕花栏杆被手指生猛抓断,碎成齑粉,令人骇然。 “你们不能拿我怎么样的!”宋宸义张狂大笑起来,“我是蜀王世子,是宋家人,你们这群贱民还没有资格审判我!” 承天门大街上,沈落命几名绣衣卫护送春槐前往六扇门的安全屋,是六扇门专为保护人证以及安置暗桩、传递消息的秘密营地。 在宋宸义被押上公堂,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主官组成的审判团三堂会审前,任何人都不会再见到春槐这位关键人证。 李宓与沈落骑马并肩而行,交流着有关搜证缉拿宋宸义的问题,中间路过大理寺,李宓照例又去拜访了一下,衙役告知司直大人仍久假未归,不知何处去了。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李宓还是有些失望,接连拜访三次,都未能见到自己这位同乡,看来还是缘分未到。 正待此时,上官锦携一队番子和殷隼赶了上来,六扇门和皇城司两队人马并肩行走在承天门大街上,双方全都整齐列队、身躯挺拔,谁也不肯落下气势。 上官锦回宫城要走承天门大街的朱雀门,刚好与六扇门顺路,她主动上前,与沈落一左一右,竟将暂无官身的李宓挤到中央,隐隐成了两队人马的领衔者。 “来大理寺找朋友?”上官锦主动开口道。 李宓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搭话,有些受宠若惊道:“回上官大人,我与大理寺司直陈拓是同乡,这次来京城,本想拜访一下,结果几次都未得相见。案子马上就要结了,若我离开京城,都未能见到这位同乡,想来实在遗憾。” 上官锦微微一笑,白衣黑袍骑在马上,格外迷人,“如果先生不想离开京城,尽可以留在这里。京城虽人口繁密,但多容一人还绰绰有余,尤其是先生这样智谋无双的神探。以先生大材,做京城第一名捕不在话下。” 李宓有些吃惊,连连摆手,“京城能人异士迭出,仅六扇门而言,像沈捕头这样的名捕随便拎出几个都是破案如神,他们第一名捕的头衔远比我实至名归。” 一旁竖起耳朵聆听的沈落脸色稍微缓和许多。 “先生过谦了。”上官锦摆了摆手,“实不相瞒,从吴山县渠柳村一案再到今日的京城杀人案,天后那边都有详细卷宗记录。对于先生的本事,天后曾不止一次在锦儿面前夸赞,说您是一块被埋没的美玉,如今才算真正大放异彩。假以时日,先生一定能成为大赵中兴的肱骨之臣!” 李宓挠了挠头,“天后那边都知道我?” 上官锦抿嘴笑笑,“别看天后日理万机,但对于国家的每件事都熟稔于心。先生经手的这两桩案子,破案头绪清晰、有理有据,换做京城其他任何一位捕头,恐怕都做不出先生这样的成就。天后曾交代过,待此案破获,要赏先生一个官做,先生想要什么官,尽管和锦儿讲,锦儿一定办成。” 李宓看了眼身旁眼神不善的沈落,咂咂嘴,委婉道:“这个我再考虑一下吧,等考虑好了,再给予答复。” 上官锦扫了沈落一眼,心领神会,轻轻昂首笑道:“那锦儿静候先生的回复。宫里还有事,就不闲聊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宓抱了抱拳。 随后,黑氅向后扬起,上官锦纵马沿街冲向远方,身后的皇城司三档头殷隼也跟着抱拳,“改日再见,李先生!” 一众皂靴番子提刀追去。 沈落冷哼一声道:“一群没把儿的男人,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出来瞎掺和什么?” “不过是一群可怜的阉人罢了,沈捕头说话有些刻薄了……” “刻薄?”沈落嘲讽道,“你如果读读江南道那些弹劾皇城司的奏折,看看这群阉人们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就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自从魏安提督皇城司后,这些阉人们愈发无法无天,把手都伸到六扇门这里了。六扇门管得了的皇城司要管,管不了的皇城司也要管,先斩后奏,天后特许,姓魏的真是只手遮天了!” 李宓听着,脑海中隐隐浮现什么,这场景似乎与历史中的一幕格外相似,但又有些不同,那幕剧的魏公是没有天后压制的。 沈落继续冷笑道:“还有这个上官锦,主动向你示好,明显就是天后的意思,天后看中你的才能,想拉拢你进她的势力。” 李宓摇了摇头,“天后那边我会想办法推托掉。眼下要紧事,就是将宋宸义拿下,咱们尽快赶往西郊,麦良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两人带队赶到西郊花岗山时,麦良已经带人将练玉埋葬的地方挖开,从里面找出一具白骨,确认就是练玉。 可仵作们哪怕宋慈再世,也没法对着一具入土十年的白骨验出结果,他们提着百宝箱在白骨上检查半天,从头到脚,无一不摇头。 044、麻袋 哪怕再珍贵的线索,随着尸体入土,化作白骨,也都尘归尘土归土,再也难以发现了。 李宓来到练玉的白骨前,很难想象,这样一具令人恐惧不适的骷髅,在十年前,也曾是位花季少女,她容颜清丽、天真聪伶,是曾被世子宋宸义想要捧为白玉京花魁的妙女子。 岁月如刀,无论王侯将相,到最后都不过一抔尘土。 李宓蹲下身,仔细检查练玉的尸骨,他从头看到脚,也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正要放弃这条线索时,一旁的麦良突然出声道:“李大人,快看脖子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李宓循声望去,练玉的脖骨处,隐约有些发黑,他将尸骨向上托起,几名绣衣卫过来帮忙举着,他仔细凑近了去看,才终于注意到一条重要线索。 练玉的脖骨上有指纹。 这条线索可以说震惊了在场每个人,因为就连仔细查验过的仵作都没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位置。 也许他们曾观察过这个位置,但古人对于指纹的概念不是很强,他们看到这些发黑的清浅痕迹,只会想当然的当做泥土污秽看待。 李宓也是在麦良的提示下才注意到脖骨处的异常,那些发黑的痕迹,是手指遗留的掐痕。 前世身为刑警,对于指纹的观念感很强,他清楚尸体身上一枚指纹能对破案带来多大帮助。 沈落在得知这是凶手留下的指纹后,大感振奋,这意味着针对宋宸义的铁证又将增加一项,而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将练玉脖骨的指纹拓印下来。 但这件事难住了六扇门所有人,在大赵王朝,虽然有指纹的粗浅概念,但也仅限于指纹对比,要有现成的指纹与可疑指纹进行比对,也就是凭借肉眼分辨两枚指纹的细微差别来判断是否同属一人。 这种方法虽然笨拙,但对于刑侦观念落后的古代而言,大赵王朝已经算是比较先进。 为了方便随时比对指纹,大赵王朝还专门在刑部增设一个衙门收录指纹,并将指纹录在一本名叫《箕斗册》的书里。 当全国各地发生疑难杂案时,若有指纹,则会通过毛刷蘸墨粉擦拭的手段,让指纹浮现,再由专门的画师将指纹誊抄在画纸上,送往刑部专人鉴定。 而练玉这具尸骨,死亡超过十年,脖骨上的指纹已经脆化成清浅的黑色痕迹,几乎分辨不出来,墨粉刷在上面,一碰就掉,难以拓印。 好在李宓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曾在警校学过一门指纹拓印课,讲的是技术手段不够先进的宋代,法医宋慈是如何利用指纹拓印破案的。 李宓让人去准备了一叠宣纸,并指明要歙州制造的澄心堂纸,这种宣纸纸质色白如玉,匀细光滑,厚薄均匀,是最适合拓印指纹的纸张。 此外,还让人准备了一罐黏土,在陶瓶里捣匀后摆在尸骨旁边。 收拾妥当后,李宓将事先准备好的墨粉抹在脖骨处的黑色痕迹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张歙州宣纸覆在上面,又用黏土在宣纸上仔细敷贴,将宣纸黏在墨粉覆盖的指纹上后,便松手,耐心等候。 约一刻钟过后,李宓一点点将黏土抠下,再把宣纸取下,在一团黑糊糊的墨迹中央,有几枚指印拓印在上面。 指印并没有寻常指纹的油类光泽感,中间纹线扩散,有模糊现象,无法分清汗孔,呈现干糊状,但仍可以分辨出指印的形状。 这是明显的陈旧性指纹,此刻被拓印在宣纸上,昭示着凶手露出的致命马脚。 麦良在旁边啧啧称奇,颇为赞叹,“练玉脖子上的指纹能够遗留十年之久,看着像是江湖上某些爪类武功的痕迹。” 沈落望着宣纸上呈现抓痕的指纹,怔怔出神道:“你们知不知道,江湖上曾有一门名叫摧坚神爪的邪功,使用时‘五指发劲,无坚不破,摧敌首脑,如穿腐土’,对敌伤人时能在对方身上留下抓痕。练玉脖骨上的指痕,是不是很像?” 她这么一提醒,麦良当即想起来什么,右拳击左掌道:“我想起来了,几十年前有个叫名叫温擎苍的魔道巨擘修炼摧坚神爪,杀人无数,后来被江湖正道联合声讨,据说后来被人废去武功,由蜀王府的人将他带走关在了王府冰湖中,那么很有可能宋宸义从温擎苍那里学到了摧坚神爪!” “温擎苍?”沈落沉吟了下,旋即想起来,“这个人的确有些印象,当年被蜀王府带走,此后再无音讯。如果现在江湖上有谁还能在人骨留下这样的指痕,非温擎苍的摧坚神爪莫属。只不过这么些年过去,温擎苍恐怕早就死掉了。且十年前他被囚于蜀王府冰湖中,根本不可能来到京城,除非有人学会了他的独门绝学,这人只可能是身份显贵的世子宋宸义。” 想到这里,沈落立即让麦良返回六扇门衙门,命令他翻阅蜀地卷宗,核实温擎苍与宋宸义的师徒关系。 不多时,六扇门传来另一则消息,有人在衙门口丢下一条麻袋后,逃之夭夭。 尽管留守的绣衣卫个个自诩身手不凡,仍是没能追到那人半点踪迹,被他从眼皮底下溜掉了。 当他们将麻袋口打开时,先是一股浓烈血腥味扑面而来,随后发现里面有个人。 当班值守的是李陌熊,他推开一群手忙脚乱的捕快,一刀将麻袋挑开,从里面跌出来的人像在血水里浸泡过一样,浑身湿漉漉的。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这人似乎还有口气,并未死去。 六扇门紧急呼喊医者前来救治,并立即通知沈落。 当李宓跟沈落从花岗山风尘仆仆赶回衙门时,医师已经完成了基本的救治,包扎好伤口,叹气道:“病人受伤极重,似乎被严刑拷打过,但对方不知为何又没伤他要害,始终留了口气,如此才能撑到我赶来。” 李宓只觉得躺在床上这道奄奄一息的身影有些熟悉,当李陌熊带着此人的卷宗赶来时,疑惑终于解开。 “此人是大理寺司直陈拓,已缺席大理寺点卯多日,没想到会被人丢在咱们六扇门衙门口。”李陌熊翻着卷宗颇感迷惑。 “是陈司直?”李宓醒悟过来,他几步来到床前,看着那张被歹人殴打得几乎变形的脸,确实相仿。 沈落眼里带着疑问。 李宓忙解释道:“陈拓就是我前几次到大理寺拜访的同乡,没想到他竟然遭此意外,究竟是何人下这样的毒手?” 陈拓身上多处有粉碎性骨折,一双眼睛肿得像鹌鹑蛋一样,牙齿也脱落十几颗,脸更是被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 除此之外,一身碎布条似的破衣烂衫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狰狞伤口与脓水,散发阵阵恶臭。 正当所有人满腹疑问时,陈拓终于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我要指证,十年前蜀王世子宋宸义强暴民女练玉,致其死亡,他才是罪魁祸首,他是杀人犯!” 李宓跟沈落听着他的话,愣了半天,不知道陈司直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开口就说这番话。 陈拓却痛哭流涕起来,将真相竹筒倒豆子般讲出来,“十年前,我在六扇门诏狱当差,专职刑罚牢狱的事情。练玉那件案子发生后,有个酒楼小厮作为嫌犯被抓进诏狱,由我看押审讯。一开始审问他,那小子始终摇头,什么都不肯认,坚持自己是冤枉的。 审了整整一夜,那酒楼小厮始终没有松口,连我都觉得他可能是被冤枉的。结果第二天清晨,蜀王世子宋宸义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派扈从混进六扇门的诏狱,交给我一袋金子,要我无论用上什么办法,必须让小厮认罪。” “所以你就违背诏狱狱令,擅自动了私刑,逼酒楼小厮认罪?”李宓冷声道。 陈拓点点头,“是我有罪,我不该贪图那点钱,那天我对酒楼小厮严刑拷打,十八道酷刑刚上三道,那小子就挺不住求饶了。我让他签字画押认罪,他老老实实签了。再之后,京兆府判了他死刑,当即就从诏狱押走砍头了。” 沈落冷哼一声,“你倒是承认得痛快,看你被折磨成这幅鬼样,恐怕是有人逼着你这样说的吧?” 陈拓瞳孔一缩,十分畏惧道:“那家伙简直不是人,他是杀人恶魔,他比我在诏狱里见过的任何犯人都要恐怖,他是个天生的刽子手,我如果不服从他的指示,会立马被杀死的!” “到了六扇门的地方,你还怕他不成?衙门里高手如云,还能在眼皮底下宰掉你?”沈落道。 “不是这样的,你们不明白他的可怕之处。”陈拓声音颤抖道,“他的武功十分了得,能从戒备森严的尚书府来去自如。他当着我的面杀死了尚书、田小穗和汪驴,可以拎着我轻松逃开追兵围捕,你们很难击败他的。” 李宓问道:“照你这么说,对方三次杀人,你都在场,他为什么要当着你的面杀人,却选择留下你来指证宋宸义呢?” 045、设套 “那人原本想留下官阶最高的崔尚书来做人证,却被另一个人制止了,好像是他的先生还是老师。那位先生说崔尚书知道太多,务必杀死,以免误了大事。当我看见他三次杀人后,我彻底胆寒了,简直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样冷血的刽子手,把人命当做儿戏一样玩弄,于是当他对我承诺回到六扇门认罪就能留下性命时,我果断答应了。” “那你身上的伤哪儿来的?”李宓问道。 “是他打得,用的全是诏狱里的酷刑,整整折磨了三天,期间无论我怎样求饶他都不肯停,直到今日我再度昏迷过去,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沈落讥讽道:“现在你应该切身体会到当年被你酷刑屈打成招的那名酒楼小厮是多么痛苦了吧,真是罪有应得!” 与此同时,麦良抱着一沓很久以前收集来的案牍文书快步进门,朗声道:“沈大人!根据蜀地的暗桩留下来的书信记载,宋宸义的确在蜀王府中与关在冰湖的温擎苍有过接触,也许就是那时学到了摧坚神爪。曾有过不少王府下人被宋宸义暗里暴力折磨,如果将他们身上的伤进行比对,与练玉脖子上的抓痕是否都来自摧坚神爪,一目了然。” 沈落立即让麦良着手安排伤口比对的事,同时出了口气,转身对李宓道:“现在针对宋宸义的各项罪证基本齐全,有白玉京春槐做人证,有练玉的血书做物证,现在又有大理寺司直陈拓和摧坚神爪邪功佐证宋宸义的作案能力,我想,可以召集人马将白玉京封锁,缉拿宋宸义了。” 李宓却摇摇头,“现在缉拿为时尚早,宋宸义还有利用的价值。你别忘了,天后交代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十日之内,督破此案,平息流言。”沈落答道。 “那么你捉了宋宸义,接下来呢?” 沈落陷入沉默。 李宓突然胸有成竹笑道:“如果想要将这起案子彻底解决,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诱真凶出来。” 诱凶这种手段在现代是不被认可的,甚至在法庭审判中也得不到支持,通过引诱犯罪嫌疑人作案,以此达到搜集犯罪证据、当场缉凶的目的,也为大多数警察所不齿,司法界对于诱凶的可行性也始终存在争议。 但这里是大赵王朝,犯下连环杀人案的红衣喇嘛神出鬼没,如果不使用些非常手段,恐怕很难将其抓捕归案。 李宓接下来附在沈落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沈落听后先是惊讶,随即点点头。 随后,沈落挥手将几名旗官召集上前,低声言语几句后,所有旗官立刻起身,飞奔而出。 殿里又陷入忙碌中,所有人各司其职,为即将施行的计划做着准备工作。 李宓接过沈落递来的一张温水泡过的缠花锦帕,用力在脸上搓搓,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开口道:“红衣喇嘛武艺高强,单靠人多不一定能奏效,应该再调一百健锐营兄弟驻扎在平康坊外,找两位宗师高手暗中埋伏,联袂擒敌。” 沈落点点头,“有我跟曹少澄,到时宋宸义身边那几名深藏不露的王府扈从一齐出手,可以将红衣喇嘛擒下。红衣喇嘛并非强在内功,而是轻功极好,来去自如。只要六扇门在平康坊将他退路封住,我们几人擒住他易如反掌。” 随后,她将双臂撑在汴梁沙盘旁,身子前倾,俯瞰着广袤的京城图景。 沈落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汴梁一百零八坊,似乎要将红衣喇嘛活生生瞪出来。 桌旁的钟漏,水滴从容不迫的滴落,无论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它都保持着自己的轨迹。 …… 人头京观,残垣断壁,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道。 无数鞑靼铁骑向着远处驰骋离去,大漠长河之上,一轮玉盘模样的血色圆日,残破城池中,狼烟直上,刺入昏黄的天空。 他疲惫的站起身,挥舞战刀向着铁骑背影大声呼喝,可周围尸山血海、层层叠叠,能同他一样站起身宣泄愤怒的袍泽所剩无几。 在他身后,一面残破不堪的大赵旗帜耷拉在城门楼上,旗杆摇摇欲坠,几乎要断裂中折。 男人猛然醒转过来,雨水落在脸上,将他浇回现实。 乌云缓慢吞噬着原本晴朗的天空,刚抬头时还清晰可见的明月现在只剩惨淡的孤影,拐过玄武大街后,男人脖后传来丝丝凉意,又一场夏雨已经下了起来。 他沉重的眉头又拧紧几分,抬起手扯了扯衣襟,把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快步朝那个地方赶去。 通化坊里的灯火亮如白昼,即便到了晚上富人们的马车仍川流不息,男人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就快到了,今天一定能有办法的…… 穿过最后一条街道,他来到一座古香古色的宅院前,停住脚步。 通化坊是临近皇城的民居坊,里面住着的大都非富即贵,造型豪奢的阔门大宅随处可见,但眼前这座宅院却以其古朴深邃的禅意令周围的豪门大户都显得轻浮浅薄。 男人深吸一口气,抬手叩了叩门,梨木门很快就开了,管家躲在门后,冷淡的目光在男人及其身后快速打量了一番,礼貌地道:“今天不是你该来的日子。” “事情紧急,烦请通传一声。” “请稍候。”管家转身走回院内,留下一道虚掩的梨木门。 如针的雨水越下越大,定在门前的男人心急如焚,但他并没有越过那道虚掩的门,而是一声不吭等在了门口,不敢有半分逾距僭越的举动。 管家终于回来了,他看了眼一脸急色的男人,微微欠身道:“久等了,请随我来吧。” “谢谢。”男人赶紧回礼,跟着管家走进了庭院。 穿过雅致的回廊,来到后院,只见一座素净的亭阁矗立在池水中央,一位年轻人端坐在亭中饮茶听雨。 “老爷在那里等你。”管家抬手示意男人走上前去。 男人连忙低头道谢,随后走过去。 管家冷漠看着他的背影,如果仔细打量,会发现男人的一只脚有些不协调,走路微跛。 理了理被雨浸湿的衣襟,男人抬脚走上通往亭阁的廊桥,坐在亭里的年轻人似乎没有发现对方前来,一直专注看着亭外雨中的竹林。 男人在距离年轻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步子,略显拘谨。 年轻人向后微微偏过头,男人的喉结动了动,说道:“先生,是我。” 没有回应。 “我听说,六扇门已经查到了宋宸义,但是抓不了他,他是皇族。”男人断断续续说道,有几个字说得很是别扭。 年轻人举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还是没有说话。 男人心里一沉,脑海中浮现让他痛苦的画面,他的双膝一弯,对着年轻人的背影跪了下去,诚恳道:“请再帮帮我吧,不杀宋宸义,我寝食难安!” 年轻人说话了,可是他的话语让男人的心又凝固了几层。 “你的官话说得很不流利啊。” “今后我一定好好学……”男人双手撑地,垂下脑袋,“请帮帮我,怎样杀死宋宸义。” “我还以为你们两人能设计出怎样天衣无缝的谋划,只可惜,棋差一着。”年轻人冷声道。 “对不起,我们……” “六扇门这次并非抓不了宋宸义,他们是担心抓不了你们,所以迟迟不肯动手。”年轻人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直视男人低垂的脑袋。 男人抬起头,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痛苦之色,“那我们,主动向六扇门投案,他们就会缉拿宋宸义了?” “没用的东西!”年轻人突然咆哮道,“但凡你们二人有一个练武的好坯子,能被宋宸义养的几条鹰犬逼得出此下策吗?” “对不起……求求你再帮一次吧……” “闭嘴!”年轻人喝道。 男人紧咬着座牙,双手紧握成拳,额头贴在地面上。 年轻人站起来,把一只锦囊扔在男人面前,犹如扔下一块施舍的骨头。 他走出亭阁,俯视着伏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躯,恢复了平静的口吻,道:“如果你想利用六扇门缉拿宋宸义,就必须听我的安排,但凡你有一丝畏死之心,以后再也不必来见我了。” 他停了停,看着男人那条早年征战留下的瘸腿,口气稍缓,“实在狠不下心的话,就放弃复仇,找片山林,隐居过完下半辈子吧。” 说完,他转过脚步,离开了。 男人伏跪在地上,犹如静止的雕像,膝盖已经跪到发麻,但他似乎没有察觉。 雨停了,来势汹汹的乌云将月亮放出来,照在男人苍白的脸上,在那里,眼睛正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只锦囊。 他向前伸出一只沾满泪水的手,将锦囊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细细读起来。 片刻后,男人猛地抬起头来,眼里骤然射出两道寒光,紧接着,他的嘴唇就像野兽一样翻卷起来,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我不怕死!我要——报仇!” 046、截杀 平康坊南侧的津门桥下,早市来往人群熙熙攘攘,挑子、地摊儿、吆喝声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各式各样口音的讨价还价声。 这幅熟悉的场景让李宓眼前愈发朦胧起来,似曾相识的故乡传统气息,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身处在某个横店片场的龙套演员,一切既熟悉,又格外陌生。 甭管这里是大赵还是横店,李宓胃里不停蠕动的抗议声愈发强烈,他团起手缩着肩,挤到一座小地摊前,“来份炒饼,多放芫荽,添个鸡蛋。” “你要么就跟大家一样尽职尽责留意红衣喇嘛的下落,要么给所有人都买上一份。”旁边穿着红袄短襟、脑袋上插根筷子盘髻的大娘过来敲打着李宓,“给我也来一份,钱他出,我的不放芫荽不放鸡蛋。” 说完,大娘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小伙子,撇嘴道:“看什么看,这是借炒饼做伪装,以免被红衣喇嘛看出破绽,想吃自己买去。” 小伙子一脸沮丧。 大娘装扮的正是六扇门沈落,她跟李宓一人抱着份炒饼蹲在墙角吃,两人狼吞虎咽,活像两个叫花子。 “李陌熊调来的一百健锐营就位了没有?宋宸义马上来了,都麻利点。还有,宁旗官在那儿傻了吧唧站桩呢?让他走走逛逛,河沿边看过了没有……” 沈落抬手指指不远处站着发呆的宁旗官,让手下过去提醒他。 “健锐营已就位。” “长弓手、弩箭手已就位。” “京营禁军已接管平康坊出入门,随时可以封锁。” 不时有消息传往这边。 沈落又道:“站在肖记包子铺门口东张西望那个,赶紧离开,那么明目张胆的找凶手,生怕人家不知道咱们是六扇门的?” “宁旗官汇报,河沿边无异常,北街中段有商贩和百姓发生口角,正带队前往处理。” 沈落点点头,“让大春酒坊屋顶上的弓弩手再往北两丈,尽量别露头。” “宁旗官汇报,那个卖煎饼的跟老头儿吵得挺厉害,还推了老头儿一把,他老伴上去还手了,打起来了!” 沈落让通传过去递话,“别处理纠纷了,等京兆府派人来,你们别暴露自己。” 李宓倚在墙根底下,边四处打量边狼吞虎咽地啃着炒饼,滚烫的蛋饼混合辛辣酱汁,令人在进食过程中获得一种近似受虐的快感。 突然,耳边的鸡飞狗跳戛然而止,沈落捅捅他胳膊,低声道:“宋宸义来了。” 根据六扇门调查,蜀王世子宋宸义有吃兔肉的习惯,尤其钟情于津门桥这边的一间兔肉馆子,这家兔肉用豆蔻、冰糖、丁香等作佐料,做出来的兔肉色泽红亮,肉质软烂,香味扑鼻,咸香发脆留味绵长,乃是平康坊一绝。 宋宸义每月必来吃一次兔肉,基本都是在月初清早来,包下兔肉馆,由贴身女婢素手执筷喂入口中,在这期间扈从们会守在馆外,不敢打搅了世子品尝兔肉的雅兴。 眼见着宋宸义在几名扈从及两位贴身女婢的簇拥下前往兔肉馆,沈落挥手招来通传道:“传令下去,所有人都给我把眼皮支愣起来,盯死了这家馆子,等我号令!” 李宓则站起身,揉了揉略感发麻的双腿,顺着墙根走上马路,钻进津门桥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投身到新帝登基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围捕行动中。 他同人群中细数不清的六扇门力士、暗桩和校尉们一样,边漫无目的闲逛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翻弄摊贩们的小玩意儿。 兔肉馆那里,风平浪静,几名扈从抱肩聚在门口聊天打诨,时不时还会用眼神吓退同样想要一品美食的百姓。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兔肉馆若有若无的香气自馆内散出,此刻宋宸义应该已经斜躺在专为自己布置的奢华美人靠上,享受着两位美艳婢女递到嘴边的肥美兔肉。 红衣喇嘛迟迟没有出现。 根据李宓的推断,如果散布无法缉拿宋宸义的消息能传入红衣人耳边,那么他在走投无路之下,为了报仇,必然选择与宋宸义鱼死网破,哪怕拼着与这群扈从同归于尽,也要手刃仇人。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宋宸义外出到津门桥吃兔肉时的特有习惯,使得他身边不会有扈从陪伴,这短暂的时间如果把握得当,凭红衣喇嘛的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对方。 李宓仔细观察了下兔肉馆,没有任何动静,至少躲在房檐上屏气凝神埋伏的曹少澄始终没有动作。 突然间,兔肉馆里发出一声惊呼,夹杂着两名女婢尖叫以及宋宸义的叱骂声,随后是桌碗打翻的动静。 外围世子扈从们大惊失色,急忙冲向狗肉馆,房檐上曹少澄动作更快,一记千斤坠,从房顶落下,出现在宋宸义面前。 只见宋宸义右手挟持着一名被剑身贯穿胸口的女婢,另一名女婢则早已躺在血泊中,持剑出手的红衣喇嘛被宋宸义抓住短暂的破绽,一爪撕破衣衫,险险后撤,胸前留下五道鲜红抓痕。 红衣喇嘛阴沉道:“摧坚神爪?今天我就废了你这对爪子!” 宋宸义见对方轻松躲开了自己的杀手锏,有些心惊,急忙对曹少澄道:“快救我!” 街面上,大雨倏忽而至,一切都变得急促起来。 烟雨蒙蒙之下,平康坊津门桥附近街面上的行人骤然四散,就算有人仍在雨中逗留也被六扇门的力士赶走。 淅沥的雨幕下,天色阴沉,风起。 此时此刻,宽阔的街道两侧,临街铺子里的灯火时隐时现,数不清的人影在里面攒动、杀出。 随后,兔肉馆的木门被撞碎,两名扈从被人从里面踢飞出来,翻滚落地,红衣喇嘛同样纵身一跳,一掌劈了上去,与两名扈从撞在一起,交错瞬间,五指撕裂。 红衣喇嘛越过两人,一甩掌心。 一滴血随着雨滴滑落,两名扈从痛苦捂住脖子,血水汩汩流出,跪倒在地,没了气息。 数不清的绣衣卫从两侧店铺杀出,手持长枪的健锐营迅速组成枪林倾轧而来,房檐上的弩手也纷纷架起臂弩射向对方。 红衣喇嘛恶狠狠瞪了眼被曹少澄护在身后的宋宸义,眼里闪过一抹绝望,随后,毅然迎向四周包围过来的绣衣卫,几个奔袭间,从容不迫横扫刀锋。 只见数名绣衣卫瞬间身体僵直不动,几道血光在他们脖间冲天而起,下一秒栽倒在地。 红衣喇嘛的出招非常快,速度也极快,犹如幽灵般借着雨幕和绣衣卫们打得有来有回,光影交错间,刀影、人影、雨幕,全部恰到极致地填充满了画面中的空隙。 从宋宸义被刺、曹少澄护卫再到绣衣卫围捕截杀,仅仅是顷刻间发生的,当李陌熊率健锐营的军阵挺枪追来时,对方身影倏尔消失。 下一秒,一道身影从侧面滑出,将最近一名锐士掀翻在地,红衣喇嘛脚步不停,纵身一跃踩着锐士的尸体冲天而起,再飞速下坠,照着李陌熊的脑袋一拳砸下来。 李陌熊抬起长刀阻击,轰然一声金鸣,飙射的气浪将雨幕震成一片水花。 金铁相交,刹那的交手后,李陌熊踉跄后退两步,红衣喇嘛却飘然下落,在地上踩了几步,轻松将刚才那股力道卸掉。 大街上,雨水与鲜血混合四处流淌,李陌熊沉声暴喝道:“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只见街面四处房檐上一支支响箭飞向天空,凄厉的在空中叫唤,平康坊把守的京营禁军立即封锁坊门,隆隆的马蹄声奔着街面蜂拥而来。 红衣喇嘛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喊道:“宋宸义,有本事出来,别像个娘们一样躲在后面!” 宋宸义遥遥回了他一句,“有本事你过来啊!” 寂静的街道上,除了雨中肃穆而立的诸多绣衣卫及健锐营,再就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京营禁军、京兆府捕快。 他们集体冷漠地看着红衣喇嘛,如同看待一个死人。 李宓看到沈落朝自己过来,曹少澄也带着蜀王世子宋宸义从兔肉馆出来,立即有数名健锐营锐士持盾护卫过来,弓弩咸张,一副戒备森严的架势。 宋宸义见到沈落,十分高兴道:“多亏沈捕头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啊!” 沈落却冷冷挥手道:“左右,立即将此獠拿下,即刻押往六扇门诏狱,不得我令,禁止任何人接近,违者杀无赦!” 左右绣衣卫立即上前,控制住宋宸义,将事先准备好的手铐脚镣以及木枷给他戴上。 宋宸义奋力反抗,却被候在一旁的麦良一刀柄捅在肚子上,痛得他蜷缩成一条烂虾。 “老实点,你现在是戴罪之身,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蜀王世子了,有什么话留到三司会审的时候再讲吧!”麦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宸义捂着小腹,嘴里呜呜的听起来像只受了委屈的狗,“我乃皇室中人,你们无权缉拿我,若是父王知道,定将你们重重问罪!” 嘭的又是一刀柄,麦良收刀翻身上马,点了一队绣衣卫及健锐营骑兵,拖拽着宋宸义回太平坊去。 兔肉店门口,李陌熊带着健锐营一群重甲悍卒,里三圈外三圈围住红衣喇嘛,街道两侧房檐上则有数十名弓弩好手守株待兔,一旦红衣喇嘛胆敢从地面上来,就将乱箭伺候。 李陌熊那肌肉倾轧的双臂猛然举起那杆名为掩月刀的长刀,轰地一下往前挥出一道劲风,大喝道:“杀!” 047、断臂 一群如狼似虎的健锐营悍卒手持兵器冲上去,顷刻间一名锐士飞了出去,脑袋砰的一下砸在街面墙壁上,头盔歪斜,血水顺着脑门流下来。 “一群跳梁小丑,为虎作伥的朝廷走狗,杀你们都是脏了老子的手!”红衣喇嘛一击得手,颇为不屑道。 李陌熊抬头喝道:“少啰嗦,抓的就是你!” 说完,掩月刀照着对方劈去,被红衣喇嘛闪开,重重砸在地上,顿时劈裂数块地砖。 “你是上次在怀德坊的小子,还没长记性啊!” 红衣喇嘛吼了一声,踩着刀杆跳跃起来,将挡路的悍卒一拳砸碎了脑袋,瞬间朝着李陌熊过来,两人眨眼间贴在一起。 电光火石间砰砰数掌,李陌熊根本来不及收刀,被红衣喇嘛的数掌连环击在胸前,顿时倒飞出去,将一间铺子门前的柱子拦腰砸断,又撞进墙里。 他单手撑地在一团烟尘中半跪起来,细看身上甲胄,几乎都陷了进去,软绵绵一摊。 刚要起身,哇的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吐出,李陌熊身受重伤。 很快有绣衣卫上前将李陌熊拖回去,随着主将的落败,健锐营悍卒与红衣喇嘛的交手似乎落了气势,只听街道上一阵金鸣交错,不时传来铁甲扭曲的声音。 健锐营悍卒们且战且走,百人战阵竟被红衣喇嘛一人打得几乎解体崩溃,令人瞠目结舌。 红衣喇嘛在战阵之中如游鱼般滑走,一双苍白细长的手指枯瘦如麟爪,将数柄刺来的刀锋瞬间拧成麻花。 随后他一爪挥过所及之处的胸甲,只见数道血光飙起,突然间,地砖被轰然一踏,红衣喇嘛生猛抓起一名重甲悍卒,将其掷向人群,砸倒了一大片。 阴沉的云层中,电光闪烁,惊雷炸响。 与此同时,大雨中,街面上砂砾轰隆隆震动起来,雨水溅开,十几名健锐营铁骑挺枪策马冲来,陡然加速,铁枪向前一探,照着红衣喇嘛的前胸戳去。 李宓感受着脚下明显的震感,抻长了脖子看着那名红衣喇嘛,很想知道这样的江湖高手在铁蹄冲击下能否还完好无损? “找死!” 红衣喇嘛原地跃起来,空中翻滚,躲开数柄刺来的枪尖,又随手一抓,激荡得雨水往周围飞溅,凌厉的抓力瞬间将铁骑头盔哗啦撕烂,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指尖磨铁声,数名骑士摔落下马。 “列阵——” 剩余几骑,原地疏散开来,骤然甩出铁网织成的网兜。 “撞死他!” 一名重甲骑兵远远跑开,随后又掉转马头,枪尖寒光凛凛,带着巨大冲力朝着网中人重重撞过来、捅上去! 令人意外的是,网中人轻松就撕开了铁网,一拳将战马和骑兵掀翻出去,血光滔天。 就在健锐营众人士气即将崩溃之际,一道人影从雨幕中陡然爆发,由上而下挥剑劈了过来,杀意汹涌澎湃。 就在一个瞬间,两道人影贴近又分开,空中的雨水被震散、炸开。 大雨如注,宽敞的街道上曹少澄提剑与红衣喇嘛对峙,他稍有同情的看着红衣人,“别负隅顽抗了,整座平康坊都被禁军封锁,你逃不掉的。” 红衣喇嘛没有吭声,只听到哗哗的雨依旧落着,在一声惊雷炸响之后,红衣喇嘛嘶哑怒吼起来,“二弟明明没犯错,为什么要被砍头!” 随后脚下一动,踏着湿滑的砖面,脚步极快冲破雨幕。 曹少澄也猛然踏地,唰的冲上去,大圣遗音横劈上前,两人再次欺身过招。 两人交手速度极快,一个使快剑,一个使快掌,两道身影在雨幕中来回穿梭,辗转腾挪,几乎捕捉不到踪迹。 曹少澄渐渐招架不住这个疯子的出招,他咬牙硬挺着,陡然一提气,再度加速,大步大步的踏着雨水,快意出剑。 一剑刺去,雨帘被剑气破开,红衣喇嘛却突然没了动静,曹少澄顿时心生疑窦。 下一秒,红衣喇嘛面目表情看着快要递至胸前的剑锋,干瘦的身躯猛然一弓,一股恐怖至极的力道自体内迸发,身周滴落的雨水瞬间炸散,短暂出现一片真空区域。 噗—— 曹少澄犹如撞向一堵无形气墙,轰然倒飞出去,大圣遗音砰然掉落在地。 雨水浇灌在曹少澄脸上,他挣扎着抬起头,想要再去握剑,嘴里却止不住的涌出鲜血,显然是很难起来了。 红衣喇嘛心神稍松,轰的一声惊雷,惨白的电光照耀在云层中,格外刺眼。 紧接着,微微一股风在雨水中鼓荡,原本直直而下的雨水方向似乎有了些偏移,仿佛在……扭曲。 下一秒,一缕风雨漩涡,雨水搅动,隐约间一摆飞鱼服晃过,一把逆刃的绣春刀穿过雨幕,顷刻间如闪电呼啸倾轧而来。 来不及反应的红衣喇嘛只见这一刀带起了漩涡,在视线中不断放大。 沈落一刀刺来,红衣喇嘛却奇迹般的歪了歪身子,避开胸口致命一刀,但左臂却被重重砍上去。 沈落发丝淋着雨水已然湿透,见刺杀不成,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不过没有气馁,仍是握着刺入对方左臂的绣春刀用力一搅。 噗叱一声,伴随着红衣喇嘛一声惨叫,他的左臂被生生砍断,一股血水自断臂处飙洒。 “痛煞我也!” 红衣喇嘛疯狂的运气一震,霸道的内功将沈落逼退回去,但已是强弩之末,失去一条手臂的男人再也招架不住对方的攻势。 沈落一步跨出,雨幕之下,瞬间突进两三米远,横刀推出。 红衣喇嘛嘶吼着,用仅剩的一只手臂,迎上去抓住刀尖,一瞬间两人脚下地砖崩裂,乱石激飞。 数十招过后,红衣喇嘛的另一只手掌五指尽断,身子犹如炮弹般被踹飞出去,撞在街道地面上。 红衣喇嘛用已断的五指撑住地面,半跪起来,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大雨疯狂洗刷着他的脸庞,他喃喃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十年生死两茫茫,奈何,奸佞诸多,昏君当道,吾弟之仇,惟有来世再报……” 他抬起脸,望着天空中的雨帘,闭目、嘶吼。 “吾乃曹州陈雄信,记好吾的名字,今日之后,吾在黄泉路上候着尔等!” 说完,他身子一软,膝下青砖崩裂,血水洒落在缝隙中。 沈落将绣春刀收回刀鞘,对左右健锐营挥手道:“抓活的。” 转身离开,没走几步,突然一股不祥预感,转身望去,只见原本奄奄一息的红衣喇嘛不知哪来一股野蛮之力将数名悍卒掀飞,随后如脱兔般急掠向那座兔肉铺子,消失在阴影里。 “别让他沿原路跑了!”沈落急忙下令追赶。 雨水浸没脚踝的巷子里,陈雄信踩过积水坑,疯狂向远方逃窜,身后六扇门缇骑们的追赶声如影随形,仿佛就在耳边。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狼狈过,他本想一死了之,可临死之际,他突然退缩了,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一生似乎总是在为仇恨奔波,为了那渺茫的复仇希望而憧憬奋斗,从未为自己考虑过。 他觉得这样很可悲,自己一辈子为了陈二努力复仇,可有谁是为了自己呢? 当面对健锐营那些明晃晃的枪林时,陈雄信忽然就放弃了,他只想找个地方永远躲起来,像那位说得那样,这辈子窝窝囊囊过完,娶个手脚勤快的媳妇,生一窝白白胖胖的小子,何其乐哉? 大雨滂沱,陈雄信狼狈的辗转腾挪于巷中,体内生机在疯狂流泻,尽管他有了求生的欲望,但接连而至的重伤以及刚刚那场殊死搏斗已经耗去太多力量,他只能以牺牲武道根基的自残方式提前透支内功。 至于能否逃出这场猫捉老鼠的围猎,以及逃出生天后的武道底子究竟跌落多少,陈雄信压根无从遐想。 曾经他也是边军里数一数二的彪炳人物,有扛纛先锋的威名,在边军中,若非万人敌这类能陷阵沙场的生猛人物,谁敢去扛旗,分明是去做活靶子。 陈雄信脑海中回忆着这些年为大赵王朝浴血沙场、开疆拓土,没想到亲生弟弟却惨死贼人手里,自己无处申冤,只觉可悲可叹。 如今,自己也深陷围捕,周围几条街道上六扇门的狼狗正追踪着他的血腥气紧追不舍,若非有大雨冲刷掉部分血迹,凭他现在的行进速度,恐怕早已被狼狗扑食,横尸街头了。 突然间,嗅觉敏锐的陈雄信发觉身后有道影子紧追不舍,尽管身受重伤,但他仍听见了瓢泼雨水里那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陈雄信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相貌熟悉的年轻人立在巷口,严阵以待。 年轻人头戴乌纱帽、着白皮靴、身穿飞鱼服、系小绦,腰挎绣春刀,神色肃然。 “我见过你,在通轨坊鬼市,他居然没杀了你?”陈雄信声音沙哑道。 048、腰牌!腰牌! 林符从腰间缓缓抽出长刀,双手握于胸前,冷声道:“少废话,束手就擒吧!” 陈雄信用仅存的另一只手臂从身上摸出一样东西,因为五指俱断,他有些颤抖,“这样东西是你的吧,多亏了它,我才能顺利潜入津门桥,说起来,你也有一份功劳。” 那是一块腰牌。 一瞬间,林符怒气涨上脑门,他愤怒挥刀道:“把腰牌还给我!” “呵呵,想要吗?”陈雄信转回身,脚尖猛踏,飞掠出去,“那你得有这个本事!” 见陈雄信急急逃窜,林符握刀紧追上去,他的伤势已好,比起强弩之末的陈雄信丝毫不落下风,两人一前一后,在小巷中追逐起来。 “把我的腰牌——还回来!”林符已经几近疯狂,不管不顾被陈雄信丢往身后的杂物,全部一刀劈开。 巷边一排衣架被他砍翻,飞起的碎片撞在林符的身上、头上,他全都不管不顾,竟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狭窄的巷子里,两人时而急促交手数招,时而你追我赶,一个要去夺回丢失的腰牌洗刷耻辱,另一个则亡命奔逃急于摆脱。 突然间,这条路已经接近尽头,陈雄信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前面的路,他眼睛里只有那个穷追不舍的六扇门绣衣卫,借着微弱的亮光,他看到林符已经血流满面,震惊之余,杀机骤现。 好吧,小子,既然你这么不要命的追老子,老子就成全你! 哪怕受伤再重的老虎,仍是老虎。 能只枪匹马掀翻健锐营百人军阵的陈雄信,哪怕断掉一只手,被众人围攻耗光了气力,尤有余威。 他一咬牙,从巷尾拐出去的瞬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没想到林符竟然也有预防,双方撞在了一起。 相撞之后,陈雄信攒足气力的一脚踹在林符胸口上,而他的胸口也被对方一刀刺入,前后洞穿。 林符被巨大的力道撞得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随后重重摔落在地。 之后的几个弹指,仿佛过了很久,陈雄信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拔出插在胸口的绣春刀,想要点住穴道将血水止住,这才记起自己五指尽断,根本无能为力。 刚想从身上撕块布止住伤口时,陈雄信就感到自己的腿被一双手死死抱住了。 是那个绣衣卫! 中了自己十成力道的一脚胸踢,居然还能喘气,此人生命力之顽强,让陈雄信心惊。 他又怕又怒,拼命想要踢开林符,可林符不依不挠,一双手好像捆住一样,打死不松开。 林符已经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几近奄奄一息,早在发现陈雄信时他就已经做好赴死准备,他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也知道自己那点微末武功哪怕对上这个残废也远远不够看。 但他仍是义无反顾冲上来。 “不准……走……把我的腰牌……还回来……” 陈雄信抬脚向林符的胸口踹去,骂声中已经带了颤抖,“我杀了你父母还是儿子,干嘛这么卖命纠缠住我,一个月才几钱银子卖什么命啊你?” 肋骨折断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异常清脆,林符的胸部塌陷下去,喉咙里咯咯作响,一双手仍不肯撒开陈雄信的腿,“抓到了……” 陈雄信怒火中烧,正打算一脚踢断这个不知死活家伙的脖子,突然间,一股劲风从脑后袭来。 李宓不知道自己对上这个凶残暴戾的变态能有几分胜算,尽管对方身负重伤,也很难保证鱼死网破之际,会不会一招带走自己。 但林符马上就要死了,他必须要阻止这个杀人魔。 陈雄信脑袋上猝不及防挨了一棍子,他捂着脑袋猛一回头,看向李宓时双目凶光毕露。 他逃脱不得,只能抬起另一只腿一脚踢来,李宓一把抄住他的腿,又一棍子砸在他的膝盖上。 没想到陈雄信身板结实的很,硬是一声不吭抗了下来。 随后,陈雄信身子侧翻,挣开李宓的双手,一记贴山靠撞来,被李宓轻松一闪,躲了过去。 在警校学来的擒拿散打和截拳道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内功枯竭的陈雄信与李宓展开最原始的肉搏。 李宓仗着有两仪经的微末内功支撑,勉强与这位久经沙场、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卒过完几招,可惜陈雄信伤势太重,很快就落了下风。 陈雄信殊死搏斗,突然一记高鞭腿撩在李宓右肩窝处,李宓同时也抓住了他那只残废右臂,一推一拽乱了他的平衡,上前就是一个背摔,像扔沙袋一样将他掀倒在地。 战斗经验丰富的陈雄信仍保留着潜意识的反杀技,落地前用仅有一条能活动的腿锁住了李宓的脖子,李宓来不及躲闪,被他掼倒在地。 同时落地,先起身者为王,但李宓压根没想起来,他只需要死死压住陈雄信,用不了多久,六扇门的狼狗们以及大队人马就会包围这里。 但陈雄信动作飞快,抬起胳膊肘对着李宓就是一顿狂轰乱砸,李宓抬起双手护住脑袋,一条腿顺着腹沟别住了他,另一只腿膝盖猛磕他胸口的刀伤。 陈雄信气急败坏,想要挣开李宓锁住的腿,李宓腾手挥了一记摆拳,尽管姿势很难受,但这一拳的力道属实将陈雄信半边脸打得晃动起来。 血顺着耳根子流了满脸,陈雄信的面孔愈发狰狞起来,他如困兽般发出愤怒的吼叫,趁李宓未来得及收拳,一肘压住他的脖子,颈动脉处猝不及防的袭击令李宓呼吸停滞了片刻。 借着这个空档,陈雄信一脚将他蹬开,踉跄起身想要跑,却动弹不得。 俯下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林符仍死死抱着陈雄信的腿,宛若给他上了一道人形枷锁。 这一刻,陈雄信忽然释然了,奇怪的是,他竟感觉心里平静无比,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 李宓右手撑地翻身站起,使劲全身力气的一拳几乎直接送了陈雄信去见阎王。 陈雄信倒在地上抽搐着,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有机会,他要告诉别人,自己也曾经是个好人,自己也为这个帝国杀过敌、流过血。 巷子四周,无数绣衣卫和禁军包围而至,夹杂着狼狗咆哮,弓弦紧张。 李宓转身看着两具紧紧连在一起的身体,林符的身体残破不堪,胸骨可怕的凹陷下去。 李宓没敢轻易分开他们,也不敢随意搬动林符,只能蹲在他身前轻轻喊着,“林符,醒醒……” 林符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后就冒出一股血沫,李宓心底一片悲凉,看着对方被胸口断骨刺破的内脏,失声痛哭。 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林符嘴里传出,“腰牌……腰牌……” 李宓抹掉眼泪,急忙在四周寻找,他从陈雄信腰间看到了那块六扇门腰牌,急忙摘下来,塞进林符的手里。 林符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身体在微微抽搐,被李宓紧紧握住的双手也逐渐失去温度,可当触碰到腰牌时,他那双被血污糊住的眼睛竟艰难睁开一条缝,失神的眸子里陡然放出亮光。 林符死死地将腰牌攥进手里,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在他脸上绽开,“我……总算……拿回来了……” 话说完,这名绣衣卫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最后彻底熄灭了。 …… 几日后,大雨终于平息了,平康坊街道上再次恢复往日喧嚣,热闹非凡,过往行人丝毫看不出,昨日这里曾血流成河。 明媚的朝阳透过云层,探出头来。 李宓同沈落一样站在白玉楼前,六扇门的缇骑们进进出出,将这里查抄一空,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在远处议论纷纷,更多的是平康坊与白玉京实力相当的几家青楼派来的小厮。 他们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望着这座曾压得整个平康坊青楼抬不起头的庞然大物查没充公。 “安全起见,我们把陈雄信关押到了刑部天牢,避免他见到宋宸义时出现意外。”沈落在身边说道,“他把所有罪都认了,就差签字画押,但他想在这之前,见到我们将宋宸义定罪。” 李宓点点头,“人证物证都齐了,就算宋宸义咬死不认罪,也由不得他了。尽快组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我担心蜀王得知这则消息,会向朝廷施压。” 沈落嗯了声,“天后接管朝政以来,早就有削藩的想法,如果蜀王蠢蠢欲动的话,宋宸义这件事刚好做个引子,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天后可不会跟他讲情面。” “蜀王那边,六扇门应尽早布置大量眼线过去,宋宸义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逃不掉了,若是蜀王因此萌生反意,应防患于未然,防止其坐大。” 