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轮》 第一章 古怪的大厦 “哥,你看!这栋楼就是贝壳大厦啦!”房屋中介兴高采烈地介绍,打了鸡血一样,“这楼非~常有特点,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段晓峰摘下圆圆的墨镜,眯着眼睛打量暮色中的白色高楼,看来大概有20多层,流线型的外墙带有未来设计感,犹如一块巨大的贝壳。 尽管从网上看过好几次,亲身站在楼前还是有不一样的感受。随着视线移动,外墙的曲面似乎在隐隐波动,越想看清就越看不清,看得人有点眩晕。 “我的乖乖!这楼……”段晓峰嘴里的泡泡糖都忘了嚼,不禁脱口而出,“……太尼玛吓人啦!” “哥,你真有眼光!”房屋中介立刻高声赞颂,气势如虹地遥指大楼,“贝壳大厦主打就是高科技,超~级现代化!像我们社会精英,卓尔不群、出类拔萃,都喜欢住这种……” “高科技嘛……好是好。”段晓峰挠着头说,“可我不太懂高科技,感觉还是普通房子住得更自在。” “哥,你很有品位。是这样的,贝壳大厦表面现代化,骨子里又很传统!”房屋中介又指向在小广场上跳舞的老头老太太,“大爷大妈都住得很习惯,邻里间的关系相当和睦。凡是住进来的人,没有一个想离开,是有口皆碑的乐园哦!特~别祥和,特~别宜居!” 跳广场舞的大概有十几位老头老太太,几个小孩子,甚至还有穿着西装的下班白领,大家跳的动作出奇的一致,简直毫无瑕疵。 仔细看去,就连每个人脸上愉悦的笑意都十分相似,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多少有些诡异。 “祥和嘛……好是好。”段晓峰继续挠头,“可是我更喜欢热闹的地方。” “哥,你别着急……”房屋中介直擦汗,“祥和的时候呢,确实很祥和;热闹的时候,那也是相~当热闹!” “哦?有多热闹哇?”段晓峰“啪”的一声吹出个泡泡。 “前、前段时间,不是有一个很轰动的明星离奇失踪事件吗?那个明星就住在贝壳大厦。结果好家伙,也有jc来调查,也有粉丝来缅怀,也有记者来采访,热闹极啦!”房屋中介努力地说。 “哦哦,你说的是……明星柳芳菲失踪案?”段晓峰瞪圆眼睛,两眼放光。 “就是这个大厦!哥你看,明星的选择!”房屋中介殷勤地说。 “……结果还不是失踪了??” “哥,不是在这里!”房屋中介绝望地抓着头发,“柳芳菲不是在大厦里失踪的,那房间jc前前后后调查了多少次,完~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现在都拆了封条,重新开放了。放心,一点事都没有!” “太好了!”段晓峰说,啪的一声拍上房屋中介的肩膀,差点把他拍倒。 “什么太好了?”房屋中介有点懵。 “我就租柳芳菲那间。” “啊?”房屋中介有点语无伦次,翻着手里的记事本,“这个,那个房间,朝向不好,采光也不好,不够亮堂……” “不要紧,我就喜欢暗的。” “户型大,租金很贵……” “越贵越不嫌贵,就是不怕花钱。” “可是……那房间,都还没打扫呢!” “没打扫?太好啦!不用打扫了,我就这么住。” “呃……”房屋中介彻底没词了。 “嘿嘿嘿,说来不好意思……我吧,是柳芳菲的粉丝,做梦都想住一下柳芳菲的房间,嘿嘿嘿……不打扫更好。”段晓峰歪着嘴笑着,这么说道。 房屋中介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段晓峰。 段晓峰年纪最多25、6,中等个头,穿了一身松石蓝的长风衣,下面是哈伦裤,帆布鞋。染成黄色的头发扎在脑后,挽成一个发纂,眼睛上带着一副圆圆的墨镜,嘴里还嚼着泡泡糖,吹出一个蓝色的泡泡,像是一个有点话痨的朋克青年,可怎么看都不像是柳芳菲的粉丝。 “呃……好吧,其实那一间不是我负责。”房屋中介说,“那咱们就去看看吧,是顶楼……房间2511。” 此时小广场上的广场舞已经跳完了,音乐一停,每一个人都站住了,互相点头寒暄,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解散,各奔东西。 路灯就在那一刻亮了起来。 “呵呵,还真齐啊……”段晓峰心中暗想,他跟在房屋中介的后面,走向外形怪异的贝壳大厦。 刚刚跳完广场舞的几个老人快步走过来,从他身边匆匆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望向段晓峰,仿佛看不见这个人。 一不小心,段晓峰撞到了一个花衣胖老太太的肩膀,几乎把她撞倒。 “抱歉抱歉,您怎么样?”段晓峰连忙回身查看,谁知胖老太太趔趄几下站住了,头都没回,继续跟着旁边的老爷子往前走,匆忙的步调一点也没变。 “早觉得这大厦有问题,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看来,这次行动又不是那么简单喽。”段晓峰这么想着,手在衣兜里握住一直录音的录音笔。 段晓峰跟在中介后面,穿过豪华的一楼大厅,进了电梯,按下最上面的按钮“25”。 从电梯里出来之后,面前是一条宽敞的走廊,洁白的天花板、墙壁和地板是一体的,透出柔和的白光,仿佛走在宇宙飞船内部。 有些住户正好经过,段晓峰发现,住户们似乎都若无其事地暗暗瞥着自己,仿佛在打量一个入侵者。 他们戒备的眼神出奇的相似。 “往前走,然后往右拐……”房屋中介一边看记事本一边走着,“好啦,就是这一间……” 走在前面的段晓峰发现2511的门是虚掩的,用手一推,直接开了。 一进门是一个门厅,门厅旁边的客厅里面站着两个人。 客厅窗口站着一位6、70岁的老太太,正在开窗户通风,而段晓峰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个人吸引过去。 客厅中间站着一个男子,外形让人印象深刻。 他个子高挑,年纪大概在30岁左右,身着看上去很高档的黑色西装和皮鞋,利落的短发,整张脸端正而毫无表情,肤色很白,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就像服装店里的模型,略有一点傻乎乎的感觉。 “哦哦,林阿姨您也在?不好意思!”房屋中介连忙向那老太太点头,“这位段先生,很想来看看这间房子……” “没事没事,我也是带这位先生来看房子,真是巧呀。”林阿姨满脸笑容地回过头来,她身材瘦小,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发髻,嗓音温柔悦耳。 这时候,客厅里的那位古怪的模型人走了过来,眼睛上下打量着段晓峰。 段晓峰环视整个屋子,非常宽敞,装潢考究。 他几步走到沙发前,纵身扑在上面,四肢舒展地往后一靠,长长舒了一口气。 “很好,我租了。”段晓峰这么说道。 “哎呦,这个……好像应该按照先来后到,先到先得呀……”林阿姨苦笑地扶着脸颊。 “林阿姨,我多说一句,不是先到先得,应该是先定先得,对吧~?啊哈哈……”房产中介按耐不住地笑开了花,想必这间房子的佣金很是可观。 段晓峰目光警觉地一闪,那个模型一样的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来,到了自己的脑袋旁边,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 他的眼神很空洞,又好像深不可测。 “这位先生,以后欢迎来做客。”段晓峰仰望那人说道。 “做客,不必了。做法事……随叫随到。”模型人的嗓音低沉,语速很慢,似乎有点口吃。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对了,名片。” 段晓峰接在手里,这张名片是比较精致厚重的黄表纸材质,上面的字似乎都是用朱砂手写的。 正面是写着:星象研究——凌九龄,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138xxxxxxxx。 背面写着:四柱、星座、扶乩、塔罗、风水、解梦、心理咨询、传统文化。 段晓峰不禁失笑:“凌大师,帮我看看相如何?” “您的贵相……与众不同。”凌九龄锐利的双眸冷冷盯着段晓峰。 “什么相?” “……死相。” 段晓峰一下利落地闪身而起,揪住凌九龄的领子:“不太准啊……我再帮您开个天眼吧。” 然后他发现凌九龄的个子起码在1米90之上,自己高举双手抓他衣领的样子十分滑稽。 凌九龄瞪圆眼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满脸呆呆的不知所措,只是笨拙地用手拉住段晓峰的衣襟。 房产中介和林阿姨连忙过来拉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红色的小皮球从门外滚了进来。 接着跑进来一个5、6岁的小女孩,她环望四周,愣住了。 一位少妇也跟着走了进来,一把拉住了小女孩:“小豆儿,快回来!” 她的嗓音有点嘶哑,然后面向大家说:“不好意思……” “妈妈,这房子里,常带我玩的芳菲……”小豆儿问。 “人家搬家了。”少妇连忙打断了小豆儿的话。 “搬家?” “搬家就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少妇有点支支吾吾。 “没错,之后就是我来住喽。”段晓峰捡起了球,递给小豆儿,“你叫小豆儿?以后欢迎来玩。” “叔叔,那你以后……也会搬家么?”小豆儿问。 “别客气,叫哥哥就行。哥哥我不搬,一直住到满意为止。”段晓峰笑着说。 小豆儿也笑了,跑到少妇身边,母女二人走了出去。 “那我也……告辞了。”凌九龄也抖抖衣服,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万一,段先生也搬家了,请通知我……我来住。” 林阿姨在后面往外送。 凌九龄突然回头,说道:“另外,若是做了噩梦,或是有其他烦恼……欢迎给我打电话。” “呵呵。我还是相信现代科技。” “万一科技出错……可以来找我。”说完,凌九龄转身走了。 “装神弄鬼。”段晓峰这么想着,殷勤的房屋中介早就准备好了合约,他在上面签了字,交了定金,拿了钥匙。 晚上,段晓峰回到宿舍,打开电脑之后,再把录音笔打开回放。 “吱—丝丝—咯—丝丝—”录音笔放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我靠。”段晓峰把录音笔一段段的快进,发现只有电流噪音,完全没有录下对话。 “真是见鬼了。”他仰躺在床,靠着收拾好的行李箱,“出师不利呀。” 录音笔的噪音越来越刺耳,段晓峰拿了起来,正准备关掉。 突然噪音中止,一片寂静。 “万一科技出错……可以来找我。”传出凌九龄低沉的声音。 第二章 翻涌的谜题 第二天早上,下起蒙蒙细雨,乌云之下,贝壳大厦更像一个沉在海底的贝壳,显得死气沉沉。 段晓峰背着一个大背包,打着伞走进了贝壳大厦。 一进大厅,他发现林阿姨同五六个人等在大厅门口,有多是60多岁的老爷子和老婆婆,还有昨天见过的,小豆儿的母亲。 林阿姨走上前,帮忙接过雨伞:“雨很大吧?” “哈哈,还好还好。” “这座大厦没有管理员,邻居之间要多多帮助。我们几个都是平时没什么事的,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叫我们一声就行。”