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锦歌》 第一章 残酷真相 祯元十年冬,腊月十四。 大雪纷扬,没日没夜。 凤九歌站在窗前,盯着银装素裹的小院出神。 这是墨王府最僻静的角落,院中零星种着几株海棠,树干上,枝杈上,堆满厚厚的积雪。凤九歌知道,那雪下有鲜红色的花骨朵,豌豆般大小,嫩生生,胀鼓鼓,待雪化去,阳光柔柔一晒,微风轻轻一吹,就会开出绚丽无比的花来。这也昭示着,又一个春季的来临。 再过半月,就能在院中看到生机勃勃的景象。三年来,年年如此,相差不过一两日。 轻抚着小腹,巴掌大的小脸染上几许红色。虽是用了些见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好歹有了小小的他,来年冬天,就能和他相见,到时,或许一切都会有所改观。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终究会等来云开。 “林侧妃,奴婢这就去通传……林侧妃。”门外,传来流珠急切而又无可奈何的声音。显然,没有拦住林琅。一个小小的丫鬟,岂能拦住身份高贵的墨王府侧妃。就连她凤九歌,也拦不住林琅。 林琅这般横冲直撞,凤九歌早已习惯。只是林琅有身孕不久,按理应该舒舒服服呆在“琉璃苑”养胎,怎么会突发奇想冒着漫天大雪跑到她这破院来? 朱色大门洞开,寒风夹杂着雪花钻进来,让人陡升寒意。林琅披着厚厚的狐毛披风,嘴角含笑出现在门口。柳眉杏眼,鼻梁娇俏,皓齿红唇,乌发高挽,披风下藏着正妃才能穿的大红色对襟绣牡丹云锦长裙,恍若掉落人间的仙子。楚国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王妃息怒……奴婢没拦住……”流珠颤颤惊惊立在角落,脑袋低垂。 “王妃?”林琅冷笑一声,脸上满是嘲讽,这也是她今日冒雪前来的原因,“你们的消息真不灵通。姐姐,不,凤九歌,你已不再是王妃,而是墨王府最卑贱的歌姬。王爷仁慈,不忍见你沦落在外,成为乞丐,好心把你留下来,你可得好好回报王爷。” “歌姬?”凤九歌身形一滞。歌姬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楚国权贵之家大多养歌姬,声色俱佳,既以婉转的歌喉取悦男人,又以曼妙的身材伺候男人,和花场里的妓子别无二致。 “不乐意?”林琅打量了她一番,嘴角牵起嘲讽的笑,“不是口口声声只爱王爷,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吗?让你当歌姬是王爷的意思,能为王爷分忧,你不感到高兴吗?” 他的意思?他竟恨她到如此地步! 林琅从身边的丫鬟手里取过淡黄色卷轴,慢慢打开,“休书”两个硕大的字如利剑插入凤九歌的胸腔,娇俏的小脸顿时拧成一团。看到凤九歌痛苦的表情,林琅只觉得大快人心,一字一句地念着休书上的内容,“……凤氏过门后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休书念完,身边的丫鬟又递上来一副卷轴,林琅握在手中,晃了晃,“凤九歌,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卖身契,你的卖身契。从今往后,你为歌姬,伺候各种男人,不死不休。” “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往后,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勾引任何一个过府的男人,让他们在你身上肆意践踏。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本宫也替你开心!好歹姐妹一场,不亲口告诉你这个喜讯,我这个曾经的妹妹还真是过意不去。” 句句渗毒,字字诛心。 她堂堂凤家女,竟要沦为歌姬。早该料到,他怎么可能饶过她,她拿着先皇遗照逼迫他娶她,让他心爱的女人远走他乡,他怎么可能不恨。幼稚的她居然以为,只要她足够爱她,不惜一切地爱她,不计成本地爱他,终究能够让他另眼相待,她所求的不过是他的温言软语,他的偶然回眸。而他,回报她的是三年冷眼,一纸休书,卖身为奴。 墨璃,你好狠!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模糊了双眼。凤九歌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墙角。她怎么就忘了,他是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死神”,是举朝上下闻风丧胆的嗜血王。八年前,她怎么就瞎了眼,独独看中了他?! 林琅接下来的话,彻底把凤九歌打入万丈深渊。她听到林琅问,“凤九歌,你当真以为三年前王爷是迫于那道先皇遗照才娶了你?” “那不过是皇上和王爷的计谋,凤家那个死老头,仗着辅助三代帝王的功绩,肆意安插人手,干涉朝政,皇上和王爷早就对他起了防范之心,而你,好死不死,主动送上门。若非你愚笨,王爷怎么会揪出那些棋子,一个个拔掉。半年前,凤家莫名走水,烧为灰烬,你当真以为是意外?” “实话告诉你,那是王爷派人放的火。从头到尾,你都是棋子,被王爷利用的棋子……” 凤九歌如遭雷击,凤府被灭,祖父尸骨无存,是他下的手? 盯着面色惨白,神情恍惚的凤九歌,林琅多年的怨气终于得到舒解,“流珠,给你家姑娘盛装打扮一番,今晚王府有宴,她必须出场献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被哪位贵人看上。” 林琅满意地离开破院。刚踏出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砰——”一声响。紧接着,是流珠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大小姐——” …… 痛,撕心裂肺的痛。凤九歌好恨,恨自己被色所惑,恨自己愚笨痴傻。转眼,看到祖父披头散发,被鬼卒用粗壮的铁链锁着,浑身鲜血淋漓。鬼卒手中握着黑色鞭子,无情地朝祖父挥去。凤九歌冲上去,将鬼卒掀翻在地,跪在祖父面前,泣不成声,“祖父,九歌不孝,九歌万死难辞其咎……” 祖父双目圆瞪,“死?死就能赎你的罪孽?死就能换回我凤家三百条人命?若你还是凤家子孙,就回去报仇,杀掉那些欺我凤家辱我凤家的宵小之徒!” 对,去报仇,去杀光他们!凤九歌的双眸陡然染上血红,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第二章 自作自受 耳畔传来流珠低低的啜泣声,“王妃,你怎么还不醒……” 凤九歌眼皮微动。她已经醒了一天一夜,但她不想睁眼。记忆有些乱,她需要时间梳理。在她“昏睡”期间,她从不知名的破院,被抬到“琉璃苑”,接待完凤家来人后,又被送回破院。 来看她的是三叔凤子规。祯元九年,也就是她嫁入墨王府后的第二年,被人杀死在红袖楼,原因不详。而她原本已死,却在醒来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他和那个人的交谈中,判断出这是祯元八年春,二月十四,她嫁入墨王府恰好满两个月。 她不明白,怎么稀里糊涂就回到了三年前。既然老天让她重头来过,为何不再早两个月。再早一点,她绝不会嫁入墨王府。那样的话,他就永远摸不清凤家的势力。但她实实在在回到了这一年,回到了初为新妇的日子。 更好笑的是,她这会儿躺在床上,竟是自己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两个月前,她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入墨王府,风光无限。洞房花烛夜,他酩酊大醉,宿在别处。 第二天,她被赶到破院。接连两月,她不曾见过他。他去“琉璃苑”,侍卫不让进,说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踏入半步,违逆者杀无赦。她做好点心,送去书房,依旧被拦下。那些侍卫腰间佩戴青铜剑,出鞘即见血,是他一手培植的势力,她不敢惹。 她思念他成痴,竟让流珠在浴桶中倒满冰水,义无反顾踏进去,足足泡了半个时辰。她成功地病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他终于出现了,只不过是让人把她抬回“琉璃阁”。原因无他,凤家得知她生病,派了三叔前来探病。三叔一走,她又被送回破院。自始自终,她都不曾见到他。 泡冷水、跳湖、割手腕、学艳舞……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前世她费尽心机,卑微入尘,却始终没有换来他另眼相看,反倒更加嫌恶。可恨的是,她居然乐此不疲,一而再,再而三,难怪府中有人说她脸皮厚比城墙。可不是厚么?别说是府中下人,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重活一世,她绝不再那般窝囊。她要离开墨王府,离开墨璃的魔爪,不再成为他的棋子。