沈落同样做此感,“过两日洪指挥使就要返京了,我已经将文书准备好了。蜀王兵势强大,号称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如果真要作乱,蜀地一带的百姓恐怕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049、算计 整个大赵王朝,太祖皇帝一共敕封六位藩王,其中包括两位为赵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大将——誉王跟诚王,还有四个儿子,分别封为燕王、凉王、越王、燕王。 其中誉王跟诚王为没有实权的异姓王,四位亲王分别领兵扼守边界,燕王封往燕地看护帝国东北边陲,并担负起抵御北方游牧民族鞑靼的侵犯;凉王封往凉地看护西北边陲,越王封往闽地看护东南沿海并抵御倭寇袭扰。 蜀王则封往蜀地,御防西南吐蕃以及南诏等国,最是兵多将广,仅是王府的护卫军就达五万,还有数万边军随时听候调遣。 如果说目前帝国最大的威胁,非兵势强大的蜀王莫属。 沈落问道:“曹少澄的伤势如何了?” 李宓笑了笑,“那小子伤得虽重,不过身板底子好,没有被打到要害,医官说静心修养半月就能下地走路了。” 说完,他又有些怅然道:“这次的围捕行动,本以为已是成竹在胸,就等着红衣喇嘛自投罗网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的战力,竟能只枪匹马打得健锐营节节倒退、人仰马翻,如此好手未能战死在沙场上,却被官兵围堵截杀,实在可惜可悲。” 他又想起来什么,问道:“林符的尸体怎么处理了,这一次多亏他拼死拖住陈雄信,不然就凭我,也很难将他打倒。” 沈落道:“我已经撰写文书上奏天后,为六扇门众位兄弟请功,你跟林符都是头功,战死的林符将会被追封千户,以千户规格下葬。至于你的封赏,我想天后那边会另有处置。”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眼下这起震惊坊间的连环杀人案成功破获,首犯被擒,但我仍觉得心里面突突直跳,仿佛还有什么细节末节的事情被忽略掉了。” 沈落笑起来,“也许是你这几日没白没黑忧心此案,过度操劳憔悴所致,回去多休息几日就好了。自打你来到京城,就让你卷入此案,还没来得及尽地主之谊款待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带你去东市的岳阳楼尝尝汴梁独有的老丘水席。” 李宓抱了抱拳,“那我可记着沈大人这番人情了,到时候可别不认账了啊!” 随后,告别沈落,李宓去了趟刑部天牢,凭着虎纹腰牌以及天牢里几名六扇门相熟校尉的辨认,顺利通过检查,见到了陈雄信。 陈雄信在天牢里被折磨得很惨,两肩琵琶骨被钉穿,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鞭痕,他披头散发垂着脑袋,身子被锁链吊在木人桩上,奄奄一息。 感受到眼前的动静,陈雄信察觉到什么,将血糊的眼睛用力撑开一道缝,他看到了李宓。 “原来是你,神探李宓,怎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陈雄信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李宓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面前,挥挥手让周围的人退出去,他想要单独跟陈雄信面谈一次。 身旁负责看押的六扇门旗官有些犹豫,“大人,陈雄信这家伙太危险了,哪怕他被锁链拴着,也很难保证他没有暴起伤人的手段,为保安全……” 李宓摇了摇头,“我心里有数,你们在外面候着吧,陈雄信现在这副鬼样子,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见李宓态度强硬,小旗官也不敢勉强,带着校尉们退出天牢,临走前他停顿一下,“如果有什么危险,大人大声呼喊,兄弟们马上进来!” 等旗官带着手下出了天牢铁门,并将牢门重重关死之后,李宓才重新打量起陈雄信,看着这个曾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刽子手,如今凄惨到这种落魄境地。 “陈雄信,也许你从外面那群人口中听说过我的名字,那么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下场应该就是我一手造成的。确切来说,咱俩现在也算有了刻骨铭心仇恨了。”李宓说道。 陈雄信慢慢抬起头,冰冷的眼神如刀子般划在李宓身上,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该是怎样一双眼睛,从牢房昏暗的油灯下,陈雄信的双眼一片灰白,就像两块墓碑镶在脸上,看不到丝毫生机与希望。 雾霭中是死寂的坟场,随风摇摆的枯枝,远处有若隐若现的残垣断壁和折断的血染旌旗。 一瞬间,李宓仿佛被他拖入一片虚无幻境,置身于无法自拔的可怕梦魇中,耳边竟隐隐传来恐怖的丧钟声和乌鸦哀叫。 对视了几秒钟,直到陈雄信再次低下头,李宓才大梦初醒,不知不觉已身后布满冷汗,双手抖个不停。 陈雄信冷冷道:“败在你手里,我从未抱怨过,这应该是我的宿命。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仇恨感,相反,你是我至今为止,见到过最聪明的人,甚至有些惺惺相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与你做个朋友,可以交心的那种。” 陈雄信的语气有些悲怆,“从始至终,我的仇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宋宸义。我每天做梦都想着要怎样将他抽筋剥皮,食其肉啖其血,再将他的尸体挫骨扬灰,洒进黄河里,每当想至此处,我都会敞怀大笑,连饮三碗美酒。只可惜,如今我身陷囹圄,再也不能亲自手刃仇人,不过宋宸义那只畜生也被关进了诏狱,我总算死得其所,死得瞑目!” 李宓静静看着他,说道:“你武艺高强,远超江湖上那些一流高手,甚至有望在几年之内赶超十大高手。这样的武艺,是你在边陲沙场里学不来的,这与你是否为沙场陷阵的万人敌没有关联,而是因为你搏斗杀人时的所有招式,都不是军伍能学到的。” 李宓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所以我想知道,是谁教你武功,又是谁在幕后为你筹划复仇大业,你的同党究竟是谁?” 陈雄信毫无反应,依旧低垂着头。 “我今天来,并不是想从你嘴里拷问出什么,我也不是作为六扇门或者刑部大理寺的说客而来,我仅仅代表我自己。因为我对这些谜题很感兴趣,不介意的话,希望你能和我谈谈这一切,今日谈话,只有你我二人在场,我可以保证,绝不外泄。” 陈雄信依旧不吭声,李宓注意到他前后摇晃着身体,轻微,但是很有节奏。 “凭你的身手,想要寻个宋宸义松懈的空挡,哪怕拼着鱼死网破冲杀进世子府,杀光那些扈从再手刃仇人,我想也不在话下。可是你并没有,反而是处心积虑要将案子引到六扇门这里来,由六扇门为你申冤?” 李宓又笑了起来,“但这些不是你所想的,因为你早已恨透官府,你怎么可能会将复仇的希望寄托于六扇门呢?恐怕有人指使你这样做的吧,你的武功也是那人所教,那个人对你有着恩重如山的恩情,所以你不敢违抗,只能配合他将这出戏演出来。” 最后,李宓重重一拍椅子道:“那人是想把案子引到我身上,就连我李宓的名字,也是他告诉你的,对不对?” 陈雄信仍是无动于衷,几秒种后,他重新抬起头,“在你们眼里,我就是杀人恶魔,对吗?” 李宓点点头。 陈雄信似乎惨笑了一下,摇摇头,“其实一开始,我没想复仇的,我只想一死了之,随着陈二去地下孝敬父母。” “是那个人蛊惑了你?” 陈雄信没有作声,呆呆的望着李宓身后的铁门,身子又开始有节奏的前后晃动。 “不是蛊惑,而是指引。是他劝我好好活下来,一个曾浴血沙场的男人,连亲生兄弟的仇都报不了,却一心寻死,这还算什么兄长,人生在世,不能白走一趟,哪怕死,也要堂堂正正、惊天动地的死,而不是默默无闻死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死到尸体发臭都不会有人关心。” “所以在他的不停游说之下,你改变了心中的想法,心中那股复仇欲望逐渐膨胀,最后占据了全部。你决心为弟复仇,甘心听从他摆布,做一枚棋子?”李宓说道。 陈雄信默然。 “告诉我,他是谁?” 陈雄信摇了摇头,“他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奉劝你,尽早离开汴梁这处是非之地,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已经盯上你了,他的能力超乎你的认知,在你被他玩死之前,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躲起来,兴许还能安度余生。” 李宓说道:“我不怕他。” 陈雄信眼神中掠过一丝轻蔑,“他并不会要你死,而是会一点一点将你培养成他想要的猎物,然后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你体会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不是你能想象和承受的。也许你会觉得自己的智谋足够与他抗衡,但其实你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就像今天我们的这场谈话。” “今天这场谈话?”李宓先是怔愣,随后额头上有些冷汗冒出,他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050、天师度 “为什么不可能呢?”陈雄信阴涔涔笑起来,“如果让我在心里排个名,你大概可以算大赵第一聪明人,至于他,乃天下第一聪明人!你的所作所为,对他而言只不过按部就班而已,不要夜郎自大了。”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并光明正大击败他。只不过,你是看不到那天了。”李宓说道。 陈雄信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你能这样想,我认为他是很欣慰的,你在朝着他想要的趋势发展。你变得越强,他就越兴奋,就好像养蛊一般,等待着最强的蛊王浴血重生,然后成为主人手中的玩物。” 随后,他干笑了两声,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问道:“你知道,除了今天这场谈话,他还对我交代什么了吗?” 李宓突然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说什么了?” “他要我好好伺候你!” 说完,陈雄信不知哪来一股强横蛮力,竟然将木人桩上捆绑自己的锁链一把挣断,随后伸出那只枯瘦的右手,向李宓的脖子上抓来。 李宓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他被陈雄信骤然扑倒在地,压在身上。 他拼命想要挣脱开,但陈雄信力大无比,脑袋重重往他脑门上一磕,李宓只觉天昏地暗,眼前金星乱冒。 意识朦胧之际,李宓只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有靡靡之音在耳畔回荡,像是有人在念诵什么东西。 “穷神以知化,阳往则阴来,天地构其精,日月相掸持……” “幽潜沦匿,变化于中,包囊万物,器用者空……” “八部天龙对门生,使人长生高九天,黄衣紫带龙虎章,长神益命赖太玄……” 每一句话说出,都有道金黄气机喷薄而出,萦绕于李宓身周。 李宓被这股靡靡之音搅得意乱神迷,时而如坠深渊,时而如烈火炙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虚无幻境中,李宓孤身一人,只见天空八方雷动,一道紫雷绚烂炸碎,如一面平静荷塘破裂后流淌开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八条金龙正迅速下坠。 呈现出深紫色的天空中,如同神明撬动一座山岳抛掷于海,那八条璀璨金龙,朝李宓激射而至,气势如千军万马的冲锋。 李宓下意识问候了它们母亲,然后八条天龙如滔天洪水撞来,在他左右两侧一冲而过,如凡夫俗子托掌接雨,金光如水珠般四溅出去,蔚为壮观。 一撞之下,李宓整张脸庞都‘嵌入’龙影中,随着光华流散,八条天龙从他双手双脚、前胸后背、天灵盖、心脏等八处钻进身体,天地重归寂静。 对一切毫不知情的李宓渐渐昏迷过去,而用残废右手紧握他左手的陈雄信在用天师度传授八部天龙后,大笑三声,松开对方。 天牢铁门被重重撞开,有人冲进来,七八名六扇门校尉上前将虚弱至极的陈雄信按倒在地,可他始终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安详的眼神望着李宓,为终于完成自己的使命长呼一口气。 “呵呵,八部天龙之力,传闻可通天彻地,发挥到极致,移山倒海、摧城断江不在话下。他说了,只要你熬过此劫,承受得住八部天龙的滔天威压,才配得上做他的对手……” …… 李宓醒来后头疼欲裂,摇晃坐起身,从床头拿起竹筒水饮了几口,头疼感觉减弱,这才发觉体内真气流转,似有无穷无尽的力气。 沈落推门进来,见到李宓重新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面色有些怪异,“你醒了?” 李宓点点头,询问对方在天牢里发生的事。 沈落有些疑惑道:“你在里面究竟跟陈雄信都说了什么,他居然用武当的天师度,将一身功力都传授给了你,雷池不差的尽废武功。陈雄信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每天躺在牢房里要人用勺喂才能勉强进食。” 李宓当然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沈落倒是踱步分析起来,“若不是我对你知根知底,简直都要怀疑你是否跟陈雄信是同伙了。依照我对陈雄信天师度传功的检查,他所修炼的武功根本就是按照你体内气穴去练的,若说你们毫无关联,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李宓听完,似乎想通了什么,他苦笑道:“我若说在陈雄信背后还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你能相信吗?” 沈落托腮,有些不太理解李宓的话,“你的意思是,陈雄信还有帮凶?” “算了,有些事情暂时也跟你解释不清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有关幕后操纵者的事,我自己会调查的。”李宓摇了摇头。 沈落见李宓有意隐瞒,却也不好盘问什么,只好从怀里拿出两份东西道:“这里面一份是天后的懿旨,另一份是官家的口谕,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替你收着了,想先看哪一份?” 李宓道:“先看天后的吧。” 沈落点点头,将懿旨交给他,李宓恭恭敬敬接过,读完之后,原来是天后赏了他一个官儿做。 “天后的懿旨说了,她听闻南方有仙蟾,制药可得长生,遂任命你为钦差大臣,南下蜀地为她寻只三条腿的金蟾做药引,沿途州、县、军镇皆要配合,御赐金牌一枚,可便宜行事,如有官员违令,可以先斩后奏。” 沈落将用金丝绸布包裹的大内金牌交给李宓,心事重重道:“天后此举,既是对你能力的认可,同时也是要将你往火坑里推啊。” 李宓还没理解天后的意图,颇为不解道:“三条腿的金蟾,天后难道真的相信世间有这种玩意儿?” 沈落说道:“根据六扇门谍子传回的情报,蜀王那边最近动作不断,天后命你去找金蟾,其实就是给了你师出有名的幌子。无论你在蜀地做什么,都可以打着为天后寻找金蟾的旗号,只要亮出金牌,谁敢忤逆就是死罪。” 她又进一步解释道:“天后这是在变相的让你去蜀地监视蜀王,这枚金牌不仅能令州县大小官员服从,还可以调动军队,一旦蜀王有逆反之心,能确保第一时间有人进行处置。而天后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你,既是对你的信赖,也将你推向了蜀王的对立面。稍微不小心,蜀王起事第一个就拿你祭旗。” 李宓面露苦涩,“还真是承蒙天后信赖。那官家的口谕说了什么?” “官家授意我上书在六扇门新建一个衙门,名为控鹤府,内设十五名黄鹤郎,分管全国十五道的军情要务。每道又设数名管带,各管带负责招募江湖高手及杀手死士效忠官家,充实控鹤府力量,为将来做准备。” “官家之前所说的组建新衙门,就是这个控鹤府?” 沈落点了点头,“以后你就是控鹤府的提督,官阶暂定从四品,赐狮纹腰牌,你此次南下,不仅要盯紧蜀王,也要借机充实控鹤府这所新衙门的力量。江湖高手就招纳做客卿,有根骨的年轻人就招纳做死士。在官家的操纵下,六扇门会全力支持这座新衙门的建立工作,等时机成熟,控鹤府就会从六扇门独立出来,成为官家的一柄杀手锏。” 李宓点了点头,会尽力做好控鹤府的提督工作。 沈落踌躇了会儿,又说道:“此次南下,沿途会有控鹤府死士暗中保护你,他们都是从六扇门各镇府司及健锐营选拔出的精锐,只听命于你一人,曹少澄伤势一时半会难以恢复,所以就由他们担当护卫。另外,朝廷这边暂时不会处置宋宸义,也算作为你的一样底牌,有宋宸义在京做人质,哪怕蜀王再有不满,也不会随便轻举妄动。” 李宓点了点头后,心中开始规划前往蜀地的事宜,突然,六扇门那边传来一则惊天消息。 蜀王世子宋宸义被人杀死在诏狱,凶手于尸体旁狂笑三声,从容自缢。 当李宓跟沈落赶到诏狱关押宋宸义的牢房时,宋宸义早已尸体冰凉,而吊在一旁的尸体,赫然正是六扇门的麦良。 “怎么会是他?”沈落有些震惊。 李宓难以置信,“麦良将宋宸义杀了,那么他究竟是谁?” 真相很快大白了,六扇门很快将有关麦良的履历翻了个底朝天,这家伙故居与练玉竟然紧挨着。 李宓心想自己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练玉应该就是麦良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自小长大,暗生情愫,没想到练玉却被宋宸义糟蹋了身子,最终含冤而死。 而麦良心生仇恨,最终找到同样满腹仇恨的陈雄信,两人联手,谋划了这样一场惊天连杀大案。 这也就解开了李宓心中的困惑,当时在通轨坊鬼市,红衣喇嘛与曹少澄、沈落纠缠在一起,怎么会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将汪驴烹死在锅里。 还有后面白玉京毫不费力就找来的证人春槐、练玉埋在花岗山的坟堆以及女孩脖颈上微不可见的指痕。 这些都是麦良早有预谋想要透露给六扇门的线索。 尽管到最后牺牲了陈雄信换取宋宸义落网,但天后为了更大的利益,并不打算直接处死宋宸义。 这样彻底断绝了麦良的希望,他走投无路,违背了幕后者的想法,选择与宋宸义共赴黄泉。 至此,宋宸义于这世间的一切恩怨,尘埃落尽。 但他的死注定将轰动整座京城,沈落立即下令全力封锁消息,决不能让宋宸义遇害的事情传出京城。 天后和官家那边也很快派出缇骑禀明实情。 宋宸义的意外死亡,给李宓的南下之旅增加了一层不稳定因素,一旦哪天东窗事发,蜀王就将变成暴怒的老虎,究竟会做出怎样不可理喻的事来,谁也不敢保证。 李宓无暇考虑这些,他在得到陈雄信的天师度后,两仪经的内功很快突飞猛进,一路势如破竹进入两仪经六层的境界后,修为再次停滞不前。 随着两仪经的艰辛深入,越往后需要花费的气力越多,凭借陈雄信的助力,自己也才到第六层,李宓不禁怀疑后面将需要耗费多少年能练出最后一层的三花聚顶。 毕竟陈雄信只有一个。 准备半月后,李宓临行前再次见了陈雄信一面,对方武功尽废后,瘫在床上,形如一位迈入迟暮之年的耄耋老人,口流涎水,狼狈至极,与先前那个曾在平康坊大杀四方的魔头判若两人。 陈雄信见到李宓,双目终于恢复些许神采,“我传入你体内的八部天龙乃是佛门圣地少林寺的至高武学,几十年前少林寺的一位疯癫和尚心生贪念,不惜连破少林三百六十多道禁忌,得到八部天龙真传,此后便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一鼓作气屠戮数十位顶尖高手,随后销声匿迹。你这身武功,轻易不要显露,否则的话,指不定何时就会招惹来杀身之祸。” 最后,陈雄信说道:“如今宋宸义已死,我的天师度已传,了无心事,总算可以从容赴死了。” 说完,陈雄信放声大笑,于刑部天牢中从容死去。 051、南下 (今日事急,明天将本章补齐,抱歉了各位) 但他的死注定将轰动整座京城,沈落立即下令全力封锁此事,决不能让宋宸义遇害的消息传出京城。 天后和官家那边也很快派出缇骑禀明实情。 宋宸义的意外死亡,给李宓的南下之旅增加了一层不稳定因素,一旦哪天东窗事发,蜀王就将变成暴怒的老虎,究竟会做出怎样不可理喻的事来,谁也不敢保证。 李宓无暇考虑这些,他在得到陈雄信的天师度后,两仪经的内功很快突飞猛进,一路势如破竹进入两仪经六层的境界后,修为再次停滞不前。 随着两仪经的艰辛深入,越往后需要花费的气力越多,凭借陈雄信的助力,自己也才到第六层,李宓不禁怀疑后面将需要耗费多少年能练出最后一层的三花聚顶。 毕竟陈雄信只有一个。 准备半月后,李宓临行前再次见了陈雄信一面,对方武功尽废后,瘫在床上,形如一位迈入迟暮之年的耄耋老人,口流涎水,狼狈至极,与先前那个曾在平康坊大杀四方的魔头判若两人。 陈雄信见到李宓,双目终于恢复些许神采,“我传入你体内的八部天龙乃是佛门圣地少林寺的至高武学,几十年前少林寺的一位疯癫和尚心生贪念,不惜连破少林三百六十多道禁忌,得到八部天龙真传,此后便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一鼓作气屠戮数十位顶尖高手,随后销声匿迹。你这身武功,轻易不要显露,否则的话,指不定何时就会招惹来杀身之祸。” 最后,陈雄信说道:“如今宋宸义已死,我的天师度已传,了无心事,总算可以从容赴死了。” 说完,陈雄信放声大笑,于刑部天牢中安详死去。 新帝天启三载,入秋,控鹤府提督李宓与六扇门沈落在岳阳楼吃完一桌老丘水席后,孤身牵马离京,南下入蜀。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51、南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2、烽火 眼前这模样俊俏的姑娘自然引起那些江湖草莽的注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在现在烽烟四起的大赵王朝,穿成这样出来的不会是什么走江湖的女侠。 要么是哪个家族的掌上明珠跟情郎私奔走散了,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误打误撞到这里了。 像这等姿色的女子,若不赶紧回家,迟早要被那些登徒子给糟蹋了。 红衣姑娘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似乎想要离开是非之地,但是肚里馋虫叫个不停,她闻着肉香又舍不得走,形势顿时僵持起来。 “红衣裳的小娘子,介不介意来我们这桌吃啊,我们把肉都给你。”坐在神剑山庄对面桌上那伙甘州游侠老早就盯着这女子,见她脑子不好使,便毫无顾忌地出声调戏起来。 红衣姑娘只朝说话声看了眼,瞧见魁梧汉子胸前浓密的黑毛,立即把头缩回来,有些害怕地摇头。 见姑娘不搭理,甘州游侠们贼心不死,又主动端着坛酒围过来,坐在她周围条凳上嬉笑道:“小娘子出门在外一个人,岂不是孤独苦闷?要不要哥几个陪你解解闷儿?” 红衣姑娘吓得直抖,连忙摇头:“不能和生人说话……棋诏爷爷会生气的……” “哟,还有爷爷,那你爷爷呢?”其中一人问道。 “爷爷……”红衣姑娘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在打坏人,让小懿先走……” 几名江湖草莽对视一眼,嘴角顿时勾起坏笑,其中两人顺势坐到红衣姑娘那条凳子上,一左一右将她裹在中间。 “姑娘,要不咱们到楼上,找个房间,吃顿更好的?” 神剑山庄那名年轻师兄见着这伙草莽言行如此下流,不禁皱眉,“几位大哥,咱们好歹也是江湖中人,不是那魔教之徒,对人家姑娘言语调戏一番也就罢了,真要做那种勾当,只会教人看不起。” “兄弟,你看,咱们千里迢迢赶去奴儿州助拳,岂料奴儿州已破,”为首的魁梧汉子隔着一桌抱拳,“哥几个心里难免有些憋屈,而且听这姑娘说话口音,像是北方那边的胡人腔调……若是本地的良家妇女也就罢了,可这女子保不齐就是鞑靼派过来的奸细,哥几个也是为中原江山考虑,当然了,顺便乐呵乐呵也颇为有趣。” 这边魁梧汉子的话没说完,另一名兄弟放浪形骸的话又说了出,“姑娘,若是觉得楼上闷,咱们出门去山上的小树林也可以,怎么样?” 那兄弟嘿嘿笑了一声,不去管红衣姑娘极度抗拒的表情,伸手想去抓她的衣服。 红衣姑娘见周围人一个个放浪的模样,心中怕意更深,突然灵光一闪,赶紧将手腕的一枚玉镯取下,搁在桌上,“这……镯子很值钱的……你们让我走吧,我不吃了……棋诏爷爷说过,给钱别人就不会为难了……” 那一群草莽见这玉镯成色极佳,显然价值不菲,眼睛顿时亮起来,又重新仔细打量眼前女子,都说行走江湖不露黄白,这女子难道是真的傻? “我看你这玉镯来历不明,家里定是为富不仁的恶绅!今日我等要为民劫富济贫,大伙一块把她衣服剥光,看看她身上还藏着多少值钱东西!” 这一闹腾,不光几名甘州草莽,就连神剑山庄几名弟子也有了凑热闹的想法,店小二与掌柜对视一眼,对此置若罔闻。 “聒噪!” 正午的盛烈阳光下,东南角瞌睡的年轻侠客睁开惺忪睡眼,擦了擦嘴角口水,极不耐烦地拍了桌子一掌,“你们吵嚷什么!有没有搞错,现在是午饭时间,午饭时间大家都在吃饭,你们这么大声实在太没有礼貌了,饭气攻心是非常难受的。我是一个非常懂得享受之人,吃饭完就是想睡觉,睡觉最讨厌被人打扰,还有啊,强抢民女能不能专业一点,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这种苟且之事?” 年轻侠客抬起脸来,正是奉命寻找三条腿金蟾的李钦差。 李宓眼睛眯了一眯,露出极危险的精光,靠在桌边的那柄刀不知何时不见了,只见他单臂一抬,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形一掠闪到红衣女子身边,刀鞘向前一挺将女子与这伙草莽分隔开。 “你小子又是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没听过我们甘州七雄的名号吗?”草莽里一名身形瘦削的尖嘴猴腮脸叫嚣道。 李宓懒得与他多话,刀鞘一摆,无形中卷起一道罡风,猛敲在猴子脸胸膛上,当场教那名挑衅的瘦子砸飞出两米,将一张桌子砸得粉碎。 随后收刀,李宓胸膛轻微起伏,眼光一下凌厉起来,“我平生最讨厌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下贱行径,最教人不齿,就你们这样也配叫七雄?七畜都污了那畜生的字眼,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为奴儿州助拳,真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的好汉?呸,就连汴京城那位断子绝孙的魏公公都比你们强上几分。” 这边痛快骂完,李宓又扭头看向神剑山庄那伙人,“还有你们,什么狗屁剑庄走出来的侠士?眼见着姑娘被欺负就袖手旁观了?还狗屁江湖正道,在我看来,魔教中人也没有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段卑劣!” 李宓的眼神如芒,红衣姑娘悄悄躲在身后,下意识为他捏了把汗。 甘州七雄里最是魁梧的汉子脸色微微愠怒,压住心火抱拳道:“不知阁下是江湖上哪号人物,不报名号便出手伤我兄弟,也见不得光明磊落吧?” “名号?人与狗语,狗能听得懂吗?” 李宓说完的一刹,手中刀未出鞘,单以刀鞘在掌中神奇旋转一圈,安静的山道上,突然鸡飞狗跳起来,风刮起的声音呼啦一下将酒肆招牌吹飞出去。 红衣女子惊恐地十指捂住眼睛,只从指缝间瞧见酒肆里的桌椅瞬间全部裂开,男子手中刀鞘似狂风般卷起刀罡,自左而右,轰然扫向甘州七雄。 砰—— 甘州七雄也没被年轻侠客信手挥起的刀罡吓住,本身实力也不俗,各自举起兵器格挡于身前,除去尖嘴猴腮脸的瘦子武功较差,还没等反应过来便从众人眼中飞了出去,其余人仅是脚下后撤几步,很快稳住身形。 “这小子有点真功夫。哥几个儿按老规矩,轮流上,耗死他!” 剩余甘州六雄,转眼间或拔刀或举剑劈来,李宓抬抬眼皮,随手将身后红衣女子推出酒肆。 双方悍然交锋,李宓得了八部天龙的天师度传授,两仪经内功大涨,臻至六层境界,如今武艺傍身,手中刀鞘作刀挥出,变得大气磅礴,每一招每一式都透露着老辣的味道。 甘州七雄为首那位魁梧大汉手中金环大刀耍得虎虎生威,但与李宓对上,却摸不着对方的边儿,李宓刀未出鞘,只像戏耍猴子般拿刀鞘拍打六人,身法刀法俱是老辣狠厉。 杀过人也见过血的魁梧大汉只觉这小子像条捉不住的泥鳅,可一旦出手必中要害,不到十招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魁梧汉子看似带着五位兄弟围着游侠脸打,可其间苦楚有苦自知,他不得不向神剑山庄那拨人喊道:“哥几个别干看着了,相识一场,快来出手将此獠拿下!” 神剑山庄那伙人被李宓羞辱一通,早就摩拳擦掌了,见对方主动开口,果断解了身上重剑加入战阵,原本神剑山庄那位师兄并不情愿,眼见师弟们都上了,不得已咬牙也参与围攻游侠,形势急转直下,变成十几位江湖好手联手对打李宓。 这可就不地道了,这么多人招呼一个,就是头牛也得耗死,李宓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酒肆外面,红衣女子缩在角落里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身子却抖得厉害,肩膀陡然被人拍了下,瞬间僵住,缓慢回头,视线中,彤红的阳光下,白发老魁黑底金边的袍子无风自动,遮住她的视线。 随后落下,让女子看清了黑袍的真实面容,眼眶瞬间通红,眼角的泪水决堤般滑落,“呜呜……棋诏爷爷。” 白发老魁轻轻用手摸着女子脑袋,露出一脸和蔼慈祥的笑意,“懿儿不怕,爷爷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女子将头倚进老人怀里,轻轻摩挲着,白发老魁眼神越发温柔,看着这个视若孙女的傻丫头,柔声说,“走,爷爷带你回家。” “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儿,别想捡便宜,给老子松开小娘子,那是我们的!” 被李宓震出酒肆的尖嘴猴腮小厮心想打不过里面那家伙,欺负欺负爷孙俩还是可以的。 刚起身往前撸袖子走了两步,白发老魁看也没看他一眼,随意吼了个‘滚’字,气壮山河,酒肆外刹那掀起狂风,李宓先前刀卷罡风与之相比,只有小巫见大巫,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白发老魁一头散发瞬间吹起,于狂风中直似一尊妖魔,原本温和的眼神变得锋利如钩。 只见走出两步的瘦猴好汉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七八丈远,落地时顷刻间尸首分离,脑袋骨碌碌滚落到山道下面的草丛里,地上一滩黑血,令人惊骇。 酒肆内打斗的人也是好手,练武之人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在白发老魁出现就已被所有人注意到,现在更是一声怒吼将活生生的人劈作两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顾不得与李宓缠斗,心中只有万分惊悚。 “狮吼功?” 053、指点 “这老头什么来路,内功竟然如此浑厚,只凭声音杀人……” “一定是明教那些遭天谴的妖魔鬼怪——魔教妖人!” 李宓同样震惊,他听说过江湖高手一掌断江的壮举,也远远瞧过一品高手剑气卷桃林、桃花瓣化龙击空十几丈的神仙本事,可眼前这白发老魁使得虽不是什么登堂入室的江湖绝学,可单论杀人手段,比起江湖顶尖高手只高不低! 这红衣女子究竟什么来头? 像白发老魁这类江湖高手如凤毛麟角般,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寻常都以钻研武道为毕生追求,怎么就甘心追随一个心窍未开的丫头呢? 难不成她是皇亲国戚或者某个大族阀的后人? 好奇是一方面,李宓心里同时有些打鼓,担心这女子身份机密,白发老魁会杀人灭口。 真如果这样,李宓自认逃不出十丈远就得被人像捏蚂蚁般捻死,不过他相信如果真要屠了整座酒肆,红衣女子必护着自己,兴许可保一命。 此时红衣女子躲在白发老魁怀里,指了指李宓道:“棋诏爷爷,刚才公子救我。” 白发老魁慈祥地笑了笑,迎着阳光的满头白发随风扬起来,温柔地把女子往身后一推,“小懿闭眼,棋诏爷爷帮你教训坏人。” “嗯!” 红衣女子偷偷看了李宓一眼,脸颊飞快升起一抹红晕,然后在阳光下慢慢闭眼,耳边呼啸着刮过山风的声音,白发老魁手臂随意抬动,风起山林。 李宓很识相地往酒肆角落里一坐,把战场留给这十几位‘江湖好汉’,好汉们刀剑齐举,做出招架的动作。 这一次白发老魁浑身气机比刚才起伏得更加浓烈恐怖,袖袍裹挟着山风,几乎要翻天覆地般,连头顶的阳光似乎都削弱几分。 黑金相间的袍子几乎要爆开,澎湃杀意弥漫在酒肆外面,十几位好汉握兵器的手臂颤栗起来,刚刚老魁露的一手狮子吼记忆犹新,现在又如此声势动人,可想而知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 白发老魁浑身气机收于袖中,脚尖一点,身形疾掠而起,飘逸前冲,转眼拉近数丈距离。 他双袖一卷,卷起两道罡风将挡在最前方两名神剑山庄弟子扫飞,砸在墙上死状惨烈,连尸首都未来得及分离便于半空四分五裂,余下人更是胆战心惊。 一名持刀汉子实在承受不住巨大压力,疯了般提刀朝白发老魁冲去,清亮如雪的刀锋裹挟着疾风,刀势霸道绝伦,气势十足。 可刀尖才到老魁身前三丈处便再也不能前进一分一毫,似乎被一堵无形气墙阻挡。 白发老魁猖狂大笑,双袖一收,李宓的眼睛陡然猛缩,那柄可吹毛断发的刀寸寸断裂,而持刀汉子更是当场被汹涌气机搅碎! 又有两人同时上前,双脚跺地跃起,从高空斜劈白发老魁,气势如虹,同样被阻隔在三丈以外,徒劳挣扎了几下便被罡气弹飞,重重砸断酒肆墙垣暴毙于山道上。 李宓看得眼花缭乱,不禁有些咋舌,“这高手强到天上去了啊。” 眨眼折去五人,剩余的好汉们都不敢妄动了,白发老魁面容狰狞,银发乱舞,恍如一尊修罗立于酒肆门口,浑身气机磅礴如汪洋大海,似乎无穷无尽。 李宓只知道练武之人将内力练到一定境界,譬如那些一品境的顶天高手,一旦调转全身内力,则如气冲斗牛,气机看似缥缈不可捉摸,却震撼心魄。 白发老魁眼神冷漠,言语更冷,“我国公主性子单纯,心地善良,而你们这些中原人……真是脏了公主的眼睛!” 老魁一步步走进酒肆,身上散发的杀机更加凛冽,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神剑山庄那位师兄感觉压迫很重,喘着粗气将重剑横在身前,吼道:“你站住!你可知刚才杀得是神剑山庄的人,我派掌门不会放过你的!” 白发老魁放肆大笑,“神剑山庄?老夫前半生杀过的人、屠过的帮派比你吃的盐都多,什么狗屁山庄,今日通通得死在这里!” 李宓听着这话,浑身一冷,大脑竟有了缺氧的感觉。看似狂妄的话语从白发老魁嘴里说出却让他觉得理所当然,这老家伙以前是做什么的?专职屠户? 等他缓过神来,视线内忽然天旋地转,顷刻间便已经是漫天罡气,笼罩整座酒肆,白发老魁手不染血,却到处是血迹乱溅,整个人简直半神半魔。 一颗脑袋从李宓眼前飞过,嘭的砸烂在地上,碎得看不出原貌,李宓强忍住恶心,打量一下四周,遍地黑血。 他不是没杀过人、见过血,可眼前情景却透着股说不上来的血腥。 白发老魁立在那里,黑金相间的袍子没有沾染一丝血迹,望向李宓。 李宓浑身汗毛炸立,腾地从座位上起来,一双笑时无比迷人的眸子死死盯住这尊杀神,虽然白发老魁已经收敛气机,并未泄漏杀意,但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白发老魁出声道:“老夫在此谢过公子仗义出手。” 李宓默默拱手还礼。 此时白发老魁微笑道:“老夫自西域精绝国而来,是为寻找失散的小公主殿下,今日公子为小公主殿下挺身而出,老夫孑然一身,也无重礼答谢,只是瞧着公子体内气息看似雄浑,但又有一丝隐患,所以思量一下,不如为公子指点一下武道上的一二,也算为公子答疑解惑,不至于练功练出了心障,堕入深渊。” 李宓神情肃然,拱手执礼作揖。 白发老魁也不走近,就站在那里与李宓遥遥相对,李宓洗耳恭听。 “老夫瞧公子体内气机,有武当山两仪神功沉淀于丹田,但又夹杂着少林派的某些独门密功,外家功夫练得应该是白马寺渡海僧所创八极拳,但又有些不同,总之皆是上乘武功。印堂间有紫气东来之相,蔚为壮观,乃是天纵之才,实属罕见。” 李宓忽略最后一句,坦然笑道:“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武道一途,如逆水行舟,本就是江湖武夫夺天地之造化,稍有不慎,便入万丈深渊。所谓大道气机,简言之就是结内力于丹田,引气至灵根,气机与天地共鸣,可此道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 像武当天师度、龙虎山八奇技、白马寺金刚怒目以及藏剑山庄的闭鞘养意,皆是如此。我观你气机,虽已有所小成,但是半路出家,不似寻常武夫从小锻体,体内仍有几大窍穴未能打开,若公子信得过,老夫愿意耗上几成功力为你拓开经脉窍穴。” 李宓思虑了一下,终于点头,缓缓闭上眼睛,不知晓身畔转瞬风云骤起。 白发老魁气机慑人,望向对方,微微一笑,同样闭上眼睛,枯槁手臂轻轻一抬,大袖揽清风。 酒肆内外所有空气腾空汇聚而来。 白发老魁双袖一挥,黑袍激荡鼓起,竟将从酒肆外涌入的雄浑气机化龙倾斜砸向李宓,而李宓也并未被这道澎湃气机所击飞,只见他呼吸沉入丹田,闭目养意,整个人精神愈发充盈,额间有一枚若隐若现红点熠熠生辉。 只听白发老魁默念,“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 每说一句,白发老魁掌间便汇聚一股黄紫气色,萦绕整支手臂,最终共计九九八十一道黄紫气机汇聚成型,一齐轰向李宓。 李宓身体先是愈发冰冷,转瞬便燥热难耐,水深火热一般,经脉几乎要寸寸涨裂,意识模糊中,没来由想起两仪经开篇那句“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指端”,索性一咬牙死撑到底。 一炷香功夫,通体发烫泛红的李宓只觉耳通目明、神清气爽,额间倒竖一枚枣核印记。 稍稍调转气机,发觉体内真气更加澎湃雄浑,四肢百骸都有无尽气量,对于天地神气变化竟有点玄妙的感同身受。 李宓站起身,一揖到底,恭敬沉声道:“谢过前辈指点之恩!” 白发老魁点头,脸色呈现出一种油尽灯枯的蜡黄,洒然笑道:“你小子天生不凡,体内窍穴巩固如堤坝,倒是耗去老夫不少功力,好在是打通了。如今恩情已报,咱们就此别过。” 李宓再次作揖。 望着年轻侠客渐渐走出视线,白发老魁喃喃自语,“若他日此子能教黄河春水倒山流,但愿于公主是桩善缘。” 酒肆外,红衣女子呆呆望着李宓纵身上马的身影,下意识就问出一句,“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宓回头望去,先前未曾细看,此时才发现这女子有着一张绝美面庞,一双罕见的墨绿眼眸,如绿水清山,投过来的眼神毫不掩饰敬畏与崇拜。 李宓对亭亭玉立的少女笑了,“在下李宓。” 少女满脸俏红,两根手指悄悄绞扭裙衣,低眉敛目说道:“南枯如懿。” 李宓摆了摆手,深深看一眼对方,漫不经心说道:“还有啊,我家徒四壁,不叫公子。” “嗯……多谢公子刚才解围。” “呵,真是傻得可爱。” 随后,长呼出一口气,年轻游侠用布条蒙住眼睛,骑着大马沿山道遛去。 似乎知道南枯如懿在痴痴目送着,李宓没有转身,挥了挥手,至身形消失在视野。 南枯如懿抬手遮了遮夕阳光线,紧紧抿住嘴唇。 只剩一缕余晖。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马蹄至骊靬。 距骊靬城门十里远的地方,李宓牵着马停在原地,回眸看了一眼。 大概一盏茶的光景后,地面轰轰隆隆震动起来,一队铁骑追赶而来,人数在十人上下,绵延成一道笔直黑线,皆是六扇门最骁勇善战的健锐营骑兵,由为首的轻车都尉花云打头,浩浩荡荡冲刺到跟前。 054、 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发生过诡异难言的未解之谜,warm游戏将对这些古怪之地进行深入探索,并将其呈现给世人。 主线任务:每次根据宿主等级随机发布剧本任务,宿主可自由选择执行,完成任务即可获得奖励。 游戏中解锁的剧本及道具可在现实游戏中同步,若宿主游戏中死亡,现实中也将死亡。 友情提示:真正的勇者无所畏惧,他们迫使自己去战斗,而不是去自杀。 商城及其他隐藏功能等请主人自行摸索。 】 看到这里,周游感到哭笑不得,小说他还是读过的,自己难道是被传说中的系统选中了? 他接着去看系统给出的属性面板。 【 宿主:周游 等级:lv1(0/1) 仓库:无 商城:未开启 创意工坊:未开启 】 看着可怜兮兮的数据零蛋,周游心中槽点满满。 他从属性面板退出,返回游戏主页,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界面: 【 剧本模式:多种题材,多种探险,宝藏级剧本库;画面温馨,剧情治愈,让人舒心一笑;致力于让玩家体会到‘不一样’的百味人生,正能量满满! (单一剧本通关后可在现实游戏中解锁此场景,且会根据玩家状态随机修改剧情。) 挑战模式:进阶剧本难度,增加多个boss,同样地,奖励也会翻倍!(未解锁。) 狩猎模式:由宿主担任boss,限时完成任务,杀戮指数五颗星!(未解锁。) 躲猫猫模式:宿主在规定时间内躲藏求生,即可获胜!(未解锁。) 军旗模式:玩家之间组队合作,利用‘诡异’,惊魂对抗!(未解锁。) 】 周游盯着游戏界面,翻来覆去把游戏说明读了好几遍,几乎与自己团队研发的warm游戏一模一样。 这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自己的warm才是这款游戏拙劣的模仿者。 “游戏介绍里说,剧本解锁可以在现实游戏中同步,难道说,一旦我能在游戏里通关,那我的软件便会自动更新这个剧本?” 紧接着,手机软件收到一条新消息。 周游回过神来,发现剧本模式的任务刷新了。 根据宿主的等级,系统给出的剧本共有六个,可任选其一—— 1【停尸房恐怖体验】 2【血腥玛丽】 3【黑乌鸦:死亡实验室】 4【恐怖萨凡纳磁带】 5【疯人院里的芭蕾舞女恶魔】 6【惊魂夜】 周游浏览了一圈,发现这六个剧本的难度指数都是一颗星。 但剧本的名字听起来……有点要命啊! 周游心里有点打鼓,他想放弃选择,把这个手机原封不动装回盒子里,直觉上这个手机非常的——危险! 【警告,请宿主不要产生此类想法,否则将对宿主进行人道毁灭。】 手机屏幕突然闪出一行血红大字,紧接着,一股强烈电流通过手机导入手臂,又从手臂直冲大脑。 这一瞬间,周游只觉头脑轰的一片空白,耳边声音、眼中景物全都模糊起来,整个世界仿佛成为一片血红。 054、刺杀 李宓接过书信,取出信纸轻轻展开,只见上面写了三个蝇头小字,“杀裴按。” 天启三载九月三十,闻钦差李宓到访骊靬城,满怀热忱献殷勤的太守裴按携全城从八品到六品的官员出城相迎。 当晚,裴按在咏凤楼宴请钦差大人,来往咏凤楼的城中大小名流均受福泽,得以与骊靬城父母官共同赏月饮酒。 咏凤楼里莺歌燕舞,三楼一席圆桌上,李宓与太守比邻而坐,轻车督尉花云在一旁握刀警戒。 裴太守身后、楼梯、咏凤楼外同样有甲士戍卫,但并不显压迫,热闹气氛丝毫不输一条街外正举行庙会的观雨亭。 裴按与李宓碰杯饮了口,随后酒杯重重磕在桌沿上,“姑娘们呢,怎么还他娘的不来?敢让钦差大人等急了,把你们全给剁了喂狗!” 咏凤楼的老鸨哪敢怠慢,还不是姑娘们涂那些个脂粉费时间,这边太守一怒,那边就赶紧催着一众年轻俊俏的小姑娘们上来了。 身段妖娆的姑娘们捧着胸口娇嗔道:“冤家,这么快等不及了呀,奴家这不就来嘛。” 六七个姑娘围住年逾半百依旧老当益壮的太守大人,又有几位姑娘凑身去找李宓,楼上一时间闹腾起来。 花云安静候在一旁,面容很淳朴,低头望着鞋尖,眼观鼻鼻观心,倒真是个老实本分的护卫。 一桌子好菜只上了一半,裴按已经被姑娘们连灌数杯。 裴按呵呵笑着,伸手捏起一位姑娘的俏下巴,调笑道:“嘿嘿,果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蔚为壮观啊。美人儿,本官都要看不见你的脸了,来来来,快一记泰山压顶压死本官得了。” 姑娘满面通红,尽管心中极度厌恶这糟老头的死皮相,但忌惮对方身份,她还是伸手娇嗔着推了对方一把。 李宓在一旁让美人喂着酒,感慨道:“裴大人,你怀中那位可真是盛世气象啊。” 裴按朝世子殿下点点头,又问姑娘,“小美人在咏凤楼叫什么名字?” 姑娘轻轻吐气如兰道:“奴叫红藜,前些日子才来咏凤楼的,大人自然没有见过。” 裴按听着妙人儿清脆的嗓音,脸色更加红润,又斟了杯酒给她,姑娘豪饮而尽,丝毫没有寻常女子忸怩做作之态。 裴按大笑,一旁的李宓说道:“不知裴大人觉得,红藜与夔州郡城头牌花魁鱼璇玑相较,谁更胜一筹呢?” 裴按愣了下,回忆起这位鱼璇玑,当年自己初任骊靬太守,途经夔州道的郡城,被郡守童纶拉去铜雀楼设宴款待,宴席上便请来了这位花魁舞剑。 花魁肤白如玉、身段婀娜,让人眼前惊艳,根本不是人间俗物所能相比。 鱼璇玑在那场宴会上以剑伴舞,跳了一支胡旋舞,裙摆翻飞,便是如今回忆起来裴太守仍觉得难忘。 再低头看怀中的妙人儿,裴按摇摇头道:“比不得,鱼璇玑乃是仙子入凡,岂是这等风尘女子可比?馒头叫板大饼,自不量力。” 说完,裴按丝毫不管不顾怀中女子羞恼得涨红的脸,斟满一杯酒便仰头独自灌下去。 看到裴按的神情变化,李宓便接话道:“是啊,听闻鱼花魁十四岁入铜雀楼,弹得一手好琵琶,十六岁便冠绝群芳,一支梨花压海棠,成为铜雀楼头牌。后更是击败上代花魁沉香夫人,在胭脂榜评的天下十大美人里也能排进前五去。” 他继续道:“潼川府道那边的小人屠拓跋金刚可是扬言,今年必杀入夔州道,将那鱼璇玑掳进后院当小妾呢。” 裴按冷笑,“黄蛮小儿无知罢了,他可知有多少兵马戍卫夔州道?他若敢来,不用童大人出手,我裴按必头一个上马取其首级。” 李宓被旁边女子喂了口菜,又道:“如今赵朝烽烟四起,仅潼川府道一带就有四州起义,两浙道更年年遭受倭寇袭扰,北方蛮子也频频南下,就连夔州道,听闻也有个叫王保保的贼寇四处作乱,天下又开始不太平了啊。” 裴按明显没想到钦差大人会把这种事拿上台面讲,喝了会儿酒,就在李宓以为他不打算开口时,太守说了,“本官没什么志向,只在骊靬经营好自己的两亩三分地就够了,其他的事情,自有天后跟当今圣上料理。钦差大人,当今太平盛世,不该说的话说多了,小心有皇城司的番子报到魏公那里,再治您个大逆不道之罪。” 李宓摸着下巴笑了,“皇城司确实可怕,就连骊靬老百姓的天谈之都要变色,日夜被那么多的眼线探子监视着,又与前朝亡国时百姓道路以目有何区别呢?” 裴按脸色一变,看了眼四周,语气有些严厉,“大人,您这是在质疑魏公?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看在你我的交情上,以后不要再说这种犯糊涂的话。” 李宓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忽然就大声道:“皇城司提督魏安入宫前不过是个市井小混混,仗着天后宠信便擅自干政,先是镇压迫害朝廷清党,残忍杀害安道林等几位肱骨重臣,又治罪镇守边疆的几位大将。还在赵朝各地设立矿监大肆敛财,难道不是罪人?” 裴按被李宓这番话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抬手指着对方,嘴巴开了合,合了又开,“疯了,我看大人是疯了!就算首辅见到魏公,也说不出这种混账话!” 