林阿姨接着说道。 “对对,我们都是邻居,有事就言语一声。”一个花衣胖老太太笑着说,段晓峰打量一下,赫然就是昨天差点被自己撞倒的人。 与昨天的视而不见完全不同,今天的胖老太太满脸笑容,神采飞扬。 “有没有行李需要帮忙搬的?”一个老爷子走过来也要帮忙。 “不用啦,就这一个包,我自己可以的。”段晓峰笑着说。 这几位热情的邻居还是陪着他一起走到电梯门口,电梯门一开,走出来一位40多岁的男子,他低着头,心事重重地按着手机。 邻居们都向他打招呼:“陈先生,出门呐?” “嗯嗯…;…;”陈先生含糊地答应,大步向大门走去。 上了电梯,邻居们不停介绍周围的商场、公园、电影院,七嘴八舌地愉快聊天。 “听说,陈先生也快撑不住了。因为工作变动,还不起房贷了…;…;” “哦哦,那岂不是要搬出去了?” “何止啊,听说银行要来收回房子呢,啧啧…;…;” “那岂不是没有家了?唉,好可怜呐…;…;小豆儿妈,你说是吧?”花衣胖老太语气夸张地说,但语调当中听不出丝毫怜悯,反而满是八卦和幸灾乐祸。 “啊,嗯嗯…;…;”小豆儿母亲含糊地答应道。 段晓峰看看有点憔悴的小豆儿母亲,问道:“小豆儿上学去了?” “她…;…;没有。应该是在大厦里跑着玩儿吧,太淘气了,您到时候别见怪。”小豆儿母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不久,走到了2511门口,林阿姨和邻居们又重申了邻里互助的愿望。 林阿姨说:“您还要整理房间,我们就不打扰啦。” 她同邻居们一起笑着点点头,然后各自散去。 段晓峰放下背包,找钥匙开门,这时候,走廊深处传来越来越近的响声:“啪嗒、啪嗒…;…;” 小豆儿拍着红色的小皮球,慢慢走着。 看到段晓峰,小豆儿喜笑颜开地跑过来。 “今天没有去上学?”段晓峰摸着小豆儿的头说道。 “没有…;…;我很久、很久不去上学了。”小豆儿很骄傲地说。 “为什么不上学呢?” “自从我爸爸搬家之后,我就不上学了。”小豆儿说,“妈妈说她可以一心照顾我,不用老师了…;…;看,我还会数学呢!” 小豆儿往一边的墙上一指,墙上有她用红色蜡笔写的十以内的加减法算式,墙角还放着几支蜡笔,一本图画本。 “为什么不在图画本上画?” “图画本太小啦!” “可走廊是大家的公共区域,要擦掉。”说着,段晓峰走过去,掏出纸巾开始擦。 “唉唉…;…;好吧。” 段晓峰擦光了数学算式,发现墙角还有一个蜡笔涂鸦,画着三个人,两大一小,似乎是一家三口。 “这里画的是你和爸爸妈妈吗?” “对!” “你爸爸…;…;搬家很久了?” “很久很久…;…;很久了。”小豆儿慢慢地说,“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真想他早点回来呀。” “一定会回来的。无聊的时候,过来找哥哥我玩吧。”段晓峰说道。 “嗯!” “小豆儿!去哪儿了?你又乱涂乱画!”走廊里传来小豆儿母亲有点神经质的沙哑嗓音。 小豆儿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边跑边说:“无聊的时候,我就来找你们玩!” “找…;…;我们?” “嘿嘿嘿…;…;妈妈说芳菲搬家了,其实没有。” 小豆儿回头说道,“其实芳菲一直、一直在这里喔。” “一线当红明星柳芳菲失踪案:1月3日夜,新生代明星柳芳菲被爆失踪。该日某场酒会之后,柳芳菲独自驾车返家,凌晨2时,其经纪人拨打其手机而无人接听,天亮之后,亦无法取得联系,调查机构开始立案侦查。” “调查员调查了柳芳菲位于某大厦的寓所,房间门锁正常上锁,房内亦无失窃或搏斗的迹象…;…;” 段晓峰把包往地上一扔,对照着一张报道失踪案的报纸,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屋子:门厅、客厅、衣帽间、厨房、书房、阳台、浴室、卫生间…;…; 这间屋子装潢典雅,家具和电器都是寓所原装配套的,也就是柳芳菲当使用过的…;…;一切井井有条,一眼看去,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段晓峰触摸着一件一件的家具和陈设,希望在相同的环境下,体验到柳芳菲生活的蛛丝马迹。 用手摸摸墙体,似乎用了一种特殊的建筑材料,手感非常柔软温润,不会觉得凉。 “调查员在卧室中发现,床褥有睡过的痕迹,但是不能确认是否是失踪当日使用…;…;” 卧室里有一个双人大床,段晓峰从背包里拿出睡袋,扔在上面,豪华大床的上面铺了一个睡袋,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卧室。 他歪着头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相框,摆在床头柜上。 照片里是家人合照,父亲,母亲,段晓峰,还有他的大哥段晓山。 “调查员询问左右邻居,人们表示失踪当晚,没有看到柳芳菲回家,监控录像也印证了这一说法,因此调查员怀疑,柳芳菲可能失踪在回家途中…;…;” 段晓峰又回想起,刚刚那些热烈欢迎的邻居们,他们的证词真的可靠么?这些人表面上和善友好,但是透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就像一个个傀儡…;…;但有一个例外,就是林阿姨。 林阿姨在小区居民中似乎有不一般的地位,要想探出小区的底细,必须要查清楚这个小个子老太太的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 望着报纸上笑眯眯的柳芳菲,段晓峰扶住额头,喃喃地说:“该死的…;…;到底藏在哪儿呢?” 中午吃过饭之后,段晓峰开始搭着电梯,在大厦里一层层闲逛。 每一层都是一样的一尘不染、整洁明亮,有时会有邻居擦肩而过,虽然都不认识,但还是会向段晓峰满脸笑容地点头致意。 他们的眉开眼笑的神态都出奇的相似。 在电梯里按到最后一个按钮“25”,段晓峰又来到自己住的一层。他正准备回房间,突然心中一动,转身走向了拐角的楼梯间。 打开楼梯间的门,里面灯光昏暗,段晓峰忽然发现,不但有向下的楼梯,还有向上的楼梯。 可是电梯里没有“26”的标志,莫非楼梯通向天台? 段晓峰匆匆地登上楼梯,走了上去,到了上一层之后,发现是一个跟25层一样的楼梯间的门----不是天台,这座大楼有26层。 他走到26层的楼梯间门前,这门本身没有门锁,但现在两个门把手上用铁链缠紧,用一个锁头锁住。 于是段晓峰通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 里面是跟25楼一样的一条走廊,但是没有经过装修,还露着裸墙,两列房门紧闭。 每个房门外都贴着一道黄黑相间的封条,上面隐约有字。 段晓峰努力向里边望去,封条上似乎写的是“b科技有限公司xxxx…;…;” 他努力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上面的字,却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已经悄悄来到他的身后…;…; 第三章 诡异的梦幻 “段先生,看什么呐?”突然有人这么说了一声。 段晓峰悚然一惊,回过头去,看到林阿姨正拿着扫帚站在楼梯拐角的位置。 林阿姨捋一捋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还是笑眯眯的:“哦呦抱歉抱歉,吓到了吧?哈哈哈……” “没有,我只是……”段晓峰咳嗽了一下,“只是熟悉熟悉环境,哈哈。对了,为什么26楼没有住人?” “因为刚盖好没多久,还没装修完呐。”林阿姨接着扫地,慢慢地走上来。 “刚盖好的?” “这座大楼很不一般呦!”林阿姨走到段晓峰的旁边,用扫帚细致地清扫地面,“过去只有25层,去年开发商增加了一层,完全看不出痕迹。” 果然,墙体结构和地面都是一体的,看不出二次施工的蛛丝马迹。 “原来如此……大楼施工没有影响到大家么?” “顶楼施工完全没有影响住户,大家都没有感觉。据说这栋大楼可以再增加楼层,也可以减少楼层,施工十分方便,真是划时代的科技杰作呐。”林阿姨露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 段晓峰抽起眉头:“不会吧?25楼的人怎么会没有感觉?” “前些日子26楼盖好,25楼才开始住人……”林阿姨托着腮帮回忆,“应该是这样。” “哎呀……这开发商也太厉害了。” “开发商好像叫做b科技有限公司,好像还有自己的研究所,是专门做高科技产品的。”林阿姨扫完了顶上,拎着扫帚往楼下走去,“再研究研究,不用人工打扫就最好啦,哈哈哈……” b科技公司这个名字段晓峰也听说过,确实常在科研和市场化的方面,爆出一个个头条新闻。 “林阿姨,大楼只增高过这一次吗?”段晓峰问道。 “应该是吧……我记得应该是……”林阿姨的声音渐行渐远。 *** 晚餐之后,段晓峰开始上网搜集贝壳大厦的历史资料。 目前网上资料众口一词,都是写作25层,没有其他记录。 段晓峰想了想,按照邮政地址搜索,这才有了不一样的搜索结果。 原来这个大厦经常变更名字。 段晓峰把相关的信息列了出来: 2014年贝壳大厦25层 2011年b科中心22层 2005年北控大楼17层 2001年宝康小区13层 网上有记录的就是这四次,14年间大楼增高了几乎一倍。 有没有可能是把原来的楼拆了,重新盖的呢? 但是网上查不到有关建筑施工或是落成的信息。 段晓峰长叹一声,翻身倒在床上。 大床非常松软,整个人陷了下去,仿佛躺在云上,瞬间衬托出腰部疲惫的酸疼。 段晓峰看看时间已经是12点多,于是关了灯。 疲惫的感觉渐渐翻涌上来,他渐渐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眼前似乎有了朦胧的光亮,好像是谁把灯打开了。 段晓峰隐约感觉似乎有人在叫自己,他的意识渐渐清醒,一翻身坐了起来。 “这里是……” 初秋的野外,自己躺在一个和缓的山坡上,天清气朗,金色的阳光照着一棵棵桦树,身下是厚厚的衰草和落叶,十分松软。 这是……在野餐吗?段晓峰站了起来,远远看到山坡脚下,许多人在布置一个餐桌,小孩追逐打闹,还有人在做烧烤,阵阵烟灰和香味弥漫上来。 “嘿!”忽然背后有一个人推了自己一把,段晓峰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几乎滚下山去。 “混账……”他连忙爬起来,回头一看,发现背后站着自己的大哥段晓山。 “我靠……你怎么在这儿?”段晓峰像小孩一样跑过去,猛踢一脚,“我不是做梦吧?” 大哥哈哈笑着:“好久不见了。” 两兄弟坐在山坡上,大哥问道:“你们调查工作还那么忙吗?” “还可以,最近刚开始查……那个……什么来着?”段晓峰揉着脑袋。 “太累的话,歇一歇也不要紧。”大哥望着远山,这么说道。 “嗯……还行,不是很累。”段晓峰躺在柔软的落叶上,眯起眼睛,下午的秋阳十分温暖,舒适。 山下远远传来招呼声:“开饭了——!” “走,咱们下去吧!”大哥站起身,也把段晓峰拉了起来,两人悠闲地向山下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匆匆地在他们身边跑过,向山顶跑去。 