她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保护凤家,无论是皇上,还是墨王,都休想灭掉凤家。 凤九歌昏睡三天三夜后,终于醒来。 流珠欣喜地抹着眼泪,“王妃,你终于醒来。来,喝药。” 凤九歌从流珠手中取过白瓷勺,笑道,“我自己来。”流珠是她从凤家带来的丫鬟,为了她受尽府中众人欺凌,小丫头从未在她面前抱怨过。前世她撞墙而死,鲜血顺着额头往下。迷离之际,她看到流珠一头撞在她撞过的地方,鲜血如注,嘴唇一张一合,说的是“大小姐,奴婢生死相随。” 想到前世重重,不觉红了眼眶,轻轻放下药碗,握住流珠的手,“从今往后,还唤我大小姐。” 流珠愕然,嫁给墨王成为墨王妃是大小姐最大的夙愿。如愿嫁给墨王后,大小姐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心疼。但大小姐甘之如饴,自踏入王府大门,便提醒她,往后只有王妃,没有大小姐。大小姐对王妃的名头有多看中,流珠岂会不知,怯怯地说道,“王妃……大小姐……” …… 掌灯时分。 病怏怏的凤九歌坚持让流珠扶她起来,坐在木椅上喝粥。她大病初愈,胃口不佳。流珠照着在凤府的惯例,小火熬粥,里面加了她喜欢的红豆和百合。流珠厨艺极好,再简单的食材到她手中都能变成美味佳肴,这一点据说是承袭了她祖上的厨艺。至于她祖上到底姓甚名谁,流珠不曾透露半分。她不透露,凤九歌也不细问。 流珠站在一旁,看着大小姐大口大口喝粥,十分开心。大小姐平时大大咧咧惯了,为了墨王爷,谨小慎微,笑不露齿,食不出声,更遑论如此不雅的吃相。但,这就是真实的大小姐,她所熟悉的大小姐。 就在这时,院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紧接着,传来洛水的声音,“王爷到。” 流珠赶紧开门相迎。凤九歌皱了皱眉头,继续喝粥。 墨璃进来时,恰好看到凤九歌端起青花瓷碗往嘴里倒粥。狼吞虎咽,比仆人还不如!心下更是不喜,这个女人又在演哪一出? 凤九歌并未理会冷气森森的墨璃,自顾自地舔着碗口,故意发出声响。 流珠心下大骇,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如此自毁形象!“王妃,王爷到了。” 凤九歌这才抬眼看过来,装作震惊的模样,“王爷怎么来了?妾身该死,只顾着喝粥,忘了出门相迎。”嘴上说着该死,身子却依旧赖在木椅上,半点没有起身行礼的打算。 她的眼眸在触及那张刀刻斧削般的面容时,迅速离开,若继续盯着,必定会被他发现她眼里浓浓的仇恨。她恨不得拔刀冲过去,隔断他的喉咙。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此刻出手,能否得逞不论,即便得逞,也只会给凤家带来灭族之灾。 “你是不是忘了规矩?”被凤九歌无视,墨璃俊颜阴沉。这个女人以为凤家来人就能威胁到他?幼稚! “规矩?什么规矩?”凤九歌的神情,要多懵有多懵。 流珠暗道不好,莫非大小姐这一病,脑子出问题了,忙小声提醒,“大小姐,赶紧给王爷行礼。” “哦,原来王爷要妾身给你行礼,妾身糊涂还真忘了。”凤九歌双手撑在木椅扶手上,努力想要起身,却最终体力不济,坐回原位。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很抱歉,王爷,妾身大病初愈,实在没力气给你行礼。王爷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介意吧?” 墨璃探究地盯着凤九歌,今天的她,不对劲,很不对劲。这两个月,他派人暗中盯着她,她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引起他的注意,甚至不惜自残,这次患病就是她自找的。醒来后的她,态度和往常大相径庭,就像换了个人。莫非,这又是她的手段? 第三章 化身毒蛇 “王爷大驾光临,妾身欣喜若狂,奈何实在难以起身,照顾不周,还望王爷海涵。”凤九歌神情自若地盯着墨璃,心中再无半点爱慕。在她撞墙那一刻,她的心就彻底死了,回来的是一只亡灵,复仇的亡灵,深谙权谋之术的亡灵。 墨璃绝对不会想到,凤九歌根本不是那个满脑子都是如何追上他嫁给他的愚笨女人,她之所以表现得那样弱智,不过是为了讨好他罢了。真正的凤九歌,他从未了解过。凤家的女儿,怎么可能一无是处?! 欣喜若狂?墨璃没有看出任何一丁点喜色,倒是看出这个女人仗着凤家撑腰,愈发得意猖狂,“别给我装糊涂。以后再敢寻死觅活,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墨王府死个王妃,不算什么大事。” 赤裸裸的威胁! 凤九歌闻怔住,旋即,抽出手绢,做抽泣状,“王爷放心,妾身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妾身愧疚不已,往后再也不敢了。妾身会老老实实呆在后院,绝不让王爷操心。”是她莽撞了,以她如今的实力,以如今凤家的处境,根本不足以和他对抗。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忍,勾践当年为了复国,尚能承受寄人篱下之苦,头悬梁锥刺股,她又何尝不能有曲有伸。 “哼!”果然是她的手段,就这么一小会儿,就开始装可怜,掉眼泪,博她的同情。这个女人,心机深不可测,必须尽快铲除。否则,后患无穷。近日得到密报,这个女人竟是鬼老的徒弟,难怪伎俩百出。虽然这些伎俩在他面前通通不值一提,但她无休无止地纠缠折腾,只会让王府鸡犬不宁,惹人心烦。“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 墨璃愤愤而来,拂袖而去。 “大小姐,你刚刚是怎么了,那样和王爷说话,就不怕王爷发怒?”流珠都快吓死了,大小姐竟敢明目张胆顶撞王爷,要是王爷发怒,杀了她们怎么办?虽到王府不久,但接连听到有人被杀的消息。隔上几日,就有尸体从后院小门拖出去,交到神秘人手中。肆意杀人,论及律法应严惩不贷,但律法是皇家定下的,对外不对内,墨王杀几个人,谁敢跳出来指责? 凤老太爷辅助过三代帝王,位极人臣,成为楚国国师。但两个月前,为了大小姐能够嫁给王爷,毅然拿出先皇遗诏,辞掉国师职务,赋闲在家。而凤家,子孙凋零,大爷、二爷早逝,只留下三爷,三爷生性不羁,沉湎温柔乡,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孙辈只有大小姐一个孙女,再无他人。如今的凤家,再不是之前的凤家。 “发怒?我倒是希望他发怒,最好一怒之下,把我休掉,赶出王府。”这是凤九歌的真实想法。醒来后,她一直在想如何让他休掉她。可就在刚刚,他威胁她的时候,她改变主意了。他大权在握,高高在上,以她之力,就算逃离王府,回到凤家,又如何护住凤家?倒不如,潜伏在他身边,化身实则包藏祸心的毒蛇。 流珠的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大小姐竟然希望王爷把她休掉?没听错吧?“大小姐,你……魔怔了?” 凤九歌抬眸,看着流珠差点惊掉的下巴,勾唇问道,“很吃惊?” 流珠点头,不是很,是十二万分!大小姐当初老太爷面前,指天发誓,“孙女这辈子就认定墨王,生是墨王府的人,死是墨王府的鬼,祖父若不同意,九歌就自行了断。”吓得老太爷变了脸色,连连叹息,“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别怪祖父。”那时的大小姐,自信满满,“孙女绝不后悔。” 凤九歌眯眼,“往后你会更加吃惊。” …… 半夜,凤九歌换上夜行衣,避开侍卫,悄然飞出王府。郊外,十里坡。凤九歌取下腰间随身携带的骨哨,放在唇边吹起来。骨哨发出尖锐的声响,连响四声。半盏茶功夫,四道黑影落在凤九歌脚下,众星捧月般将她围在中央。 “主人。”四人齐声唤道,话里掩盖不住激动和欣喜,他们等了十年的新任楼主,终于出现了!半个时辰前,他们各自收到消息,新楼主再现,急急赶了过来。见到骨哨,见到凤九歌,他们就认定这是新主人。新主人这张脸,和上任楼主一模一样。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你们各自禀报手下有多少人?”凤九歌冷然出声。此刻,她不再是王府里那个为了得到墨璃青睐使出浑身解数的傻女人,取而代之的是江湖暗杀组织青衣楼楼主。 早在五岁那年,娘就悄然将骨哨交到她手里,告诉她,她是青衣楼第十八任楼主。那时,她不知道什么是青衣楼,更不知道楼主意味着什么。重活一世,她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墨璃,都是如何得到他的欢心,全然没了自我,当然更不会将小小骨哨放在心上。 “青龙座下现有杀手三百二十九人,一级杀手三十人,二级杀手五十人。” “白虎座下现有杀手二百八十八人,一级杀手二十一人,二级杀手四十五人。” “朱雀座下现有杀手五百六十六人,一级杀手五十六人,二级杀手九十八人。” “玄武座下现有杀手四百二十人,一级杀手四十人,二级杀手七十五人。”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青衣楼四大分楼楼主代号。 没想到娘留给她这么多杀手!很好,有了这些杀手,她的复仇大计就有了最基本的根基,再不是海市蜃楼。