李宓右手猛拍桌子,从位子上起来,朗声喝道:“今阉党之乱祸及天下,天后坐视不管,只能由天下的仁人志士去诠释激昂大义,我辈亦当仿效荆轲、聂政之先贤,为大义蹈死不顾。今日我来骊靬便是为了你私通阉党之事,你裴按是要屈于阉党之下还是回头是岸与阉党决裂,选吧!” 裴按看着李宓那张近乎狰狞的面孔,连怀中妙人儿也顾不上了,慌慌张张起来,就要去拔刀,嘴里含糊不清骂着,“你这厮当真是疯了,我要杀了你这疯子……” “骊靬太守裴按为魏安建立生祠,更搜刮民脂民膏为其做生辰纲,鱼肉乡里,如今执迷不悟、罪大恶极,我李宓决心为朝廷除害,取了裴按首级,祭替天行道之大旗!” 叱, 一声轻响。 裴按抽刀的身形突然不动弹了。 他缓慢低头,看到脖颈上一只白皙的手臂,并不粗壮,却握着短匕。 这是阴险至极的一次袭杀。 面无表情的李宓跟淳朴忠厚的都尉花云默默立着,看到白皙手臂的主人、红藜的脑袋从裴按身后探出。 这名刚刚还作风放浪的青楼女子敛了敛目光,眯眼一笑,脸庞稚嫩秀气,还是那般无害的少女姿态。 尸首扑通倒在地上,只见裴按脖颈上出现一道极小的血口。 刀锋之快,血口在三息后才有一滴血珠缓慢渗出。 咏凤楼乱了起来。 观雨亭外人头攒动,中元佳节的庙会吸引不少人前来游逛,庙会除了花灯还有各类民间戏法,流经观雨亭的护城河同样少不了人放花船,以表达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这边,花船在水面刚刚划出不远,便微微颤抖起来,有眼尖的人发现那是水面在波动。 随后大地毫无征兆地轰鸣起来,街边摆摊的桌椅剧烈摇晃,惊惶的人群紧张得四处张望。 只见震感传来的方向一队火把随马匹颠簸俯冲过来,绵延成一条黑线,气势如虹。 尘土飞扬中,一杆招摇大旗鲜艳似血,上面自有一个‘端’字。 为首的年轻将军重甲黑袍,右手执一杆大戟,纵马穿过庙会的人群,身后的护卫便高声喊道:“禁军借道,沿途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不用人说,不想被铁蹄踏成肉泥的人都赶紧让开道路,紧接着一道道烟尘从眼前掠过,一队骑兵踏踏地朝咏凤楼方向过去了。 赶往咏凤楼的路上,秦观潮将大戟换了只手把握,眼神冷下来:“加快速度,不能让裴太守出事,那样骊靬城就乱了。” 说完话的瞬间,秦观潮感觉头顶有劲风袭来,下意识一抬戟,啪地打落一支箭矢。 随后,无数道弓弦绷紧的声音响起,蝗蝗箭矢从各个方向射来。 一队骑兵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伏,一时间被乱箭射得人仰马翻,不少骑兵还未来得及看清敌人是谁,便从马背摔下来。 手中大戟乃是精钢打制,重逾六十斤,只比前朝刀圣八十二斤的冷偃锯轻二十二,可想而知寻常人若想使这样兵器得需要多强悍的膂力。 秦观潮的战马被流矢射中眼睛,抬起前蹄仰啸一声,随后轰然倒地。 秦观潮将大戟斜插到地上,身子借势落下,看见对面楼上的几支弓弩,怒吼一声,硬是将大戟飞向窗户,砰地将靠窗射箭几名黑衣砸进屋里。 大戟借着力道砸得几人浑浑噩噩,等一人回过神来,楼下那名骊靬将领已经飞檐走壁翻了上来。 秦观潮捡起大戟,指着几名黑衣道:“贼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找死!” 话说完,大戟呜的抡起一道罡风,朝着黑衣们的脑袋削去。 055、抗戟 昏沉夜色里,秦观潮的大戟却被一柄斩马刀硬生打回去,只见一男子轻轻笑着,“听闻秦将军天生神力,十六岁便能上阵杀敌,曾单骑入敌营掀翻百人悍卒,并全身而退,今日硬接了将军一戟,果然够强。” 秦观潮收回大戟,不动声色甩一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张脸,看上去很文弱,但实力极强。 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能以一柄刀接下蓄满力道的六十斤大戟一击,并且待在原地谈笑风生的,岂是黄蛮小儿? 秦观潮道:“你武功不错,何苦要屈居于山贼之流?不妨随我参军入伍,我向太守举荐你做个骑都尉,骑五花马披重甲,为朝廷效力,岂不是光耀门楣?” 以短刀硬捍大戟的正是李宓,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苦笑说,“秦将军,可不是我不想报效太守,实在是汴京城那位阉人的所作所为触犯天怒,昨个儿我就梦见一位老神仙要我去砍了魏安的脑袋,为百姓积一桩功德,以后还能拿这颗脑袋位列仙班呢。怎么样,秦将军,有没有兴趣陪我一道去天下第一城看看?” 秦观潮啐了声,骂说,“小子,既然你油盐不进,别怪我不客气。” 李宓说:“听说秦将军原本有机会到江南一带做个一郡游击将军,积累上几年军功必定可以成为陷阵第一的无双猛将,结果因为没给魏阉送五十大寿贺礼,给贬到最荒凉的骊靬做小卒来了?你就不憋屈?那个所谓的魏公压根不在乎你,你还愚忠个屁!” 锵一声,秦观潮不再给李宓机会说话,大戟一挺便朝他刺过去,李宓身后的黑衣们早就撤退,此时楼上只剩此二人。 李宓身子一矮,斩马刀向上磕着这杆大戟,火星爆闪,明亮的火花在黑幕中溅开,又纷纷不止如雪般落下。 大戟就势往下砸落,李宓持刀格开,又挥刀猛砍回去,双方手臂微震,然后分开。 李宓抖了抖手,撕下一块布将手掌与刀牢牢缠在一起,随后脚掌猛跺地面,身形如箭般向秦观潮冲来。 刀影如雪片般随处出现,李宓出刀速度陡然加快,手持笨重大戟的秦观潮在狭窄空间内施展不开,只能被动格挡。 接连的金属撞击震得秦观潮掌心发麻,而李宓刀势一阵涨过一阵,似乎有不罢不休之势,要将秦观潮的大戟硬生斩成两截才肯停。 秦观潮又接了几记,终于怒吼一声,浑身的气势陡然拔高了几层。 这位精壮汉子在被动的防御中,回忆起近些年被魏安为首的阉党打压抬不起头的落魄光景,恨由脚底生,直冲天灵,身子便是一顿,握戟的手臂陡然一浪,照着李宓抽了过去。 李宓心中一惊,没想到秦观潮宁肯冒着被自己砍上一刀的风险也要反击,身形一瞬间凝滞了下,便飞快收刀去硬抗这记大戟。 他可还没做好死的准备,自己一刀砍过去,秦观潮最多重伤,倒不致死,可要是秦观潮六十斤的大戟抽在自己这小身板上,八成就尸首分离了。 嘭的一声,李宓眼看着手上的刀身被大戟力道弹压得一弯,随后翻折,自己整个人像被疾速奔腾的战马撞了一般,从小楼的半空中掀飞出去。 半空中,李宓调整好姿态,在落地一瞬间便滚进檐角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秦观潮握着大戟跳下来,环顾四周,却没发现那小子的踪影,被黑衣们骚扰得溃不成编的一队精骑仅剩六人,都纷纷朝秦观潮靠拢过去。 秦观潮刚想说话,忽觉身后有异,回头看去,李宓朝他们吹了声长哨,随后身形暴起,一人一刀拖地奔走,再次上前劈杀。 秦观潮身边的军士反应过来,立即放箭,但李宓腾挪闪避比灵猿还要敏捷,转瞬就与众人拉近了五十步距离,刀身带起的罡风扑面而至。 秦观潮甚至看到对方嘴角的一抹坏笑,若非有武功傍身,实在是小白脸一个,却没想到喊打喊杀凶猛至此,比之当年自己杀入敌营连挑七将的刚勇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宓抬刀打落几支箭矢,脚掌猛踏地面便腾空跃起,秦观潮的大戟从斜旁刺出,直插李宓胸口,若是中了,十成十的就要给他扎个透心凉。 李宓还没做好以命换命的打算,当下歪了歪身子,避开这招攻势,落地后身形再次炸起,挥刀斩向秦观潮的脑袋。 秦观潮将笨重大戟凶悍一抡,似乎与斩马刀针锋相对,刀锋与戟尖猛磕了下,随后两人身形错开。 秦观潮身边的军士甚至来不及插手,两人眨眼已经对拼过一轮。 李宓眼睛微眯,手中斩马刀不再避闪,直接向前砍中大戟,秦观潮将大戟往身后一荡,又向前猛砸回去。 李宓看似吃力不住被迫打退出去,双脚在地面滑出两道辙线才勉强稳住身形。随后他单手撑刀,身子陡然一浪,在溅起的尘土中身形一冲再冲,速度几乎提高了一倍。 秦观潮见来者不善,口中低喝一声抬起手中大戟,戟身隐约震出层层叠叠的微妙弧度,铿锵作响。 只见大戟直走偏锋的向着李宓腰腹部刺去,一旦刺中了,定要拦腰将人斩断。 李宓不敢轻敌,空闲的左手猛然按在刀背上,将刀身偏转与戟身碰撞弹开。 弹开的一瞬,李宓右手紧握斩马刀再次发力,以大戟为圆心巧妙划出一道半弧,脚踏地面与持戟的秦观潮欺身贴近。 与战场斩敌将如同探囊取物的秦观潮不同,李宓不动时宛如一名白脸书生,一旦动起手来就是个狠辣匹夫。 李宓与大戟秦观潮缠斗一番,也没占到太大便宜,又不好直接越过大戟近身伤他,这样一来自己整个后背都要留出破绽,他李宓一番大业还未成,岂能这样挂掉,实在不划算。 于是他没有再着急出刀,而是弓腰侧了侧身子,避开秦观潮冷不丁踹来的一脚,这才一刀撩起,找准了位置,要砍断对方握戟的右臂。 没想到秦观潮同样反应迅速,只是将身体稍微调整了个角度,大戟便再次从一个刁钻角度阴毒袭来,李宓要是不收手,难保脑袋还是心窝就要给戳个大窟窿。 他也不贪功,身子一扭,左手再次贴上刀身,刀尖抵住戟尖,雪白的刀身弹压出一个近乎崩折的弧度,继而李宓借着一弹之力抽身如羽箭般后撤,退出大戟的攻击范围,脚尖一点继续后滑,拔起身形撞向即将形成合围之势的一名军士,将其撞飞。 随后李宓身影再次没入黑暗,他大笑道:“哈哈哈,好功夫,不过老子的援兵到了,今日不与你打了!” 秦观潮带来的骑兵大都被折腾得再没力气厮杀,随着城门楼那边烽火高涨,紧随轻车督尉花云埋伏于城里的百余名控鹤府死士奔赴而来。 李宓走出战场,刀锋割过皮肉抖下一连串殷红的血滴,持刀的手腕宛若坠了千钧重的磐石般平稳,他望着即将落幕的战场,手中握刀的指用力攥得发白。 精钢打制的斩马刀被他拿捏在手中,如同握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杀意浸透全身,最后尽数从眸底爆绽而出,很刺人。 他近乎撕心裂肺的吼起来:“裴按已死——降者保命,负隅顽抗者——” 李宓提了提手中刀,抬眼望去,街巷尽是破衣烂甲狼狈不堪的骊靬军士,昂首挺胸站立着的,俱是黑衣短打的控鹤府死士。 他倏尔提气,铿锵吐字说道:“杀,无,赦!” 秦观潮等人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被人打落手中兵器五花大绑起来。 咏凤楼里来不及逃的大小膏粱都被滔天杀气吓得两股战战,有几个胆大的一眼瞥见李宓割下太守裴按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时,身子底下哗啦湿了一片。 街道尽头驰来一人一骑,来人纵马停到咏凤楼下,单膝跪地,“属下无能,被那矿监逃走了!” 李宓脸色微变,这矿监是何许人也,那是汴京城魏阉亲自指派来的亲信太监,专职监视矿收及搜刮财宝。 矿监一职始设于旧历三十四年,也是魏安窃据朝政第一人的第四个年头,为了榨取更多的钱财,由魏安在各地设立矿监,然后亲自指派宦官前去收税,除此之外,还有监视职权。 老实交税的还好说,存心抵抗的马上就会被魏安手下的番子铲除。 因此矿监之恶名愈演愈烈,恶劣到只要矿监抬手说某店漏税,这家店就是赔了老本都得清偿。 到了如今,矿监税使已遍布天下,搜刮祸民,就是一方父母官见了矿监都得当祖宗一样小心伺候着。 这骊靬矿监郑闲来到本州已有三年,算是无愧于魏安的走狗名声,三年里始终尽心尽责鱼肉百姓,再加上太守裴按的殷切配合,说骊靬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中都算好听的。 郑闲变着法儿收钱有一套,心思更是活络,在家中见到城门楼那边冲天而起的烽烟,便觉情况不对,二话不说带着一班狗腿骑马出了后门,往骊靬城最偏僻的东迎门逃跑。 寻常人逃也就逃了,可这矿监逃走,不知要带走多少机密交给魏安。 想通这层,李宓说道:“五人随我前去,一定追上郑闲!” 花云有些忐忑,“提督大人,五骑是不是太少了?” “对付个小小矿监,不必大张旗鼓。” 说完,李宓转身点了一名小旗官的队伍,骑上从秦观潮手里缴来的战马,挥鞭向着东迎门方向追去。 056、矿监 但自己出门没有带。 周游只好拐进一旁的保卫室,里面只有一个保安,正津津有味的看电视。 “你好,我是大厦六楼warm工作室的职员,能给开下门吗?” 保安看了眼周游的穿着,说道:“刚刚我同事拿着门禁卡进去了,你跟我进来拿另一张备用的吧。” 周游愣怔一下。 “我是说,要你跟我进里屋,去找备用门禁卡,里屋太乱,我忘记放在哪里了,帮我一块找找。” 周游觉得这个理由倒也无可厚非,他于是绕过电视机,跟随保安走进里屋。 这间保卫室的格局比常规房间要小得多,家具也非常简陋,只是留给大厦轮值的保安用的。 不知道为什么,周游刚刚一靠近大厦,他的胸口立刻开始觉得憋闷,难道真的是对危险本能的直觉? 保安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看不到他的脸,周游恶趣味的想,如果现在自己是走进野兽的巢穴,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他惴惴不安的打量着四周的陈设——脏兮兮的橱柜、满是污点的玻璃窗、角落里堆满垃圾的垃圾桶、一团抹布、墙上一把老虎钳。 所有能看到的东西似乎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意摆放,却好像别有深意。 周游蓦地站住了脚步。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个男人真的是保安吗? 会不会是冒名顶替的? 当真如此,那么真正的保安现在在哪里呢? 周游不由自主转头看向那面污渍斑斑的橱柜。 心中逃跑的冲动越来越强…… 保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转过身说道:“这里一直乱七八糟的,无论谁值班都不愿收拾,别介意啊。” 周游现在介意的不是这个,鬼使神差的他又迈开脚步,跟在了保安身后。 保安推开里间屋门,走了进去。 周游想,现在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但他还是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看看里间究竟有什么,或许真正的保安此刻正躺在里面…… 事实上,他走进来看到的里间和外面本质上没太大区别,只是更简陋、更脏乱,保安的表情似乎也不像刚才那样阴森叵测了。 周游高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却又隐隐生出了失落。 游戏还没开始呢,自己就这么神经兮兮。 究竟希望发生什么,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翻找半天,终于在一件破烂风衣兜里摸出备用门禁卡,把门打开,周游跟保安道了声谢,目送其离开。 一转身,周游蓦然感到头皮发麻。 他战战兢兢盯着一楼大厅最显眼的那块电子表屏——23:59:59…… 叮! 时间刚好到午夜十二点整。 在大厦的外围,一层肉眼看不到的透明网罩瞬间将外界与之隔离开来。 周游有些忐忑的摸出手机,看了眼四周,无人。 手机界面已自动跳转到游戏软件里,且无法退出,剧本已经开启。 而此时的剧本界面似乎有些奇怪,并不是什么任务提示、剧情走向,而是一个不断变化的画面。 057、落难 李宓挥刀劈空,不再继续纠缠,而是矮身闪过了几名护卫的刀势,整个身子几乎压到地面上,如同贴地而行的毒蛇般飞快走位,贴着地挥斩马刀连砍三人膝盖,最后脚掌猛踏地面,用尽全身力气犹如刚刚爆炸的马车车厢般冲向黄春亭。 黄春亭不敢小觑眼前的敌手,身子猛然一浪,刀势暴涨,与李宓均是凶猛地劈砍出一刀。 但李宓的力道明显更大,黄春亭与他硬拼一记后整个人被推了出去,李宓趁机抓住黄春亭的手臂,双腿一下盘上他的脖子用尽全身重量的一扭,想要拧断黄春亭的脖子。 黄春亭虽不是天生武种,但也算身经百战,一招一式都是在拼了命的厮杀中悟出来的,只见他顺着李宓双腿扭转的方向翻身,同时手中刀快速划过了李宓的大腿。 李宓大腿上被割开一道口子,他吃痛松开缠绕黄春亭的双腿,落地一个翻身定住。 护卫们见李宓受伤,觉得有机可趁,一股脑儿扑了过来,李宓矮身滚进人堆里,如贴地的蝎虎子般避开乱刃,斩马刀七进七出,刀刀刺向他们的膝盖窝。 李宓现在没机会一刀一刀取了这些人的狗命,只能先重伤他们,然后再去找武艺最强的那名刀客分出高下,才有机会以少胜多。 六七个人惨叫掀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着,渐渐昏过去,而黄春亭许久没与人这么痛快的打过,战意越来越澎湃,再次提起刀冲了过去。 李宓砍翻众人后短暂地喘了口气,翻身跃起看了眼大腿的血口,突然朝刀客露出奇怪的笑容,“能让本督流血,今天这笔账,看来不好善了!” 黄春亭也阴狠地笑起来,“了了了,了你个龟儿,老子今天给你把血放干净!”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各自起身,挥刀对到了一处。 李宓与黄春亭的出刀速度都极快,眨眼间就对拼上十几刀,地面留下一道道靴子拧出的旋子,两人额头都冒了汗。 李宓一刀递出,卖了个破绽,黄春亭当即便抬脚踢对方小腿,没想到李宓灵巧一转身,迅速绕到了他后背几乎已经贴上。 黄春亭后背顿时一凉,整个人翻身翻空,李宓袭击不成,再抬头的时候,明显看到黄春亭那张脸已经吓得惨白。 因为黄春亭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 骊靬这块地方,四品高手就已经算得上凤毛麟角,黄春亭本以为骊靬内不再有敌手,现在居然冒出这么厉害的角色,这人是什么境界了,从三品境界,或者说已经是三品? 黄春亭看得见李宓那张被血水染得模糊的脸,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知道对方厉害,并且对方还很聪明,懂得去卖破绽引诱自己失手,这是非常可怕的。 江湖上习武之人如过江之鲫,就像有些人使刀只会简单的劈砍挥砸,而高手却能使刀使出罡气,甚至杀鲸劈象! 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练刀多少年就能弥补的,而是天赋上的高低,黄春亭看眼前的年轻人,明显属于在武道上极有天赋的那类。 李宓再次挥刀冲来,黄春亭也踏出左脚,迎击过去,双方再次过招几十刀。 在喘息的间隙里,李宓的斩马刀忽然瞅准时机,对准黄春亭的胸口就是一刀,黄春亭仓皇后退出几步,忽然手中刀脱手而飞,砸向李宓。 李宓抬起斩马刀劈落这把刀,转眼就看到黄春亭的拳头已经以肉眼可见速度逼近过来。 李宓刀势未收,直接砍向黄春亭的脑袋。 刀一挥出,李宓脑海警铃大作,意识到不对劲,察觉出黄春亭的真实目的。 斩马刀划过黄春亭的脑袋,黄春亭微微偏头,刀锋落偏,划出一道可怕的狭长血口,将整只耳朵割下来。 在这个瞬间,黄春亭一把抓住了李宓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膝盖,飞跃砸向他的脑袋。 李宓猝不及防,脑袋像被马车撞过一般,轰的一声响,血水从七窍炸了出来。 紧接着黄春亭大吼了起来,揪住李宓将他高抛起来,自己一记鞭腿猛踢向他的腰窝,就听见李宓腰窝的脊椎骨传来一道恐怖的喀嚓声。 李宓整个人被黄春亭踹成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重重摔在地上。 夜风吹过,鸦雀无声,刚才发生的一系列打斗几乎是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黄春亭终于也牺牲了只耳朵将这名难缠对手解决掉。 黄春亭感到有些疲惫,他的四肢脱了力,顾不得疼痛,颓然坐倒在李宓身边,低头四处寻找自己丢出去的刀。 找了许久没找到,黄春亭看见了李宓握在手中的斩马刀,伸手去掰,却发现斩马刀被攥得死死的,李宓的手就如同石头般,怎么都掰不开。 黄春亭的手在发抖,他没有找到自己的刀,翻身骑在李宓身上,依稀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跳和浅弱呼吸。 这家伙还活着。 黄春亭手抖得更厉害,他不敢让李宓活着,于是手上加大了力道去掐他的喉管。 黄春亭头上的汗下雨一样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宓已经睁开了眼睛。 几乎是一瞬间,李宓抬起手中刀,对准黄春亭喉咙,划了一下。 黄春亭甚至没有来得及反抗,或者根本没看见这一刀,便软趴趴倒在李宓身上。 他努力睁大了眼睛,血水从喉咙处涌出,淌到李宓身上,慢慢地,滚烫的血让李宓彻底清醒过来,他推开尸体站起来。 李宓感受到腰窝处剧烈的疼痛,但勉强还能感受到下半身的反应,至少自己起来了。 但很快,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李宓几乎无法呼吸,嘴巴和鼻腔里满是甜腥的味道,只能通过身体的抽搐来勉强进行喘息。 渐渐地,李宓感受不到了身体的那些疼痛,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尽管他的腰仍是歪的,但他努力挺直身体看了眼黄春亭的尸首,瘫软在地上,身下几乎被血糊住了。 李宓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两眼一翻,便仰头向后倒去。 …… …… 骊靬城外五十里有座集镇名叫碧蹄馆,碧蹄馆名字来源于前朝边塞诗人皇甫端的一首诗,皇甫端在诗中提到“莺啼朝歌报丰年,碧蹄馆堆尸几万”。 皇甫端以此诗讽刺了前朝昏相张孝全‘天下雄关皆在吾毂’的治政方略。 当时前秦形势已日渐式微,先是北境边疆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狂风呼啸着雪片整整三月未停,再有已向前秦称臣的鞑靼人开始南迁,最终演变成反叛,为抢夺粮食频频叩关。 同时京东道多个州被海啸袭击,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赈灾粮被当权者私吞,流民落草为寇掠夺州县。 再有信州地震,道门祖庭龙虎山上一座建成百年的白楼奇怪地升了起来,距信州不过百余里的咸阳城也出现喜好食人的山妖,曾一夜将咸阳郊外十里山村屠为荒野。 龙虎山上代天师、一只脚已踏入陆地神仙的赵仙侠亲率道门弟子前去捉妖,摆下三千罗天大醮七七四十九天,超度被山妖屠戮的亡灵,随后赵仙侠入咸阳向张孝全恳请施仁于天下,方能阻止天下大变。 张孝全一意孤行,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招募大批青壮劳力在边境修筑雄关一十八座,并造长城将雄关前后连接,把王朝围成铁桶,以为便能抵御北境鞑靼、西域游牧民族和南蛮子的袭扰,却不顾徭役给百姓带来沉重的负担。 十年后,关外强敌未犯,关内各州已烽烟四起,导致前秦亡国,而张孝全也被后代史官载为前秦佞臣第一。 碧蹄馆外又五十里便是大赵第一雄关,大凉关。 大凉关在前秦时期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历经十五年始建成,城高八丈墙厚一丈半,关外便是觊觎中原多年的北胡和西域人。 盘踞大赵重重关隘之首的大凉关,宛如一座巍峨屹立的雄山,睥睨着大赵十五道一百八十州,又似一条蜿蜒千里的大河,掌控着王朝的命脉。 大凉关当年动用劳工二十万,由秦相张孝全亲派工部尚书监工,建成那年,大乱起,史称春秋乱战。 为避免大凉关建成后孤关难守,张孝全留下全部二十万劳工在关内,裂土分地给他们屯田开荒,劳工们最终定居下来的地方,便是碧蹄馆。 李宓醒过来时,房间飘着一股淡淡药香,一只冰凉小手搭在自己手腕处,触感细腻,少女独有的体香与发梢香气飘往鼻尖。 李宓反手捏了捏那冰凉小手,又讪讪着缩回来,约莫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房间没点灯,到处黑漆漆一片,他也看不清趴在自己床边瞌睡过去的女孩什么模样。 “你醒啦?” 李宓耳边传来一道软软的声音,听着软绵绵的。 李宓道:“是你救我回来的?” 姑娘笑了起来,银铃般悦耳,“不是我,是我爹救了你。” 李宓感受了一下身体,被重击过的腰窝隐隐还有些痛感,大腿上的刀伤已经结痂,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身,四肢活动有些不太方便,但一切都在朝着康复的方向发展。 他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抬手在浑身上下抓了抓,终于摸到眼睛上缠着的那块纱布,就一把扯下来,拂过鼻尖时闻到一股更浓郁的药香。 姑娘像是察觉到李宓在做什么,忙出声道:“纱布别拆,上面是治眼的药,我爹专门上山为你采的。” “治眼?”李宓有些疑惑。 058、目盲 “你没察觉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吗?”姑娘的话飘进耳朵里,“我爹说你双目被淤血阻塞,只有把淤血清了才能恢复,而且得用附近山上特有的虎须草敷着才行。” 李宓恍然大悟,根本不是屋子里没点灯,而是自己瞎了。 想到这里,李宓赶紧将敷着虎须草的纱布系回眼睛上,起身下床要给姑娘作揖,没想到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所幸姑娘扶得及时,才没让李宓摔下去。 姑娘略带责怪说:“你身体大伤小伤那么多,好好在床上养着吧,不要乱走动。” 李宓道:“若不是你们救我,我以后可能就是个瞎子和瘸子了,一命之恩心里记着了。” 姑娘咯咯笑起来,“你腰上骨头是我爹接好的,治眼的虎须草也是我爹上山采的,谢我爹好了,我只是帮忙打下手。” 李宓问:“那我这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姑娘说:“放心吧,再有十日就差不离了。对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拿吃的,你等会儿。” 李宓一摸肚皮,还真有点饿。 眼睛不好使了,他的听觉就格外灵敏,听见姑娘起身,然后双手在床边摸索着什么,哒哒拄着地面走了。 李宓有些惊讶,意识到什么,朝姑娘的背影喊:“你手上的棍子?” 看不见姑娘的表情,但应该是悲伤的,她的嗓音有些低哑,说道:“我跟你一样,也是个瞎子,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李宓默然,独自呆在房间里,过一会儿,尝试着下床,他摸索到床下的一双靴子,手感摸着应该是自己那双,并且带着淡淡皂荚香气,是被人洗过的。 李宓蒙着眼睛把靴子穿好,扶床沿下了地,勉强能一瘸一崴地走上几步,便一路蹦跳往刚才声音消失的方向过去。 路上看不见,李宓被拦路的桌案绊了一脚,咣当摔在地上,一手端着饭菜进来的姑娘听见声音,赶紧把饭搁在桌上,再抬脚就踢到了李宓的身子,忙俯身把他扶起来。 李宓有些尴尬解释,“对不起,我没想乱跑的,就想到门口晒晒太阳,没想到弄得这么糟糕。” 姑娘给他拍打了一下衣服的灰土,然后扶着李宓一小步一小步往门边挪,让他坐稳在门槛上了,才道:“这几天你就拿着我的手杖吧,免得我不在时你又要磕着了。” “那你怎么办?” “院子里的路我都熟记在心了,没有手杖慢着些走不会有事的。” 李宓仍是摇头,“我还是不乱跑了,这样,我想出去的时候你带着我好不好,这样咱们互相都有个照应。” 姑娘轻抿薄唇,唔了声算是答应了。 她又给李宓把饭和菜端到门槛这边,轻轻把饭碗搁在李宓手里,然后娴熟地往他米饭里夹菜。 “吃饭吧,菜我都给你夹好了。”姑娘把筷子递给李宓。 李宓低头拿筷子戳了两口菜,脸上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你爹手艺不错啊,做菜这么香。” “我做的。” 李宓被噎了下,用力吞下去道:“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做饭啊?” 姑娘与他并肩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笑说:“看不见怎么就做不了饭啦,我还有手有脚,有嗅觉有听觉,一点都不影响呢。” 李宓莞尔,然后又试探性地问道:“你的眼睛……生下来就这样吗?” 姑娘的脑袋不易察觉地低了低,角度十分轻微,如果这时姑娘的爹在这里,就知道这表示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隔半晌,姑娘嘴角微微翘起,点了点头,又马上反应过来对方也是同自己一样的瞎子,开口道:“嗯,从出生就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李宓眯着眼睛,淡淡地说:“我如果与你同样的遭遇,恐怕做不到像你这样释然。” 姑娘郁闷道:“你以为我不想哭啊,可哭又不能解决问题。眼睛看不见自然是一种遗憾,我以前也有过怨天尤人的时候,可那样于事无补,所以我只好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去钻这种牛角尖,虽然看不见,但还可以用耳朵、用指尖去触摸这个精彩的世间,无论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都不要放弃,这是我自己所领悟到的。” 李宓扑哧一笑,“这么说,老天爷对你不厚道,你反而是以德报怨,我佩服你。” 姑娘敛着睫毛,眼底的坚强流露出来,她说,“我爹说过,这世间本来就有许多事是不会公平的,抱怨没有用。我虽然看不见你们眼中的景窑青瓷是何等光彩,但我可以触摸花瓶上简朴的线条,我虽然看不到明月是何等光辉,但当它越过中天,为世间铺上一条闪光的道路,我能感受到明月就在心中。 像我这样的瞎子,每一天每个时辰都在挣扎活着,仿佛我这样悲哀的命运便是世间痛苦最深的,如果想不通为什么这种痛苦要施加在自己身上,就会不停哭下去。但如果想通了,苦难征服不了我,那么便不算苦难。” 李宓感叹,“只有聋子才在意自己的耳朵,瞎子才知道珍惜自己的眼睛,很多人都是如此,对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不以为意,反而对于没有到手的东西苦苦追求,一旦得不到便怨天尤人,殊不知自己已经拥有了许多,这便是大多数人的通性吧。” 姑娘呵呵笑,“世间本来就是美好的,即便黑夜也是如此,无论遭受什么样的苦难,都应不断进取。别人觉得自己是个瞎子,而我也觉得自己是多灾多难的可怜瞎子,就是真的可怜了。我们应该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就像一位圣人说的,‘忘我即是极乐’。” 李宓嘴角挂着笑意,“那是儒圣姑苏槊的话。” 姑娘歪着脑袋,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哦一声。 静了三息,两人忽然一同笑得死去活来。 笑完,李宓问道:“恩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吕辞。”姑娘咬着‘辞’字,声音温婉软糯。 “我叫李宓。”提督大人轻快地敲敲碗,无比干脆。 吃完饭,吕辞拿了碗筷去洗碗池边清洗,李宓想帮忙,奈何自己除了瞎,还不知道哪儿是哪儿,只能干在门槛坐着。 听着洗碗池那边传来的水声,李宓觉得百无聊赖,好奇问道:“吕辞,你眼睛看不到,你爹也不在家,你平常怎么判断时间的?” 吕辞说:“我家隔壁院子里住着十几个乞丐,他们每天卯时起来出去讨饭,中午午时回来睡觉,到下午酉时再出去讨饭,晚上亥时赶回来。每次他们出去或回来都会唱歌,稍微留意一下我就知道时辰了。” 李宓心想这法子倒是聪明得紧。 下午的时候,吕辞给李宓熬药,半天没人说话的李宓闻着药味寻了过去。 灶房里,吕辞搬起竹凳摇着蒲扇坐在药炉前,不时挥手嗅一下药炉里的药香,她自小在父亲的熏陶下,对药理知识掌握也十分娴熟,知道药汤熬到什么地步才算大成。 不远处倚在灶房门口的李宓鼻子嗅来嗅去,“吕辞,我最讨厌喝药了,尤其是苦药,你会给我加糖的,对不对?” 吕辞抓着蒲扇,动作稍稍放缓,鼻尖嗅着浓郁的药香,心里有些为难,又不敢回头,声音软软糯糯的,张口便支吾着说:“嗯……今天的药我给你加糖……” “那我就放心了,我信你。” 李宓话说得漂亮,明知她看不到,却还是轻轻笑着,清澈的眸中满是笑意,苍白的脸孔增添了几分生动。 吕辞脸颊红得发烫,她可不擅长说谎,于是当把熬好的药汤给李宓端过去时,粉扑扑的俏脸就不大愿意面对他。 李宓喝了一口药,脸皮瞬间变形,心里止不住骂娘,硬头皮喝了两口,便吧唧着舌头说:“吕辞,你刚才放糖多了吧,甜过头了。” 吕辞疑惑道:“甜的?” 李宓嗯了声,胳膊一抬,把药碗给她递过去,“不信你尝尝。” 吕辞听着李宓煞有介事地嗒着嘴巴,好像喝了琼浆玉露似的,便疑惑地接过碗去,轻咂一口,一张俏丽的脸蛋瞬间扭曲起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西施眨眼变东施。 “你骗人!”吕辞满脸通红,像观音座下偷了酒喝的玉女。 “你不是也骗我啦,你这药是我喝过最苦的了。”李宓争辩。 姑娘自知理亏,小声道:“我爹说了,良药苦口,你要想快点好,就得捏着鼻子喝光。” 李宓无奈,只得重新把那碗药接过来,吸了几口气,像给押着上刑场砍头一样,一闭气,咕咚把药都灌进了嘴里。 “堂堂大赵,阉人专权,开河造驿馆,惹红军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直教那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呜呼,哀哉可怜!” 酉时的时候,隔壁院子里稀稀拉拉走出一拨人,皆是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有几人腰上挂着布袋子。 叫花子们一边走一边唱,“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059、说亲 相信小丑就算再厉害,也不能短时间内到达顶楼吧? 周游再次看了眼直播界面,从五楼楼梯一路摔到四楼的小丑很快爬起来,拍拍灰尘,像没事人似的,开始一步步沿楼梯往上走。 直播界面里,周游只能看见地面和小丑的大皮鞋,并不知道对方爬到了几层。 紧接着,画面一闪,小丑不知道在哪一层停了下来,很有目的性的朝一个地方走去。 周游见对方没有追赶上来,赶紧摸出另一只手机,打电话报警。 可无论试几次,拨打报警电话或者朋友电话,不是忙音就是不在服务区内。 “这座大厦被屏蔽封锁了?”周游骂了一句,“这特么玩个屁!” 突然,啪嗒一声,整座楼的所有灯光熄灭,只剩走廊里应急灯闪烁着幽幽的光茫。 “这混蛋把电闸给断了?”周游看了眼直播界面,刚从配电室走出来的小丑再次沿楼梯间往上爬。 这下周游是真的慌了,电闸一断,电梯坐不了,楼梯间又被小丑占着,自己待在顶楼,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原地等死? 就在小丑爬楼的过程中,又有一人成为它的刀下亡魂,一刀割喉,毫不拖泥带水。 周游想了想,跑到楼梯间门口,再次搬起灭火器,打算故技重施,给对方脑袋开个瓢。 时间在焦灼中艰难度过,不知过了多久,周游终于听到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小丑来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股带有血腥味的粗重喘息也越发强烈,周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不管了,放手一搏吧,成功成仁在此一举。”周游心中暗暗为自己打气。 嗒。 脚步声走到了门口,周游也几乎是同一时间闪出来,一灭火器砸了过去。 出人意料的是,小丑似乎早就预测到一般,抽身躲开。 随后,小丑一个垫步,飞身一记侧踢,砰一声,将周游踹出四五米远去。 被踢得晕头转向的周游吐了口血,晃悠悠站起来,又被紧随而来的小丑一刀刺伤手臂,然后是肚皮、大腿、后背。 几乎是短短的十几秒内,周游身上就多出十几道口子。 小丑终于停下来,一点点舔舐着刀上的鲜血。 它贪婪地扫视眼前的猎物,一双自私、阴翳的狠毒眼睛死死盯住周游。 周游腿都吓软了。 自己真的要死了吗? 不,不可以死,自己怎么可以死呢! 周游短暂回忆自己这一生,从一穷二白的学生到工作室老板,或直接或间接面对过多少风险? 他风光过,委屈过,奴才过,也忍气吞声过,但无论如何,他都咬牙挺过来了。 他这一生没抬过几次头,也不算始终低头,而是弯着腰,小心翼翼走着才到今天这一步。 能屈能伸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想收老子走,老子偏不如你愿! 随后,周游蓦地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甚至往小丑跟前凑了凑,“听说你是个喜剧演员,真的假的?” 060、丐帮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吕辞夹了些菜到碗里就抱着去院子了。 临走给李宓叮嘱,“我爹说什么你都别听,他今天病了!” 李宓笑嘻嘻的应了。 等闺女走远,老吕就凑得离李宓更近了些,看着那张比闺女略差些但也算英挺的脸,心中感慨颇深,这张脸,可真像当年那位道姑朋友啊。 当年自己初上青城山,一见那位道姑便惊为天人,那张风华绝丽的面孔,过去二十年他也不曾忘掉。 后来得知道姑乃是青城山主温等闲的嫡女,早已嫁做人妇,夫君是名普普通通的青城山砍柴人,算不得门当户对,但终归两情相悦,老山主咬咬牙也就认了。 直到某一天,已病入膏肓的太祖皇帝梦中梦见青城山上有白龙飞过,梦醒后认定这是老天给自己的提示,便马不停蹄御驾赶往青城山祭拜,山上遇见了已身怀六甲的道姑,竟要将其纳入汴京皇宫。 已经可以做老皇帝孙女辈的道姑受惊不小,好在陪同前往的群臣拼死谏言,讲了几十遍纲常理法才没让这荒唐事发生。 但老皇帝回汴京后,仍是对道姑念念不忘,下旨命青城山主待道姑诞下孩子便携女面圣。 道姑十月怀胎生下一对龙凤胎后,交与夫君,不想沦为那赵国老皇帝的胯下玩物,便纵身一跃从四五百丈高的老君山跳崖自尽。 人命一出,在江湖与庙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民间无数文人墨客笔墨声讨,然而都被朝廷镇压下去。再后来老皇帝派兵上山兴师问罪,老青城山主先是将女婿跟外孙送出青城山,随后率弟子二十二人与禁军厮杀,老山主一剑杀退八百大赵铁骑,力战而亡,与之同去的众弟子一同赴死,杀至剑折血枯。 惟有那一年,琅琊榜武评多了个榜十一——青城山主温等闲。 榜评言:汝知天必怒,若人犯之威之。然汝知人亦怒乎?天亦颤乎? 天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今有青城山主温常以布衣之怒击于天上,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汝等皆当识此名。 想到这里,吕老不禁有些扼腕叹息起来。 约莫是闻到一股汗渍发馊的气味,李宓端着饭碗的动作慢下来,问道:“你干嘛要靠我这么近啊?” 吕老笑眯眯说:“小子,我家闺女不仅长得仙资佚貌,厨艺更是一绝,如此贤良淑德的姑娘你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去啊,要不要考虑一下?” 李宓鼓着腮帮敷衍,“婚姻大事,容我考虑考虑……” 吕老当即眼皮一瞪,离李宓更近了些,脸上表情严肃,“小子,你说实话,是不是嫌咱小家小户,配不上你这公子哥?” 李宓哑口无言,“不是这样的啊……” 吕老神神道:“小子,老夫跟你说,咱年轻那会儿也是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就凭那时候的名气,咱家闺女配你是绰绰有余。” 李宓半开玩笑道:“叱咤江湖?叱咤到什么程度?” 老吕认认真真回忆了下,脸上带着十足的红光,开口说:“大概能去拼一下琅琊榜武评第一吧。” “哈哈哈,”李宓搁下饭碗,捂着嘴,差点把饭笑喷出来,“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汴京城杀了那阉人为民除害,反倒窝在乡下结个草庐当赤脚郎中了?” 老吕搓了搓手,皱纹蔓成老树皮似的脸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晚上,吕辞睡老吕那张铺了茅草后加层垫子的土炕,老吕随意打了个地铺。 李宓躺在吕辞铺满少女体香的玲珑小床上,伸展了下身子,两脚就已蹬到床杆,睡得是十分不舒服。 这小床摸着手艺挺精巧,是老吕专门为宝贝闺女从山上砍来的梧桐木,就是太小,还有些硌得慌,李宓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渐渐地,李宓双耳适应了夜里的静谧,蓦地,有奇怪的动静从屋外传过来。 李宓心生警惕,穿好衣裳轻轻翻下床。 虽然他目盲,并且腰窝的重伤还未痊愈,但李宓自信在碧蹄馆这种地方,收拾个把蟊贼还是绰绰有余。 碧蹄馆这个地方,算不得什么大集镇,却也是由大凉关入关前往一百里外的骊靬城必经之路。 在前秦时期,与关外游牧民族及西域几个小国签订条约,大秦对他们定期开放通商,互通有无。携带大量财物经大凉关去骊靬交易的异族商队路过碧蹄馆都会停下来歇歇脚,也使得碧蹄馆曾经繁盛一时。 碧蹄馆由雏形至鼎盛再到衰败,前后经历了不到一百年时间,百年积淀保留下来的房屋造型古朴至极,青砖白墙,窗棂镂空,许多人家屋檐下垂落的一串串爬山虎在风中绰约。 乍看之下,与江南道喜好在烟雨中举着把油纸伞走出小巷的女子流苏相像,谈不上风情旖旎,却有着自己的古镇情怀。 随着碧蹄馆的衰落,这里百姓愈发稀少,不少从其他州县流窜来的难民乞丐多起来,好在他们并不是那杀人越货的响马之辈,来到此地极有规矩,要饭的要饭,打工的打工,并没出过鸡鸣狗盗之事。 一个衣裳比老吕还要破烂三分的黑脸乞丐蹲在灶房门口,手中抱着只小瓷碗,碗里是吕辞今晚留的剩菜。 连李宓都对吕辞厨艺赞不绝口,乞丐更是大快朵颐,只差没把手指头给吃进去。 乞丐撑着肚子扶门起来时舒服地打了饱嗝,忽见眼前掠过一道黑影,李宓抄起顶门的木棍砸了过来。 想象中棍棒炒肉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只见抱碗的乞丐微微一笑,伸出枯木一样的手臂,只用了两根手指便夹住木棍,笑说:“你就是吕老头救回来的后生?” 李宓懒得跟他废话,后撤一步,准备再一棍砸过去,奇怪的是他居然未能将木棍抽回来。 只见乞丐云淡风轻的用两指随意夹住木棍,也未怎么用力,李宓后撤的那只脚怎么也落不了地了。 要知道李宓连秦观潮全力以赴的六十斤大戟都敢硬捍,而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瘦乞丐随意便钳制住他,其膂力是什么层次? 李宓也有些疑惑,眼前这贼力气还不小? 他不信邪,提了口气,轻呵一声,换了左手持棍,全身力气都压在握棍的左臂上,终于带动着双指夹棍的乞丐往前踉跄一步。 乞丐微微咦了一声,竟觉得有些神奇,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这次李宓是怎么也拉不动棍子了。 咔嚓一声,李宓额头的汗都冒出来,没有拉得动对方,却把脚掌借力的门槛给踏断了。 李宓有些恼了,果断放弃手中木棍,闭眼摸向乞丐的方位,两臂环住乞丐的身子竟是要抱着把他扔出去。 乞丐脚下八风不动,将左手的瓷碗随意一掷,竟轻飘飘落在灶台上,随后乞丐抓着李宓两条手臂轻轻一带,就将他掼倒在地,轻笑道:“小子,留着力气安心养伤不好吗?”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乞丐把灶房的门槛简单修理了下,走进院子,看到李宓坐在磨盘上,赌气似的背着身。 乞丐坐过去,右腿随意交叠在左腿上,看见身边小子黑发垂额,月光下露着白净的下巴。 “怎么,小子技不如人还来气了?”乞丐的话在满院寂静中十分清晰。 李宓吸吸鼻子,皱着眉认真地转头‘看’乞丐,“你真是叫花子?” 乞丐轻轻一笑,双臂一展道:“我这一身破衣烂衫的都不算叫花子,那天下可还有叫花子容身之处。” 李宓迟疑,咬了牙,半晌,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那你一定是丐帮的。” 乞丐啼笑皆非,“这你倒是猜对了,老夫还真是丐帮的。” 李宓这才稍稍有些释然,“你刚才使得是丐帮什么功夫,简直比神通还神了,就你露得那几手,搁市井还不得搏个满堂喝彩。” 乞丐说:“算不得功夫,只能说手熟尔。” 李宓朝隔壁院子的方向指了指,“你从那边来的?” 乞丐嗯了声:“吕辞小丫头每晚都会留些剩饭,我胃口大,在外面讨得不够吃,就来这院子里吃宵夜。” 李宓嘀咕说:“哪里是剩饭剩菜,我分明记得是刚一做好就给你盛出来的。” 乞丐耳力极好,听得清楚,笑道:“老夫跟吕辞小丫头交情其实不错的。” 李宓说:“丐帮这些年混得有些差劲啊,连你这么厉害的叫花子都得亲自出来讨饭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很久很久的时候,大约是一千多年前的岁朝,有了丐帮。 酒肆兴罢分块,自此狂歌作别离,颠落东西南北风尘客,靡留青史风月名。 从岁朝初建至秦朝鼎盛,到如今赵朝王野做了帮主,遵循帮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处处与阉人叫大板,致使丐帮遭受沉痛打压。 丐帮两老、丐帮八碗、丐帮十八乞、丐帮各城舵主均上了皇城司的暗杀名单。 丐帮积势千年,门下弟子无数,有犬、棍、掌、乞、唱、说、拜、取八门,又称八碗。 坐在李宓身旁这位乞丐入的是取字门,江湖人笑称丐帮乞字一门,全靠坑偷闷骗,但他却将乞字门绝学练到令江湖闻之变色。 乞丐听着李宓的话,脸色有些冷下来,但是语气却带了认真,“魏阉害我丐帮今日如丧家之犬,来日我丐帮必向其一桩桩一件件讨回的。” 李宓说:“如果魏安直接把丐帮灭干净了呢?” “不会的,将来的事没人能知道,但至少有我在的一天,便不会让丐帮人都死绝,哪怕最后战斗至仅剩一人,一人也可为丐帮正名。” 李宓想了想,平静地笑了。 “真是怕了你们丐帮。” 061、甘州 甘州地处夔州道西北,也是帝国最边陲的州城之一,以“汉国臂掖,以通西域”而得名。 甘州与骊靬、凉州、境州共同组成赵朝北部防线,也是帝国四大防御要地之一,这地方即便汉人鼎盛时期也不太平。 前秦执政时,来自草原的匈奴和西域的大氏国常来叩关,等到匈奴被蒙古人灭光,蒙古人又频频叩关。熬到赵朝了,这个史无前例统一帝国最大疆域的国家也未能阻止打败蒙古人的鞑靼人日常叩关。 总之甘州是个不太好的地方,外人来一次抢一次,抢一次打一次,打仗,是要死人的。 所以甘州太守不是那么好当的,仅从天启一年到三年间,甘州太守便死了五个,平均下来每年死一个半。 汴京城那帮拔下头发丝儿都是算计的人精也不傻,虽然一个个争破了头皮想做官,可争掉了脑袋是万万不可以的,所以从年初到入夏,甘州太守的正四品官位空悬百日,无人敢接。 天后指派兵部尚书张鹳前去甘州,还给他授太子太保、赐尚方宝剑一柄。 铁杆狗腿张鹳没得说,天后让去哪儿赴汤蹈火就去哪儿,从汴京到甘州四千多里像模像样走了大概十七天就上书辞官回家了。 天后又找上第二个狗腿兵部侍郎韩终,韩侍郎索性连蒜都懒得装了,三个字“我不去”,天后回了八个字:革职为民,再不叙用。 在朝廷焦头烂额之际,终于有人肯出来背锅了,此人是兵部主事王在信。 他在兵部一向名不见经传,做事低调,来到兵部并不是因为懂兵,而是当了十年学士终于熬死一个兵部主事,便从翰林院调来了。 换句话说,他就是个拉出来顶包的。 王在信带着十几个仆从马不停蹄赶往甘州,顺利接过了甘州太守印,开始整顿吏治。 他在政务上将甘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在军事上同样广积粮、深挖壕,还派人在城外十里建了小城,作为防御鞑靼人和西域人的城前哨。 没想到消息传回汴京的时候,天后勃然大怒,气得将奏折摔在了地上,“区区甘州,新旧城不过相距十里,把新城建得这么近,旧城前面设得地雷、绊马索是让自己人出去趟吗?新城若是守得住,那还要旧城何用?若是守不住,新城的败军是要开旧城城门放进来还是紧闭城门看他们死绝?王在信误我大赵!” 但朝廷已经来不及后悔了,因为王在信在圣旨赶来的前一天就死了。 天启三年十月十二,夔州匪首王保保纠集十万部众,向甘州城发起进攻。 