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皮球。 “……小豆儿?”段晓峰感觉记忆似乎在一点点复苏,他不顾大哥的劝阻声,转身追了过去。 那个小女孩在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背对着段晓峰,开始拍球,“啪嗒、啪嗒……” 段晓峰努力向山上跑去,阳光斜射,变得十分刺眼。 其他的声音远去,只有拍球声越来越清晰。 “啪嗒、啪嗒、啪嗒……” 越是接近小女孩,越觉得十分疲惫,脚下盖满落叶的地面变得十分松软,几乎无法施力。 他脚下一滑,栽倒在地。 “啪嗒、啪嗒、啪嗒……” 段晓峰一翻身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浑身是汗。 夜色漆黑。 刚刚是做梦吗……太真实了。 “啪嗒、啪嗒、啪嗒……” 回过神来之后,段晓峰发现……梦中拍球的声音没有停止,而是依旧在耳边回响。 他听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拍球声似乎是从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 不疾不徐的声音,频率完全一致。 “啪嗒、啪嗒、啪嗒……” 难道……是在26楼么? 段晓峰想了想,穿好外衣,走出门去。 走廊里一片寂静,逃生指示灯闪着幽蓝的光芒。 黑暗的楼梯间里,段晓峰用手机照明,沿着楼梯走到了26层,晃了晃楼梯间的门,依然上锁。他在门边侧耳倾听。 “啪嗒、啪嗒、啪嗒……”似乎有轻轻的声音传来。 段晓峰仔细看了看铁链上的锁,似乎不像大厦本身这么先进,他掏出手机放在地上,又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串开锁工具,借着手机的光亮开锁。 片刻之后,咔哒一声,锁开了,段晓峰轻轻把锁链放在地上,打开两扇门。 走廊里没有刚建好房屋的刺鼻气味。 他一路走到2611的门口。 “啪嗒、啪嗒、啪嗒……”那声音就在房间里。 近距离看到门上的封条,写着“b科技有限公司某年某月某日封”的字样,上面还有一个公司标志,似乎是一个篆刻体的“b”,像是虫鸟篆书,字的外面是一圈黑色的齿轮。 撕开门上的封条,段晓峰用手推了推了,出乎意料的是房门并没有上锁,门被推开了。 他用手机照明,慢慢扶着墙走进屋里,这墙与2511的墙是一样的手感,温润暖和,摸上去让人感到安心。 这间屋子与2511是一样的结构,越接近卧室,声音就越大。 他推开卧室的门,手机苍白而微弱的光芒照进去…… 卧室里空无一人。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红色的小皮球在不断跳动。 “啪嗒、啪嗒、啪嗒……” 段晓峰屏息凝气,观察了一分多钟,皮球的跳动完全没有减弱的迹象,一直是同样的频率跳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拍动。 无边的漆黑夜色之中,他仿佛用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噩梦的一个角落。 难道自己还在梦中?段晓峰甩甩头,现在可以确认自己是清醒的。 他一步步走过去,蹲在皮球的旁边,然后猛地伸出手,把皮球接在手里。 啪嗒声就此停了下来。 皮球没有任何异样,段晓峰掂量一下,与白天小豆儿的皮球没什么差别,而攥在手里的感受非常舒适,顺滑又温暖,就像…… 就像是墙壁的手感一样。 这个黑暗的大厦里,似乎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在涌动…… “咚——叮咚咚咚——咚咚——”段晓峰的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 一惊之下,他下意识地按了接听按钮,然后只好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喂?” 对方沉默片刻,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段先生,还没睡?有没有……搬家啊?” 段晓峰仿佛又看到了凌九龄那木讷的脸:“混账,三更半夜打什么电话?” “刚刚……2点而已……”凌九龄张口结舌,被训得有点接不上话,“听、听说柳芳菲失踪,没有接到半夜2点的电话,所以、我想在相同时间……打打试试。” “你试什么?” “万一你也失踪了……好确定时间。” “我靠!你想死啊……等会儿,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段晓峰忽然有点警觉地说。 “我能掐会算……” “听你胡说八道!” “电话说……不方便。”凌九龄又被顶了一句,口吃好像越发严重,只好努力遣词造句,“干脆明天……好好聊聊。” “哼……”段晓峰捏着手里的皮球,“好吧。那就明天早上……明天中午吧,在小区旁边的月巴克咖啡厅,从头到尾说个清楚。” “嗯,好。再……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 “黑夜降临之后……是邪恶横行的时候,千万别在沼泽地徘徊。” 这是《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的一句话,让段晓峰忽觉不寒而栗,漆黑的室内仿佛如同午夜沼泽地一般神秘莫测。 第四章 凶险的会面 清晨,早上是一片蓝天,小鸟啁啾。 但是段晓峰没有起来。 一直到了12点多,阳光明媚,2511的门被一下子推开,段晓峰一边手忙脚乱地提鞋,一边往外跑。 “该死的,又睡到中午了……我当时说的是早上还是中午来着?”段晓峰念念有词地进了电梯。 一阵头晕,他靠着电梯的墙壁:“该死……一定是昨晚睡的太少了。” 跑出大厦正门,段晓峰又折返回来,他看到小豆儿拿着一个绿色的小铲子,正在大门旁边的沙坑里玩沙子。 于是他转身溜达过去,小豆儿也看到了段晓峰,笑着伸出两只沾满沙子的小手。 “小豆儿,今天为什么没有拍皮球啊?”段晓峰捏着外衣口袋里的皮球,这么问道。 “……今天想玩沙子呢。”小豆儿专注地在小沙堆上面放下一块块鹅卵石,做成蛋糕的样子。 “哈哈……”段晓峰蹲在旁边,一起堆沙子玩,“那个皮球,是妈妈给你买的么?” “不是哦。”小豆儿说着,把手里的小铲子递过来,“大哥哥,你用这个吧!” 绿色的小铲子造型很可爱,背面刻着一个字体幼稚的“豆”字。 “哈哈,不用啦”段晓峰继续用手堆,“那小皮球是哪里来的呢?” “是我捡的。” “哦,在哪里捡的呢?” “嘿嘿嘿……是在梦里捡到的哦!”小豆儿抬起头,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段晓峰,“叔叔,您相信么?” “哥哥当然相信你啦,哈哈哈……”段晓峰觉得后背一凉,又想到昨天晚上真实的梦境。 “相信就好啦,我妈妈都不相信我呢!”小豆儿满意地笑了。 “你妈妈,对你要求很严格对么?” “嗯,我妈妈要求特别严格。”小豆儿连连点头,“我爸爸要求就不严格……爸爸还说,要搬到郊区住呢,说那里可好玩啦。我妈妈就说,坚决不要搬家。我爸爸就说,你知道我还房贷有多辛苦吗……他们就吵架,不敢大声吵,压低声音吵……后来……爸爸就搬家了……” 这个小女孩不清楚搬家的意思,就知道什么叫房贷了……让段晓峰有点心疼,轻轻拍了拍小豆儿的脑袋。 “对了,小豆儿,昨天你说芳菲一直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呢?”段晓峰说道。 “就是……就是在这里呀。”小豆儿继续咯咯地笑着。 “小豆儿,可以跟我说实话吗?这件事很重要!”段晓峰看看表,已经差不多快下午1点了,他有一点着急。 “芳菲就是……在这里啊……就是没有搬家啊!”小豆儿似乎也被段晓峰焦急地语气吓了一跳,“大哥哥……你生气了么?我真的、真的没有说谎……”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小豆儿,我相信你的。现在我有点事要去办,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边玩一边聊,怎么样?”段晓峰说着,站起身来。 “那大哥哥,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小豆儿也站起来,侧着头乖巧地问道。 “不行哦,要谈一些很无聊的、大人的事。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的,然后买一个皮球给你玩。” “好的!”小豆儿又坐在沙堆上,继续用小铲子把沙子拢起来,“我就在这里,做个大大的蛋糕。” *** 段晓峰一路小跑,来到了小区边上的商业街,远远望见月巴克咖啡馆,门口站着一个穿黑色风衣的高个男子,笔直地站在门口,正是凌九龄,还像上次一样,手腕上带着不相配的护腕。 周围人们路过的时候无不侧目,估计也在猜测这是一个僵硬的真人还是一个逼真的模型。 “午安!”段晓峰走到跟前,有点抱歉地说道,“怎么不先进去坐着等啊?” “我不累。”凌九龄干脆地回答。 段晓峰领着凌九龄走进咖啡厅,坐到了靠里面的一个雅座,这一天是工作日,顾客并不多。 “请给我一杯玛琪朵,两个牛角面包……你要喝什么?”段晓峰问道。 “牛奶就好。”凌九龄说。 段晓峰脱掉外套,凌九龄缩在座位上,对他来说,空间多少有点逼仄。 “你……今天气色不太好,脸色苍白。”凌九龄盯着段晓峰,这么说道。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段晓峰揉着眼睛说。 凌九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牌,行云流水般洗了洗牌,然后在桌面摊开完美的弯月形状:“……来,抽一张吧……牛奶的回礼。” “对了,你是算命的。”段晓峰满脸“不信”地撇着嘴,从中间抽了一张。 翻过来,卡牌上画着一座盖到一半的巨塔,男男女女都在奋力修筑,巨塔摩云蔽日,而涌动的乌云仿佛暗藏一场风暴。 上面写着:“下下”。 下面还有四句签语:“人若胜天塔入云,天若胜人血纷纷。人不堪胜天堪胜,人难胜者唯己身。” “怎么说?”段晓峰问。 “嗯……”凌九龄摸着下巴,“签文上看、不要住在高处……不安全。” “听你胡扯!”段晓峰打断他的话,“我就直说了,估计我们两人都有很多问题,那就不如互相一问一答,同步信息,怎么样?” “当然可以。”凌九龄笑着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无可奉告。”凌九龄笑着摇头。 段晓峰一巴掌拍到桌上:“你这态度,一点诚意都没有!瞎话都不花点心思编一个!” “我、我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说的话,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凌九龄说长句子的时候,又变得吞吞吐吐,“我想问你,昨天接电话时……你在哪里?” “在哪儿?