尽管暂时无法和墨王以及当今皇上相匹敌,但她相信终有一日会成功,千里之堤,尚能会与蚁穴,更何况,她绝不是任人肆意踩踏的蚂蚁。 “从今日开始,你们进军商业,在所有城市开办酒肆、青楼,查探官员动态,尤其是三品以上大员,信息务必翔实,包括他们有几房姬妾,每日和谁睡在一起,事无巨细,每月一报。”凤九歌吩咐道。 墨家容不下凤家,凤家也无需愚忠。前世的教训,痛彻骨髓,凤家呕心沥血辅佐当今圣上平衡各方权势,坐稳江山,却被皇上和墨王猜忌,以她为棋,步步蚕食,一把大火将凤家烧得干干净净。这世道,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你争我夺,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世,她要力挽狂澜,护住凤家。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第四章 宠妾挑衅 青衣楼的动作极快。三日后,就传来消息,已在各大城市开办起酒肆和青楼。京城的酒肆名为饕餮酒楼,青楼的名字极其简单粗暴,名快活林。听到这个名字时,凤九歌的嘴角抽了抽,不知是哪位兄弟想出了这么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字。别人家的青楼叫红袖楼,百花楼,俗点的叫美人窝,她这家竟叫快活林,真会有男人去快活? 凤九歌懒洋洋地斜躺在贵妃椅上,翘起二郎腿,小手在桌边打着节拍,压抑多日的愁绪得到一星半点的缓解。但有人,偏偏不让她享受难得的安宁片刻。这不,已在院外和流珠起了争执。 “婉夫人,王妃大病初愈,不便见客。”流珠客气地说道。大小姐吩咐过,一律不见客。 婉夫人眉眼一挑,故作诧异,“大病初愈?王妃姐姐身份显贵,有神灵庇佑,怎么可能患病?流珠,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诅咒王妃姐姐。香雪,给本夫人掌嘴。” 香雪是婉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人不高,却奇胖,力大无比,一巴掌扇下去,能把男人扇倒在地。姬夫人刚开始有些嫌弃这个粗鲁的丫鬟,后来却发现,有些时候,这个蛮力丫鬟能帮上不少忙。 香雪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面无表情地朝流珠走来。 流珠慌忙跪下求饶,“婉夫人饶命,奴婢不敢诅咒王妃……”她只会诅咒那些让大小姐不好过的人,一个个倒八辈子血霉。 “不敢?刚刚本夫人亲耳听到你诅咒王妃姐姐,难不成本夫人故意诬赖你不成?”婉夫人看着紧闭的房门,愈加得意,王妃又如何,此时此刻,还不是只能缩在角落里,任自己的丫鬟受欺凌。 流珠摇头,“奴婢不敢。” “诅咒王妃姐姐,诬赖本夫人,两罪并罚,五十个巴掌算是便宜你了。香雪,给我打。”婉夫人抬高了音调。 香雪在她的授意下,扬手就朝流珠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流珠面颊时,被人突然捏住手腕。她努力挣扎,无济于事,对方就像一道铁环紧紧箍住她的手。这是一双细嫩雪白的手,十指纤长,柔若无骨,若非实实在在感受到强劲的力道,她绝不会相信竟然是这样一双手困住了她。香雪飞快抬眼,却在看到对方时,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王妃饶命……” 婉夫人只感到一阵劲风吹过,转眼就看到一身雪白的凤九歌捏着香雪的手腕。向来所向披靡,力大无比的香雪竟然吃瘪,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难道她眼花了?还是香雪被凤九歌的气势给吓住?肯定是后者! “王妃姐姐莫要动怒,妹妹只是在帮姐姐责罚不懂事的下人。”婉夫人盈盈上前,柔声说道,“这下贱的丫鬟,竟敢诅咒王妃姐姐患病,还诬赖妹妹,实在太猖狂。妹妹这么做,只是小惩大诫,相信姐姐不会责怪妹妹吧?” 凤九歌回头,从上到下打量起陆婉,婉夫人。五官算得上精致,有一张性感的红唇,纤腰如蛇,一摇三摆,让人浮想联翩。嫁入墨王府后,她才知道,墨璃身边早有姬妾数人,轮流伺寝。这些姬妾的来头都不算小,或是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嫡女,或是受宠侧室所出的庶女,以各种名头送到墨王府暖床。 在诸多姬妾中,陆婉最受宠。她查过记录,墨璃一个月内宿在她房里有七八日。仗着墨璃的宠爱,陆婉行事极为嚣张。她入府后,更是明里暗里给她下绊子。前世,为了贤妃之名,她处处忍让。可除了换来一身伤痛,换来鄙视,再无其他。重活一世,她再不会那么笨。墨璃,她暂时动不了,但动一个陆婉绰绰有余。 陆婉被凤九歌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知为何,她始终觉得今日凤九歌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婉夫人还真是好兴致,跑到本妃院里处置本妃的丫鬟。流珠纵有千错万错,也是我的丫鬟,婉夫人这般责罚实在太过越矩。莫非,婉夫人认为可以代替本妃处置这府中所有下人?”陆婉自然要除,但不能除得这么简单,暂且让她得意几日。来日,她将为今日的莽撞无礼付出惨重的代价。 婉夫人微愣,狐疑地看着凤九歌。空有王妃之名的凤九歌竟会说出这番话,谁给了她胆量?旋即,明白过来,必定是那日凤家三公子到王府探病,给了凤九歌底气。有凤家撑腰,就当自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王爷不喜,纵有凤家撑腰又能如何? 凤九歌为了嫁入墨王府,倒追王爷八年,更是拿先皇遗招逼迫王爷娶她为妃,早已成为楚国上下最大的笑话。王爷不喜欢她,把她赶到这破院,若非顾忌凤家,早就一纸休书,把她赶出王府。沦落到如此境地,还妄图拿王妃名头压制她,这个女人何其可笑。 “妹妹冤枉。只是,王爷常常教导妹妹,说姐姐辛苦,要妹妹明事理,帮助姐姐打理府中事务,妹妹这是遵照王爷的意思办事。”婉夫人故意拉低衣领,露出雪白脖颈上的吻痕,“昨晚王爷还提及此事,妹妹这才匆匆赶来。若是姐姐不喜欢,妹妹定回绝王爷。” 凤九歌最在意的就是王爷,为了博得王爷的注意,可以不要脸不要皮,区区一个丫鬟,她又怎么可能在意?婉夫人面上带着几分谦卑,心里却在狂笑,凤九歌,无论你今日如何抉择,都将受伤。护流珠,就是变相忤逆王爷;舍流珠,那你身边再无人可用。 让婉夫人失望的是,她的“威胁”,全然没有吓住凤如歌。她刚说完,凤如歌就做出了选择。 “那就请婉夫人转告王爷,我凤九歌是先皇赐给墨王府的,既然顶着王妃的名,就应操持府中事务,不敢劳妹妹费心。”凤九歌勾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至于妹妹你,夜里操劳过度,气色不佳,白日最好在房中静养,可别累坏了身子。毕竟,你要给王爷暖床!” 第五章 诡异平静 “凤九歌算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王妃?也不看看自己落得何等境地!落难凤凰不如鸡,何况她还不是凤凰!”昨晚王爷和她颠鸾倒凤,留下许多青紫痕迹,她本想着激怒凤九歌,以凤九歌对王爷的在意,必定醋海翻滚,加倍折腾,凤九歌越是折腾,王爷越是厌烦。往常,只要她一刺激,凤九歌就会当场失控,紧接着开始闹腾。 今日,凤九歌不仅没失控,反倒理智地拿王妃的名头压她,真是越想越气。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凤九歌似乎和往常不同了,不再是那个没有任何内涵,空有良好家世的凤九歌。 香雪跟在她身后,脑袋低垂,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婉夫人回头,正准备把气撒在香雪身上。抬眼,看到不远处的凉亭里,驻立着一道陌生的粉色身影。乌发如瀑垂至腰际,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如葱玉指上握着玉笛,粉唇微动仙乐袅袅。 婉夫人微微眯眼,眼里闪烁出猎人发现野物的精光。入府五年,她对府里的女人一清二楚,这位她从未见过,加上她手中的玉笛,必是影夫人无疑。影夫人半年前入府,容貌气质皆在她之上,又吹得一手好笛,颇受王爷宠爱。王爷对影夫人格外不同,从不让影夫人抛头露面,就连她也只听闻这位影夫人擅长吹笛,并未见过真容。她拜请父亲查过影夫人的来历,却查不到来自哪门哪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正渐渐分走她的宠爱,这让她极为不悦。 “走,我们去会会这位影夫人。”婉夫人带着香雪走向凉亭。岂料,她们刚迈开步子,影夫人就带着丫鬟离开凉亭,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婉夫人气得直咬牙,“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等着,本夫人终有一日会彻底打败你们,成为这王府的女主人。” 