甘州城历经数百年战火洗礼,壕沟环绕,防守缜密,并且还有红衣大炮坐镇城头,实属坚城。 战斗持续了三天,过程比较简单,大概是甘州太守王在信亲率守军一万出战,被王保保的十万大军打跑,退守新城。 新城内王保保奸细纵火破坏,大乱,王在信再退,回到甘州城。 此时的王在信很清楚,他恐怕守不住了,不会再有希望,他实在无力挽救危局。 可他并不打算再退了,因为他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 十月十五,王保保集结所属十万人,向甘州城发动总攻,王在信率三千守军拼死守城抵抗。 这一次,王保保以数十倍兵力优势,发起了无数次进攻,却始终没能拿下城池。 正当王保保严重怀疑守将是否还是前几天那个被自己打得落荒而逃的草包太守时,甘州城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了冲天的呐喊声,没有了火炮声,因为城内守军已经发射完他们最后一支箭,最后一发火炮。 在最后的时刻,王在信向家中老仆询问了汴京城的方向,站在城头,向着东南方行叩拜礼,说出了临终的遗言。 “陛下,臣已竭力矣!” 随后他穿好官服,佩戴着来时朝廷赐他的尚方宝剑,跳下城头。 十月十五,三千赵军战死城头,甘州太守王在信阵亡,甘州破。 王保保是西域阿速国人,十岁时随父亲来到中原,以贩卖私盐为生。 盐在赵朝属于官府管制,未经允许民间不准贩卖,然而随着官府的腐败,盐价越涨越高,而寻常百姓只需要花三分之一的银子就可以从王保保那里买来比官盐好许多的私盐。 从旧历三十年起,王保保凭借着贩盐盈来的暴利组建私人护卫,期间豢养了大批门徒客卿,笼络无数死士为其效力,并且在江湖上广泛结交侠士,动辄豪掷千金。 传言王保保曾在街头救回一落魄刀客,刀客因模样丑陋被王保保一位美妾讥笑,美妾被王保保挥刀劈死,从那以后落魄刀客誓死追随王保保,现在已是一品大刀客,位列王保保府上客卿之首。 王保保对待一落魄刀客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在夔州道一带的名声。 天启三年,王保保于骊州起义,并迅速组织起数万以山贼为主的队伍,连续攻占河西、宁堡、金川等地,成为当地一大匪患。 没多久,夔州郡守童纶便调集郡内十万兵马打来了,十万人很快收复河西、宁堡等失地,并包围了骊州。 王保保与东拼西凑起来的几万匪众硬是坚守城池四十多天,期间赵军动用各种武器攻城。 无论火炮、巨弩还是落石,一次次快要登上城头的赵军最终都被打落下去,而夔州郡守童纶骑马远远眺望着骊州城头,可以清楚看到一袭红袍的王保保拼了命地杀在最前面。 这场大战曾经有人劝王保保放弃骊州,暂避赵军锋芒,另寻时机图谋再起,然而王保保坚持再等几天,战机总会出现。 在坚持了长达四十天的时间后,终于出现转机,夔州道东部境州有鞑靼人百万青壮压境而来,元帝慕容皇图扛起替天行道大纛,铁骑四处奔袭,让正在西边打骊州的童纶腹背受敌,不得不宣布退兵。 骊州一战让王保保名动天下,同时也让他自信心极度膨胀起来。在骊州之战后不久,赵朝沙场猛将尉迟北海受封天策上将,领兵三十万远征拓跋金刚。 大军途经夔州道时,仅用三天时间,尉迟北海攻破骊州城门,王保保率余部逃亡西域,后被赵朝招安,很快又反,并攻下甘州城。 夔州道出了这么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也够郡守童纶头疼的,派兵去打他,他跑,撤兵回来,王保保又追在屁股后面骚扰。 王保保虽对自己人仗义宽厚,但是收拾起对手极其狠辣,甘州城一役,俘虏了三千赵兵,王保保将他们招降后当天夜里就给挖坑活埋了。 不少草莽、流民、山贼都想投奔王保保混碗饭吃,但锅就那么大,不少败兴而归的山贼就扯着王保保的大旗狐假虎威,干些伤天害理之事。 小莲花山上有拨山贼,大当家叫袁熊畜,手底下山贼有三百人规模,在附近山区也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这小家小户去投奔王保保实在不起眼,到了骊州顶多混个百夫长,远不如在小莲花山逍遥快活。 索性袁熊畜就顶着王保保的名头四处作恶,前几日骑马逛到碧蹄馆,要求交上一千两银子作岁钱,碧蹄馆一位颇有声望的老学究出来求情,被自己拿刀架着都不肯让步,最后竟然撞墙自尽了,临死前只求能放碧蹄馆百姓一马。 眼看着围观百姓要暴动,只带了十几骑前去的袁熊畜只得放低身段,把价钱往下压了一半,然后纵马飞快离开。 此事在碧蹄馆尚未传开,只有几位资历老的老祖宗互相商量着如何化解此事。 然而碧蹄馆住着的都是穷人,几位老祖宗也不指望他们能拿出钱,眼下只有死路一条。 当几具尸体从官道抬回碧蹄馆的时候,山贼索要一千两岁钱的事情才逐渐传开,有胆大的人仔细辨认了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便发现这是碧蹄馆李老爷子一家,正是知晓内情的一位老祖宗。 祖孙三代八口人连夜收拾包袱离开,不知怎么就死在了路上,尸体被碧蹄馆的人发现时已经凉透了。 李宓捧碗小米粥坐在门槛上听着,抬起胳膊肘顶了顶身边的姑娘,“好像死人了啊,被山贼杀得吧?” 吕辞咂了咂舌头,轻声道:“山贼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在路上设防。万一到时候来碧蹄馆收钱只剩一座孤镇,他们当家的多丢面子。” 李宓呵呵笑起来,“这伙山贼狠茬子不敢惹,就知道捡碧蹄馆这样的穷地方往死里欺负,看来是不知道水浅王八深的道理。” “小子,说谁王八呢?” 身前大片光线被一道褴褛身形遮住,黑脸乞丐负手走过来,把嘴里叼的枯草插进乱发里,便接过李宓手里的半碗小米粥,喝完了,问吕辞,“丫头,你爹采药去啦?” 吕辞软软地嗯一声,只见黑脸乞丐原本凝重的表情终于轻盈了几分。 他已算是二品境的小宗师,但不知为何,每次面对吕丫头那个邋遢老爹,总会有种莫名的压力,但观其气机,全然不像习武之人,除非是那早已抱朴归真、鹤发童颜的老怪物。 但近几百年间也只出过龙虎山前代天师赵仙侠、武当掌教王叔阳、白马寺渡海僧这样的人物能到达此等境地。 姓吕的那邋遢老头儿?兴许只是自己多疑罢了。 062、山贼 “下面播报一则简讯,昨日,魏河市骏豪集团董事长谢君豪之孙,在小区遭遇绑架,至今下落不明!” 医院走廊的大型液晶电视上播报着这则新闻,不少人围在那里议论纷纷,抛开对人命的冷漠,更多是对绑架案背后某些不可言说的内幕或商战纠纷的猜测。 在他们的脚下,医院负一楼,滴答的水声不停从高处落下,当接触到某扇半掩房门时,水珠迅速凝固,化为冰晶。 房门上跳跃闪烁的鲜红色大字昭示着此处生人勿近——停尸间。 门内,阴森冰冷的环境里散发出特有的福尔马林与尸臭掺杂一起的腥涩味,一排排被白布裹住的尸体井然有序摆放着,不远处的冷柜也早已满满当当。 在一排排尸体中,突然,有道身影窸窸窣窣。 “喂,镰仓迦,你确定懂尸检吗,话说你不是个忍者嘛,有执照嘛?”林澄真挖苦道。 “我是很严肃的在进行解剖,拜托请不要打断我的思路!”镰仓迦很认真地说。 “谢家的电话一直在监听,还没有动静,也许绑匪会通过其他途径索要赎金。”娜诺抢过身体看了眼旁边的微型电脑。 “娜诺你能不能消停点,干嘛总在关键时候跳出来看那个该死的电脑呢!”镰仓迦抹了把脑门的汗生气道。 “最近没怎么见小丑跟恺撒露头啊,这俩小子干嘛去了?”林澄真又问。 娜诺说话含糊不清,像是嚼起了薯片,“小丑说是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了,恺撒嘛,应该又去战乱区打仗了,他啊,一天不修理人就难受。” 说话的声音很多,但停尸间只有一道人影。 不是闹鬼。 男子立在一张停尸床前,手中各种医疗器械娴熟运用,一边解剖尸体一边自言自语。 也不是精神分裂。 半月前,林澄真从京都大学毕业回到老家魏河的第一天就横遭车祸,苏醒后,意外发现自己身体多了四个有趣的灵魂。 四个灵魂真实存在,且在各自生活中扮演着角色,林澄真尝试过在现实世界联系他们,但没有任何结果。 依照小丑所在世界的理论,林澄真是与他们四人实现了平行时空的超级感应。 所谓超级感应,就是四人来自不同平行世界,但与林澄真感官共享、情感互通,林澄真能获取他们的知识、语言、能力。 言而总之,小丑对其盖棺定论为,林澄真同时拥有了四个分身。 他们分别为黑客娜诺、忍者镰仓迦、影帝小丑、兵王恺撒·吉索尔。 娜诺自中学就自学计算机编程,掌握十几门外语,曾是平行世界最大黑客联盟‘匿名者’的副会长,位列全球十大黑客之一。她曾利用网络虫洞与敌国电子部队进行过网络对战,并且七战七胜,号称世界上没有她黑不进去的地方。 在林澄真获取的记忆里,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酒红色长发像是流动着光泽的火焰般轻轻披在脑后,露出纤细的白皙肩膀,鬓角两簇整齐的头发被猫耳发箍束起。 063、制敌 结果推了半天,谁也没推动,张乞丐呵呵笑道:“吕丫头莫急,你爹救的这位公子可不是简单角色,现在就看他如何报恩了。” 说完,他转头拍着李宓的肩膀,轻声说:“赵朝军队有制式铁板甲,前后两层,寻常武夫以兵器罡风破甲,破甲多少便有几品实力。寻常七八九品武夫挥出罡气,伤甲而不破,是为下三品。四五六品武夫罡风可破甲,但都在六甲以下,是为中三品。 二三品武夫可破甲八九,是为上三品。而一品则就说不准了,像龙虎山前代天师赵仙侠,曾一记拂尘破去两千六百甲,而江南道那边的拓跋金刚,天生金刚境,十岁初破甲便一刀破百甲,武道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一品境界的破甲实力,实在没有标准定论。” 这话说得李宓蠢蠢欲动,调笑道:“老前辈是想让我取了这伙山贼的甲胄,来试一下自己有几品实力?” 张乞丐点头,“以老夫眼光,你最多不过三品,以山贼四副甲胄凑成一副王朝制式铁板甲,这些人约莫能测出二品武夫的水准来。” 李宓捏捏拳头,一跃而起,把吕辞往屋里推,“进去躲着,等着我回来。” 也不见李宓如何发力,只见脚下炸起一团烟尘,整人迅猛如一道惊雷,掠过院门上空,脚尖轻轻点地落在纵马驰来的山贼前方。 围观百姓们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呼,地面随着碗口大的马蹄微微颤动,几近撕裂风声。 眼看着就要踩到年轻男子身上,就眼下这匹蓄势狂奔的战马,轻而易举就能往人身踏出几个血洞来,这男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赶着送死投胎不成? 不忍目睹者有之,睁大了眼睛津津有味者有之,骑马而来的山贼未曾有丝毫停顿,凛冽的眼神盯住前面这张脸,提着长枪借着马势,大声喝道:“竖子讨死!”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纷纷张望着以一人之力阻拦战马的李宓,想要看看究竟能不能有人在战马的恐怖冲击下完好存活。 只见那拦在路中央的年轻男子身形飘逸,也未怎么出力,在战马驰来的一瞬,脚尖如蜻蜓点水,修长身体微微后倾,向上腾起。 山贼瞳孔剧烈收缩,眼见着俊秀男子的手掌朝自己胸口掠来,当即就是一枪刺出去。 李宓耳朵微微一动,速度猛然拔高到极致,从山贼左侧猛掠至右侧,硬攫锋芒。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年轻人蒙眼抓住枪尖,轰然往后一拽,竟然巧妙借了战马狂奔的万钧之力,四两拨千斤。 下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拍手喝彩起来,只见李宓轻飘飘折断了那杆大枪枪尖,随后反手拍中山贼的胸膛,山贼口鼻喷血、瞬间毙命。 李宓动作未停,又是往下一坠,袖袍猛震出罡风,祭出磅礴的力道按住战马马首,狠狠一压,所有人纷纷倒吸冷气。 只见冲击之力所向披靡的战马竟然一步不能向前,马首轰然往地面砸下去,喀嚓一声齐齐折断,眼看着就是不行了。 一整套杀人手法行云流水的李宓翩然落地,袖袍微微翻卷着,落脚的地方砖石喀嚓裂开,一道道裂缝自身体向方圆几尺外蔓延,噼噼啪啪,地面甚至有些塌陷,看得所有人心惊。 小莲花山二当家曹豹明显没料到院里那个小白脸竟有如此武力,一时有些骇然,等到发现周围兄弟们都在等着自己拿主意才回过神来。 李宓微阖着眼睛,朝着山贼们踏出一步,未等山贼有所动作,光是那股子迫人的气势就已把马匹吓得倒退。 曹豹咬咬牙,做了个缓缓抽刀的动作。 身后这些山贼都是追随曹豹的心腹,通过他一举一动就知道要做什么,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动作整齐的拔出鞘中弯刀,一时刀光齐闪如惊鸿掠过。 曹豹一马当先,双脚一夹马腹,马蹄慢腾腾踏起来,朝李宓逼近过去,剩余马贼也都呈扇形包抄上去,知道单打独斗打不过这年轻小子,便准备打车轮战消耗。 曹豹武功不差,上小莲花山前曾在骊靬城开了家拳馆,一套八极拳耍得虎虎生威,只不过他的八极拳与正宗八极拳法有所出入,只是其中一式八极崩演化而来。 正宗八极拳是由白马寺住持渡海僧所创,取自‘天地之间,九州八极’的古语,拳法发劲可达四面八方极远之地,看似朴华无实却发力迅猛,被江湖人士称作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 景阳学宫曹净慈曾前去白马寺一睹八极拳风采,当场赋诗一首‘文有儒圣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可见八极拳之一斑。 李宓微微动着耳朵,捕捉到周围的变化,撤开右腿,双掌微抬,做出招架的动作。 下一息,曹豹忽纵马奔驰起来,手中钢刀对准李宓的心窝刺上去。 其余马贼也纷纷夹紧马腹,马蹄前抢,抡起弯刀争先恐后劈过来。 李宓连踏三步,高高跃起,与迎面砍来的曹豹贴近身形,轻松卸去对方刀势。 没想到曹豹另有后手,忽然脚跟发力行于腰肌,握缰绳的左拳陡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道,击向李宓心窝。 八极拳讲究的是寸截寸拿、硬打硬开,讲究刚猛脆裂,曹豹这一拳头若砸在身上,起码三四百斤的力道,李宓就是个青铜鼎也得捶出洞。 眼见就要得逞,李宓似乎察觉到曹豹的动作,但拳头已先行一拍砸中心窝,似乎下一息便会发出骨头断裂的响声。 李宓却瞬间扭转身子,整个人如同高速旋转陀螺般将曹豹拳头的力道在胸口一圈圈卸掉,最后抬手抓住对方左臂喀嚓一折,生猛地拽下马背砸落在地。 身后刀风不善,李宓丢开左臂被废的曹豹,脚掌踏地,整个人如鹞子翻起在空中,落下来的瞬间猛踢了一名马贼的脑袋,将其踹下马。 随后听声接稳弯刀,身体向马身前屈,又将弯刀担往身后,只听噹啷啷一连串的金属交鸣,六七把刀从他后背劈落。 三四十匹马转眼将李宓团团围住,李宓只听罡风,挥刀接招游刃有余。 当四周刀风骤然变得凌厉时,李宓双腿松开马腹猛地跃起,身下那匹马瞬间被十几把刀劈中,血花乱溅,马匹极其痛楚的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李宓随之落下,弯刀竟在左右手间如旋翼般飞快转动,围观百姓们看着就眼花缭乱。 也不见年轻人使出什么惊世绝俗的刀法,只凭一手飞刀便在身周掀起一圈刀罡,身体三寸内任何马贼挥刀都刺不进去,反而自己的弯刀还要给卷上几道口子,令人匪夷所思。 曹豹看得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御剑飞刀、踏雪无痕、一力降十会这样的高手只存在于说书人的故事里,今天一见算是认栽了。 仅凭年轻公子露的这几手他就知道自己敌不过,继续打下去且不说惹恼了对方将自己这帮人打杀尽,万一将祸水引上山,这家伙单枪匹马挑了小莲花山三百马匪,那可真是丢人丢到江湖上了。 他想着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等回到小莲花山与大当家袁熊畜好生想个法子收拾这瞎子,便挥了挥手让手下马贼收刀。 李宓正在人堆里打得尽兴,尽管目不能视,可听觉却异常敏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清清楚楚,就跟亲眼见到了似的。 忽然各路刀锋收入鞘中,李宓翩然落地,微微侧头道:“怎么不打了?” 曹豹咬牙捂住重伤的左臂从地上爬起,脸上表情略带讥讽,说话却十分卑亢,“大侠,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有些得罪的地方,在这里给你赔罪了,还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了,我们立即就走行嘛。” 李宓唇角往上提了提,冷笑,“怎么,死了几个兄弟发觉不是对手,老虎变病猫开始装孙子了?早干什么去了?你当碧蹄馆是你家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这么容易。” 曹豹有些尴尬,迅速扫了眼被李宓敲打得鼻青脸肿的手下,小心翼翼道:“那大侠……怎么样才肯放条生路?” 李宓煞有介事的想了想,指着街道两侧说:“第一个条件,先给碧蹄馆这些父老乡亲们赔礼道歉。” 曹豹心想这个简单,赶紧跟手下山贼们使眼色,一帮人提着刀走近围观的百姓,半狞笑半恐吓说:“大叔大娘,兄长嫂嫂,今日多有得罪,对不住,还望海涵。” 百姓们可没李宓那个本事,一个个躲得远远地,也不敢应,看着曹豹带人回来了,李宓说道:“第二个条件,碧蹄馆的一千两岁钱,就算了吧?” 曹豹满口答应下来,“不要了不要了,一千两银子就当我们小莲花山与大侠交个朋友。” 他心里暗暗发狠,等回去见了大当家的,一定得好好添油加醋说一番。 袁熊畜那家伙耍得一手好刀法,还很难得是个四品大刀客,这侠客眼下看着嚣张,武功招式既花哨又有侠者风范,可等大当家来了,把你脑袋一剁,可不叫你碧蹄馆满镇尽悬大弯刀? 064、破甲 李宓点点头表示很满意,双手负于身后,继续提出第三个条件,“把你们身上的甲胄卸下,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曹豹瞬间眼皮一跳,卸甲? 他有些犹豫,讨价还价说,“大侠,能不能换个条件,我们小莲花山本就兵械甲胄不多,这一下留几十副在这里,大当家回去得把我吊起来打啊……” 李宓很不耐烦地皱着眉毛,“我就问你!脱——不——脱!” 曹豹立马慌了,这才反应过来跟这家伙讲不了理,连连点头道:“脱脱脱,我们这就脱!” 他赶紧冲手下马贼们使眼色,让他们老老实实把身上的甲胄卸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反正他们早晚还会杀回来。 等曹豹他们把甲胄脱完了,李宓才缓缓走上来,拾起地上一副甲胄抚摸着,“小莲花山是吧?以后别来碧蹄馆了,再让我碰见,断了你们的活路!” 曹豹唯唯诺诺着点头,李宓挥了挥手,便朝来时的院子扬长而去。 李宓回到院中,自有一帮叫花子在张乞丐的示意下将三十几副甲胄抱过去,堆在地上摞成小山高。 张乞丐朝丐帮弟子挥手,叫花子们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根粗麻绳,从一副甲胄腰窝处的缝隙穿过,然后依次将剩余甲胄串在绳子上。 麻绳的一端绑在院里一株老柿子树上,青里透红的小柿子挂在树冠上,随风摇摇晃晃,显得可爱极了。 叫花子们忙碌的间隙里,张乞丐问了,“小子,我看你刚才使得刀法,刀形已臻至化境,可刀意却差强几分,故而刀罡不够稳固,若是碰上懂刀的高手,轻松便能破去你那看着眼花缭乱的花架子。” 李宓听张乞丐一眼瞧破自己的本事,心中既震惊又钦佩,当下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脸孔,郑重作揖,说道:“不瞒前辈,我学的刀法乃是源自于青城山的《杀鲸刀》,是从衙门书库翻来的孤本。内功心法以一套呼吸吐纳的少林密功替代,日日勤加练习,不敢有一日懈怠,才勉强练出几分杀鲸刀的气势来。” 张乞丐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为何刚才这小子的刀法与刀意看着差距甚大。 青城山与赵朝道门先后两大祖庭龙虎山、武当山以及曾经睥睨江南武林的齐云山并称为四大武学圣地,自然有其底蕴。 别看现今青城山在朝廷的有意打压下日渐式微,甚至被扶植了个傀儡掌门做些官面上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论其鼎盛时期的声势,就是皇帝见了青城掌门也得恭恭敬敬揖上一礼。 青城山在八百年前由开派祖师温沧海一刀劈山,开宗立派。 青城立派后,温沧海先后与龙虎山、武当、齐云山、藏剑山庄等门派比试,连败十大门派,自此名声大噪。 温沧海晚年收了关门弟子温抟后,不再见客,闭关于老君山潜修陆地神仙道,不久羽化于山中,留有一本《龙跻术》赠予当时帝王。 书中专门阐述了帝王心术与纵横术,帝王为此登顶老君山为温沧海筑坛,拜其为‘荡魔大帝’。 青城山第二代掌门、温沧海关门弟子温抟更是青出于蓝,在一次下山游历时,偶遇海边有大船被巨鲸袭击,拔刀便斩了那头巨鲸,从中悟出新的刀意,糅合温沧海所授黄纸刀法,自创杀鲸刀。 温抟以杀鲸刀带领青城派冠绝武林各宗门,晚年更创立五斗米道,亦称天师道,新帝王赐青城山‘神仙都会之府’御敕金匾。 传闻温抟于老君山结茅传道一百八十载有余,临终前在青城山真水道场摆罗天大醮两万五千个,庇佑青城山未来五百年气运。 随后挥刀斩开了乾坤,天门大开,温抟仰天长笑,飞升去做了快活神仙,新帝王为其筑坛拜为‘普度天尊’。 龙虎山赵仙侠、汴京魏安、武当王叔阳等人皆曾游青城山,当代儒圣姑苏槊、国子监祭酒夏知秋等文坛大擎也曾来此吊唁几百年前飞升的温抟等人。 夏祭酒赋诗云:“山中犹有登仙台,风扫清岚心障开,明月冰壶依旧在,温抟老祖几时来。” 十几年前青城山温等闲以谋逆之罪被杀后,赵朝老皇帝要下令封山,时为羽衣卿相的王叔阳竭力阻止,才使青城派得以存活至今。 老太监魏安曾派番子将青城山翻了个底朝天,便是要找出那本臻至刀法巅峰的《杀鲸刀》,结果只寻得《黄纸刀法》。 而《杀鲸刀》如泥牛入海般,在青城山没留下丝毫踪迹,魏阉可惜温老掌门死得早了些,不然让番子拉去大狱酷刑拷打一番,说不定能逼出些线索来。 没想到消失十几年的杀鲸刀传人就站在眼前,张乞丐颇惊奇地瞧了李宓几眼,指点道:“你能将青城山温抟老祖的杀鲸刀练到此种境地,悟性还是极好的。现在已有如此成就,若是他日内功能大成,一品境界便来日可期了,只是当年温抟老祖从黄纸刀法悟出杀鲸刀,你若能得到黄纸刀法仔细琢磨,必会领悟更深。” 李宓点点头,脸上露出虚心求教表情,“敢问前辈,可知那部以离离原草之意得来的《黄纸刀法》现在流落于何处?晚辈若有机会便去取回来,待练至大成,连同杀鲸刀刀谱归还青城山,也算还了一桩恩情。” “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张乞丐摇了摇头,“草字刀法你暂时还取不来,若是用心练好杀鲸刀,将来破入一品圣人境时,兴许有机会打赢那人取回刀法。可到那时你已是一品刀圣,拿到草字刀法也没什么裨益,趁早弃掉这种念头吧。” “那拿走刀法的人是谁?” “汴京城的皇城司提督,十万宦官之首,权阉魏安。” 李宓一听这名字,顿时萎了,这位早已半步通圣的老妖怪,谁能打得过。 叫花子们将几十副甲胄用麻绳穿好后,一个个兴奋地喊起来,张乞丐会心一笑,带李宓走过去。 “现在三十六副甲胄已经备好,按照王朝评定武力的标准,以四副甲胄抵一副制式铁板甲,你便在此地挥刀,使出全部的力道,刀罡能击穿多少甲胄,你便是几品。” 说完,张乞丐把从路上捡来的那柄弯刀按到李宓手里,便带着叫花子们往远处散去,遥遥围观着。 李宓随手掂了掂刀,屏气凝神,静静感受刀身带来的触感,随后右脚后撤,右臂挥刀而起,弓腰弯身,速度快到了极致。 只见他手腕一拧,刀锋瞬间割破风声,一声震耳欲聋的音爆。 轰。 从柿子树上坠落的几片叶子被刀罡波及到,眨眼间出现无数道细微裂缝,稍后粉碎,如齑粉般飘荡出去。 不远处的张乞丐用力睁大了眼睛,追随着齑粉飘扬的方向望向那一连串甲胄。 一件。 两件。 十件。 二十六件。 刀罡如狂暴的龙卷般撞向甲胄,隐隐汇聚成一柄巨刀,寸寸撕裂甲胄上的甲片,然后将其洞穿。 二十六件甲胄爆开,砸向四面八方,漫天刀罡崩裂四溅,柿子树上被震落数不清的小柿子摔得稀烂。 这还没完,众人目瞪口呆之际,李宓手上的弯刀寸寸崩断,最后只剩一把刀柄,削甲如泥的刀废掉了。 院内重归寂静,李宓微微有些喘息,他刚才气沉丹田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仿佛感受到自手中如青龙出水的刀罡轨迹,那股惊人气势就连他都没有预料到,这便是杀鲸刀的威力? 势如泰山压顶,气若垂天之云,仙人翱翔蓬蒿之间,心意所至,刀劈巨鲸,是为杀鲸也。 张乞丐震惊了一下,然后赞赏道:“不错,破了二十六件甲胄,武力已达到王朝评定的从三品实力门槛。” 身边那些看热闹的叫花子们一个个瞠目结舌,乖乖,从三品! 对于他们这种丐帮底层人物而言,别说从三品,就连中三品里的六品境界对自己来说都已算是顶了天的高手,可望而不可即。 就说他们的帮主王野,入帮前只是个不入流的九品武夫,打擂台都属于被吊着捶那种,后来得到老帮主青眼,传给了他打狗棒法跟降龙掌,王野内外兼修十几年才融会贯通,鲤鱼跃龙门,进入一品大金刚境,武力甚至压老帮主一筹,在琅琊武评榜排名第八,于四十不惑之年接任帮主。 而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三品的大高手了? 张乞丐虽然也心中翻江倒海,但眼前铁铮铮的事实让他不敢怀疑,以李宓现在的实力,而立之年便能顺利入二品,再潜心悟道几年,将来一品可期。 这等年轻的高手,江湖上能有几个? 李宓听到张乞丐的话,愣了半晌,旋即笑起来,颇有些得意,“从三品,那我岂不是可以在夔州道横着走了?夔州道十年难出几个高手,一品二品不出来,谁收得了我?” 眼见着年轻人笑得越发小贼得志,一只纤细的手臂从他脖子后边探出,拧住了耳朵,就看到吕辞牙龈上的小红肉呲着,怒气冲冲道:“李宓你把我家柿子树怎么了!” 张乞丐看着柿子树下满地的破烂青柿子,摸摸下巴笑起来,看着吕小冤家死死揪着李小冤家的耳朵控诉她家柿子生得多么命苦、长成现在这样大何等不易,说得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最后还是李宓垂着脑袋去把地上那些没烂的柿子一个个捡回来了,睁眼说瞎话地告诉吕辞只摔坏五六个柿子而已,勉强将此事捂过去。 065、虎汤 林澄真和程樾走在当时保姆领着孩子散步的小道上,程樾裹了裹衣领,搓搓手道:“这几天降温得厉害,你不冷么,我隔着外套都觉得阴凉刺骨。” “还行,今天穿的比较厚。” 在小区走了一圈,来到案发时的公厕前面,摄像头有被人为破坏过的痕迹,林澄真看了眼四周,又朝里面走去。 两人戴好鞋套手套,女厕地面、墙面喷溅的血迹说明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搏斗,而歹徒破窗逃跑的铁栅栏也有土炸药爆破过的痕迹。 谢家是富商,想来绑匪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潜入小区,摸清每天这个时间保姆会带孩子出来,甚至连一击不成,保姆的逃跑路线都算好了。 在歹徒出现的瞬间,一旦意外失手,带着孩子的女人想要逃离,往家或往保安室跑都是不明智的,距离太远很容易被追上。 那么大声呼救,躲进眼前的公厕,靠着门锁拖延一会儿,相信凭小区的安保情况,可以等到救援。 可惜的是,公厕门锁早被动了手脚,窗户也被偷偷安了土炸药,进入公厕等同入瓮。 程樾又带着林澄真来到后巷,巷子里到处刷着大大的‘拆’字,所剩住户不多,有队民警还在挨家挨户摸排走访,但一无所获。 破败的墙垣,老旧的路灯,废弃的电话亭,与路口墨绿的垃圾桶和鲜红色‘拆’字形成对比。 案发当天,无论是附近晨练的还是早起上班的,均没有人看到抱着孩子夺路而逃的歹徒。 程樾指着这条昏暗逼仄的巷子,摇头道:“虽说这附近没有探头,但巷外交通干道的探头也没发现有用信息,歹徒想要掳劫一个孩子走出巷子,并完全避开所有居民的视线是不可能的。” 林澄真思索了会儿,说道:“既然带着孩子没办法离开,那如果和孩子分开走呢?” 他继续道:“根据警方的报告,公厕门口的血迹跟窗户的血迹是不连贯的,且同属于受害人,那么窗户血迹应该是歹徒身上沾有被害人的血逃窜时留下的。 附近居民没有查出嫌疑,走访群众也没发现可疑人员,很可能凶手将孩子藏了起来,然后把沾血的衣服处理掉,单独离开了巷子。 但这个季节的清晨,尤其近几日,气温是很低的,凶手如果是正常人的话,最需要的是找件新外套穿上。” 程樾眼前一亮,似乎也认可了这个想法,“那就查附近的服装店、商场……” “嗯,大冷天凶手没穿外套,买外套后很可能直接就穿着走,这跟一般来买衣服的人用袋子装着拎走是不一样的,这也很容易让服装店店员留下印象,让你们的人从这方面着手排查吧。” 程樾赶紧打电话通知局里,派人过来调查。 挂掉电话,程樾搓了搓手,又问:“既然歹徒的去向有了推断,那孩子呢?” 林澄真闪身,朝身前的垃圾桶努努嘴。 程樾半晌反应过来,“你是说,歹徒把孩子扔垃圾桶藏着了?” 066、剑客 骊靬位于夔州道河西走廊西段,祁连山北麓,黄河北畔。 西北有甘州,东南有凉州,地势险要,前朝诗人皇甫端曾有过‘环骊皆山也’的议论,可见这里确实是块易守难攻的要害之地。 骊靬太守死后,始终不见李宓回来,花云急,控鹤府的黄鹤郎更着急,接连派出十几拨探子,城里城外都搜过了,却还是没有线索。 好在新纳入控鹤府的金吾将军秦观潮人脉广泛,与几伙交好的江湖帮派联络了一番,在一处官道找到早已发黑发臭的矿监尸体,却没有李宓的踪影,只寻回来一把斩马刀。 秦观潮推测提督大人身受重伤,被人救走,便发动人马在方圆百里内紧锣密鼓地打探消息。 说起金吾将军秦观潮,参军前乃是一方匪首。 他与寻常百姓口中虎背熊腰的粗糙寇匪不同,年仅三十来岁,却喜欢穿着一身文质彬彬的雅致青衫,腰间佩戴一枚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蓝水翡翠,平日里不苟言笑,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说起做山贼前的经历,秦观潮本是骊靬城里某小宗族家主的庶子,他勤学苦练十几载,好不容易考中了武举,马上就要收拾行李去汴京城兵部报道,等待着某一日飞上枝头当将军。 不料意外得知自己的名额被同父异母的亲哥顶替,因为亲哥是嫡长子,父亲也对此事充耳不闻。而亲哥霸占名额后非但没有歉疚,还将秦观潮赶出家门,霸占了未过门的妻子。 秦观潮后来将此仇了结,将宗族一十八口人绑在架子上用火活活烤死,连被糟蹋的妻子一并杀掉,最后拖着半死的亲哥一路纵马到野山,剥光了皮吊在山顶喂了野狼。 真正让秦观潮声名鹊起的一战乃是对骊靬官军的反围剿,当时太守裴按命骊靬将军张鹤云领兵两万包围匪山,只有三千兵力的秦观潮在山上据险而守,等待战机。 开战第五日,东风起,秦观潮命二当家领轻骑两百从侧翼夜袭官军粮营,然后制造混乱吸引张鹤云注意,又亲率两千五百人以中央突破战术直冲大营,官军溃败,踩死踩伤者无数,主将张鹤云更是被砍下脑袋,传首骊靬。 秦观潮从本本分分的武举人变为凶名远播的悍匪,又何尝不是这个乱世的产物,想要在兵荒马乱的昏庸世道艰难生存,没有斩草除根的狠心,没有壮士断臂的辣手,早就成了别人路上的垫脚石。 没有谁愿意杀人,也没有谁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然而逼上山做土匪,却是秦观潮唯一的选择,所以当骊靬太守裴按派人来招安的时候,秦观潮想也没想就给答应了。 …… 这几日李宓的头号大事便是蹲茅坑。 他扪心自问对吕辞还是挺不错的,可不就是没答应吕老头娶了他闺女吗,至于下这么大的猛料? 自从那晚喝完那锅肉汤,李宓的肚子就始终咕噜响个不停,隔三差五就要捂着肚子往茅厕跑,一天到晚在里面待着。 吕辞早起熬粥的时候,李宓在茅坑蹲着。 吕辞端篓筐喂鸡的时候,李宓在茅坑蹲着。 吕辞拿臼子捣药的时候,李宓还是在茅坑蹲着。 好不容易熬到吕老头从外面晃回来,李宓刚开口吼上一句‘你这老家伙居然在汤里下药’,食指还没戳到老头鼻子上,后庭立马很不争气放了个响屁,李宓又捂着屁股往茅厕蹿去了。 在茅厕拉了三天,好不容易才彻底解脱的李宓脸色蜡黄坐在门槛叹气时,张乞丐背着手过来了,见前几日还生龙活虎的小子跟鬼似的,惊诧道:“你这是让女鬼给吸干了?” 李宓有气无力骂道:“吕老头误我!” 张乞丐却摸着下巴笑了,“我看未必,我可是听说,那一锅虎汤,被老吕连哄带骗让你喝了大半去,那头白额虎在山中活过三甲子,毛须已有变白趋势,浑身的骨肉可都是精华,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李宓咬牙冷笑道:“占便宜?老子这几天快要给折腾死了。” 张乞丐啧啧道:“小子,你现在起身打上一套拳,试试什么感觉?” 李宓不明所以,尽管浑身蹲茅厕蹲得腰酸背痛,但以为前辈有什么指教,便硬撑着起身随便比划几下子。 一开始还有些气喘,渐渐地李宓却感觉丹田有一股热流激过,蜡黄的脸慢慢红润起来,出拳也越来越有力,不自觉便能带起一阵霸道拳风,令他瞬间惊喜。 “我感觉气机比以前更强了些。” “这快要成了精的白额虎浑身是宝,被老吕熬成汤如揠苗助长般灌到你嘴里,里面大补的气血一举捣开你全身的窍穴,等你排泄上几天,把体内那些污秽物都排出体外,白额虎浑身的精华就被你吸收完全了。等你伤势全面恢复,功力该增强了多少?要摸着三品了吧,还埋怨人家,你得了这么大好处,自个儿就偷着乐吧。” 李宓听着这话,心想难不成老吕之前的话没有跟自己吹牛? 等晚上邋遢老头抠着鼻子回来,李宓大马金刀的往门前一站,拦住了老头去路。 老吕有些奇怪,看这小子一脸正经的神色,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小心翼翼问,“咋么了臭小子?” 李宓道:“老吕,你真的是个高手吗?” 听完这话,老头枯槁褶皱的脸孔悄然爬上一抹红晕,就像那青楼里被揩了油的大姑娘似的,只可惜李宓看不到,不然鸡皮疙瘩都得炸起来。 老吕略略含羞道:“老夫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算是个高手吧。” 李宓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给他让开路进去,不再纠缠。 这老头要真能是什么大高手,可不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老头瞧他神情,强行辩解道:“你小子别笑话咱,虽说咱现在啥也不是,可当年也是上过那汴京城头,摸过皇帝的人哩。” 李宓不忍心戳破,便捧哏似的接话,“那你给讲讲,你摸到的皇帝是什么模样,真有三头六臂、龙气冲天?” 老头搔搔头皮,摇头,“那倒没有,都是百姓瞎传的。皇帝当时还小哩,非拉着袖子给咱喊叔叔,脾气好的很……” “……” 李宓强忍揍人的念头,一甩袖子便走了,边走边摇头道:“这算哪门子的高手唉!” 晚上吃饭,吕老头破天荒地没跟李宓插科打诨,只埋着头吃上几口菜,便叹了口气搁下筷子,提上他那漆皮都要掉光的破酒囊出了院子。 夜色黑如重墨,邋遢老头饮着酒囊的绿蚁酒,神行酣醉,踉踉跄跄在街上孤零零游荡。 出了碧蹄馆便是大片的芦苇地,一望无垠的翠绿苇草如波涛般上下滚动着,也不见老头儿如何使劲,身形一跃而起,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大片苇草,便是落在这片芦苇地最中央。 邋遢老头飞掠时,那一袭被补丁打满的破烂不堪的衣衫,两只宽大的漏风袖口缓缓飘浮,竟不染一丝尘埃。 老吕盘膝坐在一团苇草上,再次拧开酒囊痛饮一口,抬起袖子擦擦嘴角,仰头望着那轮比雪还冷的月,静静挂在天空一角。 邋遢老头回忆着满腹的心事,也开始嘲笑那个被李宓当做天大笑话来看的大高手。 大约是很久以前的江湖了,有剑客自藏剑山庄破关而出,连败剑冢十大剑侍,宗主亲手将那柄森寒至极的吴钩剑交托手中,并嘱托:“青塘,藏剑山庄未来百年气运就交到你手里了,切莫令我辈失望。” 江湖上始闻藏剑山庄新出了位剑道宗师吕青塘,二十岁入一品金刚,二十五入一品太玄,三十岁修成一品圣人,破关而出。 吕青塘一路挑战,击败龙虎山数位天师层级的老祖宗,在白马寺更是以半招优势小胜渡海僧,来到武当时,逼得当时潜心修道的张真人破关而出,与其交战三百余招,不分输赢。 当年琅琊武评榜将吕青塘评为新一代剑神,与武当张真人并列为天下第二。 吕青塘一路背剑来到青城山,与当时青城掌门温等闲煮茶论道,偶然瞥见那位煮茶道姑,观其眉目温婉,笑起来便眯了眼睛,在剑冢闭关三十年不经人事的年轻剑神只是一眼,便结下了百年缘分。 后来得知道姑早已嫁做人妻,丈夫乃是青城山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砍柴人,心底惋惜之余,剑神对道姑始终以礼相待,从未逾距。 在青城山时,吕青塘借居上清宫,便常常邀请道姑朋友前来煮茶,道姑将山上数千道经悉数讲解与他听,吕青塘听到兴起,便抽剑饮茶,茶水如涓涓细流从剑身滑过,状若游龙,自有天地大道与之共鸣,往往出现神奇异象。 那一年冬日,吕青塘听道姑讲完《杀鲸刀》最后一卷,心中有所顿悟,吴钩出鞘,剑神御剑破雪下青城,来到那坚冰凛冽的岷河上,一招仙人指路剑劈十八里冰河,威震江湖。 吕青塘下青城山后,剑道一日进境千里,被琅琊榜评为千百年来剑道第一人,倘若早生数年,便可与龙虎山赵仙侠争一争高低。 等吕青塘负剑游历到临安,打算找大剑客贺蓟北切磋时,突然传来道姑跳崖自尽、青城山老掌门温等闲率弟子二十二力战而死的消息,怒而转道青城山,只在山脚找到那具道姑尸体,于向阳的山坡好生葬了,又孤身一人杀尽青城禁军八百骑。 那年年终,吕青塘御剑入汴梁。 067、剑神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臂执吴钩剑缓缓走到汴梁城下,剑锋一指,将漫天大雪划开一道痕迹,碎雪破飞瞬间如石般坚硬,将守军撞在汴梁城红墙上。 落雪在他发顶融化成水,染着鲜血由剑身滴滴落下,流向不远处持戟颤栗的赵朝士兵。 沙沙的脚步声如催命符般,分明可以自身气机将风雪隔绝在外的年轻剑神,踏雪走入汴梁城。 每向前跨出一步,周遭那些持戟大兵气血便要翻涌一回,等年轻剑神走远,承受不住巨大压力的大戟兵纷纷栽倒在地,血流如汩从七窍喷出。 吕青塘并未直接身往皇城,而是先到了汴梁城某条偏僻小巷的龙门客栈,这家客栈由某位皇族暗中支持,明面上做的是酒楼生意,背地里同样经营些赌坊、私盐的见不得光生意。 但客栈更出名的地方在于它有一种全京城都没有的酒——绿蚁酒。 皇族正是当年写下“绿意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负笈游学皇子,名为宋景泰。 吕青塘负剑走进客栈,一身江湖客打扮,在汴梁这等繁华地做小二的伙计都心思活络,见此剑客气度不凡,便殷勤着上前招待。 吕青塘只点了一壶绿蚁,一盘酱牛肉与一碟花生米,惹得店小二背地翻了老大白眼。 没想到这剑客紧跟着就从兜里摸出十两银子的大钱拍在桌上,说了句,“这些银子一半算作酒钱,另一半劳烦小二给店家捎句话。” 小二一听这剑客似乎与客栈大老板有交情,顿时客气道:“客官要说什么?” 剑客仔细想了想,神情微微释然,轻笑道:“你便说,青城山道姑温蘅很喜欢他那首《问绿蚁酒》的诗,今日吕青塘代旧友饮此美酒,了下一桩心愿,若能活着走出皇城,就答应给他办一件事。” 说完话,龙门客栈外顿时一阵喧嚣,数百披重甲执重枪的铁骑如一股龙卷遥遥从皇城驰来,数不清数目的持戟甲士迅速封锁这座客栈。 周边街巷房顶上更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无数锦衣袍绣春刀的六扇门高手在上面架弩,更有皇城司豢养的番子与江湖死士埋伏在客栈周遭,所有人严阵以待。 此刻老皇帝正带着他的皇子宋恪心登上汴梁城头,在左右供奉与无数大内高手护卫下,从最高处俯瞰这座天下第一大城的城廓。 遥遥望去,巨城笼罩在一片蒸腾的霞蔚之中,幅辽壮阔。 这座城是整个王朝经济、人文、政治的中心制高点,四通八达,每年都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流涌进这座巍峨帝都,瞻仰皇城九五至尊的浩荡皇恩。 于是,每次太祖皇帝站在汴梁长城最高的城楼上,手把栏杆拍遍,看到天下人才尽数流入大赵帝都时,都会忍不住说出那句千古流传的话语,“天下英雄尽入吾毂中矣!” 老皇帝瞧着站在自己身边那个蹦蹦跳跳要去触碰烽火台的幼子,脸上露出来欣慰的笑意。 关于这位老皇帝,史官记载十八岁举事,七年横扫天下,年纪轻轻即位大赵皇帝,前期励精图治,对外强势打压北胡与西域,东夷数国每年都派使节前来进贡。 对内任命清党领袖安道林为上柱国与内阁首辅,事事躬亲,使得战乱初定的赵朝逐渐有欣欣向荣趋向,经济全面恢复、国库渐趋充盈,史称乾元盛世。 同时,老皇帝为他未来的接班人、赵朝太子储备了一大批治世能臣,并铲除了一批具有皇位威胁的藩王。 老皇帝对太子极为器重,时常耳提面命地告诫他要谨言慎行,他给太子所有可以享受的优待特权,文武百官见到太子都要跪拜行礼、诚惶诚恐。 因为他们知道,太子将来一定会继承皇位,成为新一代的天下共主,若想保住脑袋、官位,就得好好地拍马屁。 然而后来的事情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大约是老皇帝对太子期望太高了,还是太子从小含着金钥匙成长心灵脆弱了些,在一次与内阁讨论军机要事的时候,太子发言有些瑕疵,被老皇帝狠狠训斥一顿,回去后竟然吓病了,没过一月便一命呜呼。 这件事对老皇帝打击重大,此后便不再专心朝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后宫,并创造连续十年不上朝的记录,为天下士子所诟病。 所幸近些年与太子同母的小皇子宋恪心日渐长大,隐约有当年太子的风采,老皇帝毫不顾及自己那几位颇有出息的儿子,将帝国未来再次交到这个连四书五经都没记全的皇八子身上。 老皇帝迎着冬日的漫天大雪,向壮美山河投下深沉的一瞥,拍着幼子的肩头问:“心儿,觉得城下风景如何?” 皇子宋恪心点了点头,天真道:“美!” 老皇帝摸着雪白胡子呵呵笑起来,挥了挥手,让身后那些大内暗卫与两位供奉退下,指着大好河山,“心儿,将来朕走了,这位子可要交给你坐了,这片大好江山也都是你的,你有没有信心帮朕打理好它?” 年幼的宋恪心咬着手指头歪头,脸上露出傻傻的表情,“那时候,皇儿是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老皇帝一怔,摸着小皇子脑袋轻轻笑着,“心儿啊,你以后就安心做皇帝,朕已经给你选好了人,个个都是治理国家的大材,你只需驾驭好他们,赵朝就可以平稳从你手中传下去了。” 宋恪心咧开嘴笑起来,老皇帝擦一擦眼角,也跟着笑着,佝偻的身躯微微挺直了些,似是要一眼眺望到远在千里外的大赵长城。 龙门客栈,梁元豹率两千禁军呈掎角之势将此地包围起来,内有一千人持巨弩长戟戒备,外有一千人封锁街道并与六扇门遥相呼应。 皇宫御马监太监魏安脚尖轻点,从一排排房顶掠近,轻飘飘落在距离客栈不远的一块牌坊上。 大雪漫天飞散,身后有隐匿起来的番子想要上前递一件貂袍,被魏安挥手打断了,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间客栈,身上的肃杀气缓慢流转出来,将风雪阻隔在身体一丈以外。 客栈里的食客全被外面剑拔弩张的阵势吓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只顾着纷纷跪倒在地上不停磕头,听见门口那位骑高头大马的重甲将军举起一杆破天锤,沉声喝道:“大胆剑客,敢在皇城作乱,还不速速出来!” 话音刚落下,只听见客栈二楼传来一声轻描淡写的呵斥,“聒噪。” 声音不大,却回响在整条街上,唯独喊话的梁元豹听后耳鼻溢血,不受控制地从马匹跌落,手中破天锤也砸到地上。 所有禁军纷纷后退三步,魏安从远处掠下来,瞬间掐起梁元豹人中,连点几处大穴,这才止住伤势。 魏安放下梁元豹,面色凝重地转身望向二层楼阁,里面的高人起码已是一品圣人境界,而自己的魔功只不过修炼至一品金刚,远远不是对手。 若是楼内这位存心发难,倒不是说堂堂汴京城便拦不下这位了,只是眼前两千禁军与自己豢养的番子、江湖死士们远远不够死的,保不齐自己也要死在他手上,霸业宏图未成,如此身死,不够划算呐。 不料刚止住伤势的梁元豹再次提锤上了马,重甲将军刚从边境调来帝都,在沙场上面对十数万人的刀枪也未曾皱过眉头,又哪会被江湖剑客吓倒,再厉害的剑,又有谁能抵挡住成建制的王朝铁骑的冲击? 只听到梁元豹举锤吼道:“刺客如今便在楼里,我梁元豹第一个不怕死,决心擒住刺客,诸位可敢一战?” 两千从沙场精挑细选进来的禁军齐齐怒吼:“死战!死战!死战!” 声音如雷,隐隐贯耳,此一刻这群士兵从死人堆摸爬滚打出来的杀戮气彻底迸发出来,令人胆寒。 吕青塘在楼内喝光半壶绿蚁酒,不去看那被吓得屎尿齐流的跑堂伙计,只大笑三声,背起吴钩剑、拎着酒壶从二楼栏杆跃下,一袭白衣在肆虐大雪中更显山河远阔。 魏安见剑客落下,眸子瞬间紧敛,飞快后撤十几步,隐匿到人群角落里,心中紧张的压抑感才稍稍减轻一些。 梁元豹见眼前剑客身形瘦削,其貌不扬,只是背负的那柄剑颇有些来头,也不敢小觑,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握锤道:“梁元豹奉皇命拿你,如果不想受皮肉之苦,便弃剑降了吧!” 年轻剑神举起酒壶,行醉步笑道:“我本江左布衣,三十年苦修剑道入圣人,今欲向天地正道借命两百年,只求天地通融三分,让晚辈去硬捍这天下第一城的两万五千甲!” 笑罢,吕青塘背上吴钩剑倏的出鞘,森寒剑光刹那划亮天空,割裂开一道与大地分离的雪幕。 所有人瞠目结舌,只见天空中乌云瞬间席卷翻滚过来,如同沸腾的开水般,风雪被吴钩剑搅作一团,形成一道笔直的龙卷,街道两旁的树木枯枝飒飒作响,土地为之震动。 吴钩剑在空中绕行一圈,回到吕青塘身前悬停止住,吕青塘屈指一弹,剑身以飞快速度震颤,轻轻荡出一股霸道剑罡横扫四周。 “我入陆地神仙了。” 068、剑仙 随后,警方按照林澄真的提议展开行动,大批便衣、特情展开对老旧小区的排查,第二天终于在为民小区的一排停车位上找到了套牌黑色大众。 林澄真和程樾立即赶往现场,当看到眼前的居民楼后,程樾捶着方向盘骂道:“靠,这怎么也得二三百个住户,总不能挨家挨户排查吧,万一打草惊蛇,所有计划不都泡汤了?” 林澄真盯着那辆黑色套牌车,忽然胸有成竹的笑道:“我有个馊主意,就是得劳烦那位谢老板出点血,不如你先请示一下?” 半小时后,这片居民楼旁突然走进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拎着啤酒瓶破口大骂。 “燕子!燕子!”男人灌了几口酒,扯开嗓子骂,“俺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 “咱们认识十一年零六个月,这期间你说你交了多少男朋友?六个总有了吧,每次你受伤了,就来俺这儿,高兴了,就走了,你拿俺当什么了?” “燕子,你出来,俺要跟你表白,俺喜欢你,为什么不能给俺一个机会!俺想娶你……俺不能没有你啊!” 醉汉嚷了半天,结果没一个人出来,倒是有不少从家里窗户探出头看热闹的。 醉汉似乎气急败坏,操起酒瓶就砸在一辆车引擎盖上,边砸边喊,“燕子,俺爱你,嫁给俺吧!” 转眼间,一排车都被砸个遍儿,在一片刺耳的警报声中,不少人在楼上破口大骂:“臭小子你给我停手,那是我的车哎,站住,别想跑!” 等派出所民警‘及时’赶到后,醉汉早已逃之夭夭。 …… 此时,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纷纷查看自家车的受损情况,然后朝派出所民警围过去。 “刚才谁报的警,听说这里有人闹事?” 居民们七嘴八舌说起来,有义愤填膺的,也有破口大骂的,总之一致要求派出所严肃处理。 两名警察一面登记车辆信息一面拍照留档。 “二单元三楼有人探头往下看了,果真没敢下来报案,应该就是黑色套牌车的车主。”程樾说道,“不过这一排车就算收着劲儿砸,谢君豪也得赔个几万块钱。” “不比五百万划算多了。”林澄真安排了个活儿,“安排人去查一下二单元三楼,嗯……西头那户近期的水气使用情况,顺便把户主信息调出来。另外找个女民警扮成清洁工去收一下楼底垃圾。” 程樾当即操起对讲机安排人执行。 派出所民警离开后,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从二单元里走出个套头衫男子,对方把衣帽戴在头上,大致形象与之前服装店员给出的嫌疑人画像一致。 