凌晨两点,当然是在床上睡觉了。” “不对吧?那为什么,马上就接了电话?而且声音,带着恐惧?” 段晓峰抬起头,凌九龄的眼神还是一样的空洞,但是清晰地映着自己。 这家伙也不是个木头人嘛,难怪算命为生……段晓峰叹了口气:“好吧,我说实话,听了可不要害怕……” 于是他把关于26楼上与林阿姨的对话、贝壳大厦的四次更名、晚上在26楼的探险,全都一一和盘托出。 凌九龄一边听,视线一边盘旋,似乎他的记忆和思考会牵动眼球一样。 段晓峰说完了,看着凌九龄,等着他的问题。 凌九龄开口了:“要不要再点个面包?” “嗯?”段晓峰一下没反应过来,然后他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两个面包吃完了,肚子还是感觉空空的,“不用点了……嗯……要不再来两个椰蓉吐司吧……” “……那个球,有没有什么古怪?”凌九龄接着问道。 “这就是那个皮球。”段晓峰把皮球从几厘米的高度,扔到桌上,“看起来就是小豆儿的那一个。” 皮球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以同样的频率不停弹跳不止。 “仔细摸一下,会发现材质不是橡胶,用美工刀都无法划开。”段晓峰这么说道。 “啪——”凌九龄忽然一伸手,把皮球按在手下,他的手渐渐用力,把皮球压得越来越扁。 “没有用的……喂!” 段晓峰刚说到这里,只见凌九龄的手压得越来越低,整个桌子都不住微微打颤,糖罐里的小勺都发出细碎的“咔咔”声,皮球被他压得薄如一张纸,最后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叭——”,皮球的侧边被压裂了一道口子。 他把手抬起来,皮球恢复原状,凌九龄又用双手拇指掰住裂口,一点点把裂缝掰得越来越大。 “好大的手劲儿……千万记住,不能跟他动粗……”目瞪口呆的段晓峰,傻乎乎地想着。 皮球的裂口已经非常大了,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但是段晓峰完全认不出来,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皮球里面貌似充满了电线和集成电路,但是跟平时见到的完全不同,这些元件形状毫不规整,粗的电线分出无数越来越细的电线,几个集成电路还在微微脉动,所有元件杂乱无章地缠在一起,周围还包裹着粘稠的液体…… 与其说是电路,更像是解剖动物的体腔。 看傻了的段晓峰隐隐有点作呕的感觉,他忽然注意到,皮球中心的类似集成电路板、又像神经节的元件上,印着一个标志。 是一个虫鸟篆书的“b”,外面一圈黑色的齿轮。 “这是b科技的、得意之作,神经网络电路,利用生物技术、培育出的神经系统,代替电路做传输……”凌九龄轻声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应该是某种大型设备的、控制器……” “原来如此……皮球的手感跟墙壁非常像,看来那个大厦的建筑材料一样有问题。”段晓峰这么说道,忽然他眼前一亮“……等等!” 因为看到了一点什么,段晓峰突然伸出手去,把凌九龄戴在右手上的护腕拉了起来。 护腕下面的手腕上,纹着一个纹身。 上面的图案也是一个虫鸟篆书的“b”,外面一圈黑齿轮,与皮球内部的标志一模一样。 这个“b”的下面是三个数字:“0-9-0”。 段晓峰圆睁双眼,说不出话来。 凌九龄的脸上突然变得毫无表情,死气沉沉的双目盯着段晓峰。 然后他把左手抽出来,慢慢伸向段晓峰的脑袋。 “他不会是想……像压爆皮球一样,把压碎我的头吧?”段晓峰觉得一阵冰凉顺着脊背下行,连忙回手攥住凌九龄逼近的左手。 但那支左手有压倒性的力量,无论段晓峰怎么拼命抵抗,都阻挡不了它越来越逼近自己的太阳穴…… 凌九龄的双眸颜色似乎瞬间变淡了,近乎灰白色,像无机物的透镜一般,露出汹涌的杀气,毫无所动地注视着狼狈挣扎的段晓峰…… 第五章 消失的住客 “哗啦哐啷啷……”一声亮响,让段晓峰和凌九龄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对不起!我马上重做,非常抱歉……”咖啡厅的年轻女店员正好端咖啡过来,一惊之下把盘子摔了,杯子也碎了,咖啡和牛奶洒了一地。 胖乎乎的女店员没有看到杀气四射的一幕,在她眼里是一片玫瑰色…… 穿黑风衣的男子好像要用手摸朋克青年的脸,然后朋克青年在傲娇地闪躲。 女店员满脸通红,赶紧把盘子收了,地上打扫一下。 然后在玛奇朵和牛奶香气氤氲下,气氛缓和不少,凌九龄的眼睛也变得依旧漆黑,他低下头去道歉: “抱歉,我失态了。” “根本不是失态这么简单好吗?!”段晓峰心里这么呐喊,揉着酸疼的手腕。 “那个……我问一句,您别生气……”段晓峰调整坐姿,做好随时撒腿就跑的准备,口气也变得彬彬有礼,“……您是机器人吗?是、是也不要紧!我不歧视机器人……” “噗——”本来一脸严肃的凌九龄遏制不住喷笑出来,吓得段晓峰双手捂脸。 “我不是机器人。”凌九龄真诚地说,“我是有血有肉的。” “没看出来啊!?混账东西!”段晓峰心里这么呐喊,“说是有血有肉,你脑袋该不会跟这个球里的东西一样的吧?” “呃……那能问问您跟b科技的关系吗?”段晓峰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您知道贝壳大厦的底细,请告诉我,感激不尽!” “我跟b科技、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凌九龄无奈地说,“贝壳大厦的底细,我也不了解,所以之前也想、住进去查一查……还有,说话不用这么客气……刚刚真的很抱歉。”他又低头道歉。 “没……没关系!”段晓峰这么说着,故作轻松地甩甩胳膊,“啊,今天聊的很愉快!我们下回、下回再约……”说着就要站起来。 “……等一等。”凌九龄说。 “是……是!”段晓峰赶忙坐下了。 “把手机给我。” 段晓峰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双手递了过去。 凌九龄把手机拿在手里,手机屏幕对着段晓峰,屏幕亮了起来,是密码解锁页面,然后密码按钮一阵频繁的点动,接着屏幕解锁了,然后电话簿被打开了,启动新建联系人,接着录入了一串电话号码,又写上了凌九龄的名字。 “我能连接小型电子产品……”凌九龄这么说,“手机、个人电脑这种……太大的设备不行,负荷过大,会短路的……” “还说不是机器人!?”段晓峰心里这么呐喊,他忽然又想来,第一次见到凌九龄的时候,用手扯住他的领子,凌九龄用手拉住自己的衣服…… “你就是那个时候,摸到我的手机,拿到电话号码的对不对?”段晓峰恍然大悟。 “……还有录音笔。” “难怪录音笔失灵了。”段晓峰继续恍然大悟。 “这就是……我的秘密了。”凌九龄说。 “好吧……”段晓峰吸了一口气,“我没有你那么离奇,大学学的刑侦专业,现在是做记者。” “记者,不会亲自上阵……追查案件吧?” “嘿嘿,有时候也接一些调查的委托。” “表面上记者,背地里是……私家侦探?” “算不上私家侦探,都是一些人物调查之类的小事。”段晓峰说,“这次这种明星失踪案,外加邪恶组织的超科技大楼,还和机器人交换情报,像这种大事件,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不是机器人。”凌九龄还是很正直地澄清,“那么……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贝壳大厦肯定有问题,林阿姨很可能也牵扯其中,现在只能从这个球开始查起了。”段晓峰把皮球拿在手里,刚刚的裂口已经合拢,看不出丝毫痕迹,似乎是用某种记忆材料制成。 “我能……帮点什么忙么?”凌九龄问道。 “嗯,要不然你帮忙查一下最近的失踪案件如何?看看有没有与柳芳菲失踪案类似的案件?” “好的。有网线吗?我现在就可以查。”凌九龄低头在桌下找。 “可以连wifi啊。” “不,我讨厌wifi。”凌九龄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wifi……我无法连接。” “哈?”段晓峰没明白,他低头找找,正好自己椅子旁边有一段供顾客连接笔记本的网线,于是把转接头拿了上来,“给……” 凌九龄接过来,直接塞在嘴里,然后他揉揉太阳穴,“自2000年起,本市本区的失踪案件1634起,未曾销案的410起,其中儿童失踪案285起,女性失踪案173起……” “等等!”段晓峰愣住了,“你能上网?” 凌九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了……忘记说了。” “我靠!所以你又是一台电脑对吗?”段晓峰彻底抓狂了,“能告诉我,你是什么系统的吗?” “我不是电脑……”凌九龄咬住网线转接头,依旧波澜不惊地回答,“只是能上网而已。” “抱歉久等了,您二位的咖啡……”女店员把玛奇朵和牛奶放在桌上,然后转身离去。 胖胖的女店员,小豆豆眼不住地眨动,她魂不守舍地一边走,一边反刍刚刚看到的一幕。 黑风衣男子口中叼着一条网线,另一端拿在朋克青年的手里,这是……这是什么猎奇画风啊啊啊啊…… 单从失踪案件还看不出什么端倪,看来还是需要慢慢探查。 段晓峰作别凌九龄,踏出咖啡馆,此时太阳已经西沉。 贝壳大厦在落日余晖中,流线型的墙体反射一道道橘红的光芒,显得妖冶非凡。 他拿着皮球,一路走到了贝壳大厦门口的沙坑旁边,这边却已经不见了小豆儿的踪影,只留下一个沙子堆成的三层大蛋糕。 大厦门口的台阶上,小豆儿母亲呆呆地坐着,看到段晓峰,她连忙站了起来:“段先生,你有没有看到小豆儿?” “呃,中午的时候,我还看到她在这里玩沙子。”段晓峰吃了一惊,“小豆儿不见了么?” “一下午都没有见到她了,这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她虽然顽皮,但肯定不会跑太远的……”小豆儿母亲不安地搓着手,左顾右盼。 段晓峰看了一眼沙坑里的三层沙子蛋糕,觉得心里一紧。 突然,小豆儿母亲大叫起来:“那个……那不是小豆儿的球么!?” 她三步两步冲了过来,双手紧紧地握住段晓峰拿球的手。 这一声尖叫,让周围散步的邻居也渐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不要激动,出什么事了?” “找到小豆儿了么?” “我碰见小豆儿,她说要去找小皮球,一阵风似的跑了……” “哎?那不是她的皮球么?” 段晓峰一瞬间恨不得掐死自己。 “这是我在大厦里捡到的,正想还给小豆儿。”段晓峰这么说道。 “在哪里捡到的?求求你告诉我!”小豆儿母亲有点歇斯底里地喊着。 “我是在26层捡到这个球的。”段晓峰说。 一瞬间,喧嚣的人群变得寂静,仿佛他说了一个禁忌的词汇。 “怎么了?小豆儿确实有可能在26层,大家跟着我一起找找看吧!” 段晓峰向大厦走去,邻居们面面相觑,这时小豆儿母亲急得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踉踉跄跄地跟在段晓峰的身后,于是邻居们也跟在他们后面,一起上了电梯。 