夜里,凤九歌传出消息,查户部尚书陆名谦,陆婉的父亲。陆名谦曾是穷书生,有一身才华,被祖父举荐给先帝,谋得户部侍郎一职。当今圣上坐上龙椅后,陆名谦升为户部尚书。这既和他自身的努力有关,也离不开祖父的栽培和提携。因着这份知遇之恩,陆名谦对凤家极为尊崇,祖父也把他看作自己人。前世, 她一颗心扑在墨璃身上,对其他人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看到陆婉,联想到前世悲惨的遭遇,心中有了论断:陆名谦早就投靠了墨璃。从陆婉在王府中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的行径来看,陆名谦于墨璃而言,是有力的臂膀。陆婉,既然你惹上我,那就让你们陆家成为我凤九歌复仇路上抹杀的第一人。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所有对凤家阳奉阴违的人都必须被铲除。 …… “府中有无异常?”守卫森严的王府书房内,墨璃看完各地收集上来的情报,心情极好。自上个月端掉江南闹事的匪窝外,各股蠢蠢欲动的势力消停了不少。杀鸡儆猴,从来都是最有效的震慑方式。但凡见过那些乱贼下场的人,都会心有余悸。当日,八百乱贼齐齐跪在广场上,大刀挥舞,人头落地,鲜血如注。 “回王爷,无任何异常。夫人们依旧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影夫人闭门不出,婉夫人四处招摇。”洛水回禀道,“王妃或是因为先前患病的缘故,日日呆在废院。婉夫人前去挑衅,欲对王妃身边的丫鬟流珠动手,被王妃阻止,拂袖而去。婉夫人离去后,王妃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王妃?”墨璃神色一冷,每次提到凤九歌,他就会想到她臭不要脸的模样,这天下就没有比她更厚颜无耻的女人,“没有任何行动?你确定她这次没有割腕?没有绝食?” “没有。”洛水如实回答,“我们的人一直监视着王妃和各位夫人。”他也甚感诧异,王妃竟然不哭不闹不行动。 墨璃半信半疑,这不像凤九歌的作风!凤九歌追她八年,入府两个月,但凡有人前去刺激她,她都会使出各种见不得台面的手段,企图引起他的注意。哪怕她的破院位于王府最偏僻的地方,哪怕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她也会行动。这次竟会如此安静,到底是何用意? “盯紧王妃。”墨璃吩咐道,“眼下,她还不能死。”凤九歌,无论你使出怎样的手段,本王都绝不会多看你一眼。本王的王妃,只能是林琅,而你,将在不久的将来被扫地出门。林琅,林琅,想到那个娇弱无依的女人,墨璃的眼眸变得阴沉起来,两个月了,还是没有她任何消息,她就真这么决绝,不给他半点机会?林琅,无论你在何处,即便是天涯海角,本王也要找到你! “是。”洛水应下。接着,递上去一张名帖,“一个月后宫中举办国宴,招待各国来使。”楚国在各国中实力最为雄厚,其他各位纷纷示好,于是就有了这每年三月举办的国宴。 墨璃接过名帖,随手放在书桌上,“到时让王妃盛装出席。” 与此同时,凤九歌也收到下个月举办国宴的消息,和前世的时间一模一样。如果没有记错,此次国宴将出现齐国太子白玉堂,赵国二皇子上官阙,南越国国主尹千夜。三国中实力最强的是齐国,其次是赵国,再往后是南越。齐国和楚国隔江相望,有天险屏障,自古无忧。赵国和楚国接壤,数年来多有摩擦,上官阙是个厉害角色,两年后将成为赵国皇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么?至于南越,南境小国,擅长蛊毒秘术,和她有些渊源,到时可拉拢,成为盟友。 而墨璃,仗着“死神”之名,狂妄自大,根本不将几国放在眼里。这恰好给了她机会!凤九歌倒是没想过扳倒墨家后,谁来做楚国的皇帝,眼下她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她脑海中只有“复仇”二字。皇上登基八年,铲除凤家怕是也谋划了八年,箭在弦上,随时可能发射。 八年前,新帝登基,她随祖父入宫,见了到锦衣如墨的冷俊少年,一颗心就此沉沦。为了他,她刻意收敛起锋芒,学着在他面前低眉顺眼温言软语,寻找一切机会出现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毫不掩饰对他的好感,甚至为了他不惜颜面和其他女子争吵。 他后来竟喜欢上了林琅,墨王府的歌姬,据说是倾城绝世,只应天上有,她嫉妒不已,趁机出手扇了林琅一个耳光,被他当场回扇,恶狠狠地训斥她,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他也绝不会要她。她跑回凤府,落泪三日,想到八年痴情,换来他那般恶言,只觉得生无可恋。就在她绝望之迹,祖父拿出先皇遗招,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赐婚墨璃和凤九歌。 痴傻如前世的她,竟觉得这道遗诏犹如阳光,划破乌云笼罩的天际,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却不曾料到,哪里是什么阳光,分明是利剑,劈向她劈向凤家的利剑。 第六章 禽兽不如 次日凌晨,陆家的详细信息送到了凤九歌手中。看着厚厚的一沓信息,凤九歌嘴角牵起一抹冷笑,“陆家,真有意思。这种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陆婉,你耀武扬威的日子就快到头了!“ 这日,一则桃色新闻迅速在京城传开。 “没想到陆尚书看似相貌堂堂,温文尔雅,背地里却和自家女儿暧昧不清,简直禽肉不如。”几位官家夫人聚在一起。说话的是礼部侍郎周大人的妻子,嗓门奇大,经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盯向她。 “你们还不知道吧,陆尚书根本不能生育,那些女儿全都是他妻妾和野男人偷情生下的,不是亲生女儿。陆尚书是个老色鬼,见到那些个花骨朵般的女儿,哪里把持得住,一个个都往床上拉。听说,陆尚书最多的时候,曾经和三个女儿同睡……你们还别说,他那方面还不错,几乎所有的女儿被他**后都争着再去伺候他……” 周夫人出自乡野小户,说话比其他夫人更加粗俗。平日里大家都不待见她,但今日,她们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想象着陆尚书和女儿在床上驰骋翻腾的场景,听得脸红心跳。 “周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陆尚书是堂堂正三品官员,你这般红口白齿,当心犯诬陷罪。”有人开口提醒。 “诬陷?这件事千真万确。”周夫人回道,“我有个远房姨母在陆府当差,她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别看陆家的女儿一个个人前高傲如孔雀,暗地里都是些浪骚的。”周夫人的儿子曾经求娶陆家的女儿,被陆家奚落,因此她格外憎恨陆家。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可能不传扬一番。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天黑前就传遍了京城所有角落。陆名谦忙完公务,回到家中,发现气氛格外怪异。妻妾们聚在客厅,看他的眼神带着怒火,熊熊燃烧的怒火,有人甚至紧握拳头,似乎想对他出手。陆名谦怒拍桌子,“你们想干什么?造反?” 陆夫人率先开问,“你睡过婉儿没有?”陆婉是陆家的嫡长女,陆夫人唯一的女儿。听闻那样的消息,犹如石破天惊,当初陆名谦不能生育,担心被人笑话,求着她和府里的小厮睡觉,终于怀上婉儿,那个小厮早已被赶出陆府,她也尽心尽力伺候陆名谦,弥补当年的过失。没想到,他竟然干出这样的丑事!若陆婉被他染指,她绝不会放过他,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陆名谦没想到,陆夫人劈头盖脸问出这么一句,气得浑身颤抖,“胡说什么?婉儿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睡她?你是不是疯了?” 陆夫人生性温和,今日被逼急了,全然不顾形象,怒吼道,“陆名谦,你和婉儿之间最好什么都没发生,否则我绝不会饶过你。” 陆氏发完飙,其他几位侧室、姨娘轮番上阵。问题只有一个,到底有没有和女儿上过床?陆名谦彻底火了,“到底是谁传出这样的无稽之谈?是谁?我要亲手杀了他!” 他确实睡过一个女儿,但那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妻妾中任何一个人的女儿,而是他认下的干女儿,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小乞丐,小小年纪生得一脸狐媚,夜里悄悄爬上他的床,勾唇舔舌,衣衫尽去压在他身上,他没忍住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那个干女儿的滋味,至今仍让他回味无穷。