男子抽着烟走到楼前空地,四下张望了会儿,便在楼下踱步起来。 看似在散步,实际是在往自己的黑色套牌车靠近,小心翼翼查看了圈车子受损情况,又钻进车里试着发动了汽车,确定不影响驾驶后,才丢掉烟头返回单元楼。 没等林澄真说话,程樾已经抓起了对讲机,“清洁工,去把刚才地上的烟头捡回来。” 069、打狗 林澄真一把拉住他,“先别急,绑匪挺谨慎的,没准儿这会正蹲在哪个楼道窗户口往下看呢。” 程樾只好作罢。 又过了会儿,户主的信息查了出来,说三楼西头已经租出去一个月了,身份信息经查证是假的,但租客是个女的。 程樾感到兴奋不已,这说明绑匪应该是一男一女,甚至是情侣作案,这样的话收网难度将会大大降低。 而水、气、垃圾等方面的排查也证实这一点,用水量不大,应该勉强够两人正常洗漱使用,天然气几乎为零,绑匪的饮食在垃圾袋里证明是通过外卖解决,而外卖正好是三人份。 “把垃圾袋里的东西全拿去物证科,如果能验出谢天琪的dna,这起绑架案基本就明晰了。”林澄真说道。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垃圾袋被加急送检,而老破小区周边车辆也隐隐增多,不少生面孔便装潜进二单元周边居民楼。 而忙完这些后,一直没休息的林澄真眼皮子忍不住的打架,便靠在车椅上沉沉睡过去。 程樾眼里同样布满血丝,不过他却很兴奋,他忍不住多看了林澄真几眼,心中暗叹自愧不如,有些人,天生就是干刑侦的料。 林澄真一觉睡到半夜,直到程樾的手机铃声响起,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物证检验科从垃圾袋的一双筷子上发现了部分口腔黏膜组织,经dna鉴定属于谢天琪。 市局迅速制定了抓捕计划,按之前林澄真的提议,将抓捕人员编为三组,一组由刑警副队长老隋带队,负责在居民楼抓捕兼解救人质。 一组由程樾带队,由于绑匪可能有炸药或其他杀伤性武器,本着尽量留活口的原则,警方会在双方交付赎金时实施抓捕。 最后一组由副局长赵铖带队,随时安排前往任何可能的交易地点设伏。 在程樾的强烈要求下,林澄真和自己分在了一组。 第二天,黑云压城。 这样乌云密布的天气似乎和犯罪很搭配,在为民小区,周围进出的居民丝毫没察觉出自己周围早已布满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二单元对面的楼顶,几架躲在窗帘后面的高倍望远镜瞄准三楼西头,静静等待着。 突然,对讲机里有人小声喊道:“出来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程樾和林澄真分别系好安全带,对讲机里通报了男性绑匪的衣着特征。 半分钟后,一辆汉a-qbz95的黑色套牌大众驶离小区,在其身后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银色现代悄然跟上。 一张围捕大网,在不动声色间徐徐拉开。 “绑匪刚刚给谢君豪打了电话,对方要求他半小时内赶到五一广场。”程樾接完一个电话,皱起眉头,“但绑匪的方向与五一广场截然相反,咱们继续跟还是去五一广场?” 林澄真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继续跟着。” 他稍作分析,推测道:“五一广场肯定不是最终的交易地点,以绑匪的谨慎程度来看,不论谢君豪有没有报警,他都做好了准备。他想跟警方兜圈子,消磨警力,分散所有人的注意力,五个手提箱的现金也能证实这点。” 070、养虎 “这可就麻烦了,如果绑匪刻意捏造一个交易地点做幌子,警方都不得不分散警力去布控,因为一旦发生任何意外,都是警方的过失。” “再等等看吧,只要咱们不跟丢,主动权就还在我们手上。” 同时,林澄真拿出一张魏河地图仔细观看起来,现在绑匪的真正交易地点尚未明确,但他很肯定,五一广场一定是个幌子。 很快,谢君豪独自开着辆黑色宾利驶到五一广场,绑匪换了个号码再次联系他,要求对方找到广场上的公共储物柜,输入5151打开1号储物柜,将五箱赎金分别放入柜子里对应的五个箱子,然后将原来的箱子丢掉。 当谢君豪做完这些后,对着电话焦急问道:“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可以把我儿子放了吧?” 电话另一头绑匪饶有兴致的说道:“不着急,你取走储物柜的四箱钱,然后前往古莱商贸市场,稍后我会再联系你。” 监听通话内容的程樾一脸迷惑,扭头说道:“嘿,你猜得还真准,五一广场只留了一百万,看来绑匪是想多处撒网,选一个好突破的地点带走赎金呗?” 林澄真看了眼地图,“五一广场、古莱商贸市场都属于人流量大、情况复杂的地点,就算正常围捕,难度也极大。” 程樾点点头,“万一绑匪真的从以上地点任何一处取走现金,都是警方的失职。” 就在警方紧急对五一广场和古莱商贸市场秘密布控时,绑匪再次联系了谢君豪,要他将第二箱赎金扔进市场东南角带星星标记的垃圾桶里,并前往下一处地点——恒隆广场。 程樾放下电话,十分笃定说道:“没猜错的话,绑匪一共选择了五个地方交易赎金,而实际上他将会选择其中一处,又或者是最后一处警方根本来不及布控的地点拿走赎金。” 林澄真同样作此想,但却隐隐觉得哪里不正常。 “你说,绑匪为什么会要求谢君豪将五个钱箱换掉?” 程樾一面开车,一面琢磨道:“难不成换的箱子是防弹的,绑匪是想把谢君豪用土炸药炸死,但又怕钱被炸飞了?” 林澄真摇摇头,“从目前绑匪对待谢君豪的态度来看,这次绑架应该不属于仇恨纠纷,只是单纯的谋财,如果这样的话,更换的钱箱一定别有用处……难道是……” 突然,他拍拍脑袋,重新将地图铺开,目光锐利地在上面寻找着什么,并用笔依次圈了出来。 “江浦大桥、奉先大桥、崇启大桥、西湾小清河玻璃栈桥……” 程樾瞥了一眼,“画这些桥干嘛,难不成绑匪在桥上交易啊?” “如果钱箱是防水的呢?” 程樾顿时一愣,警方光忙着布控,忘记水上这一块了。 魏河毗邻渤海,有多条河流经过,直达入海口,一旦绑匪选择遁水而去,警方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程樾分神的一会儿,前方的黑色套牌车虚晃一枪,居然开进一条小道溜走了。 071、谪仙 林澄真让程樾暂时放弃跟踪,派人在小路的出口处盯梢。 然而从这之后,再也没人见到过这辆车了。 “谢君豪到达恒隆大厦,将第三个钱箱寄存在了前台……”负责监听的警察传回消息,“绑匪在电话中说出第四个交易地点,西湾水上公园。” 程樾跟林澄真对视一眼,双方十分有默契的点点头。 “你小子料事如神啊,刚才圈了有六七座大桥,西湾正在其中,难道绑匪准备交易了?” “最后两箱钱绑匪应该会一起拿走,毕竟五百万只取走一百万,我想绑匪也会不甘心吧?”林澄真眯了眯眼睛,“让赵局他们不用等下一个交易地点了,除前三处的布控人员外,警力全部集中到西湾水上公园。” 林澄真这么说了,程樾也不疑有他,立即着手联系赵局,随后驾车驶往西湾。 “要不咱们先把为民小区的绑匪老窝端了?”程樾路上说道。 “不行。”林澄真轻轻地摇了摇头,“女绑匪和男绑匪应该一直保持着通讯,一旦任何一方提前出事,都将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所以必须确保两人能同时被制服。” 很快,两人抵达西湾公园,警方撒下的一张围捕大网已经在周围悄然张开,无数便衣潜入其中,秘密监视着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像一把拉满的弓一样,蓄势待发。 大雨也倾盆而至,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 魏河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大雨,街道瓦楞飞檐被雨水打得啪啪作响,要不是太密集了,会让人误以为与绑匪的战斗已经提前打响了。 林澄真听着耳麦里嘈乱的声音,没有说话。 他披着黑色的风衣,全身上下都穿戴整齐,仍然感觉到身上的温度在被无情地抽进雨水里。 “狙击手就位了没有?还有不到十分钟,麻利儿的!”耳麦里,警队领导再次训诫布控小组的队员们,“一组的,一家人傻了吧唧杵那儿升国旗啊?走走动动,河沿儿那边检查了没有……” “一组报告,河沿无异常。” “小清河北段有商贩和顾客发生口角,二组已派人跟进。” “狙击手就位。” “水鬼已下水。” 林澄真默默听着耳麦里鸡飞狗跳般的交谈,心中快速模拟出现场情景变化。 很快,指挥车传来的一个严肃声音令所有通讯频道安静下来。 “注意,绑匪刚刚打电话联系谢君豪,要求对方提着剩余两只钱箱上玻璃栈桥,所有探组准备行动!重复一遍,务必保证谢君豪安全,所有探组开始行动!” 林澄真扭了扭脖子,隐隐也有些兴奋起来,他头一次参与这样声势浩大的围捕行动。 谢君豪拎着两只钱箱镇定自若的踏上了玻璃栈桥,常年生意场上喝出来的啤酒肚不协调的凸出,把他的身体勾勒成了葫芦状。 “发现可疑目标!” 便衣的反应稍微慢了点,早在谢君豪踏上玻璃栈桥没两步,尾随其后的林澄真就已经注意到了。 072、论道 人群中有个戴墨镜的灰色套头衫男子扶着玻璃栈桥的扶手,戴着耳麦,不知道在跟什么人讲话。 男子的年龄、体貌特征与犯罪画像基本一致。 “密切监视,先别掐他。”赵局在通讯频道里吩咐道,“重点看好谢君豪,便衣都给我贴上去,其他人别丢位置。” “这人是绑匪找来的烟雾弹,分散警方注意力的,他什么都不知情,防守重点还是水下。”林澄真突然说道。 突然,谢君豪再次接起电话,而就在电话接通的三秒后,还没等警方反应,他抬手就将两只钱箱从大桥丢了下去。 钱箱扑通两声砸入水里,与此同时,整座西湾公园里,不少于七八处地点,轰隆炸起一团黑烟,冲霄而去,响声震耳欲聋。 林澄真感觉脚下的玻璃桥面微微晃动了下。 赵局果断下令:“水鬼收网,盯死钱箱,务必把所有潜水目标抓住!” 随着爆炸声响起,人群也慌乱起来,赵局不愧是老领导,丝毫没有慌乱,继续有条不紊的安排任务: “制高点和把守地下通道、河道口的人员不动,小清河沿所有的明哨、暗哨和特警汇合,按防暴预案分割人群,外围支援的派出所民警向内收缩包围圈,控制所有路段出逃线路……从现在起,只许进不许出,直到把绑匪给我揪出来!” 而赵局的这一系列安排带来的效果也立竿见影——现场更乱了。 埋伏在小清河周围的水鬼也在通讯频道通报了有人捡起钱箱向下游逃窜,但很快跟丢了,所有人正紧急追踪。 位于为民小区的另一支小队也同时破门,打了女绑匪一个措手不及,成功解救人质。 林澄真飞快向小清河下游赶去。 然而人群乱作一团,林澄真十分艰难的维持住身形不给人流撞倒。 “兄弟,拉我一把!”林澄真招呼了一个自己人。 对方回过头,目光明显在林澄真的耳麦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伸过手来。 一阵‘搏杀’之后,两人终于挤出人堆。 “你先歇会儿,我去那边把机动组的人叫来。”那人拍拍林澄真的肩膀,正要走。 林澄真撵了一句,“兄弟,学得挺像啊。” 紧接着,那人双目露出凶光,嗷的抡圆了胳膊砸过来。 “恺撒,该你了!” 下一秒,拳头落在‘林澄真’身上,对方却捧着拳头嗷嗷叫起来,手指痛得像断掉一样。 而‘林澄真’则像没事人似的,面不改色看着他。 “嗤,弱鸡!” 说完,恺撒上身的林澄真一个垫步,飞身一记漂亮的侧踢,砰一声,将歹徒踹出四五米远去。 然后,恺撒拔足狂奔,使出某种近乎诡异的身法,奔跑起来飘忽不定,像段誉的凌波微步。 他最后握紧拳头裹挟着风雷抡起一道弧线,将刚刚起身的歹徒再次一拳崩飞。 带人紧急赶到现场的程樾目瞪口呆。 073、密谈 林澄真并不相信什么鬼神,点开天涯论坛的莲蓬鬼话板块,纯粹是猎奇心理所驱使。 对于天涯上所谓的大师们和超自然案件,他的评价,也只有一个字:假。 林澄真向来嗤之以鼻,论坛上所盛传的各种超自然事件,要么是骗人,要么就是有人自己在吓自己。 但最近他被一篇脑洞清奇、辞藻犀利的帖子吸引了。 【2020.07.20——james·lee:a国基因泰克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秘密研究特异试剂,取得突破性进展。】 【基因泰克下属德里克堡实验室出现生化事故,疑似γ病毒泄露。】 【来自实验室的感染怪物在弗雷德里克发生暴动,无差别袭击平民。】 【不可明说的食人生物在马里兰州频繁出没。】 【丧尸向北扩散,接近兰开斯特,军方联合州警武力镇压,建立封锁区……】 这篇帖子在鬼话板块已经置顶许久,里面详细论述了基因泰克公司是如何进行生化实验,以及遍布a国多地的丧尸禁区,吧主如数家珍一般披露出来。 帖子里吧主呼吁大家关注丧尸事件,防患于未然,提早建立防御墙,但被绝大多数网友视作笑话,认为这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然而正是这么篇恰似天方夜谭的帖子,被鬼话板块接二连三强制删除,隔天又像跗骨之蛆一般出现,仿佛在警示着什么。 林澄真关掉帖子,伸个懒腰起身,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该去接苏允儿了。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73、密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4、赐剑 虽然他算是个忠实的丧尸电影粉,但不意味着他会脑残到相信电影照进现实,那不过是吧主为了涨粉搞的噱头罢了。 林澄真路上这样为自己解释着。 亚星酒吧门口,苏允儿正扶墙上吐下泻,几个泼皮模样的年轻人围在不远处,心怀不轨。 林澄真急忙赶过去,从包里摸出提前准备好的解酒药和蜂蜜水,又掏出纸巾帮她擦拭嘴角,一脸心疼。 泼皮们识相退去。 “怎么喝这么多酒,你酒量又不行,这样很伤身体的。” 苏允儿吐完恢复了些清醒,不耐烦道:“陪朋友嘛,当然怎么开心怎么喝。倒是你,今天怎么迟到这么久,我都在门口等半天了。” 林澄真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堵车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每次苏允儿醉酒都会通知同桌林澄真来接,林澄真倒是乐衷于此,认为女神不通知别人单单通知自己,那是在考验自己,有时甚至想入霏霏的觉得兴许哪次醉酒就被女神表白了。 另一边,亚星酒吧还未到歇业时间,酒吧里却有不少人涌出来,似乎……带着糟乱的打斗声。 林澄真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定睛,看到这些人像是被吓出来的! 他们脸上都挂着惊悚、恐惧或毛骨悚然这种一目了然的神情。 可随后,林澄真的表情变得同他们一样,甚至狰狞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74、赐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5、接剑 只见酒吧里晃悠悠走出个年轻人,衬衫沾满了鲜血,更可怖的是一道长长的伤口从肩部一直延伸到整个躯干,伤口边缘的肌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将白骨暴露出来。 大腿上同样有道恐怖的伤,白肉下面的股动脉清晰可见,仿佛整条腿被剥开了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个伤口扩大到几乎本该活不下去的年轻人,走出酒吧对人群疯狂攻击,而一旦被攻击得手,年轻人就变成吸血鬼那样趴在对方身上肆意啃食,巴不得生吞活剥一样。 几乎是转瞬间就有三四人被年轻人扑倒,也有人试过反抗,却被年轻人近乎蛮牛般的冲撞力掀飞出去,撞晕在电线杆上。 林澄真看得胆寒,慌忙搀扶着苏允儿逃离。 可还没等跑几步,林澄真就觉后背一凉,他下意识将苏允儿向前一推,紧跟着后背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也踉跄着飞出去。 落地急急滚地爬起,摸了把后背,险之又险,只是衣服被抓破,没被这神经病剜下肉。 可那发了疯的年轻人并未停手,再次朝林澄真冲来,仅剩眼白的瞳子里写满了癫狂。 林澄真想逃,可身后就是苏允儿,自己不能把她送进虎口。 索性心一横,豁出去了,自己做了十几年窝囊废,临死也当一回爷们儿,为心爱的女孩搏一把。 林澄真屏气凝神,一脚猛地跺地,拉开拳架,摆出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75、接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6、赐刀 下一秒,他只觉眼前一黑,一双漂亮的小手从身前划出,轻松抓住那名疯狗一样的神经病,四两拨千斤,拽出个浑圆的半弧,将对方抡飞出去。 林澄真睁大眼睛,面前是一张漂亮到比女神还女神的脸,一张让人看了只觉校花苏允儿也不过是个粗鄙农妇的脸。 女孩问道:“你没事吧?” 说完,她抬起手,一根天青色长鞭呜的从腰间抽向半空,炸裂空气。 “我没事……”林澄真觉得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发烫。 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女孩,酒红色长发像是流动着光泽的火焰般轻轻披在脑后,露出纤细的白皙肩膀,鬓角两簇整齐的头发被猫耳发箍束起。她的眼睛圆润而乌黑,整个人看起来隐隐透着光芒。 “没事就躲好,别乱跑惹麻烦!”女孩舞了舞鞭子,朝前走去。 林澄真惶恐而激动的点点头,如果说刚刚他还觉得之前的场景像是个骇人的梦魇,那么现在他觉得这一定是个很美好的梦了。 当他的视线从女孩不食人间烟火的背影挪开时,他猛然发现,之前被神经病年轻人撕咬的受害者居然站了起来。 何止他们,酒吧里,肩并肩走出一排排丧眉耷眼、涎水横流的血淋淋的人,像僵尸一般包围上来。 林澄真脑袋里嗡地一声,想起一个词——丧尸。 只见女孩攥紧那根长鞭,天青色的鞭身在路灯下熠熠发光,随着手臂挥舞,映得她如同全身挂满了璀璨亮片的漂亮舞娘。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76、赐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7、横扫 与此同时,在红发女孩背后,并肩出现了数名黑衣劲装的男子,他们手执棒球棍,全身都笼在一片黑色里。 随着那根天青色长鞭在空中撕裂风声的一炸,所有人俯身前冲,如迅捷的猎豹般快速冲向丧尸。 长鞭携风带雨卷向一只丧尸的脖颈,被女孩轻松一带,原地拽起砸向其余两只丧尸。 林澄真震惊于女孩恐怖爆发力的同时,余光也看到其他人同样出手狠辣,棒球棍大多朝着丧尸们脑袋攻击,拍碎头骨轻松得像砸烂西瓜那样简单。 很快,现场丧尸被风卷残云横扫一空,所有丧尸都被打碎脑袋毙命,几只漏网之鱼也被黑衣男子们包抄猎杀。 酒红色长发的女孩收起青鞭,重新回到林澄真面前,歪起头,仔细打量他,又看了眼身后迷迷醉醉的苏允儿,淡淡道:“你叫林澄真?” 林澄真此时哪顾得上对方为何知道自己名字,他鼻尖嗅到女孩身上一阵又一阵稀薄的花香,像是黑夜里看不见的地方开出了一朵花。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叫尤若黎。”女孩把手伸出来,手腕上是一串蓝得纯粹剔透的宝石手链,“我来自郇山书院,下次见面的话,你可以叫我若若,或者师姐。” “郇山书院……师姐?”林澄真呆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不知不觉已经被两名黑衣人架着离开了。 连同醉死的苏允儿一同被请进辆商务车里,送回住址。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77、横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8、清谈 车厢里,林澄真看着若若的身影,那张脸在路灯下看起来就像是用圆润的美玉雕刻出来的一样,几乎没有瑕疵。 在她身旁悄无声息出现一个佝偻老人,身披黑袍,风帽罩着脑袋,看不清模样。 “这就是今年书院的s级学生?”若若有些遗憾说道,“也看不到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老人呵呵一笑,“血统判定总不会出错的。再说了,在注射试剂前,谁还不是个普通人?” 若若摇摇头,“那可不一样,大三的镰仓迦入学前可是北海道剑道锦标赛冠军,恺撒·吉索尔也是集团太子爷。” “这小子有没有当s级学生的天赋,我们拭目以待就是了,既然血统选中了他,那就给他个机会。” 回去后的一整晚,林澄真脑袋里都是那抹挥之不去的影子,一根青鞭,劈出来个惊艳绝伦的半弧。 半夜里他又偷偷翻汉城的新闻频道,结果没有任何一篇相关的新闻报道,亚星酒吧的关键词搜索甚至显示为空。 这也太离谱了! 林澄真心想,那么多丧尸和平民,居然没有媒体报道,难不成是官方刻意封锁了消息?还是若若这伙神秘人能手眼通天到向媒体施压? 他想不明白,也没资格想这些事,索性关了手机睡觉。 第二天,很早,林澄真起床洗漱,换好了衣服,去楼下早餐店买了豆浆跟包子,挂在自行车把手上蹬车去汉高一中。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78、清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9、楚倌 牌匾上的秦楼两字笔法纤柔却不失刚劲,以金漆鎏成,被日光一照闪闪发光,乍看之下宛如天上宫阙,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李宓嘴角微微一挑,忽然记起琅琊阁给出的武评榜,榜上第七那位非男非女的明教魔头好像也叫秦楼,心想这家青楼是见识短浅还是胆大妄为,真敢用这么个晦气的魔头名字给青楼取名。 将马缰丢给小跑出来的青楼小厮,李宓拿下书箱背在肩上,跨入门槛。 秦楼在夔州道相对声名不显,但在清河军镇算是一等一的头牌青楼,无论玉凫关那些掌握实权的将军还是行路来往的商客,但凡有那么点曲高和寡情调的,都会来秦楼觅欢。 秦楼虽说只养艺伎,但也是供了些姿容皆佳的年轻姑娘,不然只献曲儿不献身,官老爷们怎么快乐起来。 若是有特殊嗜好的兵爷,秦楼也能找出几个容貌清伶的小相公作陪,不着痕迹地夹在姑娘们之间。 只要肯砸银子,秦楼什么要求都能满足。 唯独有一位艺伎秦楼是万万不敢怠慢,别说弹琴唱曲儿,就连露个脸都得看人家心情。 据说是位家世落败沦落风尘的千金小姐,来到秦楼以一支世间闻所未闻的绚烂剑舞成名,鲤鱼跃龙门挤下前任花魁姑娘。 再作践自己的姑娘都不会去用真名,所以秦楼的老鸨问她名字时,她取了个楚倌的艺名,独自住在高阁上,一人便是一面可撑起青楼的招牌。 据说今日清河镇来了位大兵爷,乃是玉凫关内执掌三千兵卒的戍卫游击将军晁阳,从五品的官,在玉凫关大将军裴东来麾下也是数一数二的沙场悍将。 晁阳在秦楼设宴贺寿,指名道姓要让秦楼头牌花魁楚倌来陪酒,搞得老鸨忧心忡忡,不敢与这位大兵爷得罪,又怕惹恼了阁顶那位财神爷,万一楚倌拍拍屁股去了别家,秦楼得不偿失。 没想到楚倌竟答应了,今日只是素颜出阁,未着粉黛,白衣胜雪,仍是惊艳了无数客人。 女子的妖娆身段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如同天工织物,美得不可方物,就连李宓看了也都暗暗咂舌,这容貌有九十文了啊。 楚倌亲自出阁为晁将军贺寿,既是秦楼的大荣幸,也给了晁将军天大面子。 李宓进秦楼找到一张偏僻桌子坐下,青楼小厮冲他挤眉弄眼的旁敲侧击,问公子要不要去楼上快活,被李宓摇头谢绝了,只点了一份不太合时宜的醉蟹,再加一壶枸杞黄梅酒。 青楼豪奢,就连装蟹的菜碟都是琉璃盏,虽不算上等质地,但也非寻常人家轻易可得的手笔。 李宓独自掀开盏口,伴有浓郁酒香的醉蟹青微泛黄,他轻车熟路地夹起一只蟹放入小碟,蘸了蘸以酱油、崆峒山蜜酒、姜块、冰糖独家酿成的调料,入口芳香无腥、蟹味醇美,这令他很是满意。 周围桌上的客人要么在对楚花魁评头论足,要么就是调戏怀中姑娘,风花霁月、快活无比,惟有李宓这桌孤零零的,独自一人安静地吃蟹下酒。 不多久,从秦楼外走进一对男女,男子一身锦衣华服,气度非凡,女子则粉裙白裘,脸颊娇俏如阳春白雪,怎么看都很登对的两人一看就是外地世家子弟,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但此时男子却面容微愠,极不客气地推搡尾随他们进来的一名老头,他将女子护在身后,怒声斥道:“本公子说了不买你的破画,你还没完没了啊?” 大抵是女子天性心柔,不忍心见年愈半百的老人被斥责,取了一小块碎银就要丢给他,却被男子一把拦回去,看向女子时眼里满是纯澈的笑意,“阿细,别理这老骗子,自己没个斤两,就他那蹩脚画作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咱们的银子也都是父母勤苦赚来的,可别便宜这家伙。” 卖画的可怜老头嘴里呜呜哑哑,似乎还想纠缠,很快就给秦楼里的小厮连踢带踹赶出去了,然后殷勤招待两位远道而来的男女。 那风流倜傥的男子将腰间折扇轻轻抽出,啪地打开,神情倨傲至极,“本公子来自境州穆如氏门下,受家父穆如桀所托来给晁将军贺寿的,寿礼已遣人送去晁府,得知晁将军在秦楼设宴,晁将军现在何处?” 那小厮神色先是一惊,随即神色谄媚起来,“公子便是那位年少成名的小武神穆如宁?可算把穆如公子迎来了,晁将军专程交代过,说今日您要来,让小的好生招待,小的有失远迎,真该打!” 说完,秦楼小厮真抬手狠心打了自己一巴掌,巴掌印立竿见影浮现在那张撒粉抹脂的小白脸上。 穆如宁斜他一眼,明显心情大好,摆手道:“算了,本公子不与你计较,先带我去见晁将军。” 秦楼小厮连忙躬身小心翼翼领着两人往楼上走去,李宓白了眼形同神仙眷侣的男女,嘀咕道:“装蒜。” 晁将军包了秦楼整整三层为自己贺寿,从门口不断进进出出形色**,都是来捧场的,只有一楼最冷清,多是些没有背景靠山的普通百姓落座。 不过从楼底向上张望,隐约能听到萧萧笙声,踩了狗屎运的还能瞅见楚花魁的玲珑身段,随着笙声拔剑起舞,让人心神摇曳。 楼上喝了多长时间的酒,李宓便在楼底待上多久,等到盏里醉蟹没了酒味儿,他也没了兴致,丢了筷子让小厮上一壶茶水,坐在远处闭目养神。 刚才上楼的男女从楼梯下来,穆如宁极有君子风度的搀着女子那双娇柔胳臂,生怕她摔倒了似的,女子则脸颊粉红,不敢直视对方眼光,但躲闪间偷看过去时,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倾慕之意。 李宓睁眼瞄了一下,又翻了个白眼,继续抱肩眯瞪着。 穆如宁厌倦了楼上推杯换盏相互阿谀的奉承话,起先上楼是代父亲给晁阳贺寿,后来被那名叫楚倌的花魁迷住,狼子野心地看了半天,心中哀叹容貌再美也是青楼出身,凭自己的家世以及父亲的刻板,这辈子断然是不会与楚花魁有什么交集。 受够了那些聒噪后,便带姿容皆算上品的阿细姑娘到楼下寻个清净,省得那些老**们总过来跟自己搭讪,三句两句离不开托自己给穆如桀带声好,听得他耳朵快要起茧子了。 穆如宁带阿细恰巧坐到了李宓对面那桌上,阿细瞧见这位相貌不俗的书生,很认真地打量几眼,惹来穆如宁不满,有些羞辱地道:“一看就是个书呆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跑来边境。这些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挑,整天就知道写些穷酸文章,无病呻吟、庸人自扰,自以为来过边境写几首慷慨大义诗词便能耐了,其实骨子里仍是酸腐气。” 似乎是闭目养神的书生不自觉抬袖擦了擦口水,惹姑娘逗笑了,穆如宁那番自认为还算真知灼见的嘲讽变得有些尴尬,当场拉下了脸,姑娘见他不高兴,赶忙拉低身段与他认错。 穆如宁隔空朝闭目养神养到瞌睡起来的李宓冷哼一声,这才恢复刚才玉树临风的模样,继续与女子说笑起来。 不知是否钻了秦楼小厮忙寿宴忙昏了头的空子,眼见着一楼小厮又没了影儿,刚才卖画的老头猫腰进来,背着一箩筐画轴,手上还举着一副,挨桌问客官买不买画。 脾气好点的挥挥手就给打发了,遇见脾气差的,老头少不了要跌个狗吃屎,一圈问下来,竟没有一个肯买的。 卖画老头鬓角已经泛白,手上与脸上均有枯黄斑点,有些苦涩地赔着笑,宝贝似的将那些打翻在地的画轴收起。 路过穆如宁这桌,犹豫了半天,最终没敢叨扰,另一桌那个打瞌睡的书生就更没去问,万一是个有睡觉气的主,少不得这把老骨头又得断上几根。 穆如宁嗤上一声,颇为不屑,倒是身边女子面有戚戚然,对老头可怜得很,几次想掏出绣包里的碎银,都被男子伸手拦下。 “老头儿,你这画怎么卖?” 女子有些惊诧地望向那名睡醒了的书生,只见李宓朝落寞离开的背影喊了句,卖画老头险些喜极而泣,忙屁颠抱着画来到他面前,献宝似的摊开一幅幅画,“公子真是好眼光,小的这画都是呕心沥血之作,虽不比那些大家手法,但拿回家装裱门面还是绰绰有余的,要是公子钟情哪位名家遗作,多给些银两,小的倒也能给公子临摹出一副八九不离十的赝品来,公子觉得如何?” 楼上晁阳将军与诸多心腹推杯换盏,早已喝得微醺,起初还在大言不惭说些风月事,后来话题渐渐转移到赵元两国的战事上,一些涉及私密的话旁人听不得,便纷纷遣退去,只留这些兵爷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身披白裘的妖艳女子从楼梯走下,眼尾拖着浅浅的弧度,像只魅惑的狐狸,很快引来众多客官的嬉笑口哨声。 楚倌一一朝他们施个万福,穆如宁客气地颔了颔首,到了李宓这边,花魁发现这男子的目光没在自己身上,竟然跟一个老头宛如推心置腹的好友般说笑。 楚倌心中好奇大起,有些玩味地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靠了过去。 080、画圣 所有人目光都不自觉朝站在成绩栏前的苏允儿投去,顿时,校花的脸色变得粉嫩通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捏着衣角。 有好事者揭下了一张红色纸条,上面明晃晃的标着成绩——全校第一,尹泽,高三六班,693分! 尹泽的拥趸们顿时沸腾起来,一边冲苏允儿挤眉弄眼,一边吹口哨, “清北!清北!” “尹泽!尹泽!” “汉城的尹泽,全市第一!” 所有学生和家长都一脸艳羡的看着西装革履走来的尹泽,林澄真却死死咬住嘴唇,他隐隐猜到尹泽要做什么,可他浑身都麻了,甚至自卑到不敢去阻止这一切发生。 “既然尹泽第一,那为什么上面还遮着一张红纸,难不成还有并列第一?”有好事者问道。 尹泽听见这话,微不可见的嗤了一声,镇定自若解释说,“应该是自招生,或者是获取了分数豁免资格的特殊学生。汉高一中今年确实有这样的名额,这是我爸向汉高捐款一百万时获得的内幕消息。” 他有些洋洋自得,故意把一百万咬得很重,生怕别人没听见似的。 众人的眼光果然都更羡慕了,这样有才又多金的年轻人,不正是现实版的马文才嘛。 随后,尹泽径直走到苏允儿面前,将手里的玫瑰捧上去,满脸自信的笑容,“苏允儿,做我女朋友吧?” 此刻现场的欢呼声更沸腾了,拥趸们起哄喊着在一起,更有人已经提前点燃了烟花,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80、画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81、疯魔 “在一起!以后苏允儿就是状元夫人啦!” “嫂子好!” 苏允儿满脸娇羞的将头埋到玫瑰花束中,嗅着香气,轻轻嗯了一声。 英雄配公主的戏码完美落幕。 众人羡煞不已,而尹泽在享受这些目光的同时将美人揽入怀中,朝着众人微微颔首致谢。 啪嗒一声,在一片祝贺声中,林澄真手中的豆浆和包子掉在地上,他原地发愣,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尹泽挑挑眉,朝他看过去,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就是林澄真,允儿三年的同桌?” 林澄真抬眼,木木点头。 尹泽看了眼地上的豆浆和包子,毫不掩饰促狭的挖苦道:“跟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呆久了,心里有些想法很正常。可你要知道,允儿是上天恩赐的礼物,不是什么臭鱼臭虾都可以染指的。动那种念头前难道不先去厕所照照自己吗,这样温柔美丽的女孩你想用一辈子的路边摊养活吗?” 随后,他又揽紧了苏允儿,垂首轻轻询问道:“对吧,我的允儿?” 苏允儿看了眼林澄真憋成酱紫色的脸,犹豫了下,点点头。 “豆浆和包子你留着自己吃吧,我已经定好了米其林,待会跟允儿还有同学们一起吃饭。当然了,如果你也想蹭一顿米其林大餐的话,我并不会介意。”尹泽轻松笑着。 周围的拥趸们也跟着嬉笑起来。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81、疯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82、刀意 林澄真憋得面色通红,他说不出任何足以反驳的话,正闷着头要弯腰拾起豆浆和包子时,一声清亮的鸣笛声将所有人再次吸引过去。 一辆加长maybach停在门口,后排车门无声洞开,一名身着燕尾管家服的女人从车里躬身而出,朝着这边不徐不疾走来。 女管家的脸很漂亮,用美若天仙形容都不过分,她目不斜视走过人群,头颈微微昂出些傲然的弧度,透着点不同常人的气度。 林澄真定定看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女人,双肩微微发着颤,正要开口,对方微微躬腰,先说话了,“少爷,你怎么又拎着包子来喂流浪狗了,万一被狗咬了,老爷他们该担心坏了。” 眼前的女管家正是若若,她穿着这身深色的燕尾服,雪白的衬衫和手套,看上去举止优雅,严谨干练,像个尽职尽责的管家。 林澄真瞳孔猛地一缩,讶然望着若若那张醒目的小脸。 若若眯着深沉如水的凤眼瞥了下苏允儿和看楞发呆的尹泽,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喂不熟的野狗,少爷就不要养了。家里的萨路基和罗威纳都没吃过少爷亲手喂的肉包子呢,这些野狗当真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苏允儿被刺得银牙紧咬,尹泽想要发作,可看到门口那辆加长国宾,又把无名火给压了下去。 “校长来了!”人群中有人惊呼。 不远处,汉高一中的校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身边并肩随行的,还有个银发老人,甚至超出了校长半个肩头。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82、刀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83、拔刀 “呵呵,今天这么多同学都在,可真热闹啊。”校长朝学生们挥手致意,往尹泽这个方向走来。 尹泽精神一震,紧了紧领带,心想这下总该轮到自己这个清北状元出出风头了。 果然,校长遥遥朝尹泽颔首致意,边走边对身边银发老人道:“那位是尹泽,汉高一中今年的清北苗子,成绩好,家境也好,家里今年还给学校捐款一百万,很有前途啊。” 校长说这些话的声音不大,主要是说给身边老人听,但也足够周围同学们听清,这让尹泽很是受用。 正当校长走到跟前时,尹泽主动伸出了手,他脑海中满是汉高一中的校长与汉城状元亲切握手的合照被记者拍到网上,又占据了当天的报纸头版。 然而校长全然无视了尹泽的手,反而是跟着银发老人径直朝林澄真走去,脸上挂着愈发遮掩不住的笑意。 “这位就是林澄真同学吧?”校长亲切的递出双手,主动握住林澄真,“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是个大有可为的栋梁之材啊!” 林澄真僵在原地,尹泽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苏允儿也有些怔愣。 若若则是挂着职业般的笑容微微颔首,“林少爷当然是最优秀的。” 校长想起什么,又对围观的学生们介绍身旁的银发老人,“同学们,这位是来自欧洲郇山书院的皮埃尔教授,此次代表郇山书院向我校捐款1000万元用于改善教学设施,同时开放一个招生名额,录取我校优秀学生代表林澄真入学成为新生。”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83、拔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84、北元 李宓说道:“燕云八州城外有草原几大部落的悉剔率骑兵虎视眈眈,城内是连续征战数旬的自家将士,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疆土,难不成要拱手送回去?战死的十五万英魂就这么白白牺牲了?是,裴庆之没读过几本书,也讲不出几斤仁义道理来,他只知道要给一路为自己卖命的弟兄们一个交代。 他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护短的人,让他从城内将士与城外几十万百姓之间做出个抉择,他还是选了城内将士。事后王玄策向汴京写奏折把所有罪责揽给了自己,害自己落了个毒士的骂名,这对将领军师被你们草原称作虎狼和蛇蝎,可在我眼里,他们做得一点没错,哪怕再来一次让我遇上,我照样该杀就杀。” 阿细默然垂下脑袋,不愿再去言语。 李宓微微笑了,“你也别觉得有什么世事不公,这世道本就是这样,弱的人迟早要被淘汰。这一次六扇门收网捞鱼,不是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做得不够好,说实话,不少六扇门高层都曾言你们这些谍子经验丰富,浑水摸鱼是老手,每次传递情报事事巨细做得滴水不漏,有许多值得借鉴之处。” 阿细低头冷笑,“公子真是睁眼胡说,若真做得面面俱到了,今日我又怎么被押在这里。” 不着急回答这个问题的李宓另一只手离开刀柄,两手交叉轻握,刀鞘竟已插入地面一寸有余,他看着屋里或站或跪着的众人,话却是对阿细说的,“这些年你们在清河军镇艰难扎根,逢年过节不知砸出去多少真金白银,送了多少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总算跟玉凫关一些掌权将军搭上线,步步为营,恩威并施地拿捏住他们的软肋,也套取了不少情报,一些校尉甚至不惜反出去,直接当了你们北元的奸细,约定好来日北元铁蹄南下,大家里应外合吧?” 阿细终于抬起头看了这年轻家伙一眼,嘴里噙着冷笑,“是又如何?这些年六扇门往北元那边输送的谍子就曾少了?洪指挥使往我们这边挖人的小锄头可也没见闲过。怎么,现在打算新账旧账一起算,不再留着那几个不值钱小喽啰钓大鱼了?” 李宓十指交叉摇了摇头,“钓鱼还是得钓的,慢工出细活嘛,咱们都能等得下去,你们北元策反的那几名小卒子暂时还有用,不过眼下屋里的几位就不留了,想必你们上头已经知道暴露身份,也就没利用价值了。” 阿细咬牙切齿,“你这小白脸来来回回的讲什么废话,要杀要剐干脆点。” 李宓故意慢斯条理地道:“知道为什么这次突然起网捕鱼吗?” 女子看着他那张可憎的笑脸,恨不得立即解开绳子去撕烂他。 李宓自顾自道:“其实你们秘密收买夔州道各地掌管地图的职方司主簿之事,早就被察觉了,只是一直在静候佳音,让你们多忙碌一点,替夔州道再画一幅布防图。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六扇门也被你们收买了不少谍子,泄露了机密,导致布防图不得不提前传递出去,经手的传递人竟然还是裴东来麾下的兵,你这可是让大将军义子丢大了。要不是这些时日他跟疯子一般巡查各要塞,严防死守,恐怕还真能让你们得逞哪。” 说到这儿,他仿佛后知后觉似的道:“还有骊靬太守裴按,这颗棋子埋得够深哪,他私底下跟魏安那老阉人的狗腿矿监魏闲眉来眼去得多,我差点都怀疑他是不是投靠阉党了。后来拔除一棵北元埋下的萝卜,连带着裴按这坨老泥也显出原形,这才除掉祸害。说实话,裴按这老东西还真有做谍子的天赋,当谍子能当到从四品的太守,也算死而无憾了。” 妇人茫然抬首,“裴按不是因为被你们认做阉党杀得?” 李宓眯眼笑着,一双丹凤眼桃花眸露出狡猾精光,“不仅是裴按,这屋子里谁是什么身份我也知根知底。” 一些人脸色微变。 仅经过大半天的调养生息,两仪经在体内几大窍穴欢脱游走,原本已枯溃的气机渐渐有了紫霞蒸蔚之象,这类在旁人眼里看来形同鸡肋的一等内功,惟有像李宓这般拿命去以战养战厮杀才能知晓其厉害。 若能将两仪经练至一品境界,再与江湖武夫打斗,只要不是被对手一招打得体魄尽碎,哪怕还留有半口气,争取得片刻功夫运转心经便能内力恢复大半,再接招时又是一个巅峰状态。 如此循环往复打下去,再厉害的江湖高手也要被耗死,两仪经有紫霞神功之称便是因此而来。 李宓舒出一口气,十指分开,重新握住刀柄,笑吟吟看着所有人道:“今天这间屋里,恐怕要让朝廷失望了,因为跟他一条道上的,仅有三人而已,其中包括我。” 所有人,包括那名心如死灰的女子,抬头看着眼前不知深浅的公子,目光中各种小算盘打得啪啦响。 李宓挑眉,看了眼跪在地上一名神情迥异的北元谍子,右腮隐隐有规律上下敲动,像是北元粘杆处头目李显纯所创的叩齿传音,于是笑了笑,饶有兴致看他半天。 等到那名北元捉蜓郎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往后缩去,李宓才朝守在身旁的六扇门校尉招手。 校尉俯身贴耳过来,静候吩咐。 李宓突然五指呈爪,咔吧拧断了那名校尉的脖颈,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因何而死的校尉尸体倒在地上,手指仍下意识想去够对方的衣角。 被李宓随手一挥,这招脱胎于西域白发棋诏的大袖揽清风已有七八分神似,内力揽于掌间将尸体迅猛砸出去。 李宓拄刀站起来,有些自嘲笑着,“屋内有六扇门缇骑十二位,有北元捉蜓郎七位、扑蝶娘一位,加我共二十一人。而除我以外,你们当中只有两人是忠心耿耿给朝廷卖命的,其他人,都他娘被策反了,够不够讽刺?” 一名仅距李宓五步远的六扇门校尉突然抽刀劈来,李宓脑后像长了眼睛,在对方抽刀瞬间便拔出鞘中寒食,一道浑圆银弧疾速掠出又消失。 李宓仍拄刀站在原处,那名企图拔刀以下犯上的校尉手臂连刀被齐齐砍断,跪倒在地上痛苦嘶吼起来。 守门两个校尉忌惮李宓诡计多端,夺门便要施轻功掠逃,刚翻出院墙便有突兀刺来的十几杆枪。 这种在禁军被称作龙刀枪的兵器在枪柄装缀大剑,枪头呈箭型,能砍又能刺,虽不如骑枪冲刺杀伤威猛,但强在守御。 此时两名隐匿多年的双面谍子侥幸躲过出乎意料的突刺,却仍是给枪头的钩刺挂住,两个人从半空像给拖死狗一样硬生拽回来,重重砸在地上后,才瞧见整座小院已被层层甲士包围,到处是枪林劲弩。 这伙事先便被安排好收尾的甲士在李宓命六扇门杀入小院后,便一直悄然埋伏院外,若不是李宓存心想以战养战,与那瞎眼三品大圆满高手殊死拼搏,这场收网早就落尾了。 此时好不容易抓住两个,顿时围上去几十个身板健壮的甲士拳打脚踢起来。 李宓打了个呵欠,半捂着嘴巴轻声道:“洪指挥使的六扇门出了问题,自会有人处理,至于在屋里站着的剩余九位,识相的的大大方方陪这些北元谍子一块跪着,等你们上头来问罪,我会给说说情,让你们死的时候痛快些。至于那些死猪不怕开水烫,脸皮厚心存侥幸的,我就当给控鹤府的两名死士送几份军功。” 九名校尉面面相觑半晌,李宓忽然放下手,“只数到三,三!” 扑通! 在四人目瞪口呆之下,五位兄弟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李宓对剩余两个不知所谓的内奸连怜悯瞧一眼的心情都欠奉,低头打量着骤然多出五人加入大家庭的北元谍子们道:“秦常山、张嵇,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拿军功,一个北元捉蜓郎一百两赏银的花酒钱不想要了?” 两名死士立即会意,抽刀追上往院里仓皇逃窜的另外两个谍子,那两个谍子也没抱太大希望逃走,被几刀就给劈倒在地。 李宓这才满意点点头,一人拄刀看着屋内十几人,缓步走到阿细面前,右手轻轻托起下巴逼她仰视自己。 阿细眼光怨毒,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嘶,李宓突然手指一勾,竟从阿细脸上抓破一块皮,紧接着哗啦撕开,是一张江湖罕见的易容面皮。 阿细被揭下面皮后,露出来一张更为娇俏秀气的脸庞。 李宓微微挑起嘴角,玩味笑道:“没想到为了张图,北元皇帐不仅派了三品高手来,更有位易容高手。若是李显纯知道控鹤府的提督也在这里,会不会麾下所有刺客倾巢而出,来换我一颗脑袋?” 知晓了李宓身份的阿细瞬间脸色变了几变,看向他的目光也颇为复杂,既有恨意,又有畏惧。 085、花魁 说完,不顾在场所有人惊讶的眼光,若若朝林澄真郑重一躬身,尊敬无比的口气:“少爷,我们该走了。” 林澄真迷迷糊糊点起头,再回过神,已经坐在冷气袭人的加长国宾后排车座上。 “你……为什么要帮我?”林澄真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真是什么林家少爷。 若若在车上麻利脱掉那件纯黑的燕尾管家服,毫不避讳在陌生人面前显露出她那令人过目不忘的身材,换上早已备好的短夹克和西裤,随后扭过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淡淡一笑。 “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师弟啊,身为郇山书院的优秀学姐,我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若若坦然坐在后排车座上,盘起腿,又熟练地摸出两包薯片,一包丢给林澄真,一包自己撕开,嘎吱吃起来。 女孩一边嚼薯片一边含糊不清道:“其实最主要原因是我见不得别人丢脸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己心仪的女孩被另一个优秀到发光的男生追到手,还被嘲讽一顿,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见林澄真又要说感谢的话,她连忙打住,“你可别觉得我是好心帮你,我只不过在挽回郇山书院的颜面罢了。校长可容不得郇山书院的学生在外面如此丢人,尤其……还是书院的s级新生。” 最后半句她几乎是嘀咕出来的,没被林澄真听到。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85、花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86、反打 魏染是个从现代穿越到古代的倒霉刑警,穿越到古代一个约莫是盛唐的命案频发的吴山县做捕头。赶巧倒霉的是,吴山捕头没啥本事,今年县内连发数起命案,赶巧最近的死者与京城某位大人物有关系,上级震怒,直接越过知府,从六扇门派了位捕头前往吴山县查案。如果命案得破,并非棘手,则吴山捕头魏染就要给那位大人物入狱陪葬了。因此,若魏染能抢在六扇门之前破案,则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只能锒铛入狱。 凶手胆大至极,公然在尸首上留字,请来抓我。这是公然挑衅官府,也是在挑战吴山捕头魏染。 这一次,大理寺少卿曹少澄将与吴山县捕头魏染一起破案。 这一起案件,凶手制造狗食之刑、为母之刑等,每次都会在犯罪现场留下某种图腾,后经分析发现是獬豸,事后还会给衙门寄去一件死者的器官。器官用血写着:来抓我! 凶手这是在赤裸裸的挑战司法系统权威,但官府并未从器官和图腾上找到蛛丝马迹,而这起案件也在坊间炒得沸沸扬扬。 10年前,吴山县对‘女xx被杀案’公开审理,判‘xxx’(替罪羊)死刑,然而真正杀害这名女人的凶手仍逍遥法外,女人查到的真相也就此尘封,世间种种,无人再关心女人的死和那场审判。 10年前被害的女人名叫林秀秀,为了调查县里的多起女子失踪案件,误打误撞进入贼窝,身份暴露,她的尊严也在此地遭到践踏,被性侵后趁着大火逃离,后被路人(实为男朋友葛军)送往医院。 《从黑科技开始成为名捕》086、反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87、押镖 说话的乃是茂州军中一名游击将军,名叫史磊,据说是茂州太守石甘诚的私生子,当然这些坊间秘闻是真是假无人知晓,但也让林镖头对史磊多了几分忌惮。 