到了25楼,段晓峰一马当先向楼梯间走去,小豆儿母亲在后面一边小跑,一边喃喃问道:“小豆儿为什么要去26楼……段先生,你为什么也要去26楼呢?” “我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在26楼,所以就上去看看。” “但是26楼上了锁啊?”邻居中的花衣胖老太太这么说道。 “我……打开了锁。”周围邻居开始窃窃私语,段晓峰喊道,“大家听我说!26楼绝对有问题,今天必须查个明白。” 一行人沿着楼梯往上走,突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26楼的楼梯间门前,林阿姨正在慢条斯理地扫地。 第六章 迷离的幻境 “大家怎么了?”林阿姨回过头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豆儿不见了。”段晓峰这么说道,然后他伸出手,举起皮球,“这是她的球——昨天晚上我在26楼捡到的。现在我怀疑,小豆儿就在里面。” “但是……这门是上锁的啊?”林阿姨有些无措地用手扶着脸颊,似乎在思考。 楼梯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往上踏一步的。 “求求你,林阿姨……”小豆儿母亲分开众人,脚步虚浮地走了上去,一步步走到了26楼的楼梯间门口,与林阿姨面对面,她的嗓子完全哑了,“我要看看小豆儿是不是在里面。” “哦哦!”林阿姨侧过身子,让开楼梯间门,“伤脑筋……我没有钥匙啊。” “我来开吧!”段晓峰不顾邻居们疑惑的视线,走到了门锁前面,拿出开锁工具,开始像昨天一样开锁。 邻居们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哎呦,很熟练啊……” “这个,会不会有问题啊?” “别说话……他拿着小豆儿的皮球,估计也有点关系吧……” 段晓峰努力不让自己分神,片刻之后,门锁开了。 小豆儿母亲推开大门冲进去,沙哑地喊着:“小豆儿……你在哪儿?” 邻居们也一拥而入,大家开始一间一间地寻找。 林阿姨也是满脸担忧的神色,就站在26楼门外,没有走进来。 大家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段晓峰自己也一间一间地全都找遍了,每个房间都空空如也。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26楼没有照明,房间渐渐变得黑暗。 “段先生,这个球,真的是在26楼捡到的吗?”小豆儿母亲走过来,声音沙哑地问道。 “真的,我敢对天发誓,就是26楼。”段晓峰说道。 “可是……晚上你开锁之前,小豆儿是怎么来到26楼的呢?”花衣胖老太太问道。 “对啊,小豆儿又不会开锁,她怎么可能进得来嘛……” “恐怕是别有隐情吧……”邻居们开始议论纷纷,大家慢慢走来,把段晓峰围在当中。 汹汹的人群像群氓一样挤过来,段晓峰慢慢后退,差不多退到楼梯间门的位置。 段晓峰冷静地判断着局势,万一大家情绪失控,开始集体暴力,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一定要从楼梯间夺路而逃。 “段先生!”小豆儿母亲忽然不要命似的冲过来,她涕泪横流,死死地抓住段晓峰的双臂,“这个球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请告诉我!我、我什么都能给你!求求你……” 她爆发出非一般的力气,指甲深深地抠进段晓峰的手臂。 段晓峰不敢挣扎,这时候奋力挣扎无疑是火上浇油,但是人们的情绪已经不稳了。 “别让他跑了!快报警!” “跟他多说什么?先抓住他!” “大家一起上!别信他的花言巧语。” “我已经报警了!他跑不了。” “大家先别急。”林阿姨的声音从段晓峰的背后,也就是楼梯间门的方向传来,这句话说完之后,人们果然不闹了,都看着林阿姨。 段晓峰冷汗直流,林阿姨如果说点煽动的话,场面恐怕真会失控。 “小豆儿……到底在哪里……”小豆儿母亲整个人十分激动,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站不住了,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掐住段晓峰的双手上。 “有外人来到咱们小区吗?”林阿姨这么问道,慢慢走到小豆儿母亲的身边。 “好像……没有看到。”邻居们回答。 “我也没有看到过。所以小豆儿应该不是被人带走了……是这样对吧?”林阿姨伸出手,帮小豆儿母亲把蓬乱的头发一点一点梳理好。 林阿姨的手法轻柔曼妙,配合她温和细碎的嗓音,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让人们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可、可是……”稍微平和一点的小豆儿母亲嗫喏地说。 “小豆儿有没有说想去什么地方?想去见什么人呢?”林阿姨一边用手梳拢着小豆儿母亲的头发,一边轻轻地问道。 “啊,她好像说过……想去找爸爸……” “这就对了,恐怕这次,是她爸爸来把她接走的……对吧?”小豆儿母亲掺杂着白发的枯黄头发在林阿姨的手里渐渐合成柔顺的一股,渐渐整齐。 “……是她爸爸给接走的?”小豆儿母亲脸上的表情变得迷茫,两眼空洞无神,呆呆地重复这句话。 “应该是这样没错。今天下午,有没有人看到小豆儿爸爸呢?”林阿姨问道。 “啊,这么一说,我好像在小区后门老远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好像就是小豆儿她爸。”一个邻居若有所思地说道。 “对,我好像也看到她爸爸的车从大路上开过去了……” “不说我还忘了,我从阳台好像也看到,一个人领着个小孩往后门走,好像就是小豆儿和她爸爸。” 刚刚还情绪高正的邻居们这时候都平静下来了,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小豆儿母亲听着,神情渐渐舒缓自然下来。 “你看,就是这么回事。小豆儿应该是被她爸爸接走了,肯定没事的。待上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了……你说对吧……段先生?”林阿姨忽然望向段晓峰。 段晓峰被这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震住了,他感觉其中肯定有催眠或是洗脑的影响,可现在该如何回答呢? 如果说是这样的,简直是恶劣的欺骗;如果说不是这样,眼前的危机就一触即发……没办法了,他咬咬牙,说道:“没错。小豆儿也跟我说过,她想爸爸了……” “哈哈,这么看来,肯定不会有事的。”花衣胖老太太笑着说道。 “对啊,咱们大楼这么太平,一定没问题,何况都报警了呢!”邻居们的一张张脸上慢慢绽出了笑容,笑得非常愉快,甚至有点傻。 “你看,我就说嘛,肯定没事的。”林阿姨把小豆儿母亲的头发扎成跟自己一样的发髻,然后从头上摘下一个发夹,慢慢地扎进发髻里面,“怎么可能会有事?” 发夹扎进去,小豆儿母亲的脸随之扬起来,脸上慢慢也笑出来了:“原来是这样啊……” 她和所有邻居的笑容,无比的相似,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呀。为了照顾小豆儿,你也受辛苦啦……真可怜哪。”林阿姨把小豆儿母亲的碎发整理整齐,“好啦,趁着小豆儿和爸爸生活的时候,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享受生活吧。” 头发整理好之后,小豆儿母亲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刚刚的悲痛欲绝完全消失,现在只有满脸空洞的微笑。 她走到段晓峰的面前,深深鞠躬:“对不起,段先生,我刚刚太激动了……非常抱歉!” “就是就是,刚刚我们也是,跟着乱起哄……”邻居们也七嘴八舌地说道,他们簇拥着小豆儿母亲走出26层,沿着楼梯走下去。 段晓峰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眼神愤怒而恐惧,盯着眼前的林阿姨。 林阿姨也慢悠悠地往楼梯间走去,她说:“明天大概警察会来问话吧?不过不要紧,就说小豆儿跟着爸爸走了就可以了……” “……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林阿姨擦肩而过的时候,在段晓峰耳边这么说道。 段晓峰推开房门,把外衣甩在一边,整个人倒在床上。 刚刚的恐惧和愤怒退潮之后,小豆儿天真的笑脸仿佛近在眼前。 “大哥哥,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对不起,如果带你去就好了。” “我碰见小豆儿,她说要去找小皮球……”“如果当时还给小豆儿就好了。” “好的!我就在这里,做个大大的蛋糕。”“对不起。” “我、我什么都能给你!求求你……”“对不起。” “大哥哥……你生气了么?我真的、真的没有说谎……” “小豆儿,我相信你的。” “没错。小豆儿也跟我说过,她想爸爸了……” 段晓峰用力砸着墙。 他拿走了这个小女孩珍贵的玩具,她在寻找他的时候,下落不明。 为求自保,他刚刚还撒谎,暗示小女孩的爸爸把她带走了。 他感觉非常愤怒,林阿姨的行为绝对有鬼,她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扭曲了人心。 他更加恼火的是,自己刚刚也充当了帮凶。 怒火、愧疚和懊悔像烈火灼烧,不知因情绪激动还是过度疲劳,段晓峰觉得有点头晕。 床铺此时似乎变得越发松软,把整个人陷入其中…… 一阵模糊的光亮,段晓峰皱皱眉头,隐约感觉似乎有人在叫自己。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一翻身坐了起来。 天清气朗,自己躺在初秋野外的一个和缓小山坡上,一棵棵桦树映着金色的阳光,身下是厚厚的衰草和落叶,感觉非常松软。 山坡脚下,许多人在布置一个餐桌,小孩追逐打闹,还有人在做烧烤,阵阵烟灰和香味弥漫上来。 奇怪……景色似曾相识。 “嘿!”忽然背后有一个人推了自己一把……是自己的大哥段晓山。 大哥哈哈笑着:“好久不见了。” 两兄弟坐在山坡上,大哥问道:“你们调查工作还那么忙吗?” “很忙,很烦,一团糟。查的那个……什么事来着?”段晓峰揉着脑袋,“唉……反正是乱七八糟的。真想都抛在脑后……” “太累的话,歇一歇也不要紧。”大哥望着远山,这么说道。 “嗯……能这样该多好。”段晓峰躺在柔软的落叶上,眯起眼睛,下午的秋阳十分温暖,舒适。 山下远远传来招呼声:“开饭了——!” “走,咱们下去吧!”大哥站起身,也把段晓峰拉了起来,两人悠闲地向山下走去。 “啪嗒、啪嗒……” 走到半山腰的位置,段晓峰忽然停住,他回过头去,望向通往山顶的道路。 山路空无一人,只有草木蓊郁。 “怎么了?”大哥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段晓峰摇摇头,“是错觉吧。” 第七章 苍白的现实 两兄弟走到山脚,那里摆着一个极长的桌子,差不多超过20米长,上面铺着雪白的桌布。 