胸大,腰细,前凸后翘,在床上叫得那叫一个销魂,时至今日他都常常梦见她。可恨的是,那个女人竟然和野男人私奔,再也找不到。除了她之外,其他女儿他一个都没碰过。 陆夫人沉着脸,“如今全城的人都知晓了你的风流韵事。” “你说什么?全城?”陆名谦脑袋一片空白,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王爷什么时候到?”婉夫人对着铜镜看了又看,对今晚的装扮格外满意。珠翠满头,流光溢彩,轻纱罗裙,酥胸半露,王爷见了必定热血上涌。昨晚温存后,王爷亲口允诺,今晚会再次歇在她这里。 香雪出门片刻,回来告诉婉夫人,“王爷去了影夫人处。” “又是那个贱人?”婉夫人气得直咬牙,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也是这般,说好到她这里,她精心准备后,却得知王爷去了影夫人处。偏偏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影夫人,还安排了侍卫守在影夫人院外。“给我盯着那个贱人,我就不信她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只要敢出院,她就有机会收拾影夫人。 “哟,婉姐姐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门口,传来如夫人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婉夫人没好气地瞪着如夫人。这如夫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衣着极其暴露,即便是在尚未回暖的时节,依旧露出雪白的脖颈、锁骨,隐隐可以看到圆润的半球,半点不害臊。婉夫人压根瞧不上如夫人,在她眼里,如夫人和青楼的妓子没什么两样。可不是妓子么?如夫人的娘,是大理寺卿陈大人的宠妾,出身青楼。 如夫人并不计较婉夫人恶劣的态度,自顾自地走进房里,坐在火炉前的木椅上,浅笑道,“妹妹来,自然有重要的事禀报。” “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一个宠妾所出的庶女,能掌握什么重要信息?婉夫人不屑一顾。 如夫人脸上依旧保持着浅笑,“今日我爹接到举报,说有朝廷大员罔顾人伦,和自家女儿私通,败坏良俗。你说这样的人,可恨不可恨?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大家都说这位大员禽兽不如。” 婉夫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平白和她说这些,“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位朝廷大员和女儿私通,和本夫人有什么关系?” 如夫人勾唇,收起潋滟的笑容,“若那位大员就是姐姐你的父亲,你说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胡说!”婉夫人猛地起身,将铜镜掀翻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一张俏脸气得发白,“胆敢污蔑我爹,我让你不得好死。香雪,给我打,往死里打。” 如夫人异常冷静地盯着婉夫人,半点没有惧怕,“姐姐确定要让香雪出手?刚刚洛大人途径姐姐的院子,亲眼看到我进来,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说王爷会不会发火?姐姐别忘了,我也是王爷的女人!” “姐姐与其冲我发火,倒不如琢磨琢磨如何自保。” 第七章 夜逛青楼 夜幕沉沉,墨王府的夫人们各自入睡。 凤九歌换上男装,摇身一变成为翩翩少年郎。白色云锦暗纹长衫,袖间、下摆绣着大朵大朵紫玉兰,涟涟而开,配上那张柔中带刚,刚中带柔的容颜,堪堪让人移不开眼,满心满眼都是馥郁的花香。 “大小姐……”流珠盯着自家大小姐,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凤家孙辈无子,老太爷自小将大小姐当作孙子来养。于是乎,在凤府常常可以见到女扮男装的大小姐四处招摇。自爱上墨王,大小姐收敛锋芒,言谈举止和大家闺秀并无二致,那样的大小姐倒也温婉可人,但在流珠眼里,始终比不得一身男装。这才是真正的大小姐!老太爷宠了十八年的大小姐! “怎么样?爷这身装扮有没有迷倒我们家流珠。”如玉骨扇轻扬,抵住流珠的下颚。凤九歌眉眼轻扬,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流珠被逗乐,“大小姐,你真的是大小姐!” “废话!难不成站在你面前的是假的?”凤九歌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涩,笑着打趣道。过去八年,是她瞎了眼瞎了心,才会那般作贱自己!往后,她要做回自己! “大小姐,你这是?”流珠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不解地问道。 凤九歌笑着拍了拍流珠的肩膀,“我出去一趟。” “不行,大小姐,太危险。”流珠面色陡变,声音压低了几分,怕被外面的侍卫听见,“府内侍卫太多,破院外有十二人,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分别三人。他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若被发现怕是难以脱身。奴婢瞧着,这王府多有古怪,时常有人被莫名被杀。” 凤九歌赞许地看着流珠,这丫头倒不笨,只是不会武功,看来有空得调教一番,以备将来防身,“放心,不会有事。你还信不过本小姐?” 流珠摇头,“奴婢不敢。” 凤九歌点头,“那就好。” …… 城西,京城青楼一条街。 红袖楼、百花楼、满堂春、温柔乡……各色男人在青楼外徘徊进出,打扮得花红柳绿的老鸨站在门口笑脸相迎。木楼上,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倚靠在栏杆上,挥着手绢朝底下过往的男人打招呼、抛媚眼、说情话。更有胆大的,去掉外衫,只穿肚兜,曲线毕露。 凤九歌一袭白衣,走在人群中,极为惹眼。肤白若雪,眉目如画,神采绝决,比这条街任何一家的姑娘都要生得漂亮。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简直是稀世珍宝。这些花场里的女子,谁没有几分颜色,几许柔情,她们当中不乏让权贵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绝色资本,但在凤九歌面前,通通黯然失色。 “公子,来呀,让奴家伺候你。”“公子,选我吧。”“选我吧。”……热情似火的姑娘们,朝凤九歌抛来手绢、香囊,甚至有人抛来大红色肚兜。凤九歌抚额:他们竟如此不知奔放么? 红袖楼三楼最奢华的牡丹阁,红衣男子盯着底下的人儿,俊美的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有意思,楚国还有这等绝色!只一眼,他就判定,下面的人是女扮男装。一个女人,倾国倾城的女人,大晚上跑来逛青楼,这如何不让人感到有趣? “公子,你笑了。”身旁青衣小童面无表情地说道。倒不是他故意装作这般严肃,而是他生来就没有表情。明明只有七岁,言谈举止却和成年人无异,见过他的人,都得叹一声少年老成! “嗯。”男子点头,端起桌上的桃花酿,一饮而尽,“遇到有趣的人,自然就笑了。” “公子是指楼下那位女人?”小童也瞧见了。只是公子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女人? “连你也看出来了?”男子抬眉,诧异地盯着小童,“几日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小童依旧面无表情,“真水是觉得世间的男子美不过公子,楼下那人比公子还要美上几分,自然是女人。” 男子点头,“不错,是比本公子美一点。” 躲在暗处的风影震惊万分,差点暴露。公子何等自恋,居然承认有人比他更美!邪门了!待他转头朝楼下看去,就听到公子清冷中带着一丝警告的声音响起,“风影,去查。” 暗处,一道黑色身影闪过。 …… 凤九歌在众人的注目下,终于找到快活林。不仅名儿起得俗,装潢也俗。大红色匾额,大红色圆柱,大红色木墙,大红色桌椅,大红色长梯,加上红绸红灯笼,映得里面的人个个犹如醉酒般,满脸酡红。 更奇葩的是,招揽客人的不是女人,竟是个男人,大胖子,腰圆臂粗,浑身肥肉,圆脸如盆,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见凤九歌进来,弯腰问道,“公子,里面请。公子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清纯的?奔放的?性感的?……公子放心,我们这里的姑娘服务绝对让你满意。另外,我们新开业,价格比平时优惠八折。” 凤九歌扫了一眼大厅,一群衣着暴露的美人正和男人勾肩搭背,搂搂抱抱。