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秘密之白狐》 序章 山林随风矗,云仙雾里腾。天涯配乐起,咫尺空无人。 这是一位文艺旅人在途经小屯城时所写的无名小诗。 小屯城北,有座小屯山;小屯山下有条咫尺街,咫尺街道贯通城北门;城北门内有座大客栈,名曰天涯。 是日,腊月初八。雪花飘得像鹅毛,鹅毛打脸像刀割。 小屯城中,咫尺街上,一名刀客踽踽独行。他看上去很年轻,身长七尺,面容瘦削,身着破旧长袍,脚穿破孔皮靴。他很冷,但他那冻得红彤彤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他那把同样冰冷的刀。刀柄上刻着他的名字,那是很久之前他还小的时候,他父亲帮他刻上去的——封敌。 一招封敌,万象封尘。 他父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刀客封尘。但万象刀法的主人封尘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而从那时起,封敌的内心便被仇恨所淹没。他是一名坚韧的复仇者。 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动听的乐声。咫尺街上的行人先是一愣,随后便纷纷往北方声源处赶去。封敌随着人流,亦步亦趋。不多时,封敌便看到了人群涌向的终点,那是一座偌大的客栈,天涯客栈。封敌很自然地进入了客栈,找了个角落,静静地坐了下来。 客栈内鱼龙混杂,却多是江湖人士。客栈中间,搭了个舞台,一个说书模样的中年人,正坐在台上,怡然自得。 舞台之下,有一张圆桌,是看戏听书的最佳位置。那是一张四人圆桌,却只坐着一位女子。 “这位姑娘,可否劳烦为我兄弟四人让一让座。”一位虬髯壮士突然冲独坐女子询问,只是问询中毫不客气,不容拒绝。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凭什么让位。此间二楼还有雅座,各位请便。”女子声音娇小,但性子却很是强硬。 “姑娘,在下钱夕夕,”虬髯壮士身后一位文雅青年站出来道,“敢问高姓大名。” “小女子无门无派,贱名不足挂齿,比不上你们四位七刀盟下四大家族的贵公子。” “既然知道我等来历,还不给我赵大峰闪开!”虬髯壮士愈发蛮横。 “碰”的一声,客栈大门再次打开,寒风打断了舞台下的纠纷。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闯了进来。 “冷死了冷死了,小二上酒!”白衣男子嬉皮笑脸地来到了客栈中间,拨开挡道的四个男子。然后他眼前一亮,接着眼角闪过一丝色眯眯的神色。 “姑娘,在下姓白名忙。敢问姑娘芳名?”白忙坐到了女子对面,拿起桌面的酒,开始自斟自酌。 “你可以叫我小月。”女子并不拒绝白忙的搭讪,反而挑衅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四位贵公子。 “小月。月明如珠,人如其人。好名字好名字。好酒好酒,哈哈哈。” 小月娇笑道:“承蒙白公子夸奖,今儿个大家开心,这酒就当是我请了。” 赵大峰看着两人,胡子都气得直起来了。他按了按腰间刀柄,爆发出一阵杀意。 钱夕夕连忙按了按他的刀柄。其后的孙磊和李鑫则皱了皱眉。 白忙和小月此时却在对饮,仿佛没有察觉到丝毫危险。 客栈里面的江湖人士,全部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双手按在自己的武器上,全神戒备着。但似乎却没有人想要上前调解。 “赵兄,钱兄,孙兄,李兄,”二楼传来一名男子的呼声,“何必与一位小女子一般见识?何不上来和我们一聚?” “是呀,四位大哥。”紧接着又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四位大哥,多日不见,小女子可是想煞你们了。” 钱夕夕答道:“原来是周妙姑娘和吴永公子,这样子我们七刀盟年轻一辈都快聚齐了,就差司徒老前辈的千金了,可惜司徒家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司徒千金我至今都未曾一见。” 他说罢,便拉着赵大峰往二楼走去。孙磊和李鑫紧随其后。 周妙眉目含情,若有所思地道:“七刀盟相约上小屯山,寻找智者和灵狐。说不定司徒千金也就在附近看着我们笑话呢。” 赵大峰等人已聚到周妙和吴永桌前,六人分坐下去,彼此都带着几分干冷的笑意。 钱夕夕举起酒杯:“说不定司徒千金正暗地里仰慕着吴永兄弟吧。毕竟吴兄弟号称玉面郎君,俊朗可是出了名的,周姑娘可得小心看着了。” “哈哈哈……” 客栈里的人听到这六人的高谈阔论,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白忙看着小月别着小嘴,一脸傲娇。他正想询问些什么,舞台上说书的中年人却开始说唱起来。伴着背景节拍,说书郎以京腔唱和着: “小屯山上智者藏,道影圣身难觅踪。奈何盛名百年扬,号称江湖百晓生。遇事不决惑惑惑,口耳相传登圣山。仙人指路乐归去,成竹在胸诺诺诺。哎呀呀,哪里是什么仙家冷?哎呀呀,分明是个菩萨肠。自此神通闻天下,鞋跟踏破小屯城。仙家修行烦琐细,咫尺天涯守山旁。封山门锁何时解,且等在下闻圣音。莫急莫冲,茶歇酒尝。 近年天下不平事,小屯城中亦耳闻。其一天灾连人祸,苍生成靶待鬼神。其二缘起封尘逝,十年刀客递相亡。其三江南毒医现,亟待灵狐血清肠。此间千百求知众,莫不绕此三因烦。且饮杯中知惑酒,留下几分结缘钱。天涯奏乐三声毕,咫尺千斤山门开!” “当当当……”不知何处三声钟声响起,众宾客闻声而动。大家纷纷留下酒菜钱,往城北门方向奔去。 “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大家都是跑去见山上的智者吗?小月姑娘是否愿意与在下结伴而行?”白忙问道。 “嗯。走吧。”小月冷冷地回答,随着众人奔走而出。 直到最后坐在角落的那个落魄青年离开客栈,天涯客栈瞬间人去楼空,大家的饭菜前都摆在桌上,不求找赎。更重要的是,大部分人都只是点了单,饭菜却还没上。 说书郎笑嘻嘻地数着钱,嘴里呢喃着:“一群傻瓜。” 第一章 红叶白狐 北城门之北,小屯山之南,三两成群的人们,彼此警惕着,争先登山。 小屯山只有南面地势和缓,其余三面皆是陡崖,难以攀爬。南面被高墙围起,中间登山口处有一道门,门重千斤,人力无法开启。此刻,千斤巨门却已经被打开,人群奔涌而入。 人群之中,小月不知在何时已经跑到了第一。白忙施展轻功,紧随其后,脸上的笑容依然潇洒自如。这让小月很是惊讶,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白忙道:“我说,我们是赶着去投胎吗?那么着急干嘛?” 小月:“我只是不甘落人后,那你觉得别人又是为何疾跑?” 白忙:“如果按照说书佬的话,这些登小屯山的人无非就是为了两样。第一是为了见那个所谓的江湖百晓生,第二是为了这山林里传说中的灵狐。如果是为了见江湖百晓生,那么他是个活人,又不是别人见完之后就没了;所以他们恐怕都是为了灵狐之血,想用来解救江南的毒灾吧。依我之见,现在是僧多粥少,人多狐少,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但中毒之人多未登山,所以寻得灵狐者也没办法现用,只会引来杀机。此时后发制人才是上策。” 小月:“你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倒很是心细呀。那你呢,你也是为了狐血登山的吗?” 白忙:“如果我说是为了凑热闹,你相信吗?” 小月:“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登山的呢?” 白忙:“难道不也是为了凑热闹吗?” 小月笑道:“就当是吧。那我们俩一起好好凑凑这场热闹。” 离开北门已有半日,大部分人都已经登到小屯山的半山腰处。山上雪下得比城里大,越往高处,越是难走。山脚附近的阔叶绿林,现在已经变成针叶红林。 “这片树林很是奇怪,树叶尖峰,如刀似割。”小月凝神道。 白忙附和:“最奇怪的恐怕还是它那鲜红的颜色吧,看上去就像动物的血。” 小月:“说不定那就是人的鲜血呢?” 白忙:“啧啧啧,是不是武功好的女人都那么可怕?” 小月:“怕的话就别跟着我。” 她说着就施展轻功,仿佛真的要甩开白忙一样。 白忙哈哈一笑:“但我想我粘人的功夫更可怕。” 有动静!白忙和小月两人停了下来。 前方似乎有打斗的声音,两人悄声跟上,藏身红木巨石之后,盯着场上众人。 前方是一块相对广阔平和的地面,场中红树被砍倒几棵,乱树之中,躺着三只白狐,其中两只年长的已经完全没有生息,一只幼狐奄奄一息。它们身上都染满了鲜红的血色,和倒地的红树融为一体,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特别鲜艳。 围着白狐的是五群人,分站五个角落。 “我们杨家率先发现的白狐,府中家父已中毒多日,身体羸弱,不能再拖,所以必须取走一只白狐。” “呵呵呵,猎杀白狐的可是我们王家。谁敢抢我们手中的白狐,问过我手中的弓箭。” “没有我们的围堵,白狐早就逃之夭夭了。我们七刀盟可也不是好惹的。”说话的正是虬髯大汉赵大峰,他声音洪亮,一出口便震得山林雪落。 “哼,七刀盟,好大的威风。可惜就算你们的老子来了也没用,更何况只是你们六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所谓见者有份,我们阴阳剑派可不会错过这等好事。” “我合欢派一向和阴阳剑派相好,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原来,这五方势力在争夺白狐,后两个隐隐有结盟的趋势。 不久前,江南出了个神出鬼没的毒医,已经让好多门派的头领身中剧毒了。更可怕的是,没有人能够查到毒是怎么下的。而毒医在中毒的门户上留下带有署名的血字,称只有小屯山上的灵狐之血可以解此毒。 中毒之人众多,灵狐数量有限。明争暗斗也已经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突然,王家中有人大喊一声:“有人放毒!” 紧接着,合欢派的三名女子鬼魅般扑向王家众人,夺命爪,锁喉菱,袖箭纷纷使出,可怜王家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血溅当场。与此同时,阴阳剑派挡住了杨家的人,两伙人斗得势均力敌。 “全神戒备,护住心脉,注意空气中的毒气,摆递推阵法。”钱夕夕一声令下,七刀盟的六人便站成了阵势。 于是,场上阴阳剑派和杨家斗在一起,合欢派与七刀盟斗在一起。 阴阳剑派两男两女,组成两个阴阳剑阵,两个组阵之间又自成章法,招数打得滴水不漏;而杨家人多,共有七个,围攻两个剑阵,杨家枪法正统,彼此心法相同。于是这两股势力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反观合欢派,尽管有毒雾助阵,那三名阴柔女子却不是七刀盟递推阵法的对手,隐隐之间已有败迹。 合欢派众人相互使了个颜色,突然一同撤退,攻向杨家与阴阳剑派的方向。 “杨家的诸位,小心偷袭。”赵大峰高声喊道。 阴阳剑派众人见到锁喉菱与夺命爪加入了战场,心中均是一喜,攻势也变得更加凌厉。 突然,“咻咻咻咻”四声袖箭的声音响过,阴阳剑派四人全部后背中箭,直戳心窝。不多时,他们便都倒在雪地上,怒目圆睁,一副不可置信的面容。 合欢派使袖箭的女子喊道:“诸位罢斗吧!现在只有我们三伙人,三只狐狸每方一只,何必再多生事端?” 合欢派竟然偷袭阴阳剑派,七刀盟和杨家刚刚都没反应过来。现在合欢派提出瓜分的意见,众人都彼此对视,却谁也没站出来反对。 “那行!这只小狐狸就归我们了。”合欢派袖箭女子对准奄奄一息的小白狐,一箭射了过去。 “嗤”的一声,箭射了进去,血流了出来。 流血的不是白狐,而是一名突然闯进来的男子。箭射在他的左肩上。他用身躯为小白狐挡了一箭。他转身抬头,看着众人,却又仿佛没看到这些人,目光落在远方。此人身着破旧长袍,右手按在刀柄上,其上有“封敌”二字。 好冰冷的眼神。躲在岩石后的小月心中暗叹。那双眼射出庞大的杀气,那冷漠的杀气却又是如此的冰冷,连这片山雪都要被凝固了。那真的是属于年轻人的眼神吗?到底要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臭小子,你也想要狐血吗?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这三只狐狸已经被我们订了。”袖箭女子吼道。 “我不要狐血。”封敌冷冷道,“我要的是这只小白狐。” 封敌身处三个势力的包围圈中,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他左手抱着白狐,眼中居然闪过一丝爱怜之色。他右手持刀,黑刀出鞘,指向天空。这一人一狐一刀,即使面对整个世界,也丝毫不惧。 第二章 月下白忙 “你要一个人对付我们那么多人吗?”袖箭女狂笑着,“你真不自量力。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的袖箭上是有毒的,你已经中毒了。妄自运功,很快就会死的。” “你们上来的人越多,我这把黑刀会饮得越开心。”封敌脸上神情正悄然变化着,由冷漠变成狂躁,而唯一不变的是饱含仇恨的杀意。 “这小子魔性太重,身为杨家后人,岂能容他胡作非为。”杨家中跳出三人。 “四弟五弟七弟,快回来。”杨家兄长唤道,却来不及了。 封敌指刀向天,嘴里数着人数。 “先是六个吗?很好!一刀连城!” 只见一个黑影晃动,封敌如同光线般飞速游走着。场上合欢派的三名女子和杨家三兄弟分站着,如同六个不会动的点,而封敌则把自己也当成一个点,从起点出发,在这七个点之间,画了七条线,并最后回到了起点。最关键的是,封敌规划的路线是最优路线,动作流畅而没有丝毫阻滞。事实上,这是传说中的连城刀法,这是一种以一敌多的武功,它的核心是心法与步法。把敌人当成若干个点,在点与点之间连线,要求不能走重复的路线,否则步法阻滞,心法也就紊乱,出招失败。而一旦达成步法和心法的要求,出招时速度之快,步法之诡异,总让人没办法反应过来。最初发明这招的前辈是对数学颇有研究,所以对数学中图论的领悟越深,这一招就会使得越发得心应手! 只在须臾之间,六个站着的人已经变成六具躺着的尸体。 “一招封敌,万象封尘。他是封家的后人!”小月轻声评论道。 “你居然知道其来历。佩服佩服。”白忙对死亡没有丝毫敬畏,依旧嬉皮笑脸地说着。 “你这个臭小子,竟然敢杀我兄弟!”杨老二已然怒不可遏。 “居然是连城刀诀。当年刀神畏死在嵩山顶上,以一敌百,用的便是这招。后来畏死莫名陨落,能用这招的就剩下刀神挚友刀王封尘了。所以,你是封家的后人吧?”杨老大接着道,“封尘陨落之后,江湖上刀客相继死亡,莫非也是你小子做的好事?七刀盟的诸位好汉,此子阴险恶毒,魔功已成,此时若不合力歼之,他日江湖恐将万劫不复。” “这一次是十个人吗?很好……”封敌慢慢地指刀向天,准备第二次发动一刀连城。 “等一下!”七刀盟中的周妙突然娇声大喊,“司徒月,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六个人的递推阵法成不了事!你再不现身,我们七刀盟恐怕就此消失了。” “司徒月?还有人在这里吗?”白忙狐疑地感知了一下四周,方圆百米似乎没有其他人。 此时,白忙身边的小月却站了起来,飘然来到场地之中。 “竟然是你?!”赵大峰惊得合不拢嘴,“你竟然是司徒家的千金?” “周妙姑娘。”司徒月直接忽略赵大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周妙回答:“我从五岁开始,便对长得比我漂亮的女子留心。那时候恐怕你还不能认人呢。” 司徒月点了点头,对周妙委婉的夸奖感到理所当然。她转向封敌:“封公子,七刀盟递推阵法完备,我会让你的连城刀法连不起来的。所以,请交出小白狐吧。” 封敌不为所动,怀抱小白狐不曾松动;眼光越过司徒月美丽的容颜,看向远方。 “等一下!封敌是我的朋友。欲伤他,得先过我这一关。” 一个白衣青年从岩石之后跃出,正是白忙。 所有人又都是一诧,特别是赵大峰。他略带嘲讽地问:“你不是司徒小姐的朋友吗?怎么现在又变成那小子的朋友了?你朋友可真多呀。” 白忙笑答:“你说得不错。正所谓,朋友多可行遍天下。谁让我人缘好,又长得帅,朋友多也没办法。” 司徒月:“既然他是你的朋友,而我们也算是认识了,那也算是我的朋友。所以七刀盟不再追究封敌。” 钱夕夕:“什么?就这样放过那臭小子,我们可不答应。” 司徒月身子一转,步子一迈,只见淡绿色的长裙飘舞于红叶白雪之间,转瞬间人便已在十丈之外。“你们自便,我现在可完全不相信你们!” “司徒月!”钱夕夕阴郁地低吼着,“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妙秀美微蹙,道:“月儿是担心我们再起争执。白狐之血,只是坊间传说,她怕是未曾轻信。” 此时,封敌高举黑刀的右臂,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整个人跪在了雪地上。看来,合欢派的毒,终于要发作了。 杨家四兄弟和七刀盟的六个人身子都是一动,现在是杀了那个魔头的好时机。 “我说了,他是我朋友。要杀他,先杀我。”白忙赤手空拳,护在封敌身前。 白忙长衣飘飘,束起的长发迎风而舞。他面容清秀,肤白如雪,雪白如衣。 封敌忍受着全身的剧痛,心神飞转。这白衣男子他本不认识,但其背影却隐隐有股熟悉的味道。多年来,他都是为了仇恨而活着,将身心奉给黑暗,换得一招连城,魔刀万象。今天,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抢救这只小狐狸;连他都诧异还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帮助自己。 幸好他不用刀。 封敌看了白忙一眼,再揣紧小白狐,一个翻滚便离尘而去。 紧接着,他听到了刀兵相接的声音,想来是白忙和他们干上了。 封敌跑得越快,毒散发得也越快。但他早已顾不得自己,只要怀中的小白狐没事。 小白狐?封敌看了眼白狐,它疲弱不堪,腹中有伤口,血仍在汩汩而流。小白狐一早便已负伤,此刻怕是失血颇多了。 封敌停了下来,想要给小白狐包扎一下。封敌但觉眼前一黑,人便倒在了地上,倒在一条小溪流上。这是山雪融化而成的溪流,山泉汇聚到山脚,在山的西南方汇聚成小屯城的护城河。 奄奄一息的封敌,奄奄一息的小白狐。风止林静,大地连同他们身后的脚印,都变得死寂而可怕,唯有眼前的流水还流动着微弱的生机。 第三章 山林死局 封敌倒地前,月挂东南隅,天色微暗;封敌醒来时,日出东方红,天际将亮。 能够醒来,便是一大幸事。 但倘若就此长睡不醒,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封敌暗叹。 溪流的声音依然清脆,看样子他还在自己倒下时的位置。 左肩似乎痒痒的?封敌一看,却原来是小白狐在舔弄着他肩膀上的伤口。小白狐腹中伤口似已痊愈,活蹦乱跳的,显得特别精神。 封敌脑袋一沉,他右手揉着太阳穴,隐隐记得昨夜似乎有一名女子来过。她身着狐皮毛衣,却光着脚丫子,那妩媚曼妙的身姿在月下向封敌靠近;之后她褪去封敌的上衣,柔润的红唇便吻向封敌的肩膀…… 那女子是谁? 封敌环顾四周,想要找寻昨夜梦中女子的踪迹。 封敌果然看到了一名女子,那是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司徒月。她身后还躺着几具尸体。 封敌调试了一下内息,毒似乎已经痊愈。 他冷冷地问道:“司徒月?你来作甚?后面那些人是你杀的?” 司徒月脚下的积雪没至小腿,也不知道已经呆站在那儿多久了。她听到封敌的问话,先是一愣,随后面色便即缓和下来,答道:“我昨夜从圣庙下来,便回到此处。循着脚印找到了倒地不起的你。那时你内息已经平稳,显是在熟睡。便在一旁……看看你。” 在一旁看着我?封敌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司徒月继续说:“这些人不是我杀的,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便都已经死了。离现在恐怕也有三个时辰了吧。” 封敌问:“这些是什么人?” 司徒月答:“神龙门和炼沙堂的人。包括神龙门门下第一剑客龙飞燕和炼沙堂副堂主沙如意。他们都是江湖上能跻身一流的高手,能杀他们的人,在这片林子里不太多。他们伤口也很奇特,都是脖子上有三道很深的爪痕。” 封敌“嗯”了一声,便站起来,意欲前行。 司徒月迈步轻轻地跟着。 封敌停住脚步,问:“司徒姑娘,你是七刀盟的人吧?” 风声起,封敌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气。 司徒月:“是的。你……和七刀盟有仇?” 封敌:“还不知道。但如果你使刀,最好还是离我远点。” 司徒月:“难道江湖上刀客接连死亡,也都是你做的好事?” 封敌:“我没杀他们。” 司徒月:“也对。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大多不是刀伤。另外,我虽然是七刀盟的人,却很讨厌刀。你看我现在都没有带刀。” 封敌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往山上走着。 司徒月紧紧跟着:“而且现在山里形势十分诡秘,我想我们都需要盟友。” 封敌:“怎么回事?” 司徒月怅然道: “智者死了。昨日我离开众人后,便往山顶圣庙方向走。快到山顶时,白忙居然追上了我。我们结伴同行,很快便到了庙外。之后白忙说他没啥事要咨询百晓通的,所以便在庙门之外守候,我独自一人进去觐见智者。 他藏身帘幕之后,声音老迈而雄浑。我刚想咨询父亲负伤的真相,便似乎听到脑海里响起什么声音,然后整个人便像是没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又听到了一个声音,却原来是白忙在呼叫着我的名字。我环顾四周,却发现面前有一个老头子死了,身首异处。而围在周围的有很多人,包括七刀盟的其他人。 我问白忙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他在庙门之外守候一会,各方势力便相继赶到。白忙折腾不过来,众人便一同进入了庙内。大家都称,一进到里面,就看到死去的老者和发呆的我。还有圣庙后门方向的动静。白忙当时赶去张望,隐隐看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有几个土黄色的影子在奔逃。 而现场,大家都猜测,老者便是人称江湖百晓生的智者。地上还有一行奇怪的血字,写着‘当世界少了一条线,迭代的尽头终有一个恒定不变的点’。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不明所以。简单看过现场后,白忙便往后门奔去,他要去追那几个土黄色的人影,也有几股势力先前便追了出去。 而留下来的我们则又看到了另一个可怕的信息,那就是山口千斤巨门的开关按钮,被人按下去了。根据那儿的描述,一旦那个按钮被按下去,千斤大门便从此锁死,再不开启。换言之,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听到这,封敌的嘴角却扬了扬,露出几分狰狞的邪笑,他冷冷道:“事情变得挺有意思呀。那你呢?这种时候,难道你不应该回归你七刀盟的团队吗?” 司徒月道:“当时,那一群人也说要团结一心,找到杀害智者的凶手,找到离开小屯山的路。那股表面上团结的热情劲,加上彼此心灵之间疏远的距离,呵呵,简直是在找死。人家还那么年轻貌美,可不想那么快就不明不白地死去。那自然得离开那个脆弱的联盟了。” 司徒月说到最后,语气变得俏皮可爱,说罢还冲封敌露出个甜美的笑容。 第四章 抓妖大师 “总之,我也还想看一看现场。所以我要去圣庙。”封敌施展轻功,往山顶攀爬。 山林之中,不时在某些角落传来兵器碰撞声,夹杂着些许惨叫声。空气中开始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白雪似乎被染红,厮杀已经开始。 在洁白的山路上,或许也还有几颗纯白的内心。封敌一如既往地淡漠着这个世界,无论是联欢或是厮杀,都似乎与他无关,他很纯粹,纯粹到心中只有自己的仇恨。或许此刻心中还多了个牵挂,那就是怀中的小白狐。司徒月紧随封敌,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被她视作盟友,还因为封敌身上散发出一股异样的魅力。当且仅当封敌的眼光扫过白狐身上时,眼珠子里总会流露出一丝柔光。司徒月竟羡慕起一只小狐狸来。 封敌突然停了下来。 司徒月没刹住,一下子跑到了封敌前面。她转身问:“怎么了?” “有杀气!”封敌简单地回答。 封敌随即瞥到司徒月身后的裙角处有块殷红的血迹,问:“你受伤了?昨日我见你的时候,裙子还是很干净的。” 司徒月扯了扯裙子,惊疑道:“咦?这是啥时候留下的污迹?我可没受伤……” 两人没有时间深究下去,因为封敌所说的杀气已经现身了。那是三个身穿土黄色僧袍的和尚。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形臃胖,最后一个则瘦削如杆。 司徒月一看到这三个人,立马发问:“是你们杀了智者?” 高和尚回答:“这个和你们无关。” 胖和尚说道:“我们是抓妖大师!” 瘦和尚说道:“现在要抓那臭小子手上的狐妖。” 司徒月讥笑道:“你们也想要灵狐之血吧?还扯什么抓妖的名堂。当真可笑!” 封敌则是行动主义者。他的黑刀已然出鞘,右臂高抬,举刀向天。他身下的白狐很是机灵地躲到了封敌身后。 “三个点吗?算上我自己,刚好可以画一个漂亮的正方形。” 封敌冷冷的低语刚过,身体便如同一道光那样扑向了高和尚。刀光闪动,高和尚脖子已经被划过。高和尚脖子的伤痕还没绽放,血迹尚未来得及喷射而出,封敌已经顺势窜到胖和尚跟前。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施展这招一刀连城时,分站的对手都会如同一个静止的点一般,跟不上封敌的动作;但此刻,封敌却看到胖和尚变成了两个点。这就变成了猜大小的游戏了,封敌凭感觉滑向其中一个点,很快手上的刀便有了质感,胖和尚的脖子也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但事情还没结束,当封敌扑向最后的瘦和尚时,瘦和尚竟变成了三个点。这一次,封敌的刀划空了,他身形受滞,内息也就紊乱了,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封敌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的这一招居然失败了,雪地上留下三条干净的折线,却没有如预期般画成封闭的四边形。 “嗤嗤”两声响,高和尚与胖和尚的鲜血从脖子的伤口中喷射而出,很快就没有了气息。但两人临死之前,竟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话:“杀了我,世界是不会放过你的。” 瘦和尚恼羞成怒,身形一动,眼看一掌就要拍在封敌身上。 此刻的封敌,运招失败,内息受损,须臾之间难以复原,眼下更是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啪”的一声,这一掌却拍在了司徒月背上。 封敌眼睁睁地看着扑过来的司徒月,看着司徒月用身体挡在他面前,看着司徒月原本红润的俏脸慢慢变得苍白,看着她无力地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你能为小狐狸做的事情,我也能够为你做到。” 这是司徒月晕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白狐跳了过来,舔了舔封敌,又舔了舔司徒月。 瘦和尚狞笑着:“哈哈哈,你们现在一死一伤,怕是没能力守护妖狐了吧。赶紧把小狐狸交出来,不然就让你们死无全尸。” 封敌勉力站了起来。但刚刚内息走岔,此刻恐怕只剩不到一成功力,与废人无异。他再看小白狐,居然正咬破自己的前脚,把自己的伤口放到了司徒月的嘴边。 封敌暗暗称奇。 封敌拖着黑刀,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雪地上,与瘦和尚对峙着。 瘦和尚看着封敌颤抖的身躯,笑道:“你连站都站不稳,还要和我斗吗?” 胜算确实渺茫,封敌抬头睁眼,目光投向瘦和尚,但似乎眼神又越过了瘦和尚,看着远方。但这一次,封敌似乎看到了路的尽头。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嬉皮笑脸的白忙。封敌不知为何会想到他,明明只有数面之缘,但封敌对他却有一股熟悉的感觉。若是白忙面对现在的处境,说不定也还会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吧。 但封敌不会那样。他最会说话的不是他的嘴,而是他的刀。他用脚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圈,右手持刀,这次不再指刀向天,而是横格胸前。 封敌嘴角微扬,淡淡道:“倘若我的脚离开这个圈子一步,便算我输。” 第五章 迭代刀魂 “狂妄!”瘦和尚吼了一声,土黄色的袈裟长袍便飞舞起来,他一双铁掌,也曾横扫大江南北,此刻对付一个负伤的狂妄小子,简直绰绰有余。 而封敌此刻的运招,没有了之前的凌厉与狠辣,反而尽显自洽与连贯。此前一招连城,实际上是刀神畏死所创,后刀神传给了其父亲封尘。