桌子边上坐着许多人,男女老少,大家穿着或正式或休闲的衣服,五花八门,正在谈笑风生。 桌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银盘子,全都是空的。 这时候旁边烤肉的人们走过来了,拿来了烤肉和各种佳肴美酒。 摆在桌上的有烧鸡、牛排、香肠、烤鱼、烤玉米、苏婆汤、鸡蛋羹、沙拉、可可蛋糕、水果拼盘、葡萄酒、香槟……十分丰盛,香气四溢。 不多一会儿,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盘子几乎都摆满了,但是大家都没有开始吃,似乎在等着什么。 大哥用胳膊轻轻碰碰段晓峰,然后一指。 段晓峰发现,自己面前还摆着一个空盘子。 是需要把空盘子都摆满吗……难道是某种宴会的规矩? 段晓峰掏一掏上衣口袋,发现口袋里还有两个牛角面包,他拿出来,放在那个空盘子里。 “齐了。” “齐了齐了。”宾客们互相点头,满意地笑了。 “哎?孩子们呢?”坐在段晓峰旁边,一个带着超大黑框眼镜的小个子男子问道。 “不知道,刚刚还在这边铺桌布……都到哪里去了?” 听到孩子们,段晓峰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遗忘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嘿嘿嘿……”一阵清脆的窃笑从桌子下面传来,接着整个桌子晃动起来。 “这群捣蛋鬼,藏在桌子下面了!”戴黑框眼镜的男子叫道。 桌布紧接着段晓峰旁边的桌布掀开一个角,许多小孩从那里四脚着地爬出来,一涌而出。 与此同时,宴会正式开始,宾客们开始进餐,有的吃得彬彬有礼,有的肆意大快朵颐,有一个胖胖的男子抱着一只肥鸡疯狂啃食…… 这一大群孩子们跑出来之后,开始撒着欢儿,绕着餐桌边笑边闹,大人们也频频发出的呵斥声。 段晓峰的记忆片段突然在眼前闪现,他想起了那个拍过球、堆过沙子小女孩,可惜现在想不起来她叫什么。 他连忙站起,在混乱的孩子群当中寻找。 孩子们把这当成了抓人游戏,一哄而散,段晓峰看到的全都是小孩子四散狂奔的背影。 他的手永远隔着一点距离,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段晓峰气喘吁吁,头又开始有点晕,迎着西斜太阳的耀目光芒,他远远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向山顶跑去。 于是不顾大哥的劝阻声,他用尽全身力气,沿着山道向上奔跑。 山道的坡度让段晓峰跑得越来越疲惫,他上气不接下气,感到阳光耀眼,脚下的落叶层却变得越来越松软,难以施力…… 没错,这个情景发生过,他有印象。 与那个小孩子的距离也不断缩小,看得越来越清晰——应该就是那个小女孩。 段晓峰强忍住越来越强烈的眩晕和作呕的感觉,踉踉跄跄地越跑越近。 小孩子跑到临近山顶的地方,段晓峰一把拉住了她,让小孩子转过头来。 小孩身后的阳光突然变得百倍耀眼,瞬间让段晓峰眼花缭乱,意识也渐渐模糊。 最后的视线中,他看到小孩子伸出手来,递过来一个…… 段晓峰悚然一惊,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卧室的床上,已经天光大亮了,他睡了超过12小时。 头疼欲裂的他,慢慢坐起来,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一个东西。 是一把绿色的小铲子,背面刻着一个字体幼稚的“豆”字。 第二天早上,阴雨连绵,两位jc上门询问关于小豆儿失踪的细节,一位年轻一点,年长一点的那位留着胡茬。 段晓峰把可以说的都说了,包括26楼捡到球、沙堆旁边的聊天等等,没有提及皮球内部结构、梦境和小铲子。 询问过程中,他感觉十分疲惫,估计脸色也不会很好看,年轻一点的那位jc都不禁劝说:“不要太担心,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段晓峰点点头,揉着眼睛,只感觉睡眠失调引起的头晕眼花,还有就是饥肠辘辘。 询问基本结束,年长的胡茬jc最后问道:“段先生,有邻居提到,孩子可能是被她的父亲接走了,您昨天看到过那个人么?” “没有。”段晓峰说,“其实我刚搬来,不认识小豆儿的父亲,不过昨天没有见过陌生人在这边出现。” “对了,您在捡到的皮球,可否交给我们?” “好的。”段晓峰在外套口袋里掏了半天,没有,又在屋子里翻了翻,还是没有。 “抱歉——不知滚到那里去了。回头我找到了,再给您送去?”段晓峰抱歉地说。 两个jc对视一眼,年长的那个点点头。 “好的,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请您近期不要远行,以便我们随时联系……”jc起身,准备离开。 年轻的jc目光一瞥,注意到段晓峰床头柜上的相框:“哦——这是您的全家福么?” “是的。” jc把相框拿起来看了看,递给年长的胡茬jc,他看了一眼,放回原处。 “打扰了。”两人点头告辞,走了出去。 段晓峰收拾一下,穿好外套下楼,在电梯里遇到了花衣胖老太太,老太太满脸关切地问道:“段先生,你脸色不好啊……是不是太操心了?别着急,过段时间小豆儿爸爸就会把她送回来的,她那么淘气,哈哈哈……” 段晓峰没有答话,门一开,闪身就从电梯里走出去了。 走廊里遇到的邻居,大家都友好而关切地跟她打招呼,还有人劝他不要太紧张,说大家都会帮忙做证。 段晓峰沉着脸,越走越快。 如果邻居们破口大骂、乃至于打,jc把自己抓走、严厉审问,可能心里会更舒服一点。 这种怪异的扭曲气氛让人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来。 他一路走到大门口,发现台阶上坐着小豆儿的母亲,愣愣地坐在那里,望着淅淅沥沥的大雨,大风吹起,一阵阵的水雾扑到她的衣服上,但她不为所动,几乎连眼都不眨一下。 她的头上还像昨天一样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髻……不会昨天晚上没有睡吧? 段晓峰走到旁边,没想好怎么开口,小豆儿母亲一回头看到了他,然后脸上露出那种特殊的笑容:“段先生,这么大的雨,还要出门?” “今天这雨确实非常大……”段晓峰嗫喏着,考虑该怎么说。 “是啊……如果在外面,又没有伞,肯定要冻坏了。”小豆儿母亲这么说着,她的表情还是微笑,但是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揪心的沙哑和颤抖。 “小豆儿昨天其实……” “我给她爸爸打电话了。”小豆儿母亲抢着说,“但是没人接。也对啊,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接的。哈哈。” “……真的是被她爸爸接走了吗?” “废话!当然是他。”小豆儿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脸上的肌肉忍不住颤动,古怪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不是他是谁?只能是他,必须是他……”她垂下头去,浑身不住颤抖。 段晓峰觉得非常愧疚地走过去,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昨天……我骂她了……”小豆儿母亲表情十分扭曲,“她又在房间里用蜡笔乱写乱画,写生日快乐……我走出来,发现她在沙堆里乱玩……” “我说,怎么搞的这么脏,这么不像话的孩子,家长为你操碎了心……” “她继续堆沙子,不答话。”小豆儿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是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我……我气急了,骂她混账东西,说就是为了养活你,家里的日子都没法过了……还不起房贷,很快就要无家可归了。你爸爸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要我们的……如果没有生你就好了!” “她呆呆地望着我。忽然站起来,往大厦里跑去了……我等了一会儿,开始进大厦找……无论我怎么找、怎么找,都找不到……”小豆儿母亲捂着脸,嘶声喊着,“小豆儿,是妈妈错了……” “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段晓峰紧紧攥着拳头,这么说道。 小豆儿母亲浑身颤抖了一会儿,慢慢停了下来。 她的头重新抬起来,刚刚的悲伤烟消云散,嘴角又带上了微微的笑意:“唉……你看我发什么牢骚呢?真奇怪,肯定是休息不好的缘故。段先生,不用再在意,过一段时间,她爸爸会给我打电话,说这件事的,没事儿。” 她用手把额角的碎发重新抿起来,发型和外貌又变得毫无瑕疵。 但她还是坐在台阶上,继续看着冰冷的大雨。 段晓峰实在受不了,顶着冷雨冲了出去。 路上只有零零星星的打伞行人,路面一片积水。 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混账…… 他淋得落汤鸡一般,潮湿的衣服一点点带走体温,可还是感觉心里如同火烧一样。 在周围转了几圈,雨慢慢小了,段晓峰最后转过头,向贝壳大厦走去。 细雨中的贝壳大厦,就像等待孩子归家的母亲一样,大门依旧敞开。 他走到大门口,小豆儿母亲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空空的台阶之下,是沙坑里被雨水冲得有些走形的沙子蛋糕。 段晓峰忽然心中一动,想起梦中小豆儿递给他的小铲子。 他走到沙子蛋糕旁边,用手把沙子扒开。 沙子蛋糕的下面,是一本图画本……就是之前他在走廊里看到的、小豆儿的那一本。 打开图画本,第一页用蜡笔画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第二页,是比例古怪的贝壳大楼; 第三页,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 段晓峰一张一张地翻动,翻到了倒数第二张…… 画的是一张长长的桌子,蒙着白色的桌布,周围是许多的人,背景是一座和缓的山坡,天上有太阳。 段晓峰悚然一惊,用颤抖的手翻开最后一张…… 第八章 狭路的死斗 图书馆中,读者们纷纷侧目而视,只见一个高个子男子面前摆着两大堆报纸,稀里哗啦地不住翻动,嘴里还叼着一根网线——正是凌九龄。 十几年来,本市本区没有销案的失踪案、寻人案有不少,但是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各个社会地位的都有,各个行业的都有,各种性别、外貌的都有,共同点该如何总结…… 2004年11.19:44岁女性失踪、2011年03.06:59岁男性失踪、2001年07.11:21岁男性失踪、 2014年09.02:31岁女性失踪、2008年08.22:19岁女性失踪、2011年01.30:11岁男性失踪、 2005年05.06:71岁女性失踪、2010年09.16:41岁男性失踪、2013年05.29:29岁女性失踪、 2001年03.06:59岁女性失踪、2005年05.06:61岁女性失踪、2003年05.29:23岁男性失踪、 2009年12.11:46岁男性失踪、2014年10.14:33岁男性失踪、2001年07.11:27岁女性失踪、 2011年01.30:12岁女性失踪、2010年09.16:41岁男性失踪、2008年08.22:14岁男性失踪、 …… 有记录的是这些,没有记录还不知有多少。 