中央舞台上,一位绝色舞姬正在翩然起舞。轻纱罩面,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眉心处画着一朵妖艳红梅,青丝如海藻垂直脚踝,黄色抹胸上布满闪光珠片,下身穿着同色高开叉长裙,身形如蛇扭动,动作妖媚诱惑到极致,犹如来自异域的绝色妖精。对,这舞姬就是个妖精,专门吸男人精血的妖精。场下,所有男子都痴痴地,傻傻地盯着舞姬,随着舞姬的动作慢慢抚上身边的美人,红唇,脖颈,胸部……有这种尤物,快活林的声音能不好? 凤九歌到底是女人,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这等淫邪的场面,感觉怪怪的。别过脸,朝胖掌柜招了招手,“我要天字一号房。” 胖掌柜微愣,打量起凤九歌,眼神不复先前的温顺,凝了一层寒冰和杀气,“抱歉,天字一号房已被定下。” “哦。”凤九歌拉长了音调,继续说道,“那我要雀儿姑娘。” 胖掌柜收起杀气,恭恭敬敬地说道,“公子,请跟我来。” 天字一号房,朱雀已恭候多时。见到凤九歌,单漆跪下唤道,“主人。” 凤九歌也不客套,直接坐在上首,“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禀主人。陆名谦和女儿私通一事已传遍京城,关于他收受钱财买官卖官等罪状已呈递到御前,涉案金额高达十万两白银。此外,去年南方水患,他贪了不少救济款,一并写入罪状,这些罪足够判他死刑。”朱雀回道。 朱雀是四大分楼唯一的女楼主,喜穿朱色长裙,头戴朱色鸟羽,浓眉大眼,浑身透着豪放气息。凤九歌能够感受到朱雀身上的干净气息,统领五百多名杀手的分楼主身上竟能透出干净气息,可见此人除武功极高外,极擅谋心之术。 “墨王府可有我们的人?”凤九歌顶着王妃的身份,在王府行事多有不便。 朱雀递上一张纸条,“上面是所有安插在墨王府的人,共三人,都是一级杀手。墨王府警惕性极高,很难安插进去。” 凤九歌勾唇微笑,三人,已经足够了。 第八章 舍弃废棋 这一晚,注定是不眠夜。墨王府“琉璃苑”书房内,墨璃阴沉着脸,盯着桌上高高一叠奏章,双眸染上寒霜。父女不伦,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私吞灾款……项项都是砍头大罪。 “王爷,陆尚书求见。”洛水站在门外禀报道。 “不见。”门内,传来墨璃清冷的声音。 陆尚书的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洛水恨得直咬牙,陆尚书好色也就算了,还平白牵扯出墨王府,丢了王爷的脸。今日,他出门办事,听到街头众议,说婉夫人曾是陆尚书的床头客。陆尚书真是狗胆包天,用过的女人往王府送,不知死活的东西! 洛水来到王府门口,一脚踢翻跪在石狮子旁的陆名谦,“滚!王爷不想见你!” “嘭”一声响,陆名谦后背撞在石狮上,发出一声闷哼。洛水既是墨王府的管家,同时也是墨璃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非常人所及。这一脚他只用了三成功力,王爷不开口,他不能要陆名谦的命,但陆名谦敢戏弄王爷,就该受到惩罚。 陆名谦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五脏六腑几乎裂开般难受。他忍着剧痛,爬到洛水跟前,抱住洛水的腿,“洛大人,求求你让我见王爷,微臣是被冤枉的……微臣纵然再无耻,也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儿……”陆名谦面无血色,在夜色中无人看清,但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无边无际的恐惧感笼罩着他。 他醒来后,不顾众人劝阻,跌跌撞撞到了墨王府门口求饶。白日他是断断不敢来的,只能趁晚上。他总共有八个女儿,陆婉最大,是嫡长女,五年前送入墨王府,如今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他和女儿苟合,墨王自然不会放过他。天地良心,陆婉虽不是他所出,但对她是真当亲生女儿般疼爱,从未有过半点非分之想。 “是不是污蔑,可不是你说了算。”洛水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任由陆名谦趴在地上,“来人,把陆尚书送回陆府。” “是。”很快,就有侍卫上前,一左一右驾着陆名谦消失在王府门口。 …… 陆名谦果然投靠了墨王! 凤九歌站在远处房檐,冷眼瞧着如死狗般被拖走的陆名谦,暗叹墨璃足够心狠。陆名谦走投无路半夜求饶被拒,可见墨璃这是打算舍弃这枚棋子。 当一个人深陷绝境,必定会想方设法抓住任何一颗浮草。墨王府弃之不顾,那么陆名谦就会寻找另外的浮草。凤府,无疑是他最好的选择。凤九歌一路跟去,只见那两名侍卫将陆名谦扔在陆府门口,立即返回。当侍卫的身影消失不见时,陆名谦挣扎着站了起来,朝凤府方向而去。 凤府位于城东,这是她嫁入墨王府初次回家。说来可笑,新嫁娘三日后本该回门,而墨璃一日未归,她压根找不到夫婿,何以回门?当时她自我安慰,墨璃身为楚国唯一的王爷,公务繁忙,无暇顾忌这些俗礼,即便后来知道那日他出门打猎,全然未将回门放在心上,心也只是疼了那么一下。前世的她,就是那般愚笨痴傻! 望着凤府大门,眼眶微红,谁会想到,矗立在此处上百年的凤府会在两年后烧为灰烬,彻底销声匿迹。她的祖父,她的三叔,她自小熟悉的仆众,声声哀嚎葬身火海。而造成悲剧的幕后凶手,是她心爱的夫君,确切地说,是她!前世,她欠下的债,这一世她必须偿还。 祖父退位后,自觉收敛起往日锋芒。曾经镶金边的“太师府”沉香匾额,换成了淡黄色松木匾额,上书“凤府”两个大字,龙飞凤舞,笔走龙蛇,这两个字出自三叔凤子归之手。难以想象,三叔那样醉卧美人怀的人,能写出如此苍穹有力的字来。 凤府的人早已入睡。陆名谦连敲六次,才有人应声,“何人深夜来访?” 陆名谦拱手弯腰,“陆名谦探望老师。”凤老太爷于他有知遇之恩,因此他尊凤老太爷为师。 里面那人匆匆前去通传。须臾。门开了,陆名谦被请进凤府。 凤九歌熟门熟路地来到书房顶上,果然见到祖父穿戴收拾整齐,坐在太师椅上接待陆名谦。 “恩师,救救我……”陆名谦扑腾一声跪在凤老太爷跟前。 紫色暗纹长袍,须发皆白,双目炯炯有神,不怒之威。凤老太爷虽不再是国师,但在楚国根基深厚,辅助过三代帝王,手段心机威望都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凤九歌盯着祖父那张严肃的脸,泪水滑过脸庞。祖父那样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的人,满腔热血献给楚国,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她只恨此刻的自己太弱,无法和墨家硬拼,否则,就算两败俱伤她也在所不惜。 凤老太爷对陆名谦深夜来访的目的,心知肚明,出了那样的事儿,谁也救不了。当年,他看中陆名谦的才华,在皇上面前极力举荐,陆名谦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提携和帮助,屡屡立下功劳,让皇上刮目相看。但最近这几年,他发现陆名谦暗地里有许多小动作,行事不再那般光明磊落,正是这些小动作,一点一点累积成今天的大错。 他曾明里暗里提醒过陆名谦,一步错,步步错,身为朝廷要员,必须经受住所有诱惑考验。无欲则刚,一旦生出那许多欲望,就会欲壑难填,一步步走向牢狱。显然,陆名谦并未将他的提点放在心上。 “不是老夫不肯出手相帮,而是无能为力。老夫如今已不再是国师,只是一介平民。”凤老太爷断然拒绝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为人臣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必须承受恶果。” “恩师,名谦是被冤枉的……求求你,救救我……”陆名谦泣不成声,“名谦是被冤枉的……”此时,他还不知,那些弹劾他的奏章,除了父女不伦外,还有其他罪状。若他知道,绝不会这般连称冤枉。 凤老太爷摇头,唤来管家罗仰送客。陆名谦跪在地上不肯走,被罗仰硬生生拖走。 凤九歌放下心来,凤家不宜搀和进来,不仅是陆名谦一案,今后所有的朝堂大事都不能参与。只有这样,才能让墨家的人放松警惕,凤家才能争取到更多的生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凤家,心中默默地说道:祖父,三叔,九歌无颜面对你们,你们放心,九歌绝不会再任人愚弄。 第九章 太后心病 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寒风夹杂着细雨,天地一片冰凉。跪在“琉璃苑”前的婉夫人打了个寒颤,但她依旧挺直脊梁,定定地跪着。昨晚,她派人回了趟陆府,得知消息后,哭了一夜,也怕了一夜。她是清清白白进的墨王府,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王爷一定不会放过她。 跪了三个时辰,早已支撑不住,晕过去几次,每次都被香雪掐醒。