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现场直播》 1、穹苍 “嘟……嘟——” “喂。” “喂,你好。方起医生。” 方起:“是我。” 贺决云:“你好。这里是三夭总部,我是【凶案解析】的负责人。” “你们迟到了。”方起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动,似乎早就在等这通电话,“预告的直播时间是上午九点半,现在已经九点四十五分。穹苍的精神测试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我认为这不合常理。” “临时收到了一些新意见,我们正在加紧查证。你知道,【凶案解析】是比较特殊的一档全真模拟游戏,影响范围广,标准一向很高,我们不希望场景里出现一些不可控的发展。”贺决云点出穹苍的相关资料,调整了一下界面大小,“你是她的心理评估师,现在需要就穹苍的情况,再跟你做一次确认。” 方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随后又吸了口气,说:“请讲。” 贺决云的视线在右上角的人物照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食指敲击,将画面放大。 照片上的人其实长得很漂亮,然而让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的五官,或者说她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长相。 她的皮肤有种略显病态的苍白,在高清的画质下,还能看见她眼睛周围的淡青色筋脉。半阖着的眼皮显得人好像没有精神,但是身上莫名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危险气场。 当然,也可能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这是一个没有姓氏的人,叫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曾用名一栏上写着“祁无”,听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穹苍,女,26岁。”贺决云照着资料念道,“无业。” 方起补充道:“一个月前还a大教学,刚刚辞职。” 贺决云继续道:“无犯罪记录,但是警方给出的评价是应再观察。” “不合理无根据的评价。目前来看她只是很聪明而已,没有反社会倾向。”方起说,“从大数据上来说,智商高低跟心理变态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也不应该从穹苍身边的人来推断她个人的品行。他们根本没有了解过她。” “她做过三位心理医生的测评。其中两位都表示,测试通过,但无法肯定结果的有效性。只有你——”贺决云抬高眼皮看向半空,他的这个动作让他原本就上挑的眉眼显得更加凌厉,“你给的评价是:测评通过,健康无异常,可参与游戏。” 方起:“有什么问题吗?她完全按照三夭的要求进行了测试。出题目的是他们,说没有用的也是他们,这样也太耍赖了对吧?自己制定的规则,人家已经遵守了,你还要额外加个备注,这就没有意思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贺决云:“她在测试的过程当中,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表现吗?” 方起顿了顿,然后如实说:“她很冷静。” “嗯?” “过于冷静。无论我谈及什么话题,她都没有过多的心理波动。她会从各个角度的利益最大化和你交流看法,很少带有个人主观情绪。”方起补充说,“哪怕是在聊自己的事。” 贺决云:“所以,你的评价能保证准确吗?” 方起:“我能保证的是,穹苍人格健全、智力超常、自我认知清晰、善于控制情绪。唯一能被攻击的点大概就是不大喜欢交际,但是那并不算什么,很多高智商的人都有这个毛病。她的测试结果表明她非常适合【凶案解析】这个项目。” 贺决云又看了眼资料上的照片,感觉对方的眼神有种特别的穿透力,微微失神,突然问了一句他自己也没搞懂的话:“如果她在伪装呢?” 方起声音拔高:“这位先生,你不能这样讲。如果你要跟我探讨人类本性中的自私与阴暗的部分的话,那么多数人,在极端条件下,都可能会做出不那么的符合大众价值观的事情。可如果真的出现那些情况,相信我,她绝对会比多数人更加冷静可靠。你们不能从最坏的角度去揣度她,进而判定她是一个坏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就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我知道,咳。”贺决云低下头,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转述别人的问题而已。” 方起语气缓和了一点,继续说:“其实你们大可不用那么紧张。她只是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而已。” 贺决云被他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给说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不要误会,我是说,人类的大脑是很神奇的,它会影响你所看见的世界。”方起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解释道,“就像有的人,有着绝佳的动态视觉,能捕捉到高速移动物体的运动轨迹,让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人,轻易打中速度超过两百公里每小时的发球。他们的世界,就像有一个慢放功能。也有人对几何形状有着天生的敏感,跟开了自动画线的外挂一样,即使不依靠任何工具,也能对图形做出最精准的分析。” 贺决云问:“那穹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谁知道呢?”方起笑了一下,“她对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十分敏感。位置、形状、距离、表情,乃至是颜色。她也没告诉过我她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也许就跟网友说的,学神的世界里早已写满了答案。” 贺决云也笑了起来,说:“这么说来,她确实很适合【凶案解析】的设定。” “说实话,她很难得会对这款游戏产生兴趣。她是一个无可替代的人才,你们可以任用。也不用担心她会出现什么过激行为。”方医生说,“除非……” 贺决云挑眉:“除非?” “打她的头?”方医生说,“她很讨厌别人打架打头。” 贺决云:“啊?” 方医生笑着戳了戳自己的额头:“她的大脑受过伤,可能觉得自己被打一下就会变笨了。跟一个人讨厌吃香菜一样,特别讨厌有人打她的头。如果有人找死的话,我无法保证对方的安全。” 贺决云笑道:“真是幼稚的习惯。” “不要觉得她幼稚,很多习惯确实就是小时候培养起来的。”方医生说,“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贺决云:“没有了。” 方医生说:“我很期待这场直播。” “遗憾让你久等。打扰了。再见。” “再见。” 贺决云关掉所有的界面,拿起东西,走出房间。 皮靴踩踏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走道里有节奏地敲击,不紧不慢,不轻不重。来到“直播603号”室前的时候稍顿一下,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老大!”正在里面工作的人抬起头,见到是他,立马问道,“直播还要开始吗?她已经在里面等很久了。” 一个年轻人小跑着把手上的资料递过来,上面写着由系统测算出的玩家评价。 “这个副本她自己挑的,人物匹配度不到40%,但是玩家评分有92。”年轻人很激动地说,“牛批,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才!” 要知道,【凶案解析】的准入门槛原本就变态之高,能通过它的测试的,已经是万里无一。而正式玩家的评分大部分在60上下浮动,能上90的寥寥无几,基本都是专业相关的内部人士。 “开吧。”贺决云扫了一眼,把东西还回去,往办公室的深处走去,同时道,“多加一个账号。我也进去。” 穹苍保持着一贯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系统读取完成。即便那个据说从来不会迟到的三夭,已经晾了她将近半个小时,她的表情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耐烦。 游戏开始前的测试题已经连续刷新了三遍,而在第四套题刷新出来的时候,她终于不再理会。目光焦点上移,落在上方某点红光处。 她的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平静,身上却仿佛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化作实质,穿过完全不透明的模拟机舱,刺在屏幕之后的技术员的身上。 在她抬起手指,即将按下结束按钮的时候,进度条终点处那个不停转动的小菊花终于加载完毕,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标识。 系统宣告正在载入副本场景。随即一阵眩晕的感觉朝着穹苍袭来。 穹苍不喜欢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等片刻的不适过后,勉强睁开眼睛,视野内已经被一片朦胧的灰雾所笼罩。 她能看见周围有模糊的人影在走动,也能听见一阵仿若遥远的谈笑声,周遭的环境表明她此刻身处的地方是一间教室。 同时一排黑色的字体在半空浮动,迫使她注意。 -- 欢迎玩家来到全真模拟直播游戏【凶案现场解析】(新人资格测试),您申请的身份是【受害者】。案情相关记忆已封锁,请根据人设提示,努力逃离死亡结局,或协助【凶手】、与【缉凶者】,完成情景还原。 身份:王冬颜(化名) 死亡方式:自杀(已入档) 玩家评分:92(天才如你一定能破茧重生吧) 与角色契合度:36%(你与死者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自杀进度:87%(你的角色已在精神崩溃边缘) 【注】本游戏基于大数据与刑事档案自动生成。请积极探索各种剧情! 【点此查看副本详情】 -- 穹苍的记忆有一点模糊。她点开详情,视线从简略的几行文字描述上面扫过。 【凶案现场解析】不会在开场给出太多的信息,仅仅只是提供背景而已。甚至连角色人设也不会直白告知,需要自己探索。但是周围的人物会对此作出反馈,提醒玩家进行调整。 异常应该是从一个秋天开始,只是当时谁也没有在意。 高三上半学期,高三(1)班一位学生跳楼自杀。 学生跳楼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尤其是高三生。警方、学校、家长,在经过三方沟通之后,确认该名学生长期精神不稳定、家庭经济条件不宽裕、近期学习成绩大幅下跌,判断应该是出于精神压力而选择自杀。 现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迹象,家长也没有追查的意欲。在商讨好赔偿款项及后续处理之后,事情被平淡地解决。 一个多月之后,同班另外一位女生跳楼自杀。 随后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第三位学生选择在同一地点跳楼。 根据通讯记录显示,第三人曾经拨打过两次报警电话,可是最后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高三毕业,不到一年的时间,前后一共有五名学生死亡,这个数量实在说不上正常。 穹苍现在的身份就是第三位死者,王冬颜。 通关首要目标是弄清王冬颜自杀的原因。 穹苍快速阅完资料,点击关闭。 【副本载入完成,直播正式开始。欢迎id:qc1361号玩家。】 【请在死亡条件正式触发前,积极探索副本剧情。】 最终的提示过后,所有的雾气全部褪去,声音跟画面瞬间清晰起来。穹苍能感受到从窗外吹拂过来的暖风,以及赤^裸在外的手臂上的微微的热意。 讲台的黑板上方,时钟的指针指向9点50分。 她站在一个书桌的后面,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穹苍扭过头,视线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扫过,想要记住教室里的所有细节,以及每个学生的面部特征。 大课间休息的时间,这所学校一片嘈杂。明亮的阳光从侧面的窗格里照进来,染出一种名为怀旧的情绪。 穹苍正观察到一半,脑袋突然被一个横空飞出的物体击中,连身形都被冲击力带着趔趄了下。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视野内划过一个橙黄色的篮球。 穹苍嘴唇微张,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怔神的表情。她半阖着的眼皮朝上掀起,转动着眼珠,以缓慢的速度,扭头看向门口。 始作俑者站在靠门的位置,嬉皮笑脸地看着她。边上还有几个男生,与他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显然没有太大的歉意。 屏幕之外,骤然看见这一幕,方起一口水喷了出来。 这……这么劲爆的吗? 穹苍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后脑。 虽然三夭系统的模拟系统,并不会给她带来太强烈的痛感,但是一旁由系统标注出来的痛级和大脑眩晕的提示,证明刚才她,收到了,来自同学的挑衅跟伤害。 穹苍用腿将凳子推向后方,听着金属在石板上滑出的噪声,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众人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默不吭声地去往一个角落龟缩起来,不料她停在了动手的那个男生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的眼神很是阴森,或者说令人不适。被她盯着的男生渐渐感觉到不妙,脸上的笑容开始凝固,变成了尴尬的弧度挂在嘴边。 正当他准备说两句话糊弄过去的时候,穹苍猝不及防地抓住他的头发,猛地往边上一按,磕在一旁的铁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犹如一道惊雷落地,教室里陷入万籁俱静的真空地带。 数十道惊悚的目光,一齐朝着这边扫来。 “啊?谁,准,你。”穹苍一字一句,声线平缓地往外蹦,“撞我的头?” 2、信息 方起喉结滚动,吞咽了一口唾沫。 希望大家不会因此怀疑他身为心理医生的专业性。 直播室的评论也在瞬间呈现爆炸式的增长。 “来了来了!终于开了!我还以为这场直播要吹了!” “我刚刚退出准备学习,结果这边就开始了。我只错过了一分钟吧?这场面怎么那么奇怪?” “这个案件我好像看过一次。上个玩家玩得怂如狗,窒息死我了。一直在跪着做人,结果连一半的剧情都没探索出来。新人居然会选这个本。” “众所周知,这是一款搞笑游戏。【doge】你永远不知道玩家会作出什么样的死法。” “这男的就是本次玩家吗,怎么感觉有点弱啊?开场就是校园暴力现场?那后期直接杠不就能赢了?” “好好看看副本资料。什么男的,人家只是一个可怜的npc罢了。惨。” “92分?我酸了!从来没出现过这么高分的新人吧?这个是小姐姐吗?是不是技侦类的专家来了?” 在几次沉重喘息之后,青年终于反应过来,震颤的瞳孔再次聚焦。 他粗蛮地抬高手臂,朝边上抽了过去。 穹苍快一步松开手指,脚步后撤,堪堪躲过。 沉默被打破,教室里的尖叫声成倍爆发,通过走廊,惊动了远处的老师。 奔跑的脚步声哒哒响起,一群人闻声仓皇赶了过来。 穹苍的情绪在无数的噪声中再次冷却,摆出一副比谁都置身事外的无辜表情来。 “你疯了吧?你打我?”名叫许由的青年满脸的不敢相信。 穹苍力气不大,他又身强体壮,撞击的声音虽然剧烈,但额头的伤口其实并没有多疼。 他抬手抹了下,果然没有出血,可仍旧被气得打了个哆嗦。 穹苍余光扫了眼角色的自杀进度。 “王冬颜!”许由见她没有反应,暴跳如雷,上前拽住了穹苍的衣领,“你这什么态度!” “都住手!”尖细的、带着点崩溃的情绪的中年女声阻止了对方的动作,“你们在干什么?” 人物提示上面写着来人是班主任。在确认穹苍已经看清之后,浮空的黑字一闪而过。 许由被打断,狰狞的表情放缓了些,指着穹苍控诉道:“她打我!” 班主任见没人出事,冷静下来,随后溢起满腔的怒火。她瞪了圈周围的人,吼道:“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其他人都散了,干什么呢!看什么看!” 五月初,办公室里已经开了空调,只是冷气吹不散众人心头的那股烦躁。 穹苍一直沉默着,眼神在各处游离,观察周围老师的表情和桌案上的信息。 许由嘴唇快速张张合合,翻来覆去地讲述自己挨打的心情,顺便给班主任展示自己额头上红肿的伤口。 或许是穹苍的安静在这种时候过于突兀,在许由的声音停下来之后,那莫名出现的空挡,让空气里瞬间弥漫起让人无法忽视的尴尬。 班主任与许由一起看过来,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穹苍张开嘴,淡淡吐出三个字:“是意外。” 班主任用手指敲桌:“你管这叫意外?” 穹苍皱眉:“他用球砸我的头,是一个意外,为什么我用手砸他的头,就不能是一个意外?” 班主任气道:“你不要强词夺理!” 她看着穹苍的眼神,透着浓浓的失望:“你到底还想干什么?王冬颜,你闹够了没有?” 穹苍:“你对我很失望?” 班主任:“你说呢?” 穹苍问:“为什么?” 班主任激动道:“你说呢?!” 不肯给出剧情信息。 穹苍顿了顿,还是说了一句:“是他先开战的。” 班主任严肃道:“他的球意外打到你,和你故意撞他的头,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你看班里的同学都被你吓到了!” “究竟是不是一个意外,大家心里都有数。判定意外的标准也很难裁决,但是,”穹苍说,“在教室里面玩球,这是一个已经确定的错误,对吧?” 班主任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因为确实,好像无法辩驳。 “你俩这有来有往的叫互殴,谁都别想跑!”班主任说,“这个月的厕所你们两个包了。要是继续打架,楼上楼下的厕所也给你们包了!我想你们学弟学妹应该会很高兴!” 见从班主任这里问不出有用信息,穹苍随意应了声:“哦。” 许由不大乐意,毕竟众所周知,男厕所比女厕所脏多了,但也不敢置词。 两人获准回教室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了。穹苍安静地坐下,整理桌上堆叠成山的试卷跟书本,随后在一个拱起的空隙里,发现一小包橙子味的硬糖。 穹苍稍仰起头,在四周巡视了一圈,移动到窗边位置的时候停了一下。那里坐着一个女生,五官出色,且很有特点,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在一帮不善打扮又满脸倦容的高中生里漂亮得有点突出,像是三夭自动给她附带了高级美颜特效。 穹苍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从兜里摸出手机,在桌子下面偷看。 首页有一条最新短信。 【12点半,学校操场左侧超市等你。——正义伙伴周警官。】 穹苍:“……” 有毛病。 她退出主界面,查看手机当中的留存信息。 网友目睹这情景,纷纷在评论区狂嚎。犹如看着一个勤奋的学渣,在错误的道路上策马狂奔,令人心痛不已。 “载入游戏的第一天基本上是安全的,但是后面就不一定了。这位小姐姐根本是在浪费时间,我看她即将达成【死得不明不白】成就。” “你这样是不行的啊。【苦口婆心】。手机上不会留下太多直白的证据,哪有那么简单啊?” “玩家不跟npc打好关系,怎么套消息啊?” “真的不去对话触发剧情吗?小姐姐很杠,但是太新了。” “感觉她在五分钟的时间里,得罪了所有的npc。【允悲】” “无数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社交障碍在这个游戏里是进展不下去的,她根本拿不到推进剧情的证据。” “92的评分?就这?就这??” “评论区大型膨胀表演。” 方起刷着评论,声线低沉地笑了出来。 他的快乐,是如此的简单。 学校超市的旁边有一条昏暗的走道,里面只安了几盏年代久远的白炽灯。虽然空气潮湿,但是比别处阴凉。天热的时候,很多学生喜欢蹲守在这个地方吃饭。 午休之间,穹苍一手拿着辣条,一手举着酸奶,腋下还夹着一包薯片,背靠着墙面等待正义伙伴。 此时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学生络绎不绝。 穹苍吃得正高兴,头顶照下一片阴影。许由和他的几位兄弟停在她面前,用一脸复杂的神色瞪着她,或许是想用威压来震慑她。 几人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愤怒、不屑、厌恶,乃至是同情。 她……她瞎说的。 一帮长时间沉迷学习的高三生,不是死鱼眼就是双目无神,能表达出那么丰富的情感,可以跑去干大事了。 穹苍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似笑非笑地同他对视。 许由想说什么,面对她诡异的反应,声音又哽在喉头难以出口。最后只放了句堪称莫名其妙又必不可少的狠话。 “王冬颜,你等着!” 穹苍被他的怂样给逗笑了:“那你可得快点儿,我不喜欢等人的。” 许由几人恼怒离开,不久后,正义伙伴姗姗来迟。 贺决云其实一直在边上看她,从她出现开始就在观察,一直到许由等人离开,才从暗处走出来。 对比起穹苍本来的面貌,游戏里“王冬颜”的长相明显要普通很多。这也让他确定,穹苍身上摄人的气场,不是因为她的长相。 “你好。”贺决云友善笑道,“等很久了吗?” 穹苍瞥了他一眼,那道视线飞快掠过,没有任何的停留,如同在看周围那些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快到贺决云以为她看的根本不是自己。 那种极度疏离,又极度平静的眼神,让贺决云前所未有地紧张了下。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那个好友对穹苍讳莫如深的原因。人类当然会对自己看不懂的人保持戒心。 对方的语气同样没有起伏,如同亡者的心电图。 “玩家?” “准确来说是三夭的工作人员,兼免费陪玩。当然,不该知道的信息我也不知道,我是一个公平的玩家。”贺决云将游戏里的工作证展示给她看,告知她自己现在的身份,“周奇。警察。” 穹苍说:“今天就是你迟到了对吧?”让她在模拟器里被晾了半个小时。 “不好意思,一点意外。”贺决云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太多抱歉的意思。他笑了一下,说:“没想到副本才刚刚开始,你就玩得挺愉快。” 穹苍用同样的话回复他:“一点意外。” 贺决云指了个方向,两人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 等确定附近没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贺决云才问道:“所以,王冬颜自杀,跟刚才那些人有关系吗?” 穹苍:“没有。” “这么肯定?”贺决云问,“是没有关系还是非主要关系?” “没有关系。”穹苍说,“无论是他打我,还是我打他,是老师质问我,还是我回呛老师,角色在自杀倾向的数值上都没有任何变化。说明王冬颜想要自杀的欲望,跟这些无聊的事情没有关系。而且,我的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证明这些人平时最多只是小打小闹,暴力情况并不经常发生。” 贺决云点头。 他发现跟方起说的一样,这个人比他预想的还要冷静,而且跟她站在一起,心境会跟着平和。 这样的人可能会给你带来安全感,也可能会带给你恐惧。 “随意讨论一下,出现这种集体性自杀的原因可能会有哪些?”贺决云自问自答道,“信仰洗脑。” 穹苍接了一句:“暴力压迫。” 贺决云:“环境压力过大引起的连锁反应。” 穹苍:“寄生虫或药物导致的大脑病变。” 贺决云:“或者干脆都是谋杀。” “这个猜测不错。”穹苍点头,难得赞许道,“最好是抱着这样求知的态度去解题。” 贺决云突然被夸,受宠若惊:“……谢谢。” 他问:“那么,请问你有怎么线索要告诉我吗?” “暂时没有。”穹苍去边上把手上的垃圾扔了,顺便问道,“我想知道,前两个自杀学生的情况。” 贺决云:“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 穹苍:“盘古开天辟地吧。” 贺决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在他的想象里这应该是一个不会开玩笑的人。以致于当穹苍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大脑因为混乱而沉默了。 穹苍转过身:“自杀地点和时间。” 风轻云淡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贺决云的错觉。 贺决云回神,抬手朝前一指:“前面就是他们跳楼的地方。” 穹苍顺着望去。 这栋楼的位置不尴不尬,楼层高度不高不低。介于宿舍区跟教学区交界的位置,又被挡在了一间小卖部的背面。这是一栋老旧的宿舍楼,学校一直迟疑要不要对它进行翻修或重建,苦于没钱。 由于这栋楼的水电系统经常出现问题,住在里面的学生其实不多。后来一中将它单独划分了出来,有想要住单人或双人宿舍的学生,可以申请住在这里。 这是一栋男女混住楼。 穹苍看着楼顶,又看了眼边上的楼房,突然问道:“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会在意仪式感吗?” 贺决云偏过头:“你指什么?” 穹苍:“没什么。我是说,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栋楼。” 贺决云沉默。 穹苍:“往年跳楼自杀的学生都是在哪栋楼?有过吗?” “按照往年记录来看,是在后面的一栋,被叫做云霄楼。从它建成开始,大部分想要自杀的学生都会选择那里,连附近的外校学生也曾慕名来过。”贺决云指着远处冒出半截的楼层道,“那也是一中最高的一栋宿舍楼。带电梯。”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死亡率最高的一栋楼。”穹苍比了下旧楼的高度,“这栋楼的下面还有一个车棚,会损坏他人财产不说,还可能因为缓冲摔得半死不活。那是最恐怖的事情。连续五个人都选择在这里自杀,不大合理。除非是什么特别的缘分。” “第一位死者,死于今年二月份,随后放寒假。三月底的时候,第二位死者跳楼。随后就是王冬颜。现在距离王冬颜原定的自杀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星期。”贺决云说,“目前警方没有查到三人——我得到的信息只有三个人,后面的人物情况需要等你‘自杀’之后才能读取——目前没有发现三人之间的自杀有什么重要联系。” 他回忆了一下,继续道:“我翻看了警局留存的笔录跟信息。如果非要找联系的话,一号死者和二号死者是老乡,二号死者跟王冬颜是室友。一号死者跟王冬颜,关系马马虎虎,没什么交集。因为当时警方没有起疑,当做普通的自杀案件处理,所以只留下了这些零散的信息。” 穹苍点头:“我知道了。” 贺决云勾起唇角,笑道:“听说你很厉害,那我这次是不是能跟着你刷通这个剧情?” 穹苍闻言也笑了下:“你可以试试。” 这是贺决云第一次见她笑。他还没回过味来,穹苍已经转身离去,贺决云立马跟上。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穹苍一直默然地不说话,贺决云以为她是在思考案情。 突然,穹苍脚步一顿,开口道:“前面就要到女生宿舍了,中年怪叔叔就留步吧。” 贺决云:“……??”他特么这把年龄顶多叫青年。 这位朋友怕不是没有经历过金钱的抽打。 3、搜查 103号宿舍。 这间宿舍本来住着五个人,二号死者自杀之后,变成了四个。 二号死者名叫周南松。 她的东西还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包括床褥跟书本。家属过来取走一些重要物品,其余的都留下了。 在几位室友的强烈要求下,校方没有处理这些遗物,而是让它们存放在原处,准备等学生全部毕业之后再做处置。 穹苍进门的时候,宿舍里空无一人。午休时间短暂,室友应该是在午饭后直接回了教室进行自习。 穹苍找到王冬颜的床铺,在小格子翻找了一会儿,从显眼的位置抽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一旁的衣柜。 学校的木柜里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于此同时还有强烈的樟脑丸的味道。两种气味混合起来,冲出柜门,带着令人上头的刺鼻感。 穹苍大开柜门,让里面的气味散掉一些。 王冬颜的物品摆放得很整齐。可谓一目了然。女性用品放在最下面一层,衣服按照春秋款一件件叠放好放在左侧,裤子摆在右侧。柜子门上挂了一袋子零食。可见王冬颜平时应该是一个相对自律、喜欢整洁的女生。 靠近柜门的位置,有一个水晶收纳盒,里面有各种发夹、发带,以及手链和挂件。 穹苍从里面翻出一串用红绳编织的手链,手链上绑着一个小小的金属方块,方块正面刻着两个字母“xy”。 穹苍用手指抚了下褪色的金属块,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想法是:道格拉斯的xy理论,还是染色体? 穹苍:“……” 她知,她活该单身。 人类的潜意识真可怕。 穹苍掏出手机,对着红绳拍了一张,用扫一扫的功能搜出某宝同款。 ……倒也不是多稀奇,xxx月老庙的姻缘红线手绳。 穹苍:“……” 可以。说明王冬颜喜欢漂亮,且有生活追求。 穹苍把首饰盒放到旁边,开始翻找里面的衣服。 王冬颜的私服并不多,毕竟一中要求穿校服。在穹苍将东西搬到一半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小包。 包拆开后,里面放的竟然是一张黄符。 黄符上画的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符纸的背面写着“安息”,它的作用不言而喻。 穹苍再次用手机扫了一下,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这玩意儿居然是某宝热卖品,25一张,月销过万。而卖得最火的,是祈求发财的符包。 ……人类的本质还真是相通。 不过这符大概对店主最有效。 穹苍唏嘘了一声,把东西全部放回原位,再去正对面的周南松的桌位上查看。 这次她没有动手翻找,只是站在边上,在桌上跟床底扫视了一圈。 周南松的桌面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位女生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靠在一起比手势大笑。正是前两位自杀者。 其余地方似乎没什么显眼的东西,书,卷子,一大杯的笔。 穹苍神色如常地对着它拍了张照。 此时直播间里很热闹。最让网友兴奋的就是这种初露端倪,又欲盖弥彰的场景。 “我本来还想说她到底在干什么,连衣服都翻,又不是来拾荒的。没想到居然真的翻到了关键线索。【是我太年轻】” “这个副本我记得。上个玩家在npc那里装了两天孙子,问出了重要剧情,结果特么居然是错的,自杀进度直接爆满。这个副本迷惑信息很多……照目前来看,我有预感,这个玩家也要踩中陷阱。【先知者的同情】” “【思考】周南松死了,王冬颜还为她祈福安息,说明两人关系应该挺好。” “学校不做科学思想教育吗?王冬颜怎么还买符这种东西?” “名侦探上线了!王冬颜跟周南松是好室友,而周南松跟田韵是闺蜜,三姐妹关系铁,相继自杀,一个也没逃过,绝对是场阴谋。说不定是她们目睹了什么违法现场,然后遭到对方的威胁报复。” “校园生活猜得简单一点不好吗?你们怎么还往惊悚片发展啊?” “不是所有的名侦探都叫小五郎,还有可能叫臭皮匠。说的就是你们。【doge】” 在网友们还将注意力都放在那张照片上的时候,穹苍已经转身去了阳台。 她半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用手按着后脖颈,大幅度地转动脑袋。活动完脖子,用力按动自己的手指,让骨节传出“咔咔”的清脆响声。 做完准备工作,穹苍摸出手机,开始编辑文本,给贺决云发送短信。 她手机上的内容,被投映到画面右侧,方便观众查看。 穹苍:关于,三位死者之间的关系推断。 穹苍:一号死者田韵,与二号死者周南松,关系亲密。【图片·照片】 穹苍:而周南松与王冬颜,室友,关系不佳。 前两行字出现的时候,网友还觉得确实如此,然而当第三行字出现的时候,好些人都懵了下。 “?” “啊?” “我就说!哪个接受过义务教育的学生会因为姐妹情去买安魂符?太邪门了!还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大佬,英雄所见略同!” “没有明确证据可以证实吧?单因为符咒的话站不住脚。很多人就随便买买的,那个小锦囊做的还挺好看。国人很多迷信那都是随便信信。” 贺决云那边很快给了回复。 贺决云:怎么说? 穹苍的打字速度很快。 穹苍:二人桌面上的文具、杂志、摆件、杯盆等物品,没有任何重合或相似的地方。但两人分别与其他室友有同系列商品。 穹苍:【图片】王冬颜的凉拖与其余几位室友是相同风格相同材质的产品,推断来自同一商铺。周南松的水杯,与其余几位室友的都属于自印水杯,图案自绘,风格相近。 穹苍:根据两人身处同一宿舍却刻意错开同款的这种行为,推断她们关系十分紧张。王冬颜喜欢拍照,但是相册中没有任何与周南松的合影,可以侧面佐证。 贺决云:说得过去。 穹苍:【图片·符】没有在王冬颜的私人物品中发现其它与宗教相关的物品,手机当中也没有相关的信息显露。黄符出自某宝爆款,造型别致,王冬颜应该是玄学式信仰,顺手式购物。 贺决云:同意。 穹苍:在二人关系交恶的情况下,王冬颜购买这种功能敏感的符咒,并存放在自己的衣柜里,行为反常,或许是下意识地在寻求心理安慰。大胆推测,王冬颜与周南松的自杀有一定关系,且王冬颜怀有心理愧疚。或许是直接相关,或许只是知晓内情。 贺决云:确实有道理。 相比起两人聊得火热,直播间的评论速度渐渐放缓下来,刚刚大声说过的话尤在眼前,瞬间就被“啪啪”响在耳边的打脸声所代替。只有一批人在那里发着大笑的表情,无声地嘲讽刚才那些说得信誓旦旦的观众。 不过很快,网友就从难堪的情绪中抽离。 掩饰自己错误最好的方法就是夸奖你的对手,于是评论区里的网友开始敷衍地吹嘘起穹苍的明察秋毫。然后当做无事发生,继续思维发散地预测局势。 都是多年老网友了,怎么能没一点心理素质? 屏幕里两人还在交流。 贺决云:还有吗? 穹苍:还有等我阅完作业再告诉你。 贺决云:?什么作业? 穹苍:每日练习,五三,走近孟建平。 贺决云:…… 穹苍说的阅作业,那就是真实地批阅作业。 多数人都有写写画画的习惯,尤其是在枯燥无聊的时候。王冬颜既然已经有强烈的自杀欲望,又没有可倾诉现实对象,那么多半会在不经意的地方留下一些线索。而作业或者草稿,是很能反应学生心理情况的东西。 尤其是草稿纸。 人在无聊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 高三生的练习册很多,各个科目,各个版本,各个品牌。穹苍在桌面的书海中挑选了一下,从里面翻找出理科相关的教材,一页一页地查找起来。 穹苍翻看的速度很快,每隔几秒就会翻动一次,像是在走马观花。但是又每一页都认真地看了。 游戏中的时间流速,在没有剧情发生的时候,会相应加快。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穹苍终于翻完了手上几本作业册的内容。 她的表情太过平静,网友也不知道她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究竟有查出些什么。然而她没有停止自己的举动,又开始翻找其它书册。 她在桌上找到了一本批注过的作文本,是寒假要求的十篇作文。 这是一段完全安静的视频,穹苍看书的时候几乎是全情的投入,仅有少许的小动作,导致画面就跟反复重播一样,毫无变化。唯一的休息时间,是中途她出去吃了顿饭。 导播还将作业上的习题放大到了屏幕上,让观众一起体验学习的快乐。 网友们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么枯燥的凶案直播,也是叹为观止,更加神奇的是居然还有不少无聊人士真的坚持了下来。 如果说为了应付作业而写的流水账日记还有可能稍稍看出一点端倪的话,那么当穹苍开始翻找草稿纸的时候,在苦海边缘挣扎了无数遍的网友再也不能淡定了。 “看她放下书的时候,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我想我胜利了。然后她把刚才清理到角落里的草稿纸给拿了出来。【微笑】这特么是什么苦修行?” “牛逼!是个狠人!我服还不行吗?” “我就是来看个直播想放松一下而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憔悴】说好的搞笑游戏呢?妹子你不去攻略npc吗?” “搜查证据要搜得那么细致的吗?居然还得从草稿下手?” “靠对话取证对方可能会说谎,这样的物证可信性确实更高。” “她看书的速度也太快了,要不是她评分那么高,说真的我还以为她是在装逼。” “我怎么觉得没有用呢?她搜集线索的速度太慢了。教材跟作业里应该都没发现什么可用信息,才会转战草稿吧?说不定草稿里也没有啊!” 网友的唉声嚎成一片,穹苍顾自快速翻动草稿本。 她的耐心简直足到令人恐惧。 高中生的草稿本基本上用得比较随性,没什么规律可言,穹苍翻动的速度也比前面快了很多。 在她进展到一半的时候,从一沓装订好的白色草稿纸里,看见了一个铅笔描出来的漫画人物。 那个人物线条勾勒得很粗糙,但是神态十分灵活,正鼓着嘴在吃饭。可见是王冬颜无聊时候画的东西,对作品又有那么一点喜欢。 穹苍手指顿了下,从画里感觉到莫名的熟悉,对着草稿纸上的人物头像多看了两眼,然后将纸撕下来放到手边,继续往后面翻查。 没多久,她又看见了一个在打哈欠的男生半身像。 穹苍加快速度,在本子的末尾处,看见了第三幅图——几个在玩叠高高的男生,然而只有一个人的脸部是有五官的。 后面两张图的人物动作比较有标志性,穹苍马上回忆起来了。 穹苍一一拍摄下来,发给贺决云。 穹苍:【图片·画】 贺决云:这什么?能说明什么?王冬颜喜欢漫画? 穹苍:你知道什么是xy吗? 贺决云:染色体? 贺决云:王冬颜难不成还是个男的?! 穹苍愣了一下。 穹苍:?? 穹苍:你可以,你很敢想啊。 贺决云:……没有。以前办过一个给自己隆胸常年伪装成女人然后进行性犯案的男性罪犯。印象有点深刻。 穹苍将贺决云的回复来来回回看三遍,大脑有点放空。 ……知道了一个能让人生阅历变得很丰富,但是又没有用的知识。 她现在也很印象深刻。 穹苍将脑海里的奇怪东西甩掉,切到手机的相册界面。 今天她在教室里翻查手机的时候,搜索过相册。里面一共有五百多张照片,一部分自拍,一部分截图,还有一部分是在教室里抓拍的照片。 当时穹苍着重关注了几位被抓拍的同学,推测应该是与王冬颜关系较好的朋友。毕竟王冬颜不大可能会抓拍自己讨厌的人,还把他们一直存放在相册里。 但是她那时候没找出哪里不对劲,只觉得都不过是普通高中生的日常生活记录。 穹苍:【图片】 穹苍:看背景里那个男生。 穹苍一连给他发了三张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以别的女生为主角,镜头却总会那么“不经意”地拍到半截男生的身影。 那个男生就是许由。 许由打哈欠。 许由吃饭。 许由跟别的男生在地上玩叠高高。 与那个漫画风的男生动作完全一模一样。 许由的眼尾有一颗痣,而漫画角色脸上相同部位也有一颗痣。 无数的细节证明,这是一个女生在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暗恋。 穹苍:许由,就是今天中午堵我那个男生。我刚载入副本的时候,他还砸了我的头。 穹苍:【图片·红绳】王冬颜买的淘宝同款。 穹苍:xy。 穹苍:哟嚯。 这个哟嚯,就很有灵魂了。 贺决云觉得自己听出了那么一点骄傲的味道。 网友也是被这发现弄得异常兴奋,萎靡了许久的精神终于抖擞起来。 “靠!这个剧情她发现得也太早了吧?我看的那个玩家到死前才知道这件事啊!” “唉,年轻人啊。” “想想许由对她的态度……这是个刚开始已经be了的故事啊。” “那么多张照片里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界面的人物,她也能看得出来?【瞳孔地震】她是人形系统吗?还能自动进行图像分析?” “确实有92分的那味儿了,大声地说我可以!” “当我以为这个副本是以校园暴力为题材的时候,你突然告诉我,它其实是一部青春恋爱剧?” “等一下,可是玩家之前不是推断过,说王冬颜自杀跟许由的行为没关系吗?” “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数据没有及时出现波动。【凶案解析】里出现前后推断错误,很正常的啦。” 4、恐惧 贺决云马上问了一个跟网友一样的问题。 贺决云:可是你说,今天许由打你的时候,你的自杀进度没有变化。 穹苍:是啊。 穹苍:可能是王冬颜终于看穿了情爱的扭捏,回归科学的怀抱了吧。毕竟照片的拍摄时间,都在周南松自杀之前。 对面贺决云又是惊了一下。 这货究竟是哪个冷笑话学校进修毕业的? 贺决云:……? 穹苍:如果她没什么特殊的癖好的话,应该不会喜欢上一个恶意欺负自己的男生,且许由对王冬颜的厌恶表现得十分真实、明确。说明许由对她的欺凌很可能是近期才开始的,开始的原因与她自杀的倾向有直接关系。王冬颜的精神压力很大,已经没有余力去在乎同学或者许由对自己是什么样的看法。 穹苍:当然,不能完全排除其余可能。也可能是因为自杀进度无法展示小数点的变化。 思路很清晰,分析也挺客观,没有基于智商的骄傲或独断。 穹苍比贺决云想象的要更靠谱一点,与传闻有些许不同。 过了一会儿,穹苍经过反思,又发了条不大衷心的短信过来。 穹苍:哦,也可能只是他们之间互相吸引注意力的一种情调而已,我反应过激搞成了暴力伤害。难怪当时许由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毕竟我不大懂高中生的爱情。 贺决云:…… 就,很窒息。 直播间里一批直男直女看见这条短信内容,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内心感受到无比的憔悴。 “我懂了。普通女生被打:红眼眶,委屈巴巴。男生:好了好了我错了,我请你吃饭道歉好不好?钢铁直女:我特么的把你狗头打掉!男生:卧槽!【完美】【微笑】” “爱情产生的要素:文明、含蓄、委屈巴巴。” “这是考点,请大家记住。” “这个发现听起来好令人心酸。” “这对be了be了,大家放弃吧,这对cp没希望的。” 贺决云继续等了很久,却没等到后续。对方就那么戛然而止了,连个招呼也没有。 贺决云:然后呢? 穹苍似乎没了聊天的兴趣,过了四五分钟才回。 穹苍:就一个小发现而已你要什么然后? 贺决云:基于现有信息的预测推断。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嘛。 穹苍:我求证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猜测才能算大胆。 穹苍对爱情类问题的预测分析一向不是很准确,因为恋爱中的人大脑好像会转弯,她永远无法知道对方下一个骚操作是什么,拐点又在哪里。 穹苍:兄弟,你单身吗? 贺决云胸口一哽。感觉有被内涵到。 他诡异的迟疑,给穹苍传递了这个信号。 穹苍:我懂了。那我不问你了。 贺决云:……谢谢你的体谅啊。 穹苍:倒是不用客气。 贺决云再次心肌一梗。 这货是真的不客气。 贺决云把手机放下,继续忙手头的事。 他的手上还存着前两期自杀案件中搜罗出来的证据没有翻阅,比如监控。 他看各种口供记录和视频已经看到身心疲惫,感觉泪腺都快被屏幕熬干。 等他忙活了半个小时,手机再次一闪。 穹苍:再给你一条线索吧。 穹苍:我刚才翻看了王冬颜的各科习题跟教材。她应该是一个认真学习的学生,前期她的作业字迹清晰,运算过程完整,且正确率在90%以上。但是从3月23日开始,她的作业明显开始变得潦草,过程简略,无运算过程,部分习题的错误率也大幅提高。根据我的经验,她有多门作业是抄写完成。说明王冬颜在3月23日遭遇了什么变故,受到重大精神冲击。 苍穹:周南松的自杀事件是3月25日。所以王冬颜的自杀焦虑在周南松跳楼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两人最终选择自杀的原因是否相同,等待进一步求证。 还在闲聊的网友瞬间被拉回主题,脑袋跟被敲了一棍似的。 “卧槽?!这算不算是重大发现?对啊其实还能用作业来梳理时间线,这是个人才啊!” “所以还是杀人灭口,几个人知道了她们不该知道的事情。周南松因为讨厌王冬颜,故意将她拉下了水。后续可能会往灵异片,也可能往走近科学的方向发展。我真是一个天才哈哈哈!” “……她解题的过程和步骤,怎么跟之前的人都不大一样啊?这线索明显跳了一个阶段啊,上一任玩家好像是逃课三天之后,才从班主任那里对话得到的线索。” “这个副本的迷惑性线索太多,一不小心就掉坑里。npc也很会骗人。所以她直接翻查物证,才是最正确的。” “我为我居然敢质疑92分的高级玩家而感到羞耻。我错了,但下次还敢。【doge】” 别说网友,贺决云也是虎躯一震。 贺决云:两个时间段靠得很近,你确定无误? 穹苍:确定。根据理科授课进度,以及语文课文的背诵日期,英语的默写批注进行推断。没可能三个都错。 贺决云:这难道不是很重要的情报吗?为什么它只是顺便一提? 穹苍: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无法推断出有效结论。我没想明白的线索,就只配得上顺便。有问题吗? 穹苍:不是我带你过关吗?我知道就可以了。 贺决云精神上沉默了。 贺决云:没有问题。就是想问,还有什么不重要,可以顺便说说的线索吗? 穹苍:其实也没什么了吧? 穹苍:今天收到了一包橙子味的水果硬糖。 贺决云那边很快给了回复。然而他的关注点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贺决云:糖,鉴证科? 穹苍:这倒不用。 贺决云:为什么? 穹苍:吃了。 贺决云:健? 穹苍:。 贺决云:“……” “不是,现在聊天都要遵循递减模式了吗?打字很难吗?” “受不了他们了……” “多打一个字是能输怎么的?” “我好喜欢看他俩对话,总有一个人会猝不及防地切换频道。他们为什么能那么迅速地完成跨次元的交流?” 穹苍跟贺决云胡扯完一阵,宿舍外面正好传来了嘈杂的谈话声,是晚自习结束的学生陆续回来了。 她们的宿舍在一楼,一向是比较吵的地方。 王冬颜的三位室友在不久后出现,几人疲惫地拉开门,走了进来。 穹苍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然后换了睡衣,半坐到床上。 如果没有案件相关的剧情,夜晚这一段时间会很快过去。 几名室友把书本搬到床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等精神放松,再次活跃起来。互相间开起玩笑,排着队洗漱准备就寝。 三人之间的关系看得出来很好,同为室友,却没人来跟穹苍搭话。 她们或许并不想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但是那种眼神闪避的行为,在穹苍的眼里,刻意到难以忽视。 这么狭小的空间,她们居然都不会往她所在的方向瞟上两眼。 不过王冬颜自杀前的这段时间的确表现得很反常,与朋友处不好也没什么奇怪的。 普通玩家这种时候应该会去和室友打探消息,试图修复彼此关系。穹苍没有这个打算。 她被子一盖,倒头躺下。 过不了多久,宿舍熄灯了。 穹苍这两天原本就没怎么睡,在环境的影响下,真的开始犯困。她闭着眼睛,意识迷迷糊糊的,无法正确感知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少,平静的夜里,突然多了一些特殊的声音。 那声音细碎,从最开始的模糊,到后来逐渐清晰。 穹苍刚刚积攒起来的困意,成功被那没有规律,却越来越响的杂音所驱散。 她集中精神,听出声音是来自紧贴着她床尾的位置。 可能在床底,也可能就在她的脚边。或者其它什么临近的地方。这个发现让她呼吸停了一下。 那是一种近似磨牙的声音,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互相摩擦而产生。在它的掩盖下,周围的一切细节都被放大,输送进穹苍的五感。 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让她有一种危险在拉近的紧张。 穹苍缓缓睁开眼睛。 宿舍很昏暗,走廊上的灯光已经关掉了,但是窗户外仍有光色透入。 那是一道淡黄色的光线,不知道由什么光源射出,穿过玻璃,正好将影像印在防盗门上。 穹苍所躺的位置视角,在睁开眼睛之后,可以直直看见那个人形的斑驳光影。 穹苍被吓到,感觉胸口没呼出去的那口气,现在梗得生疼。 靠窗上铺的女生突然用气音小声问道:“你们睡了吗?是谁在磨牙啊?” 一人回应:“我没睡。” “也不是我。” 穹苍沉默。 片刻后,有人主动发问:“喂?冬颜,你醒着吗?” 穹苍:“醒着。” 她说完之后,角落里的声音出现不自然的停顿,而后又加快了咀嚼的速度,还多了些嘎吱的晃动声。就差没明白地表示,这个地方在闹鬼了。 那熟悉的声音犹如一根引线,点燃了已经多年不曾引爆的炸^弹。穹苍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瞬间激增。心跳加快血压上升,立毛肌收缩,寒毛直竖。身体陷入一种强烈恐惧的状态。 夜色在她眼中变得过于幽深,像深渊巨口一样笼罩了周围的世界。不露一丝缝隙。 光怪陆离的记忆再次从大脑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快速占据她的视野与听觉。 她最讨厌的,失控的感觉,又出现了。 黑暗里,穹苍舔了舔嘴唇,将情绪压下,等待那种全身僵直的错觉过去,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卧靠,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啊?”对床女生压着嗓子叫了下,说,“冬颜,就在你那个位置,你爬过去看一下。” “不会是鬼吧?” “我觉得,也可能是老鼠的。” 一人低声笑道:“我们宿舍能有什么鬼啊?有也只能是南松啊。大家都是姐妹,她怎么会出来吓人。对吧冬颜?” 几人的对话声让她从失常状态里恢复过来,穹苍用力眨了下眼睛。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她语气凉凉地道,“只要不去动它,它就不会来找你。” 众人愣住:“啊??” 一女生问:“这是什么科学啊?” “伪科学。”穹苍声线愈加平缓,“就像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鬼的存在一样。” 几人被她的话噎到,消停了一阵。 这时,窗外的灯突然变了颜色。从原先的淡黄转成了红光,闪动数次过后,彻底消失。 惊悚的变化发生之后,几个女生用力深吸一口气,想要叫出声来。但因为另外一面的穹苍过于安静,毫无反应,让她们的表演无法自然继续,最后只突兀地发出几个不大真诚的音节。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配合着磨牙的呲呲声,将方才的恐怖画面击得稀碎。 穹苍给几位室友气笑了。 她余光轻扫,终于注意到人物面板上的自杀进度,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从87%激增到92%,最高数值达到了95%,随后快速回落,现在正在不断震荡。 好的。现在她知道王冬颜买那劳门子的安魂符是为什么了。 对床的女生没安分一会儿,又叫道:“喂,冬颜,冬颜!你听我说啊!” 穹苍侧转过去。 对方突然打开了手电筒,朝上照着自己披头散发的脸。 女生抬了下头,脸上光影交错。她说:“要不然,我们手心手背。谁输了谁出去看一下,怎么样?” 另外两人快速响应。 “好啊。” “可……可以吧。” “冬颜,反正你说不怕鬼,行吗?” 穹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女生。 她并没有刻意营造恐怖的氛围,只是此刻她的脸色苍白,神色也很是憔悴,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配上她阴恻恻的目光,对方女生在她的逼视下立即胆寒,心生退意。 穹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几人惊讶于她的大胆,以为她真的要出去了。 但是穹苍并没有起身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她两手放在膝盖上,摆出了正坐的姿势。调整好语气,平和地道:“要选人是吗?手心手背并不公平,如果你们事先进行串通的话,那么选我出去的概率就是100%。” 女生拔高了音量:“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对你们不信任,听不出来吗?当谁傻逼呢?”穹苍冷笑了一声,“真想选人的话,用排列组合的方式来吧。互相两两对决,一局定胜负。赢的计分输的减分平局记零。最后谁的分低就谁去,怎么样?你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作弊,让我有更大的概率拿到低分。这是高三的简单知识,不难吧?我可以吃亏一点,算作对你们智商的补偿。但是,谁要是出去了,看看今天晚上我还能不能让你进来。” 穹苍的语气完全听不出她已经生气了,然而没有人怀疑那里面夹带着的威胁。 她绝对是认真的。 无人搭腔。三人似乎被她爆发出来的气场稳稳震住。 穹苍耐心地多问了一句:“都不想去是吗?” 寂静。 穹苍:“如果不去的话,那就安分一点,不要再给我装神弄鬼。” 她走到床尾的位置,在床垫下面摸索了一阵,翻出一个小型录音机。在她拿到机器的时候,开关被远程按停了。 宿舍里终于恢复安静,只剩下几人紧张的呼吸声。 似乎有凉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让众人的皮肤带上冷意。 穹苍手指握紧机子,抬高手臂,直接朝着对面的床铺砸了过去。 东西撞在墙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又因为撞击力而碎裂成多块,反向弹往四面八方,之后散落在地上各处。 尖叫声响了起来,对床女生惊恐失措,又很快意识到现在已经熄灯,赶紧把剩下的声音咽了下去。她用被褥捂住嘴,在压抑中短促地抽气。 穹苍拂了拂手上莫须有的灰尘:“谁要是下次还敢,不管什么原因,我一定让她近距离闻一闻厕所下水道的味道。这样不是更有趣吗?怎么样?” 哽咽的声音更大了一点,但是没人敢再出声。 早听话,多好?该睡觉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睡觉,摸黑找什么黄泉路? 穹苍扯开被子,重新躺下。 5、监控 直播间的弹幕早就被一排鲜红色的国家标语所覆盖,紧跟着就是各种大吼大叫。 “之前是谁说灵异片和走进科学的?【锤子】你出来,我知道你是潜伏在这里的狗策划。” “靠!老子差点吓尿了!还好现在是白天,我还在宿舍。” “大佬就是大佬。就算内里怂如狗,外表也要强如牛。” “说真的。有一刹那我真的信了这个大佬,如果不是三夭的情绪波动警告都要闪瞎了,我不敢相信她居然怕成那样。” “要素过多,我……我先打call!” “这宿舍咋回事?这么恨王冬颜的吗?居然还搞这一套。” “峰回路转,扫除封建迷信之后,最终还是因为校园暴力?” “周南松不会是被吓死的吧?【沉思】” “也有可能是在为周南松报仇?我感觉她们开始说的几句话仔细品位一下,还蛮有意思的。还有外面的灯是谁打的?” “高中生的生活原来这么丰富的吗?是在下太平凡了。” 方起有些诧异。穹苍会出现那么强烈的生理反应,显然是进入到应激状态,甚至已经不是普通的应激心理反应,可是他的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此的记录。 穹苍的受应激源是什么?怕鬼还是怕黑?也可能是当时场景里突然出现的某一要素。磨牙声,或者光影。 游戏里的夜晚很快过去,日光从边际线上照出。众人走出宿舍,感受晨间沁凉的早风,空气里多了股清新的微甜味, 人群从宿舍涌向食堂,又从食堂涌向教学楼。 穹苍提着裙子,姿势不大雅观地蹲在一块石头上,跟前来碰头的贺决云讲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贺决云摩挲着下巴:“你说,你宿舍的人,联合别的学生,在装神弄鬼地吓唬你……王冬颜?然后你的自杀进度出现了明显涨幅。” 穹苍点头。 贺决云尝试接受并消化这个信息,又问:“除了你的室友,还有谁?” 穹苍摇头。 贺决云惊讶道:“你没出去看吗?” 穹苍平静地答:“给吓懵了。” 她说这话的神态简直跟“今天的菜太咸了”没有任何区别,让人难以信服。 贺决云认真看了她两眼,无法想象这张面孔会表达出任何关于恐惧的情绪。或者说,能让她恐惧的,应该得是什么世界级的谜团。 他迟疑了一阵,还是说道:“……你开玩笑的时候太冷了。不大好笑。” “哦,是吗?”穹苍抬起头,干巴巴地道,“我可太失望了。” 贺决云低垂着视线与她对视,穹苍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半晌,贺决云惊道:“你认真的?” “昂。”穹苍说,“我怕黑的。” 贺决云:“……” 穹苍补充说:“特别怕。” 贺决云只能搜肠刮肚地寻找形容词来安慰她:“就……挺正常的?” 穹苍说:“是啊。” 一片死寂。 穹苍忍不住道:“你别想了,你的头脑风暴很吵,只会不停地喊‘卧槽卧槽’、‘咋办咋办’。” 贺决云冤得慌:“你别诬陷我啊!” 穹苍:“你脸上都写出来了,我看见很烦。” 贺决云心说这个女人怎么那么难搞?!他出生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烦,且是在他半个字都没说的情况下。 “直男的安慰嘛……”穹苍吐槽着停不下来,“大概就是,‘黑有什么好怕的’、‘这世上又没有鬼’、‘鬼怕你还差不多’、‘没事没事,心理作用而已’,诸如此类。” “那已经不是普通的直男。”贺决云深吸一口气,“我申请给直男分个等级,你这是对我的污名化。” 穹苍吊着眼尾斜睨他。 她觉得这人可能……脑子不大好。 贺决云自己也觉得挺傻逼的,手指朝下勾了勾:“你能不能先下来说话?” 穹苍从石头上跳了下来,站到他对面。 两人相顾无言。 贺决云抬手挠了把头发。 说真的,他见过许多脾气古怪的天才,他手底下就有不少。但是没有哪个,像穹苍一样让他心动。 只不过普通人的心动是触动,他是梗动。心脏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疼痛。 穹苍已经先走开了。 贺决云跟过去问:“你对室友的评价怎么样?周南松会不会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学校里闲聊走动的,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的人。一眼望去,整所学校宛如空城。 穹苍:“根据我之前的搜查,王冬颜跟室友的关系以前应该还算可以,会恶化到这种程度,明显是有别的因素在诱导。” 穹苍想了想,又说:“昨天在提到鬼的时候,她们说了周南松的名字。提起来的语气太过刻意,很明显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贺决云:“假设,她们认为,王冬颜就是杀害周南松的凶手,而她们是在行使正义。” “嗯……”穹苍说,“她们装神弄鬼的把戏不算高明,不至于将王冬颜逼迫到自杀的地步。而且如果真的只是室友的原因,以王冬颜的家境,她完全可以改成走读,摆脱暴力影响。” 贺决云:“除非……” 穹苍:“除非王冬颜本身对周南松的死怀有强烈的愧疚感,室友的行为只是让她不断回忆起自己过去的所为,进而在精神上自我惩罚,并在长期的折磨之后,选择了自我了断。” 贺决云捋了一遍,觉得哪里不对,穹苍已经摇头道:“但是我不认为,一个道德感那么强烈的人,会在没有缘由促使的情况下做出什么过激且持续的举动。王冬颜在周南松自杀前,明显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整个逻辑里有很多违和的地方。” 贺决云偏过视线,看向身边这位完全褪去稚气的女高中生。 诚然来说,跟穹苍共事的话,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只要她不突然开玩笑。 两人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通往那栋宿舍楼的道路前。 穹苍抬头看向那栋老旧的宿舍楼。 因为年代久远,没有清理,藤蔓爬满了侧面的高墙。深绿色的枝叶在背光处野蛮生长,并没有显出生命的美感,反而有点阴森。 贺决云站在旁边等她。 穹苍看了许久,开口问道:“你看过周南松死亡那天,这栋宿舍楼附近的监控录像了吗?” “看过。当天周南松是一个人过来的,从时间上推断,她上楼之后就去了天台,没有犹豫,直接跳楼身亡。王冬颜并没有出现,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贺决云知道她想说什么,肯定地道,“周南松肯定不是被王冬颜直接杀害的。” 穹苍问:“你查的是哪个监控?” “宿舍楼大门口前面的一个摄像头,以及这条小路上,架在那根杆子上的一个摄像头。两个摄像头都能拍到所有的出入人员。那栋宿舍楼也只有这一个入口。”贺决云用手比划给她看,又想起昨天翻监控时的痛苦,忍不住用手按住鼻梁舒缓,“不过说实话,那些摄像头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产品了,像素不清晰,只有单纯的记录功能。我看了很久,还是靠着时间线才把人给认出来的。想要找到什么细节性的证据,恐怕很难。需要别的技术别的时间。” 穹苍:“只有她们死亡那一天的记录吗?” “对。物证里只存了当天的视频。”贺决云尽心解答,“一中的监控视频只保存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王冬颜自杀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就算警方发现不对劲,再去一中找监控,已经拿不到。所以系统里也不会有。” 穹苍点点头,转过身,看向一旁的小卖部。 她说:“我先进去买点东西。” 贺决云随口问道:“买什么?” 穹苍:“打狗棍。” 贺决云茫然:“啊?” 这家小卖部是私人开设的,店面虽然不大,但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 穹苍先是去卖扫把的地方选了一根木质的扫把,放在手上试了试力道,发现太沉了,影响自己发挥。又拐去卖晾衣杆的位置,挑了一根不锈钢材质做的长杆。 轻巧易携带,这个不错。 今天晚上谁要是还敢来,留他下来尝尝铁鞭炒肉的滋味。 不,作为重要剧情,是肯定会来。 穹苍挑好武器,又去隔壁的走道买了几款零食,揣在怀里过去结账。 她把饭卡放到刷卡机上,目光若无其事地四周转动,听着“嘀、嘀”的电子音,挑眉看向老板。 这个老板在扫码的时候,用余光多看了她几眼。不是单纯的目光,而是带着一点审视。 一般人的感觉可能只是感觉。但是穹苍的感觉一般都是对的。 她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老板含糊道:“是啊。” 穹苍顿了下,又问:“我常买的东西还有吗?” “整蛊玩具啊?”老板说,“不多了。第一排货架的下面。” 穹苍顺着他的指示过去看了一眼。货架上摆着的都是比较普通的小玩具,跟某段时间某宝里盛行的小商品一样。平平无奇的包装外观,里面加设一个小机关。 她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购买,又走了回来。 老板把付完钱的袋子递给她,穹苍接过,走出门口。 贺决云百无聊赖地空地上走着圆圈。 穹苍单手捏着酸奶,说道:“你去那里面,找那个店主问一问。” 贺决云:“嗯?问什么?” 穹苍说:“你先去问问看,我感觉他对我有印象。” 贺决云多瞅了她背后那根金箍棒两眼,甚至怀疑是穹苍在里面把人给打了,骗自己进去善后。带着怀疑的脚步走向小卖部。 6、分析 店主是一个穿着短衫的中年男人。头发偏长,形象看起来有些邋遢,正端着碗饭,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追剧。 贺决云在里面转了一圈,随后在柜台边停下,弯下腰,用手指向卷门的上方:“你好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店主嘴里含着东西,头也不回道:“还行吧。” 贺决云:“忙的时候转得过来吗?这里学生往来那么多,很不好管吧?” “还行。”老板终于放下碗打量他,“不是,你谁啊?”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贺决云从胸口的袋子里拿出证件,“警察,随便问两句话。” 他说是随便,但正常人对着警察,很难随便得起来 “哦我知道了。”中年男人从自己的沙发椅上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你来查那两个女生自杀的案子对不对?” 贺决云把牌子收回去:“对。虽然案子已经作为自杀结案了,但死者家属还是很难释怀,他们想知道自己女儿选择自杀的深层原因,恳求我们能继续调查。不正式,就随便问问。” 中年男人深有体会地点头说:“你们这样的警察负责,挺好的。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对家长来说,是该给个交代。” 贺决云问:“你有什么线索吗?” 老板有点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你们的同志来找我问过一次口供,可是当时我太紧张了,好多细节没说明白。你们离开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就把监控给留下来了。我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是说不定你们能呢?如果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为了防止偷窃,确保能拍到学生的正脸,他在卷门的内外都安装了一个摄像头。根据摆设位置,大概能拍到外面半条街的范围。 由于这家小卖部位于通往宿舍楼的必经道路上,尸体刚发现的时候,阅遍刑侦片的他就非常自觉地把监控录像保存下来了。后来存在电脑里,一直没删。 老板笑了一下,眼角堆起密集的皱纹,显得有点憨实:“虽然我的摄像头拍不到你们想看的地方,但是我的摄像头高清啊!比学校里的那种好用多了!” 贺决云惊呆了,没想到还能有这种走向。 “周南松……不是,是第二位跳楼自杀的女生,她自杀那天的监控你还留着?往前一段时间的监控有吗?” “两个女生自杀那一周的监控我都留着!我没见过这样的大世面,一下子死了两个学生,实在是太稀奇了!我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有什么阴谋呢。”中年大叔说得激动,口水喷洒出来。他扯过一旁的纸巾用力擦了擦嘴,继续道:“很少有人在这栋宿舍楼跳楼自杀的,这回一连出了两个,而且这两个人我印象都挺深刻的。太巧合了。” 贺决云立马来了精神:“学校里来往的学生应该很多吧?你能认得出她们?” 大叔说:“我其实不知道她们两个具体叫什么名字,但是眼熟啊。第一个跳楼的女生,她就住在这栋宿舍楼里。她的经济条件不大好,好像是贫困生,为了省钱,经常来我这里买一些快要过期的东西。我看她挺可怜的,也会主动留给她。” 贺决云点头,时不时“嗯”一声给他回应。 “第二个学生家境就好很多。女生不是都很喜欢看起来漂漂亮亮的东西吗?我经常会进一些好看的文具,她可是我的大客户!什么书、笔、胶带、贴纸,她都很喜欢。”老板说,“两个人应该是闺蜜。长头发的女生比较大方,偶尔会请另外一个女生吃饭。” 贺决云:“那,自杀前几天,她们两个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人都打算自杀了,那肯定不能正常啊。第二个跳楼的女生,自杀前就不来我店里了。我在路上看到过她,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明显有问题。”老板摇头唏嘘道,“啧啧,高三学生的压力太大了。我听他们是讲,第一个女生家境不好,爹妈给她的压力也很大,成绩一掉,受不了就跳楼了。第二个女生受了她的影响,也好惨。听说现在好多学生都有抑郁症,一不小心人就没了。” 贺决云:“你觉得呢?真像他们说的吗?” “我不知道呀!我要是能看出什么我就报警了!”老板身体前倾,真诚地望着他的眼睛问,“同志,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真是一个热心群众。 贺决云浅浅地笑了一下,又问:“那有没有别的学生,让你印象比较深刻的?” “有,就刚刚出去的那个女生。”老板放低了声音,借着玻璃门往外一瞧,指着穹苍的位置说,“就是那个女生。她会来我这里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类似整蛊玩具什么的。有一次我还看见她跟那个谁……就第二个自杀的长头发女生,吵起来了。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差点还要动手,还好被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给拉住了。哎呀,那个女生长得是真漂亮,说话也柔柔弱弱的。” 贺决云:“那你听见她们吵什么了吗?” “女孩子之间嘛,能吵什么啊?”老板模仿得惟妙惟肖,掐着嗓子道,“你不要脸,你才不要脸,你更不要脸!你最不要脸!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你管我啊?” 贺决云被他逗笑了。 老板做完颜艺表情,又快速恢复了正经,叹道:“都难,都难。我看外面那个女生最近也没什么精神,学校里有些话是挺不好听的,针对她,要是真的能查清楚说明白就好了。一中应该加强一下学生的思想健康教育,不要再有人出事了。” 贺决云闻言很是感慨:“希望吧。” 老板说:“你在这里帮我看下店,我进去把文件拷给你。” “好。”贺决云挥手,“谢谢大哥。” 五分钟后,老板拿着一个硬盘走出来。他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放缓脚步,抬头瞥向贺决云,抿了下唇,看脸色似乎有点犹豫。 贺决云笑道:“你说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事。说不定什么线索就在里面。” 老板于是道:“我刚刚提到那个很漂亮的女生,长头发,温声细语,真的很漂亮的那个。她每次过来都会有男生跟在旁边偷看,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我想起来,她跟几个人关系都挺好,你可以去问问她,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贺决云:“跟谁?” “就门口那个,还有跳楼的那两个。”老板说,“两个人出事之前,都跟她走得蛮近。不过听说她们本来是一个班的人,走一起好像也正常哈?” 贺决云眉心一跳,隐隐有了一种抓到关键的预感,严肃道:“那个女生有什么特征吗?” “校花呀,”老板说,“公认的,随便去问一下就知道了。” “好……”贺决云笑说,“谢谢啊大哥,很有帮助。” 老板:“有帮助就好。” 三夭直播间里的网友很是纠结。 “老板说得挺直白的了,现在看来就是王冬颜整蛊周南松没有分寸,导致周南松精神崩溃选择自杀。她是校园暴力的加害者,最后又成了受害人。唉。” “大家都猜到了的话,说明它肯定是错的。【doge】” “玩家的要求是逃离死亡结局,这种情况下,怎么消除王冬颜的愧疚心才是最难的吧?去找受害人家属跪下道歉?” “……别了我求求你们。上个玩家就是这么搞,最后看得我身心不适。这什么报社剧情?狗策划滚出来受死!” “你们觉得这个会打狗棍法的大佬干得出下跪道歉的事吗?我觉得真到那地步,她宁愿直接跳楼。” “目前证据指向性太明显,想不出第二种答案。但是凭我多年蹲直播的经验,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一刻钟后,贺决云从店里走出来,出门就看见穹苍坐在地上,正一动不动地对着面前的小花小草发呆。她身后的晾衣杆垂直朝上,跟个搜信号的天线似的。 贺决云把手在她面前一晃:“喂。”哪个频道啊? 穹苍眨了下眼,保持着姿势不动,问道:“怎么样?” 贺决云说:“拿到监控视频了。” 穹苍总算有了反应,仰起头惊讶道:“还有监控视频?” 这个视角下的贺决云身形显得特别高大。他扬了扬手中的硬盘,说:“老板看来是一个悬疑剧爱好者,还挺心细的,把当周的监控都给保留下来了。三夭会把这份数据载进来,说明里面可能会有关键性的证据。” 穹苍点头,然后又陷入跟之前一样的麻木状态。 贺决云绕着她走了半圈,斟酌片刻,开口说道:“对了,王冬颜可能不是个完美受害人。装神弄鬼的那个人,或许是她。” 穹苍平静地接过话题:“准确来说,是上一任装神弄鬼的人。更准确地来说,整蛊,跟装神弄鬼之间,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对。她的室友可能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正义使者?”贺决云说,“店主曾经看见王冬颜和周南松两个人发生争吵,学校里有针对她的相关流言。她身边的人也在因为周南松的死亡而排挤她。事情脉络还是挺清晰的。” 贺决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不管从哪方面想,都是一笔烂账。” 穹苍没有回应。 贺决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实在读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干脆在她身边坐下,陪着她一起发愣。 不知道过了多久,校园里的铃声响起,四面八方的喇叭都播放起同一段旋律。 教学区离他们很远,这一片依旧安静。 贺决云忍不住问:“这位朋友,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好像到目前为止,各种各样的证据,都在将原因往校园暴力的方向引导。”穹苍挪动了下,将身体稍稍倾斜向他,说,“不管是周南松的自杀,还是王冬颜看似自食其果的赎罪,本质都是因为,校园暴力。哪怕,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个最糟糕的结果。” “证据还能引导?”贺决云拧着眉毛道,“证据就是证据啊,除非它伪造。” 穹苍缓缓摇头:“不能这样讲。这是一款全真模拟的游戏,参与者的线索,是从npc的身上找到的。所有玩过游戏的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npc负责剧情指引,它们不会说谎。但其实,npc扮演的角色是人,人会说谎,会犯错,会被迷惑。” 贺决云觉得她的想法很大胆,甚至有点跳脱:“所有的npc一起犯错?” 穹苍:“嗯。我捋了一遍案情。目前来说,我们获取证据的两个途径。人证和物证。从物证上看,没有任何细节明确表明,这是一起校园暴力事件。所有关于校园暴力的猜测,都是周围人的反应反馈出来的。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在大氛围里,多数人真的认为,王冬颜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周南松的死亡。起码认为她应该占据最主要的原因。然后把这种想法传达给了我们。对吧?” 贺决云表情凝重地点头:“对。” 穹苍就着他的话尾问:“为什么?” 贺决云不解:“哪里为什么?” “假使这些猜测都成立。”穹苍说,“从周南松的人缘来看,她不是一个孤僻的人。一个进行着正常交际的人,会因为同学整蛊似的玩笑,而激进地选择自杀吗?她不应该是个逆来顺受,没有反抗能力的学生。” 贺决云说:“因为她的好朋友跳楼自杀了,给了她强烈的心理刺激。我是说,她可能本身就有一定的心理疾病。王冬颜的整蛊,只是一个诱因而已。” “对啊!”穹苍说,“从周围学生的反应来看,他们怀有一定的正义感,且没有多少的愧疚心,说明他们从心底认同自己的行为。如果王冬颜的整蛊做得太过分的话,她的室友跟同学应该会趁早阻止。可是如果她做的不过分,只是一个诱因,为什么,大家又会把最主要的错误,归结到王冬颜的身上呢?难道不应该是,一号死者自杀所带来的精神冲击吗?还是说普通的高中生,就是这么偏激?” 贺决云被她一说,终于抓到了直觉中让他觉得诡异又难以言说的地方,大脑中的某条思路瞬间通畅起来。 他炯炯有神地看向穹苍。 “王冬颜自己,又为什么要怀有那么强烈的愧疚感呢?仅仅只是因为,恶意整蛊?可是根据之前的推断,她在周南松自杀之前,已经出现了强烈的焦虑情绪。这似乎无法解释。摆在明面上的逻辑链看似很通畅,但更像是利用了学生的某种焦虑心理。没有办法说服我。” 穹苍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下巴,咋舌道:“真的想不明白。难道是因为我没正经读过高中?” 贺决云喃喃道:“你说得对。你是对的。只要将周南松的死引导到校园暴力上,再等王冬颜自杀,好像事情就能结束了。这是一个最简单、最可信,又最有噱头的理由。校园暴力这个词,光是听起来,就有足够的热度吸引人的注意力。” 如果真的从阴谋论的角度去分析的话,这件事背后隐藏着恶意简直令人遍体生寒。 事实是,它并没有因为王冬颜的自杀而结束,它以众人毫无所觉的方式,先后埋葬了五个人的生命。 穹苍的语气始终很平淡。她以最冷静的姿态做着最清晰的判断:“而且,到目前为止,这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有一个人,却一直神隐。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信息跟证据。” 贺决云眯起眼睛:“一号死者,田韵。” 穹苍:“这里面肯定缺了某个关键的人物,一个能将所有人都连接起来的角色。” 贺决云喉结滚动:“有。有一个。” 他看向穹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你们班上最漂亮的那个女生。小卖部的老板说,那个女生跟王冬颜三人的关系都挺好。田韵和周南松自杀之前,曾跟她走在一起。” 穹苍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对方靠坐在明亮的窗边,披着半身阳光,有着能一眼吸引他人视线的美貌。 系统关于她的介绍很简单。 “项清溪。”穹苍垂在两侧的手指紧了紧,直起上身,“她也是一个贫困生。” 直播间里的一众网友:“……” “我跪了。” “男人沉默,女人流泪,网友沉默着流泪。【卑微】” “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快打脸?很不好意思的。给点面子啊大佬。【溜了溜了】” “【打扰了】原来相同的试卷相同的题干,真的能得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靠。” “虽然我跟92分大佬之间的推理有着九曲十八弯的差距,但是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四舍五入,我是个大佬。【超棒的】” “我就说,建模那么精致的npc,肯定不是一个酱油。” “我怀疑她提前拿了剧本,而且我有证据。” 7、贫困 项清溪。 穹苍仔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胸口生出一点异样的情绪。 反常的感觉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虚假的名字,而是人物背后的原型。 本场凶案解析的副本剧情,是根据一桩多年前的真实案件改编生成的。人物全部都是化名,外貌做了大幅调整,部分背景也做了模糊修饰,但还是很好推断它所处的具体年代跟地点。毕竟每一年,每一个地区,都有不同的高考考点跟时政热点。 这应该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虚拟世界了。 项清溪这样的年龄,这样的条件,哪怕三夭为了游戏公正而屏蔽掉了穹苍相关的记忆,她依旧可以轻易地推测出项清溪的原型。 穹苍潜意识里并不希望这个美丽的女人被查出什么不堪的过往,同时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会影响她的思维,使她无法保持清醒。毕竟她本身,对这个女人并不了解,乃至应该说是陌生,不应该做出太多的预判。 穹苍很难得会产生这种矛盾又无用的想法,偏偏对方出现的时间很短暂,给她留下的影响却太过深远,如影随形一般地存在于她漫长的生命岁月里,甚至扎根成一种固化思维,让她无心改变。 不管她有多聪明,依旧有着人类该有的劣根性。 所以,哪怕穹苍第一眼见到项清溪的时候,就有一种对方会是关键npc的直觉,却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 也所以,当穹苍在宿舍门口恰好撞见这个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的女人的时候,还是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项清溪同样看见了她,快速走过来问道:“冬颜,你没事吧?” 穹苍第一次在游戏里听见她的声音。清澈柔软,和她本人的形象非常贴合。询问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急切,能让人清晰感受到她的关心。 看起来像个性格温柔的人。 穹苍怔了下,摇了摇头。 项清溪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问:“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啊?” 穹苍说:“不想上课。” 项清溪:“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听见隔壁好大的动静。” 穹苍:“没什么。” 项清溪迟疑了下,又说道:“你的室友没问题吧?你今天没上去,我去问她们,她们的反应奇奇怪怪的。” 穹苍依旧是摇头。 项清溪的眉头轻轻皱起,脸上带着愁容:“你真的没事吗?” 穹苍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往后方贴着萌版海报的防盗门上看了一眼,问道:“你宿舍今天有人吗?” 项清溪:“没有啊。” 穹苍:“那我能不能在你宿舍里睡一会儿?” “可以是可以……”项清溪小声问道,“你中午也不去上课啊?” 穹苍说:“我累了。” 项清溪担忧的神情不似作伪,嘴唇张合,欲言又止。最后像是想起什么,在身侧的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小把橙味硬糖。 她抓起穹苍的手,将东西塞过去。 项清溪跟穹苍记忆里的人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三夭对这个角色人设做过太大的调整,还是那个时候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然而就算如此,她还是很难不将这两人联系起来。对方也总是喜欢用这样的方式作为对别人的安慰和奖励,一度让她觉得敷衍又幼稚。 穹苍低头看着手心里橙黄色的糖果,问道:“你很喜欢吃这种糖吗?” “对啊。”项清溪笑道,“你不觉得这种味道的糖很好吃吗?吃了就能让人心情好,学校卖得也不贵。” 穹苍握紧手,揣回兜里,说:“谢谢。” 项清溪说:“我现在要去上课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不想回去,晚上留下来也可以的。” 她把钥匙留给穹苍,挥了挥手道:“我先走了,燕子还在外面等我呢。” 项清溪一路小跑着离去,而直播间里正因为她的出现不停地冒着与往常不同的粉色泡泡。 “这是什么小天使?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只要永远跟着网友反压,我肯定是对的。凶手就是她!” “这建模建的,太偏心了,是其他人不值得吗?你看连三夭的工作人员都只能拿到中年怪叔叔的外观,美工没有心。” “她是关键人物是肯定的,说明多半知情。是不是凶手不一定,是不是好人也不一定。” 穹苍捏着钥匙,进了项清溪的宿舍。 她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粗略翻看对方桌上的物品。 她本意是来找线索的,出乎她预料的是,项清溪的宿舍非常“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与剧情相关的信息。 留在宿舍的作业跟习题册数量稀少,字迹清晰成绩稳定。物品摆放得十分整齐,且都是生活必需品。衣柜中的服装皆是大众款式,带着一股肥皂的淡淡香气。抽屉里存放着的是最普通的发绳,没有昂贵的饰品。 所有的细节都符合她贫困生的人设,让人找不出违和感来。 穹苍提起自己的袋子,坐在桌子前面认真地吃零食。 这样的结果,连她都要忍不住怀疑,项清溪只是一个单纯的npc而已了。 穹苍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她查找得很快,但现在已经是游戏时间的下午三点。 宿舍楼里的下一条线索,可能要等晚上才会出现了。穹苍正迟疑着要不要去教室逛一圈,门上的锁孔里突然传来一阵扭动的声音。随即一个女生从门后走了进来。 对方看见她在屋里,脸上稍显惊讶,又很快褪了下去。 一行小字在她身边浮动。 “徐蔓燕,(二)班同学,分班前同学,贫困生。” 穹苍将唇边的饼干沫舔干净,朝她点了点头以作招呼。 徐蔓燕问:“冬颜?你怎么在这里啊?我听小溪说,你今天早上旷课了?” 穹苍慢吞吞地道:“不想上课。” “是不是因为许由?”徐蔓燕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他要是还犯病,我找人帮你教训他!还没完没了了!” 穹苍说:“不用了。只是不想上课而已。你呢?现在还没下课吧?” 徐蔓燕:“体育课呀,自由活动了。” 她将手里的袋子分了一个出来,放在项清溪的桌子上。穹苍看着,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月贫困补助啊。我顺路给她领了。”徐蔓燕怀疑地看着她,问道,“你真的没事儿吧?” 穹苍:“没事。” 徐蔓燕小声嘀咕了一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跟你没关系的,别管她们怎么说。” 穹苍抬起头,注视着她,说道:“他们说得也算对吧。” “对什么对啊!我说你们——”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徐蔓燕的怒点,她表情瞬间激动起来,但在说了一半的时候,又给强行压了下去。 她抿了下唇,重新调整好情绪,只道:“我先走了,待会儿老师还要点名的。” 穹苍:“好。” 徐蔓燕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合上门离开。 穹苍打开袋子,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一个红包。 穹苍拆开数了,里面有一千块钱现金。 一张商场购物卡。看卡片的面值,是五百块钱。 一沓食堂抵用券。粗略估算一下,在六百到七百之间。 两件换季的衣服。都是快销品牌。不是很贵,但布料摸着还挺舒服。 还有几本书。看着是旧的,但保存得还算完整,几乎没有损毁。 穹苍拿起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两圈,点开屏幕,给贺决云发送短信。 穹苍:一中的贫困生补助很高啊。 贺决云:多高啊?贫困补助差不多就是提供个温饱,还能发家致富怎么的? 穹苍把袋子里的东西报了一遍发送过去。 贺决云看完后震惊了。 这生活费比普通的高中生都要高上不少。 贺决云:这是不是一个学期的?a市政府给的高中生贫困补助好像是一学年1500。 穹苍:送的人说是这个月的。宿舍的柜子后面放着几个类似的袋子,应该的确是按月发放。 贺决云:怎么可能? 贺决云:小卖部的老板说,田韵为了省钱,经常会去他那里买一些快要过期的东西,有时候还要靠周南松请吃饭。如果她的贫困补助也有这么多的话,根本不需要这样。 穹苍:所以一中的贫困补助分等级,而且等级差距很大?那么判定的标准是什么?成绩?个人喜好? 贺决云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贺决云:刚接电话。 贺决云:因为你之前说田韵跟项清溪都是贫困生,我回来后特意查了下相关的信息。 穹苍:这所学校的贫困生多吗? 贺决云:多。为了响应号召,一中特招了一批贫困生,校方打过多次宣传广告,教育局也拿他们做正面案例,给了挺多优惠。【图片·新闻】 贺决云:一中是a市不错的高中,跟好几所大学都有保送合作。这两年为贫困生多争取了几个名字。去年,还有前年,都有贫困生被保送进名牌大学。还吸引到不少社会人士的爱心捐款。 穹苍:今年的呢?这个时间保送名额应该出来了吧? 贺决云:我刚联系教育局的人问了下,等出结果了告诉你。 8、脉络 穹苍在看见项清溪的贫困补助之后,才觉得宿舍里的情况有些奇怪。 项清溪有那么高的金钱补助,却过得很是朴素。一般的小女生,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很难忍住不买些漂亮的东西,除非她有非常强烈的危机意识或理财意识。 穹苍准备向项清溪借点钱试探一下,但是向贫困生借钱的理由又很难找,还在思考措辞,贺决云那边来结果了。 贺决云:有了。 贺决云:饭吃了吗?建议你先吃饭。 穹苍:不饿。 贺决云:那我说了。 贺决云:今年保送名校的贫困生里,有一个人叫徐蔓燕。她的过往成绩一直不错。项清溪的话要差一点,没拿到名额。但是从项清溪的月考成绩看,她自己考上一本学校的难度也不大。 贺决云:对方还给了我一份贫困生名单,有点意思。【图片·截图】 贺决云:一中特招的贫困生,男女比例差距很大。今年的高三届,男女比例是1:5,往年大概在1:6到1:7之间浮动。 贺决云:按照一中校方的说法,是说贫困生中,女性的处境要比男性艰难得多,而在义务教育中,女生的成绩普遍好于男生。所以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穹苍:倒是说得过去。 穹苍并没有觉得上面的内容能影响到她的食欲,那么后面才是最关键的内容。 贺决云:因为牵涉到了学校,我刚刚翻查了一下我们局里的出警记录。在前年八月份的时候,警局曾经接到过一通报警电话,来自一中的毕业生。对方声称自己受到了校方领导的威胁跟性侵犯,多年遭受不正当的关系困扰。还举报说学校的保送机制造假,校领导涉嫌利益交换。 贺决云:报警人没有留下姓名,警方顺着电话号码找到了她本人,可是她的表现很慌乱,几次修改口供,之后又反悔说要撤案。最后说,是因为自己没有拿到高校的保送名额,所以恶意陷害校领导,不想让他们好过。 穹苍:警方没有接着查证吗? 贺决云:警方询问了另外几位贫困生,那些人都说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又询问了学校里其余老师和学生的口供,他们都表示不相信这样的指控。又因为实在没有证据,就没有继续了。 穹苍:哦。 贺决云:一中贫困生补助的来源,除了政府拨款以外,还有社会热心人士的捐款和学校自己的补贴。如果有人指定捐赠给某位学生的话,项清溪拿到这个数额的钱款也不算奇怪。 贺决云端过桌上冷掉的咖啡,猛灌了一口。 当事情从学生之间的校园暴力,牵扯到社会底层的贫困生,最后又联系上学校本身的时候,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经验让他下意识地产生了抵触心理。 越往深处想,越会觉得恶心。仿佛扒出了一潭冒着气泡的腥臭黑泥,只要涉足,就令人不住作呕。 这里面是阶级的差异和跨纬度的打击。是未成年人的低微与社会人的狡诈。 贺决云本身是不抽烟的,但是出于人设需要,他的身上总是会带着一包烟。此时他看着桌角上的红色烟盒,也有一种想要点上一支的冲动。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 贺决云:大胆假设。假使报案内容是真实存在的,且田韵就是因此而自杀——也可能不是自杀——那么今年的保送生徐蔓燕就很可能与案件相关。周南松与田韵的关系很好,或许她从田韵的口中知道了什么,又因为田韵的死亡而受到刺激,抑郁症发作,选择在相同的地方自杀。校方为了遮掩,故意将焦点跟责任转移到了王冬颜的身上。 贺决云:项清溪长得非常漂亮,且周南松和田韵死前都与她有过接触,我猜她应该知道详细内情。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立场。 穹苍:逻辑上可行。 贺决云:你怎么看? 穹苍的短信在片刻后发送出来。 穹苍:不要想得太多,预测得越长远,出现错误的可能性更高。在证据链不完全的情况下,不必强行推断出所有因果,更不要试图去推敲细节。 贺决云看见穹苍的文字,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对方波澜不惊的脸,那仿佛有种特别的力量,让他剧烈的心跳缓和下来。 愤怒只会影响人的判断,他需要更加的清醒。 不管是多沉重的帷幕,已经被田韵跟周南松的鲜血灼烧出一个坑洞。他们要做的就是从缝隙里窥觑到真相,并将幕后的荒诞表演搬到台前,让所有双手染着罪恶的“演员”直面现实的评判。 贺决云:你觉得应该从哪里开始分析? 穹苍:王冬颜的自杀。上一个提出后还没有解决的问题。 穹苍:为什么学生普遍认为,是她的整蛊害死了周南松。 穹苍:学校的权威性,的确很容易引导学生间的思想跟风向。王冬颜为什么被按做校园暴力致人死亡的元凶?谁在做舆论引导?推测出主导的人,才能有下一步的进展。 贺决云:舆论引导必然是有痕迹的。如果真是学校做的,应该很好查找痕迹。 学校想要引导校园风气,简直是轻而易举。 周南松自杀之后,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过去询问周南松的室友。 如果一个平时关系还算不错的室友,有天突然跳楼自杀,任何人都会深受触动。 死者家属、警方、校方,无数的人盯着她们,想从她们的身上得到答案,那种情绪下,人的思维很容易陷入混乱。 在外界的多次询问下,她们说出了王冬颜与周南松之间的交恶关系。 哪怕她们起初的时候,并不认为王冬颜的整蛊是一种多么严重的校园霸凌,或者说,她们并没有发现。但是,因为对校方的信任和家属的同情,她们会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个可以寄托那种无措情绪的对象,而一直与周南松不和,且对周施行过冷暴力,又正好失魂落魄,看似心虚愧疚的王冬颜,就成了必然的选项。 环境的影响是很强大的。在多方不断的暗示之下,几名室友将王冬颜做过的事情扩大化,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同时,她们并不知道周南松抑郁症的情况有多严重,下意识地认为,王冬颜看似伤害不大的整蛊举动,会对周南松造成莫大的影响。 “看呐,她自己也心虚了,说明就是她做的。”、“看呐,领导和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王冬颜当着大家的面都敢整蛊,背地里一定做过更过分的事。”、“周南松有抑郁症的,精神很脆弱。她太可怜了,受不了刺激,其实就是王冬颜害死的。”…… 诸如此类。 穹苍用手机点开一中的校园官网,又点开活动栏目下面的more。 穹苍:首先,将事情宣传出去,对学生做不点名公开批评。虽然不点名,但是学校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校方说得是谁。 穹苍:加设相关内容的思想教育、作为反例屡次在校园内提及。 穹苍:当有学生对王冬颜做出报复行为时,偏帮性地进行处理,让学生潜意识中认为,校方是在默认他们行为的正义。 穹苍:缅怀死者,为她默哀,让人铭记,不断正面化死者的形象。 穹苍把图片截下来,发送了过去。 穹苍:【图片·活动】田韵死于今年二月,校方压下了相关的信息,做低调处理。同时段的活动公告只有寥寥几条。 穹苍:但是周南松死的时候,从官网的活动记录上看,他们组织了两次缅怀行动。还从医院专门请了心理专家到校开展讲座活动。顺应教育局发布的关注高中生心理健康的号召,在学校里举行了一次重大的家长研讨会。 穹苍:你可以再去查找一下相关的新闻报道数量,可以作为参考证据。 贺决云按照她说的,进行了精准搜索。 局里还留有近期的纸质报纸,但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去看了。 贺决云按着鼠标的指尖有点发白,在看完网页下跳出的搜索结果之后,无力地发了一条回复。 贺决云:你是对的。 穹苍:嗯。 穹苍:想要逼死一个人,有时候还是挺简单的。 “……艹!事情突然朝着恶心的方向展开了。” “好气哦!” “盲猜一把吧。像项清溪那么漂亮的人,如果真的要选,没必要为了每个月一两千块钱出卖自己。而且她成绩不错,可以靠自己,又没有拿到最终保送名额,生活相对独立。但是她的好朋友可能不大清白,她也因此受到限制。她对王冬颜很好,因为她知道王冬颜只是一个背锅侠。所以,她是这个副本最关键的npc,唯一的突破口。” “虽然是上帝视角的帮助,但是,连续死了五个人,校方必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只是我没想到责任这么大。” “真的是……恶人做过的一切都必将留下痕迹。” 贺决云整理了一下情绪,再次跟穹苍发送短信。 贺决云:目前来看,真正的突破口是项清溪跟徐蔓燕。徐蔓燕有明确利益相关,或许不会告知。项清溪的立场比较存疑,她为什么能拿到那么高额的贫困补助? 穹苍:她的贫困补助是徐蔓燕帮她领取的,可能是徐蔓燕为她谋到的福利。也许是封口,也许是纯粹的关系好。不一定。项清溪性格不大强势,我猜测两者都有。 穹苍:另外,项清溪没怎么用这笔钱,她的日常生活极其朴素。我在她的桌上看不出无关的生活物品。 穹苍:之前我猜测她在攒钱,可能也只是不想用。不知道她把钱用到什么地方了。你能查出她的资金流向吗? 贺决云:所以你对项清溪保持正面看法? 穹苍:不确定。我尽量中立。 贺决云茫然了下。 什么叫尽量中立? 不可以正面吗? ……哦,懂,因为要保持对世界的怀疑,才能足够谨慎。 贺决云起身又去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屏幕前开始盯今天从小卖部拿到的监控。 等一个小时后,他重新拿起手机,发现穹苍还给他回复了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穹苍:橙子硬糖挺好吃的。 “橙子硬糖?”贺决云想了想,小声道,“橙子味的糖哪里有菠萝味的好吃?” 9、夜袭 穹苍梳理完已知的信息,又在原地出神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才从项清溪的房间出来。 夜色快速深了下来,学校的晚自习正式结束,学生们紧跟着铃声回到自己的宿舍。 穹苍的几位室友也相继出现。 由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寝室的氛围极其尴尬。 几个女生原本说说笑笑的,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瞥见穹苍的存在,一致地选择闭上嘴巴。而后踩着碎步,跑向自己的床位。 穹苍也没有要和她们处好关系的打算,穿着白天的衣服,两手环胸,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坐在桌子前面。 不久,宿舍随着熄去的灯火,陷入暗沉的夜色。 穹苍眼皮半阖,无神地看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时间。在值班老师的脚步渐渐远去之后,和昨天一样的一束灯光,从窗口打了进来。 穹苍动了一下,准备起身。椅子在地上滑出一道极度刺耳的声音,对床的女生先行失态叫道:“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 穹苍还没被窗外的人吓到,倒是先被那个女生叫得一个哆嗦。她去门边抓过今天刚买的晾衣杆,又推开一个高功率的手电筒,塞进兜里,走向阳台。 她的宿舍是在一楼。底下有一个小小的台阶。翻过小阳台,直接能跳到后面的草地上。 穹苍调整了一下手电筒的位置,循着光源看过去。在光的背面,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黑影,对方站在不远处,正摆弄着手里的照明器械。 穹苍横空出现的时候,黑影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露面,错愕之后马上转身逃跑。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超过两米,穹苍反应比他更快,纵身扑了上去,同时握着手中棍子顶向对方的后背。 这一块草地并不平坦。背对着主路,不会影响校容,平时也少有人来,学校就没派人仔细修理。过长的杂草里藏着不少的碎石。 黑影显然也对这一块不熟悉,惊慌跑路之中,脚步不慎被磕绊了下,紧跟着后背又被穹苍击中,差点摔跤。只是一个趔趄的功夫,穹苍已经追了上来,又一棍子抽在他的腿上。 “卧槽!” 穹苍从短短的两个字里听出了熟悉的音色。 “许由!” 她就说!她不懂高中生的爱情。但那不是她的错,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爱情! 许由见躲不过,干脆转过身,把头上的帽子也扯了下来,光明正大地露在她面前。 他先发制人地问了句:“你想干嘛?” 穹苍给他逗笑了:“这话你来问我?那你要不要脸,是不是也得来问我?” 许由:“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少用反问句,多用陈述句。”穹苍坦然说,“我不知道。” 她拿出手电筒,避开许由的眼睛,在空中晃了一圈:“老实点,自己说。” 许由红了眼睛:“你可别说,南松怎么死的你也不知道!” 穹苍:“跳楼。” “是你逼的!如果不是你故意排挤恐吓她,她不会抑郁症发作跳楼自杀。学校帮你赔了钱,道了歉,安抚了家属。但是我告诉你,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只要写两份检讨就够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你一辈子都不会好过!”许由冷笑着说,“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我只是让你体验一下她生前的感觉而已,那是你应该负责的!” 穹苍思考了一遍,好笑道:“你做的事情我可没做过。别把你升级发散后的错误扣到我的身上。” 许由:“我都听见了!南松死前跟她妈妈打电话,说她受够了担惊受怕的生活。你明里暗里地吓她,背地里还做过什么谁知道?” 无数人好奇的人头从阳台上探了出来,躲在深夜的暗处,朝着这边窥视偷听。 穹苍哂笑道:“你这蠢货。” 许由用力咬着牙关,听到她的指责,激动得颤抖道:“我蠢货?我蠢货怎么了?我告诉你,凶手就是凶手,不管你怎么遮掩它都无法改变!你就是凶手!” “你骂我两句凶手,你就可以轻松了?”穹苍的语调在黑夜里听着甚至有点轻佻,“你的正义那么廉价,那么容易得到满足啊?” 许由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你就没有一点愧疚感吗?” “我为什么要对你愧疚?”穹苍问道,“我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吗?还是周南松委托你向我寻仇了?” 许由嘶声咆哮一声,冲上来狠狠揪住她的衣领。 穹苍为了扒开他的手,手电掉到了地上,滚向一旁。 两人的面容混在夜色里变得模糊,唯有愤怒异常清晰。周围是一圈看好戏的抽气声。甚至还有人在怂恿着许由快点动手。 所有躁动的情绪,都在刺激着这个青年的神经。 穹苍平坦的声线在这狂躁的洪流里,甚至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她说:“错得荒谬。” 许由吼道:“我哪里有错!” “谁都觉得自己没有错,然后谁都没有做对的事情。是吧?”穹苍扯起嘴角,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动,她是真的被气笑了,“好,来,咱们算算。我做过的事情,如果已经是死不足惜,那你,你们,现在做的比我更过分的事,该用什么来还?啊?用你那完全站不住脚的正义?” 许由:“你再觉得我站不住脚,你也没有办法否认,你自己干过的龌龊事!” 穹苍一寸寸扯开对方的手:“你觉得你自己师出有名,所以没有错?” 她拉住许由的手腕往前一推:“你去监狱里问一问,有多少人,天生就是一个杀人犯,是一个暴力狂。你让他们给你讲讲,他们是怎么被生活逼到最后一步,又是怎么成为一个普世意义上的罪人。他们每个人,都能说出比你更深刻、更合理的过去来。你这样的,连个冠冕堂皇都算不上!但是那又怎么样?法律放过他们了吗?他们的罪行被原谅了吗?他们的责任,可以一笔勾销吗?你会觉得那些人,就是对的?这个社会的稳定跟对错,是由你个人的道德标尺来衡量的是不是?这么多年的义务教育就教了你这个?” 许由用力挣脱手臂,大声喝道:“你别推我!” 穹苍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 许由瞪着眼睛,无措又惊骇地看着她。半晌后才缓缓抬手,捂住了脸。 世界安静了。 许由:“你……” “对,是我。”穹苍说,“我要是你,利落一点。找出证据来,甩到别人的脸上,要打要骂来个痛快。别靠着所谓的猜测和推理,又要道德,又要报仇,私下做着一些登不上台面的丑事,手里举着的昭彰正义的牌匾。你厉害啊!厉害到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老实人了,要是真碰上一个跟你不死不休的人,还只是一巴掌的事?王冬颜要是个狠角色,第一天就报警抓你了蠢货!” 两人的吵闹声惊动了宿管员,得到通知的值班老师终于赶了过来。 “你们那边的人在干什么!” 两道微弱的光线晃动着打了过来,穹苍眯起眼睛,松开自己的手。 “不许动!”两位值班老师跑得气息紊乱,怕两人逃跑,大喊道,“报名字!班级!你们老师是哪个!都不许动!” 穹苍扭了下脖子,感觉手上有一点湿意,皮肤上也有火辣辣的痛感。 在刚才的争执里,许由的手被穹苍抓挠出了好几道口子,她的脖子也留下了痕迹。她可以想象自己此时的狼狈,但应该比蓬头垢面的许由要好很多。 一阵兵荒马乱,许由满脸怨愤地被人拽走,尖锐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值班老师在穹苍后面催促着道:“你也跟我过来!反天了是吧?一个个的都!所有人睡觉!待会儿查寝,哪个宿舍还有声音的班级分加倍扣除!” 一道道遗憾的叹气声在楼道里响起。穹苍看见人物显示的自杀进度在不断地攀升。 npc之间的交流,穹苍基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之后的画面,就像过剧情片一样,快速被敲定。 已经睡着了的班主任与校方领导从被窝中被喊了出来,赶到学校。一帮中年人在值班室里探讨着对学生的处置跟解决方法。两个犯案的学生,则坐在隔壁的房间里,坐在冷硬的木椅上,在教师的看守下,等待着校方的处理结果。 穹苍后仰着头,闻着空气里细微的霉味,对着墙角那些蛛网发愣。 在墙上钟表转过凌晨两点的时候,一群人涌到他们面前,冰冷又不容置疑地宣布道:“明天早上,在红旗下讲话做检讨。还有,叫家长过来,我要和他们好好谈谈。” 穹苍坐正,将视线转过去。 在已经连续两人跳楼自杀,学生整体情绪躁动,且本次争端又跟前两起事件密切相关的情况下,校方最寻常的做法,应该是安抚学生,大事化小,将后续影响全部压下,以免引起不冷静的跟风行为。 可是他们却让许由和王冬颜上台做检讨。 她没有看出校方想要息事宁人的欲望。反而真的是在准备把校园暴力这件事情狠狠摁死。 当事人的情绪都那么不稳定,怎么可能好好做检讨?怕不是会趁机搞事才对。 这一段大概就是推动王冬颜自杀的主动剧情。 穹苍按照他们的要求,给通讯录上标注为“妈妈”的人打了电话,然后把手机交给几位老师,让他们去进行沟通。 天亮,升旗杆旁边的司令台。 数千名学生站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许由在台上检讨。 许由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道:“我叫许由,周南松是我的女朋友。” 穹苍勾唇笑了一下。 校方那边出现骚动,值班老师朝中间走了两步,迟疑片刻,最后还是退了回去。 “不久前,她跳楼自杀了。” “跳楼之前,她给她妈妈打了个电话。她说,‘我很疲惫,我受够了担惊受怕的生活,我没有想到,学校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辜负了田韵对我的信任。我可能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希望你们能为我报仇。’。她是这样说的,可是她死了以后,应该负起责任的人,却还在逍遥法外。而我今天站在这里,要向她道歉。” 一瞬间,无数的视线朝穹苍的位置涌了过来。 “对不起。”许由敷衍地说了一声,然后走下台。 穹苍接过他手里的话筒,缓步走上司令台。 10、错愕 穹苍走上去的时候,底下响起了一阵嘘声。 起先只有三两声,到后面跟风的人越来越多,连成了一片。 几位老师在一旁试图打断,扒拉了下率先惹事的几人。无奈人数太多,他们阻止不住大势所趋的“民意”。 等穹苍站到司令台正中的时候,那些嘘声又变成了哄笑。 各种意味不明的笑声蔓延中空气之中,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穹苍站在高处,从人群的一端,看向另外一端。 她的瞳孔被光色照得有些显淡,衬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原来,当被无数双带着恶意的眼睛盯住的时候,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惊颤。 当那些密密麻麻的嘲笑声一起涌来的时候,会有一种胆寒发竖的恐惧。 荒诞的景象,如同一张巨网,罗在她的面前。 穹苍静静地看着,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一众师生被她突然的笑意弄得有点发毛,叫嚣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直播间里的观众同样也是。 “我不怕大佬生气,但是我好怕她笑……” “r.i.p,提前祝他们一路走好。” “这镜头拍下去太摄人了,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换做是我,我只想打爆他们的狗头。这群人气得我无法思考!” “欢迎收看大型连续剧:憨批们的世界。” “我希望它的后续剧情是:憨批们的忏悔。” 其实从穹苍上台,也没有多长时间。台下一道男声已经高亢地喊道:“你神经病啊!疯了就滚下去!” 另外有人快速接道:“对啊!下去!谁要看你!” “道歉!” “滚!” 穹苍举起话筒,对着众人徐徐开口。 “我很讨厌学习心理学。” 她冒出的第一句话奇奇怪怪。 “因为我很讨厌去揣摩别人的心理,那是一件会令人不高兴的事情。但是,很多时候,人类本能的直觉,还是会让我迫不得已地感受到别人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 穹苍说着顿了一下,眼尾扫向站在角落里的几位中年男人。 “比如说,我身后站着的这些人,他们虽然脸上摆着严肃的表情,但是,心底正在窃喜。窃喜他们招了一群如此愚笨,不能独立思考的学生。” 原本就不大安分的学生,在接受到她的嘲讽之后,变得更加躁动。 穹苍转过头,朝着另外一面的小房间道:“广播站的同学,我建议你们不要切掉声音,一中已经接连有两位学生自杀身亡了。刚才你们放任了一名同学在全校师生的面前控诉我的罪行,如果你们不给我澄清的机会,我想公众和警方,都有绝对的理由怀疑,你们是在蓄意挑唆学生关系,纵容乃至引导校园暴力。那我就直接报警,顺便联系媒体。我想校领导应该很害怕这两者介入。” 骚动越来越大了,噪音甚至隐隐盖过了穹苍的谈话。 穹苍笑了一下:“谢谢。我要说的其实很短。未必能说服你们,或者说,说服了你们,也未必能让你们承认。” “许由指责我,逼死周南松,我当然不接受这样的指控。理由很简单,因为从来就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周南松是因为受不了我的霸凌而死,都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推测而已。” 她的声音很透彻,不急不缓的速度让原本吵嚷的学生也安静了大半,听起她的发言。 “迄今为止,所有的人,包括我班里的同学,包括我的室友,甚至可能,包括我的老师,他们事实上,都没有看见我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否则,心怀正义的他们早就已经出手阻止了。可是,在周南松死后,他们却下意识地认为,我曾在私底下,对周南松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为什么?” “私底下这个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好像,我总是能违背自然科学规律,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对周南松行使无身体接触的精神暴力,同时还能逼迫她不向任何人吐露这个消息。即便其中存在强烈的不合理性,他们也还是这样认定。他们究竟是凭什么来认定的呢?” 穹苍在司令台上踱了两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我来告诉大家。 “在座的所有人,凡是,说过脏话、打过架、骂过人、起过冲突、开过过分的玩笑,曾经有过失控偏激的想法、因为私心而讨厌过一个人、孤立排挤过一个人的。那么你们,做过这件事的各位,你们都犯下了和我一样的过错。你们也应该站到这个台上来,接受群众的□□,忏悔自己的过错。让上千人当着你的面骂你‘滚下去’。” 穹苍停下脚步,朝前伸出手,询问道:“怎么样?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更像是一个疯子?” 有人的表情依然是忿忿不屑,有人是漠不关心,还有人则是动摇不定。 穹苍:“你们很喜欢用群体的道德去绑架别人。要正义,要善良,要无惧无畏,要勇往直前。可是,自私虽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却也是人之常情。 “因为害怕而不敢向前。 “因为珍惜而不想舍弃。 “因为重视而不能谦让。 “因为渴求而无法释怀。 “这些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需要你们,举着武器,非要将她砍死?非要你们,疯狂地集结在一起,让她进行讨伐?” 穹苍微抬着下巴,用讥讽的目光睥睨着所有人。 “你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一命还一命?看着王冬颜,我,死在你们的正义追求之下,为这场革命献上生命作为祭奠?是吗?” 她最后一句话陡然冷厉了起来:“这不就是杀人吗?值得你们这么开心吗?” 学生群体里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人愤怒地吼道: “放屁!我不会对一个抑郁症病人做那么过分的事情!” “你不要偷换概念,是你先害死你室友的!” “你太无耻了吧!你想说自己做的根本算不上什么,还是想说受害人的心理太脆弱?你怎么有脸说那样的话!” 音响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将那几个学生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穹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贺决云在早些的时候,给她发了十多条短信,但是她没有看见。而最新的一条,就在刚刚。 她转过身,抬眼望向远处。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在快速穿过阶梯和操场,朝着她这边狂奔而来。 贺决云脱下了外套抓在手里,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经是满身大汗。刘海湿哒哒地糊在他的脸上,形象全无。原本他就是一个中年普通警察的建模,现在变得更加不起眼了。 他走到穹苍能看见的地方,用手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学生,朝她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穹苍认真阅读完短信内容,勾唇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挺直脊背,声音也大了起来。 “看来我说的话,有些人还是听不懂。那我直白地给你们做一做阅读理解好了。” “周南松的遗言里,没有任何提到我的地方。她话中的主语,是学校。她的描述词是,‘没想到学校会变成这样一个地方’、‘坚持不下去了’。说明她无能为力,说明她已经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却没有突破。可是按照你们所说,在学校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对她做过暴力的事情,为什么她要扩大到整所学校的范围?她想要反制我,也很简单,只要告诉老师就可以。” “许由那个蠢货说,是因为周南松有抑郁症。我没有得过抑郁症,所以,我不去断言抑郁症会对人类产生的影响。但是我想,对比起一个一直讨厌自己的人,依旧还是那么讨厌自己,应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死亡更让她难以接受吧?” 穹苍举起手机,对着众人道:“田韵死亡当天,警方向学校要了一份监控。现在已经有明确的证据证明,监控存在作假的行为。校方通过修改时间和画面,造成田韵回到宿舍后直接跳楼自杀的假象。” “而周南松,应该是知晓了这件事情。” “我想也只有这件事情,才能抵得上周南松遗言中所提到的严重指控。” 人群因为她的话瞬间沸腾起来。连同一旁的校方领导也出现了仓皇失措的神情。 穹苍和缓地质问道:“是谁修改了监控的时间?又是谁,装作中立地对我进行处分,好迫不及待地告诉你们,周南松是因为不堪校园暴力而自杀的?而你们,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学生们跟无头苍蝇一样地哄闹起来,茫然无辜地朝边上的人求证刚才听见的信息。场面纷乱如麻,失去掌控。 后面一位老师快步冲上前,想要从穹苍的手中抢过话筒, “我建议你们不要乱动,警察就在下面。”穹苍退了一步,与面前的人拉开距离。 而贺决云一手拎着外套,已经一步两阶地飞上司令台,挡在她的面前。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穹苍绕了一圈,走到司令台的边缘,面向一众深陷愕然,正在积极地左右求证的学生。 对王冬颜来说,这群人何其可恶。 “其实,我确实错了。” “是我太天真,起先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们不过是群迷途的羔羊而已。原来不是。” “你们只是沉浸于一种自我满足的正义感。那种正义感,其实不过是一种病态的虚荣,可以帮助你们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压力。而这种病态,随着谣言的传播,与潜意识的加深,从个体蔓延至群体,互相影响,最后甚至成为了你们可笑的信仰。” “你们觉得自己的抵制和欺凌,变成了正义。你们觉得自己特立独行,是在弥补法律无法填补的社会空洞。” “你们这些人啊,不过是依仗着,人多就不必承担责任的庆幸,来享受着高人一等的批判他人命运的法官地位。所以拼命掩饰自己内心的卑劣,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愿意正视,自己那些行为的后果。说到底,就是无知又不负责任。多少年以后,你们也许能发现自己的错误,可是到那时候,你们又会找一个新的借口来为自己解释:‘那时候我还年轻。’、‘那时候大家都这么做,我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哪有那么简单?” “我告诉你们,越是愚蠢无能的人,越是需要他人的痛苦,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你们,其实就是那样的人。在别人的引导下,轻易地成为了一个败类。我希望你们永远都那么幸运,不会经历和她们一样的欺辱。都好好记住这一课吧,蠢货们。” 11、证据 一番石破天惊的宣言之后,穹苍把话筒放下,直接摆到地上。 她不理会周围的喧哗混乱,气定神闲地走下台阶。 操场上的学生哄闹不止,各班的负责老师正在拼命压下。附近已经吵闹到听不清这些人究竟在叫嚷着些什么了。 今日负责主持会议的校方领导淌满冷汗,扯紧嗓子对台下大声吼叫,指挥教职工帮忙疏散人群,将所有的学生带回教室。 贺决云沉着脸朝下看了一眼,对面前这群情绪极不稳定学生暗叹口气。 这个年纪的学生,说得好听一点是年轻气盛,好像随便发生一些什么,就能让他们像点燃引线的火^药一样进入爆炸预警的状态。 他们需要保护,因为他们还很脆弱。 他们又需要防备,因为他们非常危险。 贺决云收回视线,快速跟上穹苍,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上这里来了?我联系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穹苍说:“昨晚我跟许由打了一架。” 贺决云惊得深吸一口气,很是认真地问道:“赢了吗?” 穹苍遗憾一叹:“两败俱伤。” 贺决云咋舌:“你这不行啊。” 穹苍干巴巴地道:“我也不是个武力人员,争取下次进步。” 她的语气和神态里都透着一丝疲惫,可能是长时间的游戏所导致的。贺决云多数时候都猜不到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贺决云问:“你的自杀进度多少了?” 穹苍扫了眼人物信息,心情还是因为不断攀升的数字出现一丝波动,说:“96%了。” 贺决云沉默片刻,问道:“你要不要,先去天台上选一个好点的位置?” “不用,我就算自杀,也不会选跳楼。”穹苍认真道,“跳楼是极其痛苦的一种死法,先不说在降落的过程中,心脏、眼睛、耳鼓膜、肌肉等都会因为高速落体而出现剧烈不适。落地之后也不一定会直接失去意识,骨骼会……” 贺决云的思路彻底被她带偏,又不想听她讲那些血腥的科普,赶紧打断她问:“那你想选哪种不痛苦的死法?” 穹苍字正腔圆道:“如果能有机会选择要不要死,我当然是选择活着了!” 贺决云:“……”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两人没走出多远,安排好疏散工作的校方领导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中年男人狼狈地追上来,气急败坏地喊道:“王冬颜——你给我站住!你还想去哪里!!” 半个小时后,一中思政楼会议室。 校长和其余几位主要领导都被惊动了过来,聚集在这个宽敞的房间,处理今天发生的意外事故。 穹苍坐在会议桌的一端,贺决云站在她身后,两人面色如常地望着前方不远处严肃凛然的十来人。 深色长桌中间空着的几排座位,将他们分成旗帜鲜明的两派。 教导处的主任,是一位中年秃顶的男人。 他戴着一顶假发,可是那顶假发由于太过茂密而假得明显,盖在他的脑袋上,犹如顶着个浓黑的锅盖。 此时他情绪激烈,面色涨红,看表情恨不得将穹苍踩在脚下狠狠碾动。 他的手指不断在木桌上敲击,带着一声声有节奏的脆响,训斥道:“王冬颜,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能好好说的事,为什么要搞成这个样子?校方是念在你是一个高中生,想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才让你上台做检讨,你早上的举动是想表达什么?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学校里的学生都在议论纷纷,你这是在引起群众恐慌!” 穹苍被他当头训斥,没什么表示,低垂着头,单手不停地翻转着手机。 教导主任说得慷慨激昂,到后来声音都沙哑了,“这件事情的后果很严重!影响极其恶劣!我在学校任职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不悔改就算了,还得寸进尺!你以为学校会纵着你吗?你不要以为你年纪小你就可以不用承担责任,我告诉你,你不小了,你高三了!早就成年了!你这样抹黑我们学校的名声,我们可以告你诽谤的!” 穹苍认真听他说完,发现他没有要补充的了,才和缓道:“诽谤,和举报之间的区别,是莫须有,与真实存在的区别。我今天早上说的,都只是基于事实的分析,没有任何虚假的地方。相比起来,许由说的那些才是毫无证据的污蔑。你们不去指责他,却来恐吓我,我倒是可以跟你说理,就怕你站不住。” “你说我是恐吓?!” 教导主任两手重重拍下,手表磕在桌面上,发出使人耳膜震颤的巨响。 “你看你是不会认识自己的错误了,你简直是太荒谬了!” 穹苍点头:“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努力跟随您的思路,好认识到我自己的错误。可是,我也觉得,您有点荒谬。” 贺决云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立即让教导主任把炮火转向了他。 “还有你!你的证件呢?你哪个部门的?你们上级领导,同意你把调查资料告诉一个普通学生,并让她在事情还不清楚的时候,就对外宣扬,造假诬陷吗?你可以请我们配合调查,但不应该采用这样的方式!” 贺决云的手按在穹苍的椅背上,站姿很是惬意,他说:“按照程序当然是不行的,我是一个严格遵守纪律的警员,所以我并没有向王冬颜同学透露过我的调查进度。只是她太聪明,在我向她取证的过程中,自己推导出了其中的过程。您要投诉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我们会进行内部考察。” 教导主任:“那她在早会上收到的短信是什么?难道不是你给她发的?” 他说着大步冲了过去,想去争抢穹苍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贺决云的动作更快,一双大手率先按了下去,连穹苍来不及收回去的手也被他按住。 他手心的温度滚烫,说出的语气却很冰凉。 “这位领导,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没有权力去翻查学生的手机,尤其是聊天记录一类的个人隐私,连警方也不能随意翻查他人通讯记录。你在一个警察面前,做出这样不合适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在座的都已经是一些社会成功人士,对待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基层的警员,他们无疑是轻视的。在少量的耐心告罄之后,就开始显露自己的傲慢。 “王冬颜,你这是什么意思?找了个警察,来跟学校叫板?昨天你打架的事,难道还是学校的错吗?” “我们一中收不起你这样的学生。念于你是一个高中生,我们已经对你很宽容了。但你如果非要这样,我们必须和你的家长谈谈!” 如果穹苍真的是一个高中生,可能会畏惧这样的威胁。毕竟高考对于普通的高三生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它代表着一个学生从出生开始付出的最多的努力和最高的追求。光是被提及,就足以让人失去抵抗力。 可惜她是穹苍,而这里是游戏。这样的威胁比绣花针还要不值一提。 眼见局面僵化,坐在主座,一直沉默着的校长终于开口。 “都别吵了!” 他的声音一出现,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穹苍把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他,露出个饶有兴趣的笑容。 他是一个还算英俊的中年男人。五十多岁了,头发染得漆黑,看起来很显年轻。 他的五官非常慈祥,气质也很亲和,说出的话毫无咄咄逼人的身份威压在里头,比教导主任的要好听很多。 校长说:“汪主任,你刚刚的话有点过线了,冷静一点,没必要对一个刚成年的学生采用那么严重的措词,越是严厉,他们越是听不进去。” 教导主任抽了口气,表情不大甘愿,但还是忍住了。 校长又对着穹苍道:“王冬颜同学,我希望你也可以冷静一点。大家争吵起来,没什么好处,只是互相激化情绪而已。” 穹苍点头:“当然。” 校长继续安抚地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汪主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教育家,但是他的教育风格一向比较强势。他认为对学生的奖惩应该严厉到位,这样才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相信,他的出发点是善良积极的,并不是挑起学生争端,更不愿意看见你因此成为校园暴力的对象。只是行使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他没有预料到的意外,这是你的误解了。对你因此受到的伤害,我代他向你道歉。” 穹苍笑了下,说:“道歉,还是要有诚意的比较好。” 校长:“你觉得什么样的道歉比较有诚意呢?” 穹苍:“最起码不是为了息事宁人,你代替我,我代替你。谁能替代得了谁?又不是彼此的代言人。对吧?” 她随意的态度让刚刚冷静下去的几人又愤怒起来。 校长抬手压了压,稳定住他们,才继续摆着一张笑脸道:“你在早会上说的话,我都已经知道了。先不说监控的问题,那件事情我一定会深查,给大家一个交代。我觉得更严重的,是你对校方的误解。” “在我管理一中的十几年里,一直遵循着一中的校训,谦虚、笃学、仁爱。我试图把这样的价值观传递给你们。我为一中做了很多事情,包括给像田韵那样贫困的学生一个公平求学的机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大的误会。你应该相信,我们的善意。” 他的眼神与语气都无比真诚。 穹苍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后身体前倾,半趴在桌上,说道:“慈善家与资本家是不一样的。慈善家当然值得尊重,但是资本家同样会伪装。他们会利用所谓的慈善,来伪装自己光鲜的外皮,实际上,却在背地里做着一些为人不齿的事。” 穹苍往后一靠,翘起一条腿,话语变得犀利起来:“所以马克思先生说的是对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只是他们现在学聪明了。他们可以对大多数人好,对少部分人严苛残酷。掌握住舆论的话语权,让那一些小部分人群,失去对外求助的能力。完成从征服、奴役,到掠夺、杀戮的全过程。只要没有压榨完对方的剩余价值,他们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屠刀。” 几位领导从来没有被一个学生这样指着鼻子辱骂过,情绪很不冷静。 “王冬颜——” 校长却是笑出声来,像在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耐心道:“你觉得,我可以从贫困生的身上得到什么?” “我仅回答,能从贫困生身上得到什么这个问题,并不是特别指代你。”穹苍手指来回敲击,在桌上画着圆圈,“能得到什么,就如同您现在正在享受的。得到了社会的地位,得到了多数人民的尊重。得到了你事业升迁的机会,更得到了来自金钱无法满足的精神愉悦。可能还有一些,变态恶心的精神需求,是正常社会中无法容忍的,所以不得不采用某种肮脏又隐晦的手段来补足。这种人,只有在得到惩罚的时候,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正确来说,不是认识错误,是认识损失。因为他们,都没有悲悯心。” 校长:“我是这样的人?” 穹苍点头:“你是啊。” 校长很奇怪:“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穹苍仰起头,稍顿片刻,然后道:“证据。” 校长:“什么证据?” “田韵的证据。”穹苍说着,余光从校长的脸上蔓延到周围人的脸上,语气十足坚定,听不出任何的动摇,“你们不会以为,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吧?她是一个贫困生,虽然对社会没有足够的认识,但是见过社会的恶意。她是个很谨慎的人,有时候,也很大胆。” 坐在正中的校长并没有流露出异样,只有交握的手指有轻微的抽搐,但是掩饰得很好。 他边上的同事就没有好的情绪把控能力,在听见穹苍这样说的时候,多出了几个心虚的小动作,又很快压了下去。 会议室里出现死寂般的空挡,就是那片刻的沉默,让他们立马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劲。 在一人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穹苍的声音又先一步响起:“我跟周南松的关系一向不好,你们真觉得,我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转头怀疑学校?我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你们觉得,田韵给周南松留下了什么,周南松又给我看了什么?” 穹苍站起来:“周南松说……她不能继续了,那是因为她不想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可是她又说,希望,有人能够替她报仇。为什么?如果毫无证据,她怎么让别人替她报仇?” 一人怒斥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证据在哪里,如果真有的话你就拿出来啊!” “性犯罪的证据,能让学生投鼠忌器,不敢言明,还能是什么呢?”穹苍缓步朝他走去,“我曾经见过几位心理变态。他们都喜欢将自己做过的罪行记录下来,找到同好慢慢欣赏,那样会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尤其是,以此来凌虐受害人的尊严,简直是一种二次的享受。想想,只需要用部分的权力、少量的金钱,就可以奴役侵犯多位漂亮年轻,又聪明得体的女生,完全掌控她们的未来,同时享受世人的尊重,是多么令人满足的事情。时间一长,他们会在不断递减的愉悦感的催促下,做出更加疯狂、踩线的事。而在群体进行犯罪的时候,他们会表现得更加大胆……” 穹苍深深注视着之前说话的那个男人,最后近距离停在他的面前。在话音刚落的时候,突然抬手,拍了下对方的手臂。 男人猛地抽了口气,下意识地按住口袋。 “你——” 校长回过头,眼神中带着肃杀的冷意,扫向那人。 被他瞪住的中年男人头脑瞬间清醒,而后如坠冰窖,脸色刹那惨白。他无措地看向周围的人,喉结用力滚动了下,又继续重申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决云:“……哦豁。” 穹苍转身走向门口,笑道:“我已经说完了。感谢配合。” 12、入V公告 两人相继走出会议室,贺决云回头看了一眼。 幽静的走道,厚重的大门。这条狭窄的道路,如同代表了那群成年人目空一切的狂妄,拉开了他们与学生之间的平等,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最初的使命与责任。 贺决云转回身,收拾好心情,问道:“你怎么敢确定,那些人会那么大胆,敢留下明面上的证据?” 穹苍说:“不是你说,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吗?王冬颜的自杀进度已经96%了,不走点特殊的道路,要怎么才能突破?” “你这个也太大胆了。”贺决云将外套往身后一甩,挂在肩膀上,又用另外一只手搭着穹苍,扬起坏笑道,“不过干得好!” 穹苍敷衍地扯了扯嘴角,表示与他同庆:“其实我只是随便诈一诈而已。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说是什么证据,可能是关于田韵死亡的证据,或许是人证,也或许只是早会上说的监控视频。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将别人语焉不详的描述进行关联想象,并给出不同寻常的反应。他们在面对我的试探,以及不断具体的细节描述时,没有出现明显的情绪变化,说明他们心底戒备的,和我假设的,基本一致。” “你的洞察力和应变力也把握得很好。”贺决云问,“听说你看见的世界是特别的,在你眼里,那些人是什么样的?” 穹苍直接忽略了他后一个问题,带着疲倦叹了口气:“只是今天来的人够多而已。不是每个人在犯罪之后面对质问都有那么强悍的心理素质。第一次被试探,总是容易出现漏洞。何况,一直以来,他们的阴谋都进展得太顺利了,顺利到他们快要忘乎所以。以致于,当今天他们面对一个他们原本瞧不上眼的学生,以及普普通通的小警察的时候,天生的傲慢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潜意识中,他们甚至觉得,就算被我们发现,也没什么了不起。” 贺决云冷笑:“他们终将被自己的狂妄所埋葬。” 直播间里的观众早就陷入疯狂。 这个副本前期可以说是非常枯燥,搜证阶段极度单调,导致在线观众数量呈直线下跌。 在刚好将观众的耐性磨到告罄的时候,又接连出现转机,剧情开始飞速发展。 三夭的论坛区此时已经全部被各种分析技术贴刷屏,而再次慕名前来的观众,只能对着屏幕流下两行清泪。 “像极了半山抄底和被洗牌出局的我。永远赶不上热乎的时机。【哭唧唧】离开一下下而已,啥都看不懂了。” “他俩自带的bgm快要吵聋我的耳朵了!【帅到有罪】” “学霸做题vs我做题。【卑微】她带32倍速快进功能,而我却还是2g网络。我要举报了。” “看得津津有味,原来这就是92分的力量!” “是什么让我当初那么膨胀地认为她也不过如此?” “这妹妹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啊!每一步的节奏都踩在我完全想不到的点上。” “确定是妹妹?大佬说不定可能很大了吧?一看她气场就不是个普通人。” “谢谢大家对我老婆的肯定。【害羞】我们会永远幸福的。” “可是,接下去要怎么查证?既没有直接的证据也没有肯站出来的学生,哪怕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能随意进行搜查。窥见庞然大物,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躺平,坐等大佬带我通关。【晃脚脚】大佬的自杀进度是我见过涨得最快的一个玩家,但也是我最有信心的一个玩家!” “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多数的坏人,真的都是死于自己的膨胀跟自满。” 屏幕中的两人,正从安全楼道往下走,沿着台阶一层层地下去。 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同时也让他们的对话变得更加清晰。 贺决云:“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申请对他们进行搜查,而且还不知道,他们留下来的证据,究竟是照片、视频,还是日记一类的物品。” 他感觉有点发凉,甩了下外套,把衣服穿上:“下一步的线索,肯定藏在已知的情报里。” 穹苍问:“你说田韵死亡那天的监控造假,是指什么?” 贺决云听她提起这个,表情严肃起来,也不卖关子,压着声音给她描述:“一是时间造假。一中给出的监控录像伪造了时间。在他们的视频里,田韵从经过监控路口到跳楼自杀之间,只有七分钟左右。警方按照田韵在监控中的行走速度实验了几遍,推断她是在回到宿舍之后直接上天台跳楼,没有时间接触其余的学生。这个发现成了判定田韵自杀的有力证据。” “二是……二是在他们的监控中,田韵是独自回宿舍的。但是在小卖部的监控里,拍到了当天,她和另外一人,一起回的宿舍。” 穹苍莫名有了种不大乐观的预感,眼皮跳动起来,问道:“谁?” 贺决云不出意外地吐出了那三个熟悉的字:“项清溪。” 穹苍一时间五味杂陈。 两人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走到了思政楼的门口。 他们从空旷的楼梯口出来,拐了个弯,在瞬间开阔的视野里,看见了刚刚还在对话中出现的女生。 项清溪站在一楼的大厅,仰头看着墙面上的一副黑白题字。牌匾上写的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她听见声音,也回过了头。 项清溪的语气中有点悲凉的味道:“你真的报警了?你知道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吗?” “我知道。”穹苍平静问,“人是你杀的吗?” 项清溪大声而急促道:“不是我!” 穹苍看着她,似在审视。看得久了,眼神里的失望跟着溢了出来。 项清溪受伤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穹苍冷不丁说道:“所以你知道是谁。” 项清溪愣住。 穹苍垂下视线,说:“因为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谁?’,或者,‘她真的不是自杀的吗?’。除非,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接受,她不是自杀的事实。” 项清溪脸上血色尽褪,身体也像被抽走了力气,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让她看起来异常脆弱。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逃避永远不是一种解决方式。它看起来好像很有用,一旦爆炸,却会造成更大的杀伤力。而且……” 穹苍走近一步,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睛,身上透出极强的压迫感,“你没有那样的心理抗压力,你承担不了那样的责任。继续袖手旁观,你一定会后悔的。” 项清溪唇色发白,全身肌肉僵硬,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贺决云肃然站在旁边。 他看着摇摇欲坠的项清溪,再看着她身上从深处发出的战栗,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点同情。正准备开口的时候,穹苍先一步移开了视线,留下一句简单的“好自为之”,就越过她,出了思政楼的大门。 贺决云抄了个手机号码给她,说:“有事联系我,请相信警方。我们的目标,其实和你们是一样的。” 项清溪魂不守舍地接过,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贺决云快步跑去追穹苍。 穹苍走得很快,不过耽搁一阵的功夫,已经与他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贺决云小跑着跟过去,问道:“你觉得,人是她杀的吗?” “我不知道啊。”穹苍用脚踢了下路边的石头,“她嫌疑很大不是吗?” 贺决云说:“我觉得不是。她的心理素质根本不行。除非她是个人间戏精。” 穹苍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半晌,贺决云支撑不住,投降道:“……信我,你以前讲的笑话比这个要冷多了。” 穹苍:“哦……”太伤了。她觉得这根本是一种诋毁。 穹苍被太阳直射得眯起眼睛。 贺决云看了眼她行走的方向,发现她既不是去宿舍,也不是去教室,皱眉道:“你接下去想做什么?” 穹苍:“找证据。” 贺决云:“你要去哪里找证据?周南松的手里难道真的有证据?那不是你唬他们的?” 穹苍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很有可能,或许王冬颜还看过,所以在周南松自杀前的那段时间,她才会表现得那么失魂落魄。顺着线索,继续找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决定性的证据。” 穹苍摸出手机,在界面上点了点,说:“如果真的有证据,周南松不会放在学校里,因为她死后,学校很可能会对她的东西进行搜查。也不应该会放在家里。她的母亲明显不知情,如果她把东西留在了家里,可能不会有人找得到,事情就没有了结果。” 贺决云低声呢喃:“那会是在什么地方……” 穹苍说:“一个我们预料不到,但是,又肯定会被我们注意到的地方。” 贺决云觉得,这个描述实在是太玄幻了。他们又不那么了解周南松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对方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贺决云抿着唇,突得脑海中电光一闪,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之前小卖部的老板跟我说,周南松很喜欢去他那里买各种文具。本子、笔、胶带一类的东西。如果她当时的精神情绪很不稳定,而她最好的朋友又已经去世了,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把自己的心事写在小本本上?这可是个好习惯。” 穹苍脚步停了下,看着他认真说:“她的书桌上没有特殊的小本本。也没有成堆的文具。” 贺决云沉吟:“被她妈妈带回家里了?或者是为了避开外人的查证,藏在了某个地方?” “她的教材和作业全都放在学校里,她妈妈为什么要单独收走她的笔记本?”穹苍说着自己也疑惑起来,“她为什么要买那么多的胶带跟笔记本?” 贺决云解释道:“单纯的喜好也说不一定。你可能不知道,有个专门的圈子叫手账圈,一些爱好者会聚集在一起,讨论怎么装饰一本笔记本,让它变得更加好看,更有特色。关注的人多了,经济效应就会催生相关产业。卖本子,卖胶带,卖创意拼贴……” 他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被忽略的细节。 穹苍说:“我要回家一趟。” 贺决云立马道:“我送你。” 穹苍觉得无法理解:“你跟我那么紧干什么?你可以去找项清溪和她身边的人问问话,也可以去找周南松的家属申请一下,能不能查看周南松死前的社交记录。利用一下你的身份优势,能干很多事啊。” “我目前最需要干的事情,就是确保你不会自杀。”贺决云不得不提醒她,“你的自杀进度已经96%了。我要优先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贺决云将穹苍送回家中,暂时离开去处理别的事情,走前再三嘱咐她先待在家里,有什么情况及时给自己打电话。 他一个三五大粗的男人,突然变得性格婆妈,仿佛在面对一个绝症患者,弄得穹苍很是无语。 好在路程不远,穹苍下车之后,三两步进了家门,跟他告辞。 王冬颜的房间和她的宿舍一样,非常整洁。穹苍进入卧室之后,直接走向书桌,随手翻找上面的信息。 穹苍原本以为,周南松或许会把自己的手账交给王冬颜,让她带回家。可是穹苍翻遍整所屋子,都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 ……也是,周南松对王冬颜应该还没有信任到这种程度。 她有点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地从细节处开始搜寻。 王冬颜的书桌左侧有一排柜子,柜子里放着几本画册。 从王冬颜的草稿本上也可以看出来,她本人应该对漫画很感兴趣。穹苍直觉这会是突破口,就将那几本画册摆到桌上,认真一页页地看了过去。 穹苍对漫画并不了解,所以看得很仔细,以防王冬颜将信息藏在构图里。 这又是一段静止的时间。 翻看图片,甚至比翻看混乱的草稿还要浪费时间,尤其在不知道对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传递信息的时候。 好在王冬颜的图册并不多,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柜子顺利被清空。 穹苍静静坐着发了会儿呆,把最后一本本子在右手侧放下,面沉如水,又从最底下抽出第一本,重新开始翻开。 看见这一幕的网友忽然有种崩溃的感觉,激动的心犹如被泼了一桶干冰。 “又开始了?我刚来,又进入挂机搜索模式了?” “看图总比看高三冲刺题好,别抱怨了。” “别说,这画画得还挺好看的,比好多网红美工精致多了。” “这个副本的信息太零散了,线索藏得好深,难度太高。” “……连大佬都毫无发现,说不是说明她找错方向了?” “简单的方法应该是从项清溪那里入手,但是大佬的自杀进度已经96%了,可能等不到项清溪醒悟。” 第二遍翻找图册的速度要快上很多,穹苍其实已经把它们记在心里了,只是再看一遍,看看会不会更加清晰。 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第二遍翻查完毕。 穹苍把东西放下,按着后颈,活动了一下骨骼。 她两手枕着头,靠在椅背上,目光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她隐隐已经能感觉线索在自己眼前了,却一直抓不住,那种挠不到痒处的感觉让她极为不适。 穹苍百无聊赖,再次拿出手机查看各个软件。 穹苍之前就翻过王冬颜手机上的几款社交软件。在常用登陆账号里,会有一个比较隐蔽的小号。 王冬颜之前跟周南松关系不和,用小号悄悄关注周南松的社交动态。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许多人都会有关注自己“对手”的举动,并不一定是想做什么。 微信,两人因为班级同学,是明面上的好友。 微博,王冬颜的小号只关注了软件硬塞进来的营销号和系统号,再就是一个疑似周南松的生活账号,而对方账号的更新时间也确实停留在了死亡前夕。 只有dy,一款短视频软件里,王冬颜仅有一个登陆账号,里面没有发布过任何信息,也没有关注任何人。 穹苍起初以为是王冬颜不喜欢玩这款软件,现在想想,说不定是周南松自己注销了。账号注销之后,关注人不会收到任何提示,也就无法查证王冬颜原先是否关注过。 那么周南松特意注销账号的这个举动,就变得很有深意。她是怕有人顺着账号找到什么吗? 穹苍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沉思片刻后,重新翻开画册,从日期中翻找,找到最新的一幅画作。 那副画作并没有完成,连草稿也只打了一半,让人看不出它的成品会是什么样的。而在画的上方,写着一行字:“阁楼上的喵喵”。 字体写得很潦草。 王冬颜的画作内容大部分是人物,鲜少有动物。这个“喵喵”就显得很另类。也许它并不是画作的名称,而是王冬颜顺手在最新页上记录的信息。 “阁楼上的喵喵……”穹苍呢喃了一句,在抖音里进行搜索。 一个短暂的连接提示之后,结果栏里真的出现了一个id相同的账号。 穹苍点进对方主页,发现这位up主同样也是一位手账爱好者。 这位喵喵朋友应该是个经济条件比较宽裕的人,她偶尔会发一些开箱视频,告诉粉丝自己从哪里购买的材料跟手账,质量又怎么样,来给大家做推荐。 穹苍抖擞起精神,在对方上传的视频里开始查找,很快找到一个疑似的开箱视频。 她把声音放大,还是点开视频,进行播放。 镜头中出现了一双手和一个巨大的箱子,开了变音器的up主在背景里做着解说。 “这是一个从a市寄过来的邮件,对方说自己要退圈,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半折卖给我了。我没想到箱子会有这么大,现在来一起看一下吧。” 她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那些笔穹苍不认识,但听up主的语气,好像很惊喜。 开箱到后面的时候,那位up主的惊喜里已经出现了惶恐跟怀疑。 “这也卖得太便宜了吧?这不可能啊。小姐姐是不是装错了?” 画面中的手又拿起一个本子,翻了一下,可以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她说:“这个本子都已经用过了呀,怎么也寄给我?我现在肯定她是打包错了,到时候我再联系一下她吧。” 她迟疑了下,又说:“其实这一单,是我三月份的时候下的单,但是前两天才刚刚寄到。我之前以为她是骗人的,因为她后来突然就联系不到了,没想到前几天又接到快递通知。我再试试看吧,如果有认识这位小姐姐的,也请帮忙转告一下。今天开箱就到这里啦,拜拜~” 13、一更 穹苍立马私信了对方。 穹苍:你好, 请问你在前几天发布的那个开箱视频中的快递,是不是从a市一中寄出的? 穹苍:给你寄出包裹的人应该是一中的一名学生,该名学生已经在今年三月份自杀。【网址链接】。现在警方正在调查她自杀的原因。如果可以, 希望你能在保守信息的情况下, 将包裹中记载有文字的那本笔记本寄往公安局。 因为是游戏设定,对方回复得很快。 阁楼上的喵喵:我怎么相信你? 阁楼上的喵喵:最近冒出来好多无聊的人啊, 都说自己是原主人,你这个理由倒是编得很特别。 穹苍切换到短信界面。 穹苍:警员证拍个照片给我。 贺决云:?? 贺决云:【图片】不要仗着是游戏就干坏事啊。 穹苍把贺决云拍出来的照片发了过去。 穹苍:她的抖音账号已经注销,相关的新闻你可以自己在网上进行搜索。关键词就是a市一中,自杀。 穹苍:她的邮寄地址和联系电话, 是不是…… 穹苍把学校的地址跟周南松的手机号码发了过去。 阁楼上的喵喵:啊……搜了下居然是真的,我说怎么忽然就联系不上她了。天呐这太可惜了。 阁楼上的喵喵:你这个手机号的确是她之前给我留的那个, 但是快递单上的地址写的是另外一个。【图片】是这个地方。 阁楼上的喵喵:还有啊,这个包裹其实是定时寄送的。对方特意推迟到现在才给我寄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啊? 穹苍点开导航。将上面显示的地址输入进去, 发现跳出来的定位结果, 居然是a市xx街道派出所。 那行黑白色的字体标注印在穹苍的眼睛里,让她迅速明白了周南松布置这一切的意图,同时也感受到了这名陌生女生在做每一个安排时的温柔与脆弱。 她曲起的手指停在半空,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落下,最终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周南松死前,精神状态极不稳定, 饱受心理折磨, 一直在挣扎犹豫,究竟要不要揭发学校的这桩丑闻。以致于即便她最后选择了自杀,内心依旧无法安宁,于是选择把一份明显有问题的包裹, 寄送给了陌生人,希望在自己离世之后,能有人代替自己推动这个案件的调查。 她对这名up主应该有所了解,知道这人不会因为贪小便宜而刻意忽略其中的违和,在长期联系不到她的情况下,或许会将包裹邮寄回原地址。 而派出所收到包裹之后,如果对一中的两起自杀案件有所疑虑,就会耐心查证,说不定能牵扯出幕后的黑手。如果没有,那也已经是她最后的努力了,起码她可以给自己稍许的安慰。 周南松会特意将寄送日期定在五月初,本意也许是想推迟事情的发酵。哪怕警方真的按照她的计划对事件进行调查,等一切出了结果,受害者们也已经毕业离开,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 她一定想象不到,在她死后,这起恶性^事件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而她留下的东西,会成为堪破案情,证实谎言至关重要的物证。 这里面唯一的意外就是,她为这个包裹的寄送设置了时间,导致它推迟了太长时间,才进入到公众视野。 如果今天穹苍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粗略推算,它被寄送回a市的时候,可能恰好会是在王冬颜自杀前后。 那个阶段,正好是官方对此事最为关注的阶段。确保了这个包裹不会被当做普通物件所忽视。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命运的安排总是那么巧合。它出现得那么恰当,又出现得太过迟缓。 ……明明是一个那么努力生活的人。 穹苍压下心头泛起的惋惜。 穹苍:这个地址就是我们街道的派出所,导航上可以搜索。 阁楼上的喵喵:我知道,我搜索过。当时还想不通来着,以为是整蛊。 穹苍:她应该是想报警又有所顾忌,所以在死前将证据寄出。麻烦将相关证物寄送到a市派出所,我可以原价购回,并为你支付邮费。感谢你的配合。 阁楼上的喵喵:不用不用,为人民服务。我待会儿就给你寄回去,找好的快递公司。对了,你们是只要那本写了字的,还是全部都要? 穹苍:最好能让我们翻查一下。如果确认与案件无关,会将物品归还给你。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现在就将那本写了字的手账内容拍照发送给我,我可以及时查看。 阁楼上的喵喵:好的,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拍。 阁楼上的喵喵:其实我之前小小地扫过一眼,觉得里面写的东西蛮恐怖的,不知道她在写什么。怕侵犯人家隐私也没仔细看。 穹苍:谢谢。我们会查证的。 穹苍把手机放下,抬手按着额头两侧的穴位放松心神,等待对方的回音。 直播间里几乎要放起礼炮,看穹苍的直播似乎总是在经历大起大落。你永远不知道证据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却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 如果此时打开弹幕,可以屏幕上全是密密匝匝的各式文字,几乎看不懂任何画面。 “啊——偶像啊!这样的人才不进公安系统可惜了!” “艹!她真的!探索剧情的速度是用飞的吧?哪个牌子的小翅膀啊?” “我要是有她这份推理能力和情报搜索能力,何愁大业不成!” “我就想问,这个副本的侦查员是不是又不见了?我第一次看见受害人独自完成案情推导的全过程【溜了溜了】。” “原来学神不会的题目只要多看两遍就会了,那么问题来了,学渣应该怎么办?” 不管直播间的观众心情有多么澎湃,穹苍只平静地整理着桌上的物品。 喵喵那边动作很快,她热情地将图片一张张按照顺序排好,打包成文件,给穹苍发了过来。 穹苍点击放大,一页页阅览过去。 周南松是个很谨慎的人,笔记本里并没有直接写下她所看见的世界,而是以零散的叙述方法,委婉地描述着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无所知的人看见这些文字,大概只会以为它是一个荒诞的恐怖故事。但知晓内情的人看见,能轻易推导出它暗喻的内容。 ——肮脏的恶魔,披着光鲜的外皮,降落在人类的社会里。他们衣冠楚楚,摆出最亲和慈祥的态度,靠近那些可怜弱小的人类。 ——贫穷的人因此感恩戴德,却不知道,她们不过是对方眼中不值一提的娱乐,是早已被对方挑选出来的食物。噩梦在不觉中已经降临…… 周南松写得很细致,由于情绪波动,部分地方还充斥着各种混乱的思维。穹苍将她的文字翻译整理了一下,大概梳理出了整个案件的经过。 一中从数年前开始,大力扩招贫困生入学,且以女性为主。 对于贫困生而言,这是一个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他们怀揣着最美好的憧憬,来到了一中这所颇有名望的重点高中。 校方的领导,摆出最慈祥、最亲和的姿态,细心地帮助并接纳他们。主动为他们申领奖学金、减免学杂费、分发食堂餐补等,他们的体贴出现在每一个细枝末节,让所有人失去戒备心,对他们的善意表示感激。 然后,部分恶徒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以与学生谈心、为学生规划未来、带领他们参加各种省市级比赛,或者其它正当的理由,创造与学生单独相处的机会。同时潜移默化地向他们展示自己的社会地位,从心理上创造上位者的印象。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简单的骚扰,以亲近为掩饰,让学生误以为是自己的过敏错觉。慢慢,侵入她们的生活,最终,可能会以下药、醉酒等借口,对她们进行直接的侵犯。 部分人还会私下拍照,在发现对方有反抗意图的时候,用自己的权力对她们进行威胁,再以利益诱导,瓦解她们的防备。 贫困生是很好拿捏的,因为生活环境的局限,许多贫困生本身性格比较怯懦、害怕惹事,将领导的权威和能力放大化。对于他们来说,如何安然度过高中三年是最重要的事,而校方领导是颇有社会地位的精英人士,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而且,不是所有的贫困生都会被他们选中,恶徒会在不断的观察中,特意选择那些看起来没有反抗能力的学生进行荼毒。 受害的女生起初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只有一个人参与。到后面渐渐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更多个。等到她们追悔莫及的时候,勇气已经被恐惧所蚕食。 所以她们选择了妥协。 田韵是比较不幸的一类人。她不仅家境贫寒,家人关系也很恶劣。她家里有重男轻女的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长丝毫不关心她的生活,甚至克扣她的补助供养弟弟。 田韵因为不顺从校方的安排,被校方多方压迫。由于她的精神压力过大,无处发泄,导致成绩下滑,前景渺茫,最终陷入崩溃的边缘。 此时田韵发现班里另外一名贫困生也不堪校方的骚扰,她与那位女生关系很好,于是劝说那个女生一起反抗。 她邀请了一直以来想要骚扰她的男人去了酒店,在下药迷晕对方之后,窃取了对方手机中的信息。 她的本意只是想找到一些可以威胁对方的证据,却没想到居然在里面看见了对方多年犯罪的直接罪证。 留存的照片尺度巨大,牵涉人员众多,一经曝光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跟她一起的女生害怕了,劝她放弃。 那一天,田韵跟那个女生一起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她出发前,将原图留给了周南松,让对方替自己保存。 之后传出田韵跳楼自杀的消息,校方给出的监控视频有明确的时间造假,周南松知道事情不对劲,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牵涉在内的有她的好朋友,她的同学,还有许多无辜又可怜的人。有些人已经毕业离开,开始新的生活,这场风波无疑会将她们重新卷入旋涡。 那些人卑微地恳求她,朝她哭诉,周南松陷入了绝望。 她不希望再伤害那些人,又没有办法漠视田韵的死亡,最终抑郁症发,用最残酷的方法离开人世。 自杀前,她把田韵留下的照片,埋在了学校宿舍后面的空地上。 私心里,她还是希望那些犯人可以得到应有的惩戒。 翻完笔记之后,穹苍深深吸了口气。她把界面切出去,将结果告诉贺决云。 穹苍:【文件】我找到周南松丢失的笔记本了。 贺决云:……我刚从快递公司出来。 贺决云:不是,这你也能找得到?【见了鬼】 穹苍把自己的翻找过程告诉了贺决云。 贺决云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 穹苍虚伪地谦虚道:一般一般,运气好而已。不是说好了要带你躺赢的吗? 贺决云:“……”可是他特么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穹苍:【图片】那个女生的地址。她就住在隔壁省,驱车往返一共只要六个小时,等她打包邮寄再送到公安局,需要一到两天。 贺决云:好的,我现在就开车去领笔记本。【微笑】给我一个联系方式,三个小时后我会出现在她面前,你让她把东西先带在身上。 穹苍:好。我去挖照片。 贺决云:你的自杀进度。 穹苍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挂念这个事。扫了眼人物信息,发现它还是很给面子地掉了1%。 穹苍:95%。 贺决云:行,我尽快回来,你自己小心一点。 贺决云决定驱车去拿笔记本,穹苍背上书包,准备回学校取证。 她刚走出房间,就听见大门处传来了一阵开锁的声音。 穹苍放缓脚步,随即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士走进门来。 一行简单的介绍飘在那人身边,系统提示,是王冬颜的母亲。 14、二更 穹苍眉毛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 直觉这种时候出现新人物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她并不习惯处理家庭关系。 “王冬颜。”王女士粗暴地将手提包往沙发上甩去,光着脚快速步过来, 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愤怒,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直白发飙,穹苍就自在多了, 被她一骂,连肩膀上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 王女士冲到她面前,脸上带着有些疯狂的激动。化妆品的香味顺着她的动作传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她狂风暴雨般的指责。 “今天学校连续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你能耐了啊王冬颜,逃课、打架, 还当众跟校领导叫板,甚至污蔑学校引起校园恐慌。你想干嘛?你想把大家日子都弄得不好过是不是!”王女士用手指梳了把刘海,“我辛辛苦苦赚钱养你, 我对你有什么要求?我只想你安安分分地在学校里上课, 很难吗?啊!很难吗?!你体谅体谅我行不行!” 穹苍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与她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说:“我说的不是污蔑, 是事实。他们反驳不了我,所以才来找你。” “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从进入高三开始你搞出了多少事?你有完没完?能不能收敛一点?”王女士歇斯底里道,“你知不知道, 因为你同学的事情, 我在单位要忍受什么样的眼光!你还闹,你是非让别人有话柄说你吗?” 穹苍:“周南松不是因为我才死的,我就是要证明这件事。它从头到尾都是学校刻意的引导。” 王女士:“你证明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证明你读书就好了!你根本说服不了所有人,你越蹦跶他们只会越认为你没有同理心, 觉得你是在推卸责任。你就让事情好好过去行不行!” 穹苍看着她的模样有点出神,短暂的沉默后低下头抿了抿唇,斟酌着措辞:“为什么?学校里有很严重的丑闻,周南松就是因为知道真相才死的。不是我不管,它就可以过去。没有人停止,那些人还会继续。” 王女士似哭又似笑地发出两声嘶吼,而后道:“就算是又怎么样?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那只能叫诬陷!学校里的领导全都是老人精,你跟他们斗,你以为你能讨得到好处?” 穹苍:“我想要的是真相,不是好处。” “你想怎么拿到真相?和他们打官司吗?你还要不要上学了?”王女士胸膛剧烈起伏,手臂用力指着一侧,“你出去问问,看看街上那些人,是会相信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文化人,还是会相信有暴力前科的你!” 穹苍竭尽想让她冷静,清晰地说道:“我没有暴力,你应该相信我。” “我相信你有用吗!我现在很累!”王女士根本听不进去,几乎在她没有说完的时候就打断了她。她竖起一根手指,在穹苍面前晃动:“你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学校要是想整你,别说一个月,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能让你一辈子都毁了!以后哪个学校还敢要你?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天真!” “天真?”穹苍也好笑道,“就算是不天真的人,知道他们在学校里滥用职权,对贫困生进行性侵犯,也不会保持冷静的。” 王女士爆炸的情绪被生生扼断,眼皮快速眨动,探究似地盯着穹苍。在确定她不是玩笑之后,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一个。”穹苍一字一句道,“是多名受害者,长期、群体,极度恶劣的性侵事件。” 王女士犹如被抽掉了大半力气,疲倦感瞬间袭了上来。她迷茫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抬手,将头发揉得更加杂乱。 她思考的时间其实不长。或者说,她长期的生活经验,已经在第一时间给了她最佳答案。只是她内心的社会道德感,给她带来了少许犹豫。 王女士再次面对着王冬颜,严肃道:“涉案的人那么多,那些人为什么不自己出来说?因为她们也不想让这件事情曝光。你以为,你做这样的事,她们会感谢你吗?她们会恨你!你在自作多情你懂不懂!” 穹苍:“她们会不会感谢我不知道,但是那些还没有被伤害的人,她们一定不希望将来会面对这样的事。” 两人的对话过程变得缓慢。王女士需要思考,才能说出下一句话, 片刻后,王女士问:“你怎么知道?” 穹苍似没听清:“你说什么?” 王女士语气肯定了起来,像是说服了自己。她说:“你知道穷病有多可怕吗?那些人有钱有权,指甲缝里漏一点,就是别人一辈子都拼不出来的。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情愿?进了社会照样会有这样的规则,而且只会比这个更残酷、更无情。付出都不会有回报。” 她说到后面,变得越来越坚定,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天真,你不懂。没有这样的机会,她们怎么保送上大学?怎么生活?怎么读书?怎么能有那么光明的未来?就算你把条件摆在她们面前,让她们自己选,她们也未必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太过荒谬,穹苍反而笑了出来:“你说什么?” 王女士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说得难听,但我说得是现实!会这样想的绝对不只是我一个,也绝对不会是少数!你不要多管闲事,听我的。” “真的?”穹苍低头轻笑,笑声极具讽刺,说,“历经风霜的成年人会喜欢将自以为是的人生道理安在年轻人的身上,看着原本阳光积极的人,变得像你们一样死气沉沉,然后从中感到骄傲自满吗?” 王女士:“所以你骄傲?你骄傲是因为你不懂社会!你满骨子里都写着天真!” 穹苍问:“成熟代表着冷漠吗?现实代表着正确吗?人类那么漫长的生存历史,都是在跟什么做斗争啊?不是为了互相同化,然后共沉沦吧?在你眼里,难道只有幸运的人才配活着?” 穹苍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地方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将背包往上一提,从侧面穿过去。 “看来我们不适合交流,我走了。” “你走了你就不要回来!”王女士哽咽喊道,“你不要威胁我我告诉你,王冬颜,你只是一个高中生,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淌这样的浑水!你不要出去胡说!王冬颜!” 穹苍头也不回,回答对方的只有一道沉重又干脆的关门声。隔着门板,王女士嘶声哀嚎的声隐约从里面传了出来。穹苍闭上眼睛。 等走到街上,穹苍扫了眼自杀进度,一个鲜红色的99%挂在视线里。 ……谢谢啊,还给她留了一个点。这可真是太客气了。 穹苍抬手用力擦了把脸,这回真的有了一种绝症病人的紧迫感。 目睹了刚才那番争吵,直播间的气氛跟着凝重起来,连插科打诨的人都变少了。 他们大可以指责王冬颜的母亲自私,但是在看过那么多的【凶案解析】之后,他们也知道,多数人并不那么伟大。很多情况下,强烈指责某个人,其实改变不了结果,因为从社会大环境开始,它就错了。 “从没见过大佬这样的表情。” “最身边的人,最是伤得深。一不小心就飙到了99%,剩下的应该就是一念之差了。系统这回收割得好狠。” “自杀案件就没有凶手了吗?我觉得有,且凶手比普通案件更加令人胆寒,因为多数人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多少有理想的人就是被现实挫伤?而又有多少现实,只不过是成熟人士的自以为是?” “但是你不能不承认,她说的是社会普遍存在的声音。好人没好报也不少见。” “经历过不幸的人会更害怕麻烦、怕失败、怕惹事。人生百态啊。” 穹苍先去附近的五金店里买了个小铲子,放进包里,坐车去学校。 等她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是灰沉沉的了。穹苍握着手电筒,去往周南松说的宿舍楼空地,寻找她埋藏起来的证据。 周南松埋下照片的时候,是在三月,而现在已经五月。 穹苍看着眼前一片分不出区别的荒地,揉着脖子嘀咕了一句:“这可是个大工程啊……” 穹苍做好了熬夜工作的准备,但还是有点怕。担心电量不够,直接带了三个手电筒,以及两大盒储蓄电池。 她把手电筒在边上架好,抓起小铲子,在各处进行挖坑。 这一片人烟稀少,跟宿舍楼隔着一条臭水沟,平时根本不会有学生来,倒的确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穹苍不知道周南松挖的有多深,只猜测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可能会挖个大坑。于是也用心地进行翻土。 夜幕终于整个沉了下来。 今天乌云很重,月亮一直被云层所遮盖,投不出半点光色。 荒地空旷而安静,仰起头,能看见远处的山峦连成一片黑影,静静占据着天边。 夜风不断从树影间穿梭,中间还和着知了的声音。 手电筒的光色慢慢从明转暗,换过电池后,又从暗转明。 在手机上的时间跳过午夜一点时,穹苍终于挖出了一个还算崭新的铁盒。 她喘着粗气,不顾形象地坐在泥地上,拆开盒子。 铁盒里放了一个用过的数码相机,边上是它的存储卡跟电池。甚至还贴心地放了一个充电宝。 穹苍将东西组装回去,试了一下,发现残余的电量还足够开启相机。 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这件东西,穹苍无疑是激动的。她点出相册,一张张翻开过去。 直播间的屏幕里只有一连串的马赛克,但是穹苍能看见原版的照片。 照片里是各种互相交缠的身体,女生的脸都被拍得清清楚楚。有些人明显眼神迷离,神志不清,有些则是清醒的,但清醒中带着痛苦。 而里面所有的男人,都没有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 穹苍被这直白的画面冲击得瞳孔震颤,呼吸都沉了起来。 她舔了舔嘴唇,强行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佝偻起背,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从男人身体上的痣、肥胖度、骨骼,以及其它明显特征来分析,涉案人员应该在五人以上。从图片格式来看,应该拍摄自不同的设备。 看来他们内部还有进行互相交流。可能是通过聊天群,或者别的方式。这样的同好交流,能让他们感到兴奋。 人在持续性的犯罪之后,果然会变得越来越大胆,直到彻底疯狂。 这群人的娱乐阈值已经提升到了可怖的地步,为了追求刺激,会去寻求新的手段。要是任由他们发展,只会造成更加无可挽回的结果。 穹苍听着心跳在胸腔里猛烈跳动,不自然发颤的手有规律地点着下一张。翻到中间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徐蔓燕。 那个年轻漂亮的,乍一眼还带着点强势的女生,在照片里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 这是穹苍在游戏里唯一熟悉的人。她感到很是可悲。 穹苍看得太过入神,而周围长着矮草的泥地又能降低人的脚步声,等她的余光发现手电筒照出光线中,出现一道黑影的时候,对方已经近在咫尺了。 穹苍浑身都战栗地抖了起来,第一时间将相机揣进怀里,而后迅速回过头,后脑被人一棍敲了下来。 “啊……” 穹苍闷哼一声,单手捂向伤处,另外一只手仍死死握着相机。 她眯着眼睛,透过因疼痛泛出的生理泪水,看向突然出现的黑影。 手电筒的昏黄光线将对方苍白的脸照得明灭不定,各种复杂的情绪都凝聚在对方的眼睛里,化作一道冰凉的水光淌了下来。 “项清溪……”穹苍咬牙道,“你疯啦?” “把东西给我。”项清溪却是哭得比她还可怜,恳求道,“冬颜,把东西给我!” 穹苍说:“你这样是错的!” 项清溪丢下棍子,过来抢她手里的东西。 “你为什么还要查啊?说好了这件事情过去了。你这样会死很多人的!”项清溪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气,掰扯开她的手指,奋力地跟她争夺,“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给我!” “逃避的话,不管多少年,恐惧都会追赶在你的身后。”穹苍深深望着她,带着说不出的情绪叫道,“责任有时候是一种枷锁,也是,一种救赎。你不去背起它,你就一辈子放不下。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勇敢一点?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项清溪嘶吼道:“我要勇敢有什么用!第一个死的人不会是他们,是燕子!是燕子你信不信!她什么都赔进去了,她没有以后了!你知道吗?她都是为了帮我!你放过她吧!” 穹苍:“你这不是帮她,我也不是要害她,你想得长远一点!” “啊——你不要说了!”项清溪尖叫着按住穹苍的头,往边上一推。 穹苍买的小铲子就放在附近,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直接撞了上去。好在那铲子本来就不锋利,被她挖了那么长时间之后,带着泥土,钝了很多。 这个时候穹苍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是能感觉到有液体在顺着额头往下滑落。 项清溪没注意到她的情况,趁机把相机抢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项清溪含糊着,将东西抱进自己怀里,一步一步往后退,“对不起……冬颜……算了吧!” 穹苍掀开眼皮,在模糊的视线里,看着对方仓皇逃走。 那道背影与她记忆里的画面重叠起来,黑暗再次降临,穹苍用猛烈颤抖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过了许久,穹苍缓和了一点,从满身虚汗中挣离。 她调整了下姿势,躺在地上,陷入漫长的怔神状态。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摸过地上的手机,找出置顶的联系人,拨打过去。 “滴——滴——” 电子音在黑夜里特别清晰。 不到三声的提示,对方已经接了起来。 “喂。” 有活力的男声瞬间驱散黑夜里的寒气。 穹苍眼睛里的光跳了一下,喃喃叫道:“贺决云……” 贺决云那边明显出现停顿,然后才说:“你怎么叫我真名呢?还好游戏能屏蔽好吧?” 穹苍一般是不打电话的,她的联系方式从来都是短信。 贺决云将声音放大,只听见话筒里传来一阵轻浅的呼吸声,以及风声。 贺决云放缓声音,问道:“你在哪里?” 穹苍咳了声,才说:“学校。” 贺决云快速穿上衣服,拿过钥匙,跑出房门,语气仍旧轻柔地问道:“学校的哪里?” 穹苍乖顺答道:“宿舍后面的空地。” 贺决云:“我现在就过来,你怎么样?” “挺好的。”穹苍的声音闷闷的,“就累了。” 贺决云发动机子,说:“我现在过来了,等我十分钟……五分钟够了,你随便说说话吧……讲笑话也行,我牺牲一下。” 他没问穹苍发生了什么,也没挂断电话,只把手机摆在一旁的架子上,快速飙车赶了过去。表现得耐心又绅士。 穹苍也没再说话,她看着屏幕中表示接通的绿色标志,听着所谓的响动,莫名安心,趴在手臂上闭目休息。 贺决云翻过围墙,一路冲向后山,发挥出了生平最好的长跑跨障碍成绩。 一中的路灯坏了几盏,在靠近后山的地方就断了光线,深处没有铺设任何的光源。道路两旁的野草长到了半米高,隐隐绰绰、高低起伏地摆动。 贺决云却无暇顾及那些景色,因为飞速奔跑,他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甚至盖过了夜色里的所有风吹虫鸣。 当他终于靠近手机上显示的定位之后,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蜷缩在地上的黑影。 “王冬颜?”贺决云屏住呼吸,在她身边蹲下,低声唤她的名字,“王冬颜?” 他将手轻轻放在对方的肩膀上,想查看对方的情况。 黑影动了一下,然后自己爬了起来,并按下了手中的按钮,点亮手机的屏幕。 手机淡蓝色的光线从她的下巴往上照去,将她原本就苍白的脸照得更加没有血色,额前的头发因为血液糊成一块,伤口处一道未干涸的红渍缓缓淌了下来。 就算贺决云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是科学火炬的传递者,见到这画面,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穹苍悠悠吐出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贺决云:“……” 艹——你特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穹苍继续说:“就夜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贺决云表情渐渐狰狞。 穹苍比划了一下:“朝着我脑壳就是一顿敲。” 贺决云:“呵。” 穹苍沉痛道:“哎哟。” 贺决云:“……” 贺决云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又对着她的手脚检查了下,问道:“你脚受伤了吗?” 穹苍可怜道:“没有。” “那你一直躺在这里干什么?”贺决云叫道,“半夜在荒郊野地吸湿气啊?这地方你也能躺得住?” “我吓死了,腿都软了。这边太黑了,我也不敢走。” 穹苍说得很认真,只是搭配她的语调和表情,总会让人觉得她在开玩笑。 偏偏穹苍还自己吐槽道:“就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不敢动。” 贺决云被她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本来想说点奚落的话,但是看见穹苍空洞中又有点忧伤的眼神,所有的声音全部烟消云散。 “你陪我坐一会儿。”穹苍说,“我先捋捋。” 贺决云于是在边上坐了下来,等着穹苍的大脑恢复转动。等他打完一局游戏,发现身边人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整个人很安静,或者说很麻木,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决云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他觉得穹苍应该是一个无敌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贺决云用肩膀碰了她一下,问道:“你在想什么?” 穹苍反应迟缓地回了一句:“嗯……证据被抢走了。” “嗯。”贺决云侧过身,把她额头的碎发往后拨了拨,说,“没事。那不本来就是警察叔叔的工作吗?你瞎想什么呢?” 穹苍抬高眼皮看着他。 过了会儿,贺决云又说:“起来吧。我先送你去医院。” 穹苍:“我……” 贺决云弯下腰:“背你背你,上来。别到时候没达成自杀条件,先因为伤口感染挂了。” 穹苍勉为其难道:“那也行吧。” 15、报警 穹苍坐在明亮的医院里挂点滴, 看着周围不时走过的护士,终于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生人勿进的冷冽气场。 但贺决云总觉得穹苍的状态不是很好。或者说,她不像在开场的时候那样运筹帷幄了, 她似乎在惆怅着什么他也不知道的事。 贺决云捏着病历本, 脚下一蹬,从椅子上滑了过去, 与她肩并肩地坐着。笑问道:“你知道,我载入游戏的时候,角色介绍上写的是什么吗?” “嗯?”穹苍很上道地问道,“什么?” 贺决云两手环胸, 说:“这位npc的原型是负责调查当年这起自杀案的警员之一。在王冬颜自杀之后,他们对一中所有的学生进行了详细调查, 用最基础的排查方式,想要找到三位自杀者之间的关系。可惜因为证据太过零散,学生都讳莫如深, 校方又在中间搅浑水, 给出了不少误导性的提示,导致他们的调查过程很曲折。甚至中间一度以为真的只是一场巧合而已。也因此,被对方占据了舆论优势, 在案情侦破过程中,出现了很多不好的声音,促成了后两位学生的死亡。” 穹苍若有所思:“嗯……” 贺决云用力抹了把脸:“每次想到这群学生隐瞒着事情不敢告诉别人, 独自惴惴不安, 最后无奈选择自杀,他们就很痛心。不仅仅是无力,还有不被信任的失望。” 他神色深沉,语气很是郑重:“他们这些人, 那么努力地工作、提升,想要维持社会的稳定,就是为了保护更多,像田韵那样还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他们不觉得自己的理想有多么崇高,也明白这个社会有很多的不尽如人意。但是,他们真的想告诉所有人,报警吧。只要报警,就算他们再无能,也会努力帮助她们。这个社会还没有到,需要她们去承担一切的地步。就算是游戏,他们也希望,这群年轻人,能有机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贺决云大手按在穹苍的脑袋上,避开她的伤口小心地揉了揉,笑说:“所以,你活着,就是我的胜利了。” 穹苍认真看着他,抬手将他的手拿下来,带着思考过后的确定道:“谢谢啊,你的安慰虽然很拙劣,但是还挺走心的。” 贺决云:“……” “但是,胜利就是胜利,活着不叫胜利,叫游戏状态。你这样的精神胜利法,就很啊q。”穹苍叫道,“q哥。” 贺决云:“……” 没别的,就是听了以后想打人。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道:“行吧。q哥就q哥,比中年怪叔叔要好多了。起码还降了个辈分。” “好太多了。”穹苍掏啊掏,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声音虚虚地道,“怪帅啊。” 贺决云哭笑不得:“我就当你是夸我了。谢谢你啊小仙女。” 穹苍想把糖果纸拆开。因为挖了一整个晚上而被工具划伤的手指不是那么灵活,试了几次都没扯开那个坚固的塑料口。 贺决云看了会儿,实在忍不下去,接过她手里的硬糖,撕开包装后喂到她嘴边。 穹苍定定看了他许久,看得贺决云都有点发毛了,才把糖吞进去。 一股带着橙子香气的甜味在舌尖漾开,随后扩散到整个口腔。 穹苍吃硬糖的时候也很不安分,喜欢咬来咬去。 贺决云别开视线,瞥向外面的天色感慨道:“天都亮了。这一晚上折腾的。” 穹苍抬起头:“我要拔点滴了,你去拿下片子,我在门口等你。” 贺决云:“也行。” 等贺决云拿了东西走出医院,就看见穹苍手里捏着块面包,蹲在路边喂野猫。 因为医院的后面是一座山,这里的人流量又大,春夏的时候,很多野猫会从这里经过,寻求投喂。 它们不大怕生,埋头乖巧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嘴巴一鼓一鼓地咀嚼,皮毛油亮,吨位十足,长得很有大橘为重的气势。 贺决云提着衣服在穹苍身边蹲下,伸手想撸那猫一把,却被肥猫灵活地躲了过去,他收回手,笑说:“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啊。” “不一定呢?”穹苍说,“我做的每一件事情,说不定都有你想不到的目的。” 贺决云好笑:“那你现在是什么目的?” 穹苍思考了下:“展示我的善良?” 贺决云点头:“那我觉得还挺不错的,你可以继续保持。” 穹苍把食物全部放下,拍拍手站起来说:“回去吧。” 贺决云问:“送你回家?” “不行。王冬颜的母亲并不赞同她的行为,回去就是吵架。”穹苍说,“还是回学校吧。” 贺决云惊了下:“你现在还去学校,是不是不大合适?” 穹苍问:“哪里不合适?” 贺决云迟疑道:“不大安全吧?” “哇……”穹苍张开嘴,夸张道,“我一自杀追求者还能拥有安全那么安全的东西吗?” 贺决云:“……”能不能好好说话? 穹苍招招手,催促道:“走吧。跟大佬走,带你过关。” 直播间的网友听着他二人的对话,瞬间被带偏了重点。氛围是轻松起来了,但是车也翻进了沟里。 “为什么画风一到他俩这边,就成二人转了?他们自动调频考虑过观众的感受吗?” “不影响我看得快乐。【doge】” “这cp不敢磕啊,主要是两人的建模都太……太不可了。我的想象力不允许。” “现实生活中两人的年龄可能要反一反?我觉得大佬应该是个阅历经验都极其丰富的老专家,而小警察的眼神跟朝气都感觉还是一个年轻人。姐弟恋可不可?” “大佬现在还能带躺赢吗?后面的让公安机关入手比较方便吧?她已经99%的自杀度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躺着休息比较好吧?” “刚才项清溪那一下真的是吓死我了,靠,三夭拍恐怖片的吗?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而且大家怎么都不讨剧情了?” “剧情现在明显死胡同了啊,我的智商已经被摩擦过了我有自知之明,我决定跟着大佬躺赢,需要紧张个啥?” 贺决云也很想知道穹苍接下去要做什么。 她从出了医院之后,就一直表现得很从容,看起来不像是在因为证据丢失而苦恼的样子,也没有提及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倒是一直捧着手机不放下,不知道在查些什么。 贺决云看她忙活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穹苍不停地把手机转来转去,抽空回了一句:“看表识人。” 贺决云:“啊?” “手表的表。”穹苍说,“名表啊这可是,比那几张丑脸有辨识度多了。就差写上自己名字了。” 穹苍正说着,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摆正位置,点出短信,看清后又说:“徐蔓燕约我去她的宿舍。” 贺决云自觉把车速放慢,皱眉道:“徐蔓燕?” 穹苍手指快速按动,回复了过去:“我说好。” “她想干嘛?”贺决云严肃道,“我怀疑田韵的死跟她们两个有关系。她们不单纯。” “她想干嘛都没关系。”穹苍说,“这不你跟着我一起去的吗?” 贺决云听到这话,竟还有点美滋滋的味道,点头道:“那是当然。” 贺决云把车停在学校外面,陪着穹苍一起步行过去。 此时学校里已经上课了,路上一片安静。徐蔓燕的老旧宿舍楼就更加冷清了,一路过去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穹苍停在徐蔓燕的房间外面,抬手敲了敲。 里面的人似乎就在边上等她,飞快地拉着把手将门打开。 里外四人面面相觑。 穹苍没想到项清溪居然也在。徐蔓燕没想到她会带个中年男人过来。 徐蔓燕:“冬颜,你没事吧?” 贺决云侧身挡在穹苍面前,把徐蔓燕给逼退了半步。 穹苍将他推开,问道:“我没事,他是警察。” 徐蔓燕看着贺决云面露犹豫。 贺决云问:“不方便吗?” 徐蔓燕思忖良久,然后像是下定决心,退开一步说:“没什么不方便,你们先进来吧。” 门被关上,四人各自站了一个角,保持着心理上的安全距离。 穹苍视线转了一圈。 不愧是老式宿舍楼,墙面都斑驳剥落了,地上的石砖也变了颜色。 徐蔓燕小声说:“我只是想让小溪给你道个歉,她是鬼迷心窍,才会打你的。我今天早上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项清溪站在旁边,交握着的双手还在颤抖。目光定在贺决云的身上。 徐蔓燕对着贺决云恳求道:“千万别抓她,跟她没关系!我求求你们。” 贺决云在几人脸上巡视了一圈,摆出一个看起来比较亲和的表情。 “你们也别这么紧张,我看起来很可怕吗?”贺决云把自己的工作证拿出来,别在胸口,让皮夹上的徽章对着她们,说,“这样会不会比较有安全感?社会主义的光辉。” 穹苍打了个哆嗦:“好冷……” 徐蔓燕扯了扯嘴角,但实在笑不出来,最后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 贺决云问正事:“照片还在吗?” “还在,我没让她删。”徐蔓燕返身从桌子里面拿出一个相机,捧在手心里。她情绪很不稳定,手指都因为太过用力被边角给磕白了。 穹苍问:“那些人都是谁?” 徐蔓燕浑浑噩噩地报了几个名字,又说:“校长其实不常来,但他偶尔会参与,还会帮着选人。里面有两个是学校的投资人。” 穹苍过去,按住她的手,让她放松。她说:“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我更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是因为照片,还是因为……怕有人去追究田韵的死因?她死前肯定是去找你们的,当时,她是跟着项清溪一起过去的。” 项清溪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是我。我不小心在天台推她下去的。” “不对,是我!”徐蔓燕大喝了一声,跟着身体瘫软下去,眼泪汹涌地淌了下来,“是我……她拿到的照片里面有我的,小溪告诉我之后,我就想找田韵谈谈。” 项清溪:“燕子!” “你闭嘴!”徐蔓燕喊道,“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担不起你们的责任,我不行!” 项清溪愕住。 “田韵来见我,我很激动,她也很激动。我让她不要那么做,可是她不肯,她说她上不了大学她就完了,就算上了大学她也没有钱。我说我可以给她钱,但是她不听。” 徐蔓燕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语速短促又含糊。 “我跑到边上,说那我就跳下去,她让我别逼她,然后也跑了过来。我去抢她的手机,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掉下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她,可是我又很害怕,于是找了他们,问他们应该怎么办。” 徐蔓燕快要换不过气来,她猛地抽噎了两声,又继续说:“他们说,会帮我处理,让我乖乖听话,什么都不要说出去。结果,周南松还是知道了。我没想逼死她的!我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徐蔓燕抬起头,眼睛通红,朝着他们两人直直跪了下去。 贺决云吓了一跳,想去扶她起来,徐蔓燕激动地抽出自己的手。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好好读书而已。可是那个禽兽,他骗我出去,给我喂药,他拍照威胁我!”徐蔓燕哭诉道,“他不止骚扰我,还想去骚扰小溪。我没有办法,规则是他们定的,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我只能这么做。既然做了,我为什么不能拿他们一点好处?我只是想要大家都好过一点而已。” 她用手捶打着地面,以作发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已经高三了!我就可以走了!他偏偏又跟我过不去!那个禽兽,他永远都不会消停,他又去祸害别的女生,才会出现那么多的事!” 项清溪上前抱住她,徐蔓燕靠着她的肩膀上,痛哭失声道:“我想长大,想毕业,想上a医大,我想成为一个被人尊重的人……不是为了……不是为了一个人渣而变成一个杀人犯——!我从哪里开始错?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穹苍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过去,放到徐蔓燕的面前。项清溪拍着她的背,小心安抚。 屋内几人都没有出声,让她尽情发泄。 等徐蔓燕终于冷静下来,贺决云说:“我想上天台看看。” 徐蔓燕忍着哭腔,点了点头。 她跟项清溪互相搀扶,沿着侧面的阶梯上了天台。 推开天台前的铁门,徐蔓燕停在门口的位置,不想再过去。于是项清溪在前面带路,领着二人走到边缘。 项清溪指着前方一个位置,轻缓说:“燕子在这里跟她争抢。两个人都很激动,但她真的只是想拿回手机而已。” 穹苍低头看了眼位置,声音在风里有点飘:“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对。”项清溪点头,“手机飞了出去,飞向中间。我跟燕子跑去拿,没注意看那边,然后就听见一声巨响,转过身的时候,田韵已经不见了。” 项清溪捂着脸,沙哑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贺决云听着她说,在天台的边缘处站了许久,然后才道:“地表并不光滑,这样的距离,末端还有一小段栏杆作为阻拦。凭借一个高中生的力气,是不可能因为意外把人推下去的。” 项清溪激动道:“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只是一场意外,燕子她——燕子……” 她说着突然明白过来,剧烈起伏的胸膛因为屏住呼吸而停了下来,目光看着远处,渐渐涣散。 “田韵……”项清溪嘴唇翕动,“所以……” 穹苍接住她的话往下说:“所以,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贺决云道:“根据当时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来看,天台附近没有滑擦的痕迹。如果是摔跤的话,痕检专家是不会放过相关的脚印。而且她死的时候,穿着一双老旧的鞋子,那双鞋子的鞋底带着污渍,留下的擦痕是很明显的。也因此,警方才会以自杀结案。” 穹苍一脚踏上边缘处的高台,站在风口的位置往下望。 底下空空旷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而站在这个地方,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应该觉得很疲惫了吧。出生的家庭、成长的学校,全部都是那么的不让人如意。不管她再努力,都摆脱不掉那些负担。罪大恶极的人得不到惩罚,唯一一条可以报仇的路,却要献祭别的无辜的女生,包括自己的朋友。她应该也不希望看见你们和她一样痛苦。”穹苍低着头,说出的话明明像是不带感情,却能叫人听出无尽的悲凉。 “可能只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突然想到,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从累重的痛苦中挣脱。