凌九龄面对着铺满一张桌子的各种案件报道、寻人启事,鲜少表情的脸上也略微有点皱眉。 “唉——”他一板一眼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图书管理员走过来,咳嗽一声:“这位先生,请不要把报纸这么乱放好吗?日期弄乱了是很难收拾的。” 凌九龄呆呆地盯着管理员看了一眼,突然一抬手,掏出纸和笔来,吓得管理员一个倒退。 按照失踪案出现的时间,他开始在纸上画柱状图,然后发现本区失踪案的年度分布并不平均。 在2001、2005、2011、2014出现了几个不同寻常的高峰。 凌九龄突然两手扶住脑袋……这几个年份似乎有印象,他毫无预兆的动作吓得周围读者慢慢撤退。 “对了……在咖啡馆!”凌九龄赶忙搜索贝壳大厦的改建信息,结果是: “2014年:贝壳大厦25层 2011年:b科中心22层 2005年:北控大楼17层 2001年:宝康小区13层” 凌九龄猛地一敲桌子,噗的一声把网线吐掉。 再看左右,读者们都跑得不见踪影了,只有图书管理员瑟瑟发抖,抱着一本大部头的书当盾牌。 凌九龄猛烈地道歉一下,然后迅速收拾好报纸,按照日期码好,最后大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大门,凌九龄拨了段晓峰的电话。 “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听到这个应答,凌九龄只好挂断电话,直接向贝壳大厦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段晓峰此时的手机已经被雨淋得关机了。 *** 太阳已落,雨已经停了,夜风吹着暗蓝的云凌乱地飘过,贝壳大厦的剪影显得有些阴森。 凌九龄快步走进大厦,上了电梯。 来到25楼之后,他大步流星走向2511,敲敲门,无人应答。 凌九龄推了一下门把手,门开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一路走到卧室门口,大床上堆着被子,拉开被子一看,床上空无一人。 凌九龄转身刚要走,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那人笑着说:“凌先生,晚上好。” “林阿姨……!”凌九龄的眉头皱紧了。 “凌先生,这个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您就不必再来啦。”林阿姨依旧笑眯眯地说,她的双手托着一个红色的小皮球。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凌九龄慢慢走过去,做好反击的准备,“段晓峰在哪里?” “段先生现在不在。”林阿姨歪着头说。 同时她用手指迅速地敲击手中的皮球,轻声说:“封门锁户。” 顿时几声亮响,房间门和卧室门都关闭上锁,窗户外面的防盗隔栅也降了下来。 “至于我嘛……这是我的大厦,当然是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林阿姨慢慢露出极其舒展的笑容,口部如同裂开一个黑洞。  “……我也是。” “什么?”林阿姨问道。 “我也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凌九龄忽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刺出去,一手探向林阿姨手中的皮球。 林阿姨瞬间侧身闪过攻击,反手擒住凌九龄的胳膊,猛然转身发力,这个干瘦的老人居然把高大的凌九龄扔飞出去。 凌九龄被扔回卧室里,刹那间翻身站起来,一手扶墙,拉好架势。 “真可惜啊……090。”林阿姨慢慢走来,连连摇头:“你为了和组织脱离,不被人发现,自己把自己有用的部分完全拆解掉了……现在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她的眼睛变成灰白色,上上下下地扫描着眼前的凌九龄。 “我就是普通人。”凌九龄回答,“本来就应该是普通人。” 他扶着墙的手拨动开关,一道电火花在灯的开关上爆出来,瞬间屋子里所有的灯光一起打开,亮得犹如耀目的太阳,过高的功率一下烧炸灯泡,玻璃渣碎了一地。 “呜——”瞬间的强光刺激到林阿姨扫描状态的眼睛,她一下捂住双眼。 这时,凌九龄再一次冲了过去,伸手去夺控制球,狼狈之下的林阿姨反应依然迅速,格挡之余,反手将控制球抛了出去。 控制球落到大床上。 凌九龄翻身跃到松软的床面,伸手要拿,谁知控制球居然陷入柔软的床面里,如同陷入流沙,整个沉了进去。 “不对劲!”凌九龄再想跳下床,却发现身形一滞。 低下头,凌九龄发现双脚已经深陷在柔软无比的床里,完全无法施力。 “……这是我的大厦,我要去哪儿,就去哪儿。”恢复过来的林阿姨一步步走过来,“同样的……要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此时柔软的床面仿佛无底的沼泽,脚下似乎有数不清的手在向下猛拉,凌九龄的身体在其中越挣扎就陷得越深,只剩下肩膀以上露在外面。 “上当了……” 凌九龄一把拉住床头的栏杆,用力撑住身体,可是床面沼泽下面拉动的力量越来越大,片刻之后,栏杆被拉断。 “或者,您可以和段先生一起住在这里……”林阿姨慢慢走过来,侧头躲过凌九龄最后掷出的栏杆。 林阿姨走到床边,捡起被子,望着怒目而视的凌九龄:“欢迎永远住在这里……晚安喽。” 床面沼泽须臾间没过了凌九龄的头和双臂。 林阿姨把被子盖在上面,抻得平平整整。 盖好被子的床面非常整洁,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 浑身湿透的段晓峰踉踉跄跄地向贝壳大厦走去,街上的人不少,都对这个古怪的人物侧目而视。 他刚刚吃饭回来。 段晓峰也知道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为什么不能先换好衣服,再去吃饭呢? 可是刚刚腹内灼烧般的饥饿简直盖过了理智,他在小区外面的小面馆里连吃了好几碗面。 为什么会这么饥饿?为什么会这么疲惫? 真是活见鬼。 段晓峰拿出手机,发现已经无法开机——大概是被雨水泡得短路了。 太阳已落,雨已经停了,夜风吹着暗蓝的云凌乱地飘过,贝壳大厦的剪影显得熟悉而温暖。 淋雨之后,又没有马上换衣服,这让他有点发烧,头脑昏昏沉沉。 段晓峰踌躇良久,慢慢走入大厦,他现在十分惧怕看到小豆儿母亲。 但是一路都没看到她的影子,其他的邻居也一个不见。 上到25层,段晓峰迎面看到正在走廊里打扫的林阿姨。 “怎么啦?搞得浑身都湿透了?”林阿姨有点担心地说。 “没什么……”段晓峰戒备地快步走过去,打开2511的房门。 “快换下湿衣服,然后洗个热水澡!”林阿姨在后面这么喊着。 “唔——唔。”段晓峰含糊地答应,他依然记得昨天林阿姨种种诡异的行为,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觉得她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关切,让他没有办法厌恶,没有办法拒绝。 “早点睡,做个好梦吧……”关上房门前,林阿姨这样微笑着说。 *** 段晓峰冲过澡后,扑倒在床上,感觉有点天旋地转。 温暖柔软的大床包裹着他,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直这么睡下去,再也不要打开那道房门,再也不用面对门外那个乱纷纷的恐怖世界。 一阵模糊的光亮,段晓峰皱皱眉头,隐约感觉似乎有人在叫自己。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一翻身坐了起来。 依旧的天清气朗。 依旧的秋天野外、和缓的山坡。 让他觉得似乎很熟悉。 段晓峰跟着大哥走到山脚,坐在铺着雪白的桌布的长桌子前面。 摆在桌上的有烧鸡、牛排、香肠、烤鱼、烤玉米、苏婆汤、鸡蛋羹、沙拉、可可蛋糕、水果拼盘、葡萄酒、香槟……十分丰盛,香气四溢。 桌子边上坐着许多人,男女老少,大家穿着或正式或休闲的衣服,五花八门,正在谈笑风生。 孩子们绕着桌子嬉戏打闹,十分开心。 段晓峰侧着脑袋看着这些孩子,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 他忽然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的视线也跟在孩子后面。 那是坐在桌子对面的一位少妇模样的女士,她的头发梳成一个完美的发髻,样子有些憔悴,有点红肿的眼睛不住地盯着孩子们看。 但她托着腮,皱着眉,可能跟段晓峰一样,想不起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这个人到底是谁?段晓峰心里有 “哦哦——女主人来啦!”一个带着超大黑框眼镜的男子忽然这么喊道。 顿时气氛一下变得欢腾,宾客们都站起,鼓起掌来。 从山路上走来一位身穿白色礼服的老妇人,60多岁年纪,身材不高,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发髻。 “女主人来了!”小孩子们都蹦蹦跳跳地跑上前去迎接,女主人也笑眯眯地跟着孩子一起,进入宴席。 宾客们还在热烈鼓掌,女主人拿起一杯葡萄酒,用勺子轻轻敲了几下:“叮~叮~” 大家安静下来,女主人说道:“让大家久等了,今天终于有时间,能够跟大家一起共度快乐的时光。今天,我还带来一位新朋友,准备介绍给大家……” 段晓峰愣愣地看着这位女主人,感觉她的脸特别熟悉,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怎么了,在发呆?”坐在段晓峰旁边的大哥段晓山小声问他。 “嗯嗯,有一点累。”段晓峰这么说道。 “太累的话,歇一歇也不要紧。”大哥这么说道。 “嗯,我知道,我正打算歇一段……” “不,你不知道。”大哥突然打断。 “啊?”段晓峰回过头来,发现大哥的表情十分严肃。 “歇一歇,那也是在现实世界里休息,不是沉溺在别人操纵的梦境里!”大哥揪住段晓峰的领子,照他脸上狠狠一拳,“这么弱,还是我弟吗?混账东西!” 段晓峰被打得栽倒下去,外套口袋里的失灵手机甩了出来,一起甩出来的还有…… 一本皱皱巴巴的图画本,打开到最后一页。 那是用蜡笔画的古怪画面:一边是长满绿树碧草的山坡,而山坡的另一边,是形状结构古怪的大厦,山坡和大厦拼在了一起。 这个古怪的复合物上面,画着一个老妇人,上面用绿蜡笔写着三个字“林阿姨”,又用红蜡笔在字上打了一个大红叉。 