她拜请洛水通报,洛水没给她好脸色,她只能跪在这儿等。突然,苑内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为首那人步伐沉稳,应是王爷无疑。婉夫人打起精神,不断朝石板上磕头,“求王爷替妾身做主,求王爷替妾身做主……” 率先出来的是洛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婉夫人,眸中闪过厌恶,回头禀报,“王爷,是婉夫人。” 黑色暗纹朝服,前后各绣五爪正龙,肩头是五爪行龙,脚蹬镶金线朝天靴,头戴紫玉金冠,说不出的沉稳贵气。如墨的双眸看也没看地上的婉夫人,大步流星迈过。墨王府距离皇宫尚有一段路程,新帝登基后,极为勤勉,每日辰时上朝,上朝前还得去太后宫中请安,是以楚国上下官员每日卯时就起床准备上朝。 婉夫人心下骇然,慌忙抓住墨璃衣摆,哭着哀求道,“王爷,妾身是清白的……求王爷替妾身做主……那些传言是污蔑……” “放开!”短短两个字,清冷如利剑,刺透人心。 婉夫人面色苍白,扯住衣摆的手顿时一僵。她和王爷相处几乎都在夜里,在床榻上,虽是寡言少语,但也算温柔有加。今日只两个字,却让她毛骨悚然。当她反映过来时,手已经松开,墨璃大步朝王府门口走去。 “夫人,我们还是回去吧。”香雪弯腰搀扶起婉夫人。 婉夫人猛地挣开,跌跌撞撞地朝墨璃离开的方向追去。进入王府前,爹爹就提醒过他,墨王爷冷酷无情,行事不留半点余地,今日若得不到他的谅解,只怕性命难保。她必须做最后的努力,希望王爷能够看在她这五年尽心伺候的份上,饶她不死。 “王爷,妾身是清白的……求王爷做主……求王爷做主……”眼看婉夫人追上来,洛水命令侍卫拦下。婉夫人被侍卫架住拖走,不甘心地哭喊道。 “聒噪。”待那道尖利的声音消失后,墨璃冷然出声。 “王爷,奴婢这就命人杀了婉夫人。”洛水回道。 “不急。”墨璃顿足,不屑地说道,“别污了我王府侍卫的剑。” 暗处,凤九歌勾唇轻笑。墨璃的心有多硬有多狠,她比谁都清楚。陆婉不过小小姬妾,碰上这等大损颜面之事,墨璃只会弃之如敝履。求墨璃做主?可笑不自量! 看他步履匆匆,定已看到那些奏章。今日的朝堂,势必掀起小小的风浪,这点风浪于繁盛如斯的楚国而言微不足道,但于凤九歌而言却是石破天惊般的新开端。只可惜,她无法亲眼目睹。 …… 慈宁宫。 浅紫色绣牡丹暗纹蜀绣长裙,外套赤色绣凤凰锦罩裙,三千青丝挽成朝天髻,发髻上斜插着碧玉金步摇。在历代楚国太后中,柳太后不是容颜最出众的,但绝对是最有威望的。双目炯炯有神,飞鬓如云平添几分男儿气概,自带不容忤逆的迫人气息,不怒自威。在后宫诸人前,她是尊贵无比的太后。但在皇上和墨王面前,则是和蔼可亲的慈母。 “乾儿璃儿国事操劳,不必每日前来请安,有你们这份心母后就知足了。”对自己这双儿子,柳太后极感欣慰。先帝共有一后四妃十二嫔三十六美人,生养皇子十八位公主三位。先帝英年早逝,事发突然,各股势力争相出手,楚国朝堂一片混乱,其余各国蠢蠢欲动,时任皇后的柳太后采用铁血手腕,血洗后宫。墨乾和墨璃联手,杀掉其余皇子,铲除所有异己,在凤国师等众多老臣的扶持下,坐稳皇位。当年和她争宠的女人,皆血染后宫,独她享无上尊荣。 墨乾,十八岁登基,时年二十六岁,在诸国皇帝中年岁最小,但眉宇间那股杀伐之气便是那些在龙椅上指点江山数十年的老皇帝也不敢小觑。此刻,收敛起王者气息,眉眼舒展,温润如邻家公子,“儿臣和璃弟每日叨扰,母后这是厌烦了?” “胡说!母后恨不得日日和你们闲坐,哪里会厌烦。你们两兄弟自小就爱黏着母后,眼看着一个个都大了,母后这心里还真觉得空落落的。乾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璃儿都有了王妃,你这后宫也该充实了。”墨乾的后宫仅四位美人,无后无妃无嫔,更无皇子公主,这是柳太后最大的心病。当年先帝如这般年纪时,皇子公主早已不下十人。 对这件事,外界传闻有各种各样的版本。好听的,说楚帝心系百姓,无时无刻不想着为百姓谋福,无暇娶妻生子,享后宅之乐;难听的,竟说楚帝莫不是有难言之隐。 男儿自当以家国为重,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墨乾勤政,柳太后自然乐见其成,但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关乎国运的皇家子嗣!每隔几日,柳太后就会在墨乾面前提及此事。今日,墨乾依旧和往常,顾左右而言其他,“母后,朝廷破事儿一大堆,儿臣眼下分身乏术。你想抱孙子,倒不如催催璃弟。” 柳太后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墨璃,笑道“璃儿,听见没有,不止母后催你,你大哥也催你。凤家那丫头母后喜欢,老国师于楚国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你可不能亏待。” 墨璃颔首,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好。” 他能有如此表情,已是难得。柳太后满意地挥了挥手,“时辰不早了,你们去宏德殿吧,别让文武百官久等。” 两人拜别柳太后,朝宏德殿而去。 途经御花园,楚帝脚步顿了顿,转身问道,“陆尚书之事,璃弟以为当如何处置?” 墨璃微微颔首,回道,“诛九族!” 楚帝一脸惋惜,摇头说道,“陆尚书这些年功劳不小,在朝中颇有些威望,朕原本想着提拔重用,如今倒是可惜了!” 墨璃沉着脸,脸上的表情阴晴难辨,“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陆尚书仗着皇兄倚重,罔顾律法人伦,德行有亏,自当严惩。臣弟以为,死不足惜!” “璃弟所言甚是!”楚帝面色不变,加快步伐朝前而去。 第十章 初战告捷 宏德殿。 文武百官早早聚在殿内,等候早朝。陆名谦神色恍惚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整个人显得极其颓败,官服胡乱挂在身上,松松垮垮,皱皱巴巴,和平时意气风发的尚书大人判若两人。其余官员对他的事皆已耳闻,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谁也没有开口。他们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陆尚书之事盖棺定论前,还是三品大员,落井下石也得看时机。 楚帝和墨璃一前一后进入大殿。 “王爷早。” “王爷早。” …… 百官齐呼,气势恢宏。楚帝双目横扫,似寒风吹过,群臣心中一凛。陆名谦被这眼神吓住,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被旁边的大臣扶了一把。陆名谦强力撑起身躯,只盼着楚帝能够念他多年辛劳,从轻发落。 “昨日朕收到诸多奏章,弹劾户部尚书陆名谦父女不伦、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私吞灾款。众卿家有何看法?”楚帝的声音在大殿响起,他每说一个字,陆名谦的心就猛地缩紧一次,听到最后,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死一般的静寂。他不过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女儿勾搭,勉强沾上父女不伦,怎会牵扯出后面那些罪名? “陆大人和女儿私通,罔顾人伦,败坏良俗,恳请皇上严惩!”率先开口的是大理寺卿陈奇洛。此人在朝廷有“铁面包公”之称,刚正不阿,曾在先帝面前死谏。 “臣接到京城、江南、关中、渤东一百三十名学子联名投诉,指控陆尚书收受学子金银数十万两,允诺在科考中打通关节。据臣所知,近三年的进士中有三成以上对陆尚书行过贿,金额少到上千两,多至上万两不等。科考乃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渠道,事关江山社稷,事关大楚千秋万代,陆尚书为一己私欲,公然触犯律令,恳请皇上严惩。”接下来,是品级较低的国子监司业朱子昂。此人是朝堂新秀,才华横溢。 “去年江南洪灾,朝廷下拨三十万两白银赈灾,着户部下拨灾款。陆尚书以职务之便贪污赈灾款十万两,罪行滔天,恳请皇上严惩陆尚书,给江南百姓一个交待。”接着,是礼部侍郎周烨。 一个接着一个,桩桩件件,直指陆名谦。 “冤枉!冤枉……”陆名谦再也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楚帝双眸染上怒色,盯着晕死过去的陆名谦,厉声说道,“我大楚自开国以来,君王历代勤勉,忠臣良相倍出,夙兴夜寐,不敢有半点懈怠,唯恐被其他各国毁家灭园。陆名谦食君之禄,不为君分忧,反倒犯下累累罪行,天地难容。墨王,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务必给天下百姓一个满意的交待。” 墨璃领命,“臣弟定不辱重托。来人,将陆尚书押入天牢,听候发落。陆家九族,悉数收押。” ……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王爷的女人,你们胆敢如此对我……王爷饶不了你们……”墨王府内,响起婉夫人尖利的喊叫声。