而此刻,封敌用的招数却是封尘自创的万象刀法。相传,封尘在年轻之时,极其聪明且富有创新精神,他每日创一招,三十多年下来,竟创出一万招精妙的刀法。封尘每一天几乎所有的时间能在磨炼自己创造的一万多招刀法,之后他渐渐地将招与招融汇起来,最终成就了万象刀法。如果说一招连城是攻招的极端,那么万象刀法则是守招的极端。而封尘凭着万象刀法,终于闻名江湖。后来他被江湖封为北刀王,与南刀王司徒岱齐名。这两位刀王都是刀招丰富至极而闻名,一时之间,江湖上的刀客都热衷于创作之中,短短数年间,无数新的刀招被创造出来。刀客的天下,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追求刀招的花样,之所以能够成为潮流,那是因为世界突然冒出了一种奇怪的生灵,名为刀魂。有人说,刀魂是畏死刀神死了之后,阴灵无法散去而凝聚成的;也有人说刀魂是远古时期某位名刀的主人的灵魂,在那把刀断了之后,刀魂便无所寄托,游走于世。不管传说如何,实际上刀魂是被十位名刀客在嵩山之上决战时发现的。当时,一位刀客以血为祭,竟在竞技场上凝聚出一股阴郁的背景,如同无数游魂在呼啸一般。之后,这十位刀客的决战之中,每每一招新招出炉,竞技场上就显得一片生机勃勃,游魂显得振奋。而一旦某位刀客使出了之前使用过的旧刀招,那么无数游魂便会强力震慑那位使用了老招数的刀客,其精神受损,思维受滞,很容易就被别人抓住可乘之机。 于是,大家发现了刀魂的特性:刀魂对招数是如痴如狂的,品尝到新招就如同品尝到了佳酿一般。而一旦品尝到了试过的旧招数,刀魂便会予以震慑。 当天嵩山对决的消息很快便传遍江湖。不仅在刀客之中,在其他武器的对决中同样可以召唤出类似的背景。只是大家还是习惯地称那玩意为刀魂。 能召唤出刀魂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而都是有一定修为的高手。 也是在刀魂被发现之后,以招数花样著称的万象刀法和迭代刀法才成为了刀中之王。 封敌和瘦和尚对攻着,发现瘦和尚的掌法来来去去只有十三招,但是招招狠辣,而且声势夺人,间中还会插入使用些符咒之类的,让封敌脑袋难受。封敌气力难支,仅是凭借招数上的变化迷惑着对手的眼睛,苦苦支撑着。 倘若再给我几分内力,能够把刀魂召唤出来,那就好了。 封敌当然召唤过自己的刀魂,和江湖传言的散在游魂不同,万象刀魂是一个巨大黑影,有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此前因为使用了重复的招数而受到过万象刀魂攻击的人,眼珠子都会慢慢变红,随着对手的削弱,万象刀魂还能剥夺对方的视力。 但,封敌此刻是无力召唤刀魂的。他只是在苦苦支撑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旁,白狐虚弱地躺倒了。而原本晕厥的司徒月却恢复了几分元气。她一眼就看破了战局。封敌使用万象刀法,但由于自身内力受损,根本无法敌得过瘦和尚刚烈的掌法。司徒月自己也仅仅恢复了几分气力,即使有心帮忙,却也无能为力。除非…… 司徒月咬咬唇,香艳的薄唇很快就渗出丝丝血迹。她左手拇指擦过嘴唇,然后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右手将贴身的腰带一抽,腰带竟化成一把软刀,左手抵着刀刃,嘴里念念有词:以血为引,奉呈吾主。竞技盛宴,饕餮噬食。鉴之品之,迭代刀魂! 苦战中的封敌突然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明明还是大白天,光却似乎被吞噬了;阴风骤起,魂呼魄啸。难道这是刀魂? 瘦和尚心中感到不安,手上的招数使得更加快了。 一掌一刀,却总引起空气鸣啸;雪花不知为何,围绕着两人飞舞起来。刀法万象,严密封尘。万象刀法作为防御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不仅瘦和尚近不了封敌的身,就连飞舞起来的雪花,也从来没有进入过封敌划的圈子里面。 瘦和尚一下子又使出了十三招,等到用下一招的时候,他突然感到额头一阵裂痛,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下来。封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还看到了瘦和尚一撮眉毛变得枯黄。 封敌的脑海中突然映出一个画面,那里有个浑身浴血的老头,他用嘶哑的声音说着:“你已经亲眼看过了,你父亲身前身后都是不同的刀伤,他是死在多名刀客的合围之下。还有,他临死前有几根头发变得枯黄,那恐怕是某种刀魂的作用。能在招数上超越你父亲,那必然是许多个门派车轮上场,合围的结果。你要记住,能够召唤出枯黄毛发的刀魂的人,便是你的仇人!” 你要记住,能够召唤出枯黄毛发的刀魂的人,便是你的仇人…… 这句话在封敌脑海中回荡。与此同时,他手上的动作却如同条件反射般,已经抓住瘦和尚的漏洞,一刀封喉。 瘦和尚就此倒地。封敌则气势汹汹地掉转头,双眼仿佛被仇恨之火点燃了,他的杀气已经锁定了司徒月。 只见司徒月手上的软刀已经掉在地上,她的眼睛也已经疲累地闭上,脸上的面容却显得异常安详满足。 能够召唤出枯黄毛发的刀魂的人,便是你的仇人。 这个女人为了救他而召唤出了枯黄毛发的刀魂。 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女人是他的仇人。 他的仇人,现在正失去意识倒在地上;这个女人,现在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 封敌仰天长啸,多年的仇恨之火没有烧向敌人,却灼烧着封敌自己的内心。接着,他以诡异的步法一口气砍掉了十丈之外的五十一棵红树,随即便一口鲜血喷到雪地上。 小白狐跳到封敌肩上,不断舔弄着封敌的脸,他的唇。 封敌看着这只颇通人性的小白狐,其眼眸之中,竟饱含怜惜。 封敌柔顺地抚摸着小白狐,笑道:“你这只小东西,居然是在哭吗?别糟蹋了你那清秀的容颜,是吧……小秀。” 小白狐昂叫几声,似乎对封敌随意起的名字感到十分满意。而封敌也只有在小秀面前,才能暂时抛却仇恨,展现他那柔顺的笑容。确实带着几分帅气。 封敌抱起小白狐,往山顶扬长而去。 第六章 黑刀白雪 在离开红树林区后,便是白皑皑的一片。再登一个时辰,就看到了一座古老的方正建筑,也就是传说中的圣庙。 封敌从怀中取出最后的干粮充饥,也给小白狐喂了一点肉干。 雪地上脚印非常凌乱,所谓的案发现场早已被破坏殆尽。 封敌先环绕了圣庙一圈,再从后门进入了庙中。小白狐则机敏地跟在封敌身后。 进入庙中大院,却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蹲在地上,细细勘察着。正是白忙。 “你终于来了。”白忙并未抬头,但这话显然是冲躲在后门的封敌说的。 “你在等我?”封敌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这是我特制的补药。”白忙向封敌扔去一颗药丸,道,“你内息紊乱,显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这颗药可以助你快些复原。” 封敌接过药,既不服下,也不扔掉。他斜斜地看着白忙,发现白忙也在斜斜地看着他。 封敌向左边歪歪脖子,白忙便将脖子歪向右边。封敌蹙眉而思,白忙咧嘴而笑。 封敌在疑惑,山腰救白狐时,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却挺身而出,不问缘由地帮助自己。 司徒月当时也偏帮了封敌,但司徒月的偏帮,封敌心中隐然有解;而白忙的偏帮,却总让封敌介怀。 只是,白忙不说,封敌就不会问。 或许,白忙也在想,封敌不问,那就不说吧。 封敌看了看手中的药丸,花生大小,七彩玲珑。大自然中,但凡颜色鲜艳的事物,多有剧毒。白忙的药丸,能超脱大自然的规律吗? 或许白忙这个人,都已经超脱了大自然的规律? 封敌心中有了决断,他把药丸往怀里一收,大声喊道:“看招。” 刀随声动,封敌话音刚落,黑刀已经快到白忙胸前。 封敌主要有两大杀招,其一是万象刀法,其二是连城刀法。连城刀法重在内息与步法,所以封敌的步法几乎到了举世无双的境界。 封敌很快,步法很诡异,而且虽然有事先大吼一声,但本质上他还是在偷袭。 但白忙却并不惊慌,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封敌他快,但白忙更快。但见白衣飘飘,庙中大院便开始有雪花飞扬。 而封敌的黑刀,始终追逐着飘扬的白雪,追逐着白忙,如影随形。 连城步法,重在连贯。封敌他不是在踏步,而是在滑步;不多时,院落薄薄的雪地上已经被划出一道道的折线。 白忙被那把黑刀追逐,却并非单纯疲于奔命。他的步法同样极快,不断绕着大院转圈。同时,飘舞在空气中的白雪被他信手拈来,一片片的雪花最终在他手上变成一团团,然后他将一团团的雪花击落在雪地上。那由白忙内力凝聚的雪团,却像石头那般坚硬,不断阻滞着封敌的步法路线。 最终,雪地上出现十多个雪团,它们错落有致;而封敌划出的折线似乎将这些点串联了起来,连贯而不间断。但实际上,并非线把点连了起来,而是点将线离断了。 封敌停了下来,黑刀回鞘;白忙也一个急刹,白雪渐落。 封敌道:“现在的我,杀不了你。你若想对付我,不必用一颗小药丸。” 他说完,便将怀里的七彩药丸吞服了下去。 原来,刚才的偷袭,竟是为了该不该服用药丸的试探。 白忙笑了笑:“虽然我有很多功效奇特的药丸,但我唯独不想用在你身上。” 封敌皱眉,只看着白忙,等待着后者的陈词。 但白忙却似乎不想在药丸的话题上做过多的解释,他只是在和封敌相对而视。那个孤僻的灰袍青年,此刻正矗立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一如既往。雪应该很冷,刀也应该很冷,但封敌却从来不会避让冰冷的雪,不会放弃手中的刀。 封敌见白忙不说话,便另起话题,问:“之前,在山腰红叶林的时候,你救了我,谢谢。” 白忙:“不客气。毕竟你和我一样,长得都很帅。” 封敌“嗤”了一声,头往边上挪了挪,却没留意到白忙眼角流露的忧戚,虽然只是在那么一瞬之间。 白忙又问:“倒是你,身上内息紊乱,却不是合欢派的毒导致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封敌道:“碰上了几个奇怪的人,是三个和尚。” 白忙似乎来了兴趣,问:“哦?怎么个奇怪法?” 封敌想了想,答:“他们长得像个和尚,但却偏偏说自己是什么‘抓妖大师’,显然是冲着我的小秀来的。” 地上的小狐狸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乖巧地走到封敌脚下,用它那洁白的狐毛蹭着封敌那冰冻的裤脚。 白忙负手而立,道:“没想到你救的小宠物,倒是很会撒娇呀。” 封敌看着地上的小狐狸,嘴角竟弯起了个弧度。背负仇恨之后的十多年来,封敌从未笑过。当他抬起头,脸上又一次变得冰冷与麻木。 封敌继续道:“还有一点,那三个和尚,竟然破了我的一刀连城。” 封敌将战斗时的奇怪感觉说了。也即,在封敌使用高速移动的一刀连城时,刀子划过第一个和尚,没有问题;但划过第二个和尚的时候,却仿佛看到了两个人影;划过第三个和尚的时候,竟然变成了三个人影。 白忙想了想,说:“智者死亡后,这里也曾出现过三个和尚,应该就是对上你的那三个。当时,我没能追上他们,但远远看着他们移动的身形,却看到了一股超乎寻常的协调感。那三个和尚,身形各异,但却似乎心有灵犀,彼此行动互补,合作起来,只会相得益彰。我猜,这三个人或许是三胞胎,否则是绝对不会达到那种效果的。我想,正是因为他们的这个特点,才能对一刀连城造成阻碍。” 封敌没想明白,只得问:“怎么说?” 白忙轻轻叹气,仿若一个老者面对不争气少年时叹息:“你呀,把招数练得那么纯熟,却不曾想这后面的缘由吗?感情你都是凭借直觉行动的。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把一刀连城用得那么到位吧。在你高速移动的时候,你是将敌人看成一个个的点,你的机体会接受敌人的动作信息,甚至只是一个眼神的流动,意识的流动,然后直接反射到动作上,所以你能更快,对方就成了仿佛不会动的点。然而,那三个和尚却心灵相通,能够达到信息共享的地步。第一个和尚看到你并反应,你的身体自然反映判断出他的动作和位置,将他化作了一个点;到了第二个和尚的时候,他身上其实有了第一个和尚与第二个和尚的反应,所以直觉反应的你,就会产生有两个点的错觉。因此,最后就造成了你失败的效果。” 封敌沉默半晌,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他又警惕地看着白忙,道:“你怎么会如此了解连城刀法?” 白忙笑了:“因为我怕被你杀了呀。” 封敌宛然。 他又说道:“还有一个奇怪的,就是那三个和尚,总给我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他们的话语和动作,像是个异族人士,但容貌却分明是本土中人。到最后,被我杀掉的和尚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世界是不会放过你的’。真是不明所以。” 白忙转过身,负手而立,只悠悠道:“异族者的感觉,或许是对的呢?世间难以明白的事情,又何止一件两件。若都耿耿于怀,人生就太忙碌无趣了。” 封敌道:“我并没有耿耿于怀。我的心怀,早已被仇恨充斥,容不下其他。” 白忙不答话,静静地往前踱了几步。 当“仇恨”这两个字被说出口,这片天地便被冷却了。 封敌的心是冷的;但白忙的心,也不曾温热。 第七章 凶杀迷案 打破沉寂的是白忙,似乎他早就学会了挣脱沉寂。 白忙问:“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江湖百晓生,小屯山智者,现在已经死了。” 封敌道:“是的,我正是为此而来。” 白忙笑道:“那在这个离奇现场的你,却竟然不优先关注死者情况,反而先与我墨迹,后身陷自己的仇恨世界,几欲无法自拔。是因为你太过于淡定呢?还是因为智者的死其实并不能引起你的兴趣呢?” 封敌看了看白忙,犹豫了一下道:“我当然关注智者之死,所以刚刚试探了一下你的本领。毕竟,司徒月的阐述当中,你是比较早抵达现场的人之一。以你的本领,杀了智者,或许也是有可能的。” 白忙笑答:“哈哈,你真是太高估我了。我哪能杀得了这般人物,他可是未卜先知的全能的智者。” 确实,智者的一些传说,封敌也是打听过的。事实上,封敌登小屯山,正是为了智者而来。目的一,询问当年事件的真相或细节;目的二,倘若智者参与当年的事件,封敌这一次有可能会和智者敌对。 十多年前,封敌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那天,他父亲和江湖上多位有名的刀客相约嵩山斗刀,争夺一把黑刀。近百名刀客彼此公平相斗,最终由封尘夺得黑刀。当晚封尘在刀柄上刻上了儿子封敌的名字,显得额外的意气风发。然而,第二天,封尘带来的家眷及手下全都离奇死亡,连封尘自己也身中多刀而亡。幸亏老管家带着年幼的封敌逃脱,才使封家不至于绝后。而老管家在那一战,也身负重伤,在救护封敌过程中闯入火海,最终老管家面容被毁,连头发都烧成枯黄,才终于将封敌救出。劫后余生,封敌性情大变,年幼的内心便种下了复仇的种子。他苦苦修行老父亲留下来的秘籍,终于练就一招连城和万象刀法。 之后,老管家悉心教导着封敌,帮他收集当年封尘离奇死亡的讯息,指引着他去复仇。其中一条信息便是,封尘刀法当年已经是天下第一,正面相斗根本没有人能打败他。另外,当年过来争夺黑刀的人也比约定的多。可能有其他人通过别的渠道打听到了黑刀的消息,故而过来暗算争夺。至于打听的渠道,最可能便是这江湖百晓生了。 所以封敌本打算向智者打听当年的事,打听他的仇人;而如果智者也有参与当年父亲之死,那么封敌则可能将智者也一同纳入复仇对象。 只是如今智者已死,也就无所谓复仇了;而他的仇人,估计便是司徒家无疑! 但智者无所不知,又有谁能杀了智者呢?即使是封敌,在打听过那些传说后,也没有自信能杀了智者。无论是明杀还是暗杀,封敌都没有自信。难道传说言过其实了? 那些传得玄乎其玄的说辞,说智者已然成仙,能够未卜先知,敌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来杀智者的人,还没出招,便已经败了。这些话,封敌未曾尽信。但封敌调查过一些事实,三十年来,至少有一百人曾经前来刺杀智者,全都失败了。毕竟智者这样的人,是很遭一部分人忌惮的。那些失败的刺客,囊括黑白两道所有的强者,包括当年刺客之中排名第一的影子刺客,也包括剑谱上排名第一的天问持有者。这些传说级的人物,确确实实地死在了小屯山上。 正当封敌陷入沉思之际,白忙突然道:“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封敌蹙眉,异常?一具无头的老者尸体,尸体的身体依然十分健硕;地上的血字,和司徒月的转述没有差别…… “哎,等等。尸体的头呢?”封敌问道。 “是呀。我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他的头。” “难道……这具尸体,其实不是百晓生的?死的人并非智者。” 封敌的怀疑不无可能。如果说,智者是那么轻易就会死掉的,那这样和传说的出入太大了。如果智者预先找了个替死鬼,自己则藏身暗处,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毕竟,这里恐怕根本没有人知道智者到底是长什么样的吧。 白忙咧嘴一笑,道:“看来我们这批问道者,是最受智者讨厌的呀?否则也不至于弄个假智者死在这里,再把千斤巨石门给关了,简直要把我们永远困在这里呀。另外,这行血字又是啥意思?当世界少了一条线,迭代的尽头终有一个恒定不变的点。真是玄乎其玄。” 如果这不是智者?那么这个老头是谁?又是被谁杀的呢?又或者这就是智者,又是怎样被杀的呢? 白忙再次打断封敌的思考:“咦?你那只宠物狐狸,怎么躲得那么远?” 封敌一愣,果然发现小白狐躲在后门边上,瑟瑟发抖。她在害怕什么?封敌过去抱起小白狐,柔情问道:“小秀,你怎么了?” “噗哈哈!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冷血封敌,竟会说出那么肉麻的问话。” “哼,我可没有鼎鼎的大名。”封敌冲白忙摆了个臭脸。 “那么你刚刚的柔情,真的和你这个人太不搭。难不成这只狐狸是你夫人不成?” 白忙就这么打趣地说了一声。却没想到小白狐在封敌怀里撒娇般蹭了一蹭。 这个举动却又惹得白忙哈哈大笑。 难不成小秀是怕尸体不成?封敌将小白狐藏在怀里后,白狐竟莫名其妙地变得虚弱起来,除了偶尔颤抖一下,竟再也没有丝毫的活动。 封敌也不明所以,只能紧紧地将小白狐抱在怀中。 白忙突然问:“其实我很好奇,智者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如果我能有他的能力,让我身首异处我也愿意。他那句著名的话怎么说来着?” 封敌答:“凡是能用时间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白忙羡慕地说道:“这话,说得当真帅气!” 突然,阴风骤起,魂啸魄泣。雪花飘飞之处,圣庙无光。这场景,宛若刀魂现身,圣地仿佛变成了修罗场。 白忙和封敌都是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相背而站,凝神注视着空气之中,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空中突然回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其音层层叠叠,在圣庙之中来回荡漾: “尊敬的圣者,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我们的世界之中,有个学问叫数学。算式里面有个专题为方程。有这么一道方程x^3-x-1=0,关于它的一种解法称为迭代法。迭代法的原理是将方程转化成x=g(x)的形式,然后令x(k+1)=g(xk)”。令x1等于一个接近方程的解的数,求得x2,再将x2代入求得x3;倘若原方程有解,那么函数g(x)必然存在一个不动点,也即当k迭代至某个值时,xk=xk+1,那时将有xk+1=g(xk)=g(xk+1),也即xk就是方程x=g(x)的解。迭代法理论上切实可行,但实际运用时,我们将原方程转换为x=x^3-1,即得到的迭代方程是g(x)=x^3-1,;根据理论,通过有限次的迭代,应该能找到此方程的不动点。然而,我却始终没有找到这个不动点。迭代法解方程的理论没问题,我将原方程转化成迭代方程的过程是等价的,现在原方程有解但迭代方程却找不到不动点,是为矛盾。” 看样子这是某个人咨询圣者的一个问题。但封敌和白忙却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 白忙笑道:“我虽然不明白题目的意思。但里面提到过循环的迭代,也就是需要时间来解决的问题吧。这种问题,找圣者解决倒是非常对口的。” 封敌噤声不答,仔细听着下文。 这时,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当世界少了一条线,迭代的尽头终有一个恒定不变的点。这便是答案。我能在瞬间之内额外拥有无限长的时间,但是却还是被逮到了迟疑的瞬间。她根本不是来咨询问题的,而是特意过来误导我的。当时,我进入无限时间线,却只顾着印证她陈述的表面,在证实她所说的矛盾之处后,便出现了那片刻的迟疑。我抽象地解释一下那个迟疑的由来,以表达我对自己失误的遗恨。 她是过来告诉了我一个全新理论:如果a问题有解,那么a问题能通过b方法解决。我以往只负责解决问题,很少去提出问题,此前无人问过这类问题,所以所以并不熟悉这类理论。我感到新趣,便完全被她吸引住,细细聆听她的陈述。她说现在有个a问题,b方法解答之后答案是无解,但a问题确实有个解。于是我进入无限时间线,经过无数次的迭代之后,结果确实如此,我便凌乱了。但事过之后,我重新思考认识了这个理论,发现实际上b方法是存在许多子方法的,b1解不出来,b2却可能解得出来。可惜当时刚接触新知识的我,过于纠结于重复演算与证实它的表面逻辑,于是一时蒙蔽。而就在那个迟疑的瞬间,我便遭遇了毒手。 而解决那个方程的子方法是,将开放的迭代变成收敛的迭代。那个方程可以等价成x=根号开三次方(x+1),这个迭代方程是有不动点的,那也正是原方程的解。这个过程是将无限循环的开放迭代,转变成了有限次的收敛迭代。而转换的关键是将原方程的三次方转变成后来的开三次方。也即降次,或称降维。” 声音戛然而止。 雪花平息,阴魂散去,圣庙重见天日。 白忙一脸兴奋:“别告诉我是在做梦?我好像是碰到了什么新奇的怪事了!” 封敌:“你这个人,见鬼了还那么开心。” 白忙:“那是智者的阴魂吧?感觉和召唤刀魂的时候很像呀。” 封敌:“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死老头就真的是智者。杀他的人问了个高深而玄乎的问题,进而抓住了智者迟疑的瞬间……方程?迭代?白忙!你能知道老头子是死在什么兵器下的吗?” 白忙道:“这个容易。脖子上的断口整齐,属利刃;而切缘有甩鞭所留下的痕迹,所以这恐怕是一种软兵刃,譬如说纤细而强硬的钢丝,又或者是一些软剑之类。” 封敌立马想起了司徒月的描述,想起了司徒月曾经祭出的软刀,想起了司徒月绿裙后的血迹。他的背脊竟不自觉地流下冷汗:“凶手恐怕不是那三个土黄衣裳的和尚,而是那个可怕的女人!” 第八章 生存游戏 白忙听完封敌的判断,别过头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他那身白衣竟又显现出与嬉笑气质完全不同的庄重。 白忙道:“你是指司徒月吧。唉,要是智者的灵魂能够再现身一次就好了,我们可以好好地问清楚。” 封敌又犹豫道:“方才当真是智者吗?且不说阴魂的遗言稀奇古怪,连道出那遗言的说话方式也很是奇怪。给人一种邯郸学步,却又四不像的感觉。智者难道不是中土人士?” 不知为何,封敌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司徒月是凶手。他以前没见过灵魂复生,也不知道人死后,是否连说话的方式也都改变了?另外,如果那个女声是司徒月的声音,她又怎么可能懂得那什么方程的知识? 封敌在迷茫,但白忙只笑笑,并不答话。 这时,小白狐倏地探出头,嗷嗷嗷地叫了几声。 封敌默默小白狐的头,说道:“由小秀的表现看来,阴魂似乎不会再现身了。” 白忙转身盯着小白狐,眼神竟十分犀利。 他说:“你这只狐狸似乎十分乖巧,可否让我亲近亲近?” 封敌摸摸小白狐的头,似乎在咨询着白狐的意愿,他说道:“我想小秀还比较怕生。” 白忙笑了笑:“你怕我取了它的灵狐之血不成?” 封敌一愣,答:“当然不会。” 他抱着白狐的双手向前伸了出去,递向正向他走来的白忙。 封敌问:“其实,白兄,你现在究竟几岁了?你的面容看上去还年轻,看上去似乎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你有时嬉皮笑脸如未入世的孩童,有时却又显现出非凡的经验和阅历,有时内心坚韧麻木如铁,有时却动人温婉如水。就好像……” 白忙笑着接下去:“就像戴着无数个面具来回切换?” 封敌也笑笑,笑容有点僵,有点像是白忙脸上的笑颜。 “或许我就是个喜欢装疯卖傻的老妖怪。”白忙伸出手,即将接过小白狐。 突然,封敌内心蓦然产生一股不祥的感觉。 就在白忙要接过白狐的瞬间,一道人影闪出,一个凌空翻身,夺走了被传递中的白狐。 两人定睛一看,抢夺白狐的人竟是杨家老大。只是他原本光鲜的衣服,现在已经变得残破不堪,上面还沾着多片殷红的血迹。 “哈哈哈,灵狐之血,终于要落入我口了!”扬老大持枪而立,扬声大笑。 杨老大话音刚落,两道人影便向他扑去。在杨老大的设想中,灵狐在手将令其他人投鼠忌器,但在封敌和白忙的身法面前,杨老大一切的阴谋设想,都显得太慢了。 白忙切断了杨老大抓持白狐的右手,而封敌则接住了落下来的白狐。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杨老大等了好半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手断了,灵狐没了。 封敌看了看白忙,后者竟没用任何武器,就将杨老大的手切断了,而且切缘还异常整齐。 白忙报以一笑,很潇洒地站回原位,手上和衣服并没有沾上一滴血迹。所谓杀人不见血的境界,大概便是指白忙了。 封敌质问杨老大:“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杨老大脱了衣服,绑压住自己的断臂止血。他再无半分先前的嚣张跋扈,而是唯唯诺诺地应承着:“智者死后,众人确定了千斤巨石门真的已经关上,无法打开,之后这片山林便着魔了!人杀人,你杀我,我杀你,甚至连兄弟之间也能自相残杀。” 杨老大全身都颤抖着,如坠梦魇,他继续说道:“当第一起凶杀发生后,血腥就如同瘟疫一般,传遍整个山林,杀人这种事就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后来,传来了一个讯息,小屯山里藏着一个密室,密室里面藏着一个纸鸢,搭乘它便可以飞离小屯山。但是,纸鸢只能承载两个人的重量,也即是说,我们这一群人之中,只有两个人能活下去。 大家都猜测密室必然在圣庙里,所以纷纷聚集到了圣庙的前门。一路上,厮杀持续不断。片刻之前,圣庙数里外展开了一场大混战,结果,那里的尸体堆成了小山,那里的血汇流成了小河,那里的风吹拂着哀嚎,那里的雪飘零着杀戮。而我的其他弟兄,都已经被杀死了。 我亲眼看到七刀盟的钱夕夕在服用令狐的血肉后,功力有所长进;而全真派则抢走了另外一只令狐。我逃脱出来,便甩掉还在厮杀的其他人,慌不择路的奔逃中,却想不到第一个赶到了圣庙。然后,我一进来便看到了你们,看到了这只活蹦乱跳的令狐。如今我势单力薄,不想方设法增补功力的话,必然斗不过其他门派的了。所以我才打那只臭狐狸的主意……” “嗤”的一声,刚听完“臭狐狸”这三个字,封敌便一刀割了杨老大的脖子。 “她叫小秀,不许乱叫,玷污了她。”封敌冷冷地说道。 白忙吸了口凉气:“啧啧啧,你的喜怒无常可不比我差劲呀。” 封敌道:“我从以前开始就从来没有珍惜过自己的生命,更加不会珍惜别人的。” 白忙:“哦?看样子,这只小狐狸……噢不不不,这位小秀白狐,当真娇贵呀。” 封敌道:“走吧,出去看看这场生存游戏。我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白忙无奈地摆摆头,道:“其实,我比较喜欢凑热闹,却不喜欢凑尸堆。” 两人缓步走出庙门,一群人便已经堵在了门口。人群分成了许多小群,三三两两,错落有致,彼此警惕,却又共同合围了圣庙。 人群之中的钱夕夕站了出来,高声大喊:“大家听着,那位手拿黑刀的男子,前一阵子杀害了江湖上许多刀客,是武林的公敌,大家应当除之而后快。谁杀了他,黑刀和灵狐就归谁!谁要是帮他,便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 于是乎,封敌一参与这场游戏,便已经身处最严峻的位置。 第九章 爱恨情仇 封敌把小狐狸放到一旁,举刀向天,双眼平视前方,又似在眺望远方。 封敌问白忙:“你要站哪边?或者置身事外?” 白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白净的衣服,笑答:“这是生存游戏,哪有人能置身事外。所以,我当然选择不会弄坏自己衣服的那一边了。七刀盟交给你了,其他人交给我。” 封敌“嗯”了一声,身子稍微偏转,调整着出招的路径。 