这趟镖是受茂州太守石甘诚所托,由上百名军健以及长兴镖局四五十号镖客联手运镖,由茂州一路押运到汴京城,送往皇城司验收。 本名林啸虎的林镖头不知道此行押运的究竟是什么贵重货物,后来听史磊透露说,这些箱子里押运的全是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是运往京城送给天后贺寿的生辰纲,价值十万两白银! 林镖头当时听着就手脚颤抖起来,十万两白银的生辰纲,乖乖,能买下一百座长兴镖局了,难怪石太守派出这么些骁勇善战的老兵随行护送。 他知道此次出镖大意不得,索性连酒壶都没带,一路上走走停停始终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任何岔子。 到时损害长兴镖局的名声事小,惹来灭顶之灾事大。 与镖队同行的那驾马车上,帘帷重重,就连石将军也不清楚他们的底细,只知道是将来入京时的贵客,由他们亲自面见天后,奉上生辰纲。 可想而知,马车里的人身份多么勋贵。 林镖头偷看了几次马车车厢,里面的人虽然戴着严实遮面的厚重帷帽,但常年走镖的老镖头眼光何等毒辣,一眼就认出这人是女扮男装,惊鸿一瞥之下便知那是个容貌绝佳的大美人。 作为此趟出镖副手的史磊既然开口了,若是放在往常,林啸虎必然大骂出口,眼下镖物贵重,自然是赶路要紧,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座集镇或者城池更好。 若受不了这点皮肉之苦,偷得半日闲,说不准就被闻风赶来的山贼包了饺子,到时全部干瞪眼。 但史磊是一百多军健的将军,自己长兴镖局只不过是个带头引路的,仗着常年走镖积攒了些人脉、交情,可以保障一路太平,其实在官府眼里屁都不是,人家发话想休息那就硬着头皮答应呗。 一队人马原地休整,有名老都管带着几名挑夫去后面马车抬了酒桶出来,分给一百多号军健,长兴镖局的镖客们看着眼馋,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没有林啸虎的发话,这趟镖谁也不许沾酒。 林镖头背着牛角大弓跟环首阔刀沿四周转上一圈,这边官道地势开阔,沿途行脚客商不少,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剪径强人,这才稍稍宽心,解下腰间水壶狠灌几口,吁马回到营地。 史磊端坐在草地上与一伙军健说笑,见林镖头巡逻回来,便拎起一壶酒到他身边,“林镖头,吃口酒润润嗓子吧?” 林啸虎轻轻摇头,“在下职责深重,可不敢饮酒,万一误了大事,你我都不好回去交差。” 史磊笑了笑,“林镖头是否过于谨慎了,咱们一行,军健、镖客加上挑夫,浩浩荡荡两百多号人,哪怕真有剪径贼人拦路,一百多号军健刀弓马步,结阵而战,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好手,还不杀得他们有来无回?” “史将军常年在军中操练,不了解咱们走镖这行当,两百多号人放在州县附近走镖,或许还有点威慑力,可若是走官道离得这些州县远了,就远远不够看。有些喜好在山头望风的贼人定然揣测咱们这一单价值不菲,三五成群集结起来就是上千人马,,哪怕再骁勇善战的好手,也经不住这煌煌攻势。” 史磊自是不知道其中风险,只当是林镖头小题大做,太过胆小了。 自己在军中什么没见过,当年去茂州城外剿匪,城内两千军马齐出,自己一马当先就斩了十几颗贼头,还不跟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林啸虎下马休息了会儿,又很快骑上马,继续沿原路到四周巡逻。 突然,有名骑马斥候从远处山坡上急匆匆赶来,驭马到林啸虎跟前道:“镖头,在山坡那边有几名形迹可疑的骑士盯着咱们!” 林啸虎心中一震,立即取下背上牛角弓,顺着斥候所指的方向看去,山坡果然有几人骑着马来回打转,很是可疑。 身后史磊也察觉出异常,上马赶来,正要拔刀,被林啸虎制止住了。 “对方来意不明,暂时不要刀兵相见,免得结仇。” 江湖上总有这样那样不成文的规矩,就比如现在,对方只是在附近徘徊,并未露出敌意,就是还没真正撕破脸皮,大家什么都好商量。 倘若镖局这边刀锋率先全部出鞘,就等于是水火不容了,这是一种大不敬行径。 行走江湖,先礼后兵,这是规矩,史磊常年在军伍打拼,不晓得这些规矩,被林镖头一点拨后,受益匪浅。 随后,林镖头点了两名老镖,随自己上山坡,打算会会这帮莫名出现的骑士。 可马蹄才往山坡踏了几步,那伙骑士便纷纷勒马掉头,往山坡后面跑了,似乎并没有碰面的意思。 眼见着对方走掉,林镖头心中那块大石头非但没落下,反而更凝重,右眼皮突突直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四,你带两人跟上去看看,这伙人骑马到哪里去了。如果太远就不要追了,别被人注意到。” 被唤作小四的镖师立即领了两名负弓好手上山,远远尾随着那伙骑士身后,小心打探。 他们很快就调转马头折返回来,回报说那伙骑士逃得极快,马术精湛,根本追不上。 林啸虎见毫无收获,只好作罢,但心中暗暗加以警惕,并增加了镖队附近巡逻的镖师数目,吩咐史磊让大家尽快动身。 接下来的押运说不上风平浪静,镖队与行脚路人之间多多少少会产生些摩擦,还有些南逃的难民时常上前讨要吃食,再加上装满金银珠宝的马车笨重缓慢,一路走走停停,待赶到一座县城城门时,天色已黑,城门早就关闭。 林镖头回头瞥了眼史磊,若不是这个愣头青自作主张要原地歇脚的话,这会儿镖队应该已经在客栈住下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事已至此,林镖头也只能在城外一处宽阔地方安排镖队安营扎寨,等待明日一早进城。 他一面安排着今夜的巡逻事宜,一面捏着鼻梁,想要纾解心头那股强烈不安。 一路走来,他有数次直觉,仿佛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这支镖队,可每当他回头望去,身后除了长长的镖队,再无他人。 有时与邻州相熟的镖局擦肩而过,对方笑着与他打招呼,林啸虎却提不起笑意,总感觉处处是山贼派来的探子。 南来北往走镖二十余年,林啸虎对于危险已经打磨出一种近乎天然的直觉,可这次不知怎么了,那种嗅觉似乎失灵了。 他时常左顾右盼,官道两侧的桦树林、溪水湖畔、行脚客商,哪怕是扛着驿站小旗的驿卒呼啸而过,他也要下意识握紧刀柄,仔细提防。 尽管有时林啸虎都觉得自己紧张过头了,可心头那股恐慌感太强烈了,他仿佛能从身边每个擦肩而过的行人眼里读出敌意。 临近扎营完成,也没再出什么乱子,林啸虎安慰自己所有的不安都是源于此行押运货物太过贵重,过于紧张小心也是应该的。 除去史磊领着军营里的老都统生起一把小小的篝火,所有长兴镖局的人都是冒着黑灯瞎火,就水啃干粮,野外扎营,能不露出动静自然就要避免。 林啸虎对此无可奈何,谁让史磊是官府方面的,自己管好镖局几十号人不出差错就行了。 忽然间,眼角余光瞥见官道尽头有两道黑影一闪而逝,林啸虎立即警觉起来,挎上弯刀和大弓上马,亲自点了五名镖师陪同前去查看。 六匹马借着月色疾速奔跑,林啸虎搭箭拉弓,警惕的聆听两侧树林所有动静,可除了沙沙风声与虫鸟啼叫,再无可疑声响。 众人赶到刚刚林镖头发现黑影之处,林镖头下马查看,果然发现几双新鲜足迹,但很难判断是否为刚才的黑影留下。 林啸虎又吩咐众人散开查探,沿官道往树林里搜索了百十米,一无所获。 见没有发现黑影下落,林啸虎也不敢耽搁时间,很快又率众镖师返回营地,向史磊说明这一情况后,提议夜里增加巡逻人手,确保营地安全。 对此史磊倒没什么异议,他从军健里又挑出三十人,交给林镖头统一安排,在今晚轮流值守营地。 林啸虎根据周边地形,精心挑选了多达十处地点分别设置明哨、暗哨,甚至就连距离营地两里远的官道附近也埋伏了一队哨岗。 安排完毕后,众人归置营房准备睡觉。 临睡前,忧心忡忡的林镖头骑上马又沿所有岗哨巡视一圈,叮嘱所有人千万打起精神,换岗前决不能放松警惕,这趟镖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镖,决不能出了闪失。 确保所有岗哨能严密监视到营地周围任何风吹草动后,林啸虎才下马回营帐,直接合衣倒在里面,睡前手里还抓着自己的腰刀。 这一觉林啸虎睡得格外不踏实,不知是否心里揣着要事,他翻来覆去做了好几个噩梦,总是梦到一群打扮奇怪的黑衣人,他们只露出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杀气逼人,吓得林镖头险些连刀都握不住。 突然间,林啸虎满头冷汗的从噩梦中惊醒,他一把抽出弯刀,向四周张望,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营帐内,刚刚只不过是虚惊一场的噩梦罢了。 他拧开水袋灌了两口水,随后爬起来,打算出营帐去看看哨子们的情况。 088、劫镖 此时天色已近寅时,哨子们应该已经换完一班哨了,营地中央的一小簇篝火已经熄灭,只余淡淡的青烟还在月色下飘浮。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林啸虎裹了裹衣领,看天色再有不久就该亮了,如果真要出什么事,再不动手可就来不及了。 林啸虎心中这样想着,但已大大放松警惕,他睡到现在尚且无恙,说明白天的多虑完全没有必要,也许是自己捕风捉影、草木皆兵了。 正待提刀出去,突然,心头一阵彻骨的寒意涌上来,让林镖头止住了脚步。 他握刀的手有些颤抖,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不祥预感再次阻止了他,周围很不对劲。 仔细聆听耳边…… 风声……树声…… 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一切都太过安静了。 越是安静,越让人心神不宁,林啸虎想也未想,立即朝营地嚷起来,“有刺客!” 长兴镖局的镖客们率先从各所营帐里涌出,围到四周警戒,随后是史磊所统管的茂州营军健。 眨眼间,上百号人浩浩荡荡抽刀在营地四周张望。 史磊揉着惺忪睡眼过来问道:“刺客在哪里?” 林啸虎摆了个噤声的手势,招来两名镖师,让他们骑马去扎营时安排的哨点清点一下人数,主要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 两名镖师骑马离去,林啸虎让众人稍安勿躁,原地休息,惹得史磊很是不满,觉得姓林的过于小题大做,周围设置那么多暗哨,真有强人剪径,不可能一个发现不了。 很快,两名镖师带回了众人想要的答案。 两匹孤零零的马分别从官道及侧面林子里返回,上面没有人。 这下就连史磊也坐不住了,两匹载人的马空空而归意味着什么,哪怕是傻子也明白了。 可随后众人就看到,这两匹马并不是空载而归。 两只马镫上各塞着镖师一只脚,马鞍上绑着镖师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所有人心惊骇然又感到恐惧。 林啸虎抽出刀来,对着那片看不清的林子道:“敢问是哪路英雄,遮遮掩掩的倒也不算好汉,不妨出来一谈?” 林子里安安静静,许久没人回话。 林啸虎心神不定,这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除掉自己处心积虑布下的暗哨,显然不是一般匪徒,可又迟迟不肯露面,也许是人数不占优势,想背地里耍些阴损招数。 想了想,林啸虎继续道:“茂州长兴镖局林啸虎,向诸位好汉借条道,奉上太岁孝敬钱一百两,还请高抬贵手!” 说完,林啸虎找身边的镖师一伸手,对方咬了咬牙,解下钱袋子扔给他。 随后装着一百两银子的钱袋被遥遥抛进树林里,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动静了。 林啸虎见对方仍没有回应,不由得有些恼怒,寻常镖局过路的孝敬钱,十几二十两就已算出手阔绰,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和和气气借道过去。 可眼下,林啸虎已经自作主张将此趟押镖的一千两赏钱拿出百两,对方仍无动于衷,这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你们强人剪径,可我这百十多把刀也不是吃素的! 终于,林子里有了些稀稀拉拉的动静,紧跟着就密集起来。 只见几处高坡上,各自涌出七八十号刀手,刀矛鲜亮,前方官道上更有四五十名骑士,皆是人强马壮。 林啸虎眉头猛然一跳,他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样的匪众没见过,这伙人明显不寻常,是典型的硬茬子。 官道上为首一骑缓缓驭马出来,冷声道:“放下生辰纲,留尔性命!” 林啸虎还未搭话,史磊就已经上马抽刀,破口大骂起来,“放你娘的屁,这生辰纲你老娘都没资格享用,哪轮得到你个杂种!” 说完,茂州营的军健们纷纷抽刀拉弩,自然而然结成战阵,以史磊为首的三十骑开始弯腰俯冲,马蹄踏在地面轰隆隆震动起来。 林啸虎皱紧眉头,转身来到一座质地不菲的营帐前,帐前那名气势不凡的马车车夫正抱肩闭目养神,昏昏欲睡一般。 可当林镖头一只脚正要迈入营帐之时,车夫倏的睁开双眼,抬手阻拦他。 “这伙强贼有备而来,今晚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生辰纲是难以保全了,但大人身份勋贵,身价毫不低于这些黄白之物。烦请您先与扈从外出避难,去请官兵营救,若那时我等还活着,一定感激大人救命之恩。倘若不幸战死,还请大人为我长兴镖局通融几句好话,不使镖局几十年名声毁于我手啊。” 林啸虎说得很诚恳,眼下恶战难免,这伙贼人来势汹汹,反正自己丢了性命跟丢了生辰纲都一个下场,倒不如痛痛快快战死在这里。 倘若能有个人跑出去通风报信,那么自己也算死得其所,说不准还能为长兴镖局搏个好名声。 唯一有资格活下来的,就是马车里这位自始至终从未抛头露面的神秘贵人。 虽然林镖头揣测贵人是个娘们,但也不敢妄言,对方自南方押运生辰纲到茂州,又从茂州聘请了长兴镖局随同,显然与生辰纲幕后的金主渊源颇深,说不准正是这个娘们要给天后送去十万两金银珠宝做寿礼。 营帐里的人没说话,只是模棱两可的嗯了声,随后就没了动静。 守在帐外的马车车夫说道:“我家主人会记得你们长兴镖局的功劳,将来回茂州,一定重重赏赐。” 说完,马车车夫去牵来两匹马,将随身携带的一杆长枪解下,随后掀开帐帘,将里面那位用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主人请上马。 车夫一马当先,牵引着主人那匹马一齐冲上官道,沿着另一个方向逃去,眨眼间就没影儿了。 林啸虎转身,看到身后官道上,自诩沙场经验丰富的史磊领着十几骑军健被那伙贼人砍翻在地,紧接着就被无数马蹄踩踏成烂泥,死得不能再死。 自始至终这伙山贼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声势,保持着沉默寡言,唯有马蹄轰隆,像踏在每个人心头上。 林啸虎深呼一口气,朝长兴镖局的镖师以及剩余军健们挥手,“今天,就是死,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咱们长兴镖局跟茂州营,大不了和他们拼了,上了黄泉路老子等你们喝酒!” 镖师们和军健纷纷拔刀出鞘,生死之际的恐慌感瞬间被冲淡许多,他们放声大笑起来,“那老子可得狠灌你个老东西,这一路从茂州赶来,没少受气,你得自罚十碗认错!” 林啸虎扯出布条缠住手掌,搭箭拉弓,双腿猛夹马腹,一骑当千俯冲出去,“那要看你们追不追得上老子了——” 刹那间,弩箭破空而去,林啸虎转瞬从箭篓抓起三支箭,三箭齐射,也不管中没中,扔掉角弓直接拔刀挥砍起来。 山贼与镖队顷刻间展开最激烈的厮杀,无数人影在官道上、山野间你追我赶,疯狂杀戮。 数百人的大战在这片空旷的野地里惨叫迭出,最初的统帅者,那名长兴镖局头领林啸虎,只余一匹空荡荡的枣红马原地打鼻,残损不堪的尸首遥遥挂在远处山道的枝杈上。 前往兴元府的官道上,车夫疯狂挥舞皮鞭,想要将马匹赶得更快些,身侧的帷帽女子同样快马加鞭,二人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亡命奔逃。 胯下名驹仿佛也预感到危险,马蹄蹬蹬搅起泥土,快如奔雷,在主人毫不留情的鞭打下更加卖力。 但再厉害的名驹也撑不住这样丧心病狂的鞭挞,很快马匹颓势尽显、气力不止,渐渐放缓了速度,鼻孔里满是粗重的呼吸声。 于是车夫抽打得更用力,但马匹只是发出痛苦嘶哑的吼叫,紧跟着前腿抬起,高高一跃,人立般要将马背上的汉子抖落。 车夫眼疾手快,一手取下长枪翻身下马,而名驹在最后一声长啸后,轰然倒地,悲惨死去。 原地只余两人一马,帷帽遮盖下的女子被一路颠簸晃得头晕,胯下坐骑同样奄奄一息,离上一匹几乎只差一鞭子的抽打就能归西。 车夫横起长枪,爱惜的从枪杆抚摸至枪头,然后一把将包裹枪头的麻布扯碎,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枪锋。 红缨飘舞,车夫舞枪一扫,转过身子,没有丝毫言语,但地面微微震颤的砂砾昭示着远方有敌人追赶而来。 几息后,三名黑骑自来路呼啸而至,三人没有言语、极富默契的拔刀出鞘,然后一起冲向执枪车夫。 车夫将长枪一掸,枪身极轻微的一阵抖动,随后跨步上前,凌空一跃,往前递出一枪。 角度极其刁钻的枪锋拐过一名黑骑遮挡的刀锋,螺旋钻入,直接搅进对方心窝,连拧数下,将对方刺翻落马。 其余两骑纷纷止住战马冲势,勒住马缰,对这名其貌不扬的中年车夫收起轻视之意。 帷帽覆额的假公子望着眼前急促而短暂的捉对厮杀,心想这应该就是师父以前跟自己讲过的枪斗术,真正的枪是用来杀人的,不是摆弄那些花里胡哨枪花的。 高手杀人,往往只需要一招,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直逼要害,将对方立时格杀。 089、钦差 很快,剩余两名黑骑瞅准时机驭马上前,两柄刀锋交错砍来,想要将枪客绞翻在地。 车夫屏气凝神,未有丝毫慌乱,随后迅猛抬杆,枪出如龙,向左翼一柄刀锋连刺三下,将黑骑连同马匹震得节节后退。 就在左翼黑骑手忙脚乱之际,车夫突然收回枪杆,紧接着向半空抛掷后甩,使出一招神鬼莫测的回马枪,枪尖直直戳进另一名黑骑脖颈上,立时飙出一道滚烫血水。 一连串动作几乎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寻常人看来,车夫似乎轻描淡写间就将危机化解,可其中蕴含了多少苦练枪术的血汗与审时度势,惟有同道高手才能看得透彻。 最后一名黑骑也被车夫用枪挑翻,血红的心脏插在枪尖上,被车夫一抖枪杆摔落在尸体死不瞑目的双眼上。 帷帽女子如释重负的一笑,挥手招呼车夫骑上他们的马随自己一起逃命,可挥手半天,对方无动于衷。 半晌,车夫猛然咳出一大口黑血,触目惊心,他强咬牙握紧枪杆撑地,望向四周道:“郡主,附近仍有强人徘徊,我走不掉了,你尽快向北逃,再有三十里有座军镇,到那里便可亮明身份寻求庇护了。” 他转过身,不知何时,车夫后背上插入三枚毒镖,黑血便是自那些伤口处缓缓流淌。 帷帽女子也不是优柔寡断之辈,索性抱拳执礼道:“先生大恩,宋亭鹭永生不忘!” 随后,扬鞭骑马向北逃去。 官道更远处,隆隆的马蹄声正朝这边赶来,一名蒙面杀手也突兀而至,落地翻滚后飞快从车夫后背划过一刀。 被镖毒感染到神智几乎不清的车夫浑然不觉,只是越发癫狂,挥舞长枪往四周乱扫,击碎无数石板土砾。 蒙面杀手屏息凝神,压低身子握紧匕首,等待着对方气力消耗殆尽时,最佳时机的一次刺杀。 远处,当一伙肌肉精壮的山贼挥刀追逐而来时,原地只有三名惨死的黑骑。 一旁的空地上,一杆长枪直直撞入泥地数尺,车夫的脑袋被人生割下来挂在枪尖,无头尸首上尽是匕首划烂肌肉留下的刀痕。 山贼凝滞片刻后,一齐夹紧马腹,再次驭马前冲,追赶那名帷帽女子。 宋亭鹭这辈子也未曾如此狼狈过,她自小娇生惯养,身边永远有父王精心挑选的贴身扈从保护,哪像今天这样,被一伙穷寇追得抱头鼠窜。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偷偷溜出来押运生辰纲了,在益州舒舒服服待着,不比玩命强得多。 但后悔归后悔,事情已然发生,当务之急是赶紧逃出生天,远远避开这伙乱臣贼子。 宋亭鹭甚至能感受到马蹄传来的大地震动感,那伙山贼追赶了上来。 她急得冒汗,自己武艺不佳,对付些不入流的流氓还算小有心得,可真的对上这些亡命之徒,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早知当初跟着父王身边的剑客多学习几招,说不准努力这些年,自己已经是蜀地赫赫有名的女子剑仙了呢? 正想着,胯下名驹突然放缓速度,仿佛骤然刹停,随后便停滞不前,马鼻不停打着响,仿佛前面有未知的危险。 但再大的危险又怎么大过身后山贼,宋亭鹭气急败坏挥舞鞭子抽打名驹,名驹发出痛苦的嘶鸣声,终于不甘不愿的往前小遛几步。 当身后一众山贼勒马停住脚步时,宋亭鹭只不过是骑着马磨磨蹭蹭往前挪罢了,看着很是滑稽。 匪首将金环阔刀扛在肩膀上,出言嘲讽道:“怎么不跑了,连你的马都犯怂,还不速速下马就擒!” 宋亭鹭没说话,她紧张地抖动马鞭,想要亡羊补牢的再补一鞭,结果眼前出现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先是一袭紫衣腰挎短刀骑马出现,年轻公子将视线越过宋亭鹭,望向那群山贼,露出一种类似猫捉老鼠的戏谑笑容。 随后,紫衣身后出现一条黑线,确切来说,那是一线黑甲罩面的铁骑,黑压压的骑兵不知凡几,将身后大片官道都给挤满。 两侧树林里,长弓短弩的弓弦声牢牢绷紧,只需一声令下,下一息便有万箭齐射。 李宓对眼前一幕颇有些意外,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从这伙山贼的围剿下逃出生天,还是个故意扮做男人的玲珑女子。 他的目光仅在宋亭鹭身上停留三息,随后挥手,身后一线黑骑缓缓抽出腰刀,向前挺进。 一路追赶宋亭鹭而来的劫道强人们似乎也没预料到会半路杀出程咬金,还是这样一群沉默寡言的冷漠军卒,这伙军卒就好像闻见肉味的饿狼一般,骤然爆发出强大的杀气。 几息后,大地轰隆隆震动起来,数百黑甲罩面的悍勇骑卒向着这群山贼凌乱散漫的阵型冲击过去,如同流星汹涌撞入湖面,激起大片波澜。 不少山贼甚至来不及挥刀,就被迎面冲来的披甲马首撞成烂泥,数百黑骑在月光下舞着寒光闪闪的腰刀,形如索命阎罗。 这是一场几乎毫无悬念的屠杀,李宓自夔州道那边带来的五百健锐营黑骑由花云统领,近乎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伙山贼杀戮殆尽,仅留下几名头目模样的首领作为活口。 中间稍微掀起些波澜的是一名暗中潜伏的刺客,不久前他才亲手将那名车夫的头颅割下,潜伏功夫自然了得。 可就在潜行至距离李宓不足二十米之处,马上就能暴起杀人时,一只白皙手臂从背后捅穿身体,将刺客的心脏拧爆。 正是一路暗中护卫李宓周全的控鹤府死士,红藜。 她的武功不算高,约有三品水准,与同品轶的人对拼,胜负难分,但如果比起杀人,她一定更胜一筹。 控鹤府的每一名死士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留下的精英,他们不仅精通刺探情报,更擅长杀人。 小皇帝当初设立控鹤府的初衷便是杀人,他要将控鹤府变成一把刀,所指之处,任何忤逆圣人的卑劣之徒都要受到惩罚,而死亡,是对那些人最好的惩戒。 李宓看都懒得看一眼那名自寻死路的刺客,而是驭马来到宋亭鹭身边,上下扫视着这名被厚重帷帽遮掩住容貌的女子。 宋亭鹭犹豫了下,终于摘下帷帽,双目流盼有神,露出一张美人鹅蛋脸,身材苗条,腰间还配了把剑柄镶有夜明珠的古剑。 见陌生男子饶有兴致的打量自己,秋水长眸的年轻女子毫不胆怯,只是按住腰间长剑,十分灵气道:“你是六扇门的?” 李宓眉头一挑,下一秒,手中寒食刀骤然架到对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宋亭鹭吓了一跳,娇躯颤抖,楚楚可怜。 冰冷刀锋紧贴脖颈如玉肌肤的李宓似乎下一刻就要轻轻一划,轻而易举,将这支娇艳花蕊折断。 “别杀我。”宋亭鹭讨饶道,“我是蜀王最疼爱的女儿,赵国六王,就属我父王最为权势显赫,你若能平安护送我回去,他会赏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宓将寒食刀放下,存疑道:“你就是先帝当年最疼爱的小孙女,人称赵国色甲的太平公主?” 宋亭鹭拼命点头,一张樱桃小嘴,小舌微露,煞是魅惑,“太平公主宋亭鹭,谢大人救命之恩。” 李宓钢刀收鞘,说道:“蜀王宋景濂真是你爹?” 宋亭鹭柔声道:“如假包换,绝无虚言。” 李宓微笑,继而大笑,又问道:“那么宋宸义就是你兄长了?” 宋亭鹭茫然点头。 “以前汴京城有位世子胡作非为,草菅人命,被六扇门查办,送入诏狱,还没等定罪,就被一个无名小卒杀死,算算时间,这则消息哪怕捂得再严实,也该传到蜀地这边了吧?” 宋亭鹭说道:“宋宸义是罪有应得,他早就该死!” 李宓感到意外,“自己的兄长不明不白死在京城,做妹妹的居然还拍手称快?” 宋亭鹭仿佛回忆起某些不好的东西,十分憎恶道:“宋宸义就是一介好色之徒,从来管不住自己的裤裆,若不是父王溺爱,我早就提剑割了他那玩意儿。” 李宓从话里听出些弦外之音,颇有些玩味笑道:“听起来,宋宸义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敢下手?啧啧,贵府的关系还真是乱,豪门多怪事,这句话一点不错。” 宋亭鹭被人点破旧事,有些愠恼,碍于情势又不好发作,只好把头扭到一边,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李宓又问道:“那名枪奴在蜀王府算是几等护卫?” 宋亭鹭回过神来,有些赧颜道:“算是二等末流护卫,不受重视,因为此次我是跟着生辰纲一块偷溜出来的,所以随便找了个扈从,本以为有这些军健护卫,会很太平的……” 李宓哼笑一声,“难怪这枪奴武功如此不济事,被一名蹩脚刺客割去了头颅。以蜀王家底,府上高手如云,怎么都不该是这种水准,我还寻思坊间所传的秘闻都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词呢。” 宋亭鹭壮起胆子问道:“敢问大人名号?” “控鹤府李宓。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那么过几日会有一位手握金牌的汴京钦差抵达益州,寻找一只三条腿的金蟾炼制仙家丹药,我正是那钦差。” 090、公主 宋亭鹭恍然大悟,她虽然武功不济,但对于控鹤府以及‘蛤蟆钦差’的秘闻知晓不少。 李宓无视官道上厮杀的场面,指指宋亭鹭腰间镶嵌宝珠的古剑道:“你这样的剑,是杀不了人的,还会惹来祸端。而且,你的根骨不适合学武,哪怕是天下第一做你的师父,你也没法在武学一道登堂入室,充其量算能强身健体。” 宋亭鹭俏脸一红,神色黯然道:“二十年来,惟有李公子肯说透此事,蜀王府的人全都藏藏掖掖,从没人敢正大光明道破此情。” 李宓又缓缓道:“今日逐鹿山派了一大队山贼前来劫生辰纲,茂州军健和长兴镖局几百号人死伤殆尽,你说此事应当如何处理最为妥善?” 宋亭鹭眼珠一转,嫣然笑道:“逐鹿山图谋不轨,半道劫持生辰纲,所幸有李公子及时率队赶到,拼死保护本公主,才险之又险逃离生天。只可惜六扇门寡不敌众,救出本公主后,再无余力抢回生辰纲,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离去。” 李宓沉思了一下,点头称是,随后笑道:“那咱们走吧,既然生辰纲已被劫走,就没有必要再去汴京了。天后寿礼一事,就让蜀王头疼去吧。现在赶回茂州,再给逐鹿山收个尾,权当给蜀王一份交代了。” 宋亭鹭本来性子冷,心气高,可对上李宓,却不敢有丝毫拒绝,于是驭马与他同行,离开这处修罗场。 健锐营将军花云得到李宓暗示后,心中了然,立即着人去处理那批价值不菲的生辰纲。 控鹤府刚成立不久,尽管有小皇帝暗中给予支持,不少资源倾斜过来,但各项开支巨大,尤其是暗中刺杀北元高层人物以及监视几位藩王,派去的死士不是暴露自杀便是无端失踪。 更好的办法就是拿金银收买人心,可小皇帝所能给予的金银毕竟有限,这十万两的生辰纲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宋亭鹭一路经过那些残肢断骸,起初经历过一番恶心难受后,很快眼神冷淡,再无异样。 李宓暗赞一声蜀王的女儿果然心性果决,有凤仪之姿。 他哪想到太平公主内心直犯干呕。 随后,花云率领的健锐营五百骑护送李宓与宋亭鹭返回茂州,并拜访了茂州石太守。 石甘诚两鬓微霜,一身儒将风范,见到太平公主安然无恙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相比私生子史磊的不幸遇害,明显宋亭鹭的存活对他而言更为重要。 随后,李宓见识到了一位公主,或者准确来讲是一位女纵横家的舌灿莲花。 宋亭鹭一脸泫然欲泣,悲愤欲绝,向石太守诉说当时战况的惨烈,数千名山贼包围了公主,挥舞屠刀。关键时刻,李宓如赵子龙附体,从重重包围中救她出险境,这才逃过一劫。 一番连唬带喝的说辞下来,石太守及其幕僚听得目瞪口呆,恨不得当即能返回那座惨烈战场上,来一次英雄救美。 石太守听完,略做思考,并无太大漏洞,只能一脸愧疚的安慰道:“公主,出了此事,石某身为逐鹿山最近的茂州城主,难辞其咎。一定尽全力荡平逐鹿山水泊,将那伙贼人的头颅送去蜀王府,向王爷负荆请罪!” 一旁的李宓开口道:“此事就劳烦石太守费心了,关于逐鹿山的匪寇,我会与石大人共同处置,就把这份功劳作为送给天后的寿礼,也算弥补了生辰纲护送不周的罪责,不是吗?” 石太守没想到六扇门也会插手此事,又惊又喜,逐鹿山匪患由来已久,仅靠茂州军力,很难将其荡平,不然也不会任由其发展壮大。 若是有了六扇门的鼎力相助,哪怕不能一次性将逐鹿山剿灭,也能使其一蹶不振,几年之内也难掀起大的风浪。 李宓说道:“此次我自汴京南下,不仅仅是寻找三条腿的金蟾,更重要的是为天后排忧解难。我从夔州道以及汴梁各抽调了一部分兵马,也请石太守在十日内集结好茂州营内一万人的军健,咱们择日一起攻山。” 说完,他便带着宋亭鹭离开太守府,返回健锐营的营地。 红藜送来情报,自京西道那边抽调过来的两万备操军由一名叫平安的年轻将领统帅,不日即将抵达茂州。 此外,在小皇帝暗中授意下,汴京三大营——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各抽调两千兵马,组建一支六千人的新军玄甲营,统帅名叫李陌熊,正自汴梁赶来。 还有夔州道裴东来的两万禁军以及秦观潮募集的五千步军集结于兴元府一带,借剿匪之名暗中监视蜀王动态,并作为后备力量援护李宓。 另有数量不详的六扇门校尉在千户沈浪的带领下,分批潜进逐鹿山,刺探周边情报。 除此之外,情报有条重要消息显示,蜀王派遣麾下大将谢赟率领四万蜀军正向茂州赶来,打的是同样是剿匪的旗号,但令李宓感到有些不安。 为避免谢赟过来搅局,他打算亲自闯一趟逐鹿山,试探一下水泊里的王八。 李宓与死士红藜一起出了茂州城,身边还跟着个狗皮膏药的宋亭鹭,对方不肯被石甘诚护送返回益州,反而是死皮赖脸要跟着出去长见识。 李宓懒得多费口舌劝阻她,反正太平公主出没出意外,最后都不会影响蜀王的谋逆之心,身边跟着位堪称胭脂榜绝色的太平公主,就算帮不上什么忙,留着赏心悦目也很是不错的。 宋亭鹭极怕旁边那位脸色冷冰冰的女死士,掀开马车车帘绕开这位车夫,钻到李宓身边,一脸希冀问道:“这次剿灭逐鹿山后,你会跟着我一起回益州吗,父王一定很高兴结交你的。” 李宓轻笑道:“实不相瞒,你哥哥宋宸义那桩案子正是拜我所赐,才被抓进诏狱,细数起来,我应该算蜀王的头号仇敌,他活刮了我都来不及,怎么会欢迎。” 宋亭鹭撇撇嘴,“宋宸义死掉那说明他无能,父王只喜欢有价值的人,他死了对于蜀王府来说就是一抔土,没有任何意义了。而李大人不同,年轻有为、足智多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邀请李大人成为蜀王府的座上宾。” 李宓却摇了摇头,并没抱任何幻想。 宋亭鹭说道:“你相信我,父王绝不会因为宋宸义的事情怪罪于你,相反,他还会为你的才能感到振奋,如果能效劳蜀王府,将来执掌沙场兵权,我在帐后辅佐于你,势必横扫天下,所向披靡。” 李宓嗤笑一声,觉得很可笑。 宋亭鹭却一本正经,扬起下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一介女子说这样的胡话纯属无稽之谈?我可不是宋宸义那样的酒囊饭袋,六韬三略、排兵布阵、纵横捭阖、庙堂经纬,甚至不入流的商贾经营我都略知一二。我可是景阳学宫‘捭阖第一’的贾彧的小师妹,只不过拜师晚于他,不然如今的捭阖第一应该是我才对。” 李宓撇撇嘴,瞥了眼宋亭鹭那张樱桃小嘴,以及太平公主那双被胭脂榜评为双绝的长腿,不屑道:“就你还是贾彧的师妹?估计是景阳学宫忌惮蜀王的地位,硬塞了个弟子身份给你吧。” 宋亭鹭气得俏脸通红,肩膀直抖,身体发冷。 李宓却笑起来,看到美人生气,不知为何就是有一股快感,何况这还是全天下一等一的美人,气质、体态、言谈都无可挑剔。 很快,宋亭鹭又调整好心态,继续纠缠李宓天南海北高谈阔论,李宓不胜其烦,就跟对方谈论青楼鹞子的门道,将各类自己知晓的细节详细说给她听。 一开始宋亭鹭还不太好意思聆听,不过很快就对着李宓举一反三,李宓说她若是去青楼坐镇,必定是头牌花魁,雷打不动。 宋亭鹭对此没有羞恼,反倒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辩说能力得到了印证。 紧跟着她又将自己在景阳宫所闻所学的庙堂经纬诸般门道娓娓道出,内容由浅入深,例如点评了当年蜀王离京前与太子的党争,种种斗法层出不穷,最终还是太子技高一筹,将宋景濂赶去了蜀地。 此事李宓略有耳闻,只是听宋亭鹭以景阳宫的见解讲来,感触颇深,领略了些纵横捭阖的精髓,受益匪浅。 三人一路远离茂州,宋亭鹭换上一张由死士红藜制作的仿真面皮,隐去那张姣好容颜,眨眼变成个皮肤黝黑的低微婢女。 红藜也换上自己的面皮,只不过远比宋亭鹭那张耐看些,像是个清秀些的暖房丫鬟。 对此宋亭鹭颇感不满,奈何又不敢对着脸色冰冷的死士发脾气,只能黯自委屈。 茂州地形与中原相差不多,只不过崇山峻岭较多,但相比南方蛮夷之地的山川殊胜,又多了几分经不起细细琢磨的粗粝感觉。 一路行来,李宓除去运转两仪经练功,就是细细回忆一路行来所观摩到的武功招式。 例如白发老魁的大袖揽清风,例如耶律靖仇的点字成兵,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尽管有许多次李宓都身陷险境,但事后回忆起来,让他收益颇丰。 与此同时,当初被陈雄信以道门独家法门天师度传授的八部天龙,分别在体内八处窍穴扎根,它们的存在使得两仪经的阴经与阳经运转更加如意,并一度连破数境,让李宓到达第六层。 091、黑店 此后几番死战,让李宓以战养战,再次进入两仪经第八层,随后便停滞不前。 正如赵怀安当初所说,两仪经入门容易,越往后越难。 尤其是由第七层攀爬第八层的路上,李宓感觉自己需要一片汪洋大海般的内力方能填满空缺,而八部天龙扎根的八处窍穴像被封住一般,死气沉沉。 李宓一度认为可能是八部天龙将窍穴堵塞,导致内功修为迟迟没有进展,可又没法将窍穴解开,他暂时也没想到太好的方法。 一路上又结合半部黄纸刀法钻研杀鲸刀,对里面的游鱼式、破浪式、霸王扛鼎以及仙人跪等招式有了更深的体会。 不知不觉间,马车赶到一片山脚下,红藜勒住马车,在车帘外说道:“督……公子,咱们到了一家黑店。” “黑店?”蜷在车厢角落瞌睡的宋亭鹭猛然醒转,“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店家敢做这种勾当?” 李宓不以为然,掀起马车车帘,果然看到一家旗帜扑灰到不管如何大风吹拂都直直下坠的简陋酒肆,有位身段妖娆的老板娘站在门口伸懒腰,她脑袋上面的酒肆招牌上,光明正大写着‘黑店’两字。 “哎,还真是黑店,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挂幡子,不知是找死还是真有这样的底气。”李宓啧啧称赞。 宋亭鹭倒是被黑店的招牌吓得有些发憷,拽拽李宓的胳膊道:“要不咱们换一家店吧?” 李宓说道:“这附近方圆八百里水泊都是逐鹿山地界,你以为换家酒肆就跟逐鹿山扯不上关系了?再者说,我这趟就是找黑店来了,不是逐鹿山的还不打算过问呢。” 随后与红藜一齐奔着店门走去,从酒肆侧翼悄无声息出现一名腿脚伶俐的小厮赶忙上前牵住马缰,将马车牵引到一旁的马厩去,抱来上等草料饲养。 宋亭鹭见二人都过去了,咬了咬牙,也跟着一齐迈进黑店。 体态丰腴的老板娘见着三位客人进来,立即热情地招呼起来,先是瞥了两眼相貌平庸的红藜与宋亭鹭,心中惋惜身段虽好但脸蛋差了些,不然留下来帮酒肆招揽些皮肉生意,每月也有不少赚头。 她又将注意力转回富家公子态的李宓身上,徐娘半老的妇人一面抛着媚眼端来两盘花生跟毛豆,磨磨蹭蹭的往李宓身上靠,“哎哟客官是城里来的吧,先给您上两盘吃食解解馋,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开口,我这就吩咐厨子给您做。” 李宓不动声色拍开了老板娘的咸猪手,老板娘丝毫不恼,只是规规矩矩的隔开了距离,显然这年轻公子对美妇不感兴趣,丝毫不解这其中的风情,那就只好按部就班来了。 “两斤牛肉,一盘炝黄瓜,一坛黍酒,三碗素面。”李宓说道。 老板娘立即朝后厨吆喝起来,“二斤牛肉炝黄瓜再加三碗尼姑面!” 后厨传来一声低哑的男人应喝声,紧跟着响起咚咚的菜刀剁板声音。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从竹筒里倒出三双筷子打算摆上,却被红藜挥手斥退,她自己摊开一卷小锦布,从里面倒出三双银筷,一一放在李宓跟宋亭鹭面前,“不劳烦你了,我们自己带着筷子。” 老板娘讪讪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三人一眼,便收回筷子,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宋亭鹭迷惑不解,“店里有现成筷子干嘛不用,咱们吃完饭又不用收拾碗筷。” 李宓打量着酒肆的摆设,细细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能在逐鹿山脚下开店的,老板会是什么好相与的善茬?你看这桌子上的刀剑劈砍痕迹,还隐隐散着血腥气,说明这里常发生打斗流血事件。什么酒肆会整天流血?唯有黑店。” 宋亭鹭啊了一声,随即扭头四望,周围几桌偷偷摸摸垂涎太平公主浑圆翘臀的汉子见到那张黝黑面皮后,大呼晦气,收回眼神继续喝酒吃肉。 “怕什么,你屁股底下坐着的那张凳子,说不准昨天还死过人,你面前的桌子上,也许就在刚刚还摆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这就是黑店,来到这儿若是不懂规矩,那么任人坑骗宰割也只能捏鼻子认命了,大不了下辈子小心些。” 宋亭鹭听完,黝黑面皮都有了些泛白的迹象,她看着桌上那些隐晦的红色印迹,胸口起伏不定,直犯恶心。 李宓将红藜派来的木筷塞到她手上,笑道:“既来之则安之,黑店有个规矩,用自己的筷子叫一招鲜,用店家的筷子叫食通天。如果是一招鲜,就说明你懂规矩,店家也不会为难你,若是愣头青的食通天,那可真要吃完去见老天爷了。” 宋亭鹭听完,只觉周围每张面孔都不怀好意,就连李宓那张笑脸也显得面目可憎极了。 突然,角落一桌游侠打扮的江湖汉子猛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老板娘,你他娘瞎了眼,敢给我们上白肉包子,信不信老子把你这家店给拆了,然后把你和你那没鸟的相好一块剁成烂泥?” 老板娘忙赔着笑跑上前来,掰开包子看了一眼,忙赔不是道:“哎哟不好意思,前两天的包子,坏掉了,我这就给客官换上今天新蒸的!” 说完,老板娘抱起一屉包子一溜烟蹿回后厨,不一会就让小厮端了笼新鲜包子送来,香气扑鼻。 宋亭鹭眨了眨眼,吸吸鼻子道:“什么是白肉包子,就是肥肉吗?” 红藜瞥了眼对方,冷笑道:“就是用食通天做的包子。” 宋亭鹭半晌才反应过来,吓得筷子差点掉在桌上,小心翼翼道:“人肉包子啊……” 没一会儿,小厮端着做好的一盘菜送上桌,吆喝一声‘客官慢用’,便躬身退到一边,倚到柜台那里跟老板娘讨要花生米解馋。 老板娘一脸不耐烦的端来花生米,跟小厮开始闲聊起来。 紧接着后厨走出来个身材精壮的瘦高汉子,脑袋上扎着绑带,额角有枚官府烙印的流徒刺金,不知是哪里流放逃窜出来的发配犯。 瘦高汉子坐在酒肆门口,从腰间摸出一杆烟袋自顾自啪嗒啪嗒抽起来,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李宓三人各自捧着碗,就着牛肉跟炝黄瓜下饭,红藜主动抱起装满黍酒的坛子,每人给倒上一碗,随后三人碰碗,一饮而尽。 李宓满足的擦擦嘴角放下碗,眼角余光瞥到与老板娘说笑的酒肆小厮偷偷往这桌看了一眼,心底发笑,于是又满满倒上一大碗酒,痛快喝起来。 连着三碗下去,眼见小厮跟老板娘回头张望的频次加快,李宓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仿佛遇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 酒肆小厮忍不住开口道:“客官在笑什么?” 一旁的红藜端着酒碗,一只纤细小腿抬起踩在长凳上,胳膊肘垫着膝盖戏谑笑道:“你妈妈玩蒙汗药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玩泥巴呢,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小厮脸色一僵,犹犹豫豫的看向老板娘,身段妖娆的老板娘长长伸了个懒腰,随即扭动着腰肢从柜台出来,捂嘴笑道:“客官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小本买卖童叟无欺,哪里会干下蒙汗药的勾当呢。” 李宓调笑道:“大婶,这酒里有没有蒙汗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就别装可怜人了。” 大婶! 老板娘有些绷不住脸色了,旋即平复心情,凑上前娇滴滴说道:“公子可真会说笑,奴家才十八岁呢!” “说你女儿十八岁还差不多吧?” “小冤家嘴巴可真毒。”老板娘笑得风情万种,手中却不动声色出现一把匕首,直直刺向李宓胸口。 李宓神情不变,轻松就双指夹住匕首,无奈道:“大婶,我们三人只是路过此地,无意生事,没必要这样下黑手吧?” 妇人满脸媚意的眯眼道:“公子的身手还真是不错,看来有些家底傍身,还有身边这位丫鬟底子也不赖,居然没被迷香迷晕过去。” 李宓看了眼神情自若的红藜和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宋亭鹭,表情夸张道:“原来这就是迷香啊,摆在茅坑里去去臭味还很不错的。” 随后,李宓轻松弹指,将妇人手里那柄匕首随意弹飞,嗤笑道:“早就听闻逐鹿山水泊旁有家黑店,开店的夫妇专做白肉包子,破旗人头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丢去填河。想必大婶就是母夜叉孙二娘,门口抽旱烟那位就是姘头菜园子张卿吧?” 孙二娘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诧异,随即朝门口喊道:“相公,快过来,这次遇上硬茬子了!” 紧接着,除菜园子张卿外,酒肆外面哗啦啦涌进来十几号壮汉,张牙舞爪挥刀冲来。 092、义气 逐鹿山脚下,林间枯叶被哗啦碾碎,十多双脚步踏过。 “在那边,别让他跑了!” “这家伙蹿得比耗子还快……妈的,累死老子了。” 小树林里,细碎的阳光自头顶洒下,令人在不经意间抬头之际会感到刺痛。 紧跟着,数支弩箭穿行过树林,朝最前面奔跑的斗笠男子射去,有的半路被树枝扫落下来,有的径直擦肩而过,最后垂头丧气插在泥地里。 有人气喘如牛停下来歇息,“那好像是山上的头领之一,轻功极好……” 一名头目模样的绣衣小旗官粗略扫了一眼,说道:“通知周围的同僚,这人应该是神行太保,让他们在前面设法拦截,实在追不上就算了……如果戴棕逃回山上,咱们潜入逐鹿山的事情就暴露了,尽早撤到安全点,等待督主命令。” 说完话,小旗官掏出一支小笛,富有节奏的吹了几下,远处很快有声音相似的笛声回应。 随后,这一小旗的十余人循着戴棕消失的方向继续追了上去。 前方,戴棕一路飞奔数里,如履平地,在一处水泊旁停住身形,终于长出了口气,仿佛已经抵达安全之处。 他将手指竖在嘴前吹了声哨子,几息后,水泊旁的芦苇丛中摇摇晃晃驶出一艘小船,船夫身材高长,穿着貂鼠皮袄,正是逐鹿山上有着旱地忽律称号的朱桂,专职接送。 戴棕朝朱桂拱了拱手,随后跳进小船,两人恍恍惚惚朝着水泊中央的逐鹿山主峰寨子而去。 小船靠近主寨,刚一靠岸,就见数位山上头领汇聚在码头上等他。 为首一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却滑稽得打扮成一副才高八斗的儒生模样。 正是逐鹿山大头领,人称及时雨的宋公明。 “想必贤弟此次下山凶险万分,真是受罪了。”宋公明紧紧握着戴棕的手,言辞恳切关怀。 “哥哥……”戴棕心里感动,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宋公明。 宋公明连忙伸手抢过,展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通知大伙到聚义厅,有要事商量。” 聚义厅里,宋公明端坐头把交椅,看着空荡荡的厅子被闻讯赶来的山寨头领挤得满满当当,抬了抬手,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兄弟……”宋公明声音有些低沉,“我自认为一生光明磊落,以诚待人,广交四海好汉,只想带着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过点好日子。奈何朝廷容不下我等,今次不知又派了什么人领兵前来,不少兄弟已经被朝廷的探子杀死在山脚下……” 顿了顿,宋公明又道:“我逐鹿山向来讲究仁义,纵然打家劫舍,也多以豪绅为主,劫富济贫,却与朝廷闹到如此水火不容境地。今日宋公明在此问过诸位兄弟,若有不愿落草之人,尽可离去,我决不阻拦。” 话音落下,人群中一名貌美女子想要起身,却被人暗地里按住手腕,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宋公明环视大厅,见大小首领均无动静,心底稍安,眼神愈发柔和起来。 此时,一条粗莽大汉站起身,寒冷天气却依旧穿着短衫,敞开胸口露出一团黑毛,脸下一圈黑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正是黑旋风李魁。 李魁挥舞着板斧叫嚣道:“哥哥,你就好好坐在这里便是,俺铁牛这就下山,把那劳什子领兵将军的狗头砍下来,给你当尿壶使,无非就是再来一次马踏扈家庄嘛!” 人群中,刚刚那名想要起身的貌美女子脸色突变,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铁牛,你这厮不许胡来!”宋公明虎着脸瞪他,“该需要你上阵杀敌的时候自会唤你,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在山寨候着。” 旋即,他转向右侧第六座位上一人,“林教头,你曾在京城做过禁军教头,见多识广,可知道控鹤府是个什么衙门?” 被问到的首领生得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抱拳起身道:“这个……林某任教头多年,也未曾听说过控鹤府……” 宋公明叹口气道:“戴棕兄弟打探来情报,说朝廷调遣了两万备操军直逼我逐鹿山而来,还有六千玄甲营、两万夔州军协同作战,六扇门安插密探潜入逐鹿山,控鹤府则一一铲除咱们山下的眼线,企图切断咱们与外面的联系。” “依我看,无论六扇门还是控鹤府的,皆不足为虑。”白面细须的智多星吴庸起身道:“朝廷这样做,无非是想打瞎逐鹿山的眼线,好逼迫我等下山与之决战罢了。” 