只要那么一步的距离。然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就那么做了。” 徐蔓燕远远听见,晃了一下,跌坐到地上。项清溪走到她身边,两人注视着,抱头痛哭起来。 一种又庆幸,又解脱,同时还带着点悲哀的感情萦绕在她们心口。 虽然对田韵觉得愧疚,但在这一刻,她们身上沉重的枷锁被卸掉了大半,得以在不断的自我谴责中得到喘息之机。 穹苍又往前面走了一点,感觉那被风吹拂的感觉让人上瘾,将身体和精神上的燥热都给吹散。 一双手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衣服,将她用力往后一拽。 穹苍回过头,木然问道:“你干什么?” 贺决云说:“怕你跳楼。” “我说了,我不会选择跳楼。就算我自杀——”穹苍一个大喘气,“我也会选个死不掉的方法自杀。” 贺决云:“那也能叫自杀?” 穹苍困惑:“为什么不能?” 贺决云语塞半晌,拉着她一起朝徐蔓燕走去。 徐蔓燕不停用袖子擦着眼泪,嘴里喃喃道:“对不起,我要是当初能勇敢一点,周南松也不会死。” 穹苍与贺决云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生。 他们毫不怀疑,在后两个自杀的人里,有一个就是徐蔓燕。 穹苍在她面前蹲下,单膝跪地,捧住她的脸,让她抬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错。你以后,都可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算要论责任,你前面还排着一队人,远轮不到你。” 徐蔓燕自嘲地笑道:“我清清白白?” 贺决云大声插话道:“怎么就不清白?脏的人是他们,所以他们才整天想着洗白。” 徐蔓燕又转动着眼珠看向他。 除了项清溪的安慰,没有人会这么郑重地跟她说,那不是她的错。那些人只会告诉她,“你完了。”、“你也不会好过。”、“你只是一个出卖肉体的人。”、“你的过去不堪入目。”。 徐蔓燕抽搭着,身体颤抖,却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贺决云把外套脱给她们,拍了拍她们的肩膀以作鼓励:“天台风大。项清溪,你扶你朋友下去,咱们休息一会儿,然后带物证去局里做个详细笔录。仔细梳理一遍,看看怎么将对方绳之以法。没事的,相信我,证人隐私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项清溪问:“那些照片……” 贺决云:“执法机构会对受害人的信息进行保密处理。尤其是未成年人跟学生,大众不会知道你们是谁。” “性侵案件,证人可以不出庭。就算出庭,也不会进行公开审理。音频也可以做变音处置。”穹苍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被大众知道了,受害人就是受害人,该感到耻辱的不是受害人。大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苛刻。” 项清溪呢喃道:“真的吗?” “真的。”穹苍点头,“负面情绪会影响人做出极端的选择和错误的判断,然而实际上,等你过一段时间再去看,就会发现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你们两个人现在就在负面情绪的影响里,不适合做判断,把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吧。” 徐蔓燕点头。 一行人重新沿着楼梯下去,这回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走到三楼拐角的时候,项清溪跟徐蔓燕回了宿舍,穹苍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 贺决云注意到,忙叫了一声:“王冬颜。” 穹苍停下来。 贺决云按着扶手,从上方俯视,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穹苍比了个手势:“去找个软柿子,试试手感。” “啊?”贺决云说,“这季节哪有柿子啊?” 穹苍只问:“高清的针孔摄像头你有吗?” 贺决云说:“高清不针孔,针孔不高清。过两年肯定可以,但这个副本不提供。” 穹苍:“那我选针孔。” 贺决云:“可以啊,等我回去找局里申领一下。用什么理由啊?” 穹苍嫌弃道:“……麻烦,那算了。我还是用手机好了。” 她继续往下,贺决云紧跟其后。 穹苍再次停下来,摇手道:“这位朋友,别跟着我,真的。你去安抚一下项清溪跟徐蔓燕,多给她们照照我们国家人性的光辉,顺便给观众打打气,做做普法,多有意义?后面你有的忙了。” 贺决云露出怀疑的目光,问道:“你自杀进度多少了?” 穹苍伸出一根手指:“可能王冬颜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这回只涨了1%。” “那现在是96%?”贺决云说,“你小心一点,这个数值很危险的。” 穹苍说:“哇,我接下去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会觉得特别开心。” 贺决云笑了起来,觉得也是。 徐蔓燕跟项清溪愿意出面指证,就案件侦破来说,已经是一大突破。事情可以昭雪,王冬颜是应该可以安心了。 贺决云:“你打算去做什么开心的事情?分享一下。警民一家亲嘛。” 穹苍立住,想了想道:“我只是觉得,媒体总是很喜欢挖掘受害人的过往,尤其是性侵案件。似乎找到受害人的错处,将对方用各种肮脏的标签进行评价,就可以证明犯人的正确。那些人不是自诩成功人士,最有话语权吗?他们不大可能,那么轻易地接受自己的失败。” 贺决云点头:“对,他们很擅长引导舆论,以及钻法律空子。” “我只是去给他们加把火。”穹苍说,“我已经过了需要别人担心的年龄了。” 贺决云笑道:“这跟年龄可没有关系。关心你的人都会担心你。” 他虽然这样说,但也没有再坚持了,只招招手道:“早去早回啊,保持联系。” 穹苍:“嗯。” 16、拱火 穹苍走到阳光底下, 看了眼右上角的自杀进度。 从数据跳到100%之后,原本显示自杀进度条的位置,就变成了一行红字——自杀倒计时:24小时。 后面的提示中写道:玩家可自行安排, 或到期强制执行。 生命有时候还真的是很脆弱啊。 穹苍在包里翻了翻, 翻出一顶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自己头上, 然后抬步朝前走去。 她准备去找上次在会议室里,第一个跟她搭腔的中年男人。 按照徐蔓燕给出的名字,她在网上搜索了照片,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跟职务。 那位中年男人是学校行政处的一位领导, 很有可能就是被田韵偷走了照片的人。 从各种细节来看,此人在性犯罪方面胆子很大, 不加收敛,性格狂妄,且高度自恋。拍照的时候, 他几次特意对准了自己的手表, 说明他应该有着强烈的虚荣心。 一般这样的人身居高位,会有过度自信的表现。他们相信自己的智商跟能力远超他人,起码远超他的学生, 尤其是在他犯罪多年却安然无恙的情况下。 但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强,容易被挑唆鼓动, 陷入思维误区。上次他被穹苍当面落了面子, 露出端倪,受到校长指责,应该对她怀恨在心。 穹苍在学校的行政楼附近停下,拿出手机, 给对方编辑了数条短信,将完整的话拆分成多段,高频率地发送过去,给对方传递自己此时情绪激动失控的假象。 穹苍:你找我妈向我施压,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了?你以为联合家长我就会怕? 穹苍:没有,还早得很!你们连续害死两条人命,现在又想逼死我,我要跟你们不死不休! 穹苍:你当我真的没有证据?周南松死的时候都告诉我了,她把你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部记录了下来。 穹苍:我知道是你,我认得你的手表! 穹苍:照片里那个人肯定是你,就算你没有露脸,你身上的东西,你皮肤上的斑、痣都可以证明,警察一搜就会知道,你逃不掉的。 穹苍:强迫学生上^床,你完了! 穹苍: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啊!我会一直看着你! 中年男人坐在办公室里,听着手机不停地震动,拿起来看了一眼。黑色的字体不断跳出,连带着他的眼皮也开始不详地跳动。 他咒骂了声“神经病”,把手机往桌上一丢,走到窗口的位置,粗暴地扯开窗帘。 他从兜里抽出香烟,叼在嘴里,低头翻找打火机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影正鬼祟地躲在楼前的树下。 那人戴着帽子,蹲在地上,埋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此时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中年男人两指夹住香烟,狐疑地走过去,再次拿起手机。 穹苍:我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厅等你。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你不到场的话,我就直接公开照片,到时候大家一起玩儿完。 穹苍:我知道你就在学校,别想装死,我都知道! 中年男人快步走回窗边,探出头,观察下面那个人影。 楼下那位女生很紧张地戒备着一遍左右,然后将自己的身体缩到树的后方,确保从门口出来的位置看不见她。然而这样的举动在楼上看来,简直是一叶障目,暴露无遗。 中年男人畅快地笑了起来,缓缓举起手机,傲慢地给对方回复了一个“好”字。 他当然能包容,并配合这个只会虚张声势的女生。 他甚至觉得很好笑。 中年男人点出通讯录,朝着上面的某个号码拨打了过去。 “……放任她在外面乱说,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有点危险。”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永绝后患,直接开除。现在是个好机会。” “……她就是个普通学生而已,你不是说她妈妈今天来学校道歉了吗?家长还是一个比较懂事的人,没有了家长的帮助,她除了急还能干什么?” “放心好了,她不可能有证据,周南松大概也就是口头跟她说过,否则她早把照片拿出来了。田韵死的时候,手机不是被徐蔓燕她们拿走了吗?” “都是贱人!” 挂断电话之后,中年男人在屋里布置了一下,随后拿起西装外套,淡定从容地迈出办公室。 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从正门口走出去,目不斜视地去往校门口的方向。直到拐到视线盲点的位置,他才停下,转了个身,用犹如猎人逗弄猎物的眼神,望着大楼前的那颗樟树。 等他看见门口的黑影仓皇跑进大楼,低头理了理衣服的褶皱,难掩笑容地沿着原路回去。 办公室内,那个戴着帽子、蒙着脸的女生,正在桌前紧张翻找。 中年男人靠在门边,抬手叩了叩门扉,问道:“你在找什么?” 穹苍仿佛受到惊吓,整个人缩了一下,快步后退,身体贴到墙上。 像是被她的反应取悦,男人脸上的笑更加真诚了。 “你在想我为什么没出去?”中年男人笑道,“你要是真的有证据的话,就不会只是来口头威胁我,那么拙劣的谎言你也想来欺骗老师?我早就告诉过你,社会没那么简单的,多听老师的话,怎么你就是不信呢?吃苦头了吧?” 他虚伪地叹了口气,走进屋里,摇头道:“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直接进我的办公室行窃,现在只要我报个警,你就要去派出所里蹲着。留下案底的学生,不会再有好大学接纳。你说你,为什么要这种自毁前途的事?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我对你真的很失望啊。” 穹苍已是强弩之末,虽然瞪着眼睛却是毫无气势。她只是用声音来掩盖自己的忐忑:“我没偷东西,你没有证据。如果你报警,我也可以报警。” 中年男人盯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 “算了,果然还只是一个学生,连一点法律都不懂。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他脱下外套,挂到一旁的架子上,“我可以理解你作为高三生压力太大,情绪失控,所以喜欢胡言乱语。也不想跟你计较,太没意思。坐下吧,我们聊聊。” 穹苍站着不动。 中年男人用指尖敲击桌面,微仰着下巴俯视她,说:“我愿意跟你谈,是好事。否则我只要报个警,什么都解决了。接不接受看你自己,但我的耐心也很有限。” 穹苍内心闪过挣扎,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拖出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把手机放在了桌上。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示意说:“关机。” 穹苍在他面前将手机关闭。 中年男人两手交叉摆在桌上,咋舌感慨道:“王冬颜同学啊……” 贺决云正在和分局的同事一起,对徐蔓燕录制详细口供。同时尝试联系其他受害者,看看对方是否愿意站出来作证。 这是一个漫长又繁琐的工作,他们需要一遍一遍劝说、询问、求证,同时还要安抚好对方的情绪。 贺决云想顺便查查一中有没有别的可攻击的地方。如果能够联合其它部门多方进行,证明校方有多项失职,就能在后期占据很大的优势。但他权责有限,又不想把事情闹大,交涉方面有点困难。 快到傍晚的时候,忙了一天的贺决云才想起来,说好了要保持联系的穹苍同志到现在都没跟他打报告。 那姑娘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贺决云本来想联系一下对方,可是回忆起穹苍今天烦他的表情,觉得还是算了。 他去泡了杯咖啡,靠在椅背上休息。正闲适的时候,他的同事突然过来告诉他,说街道那边的派出所接到了一中的报案,警方正在寻找王冬颜,问他有没有对方的消息。 贺决云猛呛了一口水,被噎得口鼻发酸。 他惊道:“什么?!” 同事说:“一中已经在官网上公告了,他们要控告王冬颜勒索、诽谤,还有偷窃。那个学生现在是不是很危险?我们要不要去跟所里的同事打个招呼?一中这很有可能是在打击报复。” 贺决云抬手制止说:“等一下!” 他站起来,又坐下,考量过后,拿起边上的手机,对同事说:“你先去安抚住那几个学生,让她们不要相信任何新闻。我看一下事态,再告诉你怎么办。” 贺决云打开一中的官方网站,看见首页挂着一个大大的公告。 “针对我校学生恶劣勒索行为的声明。 “一中作为a市重点高中,一直以来,旨在培养身心健康,能为祖国做长久贡献的优秀人才。我们愿意相信我们的学生,也希望能给他们自由发展的机会。但是近期,我校一名学生,屡次犯下重大错误,甚至间接致使一名学生跳楼自杀,如今还意图勒索校方领导,我校本因对方是高三学子,想以引导安抚为主,现因性质太过恶劣,决定对她进行严肃处理。在此做详细说明。” 后面是一个音频文件,还有一个网页链接。 “该名学生在校有校园暴力的前科,致使同寝室的一位女生在今年三月跳楼自杀。因为家长苦苦求情,而该名学生平时在校表现良好、成绩优异,且校园暴力的行为没有明确证据,同时死者家属表示谅解,等多方面因素考虑,校方同意对她低调处理。 “然而,该生屡教不改。前段时间,该生因半夜翻墙与学生打斗,被值班教师当场抓获,受到检讨处罚,而对学校怀恨在心,认为学校处事不公。在学校的例行早会上,公开发表不恰当言论,挑动学生混乱,险些造成不良事态,影响极度恶劣。学校告知家长,并希望她能好好反省。” “在处分还未正式下达之前,该名学生又潜入行政楼办公室偷窃,被发现后再次以莫须有的罪证勒索校方领导。具体情况如上音频。” “出于对学生的隐私保护,暂不公布相关视频。我校对其行为极其失望,现已正式报案,对该生做劝退处理。特此公告。” 贺决云点开音频,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 年轻女声:“我只是路过办公室而已,没有拿走里面的东西,你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是来偷东西的。” 中年男声:“好了,我也觉得这样说话很累,你直接开吧,你想要什么?” “你连最起码的赔偿都没有做到位。我也可以报警的。” “那你觉得多少赔偿合适?” “都是人命,你觉得值多少?你们还想逼我。你们故意让其他学生对我进行校园暴力。” 男方的声音很是无奈:“我再说一次,你没有证据,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 女生激动道:“你不要逼我啊!大不了,我也从那栋宿舍楼上跳下来!学校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如果再来一个,你们谁都没有好结果!” 中间还夹着拍桌的声音。 男声:“好,行,学校愿意出一百万,你看可以吗?” “不够。” “那再加一百万?”男声,“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再和你确认一次。” “我知道。”女生说,“你不可以再去找我妈了。我可以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 男声:“我们只是向家长汇报了你在学校里的情况,半夜打架的事……” 女声再次激动道:“你胡说!你闭嘴!” 男声:“好……好……” 音频到这里结束。 相关的内容同样已经传上微博和其它社交账号。 这条信息一经发出,立即被多家新闻媒体快速跟进,同时还买了热度进行大肆推广。 在贺决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以势不可挡的方式扩散开来,还伴随着各种真假不明的“内部爆料”。言语极不和谐。 “太恶心了。这学生什么情况?校园暴力biss!都害死一个人了为什么还不让她停学?这是对其他学生的不负责!” “这样的人渣就算名牌大学毕业又能怎么样?从一个文盲垃圾,变成杀伤力更大的高智商垃圾?学校的纵容是在培养罪犯。” “人肉出来了。王冬颜,手机号:xxx,家庭地址:xx街道……。她妈在xx单位工作。艹!居然还是公职单位,直接举报电话打起!” “人肉犯法,你们疯了吗?而且为什么学生信息那么快就出来了?别到最后搞错了对象。” “我就是一中学生,这个消息确实保真。她在学校里就跟疯子一样,到处乱咬人。我们都很讨厌她” “又来了又来了。只要有事,就会冒出无数个‘同学’。上个学生证自证再说话。” 贺决云完全给看懵了。直播间里的观众同样是一阵吐槽。 一直跟着穹苍那个视角的观众还好,他们已经在这个副本里受够了教育,此时处于淡定吃瓜静看好戏的状态,对着一切指指点点。 “身为一名网友,看着网友在游戏里犯智障,感觉有被内涵到。” “网友有这么傻吗?我拒绝他们成为我的代言人。” “艹(一种植物),这群人看得我好窒息。” “网友看网友?禁止套娃。【doge】” “这波水军质量好差,套路得太明显了,路人居然也会上勾。这个年代的网友真是淳朴啊,唉,现在都不好骗了。” 而贺决云这边的观众则非常不是滋味,又一次错过了最佳剧情,他们极其痛心,不停地催促着贺决云赶紧去做点正事,别总是躺在地上让大佬带赢。 “警察蜀黍,你这样是不行的啊。” “中年蜀黍你怎么总是跟不上人家的脚步?人家已经奔向10g了你还在2g网络里快乐天翼,你对得起你直播间里的观众吗?” “干点大事吧,我给你打赏一毛。” “阿q哥,再这样下去,你又要顶回中年怪蜀黍的称呼了,为了q哥的尊严你快上啊!” “感觉被鄙视了,可我只是看个直播而已啊。” 贺决云赶紧调出穹苍的联系方式,给对方拨打电话。 没响两声,穹苍那边直接挂断,然后短信传了过来。 穹苍:手机充电中,太烫。直接这里说。 贺决云:你怎么回事?网上都炸了。你不是去拱火的吗?怎么最后还引火上身了? 穹苍:嗯哼? 贺决云:【网页链接】什么啊这都!他们买了水军,控诉你勒索、偷窃。现在网上已经发酵开了,你的照片和个人信息也都被曝光了。你现在人在哪里?安全吗? 贺决云:你先来警局这边,我们方便保护你。 穹苍:我租了台新电脑,在安全的地方剪视频。你先去保护一下王冬颜她妈妈吧,别让她出事。 贺决云:……你真的有把握吧?那么大阵仗,别到时候翻车了。 穹苍: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明明拱得很好,这火不是烧起来了吗? 贺决云:音频是剪辑过的吗?剪辑了多少?能不能锤死? 穹苍:嗯哼? 贺决云:你需要水军吗? 穹苍:哟,你们警方还有这种服务啊?我再等等,等它声势再浩大一点。 贺决云:水军犯法,我们警方没有这种服务。我只是顺便提醒你一下,不要在网上乱找水军。直播间的导向不好,会被封。 穹苍:…… 穹苍:哦。【啧】 直播间的网友见状纷纷惨烈嚎叫,恨不得把衣服脱了抽打在贺决云的脸上: “不——我们长了一双能间歇性失明的眼睛!不要在乎我们,大佬上啊!” “q哥怎么那么怂?q哥你又不是消防员能不能热烈起来?” “q哥是这次的监察员,是三夭的工作人员吧?怂字深深写在心里啊。” 17、二更 事情发酵得太快, 消息还是快速传了出去,做完笔录的项清溪也第一时间看见了推送的消息,班级群里更是炸开了锅。 项清溪拿着手机跑过来, 抓住贺决云急问道:“冬颜怎么回事?她现在该怎么办啊?肯定是学校在诱导提问, 她不可能做这些事的!她会不会很危险!” 贺决云放缓语气,安抚她说:“没事。她录下了完整版的视频, 等处理一下就会发出来澄清。” 项清溪:“可是……” 贺决云截断她的话头:“这样一来的话,就可以证明学校是在引导校园暴力,促成学生自杀。我们也会调查一下那些在暗中人肉的账号,看看能不能挖出他们背后的水军。等事件澄清之后, 大众就会对一中领导产生不良印象,关注的重点也不会再放在性侵上面了, 而是逼迫自杀。” 项清溪在他的声音里渐渐平复下来,只是心口还是觉得发紧,一股惶恐之情挥之不去:“真的没事吗?现在所有人都在找她。” “没事。校方还不知道你和徐蔓燕已经报警了, 也不知道周南松留下了明确性的证据。他们以为自己是釜底抽薪, 其实是自曝其短。这一招走得很臭,放心吧。”贺决云说,“我刚刚联系过王冬颜, 她正在剪视频,情绪听起来挺稳定,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很有主意。” 项清溪闻言点了点头, 语气低落道:“她现在被骂, 都是为了我们。” “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让她失望。”贺决云说,“保护好自己,拉那群人下马。我们也在。” “嗯……”项清溪眼眶湿润道, “谢谢你们。” 贺决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同事护送几位女生回家,今天晚上会陪着她们,确保她们的情绪不会出现太大波动。同时安排其余组员监视好几名涉案人员,等这边收集完有效证据,批下文件后,正式进行抓捕。 贺决云回到座位上,密切关注起网上的事态发展。他们已经联系好网警,将明显异常的账号筛选出来,同时封锁相关不良信息。 有时候,清醒地目睹一场舆论风暴,是一件无奈又愤怒的事情。 事情发展得很汹涌,可见幕后推手心情急切。 那几位站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此刻应该在看着盈盈发光的屏幕纵情狂欢。而大批热情沸腾的网友,在水军的刺激下,忙着伸张正义。 一大批网友,涌入了王冬颜的账号下面,对她进行唾骂留言。连王冬颜母亲的工作单位也受到了波及。 单位的投诉电话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正常工作,更有激进人士趁乱前往公司进行打砸破坏。为了安全考虑,王女士被迫请假回家休息。 她拒绝了警方的保护安排,只请求他们先分派人力前去寻找王冬颜。 王女士看着那些面目憎恶地讨伐她的网友,很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温和有礼的人,会在突然间变得那么残忍。她想到王冬颜,更是满心害怕,一遍一遍地跟警方说着王冬颜离开前的那段对话,向他们保证自己女儿的品行。 她已经开始深切后悔自己当初就那么放女儿离开。她觉得王冬颜如果不是因为走投无路,一定不会独自去找校方领导对峙。但凡她当初能好好跟女儿交谈,王冬颜都不会采取这么飞蛾扑火的方式,事情也不会进展到这样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以为能磨去女儿的棱角,让女儿圆滑地适应这个社会,于是她也成为了一把刀,硬生生地在女儿心口削下了一块肉。 越是想,她就越是懊悔,到最后抱着警察姐姐痛哭流涕:“你们听见她的声音了吗?她情绪很不好,她会不会想不开?你们快点找到她吧,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如果让别人先看见,她会不会被他们打死?我求求你们了,快去找她!” 警察只能安慰她,让她不要再看网上的言论,同时用官方账号,呼吁市民保持冷静,严格禁止网络暴力。 这样的力量明显是很微小的。 入夜,事态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在二次扩散中造成了更大的影响力。其中很大程度,是因为王冬颜的突然出现。她在自己的账号上断断续续发了几条消息,作为对事件的回应。 “别再骂了,也别去打扰我妈,真的是学校在骗人!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勒索学校,他们是故意的!” “你们要把人逼死才算吗?你们又知道什么?” 网友们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敢现身,且现身后不是为了道歉却是为了甩脱责任。此举犹如火上浇油,让一批“正义之士”变得更加亢奋,在底下叫嚣着“快去死”、“自杀谢罪”、“死不足惜”一类的偏激词汇。 整个账号评论区变得乌烟瘴气。 晚上十点左右,某家本地知名媒体公司,放出了一段今天下午对一中学生的采访视频,将事件推上了一个新的高^潮。 记者问:“王冬颜你认识啊?” 镜头里一个打了马赛克的男生说:“认识啊。全校的人都认识她。” 边上的另外一个男生插话道:“前两天不是还被叫上台做公开检讨吗?” 记者:“你们觉得她人怎么样?” 两人笑嘻嘻地说道:“贼嚣张!”、“太厉害了!” 记者又问:“听说因为她的缘故,同她宿舍的一个女生跳楼自杀了吗,是真的吗?” 男生答:“对的。大家都这样说。” 记者:“是用直接的暴力行为吗?” 男生:“我不知道啊。他们都说有,那应该有吧。” 记者:“还有别的行为吗?” “好像是吓她。”男生说,“装神弄鬼或者什么的,把人给吓到神经衰弱了。那个学姐本来就有抑郁症,发病后就自杀了。” 记者:“那她的室友,她班级里的老师,都知道这件事情吗?” “应该知道吧?听说就是她们室友爆出来的,觉得她太过分了。” “大家都在骂活该啊,高三那边的人还挺高兴的,今天全在那里叫。” “谁也没想到她这么恶心,还会跑去勒索校领导,感觉跟疯了一样。” 记者:“你们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就希望她能够自己承担责任吧。” “根本是活该啊!” “就……犯罪成本太低了。” 这则新闻播报之后,网上舆论彻底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原先还在责骂人肉不对,马上停止的理智网友,直接被压得出不了声。 “这回不用上自证了吧?” “连同校的人都这么说,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恶臭!去死吧!死了也活该!” “说了自杀一定要自杀哦,可千万别又不去了。等你哦王冬颜小妹妹~” “圣母自己去体验一遍被校园暴力到死的感觉再来出声吧。” 三夭网友则被这一波骚操作搞得快要折了腰。 “一句妈的智障都说不出口。” “这画面就很美妙了。” “看着他们说,犯罪成本太低的时候,我的内心竟然产生了同样的触动。” “唉,虽然有时候也会希望能用社会舆论来惩戒那些恶意逃脱法律制裁的凶犯,但它真的是把双刃剑,反伤效果太强,误伤的话就很惨痛。” “能把伤害直接转移到校方领导身上吗?炮火对不准一切白搭的网友们!” “我终于也可以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的爹妈。这些肯定是他们的黑历史。” 没多久,王冬颜的账号再次更新。 “都是假的!你们为什么都说谎!哗众取宠博人眼球,你们敢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吗!” 就很有质朴高中生的气质。 网友在下面一片哄笑,对她露出所有丑恶的面貌。 这注定一个不眠的夜晚。 项清溪给贺决云打了好几通电话,说她们都联系不上王冬颜,和徐蔓燕在那边快要急哭了。 她们甚至询问,要不要直接站出来为王冬颜辟谣,怕她被网友刺激太过真的去选择轻生。 贺决云一面安抚她们,一面也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在挂掉电话之后,不停地回想穹苍离开前的表情。 对方抬起头时风轻云淡的眼神,让贺决云很是不安,跟电影画面一样,不断倒带,回放。 贺决云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继续给穹苍打电话,发短信。 贺决云:喂,你到底在哪儿啊? 贺决云:回电话,你这样我很担心。不是说好了吗?一起通关啊? 贺决云:我已经对你进行手机定位了。 贺决云:真的不出声?王冬颜! 贺决云:穹苍!穹苍!! 贺决云烦躁不已,薅了把自己的头发。 技术部的同志已经确定手机定位,派人前往查证后,发现穹苍把手机丢在了某个网吧里,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贺决云再迟钝,也明白穹苍的打算了。她的自杀进度肯定已经满了,所以才会采取这样的措施。 他忍不住恨恨咬牙:那个骗人不眨眼的家伙,可以啊! 贺决云立马扩大人手,申请支援,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搜寻。 然而,凭穹苍的智商。她想躲起来的时候,根本没人能找得到他。 清晨。第一抹日光刺破天际,早起的人开始在街边进行晨跑。 一个警员冲了进来,对贺决云道:“老大!接到分所报告,说有市民报警,刚刚看见一个女生,从城西的大桥上跳下去了!” 贺决云脑袋嗡得一响,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精神又被拉扯到了新的程度,他用力看向来人,阴恻恻道:“你说什么?” “消防已经过去帮忙打捞了。路边的人也在帮忙急救。不确定跳水的人是不是王冬颜,那边的同志正在确认对方身份。” 贺决云气势汹汹地冲向门口,另外一名同志又喊:“老大老大!快来看这个视频!老大真的!先看这个!” 贺决云脚步顿在半空,猛吸一口气,还是拐过去。 视频正是穹苍拍摄发布的。 18、三更 穹苍的视频应该是夜里拍的, 背景一片漆黑,旁边用一道昏黄的光线照亮她的脸。 昨天穹苍被项清溪打了一棍,额头又在铁铲子上撞了一下, 伤口已经去医院收拾好了。但是在视频里, 她头上的绷带被拆掉,一圈红色的血渍在周围弥漫, 让那一道伤口显得尤为狰狞。除此之外,她脸上的其余部位还多了很多的青紫,像是被痛打过一顿。。 她看着镜头的目光很是涣散,显得精神 贺决云凑近屏幕看了许久。由于光线太过昏暗, 打的方向也不大合适,连他都分辨不出那伤究竟是画的还是真的, 极其逼真。 边上的警员不明真相,直接不客气地骂了一声禽兽。 这时视频中的穹苍说话了,众人屏息听她说话。 “今天, 网上很多人, 用各种语言,对我进行咒骂,关于他们的指控, 我概不接受。既然一中的领导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说明他们不愿意履行打过我的事情。那我今天, 就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她抿了抿唇角, 将额边散落的头发用手指梳上去。 “今年,一月份的时候,我们班里有个叫田韵的同学跳楼自杀。她自杀的原因是,有校方领导对她进行性^骚扰。她是一名贫困生, 家境十分困难。她父母又重男轻女,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她的拒绝触怒了那位领导,于是,校方克扣她的贫困补助,从各方面向她施压。她的父母也受领导挑唆,想让她早早退学补贴家用。田韵全靠周南松的资助,才能维持日常生活。她压力很大,走投无路之后,假意约校领导出来,把对方灌醉,然后从那位领导的手机里,拿到了一份证据。” 她像是说得很艰难,每说完一句话,就要重新措辞。说完这一段话之后,又快速换了个话题。 “第二个跳楼的死者叫周南松,她是我的室友,也就是学校污蔑我对其霸凌的那个人。我没有。她是田韵的好朋友,她知道整件事情,还拿到证据,并告诉了我。”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在说完这句之后沉默下来,抬手用力抓了把头发。 她身上的焦虑感太明显了,正常人都可以看出,她此时的精神状态绝对算不上正常。 她看着镜头,眼眶红润起来,水珠含在眼眶里,将落未落。 就是这样的反应,大大增加了她话语里的可信性。她完全像是一个无辜又百口莫辩的受害人,完全无法想法与校方口中那个性格恶劣的女生会是同一个人。 穹苍酝酿了一会儿,再次沙哑开口。 “对方剪辑录音,以为我没有准备。但其实我买了一台新手机,才进去跟他进行交涉,因为我不相信他们的为人。该说的都在里面了,你们自己分辨吧。” 接下去是一段晃动的视频,镜头对准了一个中年男人。对方表情高傲,很难让人心生好感。 一道年轻的女声,带着明显的激动情绪道:“你们是在逼我,你们故意的。你们明知道,周南松是因为田韵才会自杀,却告诉所有人,是我害的她!你们故意让其他学生对我进行校园暴力,你们是想逼死我!” 中年男人语气随意道:“学校没有这样做,是学生自己这样认为的。” 那副表情配上他的话,无论谁看,都会想要揍上一拳。 “周南松留下的笔记本里都写了,你们就是用这样的方法,让一个个学生妥协,不敢发声,被你们奴役,被你们无止境地骚扰!然后再用一点点的好处,去收买安抚她们。一旦她们不听话,又用高考去恐吓她们!”女生吼道,“周南松的笔记本还在!我可以交给警察!” 中年男人摊开手说:“那些根本就不能成为证据。她有抑郁症,她死前一段时间精神不清醒,写下的东西能信吗?何况,她本身就只是道听途说,没有根据。” “她说了还有照片!你们偷拍的照片!她都看见了!校长xx,教务处主任xx,x讯公司的总经理……”女生报出一连串的名字以及身份,语气短促道,“你们偷拍、胁迫她们,还对她们评头论足,以看她们挣扎为乐,你们都不是人!” 中年男人问:“那照片呢?” “你想否认?”女生猛地站起来,“有本事你把你的手机拿出来!你让警察翻,看看你以前存储过什么东西!互联网是有痕迹的,你以为删除就能改变事实吗?你那是刑事犯罪!” “好了!”中年男人喝了一声,示意她坐下,“那叫你情我愿,算不上犯法,你懂不懂?” 女生嘶吼:“你胡说!你闭嘴!” 中年男人:“够了!” 女生拍桌愤怒道:“你不要逼我!大不了,我也从那栋宿舍楼上跳下来!学校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如果再来一个,你们谁都没有好结果!” 中年男人笑了起来:“那你去跳啊,你去。大家只会嘲笑你,认为你是畏罪自杀!警局跟学校一向有合作的,知道吗?教育局也是政府工作部门,你看看,他们最后会相信谁。年轻人不要太自不量力。” 女生剧烈呼吸,显然被气得不轻。 中年男人从手边的烟盒里抽出香烟,用打火机点了,靠在沙发椅上。过了会儿,才施舍般地说道:“何必把大家都搞得那么难看?你以为你可以用你的命来威胁我?你开玩笑吧?我想跟你好好聊。你这样的情绪,我们怎么聊?” “我劝你,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不如提一些有用的要求。”中年男人状似认真地劝解道,“你也为自己考虑考虑,你已经高三,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对吧?你闹,能得到什么呀?” 穹苍:“公正。” 中年男人:“公正值多少钱?” 他对着前方享受地吐出一口白烟。 女生沉默良久,再次开口,声音颤抖:“田韵就那么白死了?她根本是被你们逼死的。你先对她动手动脚的,可是你连最起码的赔偿都没有做到位。” “所以啊,能谈钱,不就方便了吗?”中年男人敲着桌面道,“二十万。” “不够。”女生慢慢冷静下来,“还有周南松,她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 中年人:“那你觉得多少赔偿合适?” 女生:“都是人命,你觉得值多少?” 中年人:“一百万。你看可以吗?” 女生再次沉默下来,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 最后,她很是无力地应了一声,又虚弱地补充道:“你不可以再去找我妈了。我可以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中年男人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女生问:“我还有一个问题。” 中年男人心情很好的模样:“你说。”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女生隐忍着怒气,质问道,“你拿着校长开出来的贫困生制度,名利双收,背地里却做着那么禽兽不如的事。你对不起太多人,你甚至对不起校长。你糟蹋了他的善心,毁了整所学校。早晚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的。” “校长?”中年男人嗤笑了一声,显然不将她放在眼里,挥着手里的烟道,“你可以去找校长,问问他为什么让我这么做。年轻人,你真好笑。” 画面突然暗去,重新切回到穹苍那边。 穹苍按着自己的头,焦点并没有落在镜头上。她低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还去伤害我的家人。是不是一定要死才可以证明?这是你们对于正义的诉求吗?我可以用生命向你们保证真实,你们又能不能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穹苍哽咽了两声,又说:“我都说出来了,相信我的,不要去伤害受害人,不要去猜,究竟有哪些人对胁迫。真正该被讨论的,是那些说谎欺骗的人……大家永别吧。” 这则视频出来的时候,校方领导正在接受媒体的采访,他们低垂着视线,假意惺惺地表示对王冬颜的失望跟遗憾,同时敷衍地做着自我检讨,说学校没能关注好学生的心理问题,也应该承担一部分的责任。 媒体的嗅觉比他们要灵敏。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几名记者的手机都出现了新的消息提示。他们退到后面,悄悄查看内容。 被采访的校方领导隐隐感觉到不妙。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次开口。 看完信息之后的记者面露震惊,彼此间对视了一眼,都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们态度一变,快速上前,将话筒怼到领导面前,不善发问道:“请问贵校如何看待王冬颜最新发布的视频?” 正在接受采访的男人懵了下,缓缓道:“什么视频?王冬颜同学经常说谎,如果是她说的话,我觉得应该考证后再取信。” “她发布了在办公室里和你们谈判的完整视频!”记者很是激动道,“视频中的人物口型、声音,全部都是对得上的!你们敢发布原版音频吗!” 被质问的领导背上陡然出现一层冷汗,却仍旧强撑着道:“我们发布的就是原版音频,我们需要看一看你说的视频后再给你准确回答。” 记者们根本不给他逃离的机会,群起而攻地质问道: “你知道王冬颜今天早上跳水自杀了吗?” “你知道王冬颜用自己的死亡控诉了你们的霸权行为吗?” “网上攻击王冬颜的水军是不是你们请的?” “周南松的自杀是不是被你们引导成校园暴力的?请正面回答!” 中年男人受不了了,想从人群中逃离,用手推挡道:“等一下啊……等一下……” “站住!” “你知道教唆他人自杀,虽然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但是司法机关是认可它作为故意杀人罪来判处的吗?请问一中有没有胁迫学生自杀!有没有!” “叫你们领导出来!我们需要真相!三条人命都需要真相!” “怎么解释王冬颜说的情况!” 学校的行政楼直接被围住,还有记者涌向校长室,以及穹苍在视频中说出的另外几人的住所,前去找他们讨要公道。 那些人在茫然之中,被找了出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直接面对黑漆漆的镜头,以及各种愤怒的诘问,哑然失声。然后又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被突然冒出的警方带走,去公安局接受调查。 一路上,他们的各种窘态都被镜头记录下来,到了公安局门口之后,又被无数人围观,像过街老鼠一样承受市民激动的情绪。 愤怒的家长将垃圾丢到他们的脸上,而警察毫不同情,只套路地让市民们让一让。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像旭日从天际升起之后,光明瞬间来临。 王冬颜跳水自杀的新闻比她的视频扩散得要快一点。警方账号直接发布了王冬颜落水的信息,表示他们正在搜寻,暂时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网友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情绪很是复杂。 “还真的自杀了?” “太脆弱了吧?” “不是你们一步步把人逼死的吗?” “活该啊。她的同学不是也说活该吗?” 死者为重,部分人虽然还是说得很难听,但起码声音小了一点。 而后,视频爆发,沉默的大多数被炸了出来。 他们来到王冬颜的微博下面,看见评论区中的留言,被各种恶意刺激得遍体生寒,进而一种强烈的悲伤迸发出来。 “叨逼叨叨逼叨!我特么就说你们叨逼叨!妈的全是一帮刽子手!吃人不吐骨头!现在满意了?满意了吗!” “我真的好难过啊,看着看着我就哭了。感觉她就是活生生地死在我面前。一个那么有正义感的女生,却带着罪犯的污名自杀。这个社会怎么了?” “我特么头皮发麻,这是真实的,血淋淋的杀人!” “这帮人全都是傻逼!” “现在骂人有用吗?人自杀了,生死未卜,祈福行吗?本地的朋友过去帮忙寻一下人,现在要抓紧一切时间!” “昨天去王妈妈公司闹事的人自己滚去跪下道歉!” “善良被消费,人心被利用。更可恶的是幕后的资本,不要再内部分化制造矛盾了。请求一中校方给个说法!” “给不了说法,已经被带走调查了。警方这次反应很快。” “一中的学生又是怎么一回事?鬼想得到这也能反转!” 一个被证实过说谎的人,群众直接下意识地对他们产生怀疑。在还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众人已经相信了穹苍在视频当中说的各种事情。同时认为穹苍脸上的伤,也是被校方人员殴打造成。 与此同时,官方媒体再次紧急发布了一则采访视频。 与上一家媒体不同,这一次,他们在学校刚开门的时候,就进入了校园,直接采访了王冬颜所在班级的学生。 不是那些捕风捉影自行判断的学生,而是消息的发源地,(1)班的学生。 记者问:“认识王冬颜吗?” 学生闷声道:“认识?” 记者问:“她有对周南松进行暴力行为吗?” “没有。她没有打人。” “那是有精神暴力行为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就故意吓南松。” “怎么吓呢?什么程度的 ?我听有些学生说,她故意装神弄鬼吓人是吗?” 被采访的学生声音小了下去,回说:“这个我没看见过,她就是拿那种小玩具,吓人。” 记者拿出一个小型玩具盒,问道:“是这样子的吗?” 学生说:“对。” 记者按下盒子的开关,随着盖子往后滑下,里面冒出来一只黑色的橡胶蜘蛛。他问道:“她就用这样的玩具,把周南松吓到自杀了对吗?你们是这样认为的?” 学生不说话了,马赛克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的惭愧几乎不加掩饰。 记者又问:“学校有人装神弄鬼吗?我听有些学生说,确实有。挺严重的那种。” 被采访的人依旧静默着不愿意吭声。 记者再次提问:“有吗?” 学生回答:“有。” 记者:“对象是谁?” 学生似乎难以启齿:“王冬颜。” 记者:“我向你确认一遍,是王冬颜被吓,对吗?” “对。大家就是想给周南松报仇。” 记者又问:“王冬颜有带领班级里的人,排挤周南松吗?” “没有。她就是不喜欢跟对方玩。” “你觉得,这叫校园暴力吗?你觉得,她应该被称为凶手吗?” 学生再次沉默。 记者的声音很平静,可每一个问题都很犀利:“你知道她自杀明志了吗?” 镜头中出现了哽咽的声音。学生抬手擦了擦眼镜。 “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学生:“就学校里的人都这么说。” 记者:“可是谣言不是从你们班上传出去的吗?” “学校的老师跟领导层,就是这么透露的。周南松妈妈跟校长交涉的时候,有人听见了。”学生说,“我没想太多。” 记者也无言下来。半晌后问:“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学生深深埋着头。 记者:“你们是……我们社会未来的栋梁之才,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对你们有很大的期望。但是,出现这样的悲剧,我真的没有办法想象。” 学生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太好了。”记者说,“你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这个季节,河水的流速不慢,她是抱着石头跳下去的。现在大桥下面没有发现她的尸体,救援队还在扩大范围。” 记者抬手看了下表:“距离她跳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现在警方在调动市民,去下游方向搜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学生痛哭出声。 记者:“我不逼你。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学生愧疚道:“对不起。” 记者:“我希望你有机会,能亲自对王冬颜说一声对不起。” 学生点头,问:“我可以去帮忙找她吗?” “这件事情不应该来问我。”记者说,“你觉得有必要,你可以去。你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就先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生命最高贵,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任何类似的悲剧了。” 学生再次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王冬颜的自杀与事情的反转,变成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在所有人的心上。无论是参与的,还是没有参与的,都从深处感受到了一种疼痛。 他们愤怒,却无处发泄。 他们沉默,又难忍罪恶。 他们的心里,或多或少地都留下了一根刺,那是对王冬颜死亡的愧疚,是对不幸者的惭愧,是对狂妄的反省跟自悔。 所有爆发过的情绪,都转化成了新的力量,无声地掀起一场名为拒绝网络暴力的网络革命。 随后一场浩大的,“寻找王冬颜”的活动,开始在市内自发举行。 19、救援 贺决云站在河岸, 看着潺潺而去的水流,身影如同伫立的石像。 自发前来寻找的路人不停地在周边走动,“王冬颜”的名字互相交合回荡在空气中, 久久不绝。路边密集的泥泞脚印, 长长地蔓延向远处,却没有一条, 是通往穹苍的所在。 有人带来了鲜花,摆在公路两侧。有人点上了蜡烛,为她祈福。网友自发创建了相关话题,希望她能平安归来。记者留守在大桥, 等待第一手消息。 社会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一个团体。它无情起来的时候,极其残酷, 可以将刀口对向无辜的受害人。而善良起来的时候,又特别温柔,可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身上释放善意。 你所谓的光明与黑暗, 全凭你看见了哪一面, 又在经历哪一面。 可它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心向朝阳砥砺前行的人,总有希望可以重见天光。 抢救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很宝贵。然而时间进行到现在,所有人心底都已经对王冬颜生还这件事不抱希望了。他们只希望能尽快捞到她的尸体,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也给这个善良的女生一个结果。 “你赢了。”贺决云望着波动难止的河面, “但是不妨碍我想打你。” 他此时的表情,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狰狞。 贺决云最生气的地方,不在于穹苍骗他,或者私自行动。而是那个说谎依旧面不改色的女人, 在自己说完担心她,让她早去早回之后,竟然风轻云淡地回了一个“嗯”。 “嗯”? 她有什么资格说“嗯”?! 贺决云手下的警员走过来,看着他的表情,有点不大敢靠近,犹豫着叫了一声:“老大……这里的人要不要撤了,转到下游去?我觉得王冬颜她……” 贺决云恨恨道:“她不会死的。” 贺决云想起穹苍说过,如果可以选,她一定选活着。如果要自杀,她一定选死不掉的自杀。 她那么聪明的人,会那么轻易地妥协吗? 她那种被磕个头就恨不得拉对方回去跪见祖宗十八代的斤斤计较的家伙,怎么可能会为了几个人渣献上自己的生命?就算是游戏也不行。 这买卖太亏了。 贺决云又肯定地说了一句:“她不会死。” 警察小哥:“可是……” 贺决云用力抹了把脸,在路边挑了一块石头,掂量着重量,抱在怀里。 巧了。 他也不是一个那么轻易认输的人。 说了要活着带她出去,那就一定要活着带她出去。 贺决云抱着石头,走上大桥。 正坐着船在河上打捞的几位救援人员抬头看见他的举动,感觉到不对,伸手喊道:“喂——” “老大!”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贺决云已经“噗通”一声跳了进去。 这个高度跳水,姿势不选好,会被河水表面的张力给撞伤。接触的那一刻,贺决云的身上感到一阵疼痛,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双手,在没入水面之后,又立即被温和柔软的液体所治愈。 所有的尖叫声跟呼喊声在进入河水后都被冲淡,唯一清晰的只有水流。 贺决云屏住呼吸,顺着河水的助力,往前方游去。 石头将他带着沉入湖底,避开了打捞人员的工具与视线。 在游出数米之后,贺决云松开了手,让身体慢慢上浮。 抱着石头投河只是穹苍为了表现自己必死的决心而已,她不会真的要跟这块石头共沉沦。 贺决云抬头看着湖面通透的粼粼蓝光,想着穹苍这个时候会思考些什么。 方起说过,穹苍是个极冷静的人,她永远会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去看待事物。 那么,她需要时间,让自己落水的消息传遍网络,同时让大家默认为她已经罹难,这样才能够刺激到大众敏感的神经,将事情影响扩散到一个新的范围,把自己的死亡发挥最大的作用。 所以,她会尽力游到精疲力竭之后再上岸,避开前期救援的最佳搜索区,拉长战场,让人不那么迅速地找到她。 因此,根据流速所画出的救援范围,其实大幅偏小。 贺决云顺着水流的推动,不断往前游动。这样的游泳方式其实并不费劲,能节省很多力气。 渐渐地,贺决云在水里闻到了一股臭味,有些类似于厨余垃圾流出的污水。河水也变得不再清澈,水里多出了一些浑浊物。 前方应该是有污染源,导致这一条支流受到了影响。 贺决云探出水面猛吸一口气,将流进嘴里的河水都吐了出来。 他不相信穹苍愿意牺牲至此,跑来这里喝一肚子垃圾水。 呵,毕竟她是一个那么斤斤计较的女人。 再前面的一段路,流速会明显变缓,河流宽度也变得狭窄许多。如果想要顺势被冲上岸的话,这里会是个好选择。 贺决云相信自己的直觉,划向岸边,走出水面。 他用手在脸上刮了两下,又捂住耳朵,让不大灵敏的听觉尽快恢复。 等那种耳鸣跟混沌的感觉过去,他听见了微弱的猫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 贺决云一面拧自己衣服上的水,一面继续往前方走去。 岸边的泥地由于河水的冲刷,已经变得软烂湿润。这一段也已经有人来找过,所以留下了不少的足迹。那些足迹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准确辨别它原本的模样。 贺决云喘着粗气,不停环顾四周。 穹苍不会跑得特别远,特别隐蔽,那样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用死亡来创造噱头。她应该会停在某条道路中间,像是支撑不住地倒下,等着人去解救。为这一场表演画下完美的句号。 猫叫声又清晰了一点。 贺决云皱眉,顺着猫声,走到前方的桥墩底下。 这里堆叠着许多没有处理的垃圾,有的被踩进泥里,有的垒在旁边。混着泥沼的臭味,让人难以接近。 他绕过这个垃圾场,在不远处一堆丛生的杂草里,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黑色人影。 穹苍扑街的位置很隐蔽,被草盖过了身体。如果不是一只狗胆包天的猫,正踩在她的脑袋上,对着贺决云发出有频率的叫声,恐怕连他也无法一眼发现。 贺决云心脏快速跳动起来,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野猫见他靠近,炸开皮毛,然后往边上一跳,仓皇地跑了。 “王冬颜!” 贺决云叫得很大声,动作却很小心。把穹苍从地上翻转过来,查看她的伤情。 她额头的伤口因为泡了太长时间的河水,变得狰狞不堪,导致整张脸上都是淡色的血渍。应该是受到了细菌的感染,身体正在发烧。 “穹苍?”贺决云探向她的鼻息,却因手指冰凉感受不到呼吸,于是又拍着对方的后背叫道:“穹苍?” 穹苍咳了一声,眉毛重重皱起,虽然眼睛没有睁开,却明显地表露了自己还活着的信息。 “那只猫……”穹苍用气音艰难道,“一直踩我的头。” 这人已经是气得颤抖:“气死我了!” 贺决云大笑出声,笑完之后对她说了一句:“活该!” 他的笑声刺激到了穹苍,穹苍艰难地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 贺决云把人抱起来,一深一浅地往岸边走去。 路人看见他们出现,错愕了数秒,然后才反应过来,放声尖叫着道: “找到了——” “王冬颜找到了——在这里!救护车!” 一声声“找到了”,按照最原始的人声传递,不断飘往远方。甚至还带上了一些沙哑的哭音。 热心市民火速开着自己的车追上他们,催促两人赶紧上来,送他们去往医院。 闻风而来的媒体,只来得及抓拍到贺决云上车时的画面。他们扛着机器,追在车辆后面奔跑,大声问道:“还活着吗?还活着吗王冬颜!” 贺决云的手伸出车窗,朝后面比了个胜利的“v”,高声回道:“还活着!” “啊——好!!” 欢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彼此陌生的人也忍不住击掌相庆,高声呐喊,以作宣泄。 这一幕被摄像机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记者快速将这振奋人心的消息,配上几张模糊的图片,传上网络。 这无疑是近段时间里最令人欣慰的新闻,将之前的沉沉死气都一扫而空,为“王冬颜”这三个字赋有了特别的力量。 随后,媒体连线,采访贺决云,并得知了救援过程中那只关键性的踩头猫。他们很兴奋,也将它当做关键环节,一起写进了采访稿。 放松下来的网友再次有了活力去插科打诨。 “我宣布,以后除了有踩狗屎运以外,还有猫踩头运!【doge】” “那位警察大叔也太帅了,直接跳下河顺着水流搜人!如果年轻一点,我就嫁了。” “怎么会被冲得那么远?我看伤口都被泡烂了,是真的没事吧?” “等待医院通知。大家真的应该庆幸,否则要带着愧疚过一辈子。至于一中的那些人渣,给我牢底蹲穿!” “我泪洒当场,善良的人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等穹苍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医院里。 她周围站了一大票人,黑压压的一片。 有记者,有警察,有一中的学生,还有王女士。 王女士用力握着她的手,看见她睁开眼睛,伏在她的病床前痛哭失声道:“冬颜,对不起……我的乖女儿,都是我错!” 穹苍紧了紧手指,又把视线投向另外一侧。 以许由为代表的一班学生在她的注视下,皆是露出惭愧又紧张的神情。许由张了张嘴,几次酝酿,终于有勇气出声。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带领着众人朝她深深鞠躬,大声道:“对不起!你不需要原谅我们……真的对不起!” 穹苍扯了扯嘴角,最后看向站在人群后方的贺决云。 贺决云意会笑道:“放心吧。你挑的那个软柿子真的很软。他剪辑音频的事情被曝光,又在你的视频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心里防线几近崩溃。我们从他入手,旁敲侧击,顺利拿到了有用的口供,以及部分群聊天记录。现在已经可以明确指认那群人的罪行。等证据整理完全,他们就可以喜提监狱不动产。至于名望,一点都没有了。” 穹苍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开口之后发现喉咙沙哑,不是很方便出声。 贺决云已经明白,主动朝着窗户的方向指了指。 穹苍顺着看去,项清溪跟徐蔓燕正并肩站在玻璃窗外,微笑着朝她挥手。 那笑容很灿烂,光从玻璃折射过去,模糊了她们的面容。 穹苍望着她们两个,也轻轻地笑了一下。 系统的通关提示在这时响起,在倒计时结束之后,将两位玩家弹出副本,直播间的屏幕跟着黑去,只留下一行字体介绍。 三夭的网友意犹未尽,一面点着打赏,一面在评论区卖乖,仿佛开场时候的狂妄只是一场幻觉。 “副本通关撒花~这边撒撒那边也撒撒【花花】。大佬爱你哦~” “欢迎大佬下次再来凶案解析呀~关注了,你的小粉丝在爱里等你呀~” “这次的剧情探索度应该有100%了吧?这个副本可以封锁了。” “又是被打肿了脸的一个副本。心满意足地离开。【捧脸】” “不愧是92分的大佬,我就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个平凡人!就问什么时候开下个本?” 贺决云从模拟器里登出的时候,脑袋有点眩晕。 他按着额头,让自己的情绪尽快从副本中抽离。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叫道:“q哥。” 贺决云淡淡扫过去,英俊的脸上出现一丝明显的杀气。 年轻人挠着头嘿嘿傻笑,装作不知,举着资料汇报说:“系统的最终评定是完美通过,现在是不是可以给她提高副本的选择权限了?” 贺决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脚往外走,同时问道:“穹苍呢?” “休息室里呢,也是刚刚登出。”年轻人踩着快乐的小碎步跟上,“老大,你是要过去看看吗?” 贺决云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嗯。我要确认一下她游戏后的精神状态,看看她是否真的适应这个游戏。” 年轻人撇了撇嘴,在他身后无声地做着口型吐槽。 ——虚伪。一个假公济私的男人! 穹苍所在的休息室,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房间里面摆放着各种营养剂跟食物,还有医生在一旁值班。 由于能达到【凶案解析】资格的玩家很少,所以休息室里还很安静。 穹苍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手边放了一个纸袋,身上穿着一件风衣,看上去比照片上的要更生动一点。 贺决云走到门口,已经按上了指纹锁,准备进去。突然从侧面伸出一双手,将他拦住。 贺决云顺着偏过头,发现是自己的朋友,谢奇梦。 虽然这名字听起来像个女人,但谢奇梦确确实实是个大男人,而且还是个肌肉壮硕,身材高大的大老爷们儿。 贺决云笑说:“怎么了?这么急得跑来找我?” “我不是有提醒过你吗?”谢奇梦认真道,“你不应该让穹苍参加【凶案解析】。” 正是因为他临时给出的建议,贺决云才会对穹苍多做了一次资格检测。 贺决云表情严肃了点,说:“穹苍符合资格,而且能力出众。三夭有自己的规则。既然有了规则,我选择尊重规则。” 谢奇梦急切道:“你不知道她是一个多危险的人!” 贺决云看了眼里面正安静坐着的人影,带着笑意道:“我还真不知道。” 20、危险 贺决云这一笑让谢奇梦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他觉得自己这个兄弟沉沦了。或者说,脑子要坏掉了。 正好此时,里面的穹苍转过头, 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两人。 她那毫无感情的目光, 幽深深地盯着他们,给人一种被凝视的错觉。 她大概是认出谢奇梦, 故意压低下巴,让五官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更为阴森。同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颇为恶劣,甚至有点挑衅意味的笑来。 她很理解该如何刺激谢奇梦。她也成功做到了。 谢奇梦瞬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了他的背部, 将他想说的话全部给堵了回去。 对穹苍的恐惧,在长期的博弈中, 已经变成了某个根植在他心底的保险丝,只要一看见本人,就在短路跳闸的边缘徘徊。 他下意识地望向贺决云, 想让自己的兄弟也好好认识一下穹苍背地里的瘆人。只要见过穹苍本人的, 就没有觉得她不危险的。 结果后者的表情十分平淡,还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那种眼神贺决云体验过,就在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虽然他对穹苍的了解很有限, 但他深刻认为,穹苍是故意的。这是属于她的恶作剧方式,跟逗弄小朋友一样的恶趣味。 只不过上次是针对他迟到, 而这一次, 是针对谢奇梦。 在贺决云这样想的时候,谢奇梦已经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急匆匆地将他拉走。 穹苍的目光追了他们一段,又无聊地转开。 两人去了附近走道的尽头, 谢奇梦郑重让贺决云在自己的对面站好。 谢奇梦单手搭着贺决云的肩膀,严厉指着他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这跟玩笑没有关系,这是我们的观点不同。老谢,三夭的运营是有自己的要求的,不是你想那么自由。”贺决云顿了下,又说,“而且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最怕的就是相信。”谢奇梦苦笑了下,“她看起来好像拒人千里,可那样才更可怕。一旦她对你放松警惕,你就会以为自己攻破了她的心防。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受到她的影响,这是她的心理战术。” 贺决云说:“你是不是把她想得太玄幻了?” “她只会比你想得更厉害!”谢奇梦睁大眼,“她的演技你没有见识到吗?” 贺决云满意点头:“确实不错。我们【凶案解析】就缺这样会演戏的人才。” 谢奇梦险要被他气死。 他松开贺决云,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前。 通透的玻璃倒映着他的身影,那紧皱的眉毛明显地透露出他的焦虑。 谢奇梦沉沉开口道:“穹苍,她在a大任职的时候,就是一个很特立独行的人。她是a大特聘的讲师,没有科研压力,平时也不怎么带学生。但是,她曾经专门指导过的几位学生,都不是简单人物。” “其中一个,是当年震惊全国的连环杀人犯,现在已经被判处死刑。”谢奇梦回忆起来,仍旧觉得有种密密麻麻的悚然之感,“那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彻头彻尾的变态。他智商很高,极其擅长误导警方的视线。流窜多地作案,看起来毫无规律。到现在,案情的具体细节我们都没有对外公告。” 贺决云说:“我听说过。” 谢奇梦:“他每次作案的时候,都会将现场打扫得非常干净,但是,却会故意在现场留下一些跟穹苍有关的东西。” 贺决云愣了下,这个细节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讨厌穹苍?” “不!”谢奇梦说,“他极其崇拜自己的老师,或者说,是信仰!他这么做,是为了表示,他在奉行神的旨意杀人,而那个神,就是穹苍。如果你见过他,就会明白,他是一个多恶心的人。” 贺决云低头沉思。 谢奇梦:“还有一个学生……” 贺决云挑眉:“谁?” 谢奇梦:“这段时间媒体狂轰乱炸,集中报道的一则新闻。说一名未成年杀人犯,在刑满释放之后,找到了当年指控自己的证人,将他们一一杀害,作为报复。最后又成功逃离警方重重围捕,至今下落不明。你知道吗?” 贺决云说:“当然。” 官方已经因此在网上被骂了无数遍。你永远不知道网友的讽刺能力原来是如此的优秀。 “这个也是她的学生,还是她带了很多年的学生。他在监狱里服刑的时候,每周要跟穹苍通信三次。可以说,他是穹苍一把手教出来的人。”谢奇梦眼皮不住跳动,于是抬手揉了下眼眶,“在警方追捕他的时候,他手机最后播出的一通电话就是打给穹苍。通话时长32秒。我不相信穹苍没有提供任何的帮助。” 贺决云半阖着眼,似在考量。 谢奇梦以为他是听进去了,松了口气,说:“所以……” 贺决云突然捏着下巴说道:“这种现象叫什么来着?方起医生说,这叫晕轮效应。” 谢奇梦气道:“我是认真的!” “断案不是依靠巧合的,老谢。”贺决云也沉下脸说,“你现在的偏见很重,你明知道没有证据,所以才采用这样的方式。你现在的行为是失格。” 谢奇梦:“我只是不希望出现更多的悲剧。” 贺决云:“悲剧,通常就是以偏见为开端。” 谢奇梦说:“你没有办法解释那些巧合!” “巧合之所以被称作巧合,就是因为它不能被解释。”贺决云说,“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性。” 谢奇梦还想再说,贺决云打断他道:“老谢,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我尊重你,我希望你也尊重我,以及我的工作。” 谢奇梦知道自己这位兄弟的性格,他们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执拗,几番欲言,最后只无奈道:“好吧。” 贺决云说:“你先随便逛,我现在有事,晚点再来找你。” 贺决云返回休息室,推门进去,穹苍还坐在里面。 她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就着手臂放在包里的姿势,冷不丁说了句:“不要动。” 贺决云愣了下,停在原地,目光从对方的手臂,顺着滑入合拢的袋口。 就见穹苍缓缓地,从包里掏出一个面包。又神态自若地,拆开包装,小口地咬了下去。 这是两人在现实中的第一次见面,贺决云本来还觉得有点陌生,乃至是尴尬,现在彻底没有了。 “呵呵。”贺决云被她气笑了,“你这是在耍我吗?” “你会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你真的怀疑我携带了危险物品。”穹苍的声音比游戏里更加清冽,但声线也更加平坦,她好笑道,“哪怕要进你们三夭的休息室,需要经过多道安全监测,我根本无法带入所谓的危险物品。。” 贺决云说:“我并没有这样认为。” 穹苍侧过脸,直勾勾地看向他身后。 贺决云跟着转过身。果然,谢奇梦正扒拉着门口,透过缝隙,鬼祟地朝里面窥觑。见被发现,又灰溜溜地跑了。 贺决云:“……”说好的铁骨铮铮八尺男儿呢? “他经常说我的坏话。”穹苍拧开瓶盖,“我已经习惯了。” 可能是因为副本时间太长,她一直没有好好进食,导致说话没什么力气。 贺决云看她手里的面包有些干巴巴的,问道:“你要不要去加热一下?” 穹苍说:“不用了。” 贺决云又推荐说:“前面有很多的糕点跟糖果,你想吃别的,直接点单,也会有厨师帮你做。菜品跟食材都来自楼下的餐厅,很新鲜。” 穹苍:“嗯。桌子很大,我看见了。不需要。” 贺决云对着她的脸观察许久,冒出一句:“免费的。直接用你的登录卡去刷,不扣钱。” 穹苍的手顿时被一股玄学力量给按住了。她委婉地改变了自己的说法:“哦。” 为什么这世上的贫穷总是能如此轻易地让人落泪? 片刻的安静之后。 穹苍从心问道:“可以外带吗?” 贺决云忍着笑意道:“按照原则来说不可以。但是因为你的完美通关,请自便。” 穹苍又问:“你什么时候走开?” 贺决云不由心梗。深吸一口气后伸出手:“正式介绍一下,贺决云。” 穹苍敷衍地与他握了下手。 贺决云很少经历这种被嫌弃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留下来陪她天长地久地聊下去,还好很快醒悟过来,发现那痛苦的可能是自己。 “恭喜你通关,你现在可以随时离开了。不过后期我们会有一个回访,请保持联系通畅。” 穹苍稍稍热情了点,点头道:“嗯。” 贺决云走到门口,用权限给休息室的管理人员发了条短信,让他给穹苍提供打包和外送服务。然后去往自己的办公室,整理本次副本的资料,准备将它封存关闭。 21、好奇 贺决云趁着后台调取文件的空挡, 先去三夭论坛上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很多人都在讨论那个刚结束的副本。 这个副本的难度其实挺大,因为它的迷惑信息太多, 传播的信息都带着不真实性。一旦陷入思维误区, 就有可能会落入幕后者的陷阱中。还好是穹苍在物证搜索上另辟蹊径,才让他们屡次避开弯路。 “我把大佬批阅作业的画面录了下来, 以后有她陪我学习,我走上人生巅峰就不是梦了。【不要叫醒我】” “能把凶案解析打出happy ending的,我真的没见过几个。” “这位大佬感觉跟另外几位90分玩家都不大一样,可以期待她创造奇迹吗?” “她是新人吧?我觉得92分肯定不是她的极限。【分析】几位大佬侦破案件的常用手段比对。” “【干货】脱水版完整视频, 自带bgm,喜欢的关注我。” 贺决云笑着看了一页, 此时后台的资料已经加载完毕,他顺手把这次副本的案件原型调出来。快速翻阅过去。 犯人、死者,然后是证人…… 项清溪, 原型, 祁某。 贺决云正要把这一页滑过去,看见“祁”字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姓“祁”的人很少,但是更大的原因是照片中的女生太瞩目了。 档案中一共存放了她的三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 是她在高中时期拍摄的。她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有点发黄,衬得皮肤越发白皙,笑吟吟地看着镜头。 第二张是她的结婚照。她靠在一个男人身上, 完全褪去了稚气。笑容有些含蓄, 但可以从她的眉眼间看出她的喜悦。 之后她似乎就没怎么拍过照片了。第三张是一张监控的截屏。照片上的她形容枯槁,毫无生气。拍摄自……她自杀前一天。 除此之外,档案中就没有关于她的信息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连她的真实姓名也没有提供。因为与本次案件没有关系。 也许漂亮的人都有相似, 但是,她与穹苍,真的带有某种相同的影子,让人很难不怀疑她们两人的关系。 贺决云对着照片看了许久,从后台调出穹苍的资料,将两份放在一起进行比对。发现那的确不是自己的错觉。 穹苍的这份资料并没有追及她童年时的详细经历,因为三夭并不想将其作为评价标准。 但是,三夭的数据库极其庞大,尤其【凶案解析】是与官方合作的项目,如果他需要的话,他可以直接通过最高级权限查看穹苍在网络上留下的重大记录。 比如她的监护人、她改名的原因、她的医院就诊记录等等,能像镜子一样将她描绘出来的网络痕迹。 有那么一刻,贺决云的确闪过一丝犹豫,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关闭。把档案连同直播数据,存档后撤出副本库。 以后,这个副本将不再接受其余玩家的挑战。 贺决云靠到椅子上,顺着老板椅转了一圈,用手臂挡住上方的光线。 很多时候,对一个人太感兴趣,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他为什么要不停地想穹苍这个人?这根本不合常理。 贺决云意识到这个,脸色发臭,用力一拍扶手站起来,抓起外套往外走。 三天过后,三夭总部依旧没有收到穹苍发来的任何请求。 一般来说,通过了新人测试的初期,是玩家最激动的时刻,许多人会在申请通过之后,短暂地休息一天,直接进行第二场游戏。这样就可以把首场的观众挽留下来,赚到很多很多的钱。 穹苍没有,她杳无音信。连免费的自助餐都没有吸引到她。 贺决云坐在办公室里,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挫败地呼出。脑海里全是对方恶劣的笑容。 她总不可能是忽然心血来潮才参加的【凶案解析】。 ……很好,她在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他的情绪严重影响了小组的其余工作人员。 这帮精神小伙儿每天凑在一起,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老大疯了吗?”、“老大今天又叹气了。”、“老大是失恋了吧?”、“那终于可以确定老大的性取向了吗?” 贺决云:“……”老大就是给你们自由过了火。 贺决云终于还是从压箱底的地方翻出资料,照着上面的号码打了过去。 “喂?”他语气里带着工作的冷淡,“三夭例行回访。你在家吗?” 穹苍资料上写的地址,在a大附近的一片住宅区。早上八点五十,贺决云开车顺利抵达停车场。他在车里等了十分钟,等时间正式跳过九点,才扯了扯衣领,走上楼梯。 房门打开,露出穹苍那张有些苍白的脸。 “你好。”贺决云再次朝她伸出手,礼貌笑道,“回访。” 穹苍懒散地道:“嗯。” 她退开一步,让贺决云进来。 明明是大白天,她的房子却拉着厚重的窗帘。窗帘全部用的是深色多层布匹,以确保能完全隔绝外部的视线。 然后开着大灯。 这诡异的安排让贺决云产生了一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穹苍说:“快进来。” 贺决云迈进屋里,在门口的位置换上拖鞋,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会喜欢被监视的。”穹苍耸肩说,“自从范淮逃离追捕之后,警方一直派人在我楼下监视,以为他会来我这里。哦,范淮就是我的学生,谢奇梦应该跟你说过。” 贺决云点了点头,自然地周围看了一圈。 除开拉窗帘的行为,她屋里的摆设其实很寻常。家具的颜色偏白,款式中规中矩。客厅里相对空旷,沙发上整齐铺设着各种纸张,可以看出她平时喜欢在这里工作。 穹苍把沙发上的文件堆到角落,示意贺决云随意坐。 穹苍说:“给你泡杯茶吧。” 贺决云:“谢谢。” 穹苍直接将烧水的壶拎了过来,摆在茶几上,按下开关。 行事非常的不拘一格了。 屋内只有一张照片,就摆在电视柜的旁边,位置很是显眼。 贺决云没忍住诱惑,走过去看了一眼。 照片因为年代太久,已经被太阳晒得褪色,变得相当模糊。穹苍把它摆在这里,或许只能做个念想。 里面是两个相互依偎的人,他们的身份呼之欲出。 穹苍见他在观察,说了一句:“对,这是我妈。项清溪的原型。” 她一点掩饰的意味都没有,还饶有兴趣地等着贺决云回复。 贺决云力争清白:“不经意间看见的。” 穹苍并不在意,只在他身后说:“她很漂亮的,比游戏里漂亮多了。” 贺决云想起之前看过的照片,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可是她那么漂亮的人,最后却嫁给了一个,无法欣赏她美貌的男人。”穹苍转开视线说,“我爸爸是个盲人。” 贺决云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只记得结婚照上的男人很英俊,眼睛注视着地面,却没想到真的是个盲人。 “也许这样让她更有安全感。她不是一个那么幸运的人。”穹苍说,“听她的描述,我爸是个有那么点圣父情节的人,她应该很需要别人的善意,所以深爱上了我父亲。可惜好人不长命,圣父就更短了。” 贺决云沉默。 穹苍问:“很冷吗?” 贺决云惊道:“这居然是个笑话?!” 穹苍问:“不然呢?哭吗?” 贺决云思忖许久,才低声道:“谁都会有难过,却又哭不出来的时候。这没什么,也不用强颜欢笑的。” 穹苍多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上前,分别指着照片上的两个人说:“其实我对他们两个都不了解。他,我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的,我也没见过。我可以完全把项清溪和她,当成是两个人。” 贺决云含糊其辞地问道:“那么,感觉怎么样?” 穹苍转身走向沙发,像是没有听见,瘫软着身体坐下,一直沉默着。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贺决云在看着那壶水烧开,发出沸腾声音的时候,穹苍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很奇妙。”她说,“所以我不喜欢看刑事案件。” 贺决云:“那你为什么要来【凶案解析】?” “好奇。”穹苍的目光没有焦距,似乎是在思考,“因为我突然发现,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只有解决了自己的好奇心,才会觉得,那根本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贺决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强行去理解穹苍的意思。因为自身经历不同,想法就是会有不同。 可能她自己都不一定想得明白。 贺决云从包里拿出平板,惯例问了她几个问题。在两个小时过去之后,已经没什么工作相关的话好说的了。 贺决云起身准备告辞。 穹苍摸着耳朵说:“那什么,来都来了……” 贺决云心说可别来都来了,他现在听见这四个字就害怕,多少悲剧就是始于这份勇于作死的心。 他知道这些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想占便宜了。 果不其然,穹苍下一句话就是:“你请我吃个饭吧。” 贺决云不屈服:“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不应该是你请我吗?我好歹算半个客人吧?” “因为穷。都是朋友。”穹苍说得字字在理,“陪你说话说饿的。” 无耻之徒! 贺决云一脸冷漠:“你还是等三夭结算吧。不急这一顿。直播打赏收益很高。” 穹苍真诚说:“要还房贷的。我也没什么祖上积累的资产,要自己从零开始。你别看这楼破,市中心靠近大学城,全款五百多万。贷款两百五十万,分期三十年,按照目前的利息……” 贺决云连忙打断她卖惨的自述:“好了。” 穹苍又打别的主意:“五百万转卖给你怎么样?我不想在这儿住了。你耐心一点卖,六百万应该能脱手。多的我不跟你要。” 贺决云发现这位女士想得真挺美。 凭她独特的气场,她住过的房子,就差在大门上贴个“危”字了,她还想原价卖?倒贴还差不多。 他贺家不做亏本买卖。 穹苍看出了他脸上的拒绝,失望叹了口气,突然说了句很恐怖的话:“其实有时候我就想,凭我的智商和观察力,我要是策划去绑架三夭的老板——如果老板不行的话,老板的儿子也可以——肯定不会发现。我不贪心,就要他们三夭一天的营业额,到手后省点花,大概能光耀我的下九辈。” 贺决云不知道为什么就绕到了自己身上,浑身打了个哆嗦。 穹苍想起来,又问道:“对了,三夭老板有儿子吗?没有的话女儿有吗?我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他们隐私保护还做得挺好。” 贺决云英俊的脸上闪过狰狞的表情,又很快控制住。 这特么是在恐吓吧? 贺决云说:“你会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房市?这不符合投资的最佳选择吧。你的性格,难道不应该留下一部分作为应急资金?” “临时买了两个坟,又买了两具棺材。”穹苍说,“我也没想到坟地那么贵,买个连号,找人下葬,三十万就没有了。这也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贺决云惊道:“谁的坟?” 穹苍含糊说道:“一个很照顾我的阿姨,和她女儿。” 贺决云被她脸上的悲伤弄得有些心虚,软下语气道:“我请你吃饭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穹苍表情瞬间灵活起来,感激道,“谢谢你啊。你真是一个好人。” 贺决云莫名有种受骗的感觉。 不,他只是一个肉票。 穹苍问:“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贺决云:“你是真的在关心我吗?” 穹苍含蓄道:“不,我只是意思意思。毕竟要吃您的饭了。” 贺决云放弃挣扎了,挥手道:“算了,走吧走吧。” 贺决云领着穹苍,直接去楼下的面馆里吃午饭。 他都不敢在穹苍面前表现出自己太过有钱的样子,怕这无耻的人又说自己诱惑她。 最后穹苍点了一碗牛肉面,坐在他对面安分地吃饭。 贺决云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说:“我先走了。你要是没饭吃,可以去三夭蹭蹭。” 穹苍放下筷子,忽然说:“我想顺便申请下一个游戏。” 贺决云停下脚步:“哪个?你可以直接在官网上申请,只要你的权限许可。” 穹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宣传单,递了过去。 贺决云在看见那张单子的时候,眼皮就跳动起来。他怀疑道:“你……身份合适吗?” “我什么身份?”穹苍比他还惊讶,“原来我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吗?” 22、登入 这张宣传单上写的, 是前段时间三夭应官方要求,赶工新出的一个副本。 广告打得很火热,三夭更是给出了百万悬赏, 计划在8月6号, 也就是明天,统一开始挑战测试。 对比成功解锁【凶案解析】全副本所能获的打赏收益来看, 百万悬赏其实并不算多,但它代表着三夭对该副本的重视,同时还有无数媒体的关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目前已经有上百名玩家报名参与。 “我是说, 你没有权限。”贺决云只就着折叠的宣传单看了一个角落,没有拆开, 就把它按在桌上推了回去,“这是一个面向老玩家的副本,而你才刚刚过了新人关卡。” 穹苍扯过纸巾擦嘴, 理所当然道:“所以, 我这不是找你吃饭来了吗?” 贺决云一口老血哽在心口,用力拍桌道:“这特么是我付的钱!我付的!这是你找我吃饭的诚意吗?!” 周围吃饭的人闻声看了过来,见到二人的组合, 脸上皆是闪过一言难尽的神色。 那么大人了,请女生吃一碗面而已,也要脸红脖子粗的吗? 十几块钱, 陪美女吃顿饭都求不来。 贫穷真的好可怕啊。 贺决云感觉到不对, 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清嗓。 穹苍火上浇油似地叹了口气:“唉……” 贺决云身上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 穹苍慢吞吞地从兜里掏支付卡,贺决云受不了了,快一步拦下她的手,说:“你够了, 可以了啊!” 由于现在是午饭时间,店内人流量较大,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贺决云看了眼左右,顶着尴尬说:“你先跟我出来。” 穹苍抄过桌上的宣传单,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停车场。 车内的灯光比较昏暗,空气也透着阴凉。 贺决云打开车顶的照明灯,说:“我相信你的能力超过多数玩家,单论实力的话,你确实有资格可以参与这次的副本。用经验来搪塞你,并不是个好理由。可是,你应该也知道,这个案件跟范淮之间的关系。” “当然。” 穹苍低着头,拆开宣传单,将它沿着对角折起,声线如溪水般缓缓道:“范淮出狱之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当年指控他的五名证人全部死亡。” “这五个人之间,经济条件、生活背景各不相同。除了当年指控他凶杀这件事之外,没有明显的交集。在范淮入狱的十年里,有些人更是见都没有见过。保持着足够的社交距离。” “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关系又过于曲折,在前三人陆续死亡的时候,警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与范淮之间的联系。媒体却先一步报道出了范淮的往事,指出死者之间的关联,让警方深陷被动,同时饱受指责。” 贺决云:“是。” 穹苍继续说:“可是,后来范淮就被警方严密监控,根本没有机会再去行凶,却依旧出现了第四,跟第五名死者。警方也在随后的侦查当中,确认,第四起案件的凶手,并不是范淮,而是一个看过新闻后的模仿犯。” 贺决云接下去道:“媒体跟大众怀疑警方是在为自己的无能开脱,甚至怀疑结果的可信性。所以,官方联合三夭,制作了这一个解析副本,邀请各大玩家参与进行侦破。稳定民情。” 穹苍哂笑道:“毕竟,人类的自作聪明几乎是刻在基因里的,他们只相信自己发现的事情。” 穹苍举起手里折好的纸鹤,放在中间的凹槽里。蓝白色的纸张看起来十分可爱。 穹苍看向他,说:“所以我对此,很感兴趣。” 贺决云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辨别出真假。他问道:“你相信你的学生是无辜的吗?” 穹苍笑说:“我只相信证据和事实。除此之外的情感,没有任何意义。” 贺决云:“范淮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牢里了。他出狱之后就被警方监控了。你觉得,我能比你们更了解他多少?”穹苍视线低垂,语气有些缥缈,“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贺决云实在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思忖片刻,说:“我可以帮你通过申请,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穹苍干脆道:“讲。” 贺决云:“范淮成功逃亡前,打给你的那通电话,32秒,他说了什么?” 穹苍唇角勾了个极浅的笑容,然后说:“其实我已经告诉警察了,只是他们不相信。” 贺决云再次问道:“他说了什么?” 穹苍微微张开嘴:“他跟我说,‘老师,我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起码,我的世界不会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贺决云狐疑道:“32秒?” “嗯。”穹苍说,“再加上一点沉默做点缀。” 贺决云不大相信。 这句话说完,撑死也就十来秒的时间。范淮在逃离追捕的危急过程中,抽出最关键的时间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我们两个人其实没有那么多可以交流的东西,或者说,对聪明人而言,有时候沉默就能读出很多东西。”穹苍说,“那个时候警方还没有对他发布通缉,追捕行动也没有正式展开,媒体更是还没有报道。32秒不足够让他说完他杀了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在什么地方,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同时向我进行求救,而我又能给他做出明确性的指示。32秒什么都做不了。聪明人再聪明,也不是上帝。” 贺决云心说你可比上帝厉害。他不信上帝,可他总是偏向性地相信这个人。 穹苍补充了一句:“他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说一句话而已。” 贺决云心说,不可思议。 穹苍耐心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贺决云瞥她一眼,拉开前面的小格子,从里面抽出一张邀请卡,递过去说:“明天早上八点半,还是原来那个房间。” 穹苍:“谢谢。” 8月6号,早上八点半。 这天的天气灰蒙蒙的,一片巨大的乌云覆盖在天空上,却始终没有要下雨的征兆。 三夭总部聚集了不少同样前来参赛的玩家,而在大厅那个占据了正面墙壁的巨大屏幕前,围绕了成排的记者。 穹苍出现的时候,有几个镜头对准了她,但因为她不是三夭上的知名玩家,那些人又移开了镜头。 游戏会在9点正式开始。穹苍提前进入机器进行能力测试之后,贺决云也出现了。 他走到办公室,曲指敲着一个年轻人的桌面,吩咐说:“给我安排一个,离穹苍距离近的身份。最好是她甩不掉的那一种。” 年轻人闻言从电脑桌上抬起头,仔细想了想,站起身,郑重朝他敬了个礼,说:“老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贺决云见他这架势,隐隐有那么一点不详的预感,但是也没时间多想,转身进了模拟舱,准备登入。 要是再迟到一次,他真的觉得穹苍会先人道毁灭了他。 9点整。 穹苍准时登入自己所在的副本。熟悉的字体出现在她眼前。 欢迎玩家来到全真模拟直播游戏【凶案现场解析】(百万悬赏活动),您分配到的身份是【死者】。案情相关记忆已封锁,请根据人设提示,努力逃离死亡结局,或协助【凶手】、与【缉凶者】,完成情景还原。 身份:吴鸣(化名) 性别:男 死亡方式:谋杀(已入档) 玩家评分:93(您已经超过了全国99%的玩家。) 与角色契合度:42%(如果非要牵强地找一些相似之处的话,或许就是同为黄种人吧。) 死亡进度:距离【谋杀之夜】副本开启,还有4天。 【注】您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请积极探索剧情,找出相关线索,开启【谋杀之夜】副本。 【点此查看副本详情】 穹苍脑海中关于案件的信息果不其然都被隐去。她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从不适感中脱离。 案情介绍一如既往的简单。 吴鸣是一家网络运营公司的老板,做新媒体内容起家。公司里签有十多位知名网红,其中就有【凶案解析】的专业玩家。 他年少有为,今年33岁,身家过十亿。已婚,未育。成功人士代表,外界口碑良好。 2月26号,吴鸣发觉有人在跟踪自己,遂报警。警方对其进行保护后并未发现犯人。 2月28号晚上,吴鸣死于自己家中。次日早晨被发现。场面极其残忍。初步判断凶手对死者有强烈的怨恨。 死亡时,他身上带有多种不同的伤害。死后尸体部分位置受到剖解。同时现场留下了几段关于罪行惩戒的文字信息。 至于死因是什么,留下的信息具体又是什么,介绍中并没有写明。应该要在开启【谋杀之夜】后,才会随着场景还原告知玩家。 而此时的副本时间是:2月25号,早晨8点。 穹苍关闭剧情描述,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画面逐渐清晰起来,穹苍沉默地打量着周围,获取信息。 这是一栋别墅,装潢……金碧辉煌。 就算穹苍十分贫困,也不是很喜欢这么直白的富贵风格。有种要被黄金砸弯了腰的错觉。 穹苍低下头。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宽松睡衣,戴着一款镶钻的手表。掌心的皮肤有些粗糙,手指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痕。看位置与角度,极有可能是小时候被菜刀切中留下的。 看来吴鸣在发迹之前,生活条件可能并不太好。 穹苍弯下腰,扫了眼茶几上的物品,正要继续观察,突然,从厨房的位置,传来一声瓷碗破碎的声音。 穹苍快步过去,就见一个女人正背对着她站在餐桌前。 “她”的肩膀在剧烈抖动,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而在“她”的人物头像旁边,有一道绿色的人物介绍。 “李毓佳,妻子,家庭主妇,监察者。” 穹苍咳了一声,从嗓子里发出一道男性浑厚的声音:“你好?” 女人转过身,脸上闪过愤怒,又有隐忍,以及各种难以描述的表情,总结起来大概就是抽搐的狰狞。 那表情……实在是有点眼熟。 穹苍错愕道:“q哥?”口味这么重的吗? 贺决云咬牙切齿道:“不是!” 穹苍:“……” 她应该怎么告诉这个男人,每个人对表情的把控都不一样,而他在自己眼里,就等于脸上写着“贺决云”三个字。 不过穹苍很快就幸灾乐祸起来。 本来对于又要扮演一个命不久矣的角色,还有那么一点不大乐意。但是跟贺决云对比一下,好像都算不上什么。 贺决云还在试图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穹苍默不吭声地上前,用拖鞋踩住了一块碎瓷片,朝他的方向踢了一脚。 穹苍严厉指责道:“还不快点打扫干净?傻站着干什么?” 贺决云惊讶地抬起头。 穹苍冷笑着说:“你个女人,连个盘子都端不稳,还有什么用?你知道这个盘子值多少钱吗?” 贺决云脸上的狰狞散去,唇角的肌肉却仍在颤抖,陷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穹苍皱着眉头,字字句句都带着羞辱与不屑,用手势支使道:“重新做一份早餐,端到我的书房。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快一点!” 见她神情不似作伪,贺决云满腔见鬼的心情,忍不住骂道:“穹苍你有病啊?” “穹苍是谁?”冷酷的男人两指一夹,吐了口虚无的白烟,说,“从今天开始,记住,我是你男人。” 贺决云终是难以忍受,破例骂脏:“……艹!” 穹苍警告瞪眼。 贺决云叫道:“你别私下给自己加什么奇怪的人设!这跟副本没有关系好吧!你根本是在增加游戏难度!” “凭良心讲,我可没有。”穹苍走过去,抓起贺决云的手,让他自己看。 “手指粗糙,皮肤苍白,面色蜡黄,发丝干枯,眼下青紫。很显然,你平时疏于保养,而且有久病的可能。不像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 穹苍对着他从头到脚指了一遍。 贺决云说:“你当是看相啊?说不定她真的只是病了一场,有些憔悴而已。” 穹苍抬起手表:“现在是早上8点,没有阿姨过来帮忙。你在厨房,端着盘子,可想而知是在为我准备早餐。” 贺决云:“也许是保姆临时有事没有来。也有可能,是吴鸣多疑,不喜欢家里有别的人存在。李毓佳是家庭主妇,帮忙做个早餐,没什么。” 穹苍盯着他看了会儿,笑道:“一般的家庭关系,可以从各种地方显露出来。甚至是,一眼望穿。” 穹苍指向餐桌旁,两张刻意拉远的椅子。伸出一根手指示意道:“一。” 然后又拉着贺决云,退了两步,来到客厅,指着橱柜上摆放着的照片,将手在贺决云的面前晃了晃:“二。” 贺决云顺着看过去,发现照片里的人不是这个家的男女主人,而是吴鸣跟他的父母。 纵观一圈,客厅里竟然没有一张夫妻的合影照片。 穹苍走到门口位置,那个足半面墙的鞋柜前面,掀下柜门,朝他比道:“三。” 吴鸣的鞋子全部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间。而李毓佳的鞋子,挤在边缘的角落。 “我承认,他们夫妻关系可能不和。但下一步的推导有待考证,”贺决云不死心道,“楼上可能会有专门的衣帽间。李毓佳的东西或许在上面。” 穹苍对他的垂死挣扎感到很有意思,带着他走到茶几前面,示意他自己看。 茶几上摆了一份李毓佳的医院检查报告,被人不耐地挥到角落。片子贺决云是看不出门道,但是底部的结论大致是没什么问题,然而地上仍旧摆放了两大袋的药品。 贺决云随手一翻,针剂、激素药以及保健药都有。 穹苍又从桌面上拿出一张便签纸,上面记录着不同的日期要去不同的医院进行检查的安排。 贺决云简直是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不适。 穹苍说:“李毓佳的身体检查结果分明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却仍旧在保持着高强度的治疗。他们两人结婚应该已经有……将近七年的时间了,始终没有孩子。排除两人主观意愿的可能性,唯一的理由,你是男人,你懂的。” “我不懂!”贺决云激动道,“你不要想污蔑我!我为什么要懂他?!” 穹苍干巴巴道:“哦。” 穹苍蹲下身,把装药品的袋子全部提了起来,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一眼看过去,整个客厅里,唯一带有明显女主人身份的东西,就是这一份病历。李毓佳把东西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很有可能是在表示一种无声的控诉。连控诉都进行得这么低调,说明什么?” 贺决云脸色发黑。 穹苍再次恢复了自己的冷酷无情,命令道:“早餐,书房,十分钟,我是你男人。为了破案,谢谢配合。” 话音落,高傲离去。 23、翻查 直播间里的网友一阵哄笑, 万万没想到刚进直播就遇见了这两个活宝。 “谢谢,有被笑到。另外恭喜结婚,你俩贼配。” “欢迎大家收看:《豪门怨q, 到深闺寡q的那些年》第一集。” “鲁迅:阿q这个名字, 不允许你们这样糟践。” “看人物id,好像是上次那个新手大佬?还带着监察者, 是新人无疑了。” “大佬的评分这么快又涨了?上次还是92呀。” “这边进度好快,都已经高度入戏了,隔壁直播间那两个人还在做自我介绍,争取副本主导权。” “入什么戏?霸道总裁和他的糟糠妻?还是我不孕不育的那些年?” “现在观众开口都这么毒的吗?” “小娇……小爆炸妻。q哥看起来要疯了。” 贺决云的确是快疯了。 他去仓库间里拿了一把扫把, 用力地清扫着地面上的瓷器残渣,然后又拿抹布随意抹了一下溅洒出去的汤汁, 将场面收拾得看似干净了的样子,剩下的全部交给扫地机器人。 他不知道是在跟自己生气,还是在跟穹苍生气, 反正最后所有的怒火, 注定要由他手底下那个不要命的小崽子承担。 终究还是得靠社会的毒打,才能让员工明白老板的伟大。 贺决云单手叉腰,粗暴地打开冰箱, 发现里面放了不少冷冻食品。 虽然他平时不怎么做家务,但加热食材还是会的。贺决云直接将它们拿出来,盛到碗里, 放进烤箱和微波炉加热。 在等待食物处理的时间里, 贺决云倒是冷静下来。 他去客厅又逛了一圈,找到放在桌子角落的手机,靠在旁边翻查里面的聊天记录。 李毓佳跟许多家庭主妇一样,社交范围很窄。她近期的通话记录, 要么是来自未存储的陌生号码,要么就是自己的家人、雇佣的钟点工,或者备注为医院的联系号码。 而她的搜索软件设置了隐私保护,同样没有看出太大的端倪。 正在贺决云准备进一步搜寻信息的时候,厨房相继响起一阵电子提示音,提醒他他的早餐已经好了。 贺决云端着整理过的餐盘走上二楼,一脚顶开书房的大门,迎面就看见穹苍毫无正形地坐在书桌前面,高高地架着腿,翻阅手中的杂志。那姿态,颇像一个挥霍人生的二世祖。 所以说,她穷是有理由的。要是有钱,岂不是得膨胀到炸裂? 贺决云把盘子往桌上一顿,催促道:“吃。” 穹苍掀起眼皮,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又举高杂志,挡住自己的视线。 “哎哟!”贺决云叫她这鄙视意味明显的一眼给气到了,“这游戏里是能饿死你怎么的?刚才是你非说要吃,现在你敢说不要试试!”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谁吗?”穹苍把手里的杂志往前一甩,用力拍着桌面强调道,“我可是上过九次主流的财经杂志内页,还被邀请参加过电视台个人访谈的知名年轻企业家。被评选为我市十大优秀青年,是当代最有商业潜力的创业人之一。懂吗?” 贺决云浑身起鸡皮疙瘩,受不了道:“……你到底玩够了没有?” “玩?角色扮演,从了解一个人开始。我在很认真地工作。”穹苍说,“不过,吴鸣的生活确实挺有意思的。” 穹苍的面前铺散着一整桌的杂志跟报纸,而翻开的那一页,全部都是吴鸣那张精修过的脸。 纵然以大众的眼光来看,吴鸣算得上是个长相帅气的男人,但是当许多张脸并排摆在一起,就显得有点变态了。 穹苍放下脚,在椅子上转了半圈,停在某个位置,指给贺决云说明道:“吴鸣的书房里许多的报刊杂志,就摆放在距离他最近的这个位置。而书桌上,还直接放着他最近接受过的采访报道。他旗下的员工,以及他自己,总之所有跟他有关的新闻或采访,他全部保留的下来。” 贺决云已经看见了,这数量真的是不少。 穹苍说:“吴鸣频繁地接受采访,不论是大小报刊,并把这些东西都放在肉眼可及的地方,说明他对此很骄傲,他很享受自己事业的成功,也很享受被人关注的感觉。从他的个人经历来看,他早些年也曾经做过网红,只是因为放不开,没能运作成功,后来才转型专心做了幕后。” 贺决云说:“说明他很自恋。” “不错,他有一定的虚荣心,喜欢消费奢侈品,极爱面子。所以整栋别墅的装修风格都有点浮夸。”穹苍从一堆书的底部抽出一份被她特意折叠了一个角的报纸,推到前面,示意贺决云看。“从他回答这名记者提问的语气跟内容上看,他是个性格敏感的人。当这位记者问了令他不高兴,或者,比较犀利的问题之后,他的回答也会变得针锋相对。而他,尤其讨厌,有人提及他的童年跟过往。说明他讨厌曾经贫穷的自己。过去被他视为一段黑历史。” 贺决云一面拿起,一面惊讶道:“那么短的时间,你看完了所有的报纸跟杂志?” “当然不是。”穹苍说,“凡是被他好好存放,且处于显眼位置的,写的必然都是好听的废话。看了也是浪费时间。而被他深深压低底下,偏偏又不舍得扔掉的,才是真正带有信息的东西。” 就是这种对信息的选择和处理能力,搭配上她漫不经心的语气,最为欠揍。 你又不能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愚蠢,只能保持沉默。 贺决云认真查看手上这篇采访稿。 这份公司是一家权威报刊公司,而采访时间也在早期。那时候的吴鸣应该是初露锋芒,对于能接受这种采访感到很兴奋。所以虽然内容让他略感不适,他还是把东西留了下来。 当时的他没有现在的地位,记者的提问也就显得比较犀利。 从访谈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记者想要的是“草根出身,热血励志”的人物形象,偏偏,吴鸣不喜欢背上“草根”这两个字。于是整篇采访报道的内容就变得非常有趣,深深透露着吴鸣的抗拒与记者的无语。 穹苍好笑道:“原来这就是成熟男人的世界。我看见了许多的低级趣味。” 她将餐盘拖到自己面前,摊开手问道,“早餐为什么没有牛奶?” 贺决云还在看报纸,淡淡道:“因为成熟男人的世界早就断奶了。” 穹苍:“……”有感觉到被冒犯。 穹苍低下头吃早饭,同时翻看手机上的聊天记录。贺决云则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做着跟她一样的工作。 然而李毓佳的这部手机是旧款,软件不多,他实在没什么好查的、 过了会儿,贺决云起身去主卧翻女主人的包包。等他回来的时候,穹苍也正好从书房出来。 贺决云问:“有什么发现吗?” “倒没什么很重要的。书房的电脑里没有太多跟工作相关的内容。说明他很可能是个不恋家的男人。除此以外,吴鸣性格很谨慎。他的聊天记录会定时清理,工作类的信息部分留存,而生活类的话题几乎没有。”穹苍揉了下脖颈后面的肌肉,把手机递过去说,“我相信,他应该不害怕李毓佳查他的手机,他这样做的原因,可能是他的聊天记录当中,有令他自己也觉得羞愧的内容,又或者是,纯粹的习惯使然?这件事情暂时不明。但是他删掉的内容里,或许有跟案情有关的东西。” 贺决云拿到手机后看了一眼,又还给她。 穹苍侧身从他身边穿过,继续往外走、贺决云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两人找到了房子里的保险柜。 柜子摆放在角落的位置,一行黑色的密码被系统标注在半空。 穹苍蹲下身,输入密码,拉开柜门。 保险柜的最上层,存放着的是珠宝首饰一类。穹苍将它们拿出来,摆在旁边。 中下层堆叠着的各种文件,全部用棕色的档案袋保存。 吴鸣应该是个不喜欢断离舍的人。各种已经有用没用的重要文件,按照年份,全部被他保留了下来。 也许他不再用不会看,但是他不舍得丢。 穹苍将它们一一取出,平铺在地面上,粗略地扫了一遍合同中涉及的内容。 那些年代久远的银行单据、贷款合同的副本,房产证的复印件等等文件,将吴鸣想要隐瞒的过去,一清二楚地暴露了出来。 贺决云说:“李毓佳的家庭条件虽然算是普通,但是跟当年的吴鸣比起来,好上不少。她父母是双职工,家里还有两套房。吴鸣绝对算高攀。” 穹苍点头:“吴鸣毕业后从事自媒体行业,想要发展网红经济。他购买摄像机、化妆品,支付运营广告费等花销,应该全部都是李毓佳接济的。” “吴鸣最初成立公司所需要的两百万,是李毓佳抵押了父母的房产所提供。”贺决云拿起地上的一份文件,“公司法人不是吴鸣也不是李毓佳,而是吴鸣他妈。他到底是怎么说服李毓佳的?” 穹苍补充说:“他们现在住的这栋别墅,同样是记在吴鸣母亲的名下,没有李毓佳的名字。看来就算离婚,李毓佳也讨不到多少好处。” 穹苍将东西放下,吐槽了一句:“吴鸣这位所谓身家十亿的成功男人背后的成功女人,居然不是李毓佳,而是他自己的妈。”语气颇感不可思议。 不过十几分钟,两人以直播间观众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厘清了文件袋里的全部内容,并提取出比较关键的几条线索。 穹苍一面将东西往回装,一面分析说:“他对李毓佳非常的不客气,一可能是因为,两人结婚多年没有生育,感情已经寡淡。还有一点应该就是,强烈的自尊心作祟,让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初受女方接济的那段生活。甚至有可能,当初那段感情,从根本上就不大纯粹。” 贺决云点头。 这并没什么疑义。 穹苍说完,手下突然不再动作,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贺决云脊背发寒道:“怎么?” “你知道,其实从游戏身份的角度上来说,我并不相信你。从我看见茶几上那份病历报告开始,我就认为,你有足够的杀人动机。”穹苍认真说,“起码,我无法长年忍受吴鸣这样一个男人。” 贺决云面不改色道:“那现在看见这些文件,你应该更加确定了。你要怎么样?分居吗?” 穹苍摇头:“不,我还是愿意向你分享我所发现的各种线索。” 贺决云哂笑道:“干什么?想继续带我躺赢?” “不,如果你真的是凶手,我也有信心在你动手之前,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并阻止你的行为。”穹苍说完停顿了下,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这是一位没有断奶的优秀男人,对自己女人的放纵。” 贺决云:“……” 他手下一个力道没控制住,直接把纸张给撕碎了。 贺决云气得龇牙咧嘴,甩下东西骂道:“你特么神经病啊!” 直播间的观众发出一串省略号。 “一句话生生扭转了直播间的氛围,自降了大佬的逼格。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调戏还是挑逗?大佬的世界好刺激,居然敢在死亡副本里撩凶手。” “这边的线索获取速度真的好快啊。隔壁直播间的朋友还在去医院检查不孕不育的路上。” “93分的大佬看文件都这么快的吗?她翻下一页的时候,我才刚刚看完第一段。” “基操,基操而已。新观众冷静一下,这位大佬可是一天时间看完一名高三生作业册和草稿纸的牛人。” “首席凶手候选人·李毓佳。按照这个设定,案子好像没有难点吧?三夭到底怎么改编的?” “这是个恐婚教程副本。【窒息】” 在把东西全部放回保险柜后,穹苍也回自己的卧室,换下睡衣。 虽然穹苍没有说要跟他分居,但是贺决云一怒之下,把自己关进隔壁的书房里。 穹苍过去敲门,说道:“q哥,你会开车吗?送我出门一趟,我想趁现在去买几个监控摄像头。” 贺决云过来拉开门:“你不会开车?” 穹苍三分讥笑:“像我这种身份尊贵的人,我出门怎么可能……” “砰!” 大门无情地在她面前合上。 穹苍摸了摸鼻子,再次敲门。 贺决云冷着脸站在门后。穹苍说:“对,我不会开车。” 贺决云没好气道:“那等一下吧。我换身衣服。” 24、监控 穹苍卑微地上了贺决云的车。 贺决云换上的是一身偏中性的衣服。宽松衬衫加长裤, 外面套一件黑色的风衣,长发束好后直接藏进帽子里,极力想掩盖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实。只是神色间有些鬼祟, 一眼看去不像是什么好人。 穹苍人在车上, 也不方便对此吐槽。 好在电器店就在他们别墅区不远处的一家大型商城里,穹苍快步走进去后随意挑选了一个型号, 让老板帮忙包装。等两人重新回到家,左右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进门后,穹苍将监控设备从箱子里拿出来,别墅的角落立即多出了几个红色的圆圈标记, 提醒她安装地点,大概就是吴鸣现实中安装监控的地方。 看来在察觉到被人跟踪之后, 吴鸣也跟着做出了一些防备。 穹苍环视四周,在脑海中粗略地画出监控拍摄范围的草图,点头说:“按照这个镜头的视野宽度, 以及房屋的大小构造。他安装的位置选得不错, 基本上整个房子没有留下太大的死角。而且摄像头可以被部分装饰物遮盖,比较隐蔽。” 贺决云说:“这个别墅可是第一案发现场,如果有监控在的话, 岂不是能直接拍到行凶现场?那这个案件就太简单了,没必要专门设置成一个副本。” 穹苍提着东西往里走,说:“说明后来监控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贺决云:“那你还要装?” “当然。没发挥出它的作用, 也有契机跟原因。”穹苍说, “说不定能留下一些其它的证据。” 穹苍直接盘腿坐到地上,往摄像头的卡槽里插入存储卡,准备进行安装,一面说道:“我这次买的只是最普通的arm嵌入式远程监控系统, 搭载linux操作系统,支持跨网关,可以在多个平台间快速完成数据传输。摄像头自带存储跟联网功能,吴鸣死亡不到12个小时就被发现了,它存储卡以及云端里的数据必然还没有被覆盖。这种情况下,想要彻底删除所有监控视频,且做到无法被公安的技术人员恢复,我不好说完全不可能,起码普通的黑客做不到。” 穹苍将设置好的摄像头一一摆在自己身侧:“想要安全避开监控。要么,先停止监控的运行,再进行杀人。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李毓佳。而如果凶手不是你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拿走所有的摄像头,以及与它连接的通讯设备,让警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里有监控的存在。” “如果凶手真的这么做的话,那就更好办了。”穹苍笑道,“在吴鸣广泛的交际圈里,找一个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凶手。与在一个固定范围内寻找一堆监控摄像头。你觉得哪个更简单?” 这说的,的确是没有错。 贺决云走过去,帮她调试网络。 没用多少工夫,两人顺利把监控设备按照提示安装并设置完成,穹苍确认手机中的画面能正常运行,满意道:“劳驾,再送我去一趟公司,我要上班了。” 虽然两人里里外外忙活了一阵,但其实游戏时间才刚过12点。用剩下的半天时间去搜查公司的情报,对穹苍来说,足够了。 贺决云点头。 只要她能正常说话,贺决云还是很乐意满足她的要求的,甚至为了表示自己对此的鼓励,他还颇为热情地说了一句:“好勒!” 按照吴鸣的性格,他公司的办公地点也必须要体面。 他在科技城的一栋商贸大厦租了两层楼,大楼门口立着一个玻璃碑,上面用金色烙着公司的大名,看上去现代又辉煌。 穹苍的迟到并没有给众人带来太大的惊讶,她径直穿过前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合上门窗,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学生身份与公司老板身份所能接触到的信息量,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两者的活动范围跟所接触的人事都截然不同。 穹苍率先打开吴鸣的电脑,查看最近新增加的文件,从命名上简要筛选内容主次。 很快,穹苍翻到了一版新的签约合同。吴鸣大概是今年想改,但具体细节还在敲定中。 穹苍仔细研读了一下里面的条款,可以看出吴鸣对元老和新人的待遇有明显的差距,在权利和解约限制上都有体现,给了那些老员工足够的自由和尊重。 众所周知,文娱行业的合同一向是比较不讲道理的,尤其是对平台依赖性较强的从业者,比如主播、新人艺人等。表面上吹嘘得光鲜亮丽,背地里订的都是完全不平等的买卖合同。于是,一些工会,或者团队,应运而生。 在行业越来越成熟,资源逐渐固化的情况下,妄图依靠单打独斗来谋求出头的机会越来越少。新人想要入行,不仅要依托于平台,还要依托于团队,即便是面对霸王合同,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吴鸣的这份合同,相较于同行业的其它公司,可以说“良心”了不少,或许这也是他能抢占市场迅速壮大的原因。 不仅如此,穹苍还发现吴鸣有一个小号。 这个闷骚的男人,居然偷偷潜伏在他们公司的单位群里,打听着员工对自己的评价。然后将那些背地里说自己坏话的,连名带姓地记在备忘录里,私下找机会再责骂回来。听不得批评。 不过从群里的态度来看,他这个老板做得还是比较合格的。 穹苍舒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 从目前发现的各种信息来看,吴鸣不算是一个很坏的人,更像是一个庸俗的普通人。他有着一堆的坏毛病,也有一点小聪明。好功利,能隐忍,分得清利弊。 这种人,在没有利益的影响下,不会在明面上死死得罪某个人,他的性格更偏向于窝里横。 说实话,除了李毓佳,穹苍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会恨他至死的对象。 电脑里其余的财务报告或者创意策划,穹苍没兴趣看了。她起身走到玻璃窗前,以纵览全局的方式,将整个房间的布置收入眼底。 吴鸣的这个办公室,有着浓重的生活气息。部分小摆件带着一些偏女性的审美。比如盆栽,以及桌上的摆台。应该是受了某人的影响。而且穹苍刚刚在座位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属于女士香水的味道。 李毓佳的身上没有喷洒香水,他们的卧室也没有类似的东西。 穹苍反身拉下百叶窗,看着在外面工作的男男女女。 作为一家由无数年轻血液组成的m公司,吴鸣签约的员工中不乏有帅哥美女。 他不喜欢李毓佳,但也是个生理需求的年轻男人,按照常理来说,他有别的情人倒算合理。假使他真的出轨了,那么,从这些人之间进行选择,似乎更方便,也更安全。 穹苍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走动的几人,猜测那里面会不会有吴鸣中意的对象。 可是,从她来到办公室开始,就没人进来打扰过她。她一路进来,也没有哪个女生,对她露出明显暧昧的神情。 最关键的是,穹苍没有从吴鸣的通讯记录中,看出任何与情人有关的端倪。 找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一切就只是猜测。 穹苍摩挲着下巴的胡茬,感受着指腹下那陌生的粗糙感,内心闪过一段自我怀疑。 指不定真的是她心思猥琐,污蔑了吴鸣的清白。也没说男人就不能喷女士香水,或者员工就不能坐老板的位置。 正在这时,助理提着一个蓝色的礼品袋走进来,朝她笑说:“老板,这是您上次让我帮忙订的礼物。我已经给您包好了。” 穹苍接过在手里,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眼。 不过是手心大小的盒子,打包得很精美,手感不轻不重,看体积难以判别里面究竟是什么。 盒子外面的缎带绑着一张淡蓝色的卡纸,上面用钢笔写了一行的劲挺的字: “沐着极星灿光,你穿越黑夜走来。” 穹苍眼皮都跳了起来。 以他们夫妻两人的关系,可不像是会有那么浪漫的情趣。 这句话选自一首知名情诗。穹苍还在想吴鸣是个挺文艺的人,就听助理说:“老板,没事我先出去了。” “等等。”穹苍将卡片从缝隙里抽出,若无其事地问道,“最后是选了什么礼物?我有点忘了。” 助理笑道:“那条紫色水晶的项链。您不是说,老板娘比较喜欢紫色吗?” 穹苍也笑:“哦对。我上次买礼物的时候,她跟我强调过,说我没记性……诶,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也就半个月吧。”助理说,“你们二位的结婚纪念日,您送了老板娘一款手链来着。” 穹苍无奈一笑:“对,她还老抱怨我不记得纪念日,漏了应该给她的礼物。” 助理露出羡慕的表情,说:“老板你已经很好啦!每个月都亲自挑选礼物送给老板娘。不像我,我男朋友连我生日都不记得。你们两个人关系真好。” “是啊。”穹苍好笑说,“谁让她比较爱撒娇呢?” 穹苍又跟她聊了几句,发现助理真的不知道这份礼物是要送给谁,摆了摆手:“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助理略一躬身:“好的。” 等人离开,穹苍就把礼物拆开,对着那条紫水晶拍了张照片,传给贺决云。 穹苍:吴鸣送给爱人的礼物。助理说他每个月都会准备相关的礼物。 穹苍:家里应该没有什么紫水晶一类的首饰吧?我看李毓佳也不是个喜欢打扮的人。 贺决云那边很快回复,且言简意赅。 贺决云:无。 穹苍单手快速打字。 穹苍:说明吴鸣真的很爱面子,他在外居然还有爱老婆的人设。 穹苍:他很害怕被人发现这段关系,所以将细节处理的非常干净。但是又沉迷于对方给自己的影响,在众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享受着对方让自己做出的改变。这段关系让他感到矛盾又刺激。你觉得呢? 穹苍是希望贺决云能帮自己完善吴鸣的心理侧写,毕竟同性应该更了解男人的心理。没想到贺决云那边很快给了两条简短的答复。 贺决云:啧。 贺决云:渣男。 穹苍品了品,感觉有点微妙,但是又说不出来。 “这句渣男脱口而出的时候,我知道,他入戏了。” “艹哈哈哈!” “眼看着q哥被越带越偏。” “我三开直播间,电脑快吃不消了,眼睛也快不行了。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看段子。” “连大佬都找不到的小三,厉害了。吴鸣如果愿意,简直是海王的最强竞争者啊。” 穹苍在办公室里做二次搜寻,想要找出吴鸣那位情人的信息。没多久,收到系统的提示,告诉她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今天的游戏日期是2月25号,吴鸣最早开始怀疑有人跟踪他的时候。那个跟踪的人究竟是谁还不确定,这一段是固定剧情。 穹苍快速收拾好东西,准备步行回家。 25、导航 2月底, 日头还没有彻底亮起来。 穹苍离开公司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是灰蒙蒙的了。昏黄的路灯亮起,同夕阳的余晖一道, 将人扯出两条淡淡的光影。 她走在绿化带里侧的步行道上, 看着身边人影匆匆,心底的违和感越来越重, 不由放缓脚步。 三夭的设定还是很完善的,许多线索都是隐藏在细节之中。 她刚才离开的时候,公司里的员工基本没有表示惊讶,还有不少人直接跟在她的身后一起下班。说明吴鸣平时就不是一个喜欢无事加班的人。 可是, 按照别墅里搜查出的线索来看,吴鸣也不是个下班准时归家的好伴侣。别墅里有关于他的生活痕迹太少, 连书房电脑中都没有太多的使用记录,说明他更可能只是回家小做休息,不做长期逗留。他在努力避开和李毓佳的见面机会。 那么这一段空白的时间里, 他到底去了哪里? 是m类的公司互相间需要应酬合作, 还是出门采风寻找人设灵感? 穹苍沉着脸,回头看了一眼, 天色迅猛地暗了下来, 太阳沉入天际线之后,连最后一抹橙红也消失不见。 车灯刺眼的光线从马路上闪过,鸣笛的声音随着噪音不时响起。街上的车流量达到了晚间的高峰期。 吴鸣是个会开车的人, 他不像自己, 下班后需要步行回家。那么跟踪的人,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尾随的? 市中心高峰期的交通情况,可不适合进行跟踪,一个红绿灯或风骚别车就能让他们失散在茫茫车海。 穹苍再次拿出手机。 吴鸣手机中的gps定位并没有对相关软件进行授权, 因此无法简单获知他每天的行车轨迹。 穹苍翻了一遍,未有收获,转而打开地图导航软件,在路线的下拉框中,看见了一成排来不及清除的选项。 穹苍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果然,再谨慎的人,也不会在自己的私人手机当中,做到不留一丝印迹,否则他的生活未免太过紧绷。 吴鸣是个经常需要出差的人,毕竟他作为老板,偶尔要帮忙监督拍摄、选取广告、招纳新人。而在路线页面:我的位置→某处的记录当中,外省和省内的地址互相交错,可以透露出他平时的工作业务。 即便省内的路线他已经足够熟悉,往来不需要导航,但是当他从外地驶回的时候,总是需要把地址定成自己常去的地方。 穹苍将每个省内的定位都试了一遍,发现底部的一条记录中,它既不是去往公司,也不是去往某个商业街区,而是通向某个居民小区。 穹苍直接在路边叫了辆车,报上位置,去往目的地。 出租车司机顺利将穹苍送在小区门口。 穹苍提着公文包,单手插兜,摆出霸道总裁的架势,从侧门走下。 她没在身上找到和这个小区有关的钥匙,也不知道吴鸣的房产究竟买在哪个位置,三夭这次没有给她提示,说明这里应该有关键性的隐藏证据。或者,是一条根本就不是给她这个角色提供的证据。 穹苍阔步朝着保安亭走去。门口的栅栏紧闭,需要感应钥匙才能进出。 保安正穿着一身红色的制服在值班,看见她过来,笑了一下,主动招呼道:“吴先生?今天怎么没开车啊?” “今天钱包丢了,所有的钥匙都不见了,还没找回来呢。”穹苍说,“对了,你这里有联系方式吗?帮我请个开锁师傅上门,我直接在这里等。” 保安热情道:“好的,您稍等。我让他马上过来。” 穹苍跟他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看着他进了保安亭,从桌上一堆杂乱的名片中翻出一张,对照着上面的号码拨打出去。 “喂,开锁师傅吗?”这位保安显然跟吴鸣是比较熟的,连房号都没问,直接说道,“竹苑3栋2单元602的业主需要开锁,你现在能过来吗?好的好的。他就在小区门口等呢,您快些啊。谢谢了。” 他吩咐了两句,快速挂断电话,又朝吴鸣笑了下,说:“您在这里稍等片刻,人马上来了。” 穹苍绅士微笑:“谢谢。” 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工具箱走进来。保安给两人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吴鸣上次离开的时候,没有将门进行反锁,所以开门的程序很简单。开锁师傅只在门边捣鼓了一阵,就顺利把门打开。收完钱之后干脆利落地走了,穹苍自己留在屋里观察里面的环境。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穹苍鼻子动了动,顺着味道看向附近的餐桌。 桌上摆了一瓶干花,颜色搭配得很好看,上面不知道喷了什么香水,与花香相似的味道很自然,以致于穹苍第一眼还误以为那是一束真花。 穹苍顺手拉开一旁的鞋柜,看见里面放了几双黑色皮鞋,并排放着的是各种不同类型的高跟鞋。 她将鞋子拎在手里。 高跟鞋粗看起来不显尺码,但是底部标注的号码,显示它们都在39和40码以上。有几款甚至在44码以上,应该是定制生产的。 鞋底全部都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护,或者根本就不会穿它们出门。 穹苍反手将柜门合上,继续往里走。 这套房子的装潢风格与别墅截然不同,但又有点一脉相承的感觉。别墅里是金碧辉煌,土豪到有点刺眼,那么这套房子同样豪华,却是颜色艳丽到让人刺眼。 明显能看出主人喜欢蓝色、紫色,以及红色。这三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并不和谐,不是穹苍喜欢的装修风格。 屋里还有各种手工制品,摆满了木架,堪称琳琅满目。 都是这套房子的面积太小,阻碍了吴鸣的审美发挥。 穹苍顺着走道来到卧室。 梳妆台上摆放着不少的首饰,其中就有紫水晶的手链和项链。吴鸣购买的大量女性饰品,应该都在这里。并不是送给他的夫人,而是送给他自己。 穹苍转了个身,看向靠墙的衣柜,里面挂了各种款式奔放的长裙。 她拿下裙子比了下长度跟大小,发现部分合身,部分偏小。在几件大小合适的裙子上,有被人试穿过的褶皱。 穹苍将房子全部逛了一圈,说实话,虽然有所准备,内心还是感受到了一股震撼。她面上保持着不动声色,心情很是复杂。 即便她不想承认,事实也已经摆在眼前。 为什么吴鸣的手机里没有任何与“情人”的交流记录,不是因为他过分谨慎,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也并没有享受出轨所带来的兴奋与刺激,他本身的爱好就很刺激。 他是一名异装癖,他所害怕的只是被人发现这件事情。 穹苍感慨地叹了口气。 在她刚刚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这里只是一套霸道总裁用来藏娇的金屋。原来她的推理从根本上出现了大差错,因为她根本不了解有钱人的生活。 有钱人可以为了掩饰自己的爱好直接买下一套房子玩换装游戏。而她,她做不到。她没办法买一个房子,专门用来存放草稿纸,毕竟一套完全放不下。 直播间里的网友所受的刺激并不比穹苍少。男性网友一时语塞,怕自己此时出声会暴露出什么。 “艹……是我的阅历限制了我的推理。” “就,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慨大佬的搜索能力,还是该感慨这个花花世界的神奇之处。我能包容能理解,就是弯拐得太快停不下来。” “方向盘都飞掉了……” “不少男人都有女装癖,只是没有尝试过而已。因为女装真的很漂亮。” “看不出来,我是真的没看出来。吴鸣居然是个这样的人。” “大佬能不能给个旁白解说啊?她一直沉默,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来这个地方的。” “这个直播间的剧情探索度,真的是飞一般的感觉。跟着大佬,躺赢。” 26、恐吓 穹苍在屋里坐了很久, 一半时间在发呆,一半时间在玩手机。 只是她平淡的表情显得太过高深莫测,叫人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观众以为她还在勤奋地寻找线索。 在游戏时间走过9点时, 穹苍去泡了杯吴鸣存放在厨房里的泡面,吃完宵夜, 身心舒畅,才慢吞吞地起身下楼。 她内心有过犹豫,最后决定还是先不把这个线索告诉贺决云,以免影响到自己在贺决云心中的伟岸形象。 只要当无事发生, 她就还是那个霸道总裁。 穹苍走出一层大门的时候,候客厅的感应灯正好熄灭, 周遭的一切陷入漆黑的夜色。她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吴鸣写给自己的那句情诗: “沐着极星灿光,你穿越黑夜走来。” 就……不愧是他。 穹苍用手机导航点了别墅的地址,顺着上面规划出的路线, 缓步走出小区, 准备到方便的位置再打车回去。 她也不知道今天的行程安排还能不能让她碰到那个跟踪吴鸣的人,为了尽量给对方提供尾随的机会,她把上下车的定位都缩短了一公里左右的距离, 希望对方能努力一下。 由于穹苍订下的上车点附近有一群大爷大妈们在跳广场舞,致使夜里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不凡,穹苍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等她上了出租车, 车辆开到无人的主城道上, 穹苍才察觉出来,一辆白色的小面包车一直不远不近地坠在后方跟着他们。 司机按照穹苍的吩咐,在一个公车站牌的附近将她放下,那辆小面包车同样停在了路边。 穹苍下车后在原地等了会儿, 不见对方出来,只能自己先往前走。 等走到无人又僻静的地方,穹苍重新回过头,却见身后空荡荡的,依旧没有人影,唯有两侧的绿化植被在灯影下不停摇曳。 穹苍说:“出来吧。” 毫无动静。 “我不是在诈你。”穹苍放大了声音,配合吴鸣那浑厚的嗓子,有点挑衅的味道在里面,她说:“虽然现在有风,但还不至于将植物压出那么明显的痕迹。我说的是距离我六米远左右,藏在我目前正对位置的那个人。要么你现在出来跟我好好谈谈,要么我就直接回家了。” 见被她直接道破,黑暗中的人影终于从灌木后面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形很瘦,因为骨骼本身偏小,又穿着一件单薄的牛仔裤,两条腿显得跟竹棍似的,使他看上去像一只猴子。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半张脸被鸭舌帽遮盖,虽然看不清脸,但走路的姿势很有特点。 穹苍说:“你跟拍我。” 那人背部微微佝偻,一手捏着相机,一手插在兜里。没有回答。 “你拍到什么了?”穹苍问,“你还想跟我多久?” 对方突然道:“两百万。” 穹苍不言语,片刻后低下头在手机上按动。 对面的人有点焦躁,伸长了脑袋往她这边张望。突然,听见穹苍哂笑着打破了寂静:“精神病院的电话号码是xxx——,方向在后转左拐。既然你有车,我就不送了。” “我拍到了!”中年男人急促地说了一句,而后放缓语气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一个变态吧?” 穹苍低头无声地笑了下,不仅没有生气,还朝他走近了一步。 “从概念的角度上来讲,变态的意思是异于常态。我不知道你是指它的贬义指代,还是单纯地说,我的与众不同。” 穹苍就是听着这两个字长大的,如果它值两百万的话,她早发财了。 “我拍到了你穿女装的样子。很多。你每天都会去那个小区,换上女装,扮女人。不肯回家,也不生孩子。你换衣服的照片我也有。”对方的声音里能听出一点笑意,他举着相机示意说,“你老婆怀疑你在外面包了女人,却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你不会是骗婚的吧?你喜欢男人?” 穹苍嗤笑出声:“别的不谈,我只是先纠正你一点。异装癖、同性恋、性别障碍者,这三者之间,是不一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句话混淆三个概念的人。你们做私家侦探的,不用多读书吗?” “照片要不要啊?不要我就去卖给别人了。”中年男人根本不理会,只笑嘻嘻地问道,“像你们这种企业,市净率……是市净率吧?市净率都很高吧?出点什么负面新闻,股价那都是嗖嗖得降。别怪我没提醒你。” “不要。”穹苍干脆地回绝并转身,兴致缺缺道,“你如果还敢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对面的人怔了下,起先还保持着不屑站在原地,看她是真的要走,才慌了神,追上去喊道:“吴鸣你疯了?你真敢报警?” 穹苍再次停下,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敢报警?现在是你在勒索我,我有明确的证据,需要害怕的人是你。” 她拿出手机,示意自己刚才已经录音了:“你知道勒索要判多少年吗?数额特别巨大的,十年起步,并处罚金。30万到50万已经属于特别巨大。你刚刚所说的两百万,远远超过这个数值。我随便请个律师,都可以让你牢底坐穿。你自己盘算。” 中年男人叫道:“那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有异装癖!” 穹苍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喜欢穿女装怎么了?你还喜欢偷拍呢。怎么想都是你比较猥琐。” “你要是真的不害怕。你也不会特意买一栋那么秘密的房子来做这些事情。”中年男人说着又有信心起来,得意道,“你以为可以吓得住我?你平时上杂志的时候是什么形象,你敢曝光自己是个变态吗?” 长影在夜空下踱步,皮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还是因为这些无所谓的玩意儿。” 穹苍停在中年男人的面前,拉近与他的距离。通透的瞳孔锁定对方的脸庞,一遍眉毛高高挑起,以脾气的姿态俯视着他。 吴鸣或许会很害怕。他虽然从事着社会新兴的行业,能够把握舆论的热点和话题,但是他出生在贫穷的山区,受到家庭跟环境的影响,内心始终有着保守的道德观。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异装癖,有着强烈乃至敏感的自尊心。恐怕在他心里,也认为那样的行为是一种变态,否则他不必采用那么隐秘的方法。连表达自己的喜好,都如此得小心翼翼。 可是穹苍在乎什么呢?她需要烦恼的问题太多了,哪里还有闲暇去关心别人喜欢什么?异装癖诚然小众不值得提倡宣传,可它是什么不可原谅的罪行吗?吴鸣已经那么努力地想要掩盖,非要将它从最隐秘的地方挖掘出来,又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吗? 穹苍坦坦荡荡道:“刚才那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你以为,你可以吓得住我?你忘了我是做什么行业的?我是做网红经济的,我的团队就是为了营销知名网红赚取流量。你知道现在有多少网红,都是走男扮女装的路线?他们有热度,受欢迎,和娱乐扯上关系,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变态。你曝光出去,我可以顺势说这是我们公司的下一项策划,这难道是什么稀奇的事吗?倒是非常感谢你能替我引流。如果到时候我们的股价涨了,我可以给你们老板发一封感谢信。对了,你是哪家公司的来着?” 穹苍抬手,用食指将他的帽子往上顶,露出他的额头。 “浪费我时间。”穹苍语气阴恻恻道,“脸我记住了,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滚!” 中年男人打了个寒颤,似是终于回神。他一面后退,一面低语道:“你会后悔的。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他飞也似地回到车上,关上车门,疾驰而去。 直播间的观众看着夜色里模糊的人影,发出一声声意义不明的语气词。 “其实我以为这人是范淮的。【心虚】” “大佬刚刚那眼神吓到我了,但是好帅!【我可以】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当机立断!” “所以那两天跟踪吴鸣的人,居然是李毓佳找的私家侦探不是范淮?这私家侦探没有职业道德啊,居然还想两头通吃,臭不要脸。” “凭吴鸣的性格,肯定会选择跟对方交涉吧?可是他后来又报警了,是不是惹怒对方被报复了?” “想不通吴鸣的人设居然会走到必死局,而且我看媒体说他死得很惨。继续压李毓佳。” “看似发生了很多事,但其实游戏时间才过了不到一天而已。隔壁直播间里的兄弟,今天就做了两件事,大扫除跟医院体检。【微笑】” 穹苍回到别墅的时候,贺决云还在翻角落里的东西。 客厅里的柜子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地上散落着各种小物件。瓶瓶罐罐的药品、名片、宣传单、药费单据等,几乎都是李毓佳这几年艰苦备孕的证明。 穹苍选了个干净的地方落脚,问道:“你在干嘛呢?” 贺决云抬起头:“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遇到跟踪吴鸣的人了。”穹苍脱下外套,挂在一旁的椅背上,“是李毓佳雇的私家侦探。” “哦。”贺决云说着,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抽出一份雇佣合同,说,“这个是吧?” 穹苍道:“大概吧。他之后可能会找你汇报,别给钱。他居然想坑我,臭不要脸。” 贺决云听见她被坑反而有点高兴:“这种一般是付过定金了的,不给尾款他们也不亏。” 穹苍在沙发的角落坐下,问道:“找到什么了吗?需要帮忙吗?” “都没什么有用的。”贺决云粗暴地把那些东西装回柜子里,站起来说,“就算有线索……我也不能告诉你。” 穹苍笑道:“行。毕竟这是没有断……”奶的优秀男人…… 贺决云一喝:“停!” 穹苍遗憾道:“哦。” 贺决云见她好歹还算听话,缓下表情说:“我去卧室了,晚上你自己安排。” 穹苍:“嗯。我也可以先陪你一起……” “打住!”贺决云再次高喝,这次是真的激动了,脸色还微微发红,“多少观众在看你知道吗?小心你号没了!” 穹苍:“……?”这么危险的吗?她只是想说,陪他去卧室找找线索而已。 她懵神之际,贺决云已经踩着拖鞋,哒哒哒奔上了楼梯。 在没有重要剧情的情况下,夜晚很快过去。穹苍才刚把凌乱的柜子整理到一半,窗外已经是一片明亮。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穹苍的动作。她低头扫了眼时间,早晨7点23分。 外面的人喊道:“儿子啊,快开门,我是妈妈呀!” 27、母亲 穹苍过去将门打开, 就见外面站着一个红红火火的中年女士。 她身型偏胖,中式旗袍外面穿着一件红色的披肩,及肩的头发也染成了红色, 并烫得微卷。手上拎了个皮质的红色手提包, 口红跟指甲同样擦得深红。 实不相瞒,穹苍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闪了一下。 人物头像旁边有一行小小的字体解释:“周琅秀, 母亲,59岁。” 周琅秀还保持着用力拍门的姿势,生生卡在一半,险些呼到她的脸上。 仔细看的话, 她的五官与吴鸣确实有两分相似。只是那两分相似的五官长在女人的脸上,过于男性化了。 “怎么才来开门?傻站着干什么?早饭吃了吗?”周琅秀不等穹苍招呼, 用手虚推了她一下,便风风火火地冲进客厅。待看见满地狼藉,顿时放声尖叫道:“怎么回事?怎么客厅搞得一团乱?为什么是你在下面收拾?李毓佳呢?啊?李毓佳!真是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婆娘!人呢!” 穹苍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 周琅秀已经独自完成了猜测到扣锅的全过程, 骂骂咧咧地找人出来算账。 “李毓佳!”周琅秀虽说体型庞大,但身体灵活,脚步一刻没有听过, 将手提包甩下之后,又哒哒哒地跑到楼梯口,扯着嗓子大喊道, “李毓佳!你给我下来!” 到目前为止, 穹苍半句话都没插上。她也放弃了出声,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贺决云带着茫然的神色从房间走出来,停下二楼的扶手边朝下望。 看见他如此闲适又不严肃的模样, 周琅秀明显更生气了,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了一起,一根手指用力指着,刻薄骂道:“你现在还没有起床的啊?这都几点了?我的天呐,你居然还在睡觉?家里乱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好意思睡懒觉?保洁一请假你就把这里弄成狗窝了是不是?你怎么做人家老婆的?我们阿鸣还要上班都比你起得早,你看看自己,一天天的都在干些什么!” 她语速极快,中气十足,贺决云整个给她骂懵了,都没反应过来。 他虽然曾有耳闻,也有幸见识,但从未亲身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这涉及到了他的社交盲区。 于是贺决云歪过脑袋,看向穹苍,试图朝她求助。 所以说,一个的优秀男人,怎么可能漠视自己对象给出这样无辜可怜的眼神? 穹苍缓缓道:“妈……你那么大早的过来有事吗?” “我要带她去看医生的呀,我早就跟她说过了,有人介绍了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坐堂,去晚了连号都拿不到。人家不认黄牛的,得自己排队。我让她六点过来找我,结果呢?结果她居然在睡懒觉!我拖了一大圈的关系就是为了她,她就这个态度?”周琅秀的嘴一开,如同关不上闸的水龙头,“早知道要娶她这么一个麻烦,我当初就不同意你们结婚了!” 贺决云听了半晌总算是听明白了,这是要带他去做妇科检查? ……我可去他么的! 贺决云身形猛地后退一步,腿部肌肉紧绷起来,表明自己宁愿玉石俱焚的决心。 穹苍说:“他不去医院。” 周琅秀急道:“为什么不去医院?她生得出来吗?生不出来就得去医院!七年啊,我就是在乡下养条狗,都能多代祖孙同堂了!连孩子都不会生,我能给她过清净日子?李毓佳,你给我下来!” 贺决云脸整个沉了下去。 比贺决云脸色更黑的是穹苍。从上到下,乃至是每一个毛孔,都感觉到了被冒犯。 穹苍说:“生不出来那就不生了。没见过谁非拿自己跟畜^生比。” 周琅秀叫道:“你想什么呢?不能生孩子那还叫女人吗?那你娶她干什么!” 这一句话真是得罪了无数人,让人无名心生火大。 直播间的评论区闪过无数排屏蔽词,一时间被各种星号所代替。 贺决云反被她给气笑了,几次深呼吸,偏偏找不到一个骂人的词,最后只冒出一句:“你话说得可真是够难听的。穹……吴鸣,快管管你妈!” 周琅秀快速踩着楼梯小跑上去,一面逼近贺决云,一面叫嚣道:“我难听怎么了?你要是再生不出来,我的话就不只是难听了。七年,我给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你自己屁都生不出来,还敢管我?你信不信我让吴鸣跟你离婚!” 贺决云面部肌肉一阵抽搐,最后咧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狞笑道:“我今天号都不要了,你给我过来啊。” 两人在楼梯尽头的走道里对上。 周琅秀高举起手,正要上前,还没发力,突得脖子后面的衣领一紧,感觉被人掐住了命运的咽喉。 她回过头,就见自己儿子一脸寒气地揪住她的衣服,把她往边上一撞。 “哎呀哎呀……”周琅秀打了个趔趄,一直靠到墙才稳住脚步。她左手按住并没有被撞疼的胳膊,抬起头震惊道,“阿鸣你干什么啊!” 穹苍下巴一点,示意道:“想教训他?” 周琅秀睁大眼睛道:“我还不能了?” 穹苍大步向周琅秀走近,高大的身躯投下一道剪影,将人困在狭小的角落里。 “对,不能。”穹苍冷厉道,“说明白点,你儿媳妇跟你是两个人。她欠你的了?还是你养她了?她对你尊重,是给九年制义务教育一点面子。你得寸进尺,那就是暴力合作。你试试,我会不会纵着你。” 周琅秀被她的气势压得不敢动弹,终于意识到自己儿子与往日不同。她不安地缩起脖子,目光不断转动,想要寻求帮助。忽然瞥见贺决云站在后头看好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她是不是背地里挑唆你了?阿鸣你弄清楚一点,我是你妈,我在帮你!你难道也脑子糊涂了,不想要孩子?” “如果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不叫女人,那么不会生孩子的男人是不是就不叫男人了?不会做人的基本上就连人都不是了。”穹苍说,“既然人都不做了,还要生什么孩子?” 周琅秀不敢相信,声音尖细地叫道:“你居然跟她联合起来对付我?” 穹苍嗤笑:“不用联合,你要是还敢,我一个人对付你也行。” 周琅秀:“你……你疯啦?” 穹苍:“我向来只逼疯别人。” 贺决云正站在后头偷笑,穹苍转过身,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楼下走。 贺决云顺从地跟着她走了两步,心里还挺高兴。走到半途的时候,回过味来,觉得哪里不对,挣扎着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你是想黑我还是想让我请你吃饭?”贺决云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不要太入戏!不要太入戏!” 穹苍无语道:“我没有。” 周琅秀看着两人窃窃私语的背影,回想起吴鸣曾经对自己的信赖与尊重,内心感到极大的落差,无法接受。那难以转化的情绪,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对贺决云的怨恨,让她大脑失控。她大吼一声,朝贺决云冲了过去。 贺决云听到动静回头,就见那老太太不要命似地撞向他。 家里的楼梯本来就不宽敞,并排走了两个人已经是极限,眼看那红色的身影飞扑而来,贺决云下意识地贴着栏杆进行躲避。 他自己身体的下盘是很稳的,绝对不会因为这么轻易一推而受到动摇。但他现在的身份是李毓佳,一个缺乏运动,常年吃药,被各种所谓的调养品吃得面黄肌瘦的中年女人。 冲撞之下,他甚至还没回过神,半边身体越出了扶手之外。 穹苍呼吸一窒,伸长手臂想要将他抓住,结果抓住的却是越位而来的周琅秀。 这位老太太爆发之下的身体素质十分惊人,被穹苍拽住一只手,还不甘心地给贺决云补上一拳。 贺决云直接从扶手外翻了下去。 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然后是压抑着的痛苦呻^吟。 贺决云的视觉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四肢蜷缩,无法起身。 穹苍快速跑下去,单手托住他的脖子,将他抱起来,枕在膝盖上,问道:“贺决云?你没事吧?” 贺决云闭着眼睛,呲呲抽着冷气。等过了系统提示的剧痛期,才得以开口说话,摇头说:“没事。” 他摔下来的地方其实只有一米不到的高度,看落地姿势,也避开了比较危险的位置。而且客厅里铺着厚重的毛毯。虽然疼,但并没摔出大碍来。 穹苍抬头瞪向楼梯上的周琅秀,那位老太太此刻也后怕起来,不住摇着头往后退,不敢靠近他们,嘴里还喃喃道:“就那么点距离,摔不坏人。我以前从窗台上摔下去,也没什么事。人哪有那么娇贵。” 贺决云简直不想理她,摆手道:“没事。我先起来。” 穹苍以为他真没事,掐住他的腋下想要扶他起来,结果刚刚支起半身,贺决云喉头一滚,从嘴里呕出一口鲜血,将穹苍的衣服溅成暗红。 穹苍浑身打了个哆嗦,差点将手松开。周琅秀也被吓得叫了一声。 “你……你……你内伤了?”穹苍伸手去按他的腹部,“这是摔断肋骨了?” “内伤个鬼。”贺决云气虚道,“这摆明了是旧病复发。胃里涌出来的血。” 穹苍:“什么旧病?” “我怎么知道!”贺决云急道,“你开玩笑吗?!” 穹苍禁锢住他的手脚,让他不要乱动,说:“先去医院。” 穹苍准备扶人去车上,又想起自己不会开车,低头问道:“你能自己开车去医院吗?” 贺决云倒抽一口气,谴责地看向她。这个人还有心吗? 穹苍识趣地腾出一只手去摸手机:“好的我还是先给你叫个120。你坚持一下,能行。” 周琅秀这时候跟下来说:“她说了,是她自己有病,她本来就有病,不关我的事,别说是我推的她——” 穹苍危险地打断她的话:“你说够了没有?” 周琅秀嘴唇翕动,安分了没一会儿,那点微弱的愧疚感就被愤怒所代替,长久以来身为家长的绝对权威让她理直气壮起来,倔强叫道:“我说的没错啊!你就这么跟我说话?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妈?你长本事了是不是?” “不——”穹苍刚想开口,听见手机里传来接通的提示,声音一转,说道,“喂,120,我们家有个人大吐血了……是大吐血不是大出血,我也是第一次在电视剧外面见到,地址是xxx……” 穹苍用脚将大门重重合上,又从兜里摸出钥匙,塞进地毯下。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医院,两人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就被急赶过来的医生运上救护车。 周琅秀一直在屋里待着没出来,在贺决云被运上去的时候,躲在窗帘后面悄悄偷看。一句都没关心过他的情况。 “怎么搞得呀这是?”医生拉紧手套,让贺决云躺平。 穹苍表情阴沉,比了个手势,让贺决云自己阐述伤情,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喂,110。”穹苍将另外一只手安抚地搭在贺决云的肩膀上,纵然内心愤怒,语气依旧平缓,“我有一个亲戚来我家里找茬,把我老婆推下楼梯,摔成重伤,我可以报警吗?” 救护车里诡异地安静下来,几人都竖着耳朵,听她这边的动静。 可惜听筒里的声音很模糊,无法辨别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紧跟着穹苍快速报了个地址,说:“你们快来。她现在还在家,钥匙我放地毯下面了,一摸就能找到。” “你的亲戚是哪个?”接线员问道,“你现在也在家里吗?” “那个亲戚是我妈。”穹苍用平静的语调说着石破天惊的话,“我现在先去医院,你们给她做做思想工作吧。不接受和解,让她在所里多待几天,感受一下暴力的后果。伤情报告我会在医院开好拿过去。如果构成轻伤,需要走刑事流程,也请按照规矩办事。” 对面的人惊了下,再三求证道:“你认真的啊?” 穹苍说:“认真的。就这样吧,麻烦了。” 正在给贺决云检查肋骨的医生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干什么?不能大义灭亲吗?”穹苍面色不改地收起手机,把贺决云披散到地上的头发捞起来,让他躺好不要扭动。 “故意伤害就是犯法,谁也不能仗着是一家人就行使暴力。她既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不跟你讲道理,那就只能走程序了。”穹苍说,“要是永远不痛不痒的,她下次还敢,而且得寸进尺。谁也不是活该受她欺负。” 护士忍不住应了一句:“对!” 贺决云恍恍惚惚道:“还能报警啊?” “为什么不能?”穹苍问,“你结婚的时候难道签卖身契了?” 贺决云很理智,心说我什么时候结婚了? “小伙子觉悟很高啊,就是……挺厉害的。”医生也说不出来自己的评价,问道,“你们结婚多久了?” 穹苍:“七年了。” 贺决云特别想跳过这个话题。 医生奇怪道:“七年了关系一直这么不好?” “嗯。”穹苍说,“都是我纵容的。我搅稀泥,我拉偏架,我觉得烦不想管,就只让妻子受委屈去尊重长辈。连我都不是真的对他好,家长就更不用说了。每次搞得自己好像很难做的样子,其实就是没有同理心又臭不要脸。我这样的男人不是一个好东西。” 医生跟护士都被她忽然的深刻自省给说愣了。 穹苍低头看了眼贺决云,问道:“你记住了吗?这样的都不是男人。” 贺决云:“……” 28、翻找 直播间的网友被这一手骚操给笑弯了腰。 “q哥, 欲言又止。就好难” “q哥这次应该深刻体会到了做女人的苦。” “大佬:我绝对不是在内涵,我只是在自我反思。【doge】” “某些人,在家里的时候, 各种不可一世、趾高气昂, 找借口压迫女性,欺负弱小。但实际上也知道, 这块遮羞布不能扯,在公众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 “大佬:没错,我的确不是男人。【你是没看过我变身】” 从救护车在医院停下之后,穹苍的手机就一直响个不停。 她拿出来看了眼号码, 发现显示上写的是“妈妈”。 医生跟护士不停地用余光瞥她。结合之前的电话,他们完全能猜到这位来电人是谁。他们也很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修罗场是如何平息的。 但穹苍就是穹苍, 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她面不改色地给手机调了静音,配合着医生去送贺决云过去拍片,然后去前台缴费, 全程看不出半点慌乱, 堪称从容不迫。 等把贺决云安顿好,手上没有琐事了,她才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 接通电话。 信号刚刚连接,对面就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似的叫声,从那抑扬顿挫的声音里, 足以弥补出手机对面那人的状态。 周琅秀被她晾了那么久, 已经从最初的疯狂转至崩溃,如今听见她的声音,不见愤怒,只剩下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庆幸。 她卑微地恳求着自己最信任的儿子, 朝她呼救:“儿啊!家里来了一帮骗子,不知道从哪里拿的钥匙,直接冲进门要抓我,还假装自己是警察,你快点回来啊!救命啊!报警,他们要抓我!他们要害死我!” 穹苍一直听她说完,才平静地说:“我报警了。他们就是我叫的警察。建议你配合调查。袭警的话,也是犯法。” “你……你报警?”对面的周琅秀狠狠怔住,然后歇斯底里地吼叫道,“天底下从来没有儿子报警抓他母亲的!吴鸣你疯了吗?我是你妈啊!” 穹苍直接挂断电话,将号码拉黑,然后起身去往病房。 贺决云不用真的接受一遍体检,毕竟那样太不人道了。他只需要在床上躺着,等待游戏时间过去,然后拿到李毓佳曾经在医院做过的体检数据。 但是这期间,他也只能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能走动。 穹苍进到病房的时候,贺决云正大睁着眼,一脸了无生趣地看着天花板。 本来应该是多么刺激的一款凶案解析游戏,却被他玩成了放置类,想想也是挺惨淡的,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 穹苍勾了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多长时间啊?” 贺决云看了眼提示,道:“起码到下午吧。” 穹苍:“周琅秀应该已经被警方带走了,我回家给你拿点换洗的衣服和零食,怎么样?” 贺决云抬起头,总算有了点生气,补充道:“还有书或者电脑,谢谢。” 穹苍:“行。” 贺决云迟疑了下,又说:“你不用陪着我吧?你不去找线索吗?” “不急。现在也没有方向,还找什么线索?”穹苍安抚他说,“这不是在给观众做思想教育吗?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影响多不好。” 到目前为止,她最怀疑的凶手就是李毓佳。正好先看着他,看看他下一步是什么做法。 穹苍回到别墅的时候,家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地上是各种被砸碎的摆设品。 花瓶、瓷器、电器,连墙上挂着的画都被摘下来踩了两脚,墙上还有各种划痕,靠近门口的位置糊着一团看不清的脚印,可见当时战况激烈。 以吴鸣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在自己的家里放便宜货,周琅秀这一发疯,真是让他损失惨重。 出警的小哥在餐桌上留了个联系方式,希望她有空能来处理一下。 穹苍看着那行字,莫名觉得好笑,绕过地上的残骸,一路来到了二楼。 她站在门口的位置,停顿了下,目光完整的扫过一圈,然后才走进去。 贺决云出来得急,身上是没带手机的,东西被他放在靠墙的床头柜上。 穹苍径直过去拿起来,尝试着解开他的密码,结果连续两次失败。她不做迟疑,把手机揣进兜里,等找机会再进行开锁。 随后,穹苍走到了衣帽间的前面。 贺决云在别墅里待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总不可能是在睡觉。那么大的别墅里肯定藏有不少的线索,穹苍回来之后,他却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信息,说明他发现的细节很可能对他自己不利。 而穹苍回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离开客厅回到卧室,且拒绝了穹苍入内。所以那些东西,多半被他藏在房间里。 穹苍伸手在每一个衣兜里摸了一遍。 男人藏私房钱的技巧据说可以很高超,是在多年游击战役中摸索出的高明策略。但贺决云是个没经验的家伙,对穹苍也没多大的戒心,估计只是粗浅地把东西藏在表面看不见的地方,以为就没事了。 穹苍虚伪地叹了口气。 这也不能怪她。男人不狠,地位不稳。 直播间的观众看她忙活了好一会儿,一直在衣柜里徘徊,却没整理东西,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她的用意,一时间内心沉痛不已。 “我前一秒还在夸大佬是个好男人,女人比男人更疼女人。我错了。原来都是国家保护级戏精,失敬,失敬。【抱拳】” “说好的相信q哥,背地里就是回来翻人家的罪证。【指指点点】” “这架势,好像在翻私房钱。q哥是真的信任你你造吗?” “我信了你们两个之前说的信任和带飞。可怜q哥,太过单纯,毫不设防,还在医院对大佬感激涕零。我好同情他。”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连穿上男人的躯壳,都受到了这样的诅咒。可怕。” “真是人心险恶啊……” “故意放q哥在家里搜集线索,自己回来一波收割,还能赚尽好感。真的好狠一男人。” 29、戏精 在观众疯狂吐槽的时候, 穹苍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从一个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过的纸。 那分明是几张剪裁过的报纸,大小不一, 按照时间顺序, 粗糙地对折在一起。 穹苍打开,将它们排列出来。 从最初寥寥无几的一句话, 到后来占据整个版面的报道分析,以及最后轰轰烈烈的全民批判——这份资料讲述了一名杀人犯刑满获释之后重新堕落的全过程。 虽然范淮的名字被用化名代替,但新闻的内容,直接是截取的现实中媒体报道出的文本, 只要看过,就能清楚得猜到是谁。 只是, 他们为什么要搜集范淮的新闻? 是吴鸣在关注范淮,还是李毓佳在关注范淮?从目前来看,范淮出狱后, 并没有参与他们的生活, 反而是他们在主动了解这个人。 东西一被搜出来,直播间里的人齐齐抽了口凉气。 他们都要忘了这个被他们口诛笔伐,认定是罪魁祸首的嫌疑犯了。他全程神隐, 没想到在剧情进入后半段的时候,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有种正事干着干着跑偏了的感觉。 穹苍看完之后,将东西原样放回衣兜, 当做没有发现, 继续搜剩下的地方。 可惜贺决云还是挺机智的,并没有将所有的线索都放在一个位置。其余的衣兜非常“干净”,穹苍什么也没摸出来。 她单膝跪到地上,改而将底部的抽屉一一抽出, 将手伸进去,在四壁与地上摸索。 这样查找到第三个抽屉的时候,竟然真的发现内壁的某个位置,贴着一份文件袋。 根据贺决云藏东西的隐秘程度,可以推断出这份文件的重要性。 他的想法有时候就很好猜。 他居然是走傻白甜路线的人。 穹苍心下如此感慨。 她小心将袋口的绳子解开,抽出内部单据。里面分明是一份疾控中心的确诊报告单。 穹苍看着下方的hiv阳性诊断结果,抬手按住了眼皮。 吴鸣虽然不喜欢李毓佳,且家庭关系极其恶劣,但他并没有什么不良的男女关系。或者说,穹苍怀疑,吴鸣其实没有作案能力。 他的生活轨迹简单透明,唯一的一所隐秘金屋,藏的是自己的女装,而里面没有其余人生活的迹象。多年不育,讳疾忌医。很大可能是他的身体情况有一定问题。 那么,他就没有感染hiv的途径,也不可能将病症传给其他人。 这份报告上的名字写的是李毓佳,时间在将近三个月以前。真正出轨的人应该是她。 她难以忍受吴鸣对她的冷落,也难以忍受周琅秀对她身心的恶意诋毁,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她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于是寻求了特殊途径,没想到不幸接踵而来,出现了意外,将她推入另外一个深渊。 就……女人不狠,地位也不稳。 不知道吴鸣安全吗? 穹苍挑了挑眉毛,以表示自己的震惊,脸部的肌肉却没有给出过于强烈的变动,依旧一派风轻云淡,将观众看得一愣一愣。 直播间的评论早就已经被没文化的感叹词“卧槽”所刷屏,大家都没想到刚刚还那么和谐的夫妻关系会在短时间内崩塌成这个样子,简直像是塑料夫妻情遇到了三昧真火的考验。 渣都不剩。 “我再也不要相信爱情了。” “别搜了,别搜了。【抱头尖叫】” “我以为q哥是朵小百花,对不起,原来我才是。【再见】” “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大佬的这种高人式面瘫?”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没有一个戏精是无辜的!全都特么的贼能演!” 穹苍再次把东西归于原位,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窗户紧闭,窗帘垂落在地上,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 穹苍回头看了眼门口,又再次看向屋内。 从穹苍载入游戏开始,就没有清洁工出现。根据周琅秀的台词,是因为他们一直合作的清洁工有事请假了,导致别墅需要李毓佳帮忙清理。 昨天贺决云下来将客厅翻得一团杂乱,也没说要帮忙归位,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家庭主妇,不大习惯做家务。但是这一间卧室,却整理得很干净,仿佛贺决云在房间里翻找证据的时候,没有弄乱任何的地方。 穹苍用手指在地上抹了一把,确认,地板上没有沉积过多的灰尘,应该是不久前刚刚打扫过。 贺决云把自己关在卧室的那一个晚上,花大功夫,清理了这个房间。 有趣。 他是想要清理掉什么? 穹苍勾起一个浅笑,转身去往隔壁的厕所。 白色灯光亮起,照亮里面所有的器具。 穹苍从柜子的下方,捡起一条被丢弃的抹布。 这本来应该是一条白色的抹布,由于贺决云的不当使用,已经变得颜色斑驳。 穹苍把它提到洗手池上,展开在水里,小心洗去上面沾着的灰尘,查看布匹上留下的有用痕迹。 在抹布的右上角位置,有一小团暗红色的污渍,很像是血迹。至于究竟是不是,需要用专业的试剂检验之后才能确定。 穹苍用手比了比。 污渍范围不大,也就拇指大小。应该是某个角落的残留血渍,被贺决云看见,顺手给清理了。 穹苍回到卧室,趴在地上,往各个角落张望。 贺决云打扫卫生,果然不大仔细,床底下的灰尘都还在。 被家具遮挡的位置应该是直男的清洁盲区。 穹苍拿手电筒往底下一照,用衣服在床底下扫出一小块染血的玻璃碎片。在玻璃的周围,还有一些细小的碎片,在电筒下反着微弱的光。 这应该是某样东西碎裂之后,飞进床底,没有被打扫干净。 那么,李毓佳与吴鸣在不久前因为某事发生过争吵,并最终演变成斗殴。 穹苍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 男女有明显的力量差异,何况李毓佳身体虚弱。吴鸣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所以受伤的人是李毓佳。 今天贺决云突然吐血,是不是跟上一次的旧伤有关? 穹苍在地上躺了会儿,用手挡着头顶的光线,细细捋着脑海中的线索。片刻后从地上坐起来,在房间里进行二次搜索。 这回没有多余的证据了。 穹苍去仓库翻出一个黑色的行李包,随意拿了几件衣服,塞上毛巾跟洗漱用品,准备去医院。 感谢贺决云亲情提供的证据。辛苦他了。 人民的胜利会记住他的。 这一段游戏时间过得很快,穹苍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贺决云正在睡觉。呼吸平稳,看起来是躺久了之后真的睡着了。 穹苍默默拿出李毓佳的手机,拆下她的手机壳,在床边坐下。 没多久,贺决云睁开眼睛,在床上动了一下,声线低沉地问道:“你回来了啊?” “是啊。”穹苍稍稍移开手机的位置,对着他的脸拍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你是想穿女装还是想穿男装,所以都给你带了几件。全是我精心挑选的,你应该会喜欢。” “啊?”贺决云说,“在医院不应该穿病服吗?” 穹苍说:“出院的时候穿啊。” 贺决云不以为意:“副本都要结束了还穿什么穿?” 穹苍一脸认真说:“能让你高兴就行,副本什么的都不重要。” 贺决云给她这句话晃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着穹苍的眼神渐渐带上担忧,怕这个女人太过入戏,把什么事情当真了。 ……她演霸道总裁为什么能那么上瘾? ……她还记得自己是个女的吗?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拿你的片子,要不你再睡一会儿吧。”穹苍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东西都在行李箱里了,电脑也带了,不想睡的话就起来玩会儿。” 贺决云问:“我的手机你带来了吗?” 穹苍:“好像顺过来了,我也没注意。你自己翻翻,我顺便去给你买点吃的。” 贺决云被她突然的体贴弄得有些惭愧,单纯善良的他开始心虚道:“不用了吧?你还要在我旁边照顾我?只是设定而已,你去忙自己的就行了。26号已经快结束了,你的时间不多。” “等你检查报告出了再说,只放你一个人躺着多无聊?”穹苍不容置疑地说,“别担心,我有分寸。” 她说着走出病房,合上门之后,方向一拐,握着手机去了隔壁的休息间。 房间里贺决云双目放空,许久后对着半空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q哥不知是该怜爱还是该怎么,就有点想笑。” “q哥:感动。【呸】” “大佬没有心。” “渣男啊!这就是渣男啊!可是这样的渣男你能不心动吗?不!” “q哥千万不要看直播回放,会哭的。” “虽说这个游戏里有过各种骗术,但被成功骗到心的……q哥好惨啊。” 30、意外 穹苍坐在休息室里, 快速将李毓佳的通讯软件翻查了一遍,可惜没有太大的收获。贺决云基本都将它们删除了。 由于不知道后续剧情会如何发展,穹苍也无法准确判断信息的有效性。她干脆把李毓佳的最近通话记录, 以及社交软件上的相关好友id一一记了下来, 然后抓紧时间去四楼拿片子。 文件早就被放在窗口位置,穹苍抽出写着李毓佳名字的资料袋, 送去给主治医生查看。 那位尚算年轻的医生对着片子翻来覆去地研究了数遍,表情愈发趋向凝重,最后将卡一刷,一面快速打字, 一面吩咐道:“你带病人再去做一次检查吧,缴完费后拿着单子去找站在门口的那个护士, 她会告诉你去哪里拍片。” 穹苍很走程序地表现了自己的关心,问道:“怎么了吗?是有什么问题?” 医生只含糊道:“等结果出来了再说,现在还不确定。病人和家属都不要太紧张, 也许不是大事。去吧。” 穹苍接过病历卡, 礼貌朝他道谢。 于是,贺决云在医院躺尸的时间又被拉长了。 他是在翻行李箱的时候惊闻这个噩耗。 当时他的视线中闪现一道亮眼的红光,紧跟着右上角的系统时间迅猛地往上跳了一截, 让他差点裂开。 贺决云站起来,愤愤然地将手里的衣服砸到地上。 他受不了这委屈! 没多久,穹苍回来。她神色自如地把资料袋放在桌上, 看着浑身散发着自闭气场的同伴, 无辜问道:“怎么了?” “为什么!”贺决云心态崩溃,指着腕上的手表叫道,“我的检查时间直接跳到了明天下午,我还要继续在这里躺一天!这个副本是强制挂机模式吗?它可以啊故意整我呢吧?” “医生看了片子, 觉得有点问题,又去找了几个同事一起研究了下,然后决定让你再做一个检查。”穹苍遗憾道,“我拉着他问了很久,他也没告诉我为什么。你知道李毓佳有什么严重病史吗?” 贺决云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没发现。” “没事的。我留下陪你说说话吧,免得你无聊。”穹苍在床边坐下,极尽耐心地说,“我看这个副本应该不难,出场人物也不多。要么后面还有关键剧情,要么,凶手就在这几个人之间。我们慢慢讨论一下,不用急。” 被她安慰,贺决云心底那种不大自在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任何男人被这样对待,应该都难以保持常态。直男虽然反应迟钝了一点,可并没有什么都不懂。 他很想看穿穹苍在想什么,可别说现在是在游戏里,就算是现实,他也很难看穿这个女人。明明在开场的时候,她还是一个神经病,突然转变人设成了暖男,你说谁能猜得到? 既然穹苍已经表现得那么豁达,他也不能再发脾气。贺决云在屋里走了一圈,问道:“对了,我的手机呢?我刚刚没找到。” 穹苍说:“我记得拿了。” 穹苍两手往兜里一插,奇怪地低下头,从衣兜里摸出两个手机。 “嗯?” 贺决云马上道:“带手机壳的是我的。” 穹苍顺势把手机递过去。 贺决云点亮屏幕,发现首页有几条未读信息,说明穹苍应该没打开过他的界面。他暗中松了口气,抬起头说:“就昨天那个私家侦探,他又给我发信息了。” 穹苍冷笑道:“贼心不死,胆子够大。他说什么了?” 贺决云往下翻了翻,看全信息,解释道:“他给我发了一组照片。” 他拿着手机,走到穹苍身边,弯下腰与她肩并着肩,然后把屏幕凑过去。 穹苍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药味,将视线转过去,落在照片上。 从角度来看,这些照片明显是从远处偷拍的。那个侦探应该是在吴鸣对面的建筑里,租了同一个楼层的房间,用来偷拍。 照片是组图,前三张分别是吴鸣进入小区口、走进住所的一层大厅、穿着男装站在窗户边。最后一张则是一个女人的剪影。 前面三张照片都很清晰,只有最后一张图,人影被窗帘遮挡住了,拍到的也只是一个背面。它清晰地表述了两个信息:他们在同一个地方、这是一个女人。 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看到照片的人,很难不相信这两个人之间有不纯洁的关系。 而且那位侦探也在图片的最后给出结论,说吴鸣确实在外包养了一个女人,让李毓佳快点支付尾款,他会给出原版照片。 穹苍看着最后一排的文字,忍不住笑了出来。 贺决云收回手机,问道:“吴鸣出轨的这个女人,有可疑吗?” “应该没什么可疑。”穹苍马上板起脸说,“她最近这段时间离开了,没有作案时间。” 贺决云没有生疑,只应了一声:“哦。” 没多久,穹苍的手机也响了起来,联系她的正是昨天那个侦探。 “我已经把照片给你老婆了。你知道了吧?” “昨天的事情你再想想,别后悔。” “事情曝光出去的话,大家都没好处。又缝离婚,又有丑闻,你的公司还能继续经营下去吗?网红也是需要口碑的吧?” 穹苍也把手机转给贺决云看,一身坦荡地说:“你看。这个人胃口真大,还想吃两家饭,梦做得挺美的。” 贺决云顺着话题说:“看来是他激怒了李毓佳。李毓佳被周琅秀推攘入院,正好查出不明病因,又在这个时候收到了丈夫出轨的证据,连续几个重大打击,情绪很可能会出现失控。” 穹苍赞同,同时将界面截图下来,熟练地打电话报警,控诉那位侦探对她进行勒索。 能看住一个是一个。现在周琅秀和私家侦探都交给警方管控,唯一一个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的,就是李毓佳。 想到这里,穹苍跟接线员汇报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目光温柔地看向贺决云。 贺决云被她刺激得打了个哆嗦,小声道:“你……” 穹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贺决云欲言又止地咽下话头。 一直等穹苍把电话打完,贺决云忍不住提醒道:“你不觉得李毓佳就是凶手吗?很可能是李毓佳拿着照片去找吴鸣对峙,争吵中不小心将他杀死了。你不会猜不到吧?” 穹苍悠悠道:“从男女的体型差异来看,很难做到这个不小心。” “关键不是蓄意或者无意,而是在面对一个重要嫌疑犯的时候,你身为受害人的扮演者,应该保持足够的戒心。你现在在干什么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坦诚?这一局我们不一定是队友,甚至可能是敌人,没有所谓的躺赢。你到底知不知道三夭副本的规则?”贺决云因为着急语速有点快,成串的问题一股脑地问了出来,他心里哭笑不得,表情却很严肃道,“你感化不了凶手的,三夭没这个设置。要杀你的人,注定还是会杀你,角色如果偏离剧本,只能算ooc。” 贺决云虽然是监管者,但主要任务是观察新手玩家在游戏中的精神状态跟查案手段,以免过于真实的场景模拟对玩家及观众造成不良的心理影响。但这并不代表他值得玩家依靠。如果他被分配到了角色剧本,就要按照剧本身份参与游戏。 譬如他第一局的身份是【缉凶者】,可以帮助穹苍搜集线索。 而这一局他推测自己的身份很可能是【凶手】,那就只能站在穹苍的对立面。等待【谋杀之夜】副本开启之后,系统下发完整剧本,他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穹苍收起手机,双目清澈,却含着让人看不清的深意,她嘴角噙笑,说道:“没关系,我知道。”但是我不改。 贺决云被她噎了一口,无奈摇头道:“算了算了。搞不懂你。” 直播间里的观众一脸兴奋吃瓜的表情。 “说累了:她有。她在做了。她搞得很快。” “q哥:你要对我保持戒心!大佬:不然呢?”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人最重要还是有自知之明。” “呸!渣男!” “我知道,q哥现在一定有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隔壁副本的玩家都彻底掰了,这两个人居然还在谈情说爱。【大雾】” “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这一次的凶案现场还原不了,要直接进入侦破环节了。” 贺决云跟穹苍没话讲,干脆躺到床上,翘着腿开始玩手机。 出乎意料的是,穹苍那种性格的人,居然在他沉默之后,开始主动找他聊天。 她问:“你对三夭很了解吗?你在三夭工作多久了?” 贺决云愣了下,才回说:“挺久了。” 穹苍又问:“三夭的工资高吗?” “还……还行吧?”贺决云说,“福利挺好的,怼老板都不会被开除,平时加班也会给双倍工资。不过我们一般不加班。如果工作量变大,直接招新人。” 穹苍:“难怪你身上有种金钱的芬芳。” 贺决云:“??”钱包有种凉凉的感觉。 “没什么。”穹苍控制好态度,又问,“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贺决云迟疑了下,才说:“看书,玩游戏,做考察?你问这个干什么?” 穹苍评价道:“普普通通。” “不然呢?”贺决云盘腿坐起来,好笑道:“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感受脚踩生命警戒线的刺激?” 穹苍耸肩:“但是你不可否认,许多富二代因为金钱的充裕,娱乐阈值被拉高,需要从不同的渠道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我不是。”贺决云从根本上进行否认,“我不是富二代。”他应该是富n代了。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护士进来给贺决云量了体温,然后调好房间温度,带上门出去。 贺决云的头发散下来,垂在旁边,让他很不舒服。他去找人要了根发绳,熟练地将头发绑上去。 穹苍拿着苹果,放在手上削皮,见状问道:“你女朋友教你的?” “什么?”贺决云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女朋友。” 穹苍受之有愧:“你不用因为你没有女朋友而对我感到抱歉,毕竟我也不是你的长辈。” 贺决云仔细品品不是滋味,说:“我道歉只是因为不能告诉你具体的细节,而不是你说的这个原因。” 穹苍:“我没有想要探究具体的细节。” “呵呵。”贺决云,“你真有趣。” 穹苍手上的刀片蓦地一歪,长长的果皮断裂,掉到地上。 她意味深长道:“你以后可能会为你今天说过的这句话感到后悔。” 贺决云:“为什么?” 穹苍道:“因为凡是说过我有趣的,最后证明都不是什么好人。” 贺决云以为是什么,自信地笑了一下:“这你就放心好了。我根红苗正,最大的优点就是爱国。我这样的,不可能做得了坏人。” 穹苍也回了他一个微笑,并将削完皮的苹果递给他。 贺决云眯起眼睛,抗拒地将苹果接过来。 总有一种这苹果有毒的错觉。 穹苍擦干净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本书,铺平在膝盖上,极其绅士地笑说:“我给你念会儿书吧。你好好睡一会儿。” 贺决云全身酥麻:……靠!贼特么的恐怖了! 因为医院里没有重要剧情触发,游戏时间快速走动。 第二天下午,李毓佳的病历报告终于出来了。 李毓佳,胃癌中期。 拿到报告的贺决云久久沉默,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诡谲的命运。 而此时距离28号的【谋杀之夜】开启,只剩下不到半天的时间,身为关键人物的两位却依旧百无聊赖地坐在医院里,没有嗅到任何危险的气息。 当时间越来越少,两人都开始察觉到不对劲。这岁月静好的氛围,显然跟【凶案解析】这个副本的风格不搭。 “明天我就要死了,”穹苍的语气平静得如在嘱托遗言,“为什么暴风雨前的最后一天,会这么无波无澜呢?” 贺决云也很平静,毕竟他的角色同样命不久矣。 两个将死之人在病房里面面相觑。 “你不是很了解三夭吗?”穹苍说,“我只是一个新人。三夭的规则讲得很粗糙,我没看懂。没有后续剧情出现的时候,会怎么样?” 贺决云低声嘀咕道:“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个玩家?” 穹苍眨了下眼。 贺决云想想觉得还挺有可能:“我们躲到医院来了,他没探索出剧情,导致我们这边也什么都没摸到。以致于26号到27号的时间里进度完全空白。” 穹苍心底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应证似的,三夭的系统跳出一个红框提示。 ——因一名玩家未探索出主要剧情,一名主要玩家严重ooc,剧情脱离剧本,【谋杀之夜】副本未能成功开启。游戏时间拨动至3月1日早晨8点。【受害人:吴鸣】死亡。非正常数据已修正。 穹苍:“……??” 穹苍难得露出了一丝困惑的表情:“所以……我就这么死了?” 贺决云:“哎哟?” 穹苍:“你嘴笑咧了。” 贺决云伸手抹了把脸,努力克制说:“没有呢。” 穹苍耿耿于怀:“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探索失败了为什么死的人却是我?” 贺决云不得不提醒她道:“主要是还有一个严重ooc。” 以吴鸣跟李毓佳的关系,他绝不可能在医院陪同李毓佳,甚至还会站在周琅秀的那一边。剧情从这里开始出现了大幅的偏差,他们无法预测陷入极端情况下的三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穹苍以为看住三个可疑人士就能确认凶手,但是影响了角色的行动轨迹,同样会导致证据的缺失。而她现在还无法明确指证谁是真正的凶手。 “我死了。”穹苍淡淡道,“因为关心你才死的。” 贺决云指责道:“你不要胡说。” 穹苍的界面已经整个灰了下来,视线中贺决云的面部也变得雾蒙蒙的。 她抬起手,准备抱憾点击退出,三夭再次弹出一个提示框。 【因id:qc1361玩家,个人线索探索度超过80%,是否在清除相关记忆数据后,重新投放至副本?】 【新副本身份:缉凶者】 【副本时间:3月1日早晨8点】 【你接到辖区的报警电话,火速率领侦查人员前往案发现场……点击查看身份详情。】 穹苍缓缓扭过头,望向贺决云。 贺决云不安道:“干什么?” 穹苍:“哦豁。” 这个哦豁,就很有灵魂了。 31、重生 直播间里的观众, 在看见三夭面板出现变化的那一刻,激动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深夜的环境让他们不敢造作,只能选择在评论区发出一声声狂嚎。打赏和点赞的图标刷屏了整个评论区。 “我以为她死了, 结果猝不及防的一招秽土转生。” “等于重新登入吧, 一切从零开始?他们估计追不上隔壁本的进度了,遗憾。” “不, 准确说这应该是借尸还魂。【认真】” “啊?就一会儿没看,怎么世界全变了?” “大佬把三个嫌疑犯都给摁下了,两个送进了局子,一个守在医院里亲自监视, 导致谋杀剧情进行不下去,被三夭系统强制修正数据。游戏直接跳入二阶段, 重新开始了。” “大佬:是不是玩不起?我只是个新人罢了。” “对不起,我错了,但是站在q哥的角度想想, 这是一段什么剧情?‘你终究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就算我死了也不行。’。” 穹苍身形伫立在落地窗前,目光落在精致修葺过的花园里一瞬不瞬。刺眼的日光照进她的眼睛,带来微微的涩意。等凉风从玻璃窗的缝隙中穿过, 扑面打在她的脸上,她才稍稍动了下手臂。 她身后的技侦人员见她一直站着发呆,走过来问道:“老大, 你怎么了?” 穹苍抬手按住太阳穴两侧, 感觉头部的经脉在隐隐发疼。她闭上眼睛,吐出口气,说:“好累。明明才刚开始游戏,却有一种熬了大夜的感觉。” “昨天又熬夜了吧?还让我们回去好好休息呢, 你自己都不讲究。”年轻男人捏着手里的证物袋,遗憾道,“今天这又是个大案子,估计最近都没法休息咯。” 穹苍转过身,看向不远处正面躺在地上的男性尸体。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此时衣服已经被剪开,露出里面密集的伤口。如此狰狞的刀伤,地上却只留下了少量的暗黑色血液,而在周围喷溅了不少细小的肉末。 他的尸体已经经过马赛克处理,穹苍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偶和一串文字描述,并没有那么强烈的视觉冲击性。三夭系统不可能让玩家直面过度血腥的场面,在直播间里,观众甚至连白色人偶都看不见,只有一个寡淡的火柴人。 系统用辅佐线的方式,在人偶各处标注出尸体所受的刀伤跟宽度。一行小字漂浮在旁边,又快速消失。 【死者:吴鸣。死亡时间:凌晨1点至2点。】 穹苍朝着吴鸣的尸体走过去,蹲在法医的旁边。那位中年男人稍稍歪过头,让出一点位置,给她讲解。 “具体死因,等待解剖才能确认。但是这些伤口,都是死者死后留下的。具体有多少道,我还没有数清楚。”法医指向几个部位,示意给她看,说,“死者身上的刀伤凌乱错落,大部分集中在腹部跟手臂。刀口并不平整,刀锋也不锋利。像手肘这个位置,从伤口的截面来看,凶手多次以相似角度进行剁砍,然后用力拉锯,于是留下了一个非常深的伤口。” 正在记录的警员呲了一声,说:“这得多恨啊?跟要挫骨扬灰似的。不至于吧?” 法医换了个半蹲的姿势放松肌肉,闻言说道:“凶手可能是对死者抱有强烈的恨意,所以在他身上留下那么多残忍的伤口用以泄愤。但是也有可能……” 穹苍接过他的话音道:“也有可能,凶手原本是想要分尸转移视线,结果错估了分尸的难度,对人体关节也不够了解,就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法医点头。 “啊?”年轻警员说,“那听起来这像是一场没有足够准备的激情犯案。可是,凶手在吴鸣的身边特意留下了指向性的纸条,这种举动又感觉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复仇啊。或者说,是污蔑?” 警察小哥将相机里的照片往回翻,一面说:“凶手在破坏尸体的时候,死者应该还没有出现尸僵,尸体被摆出了特定的姿势。当时死者右手握着一把西式菜刀,那把菜刀就是造成他身上各种伤口的凶器,他把菜刀对准了自己的腹部,且在半米远的位置留下了一张纸条。这些细节,都跟之前的几起案件很相似。另外,我们刚刚确认确认过了,死者吴鸣,也是当年指证宁冬冬的人证之一。” 宁冬冬,就是范淮在这个副本中的化名。 穹苍沉默着,没有出声。 “唉,这都已经是第四个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再不抓到凶手,感觉媒体都要拿我们点灯祭天了。”警察小哥懊丧了一句,说,“不过,昨天我们有两位兄弟一直守在宁冬冬的楼下,确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住所,所以这一次真的不可能是他犯的案。难道是模仿犯?” 另外一位现场勘查人员走过来说:“凶手很明显是故意将场景布置成这个样子,想伪装成跟前三起案件相关联的谋杀案。但是,两者的感觉很不相同。一个精细,一个粗糙。完全不像是一个凶手所为。” 他歪过头细看地上的尸体,说:“可是,你要非说全是模仿的吧,里面又有那么一点味道是模仿不出来的。有些细节我们还没有对外公布过,它却奇怪地对上了。这不是普通的模仿犯能做出来的吧?” “也有对不上的。”年轻小哥说,“纸条上的内容我们没有对外公布。前面三位死者手上拿的纸条,写的是‘谎言’两个字,而吴鸣这张纸条上写的是一句话。” 穹苍说:“给我看看。” 年轻小哥:“好的,我去找刘哥拿。” “应该跟前三起案件不一样。虽然看着有点相似,但作案水平完全不一样。前三起案件现场打扫得很干净,这一次,却留下了很多的线索。” 众人循声望去,痕检提着箱子走过来道:“这次的凶手作案并不谨慎,或者说,不够专业。他从后面的花园翻进来,鞋底踩到了泥土,进屋后没有脱鞋,留下了大片的鞋印。后开他应该发现了,试图进行擦拭,但是因为心急,没有擦拭干净。我们在现场提取到了一个完整的脚印。跟死者家里的所有鞋子做过比对,确认没有匹配的尺码,应该是凶手的。” 年轻警员拿着一个装纸条的证物袋回来,激动猜测道:“会不会是宁冬冬知道自己被监视,抽不开身,于是买凶杀人,让对方伪造成一桩类似的凶杀案件,来转移我们的视线?” 穹苍接过他递来的证物袋,隔着塑料捏了下里面单薄的纸张。 袋子里放着一张用红笔书写的纸条,顶部站了一点血迹,落款的位置按了吴鸣的手印。 纸上写的话是:“我将刀尖对准了别人,并深深刺了下去。” 穹苍仔细看过之后,将东西交还给那名警员。年轻小哥问:“老大,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字面上的意思?他的这个第一人称‘我’,到底是指凶手,还是死者啊?” 穹苍掀起眼皮从他脸上晃了一圈,又再次垂下视线。 年轻小哥得不到回应,依旧说个不停:“老大,你今天怎么一直不说话啊?你平时话不是挺多的吗?” 穹苍问:“死者家属呢?” 年轻小哥抬手一指:“李毓佳?她正在院子里,被吓到了,王姐在给她录详细口供。” 穹苍顺着方向望去,正好看见了安装在墙角的摄像头,问道:“监控视频调出来了吗?有拍到什么?” 年轻小哥说:“调出来了,我拿给你看。” 他准备转身离开,穹苍又开口道:“交给你一个任务。” 他马上折了回来:“你说你说!” “凶手既然想把案子嫁祸给宁冬冬,那么,他留下的这张纸条,以及现场给出的线索,很可能不是随便写写的。”穹苍费力多解释了一句,说,“你去帮我查一下,时间在十年前,宁冬冬那起凶杀案件发生前后,地点在案发现场附近。当时局里有没有接到过跟持刀伤害有关的报警记录。” 年轻小哥点头:“好。” 穹苍坐进车里,手里端着平板电脑。她调整了下姿势,把平板夹到椅背上,两手环胸观看上面的视频。 屏幕里正在播放吴鸣别墅中安装的几个摄像头里,所存储的最后一段视频。 28号晚上10点多,吴鸣从外面回来。看他当时通红的脸色与趔趄的脚步,他晚间应该有大量饮酒。 吴鸣进门的动静影响了屋里的另外一个人,很快,李毓佳从二楼卧室走了出来。 李毓佳看见他,尖声叫了出来。她骂道:“吴鸣,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吴鸣瞥了她一眼,没有回应,醉醺醺地往楼上走。 李毓佳继续破骂,只是咒骂的声音里除了愤怒以外,还混合着沙哑的哭腔。 她骂吴鸣忘恩负义,还提到了他的母亲和医院。到最后甚至说要报警。 吴鸣全程没有理会她,上了楼梯之后,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进了卧室。 李毓佳紧跟着进去,并将门用力一甩,合了上去。 那木门的隔音效果很好。 穹苍将背景声音开到最大,但由于卧室附近没有安装摄像头,没能清楚收到音,无法探知他们两人之间争吵了什么。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李毓佳推开门仓皇冲了出来。她拎起沙发上的手提包,连鞋也没有穿好,直接出了门。 别墅里一片安静。 穹苍将监控视频快进。 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吴鸣捂着脑袋,从卧室走出来。 穹苍坐正身体。 嘿?她还以为这位朋友已经死了。 吴鸣情况很不好,半个小时的时间没能让他酒醒。他走在楼梯间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脚,好在及时蹲下身,才稳住身形。 吴鸣就着姿势,在楼梯上蹲了许久,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去了厨房。 穹苍切换了监控摄像头的画面。 吴鸣进了厨房之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红酒,继续在桌边喝了起来。 喝到神智迷糊的时候,吴鸣开始大哭。他双手抱住头,嘴里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呻^吟,似乎很是痛苦。 随后他拿起手机,似乎是要在上面搜索什么。可能是因为看不清楚,他恼怒地把手机砸到了地上。 在监控时间跳到12点半的时候,吴鸣起身。他糊着一脸的泪渍,主动切断了监控摄像头的电源。 最关键的画面,就这么没有了。 穹苍:“……” 她要这监控有何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佬曾经赋予厚望的监控……她信誓旦旦地说肯定能留下证据的。” “我去,从缉凶者的角度看,这个案子这么迷惑的吗?” “我真的以为李毓佳是凶手啊,结果侦破阶段开场就被否认了?80%的线索探索度,不应该有那么大出入才对。” “这么看的话,这个凶手模仿得并不高明。媒体当时还说是一模一样,还说范淮在死前跟踪过死者,但警方不作为,结果跟踪吴鸣的根本不是范淮。【撇嘴】” “好奇。有现代科技的帮助,大佬要用几天的时间,才能找回之前的线索?怎么感觉这个角度更难了?” “嗯嗯嗯!大佬是不是要去审问q哥了啊?” 在观众疯狂猜测的时候,穹苍已经下了警车,走向别墅附近的一处凉亭。 这个地方很安静,边上就是一片景观湖,女警正与李毓佳坐在长凳上,小声地说话。 穹苍踏上石阶,对着那张跟监控录像里相同的面容,疏离又礼貌地说了一声:“李女士,你好。” 32、侦查 面前的人头发枯黄, 但梳理得整齐。听见声音后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李毓佳”看清是她, 嘴角抽了抽, 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情绪波动。 穹苍被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击中,在他脸上打量许久, 最后试探性地叫了一声:“q哥。” 贺决云一脸冷漠,当自己没听懂。 穹苍低下头闷声笑了出来。 贺决云表面的平静再也难以维系,恨恨咬牙,两腮肌肉用力绷紧。 为什么他要被嘲笑两次?啊?为什么! “你到底问不问啊?”贺决云不耐道, “你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你工作那么不严肃,对得起你肩膀上的那枚徽章吗?你还算什么警察?” 穹苍止了笑, 单侧眉毛上挑,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贺决云阴沉着脸催促道:“好好问话,快一点。” “好吧。” 穹苍咳嗽了声, 在他边上坐下。隔着人朝对面的女警比了个手势。那女警意会, 主动离开,给他们留下单独说话的机会。 女警一走,贺决云明显消极怠工, 连豪门怨妇的角色都不想扮演了,三五大粗地靠在椅子上,示意穹苍赶紧问话。 穹苍笑了一下, 有模有样地掏出一本册子和一支笔, 翻开到中间的空白页,说:“你们家里装了监控系统。我看了一下摄像头的安装位置,拍摄范围很广。大部分的空间都拍到了,有几个甚至还对着厕所和卧室的门口。一般人家里不养宠物又没孩子的话, 应该不会装那么多个摄像头吧?” 贺决云说:“因为媒体狂轰乱炸,不停报道范……宁冬冬出狱寻仇的事情。吴鸣当年也是证人之一,他觉得很害怕,于是经常疑神疑鬼的。正好最近他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就在家里安装了监控,好歹能让自己安心一点。” 穹苍问:“你看过监控了吗?” “没有,我刚回来。回来后就发现吴鸣已经死了,于是报警。”贺决云说,“警方不到十分钟就出警完毕,我没有时间查看监控。” 穹苍点头,盯着他的脸问:“那天晚上,你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贺决云神情淡漠道:“是的。后来我冲出了门。” 穹苍:“去了哪里?” “我朋友家里,你可以去问。”贺决云说,“如果你不相信我朋友的证词,我是自己开车出去的,你可以查看车里的gps定位记录,或者查看道路的监控录像也可以。” 穹苍两指夹着笔,在本子上不断戳动。 “你们两个争吵些什么?” “说笼统一点,叫家长里短。可是在某些人眼里,也许就只是牢骚。”贺决云讽刺地哼笑一声,“他现在已经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反正你们能查得到。他们母子都没什么良心。吴鸣从一个默默无闻、毫无根基的乡下小子,变成全市最有潜力的创业青年,飞黄腾达了,是我支持他的。呵呵,他刚发迹,整个人就变了,到了后来,更加变本加厉。也可能,他只是露出本性而已。” 贺决云说着,一直试图保持冷漠的脸上还是出现了凶狠的怨毒:“前两天,他母亲周琅秀直接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我疼得在地上痛哭,他们却连救护车都不给我叫。是我自己,我自己爬着,上了楼梯,拿着手机拨打的急救电话。他们两个,全程就那么冷眼看着我,你能想象那种眼神吗?你能想象那两个是什么东西吗?” 穹苍配合地捧了个哏:“确实想象不到。” 贺决云又瞪了她一眼,继续说:“事后他们两个,甚至没去医院看过我。他们恐怕,巴不得我死了。在这个家里,我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尊重。我生气,跟他发生争吵,很正常吧?” 穹苍说:“家事不便评价。我们会去医院调你的就诊记录,核实具体情况的。” 贺决云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穹苍合上本子,将它揣回衣服当中:“我刚刚在屋里,看见了很多的药物。” “是我的。”贺决云说,“我本来以为,给他生个孩子,能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跟他走得更远,没想到,是我天真了。” 穹苍意味深长:“哦……” 贺决云撇撇嘴,补充说:“这些都是本人证词,不是我自己发挥的。” 穹苍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贺决云:“嗯。” 穹苍盯着他瞧了半晌,又问:“你现在这样的态度,是因为演技太差,还是李毓佳真的不掩饰她对吴鸣的憎恨?” “你怀疑我的演技?”贺决云勃然大怒,比死了“老公”要激动多了。他身体前倾,压向穹苍,恶狠狠道,“就你?还怀疑我的演技?你知道什么叫人设,什么叫ooc吗?” “我知道,没别的意思。”穹苍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我其实是想问,李毓佳对吴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贺决云唇角紧绷,显然并不能释怀,最后却垂下视线,只平淡地说了一句:“爱过。但是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了。” 穹苍被他的高超演技所影响,竟然有了种感同身受的怅然。她拍着贺决云的肩膀安慰道:“不要为了一个渣男而变了初心,他不值得。” 贺决云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发出一声强烈不屑的咋舌。 直播间的观众捧腹大笑。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有几分像渣男?【doge】这一对好酸爽。” “啧啧。好一个渣男。大佬你的温柔呢?” “男人,翻脸,无情。” “大佬的自省,总是这么的深刻到位。” “q哥演技可以的,我都要入戏了。” “众所周知。凶案解析的玩家不一定是个好的小五郎,但一个是个好戏精。【优秀】” 穹苍问得差不多的时候,别墅门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吵闹声。像是一位中年女士在扯着嗓子痛苦咆哮。 穹苍连忙起身过去,发现是死者家属,周琅秀来了。 周琅秀站在靠近门口的主路上,用力拽住一名警员,不顾对方的反抗,将对方的衣服用力扯下。 警卫线外站着一大群早起围聚过来的住户。有些人还穿着睡衣,举着手机朝他们这边一顿猛拍。 “我的儿子,他怎么会死的那么惨啊?一定是那个宁冬冬,你们警察为什么还不去抓他!他都杀了三个人了,你们警察还要包庇着他!你们想干什么呀!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周琅秀哭得妆容都花了,眼睛下面流着两条黑色的泪渍,原本梳得整齐的红色卷发也被揉成乱糟糟的一蓬。 她大早打扮好,气势汹汹地赶来别墅,原意是想看看李毓佳的情况,敲打她一顿,让她别出去乱说。却没想到,没见着李毓佳,反倒看见了自己儿子的凶案现场。 她还没看见尸体,因为警员不建议她看,怕画面过于残忍,会刺激到她。她听完警察描述的伤口之后,整个人已经快要疯魔了。 “还我儿子的命!”周琅秀只管朝着警方发难,“必须去把人抓起来,我儿子不能死得那么惨!” 那警员的衣服半挂在身上,脖子处已经被衣领勒出一条深红的痕迹,脸色也被涨得通红,不敢对她动手,只能耐心劝解道:“我们会查出凶手啊,阿姨请你冷静一点。” 周琅秀嘶声尖叫:“我怎么冷静?你没有看见我的儿子被人大卸八块吗?乡亲们,左右的邻里啊,你们评评理,我儿子被人大卸八块了啊!这谁能冷静?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命都要没了!还不如是我死,那该死的宁冬冬啊,啊——!” 她的叫嚷到后面变成了悲痛的哭腔,两手依旧死死扒住警员的衣服,不让他走。 穹苍拉高警卫线走进去,没想到贺决云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周琅秀余光看见自己的儿媳妇,哭声一顿,表情变得凶狠。倒是不再揪着宁冬冬做凶手了,将炮口全部转向李毓佳。 “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杀了我儿子?警察同志,我告诉你们,肯定是她。我儿子人很好的,只有她每天盼着我儿子死。前不久他们还狠狠吵了一架。呸!一个不入流的东西,当初骗着进了我们家的门,我儿子想离婚都离不掉。肯定是她。同志,我举证她!” 警员说:“我们正在勘查,请您先去边上休息一下。如果有了什么结果,我们会第一时间告诉您,好吗?” 周琅秀完全不听:“我儿子才三十多岁啊,他还那么年轻,他就那么走了我这老太婆怎么活?快把她抓起来,就是她!” 贺决云冷眼看着她撒泼。 穹苍开口说:“是不是,是由证据决定的。我不建议您在公开场合下,随意指认他人做杀人凶手。” 警员见穹苍出面,跟见着恩人似地喊道:“老大,这怎么办啊?要不死者家属你来接洽一下吧?” 一听有更高级别的警察,周琅秀立即松手,朝着穹苍跑过来。 穹苍快一步按住她的双手,以防她冲撞到自己的身上,说:“我理解你的悲痛,但你如果过于激动,只会影响我们的调查进度。有什么线索,请跟我们的同事去边上做口供记录。我们也希望能尽快抓出真凶。请你配合。” 周琅秀抽噎着发出一阵颤音。 眼见她冷静下去,贺决云火上浇油似地开口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约了律师,还有别的事情。” 周琅秀的眼刀狠狠刺向她,鼻间哼出粗气,还能听见她后牙槽用力摩擦的桀桀声。 穹苍说:“稍等一下。” 她向自己的同事求证道:“李毓佳的不在场证明,核实过了吗?” 一道女声在通讯器里响起:“我刚刚联系了李毓佳所说的那个朋友,也联系了那边小区的物业,确认李毓佳说的是真的。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她的车进入小区门口,车牌跟脸都拍得很清楚。因为时间太晚,保安也还记得她。按照两地距离和吴鸣的死亡时间推算,她不可能会是凶手。” 穹苍:“好的。” 穹苍于是对贺决云说:“你可以走了。但是请你保持手机畅通,我们可能会随时联系你。” 贺决云点头,转过身之后,挑衅地向周琅秀勾了勾唇角,让原本就不大冷静的周女士直接进入狂暴模式,随后独自风轻云淡地离去。 穹苍:“……”这个男人以前是这样的吗?这么喜欢拱火的吗? 周琅秀见人真的离开,躺倒在地上不依不饶地开始叫嚷。