他们的敌人,除了七刀盟的六个人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势力,约莫二十多人。白忙选择一人对战二十多人,大有睥睨天下之气势。那二十多人全都经历过了丛林血战,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是红色的,身上和兵器上都沾了不少血。白忙长啸一声,身化长鹰,宛如扑入鸡群。哀嚎声起,白忙始终如游龙一般,应对自如。 另一方面,封敌的杀气逐渐凝聚,锁定了七刀盟诸位。赵大峰、钱夕夕、孙磊、李鑫、周妙、吴永,这六个人显然也经过了连番战斗,虽然说他们都没有负伤,但精神力和体力都有所损耗。刚刚叫嚣着的钱夕夕心虚起来,隐约躲藏在赵大峰的身后。 “封敌,封敌!”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呼唤,那是女子和悦美妙的声音。就好像碰上了阔别重逢的丈夫,声音里饱含着惊喜与快乐。 来人正是司徒月。她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不一会便窜到了封敌跟前。她双眼含情,笑靥如花,全身心都投向了封敌身上。却连看都不看七刀盟一眼。 吴永突然厉声道:“司徒姑娘,你现在是想帮敌人灭了七刀盟吗?你这样做对得住前辈们的情谊吗?对得住七家结盟时的誓约吗?” 司徒月转过头,表情转回冰冷,问:“你们想要杀他?” 赵大峰:“他手执魔刀,身负邪法,人人得而诛之。况且,他很可能就是这十年间暗杀多位刀客的凶手,岂能放过!” 司徒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用七刀盟来唬我,父亲被袭,身中剧毒,说不准便是你们哪一家所为!” 周妙劝道:“月儿,我们家中长辈都中了毒,那恐怕是江南毒医所为,你又何必多心,怀疑自家人呢?” 司徒月讥笑道:“哈,当真可笑。你们若是那么彼此信任,一路上又何必彼此提防。我们把事情挑明吧,我调查过,家父中毒的情形和江南毒医系列的细节不尽相同,只怕是有人要杀害家父而嫁祸毒医罢了。那日,七家聚首后,家父身体就出现不适,当晚神秘黑衣人来袭,险些丧命。你让我如何信任你们!” 就在司徒月和七刀盟争执之间,白忙已经解决了一半敌人。只见白衣一飘,白忙站到了封敌这一边,他的敌人满心彷徨,竟不敢追。 而这时候的封敌,则一直陷于思想的强烈斗争当中。他的脑海之中,一会冒出了司徒月奋身救护自己的情形,一会又冒出老管家阴沉的叮咛;似乎司徒月在他的左耳轻声呼唤“封敌”,但同时老管家在他右耳低喝“你要记住,能够召唤枯黄毛发刀魂的人就是你的仇人”! “够了!”封敌突然大吼,并一刀将庙门的狮子石像砍得粉碎,“司徒月,你是我的仇人!” 司徒月,你是我的仇人!你是我的仇人! 司徒月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只剩下封敌的这句话在反复回荡。 “封……封敌,你在说什么傻话?” 封敌喝道:“我的话千真万确,如果是江南刀王,暗算了我父亲也是有可能的。另外,你也别再假惺惺的,你杀了智者,为的就是掩盖真相吧。连方程式这种知识你都能有所涉猎,你可真是多才多艺的奇女子。” 司徒月:“方程?那是什么?另外,我没杀智者。当时肯定那三个什么抓妖大师下的手。” 封敌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只是这笑容又像是在哭泣。 他举起了刀,说道:“今天我已经说了足够多的话了,比我以往说的都多。接下来,我们让手上的刀说话吧,你的软刀也可以亮出来了。” 钱夕夕一直观察着场上气氛,这时他大喝道:“司徒月!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我们的长辈必然是被这小子暗算的,就和其他刀客一样。另外,你父亲的毒,用上灵狐之血和钱家秘制的解药,必定能解。只要我能活着离开!你现在还要为一个杀父仇人而枉顾自己父亲的性命吗?” 司徒月一个激灵,她再看着封敌,后者的眼眸里只余仇恨之火。 “结阵,递推阵法!”司徒月一声娇喝,七刀盟七人都迅速响应,站到了相应的位置。 “迭代刀魂,现!”司徒月咬破手指,再次将刀魂召唤出来,此刻她的状态回复巅峰,不用口诀也能将刀魂召唤出来。 “焚我身心,奉于黑暗。万象刀魂,封敌封尘。” 封敌也将万象刀魂召唤出来。一时之间,场上阴风狂骤,日月无光。遍地尸骸,魂悲魄泣,圣庙之外,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修罗场。在雪花飞舞的外围,隐隐可见两团云雾状形体,时聚时散。一个红眼嗜血,一个黄发阴森。 刀魂在场的情形下,一旦使出了用过的刀招,精神就会受到打击,思维会迟滞,在那个瞬间便会露出破绽。而两个刀魂在场的情况下,品评会变得更加严苛,以往相近而不相同的招数,此刻也会被判定重复。另外,精神打击的力道也是双重的。这种情况下的比拼,将彻底变成招数花样的比拼了。 白忙看着对峙中的两大刀魂,脸上的神情难以捉摸。白忙再次冲向他的敌人,动作更加轻快,招数更加离奇诡秘。他双掌如刀,所到之处,对手应声而倒。等他用更快的速度,更利落的手法收拾掉他全部敌人后,他挑了个干净的尸体,坐了下来,静静地欣赏着封敌和七刀盟的对决。 而刚刚白忙战斗的雪地上,留下的不是一个个的脚印,而是留下了一条条的折线,它们组成了一个漂亮规整的图形。仿佛是来自远古的咒符。 第十章 狐妖现身 封敌和七刀盟的战斗已经开始。封敌已经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压力。 眼下,封敌正用万象刀法和七刀盟周旋,在刀魂镇场的情况下,用刀招丰富的万象刀法自然能立于不败之地。然而七刀盟的递推阵法非常奇特,赵大峰使出了第一招;钱夕夕使出了第二招;而孙磊则将赵大峰和钱夕夕的招数融会贯通,变化出第三招和第四招;而李鑫则将钱夕夕和孙磊的招数叠加融会,使出了五六七招;周妙则将孙磊和李鑫的招数糅合,使出了八到十二招……如此下去,招数竟似无穷无尽。万象刀法虽然刀法万象,但毕竟招数有穷,而递推阵法的招数,竟似无穷无尽。 封敌也想用一刀连城,突袭敌人。但加入司徒月之后,这七个人的站位非常微妙,封敌总是无法将七个点一笔连成。如果没办法一击突破七个人,一招连城也就没有意义了。 封敌的吃力,是理所当然的。 递推阵法,当初就是为了克制封尘而研发出来的。凭借高深难测的站位克制了一招连城,再凭借无穷递推的招数克制刀法万象。 封敌已经陷入了必输的死局。 这场精彩的持久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还有一个小东西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其中,那就是白狐小秀。而且小秀还做出了非人的动作。噢不,应该说是非狐的动作。 只见小秀目不转睛地盯着七刀盟的阵势,一边用她的爪子在雪地上画着。雪地上从左往右,从上到下,画了许多的图案,每个图案都是用来计数的笔画。先是两个1,再是2,之后是3,然后5,8,13,21,……小秀双耳机灵地舞动着,显得十分的神采奕奕。她隐隐还觉得有些头疼,但规律之美,显然已经让她忘却了一切。 战斗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若非战场激起了巨大的雪花,大家必然可以看到那一轮明亮的月亮。 刀魂对双方都还没有什么影响,毕竟双方都是个中高手,不会犯低级错误,不小心使用了相同招数。封敌现在已经使用了两千余招,接近他所有招式的四分之一了,而七刀盟的诸位却仍然游刃有余。这样看来,不用等到天亮,封敌就会输了。 一旁的白忙只是坐在尸堆上看着,两不相帮。或许他也没办法插上手。他一身白衣,依旧一尘不染,更不用说血污;天寒地冻,尸体也没有腐臭的味道;所以白忙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坐姿。 封敌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他突然后撤一步,指刀向天,露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气概。 白忙评述道:“终于要用一刀连城了吗?但是这七个人的站位过于奇特,即使是我,也想不出怎么把他们连起来呀。啊,难道他是要那样做?” 此时,刚好由司徒月出招,她站到了阵法的最前端。只见封敌鬼魅的身影直接越过了司徒月,冲向了后面的钱夕夕,刀过留痕;之后是七刀盟的其他人。原来,封敌下定的决心是,既然无法同时锁定七个人,那就锁定六个人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须臾之间,七刀盟除了司徒月之外,其他人的脖子上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与此同时,司徒月的软刀甩向正收招的封敌。封敌的黑刀和右臂掉到了雪地上。黑刀落地的声音刚响起,那六个人脖子上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向封敌。封敌成了浴血的魔鬼,但却是个失去了战斗力的修罗。 封敌口中含血,牙龈满是鲜红,他咧嘴笑道:“我欠你一条命,现在是时候还你了。” “不,不不!”司徒月看着浑身是血的封敌,再看着这漫山遍野的死人,突然尖声大喊,变得歇斯底里。然后蹲在雪地上,无助地哭泣着。 这时,气息未绝的钱夕夕突然坐了起来,他掏出怀中的金钱钉(暗器),向封敌的后脑勺掷去,极有准头。“我死,也要拉你下地狱。” “嗷嗷嗷……”小白狐突然跃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挡到封敌身后。金钱钉击中白狐身体,撞到封敌身上。 封敌醒觉,抱着怀中的白狐,口中低声唤着“小秀”。 白忙则身随心动,给钱夕夕补了一刀,准确来说是补了一手刀。 封敌左手抱着白狐,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柔声道:“傻东西,你何必陪我一起死呢?真是傻东西,傻小秀。你真傻……” 说到最后,封敌已经哽咽无声。 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静了。夜已悄然黑,这片山林,恐怕就只剩下那么几个活人。静寂,可怕的静寂,因为所有的人都能在这片静寂之中听到死者的悲鸣。月光终于开始柔和地照耀着雪地,抚慰着所有人的内心,一如母亲,抚慰着犯错的孩童。 封敌左手抱着小秀,右臂依然流血不止。白狐已经合眼,躺在封敌怀中显得分外安详。月光抚摸着封敌,让他觉得分外舒服;光影之下,他甚至看到了幻影: 一个影子从白狐身上弹射而出,紧接着,雪地上便多出了一个女子。她身着狐皮毛衣,却光着脚丫子,那妩媚曼妙的身姿在月下向封敌靠近;之后她褪去自己的外衣,温柔地捆扎着封敌的右臂。 “原来是你呀。”封敌意识蒙眬,口中呓语,“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子轻轻抱起封敌,朱唇微启,柔声答道:“我叫小秀呀,主人。” 封敌已经睡着。他正在感谢上苍,临死前能让他再次看到梦中的女子,上天总算对他不薄。他躺在女子温柔的怀里,觉得分外舒坦和放松,即使再也醒不来,他也愿意。 司徒月不再哭泣了,她怔怔地坐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地依然白里透红,尸骸依然漫山遍野,月光仍然不合群地柔和,只是封敌不见了。连同封敌的黑刀和断臂,都不见了。 白忙已经从密室里取出了纸鸢,那确实是一个飞行器,可承载两人。他帮司徒月上了纸鸢,自己则坐在驾驶和控制纸鸢的位置。 不多时,洁白的纸鸢便飞出小屯山西的悬崖,飞离那片死寂的山林。 夜,更深了,更黑了,更冷了。 第十一章 黑影幢幢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月,遮蔽于乌云之后,这样的晚上已经接连几个了。但那道狭长的峡谷,却不是每个晚上都如此热闹。 夜风拂过,一犬三人正在峡谷中徘徊。主要是那只狗在徘徊,在一块土地上来回走动,不时嗅着地面。地面泥土松动,最近显然被动过。 “我们让旺财追踪的是一个活人,怎么它现在却嗅着地下?” 说话的是一个怯懦的男子,而旺财显然是那只狗的名字。 还是小秀的名字好听,躲在暗处偷听的某人一脸鄙夷,风拂过他的发梢,他的衣袖。 “我们追了他已经七天七夜,难不成他跑到这个地方把自己埋了?”说话的是一名女子,声音干脆,装束干练。 “我看,我们还是撤吧。总觉得这个地方鬼气森森的。”怯懦男子道,“听说那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说不准他真的是来自地狱的魔鬼,现在回到这鬼地方安家呢?” “够了!难道我们杀人的时候就眨过眼吗?”最后打断话题的是一个拿着火把的男子,他是位身材高大的壮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旺财盯着这块地,那么我们就挖吧!” 壮汉话音刚落,旺财便率先用爪子在地上挖了起来。 过不多时,三人便在地里挖出了什么东西。旺财一口将它叼了出来,却是一条血肉模糊的断臂。空气中突然弥漫起血腥的味道,为什么这里有一条断臂?壮汉隐隐觉得不妥。 “旺”的一声,旺财突然冲着黑乎乎的前路吼叫。紧接着便是一阵凌厉的风声,黑暗中飞来什么东西,旺财应声而倒。 “不好!有埋伏!”壮汉将火把扔向前面的黑影之中,火光照亮前路,他们看到了四五个蒙面人。 双方很快便斗在了一块。 这是一道峡谷,两边都是高山,而这两帮彼此不明身份的人,便在这峡谷下厮杀。他们都相信,两强相遇,狭路相逢,唯勇者胜出。但是,胜者注定不会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因为身处黑暗的魔头,已经露出胜利的微笑。 十天前,小屯山下,雪花漫天。 这是城外的一座破庙,庙外阴冷潮湿,庙内却洋溢着别样的温暖。 封敌卧在草席之上,身上盖着干草织就的被子。旁边生着一团火,烧得很旺。 封敌下意识地想要抓住自己的刀,那把伴随了他半生的黑刀。但他失败了。并非他找不到自己的刀,而是他可悲地发现找不到一贯握刀的手。他闭上了眼睛,身上没有一丝动弹的气力;即使有,他也不愿意动,像任何一个自暴自弃的废人。没有了执刀的手,便如同仇恨的火焰失去了呼吸的空气。 “嗷嗷”。 封敌听到了叫声,想必是白狐小秀,这种时候也只有小秀还会在陪着他。 我叫小秀呀,主人。 封敌脑海深处突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他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小白狐。小白狐嘴里叼着一块肉,凑到了封敌的嘴边。 “哈哈,小秀呀,你这样嘴对嘴地喂我,我可是会害羞的。” 封敌嚼动着熟肉,觉得滋味还不错。也只有在白狐面前,封敌才会抛却仇恨,多了几分玩世不恭。封敌自嘲地笑笑,自己倒有点受到白忙的影响了。他脑海中闪过白忙白衣飘飘的身影,也不知道那小子顺利下山了没?还有那司徒月…… 白狐的舔弄,打断了封敌的沉思。 “小秀呀,你这肉是哪来的?总不会是你自己烤的吧?”封敌笑问道。 小白狐一跃,到了后面的供台上。这是座山神庙,神像是一个道骨仙风的老者,衣裳倒和小屯山上的无头死者有点像。难道这是智者的庙? 重点是,神像前,供台上,摆放着许多的供品。各式的水果,点心,还有一只鸡。白狐刚刚给封敌吃的,便是那鸡肉。而小白狐此刻正在啃咬着其他贡品,每样尝一口,时而秀眉微蹙,时而喜极而蹦。 “你个小东西,倒是吃得心安理得,完全不理我这个病人了呐。” 小白狐闻言,跳到封敌身旁。一步一步,居高临下地冲平躺着的封敌靠近。然后,小白狐蹭上了封敌的脸,撒起娇来。 封敌睡睡醒醒。他的右臂不知被谁包扎得漂亮,血也早就止住了。无奈先前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不堪,肚子也早已饥肠辘辘,所以,短短的一个白天,庙里的贡品就被吃得差不多了。 吃饱就睡,这是猪一般的生活,也是伤者的特权。封敌左手抱着小秀,已沉沉睡去。 夜幕降临,月东升。山神庙中,柴火燃。 封敌觉得有点冷,有点渴,梦中呓语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睛,视野有点迷蒙。明明觉得很冷,但身体却好像很烫。 “主人,你醒来啦?你看,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吃的,还有好多药。” 封敌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却见一容颜秀美的女子,乌发明眸,身姿曼妙,穿狐皮大衣,却打着赤脚。 我是小秀呀,主人。 封敌脑海中又一次闪过这句话,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怀中的白狐,她正睡得安详。 狐衣女子端起一碗药汤,跪在封敌身旁。 封敌很想问“你是谁?”但他却又不敢问,他生怕这是一个梦,自己一旦问出这一句,这个梦就会醒来。 封敌看到女子应该是想喂他吃药,但见药碗里冒着热气,碗里却没有一根汤勺。 正当封敌伸手要取药碗的时候,狐衣女子却自己喝了那碗药汤。 还没等封敌反应过来,女子的脸凑向了他的脸,女子的唇凑近了他的唇。 入口的先是两片柔润的薄唇,然后温热的药液涌流而进。封敌不自觉地微微张嘴,将那苦涩而甘甜的药液吞入肚子。一口又一口,动作显得生涩而僵硬。 “主人果然是会害羞的。”狐衣女子微微一笑,顾盼倾城。 封敌喝完药,觉得世界变得温暖了些许,身体变得舒坦,然后便睡着了。 翌日,封敌和小白狐戏耍,吃着供台上补充了的供品。等到晚上,狐衣女子又出现了,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封敌。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 这夜,封敌喝完药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芳名可是小秀?” 狐衣女子听到问话,却是突然趴到封敌身上,轻轻“嘘”声,便盯向了大门。 庙门之外,似乎有几道黑色的影子,酝酿着杀气! 第十二章 魅惑狐影 五个蒙面人踢破庙门,闯入其中。 庙中生有火堆,却没有人。庙顶有个破洞。蒙面人施展轻功,跃上庙顶,远远地看到了在黑暗中奔逃的人影。 “追!”一声令下,蒙面人也化作黑影,追了过去。 月夜之下,狐衣女子背着包袱,抱着封敌,狂奔着。速度极快,即使身体痊愈,封敌也没有自信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仍能跑这么快。 “我的名字就是小秀呀,你给我起的名字。我很喜欢。”狐衣女子答道。她一边飞奔,一边说话,显得游刃有余。 “你是这只小狐狸?”封敌看了一下怀中的小白狐,后者正安详地睡着。 “是的,主人。”小秀笑答。 封敌问:“所以,你是传说中的狐妖吗?还有,为什么你只在晚上出来?” 小秀答道:“狐妖是啥?我就是小狐狸呀,小白狐就是我。我应该算是小白狐的……灵魂,白天呆在那小东西的身体里面,可不自在了。好像等到有月亮的时候,我就能出来。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反正我能这样出来,也还是你在小屯山上救了我之后的事。” 封敌疑惑地问:“狐狸的灵魂是人形的?” “每个生灵的灵魂都不一样。许多生物,包括许多人的灵魂都是一团没有形状的游魂。而少数人的灵魂可以凝聚成特定的形状。事实上,我也能看到主人,你的灵魂的形状呀。”小秀抿嘴一笑,“主人的灵魂却不是一个人。” “这样吗?我的灵魂难道会是只狐狸吗?哈哈哈,也不知道我的灵魂能不能也离开我的身体?”封敌陷入思考,同时印证着以往听到的刀魂的传说。之前听说的刀魂都是游魂野鬼的状态,但实际上自己的刀魂却是凝聚成一个红眼的生灵。 “主人也会有离开身体这样的想法吗?主人,你好像稍微变了点,现在的主人变得很温暖!”小秀突然停了下来,“虽然以前的主人也很温暖。但这是不同的暖!我很喜欢。” “……”封敌秒变面瘫脸,但故作深沉的姿态中却又带着青涩的傲气。 封敌见小秀停了下来,便从小秀温暖柔软的怀抱中下来,左右打量起这里的环境来。 “主人,其实你不必从我怀抱里下来的,抱着你,我一辈子都不会累。”小秀怀里少了个温暖的重量,心中立马缅怀起来。 封敌扭过头,似乎并不愿理会这个话题。他看了看四周的围墙,还有围墙之后的树木。 这里是一个院子,四四方方,像其他因古老而荒废的院子一样。 墙外的树木是绿色的,墙内的荒草是绿色的,就连围墙本身也是绿色的。墙布满绿苔,想必十分湿滑,不易攀爬,但刚刚小秀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攀爬。她一跃而过。 荒草包围着一口井,同样古旧。微风拂过,古井立马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魅力。 封敌抱着白狐,走到了井旁边,向下探望。井水静谧,映出天上的明月,也映出封敌单薄的身影。月半满,却异乎寻常地明亮,让这个黑夜不太冷,让这个夜风不太冷。 小秀见封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便道:“主人,我先侦查一下追我们的黑衣人的情况,主人稍候。” 小秀越过围墙,跃上墙后高高的树木上,很快就消失在夜空中,只留下狐衣飘飘的影子。此刻,封敌凝视着离去的方向,恰巧对着那弯明月,不由看得有些呆了。这种场景,如梦如幻,如仙如幻,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风摇树动,小秀离去已经好一会了。封敌继续回到井边,发呆。 井是淳朴的,水是静谧的,封敌的心,也渐渐变得淳朴而静谧。 他其实并没有在思考什么问题,生活有些时候并不需要思考,只需要你静下来好好发呆。 发呆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很容易想到平常不太容易想到的事情,譬如封敌想起了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的故事。 传说,世间的某个地方,存在着一口能映照人心的井,它能照出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能回答你最想知道的问题。 想到这,封敌不自觉地向井底看去。不知何时,井底竟然变得一片漆黑,原本倒映的明月,已经不见了。 浓浓的黑暗,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我这满腔仇恨,不久是这深不见底的井吗?就算黑暗中有这么一轮明月,但那也只是虚幻。但她真的是我的仇人吗?”封敌在想司徒月的问题,他在迷茫,他以前从不会迷茫。 “古井呀古井,你能告诉我当年父亲死亡的真相吗?”封敌喃喃自语着。 事实上,老管家一早就告诉过他真相了。那个能召唤枯黄毛发刀魂的人,便是他的杀父仇人。而司徒月能召唤这种刀魂,考虑到年龄问题,杀父仇人恐怕就是司徒月的父亲了。 但封敌内心有那么一丝不真切的期望,期望哪里出错了,尽管这个期望如同这轮弯月那般不真切。 黑暗的井底突然幻化出一副画面,一个蒙面人在举着刀,从后面刺杀了另一个人。画面缓缓转动,封敌看到了被刺之人的脸庞,那张脸和父亲的印象重叠。父亲是被人偷袭的! “这就是封尘被刺的瞬间。”封敌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就好像枯井在和他说话,但这沧桑的声音却又像是小屯山圣庙之中智者灵魂的声音。 “嗷”的一声响起,却是原本昏迷的白狐醒转过来。 封敌一个激灵,他再次晃了晃神,看向井底。哪里还有什么画面?哪里还有什么声音?只有水中的几个倒影,弯月,封敌,怀中的白狐。 白狐的声音将封敌从黑暗之中给拉了回来,那个孤苦的青年,从此多了些柔和。 “小秀呀,你怎么说睡就睡,说醒就醒呢?”封敌轻柔地抚摸着白狐的毛发,白狐乖巧地躺在封敌怀中,蹭着封敌的衣襟。 但是,小秀呢?封敌问的是狐女小秀。她出去探查之后,竟再也没有回来?封敌心中担心,但此刻他伤势未愈,根本跳不出这堵围墙。 封敌依靠着古井,脸上写满了焦急。月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云的后面;夜似乎也已经过了一大半。但小秀姑娘迟迟未归,封敌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他看了看自己右边的袖子,不远处的包袱中缠着他的断臂,是狐女抱着封敌奔逃的时候带着的,但断了的手臂已经不可能再接回来了。包袱中还有那把黑刀,封敌走了过去,用不太习惯的左手握起了黑刀。 熟悉的冰凉之感。封敌内心感到一阵舒畅。 封敌打算出去寻找狐女小秀,他的决定已经写在了他那焦急的脸上。 但此时,白狐跳了下来,在地上来回跳跃着,摆弄着各种姿势。 封敌看着地上的白狐,内心迷惑,不明所以。 只见白狐以双后肢着地,前肢举起来,像一个人那样站着。然后,蹒跚而行,却同时搔首弄姿,姿态竟有几分熟悉的柔美与魅惑。明明只是一只小动物,但封敌却觉得眼前的白狐明眸皓齿,顾盼倾城。 封敌猛然想起,小秀说过,她就是小白狐的灵魂。莫不是,此刻小秀又回到了白狐的身体之中了? “你是……小秀?”封敌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很可笑,白狐的名字本来就是小秀呀。 但原本站姿有几分滑稽的白狐,却立马欢呼雀跃起来。它四肢并用,扑向封敌的怀中。 而封敌原本焦急的神色也瞬间消失了,他相信小秀的话,也相信白狐小秀站姿的魅力。 这一人一狐,彼此对视一眼,都流露出了心安与满足。 夜深了,风停了,碧草绿树睡着了。 而封敌与小秀,也依偎而眠。 两个原本孤独的生灵,从此相信自己不会再孤独。 第十三章 连城之约 寒风、大雪、独行客。这就是封敌以往的冬天。 现在,封敌失去了一只手,却似乎走出了冬天。 风是微醺的,雪是纯白的,身旁还有一只小白狐。 封敌醒来时,小白狐也已经醒了,后者正在懒洋洋地晒着阳光。封敌看到身旁多了几个小馒头,足以充饥。想必夜间狐女小秀也曾经出现过,帮他去哪儿弄了些糕点,一如当时在破庙之时。 封敌拿起馒头,津津有味地吃着,而白狐则在一旁散漫地走着。阳光白雪,刀客白狐,日出东方,让这个画面多了许多温情。倘若时间能够定格,那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吧。 然而,白狐却没有静下来的意思。她叼着一张白纸,走到了封敌身旁。 封敌取来一看,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段话,从口吻看来,竟是小秀所书。 封敌诧异道:“小秀呀,你竟然识字?” 白狐仿佛羞红了脸,用前爪在地上画了几个符号:“刚初学了一些。” 初学了一些?封敌看了看信纸,言语通畅,文字成理,完全不像初学者所能写就的。除了……嗯,那不堪入目的字迹就算了吧。 封敌一边惊诧于小秀的聪敏,一边读着上面的内容: 主人主人,小秀有话报告。不过既然主人睡得如此安详可爱,小秀就只好秀一秀初学的汉子了,写得那么秀气,也不需要主人多作夸奖。眼下,附近有许多想找主人麻烦的人,他们大都和小屯上上死掉的人相关,其中有几个有些棘手。昨夜,闯入庙中的蒙面人是王家的人。后来,小秀曾折返与他们动手,但无奈狐女之身,诸多约束。在斗到一般的时候,小秀的狐女之身便被吸回到白狐肉身之中。另外,除了蒙面的王家,还有合欢派和阴阳剑派的一些人。小秀昨夜曾用了些调虎离山的小计,将这两伙人引到了北边。小秀如此聪明能干,还望主人奖励。 封敌读罢,竟有些忍俊不禁,这个调皮的小白狐哟。 封敌摸了摸小秀的狐毛,就当做是给了奖励了。现在,既然棘手的敌人被小秀引到了北边,封敌自然不能再多作耽搁,及早往南边赶路才是。虽然狐女的实力似乎深不可测,但存在着很明显的不稳定性;而封敌目前实力尽失,若是对上了敌人,自己遇难事小,若连累了白狐,封敌就百死而难辞其咎了。 封敌带上包袱,翻过院墙,离开了古井;而白狐紧随其后。 往南房走了数里,便遇到了一辆马车。马车停在林间小道,车夫皮肤黝黑,身着布衣,双手掌指处可见厚厚的老茧,此刻他正百无聊赖,躺在车上晒太阳。 封敌并不多做犹豫,他重伤之身,不宜多耗体力,便坐上了马车,领着小秀进入了车厢内。 “车夫。”封敌拿出一枚银子,扔给了车夫,说道,“向南方全速前进吧。” “好咧。”车夫遇上一大锭银子的惊喜,欢声应和着。 马车向南疾驰,整整一天都在赶路,除了几次车夫停下来休息,喝水、方便、吃饭等外,也没出现过什么异常的情况。 晚上,封敌找了间客栈住下。他住在二楼,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楼下停着的那辆马车和车夫。月亮又升了起来,半满而明亮,显得有几分不真切。封敌盘膝而坐,调息着自己的内息。 从仇恨的泥淖当中活出来的封敌,深知一个失去挣扎能力的人,在泥淖中会是多么的绝望。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早日康复。他也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将不熟练的左手练得比以前右手更好,更好。他还需要更多的训练,更多。 白狐在一旁无所事事,看着静静打坐的封敌,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然后,封敌亲眼见证了狐女小秀的出场。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小秀从狐狸的躯体中走出来,但更加像是凭空出现。 