宋公明颔首点头,“依军师之见,此僵局该如何破解?” “据险而守,朝廷数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兵锋正盛,必然是寻求短期决战。咱们就耗着他们,借着逐鹿山水泊这块天然屏障,打防御战。等朝廷拉长战线,供给跟不上,士气低迷之际,再出奇兵,必能取胜,扬我逐鹿山威名!” “嗯……此计甚好。”宋公明沉吟几声,“不过山里那些六扇门探子也是个麻烦,不知哪位首领愿意领兵追剿他们啊……” …… 黑酒肆中,李宓等人被十几号绿林好汉执刀包围,身段婀娜可惜生了一副蛇蝎心肠的妇人孙二娘后退出去,笑问道:“这位公子,敢问这份待客规矩还算周到否?” 李宓笑容苦涩道:“天底下再也没比您这儿更周到的酒肆了。” 孙二娘捧着心口学那二八少女娇滴滴笑道:“今日给公子两条路选,一是殊死搏斗,单挑我们一群,打输了可就得剁碎做肉包子,要么就通知家里拿银两来赎,老娘我好酒好肉招呼你几日,待拿到银子,就放你回去。” 一名身材矮小瘦如竹竿偏偏爱好袒露胸毛的汉子凑上来道:“二娘,我看这小子长得还行,不如送给我,咱也尝尝城里那些贵公子们游走后庭的滋味?” 谁知妇人听完柳眉倒竖,一脚狠狠踩在瘦汉子的脚背上,“回家玩你老娘去吧,这是我的黑店,没我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买卖,谁供你们山下情报,还想惦记老娘的货,你脱了裤子割下卵蛋老娘就把这俊后生送你!” 李宓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妇人转而扭头又望着李宓,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你这副皮相倒也要得,要不要留下来陪奴家一起守着这酒肆,日日有酒喝有肉吃,只要把你把老娘伺候舒服了,做什么咱都依你。” 李宓瞅了瞅门口吧嗒抽旱烟的瘦高汉子,又冲丰腴妇人的胸腹咽咽口水,搓搓手道:“家里那位不会怪罪吧?” 妇人放肆大笑起来,“他呀,就是怂包蛋一个,哪敢置喙,巴不得搬着板凳看自己婆娘跟别的男人在床上颠鸾倒凤呢,你若是想玩花的,二龙戏凤也未尝不可?” 说完,冲着李宓猛抛媚眼。 李宓听完,哈哈大笑,右手不停地拍打桌面,“好一对狗男女啊,不愧是逐鹿山上赫赫有名的雌雄双煞,杀人越货、割人心肝,明教没来收了二位魔头,真是埋没人才了啊!” 绰号母夜叉的孙二娘眼中凶光毕露,“好小子,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弟兄们,把这三人都给老娘剁了!” 周围十几条好汉早就按捺不住,纷纷挥刀劈来,李宓端坐原地,坐怀不乱,只是神情闲适的举起一碗酒小口啜饮起来。 另一边,披戴一张假面皮的红藜鱼跃而起,形如一朵赫然绽放的红花,一脚一个,将两名汉子蹬飞出去。 紧跟着她便抄起屁股底下的长凳,舞得虎虎生威,连跨几步高高跃起,猛地拍碎在一名小厮脑袋上。 兔起鹘落间,纤细手臂抖出数枚沾染剧毒的暗器,叮叮当当凿在地砖、梁柱以及数位伙计胸口上。 洒向老板娘的几枚毒镖,则被悄无声息护在身前的瘦高汉子用烟袋扫落,汉子眼底呆滞褪去,暴虐尽显。 剩余的汉子们慑于这扎手的丫鬟杀人不眨眼,纷纷四散不敢靠前,李宓倒是饶有兴致的拿起一块绣帕将红藜拉到身前,轻轻给她擦拭额头的汗水。 随后,掂起对方那双沾染猩红血迹的纤细手掌,叹气道:“如此动人的女子,却不得不做杀人放火的勾当,简直暴殄天物,休息会儿吧,换我来。” 下一息,一副无害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猛向前泼出一坛酒水,轻轻伸手,效仿白发老魁那招大袖揽清风,将一整坛覆水难收的美酒无比玄妙的以内力凝结一起,然后双掌往前一推,一荡。 反应迟上半拍的菜园子张卿先是被泼了满脸酒水,随后被鬼魅出现的一拳正中下颌,顶飞出去。 李宓转身捡回桌上剩余的半碗酒水,细细品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且忧且无碍,老板娘,你家这酒嘛,少了那么点江湖味儿,当罚!” 被一拳打得满脸蒙逼的菜园子张卿扭了扭脖子,这才收起对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轻视之意,母夜叉也翻身闯入柜台,翻出两把血迹斑斑的杀猪刀丢给张卿。 “当家的,砍死这狗日的!” 093、醉拳 张卿接刀又出刀,攻势快如闪电,李宓头也不回,只是饮满一碗酒后,将碗往头上一抛,身形微醺醉倒,满是醉话,“红藜,再给我斟满!” 坐在一旁桌角小心护住太平公主宋亭鹭的死士闻言,嘴角翘起,娇滴滴道:“公子,酒来啦~” 说完,瞅准旁边一坛新酒,一手抓来,拍去泥封,秀腿勾住坛底,往前一送,满满一坛酒水晃荡出来,洒向那只抛向头顶的空碗。 李宓醉而不倒,惺忪着醉眼,睁也不睁,左右摇晃走着醉步,竟然接连躲过张卿的刀势。 他慢慢体会杀鲸刀里面的醉刀式,这一招的精髓并不在醉,只是借醉达成失神的意境,放弃一切花里胡哨的招式,专注于用心意寻找对方的气。 此气既可以是杀气又可以是体气,眼耳鼻均捕捉不到,唯有用心去捕捉那几丝转瞬即逝的气,才是醉刀式的破敌秘诀。 张卿对眼前年轻人的身法感到诧异,低吼一声再次抽刀刺来,谁知李宓就跟泥鳅一样,左右躲闪,就是让对方摸不着他的衣角。 紧接着,猝不及防一脚从肋下袭来,踢中侧腰,将张卿踹得踉跄后倒。 李宓斜斜站住身形,接住从天而降装满酒水的瓷碗,轻轻用鼻尖扫过一遍,嗅着酒香说道:“这酒嘛,还有点意思。” 张卿揉着手腕被孙二娘从地上扶起,怒吼一声,握着两柄寒光逼人的杀猪刀刺来,李宓眼神一瞪,右脚掌猛踏地面,扫在对方下盘,将张卿掀翻在地。 随后,整具身体压了上去,李宓一脚撑地,一脚翘起二郎腿,嘴里衔着酒碗,将张卿如王八一样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旁的母夜叉见状,喊了一声相公后也冲过来,举起长凳就砸,被突兀出现的红藜一掌捅破长凳,砸中胸口,倒飞出酒肆外面。 菜园子张卿见娘子被欺负,握紧杀猪刀的双手猛撑地面,怒吼三声,却怎么也直不起身。 看似没有几分斤两的年轻人压在自己上面,就好像有千钧沉重。 “洞宾醉酒提壶……力千钧……”李宓朦胧着醉眼轻轻吟唱起来,随后起身,蓄力多时的张卿也骤然拔刀暴起。 李宓闭着眼,朝着身前怒发冲冠的酒肆老板勾勾手指,张卿大吼一声,双刀如狂风乱舞抽砍过来。 “醉酒抛杯……”李宓再次将空碗抛出,随后一连十几拳重重凿在张卿胸口上,最后追上一记双脚猛踢,重重将其顶飞,“踢连环!” 红藜再次抛出一坛美酒,酒水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入空瓷碗中。 张卿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头脑昏沉,分不清哪儿是哪儿,踉踉跄跄栽倒在房梁旁,双手胡乱挥舞,不分敌我。 李宓落地接碗,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后,猛地横抛出去,敲在张卿脑门子上后,飞踢一脚,将梁柱踢断,隔空将他踢飞出去。 菜园子张卿落地翻身吐血,一双眼睛被打得肿胀起来,两柄菜刀更不知被撇到了何处去,与母夜叉孙二娘在泥地里面面相觑。 李宓坐回长凳上,弯曲小指长长吹了个哨子,很快,酒肆附近的密林中树影攒动,几名黑衣劲装的刀手鱼跃而出,兔起鹘落间架弩射杀在场的汉子们。 几个呼吸过后,李宓还未喝完一杯茶,黑衣刀手们便收刀齐齐站到面前,恭敬抱拳道:“属下参见提督大人!” 李宓轻描淡写扫了眼地上那堆尸体,点点头道:“收拾现场,换衣服。” 刀手们得令而去,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从酒肆拖拽出去,顺便扒下他们的衣服。 李宓朝酒肆外面被刀手们架住脖子的母夜叉与菜园子,挥了挥手,“放他们进来。” 刀手于是收刀,将二人连踢带踹从外面赶到李宓身前,二人此刻再也不敢小觑这名年轻人,尤其是菜园子张卿,身上淤伤严重,亲身领会过对方的拳脚,才知晓这名对手有多强大。 李宓笑道:“据我所知,二位在逐鹿山脚下开着这家黑店,走南闯北不少清白人家都被你二人害了性命,就算现在被押往街头凌迟虐杀,百姓们也会拍手称快。” 菜园子张卿梗着脖子没说话,倒是母夜叉孙二娘大义凛然,“这辈子杀得人够多,已经活够本了,要杀要剐全凭大人处置,我夫妇二人绝无怨言,二十年后还是两条好汉!” 李宓拍手称赞,“好一对铁胆夫妻,刀斧加身仍临危不惧,不愧是逐鹿山的好汉。只不过二位究竟因何而死,为谁而死,心中可曾想过,难道不觉得憋屈?” 此话一出,孙二娘面露犹豫,有些不太肯定回道:“自然是为逐鹿山替天行道的大旗而死!” “替天行道?”李宓戏谑笑起来,“你夫妇二位也算是最早投靠宋公明的好汉了,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了,为了给宋公明给逐鹿山当眼睛,你夫妇二人造下无数杀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脏活累活全叫你们夫妇做了,宋公明倒是一身清白,整日仁义道德挂在嘴边,好一副替天行道的热血心肠。” 孙二娘怒道:“要杀要剐我二人接着便是了,何必出言挑拨,来日公明哥哥必会手刃尔等的头颅,放到我夫妻二人坟头祭奠!” 李宓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就凭你俩在宋公明心中的分量,恐怕还不足以让他亲自下山报仇,你夫妇二人为宋公明当牛做马这些年,最后排座椅却也只与白胜、段景柱、时迁之流为伍,净是些偷鸡摸狗、鸡鸣狗盗之辈,可笑至极。” 孙二娘脸色忽红忽白,想说些什么给予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李宓继续道:“更可笑的是,你们口中的及时雨宋公明,靠着你们这群鸟鸣狗盗之辈打家劫舍才勉强做大,最后却分给你们一个不疼不痒的名号,可知为何?” 见夫妇二人没有言语,李宓冷笑道:“因为宋公明不想被人给逐鹿山扣上偷鸡摸狗的帽子,反观关胜、卢俊义这些降将,曾不止一次横在逐鹿山面前阻拦,上山后摇身一变竟成人人敬仰的大头领,他们没人看得起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为这样的兄弟情谊而死,当真值得吗?” 听闻李宓所言,夫妇二人脑海中也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曾经一些埋藏心底的矛盾种子渐渐生根发芽,在这一刻终于茁壮生长,衍生出背叛的果实。 菜园子张卿与母夜叉孙二娘对视一眼后,齐齐拄拳砸入地面,沉声道:“但凭大人吩咐!” 约一个时辰后,远处马蹄声响起,蹄声逼近,尘土喧嚣中,六名彪悍的骑士呼啸而至。 当头一人仪表天然磊落,提着一杆缠金丝裹银线的麒麟黄金矛,后面两人一位提着一杆禅杖,黑罴一样魁梧体格,一字赤眉头发蓬乱,留着秃驴头,天生面目狰狞。 另一位则是道士装扮,穿着一领不伦不类的道教宽衫大袍,帽子上绘有阴阳鱼图案,手执拂尘,腰系一条茶褐色镶玉腰带,面白须长。 剩余三人皆是体格精壮的魁梧汉子,浑身血迹斑斑,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菜园子张卿与母夜叉孙二娘出门迎接,为首的英武汉子啐了声道:“朝廷这帮走狗真是难缠,神出鬼没,差点栽了跟头。” 体格像头熊似的秃头汉子乃是一名武僧,他下马将禅杖丢给小厮,对方抱住重逾六十斤的镔铁水磨禅杖,被压得踉跄倒地,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武僧恶狠狠道:“他娘的山下这群不开窍的愚驽百姓,真是不给脸,让他们帮咱监视着官军动向,又不会少块肉,一个个摇头不肯,当初寻求逐鹿山庇护的时候个个马屁能吹到天上去,真到了关头,全都他娘的怂包蛋!” 麻袍道人公孙圣挥挥拂尘掸去一路颠簸的尘土,抚须说道:“鲁达兄弟先进去吃碗酒润润嗓子吧,刚刚你在曾家村一路从村东杀穿到村西,照排砍了一地脑袋,想来也累了,赶紧休息一下,还要赶往下家呢。” 几人走进酒肆,一眼看到李宓这个不速之客,为首的英武汉子斜瞥了眼孙二娘,后者眨着眼睛解释道:“这位客官久闻逐鹿山威名,特地赶来拜访诸位哥哥,有心结交。” 鲁达摸着秃头没好气笑道:“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还以为是新撞到店里的鱼虾,待会儿就能做成肉包子给洒家尝尝呢!” 仪表出彩的首领看了眼酒肆里陌生的小厮和血迹,皱皱眉头,说道:“鲁达,不得妄言!” 随后,他转头对李宓温雅笑道:“在下逐鹿山卢俊义,人送绰号玉麒麟,目前窃据第二把交椅,若是兄弟不嫌弃,一起喝碗劣酒,也算萍水相逢结交一番了。” 094、挑拨 一旁的鲁达仍是脾性不改,粗着嗓子说道:“卢大哥,跟这小白脸客气什么,敬他酒那是他天大的福分,敢不喝,俺一戒刀削去这直娘贼的脑袋当夜壶使!” 李宓抱拳点头道:“逐鹿山卢二当家敬酒,自然要喝。” 两人共同在酒肆一张还算完好无损的桌前面对面坐下,孙二娘为他们斟满酒,两人碰碗后一饮而尽。 李宓这番豪爽举动,赢来逐鹿山二当家的不少好感,随后,秃头武僧鲁达与背古剑的道人公孙胜一齐坐下。 卢俊义介绍道:“这位是公孙胜,出身士族,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知,更写得一手好字,通晓五雷天罡正法,为我逐鹿山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可是一等一的能人。” 李宓闻言笑道:“早有耳闻,都说逐鹿山排行第三的智多星吴庸与排行第四的入云龙公孙胜乃是两大智囊,比起奉朝秦朝甚至更早年间的诸葛武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公孙胜不知为何,脸色有些阴霾,仍强颜笑道:“吴庸才是真正的经天纬地大材,我入云龙不过是个打下手的小角色罢了,公子言重了。” 李宓转而又对秃头武僧道:“之前鲁达兄弟在二龙山时,我便听闻大名,如雷贯耳,只是后来便没了兄弟威名,只曾听说逐鹿山宋大当家扛起替天行道大旗,一度以为兄弟隐居山野了,没想到竟在此地结识,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鲁达闻言挠了挠头,“二龙山那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李宓却摆手说:“此言差矣,二龙山倚靠天堑,端的是易守难攻,且当初汇聚上千号匪众,鲁达兄弟又武艺高强,说是要风得雨也不为过。想必后来投靠到逐鹿山麾下,必是宋头领气度不凡,令人仰慕不已啊。” 公孙胜与鲁达皆被说得哑口无言,卢俊义见气氛尴尬,忙打圆场道:“光说我们了,还未请教兄弟名讳?” “在下姓李,全名李四,做些药材生意,此行到蜀地是为了寻些名贵药材,碰巧路过逐鹿山宝地,遂前来拜访一下,没想到竟遇见二头领与诸位好汉,也算不虚此行了。” 卢俊义于是举起酒碗,客气道:“原来是医师,若不嫌弃的话,我们三位落草为寇的汉子再敬先生一碗,相识一场,也算有缘!” “是我的缘分才对!”李宓举碗,四人共同满饮酒水。 放下空碗,李宓轻轻擦拭嘴角,十分儒雅道:“听闻逐鹿山二当家落草前师从周侗,武艺高强,更是家财万贯的富商。甚至有传闻说是三代将门之后,茂州当年若不是有卢家做定海神针,早就被吐蕃人拿刀屠城了。只可惜命途多舛,阴差阳错之下,竟也扛起了替天行道大旗。不然凭这身本事,现在也该混个正四品封疆大吏、光宗耀祖了。” 卢俊义眼神出现一丝阴郁,随即被很好隐藏起来,他自嘲笑道:“叫先生笑话了,卢某哪担得起定海神针的重责,不过就是个打家劫舍的穷寇匪徒罢了,徒给先祖抹黑,喝酒喝酒。” 母夜叉孙二娘又拎了坛酒砸在桌上,“下了蒙汗药啊,回头把你们都做成包子。” 又饮完一坛酒后,李宓与三人闲聊许多,不过东扯西扯,三人原本高涨的情绪低迷许多,卢俊义率先起身道:“卢某还有要事在身,要回山上寨子了,若是公子不嫌弃,想要喝酒,去山上找我们便是。” 李宓笑道:“不是要赶去下家村子办事么,怎的不去了?” 鲁达心直口快道:“今天心情不爽,改日再教训他们。” “那好,喝完这碗酒,咱们就此别过,这封信和三千两银票算是我一点心意,还请二当家收好,若日后想要寻我,再来孙二娘这家酒肆便是。” 卢俊义一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宓,随即不动声色收下书信与银票,痛饮完一碗酒后,抱拳道:“卢某先行一步了,不必相送!” 随后几人拿回兵器,出门上马离去。 孙二娘站在附近,抱肩冷淡道:“都不是什么好人。” 李宓饶有兴致道:“此话怎讲?” 孙二娘挑了张长凳坐下,倒了一碗寡淡无味的劣酒,自饮自道:“鲁达本来是附近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好几座山头的首领,谁都瞧不起,结果被公孙胜设计下山,差点被官府剿灭,迫不得已投靠了逐鹿山宋公明,如今又与公孙胜假模假样称兄道弟,谁知是不是虚情假意。” 她又对其他人挑挑拣拣,“卢俊义本事极大,就是脑子死板,带着些呆气,难怪始终被宋公明排挤打压。公孙胜歪点子多,剑术也不凡,据说年轻时师从一位道教高人,学了一身呼风唤雨的法术,法术老娘我倒没见识过,不过寨子里树起替天行道杏黄大旗的馊主意倒是他出的。规矩是谁上山,就要在山下杀了人提头做投名状,这算哪门子的天道?” “还有宋公明的铁杆走狗李魁,去江州劫法场时,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人倒是救出来了,城里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倒也砍杀不少;扈三娘,被李魁跟宋公明设计屠杀满门,又被逼嫁给王瑛那头色魔,非但毫无复仇之心,还腆着脸落草为寇,一口一个公明哥哥跟着喊,恬不知耻!” 说到气急处,孙二娘不得不痛饮三碗酒来纾解内心的不悦,酒坛砸得桌面咣当响。 李宓笑道:“你不也是一路货色?若不是今日没本事杀我,恐怕这会儿你就不仅是喝酒了,还得就着李四馅儿的白肉包子下酒呢。” 孙二娘没有气急败坏,自嘲道:“这座逐鹿山啊,说是什么替天行道,其实就是个大点的贼窝罢了。宋公明有心效仿夔州道的王保保,可自己又没那个本事,就到处坑蒙拐骗抢人上山,跟王保保比起来,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嬉闹罢了。人家王保保就算放个屁,逐鹿山寨子里这一百多条好汉都得熏个半死。” 随后,她又柔声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朝廷派来剿灭逐鹿山的,虽说我也不喜欢宋公明那副假仁假义的派头,但山上终归有些人是无奈落草的,只希望寨子攻破之际,公子能手下留情,饶过几人性命。” 李宓呵呵笑道:“你这娘们倒是有情有义,比宋公明那黑厮更适合当及时雨。” 孙二娘抿唇笑起来,“这逐鹿山哪怕再有我说的那么不堪,底蕴终归有的,你别当做儿戏。山上林林总总聚集了几万贼人,就算你调来精兵强将,有过硬攻城器械傍身,但要想顺利杀进去,怎么也得掉一层皮。” 李宓拱手道:“多谢提点,逐鹿山我自会小心应对,方才我已经试探过卢二当家,若是你与菜园子能从中戽旋周转,想必事半功倍。等破了逐鹿山,我自会赐你们解药,到时你与张卿想隐退想入仕,我尽可以安排。” 孙二娘摸着身体被种下毒针的窍穴,惨淡笑了笑,“我与张卿不过是蛇鼠两端的卑鄙小人罢了,能活着就很满足,哪敢奢求报答。” …… 天光温暖,随着秋季的收尾,冬季的凛冽开始初露征兆,天启三载即将迎来收尾。 一行车队行走于山道间,诸多黑衣短打的绣衣侍卫简装轻行,面色警惕,护卫当中一名紫袍青年向前挺进。 “督主,前方就是卧龙岗了。”一名旗官腰系绣春刀,说着话的时候,手指着前面不远。 队伍行至一处高坡,李宓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片枯林焚树,再后面,破败的村子里土墙被火海熏黑,暗红的血垢昭示着几天前这里屠杀的惨烈。 这座村子早已人去屋空,歪斜倒塌的房屋比比皆是,残垣断壁,曾经颇为繁荣的曾家村在经历洗劫后了无人烟。 “替天行道?呵呵,为了逐鹿山的利益,连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能下手,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一帮虚伪之徒……”李宓不再理会此处,整座逐鹿山脉的惨剧又何止此处,所有不受水泊控制的村落都已成为废墟,人畜不留。 对于逐鹿山,在李宓认知里,与那伙只爱杀人放火的梁山强盗没有差别,除却个别被逼落草的降将有真本领傍身,算是可用之才,其余的人在他看来,都该死,比如黑旋风和矮脚虎。 队伍继续前行,转道西南后,接近一座荒无人烟的村落,这座村子并未遭受洗劫,只是村民大都听闻战事将起,纷纷望风而逃。 土路上偶尔能见到几位年迈的老人,大都衣衫褴褛,面庞菜色枯黄,都是些腿脚不方便离开的可怜人。 夜色逐渐降临之后,李宓吩咐在此村安营扎寨,数百人的队伍这才散开四处搜索检查,确保安全后才将提督迎入村中。 火把的照耀下,村中曾经最阔绰的宅院也已露着一丝破败荒凉,院门前的枯叶厚厚堆积一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095、伏击 在两队绣衣校尉的护卫下,李宓龙跃虎步走进宅院正中的堂屋里,推开房门,有些许灰尘洒落下来。 校尉们将火把往屋里一扫,各色家当一应俱全,只是灰土颇多,了无生气。 李宓目光瞥见香炉上一支断了些许的香柱,仍有余温,他朝红藜勾勾手指,对方立即会意,领着校尉们四散开来,在房间中细细搜索。 几息后,红藜噌的一声,拔刀纵身而起照着一根梁柱劈去,只见一道黑影在横梁上跳跃翻滚,挥起兵器将刀身打歪,随后身子陡然一沉,朝李宓袭来。 李宓举起寒食刀,并未出鞘,一敲将那根八棱混铜铁棍打偏,谁知那人身子下扬,一脚横扫下盘,被李宓错开位置,躲开扫堂腿。 随后那人又举着混铜棍打来,忽然一道银光横空刺下,红藜执刀磕在棍身一搅,将对方逼退出去。 两人从堂屋冲到院内,接连交手数招,周围闻讯赶来的六扇门缇骑早已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几十支劲弩拉紧了弓弦瞄着二人。 有校尉抬过一张擦拭干净的太师椅过来,摆在堂屋前的台阶上,李宓一甩披风坐在上面,语气冰冷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躲在此处,是有人雇你刺杀本官?” 那人武艺倒是不错,与精通刺杀的红藜打得不分上下,用混铜棍拦下一刀后,他答道:“谁刺杀你了,老子不过躲在房梁上眯了会儿,就来这么多人,还被你颠倒黑白说成我要杀你,这份嘴皮子快赶上呼假义宋公明了!” 李宓挥手让红藜退下,又问道:“本官看你气血不稳,应该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吧?受了伤还能与我手下侍卫打得不分上下,想来有不小的本事,若是你肯投身效劳本官,说不得还能赏你个一官半职做做,如何?” 那人闻言一愣,瞥了眼周围的刀光箭影后,猛地抱拳道:“在下祝家庄习武教头,栾廷玉!” “嗯?你没随祝家庄的人一块死?” 名叫栾廷玉的汉子,将手中八棱混铜棍往地上一插,忽然单膝跪了下来,“草民瞧大人气度不凡,想来应是朝廷命官,我本是祝家庄习武教头,只可惜被师兄病尉迟孙笠所害,所幸于祝家庄战乱中逃出包围,一路颠沛流离,辗转来到此处留宿养伤。” 他说着话,语调愈发悲怆。 “以前晁天王当家时,为人忠厚仗义,与我祝家庄秋毫未犯,谁知晁天王死后,宋公明便将魔爪伸向我祝家庄,实在可恶!” 李宓站起来,背着手来到对方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本官此次前来,便是为剿灭逐鹿山一事。既然你与宋公明有仇,那么便是朝廷的朋友。你武功不错,一官半职对于本官而言,也不过是动动嘴皮的功夫,你既能做官又能为祝家庄报仇雪恨……这样的买卖,心动否?” 栾廷玉当即跪地磕头,抱拳举过头顶道:“谢大人赏识,祝家庄栾廷玉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荡平逐鹿山匪寇!” “嗯……你下去吧,先好生疗伤,等候吩咐。” “是,大人!”栾廷玉起身拱了拱手,将混铜棍拾起,跟随一名校尉离开去休息了。 待对方走后,李宓脸上的笑容消失,面无表情的对红藜道:“给他一些上等的疗伤药,派名手脚利索的人照顾顺带监视他,此人虽说得冠冕堂皇,但也不可全信。若他起二心,当即格杀。” 红藜低头道:“是。” …… 逐鹿山下,董家集,人迹罕至的地方蓦然多出大队人马。 枯草丛里结出一层细密的冰霜,紧跟着一只马蹄踩上去,后方数以百计的马蹄踏过或跨过此处,顺着一条水路,一直往下走。 这是一支上百人的骑兵队伍,粗略数去大约有两百到三百骑之间。 为首的骑将,穿着一身褐色披甲,脖颈系着红色汗巾,一手牵引马缰,一手提着开山刀,腰间斜插一根铁笛,样貌倒像个博学多才的秀才。 此人纵马来回看了一眼附近的董家集,偌大的村子如今一点人气儿没有,空荡荡形如鬼村一般,安静的瘆人。 派进去刺探情形的几名探子也都驭马返回,摇头道:“报告马头领,村子里一个人没有,到处都是血迹,看来村里人已经撤光了,倒是……” “倒是什么,快说!” “咱们安插在村子里的眼线都被铲除了,尸体吊在村口歪脖子树上,大约有十几具。” 马头领骂了一声,挥手催促后面的人,“先进村子里休整,吃点干粮喝口水,再继续出发搜索那些朝廷走狗。” 这伙骑军刚进董家集,不远处就传来一阵轰隆马蹄声,领先赶来的将领手持一杆点钢枪,身后同样百余人的骑军。 持枪将领驭马过来,抱拳道:“马林兄弟,可有收获?” 马林拍了拍坐骑脖子,那下面挂着四五颗脑袋,再看对方马下,也差不多数量。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随后两队合并,一同进入村中。 下马后,数百人就地而坐,掏出干粮和水吃起来。 马林掏出酒囊痛饮一口后,丢给点钢枪将领,自己拿出一包馕饼,大口大口撕咬起来。 点钢枪将领唤作陈达,他把枪席地一插,接过酒囊狠狠灌上一口,随后坐下来,忿忿骂道:“这帮朝廷走狗,一个个跟抹了油的泥鳅似的,东奔西跑,就是不给咱们收网的机会。就这几颗人头,还是折损了数十位好兄弟的性命才侥幸留下的。若是被公明哥哥知道,少不了又得痛骂我一顿。” 马林点点头,“我这边情形差不多,这帮朝廷走狗身手都不错,尤其还有个精于算计的千户带着,咱们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向陈达要回酒囊,突然间,嗖的一声,一支黑影穿透羊皮酒袋钉到地上。 霎时间,本该空荡无人的董家集杀声大作,上百道人影从周围出现,紧跟着是上百支冷冰冰的箭头瞄准他们。 箭矢如同雨点从天而落,正吃干粮休整的逐鹿山匪众们来不及躲闪,不少人被当场射杀。 “他娘的,有埋伏,操家伙!” 马林一刀劈开迎面而来的箭矢,刚起身,就见身后不远处的一座土墙被人一下子破开,一个高瘦的身影手臂挥刀,呼啸冲来。 砰地一声,火星撞了出来。 绣春刀一击被挡,又收了回去,高瘦男子挥刀再砍。 短促交手,持点钢枪迎击的陈达叫道:“杀了你这朝廷走狗!” 他身形一动,只见高瘦男子看似弱不经风的手臂竟倾轧出爆裂的肌肉,一柄绣春刀猛地挥砍,砸向点钢枪。 “爷爷乃六扇门千户沈浪,尔等才是走狗!” 随即,点钢枪枪杆剧烈弯曲,然后……断裂。 “陈兄弟——小心!”身旁的马林耍刀将沈浪挡开,拉着陈达接连后退。 此时,沈浪将绣春刀一举,怒吼道:“杀!” 顷刻间,董家集四面八方,明处的、暗处的以及隐秘地道里,发出无数应喝声,犹如海啸滚动,铺天盖地汇聚在一起:“杀啊——” 目所能及之处,钻出一道道人影,绣衣皂靴绣春刀,纷纷扑向逐鹿山匪众,与惊慌失措的山贼短兵相接。 有侥幸上马企图逃走的山贼也很快被人扯了下来,随后乱刀砍死。 一时间,曾空荡荡的荒村里,变得人山人海,双方混战到一处,打斗厮杀逐渐进入白热化。 “受死!” 一点寒芒先到。 房檐下的梁柱陡然被劈成两截,木屑、茅草纷飞,人影从中杀出。 回过神的马林挥刀迎上去,双方劈砍数十下,擦出一连串火星,而沈浪自始至终闲庭信步,犹如在教训一位不懂事的孩童一样。 马林一面倒退一面挥刀抵抗,头上身上到处插着茅草,很是狼狈。 两人贴着土墙打成一条直线,只有金铁交鸣声乒乒乓乓乱响,刮起的土渣暴起纷飞,火星在双方眼前不停爆绽。 马林在逐鹿山算是位小头领,平日里打家劫舍得心应手,但真碰上朝廷这种庞然大物,尤其是六扇门的千户,便没了章法乱打,气力也远不如人家。 此时,他握着开山刀渐渐挥砍不动,脖子上的汗巾也已掉落,头发凌乱,半边身子被血水浸透,非常狼狈。 措不及防下,沈浪一脚踢中他胸口,当即倒飞出去,砸断一座土墙落在地上。 “你就是铁笛仙马林?” 马林强撑着爬起来,吐了口血水,瞪着沈浪,一脸不服道:“爷爷在此!” “不知死活。” 沈浪俯身前冲,一脚踹在对方刚刚站直的身体上,一脸阴沉的看着他:“你活到头了。” 料理完马林,沈浪一刀一个劈倒迎面杀来的挡路喽啰,去寻找刚刚被砸断点钢枪的另一名逐鹿山头领。 “跳涧虎陈达,没了枪就躲起来了,怎么不叫跳涧虫啊?” 一个逐鹿山喽啰脑浆飞溅,沈浪甩甩刀身,目光搜寻着消失不见的身影。 陡然间,拥挤混战的人群中,一柄钢刀朝他后背刺过来。 096、杀降 “雕虫小技。” 沈浪神情微动,转身举起绣春刀往身前一挡,砰的一下,肌肉狰狞,在一声暴喝中,两柄刀轰然撞响,品轶低劣的开山刀爆出铁火寸寸断裂。 “逐鹿山好汉……就这点本事么?” 沈浪挥刀携势继续向前疯狂劈砍过去,对方握着刀柄的手掌,咔嚓脆响,断裂坠地。 片刻后,陈达凄厉惨叫起来,抱着断掌痛苦大喊、在地上翻滚,手腕处血肉模糊,隐隐约约瞧得见几根血管。 “抢什么不好,偏要打生辰纲的主意,那是你们得罪得起的吗?” 沈浪狞笑着,一把抓住陈达的发髻拖拽前行,与半死不活的马林堆在一起。 渐渐地,厮杀声渐小,剩余的逐鹿山喽啰还有百余人,全都负伤,看着自家两位头领被人蹂躏成这般德行,眼神惊诧、畏惧、麻木皆有。 “弃刀投降者,可活……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 沈浪晃动着手中的绣春刀,眼神阴沉,极负压迫性的扫视着在场众人。 这伙逐鹿山贼寇中,不乏讲义气的,但大部分仅是为了混口饭吃,眼下形势明朗,很快就有人把刀丢下,就跟着一片兵器坠地声响起。 这些逐鹿山匪寇自觉聚在一起,双手抱头,束手就擒。 此时,村外响起一阵马蹄声,沈浪皱眉看过去,那些杂乱的脚步声靠近过来,当先一匹马冲在前面,为首的是个玉面银甲的白袍将军。 “原来是花将军,吓我一跳,还以为逐鹿山的援兵赶来了。”沈浪将绣春刀收起来,走过去拱了拱手道:“十字坡那边将军都解决了?我这边刚处理完。” 花云下了马,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马林跟陈达,“两名首领啊,这回可能领不少赏银。” “呸,朝廷的走狗!”马林在地上挣扎,抬头冲沈浪吐了口唾沫,“爷爷是逐鹿山上的好汉,今日技不如人栽了跟头,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来日公明哥哥必会提着你们的狗头前去祭奠。” 沈浪阴霾的看了眼地上的唾沫,突然弯下腰,撬开对方的下颚,拔刀往嘴里一搅,一片腥红的舌头被活生生剜了出来。 “啊——” 马林满口鲜血,痛得满地打滚。 花云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位千户的心狠手辣很不适应,但碍于同僚脸面,又不好制止。 沈浪将刀身在马林衣服上抹干净后,挥手道:“将此二人挑断手筋脚筋,押回去好生看管,再把眼睛、耳朵割下来,用酒坛泡着送往逐鹿山水泊,酒坛上就写——千户沈浪赠宋公明美酒一坛。” 他又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顺便把投降的逐鹿山贼寇一起射杀,留着也是浪费粮食、祸害百姓。” 一旁的花云急忙拽住他手臂,“沈千户,他们既已投降,再杀降的话,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到时折子上就写贼寇负隅顽抗,就地格杀罢了,一群贼而已,你关心他们死活作甚?”沈浪脸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上马,打了一记马鞭,“本千户还要赶往下一处地点,督主吩咐了,务必在围剿前将逐鹿山里里外外的眼线清理干净。” 随后,那些原地束手就缚的逐鹿山贼寇们被弓弩无情射杀,凄惨、哀叫与咒骂,在村子里久久不歇。 花云看着沈浪远去的背影,唉声叹气,总算知晓为何同为沈氏双绝,此人却只能一直原地踏步做个区区千户的缘由了。 …… 水泊寨子里,山上大小头领及众兄弟的家眷们自发形成的一处集市上。 阴霾的天空下,集市很静,一切都与往常无异,这些亲属家眷化身摊贩,叫卖着手头的货物。 临近傍晚,不少刚刚从议事厅离开的背刀客三五成群闲逛,大都脸色凝重,不少相熟的摊贩与他们打招呼,甚少得到回应。 集市上,有一队背刀客跟随在前面一对夫妇背后,女人娇艳胜雪,身材匀称高挑,着一身红纱锁子甲,蹬着绣莲鸳鸯履,一对日月双刀左右悬挂,颇有女侠风范。 身边的男人则身材矮小,脸面奸猾,穿着一身拖地的员外服,双眼放光一副色眯眯的模样。 “娘子……哎,慢点走……” 矮小男人殷勤热络的帮着女子挑拣东西,随后丢给身后的背刀客拿着,“过几日公明哥哥就要下令出兵了,朝廷这伙狗贼在逐鹿山蹦跶不了多久,等打退他们,俺就陪你回祝家庄祭拜岳父岳母去。” 绰号一丈青的扈三娘眼底闪过一抹阴郁,随即美貌的娇颜微微笑道:“是扈家庄。祝家庄是我那没过门的亲家地头,再说了,我祭奠父亲母亲,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女子笑得胜似花开,看得王瑛一阵痴迷,全然未听出女子话里的咬牙切齿。 王瑛笑嘻嘻的搓搓手,双眼放光道:“东西也挑的差不多了,咱们早些打道回府吧,公明哥哥可是说了,来年希望寨子里多些小孩子热闹热闹呢……不如咱们现在就回家……开工造几个出来吧……嘿嘿。” 扈三娘眯着眼没好气瞪着他,扭头又前往下一处摊子挑拣东西。 矮脚虎王瑛依旧一副笑眯眯的和善表情,搓着手跟在身后东奔西走忙活着。 …… 夜晚,天色昏暗,一丝丝雨点落在林间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动。 随着气温骤降,山林也逐渐湿冷,水雾渐生。 人烟稀少的山道上,几名脖系红巾的汉子正哼着曲子,往山上走着,突然,一抹刀锋从几人脖子上划过,血还没来得及流出,几只手将他们捂住嘴巴揽过去,瞬间拖进了山道边的灌木丛中。 几名巡山匪寇痛苦地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迷惘、不解与恐惧笼罩在心头,临死前只听到几道陌生的声音讲话。 “按探子标记,他们师兄弟领兵会途经此地,是个打伏击战的好地方。” “吩咐兄弟们藏好,等花将军的健锐营一到,咱们内外包抄,若是事情顺利,捉住他们二人任何一个,都是大功一件!” “嗯……事不宜迟赶紧准备吧,在他们出现之前小心为妙,等我信号再动手。” 说话的时间里,湿冷的晚秋雨水簌落落降下来,并不大。 山道四周,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夜色里,上百道身影铁刀出鞘踩着湿润的山泥,各自趴伏到指定地点,将整条山道拢成包围圈。 不到一个时辰,众人的等待就有了回报,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朝此处赶来。 “他奶奶的,其他兄弟或多或少都有斩获,就咱们跟无头苍蝇似的,走哪儿哪儿太平,这要是空着手回去,还不得被弟兄们笑死。”插翅虎雷横肩扛朴刀,一路喋喋不休。 跟在他身边的两骑一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肩扛两把雪花镔铁戒刀,正乃打虎武松是也。 另一位骑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手提一杆丈八花枪,正是豹子头林冲。 师兄弟二人一路沉默着,并未搭话,忽然间,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从身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 声音极为惨烈,像是人死前发自内心恐惧的哀叫。 “不好,有埋伏!”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武松拔出两口戒刀,目光一凛,指向山道外面,“朝廷那帮狗贼在那里——” 但为时已晚,山道四周已经炸开了锅,四处冒起浓烟,火光在夜色中猛烈跳动着。 凄厉的惨叫声从队伍四面八方传来,山道周围,无数飞鱼服的校尉冲杀过来,先是一轮箭雨齐射,然后是刀身乱砍。 武松与林冲二人已经杀入战场,压根不听指挥,雷横还算军伍中有些见识的,知道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己方阵脚,对方喊杀的声音不大,人数应该不多,如果及时稳住军心,还有机会反打一波。 山道上到处洒满了血水,尸体横陈,飞鱼服四处追赶乱跑的人,场面几乎是一边倒的态势。 “狗贼受死——”豹子头冲上前来,一枪将一名六扇门校尉洞穿挑起,高高抛出去。 随即,眼前出现数十名包抄过来的飞鱼服校尉,武松那边同样不轻快,身后倒了十几名校尉,但包抄之人如潮水般汹涌扑来。 唏律律—— 一声马鸣,一匹健壮披甲战马冲了出来,骑马之人手握绣春刀,从马上伸出,挥砍。 噗叱! 电光火石间,插翅虎雷横的身子不受控制栽倒在地,人头却在空中高高抛起,落在武松与林冲二人身前。 两人盯着地上的人头,半晌后,嘶哑大叫:“杀了你们这帮畜生!” 举起双刀,照着骑马的沈浪2杀了过去,双刀与花枪,在黑夜里煞是好看。 097、忍耐 逐鹿山上,灯火通明。 主峰最高处的寨子里,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空旷场地上,站满了山寨大小头领。 在他们目所能及的山脚及水泊外,十几道火光如一条黑龙冲天而起,卷起的黑烟与热浪,在这里甚至能感受得到,如同近在咫尺。 “公明哥哥怎么还没来?”一道壮硕魁梧身影从石阶那头快步冲来,将两柄板斧轰地一下,往地上一砸,“俺心里有点慌啊,那么多弟兄的家眷就在山脚下,还有不少探子在山里,要是哥哥再不发话,就全死光了啊,公明哥哥快出来说句话啊!” 这人满面络腮长须,一脸煞气。 人群外,一个赤鬼模样的人过来,“铁牛兄弟说得对,那些朝廷狗贼在咱们的地盘上乱砍乱杀,搅得寨子里外鸡犬不宁,若是再这么忍气吞声,俺刘唐是憋不住这鸟气,只能背着公明哥哥提刀下山与这伙贼厮打杀一通。” “刘唐兄弟切莫自乱阵脚。”此时‘小旋风’柴进走过来,他胳膊上缠着白布,明显也没在山下讨着便宜,被六扇门谍子袭击负伤了,“按兵不动是公明哥哥与军师共同制定的计划,眼下这种情况,公明哥哥也一定在思索应付之法,不会让弟兄们血汗白流的。” 刘唐一脸心有不甘,奈何他心里比较敬重眼前的柴大官人,“那刘唐就听柴进兄弟的。” 说完,便抱着一坛酒躲到一旁痛饮起来,借酒消愁。 没多久,阮氏兄弟不知道吵吵嚷嚷着什么,生着闷气从聚义厅里走出,紧随其后的则是宋公明与吴庸二人。 宋公明见大小首领云集于此,心中了然,不由叹口气道:“众位兄弟切莫心急,公明岂会眼睁睁看着好兄弟惨死在朝廷鹰犬的屠刀下,此刻,公明已派遣秦明和花荣兄弟下山追剿贼人。” “公明哥哥,要俺铁牛说,就该一鼓作气冲下山,将那些朝廷的狗贼砍个干净,怕他们作甚!”李魁提着双斧来回踱步,叫嚣道,“孙二娘与张卿两口子不在,估计也深陷埋伏,林冲与武松兄弟也没有消息传回,左等右等,等得俺铁牛心烦意乱,直想提板斧下山找那些鸟厮砍杀个痛快。” 智多星吴庸摸了把胡须,心平气和道:“铁牛莫要坏了逐鹿山的大事。此次前来攻打逐鹿山的两万朝廷备操军以及自汴梁三大营重建的玄甲营,可不是茂州城里的那些酒囊饭袋,他们兵强马壮,武器精良,甚至有可能携带火炮,如若仓促下山迎战,逐鹿山多半要吃大亏,还要静观其变,切莫草率。” “那俺们就龟缩在山上做王八?”手持板斧的黑汉怒声道,“你是没看到马林和陈达兄弟被送回来的眼珠跟耳朵,被朝廷这帮鸟人折磨成什么了?这口恶气,俺铁牛咽不下去!” “住口!” 宋公明见李魁情绪失控,急忙喝止,“我逐鹿山向来义字当头,自然不会对马林和陈达兄弟的惨剧坐视不管,如今派遣秦明与花荣两位强手下山,一是为了收拢山下走散的弟兄,二是寻找被俘兄弟的下落,三是为了试着捉几个舌头,看看朝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诸位兄弟切莫心浮气躁,待有了准确消息,我和军师做好部署,自然下山与官军决一死战。” 众位头领听完宋公明这番话,无可奈何,心中像憋着一团火不知如何发泄,渐渐散去。 宋公明望着再度空旷下来的场地,压着嗓音沉重道:“我宋公明无非就是想朝廷招安……招安就行了啊……非要逼着我与你们撕破脸皮,在贼寇的路上越走越远吗?” 最后,他渐渐握紧拳头,复又松开,来回几次,颓然垂下肩膀。 山上众人吵嚷之际,逐鹿山大小山道及村落间的清剿一刻也未停歇过,烽火、刀锋、箭影密布,一步步将逐鹿山所能控制的范围压缩到极其微弱的地步。 …… 火焰在夜空中照耀,伴随着秋风摇曳得更加疯狂。 火光映红了一张戴着戒箍的头陀脸庞,武松挥刀快步奔行,一对戒刀杀气腾腾,在围攻过来的六扇门校尉中杀出一条血路,朝着高头大马的沈浪逼近。 “师弟!”此时林冲也是浑身浴血,他提着长枪追了上来。 “师兄,杀了那骑马的狗官,为雷横兄弟报仇!” 武松双刀劈出,停歇了一下,回过头对‘豹子头’林冲这样叫道:“祭奠所有死去的兄弟——” “好,杀了他。” 林冲二话不说,挺枪就杀了过来,他师从周侗,枪术颇有章法,当下杀了进来,朝沈浪贴近过去,枪头又戳又打,一时间六扇门的绣衣缇骑们被放倒不少。 “周侗的徒弟果然有点本事,本官倒要看看,你‘豹子头’的枪法快不快得过齐云山李仪龙的枪。” 火光下,沈浪陡然从马背翻身落下,脚尖一点地面,肌肉爆卷,朝着距离最近的武松当头一刀,疾风迅雷般劈下去。 “休要伤俺师弟!” 林冲见沈浪来得快,脚下一蹬,从后面冲了上来,一杆长枪率先与对方的绣春刀碰撞到一起,火星一闪,刀枪相错。 沈浪被长枪横扫回去,手上一松,绣春刀嗖的一下脱手而飞。 砰的一下,武松身形挡在前面,双刀将打来的刀刃拍开,“他没刀了,正是杀他的好时机。” “本官的本事可不止在刀上。” 火光照着沈浪的脸孔,随后上前一步,双掌开始演练掌法,闪烁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狠辣。 沈浪边走边冷笑道:“逐鹿山私设大旗,聚众袭击官府城池,滥杀无辜,意欲谋逆,今天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走。” 林冲懒得听他废话,挺枪刺过去,沈浪微晃身子,脚下八字左右摆动,任由对方枪头在胸前乱点,却始终摸不着衣角。 随后,瞅准时机,沈浪双臂探出,将长枪一头用力夹住,壮硕的身躯顺枪杆如同裹席子一般席卷而来,一紧一松,将枪头放开,双掌猛地挥出,朝林冲胸口打去。 林冲大惊,来不及做反应就看到对方厚实的手掌拍来,电光火石间,一柄亮森森的戒刀侧面切入,挡下一掌,刀锋扭转又是一记横劈。 沈浪见势不妙,急急后撤,两把戒刀隔着仅有一个鼻尖的距离速度极快的接连横劈,犹如片片明镜,刀刀似雪花飞舞。 十几劈下来,武松脚步一顿,双臂奋力向外挥出一道弧切。 噗叱一下,沈浪跳开,腰间的青蓝色宝带却被戒刀切断,悠悠然飘落。 “不愧是打虎武松,厉害啊……”沈浪瞧了一眼地上的腰带,眼中凶光乍现,随即狰狞的笑起来,显然动了真怒。 忽然他打出一套掌法的起手式,身形陡然一晃,消失在原地,速度极快地带出一道残影。 武松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在哪儿,才刚举刀,肩膀上就狠狠挨了一掌,顿时双臂一垮,两柄戒刀摔落在地,整具身子倒飞出去。 林冲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想要去拉住对方。 刹那间,那抹身影一瞬极掠,半空中又将武松截了下来,往缇骑那边一扔,森然道:“给本官绑好了!” 林冲喘着粗气看了一眼被抓住的师弟,急的大叫一声,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冲过去。 “想逃……走得掉吗?” 沈浪背着双手,在火光下,露出森白的牙齿。 山林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冲不停地往身后查探,另一道身形则如鬼魅般远远追着。 几息后,一道黑影从前方树木间闪过,腾挪、跳跃,然后迅速隐匿,一直吊在附近,像猫捉老鼠般玩弄。 “草泥乃乃的狗官!” 林冲着急离开此地,心里却是一个劲儿骂那个朝廷走狗,慌不择路下,竟在山里跑迷了路,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而他身后,除去身手了得的沈浪,还有上百名六扇门校尉持刀追来,如果被对方捉住,要么像之前马林他们那样饱受折磨,要么跟武松一起像死猪一样捆绑,做一对苦命师兄弟。 可无论如何,只要还有一丝生的希望,都要去争取。 “‘豹子头’啊,你跑得也没有豹子一样快啊……本官快要追到你了哦……” 沈浪冰冷戏谑的声音如影随形,在黑漆漆的树丛中来回荡漾,仿佛无处不在,“再不加把劲儿跑,本官就不陪你玩了哟。” 豹头环眼的汉子满头汗水,一咬牙再次加速起来,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浸透了,就在他几乎坚持不住,即将踉跄栽倒时,隐约听到脚下的地面有些震动。 恍然间,他头脑清醒起来,看到迎面树林里影影绰绰出现许多兵马的样子。 看到领兵者熟悉的身形,林冲疯了一般冲过去。 突然林间火把亮了起来,当先一人头戴朱红漆笠,身穿绛色大袍,内嵌连环吞肩锁甲兽,手中一杆狼牙棒虎虎生威,当即大喜道:“林冲兄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098、援手 领兵者正是‘霹雳火’秦明,他与花荣遥遥看到火光,分道驰援而来,听到这边有人跑动的声音才吩咐埋伏起来,却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豹子头林冲。 “快去救武松兄弟,他落入贼人手中了……” “武松兄弟也被捉了?”秦明虎目一瞪,大吃一惊,“他的一身武艺可是不俗,什么人居然能擒住他?” 林冲喘着粗气,“那朝廷狗官实力深不可测,不是好对付的,好在他身边官兵不多,咱们趁机掩杀回去,一定杀他个措手不及,大胜而归!” 闻言,秦明点点头,提着狼牙棒纵马飞奔过去,隔着十几米远时,果然看到前方有人影,当即拉弓就是一箭射出去。 那道人影一晃,轻松躲开。 “嗯……?” 秦明轻咦一声,随即又道:“来得正是时候,省得我一路找过去了。” 便提起狼牙棒与林间冲过来的黑影撞在了一起,狼牙棒随后冲刺变成挥砸,对方身手极快,一把握住狼牙棒的的前杆,身子往下一坠,双脚站在了马头上。 “好胆——” 秦明陡然发怒,顺着那人力道往下落,双脚猛夹马腹,麾下战马人立而起,他的手臂也借着马身仰立,把手中狼牙棒飞扬起来,将对方整个甩飞到半空。 随后,秦明又踩着马背一跃而起,狼牙棒从天而降砸落,照着对方脑袋敲去。 对方身形如燕子般落地,转瞬翻滚躲开。 狼牙棒砰的一声砸在了石头上,一整块岩石被敲得粉碎,锤了个寂寞。 秦明咬牙,第一时间便收回狼牙棒,直接一记横扫,对方不敢硬接,只好再次躲开。 此时,一支上百人的绣衣缇骑打着火把挥刀冲了过来。 林冲原地歇息片刻,找了匹马骑上,大叫道:“秦明兄弟莫慌,林某来也!兄弟们杀啊,杀光这些狗官——” 喊着话时,两拨人马已然碰撞到一起,混乱中又分成了四五股各自厮杀。 漆黑的树林里,微弱的火把映照着,喊杀声震天响,到处都是挥舞刀剑的人,影影绰绰,刀剑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冲一人一骑在人堆里提枪杀得有来有回,手中长枪每次递出都能挑翻一名六扇门缇骑。 厮杀了约莫一盏茶工夫,一具具尸体横躺在山野间,渐渐地,那些追赶而来的六扇门缇骑数量越来越少,隐隐有了被逐鹿山包围的征兆。 