没一会儿爬起来,说要去联系媒体,要曝光他们。 年轻警员经验少,没见过这样的局面,眼眶发热,急得想给她跪下了。 “你先安抚一下她,让她别破坏现场的物证就。照片随便拍,但是把门关上。”穹苍拍了拍那个可怜小警员的肩膀,无视他痛苦的眼神,对所有人道,“其余人有空的先过来开个会。没空的也报一下走访情况。” 五分钟后,穹苍再次坐进狭小的车厢里,听着同事在频道里汇报。 “我们走访了附近的居民,他们对吴鸣的印象还挺不错。觉得他温和有礼,很好说话。毕竟他是做网红经济的,平时一直在注意自己的形象,没听说过得罪什么人。昨天晚上,左右的两户人家都说没听见什么可疑的动静。我们还询问了小区里部分住户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因为是深夜,大部分的居民都在睡觉,没有明确的证据。” “我觉得李毓佳很可疑,她应该是最有动机一个人。但是她表现得太坦然了,我向她问口供的时候,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吴鸣母子的憎恨。一般人都会刻意掩饰一下的。” “可是她没有作案时间啊。” “她有那么一个婆婆,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啊,还不如坦率一点。” “那会不会是她买凶杀人呢?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要么是凶手拿着钥匙,要么是吴鸣主动开的门。” “监控是吴鸣自己关掉的,他为什么要突然关掉监控。” 穹苍问:“小区监控呢?” “昨天保安值班的时候睡着了,没有看见什么。但是根据监控显示,在昨天晚上一点多的时候,有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从小区门口遛了进去,不知道是来找谁。深夜来访,这人很不对劲。但是,周琅秀跟李毓佳看过照片,都说不认识。” 他们也有一些庆幸,吴鸣死亡时间是在深夜,这个时间段出入人口少,监控录像很好排查。一些违和的细节也会被清晰地暴露出来。 穹苍问:“照片比对过了吗?” “很遗憾,监控没有拍到他的脸。” “唉……” “他应该是开车来的,我们正在找交通局的同事,拿附近的街道监控。看看有没有收获。” “眼睛又要瞎掉了。” 穹苍说:“把截图给我。” 很快,穹苍手机上收到了一张男人的截图。 照片是从他身后拍下来的。 那个男人很瘦,虽然被鸭舌帽遮挡了脸庞,但是身材以及走路的姿势很有特点。如果是认识他的人,光凭这个背影,应该也能猜到他是谁。 穹苍直接将照片转发给贺决云。 贺决云很快回复道:不认识。 穹苍:我建议你说实话。虽然这个摄像头没拍到他的脸,但是附近马路上有监控,我们肯定是能查出来的,区别只是早晚。可是如果,被我们发现,你明知道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在阻碍调查进度的话,我不介意将这件事情告诉周琅秀。 穹苍:我可以请你来警局接受调查,然后请周琅秀也过来。 穹苍:你仔细想想。 好恶毒的威胁! 贺决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二十分钟之前还在对他说着安慰的话。 虚伪。 没有心。 贺决云:赵烨,一个私家侦探。我觉得吴鸣很奇怪,身上经常带着不同的香水味,所以让他帮我进行跟踪调查。 穹苍:手机号码,公司地址。 贺决云将信息编辑出来,不大情愿地发送过来。 穹苍:谢谢配合。祝您心情愉快哦。 贺决云用力“呸”了一口。 臭不要脸。 穹苍将那位侦探的信息告知自己的同事,交流频道里顿时传来众人激动不已的声音。 “不会吧,那么快?老大你怎么知道的?你之前就认识他?” “老大简直是神人啊!” “那就不用去翻监控了?队长你果然是我的偶像!” 穹苍谦虚道:“哪里哪里,知交遍天下罢了。” 众人继续客套地吹捧。穹苍点了几位兄弟过去请赵烨回来强制调查。 一个小时后,穹苍坐在开着大灯的审讯室里,对面是觍着脸朝她尴尬微笑的私家侦探。 33、推测 警察抓到赵烨的时候, 他正躺在床上,对一切一无所知。等到了审讯室,依旧没回过神。 不过他表现得很镇静, 张头张脑的, 跟看新鲜事儿似的,还有闲情不停地打量这间狭小的房间。 他擦了把鼻子, 问道:“几位同志,什么事啊?” 声音在空旷的屋内回响,显得特别宏亮,赵烨都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边上的同事拍桌:“装, 接着装。” 赵烨叫道:“我没装啊!” 警员手指按在键盘上,审问道:“昨天晚上, 你去了哪里?” 赵烨:“就躺在家里睡觉啊。” 同事:“27号晚上,吴鸣报警说有人跟踪他,那个人是你吗?” 赵烨正准备否认, 穹苍冷不丁地开口道:“李毓佳已经指认你了。我们只要查证一下街道上的监控, 看看你的白色面包车是否有跟在吴鸣的车后面,就可以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你。你自己主动承认,让我们少一点工作量, 还能算你认错态度良好。” 她的声音跟温度似的,眼神也深得像一汪寒池,赵烨一眼望过去, 莫名觉得遍体发寒。 他挪动着屁股, 让自己坐得端正,好显得有底气。而后扯了扯嘴角,不敢再那么嬉皮笑脸。 穹苍继续道:“今天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你出现在吴鸣的小区门口, 趁着保安睡觉悄悄进去。然后趁机杀害了吴鸣。” “啊?我没有啊!”赵烨急叫道,“这跟踪和杀人是两件事情吧?我只是求财而已!难道吴鸣死了吗?他是怎么死的?” 同事嗤笑道:“装得挺像。你昨天晚上不是去过了吗?难道没看见?” 赵烨:“我真没看见人啊!” “那么巧?”穹苍勾着唇角,一脸兴味道,“你出现的时间,恰好是吴鸣死亡的时间。你没看见人,难道是看见尸体了?” 同事跟腔道:“你自己听听,深夜凌晨,请你去他家里做客。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非得等到晚上啊?” 赵烨:“他喝得醉醺醺的,说要找我谈生意,那我……我可不就去了吗?” 警员问:“多少钱的生意啊?” 赵烨含糊道:“没多少。” 见他还在闪烁其词,同事气得拍了下桌:“嘿!你这小子!” 穹苍并不生气,只是看着面前的资料,不紧不慢地对着它读了出来:“昨天晚上,吴鸣喝得酩酊大醉,没有反抗的力气。他的后脑有一处明显撞击伤,死亡时间与你的行动轨迹吻合。” 穹苍继续道:“吴鸣这个人口碑挺好的。我们调查了他所有的亲朋,唯一一个跟他交恶的,就是你。你抓住他的软肋,勒索他。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肯定贪得无厌,但吴鸣又是一个谨慎的人。于是你们两个商谈不妥,发生了争吵,你失手将他杀死,最后仓皇而逃。” 赵烨:“你们要我说几遍啊?我没见到他!” 穹苍抬起头,目光分明落在他身上,却好像不是在看他:“我觉得你还不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让你说实话,是真诚地劝告你,帮你自己。而你简直在浪费时间。” 穹苍说:“吴鸣身家雄厚,旗下有多位知名网红。现在他被人谋杀身亡,无数的媒体记者守在外面等一个结果。警方不可能放过任何的线索。你禁得起警方地皮式的搜查,和媒体狂风暴雨式的审问吗?” 赵烨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中开始慌神,额头出现沁凉的薄汗。 “我没进去!”赵烨两手按在桌上,真到了紧张的时候嘴巴却说不话流畅的话来了,“是吴鸣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的。结果我去了以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们了。我没有他们家的钥匙,又不敢在外面大声喊人。我以为他是在耍我。我懂,入室抢劫罪行很重的,那么三更半夜的,他们要是想害我,我简直百口莫辩。所以我逗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你们自己去查,我就没进他们家门!” “你所谓的逗留的那一会儿,足够你杀人。”穹苍轻叹了口气,说,“房间里的脚印被擦拭过了,而花园里属于男性的鞋印,只有44码和42码的。吴鸣是44码的鞋,你应该是42码吧。现在算人证跟物证都齐全了。你说怎么办呢?” “我没有不是我!”赵烨疯狂叫道,“不是我!你们不要冤枉我!” 灯光将赵烨脸色的变动照得一清二楚。他的嘴唇几乎是刹那间就没了血色,变得一片苍白。 “可是昨天晚上小区的监控显示,那个时间段只有你一个人出现,不是你,还能是谁?”穹苍手肘抵在桌上,将身体凑近了一点,轻飘飘地道,“你有跟踪勒索的前科,与吴鸣关系不好。昨晚出现的时间又那么凑巧。你觉得法官和大众,会相信你吗?” 赵烨眼珠一转,急切问道:“李毓佳呢?她更恨吴鸣!” 穹苍说:“她当时不在家。” “那么巧?你们去查她啊!”赵烨拍着胸口说,“当初就是李毓佳委托我调查他的!” “我知道,她告诉我了。”穹苍问,“调查结果呢?吴鸣出轨?” “吴鸣根本不是出轨,我骗她的!”赵烨压着嗓子,深呼吸后小心道,“吴鸣是一个变态。他喜欢穿女装。他专门买了一套房子用来悄悄穿女装。他还阳痿,那么多年没生孩子,我看过他蒙着脸悄悄去医院买伟哥。他明明是自己不能生,对外却说是他老婆有问题。呵,他老婆要是真有问题,他早离婚了,他哪里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他……我就是想拿这些,跟他要点辛苦费。你情我愿的,不算勒索。” 同事翻白眼:“哪本字典上注解的你情我愿啊?” 穹苍问:“你到吴鸣家门口的时候,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里面一片安静。客厅里的灯是亮着的,但是没有人给我开门。”赵烨说,“真的不是我啊!” 穹苍提着文件站起来,冷声说:“先去你说的那套房子看看。” 不久后,一辆警车载着赵烨开往城市郊区的小区。 正好此时是市中心车辆最拥堵的时候,他们花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抵达小区门口。随后和物业交涉,请开锁的师父过来帮忙开门。 穹苍推开房门,目光一寸寸地从屋里的摆设扫过,迈动脚步,仿佛在走一条她曾经走过一次的道路。她嘴里低声呢喃道:“异装癖……” 警员一面拍照取证,一面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吴鸣很在乎自己的口碑,他肯定不会允许那些照片流出去。我觉得赵烨很有嫌疑。” 穹苍按着额头,说:“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啊。不正常” 警员走过来问:“队长,你没事吧?” “没事。”穹苍说,“你留在这里好好搜证,看看有没有有用的线索,我回局里一趟。” “哦。” 等穹苍回到局里的时候,早上被她分派去查资料的下属也正好回来了。 “有两个……说不上好坏的大消息。” 那位女警摘下帽子。虽然是二月的冷天,却出了一身的汗。 她举起手中的两份档案袋示意,周围的同事立马靠拢过来,等着她汇报结果。 “第一份,队长你让我查的报警记录。十年前……准确来说其实已经是11年前了。11年前的8月,在宁冬冬杀人的同一天,距离它两公里左右的地方,发生了一起持刀抢劫案件。受害人腹部被捅了一刀,好在伤势不重,最后被抢救回来。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串新鲜的脚印,再根据受害人的口供,确定犯人应该是个穿44码的鞋子,身高185,体重71公斤左右,身穿快销品牌衣物,鞋子破旧的年轻男性。这几点,吴鸣完全附和。但是因为他当时做了宁冬冬的目击证人,反而给他创造了不在场证明,排除了他的嫌疑。到现在,犯人还没有找到。” 一名警员紧紧皱着眉头道:“你是说,吴鸣当年做了伪证?那张纸条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他持刀伤人?” 那位同事耸肩:“不知道啊。目前我们可以这样猜测。但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应该很少,连受害人自己都没看见犯人的脸。就很奇怪。” “一般凶手会选择凌虐一具尸体,基本上,都是有其特殊意义的。强烈的憎恨、消失的正义,或者是迁怒、发泄。”穹苍缓缓道,“前三起案件上写的是‘谎言’,很明确的,是在指宁冬冬的事。这符合常理。因为宁冬冬已经坐了十年牢,他的冤屈没有办法再得到声张。可是,吴鸣的死亡,指的却是持刀伤人,是站在当年那个受害者的角度来讨伐的。” 穹苍端起桌上的纸杯,手指将其抠到变形:“当年受害者并不知道吴鸣是劫犯,如果知道,他可以直接报警,还有机会能够报仇。凶手又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件有转圜余地的事,怀有那么强烈的恨意呢?虽然过程对了,但是重点和道理都不对。” 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这里面夹着一个令人不悦的信息,让他们不敢去深想。 一同事拍掌道:“所以现在可以确定,这一次的案件,真的是模仿作案!能知道吴鸣这个秘密的,只有他最亲近的人!要么是像背后灵一样跟着他的私家侦探,要么就是他老婆了。” 众人再次吵成一片。 穹苍问:“李毓佳的病例报告呢?” “哦,在这儿。”同事将第二份文件递过去,说,“李毓佳在医院做了验伤报告。她身上有多处淤青,大脑后方有被钝器敲打的痕迹,医生在她的伤口里取出了两块碎玻璃。但是她身上的伤都是比较新鲜的,应该不是长期家暴。这次住院,她确诊了胃癌。” 一同事听见,叹了一声:“她也太惨了吧?” 送报告的同事道:“胃癌还算发现得早,更大的问题是,她还有hiv。” 几人都被惊了下:“hiv?” 同事点头:“根据疾控中心的登记时间来看,她是在去年的时候,被查出有hiv,一直有在好好吃药。但是这个月和上个月的药,她还没去领。” “会不会是她患hiv的事情被吴鸣知道了?所以李毓佳必须痛下杀手。” “李毓佳是真的很可疑。目前来说她动机最大,虽然她没有作案时间,但我没有办法将她排除怀疑对象。我怀疑是她买凶杀人。” “老大,你觉得赵烨,跟李毓佳,哪个会是凶手?” 众人的争论停下来,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再开口的队长。 穹苍看向问问题的人,脸上露出个极浅的笑容来。 那名同事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颇感瘆人道:“老大,你这么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能肯定吗?” 穹苍放下手里的杯子,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条曲线,用陈述地语气分析道:“赵烨进入小区后不到半个小时就出来了。按照他的脚程,他顶多在吴鸣的别墅门口站了五分钟左右。其实是没有时间杀人的。” 一名男士嘀咕道:“可是除了他,没有别人有作案时间了啊。” 另外一人快速反驳:“不对,也许小区有可以避开监控的入口呢?如果是熟悉小区的人,说不定会知道。” 穹苍说:“吴鸣后脑的伤跟赵烨没关系,是李毓佳打的,吴鸣当时走出卧室的时候,正用手按着伤口。他的尸体上的外伤则全部都是死后造成,所以现场没有留下太多的血迹。” “死亡报告还没有出来。”警员奇道,“如果没有致命外伤,那吴鸣到底是怎么死的?” 穹苍顿了顿,说:“我觉得可能是意外。没有直接的凶手。” 这句话犹如一道落地惊雷,将现场的人全部怔在原地。 “意外?!那现场情况跟意外……有点差距吧?意外不起来啊!” “老大的意思是,吴鸣是意外死的,凶手只是伪造了凶案现场,将它家伙给宁冬冬?” “可是为什么呀?这伪装的不高明啊,真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舆论是把更锋利的刀,也许凶手本来就没想嫁祸成功,但是只要警方破不了案,他们就可以利用舆论逼死宁冬冬。” “这得有多恨宁冬冬啊?到底什么人啊?” 穹苍不受他们情绪的影响,依旧缓缓道:“你猜不透凶手的想法,是因为里面可能还有你不知道的内情。倒是没必要做这样的联想。不管推理成不成立,证据形成的逻辑链,告诉我的就是这个结果。” 众人认真听她解释。 穹苍说:“如果,赵烨不是凶手,他就没有必要说谎。赵烨说,他到的时候,屋里的灯还亮着。” 先前跟她一起审讯的同事点头:“对啊!” 穹苍看着那人笑。 “啊不对!”另外一人叫道,“我们早上出警过去的时候,他们家的电闸是关着的。还是小刘通的电呢。” “啊?”同事说,“摸黑行凶啊?非得关电吗?为什么呀?” “因为监控。”穹苍的声音与声线总是有种特别的味道,让人不知不觉地跟着她的思路走,“那个人应该知道,吴鸣的家里有监控,为了防止被拍到证据,他先关掉了电闸。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吴鸣自己已经把监控给关了,他的行为其实是多此一举。可是他,不知道。” 几人点头。 穹苍继续说:“赵烨是被吴鸣叫过去的,如果吴鸣那时候还活着,肯定会过去给他开门。可是屋里没有动静,说明那时候吴鸣已经无法行动,或者,死亡了。赵烨离开之后,吴鸣的家里又来了一个人。他切断了电源,并对吴鸣的尸体造成伤害,伪造成一个残酷的凶杀现场。所以吴鸣身上的伤口都是死后造成的。因为那个人来的时候,吴鸣真的已经死了。” 众人被她一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是这个弯拐得太大,让他们有点难以投入。直觉上觉得有道理,逻辑上,却好像陷入了死胡同。 “就……挺突然的。可是,为什么啊?到底是谁啊?目的是什么?陷害?还是说,他本来是想杀人啊?” 穹苍说:“吴鸣的摄像头是前两天刚装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门锁经鉴定,没有任何被撬过的痕迹,凶手很可能是用钥匙直接开门进去的。” 穹苍说完,鼓励似地看着几人。 几人小心翼翼,生怕说错,在穹苍的注视下宛如面对师长补考关怀的学渣。 “李……李毓佳?” 穹苍点头:“我偏向是她。” 众人松了口气。一名年轻警员红着脸惭愧道:“可是为什么啊?我还是想不通。” 穹苍说:“以下只是我的猜测。监控显示,李毓佳推了吴鸣一把,然后慌慌张张地跑了。吴鸣在很久之后,才从屋里走出来。他当时可能是陷入晕厥了。人在慌乱之下,很容易会判断错误。尤其吴鸣当时醉酒,身体状态并不好。李毓佳或许,误以为吴鸣被自己杀死了。” 众人皱眉沉思。 穹苍继续道:“李毓佳太慌乱了,她走了之后才想起来,家里还有监控,可能拍到了这一幕。于是找人帮她回去处理现场。结果,那个人布置完现场之后,和李毓佳交流,李毓佳才知道。吴鸣当时是躺在客厅里,并没有因为她的推攘而死亡,所以,监控反而成了她的不在场证明。她就让人重新把监控留下了。” 这样一来的话,很多细节就真的对得上了。 下属激动道:“那我们要不要现在去抓李毓佳回来审问?” 穹苍笑说:“不要急,还没有证据,先等尸检报告吧,注意让人看着她。” 34、意外 直播间里的朋友有很多问号。 “……啊?” “为什么要在大晚上的走剧情?我早上七点起来看, 就听见一句‘意外死亡’。懂我的心情吗?!这不人道!” “大佬看起来还挺温柔的,循循善诱啊,从没对我等凡人表现出任何的不屑。感动。” “这个id里的名字缩写, 我感觉我知道她是谁了。【笑哭】果然, 这世上的天才总是少数。” “慕名而来!为了抢她的课我们学长专门做了一个外挂,结果第一年崩了没用上, 第二年她已经辞职了。【再见】” “所以大佬的职业还真是老师啊?【炯炯有神】” 游戏的节奏很快,尤其穹苍的线索已经探索到了一定程度,尸检报告在当天晚上就出来了。 与他们比较熟悉的法医主动将文件送了过来,顺道和他们解释一遍。 众人都很好奇, 吴鸣究竟是怎么死的。 “额——”法医用手指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做了个鬼脸, “就是这样,窒息死的。但又不全是窒息死的。” “什么意思啊?” 法医找了张椅子坐下,两手架在扶手上, 说:“吴鸣的呼吸道被自己的呕吐物所堵塞, 因为无法动弹,最后窒息而死。但是,我发现他有慢性呼吸衰竭的功能障碍。他的肺部、胃部、肝部, 都出现了与之相关的症状,是由长期缺氧造成的。而且,你们肯定想不到, 我在他的血液里验出了微量毒素。我认为, 他很可能处于被人长期投毒的状态。” “投毒?”众人俱是精神一震,面上流露出意外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弭下去。他们互相对视,纷纷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李毓佳?” 相同的名字一齐出现, 逻辑好像就变得合理了,甚至成为了一种特殊的作证。 可他们还是尽量地想要保持自己的公正,努力地用冷静的思维去分析。 “长期投毒肯定需要身边人才能做到。除了李毓佳,好像没有第二人选了。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 “吴鸣身边,只有一个李毓佳在不停地接触医生。她在最近几年的时间里以备孕的借口,频繁地接触中医和西医。我想她有足够的渠道用以获取,她所需要的毒药。” “先听我说完嘛。”法医笑道,“吴鸣身上检测出的毒性还挺复杂的,并不是只有一种。比如,莨菪碱类,氢氰酸类等,虽然都很微量,但是联合在一起,几乎五脏六腑都给毒全了。加上他平时因为应酬需要经常酗酒,导致他的身体十分不好,可以说是外强中干。根据他的尸检情况推测,微中毒的行为,很可能持续了四五年以上。” 众人唏嘘:“太狠了吧这个!五毒俱全?” 正在看资料的穹苍微微抬了下头,补充说:“中药里有。” 法医点头:“对,这些毒素可以植物中提取,而且大部分都可以入药。微量服食,或经过正常处理,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大伤害。” 一年轻警员猜测道:“李毓佳一直在调养身体。她会不会以补药的名义,哄骗吴鸣服用多剂量的中药?” 穹苍突然开口,清朗的声音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吴鸣如果能听李毓佳的话,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变得那么僵硬了。吴鸣连李毓佳受伤住院都不会去探望,更不用说陪她一起吃药。他对李毓佳,有着天然的防备心。” 众人张了张嘴,想要进行反驳,却不知道从哪里切入。 这个推测在他们看来,站不大住脚。比之李毓佳的嫌疑来说,根本不算能算是一个理由。 穹苍补充道:“而且,如果李毓佳一直在给吴鸣投毒,为什么,还要长期备孕呢?备孕是很辛苦的,奔走于不同的医院,会见不同的名医。尤其,她还在前两年多次冻卵。对于女性来说,冻卵对身体的损伤是巨大的。如果只是为了欲盖弥彰,那她的隐忍跟谋算未免太深,这跟她在吴鸣死后的表现截然不同。” 这确实是。李毓佳如果早在五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已经想杀死吴鸣了,就不会等到最近才去找私家侦探跟踪吴鸣。 何况,五年前,吴鸣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虽然小有名气,资产却不算多。两人当时处于婚后的稳定生活中,没可能会互相憎恨到这种地步。 几人迷茫道:“那能是谁啊?凶手究竟是怎么投毒的?” 穹苍合上资料,呼出一口气。将东西递给一旁的法医,说:“我知道了。跟我去吴鸣的家一趟吧。” 穹苍带着队里的警员,火速赶往吴鸣的别墅。 当众人看着摆在橱柜上的巨大玻璃罐时,竟有一种哑然失笑的荒谬感。 第一次搜证的时候,他们几乎完全忽略了这个东西,因为它太常见了,在许多人的家里都有,总是让人轻易忽略它的危险性。 穹苍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是早晨4点多。再过三个小时左右,天色就要大亮了。他们这群人一直在走访排查,彻夜未眠。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疲惫感。穹苍也是。 这次的游戏玩得她太累了,她感觉自己已经玩了很久。 穹苍问:“周琅秀呢?” “从昨天吴鸣出事之后,就一直在跟媒体哭诉。现在应该在家里休息了吧。” 穹苍说:“等天亮之后,将她叫过来。” 直播间的人却是大早上的被惊醒了。这段剧情比什么都有效,直接让他们从浓浓困意之中被当头泼醒。 “我惊呆了,我承认我没有见识,但是这一波峰回路转搞得有点骚哦。” “这一次副本好有走近科学的味道啊……” “如果只看警方给的通告,我一定会阴谋论。现在嘛就是……” “哎呀。【挠头】我又押错了。副本线索度超80%还押错了,我可真是一个牛人。” “早上刚起来,你们在说什么?坚决不看回放,我一定能猜出来。” 穹苍度过了一小段尚算清净的休息时间。 早上8点半,空气里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气温稍冷,街道上开始热闹起来。 穹苍走进审讯室,周琅秀已经坐在里面。摄像头的红光闪动,对准了前面的位置。 穹苍翻开面前的文件夹,随口问道:“周琅秀,对吗?” “对。”周琅秀表现得有些局促,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审讯室。作为一名极其普通的中年妇女,她对公安局、派出所,有着天然的畏惧心理。 穹苍等人还没开始问话,周琅秀已经紧张道:“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我没犯事儿吧?我只是说了实话,记者问我,我就说而已,你们别想着欺负人我告诉你们!” 穹苍抬高视线,并没有因为她虚张声势的话语表示不悦,反而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说道:“别紧张,只是找家属聊聊天而已。这里比较安静,而且有摄像头,方便我们进行记录。” 周琅秀问:“那李毓佳呢?” 穹苍:“等和你聊完,我们就会去找她。” 周琅秀担心道:“她会不会跑了?不然你们先去抓她啊!她很狡猾的!” “我们的人一直在看着她。”穹苍说,“她还没有被排除所有的嫌疑,我们是不会放她离开的。” 周琅秀以为得到了她的保证,这才安心了一点。 穹苍抽出一张照片,一张吴鸣西装革履的采访照。她把那张照片放到桌上,说:“吴鸣的事业很成功,根据我们的走访调查来看,他朋友对他的评价也很高。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青年。” 周琅秀看着照片,眼眶再次发红,她手指抚了上去,悲伤道:“当然。他从小就聪明,有出息。他是我儿子。” 随后她的面孔飞速一转,恶狠狠道:“该死的臭婆娘,都是她!你们知道伐都是她害的!” 穹苍说:“吴鸣平时应该很辛苦吧?” 周琅秀说:“非常辛苦!他整天熬夜加班,经常出去跟人拼酒局吃饭。好几次都累得胃出血了,我看着心疼死。哪里像那个李毓佳啊,整天好吃懒做,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会花我儿子的钱!她命好,我真是恨死她了,我们家倒了血霉才把她娶进门!” “做我们这一行也很辛苦。同事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就是想尽快找到杀害吴鸣的真凶。”穹苍抽出一张照片推过去,说,“我在吴鸣的家里看见这样一桶药酒,那么大的玻璃缸,只剩下一半了。他平时经常喝这种药酒吗?这是谁给他做的?” 周琅秀说:“是我给他做的!他应该好好补补,李毓佳才不会关心他的死活,只有我这个做妈的把他放在心尖上!” 穹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这药酒,是你给他准备的,不是李毓佳。” 周琅秀想也不想道:“怎么可能是李毓佳?那婆娘哪有那么好的心?她上哪儿弄这些东西啊!” 穹苍手指敲着照片,再次求证道:“这药方确定是你配的?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药酒嘛!补药丢进去,泡过之后药效都很好的!这是我们乡下的土方,我让阿鸣每天都要喝一点。”周琅秀说,“补血益气强心肺,还能解毒健脾。他太辛苦了,经常睡不好觉,喝完药酒每天才能舒服一点。” “里面泡的草药有这些,你确认一下。”穹苍再次抽出一沓照片,一张张地放下去,“万年青、福寿草、红豆杉的树皮,华山参、马钱子……” 周琅秀扫了一眼,看着穹苍的架势,心里已经有点惴惴不安了。她大声说话,想要打断这个话题:“我们乡下有些不叫这种名字的,不过好像确实有这些。你们能不能问正事啊!” 穹苍说:“你再确认一遍。” 周琅秀急道:“你是不是想要那个土方啊?我给你也行,你快去把李毓佳抓起来!她杀了人她会跑的!” “马钱子炮制后可以入药,有消肿止痛,健脾胃的功效。”穹苍拿起最后一张照片,捏在手里,立在半空朝周琅秀示意,“可是,它的种子本身含有多种生物碱,是剧毒。” 周琅秀急切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万年青,小剂量服用,有强心的效果。大剂量服用,则会出现中度症状。”穹苍指着一张张收回照片,指着上面的药材道,“福寿草同样。华山参……” 周琅秀瞳孔开始颤动,颤抖叫道:“你什么意思啊!你够了!你们那么闲,不去查我儿子的死因,在这里说什么!你们不会是想诬陷我吧?” 穹苍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手指交叉,摆在桌上,说道:“吴鸣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你想知道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周琅秀粗重地呼吸,站了起来,想要出去。可是审讯室的大门关着,她根本无法离开。 “当天晚上,吴鸣在外面喝了酒回来。回来之后,他和李毓佳发生了争吵。之后李毓佳跑了。吴鸣可能是心情不好,又下楼拿了一瓶红酒,坐在桌边对酒消愁。可是他已经喝了很多的酒,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的感官有点迟钝。等到晚一点,他感觉有身体不适,又去壁柜那里,倒了一碗药酒。” 周琅秀见无处可逃,转过身,眼神凶狠地瞪着她。 “常年过量服食中药,他的身体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出现了呼吸衰竭一类的症状。喝完药酒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很难受,于是想去拿醒酒药。可是他的身体没有力气,在碰到药瓶的时候,整个人软倒了下去,将药瓶推到了地上。” 穹苍不急不缓地从一堆照片中抽出一张,摆在桌子的中间,上面一个药瓶滚落在客厅的角落。 她不管周琅秀是否有在看照片,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他的胃部开始抽搐,有了胃出血的症状。同时过量饮酒,让他忍不住想要呕吐。然而,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甚至难以呼吸。最后因为呕吐物堵塞了呼吸道,窒息而死。” 周琅秀捂着耳朵尖叫道:“不可能!” 她刻薄乃至是残忍地对待李毓佳,溺爱又信赖着自己的儿子。她认为这世上只有最完美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吴鸣,所以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错误呢? 吴鸣是她最伟大的成就啊,是跟她血脉相连的家人。 穹苍说:“这就是你儿子的死因。凶手,既不是宁冬冬,也不是李毓佳。如果真的算的话,应该是你。是你的补药导致吴鸣出现不同症状的功能障碍。可以说他是因为窒息而死的,也可以说,他是因为中毒而死。” 命运的巧合,有时候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这位疯狂地撕咬着别人,要求别人来给儿子偿命的女人,得知自己才是将吴鸣推入死亡深渊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瞳孔涣散,疯狂摇头道:“不对!他是被人杀掉的!他都被人分尸了,怎么可能是意外?你们是不是破不了案?怎么可以想出这么恶毒的方法来诬陷我!你们真的好不要脸哇!” 穹苍说:“他身上并没有致命性的外伤,而尸体也有窒息死亡的征象,法医不可能会判断错误。” 周琅秀不理会,歇斯底里道:“我要告诉媒体!你们为了包庇凶手,居然嫁祸给我!天地良心啊,我是他亲妈,我会害他吗?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穹苍定定看着她陷入癫狂,顾自整理起桌上的东西,而后将文件在桌上顿平,起身道:“你可以不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吴鸣在深夜一点左右,因为意外死亡。随后有歹徒进入家中,对他的尸体进行破坏,并伪造了凶案现场。这是两件事情。至于那个人究竟是谁,我们会继续查证。而你,暂时可能出不去了。遗憾。” 35、医院 审讯室里传来一阵高胜一阵的刺耳尖叫, 那犹如毛糙玻璃一样声音不停在走道回响,伴随着沉闷的摔打声音。周琅秀跟个发狂的人一样肆意宣泄,靠着伤害别人和伤害自己来回避现实。进去想将她带出来的警员也被她尖锐的指甲划伤, 然后开始冷着脸进行警告。 穹苍在外面驻足了片刻, 淡然转身离去。 “你说这叫什么事?”警员再回忆整件事的经过,依旧觉得这像是一出讽刺意味十足的荒诞小品, “周琅秀也就算了,她没有文化,不懂医学。吴鸣好歹是个知识分子,居然也会落到今天的境地。他要是能把对母亲和对妻子的心平衡一下, 我看他向天再借个二十年不难吧?” 穹苍说:“只可惜。”只可惜,人心不可预测。 两人走到开阔的大厅, 同事问:“老大,接下去,我们要准备逮捕李毓佳吗?现在我们还差一个破坏尸体的犯人, 如果不把他找到, 媒体跟大众估计很难相信吴鸣是死于意外。我们会很被动。” 单单知道吴鸣的死因,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如此受关注的案子,打着“人证被报复”、“青年富豪”、“官方渎职”等各种标签, 就应该有一个“跌宕起伏”的过程——这是大众潜意识里对“真相”的期待。 他们又不了解吴鸣,他们的热情只是源于感兴趣罢了。当发现事件发展平平无奇的时候,他们就会偏向于“阴谋论”的腔调。 “我们没有证据。”穹苍摇头说, “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伪造凶案现场的人跟李毓佳有关。” 从作案的手段来看, 李毓佳是个比较谨慎的人。虽然最初她因为吴鸣的死亡而乱了分寸,但是在她离开别墅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对吴鸣已经彻底的失望。一个绝情的女人会有脱胎换骨的改变。当她已经无所顾忌,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从她抵达好友小区的时间来看, 在开车的途中她已经快速思考好利弊,并策划好整个过程。 她将钥匙留给犯人,教那个人如何避开小区和家中的所有监控,并用最容易吸引大众目光的方式,对现场进行掩饰。 而从别墅离开之后,她一直在忙着处理吴鸣遗产的事。 如果警方幸运地没有发现她的罪行,那么她的人生就能迎来无比光明的未来。如果最终她的计谋暴露了,那么在警方勘查案件的几天里,她也有机会能够完成财产的转移和隐藏,为下一步做打算。 她冷漠、冷静,且目标明确。 她已经身患胃癌和hiv,却仍旧那么激烈地想要获取财产,很可能只是不希望将吴鸣的遗产留给周琅秀,那个她无比憎恨的女人。 这个理由让她有十足的动力。 “确实,我们现在没有证据强制传唤她。”同事有点心急道,“可是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破案越不利啊。犯人有潜逃的风险,李毓佳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李毓佳已经有一天一夜的时间用来处理证据,必然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多的破绽。就算现在警方把李毓佳抓回来,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何况对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们只能请求配合,不能强制传唤。 同事问:“我们一定要先找到那个犯人吗?我们要去哪里找呢?从街道监控一一排查?” 穹苍说:“李毓佳既然能够考虑到小区监控和家里的监控,说不定也会考虑到附近街区的监控。那么为了拖延时间,她很可能会让对方做好准备,附近区域的监控或许拍不到嫌疑人的正脸,那排查的范围可就大了。” 同事虚脱地叹了口气,最怕就是“范围大了”这四个字,导致眼泪开始自然而然地分泌。他抬手擦了下眼角,将莫须有的泪光揩去。 穹苍说:“李毓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系那个人的呢?在误以为自己杀死的吴鸣的时候?还是在一个人住在医院,孤苦无依的时候?亦或者是,被确诊胃癌,却发现身边没有人关心她的时候?再或者更早一点,在发现自己确诊了hiv,人生陷入黑暗的时候?” 同事偏过头,期待地看着她。 穹苍沉声说:“人类是很脆弱的,越在脆弱的时候,越会需要别人的关心。一个愿意帮她顶下罪行、伪造现场的男人,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 相比起吴鸣的死亡,清楚认识到吴鸣的冷酷无情,才是最让李毓佳伤心欲绝的事。在接受这个结果之后,吴鸣死了,就不是什么难过的事了,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李毓佳一个人忍着疼痛在医院躺了两天,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这期间,她不会忍不住向别人诉苦吗? 穹苍说:“去医院看看。” 同事立马点头:“好。” 李毓佳接受治疗的是别墅区附近的一家私人医院。这家医院绿化环境好,监控设备也架设得齐全,平时住院病人不多,服务相对完善。 她当时住的是三楼。 两人穿过安静的就诊楼,来到后方的住院部,并顺着指示牌直接上了三楼。 空旷又明亮的走道里,一名护士从不远处的病房里出来,推着车辆在各个病房间确认病人的体温。 穹苍过去叫住了她,抽出证件表明身份,说道:“你好。我想知道,前两天住在316病房的李毓佳,你有印象吗?” 护士几乎没有思考,点头说:“我知道。那个被家暴,又确诊了胃癌的女士对吧?我们当时联系她的家属,结果她的家属都没有到场。” 穹苍将证件塞回胸口的兜里,一面问道:“那你记不记得,有什么朋友来医院看过她吗?” 护士摇头:“好像没有吧,反正前台应该是没登记来着。她一直是一个人,连出院手续都是我们帮忙办的。” 穹苍的搭档抿了抿唇,说:“你再想想。男性,鞋子44码,身高1米83左右。” “真的没有。”护士语气肯定起来,“起码没进住院部里看过,否则我们会知道。就……我们对她,印象还是挺深刻的,何况最近她家里出了点是对吧?我们都互相确认过了。” 年轻警员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穹苍保持着微笑,继续问道:“那李毓佳不在病房的时候,一般会去哪里走动?” 护士有点不好意思直视她的脸,声音小了下去:“这里的病人家庭背景都挺好的。何况李女士心情非常不好,她出去清净的时候,不喜欢我们跟着。不过肯定没有离开过医院,否则我们会知道。” 她说完沉吟片刻,补充道:“不过一般的病人都是在楼下的花园散心。我们后面有一片草地,阳光挺好的,风景也不错。” 穹苍问:“请问那边有监控吗?” “有的,还装了不少。”护士说,“你可以去我们的保安室拿。” “谢谢。”穹苍对她粲然一笑,“感谢你的配合。” 护士脸色微红:“能帮到你们就好啦。我先去忙了。”说完她低头匆匆离去,急促的步伐像是羞怯而逃。 同事用手肘撞了下穹苍,挤眉弄眼地暧昧道:“哎呀老大,魅力不小啊。” 穹苍:“……”魅力是不小,可她又没作案工具,就算了吧。 虽然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但工作人员对警方调查配合积极,管理员很快应他们要求,将这两天的监控提了出来。 只不过,穹苍也不知道李毓佳会在什么时候出门遛弯,又去哪里见人。只能盯着住院部的大门先确认相关时间,再让管理员按照时间,以及李毓佳的行动轨迹,调出具体位置的监控。 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主动帮助他们分担工作,守在屏幕前寻找李毓佳的身影。 这一段过程被拉得特别漫长,直播管理员干脆将监控画面放大到半个屏幕,让在线的观众也能一同感受这种快乐。 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穹苍顺利还原出李毓佳在医院里的经历。 第一天中午的时候,李毓佳独自坐在长椅上发愣。她先是干坐着,然后捧着脸开始哭,到最后又用手背不断擦拭自己的眼泪,让自己保持冷静。 那一段无声的画面,诉尽了她的孤独和伤痛。 到了傍晚,她又出门了一趟,去附近的食堂里买了一碗粥,坐在花园下的凉亭里吃了。随后干坐在原地,一直等护士来喊人才回去。 第二天,李毓佳再次来到花园,坐在一个角落里。没多久,一个身材健壮的成年男性朝她靠近,坐在她的身边。两人说了一段话,似乎发生了争吵,最后男人气急败坏地走了。 但男人并没有真的离开,过了大约三刻钟,监控中的男子提着一袋外卖走了回来。李毓佳伏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男人来医院并没有防备。他穿得很单薄,脸光明正大地露了出来,被监控拍得一清二楚。 “就是这个人。”穹苍按住自己的鼻头,闭着酸涩的眼睛说,“麻烦将这一段监控交给我们,辛苦你们了。” 那位热情的中年大叔笑道:“没什么,为人民服务嘛。” 穹苍拿着监控急着赶回公安局,直播间的网友发出一阵被救赎的感叹。 “我在直播间里看监控,看得我眼睛快要瞎掉了,何苦呢?” “三夭再这样我就不爱它了。” “虽然是高清的镜头但我觉得那么远的距离拍摄出来还是挺模糊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在第一时间看出那个是李毓佳的?” “我以后再也不会轻易说出‘去查监控’这四个字了。才两个小时而已,我已经受不了了。酷刑啊这根本是。” “这个角色藏得好深,都要结束了才出现,很有boss的风采了。” “每一个剧情转折都是以我没有预料的方式。可以的朋友。” 36、搜证 有了正面高清照片, 嫌疑人的身份很快查明。 陆声,32岁,职业登记为无业, 家庭住址:xxx。 申请好证件, 警方第一时间前往逮捕。 在警察出现的时候,陆声几乎没有抵抗。他只是在最初的时刻惊讶了下, 或许是没料到才不到两天的时间他就暴露了。但他快速接受了这个事实,沉默地跟着警察回到局里,并随他们去实验室,做了足迹鉴定。 可是, 这并不代表他愿意配合。在进入审讯室之后,陆声一言不发, 无论审讯人员如何指控或劝导,都不肯说出任何事实。 哪怕警方将现场找到的鞋印甩到他面前,告诉他等鉴定结果出来之后, 他所要面对的刑事刑期时, 他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他沉默寡言的模样,很难让人将其与破坏尸体的凶犯连接起来。 穹苍请另外一个部门的朋友查调了陆声的银行账号,发现他近日并没有收到大额转账。他的账户每月会有一份不固定的收入, 来自网络平台,他平时靠游戏直播来赚钱,但是不高。 在僵持了数个小时后, 陆声的足迹鉴定结果出来了, 确认与吴鸣家中发现的脚印吻合。这证明穹苍的猜测是正确的。 可惜,这只能证明陆声是破坏尸体的犯人,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李毓佳与此事有关。 队里的人一个换一个进去与他沟通, 用了各种手段,试图让他供出幕后主谋,最后都不幸铩羽而归。 陆声打定了主意不说话,众人根本无法从他这里取得突破。 穹苍站在监控室里,望着透明玻璃下方的男人,目光离散,让人看不穿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同事在一旁不住挠头道:“这个人的骨头,可是真硬啊!这是死了心了啊。” 穹苍侧过身,不再旁观,干脆地说了一句:“找别的切入口吧,他不会说的。”不管是从哪方面考虑,陆声一个人将事情抗下,都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利益就是最牢固的契约。 “我再去见一次当晚收留李毓佳的那个朋友,你们去翻查一下街道监控。从李毓佳出门开始,到她进入小区门口,我需要你们把她经过的每一个路口,每一个时间都标注出来,统计完成之后,拿给我。”穹苍抬步往外走,单手拉住门,在离开前最后留下一句话,“吴鸣的死亡是一个意外。李毓佳就算心思再缜密,也会在仓促的计划中留下很多破绽。大家再辛苦一下,案子很快就能结束了。” 警员点头应道:“好。” 李毓佳的那个朋友姓于,是她的大学同学。 据说当年两人关系很好,可惜李毓佳结婚太早,婚后几乎完全回归了家庭,和朋友交流变少,互相间就慢慢淡了。去年于女士来了这边工作,有事请李毓佳帮忙,两人才重新熟络起来。 于女士听见门铃声过来开门,问道:“谁啊?” 穹苍和同伴抽出证件:“来问两句话,现在方便吗?” 于女士见是警察,当即皱眉,语气冲道:“你们之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佳佳那天晚上一直都跟我在一起,她真的不可能是凶手!你们在她身上完全是浪费时间!” 穹苍并不介意,反而温柔地笑了下,说:“其实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 “啊?”于女士惊讶眨眼,“你……你们已经抓到了?” 穹苍:“是的。等正式起诉后,警方会对外公告,目前还请你帮忙保密。今天过来,是有部分细节的问题想要和你再次求证,方便我们后期写报告。” “我明白,我明白。”于女士脸色缓和下去,让开一步说,“你们进来吧。” 穹苍走进去,在门口的位置脱了鞋,而后在沙发的边缘处坐下,与于女士保持了一个座位的距离。她的同事坐在下边的单人沙发上,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穹苍放松肢体,身体微微前倾,问道:“李毓佳是在凌晨一点左右抵达你小区的是吗?” 于女士点头:“反正是一点一刻左右进的我家门,我亲自下去接的她。” 穹苍:“她来到你这里之后,情绪怎么样?” “当然是很生气了!”于女士提起这事,深深为自己姐妹觉得不值,张口将对方数落出一朵花来,“大学的时候我就让她招子放亮点,不要选吴鸣,可她偏偏不听,一根筋撞了上去。结果你看嘛,结婚以后吴鸣对她好吗?熬了那么多年,钱是有了,可她享受到了吗?陪吴鸣一个凤凰男从白手起家,再看着他功成名就地去包养别的女人,呵呵,我都替她不值!虽然现在吴鸣死了,但是他们两个的婚后财产能有多少还不好说,吴鸣那个人忘恩负义,防她跟防贼似的,根本就是一个妈宝男。要我说啊,吴鸣她妈比李毓佳可疑多了。那老太太就不是个正常人!” 年轻警员的手一抖,在纸上划拉出一道墨迹。他用手指擦了擦,抬起头对穹苍做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穹苍问:“所以她那天晚上,一直在跟你哭诉?” “对啊。”于女士满脸厌恶道,“我也是听她讲我才知道,吴鸣她妈那么不是个东西!” 穹苍问:“李毓佳大半夜地跑出来,她家里人就没给她打过电话?” “没有!佳佳当时出来得太急,没带手机呢。”于女士说,“她借我的手机,给吴鸣她妈打了个电话,说要离婚,要分财产,豁开骂了对方一顿。我说她可算是清醒了!” 穹苍面色如常地应了两声,继续问道:“你听见他们两个人说什么了吗?” 于女士摇头:“没,佳佳性格很要强的,不会让我当面看她出糗。她去阳台打的电话,边打边哭,没打多久,对方就把手机挂了。” 穹苍问:“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于女士顺手从茶几上拿过那个套着粉色水晶壳的手机,解开屏保后递给穹苍,同时道:“佳佳把通讯记录删掉了,你现在看不到,但我保证我说的是真的。” 穹苍随手划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她礼貌地将手机递回去,征询道:“你能不能跟我去移动公司拉一下这个号码的通讯记录?我们要打申请的话,会很麻烦。周琅秀否认有过这通电话。她说,李毓佳不可能跟吴鸣离婚,因为,她想要吴鸣的遗产。” 于女士一听,当即愤怒道:“可以啊!那老太婆也太过分了,我们马上去!做伪证是不是要坐牢啊?能不能给她长点教训?她儿子惹上什么仇人,我看有一半以上都是她的功劳!” 穹苍起身道:“麻烦你了。” 几人去移动公司拉出被删除的号码,同事送于女士回家,穹苍留着,让移动后台追查一下号码的归属。 果然,号码的所属人并不是周琅秀,而是陆声。 两人在当晚有过交流,李毓佳聪明地避开了自己的通讯工具。 可惜事情并不尽如她预料的那么简单。 等穹苍回到公安局,她之前吩咐队员对李毓佳车辆做的时间统计也出来了。 虽然部分街道的监控摄像头还没有被连入智能监控系统,无法对视频进行分析,只有最基础的存储记录功能。但李毓佳出行的时间明确,夜晚街道又很空旷,排查还是比较方便的。 年轻警员看见她,挥了挥手里打印出的文件,招呼道:“老大,你回来了?我们正准备把数据送去技术部建模呢。” 穹苍伸出手:“给我就行了。” 警员狐疑地将东西递过去。穹苍低头一扫,见表格上连测速也标注出来了,做得还挺详细。 她将上面的数值和地点,一一输入地图,脑海中已经完成的计算。在登记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她停下了动作。 “这一段到这一段,我要全段路程的监控记录。”穹苍说,“李毓佳在这个区域里做过停留过。时间在10分钟到15分钟之间。” 同事歪过脑袋去看,确认后拿出电脑比对上面的监控点,摇头说:“没有,李毓佳是从小巷子里穿过去的,有一段路拍不到。不过我们可以去问问附近的商家,看看有什么发现。” 穹苍问:“那附近有什么24小时营业的店铺吗?” 同事说:“路口有家肯x基。附近还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穹苍笑道:“很好,那就去问问。” 几人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赶去目标位置附近的店铺,找店员询问当天晚上有没有见过李毓佳。 由于几家店铺值夜班的店员都不在,警方想要获得口供不大方便,最后他们还是直接朝店家拿了监控,干起老本行。 监控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众人托腮坐在电脑前面,用一双死鱼眼盯着快进后的画面。 这一次的幸福是来得如此突然。 他们顺利在便利店的监控视频里,看见李毓佳走进大门。 她从兜里拿出一百块钱,然后从店员的手中接过手机,去往角落打了个电话。 由于她背对着镜头,距离又太远,无法得知她当时的情绪和对话内容。打了个五分钟左右的电话之后,李毓佳回去,把手机还给对方,对方也坚持将钱还给了她。 因为她很赶时间,没推拒两次,她急匆匆地离开了。 门口的摄像头拍到她走出门之后,往左边走去。在走了十来米左右,出了拍摄范围。 众人精神抖擞,乐颠颠跑去隔壁的店铺,找他们要安装在门外的监控记录,聚精会神地盯起新一轮的视频。 穹苍和她率领的npc,在因为有所突破而兴奋,直播间的观众就不一样了。他们真实的感到疲惫。 “我以为都快要结束了,没想到工作量还是这么大。搜证真的太难了。” “当初大佬翻作业的时候,我想这一定是顶天的折磨了。我太天真了。没想到后面还有监控。【微笑】” “我竟无法分辨出工作和监控哪个更加可怕。【骷髅头】” “大佬:爱我,你怕了吗?……超怕的。” “电视剧里不是靠诈一诈就能诈出来了吗?不如找个谈判专家来试试。” “然而事实是更多的犯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甚至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就算铁证摆在面前他们也敢哇啦哇啦地喊冤,喊得自己都要信了。能被松动的,一般都是有利益相关的人。吴鸣十亿万身家啊,反正伤害尸体的刑法不重,换我我也咬死。等分财产。” 等穹苍等人拿着证据回到局里的时候,天色再次黑了下来。 黑夜似乎很适合这样的剧情。它让人不知不觉地感到疲惫,进而放下心防,可是真正的剧情才刚刚开始。 贺决云软绵着眼皮,坐在冷硬的凳子上,等待对面的人开口说话。 “好久不见,李毓佳。”穹苍坐姿慵懒,和善地笑着,想跟对方拉近关系,“我听说你的朋友都叫你佳佳,介意我也这么叫你吗?” 贺决云自以为他的表情控制已经在多年的游戏中被训练得炉火纯青,没想到在面对穹苍的时候,还是屡屡失控。他无情地道:“介意。你敢叫我就投诉你性^骚扰。” 穹苍笑容一僵。这么入戏的吗? 37、副本通关 穹苍调整好表情, 说:“陆声已经动摇了。如果你现在坦白的话,还可以算你自首,怎么样?” 贺决云哂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穹苍单手搭在椅子上, 斜斜地坐着, 语气里也透着一股轻松:“我跟他说,‘你长得不帅, 没有钱,年纪不轻了,收入又不稳定。李毓佳图你什么呢?最多也就是图个简单好利用吧。随便一句话连下半生也给她搭上了,天真’。” “嗯?”穹苍顿了顿, 笑说,“你说对吧?” 贺决云回敬了她一个冷笑, 继而保持沉默,跟陆声的架势一样。 穹苍说:“你用什么来让他听话的?钱?反正他的犯罪事实已经定下了,就算供出你, 他也一样要坐牢。而你只要分出稍稍的一点点财产安抚他, 就是陆声一辈子也赚不到的。这实在很有诱惑力。” 对面的眼神没有焦距,像是在发呆,完全不理会她的话。 穹苍看了会儿, 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继续说:“你在跟吴鸣的七年婚姻里,过得很狼狈, 忍不住想要寻求其他人的慰藉。陆声虽然经济条件不行, 但是他单纯。对于他来说,你有钱有势,地位比他高上一等。这样的你愿意温柔地,平等地对待他, 让他产生了感激的心,在相处中不知不觉地爱上你。然后他成了你手上一个好利用、又不会背叛你的人。但是你真的喜欢他吗?我觉得不是。经历了吴鸣的婚姻之后,你还能那么轻易地爱上另外一个男人吗?” 贺决云吸了口气,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容道:“你们叫我来,如果只是为了进行这种无端的指控,不如给大家都省点时间吧。刑侦技术年年进步,破案手段却还是这么老套,你们不能与时俱进一下吗?” 穹苍:“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我拿出证据之前,主动自首。” 贺决云摇头:“你真的很没意思。” “那就让我说点有意思的事情吧。”穹苍两手环胸,向后一靠,说,“吴鸣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贺决云终于给了点反应,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有意无意地将脸转向了她。 “你也很好奇吧,吴鸣居然不是因为你的推攘而死的。命运好像很喜欢跟你开玩笑,这一次,它总算是偏向你了,可惜,你没有把握住。”穹苍一字一句道,“吴鸣,是间接被周琅秀毒死的。” 饶是贺决云,也露出了近乎晃神的惊讶,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穹苍点头,又肯定地说了一遍:“周琅秀为吴鸣准备的药酒,因为剂量过重,且部分药物炮制不当,带有多种毒素。吴鸣在长期饮用之后,出现了慢性中毒的症状。当天晚上,你离开之后,他因意外死亡。但本质来说,那个意外,跟他长期中毒有很大关系。” 贺决云听完后陷入沉默。他深深埋着头,没有反应,似在消化这件事情。不久后肩膀耸动,胸腔闷闷发笑。 穹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最后,贺决云终于笑出声来,并且越笑越大声,抬起头之后,在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 这是李毓佳本人在得知事实之后的真实反应。她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种畅快,畅快里又夹杂着对自己人生的可悲。她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就是一场闹剧,只有“莫名其妙”四个字可以形容。 “活该……”贺决云笑着哭道,“谢谢你,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周琅秀她也有今天?她现在在做什么?我能去看看她吗?” 穹苍说:“应该是在自欺欺人吧。” 贺决云继续大笑,笑得说不出话来,原本苍白的脸庞染上了一丝红色。 穹苍静静看着他,说:“那么,我们再说说你的事吧。” 她翻开面前的文件夹,从里面抽了几张照片,一字排开。 “28号晚上,你从家里开车出来,在去于女士家的路上,你突然想到,如果,你不慎被判了故意杀人,你将无法继承吴鸣的遗产。你和吴鸣关系淡泊,乃至是仇恨。两人前不久刚刚发生过剧烈的争吵,周琅秀又对你颇有微词,从表面来看,你有很大的杀人动机,于是,在意外杀人后恐慌上,你出现了一个偏激的想法。” “对于重病加身的你来说,钱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但你无法忍受让周琅秀独自享受巨额的财产。所以你决定,伪装现场,洗清自己的嫌疑。起码,可以给自己争取到转移财产的机会。” 穹苍的手指按在照片上正在说话的两人:“你进入便利店,借用店员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经查,号码所属为陆声。” 她的手指往左侧移动:“从便利店出来之后,你把别墅的钥匙,偷偷放在这个小花坛的底部。一家器材店的监控摄像头清楚地拍到了这一幕。半个小时后,住在附近的陆声赶了过来,从花坛里拿走钥匙。” 贺决云垂眸落在那张昏暗的照片上,眼中还有朦胧的水雾,没有出声否认。 穹苍:“到于女士家后,你找了个借口,又用她的手机给陆声打了个电话。在这通电话里,你通过陆声的描述得知,自己离开家时,吴鸣其实还没死。你很震惊,难以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巧合。然而那时候陆声已经破坏了尸体,你们没有收手的余地,于是你干脆让他按照原计划行动,并且留下了家中的监控,作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三个小时后,陆声再次出现在这个花坛前面,并将钥匙放了回去。第二天早上六点,你开车路过,拿回钥匙,赶往别墅。整个过程,你说没有你对陆声的指使,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吧。” 贺决云笑了下。 穹苍拄着自己的下巴,说:“他现在已经死了,你可以解脱了。” 贺决云闭着眼睛不语,穹苍坐在他的对面等他。 过了不知多久,贺决云平静开口道:“结婚以前,吴鸣对我很好的,甚至可以说是殷勤。他家里很穷,特别穷。我们学校学费已经很便宜了,但是他家花销大啊,他一直在不停地打工,还因为营养不良差点住院。可是,每次他发了工资,都会给我买礼物。我以为他喜欢我,喜欢到卑微,命都不要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商人对商品的投资,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不错的踏板。他野心版图里很小、很小的一块。” 他说得很慢。 在吴鸣功成名就之后,就没有人会听李毓佳的诉苦了。吴鸣在外保持着好好先生的口碑,打着爱妻的人设。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一个豪门贵妇,生活无忧无虑。哪怕还有烦恼,也只不过是一些调剂生活的情调罢了。 李毓佳在日复一日的冷暴力中,趋近崩溃,梦里都在嘶吼着这些人的罪行。 贺决云冷笑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他当年捅伤别人,留下了心理阴影,之后又因为生活压力大,生了病,彻底不行了。他不肯去医院,只能我去。起初我真的以为是我的问题,他看着我不停地受苦,憔悴、失眠、发烧,却一概不问。对外还说,是我不想生孩子啊,他要尊重我的想法。我见鬼才信了他。他成了一个废物,就来折磨我?” 持刀抢劫的罪刑很重,尤其吴鸣还把人给刺伤了。如果他当年进去了,可能现在还在牢里做着改造。 不知道在每个寂寞的夜晚,吴鸣不期然地回首往事时,有没有过出现过后悔的念头。 穹苍问:“你没有想过要离婚吗?” 贺决云说:“我不甘心,也不舍得。我没他那么狠的心肠,我总是会想他曾经对我的好,以为他可以回心转意。事实是,到了后来,他甚至能面不改色地用花瓶砸碎我的头,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呵呵,我不想那么多年的感情白费,结果越赔越多,一无所有。我不是一个好商人,在他眼里,我只是一茬韭菜。” “人心是最不能用来做筹码的东西。就算在一起十年、二十年,一旦没有感情了,堆积起来的就可能不是亲情,而是憎恶。”穹苍说,“所以,我是一个悲观主义的投资者。” 贺决云沉浸于自己的人设:“吴鸣这个人,很虚伪。他做那么多的慈善,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媒体和网友的夸赞,能让他忘掉当初的自己。他能逃避一时的刑罚,却一辈子也逃避不了自己的良心。可是,他对我那么残忍,他的内心就不会不安吗?他能认识到当年抢劫的错误,在他眼里,我却是活该受苦的人?他对我,有没有一点的感情?” 穹苍心里回了一句。 “没有。”贺决云自己回答道。他惨淡地笑了一下,“最终,我还是变得像吴鸣一样,去利用别人。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可悲吗?” 穹苍深深看着他,想给他鼓掌。正感慨于q哥对角色的解读真是鞭辟入里、精妙到位,贺决云表情一变,急切地澄清了一句:“这些不是我自行发挥的,这些都是原版供词。” 穹苍:“……”营业时间真的不续下费吗? 贺决云那边快速切换回状态,叹说:“就这样吧,我认了。你们把我抓了吧,起码我下半辈子不用做一个像吴鸣那样的可怜虫。” 穹苍:“……”问题来了,这应该算是影帝还是影后? 穹苍带着贺决云从审讯室出去,正好陆声也被押着从对面的房间出来。数人在狭窄的走道上相逢。 陆声仪表邋遢,看到他们后喉结一阵滚动,忍不住问道:“我能不能问你们一个问题?” 穹苍用余光瞥向贺决云。 她心说,应该没爱过。q哥可是一个绝情的酷boy。 “你们怎么抓到我的?”陆声哽咽道,“我就是打游戏,我什么也没干。我载入游戏后一直在打游戏啊,能干点什么也不知道。剧情快进后拿到完整剧本我才知道,我命中注定少了一通电话。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这位美女,请问怎么称呼?” ……破案了。原来是你! 贺决云冷冰冰道:“大哥。” 陆声虎躯一震:“诶!” 穹苍同情道:“他的意思是,他是你大哥。” 陆声:“……” 陆声将嘴里的苦涩咽下,坚强地说完自己的台词:“没关系,我不后悔,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佳佳,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保护自己。” 穹苍评价:半毛钱演技,不能再多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游戏通关的字样,正式从半空飘过。 贺决云大松了口气,不等倒计时结束,直接登出副本。 穹苍看着身边突然空掉的位置,抬手抓了一下,然后也随着系统提示,弹出模拟舱。 直播间的观众纷纷跳出来道喜。 “通关旋转撒花花~这算不算全员恶人本啊?除了龙套,竟没有一个无辜的人。” “有一个,陪跑全场但只有姓名的范淮。【震惊】” “倒也不必因为片面否认全盘,其实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能说人性总有卑劣,而他们比较不幸罢了。” “撒花花~可惜这边的【谋杀之夜】副本没开启,大佬没拿到百万悬赏。隔壁好几个踩狗屎运的都撞开了。不过大佬这边的凶案还原度是目前最高的。” “这个副本告诉我们,逃避责任,男人真的会不行的。【炯炯有神】” “我本来内心很严肃的,奈何最后出了两个活宝。【捂脸】还是撒花吧。” 38、新人 穹苍从模拟舱里下来, 手脚无力。多段记忆同时恢复,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冲击。她在一旁的椅子上静坐,以缓解大脑的疲惫。 器械室里异常安静, 只有各种发动机运作的声音。工作人员收到她下机的提示, 又等不到她出来,小心在外头敲门, 询问她有没有身体不适。 穹苍敷衍地回应一句,将手揣进口袋。指尖被硬物磕绊了下,她低下头,摸出一张三夭的游戏卡。 穹苍想起三夭大楼里的那间豪华休息室, 不由扯起唇角笑了出来,拿出手机, 给最近通话的号码拨了过去。 穹苍:副本结束了,我请你吃顿饭吧。 正在核对后台数据的贺决云受宠若惊,甚至有点不大敢相信, 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的自作多情。他停下手头的工作, 给对方回复。 贺决云:去哪里吃? 穹苍:休息室。里面的服务高级且齐全。专门的服务会所也比不上。 贺决云:“……”谢谢你啊。但是这跟我付钱有什么区别? 贺决云:接着编,你还去过专门的服务会所? 穹苍:哎呀。 穹苍的这个回复透露着她的震惊,大概没想到凡人居然这么快就变聪明了。 穹苍:来不来啊? 贺决云:来。 贺决云回答完, 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迫切,将手头的总结报告写完上传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等他到的时候, 穹苍已经坐那儿吃上了, 也是一点不客气。 她面前摆着好几个大碗,手里的凉面还在散发着冷气。 贺决云只一看就乐了。可以,还挺会享受。 贺决云在她对面坐下,指节在桌上轻叩以作提示。穹苍闻声抬起头, 客气说:“你自便,当在自己家就行,我就不招呼了。” 贺决云:“……”这难道不是他家的吗? 穹苍热情推荐道:“这冷面和卤牛肉挺好的。那边的叔叔还给我剥了一整只螃蟹,我觉得也好吃。” 贺决云扫了眼已经被清空的小碟子,心情复杂道:“这边可没有剥蟹的服务,我都没被招待过,你排面大了。” “是吗?”穹苍也很高兴。她笑起来之后,身上那种清冷的气质悄然褪去。她欣然道:“这里的人太好了,还帮我调了酱。” 想叫她高兴原来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贺决云也笑了出来,说:“你没调过酱吗?酱当然是自己调的才有灵魂。” 穹苍无比清醒道:“我不希望赋予它黑暗料理的灵魂。” 两人对坐着吃饭的时候,休息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参加完【凶案解析】的玩家。 这一次应悬赏召集的玩家人数非常可观,其中不乏各路明星选手。贺决云认出了好些眼熟的人,坐在角落里补妆。 能参加【凶案解析】的,未必都是天才,三夭考核的更多的是玩家的心理素质,所以一些有镜头经验的网络红人反而容易通过测试。他们虽然破不了案,但用搞笑反差的直播方式,依旧杀出了一条血路。 在两人不远处,一小批人聚在一起,看关系明显是认识的同好。他们激动地讨论着相关的话题,原先还会压着嗓子,到后面说得激动了,不自觉加大了嗓音。 “刚刚出副本的时候我看了下,隔壁有个直播间的热度很高,是个女玩家,好像还是一个新人。没有公司和团队,居然冲上了打赏榜。很久没看见那样的玩家了。” “我也看见了,我当时追了她第一个副本。我猜她的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以上,经验老道,性格很沉稳,普通的年轻人没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说不定是一个退休的专业人士。” “这次副本不是不对新人开放吗?” “普通新人跟内部专业人士能一样吗?应该是拿的内部推荐渠道吧。” “什么时候【凶案解析】再出一个像达达那样的高智商美女啊?三夭对这个游戏的资格测试卡得太严了,让圈里再掀起一波风浪吧!” “说不定那个新人也在这里,大家说话小声点。” “对啊。你们猜是哪个?” 贺决云一面竖着耳朵听,一面打量自己对面这位专业的“退休人士”,觉得有点好笑。 这群人缩着脖子,隐蔽在人群中搜索“新人”,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目标。他们完全没把可能猜到穹苍身上,只以为她是玩家家属或者三夭的工作人员。 一无所获后,几人又开始讨论起副本的剧情。 “靠,你们不知道,我扮演的是陆声,我真的太惨了。我的工作不是游戏主播吗?我以为线索全在游戏好友里,就不停地带着观众打游戏刷副本,熬夜套娃做主播。结果到最后才发现,我演的其实是一个舔狗!我还为了刷本,连续两次挂了李毓佳的电话!” “比我好,我演一个出轨的女人。我把陆声找出来了,我以为他是凶手,给他叫到了家里,和吴鸣摊牌。结果吴鸣怒了,暴打情夫,剧情崩了,我就被弹出来了。” 几人长吁短叹地说着令人喷笑的细节。贺决云一个没防住,一口面呛到了自己,憋着咳嗽酝出两汪泪花来。 “得了吧,你们这只能叫意外,和我同副本的那个玩家才是脑子有坑,拽着我跟我打架,非说自己才是对的,让我听他的话。啊我呸!团队副本凭什么要我听他的话啊?他分明是在凑热度赚钱啊,我能给他递梯子吗?于是我们两个开场打了一架,双双进了医院,在里面待了两天,等出院的时候顺便被弹出游戏了。” “我抽到了吴鸣你们知道吗?为了观众,我穿了女装和高跟鞋,然后去找李毓佳摊牌,李毓佳给我吓懵了,就这,就这也能崩剧情,你们信吗?” 几人讨论着也发现不对劲起来。 “怎么都崩了啊?就没一个过关的吗?” “这游戏也没个存档功能,每次都崩的我猝不及防。重来一次我肯定可以。” “所以主要还是得看队友啊。就隔壁那个新人的直播间,陆声那个玩家也是个混子,什么都没干,新人靠本事探索出80%的剧情,跳过了【谋杀之夜】,最后副本探索度居然是完美。我看着都要哭了好吧?” “我看那个副本的李毓佳也是个混子,不过演技挺好的就还有点用。” 贺决云没想到吃个瓜还能殃及自己,表情阴沉,凉飕飕地扫向说话那人。 记住他了。 下次副本路人甲安排。 贺决云还在分神偷听,穹苍已经吃完了。她将筷子平放,大碗一推,两手搭在桌上看他。 贺决云后知后觉地察觉,被她这样盯着饭也吃不进去,挪动着往边上滑了半个人的位置。 穹苍立即跟了过去。 贺决云不得不承认这人是在针对他。 “干什么呢?”贺决云说,“你吃完了,不用等我。” 穹苍道:“大家都是朋友了,有件事希望你帮个忙。” 贺决云:“你先说。” 穹苍:“我想见李毓佳。” 贺决云第一反应是她在挑逗自己,故意提他角色的事,筷子都举到半空了,准备拍下,突然想到,她可能指的是李毓佳的原型人物。 这下动作卡在半空,不尴不尬。 “你见她干什么?”贺决云调整了下,淡定收回手臂,说,“不行,这不合规矩。” 穹苍浅浅地笑了下,并不纠缠:“那好吧。打扰了。” 她放弃得如此干脆,贺决云反而不自在了。 就这?这女人不知道什么叫求人吗?还是她以为用一点时间陪自己吃个饭就是难得的诚意了? ……可能还真是。 贺决云别扭道:“如果你可以给出足以说服我的理由,我能试着帮你转告她的律师。” 穹苍的手指抠着身份卡的边角,片刻后说:“今天已经很晚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贺决云:“你要讲很长的话吗?” “没有,没什么很长的故事。”穹苍说,“只是今天太累了。” 贺决云:“那就明天?” 穹苍:“明天再看吧。我先回去了。” 贺决云道:“我送你。你不会开车吧?” 穹苍笑道:“不用了,方起说来接我,他也住在a大附近,我们顺路。” 贺决云想了好久方起那厮是谁,等穹苍的身影不见了,才回忆起来,是那个负责测评的心理医生。 这段时间恰好是许多玩家结束游戏的高峰期,休息室里的人越来越多,环境也嘈杂起来。 贺决云低着头,突然觉得面前的冷面变得寡淡。 兴致索然。 他起身离座,让服务生过来端走餐盘。 贺决云本来以为,穹苍说的那几句话其实是推脱,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穹苍给他发了一个地址,约他到地方见面。 当车辆行驶到指定地点的时候,贺决云不意外地看见了捧着两束花,安静站在路边的穹苍。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显得整个人越加形销骨立了,没什么气色。不远处石碑上刻着的金色字体,更是让他眼睛被刺了一下。 贺决云:“墓园?” 他记得穹苍的母亲很早就死了,资料上也没什么亲朋好友。 穹苍说:“过来吧。” 39、江凌 夏末的早晨是沁凉的, 尤其在墓园这样还没照到太阳的地方。山间吹来的风,带着一种特别的沉闷味道。 贺决云一路跟随穹苍,同她来到了靠近中间的一个位置, 他看着穹苍蹲下身, 将手里的花束分别摆在相邻的两个墓碑前。 灰色的石板与白色的菊花,人死之后的存在会变得如此简单。 贺决云想起穹苍以前说过的, 她因为买了两个坟地而濒临破产,应该就是这里了。只是他不明白这跟李毓佳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他弯下腰,凑近墓碑查看上面的刻字。等等看清上面的字,怔住了。 “她们是……” 穹苍点了点头, 说:“一年前,她很高兴地告诉我, 她的儿子快要出狱了。但是呢,已经等了十年,她很紧张, 她不知道应该要怎样面对, 用什么样的态度,才能保护好她的儿子,既不会让他对疏离的亲情感到不适, 又能劝他尽快接受新的生活。我说,我没有主攻过心理学,我不知道。但是, 他应该能理解, 你对他的包容。” 贺决云听她说话,就知道,穹苍与这位叫“江凌”的女士,关系不一般。 她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语气会有波动, 看着这个冰冷的墓碑时眼神会有哀伤。 谢奇梦觉得她是一个不近人情,缺乏同理心的人,显然不是。 贺决云思绪飘远,就听穹苍说:“在她儿子入狱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没有放弃申诉。她始终认为她儿子是冤枉的,因为,范淮是这样对她主张的。作为一个母亲,她只能依靠对儿子的信任坚持下去。但是,直到范淮出狱,他们都没有找到可以翻盘的证据。” 穹苍的手指在照片上拂了一下,将上面的灰尘擦去。 照片上的女人五官明丽,笑容明亮,是她年轻时拍的证件照。因为在范淮入狱之后,她就没有再拍过漂亮的照片了。 穹苍站了起来,退了一步。 “既然范淮已经要出狱了,她希望一切都可以过去,哪怕没有所谓的真相也没关系。那么久的奔走,让她明白,不停地执着于一件没有结果的事,可能会将下半生也蹉跎进去。范淮还年轻,他才26岁。十年的时间也很漫长,让许多人都忘记了当年的事情。她觉得,也许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疲惫是会让人妥协的。绝望的却是,终于选择了妥协的人,到最后发现,等待她的依旧是那个结局。 贺决云叹道:“对不幸的人,命运是一个迷宫。”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转弯。你以为,你在朝着未来的捷径行驶。可你不知道,那也许只是猎人设下的一个陷阱。即便你提心吊胆地面对每一个拐点,出口也在与你背道而驰的地方。 “我从来不认为,所谓的重新开始,是一种乐观的想法。本质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逃避而已。”穹苍冷笑了下,说,“可是这个世界啊,懦弱不是错误。对于江凌来说,那是她最好的结果,我能理解。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它才刚刚开始。将近沸腾的水,又怎么能依照她的意愿,平静下来呢?” 贺决云看着她被晨光照拂的背影,问道:“你觉得,范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穹苍想了想,仰起头评价道:“范淮,是一个偏科的天才。他上学时候的成绩一直普普通通,那是因为学校没有适合他的课程,而他本身也不喜欢校园的学习氛围,没有求学的上进心,整天浑浑噩噩。他属于班级里那种,活跃气氛,喜欢起哄,可是不令人讨厌的学生。每个人身边都有。但是其实,他的空间思维能力十分出色,远超常人,这也是他后来可以在毫无规划的情况下,避开所有监控,逃出警方严密包围的原因。” 穹苍说:“我跟他其实并没有直接的接触,你问我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学术上的评价以外,我无法给你客观的答案。因为我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江凌。而江凌对他的评价,想必你不会采纳。” 贺决云:“你当初,为什么会收他做学生?” 穹苍说:“范淮在某本科学杂志上看见了我,对我很好奇,抱着试探的态度给我写了信,我没有收到。后来他又请求他母亲,帮他递信。” 穹苍说着声音停了下来。 她想起第一次看见江凌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早就已经开始独立生活了,只是因为没有大人的教导,日子过得比较糟糕。她在那种粗糙又糟糕的环境里学习、成长,摒弃了所有她认为多余的东西,成为了一个大众眼中的怪人。 性格阴鸷,态度冰冷,不修边幅,邋遢阴暗。 很少会有人靠近她,也很少有人关心她。社交礼仪上的客套,是她能获得的最大友善。 她从无数人的表情里看出过畏惧和厌恶的存在,同样也不喜欢他们。 那时候,江凌手里拿着一份信件,谦卑地站在她的门口。隔一段时间,就抬手敲一次门。 宿舍楼的楼梯间窗户大开,到了夜里,温度骤降。 穹苍并不是基于对江凌的同理心,而是因为持续被打扰的不悦,过去打开了门。 见到她,江凌那张明明年轻却已经爬满了皱纹的脸,先是露出惊喜,将面上的疲惫驱散,再然后是惊讶,冲着穹苍上上下下打量许久。显然她也不知道,她儿子所谓的“a大老师”,只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儿子还小个很多,明显营养不良的女生。 穹苍等了会儿,见她不说话,冷漠地要将门关上。江凌仓促之中,将手卡了进来。 门板重重挤压手指,江凌发出一声痛呼,却也成功阻止了穹苍的拒绝。 穹苍冷眼看着她,想要探寻出她真正的目的。 “没什么,不要怕。我就是发了下呆,手是我自己夹到的。”江凌因疼痛而不停抽气,将信件塞进怀里,腾出一只手按着发肿的指节,朝穹苍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她问:“你家里没有大人吗?” 穹苍歪过头。第一次从一个陌生人身上看到这种包含尴尬、讨好、亲切,难以具体描述的表情。 她从这个女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他人的真诚。 她的感觉从来不会错。 也正是因此,她没有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我帮你整理一下房间吧。”江凌说,“你是不是没扔厨房的垃圾?我好像闻到了污水的味道。” 穹苍默不吭声,稍稍让开一点位置。 江凌走进屋,发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一点。她揣着手,脚尖不慎踢到了地上成堆的外卖盒,而前方的情况比门口更加糟糕。她转过头看着穹苍。 穹苍问:“干什么?” 江凌打量着她,伸手扯了扯她脖子边的体恤领口,笑道:“我先去给你买两件衣服吧。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穹苍嘴唇翕动,不大习惯地挑起眉毛。她从江凌的脸上读出了高兴的情绪,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都一样。”穹苍当时说,“随便吧。” 贺决云沉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问道:“你是从那个时候认识他母亲的?” “是的。”穹苍翘起唇角,“她对我很好。她的女儿上了大学,还没毕业就跟人结婚,和她关系疏远,儿子身陷囹圄,没有办法陪伴她。她很孤独,很想被需要。她是一个性格温柔的人。可惜她的人生经历,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拒绝接受她的温柔。正好我看起来缺人照顾,于是她将自己的母爱转增给了我。” 穹苍就是看在江凌的面子上才会收范淮做自己的学生,并认真给他指导。 起先,她对那个见不到面的学生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只是觉得,这样的行为可以抵消江凌的“保姆费”。她不喜欢亏欠别人。 可是,江凌同样教了她很多。 这个中年女人总是絮絮叨叨的,有说不完的话,在任何小事上展露着自己的关爱。 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穹苍,在不知不觉中构成了她单调人生里转折性的一笔。甚至让她有种家人的错觉。 穹苍在她的影响下,开始变得体面,变得礼貌。 她知道衣服需要常洗常换,知道体恤叠穿体恤不是一种正确的穿法,知道生活需要品质,保持卫生是一种良好习惯。知道乐观是一种态度,幽默是一种优点。甚至还在她的推荐下,研读了中外冷笑话大全。 虽然并没有派上用场。 穹苍的声音细碎地飘在风里,一字一句却很清晰。 “她很小心翼翼地想要寻求一种平衡,想要在这个脆弱暴躁的世界里安然地生活下去。 “但是,四个多月前,她女儿死了,他儿子再次成为了一个凶残的凶杀犯。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他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不可被原谅的人。所以她也自杀了。” 一个失去信仰的人,带着难以释怀的伤痛,离开了这个世界。 贺决云看了眼墓碑上记录的日期,都是鲜红的4月3号。 也就是范淮被警方全城搜捕的那一天。 “她临终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对我说,‘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让你教导我的儿子。’。”穹苍笑容里带上了苍白,“我觉得她的道歉莫名其妙。我根本不可能因为将来发生的事情,对过去做出评判。而且人类也不应该单一地从结果来对过程进行评价。我不认为,我所教授的知识,使范淮走上歧路,更不会因此而觉得后悔。如果我当时能分心多鼓励她一句,也许她还能坚持下去。” 贺决云看着穹苍没有血色的嘴唇,以及似乎要被风吹倒的削瘦身形,心底莫名生出一股难言的涩意。 翻过山顶扫射过来的阳光,在她身上披了一层半透明的金衣。 贺决云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觉到,这个人,她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她并不冷静,也不冷漠,她只是习惯性地用沉默来面对这个世界。 她不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展示给别人看,不代表她无动于衷。 一个浮萍似的年轻人,和一个找不到家的母亲。贺决云甚至能想象得到她们两个人笨拙地扶持,互相寻求安慰的样子。 她们在各自的生活中扮演了比她们想象得还要重要的位置。 贺决云听着自己的声音干哑道:“你相信范淮是无辜的吗?” 贺决云的这个问题让穹苍好生恍惚了一下。 穹苍想起来,那个时候江凌偶尔会跟她说范淮的案子。 江凌总是缺少人沟通,她的女儿不想长久地活在那些自欺欺人的世界里,她就尽量不在女儿的面前提起。可是对着社会上的陌生人,她也不能告诉别人,说自己已经被法院判决的儿子其实是无辜的,她觉得那样对死者太不尊重了。 只有在面对早熟又沉默的穹苍时,她内心难以压抑的倾诉欲才渐渐冒头。 她其实并不是想要得到穹苍的认同,她只需要穹苍的沉默就可以了。 穹苍因为好奇,去查了当年的相关资料,并在江凌再次提起的时候,对她说:“我查过范淮的案件。当年的人证和物证都很齐全,证人互相间没有关系,跟范淮毫无恩怨,案件的证据和逻辑都非常洽和,是冤案的可能性很低。” 江凌像是被吓住了。她脸色猛地白了下去,似乎生怕她说出下一句。支支吾吾道:“是……是吗?他……他……可能吧。” 穹苍看见她这么大的反应也很惊讶。她很快想到,类似的话可能有无数的人曾对江凌说过,且后面紧跟着的措词一定不会那么好听。 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除非真正的凶手有很大的能量。” 大概是她不善说谎,说话的样子太违心,江凌没有相信,并因为这句话陷入了巨大的惶恐。 她真的很善良,她接受了社会道德对罪犯家属的精神惩罚,接受那是一种犯罪成本。 等过了很久,江凌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穹苍才知道,自己当时的一句无心之举,可能伤害到了她。 穹苍手指微动,被她握成拳按在手心:“我从不以好坏这种虚无缥缈的标准去判定别人。我只相信证据跟事实。如果,江凌对所谓的真相如此耿耿于怀的话,我也挺感兴趣。” 贺决云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周三有空吗?” 穹苍低下下巴,朝他致谢。 贺决云还是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他抬手按了按鼻根,掩饰自己眼眶的酸涩,问道:“你为什么会找我帮忙?”他们两个其实并不算熟悉吧? 穹苍真诚道:“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如果只有这一句也就罢了,她非得加上一句:“比较好骗。” 贺决云顿时犹如心梗。 “好人”就是被他们这群人弄成贬义词的。 穹苍却在他对面单纯地笑了一下。 40、会面 贺决云将穹苍送到大楼门口, 穹苍没有马上出去,而是邀他上去坐坐。 贺决云在她脸上辨识了片刻,觉得她应该只是客套, 就说:“不必了吧?” 谁知穹苍很快应道:“好的。” 贺决云脸色一沉。这么直白的吗?不知道三推三就才能显示出诚意吗? 紧跟着穹苍又说:“那我请你吃个饭吧?” 贺决云对穹苍的请客简直有了心理阴影, 这回肯定地说:“这不必了。劳你破费。” 穹苍闻言笑了下,说:“我付钱, 真的。” 贺决云表情舒缓了点。 穹苍低下头,往兜里掏东西,一面说:“刚好。我有附近那家店的商品抵用券,再不去要过期了。” 贺决云双眼麻木。 还好他没来得及完成从大惊到大喜的情绪转变。他就不应该相信这样的人。 谁想穹苍最后摸出的是一张银行卡, 她两指夹着,在半空晃了下, 好笑说:“骗你的。三夭第一场直播的打赏到账了,我连付清房子尾款的钱都有了,请你吃顿饭算是感谢吧。” 连番被她整了几次, 贺决云再蠢也明白了:“你是故意在耍我吧?” 穹苍无辜:“发现得这么快呀?”果然智商提高了啊。 贺决云呼吸沉重地指责:“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穹苍摆正态度, 认识错误:“真心请你吃饭的。” 贺决云恼羞成怒,直接伸长手臂,越到她的位置帮她开了门。 他由于太过激动, 忘了解自己的安全带,身形在半空被扯了下,差点撞到穹苍身上。好在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开门的位置, 他以扭曲的姿势强行别过脸, 快速按了下去。 热浪从门缝里吹进来,也驱散了他的尴尬。贺决云掩饰轰赶道:“我懒得理你!下车下车!” 穹苍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推开车门走下去。 她本以为自己要吃一嘴汽车尾气的,站在边上已经做好准备, 不想贺决云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启动汽车,还停在原地。 黑色的贴膜让穹苍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两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静静对峙了足有一分钟。 穹苍不知道贺决云有没有在透过车窗悄悄观察她,但她知道这个好人此时的每一秒肯定都不自在。 她笑了一下,抬步往大门走去。 等她开了楼下的防盗门,贺决云的车才调转方向缓缓离开。 穹苍两手插兜,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踩着楼梯有节奏地上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穹苍听了下,她已经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穹苍低头摸出钥匙,开门后发现里头果然坐了个人。对方看起来还很年轻。翘着个腿正窝沙发里打游戏。手机音效开得老大,各种技能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还有男女角色被攻击时的娇声呻^吟。 穹苍问:“你怎么在这里?” “你逃了我两次预约,我来看看你出事了没有。你知道我一秒钟多少钱吗你就飞单?”方起头也不抬道,“你别忘了,想继续参加【凶案解析】的话,还得靠我给你写精神测试报告,不要那么快就打过河拆桥的主意啊。” 穹苍没理会他的不正经,在沙发的另外一端坐下。 她思绪飘远,目光涣散,用手指挂着钥匙圈,不停地甩动。 金属撞击声的存在感胜过了游戏的音效。 方起输了一把,大叫道:“不要甩了,吵死了吵死了!” 穹苍停下动作,看着他认真说:“我怀疑你有躁郁症。” 方起:“你要我给你科普一下躁郁症吗?” 穹苍:“算了。” 穹苍起身过去烧水削水果,好歹算是招待一下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等她端着果盘回来的时候,方起正在游戏里疯狂暴躁:“艹!是谁?敢偷老子的家!这人是傻逼吗?游戏都不会玩还打什么游戏!” 穹苍站在他一米远的位置,嫌弃地注视着她。 方起迟缓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抬头看了她一眼,羞愧道:“不好意思,共情了。我们这行的通病。” 臭不要脸。 贺决云比他要可爱了。 方起切出游戏界面,点开一首节奏轻缓的轻音乐,放到旁边。然后拿起牙签吃桌上的水果,一点也不客气。 穹苍坐在一旁查看电脑上的资料。 正当房间里氛围变得弛缓的时候,方起突然问道:“身为你的心理咨询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穹苍:“我没有。” 方起:“你说你怕黑,而且不是普通的怕黑。从症状来看确实不是。” 穹苍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说:“我骗贺决云的。” 方起:“我看你是骗我的吧?” 穹苍敷衍道:“怎么会呢?” 方起皱眉,表情严肃道:“你不配合我的话,我只能去咨询我的老师了。你既然邀请我为你做心理测试,我就要对我的专业负责。” 穹苍点头:“嗯,你去吧。” 方起站起来,贴到她边上的座位,说:“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的老师。你是我见过第一个不喜欢他的人。怎么说你们也有八竿子打得到的亲戚关系吧?” 穹苍平静道:“没有人会喜欢跟一个永远在工作状态的心理医生待在一起的。” “那现在我们确实是工作状态,你不应该抗拒我。应激障碍是能治疗的,我想帮助你。”方起顿了一下,问,“范淮找你了吗?他有没有向你传递什么信息?很多时候,人类的大脑,比你以为的更加容易受到影响。你一个人不能解决所有事,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穹苍说:“没有。” 方起狠狠咬字道:“你在说谎。” 穹苍终于移开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遍,说:“你才是在说谎。” 方起:“……” 他撸了把头发:“你是火眼金睛吗?” 穹苍谦虚道:“就还行吧。” 方起和她胡扯了一阵,发现自己确实无法从这个人的嘴里套出什么她不想回答的事情,于是放弃了。 浪费时间一向不是他的准则。方起在带来的报告上随意打了几个勾,又写了个评语,拿起文件准备离开。 在他走到玄关位置的时候,穹苍冒出一句:“下次来希望你能先给我打个电话。今天我差点就带着男人上楼了。要是他看见你,有什么误会怎么办?” 方起想说自己打过了,可穹苍的手机全天候不在线,正常人哪里找得到。说到一半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万分惊恐道:“是谁?” 穹苍朝他笑了一下。 方起又一惊一乍地说:“真的?!” 他立马飞扑到窗户边往下张望。可是此时楼下早已是空空一片。 穹苍暧昧道:“请你尊重成年人的生活。” 方起的内心十分复杂,身份却又让他不得不克制,只能干巴巴地道:“那好吧。” 他走到门口,又不舍地回头问了一句:“到底是谁?” 穹苍挥手:“再见。” 周三早晨,秋雨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贺决云换了辆低调的车过来接人,因为天气转凉,还在车上放了一件风衣。 穹苍捧着杯豆浆,捏着个肉包,站在路边等他。 贺决云问:“怎么不吃?” 穹苍:“你要吗?” 贺决云愣住了。 这不接嘛,不甘心,毕竟是穹苍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请他吃饭,哪怕它可能只值五块钱,哪怕这场合十分得不正式。但是接嘛……他已经吃过早饭了。 穹苍扯开塑料袋,当着他的面,一口咬了下去。 贺决云面部肌肉抽搐了下,又变成看透世事的沧桑,说:“下车吧。主动点。” 穹苍忍笑说:“谢谢。今天真的请你吃饭,真的。” 贺决云一面发车,一面气道:“你以为双重肯定就能表真实了吗?你到底能不能严肃一点?我稀罕吃你的饭吗?稀罕吗!” 穹苍沉默地听着,在一旁点头附和。 她也没想到自己什么低级玩笑贺决云都能信,尤其还对自己请客吃饭这件事有如此大的执念,连豆浆包子都不介意。 ……真不至于。 她之前是真的想请他吃饭的,结果他自己走了。 贺决云的忿忿不平没能持续两分钟就消了,转头开始说起会面时的注意事项。让她在见到对方的时候,不要生气,也不要激动,更不可以喧哗。 不过他认为这三种情绪在穹苍身上很难见到,倒是不用担心。 在门口签过字之后,两人进了单独的隔间。 对面的女人明明才二十七八,看起来却已经有三十五六的年龄。她就是李毓佳的原型。 从面容来看,她和李毓佳并不像,真人的五官比模型要精致一点,而身上的颓丧之气让她的美貌完全失色。 出生在中产家庭,嫁给了亿万富翁,最后过成了这个样子,她的人生经历实在很让人唏嘘。 穹苍拉开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 两人隔着玻璃窗,互相对望,除了眼睛还在眨动,没有其余任何动作。 一个表情麻木,眼下一片青紫,肩膀颓废地垮着,似乎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希望。 另外一个面无表情,气场沉沉压下,只有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 房间里一片静谧,秒针走动的时间都变得清晰。 贺决云抬手看了眼表,确认时间的确是在流动的,不是他突然出现了什么异能。而现在也是在现实中,不是游戏模拟。 贺决云换了个动作,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怀疑她们有什么特殊的交流技巧。 在这诡异的一幕持续了,十几分钟后,贺决云忍无可忍,弯下腰道:“你们能不能用一点我可以理解的方式进行对话?” 穹苍点头。 贺决云等了等,不见她吭声,又说:“你知道这次探视只有半个小时吗?不是你非让我带你来看她的吗?你想知道的,只是与她含情脉脉的感觉?” 穹苍听见时间提醒,动了下,终于开口道:“你好。” 玻璃对面的女人看着她,还是没有回应。 “我是范淮的老师。”穹苍说,“你可能不知道,或者不关心,他已经被全国通缉了。” 穹苍自顾自地说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为什么你会知道你丈夫当年抢劫作伪证的事?” 女人的头发已经被剪短了,整张脸清楚地展露出来,让穹苍可以一眼看穿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穹苍说:“不会是他告诉你的,因为他对你不信任。这是他的秘密,任何人他都不会说。也不应该是他醉酒后顺口说出来的,如果他有这个习惯的话,多年混迹酒桌,早就已经暴露了。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场的布置和前三起杀人案件中,有一些警方未公布的信息重叠,你却还原出来了。那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只有真正的凶手,才能告诉你那些细节。” 女人的眼神闪动了下,眼下的肌肉也有些微的抽动。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穹苍还是看出来了。 贺决云见穹苍刻意露出了然的神色,眯起眼睛,探究似地盯着对面的人。 “杀人之后,到安排布置凶案现场的时间间隔很短。说实话,你能那么快冷静下来,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毕竟,你不是一个那么清醒的人。我敢肯定,虽然那一天,你不是故意杀死丈夫,但从你的反应来看,你早就在心里设想过那样的场景。有人给过你指示,教你如何布置现场,嫁祸范淮。你记在了心里。” 女人不回避地直视着她,却吞咽了一口唾沫。 “是谁?” 女人微微抬起下巴,像是坐得不舒服,开始小幅动作。 穹苍两手按住桌面,逼近距离,注视着她的眼睛,加重语气问道:“是谁?” 女人依旧没有回应。 穹苍耐心告罄了,语气也在长期的试探中染上了不耐:“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为此,你牺牲了范淮的一生,连同他母亲和妹妹的生命。或许背后,还会有更多人。你的人生,已经比你丈夫要卑劣无耻得多。你的余生,真的还能够恢复安然平静吗?” 她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一句话:“这世上总有人会不幸罢了。” “不幸?”穹苍犹如听见了很好笑的事情,也确实笑出来了,只是无比的讽刺。她说:“你的不幸是你自己选择的。当初有人逼你嫁给你丈夫吗?有人逼你在那个家庭里卑微地生活七年吗?有人逼你出轨染病,逼你犯罪坐牢吗?你明明有过无数可以选择、回头的机会,可是你没有。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对错都应该由你自己承担。可是范淮呢?他的人生什么时候能让他自己选择?他的不幸是他的错误造成的吗?你却说,总有人不幸?你凭什么和他相比?” 穹苍身体往后一靠,说:“你那不叫不幸,叫愚蠢。他那也不叫不幸,叫人为。不是吗?” 贺决云很怕穹苍激得太过,让女人扭头就走。 对面的人深吸一口气,反驳道:“我没有要陷害范淮,警方也没有因此怀疑他。甚至,我还帮他排除了嫌疑,不是吗?” “这就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穹苍问,“你为什么要替那个凶手隐瞒事实呢?你已经要坐牢了,你们之间没有利益关系了。何必?” 女人:“我不知道范淮当年是不是无辜的,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需要为他负责。” 贺决云能明显感受到“李毓佳”的松动。她有因为范淮而产生动摇,可是在提到所谓凶手的时候,她又冷静了下来。 穹苍:“吴鸣……我是说你丈夫。他当年的证词,和其余几人逻辑洽和,才会成为重要证据。他没有办法独自编纂出那一段话来,可是他和其余证人又没有明确关联。那他的证词是怎么出来的?会不会,像对你一样,进行诱导、洗脑、串供?范淮出狱以后,所有的证人都出事了。这可以说是范淮在复仇,也可以说,他没有了翻案的机会。” 女人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没有了那种被指责时的不安感。看来她并不认为,杀死证人的,与十年前诬陷范淮的,是同一人。或者说,她不认为,策划如今这起连串杀人案的真凶,是为了对范淮不利。 她甚至理解并认同那种行为。 女人站起身,任由椅子在身后推拉发出刺耳的噪音,然后身形晃动着,朝门口走去。 穹苍也站了起来。贺决云搭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冲动。穹苍很平静,只淡淡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总有人会不幸。不幸会传染,有的人能坚持,有的人不能。”女人目光看着门外狭长的走道,然后侧过脸,道,“你们想找的答案,不一定是你们想要的。真的,算了吧。” 41、活动 两人从石阶上往下走。穹苍明显的心不在焉, 有些晃神。 贺决云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引得穹苍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贺决云问:“你在想什么?” 穹苍沉吟两句,说:“我在想,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的心理素质和情绪控制都属于寻常, 几次变化的面部反应告诉我,我说对了一部分, 但是,也猜错了一部分。可究竟是我猜错了,还是,其实是她被人哄骗了, 在不知道具体内容的情况下,我无法进行判断。” “我发现, 你们这些人,总是对那种故弄玄虚的话比较在意。对方越是语焉不详,你们就越是想要探究, 对吧?”贺决云看着她一脸深究的模样笑道, “如果她今天,撒泼地和你吵一顿,你还会把她放在心上吗?” 穹苍快速回道:“会。”因为目前, “李毓佳”是最明确的线索。 贺决云说:“你是真的相信,范淮是无辜的。” 他是用陈述的语气说的,没有惊讶, 也没有谴责。 “那不然怎么办呢?”穹苍自嘲地笑了一下, 没有否认,只是继续向前走,“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都不能相信对方的话, 还能怎么办呢?” 贺决云问:“什么样的人啊?” 穹苍沉默良久,不确定道:“聪明到让人嫉妒的人?” 贺决云:“……”他就不该同情心泛滥。这是个不要脸的家伙。 两人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眼见对方靠近,两人默契地停止了话题。 来人明显对穹苍很是忌讳,刻意错开穹苍的目光,急急停在贺决云的边上。他抓住自己兄弟的手,谴责道:“我听说你们来探视梁——你们!这不合规矩知道吗?就算她是游戏原型,你们也不能随意接触她。” 贺决云摊手:“我们明明是走正常手续进去的,也征得了对方的同意,不存在违规的情况。” “那你们——”谢奇梦突地语气一软,“问出什么了吗?” 穹苍好笑道:“打探消息啊?求人是这种态度吗?”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查出来的肯定比你多得多,不要小瞧国家机器!”谢奇梦明明是在和她说话,偏偏却看着贺决云。 贺决云叫他瞪得不舒服,直接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往旁边一扭,让他正面对着穹苍,示意他少阴阳怪气。 穹苍哂笑:“怎么,人民公仆不好意思见我啊?”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奇梦说,“被列为嫌犯调查的人,没有一点自觉吗?” 穹苍:“我以为,无能的人才会自觉惭愧。” 谢奇梦说不过她,又不敢怼,拍了拍兄弟道:“老贺,你跟我来一下。” 贺决云五官都皱了起来,心说这位朋友当真是有点过怂了。就听穹苍凑热闹地说:“我不会开车。” 谢奇梦叫道:“你不会开车你就打车啊!” 贺决云:“我送她过来的,我也要送她回去。” 谢奇梦不可置信道:“老贺!你——你重色轻友过了吧?” “先来后到也是一种规矩。”穹苍冲边上的人一笑,“谢谢了。” 贺决云:“哪里哪里。” 等穹苍走开,贺决云才用手肘碰了下谢奇梦,咋舌道:“成熟点,你搞什么呢?那么怕她。你这体型合适吗?” 谢奇梦压着嗓子:“我提醒过你!可我发现你现在已经泥足深陷了!” “类似的问题我想我们已经讨论过,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再多说就没意思了。”贺决云下巴一点,示意道,“上车。” 谢奇梦跟上去:“我自己有车!” 贺决云:“那你自己跟上来!” 贺决云将穹苍送到楼下,就带着车后面的小尾巴离开。穹苍并不在意他们两个待在一起会叨咕些什么,独自回到家中,休息了一会儿后,打开电脑。 开电脑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穹苍的手比大脑更快一步地启动了网页。在搜索引擎占领屏幕正中后,她却在下一秒陷入了无事可做的茫然。思考完后鼠标一动,几个文字跳动浮现,界面进入了三夭的论坛。 当网页上载出三夭标志性的蓝色图标时,穹苍的电脑竟然变得有些卡顿,右上角图标转动了几圈才继续往下读取。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被标红的标题。一个小时前,三夭新发布了一则活动公告。 【置顶】【通知】【凶案现场解析】金秋九月,特殊限时副本:惊险逃亡,现在正式开始招募!个人能力评分获得过90分及以上的玩家,可报名成为【逃亡者】。普通网友可报名成为【追击者】。三夭系统会在审核数据后挑选适合玩家下发游戏资格,有经验者优先。游戏奖励丰富,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点此查看活动详情】 穹苍将内容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确认这个副本是针对范淮设计的。 当初范淮毫无准备地从警方的包围圈中逃离,致使公安机关受到了多方质疑。尤其是来自媒体的抨击,引发了一场网络“地震”。 之后范淮被列入全国通缉人员,历时数月的严密搜查,依旧未能让他落网。 社会对执法机关的不满之声越发加重,以外行人的角度不断指责他们的行动,给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建议,指点江山。各方的偏见与苛责严重影响了机关的公信力,案件相关的警员顶着巨大压力,多次出面解释,却始终被认识是在推卸责任。 这个副本应该是为了给网友解释抓捕逃犯过程中所需面对的种种困难。包括人力、物力、财力、技术局限。 公告迅速被顶成热帖,网友刷屏似地在下面盖楼。 “限时副本?90分以上的玩家总共才几个啊?那些人大部分都不是职业玩家,有时间来参加限定副本的就更少了吧?” “【追击者】是对全部网友开放的吗?也就是说我能报名了?梦不能少做啊,说不定真实现了。” “这是受不了网友的谩骂所以再次联合出了个新副本?” “别忘了那个新人大佬,她是最近这段时间唯一一个上90的新人吧?她刷本频率不高,会参加吗?” “我觉得可以啊。逃亡者就一个,追击者一百人起步,随时间增加还会继续加设侦查人手,不设上限。直接提供所有可提供的技术支持。追击者开局满手好牌了,就是逃亡者的要求有点高。” “大型城市捉迷藏活动开始了!【邪笑】” “如果几个逃亡者全军覆没了怎么办?到时候岂不是更加证明警方的无能?这一把资源分配有点过于不合理了。” “我觉得这样才算合理。否则到时候有玩家逃出去了,键盘侠又阴谋论说这把不算。【微笑】” 穹苍瞥见【逃亡者】名单里寥寥无几的几个名字,在后台递交了申请。 42、奇怪 贺决云接到穹苍报名通知的时候, 正在和谢奇梦一起吃火锅。他手下的员工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兴奋地询问要不要给他在穹苍的副本里安插一个紧相随的角色,让他俩再续前缘。 贺决云对这个脑子有点坑的孩子已经有了心理影响, 这位朋友在坑老板的手段上可谓娴熟。何况能跟逃犯绑在一起的角色会是什么啊?人质吗?那穹苍妥妥会在第一时间手起刀落解决了他, 毕竟谁逃跑还带个大型拖油瓶?当浪漫私奔呢? 贺决云像是那么不要面子的人吗? 贺决云高冷回道:“大可不必。” 不懂揣摩上级心理的年轻人又问:“老大,那给你安排一个刑侦大队队长的身份怎么样?一个虽然可能追不到她, 但她永远摆脱不掉的男人!这个人设可以不可以!” “不用了!”贺决云愤怒回复,“三夭工作人员去当指挥你是想给网友送人头吗?整天人设人设,我把你调去隔壁给策划做助理你信不信!” 年轻人委屈道:“好嘛。那给你安排一个平平无奇小绿人……小公仆的位置,这样可以了吧?” 贺决云简直想把人拉黑。他放下手机, 就看见对面谢奇梦举着手中的筷子,直戳戳地对准了他。 谢奇梦危险道:“你在跟谁说话?” 贺决云板着一张脸:“谈工作。” 谢奇梦问:“我刚刚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没。”贺决云给自己倒饮料, 随口道,“你刚说什么?” 谢奇梦声音骤然拔高,吓得他手打了个哆嗦。 “谈工作能让你那么投入忘情?你不会是在跟穹苍聊天吧!” 这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啊!贺决云感觉自己的涵养每天都在受到身边人的挑战。他无奈道:“没有!我说你最近什么毛病?你是被穹苍咬过了吗你!没见你那么怕范淮, 见着穹苍倒是跟有心理阴影似的。你能不能来点靠谱的证据?” 谢奇梦吞吞吐吐, 最后凝重地说了一句:“她很会说谎的。” 光指“骗人”这一项的话,贺决云心说他可太有体会了,可他被骗了那么多次, 也没觉得穹苍是个会报复社会的人。 “你知道吗?真要算起来的话,从小到大骗过你最多次的,多半是你的父母。在你还不懂事的时候, 他们敷衍你、糊弄你, 哄你吃药,吃蔬菜,学习,听话。那你会觉得他们很恐怖吗?” 谢奇梦仔细品位了一下, 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惊恐道:“你觉得穹苍喜欢我?你哪里看出来的?!” “我呸!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浆糊,都想的什么东西啊?”贺决云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的意思是说那些谎话无伤大雅。她不是真的为了骗你,只是为了玩笑而已。” 谢奇梦激动道:“你不懂!没那么简单!” 贺决云敲桌:“不懂就吃饭!” 谢奇梦气结,想要历数穹苍的过错,可有些小事的确搬不上台面,说出来容易抓小失大。他几番欲言,最后还是选择先酝酿情绪,低下头组织腹稿。 火锅的汤底早已沸腾,白烟袅袅往上窜起。肉片孤独地在红汤里翻滚,在肉质变老之后,终于被一双筷子夹走。 没吃两口,贺决云的手机再次响起,收到一条来自客服的消息。 那边说有一家经纪公司想要签穹苍做他们的主播,希望三夭代为联系一下。然而客服按照穹苍留下的联系方式发送信息后,久久没有收到回复。于是问问监察者能否帮忙转告,并把娱乐公司的联系电话转发给了他。 后面附着三夭法务部门监督签约的佣金表格。 贺决云顺手切换到聊天软件,将内容简要转述给穹苍。 穹苍很快给了答案。 穹苍:不去。 贺决云于是把这两个字原封不动地转给经纪公司。 没想到对面十分豪横,应该是把贺决云当成了穹苍,发来两条长长的文字。 “不跟我们签约的话,你是很难出头的。我们可以帮你反黑、给你安排搭档,帮你管理粉丝催打赏。这行不好混,双赢才是出路。希望你能想清楚。” “我们对你也有一定的了解,穹苍,不要小看团队的力量。你出头会抢走别人的饭碗,那些人没我们这么好说话。你身上有不少黑点,很容易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单单你的身份就会让人觉得很微妙了。” 这威逼利诱又高高在上的,贺决云看着给气笑了。 从穹苍的id出现在新副本的报名列表开始,她的粉丝就呈倍数增长。凭她的实力,根本不需要额外的运作,早晚也能出头。如果真的想赚快钱,露个脸才是捷径,试问谁不喜欢高智商的漂亮姐姐? 想赚钱还拽得二五八万的,拿穹苍当低情商韭菜呢? 贺决云直接截屏传给穹苍。 穹苍:回复,滚【滚】 可以,文字带图示,不愧是前教师,考虑得面面俱到。 贺决云按照穹苍的意愿,给对方发了回复,并将那家经纪公司拉黑,不再放在心上。 穹苍难得没有神隐,还在继续跟他聊天。 穹苍:你不是在跟谢奇梦吃饭吗? 贺决云:在啊。 穹苍突兀地冒出一句:你知道谢奇梦为什么要叫谢奇梦吗? 贺决云当然知道。 谢奇梦他妈在怀他的时候连续几天做了一个很奇幻的梦,导致他妈妈一个好好的无神论者都快信仰动摇了。 众所周知,古代凡大人物出生必有类似的异象,彩霞满天、神女托梦都是标配,没有一个都上不了台面。家里几个长辈听说后觉得谢家此子定成大器!谢叔叔觉得这事太好笑,干脆就把它写到名字里,让他从名字里透露出一股不平凡。 贺决云:你知道? 穹苍轻叹回复:他没浪费他爹妈给他这起名字的意图,说过一百次了,特别不平凡。 贺决云大惊:你认识他?! 穹苍:昂。 穹苍:不然他讲我坏话的素材从哪里来的? 贺决云抬起头问:“你认识穹苍?我是说,在范淮之前,你跟她就很熟?” 谢奇梦怔了下,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无比痛心地谴责道:“你你你,你还说你没在跟她聊天!我就知道你这一脸荡漾的,根本不是在谈正事!” “差不多得了。”贺决云问,“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谢奇梦迟疑着说:“就……八竿子关系?” 贺决云说:“那是什么关系?” 谢奇梦解释说:“她爸和我爸曾经是关系很好的同事,当然我不认识。穹苍没出生的时候她爸爸就去世了。她妈妈,有点受刺激,精神变得不大稳定,和丈夫那边的人都断了来往。后来她母亲也死了,一时找不到愿意照顾她的亲属。我爸是警察,看她实在可怜,就把她接到家里暂住了一段时间。本来我们家是想领养她的,或者托关系把她介绍给可靠的人照顾。没想到……那段时间我们相处得很不愉快。” 贺决云调整了下姿势,紧绷着脸听他叙述。可是谢奇梦还没有开口,他已经下意识地有了点抗拒的心理。 “本来我不想说,毕竟她当时年纪还小。可是她真的很奇怪,特别奇怪,喜欢吓人。说话诡异,故弄玄虚。”谢奇梦回忆起来,仍旧被当时的恐惧激得打了个寒颤,“那时候她妈妈刚死,她还那么小,就会用她妈的名义骗人。不停地说她妈妈还在,说我们身边有脏东西。还说一些类似于,‘你在说谎,我妈妈告诉我的。’之类的话,搞得我们全家人都起鸡皮疙瘩。我当时也小,被她吓得一直不敢睡觉。” 贺决云漆黑的瞳孔里闪过疑色,眉峰上挑:“你确定,她是故意的,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我爸以为她是精神创伤后出现了幻觉,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她对医生有点抗拒,可是思路清晰,注意力集中,没有发现精神分裂的症状,她也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谢奇梦咬了下牙,带着难以释怀的语气道,“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以当她是不懂事,能慢慢改。但是她还会虐杀小动物。我们家养了三年的狗,就是被她杀掉的。” 贺决云眼皮不停跳动。他抬手按住鼻梁,说:“等一下。你说穹苍虐杀动物?” 谢奇梦点头,一阵后怕道:“童年被虐待、虐杀动物、尿床,许多连环凶杀犯在未成年时期都有这样的体验,你知道吧?” 贺决云手指躁动地在桌上敲击,再次求证道:“她虐杀你家的狗?” 谢奇梦说:“是啊。那条狗很聪明的,虽然比不上警犬,但也被我爸训得特别通人性。她把医生开的药喂给狗吃,把狗迷晕,然后半夜把狗杀了,塞在厨房的柜子里。我妈当时还怀孕,看见的时候差点被吓到流产。那么小一个孩子,你能想象得到吗?” “先不说,穹苍那个年纪能不能做到你说的那些事情。”贺决云感觉谢奇梦所说的事处处透露诡异,乃至是荒诞。他反驳道:“穹苍怕黑,她怎么可能半夜出去虐杀你的狗,而且还把它藏到柜子里?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在她进游戏之前,她从来没有表现过她怕黑啊!反正我……我觉得她很可怕。当时我还幻想过,那只被我当做朋友的狗,埋进泥土里后死不瞑目,用淌血的爪子不断往外爬。”谢奇梦心有余悸道,“后来她身边又连续发生了很多事情,证明那不只是我的错觉。我也不想带有个人偏见,可如果经历这些事情的人是你,你一定会和我一样。” 贺决云站在谢奇梦的角度畅想了一下。他觉得穹苍在谢奇梦的童年里大概是个长着满嘴獠牙的恶魔形象,咧嘴一笑,露出寒寒白光。难怪他到今天都对穹苍抱有如此大的戒心。 但是,那跟贺决云所了解的穹苍并不一样。穹苍的恶劣喜好似乎仅限于爱讲一些没营养的冷笑话而已。她没有强烈的自我表现欲,不热爱社交,多数情况下只在学校和家里两点移动。会对江凌产生同理心,有一定的社会道德感。 她的确是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出来,可是她的行为并不符合谢奇梦所说的形象。 谢奇梦说:“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没有变。她只是学会伪装了,对你,对其他人。她可能很享受犯罪并伪装的过程。她有一位连杀数人并抛尸的学生,就是那样的。那个凶手非常享受躲在暗中看警方忙乱的感觉,而他极其崇拜穹苍,为什么呢?” 贺决云喉结滚动,俊秀的脸上带着思考的凝重。他问:“奇梦,你究竟是在恐惧她,还是在恐惧她的能力?” 谢奇梦耸肩,叹道:“我知道你有犹豫。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忽略她的危险性。” 贺决云扯开嘴角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两人自动跳过这个话题。 和谢奇梦告别之后,贺决云回三夭整理了一遍资料。 他将穹苍参加过的两次副本录像调了出来再看一遍,并将穹苍接受测试时的视频也调了出来。 亲自参与游戏的时候,他所面对的穹苍是片面的,然而那样的形象带着一种真实感和亲切感。而当他作为第三方来旁观整场游戏时,他发现穹苍真是一个无比可靠的人。 “可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它代表着能给一个人心理上的安全感。当这个词语出现的时候,贺决云就知道,他心底还是相信穹苍是一个好人。 他的直觉是他的人生经历所反馈的。他的人生经历是他所见、所闻、所识积累出来的。如果他连自己都不相信,那还应该去相信谁呢? 何况,如果穹苍真的是一个演技超凡入圣的人,她怎么可能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谢奇梦?那智商不允许啊。 贺决云生出一种庸人自扰的好笑。他摸出手机,垂眸落在屏幕左上角的方形头像上,脑海中想了几句开场白,没有打完,又点了退出,直接打电话过去。 穹苍的声音带着点慵懒,她问道:“喂?” 贺决云听着她敷衍的语气,竟感觉有点放松。他靠着椅子转了一圈,说道:“想问你一些事情。” “诶?”穹苍惊了一声,也清醒不少。她说:“你想问,居然还能忍到现在?” 贺决云:“如果我不问你……” 穹苍反问:“彩票逾期还能兑换吗?” 贺决云笑了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星辰似河,直洒而下,夜灯如海,璀璨不已,闪耀的光点绘成一幅摄人的画卷。 “我记得方起也说过,他说学霸的世界里早就写满了答案。所以,你的世界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对吗?” “这个世界是没有答案的。我只是一个大脑受过伤的人而已。”穹苍浑不在意地说,“不过你们为什么要把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六岁小孩,为了寻求外界关注而说的话当真呢?那是我骗他们的。” 贺决云:“因为不懂事?” 穹苍:“的确。” 贺决云:“人更容易会因为不懂事而说出真话,因为碰壁之后,会变得懂事。” 穹苍声音轻得听不清,像是含在嘴里的呢喃:“是吗?” 贺决云问:“你为什么不跟老谢解释一下呢?他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穹苍:“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个地方。我不喜欢任何有别人的地方。谢奇梦,呵呵,他这个人蛮有意思的。” 贺决云:“所以老谢心心念念的那条狗……” “嗯……”穹苍沉吟说,“当一个人精神压力过大的时候,可能会做一些偏激的事情来进行宣泄,过后也许就会觉得后悔,再追及就没有意思了。” 贺决云几乎没有怀疑地问:“那个人是谁?” 穹苍那边沉默片刻,而后闷声笑了一下。 贺决云被她笑得一愣,就听对面的人轻轻叹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贺决云:“……” “就……”贺决云怔了下,表情十分诡异道,“你真的是只在称赞月色对吧?” 穹苍:“当然。今天一直天晴,夜空也特别清晰。” 贺决云说:“好吧。” 穹苍笑道:“晚安。” 贺决云闷闷回了一句:“晚安。” 贺决云等了会儿,不见穹苍挂断。 他拿下手机,准备按下红色标志,扬声器里又响了一下:“哦,瞬间约个下次见面的时间吧。游戏见。” “游戏见。”贺决云的侧脸在灯光下披着一层温柔的淡光,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祝你成功逃离。” “这个不需要祝福。”穹苍自信说,“板上钉钉。” 43、登入 穹苍挂断电话, 却已经被贺决云给弄清醒了,再也没有困意。 失去声音后的房间变得更加寂静,她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顿一顿的闷响, 应该是窗户没关紧, 有风在吹打某样垂挂着的物品。 穹苍闭着眼睛平稳呼吸,辗转数次, 还是被那声音扰得无法入眠。她认命地坐了起来,光脚走向客厅。 已经习惯了黑夜的视力看着没有开灯的走道,依旧带着模糊的虚影。 立在角落的一个巨型花瓶,与穹苍记忆里的某个身影重合, 让她的脚步僵立在原地。 穹苍并不高兴看见谢奇梦,如同谢奇梦对她的感觉一样。那个人的出现又让她想起了那些已经快被她遗忘的事情。 她的超强记忆力导致她每当开始追忆往事时, 都能自动将那些关键的细节翻新补足,如同昨日再现,难以逃避。 而当那些迷茫无知的情绪蒙上了时间的滤镜之后, 曾经被她忽略掉的恐惧, 如同老照片上的黄斑一样浮了上来。 穹苍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在墙上摸索灯具的开关。 那个时候,她被安排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 谢奇梦养的小宠物则躺在角落的狗窝里。 穹苍很喜欢听那条狗睡觉时发出的轻微呼噜声,因为当时的她无法接受完全安静的环境。那是一条听话又警觉的狗,极其讨人喜欢。每当穹苍靠近它时, 它会很快从睡梦中清醒。但它知道夜里不能吼叫, 从来只睁着漆黑的大眼无辜地望着她。 那条小狗对待孩子总是特别耐心,会陪着她一起熬夜。 宠物对人类的情绪把握要直接得多,安慰的方法也是如此的简单。穹苍将手伸过去时,它会将头靠上来, 用自己的皮毛给她保暖。时间久了,它会没有防备地睡在她的手掌上,歪着脑袋,向她表示亲近。 那天晚上,房子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入睡了。穹苍像往常一样,在失眠后朝狗窝走近,然而这一次,狗狗没有出现任何反应,一直趴在地上。 穹苍蹲在它的木屋前面,抱着腿安静观察它的睡脸。 静谧中,光脚踩着木地板的那种粘腻脚步声在黑夜里响起。穹苍扭过头,看见那道臃肿的身体一步步朝她走来。 两人一高一低,互相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穹苍看见她在沙发侧面停了一下,用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自己。长发垂落在她的脸侧,她下拉的唇角如同恶鬼的面容。 随后,她转身去往厨房,拎了把带寒光的刀走回来。 夜风从缝隙里吹来,带着熟悉的泥水腥臭味,犹如跨越了时空将两个场景相连。穹苍眸光闪烁,喉头干涩地滚动。 整段记忆里她唯一觉得模糊的只有谢夫人的脸,也许是她当时太害怕了,忘记了去看,也可能是天色太黑了,她看得不仔细。唯有那种惊悚的感觉尤为深刻,说不清来由。 她记得自己当时挪动着朝后退了一步,看着对方手中锋利的刀尖对准了自己,并随着走动的步伐不断晃动,几段外突的血管紧紧缠绕着对方纤细的手臂,冰冷又强大。 当时的穹苍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瞪着眼睛从对方裸露的脚趾移动到惨白的面庞,然后低下了头。 然而那把刀没有刺向她,而是刺向了一旁熟睡的狗。 尖锐的刀锋利落地刺进狗的脖子,发出短暂的难以形容的割裂声,年轻轻微的声音汇成画面感,告诉穹苍,菜刀是如何刺入,又如何拔出,再反复不止。 血咕噜咕噜地冒了出来,那声音在黑夜里将所有浓烈的情绪化作喷涌的泉水,往外迸发。 狗大约痛醒了过来,可惜因为嘴被捂住,身体也很虚弱,只发出一点轻微的呜咽声。 穹苍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紧紧闭着眼睛。直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动到她的脚边,她才慢慢睁开。 以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躺在地上的那只小狗。它还活着,一双朦胧漆黑的眼睛含着泪花,一动不动地软在地上。它卑微地注视着自己,接受生命的快速流逝。 穹苍与一条狗产生的共鸣竟然是最强烈的。她觉得狗的眼神与自己是如此相似。 谢夫人在她的面前将狗抱走,塞进柜子里,背对着她,在柜门前蹲了许久。 在疯狂过后,这位女人大概是开始后悔,怔神的脸上满是虚汗,并将头抵在柜子的边缘,无声啜泣。 卧室里的人依旧在酣然大睡。谢夫人抹了把脸,去往远离卧室的那间厕所洗手。 水声哗哗而流,客厅里保持着血腥的狼藉,证明方才的一切皆是真实。 场面腥臭、杂乱、颤动,刺激着穹苍的感官。 穹苍摸到了灯具的开关,将它打开。 光线照下的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从大脑中被驱散。 空旷的客厅里,只有江凌留下的一串祈福木牌在晃动。那木牌用红绳系着,挂在玻璃窗的拉手上。在夜风的扰动下,一会儿翻个面,上面印着“福”,一会儿翻个面,上面写着“安”。 穹苍笑了出来,抬手把额头上的虚汗擦去。 如果是现在的穹苍,能平静地对此事进行评价,甚至发出两声嘲笑。可惜当时的穹苍,只能意识到一件事情——原来大人可以用这样极端的方法,来表示对一个人的不喜欢。 她无比思念起自己的家人,一刻也不能等待。哪怕祁可叙不是个那么成功的母亲,起码可以让她安心依靠。 她推开门,深夜走了出去,穿过漫长的街道,回到自己的家,守在昏暗的家门口,等着母亲回来。 漆黑的夜幕,那场没有结果的求助,让穹苍突然领会,原来死亡就是,让人类被迫地接受孤独。从此所有的等待,都变成了缅怀。 穹苍把红色的木牌拿了下来,关紧窗户。 这世上有许多藏着秘密的人。 有许多将心中的残暴与冷酷隐藏在心底,然后以仁善为面的人。 对于那些人,穹苍觉得,在他们体验过生命的脆弱之后,还能将本能的冲动克制在法制红线以内,并维系着自己外表的正常,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一种强大。 正是他们的对比让穹苍清楚明白,她可能做不了一个多无私的好人,但她一定做不了变态,就算野蛮发展,最后也只会成为一个普通人而已。 穹苍拿着木牌坐到沙发上,慢慢等身上的冷汗褪去。她举起手,让木牌在空中不断翻转。 一位为人尊重的高知女性,让她知道了杀戮的底线。 一位受人白眼的罪犯家属,教会她什么叫于心不忍。 穹苍低笑出声:“宝贵的一课。” 说明只要继续活着,总能遇到一点好事的。 穹苍拿过常用的那个包,将木牌小心地放了进去。 “如果善良可以被保佑的话,希望你儿子有一天真的能光明正大地回来。”穹苍笑说,“晚安了,江女士。” 【凶案解析】的新副本很快开始测试。这大概是三夭有史以来开过的参与人数最多的团队副本。 穹苍拎着她的黑色布包,目不斜视地走进大门。 三夭大厅处依旧是人声鼎沸,由于这次报名的玩家人数众多,且许多是新手玩家,场面甚至比以往还要热烈。 那些神情亢奋的明显是新手玩家,他们还不懂如何掩饰自己的表情。被选中游戏,意味着他们有机会能在上亿人的面前崭露头角,这无疑是一件可以对外说道的美事。为了好好表现,他们早在出发之前,就将三夭论坛上的重要攻略都翻看了一遍,可惜还没等到正式实践,尚在社交阶段,那些冗杂的理论,已经被老玩家一一否定。 新旧两批人,正在就游戏攻略展开口水四溅的激烈讨论。 穹苍穿过人群,上了电梯,在休息室里静坐片刻后,去往指定房间登入游戏。 第三次登录游戏,穹苍习惯了很多。她静静等着眩晕感过去,看着面前一片黑色的字幕。 【逃亡者:qc1361】正式载入游戏!欢迎来到【凶案现场解析】,本副本为特殊限时副本,你将单独开启一段刺激的逃亡剧情。 请小心!被警方捕获直接视为游戏结束。逃离警方的追捕红圈,视为游戏胜利。红圈范围由警方排查追捕计划所决定,第三方观众可时时查看,玩家请自行判断。 祝您游戏顺利! 身份:浪客不问来历。你是一位正在逃亡的通缉犯。 玩家评分:96(这个角色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 与角色契合度:86%(天才大抵都是相似的吧,比如被命运偏爱过的大脑。) 逃亡进度:虽然通缉令还没有发布,但你的逃亡生涯已经开始,请珍惜现在开始的每一秒! 【注】你有三分钟的时间站在原地观察环境。倒计时结束或离开原地后,副本立即开始。请小心街道上的摄像头,以及路边的热心群众。 【点此查看副本详情】 穹苍还没将情绪投入情景,直播间的观众已经吵嚷起来。 “卧槽这里有个96分!是真实的吗?” “逛了一圈,发现这个副本的角色匹配度都好高,所以能力分值都相对提升了一点点。果然三夭是根据智商来测算角色匹配的吧!” “这一期全是天才的专场,我都可以!” “96分!【瞳孔地震】好,我决定蹲这个直播间了。假都请好了大佬不要让我失望!” “我想去蹲追击者的直播间,感觉那边会更精彩。【奸笑】” “不是,这96分靠谱吗?看起来这个玩家平平无奇。” “曾经有人这样怀疑过。【点烟】后来他脸没了。” 44、逃亡 穹苍关闭游戏提示框, 在周围的雾气散去之后,渐渐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她转动着眼珠,目光缓缓从四周扫过, 分析自己的处境。 结合资料来看,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室内,地点位于a市靠近郊区的区域。这套房子是范淮……宁冬冬妹妹所住的房产。 穹苍放低视线, 当看见面前横躺着的一具女性尸体时,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下。 人物应该刚刚死亡。出血量大,伤口位于腹部偏左上,可能被刺伤心脏。身上有明显外伤, 门牙脱落,死前曾受过虐打。 穹苍随即转向自己的右手侧, 在离她两米左右的距离,一位成年男性面部朝上,表情痛苦地躺在地上。此人身上未穿外套, 未穿鞋袜, 未系皮带,腹部有多处刀伤,眼睛不自然睁大, 推测同样已经死亡。 一个客厅里,有两名死者。 穹苍手指紧了紧,举起手中的东西。她手心正握着一把西式菜刀, 上面的血液尚未干涸, 还在蜿蜒向下滴落,握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刀刃上有轻微卷曲,应该就是凶器。 穹苍转过身, 望向自己背面。 门把手上有血渍,推测是从内部打开。透过半开的门缝可以瞥见半道蓝色的人影,推测是某位上下楼的邻居听见了动静前来查看。 如果忽略其余信息,从门外那个人的视角来看,这屋子完全就是宁冬冬连杀两人后的凶案现场。 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鞋子不慎踩中的血痕,以及握在手中的凶器,种种证据都让她无从解释。或许,还要再加上有犯罪前科以及连环杀人案重要嫌疑人的身份。 三分钟的倒计时,此时还剩下两分三十秒。 在这样紧迫的条件里,三分钟的限时显得有点过于苛刻。极具视觉冲击性的画面,会在第一时间吸引人的注意力,进而影响人的判断力。 而半分钟的时间,都不足以让人们从凶杀事件的震撼之中脱离出来,更不用说从有限的视野中,找到最佳逃跑路线了。 在网友被带偏了思路,开始激烈讨论起两名死者的真正死因,甚至连完整的句子都没打全的时候,穹苍动了。 她抬起脚,与此同时,游戏正式开始的提示音在背景中响起。 冰冷的机械音,犹如拔响的手雷引线,将众人的心弦狠狠绷紧。 这是关键性的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评论区也冷清起来。 出乎众人预料的是,穹苍没有朝着阳台逃跑,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门口。 她身形矫健地贴向门缝,在外面的人正试探着推开防盗门,且视线受阻的时候,一手捂住来人的嘴,另外一只手拽住对方的胳膊,将人拖进屋中,并用脚尖勾上大门。 被她带进来的是一位身形矮胖的中年妇女,身上还有一股油烟的味道。她被动地趔趄一把之后,看见了地板上的尸体,一刹那忘记自己的处境,想要放声大喊。 好在穹苍严实捂住了她的嘴,趁她慌神的功夫,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 强烈的恐惧让这位人质开始拼命挣扎,但宁冬冬的设定,是一位身形高大、体格健硕的成年男性。穹苍只需要稍加用力,就可以完全制住她的动作。 感受到威慑般的疼痛,女人终于安静了。 “别动。”穹苍用刀刃抵住她的脖子,开口后的声音沙哑低沉,“不想死的话,保持安静。” 那中年妇女的脖子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呜咽,眼泪直接流了下来,浑身颤抖地点头,没了半点反抗的勇气。 穹苍喝令人质跟自己过去,走到沙发附近,弯腰拿起地上的抹布,塞进她嘴中。又移动到角落,扯下排插,用电线捆住她的双手。 这位不大幸运的中年阿姨在惊吓中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彻底瘫软如烂泥,在失去穹苍的倚靠之后,直接滑到了地上。 她仰着头,一双眼睛泪茫茫地望着穹苍,带着无比的恳求与卑微。 穹苍声线平坦地说:“起来。” 阿姨摇了摇头,却不敢不听。她艰难地想要在地上跪坐起来,试了几次,都因为身形不够灵活而翻倒在地,等好不容易爬起身,穹苍已经从厨房搬了张木椅回来。 她把椅子摆在落地窗前面,平静指示道:“坐下。” 阿姨顺从地在椅子上坐下。 穹苍用女死者挂在沙发背上的围巾,把阿姨的双腿绑在椅子上,让她无法动弹。又重复确认了一遍她手脚上的绳结是否结实,然后去厕所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阿姨的鼻子喷出一个鼻涕泡,变得难以呼吸。她看着穹苍再次走近,没能理解穹苍的善意,努力发着自己能发出的各种声音,以宣泄自己的情绪。 “你叫也没有用。我知道他们马上会发现你在这里,没关系,我现在不想杀你,你好好听话,就有活着出去的机会。”穹苍给她换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后者果然没有趁机大喊。穹苍捏着她的下巴说,“太用力进行咬合的话,下巴会脱臼。别白费力气。” 阿姨流着眼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大致是在问她:为什么? 穹苍不带感情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开。 现场看似有许多混乱的信息,但局势其实很清晰。 当时摆在明面上以供她选择的答案只有逃跑。 一是从阳台逃走。这套房子位于二楼,又有雨棚缓冲,从窗口跳下去也不容易受伤。但是当时目击证人已经站在门口,对方会在第一时间进入房间,看见两名死者以及穹苍的背影。 这个小区不远处就有一家派出所,出警时间应该不到五分钟。穹苍如果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行逃亡,将陷入莫大的被动与局限之中。 二是从正门口逃走。这个恐怕更加糟糕。房间里已经死了两人,从现场来看,两人死前战况激烈。楼里的住户很可能跟这位人质一样,正在关注二楼的动静。正面突围穹苍怕自己都跑不出这片小区。 无论是哪一种都被穹苍在第一时间否决了,可见遇到困境时拔腿就跑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时间。她需要各种迷惑性的信息来争取关键性的时间。 直播间的网友被她唬住了。 “??怎么还发展成绑架事件了啊?” “我在逃亡直播间里看绑架?” “我以为她跑了,还想96分的大佬果然当机立断,没想到她回来了,还把凶案现场整成了一个密室。【吸氧】” “我知道,这一定是为了灭口。很符合一个通缉犯会做的事,也算符合角色。”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不要一个人瞎凑热闹,聊八卦是需要朋友的,大家去的时候记得组团。” 将人质安顿好,穹苍开始小心寻找两位死者的手机。 宁冬冬的身上是没有手机的。他被警方监控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了摆脱警方的定位,他什么通讯工具都没带。 凶杀现场已经遭到一定的破坏,必然会留下宁冬冬的痕迹,他是目前最可疑的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人在见到自己的妹妹濒临死亡的时候,想到的肯定不是如何保持现场干净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试图挽救妹妹的性命。 好在男性死者的身边还比较干净,穹苍走动的时候,主动避开了那一块,以防增加勘查难度。 不久,穹苍在餐桌下面找到一个被打碎了屏幕的手机,她刚按下home键,门口正好传来一阵粗暴的拍门声。那敲门声急促而响亮,与穹苍相隔不到半米的距离,震动着她耳膜的同时,也吓到了直播间里的观众。 “喂?小周啊,你们没事吧?”外面的人大喊,“小周,你看见你孙阿姨了没有啊?她刚刚上来说要看看你,怎么人突然不见了?” 不远处的人质受到影响,刚刚冷静下去的情绪瞬间又被挑动。她蓄起全身的力量,不断地摇晃身体,试图利用椅子在地上的摩擦撞击声来引起门外人的注意。 两种声音同时在穹苍的耳边环绕,穹苍箭步过去,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并将音量加到最大,盖过了其余的声音。 外面的人察觉到里面的变化,加大嗓门喊道:“小周!小周你能不能开个门啊?你在里面干什么?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先回我一声!小周!” 穹苍不为所动,蹲到女性死者身边,擦干净她的手指,按在解锁键上。 人死后三个小时之内,还是有可能用指纹进行解锁的。两人的死亡时间都不长,穹苍顺利用她的手指解开了屏幕。 中年男人得不到回应,继续拍门,且动作越加霸道,几乎要把门砸出一个洞来。 他那一声声不断加快频率的敲击声,犹如阎王的催命咒,连第三方视角的观众都不觉变得紧张,身处案发现场的穹苍,却还有闲情蹲在地上修改开机密码。 “小周,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你为什么不敢开门,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你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啊,关着算怎么回事!” 穹苍点开软件,开启定位,不慌不乱地约了一辆出租车,并买了四五张车票,一举一动看得网友瞠目结舌。 “小周啊!” 外头的声音变得杂乱,出现了不同的音色,显然是其他的邻居眼见情况不对聚集过来,对里面的人进行劝导。粗略估计,起码在三人以上。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你快开个门!” 直播间的网友自以为已经身经百战,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此时在背景各种噪音的影响下,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产生了一种被围观的紧迫感。 当他们看见穹苍放下手机后,仍旧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转道去往卧室翻找衣柜的时候,一个个全部破功叫出了声,朝着屏幕喷口水。什么功力道行,在穹苍面前都烟消云散。 搞什么呢这位朋友?再不跑等吃牢饭啊? 不管网友如何激烈地吐槽,穹苍独立于世界之外,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行动。 她翻找东西的速度很快,目标明确,井井有条。 她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衬衫西裤,一套休闲服,又从柜子里翻出了少量现金,化妆品等东西,将东西全部装进一个黑色的包里,拎着走了出来。全程不超过两分钟的时间。 两分钟的时间里,外面的人开始试图撞击防盗门。“咚咚”的闷响中,门框与墙面不断发出震动,听着极为恐怖。 如果他们顺利破门而入,就能看见他们口中不断呼喊的“小周”,此时正躺在血泊里,早已没了呼吸。 不过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得知,这栋楼的人并不知道穹苍——宁冬冬来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 穹苍低着嗓子吼一声:“滚!” 她的声音尖细到沙哑,失了音色,并不明显,外面的人没听出不对劲来。 邻居们静了两秒,开始不善地警告。 “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了!你要是惹了事你赶紧放人,还能算自首从轻发落。大家邻里邻居的,别做的那么难看。快点把人放了!” “老婆!老婆你有事没有?” “我们要开锁了!” 穹苍走过去,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光色刺得人质闭上了眼睛,让她原本就湿润的眼睛又开始泛泪。 穹苍拿下她嘴里的毛巾,人质立马发出一道压抑许久的刺耳尖叫,外头的人听见,出现了短暂的静默,穹苍又把毛巾塞回去。 人群的情绪顷刻爆发: “你想干什么!” “小周你别做糊涂事啊!打死老婆判刑不严重的,可你如果杀了两个人你就完了!” 穹苍去书房搬来了笔记本电脑,调整好摄像头的方向,对准大门。又把电视两边的音响拆了下来,连上电脑。 电视的声音骤然关停,使得屋内进入了真空般的死寂,这种变化同时带动了外面的人群,让他们的争吵停了下来。 穹苍在页面上输入一行字,机械男声将那句话读了出来。 “你们全部闭嘴,叫警察过来,我要和他们交涉!” “不要再撞门,否则我杀了她。” 众人惊恐答复道:“好,好,你不要冲动,咱们好好说。” 将外面的人稳定下来之后,穹苍才利用手机上的社交软件与电脑进行连接。 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情,在网友心脏狂跳不止中,穹苍终于拎起整理好的包,走进厕所,并从厕所的天窗里,翻了出去,借着管道平安落地。 厕所的下方是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路,鲜有人知。此时人群都被吸引到了正面,这里更是空无一人。 当镜头扫过一片广阔的天空与空挡的道路,观众们大松了口气。 “卧槽,终于出来了!” “女人,你在玩火。” “所以我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心理素质不高的人真的玩不了这个游戏,换我我早跑了。可吓死我了。” “那几件装备很重要吗?拿到手机就够了,出去直接买啊!” “买?小看警方的排查能力吧?我就想知道她现在要去哪里。” 然而,网友根本还来得及没放松多久,随着穹苍拐出小路,迎面竟然出现了一支穿着警服,正匆匆赶来的队伍。 警方的出警速度比穹苍预计得要快,这些玩家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参与游戏,几乎是奔跑着过来的。 要知道,宁冬冬可是公安系统里的熟脸,只要打上照面,必然会被认出。穹苍下意识地背过了身。 也就是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队伍中为首的那个男人,顺着方向望了过来。 45、追击 穹苍本能地感受到一道刺人的视线从自己脑后射来, 一行人的脚步声也跟着变慢了,这让穹苍明白,本次负责追捕的应该是一位经验老道的刑侦人员, 对罪犯极其敏感, 只要自己表现出任何心虚的模样,就会被他抓住破绽。 穹苍几乎没有犹豫, 当即操着一股不大明显的南方口音,朝前方路口大声喊道:“哎呀你快一点呐,我就催催催你几百次了你还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不就是小两口打架吗!几点车票你不知道啊?” 她的举动并没有打消身后几人的疑虑。作为本次追捕行动的主要指挥, 章务平,在穹苍身上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 不着痕迹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 他从事公安工作多年,工作的信条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疑点。他这个习惯曾经多次帮助他避开危险、捕获犯人,毕竟刑侦工作从来容不得半点侥幸。 饶是穹苍, 也因为两人越发逼近的距离开始心跳加速。她站在原地, 控制住身上的肌肉保持松弛,同时目光在前方游离,扮演好一位等待者的角色。 突然, 她的上衣口袋里响起一道铃声,伴随着轻微的震动,将她手指惊得抽搐了一下。 铃声是最普通的旋律, 穹苍从未发现手机提示音可以如此响亮。她状似烦躁地将手揣进兜里, 划向绿色图标。 来电人是穹苍之前约好的出租车司机。 “喂,你已经到了啊?不好意思再等一等哈,你先把车停在银行外面好了,我们马上过来, 真的!” 穹苍嗓门很大,单手插在兜里不停在原地踱步,但她并没有做出刻意回避的动作,从后方靠近的警察还能看见她少许的侧脸。 “停在小巷子口那个地方?也行也行,a3686b是不是?好好好,知道了,我们已经到了。马上,不要五分钟,谢谢师傅啊,谢谢。” 穹苍挂断手机,嘴里咋舌怒骂,低头在屏幕上摆弄,不知道做些什么。 章务平加快速度,已经走到她身后两米左右的距离。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从拐角的地方急匆匆地跑出来,看见几位警察,脚步缓了缓,用略带新奇的目光打量他们。 穹苍大步上前迎上去,与身后的人拉开距离,同时训道:“不赶时间啊,还不跑起来!热闹有那么好看吗?” 被她指着的年轻人懵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见她与警察走在一起,以为她是个在附近执勤的便衣民警,下意识地听她指示小跑起来。 穹苍在屏幕上按了一下,将手机收起,靠过去自然地揽住年轻人的肩膀,用半边身体遮挡章务平的视线,同时使力推着年轻人朝侧面转向。 “去那个巷口,走这边近。快一点呀。” 章务平叫道:“这位同……”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按距离推测就是报案所在的楼房。那种多人混杂在一起的喊叫,哪怕隔着一百多米,依旧听得人寒毛耸立。 几位新人玩家急了,觉得章务平从刚才起就变得奇奇怪怪,不住催促道:“队长,你干什么呢?追捕游戏关键在争分夺秒啊!那边肯定有情况!” 只两句话功夫,穹苍已经拉着年轻人匆匆走远,巷口处的出租车按响一声喇叭示意。见那二人社交距离过近,关系不似作伪,动作又很坦然,章务平不由心想会不会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他们目前只知道这次的副本主题是追捕,但是并不知道逃犯究竟犯了什么罪,根据报案信息来看,是挟持伤人。 总不会刚出警就巧合地撞上逃犯。何况,从游戏载入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分钟了,明知警方已经出警,玩家哪里可能还在案发地点附近徘徊,等打个车再走? 章务平暗笑自己敏感,收回视线道:“走!” 穹苍听见脚步声跑动着远去,将手从年轻人肩上移开,对着后者一脸茫然的表情,也困惑道:“怎么了,你不是和我拼车的那个人吗?” “不是啊。”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来,问道,“你不是警察吗?” “不是!”穹苍也惊了下,说,“和我拼车的那个人一直没来,我朝前面喊很久了,不是你吗?” 年轻人失笑道:“什么啊?认错人了都。我说你怎么跟我自来熟的。” 穹苍将手机屏幕点亮给他看,同时长手一指,说:“你看,就这辆车吧,这车牌号。” “没有,真的不是我。”年轻人摇摇手,“你认错人了。” 穹苍面露尴尬道:“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我也正好走这边。我先走了。” 穹苍与年轻人挥别,快步上了等在前方的出租车。她坐到后排位置,笑道:“不去车站了,麻烦先去中心商业街。” 司机爽快应道:“好嘞。” 穹苍戴上耳机,说:“公司有事赶着开会,麻烦开快一点。” 此时宁婷婷的家门口早已围满了人,因为狭窄的楼梯间站不下,还有群众是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朝上张望。 警察一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即让出一条走道,以供他们穿行。 章务平从中间挤过去,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报警不是说挟持伤人吗?你们都守在这里干什么?”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回答他。 “你们总算来了,里面要杀人了!” “住这儿的两夫妻吵架,经常吵,这次吵得特别凶。叮铃哐啷的,一直不停。” “一楼的孙姐担心他们,上来看看情况,结果就被他们抓进去了!你们说这不是绑架吗?” “里面的人说要等警察来了跟你们谈判,可是他很急啊,一直问你们来没来。刚才他说已经砍下老孙的手指了,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我就说打老婆打得那么狠的肯定不是好人,这个姓周的也太可怕了。” 章务平一面听众人混乱地汇报,一面拉过身边的年轻警员,示意他去隔壁的阳台查看情况。如果时机允许,就翻过去控制住局势。 那位年轻人领了任务,兴冲冲地走了。 “随时汇报情况!”章务平命令说,“切忌擅自行动!” 对方在对讲机里低声保证:“我明白!” 章务平又打了个手势,示意周围的人保持安静,然后贴近门边,敲了敲门。 “你好,周先生,我是刑侦大队的刑警,你要见我,我来了。有什么要求,你现在可以提。人需要确认人质的安全,可以吗?” 里面没有回应。 章务平回头看了一眼。 “一直这样。”从最开始就在围观的热心群众说,“你给他一点时间。” 正在他们说话期间,屋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奇怪声音。 “等一等。”章务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手捂住单只耳朵,说,“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请再说一遍。” 声音重复了一遍:“给我准备一辆车。” 章务平确定那是某个软件自带的声音,对这诡异的现场皱了皱眉,嘴上快速接道:“周先生,和你说句实话,就算我们给你准备一辆车,你也是逃不出去的。城里到处都是监控,你能跑到哪里去?不如你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里面的人回道:“你们是不是不诚心?” 章务平:“我们诚心,但是我们需要先确认人质的安全,请你不要伤害她们。你让两位人质出个声,我们马上派人安排车辆。” “不行。” 章务平:“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人质已经遇害了?” 章务平小心与对方交涉,可惜由于工具的局限,他无法根据声音来判断对方的情绪,进而对谈判方向做出转变。周围人群又太多,细碎的声音严重扰乱了现场秩序。 章务平冲队员点了点下巴,让他们迅速清理现场。 围观人群被迫退出警戒范围,那些拖沓的脚步和低声的讨论造成了一些骚动。 人群中突然有人低声冒出一句:“你确定,里面的是周先生?” 章务平回头,找到说话的那个年轻人。 贺决云背着个包站在人群中间,神情淡然,气质沉稳,一看就知道不是名新手玩家。但他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低调,没有要出头的意思。 贺决云走近,与他耳语道:“大家都在喊周先生,如果他真的是,他为什么要用变音器?夫妻争吵,如果出现一方伤亡,活下来的未必就是丈夫。” 章务平其实也想到了,只是怕刺激到里面的人,故意没有拆穿。 贺决云将刚刚收到的资料递过去,里面是公安厅紧急传过来的住户资料,夫妻的基本情况都有概括。 章务平快速在上面扫了一眼,还给贺决云,隔着门板,试探性问道:“宁女士,是你吗?” 屋内过了十来秒,才传来回应: “你们太吵了。” “答应我的要求就让你们见人质。” 章务平耐心劝解道:“宁女士,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在社会上受到过很多的偏见,生活压力很大,如果这是一起意外事件,你可以让你身边的朋友或者邻居替你作证,证明你长期遭受暴力,身心受到伤害。我们也会替你说情,最后是有可能争取到正当防卫,或者防卫过当的指控的。你还年轻,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你现在先开门,让我们派人进去救治,好吗?” 里面的回答总是断断续续的,措词又十分强硬,显得难以交流,这让章务平生出不祥的预感。 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宁婷婷在杀人之后受到精神刺激,无法冷静回复。也有可能,只是犯人在借由谈判来拖延时间。 章务平倾向于后者,毕竟这是一个逃亡游戏。可即便双方都心知肚明,在犯人持有人质,且警方没有足够情报的情况下,他仍旧无法强行突破。那是严重违规违纪ooc。 章务平往后退了几步,确认自己的声音里面应该听不见,示意贺决云过来,小声委托道:“你让他们再给你复述一遍他们听见的内容,一定要仔细,确认这屋里到底有哪些人,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贺决云听从指挥。 对讲机里传来先前那位警员的回复。 “队长,他们阳台的窗帘拉着,外面焊了不锈钢防盗窗,从隔壁阳台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也无法进行翻越。我听了一下,里面没有很明显的噪音。” 章务平:“去对面的大楼,往二楼客厅的位置看一下。” “是。” 章务平又问:“队伍里身手好的兄弟有没有?” “有。我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平时喜欢攀岩。” 另外又有几人陆陆续续地报名。 章务平点了几个名字,说:“你们从客厅、厕所、阳台的外墙攀爬上去,试试能不能看清里面的状况。一定要注意隐蔽,别被犯人发现行踪。” “好。” 这期间,楼梯间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负责追捕玩家越来越多,正在从各处赶到现场。 章务平的思路一次次被打断,对这帮游兵散将感到异常头疼,命令道:“还没有到场的兄弟暂时先不要过来,也不要穿着警服在抓捕范围附近活动,太扎眼了!全体按兵不动等我指示!” 而此时,穹苍早已远离住宅区,在朝着主城区靠近。 由于现在是假期,街上车辆拥堵,整体行车速度缓慢。好在她的司机是一名老手,见缝插针,偏爱小路,很快穿过景区附近的堵塞路段。 网友跟着穹苍的视角走,只觉得坐上车后,岁月一片和平。 “不趁着还能自由行动赶紧去车站跑路吗?” “有风险吧?警方发现死者后肯定第一时间搜查各大车站和机场,如果到时候查到她上了哪辆车,不就可以守株待兔了吗?” “从追击者的直播间回来了,感觉那边乱哄哄的,都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毕竟有很多业余人士的,但胜在人多。” “硬生生被加了一段绑架剧情,偏偏还必须走程序,估计特别抓瞎吧。” 46、凶手 穹苍平稳地坐在车里, 将耳机里的声音放大。 对面的警员已经不怎么和她进行交涉了,间或响起的对话中带着明显的敷衍,显然是已经发现她故意布置的绑架现场纯粹是为了绊住他们的脚步, 普通的处理方式根本没用。 穹苍抬起头, 目光从窗外扫过。车辆正好开到一所高中的前面,恢弘的大门配上鎏金的字体, 看起来气势非凡。 因为放假,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行人。两个住校的学生从里面打打闹闹地走出来,勾着肩膀, 放声大笑,身上都是青年肆意张扬的朝气。 穹苍放下车窗, 看着那边发呆。 范淮曾经问过她,高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16岁的时候,刚刚上高一不久, 就被警方带走, 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牢狱生活。接受调查、等待审判,到最后入狱改造,就是他颠沛高中生涯的全部。 很可惜的是, 穹苍也没什么经验。 如果说范淮的人生是从16岁起开始断层,那么穹苍一直过着特立独行的生活。她不明白所谓青春的美好和学习的辛劳,也不感兴趣。 范淮解释说, 就是挺好的。他从入狱起一直在回忆短暂高中生涯的全部。包括那几天的天气、风向, 感觉每一天都崭新而自由。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两人有点相似,他们都很寂寞。只是穹苍并不讨厌那种寂寞,而范淮却受此折磨。 他不断通过保持学习的方式来让自己过得像一个普通学生。学生的身份对于他来说, 已经成了一种向往的存在。 这一刻,穹苍突然有些理解了,范淮在选择逃亡时的那种心情,和选择给自己打电话的原因。 大概就是,太孤独了吧。他那么害怕孤独这种东西。 司机不停地瞥后视镜,忍不住和她聊天道:“这是我们a市很有名的重点高中,很多学生都想来这里读。” 穹苍应说:“我没怎么读过高中。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啊……是工作去了吗?”司机见她衣着并不光鲜,斟酌着劝告说,“还是读书好的。有机会就多读书,现在不是有什么成人高中成人大学的吗?有学历工资也能高一点。我也在学习。” 穹苍“嗯”了一声,淡淡接上一句:“只上了一年,就特招上了大学。” 司机:“……??”瞧瞧他这张喜欢自取其辱的嘴!现在乘客都这么喜欢浪费别人感情了吗? 穹苍歪过头,看着上方。乌云沉沉,既没有蔚蓝的天空,也没有炫丽的光色。 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美丽风景。 “今天,云好多。” “清明嘛,我估计晚点要下雨。”司机听见乘客说话,快速恢复了元气,笑道,“这不下雨,就没有清明的味道了。” 穹苍也笑了一下。 从学校前面拐过去之后没多久,就临近商业区,这一片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穹苍让司机提前在路边停车,抽出一张纸币递过去。 司机笑说:“现金啊?” 穹苍:“是啊。不用找了。” 她从包里捏出一顶帽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朝边上的店铺走去。 网友炯炯有神地看着这一幕。 “逛起了小街,居然不是开玩笑的。” “变身真是永恒不变的话题。不知这位大佬化妆术高超吗?” “这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别忘了出租车是用宁婷婷的手机叫的,很容易就能查到啊。” “越慌越容易出破绽,稳住。” “96分就真的很没有96分的味道。【小小声】” 章务平辛苦调度着一帮业余人员,大感心力交瘁。好在这帮人虽然不专业,却够听话。队伍逐渐进入正轨。 几个被他派出去查看情况的玩家纷纷还是反馈信息。 “厕所的天窗没关,里面没人,是否现在潜入?” “报告,我现在在客厅的墙外。从手机的拍摄画面来看,一名人质被绑在客厅里,还活着,没有明显外伤……一位年轻女性躺在沙发前面,身上有血迹,暂时无法看清具体情况,似乎没有生命迹象。别的就看不清楚了。” “人质一直在剧烈挣扎啊,她情绪很激动,在干什么?” 章务平声线低沉,有种晚来风雨的怒意在里头:“各方位是否有看见嫌疑人的踪迹?” “没有。” “没有。” 数人都回答说没有。说明客厅、卧室、厕所、阳台,都没有犯人活动的踪迹。 章务平说:“直接进入!注意进屋后小心走动,不要破坏现场!” 新人玩家紧张问道:“不需要打配合或者什么的吗?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我这没经验啊。” “不需要!”章务平咬牙切齿道,“里面根本没人,嫌疑人已经不在了!” 他上前用力拍打大门,直接对里面喊道:“过来开门!” 相继几声落地声之后,负责侦察的警员进入屋内。他们在客厅相遇,发现房子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一群人之前都在对着电脑演独角戏。 “我艹……”对讲机里有人失态地骂了一声,“两个都死了。” 紧跟着防盗门从里面被打开。 章务平率先冲进去,地上触目惊心的两具尸体就那样映入他的眼帘。他停在一个稍远的距离,制止身后的玩家继续步入现场,严厉说:“非技侦人员不要再进来了!守在门口,拉起警戒线,严禁外人入内!” 他走到桌子前面,弯下腰,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弹出的断开连接提示,说:“催促技术人员,查一查这台电脑的信号接入地址。要快。” 玩家们听见指令,跟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起来,想要参与游戏,却没有途径,只能在通讯器里交换情报。 “居然还有第三个人?为什么口供里都没有提到?我还以为这次的逃犯是女主人。” “嫌疑人应该在我们到场之前就已经离开,利用电脑上的摄像头监视控制这边的情况。” “两人都已经死亡,确认是两位户主。” “现场找到一部手机。是男性死者的。女性死者的手机暂未找到。” “用男性死者的手机拨号,未接通。” 章务平的指令穿插在中间:“马上去找相关人员调取一下宁婷婷的消费记录跟通讯记录。” 被绑做人质的中年妇女已经被解救,现在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缓神。 她长时间里一直在不停地挣扎,导致手脚上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青红擦痕。与尸体共处一室,让她精神受到强烈的刺激。当警员向她询问口供的时候,她只能啜泣摇头,说不出完全的话来。警员试图安抚她,被她顺势抱住,靠着肩膀哭泣。 这样一位年近六十的无助长辈确实很可怜,可是众人都很心急,实在没时间等这位npc调整自己的情绪。 “你看见绑架你那个人的脸了吗?” 阿姨哭着点头。 “他长什么样,有什么明显特征?” 阿姨摇头。 “哎呀不是,您别摇头啊。穿着,身高,都可以。您再想想。” 阿姨勉强回忆一遍,倒抽着气,含糊地说:“蓝色衣服……黑色裤子,比我高大概一个头,长得挺精神一小伙子,眼神很凶……” 正在检查尸体的章务平闻言停下动作,第一时间想起了在过来路上撞见的那个男子。 蓝色衣服,黑色裤子——果然是她!靠! 章务平差点被漫天掩地的悔恨所淹没。就差那么一点点!居然眼睁睁看着罪犯与自己擦肩而过! 看来那玩家不简单,她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强大了一点。 “你知道房间里这两人是怎么死的吗?” 阿姨放声尖叫道:“他杀的!是他杀的!” 章务平寒着声音问:“你看见他杀人了吗?” 阿姨摇头,表情里带着剧烈恐惧后的空洞,她比划着动作说:“他拿着刀,刀上面全是血,他用刀抵着我的脖子威胁我!” 章务平问:“他威胁你什么?” 阿姨:“威胁我不要出声!” “他有没有伤害你?” “有……没有,但是他特别凶。”阿姨捂住自己的脸,“我觉得他真的会杀了我!” 新人玩家手上快速记录她说的话,同时脑筋飞转,小五郎附身道:“所以逃犯就是这一次的凶手?那是不是可以申请下发通缉令了?我去找人要小区门口的监控,给人质辨认一下身份。” 章务平皱眉,想说哪里那么简单?你连现场都没勘查你就说是凶手。通缉令是那么好发的吗? 新人玩家自顾自地往下推测说:“他是为了什么呢?抢劫?入室抢劫,持刀杀人,这个很严重吧?可是为什么他要残忍杀害两个户主,却留下一位人质呢?” 技侦人员在这时开口道:“不对,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门是从内部被打开的。门把上有血渍,说明门被打开的时候,已经有人受伤了。至于究竟是谁的血,已经采集样本,明天再给你们答复。” “明天?我们没有时间啊,我先去调监控!” 章务平心里有一种预感。他拿出手机,从里面调出宁冬冬的照片,递过去给阿姨看,问道:“是不是这个人?” 阿姨扫了一眼,立即点头说:“对,对,就是他!” 她掐住章务平的手臂,没有及时修剪的指甲深深抠陷进去:“他是谁?同志你们要快点抓到他呀!” 章务平正想掩饰,边上用余光看清了照片的新人脱口而出道:“宁冬冬?” 章务平当即扭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新人被他吓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悻悻噤声。 “他就是那个杀人犯宁冬冬啊?”阿姨已经叫了出来,歇斯底里地质问道,“你们警察为什么要放他出来,你们看看,他又杀人了!他又杀了两个人!” 章务平无法回答,只能找人安抚好她,将她带去楼下。 在楼下录完口供的贺决云小跑着上来,他找到章务平,利落地汇报道:“根据楼里住户的口供来看,所有人都只听见了两位死者的争吵声,完全不知道有第三人在场。” 贺决云打开本子,对着上面记录的内容进行复述:“房子的隔音很差。他们最早听见男性死者在打骂,中间有砸东西的声音,紧跟着宁婷婷吼着要离婚,她丈夫就说了‘我打死你’一类的话,喊得特别大声,上下楼的住户都听见了。没过多久这个房间就安静下来。安静后大概过了三五分钟吧,二楼完全没有声音。孙女士跟她老伴怀疑宁婷婷可能出事了,两人讨论了一下,最后孙女士决定上来看看。过程就是这样。” 频道中有玩家茫然道:“所以宁冬冬到底是不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妹妹跟妹夫?” 章务平思忖片刻,说道:“男性死者身上有多处刀伤,但数道伤口都不深,可见刺他的人力气应该不大。” 他走到宁婷婷的尸体前面,举起她的手,说:“宁婷婷的手心有一定的磨损,小指上还有一道刀痕。如果是以这种姿势握刀的话,伤口恰好可以吻合。” 一位警员握着手中的相机不断按快门,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遍,问道:“你是说,丈夫是妻子杀的,妻子是宁冬冬杀的?” 贺决云无奈道:“宁冬冬杀她做什么?他们是兄妹啊。” 玩家满脸无辜:“这我怎么知道?” 在进入游戏之前,他一直跟随媒体的节奏,默认范淮是凶手的。哪怕相关记忆被屏蔽,他的潜意识还是这样认为。 贺决云看着地面说:“宁冬冬应该是在他妹妹死后,或者受伤之后才出现的。” “你怎么知道?” 章务平有丰富的办案经验,在看到现场的第一时间已经有了相关猜测,但他没有开口解释,想听听贺决云的意见。 贺决云手指在地面上画了个圈,说:“地上喷溅式的血液,看见了吗?很完整的一个圈,刀被放在这个地方。宁冬冬过来,一脚踩在了血点上,在这里留下一个完整的脚印,从位置和距离来看,他蹲下来查看宁婷婷的情况,并且拿起了手上的刀。这很可能只是震惊之下,条件反射性的动作。” 周围的人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现场。 贺决云说:“如果,是宁冬冬刺的刀,然后把刀拔出来,血液喷溅就不会呈现这种形状,血液会喷溅在宁冬冬的身上。这个现场其实挺干净的,两位死者身边的环境都保护得很好,有点经验就能看出真假。而且——” 贺决云把手里的本子丢给对面的警员。 “我刚才已经找物业要了一楼防盗门前面的监控。一楼的住户说,两位死者停止争吵的时候,刚好是在12点02分,当时他在看午间节目,对时间记得特别清楚。监控里,宁冬冬是12点05分进来的。跟一楼的那位人质,前后不超过两分钟的时间差距。宁冬冬总不可能走到楼上,二话不说,先把妹妹给杀了吧?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现实中也是这样,警方只是怀疑范淮跟前三起证人死亡的案件有关,但从来没有怀疑他会杀死自己的妹妹。 章务平点头:“我也同意,宁冬冬只是出现的时间比较巧合。” “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玩家怀疑说,“可他既然不是凶手的话,那他跑什么呀?” “被人看见他手里拿着刀,估计怕百口莫辩吧。”一人叹说,“毕竟他之前已经坐过牢了,很容易会让人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这次还有半个目击证人,就算执法机关不起诉他,案件爆发之后,公众也会怀疑他。” 贺决云补充说:“宁冬冬一直主张自己当初是冤枉的,他对警察,可能没有信心。” 一直热闹的频道竟然出现了数秒的沉默,饶是热情的玩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人问道:“我们现在,能申请通缉令吗?” 章务平深吸一口气,说:“从现场来看,我们没有绝对性的证据证明这两位死者是宁冬冬杀的,甚至很可能不是。门是从内部被打开的,他不是强行入室。虽然他把楼下的住户绑在了屋子里,但并没有伤害她,很快就离开了。也并不是以金钱为目的。我认为,这不足以构成绑架罪。你说要发通缉令嘛……我不觉得申请能通过。” 再有一点,从私心来讲,章务平希望能再给宁冬冬一个机会。让他以配合调查的身份回来,而不是犯罪通缉。 在这件事情上,宁冬冬只是一个目睹妹妹死亡的受害者。章务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逃跑,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但从他没有伤害人质的行为上看,他应该不是一个坏人。 有时候,想要毁灭一个人的人生,真的是太容易了,因为社会很苛刻。 宁冬冬大半的人生都已错付,他分明还那么年轻,千万不要再重蹈覆辙。章务平对他有恻隐之心。这也是他的责任。 章务平眼神坚定起来,说:“宁冬冬现在的情绪应该很不稳定,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他!以免他一时冲动,越走越错!” 听着警务人员分析全过程,网友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他们做好了宁冬冬是凶手的准备,且对此坚信不疑,结果被当头狠狠打了一棒。 设身处地地思考一下,他们或许还会怀疑警方给出的案情通告。 ……不会或许,他们就是。 “追击者团队里也有很多牛人啊。我还以为三夭会把一群杂兵放过来,没想到素质还挺不错。” “说杂兵啊,怕是不知道这边的指挥章务平也是85分的大佬了吗。就经验来说,他比许多天才更厉害。” “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看出宁冬冬不是凶手,但是这样也就发不了通缉令了,对游戏来说难度应该加大了吧?” “这两个居然不是范淮杀的吗?我吃得洗脑包不是这样的。【满头问号】” “我现在有点怀疑范淮真的是冤枉的了。警方应该有重启调查吧?有没有相关的情报流出来?” “不要再随便相信‘内部情报’了,真‘内部情报’在决定公开前是不会外流的。” 凶杀现场已经分析完毕,章务平等人现在着重开始搜捕宁冬冬的踪迹。然而,这个是他们急不来了。 终于,技术员调出了宁婷婷那部手机上的消费记录和通话记录。 技术员手指在电脑上重重一敲,把页面放大,说:“宁冬冬用她的手机,叫了辆出租车,最后的通话也是跟那位司机的。我们已经联系了司机,司机说,他是在中心商业街附近把人放下。另外,宁冬冬在铁道部的网站上,买了五张分别去往不同地点的汽车票。” 玩家捏着下巴道:“买了车票,人却去了市中心,这俩方向完全不对啊。她是想转移我们的视线吧?” “这个你们自己查咯。”技术员说,“我们的动作其实已经很快。根据女性死者银行卡上的消费记录,最近的一笔就在十五分钟前。” “是谁?” 技术员:“我正在问。” 技术员揉了揉眼睛,片刻后,回答说:“那个人是……哦,那个人是商业街的一个商户,他说宁冬冬没带银行卡,在他那里买了一套衣服,然后跟他兑换了五千块钱的现金。所以,宁冬冬现在很可能还在市中心。” 有人问:“能不能根据宁婷婷的手机进行精准定位?” 技术员说:“对方拿走的手机是ios系统,想要直接定位比较麻烦,我们没有时间。而且宁冬冬现在已经取完钱,我不认为她那么聪明的人,会长时间把死者的手机带在身边,给我们留下线索。” “那就只能查监控了。知道时间、地点、人物,我们完全可以从监控里找到目标。” 贺决云无情地掐断他的信心:“市中心的人流量非常大,而且今天还是节假日,定位地点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别忘了对面玩家是一名高智商人士,她会选择的停车点,很可能是避开主要监控摄像头,又处于人流量正中心的位置。那么周围一整圈的监控视频我们都要看。那么多的人,你要用多长时间才能从里面找出逃犯?你知道她是走在路边的行人,还是坐在车里的乘客?你确定摄像头一定会留下她的正脸吗?” 另外一人插话道:“就算没有长相,我们也已经知道逃犯的身高、身材、衣着,照样可以作为参照依据。只要抓目标的走向动态,凭借市区完善的监控系统,我们就可以有条不紊地展开追捕行动吧?” 听着他们如此天真又轻松的发言,几位相关专业的人士简直笑都笑不出来,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他们以为翻监控是看电视吗?轻松愉悦?还可以配点瓜子可乐? 用监控来确定逃犯具体的位置,他们一定会处于被动。 “不对。”贺决云的声音依旧沉稳,“你们不知道她的衣着,至于身形,也可以用服装跟姿势来进行掩饰。如果混在人群里,你根本认不出来。”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他。 贺决云走到鞋柜前面,指着地上的脚印说:“宁冬冬在离开之前,在这里换了双鞋子。” “对啊。因为她的鞋子底部踩到血了,所以她换了男主人的鞋子。” “不,她应该是先换上男主人的拖鞋,去卧室拿了可以更换的衣物。”贺决云回身指向卧室门口,“变装掩饰,也是很逃亡中很重要的一环。她能冷静地布置好现场,肯定也会考虑到这一点。而男性死者的衣柜里究竟有哪些衣服,我们并不知道。” 一些人懊恼地叹道:“是哦。那翻监控岂不是毫无目标。那怎么办啊?” “这不就在讨论怎么办吗?” 有人急道:“我们越讨论越是在浪费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动起来啊同志们!” 这句话激得频道里出现了多种不同的声音。没有耐心的玩家已经开始烦躁。 “谁不知道动啊?你不计划好过程你要怎么行动?难不成一百多人各混各的?” “去守汽车站、火车站,机场,总是对的吧?我在外面等很久了,给我点事情做行不行?” “哎呀别捣乱了!吵架的都给我闭嘴!” 场面居然混乱起来,章务平等人的表情堪称阴沉,网友也陷入迷幻的无语之中。 “好像确实挺难追的。【小小声】” “一群散兵,越多越乱。专业人士也带不动啊。” “一群散兵也有一百人了,其中还不包括三夭免费赠送的技术人员。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排查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尤其在遇到棘手的罪犯时,对方会不停地给你设置迷惑信息。你知道一个刑侦中队才多少人吗?案件没有发酵时,当初负责追击范淮的才不到三十人啊朋友,已经是倾尽全力了。” “别说,我发现q哥一直在悄悄为大佬说话。他怕不是个间谍吧。” “你们有没有觉得,离开了大佬的q哥,沙雕气息不见了,变得成熟可靠,我都不敢认了。” “q哥本来就是三夭的监察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大佬坑了他而已!【你们清醒一点】” 章务平没有责骂他们,对于这支临时组建的陌生队伍,并不适合用系统内的领导方式,他太过严厉,只会引起逆反效果。 章务平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思考完对策后,直接进行安排。 “a市的几个主要火车站,汽车站,都要派人排查。小型汽车站,两个人进行配合。大型车站四个人。火车站六人到十人一组。可以找相关的工作人员一起帮忙。离这几个地方比较近的玩家,现在开始报名。” 章务平在电脑上的名单里画上红线,快速安排好几人的工作。 一位玩家举手道:“是不是还有高速路口?逃犯可能会偷车从路口离开。” “高速路口?”贺决云否决道,“你知道a市各区有多少个高速入站口吗?今天是清明的法定节假日,高速免费,工作人员大部分轮休,旅游的车辆全在高速上堵着。你要是在高速口一一排查,会导致严重的交通堵塞,引起民众恐慌。而且,我们哪里来的人手?用什么理由申请这么大规模的排查?” “找个人关注一下车辆报失情况。今天之内,有任何相关警情,都要第一时间进行排查。”章务平赞许地看了眼贺决云,附和说,“我们确实不应该把范围划得太大。既然宁冬冬现在还在市中心,我们就围绕着市中心进行布防。她想要顺利逃走,肯定是要出来的。” 章务平拉出地图,仔细观察过后,相继在上面圈出几个红点。 “在这几个车流量大的路口,对出市中心的车辆,以查酒驾的名义进行单向排查。这几条小路平时人流量不大,可以直接查看监控。这几个路口,重点关注,在路口对可疑的行人检查身份。宁冬冬如果想要离开,必然要经过这些地方。技术人员继续追踪宁冬冬及两名死者的身份证使用情况。只要我们排查得够仔细,她就无所遁形。” 几人一听,发现全部都是最基础又最辛苦的工作,听起来一点也不威风。 “就没有什么黑科技吗?” 章务平拍拍对方的肩膀,鼓励说:“人类就是自然界最大的黑科技,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大家都不要愣着了,快点动起来!我们能不能成功,就看大家工作得够不够仔细!” 众人的热血还没开始挥发,楼下的一个警员连忙给章务平打报告,紧张道:“队长,媒体来了!” 47、责任 章务平听见“媒体”两个字, 灵魂连着肉体俱是一抖,那反应跟听见大军压境绝症降临没什么两样。 他并不是讨厌媒体。大家分工于社会的不同行业,目标都是为了社会的和谐与发展, 只是因为各自的职业诉求不同, 两者的合作经常会出现不愉快的体验,让他心生抗拒。 章务平问:“哪家媒体?” “好几家!”那个警员说, “有几家是这几年网上比较火的传媒公司,之前报道过宁冬冬的事……负面的那种。” 章务平如临大敌道:“拉好警戒线,拉好窗帘,不要让记者拍到凶杀现场。附近有没有公关专业的人, 出去跟媒体解释一下。记住,所有跟案件有关, 未经求证的事情,全部不能透露!” 警员说:“可是他们好像已经知道宁冬冬的事了。” 章务平眼前发黑,喝道:“谁说的!” 那人哭丧着脸说:“那个被绑架的人质说的。媒体采访了她, 她说宁冬冬是凶手, 看见宁冬冬拿着刀杀人了。还说自己被宁冬冬拿着刀恐吓绑架,差点死了。媒体全程拍了下来,我们拦也拦不住。现在要怎么办啊?” 章务平胸口抽疼, 险些窒息。 警员还嫌不够,又给他插上一刀,直接断了他半条老命。 “他们是直播的。” 贺决云:“……”这可真是公共厕所里打地铺, 离死不远了。 频道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时候, 所有玩家都开始意识到,舆论可能会对这件案子产生的巨大压力。 在他们身为普通群众的时候,他们希望能够拥有绝对的知情权,所以享受利用舆论倒逼官方公开执法的权力。 当然这不是一种错误。可是当他们站到执法部门的位置上以后, 才发现有些事情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所谓的知情未必是事实,大众凭借有限信息获取的也未必是真相。然而人们总是喜欢用有限的线索去推测全貌,并信以为然,最后以阴谋论的方式否认官方的权威,导致事情迈向失控。 玩家们几乎已经能够预想到媒体公布采访结果之后大众会对此事做出的反应,现在,他们需要面对一个注定两难的局面。不管他们怎么处理,官方的公信力都要受到质疑。 “如果我们现在出去澄清,媒体和民众都不会相信吧?”一名玩家小声说,“受害人在镜头前面笃定宁冬冬是凶手,如果我们强行为他解释,大众会不会认为警方是在推卸责任或者恶意包庇?” “别想了,这是必然的。” “宁婷婷可是他妹妹啊!” “这样不是更有戏剧性吗?” 有人恼怒道:“楼下的阿姨怎么乱说话啊?她这艺术修饰也太过了。我告诉她不要对外泄露案件详情她偏不听。她知不知道她这样一句话,宁冬冬很可能命都要没了!” 有多少人愿意为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而负责呢?哪怕他明知道自己的证词会在网络的辐射下影响许多人。 这时,章务平的手机震动了下,房间内数人相继拿出手机查看。 一款用户数量极多的社交软件弹窗推送今日新闻,惊悚的内容直接挂在标题上:“宁冬冬再杀两人!警方何时……” “这……这不是捣乱吗?向警方求证过了吗就发这个新闻,他们疯了吗?” 贺决云窥觑着章务平,想从对方阴沉的脸上读出他下一步的计划。他意味深长地道:“宁冬冬如果看见这个新闻,会是什么想法?是会觉得警方太过无能,没能勘查清楚现场,还是认为警方在为了便利出卖他,进而做出过激的举动?说实话,我们现在,有点被动。” 章务平权衡再三,做好决定。他用力抹了把脸,将身上的颓意甩去,重新展现出上级领导的强势作风,稳定大局。 “刚才分配到工作的人,先去执行自己的任务。记住了,基层排查工作一定要认真、仔细、耐心!大家互相配合,务必尽快将宁冬冬找出来。还有,媒体可能会在之后顺势公布宁冬冬的人物照片,玩家现在正处于人流量最高的地方,这对我们的追捕行动来说是一个好处,各组队伍可以积极向民众征集线索,寻求配合。” “是。” 章务平说:“另外,我们的官方媒体账号是谁在管理?趁事件发酵之前,马上对外发布一个公告,作为对媒体的回应。” “要怎么说?” 章务平强硬道:“实话实说。不要公布过多的案件细节,但必须澄清宁冬冬与这两起凶案之间的关系。有相对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宁冬冬不是凶手,让大家不要再发散性猜测或发布不实言论,耐心等待官方的进一步公告。就这样说。” “啊?”管理账号的玩家迟疑道,“现在媒体风向完全是站在另外一边的,我们这时候澄清不是直接往刀口上撞吗?大众不一定会信,还可能产生逆反心理。我觉得这样公关不大对吧?” “不然呢?把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转嫁给宁冬冬吗?让他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和社会的责骂?等风声过去了,我们再出来发个解释的公告?或者说,干脆顺水推舟,把宁冬冬抓回来,装模作样地审一顿?宁冬冬现在的处境,他不能等!”章务平声音拔高,分明着急却偏偏陷于嘴拙,“这样是会很轻松……但是同志们,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啊!” 没有多少人会关心一个宁冬冬怎么样了,或者说,已经没有人在乎宁冬冬此时在想些什么了。 他满身污名,前途尽毁,茕茕独立,孑然一身。就算被大众误解,最后也只能得到一句带偏见的活该,功利一些想,他的这种牺牲,起码还能为社会稳定做出一点点贡献,似乎让他惨淡的人生多出了一点价值。 可是,章务平是警察,他的职业、他的责任、他的追求,从不允许他从单纯利益的角度去思考事情。这不是一个可以偷懒耍滑的职业。对于他来说,真相和公义,远比一时的闲适安宁要重要得多。 贺决云唇角翘起,走过去重重拍上章务平的肩膀,说:“媒体那边我来处理吧。我去做声明。” 章务平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一类的事,贺决云一直的表现让他很放心,他覆上贺决云的手背,点头道:“谢谢。” 贺决云:“大家都忙起来吧。现在时间很紧迫。” 穹苍站在大厅里,仰头看着墙上那台液晶电视,里面正在播报今日的新闻。 摇晃的镜头对准了居民楼的门口,黄色的警戒线围成一个大圈,几名警察坚守在防盗门前,禁止媒体入内拍摄。记者们高举着话筒,争相向他们求证案件的细节,而警察小心地抬手遮挡,同时保持缄默不语。 背景音里是各种喧哗的吵闹声,可以想见当地的混乱,随后,镜头转动,对准了正在现场采访的记者。 记者表情肃穆地对这个案件进行讲解。他应该保持公正,但他难以克制自己的义愤填膺。 “我们刚刚采访了本次案件中的受害者,她被宁冬冬绑在二楼进行威胁伤害,是警方从阳台潜入后才顺利将她解救出来。现在嫌疑人已经跑了,警方还是没有代表愿意出来正面回应我们的问题……” “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宁冬冬这个人的过往生平……可见,在今天这样的悲剧发生之前,宁冬冬已经有了多起杀人案的主犯嫌疑,我不明白,警方为什么要放任这样危险的人物在社会上自动行动,他们是基于什么样的考量,才会对他不设监控?我们民众的安全又该如何进行保证?” 随后,记者放了一张宁冬冬面部打码的照片。可是网上的未经打码的图片早已遍布各处,且还在不断扩散。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宁冬冬长什么模样。 那张照片是宁冬冬出狱不久后抓拍出来的。当时他满脸胡茬,不修边幅,头发乱蓬蓬地纠在一起,脸上带着疲惫与忧郁。他佝偻着背,眼神游离,想将自己隐没在人群之中,像一个平凡的小人物那样活着。可惜饶是如此,黑漆漆的镜头还是跟鬼魅一样追随着他。 穹苍张了张嘴,喉结滚动。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古风长袍,脸上画着浓妆。高瘦的身影伫立在原地,周身有种出尘脱俗的气质。 她脸上戴着半张面具,将她棱角分明的脸型修饰得柔和起来,一双眼睛狭长而明亮,与电视上宁冬冬的形象截然不同。哪怕近距离观看,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如果要说,什么样的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化妆变装,而不被人怀疑的话,那就是角色扮演了。 穹苍选了一个最近游戏中当红的祭祀角色,在附近的影楼里租了一套衣服,现在就在店里看新闻。 她不远处的两位女生也在关注这件事,听完记者发完,满腔义愤地谴责道: “天呐,连自己妹妹都杀,他也太没有人性了吧?” “网上说是因为他出狱后找他妹妹要钱,妹妹不乐意,然后他就痛下杀手了。谁知道刚好被楼下的人撞见,他马上就跑了。” “照我说还是我国刑罚太轻,像那些不知悔改的人,就不应该让他们出狱。简直是全社会在为一个人买单!” 穹苍缓缓回过头,望向说话的两人。 那两位女生被她盯视,声音渐渐轻了下去,随后不好意思道:“小哥哥有事吗?” “没什么。”穹苍和善地笑了下,“只是觉得很惊讶。” 两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怎么可以这样?警方也太不负责任了!” “这次宁冬冬要是再跑了,我都要怀疑警方内部有没有间谍了。” 穹苍低下头,过去拿起柜台边上的包袱,准备离去。 正当她一只脚迈出门口的时候,身后的电视里又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 “案件具体的细节,警方还不能对外公布,我们正在调集所有人手,全程搜捕宁冬冬的踪迹,希望她能主动出现,配合我们进行调查。有相关线索的民众,也请及时联系警方。” 记者语气不善道:“只是配合调查吗!警方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穹苍转过身,看着屏幕中那个身穿警服,站得板正的男人。 他目光清明,语气坚定道:“恕我直言,您这样的话才是不负责任。你也是大型媒体公司的记者,应该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被明确地称之为犯人。” 贺决云身上有那种青年警察的正气,神态毫无畏缩,让人下意识地信服他的话。 “根据小区监控录像显示的时间已经可以确定,宁冬冬到达现场时,两位死者已经死亡。现场的勘查结果也表明,宁冬冬是凶手的可能性极低。等我们同事对证物的检验结果出来之后,我们会正式对外公告。在此之前,希望大家可以保持冷静。如果有市民发现宁冬冬的踪迹,请不要刺激他,也不要对他做出伤害。感谢大家的配合。” 记者:“可是……” 贺决云先一步回答说:“方才记者采访的那位受害人孙某,其实并没有看见宁冬冬杀人的画面,她只是比宁冬冬晚一步到达现场。她对记者说的话,与给我们的口供有一定偏差。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她在情绪不稳定,或者环境渲染下所做出的不正确行为。我希望各位在保证公众的知情权之前,能先确定信息的真实性。谢谢,辛苦大家了。” 刚才还在攻诘宁冬冬的女生茫然了。 “啊?” “这都什么呀?” “难道是真的?警方没必要为宁冬冬说话吧?” “可是这样的话,他绑架人干什么?他跑什么呀……” 穹苍听着贺决云的发言,抿着唇角做了个看不出哭笑的表情。 “可惜……” 可惜当初没有人愿意顶着压力出来为范淮说一句话。错过了最正确的时机那就是错误。 穹苍按住自己的包,决然转身离开。 48、试探 直播间观众对此的感触, 比那两位茫然的女生更加复杂。 他们今天多数是抱着看一代恶人如何丑态毕露,或者被绳之于法的心态来的,好完成现实中没能达成的结局。却没想到看见的是一场无声的恶刑。 被全世界孤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它一点也没有超级英雄的悲壮, 它只剩悲哀而已。 那种无力感就像是漫步在一片空气稀薄的高山里, 举目四望,空无一人。范淮就是在那样的失望中, 走上了一条没有终点的逃亡路。 他的声音不会再有任何人听见,正义的枷锁牢牢封锁住他的嘴巴,禁锢住他的人生。 从范淮彻底消失,到现在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了, 他们许多人都是那场轰轰烈烈的讨伐行动中的一员,甚至到今天也不曾知道答案。如果不是参与了这次的直播, 他们可能都快要忘记——哦,原来这是他们曾经那么憎恨的一个人,憎恨到让他们变得恶毒而狠厉。 “当时看媒体声讨官方的时候, 我也觉得警方给出的通告听起来特别脑残, 连敷衍都没有诚意。现在想想,感觉是因为那时候的情绪特别不冷静,网上狂躁的氛围把质疑和发泄变成了一种政治正确, 导致很多人的思想都朝着悲观和极端的方向靠近。【落泪】所以我又错了是吧?” “后续气得没关注,这个案子原来是这样的吗?【呆住】可我当初吃了不少洗脑包,感觉有理有据, 没反转的可能才上场的。” “是三夭对范淮的相关剧情做了调整修饰, 还是他真的就是这么一个悲剧性的人物?【网页链接】我把警方所有的公告都搬过来了,大家自己看吧。” “想想也对。因为范淮的原因,这个案件负责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在天上飞,怎么可能?” “默哀三分钟, 下次我还来。——当代网民生态。【摊手】” 警方的包围圈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朝着商业街缩进,然而穹苍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依旧漫无目的地在各个商店间闲逛。 这期间里,她去小巷子的钥匙店里买了一串汽车钥匙模型,去五金店里买了一打奇奇怪怪的东西,又在饰品店里给自己买了一把雨伞,让观众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网友一面看着基层的警员朝着穹苍的位置不断靠近,一面看穹苍两手插兜在商场里闲逛,心中的紧迫之情快要按捺不住,恨不得上去掂掂穹苍的屁股,让她赶紧跑起来。 这是一场逃亡游戏吧?可不是老鹰捉小鸡。 也许天才的看题方式就跟普通人不大一样,他们真的接受不来。 在穹苍走马观花似地逛了一阵,在步行到商业街尽头处的一家咖啡店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家店看起来生意不大好,地址选得偏僻了些,附近还有许多奶茶店与一家网咖在竞争,导致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 穹苍站在玻璃窗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观察些什么,当目光落到某个位置上时,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去。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把包放在侧面的空座上,从里面掏出一本书,然后翘着腿翻看起来,仿佛在享受午间的闲暇时光。 在穹苍的前方,坐着一位青年。那人年纪不大,多半还是一名学生,随身带着一个黑色的书包,边上并着几个袋子,应该是在附近买完东西后,顺便来咖啡厅里蹭个网。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其实长得还不错,只是因为不善打理形象,留了一个不适合他的发型,加上过长又未及时清洗的刘海,看起来有点邋遢,让人忽略他的五官。 穹苍收回视线,翻动手中的页册。 光线从窗外照进来,配上店铺中明亮色的灯光,让她在这昏昏沉沉的阴天里,格外引人注目。 评论区里的网友在下面疯狂高呼,让她赶紧跑路。警察已经开始在商业街附近进行排查了,很快就会抵达咖啡店。穹苍穿着一身那么招摇的古装,又坐在靠窗的位置,必然会吸引到对方的注意,简直跟自爆无疑。 可惜穹苍看不见他们的忠告,全然无视危险的来临。 没过一会儿,穹苍起身,走到前面拍了下那位青年的肩膀。 对方摘下耳机,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下,问道:“有事吗?” 穹苍拎起包示意道:“你好,我想去一下厕所,你能帮我看下东西吗?” 青年没有怀疑,欣然应允道:“可以啊。” 穹苍笑道:“谢谢。” 穹苍独自出门,过了大约六七分钟,再次回到咖啡店,手上还多了两杯饮料。 “谢谢。” 穹苍再次道谢,并把左手边的杯子递了过去。 “不用不用。”青年忙拒绝道,“我只是看一下包而已,其实也没人进来的。” 穹苍说:“店里限时活动,买一送一,看见我就买了。你如果不要的话,我也喝不完。” 青年犹豫片刻,还是将东西接了过来。 穹苍顺势在他对面坐下,和他聊了起来。 “兄弟,你也是学生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青年:“那你呢?还穿成这样。” “来买点东西。社团活动完不想换衣服,就这么过来了。”穹苍暧昧笑道,“而且这样比较受女生欢迎啊。不是吗?” 青年哈哈笑了起来,正要打趣两句,笑容渐渐变样,带上了一丝痛苦。 他呲牙,抽着冷气道:“我有点肚子疼。” “啊?”穹苍担心地皱眉,从包里抽出一盒纸巾,问道:“需要去厕所吗?是不是因为肠胃不好,喝了冰的东西?” 青年接过手纸,忍着一阵一阵的疼痛,说:“可能吧,老毛病了。” 穹苍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请了喝了冷饮。” “没有,没有,不关你的事。” 青年站起来想去厕所,穹苍先一步道:“咖啡厅里的是员工厕所,他们不高兴对外开放。我刚刚是去前面的肯德基里上的厕所。你要是难受就快点去吧,我帮你看下包。” 青年没有多想,点头道:“好,谢谢啊。” 见青年急促离开,穹苍遗憾叹了口气。 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给的东西。多大的人了,还是学不会这个道理。 穹苍起身,换到对面的位置上。 普通男生藏东西的规律实在是很好摸索。他们会把身份证和公交卡一类的证件,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地方。 穹苍随意一摸,就从书包侧面的格子里摸到了数张电子卡。她快速从里面抽出身份证和学生证,接着长袖的掩饰,塞进自己的袋子里。 偷完对方的身份证明后,穹苍抽出纸笔,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说自己临时有事要先离开,已经将他的东西寄放在前台。 她把纸条用杯子压在桌子中间,然后拎起大包小包去往前台,跟服务生叮嘱了两句,率先离开。 二代身份证,在遗失之后依然可以使用,因为它的芯片并没有被破坏。虽然警方可以追查到它是否来自于挂失的证件,但由于程序复杂,一般不会查询。 现在身份证的使用大部分会关联指纹或人脸识别,非本人的证件作用不大,但穹苍正好缺一个,需要暂时借用一下。 穹苍出了咖啡厅,大步朝着离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 如果她能看见弹幕,就会发现屏幕上全是“有危险!”、“别往前走!”、“游戏要结束了!”一类的吼叫。 几位穿着警服的人,正守在路口对行人做着详细的排查。 不出意外的,穹苍撞上了。 穹苍刚一出现,就近两个年轻警员的视线就投了过来。二人眼神中并没有过多的怀疑,只是被她与众不同的打扮吸引了一下。 这批新人玩家们并不专业,但会尊重专业。他们严格听从章务平的指令,争取将基层排查做到没有缺漏。只要是身高相似的人,他们都会上前要求查证身份,年龄或者身材,他们已经不局限了,毕竟国内化妆术的伟大他们如雷贯耳。甚至连性别不同的他们也不放过。 这是穹苍第二次正面撞上警察了,她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那么快。此时转身会显得过于反常,她干脆走到路口停下,抬头看着红绿灯,做出跟街边每个路人一样的反应。 一名警员摘下帽子,朝她走过来。 “你好,身份证带了吗?” 穹苍适当地表现出一丝惊讶,配合地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身份证递过去。 她逛了那么久,特意挑选的那个人。两人起码有三分以上的相似程度,应该可以糊弄一下。 警员拿过证件,认真看了一眼。照片里的人整个头发向后梳起,带着浓浓的宅男的气息,与面前这个仿佛会发光的人大相径庭。 年轻警员心里大叫了一声“卧槽”,亲身目睹这妆前妆后的惨烈变化,差点怀疑人生。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左右翻转着证件,把目光一寸寸在穹苍脸上移过。 他觉得眼前的人有点莫名的熟悉,可是又说不出来,最后试探道:“这不大像啊,到底是不是你本人?” 他虽然这样问,其实依旧没有太多怀疑。 在一般人的潜意识里,逃犯都是落魄而阴晦的,他们恨不得将自己掩藏在人群中,哪怕像过街老鼠一样让人避之不及也没有关系,绝对不会刻意表现得特别,还如此张扬。 穹苍将脑袋凑过去,看着照片说:“哪里不像了?这不就是本人吗?三年前拍的照片,谁高中的时候不长这样?大学肯定变了。” 警员心说,他就不这样,不管多少年过去,他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他把身份证摆在穹苍的脸侧,就近进行比对。 