只见那个身着狐皮毛衣,却光着脚丫子的女子,正扭动着妩媚曼妙的身姿,迎着月光,一步步向封敌靠近;她的那声“主人”,酥酥软软,竟差点让练功的封敌走火入魔。 封敌连忙停下修炼,他当然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小秀不禁笑了笑,主人果然超可爱的。封敌脸上微红,手脚都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只好扭头开着窗外。 此时,天边突然划过一道烟花,银光绽放着专属的美丽瞬间。 “好漂亮。”小秀靠向封敌,道,“主人……” 封敌:“叫我封敌吧。” 小秀:“是,封敌,主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封敌:“怎么了?” 小秀:“我想和主人一起看一场盛大的烟花。可以吗?主人。” 封敌:“好呀。既然我叫你小秀,你就叫我小敌吧。” 小秀:“啊!真的吗?小敌主人,你真的愿意陪我去看烟花吗?我真是太高兴了!” 小秀欢呼的样子,活像一只吃完猫粮后的小猫。 “那等我们逃离这伙人的追杀后,便一起去看烟花呀!”小秀突然凑到封敌耳边道,“实际上,之前对主人图谋不轨的那群人,现在可能又要追上来了。若是小敌主人你的身体痊愈,本不必害怕他们。但现在主人重伤未愈,而小秀的力量也很不稳定,因此不宜力敌。所以……” 小秀后面将声音压得极低,连封敌都差点听不见了。 但见封敌脸上阴晴不定,赞赏之余又隐隐藏着一丝担忧。 半晌沉默。封敌突然握住小秀的手,道:“小秀,别离开我。” 苦难往往化作坚韧的磨刀石,温柔却是情感的决堤口。封敌破天荒地展露了自己脆弱的一面,不仅小秀看得目瞪口呆,连封敌自己都难以置信。 小秀努力使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她那温暖如玉的小手也轻轻握住了封敌的手:“小敌主人,经过计算,这是重伤状态下的主人存活率最高的办法。换言之,这也是小秀最可能永远不离开主人的办法。” 封敌默默地点点头,回复了一贯的冷酷:“小秀,他们是冲我来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你陷入他们的追杀之中。” 狐女小秀的秀眉微蹙,心道,他们其实还不一定都是冲你来的。 但小秀压下疑虑,只是像孩子般冲封敌撒娇道:“小敌主人,小秀最喜欢主人的一刀连城了,无论看多少次,都看不厌。当主人指刀向天,一口气解决了围攻的好多个人之后,你就成为了小秀心中的大英雄了。现在,我们的这个计划,不就像是一刀连城吗?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主人一个人使用的,而是由我和主人一起完成这庞大的一刀连城。呀!光是想想,小秀我都快幸福得睡不着觉了。” 封敌抵御不住小秀天真烂漫的笑脸,只好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呀。” 小秀答道:“小秀比现在的主人要厉害吧。所以,倒是小敌主人,你一定要小心,我们约好了,等完成这次连城计划后,我们便在那一线天汇合,看一场浩浩荡荡的烟花!” 封敌听罢,突然站了起来,左手举着黑刀,指向窗外明月,朗声道:“封敌一言,驷马难追。这场烟花,便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连城之约!” 小秀一乐,却起来卸下了封敌的刀,用她纤细柔软的小指,勾住了封敌左手小指,再用温婉动听的声音唱和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改变!” 第十四章 驱虎逐狼 翌日,山路崎岖难行,天气阴晴不定。马车厢内,封敌背负黑刀,怀抱白狐,爱怜地抚摸着。小狐狸则时而接受爱抚,时而在车厢内蹦蹦跳跳,她的活跃劲头完胜封敌。 行至一山村茶店,封敌请求歇息,让车夫去打碗水。 车夫应声而动,不多时,他便带着一壶水回来。 “客官,请喝水。”车夫打开帘门,呈递水壶。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把黑刀。 “说吧。你们是谁,为何跟踪我?”封敌冷冷问道,刀刃抵住了车夫的咽喉。 从一开始,这个车夫出现在一个荒芜人烟的山林道路上候着,这个出场便引起了封敌的注意。但封敌谋定而后动,一时也并不深究原因。直到昨夜,烟花燃起,封敌便知道这是车夫给他同伙的信号。小秀曾说,那群纠缠不清的追兵还在后方跟着,恐怕沿途也被这个车夫留下了什么记号吧。在昨晚狐女小秀献计之后,封敌已经决定将计就计,眼下得先将这个车夫制服。 面对封敌突如其来的发难,车夫一下子慌了;这也难怪,因为这个车夫也仅仅是被人利用的普通平民罢了。 车夫战战兢兢地说道:“客官饶命,我……我确实……是个车夫。前日有人找到我和其他四个车夫,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分别守在五个路口上,吩咐我如果碰到断臂男子乘车,那就将车开得慢一些,还要沿途留下记号。” 封敌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盯得车夫浑身不自在。当然,就算封敌不盯着,那把黑刀也会让他浑身不自在。车夫,确实是一名车夫,他持缰绳的手茧证实了这一点。不管他是无辜的路人,抑或是追踪者的同伙,封敌都已经将车夫绑了起来,放到车厢内。 “不想死的话,在里面老实待几天。”封敌掌控了马车,也同时掌握了车夫与那伙人联络的记号。 又过了一天。这天,阴风徐徐,整整一日,都未曾见过太阳。 封敌仍在赶着马车,几乎马不停蹄。他的身体上佳,外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功力的恢复还需要一些时日。此时,封敌身上多了一件狐皮大衣,将身体裹得严实,身上还带着许多香袋。而原本一直呆在封敌身旁的小白狐却不见踪影。 这自然是小秀的主意。根据狐女小秀的侦查,追踪着封敌的一共有两伙人。其一是王家四老,其二是合欢三怪。王家四老也就是那日闯入庙中的蒙面人,王家在江湖中也算有头有面,干坏事的时候便想要稍微掩人耳目,而之前的车夫也就是王家四老找来的。据小秀分析,另一伙人则危险多了,脚程也比王家四老快。合欢三怪的追踪靠的是猎犬,闻的味道应当是小屯山上封敌大量失血而残存的血腥味。封敌功力未愈,对上任何一伙人,都毫无胜算。而小秀在狐女状态,本可以战胜王家,但目前小秀的力量并不稳定,而且化作人形也并非随心所欲,所以她也没信心正面相斗。万一和王家相斗时,耽搁了太多时间,到时候王家之后的合欢三怪,也会追上来,那时的局面就更加艰难了。 那夜,小秀在封敌耳边轻声叮咛:所以,我们想办法让他们狗咬狗,二狗相争,狐狸得利。往南方两三日路程,会有一座狐岐山,山里有一个狭长的峡谷,又名一线天。我们让这两伙人在晚上的一线天相遇,再暗中煽风点火,他们自然会斗起来。在前面的分岔路口,我们就暂时分开。我跑得比较快,稍微绕远一点,用断臂为诱饵,将合欢三怪吸引走,绕过狐岐山后,我再由南向北进入峡谷。而主人用我的狐皮大衣和香袋掩盖原本的气味,再将卧底车夫制服之后,保持这种速度,引诱王家四老,在三天之后由北向南进入峡谷。注意将时间控制在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总之,就好像主人你的一招连城,只不过这一次由我们两个人一起完成,共同画一个美丽的大弧线。 “等到我们相遇于终点,我便带你去看胜利的烟花。”封敌当时轻声答道。 之后的计划非常顺利。在进入峡谷前,封敌以车夫的身份留下暗号,称目标人物打算进入峡谷挖取秘笈和财宝。这本来就是王家四老追踪封敌的另一个目的。传说中的刀王后人,难得身受重伤,正是乘虚而入,强取豪夺的好时刻。于是乎,欲望蒙蔽了双眼,王家四老手举火把,便在黑夜之中进入了一线天。 王家四老蒙着面,在狭长的山谷里走着,他们越走越觉得心慌。正当他们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却听到了前方有挖土的声音,便加紧脚步走了过去。但没想到,却迎来了一场恶战。据他们所知,封敌在江湖上无亲无故,更是无门无派,却不料会有这样一伙人设伏。但王家四老也并非善辈,立即予以还击。 双方斗了半晌,彼此险象环生,各有死伤。 王家四老发现,他们的对手是两男一女,还有一条猎狗。那条狗早早地就被王家听风辩位,使用暗器杀掉了。但没想到这三个人的实力却不容小觑,以四敌三,竟丝毫占不了任何上风。 此时,山谷之中却传来了隆隆的声音,像是石头滚落之声。不多时,他们便发现,前后的退路都被堵住了。一旦前后被山石堵住,这狭长的山谷,就无路可逃了。 王家四老和合欢三怪都意识到中计。 王家老大王冲道:“罢斗吧!你们可是封敌那臭小子请来的救兵?他现在显然要把你们一块闷杀了。” 合欢三怪中的壮汉道:“放屁!你们才是封敌的伏兵吧。我们的旺财追着封敌,由南向北进入这个峡谷,刚才还挖出了封敌的断臂。” 王冲:“愚不可及也!断臂只是迷惑你们的诱饵,我们才是一路追着封敌过来的!” 合欢三怪中的怯懦男子道:“那么又是谁带着封敌的手臂到处跑呢?根据我们的情报,离开小屯山时,封敌应该是独自一人的呀。” 干练女子答道:“难道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疯言疯语的奇怪和尚?” 突然,众人闻到了燃油的味道,还隐隐有硝烟的味道。 “诸位,抱歉,打扰你们的闲聊了。我要准备烟花大礼的前奏了。”山顶之上,封敌冷酷的声音远远传来。 然后,一线天内,变作火的海洋。 封敌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这一招驱虎逐狼的计谋,此刻算是全部完成了。解决了敌人,封敌不自觉地想起了小秀。那只小狐狸,多日不见,也不知道现在瘦了没?这些天吃得饱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看着黑夜之中熊熊燃起的大火,封敌却感觉晚风更冷了,他的心情由期盼渐变成落寞,脸上神情愈发凝重。当初约好在一线天的山顶之上会面,计划一切顺利,但小秀人呢?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小秀机敏过人,深不可测,怎么会出事呢?难道说是因为人妖殊途,小秀竟然不告而别? 啊!真的吗?小敌主人,你真的愿意陪我去看烟花吗?我真是太高兴了! 等到我们相遇于终点,我便带你去看胜利的烟花。 几天前的对白,犹在耳边,却又遥似天边。此刻,一马车的烟火已经准备妥当,但一同看烟花的你,现在又在哪儿呢?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天明了,火停了,山崖之上,晨风吹彻着凉意。那位独臂的男子,紧紧地抱着一件狐皮大衣,独坐一夜。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心冷一些,还是身体更冷一些? 第十五章 蛇海翻腾 无月之夜,王家四老与合欢三怪交锋前半个时辰。 狐岐山东,距离一线天数里外。一个和尚和一只狐狸正在对峙。 这是一场神奇的对峙,一个全身是毛的小动物对阵一个几乎全身没毛的大和尚。双方却都神情凝重,双方的身体都没有丝毫的放松。 数天前,小秀为封敌献了个驱虎逐狼的计谋。她当初和封敌说,追着他们的最棘手的敌人当属王家四老与合欢三怪。但其实,那时候的小秀就已经意识到,在合欢三怪之后,还有另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也在追着他们。小秀提议兵分两路,表面上是为了策动王家四老和合欢三怪狗咬狗,但私下里,小秀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跟在合欢三怪之后的人,也即眼前的这个大和尚。 小秀那颗狐狸的玻璃心,简单而美丽。她只求主人封敌平安存活,却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生死。 在小秀顺利将合欢三怪引诱到一线天之下后,那个匿藏已久的大和尚终于现身了。凭着强大而敏锐的直觉,小秀知道眼前的和尚绝不简单。 白狐紧紧地盯着大和尚,黑夜之中却看不到和尚的眼睛。狐狸自然是小秀,而那个和尚衣着却和小屯山上的抓妖大师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前的大和尚更加苍老些。 大和尚:“小狐狸,不简单呐。居然能接连闯过我事先布置的奇门八卦阵和阴阳两仪阵。” 大和尚:“噢?你那是什么眼神,在提问吗?那个大和尚明明是尾随合欢三怪追过来的,怎么可能预先就布置了这些阵法?哈哈,那是因为我几个月前就布置了这些迷阵和陷阱,当初当然不是为你准备的,只是临时用到了你的身上。” 大和尚:“你这是什么眼神?背水一战,殊死一搏吗?哈哈,你能闯过桃花林和乱石摆出来的阵势,却奈何不了我的毒蛇阵吧?蛮力面前,智慧终究无济于事。对吧?智者?” 大和尚:“不多说了,先让我欣赏一下你要如何应付这个毒蛇阵吧。” 大和尚自始至终都在自言自语,毕竟小秀现在的狐狸形态,可无法搭话。 紧接着,随着大和尚的笛声响起,毒蛇四面八方地合围过来。细长的蛇一条接着一条,堆叠得密密麻麻,地面上再无半分空隙,毒蛇们此起彼伏,向小白狐逼近。 蛇,很多的毒蛇。蛇群虽说没有铺天,但却已经是盖地了。蛇群颜色缤纷,七彩斑斓,如果是铺天盖地的花丛,这种颜色搭配很是美丽;但如果换成了成千上万的蛇,却显得相当恶心了。 有一块不高不矮的石头,横亘于小白狐和大和尚之间。此刻,这块石头已经成为了蛇海当中的一块礁石。蛇海的蠕动,像是浪潮,一浪接一浪地扑向小白狐。 小白狐一个纵跃,跳到了一棵枯树上,略显慌乱地盯着地上的群蛇。 笛声音调忽转,围在枯树下的毒蛇,开始一条接一条地往上爬。领头的几条毒蛇不时向小白狐吐吐舌头。小白狐突然仰天嚎叫,虽然声音带着几分惊恐与慌乱,但嗷叫声却打乱了笛声的节奏,攀爬的毒蛇们也一下子乱了阵脚,几条毒蛇从枯树上掉了下去。 大和尚微微一笑,笛声更加响亮清扬,蛇群继续前赴后继地攻向白狐。 白狐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往树顶攀爬。但这棵枯树长得并不太高,很快就到了顶。环顾四周,最近的下一棵树也有三丈远。白狐沿着树枝做了一段小助跑,奋身一跃,扑倒了一棵杉树上。白狐在树干上狠狠地撞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这棵杉树要更高一些,白狐继续往高处攀爬,然而蛇群很快也跟着攀爬这棵杉树。 白狐继续逃亡,一连辗转了好几棵树。腾跃不息,笛声不止。 这是一片蛇海,所有的树木都在这片蛇的海洋之下浸泡着。此刻,空地上所有的树木都爬满了毒蛇,而白狐也终于无路可逃了。这片蛇海,凭空升起十几根蛇柱,凝而不散,蔚为壮观。 白狐退无可退,而单音节的嚎叫却逐渐失去用处,再也无法干扰毒蛇阵。很快,两条毒蛇已经缠住了小白狐的脚,白狐挣扎了一下,甩掉了一条蛇。但接下来,三条五条,更多的毒蛇陆续缠住了白狐的四肢,她的躯干,小白狐身上婉如穿了一件七彩蛇纹大衣,显得分外妖娆。或许是由于大和尚笛声控制的缘故,毒蛇们并没有对白狐下口,反而陆续缠绕住白狐后,众蛇合力,将白狐从树上扛了下来,扛到了大和尚跟前。 “总算制服了你这个小东西。我先弄点血,之后再慢慢玩哈。”大和尚说着,从怀了掏出了几个水蛭,扔在了白狐身上。不一会,水蛭便吸饱了,大和尚乐呵呵地作了回收。 然后,大和尚的笛声仍在持续,众蛇将白狐扛向十丈开外的牢车中,这显然也是大和尚预先准备的。白狐在群蛇中苦苦挣扎,却奈何不了大和尚的魔笛之音。倘若能化作人形就好了。 此时,一条毒蛇蜷在白狐的脖颈处,不管该蛇有心还是无意,反正结果是白狐的气有出无进。就在白狐难受得要死,昏迷过去的的时候,狐女小秀,却突然蹦了出来,落在了蛇群当中。 “咦?明明没有月亮,我却可以现身耶。”狐女小秀闪亮登场,她身穿紧身白毛衣,光着脚丫子。 狐女小秀的出现,引起了大和尚与蛇群的注意,很快,周围毒蛇源源不断地向她围攻过来。电光火石间,小秀引吭而歌,其音凄美婉转,笛声黯然失色。 蛇群阵势顿时为之一乱,原本缠绕在白狐肉身之上的毒蛇也松脱下来。 大和尚脸色一变,盘膝而坐,全心全意地吹笛。大和尚的笛声更加婉转,变化更加多端,声音响彻,渗透人心;大和尚使出了十成功力,蛇群无不受其蛊惑。 然而,这一切,在小秀面前,都像徒劳无功。她莲步轻挪,曼妙的身姿也随之舞动起来;她引吭而歌,声音愈发妩媚甜美。 在这片七彩蛇海当中,一位绝色美女边歌边舞,场面有说不出的奇诡与美艳。 很快,小秀的声音胜过了笛声,毒蛇们竟然随着她舞动的节奏,晃荡着舞动起来。许多毒蛇陆续从树上摔下,与地面上的群蛇融为一体;地面上的毒蛇则以尾端着地,头端都凌空竖起,站立了起来,而蛇身继续随着歌声舞动不止。 夜色下,狐女蛇海之中独舞,如圣如仙,如魔如妖。这是夜色下的朝圣,这是群蛇的狂欢。 突然,小秀音调忽转,歌声变得多了几分凌厉。 毒蛇们先是变得奇怪,然后躁动不安,最后毒蛇们纷纷转头攻向大和尚,所有毒蛇都远离了小秀和白狐肉身。 大和尚又惊又骇,赶忙扔掉魔笛,再从怀里掏出一堆白色粉末,纷纷洒落在地。成千上万的长蛇竟在须臾之间,被赶跑殆尽。 第十六章 智者之谜 大和尚问:“你是谁?” 狐女答:“我叫小秀。你又是谁?和小屯山上的那三个和尚可有关系?” 打从一开始,小秀就隐约察觉到跟在合欢三怪之后的还有一个更加危险的人物,连她自己都有种不安的感觉。所以她并没有和封敌说明,而是悄然将其引走,独自对峙。 大和尚:“那三个东西呀,我和他们合作,顺带借了几件衣服给他们。你是女子?这么说你不是智者?” 小秀:“我家主人都夸我容颜清秀,自然是女子。虽然夜色微暗,但你连这都看不出来,你是不是瞎?” 大和尚:“大和尚我确实是瞎子一个。” 小秀一愣,方才的相斗都是在斗阵斗音,小秀还真没注意到对手的视力情况。她好奇地凑过去,一蹦一跃,步法甚是轻盈。小秀仔细端详了一下,大和尚果然是个瞎子! 小秀:“好狐不与瞎子斗。你为啥认为我是智者?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大和尚:“原来你就是那白狐,我有点明白了。我自然知道些事情,你若是想知道,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大和尚突然身形一动,欺身靠近白狐肉身。大和尚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只往白狐口鼻之间一放,原本昏迷的白狐居然一个踉跄,竟尔醒了过来。 狐女小秀一愣,片刻之后,便看到笑嘻嘻看着自己的大和尚,正居高临下的冲着自己发笑。这是白狐肉身的视角,而小秀原本白皙细腻的双手再次变回了白狐的前脚,她再次化作白狐之身。 狐女与白狐的清醒程度之间,似乎存在某些联系。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和尚笑得满脸横肉乱堆,相当难看。 不久之后,白狐小秀被大和尚带到了一个牢狱之中,大门反锁。 “放我出去!我还要去和主人看烟花!放我出去!”小秀想要这样呐喊,但话语到了喉间,狐狸的声带却将这些话化作几声无力的嗷叫。 大和尚背倚着牢狱的大门,肥硕的脸庞竟满是沧桑。就这样静静地靠了许久,大和尚一句话也不说,他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时而欢喜,时而惆怅,时而恐惧不已,时而愤慨连连。最终,他用一声长叹结束了回忆。他悠悠地哀叹着: “小秀呀,原本我是打算杀了你的,但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我暂时先把你关在这里,免得你出来坏我的事。三天之后,这个门就会打开。或者我猜等你化出人形的时候,也能轻易离开这个牢狱吧。你就静静地听我说一下吧,当是一个老人最后的倾诉。” 被关在牢房里面的白狐一愣,这个大和尚,到底怎么回事? 阴潮的无名牢狱,沧桑难看的大和尚,清秀洁白的白狐。当大和尚半晌沉默之时,小白狐也终于不再嗷叫了。空气之中,仿佛在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悲戚之气。 “我要讲的是我自己的故事,和智者相关,也和你相关。由于时间有限,我就长话短说了。”大和尚终于开口讲故事了,“多年之前,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和一班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在西北雁门关镇守边疆。某日,我们组织狩猎,由于将军喜好,我们一共猎杀了上百只狐狸。说来惭愧,我们当时年少气盛,杀气确实重了些。我们将狐狸烹而饪之,吃不完的被将军全数挂于城头,权当炫耀。这种事情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邪门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晚上,城墙之上跳出了一只灵狐,它竟然解放了所有吊在城墙上的狐狸,并且在城墙之上留下了一行字,那是个恶毒的诅咒。至于那诅咒写的是啥,我就不想细说了,总之,我的下半生因为那一行字,而活在了无尽的梦魇之中。 “之后,我们便历经了一场可怕的灾难,非常可怕的噩梦。劫后余生的我,想起了那日城头之上的灵狐。在我的仇恨转移到它身上的同时,我心中有了个可怕的猜测:那灵狐便是智者,江湖传言的百晓生。 “或许你也知道,百年之间,曾经有无数高手前去刺杀智者,但最终都失败了。大家都认为,那是因为智者是全知全能的,近乎神仙,能未卜先知,所以无孔可入。这些说法,或许也是对的。但我却发现,或许智者的不死之谜,隐藏着更深的秘密。那就是,智者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智者不是一个人?大和尚只是用非常平淡的语气叙述着,但白狐显然已经被彻底地吸引住了。 大和尚继续说:“尔后,江湖上传出刀魂这种生灵,我想智者也是类似的生物。他能寻找合适的驱壳,寄生其上。高手们刺杀智者,即使成功了,死去的也只是智者的肉身,他的本质,他的灵魂,却可以游走而出。据我所知,智者在小屯山上养了许多灵狐,而实际上灵狐便是智者设定的中转容器。本来,人一旦死去,灵魂便会成无主游魂,四处游走。但智者用一定的方法,让自己死后,灵魂自动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容器。每一把刀都能召唤特定的刀魂,同理,智者的灵魂也不是普适的,相反,适合他容身的肉身相当少。成千上万的人之中,说不定就只有一个人是合适的。但在狐狸之中,这个比例却会高一些。 “在那只灵狐现身雁门关外前,我听说江湖上负有盛名的影子刺客曾去刺杀智者。大家都说影子刺客失败了,但实际上他成功了。所以智者才化作了灵狐。尔后,我发现灵狐跟了一个老头,此后老头便突然拥有了大智慧,成为了这一任的智者。小屯山下的山神庙里,便是那个臭老头的石像。 “可以说,我下半身的梦魇与那只灵狐脱不了干系。虽然或许是我们有错在先,但你无法想象这些年我承受的痛苦,我一睁眼便会看到那些可怕的东西,最后我甚至自己毁了自己的两颗眼珠子。无论孰是孰非,我的仇恨就在那里,我做梦都想报复他。于是,我开始设法实施自己的计划。多年前,遇到了几个来历不明的人,他们要求合作。我们有不同的目的,却有相同的利益,于是我欣然应允。很顺利的,我们干掉了智者,但我知道只有把小屯山上的灵狐都赶尽杀绝,方能彻底封杀他,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剧情,有了我和你的对峙。” 听到这,白狐叫了几声,仿佛在问,上一任智者死了,他的灵魂难道跑到了我身上?但我是小秀呀。我确确实实是主人的小秀呀! 大和尚叹了口气,说道:“至于你,小秀,你的存在,其实是智者的失误。我调查过,在小屯山上,你本已濒临死亡。人在死亡之时,灵魂自会离开其肉体。由于你灵魂非常高级,就类似于刀魂,竟可以独活于世,当然如果没有后续变故,我也不确定你是否能长期存在着。但就在那时,智者也身首异处,我叫人尽快毁掉他的断头,目的是想尽可能彻底毁掉其灵魂。但显然,他还是逃了出去,按照预演方案逃到了某灵狐身上。幸好我们也是有备而来的,当时小屯山上的大部分灵狐都已陆续丧命,他阴差阳错,或者说迫不得已,他只能逃到了你的身上。濒死的白狐肉身,又有了一个灵魂,这样恰巧救了濒死的白狐。然而,中间或许出了什么差错,你是个不合适的容器;也有可能是你的个性过于强烈,他始终无法与你合二为一,或者说无法将你吞噬。现在的智者,在白狐身上,相当于被封印,或者说被关押的状态。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你的智力,同时由于白狐身上藏纳着两个灵魂,所以你的灵魂在某些条件下离开白狐身体时,白狐肉身也依然健在。若是普通人灵魂出窍,即使是厉害的招魂大师,也很难保证肉身不受损伤。总之,智者的灵魂阴差阳错地被你封印在体内,任由你随意谴用!” 大和尚说完了。小秀却听得哑口无言。或许她想说什么,但狐狸却总无法说人话。 “我不会杀你,因为你不是智者,而是囚禁智者的人!所以我当然不会杀你了。”大和尚的声音越来越远,“噢,对了,提醒一句,日后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不要让百晓生老头反客为主,更不要被他的融合长生之类的话所蒙骗。否则,你会失去一切,包括你的爱情。” 和尚已经离去,只留下怔怔出神的白狐,他最后的那句话却在牢房里萦绕不去: 否则,你会失去一切,包括你的爱情。包括你的爱情。你的爱情…… 第十七章 一线天下 欲寻蛊毒解,狐岐山下求——毒医。 近日,江南的大街小巷传遍了这一句话,甚至连牧童都能朗朗上口,将它编成童谣,玩耍游戏时吟诵唱和。 这段时间以来,江南许多武林世家中的高手都身中毒医之毒,虽不致命,却让人功力受损,承受慢性的煎熬。为了解此剧毒,众人纷纷派出门下得力高手前往小屯山寻灵狐之血作解药。殊不知,派出去的人,几乎尽数丧生于小屯山上,而解药依然渺无头绪。 如今,又传出这么一句话,众人情知这或许只是谣言或者陷阱,却仍然忍不住要派大量人马前往。甚至乎,由于名义上是求医问药,许多中毒的前辈高手带伤上阵,亲自带领门人前往狐岐山。而其中,不少前辈新近经受丧子丧亲之痛,却仍然沐浴更衣,诚心礼佛,拜山求药。这份诚心,确实难能可贵。是乃生命可贵也。 “报……报告各位长老,司徒小姐,”一名身穿素衣的年轻弟子向长辈报信道,“一线天下……发现多具烧焦的尸体,还有一支断……断臂,以及一个断臂的男子……” 刚听到断臂男子这几个字,长老群中,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当先跑了出去,那人正是司徒家的千金,司徒月! “我们也去看看。那断臂男子,莫不是那个封敌?”一个文雅老者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间却仍然饱含恨意。他正是七刀盟钱家当家的,钱多。 其余五位长老也全都出动了,包括赵一山,孙石,李金,周少,吴远;七刀盟的核心人物,就只有七刀盟盟主司徒岱缺席。 司徒月一路狂奔,将其他人甩在后面。不多时,她便来到了一线天的入口。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闪入了狭长的山谷之中。 山谷外,烈日当空;山谷内,却是阴暗湿冷。山风吹过峡谷,发出“呜呜”的鸣叫之声,仿佛天地有情,山石同泣。只为那山谷正中,那七具面目全非的尸骸,以及一个属性难辨的小动物。 司徒月看到了一根烧得只剩骨头的断臂,还有多具烧焦的尸骸,以及一个小动物。这些形象组合在一块,她的脑海里便冒出了封敌怀抱白狐,被众人围杀的情景。如此想着,竟差点哭将出来。 “堂堂司徒家的大小姐,竟然为几个素不相识的王家众老和合欢派的怪物落泪?倘若传了出去,当真脸面无存呐。”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随即白衣飘飘,一个白影闪动,却是白忙。 司徒月和白忙在小屯山上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两人彼此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司徒月问:“你从何处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贪慕本姑娘的美貌,因而尾随?” 白忙:“几日不见,司徒姑娘的脸皮倒是厚了不少呀!不过,本公子与你相向而行,你由南向北到此,我却是从北到南抵达,何来尾随之说?我只是跟着一路被人留下的一种暗号,最终来到这,便看到了这些景象。倒是司徒姑娘方才的妄想,莫不是欣羡本公子的品貌非凡,因而心心挂念?”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在这里显然是厚脸皮者胜了。 “你是何人?”十丈高的崖顶之上,传来一声问话,听声音倒是七刀盟的门人。 山谷中的司徒月仰头看去,隐约看到了一只袖子随风飘荡,飘扬而出,飘到司徒月视野之中。就只有袖子! 司徒月全身一颤,脚下一踏,整个人便腾跃而上。接着,她便向上攀爬,或以掌击石,或脚踏凸出的山岩,迅捷地向上,向上,向上。 “啧啧啧,好好的一个女孩,竟玩起徒手攀岩!”白忙看得目瞪口呆。 “果然是你!”司徒月已经站在崖顶之上,言语之中带有几分柔情,几分尴尬,几分无奈,“封敌。” 然而,那个断臂的男子,对司徒月的呼唤浑然不觉。他紧紧地抱住一件狐皮大衣,在独自失魂落魄,一动不动的样子婉如一座石雕。