沈浪见势不对,有了撤退的想法。 就在此时,林子另一侧,一声响动,借着地上火把微弱的亮光,他看到距离百步开外的山道上,一匹白马冲了出来,同样是银甲白袍,只不过背着一杆银枪,却并非自家花云将军的模样。 来人奔跑、搭箭、挽弓一气呵成。 因为天黑看不清箭矢的轨迹,沈浪只能依靠听觉下意识地翻滚躲闪,纵身跳离原地后,才发现斜插着火把的地面上一连刺进三支箭。 沈浪心中骇然,这就是连珠箭,逐鹿山上能射出此箭的惟有‘小李广’花荣。 林冲、秦明就已难缠,此时再加上神射手花荣,自己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想到这儿,沈浪决定暂避锋芒,率队撤退,等花云的健锐营和督主他们支援过来,再做打算。 突然,在更远处,一条火把长龙游移出现,沈浪看到当先一人,一身红衣,十分眼熟,当即大喝道:“督主,逐鹿山林冲、秦明、花荣皆在此处,已是瓮中之鳖!” 声音传了过去,红衣速度极快,身边还有一人速度稍慢,却也领着上百人直直凿入逐鹿山阵型。 后面男子举着八棱混铜棍,沉声喝道:“林冲,可还记得祝家庄的栾廷玉?” “自然记得,上次一战未分胜负,叫你逃走,今日可没那么容易了。”林冲提枪过来,纵马奔驰,与栾廷玉战到了一起,两人边打边走,独自形成一片小战场。 红衣正是控鹤府死士红藜,她躲过花荣一箭后,距离逐渐逼近,借着马背纵然一跃,凌空挥刀朝对方砍了上去。 花荣也弃了弓箭,挺起银枪与红藜对打,两人陡然交手,谁也没占到便宜。 不过花荣扫了眼局势,对方的人手正逐渐增多,林冲与栾廷玉不知战到了何处去,秦明也在人堆中失去踪迹,当即不敢恋战。 纵马虚晃几枪后,将红藜逼退,花荣立即后撤,招呼身边还能喘气的喽啰们且战且退,往山寨方向返回。 “是不是没种的男人,连娘们都打不过?休要逃——” 红藜憋了一肚子火,对方跟自己比划几招就想溜之大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忽然间,她追出去的脚步顿住了,愣了一下,只见暗中一支箭头溅起一团血花。 在混乱中,那支犹如神来之笔的羽箭来自另一名容貌相似的年轻将军,剧痛和震惊当中,花荣捂着伤口视线上移,隐约间他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对自己道:“对不起……兄长。” 而那人,从树顶掠下,正是同样银甲白袍的花云。 随后,‘小李广’花荣跌下了马背,模糊的视线中,逐渐出现光芒…… 东方天空上,出现了鱼肚白,太阳开始升起,蒙蒙的光亮照进逐鹿山。 天快亮了。 …… 日光暖人心脾,云层在大地投下一层阴霾。 逐鹿山主寨里,人心浮动,‘插翅虎’雷横的尸体被人带了回来,阳光下,甲胄粼粼。 聚义厅外,宋公明趴在雷横遗体上嚎啕大哭,他捶胸顿足道:“雷横贤弟啊!好兄弟啊……是公明害了你……郓城县宋家庄时,救命之恩还未来得及报答,你我兄弟就这样天人永隔啊……兄弟且放心,宋公明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趴伏在遗体上恸哭的黑脸汉子声音悲怆,在场大小头领看了,无不动容掩面垂泪。 满脸煞气的李魁厉声道:“公明哥哥还等什么,俺们这就杀下山去,不管是那六扇门还是什么鹤府,统统打杀,与他们决一死战!” 李魁心中已是积压太多愤怒愧疚,宋公明迟迟不肯出战,让他有些大动肝火。 此时军师吴庸拉过送尸体回来的‘八臂哪吒’项充问道:“你与我细说一下,山下究竟是怎么回事,雷横兄弟是如何被杀的,你可知晓?” ‘八臂哪吒’项充垂泪道:“俺当时也在与朝廷走狗缠斗,奈何武艺不济,被那群飞鱼服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不知不觉就逃到了一条山道,远远瞧见武松林冲与雷横兄弟正与人厮杀,混乱中,一名武艺高强的朝廷狗官一刀削去了雷横兄弟的脑袋……” “这帮狗官……”宋公明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偌大一座逐鹿山,只不过想安稳过几天好日子,为何就这么难……朝廷,这是将我等往死路上逼啊!” 军师吴庸摇摇羽扇,安抚宋公明道:“朝廷此次有备而来,越是如此,我们越不能中了激将法,大不了放弃山下全部地盘,关闭山门据险死守,待时机成熟……” “成熟个屁……” 手握朴刀的‘赤发鬼’刘唐冲出来厉声道:“等什么等,再等下去,老子都要憋出病来了,咱们堂堂逐鹿山难不成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白白叫江湖上的好汉们笑话?咱们好歹还有个几万兵马,如何不能放手厮杀。” 李魁跟着愤慨吼叫,“俺第一个请命出战,带上兄弟们下山砍翻那群狗贼,救回几位被俘兄弟,为哥哥们出气!” 说着话,他就要提着一对板斧离开。 “铁牛,你给我站住。”宋公明原本阴沉的脸,有些绷不住了。 他扫视四周,只见一张张愤怒的脸孔,此刻才终于明白,再忍下去,不等朝廷出兵,逐鹿山就将离心离德、分崩离析。 “我宋公明向来义字当头,诚心结交天下英雄好汉,勤恳做事,一心想为众位兄弟谋出路……可朝廷昏庸无道、欺人太甚,将我等兄弟往绝路上逼,若非有这杆替天行道杏黄大旗聚拢我等,兄弟们的本事真就要明珠蒙尘。” 他转身,一步步往聚义厅石阶上走,声音低沉,“自逐鹿山聚义以来,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天下英雄豪杰争相来投,只可惜晁天王英年早逝,不能陪我等共举大义,但公明相信哥哥在天之灵会护佑我等。 今日,公明能坐上聚义厅头把交椅,也多亏众位兄弟抬举,公明也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为山寨着想。打曾头市、灭祝家庄、攻茂州府,皆是为兄弟们寻一条退身之路,心想总不能让兄弟们此生此世都落草为寇?” “如今,朝廷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杀我等兄弟姐妹如宰鸡屠狗般,公明胸中抱负怕是难以如愿……既然朝廷不仁,那么我逐鹿山……” 宋公明停住步伐,立于聚义厅最高处石阶之上,四面来风将他鬓发吹起,把声音传得更遥远。 “就高举替天行道之大旗,替天道……讨伐一切不平事!” 他的声音慷慨激烈,随风传播得更远,偌大的山寨里,四面八方回荡着宋公明的豪言壮语,无数匪众争相呼应。 099、出兵 ‘黑旋风’李魁此时抱起酒坛,叫好道:“哥哥说的好啊,就不该对朝廷这帮狗贼退让,既然哥哥下定决心要与狗贼打仗,俺这心里也畅快多了,就好像搬走了一块大石头。” 说话间,他猛灌一口酒水,喝道:“这帮朝廷狗贼狗屁本事没有,就知道躲在山坳里暗箭伤人,待俺们逐鹿山大军下山,必杀得他们人仰马翻、屁滚尿流。” “铁牛说得好。”宋公明端起一碗酒水,举过头顶,“此战,公明就拜托诸位兄弟了,待杀退朝廷官兵,咱们再回聚义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公明哥哥放心,此役定将朝廷那帮狗贼杀得闻风丧胆,此生不敢再入逐鹿山。” “嘿嘿,顺便打下茂州,杀入兴元府也行啊。” 众人哄然大笑,齐齐应和,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猛地摔碎在地上。 稍后,军师吴庸过来,宣读了此次下山迎战的职司,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出兵,逐鹿山能战之人几乎全在上面,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军。 北军统帅乃是‘玉麒麟’卢俊义,副将‘九纹龙’史进、‘金枪手’徐宁,参赞军事‘入云龙’公孙胜。携麾下众将,‘双枪将’董平、‘病关索’杨雄、‘浪子’燕青、‘没羽箭’张清等四人,率各众麾下兵马,合并一万马步军。 南军为主力,宋公明任统帅,坐镇中枢,军师为‘智多星’吴庸及‘神机军师’朱武,辖麾下步军头领‘花和尚’鲁智深、‘黑旋风’李魁、‘赤发鬼’刘唐、‘扑天雕’李应以及阮氏三兄弟,统马步混编,两万余人。 东军则有‘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美髯公’朱仝、‘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等五员虎将,各自带领副将,统马军一万。 西军主要做粮草行营,由‘神行太保’戴棕为统领,‘镇三山’黄信为副将,裴宣、萧让做统计官,‘小霸王’周通等十余位头领负责押运差事,统领步兵八千人。 剩余人等则留守山寨,守山头领为‘小旋风’柴进以及多位不适合军伍打仗的小头领。 宣读声中,逐鹿山彩旗飘扬,旌旗挂满寨门,各营兵马震天齐吼,刹那间,杀声震天动地。 数十艘战船在水泊上忙碌着,自主寨下来的各路兵马纷纷进船,然后运出水泊,靠岸、集结。 山脚下大小头领奔走呼和,互相打气,激励军心。 宋公明立于船头,风卷着黑袍猎猎作响,他手中握紧令箭,看着四面八方铁甲涌动,刀枪林立。 下一秒,令箭掷出,大军开拔。 …… 同一时刻,漫天霞云忽起。 几辆马车先后出了村子,后方刀手百人,长蛇般追随。 其中一驾马车里,帘帷卷起,李宓看着控鹤府最新传递来的消息,随后揉成团,丢进炭盆里,望着它焚烧殆尽,“逐鹿山……虎死骨立,还是有些底蕴的啊。” 当决定调兵围剿逐鹿山时,李宓多少有些犹豫,一来自己首次领兵,担心出师不利被朝廷别有用心之人诟病,二来蜀王在南方虎视眈眈,大将谢赟随时可能前来搅局,时间非常紧迫。 但一想到若坐视不管,凭逐鹿山的实力,一旦做大,后果难以设想,很可能成为第二个王保保甚至拓跋金刚。 也曾想过招安宋公明,但李宓心知肚明,就算招抚他们,也是匪性难改,惟宋公明马首是瞻。 如此一来,招安后不过是又给大赵朝廷增添一位拥兵自重的节度使罢了,想要真正解决逐鹿山匪患,只能杀一儆百,先给一棒子,再丢点甜头,让他们知道惟朝廷马首是瞻才是正道。 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成为控鹤府的恩养军也未尝不可。 李宓静下心,又抽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诨号与姓名,他掏出朱笔,在上面圈圈点点一阵后,从车厢内递了出去。 …… 天启三载,十二月初一,冬日放晴。 茂州逐鹿山以北三十里处,一支自京西道远道而来的军队,安营扎寨,雄壮野性的武将把大枪往地上一插,接过一张信纸,阅读完毕后,拔枪而起,对左右副将道:“逐鹿山的军队出来了,领头的是‘玉麒麟’卢俊义率领的北军,先打垮他们,通知下去即刻拔营,整理军队,不能让茂州兵和玄甲营看笑话,让他们晓得,咱们备操军也是骁勇善战的。” 军令下去,方圆数里的军营都开始行动起来,所有武将穿戴甲胄上马,铠甲间的铁片碰撞着,散发出一股铁血的味道。 很快,备操军中的骑兵最先集结完毕,有条不紊的排成三列,共计两千骑,这是京西道最精锐的戍关骑卒。 备操军统帅平安,一名此前无任何战绩的平庸将领,此刻抬起头来,天边白云如絮,熙熙攘攘,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视野,自由快活。 下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整装待发的骁勇骑卒,将手中大枪高高举了举,随后,马蹄缓缓地、持续地开始移动。 身后两千骑,同样开始移动。 平安目光凛然,战斗即将打响,他心中难掩激动,紧紧握住马缰说了两个字,“出发!” 大地静寂着……渐渐,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马蹄声,这一刻,静默着的营地终于杀声震天。 同一片天空下,另一拨人同样望着天空白云如苍狗。 数万人行进的队伍里,一杆替天行道杏黄大纛立着,旁边数面小旗,第一面写着‘卢’字,往后便是‘史’字、‘徐’字…… 卢俊义骑马停在山坡上看着队伍缓缓挺进,又看向云层上的冬日暖阳,手心里紧紧攥住一小团白纸,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方军中驰来一骑,金盔金甲,提着一杆钩镰枪,过来问道:“俊义哥哥怎么愁眉苦脸,莫非对此役有所顾虑?” “原来是徐兄弟。”卢俊义思绪被人打断,捏了捏眉心,这才回道:“不知为何,眉眼一直跳动,心中有些发慌而已。我大军以逸待劳,对付那些远道而来的备操军,已是占了先手,自然不怕。可能是这两天休息不好,等夜里喝点酒去去乏气,应该就好多了。” 说完,见有探马返回,卢俊义拱手告辞,“先行一步了。” “请!”‘金枪手’徐宁目送他离去,自己也打马返回本阵,叮嘱左右道:“让兄弟们都打起十足精神,随时准备战斗。” 说完,他盯着卢俊义的背影琢磨着,也蹙起了眉头。 …… 逐鹿山上能打能杀的好汉不少,但在沙场上能战善战的猛将却屈指可数,其中大多数还是被宋公明连哄带吓骗来的朝廷降将,大都心有不甘、满腹憋屈。 长年累月待在穷山黑水的山寨里,再没有往日城里锦绣奢华和靡靡细语,整日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什么兄弟情谊义薄云天,日子久了才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最紧要的。 表面上寨子众人和和气气没有摩擦,但军中投降过来的头领们心中都隐隐期待着会发生什么,毕竟有些东西压在心里,日子久了总会让人发疯的。 此刻,同样一张白纸条被一个脸如重枣的长须大汉死死攥住,随后丢在嘴里,细细嚼下。 青龙偃月刀,悬在马背上,轻轻摇摆。 一双丹凤眼,目不斜视,嘴皮开阖间发出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堂堂汉寿亭侯啊……降了又叛……两面三刀、忘恩负义,可是……祖宗啊!” 叹口气,凤眼合上。 系在战马脖颈的铃铛,叮叮当当响着。 军队中,性格暴烈的‘急先锋’索超此时却是性情沉稳,领着本部兵马不急不躁,一点瞧不出即将奔赴战场的紧张与焦虑。 其身侧的朱仝欲言又止,但始终也没说出话来。 又向前行进了一会儿,手执金蘸斧的先锋大将紧紧攥住了马缰,复又松开,来回几次后,终于用着微不可察的声音悄悄开口了。 “朱仝兄弟,说句实话,你觉得宋公明这人如何?” 朱仝左右看看,骑马贴近,冷声道:“莫要忘了,你我二人是如何上的逐鹿山。” “心中可曾有愧?” 红面长须的‘美髯公’咬了咬牙,怒火胸中燃起,想起那庄子里,沧州府小衙内被杀一幕,庄子里一片焚烧瓦砾的惨景,他心中那份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那么小的孩子啊……朱仝叔叔马上就能为你报仇了。” 100、撄锋 逐鹿山以东,越来越多的飞鱼服与健锐营铁甲簇拥着一辆马车涌进一座营地。 营地外,四面八方,马蹄声震动天地,围绕着军营奔驰、沸腾而来,另一边,旌旗招展,遮天蔽日,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军队正在聚拢、成型。 营地内,上万民夫首尾衔接忙碌着,推着粮车在运粮官指挥下囤积摆放,将这里打造成大后方的粮营。 大战的氛围愈来愈浓,只等待着某一时刻一触即发。 马车上,李宓站到车辇上,举目远眺,那里是逐鹿山的方向。 此次六扇门校尉与控鹤府刀手、死士的染血兵戈,终于可以收起锋芒了,他们的任务就是打瞎逐鹿山对外联系的眼线,扫清官兵入山障碍。 剩下的事,就交给朝廷的军队前去处置,那是平安的备操军、李陌熊的玄甲军以及茂州营该做的事。 还有逐鹿山内部那些安插进去的钉子,都将在接下来的战役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此一来,这场战争,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悬念。 可是,对于茂州营这伙兵卒,李宓始终没有多少信心。 秦俅率领茂州营一万禁军赶来此地,六扇门的校尉准备全面退出逐鹿山的封锁线,将正面战场移交给他们。 …… 两日后,黎明时分,厮杀声终于响起,在逐鹿山前往茂州方向的一座平缓山谷里,两支军队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先是一小股先头部队试探发起进攻,紧接着是碰撞,到最后全面点燃战火,刀来枪往火箭齐发,混战中杀声鼎沸。 李宓的督军行营建立在距离战场不远的一处山坡上,黑旗飘扬尤为扎眼。 他身侧跪着两人,男的手执八棱混铜棍,一身锁子甲,伏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另一人浑身花蟒戒袍、双目光射寒星,眉宇间携带一股英气,却是一脸不服输的表情死死盯着眼前的紫袍钦差,眼神如同一双刀子。 “李大人,您看……是不是该发信号,让棋子们活动起来了?” 红藜看了一眼趴伏在地上的栾廷玉,一脸鄙夷。 李宓盯着山下一拨拨自军阵中出动的禁军与逐鹿山的军队纠缠、厮杀起来,虽然两边加起来上万人,但总不可能一口气全部堆上去,所以他眼中出现的正是这幅场景。 “再等一等,先让他们打打看,本官倒要看看逐鹿山这伙匪寇能有多少战斗力,正好也让茂州营这伙养尊处优已久的禁军放放血,磨砺一下沙场意志。很快,他们就将面对真正的庞然大物。” 说话间,李宓不动声色瞥了眼更往南的益州方向,随后,逐鹿山军阵中,冲出一队士兵,为首之人粗鲁彪悍,如同一道泥石流洪洪凿入茂州营禁军的阵地里,对迎面而来的刀枪视若无睹,只是提着两把板斧左右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茂州营军健们像一茬茬熟透的麦子般,被李魁砍翻在地,没多久,他身上就沾满鲜血,却是豪爽地放声大笑:“痛快啊,真是一群草包,什么狗日的禁军,还不如祝家庄那帮鸟庄兵来的厉害!” “铁牛,切莫轻敌大意!” 一个赤鬼男人冲到他背后,两柄寒气森森的朴刀哗啦一下捅穿一名想要偷袭的茂州营军健,刘唐领着本部兵卒,稳扎稳打,如摧枯拉朽般将茂州营军阵一点点撕开口子,向里推进。 此时,茂州营军阵中一名骑将冲向前方那拨逐鹿山贼兵,手握两柄朴刀的赤鬼汉子直接破开人群,迎击上去,与对方镔铁点钢枪戳在一起。 随后,身后跟来的军健们一拥而上,掩杀过去,推搡、砍杀。 军情紧急,骑将也没有时间过问那使双刀的野汉姓名,直接将对方杀退后,又驭马调头挑衅人群中挥舞双斧的莽汉,两人斧枪交击,退开后又再杀回。 骑将武艺不俗,直杀得‘黑旋风’连连倒退,毫无还手余地。 “粗鄙贱民,不好好在家种地,偏要学人造反,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随即,骑将猛然提速,奋力一刺,莽汉将双斧往胸前格挡,当的一下,枪尖擦着斧身撩起火星,两人随后错开。 李魁嘿嘿大笑一声,“好久没这么痛快的打过架了,你这厮武艺倒是有两下,不如改投我逐鹿山,将来让公明哥哥给你一把交椅如何,留在那乌烟瘴气的朝廷里有鸟用?” “哼,还敢出言不逊。”骑将冷哼一声,调转马头再次折返杀回,怒吼道:“吾乃茂州营飞虎先锋,盖嘉运,若是入你逐鹿山,只怕你那破寨子庙小容不下!” 两人你来我往交手数回合,莽汉可能之前冲击军阵,耗费力气太多,很快有些不支,慌忙躲了一招后,领着人退了出去。 盖嘉运端着长枪没有贸然追击,他举目远眺,双方兵马正一拨拨调出来开打,绵延铺开在茫茫山谷里,少说也要有数里的长度,只是逐鹿山匪寇那边……似乎隐隐占优了。 当即,盖嘉运领着本部兵马,调转枪头支援其他地方。 山坡上,监军营帐内,李宓视线看着下方的战场,摇摇头,“秦俅这场仗打得,真是乱七八糟。” 随后,他招招手,“让督战队过去,告诉秦俅,怎么打本官不会插手,但若是临阵怯逃,死路一条。就是拿人命堆,也要把逐鹿山的人马给消耗干净。” 趴伏在地上的栾廷玉领命,立即起身带着帐外一营绣衣铁甲的校尉朝秦俅的帅帐过去。 “狗官,我逐鹿山大军岂是你们这些朝廷窝囊废所能打垮的,早晚公明哥哥会杀过来,取你项上人头。”跪在地上的武松恶狠狠盯着李宓。 “你们……受宋公明的荼毒不浅呐。”李宓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望着山脚下疯狂厮杀的修罗场,说道:“本官带兵来剿匪,在你们眼里就成了狗官;你们劫法场、攻祝家庄、开黑店,胡乱砍杀人命却成了替天行道,天底下哪有这样蛮横的道理…… 如果道理都是你们的,那么祝家庄与扈家庄的妇孺老幼该向谁叫屈?沧州府那个不满十岁的小衙内该向谁叫屈?偌大的曾头市那些惨死的百姓又怎么办?攻打大名府时,逐鹿山的军纪如何,糟蹋了不少妇女吧,甚至屠戮掉不少无辜百姓吧?” 他转过头,盯着武松,冰冷的语气,极富挑衅,“那你觉得,这样的替天行道之辈,造下无数杀孽的宵小之徒,是当杀不当杀?难道就你们逐鹿山的人命宝贵吗?你们杀死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时,可曾跟他们讲过道理? 这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言,今日本官派兵灭你逐鹿山,你们就得接着,能接得住,本官再静下心来陪你们讲道理,这就是本官的道理。” 话语忽然放缓,他说道:“知不知道……宋公明身边的几位头领……其实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他们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宋公明致命打击。” 武松身子一僵,陡然抬起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紫袍男人。 …… 逐鹿山以北,马蹄轰隆,长枪突刺。 一条轰隆的黑龙,夹杂着马鸣、风吼,无畏的往前冲锋。 轰地一下,玄黑的铁甲浪潮撞进了刀枪林立里,周围夹杂着无数喊叫声,猩红的鲜血高高抛向天空,而后洒落。 出征前被兵部同僚戏称为‘纸上赵括’的平安此刻终于大展神威,他披头散发、虎目圆瞪,领兵冲锋在最前列,也是第一个冲入逐鹿山北军方阵的将领。 他还记得此生首次征战递出的第一枪,那一枪捅穿了一个年轻人的眼眶,眼球爆开,枪尖自脑后探出,鲜血淋漓。 随后,战马狂奔,那位无名小卒便被隆隆马蹄踏成了碎尸,随后又是成百上千面容冷峻的铁骑踏过,估计现在已成肉泥了。 然而这仅是个开始,死在平安枪下的何止一人,阵阵枪锋掠过,尸体被铁骑冲撞、碾碎。 直到周围一扫而空,平安勒住马缰四顾,再无敌人。 此刻他疯狂与冷静并存,再次朝着下一处目标发起冲锋,疯狂的戳死来路上每一名敌人,并冷静地判断着凿阵的方向与敌情。 他不停挥枪,不断调转马头,一次次组织阵型,发起冲锋。 逐鹿山北军被这名狂夫杀得闻风丧胆,难以撄锋。 “这哪是备操军,比起蜀王最精锐的戎边护卫分毫不差……”卢俊义感慨了一句,提着一杆长枪缓缓加速冲下山坡,他大吼着,“逐鹿山骑军,随我来,杀光他们!” 侧翼的数千骑兵,一列列开始布阵移动,加速,随后冲锋,朝着当先一人跟随而去。 平安听见了吼声,看到远处奔来那人,认出与画像一致,正是号称枪棒无双的‘玉麒麟’,他狰狞着笑起来,头一次打仗就遇到这么强劲的敌手,如何能不兴奋。 随后,将枪头抬起,马蹄猛然加速,身后剩余骑兵一齐呼啸起来。 “杀啊——” 101、反水 天幕之下,两拨骑兵散发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冲撞到一起,血光滔天,人头翻滚。 后方,徐宁面无表情的望着这场厮杀,招了招手。 一名骑卒跑过来打着旗语,那身后的几千亲军,压低了枪身,挪动步子,朝前面友军靠近过去,随即,展开冲锋。 “哎,后面的人怎么提前上了?” “不对,他们是朝我们来的!” “草他娘的,这帮人反了,回头杀啊。” 卢俊义拨转马头,领着一拨骑兵折返回去,对徐宁喝道:“徐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黑压压的云层,有细密的雨水落下来。 加速奔来的那人手执缕金钩镰枪,压低嗓音,怒吼:“奉圣谕——除奸佞!” 铁骑轰踏大地,枪刺如林。 “卢俊义——” 平安怒喝着,整张脸都扭曲到了狰狞,手中重枪挥舞,战马疯狂的奔跑,带起的抖动让他身上甲片哗啦啦响起。 呼喊、狂叫,然后与对方手里的点钢枪撞在一起,其身后的骁勇骑兵则如踩碎大地一般,轰隆隆一阵巨响、冲锋,不要命的怒吼、咆哮,如同怒海的波涛一遍遍拍打在礁石上。 兵器与兵器、战马对战马,嘭嘭撞响,擦出一片片火花,尸体噗噗栽在地上,被践踏、碾压。 兵锋交织,嗜血杀戮。 两波骑兵第一轮的冲撞,凶猛凿在一起,战马冲锋带起的巨大冲击力,立刻人仰马翻,无数尸首被高高抛上天空。 前排的撞击尤其猛烈,无数道人影刹那间被夺去生命,披甲战马悲嘶长鸣,翻滚侧倒,四蹄倒悬。 “杀啊——” 将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身后漫山遍野的士兵们发起冲锋,往前推进、冲撞。 平安与卢俊义两杆重枪碰撞,枪头交击,凶猛的冲撞力将双方各自反弹回去。 备操军主将平安被震得手臂狂抖,尤其是五根手指,宛如刚刚在滚烫的烙铁上抚过,有了些许乏力的抓握,可他仍咬牙抓稳,闷哼几声止住颓势。 而对方脸色平静,刚刚那种强度的巨震,对他来说轻描淡写,一点事没有,可想而知这名仪然天神的威武将领武功底子有多厚。 “啊啊啊,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强,不该是这样的……” 一股骄傲似乎在平安心底崩塌,他红着眼,再次纵马冲了上去,混铜重枪疯狂的扎了出去,像是喝醉酒的莽夫,双目赤红,双臂肌肉暴涨。 卢俊义一脸冷静,看向迎面刺来的重枪,只是歪了下脑袋,便轻松躲开,他微微皱起眉,出手就是一记崩枪,被对方挡下。 然而,重枪去而复返,卢俊义出手一摆,一记回马枪刺回,将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点、穿、劈、挑,噼里啪啦接连十几招,枪尖又挥又砸,一次比一次力道加大,直到挥出数道残影。 到最后,卢俊义双臂猛然一击,轰然砸了上去。 金铁交击,砰的一声巨响,平安直接握不住长枪脱手而飞,一口鲜血自嘴里喷涌而出,倒飞落马,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你的枪法太差……且内功不稳,急于求成……如果再练十年,还有可能侥幸打过现在的我。” 卢俊义单手持枪驭马过去,他说着,手里的长枪举起来。 他很想一枪结果眼前这名敌人,对方是备操军主将,解决掉对方,就能快速结束战斗,回去驰援宋公明。 可枪头悬停住片刻,最终犹豫收回。 身后,喧嚣的喊叫与无畏的厮杀仍在进行。 紧接着剧烈的战斗响起来,卢俊义不安的回过头,看到除叛将徐宁以外,似乎又有一支兵马插入了本阵的侧翼,正向这边蔓延过来。 这时,一个传令兵狂奔而至,叫道:“卢将军,九……九纹龙也反了!” “什么?” 卢俊义脑袋里轰地一下,他转回身,招呼亲兵将地上战败的敌军将领捆缚起来,然后领兵回撤,先去将大后方稳住。 然而,随着咚咚的战鼓擂响,战场左右两翼各自出现数量不明的军队,旌旗招展。 卢俊义看到大旗,分别是备操军步军主力与三大营混编组成的玄甲军。 “我技不如人,甘愿服输,可是带兵打仗的本事,绝不输你分毫。”被亲兵捆缚住的平安咳了两声,擦去嘴角的血迹笑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敢率领骑兵孤身凿入?” “贼子,只会暗箭伤人的狗东西!我杀了你!”卢俊义涨红了脸,驭马上前就要挺枪。 平安丝毫不惧,坦然站在那里,咧开嘴角,戏谑笑道:“你才是贼子,我可是官呢……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呵呵。” 那边,卢俊义脑海里嗡的一声,神情呆滞的喘着粗气,想起过往的一幕幕画面,手中长枪却迟迟刺不出去。 这时,一骑飞奔而来,雁翎圈金甲上沾满血迹,一把钩镰枪滴着血。 走到五步远时,他勒住马缰,拱手道:“俊义哥哥……” “其他人呢?”卢俊义冷冷扫了一眼来人,便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徐宁叹了一口气,“石秀、宣赞已死,董平、张清突出重围跑了,史进已经带人去追;公孙胜、燕青与我都已降了,哥哥你……也降了吧。” “降……”卢俊义呢喃一声,缓缓抽出腰间龙泉佩剑,架在脖颈,“我等共聚逐鹿山水泊,高举替天行道大旗,岂能……” “什么聚义,什么替天行道!” 突然,一向文雅的‘金枪手’徐宁大声道:“替天行道就是个笑话,逐鹿山就是个落草之地,当初若不是宋公明、吴庸设计坑害你,你现在还是名满江湖的卢员外,定海神针卢家之后,满门忠孝,而不是人人喊打的逐鹿山匪寇!俊义哥哥……你清醒清醒吧,你这是哪门子的忠孝,这是在给卢家为国捐躯的先祖抹黑啊!连小乙都比你看的通透。” “小乙……他……唉……” 卢俊义双目浸湿,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悲愤,他仰天长啸,突然抛起手中龙泉长剑,提枪一劈两断。 记忆纷涌,记起初次登山时,那个号称‘及时雨’的黑脸汉子携众头领立在雨中的码头上,满怀热忱迎接自己,他手中还捧着一把宝剑—— 画面一瞬,戛然而止。 …… 染血的刀锋呼啸着,带起大片血花飞溅,这场战役从清晨持续到下午,箭簇或密集或分散,在各队将领的指挥下,射进人堆,哭喊、惨嚎声此起彼伏。 短兵相接处的鏖战则更加惨烈,双方尸体堆砌如山,绵延铺陈数里之远。 战争打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再是体力与武艺的较量,单纯比拼双方谁的意志力更坚韧些。 栾廷玉满脸血污站在后方,面色可怖,阴森森的目光左右扫视着,搜寻逃兵,他的衣袍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处干净的。 被从战场上抢救回来的伤兵堆积在一起,各种各样的伤势,或轻或重,夹杂着各种音调的痛苦哀嚎,犹如地狱里发出的魔音般摧残着人的耳蜗,铐炼着众人的意志。 在更往前的战场上,断肢、死尸、碎肉,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同样在一步步催垮人的意志。 一万人的茂州营与两万余人的逐鹿山南军对垒,人海的冲刷、箭雨齐洒、石弹对轰,打到现在,弱者几乎全部已经被淘汰了,剩下的无一不是伤痕累累、满身鲜血,拼命挣扎着求生。 大战场后方,山野树林间,南军帅帐架在那里,军师‘智多星’吴庸一直注视着战场的变化,大量军令自他口中发出,抽调、补缺、回防、反打,一项项安排得井然有序、滴水不漏。 “公明哥哥。”吴庸摇着羽扇,嘴角勾起得意的微笑,“如今双方混战,已到筋疲力尽的时候,茂州营与我们预想的一样,不堪一击,根本顶不住咱们潮水一般的攻势。如此,就让东军出面收尾,围剿战场吧,一举捣毁秦俅的帅帐,这样就可以尽快与卢头领兵合一处,攻打那批备操军了。” “为何不一开始就动用东军?”宋公明沉声叹气,看着一具具被抬下战场的伤兵,其中刘唐、解珍解宝兄弟身负重伤,裴宣被射瞎一只眼睛。 吴庸解释道:“哥哥啊,朝廷此次来势汹汹,兵强马壮,与咱们对垒的一万茂州营只不过是马前卒罢了,真正的兵锋是那两万备操军以及远在兴元府徘徊的夔州军。若是一上来就让东军参战突入敌阵,一旦陷入泥潭,咱们的损失将会更大,且对士气会是不小的打击。 如今茂州营疲态尽显,军心摇摆不定,就连督战队都亲自上阵了,此时咱们的生力军进入战场,定能势如破竹,一举击溃他们。” 宋公明沉吟几声后,便将令箭赐予吴庸,道:“下军令,让关胜兄弟领东军进场吧。” 令箭一出,军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一场更血腥的战役即将展开,抑或结束,有些人捏紧了刀柄。 杀机一触即发。 102、兵败 此刻,战场外围,这里也有零星的厮杀,不过相比于正面战场绞肉机似的杀戮,这几条人命显得微不足道。 一匹快马驮着传令兵,飞快在山林间奔驰穿梭,很快抵达山坡上,将一封加急信件送至红藜手里,随后传递到李宓那里。 他看完,脸上忽然笑了一下,随即隐没,“沈千户啊……你私底下杀降的事,可大可小,本官也不想过度追究,你去安排棋子们伺机出动吧。另外,通知六扇门和控鹤府的兄弟们,趁着夜幕可以开始行动了。” 站在一旁冷汗直流的沈浪终于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心底对于这位年纪轻轻的掌权者有一股近乎天然的敬畏,小心翼翼的告退后,他立即着手去安排了。 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片刻,李宓起身走到山坡前,闻着远处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思绪里,一幅画面涌出,一个被军师迫害沦落到需要卖刀的窘迫汉子,被人找到,领着来到自己面前,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你可别让本官失望啊。” 李宓望着山林的尽头,嘴角淡淡的勾起一丝弧度。 …… 黄昏从山坡笼罩下来,金黄色天空上,一只野鸦飞向巨大的水泊,忽然,它急掠之下受到惊吓,在空中颤抖着,改变了方向,向远处飞走。 山林中同样一大群乌鸦盘旋在天空中,不敢归巢。 在下方,空旷、平坦的大地上,一场持续已久的艰苦鏖战即将迎来尾声,它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必须拿人命不停地往里填堵、消耗,到处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大地在无数铁蹄的践踏下,发出隆隆的响声。 道路尽头,一大团烟尘狂奔而来,巨大的震动,代表着有数以万计的骑兵正朝这边奔赴战场。 为首一人手执两条水磨八棱钢鞭,胯下踢雪乌骓,速度略微缓了缓,他朝前面看着,隐隐约约地,看到战场最里面,被数个方阵环绕拱卫的帅台上,一面‘秦’字大旗屹立着,那里站着茂州营最高统帅。 陡然间,兴奋之情涌上心头,巨大的嗓音从他喉咙里、身体里乃至灵魂里咆哮出来,“秦俅——我呼延灼来杀你了!” 高亢而近乎癫狂的呼喊,他身后,数千先锋骑兵,高举战刀,同样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秦俅,我们来杀你了——” 这道声音盖过战场,往帅台那边传递过去。 不久之后,茂州营帅台上,秦俅皱着眉头循声看过去,随后被那一溜黑烟吓得惊慌失措,将一支令箭扔了出去,“谁来截住此獠?” 本阵中,一匹战马飞跃而出,座上之人提着一杆丈八蛇矛,率领麾下部将一字排开,那将把蛇矛一抬,暴喝一声,“吾来护驾!” 战马奔腾,两边都在加速冲锋,随后撞在一起,人仰马翻。 茂州营出来的将领挥舞丈八蛇矛朝呼延灼刺去,两人陡一交手,错马间,将领喝道:“吾乃茂州上将潘道荣……” “老子管你是谁——” 混战中,呼延灼虚晃一招,带着几百骑直杀进帅台下方,擒贼先擒王,解决了主帅,这场战役就可以圆满落幕了。 帅台下,仍有千人步卒,密密麻麻连成一排排人墙,一面面盾牌轰地一下立起,重叠成整面盾墙。 呼延灼骑踢雪乌骓冲在最前面,手中双鞭迅猛挥砸而出,插进盾墙缝隙处,奋力一搅,两三名同举一面巨盾的士兵被掀翻出去,随后,数百铁蹄悍然闯入,冲撞进来。 长枪、铁刀突破封锁,胡乱挥舞,杀得盾兵丢盔卸甲,直逼后面的帅台。 “快拦住他们!来人呐,护驾——” 秦俅吓得脸色惨白,握紧帅台木栏,嘶吼着,“你们这群饭桶,快给本帅拦下他们,一个不要放进来!” 此时,潘道荣追了过来,举枪戳翻几名逐鹿山匪兵后,朝呼延灼杀了过去。 两人同时举起兵器对了一招,他俩武艺大致不分胜负,倒是旗鼓相当,奈何呼延灼陷阵太深,周围全是茂州营禁军,拼了一记后便落入围攻。 身下战马踉跄后退,嘶鸣一声后,数支长枪捅进了侧面,马身轰然栽倒,呼延灼果断一个鹞子翻身,避过几支刺来的枪头,踩着枪杆就要跳上帅台。 “呼延灼,休伤我主!” 潘道荣也丢弃战马,纵身跃上去,两柄铁鞭将他拦下,两人围绕帅台上的将军椅缠斗起来。 一时间,枪鞭交错,你来我往。 天色愈发昏暗,渐渐黑了下来。 另一边战场上,栾廷玉手执八棱混铜棍,气喘吁吁,眼神凶狠的盯着不敢靠近过来的逐鹿山匪兵,脚底下已经躺了‘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的尸体。 这场战役中,他打退了刘唐、穆弘,后又与脚下两人厮杀一场,将二人格杀后,已是精疲力尽。 只是,逐鹿山兵锋太盛,好手极多……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厉色。 祝家庄的兄弟们呐,栾廷玉想起那片火海中的妇孺老幼,那些惨死在屠刀下的喊叫,身子再次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怒吼道:“逐鹿山的,你们来啊——” 夜幕掩映下,没人注意到,这位祝家庄枪棒教头的双手已经开始力竭的颤抖。 忽然,他转过头,疑惑看向正面战场那边,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是怎么回事?” 视线横移过去,‘病关索’杨雄、‘没羽箭’张清领着两千骑正与禁军中的盖嘉运捉对厮杀,见到呼延灼陷在帅台那里苦战,不由得暗暗焦急。 昏暗的火光里,杨雄看到侧面道路上,冲过来一拨逐鹿山骑军,当即大喜道:“过来的是哪位哥哥,快帮忙杀退这朝廷狗官,一起前去营救呼延灼兄弟!” 骑军过来,领兵的将军却并未搭话,铃铛在马脖上叮叮当当响着。 随后,马蹄加快,便朝着杨雄这边杀去,正鏖战两员逐鹿山虎将的盖嘉运连连叫苦,调转马头正要溜之大吉,察觉不对,再回头看去时,那名骑将军在黑暗里,兵锋逼近了杨雄、张清。 一丝火光闪过,一匹青骢马嘶鸣,高冠长鬓,凤眼朝天,面若重枣! 杨雄察觉出形势不对,侧头看去,连忙惊慌起来,“关胜兄弟,你这是做什……” 战马一跃,青龙偃月刀高高举起。 “汉寿亭侯——关胜,奉旨讨贼!” 长刀怒斩,砰的一声,一杆长枪哗啦一下断成两截,独留怔愣的‘病关索’呆立在马上。 关胜看了一眼,挥刀调转马头朝张清的军阵冲了过去。 几息后,咔嚓一声,马上杨雄的血水忽地一下飙出来,身子一歪,连头带肩膀掉落下马,下半身却依旧稳稳骑在马上,纹丝不动。 盖嘉运原地吞了吞口水,有些敬畏的抬头望了眼离去的身影,心神向往。 …… “关胜……关胜反了!” ‘智多星’吴庸在山坡上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呆滞了一下。 宋公明腾地直起身,望向远处火光映出的战场,夜色中人影幢幢,一匹熟悉的青骢马正驮着武圣后人在自家军中肆意砍杀。 他恨得咬牙切齿,正要下令围剿,陡然间,战场上四处响起了呐喊声,“捉拿反贼宋公明!” 山下一队军马冲过来,当头一棒将拱卫大营的‘船火儿’张横打碎天灵盖,那人抬头往山林上看,叫道:“宋公明,俺秦明也反了!” 随即所有人下马,举着刀杀上山坡,大营里的鲁达刚包扎完伤口,拾起水磨禅杖一挥,喊道:“公明哥哥先走,洒家带人殿后!” “怎么会这样……为何突然之间全反了……”宋公明失意的喃喃自语起来。 吴庸拉着他使劲往外拽,见拉扯不动,命令左右将他架起,飞快的往山坡后面跑,宽慰道:“哥哥,我们先去卢头领那里会和,他那边的战场或许还有扭转败局的希望,咱们收拢兵马撤回逐鹿山,据险而守,水泊那里阮小二、阮小五会接应咱们。” “好好好……” 宋公明此刻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全凭军师安排,僵硬地被两名亲兵架起来跑着,庆幸身边还有吴庸、杨志等一群人跟着。 而身后,‘霹雳火’秦明、‘镇三山’黄信等人率兵追赶,遇到鲁达时,便被拦了下来。 狼牙棒砸在禅杖上,双方来回比拼臂力,秦明咬牙骂道:“花和尚,你给老子让开!” “洒家不会让,且要杀了你们这帮逐鹿山的叛徒。”鲁达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怒道:“公明哥哥平日里待你们不薄,恩义并举,你们究竟被那帮朝廷狗官喂了什么迷魂汤,甘心为他们卖命?” “呸!”说到此处,秦明火冒三丈,将狼牙棒收回去再砸,声若雷霆道:“什么狗屁的替天行道,宋公明就是个卑鄙小人,若不是他设计陷害老子,老子一家满门会落得身首异处的结果?这样也算恩义并举的话,我恩义他老娘啊!灭门之仇不报,我秦明誓不为人!” 103、袭山 鲁达听后错愕,其实他深知逐鹿山中有很多降将都是被宋公明和吴庸设计赚来的,大都是无奈落草,此时想要为大头领辩解一二却也无从说起,又见杀上来的官兵愈来愈多,当下扫了一铲,带领剩余人马朝宋公明撤离的方向追过去。 不知何时起,宋公明等人一逃,关胜、秦明等人接连反叛,原本还胜券在握的逐鹿山情势逆转,开始全线崩溃,兵败如山倒。 无数人不顾还在厮杀的兄弟,转身呼喊奔逃,一呼十、十喊百,纷纷钻进山林隐匿之处,亡命般逃窜,互相推搡、踩踏,混乱中导致又有一部分溃兵拥挤倒地,被身后官兵追上,乱刀劈死。 夜色愈浓,明月当空。 喊杀声音越来越小,山野间偶尔有山寨头领聚拢败兵重新组织回防,也被士气高涨的官兵蜂拥过去,一路推平追剿,直到反抗的声音彻底消失。 李宓看着山下一幕幕场景,犹如一座沉默的雕塑,立在夜色里,静寂无声。 他目睹着逐鹿山由巅峰出击、兵锋正盛,再到混战焦灼、将士疲敝,到最后全线崩盘、兵败山倒,这一幕幕都映在眼里。 冷风乍起,凉意攀升。 红藜走过来,将一件貂绒大氅给他披上去,高兴道:“督主,大局已定了。” “嗯。”李宓转过来,看了眼满脸喜色的死士,点点头,“让六扇门和控鹤府,开始行动吧。” 红藜躬身抱拳,“是!” 待她离开后,李宓看着逐鹿山的方向,那边还有人在行动着,成功后,偌大的逐鹿山寨便从史书上彻底抹去了。 …… 逐鹿山东面战场,宋公明的两万余军队被击溃,大多数人除去战死一部分外,不是被官兵生擒活捉就是亡命的奔逃,然后被追上、砍杀。 战场那边溃败的消息还未来得及传回逐鹿山水泊,从夜幕降临到宋公明携众溃逃,前后只不过半天的工夫,即便有人骑上快马想将消息传递回去,也会被早已埋伏在路上的控鹤府刀手杀死。 此刻,驻守在水泊码头附近的阮小二、阮小五以及李俊、童威、童猛等人尚未察觉出异样,都带领各自手下坐等接应。 夜色下沉后,云层极厚,山林间,有影影绰绰的身影在悄然移动,这些过来的人当中,大部分是六扇门抽调组成的校尉,一部分则是控鹤府麾下的精锐死士以及民间募集的江湖刀手。 当中这些死士平日训练就侧重于刺杀、缉捕、情报等方面,因为此次围剿逐鹿山至关重要,所以控鹤府带队的是全国十五道的指挥官之一,名叫林雾的黄鹤郎。 此人曾是江湖鹰爪门的帮主,鼎盛之时收有门徒近千人,专职领取赏金,为雇主杀人,林雾本人更是二品小宗师境界的武林高手,一手夺命离别钩杀得江湖闻风丧胆。 只不过后来在六扇门围剿下,鹰爪门分崩离析,林雾也被生擒活捉,辗转之下,被选拔到控鹤府担任黄鹤郎一职。 此次逐鹿山水泊看守码头的首领,除阮氏兄弟外,李俊、童威童猛都是酷爱耍钱之人,此刻几人聚拢在旗船上聚众赌博,只有阮氏兄弟在左侧两条大船上小心戒备。 听着旗船里的谩骂与愤懑,酒香肉香一并从那边飘出来,头领跟喽啰们大呼小叫喧闹着,阮小二摇头叹气靠在船栏上,神情不屑,抱刀闭眼假寐。 杀戮的氛围,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悄然而生。 因为停靠在码头的船舶要运载大军,所以留守的水军兄弟并不多,况且大家心知肚明自家军队是和朝廷主力决战了,哪能料想会有人趁机偷袭码头。 留守的水军大约二三百人上下,其中一部分在船舱内睡觉、闲聊,另一部分则聚拢在李俊等几位头领身边耍钱,仅有归属于阮氏兄弟的少部分水军分别在甲板、岸边警戒,不过也大都意兴阑珊、心生抱怨。 趁着夜色,月光被一团乌云掩住的刹那,精于暗杀的控鹤府死士在黄鹤郎林雾的指挥下率先下水,衔刀潜在水中摸近那些有水军警戒的船舶,将眼线逐一清理干净后,身后的大队人马开始由外而内包围码头。 见码头上的人仍是没有反应,一身笼罩于黑甲中的黄鹤郎林雾嘴角冷冽一勾,抽出绣春刀,往前一挥。 随着命令下达,一拨拨黑甲人井然有序地从陆地、水泊翻进船队,跳上甲板后弯腰前奔,提起短弩拉弦劲射,秋风扫落叶一般射杀所到之处的逐鹿山水军。 一些水军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嚎声,就被弩箭钉穿喉咙,捂着脖子无声无息死去,随后尸体就被另一名灵敏出手的黑甲人悄然放倒,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挣扎。 外围清理干净后,黑甲死士、校尉、刀手们由各个方向渐次向水泊头领们聚集的旗船中心靠拢,接下来就是一场更为阴险的袭杀。 直到连续清理外面十来条船后,假寐中的‘立地太岁’阮小二察觉异常,站起身看清大致脉络后,操起朴刀将一个偷偷摸过来的身影劈死,怒吼道:“有敌袭!” 随后,四周偷偷摸摸的杀手们不再隐藏身影,从外围的船上、岸边冲过来,一刀一个将水边、岸上的逐鹿山水卒屠杀干净。 距离阮小二不远的‘短命二郎’阮小五有些发懵,他刚从宿醉中醒来,正要转头询问大哥哪里来的敌人,敢杀到逐鹿山这里,竟然如此手段凌厉。 当他转头时,嗖嗖嗖几声箭矢破空的轻微声响,然后就见到血腥的场面,才出声示警的阮小二挥刀躲过一支羽箭的袭击,就给第二根绕出一个大弧的羽箭从侧面射进肋部。 阮小二踉跄一退,又被一支羽箭迎面射来,除去第二根阴险至极的暗箭躲无可躲外,其余两根都不在话下,皆被他手起刀落劈下。 阮小二侧过头,一手提刀挥砍,竭力道:“朝廷的人马杀过来了!” 才说完,一名身材魁梧的黑甲管带就一跨轻松跃入船舱,脸上有几分恼火阮小二的多事,一手提弩,一手抽刀劈向对方。 阮小五哪里经历过这种生死只在一瞬间的袭杀,以往都是他们逐鹿山围攻别人,虽说也有鲜血淋漓的辛辣场面,但远没有今晚这场偷袭来得恐怖残酷。 这伙黑甲杀手仅是出现在眼前,就有一股威慑逼人的沉重压力。 别说阮小五目瞪口呆,就连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哥阮小二,也在黑甲管带一刀之下连胳膊带整片肩头,都给哗啦一下劈断。 身披黑甲的控鹤府管带一刀才下,紧接着下一刀又迅猛撩起,将阮小二的头颅砍落,同时下一秒抬起臂弩射向另一条船的阮小五。 大概是阮小五命不该绝,生死一刻竟福至心灵,下意识使出一记泰山压顶,堪堪躲过那支弩箭,身形下坠踏破船板木片,落入底仓中,随即赶忙翻滚后撤。 阮小五仗着熟悉地形,亡命滚走,每一次腾挪,都有从甲板上泼洒而下的弩箭如影随形,生死只在一线间。 黑甲管带轻轻咦了一声,显然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滑溜,正想要示意两名控鹤府死士跳下去追杀,一名同样披甲的男子跃上船顶,手持一张牛角大弓,朝一艘骤然亮起灯火的船舱,一箭射去,破窗而入。 那船舱里的逐鹿山水卒刚点起灯火,就被射穿喉咙,连带着刚刚点起的灯火应声而灭,可见射箭者的膂力之强、箭之精准。 这名身手不凡的黑甲男子冷声道:“今夜只管杀人,我来处理下面这条鱼,你去解决旗船那边。这次咱们控鹤府斩获的人头要是输给沈浪手底下的校尉们,你提头来见。” 控鹤府管带眼中露出一抹惊惧,赶忙抱拳应诺一声,领着麾下死士们继续向前奔跑,如同一头灵猿轻盈跳出船舱,迅速推进战场,生怕落后于其他人,导致己方捞不到战功。 数量不多但贵在精锐的死士们一马当先,势如破竹般杀空数条船舱,仓促应战的逐鹿山水卒们大都只有被割稻草般屠杀的下场。 一些江湖草莽出身的水军并非武艺不精,也有一战之力,只不过这帮被控鹤府精挑细选培养的死士没有什么江湖讲究,小范围里的短兵相接,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形成以多欺少的优势局面。 先是两三柄绣春刀突进,辅以劲弩见缝插针的阴险袭射,死士们又有精心打磨的贴身甲胄护体,只要不是致命伤,这些死士根本不予理会,任由你刺上他两三刀,他们就能趁机一刀重伤甚至捅死你。 要知道控鹤府死士本就是自禁军、六扇门以及江湖刀手里五花八门挑选出来的精干,能通过考核则说明单对单的捉对厮杀本就不俗,成为死士后又浸染精通了许多军伍战阵,就化为成群结队的鬣狗,比起之前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 船顶那名发号施令的黑甲人正是控鹤府十五位黄鹤郎之一的林雾,他眼神一凛,瞅准躲避在船舶底仓的‘泥鳅’,从背后箭囊拈出一支精制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