穹苍被他直勾勾的注视看得不大舒服,皱了皱鼻子,并将距离拉远一点。 如果是专业的警员,经过多年的经验,对着一张模糊的照片也可以快速发现两者的不同。但面前这位玩家不是。 多数人即便没有严重脸盲,对面部特征也并不敏感。所以对着一众网红脸经常分不清谁是谁。 警员盯着身份证看得久了,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发现两者竟然真的有大幅重合。 “你这个就……很复杂吧?”警员不大确定道,“你说像嘛,有点昧良心。你说不像嘛,又确实有点像。脸部轮廓是一样的。嘴巴也挺像的。眼睛完全看不清楚。鼻子没有侧面照就很难说。” “化了妆就是这样的啊,什么像这就是我本人!”穹苍加重语气,面露惊悚道,“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表现一个当场卸妆吧?过分了啊这位大哥,你想都不要想。” 边上的路人听见笑出声来,帮她说了两句:“cosplay有些妆是比较夸张的,不然照片拍出来没有效果。” “证件照本来就不好看的。不用查得这么严格吧?” “这附近突然多了很多警察,是不是有什么事?” 穹苍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摸出学生证说:“真的是我啊。我是c大的学生,化学工程的,你要不要我给你讲一讲流化床反应器的开发技术啊?” 警员听她随口的提议,眼睛一亮,觉得很有道理。宁冬冬从16岁起就开始坐牢了,别说上大学,连高中都没毕业,很可能连流化床反应器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进行扮演的玩家自己知道,可利用超过角色水平过多的问题来逃离追捕,也算是一种ooc。 “那你就讲讲。” 穹苍跟周围的人一齐失笑,她挑着相关的内容说了一下,包括它的优缺点。 年轻警员并不是相关专业,自己也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一些专业性的名词一听就好像很厉害。他将证件还给穹苍,说:“没事了,你走吧。” 穹苍挥挥手:“谢了同志。” 正好信号灯跳转到绿色,穹苍扯平下垂的长袖,衣袂飘飘地走向马路对面。 等人离开视线,那位警员捂着耳机跟自己的同僚炫耀道:“兄弟们,我突然发现了一个辨别学渣有效又快速的方法!” 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最后纷纷折服于这位同伴的机智。 “我去有道理啊!” “宁冬冬学历才高一吧?这么多年过去,恐怕都忘光了。用高考题进行考察可行吗?” “监狱里是不是能上课的啊?高三不保准,还是大学专业吧。” “不是,一般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了,你们是有多脸盲还得靠知识?还给你给学渣活路了?” 通讯器里,贺决云冒出一句颇感困惑的话:“谁告诉你们,宁冬冬是个学渣的?” 众人:“……啊?” “这还能不是?他坐牢了啊。” 贺决云沉默许久,说道:“他智商很高,部分大学课程已经自学完了,还有专门的老师。” 章务平也在此时插了一句:“扮演宁冬冬的这个玩家心理素质极强,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众人连连应了两声,继续自己的工作。 49、开车 眼看穹苍正大光明地走出包围圈, 网友摆着一张木然的脸,在评论区刷石化的表情。 这种感觉,就像憋了许久的大招却发现只是一个鸡肋, 花了一万块抽奖却发现一等奖也不过是张百元优惠券而已一样。 就这?? 果然真正的学渣是做错了题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还要嘲笑别人怎么连这都不会。 ……可恨的是,他们自己也没办法把化妆后的宁冬冬跟照片上的落魄青年联系起来, 这一幕就有点扎心了。 “太天真。玩家天真npc也天真。话说这个人偷npc的身份证是不是有点不要脸了?” “这个道理告诉我们:以学渣之心度学霸之腹,是会翻车的。所以不要看不起人。” “学霸不因环境而影响自己孜孜向学的心!” “看看人家,连坐牢都想着学习,而你们看个直播都不专心。【指指点点】” “留下一把鳄鱼泪。同情。” “范淮这么上进的吗?【二哈惊吓】” “我们仍未知道天才背着我们又学习了什么。” “我妈骗我, 她说我不好好读书将来就会变成范淮那样的人。【擤鼻涕】她想多了,看来我不行。” 商业街的外围其实依旧非常热闹。这附近有一家三甲医院, 边上当然开着许多衍生的餐馆和商店。公交车在站台停下,拥拥嚷嚷地下来一群人。 穹苍不再继续往前,而是找了个没有监控的位置, 在街边停了下来。 目前在商业街区内部排查的警察人数不多, 行动看起来也没什么明确目标,说明他们不是主力,只是来做个粗略排查碰碰运气。毕竟因为假期影响, 商业区内部人流量太大,单靠他们这种随机排查的方式,很容易出现错漏, 也不现实。 对面共有一百人,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为了保证效率,人手肯定要集中在最重要的枢纽地带。 目前警方已经确定她还在商业区,所以派往车站或机场的人应该不会多。 如果是穹苍自己的话, 她会选定可以出城的所有路口,对要离开的市民进行单向排查。 所以,越往外,撞见警察的概率就越高。她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可以对上脸盲又好糊弄的新人玩家。 穹苍靠在一根柱子上,目光懒散地从街区扫过。 一辆黑色汽车顺着车流来到穹苍前面,在不远处刚腾出来的一个空位里停下。尾灯熄灭之后,驾驶座走下来一位中年男人,紧跟着后排车门打开,一位妇女带着两个小孩高高兴兴地走下来。 中年男人手里拿着钥匙,站在路边等待家人。待人全部下来之后,按下车门开关,弯腰准备将孩子抱起来。 穹苍快步走过去,脚尖在不平整的地砖上绊了一下,身体猛地朝前扑去,眼看着就要撞到那位中年男人。 她惊呼一声,引得男人回头。 中年男人见她撞来,眼睛瞪起,表情僵住,反应却是很快。他身后就是自己的孩子,不能选择躲避,于是第一时间撑起双手接住了穹苍,手上的钥匙也顺势掉落到地上。 “哎呀,对不起。”穹苍连忙稳住身形,想要站直,结果慌乱中又踩到了自己的衣摆,差点摔跤。 她看起来笨手笨脚的,一面收拾衣服,一面往边上靠去,嘴上不停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刚刚好像是踢到什么东西了,大哥你没事吧?” 中年男人说:“我是没事,你走路要小心一点。” 穹苍背过身,率先捡起地上的钥匙,一双手被长袖掩在下面,高举着抖了抖才把袖口抖出来。她将钥匙递回去,尴尬笑道:“您的钥匙,不好意思吓到你们。” 中年男人接过来,还没细看,穹苍又从包里掏出两个小玩偶,说:“本来是想送两个小玩具给小朋友的,是我在前面抽奖抽出来的。正好算我给你们道歉了。” 这次换成中年男人不好意思了,他婉拒道:“太客气了,这不用了!” “没关系,本来就是打算拿来送人的。我不大喜欢这种小玩具。”穹苍不由分说地塞过去,露齿灿烂一笑,看着人畜无害。她称赞道:“两个妹妹真可爱。” “爸爸我要!” 男人见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将钥匙放回兜里,顺手接了过来。 “那就……谢谢了啊。” 穹苍说:“没什么,祝你们玩得开心。” 她和后面的小朋友挥了挥手,两个小姑娘笑得开怀,也热情地回应了她。穹苍提着衣摆准备离开,耳边听见那对夫妻隐隐约约的对话。 “年轻人现在喜欢穿成这样的啊?” “他穿这样多帅啊!你要有那脸我也让你穿。” 男人委委屈屈道:“……这个还是别了吧?” 一家人离开之后不久,换了身衬衫西装的穹苍再次出现。 她戴着口罩,身姿英挺,气势迫人,哪怕穿着过于宽大的衬衫,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黑色车辆前面,抬手掩在唇边咳了两声,余光扫过两侧的行人,然后拉开车门走了进去。 网友感觉从穹苍的身上学到了很多看似有用但又无处可用的骗术,毕竟法律不允许。 “嗯?为什么她会有钥匙?” “之前大佬逛街的时候买了一大堆钥匙模型来着,刚才捡钥匙的时候悄悄换了。” “npc的作用是提供装备。学到了。【计划通】” “妙手空空!【眼神一亮】果然只有一技傍身才能闯荡江湖。那么问题来了,这项技能应该去哪所学校学?” “熟练得让人心生怀疑。这位大佬你会的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人性太险恶了。【叹气】” “主要还是这个角色建模建得好看啊,你试试换一长相猥琐的人来,还能这么好说话?” “可是我记得这位大佬在上个副本说过她不会开车。【麻木】不会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翻车吧?” 穹苍的确不会开车。 坐上驾驶座之后,穹苍表情严肃起来,难得有了种如临大敌的危机感。 她的手在方向盘与各个按键上摸索一阵,将它们与网上的教程说明一一对应,确认了所有功能,然后把钥匙插进去。 没有什么是天才不能速成的。 包括开车。 闹市区的停车位当然是很紧俏的,前后车辆都贴得比较近,还有人将电动车停在了空隙的地方,大大增加了穹苍将车开出去的难道。 发动机启动,发出嗡嗡的低鸣声。穹苍双手紧握住方向盘,来回打转,适应力道,同时视线在窗外和路边来回测量,想利用数学角度计算出最合适的倒车方法。 汽车的功能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起步加油而已。但有些东西是要看天分的。 纠结不到两分钟,穹苍爽快妥协。她再次走下车,拉过边上一位路人说:“不好意思,能帮我倒个车吗?” 天才最擅长的,就是及时止损。 网友看见这一幕哄然大笑,被她拉住的工具人也露出满脸无奈的表情。好在一切还算顺利,热心工具人帮她把车开出了停车位,停在路口。穹苍接手后,跟紧前车,一路靠边行驶,最后开进一条偏僻的小弄,在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穹苍解开安全带,坐着长长吁了口气。 在闹市区开车的司机都要有一颗顽强的内心,毕竟车技臭的大有人在。别车,加塞,屡见不鲜。这一小段路竟然将她的冷汗都开了出来。 穹苍打开行车记录仪,从狭小的屏幕里找到回放的功能。 车主是从外面进来的,肯定拍到了警方在什么地方设岗排查,以及进行了什么样的部署。穹苍按照时间顺序,不停地往回翻查录像。 她身上没有手机,宁婷婷的手机被她直接扔在了店里,没有社交工具的她不知道,外界正因为“宁冬冬”这三个字,翻涌着新一波的风浪。 贺决云与章务平等一干专业相关的玩家,不断试图从别的角度,快速定位出穹苍的所在。 最后一个明确见到穹苍的人,就是那个用手机转账给她兑换现金的人。 所以,贺决云等人换了常服,来到商业街的东北区。距离穹苍实际只有不到两公里的地方。 “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宁冬冬啊。”店长靠在收银台上,摊手道,“而且他跟我换钱的时候,你们新闻都没出呢,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贺决云说:“我们不是来跟你追究责任的,我们只是来找你问线索。宁冬冬在你这里买了什么东西?” 店长说:“我这店里不是只有衣服吗?她买了最普通的白衬衫跟休闲裤,哪里都有的卖,很普通的样式。” 贺决云:“她后来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店长生怕他们追责,急说,“几位同志,我是要管售后,可售后客人去了哪里,我管不了的呀。” 贺决云:“借你店里的监控给我看一下。” 店长点头:“好的,我们愿意配合。但能不能麻烦你们到后面去看?我们还是要做生意的。” 贺决云对此哭笑不得。他跟边上的几个同事说:“我留在这里看监控,你们去附近的商店里问一问。有什么消息,大家及时联系。” 几人没有异议,按照他说的去周边询问口供。 贺决云跟着老板去往门后的仓库,翻看店铺的监控。 找到穹苍出现的那一段视频很简单。 穹苍很大胆,跟贺决云印象中的性格一样,她是穿着离开小区时的那套旧衣服大摇大摆地进来的,跟逛后花园似地在店里慢走了一圈,挑出几件衣服,去找老板交涉。 而在她转完账,收好现金,拎起袋子离开之前,她将手机随意放置在了一旁的货架上。 店铺很小,货架上挂了满满当当的衣服。 过长的衣摆垂落,遮盖住机身。如果不将衣服拿下来,根本看不见木板架子上还有一个手机。 贺决云顿时就精神了。 以穹苍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么粗心大意的事。如果只是为了防止行踪暴露,她有无数种处理手机的方法,哪怕是随手丢弃在某个垃圾桶里,也比现在这样更加方便。 说明她是故意将手机留给警方的。 说明她在拿走宁婷婷的手机之后,才发现里面有重要线索。 贺决云快步走出去,从监控中显示的位置,摸出一个手机。 手机壳上还染着未擦干净的血渍,此时已经干涸。贺决云用手指刮了一下,抬起头,发现这个角度恰好正对着店里的摄像头。 他按下一旁的开机键,屏幕亮起。 果然。 没有密码。 背景图被穹苍换成了一张白色图片。图片正中用黑体写着两句话: 我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起码,我的世界不会好了。 50、哥哥 穹苍说, 范淮逃亡时给她打的电话,32秒里只说了两句话,剩余的时间都在互相沉默。贺决云当时是有点怀疑的, 觉得他们两个人总该交代些什么事才对。 可是当他自己面对这样的场景时, 他就在想,他应该对范淮说些什么呢。 他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 安慰显得过于苍白, 劝告显得过于虚伪。而帮助?那似乎太微薄了。 恐怕范淮也不知道,他打给穹苍是想要做些什么。或许仅仅只是人在走投无路之下,渴求一个自己信任、崇拜的对象,能够给自己一点指引, 一点希望。然而在电话拨出之后,他突然发现, 对面的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凡人。于是他离开了。 被一个这样无助的人请求,却同样无能为力, 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穹苍心里想必留下了一个难以消逝的困惑, 盘旋在她心头,让她长久以来一直苦思不解,所以她才会参加三夭的【凶案现场解析】, 寻找所谓的答案。否则凭她那种怕麻烦的个性,单单是三夭冗杂繁复的心理审核程序,就足以让她却步。 这两句话当初困扰了穹苍, 如今也困扰了贺决云。 贺决云按着耳边的通讯器, 控制好语气,低沉说:“我找到宁婷婷的手机了。” 章务平正在听各地组员进行汇报,闻言快速回了一句:“里面有什么线索吗?” 周围有许多普通群众,店长也时不时将视线望他这边扫来。贺决云拿着手机, 先行走出店面,去了停在附近的警车里。 密闭的空间内,空气显得十分沉闷。 清明假期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处处透着压抑,虽然此时还是白天,却暗得似黄昏将夜。 贺决云扯了扯领口,将最上面的纽扣解开一颗,压下心头微微的抗拒,点开相册的图标。 一张张缩小的方正图片显示出来,贺决云任意选择了一张进行放大。 那些被打码修饰过的照片,同时出现在直播间的右侧。 宁婷婷的手机里一共存了三百多张照片,全部都是她对着自己身体的不同部位拍摄的。 乌青的手臂、带着针孔的皮肤、明显骨骼错位的手指、被抽打后浮肿的伤痕,甚至是扎着玻璃碎块外翻的血肉…… 有一些伤口颜色发黑,是明显的陈年旧伤。有一些还带着鲜血,是她刚受伤后用不大稳当的手艰难拍摄下来的。那些伤势令人触目惊心,共同的特点是都不在脸上。 一张张照片,分别拍摄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清楚记录了她这些年忍受的非人折磨,拼凑成她完全不正常的婚姻生活。从最早的时间开始推断,到目前为止,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两年多的跨度,几乎是从她结婚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贺决云翻到一半的时候没有继续了,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退出去不少。他们实在不忍心看这样的画面,哪怕这些图片在三夭界面的显示中,没有过于血腥的细节,只有一行文字描述。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跟君子不君子没有关系,哪怕只是普通的人,也不愿意这样凌^虐一个脆弱的人,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妻子。 贺决云的手指往上滑,后面还有几段视频。从封面的角度来看,应该是从盆栽的叶片下面偷拍的。 贺决云紧了紧手指,做好心理准备,才打开视频。 不出意外,里面是一段残忍直观的家暴视频。因为角度问题,它没有拍到宁婷婷,只拍到了对方丈夫侧立的身影。 宁婷婷此时应该已经被打趴在了地上,背景音回响着她苦苦的哀求声。 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从她喉咙里溢出,夹着沙哑颤抖的啜泣。那些卑微脆弱的恳求,被她丈夫口齿不清的唾骂所覆盖。 “你个贱货!” “你哥是个杀人犯懂不懂,你要不要点廉耻?你今天跑出去跟人说什么?” “让你不要出门你为什么要出门?让别人认出你该怎么办?你是想害死我啊?你不安分,老子教你安分!” “我出去找女人怎么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从里到外都是个脏东西,没有我,你一天安生日子也过不了!” “吼我!我叫你吼我!我打死你!艹!” “……” 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彻底激发出贺决云心底的暴虐,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进去将里面的男人狠狠按下,让对方跪在地上,也深刻感受一次被人欺凌血流满地的痛苦。 他深深呼吸,又沉沉吐出,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社会主义价值观。 拳头落在肉身上的闷响一直在车厢里回荡,到后面宁婷婷已经没了意识,可对方还是没有停手。等终于发现妻子被殴打至晕厥,这个男人也不见心疼,只不尽兴地朝人“呸”了一声。 这一幕简直恨得人咬牙切齿,所有的反派都不及他面目可憎。 这段视频漫长又煎熬,每一帧都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毒。贺决云没有去点击停止,而是一直等着它走到进度条的终点。因为视频里的人,承受着比他更为痛苦的人生,这就是宁婷婷的真实人生,它应该为人所知。 这段视频播放结束之后,贺决云闭上眼睛,抬手按住自己的鼻根。 这些都是宁婷婷留下的家暴记录。她从一开始就在搜集证据,然而最后始终没有向法院提起申诉。 一个常年被家暴的女人,想要离开自己强势的丈夫,有时候真的缺乏勇气,那不是责骂她两句懦弱就可以解决的。何况宁婷婷的家庭背景并不“干净”,她在一个自卑又扭曲的环境中长大,从来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去反抗不公的待遇,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寻求社会的善意。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追溯?也许是社会的规则,也许是旁人的冷漠,也许是她人生的不幸,而责任最大的,必然应该是那个暴戾残忍、表里不一的男人。 可惜对于善良的人,他们总是喜欢先从自己的身上寻找错误,一步步逼迫着自己,直到不堪忍受,走上最糟糕的道路。 视频的冲击力比图片或简单的语言要直白得多,这一段模糊不清的视频,几乎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鸣。 他们虽然有宁婷婷被家暴的心理准备,可在看见视频的这一刻,情绪才真正地爆发出来。 直播间评论区从最开始的忿忿,到后来的沉默,再到后面充斥着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狂怒。 “我艹特么的狗男人!【看,你妈飞了呢】” “我还同情过这个人。【再见】我当初是瞎了眼,浪费我感情。” “【网页链接】媒体给这位‘友善斯文精英男’做的采访报道。‘只因为某次应酬醉酒与妻子发生冲突而被记恨’,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还要不要脸了?” “死者为尊,但是对不起,这个前提是人。这个东西真是死得太妙了。” “我好恶心,我要吐出来了。这家人到底怎么回事?” “……要不就别追了吧?让宁冬冬走吧。” 贺决云的耳机里响起章务平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瞬间拉扯回来。 “喂?小贺,你还在吗?” 贺决云抬起头,说:“在的。” “媒体那边又发新闻了,你看看能不能控制一下。”章务平语气加快,显然很是心急,“你从宁婷婷的手机里找到有用的线索了吗?宁冬冬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去找他妹妹?媒体已经找到证人,可以证明他们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冲突。现在网上风向很乱,能稳最好是稳一下,我怕宁冬冬会受到影响。” 贺决云用平静的语气说:“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看看。我把宁婷婷手机上有用的数据先给你发过去,可能需要对外公布一点细节。” 章务平:“我相信你有分寸,你自己看着处理就行。我们这边也有线索了,刚才有个警员回忆起来,说他在路口看见过一个跟宁冬冬长得有点像的人,我们现在正赶过去确认。” 贺决云跟他对了一下方案,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众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寻找宁冬冬,希望能尽快控制住她,这也是一种保护。 贺决云摸出自己的手机,不需要进行搜索,他想知道的事情,直接挂在首页的推送上。 他顺着网页链接点进去,看见了主界面上的采访视频。 画面中是一位穿着短袖的年轻记者,他一边走,一边对着镜头解释道:“之前警方发布通告,说有明确证据证明宁冬冬和两起死亡案件无关,这是真的吗?可是,根据我们记者的走访调查,发现宁冬冬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小区附近。他出狱之后,曾经多次来到这个地方,且有人亲眼看见,在案发之前,他和妹妹发生过激烈争吵。既然双方相处如此不愉快,宁冬冬为什么还要几次三番地来找宁女士呢?这一次他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时机为什么又那么巧合,晚一分早一分都不行,刚好是在孙女士的前面一点点?” 他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玻璃门道:“好的,我们到了,就是这家咖啡厅。” 记者带着摄影师走进去,风铃随着大门的开合清脆响了起来,两位服务员清脆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镜头对准地面,未取得许可之前,避免拍摄到店中的场景。 记者应该是去同店员交涉了,几人商量了一阵,不久后,一张青涩的面孔出现在镜头中。 记者问:“你是亲眼看见宁冬冬和他妹妹争吵的是吗?” “是的,他们不是第一次来。我平时比较关注新闻,所以对宁冬冬的脸有点印象,看见他出现的时候还特意确认了一下。” 记者:“他们当时吵了些什么?” “我也没刻意去听,所以听的不是很仔细。”店员提了提口罩,将脸遮严实,显然对着镜头不大习惯,“总之那个女的情绪特别激动,说话非常大声,我听见她在哪里喊,让宁冬冬以后都不要再过来找她了,算是自己求求他。” 记者求证了一遍,又问:“还有吗?” 店员回忆了下,回答说:“女的身上有伤。她从袖口露出来的地方,我看见了许多比较严重的青紫,明显是被人打的,还是新伤。那一天宁冬冬碰她的时候,她表现得非常抗拒,我觉得她的反应不大正常。” 记者:“你刚才说不止一次看见他们争吵是吗?” 店员点头:“是的,有一次那位女士的丈夫都出现了,很凶地让宁冬冬不要再骚扰他的妻子。还给宁冬冬砸了一沓钱,让他赶紧滚。结果两个人吵起来,差点砸坏了我们的餐具。” 记者问:“所以他们两个是因为钱财发生的争吵吗?” 店员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听全。” 记者问了个意有所指的问题:“你觉得宁冬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店员想了想,干笑着评价道:“看起来挺凶的,好像随时会打人。眼睛里有戾气,有点可怕。” 记者问到了自己想问的答案,已经足够,和年轻店员道过谢,带着摄像往外走。 “我们再来按照警方给我们的时间重演一下,看看宁冬冬出现的时机究竟是有多么‘精妙’……”记者按住自己被风吹得乱飘的头发,严肃着脸,将案发现场的时间给观众排了一遍。 时间细节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小区物业也被警方叮嘱过,不要对外透露太多细节。这位记者复盘的现场,是他们根据附近住民打听出来的。 从他们的角度来讲,宁冬冬出现的时机确实太过微妙。 偏偏就那么巧,他在两位死者争吵刚刚停止的时候出现。 又偏偏那么巧,他拿起刀的样子被楼下的孙女士看见。 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从旁作证,他们不愿意接受巧合这种的理由。 最后,记者说了一句略带讽刺的话:“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推测合理,逻辑自洽。 说实话,如果贺决云不是内部侦查人员,他可能会有和这位记者一样的想法。但他会尊重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的公安机关,而不是自我逻辑上的揣测。 贺决云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将网页滑到最底部。 果然,评论区里的人几乎全在质疑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然他们就是一群不相信“巧合”的人。 当对一个人带有偏见的时候,就会对他表现出来的所有事产生质疑。哪怕他只是打个喷嚏,也要觉得他这个举动不单纯,何况宁冬冬的这个案件,本就那么可疑。 贺决云再次拿起宁婷婷的手机,切换到社交软件上。 没有意外,他看见了一段保留的聊天记录。 然而就是这段聊天记录,让贺决云在看完后,感觉双手冰凉,血液流失,一道冷意从四肢蔓延到胸口,让他一直保持着的克制和冷静差点瓦解。 他两手搭在方向盘上,额头靠了上去,将脸深深埋了起来。 一段记录是发生在几天以前。 宁婷婷:哥,我今天本来不想跟你吵的。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宁冬冬:你现在的生活难道叫平静吗?你知不知道这根本不正常! 宁冬冬: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宁婷婷:不要告诉她了,她很累。我只要做得好一点就没事了。 宁冬冬:这跟你没有关系! 宁冬冬:离婚吧,他那样的人,早晚有一天会打死你的。他根本没把你当家人。 宁婷婷:我这样的人离婚后能怎么办啊?而且他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们的,他会害你。 宁冬冬:你在胡说什么?离开他你就过不好了吗?什么样的生活不比现在好?你还有我啊,我们一起。 宁冬冬:哥哥可以养你的,我们只要过最普通的生活就行了不是吗? 宁冬冬:我可以去打工,我一直有在学习,等我有钱了我再去拿个学历。 宁冬冬:老师答应我可以招我做助理。相信我,哥哥会有钱的。 宁婷婷:没有普通的生活。我们根本没有。 宁婷婷:你不知道,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你跟妈好好过吧。 还有一段,就发生在案发当日。 11点05分的时候,宁婷婷给宁冬冬发送了数条语音信息。 贺决云手指点开绿色的语音条,里面传来宁婷婷哭着的声音。 “哥,他快要回来了……” “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我以前其实怪过你的,如果你没坐牢,我不用变得像条狗一样……可是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如果你在,你一定不会让我被人欺负。为什么你不见了?” “我不能像你一样那么坚强,哥,我不行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想回家,哥……我们家在哪里啊?你现在在哪里啊?哥……” 宁冬冬用平和又坚定的语气,给她回复道:“别怕,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在多起杀人案件侦破之前,宁冬冬一直作为危险人士在被警方半监控。这一天,他甩脱了警方的跟踪,前来保护自己的妹妹。 他是想重新开始的,想着能把那个支离破碎的家拼凑回去,想着靠自己的双手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等待他的只剩下宁婷婷的尸体。 有时候许多事情,差的就是那么一点点。 贺决云登录官方账号,将那一段家暴视频传了上去。紧跟着,又把这两段聊天记录传了上去,以解释宁冬冬为什么会那么凑巧地出现在案发现场。 传输完数据之后,贺决云虚脱地坐在座位上。他降下车窗,给自己透气。 天空的云层似乎更厚重了一点,天色越加昏暗。 此时上网的人正多,这条消息很快被各大新闻媒体号转发,在网上迅速传播。 通告下面的评论数以每秒几十条的速度不断向上攀升,热度也呈爆炸式增长,风向瞬间反转。 “我听哭了,宁冬冬真的是个好哥哥的。” “??” “妈的刚才不是还有同事说这衣冠禽兽温文尔雅,包容妻子没有偏见吗?就这?包容?!你良心没了,我祝你全家都被包容。” “那边在缅怀完美丈夫不幸罹难,这边就被扒掉了底裤。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悲剧?” “史上最快打脸……我打他妹啊!” “所以凶手到底是谁?警方什么时候出正式公告?我信你,我只信你们还不行吗?” “我只关心,宁冬冬他妈妈还好吗?女儿刚刚死了,儿子被污蔑,还差点被男方家属迁怒掐死。她太难了吧?” 贺决云看见最后一条,眼皮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一个名字从他脑海中划过,但又很快消失。 他退出主界面,用颤抖的手指搜索#宁冬冬母亲#这个关键词。 大量相关视频跳了出来。 是有记者去采访了宁女士,同时听闻噩耗的男方家属也赶了过来。两边人在门口起了冲突,宁女士的外套被外面的人扯出一片,无数台机器对准了她,询问她对自己儿子的看法。 宁女士脸上有无措和悲伤,这些人似乎忘记了她母亲的身份,只想从她身上搞到“大新闻”。 宁女士用力将他们推门,合上房门,然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视频底下还有人在骂宁女士冷血无情,难怪会教出像宁冬冬这样的孩子。 贺决云愣了数秒,心口开始慌乱猛跳。一种极为不安的情绪笼罩住他,他对着通讯器失态大喊:“章队,章队!” “怎么了?”章务平沉重道,“我看见你发的通告了,宁……” 贺决云打断他说:“宁冬冬的母亲!有没有警员在她家附近?” “宁冬冬去找他妈了吗?”章务平声音大了起来,“附近的人有没有得到消息?” “不是因为这个!”贺决云吼道,“马上让人去她家!快!”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道:“我在这边,我现在过去了,可是这里记者好多啊。” 贺决云急躁道:“你直接冲上去,别管记者!” 新人玩家在他的催促下,紧张道:“好的好的,我到门口了——麻烦大家让一让啊——宁女士,宁女士你在吗?” 砰砰的敲门声混着嘈杂的谈话声,有人还在叫着“她不敢开门的!”。 新人玩家说:“不开门啊。” 贺决云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边嗡嗡作响,他叫道:“撞门!直接撞!立刻!” “这……这是防盗门啊?”新人玩家懵道,“你先别急,我从隔壁翻!等我一下。” 51、救治 年轻警员急促敲动隔壁的大门, 过了片刻,房主才满脸不耐地走出来,他挡住门板, 对着外头的人就要开骂。玩家来不及跟他解释, 摸出证件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就用身体挤进去, 直接冲往阳台。 让他失望的是,左右两家的阳台之间并不直接相连,中间隔着一段长度将近一米五的断层,从玻璃窗往下望, 有十多米的高度,令人生畏。 “我的妈呀……”年轻玩家嘀咕了一声, “这是上天对我正义的考验吗?” 房主踢着拖鞋跟在他身后,叫骂道:“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啊?你们到底烦不烦啊?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外面吵个不停,这叫扰民知道吗!你再这样我要投……” 他话音未落, 就见年轻警员爬上了他家的窗台, 敏捷地躬起腰,移动到玻璃窗外围。 车辆隐约的鸣笛声随风传送进来,还有窗框因为受到巨大拉力而发出的轻微响动。 这位年轻人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了半空, 只有单手紧紧抓住窗框,饶是如此,他还在不要命似地寻找着合适的位置起身。 “啊——”看见这耍杂技一样的危险动作, 房主惊悚叫道, “你冷静!你想干什么!你快点下来啊!” 他也不敢伸手触碰,只能急得跳脚。 正在门外等待的媒体不停朝里张望,将狭窄的门槛堵得水泄不通,因为未得到户主允许不敢进入, 只能悄悄把镜头对准了某个方向。在听见房主大喊着“快来人啊”时,众人迫不及待地架着机器冲了进去。 摄像扛着机子,奋斗在第一线。他们火速来到阳台,正好拍到年轻警员蓄势起跳,惊险地横跨过一米半的距离,从空中飞跃到另外一个阳台的画面。 年轻玩家落地的位置并不合适,因为阳台四周被玻璃窗封死,没有安全的落脚点。他最后是跳在了阳台外围用来架设空调的铁架子上。 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将众人都吓了个激灵,铁架猛地震颤,连带着空调外机也跳动了一下。 好在年轻人身手出众,及时扒住窗框,稳了下来。 “我的天呐……”房主捂着心脏,差点被吓晕过去。 镜头对准警员,不停摇晃,记者用急促的语速播报着这边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名警察冒着生命危险强行入侵了宁某的家!是因为怀疑宁某的母亲在窝藏逃犯吗?如大家刚才所见,真的非常惊险!这个行动非常不合理……” 玩家已经推开窗户,快速爬了进去。一直到他落地,对面的一干人等才松了口气。 “感谢三夭!”年轻玩家感动地握拳挥舞了一下,“我做英雄了!” 谁不想体验一下飞檐走壁的刺激? 贺决云听见了动静,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玩家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拍拍屁股,走进书房,丝毫没有让人担心的自觉。 室内空空荡荡的,哪怕他刚才发出那么巨大的噪音,也没人出来查看。 “宁女士,宁女士你在吗?” 玩家大步从书房横穿到厨房,却没看见半个人影,叫得再大声也无人回应。 “没人啊?”玩家也开始预感到了不妙,赶紧加快脚步,去房间里搜索。 当他走到厕所的时候,红色的液体正从门缝里流出来。玩家怔住,用脚踢开虚掩的木门,就看见一个女人躺在血泊里。 “宁女士!”玩家嘶声喊了一句,跪到地上将人抱起。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瘦得几乎没有重量。流失了大量血液之后,脸色更是惨白得恐怖。她手腕上多道刀伤,割得都很深,显然是为了死个痛快。 从未亲眼目睹过死亡现场的新人玩家彻底没有了之前的轻松,他哽咽道:“怎么办啊?她割腕了!” 虽然问着该怎么办,他的动作却很快,扯过边上的毛巾,紧紧将宁女士的手腕绑起来,避免伤口继续失血,然后抱着人,朝门口跑去。 章务平的声音瞬间憔悴,恍惚道:“怎么会这样啊……”他们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不,是他考虑得不够周全,没有想到宁冬冬的家属。 贺决云抬手用力在方向盘上捶了一拳,车辆发出刺耳的喇叭声。 那边,玩家仓促地打开反锁的大门,想要侧身出去。门外亮起的闪光灯险些刺瞎他的眼,他语气不善,低吼着道:“走开啊!” 众人这才看清他怀里被血染湿了半身的伤患,连忙给他让路。 巧舌如簧的记者俱是沉默下来,摄像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一人抬手盖住镜头,低声说道:“别拍了。” 路人见形势紧急,主动将车空出来,喊他们上去。 玩家紧紧搂着宁女士,感受她身上的体温。忽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这明显的信号让玩家差点喜极而泣。 “宁冬冬是被冤枉的!”玩家用力握住她的手,大声道,“他没有杀人,他是一个好哥哥!他是去救宁婷婷的!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找到了证据,错的人不是他。” 怀里的人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手指的力量大了一点,反握住玩家,燃起生的希望。两串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淌出,只是为了这两句她不曾听到过的肯定。 这个对她,真的太重要了。这是她坚持了十几年,从来不敢对别人说出口的执念。 “对,他是冤枉的。”玩家见有效果,反复地跟她说,“你要活着啊,你死了他就没有家了……我们会把他找回来,你们可以重新开始……没事的。” 宁女士自杀的画面因为直播传递出去,很快就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网友们还没从宁冬冬兄妹二人的惨剧中回神,又听闻了这一噩耗,心中大感悲凉。 “放过她吧,她也是受害人家属。她女儿死了,儿子被诬陷害死了她的女儿。一帮媒体堵在她家门口,是想知道些什么?想要她做些什么啊?她才是最痛苦的人!” “谁再去找她谁就是谋杀,这件事情她做错了吗?如果她真的死了,你们是不是也会说,是宁冬冬害死了他妈妈?不是,是你们。” “这几个撰文的记者,为什么一直笃信宁冬冬是凶手?因为之前骂的太多导致现在连自己都信了?非要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维护自己的权威?记者的权威来自那些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探寻真相的勇士,不是你们对着弱者的蛮横!” “警察冒死救人,失格记者正面插刀,好讽刺的对比啊。”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在讨论这件事。 复盘整个案件,简直就是逼他们直面自己的错误。这现实是由他们参与促成的,无辜生命的逝去是最响亮的巴掌,让他们无从抵赖。 “现实里范淮的母亲死了吗?” “死了。【网页链接】官方报道过,但是关注的人不多。” “如果我是范淮我都要报复社会了!” “所以范淮到底去了哪里?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了。我现在就担心,他还活着吗?” “之前媒体一直在给范淮塑造穷凶极恶的形象,所以认为他出狱后杀死了五名证人我也信了。现在看来真相很可能不是,因为媒体拿出的证据全部都是非直接证据,官方澄清过多次。” “这是什么悲剧?这分明是谋杀。不见血的刀,没开封的刃,可是能一招致命。” 在商业区外围的某条巷子里。 穹苍坐在车里,安静地看完了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 警方因为在各个路口都设置了站点排查,导致外围的交通有些许堵塞。部分路况在导航软件上及时更新,而部分没有。 车主原本是从城西的位置过来的,走的xx山路,听见导航中有前方交通拥堵的提示,就转了个弯,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入商业区,没想到又堵了。这让穹苍更加清楚地确定了警方布防的范围跟位置。 她关掉画面,头枕靠在椅子上,两手遮住眼睛,同时拇指按住太阳穴进行按摩。 她在脑海中拉出全城地图,并根据刚才找到的信息,在部分关键地点,标注出重点红圈。 如果观众可以看见她大脑中的画面,就会发现,她划下的红圈位置,竟然跟章务平布置的关卡高度重合。 城市建设的资源分配是有规律可循的,尤其像a市这样的大都市。医院、学校、消防、道路,全部都要经过精密的计算和考量,那么警方布防的时候,就要参照交通情况来进行安排。 凡是有规律可循的题目,就能得出近似的答案。 做完一切之后,穹苍神情放空地坐了会儿。她侧身从包里拿出几样工具,藏在袖子以及口袋中。准备下车时,犹豫了下,抬手点开车载广播。 一道女声带着沉重的心情开口道: “……好的,我们的前线记者传来了最新报道,就在刚才,宁冬冬的母亲将自己关在屋里,割腕自杀,好在一名警员及时察觉不对,破门而入,将人救出。目前人已经被送到医院进行救治,至于具体的情况,我们的记者还在医院等候……” “如果有发现宁冬冬踪迹的市民,请及时向警方提供线索。如果,宁冬冬,你现在也在听这个广播的话,您的母亲,现在正在市人民医院,尚未脱离危险。请你回来,请你回来看看她。她很需要你。” 穹苍很认真地听完了这段话,思路竟然迟钝起来,久久停顿在“救治”两个字上。 她突然想到,自己被屏蔽的记忆里,是不是有关于江凌的结局? 江凌或许并没有游戏里那么幸运,她已经不在了。 穹苍扯扯嘴角,哂笑道:“人类总是喜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来进行自我慰藉……” 她不会因为一个npc而放弃自己的计划,江凌也不会因为一个游戏设定而活过来。对面指挥还要分配有限的人手,大费周章地去救一个npc,甚至在对方身上倾注那么多的感情,有意义吗? 他们用了那么多的手段,想要让一个“逃犯玩家”回心转意,有意义吗? 穹苍脸上肌肉牵动,几不可察地开始颤动起来,等发现的时候,水渍已经滴落到她的裤子上,打出一个纯黑色的圆点。 穹苍抬起手,用力把眼泪擦去,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前方的高楼重重。 有的。 一个能决定他人命运的职业,真的需要一点信仰和无私。 如果,那时候主持案件的人,是他们就好了。 穹苍低下头,擦干净脸,又戴上口罩。收拾完情绪后,坚定走下汽车。 十分钟后,开着车在街上巡查的贺决云,听见了通讯器里同事火急火燎的汇报。 “不好!商业东区的一个库房失火了,附近有很多易燃物品,报案人说有人被困在里面,具体情况暂时不确定。因为我们在路口设点排查,造成多段道路拥堵,消防车被卡在了外面……对方现在要求我们尽快清理道路,协助他们控制火势。怎么办?” 贺决云愣了愣,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真是好狠一女人。” 52、副本通关 贺决云等人并没有因此慌乱。僵持已久的局面必然需要一点意外来打破, 这个时候出现一场火灾显得合情合理。对他们而言,未必全是坏事。 不如说,他们就在等待这个契机。 他们担心的只是, 穹苍这人太过狡猾, 他们不能抓住这次机会,让她溜了出去。 确认过消防车的位置后, 几人对着地图商议了一下,决定撤销六号排查点的人手,诱导穹苍从这个位置进出。并在附近加设监控设备,严密观察在此期间内进出的车辆跟人群。 贺决云见自己的位置与失火地点相距不远, 主动领下控制火场的工作,抄了个近道奔赴过去。 没想到商业区人口密集, 且大家都喜欢看热闹,通往火灾地点的路段出现了严重堵塞,他被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 喇叭声此起彼伏, 车流久不前进, 激得后面的人烦躁开骂。 贺决云下车,小跑着过去查看情况,才发现是因为某位行人横穿马路, 导致三辆车连环追尾。 虽然车祸情况不严重,也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可出事汽车横在马路中间, 其中还有一辆是大型货车, 短时间内恐怕疏通不了了。 贺决云简直哭笑不得。 他再次回到车上,听着章务平在通讯器里重新组编队伍。在对方稍作停顿的时候,插进话头,说:“我这个位置发生了一起车祸, 有车的同志不要到这里来。” 他把地图上标注出的号码报过去。 “我现在步行过去,可能无法及时抵达现场。有已经到火场周围的兄弟吗?情况怎么样?被困人数多少?一定要注意周边的可疑人物,不排除宁冬冬尚未逃离现场的可能。” “我到了……” 耳机里传来一位年轻人沙哑又无力的声音。这位玩家不住想要压住自己的嗓子,却不想咳得更加厉害。一句完整的话努力了几次,才费劲地说出口。 “这烟特别辣眼睛。”玩家是真实地哭了,他努力撑着自己的眼皮,说,“目前仅一栋建筑着火,范围不大。但该建筑年代久远,有消防隐患,需要及时灭火。暂时不能确定库房里的具体物品,我们还在找业主联系。” 他面前的是一小片老旧的库房,建在繁华的商业街背面。与现代发达的购物区不同,这个地方显得过于落后,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旧时代气息。可因为地理位置原因,政府难以对其进行重建,就一直维持了下来。 滚滚的黑烟正从窗口呛出,跟狼烟似地直窜云霄,吸引了无数看热闹的人。 这群npc没有玩家那么敏感的知觉,却也被熏得直打喷嚏,将周围环境弄得越加嘈杂。 年轻玩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继续摸索着朝前走近,同时和队伍里的人汇报一线的情况。 “我怀疑是烧到干辣椒了,这个地方可能有存放辛香料,我一南方人,不大习惯。”年轻玩家努力找了个背风的位置,适应过会感觉好了一些,大口呼吸,然后继续说,“附近的路人太多,我暂时没找到报案人,也没有发现哪位居民说自己家属被困在火场里。大家情绪还算比较稳定,只几名库房老板有点失控。” 贺决云问:“火势大吗?” “烟是特别大,但我目前还没看见着火点。”年轻警员捂着口鼻,导致声音模模糊糊的,“我眼泪不停地流,睁不开,看的不是特别清楚。” 贺决云跑到路口。他抬起头,已经可以看见笼罩在天空上的黑色浓雾。它不断扩散、上升,将原本就昏沉沉的天空遮蔽得更加阴暗。 贺决云思忖片刻,说:“以我对宁冬冬那位扮演者的了解,就算是游戏,她也不会把无辜的人困在火场里,给自己提供逃生的机会。” 章务平相信他,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凶案解析】这款全真模拟游戏太过真实,他无法做到因为游戏虚拟而放纵自己的欲望。克制的人,底线永远都在。 何况,现场那么大的烟雾,如果真的着火,火势应该很凶猛。玩家到现在还没看见明火,很有可能只是一场假火。 章务平问:“消防车进来了吗?” “快了,我们正在疏通车辆,五分钟应该可以。” 章务平说:“火场附近的同志,以注意自己的安全为主,火场里很大概率没有被围困的市民。小贺,你现在能不能来我这里?大家一起盯一下排查点的监控。你对宁冬冬那个玩家比较熟悉,说不定可以有大帮助。” 贺决云应道:“好,我马上过来。” 贺决云将车交给附近的同事处理,自己一路跑着过了车祸地点,让人接自己去与章务平会合。 监控指挥中心里坐了二三十人,是章务平在短时间内能召集的最大人数。贺决云推门进去时,全员紧盯屏幕,无暇关心他的出现。 章务平揉着眼睛,将进度条往回拉,把刚才没看清的画面又重复了一遍。 逃亡是需要工具的,宁冬冬想要快速离开包围圈,很可能会选择车辆作为交通工具,这就意味着,他们想要抓到宁冬冬,势必要加快速度,否则又会陷于被动。 从开场到现在,他们占据着人多的优势,却还没有拿到过明显的成果。 贺决云拉开椅子,在章务平旁边的空位上坐下,眼睛落在屏幕上,嘴里说道:“扮演宁冬冬的玩家不会开车,可能会搭乘别人的车,或者是出租车,我们可以多……” 他话才说到一半,声音顿住了。他看见一辆黑色的suv趁着警方清理道路的空隙,混进了队伍中,并在消防车通过关卡后,趁机挤出重围。 这辆车的位置选得很好,刻意将自己贴在一辆大型货车的后方,阻挡前方监控的镜头,以致于红绿灯附近的摄像头只拍到了它的尾巴和车牌,没有留下司机的脸孔。 好在正式撤离排查点前,章务平让人准备了几个电子设备,架设在街道两边,确保能多角度记录车内的情况。其中一架摄影机,正好拍到了司机的侧脸。 司机戴着口罩,遮住了半张脸,过长的刘海将他的眼睛也挡住了,导致镜头几乎拍不到他的五官。然而他的发型与他的气质穿着截然不符。一头秀发茂密、柔顺、偏长,带着自然弯曲的弧度,很像是一顶假发。 章务平想起基层排查过程中,有警员回报说宁冬冬进了一家假发店,当即叫道:“这辆黑色的车!” 贺决云眨了下眼,从怔神中清醒。 章务平说:“马上让人查一下这个车牌号的车主,确认车辆使用情况。” 没多久,负责查询的玩家反馈道:“这车牌可能是假的。车主最近都不在a市,车牌登记的车辆,也是一辆轿跑型银色汽车,而不是这辆suv。” 贺决云站起来,两手撑着桌面,身体凑近屏幕,说:“你再把图片放大给我看看。” 图片被放大之后,画质变得模糊,贺决云凝神细看,眉头深深皱起,随后眼皮一跳,叫道:“这个0!把这个0改成c,再查找一遍!她没时间去弄套牌号码,肯定只是在原有的车牌上小做修改!” 玩家快速输入正确的车牌号,资料里跳出来一行人物信息,他照着车主登记的号码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士。 众人沉默,侧耳静听对方的答案。 “您好,这里是交警队。车牌号xxx的车是您的吗?” 对面道:“是我的。” “您现在在驾驶自己的车辆吗?” “没有啊。我在吃饭呢,我的车停在街边的停车位上。怎么了?那个位置不能停吗……” 章务平只听了一半,就确认车里的人是他们要追捕的人。他关掉面前的监控视频,转而调出城市交通地图。 “火车站、客车站、高速路口,就这几个位置。宁冬冬肯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往这些地方去。她自己有车,暂时以通往高速路口的路线为优先选项。现在她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她,是我们的绝大优势!”章务平的手指在复杂的交通路线上不断滑动,脑海中规划出多条路线。利用地理分析系统的管理分析功能,快速确定追踪方案。 “主动和被动的手段我们都要抓!我们先确保可以从前面截击住宁冬冬。黑色车辆在经过这个监控的时间点是……2点02分,距离现在一共过去了5分钟。根据附近交通路况显示,这一段路还在堵车,5分钟的时间她绝对跑不远。五号监控点的同志,马上从侧面进行包抄,争取在解放路的路口将她拦截!” 一位数学专业的玩家在自己的电脑上及时输入数据,刷新后代入地图,点头道:“我们先来建个模型……如果按照导航上的路况和时间来进行推算的话,这个是有希望做到的。” 章务平颔首,又转身问道:“附近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了吗?” “正在看。”贺决云说,“解放路的路口有安装新型监控系统,目前系统没有检测到这个车牌号的汽车通过。真的假的都没有。” 在技术的支持下,坐车比步行其实更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章务平说:“好!你随时注意,我们一定要跟踪好宁冬冬的动向!” 众人能听出章务平的话语里那隐隐的兴奋之情。追捕行动沉寂许久,终于有了进展,队员同样深感激动,可以说是大松了口气。监控室内的气氛轻松起来,连呼吸声都开始放缓。 “没有,她并没有去解放路。”这个时候,负责监察另外一条道路的玩家再次用一句话将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2点07分的监控录像显示,宁冬冬在第一个路口右拐了,她进了胜利路。” 章务平弯下腰,在地图上用一条新的红线画出穹苍的行车轨迹。 她拐了一个直角,简直就像预见了他们的动作一样,朝着追击车辆的背离方向开了过去。 “胜利路是通往汽车东站的,或者继续行驶六公里,可以进入第二个高速路口。”章务平虽然认为宁冬冬坐客车离开的几率不大,但还是让留守车站的队伍,做好准备,选派一位车技良好的队员出去迎接“礼包”。 监控中心的玩家们则顺着胜利路上的监控,继续寻找穹苍的身影。 然而调取监控的速度,必然是比不上车辆的行驶速度的,何况胜利路四通八达,中间有许多的交叉口,他们无法确定目标会不会在中途拐入别的路口,或者停在路边拖延时间。 代表警方车辆的红色圆点在地图上不断移动,而预测穹苍车辆轨迹的绿色标点也在持续靠近。眼看二者就要顺利交汇。 追击车辆路过了系统预测的相遇点,却没看见一辆符合目标的suv。司机放缓速度,茫然地往前开,还是没有看见他想找的宁冬冬。 章务平抿紧唇角,单手按在桌面上,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她没有去东站,也没有去高速路口。”贺决云稍慢一步地从监控里发现了穹苍的踪迹,“2点16分,她左拐之后,进入了环城公路。” “环城公路?难道她想去机场?她不可能去机场的啊。”章务平下意识地反驳说,“机场是需要人脸识别的。她没办法坐飞机走。” 机场是章务平第一个排除的可能。 有玩家迟疑道:“她不会是在耍我们玩吧?” 贺决云想起穹苍恶劣的性格,嘴角抽了抽,说:“她不耍人,才是奇了怪了。” “对面玩家那么聪明,有没有可能已经猜到自己被跟踪了?”一名玩家像某位智者一样深沉道,“间谍的玩法这个游戏支持吗?她这个圈绕得太巧合了,我怀疑咱们内部有玩家泄密。” 贺决云很肯定地说:“……不,这个游戏不支持这么骚的阵营。” 章务平抬手摩挲自己的下巴,用力得将皮肤都要揉红了,才开口说:“如果她是一个很谨慎的人,那么即使她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也可能故意带着我们兜几个圈子来混淆视线。只要刻意避开最可能有地点,就能达到这个效果。” 新人问:“那我们还追吗?” “当然追啊!”章务平说,“在几个关键的出口点等着,我就不信等不到她!继续追查监控,不要让她脱离我们的视线范围。” 章务平视角的直播间里,观众正敲锣打鼓地要看热闹。 他们在追击者的直播间里看了一整天的监控,真的是一整天,原本以为自己拿的是惊险刺激的上帝视角,没想到最后看见的是基层执法人员的苦逼生活。完全是一股不服输的执念让他们支撑到现在,全是为了这一刻。 发泄郁气,翻身做主的一刻! “搞快点搞快点!” “警方的搜查动作真的很快啊,多部门联动,在节假日能做到这一点,太厉害了。” “大佬也想不到自己逃离排查点不到五分钟就被抓住了吧。做了这么多安排,找到了视角盲点。可惜。【忍住不笑】” “刺激哦,猫捉老鼠。” “我觉得猫捉老鼠是个flag,毕竟我童年的猫都是捉不到老鼠的。” “忍不住想要看剧透,我先去隔壁大佬的直播间里瞄一眼。” “环城公路上的监控不是更好查啊?一条单行道啊。哦!好像已经追踪到了。” 贺决云等人根据模型测算,终于追击到了车辆的时时监控,并亲眼看着黑色汽车在中途下了高架路,驶入监控盲区。 然而在盲区的另外一面,是他们先一步安排到位的警员。 当贺决云看见黑车如他们预料的一样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升起一种强烈的,友军要战败了的感觉。他抬起头,扫向章务平等人发亮的眼睛,默默将这个念头咽下。 或许只是他被穹苍整了太多次,造成了条件反射而已。并不代表什么…… suv被三辆汽车在路边逼停,几位警员戴着执法记录仪跑下车,将对方围堵在中间,激动地叫道:“下车!” 视频画面同步传输到他们的电脑中,众人全部挤在屏幕前,等着见证宁冬冬落网的重要时刻。 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年轻人,畏畏缩缩地从车上走了出来。他脚步迟疑,动作间带着茫然无措,两手高举过头顶,试探地朝他们走近。 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宁冬冬,也不是当时他们在监控里找到的人。 章务平瞪得眼睛都要掉下来了,他用力一拍桌面,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人呢?!” 现场几位玩家的心情也相差无几。 一个警员上前,眼珠在汽车和男人身上来回转动数次。不信邪,又跑到后座上,确认车里没有第二个人,才返回来气急败坏道:“这是你的车吗?” “不是啊!”陌生npc叫屈道,“我就是个代驾啊!” “谁让你代驾的!” “人啊!”青年委屈道,“一个人给了我三百块钱,说他自己有急事,让我去机场帮他接一个朋友,只要戴着这口罩和帽子就行了,对方跟我是同款。我没犯事啊!你们是便衣警察吗?” 警员不住抽气:“什么地方换的人!” “花园小区!”青年的声音随着他的吼叫,也大了起来,“我是那儿的保安,不信你们自己去问!我我……是良民啊!” 玩家崩溃嚎道:“那宁冬冬呢?!” “我怎么知……”青年后知后觉地呆愣了一下,不敢相信道,“那个人是宁冬冬啊?不会吧?” 几十号人大眼瞪小眼,通讯器里弥漫着令人尴尬的沉默。 章务平捂住额头,垂死挣扎道:“重新查,花园小区附近的路段监控,再去查附近的商家监控,看她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重新锁定目标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距离花园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是一个高速入口站。 穹苍对交通监控似乎很熟悉。她那么谨慎,肯定会避开能够暴露自己行踪的地点。 而此时,因为高速免费,入站口的车流量十分庞大。穹苍如果把自己缩在汽车后排,或者某个能避开摄像头的位置,基本很难再找到她的踪迹。 鸟飞出笼了。 穹苍站在通往高速入口的小路上,手里举着一张纸,寻求顺风车。 节假日的车辆非常多,她又换回了古装的那套衣服。可能是这套衣服比较有欺骗性,她站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你好,要出城吗?”穹苍弯着腰,朝里面的人笑道,“我可以出一百块钱,我想在xx高速口下站,能请你们顺我一程吗?” 司机和副座驾的都是年轻人,一男一女,他们看穹苍眼神清澈,态度温和,没起戒心,停在路边和她聊天。 “钱倒是不用。你怎么了?” 穹苍低下头,无奈地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叹说:“简直没话讲。今天社团活动完,我看有时间,就去商业街逛了一会儿。结果那边突然来了好多警察,把路全封了在那里排查,不知道找什么。我打了出租车,排了好久的队才出来,结果等出来的时候,车票已经过期了。我朋友说他也要回去,可以半路捎我一程,现在在xx高速那附近。” 边上的女士插话说:“我刚刚还看见新闻,说那边有库房起火,连消防车都被挡在了外面。” “是啊,我还算出来的早!”穹苍苦着一张脸,“主要是警察查得太严了,抓着人不停地问。揪着我的身份证说我本人跟照片上不像。那可不是吗?谁跟身份证上的照片长得像啊?” “应该是在找宁冬冬对吧?今天新闻全在说他,我觉得他好可怜啊。不过你跟他也不像啊,警察这都抓着问,也太浪费时间了。”副驾驶座的女生问道,“那后来呢?你怎么自证的?” 穹苍生无可恋道:“后来我给他背了一段专业课的内容,他把我放出来了。” 两人都是捧腹大笑。 女生说:“还好你上课有好好听,这年头学渣出门都不安全了。” 穹苍两手合十,可怜道:“载我一程呗哥哥姐姐。” 青年抬手一挥,大方道:“上车吧,我们正好顺路。” 穹苍如释重负:“谢了大哥。都是好人呐。” “你夸我帅也行啊,夸我好人。”青年笑说,“这品一品,总觉得不大骄傲。” 穹苍坐上后排,将包放到边上,说:“走一天了,我能躺下休息会儿吗?” “没关系,你睡吧,到地方了我们喊你。”女生笑着打趣道,“像你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出门在外都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我都有想把你卖了的冲动。” 青年搭腔道:“可以啊。拐卖妇女儿童犯法,拐卖成年男性好像不犯法。这事儿无本万利啊。” 穹苍叫道:“别呀。” 青年启动汽车,笑道:“哎呀,咱这黑车,总算是载了个肥羊。” 女生:“谁让你随便上陌生人的车的?快跑快跑!” 几人说笑着,从etc通道上了高速。 车开出没多远,阴了一天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水滴淅淅沥沥地打湿路面,斜斜飘在空中,犹如从天上垂下一层白灰色的薄纱。 前座两人小声说话,时不时谈笑一句,如同密不可分的家人。他们应该本来就是。 穹苍坐起来,拿过自己的包,摸着里面仅有的几件衣服和所剩不多的现金,开始发呆。 两人将她送到指定的xx高速路口,并好心地送了她一把伞,然后同她道别。 穹苍撑着伞走在雨中,过长的衣摆被路边的泥水打得湿透,道路前后左右望去空无一人,宛如一片荒地。 在这个高速路口下车之后,步行半个小时左右,会有一辆在乡镇间通行的客车。这种面包车管理得并不严格,可以中途载客上车。 穹苍站在摇摇欲坠的站牌边上,等到了那辆白色的面包车。 车内的温度比外面要温暖许多。售票员掀起眼皮,多看了她两眼,说:“身份证看一下,12块,扫这里。” 穹苍将身份证和纸币一齐递过去,那人收了钱,没看身份证,直接给她递了一张车票,让她去后面的空位上自己找地方坐着。 当穹苍在最后一排入座时,耳边顺利传来游戏通关的提示。 画面定格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双漆黑的瞳孔倒映着车顶的灯光,眼睛明明在发亮,却好似有一点阴郁。 直播间的网友开始热烈庆贺。 “大佬:岁月静好。q哥:一地鸡毛。横批:日操。” “通关撒花花~跳起来撒!” “果然深沉才能显得大佬高深莫测。” “宁冬冬到底要去哪里啊?” “如果这时候三夭切个【追击者】的画面就完美了,那我就不用特意转房间过去看了。【doge】” “能想象得到隔壁,一帮大老爷们儿抽烟忧伤,感慨人生无常的画面吗?【捶地大笑】” “这个直播间好快啊!已经完全脱离搜索范围了?” “跪就完了。【计划通】” 53、安慰 游戏结束后, 贺决云没有选择马上登出。他陪着其余难友蹲在地上抽了根虚无缥缈的烟,感受来自成长的疼痛。 这个副本,怎么讲, 好像学到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也没学到。反正#如何花式送人头#的纪念手册里,多了一种新姿势。 ……啥也不是。 但不得不说, 队友多的时候,来自失败的挫败感会大幅减少,贺决云看着周围一干颓丧的队友,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边上章务平仰望着机房忧伤了一阵, 拍拍手退出直播间,贺决云跟着登出。 素银色的房间里, 回响着秋风的呼啸。贺决云走下机子,按着太阳穴放松神经。 窗帘被风扬起,飘进来一片颜色尚绿的落叶。贺决云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关窗, 可此时他不想理会。他转过放在桌上的电脑, 手指飞动,登录自己的三夭账号。 直播间的屏幕跳转出来之后,贺决云先是去了自己视角的房间, 刷了一遍评论。 他并不是什么明星选手,观众比穹苍少了不少,会来蹲守的基本上都是粉丝, 所以评论区整体还算和谐。这一次他的表现横向对比可以称得上出色, 冷静、稳重、眼光毒辣……然而这并不影响网友继续叫他q哥。 就很气,穹苍这种人真是,干啥啥都行,起外号还是第一名。 贺决云一目十行, 确认了观众对这个副本的反馈,关闭直播间后,又悄悄潜去穹苍那边围观,想知道她最后到底是怎么逃脱的,又究竟去了哪里。 他本来以为穹苍在一百人的穷追不舍下顺利逃出生天,还反摆了众人一道,心情应该是很得意的。可是当他把直播录屏拉到最后几分钟,看见穹苍紧捏着自己的手提包,独自行走在一片无人的山道上时,身形滞住了。 穹苍低垂着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削瘦身影几乎化在朦胧烟雨中。贺决云从她的脸上,清晰读出她的想法,她应该是在思考,她要去哪里。 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来去无依。最多跟着风雨,顺着水流,往不知名的地方逃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不可捉摸,疏离冷淡的人,好像要让他看穿了一样。 贺决云抬手揉了把脸。 对于穹苍和范淮来说,离开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贺决云还在出神,房门突然打开,猴子一样的年轻人从外面跳进来,一惊一乍地叫道:“老大!” 贺决云立马关掉屏幕,将电脑屏幕往下一盖,转过身挡在桌子前面,冷冷道:“干什么?不知道敲门啊?” “这不是看你一直没出来吗?”年轻人扭捏着,故作娇羞道,“那么紧张干什么嘛老大。你是不是在看那个你永远追不上的女人?” 贺决云:“??”这年头的员工胆子都很大啊。搞不清楚状况。 自由过了火。 “老大老大!”年轻人跟苍蝇似的在他面前晃个不停,露着一口白牙笑道,“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不要钱,只要今天提早一点点下班好不好?” 贺决云径直越过他,走向门外,哼道:“不用,我没有要找她。” 年轻人殷勤恳求:“那我帮你做她的单人剪辑,我的神剪刀手,一定给她vip级别的高光舞台,让她做一个高级专业户,怎么样?” 贺决云冲着他不屑咋舌,顺手把人推进一旁的办公室,督促他先回去做一名社畜。 青年见他心意已决,哀嚎一声,从里面将门反锁,自闭道:“你问我我也不要告诉你了!” 贺决云:“我说了不用!” 贺决云心道穹苍刷完副本还会去哪里?当然是去休息室。免费的高级服务和餐饮,她怎么可能错过? 可是当他乘坐电梯去了楼上的休息室,却没发现穹苍的踪迹。 休息室里人很多。这一次的副本是大型团队副本,参与玩家突破了三夭有史以来的极限,所以三夭是分时段开放副本的。 大批从未体验过这款游戏的新人玩家在结束游戏之后,仍旧不舍得离去,在休息室里拉着同好激情讨论攻略,并做自我总结。 原本宽敞隐私的大型休息室,竟然变得有些拥挤。 贺决云在里面认真找了一圈,发现穹苍真的不在。 或许真的是心情不好吧,居然连饭都不吃了。 贺决云隐隐有点担忧。 他正要准备出去,在厨台边上忙活的厨师叫住了他。 “那位小姑娘,”大叔比了比手势,示意自己做事特别靠谱,“刚才打包走了。放心,她拿了很多,绝对能吃饱。” 贺决云:“……” 事实证明他对穹苍的认识还是很到位的。 ……事实同样证明他的员工都有点不大正常。 穹苍坐在木质长椅上,咬着手里的酱香饼,吃得很认真。 她听见了脚步声靠近,也用余光瞥见了那个人停在她不远处的地方。 “好巧啊。”贺决云两手插兜,说,“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里。” 穹苍低头咬了口酱饼,缓缓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说:“三夭的终端定位吧?来自科技的缘分。” 贺决云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窘迫,走近来,让她挪开一点,在她边上坐下。问道:“怎么想到来学校?这里风景很好吗?” 他们正对着的就是一所高中。九月,学校全部正式开学。一群半大的青年正在校门口打打闹闹,喧哗的声音甚至传到了马路对面。 穹苍按住被风吹起来的乱发,说:“一般般。休息室里人太多了,在这里吃饭比较有食欲。” 贺决云摸摸鼻子,斟酌着应该怎样开口,偏过头望着她的侧脸,说:“还没恭喜你,游戏胜利。” 穹苍闻言笑了下,声音淡得跟风一样:“以死亡为基础而开始的游戏,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胜利。” 贺决云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 穹苍说:“我一向对。” ……臭不要脸。 穹苍垂下自己的手,看着对面来往跑动的人影,对比他们的热闹,有种想和身边人聊聊的冲动。她拍了拍贺决云,道:“你知道,人生被截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贺决云:“什么叫截断?” “就是从某一天开始,世界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你不得不接受另外一种人生,遵循另外一种规则。从此就像是,行尸走肉,在过另外一个人的生活,毫无代入感。”穹苍停了一下,接着往下说,“一旦回忆过去,永远都停留在发生改变的那一天。可是,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怀念那段有你存在的时间。” 贺决云沉吟,无法回答。 这个角度,他能看见穹苍瞳孔里的倒影。 这人脸色苍白得可怕,眼下有轻微的青紫,显然没有休息好。手腕上的骨骼也瘦得嶙峋,一用力,青筋就往外冒突。 贺决云思绪突然飘远,心说像他们这样的天才大多都不会照顾自己。 穹苍说:“我一直在想,一直也想不明白,范淮他要去哪里,他能去哪里。今天我有点明白了,不在乎要逃到哪里去,能够远离这个世界就可以。” 贺决云回神,眨了下眼睛。他两手交握,沉思片刻,说道:“那你知道,三夭为什么会出【凶案解析】这个游戏吗?” 穹苍说:“因为这个年代的人太浮躁。” 贺决云被噎了下,保持着深沉的状态继续说:“因为人们只在乎更有趣的事情,所以会轻而易举被一些表面夸张的内容吸引了视线,变得偏执而刻薄。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大是、大非,大善、大恶。一些人,就会因此,用娱乐化的形式,将原本严肃辩证的内容,片面地进行展示,以吸引目光。” “用舆论绑架真相,用人多势众来修饰善恶。将所谓的正义用于发泄,以自由为名来模糊道德的边界……”贺决云摇头道,“这样不对。受到伤害的可能只是少数,但悲剧一旦酿成就无法挽回。既然大家认为自己如此聪明,我们就也用娱乐的方式,把真相公布出来。策划者是希望,能够用这样真实贴近的方式,让大家明白,比结果更重要的,是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比批判更重要的,是避免重蹈覆辙的悔过。这就是最初的【凶案解析】。” 穹苍受教点头,并一言概括:“所以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类太浮躁。” 她一脸“老子说的就是正确答案,这位兄弟你叨叨的是要搞什么”的骄傲表情。 贺决云:“……”跟这个人简直没话讲。哪路神仙? 穹苍抬起手,继续吃饼。 贺决云闻到了从她手里传来的食物香气,腹中顿感一阵饥饿,才意识到自己为了找她,居然还没吃午饭。 他自嘲笑了下,觉得自己大概也快不正常了。 穹苍察觉到他的视线,拎起一旁的打包袋,客气了一下:“要吗?” 贺决云从里面提出一碗盖饭。 穹苍说:“我请客了。” 贺决云:“?” “很贵的。”穹苍重点强调,“这种高级餐厅的外送服务,一千起步。” 贺决云差点朝她“呸”去。这是他家的东西! 穹苍还在说:“你赚了,你只请我吃过一碗十几块钱的面。不过不用找。” 喂了狗! 贺决云深感自己之前对她的担心全是喂了狗,恨不得将饭盒朝她砸回去。 这是嗟来之食! 穹苍看着他狰狞的表情,绷不住,直接笑了出来,抖着肩膀道:“q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贺决云酸道:“你在夸我啊?” 穹苍说:“当然!你来了以后,我的心情就好了。” “谢谢您!”贺决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夸奖,没好气道,“下次希望你找个别的形容词,这句我听过了。” 穹苍笑着答应道:“好的。” 她从袋子里摸出一盒五香牛肉,分享给贺决云。 “给你。” 这盒牛肉干挽救了二人岌岌可危的友情。两人并排坐着,氛围再次融洽起来。 穹苍其实已经饱了,到后面只是干坐着陪贺决云吃饭。 对面学校的铃声响了一阵又一阵,穹苍冷不丁叫了他的名字。 “贺决云。” 她很少这样叫贺决云的全名,以致于这三个字莫名有了种郑重的味道。 贺决云挑起眉毛,询问地看向她。 穹苍说:“我刚才想了想,如果我也落到需要逃亡的境地,我最后想找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贺决云受宠若惊,这种情绪也被他表现了出来,明显地暴露在脸上。 “其实我也没什么人可以告诉。”穹苍伸出手指比给他看,“你看,如果我打给方起,他不正经,应该会拉着我说,‘来来,先陪我打一盘游戏。’,然后转头就卖了我,去找警方拿赏金。有良心一点的话,说不定能跟我五五分成。” “我也可以打给银行,毕竟我的贷款还没还完。他们肯定会永远记得我,并天涯海角地寻找我。虽然我的照片不能出现在人民币上,但会出现在特别值钱的悬赏上。” 联想到那个画面,两人一起笑了出来。莫名觉得特别滑稽。 笑完之后,贺决云很是认真地说了一句:“如果你打给我的话,那我一定会找到你。” 穹苍不大在意地“哦?”了一声,毕竟这个人今天刚输了一场游戏,还带着九十九个队友。 贺决云:“没有搜捕范围,没有红圈,没有限时。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给翻出来。” 那表情真的不像是在开玩笑。 穹苍笑容渐渐僵硬,惊道:“你是跟我有仇吗?” 贺决云说:“那种时候你会打给我,难道不是希望我能找到你吗?” 穹苍愣了愣,突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这样吗? 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在游戏里的时候,曾数次冒出过这样的想法。 “大概吧。”穹苍含糊道,“不过我不会跑的。” “不用跑,我会帮你。”贺决云承诺,“我还是很厉害的。” 穹苍对着他,笑着点头。 此时三夭论坛,网友正在疯狂寻找穹苍。 #【图片】这位96分的神仙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54、复盘 穹苍火了。 三夭论坛里全在讨论这个秋季逃亡副本, 首页帖子几乎是以刷屏的速度在更新,而其中被提及最多的就是穹苍的id。 诸多知名玩家参与所带来的关注度,远超之前几个副本, 让她快速成为新人玩家中的黑马, 杀出一条血路。 不过穹苍本身就与新不新人没什么关系,她的存在即不合理。 网友们拿着穹苍在游戏里的截图到处询问穹苍的身份, 想知道这位横空出世的天才究竟是从哪里来。 “她是谁?96的能力评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默默无闻?如果是业内的话,能不能出来做个访谈让我崇拜一下?” “这个小姐姐的演技我是服的,我作为观众有时候都要被她骗了。是一个人才啊!” “前两个副本里好像有网友说认出她了, 根据他们提供的信息推测,大佬应该是个老师, 以前在a大教书,教了好几年,口碑也不错, 技能过硬,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辞职了。” “a大教书好几年,那少说也有三四十了吧?说不定更高。” “三四十也可以是漂亮小姐姐!【吼叫】” “……不是,搞清楚是辞职还是退休?差别很大的。你们这群人想小姐姐想疯了吗?如果是位业界大牛、资深前辈, 这样猜测岂不是很失礼?” “大佬跟q哥玩得挺好的,之前几个副本还跟q哥开两性玩笑,如果是资深前辈应该不会吧?【小心翼翼】我觉得有可能是网友认错了。” 众人讨论了一会儿, 因为没有a大的学生愿意出来证实穹苍的身份, 而穹苍本人也没有表露过任何要做网红流量的想法,慢慢这个话题就被带了过去,转而开始讨论起今天的副本来。 已经有网友将各个直播间里的逃亡情况做成了表格进行统计,而完整版的剪辑视频还在制作, 应该很快可以面世。 “话说,我没想到今天开出来的几个副本,能成功逃亡的人竟然不止一个。毕竟一比一百的人数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节假日不能造成社会恐慌吧。总结一下就是人太多+敌人太狡猾。几位资深玩家都知道该怎么利用人多这个特点,全场溜人,笑死我了。” “那你们知道隔壁那位严教授,因为浑水摸鱼的时间太长、范围太广,路上又不停犯事,导致悬赏金额连升,最后硬生生把阵营人数从1:100,拖到了1:150吗?我怀疑他在养赏金。【我有证据】” “这算什么?206号直播间的那个小机灵鬼,劫持了警车,然后混进了队伍。顺路骗过各路新人玩家,眼看就要进入大本营,最后被公安厅的门卫大叔给认了出来,当场翻车。【哈哈哈哈】妈呀那场面,壮观死了!” “有个玩家坐火车走的,趁着人多直接逃的票。事实证明基层安检排查还是有漏洞的。” “通关最快的还是qc大佬吧。其实她游戏时间两点半的时候已经甩脱追击了,但是走路和等车多用了半个多小时。” “她这个副本的追击者阵营怎么样?其它副本的追击者还挺豪华的,所以被耽误了很久。” “大佬这边也很豪华啊!章务平做总指挥,还有十几位个人评分在80左右的玩家。三夭分配副本的时候会衡量能力的,没有偏斜,这种话题就别挑了。” “隔壁的几个玩家都在低调伪装,以苟度日,而这位96分大佬全程招摇过市,你们敢信?” “cosplay风评被害,以后警方排查嫌犯,说不定真的会要求他们当场卸妆。【doge】” “但凡我有这位大佬一半的心理素质,我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信誓旦旦】” “这次跟着副本真的学到了很多没用的东西。就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些天才,都会一点黑色地带的逃生技巧?【并不简单】” 贺决云在跟穹苍聊天,手机却响个不停,让他连吃饭都不安生。 贺决云本来不想理会,可口袋里的东西一直震动让他总感觉有点猥琐,尤其穹苍还会顺着声音望向他的裤兜。贺决云迫不得己,拿出来翻了一遍。 果然是他手下的员工在轰炸消息。 那小子简直是在报复社会,给他发送各种图片。一会儿是网友对穹苍的评论,一会儿是网友呼吁穹苍出面参与访谈,一会儿是网友根据副本表现给穹苍做的人物侧写,中间还穿插着各大m公司希望签约穹苍的邀请。 他要是能把对穹苍的关注分一点点到揣摩上司心态上,他已经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 贺决云忍着想把人拉黑的冲动,朝穹苍转述道:“很多公司想找你签约。有几家口碑不错,我们三夭有点了解,给的合约也算良心。” 穹苍直接说:“不签。谢谢。” 贺决云一面回复,一面嘀咕道:“搞得我像你经纪人一样。” 穹苍笑道:“自信一点,没收钱怎么能叫经纪人?” 贺决云:“……” 他脸上的不情愿简直要溢出来,穹苍看着觉得好笑。 她抬手对了下时间,恍惚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这儿坐了有一个半小时了,只是同贺决云聊了聊天。 穹苍看了两遍才确认手表没有出错,眼皮因为讶异跳动了下。 这样无所事事的时间用起来过于挥霍,但感觉还不错。听着贺决云在一旁跟人警告似地说“别在发给我了”一类的话,穹苍放下手,起身说:“我要回去了。” 贺决云停下说了一半的话,问道:“我送你吗?” 穹苍笑问道:“副本刚结束,你们不用工作吗?” 贺决云想起自己欠下的一堆报告,脸上闪过一丝痛恨。 消极怠工了要!这是老板的正当权力。 穹苍站在那里没动,过了会儿又说:“谢谢。” “谢什么?”贺决云脑回路同样是一跳一跳的,“给工资就行。” 穹苍:“我是说,谢谢你救了江凌。” 贺决云目光闪动,避开视线说:“那也只是游戏而已。” 穹苍的黑发垂落在她苍白的脸侧,她眨了下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多出了一丝朦胧:“可以了。起码能让大家知道,江凌的死,不是因为范淮。那本来是一件可以避免的事。” 这本来是一件多么具有罪恶感的事情啊,当一百个人里有九九个说范淮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再加上一分他自己的愧疚,江凌只会成为他背负一生也无法甩脱的罪行。 可是三夭的游戏证明了,它并不是某个人的责任。 对网友来说,这个认知带来的可能只是一时不痛不痒的反思,但对范淮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救赎了。 “我知道,你们是想帮他。”穹苍说,“你们是第一家,有影响力,又愿意帮他正面澄清的文娱企业。” 贺决云说:“我们只是尊重事实。” 穹苍:“所以谢谢你的尊重。” 贺决云:“没什么。” 穹苍道:“我先走了。再会。” “诶——” 穹苍回身。 贺决云叫住了她,却没想好要说什么。他摸了摸耳朵,最后说:“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穹苍轻笑,点头。 晚上八点,当日大部分的逃亡副本都已经结束。许多玩家,类似章务平、穹苍等人,其实已经搜集出了副本中的关键线索,也推导出了二人的死亡原因,只是限于时间,没有进行讲解。部分观众跟不上他们的思路,在帖子里胡乱猜测。 于是,三夭在副本复盘的官方帖子里,直接放上了本次【凶案解析】中被略过的凶案现场还原。标题写的是:#宁婷婷之死#。 视频被制作成了动画模式。一号死者,女性,用红色的人形玩偶表示。二号死者,男性,蓝色的人形玩偶。 地面上的脚印、血渍,同样使用对应的红蓝色来标注,以让观众看得更加清楚。 整个短片是利用血迹的喷溅、脚印,以及刀伤呈现的角度等官方数据来复原的。现场保留下来的每一个痕迹,都是死者用生命写下的亡语,技侦人员将它们翻译出来,并拼成完整的现场。 镜头从斜上方的位置进行拍摄,对着一个没有屋顶的房子模型。 视频开始,二个人偶在卧室发生冲突。蓝色人偶单方面对着红色人偶进行殴打,并用房间里的一盏台灯砸中红色人偶的头部。灯泡碎裂,夹着血丝蹦向各处。 红色人偶退到墙面,在墙上留下红色的不规则血痕。她抓起手边的鞋子,掷向对面,并大声呼唤,逃出卧室。 红色人偶趔趄地逃到了门口,打开大门。门板和门把上再次留下了她的血渍。 可惜她未能迈出这扇厚重的铁门,蓝色人偶从后面追了上来,揪着衣服将她拽走。 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拽痕迹,红色人偶弱势挣扎。 二人纠缠到客厅茶几的位置,红色人偶被按在玻璃桌面上,侧着头,脖子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分离抓过果盘上的菜刀,朝后面刺了过去。 蓝色人偶捂着伤口惊恐后退,红色人偶爆发出莫名的力气,疯狂扑上去反攻。 二人局势反转。 红色人偶在对方身上连刺数刀,直至刺中致命部位。 看着丈夫不再动弹,她虚脱地软倒在地上,用脚蹬着,一步步后退。靠到沙发边上的时候,她终于回神,举起了刀,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刺了下去,选择自尽。 范淮应该就是在这之后出现的。 网友看完整个短片,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段无声又幼稚的画面,处处充满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他们看着一路奔逃,反抗无望的宁婷婷,有种强烈的喘不过气的无助。 他们无法想象,如果换成是他们,他们会选择被自己的丈夫虐打致死,还是像宁婷婷一样,举起近在咫尺的刀,做飞蛾扑火前的最后一次挣扎。 他们多半会选择后者。 没有人是为了忍耐痛苦而出生的,求生是刻在血脉里的欲望。是本能,是正确。 可笑的是,在这起凶案刚发生的时候,还有无数不明真相的网友参与缅怀这位家庭暴力分子,同情他因为婚姻而与一位恶贯满盈的杀人犯牵扯上了关系。却不知,真正丧失人性的,就是这个冠冕堂皇的男人,他不仅毁了自己,还毁了另外三个人。 整件事情里透着无尽的荒唐与可笑。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置评。 “但凡,但凡楼里的邻居,在听见宁婷婷的呼救后,能早一些过来看看,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她叫得那么大声,新闻说上下三层楼的人都能听见了,可是然后呢?” “不仅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善恶也是。” “范淮简直可以改名叫窦娥了,不过他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昭雪了。麻烦三夭跟进一下他的其余几根案子吧。” “一个人怎么可以突然杳无音信?他还是一个那么有名的通缉犯。他会不会已经偷渡出国了?” “偷渡出国倒是还好,对他来说前几个月的形势太差了。” “那前三位证人是谁杀的?这个还是没有定论吧?我觉得不能因为一个案子,否认他前面的嫌疑。全盘判断都是不对的。” “范淮应该很在乎真相的,毕竟他母亲和妹妹都留在了这里,我觉得他不会走。” “官方既然同意三夭做这个副本,是不是他们潜意识里,也偏向于范淮是无辜的?只是因为他的忽然失踪,让他不得不背上嫌犯的身份。如果范淮出现的话,情况能改善吗?” “从逻辑上来讲,能。从范淮的角度来讲,你觉得他还会相信警方?” “我觉得会。几个玩家在游戏过程当中都或多或少地碰到了红线,说明这样做可以有效吸引警方视线,利于逃脱,但是范淮始终没有。我觉得他是个有底线的人。” 正当网友就着此事开始发散性讨论的时候,一则画风突兀的帖子突然出现,快速被顶成热帖,飘在首页。 这个帖子的楼主顶着一个众人还比较熟悉的id名,平时经常混迹与三夭论坛,表现活跃。因为他的话可信度很高,网友早已默认它是某个m企业的工作号,会关注它发布的一些内部消息。 楼主这次出现,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却每一句话都带着刀刺,直指穹苍。 “天真,你们都被骗了。你们知道你们讨论的那个qc1361是谁吗?她就是范淮的老师,她来这个游戏,纯粹是为了洗白范淮而已。” “【图片】她本名穹苍,a大校网可查,住在学校附近,最近刚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被学校辞退。” “范淮不是她第一个出事的学生,她在a大简直臭名远扬。想想就知道,一个故意招杀人犯当学生的老师,能是什么好人?本来就不安好心而已。她走了a大学生简直欢天喜地。” 55、狂欢 帖子出来之后, 就有水军尝试在下面带风向。他们跟进得很快,所以帖子的前几楼全是跟风责骂。 只不过事情走向并没有按照水军计划的发展,评论区的画风渐渐呈现两极分化, 水军的存在变得异常突兀。 在翻过几页之后, 帖子基本被路人占据。 三夭网友直观不喜这种人肉网暴的恶劣行为。他们不了解穹苍,无法帮她说话, 就在那里搅浑水打嘴炮。 “人肉,举报了。” “版主,工作了。这个月绩效达标了吗还不赶紧出来?kpi都送到你面前了!” “先别急着封啊,给我点乐子嘛!好久没凑这种热闹了, 遇到这样一个楼主不难得吗?【流下感动的泪水】” “我不配做a大学生。【飙泪】我居然不够欢天喜地。” “还欢天喜地?你以为你是七仙女啊?不如群我钱,我在三夭混很久了, 做水军保证画风一致不露馅,而且全是高级评。” “找我,我可以彻夜不眠为您洗地。你说qc是个假学历, 我都可以跟着洗。专业无忧, 五元一条,量大八折,切勿错过!” 因为帖子内容涉及隐私, 版主发现之后,立马将其删除。但由于内容热度太高,那位楼主又是来者不善, 早有准备, 即便被删除封号,依旧锲而不舍地操使着水军在首页开了多个相关的帖子,导致穹苍的个人信息还是被泄露出去。 不少营销号搬运了里面的内容,去往别处讨论, 同样引起激辩争论。 穹苍蹿红的速度太快了,任何有经济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潜规则,纵然她并不在意知名度这种东西,也完全没有想走网红的道路,但她的出现,确实给许多人带来了不快。 一些人开始隐晦地带节奏。 “大,求证一下,是真的吗?” “别的不说,适当避嫌,我觉得确实需要。如果她跟范淮是师生,这种行为就不大合适。” “细思恐极,三夭不加强一下管理吗?【凶案解析】不是向来以审核变态著称?被学校开除的老师,一般作风不良,不应该招进这个游戏吧?” “这位也算是我的长辈了吧。阿姨,或者奶奶?感觉她阅历挺丰富的。” 这些人表现得太过心急,网友不大买账,毕竟他们才刚看完一场直播,还带着智商提升的buff。这么拙劣地搞事,不是在羞辱他们吗? 何况三夭的观众一向都是很护短的,尤其是对那些高智商不善社交的技术流玩家。全是宝藏啊,跑一个少一个,无可复制,必须精心保护。 “联动的好快。平时都用2g天翼,上完热搜了才出来发个声明,今天居然连上千兆光纤了?” “我不懂,大佬明明是技术流的,和你们之间差了得有个三十分吧,没有业务冲突啊,那么紧张干什么?” “发声的全是签约玩家,我要怀疑是某家公司在恶性防爆了。” “全部拉黑了。还奶奶?我奶奶你个腿!淦!妖孽!绿茶不能成精知道吗?” 好奇心几乎是人类无法克服的本能。虽然大家知道侵犯他人隐私不对,但当网上开始大范围讨论起穹苍身份的时候,一批人还是忍不住去a大的官网及论坛进行求证。 手上没点资料,吵起来都不得劲儿。 没多久,各种红帖层出不穷地飘了上来。每一个发现,都在颠覆网友的固有认知。 #不是啊朋友们,你们没发现吗?这个大佬其实才26岁啊!# “我按照隔壁那黑子的提示,去a大论坛里搜索了一下。穹苍,今年辞职,女性。穹苍这个名字很特别,不可能有重名,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但是这位特聘讲师的年龄上写的是26啊!才不是什么三四十!她是一个天才好吗!” “【瞳孔震烈】真的吗?就……想想好像也挺合理?毕竟是96分的天才玩家,就职经历不能根据普通人的年纪算。” “靠!笑死我,刚刚是谁说穹苍是长辈的?还叫人家奶奶。【捶地大笑】” “穹苍年纪轻轻就做了那么多人的爸爸,可不就是长辈吗?她好难啊。” #你们怎么回事?最震惊的难道不是这个吗?!# “【图片】我从官网里翻出了大佬的高糊证件照!a大官网应该不允许盗图吧?还是我开错站点了?” 最早那个帖子里放的照片,是穹苍背对着镜头讲课的抓拍。图片只能看出她高挑削瘦,别的一应无法辨认。 而这张照片里,穹苍穿着白色衬衫,留着绵软长发。配上蓝色背景,明亮打光,就算截图有些模糊,也不掩她五官出众。尤其是她那不可复制的冷淡气场,让她脸上每一处肌肉都写上着“我是高人”这四个字……该死的迷人。 网友们瞬间抱着脑袋陷入疯狂,感觉自己的老婆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很快,a大论坛里的消息扩散出去,让那帮年轻气盛的学生知道了。他们起先是迷茫,在弄清事实之后更是勃然大怒,直接集结了一帮兄弟,到战火第一线的三夭论坛来厮杀。 他们澄清的方式干脆利落,直击灵魂,让网友难以拒绝,那就是直接甩照片。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了,那就没有办法了,我把我珍藏的照片放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吧。【动图】冷静!大家一定要冷静!不要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动图里的穹苍应该是刚刚开完会。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背光从走廊对面过来。单手提着教案,单手插兜,每一步都气势逼人。 她走到窗户边,从玻璃折射进来的光线让画面骤然明亮起来,镜头的自动对焦功能晃了下,再次对准她的脸,让她身上渡了一层光。 “我死了,但我还能继续。【正面来吧!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 “艹!【鼻血】核能现场!” “这长相这身材这智商这履历,不就是我苦苦哀求了多年的天降紫微星吗?!我死而无憾了!【吸氧】” “你们是故意的吧?藏这么深的吗?名校学生都太自私,不懂得早点分享,我看透你们了!” “感谢黑!由衷感谢之前那个黑!辛苦你了!” #就是怕你们承受不了,所以我才不说。但是现在,实力不允许她低调了是吗?【图片】【图片】# #上次被穹苍老师看见了我的手机背景图,她也没生气,还笑着跟我说拍得挺好。【图片】让大家见识一下本人认证过的绝美照片。# #四年了!四年了我都没选上她的课!不过不影响我偷偷旁听,嘿嘿嘿~【图片】# 照片里有些是偷拍,有些是被穹苍发现了的,视线正正对着镜头。 她并不禁止课堂拍摄,毕竟学生做笔记,最快速的方法就是拍照,只要这群学生不扰乱课堂秩序就可以。 不得不说,这群学生应该是真的敬仰她。穹苍那么不苟言笑的人,在镜头下竟然显得有点温柔。也许她自己没有察觉到,但在学生的眼里,她就是那样一个人。 即便她平时内敛又不善于变现,这群青年却能从她的字里行间察觉出她的深意。她认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关怀自己的学生,言简意赅地给他们引导,鞭辟入里地对他们教诲。 她从不说得多好听,但她连哪位学生做错过哪道题,都可以记在心里。 众人的态度很明确。 哪怕穹苍已经离开a大,哪怕他们已经结课甚至是毕业,他们仍旧不允许那些无端的指控中伤这个自己曾经尊敬过的人。 “别欺负我们老师好吗?尤其是用a大学生的名义。某些人只看见范淮是她的学生,难道就看不见她还有许多在不同领域里立足建设的学生?” 网友在线表演不要脸,硬生生将气氛带歪。 “对啊!不要欺负我老婆!” “我老婆怎么都不好好休息?看看这疲惫的黑眼圈,一定是a大的学生太不省心了。【叹气】” “我亲爱的太瘦了,应该早点来【凶案解析】。这游戏别的没有,就是方便我给她打钱。” 这种走向明显突破了水军的思考极限。 他们拿了钱,又不能不继续工作,纵观了一圈舆论,最后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前杠道: #这个社会没救了,多么三观不正的人都可以粉。只要脸好看就没关系了是吧?# 得到了a大学子支持的三夭网友,迅速恢复战斗力,阴阳怪气地在底下回怼。 “人家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罪不可恕的事了吗?要你这么恨之欲其死?” “怎么?教出罪犯老师还得背锅啊?罪犯家属要求入狱了吗?非亲属都没连坐老师凭什么要负责?人家那么多学生还得一一鉴定是不是人渣再进行授课了?感情教师还是个高风险职业呢?” “坦诚讲,三夭直播获得的收益可能是大佬教书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了吧,她想参加就可以参加,还不兴人家追求点生活品质?非得说是为了范淮?” “不是啊,就算是为了范淮也没什么不可以啊,一个老师相信自己的学生是清白的这样也不行?这不是优点的吗?” “说洗白的真是糟蹋了这两个字。我复盘了大佬几个副本里的表现,她根本没为范淮说过一句好话,也没在直播间里带过一次节奏。逃亡副本的时候她用的手段还比范淮偏激危险。这也叫洗白?” “范淮好有钱,他请了好多人给自己洗白。毕竟副本是三夭做的,审批是官方过的,线索是诸多玩家自己找出来的。那么大的能量,难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三夭太子爷吗?【惊】” “三夭太子爷的话我真就粉了。” “别说了别说了,水军快被你们气死了。【冷抖哭】” 紧跟着,各种证据都被搬了出来。 #穹苍明显是主动辞职的,教完了一个学期之后才离职,不存在辞退的情况。# #a大官方正式辟谣了。【图片】穹苍只开两个小班课,简直供不应求,年年抢暴,学生私下转卖名额都是一千起步,哪里来的臭名远扬?求证一下这么简单的事情,水军以为网友都是智障吗?# #重金求!大佬在a大内部的上课视频,或者参加过的活动视频,再或者科研报告视频!颜不颜控的什么都是污蔑,主要是突然对科学有了兴趣。# 这一出闹剧,或者可以说是狂欢,一直持续到深夜也没有结束。 到后面水军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主动退场,网友没有对手,却依旧热情。 他们似乎总能找到自娱自乐的方法。 贺决云晚上要写报告,一直没看三夭论坛。又因为底下的员工不停地骚扰他,他一怒之下,就把对方给拉黑了。 等他写完各种分析报告,发送过去,已经是午夜零点。 贺决云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然后才重新把员工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信号一接通,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疲惫的年轻人立马将电话拨了过来,快得贺决云都吓了一跳,怀疑对方在自己手机里种了什么病毒。 “老大啊——不好了不好了!”青年急躁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声音快得喘不了气,“你为什么要拉黑我你说为什么!你看看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了该怎么办!” 贺决云额头青筋猛跳:“给你三秒钟。” 青年快速切换状态:“穹苍被人肉了。” “什么?”一句话叫贺决云语气都变了,他站起来道,“然后呢!” “今天晚上有个人,爆出了穹苍的工作单位、身份、家庭住址。”青年梗塞着道,“然后她,然后她……” 贺决云屏息。 青年说:“然后她就把三夭的网友都给逼疯了!” 贺决云气道:“她做了什么?你讲清楚一点!” 青年深深抽了口气,最后实在是憋不住,放肆大笑出来。 “她好漂亮啊,又漂亮又聪明,三夭最强明星选手,照片一爆出来,一堆人吵着要给她生孩子!”年轻人放肆大笑着道,“多少年了三夭没出过资质这么好的玩家。论坛里的兄弟们连她的宣传海报和应援口号都准备好了,我还给她剪了个视频,要不要也给你看看呀?” 贺决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他呵呵冷笑两声,咬牙切齿道:“你想死是吧?奖金还要吗?” 青年叫嚷道:“谁让你拉黑我的?我本来想第一时间跟你分享的,是你自己拉黑我!现在多了一帮莫名其妙的情敌,还错失了英雄救美的时机,你看看你……” 贺决云受不了,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只是这次没有拉黑。 没多久,青年的短信发了过来。 【查过ip了,应该是一家m企业的水军,不知道穹苍怎么得罪了他们。证据我发你邮箱了,你转交给她。不用谢,毕竟我是一名十佳员工!】 贺决云看见上面穹苍的地址被暴露,担心她会不会有危险,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过去问问,手机再次亮了起来。 【明天再给,太晚了小姐姐要睡觉的。】 贺决云:“??”你一小破孩是要教我谈恋爱还是怎么的? 56、报警 穹苍正在辗转反侧。 她一向睡得很浅, 一点零星的声音都可能将她吵醒。深夜里精神正朦朦胧胧时,空气里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起先是在楼道下方响起,上下徘徊了一遍, 最后停在他们这一层。 穹苍本来以为是哪位晚归的住客, 摸索清楚后很快就会离去,毕竟此时已经是深夜两点。不想外头安静片刻, 又重新响起一些其它的诡异动静,还伴随着人物刻意压低的对话声。 五感不全时,人很容易做出过度联想,尤其是在午夜时分。 穹苍推开卧室的灯, 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辨别那些奇怪的声响, 将它与画面联系起来。。 她细数了一下,大约有几种不同材质的物体的撞击声,某种液体的翻滚声, 随后更是的响起了一阵粗糙的摩擦声, 仿佛是什么东西在剐蹭着墙皮,带着石灰块簌簌而落。 那刨墙皮的声音是如此得贴近,真实得好像与她仅有一墙之隔。终于, 看热闹的穹苍回过神来。 ……这是来了一窝哈士奇,想要拆她的家啊? 穹苍起身下床,去了电脑房, 打开电脑, 查看安装在大门上方的监控视频。 夜色里,昏黄感应灯照亮着的楼道间,四五人正站在她的门前,干得热火朝天。 因为摄像头的角度问题, 拍不到墙面位置,但从洒了满地狼藉的地面,以及被踢翻在侧的油漆桶,完全可以想象出这群人方才做了什么。 穹苍给气笑了,摁着脖颈活动了一下骨头。 监控里,有两位是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女,还有两位则是头上已经染了白发的老年夫妻,看年纪,或许在七十以上。 穹苍登录微信报警平台,将这段视频和自己的地址发了过去,说有人在深夜谋划非法入室。 对面很快受理,表示会尽快安排出警,让她暂时待在安全的房间里等待警方接应。 穹苍去阳台抓起一根扫把,将长杆的一端握在前面,试了下重量,而后光着脚,过去开门。 她拉开防盗门时,那位男青年正弯着腰捣鼓她的门锁,准备往里面塞点东西,冷不丁见着她,脸上的错愕表情都未能及时收起。 穹苍挑了挑眉,后退一步,问道:“你们是谁?” 四人稍愣,倒是没有想跑。 穹苍偏头,看见了门板背后画着的图案。他们用红色的油漆写了穹苍的名字,又在下边写了个大大的“死”字,还有几个不堪入目的脏词。 油漆没那么快干,红色的液体向下滑落,拉出数条直线。就着这氛围,这灯光,这场景,着实有些恐怖。 穹苍看对面四人的眼神瞬间就不对了。和精神病患者一般计较,好像会得不偿失。 那位体格还挺健硕的老太太箭步上前,用身体挡在其余几人,梗着脖子同她叫板道:“干什么?瞪什么?你别以为我怕你,有本事就从我老太婆身上踩过去!我告诉你,我三高又有心脏病,指不定躺下人就没了,你敢动我一个试试!” 穹苍大开眼界。 古代曾有妇孺老弱组成的人墙用来抵御敌军,不想现在的罪犯配置也如此齐全,出门还自带高级肉盾,简直是对他们这些守法公民的一大杀器。 穹苍眼珠转动,被打扰与失眠的戾气让她脸上阴霾密布,冷声道:“你是谁?” “你害死我儿子,还来问我是谁?”老太太干嚎道,“我儿子死得多冤枉啊?这都尸骨未寒呐,你就在背后泼脏水,想让他死不瞑目!你那心是淬了什么毒?你跟范淮,还有范安那个贱人,全部都是祸害!你们做那么多亏心的事,也不怕他们半夜上门找你!” 穹苍知道这群人是谁了,不由在他们脸上多看了几眼。 明明都是普通的长相,甚至圆润的脸型和肥厚的耳垂,让他们在冷静或者微笑时,还显得有些和蔼。可惜嘴边与眼角下拉的皱纹,在他们脸上平添了两分刻薄,说话时不自觉眯起的眼睛,也让他们的气质显得有些猥琐。 在本次副本公开之前,这几人还是受大众同情的一方。他们在媒体面前不停地卖惨、露脸,向大家夸耀自己儿子的优秀,阐述自己无尽的悲伤,并接受了不少社会人士的捐款。范淮能有今天的名声,这几人居功至伟。 本次副本公开之后,他们想必也是享受了把一夜间声名狼藉,一无所有的感觉。 他们虽然无法接受法律的审判,但是他们的纵容戕害了范安,他们的恶毒谋杀了江凌,他们的欺骗紊乱了秩序,这些都是社会所无法容忍的。 曾经靠着舆论占过多少便宜,如今便要像过街老鼠一样尽数奉还,甚至还要备上更多的指责。 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为人关怀的特权生活,哪里能接受这样的落差?难怪疯了一样要来找穹苍。 “哦?”穹苍哂笑道,“是人设崩塌,机构要求你们退还大众所捐助的善款,还是别的什么,让你们急成这样?” 后面的妇人叫道:“你胡说些什么!” 穹苍高傲抬起下巴,用极为轻蔑的语气,说道:“滚出我的家。” 老太太大受刺激,举起双手,朝穹苍扑过来。 “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穹苍早有戒备,毫不犹豫地抽出棍子,杵在半空。老太太来不及收力,腹部直直冲撞上来。 这一下撞得老妇人两眼发花,虽然她及时避开了危险位置,仍旧痛得失声颤抖。她腰腹深深佝起,在反作用力下连连后退,直到被她老伴抱在怀里。 几人睁着不可置信的双眼尖叫道:“你疯了?连老人你也敢打?” “她自己撞上来的,顶多算她碰瓷。”穹苍抬手指了下摄像头,“监控,懂吗?” 年轻妇人走上前,用食指直直指着穹苍的鼻子,用力地发着每一个音调,似要用唾沫将穹苍淹死。 “我告诉你,你这样昧良心,是要遭报应的!我要把你今天做……” 她话音未落,穹苍手腕一转,一棍朝着她的脸抽了下去。 “啊——”女人惨叫出声,脚步趔趄地打了半个圈,最后摔倒在地上。 “你敢打我!”女人颤抖地捂住自己的脸,顺着指腹下的触感,清晰感受到面部在发烫发肿。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听不进其余的任何声音。一双眼睛狠狠盯着穹苍,龇牙咧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狂,冲上来啃咬穹苍。 “你未经我的允许,擅自进入我的住宅。”穹苍白色的睡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连带着她随意糊弄的语气,有着强烈的嘲弄意味。她背诵道:“‘非法侵入住宅罪,是指违背住宅内成员的意愿或无法律依据,进入公民住宅,或进入公民住宅后经要求退出而拒不退出的行为。’。要么滚,要么挨打,自己选。” 女子崩溃大喊:“老公!” 青年男子挽起袖子,红着眼要上前教训穹苍。 楼里上下的住户已经披着外衣跑出来,有几人甚至顾不上穿鞋,直接踩着凉拖。他们赶到穹苍的楼层,被楼梯间里泼满的红色油漆吓了一跳,怔神过后,连忙冲过来帮忙。 一边是孤身一人,看似手足无力的前大学讲师。 一边是凶神恶煞、人多势众的外来人员。 邻居们分得很清楚。他们几乎没有思考,第一反应就是拦住青年男子。两人合力,勒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拉扯,同时大喊让人出来帮忙。 男人还什么都没做,就被一帮人压在墙上无法动弹,脸上蹭着未干涸的油漆,连转个身都做不到,只能从嘴里发出一些无用的嘶吼。 值班警员赶到的时候,四人正将骂战从个人升级到家族,被心生厌恶的警察小哥戴上镣铐,直接拉走。 凌晨三点多,贺决云正在做着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自己逮着员工打,一会儿穹苍联合他的小弟逮着自己打,即将反抗成功之际,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那震动的噪音一下子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连带着心脏跟血液都沸腾了下,让他大感不适。 贺决云摸过床头的手机,眯着眼睛,没看清来电人显示,选择接通。 “喂。” 那是一道男声。 对方才说了一个字,贺决云以为是自己手下那个不成熟的员工,直接打断了他。 “宋纾啊,你要是再半夜来骚扰我,我就把你扭送到派出所。你特么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明天加班!” 对面的人顿了顿,继续道:“……这里是派出所,你现在有空——” 贺决云挂断通讯,还大骂了一句神经病。 穹苍穿着睡衣,泰然自若地坐在空荡的派出所里,面前摆了一杯正在冒热气的茶。 袅袅白烟,将她脸色衬得越发苍白,让人怀疑她是否会在下一秒虚弱倒地。 ……事实是她的战斗力完全不容小觑。 穹苍问:“他说什么?” 值班警察拿着手机,茫然了一阵,说:“他说你再骚扰他,他就把人扭送到派出所来。” 穹苍沉默,然后道:“正好,你让他扭送过来吧。” 警员哭笑不得,问道:“这真是你朋友吧?” 穹苍:“真是。” 警员:“还有其他人吗?” 穹苍:“没了。” 她目光闪了下,说:“不然你就按正常程序处理就行。我是成年人,又不需要监护人。” 没多久,大概是贺决云发现不对,又把电话打了回来。 “喂。”警察小哥接起,道,“这里是派出所。” 贺决云显然有点尴尬,打哈哈道:“真是啊?” “真是。”警察小哥说,“你朋友现在在xx街道的派出所,你过来领下人吧。” 贺决云乖巧认怂:“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她怎么了?” 小哥道:“她打架呢。” “她被打了?”贺决云声线拔高,“我现在马上过来!别放人走!” 警察小哥看一眼不远处两位鼻青脸肿,和鹌鹑似缩在角落的青年男女,又看一眼面前这个跟尊大佛一样坐着品茶的年轻女性…… 他有说穹苍被打了吗? 57、捞人 贺决云特意挑了自己最贵的一辆车, 还将形象打理了下。西装革履,发型精致,确保全副武装, 才出门接人。 于是, 当一身贵气的贺决云踩着锃亮的皮鞋出现在派出所多年未修的老房间里时,里面几位蓬头垢面的熬夜人士, 都有种被闪瞎的错觉。 乱头粗服的穹苍抬手抓了把自己的头发,警察小哥忍不住伸手抹了抹自己未擦干净的眼角,众人仰头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贺决云单手支在桌上,弯下腰, 在距离穹苍不到十公分的位置打量她的情况。 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袭了过来,让穹苍有绝对的理由怀疑这人出门前特意洗了个澡, 毕竟沐浴露的味道对她来说莫名有着一点安神的功效。 贺决云问:“你没事吧?” 穹苍摇头。 贺决云问:“打你的人呢?” 警察小哥打了个哆嗦。心说那么四只大的杵在那儿,总裁您是看不见呐? 穹苍主动抬手指示。 贺决云回身望去,扬眉一挑, 英俊的脸上露出非常合时宜的嫌弃的表情。 这四人身上都沾了红色油漆的污渍, 乍一眼看去像是被血染了半身。尤其是那位青年男士,脸上红彤彤的一片,擦拭了一点, 却擦不干净,贺决云都被他狰狞的面貌给吓了一跳。 “你确定是你打的?”贺决云挑眉不信道,“他们不会是碰瓷吧?” 对面四人难以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纷纷叫嚷起来。从声音来听, 还是中气十足的,看来都没事。 他们操着乡音骂了一段贺决云听不懂的话,警察小哥奋力拍着桌面,让他们暂时保持冷静。 等几人重新安静下来, 穹苍才说:“还有一点点热心邻里的帮助。”也只是一点点。 贺决云笑说:“看来你们小区住户的素质都很不错,乐于助人。” 警察小哥:“??”能不能别再煽风点火了?男人。 贺决云迤迤然在穹苍的边上坐下。 警察小哥冲穹苍点点下巴,问道:“你男朋友啊?” 穹苍语塞。这要怎么回答?她现在说不是你敢信吗? 穹苍:“不是。” 贺决云说:“朋友。” 警察小哥低头玩笔,拖着长音道:“哦……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在想啥,感情还挺纠葛的。” 二人:“……” 现在的警察不知道都在脑补些啥,明明也还挺年轻的。 小哥用笔指了指,示意穹苍先跟自己的朋友商量一下解决的方法。 穹苍小幅挪动,调整姿势,不住用余光偷窥贺决云。她对于贺决云大半夜还将自己收拾得那么齐整,来派出所给自己撑场面的行为,有些感动。 但其实不用。 人到就行,有没有心意,都不重要。 贺决云对穹苍在出事之后会第一时间想到求助自己,觉得甚为欣慰,甚至受宠若惊。如果不是这个时间段不适合打扰律师,他可以带着公司法务部门的中坚力量过来一起支持。 贺决云正要宽慰穹苍两句,手背上一阵冰凉的触感,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抓住了他。 就听穹苍道:“就是他。” 穹苍抓住他的手往上抬,同时侧过身冲着那帮伤员道:“你们看,他是三夭的工作人员,副本是他们做的,线索是他们设计的。冤有头债有主,人我给你们叫来了,以后别来找我。” 贺决云:“??” 大概是他谴责的目光过于强烈,穹苍解释说:“他们是宁婷婷的婆家,在我通关以后,觉得我侮辱了他们儿子的亡魂,大半夜来我家门口泼油漆,你说过不过分?” 贺决云愤怒道:“你就不过分了吗?” 穹苍想了想,不反驳道:“两者倒也可以并立。如果你坚持的话。” 贺决云无情地将手抽了回来。 他不信邪道:“这种时候你也可以开玩笑?” 穹苍耸肩:“是他们一直在跟我开玩笑。” 贺决云:“所以你觉得自己亏了?” 穹苍:“我只是觉得很无聊。” “别瞎聊了!” 警察小哥控制了下表情,对贺决云劝导道:“这位兄弟,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让你也劝劝你朋友。双方协商一下,那么签个字就可以走了。非要互不相让,事情性质就会变得很麻烦。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没必要对不对?你看你们都是体面人,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可惜了。” 贺决云偏过头挑了挑眉,无声询问穹苍的诉求是什么。 穹苍说:“非法入室,根据恶劣程度可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男性青年叫道:“你还打我呢!” “我打你,完全构不成轻伤,不信你可以去医院验伤。我不触犯刑法,顶多只是行政拘留,处理结果还要看民警的态度。”穹苍说,“这件事分明是你们有错在先,此外你们还有利用公众同情向社会骗捐的前科。我打你,怎么说都是,热心群众,对违法暴力分子的一次合理自卫,不应该接受任何的行政处罚,对吧?” 警察小哥长叹一声,捂住自己的脸。 男人指着自己红肿不堪的脸,吼道:“你看看我这脸,再看看我老婆的脸!你连我婶都敢打,我婶多大年纪了你知道吗?你能保证她没有个三长两短?就这?你还想全身而退。警察同志,我们不协商了,抓她!” 老太太靠着自己丈夫呻^吟两声。 穹苍叹了口气,道:“协商就是,双方各自阐述自己的观点。我已经说完了,你也可以说。你什么都没讲,协商根本就没开始。” 男人道:“我的诉求?我的诉求是公平!这不是一个暴力的社会,你怎么可以随意动手呢?” 穹苍端过茶杯喝水。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贺决云“呵”了一声,说:“想要赔偿啊?” 男人吼得很大声:“这是钱的问题吗?” 贺决云飞快道:“那太好了,我也没想用钱来解决。” 男人当场被噎住,接不下去。 警察小哥打圆场道:“其实,钱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贺决云咋舌一声,摇头说:“可是对于有钱又有闲的人来说,它不是最满意的解决方法。我这人做事,更图爽快。主要是,不能少了一口气。” 穹苍缓缓侧身,与他对视。两人眼神在空中交际,俱是满意点头。 知己。 警察小哥悔恨不已。 他这是请了个祸害啊! 对面四人无比激动,大喊着要讨个公道。 警察小哥拍桌,用他沙哑的嗓子吼道:“先听我说,好不好!大家不要再玩这些套路了,真诚一点!你们到底是不是想解决事情!” 穹苍当然不想打官司。她讨厌麻烦,讨厌冗杂的程序,也讨厌被人重复性地询问同一个问题。 而对面的人显然更怕。 商议过后,双方决定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人,是穹苍打的,医药费由穹苍负责。 穹苍住所的墙面和门,是他们弄脏的,四人必须保证清理干净,且对墙皮进行修复,重新粉刷。 他们四人的伤势,一瓶红花油管够,如果要去医院,必须得赶早,否则伤势一痊愈,医生都没法开药。但油漆和水泥工就不一样了,没有成本投入就没有产出。 四人细细这么一琢磨,发现自己不仅倒赔了两桶油漆和一天人工,最后还白挨了一顿打。 名副其实的血亏。 穹苍很大方地说:“如果下次还有这种需求,记得来找我。” 四人气得牙痒,跳脚了一阵,又拿她没有办法。 一般人会投鼠忌器,但面前这两位人才,似乎没有这样的顾虑。蛮横的人遇上没有顾忌的人,也只能歇火。 警察小哥见终于完事,如蒙大赦,拿着笔催促贺决云:“监护人,快来签个字,然后赶紧把人领走。” 贺决云被“监护人”这个称呼给震住了,内心默默品味,挽起袖子,在纸张下方留下了自己潇洒的大名。 他按照要求,在几份文件上都签好名名,顺利将穹苍捞了出来。 警察小哥挥挥手,从桌子底下搬出一盒方便面,不想再看他们,直说两人可以走了。 贺决云觉得这位基层人员恐怕已经心力交瘁,忍着笑意道:“我先去提车,你在门口等我。” 穹苍点头。 等贺决云从停车场开了车出来,打着车灯停在路边,穹苍一瘸一拐地从侧门出现。 贺决云透过车窗盯着瞧了许久,终于发现不对,脸色猛地阴沉,大步走下车问道:“你受伤了?” 穹苍抬起头,淡淡回道:“意外。” “什么叫意外?回去!你赔他们医药费他们就不用赔你了?”贺决云恼怒非常,语气强硬,抓住她手臂的力道却保持着不轻不重的程度,“你刚才怎么不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单方面殴打,结果还是有来有往?他们敢闯进你家,还把你打伤,这事儿能那么简单的完?他们想得美!” 穹苍客气阻止道:“算了。” 贺决云感觉面前这人摇摇晃晃的,紧紧皱着眉头:“什么叫算了?你就甘心咽下这口气?你是不是怕麻烦?有事我来处理,本来就是因为三夭的副本才让你被他们记恨,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让你委曲求全的。” 穹苍表情很复杂。 贺决云扶着她,单手去掏手机:“你先去车上休息一下,我现在叫律师过来。” 穹苍叹了口气,不得不坦诚道:“我当时想踹他脸,太矮,腿短,筋骨没拉伸,打滑了一下,刚好磕在油漆桶上。” 伸张正义的路上,总是会遇到很多阻碍。 这大概就是命运对体能的考验吧。 贺决云动作停在半道,整个人如同石化住了,唯有眼珠转动,从她的脸转向膝盖,最后又落回她强装无事发生的脸。 这可…… 这可太有画面感了。 贺决云想象了一下,以穹苍闷骚的性格,身处那意外的场景,不管是无声还是bgm震天,都显得特别滑稽。 他抿着唇,想要忍住。最后实在憋不住,闷声大笑出来。 穹苍:“……” 她就知道,这人不够善良。 穹苍一脸麻木,越过他朝车辆走去,不忘催促道:“回家了,快一点。” 几人折腾到现在,已经将近五点,头顶的天空变成了灰蓝色的混沌颜色,路灯也即将熄灭。 贺决云随即坐上驾驶座,确认穹苍系好安全带。 车辆发动之后,他突然想起来,说:“你家现在不能住人了吧?” 穹苍的地址跟身份都已经曝光,就算今后不会有人上门泼油漆,也难保不会有狂热粉丝上门堵人。某种时候,粉丝比仇人还要可怕。尤其他们小区的管理并不严格。 穹苍斟酌了下,轻声说:“我会去找一套新房子的,麻烦你今天先送我回去。” 贺决云说:“要是再来人呢?白天说不定会有粉丝过来打卡。昨晚你照片曝光了,一夜间涨了几百万的粉丝。你一单身女生,没什么自保能力,继续住在那儿,不合适。” 穹苍沉默片刻,疲惫说:“我回去整理一下东西,去酒店休息几天。” 贺决云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道:“那你不如去我那儿住好了。” 58、借宿 贺决云说完就后悔了, 他发现自己说得有歧义。 他的意思是,三夭有自己的酒店产业,再不济, 还可以帮她申请一个安全的免费住所。毕竟这次的事情是由【凶案解析】所引起, 三夭有一定的连带责任,且有保护玩家的职责。 一名成年男性贸贸然邀请一位女士去自己家里住,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怀好意。 贺决云第一时间去瞄穹苍的脸色。好在穹苍并没有不悦的表情,她只是笑了下,反问道:“你觉得我能以什么名义去你家?” 她既然这样讲,那贺决云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所以说人总有鬼使神差的时候, 一旦上了贼路,就得继续往岔道上驶下去。 贺决云脑子转了一圈, 逻辑清晰又条条是道地说:“你现在个人信息严重泄露,知名度跟争议度都在攀升,顶在风口浪尖上, 想重新找个安全的房子, 不大简单。你不可能买一套新的吧?你只能租。可是租房还是容易泄露个人信息。不要低估这世上的偏激人士,他们有千百种方法把你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你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单身女性独居, 真的很不安全。” 穹苍依旧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她的睡眠质量很差,无法接受跟别人合住的生活,所以根本没想住到贺决云家里。只是此刻她真的深感疲惫, 只想尽快找个安静的地方小憩一下。 三夭的游戏耗费心神, 她紧绷了一整天,晚上又被一帮奇奇怪怪的人搅得彻夜未眠,现在甚至觉得大脑因使用过度而有点发疼。 贺决云继续道:“我白天要上班,大部分时间不在家, 没人吵你。客房离我的卧室比较远,晚上大家同样可以保持距离。你可以先住一段时间,等三夭把网上的信息处理干净了,再去找自己合心意的房子。不过你得打扫卫生,我不接受邋遢的室友。” 贺决云说完等了片刻,没得到穹苍的回应,他偏头看了一下,才发现穹苍在闭着眼睛休息,不知道是睡着了没有。 贺决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在开过前面的路口之后,停了一下。 秋天清晨的空气还是有些发凉的,穹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两手抱着自己以保存体温。 贺决云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小心盖到穹苍身上。 穹苍眼皮动了动,想睁开又没睁开。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路上车辆明显多了起来, 贺决云拐了个弯,放缓速度,准备进入小区。 他视线落在窗外,看见街边的早餐店,犹豫要不要绕过去,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这衣服哪里来的?” 贺决云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发现穹苍半阖着眼,抱着他的西装,在研究他的袖口。还提起来闻了闻味道。 贺决云耳朵都红了,收回视线,迟缓地说:“……三夭发的。” 穹苍感慨:“你们三夭福利真好啊。” 贺决云干巴巴地说:“是啊。” 他直接从主路开进小区,一时间忘了自己刚才想做什么。 穹苍又问:“那你这车呢?借车要钱吗?这车多少钱?” 贺决云假装在忙着看路况,“嗯”了几声。 穹苍挑眉:“嗯?” 贺决云说:“没关系,免费借的,员工福利。要是参加同学会缺门面,我们还有一条龙服务。” 穹苍再次感慨:“你们老板真是个好人啊。” 贺决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接受这句赞叹,总觉得内里有点微妙。他顺着夸了一句:“是的。我们老板平易近人,虚心务实,尊重公司里的新鲜血液,也能接受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案。除了对儿子有点狠以外,几乎没有别的缺点。” 穹苍笑道:“看得出来你挺敬仰他。” 贺决云打着方向盘,拐进地下车库,余光瞥见她的表情,顺口问道:“你见过三夭老板的照片吗?” “没见过。”穹苍不大感兴趣,“大多数有钱人都不靠长相。” 贺决云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道:“三夭老板的儿子挺帅的,主要是人也很有魅力。有机会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很少有人不喜欢他。” 穹苍大为赞同地点头:“可不是?那可是人间少有的富贵花啊。” 贺决云:“……??” 穹苍由衷敬佩道:“他可真是太有钱了。” 贺决云:“……”这个肤浅的女人。 贺决云把车停下,大力拉起手刹,从她怀里抽出衣服。 “到了!” 穹苍:“?” q哥就有时候真的很善变。想哄都没个机会。 · 贺决云住的地方离三夭公司很近。他也喜欢安静,所以把上下楼层都买了下来。 忽略这个地位的房价,他的住所看着还是挺普通的。 采光明亮,装潢简洁。桌上和柜子里摆着各种三夭公司的试用电子产品,大型器具几乎占满了每一个角落,但整体杂而不乱。 穹苍站在门口,慢吞吞地换了鞋子。 贺决云走到客厅转了一圈。他显然是第一次带女生回家,内心有些茫然。 他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乖巧等候安排的穹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邀请一位女士回家,影响私人的生活,竟然没有丝毫的抵触。这跟工作没有关系,简直不敢想象。 他大概是疯了。 贺决云挠了挠头,最后才慢半拍地说道:“你累了吧?我先去给你铺个床。” 他家里是有空着的床铺,平时如果有朋友或员工来,可以方便借宿。但是一帮大男人可以不讲究,穹苍应该不习惯睡别人睡过的床铺。 “不用了。”穹苍径直靠向沙发,往上面一躺,轻声道,“我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就行。午饭不吃,晚上走。你不用管我。” 贺决云张口欲言,见她是真的困倦,就忍了下去。 他去厨房倒了杯牛奶,路过客厅的时候,下意识地偏头望向沙发的位置。 穹苍一动不动地躺着,长发散落在旁边。贺决云傻愣愣地站了会儿,发觉有什么不对,过去把窗帘严密拉上,不留一丝缝隙。然后才蹑手蹑脚地去往书房,开始工作。 贺决云第一时间打开三夭论坛,用后台管理员的身份登录,开始撰写公告声明。 早上七点左右,一则标红的公告在三夭的论坛及官网被置顶。措词严厉,态度分明。 声明中表示,经三夭后台查证,某家m企业,因恶意竞争关系,在网上投放大量水军,发布不实信息。不仅泄露了三夭某位正式玩家的个人隐私信息,还对其名誉进行抹黑。手段肮脏,影响恶劣,如不遏止,会引起行业的不良竞争关系,已引起三夭管理人员的高度重视。 今后,三夭将断绝所有与该企业的所有合作关系,并将其列入黑名单永不撤销。该公司旗下的签约艺人,也会降低安全系数,直至解约。 单这一件事就足以引起行业地震,三夭的强硬手段简直让网友拍手称快,然而他们往下翻了一页,发现后面居然还有。 声明的后半段,贺决云简要描述了穹苍半夜被人上门泼油漆的事故。作案人就是因【凶案解析】剧情设置,导致“人设”崩塌的死者家属。他着重描述了深夜时分,一位独居女士遭受四人联合骚扰的凄惨经历。并表示,副本的剧情安排是经过官方严格审核的,劝告公众不要去找副本参与者的麻烦,否则三夭将保留起诉的权力。 联想到昨晚的人肉事件,网友第一时间明白那个被骚扰的人是穹苍,同时也将其余几位恶人形象一一代入。早起的朋友看完整则声明,由满腔愤怒开启新的一天。一面在下面顶帖,一面破口大骂。 “疯了吗?自己什么货色不知?被扒出来了居然还去找玩家的麻烦?” “曝光穹苍家庭住址的决策人也是该死。心里没点逼数,人家是你的竞争对手吗?是不是大力打压大佬给个下马威,再逼她跟自己签约啊?当三夭死的吗?” “资本无脑多作怪。” “难怪,我说昨天那个造谣的帖子出来之后,有那么多网红跟紧风向阴阳怪气,都什么人呐?有一个算一个,兄弟们快点避雷了。【图片】” “三夭的处理速度也很快啊,好评,希望能把后续保障好,我的老婆就拜托你们了。” “不快不行啊,人都进警局了。简直飞来横祸,可怜我的小仙女姐姐。” “我之前捐的钱能退回来吗?他们这分明骗人,不是我本意。” 贺决云刷了遍评论,放心地关掉屏幕,伸了个懒腰。 穹苍原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毕竟现在天亮了,各处繁忙的声音都要出来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只能保持清醒。却没想到,她精神一阵混混沌沌,很快沉了下去。 她能听见贺决云踩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也能听见贺决云敲打键盘的利落撞击声,还能听见贺决云那种特有音色压着嗓音的对话声。 周围的一切都富有生气,那种生气非但没有刺激她的神经,反让她平静下来。 半梦半醒的时候,贺决云走过来,单手托着她的头,把她用来枕靠的手抽出来,给她垫了个小枕头,又给她盖了层薄被。 穹苍感觉到了,只是难以动弹。 等她彻底清醒,已经将近中午12点。 59、真相 穹苍醒来后又躺了会儿, 等身体的沉重感褪去一些,才坐起身。她把被子方正叠好,过去拉开窗帘。 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 房间瞬间明亮。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穹苍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确认贺决云已经出门。 关着的房间穹苍没有进去, 但仅从走道和客厅来看,贺决云的生活习惯并没有那些传说中的单身男性那么恐怖。他还是一个比较讲究的人。 穹苍在展柜面前驻足了片刻,上面摆放着不少看似无用但实则珍贵的物品,甚至是三夭还没有进行发售的半成品, 以及各种限量纪念物。 穹苍勾着唇角笑了笑。 她要是随便拿一个出去,找家公司仿造一下都能卖技术专利了。 q哥就这么把她放进来, 胆子很大嘛。 先前到的时候,穹苍没有仔细查看这套房子的摆设,倒头就睡。但根据她寥寥几眼的记忆来判断, 贺决云应该是把家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所以通往左侧房间的走道上多出了不少物品。走道尽头处的房间,就是他为穹苍清出的客房。 贺决云可不是一个那么热情的人,穹苍以为他不会当真的。 穹苍觉得有些好笑, 她很少接受别人这么清楚直白的好意,大部分时候,她会主动拒绝。 因为在她的分析中, 交情是一个有来有往的过程, 接受同时意味着付出。成年人的友情是有标价的,甚至是有排斥性的,鲜少会有无血缘又无私的关系。 上一个侵入她生活的人是江凌,江凌会对她无所求地付出, 是想要从她身上获取寂寞的慰藉。贺决云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又不是家人。 穹苍踱步回到客厅,站在有些拥挤的空地上,犹豫着是应该回去,还是等贺决云回来打声招呼。 昨天晚上过于混乱,她身上只有一身睡衣和一个手机而已。 穹苍弯下腰,发现茶几上贴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贺决云要出去一趟,如果她醒了,让她稍等片刻,晚点会带她回家整理要用的东西。 穹苍于是坐下来,打开电视搜索节目。 当穹苍在各大视频软件的首页不断切换试图寻找乐子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穹苍随意一瞥,见是陌生号码就没有理会。 对方锲而不舍地等到连线结束,又马上打了第二次。 在屏幕上第三次显示出相同的号码时,穹苍终于接了起来。 “喂。” 对面没有声音。 穹苍点开手机的扬声器,等了三秒,不见回应,又叫了一声:“喂。” 对面的响起一声轻微的换气声,正面对面是有人的,只是没有出声。 穹苍按动遥控的手指停下,低下头,平静的眸光里有了些许波动。 “喂。” 一道很简短,甚至听不出音色的男声。 穹苍有了预感,放下遥控器,将手机拿到耳边。 “范淮。”她叫出对方的名字,不知该带着什么情绪,“你还活着。” 从范淮失踪到现在,已经有五个多月的时间了,这是穹苍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两人断掉的联系,又许久之后又微妙地连接了起来。 穹苍并没有觉得多惊讶,她参加【凶案解析】,就知道范淮肯定能看见。如果他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谁能抵御在即将淹没自己的洪流中,那一根漂浮的稻草的诱惑? 穹苍垂下眼皮,不期然想起贺决云说过的话。 事实上,她当时并没有找到范淮,或者说,她并不认为范淮那时候多需要自己。 她没有贺决云那么敏锐又温暖的同理心,以至于在她迟缓地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才开始迟来的愧疚。 穹苍本来想问他,你还好吗?刚刚说出两个字,声音突然卡顿。 “谢谢你。”范淮主动道,“但是没什么用了。” 穹苍起身走向阳台。 范淮的声音低沉沙哑:“老师,我可以相信你吗?” 穹苍说:“当然。” “我看过你的副本,我重新审视了下自己。”范淮缓缓阐述道,“在我出狱之前,我真诚地希望她们已经过上了不需要我的生活。我可以远远地看着她们,过她们自己的人生。我无法分辨这究竟是谁的错误,事实是我亏欠她们。” 穹苍闭上眼睛。 范淮:“我也想重新开始……” 穹苍叫道:“范淮。” 范淮:“但是不行……” 穹苍声音加重,叫道:“范淮。” 范淮安静了一点,穹苍只能从扬声器里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穹苍轻声说:“回来吧。” 范淮:“你想让我原谅他们吗?” “你不想原谅谁?”穹苍说,“如果是某个人,可以。如果是自己……不要这样。” 范淮再次沉默。 他的沉默很好地表明了他的态度,或者说是倔强。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接受穹苍的建议了。 穹苍问:“你在哪里?” 范淮没有回答:“三夭的内测什么时候开始?” 穹苍:“哪项内测?” 她刚问出口,就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 范淮还能关心什么样的案件?三夭可以制作的内测副本,只有第五位证人的死亡案件了。 穹苍抿起唇角,让自己冷静一点。 范淮说:“内测里,会有一些凶案现场中真实出现的线索。在正式发布副本时,三夭会把跟案情无关的信息全部删除。只有进入内测版本,才能知道现场勘查里的真实信息。” 穹苍:“你知道些什么?” 范淮:“老师,你能帮我吗?”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穹苍说,“我参加不了内测副本。” “三夭跟你关系很好,他们会相信你的。”范淮说,“他们愿意破格让你参加几次大型副本,这次说不定也会同意。你的监察者有足够的权限,他很不简单。” 穹苍舔了舔嘴唇,从阳台眺望远处的淡山。 “我不喜欢利用别人。尤其是相信我的人。”穹苍不容置疑道,“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我不相信他们,我只相信你。他们永远在犯错。”范淮似乎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导致他的声音清晰,又显得有点空荡荡的,“安安死了,老师,五个证人也死了。错过这一次,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穹苍单手撑着墙,低下头沉沉吐出一口气。 范淮等不到她回应,再一次开口。 “前三个证人是安安杀的。” 穹苍眼皮猛跳,她道:“你说什么?” “是她杀的,我知道是她杀的。”范淮无波无澜的语气掀起一丝风浪,他压抑地说,“是安安杀的。她说知道我是冤枉的,她几次暗示过我,可惜我没能明白。但是她不可能杀得了那么多人,还将现场处理得那么干净。她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决心。而且在我出狱之前,她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她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穹苍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像是脖子被扼住般,感到无比的窒息与恶心。 “她说她想过结束,可是有些事情,开场之后,就没有结束。她死了我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她。”范淮悲凉道,“她不应该面对这样的事。我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找她?” 将一个无辜的人导上犯罪的道路,并让她帮助自己清扫证人,这是怎样森寒的恶意? 穹苍攥紧手指。 范淮又问:“老师,如果是你,你说要怎么办?” 电话里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管她的智商有多高,她都无法给出范淮想要的答案。 许久后,范淮说:“老师,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穹苍思绪飘远,恍惚出神,内心有种强烈的无力感。 凶手会杀死当年的几位证人,假使不是为了灭口,就是为了复仇。 如果人不是范淮杀的,那还有谁,会不惜一切为他报仇? 警方说,五名死者,三个凶手。明明是五个有关联的人,为什么会有三个凶手? “李毓佳”说,不幸是会传染的,说这个答案不会是他们想知道的。其实在她说出这句话时,穹苍脑海里就有了一个不愿意设想的人物。 “不幸”这个词可能并不是她基于自己的人生对范淮作出的评价,而是她对范安的的评价。 她们两人认识,也许是因为家暴而认识,也许是因为过去有关联的秘密而认识,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范安难以承受,中途停手,最终精神崩溃自杀身亡。 “李毓佳”根据从范安那里得到的信息,伪造了自己的丈夫——第四名证人的死亡现场。 那么最后一位证人,到底是谁杀死的? 这大概是范淮接触真相唯一的机会了。 “老师,我想知道真相……我一辈子都在寻找。安安死了之后我发现,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过去是永远绕不过去的。他在享受这一幕,他只把我当成是个猎物。”范淮咬牙切齿道,“我不原谅,我谁也不原谅!” 贺决云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穹苍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前发呆,那端正的坐姿,跟等着老师发放餐食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小天才。”贺决云哭笑不得道,“盯着桌子就能变出吃的来吗?” 穹苍动了下,扭过头看他,恍惚道:“你回来了啊。” 贺决云被她一句“你回来了啊”说得有点愣神,提着袋子去往厨房,然后又走出来,说:“我去楼下买了瓦罐煨汤和生馄饨。你不忌口吧?现在饿了吧?我去煮给你吃。” 穹苍腹中空虚,可是感觉不到什么饥饿,她点头道:“谢谢。” 贺决云点火烧水,把鸡汤炖热,又另起一锅,把馄饨丢进去。 他趁着空隙走出来,见穹苍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靠在门边好笑道:“你是睡懵了吗?” 穹苍:“我在思考而已。” “待会儿带你回家,拿点东西。”贺决云说,“我家里东西比较多,大件的可能放不下。你等我清理一下,再把它们搬过来。” 穹苍低声道:“我的东西不多。” 贺决云:“那正好。” 沸水滚动。 贺决云端着馄饨出来,推到穹苍面前。 清香的鸡汤味飘上来,穹苍的胃部终于有了一点实感。她拿过勺子,舀着喝了一口。 滚烫的液体从口腔滑入食道,鲜香又清淡的味道瞬间将饥饿感勾了出来。 “怎么样?”贺决云笑道,“这家店的汤煲得不错吧?” 穹苍点头,觉得它有点熟悉的味道。 “挺家常的。”贺决云笑问道,“你说‘家常’这个味道,是怎么做到全国统一的?” 穹苍勺子滞在半空。这是家常的味道吗?和江凌炖出来的味道挺像的。 贺决云一直在观察她,见她不在状态,不是很想说话,根本沉默下来。 吃过饭后,贺决云拿上车钥匙,说带她回家拿些生活必需品。穹苍反正没事,乖顺地跟在他身后出门。 等贺决云到了穹苍家,才知道昨天晚上这个地方的确是发生了惨烈的事故。 整面墙都被乱七八糟的红油漆所覆盖,墙上的石灰也被铲了大半,变得坑坑洼洼。清洁工清扫了一点,仍旧难掩一片狼藉。 贺决云盯着门上侮辱性的文字,怒气在心底积蓄沸腾,觉得早上的处理方法还是便宜了那四个家伙,应该要重新追溯责任。 穹苍视若罔闻地走过去,拉开大门。 房间几乎跟贺决云上次见到的没什么变化,他搬着空箱子走进来,问道:“你要带些什么?” 穹苍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没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也就是一些洗漱用品、常换的衣服。 她的生活似乎没有某种不可缺少的印记,一向都很简单。 贺决云站在前面等她指示,见她迷茫,扬起眉毛表示困惑。 穹苍随手指向厨房,拖着不大灵活的腿往那边走去。 贺决云来之前刻意换了身宽松的衣服。他把准备蹲下的穹苍拉住,示意她往后面站,随后提了提裤管,说:“我来收拾吧,你脚不方便。告诉我东西放在哪里就行了。” 贺决云蹲到地上,打开柜门,入目是一排的透明盒子。 “怎么那么多饭盒?”贺决云一个个拿出来,在地上堆了一排。 “都是江凌带来的。”穹苍说,“而且这不是饭盒这是保鲜盒。” 贺决云:“……”他就爱拿它当饭盒使不行吗? 穹苍又说:“不过它偶尔也可以拿来当饭盒使。” 贺决云抬起头,脸部肌肉抽搐说:“谢谢你迁就我啊。” 穹苍耸肩。 贺决云把一堆保鲜盒都放进箱子里,又把她厨房里没用完的油也拎了进去。穹苍简直要夸奖他一句小贴心。 等厨房里的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穹苍领路去往卧室。 女士的卧室是个私密场所,贺决云本来是不想进去的。可是他刚刚才放下豪言,此时却步似乎显得有点怂。 于是他踢了空箱子守在门口,先把穹苍床上的被子给收了,再等她慢慢整理衣服。 穹苍在里面收拾,顺手递过来,贺决云接过后整理装箱。 穹苍衣服还挺多的,甚至有不少款式青春的裙子,只是与她一贯的穿衣风格不大相符,贺决云从来没见她穿过。衣服上有淡淡的香味,导致贺决云脑子跟着飘了,手指碰在软绵布料上的时候,他大脑里跟着闪过一幅幅穹苍穿裙子的画面。 ……什么玩意儿? 场面安静到尴尬,贺决云甚至想唱首歌缓解一下。 好在穹苍没让他接手什么奇怪的东西,快收尾的时候,让他帮忙去拿一下毛巾牙刷,然后自己把贴身衣物放好了。 贺决云从厕所出来,大松了口气,快步走向书房,同时欲盖弥彰地大声道:“你的书要带过去吗?” 穹苍跟过来,说:“当然。” 贺决云从桌角上抽出一本包着花绿书皮的厚书本,新奇道:“你还会包书皮啊?这是你包的?”这似乎是他小学一年级才干的事了。 贺决云翻开书册,在上面看见了几行陌生的字体,又翻回到首页。 整本书很破旧,页脚蜷缩,书脊近乎脱胶,可见使用的人经常翻动,书皮并没起到什么大作用。 “范淮的。”贺决云看见了落脚处的名字,“他给你寄的作业?” 穹苍两手插兜站在窗户前面,半身沐浴着阳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贺决云合上书本,放到一旁,问道:“你在想什么?” 穹苍转过头,冲他一笑:“你猜。” 贺决云把那本书垫到箱子的最低处,说道:“【凶案解析】有一个最新内测的副本,跟范淮有关系,也就是死掉的第五位证人。我可以推荐你参加,正好内测需要几名不同类型的玩家。” 穹苍笑容淡去。 贺决云顾自道:“不过,参加内测会比较麻烦。在正式公测之前,你需要绝对保密。进行测试时,你的心理测评师,监管者,以及执法机构,都要在场。而且内测的进度很缓慢,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停顿,以求多方配合。三夭会给予你一定的报酬,但是不多。” 穹苍定定看着他。 贺决云说:“怎么?不愿意吗?” “当然不是。”穹苍说,“我只是在想,这是你猜到的,还是说,又是科技的缘分。” 贺决云站起身,坦诚道:“我家除了厕所,有全方位高清监控。当然我不是故意要监视你,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 穹苍说:“能理解。”毕竟家里有那么多贵重物品。 她上前一步,朝贺决云伸出手:“谢谢。” 贺决云握住,捏紧手指,认真望着她,说道:“我可以不告诉别人,因为我相信你,同时也对范淮的遭遇深感同情。在他没有犯错的情况下,我尊重他想要躲避的心情。但是我仍旧觉得,他最好的选择是回来。起码在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想要针对他。” 穹苍:“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贺决云严肃道:“穹苍,你可以有隐瞒我的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骗我,无论是基于什么理由。我是真的信任你。” 穹苍唇角轻翘:“好。” 60、登入 穹苍最多的东西就是书。两人在书房里搜罗了一遍就差不多齐全了, 贺决云负责将东西都搬回去。 家里骤然多了一个人,顿时变得热闹。 穹苍在房间里头整理,贺决云把堆叠在走道上的不常用物品全部搬去车库。 他沿着电梯上上下下忙活, 来回用了半个小时都没搞定, 就开始后悔。花钱请个搬运工它不香吗?自己为什么要在穹苍面前表现得那么淳朴?他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人设? 当贺决云又一次乘着电梯上去,经过某楼层的时候, 听见有人在喊老大。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音调,不用问都知道是谁。 贺决云火速冲到楼下,果然看见一位年轻人在他紧闭的门前张头张脑。 宋纾见到他,抬手招呼道:“老大, 原来你在楼上啊?” 贺决云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今天都没来上班,只在后台发了个声明, 我就想你需不需要帮助。”宋纾虚情假意地从书包里抽出一沓文件,“顺便给你送点温暖。” 贺决云拉住他,想往电梯里塞:“这些是非得今天签的文件吗?你这么热爱工作, 需不需要我也给你送点温暖?” 宋纾努力抗争, 叫道:“你这是欲盖弥彰,我不相信!我的超级智慧机器人被你移动过了,你要么想扔了它要么想搬家。你说, 你是不是背着我找了漂亮姐姐!” 贺决云惊吓,急忙捂住他的嘴往旁边一扭,将他的惨叫声全部堵了回去:“你想我在你墓志铭上加一句吗?” 宋纾被推攘进电梯, 不甘道:“不留我吃个饭吗?我也想和漂亮姐姐一起吃饭啊!” 贺决云:“吃你个鬼, 整天就想着吃!” 青年咋舌,摆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道:“老板你不得了,所以真的有小姐姐。” 电梯门关上,里面的人最后朝他做了个鬼脸。 贺决云看着电梯一路下行, 走到楼梯间的窗户口往下望。 没多久,宋纾从大门走出来,仰起头,朝他的位置怒气冲冲地比了个手势,并甩起书包转身离开。 贺决云安心,这才返身上楼。 他刚拐上楼梯,就见穹苍换好了衣服鞋子,一脸虔诚地站在门口安静等候。 贺决云正面撞上,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听见了什么,可仔细观察表情又不大对。 “你干什么呢?” 穹苍拿出手机展示时间,郑重道:“6点,该吃饭了。” 贺决云复杂撇嘴。只觉这人真是可以。 他正准备侧身进去,路过穹苍身边的时候,大脑突然冒出一个令人他受宠若惊的想法。贺决云猛然一个回头,问道:“你是要请我吃饭啊?” “当然,需要的。”穹苍笑道,“毕竟之后还要你多多关照,何况这次你帮助了我那么多。就算是对盟友,也应该展示一下我的诚意。” 贺决云虎躯一震,脚步克制地屋里走去:“行,我先换身衣服。你等一下!”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三夭宽阔的休息室里。 贺决云单手扶着额头,沧桑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充分证明了:穹苍的诚意不值钱。 他早就应该知道的,做人不能太痴心妄想。 穹苍非常满意。 本来她是想跟贺决云住在一起,以表示自己跟范淮没有联系的真诚。但是住进来之后,她突然发现,住所离三夭那么近,以后她就要过上人生赢家的免费体验生活了。 值。 穹苍把筷子的尾端在桌上顿平整,见对方呆坐不动,很好心情地问道:“怎么了?是这里的东西不好吃吗?” 贺决云深吸一口气,违心道:“没什么,特别好吃。吃完饭顺便过去递交一个内测的申请。” “好的。”穹苍夸奖道,“你真是一个敬业的人。” 敬业的人领着穹苍去楼上填写表格。 参与内测的手续非常繁复,好在很多文件都已经在三夭有了备份。贺决云替她担保,省去了一部分没用的程序。一番操作后,工作人员将准许通行的绿卡发给他们。 穹苍接过,过程比她预料要顺利很多。 贺决云指着卡片上的标识道:“五天后正式开始第一批内测,到时候会有别的玩家一起进行。我要再重申一遍,在内测结束到公测开始的这段时间里,你需要严格遵守保密协议,事后也不可以对外发布一些有引导方向,但并不准确的信息,否则你将会面临巨额经济赔偿。不要试图挑衅三夭的法务部,他们每天都在期待着集体出道。上一个被他们祭天的人,现在身上还背着一串数不清的负债。” 穹苍点头。 贺决云:“另外,内测耗时会偏长,根据副本的难易程度来决定,三天到一周都有可能。如果副本长时间没有进展,三夭会在外部给予一些提示,将证据放置到相对简单的位置。” 穹苍问:“为什么会那么久?” “因为部分原型人物也会出场。说实话,内测的游戏体验并不好。”贺决云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在内测期间,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询问,哪怕是闲聊也没关系,这样有助于帮助我们完善角色建模。但问题必须是可公开的内容,敏感性词汇会被我们设置为禁词。” 穹苍:“好吧。” 贺决云又跟她讲解了一些关于内测的注意事项,然后就去联系方起,让他再来给穹苍做一次心理测试。 内测一向不对外公开,只在三夭内部悄悄进行。 五天后,穹苍接到手机提醒,与贺决云步行前往三夭。贺决云领着她去往对应房间,自己去了隔壁的机位。 而此时内测的放映室,也聚集了一帮人员。 谢奇梦跟在一位中年女性身后走进来,与房间里的几位工作人员打招呼。 这位女性穿了件白色雪纺衬衫,下身是黑色西装长裤,不苟言笑,周身带着股强势的威严,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她一头短发很是利落,面上妆容精致,乍一眼看去,只以为是个出色的女强人。可是从她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位实打实从基层拼出来的一线刑警。 何川舟,也是负责侦破这起案件的重案组副组长。 谢奇梦打开面前的屏幕,看了眼内测人员名单,在扫见一个熟悉名字的时候愣了下,拉住何川舟,张口欲言:“她……” 何川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大家来得真早啊。” 方起迈着大步,笑嘻嘻地走进来。 “早啊,都辛苦了。” “好久不见了啊。” “托福,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内测。” “说实话,参加过一次你恐怕就不想参加第二次了。” 几位心理测评师互相认识,笑着寒暄了两句,随后走到各自安排到的位置,等待副本开始。 九点左右,第一批内测玩家全部到位,众人渐渐停下说话的声音,关注起面前的屏幕。 方起脱下外套,端正坐好,看着黑色背景里浮现出一行文字提示,同时亮色的场景逐渐亮起。显示穹苍正式登入。 欢迎玩家来到全真模拟游戏【凶案现场解析】(内测副本)。案情相关记忆已封锁,请按照过往经验,自由发挥,配合各人物,完善剧情细节。 身份:缉凶者(执法人员) 姓名:穹苍(qc1361) 玩家评分:97(有一首歌,步步高,一定很适合你) 与角色契合度:100%(请不要做出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行为) 侦查进度:你还完全不知道凶手是谁。 【注】内测副本耗时偏长,如果询问角色后未能及时得到答案,请耐心等待,或先行勘查其余现场。 【点此查看副本详情】 穹苍朝前迈了一步,在场景中的雾气退去之后,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她正站在一片草地上,杂草由于长期没有打理,已经长到半米到一米的高度。枯黄与嫩绿的颜色交杂,挡住了被掩埋在里面的人影。 周围的温度有些发冷,凉风吹得穹苍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大卡车的鸣笛声几乎近在耳旁,伴随着风声呼啸令人发躁。 他们是在靠近郊区位置,一条马路的旁边。 “死者,丁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穹苍转过头,看见贺决云穿着休闲服,手上举着一本小册子,正在念读死者信息。 两人视线交汇,轻笑着点了点头。 贺决云继续道:“死者丁陶,54岁。今天早晨5点半,一位清洁工在附近打扫,发现了他的尸体,并前往附近的便利店报警。” 贺决云翻过一页:“根据法医初步检验,死者死亡时间是在早晨2点至3点左右。根据尸斑显示,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但是,从现场痕迹来看,他被运到这里时,应该还未死亡。他身上有十分浓重的酒精味,没有明显外伤。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有少量现金,同时手上戴有价值数十万元的手表,以及一枚戒指,都没有被劫走。部分伤痕需要时间才能显现,具体死亡原因要等解剖结果。” 贺决云又从身侧的袋子里抽出一个证物袋:“口袋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的是,‘谎言’。如果没有它的话,看起来倒像是一场意外。” 穹苍嗤笑了声:“熟悉的套路。不过十分之莫名其妙。” 穹苍在尸体边上蹲下,戴上手套,转动着他的脸左右看了一遍, 这人身上的酒精味十分浓重,将泥土的气息都压了下去。地上有一滩呕吐物,可见死者生前只吃了一点肉和蔬菜,伴随大量饮酒。他侧脸正好泡在呕吐物里,在浸泡一夜之后,半张脸已经被泡得浮肿,几乎辨认不出原型。 穹苍说:“家境条件优渥。穿着完整西装,可能是去应酬了。查一下他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以及,彻夜未归,家人没有担心吗?” 贺决云:“他住在靠近市中心的公司附近,有一个正在读研的儿子,不住在家里。妻子是家庭主妇,说死者经常彻夜不归,所以没有起疑。” 贺决云转身,朝外一指:“报案人在那里。” 穹苍顺着望去,那是一个穿着单薄外套,在晨风显得有些拘谨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清洁的工具,正低头小声地跟身边人对话。 穹苍走过去,朝他道:“你好。” 报案人循声看向她,表现很是紧张。 贺决云尽责地扮演一名小弟:“洪俊,42岁。” 42岁? 穹苍挑了挑眉。 看他苍白的两鬓和憔悴的面容,说他比死者丁陶要年长穹苍都信。 穹苍说:“少白头吗?” 洪俊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了笑。 贺决云补充道:“社恐。” 穹苍:“……” 她看出来了。 61、问询 穹苍勾了勾手指示意, 从贺决云的手中接过笔记本,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同时说道:“环卫工人应该很辛苦吧?工资能够支撑你的日常开销吗?如果有生活困难的话, 你可以向政府寻求帮助的。现在国家在大力扶持贫困人员, 基层服务也很健全。” 洪俊没有说话,只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穹苍说:“不用紧张。麻烦你再回忆一遍, 你是怎么发现尸体,又是怎么报警的。” 洪俊喉结滚动,然后开口道:“我清扫路面的时候路过这里,闻到了一点酒精的味道。我以为是谁吐在了路边, 沿着马路牙子一直走,准备离开的时候, 就看见了草丛里的人。我走过去,发现他已经死了。” 穹苍:“你是上前确认他已经死了才去报警,还是看见他躺在地上, 没有动静, 马上跑去报警的?” 洪俊说:“我摸了摸他的脖子,他尸体已经凉了。” 穹苍点头,又问:“你发现死者的时候, 周围有什么可疑的痕迹,或者行人吗?” 洪俊摇头。 穹苍压低视线,以方便看清楚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贺决云又从兜里掏出一本笔记本, 翻开后进行记录。不明白穹苍为什么要问这么详细的细节。 穹苍声线低缓道:“你认识死者吗?” 洪俊说:“不认识。” 贺决云笔下快速记录。 穹苍突然问了句不搭嘎的问题:“你们平时工作用什么联系的啊?” 洪俊抬起头, 表情同样茫然。 穹苍笑道:“有手机吗?现在手机很便宜的。” 洪俊愣了下。 穹苍看着本子上的笔记说:“我看见,你是五点半左右,在附近的那家便利店报的警。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而是跑去便利店呢?” 洪俊沉默下来, 用指甲抠着一侧的裤缝,盯着自己不大干净的鞋尖。 “这个很难回答吗?”穹苍笑道,“是不是手机丢了?或者当时太慌张没想起来?你只要如实阐述就可以了,别的事情不用担心。” 洪俊的声音偏小,尤其在周围的杂音干扰下,显得气息不足:“不是。我本来是不想管的,不想惹上麻烦。走到便利店附近的时候,又觉得这样不好,就去报警了。” “原来是这样啊。”穹苍像是信了,继续问道,“你们平时的工作时间是几点到几点啊?” 洪俊抓着手里的扫把,抿了抿唇角,微微偏过身,隐晦地表露出些许抗拒的情绪。 这些都是很简单,甚至看似与案情无关的问题。洪俊的表现显然不大符合常理,导致贺决云都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贺决云第一次关注起面前的这位报案人来。这人无论是穿着、表现、长相,都十分的普通,而且气质是偏向于“老实人”、“老好人”的那一类,让人生不出半点怀疑,第一时间将他排除在外。 见他不回答,穹苍自己答道:“我记得环卫工人的上班时间并不固定,要看各自的清扫区域和当地情况来决定的。一般马路附近,会尽量要求在5、6点之前清扫干净,一旦路上车辆多了,工作就会变得不安全。对吗?” 洪俊并不反驳,浅浅吐出一口气。 穹苍指向身后不停有车辆穿行的公路。 “比如这里。虽然附近没有住宅区,但是靠近工业区和高速口,从早上开始就会有很多大车经过。不远处的路段还有一个驾照考试点。整体是一段比较热闹的路。如果太迟得话,就不大安全了。” 贺决云顺着望了过去,余光窥觑着洪俊。后者并没有出现什么波动。 穹苍说:“你能回答我吗?我说得对或不对,你可以点头摇头。” 洪俊掀起眼皮,露出浑浊的双目。他配合地,迟缓地点了点头。 穹苍的语气依旧礼貌,不带任何针对的意味:“您的清洁区域是哪一块?清扫方向是什么样的?从这里要便利店,步行大概是十五分钟的时间。您是在五点十五分的时候,准备回去休息,路过这里,还是之前清扫来过一次,但是没有发现死者?” 洪俊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起迟了,刚刚才到这里。” 穹苍:“是哪里不舒服?” 洪俊:“只是累而已。” 穹苍注视着他,而后点头:“好,我知道了。” 洪俊将扫把换了只手,问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穹苍说,“之后我们可能还会有别的事情请求您的配合,请保持联系通畅。” 洪俊给几人留了手机号码,弯腰提起自己的袋子,推着小车离开。 贺决云一直望着洪俊的身影。后者的背已经挺不直了,脚步也一深一浅的,仿佛压着无数生活的重担,看着莫名让人心酸。 穹苍推了下他的肩膀,说道:“q哥,你去查证一下我刚才说的那几个问题。” 她掰着手指数道:“洪俊平时的工作时间,清洁范围。再根据附近的监控录像,确认一下他刚才的口供。顺便查一下洪俊的档案。看看他身边有什么家人,经济情况怎么样,是否跟死者有联系。包括过往的学习情况跟工作情况。顺便找他的同事,询问他一下他平时的情况。但是注意态度随意一点,不要让人误以为他是嫌疑犯,以免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一连说了一串,贺决云都用笔记下了,问道:“他有可疑吗?” “这谁知道?”穹苍收起笔记本,摊了摊手,“从感觉来讲,没有。但同样从感觉来讲,他应该有刻意隐瞒的地方。具体是什么,我没看出来。主要是我不明白,他几次沉默的用意是什么。” 贺决云说:“大概是不善与人交流吧。社恐啊,说话前需要斟酌很久。” “嗯……”穹苍沉吟片刻,摇头道,“我觉得,他并不是社交恐惧。” 贺决云记录的手停顿了下,说道:“你不是说你不研究心理学吗?” “社交恐惧症,或者社交焦虑障碍,是神经症的一种。以恐惧为主,可能会出现紧张、焦虑、回避、口不择言等多种表现。”穹苍转身,沿着洪俊刚才指出的行走路线踱步过去,清亮的声音平稳地说道,“洪俊顶多是性格内向,面对警方询问的时候有些许紧张,但这是普通人的正常反应。他的语言表述十分清晰,回答问题的时候,多用肯定句,瞳孔和肌肉,没有出现不正常的震颤,说明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提出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他也没有出现焦虑或慌乱的情绪,而是在思考之后,给我回答。拘谨不代表恐惧,他的表情和眼神告诉我,他并不恐惧。” 贺决云说:“那他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有些问题,他根本不需要说谎。如果人真的是他杀的,他会那么冷静的反应,应该早就想好了对应的答案,可是他没有。这又很矛盾。” 穹苍想了想,道:“可能就是纯粹的不想和你说话而已。”不愿意配合调查。 贺决云:“……?”莫名有种被伤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贺决云跟着她走了两步,明白过来:“应该是他不想和你说话才对吧?” 穹苍回身,坦然道:“我们不是一起的吗?” “你……”贺决云放弃道,“算了。” 两人沿着这条路走了一遍,不时往死者倒地的方向望去。他们发现,当站上某处石坎的时候,确实如洪俊说的一样,比较容易发现丁陶的尸体。 以现在的月份,五点左右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大亮,利用手电筒或路灯进行照明,死者被半掩在草地里的蓝色西装估计会变得更加明显。 不过至于酒的味道,他们并没有闻到,可能是因为酒精已经挥发了大半。 穹苍想起来,问道:“哦对了,刚才那些答案,需要多久出来?” “不知道。”贺决云说,“内测嘛,慢慢等吧。一般来说,档案完整的话,游戏时间一天之内。” 穹苍不大满意,还是道:“那就先去,见一见死者家属好了。 ” 放映室内寂静无声,大概是因为何川舟的威压在,几位工作人员和心理测评师都只在小声讨论。 目前副本才刚开场,许多玩家还在问询阶段毫无进展,并没有需要他们关注的地方。倒是方起这边,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来包瓜子配瓶酒,评论刷个666。 正看到入神处,一直表情冷峻的何川舟突然开口道:“现在就把洪俊的档案信息发给她。” 众人皆是讶然地抬起了头。 一侧的工作人员乖巧举手提问:“那个,请问是几号选手?” 何川舟说:“穹苍。” 谢奇梦惊了下,说道:“队长,这不合规矩吧?影响了大家副本进度。” 何川舟淡淡扫了他一眼,说:“穹苍有很强的观察力,尤其是在对人物情绪的分析上,我甚至会误以为她是个有丰富经验的一线人员。对于这种人,所谓的控制副本进度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既然她已经察觉到洪俊的反常,也找到了关键的线索,没必要在时间上为难她。如果别的玩家,搜索到同样程度的剧情,我也可以把档案提前交给他。有意见吗?” 众人无话可说,默认了这个提议。【凶案解析】本身就是各凭本事。 “哈哈哈!”方起大笑出声,独自带着与放映室里截然不同的散漫气质。他挥着手,朝众人炫耀道:“穹苍嘛,我的客户,大家应该都认识。没别的优点,就是聪明。也没什么别的缺点,就是太聪明!大家关注一下,可以给她打个赏点个赞,互相学习学习。新人的成长需要大家的支持,尤其这位新人,囊中有点羞涩。谢谢,谢谢了!” 何川舟瞥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与有荣焉的兴奋感,但还是扭头对谢奇梦说了一句:“你帮我关注一下。” 谢奇梦:“??”您认真的吗? 贺决云正准备驱车去往死者家,刚坐上驾驶座,兜里的手机就跟触电似的不停震动。他系上安全带,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内容居然是洪俊的个人信息。 穹苍提出的几个问题,全部用数字编号,清楚地写了出来。 贺决云怔住,然后道:“调查结果出来了。” 穹苍凑过脑袋查看,贴近了他,说:“这么快?看来这一届基层很辛苦。” 贺决云沉默。 这跟基层的勤奋没有关系,这只跟参数有关系。 他还不知道自己手底下那帮崽子的想法?这一定是对穹苍的赤^裸裸的讨好。他们都被宋纾蠢化了。 无耻。 62、旧恨 手机屏幕窄小, 穹苍就算仔细看也只能看清楚几张图片,再靠近就要贴到贺决云的肩膀。 贺决云侧过屏幕,将上面的内容转述出来。 “洪俊原本是一名客车司机。已婚, 家庭和睦。妻子在生产的时候, 意外大出血,因医疗条件限制未能及时抢救, 去世了。腹中的胎儿也没能活下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下方附了一张照片,拍摄于他妻子死亡前不久。 照片中的男人气质儒雅,对镜头露着傻笑, 头发剃得平整,衣着干净简单, 可见是个阳光又讲究的人,而且还带有一点讨人喜欢的憨气。当时他满头乌发,眼中光彩四溢, 看着颇为年轻, 实在无法想象会在十二年后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中间差的哪只十二年,恐怕是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穹苍盯着照片里的人看了许久,缓缓道:“所以, 他难以接受生活的打击,选择自暴自弃,放弃工作跟体面的生活, 最后为了糊口, 去做了环卫工人吗?他没有其他的家人了吗?” “并不是单纯的不幸而已。”贺决云的表情越发冷肃,目光也阴沉下来,“洪俊的妻子是未足月生产,不过离预产期其实也只有半个月左右了。两人在乡下过年的时候, 妻子不慎摔了一脚,洪俊叫了救护车,将妻子送到最近的医院。但因为车辆在路上耽搁了太久,到医院时,人已经失去意识。最后一大一小都没救回来。” 贺决云手指滑动,露出下面的内容。 “根据交警队的通报,当天,是丁某开车,占了双车道,挡住救护车的路,导致病人错过了最佳救援时机。司机一路用喇叭喊话、鸣笛警告,可是丁某都不予理会。最后是跟在救护车后方的一位司机看不过眼,直接撞击将他别停,才让救护车顺利通过。” 穹苍唇角崩成一条直线,拉远了与贺决云的距离。 “事后,丁某说自己当时在戴着耳机听歌,有些分神,没有听见后方车辆的喊话,也不知道喇叭是针对自己的,更没看见后视镜中的救护车。最后他只被处以罚分罚款,外加十日拘留。”贺决云说,“这个丁某,就是丁陶。” 穹苍哂笑道:“这要怎么算呢?” 贺决云继续往下翻阅,拉出另外一张通报图片。 “洪俊曾经报过警,说丁陶是故意挡路。丁陶当天损失了一份公司合约,心情不好,所以听见救护车在后面鸣笛警告的时候,不愿避让,甚至刻意放缓车速拖死病人。他说这是丁陶自己说的,可是因为没有证据,警方无法立案,最后不了了之。而且,恶意阻挡救护车通行,法律原本的处罚力度就不够,最多也只是行政处罚而已。” 穹苍说:“他如果不是聋了或者有听力障碍,一个多年的老司机,怎么能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 贺决云同样这样认为。 这样的借口如此拙劣,所有人都知道丁陶是故意的,洪俊、交警,或者医生。可是所有人都对此无能为力。 贺决云骂道:“人渣。” 穹苍缓缓转过头盯着他。 贺决云道:“干嘛?” 穹苍说:“人渣的本质是人,像这一种,你应该直接骂禽兽。” 贺决云受教了:“禽兽。” 穹苍:“畜^生。” 场外何川舟低调地附和点头。是个懂事的人。 管理员弹出一条警告:【注意三观,禁止脏话】 穹苍跟贺决云一同无视,不过也没有再讨论骂人的艺术了。 贺决云将注意力拉回来,分析道:“照目前的信息来看,洪俊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子跟孩子,因为丁陶的私心而痛苦去世,这名罪魁祸首没有承担起应负的责任,甚至余生还过得风生水起,没有丝毫的愧疚。他知道之后,心里必然怀有怨恨。有足够的杀人动机。此外,他巧合地出现在丁陶的死亡现场,成为凶案的第一发现人,还声称,自己并不认识死者。但是,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绝对不可能忘记丁陶这个人。” 穹苍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平缓补充道:“但是,他说不认识死者,也可能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以免警方怀疑到他的身上。这样的下意识反应属于正常。” 贺决云低头看了眼屏幕,继续道:“按照洪俊往常的工作安排,这一片区域,他会在四点钟之前清扫干净,偏偏今天,因为身体不舒服,拖延到了五点一刻才出现。虽然不确定这段时间的变化与丁陶的死亡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凑巧就在今天出现了意外,似乎不大合理。可能是他在模糊自己发现尸体的时间。丁陶身上有很浓重的酒味,洪俊刻意将时间后移,或许是为了确保自己到场时,丁陶已经死亡。” 穹苍:“也可能真的只是巧合。有些时候,最难相信的就是巧合,但偏偏,它可能是真相。” 贺决云:“洪俊身上明明有手机,为什么要刻意步行到便利店再报警?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可能说了一半的实话。”穹苍道,“他那么恨丁陶,不想跟丁陶沾上关系,哪怕看见对方的尸体也无动于衷。可是走了之后又反悔,决定为他报个警,没有多想,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贺决云关闭手机,放到一旁的架子上,问道:“你的感觉,倾向于哪一种可能?” “我的感觉不重要。”穹苍说,“总之洪俊身上有很多疑点。” 贺决云问:“要去把洪俊追回来,再做一次口供吗?” 穹苍想了想,摇头道:“等丁陶的尸检结果和现场足迹分析出来再说吧。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审问很难有什么进展。让人暗中看着洪俊,如果他有什么反常行动,再把他带回公安局。顺便,注意监控。有什么发现请他们及时汇报。” 贺决云:“那还是先去见死者家属?” 穹苍:“可以。” 贺决云驱车前往丁陶的家。 丁陶是一位服装生产商。他有一家大型工厂,在某批发网站上有一家销量靠前的店铺,同时兼营线下产业,总店开设在市中心附近,主攻廉价市场,生意还算不错。 工厂、商铺、住宅,这三个位置与死亡地点都有一定的距离,且并不在同一个区域,显然丁陶不是在工作或回家的路上遇害。 目前最让人百思不解的是,丁陶为什么要去郊区的地方,最后倒在草地里?又是谁开车将酩酊大醉的他送过去?什么时候? 穹苍两人到的时候,女主人沈穗不在家,据说是听闻噩耗后六神无主,在一名警员的陪同下,去学校投靠儿子了。她哭到近乎晕厥,现在正在平复,等情绪稍缓后就回家。 穹苍站在门口,抬手看了眼时间,脸上再次露出不满意的神情。 平复情绪要多久?从学校到家又要多久?不至于坑他们半天吧? 贺决云似乎很有经验,干脆地在楼梯上坐了下来。穹苍不放弃地思考,是应该去学校堵人,还是等在原地留守。 这时,一声轻微的“咔嚓”响起,绿光闪烁,门把手自动扭转,大门像被风吹开了一样,出现了一条缝隙。 穹苍愣在原地,以为是见鬼了。界面中弹出一个红色的提示框: 【注:玩家等待期间可先行进入房屋搜查。房间内部根据警方初次勘查时的记录进行还原,请玩家在npc沈穗回家前结束搜查,搜查期间产生的数据不做保留。倒计时:26分。】 贺决云”嗖“地站起来,叫道:“过分了啊!你们这绿灯开得也——” 穹苍不解看去。 贺决云舌头打结,“也”字被生生拖出一道长音,最后强行改口道:“太人性化了。进步了啊兄弟们,内测副本的节奏居然不拖沓。” 穹苍猜不透q哥这个男人,伸手将门推到大开,里面客厅的全貌展示出来。 反正搜查数据不做保留,穹苍干脆不脱鞋,直接踩了进去。贺决云紧跟在她身后。 客厅里有很浓重的生活气息,果盘的垃圾还摆在茶几上,只是从香蕉皮的颜色来看,似乎昨天没有及时清理。 穹苍只在客厅粗略扫了眼全貌,就转身往卧室走去。 丁陶的卧室有一股化妆品混合的香气,一推门就能闻见。连着卧室的走入式衣柜里摆满了衣服和手提包,桌上、窗台上,几乎全是女性化妆品跟各种首饰。推开靠墙的一扇柜门,里面更是摆了上百双高跟鞋。 穹苍不认识那些品牌,但会这样保存的东西必然有一定的价值。她笑道:“他们夫妻感情应该不错。丁陶做人不怎么样,但对妻子足够大方。” “对自己也挺大方。他手上的那只表六十几万。”贺决云让开位置,把柜子里几个盒子展示出来,“这几支表的价值也都在四十万以上。最贵的这支限量款不大好买,市价在百万左右。他的工厂虽然利润不错,但还远不到能让他肆意挥霍的程度。他应该本身就是个花钱不怎么节制的人。” 穹苍心说还好自己不识货,否则听着都要心梗了。有钱人的享受她不懂。 穹苍带着迷惑去往别的房间。在检查到一楼最角落的一个房间时,照例伸手开门,却卡住了。 她惊疑道:“怎么门锁着?” 贺决云弯下腰查看:“门缝下面有灰尘,已经锁了很长时间了。” “为什么要将自己家里的房间锁住?”穹苍好奇道,“喂?我叫声芝麻开门,三夭的技术小哥能再给我开一次门吗?” 贺决云好笑道:“怎么可能?你以为这锁声控的啊?既然锁了,说明可能需要触发其它剧情才能打开,我们再四处看看吧。” 穹苍还没开口,那熟悉的解锁声再次响起,方才还纹丝不动的木门,自动敞开了一半。 贺决云:“……??” 小天才?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公司里开挂? 穹苍笑说:“谢谢技术小哥。” 63、天分 等穹苍走进房间之后, 就知道三夭的技术人员为什么那么轻易地给她开门了。这个房间恐怕跟丁陶的死没什么直接关系。 房间里大部分的家具都铺上了防尘白布,而根据白布上堆积的灰尘来看,物品放置在这个地方已经有些年头。木地板上也蒙着厚厚的一层灰色落尘, 上头没有任何脚印的痕迹, 证明这一片非常“干净”,长期无人涉足。 穹苍走到里处, 掀起一块布,发现下面是一张蓝色的儿童床。再边上,是一个蓝色的小木柜。 无怪乎这里的家具体型都偏小,应该是丁陶儿子年幼时用过的物品。 靠近门口的位置, 摆设变得杂乱,堆积了几件小幅损坏的玩具。看起来像是被改造成了一个杂物间。 贺决云手指在墙上擦了一道, 奇怪说:“一间儿童房为什么要锁呢?卧室都不锁,偏偏要锁一间许久不用的儿童房。” “东西太多就不想整理了吧,就像许多人不会经常清理床底一样。”穹苍说, “而且, 如果家里经常会有小孩儿拜访的话,我恨不得把大门的锁都给它焊上。” 贺决云:“……”就是因为这样,你的形象才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神情复杂地扫了穹苍一眼, 后者已经转身出去。 贺决云跟着穹苍走上二楼,沿着扶梯一路过去。 阳光厅、露天花坛、电影放映室。这些房间里面都没什么重要信息。 在走到一间卧室前时,穹苍脚步再次顿住。 他们面前的就是丁陶儿子的卧室。 青年的卧室整理得很干净, 被子整整齐齐地平铺在床上, 空气里还能闻见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他儿子平时应该住校,不常回家,房间经过清扫,没有住人。 穹苍抬步走到桌边, 拿起一本本子翻看。上面写了青年的名字,丁希华。 贺决云仰头看着书桌侧面的木架,嘀咕了声:“他房间里好多照片。” 穹苍顺着看去。 丁希华是一个长相斯文腼腆的男生。五官没有侵略性,稍长的刘海遮着眼睛,发质软绵绵的,带着一点柔和的微黄,整体看上去非常符合学霸的形象。像每个班级里都会有的那种老好人。 他的照片摆得很齐全,在木架上一层层叠放,从内容几乎可以看出他完整的成长全过程。 他初高中都在市十三中就读,大学考入c大,目前在c大读研。在校时是学生会领导,毕业时是学生代表。学过长笛,拿过相关的全国奖项。也学过奥数,高中随队参加过全国竞赛。 每次丁希华获奖,丁陶都会跟他拍一张合影,手里举着奖杯,笑得很是开怀。说明丁陶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感到非常骄傲。 在扫过几张学生时期的照片时,穹苍心底生起一股轻微的异样,她眼神飘了下,又很快掠过,最后收回视线。 穹苍问道:“你们男生家里会摆这些照片吗?” “不常见吧?”贺决云迟疑说,“我爸妈会帮我保存在相册里,但我的房间,最多只摆一张全家福。我认识的兄弟,也很少会在家里摆那么多的照片。不过这应该只是个人喜好?女生房间里,不是也会挂很多艺术照吗?” “哦。”穹苍神游天外,“是吗?我一张照片都没有。” 贺决云:“……” 贺决云绞尽脑汁地说:“手机里有也一样的。” 穹苍低下头,拉开面前的抽屉,没想到里面居然是个零食格。她用手拨弄了一下,除了薯片和卤味,还有几颗眼熟的橙味硬糖。 场外,几人都在关注着穹苍这边的剧情进展。他们在听见穹苍问话之后,对原本忽略掉的正常细节也渐渐觉得莫名诡异起来,交头接耳,小声讨论。 “男生在房间里摆几张照片很奇怪吗?猛男有猛男的爱好,花美男有花美男的爱好。” “男生也可以自恋的吧?这种行为本质叫闷骚罢了。” “穹苍应该只是因为自己没拍过照,触及了知识盲区,随便问一问吧?” 何川舟稳健有力的声音,缓慢从嘴唇里吐出,掷地有声,立马将讨论的声音压了下去。 “我们要学会在现场勘查中获得的任何碎片里提取有用信息,包括跟案件直接相关的证物或痕迹,还有就是能帮助你完善对死者或其身边人的人物侧写的线索。侧写虽然没有办法成为明确性的证据,却可以协助你对案情进行判断推理,指不定会在什么时候成为破案的关键。” 谢奇梦闻言,紧皱的眉头弹跳了下,这才开始关注起刚才屏幕中一扫而过的照片。 何川舟继续道:“丁希华摆出来的所有照片,几乎都是获奖时的荣誉记录。他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与世无争,也不是跟普通人爱美那样地喜欢自己的容貌。他重视荣誉和名次,有一定的好胜心,是个很受欢迎的人物。完善类似的人物侧写,在对他们录制口供时,也能有所帮助。” 谢奇梦低语道:“她真的想了那么深吗?” “她怎么想,我怎么会知道?”何川舟说,“不过一些有天分的人,就算没想那么多,潜意识中也会有类似的判断。” 谢奇梦呢喃:“天分……” 何川舟点头:“是啊天分。普通人靠经验,天才靠天分。刑侦这一行也很不简单的。谁都喜欢有天分又努力的人。但那样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而已。” 方起翘着二郎腿,笑道:“穹苍在极少数里,可是还要再拔尖一点。” 何川舟并未反驳,而是点了点头:“我看过她参加的副本。单是她的耐心和信息收集能力,就已经超过了很多人。但是很可惜,她的性格不适合在体制内工作,没有适合领导她的上级。嗯……作为外聘专家倒是不错,可是我还不知道她的专长到底是什么。” 方起说:“对于不喜欢的工作,她收费可是很黑的。本来她在a大任教的时候还可以免费咨询,现在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谢奇梦说:“队长……” “嘘——等一下。”何川舟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眼神如同锐利的刀锋紧紧盯着屏幕,突然说了一句:“她为什么在看那柜子零食?” 方起从穹苍进行搜查开始,就没了兴趣。听何川舟开口,才注意到穹苍的视线,然而等他看过去的时候,穹苍的目光早已移开。 里面的人还在漫无目地开柜搜查。 方起挑眉道:“你确定?” “我确定。”何川舟肯定地说,“她的视线明显在抽屉的位置停了一下。我和无数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一个眼神是想看哪里。” 屏幕侧面,弹出了一张放大后的图片。然而除了各种零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方起狐疑。 谢奇梦忍了忍,问道:“何队,您对穹苍是不是太过关注了一点?还有好几个玩家呢。” 何川舟像是没有听进去,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穹苍,过了数秒,才不上心地问了一句:“有吗?几个玩家都还在审问洪俊,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你刚刚想说什么?” 谢奇梦深吸一口气,挫败道:“……没什么。您继续。” 副本中,穹苍跟贺决云很快搜索完卧室。穹苍说了句:“走吧,去丁陶的书房看看。” 她漫不经意地路过书桌,动作自然地顺走了里面的橙味硬糖。一把操作是如此的娴熟。 这一幕还是被贺决云看见了,他惊道:“这是证物啊!” “两毛一颗。”穹苍拆开包装,“要不我先付一块钱的吧。” “你以为这是两毛的事吗?!”贺决云愤怒道。 何川舟队长点头。 没错!怎么可以这么不正经?! 方起语塞,偏头瞄了眼何川舟。心道这些人真的是太可怕了。他们的洞察力连许多优秀的心理医生都比不上。 里头贺决云接着说:“你知道一颗糖需要多少行代码?你知道三夭的顶级程序员有多贵吗?!你吃掉的是好大一笔经费!” 穹苍遗憾道:“可是这颗糖没有味道啊。就……滑溜溜的。” 贺决云扶额:“因为没人会想到玩家还会吃证物啊!” 穹苍:“反正数据要复原的。吃颗糖也没什么吧。如果有毒,还能直接通关了呢?” 贺决云给她气笑了:“你怎么那么多歪理?” 这时,系统上跳出一句黑色提示:bug已接收,感谢反馈。【竖拇指】【亮齿微笑】 穹苍得到肯定,也竖起拇指,与那位程序员隔空欣慰一笑。 贺决云瞪眼,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这群无耻的小崽子。何时才能对你们老板这么殷勤?年纪轻轻,怎么能有两幅面孔? 穹苍已经脚步轻快地走远,进了丁陶的书房。 此时贺决云收到了来自同事的信息。说他们已经陪同沈穗在回来的路上,问二人是否还等在门口。贺决云给了个肯定的答复,并催促他们动作快一些。 等他进书房的时候,穹苍已经霸占了正中间的老板椅,舒舒服服地坐着。可她并没有打开桌上的电脑,也没翻找桌上的物品,而是举着手机在查资料。 贺决云走过去,自己在书桌上翻了一遍。 穹苍看他里外忙活,掀起眼皮,说道:“别找了。丁陶不大可能会把重要的证据放在明面上。至于电脑,我刚才试了下,芝麻开门不能让它解锁。” 贺决云无语说:“……你开挂还上瘾了是不是?” 穹苍说:“书房里能找到的线索,无非就是丁陶在公司经营中签过几份合约,以证明他在商场上的不光彩吧。” 贺决云说:“怎么?” 穹苍把手机递过去:“你看,丁陶说是,为了扩大新的生产线而进行融资,可是在吸引投资后,他并没有马上筹建新的工厂,而是把钱套了出来。公司发布了几则公告,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贺决云问:“套哪儿去了?” “多半是放贷赚利息去了,公司并没有记录相关的账目。”穹苍说,“这一部分利息,很可能是进了他私人的腰包。此外,他年报上的坏账率远超同行,屡屡消失的应收账款指不定去了什么地方。他的日常花销很大,应该有一些灰色收入。” 贺决云觉得有点荒诞:“他已经算有钱了,公司也有了口碑。老老实实地发展,生意能稳定扩大的,这样管理岂不是自毁前程?” “见识过更有钱的人,就会更加渴望钱,因为资本的世界残酷又分明,而丁陶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穹苍两手交叉,手肘撑在扶手上,那姿势颇有商业大牛的风范,她说:“利用别人信任尝到过甜头,很容易会把其他人都当做傻子。何况丁陶的公司来自父辈的继承,多年来又维持得不错。他成功得太简单了。” 贺决云看着她,有一瞬间忘记了谁才是霸道总裁。 他把手机还过去,问道:“按照流程,我们是不是应该排查一下跟丁陶有仇的债务人?” 穹苍摊手:“应该是吧。但是那个名单的数量估计会很庞大,我的直觉告诉我,多半是在浪费时间。” 以丁陶的做人方式,跟他有仇的,怎么可能只有一点点? 两人还没敲定下一步的调查计划,三夭系统已经弹框提醒他们,说沈穗回来了。 数据立即回调,二人重新回到紧锁的门口。 穹苍转过身,看见了一起出现的三人。 丁陶的妻子沈穗,身体虚软地靠在儿子身上,鼻子与眼角一片通红。虽然是素颜,却有着成熟女子的风韵,看着楚楚可怜。穿着一身中长裙,以及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后方的警员朝他们点点头算作打招呼。沈穗也沙哑地说了一句:“你们好。” 贺决云正要回礼,发现边上穹苍直着眼,毫不避讳地在沈穗身上来回扫视,举止极不礼貌。 64、疑点 贺决云用手肘轻轻撞击穹苍以作提醒, 并错身上前,礼貌地对沈穗道:“女士请节哀。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有些事情想跟你确认一下。” 沈穗吸了吸鼻子, 无视了贺决云, 眼泛泪花地回视穹苍,问道:“怎么了?” 穹苍这才移开视线, 回说:“没什么。” 沈穗上前打开房门,邀请众人进去。 就在沈穗出现时,何川舟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方起正在观察她,没错过这微表情的变化。他从原座离开, 一步一步地靠近,试探打听道:“你觉得沈穗这样的表现有问题吗?” 何川舟眼珠转动, 不冷不热地斜睨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方起:“感觉有用吗?” 何川舟说:“它有一定的参考意义,但是你需要找到感觉的来源, 否则它很可能会成为你的偏见。” 谢奇梦垂下视角盯着地面, 眼睛重重地眨了两下,脸上是陷入沉思的晃神。 方起捏着下巴,低声沉吟。 “不同专业的人, 有不同的判断角度和判断方法。让我来分析的话……”方起说着语气逐渐坚定,两手环胸道,“如果的三夭建模没有问题, 我认为沈穗并不如她表现出得那么伤心。伪装的情绪和真实的悲伤是不大一样的, 她脸上的肌肉有些许的僵硬,走向不够自然。” 何川舟说:“这个可能是脸上打了针。” 三夭的几位技术人员听见这话笑了一下,但见其余几人表情都很认真,又忍了下去。 方起说:“她在看见两个警察的时候, 下意识地将丁希华的手臂抓在了怀里,还侧过了身,回避二人的视线。这是一种寻求安全感且表示抗拒的动作。贺决云跟她说话时,她第一反应是关注穹苍那边。她对别人的态度很敏感。我见过一些极度悲伤的人,他们对外界的信息接收会变得缓慢,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也帮忙开导过一些死者家属,他们面对警察时,第一反应不是抗拒,是希望警方能够帮忙抓住真凶。普通人都会将警察默认成朋友。” 何川舟点头。 方起说:“而且,她太漂亮了。我是说,一种过于精致的悲伤,好像在拍戏表演一样。你不能说这样不行,但总觉得,有点奇怪。” 几位同行都是点头。显然他们也察觉到了沈穗身上的违和感。 何川舟扫向谢奇梦:“你觉得呢?” 谢奇梦小声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还不知道。” 何川舟语气平静:“她可是犯了几个很大的错误。” 谢奇梦怔住。 但何川舟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只道:“先往下看吧。” 谢奇梦内心滋生出一股淡淡的酸涩,大约是挫败,然而很快被他按下。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屏幕,较劲儿似地想在沈穗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穹苍等人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呈分明的两派坐下。 穹苍坐在最靠近沈穗的位置,边缘处的年轻警员自觉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重点内容。 穹苍安慰了他们两句,开始步入正题。 “你最后一次见到丁陶是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沈穗回忆说,“他前天其实回家了,只是回来得很晚,那时候我已经睡了。第二天早上他很早就离开,我还没醒,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 穹苍继续问:“你知道,他昨天是去见什么人了吗?” 沈穗摇头:“不知道。他生意很忙,朋友很多,不会见谁都跟我说的,说了我也不懂。” 穹苍:“他昨天没有按时回家,有打电话跟你报备过吗?” “他经常不按时回家,甚至不回家的,从来不会跟我通报。”沈穗苦笑了下,扯过一张新的纸巾,“他有一点大男子主义,做什么事情都自己决定,不喜欢我总管他。何况,我也管不了。” 穹苍起身,拿过桌上摆着一瓶饮料,示意说:“不介意吧?” “随意。”沈穗擦着鼻涕说,“不好意思,没好好招待。” 穹苍一面拧开瓶口,一面问道:“丁陶昨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蓝色西装……” 沈穗说着明显顿了下,又开始犹豫起来,说:“大概是吧,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穹苍狐疑:“嗯?” 沈穗继续解释说:“他走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所以有点印象。也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他衣柜里的衣服就那些,平时穿蓝色的比较多。” “哦,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点,随便问问,你不要太紧张。人在悲伤的时候就算出现记忆错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穹苍说,“局里对这件事情很重视,一定会追查个水落石出。” 沈穗捂着胸口道:“那就太好了,谢谢你们。” “那我们继续吧。”穹苍说,“你们知道,丁陶平时有得罪什么人吗?” 沈穗又哭了,啜泣道:“我老公做人很好的,朋友也很多。我想不出有什么人非要杀他。” 穹苍瞥向一直沉默的丁希华,后者低下了头表示回避。 穹苍说:“比如,十二年前,丁陶刻意阻拦救护车通行,导致一名孕妇错失最佳治疗时机,并不幸身亡。孕妇的家人,应该算丁陶的仇人吧?” 沈穗在听到一半的时候,额头的青筋已经开始抽搐,等穹苍说完,她神情激动,朝前坐了一点,说道:“是不是跟他有关?同志!我们老陶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老公解释过很多次了,他只是当时有点分心。凶手是不是那个人?这是不是打击报复?同志,你们得帮我老公啊!” 穹苍说:“我们只是在查丁陶的过往履历时查到了这件事情,你不要激动。” 沈穗嘴唇颤抖,像是惊讶,说道:“需要查到这种地步吗?” “当然。”穹苍说,“我们的目标是查出凶手,自然要从动机上开始入手。你放心,现在多种机构的数据库都共享了,在这样信息高度发达的年代,人只要做过什么,都会留下一点痕迹。我们会逐一进行排查的,总能够抓到真凶。” 沈穗若有所思地点头。 贺决云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几人的表情变化。他本身共情力就比较强,自然也能感觉到此刻氛围的诡异。 穹苍身体前倾,偏向丁希华,说道:“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公司的事情,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丁希华摇头:“我不想继承家里的行业,我想走科研的道路。” 沈穗拍着他的手说:“我儿子不喜欢做生意。我老公学历不高,被人嘲笑过,所以也很希望小希能好好读书。他成绩一向很好,老陶不会拿公司的事情烦他。” 穹苍问:“你觉得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穗:“他是老陶的儿子,当然是仰慕自己的父亲!” 穹苍:“你知道你父亲当年阻拦救护车的事情吗?” 沈穗尖声道:“他当时还小,怎么可能会知道!” 穹苍停了下,冰冷的眼神扫过去。 “他当时还小但是他现在不小了。他现在是个成年人,有能力独自回答我的问题,你说呢?” 沈穗才发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在丁希华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朝后靠坐,不再出声。 穹苍朝贺决云示意点头,贺决云翻出洪俊的照片给丁希华看。 “见过他吗?” 丁希华唇角肌肉僵硬了下,同时摇头。 穹苍:“有没有看见他在附近出现过,或者听你父亲提起过类似的人。” 丁希华:“真的没有。” 穹苍:“你对公司的财务状况也一点都不了解?” 丁希华:“我只知道好像还不错。” 穹苍又问了几句话,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二人已经因她刚才的问题生了戒备。穹苍干脆起身告辞,答应有新的进展,再来告诉他们。 三人出来,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穹苍刚拉上车门,就说:“抽几个人手去丁陶的公司问问,看看能不能问出他昨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最好是详细的行踪。” 贺决云直接问:“沈穗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小警员坐在后排,闻言将脑袋从座位间的空隙里伸出来,插话道:“我看她哭得很伤心,眼睛都肿了。队长你怎么好像对她有所怀疑的样子?” 穹苍笑了下,伸手调整上方的后视镜,让它照着年轻警员茫然的脸。 “今天你来通知她丁陶死讯的时候,她穿的是什么衣服?” “就身上这件衣服啊。”小警员说,“她情绪快崩溃了,也没心情及换,之后我就送她去学校了。” 穹苍说:“在家里应该要穿睡衣吧?怎么会穿那样的裙子呢?” “可能是正准备要出门?”年轻警员歪着脑袋,迟疑道,“一件黑色的中裙,外加一条披风?不行吗?” 穹苍还是笑:“要出门的话,应该要化妆吧?她房间里那么多化妆品,是个生活过得很精致的人。” 年轻警员愣了愣。 穹苍说:“她头发绑好了,衣服换好了,应该是要出门,却没有化妆,也没有戴首饰。憔悴、悲伤、素雅、美丽动人。” 年轻警员听着也不由开始怀疑:“这……” 穹苍又问:“你到的时候是几点?” 年轻警员回说:“不到六点半。我们是五点半接到的报警电话,确认死者身份之后,我第一时间从局里出来找死者家属。” “六点半,很健康的作息,但是恕我直言,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穹苍的双眼倒映在后视镜中,因冷笑而牵动的肌肉变化,让她的眼神变得更为深邃锐利,“丁陶深夜回来,早上出去的时候她还在睡。这个‘早’,应该不会早于六点半吧?那时候天都还是黑的。那她的作息到底是怎么样的?” 年轻警员立马会意道:“二位请稍等,我马上就去问问附近的邻居,看看有没有线索,很快回来!” 看完这一幕,何川舟点了点头,似有似无地朝谢奇梦的方向转了下身,说:“信息有很多种解读方式。不要忘记时间、地点,以及其余外界因素对它的影响。读对了,它就是线索。” 谢奇梦沉沉吐出一口气,将攥紧的手指放松,点头道:“是。” 方起感慨说:“刑警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何川舟难得地笑了一下,只是她的笑容看起来非常搪塞:“有经验就会好很多,警察是会成长的,但是罪犯一般不会。其实许多案件都是靠基层排查来解决的,因为很多凶手并没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会在过程中留下不少的线索,犯下相同的错误,甚至喜欢自作聪明。慢慢来,不用急。” 65、推论 穹苍二人坐在车里, 青年弓着背出去,快速跑回楼上,找附近的住民求证。 穹苍拿出手机对了下时间。现在这个点, 很多人还在家, 或者正准备去上班。 贺决云一手搭着方向盘,努力回忆了一遍之前所有的细节, 说道:“这样想的话,沈穗的表现好像的确有点奇怪。她浑身肌肉都很紧绷,眼神闪避,对你大为戒备。比起难过, 紧张的情绪更多一点。而且还好几次打断了她儿子说话,是不是怕丁希华向他们透露出什么?” 穹苍跟他聊了几句, 过了十来分钟,年轻警察回来了。 青年因为过于心急,明显是一路冲刺回来的, 以致于开口的时候, 气息还有点不平稳。 青年掏出笔记本,说道:“我问了下附近的居民,刚才给我开门的是一个保姆, 她说她平时要五点多起床去买菜,然后过一段时间带小孩儿出门逛一逛公园。从她往常遇见沈穗的时间来看,沈穗一般会在十点钟左右才出现, 每次出门都会化妆, 打扮得很漂亮,很在乎自己的形象。根据她化妆所需要的时间来推测,她平时应该是在八九点起床。对吧?” 穹苍说:“可能吧。” 青年说:“那她今天会在六点半之前起床,甚至换好衣服, 就显得很反常,仿佛在等着我过去通知她一样。难道她预料到了丁陶的死亡?” 穹苍不置可否,问道:“还有吗?” “哦,另外,丁希华前几天回来过,那个保姆说,她昨天傍晚出来散步的时候,还碰巧看见他了。”青年扒拉着椅背,讨好地问:“队长你觉得呢?” 贺决云侧过身,狐疑道:“那他房间打扫得那么干净?好像没有人住一样。是刻意清扫过了吗?” 穹苍说:“这两天也不是节假日,学校一般有课,他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贺决云手指不停敲动,郁闷道:“怎么这一个个,都那么可疑?” “扑朔迷离比满头抓瞎要好。发现疑点,是件好事。”穹苍淡定道,“找个合理的逻辑将它们起来,就可以先确立一个调查方向。所以,大胆假设吧。” 车内无人出声,路边已经有行人来来往往。 安静了不到片刻,后排的年轻警员按捺不住又开始躁动。他像仓鼠一样地将头伸了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贺决云被他那张大脸吓了一跳,深刻怀疑他是自己手下某位员工强行塞进来的分^身代表。 “难道说——”年轻警员握拳在手心用力一捶,因自己脑补出的大型家庭伦理剧而震撼得脸颊泛红,他大胆猜测道,“丁希华会不会不是丁陶的儿子?这件事被丁陶知道了,丁陶十分生气,决定将他们二人扫地出门。所以沈穗心下发狠,决定杀人灭口!” 警员呲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或者,沈穗出轨,丁陶要与她鱼死网破。她设计杀死了丁陶,而丁希华因为父亲已经身死,又没有决心告发母亲,只能帮忙掩护。所以在刚才询问口供的时候,沈穗几次三番想要阻止丁希华说话,就是生怕他意志力不坚定。我说的对不对?!” 穹苍挠了挠眉毛,有点好笑。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青年积极举手道:“我可以申请给丁希华做个亲子鉴定。我现在就去他的学校看看,试试能不能找到鉴定用的毛发皮屑。” “收着点儿吧!”贺决云哭笑不得道,“丁陶跟丁希华那就差共用一张脸了,需要做亲子鉴定吗?” 青年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贺决云说:“而且洪俊也很可疑啊。他也同样说谎了。他的动机可比沈穗靠谱多了。” 穹苍好笑地瞥向后视镜,想看看年轻人的反应,说:“是啊,洪俊也很可疑啊。” 年轻警员再次陷入头脑风暴,两手抵住太阳穴,跟发功似地寻找信号。 穹苍见状,决定先给众人安排工作,说:“尽快核实洪俊和沈穗其余口供的真实性。洪俊说他昨天晚上一直待在家里,当天推迟了一个半小时出门工作。沈穗说她昨晚在家看电视。要把丁陶的尸体搬到郊区,肯定是要车的。一查凶案现场附近的监控,二查小区昨晚的车辆出入记录。现在直接去找物业要监控吧。” 贺决云低头叹了口气。 后面年轻警员突然一拍座椅,高声道:“队长,我知道了!” 穹苍对他追求猎奇的脑回路充满了期望:“你不会想说,沈穗的出轨对象就是洪俊吧。” 年轻警员煞有其事地推理道:“不是不是,我的猜想是,沈穗想要杀了丁陶,于是主动找到洪俊。两人动机相同,一拍即合,就决定连手作案。互相掩护,提供信息,构成完美犯罪。其实两个人都是凶手!” 穹苍心说这个案子跟完美犯罪差得有点远啊。这孩子老跟不上节奏是怎么回事? 年轻警员还问:“你觉得呢队长?” “队长想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穹苍说,“你去把小区监控筛选一下,看看昨天傍晚到凌晨一点之间,沈穗有没有开车出去。” 年轻警员重重点头:“好!” 他精力十足地走下车,站在路口判断了一下方向,然后大步迈向物业。 