风凌乱着他的头发,抖动着他的破旧长袍,吹拂着他无臂的衣袖。 七刀盟的长老们也已经赶到,大家都悄悄议论着那位临崖守望的独臂刀客,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封敌一步。 终于,俨然已经成为七刀盟老大的钱多发话了:“你就是封敌?吾儿钱夕夕,在小屯山上是否丧命于你的黑刀之下?” 封敌并不答话,甚至连看都没看钱多一眼。 倒是司徒月站在了钱多和封敌中间,道:“钱叔父,听你的意思,似乎是想对封敌下手?但我告诉你,封敌是我父亲的对手,在他碰到父亲之前,我不许别人动他!” 七刀盟中的周少向来疼惜司徒月,他在家族中本就以慈和著称,他在一旁招一招手,悄声道:“月儿,赶紧回来。关键时刻,可作不了糊涂!” 钱多则阴森狠辣得多,他带着三分威胁的口吻道:“司徒月!你别仗着自己是司徒岱的女儿便不识好歹,不知轻重!这小子早已是武林公敌,多少刀客丧命其手!” 司徒月反唇相讥:“钱多,我也告诉你。别以为你可以轻易除掉我父亲,瞒天过海,七刀盟的诸位叔父自然也不是傻子!你的那些勾当,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钱多怒道:“司徒千金,你铁了心维护外人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造谣诬陷叔父吗?” 胡须大汉赵一山也劝道:“司徒姑娘,可万万不得轻信谣言呀。” 钱多双手一拱,朝天一拜,道:“我钱多殚精竭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七刀盟,为了武林同道,其心天地可鉴!我来这狐岐山,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解江南之蛊毒,为苍生尽一份力。可别忘了,现在七刀盟的前辈中,也是有不少人还在承受剧毒煎熬呀!” “说得真好听。顺便还可以笼络江南侠客的人心,再除掉司徒岱,便可名正言顺地成为新一代江南刀王啦。”白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跃上山顶,他有气无力地鼓着掌,脸上分明画着调侃与挑衅的表情。 “哼,公道自在人心。”钱多心生不屑,“我已经查到毒医的下落,正聚集同道中人,待会一同去寻找那臭光头算总账。” 封敌突然一个激灵。那个臭光头? 他又想起昨夜合欢三怪的对话:“难道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疯言疯语的奇怪和尚?” 小秀并非离我而去,她是被那个臭和尚抓了。 封敌突然用左手紧紧地抓住白忙的手臂,全身都在颤抖着,道:“白忙,帮我一个事……” 他的声音中透出几分虚弱。也是,封敌重伤未愈,功力未复,在与王家四老周旋时又颇费精力,再加上昨夜吹了一整晚的山风,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了吧。 封敌从不求人。北刀王的后人,桀骜孤独的复仇者,从来都不会求人。但现在,为了小秀,封敌愿意去向人求助。 封敌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地道:“帮我活抓那个和尚!” 话音刚落,封敌就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司徒月步子一动,飞快地闪到了封敌身旁,她扶住封敌,让封敌的身躯依靠在她的柔肩之上。 第十八章 血色诅咒 司徒月的全副身心都投在封敌身上,而白忙则默默守在一旁。 钱多原本约了前来求药的武林中人在此集会,现在站在钱多身后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竟然对自己熟视无睹。围观的人越多,钱多脸上的神色越不好看。 他左顾右盼了一会,便站出来道:“司徒月,杀了他。你的过错我既往不咎。” 司徒月冷笑道:“笑话,我凭什么听你的话。再说,我还不愿和你既往不咎呢。” 钱多:“孽障,你是想和他死在一块吗?” 钱多手按金钱刀,意欲动手。他身后的七刀盟下弟子也纷纷站了出来,全都亮出了兵刃。 司徒月怒喝几声,但盟主千金的身份显然无法震慑他们,那些弟子都是钱多个人的亲信。 弟子们步步逼近,而钱多则站在后面,如运筹帷幄的将帅。 但见白影飘飘,一个人影从司徒月身旁闪过,正是白忙行动了。他顺势借走封敌手中的黑刀,站在了七刀盟弟子们的前方。白忙指刀向天,眼神看向前方,焦点却没落在弟子们的身上,而是看向远方。 “这……这是一招连城?”七刀盟中,数赵一山最是见多识广,识得一招连城的起手式。 他那颤抖着的声音一落,所有人都是一惊,弟子们逼近的脚步也就停了下来。 孙石和李金悄声对钱多说:“眼下第一要事乃获得毒医解药,笼络天下人心。” 钱多觉得有理,他朗声道:“弟子们,退下吧。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这些个恶徒,容后再作惩处。” 弟子们如蒙大赦,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到钱多身后。 自始至终,白忙没说过一句话。 司徒月轻声说:“没想到你竟然也会一招连城?” 白忙压低了声音笑答:“摆个姿势而已,你也可以做到。” 出来摆了个姿势便吓退所谓的武林豪杰,白忙说得轻巧顽皮,司徒月听罢,不禁莞尔。 此时,一线天山崖之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全都在等着七刀盟发号施令。 钱多整理了一下衣襟,抽刀断石,朗声道: “各位江湖同道,连日来,我率领门下弟子,风餐露宿,派放出门下最精锐的跟踪力量,几经艰辛,总算追踪到了那毒医的下落。我们的手下曾经与其交手,在折损了六名弟子的惨痛代价下,我们总算得知毒医的真面目。那毒医身穿黄袍衣裳,却是一个秃驴!他的一个基地就在一线天往西十数里,绝对无误!各位好汉,连月来,,江南一带多位侠客义士不慎遭到暗算,身中邪毒,此刻,是为各位同道讨回公道,夺得解药的时刻了!我钱多,誓要身先士卒,不为大家夺得解药,誓不罢休!请各位朋友助我钱某人一臂之力,并肩作战!” 在七刀盟门下的悄然带领下,山谷上下,“钱盟主!钱盟主”的呼声不断。 烈日当空,一众江湖人士同样热血沸腾。大家挽起袖子,决心大战一场。于是,那些个仿若无知大众的侠客剑士,跟随着七刀盟,跟随着钱多,往毒医的住所奔去。走在最前面的钱多,出风满面,意气风发。多年来,一直被司徒岱打压着,今天总算扬眉吐气。 白忙和司徒月相互对视一眼,便跟着众人走去。 山路崎岖,但好在赶路的众人大都身怀绝技,所以速度并不曾慢下。不多时,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来到了一座松林前,树林是人工种植,分布有致,俨然成阵。群侠当中,自有精通兵法布阵、奇门八卦者,不多时,这个松林阵,便被突破了过去。 松林有径,斗折蛇行,末端收窄,似末路穷途。但之后却是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几座石砖瓦房,伫立在前。 钱多他们没有搞错,这确实是毒医和尚的居所。准确来说,这是和尚的居所之一。俗话说,狡兔三窟,若非毒医有意为之,他人也没那么容易就找到这个地方。 在钱多的带领下,几位先锋率先踢破木门,闯入了毒医屋中。小屋布局分成前厅、中庭、后厅,另有多间别院小房。钱多等人,在破门而入后,便进入了前厅之中。 空! 前厅之中,只有用这么一个字来形容。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张桌椅,只有在地上写着的一行血字: 你们也终会互为饵食,分其肉,饮其血。 厅子变得压抑起来,仿佛连空气都没了。在这座空荡荡的房子。 “装神弄鬼!”众人一阵怒骂,长自己之之气,掩盖着内心的空虚。 然后,大家穿过了中庭。中庭很大,容纳数百人都不是问题,沙袋,铜人,梅花桩等演武器材齐备,中央还是个大舞台,仿若一个竞技场。 最后,所有人来到了后厅。一进门,便是浓郁的药味。 这一次,他们总算见到了毒医。那个大和尚正坐在正中的大师椅上,兀自闭目养神。当然,就算他不闭上眼睛,那死鱼般的眼白也看不见一丝光线。 钱多多心,担心陷阱埋伏。他吩咐下去:“各门各派,除了长老之外,其余普通弟子,退守中庭之外。” 大和尚只笑笑,道:“你们总算来了,我可是等候多时了,等着我人生最后的一场好戏!” 钱多看了看左右的同道高手,喝到:“毒医,别在那儿装神弄鬼。你现在已经被彻底包围了,插翅难飞。” 大和尚:“我当然不会飞,我干嘛要离开我自己的家。无论你们想做什么,可否先静静地听我讲一个故事?” 钱多按住自己的刀柄,道:“别企图妖言惑众,我们团结一心,誓要讨回解药。” 大和尚笑道:“既然你们想要解药,那更要好好听我说一说了。说完之后,我便告诉你们解药到底在哪。” 钱多尚未答话,其余门派的领头人物却都为之一动:“当真。” 大和尚更不多话,自己斟了一壶茶,慢慢地品喝着。随后,他那沧桑而充满韵味的声音悠然响起:“这是老和尚我的一个故事,说完这个故事后,我估计就活不成了。所以你们也不用着急,耐心听我说完,你们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们。就当是我的忏悔。” 大和尚“嘻嘻”地笑了声,笑声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让众人不自主地起了身鸡皮疙瘩。他继续道:“很多年前,我在雁门关外从军。有一天,有人在城墙之上留了一行血字。当时,所有人都并不在意,一笑置之,权当无聊之辈在妖言惑众。” 钱多皱眉,打断大和尚的话,问道:“一行血字?难不成是……” 大和尚双目毁损,外加满脸横肉,满嘴黄牙,形象非常难看。听到钱多的询问,大和尚也便阴深深地答道: “是呀,正是你们在前厅看到的那一行诅咒。你们也终会互为饵食,分其肉,饮其血。” 第十九章 肉食之城 三十年的光阴交错,血色的大字映在那面城墙之上: 你们也终会互为饵食,分其肉,饮其血。 “那日,城墙之下的百姓们指指点点,众说纷纭;却没有多少人真正把它放在心上,城池有大将军镇守,这些妖言惑众的话语,又岂能动摇军心?几乎所有人都对此不以为意,除了我。 “那时候的我是一名青年战士,自负武艺高强,精通医理,身受大将军器重,不久前被破格提拔成参军。当年的我年轻有为,壮志凌云,潇洒俊逸,又有谁能想到,在多年之后居然成了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毒医呢?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已经散去,血字也没洗掉。但抹去了痕迹,不代表事情没有发生过。那日猎狐,确实杀戮得过多了些。 “我无法忘却那吊在城墙上的狐狸的模样,它们也全都是一条条生命呀。我也没办法忘掉那时出现在城墙上的灵狐,莫非那行诅咒的血字,正是灵狐所书? “我没有答案。狂风在空荡荡的城墙之下席卷而来,吹拂着我的头发,扰乱着我迷乱的心。 “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该来的东西,总会来的。时间总能这样井井有条、不急不缓地展示着它稳固的残忍。 “血字诅咒后一月,敌军突然来袭。那一天,黑云压城,风雨狂作,敌人大举进攻。 “弟兄们拼死抵抗,勉强抵御住了第一次攻城。但敌人显然有备而来,精兵粮足,我们虽然勉力守住城池,却无法击退敌军。敌人见强攻不成,便采取围城之策,断了我军后路,使之成为孤城。而由于雨势过大,引起了泥石流,堵塞山路,最后的退路被断绝了,也使得我军的援兵及供给无法及时援及。 “之后的日子,一般我都不愿提及,甚至连想都不曾多想。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忏悔的还是要忏悔,不管我怎么逃避,怎么转移自己的仇恨,我终究要面对,我吃了我妻子弟媳的事实。 “那时,敌军成功偷袭粮库,之后只围不攻,要把我军硬生生耗死。很快,我军便粮草断绝,面临危机。敌人骚扰不断,那些日子,弟兄们几乎都是天天饿着肚子打战。终于,素来以雷厉风行著称的将军,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不可思议的决定。 “那天,他把自己的妻子和城中大部分的妇女聚集在一处,并迅速抓捕,锁在牢笼里。然后他将自己的妻子带到三军阵前。他对弟兄们说:‘兄弟们,敌人可怕吗?不可怕!你看他们那群怂货,损兵折将,却始终奈何不了我们分毫!弟兄们,你们肚子饿吗?饿!我也饿。兄弟们,你们已经多久没吃肉了?整整一月了吧!但是,现在已经不用担心啦。我为你们找到了粮食!找到了肉!’他刚说完,便提起大刀,将一旁其妻子的人头砍落!他高声道:‘来呀!饱餐一场,随我杀敌,为死去的弟兄们,为父老乡亲们报仇!’ “‘你们也终会互为饵食,分其肉,饮其血。’我的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仿佛一个魔咒,在我的脑海当中不断扩大,扩大,它侵蚀着我的脑,我的心。这句话难道要一语成箴。我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恶魔,正冲着我龇牙咧嘴,不断地咕哝着‘分其肉,饮其血’。 “不知其他人是否也同样受到了这句话的暗示,总之,大家对于将军杀妻为食的举动,竟然没有感到恶心或者排斥,反而激发了自身的血性!我们都高声附和‘饱餐一场,奋勇杀敌!’我们那时,肯定是疯了,被这绝望与战火,带入了疯狂的深渊当中。 “之后,我们每天都以妇女为食,一天杀掉十多至数十名妇女。那些个女子,无论貌美如花或是容貌丑陋,对我们而言都没有多少差别了,她们在我们的眼中已经不再是人,而是食粮,与牲畜无异。那些女人会惨叫,会挣扎,会抵抗,但是弱小的女人们,又如何敌得过一大群男人,以军令之名所进行的屠杀呢?大部分军士都会杀掉自己的妻子及女性亲属,也包括我。 “之后的日子,情况愈演愈烈,我们对吃人肉再无半分排斥,对残杀妻女,内心也再无负罪之感。又僵持了好多时日,城中的妇女几乎死绝殆尽,我们开始将食材范围扩大,老人儿童以及没有战斗力的伤员,也被逼上了绝路。昨日共同杀敌,英勇负伤的兄弟,今日便成为我们的盘中餐,腹中肉。 “孤城,已经成为死城;城里虽然还有战士,却再也没有人!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今后都不会再是一个人。 “最终,婉如修罗的将军带领着我们这群嗜血的战士,与敌人展开最终决战,最后斗了个鱼死网破。我身负重伤,却侥幸逃出生天。之后我便大病一场,病了整整一个月。而那几个月的围城苦斗,便成了我一生的梦魇。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梦魇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烈,像一团毒火,无情地灼烧着我的身心。我决定转移仇恨,转移到那行血色诅咒上。我对自己说,正因为那行字,我才会做出蚕食妻女同伴的禽兽行为。那个留下了那行字的人,就是我的仇人。 “之后,我调查之后,发现当日留下恶魔咒语的人正是江湖上负有盛名的百晓生,无所不知的智者。在那挥之不去的梦魇的逼迫下,我选择了向智者报复。而我对江南地区的在座各位施毒,只是为了灭尽智者的宠物灵狐。现在,智者已经死了,我大仇得报,夙愿已成。但是心中的梦魇一如既往,甚至愈发强烈。即使我自毁双眼,但我还是无时无刻不看到我的妻子,我的兄弟,他们身陷血池炼狱,或向我谄媚招手,或向我恶语相向。我受不了了,我也是时候赎罪了。赎这一生的大罪!” 厅里的众人大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但毒医这段往事,仍然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大和尚突然拿出一把匕首,然后用自己平生最大的气力喊道:“我以灵狐之血,练成了江南剧毒的解药。此药神妙非凡,能以人体为炼炉,同化其血气。换言之,服下此药的人,不仅剧毒得解,其血肉也化成新的解药。如此一来,以血化血,以药生药,解药便会无穷无尽,可解江南百千受害者!现在,我已经服下了第一颗药,我的一身血肉,便是新生的解药。” 大和尚说完,一把匕首就捅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吐一口血,便从大师椅上倒下地上,其身躯扯动了接连大师椅的白色布帘,布帘随之落下,显露出布帘之后白墙之上的一行血字,仍然是那一行: 你们也终会互为饵食,分其肉,饮其血。 第二十章 异质同化 后厅之上,大和尚躺在地上,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土黄的衣裳。 血是红的,字是红的,连众人的眼睛也变得血红血红的;和尚是死的,空气是死的,所有人的内心也都是死的。 大和尚那堆满横肉还保持着一个僵硬的笑容,反复直到死去,都还在嘲笑着,嘲笑着他自己,嘲笑着其他人,嘲笑着这个愚蠢的江湖。 厅上众人的脸色和大和尚的衣服一样,都是土黄土黄的,黄里带着点红,仿佛血色在上涌。在场的都是各门派的长老级别人物,大家都听到了毒医临时前的自白,心中正自挣扎。难怪毒医说故事之前无所谓地强调:你们想要的东西,终究会得到的。确实,想要的解药,正是面前躺在地上的尸体。我们终究会分其肉,饮其血。 “啊”的一声,一位红衣长老痛苦地叫出声来,甚至在地上打滚。他正是王家大长老,王通天。所有人都围着他,一脸惊疑。王通天惨笑,勉强挤出些字语:“自从中了毒医之毒后,不定期地就会有腹部剧烈疼痛,难以自已。运功之后,尤为显著。” 在场的长老数十人,三分之一的人脸上都露出同病相怜的神色。 王通天不住地痛哭,并且不断抓破自己的皮肤,捶打自己的躯体,仿佛通过自残便可以缓解腹部的疼痛。不多时,他便变得披头散发,面容狰狞,衣衫褴褛。终于,他血红的目光瞄到了倒在地上的大和尚。王通天扑上去,如同一匹饿狼。但见他一口咬破大和尚的脖子,然后不断地吸吮着。此刻,他已经变身吸血的恶魔。 第一个吸人血的人,就此诞生。 很快,王通天的疼痛缓解了,甚至消失了。“哈哈哈!当真有效!” 当真有效!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般震慑了在场所有的人。 钱多反应最是快速,他也扑上去,接着王通天咬破的伤口,继续吸着血。然后他调试了一下内息,居然畅通无比!钱多舔了舔舌头:“太好了!太好了!这跟着我大半年的剧毒,如今总算解了!哈哈哈,司徒岱,当日我神功已成,若不是不小心中毒,只余三成功力,我又何须怕你!” 有了第一个,便一定会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之后自然就会接二连三,连绵不绝的。 一群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大人物,披散着头发,如同魔鬼般,陆续扑向一个死者。但那个死去的和尚,却还是在僵硬地笑着。大厅里仿佛回荡着大和尚猖獗的笑声:你们终究会分其肉,饮其血。 接着,又有几人扑上来吸着大和尚的血。陆续几个人的毒得到解除后,解牛刀法传人牛头道:“呀,血被吸干了。” 牛头捉耳挠腮,异常苦恼。大和尚没血了,怎么办呢?这是血炼之药,而且吃过解药的人,其精血也将化作解药吧…… 此刻疼痛全解,如沐春风的王通天笑道:“牛老弟,你也忒迟了点。没办法,你吃大和尚的一块肉吧。虽然是血炼之药,血肯定是最佳疗药,但肉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效用的。” “血嘛,这不是还有吗?”牛头突然一刀割向王通天的脖子,接着在倒地的王通天的脖子上吸吮起来,“王老弟,真抱歉。家里还有几个兄弟是中毒的,我回去用自己的血喂他们,若因为药力不够而功亏一篑,那就对不住兄弟了。若大和尚说的是真的,血总归比肉好吧。” 牛头再挥刀如笔,将王通天全身上下割了一遍,最后王通天骨肉分离,组织器官被分离得异常完整。 “各位同道,好好利用这些药物,别浪费了。人的骨髓当中也是藏着不少原生血的,我免费给你们解离出来了,敬请服用。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牛头说完,施展轻功,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逃出了毒医之家。 中庭之后的其他弟子及各色鱼龙混杂的江湖人士,看到牛头逃离之后,纷纷涌进后厅,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入目的却是几大武林高手在相互厮杀,而倒下的武林高手身上,总有几个人扑在其身上,噬咬着,吸吮着。然后,这世界又疯了。 白忙冷笑一声,似乎嘟囔了一句“没想到那大和尚会用这种方法实现他的计划”。 他看了一眼正自恶心的司徒月,道:“司徒姑娘,你先背着封敌离开吧。过些日子就过年了,这种场面见多了,当心饭都吃得没味道了。我没办法帮封敌活捉大和尚,便帮他找找那只小白狐吧。看看白狐是不是被抓起来了。但是既然大和尚说,已经用灵狐之血做成药……哎,我周围找找看有没有灵狐的尸体吧。” 白忙的白影很快就消失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之中。司徒月的脑海也一直一片白茫茫。 这解药,到底算什么?这就是人吗?这是武林当中有头有面的高手吗?这些只是一群茹毛饮血的禽兽罢了。只是禽兽罢了。 司徒月扶着昏迷不醒的封敌,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封敌,脸上毫无表情。但这张冷漠的面具脸,却让司徒月感到异常温暖,感到人的气息。 毒医的家中,数百名习武之人,彼此厮杀吞食。那些运气好的,意识强的,在获得“解药”之后,迅速撤离战场,逃之夭夭。而运气不好的,不小心动作慢了,便成为了其他人的“解药”。最终,这数百“团结一致”的武林中人,逃了大半,死了小半,还剩下几十个人滞留着。尸体血肉模糊,全身上下都是牙印,血流了遍地,之后办案者,也就把这场祸事当做“兽灾”结案了。 而当时,七刀盟的诸位长老,在混乱当中被人群冲散。其中,钱多自持领导者的虚名,竟没有及时离开。他被一群仍没获得解药的“饿狼”们围攻。尽管他自诩武功高强,回复功力后,连司徒岱都不在话下。然而寡不敌众,再加上对手也都不是吃素的,钱多最后身中数刀,狼狈而逃。 他走走停停,竟尔来到了一线天边,见到了缓步而行的司徒月和封敌。 钱多一个转身,对身后的众人道:“诸位好汉,前方的司徒月和封敌早已服下解药,我们合力围歼之,其血肉可以满足我们在场的十数人。” 那些像是疯掉的高手,听得钱多所言,斟酌一下胜负几率,都觉得合力围攻一个女子和一个昏迷的病汉,要比强攻钱多要容易得多。于是,大家也不辨证钱多之言,瞬即扑向了司徒月。 司徒月又惊又悔。惊的是以往衣冠楚楚的前辈们,此刻竟像一群疯子般围攻她一个弱女子;悔的是她刚在只顾着呆呆地看着封敌,实在是走得太慢了。 司徒月一边护着封敌,一边和诸位高手拼斗,很快就捉襟见肘。她被逼到了悬崖边,再退一步就会掉落山谷之中。这一线天的峡谷,直接摔下去,还是很危险的。 司徒月将封敌护在身后,打算背水一战。她一咬手指,召唤出了迭代刀魂。一时间,山崖之下,阴风怒号,尘烟滚滚,一个毛发枯黄的刀魂现身。封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苏醒过来,睁眼打量着这混乱的场面。 “哼,臭丫头,我能召唤刀魂的时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合围的众人中,显然也有以刀招多样而闻名者,而且还是经验老道的老者。 司徒月退到了悬崖边,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峡谷,那名为“一线天”的峡谷。而讽刺的是,在一线天上,司徒月的小命也已经命悬一线。 刚刚转醒的封敌,左手握着黑刀,有点虚弱地坐在一旁;而司徒月已经抽出了她的软刀,严阵以待。 刀魂在肆虐,那一群丑恶而饥渴的武林中人,正贪婪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子,绿裙飘飘,亭亭玉立,楚楚可怜,让人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钱多则躲在人群之后,脸上尽是邪恶的笑意。 肉食之城,出了个肉食之人;肉食之人,施了个毒,同化了一大群肉食之人。 这就是人世。 第二十一章 天涯绝路 传说,以前的狐岐山,山势绵延,未有断绝之处。后来,有一群猎人在山上追杀狐族,几将山上狐狸尽数灭绝。在危难关头,狐仙大人从天而降,袖子一挥,在天地之间划了一道口子,然后狐岐山便被刻上了一个“一”字,狐岐山被劈裂开来,分成东西两半,而中间的裂缝,便是如今的峡谷“一线天”。 当年那十多丈宽的断崖裂缝,隔绝了猎人与狐族,从而拯救了狐族;但如今这道裂缝,却成了封敌等人的绝路。 封敌的内心是复杂的。眼前的女子,应该是自己杀父仇人之女,但她却三番五次救过自己的性命。 那身穿绿裙,手执软刀的女子,此刻正守护在封敌身前;她的倩影,纤弱而强大,她要凭自己的力量,守护自己的爱人,尽管也同时是自己的仇人。 那个枯黄毛发的迭代刀魂,凝聚出一个庞大的魂体,比对面召唤出的任何刀魂都要强大。在游魂之中,迭代刀魂周游肆虐着,仿佛在等待什么。它在等待着刀招,新鲜可口的招数。 司徒月和十多个武林前辈对峙着,刀招始终凝而不发。因为她虽然自恃聪敏过人,武功在同辈当中已经出类拔萃,但面对人数众多的江湖名士,总还是少了点信心。 敌人先动了,向自己扑过来的敌人却是钱多。 司徒月想不到,自己的钱叔叔居然会率先横刀相向;封敌也想不到,那些疯狂的江湖人士也想不到。七刀盟的长辈,居然不顾身份,向七刀盟中的后辈动手,而且招招不留情面,要置人于死地。也正因为大家都吃了一惊,反而都呆住了,只是在旁观着钱多与司徒月的战斗,并不立刻加入战场。 钱多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他决心先杀了司徒月,再回去收拾司徒岱,成为真正的七刀盟大长老,江南的刀王。 面对钱多的杀招,司徒月只得接招。她此刻能召唤出迭代刀魂,却还没有真正掌握迭代刀法,她只懂得一些迭代刀法的皮毛。真正的迭代刀法,是可以在使出第一招后,根据自己的第一招,化出第二招,以此迭代,无穷无尽。但司徒月使出第一招后,迭代而出的第二招显然质量差了好多。如果说,司徒岱的迭代刀法,其第二招和第一招同等级,甚至可以更高级;那么司徒月用迭代刀法时,她的第二招就比第一招降了个等级,之后又会降一个等级,最终,招数级别降到最低,迭代出来的便是相同的招数。会降级的迭代是有限的迭代,而不会降级的迭代才是无穷迭代,真正的迭代。这两者的差别,就如同智者死后灵魂所诉的那样,是构建迭代函数表达式的差别。 封敌身体未愈,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手脚受到抑制,他的大脑便活跃起来。他看着司徒月的招式,若有所思。这就是迭代刀法,这就是杀死父亲的刀法!虽然司徒月的刀招是未完全的版本,但如此近距离地观摩迭代刀法,绝对是封敌绝无仅有的机会。 钱多是七刀盟的长老之一,早负盛名,对上司徒月,自然稳占上风。 司徒月陷入苦战,在刀魂之下,独自奋战,她自然选择了家传的迭代刀法。但司徒月的迭代有限,在百招过后,迭代出来的新招数和上一招就一模一样了。她只能选择中断前一次的迭代,另起新招,进入新的迭代。但轮换之间,便露出了破绽,而这个破绽,很容易便被钱多抓到了! 钱多将司徒月击倒在地,司徒月的软刀被打落山崖,掉入山谷之中。而司徒月自己则被钱多踩在地上。 封敌见到司徒月被击中,心中竟不自觉地痛了一下,仿佛钱多的刀是击在自己身上一样。封敌关切地看着被踩踏于地的司徒月,满脸倔强,却又楚楚可怜。封敌的余光瞥到钱多身后,在武林群雄中,有一个咬牙切齿的人悄悄滴走到了前头。封敌认得,那个人正是七刀盟中的长老周少。 那个收敛起息,从钱多身后迫近的周少想做什么呢?封敌笑了笑,他最自负的不是自己的一刀连城,也不是自己的万象刀法,而是自己在黑暗当中练就的一双眼睛。 封敌拿起了黑刀,指着钱多,淡淡道:“放开她!” 钱多冷笑地看着病怏怏的封敌,道:“你这个架势,既不是一刀连城,又不是万象刀法,你这个姿势,能出什么招?” “我什么招也不用出。”封敌傲然道,“我只是一个诱饵。” 封敌话音刚落,钱多背后就被踢了一脚,猝不及防地,他整个人飞出悬崖。果然是七刀盟中的周少,他狠狠地说道:“钱多!你这个贪生怕死,卑鄙无耻的家伙!也配当我们七刀盟的盟主?” 钱多反应迅捷,坠落之时,双手抓住了悬崖边缘,悬挂在空,身体在一线天的山谷之上随风摇荡。那一群迷失于血肉解药的武林高手,此刻都变得蠢蠢欲动起来,因为他们都亲眼见到过,钱多就是一个解药呀! 封敌面无表情地走向崖边,伸脚踩在钱多的紧抓悬崖边缘的手上。钱多立马痛苦地大喊,手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生怕掉了下去。 除了周少,七刀盟中的赵一山等其他五大长老也陆续赶了上来。他们虽然不齿钱多所为,但也见不到外人如此欺凌七刀盟的人。赵一山正满腔怒气地上前,却听以背影对着众人的封敌问道:“司徒岱那家伙应该不是中了毒医的毒吧?钱盟主,你的儿子当日便说错话了,你现在就把司徒盟主的解药交出来,我们兴许可以饶你一命!” “放……放我一命。司徒岱的毒是我下的,解药给你!”钱多将一瓶药瓶扔上来,掉到了司徒月手上。 “混账东西!”原本准备上前相助的赵一山也狠狠地跺了下脚,便停在了那里。 帮司徒岱讨到解药,封敌便算完成了任务,他笑了笑,松了脚,退到了一旁。 