此刻,她正被侍卫架住双臂,蛮横地拖着往前走。平时那般摇曳生姿张扬跋扈的人,如今头发凌乱,面色苍白,衣衫不整,手腕处脖颈处血迹般般,显然是经过一番挣扎。 “婉夫人,抓你归案是王爷的旨令。”领头的侍卫冷哼一声,扬手,“走!” “放开我……放开我……”声音越来越低。连呼数声后,再也没了声响。婉夫人眼神空洞,如木偶般被拖走。王爷的旨令?捉拿归案?她生在官宦之家,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陆家完了,她也完了! 初战告捷,凤九歌心情极好。虽不曾亲眼见到今日的朝堂,但她能猜出七八分。那么多罪状摆在面前,楚帝墨乾绝不会轻易放过陆家,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 白色暗纹蜀绣长裙,乌发随意挽起,斜插珍珠流苏,凤九歌的装扮向来简单。她在院内寻了处假山,翻身而上,坐在假山顶,双腿悬在半空,摇摇晃晃。嘴里则衔着海棠枝,俨然纨绔子弟模样。 流珠提着两尾新鲜的鲈鱼从院外走来,,抬眼就看到凤九歌惬意地坐在假山顶,小脸顿时泛白,慌忙丢下鲈鱼,跑到假山下,压低声音恳求道,“大小姐,快下来,奴婢这就送你回房。” “若被王爷知道,只怕……” “只怕怎样?”凤九歌全然不当回事儿,“你以为本小姐规规矩矩呆在这院内,他就会改变看法,对我上心?幼稚!他只会想,凤九歌又在搞什么鬼,玩什么手段?” 流珠摸了摸脑袋,找不到任何辩驳的理由。入府这两月,大小姐折腾出的花样不胜枚举,每次王爷都视而不见。上次,若非大小姐泡冰水太久,昏睡不醒,惊动了凤家,王爷根本不会踏入破院。也就是说,无论大小姐怎么闹腾,只要不惊动凤家,王爷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明白了?”凤九歌问。 流珠点头,“明白。” “明白就好。”凤九歌瞧了一眼满是泥沙,垂死挣扎的鲈鱼,想到嫩滑鲜美的清蒸鲈鱼,垂涎三尺,“赶紧把鲈鱼带去小厨房,本小姐今日要好好庆祝一番。对了,给本小姐备酒,上好的桃花酿。” “奴婢这就去。”流珠转身弯腰拎起鲈鱼,朝小厨房走去。刚迈出三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异响。回头,看到大小姐已翻身下了假山,站在花园内,将十多株海棠悉数拔掉。转瞬间,本就萧瑟的破院犹如被拔掉羽毛的丑鸡,更显落魄。流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住,呆呆站在原地。乱蹦的鲈鱼也被吓住,瞪大双眼瞧着凤九歌发疯。 “你们去向禀报王爷,就说王妃不喜海棠。”这些话是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侍卫说的,因此音调特别大。虽无人回答,但凤九歌笃定,消息会在半个时辰内传到墨璃耳朵里。往后,这王府里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东西让她不喜! 第十一章 王妃发威 “王妃姐姐不喜海棠么?”院外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柔得能化掉一池春水。仅凭声音,就能断定,来人必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凤九歌皱了皱眉,还真是讨厌,刚弄走婉夫人,又来个其他什么夫人。也不知墨璃那个个黑心的男人在府里藏了多少女人? 踏入破院的是一道窈窕的桃红色身影,眉眼细长,身段柔若无骨,典型的江南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如夫人。如夫人的娘是大理寺卿陈大人的宠妾,青楼出身,祖籍江南。如此算来,如夫人也算是江南女子。难怪那声音带着浓郁的江南风情,温软甜糯,的确是京城女子不能比的。 “姐姐既然不喜海棠,那就搬到妹妹的院儿里去,姐姐以为如何?恰好,妹妹喜欢海棠,王爷特意吩咐花匠在妹妹的院子种了些,妹妹总觉得太少。”如夫人“诚恳”地说道。她今日心情极好,在花园闲逛,不知不觉竟逛到此处,也就顺便进来探望一番墨王府空有王妃名头的凤九歌。 她入府四年,在众位夫人中,资历仅次于婉夫人。加之,他爹陈大人铁面无私,敢于死谏,在皇上面前颇有几分脸面,其他夫人纵然是家中嫡女,也对她极为恭敬。婉夫人遭殃,她自然而然就把自己摆在了众位夫人领头人的位置上。连带着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但到底是青楼女子调教出来的女儿,再有底气听起来也带着轻佻。 凤九歌打量起眼前的如夫人,不知该说她傻,还是笨?真当她凤九歌是人人都可以拿捏的软柿子?这般明目张胆上门,秀她和王爷间的恩爱,这样真的好么?秀眉轻挑,不无讽刺地说道,“王妃姐姐?喊起来还真是顺口!我怎么记得,王爷除了我这个明媒正娶的王妃外,不曾娶过任何侧妃。既然不是侧妃,这般称呼本妃,似乎是大大的不妥和不敬。姬妾就该有姬妾的自觉,见了当家主母,还是规规矩矩自称奴比较妥当。” 笑意僵在脸上,如夫人娇弱的身子微微一滞。往常众位夫人见了凤九歌,皆称“姐姐”,凤九歌笑着应下,今日这是准备拿她开刀?“王妃姐姐,自你入府以来,众位妹妹不都这般称呼?就连王爷也是允了的。”她就不信凤九歌敢忤逆王爷?这个女人爱王爷成痴,无论王爷对她如何冷血无情,她都会百分百无条件顺从,王爷默许她们唤她姐姐,她敢有其他意见? “是吗?”凤九歌故作惊讶,“如夫人的意思是说,王爷允许你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侍妾以侧妃之礼自居?还是说,墨王府的侍妾仗着王爷宠爱,妄图欺凌当家主母?” “你——”如夫人气得够呛。她本来是来给凤九歌找不快的,反倒惹来一身麻烦。她虽是陈家庶女,但礼数还是知道的,凤九歌的话半点没错,她们当初入王府是被家中送来的,没有采纳之礼,算不上侧室。而姬妾仗着主家宠爱,欺凌当家主母,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不仅有损王爷的颜面,更有损陈家的颜面,往后谁家还敢和陈家攀亲。 “本妃怎样?”对于送上门来找不快的人,凤九歌绝不会留半点情面,“莫非如夫人认为本妃的话有错?还是认为姬妾的确可以胆大欺主?若真是这般,本妃得寻个机会回凤家一趟,当面请教我祖父,楚国的礼仪是不是崩溃到了此等地步?” “王妃恕罪!”如夫人面色一白,跪在地上,连连求饶。老国师是什么人物?那可是三朝元老,门下弟子占据楚国朝堂半壁江山,就连他他爹陈大人在老国师面前也只能俯首帖耳,更遑论她一介小小的庶女。若这话传到爹耳朵里,爹铁定饶不了她! “奴错了,奴再也不敢了……” “很好。”凤九歌挥了挥手,眼底满是嫌恶,“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顺便告诉你那些所谓的姐姐妹妹,往后见了本妃要记得礼数,切莫逾越,自损颜面。” …… 酉时,墨王回府,直接入“琉璃苑”书房。 “王爷,王妃不喜海棠,将院里的海棠悉数拔掉。”洛水早已收到消息,但今日王爷忙着处理陆尚书一案,尚未来得及禀报。 “不喜海棠?”本就不悦的脸上更加阴沉了几分,那个女人沉寂几日,终于露出真面目,“由不得她不喜。派人送去海棠苗,重新栽上,她拔多少就栽多少,直到她消停为止。” “是。”洛水接着说道,“下午,如夫人去了王妃院中挑衅,被王妃训斥。王妃吩咐下去,往后府里众位夫人以后见了她,必须自称为奴,不得称妹妹。王爷,你看此事如何处置?众位夫人都是各位大臣的爱女,如此这般,只怕会得罪不少人。” “她还真当自己是这墨王府的女主人?”墨璃冷笑道。 “王爷说得是。属下知道怎么做了。”洛水说完,闪身出了书房。 洛水离开后约莫半盏茶,一道黑影落在书房内,跪在地上禀报,“如主人所料,陆尚书一案的确有他的人在推波助澜。除他之外,还有一股不明势力参与其中。” “不明势力?”墨璃凝眉,“加派人手,务必查到那股势力幕后操控之人。” “是,飞鹰这就去办。”说罢,黑影消失。 …… 与此同时,凤九歌的破院内也来了一位黑衣人,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女人。看到凤九歌,女子身形明显怔住,慌忙跪地,“属下金叶拜见楼主。” “三日内将府中所有夫人,不,所有墨璃宠幸过的女人的背景查探清楚。”凤九歌吩咐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必须尽快掌握墨璃的真正实力,而这府内的女人,无疑是突破口。那些朝臣可不是白痴,单纯地只给墨璃送暖床工具。 “金叶领命。”黑衣女子回道。说完消失在夜色中。 短短几个时辰,如夫人被王妃训斥,当面自称奴的消息传遍了王府各个角落。有人表示不屑,认为如夫人胆小怕事,在凤九歌面前自降身价。有人表示愤怒,她凤九歌算什么,仗着老国公撑腰耍威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处境。也有人认为,凤九歌到底是王妃,身份尊贵,发威是迟早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