贺决云松了口气:“他终于走了。” 穹苍笑说:“挺可爱一小孩。” 贺决云身形滞住,缓缓转过身,扬起眉毛问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 穹苍也缓缓转过身,满脸严肃道:“贺决云,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贺决云指着自己:“我?”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穹苍斥责说,“他还是个孩子!” 贺决云:“……” “他还是个孩子”最……最好听的用法? 贺决云干笑道:“我以为你们这些高智商的人,真的会比较喜欢傻白……我是说比较单纯的男生。” 穹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呵呵,也算吧。” 贺决云敏锐地察觉到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品味着,看穹苍的眼神带上了谴责。 你特么是不是在内涵我? 穹苍转移话题,一身正气道:“再回凶案现场看一下,或者回局里查一查资料。顺便催一下法医跟痕检。走吧。” 贺决云快速切换状态,尽责地发车启程。不想车才刚开出五十米,兜里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的裤子比较紧,不好意思叫穹苍帮他拿,只能重新停靠在路边。还没来得及摸出手机,穹苍那边的设备也响了起来。 二人动作一致地低头查看信息,沉默地阅览完里面的内容,抬头对视一眼。 “很重要的线索。”贺决云说,“绝大程度上能确定凶手是谁。” “我也是。”穹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说。 贺决云道:“刚才让基层的人去丁陶的公司询问,已经有了发现。丁陶昨天中午,出现在工厂视察,当时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西装。设计师给他拿了新一季的画稿,还给他端了一杯咖啡,结果两人因为衣服布料的问题吵了起来,设计师不小心地打翻杯子,将咖啡泼到丁陶身上,所以丁陶才换上了备用的蓝色西装,就是他遇害时穿的那件衣服。” 穹苍点头。 贺决云说:“另外,根据丁陶的秘书说,丁陶平时办公不穿蓝色西装,他觉得那种颜色太过艳丽,只有在招待客户,或者参加晚会时,才会换上。” 沈穗在说谎,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二人心里都有数。 从沈穗能够在穹苍提问后下意识地回答出,丁陶昨天穿的是蓝色西,说明她昨天必然见过丁陶,且是在中午以后。而当她回答完这个问题,自己也马上意识到不对,又开始刻意地找借口进行解释,显得仓皇又可笑。 她为什么要极力否认这件事情?见过自己的丈夫,是什么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吗? 过于欲盖弥彰了。 穹苍说:“这些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沈穗完全可以反驳。” “但是能帮我们确认调查方案。不是你说的吗?”贺决云问,“你那边呢?” 穹苍靠在车窗上,单手扶住额头:“法医在丁陶的衬衫里,发现了一颗白色药丸。确认是安眠药。另外,他们还在丁陶的呕吐物中,发现了少量未融化完全的白色碎粒。虽然现在具体的血液浓度检测还没出来,但法医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丁陶是在深度醉酒后,被人喂食了过量的安眠药导致死亡。他被送到案发现场时还活着,是在深度昏迷中慢慢停止呼吸死去。” 贺决云疑惑:“安眠药?” 穹苍点头,看着手机屏幕,继续道:“他们查了洪俊的病历,确认洪俊有长期失眠的病症,一直在服用安定。最近一次从医院领取药品,就是三天前。他们建议我马上申请一张搜查令,去洪俊家里看看,是否还有剩余的药片。” “我帮你打申请吧。不过我不认为,安眠药会是洪俊的。”贺决云知道凭直觉断案不对,可是……“他的反应总让我觉得他不是凶手。” 穹苍说:“另外,现场初步的足迹鉴定出来了。地上有一个43码的新鲜脚印,从边缘的位置一步步走到丁陶的倒地现场,将他放下,然后转身离开。从鞋底留下的花纹进行比对分析,确认那双鞋子,是街道给环卫工人统一发放的鞋子。而洪俊的鞋恰好是43码。” 她手上快速按动,编辑信息,让技术人员帮忙再做一个脚印的受力点分析,找洪俊做实验比对,确认那脚印是否真的来自洪俊。 贺决云沉默片刻,说:“你赢了。你的证据比较硬。巧合点太多了。” “照这么看,应该是那个孩子赢了。”穹苍说,“他两个全压。” 这种时候,贺决云竟然觉得她的冷笑话有点令人感动。 ……人间惨剧。他竟然是要习惯了。 贺决云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 “别的案子是找不到凶手,这个案子是,看谁都像是凶手。可真有意思。”贺决云一顿,问道:“你也觉得,他们两个人会是合谋吗?” 穹苍放下手机,抬手擦了把脸,提起精神说:“这谁知道?把洪俊叫到局里来吧,我亲自问他。” 贺决云:“那沈穗呢?” 穹苍:“先不。” 一个小时后,密闭的审讯室。 穹苍提着文件进来,在桌边坐下。 洪俊还穿着工作用的黄色小马甲,低头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神空洞,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仿佛已经失去了情绪的波动。 穹苍问道:“早饭吃了吗?肉包还是菜包?甜豆浆还是咸豆浆?” 洪俊抬起头,眼神落在她脸上。 穹苍笑道:“没意见的话,我就让人给你都带一份了。” 66、普通 穹苍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 之后就静坐着等候。十分钟后,贺决云提着一手的早餐进来。 饶是洪俊也开始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猜不透她的意思。 贺决云将东西放下, 穹苍客气对洪俊道:“你喜欢吃什么?随意。” 洪俊没有动作, 穹苍就自己先拿了两袋,跟贺决云坐在桌对面闲适地吃了起来。 一股包子的香味开始在空中弥漫, 稍稍驱散了审讯室的冰冷和肃穆。 洪俊颓然地坐着,宛若一个神游天外的人。 穹苍终于开口道:“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吗?” 洪俊点头。 “你不可能不认识丁陶。”穹苍说,“不过我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你是不想惹上麻烦。我可以理解你一次, 希望以后你能跟我说真话。” 洪俊声线沙哑,说话的时候也好像很无力:“你想说是我杀了他?” “我们正在调查。”穹苍说, “我个人不这样认为,因为我觉得其中有疑点,还不能找到一个相对洽和的逻辑。但是我可以坦诚告诉你, 目前的证据, 对你很不利。” 洪俊眉毛轻微一皱,脸上的皱纹跟着挪动起来:“因为我发现了丁陶的尸体?” “丁陶是服食过量安眠药死的。” 穹苍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丢到桌子中间。打了结的袋子里是一盒盒的药剂, 袋子正面印了医院鲜明的标记。 “我们拿着搜查令,去你家里找过。这个袋子里有医院的发票,证实就是你三天前去医院开的东西。里面的药品也全都对得上, 除了安定。医生一共给你开了七天剂量的安眠药, 你又去另外一家医院开了十五片。那么多的药量,你不可能已经服用完。所以药呢?” 洪俊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原本软绵低垂的眼皮睁大了些,他偏过头, 盯着摄像头,鼻翼动了动。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态度发生了大幅的转变。 穹苍捏着自己的指节,观察他的变化,问道:“人是你杀的吗?” 洪俊突然不再言语。 穹苍用舌尖舔舐自己的牙齿,思忖片刻后,又说:“现场还找到了凶手的脚印,证实凶手穿的是环卫工人统一分发的鞋子。如果你不配合我们,你将会成为,最可疑的嫌疑人。” 洪俊闭上眼睛,彻底回避她的审问。 穹苍深吸一口气,后倒在椅子上,思考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 贺决云歪着脑袋斜视天花板,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又说不大明白。 “这样你会满意吗?”穹苍眯着眼睛,试探道,“洪俊,你老实本分、辛辛苦苦地坚持了十二年,到头来,替别人背上杀害丁陶的罪名,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洪俊唇角扯了扯,露出一丝自嘲的意味,但并不明显。 穹苍从来没见过这么令人难以捉摸的男人,不由偏头看了眼贺决云。后者两手环胸,大概是脖子酸了,又换了个方向歪头,看着颇具傻气。 穹苍收回视线,又对洪俊道:“谁能拿到你的安眠药,你心里应该有人选吧?他知道你长期失眠,知道你一次开了半个月的安定。知道你的工作范围和工作时间,还知道你的鞋码大小。我相信他跟你一定有关系。” 穹苍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因为他帮你杀了丁陶,所以你感谢他,愿意替他承担罪名?那你知不知道,他刻意留下清楚的鞋印来陷害你,还把案发地点选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他的本心必然不是为了帮你,你没必要以德报怨的。” 出乎穹苍意料的,洪俊依旧没什么反应。 如果不是知道洪俊已经孑然一身,穹苍都要误以为作案的是洪俊的哪位亲人,居然能让他如此维护。 可是沈穗,跟他有那么亲近的关系吗? 穹苍撇撇嘴,咋舌一声。既然对峙无果,穹苍干脆地甩出一份资料,掷到中间。 文件中间夹着几张照片。 “我知道不是你。警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能,定罪也比你以为的要更加严谨。” “这一张,是现场确认为凶手鞋印的照片。虽然鞋印上的花纹,确实跟环卫工人统一分发的鞋子是一样的,但是,根据采集的鞋印来看,这明显是由一双新鞋踩出来的痕迹,而你最近没有申领过新的鞋子。” 穹苍一手指着上面的图案,目光紧紧锁在洪俊身上。 “每个人走路的姿势不一样,会对鞋子产生不同程度的磨损,同时也会在地上留下不同的痕迹。我们根据你家中存放的旧鞋发现,你走路的姿势相对标准,而这位凶手走路,有一点点外八。你总不可能谨慎到这种地步。” 洪俊有了些许波动,眼珠转动了起来,顺着她的话进行回忆。 穹苍继续道:“此外,大脚穿小鞋,跟小脚穿大鞋,所呈现的鞋印是不一样的。根据专家的初步分析,这双鞋子的长度是43码,但是,穿这双鞋子的人,脚长在43码以上。我们也可以找全国最顶尖的足迹分析专家来帮忙鉴定,他能精确计算出犯人的身高,误差前后不超过两厘米。你跟在这儿跟我们拖延时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洪俊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变化,只是这次的变化中出现了迷惘的神态。他微微张开嘴,朝着侧面偏了下头,在迷惑思考。 穹苍挑眉。 贺决云看着洪俊,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突然开口道:“你不会真的跟沈穗有一腿吧?” 洪俊反应迟缓道:“你在胡说什么?” 贺决云说:“不然你为什么要替她顶罪?你保持沉默,难道不是为了保全沈穗吗?” 洪俊终于明白过来,生气道:“我为什么要替她顶罪?他姓丁的一家有一个好人?” 他的表现真实,不似作伪。穹苍睁大眼睛,惊喜望向贺决云。 贺决云耸了耸肩膀。 穹苍的声音再次强势起来。 “因为沈穗,丁陶的妻子,是除你以外最可疑的人。”穹苍一字一句重音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目前可以证明,沈穗有参与这件事。我们推导出的案件经过是这样的、昨天晚上,丁陶回到家中,被沈穗找借口灌醉,然后喂食安眠药。沈穗趁他没有意识之际,开车将他运到公路旁边,同伙的青年,把丁陶抛在草地里。二人再分别离开现场。沈穗心理素质不行,在我们的盘问下已经露出了很多的破绽。她对城市里的监控系统也不了解,不可能毁灭所有的罪证。她注定是逃不掉的。” 洪俊眼神的焦点在空中乱转,嘴唇颤动,开始无声自语。 穹苍说:“安眠药是你提供给沈穗的,你们早有联系,并且密谋了整件事。你刻意推迟自己的工作时间,就是为了确保自己发现丁陶时,他已经死亡。然后你才报警。” 洪俊叫道:“我没有!” 穹苍大力拍桌,清亮的声音骤然将洪俊的情绪拔升了起来,她声音急促道:“你的确没有参与最直接的部分,因为你没有那个胆量。十二年了你都没有那个胆量去杀人。沈穗虽然跟你合作,但是又不甘心让你清清白白,想拉你下水,于是她找了一个同谋,穿着跟你类似的鞋子,将丁陶处理干净,并把嫌疑嫁祸到你的头上。而你却还在包庇她!” “我没有!”洪俊站了起来,两手按在桌上,胸口起伏,激动叫道,“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原来你不知道沈穗才是凶手吗?看来我们之间的交流出现了一点点误会。”穹苍将剩下的早餐往前一推,客气笑道,“现在想吃早饭了吗?” 放映室内,一直安静观看的何川舟突然说道:“穹苍是吗?我觉得她对别人情绪的判断,每一次都很准确。之前在询问沈穗的时候也是,她懂得如何放松别人的警惕,如何在不知不觉中施加压力,如何透露半真半假的消息迷惑对方。当你直视她的眼睛的时候,你会有一种被洞穿的错觉。她……很有天分。” 谢奇梦说:“她没有学过心理学。” 何川舟:“所以我说是天分。” 谢奇梦沉默良久,问道:“如果,能够轻易获知别人的想法,却没有足够的同理心。这样不恐怖吗?” 方起抽抽嘴角,翻了个白眼。 何川舟问:“那如果,你面对与这类似的局面,你会怎么处理?” 谢奇梦紧绷的神经被勾了下,他张大嘴,感受到轻微的刺痛,才发现一直没有饮水,嘴唇已经快要干涩蜕皮。他说:“根据证据办案。” 何川舟说:“如果证据指向洪俊,洪俊本人又不予否认呢?同时外界呼求破案的压力很大,上级领导责令尽快查办,你心里还有一点没解开的疑问,你会不会递交这份证据发起公诉?” 谢奇梦听着自己的声音不是很坚定,但是他说:“不会。” 一旁的方起闻言笑了两声,插话说:“那是因为你主观性地知道洪俊不是凶手。现场的证据太粗糙,诬陷的意图太明显。如果犯人把现场做得逼真一点,证据安排得缜密一点,你心理上信了七八分,就算留有一点点漏洞,你其实还是会。” 谢奇梦感觉被挑衅,带了点愠怒说:“如果是证据是真的,证据指向他是,那么比起我的主观,我当然会选择相信证据。更何况,我的任务是调查案件,收集证据,而最终进行司法判决的,是人民法院。” 方起继续呛道:“法院心理上会偏向于侦查机关提供的证据是真实的,你应该要先保证自己的证据来源是否可靠,而不是把责任转嫁给人民法院。” 谢奇梦说:“你这就是强词夺理了,我说了前提是,‘如果证据是真的。’。” “什么叫强词夺理?你的前提是你的工作没有错误?前提明明是‘你心中还有疑虑’。既然有疑虑,说明有不合理,你应该要做的是,反复确认证据来源的真实性,以及逻辑推导的合理性,而不是直接提起公诉。”方起挤眉弄眼道,“是不是啊何队长?” 谢奇梦被他气得肝疼,冷笑道:“这位先生,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你驳回了我多少份报告,我怎么就不能针对你了?”方起不客气道,“你对穹苍的看法不就是存在无理由的偏见吗?你不是说你只相信证据吗?证据呢?你的愚蠢吗?” 谢奇梦努力控制着语气:“你有你考量的标准,我有我考量的标准!你能不能不要因为不符合自己预期的事就对别人进行人身攻击?” “什么是你的标准?为什么你的标准能够干涉另外一个专业领域的标准?我才是心理医生!”方起分寸不让道,“穹苍有她自己的才能,这是基因表达中的幸运。除此之外不代表任何事情。觉得可怕那是你的问题。她表现出情绪,你说她偏激,开始防备她的下一步举动。她表现得中立,你又要说她冷漠无情缺乏同理心,怀疑她内心潜藏着什么难以预测的恶意。你是想怎么样?你究竟是想让她做一个普通人,还是根本就不相信她是一个普通人?你的预设立场已经影响了你判断的公正性,你问问你们何队长怕不怕。” “我——”谢奇梦语塞,紧张地用余光看向何川舟。 何川舟神色不变,指了指屏幕道:“看剧情吧。你们要是想分个胜负,出去讨论。这么多人看热闹呢。” 三夭的技术人员立即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敲了几行代码,几位看得津津有味的心理测评师也遗憾移开视线,对着自己客户的表现指指点点。 方起抓了把柔顺的头发,傲然坐回自己的位置。 67、诱导 审讯室里。 洪俊支起身, 拿过桌上的包子,解开塑料袋,大口咬了下去。 他每一口都吃得很用力, 脸颊两侧鼓起, 塞满了食物。一下一下认真咀嚼,仿佛要将多年来的心酸尽数嚼碎。 吃到一半, 眼泪已经流了下来,颗颗豆大地打在桌面上。 穹苍与贺决云没有打扰他,只安静地看着,并从袋子里抽了两张面纸递过去。 洪俊接过, 擦了一把,却止不住一直流淌的热泪, 最后抬起手臂,用衣袖狠狠地在脸上擦拭。 这个包子大约是他多年以来吃过的最咸酸,又最尝不出味道的包子了。 等他终于将东西吃完, 颓然陷下肩膀, 再次陷入空虚的恍惚之中。 穹苍开始自己的提问。 “你为什么要一次性开半个月的安眠药?” 洪俊这回配合地回答,说着开始疲惫地摇起头来:“我睡不着。我服用了很久的安眠药,药量一向很大, 已经有了严重的依赖性。医生劝我要减少药量,可是我真的太累了。” 穹苍问:“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 “大概不多吧。”洪俊说,“不过要是想查, 应该不难, 我没刻意瞒过谁。我每周都要去医院,如果有人跟踪我,就会知道我在干什么的。” 穹苍:“你最早想要包庇的那个人是谁?” 洪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沈穗真的是凶手吗?” “按照规定来说,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具体的案件细节我们是不能告诉你的。”穹苍将桌上的文件一一收回来,一面整理,一面道,“我现在跟你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推理和发现而已。我怀疑她是,不过在法院正式判决之前,我也只能是怀疑。” 洪俊生疑问道:“她为什么要杀丁陶?丁陶很有钱,沈穗只是一个家庭主妇。丁陶死了,她就什么都没了。” “看来你还了解过沈穗啊。可惜你不大了解丁陶。”穹苍轻笑,避开了最关键的内容,含糊其辞道,“具体原因我们也还在调查。我只知道,只要从现场经过,必然会留下痕迹。不过,我可以纠正你的一点认知错误。丁陶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有钱。他日常花销很大,夫妻都喜欢买奢侈品,收藏贵重物件,有着强烈的虚荣心。工厂的盈利已经完全不足以维持他们表面的光线,所以丁陶涉足了一些灰色领域,还有过亿的负债。这些是公司的运营问题,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 洪俊听不听得懂不要紧,他只知道“过亿”、“负债”这两个词就可以了。 穹苍说:“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 洪俊喉结滚动:“我以为是……是我的一个朋友。她是我的同事,我跟她讲过我的过去。你们说凶手是用我的安眠药来杀人的,还穿着清洁工的鞋子,我就以为是她。” 穹苍两手交叉托着下巴,分析他在说起这个人时的情绪,然后道:“为什么你会以为是她呢。就算你们关系再好,普通人也不会做出,替另外一个人杀人报仇这样的事情来。” “她不一样……她命快没了,病得很重。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会借钱给她治病,她一直很感激我,想报答我。”洪俊声音渐渐小去,低下了头,回忆起什么,露出一个说不尽苦涩的笑容,“她跟我一样,都是形单影只。她儿子很早就死了,可她一直不知道凶手是谁。也许是我的情绪影响了她,有时候,我真的需要靠跟她说说话,才能接着过日子。后来,她说想给我报仇,我就以为她真去做了。” 贺决云在一旁提笔记录。 洪俊又问:“帮助沈穗杀人的人是谁?” “如果我们知道的话,就不用现在提审你了。”穹苍点亮手机屏幕,示意给他看说,“从发现尸体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六个小时。因为你不说实话,我们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你的身上,你总得给我们一点时间是不是?” 洪俊觉得她说的的确有道理,没有紧逼,又听穹苍压紧嗓音,朝他神秘道:“不过……我有一点怀疑,丁希华被迫协助沈穗杀人。” 洪俊瞳孔缩紧,因为激动差点发不出声音。 穹苍接着说:“丁希华跟在沈穗身边,一副欲言又止唯唯诺诺的样子。明明说没见过丁陶,可是在我不经意问起的时候,他们却回答出了丁陶死前才换上的衣服。何况,沈穗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人跟她里应外合。” “报应啊,你看看,这是报应啊!”洪俊大笑起来,本该爽朗的笑声从他沙哑的喉咙里溢出,却变成了桀桀的怪笑,甚至带着一点哭腔。 “他杀死我的妻子跟孩子,十二年后,他被自己的妻子儿子给杀死了!这是什么样的报应?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洪俊身体不住颤抖,穹苍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你那位同事?她现在人在哪里?” 洪俊止住笑声,说:“我问过了,可是她的手机打不通,所以我才以为,她是凶手。” 穹苍:“名字,联系方式。” 洪俊闪过迟疑,最后还是将对方的信息报了出来。 贺决云一一记录,并发送给同事,告诉他们这位嫌犯同样是一名清洁工,请他们尽快帮忙核实。 勤劳工作的警员直接联系了相关街道,而后又根据手机号码搜索到了一家医院,很快给予两人回复。 “查到了一份急救记录。董茹姚,女性,39岁,昨晚在城东街道工作的时候,突然病倒,被路过的车辆送到了医院。现在已经抢救结束,但是还没有清醒。” 穹苍听到是一名女性,就知道她跟丁陶的案子应该没什么直接的关系。搬运丁陶的,是一个脚长超过43码的男性。 何况城东街道距离凶案现场很远,董茹姚如果要杀人,不必麻烦地选择那个地方,还给洪俊增加了嫌疑。 果然对方又补充了一条信息。 “跟城东那边的街道工作人员确认过,董茹姚昨天下午参加了街道组织的免费体检,结束后跟他们的工作人员一起吃了顿晚饭,又借他们的休息室睡了一下。晚上出去工作,没多久就被送到医院,没有作案时间。” 穹苍与贺决云对视一眼,彻底排除了洪俊二人的嫌疑。 “她现在在人民医院。”穹苍说,“已查证,没有作案时间。” 洪俊大松了口气。 穹苍起身道:“感谢你的配合。出去办一下手续,就可以离开了。” 她将椅子推回去,眼神中再次浮现出些许的冷光,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劝告你的朋友一句。遵纪守法,不要因为生命即将逝去,就放弃自己的底线。杀人没那么简单的。” 洪俊站起来,目送二人离开。在穹苍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句:“谢谢啊。” 穹苍朝他点了点头,迈步离开。 等二人从审讯室走远,贺决云才问道:“你刚才跟洪俊说的是真的吗?” 他们的脚步声一先一后地响起,紧紧跟随,节奏鲜明。 “你说哪一句?”穹苍略带惊讶地回头道,“我不保证我说的是真实的,我的形容一直都是:‘我觉得’。你没听出来吗?” “怀疑丁希华的那一句。”贺决云说,“你怀疑沈穗逼迫丁希华协助作案?” 穹苍一脸无所谓地笑说:“降低洪俊的心理防备而已。他应该很渴望听见这种结果。恐怕连想都想不到这么精彩的剧情吧。” 贺决云并没有随着她笑:“可是你当时说话的语气,我觉得你是认真的。” 穹苍停了下来,转过身,跟贺决云面对面地站着。 无人的走道里,二人互相注视着对方。 穹苍没想到贺决云也有一天会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说谎这件事。他不是个连低级谎言都会相信的人吗? 穹苍依旧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里面最不真实的一句吧?你不是一直在看着我刷本吗?我们并没有任何的根据。” “感觉。”贺决云虽然说是感觉,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怀疑的意味,“如果你不是真的这么想,你不会莫名其妙地给洪俊这种期望。你不是这样的人。” 穹苍笑容渐渐散去,问道:“我是什么样的?” 贺决云纠结了不到一瞬,给出了最标准的答案:“好人?” 穹苍两手插兜,绷着唇角,还是忍俊不禁道:“语气可以更加肯定一点。你为什么要多加一个问号?” 贺决云说:“是你这种好像要生气的态度,才搞得我多加了一个问号!” 穹苍正经起来,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贺决云:“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不会。沈穗给我的感觉,不是那么坚强狠厉的人,一般的母亲都做不出,逼迫自己的儿子走上犯法的道路这件事。你是不是弄错了?” 穹苍说:“我已经弄错过很多次了。” 贺决云:“什么?” “你知道整个案子里,让我最想不通,最感到违和的地方是什么吗?” “是什么?” 穹苍抬手按住头部两侧的穴位,说:“这件案子,好像是早有预谋的。凶手特意找出了跟丁陶有血海深仇的洪俊,偷走了他的安眠药,又将尸体抛在他负责清洁的工作范围。种种做法,在警方面前推出了一个最有动机的嫌犯。” “再者就是沈穗。一个有作案时间,心理素质不强,没有专业知识,一出场就暴露多个错误的嫌疑犯。指向两人的证据,都十分的粗糙浅显。就好像,一个明明谋划得很得当的计划,实施的时候却满是漏洞。这根本不合理吧?” 贺决云按照她的分析思考下去,发现的确如此。 沈穗的反应完全像是激情犯案,连面对警方时的口供都没有捋清楚,被穹苍轻易诈出了是在说谎。甚至还仓皇无措地,在大早上穿着裙子迎接了警方。 可是如果她能做出陷害洪俊那么有条理有准备的局,又不应该是这种表现。 凶手前后的表现,堪称割裂。 穹苍说:“我猜,凶案现场附近的道路监控,会清楚地拍到沈穗的车,以及她的脸,证实她到过凶案现场,是本案凶手。你信吗?” 她话音落后,走道里出现了一阵真空般的死寂,那种安静让贺决云逐渐感到身体发凉。 这时,他手机的提示响了起来。 这个副本里,贺决云已经连续数次被这毫无征兆的手机提示给吓到。他低头仔细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再望向穹苍时,眼神里已经带上了闪烁着崇敬的光芒。 穹苍说:“查一下丁希华吧,说不定有意外收获。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一点也不简单。” 70、夏夏 监控里, 丁希华在柜台取了一部分现金,具体有多少看不大清楚,柜员给了他们一个黑色的袋子, 丁希华随意一裹, 爽快地交给中年男人。根据穹苍的经验,纸币的厚度应该是在五万到七万之间。 边上的女生似乎想拦, 但被中年男人呵斥回去。三人没有过多说话,结伴出了银行。 在女生转头的时候,监控正面拍到了她的脸。 这方面贺决云比较专业。他将画面放大,做清晰处理, 然后截取出来,借了银行的打印机做彩色打印。 贺决云原本是想把图片发送给同事, 让他们帮忙从数据库里筛选比对的,穹苍顺手将图片递给了边上的经理,问道:“这人你们认识吗?” 经理小姐姐点头说:“认识啊, 大家都管她叫夏夏。” 贺决云惊讶。这么便利的吗? “这小姑娘就是学校东门那家卖水果的。平时都是她负责看店,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没看见了。她妈妈说她回乡下了。”经理说,“以前我都是去她家的店里买水果。认识之后,她经常给我打折, 或者送我一些已经熟了的水果。人很好,也特别可爱。好长时间没看,我都要不习惯了。” 穹苍问:“她年纪也不大, 是在c大上学吗?” “不是。她弟弟在隔壁街的那家职高上学, 她高中毕业就来帮忙看店了。”经理唏嘘说,“我看她挺可怜的,帮家里人干活都没个工资,也没拿过好脸色。那么大的姑娘了, 你说是吧?这以后怎么办呀。我猜她家里人也不会给她做安排。我劝她多攒点钱,来银行买点理财,替自己打算打算,有道理吧?” 穹苍本来表情是有些严肃的,不知道怎么被戳中了笑点,嘴角翘了起来。 “笑什么嘛,我说的是事实啊。邻里邻居的,看着多糟心,跟业绩完全没关系。何况她人真的不错,大家都吃过她送的水果。”经理小心探问道,“她不会犯什么事儿了吧?这笔钱……” 穹苍说:“没什么。她是一位证人,我们需要问她一点事情。” “那就好。”经理点头,压低声音,向二人举报道,“如果有勒索啊,诈骗啊什么的事,肯定是她爸逼的。她爸这人手脚不干净,不管缺不缺钱,看见东西就想偷。之前来我们银行,还想顺我们客户的手机,结果被保安抓到了。” 贺决云表示知道,又跟这位热情的职员打听了点夏夏平时的事。 在经理的眼中,夏夏是一个沉默胆小、容易害羞、老实本分,还有点自卑的女生。她在家中不受关注,没什么生存技能,头脑也不是非常聪明,甚至还有点木讷。不过说话轻声细语的,性格温柔,如果换一个家庭背景,配上她姣好的五官,肯定会是一个受欢迎的女生。 “不过她从前段时间开始,慢慢变漂亮了。”经理说,“刚来这里开店的时候,她都不打扮,就用那种红红绿绿的大发绳儿,随便扎个马尾,穿的也是街边那种几十块钱的体恤。出门嘛,直接踩个拖鞋,更不用说化妆了。我第一次去店里见到她,都不相信她才十八岁。你看现在——” 她指了指打印出来的图片,示意说:“知道护肤了,衣服什么的讲究起来了,人也变得自信了。去她店里的客人基本上都是c大的学生,以前大家跟她讲话,她一般不敢抬头,现在大家一起玩得挺开心的,毕竟都是同龄人嘛。” 照片上的女生的确能让人眼前一亮。衣服修身得体,头发也烫得精致,身材瘦瘦小小,看着我见犹怜,是很容易令人放松戒备的类型。 贺决云用手指盖住夏夏手提包的位置,朝穹苍伸出三根手指示意。 能让贺决云有印象的包,价格肯定不便宜。就算是仿牌,恐怕也得要上千块。 经理说:“我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她低头笑笑。” 穹苍:“你有问她男朋友是谁吗?” “问了,可是她没说。那男生估计不是很喜欢她,她还是单相思。”经理拍手道,“我说这恋爱谈得太值了,她爸妈明显不关心她,平时一直对她呼来喝去。她就是工作得再辛苦,到头来恐怕也拿不到什么东西。她能想明白,把自己收拾得大方一点,找个好点的男朋友,不比在水果店里打白工强?” 穹苍指着图片问:“你记得这一天吗?他们来取钱的时候,互相间说了什么吗?” 经理摇头:“这天不是我值班。而且银行每天客户很多的,这又是一个月前的事,大家应该都不记得了。” 穹苍将东西收起,说:“谢谢。” 经理:“没什么的。” 两人跟她聊了有半个多小时,然后才离开银行,去找水果店。 此时游戏时间已经是黄昏了。最近日头很短,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天际线上剩下一片橙色的余晖。 二人沿着红蓝色的渗水砖,从学校外围走过。 贺决云整理了一下经理给的信息,猜测道:“她的男朋友是丁希华吗?或者,丁希华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她怀孕了,丁希华要分手,于是她父亲去找丁希华要钱。” 穹苍摇头:“不一定。丁希华那么假人假面的性格,不应该留下这样大的错漏。这种事情一旦曝光,他的名声就全没了。何况他家里有钱,夏夏父亲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逼婚吗?怎么会是敲诈呢?” 夕阳打出的阴影,为她脸上紧皱的眉眼增加了一分愁闷,贺决云的目光顺着路灯追到她明暗不定的脸上,不大真诚地笑道:“你也有摸不准的时候?” 穹苍半阖着眼,低声说:“我不是摸不准,我是有种不大舒服的预感。” 贺决云:“先不要想太多。” 水果店的位置很醒目,两人今天已经数次路过。现在负责收银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从面相和年龄来看,应该是夏夏的母亲。她在桌上支着个手机,声音开到最大,正在看电视剧。 穹苍走过去,敲了敲桌面,问道:“夏夏呢?” 阿姨头也不抬道:“回乡下了。” “回乡下,也应该有个联系方式吧。”穹苍摸出证件,挡在她的屏幕前面,“手机号码留一个。” 阿姨这才抬高视线,正眼看向二人。 “你们找她干什么?”她生硬道,“夏夏现在不用手机了。” 穹苍:“你仔细想想再回答。我们要想找,也不难,你别平白给我们增加工作量。我讨厌别人骗我。” 阿姨摸着眉毛,有些抵触,不大想告诉他们。她狡辩了数次,装作很忙的样子进行搪塞,还用一些语意不清的词语来糊弄,将穹苍原本就稀有的耐心消磨得一干二净。 有了先前的对比,穹苍无法理解道:“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npc?” 贺决云学着她的样子,摆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说:“因为这就是基层警员的扯皮日常啊。” 穹苍让开位置,邀请贺决云上阵。 贺决云错步上前,一手按住桌子,不客气道:“我们现在找夏夏,只是想普普通通问个口供。如果你连个地址都说不清楚,我们就回去换身警服,坐你门口慢慢聊了,顺便叫上消防跟食检的兄弟,陪你一起唠唠嗑,在边上逛逛街,怎么样啊?24个小时够你组织语言,回忆细节了吗?如果不够,我们可以每天都抽空来。” 妇人终于老实了,不情愿地说道:“她在家。” 贺决云:“地址。” 妇人吞吞吐吐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贺决云记下,并朝穹苍用眼神炫耀了下。 穹苍叹道:“我很失望。”这个社会太险恶了。 贺决云乐呵道:“年轻。” 地址离得很近,二人步行前往,饶是如此,走到一半的时候,天色还是黑了。 夏夏住的房子要从小路进去,里面没有路灯,几盏明黄色的窗户亮着,但从入口往里望去,还是会有一种幽深的恐惧感。 穹苍将手塞进兜里,朝贺决云靠近了一点。贺决云却突然止住脚步,让她在大道口稍等片刻,自己小跑着进了附近的便利店。 穹苍靠在路灯的长杆上,片刻后,贺决云拿了两个大功率的手电筒出来。 他将东西递过来,问道:“你是要一个呢,还是要两个都握在手里才有安全感?” 穹苍眨着眼睛,像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才说:“我喜欢别人替我照着才有安全感。” 贺决云笑道:“行吧,尊重女士的意愿。” 他推开开关,一左一右地照着,将路面照得通明,走在前面,示意穹苍跟上。 两人进了路口,贺决云尽责地开道,同时辨认路边门牌号。周围还能听见电视节目的声音,营造出一种热闹的氛围。 没道理的,穹苍莫名其妙地用头顶了他一下。 贺决云打了个趔趄,回头道:“你干什么?” 穹苍说:“趋光。” 贺决云:“??” 贺决云刻意加快脚步,没多久,穹苍追上来,又撞了他一下。 贺决云:“……”这人到底是怕黑还是幼稚? “你知道大部分的昆虫为什么会有趋光性吗?”穹苍笑得狡黠,说,“其实假说很多,但定论的没有。也就是说,不知道。” “……你还挺无聊的。”贺决云说,“借口找得挺妙。” 穹苍耸肩:“大部分时候的确如此。” 贺决云抬手挥了挥:“过来。” 穹苍无所谓地靠近。 贺决云把手电筒塞进她手里。 穹苍遗憾道:“尊重女士的意愿呢?” 贺决云弯下腰:“上来吧。” 穹苍眼底闪过明显的错愣,只维持了一瞬又恢复正常。 贺决云状似不耐烦:“一……” 穹苍迅速跳上去。 “我去……”贺决云被压得闷哼一声,将人捞住,转了个方向,指挥道:“照前面。” 穹苍伏在他背上,由衷感慨道:“q哥,你真好。” 贺决云可惜看不见她的表情,哼道:“下次真要说我好,就不要叫我q哥。” 穹苍:“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贺决云大声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喜欢吗?!” 穹苍坦然道:“当然。” 贺决云恼羞成怒:“你下去,马上。” 穹苍挥舞着手电筒,用手臂勒紧他的脖子,说:“到了,前面,你看,就差十个号。” 贺决云愤愤然,还是将她带到楼道前,才放她下来。 穹苍立在边上,客气道:“请。” 贺决云瞥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上去。 71、斥责 放映室内, 键盘快速按下又弹起,发出一节节清脆的撞击。除此之外,就是各人回避的沉默。 何川舟咳了声, 尴尬问道:“这是你们小老板的女朋友吗?” “额……” 几位员工其实也不知道, 但是又不能肯定地说不是,毕竟未来谁晓得。 何川舟转头向谢奇梦寻求答案, 谢奇梦也可耻地沉默了。他意外发现他与贺决云之间的友谊无比之塑料。 方起从众人脸上看出端倪,叫道:“公私也太不分明了吧?贺决云这是借职务之便把妹啊!” 何川舟理解道:“年轻人嘛。” 方起:“??”年轻人随便发狗粮就可以被原谅了吗? 副本内,贺决云站在夏夏的家门前,低头看了一眼。 屋里的灯还亮着, 从门缝底下透出。 贺决云按下门铃,然而门铃是坏的, 改成用手掌大力拍打。 粗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中年男人大声问道:“谁啊!” 贺决云说:“开个门。” 男人:“谁!” 贺决云声音低了一点:“街道办。” 男人神秘地从里面探出一个头,同时用身体把门抵住, 意图遮挡二人视线。 他表情很是疏离:“有事儿吗?” 贺决云摸出证件给他查看:“刑警。” 中年男人闻言声音小了一些, 气势也收敛了不少。 贺决云从口袋里抽出纸,假意比对了一下上面的人脸,说:“就是你。认识丁希华吧?有事问你。” “别呀, 他的事问我干什么?”中年男人警觉道,“他不会是报警了吧?” 贺决云哂笑道:“你要是没做什么,怕他报警干什么?做贼心虚啊?” 中年男人急说:“那是他自愿的啊!而且本来他们家就该出钱。我好好一女儿养得那么大就给他们糟蹋了, 我容易吗?” 贺决云说:“可是根据我们的走访调查发现, 你跟你女儿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吧?” “我是她爸,我怎么可能害她呢!我们是一家人,什么叫关系不好?”男人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外面那些人的话能信吗?他们就知道乱嚼舌根,懂个屁!” 贺决云:“你觉得你合格了?” 中年男人:“当然!” 贺决云不欲与他多说:“让一让,我们想跟夏夏聊聊。” 中年男人偏头朝里看了一眼,表情迟疑,脚下寸步不让。 贺决云好笑道:“怎么,要我们站在门口,跟你聊你女儿怀孕的事啊?” 中年男人回过神来,说:“我女儿怀孕跟你们刑警有什么关系?你们管太宽了吧?” “敲诈和谋杀,跟我们有关系。” “什么意思啊?” “丁希华的父亲死了。”贺决云说,“不看新闻啊?” 男人的脸色变化,由于皮肤黑黄看不出来,可是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睛,以及开始颤抖的嘴唇,暴露了他此刻真实的情绪。 “这……这跟我们没关系啊。”男人忙于撇清,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我们最近一直待在家里,我们……” 他声线还在打颤,身后响起了一道沉重的落地声。巨响接连震动数次,并逐渐拉远,仿佛什么东西翻滚下楼,砸落在地,在安静的夜色里尤为突兀,几乎震耳欲聋。中年男人的身体也伴随着节奏打了个十分明显哆嗦。 穹苍的身影一直影没在黑暗之中。听见动静之后,脚步挪动了一下,然后快速朝着楼下跑去。 贺决云回头看了一眼,没捕捉到穹苍的身影,选择跟着中年男人冲进屋里。 这一进去,他的脚步因为混乱的客厅而停滞了一秒。 从客厅到卧室的位置,有一条粗长的绳子。绳子中段被什么东西给磨断了,两截就那么摆在地上,而客厅的窗户大开,窗帘正被风撩得不断飞扬。 “啊——啊!” 中年男人趴在窗口,身体拼命朝下探去,嘴里发着无意义的嘶吼。贺决云听见那凄厉的喊叫,终于明白过来,顿时全身寒毛耸立、头皮发麻。他迅速转身跑下楼,查看情况。 哒哒哒的脚步声,配合着左右邻里密密麻麻的议论,将空气灼烧得滚烫而窒息。 贺决云根本来不及深想,他只知道夏夏跳楼了。 当他跑到客厅窗户的下方时,已经有一道人影蹲在伤员边上。她手上有光线亮起,正在拨打急救电话。 贺决云停在她身边,问道:“怎么样!” 穹苍点了点头,同时对着电话里的人说话:“地址:xx……一名女性,从四楼坠下,运气还好,下面有几个雨蓬以及晾衣杆进行缓冲,初步检查头部没有致命伤。但是她现在正在怀孕,□□有少量出血症状,呼吸微弱,无法确定身上的骨折情况以及内脏出血的情况。附近没有医疗专业人士,暂时没有随意移动。” 她的情绪很好地传染给了身边的人。 对面的人说:“不要随意移动,耐心等待医生。伤者意识还清醒吗?” 穹苍冷静地说:“清醒。” 夏夏睁着眼睛,里面水汽氤氲,瞳孔不停地转动,从星空以及人脸上扫过。眼睛一眨,豆大的珠子直接滚了下来。 穹苍握住她的手,拇指安抚地摸索她的手背,得到一点微弱的回应。 “夏夏——” 中年男人大叫着扑了过来,想要将女儿抱住。贺决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 男人奋力挣扎:“你干什么!放开我,我女儿怎么样了!” 贺决云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地上,低声喝道:“够了!闭嘴!” 穹苍说:“有那发疯的功夫,不如去门口接一下医护人员。” 两个大男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的用处。一个跑向路口接人;一个清理现场,疏散人群。 不到五分钟,停靠在附近诊所的救护车就来了。虽然现在正值晚间高峰期,但过路的司机素质很高,有了一个示范的人,纷纷模仿,有序给救护车让出了急救通道。 医护人员扛着担架,一路飞奔至夏夏身边,对她展开紧急救援,火速将她送至医院。 贺决云开车跟在救护车后方,又一路跟着中年男人,来到手术室门口。 大门紧闭,护士来来往往,浓重的药水味充斥在走道上。 中年男人颓丧地蹲在地上,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脑袋,将原本就不大茂密的头发搓掉了一团。 贺决云踱步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罩在他身上,面上阴沉如水,开口更是冷得发寒。 “现在有空说说了,你把人用绳子绑在房间里是什么意思?”贺决云压抑着怒火,克制住想一脚踹出去的冲动,“你还有没有人性。那是你女儿,怀着孕呢。你是不把她当个人,还是不把自己当个人?” 中年男人低垂着头,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我是为了她好,如果不是她要堕胎,我怎么会这么对她?” 端坐在休息位上的穹苍转过眼珠,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贺决云给气笑了,一个深呼吸:“堕胎是女性的自由。除非你自己长个子宫帮她生,否则你有什么资格替她做决定?” “可是她不能堕胎啊,医生说她堕胎会很危险,而且以后都不能生了。” 男人黄色的脸上布满皱纹,泪水在昏黄的灯光中盈盈闪烁。此刻混不吝的他终于有了点像父亲的样子。 “丁希华让她去打胎,她就去打胎,她命都可以不要了,怎么能这样?我有跟她好好说,可是她疯了,她已经被丁家人给彻底洗脑了!” 穹苍插话道:“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一句话让中年男人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了喉咙里。他有些心虚道:“刚才摔的吧。” 穹苍讥笑:“你摔个同款的给我看看。” 夏父嘴唇嚅嗫,无言良久。 贺决云仰起头,用力抹了把脸。 然而这个男人没反思多久,又开始诉苦道:“我是没有办法,我是为了她好。夏夏以前那么乖,那么懂事,我没想到她最后居然会去卖……赚脏钱。她怎么做得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怎么丢得去脸?你说我能告诉别人吗?我只能把她藏起来。我劝她她不听,我是气急了,想让她清醒一点。换成是你,你说要怎么办?” 穹苍听着发笑,那干巴巴的笑声听着颇为瘆人,她勾着唇角问道:“你觉得不忿是因为,你女儿给你丢人了,还是她把钱都给自己花了,没有再捐赠给一家的累赘?” 夏父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平白的诬陷也太难听了吧!” 穹苍说:“如果你真的只是怕丢人,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丁希华敲诈数百万?又为什么要逼夏夏把孩子生下来?你收钱的样子如此痛快,你的骨气呢?” 夏父张了张嘴,穹苍说:“不要说谎。你说谎的时候,脸上的肌肉走向十分狰狞,我都看得出来。” 夏父站起来,表情因为激动而紧绷,皱纹变得像石膏像一样深刻。 “你觉得如果我有的选,我会让她去跟丁陶那个老男人?她长得不漂亮吗?找个好点的年轻人嫁了不行?现在她孩子都有了,一辈子全毁了,到头来还不是得依靠我?是她自甘堕落!” 贺决云被这句话给震住了。他眼皮跳了一下,又不敢将惊讶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用眼神在穹苍与夏父之间逡巡。 夏夏是丁陶的情妇?她怀的是丁陶的孩子? 难怪夏父带着她去找丁希华敲诈,而不是逼婚。 穹苍镇定如常,讽刺依旧:“这不是从你身上学到的吗?不是你无时无刻地言传身教,告诉她只要是个男人,就可以看不起她?她不是自甘堕落,她是一直卑微。她的自卑是你栽下的,她做的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有你的努力。你还想用她的脏钱,你可比她脏多了。” “我没有!”男人反驳道,“他是我女儿啊,我怎么可能不希望她好!” 穹苍说:“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偏心你的儿子。哪怕我第一次见你,我也知道,你在用你女儿的命,给你儿子换几百万。” 夏父:“比起别人家我已经好很多了!她将来可以依靠她的丈夫,我儿子还小,我必须为他打算,可这不代表我就对我女儿不好!你别把人想得那么恶心!” 穹苍也站了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那你就别口口声声把‘公平’挂在嘴边。就是你这种理所当然、自诩公平的态度才最令人恶心,从根本上糟蹋了‘公平’这两个字。” 穹苍要刺起人来,一字字一句句,可以往别人心口最深的地方插去,不留一丝余地。 她冷笑着道:“你明不明白。她宁愿不自尊、不自重、不自爱,她也想要摆脱你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你以为你是她父亲,她崇拜你,感激你吗?不,她可以义无反顾地从楼上跳下去,就说明她恶心你。以致于她根本不珍惜你给她的这条命,以及有你出现过的那二十几年的人生。” 夏父大受刺激,脸色涨红:“你——” 他握着拳头冲上前,小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贺决云从看戏的状态中一瞬切换,错步过去,单手抵住他的胸口,警告道:“你敢动手试试。” “你们懂什么!你们又懂什么!”夏父冲着穹苍吼道,“丁家父子全是坏痞,都在骗她!是她蠢,她居然那么轻易就跟男人跑了!她被老男人包养,又喜欢上人家儿子。她知不知道人家两父子都在看她的笑话?!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让她留笔钱防身不对吗?我是为了她好啊!” 穹苍上前道:“身为一个男人你没有担当,身为一个父亲你不能给孩子依靠。你除了会说‘我是为了你好’,你还做过什么?就连这句话,也不是为了表述你在爱她,而是为了逼她工作,让她离不开你。是为了精神绑架。但凡你能把你嘴上的真心多用两分到行动上,她也不会稀里糊涂地跟一个男人跑了。” 穹苍的语气明明并不激烈,声音却极具讽刺。 “你说丁希华没有一点点好,就是个坏痞,那为什么夏夏还会被骗得鬼迷心窍?因为那个跟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男人,比这个她刚刚认识的坏痞还要糟糕上千百倍。所以坏痞但凡给她一点点关心,她就觉得那是一个好人。”穹苍说,“你这个父亲做得还不如死了。死了她能幻想一下自己本可以有个脑子正常的父亲,可是你活着,永远都在提醒她,她是个从出生起就处处不如别人的悲剧。每当她犯了错,你不仅不安慰她,还要骂她一句蠢,说她一句活该,再用绳子绑着她,拿她换你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钞票。废物!” 贺决云望着穹苍,除了点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总是忘记穹苍嘴毒起来的时候是个十分具有杀伤力的人,只是她不常将自己的矛头对准别人。虽然她的身躯看起来很软弱,但她从来不曾被任何人打败。 游戏里的时间推进得很快。几人沉重呼吸之际,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夏夏被推了出来。 三人注意力都被转移了过去,穹苍跟在病床两侧。 夏夏还醒着,只是没什么精神,她眼神黯淡,面无血色,宛如一夜苍老,连头发都枯黄了。 推着病床的护士说:“病人需要安静,家属可以探望,但请不要争吵,也不可以刺激病人。” 穹苍抿着唇,将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贺决云也保持着安静。夏父挤出一个位置,过去握住夏夏的手,哽咽:“夏夏啊,爸爸好担心你。” 夏夏看也不看他,努力将手抽了回来。 手心空荡的一瞬间,夏父骤然有点慌了。他看着陌生的女儿,感到手无足措。 他还是认为自己是对的,他想念曾经一家人的生活方式。他不是对女儿没有感情,生活了二十几年的陌生人都会有感情。只是那种感情是肤浅的,值得他伤心,不值得他拼命。 穹苍弯下腰问:“能跟你聊聊吗?” 夏夏记得她当时握着自己的感觉,点头,声音轻细道:“可以。但是只能你一个人。” 穹苍:“好。” 夏父还在说:“囡囡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贺决云自觉上前,捂住他的嘴,将人拖走,并给穹苍留个安心的手势。 穹苍将夏夏推进病房,关上房门。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夜灯照着,静悄悄的,有种静谧又安宁的感觉,好像时间流淌变得缓慢。 “警察为什么来找我?” 夏夏的声音也跟河溪的水流一样,低缓悦耳,哪怕带着沙哑,也有股淡淡的甜味。 穹苍说:“丁陶死了。” “他死了……”夏夏很震惊。她眼睛睁大了起来,没有流露出悲伤的感情。她说:“不是我杀的。” 穹苍:“我知道。” 夏夏说:“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我帮不了你们。” 穹苍:“我是想顺便问问你,丁希华这个人怎么样?” 单单是提到这个名字,夏夏的表情就明媚了起来。她笑道:“希华哥人很好的。” 穹苍跟着放缓语气,同闲聊一般地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夏夏不用回忆,叙述一般地将事情说了出来。虽然是轻描淡写,可穹苍觉得她在心里回味过无数遍,一直藏在记忆里最方便提取的地方。 “有人喝醉了来店里闹事,说我长得丑,对我动手动脚,希华哥帮我教训了他们。他买了两个火龙果,十二块钱,可是他给了我五十。”夏夏浅浅笑道,“他说多的钱不要告诉我爸妈,让我自己留着买东西。还说我头发散下来的样子更好看,让我去买个漂亮的发夹。” 穹苍换了个姿势。 “他人真的很好。”夏夏重复道。 这种陷入爱情的感觉,可能就像是夏天里飘过丛林的一阵风,捉摸不透,又舒爽沁凉,让她记了很久。 穹苍在心里摇头,问道:“你为什么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打胎?你知道跳楼有多危险吗?” 夏夏无声流泪,低泣道:“希华哥对我说,他对我很失望。我第一次看他露出那么瞧不起的眼神。我破坏了他的家庭,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有骂我。我绝对不能把孩子生下来。我一定要让事情,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她想起当天去找丁希华要钱的画面,闭上眼睛抗拒道:“我好恨我爸,他杀了我一次。” 穹苍欲言又止,越过这个话题,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丁陶的?” 她擦了擦鼻子,强行平复情绪。 “丁陶偶尔来学校,在附近逛逛,我们就遇上了。他说我长得有点像他老婆年轻的时候,声音也好听。”夏夏是真的后悔,声音里带着悲痛,“我不知道他是希华哥的爸爸,否则我肯定不会跟他的。” 穹苍:“你很缺钱吗?” “我想变得漂亮。”夏夏说,“希华哥很有钱,他身边的人都很光鲜,我想要得到他的夸奖。我不想跟以前一样邋里邋遢。” 穹苍:“他有在你面前说过什么衣服好看,什么包好看吗?” 夏夏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是我自己虚荣。” 穹苍观察着她的表情,缓缓说道:“所以他有。他曾经无意地,对你说过,你穿什么牌子的衣服好看。或者在跟别人聊天的时候,说哪位女生漂亮,凑巧被你听见。对你忽远忽近,忽冷忽热。在你换上好看的服装之后,就对你温柔,在你打扮朴素的时候,就对你冷淡。对吧?” 夏夏还是说:“是我自己虚荣。” 穹苍:“这世上有人会享受操纵别人人生的快感,你能明白吗?” 夏夏坚持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穹苍简直无话可说了。 “夏夏,夏女士。”穹苍身体前倾,凑近了她,最后劝告一句,“卑微换不来平等和尊重。你越觉得自己可怜,就会发现自己变得更加可怜。不懂得保护自己,你身边吸引到的全都是会伤害你的人,因为,最能狠下心捅自己一刀的,就是你自己。” 夏夏:“我……” 穹苍把她的被角往上拉了拉,说:“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72、真人 穹苍面色不善地走出来, 在门口位置停了一步。她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对百无聊赖坐着等待的贺决云颔首示意,先行转身离去。 夏父第一时间起身, 想往病房里去, 被紧跟着过来的护士拦住往外推。 “家属,病人现在需要休息, 她不想见你……先生,我们要检查了,请出去一下……” 贺决云听着背后的声音渐渐远逝,离开住院部的大楼, 回到自己的车上。 医院停车场的后方就是一片荒山,山上还有许多早年开发前留下的坟地, 在这个深夜寂静的时刻,将氛围选择得无比凄凉。 贺决云不习惯这种阴晦不定的感觉,拧开车内的灯光, 将暖黄色充斥车厢, 借着这股温暖的色调,问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除了丁陶跟丁希华的事,我们没有别的可以聊的话题。”穹苍侧身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吐出一口浊气,说,“丁希华的本科跟研究生都是在c大, 他很早就认识了夏夏。他做人很完美, 对外永远是亲和友善,踏实聪慧。他家里有钱,长得不错,成绩优异, 又受欢迎。在夏夏眼里,是她钦慕仰望的对象。所以,丁希华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她的好感。” 贺决云迷惑道:“那……丁陶又是怎么回事?” “丁希华在发现这个女生喜欢自己之后,就开始对她进行打击、引导。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慢慢给她灌输消费主义的思想。诱导一个没有存款跟经济来源的女生,去做一些丧失自尊的事情。” 穹苍的瞳孔倒映着停车场的路灯,漆黑一片的眼眸里闪过零星的光点。 “丁希华很享受这个过程,他看着夏夏一个清纯无知的女生,不过为了获得他的一句赞赏,不惜出卖自己年轻的肉体。他体会到了高人一等的掌控感。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包养夏夏的人,居然会是他的父亲,而且,夏夏还怀孕了。” 贺决云听着都想要感慨一句命运。巧合居然能将这对父子联系在一起,并促使着他们提前走向断裂的结局。 对于丁家父子,他能毫无惭愧地说是活该,可在他们的戏剧里,夏夏是无辜参与的。 你可以说她太过软弱,然而那种软弱,似乎也是命运在起点的时候,就加诸在她身上,无法挣开的枷锁。 人类从来知道软弱无用,可惜生来如此。 贺决云顺着她的推测往下说:“丁希华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家庭里,多出一个非婚生的弟弟?比起对他言听计从的夏夏,他更厌恶的,应该是管不住自己欲望的丁陶。这种事情一旦习惯,就算没有夏夏,也会有第二个。于是他暗示夏夏堕胎,设计杀害丁陶,并让沈穗替他顶罪。” 穹苍思忖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贺决云问:“怎么?” “说不来,但感觉不是那么简单。”穹苍半阖着眼,“如果说,在丁希华眼中,兵不血刃是一种高级的手法,那么自己参与犯罪,就是一种极为低级的手段。如果不是严重触碰到他的利益,我想他不会刻意放低自己的档次,让自己参与其中。” 贺决云:“那能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但多半跟这件事情有关系。”穹苍低语自问,“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丁陶非死不可?” 而且,丁陶手上那张“谎言”的字条,代表着什么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伪证陷害范淮?他是不是跟吴鸣一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 贺决云脑海中闪过一个极具人性化反转套路的想法:“会不会是……”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可能,于是自行闭嘴。 穹苍鼓励道:“随便说,就当开阔思路。” 贺决云忐忑中带着跃跃欲试:“他真的爱上了夏夏?” 穹苍琢磨了许久,评价道:“你跟那个年轻警察npc一定很聊得来。” 贺决云:“……”你鄙视的表述可真含蓄。 贺决云快速转移话题,问道:“现在要去会会丁希华吗?” 穹苍:“可以。” 放映室内,几位心理测评师都在分析夏夏跟丁希华。他们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无法像穹苍那样笃定丁希华究竟是刻意的引导,还是无意的影响。他们唯一的共识是,遇见像丁希华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人类的精神状态其实脆弱又容易动摇,人生中遇到过的每一个挫折都有可能残留为能被攻击的伤口。如果遇上一个像丁希华这样的人,崩溃只在不知不觉间。 哪怕是最优秀的心理医生,也无法将病人从受过的伤害中彻底解脱。这根本不是什么有趣或值得骄傲的事。 方起捏着下巴,一脸严峻说:“就算丁希华本身有人格缺陷,但能够发展到像今天这样熟稔自然的程度,这应该他不是第一次做案。他很聪明,挑选的是不会反抗、意志不坚的女生,通过自己天然的优势,潜移默化地对其进行洗脑、控制。我觉得他在更早的时候,也许是大学,也许是高中,有过实验,并且成功了。” 何川舟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然而没有证据。” 只涉及感情的案件,警方无法干涉。而且受害者跟夏夏一样,根本意识不到对方的恶意。 何川舟说:“所以,每个人还是要学会自己强大起来。” 贺决云开车赶回局里。 夜里的街道十分空旷,仅有寥寥几辆车行驶在他们前面,不过合眼休息一下的功夫,熟悉的大楼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 游戏里的时间快速推进,直接调到第二天的早上。太阳从雾气中冉冉升起,散出一片柔和的光芒。 穹苍跟贺决云走进审讯室,丁希华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对面。 穹苍让下属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虽然没什么提神的作用,但看着就觉得精神。 反正丁希华一直装得礼貌,穹苍索性翘着一条腿,将他晾在对面,先打盘游戏醒醒神。贺决云也被她带得不正经起来,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打哈欠。 两人都十分缺乏公职人员的正面形象。 丁希华歪头等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久仰大名。” 那声音不像是在审讯室里响起的,带着点微弱的电音,还有一些细微的噪音。 穹苍抬头扫了眼天花板,贺决云坐正姿势,提醒说:“他是真人。” 穹苍这才看向对面的人。 丁希华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地微笑,在穹苍观察他的时候,也同样观察着穹苍。二人互相对视,一个饶有兴趣,一个冷漠疏离。 穹苍问道:“看守所或者监狱里,能看三夭的游戏直播吗?” 贺决云说:“你在做梦?” 穹苍把手机盖到桌面上,眼睛紧紧盯着丁希华:“那你所谓的久仰大名,是指什么?我认识你吗?” “你很有名的。很多人都想要挑战,传说中被解码的感觉。”丁希华身体前倾,拉近了与她的距离,神秘道,“本来我不想参加三夭的这场内测,听起来简直无趣又麻烦。是因为你在,我才会过来。” 穹苍皱了皱鼻子,回忆道:“这话听着好熟悉啊,曾经也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难道你们是朋友吗?” 丁希华摊手。 穹苍又自己否认说:“不,他比你厉害多了。如果你能跟着他好好学习,也许不会那么快暴露。” 丁希华真诚求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有可疑的?” 穹苍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是吗?”丁希华说,“夸张了吧?” 穹苍惊讶道:“你的演技一点都不好,难道你有在沾沾自喜吗?” 丁希华遗憾道:“那是我面对普通警察的反应,三夭为我做的模型。如果知道对面的人是你,我肯定会演得更像一点。” 穹苍嗤笑出声:“说白了,就是你根本不知道,一个正常人的情绪应该是怎么样的。你不知道一个人在悲伤时,在道德的边缘挣扎时,应该是什么样的表现。你扮得再像一个普通人,你本质也只是一个冷血动物。” 丁希华两手交握,在空中用力一拍,说:“我真喜欢你的这种评价。” 贺决云打了个冷战,骂道:“你特么是变态吧?” “你们本来就是这样评价我的啊。庸人,最喜欢做的就是排除异己。尤其是对那些特别优秀,特别突出的人,可以极尽残忍。”丁希华不以为意,遗憾道,“本来想陪你们玩游戏的,谁让你们把牌桌掀了。好可惜,最后抓到我的,居然只是那么一个女人。” 被他称作“那么一个女人”的何川舟,此时就站在屏幕之外,冷眼看着里面的男人。 谢奇梦用余光小心地打量她。 何川舟大概是没忍住,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句:“我也没想到,让我废了这么大功夫的,居然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技术员问:“要帮您传达一下吗?” “不用了。”何川舟说,“我到时候去当面说。” 穹苍观察着面前这个狂傲的男人。 他的举手投足,乃至是散漫的眼神,都在展示他的不以为意,证明他并没有在为父亲的死亡做忏悔。 撕开了彬彬有礼的外壳,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似乎天生就没有所谓的感情。 穹苍视线下移,落在桌上。 然而,他的眼神一直在四处乱飘,唯独错开了桌子的中间位置。而桌子正中放着的,就是穹苍刚才随手甩下的文件,丁陶多角度的死亡照片被夹在了上面。 穹苍冷不丁开口道:“你在后悔吧。” 丁希华仿佛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你在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杀了丁陶也许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冲动的事情,其实你很后悔。”穹苍也笑了出来,肯定地说,“丁陶死了之后,你开始回忆你们之间的温情。你发现,被他疼爱,还算一件值得回忆的东西。” 丁希华:“不要做这么无聊的事,穹苍。你这样会让我有点失望。” 穹苍自顾着说:“你把跟丁陶拍过的得奖照片摆在房间里最瞩目的地方,说明他对你的肯定让你很开心。他是特别的。你不是真的没有亲情,你是比较迟钝。等你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杀了他。但是你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你偏执又自恋。” 丁希华低笑了两声。 “你把丁陶搬到荒地之后,还伸手为他整理了衣服,所以虽然他的姿势不大雅观,但是他的西装穿得很端正。如果你想要嫁祸给别人,你应该在他身上留下一点伤痕,以表明凶手对他的痛恨。然而你没有。你真的犯了好多不应该的错误。” 丁希华比出暂停的手势,告饶道:“能不能不要做这种没有根据的推理?” 穹苍勾起唇角,十分有把握地说:“你有没有发现,从副本开始到现在,你一次都没说过‘爸爸’两个字。一次都没有。作为一个死了父亲的儿子,你难道不知道,应该要向警方叙述一下你们父子之间的深厚感情吗?可是你回避了。你甚至连他的称呼都不愿意提起。” 她讥笑道:“丁希华,看来你的内心,比你的想法要诚实啊。” 丁希华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了。他望着穹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底的淡然被一股风卷起来的愤怒所代替。 “那你找到指证我的证据了吗?”丁希华问,“你知道我的杀人动机了吗?” 穹苍迟缓了一秒,说道:“你不放在眼里的猎物,怀上了你父亲的孩子,是不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 “很牵强,老师。”丁希华摇头,“你可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答案。” 穹苍抬着手向外推拒,明确地拒绝道:“我不是你的老师。我好讨厌你们这些人随便认老师。” 丁希华问:“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 穹苍沉默。 丁希华瞬间开心起来,这一刻的表情真的像一位阳光的年轻人,他笑道:“你不知道!” 穹苍说:“我会知道的。” 两人陷入讨论中途的僵局,穹苍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穹苍就喜欢这种没有广告、没有骚扰、没有诈骗,每次提示都是送剧情的手机。如果营运商可以做到,那她一定会改掉出门不带手机的坏习惯。 来电显示是穹苍的同事,对面丁希华的眼神明显暗了一下。 穹苍拿着手机起身,去往审讯室外。 “队长,你之前不是让我去查丁希华的档案吗?还顺便让我查他身边人对他的评价。” 对面的人翻动着笔记本上,正开着免提,纸张唰唰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了过来。 “没什么问题啊。丁希华的老师对他评价普遍很正面,他们一家人的口碑都不错。丁陶搬到现在的房子里之后,跟邻居关系处得挺好,经常会给他们送些工厂里的小礼物,或者没发放完的员工福利。至于丁希华,据悉跟他父亲一直很亲近。他们……” “搬家?”穹苍打断她问,“丁陶他们是什么时候搬的家?” “嗯……”对面的人说,“房产的落户时间是十三年前。我看一下,购入时间再往前推一年,具体应该是在……” 穹苍想起丁陶家里那间被锁住的儿童房。它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丁陶却将其牢牢锁住,且跟封印了一样鲜少踏足。 里面的床铺用具,都是适合七岁以下的儿童,且看款式还很崭新。而即便是在十三四年前,丁希华也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了。 穹苍问:“如果是你,你搬到了新家,会把儿子曾经睡过的儿童床和家具,搬过去锁起来吗?” 对面的人懵道:“我神经病啊?” 穹苍说:“那你帮我查一查,丁家是不是还有第二个孩子。” “不会吧?”对面的同事惊讶道,“档案里没有任何记录啊。他们一家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七岁前早夭,应该是个男孩儿。”穹苍幽深的眼睛望着走道深处,脑海中的画面渐渐明朗。她补充道:“死亡原因是意外,是丁陶的私生子。” 同事说:“好,我马上去查。” 穹苍重新走进来,丁希华盯住她,目光中带着急切。 穹苍说:“别着急。” 她端着两个蓝色的杯子,摆在桌上,问道:“你喜欢蓝色吗?” 丁希华摇头。 “太好了。”穹苍将另外一杯推给贺决云,“本来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丁希华说:“你再不快一点,我就要去吃晚饭了。” 场外,何川舟贴心地说:“那就让他们快一点。” 穹苍的手机再次响起,她看着屏幕,笑道:“谢谢你帮我催进度。” 贺决云不明所以。 74、触动 沈穗再被拉回十多年前的情景里, 一幕幕都尚且清晰。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情绪。无论是恨意,还是愤怒,亦或者是委屈, 都极为的剧烈, 哪怕那么久过去,她依旧记得那种胸腔被填满的窒息。 她的内心每天都在歇斯底里地狂嚎, 而丁陶不以为意,为了避开她的争吵,主动选择与她疏离。那些被漠视无法排解的愤怒,在不断的积累中, 膨胀到了极点,并最终扭曲变态到让她失去判断力, 从嘴里说出一些无比恶毒的话。 明明她也知道那样是不对的,大概只有鬼使神差一个词可以形容了。人一旦犯起冲动,就会朝最不可挽回的方向奔去, 丝毫不顾后果。 她不免想, 如果当时丁陶能够好好宽慰她两句,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让她将那股不平之气抒发出去, 或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偏偏不是,所有的遗憾跟可惜造就了今天的结果。仿佛一切是早已注定的报应。 沈穗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所淹没,脸上又哭有笑, 就听见贺决云问:“你就那么讨厌董轩轩住进你家里吗?如果你真的讨厌, 你大可以拒绝,或者直言。还是说,你真的认为这件事情里最错的,是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五岁小孩儿?” 沈穗惨淡地扯了扯嘴角, 说道:“所有女人都会讨厌家里有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男人。什么叫家?家就是,由自己人组成的一个团体。董轩轩不是我儿子,他还是我丈夫背叛我的证明,我为什么要接受他?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认为,只要自己在家里有足够的话语权,妻子就一定会接受这样的事情?” 沈穗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不可能的!你讨厌一个人,你们生活得再久你还是会讨厌他!这是习惯不了的!” 贺决云说:“那你应该讨厌你丈夫。” “可他是我自己人!我拿他当家人!”沈穗激动说,“一个人迁怒的时候没有道理的,涉及感情的事情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讲道理?所以我讨厌董轩轩!丁陶对他越好,我就越讨厌他。他表现得越懂事,得到越多人的夸奖,我就越厌恶他!” 贺决云被她的疯狂所震动,无法将她与之前那个软弱的美妇人联系在一起。她被激怒的时候原来会爆发出这么澎湃的负面情绪。 一个正处在转变期间的丁希华,每天面对这样的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贺决云干涩问道:“就因为他不是你的孩子?” “对!”沈穗飞快地说道,“因为他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来到了我的家里!因为他和所有人都相处的很好于是把我变成了一个外人!外人!我的人生都被他毁了!” 审讯室,以及放映室里,都是一片寂静。 谢奇梦听见一阵沉重的呼吸,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发出的,赶紧闭上嘴巴。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听着让他感到一阵恐慌。穹苍当初也是这么毫无征兆地来到他的家,但是他们相处得并不好。 那段时光已经特别遥远,甚至让他感到陌生。毕竟穹苍在他家里只住了一小段时间而已。 谢奇梦正在回忆,察觉何川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回视过去,那极具穿透力的眼神让他浑身紧绷,吞了口唾沫。 何川舟说:“很多人的情绪是不冷静的,这就是许多案件,单从动机的角度,无法确认凶手的原因。案件的背后,有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能够掌控情绪,保持冷静,其实并不一定是个缺点。如果丁希华可以从小得到正确的引导,或许会成为优秀的刑侦或司法人员。当然,敏锐的情绪感知同样是一种天赋……嗯,会努力也是一种天赋。” 谢奇梦:“……”为什么感觉最后那句话是她绞尽脑汁为了安慰自己才勉强补上去的? 贺决云等沈穗痛哭过一阵,逐渐稳定下来,才继续和她说话。 “你那个时候,跟丁希华都说了些什么?” 提到自己的儿子,沈穗又低落下去。她整个人仿若沉到谷底,声音也变得缥缈。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希华跟普通的小孩不大一样。他不怎么哭,也不怎么受别人情绪的影响。特别聪明、懂事、独立。我以为这些是优点,是我教的好。我觉得他特别早熟,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了。” “董轩轩刚冒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希华平时要上学,丁陶白天不在家,董轩轩还没办好手续,不能去幼儿园,就算有保姆,我还是会经常看见他。他有很多的坏习惯,他妈妈经济条件不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好好教他,还经常对他打骂,但是……” 沈穗低着头,眼泪再次呛了出来。 “但是他跟希华完全不一样,他对别人的情绪特别敏感,看见我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虽然知道我讨厌他,可是……” 沈穗抿了抿唇角,讽刺地笑了出来。 “他发现我难过,还是会走到我身边安慰我。会朝我笑,会抱着我的腿,给我送吃的。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家里面,真的会关心我的,居然是他。” 董轩轩总是跟个蜜蜂一样在她身边转来转去。顶着一张可爱的脸不停傻笑。他叫自己丁妈妈,说她长得好看,还说他母亲人也很好,他有一点点想回家。 他母亲哪里好?他母亲跟她一样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罢了。 就因为他母亲的无常,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要做让人伤心的事,要讨好那些失格的大人。见到他沈穗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早熟。 贺决云问:“那你为什么还要……” “我其实不讨厌他,我只是恨丁陶。丁陶喜欢这个儿子,我就刻意挑他最难受的话说。”沈穗两手捂着脸,声音哽咽地几乎听不清楚,“丁陶不接我的电话。希华早熟,他以为他是成熟,所以我会跟他说,让他转告他爸爸,也希望他能帮我劝一劝。我会跟他抱怨,我冲动的时候特别口不择言,我以为他不会当真的。” 沈穗神色恍惚:“那时候,希华问过我好几次,是不是董轩轩消失,我们家就可以恢复正常了。我都说是。我说你爸现在把心放在他的身上,你不可以把他当弟弟。然后……” 贺决云见她说不下去,主动将后半段补充完整道:“然后没多久他就死了。” 沈穗点头。 沈穗永远记得,她和丁陶闻讯赶到河边时,丁希华站在岸上,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场景。 他紧皱着眉头,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困惑。与他同龄的几个孩子已经慌了神,连语言都表述不清楚,几个女孩子更是哭得快要晕厥。 沈穗看着丁希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明白,是自己的儿子杀了董轩轩。 那一刻,她感受到全身被无比的冰凉所包裹,努力张开嘴,竟哑然失声。 她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意识到自己都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可是她不敢说出来。 沈穗说:“董轩轩很听他的话,他当时把人带到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但还是被附近一个来钓鱼的村民看见了。” “丁陶没有办法,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只能保。他让律师出面,买通了那个村民。因为希华未满十四岁,就算说出来也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何况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证据。所以,村民收下钱就走了。” 当时丁希华牵着她的手,问她:“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他的冷漠跟迷茫,让沈穗感到有些可怕。这个少年根本不清楚什么是杀人,什么是死亡。身为成年人的她知道,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向丁希华解释这件事。 她抓着丁希华的肩膀,告诉他,他要装作很伤心的样子,他要学得跟他同学一样张皇无措,他要扮演好一个正常人,从此将这件事情永远埋在心里,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丁希华问她:“我不是正常人吗?” 沈穗那时候已经快要疯了,她觉得自己也是半个凶手,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董轩轩的脸。她不相信为什么丁希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本来就没什么抗压力,声音不受控制,脱口而出地回答了他:“你不是啊!” 丁希华是什么反应她已经忘记了,应该是很失望,很难过。他听她的话,悲伤地送走了董轩轩,从此再也没有提过。他跟董轩轩一样,学会了看眼色,讨好人。 “我希望,我们都能忘掉这些事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沈穗的目光没有焦距,“可是好难啊,不行。我对他的戒备,他察觉到了。” 所以丁希华才会在房间里摆放那么多的照片,因为他正常的家庭,从此只存在在照片里。 明明,明明他的本意是为了挽回,他听从了母亲给他的建议。 沈穗软软地伏在桌上,轻声道:“我不敢再跟他说那些话,甚至不敢跟他随便说话。还好,他后来就经常住校了。我好不容易走出来,本来都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了……没想到又开始了。” 贺决云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摇头道:“他从你们身上,学到了最糟糕的东西。” 憎恨、恶毒、谎言、冷漠、自私、不负责任…… 他就像被母亲利用,然后无情抛弃一样,失去了原本还可以维系的家庭,也失去了融入这个世界的机会。 也许他就是在这件事情里明白,亲自杀人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玩弄人心更为快乐。他能从别人痛苦与沉迷中得到对自己少年时期的补偿。 贺决云低头确认了一遍时间,发现董轩轩的死亡时间,就在丁陶阻挡救护车通行,致洪俊妻子错失抢救时机的前两天。 丁陶丧子,听见救护车上的司机在喊孕妇急救,突然起了卑劣的心理,所以没有让行,又促成了一起新的悲剧。 贺决云放下文件,五味杂陈道:“沈穗,你这样,真的没资格做一个母亲。” 沈穗啜泣:“我知道我错,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改。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丁陶呢?你又杀了他。”贺决云说,“你是真的想要悔过吗?还是永远都在找借口逃避。” 沈穗抬起头,透过朦胧的双目望向他。 贺决云低缓的声线,犹如催眠一般撩拨她的神经。 “你杀了他儿子,又杀了他。到最后,连真相都不留给他。沈穗,这样的压力,你背得起吗?” 另外一边的房间。穹苍与丁希华对视许久,二人两两相望,除却最初的两声招呼,就都没有再出声。 丁希华问:“你不跟我聊聊吗?” “想跟你聊聊的。但是我在想,我应该要从哪里说起。”穹苍随意找了个话题,“你的监狱生活怎么样?” 丁希华淡笑:“你就这么胜券在握?” 穹苍说:“你本来就已经输了啊。你不是正在享受你的监狱改造套餐吗?” “我未必就是输了。”丁希华伸出手示意,嚣张道,“我最多坐个五年,或者十年。等我出来的时候,我还很年轻。我在里面一定好好改造,学习知识,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世界是为我们这些天才准备的。什么叫天才?就是从出生开始,注定要比普通人高上一等。你说对吧?” 穹苍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她说:“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跟你聊聊我学生的事情吧。” 丁希华笑了起来,靠到桌上,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早有耳闻,我很感兴趣。” 75、教唆 穹苍懒散地斜坐在椅子上, 翘起一条腿,在腹中组织着语言。 丁希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穹苍终于想好,以一派悠闲的腔调开口道: “范淮……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你应该很熟悉。你父亲出于某种原因, 曾经给他做过伪证,为他入狱送上了关键的助攻。而在范淮出狱之后, 你又帮忙杀死了你父亲这最后一个人证。为范淮的平反关上了最后一扇门。” “我不知道。他……”丁希华喉结滚了滚,才将后面的字吐出来,“我爸爸,他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他当年做过什么。那时候我还小。我会杀了他, 只是一场意外。” 穹苍说:“是吗?我只是觉得命运的巧合,简直令人拍手惊叹。” 丁希华撇撇嘴, 说:“你是在奚落我,还是在讽刺我?你不是在聊你的学生吗?” 穹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除了范淮, 我还有一个学生, 让我印象深刻。”穹苍说,“他跟你有一点像。他非常的聪明,有轻微的社交障碍, 平时沉默寡言,不擅拒绝。他有着超乎常人的空间思维能力和数学计算能力,所以他的数学学得特别好。” 穹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但是, 一个有着天才头脑的人, 不一定有足够的经济头脑。纵然他十分的聪明,他也仍旧在做着最普通、最寻常的统计工作。每个月拿一万多块钱的工资,为了房车、婚姻、家人,而四处奔波。因为性格的原因, 他经常替同事做着繁重的工作,却等不到升迁的机会。他的生活过得很不开心。” 丁希华说:“能力不仅仅包括于智力。单纯而不会运用的能力,是会被计算机所取代的。” “你说的不错。”穹苍道,“他是一个很完美的学生。认真谦虚地对待师长、友善温柔地对待同学。性格甚至可以说有一点懦弱,即便是受到类似欺凌和勒索的行为,他也会选择逆来顺受。他讨厌说话,讨厌交流,讨厌展示,讨厌竞争。有时候我光是看着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疲惫。” 丁希华两手环胸,说:“听起来,我不认为我跟他有哪里像。” 穹苍竖起一根食指,让他不用着急,接着道:“就算是我,也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过任何类似于怨怼、憎恶、痛恨之类的情绪。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表情,都在描述说他是一个老好人。他在漫长的社会教育中,根据他人的行为表现,很好地学会了伪装自己。完美地扮演着他给自己设定的人设。” 丁希华不以为意道:“不好意思,如果是我的话,我更喜欢高调的人设。” “他享受别人对他是一个‘好人’、‘懦弱’之类的评价,也享受躲在网络的背面,看着所有不明真相的人对凶犯进行最恶毒的唾骂,却又一次次与他擦肩而过。可以说他沉迷于此。这种极端的反差,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成就感。”穹苍张开双臂,“‘看,我一直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谁又能认出我是真正的凶手?’。所有的社会精英人士,都在接受他的愚弄。” 丁希华换了个姿势,歪头看她。 “而他最享受的,是不停地出现在我面前。因为他认为,那是最具有挑战性的事情。他很崇拜我,准确来说,是膜拜,甚至将我视作神明。”穹苍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从第一次动手,到警方正式将他抓捕归案,四年期间,他一共杀了二十三个人。为了表示对我虔诚的信仰,他将凶案现场进行装饰,留下了许多关于我的线索。导致我被警方严密监控了三个月,连上课都得不到自由。不管我如何给他们进行分析,他们都坚定不移地认为,我才是真正的凶手。当时我甚至怀疑,这是某个极度憎恨我的仇人对我的报复。” 丁希华闷声笑了出来,说:“这样拙劣的手法,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排除你的嫌疑吗?” 穹苍也笑:“说真的,我十分讨厌那样的感觉,因为看着一群苍蝇在你面前乱晃,任何人都会感到厌烦。我希望他们能够聪明一点,就算不够聪明,也要学会听取意见。不要随随便便一受人挑唆,就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他们之中还有人以为,是我在幕后唆使我的学生犯罪,像盯着一匹恶狼一样地盯着我,每年都要对我进行没有一点用的犯罪倾向测试。如果心理测试真的有用,连我的学生都可以避开,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我会过不了考核呢?” 丁希华点头:“所以能力不同的人,是难以交流的。我们的世界不一样。” 穹苍喝了口水,继续道:“他被逮捕之后,行刑前要求见我一面。我去跟他聊了很久,然后我发现,他就是一个极尽自私、卑劣,又懦弱的男人,他的所作所为,跟他的天分没有丝毫的关系,不过是给他多了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 穹苍很失望地说:“他跟你不一样。他没有帅气的外表,没有殷实的家庭,没有社交的手段。他就是一个普通平凡,又性格阴郁,处处被人看不起的失败男人。所以,他通过杀人,来享受支配生命的快乐。因为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摒弃尊严,会低低地伏在地上,恳求他放过自己。他将自己被欺辱的愤懑,全部发泄在了那些死者的身上。” 丁希华说:“本质,只能欺凌弱小。” 穹苍说:“对,他挑选的所有杀人对象,要么是社会底层,要么是单身独居。从孤苦无依的老朽,到背井离乡的工人,亦或者是,无法申诉的性工作者。这样死者就不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警方会错失很多重要的证据。他见到我的时候,已经变成一个像瘾君子那样的疯子。他喊我过去,只是为了问我一句话。” 丁希华:“他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他是不是表现得很完美。似乎在寻求我的肯定,我觉得相当之莫名其妙。”穹苍说,“我说不是。因为正常人,不会每次微笑的时候,都保持在同一个弧度。从他杀第一个人开始,他就已经走在了变态的路上。” 丁希华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越发觉得她的眼神幽暗深邃,与之对视,会有种被旋涡吸收的错觉。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突然问道:“传说是真的吗?你真的能看见吗?是线条、代码,或是别的什么。” 穹苍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都有吧,再加上一点感觉。所以不要在我的面前说谎,我看的出来。” “真是奇迹。”丁希华赞叹道,“简直就像上帝特别修改过的佳作。” 穹苍哂笑道:“你也可以自己往地上撞一把,看看上帝愿不愿意为你开这个窗。印证一下你的幸运。” 丁希华摇头:“我从小就不幸运。” “难道我就幸运吗?”穹苍耸肩,指向自己的脑袋,“我这个伤,可是我亲妈打的。” 丁希华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这里的伤,也是我亲妈打的。” 谢奇梦听见这段对话时愣了下,回忆起很久以前被他忽略的细节,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何川舟直接问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线条?” 方起解释说:“极少数人在左脑受伤之后,会影响视觉和感知出现变化。比如,有些人会对角度的变化特别敏感,有些人可以直接看见曲面的切线,而有些人的世界里,会出现对应着颜色、线条、物品的编码。穹苍小时候脑部受过创伤,治愈后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何川舟惊叹道:“她真的能看见吗?” “能啊。一个杂乱的房间,只要她看过一遍,就算你只动了其中的一支钢笔,她也能发现。她说,光线不一样了。但她到底能看见什么,她从来不告诉我。”方起说着瞥了眼谢奇梦,“不过某些人会认为,这是在装神弄鬼吧。” 谢奇梦沉默,内心混乱如麻。 何川舟恍然大悟道:“难怪,丁希华说,有很多人会喜欢挑战被解码的感觉。她的天赋吸引变态啊。” 方起:“……”虽然事实证明是如此,可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穹苍还没来得及与丁希华探讨一下同病相怜的感触,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铃声震碎了二人之间的和谐氛围,丁希华危险地眯起眼睛。 穹苍拿起手机,直接挂断,并用短信跟对面交流。 丁希华没有打扰她,静静看着她编辑文字。等她重新放下手机,才刻意避开案件的话题,问道:“你的学生听起来没有任何优点,你是真心觉得,我跟他很像吗?” “他的性格,背景,环境,条件,都跟你截然不同。但是,”穹苍的眼神里带着凌厉,直直刺去,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们是一类人。” 丁希华愠怒道:“你是在羞辱我?” 穹苍说:“他曾经是一个很老实的人,虽然有一段不算单纯的童年,但最后会发展成这样,并不是必然。他到死都不知道,他是被人挑唆洗脑,误入歧途。他以为自己主宰了命运,其实不过是别人作乐的棋子而已。蠢货伤害弱者,而真正的天才,更喜欢玩弄天才。这样才有挑战性,不是吗?” 丁希华好笑道:“你觉得我也是?” 穹苍认真地说:“你是啊。因为你无意间说出了跟他一模一样的话。出于教师的直觉,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师出同门。” 丁希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也布满杀气,犹如暴雨来袭前面对天敌的凶狠动物。 穹苍说:“你那么认真地打听他的事,难道不是已经有了依稀的预感吗?” 77、副本通关 董茹姚终于完成了自己长久追求的夙愿, 肩膀松松地垂下,深陷在床褥之中怅然失神。 她释怀了,折磨着她的噩梦与怨恨消散了, 但支撑着她一直求生, 与病魔抗争的那股韧劲,同样消失了。 她没有茫然自己剩下的人生应该要做些什么, 因为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 不多时,眼泪已经打湿她的枕巾,她似乎忘记了眨眼,只如垂死之人一样望着虚空。唯有乱了节奏的呼吸声, 能证明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洪俊给她抽了张纸巾,又挪动着靠近了一点, 在她边上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董茹姚久久才回神,对他笑道:“洪哥,谢谢你啊。” 洪俊说:“你谢我什么呀?” 董茹姚说:“如果不是遇到你, 我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 洪俊听见这话, 内心的酸涩跟着涌动出来。 没人知道他心里的苦闷,他的孤独无法跟任何人诉说。他不需要大度,也不需要他人的怜悯, 他愿意做一个一辈子都放不下仇恨的阴暗的人。但是对于同样失去了亲人,且是同一个仇人的董茹姚,他莫名有了种同病相怜的安慰, 也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在那样的境遇里, 遇见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朋友,无异于深渊中伸出的一只手。他是,董茹姚也是。 洪俊低头,将纸巾对折, 干哑说:“会好起来的。现在已经结束了。” 董茹姚心说她的人生早就已经结束了。延续的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她含泪回忆道:“我把轩轩交给丁陶的时候,我以为他能带我儿子过上好生活。我那时候太难了,你知道吗?一分钱得掰成两分花。小孩子特别会花钱,生一次病连底都掏空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我脾气差,忙,学历低,没法给他很好的生活,也没法给他普通的教育。他跟着我,肯定会被人看不起。我没有办法,我想他毕竟是丁陶的亲儿子,丁陶会好好对他的。就算我不甘心,我也认了。” “我让他走的那一天,他不愿意离开我,我还动手打了他……”董茹姚泣不成声,“他叫我妈妈,我不应他,冷着脸要赶他走。到了第二天,他端着早餐爬到我的床上,说他爱我。我为什么要赶他走?我要是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他就不会死了。到今天,他就快要成年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母亲?” 洪俊看着痛心,险陪她一起哭出声来,干巴巴地安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 “我一想到轩轩,我就恨。我恨死丁陶了,我恨他们一家。”董茹姚抽噎道,“丁陶死我都不能原谅他!”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似要将那个名字生生咬碎。 “他纵容他儿子杀害轩轩,我就让他儿子杀了他。丁陶死得公平。这就是他们一家的报应!” 洪俊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你真的了解你儿子,你就会知道。董茹姚想要接近丁希华,太容易了。” 穹苍平静的态度与沈穗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她不急不缓地补充说:“哦,董茹姚就是董菲现在的新名字。” 穹苍说:“像丁希华这样戒备多疑的性格,他会对主动帮助自己的人,抱以怀疑,猜测对方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是,他对外的形象一向是亲和热心、乐于助人,所以他对受过自己帮助的人,反而会放松警惕。因为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有受人爱戴的自信。” “董茹姚的身份多么卑微啊。清洁工的工作原本就是社会底层,学校附近鱼龙混杂,人流量又大,她很容易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欺负。说不定某次无意间,丁希华帮助了她。于是二人有了第一次交集。” 贺决云摩挲着下巴,听得认真。沈穗也沉默下来。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所猜测,只是还不愿意承认,等着穹苍证实她的愚蠢。并期待着能从中找到漏洞,再给自己一点自欺欺人的机会。 “董茹姚可以用一些小小的礼物,对丁希华表示感谢,并无意中向他透露自己的状况——外乡漂泊,中年无子,恶疾缠身,无依无靠。她没有任何需要图谋,或值得别人图谋的地方。有时候这种一无所有又没有未来的人,会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她接近丁希华的同时,还会去接近丁陶。丁陶对她心中有愧,本身又品行不端,想要找到他的错处,简直是太简单了。不过董茹姚没有轻易动手,她的目的不是简单的报仇。普通的家庭矛盾,不足以推动她的计划。她选择等待,收集更多的线索。” 沈穗抱紧自己,感觉周身遍体寒意。 “一个母亲的愤怒和耐心,超乎常人的想象。她用了将近一年的时候,获得了丁希华全然的信任。冒犯地说一句,比起二位疏离的家长,那段时间,董茹姚跟他的关系或许更为亲近。没想到,丁陶真的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包养了夏夏,一个爱慕丁希华的女生,还弄大了人家的肚子。中年得子,他一定很开心。” 穹苍拿过一旁的笔,夹在指尖转了一圈。 黑色的阴影连成一个圆圈,犹如整个案件里无一逃离的参与者,横贯十二年,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于是,董茹姚觉得,机会来了。” 董茹姚偏头看着窗外,眼睛里布满血丝。 “丁陶刚见到我的时候,都快认不出我来了。好长啊,我才发现原来十二年有那么长。在我痛苦的时候,他却过得那么逍遥。” “我找机会,告诉丁陶,说丁希华已经把当年的真相全部告诉我了,并嘲笑他养出了这么一个儿子。我说丁希华向我叫嚣,他当初可以杀了董轩轩,以后也可以杀了另外一个私生子。他如果敢结婚,丁希华一定会报复他,这是他的报应。丁陶很愤怒,同时也很恐惧,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有可能那样做。他被我不停骚扰,日复一日地思考、怀疑,慢慢的,恐惧占了上风,他真的信了。” 董茹姚想起丁陶当初的模样,笑了出来,继续说:“我又去给丁希华传递信息,说无意间听见丁陶想离婚。不止如此,这个不合格的父亲还骂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变态,是一个杀人犯。我装作很局促地去向丁希华求证,他没有生疑。他也是一个可怜人。越是享受不到父爱,就越是奢望。最后发现奢望没有着落的时候,就变成了失望。” 洪俊用一种陌生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对自己朋友的这种状态感到迷惘,却又不忍反驳。 董茹姚沉迷于自己的回忆,没有发觉。 董茹姚神情里带着疯狂:“我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他们两个人,都很骄傲,自以为是,从不认为会被我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欺骗,所以他们都信了。他们爆发了争吵,最后不欢而散。丁陶就是一个脾气暴躁又无情冷漠的男人,他现在有了新的孩子,对于丁希华开始渐渐觉得陌生。本身他们父子的感情就有着裂缝,现在,维持不住了。” 董茹姚讽刺道:“丁陶生气的时候,会口不择言,放各种狠话。比如,用丁希华的过去来威胁他。而丁希华,他无法分辨。” 镜头从房间的角落照下,将审讯室内三人的神态都照得一清二楚。 “董茹姚是个绝症病人,她进行煽动情绪的时候,让人难以分辨她的动机,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为了丁希华好。” 穹苍清亮的声音极具画面感,每一个音节都犹如敲在沈穗的心上。 “这时候,洪俊可以登场,让丁希华知道他父亲有这样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段时间,恰好是范淮狙杀人证的舆论最热烈的时候。董茹姚不停地挑唆,说她可以为了丁希华顶罪杀人,或者,可以将罪行嫁祸给洪俊跟范淮。当语言形成的画面出现的次数多了,就算是丁希华,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沈穗嘴唇翕动。 穹苍说:“人情绪的崩溃可能只在一瞬间。或许是酒后的一句失言,或许是无意间的一次指责,或许是为了警告的一句夸张表述,让丁希华最终决定杀人。他已经杀过一次人,这件事情的影响是深远而巨大的,比他预想的更为严重。也许他意识不到,但在真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会更加轻易地选择举起屠刀。” 沈穗将头磕在桌子上,喉咙里发出一阵怪音。 贺决云听得一愣一愣,不由怀疑道:“你已经审问过董茹姚了吗?那么快?” 穹苍瞥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破坏气氛。 贺决云意会,乖巧闭嘴。 穹苍继续对着沈穗道:“你是她的母亲,他却没有想过依靠你。好遗憾啊。替他顶罪,是你最后能表达母爱的方式了吗?” 沈穗抬起头,大声叫道:“你没有证据!人是我杀的,不是我儿子!丁陶要跟我离婚,去养别的女人,我不允许,所以我杀了他!” 穹苍:“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董茹姚设计的,相信我,她会留下非常明确的证据。” “对了,我把……”董茹姚勉强坐起身,气息微弱地说,“我把和丁希华策划嫁祸的过程都录了下来。我偷了你的安眠药给丁希华,但是我还在里面加了别的白色药片。只要法医验尸,肯定能验得出来。证据都被我床头的小盒子里,你不要忘了。” 洪俊大感不安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啊?算了,你先休息吧。” 董茹姚说:“我病得那么严重,我得告诉你。万一我没救过来,一切都白费了。” 洪俊喝道:“你别胡说了!” 洪俊起身去倒水。 一个红色的热水壶,被他提在手中,竟然拎不大稳。他的手一直在颤抖,热水倒出了杯子,淋在他的手上。 洪俊连忙将东西放下。 他一面用衣服擦着手背,一面转过身,问道:“小董?是谁教你这么做的?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你不觉得那个人也很可怕吗?” 董茹姚准备开口,浑身一震,弯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洪俊连忙过去,轻抚她的背帮她顺气,准备按下一旁的急救铃。 “洪哥。”董茹姚费力发声,反握住他的手,哭道,“我现在就特别想吃蛋糕。我答应轩轩给他买,可是最后也没带他去。” 洪俊说:“我去买,我去。” “谢谢你洪哥。”董茹姚说,“我特别高兴,你能理解我吗?” 洪俊将手抽回来,攥紧了手指,重复道:“我去买,你等着。” 他急匆匆地转过身,跑出病房。 审讯室里的三人正在对峙似地沉默,等待所谓证据的出现。穹苍手指有节奏的敲击声,构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响动。 随即,一道熟悉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穹苍直接开了免提,年轻警员喘着粗气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队长!我们赶到医院找董茹姚,可是她已经——她已经跳楼了!” 沈穗抬起头。 穹苍问:“人怎么样?” “人正在抢救!”同事说,“但是我们找到了丁希华杀人的确切证据,现在正在赶往董茹姚的家里搜取。” 穹苍说:“我知道了。”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沈穗灰败的脸。 与此同时,副本通关的提示在两人耳边响起,屏幕画面转成灰色。 贺决云这才如梦初醒道:“结束了?这场也太快了吧?”他好像什么也没做啊? 79、特征 贺决云生起一股没由来的紧张。他想, 穹苍肯定是已经知道了的,他虽然没说,却表现得明显。又想自己的理由十分正当, 没什么好心虚的, 毕竟谁会在外招摇自己有钱人的身份?然而他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掩饰。 贺决云一把揽过方起, 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笑骂道:“说什么呢你?” 方起挣扎之下,差点把自己脖子给扭了。 “他是谁?”穹苍不以为意道,“一位非常有钱的朋友。” 方起:“他是——” 穹苍悠悠强调:“重点在非常有钱, 其次在朋友。” 方起一时语塞,毕竟这个认知毫无错误。 他说:“……那是太有钱了。” “不要这样说。”穹苍也曾发出过类似的感慨, 她叹了口气道,“是我们太穷罢了。” 方起:“……”为何非要拉我比?我一点都不想意识到自己的贫穷。 穹苍让他不要大惊小怪:“坐下吃饭。” “我去你家两次都没找到人,从上次人肉的事情出了之后我一直很担心你, 你是不是可以跟我打声招呼?”方起弯下腰, 苦口婆心地对她说,“你说你有住的地方了,我以为是宾馆, 结果是他家?可是他……他又不安全!这个男人,只是看着老实而已,背地里还是好多花花肠子的!” 贺决云听不下去, 这些纯粹都是污蔑:“差不多行了, 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方起说:“我是为了她好!” 穹苍跟贺决云同时“啧”了一声。 方起说完也发现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味。仔细一想才记起,这是副本里夏夏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爹的口头禅,一时间深感膈应。 他再次坐下,面色不是非常高兴:“那你打算住多久啊?” 穹苍没答, 只是说:“我要去见丁希华了。” 方起问:“什么时候去?” 穹苍点亮手机,贺决云直接说:“今天不可能。” 穹苍遗憾道:“那就明天好了。反正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时间什么的好说。” 方起正要吐槽她两声,边上一直蠢蠢欲动的青年终于按捺不住地凑了过来,朝穹苍申请道:“大佬,能跟你拍张照吗?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想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因为我全家都特别崇拜你!” 贺决云失笑:“你这什么奇怪的要求?” 穹苍跟着不正经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真诚的人。” 青年高兴叫道:“太好了谢谢你!我只拍一张就行!” 围观众人顿时响应,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我也想拍!我是你的颜粉!” “我就不一样了我看的一直是实力。” “小姐姐他们其实就是想蹭你的热度——” 方起见穹苍转瞬被人群淹没,主动告辞。贺决云闲着没事,也决定回去写报告。 等穹苍甩脱一众玩家,回到家时,贺决云还在公司里加班。 空无一人的房间,与穹苍原本的住所没有多大区别。木架上的几个机器亮着待机的红光,贺决云怕她不习惯,将它们全部转成面壁的方向。 穹苍在沙发上坐着整理了一遍思路,而后回房间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穹苍有一个习惯,不管信息是否有用,在未得出正确答案且缺乏进展的情况下,她会将所有让她有过印象的细节全部记录下来。因为即便是她,有时候也无法完全相信自己的记忆。而这种详细又全面的复盘,能有效帮她避免遗失重要细节。 她提笔密密麻麻地写了几行关键字,再根据它们的特征进行多次分类,寻找其中是否有交叉重合的部分。 这个过程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是能让先前杂乱的思维变得稍加顺畅。在写满一桌没用的废稿之后,穹苍终于开始有条不紊地制作人物关系图。 晚间,贺决云推门进来时,就看见穹苍面前摆着一叠纸,一心两用地坐在那里看电视。 背景声音开得很小,只能通过字幕来判断主持人的发言。 贺决云一看她这配置,多年自律的条件反射都被她给激发出来了。 “写作业的时候就不要看电视啊。” 穹苍目不转睛,敷衍地说:“开拓思路。” 贺决云注意到她在看的是一个美食节目,无奈道:“是思路还是食路啊?”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桌上的笔记。 穹苍狂野不羁的笔锋,贺决云差点没认出来。他眯着眼睛,将前后几张拼在一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发现她在写什么。 穹苍将几人的履历全部列了出来,按照年份放在一起比对,寻找他们之间可能的交集。包括她所知道的人物病症、就医医院,以及人生重大经历。 她的信息获取渠道比较狭窄,基本是依靠三夭的剧情设定,但她的观察能力够强,许多关键问题都让她从细节里翻找出来了。 贺决云说:“无论是范宁宁、李毓佳、董茹姚,还是丁希华,所有疑似的参与人员,他们的职业跟经济条件都各不相同。甚至连出生、就学、工作的地方也不完全相同。你说这些人,在现实当中,可能连萍水相逢都做不到,究竟是怎么被牵扯进同一个圈子的呢?” 贺决云已经看过副本回放了,而且是来来回回复盘了好几次。他对穹苍的猜测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他私心希望这一切只是她的多虑。但事实告诉他,当巧合出现的次数高达某个频率,它就无法再被称之为是巧合。 贺决云看着写在纸张最后面的结论。 这几个人,要么本身有心理缺陷,要么长期忍受着不平等不正常的虐待,要么有着强烈的、可以无视社会道德观的仇恨。 除了心理都不健康以外,他们几乎没有别的共同点。 贺决云自言自语道:“假使真的有这样一个人,那他究竟是如何选择并接近目标的呢?想要从茫茫人海之中,挑选出这些个例,保证他们意志足够坚定,对他们进行洗脑还不让他们发觉,这不容易吧。” 穹苍拿着遥控器按了暂停,说:“当考察样本的范围过大,你无法有效取样的时候,你可以等待他们主动过来找你。” 贺决云迟疑:“心理医生?” 穹苍说:“可能吧。” 贺决云太了解她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了,差不多就意味着否定。 “可能性多少?” 穹苍竖起两根手指,果然道:“在我心里不到20%。对方或许是一位心理医生,或许有一定的相关知识。但跟这些人,应该不是在就诊过程当中联系上的。” 贺决云还以为她的手势是在比“v”。 穹苍补充道:“范淮从来没有去看过任何心理医生。丁希华那么骄傲的性格,也不大可能去看心理医生,他从不认为自己有毛病。说实话精神疾病并不普及,能主动去找医生的病人才是少数。如果是类似丁希华那样骄傲的人,已经清楚认识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有缺陷,在面对专家人士的时候反而会更加警惕。更何况……” 穹苍起身,开始收拾桌上杂乱的东西。 “心理医生之间的收费差距也很大,以董茹姚跟范安安的经济条件,她们可能承担不起长期的心理辅导,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大额支出。这样选出来的目标,会有一定的局限性,也极易被警方发现。” 的确如此。目前牵涉在内的几人特征差异过大,甚至像是被特意挑选过的不同群体,就像当年推出来指证范淮的那五个人一样,幕后人在用他们互相间完全陌生的关系来迷惑众人的视线。这也是警方多年没有察觉的原因。 这说明对方非常谨慎,且接触的样本足够庞大。 如果这些人在某家医院有着相同的就诊记录,是很容易被查到的。 贺决云帮她一起收拾桌上的东西,内心的天平渐渐往危险的方向偏移,他窥觑着穹苍的脸色,问道:“那你认为,对方是什么身份?” 穹苍不确定地摇头:“只要有刑事案件就一定会出现的人物。当事人会尽己所能提供最好的条件,哪怕是经济方面有所局限,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贺决云猜测:“警察,或者……律师?” 穹苍说:“多起案件的发生地点,并不在同一个辖区。” 贺决云呢喃:“所以……” 他们其实也已经有了类似的猜测,能接触到这些事的,无外乎就是机制内的公职人员,或者与涉案者直接相关的医生、家人、律师等人。 “我不知道。”穹苍把纸卷成桶状,握在手里,“范淮入狱之后,江凌一直在给他找知名律师想要起诉,因为一直没能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所以最后放弃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找过多少律师。丁陶因为生意的原因,长期都有跟律师接触的可能,董轩轩的死亡案件他们没有起诉。其余几人我查不到相关的档案信息。如果是对方主动联系他们,而最终又没有对某起案件进行正式起诉的话,这个人并不好找。” 贺决云陷入沉思。 “如果真的如我所想,对方一定是个口碑上佳,形象正面,胜率拔高的知名律师。他可以同时为有钱人和穷人服务,说明他极具人道主义精神,所以向他求助的人会天然地信任依赖他。而律师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懂得揣摩人心符合逻辑。”穹苍说,“算了,我只是随便说说。等明天见了丁希华再分析吧。” 贺决云这才想起来,告诉她道:“我帮你约了明天下午两点。” 穹苍笑道:“诚挚地对你表示感谢。”你可真是一个好人。 80、猜测 第二天是贺决云开车送穹苍过去的。贺决云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莫名其妙地成了面前这人的御用司机。不过他确实对旁听这场会面很感兴趣,毕竟这回可没有记录回放功能了。 因为事先已经约好,流程走得很顺利, 丁希华一早就在等他们。贺决云递交了手续, 跟穹苍进去与他见面。 “丁希华”与三夭模型里的人长得不算相似,但气质相近, 仔细对比的话能轻易让人将他们联系起来。甚至因为彻底甩脱了精神压力,他的面貌还变得更加精神了一点,眼神清明,不再有以前那种谨慎疏离。 他笑着看向二人, 朝他们挥了挥手,表示欢迎。 他自如的神态与表现, 让贺决云半点也感受不到自己是在探监,好像不过是闲暇时来会见一次老友。如果不是环境的不适感过于浓重,他恐怕也要跟着应一声“你好”。 穹苍翘着一条腿, 形象颇有点吊儿郎当, 叫道:“丁希华。” “你就叫我丁希华吧。”对面的人笑道,“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他转向穹苍旁边的贺决云,耸肩说:“如果人类真的可以利用科技, 永远过上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的生活,那该有多好?” 贺决云说:“扮演是扮演,游戏是游戏。科技改变不了现实, 三夭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让人逃避人生。” “谁在乎是不是现实?”丁希华好笑说, “能让人享受当下就够了。自欺欺人是一种自我疗愈的方式啊,是一种能力。” 穹苍说:“你现在开始悲春伤秋了吗?” “人在无聊的时候,总是会胡思乱想的。”丁希华仰起头,盯着天花板感慨道, “在你们来之前,我推导了一下我过往的人生,然后我思考了一个问题。” 穹苍顺着话题问:“你原本有机会做一个好人?” “确实如此。”丁希华拉低视线,低声道,“人一旦开始回忆,就停止不了后悔。” 穹苍沉吟道:“说明,人类一直在犯错?” 丁希华反问:“难道不是吗?” “哦——”穹苍点头道,“你不是认为天才高人一等的吗?怎么现在也开始向往起普通人的生活了?你还会在乎这个社会对好坏的评价吗?” 丁希华自嘲道:“因为进来之后我才发现,监狱里的生活太过无趣,轻松一点的从众生活其实并不令人讨厌。所以……人一旦够多,就会想要顺从,这是人类的本性。” 穹苍顿了下,问道:“那么,在你后悔的过程里,有反思过是谁让你陷入现在这个无趣境地里的吗?” 贺决云心道,真是一个老阴阳人。穹苍想损人的时候连句尾的语调都在表示她的傲慢。 丁希华问:“你是在讽刺我吗?” 穹苍不以为意道:“不,我的讽刺对你应该毫无作用,毕竟你心里清楚知道你比不过我。” 丁希华连受打击,怀疑道:“没有弄错的话,你是来找我谈合作的?” “是的。”穹苍指着自己的手机示意道,“时间不多,半个小时。我在尽力帮你,希望你能主动配合。” 丁希华沉默半晌,简单落下一句:“我不知道。” 贺决云坐直身体,不知道是应该警告对面听话,还是应该劝告穹苍收敛。 穹苍一脸见鬼道:“你约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讲讲人生感悟吧?” “我的确不知道。”丁希华说,“我并没有见过他。” 穹苍见他不是在开玩笑,表情严肃起来,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进行交流的?” 丁希华唇角勾起,讽刺笑道:“社交软件。” 穹苍眉毛一跳。 丁希华说:“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拿到的账号,反正他主动加了我。我们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些,然后熟了起来。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不知道,在他缓慢地诱导下,我跟他说了不少事。” 穹苍问:“董轩轩死后?” 丁希华并不避讳,点头说:“是的,他有很强的对话技巧。起初的时候,他用各种专业性的名词解释来安抚我,告诉我这样的人类是正常的,且不在少数。并向我解释了,基因对人格的影响,以及我应该如何融入普通人。” 那时候丁希华被母亲否定,正需要认同感。网络两端的陌生人给了他倾诉的机会,对方包容又平等的态度安抚了他的躁动。丁希华跟他走近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丁希华轻叹口气:“他非常博学,像一位慈祥的长辈,我的任何疑惑在他那里都可以得到解答。也十分的耐心,听我讲述学校里的各种琐事,还给我分析利弊,教我如何应对那些令人烦躁的社交。他在我生命中出现的时间远远超过其他人。譬如,我的父母。” 那人出现得如此恰当,在丁希华最需要他的时候登场,成为了他的指路明灯。顶替他失格的父母,带他度过了最迷惘不安的时期。所以,丁希华对他全然信任。他几乎塑造了丁希华青年时期的三观。 这是一个亦师亦父的人,哪怕丁希华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丁希华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没有办法拒绝他。” 穹苍这次没有反驳,不过她的确不会。 在谢家的经历给她长了教训,她会拒绝生活中这样无关痛痒的人给她的帮助,也不会将自己的事情告知外人。她不渴望社交,不期望融入群体,不喜欢在获取他人认可上浪费无用的时间。 她本身就是一个特别的人,且她不认为这是什么需要改变的缺点。不直白面对自己又怎么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对外界的认知多数来源于知识的学习,毕竟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可靠。 穹苍问道:“以你的分析,他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丁希华说,“他有很专业的心理知识,认识非常多的人,许多见解都精辟入里,尤其是社会心理学。经常需要开会、实验。” 贺决云听着没有一点符合他们的预期,皱眉道:“不是律师吗?他应该在你身边,对你的生活有所熟悉。他当初加你的账号就很奇怪,根本不是偶然。” “律师?”丁希华笑了下,“挺有逻辑的猜测,但我不认为是。起码不是我认识的律师。我爸爸合作的律师都是主打经济案件的,并不清楚我的事情。比起来,不如警方内部的人更加可疑。” 贺决云说:“董轩轩的案件不是有个人证吗?丁陶请了律师,去买通他的证词。” 丁希华:“他是一个草包,丁陶随便请来唬人的。” 贺决云与穹苍俱是沉默。 丁希华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接触其他人的,反正他选了一个最适合我的方式。以他的专业知识,我想他有很多种方法,让人察觉不到他的洗脑行为。” 穹苍将腿放下来,坐得端正,问道:“你最后一次跟他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丁希华:“记不清了。慢慢他不再回信息,我们之间就断了联系。交情想要消磨也是很轻易的事情。” 穹苍点头,思忖道:“所以你是出师了,亦或者是,他在进行下一阶段的观察?看看在没有他的干扰下,你会有着怎样的发展。” 丁希华讥笑道:“看来他满意了。” 穹苍摇头:“不,我认为你让他失望了,否则他不必特意安排一个董茹姚到你身边来。一个合格的试验品应该已经学会自己动手了,而你,就像你刚才说的,你内心其实向往普通人的生活。” 丁希华新奇道:“这是你的夸奖吗?” “算是吧。你击败了全国大多数的人。”穹苍两手环胸道,“对待像董茹姚那样有强烈欲望的目标,他可以直接进行利益诱导,不必显得如此小心。可是对于像你这样没有明确动机的人,他只能潜移默化地进行影响。他耗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花费了大量的心力,你却没有如他预料一样的成为一个偏激的反社会人群,还微微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对你的影响甚至比不上你的母亲。如果我是他,一定会感到挫败。” 贺决云嘴角抽了抽,心道穹苍的夸奖真是罕见又……独特。 她牺牲太大了。 丁希华竟然觉得受用,他说:“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谁是最后的那个人?也许他跟董茹姚一样,只是别人的猎犬而已。也许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曾在无意中帮助他完成自己的实验。” 他靠近过来,鼻尖与玻璃只有一指之隔,吐息问道:“你要怎么辨别罗生门里的真相?” 穹苍直视着他,语气莫名让人信服,坚定道:“我不管这条藤上结了多少瓜,缠了多少米,只要让我抓到它,我就一定会把它连根拔起。” 时间差不多到了。门外的人提醒了一声。 丁希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嘲弄道:“家祭无忘告乃翁。希望你以后也能这么自信。” 对谈结束,二人翻脸只在一瞬间。 穹苍跟着站起来道:“放心,我去给我父亲烧纸钱的时候,可以顺道给你烧一点。不过这就要看你的坟头摆在哪里了,毕竟我爸的墓地还是很贵的。” 丁希华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从门口转了出去。 人影一消失,穹苍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贺决云拉开门准备出去,回头发现穹苍仍旧站立在原地,过去拉了她一把,叫道:“穹苍?” 穹苍低下头:“被嘲笑了。” 贺决云失笑:“你不是骂回去了吗?” 穹苍不满:“底气不是很足。” “因为猜错了对象?”贺决云安慰她说,“我们只是猜想还没有开始调查,所以这并不算是错误。” “可我仍旧不认为那是一名心理医生。”穹苍说,“丁希华所知道的事情,是他已经被选为特定目标之后的事情,那之前呢?对方怎么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 贺决云见她愁眉苦思,住住她的手臂往外带:“先回家吧。” 81、意外 回去的一路, 穹苍都是心思重重,她偏着头看窗外的树影,一言不发。 贺决云知道她是在整理思路, 就没有打扰。 他本来是想带穹苍去三夭公司吃晚饭的, 快要抵达附近街道的时候,穹苍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贺先生。” 贺决云:“嗯?” 穹苍说:“我请你吃晚饭吧。” 贺决云无语道:“……一样的套路你要玩几次?” “是真的。”穹苍说, “我会做红烧肉、红烧鲤鱼,红烧所有正常的东西。当然你也可以相信我的学习能力,自由点单。” 贺决云将信将疑:“你要做饭?” “是的。”穹苍一本正经地说,“还没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 转性了。 世界要变天了。 机不可失, 贺决云迅速调转了方向,不客气道:“那我们先去一趟超市。” 贺决云大概是真的被穹苍压迫太久, 以致于有了太不现实的想法。他买了一大车的生蔬,认真挑选后带回车里,塞得满满当当。 穹苍认为这批货物最终的归宿, 是被贺决云带去公司作为福利进行分发, 否则它们将可怜地腐烂在冰箱里。不过贺决云无所谓,快乐地将它们搬进了家门。 穹苍表示自己需要一个人进行作业,因为她不喜欢干活的时候受人指指点点, 这样不仅会让她的创意性受限,还会影响她的发挥。 贺决云表示理解,将她把需要的东西都备好之后, 悠闲地走去客厅看电视。 穹苍整理了下案板上的东西, 拿起菜刀开始处理面前的母鸡。 贺决云家里的刀很锋利,刀刃直接滑入肉块,甚至连鸡骨都可以切碎。她握着刀柄,顺着它的框架进行切割。 她其实不喜欢做饭, 这项不熟练的操作总是会耗费她过多的时间,而速食的味道又过于寡淡,在金钱跟外卖之间,她经常要做一个妥协。 在认识江凌之后,江凌会给她做饭,就算平时没有时间过来,也会事先炖好给她封在冰箱里,这也导致她的家里堆积了一柜子的饭盒。 不过,烹饪这个过程拉缓了她的生活节奏,也激发了她不少的思路。就像许多人的灵感之地是厕所一样,她在有困惑的时候,就会来厨房。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做过那么多事,接触过那么多人,肯定是会露出端倪的。这个时代,人不可能将自己活动过的痕迹彻底消除。 可是,他留下的那些线索就如同镜花水月一样,好像已经能抓到,触手一碰又变成了虚影。 他不仅熟悉丁希华、董茹姚等人,还熟悉穹苍。在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在观察她的行为,并将其列为目标。 他可能想过要接近穹苍,可由于她性格过于孤僻,没能找到有效的方法。于是他退而求其次,让别的人来把穹苍拉入局中。 在江凌来找她之前。在她去a大任教的时候。或者更早。 这个认知让穹苍毛骨悚然,仿佛有一双眼睛在阴暗的角落窥觑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是一种阴恻恻的感觉,令她背部都起了一层寒意。 他利用社交软件来跟丁希华进行联系,他对人物心理的把握细致到位。他对丁希华循循善诱,将自己的想法混杂在各种中立的观点之中。他善于教育,经常需要开会、实验…… 穹苍瞳孔颤动,视线虚虚落在面前的水龙头上。 贺决云竖着耳朵,不时确认穹苍的进度。起先那边是有正常的切菜声,到后面开始听不见任何动静。 贺决云理解她喜欢思考的个性,但时间拖延得久了不免有点担心。他开大电视的声音,端了个空水杯,悄悄晃过去查看。 贺决云走到餐厅外间,装作神色自然地朝里张望,目光刚一转过去,就发现穹苍直愣愣地杵在案板前,用右手按着左手的虎口,跟石像似的没有动作。 菜刀被她丢在一旁,暗红色的血液正从她的指缝间流出,已经在案板上滴红了一块,她却不知道处理。 “穹苍!” 贺决云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了一声冲过去,拽过她的手,从悬挂的架子上抽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将伤口按住。 “你在干什么!”贺决云气道,“你是傻了吗!你不疼啊?” 他感觉这人的手已经在不自然地颤动,指尖温度冰凉。从手掌到小臂全是逆流的血渍,而她还一副浑然未觉的模样。 穹苍张了张嘴,低语近似呢喃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太熟悉了……” 她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到后面几乎没有停顿。 “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有为人尊敬的社会地位。即便是在灌输价值观也让人易于接受且不会生疑、职业过程中可以遇见形形色色家庭条件截然不同的观察目标、不用支付报酬的情况也可以凭借正当理由长期跟他们接触、连当事人自己或许都意识不到自己所受到的控制……” 她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 “是教师啊,他应该是一名教授。”穹苍说,“以社会观察实验为理由,可以正当接触各个年龄层的不同人群,尽情观察他们的行为模式;拥有足够的社会权威,可以作为专家协助警方进行办案,参与到内部调查;认识许多体制内的好友,有机会从他们口中套问出许多未曾对外公布过的信息;与教育界的人相熟,知道可以能从哪里找到‘问题学生’。” 贺决云用毛巾按着她的伤口,小心用水流将她手臂位置的血渍冲洗干净。 穹苍说:“一位从教多年的资深心理学教授,他的学生可以遍布天下。他还可以学生那里得到样本。所以他想要什么目标,就可以找到什么目标。他不必去过哪里,大把的人都是他的耳目。” 她激动起来,抽了下手。 贺决云五指抽紧,抓住她的手腕,怒道:“穹苍!” 穹苍呼吸窒了一下,望向贺决云,又缓慢下移看向自己的手。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的情况。 贺决云看她满脸无辜的表情,一腔无奈无从发泄,最后只叹了口气,说道:“你小心一点。” 穹苍讷讷道:“……谢谢。” 贺决云克制地说:“跟我过来清理一下伤口。” 这回穹苍没有反抗,任由他拉着去往客厅。 贺决云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的医疗包,给她简单处理一下。 伤口划得有点深,从虎口到掌心一块都被切到了,穹苍也没注意到是怎么受的伤。不过创口面积不大,那刀也锋利,所以看着并不狰狞。 不知道是贺决云的手心太滚烫,还是伤口在刺痛,穹苍的左手一阵火辣辣的,触觉比以往更加敏锐。等贺决云给她缠完绷带,她的手已经快抽麻了。 贺决云收拾东西,一面严肃说:“我叫个医生来家里看看,需不需要对伤口进行缝合,你要是觉得疼,可以去喝点酒。” 穹苍只要还有一点眼力见,就说不出疼这个字。于是她摇了摇头。 贺决云将箱子盖好,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念了她一句:“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想事情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全。” 穹苍遗憾地说:“是啊,我也才发现。” 贺决云:“……” 穹苍歉意道:“下次再请你吃饭吧,现实它不允许了。” “可别了你!”贺决云还在后怕,立马拒绝。那么多次了,他都怀疑穹苍是故意的。这女人对付起自己来是真的狠。 “你每次说请客两个字就没什么好事,以后就算了吧,我还是更喜欢三夭的食堂。” 贺决云彻底绝了念头。让穹苍吃饭那简直是逆天改命啊,是要付出代价的。 穹苍觉得这关乎到自己的诚信问题,坚持道:“下次一定!” 贺决云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穹苍说:“你不要太客气。” 贺决云的耐心总是在被她践踏:“你现在去给我看看厨房!” 穹苍闭嘴了。 贺决云沉下气,再次恢复自己的绅士面貌,说:“你先休息一下,晚点医生会过来。饿了先吃点水果。我去叫外卖。” 穹苍想到贺决云的快乐就这么没有了,再次诚挚道歉:“对不起啊。” 贺决云:“没事。” 他有条不紊地叫了医生、点了外卖,然后挽起袖子去收拾厨房的烂摊子。 那只染了穹苍血的鸡还横躺在案板上,它的骨头被分拆在一旁,整体场面血腥又滑稽。贺决云哭笑不得。 他用毛巾将一片案板都擦干净,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穹苍已经睡了。 她躺倒在沙发上,眉头紧皱,身体蜷缩,看着姿势不大舒服。眼下有淡淡的青紫,连休息都不大安稳。 贺决云蹲在她面前看了会儿,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了,拿过毯子给她盖上,又把她的手抽出来以免压住,然后关掉电视,蹑手蹑脚地走去书房。 穹苍只剩下一只能活动的手,不够她造作,严重影响她的心情,才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就觉得疲惫,想闭眼小憩一会儿,没想到意识很快昏沉下去。 大概是受了丁希华的影响,她的梦境变得光怪陆离,也开始回顾起自己过往的人生。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拼成完整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重现。 她的过去其实没有什么好回顾的,起码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能用来说道的地方就更是寥寥无几,她翻遍自己的记忆也找不出一件可以谈笑的趣事。 离开家庭,改名换姓,重新开始。这三个词语就可以完整概括她的童年。 站在现在的位置来看,当初的日子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困难并不艰巨,生活并不窘迫,没有什么人欺负她,她也没经历过央视新闻里写的黑暗社会。还有不少人想要对她伸出援助的手,只是都被她一一拒绝。 国家为她解决了绝大多数的问题,让她顺利成年并步入工作,成为一个能对自己负责的人。 然而,对于那时年幼的她来说,成长附带着的是一段难以承受的伤痛。她每天醒来,在清醒中面对未知的一天,用时间来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她太小,太年轻,连表现的方式都是如此的幼稚。 改掉自己的姓名就是她的倔强,想以此作为对母亲的惩罚,与她永远撇清关系。 祁可叙。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就像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清晰记得这个她曾经住过的旧房子。 她的房间在她的记忆里总是昏暗的,窗外一直在飘着雨,构成了与祁可叙一起生活的绝大多数时光。 祁可叙不是一个好母亲,或者说相当不负责任。在丈夫去世之后,她忘记了怎么照顾孩子,经常将穹苍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害怕穹苍乱跑,就将门窗锁住。害怕别人看见,就把窗帘拉紧。害怕穹苍问她回答不了的问题,就行使冷暴力。 她精神状态不稳定。生气的时候,会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伤心的时候,又会用力抱着她痛哭。高兴的时候,向她保证说自己会做一个好妈妈,然而坚持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破灭了。 她身上有一堆数落不完的坏毛病,这些是穹苍仅能想起的对她的控诉。 穹苍盯着面前的木地板,在她的注视下,那块地板上渐渐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她看着孱弱的自己趴在黑暗之中喘息,意识迷离地呼唤着那个人。 如果说,上面那些毛病都可以原谅,她永远无法原谅的是,祁可叙在打完她一顿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死亡才是最不负责任的事情。 那时候穹苍还记得一个听了一半的阿拉丁神灯的故事,她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间,就在心里默默想,如果祁可叙能够回来,她就做一个大牺牲,所有过错既往不咎。 然而没有。 她听着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又远去,没有一道是通往她的家门。 天空黑了下来,房间里的家具出现了重影,失血过多让她眼前出现多重幻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祁可叙的尸体被发现,才有人到她家里找到她。 可是,她仍旧期待着那个美丽的女人会突然出现,将她带回家。或者在她逃回家之后,打开门还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每一天,她都会蹲在门口,等待她回来。 即便是这样,祁可叙依旧没有出现。 所以她叫穹苍。 天空很高远,它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穹苍觉得自己像一个茧,身体沉得可怕,手脚被蚕丝束缚,无法动弹。 她奋力挣扎,换来的是更加严重的反制。 紧跟着,贺决云独特的声音将她从漫无边际的梦境里抽离。 “她抽筋了!” 穹苍的意识瞬间回拢过来。 另外一个陌生的男音道:“你放开她,她是热!” 贺决云悻悻地应了声:“哦。” 他松开手,穹苍也放弃了挣扎,睁开眼睛。 “醒了。” 贺决云弯下腰,略带惊喜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他用手背覆上她的额头,试探她的体温。 “怎么样?还有哪里觉得难受?” 穹苍喉咙干涩,用力吞咽了一口,感觉眼眶里有残留的液体滑了下来。 贺决云垂下眼眸,半蹲着与她视线平齐,英俊的脸上还带着紧张的神色,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的泪痕,安慰道:“没事了。” 医生手里拿着针,弯下腰,想跟穹苍打声招呼,表示自己要动手了,张了张嘴,发现称呼是个问题。 “弟妹啊……” 贺决云条件反射地踹了他一脚。 医生脚步不稳,差点摔跤,连忙将手里的针头往上方别去,扶着椅背险险稳住身形。贺决云看着吓得心惊肉跳,睁大眼睛瞪向他。 医生训斥道:“你干什么!这要是把人脸扎伤了,是你杀了我还是我畏罪自杀?!” 贺决云:“……你的戏怎么就那么多?谁让你乱说话的?” 医生哼声:“我看你心里美得很。” 贺决云叫道:“我说你差不多得了!” 穹苍心道,怎么能这么吵? 医生不客气地推开贺决云,占据了他的位置,对穹苍道:“打一针,烧的有点厉害。不过没什么关系,待会儿再好好睡一觉就行。别担心。” 贺决云说:“你跟她说这么多她能听得懂吗?一直犯迷糊。” 穹苍沙哑开口道:“我又没烧坏脑子。” 医生笑说:“脑子烧坏了也比他聪明,没事。” 贺决云的脚在旁边蠢蠢欲动,直想往对方屁股上踹。医生举起针头警告,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忍下。 穹苍只记得睡前的场景,她看向窗外,问道:“几点了?” 贺决云:“八点了。” 穹苍惊讶道:“天还没黑呐?” “……是早上八点!”贺决云无语道,“你不知道你折腾了多久。” 穹苍恍惚道:“是睡了好久。” 医生插话说:“可不是睡了好久,太久了都没看见老贺想跪下给你唱征服的样子,太可惜了。” 贺决云被说得面上无光,瞧瞧看穹苍一眼,否认道:“你在说谁?开什么玩笑。” 医生:“啧啧,机会摆你面前了都不知道追女生,难怪你单身。” 针液缓缓推入。 医生打完针,站起身道:“先去吃点东西,最近要多注意休息。” 穹苍说:“谢谢。” 他背上自己的包,说:“行了,我先走了,你俩继续抱头痛哭吧。” 贺决云冷漠道:“再见。” 医生笑了声,带上房门离开。 屋内重新剩下二人,变得过于安静。 穹苍撑着手肘支起半身,贺决云帮忙将她扶了起来,并跟着在她身边坐下。 穹苍脑子发木,还不大回神。 她偏头看着贺决云,问道:“我睡着的时候哭了吗?” 贺决云迟疑了下,回说:“没有。” “真的哭了?”穹苍又问,“哭了多久?” 贺决云:“一小会儿。” 穹苍苦笑道:“对不住,又麻烦你了。” “这倒是没什么。”贺决云字字血泪,“你以后,千万不要再靠近厨房!” 穹苍:“那只是一个意外。” 贺决云:“你别管它是不是意外,反正你以后别去!” 穹苍反思自我,应道:“哦。” 贺决云这才安下心,问道:“早饭吃什么?” 穹苍觉得嘴里寡淡无味,饿过头了也没什么胃口,就说:“想吃点重口味的。麻辣小龙虾或者红烧牛肉面。” 贺决云点开手机,面不改色道:“白粥榨菜还是豆浆包子?” 穹苍屈从:“白粥。” “想的真多。”贺决云嘀咕,“还麻辣小龙虾。” 穹苍:“……”怎么这样? 82、说服 穹苍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差, 因为生病的缘故,好好休息了几天,等病气散去, 反而精神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登泰山爬五岳, 给双翅膀还能誓比天高,但又享受贺决云的保姆服务, 于是娇滴滴地在家里做一个病美人。 倒是贺决云,因为担心她被累得够呛。每天准时准点给她带饭回家,脑子里被各种冗杂的思绪所侵占,导致写报告的效率急剧降低, 工作愉悦感骤降。 宋纾那个二傻子还整天在他身边“滴滴滴”、“滴滴滴”地叫,唯恐天下不乱, 一会儿就举手,申请给穹苍送点水果、送点零食、送点唠嗑服务,再送点关怀。 贺决云愤怒道:“我给你开那么高的工资, 就是为了让你去送外卖?!” 宋纾跟小牛崽子似地怼道:“感情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吗?能吗?!” 贺决云揪着他的后衣领将他甩到自己的工学椅上, 质问道:“副本改好了吗你就感情。我们的公测什么时候才能上线?” 宋纾哀嚎一声。 三夭内测结束的副本还要做多次修改,根据警方的要求,以及玩家的探索情况, 对剧情做小幅调整。加强社会导向,控制副本难度。同时还要删除一部分无用的剧情,以免干扰玩家。此外, 部分未完善的功能也要做进一步的补充。 贺决云强烈要求把抽屉里的橙子糖以及其它零食去掉, 以免多几位跟穹苍一样不务正业的玩家,在游戏里吃喝玩乐。宋纾等人表示反对,贺决云冷酷无情地一票否决。 不过,在确认剧情线没有错误之后, 他们就可以对外发布预告声明了,想要参与的玩家可以进行申请公测名额,等待副本正式开启。 贺决云回到自己的电脑桌前,从最近接收的一排文件夹里找到已经编辑好声明文本,阅览一遍确认没有错误,让论坛的管理者准备定点发布。 虽然副本从预告到正式公测会横跨数月的时间,最长一次副本甚至拖延了一年之久,但【凶案解析】的魅力和热度从来不因它的制作周期而受损。声明一经发布,立即有无数的网友涌入论坛,疯狂转载原文并激情讨论,第一时间将这个话题顶上网络热点。 与副本相关的官方声明和媒体报道也同样被网友深挖出来。一帮资深观众就着自己的想象力,对空无一物的剧情展开深度畅想,还将前后分析得头头是道,画面十分美丽。 “我来看看,这次内测结束的是什么副本!” “新副本出快一点!【凶案解析】工作组的小伙伴们别谈恋爱了,快来工作啊!” “这个案子的原型是不是范淮案件的第五位证人?范淮到底给三夭提供了多少副本素材啊。” “毕竟官方被骂得太惨了,而且范淮现在还是失踪状态。这起案件全民关注还争议巨大,不说清楚又有一帮人要在那里阴谋论。【烦人得很】” “不是‘起’,是‘串’。牵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很快话题开始偏移,网友跳脱的思维又蹦向了别处。 “瞧瞧我看到了什么!内测成员名单里有一个id:qc1361,这个是穹苍没错吧?” “天呐!国民好老师!真的是为了范淮来参加【凶案现场直播】的吗?这是什么深厚的师生情谊?!” “世界欠我一个人生导师。【酸成柠檬】” “我有一个朋友参加了这次的内测,还跟大佬拍了好几张合影。我感觉他整个朋友圈都透露着智慧的气息。【垂涎】” “这叫人生导师?这叫人生护航员谢谢。我不羡慕,因为我相信我不会遇到这些糟糕事。【捂胸口】” “太巧合了吧?五个人证里面,目前已经公告的两位,一个是喝老妈的毒酒喝死的,一个是被儿子老婆害死的,偏偏这些意外都是在范淮出狱之后才发生。我消不去我心底的阴谋论。” “有些冤案就是由不可思议的巧合造成的啊,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不信不行。” “我想起那个被雷劈三次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范淮也算被雷劈了三次,就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无辜。希望警方能再认真勘查一次。” “按照程序来说,范淮的案件是已经结案了的,在没有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不会重启调查,更不能进行上诉。而就目前的趋势来看,他好像是无辜的,当然也只是好像,毕竟证人都死光了。我也很好奇后续要怎么办。” “看三夭这趋势明显就是咬上了,绝对会是一出连续剧。还邀请了穹苍参加内测,应该是想跟她合作吧?” 公告发布后,贺决云照例查看网络上的舆论,一目十行地进行翻阅,就看见“穹苍”这个名字的出场率极高。 他皱紧眉头,想起上次穹苍被人肉,然后遭人寻仇的事。 当时上门泼油漆的那帮家伙不过是帮市井无赖,虽然没什么道德底线却也不敢太过出格,被穹苍一脚揣进局子后就怂了。而这一次在网络对面潜藏的,很可能是心理变态。 穹苍那么明显的存在,简直像是一个色彩鲜明的靶子。幕后的主使、当年嫁祸范淮的真凶,以及知道内情的相关人士,都有可能被她吸引。谁能预料那些人敢做出些什么? 宋纾问:“那要不要把她的id删除掉?” 贺决云说:“发都发了,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宋纾觉得就很离谱:“可是内测id一直都是公布的啊,不会真的有那么多敢去找玩家报仇的傻缺吧?这还只是内测而已,到了公测,想报仇报的过来吗?靠什么?抽签啊?” 边上一人插话道:“只要人口基数大了什么样的人能少?这还真不一定。最近最出名的就是穹苍大佬了啊,她的威胁性最大。” 宋纾问:“老大?怎么办?” 贺决云手指轻敲,考量片刻后移动鼠标关闭页面,说:“算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穹苍现在住在他家里,他家附近的安保系统足够健全,穹苍如果不乱跑就不会出现危险。 正好最近她病了,已经避免不必要的外出。贺决云再谨慎一点,应该可以安全避开这个时期。 最主要的还是尽快揪出真凶,毕竟逃避毫无用处。 宋纾撺掇他说:“要不你回家陪着小姐姐吧。男人就是要在女朋友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才有意义啊!” 贺决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忙道:“你胡说什么呢!” 边上的兄弟无情嘲笑道:“以老大的进度,应该是还没开始。你高看他了。” 宋纾叫道:“那就更要去了哇!不然哪里来的机会?” “现在不把握机会,以后就要创造机会。” 几人默契地发出几声奸笑。 贺决云被这帮不要脸的人给气笑了,用力拍桌,骂道:“什么机会?给你们偷懒的机会啊?都赶紧去工作!闲聊扣工资,骚扰上级加倍扣,没有下次了啊!” 众人叹着气,遗憾散去。 贺决云板着脸,将桌面上的东西清理了一下,调出后台文件,摆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做好自己领导的表率。 然而工作的情绪一旦被打岔,就很难再聚集起来了。 贺决云脑海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手指顿在键盘上方,落下觉得不对,又点击退回,反复几次都没有进展。 他尝试着冷静,可脑海中总是会出现某个身影,搅得他心神不宁。他的目光也不停地在角落某个图标上徘徊。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悄悄点开了客厅位置的监控。 贺决云想自己只是看一眼,如果穹苍不在客厅的话,他就不去翻查其它房间的监控了。 凑巧的,穹苍真的在。她居然在……擦柜子。 无人的午后,她在勤劳地打扫着房间。 贺决云:“……” 宋纾悠悠的语气突然在他耳后响起。 “你居然把人关在家里做田螺姑娘?老大你臭不要脸!” 贺决云被他吓得一个哆嗦,深吸一口气,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纾伸出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键盘上敲了一下。贺决云看见这幕却无从阻止,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宋纾:“嘘——” “嗯?” 屏幕中的人听见了声音,困惑抬头寻找声源。 贺决云勾过宋纾的脖子将他按到桌上,宋纾大声道:“穹苍姐姐,我们老大有事找你!” 穹苍这次终于听见声音的传出位置,径直走到摄像头前面,一张清秀的脸不断在屏幕中放大,最后定格在一个合适的位置,问道:“有什么事?” 宋纾深谙抢答之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贺决云连忙捂住他的嘴。 穹苍笑道:“所以在背后看家里的监控啊?” 贺决云的手劲瞬间加重,宋纾的脸快要被他按到麻木。他奋力挣扎,逃了开来。这边闹出了一些动静,穹苍只当做没听见,静静等着对面的人说话。 “咳咳——”贺决云耳朵发红,尴尬道,“没有,不是的。” 他灵光一闪,语句流畅起来,飞速说道:“主要就是想跟你说一下,三夭刚刚发了则公告,是关于内测副本的预告,网上现在都在聊你。我怕你会有危险,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安全。不是必要情况,不要独自离开小区。” “就这事?”穹苍低笑了声,“没关系,我习惯了。” 贺决云:“习惯什么?” 穹苍说:“这世上有的人,就是天生吸引变态的。所以厄运会不停地环绕着他们。身边交好的朋友、坠入爱河的恋人,萍水相逢的路人,都有可能是潜伏着的心理变态。这些人会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聚集到他们的身边。当然,这和他们本身的品行没有关系,可能是因为气场,也可能是因为……命运。” “你……”贺决云狐疑道,“认真的吗?” “真的。事实就是如此证明。不过你也可以认为是,某种小概率事件的偶然发生。”穹苍耸肩道,“反正我见识过的人不少,再多几个也无所谓。” 贺决云干巴巴地说:“还是小心一点吧。” “好的。”穹苍笑道,“谢谢你的关心。” “嗯嗯。”贺决云低着头说,“那我先工作了。” 穹苍点头,温柔笑道:“好啊,等你回来吃饭。” 贺决云的心情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变得轻飘飘的,分不清是高兴还是窘迫,快速切断对话,长长吁出一口气。 楼道里,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何川舟整理好额边的碎发,在门口敲了三声,夹着文件走进办公室。 里面一位头发半灰的男人正在等她。 老人见她进门,浅浅笑了一下,自带威严的脸上挤出数道褶皱。 “我刚刚看完你们的人物侧写和案情分析,能在短时间内掌握这些线索,确实非常不错。但是,还要再加把劲,千万不要松懈,我们的时间不多。” 何川舟站得板正,说:“这些是来自热心群众的友好协助。” 对面的人示意道:“先坐。” 何川舟说:“我就不坐了,反正待会儿也要站起来。” 老人顿时警觉起来,脸色沉下,眼睛里透出精光,带着万分的不情愿,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何川舟说,“邀请一位热心群众一起参与调查。” 老人手里的纸张被捏到变形,他张开嘴,怀着最后的期望:“谁呀?教授啊,专家啊,还是哪家公司机构?” 何川舟字正腔圆:“穹苍。” 83、申请 男人张开嘴, 想要斩钉截铁地告诉何川舟“不行”,声音都发到一半了,想起对面这人执拗的性格, 又赶紧憋了回去。 对待下属就应该要循循善诱, 动之以理。 吵什么吵,没必要的。 老者问道:“梁队呢?他是你们组长, 怎么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何川舟说:“他支持我的决定。” “那应该是由他来跟我请示,他人呢?”老人骂骂咧咧,一面去摸自己的手机,想要打电话叫人过来, “真是的,什么事情都丢给你处理, 那要他这个队长干什么?不像样!我让他马上过来。” 何川舟紧盯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他精神上支持我,行动上服从您。一切指令由您决定。” 对面的人听着笑了, 怎么还有想的这么美的人。 “怂货。” 何川舟说:“请您批准。” 老者表情严肃起来, 不自觉紧绷的嘴角为他增添了两分凶厉。他摇头道:“不可能。” 何川舟:“为什么?” “我们不应该把无关人员牵涉到案件中来,尤其是这么危险,又需要保密的案件。” 已经上了年纪, 不想继续在刺激边缘蹦迪的公安局局长,咽下喉间的酸涩,苦口婆心道, “我已经替你们顶了很大的压力, 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谁来担这个责任?” 何川舟冷静反驳道:“我想,做一个决定最需要考量的,不是最终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又或者谁担得起这个责任。而是它有没有必要,可不可行,需不需要。这也是以前您教给我的。您对公义的信仰和对真相的执着,一直都在激励着我。” “你不要给我戴高帽,我就认真和你讲。我可以给你三个理由。”李局长比出手势示意道,“第一,穹苍没有任何的职务,她现在是一个无业游民。她所擅长的专业领域对我们的侦查也没有太大的帮助。如果我们需要寻求帮助,有更多更好的顾问人选。局里跟许多专业人员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为什么要再加一个穹苍?有必要吗?” 何川舟点头。 “第二。她是范淮的老师,最基本的避嫌我们应该做到。她的动机和立场过于有偏向性,她给出的分析很可能会误导我们。”老者说,“我知道你们偏向于范淮是无辜的,但目前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事,在法律上,他还是一个罪犯。我们应该以尽量中立的角度去调查案件,不要预设太多的立场。” “第三!” 老者声音突然加重,用力拍了下桌面,满脸写着沧桑,内心的郁闷几乎无法掩饰。 “你还没被骂够吗?如果现在把穹苍拉进来,你让几位死者家属怎么想?让先前的受害者家属又该怎么想?你这是在向公众表态啊。舆论这把刀是很锋利的,只要你挥出去了,它就一定会伤到人。我都能想象得到媒体到时候要怎么带风向带节奏。谁来写报告?谁去开会做检讨?要是再出一个江凌该怎么办?我们要考虑社会影响!” 何川舟:“我觉得……” “还有!”李局长说,“穹苍之前还是我们的怀疑对象。她的分析里写什么?大学教授。她以前也是大学里的讲师,虽然不是教授但符合了一半。你把她请过来,你的队员都答应吗?” 何川舟颔首,说:“我也可以给您三个理由。” 对面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讲。 何川舟徐徐道:“第一,穹苍很聪明,不是一般的聪明。您手上拿着的,就是她递交给我的案情分析。” 李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报告,松开手,不着痕迹地将它放到一旁。 何川舟视若罔闻,继续道:“她比我们更了解凶手,更接近真相。她的天赋比许多专家顾问更加有用,而能力跟职业,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李局黑着一张脸。 何川舟:“第二,她不能算是完全的无关人士。至今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围绕在她身边,也是她帮助我们,捕捉到了最关键的线索。根据丁希华的证词推测,穹苍很可能会是他们下一个目标,或者一直是他们的目标。如果穹苍可以加入我们,能为我们提供巨大的帮助。” 李局张口欲言,却又语塞。因为愁眉思索,眼角的皱纹变得更加深刻。 何川舟说:“第三。穹苍的个人信息已经暴露了,她的出现,让对方长久以来隐在暗处的动作被人察觉。三夭的内侧公告发布之后,网上几乎都在讨论她和范淮的案件。如果我是那个人,我会对她非常戒备。对方有铤而走险的可能,我们有保护她安全的责任。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让穹苍加入,方便大家同步调度。我相信以她的素质,不会要求过高的酬劳,且会严格履行保密的义务。” 李局叹说:“这不是酬劳的问题啊。” 他呆坐原地,久久不语,目光沉沉地落在一侧的文件扉页上,随后用手拨开堆积起来的文件,看着被他夹在玻璃层里,已经有些发黄的旧照片。 淡淡秋风吹了进来,夹着楼下花坛里的桂花香味。 李局叹了口气,说:“穹苍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 何川舟见他感慨,说道:“您认识她父亲吧?” “认识啊,以前也是我手底下的人。你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我没带过啊?他比你要早一批。”李局说,“那当年,他可是警校的校草。半夜的基层任务我都不敢随便派他出去,局里的宣传片都是派他去拍的。” 他声音低沉下去:“后来出事故,受了伤,就离开了。本来是大好前途的,真是天妒英才啊。” 何川舟说:“那么多年了您还记得他,说明,学长以前是个好警察。” 李局赞同点头,渐觉不对,问道:“这跟穹苍有什么关系啊?” 何川舟说:“人情社会嘛。” “人情你个头啊!”李局骂道,“少给我打马虎眼!” 何川舟正经道:“那您看?” “嗯……”李局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他端过手边那个已经用了几十年的老旧瓷杯,说道:“穹苍这孩子,我其实不是很了解。你在支队做了那么长时间,是吧,应该知道要怎么协调队员之间的关系,不要一意孤行。有些人还年轻,你得多带一带,给他们安排清楚。如果直接忽视他的想法,他可能会觉得自己被孤立。你说呢?” 何川舟想了想,道:“如果您是指谢奇梦的话,我相信他是可以理解的。那时候穹苍还很小,他们之间的芥蒂,可能只是源于某种误会而已。我认为穹苍这人性格其实偏向温和,这点看人的信心我还是有的。” “不单单是指某个人,我是在提醒你。”李局说,“你确定,你对穹苍足够了解吗?你把这种了解告诉其他人了吗?你手下的那帮小子都是怎么想的?” 他说:“穹苍的履历摆在那里,她童年时期家庭不健全,青年时期性格有缺陷,她整个成长经历都不健康,大家怀疑她不是没有道理的。范淮逃跑的时候你们不是自己调查过吗?有时候误会是糊弄不过去的,不要留下能让人攻击的把柄。” 何川舟若有所思,点头道:“我知道了。” 李局嫌弃挥手:“行了。出去吧。” 何川舟脚步后退,不忘问道:“所以您是同意了对吗?” 李局眼睛一瞪,勃然怒道:“你还要我怎么说!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告诉你——” 何川舟迅速合上大门:“再见!” “低调——”老者的声音在门后吼道,“你做事给我低调一点!” 何川舟标志性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队里一个正在查资料的警员闻声抬头,问道:“怎么样啊何队?李局同意了吗?” 另外一人笑着插嘴:“没有你何队办不成的事。你问这话简直是在侮辱。” 众人哄笑:“你这马屁拍的真是臭不要脸。” 何川舟朝几人点了点头,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她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 然而她的通讯录名单实在是太长了,她茫然翻了半天,终于想起穹苍那位心理评估师的名字叫什么。 方起,想要放弃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来的名字。 她妈给他起这个名字可真是良苦用心。 何川舟拨打过去,听着系统拨号的声音,将头靠在椅背上放松。 “喂?”对面的男声很轻快。 何川舟:“方医生。” “是我。”方起说,“何队吗?稀客啊。不知道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件事情还没有决定,希望你能暂时保密。”何川舟说,“我们内部讨论了一下,想请穹苍作为顾问,协助我们参与调查。” 方起那边安静下来,明白了她的意思。 几声呼吸声过后。 “她的测评报告你需要吗?”方起笑说,“最新一期的昨天刚刚写完,当然如果你想要她过往所有的测评记录,我这里也有存档。” 何川舟说:“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需要直白的解释。” “什么叫直白的解释?让我列举一下穹苍做过的好人好事吗?”方起插科打诨道,“那这个你们可以去学校里问问,我还真不了解。据说a大的学生还挺喜欢她的。只是不知道你们用来证明好人的证据是什么,达成多少赞才行?” 何川舟对他的讽刺不以为意,她打开面前的电脑,语气平淡却极有压迫感:“方起医生,我看过穹苍的三夭副本记录,根据他们后台的数据监测显示,穹苍很可能有应激性创伤综合征。这一点,你没有在任何报告中写明。” 方起沉默。 何川舟说:“你的报告没有可信性。所以,你是没有认真评估还是,其实你也不了解她?” 电话对面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只是不想过多暴露别人的隐私。事实证明,即便是在面对恐惧的情况下,她依旧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希望如此。”何川舟说,“我们需要真实、有效、可靠的测评结果。如果你们有意愿的话,我希望下周三之前,你能来局里做一个完整的解释。” 方起说:“我问一问她。” 何川舟:“好。” 方起看着被干脆挂断的电话,瞥了瞥嘴。他手指熟练地一滑,点中最上方的名字,拨了过去。 “喂!” 单单一个字就透露出他不善的情绪。 穹苍说:“看来你心情不好,我们下次再聊。” “等一下!”方起简直被她搞得没脾气,问道,“你想参与警方对范淮案件的调查组吗?” 穹苍不假思索道:“当然。” 方起说:“他们要拉我过去问话。” “祝你考核顺利。”穹苍声音高了起来,显然很有兴致,“祝你万无一失马到成功!” 方起:“你是不是没有心?” 穹苍说:“我给你发个红包吧。” 方起:“行了,我知道了。” 84、解释 方起挂掉穹苍的电话之后, 看着界面里的游戏,也没了兴趣,切屏退出, 起身活动手脚。 他站到窗户前面, 目光从楼底的花坛移动到远处的树影,又毫无目标地往其它地方乱转。他在同一个地方毫无意义地站了五分钟, 还是做了决定,深深吸一口气,返身回去,拿起手机, 翻找片刻,拨通了一个号码。 方起关上窗户, 让背景里的杂音可以消失。 “喂老师。是我,方起。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 “没什么别的事,只是问候您一句, 顺便想跟您了解一下穹苍的情况。” “哦她没什么问题, 她很好。只不过,我对档案中缺失的一段信息感到有点困惑,穹苍本人不大愿意提及, 可这样会影响我判断的准确,所以是想请教一下您的意见,不知道您清楚多少。” “没什么别的事情, 我一直好奇心强烈, 您知道的。” …… “我想知道,穹苍的大脑当初为什么会受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脑功能出现异变的?她为什么对此隐隐有些避讳,从不跟人提及?还有, 她是否对黑暗有着强烈的恐惧?说实话,我对于她年幼时期坚持选择自己生活也感到有点奇怪,她在抗拒的到底是什么?” 对面低沉浑厚的男声从扬声器里响起:“穹苍不是对黑暗有着过于强烈的恐惧,她可以在黑夜里正常行动,属于正常情绪波动的范围,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她其实怕黑。但是黑夜加上一些别的因素,会让她出现一定的应激反应。” 方起沉吟:“那……” 对面的人道:“许多心理上的问题,都是童年时期所遗留下来的伤痛,只不过,穹苍对治愈这种疾病一直表现得不够积极。” 方起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对面的人感慨说,“因为人类的感情矛盾又复杂……” 周三,方起换上一身笔挺的西装,驾车前往公安局。 何川舟准时在会议室里等候,将房间号发给了他。她手下的一干队员也已就位。 众人在长时间加班后难得迎来了可以摸鱼的空隙,正觉得开心,个个姿势懒散地瘫在木椅上打瞌睡、玩手机,或小声聊天。他们对穹苍是否加入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双方之前都不认识,只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谢奇梦坐在角落,面色凝重,低头不语,显然不在状态。 何川舟翻开面前的文件,手里握着一支笔,咔哒咔哒地按着响声。 谢奇梦抬手看时间,就听何川舟说了一句:“不要急。” 谢奇梦又将手放下。 何川舟放大声音,似乎是在对着众人,其实是对谢奇梦说。 “今天是最后一次机会,大家有什么想问的就及时问。如果以后顺利合作了,我不允许组内出现猜忌或排挤的情况。” “有必要吗?”谢奇梦忍不住道,“这样的会议真的有意义?心理评估能够证明多少事情?” 何川舟望向他,说:“有没有意义,等谈过之后才知道。每个人把自己的道理说出来,没有道理却固执己见,那就叫偏见。我们的职业不允许出现这样的偏见。” 众人安静下来,将注意力投向这边。然而两人却不说话了。 一名队员耸耸肩,尴尬地做了个鬼脸。 不多时,他们约的人也到了。 方起推门进来,看见一成排坐着迎接他的警察,勾唇笑道:“大家好啊,这么热闹,别是鸿门宴吧。” 他不用招呼,自行选了个相对众人的位置坐下。 被一排警察盯视,普通人难免会觉得不自在,方起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你们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走流程?一般来说我的咨询费用是很贵的,但这一次可以给你们开个特例。不过对于一些莫须有的指控跟污蔑,我是不会容忍的。如果涉及不必要的隐私,我也不会进行回答。” 何川舟说:“再等一等。” “还有谁?”方起摊手,“开大会啊?” 何川舟:“三夭的负责人,也是我们的合作顾问。” 方起:“哦。” 没多久,又有一人推门进来。 果不其然是贺决云。 他看见方起,诧异地挑了挑眉。两人目光相对,贺决云眼里的困惑愈浓。 方起说:“贺先生,又见面了。” 贺决云笑道:“是有什么很重大的事要宣布?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他也选了个左右无人的位置,坐在何川舟跟方起的中间。 “既然人到齐,那就开始吧。”何川舟说,“今天请大家来,是想要再对穹苍做一次心理评估。” 贺决云闻言不是非常高兴,余光扫向谢奇梦,说:“这样……不大合适吧?穹苍并不是嫌疑人,也没有作案的可能。” 何川舟:“是我的要求。” 贺决云正要说话,旁边方起接话道:“也是穹苍的要求。” 贺决云闭嘴了。 方起幸灾乐祸道:“怎么?她没跟你说啊?” 贺决云说:“她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要知道的。她总不能做什么事都要向我报备吧?浪费口舌。” 方起一脸欠揍道:“可你满脸写着不高兴。” 贺决云:“我面瘫,懂吗?” 方起:“理解。” 何川舟无视了二人的争吵,说道:“我希望让穹苍加入我们的队伍,一起进行调查。在这之前,最好是能将彼此之间的误会都消除干净。”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两份资料:“这是我们之前调查过的穹苍的履历。” 她把资料分别发放给左右两人。方起没有拿,贺决云狐疑地打开看了一眼。 方起说:“诸位质疑我的实力,我是不认同的。我再重申一遍,我的心理评估报告真实可信,只是我不认为应该把客户的所有隐私都写到文件里去。” “你的职业要求我没有意见。”何川舟示意道,“你不看看吗?” “我不用看,我知道。”方起表现得十分坦然,“我也知道你们想问的是什么。” 贺决云正看到一半,因简洁文字所描述的内容感到一阵压抑心惊,闻言抬起了头。 方起表情严肃起来,两手交握,摆到桌上。 “既然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们就直接略过无关紧要的前奏好了。我先回答你,关于穹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问题。” 何川舟颔首,贺决云也暂时放下手里的东西,等他陈述。 方起说:“诸位应该知道,穹苍的母亲祁可叙,在她六岁左右去世了。祁女士生前因为受到丈夫离世的打击,精神变得不大稳定,独自照顾穹苍显得力不从心。可是她一直抗拒他人的帮助。并远离了所有与丈夫相关的亲属。” “我理解一位女士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与压力,她在教育穹苍的过程当中,的确有一些不正确不合理的手段,乃至是可以称得上偏激的保护。但是,我相信她内心是希望可以照顾好穹苍的,在她保持清醒的时候,她还是履行了部分^身为母亲的责任。” “祁女士去世的原因,警方给出的通报是自杀。而在她死亡之前,她用一个木质的摆设,砸伤了穹苍的脑袋,然后将她独自丢在家中,夺门离去。穹苍当时其实并没有失去意识,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清醒,只是无法求救。她从客厅一路爬到了门口,在坚持了12个小时之后,才终于被警方救出送去医治。” 周围传来几人压抑的抽气声。 即便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段经历,可是当单纯的文字被描述成画面,并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的时候,他们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冲击力。 “这是一段过分漫长的时间,换做任何一个成年人,在黑暗中无法动弹地忍耐十二个小时,我相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方起的声音犹如潺潺流动的河水,十分平缓。然而那些低沉的音节却将众人的内心搅出了骇浪。 “那时候她还很小,可是,她的智商又比普通的六岁小孩要成熟很多。她不是那么的懵懂无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贺决云垂下眼眸,喉结一阵滚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收紧,抓皱了裤子的布料。 他即想让方起说下去,又想让对方赶紧闭嘴。然而不听、不看、不过问,不代表它不存在。他的抗拒无法改变穹苍曾经遭遇过的事实。 她当时能做些什么啊?她要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盯着门的把手等待母亲的归来吗? 方起:“当天的具体情况,除了穹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对此她选择了隐瞒。但是,年幼、黑暗、重伤、疼痛,来自母亲的伤害,漫无边际的等待,生死边缘的游离,自此开始她患上了ptsd。这个能理解吧?” 会议室内的众人都异常安静。 在这一点上他们无疑比穹苍要幸运许多,虽然家庭里也有吵吵闹闹的琐碎麻烦,虽然父母也曾因为生气对他们进行武力教训,但他们没有在年幼时期经历过这种能够重塑他们人生的灾难。 家庭带给他们更多的还是温暖,父母对他们而言像一顶保护伞。他们能同情,能理解,却无法大言不惭地说感同身受。 方起说:“而对于这种心理上的创伤,穹苍依旧选择了隐瞒,她并不希望我在这方面给予她帮助。所以,这是一个秘密。” 有人惊讶喊道:“为什么?!” 方起似有似无地扫过角落里安静的谢奇梦,说:“不是所有的伤痛都希望被治愈的。当它成为一种再不复来的记忆的时候,人会宁愿选择,将它铭刻在生命里,作为提醒自己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也不愿意它跟着对方一起消失。” “啊?”一位队员无法理解道,“记这个做什么?大难不死?死里逃生?心理问题是很痛苦的,难道她要伴随一生吗?” 方起望向说话的那人,问道:“你以为,被家暴的孩子,就会憎恨自己的父母吗?你们身为执法人员,应该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人群吧。” 一侧的何川舟说:“不会。” 方起说:“是的,不会。大部分的孩子,虽然会畏惧,但依旧会孺慕自己的父母。甚至可能比普通家庭的小孩儿,更加珍惜那一点来之不易的温柔。那是本能的爱意,只要家长留念一点感情,这种爱就很难断掉。他们可以为了得到父母的一点赞同,让自己变得更加乖巧、懂事。他们会主动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找各种借口为父母的荒诞行径做出合理解释。比起责备父母,他们更容易责备自己。毕竟孩子要二十四个小时跟父母在一起,劝说自己是被爱着的,才能让生活带有一点希望。你指望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能够深刻明白憎恨是什么东西吗?” 先前出声的队员讷讷点头。 何川舟说:“就算是部分成年人,在高压隔离的环境下,在对方忽远忽近的态度里,也会出现斯德哥尔摩效应。” 方起说:“普通的孩子,不会记得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可是对于穹苍来说,那段时间的生活应该还是相当清晰的。很多事情她当年或许无法理解,在她懂事之后,她可以慢慢回顾。每一次回顾,她都会以更加成熟的心态再次面对。无法忘记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或许她认为,自己的这种创伤根本不可能被治愈,既然如此,她不允许其他人反复挖掘她的过往。于是她拒绝治疗。这也是她进行自我保护的方式。” 众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语言系统并不足以让他们将心中的感慨表述出来。 何川舟叹了口气。贺决云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 方起低笑了声,说:“当然,我知道,你们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可怜不能成为一个人无辜的证明,反而有可能是变态的契机,对吗?” 何川舟认真反驳道:“我们并没有这样认为。” “穹苍在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有过奇怪的表现。” 方起说着,不再掩饰地看向谢奇梦。 后者察觉到视线,放缓呼吸,跟着抬起头。 方起说:“她从不解释,也从不提及,诚然是因为她足够大度,不将别人的评价放在心上。除此之外,她是为了顾及谁啊?” 谢奇梦原本就乱了节奏的心跳变得更加慌张,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方起冷冷转过脸,不再看他:“这件事情我以前的确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存在着这么荒诞的想法,我会替她解释。今天,我不说从一个心理医生的角度,我仅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向你们解释一下她的无忌童言。” 贺决云眉头紧皱,应该说,从方起说话开始,他的脸色就没有舒缓过。 他想起谢奇梦跟他说过的话,隐隐约约悟出些什么,心头莫名发闷,还极为难受。 方起说:“祁女士刚离开的时候,以穹苍的年龄还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死亡。她身边的人告诉她,她妈妈不是好人,她妈妈已经不见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只会认为,自己被父母抛弃了。所以,她想要告诉别人,不是的。” ——妈妈回来了。 方起:“可是她不会表达。高智商,家庭教育缺失,母亲精神不稳定,长时间孤独的生活,她的环境教会她如何小心翼翼地去关照别人,却没教会她该如何表达。她甚至不懂得该如何说谎,因为她的生活从来用不到谎言。” ——妈妈在,在你身边。 方起语气很快,声音发冷,每一个字都透着严厉跟讽刺:“她第一次面对那么多的陌生人,还是在不停指责她母亲的陌生人,没有人告诉她应该要怎么办。她只能不断地跟那些人提及祁可叙,用拙劣地话题跟他们聊天,笨拙地表述自己的想法,用母亲的名义,自己的方式,去讨好他们。你以为她是要做什么?一个低龄的儿童在装神弄鬼?在母亲刚死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还是到了一个幸福的新环境之后,尽己所能地想要破坏它?” ——她告诉我你在说谎,你不高兴。为什么呀? 方起:“在她从病房里醒来的前一天,警方找到了她母亲的尸体。同一时间她的大脑因为受伤,影响视觉出现了不一样的画面。也就是,后天性学者综合征。她只知道她的世界变了,但她能明白那是什么吗?她是天才,可不代表她不经过学习就能知道所有事。” ——你的脸上有东西。 方起:“她认为,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天赋,是上天给她的馈赠。可以让她看穿大人的谎言,认清别人的好心与恶意,让她能够独自在这个不安又陌生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是妈妈留给我的东西。 方起:“她想要告诉所有人,‘看,妈妈还陪在我的身边。她是一个好人。她是爱我的。’。仅此而已。她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耐心地,委婉地,一遍一遍地告诉你们。” ——我没有说谎,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妈妈在啊。 方起站起来,指着谢奇梦道:“一个六岁孩子自我安慰的想法而已,为什么要将它想得那么龌龊?当初的你不懂,现在的你也不懂吗!” 谢奇梦睁着眼,眼神麻木,嘴唇翕动。他直愣愣地看着方起,身体发出轻微的颤动,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不是这样的吧?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几人越加粗重的呼吸声。 贺决云眨了下脸,感觉眼下有轻微的粘腻,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他赶紧抬手擦了一把,将情绪压下。好在房间里的众人根本无暇顾及他,没有发现他的失态。 “你觉得她给你造成了心理阴影,你却不知道你的家庭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方起哂笑道,“从此她拒绝别人的好意,从此她不再提及自己的天赋,从此不再谈论自己的母亲。她选择一个人生活,不跟别人说交心的话。” 谢奇梦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动:“你……” 方起毫不客气地骂道:“你说她小时候阴森,长大后孤僻,看起来像个变态,怎么办?这里面有多大程度是你们教给她的?她好不容易被江凌带得体面了,你又说她学会了伪装,我说你才是神经病吧你!” 谢奇梦终于可以出声,嘶吼道:“你说的阴影是什么意思?是她自己选择走的,是她自己非要一个人住。是她自己不停地跑回老房子去说要找她妈!” 方起同样吼道:“回去问你的父亲!” 谢奇梦大步朝他冲过去,边上的兄弟终于回神,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 两人一起按住他的胳膊,叫道:“老谢!你干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谢奇梦涨红了脸,沙哑的声音从胸腔里挤出,却好像失了力气,“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你争辩,反正我说的话你不会相信,不如回去问你父母。他们如果真的怀有愧疚,就应该告诉你。”方起声音冷厉道,“穹苍就是太有同理心,才会让自己的一腔好意变成狼心狗肺。你自己慢慢想吧,我也没心情给你做开导。” 他转身就要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来,还要给何川舟一个面子,于是发冲地问道:“何队长,今天的询问结束了吧?” 整个房间里,只有何川舟还保持着平静,她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方起二话不说,摔上门走人。 过了没几秒,远去的脚步声再次回来,方起推开门,叫道:“三夭太子爷,一起走啊!不回去安慰你女朋友,还想留这儿吃饭啊?” 贺决云站起来:“今天就先告辞了。” 85、道歉 方起跟着贺决云走了, 谢奇梦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尤在震撼之中难以脱离。 他的几位兄弟不知该如何开口,面面相觑, 又不知所措。 何川舟起身, 收起桌上的资料,开口道:“散了吧。” 几个大男人脚步迟疑, 扭扭捏捏地围在谢奇梦身边。 何川舟严厉道:“还不走?不用工作吗?今天这么闲?” “走走走,马上走!”众人见她生气,连忙应声而逃。 何川舟拿起文件绕过去,拍了拍谢奇梦的肩, 没说什么,也带上门离开。 全然安静的环境, 让谢奇梦觉得自己的耳鸣变得更严重了,那刺耳的哨声在他耳边回响,像针一般刺入他的大脑。发凉的部位从指间逐渐蔓延到手臂, 连带着瞳孔都在震颤。 他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不再深想,挪动脚步,埋头冲了出去。 谢奇梦一路跑到停车场, 找到自己的车位,用力拉开车门。结果他刚坐进去,车门就被人按住。 他大脑像是凝固了一样, 半晌明白不过来, 只下意识地跟对方抗力,想把车门关上。 外面的兄弟瞪眼叫道:“老谢,你干嘛呢?我这么大人站在外边儿你看不见啊?” 谢奇梦这才泄了力,反问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高大男人给他听笑了, “何队让我来送你回家,她说假给你批了,半天时间,没有下次机会,队里最近忙着呢。” “下来!”他催促道,“状态不好就不要开车,也是对别人负责。不然横冲直撞的出了事怎么办?” 谢奇梦听着指令,呆滞地走下来,从另外一面上去。 男人代替他坐上驾驶座,说道:“回家是吧?” 谢奇梦闷声:“嗯。” 高大青年启动车辆,窗外景色飞速掠过,二人一路无言。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青年见谢奇梦还是一脸颓丧模样,劝了句道:“老谢啊,不管真相是怎么样,都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了,你不要总是在一件事情里走不出来。我们是男人,能面对的我们就面对,该负责的那就去负责,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吧?而且那时候,你年纪还小,不过给自己抱太大的负担……犯错,人类的必经之路嘛。” 谢奇梦指道:“前面停车。谢谢。” 青年看他表情,知道他是没有听进去。然而人一旦钻起牛角尖,谁也帮不了他。他依言将人放下,并把车停好,表示自己会坐公车回去。 谢奇梦没有等电梯,直接大步上了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切,总归感觉是一腔抑郁困在他的心理,不问出来,就让他难受。 这个时间,谢母应该在家里,因为她周三调休。 果然,谢奇梦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他母亲正在厨房里煲汤。 “你怎么回来了?”谢母看见他惊讶道,“你不说最近很忙,要经常加班了吗?我还准备晚点给你们单位送点吃的呢。” 谢奇梦张开嘴,望着母亲温婉的脸,霸占着理智的冲动瞬间退却。他杵在原地,脑海里闪过无数句话,却选不出一句可以说出口的。 谢母擦了下手,担忧叫道:“小梦?” 谢奇梦摇头道:“没什么。” 谢母朝他靠近:“我是问你怎么回来了……” 谢奇梦畏惧地退了一步,这个动作反倒让谢母愣住了。他随口回了句“没什么”,越过母亲,走向自己房间。 谢母觉得不对,倚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厨房那边的水开了,沸腾出来的水浇得灶台呲呲作响,她连忙赶过去关火。 五分钟后,整理好心情的谢奇梦再次出来。 他表情中多了一丝坚决,停在厨房门口,不动声色地叫道:“妈,穹苍要加入我们的队伍,跟我们一起参加调查了。” 谢母的脊背明显僵硬了下,没有出声。 “你说怎么办啊?”谢奇梦走上前,问道,“我要不要跟爸爸说一声?” 谢母含糊道:“你自己决定吧。” 谢奇梦:“说什么呢?她当初杀了我的狗,后来就跑了,她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这样说吗?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有施虐的喜好,后来也没有经过专业引导,很可能是有问题的,对吧?” 谢母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但菜刀切剁的频率明显加快。 她说:“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小梦。那时候她还不懂事。” “那是不懂事能做得出来的吗?”谢奇梦说,“那不是简单的不懂事。而且她至今都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谢母说:“她最多只是顾问而已,你们没有很多要交流的地方。你不要管她就好了。” “不行。”谢奇梦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是警察,我要确保避免危险,消除隐患。我不能接受一个有施虐倾向且不知悔改的人跟我在同一个队伍。” 谢母切菜的动作停了下来,又去忙别的事情。 谢奇梦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迫使她面向自己。 谢母受惊地抬起头。 谢奇梦沉着气,继续问道:“妈,你觉得呢?” 谢母激动道:“你让我觉得什么?你自己决定!这是你的工作。你以前从来不问我这些事情的!” “那穹苍的事情,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谢奇梦大声问道,“我真实地讨厌了她那么多年,可是今天有人告诉我,说不是!他说穹苍的一腔好意被我当成了狼心狗肺!说她不是那样的人也不会做那样的事,连何队都默认了!何队一直提醒我这事不合理,可是我不相信!你说我到底应该相信谁?” 谢母身形晃了晃,脸上闪过慌乱与迟疑。就那下意识的反应,让谢奇梦意识到方起说的才是真的。 谢母想要反驳,可无论是发颤的手还是难以控制的表情,都让她失去辩解的机会。她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依旧无法抑制自己的紧张。 谢奇梦松开她,趔趄地后退一步,靠在冰箱上。他咬着牙,眼眶仍旧可耻地红了,泛出水汽。 他弯下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然后一拳砸到旁边用石板做的厨台上。 谢奇梦这样的反应让谢母感到害怕,她无法接受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有一天会讨厌自己,甚至憎恨自己。可是谢奇梦如今的反应不正是对她的强烈排斥吗? “人都会有冲动的时候的。”谢妈妈努力寻找着措词,混乱地朝他解释,“小梦,你知道妈妈那时候压力有多大吗?照顾狗的是我,照顾孩子的是我,你爸一年到头不着家,你的精力每天都那么旺盛,狗只要一跑出去就会蹭得特别脏,我得给它清理。我每天每晚地睡不着,掉头发,结果就这样,你爸还带回来一个穹苍。穹苍是个问题儿童。可我是个孕妇啊,我是个孕妇!他想着穹苍可怜,为什么不想想我可怜?” 她的声音颤抖尖细,似要把真心剖出来给他。 “我那时候精神不受控制,后来我有去看医生。妈妈那是生病了,你理解吗?” 谢奇梦抬起头:“那你就没有感到过后悔吗?” 谢母用力点头:“我后悔了呀。可是那时候你还小,你让我怎么跟你说?” 谢奇梦注视着她:“以前不行,现在呢?现在还我小吗?那么多年了你就找不出一个机会让你告诉我真相?你觉得现在的我不能体恤你,还是觉得我就是那么蠢,可以用谎言欺骗我一辈子?” 谢母哭出声来。 “我刚刚问你了,你还是不解释、不否认、不坦白。你是笃定了穹苍不会说出来,所以肆意浪费她的好心?她六岁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知道包容你,她现在二十六岁了,她还是要为你的错误继续付出代价,为什么!”谢奇梦蹲下身,抱住头抓挠着头发,“到底为什么啊?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谢母不敢靠近他,抱着自己的双臂道:“我害怕。” “爸是一个警察,他为什么也要这样做!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因为我不敢相信你们会这样对待一个可怜弱小的孩子!爸不是说那是他朋友的孩子吗?他不是说他要照顾她吗!我是真的那么讨厌她!真情实意!那么多年了,回忆起她的时候永远是憎恶。每次见到她我都会跟她争吵。原来……”谢奇梦哽咽得无法说下去,他捂住眼睛,将脸深深藏起来,“原来最讨厌的人其实是我……” 谢母说:“你爸爸是顾虑我,他不敢再让我受刺激了。我差点流产,精神也不稳定,又不敢随便吃药。他送走穹苍以后,其实一直跟关心她的。会给她寄钱,买东西,办手续……” 谢奇梦问:“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让她帮你保守秘密了吗?” 谢母大感心痛:“不是的!我们不是这样想的!我们以为你会忘了这件事,或者你自己会发现。” “我对你们好失望……”谢奇梦说,“不,我最失望的应该是我自己。我是一个警察,我怎么会相信这么荒诞的描述?一直成年大型犬,想要杀死它,把它拖到柜子里,要多大的力气?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听见动静?这些事情是一个孩子可以办到的吗?我太蠢了,其实我只是故意回避,自欺欺人。我还是自私。” “小梦……” 谢母想扶他起来,被谢奇梦躲过。 “我想冷静一下,妈你不要过来。”谢奇梦退到玄关的位置站定,努力用最冷静的态度,跟对面已经六神无主的女人说道,“妈你错了,你真的错了。有些事情你们成年人可以甩脱,但是我们不行……一辈子都不行。我不怪你,因为你是我妈,可是穹苍呢?你的理由不应该去伤害她。她一辈子……都变了,她一直过得不比你轻松。你有爸爸陪着你,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连道歉也没有。” 谢奇梦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 他眼里的景色在旋转、飞逝,晕在朦胧的水雾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直到胸腔内的空气快要被压榨干净,才虚脱地停在一个无人的地方。 谢奇梦还记得,穹苍刚到他家的时候,瘦瘦小小,文静可爱。 她当时伤还没好,头上帮着一圈白色的绷带,不喜欢凑热闹,乖乖坐在沙发上,用一双漆黑大眼打量着每一个人。 那时候他母亲怀孕了,一直告诉他,有一个弟弟妹妹是多么好,所以他把穹苍当妹妹了。虽然这个妹妹有点古怪,可以他当时的年纪并不认为那种怪异是多么不能接受的事,甚至还觉得很新奇。 如果不是他的狗死了,也许他可以和穹苍一起长大,会成为穹苍的哥哥。 然而只是因为那么一个“冲动”,什么都没了。他眼中的家人变了颜色,他多年的坚持沦为了笑话。 每次她看着自己无理取闹的样子是种什么感觉呢?现在的她或许会觉得好笑,当初那个远远站在人群外的小姑娘是种什么心情? 被他忽视了许久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他记起第二天,跑了的穹苍被父亲带回来,自己质问她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狗。穹苍用一种茫然又可怜的眼神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 她为什么不说呢? 是了。 她要怎么说?说你母亲是一个变态,说你母亲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死你养了好几年的狗,还把事情推到她的身上? 她体会过那样的滋味,所以她无法对谢奇梦说出类似的话。 谢父给过她一些微小的帮助,她就感念那些好心,然后背负了谢奇梦二十年的指责。 方起说得对,穹苍就是太有同理心。她比许多同龄的孩子更懂得照顾他人的情绪。 这样的善良会让她受伤,让她难过,所以她渐渐变得孤僻。 谢奇梦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崩溃所击倒,放肆地哭了出来。 他半蹲在地上,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打通了穹苍的电话。 手机里传来穹苍一贯平缓的声音。 “喂。” “喂?” “我数到三次,就是我耐心的极限了。” 谢奇梦沙哑道:“是我。” 穹苍:“我知道。来电显示是基本的常识。” 谢奇梦闭着嘴,叫自己将声音压下。 穹苍得不到回复,又说:“到底有什么事?哦,难道是因为我们即将要共事了,所以,你贺电来向我表示庆贺吗?” 谢奇梦哭声泄出,说道:“对不起。” 穹苍那边顿了下,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谢奇梦闷声道,“真的对不起……” 穹苍听着他狼狈不堪的声音,连揶揄的话都说不出口。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这么的情绪丰富。算了,也不是一件坏事,继续做你的谢奇梦吧,不过这次记得往前看。没别的事的话,我挂了。” 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么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应对别人的伤害,掩饰自己的善良。 谢奇梦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似乎他只会说这句话。 穹苍淡淡应道:“嗯。” 86、袭击 贺决云从公安局出来, 开着车在街上乱逛了一圈。 他脑子里不停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一个幽深昏暗的房间里,小型穹苍趴在地上缓缓爬行, 她身后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画面逐渐变得阴森恐怖……且诡异。 贺决云摇了摇头, 让自己思维正常一些。 他知道自己或许是自作多情,穹苍不像是会再为这种事情感到难过的人, 可他还是忍不住多想,多想就把自己套进了那个场景,然后变得伤心。 于是,在路过一家花店的时候, 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并走了进去。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店员看见一位英俊的男士出现, 乐颠颠地跑过来,热情招呼道:“先生,想买什么花?” 贺决云目光从各式馥郁锦簇的花团上扫过, 拿不定主意。 店员推荐道:“玫瑰吧!我们店之前到了一批玫瑰, 今天刚好开花,品相很好的。” 贺决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认为玫瑰的寓意太过明显,在爱情的场合里出现频率过高, 会让穹苍产生误会。他要是拿着这么一束花过去,自己都会觉得尴尬。 他余光扫见角落里一种花瓣秀气又颜色艳丽的花,指道:“就那个吧。” “康乃馨啊?”店员说, “是要送给父母的吗?是准备给爸爸还是给妈妈?包装想选什么样的?” 贺决云:“……??” 如果不是之前没见过这人, 他一定要怀疑这人在帮着穹苍占自己的便宜。 店员观他表情不对,困惑道:“先生?” 贺决云问:“爸爸送给女儿的花,应该选什么?” 店员惊讶,没看出来贺决云已经结婚而且有女儿了。她快速瞥了贺决云的手一眼, 发现他并没有戴结婚戒指。 贺决云怕她整一些粉粉嫩嫩的东西,补充了一句:“不要太幼稚。” 店员当即了悟。 她懂。 男人总喜欢做女朋友的爸爸。或者说男人喜欢做所有人的爸爸。 间歇性脑子有坑。需要放水。 店员脸上的笑容更标准了,她唇角高高向上扬起,说:“那就白玫瑰吧。