钱多正待爬上去,那群江湖人士中却突然跳出了一人。他身材低矮,动作却十分迅捷。只见他飞奔出去,按住钱多,往山谷坠落下去。凌空之时,矮子捅了钱多一刀,同时口咬在了钱多的脖子之上…… 封敌和司徒月探头出去,却见一只跛脚的矮子在山谷下一瘸一拐地离开。同时嘴里欢快地喊道:“我的毒解了,我的毒解了。哈哈哈哈。” 众人立马分作两拨,一些扑向悬崖,各自施展轻功爬下山谷;另一些人则扑向了司徒月和封敌,显然他们还轻信着死去的钱多所说的话。 “司徒姑娘,你快先走,这里交给我们。”却是赵一山带领着七刀盟五大长老与十余位高手展开了搏斗。 但对方人多,五大长老的递推阵法少了两个人,威力削减不少。他们只能勉力护住了司徒月,却没有心细到去照料封敌。而且,封尘之子,七刀盟也没护他的必要。 于是,有两名刀客抽身而出,攻向封敌。封敌左手持刀,勉力支撑。但那两人满身狂血,招数不带章法,封敌功力未复,逐渐难以支撑。 他瞥见远处一个白影正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应当是白忙;而司徒月徒手灭掉了攻击她的两个人,欲前去支援封敌;但他们两人都还是慢了些,封敌脚下一个踉跄,即将摔下悬崖。临坠之前,两名刀客如疯似狂,竟要扑向封敌的脖子。封敌嘴角微扬,黑刀由左到右,两名刀客飞向封敌,却由活人变成了死人,摔下山谷。 封敌不愧是封敌,他方才本已落败,却自行后跃出悬崖,引来两名疯狂的刀客。当敌人身子悬空的时候,就没了着力点,招数反应便少了变化,所以也逃不掉封敌预先计划好的一刀。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刀,没有任何花哨,却出乎意料的有效。 只是封敌解决掉敌人后,他自己的身体悬空,双脚离开了悬崖边,整个人不可逆转地掉了下去。司徒月连忙抢身飞出,恰好抓到了封敌的右袖。两人双双掉了下去。 封敌左手持刀,插入悬崖陡壁之上,黑刀沿着数十丈高的崖壁,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封敌只觉得左臂巨震,疼痛难忍,但他的手却死死抓住黑刀不放。司徒月则凭借身法,使用手脚点着崖壁,减速而下,同时右手抓住封敌的右袖,紧紧不放。七刀盟五老也已经解决了敌人,也都爬下山谷,救护司徒月。 山谷之下,已经用超高效率完成了厮杀与解毒,死的死,走的走,再无一活人。只剩下钱多等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封敌等人终于着地。封敌除了感觉左臂麻痹外,也无其他不适,司徒月和五长老也毫发无损。 风又吹入山谷,山石都像是在鸣泣。峡谷之中,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狂热与厮杀已经告一段落,天地静寂出了尴尬。 第二十二章 南北约战 这是一个“一”字,这不是人能够写出来的,这是神的手笔,人只能在里面活动。 而此刻,在一线天峡谷里面的活人,只有封敌,司徒月和七刀盟五大长老。 而在一线天之上,山崖之巅站着的,却是白忙。 方才坠崖之时,司徒月死死地抓住封敌的右侧衣袖,未曾有丝毫松懈,直到现在,她的纤纤细手也没有离开。 身后的赵一山咳嗽几声,道:“司徒侄儿,我们已经安全着地了。” 司徒月如梦初醒,脸上一红,便放开了封敌的衣袖,怯生生地道:“封敌,父亲的解药,方才多谢了。也多亏你的帮助,没有让钱家的阴谋得逞。” “这是你们七刀盟的家内事。”封敌冷冷地答,这是他对外人的一般口吻,“根据老管家所言,杀我父亲,灭我满门的,江湖之中有不少人都参与了。仇恨之欲,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我也累了。”封敌冷峻的话语中,透着几分凄凉。这些日子来,白狐的陪伴确实软化了他的心。他又抬了抬头,正好看到白忙在山崖之上,俯瞰而下,确定了落谷的众人安全。封敌已经有了朋友;同样,他也有了喜欢的人和喜欢他的人,他生命中已经有了几个重要的人,不再是当日那个孤独的复仇者。 封敌又道:“但是,司徒岱,应该是那时能唯一能召唤出黄色毛发刀魂的人,也就意味着他是我父亲死亡的仇人。” “且慢,封贤侄。”站出来的是周少,他是七刀盟中最为慈祥体贴的前辈,他如何看不出司徒月的眸子之中饱含了对封敌的情意。不管老一辈的恩怨如何,牵涉到下一辈就太不应该了。 周少辩解道:“当年嵩山之上,封尘不幸陨落,但整个事件,疑点重重,封少侠万万不可轻信了谣言,认定七刀盟便是凶手。据我所知,司徒岱在那一夜确实曾经和封尘交过手,但却应该没有杀害他。” “我家老管家亲眼所见,父亲丧命于能召唤出枯黄毛发刀魂的刀客之手,这又岂能有假。害死父亲的人中,司徒岱必然首当其冲。我不管当年事件的细节如何,杀父之仇,不得不报;唯独是他,我无法逃避,和司徒岱的决战,已经是我的宿命。方才,我帮你们夺回司徒岱的解药,只是为了和他公平对决。封尘和他司徒岱,到底谁才是刀王之王。” “一世浮名,仇怨无尽,可惜可惜呀。”周少见劝解无效,只能在一旁叹气。 山风吹入峡谷,卷走了情与义,只留下仇与恨。 司徒月眼中噙着泪珠,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低垂了头。 封敌抬头问白忙:“白兄,小秀的下落如何?” 封敌并没有见到白狐的身影,而且此前毒医已经声明说用白狐之血炼成了解药,所以他内心黯淡,没带多少希望。 “好消息是,我挖地三尺,也没有看到你家小秀的尸身。”白忙用他那特有的轻浮口吻答道,“坏消息是,也没有找到活着的小白狐。” 封敌内心不断说服着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但他又分明知道,毒医已经用她的血炼就了解药。封敌是活在黑暗中的人,他的灵魂,天生就会往阴郁方向倾斜,他心中抑制不住地想,难不成小秀已经尸骨无存了? 封敌不久前才察觉,原来人生竟然也可以如此温暖与柔和,但带给她这份柔情的小秀,却那么快便离开了他。 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命运会让你尝到苦难之中那昙花一现的甜蜜。 小秀一走,封敌的人生哪里还会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封敌突然仰天狂笑起来。他在嘲笑自己,他在悲叹命运。他的笑声突如其来,如疯如狂,吓到了站在一旁的七刀盟的众人。 原来,救过我的女子便是我杀父仇人之女;我爱过的女子,却就这样离开了,甚至我连亲手杀了毒医,为她复仇都做不到。原来,一切的美好都只是假象,时间会用最快的速度揭开那一层糖衣,下面还是原来的那个面目可憎的仇恨。 那就恨吧。我生来便是个复仇者,又何曾需要人陪伴! 封敌手执黑刀,指向五长老,朗声道:“七刀盟的诸位,我封敌在此约战!元月十五,元宵佳夜,江南沙岛,戌亥时分,决一死战。你们车轮也行,群战亦可,我只希望司徒岱能堂堂正正地面对我!” “封敌,”司徒月轻声劝道,“决战的日期,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是呀,把决战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后,确实太仓促了些。更重要的是,司徒月不想看到眼前的男子与父亲决战。她不愿意看到这个场面,倘若能推迟哪怕一天,她大概做什么都愿意。 封敌确实凭着一股冲劲,定下了决战的誓约,但话一旦出口,他便不会改的。他需要定正月十五,因为那时候月亮最圆最亮。他记得,狐女小秀很多时候都会在月明之时出现,有明月的陪伴,封敌会感觉像有小秀在陪伴着一般。 封敌眼神坚定,司徒月的劝说不能动摇他一分一毫。 赵一山终于回复道:“两代刀王的决战,很好。封少侠的话,在下一定原话转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改变。 封敌又想起了小秀那娇气美妙的声音,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悲戚的笑意;他又想起了那场连城之约,想起了两人约好去看一场最美丽的烟火。 封敌抬头冲白忙喊道:“白忙兄,虽然最终还是没找到小秀,但还是多谢了。接下来还有个不情之请,决战之信,烦请周传江湖;另以沙岛为心,方圆十里为径,夜以烟火之礼,逐层递进,直达沙岛,邀约江湖诸位侠客,到场见证。一线天北,存有烟火,不知白兄人手是否充足?” 封敌情知与司徒岱一战,生死难料。他要把他人生最美好的东西,都放在那一天。即使小秀不在了,他也非常渴望那一天,小秀能陪着他,就算仅仅是精神上的陪同,那也是好的。 封敌问询之时,似乎隐隐窥到白忙脸上不自主地露出了十分激动的神色,但也是一闪而过,封敌只觉得是一个错觉。白忙一本正经,收起自己咧着的嘴,异常坚定地盯着封敌,似乎在试探后者的决心。然后只见白衣一飘,白忙转身离去。 封敌正想询问白忙是否应允,只见不见天日的山谷崖壁之上,射进了许多道日光。应是有很多人,正在用刀面,将太阳光反射进来,射到原本阴暗的山谷之下,山崖侧壁之上。 山崖之上竟然还有很多人?这些人是谁?司徒月等人站在山谷下,抬头仰望,一线天的峡谷狭长,众人看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那些被反射的一道道日光,彼此调节着,最终竟汇成了一个由阳光写成的字:好! 这是白忙对封敌的答复。 封敌笑了笑,转身,沿着一线天,往北离去。他心中暗叹,白忙那家伙当真深不可测,刚才还问他人手是否充足,他立马就对这一点做出了作答。 司徒月等人则沿着一线天,往南离去,与封敌背道而驰,司徒月每一步都走得难受。 白忙在狐岐山东,慢悠悠地走着,脸上的笑容高深难测。 而在一线天以西,狐岐山的角落里,有毒医的第二个据点,那里的牢笼之中,一只可爱的小白狐正自挣扎。 她“嗷嗷”地叫着,不知疲倦,只希望她的主人能够听到。 第二十三章 天门四捕 孤山远影碧空尽,唯见长云天际流。 山,还是那座狐岐山,但人已远离。晴空万里,阳光照耀之下的,是无尽的尸骸。此刻,山上只有四个活人,他们是闻风而来的天门四捕,有名的捕快。 冷血和无情站在山崖之上,俯瞰着一线天,以及埋葬其中的尸骨。 冷血道:“看来,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来得还是迟了些。” 无情道:“案件发生了,才是捕快出场的时候。” 冷血道:“那倒也是,只是这些死人身上,多有咬噬的痕迹,而且面容显露出枯血之症,莫不是什么吸血恶灵所为?” 无情道:“就算真有什么恶灵作祟,也逃不过咱们天门四捕的追逐。” 此时,一名着装精简的青年由西边疾奔而来,却是追命。 无情道:“四弟的脚程果然比较快。” 追命喘着粗气,答道:“大哥二哥,你们在这边优哉游哉地聊人生,却累惨了我们弟倆。” 冷血问道:“所有的苦难,都是对你的磨练。如何?狐岐山西,可有异常之处?” 追命道:“有一个房子,有一堆死者,和这里的死者情况也差不多。都是武林高手,都有被野兽噬食过的痕迹。” 这时,搜寻狐岐山东的铁手也回来了。他接过追命的话头,道:“我这一边,也有一个隐蔽的房子,像个牢笼。但里面却没有任何人,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但是,牢笼的地面上,却被人写满了两个字——封敌。字迹歪歪扭扭,相当难看。此外,牢笼里面还发现几根毛,纯白色的皮毛。” 无情沉吟了一下:“封敌?莫不是近年来声名突起的北刀王之子?之前小屯山事件也都是有关他的流言,没想到这里也有他掺和。” 冷血道:“这不是坏事。至少,我们有一个追捕的对象了。倘若连个可以追捕的人都没有,我们捕快又如何发挥作用呢?” 追命突然率先跑了出去,远远地抛下一句话:“听说封敌在小屯山上失去了右臂。我在来这里之前,遇到过一个独臂男子,所以我先追过去了。” 无情、冷血、铁手都只好摇摇头,叹了叹气。这个四弟,果然是个急性子。 狐岐山脚,有个茶庄,唤作“过路茶庄”。 无情、冷血、铁手三人来到了茶庄前,却看到两个男子正在对饮,谈笑风生。其中一人身穿精简的便服,却是自己的兄弟追命;另一人则身着灰袍,右侧袖子空空如也,莫非正是封敌? 铁手喝道:“四弟,你在做什么?你率先跑下来,难道不是为了抓那个陪你喝茶的人?” 追命嬉皮笑脸地答:“三哥,这可怪不得我。我有试着抓他的,但败了一招。” 追命居然输了?天门四捕之间,对彼此的武功都很是了解。 冷血问道:“你们一共过了几招?” 追命讪讪答道:“我们一共,就打了一招。然后我就输了。哈哈哈……”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封敌说话了:“四位捕快,在下封敌。狐岐山上的厮杀案件,我基本没有参与。所以,你们没有理由来抓我。” 不久前,封敌正在品茶冥想,那位莽撞的追命就找上了门,直接要求决斗。封敌断臂之后,内心更加坚韧纯熟,世间少有敌手;此刻身体也已经痊愈,追命自然不是对手。但封敌对追命的感觉还不错,因而未下杀手。 尔后,封敌从追命口中听到了狐岐山东的信息,那里有他的名字,还有白色的皮毛。 听到这儿,封敌原本冷峻的脸上变得激动起来,内心泛起一阵阵的波澜。当时,毒医出现在狐岐山西,白忙也只是搜寻过那儿,狐岐山东却未曾找过。难道,小秀并没有死掉,而是被囚禁在狐岐山东? 当时我怎么没有想到把整座山都翻一遍?封敌暗自悔恨着。 他心系白狐,便邀追命同座,想要打探更多的信息。 只是,追命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大人,一直向封敌耍着无赖,描述叙事不着重点,就净是在吊着封敌的胃口,还以此为乐。封敌拼命压抑着自己想要拿起黑刀的手,用记忆中小秀的温柔来平息内心的怒气。 在封敌答应请客之后,追命方才道出他所知道的全部信息:“狐岐山东的牢房,可能曾经囚禁过人,地上‘封敌’二字,蕴含着思念之情,所以应该是思念封敌的人。但当时牢房未有明显破损,牢笼里面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她要么弄到了钥匙,开门离开后再关上门;要么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脱困的人,没必要再将牢笼锁上;难道是有守门人放走了她?还是说那个人居然真的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天门四捕脸上满布疑虑,相比之下,封敌倒显得淡定得多。 因为那个被关押的人是小秀呀,小秀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因为她是我的小秀呀! 知道小秀没有死,封敌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只是天下之大,又该到哪里去寻找小秀呢?想到这里,封敌又忧虑重重。 想到小秀,封敌就变得坐立不安。他站起来辞行道:“追兄,你我虽然萍水相逢,但相告之情,不胜感激,来日定当报答。此刻在下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等一下。”铁手道,“如果你是想找那个脱困的人,应该不必着急。因为据我所知,你和南刀王司徒岱约定在正月十五,沙岛决战。既然如此,在沙岛等着,才是最合适的找寻之道。” 封敌一想,这倒也是。 冷血也上前坐下,道:“而且,我等还有要事相询。” 封敌一愣,反问道:“你们有事要问我?” 此时,无情也走了上来。天门四捕围城一个半圆,对封敌形成合围之势。封敌的视线扫过他们,那一张张刚正不阿的脸,竟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无情道:“这些年来,江湖上刀客递向死去,是你干的吗?” 封敌又是一愣,答:“不是。” 冷血追问:“这些年死去的刀客,其致命伤和小屯山和狐岐山上的部分死者很像,感觉是死在同一种兵器之下。你知情吗?” 封敌答:“不知。” 但他的脑海中,却有个飘逸的身影,一闪而过。 铁手道:“关于你父亲封尘的死,他身上有多道刀伤。但其实,致命伤只有一道,伤口和江湖上那些刀客很像,可能是死在同样的兵器之下。” 封敌微微皱眉,很自然地想到了司徒月。 追命道:“最后,封尘当年对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要给你个忠告,持久战,你赢不了司徒岱。如果刚刚对我使用的那招,能够再快些,再狠些,再诡异些,或许还能有一丝极其微薄的希望。” 封敌抱拳道:“诸位良言,封敌谢过了。” 追命笑了笑,答:“我追命,向来是追着别人讨命的。难得碰上个追着别人去送命的,自然忍不住多说几句。” 封敌凛然道:“父亲在天,即使明知送命,也不得不追。” 追命摆摆手,说道:“不说了,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沙岛决战之时,我们也会过去观战的。” 铁手补充道:“因为天下刀客,那天大抵都会聚集沙岛,里面有不少我们要追捕的犯人。” 铁手说完,四人便一同离去。天门四捕,相伴江湖。 封敌看着远离的四人,追命和铁手在前面闹着,冷血和无情走在后面静静看着。这四个人的背影,让封敌内心生出几分欣羡。 自己何时才能不再孤身一人? 第二十四章 决战伊始 十五元宵决战夜,两代刀王争雌雄。万象连城风云惹,迭代固守山水平。若问刀家何处去,烟花连夜竞沙洲。 距离狐岐山一线天事件后已近一个月,中原大地迎来了新的一年。这些天,各地都显得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一个个灯会、庙会,让人应接不暇。而走江湖的人,除了能时常领略各处的新春风俗,最近还常常讨论的一个事,便是刀王决战。 大大小小的客栈,街头巷角破落处,烟花之地奢华房,全都在讨论着今天晚上的决战。寻一个店铺,躲避寒风;再喝一杯烈酒,聚在一起听着说书郎添油加醋地讲述着刀王的故事。这种日子,真是优哉游哉,乐哉美哉。 夜渐浓,月上梢头。二沙客栈的主人名为二沙,客店虽然离刀王决战地有十里之遥,但客栈主人二沙颇有头脑,整整一月一来斗在打着刀王决战的卖点。此时夜幕刚降,离决战时分还有一个多时辰。 真正的江湖侠客,大都已经赶往沙岛围观,仍在客栈里听着二傻讲故事的,大都是仰慕侠客世界的普通人。但,这时,客栈里却走进一个不像普通人的人,一个美丽的女子。她身着白毛紧身衣,外搭丝绸披肩,明眸皓齿,柳腰莲步,怀抱安睡白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七分秀气,三分魅惑。更让人诧异的是,在这寒冬时分,这位美丽的女子竟然光着脚丫子。 来人正是狐女小秀。 小秀从一线天东的牢狱逃出后,狐岐山已经是尸骸遍野。她寻至一线天西的房子里,却见大和尚也已经血肉模糊,死去多时。白狐小秀寻了一日,所幸的是,在诸多尸身,并没有看到封敌。但她也不知道该到何处寻觅封敌的行踪。 后来,白狐小秀流落江湖,竟听到了刀王决战的信息,于是便苦苦追踪找寻着。无奈的是,小秀并不知道所谓的沙岛在哪,她只是跟随着一些可能前往的刀客,自行摸索着。这日,决战日子临近,她终于趁着夜色,冒险以人形面世,打听消息。 “请问,”小秀一开口,其悦耳清脆的声音便让整个客栈都安静下来,“有人知道那个沙岛该怎么去吗?” 二傻凑上来,问:“姑娘可是要去观赏那刀王决战?你一个女孩子家,孤身前往,可太危险了。” 小秀笑道:“我不怕,我是封敌的未婚妻。” 她说这话时,满脸的天真烂漫,竟让人看得痴了。 二傻连忙收敛心神:“如此的话,姑娘待会可寻迹烟花,那里通向终点。”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小秀欢呼雀跃,离开了客栈。果然,她看到了烟花燃起,在夜空中绽放,五光十色,美丽异常。是封敌!他没忘记我们的约定! 小秀奔向烟花的方向,像风一般的女子。 不多时,小秀再前方的夜空中又燃起了烟花,小秀欢快地奔赴而去,轻功施展到极致,竟不觉得丝毫疲倦。那烟花每隔一会,便会在夜空中绽放,而且朝着一个方向递进。这最美丽的烟花,已经成为小秀的向导。 这烟花,自然是封敌的主意。一个月前,小秀在狐岐山上下落不明,而毒医已经采了灵狐之血炼成解药,所以封敌一度以为小秀已死。那日,封敌拜托白忙在决战之夜燃点烟花,也只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空虚,他未曾料到,这绝美的烟花会成为路痴小秀的向导。 两人由北向南,踏遍中原大地,今夜总算要在当日约定的介导下,相会沙岛! “我想和主人一起看一场盛大的烟花。”“好呀。我叫你小秀,你叫我小敌吧。”“啊!真的吗?小敌主人,你真的愿意陪我去看烟花吗?我真是太高兴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改变。” 主人,封敌,小敌…… 小秀此刻,脑海中除了封敌和烟花,再无一物。 大江流域的下游,河流缓慢,汇聚成湖。湖面广阔,常见烟雾迷蒙,中有小岛,其名为沙。沙岛狭长,人迹罕至,原本并无居民。 但是,今夜,沙岛上却热闹非凡,岛上灯笼将地面照得如同白昼。刀王决战的消息在近一个月前就已经传出,刀客未动,小贩先行。卖烟花的,卖糖葫芦的,卖彩灯的,卖各色小吃杂物的,纷纷沿途寻迹,最终摆到了沙岛之上。沙岛上,还有官商建起了客栈酒家,选址高地,定名刀王,日日笙歌,夜夜起舞。从客栈楼下俯瞰,可以看到全岛面貌。届时,无论刀王在哪个地方决战,客栈上的客人都已找到了一个最佳的观众席。而沿岸的船家,也多了起来,日夜摆渡,客人络绎不绝。 刀王客栈上,所有人都围在了靠南边的窗边横栏之上,一里外,正是杀气腾腾的刀王对峙。当然也有些不满足远观的侠客,纷纷动身,伏到刀王对峙的十丈开外。 决战的地点是一处乱石阵,倒像是梅花桩。封敌和司徒岱相距数丈,各立于石峰之上。 封敌左手持刀,以最舒服的站姿伫立着,桀骜一身,藐视天地。 司徒岱则是鹤发童颜,长袍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好一个南刀王!封敌心中暗叹,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司徒岱原本比封敌年长数十岁,但封敌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手的活力,完全不像一个老者。此刻,司徒岱所中之毒已经完全解了,他只是站在那里,封敌就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七刀盟五老站在司徒岱后面的平地之上,虽然满心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此前司徒岱已经吩咐:“不管今夜结果如何,这事都是两人之间的事,万万不可再将仇恨外扩。” 而司徒月则偷偷地站在更远处的林木之后。她不敢出来,不敢面对父亲与封敌的决战场景。她两眼勒痕,发梢微乱,面容有些憔悴。想来这些日子,她的内心也是饱受折磨。 封敌合揖一拜,道:“司徒前辈,在下此次约战,但为复仇。不求胜负,但拼死活。” 打从一见面,封敌便为司徒岱的风姿所倾倒。明明是仇人,但封敌却抑制不住地由衷敬服。倘若不是父仇在身,司徒岱一定会成为封敌最敬仰的人物之一。 司徒岱大笑道:“好一个不求胜负,但拼死活!少年意气,快意恩仇,快哉快哉!” 司徒岱说罢,爽朗地笑着,声音嘹亮,响彻寰宇。 那些靠得近一些的围观群众,全都死死地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十分难受的神情,还有几个人直接晕死了过去! 封敌也觉笑声得震耳欲聋,而且那富有节律的声音竟让封敌不自主地觉得心情激荡。他收敛了精神后,调运内息,大声道:“十年孤苦,何来快意!我所倚赖者,唯手中黑刀!” 封敌说罢,也大声地笑着,带着几分狂妄,多出了几分悲凉。于是,围观群众中,又有几个人直接晕死了过去! 这场刀王对决,就从这大笑声中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 嵩山往事 大笑声罢,天地一时静寂。 封敌左臂持刀,他的双眼再一次看向刀柄上的“封敌”二字,这是他父亲亲手刻上的,这是父亲的遗物,封敌决心要用父亲的刀,为父亲复仇,为北刀王正名。 司徒岱何等敏锐,他心思细腻,素以严谨庄严著称,自然不会放过封敌任何一丝情感的浮动。司徒岱道:“封贤侄,刀剑无眼,我们一旦动起手了,便随时可能命丧黄泉。你决心复仇,没有人能够阻止你,但当年的往事,我此时不说,只怕之后就没机会了。” 封敌冷喝道:“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矢口否认吗?我家老管家说了,父亲死于多名刀客的合围,其中有枯黄毛发的刀魂存在,那便是阁下的迭代刀魂,岂能有假?当日我全家满门,也尽数葬身嵩山之上。你作何解释。” 司徒岱长叹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谣言蜚语,居心叵测。当日,封敌确实被我所伤,但其家眷,我七刀盟却未曾动过分毫。封家满门之死,我调查多年,却始终了无结果……” 司徒岱如同老僧入定,立于石柱之上。他在读取记忆,他在输出言语。 十多年前,那时候南北刀王的名声正盛。 南刀王司徒岱,带领着七刀盟的六位兄弟,在嵩山之上踽踽而行。 司徒岱闭关三年,而他出关的第一个想到的人,正是北刀王封尘。三年前,司徒岱自忖非封尘对手,遂入关苦修。司徒岱本身天资卓绝,心思严谨细腻,他苦苦参悟下,迭代刀法终于大成。刀法大成,自然想找个相称的对手试炼一下,所以司徒岱想寻找封尘。 封尘行踪缥缈,司徒岱一时之间找不到他。然而,司徒岱年轻时与智者有些渊源,便登小屯山求助。而智者告知司徒岱,封尘前些日子与十多名刀客在极北苦寒之地,共同找到了一把黑刀。他们相约嵩山之上斗刀,胜者便可以获得那把黑刀。 司徒岱当时正值壮年,对自身实力充满自信,对世间新事物充满兴趣。他一听得封尘和传说中的黑刀都在嵩山之上,自然想要过去观摩。 嵩山啊,嵩山。司徒岱感叹着,想起了些往事。仿佛,嵩山一直都被刀客青睐,总是被选定为决战的地点。或许天下刀客青睐嵩山,也是因为刀神畏死的缘故。 嵩山之巅,司徒岱总算赶上了。但他错过了群雄争斗的刀法盛宴,因为等他赶到的时候,比试已经结束。封尘已经技压全场,夺得黑刀。他正举刀向天,长啸而出,声音之中散发出封尘的志得意满。 司徒岱笑道:“恭喜封兄夺得神刀,当真如虎添翼。” 封尘笑声戛然而止,但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收抑不住。他笑看着司徒岱及其身后的七刀盟众人。封尘与司徒岱曾有数面之缘,对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南刀王的印象还不错。 封尘问道:“怎么?司徒老弟,你对这把黑刀也有兴趣?” 司徒岱笑答:“我对黑刀没兴趣,但我对你倒是很有兴趣。” 封尘大笑道:“哈哈,司徒老弟说笑了。此时在下的妻儿也在嵩山之上,万一贱内听得这么一句话,怕是要吃醋起来了。” “封兄说笑了。”司徒岱对封尘的调侃也不以为意,他继续说明来意,“在下闭关三年,此刻刀法大成,想找封兄切磋一二。” “哦?听闻阁下的迭代刀法神奇无比,一直未曾得见。据说迭代刀法只有修炼之时,只是一招,但对敌之时,却可幻化出千万招。”封尘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司徒老弟,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不如现在就比划比划。” 七刀盟其他人站在司徒岱身后,他们听到这两位刀王的对话,都不禁莞尔。这传说中的两大刀王,却都有几分孩童的心性。一个刚刚练成刀招,便迫不及待地找对方演练;另一个也同样比斗心切,想要领教厉害的招数,这股盼望甚至超过了他手中的黑刀。 两位刀王的决斗,本该是关乎名声,盛大隆重些才对;但此刻,却像是两个小孩子在分享一个玩具般稀松平常。 然而,司徒岱见封尘刚刚与数十名刀客决斗,虽然未曾受伤便赢得黑刀,但体力终究有所损耗。司徒岱希望封尘状态好一些后再斗,便说道:“难得封兄也有此意,但此时天色将晚,在下连日赶路登山,甚是疲倦。不如我们在这山上多逗留几日,待领略嵩山雄伟壮绝的风光之后,再来打一场。” 封尘也笑答:“这样也好。我带着妻儿登山,原本就是想陪他们好好游玩一番。既然如此,我们就约定,我们这一架,等过几天再打。”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司徒岱兴致很高,满心期待着几天之后的决斗。但意外,却发生了。 当晚子时,司徒岱原本在帐中打坐,却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 司徒岱起身,出门,却看到一名黑衣人正和七刀盟的六位弟兄打斗着。 司徒岱见黑衣人手执黑刀,分明便是白天封尘手中的那把黑刀!难道此人便是封尘? 黑衣人出手极快,顷刻之间,七刀盟中的赵一山和周少就已经负伤,失去战力。六人合围,竟然也只有受虐的份。战局当中的钱多,孙石,李金,吴远都逐渐慌乱起来,落败是迟早的事。 钱多抽身退出战圈,冲司徒岱道:“司徒大哥,眼下赵大哥和周老弟都已经负伤,递推阵法已经无法成形了,你赶紧出手吧。” 司徒岱不愿以多欺少,便道:“你们退下,我来当他的对手。” 黑衣人刀法了得,司徒岱与他打了个旗鼓相当。 黑衣人突然退到三丈外,一手持刀,另一手指尖压在刀刃之上。当黑衣人指尖被划出鲜红的血,那把黑刀似乎焕发出一种红色的光芒,紧接着,一个血红眼珠的万象刀魂,便游荡而出。而黑衣人的姿势也略有变化,他将黑刀横格胸前,却是万象刀法的起手式。 司徒岱一时惊诧,他真的是封尘? 钱多大喊道:“司徒大哥,别犹豫了!听闻黑刀附有魔性,能摄人心魂。你再不下狠手,我们七刀盟今晚便将不复存在了。” 于是,司徒岱召唤出了迭代刀魂。