第九章 晚宴的危机 “林阿姨……贝壳大厦……小豆儿……”段晓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嘶声喊道,“我想起来了!” “林阿姨,我认识你了!”他指着女主人高声说道:“这也是你控制人心的手段吗……你今天的宴会,恐怕开不成了。” 人们都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林阿姨依旧风平浪静地笑着,她的手一松,装着葡萄酒的高脚杯摔在地上。 “啪啦——” 摔碎的玻璃杯和葡萄酒一起溅出一朵带有钻石光芒的玫瑰,突然这朵玫瑰凝固,不再动了。 林阿姨的左手伸出来,托着那个红色的控制球:“万物静默!”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定住了,段晓峰转过头去,发现每个人都定在了惊讶不已的一瞬间,孩子们蹦跳的时候,就连被风扬起的桌布、吹落的树叶,都变得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除了—— “段先生,您真是一位不速之客。”林阿姨叹着气,慢慢走过来。 “那个球……不是小豆儿捡到的么?”段晓峰惊讶地说。 “是啊……”林阿姨的眼里露出两道阴郁的光芒,一步步逼近,“晚上想拿回去的时候……没想到,居然会落到你的手里。” “对……对不起!我刚刚太嚣张了!请原谅我!”段晓峰马上毫无形象地求饶,他感受到沉重的压迫力逐步逼近,开始盘算向哪个方向逃走。 “不要紧,只要有女主人在,宴会可以随时开始……”林阿姨笑着说,“只要……” 段晓峰刚想转身逃跑,却突然被早就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擒住。 “你……”段晓峰还没有转过头,一跟手指已经点中他的太阳穴,然后放出一串电火花,接着,他的眼前变成一片无边的黑暗,意识渐渐模糊。 “……只要把菜重新热一下就行了。”意识消失之前,段晓峰耳边传来的是林阿姨的这一句话。 *** 耳鸣声、宴席的喧闹声…… 头疼欲裂、胃部疼痛…… 渐渐感官和意识一起慢慢归来,段晓峰一点点睁开眼睛。 “哦哦——女主人来啦!”人们欢呼。 他打量四周……宴会果然重新开始了,但是他不是坐在椅子上。 而是趴在餐桌上面。 “混账……怎么回事……”段晓峰想要爬起身来,去发现胳膊和腿完全动不了,他的四肢陷入桌面之中,犹如陷入泥淖,完全动不了。 “喂!你们谁帮我一把?听到没有?”段晓峰大吼,但是周围的宾客似乎充耳不闻,依旧欢呼鼓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混账……混账!”被固定在桌上的他只能向前方望去,发现之前自己的座位空了出来,还有旁边大哥的座位也是空的。 “叮~叮~”清脆的敲击声响起,然后从段晓峰的背后传来林阿姨温柔的嗓音: “让大家久等了,今天终于有时间,能够跟大家一起共度快乐的时光。今天,我还带来一位新朋友,准备介绍给大家,他为我们带来一道非常有特色佳肴——烤全羊……” “喂……喂!”段晓峰的眼睛瞟向四周,额头有冷汗流下,“……我怎么没有看到烤全羊?” 但是在场的宾客好像都看到了,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段晓峰身上,露出贪婪饕餮的神色。 “开玩笑吧?我可不是肥羊!”段晓峰遏制不住浑身打颤,“我这么瘦……顶多出一盆羊蝎子!” “好的,那就有请我们的新朋友,来为大家切割羊肉喽,我们……鼓掌!”林阿姨的嗓音依旧从后面传来。 掌声卖力地响起来,一个胖胖的男子忍不住一边鼓掌一边擦口水,大家似乎对这道菜十分期待。 然后,段晓峰感到一个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一只手从后面揪住段晓峰的头发。 “英雄!你是谁?我……我看不到你!”段晓峰嘶吼,“能不能高抬贵手?我家有八十多岁媳妇二十多岁的……” 然后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刀面是透明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 “我提个建议哦……”林阿姨的声音再次传来,“可以先从颈肉、上脑开始,然后是里脊、尾龙扒、针扒、烩扒……” “混账……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段晓峰眼看把拿刀的手越来越逼近自己的脖子,泣涕横流的他还带着四溢的口水,这么吼道。 刀刃已经抵上了段晓峰的脖子,另一只结实的手臂环绕过来,紧紧固定住他的脑袋。 那只手的手腕正好按在他的眼前。 然后段晓峰看到了那手腕上的三个数字。 0-9-0 “0!9!0!” 段晓峰拼尽全身的力气,杀猪一般尖叫道:“凌九龄!王八蛋!你敢害我?背后暗算算什么本事?放我出来,与你大战三百回合……敢不敢?凌九龄!” 那只拿刀的手微微一颤,停住了。 “……怎么了?不善于处理羊肉么?”林阿姨的声音由远及近,“要不我来吧,把刀给我。” 那只拿刀的手慢慢撤下。 “对,就这样,给我……”林阿姨说。 忽然“咔嚓”一声,在一片木材断裂和宾客尖叫之中,餐桌被刀劈开,段晓峰被一只手拎起来,整个人拽到一旁。 段晓峰闭着眼,两只手抱着脑袋,喃喃地说:“完了,碎了……” “……没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段晓峰张开眼,看看自己,一声欢呼:“万岁!还是囫囵个的!”再一回头,站在自己身边的正是凌九龄。 他的眼睛本来是灰白色,现在慢慢变黑起来,然后注意到段晓峰愣愣的眼神,想了一想,猛然低头道: “抱歉,我失态了。” “你tm不能一天到晚老失态啊!”段晓峰惨叫起来。 “哼……”林阿姨冷冷地哼了一声,她的手上被划破一个小伤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手帕,从容地擦起流出的血。 在她整个擦血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动。 段晓峰和凌九龄神经紧绷,而在场的所有宾客都像林阿姨一样,一双双阴郁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两位不速之客。 擦完了,林阿姨把手绢一扔,举起控制球: “宴会开始!” “嗷嗷嗷嗷——”口水横飞的大胖子狂吼起来,在场男女老少张牙舞爪地一拥而上,开始不要命地围攻突袭。 凌九龄身形利落,用匕首的柄端反手击倒好几个饕餮食客,人们似乎明白他是主要战力,将他团团围在核心。 段晓峰也练过两天三脚猫、四门斗的功夫,此时挥舞一把椅子,专门痛殴围攻他的老弱妇孺。 因为避免刺杀,凌九龄的格斗不能十分自如,加上疯狂宾客前仆后继的进攻,几个打倒在地的人死死抱住他的腿,他渐渐被多少只手抓住,被人群紧紧包裹。 “怎么样?”段晓峰轮着椅子跑过来。 “……躲开!”凌九龄吼了一声,几串电火花闪过,围攻的人群瞬间僵直,然后慢慢倒下。 气喘吁吁的二人望着满地呻吟辗转的伤者,打翻的桌子和狼藉的佳肴。 “罪魁祸首呢?” 周围不见了林阿姨的踪影。 “她在那儿!”段晓峰向山路,只见林阿姨正在往山上跑去,“快追!” 凌九龄一把拉起段晓峰的胳膊,双脚生风地往山上追赶。 林阿姨的脚程已经非常快,可频率差不多的情况下,凌九龄的大长腿颇具优势,距离一点点缩短。 “我地天爷……”段晓峰被拽得连蹦带跳、脚不沾地。 离山顶已经不远了,林阿姨无疑是听到了身后迅速逼近的脚步声,她索性回过头来,淡定地说:“我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差点……”段晓峰说着一指凌九龄,“差点让他……把我活剐了,你还问我想怎么样?” “在梦里,你是不会死的。”林阿姨笃定地说,“只是永远睡着而已。” “……那跟死有什么区别?”凌九龄说。 “不是死啊,人是活的。” “行了、行了……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要抓这么多人来陪你过家家?”段晓峰问道。 “我没抓过任何人。” “胡说!”凌九龄怒目而视。 “你真不能算人,真的。”林阿姨再次笃定地说。 “好好、他不算……”段晓峰拦住有些冒火的凌九龄(凌九龄:……等等,你说什么!?),“其他人呢?难道都是自己溜达过来的?” “当然了。”林阿姨说,“你不妨想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段晓峰默不作声了,他渐渐想起自己一点一点因为对外部世界的失望,而对这个梦中世界的越来越依恋。 “所有走到这里的人,都是对世界丧失信心的人。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不会生活在这里。”林阿姨收了笑容,认真地说,“他们没有勇气生活下去,这里就是他们蛰居的乐园。还有多少买不起房的人、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希望远离那个失望的世界,希望在这个平和宁静的地方生活,有什么不对?你们为什么要破坏他们的世界,破坏他们的梦想?” “强词夺理!”段晓峰说,“亲人失踪之后,骨肉分离有多痛苦?亲人天天以泪洗面,谁来负责?” “流泪的人,我会让他笑出来的。”林阿姨说,“而且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这里相聚。热爱生活的人加倍工作、进食,晚上带来美味佳肴,跟这边的亲友聚餐。他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减少,他们仍然是住在一起的,慢慢大家都会习惯,每个人都会热爱这样的生活。” “难怪我食量大增……”段晓峰喃喃地说,“都是给这边蛰居的人们输送养料?” “没错。”林阿姨点头,“现在说说吧,我哪里做错了?” “你强行洗脑、人身控制、人身禁锢、推行如此不正常、不自然的生活方式……罪名一大堆!” “哈哈哈……”林阿姨笑了,“什么叫自然的生活?在树上摘果子吃,只有这种生活才是自然的。别说今天的摩天大楼,自从我们开始建立聚落、搭起第一间草房开始,我们的生活早就不自然了。” 她接着说:“别的不说,现在的居住生活跟一百年的一样吗?如果说禁锢,现代人难道不是被禁锢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一个个小火柴盒里面,过着极其不自然的生活?谁能保证,一百年以后我们主流的居住方式,不会是这样的?” 嘴快的段晓峰有点哑口无言了,凌九龄推开他,说道:“你的理由成立,但是……住户并不了解这些,至少要在自愿的前提下!” “他们不会自愿的。只能靠硬性推广让大家醒悟!”林阿姨大声说。 “那就是错的!”凌九龄不甘示弱地吼道。 “……好吧,我们劝不通彼此了。”林阿姨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眼中凶光毕露,“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