代表着纯洁、天真。也就是浓烈又纯净的父爱!而且还特别好看!” 贺决云很满意:“就这个吧,包起来。” 店员问:“多少支呢?” “大捧。”贺决云说,“方便我一只手拿着的。” 店员严肃比了个手势,一脸心照不宣地道:“明白!先生稍等!” 五分钟后,贺决云抱着一捧清新又华贵的白玫瑰走出店门,小心放到车厢后座。 穹苍这边刚挂断谢奇梦的电话,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啊。”,还没将手放下,那边贺决云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顺手接了起来,笑道:“q哥。” 贺决云对她又这么称呼自己,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客气地问了一句:“请你出来吃饭?” 穹苍都觉得有点反常了。 “好啊。” 贺决云又问:“想吃什么?” 穹苍想了想:“烤鱼吧。” “行,我现在回家接你。”贺决云顿了下,说,“你那边怎么那么多杂音?” 穹苍说:“我不在家,我在商场。家里的拖把被我弄坏了,我出来买个新的。” 贺决云才想起自己忘了把钟点工的电话留给她。不过她估计也是想出去走走。 “那我现在过来接你。”贺决云说,“你给我发个定位。” 穹苍用软件把自己的定位发过去。 只是不知道这边有什么干扰定位的磁性建筑,加上她手机的网络也不是非常好,点开地图之后,左下角的位置不停地转小圆圈,具体的地图画面加载不出来,只有一个代表她位置的标识孤零零地扎在那里。 贺决云看了眼定位,跟她约定在前方的一个路口见面。 穹苍直觉认为那个路口和自己的真实定位应该是还有一段距离的,但她想反正贺决云开车过来也要时间,就没拒绝。 穹苍对这一带路况不算熟悉,但走过的地方还能记得。过来的时候,不走寻常路的导航带着她横穿了一片古旧的住宅区,所以回去的时候,她选择了相同的道路。 她单手拎着一根长长的拖把,脚步轻快地拐进小道。 这个小区虽然老旧,但由于地理位置优越,还是有几个走动的人影。 穹苍迈着沉稳的步伐,目不斜视地朝前行进。 她的影子拖在身后,跟着站位方向拉得长长短短,在她走入阴影区域的时候,又消失在一片沁凉之中。 因为之前跟贺决云打电话,穹苍分神了没有留意。可是走上这条相对安静的长街之后,她感到有股刺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且越来越明显。 穹苍低下头,仔细去听身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轻重不一,说明来人步履虚浮。时走时停,似乎是在根据她的位置调整速度。而从距离判断,已经在逐渐逼近了。 正是烈日当空的中午,却让穹苍有了一种脚底发寒的错觉。 她快步转入拐角,准备回头观察,贺决云的电话碰巧打了过来。那段熟悉的音符成为了附近最突兀的声音,将穹苍震得打了个激灵。 她转过身,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同时摸出手机,单手划开,放在耳边。 贺决云说:“那家店里人多,我先去定个包间。忘了问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穹苍:“嗯……” 贺决云笑道:“你嗯是什么意思?是指随便吗?” 穹苍凝神注意身后的动静,没听见贺决云到底说了什么。在他尾音落下,世界陷入异常的寂静之后,那道脚步声从缓转疾,在地上重重蹬了一下,倏地朝前方扑来。 穹苍没有犹豫,更快一步地回身,将手机砸了出去。 可惜她不是专业人员,只见机子掷出一道黑色曲线,完美从对方身边擦了过去,连道风都没带起。 不过她突然袭击的架势倒是将对方给吓住了,那人没有料到她的反应,身形不由自主地顿了下,做了个闪避的动作。穹苍也趁机将他的五官看清楚。 这是一位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松垮的蓝色老头衫,衣服上染着一块黄色的不明污渍。半白的头发看起来许久不曾打理,乱蓬蓬地纠成一片。浑身上下都写着邋遢。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白浑浊。脸色泛黄,身材削瘦。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有部分小面积伤疤。 没见过,不认识。身体状况有大问题。 穹苍第一时间下了判断,两手抓住拖把长杆,谨慎地朝有人的方向跑去。 中年男人也在短暂的错愣后反应过来,但他并没有顾忌周围的环境,反倒跟被激怒了一样,眼睛死死盯住穹苍,朝她追过去。 穹苍回头,看见两人瞬间拉近的距离,惊讶于这人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外强中干,索性停下脚步,蓄力将拖把朝对方头上砸去。 中年男人这回没有躲避,而是抬手硬生生格挡住。不锈钢与他手臂上的骨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直接用另外一只手掐上了穹苍的脖子。 穹苍来不及错愕,一股穿刺般的剧痛已经袭来,刹那间,她甚至感觉自己脖颈处的骨头发生了错位。 两人离得近了,穹苍鼻尖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草臭味,还有一股复杂的腥臭味,她忍着疼痛,勾指在对方脸上狠狠抓了一道。 中年男人只偏了下头,手指依旧如钢铁一般不撼动丝毫。眼神里闪动着疯狂,张口吐出一股浑浊的气息。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想害死我,我就杀了你!” 绝了。 这绝对是个吸大了的瘾君子。 穹苍蓄力朝对方的胯下用力踢了一脚,这次对方终于松开手。 穹苍顺势跌坐到地上,胸腔难以呼吸,挣扎了几次无法站起,只能四脚并用地努力逃开,余光间就看见中年男人躬着身,在疼痛麻木之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泛着冷光的刀。 不远处已经靠近的路人见状骤然停住脚步,并重新朝后退了一点。 穹苍:“……”别呀,大哥。 “穹苍?穹苍!” 贺决云只听见几声沉重的撞击声,之后任由他怎么呼叫,对面都没了回应。 他内心有种强烈不详的预感,心脏因为慌乱而开始充血跳动。他丢下手机,按下车内的一个按钮,急切道:“马上定位穹苍的位置!” “怎么了?”宋纾拉开椅子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小姐姐身上有带什么可以精准定位的设备吗?不然我就用你的通话记录来定位了。” 贺决云:“我要最快的速度!” 宋纾说:“等我两分钟。” 贺决云咋舌一声。别说两分钟!他没有两分钟! 贺决云抬起头,此时他的位置已经能够看见商场的标志性建筑了,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要往哪个方向去。他对着路标看了一会儿,纷乱的大脑中电击似地闪过一条思绪。 “马上报警!调动商场附近所有能调动的安保人员去外圈进行搜寻!帮我搜一条从商场去二号路口最近的步行道路。” 他按着耳朵仔细回忆了一遍,补充道:“应该是避开了马路,背景里十分安静,没有汽车鸣笛声,也没有行人对话声。” 这次宋纾那边回复得很快:“来了,导航上显示的这条小路,小姐姐目前的定位范围也符合这条路线。” 贺决云扫了眼地图,立即调转车头往最近的入口赶去。因为没时间停车,就近将车停在了一家店门口。 在他从车上奔下来时,一个戴着帽子,深深低着头的年轻人正好从小路口走出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快速离开。 贺决云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感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然而那也只是一闪而过,没能让他多想。他快速移开视线,脚步不停地朝着里面冲进去。 87、田芮 穹苍看着那刀尖对准自己, 白刃在阳光下反照出刺眼的光线,明白这时候除了自救,没什么靠谱的人能够帮她脱困, 只能强行忍住喉呛里的痛意, 屏着呼吸,观察歹徒的动作, 以便反击。 她的心跳因为供氧不足而开始剧烈震动,大脑却依旧清醒。在对方对方跑到距离自己一米左右的位置时,看准角度,一脚撂去。 这位毒哥虽然力气很大, 但是神智已经不清,对身体的控制也不灵活, 这一把摔得结结实实。他的反应着实迟钝,不知道是长期吸毒所导致的,还是这一次吸毒过了量, 脸磕到地面都不知道抬手去挡, 只死死抓着自己的武器。 路人见他倒地,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帮忙制服,可是男人很快站了起来, 疯狂地挥舞起短刀,嘴里胡乱嚎叫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断句,将围观群众再次吓退。 在他最后嘶吼出的两个字里, 穹苍听出来了, 喊的就是她的名字。 那这回还真不是……无妄之灾。 穹苍看着机会,再次朝对方的膝盖处踢了一脚,把人推得一个趔趄。可惜她的力气不大,性别差异所带来的体能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打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丧尸。 围观的群众一阵心急,可是畏惧歹徒手里的凶器和他明显不正常的精神状态,踯躅着不敢上前,只在边上费劲地喊道:“快跑啊!快跑!” 穹苍心说她要是能跑,还至于躺着? 接连两次的失败,彻底激怒了歹徒,他变得越加癫狂。 穹苍按着脖子,想要站起来,喉咙里一直卡着的那口血随着她的动作终于喷了出来,连带着胃液一起涌出,将她的呼吸道灼烧得一片刺痛。 穹苍吐得眼前发黑,自嘲地想自己的墓志铭上也要迎来“英年早逝”四个字,已经做好迎接走马灯的准备,就听见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声,中年男人在她面前倒下了。 周围有人大声喝彩:“好!” 脚步声杂乱响起,路人纷纷上前帮忙制服。 以穹苍的视线角度,只能看见那位热心市民的一双马丁靴。他一脚用力踩在中年男人的手上,迫使后者放开刀。并在歹徒松手之后,快速用脚一踢,把武器踢了出去。 小刀正好飞到穹苍的身前,她伸手想要捡起,被一双素白的手抢先了一步。 那双白色帆布鞋的主人捡起刀后,停在她不远处,大声喊道:“你快走啊!” 听声音是个女生,似乎是朝着刚才帮她的人喊的。 穹苍歪过头,顺着光影望去,视线里一片朦胧。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将眼眶里的生理泪水挤出去,就看见一个背光的男人站在人群中间。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深深往下压去,遮住了他半张脸。下颌骨的曲线在阳光下变得分明,紧绷的唇角叫他看起来颇为严肃。 ——范淮! 那熟悉的轮廓瞬间与穹苍记忆中的半张脸重合。 虽然她跟范淮见面的机会不算多,但很肯定这人是就他。许久不见,他似乎有了些变化,气质更加沉稳,也更加阴郁了些。 “范淮……”穹苍从喉咙里发出气音,连她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你居然还在a市?” 范淮没有看她,犹豫了下,转身跑开。 穹苍当即想要朝他追去,却被身后的女生拦住。那人抓住她的双臂,低头问道:“你没事吧?” 穹苍看着人影消失,垂首摇了摇头。 贺决云赶到的时候,穹苍正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她的脖子上带着一圈红痕,五指的痕迹清晰可见。面色白得吓人,手脚都在轻微发颤。 她的肤色原本就偏向苍白,衬得那一圈红色的印记尤为狰狞可怖。 贺决云跑过来,单手托住了她。穹苍偏头看了他一眼,递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因为难受,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无声咳嗽,想把喉咙里的酸涩咳出来。 贺决云将她的手掰开,近距离看清她的伤痕,眼神越加冰冷。那五道鲜明的指痕前段,还留下了几个指甲抠陷的痕迹,已经破皮渗出血丝,可见对方下手之狠。 贺决云手臂紧了紧,将人半抱在怀里。 很快,附近出来帮忙搜寻的三夭保安以及正在值班的警察闻讯赶了过来。他们看见被按倒在地,正毒瘾发作的中年男人,咬牙骂了一句:“真是疯了!” 单看中年男人身上的毒疮,也知道他是个老毒虫。几位警察曾经见过他,对他没半分好脸色,粗暴地给人扣上手铐,架着拖走。 一位年轻警员过来紧张询问:“怎么样?要不要我们帮忙送医院?” 贺决云说:“不用了,我有车。来。” 穹苍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然而她一动作呼吸就紊乱,一用力呼吸喉咙又发疼,那股劲头到现在还没过去。贺决云见她着实难受,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跟几人点头算作招呼,快步转身离开。 穹苍将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头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隔着外套,听着他的强有力的心跳声。她抬起头,从贺决云严峻的表情里感受到他压抑的怒意,用手扯了下他的头发,结果贺决云没什么反应。 贺决云径直将她放到副驾驶座,刚关上车门,后车座的车门又被人拉开,一道黑影随即窜了进去。之前站在穹苍身边的女生竟然跟了上来。 贺决云张口欲言,又实在没空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只能不作理会,踩着油门一路赶往医院。 等到了医院,拍了片,仔细做过检查,医生明确表示说没有生命危险,贺决云那张带着杀气的脸才稍微缓和了一点。可一旦瞥见穹苍,又会不自觉紧绷起来。 穹苍虽然不方便说话,精神依旧生龙活虎。她强烈要求享受一下吸氧的快乐,在金钱的打动下,医生满足了她的需求。 于是贺决云一脸无奈地看穹苍躺在床上研究那两根纤细的氧气管,也终于有时间关注起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不做声的女生。 那女生穿着很普通的体恤跟小白鞋,模样像是个朴素的大学生,年龄应该在二十岁上下,眼神很是坚毅。 察觉到贺决云打量的眼神,穹苍拽了拽他的袖口,在吸引他注意后,来了一通比划。 她指了指女生,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在脖子处划了一道线,最后定格在一个点赞上。 贺决云:“……”对不起,他们的心意并不相通。 贺决云冲着那女生问道:“是你救了她吗?” 女生摇头,开口的声音清脆响亮:“是另外一个人。” 贺决云正要说话,衣袖再次被人扯住,他低下头看过去,就见穹苍用力指了指自己。 贺决云忍不住道:“我们现在的科技是不允许平板还是不允许纸笔?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穹苍:“啧。”这个音她倒是发得很清楚。 穹苍拿过平板,在上面打下一句话,并转化成语音读出来。 “你不懂精神交流的快乐。” 贺决云:“怎么你都不能说话了还是这么恶趣味?” 穹苍手指按动,平板里发出一阵“咯咯咯”的机械笑声。 贺决云:“……” 那笑声还一直响个不停,硬生生将气氛渲染出了滑稽的味道。 “我叫田芮。”对面的女生开口道。 穹苍敲字:不认识。 贺决云也摇了摇头。 田芮说:“我爸叫田兆华。” 显然二人还是不认识。 田芮努力保持着平静,虽然她的情绪把控并不出色。 “他是一名医生,十几年前,先是被人举报性侵,又被医闹的病人开车撞死。他意外身亡的时候,医院的调查还没有结束,所以即便是他死了,依旧带着污名。恶意举报的人讹到了一笔钱,凶手最后只坐了一年牢,他们付出的代价不痛不痒甚至没有代价,只有我爸爸,死得不明不白!” 贺决云说:“小妹妹,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芮:“当年那个举报他性侵的人,就是梅诗咏。” 梅诗咏这个名字,二人总算有印象了。她就是当年指认范淮的证人之一,也是第二位死亡的证人。 贺决云不动声色地在床边坐下,问道:“你告诉我们这个是想做什么?” 田芮说:“你们三夭不是正在调查范淮的案子吗?我想你们把这件事也做成副本,还我爸清白!” “不可能。”贺决云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你知道【凶案解析】做一个副本有多困难吗?先不说巨额成本,单社会导向就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们不做任何没有明确证据证实的案件,更加不会单独相信你一个人的证词。” 田芮激动道:“你们可以去查啊!” 贺决云说:“那是警方的事,如果你有证据,你可以先报警。如果那只是你以为,很抱歉,我们没有合作的机会。” 田芮攥紧自己的手指,憋了许久,喊道:“警方有问题!” 贺决云:“小妹妹,所以说,得有证据。” 田芮激动道:“是真的!当年警方明明有机会可以证实我爸的清白,可是他们却一直捏着证据不公布!凭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认为我爸当年作风不良、死有余辜,开什么玩笑!他本来就要升副高了,是医院里面最有前途的医生!他救了无数人,到头来自己却死得那么凄惨,公平吗?你们三夭的宗旨不就是还原真相?这个案子哪里不符合你们的标准!” 贺决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问道:“你其他家属呢?” 田芮哼了一声,扭头不答。 穹苍按动键盘,点击回车:你是怎么认识范淮的? 田芮犹豫了下,还是回答道:“是他主动来找我的。” “范淮?”贺决云想起那个在路口一闪而过的人影,狐疑道,“原来真的是他?” 穹苍:你们达成联盟了? 田芮说:“不行吗?我们都是受害者。” 穹苍:你们跟踪我多久了?你认识范淮多久了? 田芮再次沉默。她看着二人不停审视自己的目光,委屈地咬住下唇,大概是发现他们和自己想得不一样,满心失望,拎起背包跑了出去。 贺决云没拦,只感慨了一句:“年轻人。” 穹苍:查一下。 “嗯。”贺决云心里有数,找出田芮的具体身份并不是难事。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彼此的存在感强烈起来,状态也不自觉放松下去。 贺决云看着穹苍,神情复杂道:“你最近是不是有血光之灾啊?”大病初愈,又带上了个外伤,怎么回事?和医院结缘了? 穹苍煞有其事地点头,用嘴型示意道:我也觉得是。 这事当然不能说是她的错,贺决云将剩下的话忍住了。他调整好情绪,在病床前俯下身,问道,“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穹苍立刻被他带歪话题,思考着该怎么点单,贺决云又自己加了一句:“哦,你能吃的东西也不多,别挑了。给你点个粥的外卖,实在不行就喝饮料。” 穹苍:“……” 贺决云摸向口袋,起身道:“我先去车上拿点东西,你自己躺着,不舒服就按铃。” 穹苍点头。 贺决云回车上是拿电脑跟文件,顺便和宋纾交代一下三夭的工作,准备今天陪穹苍在医院住一晚,明天也不回去了。 他拉开车门,再次看见放在后座上的花,愣了下。随后想着这花买的真是应景了,之前还愁不知道找什么理由送过去,正好可以拿来探病。 他把花束拿起来,将边角整理好,确认它看起来精致美丽,小心地捧在手里走了出去。 等他回到病房,穹苍已经精神起来了,正躺靠在床上看电视,见他进来,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一旁的花上,歪着脑袋发出了询问的电波。 贺决云装作坦然地把花递过去,开口道:“爸爸给……” 穹苍飞快“诶”了一声。 贺决云怒将花丢到她的脸上。 穹苍将花拿开,忍着不适挤出一句话:“我只是清个嗓子。” 贺决云说:“皮不死你。” 穹苍心说自己现在就是说话不方便,否则一定拆穿他的心态。 到底是谁先想皮?甚至还想占她便宜。 她把花整理好放到旁边,又把掉下来的花瓣也塞回去。 贺决云刚坐下又站起,说:“我插花瓶里去。” 穹苍点头。 贺决云于是抱着自己……穹苍的宝贝花,过去换瓶子。 等他重新进来,将花摆在穹苍床头,穹苍真诚说了句:“谢谢你。好人。” 贺决云瞥她:“你还是别说话了。” 88、感觉 第二天, 穹苍的喉咙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难以吞咽,会有严重刺痛。医生说这是正常过程, 她昨天一顿猛烈咳嗽, 又胃酸倒流,属于内外俱伤。忍两天就好了。 宋纾原本计划着想来看看, 一听说穹苍病情加重,屁股点烟似地跑了,生怕贺决云把怒气发发泄到自己身上。 这个喜欢借题发挥的男人,一直都是那么的不善良。 穹苍因为身体不适, 心情变得抑郁。她不能去报复社会,只能顺手报复贺决云。于是病房里一直响着“咯咯咯”、“呵呵呵”的机械音, 扰得人没法工作。 贺决云听了想打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恩将仇报的女人?他到底是为了谁留在医院里的,这人心里没点数吗? 贺决云自知惹不起面前这位霸王,主动选择出门避难。 在贺决云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 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盘腿坐在前面的台阶上。女生听见动静, 习惯性地回头。 这个动作她应该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以致于当她看清是贺决云之后,表情麻木了两秒, 然后表现出欣喜的神色。 贺决云心下好笑,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田芮往边上靠了靠,以免两人挡住主要道路。 贺决云说:“怎么, 想好说服我的理由了?” 田芮酝酿了一会儿情绪, 说:“昨天我可能太冲动了,可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太心急。唉,你或许不能理解我的生活, 从我父亲去世之后,我的家庭就彻底毁了。我妈深受打击,差点一蹶不振,我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指指点点,生活过得卑微可怜。我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能够还原真相的机会,所以……希望你们能帮帮我。” 门口的风特别猛烈,贺决云的头发被吹得蓬乱,风中夹带着的细沙让他不自觉眯起眼睛。 “不要向我卖可怜。论讲故事的能力,你没别人说得好也没别人说得真。”贺决云搓搓手指,示意她可以进行交易,“不如这样好了。你告诉我范淮在哪里,那我就以个人的名义帮你向警方说情,请求他们重启调查。至于行不行,就看你说的证据够不够硬了。” 田芮心里气道这是什么屁话?谁需要啊! 田芮:“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如果你女朋友也遇到这种事情,你会不会还老把证据证据地挂在嘴边?你们都不去找,哪里来的证据?” “我不会让她遇见这种事情。就算她遇见了,我也会按程序走。这是我们的规矩。”贺决云想想还是澄清了一句,“而且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们这些人嘴里都没一句真话!” 田芮愤然拎过包,起身就走。贺决云坐着没起。他卷起手上的文件,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风。 果然,没多久,这个说走就走的女子又灰溜溜地走了回来。 嘿,怂得还挺快。 田芮重新坐到贺决云身边,装作无事发生,说:“我不可能告诉你们范淮在哪里的。” 贺决云:“保护联盟?” 田芮说:“因为我们都不相信警察,起码不相信他们里面的某些人。” 贺决云:“可是最后还是要依靠他们?” “那我有什么办法?这是社会啊!”田芮委屈道,“螳臂当车,无能为力。” 贺决云感慨道:“真是年轻人。” 田芮不服,转过身道:“你干嘛老说我是年轻人。换成是你,你能没有偏见吗?哦对,你跟他们关系好着呢,是利益获得者。” 贺决云笑了,朝后面指了指,说:“你去问问楼上那个姐姐,她被警方当做嫌犯看管过几个月,该吵的时候吵,该骂的时候骂,可是一出事,她还是最相信警察。为什么?因为警察是个身份,是个职业,是国家中秩序的一环,不是某些人可以代表的。拿着一点就来放大,进而影射整个团队,甚至整个社会,形容你是年轻人,已经很含蓄了。” “那你怎么解释范淮?他惨吧?”田芮说,“三夭跟警方不停地在做范淮的副本,是不是怀疑当年的事情有猫腻?结果推一个范淮出去,不仅没有平息事件,还越闹越大了。” 贺决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干什么?我说得不对吗?”田芮瞪眼道,“先不说被范淮‘杀死’的那个人,光明面上的人证就死了五个,有些杀人的凶手,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刀,这不恐怖吗?背后又有多少像他们那样的人?范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相信你们应该也发现不少了吧?怎么?怕了?” “范淮跟你说的?很可惜啊,你的理由不能打动我。”贺决云说,“说句现实点的,你知道我们做一期副本,成本在多少吗?你一辈子可能都赚不到我们建模的钱,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一句主观性的描述,在你身上做那么大的投资?三夭公司发展到现在,靠的可不是感觉。除非你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父亲的案子跟范淮的案件之间存在一定关联,否则就放弃吧。” 田芮觉得他这个大人过于社会,满嘴都是功利,又要起身告辞。 贺决云说:“你再走的话,我可不会继续坐在这里等你。” 田芮刚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总的来说,这还是一个比较识时务的姑娘。 “叫范淮来见我,你搞不定我们。”贺决云说,“他的老师住院了,好歹跟他有那么一点关系,他真的不来看看吗?” 田芮黑着脸,撇嘴道:“他不可能来的。” 贺决云不客气道:“那我走了。” “等等!”田芮站起来,急说,“我父亲是在d大附属医院上班的。给梅诗咏开具鉴定报告,指证我父亲性侵的医生也来自d大医院。范安之前被家暴,有几次重伤就医,曾经去过这家医院。你们之前公开的那个副本,同样被家暴的‘李毓佳’,也去过那家医院!这就是关联啊!只要把我爸拉进你们这个圈里,他们之间的关联就找到了!你们一直没有进展,是因为你们的目标范围太狭窄了!” 贺决云认真看了她一眼。 唆使丁希华杀死他父亲的董茹姚,也曾在d大附属医院有过长期的诊疗史,不过这一点贺决云不会告诉她。 贺决云说:“我们查过类似的记录。准确来说,‘李毓佳’为了怀孕,全市各大医院她都去过。范安去的医院并不固定,不过一般是选择离家近的那一所。几人求诊的部门根本都不是同一个,也没呈现什么明确的规律。何况d大附属是知名医院,每天接待无数的病人,本地人去过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你这关联,有点强行。” 田芮抓狂道:“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能相信啊?五个证人都有说谎,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把柄!梅诗咏的把柄就是我爸爸,这就是你们的调查方向。范淮也是这么觉得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凶手!” “我们会关注的,你先回去吧。”贺决云离开前叮嘱了一句,“这些事你不要跟别人说,也不要到处乱跑。对面那些人就跟疯狗一样,发起疯来没有丝毫的社会责任感,别随便给自己立靶子。顺便转告范淮一句,他要是相信我们,那就出来。他要是想躲,那就躲再好一点,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田芮:“那你们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喂——” 贺决云两手空空地离开,又两手空空地回来。 穹苍正在喝水,见他推门出现,连电视也不看了,抄过一旁的平板,在上面输入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想念病房里的空气了吗?” 贺决云挑眉,不理会她的幼稚,慢条斯理地过去把窗帘拉上,又把房门反锁,然后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 “我在楼下碰到田芮了。”贺决云说,“跟小姑娘聊了聊。” 随后他把对话大致复述给穹苍,穹苍手指敲着屏幕,若有若思地蹙起眉头。 贺决云说:“她说得其实有点道理,我们的目标范围太窄了,起码跟对方比起来是。所以我们总是无法拼凑对方留下的线索。” 好比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他们只抓到了一条丝。而这条丝线上有那么多的方向岔口,他们根本不知道主谋在哪个位置。 贺决云都有种想随便试试的冲动了。 穹苍思考良久,回复说:可以试试。 贺决云问:“因为你相信范淮?” 穹苍:他失踪那么久,总要干点事的。毕竟好歹算是我的学生。 贺决云一想也是。范淮失踪那么久,还冒险留在a市,肯定有些别的理由。 贺决云说:“如果真的跟医院有关的话……” 穹苍摇头:我坚持我的想法,不是医生。 穹苍:d大附属又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私人医院,去过毫不稀奇,不必强行联系,会局限自己的思维。 穹苍:范淮说不定是唬唬她,他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证据,随便告诉一个天真又单纯的小姑娘。他只是希望我们能顺着他的计划进行调查而已。 比起自己,肯定是穹苍对范淮更为了解。既然她这样说,贺决云也没有坚持。 “我问问何队那边的进展。” 他摸出手机,找出何川舟的电话拨了过去。 两人简单寒暄了一句,贺决云问道:“何队,之前那个毒犯怎么样了?” 何川舟说:“被带去戒毒了,装疯卖傻的,不肯配合。他现在不归我们管,但那边的人更有办法。等他清醒了我们会过去问话,放心吧。穹苍怎么样了?” 贺决云:“还行,就是最近不能说话。” 穹苍比了个手势。 贺决云补充道:“但是一点也没消停。她让我向你问好。” “我很好。”何川舟笑道,“你让她多注意休息就行。” 贺决云深深感受到了一股名为双标的力量,他继续问:“之前请你们帮忙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嗯。”何川舟说,“田芮就叫田芮,她爸爸田兆华也确实是车祸去世的。这个案子太久了,当初不是我们由辖区负责,如果需要具体的档案,我们得去别的局里抽调。” 贺决云说:“那就麻烦了。” 何川舟对他突然坚持要查这件事感到奇怪:“为什么?你们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贺决云不能将范淮说出来,便道:“证据倒是没有,只是有种感觉。对方从来都是利用目标身边的人或案件进行诱导威胁,那如果我们拓宽搜索范围,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感觉?”何川舟语气严厉起来,“谁的感觉?” 贺决云不客气地出卖队友:“穹苍。” 何川舟语气一转,沉吟道:“嗯,有道理,那是可以查查。” 贺决云:“……??”您好意思吗您? 何川舟敷衍地解释了一下:“她的感觉准确率很高。有时候是她的大脑在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对一些细微信息作出了处理,进而给出的判断。” 贺决云酸道:“哦。” 何川舟说:“不过这个案子已经结案好久了,当初又不是我们负责,目前没有任何的新证据,我们不方便插手。” 贺决云:“三夭的人可以先去调查一下。” 何川舟:“行,等我把档案调出来,再去找当初的同事问一问。有消息大家及时交流。” 贺决云挂断电话,朝穹苍点了点头。 穹苍打字:三夭有采访权吗? 贺决云说:“当然。三夭公司那么大,部门那么多,我还有记者证呢。【凶案解析】的许多细节,可不是靠资料能还原出来的。” 冰冷的电子音缓慢吐出三个响亮又清晰的字:惊!呆!了! 贺决云:“……”为什么不从穹苍的嘴里说出来,那种讽刺的意味反正更浓了? 他夺过穹苍的平板,踮脚放到柜子上面,哼道:“没收了。” 穹苍无语了一阵,摸过床头的手机,不过这次她总算没闹贺决云,直接点开软件搜索了田兆华相关的案件。 新闻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新闻,穹苍只输入了几个简单的关键字,排在前列的搜索解说全部都是各种野鸡医院的广告。 她往后翻了好几页,才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田兆华的事当时也在全国范围内引起过一阵轰动,毕竟它牵扯到了向来紧张的医护关系。 起因一位女性,新闻上用了化名,目前来看就是梅诗咏。她举报田兆华利用医院资源进行诱导,多次与她发生性关系,并致使她怀孕。随后有人报警,警方介入调查。同医院的另外一名医生,用羊水与田兆华进行了dna比对,确认胎儿是田兆华的孩子。 当时这件事情的发酵发生了好几次反转,在孩子的dna结果出来之后,网上一片哗然。 网友对于究竟是田兆华太禽兽,还是女子仙人跳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观点双方几乎吵得不见天日,现在新闻下密集的评论还可以看出当时盛况。 而在这件事还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又有一名男性跳出来指控田兆华发生了医疗事故,要求高额赔偿。 医院对此作出回应,表示病人已经顺利出院,不存在医疗事故的可能。手术过程中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避免的,术前已经进行告知,希望家属理解。医院拒绝赔偿。 网友看过声明跟相关的证据,一致认为这只是个趁机敲竹杠的老赖,对他没有在意。没想到不出一个星期的时间,男子与田兆华发生重大车祸,田兆华当场去世。 之后,梅诗咏带着孩子消失,车祸司机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警方出具了相关调查报告。 报告中称,车祸事故双方皆有责任,一人超速,一人违规变道行驶。双方体内皆未检测出酒精成分。田兆华死亡,而另外一名司机只有腿部受伤,没有生命危险。 对田兆华医疗事故的指控,经鉴定委员会确认,未达到医疗事故的标准。 至于性侵指控,由于一位当事人已经去世,另外一名当事人强烈拒绝配合,警方无法继续调查,所以不了了之。 这份报告看起来没头没尾的,但也确实只能如此了。 从后续的追踪报道来看,由于肇事司机的家庭情况不好,法院判处的赔偿金他难以全部支付。好在田兆华一直有投重额保险,医院也给田芮支付了一笔不小的金额,加起来一共有三百多万,所以田芮及其母亲生活得还算不错,起码没有太大经济方面的担忧。 不过整个案件确实存在一些难以自洽的逻辑,证明案件并不如各方所说的那么简单。梅诗咏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车祸司机为什么要突然发难?梅诗咏是否真的跟范淮的案子有关系?这些都显得很奇怪。 贺决云那边已经将案件相关的线索全部整合在一起,打包发到她的邮箱里。 贺决云说:“我让宋纾加紧办一下手续,明天去医院问问。” 穹苍指了指自己。 贺决云道:“如果你能说话就带你去,如果不能就算了。”杵边上当吉祥物啊? 穹苍第一次被这么直白地嫌弃,感觉还挺新鲜。 不过,医院的药还是很有效的,又一天早上醒来,穹苍发现自己能出声了。 虽然声音沙哑低沉,声带牵动的时候还有点发疼,但起码恢复了一定的功能。只是她脖子上的伤,不仅没有消退,还从红色转成了暗红色,看上去跟中了九阴白骨爪一样,灯光一暗就能直接去鬼屋再就业。 贺决云见她确实行动无碍,耐不住她请求,同意带她出门。 因为要见人,穹苍让护士给自己脖子上缠了一圈绷带,准备等到了街上再买条丝巾。 贺决云看着那圈绷带却觉得煞是碍眼,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跟着穹苍走了一段路,始终无法忽视,就说道:“你等一下!” 穹苍不明所以。 贺决云从兜里摸出一支笔,抬起穹苍的下巴叫她后仰,在她的绷带上面唰唰写了一句话。 穹苍根据脖子上的触感,初步判断他应该写了四个字。写完之后,这人还讲究地调整了一下字的笔锋。 是个精致的男人。 穹苍感到皮肤一阵发痒,忍着没咳。周围路过的护士看他们的眼神渐渐变态。 穹苍懂,毕竟她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幼稚的人。 片刻后,贺决云终于停笔,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很满意地点头道:“走吧。很社会主义。” 穹苍觉得他最后那个眼神的意味十分特殊,形容词也是如此的别致,忍不住掏出手机照了一下。 天呐—— 贺决云居然写了—— 违法必究。 穹苍:“……” 你特么可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89、愤慨 穹苍顶着这四个字, 有种被正道光芒普照的错觉。她决定就这么在外面多晃荡晃荡,让大家都欣赏一下这位沙雕人士的神来一笔。 贺决云半点不带心虚,先去三夭拿了相关的文件和设备, 然后一路直驱目的地。 d大附属医院是一家老牌知名医院, 休息日的时间非常繁忙。大厅处人来人往,空气发闷, 前台负责指引的护士正被一群人围着脱不开身。 这栋多年前建设的楼房已经有了老旧的痕迹,水泥墙上弥漫着一些黄斑,地板缝隙也显得不那么干净,尤其是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药味, 让人略感不适。 贺决云让穹苍先在附近等一会儿,自己过去找人打听。穹苍就在休息区找了张蓝色的连排座椅, 在靠墙的位置坐下。 她姿势坐得板正,腰腹挺拔,视线微微抬高, 落在墙上正在播放动画片的电视屏幕上。那一瞬不瞬的瞳孔, 让人误以为她对这节目看得入神。然而这不代表她察觉不到边上的女生正在悄悄地打量她。 那女生的视线起先很收敛,悄悄往她脖子上瞥去。 大概是因为穹苍的表情太过正气,她也莫名感觉被社会主义的光环所笼罩, 于是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到后来甚至变得赤^裸裸。 穹苍难以忽视,扭过头顺着望过去。 女生得到回应, 仿佛受到鼓励, 立马挪动一个座位靠近,朝她搭话道:“小姐姐,你脖子上的这个……圈?还挺有设计感的。上面这个字真好看。” 穹苍笑了一下。 女生追问道:“哪里买的呀?多少钱?” 穹苍说:“一家专门研究人体结构,深度了解生命与科学的涵义, 员工多数经验丰富,对客户进行专业性需求定制的机构。” “哇——”女生不明觉厉,问道,“是哪家公司啊?” 穹苍淡淡吐出:“hospital。” 女生:“……?” 对不起,打扰了。 贺决云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神似分手过后的场景,焉了吧唧的女生背对着穹苍独自神伤,后者岿然不动,静赏儿童节目。 多么令人感怀流泪的两个人? 贺决云说:“你干什么?你欺负人家了?” 穹苍道:“你胡说什么?我对人向来绅士。” 贺决云忍笑道:“行,绅士。走吧,咱们去二楼。” 三夭已经提前联系过医院,向他们拿到了田兆华牵涉医疗事故的那起手术中,共同参与的几名医护人员名单,去二楼就是要找当初跟田兆华一起进手术室的一名护士。 贺决云找到目标的时候,那名护士刚刚领着新人配完药,站在楼梯门口等待他们。 她见到二人面孔,有略微的惊讶,尤其是在穹苍脸上多停留了两秒,大约想不到他们两人会是三夭派来负责采访的工作人员。不过因为已经在医院工作过数十年,她的表情很快控制住,恢复得无波无澜。 贺决云指了指胸口的设备,表示自己在录音录像。护士点头,示意清楚。三人找了个相对僻静的杂物间进行交谈。 贺决云掏出一本本子,他还是习惯性会用笔记录一些关键性的信息:“你还记得田医生吗?” “当然记得了,事情闹那么大,谁记不得啊?”护士布满细纹的眼尾爬上一丝困惑,“不过都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们现在来,是想打听什么?” 贺决云:“当初那起医疗事故。柳忱,是吧?是他指控田兆华医生,在医治他侄子的过程当中,疏忽大意,导致他侄子术后出现了严重的跛脚。” 护士摇头,很是无奈地叹道:“手术出现意外是很正常的事,术前我们已经把风险跟家属说清楚了,是家属自己表示理解,然后签的字。世界上再优秀的外科医生也没有办法保证百分百的成功。何况,当时那位病人的情况已经很危急,受伤到就医的途中耽误了太长时间,医生的目标是保住他的命,最后只是跛脚,已经很不错了。病人如果非要拿医生当神仙看,那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所以,你认为田兆华在手术过程中并没有出现过失。”贺决云翻到前面一页,看着上面的记录,问道,“柳忱当时说,他是在偷听医护谈话中得知这件事情的,能放出这种风声的,肯定是当时参与手术的人员。你知道是谁吗?” 护士坚定反驳道:“反正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医院因为这两件事,对田医生召开过无数次鉴定会议,既然连他们最后都认定这不是一起医疗事故,我认为你们应该相信权威。” 贺决云抬起头,说:“当然。我们并不是质疑,只是在整合各方意见,不做个人判断。” 护士点点头,冷静了些:“不好意思,我们每天处理这些事情,实在是太敏感了。” 贺决云:“理解。” 站在后方的穹苍突然问:“医生之间的竞争大吗?” 护士愣了下,然后点头道:“当然大,哪个行业竞争不大啊?评职称啊,抢深造机会啊,刷履历啊,有时候连病人都要抢。哪里都一样吧。” 贺决云:“那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医生在引导柳忱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好说。”护士可惜道,“不过那段时间,田医生确实是评副高的大热人选。真的是就差一点。” 二人随后又问了她几个问题,但因为时隔太久,一些过于细节的东西,她已经记不大清楚。反正在她的印象里,田兆华是个对待病人很不错的医生,这种不错,是指实际意义上的不错。 譬如尽量给病人开便宜的药;面对各种从乡下来,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长辈也表现得十分有耐心;做手术时会尽量选择留疤少防撕裂的缝合方法,哪怕技术难度会提高很多;面对经济条件有限的病人,会告诉他们一些医用标准外的廉价用药等等。 田兆华这人比较心软,恰恰导致他工作可能会踩到红线,其实他的某些行为是要承担风险的。纵然他给出的用药建议没错,可人性一旦受到考验,对方不会记得他的好心。 护士多说了一句:“现在做医生护士的,说话都要小心,运气不好,遇上一些不讲道理的病人,就会很麻烦。所以田医生真的是个好医生,这样的医生现在已经很难遇见了,毕竟农夫与蛇的故事发生得太多了,大家都得学会保护自己。” 穹苍深以为然,唏嘘道:“做老师也差不多。有时候你不知道,你花费心力教出来得意门生,会不会是一个伪装起来的变态杀人犯。所以冷漠,是在这个社会生存最安全的姿态。” 贺决云:“……”为什么你们的人生经历都那么丰富? 他都想给穹苍发一个消极弹窗警告了。 穹苍一个急转,又拔高道:“所以不忘初心的人,才尤为值得尊重。世界上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凡人,又怎么能衬托得出,勇者的伟大。” 贺决云歪头:“你是在说你……自己?” 穹苍在欣赏自我的同时,也会不吝于欣赏他人:“我想这里面也包括你,否则我不会跟你做朋友的。” 贺决云受宠若惊:“谢谢啊。” 穹苍笑了下,再次面向护士,拉回话题:“我了解你的意思了,田医生是个好人,不存在医疗事故,对吧?” “我是说一句如果啊,只是如果!”护士在二人的插科打诨下,精神出现松动,终究是把憋了许久的话都说出来,“就算田医生在手术过程当中,出现过那么小小的意外,可他的外科技术真的很厉害,他最后把人救下了,把结果控制在一个良好的范围之内。换另外一个人上台,或许都做不到他这种水准,他应该被要求偿命吗?” 贺决云敏感地挑起眉毛,瞥她一眼。 穹苍真的对这问题认真思考了一遍:“从我局外人的角度来讲,我应该跟你持有一样的观点。但是,从病人的角度来讲,鲜少有人能够坦然接受自己成为那个小概率。”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都会做同样的选择,可是,公众对弱势群体又是天然有偏向性的,在面对类似争议的时候,常常会做出相反的举动。 护士说着愤慨起来:“他做过那么多好事,救过那么多人的命,只是犯了一次错,就好像罪无可恕一样。大家对有能力的人为什么总是特别苛刻?如果他们能把对自己的宽容,分一点点到别人的身上去,田医生也许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显然田兆华的死亡是让她十几年都难以释怀的事情。 贺决云潦草地在本子上写下几行字,笔尖在末尾处顿了顿。 护士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又不知道该如何找补,抿着唇角立在原处,想找理由离开。 穹苍主动说:“你先去忙吧。有什么问题需要补充,我们再来找你。” 护士疲惫点了下头,脚步匆匆离开。 90、柳忱 二人看着护士的长影在昏暗的走道中摇曳渐远, 跟着离开杂物间。 日光照不进狭长的走廊,就算有清洁工每天及时打扫,空气里还是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贺决云从小就不喜欢医院, 他不适地吸了吸鼻子, 放缓脚步,翻动手中的册子。 刚才他并没有记下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是从护士最后的几句陈述来看,田兆光死前或许真的不是那么“清白”,起码在柳忱侄子的那场手术里,他也许的确出现过某个细小的意外。 那个意外, 最终被他专业的技术及时补救,控制住了, 在医疗范围内应该属于正常的风险。可是,在被柳忱得知之后,他的这个小错误被放大, 被追究, 被过分苛责。 柳忱或许的确是在医院的某个地方意外听到了这件事情,他以外行人的角度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不接受专业人士的解释。医院对田兆华的维护, 在他眼中属于同阵营人群之间的偏袒,双方滞塞的沟通,激化了他的情绪, 导致他最后做出了偏激的举动。 目前来看是这样。 贺决云收起本子, 说:“看来田兆华的口碑不错,就算过了十几年,身上沾着那些丑闻,还是有人愿意为他说话。” 穹苍说:“真正熟悉互相的人, 应该不容易被外界的评论所影响。反而是一些半熟不熟的人,在对方出事之后,跳得最欢快。” 贺决云:“这倒是。” 有人迎面过来,贺决云止了声音,等人远去才继续道:“不过,还没问梅诗咏的事,你就让她走了。” 穹苍笑道:“你听她语气就知道,她是支持田兆华的,差不多算是半个粉丝。那么她的观点肯定会是:仙人跳。问了也没什么必要,不如找第二个人证吧。有吗?” 贺决云指了指楼上,示意继续往上采访。 今天还有一位跟田兆华同科室的医生在值班,那位医生现在已经很少坐班了,基本都在各处开会,今天他们运气好,来了居然正好凑上。 贺决云过去的时候,房间里面还坐着个病人。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不冷不热地跟对方讲解。 二人站在门口安静等候,等这位病人诊断完,上前摸出证件道:“打扰一下,五分钟。” 医生已经被知会过,平静地跟挤在门口的病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出去等,起身过去关上房门,返身回来。 “坐。”他顺手拖了两张圆凳到二人面前,让他们自便。扯平白大褂,在对面坐下。 贺决云说:“今天来,主要是想问一问田兆华的事。” 医生扶了扶眼镜:“田医生人挺好的,之前在我们院里很受重视。长相五官端正,做人性格大方,平时又很好说话,跟护士病患的关系都不错。” 贺决云不着痕迹地审视他:“那场有医疗事故纠纷的手术,你知道多少?” 医生说:“当时我们大家都有讨论过。” 毕竟是同行,在手术台边站多了,难免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他对那场手术的叙述,跟护士所言的相差无几——相信鉴定会的结果,对田兆华的悲剧表以同情。 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医生,明显比之前的护士要老道许多。他开口的语气,脸上的表情,都在适当的情绪之间切换,同时又表现得十分沉稳,让人看不出太多的东西。就算是穹苍,也找不到可以套话的契机。 贺决云察觉到身边的人换了一种姿势,翘起腿,姿态变得懒散,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 “那你知道田兆华跟梅诗咏之间的关系吗?” 医生低声:“梅诗咏?” 贺决云:“就是那个怀孕后控诉田兆华性侵的女人。” “哦,她呀。她来过我们医院,但她不是我负责的病人,所以我对她也不是很了解。”医生视线下移,望着不远处的桌角,仔细回忆道,“那女生表面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平时很喜欢围着田医生转,偶尔还会给他送吃的。我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病人为了感谢医生的表示而已,毕竟田医生很早就结婚了嘛。唉,最后他们两个人出现这种事情,我是真的没想到。” 贺决云问:“田医生平时在医院很受欢迎吧?” “是啊,长得帅,事业有成,脾气又好。就异性缘来说,我都挺羡慕他的。”医生嘴角牵了牵,玩笑过后又认真道,“但是他一般会跟病人保持距离,我们医院私底下也不大赞同医生跟病人走得太近。何况大家平时工作那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 “也就是说,是梅诗咏先追求的他?” 医生淡笑了声,回答得滴水不漏:“我怎么知道他们私底下是追求还是感谢?不过这位病人对田医生还是挺有好感的。” “那田兆华有给出过回应吗?你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立起男女关系的吗?” “我哪有时间关注他们呀?”医生端过一旁的保温杯,拧开后悠悠喝了一口,不慌不忙道,“田医生是个蛮注重影响的人,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几次在医院里看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都只是简单聊个天,没什么端倪。再后来那个女生就根本不来医院了,性侵这个指控,是突然爆出来的,我们同事都吓了一跳。” 他的眼镜被杯子里的热气蒸得白蒙蒙一片,挡住了背后的视线。 穹苍问:“田医生跟他夫人的关系怎么样?” 医生闻声不由朝她的方向偏了下头,大概是觉得她的声音很奇怪。 “你要问怎么样嘛,我也不好说。”医生摘下眼镜,用衣角小心擦拭,“田夫人自己也有工作的,很少过来探班。我跟田医生工作那么长时间,大概也就见过他夫人一两次吧,听说两人是家长介绍,相亲认识的。” 他重新戴上眼镜,低头无奈叹了一声,说:“其实做我们做一行,加班加点赠台手术是很正常的事,平时时间不那么自由,对别人的家里事也知道不是很清楚。田医生的口碑一向挺好,出事前,我们都以为他的家庭关系很和谐,可是现在你问我,我就不敢下定论了。” 贺决云颔首,眼神乱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穹苍一眼。穹苍的眼神平静如水,半垂着眼皮,也朝他看了过来。 二人视线在空中勾了一下,没能接收到彼此的信息,又各自带着困惑移开。 反正就目前接触到的两位证人的口供来看,田兆华的形象就是一个蒙受不白之冤的老好人,跟田芮说得相差无几。 如果是真的,贺决云都要为他垂首叹一声可惜。 医生抬起手表示意道:“我今天还加了十几个病人的号,你们看……” 贺决云回过神来:“打扰了,谢谢配合。您接着忙吧。” “应该的。”医生起身相送,“就是不知道,田医生都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三夭现在开始重新调查,是不是因为田医生的事故有别的隐情?” 贺决云放缓脚步说:“没什么,是三夭打算针对社会热点做个专题。田兆华医生的案子当时结得不清不楚,家属希望我们能给个结果。” 医生了然道:“原来如此。” 从医院出来之后,已经临近中午。两人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听到腹腔内一阵响动,决定先从街边的炒粉店里随便选一家解决自己的午饭。 穹苍开始怀念起三夭的时间调节功能。因为在她眼里,阻碍她满足自己好奇心的,譬如吃饭、睡觉、赶路、上厕所等,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贺决云认为这孩子对自己有很深刻的误解:“我看你吃东西的时候挺享受的啊。” 穹苍忧愁叹道:“逆来顺受罢了。” 贺决云:“……”你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 大概是他嫌弃的表情没掩饰住,穹苍斜睨着他,伸手在虚空意思性地点了一下:“申请静音。” 贺决云撇撇嘴,不与她计较,径直走进前面的店铺。 叫他闭嘴,他懂。表述还挺委婉。 两人简便地吃了一顿,又驱车去找柳忱。 三夭的信息网络在找人方面是十分强大的,只要对方没有想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那么三夭就可以简单地通过账号注册信息联系到目标。宋纾昨天已经跟柳忱交流过。 柳忱在电话中得知他们是【凶案解析】工作室的人,爽快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将地址留给他们。因为他还要工作,且工作地点会发生流动,只能让贺决云等人预约好时间再去找他。 在跟他短暂的交流中,宋纾记录了一些简单的信息。 柳忱出狱之后,一直在一家装修公司工作。不算正式工,就跟着同村一个相熟的包头混日子,做做木活,平时辛苦一点,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 贺决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户人家里帮忙装修。 现场响动着各种发动机的噪音,一帮三五大粗的工人散布在各个角落,脸上蒙着扬起的灰,一时间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贺决云高喊了数声,片刻后,才有一人停下手头的工作朝他们走来。 柳忱的脚有点跛,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他当时没多少积蓄,根本没好好治,后来坐了牢,休养的也不好,就落下的病根。 “就是你们啊?”柳忱声音带着点社会人的滑调,或许他本人没那个意思,但听起来总有种揶揄或讽刺的味道在里面。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发。抖出飞扬的沙尘:“大公司的员工现在都要考核长相了?” 穹苍说:“哪里哪里在我的智商面前,我的长相还是上不了台面的。” 贺决云不自觉用上了敬词:“……您谦虚了不是。” 柳忱走到屋外的楼梯间,单脚踏在略高一阶石阶上,姿势不雅地蹲了下去。这个动作能让他舒服一点。 他的手被灰尘染成了黑色,从同样变色了的裤兜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白烟袅袅升起,遮挡在三人之间。烟草的浓烈味道迅速在空气里扩散开来。 穹苍等人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就往下退了两极,站在能与他视线平齐的地方,静静等着他开口。 真有了能说话的机会,柳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那个田兆华啊……”柳忱脸上的皱纹深深皱起,眼角与唇角都泛着苦意,将他五官的轮廓都模糊了下去。松垮粗糙的皮肤,足以证明他这几年的潦倒。 柳忱缓缓吐出一口白烟,骂道:“他就是一个神经病!” 91、意外 穹苍是怎么都没想到, 柳忱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的。而最大的问题是,不管她怎么分析,柳忱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都不像是单纯的怨恨发泄, 而是真诚地如此认为。 怕他们不信,柳忱还重复了一遍:“他真的是个神经病啊!” 他说完敛下眉目, 唇齿间吞吐出白烟。 “就因为他,我前妻和我离了,孩子也打掉了。我坐了一年多的牢,出来后连工作都不好找, 只能跟着老乡,装孙子一样地混口饭吃。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还没个稳定工作。说出去都没脸见人。”柳忱声线低沉,说话的神态比他原本的年纪要老上十多岁,“你说吧, 人这一辈子活着有多难?不管你前半辈子有多努力, 一次走错路,下半辈子就都没了。尤其那条路还不是你自己走错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穹苍若有所思, 将手揣进兜里,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柳忱身上转了一圈。 贺决云说:“他都被你撞死了,你还说他神经病, 这不大好吧?比起来, 他可是命都没了。” “什么叫我撞死他的?”柳忱手上的烟灰落了下来,洒在他的裤子上,他浑然未觉,梗着脖子道, “是他自己撞过来的。是他在碰瓷!” 穹苍饶有兴趣地靠近了一点:“哦?” 贺决云瞥她一眼,继续说:“不应该吧?田兆华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吗?他的那场手术,医院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还在照常上班。他那么年轻,医术过人、前途无量,现在还有很多人愿意为他说话,至于跟你同归于尽吗?” “这我怎么知道?”柳忱挥舞着手,烟灰簌簌落下,“我撞死他干什么啊?说得现实点,做手术的是我侄子又不是我儿子,他是脚跛了又不是命没了,我跟他之间都隔了一辈关系,至于为了这个去跟田兆华拼命吗?我自己也是有老婆的!我不需要为自己考虑吗?我又不是个疯子!” 柳忱的手被火光烫到了,他顾不上那个,直接把烟头把地上一摁:“我承认我是有超速行驶,因为那段路平时车流量就不大,附近也没有监控,我路过的时候一向开得比较快。但是我开过去之前认真看过了,路口没有车,也没有行人。我鸣了下笛,想冲过最后两秒的红绿灯,结果田兆华就蹿了出来。他在我的视线盲区,‘哐’的一个鬼探头,你说我能躲得过去吗?这也叫我想杀他?我怎么知道他会在上班时间出现在那个鬼地方!” 穹苍两手搭在胸前,斜靠在侧面的墙上。 贺决云见她一直不出声,解释了一句:“鬼探头就是……” 穹苍:“我知道,行人或车辆在视线盲区突然出现,他刚才解释了。” 贺决云没趣:“哦。” 柳忱又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颤抖地夹在指尖点了,在火光亮起之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缓解自己的情绪。烟草的苦味在他干涩的喉咙里来回盘旋,让他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变得更为粗糙。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就被他给缠上了。”柳忱扯起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到现在,还有人说我是个疯子,说我因为医闹去撞死他。我呸!我撞死他?我能控制他突然变道冲出来给我撞?你们自己去看当年的监控录像啊,我的行车记录仪拍得清清楚楚,我撞上去的时候我根本都不知道里面坐的人是他!可是根本就没有人信我!我没有钱,我对抗不了医院,社会上没有人肯相信我!” 他提起这事,怒火又被勾起。多年的悲愤在长达十几年的压抑后第一次爆发,点燃了他的理智。他激动骂道:“法院判我一半责任,我坐了一年多的牢,赔得倾家荡产,老婆也跑了。他拿着保险公司的赔偿金,让家里人过得逍遥快活,还把自己臭得要死的名声洗得干干净净。他算计得可真好,就特么不是个东西!” 他粗暴地捶打自己的腿,怨恨自己的不中用:“我特么还残了!残了!残了!” “我不是很明白。”穹苍单手摸着自己的耳垂,低沉开口道,“他的……动机是什么呢?如果他还活着,他未必赚不到三百万。他有家人,跟你也不算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为什么要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来寻死?总不可能是为了骗保吧?说是陷害,逻辑上说不过去。” “这我怎么知道?”柳忱站起来,因为坐久了腿有点发麻,一瘸一拐地往下走了一阶,“怎么?你们也不相信我?” 穹苍幽深漆黑的眼睛瞟去,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向后一推,示意他坐下。 柳忱不满地振臂挥开,一个扭头,对上她的视线,一眼望进她深邃平静的瞳孔。 这人的眼神里没有怀疑或愤怒,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却闪耀着某种好似能洞察一切的光芒。她成竹在胸的气场,仿佛就在告诉他,只有她能帮助她。 柳忱莫名像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直竖的毛发都安分下来,即将出口的话语也被堵回了胸腔。 穹苍再次按住他的肩膀,这次柳忱顺从地坐了下去。 贺决云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穹苍问:“你平时经常要走那条路吗?” 柳忱点头:“我们公司要送货的呀,我基本上都是走那条路。一般是早上六点到七点之间经过。那一天,田兆华一直把车停在路口,等我出现了才突然开出来。出现得那么巧合,他肯定是故意的。” 穹苍:“那么以你对田兆华的了解,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柳忱凑近烟嘴,狠狠吸了一口。他大马金刀地坐着,两手搭在膝盖上,细细思考了很久,才犹豫道:“我觉得他是计划好的,他是想洗白。” 他说完抬起头,想从穹苍的脸上看出哂笑或讽刺,毕竟这种猜测太荒诞了。 穹苍只淡淡说了句,连姿势都没变化:“这么刺激的洗白方式啊?” “我坐牢的每一天我都在想,我真的——”柳忱抓了把自己的头,艰难组织好语言,憋出一段话,说,“我想的太多了,经常做梦,我也不知道我细节记得对不对。那一天,说是超速,三道宽的马路,限速60码,我其实也就开了个80码而已。我开的是货车啊,承重量大,车速刹不下来。田兆华神出鬼没,从前面的路口垂直地冲出来,我反应慢了一点,但真的已经冒了翻车的风险用力踩了刹车。结果打完方向盘后轮胎打滑,冲着驾驶座撞了个正好,后车厢从边上甩出去,又把他的车给拍护栏上了。我……我真的是没话说。” 穹苍说:“也就是说,你当时开小差了。” 柳忱一脸苦相:“什么开小差?这位姑娘你没开过车吧?紧急情况下决定反应速度的时间一秒都不到,那种情况人哪有空想那么多啊?你的手脚比你脑子转得快,只能全凭经验了。我哪能料到轮胎打滑会打成什么角度?” “嗯……”穹苍沉吟道,“所以如果没有这些变数,凭你的技术,不至于将他撞死,对吧?” 柳忱闷闷“嗯”了一声,懊丧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人已经死了。也怪我自己,非超速,这不就赶着投胎了吗?” 楼梯间内的三人都安静下来。柳忱将烟头的灰弹去,重重吸了一口。 一位工人搬着一袋子的垃圾走过来,暂放在前面的空地上,抬头瞅了他们一眼,又带着好奇的表情走回去。 贺决云的思绪有点乱,毕竟柳忱给出的信息,跟医院里得到的相悖太多。两者形象几乎无法重叠。不可思议的是,他还觉得柳忱的说辞挺有道理。 贺决云再次征询地看向穹苍,穹苍……也再次没有默契地坐到地上,错过了他的暗示。 贺决云放弃了,说:“照你这么说,田兆华这人够狠的啊。” “你们不要以貌取人嘛!”柳忱摊着手急道,“他长了一张好脾气的脸,而我长了一张流氓的脸是不是?我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的……谁知道人到壮年居然杀了个人。” 穹苍用手掩着口鼻,问道:“医疗事故的事,你有明确的证据吗?” 柳忱整张脸都被白烟笼罩了,他一手烟抽得特别狠:“什么样叫明确的证据?你以为我故意医闹碰瓷?那可是他们医院的人自己说的!田兆华的做手术的时候,什么肌腱什么缝合出了错误。他居然在手术里晃神发呆!你说状态不好上什么手术台?那是你证明自己的地方吗?!” 穹苍问:“谁说的?” “他们领导啊!”柳忱大声说,“他们领导在训田兆华的话。我本来想找他感谢他的,结果让我听到了这些事情。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有一个女人正在指控他性侵。他在医院里的名声都臭了,评职称的事也差不多黄了,就蒙蒙我们这些外行人。医院本来想给他放假,让他在家里避避风头,可是他不肯,非要上台做手术。我家人就是看他面善,相信他,才指了他。谁知道啊,在他眼里,我们就是群解压玩具啊。” “就这,你说我能不气吗?我能不闹吗?我们是把活生生的一条命交到他手上,他一个晃神,一个人一辈子就毁了!病人对他们感恩戴德,他们只拿这工作当个赚钱讨生活提升地位的职业。凭什么?这根本不公平!” 穹苍认真看着他,露出个略显嘲弄的表情,只是消失的很快。 贺决云自己就是做领导的,他觉得柳忱的想法有些魔怔了,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替田兆华辩白一句。 “领导训话的时候,那都是往变态高标准的方向去的,恨不得底下的员工一个个褪去凡身做个没有感情不会失误的机器人。那些话听听就得了,根本不能当真。” 他私认为田兆华并没有柳忱说得那么不堪。他在医院里可以拥有那么好的口碑,多少是他的真性情,一个正常人没办法伪装那么久。 优秀的外科医生哪里都稀缺,多少病人还排着队等手术。田兆华会选择坚持上班,初衷肯定不是因为报社。 贺决云:“人好好在家里休假,不比工作解压啊?田兆华那么年轻就可以评副高,说明他的外科技术真的不错,不是单纯靠面善。你不知道你侄子当时伤得多重?从结果来看,应该比你们预想好很多了吧?你对人家的揣测,是不是有点太阴暗了?” 柳忱底气不足,却仍旧硬着头皮呛道:“那也不能否认他手术失误啊!” 贺决云说:“鉴定委员会的结果是比较权威的。一台手术那么长的时间,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疲惫?人家如果非要训话,总能找得到责骂的理由。那是他们内部之间的劝诫,不等于医疗事故。你不理解?” 穹苍顶着发痒的喉咙加了一句:“你说得对。” 贺决云挑了下眉,发觉她的声音更加低沉了。短短四个字,发出来的质感跟毛玻璃似的,应该是吸了太多的二手烟,让本就不顽强的喉咙雪上加霜。 贺决云勾勾手指,示意她乖乖到下面去,然后上前抽掉柳忱的烟,直接在地上摁灭。 柳忱茫然抬头:“干什么呀?” “我们的病号在这儿呢。”贺决云点着下巴示意道,“再下去也要出事故了。” 穹苍挪动到他的身后,然而狭小的楼梯间里众空气平等,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表情不大好看,轻轻咳了两声。 贺决云一巴掌呼过来,捂住了她的脸,手指间还有股淡淡的香气。 穹苍差点被没给他憋死。 这人虎了吧唧的,才是让人无话可说。 柳忱直想忽略他二人之间的不正常互动,问道:“你们三夭会如实报道的吧?不跟医院抱团吧?” 穹苍扯开贺决云的手,问了一句:“你要求他赔偿多少钱?” 柳忱犹如被刺中某处痛脚,脸上肌肉颤动,保持着镇定,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求赔偿吗?”穹苍问,“你当时要求田兆华赔多少钱?” 柳忱:“这不是正常的吗?” 贺决云附和道:“正常的话就是随便打听一下,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柳忱加重声音:“两百万!我侄子还年轻,这个价不过分吧?” “你私下采用了什么方法,追讨这个正常的两百万?” 穹苍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刺得柳忱极为难受。 贺决云心道果然如此,问完话,穹苍的温柔体贴就到头了。这个惯会过河拆桥的女人。 如果说,先前柳忱一直在认真地表现着一个无辜受害者的形象,那么在穹苍问出敏感性的问题之后,他的面皮有点绷不住了。 对这个问题的回避,让他完美受害人的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缝,而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会说谎。 在他尚在思考的空挡,穹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没有多问,急于远离这个烟雾缭绕的地方,快步拉开前面的木门走了出去。 92、方起 穹苍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 贺决云才丧着脸回来。 他拉开车门,闻到一股金嗓子喉宝的味道,嘴角抽了抽, 道:“好令人怀念的喉宝。” 穹苍大方地要与他分享, 贺决云推拒道:“算了,你还是自己享受吧。” 穹苍朝着他的方向远远吹了口气, 贺决云莫名觉得车厢内的味道变得更重了。 “你当自己是空气清新剂呢?” 穹苍:“你身上烟味太浓,飘过来了。” 贺决云低头整理自己被拉到褶皱的袖口,说:“穹苍女士,你下次炸雷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的队友?柳忱非拉着我的要跟我解释, 哭诉自己惨痛的一生。脸你变得最快,跑路也属你最快, 过分了啊。” 穹苍表示自己虚心接受批评,下次一定改进。 不过下次这种虚词,谁能保证呢? 贺决云心里还是有些许畏惧的, 他赶着趟把车开离小区, 等上了街道,确认自己是对方追不上的男人,这才安心。 他开了一点窗户, 让小风吹进来散散味。在听觉逐渐适应那股呼啸的风声之后,大脑开始思考起正事。 贺决云一手把着方向盘,同身边的人唠嗑道:“柳忱的证词, 跟医院里那两人说的截然不同啊。到底是哪边在说谎?” “倒也不算截然不同, 只是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说话罢了。”穹苍翻出一瓶冰水,咳了两声,才继续往下说,“中和一下说不定就是结果。” 贺决云偏头看了她一眼, 听她发声费劲,本来是不想和她说话的,可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中和?” 穹苍:“看他们都在刻意强调什么。” 贺决云一直等着她下半句话,结果车厢内一片安静。 “就没了?” 穹苍挑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自己领悟。 又到了猜一猜的环节。 贺决云以前觉得穹苍这人经常语不惊人死不休,对冷笑话过度追求已经造成他们之间的交流障碍,等她现在半哑了,他才幡然醒悟,没有默契的两个人,还是需要语言来搭建沟通的桥梁。 一个会说话的穹苍真的是太可爱了。 什么心灵交流过于委婉,人与人之间还是要坦诚点。 贺决云一面开车,寻找自己熟悉的道路,一面努力将双方的证词再次整理一遍。 他回顾的速度有点慢,因为今天的交通又如往常一样堵塞,妖娆变道的车辆总是会打断他的思路。 等驶过两个红绿灯的时候,贺决云终于想明白了。 “d大附属医院的医生跟护士,一直在强调田兆华的人缘和口碑,着重突出他为人很好,关心病人,有足够的专业技术和职业素养。而在提及手术中是否存在失误情况时,两人一致认为应该要相信鉴定委员会的结果。医生表现得非常中立,刻意拉远跟田兆华之间的距离。而护士情绪比较激动,不停地用社会争议点对我们进行提问。两人在一定程度上,都回避了这个问题。” 穹苍点头。 手术失误根本不是争议点。只不过,医护方认为田兆华的小型失误属于正常风险,不构成医疗事故。 贺决云:“所以田兆华被领导训话的事应该是真的,柳忱的确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然后才开始的医闹。” 穹苍:“我认为医生跟护士的证词基本可信。他们对同事有一定的维护,但是并没有太明显的谎言。至于柳忱……” 每个受害者都习惯性地将自己塑造成完全弱势的模样,以求得旁观者的同情。对此,一方面要突出自己的优秀跟无辜,另外一方面就是要不惜余力地证明对方的无耻跟卑鄙。 柳忱的证词就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他就向穹苍等人叙述了自己多年来的落魄,毫不掩饰自己腿部的缺陷,并将田兆华描述成一个精神失常、心术不正、两面三刀的人。他用自己强烈的情绪跟愤慨的指责,掩饰逻辑间的漏洞。 如此两极分化的人设,说明他对田兆华怀有强烈的负面情绪,不曾因为自己致人死亡而感到愧疚。 穹苍说:“刨除掉他所有主观性的描述,那些都是不可信的。” 柳忱在叙事过程中表达清晰,没有出现卡顿、颠倒,或重复的地方。从他的措辞跟态度来看,他应该演练过这样的场景,在两人找到他之前,他就打好了腹稿。 穹苍:“双方的口供之间,唯一的矛盾点其实是,当初那起车祸,究竟是谁撞了谁。” 贺决云皱眉,在红绿灯前缓缓停了下来,手指敲击着方向盘的侧面:“医护都默认为是柳忱伺机报复,害死田兆华,所以兔死狐悲,深感义愤。而柳忱坚持自己是被碰瓷。” “这个其实不难求证。因为行车录像肯定还保存在档案里,柳忱没有必要说那样的谎。”穹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而且柳忱有一点说得没错,他不大可能会为了侄子去撞死田兆华。撞死了人,他去哪里拿钱?” 柳忱闹腾那么久,主要还是想拿钱。 穹苍猜测,柳忱当年应该知道那起手术不属于医疗事故,却还是借着机会,想敲诈田兆华一笔。可惜医院经常面对医患关系,有自己的判断,最终选择维护田兆华,让他的算盘无奈落空。 穹苍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接着道:“我认为,柳忱一计不成,应该又使用了些不大正当的手段去进行敲诈。” 贺决云狐疑道:“所以,在柳忱的紧逼之下,田兆华走投无路,被迫选择了这么一个凶险的方法,来给自己洗白?” 穹苍正想开口,眼睁睁看着后视镜里某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近,不断歪斜过来的车头上写满了要强行加塞的倔强,隐隐还有种要硬碰硬的趋势,当即脸色一变,急道:“前面前面!你不要看我呀!” 贺决云被她陡然的高音喝得一个哆嗦,冲着那司机低声骂了一句,赶紧放缓速度,给对方让了个道。心说这小声音不是挺高亢的吗? 穹苍差点给吓出身冷汗,眉眼都耷拉下去,感到深深的疲惫。 “我的开车技术很好,而且现在就40迈,顶多撞凹一个保险杠,不用怕。” 贺决云极力证明自己,可以穹苍并不相信,他只能道:“你接着说。” 穹苍困惑:“说什么?田兆华只要脑子没包,你做的假设就不成立。” 贺决云隐隐地认为穹苍这是在内涵自己。 他一顾撇嘴,二顾皱眉,三顾黑脸,频频回望,看得穹苍直呼害怕。 她忙找补道:“说明应该还有别的原因,让田兆华起了自杀的念头,只是恰好那时柳忱在他身边跟苍蝇似地乱转,崩断了他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他怕自己死后,柳忱还会继续去骚扰他的妻子女儿,就决定带着柳忱一起沉沦。你别忘了我们是从谁的身上牵扯出田兆华的。” 贺决云终于想起那个都快被他遗忘了的人:“梅诗咏?” 是啊,她才是最关键的人物。范淮案件的证人,指控田兆华性侵,且已经怀孕的病人。 不管田兆华跟梅诗咏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婚内出轨是既定事实,毕竟梅诗咏怀孕了。 穹苍说:“两人在医院里并不张扬,所以医生跟护士都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了解梅诗咏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决云:“柳忱连梅诗咏的名字都不知道,对这件事情多半也不了解。” 身为案件主角,梅诗咏的存在感居然如此稀薄。 穹苍说:“梅诗咏如果真的被性侵,亦或者是想借仙人跳来敲诈一笔,那么她应该去医院闹得比柳忱还要凶才对。可是为什么医护在回忆的时候,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柳忱的身上?好像梅诗咏行事过分低调一样。” 确实显得很违和。 每次一到这种情感分析环节,贺决云就深感头疼。 他正要借自己单身多年的经验推导一下,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震动的“嗡嗡”声。 穹苍从兜里翻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来。 “方起。” 这不是知心哥哥吗?免费外援来了? 贺决云默默关上车窗,侧过耳朵偷听。 方起说话一贯带着中气十足的嗓门,没开免提都能让贺决云听得清清楚楚。 “我现在过来探病,提前跟你说一声,你不要跟青蛙似地到处乱跑,等我前来慰问!” 穹苍说:“d大附属医院。” “等等,你嗓子是怎么了?”方起听见那公鸭喊叫一般的声线,愣了下,随后义愤填膺,小宇宙爆发道,“贺决云把你丢给了哪个庸医?他怎么搞的,这还越治越回去了?就这样你还敢出门乱跑,是不是去帮他工作了?我说姓贺那货有到底有没有点良心!他个臭不要脸的男人,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养匹骡子偶尔还给它松松草,贺决云那一堆钱放银行是为了养蠹虫吗!” 穹苍:“说明他没把我当匹骡子?” 方起骂道:“就你那点出息!” 全过程旁听自己被诋毁的贺决云瞬间将方起拉入革命敌对方的阵营。 这种人叫什么?这种人在古代是会被挂城门的。就因为一点嫉妒,成天见不得人好,专门破坏他人感情和谐,实在是太过卑鄙。 他该庆幸没让人听见,否则那个庸医一个剪刀腿能让他脖子弯一百零八次。 贺决云故意大声道:“你别跟这人废话,好好养养你的嗓子。” 方起勃然大怒:“他居然还偷听你打电话?他对你一点都不尊重!他就是馋你机智的小脑袋!” 穹苍心说这两人在一起怎么会那么热闹?以前不是客客气气的吗?男人之间的友谊真是瞬间就崩裂了。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贺决云暂时不要出声,然后单方面宣告方起的胜利:“他现在被你气走了。” 方起道:“你就在d大医院那儿蹲着,我马上过来!d医里耳鼻喉科的专家立场坚定,我都认识,你以后听他们的医嘱,别跟着贺决云乱晃。” 贺决云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跳出去与他对线。 穹苍含糊地说:“等你一起吃晚饭啊。” “行了等我。”方起大感满意,“现在知道谁是自己人了吧?所以说别那么容易就被人给拐了。” 穹苍挂断电话,又端起水浅浅地喝着。 贺决云偏过头,看着她仰起脖子,侧面的弧线微微起伏,紧绑的绷带让它看起来异常脆弱,语气不由轻了点,但还是有点生气:“去d大医院?”他现在是在往自己的私家医院开去的。 穹苍说:“当然是先去能救我命的地方。” 贺决云:“那方起……” 穹苍展现自己的无情本色:“让他帮忙跑个腿,我不想再动了。” 原来这就是……心情的大起大落。 贺决云勾起唇角,掩不住的得意神色。 这才叫自己人呐。 93、豪华 两人回了医院, 去找医生处理伤情。医生得知穹苍出门期间居然吸了不少二手烟,脸色愠怒地骂了贺决云两声,才出去给她开药。 贺决云也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认识穹苍以后, 就承受了许多莫须有的骂名。 他现在连澄清的欲望都没有,坐在一旁用手机点外卖。 穹苍说:“豪华一点, 毕竟是要用来赔罪的。”方起那小脾气可不好哄。 贺决云冷笑了两声:“你放心。我给他九菜一汤翻一倍,绝对豪华。” 穹苍闻言又不好意思起来:“那倒也不必。” 贺决云:“还是要的。” 穹苍百无聊赖,随意摸索起身边的东西。 贺决云点完外卖一抬头,就看见穹苍抱着自己送的那束白色的玫瑰, 喜欢得爱不释手。 她的长指轻轻在花瓣上抚弄,柔和的眼神静静看着花束。身上被夕阳的余晖打下了溢彩的流光, 每一个细节都透着恬静美好。 她这么含蓄内敛。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贺决云移开视线,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又是一个扭头,画面破碎, 穹苍居然在那儿扒拉花瓣, 辣手摧花。 贺决云大喝道:“你在干什么?!” 穹苍还没来得及抬头,手上一空,花瓶已经被人抢走了。 她吓了一跳, 抬头看向贺决云。 贺决云的表情比她还要无辜,还要悲愤。他居然……先声夺人。 穹苍眨了眨眼,说:“你不是送给我了吗?” 贺决云愤怒道:“你对待别人的礼物怎么能这么不珍惜?穹苍你是非常过分了!” 穹苍小小的脑袋顶着大大的迷惑。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啊?” 贺决云见她居然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更伤心了:“说明你对送花的人一点都不在乎!” 穹苍冤屈道:“它花瓣萎了, 我就给它修一下!” “不可以!”贺决云把花瓶摆到高的地方去,“这花瓣不是挺好的吗?边上卷曲起来也很好看。众星捧月,你得容许它衬托的存在。” 穹苍看着他犯病,憋了半晌, 还是咽不下这委屈:“花放那么高?它摆着不是为了给人看的吗?” “不是。”门口突然传来一道讽刺意味十足的呛声,“毕竟这是他易伤感的少男心。” 贺决云被噎了一口,大脑空白,一时找不到威慑的话,只能板起一张脸道:“你又胡说什么呢!” 穹苍幽幽叹道:“爸爸对女儿的少男心啊?” 医生过去,直接拿过花瓶,塞进穹苍怀里,不客气地道:“践踏它。” 贺决云想伸手阻止,又定在原地。表情激烈变化,在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终于还是超脱了。他突然豁达地说:“不就是一束玫瑰吗?你想要,一大车我都能运给你。算了随你玩吧。” 穹苍瞥了他好几眼,决定还是细心呵护好了。 毕竟贺决云的心看起来的确挺易碎的。 穹苍将玫瑰原样摆回床头,像呈贡品一样敬在边上,不敢再去动它。 大概是心理作用,别说,仔细看久了,那边缘处蜷缩起来的花瓣还真有点残缺的美。 穹苍缓缓移开视线,觉得再聪明的大脑,也会受到沙雕的影响。 人类的意志力真的是太薄弱了。可怕。 在她正乱七八糟胡想的时候,方起的电话来了。 穹苍快速接通,对面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到医院了,你人呢?” 穹苍说:“你去二楼,找一个姓潘的护士,四十岁左右。” 方起语气轻快,好脾气道:“等等啊。” 穹苍挂掉电话,把手机交给沙发旁的贺决云。 贺决云停下游戏,一脸茫然地接了过来。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穹苍,用左侧高耸的眉毛表示自己的疑问。 穹苍示意他拿着。 五分钟后,方起的电话再次打来。贺决云没有防备,手指一滑接了起来。 他还没放到耳边,就听见方起那无法平静的骂声。 “我靠!你人呢?!护士说你早上就走了,你居然骗我!穹苍你又骗我!你小没良心坏心肝,你变了!” 贺决云:“……”怎么现在都有替骂这种职业了?真当他是专业的啊? 穹苍等对面发泄完,才淡定接了过来,点开免提,道:“麻烦把手机递给护士。” 方起气得几个沉重呼吸,又没办法跟她计较,朝她哼了一声。片刻后,电话对面的人完成了交接。 “喂。”护士问道,“是今天早上过来的那位女士吗?” 穹苍说:“是的,我还有件事情想再问您一下。” 护士:“你说,如果我知道的话。” 穹苍把手机放到桌上,摆在正中,在贺决云的身边落座:“是关于柳忱,就是那个撞死田医生的司机。在田医生出事之前,他们之间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吗?” 护士的声音随着情绪激动起来:“医闹呀!你不知道医闹起来有多过分!他来医院的大厅里大哭大闹,缠着别的病人开口就进行造谣。举着横幅或照片守在科室门口撒泼,保安赶都赶不走。后来还去院长办公室不停地投诉抗议。田医生就是脾气太好,没跟他起正面冲突,一直绕着他走。医院里其他人的工作都被他影响了。长期这样地骚扰,谁受得了啊?” 穹苍身体前倾,靠近桌面:“还有什么更过分的行为吗?” “当然!你让我想想。”护士说,“我记得有一次,田医生来医院的时候,脸都被打肿了。那天他实在受不了,就选择了报警。可惜最后田医生还是跟他和解了。” 穹苍问:“为什么和解?” 护士轻吐了口气:“这我不知道。多半是田医生挨不住对方恳求吧,他一向很好说话的。可惜对付柳忱这种人,理解根本没有用。他哪里会把别人的好意放在心上啊?他只会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 穹苍听见背景里传来了方起的一声冷笑。怪令人毛骨悚然的。 护士瞥了方起一眼,沉默片刻后终于醒悟过来,问道:“你们今天是不是去见柳忱了?他是不是跟你们说了田医生的坏话?我跟你们讲,他的话根本不可信的!他就是想把田医生拖下水!跟条疯狗似地不停地咬着他!” “我知道,我知道。”穹苍安抚了一句,又问,“那段时间,还有什么会对田医生产生剧烈影响的事吗?比如说,田兆华被人控诉性侵。” 电话对面安静了一下,然后才道:“梅诗咏的事其实没有闹大。我看田医生……表现得好像挺正常的。不过他一贯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发脾气。” 穹苍眯起眼睛:“没闹大?” “嗯,梅诗咏根本没来医院闹啊,就两个警察接到报警电话之后,带田医生去调查了两天,然后就把人给放回来了。这事儿我们内部的人知道,外面知道的人却不多,顶多就是捕风捉影吧。柳忱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这个消息,这事儿后来还是他散布出去的呢!”护士咋舌,每说一段话都不忘记踩柳忱一脚,“他整个就一胡闹!连警察都没给个结果呢,就他传得绘声绘色的。他趴人家床底下了啊?” 穹苍狐疑道:“梅诗咏的羊水鉴定报告,不是在你们医院做的吗?” “是我们医院做的。但这涉及隐私,医生不可能到处跟人说呀。”护士沉吟两声,又继续道,“当时,好些同事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不知道那人是梅诗咏。他们同科室的医生互相间比较熟,是见过田夫人来找田医生,听他们谈话才知道的。” 穹苍轻轻“咦”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再次问道:“那一次,田女士跟田医生吵架了吗?” 护士不大确定道:“没吵,两人聊得挺冷静的。关着门,没砸东西,也没大声嚷嚷,应该还好吧?” 方起嘀咕了一句:“整的还挺豁达?” 大概是被护士教训了,方起又快速认怂道:“对不起。我只是从心理医生的角度觉得几人的行为不符合常态,没有别的意思。” 这个消息出乎几人的预料,不过倒也解释了为什么早上护士不提梅诗咏的原因了。在他们眼中,或许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与田兆华的死亡毫无关系。 只是,在这种合理之下,另外一种不合理显然更加突兀。 为什么一个被人指控性侵,且被警方带走调查的男人可以表现得如此淡定? 又为什么一个知道自己丈夫使用了不正当手段,迫使另外一个女人怀孕的妻子,可以保持这样的心平气和? 难道田兆华的妻子,是一个情绪把控极度冷静的人吗? 贺决云歪头看了穹苍一眼,见她眉头轻轻皱起,正用力地吞咽口水,以此缓解喉咙的干涩。这动作让她看起来像恶鬼投胎。 电话对面嗡嗡地响,像是护士跟方起杠起来了。这两人原本应该就认识,正在互相传授彼此的人生哲学。方起深感自己的专业水平被冒犯,积极与她抗辩。 贺决云伸手将手机挪到自己面前,开口道:“也就是说,梅诗咏的控告,并没有对田兆华造成太大的影响,起码明面上是这样的。她虽然选择了报警,但还是在意田兆华的名誉。” 护士停下和方起的争吵,重新走到安静的地方,回道:“对,那段时间大家私下讨论了一遍,没多久风波就过去了。田医生可以安全回来,说明检方最后没有提起公诉,那么强^奸多半不是真的吧。田医生跟梅诗咏的关系……我认为是偏向于私生活的范围,这个我也不好多说。” 刑事犯罪跟个人作风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问题。梅诗咏给田兆华留了面子,田夫人听起来也是一个理智温和的人,加上田兆华还有一个女儿,怎么想都没有因此自杀的道理。 那么穹苍之前提出的假设似乎就不成立了。难道真的只是一起巧合的车祸? 穹苍问:“那段时间,田兆华真的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应该没有。”护士犹豫了下,说,“抽烟抽得狠了算吗?那段时间他抽烟抽得特别多。以前他怕病人不喜欢,会按时换衣服,身上一般没什么烟味。可是那段时间,一靠近他就能闻到很浓的烟味。估计也是累了吧,压力还是有的。” 贺决云身体朝后一仰,心说这反常可大了去了。 护士那边沉默了会儿,不自在道:“方医生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叉腰瞪我,还阴阳怪气地冷笑,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穹苍笑了声,说:“没什么,你可以把手机还给他了。谢谢你的配合。” 护士道:“好。” 手机重新回到方起手上,方起带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问道:“穹苍,你人到底在哪里?你什么意思啊?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穹苍把自己所在的医院地址报了过去。 方起的平静未能持续太久,直接爆发:“穹苍,你不要太过分!你拿我当个工具人就算了,还是个只负责递电话的工具人,你以为我的时间和感情那么廉价的吗?!” 穹苍真诚地说:“请你吃饭啊。十八菜一汤,给你赔罪怎么样?” 方起翘着尾音:“你少给我插科打诨!你以为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我现在是你高攀不起的男人!反正今天已经到这儿了,我要去见我的恩师了!再见了您!” 他“啪”地一声挂断电话,带着最后的骄傲,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占据主导地位的人。 贺决云嘴角抽了抽:“他不来?岂不是可惜了十八菜。” 穹苍收回手机,极有把握地说:“他会来的。” 贺决云:“你确定?” 穹苍给贺决云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直以来无法实现表情读取的贺决云,第一次清晰读出了她的意思: “你还不懂你们男人的口是心非吗?” 大概是这样。 贺决云:“……”为什么他要懂?他明明铁骨铮铮贺决云。 94、动机 一个小时后, 方起还是践行了真香的理论,迈着他高贵的步伐走进穹苍的病房。 他开门关门的声音极其响亮,无理地把自己的怒火发泄在无辜的门板上。进门后眼睛朝上一瞥, 完美表演了一个什么叫眼高于顶。 “穹苍, 你真的非常过分,你说你是不是在故意糟践我的好意!”他质问了一声, 把自己的外套甩过去,砸在一侧的椅子上。 穹苍仔细品位了一下,总觉得这话隐隐有点耳熟。 现在的人怎么老把少男人摆她面前给她糟践?那她怎么会知道? 穹苍安抚自己的朋友说:“请你吃饭呢。十八菜一汤。” 穹苍说要等方起,特意让厨师晚点做好再送过来。此时桌上的东西, 能冒热气的还在冒热气。盖子被掀开,才刚吃了两口。 方起往她桌面上一扫, 心说可真是豪华。 一份白粥,加十八样小配菜,以及一碗汤底清淡的番茄鸡蛋汤。所谓的豪华大概就是一份榨菜都可以根据刀工和口味分装成十个盘吧。 方起抽起嘴角, 恨不得用全部的五官来表达自己的鄙夷:“就这??” 贺决云见他吃瘪, 喜悦全都挂在眉梢上,就差跳起来拍手叫好。 这两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投向了不同的革命,战斗力都是拿智商换的。 方起突地表情一收, 提起自己的右手,阴阳怪气地笑道,“还好我在来的路上带了豪华鳗鱼饭。” 贺决云一个激灵, 瞪大眼睛, 看着方起恢复如常的神色,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错在了哪里。 他怎么能奢求穹苍请他吃饭呢?这从根本上就是不正确的想法。像方起这样,探个病还给自己带晚饭,才是对穹苍的深入了解。 原来如此! 贺决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受教了。 穹苍看着贺决云变化无常的表情, 深感自己风评被害。 什么玩意儿?方起会自己带晚饭,恐怕是被气懵了,在路上看见好吃的就买了过来,跟她有什么关系? 方起把桌上整理了一下,将几个小碟子里的榨菜全混成一块,推到穹苍面前,然后郑重放下自己打包来的餐盒。 于是,方起吃着他单调的豪华鳗鱼饭,贺决云吃着他平平无奇的龙虾海鲜面,穹苍就着十八道御用小菜,吃完了这顿晚饭。 对比起同伴的朴素,穹苍忍不住想要流下幸福的泪水。 天色黑得很快,不过十几分钟的时候,外面阴沉的天幕已经彻底垂至黑暗。 穹苍喝着剩下的半碗粥,渐渐适应了这寡淡的味道,她举着筷子悬在碗上,说道:“田兆华死亡这个案子,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方起听着她的声音,琢磨了下,评价道:“有五百只鸭子那味儿了。” 穹苍:“……” 高兴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被糟践了以后就叫人家五百只鸭子。这就是方起之怒吗? 不过方起生气的时候虽然不像五百只鸭子,却像五百只啄木鸟。“笃笃笃”跟机关枪似地扫得人面目全非。以穹苍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治不了他。 穹苍面无表情地扯过一旁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巴,当做自己没有听见。 吃完晚饭,方起心情还是好了一点。他从兜里摸出一把东西,说:“我也不是没带慰问品,这些就送你好了。” 贺决云只瞥了一眼就说:“她最好不要吃糖,喉咙会很干。而且你买的糖为什么是散装的?你是不是自己吃过了?” 他快一步伸手接过,看见那熟悉的包装,想起上次被穹苍偷吃掉的证物:“橙子味的……我知道,这种糖两毛一颗,刚好凑了一块钱,你可真大方。” 方起身体往后一靠,用他豪华套餐里送的牙签,剔着自己洁白的牙:“我从别人办公室里抓的。嫌弃别吃啊,饭后甜点还讲究那么多。” “这种糖很有名吗?”贺决云撕开一颗,狐疑道,“我怎么感觉好像见过很多次了?” 穹苍放下碗:“你从哪里拿来的?” 方起觑她一眼 :“老师的办公室啊。” 穹苍:“你真去学校了?” 方起放下牙签,喝了口水,道:“反正离学校近我就去了一趟。他还挺担心你的,你真的不去见一见他?诶,以前不讲这个我当你社恐,怎么你跟贺决云都能待那么舒服,就是不想见老师呢?” “呵。”贺决云冷笑了声,大抵是为了表示自己的骄傲与不屑一顾。毕竟他背后代表了所有人都会喜欢的人民币,那他当然也是受人喜欢的。 贺决云不想再理会方起,朝着穹苍一抬下巴,问道:“你刚才说,田兆华的案子有哪里不对?” 穹苍整理了下思路,说道:“许多女性,即便遭遇性侵伤害,也不会选择报警,因为社会大环境太差,她们很可能会受到二次伤害。一般会报案说自己被人强^奸的,都有强烈的诉求。要么是希望犯人可以受到足够的制裁,要么是希望自己可以得到足够的补偿。亦或者是,身边人的坚持,自己特殊的目的。” 贺决云也觉得梅诗咏的行为不大对劲,眉头皱起,表情严肃起来,说道:“要做羊水穿刺,一般得在孕中期之后。也就是说,梅诗咏被田兆华性侵,怀孕后安静养胎到四个月,等检验出胎儿的dna,才去找警方报警。警方将田兆华带走调查,两天之后因证据不足将其释放,之后再也没有进展。在此期间,梅诗咏一直保持安静。既没有闹事,也没有宣扬。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社会是不是会给她公正。即便她身怀强有力的证据,也就是她腹中的胎儿。” 方起老神在在地在边上插了一句:“我国又不禁止堕胎,会愿意生下强^奸后的孩子的情况就很少见。那个孩子后来梅诗咏生下来了吗?月份越大打胎越危险啊。” 穹苍说:“再者,dna检验报告都出来了,这是一项铁证,警方为什么还会释放田兆华?” “在性侵这件事情的判断上,女性其实比男性要稍占优势,毕竟它的标准,是以女性意愿为主。”贺决云说,“梅诗咏为什么延迟了四个月才去报警?” 穹苍缓缓搅着自己大海碗里的粥:“看梅诗咏的行为,我不认为这是一起强^奸犯罪,甚至我有些怀疑,是不是梅诗咏自己报的案,因为我无法找到她这个行为的动机。” 方起发出了两声哼哼,那句哼声最后变调成了一曲即兴发挥的歌。 贺决云对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穹苍上道地说:“方起今天也听见了,他是情感分析专家,你让他给你解说一下。” 方起脱了鞋子,横躺到沙发上,舒服地眯起眼睛,老大爷似地说:“找我啊?我要收票票的。” 贺决云对他不报任何希望,只希望他能赶紧离开自己的医院。 方起睁开眼睛,眼睛里露出一道与周身懒散气质浑然不同的精光。他晃着腿说道:“这件事情上最奇怪的难道不是田兆华的妻子吗?不管梅诗咏的真相究竟是什么,结果只有两个。丈夫出轨,或者丈夫犯罪。没有女人,没有任何冷静的女人,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贺决云说:“那也不一定。如果是穹苍这样的性格,她一定可以冷静地将对方摁死。” 穹苍感觉到被冒犯:“为什么你认为,世界上会有第二个像我一个聪明的人?那个人还会如此愚蠢地看上了一个不中用的男人。” 贺决云:“……我说的是性格,不是智商。” “有道理,我同意你的看法。”方起说,“一对没有感情的夫妻,真的可能会冷静地将对方摁死。我是指社会性死亡。” 穹苍克制地发了句预告:“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贺决云看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心脏突突地跳:“你……你还想怎么大胆?” 穹苍优雅地擦了下自己的嘴,学术般正经道:“结合目前现有的信息,以我多年对人类伦理的研究,我无责任进行以下猜测。” 贺决云不由坐得端正了一点。 穹苍:“梅诗咏在医院遇见田兆华之后,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主动对其展开激烈追求。田兆华抗拒不住诱惑,和谐地与她发生了关系,并稳定了下来。之后梅诗咏意外怀孕,想借子上位。田夫人知道后,深感失望,于是报警说田兆华强^奸。即便最后强^奸的事实不成立,他出轨的事实也会变得众人皆知。还能彻底毁掉他在医院里的名声。医院里的考核晋升,对医生的个人作风,还是有一定考量的。” 方起与她心心相惜:“英雄所见略同。” 贺决云被这二人的天马行空给惊到了:“你们认真的?你们的意思是,报案的不是梅诗咏,而是田兆华的老婆?” 穹苍耸肩:“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多细节就能解释得通。” 贺决云心说你们真是飘了,然而顺着一想,又不由觉得很有道理。 95、拜访 贺决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对人心险恶有着深刻的认识,丰富的知识储藏库里摆放着各种可以上818热门加红贴的案件剧情,可最后, 还是比不上对面这两位研究过人类伦理的大师。 他将自己的惊讶稳稳控制住, 捕捉着脑海中片段式闪过的问题,问道:“可是为什么梅诗咏会去做这个亲子鉴定呢?” 穹苍飞快进入角色, 眼尾一吊,包袱一甩,正宫娘娘般嘲弄道:“‘你想让我离婚?可以。不过你要先证明你肚子里怀的真的是我丈夫的孩子。你这样的人,我没有办法相信。’, 很简单的一句话。” 贺决云:“……”倒也不必如此入戏。 贺决云别开视线,回忆了一遍穹苍正常时的样子, 又问道:“可是田夫人报警,警方会受理吗?只要他们联系梅诗咏,确认一遍, 就无法立案吧?” “如果是医院报的警呢?”穹苍思路清晰, 应答如流,“田夫人是田兆华的妻子。如果她跟那位妇产科医生说,梅诗咏是被田兆华伤害的, 田兆华想用金钱买通她,既然现在孩子的dna出来了,证据确凿, 医务人员有责任帮病人报警, 她愿意大义灭亲,出场作证。” 贺决云仍旧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矛盾,跟个小刺似的,一直抓挠他的神经:“那他们两人可以当场解释, 毕竟性侵比出轨严重多了。可田兆华还是在警局被关了两天,像是因为证据不足才对其释放。” 穹苍点头,说:“可是你别忘了,田兆华还有一个女儿。” 贺决云愣了下。 穹苍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那浅浅的弧度分明表现了她的讽刺:“现在的结果是,绝大多数人都默认,是梅诗咏陷害田兆华。她勾引在先,敲诈在后,见计谋没有得逞就狗急跳墙想跟他同归于尽。包括田芮也是如此认为。在这些人里面,梅诗咏的名声才是最臭的一个,没有人为她说过话。” 贺决云发现自己总是忽视梅诗咏这个人,大约是她在事件里的表现实在是太低调了。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远点,“田兆华为什么要开车去撞柳忱呢?” “这个可不一定。”方起架着腿在半空轻晃,“田兆华是一位知名外科医生,手指灵敏是最重要的优势,同时为了支持长时间的手术,还要保证足够的体力。所以一般外科医生都会比较注重身体的保养。他会突然开始无所顾忌抽烟,就说明他的情绪已经很不平静。” “夜里休息不好精神疲惫,压力过大注意力无法集中,最引以为傲的外科技术也因为这些事的影响而出现了意外,导致被人讹上。在各种难以喘息的压迫下,内心突然被某个邪恶的念头所压倒,采取了极端的手段,也是正常的事。” 明明他说出的话很正常,可是配上他的语气,总是莫名有种讨打的感觉。 穹苍顺着方起的话题补充道:“按照医护的证词,柳忱不应该知道田兆华出轨的事,他是从哪里得知的?他私下又对田兆华进行了怎样的骚扰?会不会,在他跟踪田兆华回家的过程中,见到了田夫人,而后与那个同样希望田兆华身败名裂的女人达成了合作?” 贺决云这次没有出声,身形往后一靠,脸上是思忖的神色。 穹苍说到兴处,自己也肯定起来:“就算田兆华会憎恨自己妻子的无情,但出轨的愧疚仍旧残留在他心里,加上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对比起责备自己的爱人,他或许会迁怒于柳忱的无理取闹。” 这倒推起来,好像还真是无懈可击?动机跟逻辑都满足了,甚至连事件过程都还原了出来。 贺决云很没有立场地被说服了。 方起不禁得意:“平平无奇小天才。” 贺决云斜睨道:“少抖鸡冠子。” 方起怒道:“你脑袋上的才是鸡冠子!” “其实想求证——” 穹苍加重声音,想将二人的话音压下,说了一句之后发现声带拉扯过于用力引起不适,又放弃了。 对面两人已经顺势看了过来。毕竟比起对方,穹苍的脸明显要赏心悦目得多。 “想要求证,其实很简单。之前来找我们调查的人是田芮,我想她并不知道当年那些事的真相,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瞒着她的母亲。”穹苍干咳了下清嗓,“如果推测没有错误,田夫人本人肯定不希望我们继续往下调查。你们两个可以明天去找她,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方起关注的重点总是精确到位:“们?” 穹苍指了指自己喉咙,说:“五百只鸭子,去别人家里探访,你认为合适吗?” 贺决云与方起的视线在空中对触,维持了一秒之后,皆是苦大仇深地转开。 贺决云坚决道:“成年人办事又不是小女生上厕所,用得着人陪我?还是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方起嘿嘿发笑:“你这么说,就没有自知之明了。你放心,毕竟我和穹苍交情一场,她都这么请求了,我也不是不能答应的。” 穹苍默默补充了一句:“方起不是你们三夭的人,如果双方发生了冲突,你可以把他拉出去推卸责任。而且他脾气不好,又深谙伦理八卦,让他去跟田夫人交涉,很容易试出东西。” 这话说完,对面两人的表情都僵住了。穹苍淡定地端起桌上的番茄汤,优雅抿了一口。 方起出离愤怒了,他猛地站起来凑到穹苍的面前,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揪她的衣领,大骂道:“穹苍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还想把工具人贯彻到底啊?你到底有没有点良心?!” 穹苍一脸你怎么才发现的表情道:“你不是一直在问这个问题吗?怎么还没找到答案?” 贺决云在一旁扬眉吐气地大笑,看方起的也觉得顺眼起来。 方起抄过桌上的衣服,挂在手臂上,赌气道:“我走了!” 贺决云在后头叫道:“自己的东西自己带走!来探病就留一桌垃圾你说得过去吗?” 方起用力将门踹上:“我特么今天就来见了个没良心的东西!垃圾留给她反省一下,谁都别来烦我!” 方起是走得轰轰烈烈,可是没多久,穹苍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穹苍一面感叹着男人微薄的尊严,一面安慰他受伤的自尊心,确保方工具人明日能正常上岗。 第二天是双休日,田夫人没有工作排班,田芮也在家休息。早上八点,贺决云还是跟方起一起站在了田芮的家门口。 两人的表情都有点臭,但在别开视线之后,快速恢复了友好,看起来像是一对关系不错的搭档。 贺决云将胸口处的设备摆正,按下门铃。 没多久,田芮踩着脱鞋,一路小跑着过来开门。 这位尚带着稚气的女生还不懂得掩饰,刚一打照面,就迅速暴露了自己的情绪。她先是瞳孔一震,大张着要说话的嘴卡在半道,而后快速回头看了眼客厅,确认没人出来,才稍松了口气。 田芮下意识地把大开的门合上一点,只从缝隙里探出一个头,小声道:“你怎么过来了?你怎么找到我家的?这个人又是谁啊?” 穹苍略带慵懒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她表情的变化告诉我,她很震惊,还有点慌张。恭喜你,剧情探索度涨了一大段。” 贺决云不动声色地笑了下,说:“小看三夭的情报网?你既然知道这个案子公安机关一直在高度关注,那么就应该做好,你的身份信息已经被调查得一清二楚的准备。毕竟你是主动入局。” 田芮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片刻游移后,说:“那你们也不应该直接来我家呀,好歹先给我打个电话……等等,我们出去说。” 她把门虚掩在身后,想要出来,结果还是被屋里的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田夫人急促的脚步声快步靠近,高声问道:“芮芮,谁啊?” 田芮紧张答道:“一个同学!” 贺决云瞥向室内,回了一句:“你好,我是三夭的工作人员。想找你们求证一下有关信息。” 田芮身上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她用力瞪了贺决云一眼,气得说不出话。然而已经无用,田夫人快速走近,拉开了门板。 这位中年女性的年龄应该已经将近五十岁,但保养得十分得当,所以很显年轻。她脸上画着淡妆,穿了一件修身的连衣裙。 说实话,贺决云看见她的时候惊了一下,但那种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态度。 “你好。”贺决云笑道,“三夭最近想做一个专题,需要你的配合调查。” “你是谁?”田夫人并不吃他这一套,侧立的身体带着明确的抗拒,“我们不接受任何的调查,请马上离开!” “咦?”耳麦里的人惊讶了一声,“她的性格跟人物侧写不大一样。” 几人分析中的田夫人,应该是个冷静自持、手段老辣、行事滴水不漏的人。而第一眼,田夫人就给了他们不一样的感觉。 穹苍说:“方起,你去试试。” 96、投诉 方起对穹苍的吩咐暗骂了一声, 面上笑着开口道:“美丽的女士,你的项链挺好看的。” 田夫人不客气道:“关你什么事!” 方起还是嬉皮笑脸:“今天不用上班吧?穿得这么齐整是有什么约会吗?” 田夫人怒骂道:“神经病!” 她耐心告罄,在田芮背后拉了一把, 粗暴将她扯进屋中, 然后就要用力合上门板。贺决云快一步伸手撑住,叫她无法回避。 他高大身影所投射出的阴影照在田夫人的身上, 中年妇人抬头扫了他一眼,继而更加用力地想要关门,还骂了两声。 “别这么暴躁嘛。”方起露着自己的白牙,像是全然不生气, “三夭在社会上口碑一直挺好的,我们还没说我们要调查什么, 你一见着我们就这么气急败坏,是为什么?” 田夫人叫道:“你们走不走?再不走我就报警了!莫名其妙来别人家里面说一些骚扰的话,还想我给你好脸色?滚!” 他们两人在这里挨骂, 穹苍那边却很悠闲。耳麦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咀嚼声, 大概是她在吃苹果。 方起咬牙“啧”了一声,穹苍也察觉到自己这样不大够意思,收敛了下, 含糊不清地说道:“一个人的面相很多时候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因为她时常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脸上的皱纹跟肌肉的走向就会呈现相应的趋势。” 穹苍将嘴里的东西咽下。 “从田芮畏惧的反应,以及她听到三夭之后的强烈负面表现可以看出, 这位女士性格冲动, 脾气易躁,强势独断,并不温柔,且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如果她是一个, 能够从容自若地计划一切,利用身边所有资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女儿,且完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厉害角色,应该要更镇定、更圆滑、更周全一点。得罪和公安机构有密切交流的大公司,并不是一件好事。” 方起正在跟田夫人不断扯皮,就听穹苍的碎碎念终于到了结局,并再次下了嘱咐。 “方起,再激一下。” 方起被骂得久了,笑容都开始变态:“这位女士,你心里应该知道三夭为什么会关注起田兆华的案子吧?梅诗咏是范淮案件的证人之一,照目前的发展来看,她很有可能是受人胁迫做了伪证,最后又被杀人灭口。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男人,就是田兆华。我们会合理复原这一段剧情。” 田夫人尖利道:“你们没有资格!你们这是在侵犯他人隐私!” 田芮小心拉扯她的衣袖,不安道:“妈……” 田夫人将手甩开,不耐喝了她一句:“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你给我进去!” 方起别有深意地笑道:“就是你女儿让三夭帮忙调查他父亲的死亡真相。” 田夫人整个人僵住,有一秒像是彻底凝固了一般。 田芮缩起脖子,回避母亲的方向,恰好错过了这一幕。 “我们利用各种渠道的信息推导了一遍案情经过,你母亲……”方起冲着田芮挑了挑眉,做了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田芮懵道:“你想说什么啊?” 方起笑道:“虽然梅诗咏跟田兆华都已经死了,但信息和线索未必就会这样消失。三夭一向主张真相还原,一旦开始插入副本,就喜欢刨根问底。许多事情,法律不能给予公正,但是,公道自在人心。” 田芮:“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啊!你们什么意思?” 方起看向她:“我们在说,你父亲的死,是交通意外,但未必是单纯的意外。” 田夫人单脚上前,用力推了就近的贺决云一把。这位美丽的女士脸上满是愠怒,原先优雅的气质已不复存在。 “疯言疯语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在我女儿面前无事生非,我告诉你,我一定要告你们诽谤!还有,马上停止你们的调查,你们根本没有那样的资格!还三夭?一群社会骗子,滚!” 她推攘着田芮道:“你给我进去!” 大门在二人面前重重合上,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发出了疑似的震颤。 穹苍按着耳麦道:“可以了,先回来吧。” 两人第一时间转身离去,上了各自的座驾,一前一后离开。 贺决云跟方起带着录像资料重新赶往医院。 在田芮家门口的时候,两人还维持得很好,贯彻了服务行业一直要求的脸僵式微笑。可是在开了一路的车之后,那点郁气随着颠簸的路面越颠越沉,最后蓄了满腔,准备回去找穹苍报账。 方起觉得自己是为穹苍做了大牺牲,挨了那么久的骂居然没骂回去,打白工还没收钱,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 贺决云的想法就很现实。他是谁?他是一个常年脑子想不开,主动下放基层做项目的超级富二代。明明可以用钱让人跪着喊爸爸,现在却要硬着头皮送上门挨骂,他图什么啊?还不就是……图人一点美色?难不成还真图她机灵的小脑袋瓜? 于是两人走进病房的时候,脸色都不是很好看,颇像一位催收高利贷的债主。 穹苍:就……怪小气的。不过是跑个腿而已。 方起熟练地将衣服一甩,叉腰在她面前乱晃,说:“穹苍,你可别告诉你让我白忙活了那么久,最后还是没找到证据把她按下。那我一定要跟你按秒计费,绝不客气!” 穹苍对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现在她已经知道三夭的调查进度了,以三夭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如果我们的猜测是真的,她肯定会感到害怕。就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方起好笑道:“她需要做什么吗?我们现在又没有证据。依靠无端揣测做出的副本剧情,根本不可能被审批通过。三夭只能自己闷着烧经费什么都做不了,她怕什么?”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呲了一声,似是发现什么,问道:“我总觉得,你们两个好像在钓鱼执法,等她犯错误。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没告诉我?” 贺决云模糊道:“保密信息。刑事案件。” 方起在不该知道的事情上一向很乖:“那我不感兴趣。” 穹苍:“如果这种时候找人跟着她,或者监听她的电话跟社交软件,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贺决云淡淡道:“犯法的。” 穹苍遗憾:“我就随便畅想一下。” 贺决云一手点在她额头上:“危险的事情你瞎想什么!” 他收手的时候才想起来脑袋是穹苍的禁区,手停在半空紧张了下,生怕穹苍下一秒要站起来跟他拼命。 结果穹苍只偏了下头,继续吃自己面前的水果拼盘,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 贺决云脑子里的弦崩了下,心里头冒出个诡异的想法。 ……原来这就是跑腿的力量。 呸!他脑子瓦特了? 穹苍抬头,不解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这种眼神?” 贺决云干咳一声,转过身去:“没什么。” 穹苍说:“告诉何队长一声,让她看看,要不要抽人去跟一下。我觉得这个田夫人身上,或许有点儿问题。” 贺决云应了声,坐到她对面,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 三夭大楼一层,戴着墨镜的女士风风火火地走来。她脚上的细高跟鞋在大厅的石板上发出节奏分明又清脆的回响,一路直抵前台,将包重重顿在桌面上。 半米远的位置,两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调整好方向,将镜头对准了前台的招待人员。 正在值班的两位小姐姐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摆出微笑严阵以待。 “我要投诉你们的工作人员!”田夫人摘下墨镜,拍在桌上。她手指的戒指因她翘起的手指在桌面磕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很抱歉给您带来困扰。”前台微笑着问道,“请问您是想要投诉哪个部门?” “负责【凶案现场直播】的那个工作室。”田夫人因为生气,脖子上的皮肤都有些泛红,她高高扬着下巴,说道,“我丈夫已经去世十几年了,我女儿才刚二十岁。今天,你们两个成年男性工作人员,直接来我家里,说什么要做一个特殊副本,要求我们进行配合。怎么?你们公司不讲求隐私权的吗?他们凭什么调查我的私人信息?我允许了吗!这就是你们大公司的作风?” 前台被她咄咄逼人的语气弄得有些发憷,面上还是笑道:“这个工作室是比较特殊的,管理规则一向很严格,一般员工行动前都会先拿到准许跟批示。请问,去找您的是哪两位?” 田夫人在手提包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拍到桌上。 小姐姐朝她点头示意,两手将照片拿起来查看。 照片是从监控视频里截取的,因为角度的原因,只从上方拍到了二人的半张脸。但已经足以让她看清里面的人。她边上的同伴在认出主角后,眼睛都瞪大了。 “您……”小姐姐艰难道,“您真的要投诉他吗?” 田夫人危险道:“怎么?不可以吗?” “不是不是。”小姐姐摇头道,“就是……程序上可能有点困难。可能要找我们董事长才能处理。” 田夫人当即怒道:“你少唬我!什么破事儿还要搬出你们董事长?三夭董事长了不起啊?” 小姐姐心说,他们董事长好像确实挺了不起的。 97、调查 前台两位招待依旧挂着自己标准式的笑容, 说道:“既然您有监控图片的话,是不是还有证据留存?请在这里提交一下,方便我们进行核实。可以吗?” 田夫人表情阴沉, 拿出一个u盘, 掷过去了。 “身为死者家属,我要求你们马上停止调查!我丈夫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去消费他!” 小姐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请放心,我们可以代为转达。” 田夫人一手按到桌上,对她们的态度大为不满:“你们是不是想推卸责任?你们三夭打定了注意要店大欺客是不是?” 小姐姐茫然抬起头:“女士, 我们这边已经受理了。相关的投诉已经发送到负责人的邮箱里。但是我们需要进一步地核实情况,才能给出处理结果。这件事情上我是没有权限的。” 田夫人大声命令:“这件事情摆明了清清楚楚, 你们还需要核实什么?核实我是不是我丈夫的妻子?身为家属我不同意!你们必须撤掉这个副本!” 她气势越来越强,分毫不给对方躲避的机会:“这种哗众取宠的事你们到底做够了没有?你们想过受害人家属看着亲人出现在一个游戏里,被人消费的那种感觉吗?不管多少年过去, 你们还要让人再回忆一遍当时的痛苦?你们三夭为了搞噱头连良知都不要了吗?” 小姐姐看着她身后黑漆漆的摄像头, 嘴唇哆嗦了下,才道:“【凶案解析】中有参考原型制作的副本,一般只选择对外通报过的刑事案件, 且征得了公安部的同意,符合国家的规定。在制作过程当中,也会遵从事实真相……” 田夫人嗓子一下子拔高, 连声音都变了:“事实?事实就是你们可以枉顾他人的心情和意愿?” 招待小姐姐忙道:“您听我解释……” 贺决云正在跟穹苍商量着, 怎么用艺术性的修饰,委婉催促何川舟快点将档案调取过来,宋纾那小崽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老大!”宋纾在对面高兴喊道,“你被人投诉了诶。我刚刚收到你的投诉邮件了, 哎呀你说怎么办啊?我要不要扣你工资呢?” 那小人得志的样儿,单单通过声音就传递得活灵活现的。 “你自己看着办。仔细权衡。”贺决云眯着眼睛问,“谁要投诉我?” 宋纾的尾巴要翘天上去,还强行端着道:“一位女士,说你今天早上去她家里采访调查。无视受害人家属的意愿,对她造成了身心伤害。她还带了媒体,说如果三夭选择不处理,不删除副本剧情,她就选择法律追究。” 宋纾说完语气激动起来,不住兴奋道:“老大你今天早上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这两天在借小姐姐生病的事消极怠工,假公济私,促进感情。没想到你居然是在工作!我真的是——太欣慰了老大!跟着你我没选错!” 少东家要上进,他是举双手支持的,谁拦跟谁急!最好是贺决云能把他的工作一起做了,他专门在后方负责投诉处理的问题,小日子可就太美了。 贺决云没心情听他胡侃,在他正喋喋不休地要发表自己的长篇感慨时,无情挂断了电话。 穹苍见他表情诡异,本着同伴的情谊关心了一句:“怎么?” 贺决云简单说了一遍,切换到社交软件上查看网上风评。 果然,有人直接将大厅里的画面拍了下来,传到网上。虽然只有后半截,画面也不是很清晰,但背景声音十分洪亮。 结果可能要叫田夫人失望了,事情的后续走向跟她预测的完全不一样。在她开始朝着前台发难的时候,边上的玩家跟路人忍不住站出来制止,替招待说话。 处理投诉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他们前台能做的,三夭那么大的公司也不可能只听一个用户的投诉就开除宝贵的员工,项目是否立项更是要经过多道程序的考核,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前台招待? 众人让她不如把监控录像拿出来,大家一起分析一下,究竟是不是三夭的工作人员态度不佳,侵犯客户隐私。 多方人员吵闹起来,现场变得混乱,保安及时赶到,担心出事,将田夫人请进了里面的会议室,视频也到此结束。 三夭的口碑历来很好,加上【凶案现场直播】自面世起,一直在按照严格的规定执行。人物建模、地名人名公司全部进行了模糊处理,发布的案件和对人物的塑造也基本不带偏见。 它历来的良好信誉,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作用,网上的风向几乎是一面倒,看客都保持了冷静。 “不会吧不会吧!这个年代还有人以为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来倒逼三夭?你前面好多位失败的前辈呢,何必浪费那点钱?不如心平气和地跟三夭谈一谈。” “三夭要是真有这个心,我也不用那么劳心劳力了。【叹气】” “说实话,绝对的技术面前,要什么噱头?” “这位女士可能不大了解这个工作室吧,他们就是喜欢把鸡毛蒜皮的细节都查清楚,以免出现错误,但未必会放出来的。” “这位女士的丈夫如果真的是单纯的意外去世,还已经死了十几年,那可能只是完善剧情的一个npc而已,会以一句话的形式,作为证据在对话中出现,根本不会有人认出他是谁。不用那么紧张的。” 穹苍随意刷了一遍网上的信息,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但凡能联系得上对方要个指示,她也不至于使出这么蠢的招。” 贺决云也觉得如此。 还不知道副本制作的进度,就匆匆跑过来叫停。这种焦躁急切的态度,恰好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害怕三夭深究,她害怕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贺决云沉声道:“会不会两个人已经断开联系很久了?就像丁希华那位神秘的心灵导师一样,在达成自己的目的,或者,有了新的目标之后,就慢慢和她疏离,并且消失。” 方起在一旁悠闲摸鱼。 “嗯……”穹苍含糊道,“谁知道呢?” 贺决云默默整理着线索,无奈地发现,就目前的信息来看,他们有的只是猜测,且是跳跃性比较大的猜测,根本不好意思放出去跟人讲。 这时,他握着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贺决云手腕一转,看清屏幕,发现是何川舟回拨过来了,直接开了免提。 何川舟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搞出麻烦来了,服务行业要小心投诉。” 贺决云心说这锅就确定由他背了吗?你们这群人是不是太冷酷了一点? 何川舟又快速转了话题,带着一贯的冰冷声调说:“档案这边还在交涉,但是我找到了当年负责田兆华性侵案件的警察,你们可以先见一见他。” 随即她报了一个号码。 “人不在a市,他最近出差了,你们直接视频联系吧。”何川舟低沉笑了一声,说,“还挺有意思的,这个案子。穹苍当初的感觉果然没错。” 贺决云:“??”所以夸奖就是穹苍的了吗? 穹苍坐直身体,凑过去谦虚地说了句:“哪里哪里。” 何川舟亲和得不像是正常状态:“有下一步进展了再通知你们。你们也小心一点。” 穹苍:“辛苦了。” 两人客客气气地挂了电话,贺决云捏着手机,心里头还有点回味。 穹苍把号码又报了一遍,作为提醒。 贺决云低头按动数字,声明道:“我记得住,谢谢你。” 穹苍不要脸道:“不客气。” 贺决云瞥她一眼,把桌上的电脑转过来,直接连接了屏幕。 对面很快接通,电脑上亮一个人像。 对面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扎到手肘处,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朝屏幕点了点头:“嗯,你们好。” 这一幕很有打报告时的风格了。 穹苍笑了下,道:“你好。” “你们是想问田兆华的性侵案是吧?”警察两手交握,摆在桌面上,一脸严肃地像在念稿,“这个案子其实当时负责的队员都很有印象,因为涉案的几个人表现有点奇怪,而案件发展到最后,并不算有个明确的结果,田兆华先行遇难了。对于没有侦破的案件,我们的印象总是特别深刻。” “哦?”穹苍很戏腔的问了一句,“是哪里奇怪?” 对面的人被她的语调逗给笑了,表情没崩住。 “我第一次上三夭那么大的平台。”警察叔叔伸手扶了下额头,露出一点腼腆,“实不相瞒,我以前没做过宣传相关的工作,因为我不大习惯镜头。” 贺决云笑道:“放心,整理完台词后,我们会先跟你们核实一遍的。什么无心之言,我们不会放进去。” 警察叔叔吐出一口气:“那就太好了。” 他神态放松了一点,拉近与桌面的距离,说:“其实,当时这起案件,并不是梅诗咏本人报的警。” 几人的猜测得以证实,还能保持平静。 警察继续道:“我们先去询问了梅诗咏,当时韩笑,也就是田兆华的妻子,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个人虽然不怎么对话,但看关系,应该是挺熟的。也是韩笑劝医生帮人报的警。这种关系就让我们觉得挺惊讶。梅诗咏见到我们之后,没有反驳这个指控,因为有亲子鉴定报告在,我们随即传唤了田兆华去局里配合调查。这么严重的指控,对吧?结果两个人都不是非常配合,甚至不想解释。” 98、事实 说起案件, 警察的语言组织明显流畅了很多。 “在审理过程中,梅诗咏全程表现很冷漠。神情麻木,无动于衷。给出的证词有相悖的存在, 完全不像是一个性侵受害者。她没有遭遇伤害后的应激反应, 在提起田兆华时,也没有明显的憎恶的情绪。这就不大符合性侵受害者的身份。随后, 经过我们的走访调查,我们发现,她跟田兆华之间,有着类似爱慕感激的关系存在, 起码表面上是这个样子。于是我们又有了另外一个猜测。只不过,韩笑在里面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我们想不通。” 田夫人身上确实有很多的矛盾点。 “所以,我们根据梅诗咏的怀孕时间,往前倒推, 调查了市内酒店的开房记录, 成功找到了一家符合时间条件的酒店。当天晚上,登记入住的人,就是田兆华跟梅诗咏。” 屏幕中的人说到这里吸了口气, 穹苍觉得他在酝酿大招。 “由于时间太长,酒店门口的监控已经被覆盖了,但是当时前台值班的工作人员对两人还有印象。因为, 两人抵达酒店时, 其中一人几乎没有意识,是被架进来的。状态跟普通醉酒也不大一样,值班的前台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被吓了一跳。” 他说着顿了一下, 穹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紫色的电光,问道:“田兆华?” 警察点头:“对。昏迷的人是田兆华。” 三人俱是:“!!!” 警察沉稳道:“按照酒店前台的口供,以田兆华的身体情况,根本没有能力实施强^奸犯罪,或者说,没有他任何的性行为能力。可是除了这一次,一年之内,没有其它的开房记录。这是两人唯一一次共同出现。” 众人的表情已是越来越不对。 警察保持着原先的语速,连眉毛的弧度都没有发生变化:“我们又调查了当天二人的消费记录,发现那天晚上,他们在一家小餐馆里吃了顿宵夜,然后打车去酒店。在餐厅里,田兆华点了两瓶啤酒。只有两瓶啤酒,根本不足以让人陷入深度昏迷。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是梅诗咏有计划地迷晕了田兆华,并且窃取了他的精子。” 三人的狗眼已不能睁得更大。于此相比,警察的从容让他格外显得高人。但穹苍相信,他们曾经也跟自己一样没有见识。 天真青年贺决云灵魂发问:“不是!为什么啊?” 警察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因为爱情。” 众人被这突然的感慨给骚到了。 警察不愧是真正见惯了世面的人,对三人的表现都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影响自己的节奏:“以下,是我们根据三个人的口供,推断出来的。田兆华跟韩笑的夫妻感情并不好,两人是父母介绍,相亲认识的。韩笑从来不去医院探班,而田兆华的工作又很忙。梅诗咏爱慕田兆华,她认为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应该离婚,但田兆华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即便是因为女儿,他也希望可以维持住他的家庭。这让梅诗咏很失望。” 贺决云脑海里阵阵回响着一道语音:像特么做梦一样。 “梅诗咏经常找理由去探望田兆华,但田兆华对她的表现并不热烈,只拿她当一个普通的妹妹看待。田兆华性格温和,长得又帅,很有成年人的魅力。梅诗咏不仅没有因为他的推拒而放弃,反而因为他的品行而变得更加沉迷。最后脑子一热,就想你田兆华不是喜欢孩子吗?那我也给你怀一个。” 三人表情艰涩,带着无法言喻的沧桑。 警察越说越有状态,脸上还多了一分神采,右手在半空小幅挥动,做着手势:“梅诗咏的计划很荒谬,但是真的给她弄成功了。她怀孕之后,先去找的韩笑,跟韩笑说,她和田兆华出轨了,两个人之间是真爱,希望她可以跟田兆华离婚,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出一个位置。韩笑就让她等四个月,拿到了羊水穿刺的鉴定报告之后,再做决定。在此期间,韩笑跟梅诗咏一直有联系。” “情敌之间还有联系?”穹苍瞠目结舌道,“韩笑没撕了梅诗咏?田兆华不知道?” 警察带着点佩服道:“她沉得住气啊,她没有!她甚至连田兆华都不告诉,稳着没露端倪。梅诗咏也不好意思跑到田兆华面前闹,田兆华还是被我们请到警局之后才知道梅诗咏怀孕了的。” 三人犹如在听天书一样,脸上俱是对社会的迷茫。 警察看着他们笑了下,又皱起眉头,接着讲下去:“韩笑在报警之前,可能已经想好了整套计谋。梅诗咏这个人啊,也有点单纯。她给韩笑平时各种隐晦的观点表述给洗脑了,以为只要自己不给出决定性的证据,就不会让田兆华定罪。她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让两人顺势离婚,于是一直憋着不说,只让我们先把人放了。后来我们也确实把人放了,谁想到田兆华居然就出车祸了。梅诗咏受打击很大,很快离开了a市,我们也没机会做下一步的核实。” 众人皆有点感慨,不知道该如何评论。 两个女人搭了一台大戏,无辜田兆华成了牺牲者。 方起用力眨了下眼睛,从震惊之中回神,唏嘘道:“韩笑这女人,手段挺狠的啊。这么沉得住气?不像她啊?” “哪里不像?”对面的警察趴近了一点,探究地道,“其实韩笑给我的感觉是三人里最奇怪的,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什么都不说。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冷静、疏离,像一个……” 屏幕中的人一时找不出措词,穹苍接了一句:“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对!像一个看闹剧的观众!”警察抬手,摸着自己的后脖颈,迟疑道,“我到现在也不是很能理解,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想得黑暗一点吧,感觉逻辑有不合理。忽视她吧,又好像有什么地方好像怪怪的。你们接触到她了吗?” 三人坐姿各异,敛目沉思,一时没有马上回答。 按照穹苍等人的推测,他们依旧倾向于当时的韩笑是受人指点,否则她不会出现那么大的性格差异,连事件处理能力都出现了大幅倒退。 你说她,如果不憎恨田兆华,她没有必要对田兆华进行那么严重的报复。 可如果她真的还想挽留,还留有那么一点情意,又不应该是这样豁达的态度。 她究竟是不是剧中人?她到底爱不爱田兆华?她为田兆华设计的局面,是出于报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一个个耸立的矛盾,穹苍脑海中跳出的最强烈的解释是:韩笑原以为自己是整场戏的导演兼编剧,是以高傲地旁观这场可笑的悲剧,然而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被安排好的剧情推动人。 当她失去了自己的剧本,只能恢复属于自己的急躁与愚蠢。可当她理智中被鼓动的热意全然退去,她又开始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于是变得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横冲直撞。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一个被抛弃的实验品。 还有梅诗咏。这位“低调”的参与者终于关键起来了。 梅诗咏是范淮案件的证人之一,也是第二位被范安杀死的人证,说明她跟幕后人,或许也有一定的联系。 一个普通的,平时还带有一点腼腆的女士,很难想象得到,她会在没有旁人怂恿的情况下,突然做出窃取精子、小三逼宫的事,甚至彻底抛却了自己的羞耻心。 她以爱为信仰,正义化自己的鄙陋行为,其实她的爱意扭曲又自私,遵循着最不可为人言的欲望而滋生,像是从一片黑泥里生长出来的植物。 梅诗咏,会不会是第二个用来训练猎物的工具? 穹苍唇角绷成一线,用舌头舔了舔紧闭的牙齿。环胸抱着的双手,指尖用力在手臂上掐出了几道红痕,如同她胸腔里开始沸腾的复杂情绪。 那个幕后人,明显对各界天才更感兴趣。只有从那些人身上获得控制的快感,才能达到精神的满足。 梅诗咏和韩笑,都只是意志力薄弱的普通女性。而田兆华,一位年纪轻轻就能在d大附属这样的大型医院评职副高,外科手术技巧首屈一指,医学天赋远超常人,绝对可以说是同行中的天才。 此外,他性格平和,气质温柔,交口赞誉。不仅是行业翘楚,甚至可以说是个当代完美男性。 田兆华才是幕后人真正的目标。 他最后死了,以车祸半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成了对方实验成功的一个样本,带着不清白的罪名沉没在未完结的档案之中。 穹苍感觉从脚底窜上一股寒意,叫她浑身发麻,还阵阵恶心。随后便是出离的愤怒,熊熊燃烧起来,点燃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怎么也无法认同,更无法原谅,只是因为如此低级的趣味,就去考验所谓的人性,毁灭他人的人生。尤其是田兆华这种踏实在社会中生存,满怀着信仰努力工作的人。 “穹苍……穹苍!” 穹苍被贺决云用力一撞,恍惚惊醒,卸下手中的力。她偏过头看着贺决云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分神了。” 方起惊道:“你听八……这么精神的话题你都能分神?” 穹苍“嗯”了一声,没什么精神,放松自己的身体,朝后挪动,靠在沙发背上,说:“我猜,韩笑应该有用抚养权威胁过田兆华。韩笑跟田兆华之间已经没有多少感情维系,或许已经准备好要跟他离婚。她有稳定的工作,且比田兆华顾家,法院更大可能会把孩子判给母亲。但田兆华也是个很珍惜孩子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不得不屈从韩笑。” 贺决云盯着穹苍看了许久,确认她没问题,才移开视线,说道:“所以,田兆华压力很大,而韩笑又联合了柳忱一起向他施压,想让他身败名裂。韩笑和梅诗咏的接连背叛,让他大感失望……” 方起摸着下巴道:“也许,田兆华是想跟他们表示,‘不要再逼我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穹苍低沉应了一声,表示赞同。 警察手边的闹铃响起来。他快速按下停止,说道:“不好意思,我后面还有工作安排,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没有了。”贺决云敬了个礼,“谢谢您的帮助。” 警察跟着敬礼,笑道:“为人民服务。” 99、朋友 电话挂断之后, 贺决云开始整理桌上的电脑,无人说话,空气逐渐安静起来。 方起见穹苍气场阴沉, 急着开溜, 甩起衣服道:“我也有工作,我先走了。” 他机智地跑路, 贺决云又一次拥有了二人世界,气氛骤然欢快起来。 贺决云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脸都黑了。” “我在想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穹苍将头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 低声道,“田兆华被人盯上了, 韩笑跟梅诗咏都不过是逼他走上歧途的手段而已……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人,但他可能永远都猜不到自己的悲剧是如何筑成的,毕竟, 他没有办法防备身边的每一个人……原来想让一个人走入堕落的渊薮, 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贺决云一时语塞。 穹苍慢吞吞地下了个结论:“说明社交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倒是有可能碰上变态痴恋的偷精狂魔。” 贺决云被她一本正经的叙述给噎住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他意味深长道:“怎么?不想交朋友了?要自闭吗?” 穹苍瞥他一眼, 说:“你这是两个概念,高风险的事情有时候也值得挑战,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 贺决云摸摸眉毛, 装作随意问道:“那你是要找什么标准的朋友啊?”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都要写出字来了, 穹苍再没有良心也很难忽视。 她不是很能明白贺决云的心情,毕竟两个人都一起住了那么长时间了,贺决云居然还在纠结朋友的问题。 不过友谊的确是需要一点商业吹捧来维护的,于是穹苍用自己的方式抬高了他一句:“比你的标准低一点, 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贺决云已经做好了她奚落自己的准备,下意识地要回呛一声,嘴巴刚张到一半,突然品位到,穹苍刚才这话……似乎是在夸他? 高风险的标准,还比自己要低一点。 说明他比朋友要更重要一点是不是? 贺决云将嘴闭了上去,心里头开始美得冒泡。他决定借着这股喜悦的余韵,先将自己被投诉的烂摊子处理一下。打开电脑查看文本的时候,他再次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为什么要那么高兴?他是谁? 他是一位尊贵的,闪耀着金钱的滤镜,努力奋进又长相英俊,从出生起就成为氪金大佬的外挂级玩家。什么时候他的追求变成了和穹苍交朋友? ……他有病? 贺决云愣住了。 ……让一个人步入堕落的渊薮,还真特么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穹苍看着他风云不定的表情,低下头移开视线。 善变的男人。哄都哄不好。 贺决云心思浮躁地给自己的投诉意见写了个简短的评价,又找那边的主管了解了韩笑跟他们的交涉结果。 韩笑的要求简单直白,可惜三夭的态度礼貌坚定。她吵闹、威胁、卖惨,各种手段都试过了,仍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发现连网友也不站在她这边,终于无奈放弃,现在人已经离开。 贺决云关掉聊天界面,说:“我们还要去找韩笑问口供吗?我不认为她会配合我们。” 韩笑并不是直接凶手。杀人诛心这样的罪行,根本找不到证据。可是如果就这样算了,贺决云又替田兆华觉得太不甘心。 穹苍站在窗户前面,注视着后院宽阔草地上来来往往活动的人群,半晌后说了一句:“找田芮。她比较年轻,从她的身上,应该能问出一些关于韩笑的事。” 贺决云怀疑道:“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了吧?” 穹苍的声音淡淡地夹在空气里:“小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在父亲刚死的时候。那段时间,她肯定会特别地关注自己的母亲,想要从她的身上获得自己缺失掉的那半份爱。而且那时候她已经不小了,应该能有印象。如果她像雷锋一样有写日记的好习惯,那就更好了。” 贺决云摸出手机,接连打了两个电话,对面都没接通。 穹苍听着系统音忙碌又停止,说:“应该是被韩笑关起来了。”当时韩笑明显很生气,不希望田芮多过问。 贺决云说:“找机会再喊她出来。” 穹苍悠悠跟了一句:“倒也不用。” 贺决云赶紧申明道:“再去一次她家,我的投诉文件真的要递到我老……老板的头上了!这个不行!” 穹苍抬手遥遥指了一下:“那个不就是田芮吗?” 贺决云走过去,将脑袋贴在窗户前,顺着方向一望。 居然还真是田芮,正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赶来。 没多久,那个风风火火的女生冲进了病房。 “好惨,我妈把我手机没收了,还想把我关在房间里!呵,哪有那么简单?” 田芮跑得满头大汗。她将身上挂着的包解下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早上去我家,乱七八糟的到底说些什么?” 今早方起别有深意地说了一顿,在田芮心上留下了刺儿,怎么都忽视不掉。韩笑的过激反应,也让她察觉到了异常,所以一找到机会,她就跑出来见贺决云。 穹苍转过身,静静看着她。贺决云的语言系统也出现了长久的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这个女生她家庭的不正常。 田芮带着茫然,眼神在二人之间逡巡一遍,大声道:“你们干嘛不说话啊!” 穹苍给她端了一瓶水。 田芮无意识地伸手接过,急道:“不是!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你们查没查出我父亲的死因?很清楚的,我爸真是一个好人!” 贺决云含糊道:“这个不否认。” “那你们快去澄清啊!我爸死得太冤枉了!”田芮激动地捏紧了手里的水,见二人反应,眯着眼睛危险问道,“警察当时为什么不公布细节?你们是不是不敢说?” 穹苍侧过脸,无奈道:“哪来那么多阴谋论?” 贺决云打商量地看向穹苍,岂料穹苍速度比他更快一步,披上外套就说:“伤员出去放个风,你们两位慢聊。” 她用着跟方起同款的脚下生烟式火速撤退,关门前给贺决云留下个鼓励的眼神。 贺决云:“??” 这就是你对待标准线以上挚友的方式吗? 穹苍穿着病服,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走了一圈。 她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结果没走多久,天上开始飘起了细雨。 穹苍估算着时间,觉得这个时候,病房里两人应该正进行到歇斯底里地面对现实环节,到后面的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长的酝酿,决定不去打扰他们,给他们一点发泄情绪的空间。 于是穹苍淋着小雨,去医院门口的小卖部里买雨伞。 她撑开一把黑色印花的雨伞,用脖子和肩膀夹住伞柄,站在门口,拿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自己的头发。 雨水刚落时并不凶猛,只有一颗颗细碎的白色水珠停在她的头上,将她头发打得软绵。就在她进入这家小卖部之后,雨势迅速加大,带着倾斜的角度,穿过屋檐打在她的身上。 穹苍看着路上飞奔而过的人影,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裤腿。棉质裤管上已经被沾染了不少灰色的泥渍,看起来脏兮兮的…… “穹——苍!” 穹苍被那声空气中颤动的嘶吼吓了一跳,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惊惶未定的眼睛。 贺决云穿着他那身昂贵的西装,湿淋淋地停在不远处,见她站在那里,抬手用力抹了把脸。 他真的是……贺决云咬牙切齿,说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恼怒,腿部肌肉在微微颤抖。 他是真的以为穹苍又惹上疯子出危险了,只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小花园里就没了她的踪影。 一路跑过来的时候,他的大脑里全是黑白闪烁的画面,不敢深想,只后悔自己不应该放穹苍一个人出来。未能平息的心跳让他血管膨胀,此刻还在顶着皮肤狰狞外突。 穹苍后知后觉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才发现从刚才起,手机的震动声被雨声所覆盖,导致她没听见贺决云的电话。 “啊……”穹苍无辜道,“不好意思。” 贺决云喝道:“你干什么!下雨了不知道回去吗!” 穹苍愣了下,握住手里的雨伞,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贺决云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无措的神情,情绪慢慢冷静下来。他走近过来,就听穹苍又小心地补充了一下:“真的没注意……没下次了。” 反省还是很到位的。贺决云一股邪火全让她给憋了回去,拿她没有办法。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凝重地说了一句:“韩笑出车祸了。” 市中心,雨水已经下大,不断冲刷着路面。淡淡的血色从车厢里流淌出来,蔓延到马路中心,又被灰黑色的泥水所掩盖。 路边的防护栏被撞毁了一块,边上的围墙被撞破一个大洞,卡在洞口的车头深深凹陷,地上散布着飞裂出去的碎片。 何川舟亲自到了现场勘查。 她打着雨伞,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路侧面,等着交警分析取证。直到穹苍出现,才转过了脸,朝她点了点头。 何川舟冰冷的声音在雨天里变得更为清冽而没有温度:“人送医院了,被救出来的时候还活着,但是伤得很重。” 穹苍身形单薄,唇色苍白:“肇事司机呢?” “没有肇事司机。”何川舟严肃说,“她超速闯红绿灯,为了躲避对面的车辆,自己撞上去的。” 穹苍又扫了现场一眼,问道:“她出事前,有没有联系过什么人?” 何川舟:“没有,只有她公司的人事给她打了一通电话。他们看见网上的视频了,来问韩笑怎么回事。电话还没挂断,人就撞上去了。” 宽大的病服罩在穹苍身上,让她身上布满病态。她声音发飘:“怎么会这样……” 100、更新 穹苍等人赶到医院的时候, 韩笑正在手术室里抢救。 田芮颓然坐在门口,两腿不住地发抖,双手焦躁地在裤子上擦拭汗渍, 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她听着一阵节奏不一的脚步声靠近, 抬起了头,待看清是几人之后, 空洞的眼睛睁大起来,摇晃着朝几人扑进。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妈是怎么了!” 田芮半路趔趄了一下,跪倒在地上,无力起身。 穹苍弯腰去扶她, 她挥舞着手臂,跟抓住救命的浮木似的, 狠狠将她握住,也不看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如果我不找你们调查就好了,谁能把我妈还给我?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不可能的……” 田芮好几个喘息, 伴随着尖细的哭声朝他们诉说,泪水决堤般向下流淌,糊住了她的脸庞。 “啊……为什么?都是我的错, 她是不是对我太失望了才会自杀的?我怎么可以这样……” 低声沙哑的嘶吼,从她喉咙里艰难挤出。 穹苍蹲下身,任由她伏在自己的肩头宣泄。一手按在她的背上, 给予她一些并无大用的安慰。 至于语言, 人类庞大又贫瘠的词汇库里,似乎还没有某个能有效宽慰悲伤的词语,最多也只是道一句“节哀”。 哀恸幽恨的哭声穿过狭长的走道,夹杂在沉闷的空气里。颤抖的声音犹如一把粗糙的木锯, 在几人心口来回切割,留下一地难以收拾的碎屑。 走道尽头的小阳台。 穹苍跟何川舟并排立在光影之中,看着斜风细雨从面前扫过,满天浓重的乌云遮蔽住正午的阳光。她们站了许久,视线落在邈邈的淡山之上,谁也没有说话。 雨水带来的沁凉穿透外套,刺进皮肤。穹苍动了下,将冰凉的手揣进兜里,轻声问道:“你说,是真的有人能够如此精准地控制自己的目标选择自杀,还是,韩笑只是因为压力过大而出现了意外。” 何川舟沉声说:“不知道。” “如果只是意外……”穹苍冷冷地笑了下,无不讽刺地说,“那可真是命运的巧合。” 韩笑逼迫田兆华车祸遇害,多年之后,她又间接性地因为田兆华而车祸重伤。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那她可谓完美遵循了因果报应的戏剧性呼应,完成剧情后可以安心退场了。 可是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穹苍的直觉仍旧告诉她不对。 “她的车辆……” 何川舟会意地接过话题:“会进行仔细检查,看看是否有过人为的破坏。对韩笑也会进行毒理检测,确认她在出发前是否有服用不良药物,影响她的判断。” 穹苍侧过身,正对向何川舟。她脸部紧绷的肌肉线条,让她原本就冷傲的气质变得更加凌厉。她再次求证道:“她的手机上,真的只有一通电话?” 何川舟平静道:“我们用她的指纹进行解锁,离开三夭后她只接过一通来自公司的电话。跟运营商确认过,没有错误。” “对方说了什么?”穹苍较劲道,“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真的没有问题吗?” “因为韩笑去三夭大闹,被人放到网上,已经有了一定热度。公司怕这件事情影响不好,届时损坏企业形象,给了她一些警告。”何川舟很有耐心,每个问题都详尽地回答她,“电话有录音,我听过了。那位员工语气有些严肃,但并说什么奇怪的话。他说公司内部已经都知道了这件事,上级领导让她尽快离开三夭,且不要在公开平台发布与三夭有关的内容。如果被网友扒出具体身份,就做好及时道歉的准备。韩笑没有回应,紧跟着电话里传来几声巨响,车祸发生。从电话里两人的语气来听,在出车祸前的那段时间里,韩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 穹苍低声道:“……那之前呢?” “之前她只发过几条用来请假的短信。”何川舟遗憾说,“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穹苍吐出一口浊气,感觉线索在眼前生生断裂。 何川舟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准备走开,刚迈出一步,穹苍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认为可以去韩笑的家里进行搜查。她的心理素质不强,说不定会遗留什么信息。” 她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大的恶意,有多高明的洗脑手段,越是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越是容易留下线索。纵使他可以保证自己不犯错误,却无法保证别人也是如此。 人心是不可能被尽数算计的。 “就以调查韩笑自杀原因为理由,请求田芮的理解跟配合。” 何川舟回身看她。 这个理由,不是不行。可是如今韩笑车祸,生死未卜,疑似自杀,原因跟【凶案解析】侵犯民众隐私有关。这个项目一直是跟公安厅合作的,与之相关的公职人员难免会受到一定的舆论波及。这种时候去申请搜查令,如果田芮强烈表示反抗,上级领导可能会因为担心社会影响,放缓调查进度。 何川舟也是希望可以多体谅一点领导,毕竟领导要是被气走了,这锅就没人背了。平时老先生少喝两杯枸杞,她都会觉得心惊胆战,生怕老领导的养生技术支撑不起他手下人的造作。 穹苍转动着视线,投向昏暗走道那头的病房。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一行人沉默地坐在门口等候。 何川舟其实很不喜欢面对家属这项工作,然而这种事从来都无法回避。她想起田芮那张模糊的脸,疲惫地说:“先等手术做完吧,我去和她交涉。我已经让人守在韩笑家附近了,如果有可疑人员出入,我们会有察觉。” 穹苍沉默了下,说:“我去和她说。” 何川舟惊讶,片刻后点了点头,道:“行。” 她还有别的安排,将任务交给穹苍后,去找自己手下的警员做安排,待会儿还要赶赴下一个地点。 不远处,贺决云仔细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等她们二人结束交谈,才朝穹苍慢慢走过来。 穹苍看见他刚才拍照了,问道:“怎么了?” 贺决云笑了下,转过屏幕,递给她看:“很像两位代表在做外交会谈。” 穹苍接过扫了一眼。 狭小的窗台,昏沉的背景,两人面对面地交谈,脸上表情皆是严肃,带着一丝不苟的探究。 穹苍:“……”还真有点像。 贺决云握着拳递到她面前采访道:“敲定什么项目了吗?” 穹苍低头看了一眼,将他手上虚无的话筒稍稍推远,问道:“三夭不担心自己在网上的形象吗?” 贺决云耸了下肩,叫自己能看起来轻松自然一点:“没关系。交涉过程都用摄像头记录下来了,将不剪辑视频和文字版对话发出去就行。三夭的客服和公关都很厉害,我相信他们不会在处理过程中犯下能让人拿捏的错误。” 韩笑刚出事的时候,网友们的确被吓到了。 你说他们网络暴力吧,他们真诚地反思了一下,认为自己的用词并没有很过分,毕竟当时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所以表现得一点都不激情。 可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快没了,他们多少又觉得难以接受。 “为什么自杀啊?三夭到底是侵犯了什么隐私才把她逼到这种地步?” “三夭能不能出来给个详细的说明?人都死了,要个解释不过分吧。” “是不是在交涉过程中三夭公关说了什么重话?说真的,我感觉那位女士的情绪很不冷静,也许一句无心之言就能让她炸毛。如果真要是这样,根本没法说得清。” “人没死啊,不是还在抢救?你们怎么直接就给她四舍五入了?倒是相信医生啊!” “为什么不能是单纯的意外?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出意外的概率本来就很高。” 【凶案现场直播】的争议和讨论量一向很大,在风波还没朝着负面方向扩散之前,三夭直接公开了会议室里录制的视频。 三夭态度非常之坦荡,表示管理层已经对谈话进行了复盘,分析后一致认为事故应该不是由这场对话所引起的。希望大家可以耐心等待警方通报。 在视频中,三夭工作人员只反复重申两件事。 “这一段剧情,是我们在制作范淮系列案件的过程中,作为部分材料用来补充的。我想您应该知道,被报复杀害的五位证人里,其中的一位女性,曾经和您的丈夫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我们才会去调查您丈夫的死因。我们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严格按照规则进行。如果在过程当中有对您造成冒犯,我们实在感到抱歉。三夭可以赔偿您的损失。” “这里是我们的证件,您可以检查我们的合法性。我们可以向您保证,三夭在制作副本时,会对非犯人的人物外貌、姓名等隐私问题进行大幅处理,删除与案件无关的全部信息。但是为了保证剧情的准确性,我们无法答应您取消制作的要求。因为除却您丈夫的隐私权之后,还有其他正在忍受着大众误解的人,他们更需要一个公开的平台,来为他们讲述事实。而公众,也有一定的知情权。” 负责安抚的工作人员态度温和,全程彬彬有礼,哪怕是面对韩笑的无理取闹和威逼利诱,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态的表情。 相比起来,韩笑的状态从最初的暴怒,到要离开时,已经冷静下来很多。你要非说她是受到三夭的刺激而选择自杀,那完全是无稽之谈。 “我可太心疼三夭的员工了!” “这三夭的工作人员一个个都有着弥勒佛的觉悟啊,快要超脱升仙了吧。” “懂了,投诉抗议被请去会议室,吃免费的高级餐点和饮品。【学到了】” “所以是在做范淮相关副本的时候,涉及到的某个小人物?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这位女士需要那么紧张?” “我感觉她有秘密。【小小声】” “又是范淮案?从官方和三夭的关注程度来看,看来多半是起冤案了。五个证人一起做伪证,实在是太毒了。” 穹苍快速刷了遍评论,关掉软件说:“把评论关了吧,降一降网上的热度,别被田芮看见了。” 贺决云点头。 执着了那么多年父亲死亡的真相,有朝一日终于得以解惑,却发现原因跟自己的母亲有关。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变故,疼爱自己的母亲又遭遇车祸。如果随便一上网,又发现网友在内涵自己的母亲,以田芮这个小姑娘的精神承受能力,恐怕是接受不了。 贺决云见穹苍脸色苍白,身上还穿着被打湿过的病服,担心她薄弱的免疫力经受不住感冒的侵袭,问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换身衣服?” 穹苍说:“不用了,我暂时留在这里。” 贺决云皱眉,摸了下她的袖口,发现她全身上下的衣服都透着一股冷气,可比田芮要糟糕多了:“那我去给你带一身。” 穹苍:“谢谢。” 贺决云将她一推:“等着。进里面待着去,别在路口吹风。” 贺决云刚小跑着出医院,就接到了宋纾的电话。那一惊一乍的小子,刚开口就没让他失望,大声叫道:“柳忱!” 贺决云将手机放远了点,问道:“柳忱又怎么了?” 宋纾头疼道:“柳忱出来接受采访了!不是一帮记者守在公司外面等声明吗?他直接冲进去发言了。好几家媒体还是直播的呢。” 贺决云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拦啊!” “我们拦了啊!”宋纾说,“他带着媒体一起跑了啊!” 101、冷静 柳忱那人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说话颠倒黑白, 行事两面做派。从医闹的做法来看,也是个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之前贺决云跟穹苍去采访他的时候,还差点着了他的道, 现在一听这人要出来兴风作浪, 当下想打人的心都跳了出来。 他对着宋纾严肃吩咐道:“你们先帮忙盯一下网上风向,把造谣的内容尽可能删除。如果柳忱的发言有大量不实描述, 直接报网警处理。” 宋纾想着又要加班,叹了口气,深情呼唤道:“那好吧。老大我等你啊,你快点回来!” 贺决云挂掉电话, 走到自己的停车位前,准备马上赶去三夭总部坐镇大局。可是在他拉上车门的时候,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又让他觉得不大合适。 柳忱都带着记者跑了,他赶过去似乎也没用啊。三夭又没有跨地执法的本事, 他们还能堵着柳忱的嘴不成? ……无英雄用武之地。 贺决云没有过多思考, 调出通讯录联系了何川舟,将柳忱的事告诉她,让她提前做好应对防范的措施。关键时刻出来发个辟谣。 何川舟那边保持着沉默,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扬声器里似有似无的电流声仿佛与她快要过劳的脑电波达成了同步共振,将她的脑细胞集体震碎。 要说网上被黑得最多、最惨、最广的团队是哪个?那毫无疑问就是警方。 出事了是基层治安混乱, 搜查了是网友热情敦促, 破案了是大众群策群力。错信了谣言,就是“曾经有过”、“确实存在”、“现实如此”、“我一个朋友真的经历过”,诸如此类。 在舆论宣传上,公安一向不大擅长。 如果只是辟谣, 那倒是简单的,公安的公信力还是有的,可以瞬间扭转风向。可真相是……案件中牵涉到的几个人,都不是那么清白。警方尚没有确切的证据,内里的事情又太过波折,该如何书写通告,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何川舟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吐息道:“行,我们这边会注意的,不过还是需要三夭公关的协助。另外,你们帮忙找个靠谱的心理医生,稳定一下田芮的情况吧。我怕那小姑娘无法调节,会想不开。她现在是很重要的证人。” 贺决云说:“你放心,我们会有安排。” 何川舟:“嗯。” 贺决云顺利将棘手的事交托出去,大松了口气。他给宋纾发了条短信让他调派人手,同时把自己后面的工作根据紧要关系排了个序。最后决定还是先回自家医院,给穹苍拿身干净的衣服。 他们的最强外援,再病一次可就没有了。 穹苍坐在田芮的身边,两手抱着前胸,将头靠在墙上闭眼休息。 此时距离韩笑进手术室已将近两个小时。期间有几位医生从别的科室赶来,相继进入房间后没了消息。但是既然仍在竭力抢救,就说明还有生还的希望。 田芮起先在门口不停地打转,用脚尖自虐式地踢着地板,后来被留守的警察按到椅子上坐着,没坚持多久,又跑去角落蜷缩起来。 几人口袋里的手机时不时传来几声震动,在主页面弹出些稀奇古怪的新闻,他们扫了一眼,没心情看,任之不管。到后面就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手机在响。 田芮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太紧绷了,应该做点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坐在地上,单手抱着自己的腿,摸出手机划了一下。 屏保界面挂着一排新闻软件的信息通知,她手指按住,轻轻往上推动。 几个标题写得猎奇又夸张,虽然没有指明,却能清楚看出它所指的是什么事情。 田芮瞳孔颤了下,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捏着手机冲到穹苍面前。 穹苍略微偏过头,半阖着眼,转动眼珠扫向屏幕。 #知情人士爆料,女子阻碍三夭调查动机,原因竟是这样。# #性侵+医疗事故?医生碰瓷受害人却意外身亡!十几年后真相意外曝光!# #丈夫出轨,女子选择这样做。你觉得怎么样?# #三夭再揭秘!又是一起尘封十多年的冤案?良知与利益该如何博弈?# …… 消息中间还穿插着她同学和导员发给她的聊天信息,几人言语委婉地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学校甚至还收到了几家媒体的采访,医院外早已乱成一锅粥。 “就这个?” 田芮不用点开查看,也可以想象得出里面的内容有多不堪入目。 她本就脆弱的情绪离崩溃的边缘又近了一步,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戏耍了她,她只能屹立在无人的世界背面。而这所有的一切,全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她连嘲笑自己愚蠢的力气都没有了,苍白的手指用力戳着屏幕,语速急促又无力道:“你们是不是也相信这个所谓知情人士的爆料,所以才认为是我妈害死了我爸?你们不是说我爸是无辜的吗,那警方为什么不发公告解释?很好玩吗?这种事情很好玩吗!” 田芮陡然间爆发出一声怒吼,紧跟着咆哮道:“一次又一次,我爸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不瞑目!你们还觉得不够!要把他从地狱里拉出来鞭尸,再加上一个我妈!你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没事了吗?你们的纵容是一把刀!你们这些人全部都是凶手!都是!” 她抡起手臂,猛地将手机朝地面砸去。 手机落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又飞出数米远。警员一个哆嗦,连忙冲上前将她按住,怕她做出什么自残的行为。 田芮用力挣扎,疯狂抗拒。 “冷静一点田芮!”警员死命禁锢住她的手臂,叫道,“我们没有不管你好嘛!我现在就守在这里!这里是医院,你这样大吵会影响到里面的医生!你妈还在里面做手术!” 田芮身形顿时僵住,软绵绵地卸下力去,像没有了支撑的植物一样,身心都在朝下垂落。 穹苍平静地看着她,看她从歇斯底里到颓然啜泣,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起身去捡起那部丢掉的手机。 这部手机的质量还算不错,外面套的机壳飞了,透明的压盖板也碎了,但是屏幕依旧能用。 穹苍拿着手机走回去,在警员惊骇目光的瞪视中,不容反抗地掰下田芮的手,对着她的脸拍了一下,解开屏幕。 警员纠结道:“这……不大好吧?”他都不敢放开自己的手了。这两人别是当场打起来。 穹苍在手机里按动了一会儿,然后转过方向,捏住田芮的下巴,强制她看上面的内容。 屏幕中一张蓝色背景的警方通告。 通告中对各个问题都客观地解释了一遍:警方重新调查了多年前的档案,经走访、勘查,及复核之后,确认,关于网友热议的,田某医生性侵犯罪,以及医疗事故的指控,皆系造谣。 根据警方搜集的人证及物证显示,未发现田某医生出轨的事实。 根据相关法律条规及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评定,田某医生未出现医疗事故。 柳某在手术结束后,多次要求巨额赔款,在遭到院方拒绝之后,尾随并骚扰、乃至殴打田某医生,曾被处以行政罚款。 车祸责任鉴定结果,双方各自承担一半责任。柳某违规超速,且未及时制动。田某违规变道,未系安全带。目前无明确证据可以表明,车祸是否是由田某医生主观引导造成。 望广大市民尊重死者,切勿传谣。 田芮眼珠来来回回地在图片上转了几圈,哭声减缓,然后慢慢消去。 她吸了吸鼻子,两手小心地接过手机,放大图片,查看上面的文字。 她的视线被泪水蒙得迷离,慢慢只是几排简单的文字,却让她内心的委屈再次如山洪一般崩塌下来,泪流不止。 她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得那么汹涌。 穹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犹如浸着水的玉石,永远带着一股通透的凉意。 “人类是一种不理智的生物,经常会因为自己的悲观,而浪费过多的情绪。” 田芮咬着唇,呜咽出声。不想继续在她面前丢脸。 “警方为什么不通报?一是因为,确实没有十足的证据,里面存在猜测的部分。二是因为……”穹苍缓缓说,“将案件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希望不会给你带去过多的负面情绪。” 田芮仰起头。 “贺决云或许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我告诉你。”穹苍俯视着她,“根据路口的交通监控录像显示,柳忱有一点的确没有说错,田医生是提前在路口等候,见他出现,才冲撞上去的。这起车祸的确是场意外,意外在柳忱超速驾驶,大货车紧急制动后失控,才导致你父亲的死亡。” 警员变得紧张,觉得她说得太过直白。 田芮傻愣愣地张开嘴,眼睛里是不可置信。 穹苍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继续说:“梅诗咏的事,是你母亲要求报的警。这件事警方没有对外宣扬,医院的人也一致选择了保密。把它告诉柳忱的,还是你的母亲。她以为你父亲出轨,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田芮神情恍惚,嘴唇张合,却没能发出声音。 “你以前没机会分清好心还是恶意,现在应该要明白了。这世上阴谋最多的,从来不是警察,而是人心。” 田芮两手按住手机贴向胸口,睁着大眼,没有回应。 穹苍不再多说,点头示意,让警员先放开她,搀扶着她回到座位上。 102、威胁 田芮终于冷静下来, 安分坐到穹苍身侧,两手摆在膝上等待。 手术室外因为他们的沉默,再次陷入一阵寂静。 警员坐在二人正对面, 确认她们可以相处和谐, 才放下心来。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并顺手擦掉被挤出来的眼泪。 护士循声过来看了一眼, 见他们无事,皱着眉头提醒了一句,又匆匆离去。 田芮用纸巾将脸上的眼泪跟鼻涕擦干净,可还是觉得皮肤上有一层粘腻的东西, 糊着让人难受,就起身去了趟厕所。警员跟在她身后, 与她保持着距离,再把她送回来。 田芮的脑子依旧是一片混乱,理不大清事情, 但情绪不再像刚才那么起伏剧烈了。她觉得心口那团不停盘旋着的沉重与烦躁, 随着水流被洗去不少,现在已经可以平和地面对网上那些新闻。 田芮重新坐下,擦干手, 捏着手机,在快要碎成蛛网的屏幕上滑动。点开相关的新闻链接,查看里面的具体内容。 柳忱接受采访的内容, 几乎各大媒体主页都还可以看见。田芮简单翻阅了一下文本内容, 以及网友总结出来的评论,无名的郁气再次开始堆积,恨不得冲进去将里面的人都撕得稀碎。 “他在说谎!” 田芮大叫了一声,并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边上的穹苍。 一道毫无波澜, 又极有穿透力的眼神与她对上,田芮感觉周身都凉了下。 她不觉放低声音,道:“这个柳忱,说我妈对我爸一直没有感情,不仅主动给他泄露我爸的负面消息,还暗中怂恿他去散布我爸出轨的谣言,以达到夫妻离婚的目的。这怎么可能?我妈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穹苍保持着动作没动,只懒懒问道:“你父母感情很好吗?” “很好啊!”田芮说,“他们两个人从来不吵架。” 对面的警察以过来人的语气感慨了句:“两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只是没让你小孩子看见罢了。” 田芮坚持道:“真的没有!” 穹苍淡淡地补充道:“外科工作忙,田兆华经常回不了家,工作时间不重合,他们两个恐怕没多少机会能碰面吵架。” 警员点头:“有道理。其实我们忙起来的时候也这样,都难。” 田芮被他们说得懵了下,而后挪动着屁股朝向他们,努力向他们证明道:“不是,我爸看着性格内敛,其实是很温柔的,他平时还会给我妈送花。我妈生病了也是他跑前跑后……反正,他们两个的关系就是很好嘛,不是整天见面腻在一起的那种才叫好,我爸去世之后,我妈哭得肝肠寸断。我觉得这一点柳忱的确在说谎!” “嗯?”穹苍说,“田医生那么浪漫?” 田芮肯定道:“当然,我爸还会写诗呢,我妈还给我念过。” 穹苍眉尾跳了一下,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爸还是个文艺青年啊。” 田芮轻笑了下:“这是夫妻间的浪漫。” 穹苍问:“那父女间的浪漫呢?” “……算了吧。他那么忙,顾自己都难。给我买几盒芭比娃娃,就以为我会很高兴了。”田芮说着落寞起来,怀念道,“后来连礼物都没有了。” 穹苍又问:“送的花或诗,有落款吗?” 田芮终于发觉不对味,危险地审视穹苍,带着敌意道:“你什么意思?” 穹苍看她拼命朝自己竖起来的刺,犹豫了一下,认为还是应该将她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好好谈一谈。 “感情好的夫妻,不会在知道一方出轨后,还毫无反应。” 田芮不服气:“你怎么就知道我妈毫无反应?” 穹苍说:“那么,在你父亲遇害前,你母亲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她的性格不够沉稳,也不懦弱,如果知道自己的爱人移情别恋,是不是会大闹一场?” 田芮听着她的话,回忆了一遍记忆库中已不大清晰的内容,心脏因为怀疑而剧烈地跳了一下,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道:“我那时候还小,她瞒着我也正常。你都没见过她,你怎么就笃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穹苍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重新闭上眼睛。 田芮闷闷地转过身,背对着穹苍,也不再说话。 贺决云提着衣服回来时,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已经接近冰封,中间隔着的两个座位犹如楚河汉界。警察小哥跟仰望救世主一样地看着他,朝他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拜谢动作。 贺决云挑了挑眉,说:“都这个点了,大家饿了吧。要不轮班去吃个饭?不吃饭后面也熬不住啊。” 穹苍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谢谢。我去换身衣服。” 贺决云朝着另外两人点了点头,跟在穹苍身后一起离开。 五分钟后,穹苍换好衣服,整理着被外套^弄皱的袖口,从厕所走出来。 贺决云刚从袋里抽出烟,准备久违地来上一支,见她动作居然那么快,又给放了回去。问道:“刚才是怎么了?吵起来了?” “没有。有点微妙的感觉,但是没问出来。”穹苍将手插进风衣的兜里,遗憾叹了口气,“不配合,不接受。太天真。” 贺决云笑道:“这个年纪又没怎么经历过社会的小姑娘,天真不是很正常吗?他们的世界自成一套,你跟他们讲道理没有用,应该要用现实来说服她。” 穹苍心说自己还不够现实吗?她觉得自己再现实一点,田芮就要跳起来暴扣她的头了。 贺决云比着两根手指到她面前,做了个点钞的手势,邪笑道:“是这个现实。” 穹苍:“……”好久没这么骂过了。该死的有钱人。 手术是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结束的。这个季节,外边天色在已是一片漆黑。 韩笑推出来后,直接被送进加护病房,田芮想跟进去看看,被护士拦在了外面。她茫然无措地跟在一群人后头,不知道之后要做些什么。 这个时刻,她险些被倾轧而来的无助所击倒。她清楚认识到,原来无人依靠的感觉是这样的。 贺决云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主刀医生已经连续站了几个小时,小腿肚子都在打颤。他喝了杯糖水,拿着报告给几人解释。韩笑身上骨头多处折断,内脏也有多处损伤,但好在送医及时,手术进行成功,目前来看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不确定大脑是否会因失血过多而出现什么后遗症,需要再做观察。什么时候能醒也不确定,先等待两天看看情况。 田芮最卑微的希望只是渴求母亲能活着,听见这个消息已经很是感激,感觉枷锁碎去,身体一软直接滑倒在地,差点哭出来。 医生见多了这样的场景,看田芮年轻,还是觉得很感慨,出言安慰了她两声:“都先去吃饭吧,好好休息。病人交给医院,家属要照顾自己。回去吧。” 警察小哥去边上将情况向何川舟汇报。田芮缓了缓,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墙边休息。 贺决云去前厅拿了医药费的单子回来,厚厚的一沓,卷在手心,朝穹苍努努嘴。 穹苍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参与。 贺决云坚持,不停朝着田芮那边示意,穹苍没有办法,只能去做他的小跟班。 “田芮!” 贺决云叫了一声,朝田芮招招手。田芮稍有犹豫,旋即跟着两人去了安静的小阳台。 “清单。” 贺决云言简意赅,将写着总金额的字条压在最上面,递了过去。 田芮本来还不当回事,等把纸捏到手里,扫清上面的数据,额头上的青筋立即开始猛跳。 贺决云面沉如水道:“顶级的医疗资源是很昂贵的,尤其是救命的东西。韩笑刚才的那场手术,设备、器材、药物,全部用的是最好的,也是你自己签的字。之后她还要住在icu里进行观察,术后还要复建,你知道icu一天要多少钱吗?” 田芮死死盯着面前的账单,一张张往下翻,脸上的血色层层褪去,没一会儿就变得苍白。 贺决云静静等着她,看着她手指开始颤抖,足足用了一两分钟,才虚虚地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贺决云很现实地问道:“那你有钱吗?” 田芮家里是有一定积蓄的,但钱都是由韩笑存放。韩笑在家庭教育上卡得十分严格,可以给孩子足够的生活费,但绝对不会让她挥霍。 可是现在韩笑正在病房里躺着,田芮根本不知道钱被藏在了哪里,一时间要她拿出几十万,她去哪里找? 田芮六神无主地说:“我们有保险……” 贺决云残忍地打断了她:“什么保险?医疗保险还是交通保险?交通事故判定为自己全责,普通的医疗保险是不纳入赔付范围的。而交通保险是有额度上限的,还有规定的赔偿范围、项目。超出合同外的医疗费用,他们不予赔偿。我不知道你妈保了多少,保的是什么等级,但我得提醒你,这场手术当中用到的进口药、进口器材,多数都不在保险范围之内。除此之外,你们还需要赔付别的财产损失。你妈妈的那一撞,造成的损失可不小。不仅剐蹭了两辆汽车,周围的护栏、围墙,也给她撞飞了。你确定你们家的保险金额够吗?” 田芮当然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她的世界从来都是有人替她安排好的,她不知道一场车祸,可以造成那么大的经济损失。 田芮两手垂下,大拇指的指甲用力抠着别的手指,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贺决云看着她这样子,都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将无比严峻的结果摆在她面前。 “而且,走保险是需要时间的。你确定你母亲等得起?”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啊?”田芮红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恳求地说,“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我妈醒了我就还你们,真的,我家里还有存款。你不是在三夭工作的吗?你是不是能帮我?” “我当然有钱。”贺决云说这话时,表情却是很冷漠的,他反问道,“但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借给你呢?你应该知道当今社会,借钱不容易吧?” 这一刻,田芮的眼神里闪过失望、绝望,以及许多心酸的情绪。她想自己可以去找母亲的同事借钱,去找自己另外几位不算很熟的长辈借钱,但应该借不到那么多,且后续还有更大的一笔医疗费。 她深深望着贺决云,没有办法,两膝向下弯曲就要给他跪下,一双手及时将她托住,并用力地把她提了起来。 “你的尊严不值钱。”贺决云直白道,“带我们去你家,且接受所有调查。你明白我的意思。” 103、笔记 何川舟戴上手套, 站在客厅与书房的交际处,选了个视野通达的位置,粗糙地扫视了遍房屋结构。 技侦人员带着自己的装备, 正在各个地点进行细致的勘察搜证。工作的节奏非常熟悉, 然而气氛就是有哪里不对。 何川舟回过头,瞄了眼客厅。 田芮深陷在沙发中, 一言不发,表情麻木,犹如一个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人,死气沉沉。 她又偏过头, 瞅了眼书房。 穹苍站在靠墙的书柜前面,查看书脊上的文字, 判断书本的用途。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穹苍朝她回望过来,做出个困惑的表情。 何川舟小声表扬道:“工作做得不错。”那么快就把田芮说服了, 又一次带着下级警员合理加班。 穹苍不敢揽功, 毕竟承担医药费的人不是她,连忙介绍道:“全是q哥的功劳。” 贺决云谦虚道:“哪里哪里,主要是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 穹苍暗暗纠正,是动之以财,晓之以钱。无人能抵挡的诱惑。 新一派端水大师何川舟道:“都不错, 都不错。都帮了大忙。” 何川舟见穹苍只站着看看, 却一直没有动手,靠近了问道:“你要找的是什么?” 穹苍文艺地说:“爱。” 贺决云一把搭上她的肩膀,勾着手将她往阳台带,说:“叹什么气啊?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去外面晒晒太阳。” 穹苍抓住门框, 无奈道:“我是说感情。能证明韩笑情感历程的东西。情书、情诗、日记、简报、照片,或者其它能证明的东西。我想知道,韩笑对田兆华,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她是否还有别的爱人。如果她的心另有所属,对方是谁,是不是突然消失了。” 要找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空气人,这似乎有点强人所难。 穹苍拉开贺决云的手,问道:“明白?” 何川舟跟贺决云意会了下,觉得大概能明白,随后凭借自己的理解,分散到各个房间里去寻找。 从韩笑会对田芮念诗来看,她曾对某个人有过炙热的情感。而她从未向田芮反驳过那个人是田兆华,说明她心底也认为这样的行为是不光彩的。 一般来说,如果韩笑真的有出轨,或者说精神出轨,她应该会把相关的证据藏在较为私密的地方,避免让田芮察觉异常。而如果不是,为她送花写诗的那个人,就是她亲爱的丈夫,那她完全没有必要将它们隐藏起来。 穹苍在书房翻找,贺决云去了韩笑的卧室。 贺决云拉开卧室衣柜最底下的抽屉,一个个检查过去。除了不常用的工具箱、袋子、换洗衣袜外,还不出意外地翻到了一抽屉的女性贴身衣物。 贺决云面不改色地想把抽屉合回去,可是临了仔细一瞧,又觉得这些内衣底下似乎是垫了些什么东西,才将它们垒得那么高。 贺决云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没人在注意这边,就弯腰将摆放整齐的内衣拨开一点,看看下面垫的是什么。 软绵的触感,白色,是一层不常使用的旧毛巾,应该是为了防潮。 贺决云用手指按了按,发觉还是有异,于是再次将毛巾拨开,从底下翻出了两个文件袋。 贺决云拆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检查一遍。 存放着的都是一些银行卡、房产证,还有部分重要的产权文件。 贺决云想起穹苍之前收集资料时连草稿纸都不放过的细致,怕韩笑也有这种习惯,连几张装订在一起的收据都没有错漏。 现在,他终于知道韩笑的股票账号是什么了,也知道她把资金用在了什么理财用途上。看来田芮短时间内是拿不到那么多流动资金了。 韩笑家里其实是有一个小型保险柜的,摆在书房里,但是她将最重要的物品都藏在这个地方,想法还挺巧妙。不是变态或地毯式搜索真不容易找出来。 这个想法刚从贺决云脑海里闪过,就被他察觉出异常,他愤怒地朝边上“呸”了一口。 有毛病了,拐个圈儿还能把自己骂进去。 贺决云小心翼翼地将几件内衣摆好,归于原位,然后起身,准备出去。他刚一转身,就看见穹苍一脸意味深长地倚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贺决云怔了下,还没吐干净的气又被哽回了胸口,险些灵魂出窍。他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 穹苍眨了眨眼,贴心地道:“我没有误会啊。” 贺决云欲一头撞晕在那柜门上,着急解释的样子反而让他显得有些心虚:“我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癖好,我就是觉得底下有东西!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吧?我至于吗?” 穹苍真诚说:“不至于。” 她明明那么配合,可贺决云总觉得她脑子里正在想些奇奇怪怪的废料,以致于她那双心灵的窗户里满是猥琐。可是她的表情又是那么无辜,让贺决云怀疑真正猥琐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无奈地抬手抹了把脸,想起手里还拿着一份东西,做最后的补救:“看,这是什么?” 穹苍瞥了眼,不是很乐意地配合道:“哇……这难道是一份文件吗?” 贺决云被她噎了一口,几度心梗。那熟悉的心梗的感觉,倒是将他已经出走的智商牵了回来。他直接用不大高明的手段转移了话题。 “我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你那边呢?” 穹苍遗憾摇头:“也没有。书房里很多医科类的书,上面都有灰尘了,可见韩笑不是经常打扫,平时更不会看。剩下的……平平无奇。” 贺决云想了想,又说:“我没找到跟韩笑的爱有关的,但是找到了几幅田芮的画,你要不要看看?” 东西是贺决云从杂物间里翻出来的。应该是田芮小时候画过的画,全部用塑料纸一张张封好,整齐排列。因为保存妥善,所以纸张并没有损坏,只是颜色变得有些暗沉。 摆在最上面的一张,是小女孩儿与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手牵手站在户外的场景。古旧又素雅的木屋、白色零星的花朵,明媚灿烂的太阳,郁郁葱葱的树林。周围还有幽深的山道与蜿蜒的溪流,就是一种恬静淡然的田园生活。 穹苍往下翻了几张,除了见证田芮越加成熟的画技以后,没有别的发现,于是又一张张放了回去。 贺决云见她看完,准备把东西接过去,两手握住画纸边缘,结果穹苍却不松手了。 “喂?”贺决云以为她是有了发现,蹲下身小声问道,“怎么了?” 穹苍盯着面前的那幅画,眉头微微皱起,似在努力回忆。然而她读取了两遍记忆,都没有什么结果,最后还是摇摇头,将东西交还给他。 贺决云把画摆成正向,跟着多看了两眼,疑惑道:“这画有问题吗?” “没问题,只是觉得画里的场景有点眼熟。”穹苍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大概童话书里描述的,都是这样的风景吧。” 森林里的小木屋,很寻常的主题。小朋友喜欢将所有美好的森林元素都画上去,所以内容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第一眼看的时候,穹苍还没过多在意,可是第二眼看时,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两秒。 自己都找不出来的原因,可能,只是里面的某个细节给了她这样的错觉。 贺决云狐疑地呢喃道:“是吗?” 穹苍说:“嗯,没关系,细节我已经记住了,你放回去吧。” 贺决云重新把画塞进箱子里封好,并关上杂物间的木门。 何川舟从阳台出来,朝着二人摇摇头,表示他们那边的情况同样不喜人。又把贺决云手上的文件给拿走了,说会回去整合一下资料,看看它们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贺决云失望道:“一无所获啊这是。” 他说完没有得到回应,才发现穹苍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沙发上的田芮,片刻后,淡淡吐出三个字:“不一定。” “田芮。” 穹苍并没有走过去,她隔着两米多的位置,喊了一声。 田芮冷不丁被她叫了名字,瞬间感觉有股阴凉爬上了她的脊背,让她下意识地挺直腰身。 她的视线穿过柜台间的缝隙,望向穹苍。哪怕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仍旧感到心有戚戚。 “你说你母亲收到的情诗,后来去了哪里?” 田芮内心有种极度悲观的预感,那种预感让她拒绝去面对所有事情。直觉告诉她,有时候无知要幸运许多,她已经走到深渊的边界,不能继续上前了。 “我不知道。”田芮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做到很平静,然而出口的第一个字,就暴露了她的愤怒。 “我不知道。”她放缓语气,又说了一遍。 “你没有保留任何东西吗?”穹苍那没有多少起伏的声线,在田芮听来字字带着尖刺,“你母亲处理那些东西的时候,你没有觉得可惜,而留下一些吗?或者,你还记不记得那些礼物的细节?” 田芮终是忍不住,情绪跟山洪一样宣泄爆发。她高声打断了穹苍的话,反问道:“那你呢?你就没有一点同理心吗?” 穹苍止住话头。田芮崩溃地继续道:“我不想要再查这件事情了,让它结束吧,就算我求求你们了。我不想知道我妈有什么过去,一点都不想!你们也不要再向我证明我的家人有多不堪,甚至还要我给你们提供所谓的证据。你们够了没有?你们觉得这荒谬吗?!” 贺决云对欺负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兴趣,但是他对穹苍那句“天真”的评价,实在是太过认可。 正在周围工作的几个警察一齐停下工作,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他们互相使了使眼色,却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 穹苍好笑地说:“同理心?” 田芮“蹭”地站了起来,激动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知道疼爱自己的双亲相继离开自己的感觉吗?我已经很累了。我希望他们至少在我心中是完美的,这样也不行吗!” “我确实不知道。”穹苍冷淡地说,“在我学会分析情感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不见了。” 田芮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两声干笑:“你没有体会过,你比我好。起码你不用那么难过。”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穹苍穿过木柜,与田芮面对面地站着。她脸上表情阴沉,视线直勾勾地落在田芮身上,仿佛要将她掩埋。 “是,我没有体验过什么疼爱的双亲,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不曾拥有过的痛苦?你想逃避,你可以后悔,你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身边那么多人来安慰你,等着他们给你结果。你以为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样,不用清醒地面对这个世界,照旧可以生活得很好吗?小妹妹,如果你现在才十二岁,今天我纵容你,可是你已经二十了,你已经过了这种可以无畏天真的年纪。是不是应该清醒一点?” 穹苍指向边上的警员,道:“你以为这些没有同理心的人,加班加点地在这里工作,熬着大夜,做着噩梦,领着稀薄的工资,是为了给你添堵?是为了要探究你爸妈之间的那点伦理关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职责?你那宝贵的没有被现实消磨过的同理心,能够感化这世间所有的罪恶,维持住社会的秩序吗?那你怎么不用你的同理心去拯救范淮呢?你现在决定放弃你的同盟了吗?” 田芮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抱着头蹲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 穹苍抬起下巴,半阖的眼幽深地望着她,脚步沉缓,却又不容抗拒地朝她走近。 “我告诉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正因为学生杀了人,而被带到警局接受一遍遍的盘问。你的同理心对我来说没有用,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当做事不关己,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亡,然后让凶手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看!他们就是因为你才死的!这是什么同理心?这叫自私。” 田芮单薄的脊背一阵颤动。 穹苍黑色的鞋尖离她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冰冷坚硬的字一个个砸了下来。 “有,还是没有?回答我。” 田芮呼吸紊乱,死死咬着嘴唇,内心的倔强与各种情绪不停地碰撞抗争,始终不敢抬头看穹苍。 “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她说不想睹物思人。”她紧闭眼睛,啜泣着道,声音含糊,“……我偷偷留了一张,被我夹在小学的语文课本里……” 贺决云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冲向杂物间,从堆叠在墙壁处的几个箱子里,翻出了田芮的小学教材。 何川舟跟过来,陪着他一起查找。 很快,一张卡纸从书页中落了下来。 “是这个!” 那是一张粉红色的卡纸,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了一首短诗,没有落款。角落被田芮画了几笔,加上了几个爱心,带着她的小心思。 这首现代诗的内容温柔又委婉,并不是什么直白的爱情诗。如果不是田芮意外说漏嘴,哪怕他们亲眼看见,也不会将它和别的事情联系起来。 何川舟为了查这个案件,所有的证据都研究过,当然也看过田兆华的字迹。粗略判断,这张卡纸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因为笔锋差别很大。 “是钢笔。”何川舟的语气虽然平静,可压抑不住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兴奋,“现在会用钢笔写字的人不多,这个人有明显训练过的痕迹。说不定相关专业里的人能认得出来。” 数月来密不透风的压力一直笼罩在众人身上,此时终于窥见了一丝天光,霎时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快感。几位沉不住气的警员差点叫出声来。 何川舟朝穹苍点了点头,小心将卡片放入证物袋,交给一旁的技侦。 穹苍蹲下身,在田芮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夸道:“干得漂亮。” 104、一更 穹苍夸奖人的本领,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偶尔天晴,偶尔雷雨, 让人无法琢磨。 贺决云私以为, “干得漂亮”这四个字已经在网友的广泛运用中,被赋予了某种微妙的涵义, 不适合用来作为安慰的词语。 他揽住穹苍,将她从田芮身边带离,以免她再刺激到这个神经脆弱的女生。 现场已经基本搜查完毕,按理何川舟可以带队收工, 但目前这种情况,她不敢放田芮一个人在家里。 她手下没几个女性警员, 大部分都是糙汉子,而田芮又是个女生,不大合适。三更半夜的, 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估计今晚得自己留下来。 何川舟朝着贺决云使了个眼神,让他们两个先回去休息。贺决云看着夜色已然不早,拉着穹苍准备离开, 最后说了一句:“有需要及时联系。” 何川舟走过去,在门口的位置低声道:“你找个靠谱的心理咨询师,明天早点过来。” 贺决云应允:“好。我让人明早七点联系她, 过来给你接班。” 他说着朝后面还没冷静下来的田芮又多瞧了一眼, 何川舟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祖国的花朵,还是需要呵护的。晚安。” 何川舟将门合上,抬手用力抹了把脸, 而后吐出一口浊气。 她睁开眼睛,看着满屋还在等待指令的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将现场收拾一下,并领着田芮去她自己的房间。 何川舟觉得到明早七点是一件很漫长的时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奔回局里开展工作,且认为自己还能再连轴转个48小时。每次案情有重大突破,她都会获得这种宛如脱胎换骨的激励。 然而她的职员不那么认为。 兴奋和高压过后,是强烈的腹部空虚。 何川舟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几位警员正排排坐在一起,脸上写满了可怜与疲惫,小心地征询道:“何队,我们可以先吃碗泡面吗?” 何川舟看见这一幕,失笑道:“吃吧。吃完记得散味。” “耶!” 几人小小地欢呼了一下,搬出自带的泡面和香肠,开始吃这顿迟来的宵夜。 一位年轻警员将一盒泡好的杯面摆到她面前,殷勤道:“何队,您的。” 何川舟掀开盖子搅了下面条,随口道:“吃完面,回去都把报告写了。” 众人表情俱是僵住,抬起头一脸见鬼地嚎丧道:“不会吧?!” 何川舟不悦道:“怎么了?证据比对了吗?嫌犯找到了吗?连目标都还没确认,你们就开始松懈了?” 众人扭扭捏捏地申诉道:“主要是现在都已经快1点了……大家都很累。” 何川舟这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发现这时间的确不大合适。干他们刑侦口的这点确实不好,一来事儿命都不值钱了,尤其是基层人员。何川舟放缓语气,批准道:“吃完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准时报到。熬过这两天就给你们放假。” 人类的快乐是如此的简单。一帮年轻人顿时喜上眉梢,窸窸窣窣地吃完泡面,麻溜将现场收拾了,带着搜集好的证据回去。 何川舟叮嘱道:“开车都给我小心一点。” “知道啦!” 从出门到上车的一路,穹苍都表现得非常冷静,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很平和,并没有因为这个微小发现而出现多少波澜。然而她身上莫名蒙着一股热气,即便是深秋夜里的凉风也压制不下。 穹苍刚放下车窗,就被贺决云关回去。她等了等,不死心,再次打开一条小缝,对着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吹。 “不要胡闹。”贺决云再次把窗户升上去,批评道,“今天淋雨了,那么冷的天,你还吹什么风?” 穹苍:“……”受尽欺压。 她安安分分地坐车回家,顺利抵达时已经是午夜一点半。 二人从下午吃完一顿不上不下的午饭之后,都没再进食。此时站在安静的房门口,人生三大选择一起困扰着他们。 贺决云纠结了会儿,先摸回自己的房间洗澡,穹苍脱了外套,走进厨房。 