虽然比白天说好的早了些,但他一早便想领略万象刀法的厉害,此时司徒岱的内心唯有战意与兴奋。 原本万象刀法和迭代刀法都是以刀招丰富而闻名的,在刀魂压阵的情况下,这一场战斗本该旷日持久。然而,黑衣人在过了数十招后,却已经隐隐有退意。司徒岱抓住黑衣人动摇的瞬间,抢了半招的先机,在黑衣人的胸腹之间划了一刀。黑衣人则顺势逃遁,隐没于山石之后,很快就不知所踪。 司徒岱呆立着,看着黑衣人远去的方向,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天,便传来封尘的死讯,封尘身死,身中多刀。连同他的门人弟子,全都死绝。唯独他的独子不知所踪。我曾过去查看封尘的尸身,他死前应该曾和人过招,他胸腹之间有一道很深的刀痕,像是前夜被我划出来的。我们猜想,封尘昨夜偷袭我七刀盟后,负伤返回,却又遭到多人围攻。由于封尘与我对战之时,已身受重伤,自然斗不过其他人的合围,因而就此死去。而封尘的黑刀也同时下落不明,当时我们就想,或许那一群合围的人,就是为了那把黑刀吧。 对此司徒岱也只能怅然长叹,他仰头向天,久久不说一句话,如同老僧入定。 往事尘封,封尘往事。 司徒岱说的这段故事,对封敌来说,却不是一个好故事。这个故事中,父亲不仅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还担了个偷袭七刀盟的恶名。封敌变得怒不可遏。 反观司徒岱,他立于石柱之上,仰头向天,如同老僧入定般。 封敌喝道:“够了!你骗人!枉我敬你重你,你却编造这么一套谎言来迷惑于我,是想在待会的决斗的气势中占先机吗?我家管家所言,父亲乃多位刀客合围负伤身亡的,你却说成他前来偷袭你们,还被你个人击败?笑话,当年父亲力压全场,夺得黑刀,何必再蒙面偷袭于你。” 司徒岱皱了皱眉:“我也正自奇怪,多年来始终想不通。另还有一件怪事,你方才提及封家老管家,但据我所知,早在封尘约战嵩山夺得黑刀之前,封尘家唯一的老管家便不幸身亡了。” 封敌:“够了!反正父亲为你所伤,你也未曾否认。那么接下来便在刀剑上见分晓吧。” 往事的介入,让年轻气盛的封敌内心难平。而司徒岱却一如既往的仙风道骨,气若神闲。 胜负的天平仿佛已经倾向了司徒岱。 第二十六章 天时地利 沙岛之中,乱石阵上,两代刀王对峙着。他们的气机都已经被彼此锁定。 封敌朗声道:“司徒前辈,我选了决战的时间和地点,在这个岛上,为公平起见,你再挑一个地点吧。” 司徒岱笑答:“贤侄有心了。我前些日子遭钱多暗算,中毒不解。根据小女所说,夺得解药也有你的功劳,老夫在此先行谢过。再者,贤侄约见的这片石阵,也当真不错,适合长眠。” 比试斗的是武技,决战拼的是生死。 生死的决斗,需要倚仗天时地利人和。高手之间,即使一树一花,一虫一鸟,也可能对胜负产生重大影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封敌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司徒岱的心态注定要胜过自己,所以在其他方面,作为一个复仇者,封敌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对自己有利的因素。 封敌指刀向天,内息凝聚,杀气笼罩全场。 时间上,封敌之所以选定夜晚,不仅仅因为小秀的羁绊,还因为封敌的计划。迭代刀法,无穷无尽,封敌情知即使是万象刀法,也未必敌得过。因此,最好是能够一招定胜负。而封敌所拥有的决定胜负的杀招,便是一刀连城。一刀连城,靠的是心法和身法,而出招之时,这一招并不十分依赖眼睛,而主要靠身体的感应,来判断敌人的动向。所以,封敌选择视线不太好的夜晚。 而地点上,封敌选了此处乱石阵,这也是封敌精心挑选的战场,此前故作谦让,也是因为他有把握让司徒岱同意在此决斗。封敌的战略是,既然万象刀法在刀招上不占优势,那就必须另辟蹊径。如今封敌只余一臂,战斗经验也远远不如司徒岱,所以唯一的机会便是速度。他选择这乱石阵,引双方立于石柱之上,之后封敌打算以一刀连城,毁掉所有的乱石,削去司徒岱的立足之地。而在司徒岱由石峰落入地面之时,便是他唯一可能露出破绽的时候。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封敌占其二,胜利的天平又一次倾斜。 沙岛外围,突然同时响起烟花声音,整个沙岛都围在这转瞬即逝的烟花当中。这声烟花,也是封敌准备的最后的烟花,这代表着,决战的时辰到了。 封敌笑了笑,他的心中当然在念着小秀。只有想到小秀的时候,封敌才会露出这种柔和的笑颜。当初的连城之约,封敌不遗余力地践行着。小秀,此刻你是否在某个地方看着呢?一起看着这绝美的烟花。 封敌举刀向天,指向烟花闪过的天空。他的双眼看向司徒岱的方向,却又越过司徒岱,看向远方,看向更远处的天空,他仿佛看到了正对着他微笑的小秀。 司徒岱自然认得,这是一刀连城的起手式。司徒岱心神一凛,封敌举刀之后,心态就变得万分平和,他的双眼竟如同空无一物般,察觉不出任何一丝波动。封敌明明在看着司徒岱这边,却又完全没将司徒岱放在眼里,司徒岱可是大名鼎鼎的南刀王!这小子当真深不可测,司徒岱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严峻。 正当封敌准备动手时,岛上不远处,却又升起了另一个烟火,声音清脆,封敌没想到原来爆炸的声音竟也能如同女子的娇呼一般动听。 烟花在夜空中,星星点点,七彩斑斓,最后竟形成了一个形状,却是一只狐狸! 小秀!封敌内心颤动不已。难道是小秀? 封敌收刀,道:“司徒前辈,我想选那狐狸烟火之下当做决战场,不知可否?” 小秀,我的小秀!什么天时地利,什么生死决战,什么恩怨情仇,全都去他的吧。封敌此刻心中只有那团烟花,烟花虽已冷,但狐狸的形状,却印刻在封敌的心头。我的白狐,我的小秀。 司徒岱一愣,封敌居然主动放弃对自己有利的场地?原来,司徒岱也是明白这片乱石阵对封敌有利,但他碍于心中对封尘的忏愧,对封敌的感激,因而容让。但此刻,封敌竟然为了那一团烟花而放弃对自己有利的场地?那只狐狸,难道便是灵狐吗? 司徒岱心中若有所思,微笑道:“你心中所向,我自成全。” 封敌和司徒岱朝着狐狸烟花的方向奔去,却发现目的地乃是一条穿岛而过的小河。河岸高出河流平面十丈,那河流,仿佛是流淌在相对而望的两座山崖之间,成为隔绝两岸的深涧。而烟花绽放的正下方,乃是高高架于小河之上的独木桥。立于独木桥之上的,却是狐女小秀。她身穿白毛紧身衣裳,搭了条丝绸披肩,秀发在风中凌乱。她光着脚丫,含情脉脉地看着赶来的封敌! “小秀!”封敌飞奔过去,紧紧地抱着狐女。 这是封敌第一次主动拥抱着小秀,情深意切,久久不忍分离。 小秀泪眼含光,道:“小敌,谢谢你的烟花!很美丽,我非常喜欢!” 封敌声音哽咽,道:“我也很喜欢,很感激,很珍惜!” 小秀伸出了左手,用纤细的小指勾住了封敌的小指,拇指压住了封敌的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改变。” 封敌的手连着小秀的手,他感受到了从对面传过来的温度,融化着他冰冷的心。 封敌把小秀抱得更紧了,他喜欢用行动作答。 司徒岱在看着,七刀盟在看着,司徒月在看着,刀王客栈上围观的人都在看着。看着这对生离死别的恋人。封敌对上了司徒岱,他与小秀的生离,恐怕不久就会变成死别吧。 过了许久,小秀道:“主人,待会你就在这桥上和司徒岱决斗,可好?在我们的烟花之下。” 封敌道:“行!听你的。有你在的时候,便是决斗的最佳时机;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决斗的最佳地点。” 小秀接着道:“有我在地方,主人的任何决斗都不会输的。嘻嘻,小,敌,主,人。” 小秀嫣然一笑,身体突然飘离封敌的怀抱。封敌当时双手环抱着小秀,并未曾放开,但小秀就是这样子穿了过去。封敌看得怔怔出神。 当日,小秀被毒医困于狐岐山上的牢笼中,后来狐女现身,急于脱困的她竟然就这样穿透了墙壁。于是,狐女小秀从此开发了自己的这项新能力,虚化和实体化之间切换的能力。 看着愣愣出神的封敌,小秀忍不住笑道:“别忘了,我可是白狐之灵魂,这种事当然可以做到。你好好决斗吧,不必牵挂于我。” 小秀腾跃而下,跳入河中。却见河面上早有一艘木船,小秀稳稳地落在了木船之上。 封敌蓦然回首,双眼紧紧盯住司徒岱,恰好司徒岱也在紧盯着他。 两人眼神交接,不用再说多余的话,彼此的杀气都迸发而出。 第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封敌举起了他的黑刀,那黝黑的剑身与这个黑夜融为一体,如同封敌隐藏多年的内心。 司徒岱用的是一把软刀。在他的内息缠绕下,软刀陡然硬朗了许多。能软能硬的兵器,能收能放的招数,能屈能伸的刀王,这便是司徒岱。当年他决心战胜封尘的时候,一闭关就是三年,龟缩江南一隅,苦心钻研,终成绝代刀王。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各自召唤出了刀魂。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江河水面翻腾起来,夹杂着水汽,两大刀魂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 封敌黑刀横格胸前,摆出了万象刀法的起手式,而司徒岱的第一招则直接攻了过来。 于是乎,在这独木桥上,两代刀王在飘然起舞,生死相争。河流两岸及刀往客栈的看官们都看呆了,真真是招招精妙绝伦,匪夷所思。 于此同时,小秀却在木船之上仰望着两人的比拼,同时她手执纸笔,竟在计算着什么。随着两人一招一式的比斗,小秀的纸张一张一张地扔到河里,纸上写满了普通人看不明白的数字和符号。独木桥上的两人已经斗了上千回合,仍然未分胜负。而此时,小秀的算笔戛然而止。纸上末端,写着“一万”之数。她原本愁眉的苦脸终于绽放出了笑容,比方才天空上的烟花还要灿烂。 小秀计算的,却是司徒岱的招式,她将司徒岱的招数转化成一个迭代方程,演算着它的尽头。 其实,迭代刀法的雏形,是刀神畏死所提出来的。数十年前,刀神畏死是江湖上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江湖上甚至传说畏死已经不是人了,所以冠以刀神名号。刀神一生漂泊江湖,以碾压的方式轻松战胜了当时江湖上所有的挑战者。而在孤身漂泊之时,刀神先后遇上了两个有潜力的年轻人,分别是封尘和司徒岱。于是,刀神分别将一招连城和迭代刀法的基本传授给了这两个人,铸成了后来的南北刀王。 对于一招连城和迭代刀法,这两招高深莫测的刀法,那时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江湖上流传的武功秘籍,门派典藏,都是以儒道法家的精髓作为根基,但刀神畏死的刀招根基,却是数学。没有人知道畏死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数学。 一招连城的基础是数学中的图论与几何拓补,它的出招最重要的一点是流畅的步法,因而要求不走重复路线,把所有的点一笔画成。在数百年之后,这个问题在西方世界,变成热议一时的“七桥问题”,最终被天才欧拉提出的“欧拉定理”所解决。刀神畏死是否也知道这个定理,已经没有人知道。但封尘与封敌,对一招连城背后的内涵是不清楚的,这对父子只是以超越常人的悟性,感悟出了这一招。 而迭代刀法的基础是数学中的代数与迭代思想,它只有一招,又可以有无数招。它的那一招,不是一个实招,而是一个法则。就好像已经失传的“独孤九剑”中,里面的九招,“破剑式”、“破刀式”等等招式,也只是一个法则。而迭代刀法的法则,类似于数学当中的迭代方程。对此,司徒岱也同样没有抽象提炼出迭代刀法背后的原理,他只是在表层逻辑之下,以超越常人的悟性,感悟出了这一招。 当日小屯山上,智者曾经被问到一个超越时代的问题: 有这么一道方程x^3-x-1=0,关于它的一种解法称为迭代法。迭代法的原理是将方程转化成x=g(x)的形式,然后令x(k+1)=g(xk)”。令x1等于一个接近方程的解的数,求得x2,再将x2代入求得x3;倘若原方程有解,那么函数g(x)必然存在一个不动点,也即当k迭代至某个值时,xk=xk+1,那时将有xk+1=g(xk)=g(xk+1),也即xk就是方程x=g(x)的解。迭代法理论上切实可行,但实际运用时,我们将原方程转换为x=x^3-1,即得到的迭代方程是g(x)=x^3-1,;根据理论,通过有限次的迭代,应该能找到此方程的不动点。然而,我却始终没有找到这个不动点。迭代法解方程的理论没问题,我将原方程转化成迭代方程的过程是等价的,现在原方程有解但迭代方程却找不到不动点,是为矛盾。 智者临死之前,已经找到了答案。当世界少了一条线,迭代的尽头终有一个恒定不变的点。实际上,这句话便是那个方程的答案。而“当世界少了一条线”是在喻指降次,或者说降维。后来,智者发现,原问题的矛盾在于迭代方程的构建不妥。构建三次方的方程时,迭代是没有尽头的;但如果构建根号开三次方的方程,也即令x=根号开三次方(x+1),那么迭代方程便存在不动点,继而可以找到原方程的解。由三次方到开三次方的转变,便是降维的过程;换言之,降维可以使得无限的迭代变成有限迭代。 智者的这个解法,启发了聪明的小秀。 小秀并不知道,为何司徒家的迭代刀法暗合迭代方程,她只是切实地归纳抽象出刀招背后的数学原理。实际上,迭代刀法有无穷多招数,也可以说只有一招。这一招,不是一个死招,而是一个活招,这一招就是一个方程,一个转化的原则,将上一招转化成下一招的方法。原本,这一招显然是一个可以无限迭代的方程,所以招数会无穷无尽。而智者给小秀的提示是:当世界少了一条线,迭代的尽头终有一个恒定不变的点。那么,如果对施招的司徒岱进行维度的限制,原本无限迭代的刀法,是否会变得有限?这就是小秀想到的破解迭代刀法的方法! 小秀及时地将战场引诱到这独木桥之上,这就是破招的关键!独木桥上的比试,和平地上的比试截然不同,因为独木桥上只有上下前后四个方向,比平地比拼时少了左右两个方向。这就好像原本三次元的比拼,变成了二次元的打斗。虽然,决斗者的招数都可以映射对应下来,乍一看比试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这个转换对迭代刀法就会产生致命的影响。原本无穷无尽的迭代刀法,在减去一个维度之后,或许就会变成有限的迭代。 当世界少了一条线,迭代的尽头终有一个恒定不变的点。 就在刚才,小秀已经把那个点算了出来,在一万招之后,迭代就到了尽头。司徒岱的刀法,在一万招之后的招数,都将和第一万招一模一样。当然,他可以重新进入新的迭代,但那个转换之间的破绽,必定能被封敌抓到。 这些缘由,小秀预先并没有和封敌商讨。其一,时间不足;其二,这些道理,小秀也不知为何自己能够想明白,她也知道其中原理这个世上恐怕再没有多少人能知晓。所以,她只是暗中帮助着封敌,全心全意地希望主人能够胜出。 而又过了些时辰,万象刀法的招数已经快用完,两大刀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笼罩在独木桥外周的阴魂变得浓郁起来,形状变幻不断,如疯如狂。 就在封敌束手无措到濒临绝望时,他却看到了曙光。原本,司徒岱的招数,一招强过一招,一招妙过一招。但渐渐地,这种感觉似乎逐渐弱化了,感觉其刀法渐渐趋向那日在一线天上司徒月的感觉。司徒月的迭代招数是有限的,难道司徒岱的招数也会有限了? 封敌内心重新燃起希望,但同时他又渐渐心焦如焚,自己的招数也不多了呀。 终于,招数用到了头。封敌下一招不自觉地使出了之前用过的招数,却不曾想司徒岱竟然也使出了和上一招一模一样的一招!封敌但觉头晕脑胀,无数游魂仿佛穿脑而过,就好像势难阻挡的洪水在他的脑海中肆虐!炸裂之感。 他以为自己要完了,却不曾想司徒岱的动作在同一时间也变得迟滞,表情痛苦不堪。 机不可失,封敌其实还有一招新招! 他指刀向天,却是要用一刀连城。本来,在这么一个直线的战场,一对一的情况下,一刀连城没有什么使用价值。但现在,它至少是一招新招! 封敌冲向了司徒岱。司徒岱原本淡定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色,他习惯性地按照迭代刀法使出了下一招,结果又和上一招一模一样。他又哪曾料到,在自己刀法大成的十多年后,居然还会碰到当年“不动点”的梗。对此,司徒岱也不明所以。 但除了智者之外,一般人是没有再多的时间去把这缘由想明白的。司徒岱只觉得头脑又是一阵胀裂,然后就被封敌一刀划过胸膛,然后便坠了下去。 天下群雄见证,司徒岱对战封敌的决战,封敌获胜! 第二十八章 白雾茫茫 沙岛之上,灯火通明,无数刀客看官刚刚欣赏完一场精彩的决斗。 封敌呆呆地站立着,他身心俱疲。司徒岱已经坠落河中,万象刀王从此正名,封敌也算是大仇得报。但不知为何,他内心中总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但偏偏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不知什么时候,司徒月已经站在了岸边,她在哭泣,她也只能哭泣。 而七刀盟五老见到司徒岱落水后,纷纷往河流下游走去,希望能将司徒岱打捞上来。 独木桥上,刀魂已经消散,月亮很圆,圆得不太真实。 狐女小秀跳上了独木桥上,与封敌相对而视。 “小敌主人,恭喜你,赢了!”小秀星眸皓齿,笑靥如花。 “小秀,谢谢你!” 小秀在笑,封敌却在哭。封敌将小秀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封敌一抱,小秀便觉全身酥软,只得柔声道:“小敌,我们赢了,你怎么还哭呀?” 封敌声音居然有些颤抖,回道:“就在刚才,我突然想到,万一我战死了,你怎么办?” 小秀心中一颤,娇笑道:“小秀可是能够看到小敌灵魂的,所以小秀只能追着主人到阴曹地府或者天涯海角了。嘻嘻,主人这辈子都甩不掉我啦。” 封敌一笑,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片天地,仿佛只剩下这对独木桥上的恋人。 然而,恋人的感受,终究只是这对恋人之间的事。这片天地,当然不会只有这两个拥抱着的人,因为这座沙岛上,就还有着无数的看官、刀客。 在封敌和小秀安静地感受着仅属于他们的珍贵时刻的同时,沙岛上却在悄然之间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不知何时,岛上飘起了白雾,白茫茫的一片,迷蒙了世人,迷惑着世间。 雾,是白色的;雾的味道,却是红色的,鲜血的那种红色。 最先骚动起来的是刀王客栈。当时,封敌刚刚获胜,观众们看得非常入迷,大部分人还没从精彩绝伦的梦幻般的对决中完全醒来。其中,西山镰刀怪还没醒来,便已死去;大概他临死前,连杀他的人都没看清,因为那时候他的脑里眼里,都只有不久前刀王决战的刀招。而那个杀害镰刀怪的人,却是江南金刀山庄的少庄主金不换。 金不换平日颇有侠名,备受尊敬。但此时,他双眼无神,手上金刀沾满鲜血,哪里还有平日侠客的风范。在突然杀掉镰刀怪后,金不换继续提刀前行,见人就砍。不愧是江南刀客世家,在这种时候随手出招,一般人都无法抵达得住,很快就有几个人命丧金刀之下。 金不换继续寻找下一个对象,一个装束精简的青年。那青年身上并没有配有武器,但金不换的金刀砍过去,却被对方轻巧地躲开了。不管金不换怎么变换招数,他的金刀,都始终无法沾到那个青年。 青年笑道:“你太慢了。但我却又要加速了。” 接着,青年闪到了金不换身后,举起右手击在对方脖劲之上,金不换就昏死过去。 “三哥,我的身法是不是又快了许多?”青年冲旁边的冷峻男子问道。 “雕虫小技。刚刚若换成我铁手,一招就解决他了。” 那个装束精简的青年,正是天门四捕中的追命。而无情、冷血、铁手也都在旁边盯着局势,这个诡异得不能再诡异的局势。 刀王客栈上,金不换倒下了,但却有更多像是金不换的人出现了。他们全都双眼无神,如同人偶一般,逢人便砍,便是彼此碰上了,也往往是不死不休地厮杀。 天门四捕虽然都是武功高强,但毕竟人数太多,他们也无法一个个地阻止。更何况,这只是在刀王客栈内的场景,在刀王客栈外,在沙岛之上,汇聚了江湖上几乎所有的成名刀客,恐怕,他们也已陷入了这片血腥的白雾当中。 追命又打晕了一个疯狂的刀客,问:“哎呀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无情最是见多识广,判断道:“估计是被什么人或者药物控制了。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幕后黑手,不然和这些没有生命的人偶纠缠再久,也很难有什么进展。” 冷血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监视着沙岛外面的整体情况,此时他回来道:“外面也有很多这种疯狂的刀客,像是一群失去了灵魂的人偶,而且正从四面八方汇向刀王决战的场地——独木桥。” “那我们还等什么。”追命跑得最快,率先夺窗而出。 接着,其他三人也摆脱客栈内的疯狂刀客,蹿了出去。 而在独木桥上,封敌和小秀还在拥抱着。而一直守在岸边的司徒月,此时已经和一些突然攻击过来的人偶刀客打上了,司徒月婉如封敌和小秀的守桥人。 哪管他什么白雾缭绕,管他什么腥风血雨!此时此刻此地,就算整个世界都疯了,又和这两人有何相干?这一抱,就算到地老天荒又如何! 很快,那几个不入流的刀客,便被司徒月解决掉了。因为司徒月此刻心情不佳,简直悲戚厌烦到了极点,碰上几个过来送命的,司徒月自然毫不留情。 此时,不远处白影飘飘,却是白忙。 司徒月没好气地想着,这家伙,无论什么事,都要掺和进来。 白忙调笑道:“司徒姑娘,刚刚哭得听凄惨呀?刚刚的招数用得漂亮呀!” 司徒月此刻心情不好,并不想搭理白忙。 白忙继续道:“今晚的烟花很美,今晚的月亮很圆,今晚的决斗很精彩,今晚岛上刀客很疯狂,三十年前嵩山顶上的诸多刀客后人也全都在这里。哈哈哈,今晚确实是个好日子。” 白忙说到最后,发出了狞笑之声,带着几分癫狂,几分血腥。 封敌终于松开了小秀,后者被抱得太久,身体酥软乏力,差点站立不稳。 封敌自打败司徒岱之后,心中就隐隐不安。此时,这股不安达到了最高点。 今晚的白忙,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封敌冲白忙道:“白兄,小秀已经找到了。多谢你今晚的烟花,我们都很喜欢!” 今晚的烟花,正是当日在一线天时,封敌求白忙施放的。而天亦有情,这寻踪觅迹的烟火竟然真的将小秀引导到了封敌面前。对此,封敌确实是心怀感激的。 白忙:“小意思,毕竟这刀客最后的舞台,总得多些姿彩。我既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白忙笑了起来,笑得灿烂非凡,他道:“封老弟,在下也是爱刀之人,你的黑刀,可否借我一观。” “当然可以。” 封敌左臂将黑刀呈递而出。突然,他内心的不安变得极其浓郁,而且这种感觉异常熟悉。 白忙踏上了独木桥,向封敌走去。 封敌突然道:“白老兄,其实,你现在究竟几岁了?你的面容看上去还年轻,看上去似乎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你有时嬉皮笑脸如未入世的孩童,有时却又显现出非凡的经验和阅历,有时内心坚韧麻木如铁,有时却动人温婉如水。就好像戴着无数个面具在来回切换。” 白忙笑道:“或许,我就是一个老妖怪。” 封敌心神一凛,他终于记起这股不安的感觉了。当日,在小屯山上,白忙向他讨看白狐,封敌就出现过这种感觉。但后来杨家老大突然出现,封敌便渐渐忘了那种异常感觉。 封敌将黑刀一收,横格胸前。白忙似乎并不吃惊,只是停了下来,在独木桥上和封敌对视。 月圆之夜,本该明亮动人。但这片突如其来的白雾,却把世间的阴郁笼罩了沙岛;而这个突如其来的白忙,也将一生的阴郁罩住了封敌。 第二十九章 幕后黑手 苍茫大地之上,危崖深涧之间,横亘着一条独木桥。而站在独木桥上的,是一白一黑的身影。 与常见的黑白标签相反,那幕后黑手却是白色的,那孤胆英雄却是灰黑灰黑的。 封敌冷冷道:“白兄,我封敌,半生孤苦,好不容易遇上三个朋友。其一是我的小秀,其二是司徒月,第三个就是你。” 此时,小秀已经退离独木桥,退到岸边。独木桥两侧,分别站着小秀和司徒月。封敌说完这句话后,小秀顿时听得心花怒放;而司徒月也是俏脸微红。 白忙道:“能做你封敌的朋友,我很荣幸。” 封敌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熟悉。而你的所作所为,细细想来,却有点不合常理。你到小屯山,竟然只是为了凑热闹?狐岐山一线天,你又是为何现身?你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白忙白袍飘飘,傲然而立,道:“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秘密。” 封敌想了想,问道:“那日,我们判断,智者乃司徒姑娘所杀,我当时认为司徒姑娘是为了掩盖当年我父亲死亡的真相。但后来,司徒姑娘矢口否认,我现在觉得司徒姑娘所说在理。白兄,你觉得智者之死,真相究竟如何?” 白忙笑道:“你和司徒月既然已经是好朋友,彼此自然不会欺瞒,所以你们两个所述的都是自己认可的真相。既然你封敌根据可靠情报认定司徒月杀了智者,而司徒月却不曾记得自己杀了智者,那么真相就是司徒月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智者。毕竟,司徒姑娘当时有一段时间是失去了意识的。” 封敌点了点头,又问:“白兄,你是不是也会一招连城?” 白忙答:“是的。但恐怕用得不如你娴熟。” 封敌又点了点头,问:“今天这个沙岛出乎寻常的热闹,这本来是无人光顾的荒岛,却在一个月内变得如此繁华?根本不是仅仅因刀王的号召就可以达到的效果。之前在一线天的时候,你用无数把刀反射太阳光,在山崖峭壁之上写出了一个光影的‘好’字,这是一个人完成不了的工作吧?所以你手下应该有不少人手吧?而现在这座沙岛上的刀客当中,就隐藏了部分你的人?” 白忙:“这个问题,只对了一半。实际上,这座沙岛上,除了七刀盟的老头和你以及几个混进来的捕头外,此时岛上还活着的全部刀客,都是我的人。” 封敌冷冷一笑,道:“这句话恐怕有失偏颇吧?小秀不是刀客,我就不说了。司徒月可不是老头,难不成她也是你的人。” “嘻嘻嘻哈哈哈……”白忙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诡异。封敌一向也被认为是阴暗奇诡的刀客,但此刻的白忙,笑得完全颠覆了他白衣飘飘的形象,比杀人如麻的封敌还要阴暗得多。 这时,司徒月突然跳了起来,从白忙的头顶越过,站到了独木桥上。她一步步地走向封敌。封敌看着她,肤白如月,身姿曼妙,但双眼却没有了之前的神采。 司徒月站在了封敌身前,突然脱去了身上穿着的外衣。 司徒月身后的白忙尖声细气地说:“封大哥,我超喜欢你的……” 此刻,司徒月也对封敌说:“封大哥,我超喜欢你的,你看我可配当你的妻子?” 看到这一幕,独木桥另一边的小秀急得差点要跳起来了。 而封敌也惊诧不已,他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因为惊讶而合不拢嘴的一天。 “司徒……姑娘。”封敌轻声唤道。 “咦?”司徒月恍如梦中苏醒,“封敌?我的衣服呢?” 司徒月见身上只穿着贴身的内衣,顿时娇羞不已。她像得了梦游症一般,竟想不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封敌脱下他的破旧长袍,给司徒月披上。然后身形一闪,越过了司徒月,直接和白忙对峙。他逐渐恢复了冷静和判断力:“那日在小屯山,司徒姑娘是先见到了智者,再失去意识,等到醒来,智者已经身首异处。她是和你一同上的圣庙,所以杀智者的自然是你。我早该想到的。但你竟敢将司徒月变成这副模样?!” 白忙摊摊手,道:“那天在登山途中,我们结伴同行,然后我给了她摘了一颗野果解渴,然后她就这样了。但其实这也没什么,因为她平日还是她。” 白忙的药?封敌突然想起,那日在小屯山顶,也曾服下过白忙所给的疗伤药。 “难不成我也是你的人?”封敌冷冷地问。 白忙反倒一愣,然后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话。 小秀却是急了,跳出来,大声道:“主人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白忙笑完了,突然就一本正经的站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这变脸的速度,堪称第一了。 白忙道:“我在圣庙的时候就说过,虽然我有很多功效奇特的药丸,但我唯独不想用在你身上。” 也就是说,与岛上的人偶刀客不同,此刻封敌的心神都是属于自己的。 封敌已经渐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开始打量着这漫山遍野的看官,他看到了无数个双眼无神的刀客,看到的都是他的敌人。而那片黑暗的白雾之后,应该隐藏着更多的敌人。然而,封敌并不害怕黑暗,他一向是孤独的复仇者,黑暗才是他最安心的家。 封敌讥笑道:“真是见不到光的好手段。司徒月中毒,是被你利用了‘朋友’的情谊。那么,这满岛的刀客呢?难不成你一个个地递送野果子?” 白忙道:“拜托,这多不符合我的形象。下毒,也得下的潇洒俊逸,倘若能更加艺术化一些就更佳了。而这其中的关键是毒医,当初我和他合作。我帮他杀了智者,他帮我下毒。我本来希望他将我的药和他那弥散于空气的毒药合为一体,但他却说做不到。然后,他将我那个特制的野果子,和江南奇毒的解药融合在了一起,炼制成了血炼之药。那个大和尚,当真没让我失望。” 血炼之药?封敌立马想起了一月前,狐岐山一线天上,那场人吃人的恐怖情景。 封敌道:“想不到当日一线天下,人们互相噬咬的解药,竟是另一种更毒的毒药。