贺决云进浴室的时候,脑子也有点浑浑噩噩,等洗完才发现自己睡衣没带。反正外面也是自己卧室,他没大在意,拿毛巾随意擦了把头发就直接走出去。 厕所的门被推开,热气喷涌而出的同时卷进外间的凉风,贺决云鼻子动了动,闻见了空气里夹杂着的疑似红油的香味。 贺决云发愣的脑子没转过来,顺势大推开门,往外走了出去。 视线立即开阔,贺决云终于看见坐在他窗台前面吃宵夜的穹苍,后者闻声也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空气一片死寂。 贺决云的大脑陷入完全的空白,直到穹苍以揶揄的态度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并朝他比了个手势,他才从愕然中回神。 贺决云一步、两步,迅速后退,并“砰”得一声将门用力摔上。 穹苍被震得打了个激灵。门后传来贺决云恼羞成怒的吼叫:“你进来,你不敲门啊!你特么你是流氓吗你是?!” 贺决云一阵翻箱倒柜,成功从角落的储物格中翻出一件崭新的浴袍,他抖了下衣服,准备穿上,又去镜子前面先照了一下。 镜中人有着英俊的面孔和健硕的身材,宽阔的肩膀至窄瘦的腰身,几乎没有一丝赘肉。 可以,绝对远超能被流氓的标准。穹苍这是犯罪了啊。 贺决云摸了把下巴,把浴袍披上。 他气势汹汹地将门打开,发现穹苍居然还在淡定地吃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贺决云走过去,单手抵在窗台上,低下头道:“你以为就这么完了?” 穹苍扭过头,想了想,朝他吹了声口哨。 贺决云气得拎住她的耳朵。 穹苍就说!她就说!尴尬的事情让它过去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提出来讲? 这种翻旧账的都是不安好心。 穹苍无辜道:“我叫了,但是你没听见。我手上还端着盘子,就进来了。” 贺决云说:“那是你嗓子不好!” 穹苍赞同点头。没毛病啊,客观事实。 贺决云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又问道:“你就没点……什么想法?” 穹苍盯着他,深深审视了他一番,觉得q哥这人不纯洁也就算了,还不踏实,居然想顺杆子往上爬。 穹苍说:“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也是个负责的人。” 贺决云目光中闪现了些微的诧异,然后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穹苍一派了然,表示他不用担心:“我会像一个成熟的人一样,从学术的角度看待,单纯地将人体视作一团肉。” 贺决云的表情五颜六色地转变,好不精彩。硬生生憋出一句话:“你出去!我特么八块腹肌在你眼里就是一块肉?” 穹苍迟疑着道:“那八块肉?” 贺决云气得跳脚:“你特么怎么不九九归一呢?!” 穹苍慢吞吞地说:“这也不用骂人吧。” 贺决云阴沉道:“再给你个机会,你再说一遍。” 穹苍第一次在人体有几块肉这样的问题上遇到了情商上的难题。 “肌肉。”穹苍见躲不过去,顿感食难下咽,“八块肌肉。” “对啊,学术上没有八块肌肉。”贺决云说,“某个成年人自己说要负责的,也不是我强迫,对吧?” 穹苍挣扎道:“都这个年代了吧……” “所以现代社会的好多人都不负责任,我们家能发展到今天,靠的是传统。”贺决云一口打断她,咬死说,“我爸我妈的爱情也特别传统。我们全家都特别传统!” 穹苍心生惆怅。这世上果然就没什么纯种老实人,不要脸起来同样很没有下限。 贺决云扫了眼她的面,突然开始了虚伪的关心:“都没有肉啊?小仓库的冰箱里有很多罐头。什么海鲜罐头牛肉罐头都有。” 穹苍摇头:“我不要。”要不起。害怕的。 “真不要?” 穹苍又为难起来:“……再说吧?” 贺决云看她这耷拉着脑袋的样,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不跟她继续胡侃,轰然道:“行了,不要就算。那你也别在这里吃,把你的碗端出去。还搞得我房间里全是油味。” 冷漠无情。 穹苍给他搅合了一下,也忘了自己过来找他是想说些什么。两手木然地捧着面碗站起来,转向门口。 “还有一碗面啊。” “我的。”贺决云瞪她,“你别肖想。” 穹苍:“……”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穹苍被贺决云一吓,整晚上都在梦些光怪陆离的事情,频繁出现的美男出浴让她精神萎靡。 何川舟那边梦了一整晚的警匪追逐战,第二天早上醒来容光焕发。 贺决云请的心理咨询师提早来了,何川舟跟她交换了号码,穿上昨夜的外套火速离开。 她给李局打了通电话汇报情况,李局平静地应了,让她办事稳妥一点,不要急躁。越到关键时刻越是不能冲动。如果能锁定嫌疑人,有证据进行明面上的调查,就给她加派人手。 何川舟得了保证,心情越发激荡。回到办公室之后,让人复印好昨晚上那张字条,然后联系了市内熟悉钢笔字的一位教授,带着文件前去拜访。 那位教授大清早接到公安的电话,当是什么要紧事,早早来了学校等候。可是又听说证据只有一张写着短诗的卡纸,心下也没什么底。 他怕何川舟抱太大的希望,见面后先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 “这个不一定能看得出来,学习钢笔的人还是很多的,如果对方学的是常用的几种书写方法,又写得马马虎虎,我不一定认识。你们要查,可能就大海捞针了。” 何川舟也有点紧张,但是她认为,以幕后人的高傲,他不会把一项学得马马虎虎的本事展示给自己的目标。既然他写了,那肯定是拿得出手的。 何川舟从袋子里取出复印件,两手递过去道:“您给看看。” 教授戴上眼镜,将纸近距离放在面前查看,因为认真,他眼睛周围的肌肉都紧紧皱着,在眉心上方堆成了川字的褶皱。 “还真是有点眼熟,这人的字应该已经练了很久了,有这种水准的人不多的。”教授因这个认知高兴了下,他扶着眼镜说,“你先等一下啊,我记不大清了。” 何川舟在他对面坐下:“您自便。” 教授起身去后面的柜子翻找了一阵,随后从底下抽出两本厚重的册子。 相册里夹着的全部都是各种图片记录。有毛笔的,有钢笔的,还有不同的水墨画。这是他的个人习惯,只要看见自己喜欢的作品,就要用相机将它们记录下来,偶尔翻翻,能促进自己的灵感。 他记不清自己要找的东西具体在哪个部分,只能从头开始翻找。何川舟安静地在一旁等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何川舟感觉自己额头上沁出了一丝冷汗。 这个案子他们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可是因为没有证据,一直只在暗中进行。为了验证这个站不住脚的猜测,他们几乎将范淮、丁希华等人的家世背景全部查了一遍,甚至包括他们身边能接触到的所有人员。 然而,结果只如雾里探花一无所获。屡次的失败,连何川舟都对自己产生过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她的臆想? 这是他们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追到目标。 如果不是田芮心血来潮地留下了张纸,他们可能还在漫无目的地打转。 面对这个唯一的突破口,何川舟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终于,对面埋首研究的人有了动静。 何川舟连忙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 教授一手按着纸张,一手示意道:“你看,是不是很像。这个‘了’字,还有这个‘巷’字。它们的写法是比较特别的,明显带有个人的习惯。一般人是往外撇或者往回勾一下,它是往上勾。这两个字的习惯都跟这张照片上的一样,其它字也没有出入。” 何川舟不是专业人员,但是单以她外行人的角度看,她觉得两张照片里的字迹几乎一样。 “我需要更多的内容来鉴定。”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额头说,“不同时期写出来的字风格也可能会不一样。最好是拿同时间段的笔记给我看看。” 何川舟指着图片问:“请问这张字帖是谁的?” 教授说:“哦,d大的一位社会心理学教授。前段时间我们还一起参加了学术讲座。” 他拿起手机,划动数次,找到一张图片,放大后递了过去。 “你看,就是他。李凌松,李教授。也算是业内泰斗级的人物了,你们应该认识。” 何川舟看清照片上的人,确认不是同名,手指不由抖了一下。 她当然认识,她曾数次在档案上看见过这个人。 “哦,对了。” 教授示意了下,拿回自己的手机,点开搜索软件,对照着复印件上的那首现代小诗输入进去。 搜索结果里跳出来一排红色表示重合的内容,证明它曾经出现在网络上。 这首现代诗,选自某本诗集,而这首诗的作者,标注的就是李凌松。 “我就说嘛。”教授想明白,感觉全身都舒畅了,他笑道,“我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这本诗集是我们协会的人出的,大家都写了几首。后面也有我的两首。哎呀,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 何川舟:“什么时候出的?” “好久之前了。”教授笑着把页面关了,“那时候还有精力搞这些东西,想出本书留个纪念。得有个十多年了吧。怎么了吗?” “没什么。”何川舟将东西收回去,顺便对着桌上的相册拍了张照片,面上保持着冷静,说:“谢谢您的帮助。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好。” 105、更新 李凌松…… 在穹苍将犯罪人物侧写交给她的时候, 何川舟曾有数次怀疑过这个人。不是因为他的品行,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影响力。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幕后谋划者应当是类似于这种有着强大影响力的人, 起码应该有足够的人脉。然而她又很快将李凌松划出了怀疑的范围, 因为她认识中的李教授,没有任何犯罪的动机。 何川舟翻查着李凌松的资料, 感到无比的棘手。这份简短的资料她已经看过无数遍,连同页脚都因为她的翻动而出现了卷曲的褶皱,然而它依旧未能给她带来想要的答案。 何川舟深吸一口气,靠到椅背上, 脸上难得露出了迷惘。 “笃笃笃” 何川舟收起神色,直接说了句:“进。” 穿着警服青年大步走进来, 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合上门后问了一句:“何队,您真的要查李凌松啊?” 何川舟瞥了一眼, 训道:“把衣服穿好, 像什么样子。” 被她点名的青年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将内翻的衣领扯出来,再把被揉乱的衣角扯平。 这忙得都恨不得长出八只手了, 哪里还在乎什么形象? 青年一面整理,一面说:“李凌松可是业内有名的心理学教授,他教过的学生, 围起来能直接把我们局给堵死了。不至于吧?” 何川舟接过桌上的资料, 淡淡道:“我也想知道。可至不至于是证据来说的。” 青年犹豫了下,说道:“李凌松接触过的人,那可太多了。他平时开讲座、受邀演讲、开会研讨,什么地方都去过。这如果要一一排查, 简直没完没了了。而且很多地方的数据保存不了那么久,部分文本信息可能被丢失,或者覆盖。李凌松权限那么高,他想的话,自己进行修改都不成问题。” 何川舟闷声应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资料是她让青年去查的,第一张纸上记录了那首现代诗的来源。 书本出版于十四年前,里面一共收录了李凌松的三首诗,发行量很少,大部分只作为收藏。除了记录的相关短诗以外,边上还写了当时李凌松的一些感想。 根据后面的注解来看,这首诗的灵感源于更早以前,彼时李凌松和妻子还在热恋阶段,他写下了这首颇为含蓄的爱情诗作为对妻子的表白。 可惜而后二人感情破裂,分居并最终选择离异。李凌松将诗歌小做修改了一下,发表出来。于是乎这首诗的后半段就带有淡淡的惆怅,大概是人到中年后的新感悟。 从李凌松对其的注解来看,这首诗对他应该有种特别的情感,他大可能会将它作为对另外一个人的表白,随手交托出去。 何川舟翻到后面的资料。 李凌松是穹苍的远房亲戚。在穹苍双亲离世时,都曾提出过想要收养穹苍的打算。一次被祁可叙拒绝,一次被穹苍亲自回绝。 同时他也是方起的恩师。在穹苍难以通过三夭的心理测评时,授意方起为穹苍开具了合格的证明。 他的形象,很像是在背后默默关注并照拂小辈的家长。所以其实他很了解穹苍,以及穹苍身边的人。 穹苍似乎不是非常喜欢接近他。 何川舟严肃着脸,继续往后看。 再后面是媒体或校报对李凌松的一些采访,记录了他对当时社会热点事件的一些观点,以及他在社会心理学上做过的研究跟结论。 李凌松是一位非常受欢迎的老师,如果要进行学生票选的话他几乎年年都能上榜。毕竟他博闻多识,气质仁和,身上还有股仙风道骨的味道。那种读书人的儒雅,能第一时间让人放松警惕,实在很难找到讨厌他的理由。哪怕何川舟只是在看照片,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好人。 何川舟盯着照片看得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青年警察已经站到了她的身侧。 “哦,这里。”青年见她翻到这一页,伸手指了下示意说,“从采访来看,他应该很久之前就认识范淮了。” 何川舟视线下移,顺着落在他点明的地方。 这是一份很早以前的媒体采访。当时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一种网友不满于范淮如此恶劣的社会影响却只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的刑罚,有记者就此事去询问了李凌松的看法。 狭小的版面报道里,记录了李凌松被缩减过的发言。 他表示自己感到很失望。 当时李凌松去中学开过一个心理讲座,需要进行现场提问,他正好点了范淮出来。他问了范淮几个问题,而范淮的回答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短暂的交流中,他认为那个长相英俊,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富有青少年朝气的同时又对生活报以懒散的男生,其实是一位很聪明的人。只是,足够聪明的人却不一定能够融入这个社会,他们会有一定玩世不恭的骄傲感。可惜范淮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采访下方配的是李凌松坐在台上的抓拍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何川舟看久图片,仿佛在李凌松的眼睛里看见了一道闪动的暗芒,并不是那么的单纯。 边上的青年警察小声嘀咕,将几个细节串联起来:“李凌松曾经认识范淮,且准确判断范淮是一个天才。我们在韩笑的家里搜出了他的亲笔情诗。他在d大任职,跟d大附属的医生很熟,经常会去开相关的讲座或进行交流,还为医院输送了不少优秀的精神科医生。另外几位病人,都曾经去过d大附属看病,或者有些更加直接的关联……” 他说着自己打了个哆嗦,苦涩道:“不会吧?想想有点道理,再想想又觉得有点牵强。李凌松这样的业界大佬,真的会沉迷这种无聊的游戏吗?难道是科研不好玩吗?” 他是极不希望这种猜测被证实的,不知道一个为自己所尊重的人一夕之间变成最丑恶的犯人。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人性被颠覆的感觉。 何川舟将资料合上,说:“查得再仔细一点。看看所有关联的人物,是否跟李凌松有过直接接触。李凌松开讲座的记录能找得到吗?” “这个年代有点久远。有些是企业要求,不一定还有留存……”青年说着顿了一下,表情越发趋向诡异,“哦对了,我刚刚查资料的时候看见,李凌松曾经给一家m企业做过顾问。” 何川舟挑眉:“嗯?” 青年语气艰涩道:“是的,第四位死亡的证人,那个被自己亲妈的药酒毒死的m企业老板。他在创业初期的时候邀请了李凌松,让李凌松帮助他们分析并确认了公司几位签约网红的未来发展方向。事实证明确实还算成功。” 何川舟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原先还毫无关联的人与事,因为李凌松的出现,终于出现了交集。就目前来看,你要说他没有参与,实在是很难信服,只是不知道他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青年警察还要说话,另一位年轻小伙小跑着从外面进来,举起手里的东西道:“何队,监控我拿来了!” 青年望向门口,奇怪道:“韩笑车祸的监控吗?这监控我们都看过几十遍了,没发现什么问题啊。” “再看一遍。我觉得这起车祸不是那么巧合。” 何川舟转了下椅子,示意对方过来播放。 三人聚在电脑前面,看着放大到全屏的录像。 青年警察心有不解,还是屏住呼吸,乖巧站在侧面。 视频里,韩笑的车辆正在靠近十字路口。她神情恍惚,显然不在状态,双手抓着方向盘,无视了前方的红灯,加速冲向对面的车道。 在发现自己违规行驶之后,她像是才反应过来,慢一拍地开始打方向,并最终将车撞向一侧的围墙。 这是很明显的走神,韩笑当时应该在跟公司的人打电话。可是警方听过对方人事部门提供的录音,在车祸之前,韩笑的态度就有点奇怪。 她离开三夭的时候明明是正常的,人事是在那之后唯一跟她联系过的对象。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韩笑的情绪发生剧烈变化,以致于让她连驾车都漫不经心? 何川舟将进度条拉回到前面,重复播放了一遍。 两位警员不明所以地陪着她观看。反复数次后,何川舟长舒口气,似是终于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她朝后一靠,用力抓了把自己的短发。在两位下属不解的眼神中,拿笔尖指着屏幕道:“看出什么了吗?” 两位警员轻轻摇头,满是迷惑,试探着开口道: “韩笑不是想要自杀?她最后努力打正方向了,可惜车速太快。” “……我只能看出她的车技不是非常好。而且她为什么要在开车的时候发呆呢?” “不!”何川舟用笔点了点,“我是问,她在看什么!” 两人皆是愣了下。 何川舟将视频再次往回拉,用笔帽在韩笑脸上画了个圈,说道:“看见没有?虽然画面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的头偏了下,根据角度和距离来判断,她很可能不是在看指示灯,而是在看路边的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 她斩钉截铁地说:“韩笑!就是在路口这个位置,看见了什么让她很惊讶的人,于是失神之下,闯了红灯,才出了车祸!” 警员立马将画面缩小,根据韩笑视线的方向,往路边位移。 “她好像在看这个位置……” 范围就在红绿灯的侧面不远处,路边有好几位正在步行的路人。 这个监控摄像头只拍到了他们的一个背影,而其中一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顶着满头银发,与李凌松的背影颇为肖似。 年轻警员犹如被当头敲了一棍,他怔松了一秒,然后跑出门去,急着调取其它的监控。 106、探问 穹苍举着筷子, 与对面的贺决云久久注视,又默默不语。她撇撇嘴,抿了口碗里的白粥, 感觉很是寡淡无味, 内心一片创伤。 不知道贺决云昨晚想通了什么,他今天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写满了不对劲, 还十分不做人。一直用干净的筷子搅拌着面前的蟹肉却不下口,暴殄天物的同时透着两分慵懒随意,看得穹苍脑门青筋突突直跳。 穹苍干巴巴地问道:“好吃吗?” “不知道,还没吃。”贺决云无趣地叹了口气, “还行吧,我们家的人都吃腻了。” 是这样, 穹苍也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她低声地“哦”了一句。 贺决云又端起旁边一小盅还在冒着热气的高汤,在穹苍面前晃了一下。清透的高汤带着浓郁的香气,不停地向穹苍炫耀它来自一锅精心炖煮了整晚的鸡骨和猪大骨。 穹苍叹了口气。 贺决云虚伪问道:“白粥好喝吗?” 臭不要脸的有钱人, 对于钞能力的认知是不够深刻吗? 穹苍只想尽快结束这种诡异的对话, 认为现在是自己该好好表现的时刻了。她抖擞起精神,认真观察贺决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语气坚定, 恨不得把三个字拆分成掷地有声的宣言。 “不好喝!” 贺决云敲了敲桌面,瞥向边上摆着的数道散发着金钱芬芳,却看起来朴实又无华的豪华配菜, 诱惑道:“想不想吃?” 穹苍非常诚实:“不敢想。” 贺决云被她给逗笑了, 努力试了试想把基调拉回来。 你说哪有这种人,啊?哪有这种人。吃着你家的饭,睡着你家的床,叫着你的外号, 还不跟你发展一下正当关系。 她就是一个渣女。想白嫖。 贺决云循循善诱道:“你知道有钱人的生活有多单调吗?就是每天山珍海味,为所欲为。尤其我们老贺家人,家教就是自由……当然也很传统。传统又自由,特别快乐。” 穹苍认真地说:“那人生就会失去很多的烦恼跟乐趣,或者需要自己去寻求更多的乐趣。关于娱乐阈值这件事情,我们之前做过一次讨论。无聊是催动部分人群趋向变态的原因,有时候贫穷或无能,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贺决云笑容难以维持。 穹苍希冀道:“您愿意向我分享一下您的快乐吗?” 贺决云看着她消极回避还要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心里好气又好笑。又想她这顿早饭吃得也真是忒不容易,差不多已经是出卖了自己的智商,看来是做了很大牺牲。他面上表情狰狞了一阵,最后无力地按住额头,放弃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吃吧。” 穹苍笑了笑以表示对他的感谢,随后端过面前的小菜碟,朝自己的碗里倒。 贺决云不吃早饭,但也不离座。他就那么两手环胸,在不足半米的邻座上定定地看着穹苍。目光里含带着很复杂的情绪,做着作用十分有限的分析。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他一定要给穹苍附加一个好感度可见的功能,这样就能知道她每张无辜的面孔背后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偷偷地骂自己。 贺决云凝神注视着她,可是始终没有看见穹苍的正脸,后者深埋着头吃早饭,仿佛没发现他那颇为刺人的目光。 半晌,贺决云别开视线,扫向窗户外蔚蓝又模糊的天空。在他眼神移开的一瞬,穹苍似有似无地放松了一点。 本来在不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贺决云是可以装作不在乎的,然而一旦意识到,再想要装作不知情,就有点自欺欺人。 好像只有他是一厢情愿,穹苍对他总是忽冷忽热的,叫他捉摸不清。 他会思考这里面出错的人是不是自己。 穹苍越是想要回避,他就越是好奇。就像很多人,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而是不能接受自己失败却没个理由。 这样想,贺决云刚移开的视线又飘了回来,还带了点愤怒的瞪视。 穹苍没有办法再继续忽视,感觉手底下的筷子都变得异常沉重。她抬起头问了一句:“你今天要上班去吗?” 贺决云带着被打断了思路的不满,臭着脸道:“要。”并终于起身,离开了餐桌。 穹苍如蒙大赦,三两口扒干净碗里的东西,抱着碗去厨房洗涮。站在洗碗台边的时候,她的眼皮还在不住地跳,将手伸到水流底下慢慢冲刷,然后拿过百洁布仔细清洗。 贺决云换好西装从房间里走出来,单手拎着领带,熟练地往脖子上套。他今天的计划是回公司尽一尽自己小老板的职责,毕竟已经无假怠工多天,再不回去恐怕要被宋纾扎小人。 贺决云走到门前的时候,想起来,冲着厨房的方向叮嘱了一句:“你今天下午要去医院复诊吧?” 穹苍回道:“我自己叫车。” 贺决云:“那你记得把花带回来。” 就像很多人,在经过高压的环境历练之后,以为危机已经解除,就会放松警惕。 穹苍没有品味到贺决云的用心。接连问了两个最糟糕的问题。 “什么花?” “哦……那个好多天了,不用了吧?” 门口的动静突然停了,像是陷入无边的寂静。穹苍等了等,确认自己没听见开合门的声音,警惕危险的本能让她感觉到背后有阵冷意。她小心翼翼地关掉水龙头,以缓慢的速度回头查看。 ……于是猝不及防对上贺决云近在咫尺的脸。 贺决云一向是很好说话的,上次发火也是因为那束凝聚着他浓浓父爱的白玫瑰,穹苍认为自己需要珍爱生命,端正态度,说:“我今天下去就去拿回来。” 贺决云的表情看起来阴恻恻的,他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不是跟你冷笑话。” 穹苍犹豫了下,将手里的洗碗巾放下,转过身正对着他。 贺决云严肃地说:“你认为,我们之间,或者说以后,应该是种什么关系?” “朋友?”穹苍尾音重了一点,说是告诉他,不如说是希望说服他,“是很好的朋友。” 贺决云较上劲儿:“那我告诉你,没有什么很好的朋友。对异性很好的多半都是别有所图。也不用说我是什么好人,我没那么圣父。我为什么不对田芮好?我为什么愿意让你住进来?为什么帮你隐瞒范淮的事?只是为了方便监视你,还是除了你就没有别的朋友了?” 穹苍沉默地看着他,背靠在料理台上,手掌后撑着大理石桌面。她用手指抠了抠边角,等不到贺决云的退缩,才问了一句:“你今天心情不好?” 贺决云扯扯唇角,哂笑道:“看来聪明人转移话题的方法也不是很高明。” 穹苍无言以对。然而她的表情不是窘迫,也不是被揭穿什么后的羞愧,依旧是冰冷似的平静,或许还有些微的迷茫。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让她当面露出破绽。 贺决云无法像她一样把控情绪,又不想在她面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转身决定先离开。 “抱歉。”穹苍带着点凉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觉得这是……需要很认真考虑的事情。” 贺决云不知道这个认真是穹苍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自嘲地笑了下。 太糟糕了。 穹苍不知道屋里是什么时候重新安静下来的。她把剩下的碗筷擦拭干净,并将厨房打扫了一遍,然后缓步走到客厅,空虚地坐在沙发上。 她有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然而她的反省并不真诚。这不是她的专长。最主要的是,即便错了,她也没有正确的修改方式。 在她大脑放空的时候,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的响声瞬间占据她全部的注意力。 穹苍快速上前抓了过来,待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是何川舟,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垂下眼皮,点击接通。 何川舟那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跟李凌松熟吗?” 穹苍骤一听见这名字被问得愣了下,而后尽量中正地回复道:“不算很熟。” 何川舟:“那你对他怎么评价?” 穹苍沉思片刻,回答道:“不便评价,真的不熟。他是个专业能力很强的人,醉心自己的学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有一种压力感。” 穹苍不喜欢任何被探究或被窥视的感觉,而这恰好与李凌松的职业相悖。李凌松多年来一直在研究社会心理学,已经培养成了习惯,面对特殊的人群时,他会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与热情,穹苍从中感受到的就是身为样本的冰冷。加上他又是一名长辈,双方之间有身份上的距离,穹苍不擅长与他打交道。 穹苍睫毛颤动了下。 是的,她一向习惯了独立、孤僻,她没有让别人参与自己人生的想法,也没有想建立家庭的意愿。做朋友不必思考未来这种东西,她讨厌思考类似的问题。 这是她跟贺决云的不同之处,而她主观性地回避这种问题。 何川舟没有发现她的不在状态,只简短地应了一声,不待穹苍追问,第一时间挂断电话。 穹苍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削瘦的身影在光影中一动不动,等过了有一刻钟,才从这种毫无意义的入定状态中解除,她套上自己的外套,也走出了房门。 何川舟踩着黑色高跟鞋,踏进办公室,站在门口位置,瞳孔小幅转动,快速又含蓄地将屋内的细节都扫了一遍。 光线明亮,陈设直白。小小的屋子里有很多生活的痕迹,角落里摆放着各种奖杯和照片,充分证明了主人生活的阅历,然而各种杂物堆在一块儿,并不使画面显得杂乱。 只寥寥几眼,就让何川舟判断,办公室的主人是一位有自制力又性格温和的人。 “你感兴趣的话,可以随便看看。”书桌后的人笑了下,主动道,“我在d大工作有四十多年了。这里面很多都是我跟学生的回忆。说不定照片上的很多人,你都认识。” 何川舟转回视线,朝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什么。以前做顾问的时候,我也经常和公安厅合作,只是现在年纪大了,不大方便。”李凌松指了指对面的木椅,“不知道何队找我有什么事?” 何川舟将复印件包里取出来,客气地放在桌上推过去,问道:“您认识这个字吗?” 李凌松拿起来,认真对着每个字辨认了下,眼珠转动,似在回忆,随后将纸放回到桌上,神态自然道:“这的确是我的字,但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写的了。” 何川舟顺势在桌子对面坐下,与他保持视线平齐,又问道:“那您知道我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李凌松摇头,请她直说。 “从一位刚刚遭遇车祸的女司机家里搜出来的。”何川舟拿回纸,将它立起来,朝着李凌松,展示道,“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这位女士多年前曾经有过出轨,或者精神出轨的行为。这是她情夫亲手写给她的情书。其余的证据都被焚烧,只有这张卡纸被她女儿无意间保留了下来。” “哦?”李凌松即便是皱眉,也带着一种温和,无法让人从他的脸上看出愠怒或别的情绪,仅有单纯的不解。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这彼此之间的逻辑似乎有点奇怪?那位女司机,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的车祸?” 何川舟说:“意外。” “既然是意外,为什么要查她多年前的私生活?”李凌松露出个无奈的笑容,“还牵涉到了我,我猜你们有了某种比较奇特的猜想。” 何川舟双目紧紧凝视着他,李凌松未感到冒犯,也坦荡地回视她。 何川舟说:“这不是您写的吗?” “是我写的。”李凌松承认得很痛快,“但我没有给任何人寄过这种东西,更加没有与哪位女性有过不正当关系。容我解释一下,这首诗,其实是我以前写给我的前妻的,我怎么可能用它来向别的女人表白呢?而且,从这首诗的内容来看,它应该是我后来改过的内容。十几年前了吧……” 他沉吟了声,记得不是很清楚,低头笑出声来:“那时候我都六十多岁了,怎么可能还有年轻人的这种乐趣呢?” 这也是何川舟最想不通的地方。 十几年前,韩笑那时候才三十多岁,诚然李凌松很有魅力,但韩笑真的会爱上这个比自己还要大一个辈分的男人吗? 这件案子最困难的就是,谁也不知道谁是无辜的,谁不是。谁是最终的犯人,而谁又是被利用的。 何川舟敛下眼中的情绪,语气礼貌地问道:“那么,什么人能够拿到您的这份手书?” 李凌松遗憾地说:“我想应该不少。” 何川舟眼睛周围的肌肉抽搐了下,心下发凉:“您的意思是?” “年轻的时候总是会有各种兴趣,也是工作相关,我喜欢了解各种各样的人。所以,我加入过不少兴趣协会。”李凌松指向她手中的东西,“这个就是一种。” 他说:“有时候,我会负责教教新人,另外,我在给我的学生上课时,为了放松气氛,也曾经写过不少卡纸。因为方便,我写得最多的就是这几首诗。上完课后,这些东西一般会由我的助理或者学生进行处理,他们具体丢到了哪里,我没有过问。” “为什么没有落款呢?” “又不是为了送人的。”李凌松失笑道,“何队会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写名字吗?” 短短的时间内,连何川舟都开始怀疑起自己。 面前这个男人无懈可击,好像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然而越是这样,何川舟越不敢轻易排除他的嫌疑。 不显山,不露水,他身上覆盖着太重神秘的味道。 “只是为了这一首诗而已?”李凌松见她沉默,关心地问,“它很重要吗?” 何川舟把纸放回去,又拿出另外一个袋子,从里面取出两张照片,放到桌上。 照片是从侧面拍摄的,头发灰白的老人停在路口的位置,等待红绿灯的结束。他身边还有几位路人。这条街道位于繁华的地段,行人往来一向密集。 李凌松看清了,恍悟点头:“的确是我。这还是我前两天刚穿过的衣服……你们说的车祸,原来就是那一场。那位司机的确是意外事故吧?你们在查什么?” 何川舟说:“是的,好巧。您就那么凑巧地出现在案发现场。车祸司机就是因为在看您所在的方向,才会闯了红灯。” 李凌松讶异扬眉,表情沉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韩笑。” “嗯……”李凌松按着额头苦思一遍,叹道,“我真的没有印象,不认识吧。也许是我的某个学生?我真的深表遗憾。” 何川舟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明明的线索都指向是这个人,他却轻而易举将它们都推了出去。如同一座潜伏的冰山一样,让人无法看穿。 何川舟语气加重了一点:“这天早上,你为什么会路过这里?” 李凌松轻巧地说:“逛街。” 何川舟起伏的声调表示了她的不平:“逛街?” “我不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吗?”李凌松无奈道,“就算我出现在这个地方,我也无法保证,车主会因为看见我而失事吧?何况,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件事……我认为你们可以再思考一下。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让我向你们解释什么。” 何川舟也发现自己态度过于偏激了,她低头整理了下桌上的东西。 李凌松反而主动解释了一下:“那天早上,我跟我儿子一起出去逛街,因为我前妻的生日快要到了,我们想选份礼物……我前妻身体不好,卧床很多年了,医生说可能坚持不了太久,我儿子希望她临终能开心一点,才把我叫出去。在这之前,我跟我前妻其实也不怎么联系。” 是这样吗?何川舟在心里道。 能说的李凌松都已经说完了,何川舟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李凌松理解道:“侦查机关的工作很忙吧。或许你需要放松一下。” 何川舟深吸一口气,视线扫过一旁的果盘,里面放了许多散装的橙子糖。 她本来想问,李凌松是否认识“丁希华”或者范安这些人,然而话到嘴边的时候犹豫了下,只问道:“介意吗?” “请自便。”李凌松笑道,“很多人都很喜欢这种糖。糖果这种简单的东西,有时候能带来很简单的快乐。” 何川舟随手摸了一把,揣进兜里,朝李凌松点头。 “叨扰。” 这场谈话几乎毫无收获,除了彻底给何川舟的调查计划打上一个大叉之外,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她吐着浊气从教学楼出来,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下微微眯起眼睛,走向自己的车辆。 影影绰绰的树影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光靠在她的车身上,在汽车因为电子锁解除而亮了下车灯之后,转过身朝她这边望来。 何川舟加快脚步,扯起一个浅浅的笑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穹苍两手插兜,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闲得没事,出来走走,猜你在这里,就顺便过来了。” 何川舟往她身边看了眼,揶揄道:“你的小跟班呢?” 穹苍尴尬笑道:“他可不是我的小跟班,请不起。” 何川舟明白:“吵架了。” “没有的事。”穹苍冲着那边抬起下巴,询问道,“怎么样?” 何川舟拉开车门:“先上车吧。” 穹苍顺势坐上副驾驶座:“问出线索了?” 何川舟张开嘴唇,自嘲地吐出几个字:“问了个寂寞。” “他是很厉害,能看穿别人但是别人看不穿他。”穹苍说,“没有实质的进展,那么感觉呢?” 何川舟想起来:“还是有的。” 她往兜里一掏,抛给穹苍一颗糖。 穹苍满意道:“收获还是很喜人的。” 107、大胆 贺决云一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就是低气压。宋纾还没来得及高兴群龙有了首,就发现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状态不对,顿时满心抑郁。 ……还不如不来。这不会要他去揣测圣心吧? 宋纾把需要签字的文件整理了一遍。边边角角收拾平整, 前后顺序主次排列。确认连吹毛求疵的贺决云都不可能挑出他的错误, 才拿着文件夹跑去找人。 宋纾敲门进去,把几份文件摆在桌子正中, 让贺决云关注。 贺决云背靠在椅子上,两手置于腹前,双目无神,魂不守舍, 俨然一副老大爷忧伤人生的□□,随口说了句:“放下就行了。” 一位大好青年就这么堕落了, 工作真是万恶之源。宋纾心下感慨了一句,看不过眼,催促道:“老大, 这些文件比较急, 你先签了我拿去装订好。不然待会儿我还得跑一趟。” 贺决云敷衍地道:“五分钟后给你。” 宋纾急道:“老大,你认真一点哇!” 贺决云身形猛地震了一下,迅速扭过头, 犀利看向身边人。宋纾被他瞪得一吓。 “什么叫认真?”贺决云发起灵魂质问,“你知道我一分钟可以赚多少钱吗?知道我一天可以赚多少钱吗?知道请我当司机,需要付多少钱吗?我有钱得自己都害怕, 我最昂贵的就是时间!如果拿金钱价值作为是否认真的标准的话, 换算一下,我的付出可以远超全国99%的人!” 宋纾差点被“钱”这个字砸晕了,他深深望了贺决云一眼,确认是自己惹不起的疯男人, 默默拿起报告,想当做无事发生逃离现场。 贺决云一手压住他的文件,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宋纾接受了两秒信号,愤怒朝外面叫道:“是谁!到底是谁,又惹了我们老大!站出来行吧!赶紧站出来把人给我治好了我既往不咎!” 贺决云的小问号还没有抒发完毕,继续追问道:“我难道不认真吗?我每天工作缠身,有无数可以实现自我价值的事,可我还不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跑?连去医院点外卖这样的事我都亲力亲为。说真的,小马仔都没我这么殷勤。我委婉一点她真的当是普通朋友?” 宋纾好想哭着给他跪下,他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了不得的错误:“我错了,哥。你超认真的。尤其是对待感情。” 掺和什么,都不可以掺和一个直男的感情。 贺决云越说越是愤怒道:“她要什么样的才叫认真?陪她一起共患难分享贫穷?我特么太有钱是我的错吗?” 宋纾酸得牙痒痒。他也想某天,能因为自己有钱到太过肤浅而感到烦恼。可是现在,这不是他能理解的境界。 宋纾仰着头,内心淌着泪,在那里听贺决云发表属于另外一个次元的愤慨。然而贺决云得不到呼应,说了两句就感到意兴阑珊,开始进入贤者沉默的时间。 宋纾安慰了他一句:“女生嘛,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冷静一下说不定就想明白了。” 贺决云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他道:“你现在要说她坏话了是不是?” 宋纾震惊。 ……好,你们男人现在都这样了是不是? 何川舟在车上换了双平底鞋,顺口问道:“送你去哪里?” “先去医院吧。谢谢。”去医院拿那束白玫瑰,现在是穹苍日程表上置顶标红的事项。穹苍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束清纯的玫瑰花了。 何川舟不知道她的表情里为什么突然多出了两分复杂,以为她是在抵触医院,轻松地转移了话题道:“今天见李凌松,给我的感觉很特别。” 穹苍脸上的苦意的确消失了,唇角微微下压,沉声道:“坦诚。完美。” 何川舟点头,带着一丝凝重道:“我在见李凌松之前,先问了几个认识他的人。李凌松从小家庭幸福,成绩优异,备受关注。高中开始出国留学,学成后积极回国任职。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包括他的前妻和他的学生。当然,他也不是没跟人发生过矛盾,只是大部分都不严重,而且并不全是他的错误……总之,他的履历和人生经历,都说明他是一个出色、高尚、优秀的人。” 穹苍没什么反应,淡然地看着窗外,瞳孔里掠过一行行绿色的林荫道。 关于李凌松的优点,方起起码跟她念叨过十几遍,比何川舟现在描述的要更具有艺术性的夸张。 李教授就是有这种吸引迷弟的魅力。 何川舟顿了顿,缓缓打过车辆的方向,问道:“你觉得一个人真的可以伪装一辈子吗?甚至可以骗过天底下所有的人。” 从车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将她眉宇间的皱纹映成一道阴影,为她原本就英气的五官增加了一股凌厉。 穹苍闻言转过头,看着她认真道:“如果你觉得是他,那就认准了查。说不定查着查着,就有其他人出来了。何况,他确实不那么清白。” 哪有这么莽的调查方向?那他们李局的头发估计都要掉光了。 何川舟多瞅了她两眼,失笑道:“他不是你的亲戚吗?我以为你会为他说两句好话。” “嗯?以我和他的关系,我的理智还不允许我偏颇。”穹苍鼻翼翕动,哂笑道,“看来做我的亲属,也没什么好处。” 何川舟感慨道:“看来真的是吵架了。” 穹苍恍了下神,而后摇头道:“没有,不算。只是我们对未来的理解出现了不同的认知。” 何川舟问:“你的认知是什么?” 穹苍嘴唇嚅嗫,脑子转了一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生硬地问道:“上次那个袭击我的毒贩呢?” 何川舟闻言脸色立马变得不大好看:“还在禁毒大队那边。那个人毒瘾很深,一直装疯卖傻。清醒一点的时候去审问他,他就什么都不承认。他说自己当时吸毒过量,上街后出现幻觉失去了意识,才会对你发狂。现在已经不记得那时候做过什么了。” 穹苍冷笑了下,说:“他知道我是谁,他叫了我的名字。他是故意跟踪我的。” “没有监控,无法证明。”何川舟瞥了眼后视镜,问道,“你认识他吗?” 穹苍摇头:“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 “没关系。”何川舟说,“明天我就把他提过来,看看能不能撬开他的嘴。” 穹苍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些许的不确定道:“其实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何川舟就喜欢各种发散性的思维。她笑道:“说。” 穹苍:“他当时叫住我,很激动地说,我想害死他,他就杀了我。下手的力道十分强劲,杀意真实。结合他当时因为吸^毒,大脑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他说的是内心的真实想法。想杀我的人是他自己,不是别人的唆使。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跟他应该没有关乎性命的利益冲突。唯一一件姑且还算有交集的事情大概就是……” 车辆从一座高架桥下驶过,阴影从车头笼罩过来,像一张灰色的巨口将她们吞没。 “范淮?” 何川舟说出的两个字安静的车厢里有种特别的震撼。 穹苍沙哑的声线在空气里颤动:“他当时的行为,差不多是当街行凶。这样的举动透着愚蠢,也毫无意义,与幕后人原先的行事作风完全不符。我认为这是他自作主张做的决定。或者当年,幕后人帮他嫁祸范淮,成功逃离法律的制裁之后,也像离开韩笑等人一样,离开了他。这么多年,他一直安然无恙,我的突然出现,让他察觉到了危机,然而他已经没有能求助的对象。加上毒^品对大脑刺激,以及多年瘾君子的阴暗生活影响,他冲动之下,尾随在后想要找我报仇……” 何川舟没有说话,但眉间已经蹙起几道褶皱。 那位“主动上门”的瘾君子,会是范淮案的真凶吗?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那个人应该要更加神秘、更加聪慧、更加稳妥,才能避开那么多专业人士的严密搜查,才符合他们对boss的印象。 结果,出现的居然只是一位肖似泼皮无赖的瘾君子?还以如此可笑的方式隐藏在他们的视线下? 是的,他们似乎忽略了,类似韩笑、梅诗咏等人,她们都不算很聪明的人。剧本的纂写者,要比真正的凶手可怕得多。 何川舟先前有过类似的隐约的猜测,但是她没有穹苍那么肯定,而一旦顺着这个想法深入思考,她的大脑思维就开始翻涌起猛烈的风浪,将她原本持有的信息和情报搅得粉碎,再在空中重新组合。 何川舟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剧烈,思路在清晰与混乱之中交织,想让穹苍接着往下说,把事情条理地分析一遍,还没来得及开口,挂在前面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何川舟一面放缓速度,找路边停车,一面戴上耳机,接通电话。 来电的是她手下的一位警员。 简短的几句交流之后,何川舟挂段通讯,同时表情恢复了平静。 “不急的话,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穹苍狐疑问:“怎么了?” 何川舟严肃地说:“有几位受害人家属去了局里,想要见我。” 穹苍:“谁?” 何川舟道:“证人的家属。” 丁陶(三夭化名)、吴鸣(化名)、梅诗咏。三位证人都已经基本确认当年给范淮是做了伪证,社会风向难免会受到影响,另外两位证人的家属,恐怕要坐不住了。 “在几位证人里,他们的证词其实是最让我在意的。” 何川舟调转方向,踩着油门往另外一条路上开去,手指不住敲击着方向盘。 “我跟他们接触过,也做过多次调查。我觉得他们……的确没有说谎。” 108、家属 汽车在公安局前面的空地上停了下来。一个漂亮的甩尾, 直接飘进停车位,穹苍差点被何队收尾时的惊人车技给飙吐出来。 何川舟见她面色发白,惊讶道:“你不习惯坐飞车?” 穹苍:“……”这是什么必须会的技能吗? 何川舟肯定地告诉她:“是的。”不会飙车问题不大, 但不会坐车问题非常大。 ……就算是这样, 穹苍最多也只能发展一下扣扣飞车。 何川舟给她搭了把手,笑道:“下来吧。” 穹苍踩到实地, 瞬间感觉好了很多。 “来,这边。” 何川舟领着她,朝会客室匆匆赶去。 房门推开,里面几位纷纷望了起来。 这次来的其实是两大家人, 一共有十多位。两边亲属应该是互相间商量过,最后决定一起来警局说个明白。 他们家人已经去世, 死于非命,凶手至今还未对外公告。不仅死因未明,还要蒙受做伪证的指控, 身为家属他们无法接受。 何况他们也想知道, 范淮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们尊敬的长辈,有没有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 “何队,你来啦!”负责招待的警员不由大松了口气, 快步过来朝她介绍道,“何队,这边是孙乾的家人。这位是孙先生的妻子。” 穹苍的视线第一时间飘了过去。 孙乾, 范淮案第一位死亡的证人。男性, 六十三岁。 孙夫人如今也已经六十多岁了,这个年纪,保养得当的老人其实不至于显得如此苍老。可是她因为丈夫骤然离世,承受了一次巨大的打击, 导致原本还算康健的身体宛如被抽去了精气神一样,快速憔悴下来。耷拉的眉眼里看不出多少生气。 警员又指着对面座椅上的几人道:“那边是马成功的家属。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位儿媳。” 马成功,范淮案第三位死亡的证人。男性,五十七岁。 何川舟与穹苍,不着痕迹地在几人脸上打量了一圈。这些人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戾气,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坐姿端庄,看着都是些有礼貌的人。见二人出现,他们脸上闪现些许的激动,但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行为。说明他们来这里,的确不是为了闹事。 能和平对话就好,否则那么一大帮人,何川舟也要感到头疼。 孙老太太一看见刑侦支队队长出现,立马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何川舟走近。因为着急,她走得颤颤巍巍,边上子女连忙伸手搀扶住她。 老太太的眼中有泪光闪动,浑浊的双目诚恳地看着她:“小何同志是不是?这位同志,我丈夫不可能故意做伪证的呀!我仔细想了好多遍,我觉得真的是误会!” 何川舟安抚地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往桌边走去,说:“不要急,先这边坐。” 孙夫人被动地坐下,嘴里还在反复重申道:“没必要害他,那么年轻的小伙子,我们跟他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害他,你说是不是?” 对面的人跟着点了点头。 穹苍关注着孙夫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细节,凭她多年的生活经验,找不出任何关于谎言的痕迹。倒是从她朦胧的眼睛里,看出她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孙乾家里是开相机店的,但并不是什么名牌专卖店。孙乾喜欢收藏相机,所以开了一家修理店,顺便卖各种二手相机。 穹苍看过的几份资料,对于案情细节写得不是很详细,只知道孙乾的证词,最终敲定了范淮劫财行凶的动机。 何川舟轻声安抚着,让孙夫人把过程再说一遍。 即便已经过去许多年,孙夫人依旧记得当年的每一个细节,因为在许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们都要忍不住再问自己一遍,他们当时给的口供说清楚了吗?就那么决定了一个青年的一生。责任太重了。 孙夫人用力吞咽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们家老头儿,是个喜欢聊天的人,年纪越大话越多,每天叨叨个不完,经常拉着店里的人唠嗑。那个年轻人,是我们的一个老顾客,他来店里从来不买东西,因为没有钱,但是他很喜欢往我们店里跑。一放假就过来。看看相机啊,交流一下技术什么的。老头儿就跟他打听,两人说说闲话,我还笑他们像忘年交。” 孙夫人低下头,神色黯然道:“那天晚上,他过来,说要买一架他看中了很久的相机,让老头先给他留着。那台相机七八成新吧,老头子把坏的地方都翻新了,一般人还得卖一万左右,给他便宜了三千。但那也好贵的,他一个学生哪里买得起?老头子就问了他一句,‘小兄弟,你父母同意给你买相机了啊?’……” 她还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斜背着一个黑色书包,闻言笑了起来,瞳孔底下倒映着光彩。 “我没向我爸妈要钱啊。” “那你哪来的钱?” 青年眨了眨眼睛,不正经道:“抢的呗,哪里来的钱?” 穹苍说:“这是开玩笑的吧。” ——“你这件衣服哪来的?”,“偷来的啊还能哪来的。” 年轻人对于一些无聊问题揶揄的回答,然而那并不代表他们的本意。如果范淮真的有劫杀的打算,绝对不可能在行动前那么轻松地说出来。 孙夫人干瘦的面皮一阵抖动,干哑地说道:“我也觉得是开玩笑的。老头子嘴快,说出来的时候就后悔了,觉得会给那个小伙子带来麻烦。可是那天晚上,范淮确实背了一书包有点打湿的钱过来,还把账给结清了。” 何川舟一手按着她的背,回过头朝穹苍解释道:“这上面主要是时间的问题。” 同一天晚上,在距离店铺不足一公里的后巷,一位记者被残忍杀害。 生前她刚去银行领了七千块钱,经比对,正是范淮拿去结账的现金。同时法医验尸确认,死者的死亡时间与范淮行动的时间完全符合,他有充分的作案时机。且范淮有二十分钟的空白时间无法得到证实。再加上其余证人的证词。多道箭头一齐指向他,最终法官判定了他的犯罪事实。 孙夫人又要站起来,向穹苍证明道:“我……当时警察问了,我们没多想,就说了出来,但我们没有说谎,也没有添油加醋。那天他们对话的时候,我就在店里,我是亲耳听见的!我一把年纪了,半只脚都在棺材里,我不能做那样昧良心的事!” 穹苍半垂下眼皮,声音发沉道:“范淮说,那笔钱,是他自己赚来的。” 何川舟让老太太先坐下,一面补充道:“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会有七千块钱那么多。” 范淮说他帮那个记者跑过两次腿,但没道理可以拿到那么高的酬劳,公司那边也没拿到记者的报销单。所以警方没有取信。 穹苍也知道范淮的许多解释根本没有证据支持,因此当年才会被判故意杀人。 事情发生得太巧合了,偏偏是那一天,大雨滂沱,冲刷了地上的脚印和凶手的痕迹,使得案件侦查只能更多的依靠目击证人的口供。 而现在,所有证人又都死了,还有谁能来还原当年的真相? “我们这边……其实有点事儿要补充一下。” 马成功的几位家属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 何川舟向他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并示意边上的警员再去换几杯热水过来。 两位兄弟扭头对视,互相用手肘推攘了一下,无声的交流过后,最后决定还是由左边的大哥发言。 青年舔了舔嘴唇,带着点紧张道:“其实……我爸不是故意的。” 这个不是“故意”,所代表的意思就很重大。何川舟立马警觉起来。她朝着青年走过去,又停在了一个合适的距离,单手撑在桌上,以免给他太大压力。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只是把我爸念叨过的话告诉你们,毕竟已经好久了。” 青年擦了下鼻子,一面回忆一面组织语言,缓慢道:“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回来找工作,因为一直落实不了,心情有点烦。当时我和我爸,在二楼阳台谈心,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外面雨大得很,能被风浇进来,我坐在床上,我爸一个人站在窗台边上淋雨,就他心情也不是很好。” 因为事情发生得过于久远,他的表述不是那么的有条理。 “我们两个人就聊。然后他意外看见一个男人从巷子里冲出来。那个人穿着一件宽松的连帽衫,应该是白色的。穿着一件不大紧身的裤子,背上还有一个比较大的方形书包。” 老太太在对面附和道:“就是那么穿的。裤子是校裤,衣服正面写了一个很大的字母。” 马先生愁着脸道:“字母我爸没看清,反正大致的细节都跟大家对上了。我们那个小区老破小,好多年了,又不能拆迁,只能那样。那边路灯很昏暗的,坏了好几个,我爸又有点老花眼。他当时看见人在雨里跑,就大声叫了一下,那个人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他。我爸说他看见对方眼镜的位置一点反光,觉得那个人应该是戴眼镜的,但是他又不敢确定。第二天警察过来问话,他才知道,原来昨晚上那地方死人了。” 警员端着温水走过来,放到他的面前,并将原先已经空了的杯子换走。马先生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端起来喝了好几口。 何川舟面上笼罩着一层阴云,她十分确定地说:“证词里没有提到任何跟眼镜有关的线索。” 马先生忙放下杯子,解释说:“因为他没看清楚,另外四个人都说范淮是不戴眼镜的。其中一个男的告诉他,不确定的事情就不要往外说,可能那只是他的错觉。他也觉得有道理,就默认是自己眼花。他觉得,那么多人呢,他只管说自己看见的事实,总不可能大家都错了。” 可惜的是,就是大家都错了。一起设计完美的栽赃案,现场附近唯一真实的目击证人,却被洗脑隐瞒了证词。 马先生扯扯嘴角,苦涩笑道:“他就出庭做了一次证,不得好死了。我爸真没什么坏心,他只是个老实人。你说他说谎害人,不是的。不过现在也讲不清了……” 孙夫人情难自控,想到这些糟糕的事情,忍不住要哭出来。她用纸巾捂着嘴问:“那个年轻人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何川舟顿了顿,回答说:“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证据,我们正在侦查中。” 虽然她是这样说,但众人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偏向性。 “怎么会有这么害人的人呐?这谁能想得到?”老太太埋头抽泣,“那杀了我们家老头子的人是谁?是那个小伙子吗?你说这应该要怎么算?我都不知道该怪谁。” 对面马成功的家属同样心绪复杂。 一场因错误的开端而牵连起来的仇杀,让怨恨与愧疚交织在一起,变得无处安放。他们已经不知道应该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当年的受害者、如今的施害者,只感觉胸口堆积着重重的一层苦闷,永远也无法纾解。 会客室的空气粘稠得像一潭黑水,让众人身处其中难以呼吸。 何川舟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黑暗的世界里闪过无数零碎的画面,在她睁开眼的同时,又被面前明亮的场景所替代。 她一步步走到桌子的侧面,抬起头,低沉而清晰地吐字,告知在场众人。 “马成功与孙乾的案件目前还在调查中……但基本确认,凶手不是范淮。” 几人俱是惊讶地看向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玩笑的痕迹。 何川舟说得很缓慢,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又重复了一遍:“范淮,没有杀过人。他一直在,等待一个真相。” 老太太擦眼泪的手僵在半空,在明白背后的意思之后,胸腔快速起伏,从喉咙里发出数声颤抖的哀鸣。她身边的子女抱着她,让她冷静。 窗外晴朗的阳光也无法驱散现场的阴凉。众人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森冷阴晦的雨夜,在一片不真实的回忆中,看着范淮一步步走向黑暗的世界。 几位家属精神都很恍惚:“怎么会这样啊……这个……” 然而,对比起对范淮怀有恨意,他们更愿意用余生去接受这种强烈的愧疚,大概是,没有逼迫一位青年走上歧途的庆幸。 对一个不幸的人仍能拥有未来的庆幸。 何川舟抹了把脸,将所有的表情都褪去,保持着冷静道:“麻烦几位去确认一下笔录。因为直接证人都已经遇难,你们的证词非常关键。” 几人木然地听从,浑浑噩噩地起身,在警员的引导下,走出房间大门。 会客厅重新安静下来,很快只剩下何川舟跟穹苍两个人。 何川舟踱步到她面前,静静看着她。 穹苍声音很轻,几乎听不真切:“等待真相,是指社会的认同吗?” 何川舟认真思考了下,说:“不,我认为,是对自我的坚持。” 追求社会的认同永远没有正确的道路,因为在社会上大声发言的人在不断变化,随之漂流终究会因为失去目标而迷失自我。 穹苍笑了一下,说:“对。范淮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那大约是江凌对他的祝福,所以他可以坚定地追逐自己的未来。 穹苍低头解开大衣的扣子,将领子往下扯了扯,笑说:“我要去医院拿花了。希望那束花也能坚强一点。” 何川舟揽着她往外走:“先吃个饭吧,这都中午了。晚点我送你过去。” 109、突袭 穹苍的期望最终还是落空了。她来到那间已经被整理过的病房时, 只看见了空荡荡的窗台,而没有那束白色的,经过命运挣扎的玫瑰花。 “啊, 那束花啊?”清洁工阿姨尴尬道, “因为你们已经走了,那束花也有点枯了, 我以为你们不要,所以给清理了。” 穹苍有种头顶响雷的感觉。 完了,贺哥的少女心…… 没了。 清洁工见她脸色严峻,跟着紧张, 声音到后面越来越轻:“怎么办?我今天早上就收了。他们说你不住院了,我才给收的。” “没什么。”穹苍摆摆手说, “算了,没事,你去忙吧。” 阿姨还是很忐忑, 毕竟这是他们老板家的人。一步三回头, 确认穹苍没有要追究,才渐渐消失在走道。 “这要怎么办啊?” 穹苍嘀咕了一声,晃着脚步去了医院外的花店。 她本来想仿制一束类似的作品, 好瞒天过海,又怕到时候被贺决云认出来,来个罪加一等。经过了一番良心的挣扎与风险的考量, 她最后决定买最贵的、最好的、最大朵的, 包一束起来,带回去。 何川舟很忙,将她送到医院后就先离开了,穹苍需要自己抱着那束包装浮夸的玫瑰回家。 为了不让花在运输的过程中被碰伤, 穹苍特意为它买了一个大包,这样还能彰显它的尊贵与自己的谨慎。做好各种准备后,穹苍终于可以安心了。 一个小时后,穹苍提着个大包出现在贺决云家门口,弯着腰解密码锁。刚打开门,碰巧贺决云从楼道里出来,与她碰上。 贺决云看了眼她手上的行李包,又看了眼半合的大门,脚步挪动挡住了楼梯口,生气道:“怎么了!说你两句还离家出走了是不是!” 穹苍把门拉大了一点:“……我刚从外面回来。” “哦。”贺决云脸色就跟暴雨骤晴一样,变得极快,迅速恢复了平静。他一指里面,说:“进去吧。” 穹苍小步迈进门,贺决云跟着上来。她才刚在玄关处脱完鞋,一回头发现贺决云动作利落地把门给反锁了。 穹苍:“……”这倒是也不至于吧? 怎么感觉那么像凶杀现场呢? 贺决云干巴巴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他说出口发现自己的问题十分生硬,像是找茬,怕穹苍真的扭头出走,于是又哼了一声:“算了,不想说就算了。” 穹苍:“……”sir,我也没说拒不配合。 她主动解释道:“我刚才去找何队了。” 贺决云:“哦。” 男人说哦的时候,就说明事情没完。——by穹苍的直男解读语录 穹苍字正腔圆地吹捧道:“因为看见你在辛勤的工作,我的内心也燃起了一股动力!为了向你学习,我去找何队做了点正事!” 贺决云闻言脸色快速黑了下来,默默将外套脱了,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这是在内涵他吧?是吧?他也就偶尔请个假吧?哪有那么不务正业? 穹苍也发现,比起夸奖,她似乎更适合阴阳怪气和冷笑话。 就非常不合适。 穹苍咳了一声,赶紧把包递过去,挽救道:“送你一样礼物。” “送我一个包?”贺决云皱着眉毛茫然了下,然后道,“你真以为能包治百病?” 穹苍:……? 贺决云抓重点的角度总是如此新奇,且层层递进。他没给穹苍解释的机会,自己的脸色又一次变化,再度阴沉下来,质问道:“你是觉得我有病?” 穹苍:……啊?? 穹苍陷入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沉默。她第一次期望自己能再多长一个脑子,好分析出贺决云的行为模式,否则也不至于看谁都像个傻子。 不过好在贺决云的病从来都不严重,可以实现自我治愈。他的脾气跟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身体就很诚实地把那个杂牌包抱在了怀里,走向客厅。 穹苍忍不住提醒他说:“主要是里面的花。” 贺决云愣了下,把包放在茶几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抓出一捧保存良好的白色玫瑰花束。 穹苍用重音强调每一个重要的词语:“我今天,特意,去医院拿花。可是清洁工阿姨已经把东西给处理了,所以我重新买了一束新的。你喜欢吗?” 贺决云心里吼叫了一声。 他喜不喜欢有什么用!这花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啊! 怎么会有这么本末倒置的事情? 怎么就能有人想出这么多办法来气他? 贺决云抬手按住额头。这感觉就好像一拳打在了吸满水的海绵上,不仅使错了力,还把自己滋了一脸水。 造孽啊。 “这根本不是花的事。”贺决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自己在内心世界互搏了一番,最后只无奈地挥了下手说,“算了。没事,就这样吧。” 穹苍今天才刚用同样的话敷衍了扼杀过她希望的清洁工阿姨,没想到这么快又从贺决云身上得到了同款宽恕。 她冲贺决云赋予同情的一眼,并默默走回房间。 做完这些后,贺决云回书房去工作了。 今天在公司,他没干多少正事,还差点被宋纾威胁说要投诉。那时候塞了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到家反而放松一点。 他把今天没处理完的文件和方案全部看了一遍,然后敲着键盘辛勤地写报告。 磨蹭到晚饭时间的时候,贺决云伸了个懒腰,感到腹中饥饿。他忘了自己还在跟穹苍生气,习惯性扯着长音问道:“穹苍,你吃什么!” 正坐在客厅里安静看书的穹苍受宠若惊了下。她抬手看了眼时间,发现才过去四个小时,听声音贺决云已经无恙了。 她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外面,将门推开。 贺决云回头瞅了她一眼,满脸的莫名其妙。 穹苍观察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今天工作开心吗?” “啊?”贺决云说,“工作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这孩子傻了吗? 穹苍:“那你不生我气了吗?” 不问还好,一问贺决云又感到一阵心梗。他憋闷了会儿,半晌后说:“跟你生气有意思吗?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那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 穹苍没有灵魂地跟了两句:“对对,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贺决云用力瞪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着头外卖。 穹苍这才大胆走进去,并反手合上门。 贺决云想起正事,身板坐正,提醒道:“今天有新证词的事,何队发给我了。但是这种类似二手消息的证据……如果没有更直接有力的发现,还是不能报太大希望。” 穹苍有心理准备,不至于那么天真。她只是奇怪道:“你们有在做范淮的副本?” “是啊。发现案件有隐情后我们一直有在完善。三夭的技术帮忙做场景还原进行逆向推理有很大作用。最一些悬案疑案我们经常会合作。”贺决云摆弄着面前的电脑,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频率证明他不是那么专心,“当时尸体发现得太晚,警察赶过去的时候,现场痕迹已经被雨水和附近居民破坏了太多。我们依靠技术修正了一部分,但因为信息太少,还是有很多的错漏的细节,只能慢慢补充……” 穹苍细细听着他说,片刻后点了点头,并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她的手横过去撑在贺决云的椅背上,弯腰看屏幕的时候自然地压下上身,贴近了面前的人。 这种距离,贺决云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他用余光瞥了下,小声嘀咕道:“又干什么呢?整天就纵火,不负责任。渣。” 穹苍:“……”所以怨念是不会消失的对吗? 第二天早上,穹苍醒来的时候,贺决云已经出门。他离开的声音很小,竟然没吵到人。 穹苍隔着门板闻见了香味,迷迷糊糊地醒来,穿上拖鞋到厨房查看,发现灶上正温着一小锅高汤,边上还有一盘码好的生馄饨,另外一个锅里,连水都盛好了。 贺决云在案板上留了张便签,叮嘱她另起一锅烧开水,下馄饨煮熟后再把馄饨倒进汤里。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步操作,贺同学很有理工男风格的写出了每一道程序,且在最后贴心地为她提供了执行失败后可以呼救重来的外卖电话,费心地将她当做一个毫无生活常识的人来对待。 穹苍大早上给他乐清醒了,抬手揉了把脸,拂去一身的倦意。 厨房的玻璃窗没关,带着清新味道的晨风从外面涌了进来,扑打在她的脸上。 穹苍低头数了数馄饨的个数,脑海中冒出半个小时前的画面——贺决云就站在跟她相同的位置,佝着腰,婆婆妈妈地写注意事项。写到一半,或许还会记起昨天没能发泄出去的怨气,然后不满地嘟囔几声,最后恨恨将内容补完。 这样的生活应该很普通、很平和,然而在穹苍记忆里出现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江凌离开之后,就没什么人会关心她的生活起居了。 穹苍关掉火,恍惚地站了会儿,随后将心底生出的那点感慨压下,把纸条对折起来,打算拿去扔了。她已经走到垃圾桶前面,伸出手的时候莫名打了个寒颤,犹豫不到一秒,又把便签纸收了起来,拿回房间,压在一本书里。 算了。他们老贺家的东西,都先存着吧。 防盗门前的女士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朝着楼上微微一扫。她眼尾上挑,明眸善睐,明明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因为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却显得有种高雅的风情。 下一秒她翻了个白眼,用细白手指上挂着的钥匙,在感应门上随意刷了一下,然后推门进去,清亮的嗓音还不停地说着数落的话,稍稍破坏了这一道风景。 “你怎么不想想呢?人家为什么要投诉你儿子?你有关爱过他吗?给他送过温暖吗?知道你儿子为什么不想上班为什么没动力吗?一回来就找事,真拿你儿子当社畜啊?嘁!” 对面的人在她无情的嘲笑下只能选择默默承受。 “干什么不说话?儿子是我一个人生的是吧?小时候我管他,现在长大了你来抢收教育成果,你已经占便宜了!你找他麻烦不就是打我脸?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对面的人咋舌了一声,急急反驳道:“我没有!你这扯的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也是陪着他长大的,怎么就抢收了?” 妇人音调高了一度,然而那软糯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有多生气:“那你就是说我过度发挥,没事找事啊?” 电话对面的男人被噎了一口,认清现实,再次进入一棍子闷不出个响的龟缩状态。 电梯降了下来,貌美的妇人对着里面的镜子,仔细理了理自己散落下来的刘海,满意地勾起唇角。 真是美死了! 然而她并不想把自己的好心情传达给对面,张嘴不客气地道:“看见了没有?做事这么不讲道理讨不讨人厌?你就是这么对我儿子的!我告诉你,如果你非要胡搅蛮缠,挑我跟你比比。” 对面的人弱弱道:“谁要和你比这个啊……” 妇人不耐道:“行了我要进电梯了,跟你吵真没意思!” 半分钟后,电梯上升起到她指定的楼层。贺夫人迈着长腿走出来,停在门前,特意按下一旁的门铃,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她将包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又从挎换成了拎,连续按了好几次门铃,在耐心告罄时,才终于等到了开门的人。 贺夫人昂着下巴,不满问道:“怎么现在才出来呀?” 穹苍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刚在阳台,没听见声音。” 贺夫人在发现来开门的人居然不是她儿子的时候,表情愣了愣。待看清是穹苍之后,那高傲完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裂缝。 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定定在穹苍脸上看了几秒,表情中的裂缝逐渐拉大。 穹苍觉得自己能理解。任谁在儿子家里面突然见到一个陌生人,都会有种白菜没了的感觉。 贺夫人缓缓伸出手,在穹苍准备进行回应的时候,一把抓住门把,将门关了回去。 穹苍:? 没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 穹苍快速把门拉开,冲外面的人点了点头。 “不是你开门的方式不对。”穹苍告诉她,“这里的确是贺决云家。” 贺夫人已经控制过表情,她闻言笑了两声:“呵呵……呵呵……” 可能她发现这种笑声一点都不贵妇,于是声音突兀地卡住了。 她无声地清了清嗓子,抬起头的时候再次挂起一个笑容,只是这次不管怎么看,都带着一点尴尬。 穹苍侧过身,平静地说了一句:“请进。” 她也有点茫然,但她情绪一向不善外露,起初的惊讶过后就是勇于抗住一切的硬头皮。 贺夫人步伐迈得很小,问道:“决云不在吗?昨天公司的人说他最近没去上班的。” 穹苍心道你们家长的消息够滞后的啊。 “前两天他有事请了个假,昨天已经开始正常上班了。”穹苍补充了一下,说,“我受了点伤,所以他送我去了趟医院。” 贺夫人善解人意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我理解,你没事就好。你现在还好吗?” 穹苍:“……谢谢关心。没事了。” 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客厅的沙发前面。 贺夫人选了个边上的位置坐下,动作间颇有点紧张的感觉。然而穹苍也不大在状态,所以没发现她的不对。 穹苍给她搬了点水果跟饮料,贺夫人含蓄地抬手一挡,表示自己不用。 二人对坐,视线交错。盯着对方看也不是,四处飘荡也不是,气氛诡异得另人头皮发麻,连手脚也无处安放。 贺夫人毕竟是老江湖,她想了想,翻开侧面的包,从里面摸出一本册子和一支笔。 穹苍无法保持淡定了,绷紧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坐得挺直,眼睛朝对方的笔下窥觑。 她熟,她懂,这套路她如雷贯耳,连后面的发展她都明明白白。 贺夫人边写,边用余光打量她,在纸上涂涂画画了好几笔,都不是很满意,最后重新撕了一页,填完金额,犹豫不决地给她递过来。 不知道贺决云值多少钱。 穹苍激动地往上面一看。 好多零。 有七个零。 一个贺决云就值一千万。不愧是他。 穹苍眼睛都要看花了。 贺夫人时刻观察着她的表情,一见不对,马上开口:“你叫穹苍是吧?我在三夭里见过你,还跟老贺聊过呢。就是没想到我儿子能……那个……哈哈……” 穹苍把东西放到桌上,对被她省略掉的几个词很是在意。 贺夫人挪到她的身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手,摸到穹苍都要发毛,才带着歉意道:“这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况,今天心血来潮过来的,也没准备个见面礼。” 穹苍就是脑子搭错线,这下也能接受到她快要电出火花来的信号,艰涩地想要同她解释。 然而她斟酌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不是那么清白。 贺夫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摸完手又去揽她的腰,激得穹苍往旁边躲了一下。贺夫人有点遗憾,还是慈爱地道:“现在只能给你点零花钱。不多的,不够再找我儿子要。我知道你这样的人都不在乎钱,所以千万不要误会,这只是意思意思。我们老贺家就有俩破钱,你也不要介意。” ……你认真的吗?? 110、发挥 穹苍正直面人生中最迷惘的时刻, 贺夫人则是喜难自禁,迫切地想找人倾诉一下自己的快乐。 她把果盘跟饮料推到穹苍面前,又一次顺势摸了把她的手, 笑道:“我先去打个电话啊, 你慢慢吃。” 贺夫人快速起身,扭着纤细的腰肢, 迈着欢快的脚步,急促地冲往阳台。待来到那个独立的小空间之后,反手关上厚重的玻璃门,同时熟练地拉了个多人通话。 被拉进来的贺家两父子都已经习惯, 随意吱了一声就不再说话,耐心等待贺夫人的发言。 贺夫人这回异常宽容, 没跟他们计较,娇笑着说道:“决云啊,我现在在你家里呢。” “哦。” 贺决云正在工作, 不过脑地给了个回复。等手指无意识地将这句话敲在文档上, 明明白白呈现在自己眼睛前,他才反应过来,声音开始颤抖, 问道:“你说哪个家?” “当然是你经常住的那个狗窝,不然我去干嘛?看你房间里的灰尘呀?”贺夫人知道他刚才走神了,不过没有在意。她侧身靠在窗台上, 单手稳住自己被风吹拂的碎发, 依旧好心情地说:“没想到你这栋狗窝都能藏得住娇,但是干什么要委屈人家女孩子?你是没有钱吗?我跟你说你再不展现一下自己的优势是要被人甩掉的!” 贺先生茫然问了一句:“什么藏娇啊?” “我看见他的女朋友了!”贺夫人终于听见期待已久的问题,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穹苍啊就是穹苍, 我跟你说过哪哪都好的那个女生!你儿子真靠着假公济私把漂亮姑娘给领回家了!” 贺决云急到挠头:“什么啊?不是!” 贺夫人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的渺渺山影,感觉人生已经无憾:“你儿子大龄单身这么多年,要求多脾气还怪,性格又那么直男,我以为他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救了。没想到啊,人家高智商的天才,真的不走寻常路,喜欢傻白甜的!”果然儿子只要养久了,总能遇到那么一两个惊喜。 贺决云听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这能是亲妈吗?这得是世仇吧? 贺夫人又是遗憾一叹:“就是我没个准备,不知道她在这里,所以没带见面礼,这觉得有点丢人了。” 贺先生只听了半截,当即同仇敌忾道:“谁敢说你丢人!” 贺夫人淡淡道:“我自己。” “……哦。” 贺夫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所以我给了她一千万,我怕给多了她不敢收。” 贺决云凄厉一声吼:“妈——” 贺决云魂都要给她吓出来了,心说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亲妈又来插上一刀,他命还能在吗? 宋纾耳朵异常灵敏,听见这一声惊呼,立刻跟鬼一样从窗户后面飘了出来,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朝里面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贺决云满腔苦意被压在舌根处,一时间有种来日无多的痛苦感悟,他过去一把将窗帘合上,同时把大门反锁,确认没人能进来打扰,然后打开窗户,站到窗台前面。 贺夫人在那边滔滔不绝地演讲,边说边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叫什么叫?我还没说你呢。要不是我突然过来你是不是都不准备告诉我?你藏得够深的呀!妈妈能批评你吗?智商那么高人品又好,长得漂亮还不慕名利的女生哪里去找?” 贺决云头疼道:“妈你太夸张了,真没有的事!您先回去行吗?” 贺夫人还在激情畅想,只恨天空不够高远:“我们老贺家的基因改造,这是要登峰造极了呀!到时候生个智商一百八的孩子,我帮你带!奶奶疼他!” 贺决云给她气笑了,冷笑道:“哪里来的智商一百八?您开什么玩笑?您是想生个达芬奇啊?” 贺夫人十分通情达理:“我也没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你不需要有太大压力。” 贺决云哭笑不得,捂着额头绝望道:“妈你真的别闹了。” 贺先生不在状态地问:“啊?真的吗?” 贺夫人一听他说话就来气:“什么真的假的?人家现在都已经同居在一起,你到底在听什么?我就说你不关心你儿子,这种时候能不能把你手头上那破工作给我放下!” 贺决云再次请求:“妈您先离开我家好吗?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把钱也拿走,你这样莫名其妙往人家手里塞一千万,让她怎么想?” “那是哪样?”贺夫人皱眉说,“赖上去我跟你说儿子。她不能睡了你又不负责任。老贺家的人很传统的!” 贺决云万般心绪化作熟悉的心梗。 贺夫人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她不缺钱啊。人智商那么高,还能安心在大学里做讲师,讲师才多少钱,说明她淡泊名利。可有什么办法?你擅长的就是有钱啊,你们这货不对板,除了靠钱,只能靠不要脸。我不是很信任你的实力。” 贺先生这时候再次跳出来说:“爸爸支持你!” 贺决云站在高层办公室的窗口,吹着高处不胜寒的冷风,有种想把手机扔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 贺夫人说:“妈妈给了你一张英俊的脸,现在就缺一个聪明的小脑袋了。” 贺决云放弃抵抗,语气凉凉道:“不是小天才你就不喜欢了啊?” 贺夫人皱起的秀眉宛如受到了侮辱:“你不要胡说,你这叫过度发挥!你不是小天才我也没瞧不起你。” 贺先生感慨道:“你们想得真远。婚礼酒席都没商量好,怎么就跳到第二代去了?” 贺决云:“……”您想得才是真远。 贺夫人发泄了一通,心情终于冷静下来。贺决云在对面不停地催促她离开,犹如一台劣质的复读机,她不耐地应付了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三夭总部离这套房子很近,贺夫人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贺决云得亲自杀回来,到时候这人拉着她不停吵吵,会严重影响她在穹苍心中的形象。 贺夫人拿出粉扑补了个妆,又对着小镜子多看了两眼,确认自己完美无瑕,才重新摆出贵妇的姿态,朝客厅走去。 穹苍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她出来,起身颔首表示礼貌。 “打扰到你了?”贺夫人发觉她的拘束,意识到自己的不请自来的确影响到了穹苍的学习状态,两人的见面时机不是那么合适。她眼中的柔情几乎要化成水,体贴地说:“我先走了,顺路去看看决云,你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送我。” 话虽这样说,穹苍还是亲自送着她去了门口。 两人维持着最体面的客套,将道别的流程来回拉锯了五六次,直到银色的电梯门在中间合上才结束。 穹苍松了口气,僵持许久甚至已经酸涩的脸部肌肉终于得以缓解。 她回到空旷的房间,看着明明与以前完全一致的场景,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忘记了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 过了大约有一两分钟,她迟缓地从怔神中回过状态,弯腰重新拾起那张价值一千万的白纸条,两指捏着感受了一下,然后带着复杂的心情,拿去放在贺决云的书房,用鼠标压住。 遗憾。 可惜。 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书房,并合上木门。 穹苍不知道这时候贺决云是不是正躲在屏幕后面偷看监视器,她觉得是。她回自己房间拿了件外套,整整齐齐地穿好,然后笔挺站在摄像头前面,跟接受检阅似的,敬了个礼。 这一幕显得有点滑稽,以致于穹苍自己也笑了出来。 她今天原本的打算,是去范淮的案发现场实地勘查一遍,被贺夫人的突然到访稍稍打乱了下计划,不过影响不大。现在时间还早,她去一趟赶得及。 路过鞋柜的时候,穹苍吸取了上次经验,顺手带上靠在门口的雨伞。 就算不能挡雨,还能遮个阳。 确认一遍没有物品遗留,穹苍就这么轻装简便地出门了。 111、然后 穹苍出门没多久, 天空就被一朵巨大的云彩所遮盖。太阳缩进了乌云,投下一片阴影。 她叫了辆出租车,报下名字之后, 闭目靠在座椅上等待。 范淮事件的案发地点, 位于市区边缘附近的一个商业区。经过多年发展,周围已经有比较成熟的商业街区, 加上附近有几所高校,人流量还算比较稳定。但在十多年前,这个地方只是一个新兴的经济发开区,并没有如今这么受欢迎。至今仍有不少老式建筑存在, 可以看出当年的冷清。 在繁华街道的背面,就是各种年久失修、道路交错的老楼房。 穹苍付了车费, 顺便在街边的一家小花店里买了几支白菊花,随后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巷走进去。 手机定位面对这种复杂细致的地形也失了功效,穹苍看着毫无规律的分岔路口, 有点分不清方向。 这一块老城区的规划不是非常合理。许多房子前面没贴门牌号, 或者明明是临近的房屋,因为一个拐角,门牌就出现了大幅变动。 她在小区里逛了半个小时, 加上地图的提示,才终于熟悉了几个关键地点,及其互相间的路线。 ——孙老太太家开的相机店、马成功的老宅、穿着与范淮相似服装的男子的出现地点, 以及受害记者的死亡现场。这几个位置, 奇异的,并不在同一个方位上。 穹苍在脑海中规划出这片小区的空间图,各种长短不一的线条开始交织在她眼前,最终拼接成一副比地图软件更为直观的平面图。 穹苍用伞尖在半空虚无的地图上连接几个地点, 并导向主街区的出口,她看着最终曲折交叉的几条线条,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边上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一直看着她莫名其妙地驻足、远望、挥雨伞、怪笑,内心升起一股对傻子的同情。 怪可怜的。年纪轻轻。 她见穹苍还要继续往里面走,出声叫住了她:“小姑娘,你要去哪里啊?” 穹苍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朝前一指,说:“前面。” “前面有人家在装修,路被沙子堵掉了,不能从这里过。”老太太摇着手,带着浓郁的乡音提醒道,“再里面以前死过人的,又凶又荒,路早就封掉了,你是不是想去那里啊?要从边上绕。那个路喏,那里去。” 穹苍朝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马上过去,而是伞尖点地,走近与她闲聊道:“阿婆,您在这里住很久了?” “是啊。”老太太点点头,反应有点迟钝,过了一会儿才接受到她的讯息,回道,“几十年都在这个老地方,能搬哪里去?搬不动了的。” 穹苍半蹲下身,好方便她看着自己,问道:“那当初这里死人的时候,您也在?” “在啊。没见着。”她嘴唇翕动,嘴里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闷哼,吭哧吭哧地说,“听说死得很不好……我也没看……太瘆人了。” 这一片住着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早就奔往更光鲜的地方去了。他们可能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对这巷子事无巨细一清二楚。 老太太弯腰,从地上拿起簸箕,用干枯的手拨弄了一下上面的豆子。瞥她一眼,说:“你也来打听这件事。” “还有其他人?”穹苍眼珠一转,了悟道,“记者跟警察吧?最近这件事确实又受到了关注。” “不一样勒,跟他们不一样。”老太太努努嘴,示意地瞅向穹苍手边的白菊花,“不是来打听,是来送花的。” 穹苍略显错愕,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白色菊花。淡淡的香味在半空浮动,凑近一点就能闻见一缕清香。 受害人家属一般会去坟前进行祭拜,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回遇害地点进行悼念。太过惨痛的过去,只怕要触景伤情。 会来这种地方的,多半是心有不忍又心怀愧疚的人。她可能无法坦然地去墓碑前进行探望,同时又一次次心存侥幸地回到这个地方,想要找到开始这场悲剧的源头。 穹苍手指紧了紧,捏得花束外的塑料包装纸出现褶皱变形。 她能猜到那个人是谁,不由放轻声音,问道:“她经常过来吗?” “什么叫经……”老太太说着假牙险些滑出来,她赶紧用手推了一下,摆放好位置,才继续道,“就每年会抽空过来几次,拿束花放上去,或者帮忙清理一下。那边很乱很脏的,她每次来都要忙活半天。我也不知道她是谁,看她难过的样子,肯定是那个女孩子的家里人……唉,不过她也很久没过来咯。今年我就没见过她。” 穹苍发现自己对江凌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单薄的女人一直在做着什么事,试图承担着什么责任。她总是用一种好像能包容所有事的笑容去面对别人,而将最苛刻乃至血淋淋的一面留给自己。 她留给穹苍很多,可惜那个时候穹苍不懂,和许多人一样,不懂她关怀跟温柔的背后是什么,所以没能为她做些事。 直到后来,笨拙如她才开始被越来越猛烈的愧怍所包围——“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穹苍喉头干涩,半晌才低沉地说了句:“她以后都来不了了。” 老太太怅然一个轻叹,可惜地摇了摇头:“还那么年轻。” 她想起什么,又说:“刚才一对小年轻也进去了,穿得神神秘秘的,你们认识吗?” 穹苍愣了下,偏头看向小巷深处,抿紧唇角,随后含糊地应了一句:“应该是吧。我去看看。” 穹苍单手拎着花束,转向朝老太太所指的位置走去,经过几个拐弯,顺利抵达案发现场。 记者死亡的地点,如今已经鲜有人至。它离后方的大马路其实不远,当时死者应该是从对面的街道跑进来避雨,结果遭遇不幸。她遇难后,整条小路都因为勘查而被暂封,附近的居民也因为克服不了心理障碍,纷纷搬迁。这条路就这么彻底荒废。 因为无人清理,左右斑驳的高墙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空气里透着一股令人作恶的污水味道。地表坑坑洼洼,还有居民将废弃的家具丢到这里,清理不干净,留下几块发霉了的木板。 穹苍站在那个小凉亭,或者应该叫雨棚更为贴切,她站在台阶的前面,无法复原出这个破败建筑十几年前的模样。 经过那么久,现场不大可能还有线索残留。 她把花轻轻放到地上,在四周看了一圈,在地上找到了行人的足迹,便顺着脚印行走的方向,跟了过去。 穹苍走得并不快,默默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她不着急,如果范淮想见她的话,一定会在前面等她。 她用雨伞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有节奏的敲击,在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一双黑色的鞋子。 穹苍视线一寸寸往上抬,最后定格在范淮戴着口罩的脸上。 上次见面,穹苍根本没机会好好打量,这次才有机会看清楚。 范淮的头发比失踪前的时候要长了一些,略微挡住眼睛。身形也消瘦不少,以致于眼部轮廓变得更加深邃。站姿板正,流畅的肌肉线条以及身上无法卸去的戒备,让他看上去像一匹时刻等待迎击的孤狼。 穹苍站在他的对面,静静与他对视,却无法从他的眼里读出他的思绪。 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很多东西,又好像已经什么都没有。黑得如同一个漩涡,叫人无法再窥探。 穹苍偏过视线,望向他的身后。一个穿着低调的女生,站在不远处,戴着宽檐帽,躲在阴影下,时不时朝他们这边张望。 范淮能够避开警方搜查,在a市完全躲藏起来,说没有人帮助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穹苍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穹苍笑了下,自己也觉得意外,再见范淮时,她的第一句话会是:“每次见面你身边都带着一个女生,看来你的异性缘不错啊。” “一个朋友。”范淮沉声说,“您还是一样地爱开玩笑。” 他的声音在穹苍听来已经有点陌生了,以致于穹苍在调侃完这一句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接下去应该要说什么,所有寒暄可以用到的话在他们身上都不成立。 ——“过得好吗?” 不可能好的。 ——“最近怎么样?” 不是很乐观。 ——“未来有什么打算?” 报仇翻案。 一个个都不合适。 穹苍决定发挥贺夫人的精神,问道:“缺钱吗?” 范淮说:“不缺。” 穹苍:“哦。” 没了。 贫穷得只剩下少量金钱。 良久,穹苍抛掉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说了一句:“回来吧。” 没有起伏,没有激动,只是最寻常的劝告,却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量。 范淮痛苦道:“我回不来了。”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行走在黑暗之中,能留下的顶多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只要他走到阳光下,就会和阴鬼一样被照得烟消云散。 十年牢狱和污名给他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的生活习惯、思维想法,都证明他曾经以犯人的身份生活过。他记忆力越好,越是无法愈合。 范淮低下头,整个人被一片阴影所淹没:“有时候知道太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要清晰地面对自己犯下的错。” “什么是你的错?”穹苍缓了缓,肯定地告诉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范淮低声呢喃道:“是我的错。” 范淮极度讨厌这个地方,这里昭示着他悲剧的开始。一站在这条街上,他就觉得逼仄而窒息。江凌却一次次地回来,一次次地奢望,又一次次地遗憾离开。她对自己的信任,也许早就消磨在这条街的每一个角落,只有身为母亲的固执还在坚持。所以,她才会选择离开。 全都是因为他。 穹苍用从未有过的保证语气朝他说道:“我会替你翻案的,很多人都在帮你。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范淮眼皮一跳,上前抓住她的一只手臂,敏锐地问道:“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田兆华背后的那个人。” 穹苍用舌尖舔了舔后牙,没有马上回答。 “告诉我。”范淮看出她的犹豫,身上翻涌起一股压制到极限的情绪,“老师,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就告诉我!” 穹苍感受手臂上一阵刺痛,她冷静地说:“那你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范淮反问:“你不是说,我可以信任你吗?” 穹苍觉得在范淮面前的每一个问题都难以回答。 范淮没有催促,时间在二人中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穹苍斟酌了下,说:“你上次跟踪的那个瘾君子……” 范淮中途打断:“我不是说他。” 穹苍喉咙干涩,可她还是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最后,她坦白:“目前有少量的证据,指向李凌松。” “李凌松……”范淮呢喃着这个名字,深思逐渐飘远。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在到达某个频率时,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沉寂许久的灵魂开始狂啸,要撕碎那个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穹苍朝他走近一步,觉出他的不对劲:“范淮?” “我认识他。”范淮的身体像是在颤抖,可是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暴戾,“他来监狱看过我。跟我妈和安安,一直有在联系。” 何川舟签完字,朝里面瞄了一眼。负责看守的狱警笑了下,示意她直接进去。 作为经常跑动的刑警,何川舟跟他们已经混得熟稔。她脱下修身的外套,挂在手臂上,走进房间。 丁希华歪着脑袋坐在里面,见她出现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他问:“穹苍呢?” “别忘了,你是我抓到的。”何川舟并没有因为他刻意流露出的不屑而动怒,在他对面坐下,同样讽刺道,“把你的高傲收一收吧,手下败将。” 丁希华抬手摸了把头发。 一般的囚犯不至于要求剪那么短,可他几乎剃成了光头。 在摸到一阵毛刺刺的手感时,丁希华笑了一下,说:“你看,我总是忘记我已经没有了头发。” 何川舟坐姿随意,安慰说:“放心,你失去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丁希华缺乏共情,某种程度上来说,表现出来的就是脾气很好。他淡淡说了一句:“我只是用来警醒我自己而已,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的第一个错误还没有得到解决,可不要在监狱里呆得□□逸了。”何川舟摸出一张照片,贴在玻璃窗上,展示给丁希华看。她问:“你是不是去见过李凌松?” 丁希华抬起下巴。 “李凌松?”他视线定在对方的脸上,思忖过后,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他。” 何川舟皱眉问:“为什么?” 丁希华不大配合道:“感觉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何川舟按住照片,后靠到椅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那眼神里带着明确的杀气与烦躁,丁希华被她瞪着反而笑了出来,两手高举投降道:“我明白,我明白。但那真的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什么感觉?我可不认为你是个跟着感觉走的人。”何川舟冷声道,“不要再用感觉应付我第三次。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 丁希华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想了想,隔着玻璃指向那张被她翻到背面的照片。 “李凌松作为d大知名教授,确实来找过我,想让我协助他完成一项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课题。除我之外,还有好几位学生会的同学。但他并没有对我说什么奇怪的话,只是简单地陪我聊了一会儿天……”丁希华说着声音淡去,嗤笑一声,“看来不管是多资深的心理学家,也要跟着程序走。我不喜欢被人做测试的感觉,所以中途叫停了。” 何川舟问:“然后呢?” “嗯……”丁希华视线飘向别处,回忆道,“他没有放弃,一直试图接洽我。在我父亲出事之前,他几次尝试与我对话,假装在无意中跟我交流了青少年犯罪以及特殊人群应该怎样融入社会的问题……” 何川舟敏锐道:“他知道你以前的事?” “不知道。”丁希华顿了下,“我是说,我不知道。” 何川舟觉得自己太紧张了,放缓神态,点点头说:“你继续。” 丁希华摊手:“我没什么好继续的。” 他不需要李凌松来告诉他,怎样去看待青少年犯罪,更早以前,已经有人与他接触并朝他传递了这类信息。除此之外,他知道一个心理学专家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接近病人,去切入话题。他看着李凌松在自己面前装作第三人的姿态,其实暗暗觉得可笑,也在反向考察着这位行业大牛的表现。 丁希华平静地陈述道:“李凌松,和那个人的体系虽然有点相通,但互相持有的观点并不相同。基于对同一个学科的掌握,有着南辕北辙的理解。他们的观点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李凌松除了心理学上的知识,自我意识更偏向于儒家的思想,有那么点‘克己复礼’的味道。而那个人,不是。” 幕后人会挑唆,会怂恿,会促使他站上危险的刀锋。那个人会告诉他,天才就是天才,与世人不同。将他与社会群体分离,再看着他从高处跌落。 丁希华说着心绪恍惚,再次被拉入那段可笑的过去。他抬起眼皮,对上何川舟清醒的眼睛,才重新敛神,嘲弄地接下去:“不过,这个谁知道呢?现在想想,李凌松出现的时机的确很奇怪。这有可能是他的另外一项实验。忠诚度实验?清醒度实验?确认计划进展?又或者是别的挑选标准。从各种方面上来说,他真是一个完美符合条件的人。何队长,你怎么看呢?” 何川舟不带感情地,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不怎么看。一一验证。一一排除。职责所在。” 丁希华低笑了声:“你们这样的人,其实也挺可怕的。” 何川舟不以为然:“只要他们不犯法,我会是人民的好朋友。” 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衣服,起身道:“没什么补充的话,今天我先走了。你好好改造” “剪刀石头布,一个最简单又最复杂的模型问题。” 何川舟走到门口的时候,后头的男声突然道。 “当对手说,‘接下去,我要出布了。’,出多了一个条件,却让一个原本简单的排列组合问题,变成了数据模糊、概率不定的复杂模型。” 何川舟回过身。 丁希华微低着头,眼底暗芒涌动,他意味深长地道:“希望这一次,你们不要再抓错人了。” 何川舟安静听他说完,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承蒙吉言。不过,我从来把这种只能靠概率的游戏,当做是赌博。公职人员,严禁赌博。这也是你今天会坐在这里的原因。” 房门清脆的关合声,成为二人对话的终结。 穹苍看着范淮。说真的,有时候她能从范淮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无论是孤苦无依的人生,还是备受偏见的环境,都有那么一些重叠的部分。 所以她无法旁观范淮流离漂泊在外。 穹苍耐心地和他说:“李凌松见过她们,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是我的一个长辈,且是业内的权威。江凌找他帮忙,很寻常。” 范淮开始抗拒:“我自己会证实。” 穹苍:“你自己的证实?然后你想做什么?” “代价。”范淮侧过身,咬碎了每一个字,“他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就算他的寿命已经没有价值。” 穹苍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范淮,这个社会是有规则的。” 范淮冷厉道:“尊重规则就能活得好吗?” 穹苍:“虽然这样说对你,很残酷,但是……纵观人类社会秩序的发展,都是在痛苦的奠基下产生。” 范淮自嘲地笑出声:“所以为什么是我?选定一部分人牺牲,也是人类发展的秩序?” “范淮。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改变。”穹苍缓声安抚道,“会变好的,我向你保证。” 范淮眼中闪过一道水光,他很快阖下眼皮,将自己的软弱丢弃出去,摇头道:“保证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我要去找我自己的答案。” 范淮戴上帽子,把整张脸遮起来,背身离开。 穹苍在后面叫道:“范淮。” 远处的女生紧张看着二人。 “范淮!” 范淮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变得迟疑,并停了下来。 穹苍快速跟上去,把伞挂在手腕上,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 她把边角的卷曲的部分抚平整,递过去说:“……江凌和范安的墓都在这里。有空就去看看。” 范淮跟块石头一样立在当场,似乎这是一个很艰难的举动。一顿漫长的准备,他才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指尖发颤,接过名片,捏在手心。 “我相信你。”穹苍低声道,“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112、报备 穹苍跟在范淮身后, 目送他离开,一直到他的身影隐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她停在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车道与人声鼎沸的商场, 感受无数人从身边走过, 却又如早晨缥缈的薄雾一样触不可及的寂寞。 她将手揣进口袋里,沿着路边的行人道踱步前行, 走了一段,才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震动。 穹苍猛然一个激灵,心知不妙,摸出手机一看, 主页屏幕上果然挂着明晃晃的一串未接来电,全部来自贺决云。 贺决云急切地给她大了十来个电话, 见她不接,中间又穿插了多条短信。 起初还是很淡定地询问她的去向。 “你去哪里了?出门干什么去?” “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接电话?” “有空了回个电话。” “你把支票压鼠标底下是做什么?我不是偷看监控我只是以为你人没了。你给我敬礼又是几个意思?” 到后面越显暴躁。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还连短信都不回!你生气干什么要冲着我来?我又没惹你!” “你上次惹到我我也没跟你计较,怎么轮到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人就跑没了?” “说好了没事儿别离家出走, 你不会走这么幼稚不冷静的套路吧?” “你再不回电话我报警了啊!我用权限开定位了要。你那么大人了怎么能玩失联?” “穹苍!你这样我也要生气了啊!”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发泄之后, 短信发送时间出现了一个空档。就在刚才,贺决云发来了满是平静的一句话。 “有空了回个电话。” 平静的背后显然是一派超脱的胸怀,形象生动地描绘出了贺决云放弃挣扎、缴械投降的觉悟。 穹苍静默许久, 认真阅读了几遍短信内容,那点因为范淮而积攒起来的忧郁,最终被贺决云给击了个稀碎, 连残渣都沿着流水线工程一起被运进了焚烧厂。 真是……自带表情包的一段文字。 穹苍不知道贺决云对她的生存能力究竟有着多大的误解, 不过只是寻常出个门而已,急得好像未成年儿童走失了一样。但被人关心总不是一件会觉得讨厌的事,甚至穹苍还因为贺决云的抓狂而觉得有点好笑。 她握着手机,往里侧退了退, 蹲到一家店铺前方的台阶尽头,以免挡住别人的路。 穹苍还是明白的,这种时候,她不能直白地跟贺决云说,“我没有听见”,那贺某人大抵会把她彻底拉到黑名单上去,加上上回还没有清算过的旧账,短时间内她都要面对一个阴阳怪气的q哥。 穹苍考量片刻,认真编辑短信。 穹苍:我来见何队了。 贺决云的短信第一时间发了过来,可见他一直在盯着手机。 贺决云:又去见何队?你跟何队到底什么关系?你们不是才认识不久? 穹苍一阵自我怀疑。 何队……何队不行吗? 贺决云:为什么不接电话? 穹苍:何队不许我接电话,要肃静。 贺决云:怎么这样啊?那你为什么不回短信? 穹苍:何队不许我开铃声,刚才在街上,周围太吵,没听见震动。 穹苍:【难过】不好意思啊。 这个解释很蹩脚,但可能是最后的那个表情包很好地唬住了贺决云,小贺同志纠结了不到一秒钟,还是将这一页轻轻翻过。 小贺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贺决云:我以为你跑没了知道吗?下次有事出门能不能先给个报备? 穹苍认错的态度一向是飞速且没有灵魂。 穹苍:我错了。 贺决云很气。他气愤地打下了两个字—— 算了。 穹苍:我出门没带东西,走之前朝监控器挥了下手,我以为你懂。 贺决云:我懂什么!挥手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而且你根本不是挥手,你是敬礼!敬礼难道不是致别吗?谁平时出门是敬礼的?还把钱给留下了。你让我从哪个方面懂?正面还是侧面? 他们两人脑回路对上的概率本来就不高,心有灵犀这一点在他们身上经常失效。贺决云没觉得这问题有哪里严重,毕竟语言的发明不就是为了促进交流吗?了解是要在长期生活的条件下创造的,穹苍都没给他机会。 如果穹苍经常给他出类似考点新奇的阅读理解题,他年轻脆弱的心脏,真的承受不住一次次的梗动。 ……但是这事也不能全怪穹苍。贺决云意识到了。何队得背大锅。 穹苍正想着该怎么安抚,前面那条满是暴躁的信息突然不见了。 【贺决云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决云: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 穹苍被贺决云突如其来的包容弄得有些惭愧。然而那种感情只是稍作停留,没能帮助穹苍说出真相。 穹苍:回来的。 贺决云:嗯,早点回来。我先去工作了。 随后对面就没了动静。 暴怒的贺决云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给顺毛了。 穹苍看着停滞住的手机界面,出于谨慎起见,给何川舟也发了条信息,跟她知会一声。说如果贺决云来问,帮她兜个低,证明今天自己去找她了。 这条信息,何川舟是离开监狱后才看见,这时候已经十分钟过去了。 何川舟坐在车上,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还在谈恋爱阶段呢就开始找人打掩护,一点都不坦诚。 不过如果是穹苍的话,多半是有她难以解释的正当理由。 何川舟往下翻了翻聊天记录。 贺决云并没有来找她打听,于是她主动给贺决云发了一条信息。 何川舟:穹苍跟我在一起。 贺决云接到这条迟来的报备短信,有点茫然。 贺决云:忙完了?那你让她接电话。 何川舟面不改色地回复:我们要进去探监了,再说。晚上她会回去的,别催。 何川舟处理完贺决云这边,直接给穹苍打了个电话。 对面倒是很快接起来,何川舟语气随意地问道:“人在哪儿呢?” 穹苍那边听着很安静,她说:“准备去医院。” “你这还没好?”何川舟惊讶道,“复诊你让我给你打什么掩护?你没事吧?” 穹苍解释了一句:“我想去探望一下李凌松的前妻。” 何川舟放心道:“哦,我也正要过去。那就医院见。” 穹苍:“好。” 李凌松的前妻,穹苍没见过多少次,她只记得两人已经离婚很久了,关系比较寡淡。育有一个儿子,叫李瞻元,比穹苍父亲还要大两岁。 其实她见李凌松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李凌松研究社会心理学,同样是一位感觉很敏锐的人,他能察觉到穹苍对自己的抗拒。在方起不曾出现的时候,他对穹苍提供的大部分是经济上和学习资源上的帮助。后来方起跟穹苍混熟,他才多了一个跟穹苍沟通的渠道。 可惜,方起未能叫他们关系缓和,每次两人对话,仍旧带着明显的疏离。 穹苍站在医院门口,从店里挑了个漂亮的果篮,又买了一束花,提在手里,上去探望。 病房信息是穹苍找方起打听出来的。连方起也不知道他师娘的生日快要到了,还是辗转去找了李瞻元询问,才把确切信息告诉穹苍。 穹苍到的时候,病房里除了李凌松的前妻——薛女士,还有一位中年看护。 她不着痕迹地在房间里扫视一圈。 病房装饰得很温馨,花束、摆台,塞在各个角落,甚至显得有点拥挤。连被子和床单也换成了鲜艳的花色,不像别的病房一样那么冰冷。说明家属把她照顾得很好。 穹苍草草看了一眼,快速收回视线,落到薛女士身上。 薛女士的神智看起来是清醒的,只是身体很虚弱。异常瘦小,堪称瘦骨嶙峋。关节处的骨头向外凸起,更像是一层皮挂在了骷髅上。 病床附近摆着各种精密仪器,监测她的体征。现有的医学其实已经无法给她提供过多的帮助,只能让她稍微好过一点。 薛女士盯着她的脸,半晌没认出人。穹苍自报家门后,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对上号。 “原来是你,没想到你会过来看我。”薛女士很惊讶,声音沙哑,朝她点了点头,“让你担心了。” 穹苍在她身边坐下,因为床头柜上摆满了东西,她把果篮和花束都放在了地上。 “没什么。我跟李叔不常联系,所以最近才知道您病了。” “别说是你,我跟凌松也不常联系。”薛女士笑了一下,牵动脸上的肌肉,让皱纹变得更为明显,“他只钻研他的学术,别的事情,都不关心……不过我们早就离婚了,不用那么常走动。” 薛女士伸手捋了把枯槁的头发,想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然而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被病痛摧毁了大部分的优雅。 穹苍上前,帮她把枕头垫起来,并帮忙整理了下她散落下来的白发。 “谢谢你。还抽空来看我,那么麻烦。”薛女士轻声说,“其实我还好,没必要给我过生日,我也不能吃蛋糕。” 穹苍跟她客气了两句,拆掉果篮,从里面拿出一根香蕉。 薛女士摇头:“我不能吃。” 缠绵病榻太久,鲜少走动,有个年轻人可以聊天,薛女士明显很开心,连气色也好了一些。她舒展开眉眼,慈祥地看着穹苍,问道:“你多大了?” 穹苍回说:“快27了。” “也好大了。我当时认识你爸爸的时候,他才是个半大小子,一转眼,连你都这么大了。”薛女唏嘘了两声,又问道,“你有男朋友了吗?” 穹苍摇头,拖动着椅子到床头的位置,好奇地问道:“您当初是怎么跟李叔认识的?” “没怎么认识的。同学,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薛女士一双眼睛弯起,虽然瞳孔浑浊,却带着光采,调侃道,“失望了吧?没有你们年轻人向往的故事。” “前段时间,我翻到了一本诗集,里面有他写给您的诗。”穹苍满是羡慕地说,“李叔不仅有才华,而且还很浪漫吧?” 薛女士像是听见了一句很天真的话,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浪漫?他吗?不不,他一点也不浪漫。他最浪漫的事就是给我写过一首诗,也就只有一首,已经被你看见了。他拿那首诗用了很多年,后来出诗集他还用,真是受不了。如果不是他年轻时候长得帅,我才不会看上他。” 穹苍面露惊讶,薛女士看着她的表情,低笑出声。 “他人就是这样,不是他的观察对象,他话都不想多讲。很呆板的。”薛女士放低声音,神秘地告诉穹苍,“虽然他研究社会心理,对别人的爱情可以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自己不会实践。或许是认识得多了,就冷淡了。可能在他眼里,人类的冲动,只是不同的激素在作祟。” 穹苍玩笑道:“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说,这也没错。” 薛女士:“感情就是最不科学的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听起来,薛女士对李凌松,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了。或者说,哪怕李凌松没有留恋,薛女士对自己的丈夫,还有着类似亲情的维系。 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穹苍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薛女士听见,有那么一刻僵硬了下,而后不大自在地说:“就是不合适。性格不对,无法继续生活了。” 她不知道,她脸上的皱纹,将她每一种情绪都暴露了出来。因为脸颊过于干瘦,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十分明显。 穹苍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压低上身,靠近了她,笑说:“合适不合适我不懂,但李叔就是我心里的男友标准。脾气好,有礼貌,有才华,有声望,对女性也绅士。我如果找男朋友,也想找这种类型的人。” 薛女士摇头说:“找对象,不能光看脾气好。有时候你觉得的脾气好,只是不喜欢生气而已。婚姻跟你想的不一样,想得太美好,过着过着,就过不下去了。当然,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找你觉得好的。” 她伸手摸了摸穹苍的头,又很快收走。带着老人斑的双手垂落在柔软的被面上,不停地颤抖。 穹苍抓住她的手,用手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问道:“李叔平时不怎么生气吗?” 薛女士反问:“你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吗?” 穹苍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遍,跟发现了什么似的新奇道:“好像还真没有,不过我是晚辈。” “他有时候也会生气的,要看他在不在意了。”薛女士闪烁其词,想将这个话题尽快带过去,“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穹苍跟她半真半假地跟她说了一些。薛女士毕竟年纪大了,脑子转得不快,对穹苍也没什么警惕性,基本上是有问必答,只在一些敏感的问题上做了回避。 穹苍不想让她起疑,问到她觉得尴尬的地方,就不再深入。 二人融洽地聊了半个小时左右,穹苍拿出手机查看,遗憾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薛女士遗憾地张了张嘴,努力想要坐起来,朝墙上的挂钟看了眼,说:“再留一会儿吧,今天休息,阿元应该会过来。” 她提到自己的儿子,才想起来辈分乱了,自己笑个不停:“我儿子才应该是你李叔,凌松已经是你爷爷辈了。” 穹苍不以为意地道:“没什么关系,我见到李叔一般都喊他教授,他不会发现的。” 薛女士跟找到什么笑点似的,止不住地笑,也可能是因为心情好。老年人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高兴半天。 穹苍给她掖好被角,和她细声说了两句,转身出去。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去路被一道黑影遮挡。 竟然正好是李瞻元回来了。 男人差点与她撞上,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见到她先是愣了下,而后友善道:“是……穹苍吗?你怎么过来了?” 他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继承了李凌松英俊的外表,身上有股书卷气。但他并没有跟李凌松一样走学术的道路,而是跑去创业了。 他的性格和情况穹苍都不是很清楚。祁可叙死前,穹苍曾见过他几次,可因为年纪太小,印象不深。后来他就没有再出现。 这是穹苍第一次认真注意到他的存在。 李瞻元推了推自己的镜架,而后想去搭穹苍的肩膀。穹苍对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侧了下身,不着痕迹地躲过,指着里面的薛女士道:“听人说阿姨病了,碰巧路过,所以过来看看。” 里面薛女士听见动静,叫道:“阿元啊。” 穹苍做了个请的动作:“我还有事,先不打扰了。” 李瞻元收回手:“好。” 离开病房后,穹苍顺路去了厕所。 她将手伸到感应器下面,用冷水泼洗自己的脸,在脑海中整理刚才获得的信息。 温柔的液体拍打在她的脸上,将皮肤表层的温度带走。心脏因为她屏住呼吸而跳得更为剧烈,大脑也因为血液的有力流动开始加速旋转。 片刻后,水流声停止。穹苍抬起头,睁开泛着血丝的眼睛,大口呼吸,同时余光从镜子中瞥见自己身后有一抹黑色的身影。 穹苍顿时脊背僵直,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来人是何川舟。 她两手撑在洗手台上,闭上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 何川舟靠在墙边,哭笑不得道:“公共厕所,我出现应该不至于吓到你吧?” 穹苍用力抹了把脸,将水渍揩去,碎发仍旧湿漉漉地糊在她的额头。 何川舟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给她递过去:“看你们聊得开心,我就没有进去打扰,毕竟我的身份尴尬,出现容易叫人误会。” 穹苍接过,草草擦去自己脸上的水渍。 她的眼睛因为进了水,周围一圈淡淡发红,反倒让她原先苍白的脸色,多了点气血,也让她褪去了些不近人情的冷淡气质。 穹苍把纸巾丢进垃圾桶,舔了舔嘴唇,说:“我在想,李凌松为什么那么热衷于社会心理学?他为什么对个体间的关系如此感兴趣?为什么喜欢观察不同类型的人群?” “……每次我见到他的时候,我都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而他总是试图探问我的心情,仿佛永远都处于工作状态,所以我很不喜欢他。” 何川舟透过镜子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呢?” 穹苍声音淡淡道:“是不是因为,那是他无法踏足的空白领域?他跟丁希华一样,天生就有别于大众群体。所以他特别冷静,好像永远都能置身事外。” 何川舟眉心微微蹙起。 穹苍定定看着镜面里的自己,渐渐觉得陌生。她后方的何川舟同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让她恍惚间生出些毛骨悚然的错觉。好像自己一直都是这么,被人隔着面单向的镜子死死观察而一无所觉。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不会做出给韩笑写情书,与她婚外出轨这样的事。他要做的是观察、学习,而不是诱导。他没有那么强大的同理心可以控制这一切,他并不擅长表现。” “韩笑真的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多岁的男人吗?” 113、一更 随着穹苍话音落下, 厕所里陷入一阵死寂。镜子里的两张脸上皆像是蒙着一层冰霜,冷得可怕。 这起案子原本就扑朔迷离,支队众人经过数月不眠不休的努力, 才好不容易从夹缝中抓到一点线索, 结果还没顺着这条藤摸出半个瓜来,又有了被推翻的征兆。任谁知道, 心情都不会好。 何川舟的压力很大,她领导的压力更大。猜测是无法作为证据进行支撑的,如果再这样往复地回到原点,他们的努力很可能会白费。 何川舟不知道穹苍在跟薛女士的对话里, 获知了什么,但这一次, 她并不完全赞同穹苍的想法。 好比“丁希华”,他同样是一个依靠伪装来融入社会的人,且伪装得并不完美, 不还是有女生疯狂地迷恋上他, 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不一定会符合世俗的道理。你无法用逻辑去肯定地推理它,因为它会让人鬼迷心窍。 何川舟用探究的眼神看向穹苍, 后者似乎未有察觉,只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整理被打湿的衣袖。 之前的调查过程中, 也曾经出现过各种迷惑信息, 穹苍一直很坚定自己的猜测。为什么这一次,她那么利落地推翻了李凌松的嫌疑? 少顷,何川舟问出口:“你怎么了?” 穹苍抬起头,不明道:“我怎么了?” 何川舟说:“你好像很焦虑的样子。” 穹苍脸上闪过一丝讶色, 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何川舟的目光。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在病房里的时候,她脑海中冒出过一个很是惊悚的想法。因为跟薛女士聊得比较轻松,那个念头并不强烈,很快被她按了下去。 在门口碰见李瞻元的时候,它又跳了出来,且非常强烈。 对方为什么要将她当做测试用的靶子?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她的? 是将她作为无聊人生可以竞争的对象,还是视为某个目标的延续? 是在发现她的特殊天分时?亦或者更早。 穹苍的唇角僵硬地崩成一条直线。她微微张开嘴,放松脸上的肌肉,轻吐出一口浊气。 穹苍的父亲是车祸死的,母亲是精神崩溃而后自杀死的。他们二人的死亡,在当年来看都只是意外,而如今已无法确定,那些所谓的意外背后,是不是还藏着更多的巧合。 穹苍忍不住想要问自己——是吗?是这样的吗? 李凌松在她生活中出现的时间明明那么早,他认识且熟悉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平常?她只是一个比丁希华更加迟钝的局内人。 一位路人推门进了厕所,刚迈出一步,就被里面死气沉沉的氛围给震住了,以为自己是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对峙现场。她踯躅片刻,不知道是该克服自己的恐惧,还是克服自己的心理需求。 最后,可怜的路人皱着一张脸,悄悄从墙边跑过,进了里面的坑位。 何川舟朝穹苍点了点下巴,示意去外面说,这里不大合适。 二人相继出了厕所大门,沿着医院的安全通道去往停车场。 穹苍不远不近地坠在何川舟身后。何队没有回头,也没有逼问,二人一路默契地到了车辆前面。 何川舟拉开车门准备进去的时候,穹苍整理完自己的思路,轻声开了口:“我不是说这件事跟李凌松无关的意思,我是说,给韩笑写情书,跟她有染的人,或许不是李凌松。” 何川舟掀起眼皮,点了点头。 案件的线索在李凌松身上重合得太多,但人物侧写上又有一定的出入。就算他不是主谋,也是个关键人物。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只是前路还不明朗。 车厢内被太阳晒得过于闷热,何川舟降下车窗,并开了空调。她等穹苍也坐进汽车前排,才缓声问道:“你觉得,是我们查错了,还是说,目标不止一个人。” 穹苍慢吞吞地系上安全带,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全错。” 何川舟说:“那你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穹苍呼吸渐沉,斟酌数次,最后只道:“我在想,我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祁可叙出事的时候,穹苍还太小,只知道她的精神越发不正常,不知道她平时出门都见了谁,做了什么事。 祁可叙离世之后,家里的东西,因为老旧,大多都被人收拾走。留下了几张照片、警队的勋章,以及二人曾用过的部分旧衣服和书本。 穹苍从来不去翻那些东西,它们至今仍留在穹苍的老房子里。 何川舟见她神色阴沉,态度避讳,正想开口,边上的手机铃声突兀响了起来。她摸出来扫了一眼,见来电人是谢奇梦,直接开了免提。 “小谢。” “何队。”谢奇梦那边喘着粗气,似乎是在他爬楼梯,他快速汇报道,“我们全面搜查了梅诗咏的家,可是没有多少发现。离开田兆华之后,她曾经搬过两次家,丢弃了大部分的物品,我们没有明确的搜查目标,只能跟个无头苍蝇一样。” 穹苍顺着声音看向了屏幕。 谢奇梦继续道:“我们找同事调查了梅诗咏的聊天记录。初步筛查后,也没什么发现。她的家属已经很不满了,不停催促我们离开。” 何川舟“嗯”了一声:“你让大家先撤吧。我给你发个定位,你先过来。” 半个小时后,谢奇梦按照提示将车停到她们旁边。该庆幸这个时间段的市中心交通通畅,没有堵车。 青年从车窗里探出头,看见隔壁车位上的穹苍,惊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穹苍?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们来看李凌松的前妻,顺路碰上了。”何川舟越过穹苍的位置,朝谢奇梦招了下手,“过来。” 谢奇梦从副驾驶座上拿了个文件,而后到她们这边来。 他从座位中间的空隙里将文件袋递过去,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一些十几年前的文件副本,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我们先拷贝过来了。” 何川舟拆开,草草翻了一遍,发现确实没什么用,起码跟他们想知道的案件全无关系。 穹苍借着后视镜观察后座的青年。一段时间不见,谢奇梦的变化还是挺大的。他把头发整个剃短了,只剩下一层青碴。皮肤粗糙了不少,气质也沉稳下来,不再像个一惊一乍、稚气未脱的年轻人。 谢奇梦发现她在打量自己,有点尴尬,不动声色地朝边上挪动,想将自己塞进角落。 何川舟发现他的小动作,悠悠叫了声:“小谢啊。” “诶。”谢奇梦立马又坐到中间,靠近前排,等待何川舟的吩咐。 何川舟随意地将东西递了回去:“还给你。” 谢奇梦接过文件,小心问了一句:“没收获吗?” “有点收获。”何川舟低着头在手机备忘录上写记录,“我们不应该把调查方向,局限在一个人的范围。” 谢奇梦脸色大变,瞪大眼睛道:“那还能是个团队?李凌松他……那么多的学生啊!” 何川舟一脸“你倒是真敢想”的表情,朝后视镜瞥去:“那倒是没有你猜得那么恐怖。”规模那么大,早变成□□了。 穹苍也朝后座偏了下头。 她错了。谢奇梦的一惊一乍还是没有改变的。 谢奇梦面露窘迫,随后放弃最后的挣扎,坦然接受自己在穹苍面前愚蠢的现实。他转移话题说:“其实李凌松我也认识。” 何川舟不大在意:“当年祁……嗯,那时候应该是有见过。而且李凌松年轻时也算半个体制内的人了,跟警局里的不少人都有交道。” 谢奇梦犹豫不决,嚅嗫着道:“我是说,当年我妈找过他。” 何川舟手上动作顿了下。 谢奇梦开了口,后面的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说:“我爸说,我妈当时,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又不想去看医生,怕被人议论,我爸就给她介绍了李教授。李凌松的学生里,有不少是在正规大医院精神科任职的,他帮忙牵线,给我妈开了药,做了治疗,后来就慢慢好了。” 何川舟问:“什么时候?” “就穹苍住我们家那段时间。我妈怀孕,压力很大。开始的时候,因为她在孕期,症状也不严重,医生不建议开药……”谢奇梦边说边看着她们,“当时觉得他人还挺好的,现在想想,是不是有点奇怪?” 好像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一旦有了怀疑,就会感觉什么都是错的。 李凌松的脸上,如今是写满了“不清白”三个字。 何川舟朝穹苍无声做了个口型:你怎么看? 穹苍摇头:这谁知道? 谢奇梦对她二人打哑谜的行为大感不满,忍不住问:“你们在说什么?” 何川舟搪塞道:“没什么,你可以下车了。我先送穹苍回去,五点会议室准时开会,你在群里通知一下。” 谢奇梦遗憾应了一声,推门出去。 何川舟依言将穹苍送到小区门口,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穹苍把在病房里跟薛女士的对话过程大致复述一遍,并据此对李凌松做了个简单分析,何川舟颔首表示同意。 在二人即将分别时,何川舟叫住了她。 穹苍站在车外,俯下身听她说话。 何川舟锐利有神的眼睛从下方看着她,措词许久,最后郑重地说了句:“有什么事情,记得跟我说。我不勉强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穹苍半阖下眼,深深吸了口气,随后轻声道:“帮我查查我父亲,跟李凌松,以及李瞻元之间的关系。” 何川舟眉毛惊讶一跳,保持着镇定道:“我知道了。” 114、二更 贺决云回家时, 穹苍正在倒腾她的小房间。 穹苍住过来后,陆陆续续从原本的家里搬了许多书过来,贺决云见她活动不开, 专门给她划了间书房让她存放, 此时她快把原本井然有序的书房,翻得一地狼藉。 穹苍翻找东西的方式, 跟她做事截然不同,完全不讲条理。就平铺,乱丢,还美名其曰, “我都记得它在哪里。”。 ……就算你是真记得,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观赏性的问题? 贺决云无法在她的个人小书房里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只能停在门口嫌弃道:“你干什么?拆家呢?” 穹苍拿着东西转过身,朝他说道:“你回来啦?” 贺决云听见这话心情很复杂,但想她能按时回家已经是不错了, 遂轻快地“嗯”了一声。 他提着裤管蹲下, 就近拿起两本书翻看,问道:“你在找什么?” 穹苍半跪在地上,用大拇指扣着书页飞快翻动, 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 穹苍喘了口气:“找感觉。” 贺决云闻言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干笑着道:“……挺玄学的啊,你们这些天才。” 穹苍脑袋一晃, 放下手里的东西, 小心走出房间,脸上挂了个笑容,叫道:“贺哥。” 贺决云浑身一颤。 这都叫上贺哥了?了不得啊。 他警觉地道:“怎么?” 穹苍拉他起来,推着他往书房走, 温柔又尊敬地说:“用你三夭的权限,帮我查一个人吧。” 贺决云恍然大悟,随即痛心,板起脸教育道:“所以态度好点就没好事儿了是吧?穹苍同志,你说你这样对吗?” 穹苍心说,贺哥这认知就肤浅了。她态度不好的时候,事情只会更不好。 穹苍将人按到座位上,顺手帮他开了个机。 贺决云倒也没拒绝,只是不能放弃小人得志的机会,干咳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穹苍上道地给他揉了两下。 贺决云一朝春风得意,挑着眼尾问:“没吃饭啊?这不轻不重的挠痒痒呢?” 穹苍点头:“是没。” 贺决云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穹苍连网页都给他开好了,请他输入管理员账号。 贺决云熟稔地敲下键盘,并进入后台准备搜索数据库,这才问了一句:“你想查谁?” “李瞻元。”穹苍眼睛盯住屏幕,用手在半空写了下具体的字,“李凌松的儿子。” “不一定能查到什么信息。”贺决云说着,按下回车键。 三夭的数据库很庞大,但那只是基于用户愿意使用三夭软件并授权的情况来说的。如果对方平时就很注重自己在网络上的隐私,那么他们也搜索不到什么关键信息,还得依靠公安机关去抽调档案或走访调查。 贺决云设置好筛选条件,界面上很快跳出一个系统整理出的信息表格。 “xx科技有限公司,年少有为啊……”贺决云念出信息后顿了顿,重音道,“当然,没有我有钱。” 穹苍莫名其妙瞅了他一眼。 你们有钱关我什么事?这都要炫富的吗? 贺决云继续往下翻。 “没有结婚?” 贺决云诧异,回到前面的个人信息确认了一遍。 “李瞻元已经五十多岁,不是曾经离异,而是一直没有结婚。” 穹苍说:“也许人家是不婚主义者。只谈恋爱,不结婚。” 贺决云紧张起来,看着她义正辞严道:“穹苍我跟你说,如果另一半不同意的话,这就是不负责任耍流氓!” 穹苍:“……”你是要教我做事吗? 穹苍勾勾手指,示意他把鼠标往下拉。 再下面,是各种跟李瞻元相关的采访稿。贺决云翻看一遍,挑了家正规媒体公司的文章点进去。 这则采访稿记录了李瞻元学生时期的回忆,以及他创业的各种艰辛。是他年轻时应母校邀约,作为优秀校友而接受的一则采访。 ……其实也不是很艰辛,毕竟李瞻元有头脑又有人脉,而且还不缺金钱。大学时期他集结了一帮同学,直接开了家公司,然后就走上了致富的康庄大路。 整篇采访稿里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全是一些场面话。 ——最感激的人是母亲。 ——最崇拜的人是父亲。 ——最难忘的是大学时期单纯又贫穷的日子。 贺决云正准备关掉,右手被穹苍按住。穹苍顺势接过鼠标,将页面往上翻动,选中一段平平无奇的文字。 【……当记者问他,是不是人生一直这么一帆风顺、难逢敌手,李瞻元顿了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不,其实我有一个远方表弟,他的成绩比我好,体育也比我好。因为长辈关系近,我们两个一直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开始他比我小两岁,低两个年级。后来他因为太聪明,跳级跟我做了同班同学。大学的时候,我们终于分开了。’ 【记者惊讶:‘真的吗?可是我看你的履历,你高中的时候全国竞赛可是拿过一等奖的啊。’ 【李瞻元摊手:‘他也是。’ 【记者笑道:‘他的异性缘肯定没有你好吧?’ 【李瞻元也笑:‘虽然他年纪小一点,但他可是我们高中的校草。’】 记者应该是有种不妙的预感,没再接着问,而是很快转移了话题。 贺决云来回看了两遍,不解道:“这怎么了?” 穹苍摇头:“没怎么。” “李瞻元的远房表弟?”贺决云嘀咕道,“那这人也算是你亲戚吧?” 穹苍凉凉道:“应该算吧。” 贺决云扭头问:“你认识?” 穹苍撇嘴:“不算认识。我还没见到他,他就没了。” 贺决云将文章翻到最后,编辑特意在下面配了一张图。 屏幕上显出几位获奖人员回校后的合照。站在中心位的少年相貌清爽帅气,五官脸型虽然没有成年后那么硬朗,却已经有了雏形。跟同样不修边幅的高中生站在一起,他英俊得有点瞩目。 贺决云猛地扭头,再次看向穹苍。 穹苍鼓励地朝他点了点头,说:“我爸。” 贺决云顿时语塞,吞吞吐吐地道:“李瞻元跟你爸还是同学啊?” “应该是,我不知道。”穹苍说,“我以前没了解过他们的事。” 贺决云关掉采访,又搜了些别的线索。 遗憾的是,李凌松就是贺决云所说的,注重网络隐私的那种人。 他不喜欢使用三夭的第三方交易平台,不经营个人社交账号,对游戏、论坛一类也不感兴趣。 贺决云在公开的网络上,找不到跟他有关的重要信息。譬如疾病或财产一类,三夭就更没有权限调查了。 穹苍思忖一阵,用手肘轻推着他说:“你再查查祁可叙。” 贺决云迟疑道:“你确定?” 穹苍点头。 贺决云再次输入祁可叙相关的筛选条件。 祁可叙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她的人生履历几乎清清楚楚地摆在后台。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警方为三夭提供了许多的档案资料,用以建立副本模型,再加上祁可叙本身喜欢使用三夭的软件,留下不少痕迹。 穹苍也是第一次了解自己母亲年轻时的生活,以往都只是从别人的嘴里听上一两句。她眼睛盯着屏幕,细细阅读资料上的内容。 贺决云拖开椅子,将正前方的位置让出来,方便她看得更清楚。 穹苍身体前倾,右手抓着贺决云的座椅扶手,指尖不自觉地发紧。 她记得,在第一个副本里,祁可叙的成绩很好,上所一流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可能是受了当初那件事的影响,她高考失利,最后只上了所二本大学。 成绩不够优异,她没能拿到奖学金,二本大学的学费又不便宜,家里不会为她负担。大学期间,她只能自己在外勤工俭学,赚取学费。 祁可叙选择的工作,就是医院护工。这个工作虽然疲惫,但工资确实不错。只不过,医院里鱼龙混杂,祁可叙相貌出众,又没有背景,不享受正式员工的保障,应该做得不大开心。 穹苍正阅览到一半,贺决云放在键盘边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两人正看得全神贯注,皆是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贺决云见显示的是何川舟,以为是自己搜查用户信息的事被发现了,做贼心虚地接了起来。 “喂?”何川舟平稳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在公司还是在家?” 贺决云调整了下,语气如常道:“在家。” 何川舟说:“方便吗?帮我查一下李瞻元的信息。” 穹苍:“……” 贺决云扫了眼身边人,干巴巴道:“……你那边不能查吗?” 何川舟:“我们查了,很干净。” 贺决云缓缓说:“我们这边也很干净。” 何川舟明白了:“哦……” 尴尬了。 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会儿,何川舟再次问道:“穹苍在你身边吗?” “在的。” 何川舟见也没有外人,就干脆这么说了。 “穹苍,我问过李局了,李局说,你母亲当年在d大附属医院里做护工,就是李瞻元介绍过去的。” 穹苍严肃起来,接过贺决云的手机。 “什么?” “嗯。李瞻元的企业有资助贫困生的慈善项目,你母亲就是他们的资助对象之一。因为她手头经济比较拮据,李瞻元主动为她介绍了这份工作。他还特意跟医院里的人打过招呼,让他们给祁可叙安排一些女性、比较好说话的病人进行护理。李凌松在d大附属医院是比较有声望的,祁可叙的工作时间不稳定,依旧接到了不少单子,。之后你父亲眼睛受伤,也送去了d大医治。”何川舟一连说了一串,换一口气,继续道,“你父亲那时候刚刚受伤,很倔强,坚持不要护工,后来李瞻元让祁可叙去试试,祁可叙就去了。巧了,他们两个意外合得来,结果就在一起了。” “啊……”穹苍讷讷道,“这样啊……” 仿佛见证了自己诞生的全过程。 何川舟还补充了一句:“就是这样。你父亲出院后,没多久就准备求婚了。说真的,我没想到你爸眼睛都不好了,眼光居然还那么毒辣,找了个那么漂亮的妻子。这不是惹人嫉妒吗?” 穹苍心说,她也挺羡慕的。 何川舟顿了顿,又说:“李瞻元跟你父亲,关系还算不错吧。虽然血缘不是很亲,但因为都住在同一个学区,交流比较密切。后来你爸做了警察,李瞻元跑去做生意,关系慢慢淡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 穹苍“嗯”了一声,何川舟那边也沉默下来。 贺决云正闲适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耐心听穹苍的起源故事,突然就发现没声儿了,还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贺决云头皮发麻,端正坐姿,戒备道:“你看着我干嘛?” 穹苍怂恿道:“情感专家。” 贺决云阴阳怪气地说:“你不还是社会伦理专家吗?” 穹苍叹道:“这技能无法对自身生效,而且我想听听正常人的想法。” “不是,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分析?什么叫正常人的想法?”贺决云憋了口气,觉得她们两个特别离谱,摊着手道:“我也没知道多少事情啊!” 何川舟循循善诱道:“就你知道的,发挥一下。” “这我能发挥什么?”贺决云两眼抓瞎,一通胡说,“难不成还是,李瞻元倾心你的母亲,对她百般照顾,还没来得及表白,祁女士却因为他的牵线,先爱上了你的父亲。李瞻元从小处处被你父亲压制,终于在挚爱被夺后情绪爆发,心理开始扭曲,慢慢走上了变态的道路。他借助李凌松所掌握的各种信息进行谋划,以破坏他人的人生为乐。你们觉得这样可信吗?” “逻辑非常滞涩。”穹苍失望道,“看来q哥的想象力不够丰富。” 何川舟说:“要不我让小谢试试?” 穹苍拒绝:“小谢同志过于天马行空,还是谨慎采纳。” 贺决云见她们还真侃上了,哭笑不得道:“你们当是故事会呢?这也太不正经了!” 何川舟忍下笑意,说道:“行了行了,不跟你们开玩笑,说个正事。穹苍,明天我们还要审讯朱彦合,你有兴趣的话,就过来一趟。” 贺决云一时没反应过来:“朱彦合是谁?” “就是上次那个瘾君子,差点掐死穹苍的那个。”何川舟语气变得严厉,“这个人一直装疯卖傻,什么都不肯交代,我们两边人都问不出来。我提议带你过去试试。你就当是受害者,去协商,跟我们进去。” 她一提,贺决云就想起来了,顺嘴骂了一句。 穹苍快速应道:“好。” 115、高傲 “朱彦合吸毒很多年了。” 在前面带路的警察回头看了一眼, 确认穹苍跟贺决云都有跟上,才继续自己不紧不慢的声音,跟她解释道:“他以前是个记者, 在某次走访调查的过程中, 无意间接触到毒品。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因为职业压力过大, 加上有点好奇,就吸了一口。呵呵,毒品这玩意儿,吸一口就没有试一试的, 他不意外地成瘾了。” 年轻警员的脸上露出种无奈又嘲弄的表情来。他们赌上性命拼搏的事业,在无知的人眼里竟然只是“找点乐子”。这种理由他们显然是听得多了, 可每次听见,仍旧觉得十分荒谬。 “朱彦合对毒品交易市场了解得并不深,被我们抓过好几次。劝导、警告、社区戒毒都试过, 但是毒品这种东西吧, 一旦沾上,你说戒掉嘛,基本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冰^毒跟一些新型毒品, 碰上就完了。朱彦合吸了这么多年,其实懂这道理,可他还是忍不住, 居然靠着的人脉, 真的搞到了这种东西,成功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我们拦都拦不住啊。”警察用手指点了点额头,恨其不争道, “吸毒吸多了的人啊,这儿真的不正常!能送他去坐牢,反而是救他了。” 穹苍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脖子。当初的疼痛已经不在了,但淤痕还淡淡地留着。这个痕迹估计短时间内无法全部消退。她问道:“朱彦合平时表现老实吗?” 他又回头看了穹苍一眼,点头道:“老实。” 这位警察明显对朱彦合很熟悉,是“老朋友”了,把朱彦合的日常生活和过往职业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在我们观察的几个瘾君子里,算是比较听话的,只局限在自己吸。不贩、不分享、不聚众,之前也没出现过吸大了跑出去伤人的情况。他家里其实有点积蓄,父母给他留下的两套老房子全部拆迁了,加上他自己也会写点稿子赚钱,所以日子还算过得去。不过他写的稿子,很多都是胡说八道,赚流量,没下限。唉,以前他是个好好的社会新闻记者,现在完全变成了个八卦狗仔记者,还是没什么职业道德的那种。得亏没人告他,否则他早赔光了……” “喏,到了。” 警察停下脚步,拉开面前的门,退到边上,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穹苍朝他点点头,率先走进去。 里面已经站了几个面孔陌生的青年,他们见穹苍出现,偏头看了眼,又很快转回去,没有出声。 有两人正坐在屏幕前面,盯着里面的人影。还有一人悄悄缩在角落吃饼干。其余人则是安静等待审讯的进展。 穹苍站在靠墙的位置,视线朝屏幕扫去。 密闭的房间内,朱彦合被禁锢在椅子上,一件好好的囚服被他穿得皱皱巴巴。 他的脊背深深佝偻着,肖似一把无法挺直的箭弓,浑浊的双目一直不停地在四处乱转,注意力无法集中,右手还不停地抓挠自己的脸或者脖子,在皮肤上留下红红的印痕。 不管怎么看,他的精神都不算正常,处于轻度焦虑的状态。 先前那位给穹苍做讲解的那位缉毒警比较热情,停在她身边,继续跟她搭话,指着屏幕道:“你能相信吗?他才不到四十岁。” 朱彦合实在没有三十多岁男人该有的样貌。眼睛涣散无神,皮肤松弛暗黄,手脚还有不少痘疤暗疮。你说他已经四五十,都大有人信。 在他的对面,坐着何川舟与另外一位刑警。长桌后方是架设好的摄像机,镜头直直冲着朱彦合。 何川舟没着急审问,她目光沉沉地注视对面,来回旋转手中的笔。笔身在桌面发出一下一下的撞击声。如果不是那点轻微的响动,穹苍都怀疑视频是不是开了静音。 两人都装出沉得住气的模样,试图消磨对方的耐心。 终于,何川舟翻开面前的档案,问了一句:“十一年前的11月18号,你还记得吗?” 朱彦合两手合拢,捂住半张脸,不停朝手心吹气。一双眼睛大睁着,看向何川舟,却不出声。 何川舟缓声接下去:“这天晚上,a市大雨。你尾随并杀害了你的同事孔某,随后与他人合谋,将罪行嫁祸给范淮。这是一起有计划的犯罪,让你逍遥法外十多年。” 朱彦合闷声笑了起来,肩膀抖动。笑声如同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的怪调。他放下双手,表情夸张地道:“警察叔叔……不是,这位警察同志,不会吧?你说我吸毒、破坏社会治安就算了,那么多年前的杀人罪,也要不明不白地扣到我头上?” 何川舟抬起下巴,满是不屑地瞅他一眼,冷笑道:“你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是不是不明不白。” 朱彦合咧嘴露出个冷意森然的笑容,低声说:“我没有杀人。你没有证据。” 何川舟合上档案,往边上一丢,目光逼视着他:“你因为杀了人,难以承受内心的压力,所以才会吸毒。本来你可以有个大好前程,却因为这件事情赔上了整个青春,你觉得值得吗?现在你还是不敢说实话,难道,你要一辈子这么浑浑噩噩的到死吗?” 朱彦合用力舔舐着自己的后槽牙,眼神游离,只重复着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何川舟:“你没有杀人,那你怎么会去杀穹苍?你分明是怕行迹败露,所以做贼心虚。” “我不认识她!”朱彦合摆正脸,一字一句地说,“我吸毒吸多了,神志不清,你懂吗?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我打人,顶多再拘留几天,你们别想给我扣杀人的罪名!” 何川舟放缓语气,劝导道:“我知道,是有人怂恿你这么做的。那个人,在利用你。你看看自己现在这落魄的鬼样,再想想对方光鲜的生活,你不觉得很不甘心吗?” 朱彦合放空表情看向天花板,全然当做听不见。 旁观的几人按住鼻梁,疲惫叹了口气。 朱彦合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不配合、不承认。被问到敏感的地方,他就闭嘴不言,生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一见形势不妙,则佯装自己毒瘾犯了装疯子,要求治疗。众人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眼见场景又进入熟悉的死胡同,边上的中年男人遗憾叹道:“看来刑侦支队的何队,也没什么办法啊。” 穹苍黑洞洞的眼睛里暗光闪过,勾起唇角做出个无声讥笑。她伸手解开自己衬衫顶上的第一颗扣子,感觉呼吸顺畅不少,低沉道:“我进去看看。” 贺决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表情不是很赞同,毕竟他对朱彦合有着绝对厌恶的印象。 “我跟你一起进去?” 穹苍抬了下手表示拒绝:“不用,大家都在,没什么危险。你在这里等我吧。” 她是何川舟要求带来的,几位警察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是也没阻拦。 调查范淮案件本来就是他们刑侦支队的任务,他们几个缉毒的只是慕名过来旁观一下。 门口的警员给她开了门,门板开合的轻微响动将里面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穹苍不急不缓地抬步进去,出现的瞬间,里面的气氛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故意踏重了脚步声,踩在地板上。那闲适的态度与放松的姿势,全然不像是来审讯室会见一个当初意图杀害自己的犯人,而是一个高傲的胜利者前来巡视自己的领地。 何川舟轻笑,朝边上的警员使了个眼神。那位年轻警察自觉收拾好东西起身,将椅子留给穹苍。 穹苍没有过去落座,她围绕着朱彦合缓缓转了一圈。 被脚步声包围的朱彦合明显变得焦躁,他不停舔着自己的嘴唇,并用手和牙齿去撕上面的死皮,同时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那块浅色的桌面。 突然,一双手拍上朱彦合的肩膀,将朱彦合激得打了个寒颤。 穹苍那低沉冰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隐隐带着笑意。 “你既然敢来找我,就应该知道我是谁吧。”她弯下腰,贴着他的耳朵道,“有些人不是你惹完就可以跑的,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所以说,为什么要吸毒呢?你要不是自己跳出来,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麻烦你了,还给我省功夫。” 朱彦合木然转动着眼珠,抖着肩膀将她的手躲开。 穹苍不以为意,继续在狭小的房间里走动:“你觉得我们没有证据,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这你就错了。你不说,不代表我问不出来。” 她正好走到空着的座椅旁边,单手将它提起,搬到朱彦合的对面,相隔不超过一米。而后在对方回避的目光中,迆迆然坐了下去。 “朱彦合,小心一些。我不指望你会说实话,就算你说了我也不相信。但是只要你说谎,我都可以看得出来。你最好确保自己不会露出任何的端倪。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穹苍脸上挂着那种不可一世的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一字一顿道:“比如任何的,瞳孔颤动、鼻翼翕动……” 朱彦合偏过头。 “手指抽动、姿势变化。” 朱彦合立即将手从桌上缩了回去,交握地放在腿上。 “……喉结震颤、肌肉紧绷。” 朱彦合朝后靠了一点,活动了下肩膀,从鼻间哼出一口粗气。 穹苍笑出声来,翘起一条腿,坐得毫无正形。 “人类最无所遁形的,是潜意识动作。你们不就是想挑战我这个吗?这么感兴趣,正好让你见识一下。” 她扭过头,朝着摄像机的位置说:“麻烦打个灯。” 很快有人屁颠颠地捧了三盏小台灯进来,摆在朱彦合的边上,调整好角度,将他的脸照得通明。 朱彦合气急败坏地叫道:“拿开!干什么!” 警员不顾他的反抗,架好设备,又火速离开。 何川舟一把拎起摄像机,摆到朱彦合侧面,三手握着三脚架,站在边上静立不动,似笑非笑地看他挣扎。 朱彦合快速在二人中间扫了一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两个女人的气势压迫到难以喘息。 她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高一低的眼神里俱是探究与蔑视,那种宛如看着残渣败类的姿态,让他原本就不大平静的情绪又开始波动。先前平息下去的毒瘾,似乎在反攻,顺着血液,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头顶,意图掌控他的理智。 朱彦合扭了下脖子,看向另外一面,咬紧嘴唇,迫使自己冷静。 “11月18日,晚秋,夜,大雨。这天天气很凉,你穿上提前准备好的卫衣,跟在你同事孔某的身后。你知道,她今天会去见一个人,一个学生,范淮。” 穹苍的声音低缓而平静,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念书人。 “你决定要杀人,不是因为受了谁的支使,是你自己要杀她。你们是同事,你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你自卑,圆滑,在老家拆迁之前,还特别贫穷。然而孔某不一样。她漂亮、大方,没有金钱烦恼,讲究媒体人的精神……呵,也是。你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为了某个人牺牲自己呢?你只能是为了自己。为了遮掩自己那点……无耻的欲念。” 朱彦合面皮抖了抖。只有自己被强光照射,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穹苍胜券在握地笑了出来,引得朱彦合再一次瞪向她。 “你如此恐惧我的出现,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当初做的事,并不是那么天衣无缝?” “你看着三夭推出一个又一个跟范淮有关的副本,你害怕,觉得警方最终会查到你的身上。毕竟,陷害范淮这件事情,不是你设计的。你对那五个证人都不熟悉,也没有信心。你的本性,就是胆小、怯弱、自私。否则也不会在事发之后,还需要依靠毒品来缓解自己的压力。” 朱彦合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他顺势冲着穹苍呲牙。 穹苍恍若未闻。 “你看着五位证人接连被害,确信还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正在展开疯狂的杀戮。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也不知道,杀人者的目的是什么。是报复,还是为了灭口。” 朱彦合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异常焦虑,备受折磨。因为这起案件,你被毒品毁掉面目全非。在杀人的时候,你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能允许,自己卑微地苟活了那么多年,最后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便你知道错了,即便已经走错了那么多步,你希望它能永远错下去。因为你无法面对,后悔这种情绪……没有如果,你不敢想象如果。” 穹苍说得很慢,呼吸近得仿佛在他耳边。 “你觉得,是因为我和警方的穷追不舍,才让你陷于今天的境地,所以你想杀我。你是一个记者,就算不那么正规,你也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你让他们注意我的行踪,说是想采访我,然后尾随在我身后,寻找动手的时机。” 朱彦合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的额头爬出一些细汗,在强光的照射下,明显地反射着荧光。不知道是毒瘾造成的,还是紧张造成的 。 穹苍不等他开口,先一步道:“对。你的表情告诉我了。” 朱彦合捶了下桌,高声叫道:“你胡说!我没有!” 他越是想要辩解,穹苍越是冷静。 她的眼神里带着无比的自信,仿佛已经窥破了所有事情,将他深深钉在原地。 “你那么害怕,是因为你自己也不确定,你是否有证据遗落。” “没有!” 穹苍看着他的表情,笃定开口:“遗落在了现场。” 朱彦合的汗水顺着他剧烈的动作向下洒落。在台灯的光照下,他额头上的青筋外突出来,五官变得极为狰狞。近乎咆哮地叫道:“我说了不是!有的话你们就拿出来啊!你们根本没有!” 穹苍了然道:“……遗落在现场,但是警方后期搜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说明是被人拿走了。” 朱彦合的声音像被刀刃生生卡断,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暴露,强行控制着,不让自己继续出声。 舌根苦涩,他用力吞咽了一口,喉结不住滚动。 此刻他已经无法顾及自己的表现,只拼命思考着应该要怎么办。然而逐渐爬涌上来的毒瘾,让他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他满脑子都在“反驳”和“无用”两个词之间徘徊,挑不出一条有用的建议。 穹苍沉沉吐出一口气。 “五个证人。一个说的是实话,一个是被诱导的,他们没有去过现场。其余三个,是有人替你安排好的。根据他们的证词来看,案发当天,丁陶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所以不可能是他。吴鸣的证词里,一直站在路边,也没有靠近过案发现场。所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梅诗咏。” 朱彦合闭上眼睛,嘴里发出桀桀的磨牙声。 穹苍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梅诗咏是受人挑唆,想要借着怀孕上位,结果不仅没有成功,还逼死了自己的爱人。也许她是受人胁迫,才会站出来替你做伪证。但她内心肯定有所怨怼。” 穹苍的声音犹如恶魔的低语:“你说,她会不会还保留着证据,等着反将一军?” 朱彦合再次睁开眼睛。双眼猩红、呼吸沉重,头顶冷汗簌簌直落,全身肌肉不时痉挛抽动,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让众人确信,他被穹苍戳中了痛处。 “你毒瘾犯了。朱彦合,你的谎言到头了,等着吧。”穹苍冷漠说了一句,对着摄像机肯定地道,“梅诗咏,再做一次搜查。她那里一定有证据。” 朱彦合狂吠一声,猛地想朝穹苍扑过去,何川舟一直在观察他,见他发难,第一时间伸出手,拽着他的头发往桌上一磕。 “砰”得一声巨响,朱彦合还不死心,想要挣扎。 门外的警察快速跑进来,将他的脸死死压在桌板上,让他无法动弹。 穹苍静静看着他发作,一步步退出审讯室。 刑侦队的人已经闻讯而来,差不多都堵在门口。他们表情急切,见穹苍出来,却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谢奇梦紧跟着她的步伐,语速飞快道:“梅诗咏真的留下了证据吗?我们已经地毯式地搜查了三四遍,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现在家属很不配合,我们不好工作。我们究竟要找什么?” 穹苍干脆地说:“找不到那就继续找。” 何川舟从后面过来,几人纷纷叫道:“何队!” 何川舟整理着自己的衬衫衣袖,穿过人群走到穹苍身边。 一警员问道:“就算当初梅诗咏带走了很重要的证物,但她真的还留着吗?那个证据既能证明朱彦合杀人,也能证明她做伪证吧?无法确定她是不是会做保留。” 众人最怕的也是这个。 谢奇梦试探道:“要不你再去问问,少了的是什么东西?” 穹苍淡淡瞥向他:“你以为我真能读心啊?” “啊?”一个新人警员一脸傻气道,“这不差不多吗?”他看着很像啊。能看穿一个人是否说谎,跟读心不是差不多? 何川舟不客气地朝他脑袋呼了过去,将他推开。 人在说谎时的许多反应,在紧张、害怕的情况下同样会出现。而接受审讯时,这两种情绪是十分正常的。不管穹苍的眼睛看得多清楚,哪怕能看穿对方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变动,都无法作为说谎的证据来推导。 不过是利用双方情报的差异,以及朱彦合对穹苍天然的畏惧,用模糊不清的信息,进行诱导式的提问。 他们看的不是朱彦合是不是在说谎,而是他什么时候开始崩溃。 穹苍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深思后开口:“你们找不到,也许不是因为你们搜查得不够仔细。” 谢奇梦愣了下。 穹苍轻声道:“前车之鉴啊,就摆在眼前。梅诗咏还有什么亲近的家属?” 谢奇梦当真是如梦初醒,他下意识地想去拿资料,随后发现手头没带。 “有!梅诗咏还有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她出事之后,孩子就被舅舅带走了,我们只见过一次。” 穹苍问:“田兆华的儿子?” “从年纪上看……应该是。”谢奇梦恍惚道,“难道是他藏起来了?可是为什么呢?” 何川舟不容他多想,拍了下手,叫道:“该忙的都忙起来了。贺先生呢?请跟我去一趟梅诗咏家。” 所有人扭过头,开始寻找那个失踪的男人。最后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到人群之外,一个正在玩手机的男人身上。 贺决云无辜地同他们对视。 谢奇梦举手:“我——” “你长得太吓人,不行。”何川舟点着贺决云,“快点过来,大哥哥,帮个忙。” 贺决云:“……” “大哥哥。”穹苍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也带我一个。” 116、交换 贺决云是长得一脸正气, 就差在脑门上刻个“我是好人”的标记。但是放他出去应对受害人家属,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走的又不是人民公仆的路线,他只是个无情资本家。 贺决云幽怨回头看了眼, 那两个不善良的女人, 只不走心地朝他挥了挥手,催促他赶紧上去。将他拐上贼船之后, 居然连售后服务都不提供。也就是他脾气好,否则肯定撂担子走人。 贺决云提起一口气,抬手叩响面前的木门。 他尽量敲得有节奏,敲得平缓, 以表示自己的礼貌到访。 然而里面的人没能感受到他的善意,在他规律地响到第六声的时候, 哒哒脚步声冲了过来,粗暴拉开防盗门。 贺决云还没来得及开口,里面的中年男人冲着他的脸就是狂喷:“怎么又来啊我说你们!你们到底有完没完!你们还是警察吗?你们比流氓都不要脸!再这样我就去公安局投诉你们了!一整天逼逼赖赖都, 有那功夫就去抓凶手, 别总是来骚扰我们普通市民!真是有病吧你们!” 贺决云被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顿,感觉脸上铺满了他的口水,心里委屈却没处说。他暗道要听穹苍叫一声“哥哥”的代价可真是太大了, 心里默念着回味了一遍,将身为贺总的霸道气场压下。 ……就当是牺牲,以后要还回来的。 “你好。我们……” 男人根本不理会他, 自己骂完爽快了, 下一个动作就是要关门。贺决云更快一步,用手掰住了门板。 “你干什么?!”男人厉声一吼,响声在空旷的走道里震出了荡气回肠的味道。他叫道:“放手!马上!” 穹苍跟何川舟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站在楼梯间, 看着这场属于两个男人的战争。 贺决云对她们两个完全不抱希望,强劲有力的手臂不容置疑将门板又往外拉了一寸,说道:“先生,请冷静一点。配合调查是公民的义务。” 男人见争不过去,索性松开手,要从自己的秋衣里找手机:“你要让我们配合多少次?还义务?你这叫骚扰!我现在就投诉!” 贺决云冷静地说:“如果您不想我们以后每天都来找您请求配合的话,那就配合我们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男人放下手机,狠狠指了下他:“好,这是最后一次,你自己说的!我这就去拿钥匙。如果再反悔,我找记者,找你们领导,我投诉死你们!” “不用找钥匙了。”贺决云说,“我们这次来,不是为了搜查梅诗咏的家,我们是来找田文冕的。” 田文冕,就是梅诗咏的儿子,今年就读小学六年级。 男人刚走出玄关,闻言转过了身,神色复杂地盯着他们。 贺决云说:“我们有两句话想问他。” “你们想干什么?”男人戒备地道,“他还是个孩子!他妈妈已经走了,受不了你们刺激。有什么话不能问我,非得问他?” 贺决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后面一直当背景板的两位女士,问道:“你觉得我们当中的哪一个,会刺激到他?大家都是想解决问题的,没有人真是因为闲着来故意惹事,你说对吧?” 男人迟疑不决,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情愿。或许是觉得这样僵持下去确实没有意义,考量一番过后,还是生硬地妥协道:“都进来吧。” 这段时间网上闹得比较凶,田文冕暂时从住校转成了走读,以减少外界舆论对他的影响,同时还能让他尽快适应新的家庭。 男人过去敲了敲里侧小房间的门,没多久,一个半大的少年慢吞吞地从房间走出来。 田文冕跟自己的舅舅其实并不熟,但母亲去世后,他无处可去,只能跟着过来。 骤然遭遇至亲离世的悲剧,让田文冕短时间内成长了许多,呀看着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不少,走到客厅,站在那里,睁着一双下三白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三人。 贺决云请他坐到沙发上,田文冕一派老成地走过去,选了个位置,不吭声,也不反抗。 男人跟着入座,隔在二人中间,用壮硕的身躯挡住贺决云大半的视线,仿佛他是个危险的敌人。 在社交媒体高度发达的今天,十三岁的少年其实已经懂很多了,何况田文冕一看就很聪明。 贺决云想了几种含蓄的开头,想循序渐进地跟他交流,刚寒暄了两句,就被田文冕无情打断。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不要浪费我时间。” 坐在另外一面沙发上的穹苍与何川舟俱是赞同点头。 贺决云没好气道:“……要不你们来?” 何川舟客气道:“你来,你来。” 贺决云干脆放弃套路,直白地问道:“你母亲有给你留下什么特殊的东西吗?旧的,少说有十几年历史。” 田文冕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穹苍突然插话:“他有。” 田文冕转动着眼珠飘向她。穹苍与他视线相交,勾起唇角笑了笑。然而田文冕并不领情,又冷淡地转了回去。 男人不服气道:“怎么的?你们问话还自带答案了?不相信那就别问啊,这唬人玩儿呢?” 穹苍大动作地起身,在男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去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递一杯给贺决云,又端了一杯给何川舟。 她重新在沙发坐下,一手放在膝盖上,慵懒地说:“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 那从容流畅的动作,将男主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是,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穹苍无辜道:“喝杯水而已,不介意吧?” 叫她这一打岔,男人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惺惺作罢。 贺决云弯下腰,好让自己的视线能越过男人看见田文冕,他继续问道:“东西,你放在了哪里?” 田文冕稚气未脱的脸,显得有些僵硬。 穹苍再次抢答:“他在想着该怎么骗你。” 田文冕不悦地瞪了过去。 穹苍低笑两声:“他在恼羞成怒。” 贺决云深感头疼,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小孩到底哪个更让他头疼。 “大哥哥请你先不要说话,可以吗?” 穹苍无所谓地摊手,暂时退出战场。 贺决云又问了一遍:“东西你放到了哪里?你知道那是什么对不对?它很重要。你母亲愿意保留那么长时间,就说明她也希望有一天能说出真相。你不应该让他失望。” 田文冕阴沉着一张脸。男人见他不想回答,准备开口打岔,又听田文冕清晰吐出两个字:“烧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贺决云表情变得极不自然:“烧了?” 田文冕平静地点了点头,保持着目不斜视,说:“跟我妈的骨灰一起烧了。那种东西留着干嘛?” 贺决云“噌”得站起来,严肃道:“你认真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能决定多少人的命运?田文冕你不小了,我希望你想清楚再说话。” 田文冕手指攥紧,放在膝盖上,一板一眼地道:“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把精力放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贺决云听着自己变调的声音问道:“没有意义的事?” 田文冕一字一句,好像排练过许多遍,说出来连个磕绊都没有:“死的人已经死了,坐牢的人也已经坐了,可杀人的凶手还没有找到。警察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去查找凶手吗?而不是追溯死者的过去和责任。我只知道,我妈没有杀人。” 贺决云被这孩子自以为是的态度给气到了,一时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穹苍放下水杯,哂笑了句:“你以为,你不拿出证据,警方无法结案,三夭不能制作并发行游戏剧情,就没人知道你母亲做过什么事?天真啊。” 田文冕敏锐地看向穹苍,身体紧绷起来。 男人的目光一直在数人之间徘徊,听见穹苍开口,感觉背后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侧身护住田文冕,对穹苍有些畏惧,提防道:“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我就是在思考一个问题。”穹苍的声线让人听不出生气的意味,而每个字连在一起,就不是那么好听了。 “现在的小学生,是不是都很喜欢愤世嫉俗啊?这样才能显得自己清醒,特别有用。你觉得凭你十几年的人生经历,能指挥比你大好几轮的社会精英去做事吗?” “等一下,等一下!”男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发展方向已经不对,目前来看是他们理亏。他在三人之中逡巡了一遍,大概觉得穹苍是里面管事的,也是脾气最差的,上前拉住她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穹苍起身,跟着他去了外间的阳台。 男人把玻璃门和窗帘全部拉起来,确认客厅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才压着嗓音开口:“这个……同志,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但这孩子,他更不容易。” 男人从兜里掏出烟,手指捏得不大稳当,想递给穹苍。 穹苍:“我不抽烟。” “不抽烟啊……”男人又把烟尾按了回去,抬起头说,“同志啊,不要这样跟小孩子说话……他还小,不懂事。” 穹苍笑了下:“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男人拿烟盒的手停在半空。 “就是‘他还小,不懂事。’。” 穹苍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对着这个成年男人,不必再装作很和善的样子。 “他还不懂事,所以浪费整个刑警支队的警力,看他们忙得团团转却不出声。他还不懂事,所以可以为了自己母亲的名声,把别人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就跟他母亲一样,因为当时还小,所以自私地去破坏他人的家庭,不择手段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男人猜到她要说什么,脸上血色往下褪去,同时爬升起一股羞愧与不堪,他训斥道:“你不要再说了!” 穹苍顿了顿,仍旧不留情面地说了下去:“因为她当时不懂事,所以间接逼死了田兆华。后来又因为不懂事,陷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导致范淮一家四口,死了三个。背了那么多条人命,她仍旧心安理得地做着一个好妈妈。十几年后,她那个不懂事的儿子,再次藏着证据,想让范淮就这么为他母亲认下罪名。这些都是因为他们母子的不懂事。怎么,全世界欠他们的了?得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出牺牲?你是他舅舅,你只让我们理解他,却不教他什么是最基本的道德观,你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男人紧张看了眼门口,咬牙斥责:“我让你不要说了!” 穹苍冷笑一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你还要用这样的错误再去创造另外一个错误?田文冕已经十三岁了,他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你应该告诉他,而不是回避。回避不是保护,你在践踏他对这个社会的认知。” 男人恼羞成怒,冲着穹苍叫道:“你到底是哪个警局的?把你的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外甥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你懂吗?你不能这样对他!” 穹苍无视他,挥开他的手,径直推门进去。然而她没有回客厅,而是快步去了里侧田文冕所住的房间。 田文冕看见,站了起来,跑过去想拦住她。后面的男人也出现慌乱,加快步伐追了上来。 然而两人都慢了一步,大门在他们面前重重合上,并从内部反锁。 “开门!你想干什么!” 男人抓着门把手上下按动,同时用力敲击着门板,然而没有用处。他气急败坏,拽住靠近了的贺决云,质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还擅闯民宅,这是犯法的知道吗?你们是警察也不行!快点让她出来。” 贺决云飞速应承着“好好好”,将他挤开,占据了门口的位置,而后不轻不重地敲门,呼唤道:“穹苍,快点出来啊,人家要告你的,你这是犯法知道吗?犯……犯什么法来着?” 男人发现他们三个居然是狼狈为奸,暴怒中又觉得很荒唐:“你们什么意思啊?赶紧给我开门!你们到底是不是警察?简直无法无天了!” “不好意思,她不是警察,她是我们的顾问。这个人也不是警察,他是三夭的工作人员。您开门的时候,我们没来得及说清楚。”何川舟不急不缓地摸出证件,展示给男人看,“不过我是。您想找我很方便,想找我的上级领导可能不是非常方便。老人家一直在各地开会、安排工作。非刑事案件他管不上。” 男人瞄了一眼,发现这人职位还不小,于是更生气了。有种被权势欺压的感觉。 然而何川舟态度亲和,无论如何也跟“暴力执法”连不上关系,她拉着男人往边上走了一步,安抚地说:“不过您放心,人是我带来的人,我管。” 她将证件放回去,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男人见状信以为真,以为她要叫同事过来帮忙了。 何川舟翻了会儿手机,走到门边,郑重道:“穹苍啊,一定要遵纪守法,我们公安机关办事,是有严格的程序规定的。是由公安部部长会议通过的明文规定。不过你也不是我们内部人员,所以我还是先给你念念刑法,你自己斟酌一下。” “哦对了另外要提醒你一句,非法获得的证据,法院是不会采用的。比如偷啊、抢啊、伪造啊、诈骗啊这些,都不行……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田文冕见他们一直在搅浑水,气急,从空隙的地方踹了门板一脚,疯狂叫道:“出来!不要动我的东西!你快点出来!” 下一秒,门真的从里面被打开了。穹苍脸上覆着一层冰霜,站在门口。 几人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定定看着她。 穹苍抬起手,手上拿着的赫然是一本记事本。田文冕气冲冲上前夺过,抱进怀里。 “‘致我亲爱的妈妈’。”穹苍轻轻吐息,“‘我把爸爸送给妈妈的礼物,锁在生日的小盒子里。这样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在我身边。’。可惜,很抱歉,那不是你爸送给你妈的定情信物。我知道你没丢,拿出来吧。” 田文冕面无血色,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穹苍沉吟片刻,提个主意:“这样好了,你把东西拿出来,我就告诉你,杀死你母亲的凶手是谁。” 田文冕倏然抬头,怀疑地看着她。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真的知道。我还见过凶手。”穹苍勾起唇角,蛊惑地说,“你是想,继续隐瞒这件事情,还是把害死你父亲和母亲的凶手都找出来,你自己选。哪个更重要,你觉得呢?” 何川舟不赞同地叫了声:“穹苍。” 穹苍肯定地道:“警察抓不到她的。你想知道的话,只有这一个机会。” 田文冕深深呼吸,一阵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敌不过穹苍话里的条件,试探道:“真的?” “真的。”穹苍伸出手,“东西呢?是你愿意主动,交给警方的东西。” 男人按着田文冕的肩膀,小声嘀咕道:“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田文冕深深看了穹苍一眼,下了决定,从几人中间钻过去,进了房间。随后从床底下翻出一个蓝色涂层的金属盒。 他小心掀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支笔,表情复杂地握在手中,最后抚摸一遍,决绝地递给他们。 何川舟顾不上穹苍的谈判方法是否合理,戴上手套,先将东西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粉红色的,比一指稍宽的东西。因为年代久远,边上装饰用的一圈塑料已经开裂,外层的金属也开始生锈。她拧了一下,从缝隙里看见一些电子元件。 “是录音笔!”何川舟心头巨震,同时在笔身上看见了当年那位死者名字的缩写字母。 她急匆匆将东西装进袋子,叮嘱贺决云道:“我马上送去提取音频。贺决云,你看着穹苍啊!” 贺决云惊讶叫道:“你觉得我能看得住她?!”你搞错没有? 何川舟已经跑到楼梯间,大喊了一声:“反正我们公安内部没给她透露过任何消息!” 田文冕以为他们出尔反尔,拽住穹苍的衣角,尖声道:“你说了会告诉我的!” “可以,我告诉你。”穹苍低下头,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站好,希望你能成熟一点接受。” 田文冕退了一步,跟头小牛崽子似的倔着一股气:“你说!” 穹苍沉默半晌,开口发声时已是异常平静。 “范安,范淮的妹妹。因为哥哥入狱,被丈夫长期虐待、家暴,最终不堪忍受,自杀了。她死之后,她母亲也自杀了。范淮逃离警方的监控,被通缉了。” 田文冕明显愣在原地,脸色煞青,难以处理这种复杂的信息。 男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双大手捂住他的耳朵,将他揽进怀里,指责道:“你不应该告诉他!” 穹苍问道:“不过问的事情,不代表它会消失,只是你不会知道,有什么人在承受着不属于她的伤害。我不告诉他,你以为他不懂?他可以天真快乐?不,他要一辈子憎恨那个杀害她母亲的人。要憎恨警方的无能、社会的无情。这样的欺骗,是善意的?” 穹苍低下头,朝田文冕道:“当然,你现在依旧可以选择憎恨,但你起码应该知道,这个错误的起点在哪里。别再说什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追查真相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过分自私,是很可怕的。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追求的,就是怎么结束。” 谁也不知道它的起点在哪里,然而它已经蔓延出了多个支点和悲剧。没有真相,所有的冤魂都不会平息,所有的受害者都不会停止。 只有无比清晰地认识并面对这种残酷,它才有终结的一天。 穹苍理好衣领:“感谢配合,我先走了。” 贺决云闻言如蒙大赦。 他甚至想放个礼炮。 117、承认 录音笔十几年来保存得很好。田文冕应该有仔细研究过, 损坏了部分外壳,但没有损坏里面的零件。 技侦人员很快将音频文件完整地读取出来。一群人坐在会议室里,拉上窗帘, 紧闭大门, 隔绝所有的杂音,开始听取里面的内容。 孔钟灵, 十一年前不幸死亡的记者。她有随身携带录音笔的习惯,这一支,是案发前几天她刚刚购置的新工具。在遇害时,她正坐在遮雨的凉亭里, 记录当天晚上发生的事。 背景里有雨滴砸落在地面破碎四散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各种脚步声与遥远的车笛声。女性低缓的声线在空气里震动, 重现了那个下着大雨的混乱夜晚。 她心情很好,报告完当天采访的进展后,低声吟唱起来, 在断断续续的旋律中, 出现了第二个人的声音…… 第一段音频播放完毕。杂糅的背景音戛然而止时,犹如大海的潮水从边界褪去,仅留下一片空旷的沙地。会议室里出现一种空荡荡的安静, 刑侦支队的众人都生出一种类似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们日以继夜地追查、寻找真相,可是当真相平静地来临的时候, 他们却无法平静地接受了。 有些遗憾, 也有些怅然若失。有种终于走到了终点的庆幸,又有种不甚圆满的难过。 结案了。 这次真的可以结案了。 ……可是已经太晚了。离开了太多人。 这一切太造化弄人。 昏暗光线中,人影互相靠近,渐渐响起一些细碎的私语, 伴随着沙沙的书写声此起彼伏。 技术人员很快点开前一天的录音记录。众人再次噤声,捕捉音频中的关键信息。 许久后,窗帘重新拉开。刺眼的光线照进窗户,同时涌进一阵清新的风。视野与嗅觉的开阔,驱散了室内的部分沉闷。 众人一齐将目光投向前座,等待何川舟的指示。 何川舟两指夹着一支黑色的笔,习惯性地旋转笔身,指尖被划出一道黑色的印迹。片刻后,她翻过手掌,将笔重重在桌上一扣。 那一声清脆的响动,打破满室寂静。 不算高大的身影站起来,挺直了脊背,带着领导者的威严。她用低沉的声线叫了一声:“谢奇梦。” 谢奇梦起身立正,大声应道:“在!” 朱彦合极不配合,被警察押着走进来时,还在不断叫嚷。 “为什么又找我?怎么又叫我!你们到底有完没完?街上打人的事我认了,你们不能老拿别的案子审问我!听见了没有!赶紧起诉!开庭!我不要住在看守所!” 他还穿着早上的那身囚服,身上有一股汗味。刚从毒瘾里缓过神,没多大力气,连脖子上的抓痕都是新鲜的。 两位青年警察不容抗拒地将他按在桌子前面,挣得锁链锵锵作响。 谢奇梦冷眼看着朱彦合耍无赖,等了一阵,见他还不消停,用文件夹砸了下桌面,警告道:“够了啊,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朱彦合停下动作,吸了吸鼻子,斜睨着他。一眼认出他是个资历尚浅的警察,面带些许不屑道:“怎么是你?那两个女人呢?” 谢奇梦嗤笑:“你以为这什么地方?还允许你点单啊?二十年多人套房居住权,可能都配不上你。给我坐好了。” 朱彦合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肆意的笑。然而那种笑容里看不出任何高兴的意味,只是纯粹地做着僵硬的表情,以掩饰自己的内心。 他调整好姿势,正对着他们,第一次精神地抬起自己的头,像是等待他们宣判结果。 谢奇梦朝边上的人点头示意,那位警察利落按下电脑中的播放键,就挺一道女声在房间里响起。 他们截取的,只是很简短的一段音频,前后不足三十秒,却清楚记录了孔钟灵遇害面临的情况。技术员设置好重复播放的模式,让死者离世前最后的一句质问不停在房间里回荡。 朱彦合起先还有波动,听到后面的时候,彻底安静下来,表情已经很平静。他歪着头,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门板上,神情全然不似刚进来时那般嚣张。 随后,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胸腔震动,发出一声声的怪笑。 谢奇梦观察着他,示意同事先将录音关了。 声音停止,跟木锯一样切割着朱彦合的酷刑也终于结束了。朱彦合吐出一口气,颓丧地倚在桌子前。 当最恐惧的事情到来的时候,他感受到的竟不是恐惧,而是前所未有的解脱。 “居然真的有?你们那么快就找到了?”朱彦合眯着眼睛笑了笑,“看来真是是命运啊。她死那么多年都没放过我。” 谢奇梦翻开笔记本,询问道:“朱彦合,帮助你买通人证,指使你诬陷范淮的那个人是谁?” 朱彦合没有回答,他将脸贴在冰凉的木板上,嘴里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任由口水顺着脸颊滑落到桌上,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现。 谢奇梦抿紧唇角,说:“朱彦合,如果你愿意配合调查,指认从犯,我们可以帮你说情的。” 朱彦合模糊地问道:“你们说清?法院真的能给我减刑吗?” “说情是个机会,不是个保证。”谢奇梦冷淡道,“朱彦合,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死刑吧?”朱彦合肯定地说,“影响特别恶劣、吸毒、伤人、社会危害性大,肯定是死刑。” 没想到他的觉悟还挺正确,谢奇梦无法反驳。 以这个案件的严重程度来看,朱彦合多半是死刑。 朱彦合动了下,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液体。力道之大,在皮肤上留下了淡红色的擦痕。 他觉得自己挺搞笑的。 如果当初他主动站出来,编个好点的理由去公安局自首,认罪态度良好,表现真诚,说不定现在都快改造出来了。 他苟延残喘得来了这十一年,十一年里他远离家人朋友、抛却信仰、丢弃廉耻、行尸走肉,失去了所有正常的生活,沉迷于毒品所带来的虚妄的快乐,活得像只地沟里的老鼠,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地蹉跎过去,他就越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人类可以逃开法律,但是永远都逃不开自己。 “那个人是谁?”谢奇梦语气软化,试图拉近与他的距离,“其实真正害了你的人,就是他。可是最后呢?你在这里接受惩罚,他却在外面逍遥法外,难道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朱彦合缓缓眨了下眼睛,似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谢奇梦加大声音,自顾着说下去:“除了你之外,他还用这种方法害了很多人。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你就当最后做件好事,指认他,给那些死者一个交代。” 他从桌上拿起两张照片,举在半空,示意问道:“李凌松,还是李瞻元?” 朱彦合许久才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他维持着一个动作,眼睛重新有了焦距,死死盯住左侧的照片,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三个字:“李……凌松。” 何川舟用脚顶开门,将手上的一个杯子放到桌上,客气地推过去,寒暄道:“又见面了,李教授。” “嗯。” 李凌松十分冷静,哪怕被两个警察强制传唤到公安厅,他依旧表现得从容不迫。甚至在路上的时候,他都没有过去地去探听,这些人将自己叫过来的原因。 “谢谢。”李凌松没有去动桌上的东西,他视线追着何川舟,这时才问了一句,“你们这次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何川舟不急不缓地走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点头道:“是有一点事,我们找到了一个很多年前留下的证物,想让你看看。” “希望我能帮得上忙。”李凌松说,“最好只是一个误会。” 高清摄像头将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记录下来,然而还是未能拍到他失态的表情。 何川舟抬了下手,边上的人会意,开始播放录音。 “……今天是妮妮去世整三个月……我发现,不止一个人跟妮妮的情况相像。她也许不是唯一一个……” 音频的音量被调低,使得孔钟灵自言自语的话语变得模糊,像某个深夜电台的女主持人。李凌松微微侧过头,听得很认真。 何川舟翻出笔记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说道:“录音很长,你随便听听。我可以给你总结一下。” 她就着那段录音做背景,用自己低沉的声线把整理出来的案件叙述出来。 “十一年前,一个叫孔钟灵的记者,在一片居民宅被人杀害。那天晚上,她本来是去约见一位高中生,结果天上突然下起大雨,她为了躲雨,跑进了附近一个未封闭的小区。不久后,两人结束会面,孔钟灵还没来得及离开,凶手穿着跟高中生一样的衣服,将她杀害,并仓皇而逃。同时,三位与凶手素不相识的证人,协助他完成了罪行的嫁祸。” 李凌松摘下眼镜,用衣袖小心地擦拭镜片,顺着她的话题沉着道:“嗯,这个案子我知道,我看过很多新闻。怎么?确认是一起冤案了吗?难道你们找到真凶了?” “是的。”何川舟笑了一下,没有抬头看他,用手指摸着页册处的褶皱,眼睛快速在文字上浏览,道,“你说,这是不是命运?凶手染上了毒瘾,成功蛰伏十几年后,最终却在毒瘾发作的影响下,主动露出了马脚。他有多年的吸毒史,意志力薄弱,根本撑不住警方的审讯,很快就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偏偏他的毒瘾,就是因为无力抵抗杀人的压力所染上的。这真的……很巧妙。像一场命运的安排。” 李凌松不大清明的眼睛睁了睁,继续手里的动作,说道:“是吗?那这是一件好事。只能说,事物都可以究其原因。只是我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还是先来说说孔钟灵的事。” 何川舟示意他不要着急,两人很有耐心地做着拉锯,谁也没有率先露出端倪。 “孔钟灵遇害之前,一直在调查一位朋友的死因。她有一个很好的闺蜜,叫妮妮,案发三个月前,妮妮自杀身亡,死前的表现十分诡异,引起了孔钟灵的注意。” 李凌松重新戴上眼镜,听见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两个女生关系很好,直到有一天,妮妮告诉孔钟灵,她谈恋爱了。孔钟灵没有见过闺蜜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是从好朋友的口中,得知他是一个很优秀的青年。她很为闺蜜觉得高兴。” “恋爱之后,妮妮变了很多。从来不染发的她,去烫了个淡红色的微卷发。并将原本珍爱的长发,剪到了过肩的长度。她以前不爱吃糖,但是慢慢,包里多了一种橙子味的水果糖。她开始喜欢看诗集、看报纸,喜欢听古典乐,哪怕她从来没有了解过。除此之外,她还开始学习曾经很讨厌的烹饪,连穿衣的风格都变得成熟职场起来。孔钟灵渐渐觉得她很奇怪,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爱好、习惯,都在对着另外一半进行妥协,这样的爱情太卑微了。她就想见见自己这个闺蜜的男朋友。” 李凌松听到这里,似有所感地问了一句:“她是不是我的学生?” 背景录音里的女声停顿了一下,那道轻柔的嗓音,终于给他带来些许的熟悉感。可惜李凌松对声音并不敏感,脑海中冒出的,能与之对应的人,足有十几个。 何川舟没有马上回答,接着用那种平坦的语气,把笔记里的内容念完。 “孔钟灵最后没有见到对方,但是妮妮也察觉出异常,她觉得自己被控制了,于是,她听从孔钟灵的建议,狠狠心跟那个男人分了手,又找了一个新的男朋友……然而这不是结束。没过多久,妮妮自杀了。” 李凌松对这个结局毫不意外。 何川舟大费周章地拉他过来,总不是为了让他听一些年轻人的爱情历程。 何川舟合上笔记本,手盖在封面上,终于抬头看向了李凌松。 “孔钟灵很难过,她想不明白妮妮自杀的原因,于是她开始调查。毕竟死亡原因是自杀,她本来以为查不出什么,只是想找到妮妮的前男友。结果,在排查妮妮的社交关系的时候,她偶然发现了另外一个自杀死亡的女生。她去见了对方的家属,发现两人的经历异常相似。在生前的某段时间,这两个女生,甚至连长相、发型、喜好、行为,都一模一样。那个女生的自杀时间,比妮妮要早一年多。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李凌松缓缓摇头,而后问道:“你想说这个发现,代表着什么呢?” 何川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李凌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怕是现在,他都没有流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难怪连穹苍都那么抗拒出现在他面前。 他很温和、很慈祥、很善意。 同时也异常冰冷。 “妮妮会跟对方有联系,是因为她们都认识你。妮妮是你的学生,那个女生,是你的调查对象。妮妮在帮你做实验记录的时候,加上了她的好友。” 李凌松预料到后面的对话,开始沉默。 何川舟从笔记本下面,抽出两张压着的照片。她垂眸凝视着那两位女士的面庞,认真比对她们二人的五官,片刻后发出一声感慨:“真的很像。” 她拿起照片,踱步过去,将它们并排摆到李凌松的面前,问道:“像吗?” 李凌松扫过那两张带着青春气息的脸庞,未做评价。 何川舟观察着他的反应,又回去抽出三张照片,捏在手里,一张张铺到他的桌子上。 一张是韩笑年轻时在网上留下的自拍。一张是田兆华出事前后,公安机关为了调查人物关系,所留下的档案照片。而最后一张,是韩笑前段时间大闹三夭时的监控截图。 几张照片上的人物风格截然不同。第二张照片里的韩笑,与前两位女生有着相似的装扮。因为她的年纪更大,那种成熟风格下的她,看起来更加自然。 何川舟弯下腰,一只手肘撑在桌子上,另外一只手从几张照片上滑过。 “妮妮的眼睛、韩笑的脸型,还有这个女生,她笑起来时候的嘴角,都很像一个人,你说是吗?” 李凌松喉结滚动了下。 何川舟最后从西装里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她翻转了下,放到桌子另外一边。 上面是薛女士年轻时的模样。 同样的淡红色微卷发,同样的妆容,同样的穿衣风格。她看起来比三人要更削瘦一点,眉目间也更平和一点。但明眼人只要一眼,就能发现她们之间的相似。 那种相似里有刻意安排的细节,正是因此,才让人觉得更加恐怖。 那是诱导,是控制,是预谋。 “说实话,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现代版的陆振华,但里面有点奇怪。”何川舟说,“人类的心理防御其实很脆弱。所以,心理学的力量,对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来说,到底有多大?如果是您,李教授,您觉得,心理学能作为一种兵不血刃的新兵器吗?” 何川舟盯着李凌松镜片后的眼睛,试图看穿他的内心。然而在社会上滚打了那么多年,见过无数形形色色人群的心理学教授,早已习惯了波澜不惊。 直到何川舟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李凌松依旧保持着平静。他微微垂下睫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表现。 何川舟又问了一遍:“李教授,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李凌松吸了一口气,温和地说:“对于这种事情,我觉得不需要解释。” 何川舟一哂:“是啊。因为能杀的都杀了对吗?所有的证人。” 李凌松抬起头。 在何川舟以为他要辩驳的时候,他突然说道:“这些人,我的确都认识。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何川舟皱眉。 李凌松淡淡道:“你们说得没错。” 何川舟脸上惊讶的神色几乎掩饰不住,一直安静地做记录的警员也失态地停下了动作。 李凌松今天第一次笑了出来,让人看不出真假。他说:“怎么了?你们找我过来,不就是想让我承认吗?我的确对她们做过心理研究。” 何川舟问:“然后呢?” 李凌松:“然后就跟你们想的一样,诱导她们,完成我的实验。” 几人没有丝毫的高兴,只觉得无比的诡异。警员按下录音的暂停键,房间彻底安静了。 何川舟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李凌松低沉地开口:“是因为我没有像普通嫌犯一样反驳、抗辩、疯狂、绝望,让你们觉得很意外吗?我只是觉得那样做没有意义,我没有什么需要宣泄的情绪。” 何川舟问:“为什么?” “为什么?”李凌松思考了下,很现实地回答说,“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承不承认有什么关系?我做了一辈子的社会心理学研究,却还没有研究过自己。我想,我可以坦然地接受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事情。” 国内没有教唆犯罪相关的法律规定,但如果性质恶劣的,法官会以从犯或杀人的罪名进行判决。而七十五周岁以上的老人,可以从轻处罚。 李凌松就算进去,也坐不了几年牢。或许只有几年,或许还是缓刑。他的确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他损失最惨重的,顶多就是自己累积多年的声誉。 何川舟冷硬地问道:“为什么?” 