这么说,你和毒医和小屯山上的三个土和尚都是一伙的?所以你究竟是谁?” 白忙道:“其实,你早该知道答案。你既然打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我对你而言十分熟悉;但你又有没有想过,你半生孤苦,又怎么会有熟悉的人呢?那个唯一熟悉的人,是不是只有那位日日夜夜指导你复仇的老管家?” 白忙用手在脸上戳弄了一下,然后他的脸皮掉了,皮肤黑了,头发和眉毛掉落了。转瞬之间,一个俊逸非凡的年轻公子,变成了一个脸带伤疤,容貌丑陋的人。原来,他真的一直都戴着面具。 司徒月掩嘴,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呢喃道:“这个丑陋的人,竟然是那风度翩翩的白忙。” 白忙笑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却又和以往截然不同。 白忙突然一本正经地道:“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这个世界上的刀客全部死绝殆尽!特别是些有名的刀客,那些和三十年前上过嵩山的刀客,或者和这些人有关联的刀客,全都应该去死,最好是自相残杀,痛苦绝望地死去!” 白忙说到最后,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表情狰狞,语气癫狂。 白忙看向封敌,狞笑着问道:“杀光所有刀客。怎么样?这是不是和你的仇恨很像?这就是我从小传达给你的仇恨呀!” 封敌却道:“遇上小秀后,这早就不再是我的仇恨!难怪,那么多年来,你都对我如此残忍。你身为我的老管家,却千方百计地施虐于我,我原来还以为这只是单纯的‘严师出高徒’的做法。看来,你那些残忍的训练方法,是想在我这个仇人之后的身上寻找快感吧?” 白忙笑答:“我杀了你父亲,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才会用严厉的手段训练你。我这样做,也是希望你能够出人头地,好杀了司徒岱复仇呀。哈哈哈哈。” 白忙前半句说得语重心长,后半句却变得如癫若狂。 杀父之仇!听完白忙这话,封敌紧咬下唇,再不答话,提刀相向。他突然感到极度的悲哀。自己的两个好朋友,一个一直被认为是自己杀父仇人之女,另一个却是隐藏颇深的真正的杀父仇人。封敌半生孤苦,好不容易得到几个生命中重视的人,却似乎在一个个地离他而去。他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的小秀,似乎也变得遥远而不可及。 痛,心在痛。封敌表情竟变得异常痛苦。 第三十章 仇恨漩涡 风度翩翩的白忙,谆谆教导的管家。这两个形象,明明身形、年龄都截然不同,此刻却又完美地重合在了一块。 封敌原以为,自己是活在黑暗里的复仇者,年幼时的快乐时光,就在嵩山决战的那一夜,全部消失了,幸福就这样蜕变成了苦难。父亲的身上尽是刀伤,那是一群刀客的围攻。夺走父亲生命的,夺走自己幸福的,是这个江湖上的刀客!就这样,仇恨的种子在封敌的心中萌发,在黑暗的土壤之中不断酝酿。他的仇恨长达十余年,广布全江湖。 但此刻,封敌却发现,自己的仇恨种子却是由白忙的仇恨之树上掉落下来的。那么白忙对这个刀客江湖的仇恨,历时又该有多长?分布又该有多广? 封敌甚至被小秀的柔情感化,逐渐从仇恨漩涡之中抽身而出;但白忙呢?他大概只会越陷越深了吧。 白忙是封敌真正的杀父仇人,但封敌的杀父之仇却又是源自白忙内心深处更深的仇恨。封敌不禁好奇,那白忙的仇恨种子,又是从何而来呢? “嗖嗖嗖”的几声,十个身影突破人偶刀客的阻挠,来到了岸边。他们正是天门四捕,七刀盟五大长老以及南刀王司徒岱。他们全都身上染血,疲惫不堪,显然已经经历过了一场场苦战。 “原来,你是刀神畏死的后人?”一个沧桑严正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司徒岱。 白忙略显惊讶:“哦?司徒老头,你竟然没死?封敌,看来你的刀法火候未到呀。” 封敌叹道:“是小秀先前悄悄嘱咐我的,让我如果获胜,先别赶尽杀绝。” 狐女小秀,秀外慧中,智力非凡,任何问题,只要让她好好斟酌斟酌,自然能看得水落失去。她大声说道:“这也多亏毒医大和尚给我讲了不少信息,白忙,你的一切阴谋,我都已经知道了。” 白忙不屑道:“也就是一只狐狸罢了,也就智者的备用容器罢了,也敢如此嚣张。你这个臭狐狸,却又如何能明白我内心的阴暗。” 臭狐狸?封敌反射性地提到前冲,步法不可谓不快。 当日在圣庙之上,杨老大也同样叫了声“臭狐狸”,便引来了封敌的杀机。那时,白忙也同样在场,但他现在却毫不在乎地说出了封敌心中的忌讳。 封敌快,但白忙更快。封敌的黑刀击在白忙的手上。准确来说,是白忙徒手抓住了封敌的黑刀,稳稳的,纹丝不动。 小秀心中担忧,急喊道:“小敌,别在乎那个疯子的话。那也是个可怜的疯子罢了。” 白忙放开了黑刀,冷哼了一声,道:“我是可怜的疯子?说得你好像真的了解我一样。” 小秀道:“我当然知道你。或者说,我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就让我给大家梳理一下前尘往事,前因后果,这场无法自拔的仇恨旋涡。 “白忙和畏死,这名字其实也有关联,白忙给自己起名字的时候,真是化用了‘怕死’,拆字组构成白忙。如司徒老先生所言,白忙确实是刀神畏死的后人。根据我的……我这不知道哪来的记忆库,刀神畏死当年的死亡是有内幕的。江湖只知道,刀神突然就消失了,而后有流言传出刀神畏死已经陨落。所以刀神的死亡一直是江湖上的一个谜团。但是,刀神是死在他最中意的弟子手下的。弟子,当然并非真正的弟子,大家都知道刀神并没有弟子,但在江湖上却散落着许多被刀神指点过的刀客,包括封尘和司徒岱。当年,刀神畏死走向无敌之路后,他的敌人就只剩下自己了。他一心想要超越自己,对力量的追寻却让他终于坠入魔障。他走火入魔的消息,在他的弟子间悄然传播。当时这些弟子在江湖上都小有名气,所有人对畏死也都存有很大的敬意。所以他们相聚一起,在嵩山上阻止走火入魔的刀神。最终,这场师徒大战在付出惨痛代价后,终于结束。结果是一代刀神就此陨落,而江湖上许多原本极富天赋的年轻刀客,也同时陨落了。其中幸存的刀客,包括了后来的南北刀王,也即司徒岱和封尘。幸存的弟子们为了照顾畏死的名声,并不公布畏死的死因,挽留了其名誉。这也是他们这些自命‘刀神弟子’的名刀客们,为刀神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小秀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婉动听;但话语的内容,却又如此的难以置信。 在场除了司徒岱和白忙外,其他听众都满脸惊愕,随即又是一阵阵的惋惜。一代刀神,竟然是这样死掉的。 白忙道:“哼,支撑着后来刀客江湖的,都是被刀神指导过的名刀客。先祖是名副其实的刀神,这个刀的世界的开创者。但这个开创者,却居然被他创造的世界所遗弃。什么走火入魔?那只是你们不理解先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真相究竟如何,那得靠你们扪心自问。” 小秀道:“白忙,你心智过人,为何又会在这里超脱不出?你的认识和这个世界不相符时,你竟然是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么?事实,永远都是唯一的。” 白忙反问道:“那你倒问问封敌,他和司徒岱决战之前,难道就相信司徒岱所说的,封尘偷袭了司徒岱,然后被司徒岱堂堂正正地击败杀死的?真相究竟如何,都是存活者的粉饰之言罢了。” 小秀道:“他当然不信。因为决战前我就告诉了抱着我的小敌主人,杀死封尘者另有其人。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个凶手,就是白忙你! “江湖上一般人都不知道,刀神还有一个儿子,这一点甚至连封尘和司徒岱都不知道。当年,刀神畏死逝世后,他的遗孤便立志报仇,这个仇恨颇大,是以天下刀客为目标。后来,那个儿子潜入封尘家做了管家,同样也在嵩山之上,在封尘夺得黑刀之后,那个管家杀了封尘!之后,那个管家蒙上面,前去偷袭司徒岱,却被刀法新近大成的司徒岱用迭代刀法击退。管家杀光封家大部分人后,却带走了年幼的独子封敌。那个管家日夜教导封敌,将自己的仇恨也同时灌输给了封敌。所以,小敌主人前半生,仇恨的目标,也几乎是天下刀客。尔后,管家一直收集情报,并且告知封敌,其情报七分真,三分假,指导着封敌坠入更深的仇恨旋涡。 “再之后,那管家易容化身为白忙,他和毒医等人勾结,策划了让天下刀客中其蛊毒的大阴谋。期间也接近了小敌主人,这是为了方便计划进行,也为了捉弄主人。毕竟,主人是封尘之子,也是白忙的复仇对象。封家和司徒家是导致畏死陨落的主要力量,白忙的报复并非仅仅要让这两人死,而最好是深入到精神层面的折磨。 “在小屯山,白忙利用司徒月,成功杀死智者。智者死亡,可以让封敌彻底找不到真相,也帮毒医复了仇,这是白忙和毒医的共同目的。同时在小屯山上,进一步让封敌确定自己的仇人是司徒家。让这两大仇敌自相残杀,这是白忙复仇的核心的第一步。 “然后就到了狐岐山下一线天,在那里,白忙见证了江湖大多刀客身中蛊毒的过程。那意味着,那群疯狂的人在服用了毒医血肉之后,也同时成为了白忙的人偶刀客。之后,他命令人偶刀客以刀面反射阳光,在山谷崖壁上写了个‘好’字,这也是为了印证蛊毒的力量。 “最后就到了这座沙岛。聚集于此的,基本就是这个江湖上的名刀客,也就都是白忙的仇人。这群人大部分还受到了白忙的控制,白忙让他们自相残杀,这场终极闹剧,看上去是势在必行了。所以,方才封敌和司徒岱的决斗,只是复仇核心的第一步,也是暖场戏,接下来,按照白忙的计划,这沙岛之上,正要血流成河,将会无人生还。” 白忙叹道:“小白狐你可真聪明,我都要怀疑,你现在是否已经是智者了。” 小秀道:“我是白狐小秀,喜欢小敌的小秀!” 白忙道:“对对对,你说得基本都对,但却错了一样。那也不能怪你,如果我说,我不是刀神的儿子,而是刀神数十代之后的子孙,那么你们恐怕会觉得我又疯言疯语了吧?” 白忙不再英俊的脸露出了同样丑陋的笑,看上去真的像是个疯子。 第三十一章 异变时空 沙岛之上,白雾已散,但血腥味却愈发浓郁。 十五的月亮很圆,还有点红。 而独木桥上,真相揭露得愈发疯狂,不可思议。 封敌问出了众人的心声:“刀神陨落也就三十多年前的事情,难不成刀神一族,是某种小动物不成?几年传一代?否则数十代之后的子孙,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白忙不答反问:“之前,司徒老头不是说过吗?封尘家的管家早在封尘夺得黑刀之前就死了。” 封敌问:“所以你又是谁?是人是鬼?” 白忙问:“那你觉得小秀是谁?他是人是狐?” 小秀说:“我就是白狐小秀,虽然我的体内寄存着智者的灵魂。” 白忙嘲讽道:“看来那所谓的智者,当时真的被我们逼迫的接近走投无路呀;居然连一个能灵魂共鸣的寄体都找不到了。但我不同,我是刀神的数十代之后的后人,我的灵魂却能和刀神之子的灵魂完全共鸣,他的躯体便是我的最佳容器。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又是否能理解我这个伟大的复仇者的存在?简而言之,我来自未来,以后的世界。” 白忙有意无意地特地强调了最后“世界”这个词。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相差无几的,如同天空之上的月晕,迷迷蒙蒙,十分的不真切。 白忙继续说道:“数百年后,这个世界变化得非常快,你们绝对无法想象那时候世界的模样。那时候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它的构成恕我无法透露,那个组织有个霸气的名字,就叫世界。我是刀神畏死的后人,也是那个组织的成员。本来,‘融入世界,共身同命’,一旦加入了那个组织就再也无法退出。某一次,我们组织得到了数百年前一桩古老命案的真相,那就是刀神畏死的死亡之谜。由于我们家族历史代代相传,两相印证之下,我就为先祖畏死感到遗憾。这隔绝数百年的仇恨,这传承了数百年的血缘,在那一瞬间碰撞出奇妙而神奇的仇恨之火。这股火,焚身断根,竟让我脱离了组织。那时候,我们对灵魂体的认识要比现在深邃得多,所以小秀的存在,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诧。我们畏死后人,借助一个人形魂体的力量,穿越了时间维度,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要让这个刀客江湖承受刀神的怒火。顺便说一下,在小屯山上出现的那几个笨和尚,是我的同伴,也是我们刀神畏死的后人,只是他们蠢多了。如果好好利用世界的能力,破解封敌的一刀连城不是问题,但那三个和尚偏偏还是输了。另外,那控制了沙岛人偶刀客的药,也即你们口中的蛊毒,是我在那个未来的时间维度带过来的。和我对阵,你们毫无胜算,你们比我差点不是一星半点,是几百年的时间! “时空穿梭,仅限于灵魂体,所以我们必须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容器,就像智者多年来一直做的一样。我很幸运的,找到了自己的先祖,刀神的儿子。那时候他肉身都濒临死亡,我及时与他原本的灵魂融为一体,拯救了他的性命。就好像当时智者的灵魂拯救了白狐那般,当生命在濒死状态,自身的灵魂与肉身濒临分离,此时的灵魂冲击有时候是带有起死回神的效果。同时随我穿梭而来的三个人,却也找了三个平庸的容器,化身那三个蠢和尚。 “时空穿梭,我没办法完全控制抵达的时间点。但最终,在封尘夺得黑刀前后来到,可以说是天助我也。一开始,我本来想直接杀掉封尘和司徒岱。我趁着封尘战后虚弱,偷袭成功,并在他身上用不同手法砍伤百千刀;对他,千刀万剐也难平我心中愤恨。但后来我偷袭司徒岱的时候,却负伤失败。我只好改变计划,随着一闪而过的灵光,我便决定,一定要让这两代刀王,甚至江湖上所有的刀客都自相残杀。那时,我被迭代刀魂扰到,头发眉毛都有枯黄色出现,为了防止露出破绽,我经历了一场火灾,将自己毛发烧枯,容颜尽毁。同时,我也就可以告诉封敌,‘那能召唤出枯黄毛发刀魂的人,便是你的敌人’。 “这就是我计划的第二步,让先祖的仇人,让天下的刀客自相残杀。这个才是真正的复仇,比简单直接地杀掉他们有意思多了。所以我栽培封敌,这样司徒岱才能有一个旗鼓相当的自相残杀的对手。往后的剧情,基本和小狐狸说的一致了。 “但我一直觉得有意思的是,智者的灵魂。事实上,直到我那个时间维度,智者都还存活着,被确定的未来,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智者终究是死不了的。如果我没猜错,小秀的灵魂终究还是会被智者的灵魂反噬。” 白忙完成了他的演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此刻,这片沙岛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是属于他的舞台,这是刀神的仇恨之火尽情燃烧的美妙时刻。 白忙说得痛快,但众人却听得晕乎乎的。大概除了白狐,其他人都已经晕头转向了,他们在短时间内,无法接受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实。 “行了,幕后大黑手的最后陈词已经结束,让这仇恨的舞台,绽放出美艳的血色烟花吧。” 白忙展开双臂,拥抱夜空,宛若魔神。 司徒岱和封敌马上举起手中的刀。虽然不明白个所以然,但白忙此刻是大家共同的敌人,唯独这一点,对一个刀客来说,重要而清晰! 两代刀王,一前一后,夹击白忙。迭代刀法和一刀连城,伴随着刀魂的鸣啸,向白忙攻来。 “哼,这些凭借刀神的指点,你们才能练成的刀法,却竟然敢在刀神后人面前班门弄斧。” 白忙一边说话,身形一边往后退,显得游刃有余。白忙太熟悉这两招了,即使他不一定能胜过这两人,但保证不落败,却不是太难的事。况且,这世上没有用暴力破解不了的技巧。 白忙心念一动,整个沙岛的人偶刀客都加速往这边汇聚过来。处于外围的七刀盟五老以及天门四捕,已经遭遇到了冲击;司徒月也很快加入他们,共同抵御人偶刀客。仅仅凭借这十个人,自然无法抵御成百上千的刀客名家。很快,无数人偶刀客突破这层薄弱的屏障,站到了封敌、司徒岱与白忙之间。 封敌举刀向天,同时心中默数着:“1,2,3,4……” 刀魂在肆虐。封敌的黑刀仿佛让时空都凝滞了,他的身形闪出,所到之处,人偶刀客应声而倒。由于人数太多,封敌是没办法一次性将所有人都连起来的,他砍过十数人后,便停滞下来,喘气与恢复。而司徒岱则在这时候护在封敌左右,帮助后者渡过技能冷却时期。 这两代刀王的合作,白忙在外围鼓着掌,自己和自己谈笑风生。 封敌和司徒岱的刀王名号固然名不虚传,但奈何人偶刀客却像斩之不尽,杀之不绝一般。战场上的人口密度越来越大,封敌在施展过几次一刀连城后,敌人就多到了拥挤的程度。这种情况下,倚仗步法的一刀连城再难以施展,刀王进入了消耗战。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挣脱不出的战斗泥淖之中,除了白忙与小秀。 白忙风度翩翩,一身白衣滴血不占,只是他的面容却又如此狰狞。 小秀则双眼迷蒙,对眼前的争斗视而不见;因为此刻她的内心,也在历经着一场惨烈的争斗。 “噢,对了,提醒一句,日后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不要让百晓生老头反客为主,更不要被他的融合长生之类的话所蒙骗。否则,你会失去一切,包括你的爱情。” 小秀的脑海里突然响起当日毒医对她所说的话。 “事实上,直到我那个时间维度,智者都还存活着,被确定的未来,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智者终究是死不了的。如果我没猜错,小秀的灵魂终究还是会被智者的灵魂反噬。” 她又想到白忙刚才所说的话。 “嘎嘎嘎,那小子说你们胜不了他,因为你们之间有几百年的时间差距。很不巧,在我这,我最不差的东西就是时间。” 小秀的脑海里又响起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这显然就是占据在她体内的智者灵魂之声。 想要救大家吗?想要救你的情郎吗?请使用我的力量吧! 这是恶魔的交易。小秀是否会打开这个潘多拉之盒。 第三十二章 狐女小秀 寒风萧瑟,人头攒动。冷的不是风,而是人心。 人偶刀客,没有情感,没有痛苦,他们脑海里只有一个无尽杀戮的命令。七刀盟中已经有人负伤,就连封敌和司徒岱也已经左支右拙。 小秀站到了独木桥上,不知为何,并没有人向她发起攻击。她婉如一个局外人,只能冷眼看着这起变故。但她的内心,却分明如此温热。 她回想起了当日在小屯山上,素未谋面的封敌,舍身相护,救下她性命的情形;她回想起了那日封敌为她起名字的瞬间;她想起了每一个封敌怀抱她的温柔;想起了山神庙下的平静幸福;想起了被迫分离前的烟花之约;想起了今夜的烟花之礼;想起了封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分,每一秒…… 那一幕幕的画面,那短暂温存的每个时刻,都变得如此清晰。但记忆越是清晰,她心中越是难过。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小秀,不许你哭。”封敌使出一刀连城后,退到了小秀旁边,柔声道,“别担心,我没事。我们不会输的。” 小秀嫣然一笑,她特别喜欢看到这个温暖的主人,那个睥睨整个天下,却只对她一个人温柔的主人。她突然凑了过去,吻了封敌的唇。有点干涩,却很甜蜜。 “小敌,记住我是爱你的小秀,你之后都要带着我那一份,加倍幸福地活下去。”小秀站了起来,双眸紧闭,却进入了一个入定的状态。 封敌不知道小秀想要做什么,但人偶刀客已经攻向独木桥,他的任务自然就变成了守护小秀。 “你们谁,也别想靠近这里一步!”封敌一个飘逸的转身,灰旧的长袍鲜有地飘扬了一番。他的黑刀横格胸前,刀魂的阴灵顿时汇聚而来,悲泣哀嚎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封敌傲然立于独木桥上,他用自己的身心起誓,此路不通! 战斗中的司徒岱也瞥到了独木桥上的事情。他年轻时便和智者有些瓜葛,此时已大概猜到了小秀想要做什么。他冲封敌大喊道:“立刻带着小秀姑娘,赶紧逃!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封敌听到了司徒岱的话,他又看了一眼恬静坐在独木桥上的小秀,后者清秀脱俗,宛若天人。封敌下定了决心,小秀心愿,便是他的心愿。 独木桥上的战争惨烈得不堪直视,封敌背水而战,万象刀法使得滴水不漏,一具具尸体掉下去,跌入江流之中,把下游的江水都染得通红。封敌已然浑身浴血,却仍在奋力挥动着左臂,不死不休。他要守护他的小秀,死也要守护。 小秀安静地盘膝而坐,但她的思维深处,却远远没有这般平静。反而是疾风骇浪,惨烈程度比现实的厮杀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切能用时间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是智者的座右铭。因为时间对他而言,真不是个问题。外界的瞬间,便可以是智者的永恒。他是一个活了太久的人,早已对一切都感到麻木不仁。但他偏偏不想死,尽管腐朽不堪,他却还是想活下去。他躲到这个狐狸的体内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和小狐狸融合,尽管身负智者之名,却也一筹莫展,无可奈何。这一刻,那个小白狐却主动找他聊,提出融合的要求。 “那真是太简单了。小白狐,你将你的灵魂按照我的说法进行修饰改造,改造之后就可以和我产生共鸣。记住,改造的过程中,万万不可因为身体难以承受压力,而把我的灵魂抛出白狐肉身之外。现在我已脱离小屯山上的那套程序,我的灵魂离开肉身之后便会失去意识,成为死物。之后,我们便是一个人。你就成为了智者小秀!” “那时候的我还是我吗?还有我的成分?那么我还会喜欢主人吗?” “那时候的你,自然是你,也是智者。我们还有个名字,叫做时间。”那个沙哑的声音在提及世间这个词时,不自主地停顿了一会,然后继续道,“对于融合后的状态,我本来可以隐瞒于你,但我却感受到了我沧桑的心灵生发出了一阵阵不安。所以,我还是要告诉你,融合之后,我们的灵魂是一个全身的个体,那既是我们,又不是我们,他/她就应该叫做智者小秀,没有第二个名字。而且,那时候的我们,失去了人形的灵魂,所以再也不能以狐女的身形站在人前。至于还会不会喜欢那个封敌,我不好说。我的经历比你丰富得多,我早已历经沧桑,心如止水,除了真理,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掀起我内心的波澜。因此,我觉得狐女那小小的爱情,没办法动摇时间沧桑的本质。当然,凡事无绝对,智者也并非全知全能的,他只是比别人多了些时间罢了。爱情究竟能不能敌得过时间,又有谁能给出定论呢?” 独木桥上,封敌仍在孤军奋战,没有人能越过他靠近身后的她。 但突然,封敌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小秀似乎在胡言乱语着,像是自言自语的对话,又像是温婉伤感的遗言。封敌狂喝一声,一把黑刀脱手而出,这是一把黑刀,这是一把飞刀。 独木桥上的敌人都是站成一条线的,封敌这一掷之下,也不知道是否用尽了生平的力气,竟将桥上一字排开的数十人全部穿透,最后黑刀钉在白忙身旁的一棵树上。尔后,数十个胸口开了个大洞的人偶刀客,同时倒了下去。 封敌心中不好的预感十分强烈,他立马转身,不顾一切地扑向小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小秀。即使是死! 但就在封敌的手快接触到小秀的瞬间,那个人形的狐女小秀顿时消失无踪。紧接着,桥面上阴魂变得异常浓郁,战场上被召唤出来的刀魂居然全部聚拢起来,萦绕在江面上,久久不散。刀魂似乎在守卫着什么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魂消散,柔和的月光再次带来微弱的光明。而这微弱的光明,照耀在一只白狐身上。白狐孑然一身,毛发整洁,它傲然站于独木桥上,正和白忙对峙。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难道都要不得不离开他吗?但唯独这个,唯独小秀,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呀!封敌的左臂伸向前方,却什么也抓不住。他欲哭无泪。 白狐和白忙对峙。双方都是一个白影。 一开始白忙还很淡定,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输给一只畜生。但结果,白狐动作身形极快,比白忙还快。白忙的一刀连城,却因为跟不上白狐的速度而用不上了。白忙本来也学会了迭代刀法,但迭代也得能先出了第一招,白狐拥有了智者的洞察力,以攻为守,让白忙连半招都用不出来。 终于,白狐的爪子抓破了白忙的脖子,白忙倒地。而司徒岱见机极快,他甩掉纠缠的人偶刀客,一把快刀已经架在了白忙之上。白忙败了。 白忙口吐鲜血,却仍然狂笑:“哈哈哈,你们就算杀了我,我的计划也是成功了。杀了我,我的灵魂离开肉体,虽然不能凝聚成形起到什么实际性作用,但却在一定期限内,保证了思维命令的延续。那就是你们口中的蛊毒呀。就算我死了,只要我的灵魂还在这个时空,那么这岛上的人一定会互相残杀致死。” “不会的。”一声清脆美妙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很淡很淡的人影飘出,却是狐女小秀。她身穿紧身白毛衣,却打着赤脚,一颦一笑,都饱含病态的娇媚。 这个小秀,美得恬淡,恬淡到都快透明了。 “小秀!”封敌立马站了起来,冲向小秀,伸出左手,结果他的手穿了过去,却抱不到他的爱人。 “小敌。”小秀凄美地笑着,“我只是和智者融合时,剔除而出的残影,存在不了多长时间的。小白狐才是我,也是智者。此刻,我的残影却还能为主人办一件事,那就是解除这恶心的蛊毒。” 白狐一爪杀了白忙。封敌和司徒岱都惊呼。 紧接着,小秀的残影捕抓住脱离白忙身体的一道灵魂。 既然这个灵魂只要还存在这个时空,就会导致蛊毒无法解除,那么我就带他跑到别的时空去吧! 小秀的狐女残影最后冲封敌回眸一笑,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疯狂蓦然而止! 原本厮杀的众人停了下来,彼此惊疑着。但至少,战斗已经停了,真的彻底停了。 司徒岱找到了七刀盟五老,指点吩咐着救护工作。 封敌和小白狐彼此对视着,彼此都感觉陌生而冷淡。白狐似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封敌没有阻挠,也无法阻挠,只能任由两行清泪,不住地往下流。 他的小秀,真的走了! 沙岛上的灯陆续灭了,十五的圆月却分外明亮。封敌怔怔地呆在河边,一动不想动。那日,在一线天上,他发现小秀没有如约出现,便是这种石化的状态;此刻他又恢复了同样的状态,只是,这一次,封敌还能脱离这种状态吗? “小敌。” 封敌突然你听到一声轻唤。他心神一颤,转过头来。却见一名身穿狐皮大衣的女子,柳腰莲步,一步步向封敌走来。她身姿曼妙,却居然光着脚丫子。 月光照亮了女子的脸庞,却是司徒月。她对着封敌,笑靥如花。 然后,司徒月仿佛在模仿之前小秀的做法,在封敌的唇上吻了下去。 有点苦涩,却也甜蜜。 尾声 小秀的狐女残影,领着白忙的灵魂,正在时间维度上夺命狂奔。她感觉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了,却想尽可能把白忙带得更远,更远。 白忙本是“世界”的人,那个组织,既是一个人,又是一群人。“世界”是将诸多恰当的人集中起来,进行适形融化,最后合为一体的组织。倘若任其发展到极端,那时候,一个个体就是一个群体,一个群体就是一个社会,一个社会就是一个文明。 而此时,白忙的灵魂竟不自觉地按照“适形”的程序与小秀融合,但小秀个性强大而残影灵魂虚弱,最后变成小秀在单方面吸食着白忙。当然,这个吸食是有限的,而白忙付出的代价,也仅仅是这数十年间的记忆。 最终,小秀再也支撑不住,狠狠地把白忙的灵魂一甩,管他飞到哪个天涯海角。小秀已经完成了使命,心里异常幸福地叫了声:小敌主人,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哟。这个约定一定能穿越时空传到你的内心吧。小敌也一定会和小秀一起说那句不老的誓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改变。 另一方面,而被甩出去的白忙,却飞到了一个濒死老管家身上,恰好两人灵魂共鸣,白忙找到了新的容器。 在经历一阵头痛后,白忙想起了自己的来由和使命,自己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为的是给先祖刀神畏死报仇! 当然,由于在时间的维度时,白忙的灵魂被小秀所吸食,他忘记了一些事,忘了自己以前也曾占据过这个管家的身体。 白忙经过一番调查,很快发现,刀王封尘正约人在嵩山战斗夺刀。当晚,他蒙上脸面,召唤出来迭代刀魂,成功偷袭了封尘。他还想偷袭同在嵩山上的司徒岱,却不幸失败了。 白忙瞥见了封尘那年幼的儿子,心里突然产生了个绝妙的念头: 真正的复仇,应该是让仇人堕入仇恨的漩涡,无限迭代,不可超生。 是呀,复仇者,往往都会堕入仇恨的漩涡,无限迭代,永世不可超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