李凌松好脾气地问:“你的这个为什么,又是指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何川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如果你真的那么爱你的前妻,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她还没有死,你为什么要寻找她的替代品?她住在医院,不见你平时有多关心她。” 李凌松像对待自己学生一样,详尽地向她解释:“不是什么替代品,她是我第一个认真研究过的目标,所以我选定她作为我的范本。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想观察不同人的反应而已。其他目标,也是这样。你说的没错,心理诱导的确是一种新兵器。” 这次换成了何川舟无法言语。 “我就是这种没有感情的人。我跟她结婚只是因为合适,想要融入社会,显得不那么特别。不是因为爱情。所以最后我们离婚了。”李凌松反问道,“你们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何川舟听着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内心再难平复。她的手按在桌子上,指尖不停地轻颤。 “那你的实验成功了吗?” 李凌松说:“实验没有成功或者不成功。他们所有的表现,都是一种数据。” 何川舟直觉他在说谎,只是他的谎言编制得特别完善。她抓着仅有的一个漏洞,追问道:“那么,为什么你当初逼死了那两个人,却唯独放过了韩笑?” 她大声地质问:“为什么你当时放过了韩笑!!” 李凌松的表情与她呈现鲜明的对比,他镇定地说:“不是我放过她,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她还有一个女儿,她比我想象得要坚强,脱离了我的掌控。” 何川舟冷笑着道:“是吗?” 李凌松点头,摘掉自己的眼镜,摆在桌上。随后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掉了的水。 “你可以不相信,但确实都是我做的。” 谢奇梦想打电话告知何川舟这边的进展,然而在拿起手机的时候,迟疑了下。 他再次看向对面的朱彦合。后者正仰头望着天花板,仿佛一个了无生趣、静候死亡的人。 不是仿佛,他的确是。 谢奇梦叫道:“朱彦合。” 朱彦合神色稍动,转过头看向他。 谢奇梦:“你说的是真话吗?” 朱彦合沉沉几个呼吸,最后露出个满是恶趣味的笑容。 “你猜。” 118、分析 贺决云开车载着穹苍从田文冕家里出来, 半路在市中心堵了一下。等离开拥挤区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有点饿。 穹苍随意选了家酸辣粉店,带着贺决云进去体验六块钱一碗的快乐。 她站在白色的收银柜前面, 跟找茬似地提出一串要求:“不要醋、不要辣、不要葱、不要香菜, 少蒜。谢谢。” 贺决云听着满是迷惑:“不酸不辣,那你吃什么酸辣粉?” 穹苍叹道:“没办法, 我就好这一口。” 所以他不明白这一口到底是哪一口。贺决云茫然道:“所以你就吃了个寂寞?” 穹苍拿着收银小妹给她的号码牌,回过头说:“那倒没有,跟你吃饭不怎么寂寞。” 贺决云愣了下,反应过来后, 脑袋里面响起一阵又一阵咆哮。 穹苍这混蛋是在撩他吧?是吧! 然后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了。 她怎么总是这样?! 贺决云还在自己的世界里震颤,穹苍动作利索地付了钱, 转身对他说:“我给你点了份一样的。” 贺决云脑子里的轴卡了下,抗拒道:“谁要吃这种阉割版的酸辣粉?” 收银小妹妹问:“那小哥哥你到底要不要加料啊?” 穹苍就用一种没有感情的眼神盯着他。贺决云想起那么多因咸甜党而破碎的感情,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扛不住这个女人的压力, 放弃道:“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两人找了个空座坐好。 等酸辣粉上来之后,贺决云面带怀疑地唆了一口, 发现……竟然还不错? 这家店的汤底很浓郁,没有酸辣味,也不会觉得寡淡。 穹苍看着他品尝, 表情逐渐放松, 并开始享受起来,心里暗笑,搅着碗里的粉丝道:“感受到了吗?这就是天才的世界。” 贺决云差点因为她的厚颜无耻而噎住。 他擦了下嘴,干巴巴说:“你别以为你逗我我不知道。” “是吗?”穹苍还挺惊讶道, 反思自我道,“那我下次委婉一点。” 贺决云又好气又好笑,警告道:“你不要太过分啊穹苍同志,我不是次次都会配合你表演的!” 穹苍满是敷衍地应了一句:“嗯嗯。” 两人吃到一半的时候,手机上都收到了来自何川舟的邮件。 何队让人把整理好的录音文字版,完整给他们发了过来。 穹苍点开后,看见一团密密麻麻的字体,脑袋有点发疼。她三两口吃完了面,拿起手机查看上面的信息。 贺决云也快速吃饭,起身拍了拍她:“先回家。” 回到车上,穹苍坐在副驾,继续翻看那段冗长的文字,并时不时将关键内容念出来,分享给贺决云。 贺决云听得七零八落,但把握住了关键内容。 孔钟灵显然是怀疑李凌松的。她认为李凌松在怀念前妻的感情,所以利用自己教授的职权,选取并控制目标。 她在调查到这一步的时候,就被人杀害了。从时机上看,李凌松的确有很高的嫌疑。 贺决云听得眉头紧锁,狐疑问道:“李凌松……是他吗?” “不大合理。我不赞同。”穹苍摸着自己的后脖颈,若有所思道,“但是我也没有证据。” 贺决云刚想问她哪里不合理,听见她后半句话又闭嘴了,干脆保持安静,不打扰她的思路。 在文档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穹苍手指顿住了。她将那段简短的对话来来回回看了许多次,直到大脑都出现错觉,对文字感到陌生,才放下手机,唏嘘道:“如果能找到范淮就好了。” 可能是因为无法将结果传递给范淮,也可能是因为情绪在漫长的追查过程中挥发了,穹苍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大约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可以坦然地去江凌的面前告诉她一声,答应你的事情我给你做到了。范淮的确是清白的。 ……这其实是件沉重的、不值得开心的事情。 贺决云察觉到她的低气压,快速偏了下头,安抚道:“等警方正式发布公告,他应该就能出来了。” 穹苍张了张嘴。 ……然后呢? 这个一直被她忽略,又很无力的问题跳出在她脑海里。 然后要做什么呢? 要重新准备去面对一个新的开始,是件极具挑战性的事情。穹苍不知道,她能帮范淮做些什么。 她私心希望这个人的未来可以光明坦荡、一帆风顺,不要被过去的黑暗所阻碍。 她将范淮看做是自己永远的学生,也是半个陌生的家人。 贺决云跟会读心似的,语气轻快地说:“然后他可以来三夭工作,我给他开条子。你说他的空间思维能力那么强,那他不是很适合三夭的建模工作吗?你知道负责我们【凶案解析】建模的技术工工资有多高?光小组奖金也得有几百万了吧。如果你也想留下的话,那你们还是同事了,多巧啊?” 穹苍顿了顿,问说:“你的重点究竟是在,‘如果我可以留下来’,还是,‘如果他可以过来’?” 贺决云挑眉,嚣张道:“你了解成年人的世界吗?为什么要让我做选择题?” 外面天色渐渐灰暗下来,贺决云顺手推开车内的灯光,好让她视线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橘色的光线照亮车厢,从上方打下,将贺决云原本就硬朗的脸部线条打出阴影,变得更为分明。他唇角噙着一抹微笑,专注地看着前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温暖的味道。 穹苍歪着脑袋看他,看窗外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暗暗地变化,心里不由想到,多数时候,贺决云与她并不是那么的心有灵犀,但他总是十分敏锐,又十分温柔,所以在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变得安全可靠。 跟他在一起,心情总是轻飘飘的,好像晒着太阳,有种慵懒又闲适的感觉。 穹苍两指夹着虚无的卡片,在他边上刷了一下。 “嘀。” 贺决云问:“什么卡?” 穹苍笑道:“好人卡。” 贺决云迅速变脸,无情道:“不收这卡。你给我下去,以后都别回来了。” 穹苍:“不。” 贺决云忍不忍,还是忍不住,怒斥道:“你信不信我给你开沟里去?啊?你以为我不敢是吧?还好人卡,搞批发都没你发得那么勤。你哪儿搞的买一送一?” 穹苍在一旁抖着肩膀忍笑。 等天色黑下来之后,何川舟那边结束审讯,处理完一些文件,终于有了时间,打给穹苍。 “喂。” 单单这一个字,穹苍就听出了她的疲惫。 “怎么了,不顺利?”穹苍开了外放,把手机放到茶几上,问道,“朱彦合招了吗?” “招了。”何川舟语气里带着稍许欣慰,“我们会重新整理资料,对他提起公诉。” 贺决云听见动静从书房走出来,端着电脑,坐到边上。 “李凌松那边难以攻克?”穹苍不意外地说,“证据并不明确,不能指望他露出马脚,再找找吧。” “他也招了。”何川舟清晰吐出几个字,“他说都是他做的。” 贺决云惊呼:“李凌松?” “嗯?”穹苍同样觉得不合常理,一时间感受到的是对结果的怀疑。 何川舟说:“你们等等,我先去泡杯咖啡。” 何川舟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的一次审讯。明明场面很平静,她却有种被压抑的感觉。 穹苍从柜子下面翻出纸笔,静静听何川舟总结今天李凌松的供词、 “他大可以否认、狡辩,但是他承认了。他给我的感觉没有任何的悔意,不是那种犯罪者目空一切的猖狂。而是仿佛知道一切事情,又独立于外的清醒。”何川舟沉声道,“可是在我刚提起妮妮的时候,他好像真的有一些困惑,仿佛他不记得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穹苍思忖片刻,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一个能将情绪控制得那么冷静的人,为什么会做出风格如何疯狂的策划?” 违和,是的,是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李凌松是可以用“实验观察”为理由,去解释自己的任何犯罪行为,然而穹苍找不到他各种行为间的逻辑性。 情感缺失,不代表一个人会容易冲动、思想偏激,甚至有可能恰恰相反,这种特性会铸就出一个极度克制、过分冷静的人。同时文化跟修养,也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习惯。 李凌松作为相关专业领域里的权威人物,彬彬有礼、受人尊重。他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去探究人类这个社会群体的特征,将自己融入进去,又是怎么会突然对“摧毁一个人”这种课题感兴趣呢? 人类的心理,本身就带着自私与脆弱,他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退一步说,如果,他真的在偏激地进行这项学术实验,以他的性格,应该要更加严谨。 选择目标、制定计划、控制变量,等等等等,他都会做到万无一失。 那他就不应该给韩笑寄送自己的手写信。不应该对实验对象,倾注过多的感情。 他应该是以,上帝的视角,旁观的心态,不带任何私心的,欣赏这场人为的命运。 然而不是。 穹苍能感受到幕后人强烈的情绪。 何川舟略微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李凌松说,他是想知道,一个人离犯罪的距离究竟有多远。这是很多社会心理学家都想研究的课题,只不过他相对而言没有道德障碍。” 穹苍听到这句话,大脑反而清明起来。 她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将自己沉浸到一个绝对平静的状态里。 她自认也是个相当理智的人,如果,刨除掉所有的杂念,她现在就站在李凌松的位置,要开始策划这项实验了。 这是值得她追求一生的课题,是她学术领域的终点。 她要从挑选目标开始。 “控制变量,是试验里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算是社会心理实验,也会先利用各种测试进行目标筛选。李凌松的这个试验里,变量是什么?不变量又是什么?范淮、丁希华、韩笑、薛女士之间,有着什么不可替代的共同点,或者变动的关联点?” 共同点有,但是太少。这些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喜好、性格、智商,乃至是意志力。 如果是穹苍,她不会把这些人圈在自己的实验目标里。太过混乱,她不知道能从这些人身上看见什么。 穹苍睁开眼睛,说:“当我被拘捕,罪行暴露的时候,我一定要向所有人展示我这项‘伟大’的研究。毕竟我为它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我会向世人介绍、炫耀、公布结果。我要在万众瞩目中,承受所有人的争议,为心理学领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何川舟沉默。 穹苍问:“李凌松有向你提过他的实验计划吗?” 何川舟声音很轻:“没有。” “你现在去问他的话,他一定能给你答出来,毕竟他很聪明。”穹苍用手指抵着自己的下巴,视线虚虚地落在前面的电视柜上,“但是,我觉得他说的不是真的。” 何川舟:“那你认为应该是怎么样?” 穹苍身体往后一靠,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见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贺决云只能人工为她传递信息:“她刚刚摇头了。” 何川舟说:“她什么时候点头了你再告诉我一声。” 贺决云顿了顿,百思不解道:“你们就不能开个视频?!” 何川舟:“……忘了。” 贺决云正要为这两个女人与众不同的大脑发出一声感慨,肩膀上重了重,穹苍几乎是半靠在他身上,对他道:“你给我看看薛女士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另外几个人的。” 贺决云麻了半边身体,转过屏幕方向,将照片放大给她看。 几张相似的照片放在一起,乍一眼看去,竟有些分不清楚。 穹苍定定在她们脸上注视了许久,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眸光闪动了下,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 贺决云忙问:“怎么?” 穹苍低声道:“假使说,假使说我们真的错了,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所谓的天才。不是什么掌控。” 何川舟的声音听起来更重了,应该是她将手机拿到了耳边。她问道:“那应该是什么?” “是我们错了。”穹苍半蹲到地上,抓过面前的纸笔,在几个人的名字上画了个红圈,“其实目标的特征一直很明确。” 她在几个女性的名字边上点了点,笔尖飞速划动。 “女性。与薛女士年轻时相似,意志力薄弱,会慢慢服从他的指令,朝着他理想中的模样进行改变。类似韩笑、妮妮。” “他对这些人倾注了爱意、控制欲、占有欲。田兆华并不是他的目标,但他是韩笑的丈夫,所以他希望田兆华可以跟韩笑离婚。为此,他不惜唆使梅诗咏,去破坏田、韩两人的婚姻。” 贺决云跟着挪动过来,扫了眼纸张,又落在穹苍紧绷的脸上,怀疑道:“可是田兆华遇害后,他就失踪了啊。” “因为韩笑让他失望了。韩笑的自作聪明跟自私,间接害死了田兆华。这跟他的计划,也许有一些出入。”穹苍冷静地分析,“薛女士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韩笑这样的性格,就算与她再相像,也成为不了她。” 何川舟问:“那他为什么杀了妮妮,却没有杀韩笑?” “因为占有欲。”穹苍把笔尖戳在纸上,“韩笑一直爱着他,愿意为他离婚、付出一切,而妮妮跟他分手了。分手对他来说,是一种背叛。他无法容忍背叛。或者说,他无法容忍自己的目标移情别恋。” 贺决云嚅嗫着吐出几个字:“……这么双标吗?” 穹苍指向另外一个名字,用不带温度的声音说道:“丁希华。情感缺失、家庭关系疏离、学习能力优秀,缺乏对自我的准确认知。他的特征,其实跟李凌松有着些许的相似。这个人,在丁希华身上耗费了巨大的心力,对他进行漫长的引导、教化,陪伴他渡过了整个青春期,试图将他培养成一个符合自己理想的人。” 贺决云了然地接过话题:“然而丁希华同样让他失望了。所以他放弃了丁希华。” 穹苍点头。 贺决云抬起头问:“那范淮呢?他选择范淮是为什么?” 穹苍:“范淮。家庭美满、长相出众、智商超群、人际关系优良。性格乐观、态度积极……” 贺决云听见这段溢美之词,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够了,还不如干脆用个“完美”来指代。 穹苍未有察觉,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说完:“他似乎很想将范淮引上真正犯罪的道路,因此,对范淮极其残酷。他对范淮抱有的是摧毁、痛恨、不惜一切的疯狂。” 贺决云仔细回忆了一遍幕后人对范淮做过的种种手段,不得不承认穹苍分析得很对。 一切都开始明朗起来。 “一种代表着父亲,一种代表着母亲。那范淮代表着谁?” 穹苍脸上的肌肉因为紧绷而颤动了下,她用力咽下嘴里的唾沫,缓声道:“你还记得,李瞻元年轻时的那篇报道吗?他最感激的人是母亲,最崇拜的人是父亲。而他还提到了一个人,也许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人。” 贺决云回想起来,感觉有股寒意在顺着脊背向上爬升,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何川舟等不到他们二人开口,不由催促道:“到底是谁?” 穹苍敛下眉目,淡淡道:“我父亲。” 何川舟惊道:“什么?” 穹苍站起身,将冰冷的手指收进掌心:“我要回一趟老家。” 119、木屋 贺决云二话不说, 拿了钥匙跟穹苍一起出门。 银色的汽车亮着前灯,刺破宁静的黑夜,在大路上驰骋。 临近午夜的城区, 高楼大厦仍旧闪烁着灯光, 五彩斑斓的灯火连成一片繁华的景象,映衬着漫天黯淡的星辰。 贺决云腾出一只手调整后视镜的角度, 转动着眼珠,小心观察穹苍的情况。 穹苍在最初的时候有些走神,似在沉思,随后那份沉思慢慢变成了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她干脆半靠在座椅上打起了轻鼾。 贺决云哭笑不得, 主动放缓车速,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跨越半个城区, 将穹苍送回原先的住所。 他车刚停下, 还没来得及叫人,穹苍已经睁开眼睛。她抬手按了下额头,眼睛迅速恢复清醒, 推门出了出去。 这地方穹苍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辞职之后她的活动范围一直围绕在城区附近,只是偶尔回来拿些需要用到的东西。 先前搬家,她扯了几块布用来遮挡家具, 其余东西都没怎么整理。于是当她推开老旧的房门时, 潮湿的味道混着灰尘一起从空气里飘了出来。 穹苍摸黑进去,顺手打开边上的开关。 光线洒下,画面清晰。分明是她自己布置出来的场景,隔一段时间再看却有了种陌生的感觉。 贺决云紧跟着走进屋, 问道:“你回来是想找什么?” 穹苍想起正事,径直走向书房旁边的小杂物间。 木门侧面已经生锈的金属合页,随着穹苍粗暴的开启动作,发出可疑的响声。 穹苍恍若未闻,蹲下身,从底下一排的箱子里,挑中了一个塑料收纳箱。 她奋力将箱子抽出。移动物品的过程中,灰尘簌簌地扬了起来。 这久疏打理的情况,绝对不是几个月时间可以达成了。可见穹苍平时就不怎么动这个地方。 贺决云用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弯下腰,看着穹苍拆开箱子,并从里面摸出一沓的制片。 贺决云茫然道:“这些都什么?” “贺卡、明信片、感谢信,还有学校的奖学金红包之类的。”穹苍低垂着视线,纤细的手指小心整理着里面的物品,指尖已经被染成了黑色。 “祁可叙小时候很少会收到礼物,所以来自别人的东西她都会存着,不管有没有用。” 这里面有些是病人送给她的,有些是曾经的同学寄给她的,还有一些是学校发放的空白明信片。 祁可叙不会再看,也不会再用,就将它们全部放到了小仓库里。 穹苍快速筛选着,在切到一张蓝色卡纸的时候,动作停了下来。 遒劲有力的字体记录了几句简短的诗歌,内容并不露骨,感情却很丰沛。 落款上写的是单个字的“李”。 贺决云也看见了,第一眼瞥到其中的两句: “……你的眼睛,是薄暮时流光溢彩的绚丽天空,是闪动着粼粼银光的浩瀚大海……” 他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暗暗遗憾自己没李瞻元那文艺的细胞,否则也不至于以“单纯”的朋友关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么长时间。 真是造孽啊。 穹苍继续往下翻,又在后面找到了两张来自“李”的明信片。 这几张卡片都被随意地混在其它物品中间,可见祁可叙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甚至没把上面的诗歌当回事。 “你看。” 穹苍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特别沉稳,有种清澈的溪流沿着光滑的石头缓缓淌过的味道。 “祁可叙很笨的,就算李瞻元做得再多,她也只喜欢我父亲一个人。” 贺决云顺势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这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穹苍扯扯嘴角,露出个不大好看的笑容,“不好在,我父亲离开得太早了。” 贺决云不知道该作何安慰。人生聚散,总是有种被命运作弄的唏嘘。 穹苍埋头,最终在箱子的底部,摸到了一张折叠过的白纸。 这次上面留着的不是诗了,而是一幅精细的手绘图。 一位长头发的美丽女士,闭着眼睛,沉睡在黄昏的余光之中。 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已经从胸口滑落至她的腰间,她侧身躺着,任由乌黑笔直的长发,遮挡住她的半张脸,睡得香甜。 她的身后,是一栋样式模糊的木屋,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天空被渲染成了一片斑斓的彩色。 这幅精湛的画作并没有得到重视,从它被那么简陋地压在箱子底部也可以看出。经过多年的不善保存,画上的图案已经有些模糊,中间有许多黄色的晕染开的水渍,不知道是沾上过什么脏东西。尤其是左上角,还缺了一个大口。 贺决云凑过脑袋,认认真真辨认了画作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确定上面的女人就是祁可叙,从画面中透露出的恬静美好的气息,可以看出绘画者对她的偏爱。 “画里的人并没有何队说的那几种特征。没有微卷的长发,也没有类似的妆容。”贺决云看着穹苍紧皱的眉头,小心说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母亲并没有被李瞻元控制?” 穹苍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画纸,瞳孔上下滚动,分出一丝精力,迟钝地思考了他的话,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 贺决云实在不明白这画上有什么值得这样注意的:“嗯什么?你是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个背景,我觉得它有点眼熟。”穹苍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指着纸张左上角的缺口道,“我翻到过这东西,你看,这里是我的口水,我还咬过它。” 贺决云沉默两秒,而后惊讶道:“你流口水你……你那么小的时候就能记事了?” 穹苍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无奈说道:“你还真信啊?” 贺决云:“……”所以你能不能在紧张的时刻保持好正经? 穹苍见他眼神幽怨,忍住没笑,解释说:“祁可叙没有这件裙子的。她从来不穿这么西式复古的服装。” 准确来说,高中毕业之后,除了工作服,祁可叙穿的衣服都偏向中性。偶尔穿裙子,也不会穿宽领低胸的裙子。 她长得漂亮,又家境贫寒,最厌恶别人窥探的目光与暗中的骚扰。然而不是人人都懂得君子,她只能用这种聊胜于无的方式去保护自己。 贺决云隐隐像是有些感觉,却又抓不到痒处:“所以这幅画……” “所以这幅画,不是写实的,它是李瞻元想象中的场景。那么画里的这个地方,对李瞻元来说,或许有别的意义。”穹苍正色道,“这幅画以前被祁可叙压箱底,她经常不在家,我没事做,翻出来看过……我是说,它跟田芮家里的那幅画有点相像。” 贺决云完全想不起来:“哪一幅?” 穹苍将满地散落着的东西,囫囵装回箱子里,带着一丝迫切道:“去一趟田芮家吧。” “现在?”贺决云抬表看了眼时间,时针已经快要转到午夜,这个点拜访,说扰民都不为过。他迟疑道:“这不大合适吧?” 穹苍仰起头,用一种说不清情绪的眼神无辜地看着他。 贺决云没抗住,很快就没骨气地妥协道:“行行行,我先给她打个电话。她要是接了我们就过去,她如果没接,那明天再说。这样可以吧?” 田芮那边很快接起了电话,并同意他们过来,当然听声音,她的心情应该不是非常愉悦。 午夜的住宅楼里,刻意放得轻缓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女生从里面推开房门,天花板上的感应灯随之亮起,照亮内外三张白皙的脸。 田芮疲惫地睁着眼,眼下是一片淡淡的青黑,她用力揉了把脸,嘟囔道:“你们找我还能有什么事啊?还非得大半夜的。” 穹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轻轻推了一下。 “干什么啊?”田芮脚步虚浮,闭着眼睛任由她带着自己往里走。 穹苍轻车熟路地来到上次的地方,在田芮的注视下将画翻了出来。 ——穿着白裙子的女人跟一个小女生,站在古朴素雅的木屋前面,被一圈溪流环绕。 小朋友的世界比较天马行空,周围的河流快被画到天上,表现森林的方式,也是用一排排三角冠的树木。 贺决云仔细比对了一番,艰难地将它与穹苍家里的画作联系起来,心里仍旧有点自欺欺人的勉强。 得是想象力何其丰富的人,才能认出这是同一个地方? 那位被她深深敬佩的女士正指着画作上的木屋认真询问:“这幅画是你画的?” 田芮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啊。” “这是什么地方?” 田芮清醒了一点,然而脑子还是转得不快,她蹲下身,从穹苍手里将画接过,一面用手指描绘线条,一面从记忆库中搜寻有限的内容。 努力过后,她还是按着鼻梁晃了晃脑袋,失败道:“这我怎么能记得?好久之前的了。这地方很重要吗?” 穹苍放缓语气,循循善诱地道:“特征。你把记住的特征告诉我。这条河是在什么地方?长度、宽度、走势是怎么样的?山上有什么花什么草?从你家去这个地方,需要用多长时间?或者,你是从哪个高速口走的,路上经过了几个山洞?” 小朋友对山洞或者花草一类的记忆会比较清晰。田芮被她提醒,慢慢开始回忆起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将自己能想起来的东西尽量描述出来。 “我记得……过了五个山洞。路上还看见过一个水上游乐园。有一条……河?或者是溪?里面有鱼。路边有些会结黑色果子的树……” 田芮叙述的有些杂乱,然而在数据越加健全的地学信息系统里,她给的答案,已经足够推导出准确的地理范围。 穹苍望向贺决云,后者自信地打了个手势,拨通电话联系三夭的后台人员,将内容和指令发布下去。 随后便是耐心的等待。 田芮很是困倦,眼皮不停地下垂。母亲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她几乎无法入睡,每天都在疲惫与失眠之间挣扎。一个人的空荡房间,让她缺乏安全感,哪怕有心理医生的疏导,她也无法适应。穹苍跟贺决云的到来,反而让她久违地放松下来。 田芮趴在沙发上,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穹苍本来还想让她确认一下最终地点,盯着她的睡眼看了会儿,最后给她披上条毯子,轻手轻脚地离开家门。 二人坐到车上,开着天窗,吹着秋夜里的凉风。 过了约有一个小时,加班工作的技术小哥打着哈欠,将符合条件的地址范围发送到贺决云的手机里。 贺决云利用地图软件,在范围内搜索着指定的木屋,很快,找到一栋搭建在半山腰的木质小楼。 从放大的景象来看,小楼的侧面开出了一片花圃,花圃并未经过专业性的打理,大部分是绿油油的草地,夹杂着一朵朵白色的不知名野花。但屋前的道路清理得很干净,可见平时会有人去定期打扫。 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地方与祁可叙那张绘图里的相差无几。 贺决云有些惊讶,恍然:“居然是真的?” 最后的突破口,居然是在祁可叙多年前收到的一幅画里? 穹苍紧抿着唇角,感受着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耳边有轻微的嘶鸣。 她觉得这是一种指引,是亡者埋藏在漫长岁月里给她留下的痕迹,让她与自己的父母又有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仿佛黯淡的图像再一次闪烁起来,仿佛已经消逝的人化作无形的线牵引着她走向真相,仿佛诡谲的命运在这一刻终于创造出些许的温情。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生出指尖发烫的错觉。 穹苍掩饰地摸了下鼻子,控制好语气,无波无澜地说道:“这应该不是巧合,将自己爱的女人,带到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是一种象征性的意义。这栋房子,对双亲离异的李瞻元来说,或许有着他童年美好生活的缩影。寻找或改造出与母亲相似的恋人,带她去自己记忆中最安全的地方,他是在追求‘家’的安定感。” “这是他最不设防的地方。如果还能找到什么证据的话,只能是这里。” 分明是很平静的一段话,贺决云莫名听得心潮起伏。漫无目的的追逐,数次的迷失,他们终于扼住了对方的致命点。 他马上将地点信息告知何川舟,让对方进行二次确认。 何队也是个奋战在熬夜第一线的资深人物,接到情报后,第一时间投入到新的工作方向中。 没多久,她打开电话,确认了这栋木屋的产权。 这里是薛女士的老家。李瞻元年幼时,经常跟着父母来这里过暑假。 贺决云松了口气,感觉尘埃落了大半,说:“明天早上带人过去勘查一下。” “什么明天早上?”何川舟的声音异常亢奋,让贺决云怀疑她究竟喝了多少咖啡。 “现在过去,路上耽搁搜索一下,差不多就要到早上了。我喊两个值夜班的同事马上出发,你们那边怎么安排?” 贺决云当然是想回去睡觉的。为人民服务也要分日夜,他加班可没人给他开工资。 他偏头瞅了眼穹苍,后者用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希冀地叫了声:“贺哥……” 贺决云顿时感觉自己也被灌了杯有毒的咖啡。 跟美色什么的没有关系,这主要是精神上的觉悟。 他干咳一声,容光焕发道:“我们现在过去!到地方见!” 120、反悔 深夜的山林间回响着呜咽的冷风, 树影摇曳着在地上投下鬼祟的黑影,黯淡的月光被遮挡在厚重的云层之上,唯有大声的对话能驱散一点空气里的阴森。 贺决云挥开面前的杂草, 见穹苍走得艰难, 干脆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前走。 二人速度缓慢, 等他们到的时候,何川舟已经带着队伍,发挥出自己飙车的实力,抵达现场进行勘察。 窗户透出明黄色的灯光, 杂乱的脚步声在屋里进进出出。 何川舟得到消息,从二楼窗户探出头, 朝他们招了招手。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基本都是常用家具。几位技侦人员正在埋头工作。 何川舟沿着楼梯走下来,一面说道:“屋里有日常洗漱用的生活用品, 不久前应该有人来过。但是房间跟地板已经被清理过了, 我们正在寻找完整的指纹。” 贺决云咋舌:“不会那么小心吧?” 真有人能将自己做过的每一个痕迹都消除掉吗? 何川舟笑道:“那应该是不至于的。屋内清理的并不干净。” 众人都认为,受害的女性,不仅有妮妮跟韩笑两个。这两人都是李瞻元眼中的失败品, 被他早早抛弃。在她们之外,应该还有几位不知情的女士。她们可能已经遇害,也可能像韩笑一样, 只能失去了李瞻元的踪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李瞻元胆魄惊人。他会享受操纵他人情感的快乐,享受人性风险所带来的刺激,所以在诱骗女性之外,他还会教唆杀人。 这种胆量, 只有不断的成功与尝试才能培养出来。 韩笑目前还在重症室治疗,其余的证人都已经离世,他们希望能够在这栋房子里找到新人物的线索,好帮助警方指证李瞻元。 何川舟没时间跟他们说太多,让他们自己安排,又回了二楼勘查。 因为夜里值班的警员人手不够,贺决云临时受命,拿着相机帮助他们拍照记录。 穹苍在屋里逛了一圈,没什么发现,独自走出木屋。 贺决云本以为穹苍会随便找个地方坐着,不过是一转身的功夫,就发现人不见了。他左右寻不到踪迹,心下一惊,赶忙跑出去找。 出了门,就看见穹苍站在院子的白炽灯下,眼神幽深地盯着他的方向,一瞬不瞬,披着半身阴影仿佛是一个夜间的游魂。 贺决云被她看得瘆人起来,酥酥麻麻地起了层鸡皮疙瘩,等朝她走过去,才发现穹苍看的根本不是自己。 贺决云顺着她的视线往原地望去,用气音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穹苍缓缓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同样用气音回道:“你有没有发现,两幅画的视角其实是一样的?按照视线方向、光线、位置来看,李瞻元就是从这个角度在观察绘制图像。” 贺决云低下头,看着脚底下的土地。 不知道为什么,这僻静的环境加上穹苍说话的语气,总是让他想要默念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护体。 穹苍没打招呼,突然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贺决云瞪眼:“你干什么?” 穹苍深弯着腰,借着昏暗的灯光在草皮上搜寻,随后道:“去找把铁铲来,挖挖看。” 贺决云惊悚问:“你认真的?” “认真的。”穹苍用脚尖蹭了下地面,将已经干枯的野草踩下去,“虽然秋天的草地都很秃,可是这块地连秃都比边上的要矮一截,我觉得有点奇怪。” 野草已经枯萎,但是叶片依旧坚韧地扎在土里。周围的枯草是一簇簇地堆在一起,仍旧可以看出它春夏时的茂盛。到了中间这一块,只留下几株短小的枯叶,像是刚抽出来,还没来得及生长的新植株。 贺决云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干脆随着她折腾:“那你等等,我回去找找。” 没多久,贺决云顺利从木屋里翻出两柄小巧的铁铲,与穹苍一人分了一个,各自拿着工具,蹲在地上捣鼓起来。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一位技侦人员困得两眼发花,停下工作出来透气。他挥舞着手臂舒展筋骨,还没来得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发现穹苍在前边掘土。 年轻警员忍不住心肝一抖,生怕穹苍的行为给何川舟带去灵感,到时候大家都要加入到挖坑的队伍里。 他快步冲过去,压着声音道:“你们不会是要掘地三尺吧?真没到这地步啊顾问们,咱们先在屋里找找吧,不要急的。” 这柄小铲子并不适用于重度工作,穹苍挖了那么半天,将地面铲得坑坑洼洼,也勉强才刨出两个坑,铲子前段却已经被砍卷了。 穹苍抬头扫了那位警察一眼,不为所动地继续干活。 技侦人员觉得她这样沉默寡言的模样特别世外高人,不由打听道:“你在挖什么?” 穹苍漫不经心道:“就随便挖挖。” 经侦人员莫名其妙道:“这怎么随便挖挖?寻龙点穴靠风水啊?” 穹苍竖起铲子,往泥地里戳了进去。突然“锵”的一声,不是铁铲与石头的碰撞声,而是金属与金属之间的撞击声,在空气里短促地响了起来。 三人皆是愣住了。 技侦人员跟贺决云倏然抬头望向穹苍,双目炯炯有神。 穹苍用铲子拨开上面一层泥土,技侦人员见她动作过于粗暴,怕她破坏证物,连忙阻拦道:“你别动,你别动!放着我来!” 他一溜烟小跑回木屋,很快又抱着自己的工具箱颠颠地出来。何川舟等人闻风跟上。一群人围到发现地周围,反而将穹苍挤了出去。 几人小心翼翼地动作,最终从土里挖出一个盒子。这盒子分明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历史,表面一层全部氧化生锈,看不出原先的图形。 何川舟让人直接撬掉开口处的小锁,将盒子打开,入目就是几张随意叠放的女性照片。 何川舟戴上手套,将它们取出来一一查看。 不知何时,天空已从一片墨黑转至灰白,晨风一阵阵地吹,将林间的薄雾驱向别处,现出茵绿的原貌。 边上的青年用手电筒对准相片照明,方便同事利用软件识别人物。 一共是七张照片,代表七位女性。除此之外,盒里还装着一个u盘、几部手机。东西全部用袋子封好,外侧分别贴上了三个证人的名字。 毋庸置疑,这些物品应该就是李瞻元控制三位证人诬告范淮的把柄。 几人亢奋地聊起天来,声音里带了淡淡的笑意,周围的气氛陡然一轻。 “可以啊,这李瞻元。” “今晚这加班真是值了,敲一顿火锅可以吧?” “大功一件,那明天换完班必须让他们请!”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会给自己记小本本的嫌疑人。 目前来看,证据或许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明确。 何川舟压抑住疯狂跳动的心脏,站起身道:“全部带回去检测!大家收拾一下,做好记录。” 她半跪了太久,这一下猛地起身,眼前有点眩晕。边上的青年扶了她一把,被她挡开。 贺决云见她这样,不忍道:“何队,你也休息一下吧。” “赶回单位,就差不多到上班时间了。”何川舟用着社会人士常用的借口,“明天吧。” 贺决云下意识地想吟诗一首《明日歌》。 “你们也累了吧?之后等我们消息就可以了。”何川舟摘下手套,过去拍了拍穹苍的肩膀,那表情里带着无比的器重与欣慰,“今天帮大忙了。” 贺决云松了一口气,感慨说:“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要是往前倒个五六年,在他上大学那会儿,熬它个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但是现在,通宵一晚,他已经觉得困乏了。 隔壁穹苍也不是很有精神,刚才在边上站着,眼皮一直往下阖动。 何川舟意味深长地瞅他一眼,叮嘱道:“不要疲劳驾驶。你们如果累的话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等清醒了再开车。” 这种地方,要是能走,那是一刻也不会想多待,更别说是休息了。 贺决云跟他们寒暄了两句,拉住穹苍,先行离开。 二人回到家,一面对熟悉的环境,强烈的困意迟缓地席卷上来。他们随意吃了两口东西,各自回房间休息。 可能是因为生物钟不对,穹苍这一觉睡得特别浮躁。 她的梦境在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之中交叉,意识迷离浮沉,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在不知道第几次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时,一阵强烈的震动声将她吵醒。 穹苍陡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做梦,浑身打了个激灵,随即睁开眼睛。 紧闭着窗帘的房间里昏沉一片,被褥被她踢到了床脚,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不停地震动,亮着微弱的光芒,强调自己的存在。 穹苍用力抹了把脸,将那种迟钝的知觉抹去,越过身拿起手机。 她眯着眼睛,在上方的菜单栏里看见了现在的时间,原来已经是下午了。 来电显示上写的是何川舟,穹苍单手划开,将它放到耳边。 何川舟没任何铺垫,开口就说了一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穹苍按着额头,配合地猜测道:“范淮确认清白了?” 何川舟那边顿了顿,原先高亮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她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好消息”。 “目前这个已经是肯定的了。我们整理好资料,就会对外公布。这件案子影响很大,厅里都很重视。捋清细节关键之后,会由李局出面正式公告。不要着急。”何川舟解释了两句,又说,“那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穹苍背靠在床头,慵懒地说:“那就先听好消息吧。” “我们顺利找到了照片上的两位女性,她们还活着。”何川舟说,“我们联系两人进行了简短的交流,她们都承认,李瞻元曾经秘密地追求过她们。一个在六七年前,一个在五年前左右。李瞻元劝说她们隐瞒这段男女关系的同时,诱导二人进行一定的改变。但在交往过程当中,他并没有与女友发生过性关系。李瞻元这人态度忽远忽近,还喜欢柏拉图式的恋爱,让两个女士很没有安全感。当她们提出想要结婚的时候,李瞻元就跟她们分手了。” 穹苍闷声道:“嗯?” 惊讶是有的,但要说多意外倒也不是。 如果李瞻元真拿她们当母亲的缩影,下不去手也算合情合理? 何川舟接着往下说,语气里夹带了些意味不明:“我们又一次调查了李瞻元的个人情况,大概是因为警方的再三询问,医生有了些许动摇。他告诉我们,李瞻元在青春期时期,就发现有性功能障碍的问题,但是在李凌松的请求下,所有的体检报告里都隐瞒了这一情况。李瞻元积极医治过这方面的问题,可惜都没什么成效。这大概是天生的。” 穹苍微微张开嘴,被这消息震得有些发愣。 虽然这样说很冒犯,但是,有性功能障碍的男性,出现心理变态的概率的确会比较高。社会的歧视跟内心的自卑,会让他们抑制不住地想要寻求发泄口。而像李瞻元这种生活在父亲光环下,却又缺失家庭关爱的人,误入歧途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了。 极度的自卑背后,就是狂傲。利用对他人的凌虐,来证实自我的强大。从征服的过程中,满足缺失的快感。 李瞻元有那样的能力,所以他真的那么做了。 这一次穹苍心底不再有那种诡异的困惑,而像是所有的拼图都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只不过……穹苍仔细想了想,不明白李瞻元有性功能障碍对自己来说应该算是什么好消息。 在何川舟眼里,大概任何的新线索都是好消息。 穹苍问:“那坏消息呢?” 何川舟深吸一口气,没有马上开口。 对话里骤然的沉默,让穹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瞻元跑了。” 何川舟还能保持冷静,然而低沉的声线里依旧涌动着一丝愤怒:“小刘他们昨天带队守在李瞻元的小区门口,没看见人和车出现,但是今天早上去抓捕的时候,他的家里已经是空的了。是我的错,昨天他没去医院探望母亲我就应该知道不对。我以为我们动作很快,他应该察觉不到。” 穹苍并没有什么很强烈的波动。抓捕李瞻元,完全是警方的工作,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还是更关心范淮的公告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背景里有人扯着嗓子在喊何川舟,何川舟应了句,最后对穹苍道:“行了,我就是怕你挂心先来跟你说一声。马上我们还要开会,先挂了。” 她不等穹苍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穹苍看着跳回到首页的屏幕,才发现方起在两个小时内给她打了足足有十几个电话,还有无数条微信。 穹苍皱着眉,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手机再次震了起来。 方起标志性的声音急切响起,甚至都没跟她追究拒接电话的问题。 “穹苍,这是怎么回事?老师被抓了你知道吗?” 穹苍“嗯”了一声,从床上爬了起来。 方起呼吸沉重,急得声音尖细:“你知道内情的对吧?为什么!你们怀疑他什么?他不可能杀人的!” “你觉得我们会冤枉他吗?他是自己承认的。” 穹苍一把扯开窗帘,正午猛烈的阳光刺了进来,让她眯起眼睛。 方起那边呼吸起起伏伏,几次斟酌着开不了口。他很想问,然而又不敢面对。有些话一旦问出口,就要颠覆三观,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直以来最尊重的恩师,其实是一个没有社会道德观念的杀人犯。 “师娘说想见你。”方起嚅嗫道,“李瞻元也不见了。手机失联。听说今天有警察上门找人。” 穹苍对他的试探给予了无情的回应:“畏罪潜逃了吧。” 方起被震在当场,说不出话。随后他那边传来一声沙哑的低吼,似乎在揪着自己的头发哀鸣。 “薛女士见我想做什么?”穹苍用不容私情的态度回复道,“我不方便再跟她接触,也不能给她透露什么消息。没什么事的话,就算了吧。” “她快不行了。”方起无力地说,“她真的想见你……算了,你自己决定吧。” 穹苍脑海中浮现出薛女士那张慈爱又憔悴的脸,对方祥和的眼神与关怀的神态还犹在眼前。她移动着视线,在一旁的化妆镜里,看见自己表情松动,眼底闪过稍许犹豫。 随后,她轻声回了三个字:“那好吧。” 面对薛女士,穹苍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她停驻在玻璃窗外,看着里面的病人猛烈咳嗽,脸色因为窒息而变得通红,大脑就更是一片空白。 薛女士拍着自己的胸口,躺在病床上用力喘息,在生命线的尾端痛苦挣扎。 方起站在她旁边,眼神悲戚却无能为力。 很快,几人发现穹苍的到来。 薛女士泪眼迷茫的眼睛闪了闪,向护工跟方起挥挥手,示意他们都先出去。 方起路过穹苍身边,停下脚步,张口欲言,对上穹苍的视线后,又神色复杂地止了嘴。他混沌的大脑已经想不出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最后只道了一句:“谢谢啊。” 等人清空,穹苍反手合上门,一步步走进去。这一次她与薛女士保持了距离,站在离床尾半米远的位置没有靠近。 薛女士的神智还很清醒,她用手撑着,坐直起来,眼睛在穹苍脸上转了一圈,耷拉着眉眼,问道:“谁杀了人?” 她问得那么直白,倒是让穹苍感到错愕。本以为她会说一些“误会”、“不可能”之类用于宣泄的话。 薛女士眼尾下沉,让她整张脸看起来尤为悲伤,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她直直看着穹苍,沙哑道:“你说吧,我知道。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事肯定不会过来的。” 穹苍思索了片刻,迎着她的目光,说道:“不是李凌松,就是李瞻元。李凌松承认了,李瞻元消失了。” 薛女士脸上的皱纹伴随着她的表情向下沉去,她恍惚道:“凌松不会杀人的。他看起来很木讷,其实很温柔。他做的好事,是出于好心。当初他想接你回去,也是出于好心。他是真的爱护自己的学生,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尊重他,他总会露出马脚,你说对吧?” 穹苍不知道李凌松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不过李瞻元选择目标的情报,肯定是来自李凌松强大的人脉。有好几个人,都是他通过李凌松才接触到的。 李凌松或许是从犯,或许是无力阻止,或许是真的不知情,这些都没有关系。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与他脱不开干系。 他那么聪明,不可能一无所觉。 薛女士回忆起来,手指抽搐的幅度开始增大,她用力攥紧被子,颤声道:“其实是我的错。是我身体不好,遗传给他,才会让阿元跟我一起受罪。我对他很愧疚,所以竭尽所能地想要补偿他。凌松觉得这样不对,我们在教育理念上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穹苍放缓语气问道:“所以你们离婚了?” “差不多吧。”薛女士闭上眼睛,鼻翼翕动,“阿元在青春期的时候,状态不大稳定。他会说谎……陷害别人,说得特别真实。但是几次说谎,都被凌松揭穿了。凌松是心理学专家,他觉得这种行为很严重,把它说得很夸张。我讨厌他把每件事都当成是学术来研究,我觉得他这样没有感情,根本不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儿子。” 穹苍沉默。 “我觉得阿元长大能学好,几个小孩子没说过谎?可是后来我病了,根本管不了他。我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谎,只能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长大后变得很完美,事业有成,又风度翩翩。”薛女士苦笑起来,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所有的父母都不以为意,但它真的会发生。很多错误都是源于父母的溺爱,对吗?我对他太溺爱了。如果我以前同意凌松管教他,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 穹苍听着她深刻的忏悔,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对自己诉说。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薛女士摇头。 “他说谎我看不出来,但是他偷偷发短信、打电话,我还是知道的。他身上偶尔会有女生的香水味,可是他又否认。” 这大概是来源于母亲的直觉,在某些地方,她们比侦探还要敏锐。 “凌松一直很理智,我知道,我以前以为阿元也是。后来我发现不一样。他是想成为像他爸爸那样的人,所以在外表现得很冷静。” 穹苍皱眉:“您到底想说什么?” “方起跟我说了一些事情,他说那个人是在针对你,他想把你诱导成罪犯,想把很多人的人生毁灭掉……我、我不知道阿元做不做得出来,但是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不然可能就没人知道了。” 薛女士终于说到了这里,又感觉难以启齿。她忍不住去回避穹苍的眼神,想了想,复又抬起头。 她本来可以从容地迎接死亡,可是偏偏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生了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这里面有她的责任,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当做不知道。 “我记得,阿元刚认识你母亲的时候,经常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名字,还带她过来给我看。真的是很漂亮乖巧的一个女孩子。他虽然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喜欢小祁。” 穹苍听见这个人,额头上的青筋开始不自然地跳动。 薛女士跟呢喃似地往下说:“他以前都不喜欢吃糖,可是因为小祁喜欢,他也开始喜欢。他是第一次明显地喜欢一个人。我很替他担心,因为他不大方便结婚。结果,小祁根本不喜欢他。” “那段时间,我看得出来他很压抑。他觉得自己有问题,可是你父亲也有问题,何况小祁根本不知道他身体不好。你父亲那时候眼睛看不见了,脾气暴躁易怒。在适应眼睛的时间里,差点打到人。可小祁还是喜欢他。愿意关心他、亲近他。阿元很难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比不过别人。我从没见他那么失态的样子。” 穹苍安静地听她说下去,心底激荡着一股不平静的情绪。手心紧张地攥紧,缩在衣袖里。 “你父亲去世之后,阿元对你母亲很关心。他那么积极,我以为会有机会。”薛女士敛下眉目,声音很轻地道,“你母亲死的那一天,阿元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奶粉味。我问他是去看小祁了吗?他说没有,一直在公司。我没在意。然后第二天,我就听见了小祁自杀的消息。” 穹苍浑身一震,脑子里像悬着个巨大的铜钟一样嗡嗡作响。 她觉得空气开始凝固,氧气变得稀薄,无法顺畅地呼吸,导致手脚软得快要站不住。 她用了许多年的时间,去接受祁可叙自杀的事实。可如果不是,她应该报以什么样的心情?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大抵是不大客气的。 “那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他杀的?” “这个跟他真的没有关系。”薛女士急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那时候小祁快生了,她出去买你要用的东西,你父亲过去接人。他看不见,听见红绿灯读秒结束就要过去。结果有个司机在闯红灯。小祁在对面看见了,大声喊他,他听到了,停在中间,司机转方向……就那么正面撞上了。” 穹苍张开嘴,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被死死掐住了一样,陷入彻底的失神。她眨了下眼睛,眼眶里一片干涩,酸得生疼。 薛女士的话在她耳朵里变得不真切。 “她没告诉过你吗?你妈妈很爱你的,只是她特别难以接受……” 121、对象 怎么离开医院的, 穹苍已经不记得。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见贺决云一脸担忧地在她眼前乱晃。 “你想什么呢?”贺决云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回来以后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怎么?要不要给你找个道士招招魂?” 穹苍嘴唇张了张, 坚定十足的语气,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富强、民主、文明……” 贺决云险些被她身上的社会主义光芒所闪瞎,折服道:“可以可以, 穹苍老师,我愿意为你献身科学。后面的我也知道,你别背了。” 他在穹苍边上坐下,语气随意地问道:“今天出去见谁了?” 贺决云醒来的时候, 穹苍已经不在家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好不容易出现,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状态。 贺决云就想不明白了,穹苍怎么总是他不在的时候, 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穹苍被他询问, 想要回答,语言系统却出现了障碍,不管是实话还是谎言都组织不出来。她抿起唇角, 面露不满,还没思考出答案,感觉手上一暖, 贺决云覆在她的手背上, 将她紧握的手指伸展出来。 手指展平放在腿上的时候,穹苍感觉身上盘旋着的那股郁气也随之减轻不少。她才发现刚才自己的身体肌肉是紧绷着的。 穹苍抬起头,看着贺决云柔和的眼神,缓缓开口道:“今天薛女士告诉我, 祁可叙有可能不是自杀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穹苍以为自己的情感可以变得很淡泊,可以装作毫不在意地,将所有的事情都按照理性的方式来进行分析,把所有的逻辑都按照固定的形式去进行排列。 可是她不行。 她的记忆很清晰,她永远会记得那一天,祁可叙按着她的头施虐的画面,记得对方仇恨地看着她,希望她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眼神。也永远记得自己当时的茫然跟无措。 她承受了不该属于她的恨意。她不甘心。这种不甘心即不理性也没有逻辑,更永远得不到补偿的机会。 然而,每次回忆起祁可叙这个人,她最恨的,其实不是祁可叙的反复无常,而是她的不负责任。 对比起她精神疾病所造成的不稳定,穹苍更憎恨她抛弃自己的行为。 她对自己的暴力,穹苍可以把它埋在很小的一个角落,往上面铺上她对自己好的回忆,只需要给一个简单的理由就可以解释。 可以理解祁可叙的痛苦,理解她的不受控制。 这是一个年幼儿童刻在基因里的,对母亲的孺慕。 但是自杀这件事,穹苍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只有自杀者的亲属才能体会,那种一种价值被否定的痛楚。仿佛自己的存在,不曾在对方的心里占据过重要位置。 明明,她把祁可叙当成了自己的全部。身为一个母亲,她怎么能够就这样离开? 穹苍眼底泛出温热的水意,她用力眨了下眼睛,想将那股酸涩憋回去。还未将情绪消化,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眼睛,然后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揽进怀里。 穹苍仿佛被对方手心的温度烫到,眼皮一阵颤动。随后那只手移到她的背后,跟安慰似的,一下下拍抚。 穹苍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想要抽身回来,然而贺决云手上的动作虽然温柔,手臂的力量却很强势,没能让她动弹。 贺决云许久没有出声,只是单纯地抱着她,似乎在努力思考要说些什么。 在时间安静的流逝中,贺决云的心跳开始加快,应该是终于想好了,而他在开口的时候,又努力保持着平和,让自己的声音带着足够的冷静。 “我听别人说,在人的一生当中,父母的存在其实不是最深刻的,因为他们能陪伴子女的时间不长。人慢慢长大,就要学会离巢,开始独自生活。” 穹苍靠在他的胸口,脸颊感受到他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这种能听见对方心跳的距离,让她有种极其真实的感觉。她能用直白的心跳窥破对方的内心。 贺决云说话,声带与胸口一起传来轻微的震动,他问:“那你知道什么关系,是维系时间最长的吗?” 穹苍有点出神,没听见他后面的声音。 贺决云憋住口气,自问自答道:“是爱人。是认认真真,想过一辈子,想为对方负责的那种爱人。” 穹苍愣了愣。 贺决云一鼓作气地问出来:“我年纪也不小了,所以穹苍老师,处对象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然,但又好像十分合理。贺决云的“狼子野心”早有端倪,而在长期的相处过程中穹苍并不觉得讨厌。 穹苍的注意力被彻底带偏,大脑陷入混乱的思考。思维第一次像匹野马一样,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地在脑海中疾驰。 贺决云察觉到她的安静,心里有点发虚,手臂的力道微松,但是转念一想,又说服了自己。 不乘虚而入,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女朋友?单身那么多年就告诉了他一个道理,做人不能太客气。 贺决云决定适当地展示一下自己的豪无人性。 “我有钱,对吧?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不过分任性,基本可以为所欲为。比如每天在一千平方米的大床上醒来,在厕所里摆七个纯金镶钻的马桶,请一百零八个佣人专门负责你的生活起居,建一栋城堡特意存放你无处安放的草稿纸……” 穹苍脸上闪过无比的迟疑。 原来她在贺决云心里就是个神经病吗? ……不过最后一点听起来确实挺诱人的。 贺决云说到一半停住了,也发现自己有点神经质。如果继续畅想下去,恐怕会被穹苍暴力扭送至精神病院。 他对自己的语无伦次深感焦躁,搜肠刮肚又无力补救。 ……妈的!除了有钱,他还能干些什么?! 贺决云正对自己生气,就听见怀里的人闷声说道:“我考虑考虑。” 贺决云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听见穹苍的答案,着实惊愕了一把。好在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错过了那种呆傻的模样。 贺决云知道,穹苍的敷衍总是浮于表面,对于回避性的问题只用“嗯”、“哦”一类的字勉强回应,而对于她不喜欢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客气。 她会说“考虑”,已经是很认真的态度了,且主观性是偏向同意的。 这说明什么? 天才都是委婉的,这就是同意的意思啊! 贺决云激动起来,仿佛刚才听见的就是“我爱你”三个字,血液跟着心跳奏响了一曲澎湃的咏叹调。 穹苍难以忽视,幽幽道:“你窦性心跳过快。” 贺决云连忙放开她,短暂的手无足措之后,开始今日的贿赂流程。 “吃什么?” 穹苍斜睨着他,觉得他窘迫的样子特别有趣,揶揄道:“这不重要。不如先给我来一个黄金镶钻的马桶开开眼吧。” 贺决云皮肤很白,以致于耳边边浮现一点的红晕都十分明显。 “别闹。”他回忆起一分钟前的自己,不愿意承认那个看起来不大聪明的家伙是霸道总裁贺决云本人,虚张声势地说,“做我媳妇的人才可以提这些无理的要求。” 穹苍不理解他们这些有钱人的生活,不敢太过放肆,转了口风道:“那算了。我怕我上厕所的时候会忍不住抗拒地球引力。” 贺决云笑骂道:“怎么?你到底吃不吃?” 穹苍识趣道:“走吧。” 当天晚上,方起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接通电话后他沉默良久,最后平静地说了一句:“师娘死了。” 穹苍百感交集,含糊地应了一声。 方起却舒出一口气,轻松地说:“这样也好吧,她可以走得稍微安心些。”不用亲眼目睹自己的丈夫跟儿子被送上审判庭,在看着他们接受人民愤怒的唾骂。 方起又问:“老师那边怎么样了?” 穹苍如实地说:“我不知道。没有跟进。” 方起:“李瞻元跑哪里去了?” “不知道。” “哦……” 方起没什么好说的了,而且他有点疲惫。 李瞻元跑了,李凌松又被拘留,薛女士没什么别的亲人,只能由他们几个学生帮忙处理一下后事。 “那我先去忙了。迟点再找你。另外……”方起支吾了几声,叹说,“如果有李瞻元的消息,不管是死是活,顺便告诉我一声吧。” 穹苍更想知道李瞻元去了哪里,她还有事想当面找他问清楚。且这个念头极为强烈,恨不得那个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告诉她答案。 穹苍捏着手机,上下翻转,视线无神地落在前面的电视柜上。 李瞻元罪行已经暴露,逃跑无济于事。他习惯了风光人前的生活,应该无法适应四处流窜的困窘。何况如今他最重要的双亲都因为他而深陷不幸,他不可能熟视无睹。 穹苍相信,他还在a市,或者是在附近。 他在憎恨那些破坏了他平静生活的人。比如何川舟,比如穹苍。他正埋伏在暗处,如同双眼闪着绿光的野狼,窥觑着她的一举一动,伺机报复。 穹苍手指轻动,随后点开自己的社交账号,在上面编辑了一段文字。 这个账号她不常使用,发布的都是些跟工作相关的通知,好友里不是同事就是学生。 她在上面写道: “原来只是一个性无能的心理变态,这种观赏他人痛苦的感觉能让你生理□□吗?你的所作所为,最后只是让自己的母亲承担责任。你看见你母亲声泪俱下地痛哭、忏悔的模样了吗?她就死在冰冷的病房里,死在我眼前。可惜没有人会原谅她,同情她。” 穹苍打完字,抬手蒙住自己的脸。在黑暗中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会来找自己的。一定会。 范淮压低帽檐,吃着碗里的面,透过朦胧的白雾,看着面前的手机屏幕。 没多久,车门打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钻进来,坐到他旁边。 女生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小声建议道:“淮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一直在这里等也没有办法。他不一定会回来的。” 范淮没有作声,他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把手机拿到眼前,将信息上下翻动了一遍,嘴里轻声念了出来。 他像是知道了什么,朝边上的女生道:“你下去。” 女生抓紧安全带,急道:“我不要!” 范淮皱眉,也不想跟她僵持,三两口将碗里剩下的食物扫干净,启动车辆,朝着穹苍的定位驶去。 122、司机 翌日早晨, 穹苍在天际还未彻底转亮的时候,就穿戴好出了门。 她特意轻手轻脚地出去,连关门的动作都做得小心翼翼, 离开前还确认了贺决云的房间毫无动静, 随后一路去了停车场。 她低头整理安全带,顺便熟悉屏幕上的功能, 等她抬起头,就发现贺决云正一脸阴沉地站在车头前。 老贺同志背着双手,用犀利的目光谴责着她,像一个秘密前来视察, 却发现了有重大错误的老领导一样,表情里写满了失望。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 冷笑着在脖子上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穹苍:“……”怎么会这么神出鬼没? 贺决云走到侧面,敲了敲窗户。 穹苍迎着清晨的西风,先发制人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还问我!背着我干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还怕我发现是不是?”贺决云几要跳脚, 面目扭曲地哂笑道,“没驾照你就敢上路?你够豪横的啊你。知道我国每年要发生多少起交通事故吗?知道每年因交通事故而死亡的人数都在十万人以上吗?这行业不需要你添砖加万!” 穹苍被他训得一愣一愣,弱弱说了句:“我用的自动驾驶。” 贺决云吼她, 一手用力指着方向盘:“自动驾驶也得要驾照啊!你上路没个突发情况?” 穹苍喉咙滚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可能纯粹是受他情绪影响。她冷静下来, 抗辩道:“我叫了代驾, 他进不来小区。我现在是出去接他。” “撤单!让他回去!直接给他好评!”贺决云想想,不高兴地补充了一句,“不撤我就给他差评!” ……代驾何辜? 贺决云不依不饶:“而且叫代驾又怎么了?我告诉你,从这里到小区门口, 就算只有一公里,那你也是无证驾驶的一公里!你在犯罪!你对不起那么多年给你上思想品德教育的老师!开门!按下边那个亮起来的地方!” 穹苍知道,快一步地按了下去。 贺决云拉开车门,提溜着她的后衣领,跟抓小鸡似的将她拎下来,高冷地点点下巴,示意她去另外一面,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 穹苍理亏,一声不吭地坐到对面。贺决云跟只雄踞着自己领地的狮子一样,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白色的衣袖,将内翻的领口和没系对的纽扣归于原位。动作里带着三分霸道三分薄凉还有四分当场捉拿的骄傲。 穹苍:“……” 贺决云火气消了一点,问道:“要去哪里啊?” 穹苍迟疑着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不去上班吗?” 贺决云说:“我准女友开着我的车,大早上莫名其妙地背着我出门,我还上什么班?” 他头发都是乱的,显然是从床上一蹦而起急忙冲出,还能记得换上干净的衣服已经是极限,过多的要求显然太过苛刻。 他对着镜子抓了把自己蓬松的头发,发现头顶有一撮怎么都压不下去的呆毛,恼怒中又一次瞪向穹苍。 穹苍第一次发现,贺决云这人挺会打蛇随棍上的。怎么就准女友了?怎么还可以主动给自己升title? 臭不要脸。 贺决云挣扎没多久,决定放弃自己的发型,先将车开出小区。 他行过了小区门口的栏杆,靠边停下。不远处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原本正两手插兜地朝门口张望,见他们出现,立马小跑着靠近过来。 青年弯下腰,在车窗上敲了两下,叫道:“穹苍老师。” 穹苍抿着唇,别过脸,满目深思地望着窗外。 贺决云缓缓降下车窗,木着一张脸与外面的人对视。青年认出是他,倒抽一口凉气,随即想伸手遮挡。 贺决云当然认识他,别以为戴个帽子粘个胡须就可以伪装成另外一个人了。前段时间大家还见过好几次,差点就勾肩搭背互称兄弟了。 贺决云一手架在车窗上,笑道:“老张啊,公职人员现在可以兼职代驾了吗?何队给你开工资吗?还是工资太少,你们不得已要找点路子来养家糊口啊?” 青年干笑着弯下腰,挥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好巧啊,我这就是路过,顺便接穹苍老师去逛逛街,开拓一下……” 他在贺决云逼视的目光中含泪闭嘴,觉得自己这人民公仆做得太惨了,接个人跟来偷情似的,一点体面都没有。 贺决云审视地看着他们,危险道:“你们到底想背着我去什么地方?” 保安看他们的眼神已经很不对了。摸下巴的细微动作里透露了他丰富的想象力。 贺决云不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听见关于自己的绿帽谣言,招手说:“先上车!” 青年立马跳上后座。 大早上,即便是主城区的交通依旧十分通畅,贺决云开着限速的60迈,听着老张磕磕巴巴将事情讲清楚了。 穹苍无奈说:“我只是想去给我父母扫个墓,但是觉得李瞻元说不定会找过来,所以让何队派人送我一下。他们那边有备案,出情况可以及时应对。” “我不行?”贺决云一面设置导航,一面不平道,“我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这种事情你辗转找何队帮忙,麻烦别人,也不来找我?” “因为李瞻元是逃亡的嫌疑人。”穹苍眨着眼睛,无法理解道,“有困难,当然要找警察叔叔。” 贺决云说:“那你现在的情况跟以前不一样,你有困难可以来找我。我比他年轻,也比他强壮,还比他能打。这种事找我不是更好?” 老张知道这种时候开口不合时宜,会影响他们两人之间的友谊,但他还是难以容忍人民公仆的能力被低估,于是压着嗓音说了一句:“我配枪了。” 贺决云视线朝后视镜一扫:“配枪了了不起吗?这辆车是我的!这车通体防弹!” “哇……”老张同志为了自己不被丢下车,敷衍地夸了一句,“好厉害啊……” 穹苍:“……”现在能皮也是刑警的必修课了吗? 贺决云转动着方向盘,将车开往国道方向,说道:“你们出门这么早,也没给李瞻元反应的时间。” 后座的老张为了拉好感度,抢答道:“我们重点是想在墓园埋伏一下,路上要是出事故的话,就太危险了,所以还是得赶早。” 贺决云快速偏了下头:“可是他怎么知道你会去墓园?” 穹苍淡淡地说:“如果我出城了,我只会去那一个地方。” 墓地是很早以前就选好的,选在a市城外,据说那边风水好,穹苍父亲的许多亲属都葬在那里。 他们两人去世,后事都不是穹苍料理的。因为位置离得太远,又有点心里抵触,她去扫墓的次数寥寥无几。 眼看着车要离开a市城区,穹苍看着两侧林木飞速掠过,耐心地劝了一句:“贺哥,到这里了,你回去吧。” 贺决云被这句话激出了满脑袋邪火,他气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这事真的有危险。李瞻元现在就是个没有顾忌的疯子,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穹苍顿了顿,接着说,“我要找他,这是我私人的事。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不要跟着我冒风险。” 贺决云没好气道:“我乐意!” 老张在后座缩着脖子。 ……难道就没人关心一下他的安全吗?走走场面话也行啊。 对话进行不下去,前面两人皆是沉默下来。老张悄悄给车窗开了一条缝,试图用呼啸的风声来挽救车内的尴尬。 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只是一个代驾,为什么要经历这种事情? 国道的路修得比较曲折,路面也不是十分平坦,好在这辆车底盘很稳,并没有颠簸的感觉。 贺决云在开一段环山起伏的道路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昨天的事情,你考虑清楚了吗?将近12个小时了啊,就算除去8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你还有四个小时可以用来思考。思考一遍,假定需要三秒钟,那么你就可以考虑……” 穹苍帮他算出来,小声提醒道:“4800次。” “是啊,4800次!”贺决云用余光小心打量她,说,“你那么聪明,思考4800次还解不出来的,得是世界未解之谜了吧。” 穹苍低声吐字:“它本来就是啊。” 老张茫然道:“什么问题?” 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贺决云:“婚姻。” 穹苍:“爱情。” 穹苍疑惑地看向他。 “爱情、爱情。”贺决云咳了一声,掩饰自己步调过快的事实,“父……男友之爱人,必为之计深远。就这么个意思。” 穹苍:“……”我就知道你还是想做我爸爸。 贺决云没安静一会儿,又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会有危险,昨天才拒绝我?你本来是想答应我的。” 穹苍没有停顿的飞速接道:“不是。” 贺决云一字一句地说:“你肯定是!” “你不要这么执拗。”穹苍说,“你都不接受我的答案那你还问什么?” 贺决云理直气壮:“你没给解题过程。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口是心非。” 老张没想到自己还能被牵扯进这番男女的爱恨情仇中来。可是他听了一会儿,没明白,扒拉着前座的靠背问道:“啊?你们不是早就交往了吗?都同居了啊。” 贺决云闻言,得寸进尺地大吼:“看!你看!在别人的眼里,我已经没有清白,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 穹苍有那么一瞬间,想把他的头按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所以当初邀请她同居的人,到底是谁啊?这清白难道不是你贺某主动献上的。 老张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一腔过来人的语气说:“你们是……那个关系啊?哦,我懂我懂,时代开放了吧。不过年轻人,还是稳定一点比较好。如果夜生活都可以很和谐,是能试着发展下一步的。好好想清楚。” 两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的夜生活十分得纯洁,也很和谐,但完全没有老张想象中的那么丰富。 老张以为他们是害羞了,笑嘻嘻地靠回椅背上,让他们小年轻好好品味人生哲学。 正在贺决云酝酿着下一句要说的话时,从拐角处的视线盲点,驶来一辆suv。 对方原本好好开在自己的车道,看见他们之后,突然实线变道,朝他们冲了过来。 “艹!” 贺决云眼睛瞪直,骂了一声,飞快调转方向,将车拐向山体内侧。 他的车性能好,开的车速也不快,这一撞问题不大。他借着山体的摩擦力,安全将车停下。而那辆suv因为紧急制动,在护栏上撞了一下,打了个圈,前后调转了方向,就停在他们后方。 贺决云没有马上下车。他察觉到了危险,浑身紧绷着肌肉,两手死死握住方向盘,借由后视镜,观察那辆车的情况。 距离过远,他看不见车里的人究竟是谁。 很快,suv车灯再次亮起,死踩着油门朝他们冲了过来。 贺决云这时候深刻体验了,李瞻元的确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靠!” 贺决云跟着起步,朝前方加速开去,试图跟后面的车辆拉开距离。 然而这一片的道路九曲十八弯,有不少大车会途经,并不适合飙车。他没李瞻元那么不要命,不敢猛踩油门,偏偏后面的车跟疯狗似地一直咬着他们,拿车头不住顶撞,根本不计后果。 “他怎么会出现得那么早!” 老张在后座根本坐不稳,被惯性甩得东倒西歪,伸手去摸自己的配枪,几次尝试,只能将它拿在手里,却无法瞄准射击。 老张叫道:“你开稳一点啊!” “这段山路,你说这怎么可能开得稳!”贺决云一心多用,注意力全凝聚在前后的车辆和大角度的弯道上,他叫道,“穹苍,抓紧!” 穹苍抓住边上的把手,脸色一片青白,胃部有一股酸液在翻腾,险些就要喷出喉呛。 贺决云往前逃了一段,还是没能甩开尾车的追击。最担心的一幕却是发生了。 前方转弯的位置,传来几声鸣笛,等画面显现出来,发现是一辆小货车正在弯道超车,而左侧车道上开着的一辆红色的大型货车。 贺决云瞳孔紧缩,恐惧化作凉意爬上他的脊背,同时也让他的注意变得更加集中。 与其被前后夹击,或者被大车碰撞,贺决云当机立断,踩下刹车,撞向一旁的护栏。 车辆冲破石栏,沿着斜坡往下坠了一段,随后翻滚下去,并在树木的格挡下顺利停了下来。 123、厮杀 世界快速翻转, 穹苍感到一阵眩晕,视线里再分辨不清任何方向。她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开始发白,失重和碰撞让她, 安全气囊和安全带, 让她胸口一阵发闷,难以呼吸。 她紧紧闭着眼, 咬紧牙关,想要扛过这一次事故,在车辆终于停下时,她的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出,意识逐渐陷入迷迷糊糊的黑暗。 车厢内部并没有受到太多损坏, 但是贺决云在撞车下去的时候,刻意将车子左侧转向下方,以致于现在他左半边手臂已经被撞到发麻。 那阵猛烈的撞击结束之后, 他的大脑里呈现出一片空白。 他后仰着头, 靠在椅背上,痛得龇牙咧嘴,眼睛里分泌出生理泪水, 只能依靠不停地大口呼吸来缓解。等那道白光过去,他意识开始清醒,立即用衣袖将视线里的朦胧用力蹭去, 顶着那种刺骨的疼痛, 尝试抬起左臂。 左手的肌肉不停发热、颤抖,稍一挪动那种痛感就开始加剧。贺决云抬到一半,只能放弃,转头去查看穹苍的情况。 “穹苍?穹苍!” 穹苍没有回应。 贺决云艰难解开安全带, 爬过驾驶座,用手擦了把穹苍额头上的血渍。后者五官紧紧皱起,嘴里发出一声颤抖的呻^吟,下意识地避开了他探查的动作。 还是有一点意识的。贺决云松了口气。 穹苍那边的门被茂密的树丛给遮挡住了,贺决云反身踢开车门,用右手小心地降低椅子高度,将穹苍抱到驾驶座来,再把她运出车厢。 只是做这一个简单动作,贺决云脸上已经满是冷汗,他把人平放在地,粗略检查了一遍穹苍的身体情况——没有骨折,除了头部以外,没有明显外伤。 情况并不严重。 贺决云呼出口气,又去后座查看老张的情形。 老张在车祸前,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想探出窗户,从后方制衡那个追击者。结果车翻得太突然,他一下子被撞到前排的靠椅上,晕了过去。 贺决云半趴着后座的座椅,试探了下他的鼻息,确认他也还活着,只是因为他没系安全带,无法确认他身上是不是有严重骨折,贺决云也不敢轻易将他挪动。 汽车前方的音响一直在沙沙地发出噪音,紧跟着贺决云的手机响了起来,车祸后的事故信号已经自动发送到交通部门。 贺决云冷静地给他们发送了地址,汇报这边的伤员情况,同时又联系了何川舟,告诉她几人在半山坡的位置遇到了恶意埋伏,有两人已经无法行动。 何川舟声线发紧,但还是用最镇定的语气安慰了他两句,表示他们的人已经在附近,马上抵达现场。让他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贺决云喘着粗气,靠在车门的位置调整状态。 他抬手揉了把脸,往手心里哈着热气,等好一些,弯腰在车座底下翻找医疗包。 这时,不远处的草木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一道人影从上方跳下,脚步稳健地朝这边走来。 贺决云屏住呼吸,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沿着汽车侧面迂回慢慢朝对方靠近。 他狗搂着腰,根据对方的脚步声悄然行动,在还未正式会面前,对方的脚步声先行停了下来。 贺决云心跳失速,低头看见地上被拉长的影子,心里暗道不妙,还没反应,一根铁棍已经敲了过来。 “靠!” 贺决云厉声一喝,后撤躲避,同时抬手格挡。 铁棍用力敲在他的右手小臂上,疼痛让他手指张开,紧握的石头随之落到地上。贺决云的耳边尽是海浪般的闷声鸣叫,让他听不清环境里的声音。同时李瞻元那张用口罩遮了一半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贺决云咬紧后牙槽,在嘴里尝出了一丝铁锈味。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在李瞻元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径直朝他猛扑过去。 李瞻元年纪虽然大了,动作却很灵活。当即旋身一躲,避开贺决云的袭击。 二人擦肩而过的档口,贺决云脚下横扫,蓄力踢向对方的脚踝,在将对方撂倒的同时,自己也因为惯性摔在地上。 贺决云虽然受伤,身上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蛮力。他身手敏捷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找准方向,趁着李瞻元挣扎着起身的时机,再次用双腿绞住对方的右脚,往边上一拉。 “嗬——” 李瞻元一声低喝,身形不受控制地摔到贺决云旁边。他脸上的口罩已在打斗中被蹭下,露出他怒红狞恶的面孔。 二人互相敌视地望着,眼中俱是浓浓的烈火,实质的杀气几乎要化成尖刀,将对方生生凌迟。 两人扭打在一起。贺决云的两只手都处于半废的状态,近距离搏击没有任何的优势,他迎着李瞻元的拳头,一口咬住对方的耳朵,死死合紧牙关,似要从对方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李瞻元大声痛呼,顺手从地上抓起石块,狠狠砸向贺决云的脑补。 两人跟野兽似地搏斗,进行最血腥的原始厮杀。 贺决云被捶打得视线发花,感觉体温在随着血液快速流失,口腔里又被浓烈血腥味所充斥,引得胃部一阵阵作呕。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肯放手,只知道缠住面前的人。 突然,他的腰侧传来一阵电流,让他全身都痉挛地抖动起来。他本能地卸下力道,四肢蜷缩在一起,紧跟着手脚不停使唤,被李瞻元推到一边。 李瞻元捂住耳朵,半跪着忍受这股疼痛。等调整过来,他随手把电击器丢到边上,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趁机对贺决云施加报复,甚至没有多看贺决云一眼,只拿他当做最不起眼的一条蛆虫,径直走向车后,找到穹苍,把人扛在肩上。 贺决云视线里全是星星点点,等神智重新恢复的时候,只看见李瞻元架着人即将消失在树林里。他嘴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焦急的往前面爬去。 范淮的车一个急刹停在路边,看着车道中间飞溅出来的汽车部件,直觉不妙。 女生慌乱叫道:“淮哥!” 范淮脸色凝重地说:“你下去看看。” 女生下车,脚步仓促地跑到被撞毁的石栏旁边。她还没下去,就看见了满脸血正艰难往上爬的贺决云。 贺决云的手心被割破,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血印,铆足了劲,不停向上挪动。树林深处还有老张一声声虚弱但又绵长的呼喊。 有一瞬间,女生被这恐怖阴森的画面给吓住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范淮出声喊了她一句,才恍然惊醒地大声叫道:“有人!还活着!” 范淮问:“穹苍呢?” 女生帮忙转问。 贺决云浑身肌肉都在颤抖,脸上表情更是狰狞可怖,活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他想说话,可惜已经没有力气,只能伸手朝前方一指以作示意。 旭阳被茂密的树叶所遮盖,从缝隙里透出刺眼的光线。一直萦绕在山头的淡淡薄雾此时已经彻底驱散,像化入空中一样消失不见。蔚蓝的天空下,长长的山道不知能通往何处。 女生滑下山坡准备过去帮忙,耳边听见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她探出头,发现范淮果然开车先跑了。 “啊——淮哥!”女生尖叫起来,可还是唤不回已经离开的范淮。她低头看了眼贺决云,只能留下来帮忙照顾。 穹苍在被李瞻元放到地上的时候就半醒了。她背靠着一个铁罐,鼻子动了动,在空气里闻见了一道浓郁的汽油味。 穹苍挣扎着坐直身体,可是两手被绑在身后,无法自由活动。 她睁开眼睛,环顾一圈,确认这是一栋废弃的工厂,而她被放在了二楼的一个平台上。平台边缘有一个老旧的铁质护栏,但从栏杆生锈的程度上,不知道能承担多少重量。 穹苍从车祸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缓缓地吐息。 “李瞻元。”穹苍喊他的名字,“李瞻元出来吧!” 没人回应。但穹苍知道他肯定在。 一片死寂中,一层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光线透进来的同时,响起了哒哒奔跑的脚步声。对方踩在四处丢弃的金属板上,坚硬的鞋底发出沉闷的撞响,清晰的将他的距离通过声音传达给二楼的人。 穹苍爬到平台边缘,看见一个逆光的身影停在大厅中间,正在四望观察情况。 “范淮!” 穹苍朝下叫道。 范淮循声抬起头,摘下帽子,露出底下那张年轻又英俊的面孔。 “李瞻元不见了。”穹苍声音不大,但在这间安静的厂房里回荡,依旧十分清亮,“他还在这座工厂里。” 范淮一言不发,朝她这边跑了过来。 楼梯间里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范淮推门走了进来。 他蹲下身给穹苍解身后的绳索,可是那条绳子绑了死结,又特别坚固,他磨得手指发红,还是没能扯开。 没多久,李瞻元也出现了。 穹苍眼皮上的血渍已经干涸的,让她总有一种脸上有异物的错觉。她半阖着眼,眉毛一高一低地看着入口。 范淮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后推。 李瞻元并没有趁机发难。他用手一顶,将铁门锁上,在两声清脆的落锁声之后,拔出钥匙,当着两人的面,随手将它丢了下去。 穹苍的眼皮在跳动,且是左右眼一起狂跳,跟踩踢踏舞似的,挑动她的神经。 李瞻元往前走了一步,笑着从后腰的位置抽出一把刀,在二人戒备的目光中,将刀丢到地上,用脚尖踢了过去。 范淮跟穹苍的眼底都出现一丝疑色,但没表现出来。范淮上前一步捡起武器,一面盯着李瞻元,一面去割穹苍的绳索。 李瞻元与他们保持着三四米远的距离,静静看着他们。 他似乎很有耐心,走路的步调、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从容不迫的淡定。可是如果去看他的脸,就会发现他的脸上正闪动着无比疯狂的神色,嘴角的狞笑更是让人脊背发凉。 穹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此时他摘下眼镜,那种随和的气质淡然无存。让人难以相信同一个人可以有这样截然相反的两幅面孔。 等范淮将穹苍的绳索割开,李瞻元拍了拍手。 清脆的掌声孤独地响起,代表了他一个人的狂欢。 “欢迎你们,终于见面了。” 他诚挚地诉说了自己的欣喜。 124、破门 作者有话要说:  122、123、124都修改了一下,122章增加了1700字,123章增加了一千字左右,直接清缓存刷新可看,不用重复购买。情节有所调整,但影响不大,看过的朋友们也可以再看一遍哈。 居然写到天都亮了,我的天……
125、公告 穹苍闻到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 可她却是站在大街上的。 周围人群熙来攘往,谈笑风生,然而脸上都蒙着一层马赛克似的的阴影。他们从穹苍身边穿过, 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她, 如果仔细去听他们的对话,就会发现颠三倒四, 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穹苍思维有些混乱,看着眼前停滞住的红绿灯,久久伫立在原地。 这一个地方她非常熟悉,街边商家的门牌她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包括隔壁小吃店红黄招牌上的染着的油星。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一个只有她真实的世界。 像是秒钟轻轻拨动了一下,世界恢复正常, 红绿灯上的数字开始出现变化,绿色的小人标志在显示器中快速走动。 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从穹苍身后走出来,行动间带起的风里夹杂着淡淡的香气, 穹苍愣了下, 感觉原本灰白色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抓住了他。 男人偏过头, 表情有些错愕,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极为清晰,连每一道皱纹都线条分明。 这时一辆黑色的车从前方上疾驰而去, 男人听见声音, 无神的眼睛又转向车道。 穹苍手心的温度开始上升,随即沁出一层冷汗。 祁可叙从对面快步过来,朝穹苍点了点头:“谢谢你。” 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男人的额头, 带着庆幸的语气道:“你知道吗?刚才有人闯红灯了。” 男人抓住她的手,浅笑着说了一句:“是吗?东西都买好了吗?” 祁可叙重重点头:“嗯!” 男人摸过她手上的袋子,跨在手臂上,随后又笑着跟她两句话。 穹苍听着自己细如蚊声的询问:“几个月了?” 祁可叙笑了起来,眼神温柔似水:“37周,快生了。” 穹苍:“叫什么名字?” “还没想好呢。”她一手按在肚子上,神态里是无比的慈爱。 穹苍喉咙滚了滚,沙哑问道:“你爱她吗?” “当然啊。我……”祁可叙后面的声音像化进风里,听不清楚。 穹苍笑了起来。 祁可叙停下声音,奇怪问道:“我认识你吗?” 穹苍释怀道:“也许以后会认识吧。” 她又看了男人一眼,低声说:“我要回去了。” 祁可叙问:“你去哪里啊?” 穹苍顿了顿,仰起头,迎着旭日的阳光,双目熠熠生辉。她笑道:“回家吧。我要回家了。” 画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缝,然后尽数化作光点散去。 穹苍鼻间闻到的气味又浓郁了一点,机器嘀嘀运作的声音开始变得明晰。与此同时还有一双温热的的手,抓着她的手心,又抚过她的脸颊。 贺决云压着声音在那里叫道:“妈,你别摸她了!你这样看起来特别……那什么,有稍微一点点猥琐。” 贺夫人哼了声,不理他:“你自己摸不到,还不让我摸啊?”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贺夫人叨叨地念他:“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什么都没搭上,也好意思说我。什么叫猥琐?你没被妈妈摸过啊?我那么大只站你面前你看不见?” 贺决云没忍住,说了句:“你怎么就知道我什么都没搭上?” 贺夫人不屑地睨他一眼,抛掉形象也要表现出对他的鄙视。 贺决云不甘心地说:“我都伤着了,妈你能不能给点关爱?” “你烦死了你不要跟我说话。”贺夫人一提这个就气,挥了下手,不耐道,“傻白甜扮不好病美人你都不会?你就给我躺着,到时候……诶,穹苍醒了呀?” 贺决云听见这话,连忙支起身想查看,结果手臂的酸痛让他跌了下来,重新砸在枕头上,又牵动了头上的伤口。 贺夫人白他一眼,训斥道:“你又搞什么?让你别动别动,闲不下来是不是?要留疤的懂不懂?” 贺决云也气,龇牙咧嘴道:“我是你亲生的吗?” 贺夫人为了补救那点岌岌可危的血缘亲情,过去帮他掖了掖被子的边角,将四个边角全部折进去,把他封印在床位上。 穹苍眨了眨眼睛,只记得自己被水枪滋了一下,加上吸入不少毒烟,刚送上车就晕了过去。她抬手看了看,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汽油也被擦得很干净,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贺夫人转回身来,坐在她旁边,一脸慈祥地看着她。 穹苍眼珠转了一圈,问道:“范淮呢?” 贺决云脸色黑了点,不情愿地说:“在隔壁病房。” “哦……”穹苍清了清嗓子,又问,“李瞻元呢?” 贺决云闻言冷笑了下:“还活着。重度烧伤在手术室呢。你放心,我把最好的医疗团队都派过去了,一定尽可能地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穹苍点头:“好。” 贺决云等了等,发现穹苍没了动静,不信邪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穹苍迷惑道,“然后挺好的?” 贺决云:“……”感情自己连个第三都捞不到。 贺夫人见他那别扭劲儿,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就没生“任督二脉”这东西,否则耳濡目染也该被自己给打通了。她弯下腰,主动对穹苍说:“然后我们家决云也挺好的。” 贺决云顿时有种赤^裸的尴尬,大声叫了句:“妈!” 贺夫人捂住耳朵:“干嘛?当我聋啊?” “我知道。”穹苍像细沙一样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听起来挺中气十足的。” 贺决云不说话了,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张嘴。 贺夫人无情地笑出了声。 穹苍醒了,除了有点头疼就没什么大碍。她喝了碗粥,表示想出去走走。 这家医院穹苍也算是二回熟了,她踩着拖鞋,在狭长的走道里缓步行走,并在光线通明的尽头,看见了站在阳台上范淮。 范淮摘掉了帽子,指缝里夹着一根烟。眉宇间说不清是凄然还是恍惚,连烟快烧到尽头了也没有察觉。 穹苍推开玻璃门,与他并排站在一起,远望着天际处的夕阳余晖,怔怔出神。 火红的光色将天地连成一片,跟今天早上的那场大火竟有相似的热烈。只是一个代表了温度,一个代表了黑暗来临前最后的灿烂。 范淮已经快要忘记这样正大光明站在人前的感觉了,忘记自己上一次正面迎着他人目光是什么时候。 他微微张开嘴,吐出一口薄烟,眼中的迷惘被朦胧的白雾所遮掩,最后全部掩盖在闭起的眼皮下。 穹苍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范淮抖了抖手指,将烟掐灭,笑了下说:“无聊的时候。” 穹苍指向正坐在蓝色连排椅上,时不时朝这边张望的那个女生,戏谑道:“那个女生,是你女朋友?” “以前打工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 范淮跟着看过去,后者以为被发现,心虚地低下头。 范淮很快收回视线,语气平静地说:“对我很好,有点笨。” 穹苍不知道他后面接的那两个短句,是单独的陈述,还是因果关系。 范淮偏过头,状似轻易地问道:“那时候你跟李瞻元打在一起,就那么跳下去,不怕我接不到你吗?” “还行。”穹苍不在意地轻笑,说道,“我说过,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范淮跟着她笑了一下,而后一手插进兜里,摸出烟盒:“你出去吧,我再抽根烟。” 穹苍拍了下他的后背:“该戒烟了。” 范淮举着手示意了下:“最后一支。” 警方的公告是在一个早上发布的。 在众人都刚从困顿中苏醒,仓促行走在上班的路上时,正式的通告被发布到网上。 案件的具体内容没有直接公布,只简单写了结果,表示警方抓到了十一年前雨夜凶杀案的最新嫌疑人,详细调查过程会在今天晚上的新闻发布会中进行宣告。 三夭转发了这条博文并置顶在首页,随即相关热点快速在网上发酵。各大官方号和营销号纷纷转载,网友打开社交软件,看见的头条都带着范淮这个名字。 范淮的案子备受关注,但主要原因并不是十一年前的杀人事件。当时这起案件的杀人手法不够残酷,侦查过程也不曲折,唯一的争议点大概就是未成年人犯罪。 真正让它备受瞩目的,是三夭的多次副本联动,以及范淮出狱后相继死亡的五位证人。 纵然网友已经有了类似的猜测,在真正得知的时候,仍旧非常震惊。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众人全在讨论这件事情。 “范淮真不是凶手?” “这居然真的是起冤案啊?那范淮也太惨了吧。” “凶手的性质过于恶劣,买通证人陷害未成年,他是跟范淮有什么仇?希望严惩!” “十几年前的案子了,当时的嫌犯人都已经刑满释放,没想到竟然还能抓到真凶。唏嘘。” “如果不是五个证人相继死亡,可能这案子真就悄无声息地结掉了。这算不算是命运?” “五位证人相继死亡太过巧合,我不认为可以用命运来解释。真凶当初可以买通证人进行诬告,现在也可以杀人灭口。” 网上出现了各种猜测,众人在百感交集的同时,也后怕不已。 如果他们是范淮,经历一遍范淮的黑暗,可能等不到正义出现的这一天。而生命的宝贵与残酷之处皆在于,它没有试错的机会。 沸沸腾腾的争吵,在到晚上八点时,抵达高峰。 上千万人同时在线,蹲守直播间观看警方的新闻发布会。 何川舟等人作为案件主要侦办人,坐在台上,应对记者问答。 这一次的公告,他们准备了很久。李局说得十分平静,表情中带着肃穆,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在报告的同时,连同十一年前的案件侦查情况也进行了说明。 在发现死者尸体之后,因为雨天证据被冲刷,警方开始了大范围的排查与走访。 他们询问了整个小区里所有的居民,同时调取了周边监控,确认范淮在案发当时,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再配合五位证人的证词,以及一些其余的间接证据,他们最终选择对范淮提起公诉。 法院依照执法机关所提供的证据,最终判处范淮十年有期徒刑。 十一年间,公安人员有过调动。范淮家属曾多次恳求重新审理案件,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重启调查,相关的工作只能在私下秘密进行。 负责人员在多次核实过程中,都未能获得有效信息,于是档案被重新放置。 直到范淮出狱,孙乾死亡。 警方起先并没有联想此事,只是很快,另外两位证人相继遇难,调查内容部分泄露,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警方立即对范淮进行监控,并成立重案组,多部门联动调重。 数十名工作人员协助翻查录像,重现了三起凶杀案案发时范淮的行动轨迹,未发现他的作案证据。因社会舆论影响过于负面,他们没有放松对范淮的监控。 因为案件没有头绪,重案组多次讨论,最终决定彻底审查五位证人的证词情况。 因时间过于久远,这一项工作进展缓慢。警方在排查过程中遇到了许多困难。 他们开始扩大调查范围,并在翻阅十一年前相关时间点的档案时,从一起未侦破的抢劫案中,找到了其中一名证人说谎的证据。 这一发现改变了警方的调查方向。 随后范安夫妻死亡,范淮擅自逃离警方监控范围,警方对其发布了通缉令。 “根据当时警方所掌握的证据,侦查人员做了一个大胆猜测,认为杀死五位证人的凶手,系受人挑唆,不止一人。这个猜测,在之后的审讯中得到了证实。” 随后李局分别阐述了警方在调查五起死亡案件所付出的心血跟精力。 在三夭的副本中,决定性证据可能被藏在家里、身边,或者各种小细节中,玩的是解密游戏。 而现实的调查过程要比这曲折许多。 警方会面对许多语焉不详的证词,面对死者家属的唾骂与不配合。翻看数十小时、乃至数百小时的监控录像,走访数十人、或者上百人的普通群众,才能从众多复杂的信息里,找到有用的线索。 同时李局还感谢了穹苍与三夭对案件侦破所给予的帮助。 所有的努力,都被化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调查方向几经调整,警方人员不放弃的日夜追查,在最终,找到了杀害孔钟灵的凶手,以及策划这起案件的幕后者。 这场新闻发布会,用了将近四个小时才结束,毕竟涉案人员过多,案情错中复杂。 在直播进行过程中,已经有人就李局的发言,对案件做了整体的时间梳理。 网友不停刷新着内容,从最初看热闹的状态,渐渐回忆起自己当时参与这起案件时的疯狂。他们对幕后人的深深恶意感到胆寒,也对自己过去的伤害感到惭愧。 “我只想知道,范淮去哪里了,他还好吗?” “可以给范淮捐款吗?以前骂过他,对不起,我愿意支付精神损失。” “当时带节奏的媒体都有哪几家?他们是真的不无辜吧。” “我记得范妈妈也因为这件事情去世了,凶手杀死的不仅仅是孔女士,还有所有被扭曲了人生轨迹的人。” “好无力。网友再怎么悔恨,受害者得到的也只是一句对不起,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范淮刚上高中就被抓走了吧?他真的太可惜了。这世界没学历,都不好生活。就算国家有补偿,也弥补不了多少。” “范淮是个天才啊,就算坐牢也有跟穹苍学习。现在否极泰来,希望他以后一切都好!” “提醒我了,国民好老师。她能不能跟范淮组个师生档?三夭,考虑一下吧。” “三夭,给范淮开个直播间吧,我想给他打赏。” “范淮到底在哪里啊?这个问题我问了几个月了。” 126、正文完 范淮此时正在享受自己难得的闲暇时光。什么都不用管, 也什么都不用想,可以无所顾忌地挥霍时间。 江凌留下来的房子一直空置,他悄悄过去打扫了一遍, 但因为那边有许多故人,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又怕触景伤情, 就没有住在那里。 穹苍空闲的那套房子终于有了用处,迎来了它短暂的住客。 许多媒体想要采访范淮,都被他拒绝。还有电视台想邀请他去参加节目,或对他进行捐款, 范淮也不予回应。 他不希望再因为案件的原因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他清楚明白所谓的舆论, 是最多变也最不可控的东西。只要他出现得频繁了,理解会变成怀疑,同情会变成厌弃。恶意在网络这个世界会被无限放大。 他也不希望让自己的人生再处于别人的评论之中, 不希望别人一次又一次地去挖掘他的过往, 他的家人。 他希望真正的结束,是尘埃落定,再也没有漂泊。 警方是为了让范淮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 先公开了十一年前那起谋杀案件的调查结果。之后,随着对李瞻元跟李凌松的审讯,越来越多的细节被公布。 李瞻元承认对范安的教唆杀人行为, 李凌松坦诚自己的包庇罪行。二人的身份被媒体挖掘出来, 摆在公开的平台上接受大众审议。 李凌松的社会地位崇高,且影响力巨大,作为行业泰斗,他犯下的错误, 无论是对业内还是社会,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受过李凌松帮助的人不在少数,曾经的李凌松对他们而言,是一盏高高悬挂的指路明灯,无私而慷慨。如今他们发现,在灯火的下方,真的有光线不曾照耀到的地方。李凌松并不如他们所想得那么明亮伟大。 那些学生看着他如今受到万人唾弃,心情艰涩难言。他们无法跟着网友一起对他进行责骂,又无力开口为他进行辩解。 如果没有李瞻元,李凌松坚持一生,清白磊落,或许会带着荣光离去。而如今,他做过的所有功绩都被抹消,打上了与李瞻元相同的印记。 也许这是父对子的责任,是他多年研究中还未能解透的一个专题。 李凌松接受得很坦然。 网友在得知范安杀人的真相后,同样是不知所措。 他们在三夭的副本里,曾亲眼目睹过范安所忍受的生活。在那样不安动荡的环境中,她犯下的错误似乎都可以得到谅解。而她也已经离开人世,一生都在书写着悲剧。 只是,杀人终究是杀人,这是任何动机、任何理由都无法解释的过错。 最后,几位受害人家属相应出面表示了原谅,请求网友停止相关的讨论。 这场悲剧的源头已经无法追究,与其用激烈的情绪去苛责一个已逝的可怜人,他们更希望能用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人生。 他们对范安给予了最大的善意,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表达对范淮的愧疚。从此以后,就算做不到相逢一笑泯恩仇,起码可以互不记恨两不相干。自此恩怨消弭。 因为范淮始终不露面,网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渐渐减少关于他的话题,将目光焦点放在凶手的身上。 这段时间里,范淮其实并没有在看新闻,他不在乎那些人的结果会是怎样。 李瞻元重度烧伤濒临死亡,全脸皮肤溃烂,生活难以自理。对他来说,这样的未来生不如死。不管法院如何判处,他的下场都是不得善终。 朱彦合深染毒品,难以自控,有数次前科,影响恶劣,大概率情况会被判处死刑。范淮憎恨他,又觉得他可悲,不愿意在他身上再花费任何一秒多余的时间。 期间内,范淮唯一接见的,就是公安局的负责人。 何川舟知道他不想被打扰,只跟李局两人来慰问他。三人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没聊什么,说了些家常,以及范淮未来的打算。 范淮曾经计划好的未来,都是围绕着范安跟江凌的,如今这两人都不见了,他的未来也变得空白。只不过曾经,他的世界是狭窄的,而如今,多出了海阔天空。 何川舟见他面露迷茫,笑着对他说:“不要急,慢慢来。先休息一下,你还年轻。” 范淮听着愣住了。 他还年轻? 他一直在自己身上施加了各种压力,经历了比同龄人更为跌宕的人生,停下来想一想才发现,是啊,他才27岁,过完这个新年,也才28。 范淮的表情说不出是落寞还是其它,他从前无数次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到头了。却原来,才刚刚开始。 何川舟说:“等法院那边的文件落实,你应该可以得到一百多万的赔偿。我们会尽量替你争取。你有什么要求吗?” 范淮脸上的肌肉几不可闻地颤动了下,他抿紧唇角,斟酌再三,最终平静地说:“没有。” 范淮并不期待这笔钱,他还无法平静地去接受,一想到它的来历,就有种在挥霍母亲与妹妹生命的错觉。 虽然案件结束了,但它的影响始终都在。也许范淮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才能将它忘怀。 何川舟点了点头,在桌上留下自己的名片,言简意赅道:“有事找我,我会帮你。” 范淮抬起头,张开嘴,刚做出一个口型,何川舟已经打断了他:“职责所在。” 范淮将名片收起来,起身送他们出去。 穹苍跟范淮并没受到太大伤害,醒来之后就直接出院了。但贺决云由于伤情严重,还在医院躺着。 他几次申请回家休养,表示自己的双手完全不影响正常生活,但都被贺夫人打了回来。 贺夫人的理由很简单:你就是活该,欠教训! 她坚决要求行使母亲的权力,贺决云只能留在医院安心养病。好在穹苍没有放弃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生病时贺决云对自己的关照,每天准时过来给他送饭。 而在穹苍风雨无阻的送饭过程中,经常能碰见前来探望上级的宋纾同志。 这位精力无限的年轻人,是他们病房里最热闹的存在。每天穹苍坐在病床前面,他就开始向穹苍讲述他老板的英勇事迹,以弥补穹苍在昏迷过程中未能见证的盛大场面。 “当时那个李瞻元,拿着一把刀就要威胁我们贺哥,逼他把你交出来,但是我们贺哥,面冷似冰,丝毫不惧。虽然他的左手,已经在车祸过程中受到了重伤,但只要他还有一根头发丝儿能动,他就不会放任你遇到危险。于是他霍然上前,挡在了你的面前……” “……李瞻元这臭不要脸的傻逼,被贺哥紧紧按在地上捶打,没有还手的余力。于是他想到了一个阴险的方法,使用现代科技武器!他偷偷摸摸,极其猥琐的,从自己的□□里掏出了电击器,然后趁着贺哥不注意,阴险地扎了上去。” “……我们贺哥泪流满面……啊啊啊没有泪流满面!真男人怎么会哭呢?我们贺哥顶着满脑袋血,一面宣誓,一面顺着布满荆棘跟尖石的山道往上攀爬,去向路边的人求救。所以你看,他的手才会伤得这么严重!” 宋纾同志的语言表达可能有些匮乏,但是他的肢体动作极为灵活,每一天在表演上都能有新的感悟。高度沉浸的表演,连故事主角都无法打断。 穹苍看了几场,竟然只看见一小部分重复的细节,不由叹为观止。 ……明明她才是当事人,竟然比不过艺术气息丰富的宋纾。 她的赞赏让本就没什么数的宋纾更为骄傲,加快了来病房探望贺决云的频率,整天借着关爱上司的名号,行翘班摸鱼的事实。 贺决云忍了他一次、两次,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看见他就想将他头尾连成一个圈然后让他从窗户里滚出去。偏偏宋纾嘴甜又讨人喜欢,俘获了贺夫人的芳心,得到太后懿旨,不仅没有滚犊子,还被准许可以每天光明正大地过来讲段子。 业务熟练了之后,他不仅自己来,还要带上他的同事,让贺决云的心理受到了深深的摧残。 范淮某次意思意思,过来跟贺决云打声招呼,正好遇上【凶案现场解析】项目组的成员,整齐一致地挥舞着手臂,给贺决云深情演唱《祝你身体健康》。 这首改编自生日快乐歌的曲目,给范淮留下了极大印象,只是单纯一面,他就被三夭的企业文化给震撼住了。 ——这似乎是一个待久了会变笨的部门。 ——他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贺决云形象受损,一直跟穹苍吐槽宋纾这个小二货,穹苍觉得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不敢说出来。 她端着碗,面无表情地给贺决云喂饭。 每天这个过程总是极为缓慢,吃到饭菜都凉了才能结束。 贺决云细嚼慢咽的样子,让穹苍险些忘了他曾经吃饭的速度。 今天是他出院前的最后一天,贺决云吃得更为认真,那依依不舍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人生的最后一顿午餐。 穹苍给他准备了虾和鸡肉,以及豆腐青菜。她仔仔细细地剥完虾壳,将肉送到贺决云嘴边。 贺决云一直盯着她的脸,有点心不在焉,结果虾肉掉到了被子上。 穹苍都没反应过来,贺决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虾肉捡起来丢进嘴里。 他吃完才察觉不对,抬起头,对上穹苍悠悠的眼神,振振有词地说:“不灵活,一点都不灵活!” 穹苍懂的。就像有些人眼盲心瞎一样,老贺同志残的其实是幻肢。 她当做无事发生,面色如常地将剩下的饭菜给他喂完,收拾好东西后,跟他说了一声,去给他办出院手续。 贺决云自认心虚,乖巧应下,换好衣服后坐在小沙发上等她回来。 办出院应该是很快的事情,毕竟医院里的人都认识穹苍,结果贺决云打完一盘游戏,也不见穹苍回来。 他看了看表,发现半个小时过去了,推开房门往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穹苍的踪迹。 贺决云皱眉,觉得事情不对,主动下楼找了过去。 穹苍待的地方倒是不偏僻,贺决云刚走过休息区,就看见一群人挤在里面,咋咋呼呼,吵个不停。 他哭笑不得,原来是碰上了三夭的这帮人。 贺决云走进去的时候,这帮小子正两眼发光地围在穹苍身边,激动地叫嚷着一些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词。而穹苍虽然面色平和,态度却十分王霸,心安理得地享受众人的追捧。 宋纾看见他出现,激动地举手叫道:“老大!穹苍算命太厉害了,我第一次知道她还有这样的特长!” 贺决云开始思考自己员工的智商究竟有多少。让他们负担三夭的日常工作好像很艰难的样子。 众人嘻嘻哈哈地说笑,对穹苍的“火眼金睛”大感好奇。 贺决云挥了挥手,轰赶道:“都散开,回去工作了。我今天已经要出院了你们还来干什么?” 众人遗憾轻叹,一溜烟地跑开,留下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贺决云不解地看着她,说道:“不是要回家吗?走吧。” 穹苍却没起身,而是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贺决云弯下腰:“怎么?” 穹苍犹豫了下,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贺决云下巴一点:“你说。” 穹苍表情严峻,视线不停在他脸上逡巡,将贺决云看得紧张起来,最后才低缓地道:“我在思考,怎么用凡人能理解的方式告诉你。”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有多蠢?!”贺决云不满道,“差不多得了,回家!” 他刚转过身的时候,穹苍特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做我男朋友。” 跟她本人一样的霸道又突然,还有点不讲道理。 贺决云感觉身上某个部位被烫了一下。可能是大脑,可能是心脏,也可能是指尖。这让他全身肌肉都开始战栗,甚至比之前受伤时还要严重。 好在他所有的激动都隐藏在西装之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发挥出此生最大的潜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过速的心跳让他无法衡量时间的流逝。贺决云调整好后,后退一步,回身重新打量穹苍。 ……所有的氛围都被穹苍架着条腿,唯我独尊的坐姿给破坏了。 贺决云觉得刚才那句话不如理解成“老子看上你了”比较合适。 穹苍催促他:“说话。” 贺决云抬起手道:“你等等。” 穹苍体贴道:“你快一点。” 贺决云指着她:“你先把你的脚放下。” 穹苍把架着的腿放下来,不可避免的,被麻到了。她用手捶了捶,眼睛还盯着对方,催促着面前的男人赶紧给个回复。 贺决云觉得有点不公平。 当初他表白的时候,穹苍就对他爱答不理,连借口都找得敷衍。怎么现在换了她自己,他就得全情配合了? 贺决云脑袋里像是有根玻璃棍在搅拌,他努力用残存的一点理智去思考,并在艰难探索后成功找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贺决云抬起头,正怕她听不清楚,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从世俗的角度来看,你高攀了,因为我特别有钱。” “我还特别聪明呢。我是巨聪明。”穹苍接话贼快,“对基因的改造,功在千秋,利在万代,你的财富能保证流传那么久了?所以你赚了。” 贺决云:……? 贺决云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别那么不服输?你先让让我行不行?!” “好好。”穹苍叹了口气,纵容地说,“你继续说吧。” 贺决云又酝酿了一下,想说,从世俗的角度看……怎么怎么,但是你在我心底最不世俗的一个角落……转头对上穹苍一张无奈又高傲的脸,发现自己说不下去。 他没了。 贺决云泄气道:“算了,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穹苍问:“所以呢?” “行吧,还能怎么样?”贺决云颓然道,“你说还能怎么办?还能马上领证去吗?” “那就太好了,你愿意今天上岗。”穹苍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走出休息间,“我想去给江凌扫个墓。你作为家属,一起过去吧?” 贺决云麻木道:“哦。” 等两人来到医院门口,穹苍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贺决云略带遗憾的表情,问道:“我是不是打断了你什么技能条的读取?” 贺决云面皮抖了抖:“……我谢谢您。” 穹苍谦虚道:“倒也不必。不算什么。” 贺决云差点朝她呸一口,念在两人关系刚刚成立,还经不起波折,又强行忍了下来。他握住穹苍的手,不容置疑地揣进自己兜里,同时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装作自然。只是耳朵有点微微发红。 不久,范淮的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窗降下,示意他们上来。 两人一起坐在后座,前排坐着的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女生。范淮气色好了不少,他看见两人交握的手,笑了一下,试探叫道:“师公?” 贺决云顿时被他一个词给取悦了,如果范淮是三夭的员工,贺决云能当场给他加一倍工资。 车辆平稳起步,穿过街巷,开往郊区的墓园。 半路的时候,穹苍叫道:“范淮。” 驾驶座上的人靠在车窗上,慵懒地应了一声:“嗯?” “有打算吗?老师给你包分配工作。”穹苍说,“需要学习一点专业技巧,跟你能力匹配。平时不需要加班,工作强度适中,每年有多个假期,可以轻松年过百万。” 范淮精神了一点,笑道:“真的?” 穹苍说着看了贺决云一眼,点头道:“是啊,给你走后门。” 贺决云闻言沉思片刻。 有那么点微妙的感觉,但是又说不大出来。 一个小时后,众人抵达墓园。 白色的鲜花摆在墓碑前面,随着细风轻抚,微微抖动着花瓣。 范淮跪在地上,虔诚地磕了个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用手不停抚摸着墓碑上的文字。好像这样能向她传达自己的平安。 穹苍站在范淮身后,百感交集地说了一句:“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那一刻,好像所有的石头都落了地,所有的落叶都归了根。她肩上再没有任何的重量。 墓碑上的女人,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浅笑地看着几人,笑容化在秋日的暖阳中。 范淮又起身走到范安的墓前,低着头,语气哀伤而温柔,似在耳边的轻语:“安安,哥对不起你……我来晚了。下辈子好不好?下辈子哥肯定第一个找到你……” 许多受到伤害的人,都想用所谓的明天,去忘记惨痛的过去,然而其实所有的明天都带着昨日的烙印,正是一步又一步染血的足迹,才会有站在这里的今天。否认过去,便要绝望地否认自己。 人生也许就是一条无法回头,也无法躲避的道路。哪怕需要披荆斩棘,趟过刀山火海,也要不停向前。 祝你平安。奔波的游子。 127、番外·春节01 1月25日, 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左右,穹苍处理完手上的工作,不得不开始思考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觉得贺决云变了, 变得奇奇怪怪的, 已经到了她无法忽视的地步。 这并不是什么男女交往之后的病态错觉,而是基于缜密观察后的合理推测。 因为贺决云的邀请, 穹苍暂时留在三夭帮忙进行后期测评工作,同时继续维持与公安系统的顾问合作。这样一来,她跟贺决云见面的机会就不可避免地增多了。 除却平时工作相关的交接,一有空, 贺决云还会过来找她聊天,拉她吃饭。他这种明显没事找事、故秀恩爱的表现, 激得宋纾等单身狗嗷嗷直叫,险些影响了团队之间的和谐关系。 但是这两天,贺决云鲜少主动来找穹苍说话, 而是用一种试探跟观察的眼神, 在穹苍办公室的门槛瞎晃悠。 穹苍好几次看见他了,想跟他打招呼,但贺决云始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要么不在状态,要么返身就走,表现极为反常。 还有一次, 穹苍路过贺决云的办公室, 想给他送点水果,推门进去的时候,正碰上贺决云打电话。 他的声音急促而紧张,故意压着声线怕被外人听见, 一手手掌在桌上不住轻拍,焦急跟电话对面的人进行解释,并在发现穹苍出现的第一瞬间,立即将手机挂断,丢到桌上。 ……分明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穹苍问他刚才在聊什么,贺决云抬手挠了挠头发,随后风轻云淡地说甲方脑子有坑,又来给他提不合理要求,他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为了保障员工的正当权益。 穹苍露出一个略带怀疑的表情。 贺决云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脸上的每一处线条都会跳跃。 当然穹苍没有要打探贺决云隐私的意思,她认为就算是男女朋友也可以保持一点距离,只是贺决云的举动实在是太过鬼祟,她很难装作熟视无睹。 回家之后,穹苍认真翻找了许多的资料,无果,又找方起做了咨询。 方起给她的答案是:“是有毛病,闲得慌啊?” 穹苍皱眉:“你说q哥?” 方起木然挖耳朵:“我说你。” 穹苍:“……”这果断是不正确的。 穹苍求知的心无法停歇,于是又上情感论坛做了匿名询问,寄希望于广大网友的情感智慧。 网友多数回答都是:出轨了,劝分,不分不是人。 ——这是不可能的。 穹苍相信贺决云不会干那么道德沦丧的事。 在热心网友五花八门的回复中,穹苍找到了一个相对靠谱的猜测。 这可能就是男性的正常焦虑吧,穹苍心想。毕竟在晋江,三十岁的主角已经要被年轻读者嘲讽作老男人了,贺决云正在逐渐步入这个阶段。 穹苍对此表示了理解、关怀,以及宽容。 她觉得这种时候不能过度刺激贺决云,所以她选择装不知情。 穹苍关掉电脑,淡定起身,往养生壶里加了点枸杞跟党参,等着贺决云回来。 晚上九点半,贺决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临近年关,公司的事情尤其多。他除了要忙新副本上线的事情,还要策划新年活动。 贺决云瘫软在沙发上,身心俱疲。穹苍给他端了杯枸杞养生水,又听见他捂着扬声器,在那里神神秘秘地打电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去看你的,你别找穹苍!” “交给我,我知道我会!我跟她好好说。你千万别冲动!” “……我知道要负责,但是我也不想刺激她。这是两码事。你知道的,穹苍成长环境比较特殊。” 穹苍把杯子放下,朝他笑了笑,而后回了卧室。 晚上睡觉的时候,贺决云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 穹苍睡得浅,就算贺决云动作放得很轻,依旧被打扰到了睡眠。一直到后半夜,实在抵挡不住困意了,才阖眼睡去。 她睡了没多久,不甘寂寞的贺决云又晃着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 “穹苍,穹苍。” 穹苍迷迷糊糊的,听着那一声声呼唤,感觉魂儿在头顶飘扬。耐不住他烦,皱起眉毛,囫囵应了一声。 贺决云贴在她耳边,轻声道:“穹苍,跟我回家过年好吗?我想带你见我爸妈。他们人很好的,一点也不凶,特别喜欢你。过年的时候俩老寂寞,我们回去住两天。你看怎么样?” 穹苍从胸腔里挤出的闷哼明显带着困意,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贺决云跟魔鬼低语似的,不停地说:“穹苍,好不好啊?跟我回家吧。” 穹苍真的是听清楚了,只是无法思考这句话的涵义。她满脑子只想睡觉,当下什么都能答应,蹭着枕头点了点头。 贺决云念叨了那么多天的事情终于解决,当即欣喜若狂,什么失眠疲惫没胃口的毛病全部不治而愈,大晚上跟打了鸡血一样,靠上去将穹苍抱在怀里。 他抱了一会儿,不满意穹苍背对着自己,又让她转过身来。 穹苍扭过头,眼睛里的迷离退散不少,已经快清醒了。她在黑暗中幽怨地盯着贺决云,说:“最后一个要求了吧。” 贺决云笑着点头,终于有了点扰人清梦的自觉:“对,抱着我,马上睡觉了。乖,对不起啊。” 穹苍转过身,挪到他怀里。 第二天大早,贺决云焕然一新,精力充沛地跑前跑后,给穹苍收拾行李。 他把穹苍的衣服全部搬过来,一件件堆在床上,一面整理一面问她:“这件衣服带不带啊?要不要买些新的?你不喜欢逛街的话,干脆都拍一件下来试试。” 穹苍靠在床上,带着事后的茫然,有种喝断片了的错觉。 贺决云浑然未觉,又把她身后的枕头抽了出来,一并装到箱子里去。 在他开始整理的书的时候,穹苍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贺决云心情很好地做着家务:“回家啊。” 穹苍茫然道:“……那我现在算在哪儿?” 贺决云抬起头,看着穹苍的表情,心里美了一下。 这说明在穹苍眼里,两个人住的地方才是家。 他很快乐地解释说:“我是说回老家,我爸妈住的地方。” 穹苍愣了下,问道:“我答应你了吗?” 贺决云也愣,随即立马大声叫道:“你答应我了!” 他以为穹苍想要反悔,急赤白脸地叫道:“你昨天自己答应我的!你说‘嗯’,你还点头了!” 穹苍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歪着头开始回忆。 贺决云感觉自己的青春结束了,一瞬间颓丧下去,两手垂落在箱子上方,没了收拾的动力,也没了生命的活力。 他淡淡叹了口气,眼神里是超脱于年龄的成熟,仿佛已经看破世事,只能妥协人生。 他这样子,穹苍心有不忍。她想了想,问道:“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就为了这?” “‘就’?” 贺决云扯着长音,盯视着穹苍,无形地谴责她。 “这是很重要的事!我还没带人回去见过我爸妈!我们老贺家都特别传统你知道吗?见了我家长,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他这边担心得形销骨立,穹苍竟然一无所知。 是他家的钱不够多吗?是他给的暗示不够明显吗?穹苍能不能受一点诱惑,让他也享受一下被逼婚的快乐? 贺决云低垂着头,遮掩住半张脸的神色,语气哀伤而忧虑。 “唉,我一个大龄单身未婚青年,每到过年的时候,亲戚好友齐聚一堂,我都是他们嘲笑的对象。” 穹苍惊讶,心说你们有钱人也会有这样朴素的烦恼吗?但是她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齐聚一堂?” 穹苍不喜欢跟长辈打交道。准确来说,如果不是遇见贺决云,她更喜欢独来独往。 贺决云心里一跳,自觉失言,连忙改口说:“背着我齐聚一堂,说我坏话。家里就……我们一家四口。” 穹苍迟疑着说:“这样不大好吧?” 贺决云连忙点头:“这样非常不好!我妈跟他们说你是我女朋友,他们还不相信。” 穹苍说:“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 贺决云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过了一会儿,穹苍思考清楚了,说:“那就去吧。” 贺决云差点叫出声来。他克制地说:“真的啊?那我继续整理了啊?” 穹苍:“嗯。” 贺决云再试探:“那今天中午就出发了?” 穹苍难免惊讶:“你那么急吗?” “我不急。”贺决云掩饰地说,“主要是我妈急。她特别急性子你知道吗?” 穹苍是见过贺夫人的,她对那位女士的美丽跟大方都印象深刻,而这两个特点不管放在哪种情境下都不会让人讨厌。于是她蹲下身陪着贺决云一起收拾。 128、番外·春节02 要见贺决云的父母, 穹苍其实并不紧张,因为她发现二老比她还要激动。 贺决云打电话告知对面,今天要回家时, 贺夫人亢奋的叫声, 在没开外放的情况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贺决云完全没有出卖自己亲妈的负担,他把手机收起来, 朝穹苍笑道:“他们要是给你发红包,你记得一定要收下来。二老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做散财童子。那就是他们的好意。” 穹苍听着血压都有些起伏。 实不相瞒,她也很喜欢做那个永远长不大的童子。 穹苍矜持地“嗯”了一声。 贺决云怕跟穹苍说太多关于父母的喜恶, 会给穹苍带来压力,他一路天南地北地扯了一点, 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贺决云放缓车速,沿着空旷的主路往前开去,很快看见了人影。 小区入口的两侧, 十几位穿着统一制服的年轻保安, 正对排而立,严阵以待。 在贺决云车辆缓缓驶过的时候,他们渐次敬礼, 声音洪亮地进行恭迎,并目送二人离去。 穹苍不由投去了乡下人的目光,今天才知道原来有钱人每次回家都能弄得跟登基一样, 实在是太长见识了。 那说不定黄金镶钻马桶也不是传说? 穹苍的神情过于专注, 所以没看见贺决云强忍着的抽搐的眼角。 ……神经病啊?这到底是谁搞的? 保安队长远望着车辆消失在花园后方,深藏功与名地洒脱一笑——小老板,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贺决云一路沉默地将车停在车位上,下车时深吸了口气, 在心里默默祈祷双亲没准备什么“惊喜”等待他们。 他牵着穹苍走到门口,解锁后将门推开。 门扉开启时,穹苍同时看见了站在大门后方的贺先生。不知道他是刚好路过,还是一直在等。 贺先生一身西装穿得板正,连头发都梳得齐整。长相英俊,跟贺决云有五成相像,不过眉宇间看起来比较成熟严肃。 穹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休闲家常的着装,一时间对自己的不够郑重感到惭愧。 穹苍上前,朝贺先生标准地鞠了一躬,礼貌道:“你好。” 贺先生被她的架势给震住了,也略微弯了弯腰,朝她点头道:“你好。” 两人跟领导人会晤似的,握住手上下晃了晃,表情肃穆,态度端正,仿佛一开口,讨论的就是国家大事。 贺夫人冲上来,一手肘击在贺先生的后腰上,挑着美目朝他瞪去。 贺先生一脸无辜。 这是他的错吗? “穹苍来了呀!哎呀回家还带什么礼物?” 贺夫人热情上前,拉着穹苍的手将她请进屋,顺便给贺决云递了个欣慰的眼神。 万万没想到啊,自己儿子真的出息了。 贺夫人将穹苍按在沙发上,贴着她坐在旁边,贺先生被她赶到了另外一面。 她也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只能拼了命地把水果往穹苍面前搬。 穹苍不饿,推拒了下,最后拿了个苹果放在手里,跟她一起看最新出的狗血偶像剧。 贺先生看完片头,其实已经很想起身走人了,因为他对演技感人的偶像剧没有半点兴趣,可是他又不大敢。 在穹苍过来之前,贺夫人耳提面命地告诉过他,说今天穹苍到家后的两小时内,他必须牢牢蹲守在客厅。不管是玩手机还是看电视都没关系,总之不能一个人回书房。之后每天也要有至少半个小时的时候跟穹苍进行交流。 儿媳妇第一次到家里来,他得给人家排面,不指望他表现得多慈祥亲近,起码不要冷落了人。 贺先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答应了。 他当时不以为意,认为跟穹苍的话题应该很好找,随便聊点什么,几个小时眨眼就过。 谁想到贺夫人对此事异常重视,自己列出几个娱乐选项,将穹苍的空闲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贺先生的唯一选择就是被动参与,作为她们的聊天背景板散发光与热。 ……他给穹苍排面,但是他老婆忘了给他排面。 贺先生不停地低头看手表,数着两个小时赶紧过去。同时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还得在贺夫人时不时的点名下,干笑着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慨。 贺决云在旁协调,调节气氛,见他们三人虽然聊得艰难,但还算和谐,也放下心来。 看到后面的时候,贺先生突然释怀了。 他觉得偶像剧有哪里尴尬的?再尴尬也没有坐在这里的自他尴尬。 一旦用这种包容的心态去看待剧情,他竟然感受到了别样的乐趣。 所以两个小时后他没走,他留了下来。 他看电视剧的角度变得深入而专业,学会了自由发散,主动搭腔,可谓渐入佳境。 “上市公司连续两年亏损是要st的。” “这位家境贫寒的女主住的房子月租起码五千起步。这个楼盘我觉得不错,前两年刚刚炒起来的……”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异常激动地说:“给你买栋楼吧,穹苍!” 穹苍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她惊讶的神色太过明显,贺先生不知道读出了什么,又了然点了点头,又说:“不行,现在都搞限购,一栋有点难了。还是直接买套贵的吧,这样作为婚前财产省力又保值。” 穹苍为自己的贫穷感到一阵哽咽,艰涩地说:“不要了,我有房子。” “那套卖了吧,我听决云说过,你住的那个地方安保不大行。哦……你学生要用是不是?要不你直接转给他吧,我给你买套新的。”贺先生说着干劲十足,起身道,“你有什么要求?我现在就去给你看看。” 穹苍被他们有钱人的直接给震撼到了,偏头求助般的看向贺决云。 他说给红包,但没说给房子吧?这两个是不一样的吧? “爸,爸!”贺决云哭笑不得地拉着人坐下,说道,“让穹苍自己选择,这件事情您就别管了。” 贺夫人听着不满意道:“你不要老让人跟你住那套破房子。我上次去看,东西都要放不下了。说不定人穹苍更喜欢别墅靠海呢,你问过了吗?” 穹苍忙说:“没有,我挺喜欢现在住的那套房子的。” 贺夫人不由感动道:“多么朴素的女孩子啊。” 穹苍跟着感慨。多么朴素的有钱人啊? “不要客气。”贺先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场,不愿意放弃,继续劝道,“这也是爸……叔叔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开,叔叔一定给你满足!” 穹苍觉得这个话题十分诡异,险些被他们传统家族老贺家的糖衣诱惑给打懵了,最后是保姆出来喊他们过去吃饭,二老才意犹未尽地停止自己的撒钱行为。 吃过饭后,穹苍怕二老再提送房子的事情,直接去了贺决云的房间。考虑到贺先生是个看狗血电视剧都能联想到婚前财产的人,穹苍觉得自己有必要让贺决云去跟对方表达一下婉拒的想法。 “不要让叔叔给我送房子……也不要送什么贵重的物品。我没什么能用的地方。” 贺决云嘴里“嗯嗯”应了两声,手下整理着箱子,正在认真思考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买了几件礼物,悄悄塞在行李箱的角落,全部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物品。 他的计划很完美。每天早上醒来,给穹苍送一件低调又不失奢华的礼物,在对方感动的时候送上一个香吻,等穹苍慢慢卸下防备,再让他妈旁敲侧击地帮忙催一下婚。这样,如果不成,穹苍也能明白他的苦心。如果成了……那还用说? 贺决云想得很美,结果,可能是因为前几天休息不足,彻底放松之后就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等他醒来时,穹苍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想象中的,在清晨醒来的第一眼,为穹苍戴上宝石项链的浪漫画面没能发生。 还没开始,居然就折戟了。 贺决云懊恼地从床上爬起来,在床头柜里翻出装项链的礼品盒,揣进兜里去找穹苍,试图进行补救。 他沿着走廊小跑到一楼,大声叫着穹苍的名字,在拐到客厅的时候,被眼前骤然出现的陌生画面给镇在原地。 原本空挡的客厅已经被各种东西塞满。礼服、大衣、成排的鞋子,还有各种珠宝项链。 衣服都是刚送来的新款,珠宝则是贺夫人多年的珍藏。 贺决云看着贺夫人手上拿着的那条价值连城,精雕细刻的藏品,再摸了把自己兜里的首饰盒,声音都颤抖了。 “……妈?” 贺夫人闻言抬了下头,高兴道:“你起床啦?自己随便找点吃的。诶等等,你觉得穹苍戴这条蓝宝石项链好看,还是戴这条钻石项链比较好看?” 穹苍麻木的站在那里,眼神里一半是强行营业的快乐,一半是摇摇欲坠的坚持。 贺决云恍然大悟。 ——失算了! 一个家里三个都有钞能力,他被捷足先登了! 贺决云大步上前,说道:“妈你别老拿钱砸穹苍,她不是喜欢钱的人。你这样一直给她塞东西,她不一定高兴的。” 贺夫人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主要是好久没当妈妈了,都有点不习惯。” 贺决云:“??”感情我长大后就不是您儿子了是吗? 贺夫人握着穹苍的手,脸上是让人不忍苛责的柔弱:“乖宝,你会不会觉得我烦人呐?” 穹苍当然说:“没有,我挺高兴的。” 贺夫人得到肯定,不管是客气还是真诚,立马又兴致勃勃道:“那就好,那我们少挑两件。先挑一件大年三十穿的好不好?” 贺决云的礼物还是没能送出去,主要是有了对比,他不好意思送。这导致他之后几天都有点怏怏不乐,纵然他极力掩饰,穹苍还是看出来了。 最后是穹苍自己在床头柜里发现了贺决云的小心思。她还在里面看见了对方写在卡纸上的日期跟祝语,当下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 她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回去,在过年那一天,才把它们重新拿出来。 贺决云等在客厅里,见穹苍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过去挽住她的手。他起先还没发现,再仔细一看,才发现穹苍戴的是自己选的耳环,自己选的项链,还有自己选的钻石发夹。 他瞪直了眼,惊喜到组织不出语言:“你你你……” 穹苍笑道:“我怎么了?” 贺决云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气给捋顺了。他在穹苍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眼里的笑意满溢出来:“你真好看。” 129、番外·范淮01 8点25分, 三夭总部。 穹苍准时来到指定的游戏房间外,正准备进去,看见范淮从远处走来。 她特意在门口等了一下, 在范淮路过时, 跟他打了声招呼。 穹苍笑道:“工作怎么样?” 范淮按着胸前的纽扣,将西装脱下来, 吁出一口气,笑道:“还不错。” 他所在部门专门负责技术支持,里面都是一群对工作有热情,又不大擅长处理复杂社会关系的年轻人。大家单纯而傻气, 每天都洋溢着瓜皮的气息。 范淮目前正处于学习阶段,在同事的引导下慢慢接触三夭的相关业务, 以及三夭的企业精神……虽然他觉得这企业精神不学也罢,那帮人疯起来都敢在后台写他们小老板的同人文,还伪装成垃圾邮件打包发送到事主的账号里去, 享受在刀尖上跳舞的快感。 范淮很喜欢这种生活, 但同时也很犹豫,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自己的老师,她每天都在三夭工作人员的大脑里忙碌地上演狗血爱情剧。 #冷酷无情大魔王vs多情舔狗小娇夫#、#黄金天才大脑vs世界第一首富#、#多情霸总:天才老婆你别跑#、#美丽佳人:世上没有我搞不定的男人#……诸如此类的沙雕玩意儿。 范淮深深看了穹苍一眼, 觉得还是算了。 污染她的世界。 穹苍读出他脸上闪过的复杂,有点莫名其妙,换了个话题, 问道:“紧张吗?” 范淮没有作声, 微微低了下头。 三夭制作许久的凶案副本终于要进行公测了,而主角就是范淮自己。让他再回到当年的场景,直面当时的困境,对他来说也许是种残酷的挑战。但是, 那种蒙受不白之冤的痛苦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里,是之后一切悲剧的源头。他曾无数次地做着妄想,如果自己当时能走出看守所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这种想象毫无用处。 但是,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帮助他走出这段过去。 “没什么。”范淮抬起头轻笑,“早过去了。” 穹苍却是十分认真的:“我会把你带出来的。” 欢迎玩家来到全真模拟直播游戏【凶案现场解析】(特殊限时副本),您申请的身份是【缉凶者】。案情相关记忆已封锁,请根据已有线索,找出真凶,完成情景还原。 身份:qc(你现在是一名公职人员。) 玩家评分:97(你已经打败了全国99%的人!) 与角色契合度:100%(在不抹黑职业形象的情况下,可无限制地扮演你自己。) 剧情进展:50%(你们抓住了一位嫌疑人,他看起来很可疑。) 【注】本游戏基于大数据与刑事档案自动生成,请仔细辨别游戏中出现的线索。 熟悉的转场白雾,笼罩在穹苍眼前。她的大脑呈现出一阵空白,没能在第一时刻运转起来,显然这一次屏蔽的记忆有点多。她皱着眉头,适应了下这种感觉,快速翻阅起剧情介绍,而后将界面关闭。 场景逐渐清晰,露出周围的原貌。 她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阳光穿透过窗户,照亮了她前方的白色书写板。上面贴了十几张照片,还有各种密密麻麻的连线,显然是刚刚开完会议,结束案情总结。 穹苍低下头,用手翻了下桌面上摆着的,刚刚打开的笔记本,顺着上面的内容看下去。 没过多久,房门被敲响。 对方礼貌性地叩了两声,不等她回应,直接走了进来。 穹苍认出是贺决云,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入座。 即便还什么都没有发生,穹苍所属的直播间已经非常热闹。准确来说这帮观众过度亢奋已经很久了,在穹苍还没正式登陆的时候,就已经刷屏了整个评论区。 粗粗一扫,基本是无节操大型认亲现场。 “来了来了!穹苍爸爸我等你很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出来?你失散多年的儿子都自动成年了,再放养我就不认了好吗?” “老婆你再不出现,我孩子都养不起了。你看,我们生的孩子,能组建一个国家。【感动】” “在想你的365天!” “我女儿不算新人了吧?为什么这个监察者还跟着她?” “我就说这个监察者一直在以公谋私,果然没有猜错。” “看来穹苍的祖孙三代都在评论区齐聚一堂了啊。” 贺决云进了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接到了一条系统警告。 【因举报信息过多,无法及时核实。请监察者约束自我行为,查实违规将做批评处理。】 贺决云愣了下,这绝对是他收到过的史上最冤的警告,其中必然有宋纾等人的手笔。 他仔细反思一遍,觉得目前为止自己做过的最错的事情,就是活着出现。 这条明显带着唯恐天下不乱意味的站内短信,加上他面前只有穹苍一个人……贺决云小脑瓜一转,觉得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穹苍两手摆在桌上,将笔记本往前移了一点,视线还粘在上面。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贺决云开口,嘴里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一双手伸到她耳边,将她额前的碎片小心别到耳后,又扯着她的衣领将它拉得挺直,连边角处的褶皱都没放过。 他的动作放得很慢,像是故意拉着时长。直播间的视角就停留在贺决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连他似有似无擦过穹苍侧脸的动作都拍得一清二楚,所以让画面显得特别暧昧。 最重要的是穹苍没有躲开。 原本还是插科打诨的评论区,在经过的一秒的世纪冰封之后,彻底陷入癫狂。 网友齐声大呼卧槽。感叹号和混乱的表情包跟瀑布一样从小框里飞过。 “天杀老贼!辱我亲父!” “我就说!我就说!!我没了!” “三夭还找人吗?监察者的那一种。我可以免费上班。【微笑】” “你为什么不捏爆他的狗头?啊?爸爸你变了!” “不——不!!” 这种时候后台的投诉,才真的叫如雪花般飞来。宋纾等人手忙脚乱,嘴里咽下一口血泪,差点想给贺决云跪下。 造孽啊! 贺决云接到后台一个痛哭流泪的求饶表情,才满意地收回手,朝穹苍笑了一下。他抽出本子,开始说正事。 “9月21日晚上九点半左右,死者刘某,女性,在hy小区的后巷中被人杀害。她胸前一共中了三刀,三刀都刺得很深,其中一刀刺破了肝脏,是致命伤。 “凶器暂时没有找到,但根据法医验尸结果来看,应该是一把打磨过的水果刀,前端非常尖锐,刀口平滑。一部分刀片碎裂,留在了死者身体里。综合来看,这很大可能是一起预谋杀人案。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刘某尸体被附近早起的居民发现,然后报警。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被大面积破坏。” 贺决云把一排照片摆到她面前。 照片从各个角度记录下了案发现场。 由于昨晚刚下过雨,地表很是泥泞。昨夜残留的痕迹被雨水冲刷,而早上的新鲜脚印又被留下。 尸体周边围绕着许多杂乱的脚印,那些印记一看深浅度就知道是在尸体被发现后才留下来的。附近居民不知道怎么保护案发现场,导致现场难以取证。 穹苍将照片一张张翻过去,最后定格在死者的身上。 那位女性紧闭着眼睛,脸部被雨水泡得浮肿,全身呈现青白色。 穹苍问:“死者身上有打斗伤吗?” “没有。” “周围人有听见呼救声吗?” “没有。昨夜雨水很大,大部分人家里都关着门窗。加上凶杀地点离马路很近,附近许多居民又都是老人,我们走访一圈,所有人都说自己没听见动静。” 贺决云用手演示了一遍:“死者身上的刀口是从正面切入的,而死者没有抵抗,也就是说,凶手突然发难,死者却完全没有防备,对方很可能是她认识的人。三刀中有一个刀口,位置偏下,角度倾斜向上,所以案发时,两人应该是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凶手刺了一刀之后,快速将死者按在地上,用手堵住她的嘴,并很快追了两刀,确保她死亡,然后仓皇逃跑。” 贺决云拿出一张地图,用红色记号笔在上面标记了一下:“逃跑路线可能是这样的,有两位证人恰好看见凶手离开。” 两个目击点之间的距离挺远,如果用红线连接的话,路线有点曲折。 穹苍看着图标,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根据目击证人的口供,我们还原了凶手当天穿的衣着,以此作为标准进行排查,很快找到另外一位证人。对方在hy小区附近开店,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他向我们提供了一个嫌疑人的名字。” 贺决云将最后一张照片放上来。 “宁冬冬。16岁,现读高一。” 130、番外·范淮02 照片上的人, 五官还带着点青涩的味道,眼睛里是桀骜不驯的笑意,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屏幕。 这个建模与现实中的范淮并不相似, 但那种神韵可谓十分逼真。 穹苍盯着照片看了数秒, 随后才将视线移开。 这时,又一位青年敲门进来, 停在门口说道:“队长,宁冬冬到了。” 范淮坐在封闭的审讯室里,一动不动,盯着桌面, 全身上下都写满了焦虑。就算他极力想要掩饰,身上的肌肉还是紧紧崩成一块。 穹苍一眼扫去, 就看出他表情中压抑的抗拒。 贺决云走在前面,拉开两边的椅子,与穹苍一起入座。确认摄像头正常开启之后, 将面前的电脑打开, 准备记录。 范淮听见动静,稍稍抬起头。他对上穹苍的视线,身上那种刺猬般的攻击性卸去一点, 沉沉吐息,等着他们提问。 穹苍问:“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hy小区。”范淮的声线很平坦, 重复着那段他可能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 “准确来说,原本不是要去花园小区,但是昨天晚上下暴雨,约我见面的人为了避雨, 躲到了小区里面。我对那个地方比较熟,就同意跟她在避雨棚的位置见面。” 清脆响亮的键盘声紧密响起,那种高速敲动的频率,似乎也推动了二人之间的节奏。 穹苍:“然后呢?” 范淮:“然后我去买了一个二手相机。” “哪里来的钱?” “赚的。” “怎么赚的?” “上课赚的。” “上课还能赚钱?”穹苍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你不要敷衍地回答我。” 两人对话的速度很快,甚至夹带着一□□味,这让直播间的观众异常惊讶。 他们原本以为,穹苍会循循善诱、耐心地引导自己的学生。然而坐到这个位置之后,她似乎就变了一个人。 范淮依旧低垂着头,任由额前的刘海遮住些许视线。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刘璐让我去帮她听课,记录课上的内容,并调查班里的学生。十二节课,七千块钱。” “谁的课,哪里的课,为什么?你没怀疑过吗?”穹苍接连抛出几个问题,那灼热的目光,似乎要从对方身上挖出一个洞来,“那班里的学生到底有什么特别?” “没有。我不知道,当时看有钱赚就没想那么多。”范淮摇头,“那是几节社会心理学的课程。她让我去听课,我就去了。她说没有收获也没关系,到时候把课程录音交给她就行。我觉得很正常,毕竟是知名大学的公开课。” 穹苍挑眉:“就这样,七千块?”语气里分明带着笑意,只是这种时候的笑不会让人感到任何友好。 范淮声音放低:“对。” 穹苍换了一个姿势,单手搭在桌上,手指握着一支笔,上上下下不停地转动。 范淮知道,这个姿态代表她在思考,或者说,她在怀疑。 他也知道自己的解释不那么可信,甚至有些荒诞,然而再一次被人质疑、探视,那种冰凉的感觉仍旧不可避免地从他脚底生出,缓缓往上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穹苍终于别开视线。她第一次掀开桌上的文件,用细长的手指夹着纸张来来回回翻看。 “你说你九点二十分左右见完死者,之后就跟她道别了。可是你再次抵达相机店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四十五分。按照两地路程,不管你走得多缓慢,都不可能需要那么长的时间。”穹苍掀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望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这段时间里,你去了哪里?” 范淮说了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我穿了一双新鞋子。” 穹苍不明所以地偏过头:“嗯?” “我妈给我买了双新鞋子,我不希望它被打湿。”范淮道,“后来雨越下越大,出去的路,地势又比较低,前面涨了有多积水,不小心就会把鞋子泡坏。所以我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面等了等。想等雨小一点,再从边上过去。” 他的喉结随着他说话,小幅上下滚动,放在桌上的手指也收紧起来,暴露了他的心情。 穹苍问:“有人能替你作证吗?” 范淮还是摇头,动作很轻:“没有。” 穹苍:“那有上网记录吗?” “……没有。”范淮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我当时在打单机游戏。” 穹苍沉默,贺决云也因为二人的沉默而停下了记录的动作。 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让范淮脸上出现恍惚的神态。 这一幕太过熟悉,范淮有种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仿佛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身外,正在从第三方的视角围观这可笑的场景。 一个罪犯,在无从狡辩的情况下,胡扯着可笑的理由进行辩解。他对面穿着制服的警察,会用一种不屑、冰冷、讽刺的目光看着他、评价他,并且在心底给他打上一个卑鄙者的标签。 范淮深深吸了口气,将脑海中的零碎画面前部驱赶出去。 穹苍:“刘璐在调查什么事情?她有没有什么仇人?” “不知道!” 范淮这一次的回答显得有些生硬,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生气,也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满,所以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轻微的一声,文件被合上。 穹苍一手按在扉页上,分明是没有起伏的陈述,却有着能将人的火气瞬间挑动起来的不善。 “所以,关键的问题你一个都不知道。而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你一件都没有。是吗?” 范淮的眼睛里蹦出一道怒火,他梗着脖子,倔强地抬起头,与对面的人直直瞪视。那是十六岁的“宁冬冬”唯一能表达抗议的方式。 直播间的观众早已心生不忍,他们用力打字的手指差点将键盘按碎,过强代入感,让他们对穹苍都产生了一股怨怼。 “怜爱范淮了,知道他是无辜的之后,我再也不能看他露出任何受伤的表情。宝,快让我抱着安慰一下。【哭唧唧】” “不要虐了不要虐了!快虐死人了!【沉痛捂心】” “穹苍你再这样对范淮,你的儿子们就要跑没了。【微笑】你是不是搞错阵营了?怎么还来了一波反向输出呢?” “真实情况应该比现在要更难受吧,毕竟那时候范淮真的只有十六岁,而审讯的警察也没有穹苍那么中立冷静。审讯过程中,警方一定会施加很多压力,从对方嘴里获取有效口供的。” “【高亮】范淮从来没有认过罪!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 “坦白讲,如果审讯的人是我,我真的会认为范淮是真凶……太巧了吧!我会觉得他连狡辩都不走心。” 范淮对刘璐死亡的细节,知道的不多。穹苍很快结束了审讯,起身出去,留下范淮独自落寞地坐在房间里,等待下一个玩家。 贺决云收拾东西的时候,余光看着范淮身上萦绕的阴郁气场,胸口都不由阵阵发涩。 但是他很清楚,比起不曾存在过的安慰与关怀,那种血淋淋的真实,才是范淮真实经历过的人生。 范淮现在已经不需要过期的安慰了。那些被浸泡在淤泥池塘底部,无人知晓的苦楚,才是应该浮出水面,重见天日。 穹苍大步走出审讯室,在纸张的空白位置快速写下一段话,撕了下来,递给一旁的刑警。 接到任务的警员快速扫了一眼,戴上帽子,径直往外跑去。 穹苍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通知,开会。半个小时后,大会议室。” 半个小时后,能赶回来的刑警,都聚集在了宽敞的会议室里,正在外面做排查的警员,也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接入群聊频道,旁听他们的讨论。 穹苍翘着脚坐在上首位置,抬起手表看了眼,见时间差不多,冷峻地说了句:“那就开始吧。” 贺决云滑动着鼠标,朝着其中一个账号发去视频请求。 投影屏幕上,正是不久前被穹苍派出去执行任务的那个警察。他站在一个类似阳台的地方,手里提着一双白鞋,对着镜头进行全方位展示。 “已经洗了。洗得很干净。” 众人看见这一幕,小声讨论起来。 “这么贵的鞋子,一般不那么粗暴地水洗吧?” “宁冬冬他妈妈说,她看宁冬冬很喜欢这双鞋子,但鞋底跟鞋面都被泥水打脏,就忍不住洗了。” “那就没办法看出鞋子的污染情况了,也没办法在鞋底提取出有用证据。” “我说,宁冬冬肯定是在撒谎吧?他说的那些理由我都不信。就那么巧合?” 屏幕中的人将鞋子放下,而后关闭了视频。 会议室短暂地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扭头看向穹苍。 穹苍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示意他们畅所欲言。 几人也不客气,从容不迫地阐述出来。 “宁冬冬的身上,有许多致命的疑点。” “第一,那七千块钱。刘璐为什么要给他七千块钱?上几节课就行?这七千摆明就是白送的吧?为什么非要找宁冬冬呢?还有,如果要给钱,为什么刘璐会选择在晚上?” “第二,宁冬冬没有不在场证明。准确来说,他的所有解释,都无法令人信服。” “第三,已经有多位目击证人可以证实,他就是唯一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人!” 穹苍淡淡看着发言者,等他说完所有的话,才点了点头,平静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推测里,也有很致命的疑点?” 先前说话的那人面露错愕,坐正了一些,问道:“哪里?” 131、番外·范淮03 为了投影清晰, 会议室的窗帘紧紧拉着。穹苍的位置恰好在用来照明的灯光下方。 众人看着她,就见她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中,轮廓分明, 表情平静, 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场。 莫名的,众人从她脸上读出了严厉的味道。 穹苍轻斜着眼, 问道:“宁冬冬为什么会知道,刘璐身上有七千块钱?又为什么会知道,刘璐之后要去哪里?” 几人思忖片刻,互相对视, 其中一人斟酌回复道: “他们之间通过电话。 “通电话的时间,跟宁冬冬所说的吻合, 是在9点左右。宁冬冬主动打给的刘璐,通话时长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分多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有可能是在对话的时候,刘璐随口说了一句, ‘今天雨很大, 我的包里有刚取出来的钱,不能淋雨。’,于是宁冬冬知道她身上有钱, 趁机以送伞为借口,打听出她的具体位置。” 穹苍似笑非笑道:“你觉得合理吗?” 被她盯着的那人顿时感觉身上冷了下。 另外一边的青年插话道:“我觉得不合理。根据相机店的老板说,宁冬冬先去他店里坐了一会儿, 顺便跟他聊聊天, 那时候宁冬冬已经知道自己会拿到七千块钱了,这个时间点在刘璐取钱以前。” 马上又有一青年补充道:“而且刘璐在雨夜里,取了一笔钱,再绕路去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小区, 种种反常的行动都说明,应该是跟人有约的。” “也就是说,七千块钱的事情,宁冬冬并没有说谎。”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随便去上几节课就能拿到如此丰厚的报酬?这么好的差事哪里找来的?” 刘璐虽然还年轻,但绝对不是一个愣头青。她从事记者职业已经有段时间了,工作沉稳,做事很有分寸,不可能心血来潮去做散财童子。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持怀疑态度的一个点。 对于成年人来说,七千块钱也许没有那么大的魅力,但是对于学生来说,它还是很具诱惑力的一笔财富。 未成年人,尤其是正处于敏感青春期的学生,为了七千块钱而犯罪,这个猜想非常合理。 “刘璐是一名记者,而且是知名记者,她曝光过很多社会热点事件,会不会,宁冬冬是她的一个线人?” “我觉得赚钱的事情应该是真的,但赚钱的方式,或许不像宁冬冬说的那么简单。他可能隐瞒了某些细节。” “这种时候还隐瞒,他不要命了吗?” 穹苍静静听着他们讨论,端过桌上的水杯饮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淌进喉咙,但虚拟的数据并不能真的缓解她的口渴。 “那有没有可能是这样?两人的确相约见面,刘璐也同意支付七千块钱,可是两人在交流过程中发生了冲突,最后宁冬冬错手杀人?” “我觉得你这个假设比较合理。如果按照宁冬冬的口供,他见完刘璐之后,直接拿钱走人,一句废话也没说。又因为地上雨水过多,走到半路时,蹲在某个屋檐底下耽搁了十几分钟。而刘璐那边,独自一人继续留在原地,在不久后被凶手杀害。” 簌簌的纸张翻动声响起。 “小区里另外一位证人说……他看见凶手从小巷里仓皇逃出的时间是在九点三十分左右。根据与案发地点的距离推测,宁冬冬离开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刘璐就被凶手杀死了。这个时间点很尴尬,对宁冬冬而言十分不利。” “宁冬冬在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再次出现在相机店,买下那个二手相机。从这个被发现地点,一路奔跑,恰好可以在相应时间内抵达店铺。过分巧合。” “根据我们向通讯公司调取的通话记录,当天晚上,刘璐只跟宁冬冬有过联系。” “所以……” 众人说完,抬起头面面相觑,眼神里俱是写着相同的意见,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 越分析,越觉得凶手就是宁冬冬啊。 穹苍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将众人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宁冬冬对这个地方很熟,他去过好几次。” 众人茫然道:“是吗?” 穹苍朝贺决云抬了抬下巴,后者会意,在电脑中找出hy小区的地形图,投映在前方的白幕上。 穹苍起身过去,单手支着桌面,另外一只手握住鼠标,半边身体虚靠在贺决云身上,在屏幕中找到凶案现场、几个目击点的位置,然后用红线连接,并慢慢滑向范淮最终出现的相机店。 “宁冬冬不是第一次去这个地方,他应该很清楚,怎么跑,往哪里跑,才能够有效避开人群,同时快速离开hy小区。可是他却偏偏绕了一个远路,深入住宅区之后,再从靠近街区的方向回到相机店,导致一路上多出了四位能指证他的目击证人。” 穹苍换了个绿色的线条,重新在地图上标注出路线。 这样一比对的话,凶手似乎从一开始就跑错了方向,因此后面的道路变得迂回曲折起来。 “可是——”坐在下方的青年叫出声来,指着地图道,“队长,你画的这个,不能通行啊。” 穹苍转身,缓步往窗户的方向走去:“地图上虽然没有标注明确的道路,但其实是可以通行的。中间只有一堵高度不超过两米的围墙。以宁冬冬的身高和身手,想要翻越过去轻而易举。” 贺决云放大地图,将现场真实路况播放出来。 确实跟穹苍说的情况一样。 警员迟疑着说:“可能是他不知道吧?” 穹苍停在玻璃窗前,往两侧推开窗帘,室内瞬间明亮起来。 “他知不知道,你要试试才能下结论。” 范淮的房间重新迎来两个警员。 青年给了他一支笔,还有一张白纸,同时丢下简单的一句话:“把hy小区的路况画出来。” 范淮面露迷茫,下意识地拿起笔,却没动作,仰着头问:“然后呢?” 警员加重音,眯着眼睛道:“越详细越好,把你知道的细节,全部都画出来。懂了吗?” 范淮审视了他两眼,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片刻后,低下头在纸上描绘起来。 他的速度很快,且手很稳,画出的线条几乎没有抖动,笔直得像用直尺勾画出来的一样。这种人,要么是经过专业练习的,要么是天生资质出众的。 因为警员说了要详细,范淮连两侧房屋的构造都简易地画了出来。几分钟后,他抬起头淡淡说了一句:“画不下。” 青年垂首站在他身侧,正看得傻眼,被范淮接连叫了两次才重新回神。 他拿过纸张,对折起来,尴尬道:“倒也不用画得那么详细。缩略图,把hy小区的道路图画出来就行了。就跟地图软件上的那样懂吧?主要是不要漏掉所有的细节。细节!” 范淮看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如果对方不是警察而他不是嫌疑人,他可能已经遵从年轻人内心的直白,一句“瓜皮”赠过去了。 警员干咳一声,道:“行了,我再去给你拿张纸。” 还是一样的白纸,铺到范淮的桌上。 范淮拿到手之后,用指节比对了一下长度。他用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确认大致范围和比例,然后便用那支红色的笔流畅地画了下去。 警方提供的笔都是特殊制作的笔,它的笔尖只有小小的一节露在外面,无法用来自我伤害,同时使用起来也不大顺手。 范淮运笔却十分熟练,不停转动着纸张,以与常人不同的角度,像描绘过千百次一样,快速将雏形勾勒出来。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完成了手上那幅精细度很高的素描。 “卧靠啊……” 青年一时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他一手捏着纸,一手开着地图软件,视线不停在左右之间转动。他边上的同事做着跟他相同的动作。两人用自己的表情生动形象地表现出了什么叫“不敢置信”。 年轻警察憋了许久,终于吐出一句:“你是成天没事描地图玩儿吗?” 范淮斜睨他一眼,不是很热情地回答道:“没有。” 线条的长度、转折、角度,简直跟复刻一样。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青年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普通高中生所画出来的。 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注出的那条小路,在范淮的画里很清晰地被标注出来。中间用两道横线画代表围墙,证明他的的确确到过这个地方。 年轻警察回忆了一遍自己对宁冬冬的调查结果,求证地问道:“你的学习成绩是一般般吧?” 范淮眉头轻皱:“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没什么。”青年很是感慨地叹了一句,“就是觉得应试教育……确实不够完美。” 范淮意识到自己被委婉地夸奖了,一时间心情十分微妙。 其余警员已经从监控屏幕中目睹全过程,虽然没具体看到结果,但根据同事的反应也能猜到一二。 穹苍一手插在兜里,依旧是一副平和镇定的表情,看起来尤为高深莫测,像是不会为任何的意外产生动摇。 她慢悠悠地开口道:“如果你们还有怀疑的话,可以让他再画一下局里的地图,让他将今天走过的地方全部画出来。” 几人忙道:“不用了。” 穹苍点头,面色如常道:“宁冬冬有非常卓越的空间想象能力,对于距离、方向等三维空间的数据十分敏感。跑错路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这或许也是凶手没有想到的。” “在过于慌乱的情况下呢?” “如果他心理素质真的那么差,就不会在杀人之后,还能冷静地去买相机了。这是矛盾。”穹苍思路清晰地将一个个错误猜测全部否去,“相反,我认为真正的凶手应该是第一次来hy小区。这个小区的道路规划不那么合理,所以他只能依靠地图定位去寻找出路。一路疾跑,却还跑错了方向。” 众人点头,这样的解释确实更加合理。 然而他们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个重大发现而感到任何轻松,反而因此变得极为凝重。一个个面沉如水,仿佛狭小的监控室内流动着的不是空气,而是某种能将人溺毙的液体。 “可是凶手穿着宁冬冬的衣服……” 如果,如果凶手真的不是宁冬冬,那么几位作证的证人又应该怎么解释? 这起案件,到底牵涉了多少人?他们为什么要对宁冬冬,报以如此大的恶意? 132、番外·范淮04 直播间的评论区变得混乱, 网友关注点千奇百怪,说任何话题的都有。 三夭管理员不敢懈怠,不停点击刷新, 审核评论内容, 好保证风向正确,没有激进分子趁机带恶意节奏。 冤案一类的事件本身就是争议热点, 其中最难评判的就是关于责任的归属,很容易引起敏感话题。 “说真的,如果不是站在上帝视角,我的想法会跟警方一样。巧合太多, 我没办法相信范淮的证词。” “所以公安系统,是很需要各种专业人才的。他们社会责任大、工作危险度高、精神压力负载。从事公安工作却浑水摸鱼的, 真的是害人害己。” “如果当初是穹苍主办这个案件……” “别想了,世界上一共才几个穹苍啊?” “出现了,看起来好像很简单, 其实是心里没有逼数系列。” “不是, 范淮这一手,看起来就知道不简单啊!” 穹苍等人再次坐到会议室里,开始制定新的调查方案。 一旦换了思考角度, 整个案件就变得截然不同。有种雾里探花,难辨真假的感觉。这一次,在分析的过程当中, 大家都带了一点迟疑跟谨慎, 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大胆。 准确来说,目前为止他们的线索,全部都是基于推测。所有真实获取到的证人证物,只能将凶手目标指向宁冬冬, 而这一假设,被暂时推翻了。 众人根据穹苍的建议,尝试着梳理一遍已知信息,再次捋出案件的脉络。 “凶手知道宁冬冬穿着什么衣服,也就是说,他一直在跟踪宁冬冬,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做过完善的准备。他还知道宁冬冬今天要去跟刘璐见面。” 穹苍站在椅子后面,两手搭在椅背上,用略高一截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她低了下头,发白的指尖扣在深色的红木上,不急不缓地说道:“宁冬冬当天穿的是校裤,那件宽松连帽衫的款式也很寻常,是同龄人经常会穿的衣服。案发时,灯光昏暗,距离过远,天上又下着大雨,路人未必能看得清楚。类似的身形、类似的颜色、相似的款式,加上一定的心理暗示,就会让他们潜意识认为,凶手穿着跟宁冬冬一样的衣服。” 众人愕然,被穹苍各种大胆而不拘于常规的想法所惊讶。 “也就是说,凶手其实不一定穿着跟宁冬冬一模一样的衣服?” “我是说,可能。找到同款衣服需要时间,相似的却很简单。凶手又没有继承宁冬冬的衣柜,怎么能够确保,宁冬冬一定会在这一天穿那件连帽衫?如果他心血来潮,穿了一件新衣服呢?” 穹苍的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带着种莫名的力量,将众人原本有些急躁的心情安抚下去。 “我们没有必要,将凶手的能力想象得过于高超,这样很容易陷入他们的思维,被诱入对方的节奏。当证词与逻辑存在矛盾时,应该对证据的真实性做再一次的确认。”穹苍面朝左侧,抬手指了个青年,问道,“有证人明确表示,自己看见的是宁冬冬吗?” 青年先是点了点头,为了保险,还是翻了遍笔记。 “有。一位叫丁陶的商人,他是在路口附近看见宁冬冬的。他将宁冬冬的打扮描述得比较清晰,包括对方衣服正面的大写字母。我们将照片拿给他看,他也点头表示确认,第一时间指出了宁冬冬。” “还有一个叫吴鸣的学生,他看见宁冬冬从巷子里面出来,并在地上捡到了一个书包挂件。经确认,挂件的确属于宁冬冬。” 所以两人的证词显得极为可信。 一道清朗又疲惫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我们之前初步调查过几位证人之间的关系,他们的生活背景和社会环境完全不同,甚至彼此间互不相识,完全是偶然间碰到一起的路人。跟死者,或者宁冬冬,在社交上也没有重合范围。因此,我们之前判断,几人的口供是真实可信的。” 说话的人用大拇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眉毛因为头疼而深深纠在一起。他抬起头看向穹苍,迷惑不解道:“如果他们是做了伪证的话,那凶手是怎么把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呢?凶手究竟是在针对宁冬冬,还是在针对刘璐?” 穹苍踩着瓷砖边缘处的黑色线条,在房间里踱步,众人视线追着她一起转动。 “一般来说,下雨天的晚上,很难因为一次擦肩而过的机会,就记清楚对方的衣着跟长相,除非他的记忆力十分惊人。我更倾向于,他们是被叮嘱,做出这样的证词。如果问得再细节、再强势一点,或许能从他们的反应里发现一些端倪。” 之前询问口供的时候,他们的确掉以轻心了,并没有对几位证人生出怀疑,也就没有多加试探。现在看来,如果穹苍的观点才是对的,那他们也是本案的嫌疑人之一。 “刘璐。”穹苍停了下来,语气很肯定地说,“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假设吗?凶手是刘璐认识的人。刘璐是一位社会记者,她可能会得罪很多人,还是从最基本的社会关系摸排开始吧。” 穹苍身体前倾,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正在快速记录的青年立即抬起头,紧张地看向她。 穹苍说:“你去翻找一下当天的监控记录,路口的、商家店铺的,还有银行的。我怀疑那天,凶手其实一直跟在刘璐身后。在两人见面时,悄悄躲在暗处。案发地点没有监控,就往前面找。将刘璐当天的行踪完整调查出来。” 青年匆忙应声:“是。” 穹苍又面向众人,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再去询问一遍相关证人,要他们将细节全部说清楚。有收获来告诉我。” “好!” “那宁冬冬呢?” “放了。”穹苍表情像是在笑,只是那笑意阴气森森,看着让人心头发慌。“告诉他们几个宁冬冬已经被放了,看看他们的反应。” 众人比了个手势,颇有点恶趣味地道:“懂!” 穹苍轻轻一扬手:“去吧。” 众人各自领了任务,准备散去忙活,一个穿着黄蓝色外卖服的小哥背着个大包走过来,站在门口高声问道:“外卖是这里的吗?” 正在收拾桌上东西的警员整齐一致地抬起头,先是看向外卖小哥,再跟着领头那人一起转过身,像望着老母亲一样地望着穹苍,感动涕零地呼唤:“队长——!” “我的我的。”贺决云举手认领,冲着那帮饿狼似的小子咋舌一声,“我给你们队长点的。该忙的都去忙吧,别多想,啊。” 众人顿时心痛如绞,那股落空的期待全部化作愤慨射向贺决云。幽幽发光的眼睛里分明写着“这个叛徒!”、“出卖□□,臭不要脸!”、“居然国家机关里走潜规则这个男人太黑暗了!”之类的谴责。 贺决云:“……”在三夭的世界里,他不应该是王者一般的存在吗? 这群傻逼npc到底是谁建的模?夹带私货了吧? 外卖小哥顶着一帮人民公仆的灼热视线,发挥出了自己毕生最高的服务水准,小心上前将菜品摆好,然后跟御前公公一样,一鞠躬、二鞠躬地退了出去。 贺决云看得不忍心,给他打了一个好评。 没多久,被释放的范淮也走过来,在他们桌边一起坐下。 三人围着会议室的大桌,关上门,悄悄在里面吃晚饭。 网友们很酸。程序员为了不浪费自己投入的精力,特意把食品外观做得极为精致。镜头不停从餐盘上扫过,那袅袅升起的白烟,将正在上班的社畜的魂都给勾出来了。 “我依稀记得,q哥是批判过这种在副本里吃东西的行为的。【咦——上下打量】” “是什么让一个男人走上双标的道路?是美色?是金钱?是爱情?都不是,是臭不要脸。” “让我看看都有什么菜……麻辣小龙虾、炭烧牛排,那条清蒸东星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似乎知道了什么。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若有所思】” 三人顺利聚首,丝毫没有面对副本的紧迫感,那闲适的氛围,甚至可以再开杯酒调剂一下。 范淮吃了几口,问道:“能把资料给我看看吗?” 穹苍随手将边上的笔记本递过去。 范淮两手立着本子,以一种小学生标准的看书姿势,将内容认认真真扫了一遍,然后说:“东西少了。” 穹苍放下筷子问:“什么东西?” “笔记本和录音笔。”范淮视线停在死者遗物那一条记录上,用手指点住示意道,“刘璐的职业习惯,她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录音笔和一本黑色手掌大小的笔记本。那天晚上我见到她时,她正在听录音笔里的内容。它看起来跟普通的笔很像。你们清点清楚了吗?” 穹苍将本子接回来,确认了一遍内容,半阖的眼底暗芒闪过,开口仍旧不动声色。 “录音笔长什么样?” 范淮也记不大清楚了,毕竟时间太过久远。 “刘璐一直用的是支黑色的录音笔吧?但是不小心被我撞坏了,我就赔了一支给她。我买的是粉红色的,侧面带一个夹子,最顶上还有个小弹簧一样摇来摇去的绿叶子,看着不像录音笔……” 穹苍快速翻动书页,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按在桌上推过去。里面是从刘璐身上找到的所有物品。 范淮看了眼,很确定地说:“没有。” 133、番外·范淮05 三人坐着都沉默下来, 各怀心思,没有开口。 对方会将录音笔带走,就说明, 它是很关键的证物。可是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 凶手有足够的机会去处理罪证,他们未必能找到。 而且, 如果现实中这支笔已经消失了的话,哪怕他们掘地三尺,三夭也无法将它复原。 三人草草将桌上的餐盒收拾了,带着自己的资料, 回到办公区。 半个小时后,先前出去拉监控的警员回来了。 青年气喘吁吁地在位置上坐下, 将打印出来的图片甩到桌上,一手不停扯着自己的衣领,带着无法平稳的气息, 朝穹苍竖起一个大拇指。 “绝了, 队长,你猜得还真没错!” 穹苍拆开外面包着的纸,埋头翻查照片。截取的画面像素不够清晰, 只拍到了男人影影绰绰的半张脸。 青年靠过来讲解说:“这是银行大门的监控摄像头拍到的。刘璐领完钱离开之后,过了一两分钟,一个穿白色连衫帽、深蓝色宽松裤子的男人跟着离开了。他一直低着头、脚步仓促、动作鬼祟, 我觉得很可疑, 所以我去调了别的位置的监控,顺利拍到了他的脸。” “确认了!”青年用手指戳着照片,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他是刘璐的一个同事, 叫万章,跟刘璐搭档有一年多的时间。根据交通监控录像显示,刘璐离开公司后,他就一直跟在刘璐身后。在hy小区200米远处的一个路口摄像头,也拍到他的存在。他在晚上九点左右出现,十点左右离开,有足够的作案时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没有证据。 监控只能作为间接证据。就算他们的推理再可信,也无法将万章送上法庭。 穹苍对着照片盯了许久,随后若有所思地放下,点了点头。 青年激动的心情在她长久的安静中平复下来,一偏头,这才发现范淮的存在。 “诶,小弟弟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回去上课吧,学生不要耽误学习。” 范淮顶着一张年轻的脸,听到这句话百感交集。他翻着眼白瞥了那位青年一眼,默默转过身背对住他。 青年感觉自己受到了无声的嘲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关系,脸皮够厚,可以当无事发生。 紧跟着,穹苍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之前分派出去的警员效率很高,陆续都有了结果。 穹苍点开外放,男性粗犷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 “队长,我跟证人又核对了一遍细节。住在hy小区里的那个市民,他说自己当时看见一个人影从凶杀现场的方向冲出来,穿着跟宁冬冬很相似的服装,但他其实还漏了一个细节没说,因为担心是自己看错眼了。他说,凶手有可能是个戴眼镜的人,因为他当时看见了一道镜片的反光。” 电话里的人还没说完,等在一边青年立马咋呼起来,叫道:“万章就是戴眼镜的啊!他就是目前最可疑的人了!” 对面的人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吴鸣跟丁陶几个人的证词就比较奇怪。我们现在正准备去见一见他们。” “把宁冬冬也带过去。”穹苍将手机拿起来,与范淮交换了一个眼神,“告诉他们,目前已经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宁冬冬是从另外一条路上走的,看看他们的反应。” 男声低沉笑了下:“好,那我现在过来接人。” 挂断电话,穹苍顺手拎起放在地上的黑色书包,递给范淮说:“背上你的小书包,去门口等叔叔接你。” 范淮抽着嘴角嘀咕了一声,将背带挂在手臂上。 穹苍指挥说:“背上。待会儿装得无辜可怜一点。” 范淮有点抗拒,但还是把书包正正经经背好。 警察小哥很满意,这样才有高中生的样子。 穹苍瞥向那个看热闹不停点头的年轻人。后者挽起袖子,跃跃欲试道:“是不是马上传唤万章?” 穹苍手向下一压,示意稍等片刻:“顺便再申请一张搜查令,去他家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支粉红色录音笔。” “好勒。” 一个支队的人,要么去刘璐的公司搜查她的工作记录,要么在做五位证人的背景复核,再要么去了万章家里进行地毯式搜索,只有贺决云闲了下来。 老贺同志颠颠地跑去门口买了两杯奶茶外加一袋子水果,路过大厅时,顺道收获了一批嫉妒又发酸的眼神。 然而如今的贺决云已经不是从前的q哥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在漫长的躺赢过程中,要么学会沉默,要么学会享受。现在他就喜欢这种潜规则的感觉。 被宠爱不好吗? 万章到时,审讯室已经快被贺决云摆成茶话会。前面的桌子上摆满了瓜果,两人一手一杯奶茶,一派闲适地坐着等他进来。 万章不由停下脚步,面带迟疑地看向二人,在短暂的观察中,他敏锐地品出了两人“彻夜决战、不死不休”的坚定觉悟。 负责将他带来的警员见他不动,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坐到对面的位置上去。 万章脸色凝重,拖沓着向前,短短几步竟走得异常沉重。 他想起那位警员路上透露给他,说宁冬冬已经被安全释放,心下更是笃定警方已经有了重大发现。连日的担忧与恐惧终于来临,万章失魂落魄地扶着桌角坐下。 他失去焦距的眼珠没有规律地在半空转了几圈,像是终于下了决定,周身气场放沉,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封闭的状态来。 穹苍放下奶茶,语气随意地问道:“万章是吧,刘璐认识吗?” 万章低下头不回答。 他知道警方的审讯手段非常高明,利用嫌疑人精神紧绷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设下陷阱。 他此时的状态不够理智,无法确保自己会不会在无意中透露出线索,干脆消极回避。 穹苍抬起眼皮瞅着对方,继续发问:“9月21号晚上,你去了哪里?” 万章打定了主意不吭声不反应,面对她的询问,连端坐的姿势都没有任何改变。 穹苍诧异地挑了挑眉尾。 这都还没正式开始,寒暄的固定流程已经进展不下去。万章就差把“我是凶手”这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穹苍语气不善地将照片丢出来,甩在他的面前:“刘璐死亡当天,你一直跟在刘璐身后,你为什么要跟踪她?” “刘璐死亡的时候,你就在附近,你在那里做什么?” “你不解释吗?你以为你不解释就不会说错话?” “哑巴了?还是无法反驳,所以默认了?” “……” 审讯室内只有穹苍一个人的声音。无论她说什么,是诱导还是激化,万章都保持缄默。 这场审讯变成了一出独角戏。 穹苍说得多了,渐渐也觉得没趣,咳了一声,点头道:“行,那我就把凶案当天的事情再给你分析一遍。” 她按照时间顺序,将万章是如何尾随、潜藏、杀人、逃窜的过程说了一遍。 “衣服鞋子丢哪里去了?上面应该染了刘璐的血吧?第一次杀人,害怕吗?” 万章闻言只是眼皮跳了跳,身上的肌肉因为长期维持一个动作而变得僵硬,导致动作不自然。他挪动了一下,仍旧一言不发。 在穹苍说到后面的时候,万章已经意识到了。警方会不停地跟他扯东道西,就证明他们手上并没有明确的证据,他是安全的。 想通这一点,万章放松了些。抖了抖肩膀,轻轻吁出一口气。 穹苍发现了他这个小动作,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 贺决云适时地为她递上奶茶,带着点殷勤道:“喝杯水,消消气。” 贺女士看着直播界面上刷过的各种吐槽,利落点了屏蔽弹幕。 她个人是十分满意贺决云的表现的,以致于吃进嘴里的葡萄都觉得更加香甜了。 别人在玩游戏,她儿子在认真谈恋爱。这是什么?这就是男人的魅力。 她一高兴,就忍不住想花钱,钻石名表首饰项链……当然这些都比不上给他们老贺家的智商代表人投打赏来得有意义。 于是,网友们正在热情向三夭管理员展示自己也可以做舔狗的决心与天资,猝不及防地被一排排的打赏通知给摁到了地板上。 所有的打赏都写着同一个id:贺哥有钱,是这么这么有钱 我管你是多有钱?在三夭的地盘上,哪个姓贺的敢说自己特别有钱?天花板还在上头镇着呢。 网友第一反应是觉得这id烦,挡着自己发挥的机会了,等看着那个id的信息跟瀑布似地不停刷过,且像是没有尽头地飞流直下,从沉默,到动摇,不出五分钟的时间,立场彻底叛变。一群没有节操的人哭天喊地地在哪里叫爸爸,哭求他们认一认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 草率了。 是他们不自量力。 原来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134、番外·范淮06 穹苍翻动着面前的笔记本, 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万章。 双方已经这样僵持了两个多小时。 越到后面,万章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些喜色。他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不停交叉叠动, 等待自己走出公安局的那一刻。 快了, 应该快了。这些人没有证据,最多只能拘留他二十四个小时。 万章舔了舔嘴唇。长时间的焦灼令他口腔干涩。 穹苍主动问:“要喝水吗?” 万章活动了下自己的脖子, 错开穹苍的视线。 穹苍无所谓地笑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的意志力做斗争?不,我只是闲着无聊,看着你,顺便等人而已。” 万章不搭腔, 用手揉捏着自己的肩膀。 没多久,穹苍的手机响了起来。震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尤为突兀, 让万章原本就绷紧的理智发出微微的震颤。 穹苍看清来电人,意味深长地睨了对面的人一眼,没有避讳, 直接开了免提。 低沉的男声在对面响起, 背景音十分安静,应该是在无人的角落。 “队长,我们找到了刘璐的工位, 也翻阅了她留在桌面上的资料跟文章,去跟他们公司的负责人比对之后,发现有些许出入。于是我们请技术人员调查了刘璐的电脑使用记录, 发现在9月22日早晨的时候, 刘璐的电脑被删除了几个文件,痕迹也被修改过。” 对面在汇报的时候,穹苍的眼睛一直盯着万章,表情似笑非笑。 万章听到与自己有关的内容, 呼吸沉重了一点,但还是死咬着牙关,没让自己显出过多异常。 他只在心底不停默念“没有证据”四个字,以让自己保持足够的平静。 青年继续补充道:“另外,他们主编说,刘璐前段时间,旁敲侧击地跟他暗示过万章收受贿赂、替人写假文章的事。由于没有证据,加上企业影响不好,主编找万章谈过话,把事情低调处理了。至于刘璐有没有继续追查,得罪万章,他也无法确定。” 穹苍两手抵在下巴上,饶有兴趣道:“听见了吗?” 万章出了会儿神,听见声音才重新注意到她的存在,半绵下睫毛,跟个死人一样,不予反应。 穹苍挂断电话,并没有借机向万章发出咄咄逼人的审问。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道,然后选中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一首十分具有时代气息的土味彩铃在空气里回荡,折磨人般地响了两次之后,终于结束。 “喂,队长?” 穹苍问:“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哦!有收获,正想待会儿告诉你呢。”青年中气十足道,“丁陶已经承认了,他是做了伪证。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确实在街边出现过,但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吴鸣还在负隅顽抗,说应该是自己认错人了。还有一位女士,借口自己孩子生病了,一直在搪塞我们,不接受我们的查问。目前来看,这三人串供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准备申请调查他们的通讯记录,看看是不是有共同联系人。” 穹苍言简意赅道:“行,我知道了。” 万章有点焦躁不安。他干咳清嗓,用力吞咽着嘴里的唾沫。 穹苍冲他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做得完美,可以逃出生天?遗憾的是,只要你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越不经意的地方,就越可能会暴露你。” 她说得很耐心,像是在逗弄手上的猎物,消遣自己无聊的人生:“你猜我,下一个电话会打给谁?” 万章仰起头,表示自己漠不关心。 穹苍笑了下,两手抱住胸口,身体后靠在椅背上,态度傲慢地开口:“其实你留下了一个很大的漏洞,或者说,你对hy小区太不了解,所以犯了一个大错误。” “那一天,你杀死刘璐,从她身上拿走了她的笔记本跟录音笔,找地方将其销毁。你以为,这两样东西就是最后的证据。只要能确保将凶器、服装、录音笔处理干净,就没有人可以证明当天杀人的凶手是你。再加上,你还有三个同谋,去帮你转移警方的视线,你很安全……这个过程你自己猜猜,你究竟是在哪里犯了错。” 万章眼神闪避,虽然没有正面回应穹苍,但从细节来看,他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穹苍目光明亮如炬,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脸上,似乎要将他脸上的面具剥离下来。 她声音变得幽凉,像秋夜里凄婉的晚风:“那支粉红色的录音笔可爱吗?那其实是宁冬冬刚送给刘璐的……” 不知道是提到了什么,万章的瞳孔有明显的震颤,表情也在一瞬间闪过不自然。他极力掩饰,下一秒抬手抹了把脸。 穹苍顿了顿,思忖后,试探着道:“你拿走了刘璐的录音笔。” 她没有放过万章脸上每一处线条的变动:“……是一支粉红色的录音笔。” 万章反应很快,他用力拍桌喊道:“你在诈我?!” 穹苍加快语速,用清晰又响亮的声音飞速说道:“你是她的同事,知道她出门习惯性会带录音笔。你害怕她在工作时留下什么对你不利的信息,所以你把东西带走了。但是你不知道,刘璐原先的录音工具坏了——” 万章嘴唇颤抖,避开她的探视,仰头看着天花板。 “你不知道她的笔坏了,现在用的其实是宁冬冬送给她的那一支!所以你拿走的,是刘璐带在身上,来不及丢弃的旧工具。”穹苍字字有力,“可现场确实没有找到她丢失的录音笔,是你的同谋拿走了它,却没有告诉你。你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牢靠。” 万章欲盖弥彰地低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穹苍快速回拨刚才的那通电话,在铃声结束的第一时间叫道:“有一位证人从现场拿走了重要证物!” 万章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一支粉红色的录音笔……”穹苍脑海中闪过三人的证词,下结论道,“是那位女性,那个带小孩的妇女。马上找到她!” “知道了!” 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彼此交错,就像离弦的箭在射出的前一秒硬生生止住了,万章腿部的肌肉从蓄力到放松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最后一刻,残存的理智将他拉住,让他重新坐下。而众人间最后的平和,只用一张薄纸堪堪遮住。 穹苍放下手机,等待着结果的到来。 时间从这个时候开始拉得漫长,对万章来说,每一秒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分外煎熬。他的思维在自我安慰与恐慌之间作着斗争,几要将他撕裂。 当震动再次响起的时候,万章整个人如同被抵在案板上的活鱼,猛烈地弹跳起来。 “队长。” 对面的青年语气很平静,将手机拉远。 扬声器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随后响起一道略微模糊的女声。 “……万章,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你走近一点,我有事想跟你说。” “不用了,你是不是在跟踪我?我告诉你,你如果继续这样,我就对你不客……唔——你疯——” 挣扎声越来越轻微,并很快被雨水所覆盖。简短的对话直白地重现了刘璐生前最后一个场景,加上前面可以证明时间的录音,这是最无可辩驳的铁证。 万章沉沉呼出一口气,在录音被播放出来的瞬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终于退尽。警员从外面冲进来,将他双手按住,给他戴上铐锁。 万章本来是想挣扎反抗一下的,可等他动动手指,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虚脱,提不起半点力气。他的后背甚至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已经被一层冷汗打湿。 穹苍闭上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心口淌过。她轻声问道:“宁冬冬呢?” “哦,他刚刚回家了。我看时间不早了,就同意他回去了。” 范淮走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迟疑了下。他看着大门两侧已经褪色的春联,抬手按下门铃。 这个时候,这个家庭还是平静的,连门口摆设的花盆都透露着温馨。他竟有点不忍打破这样的温馨。 过了一两分钟,里面毫无声响。 范淮后退两步,以为是三夭没有建设这边的模型。他低头苦笑了一下,说不出心底是轻松多一点还是遗憾多一点,正欲转身离去,就看见一道身影从楼梯转角处出现。 范淮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双脚硬生生定在原地,没来得及掩饰脸上的错愕。 是江凌的脸,江凌的声音。她还年轻的面孔上带着慈爱的光,朝他微笑,像平常一样说着最普通的话。 “回来啦。” 范淮鼻腔刹那间酸涩,叫这三个字哽得说不出话来。他用了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闷声回了一句:“嗯,回了。” 江凌走上来,牵住他的手,带着久违的温热,包在掌心。她摸出钥匙,打开家里的门。 “怎么不进去呢?跑哪里去了?我都找你好久了……” 镜头没有拍到她的脸,在防盗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游戏画面变为黑色,所有的呢喃全部消失,只剩下“副本通关”四个字样留在屏幕中间,昭示着一切已经结束。 135、全文完 对于求婚这件事情, 贺决云是很郑重的。他当然是觉得越快越好,但在穹苍面前完全不敢表现出来,怕把自己的焦虑传染过去。他觉得最重要的是时机, 时机把握不对, 就可能变成一地鸡毛。 三夭的员工同样非常重视。 作为无数篇同人文的创造者,关于求婚结婚之类的画面他们曾畅想过不止一百八十次, 对“究竟谁才是最浪漫的男人”这个荣誉称号也曾展开过火花带闪电般的激烈角逐,各不相让,难分高下。甚至险些赔上友谊的小船。 于是,在这帮人发现贺决云凭借不知名玄学成功上位之后, 就迫不及待地旁敲侧击,在他面前疯狂舞动。恨不得就地化身灯泡, 散发出能持续五百年的光与热。 贺决云每天一打开电脑,就能收到匿名人士寄来的充满情感的问候邮件。那些个长达十多页策划方案,写得比日常程序开发要真情^实意得多, 也变态得多。 “亲爱的贺经理, 对不起,今天早上我迟到了,我已经进行深刻的反思。主要原因是, 今天早晨我起床时,我的女友告诉我,每天她睁开眼睛, 从朦胧的睡梦中醒来, 最期望看见的是……” “尊敬的小老板,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无私指导,让我在三夭工作的数年时间里,收益良多。但当我回忆我有限的人生时, 在我记忆中最浓烈的一笔,却是来自一个橙红的午后,我和我的爱人……” “我智慧过人善良温柔的上级领导!您好!我尤记得,那是一个春天,我亲爱的女朋友要去出差,体贴的您为我批了一天假期……” 贺决云每次看完邮件,都忍不住要抖三抖,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在自己不正常与员工不正常之间来回动摇。 ……他就是太善良,才会让那帮小子闲得慌。 贺决云在后台发了个传送无关邮件将扣季度奖金的警告,置顶提示,精神小伙们的疯狂举动才终于收敛了些。 贺决云按着自己的额头,长长吁出一口气。 烦闷。都净捣乱。 他靠在老板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这两天一直盘旋着的画面。 比起求婚这种长远的事,他觉得维系好双方感情才是迫在眉睫的任务。为此,他已经独自烦恼了很长时间,却因为思维胡乱始终没能思考出对策,毕竟,让热恋期间的人保持冷静是一种过分的要求。 具体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穹苍前段时间很忙,受邀回a大上几节公开课,为了保证效果,她一直在看书写教案,抽空还要去学校做实验。 贺决云去捧过一次场。整个大课堂座无虚席,甚至还有不少学生站在走道上。贺决云选的位置有些远了,需要通过墙上的投影屏才能看清楚穹苍的脸。 他戴了一顶帽子,十分低调地将自己藏在暗处。虽然他没有穹苍那么聪明,但也是经历过精英教育的高学历人群,听穹苍上课倒是津津有味。 到这里一切还是很正常,没什么。看见自己的女朋友如此受欢迎,贺决云内心洋溢着骄傲与高兴。 在课程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位年轻的老师跑了上去。他站在讲台上,两手撑着桌面,就穹苍布置的思维拓展题与她展开了讨论。 两人说话都是不急不缓的语调,探讨起问题来逻辑清晰,时不时还会插一个轻松的玩笑,很有吸引力,学生听得入神,干脆就坐着没走。 贺决云看着投影仪里那个男人的脸,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哪怕恋爱经验稀薄,求知的眼神与求爱的眼神他还是能分得清的。那个男人含情脉脉地盯着穹苍,就差把表白直接打在脸上。 聊过几句,青年大胆起来,用手指指住试题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将身体靠近过去。如果不是穹苍礼貌性地后退了半步,两人可能就要贴在一起了。 男人说话的态度也拿捏得十分亲近,好像两人已经认识了许久。 这种假公济私与穹苍搭话,拉近双方距离的行为,堪称无耻。 贺决云两指压了压帽檐,将自己阴鸷的目光隐在阴影下,他拿出手机,给穹苍发了条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可惜台上的人因为讲得太过入神,没注意到手机提示。 贺决云满心烦躁,将手机收起来,身上开始散发出冷气。 有类似感觉的人,显然不止贺决云一个。贺决云在耐心等待的时候,就听见边上两个女生按捺不住兴奋的语气,凑着脑袋低声讨论。 “赵老师真的好帅啊!他跟穹苍大佬好配!他也是少年班毕业的吧?长得那么帅还特别绅士。” “别说了,穹苍有男朋友的。” “你说q哥吗?他看起来有点傻傻的,而且还不知道真人长什么样。我觉得他跟穹苍大佬会没有共同语言吧。” “错觉吧。能在凶案解析工作的学历都不低。不能光拿大佬做参照物啊,那一般的聪明人看起来也会傻傻的。” “但赵老师不是一般的聪明人啊!” “这倒也是……” 得亏于贺决云多年来的高素质教养,否则他肯定当场起身,一句脏话吼到那两个女生脸上。 贺决云不高兴了,贺决云有小脾气了。贺决云……只能把苦往心里咽。 他斜眼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再忍不住,径直起身走向讲台。 穹苍话正说到一半,抬头看见贺决云,立马停了话题。她朝贺决云隔着半个教室点了点头,手上收拾起教案,不带留恋地说:“今天先这样吧,我要回家了。这个问题下节课再跟你们讲。” 边上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明显有些失望,又很快扬起一个笑脸,温和问道:“什么时候一起吃顿饭吧。” 前排的学生听见了,扯着长音大声起哄。 穹苍远远瞄了眼贺决云的脸色,敷衍道:“再说吧。” 后来穹苍就跟贺决云一起走了。 回忆戛然而止,贺决云抬手拂了把脸,心中暗叹一声。他坐直身体,伸长手臂,从办公桌上抄过一瓶饮料,拧开后灌进嘴里。 就因为只是小事,所以他不好跟穹苍借题发挥。错的不是他女朋友,是学校太危险。 贺决云没什么心情,脑海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占了一地,几个小时下来都在消极怠工。他看着桌上一堆没多少进展的文件,干脆发挥老板的权力,正大光明地旷工回家。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已经站在自己熟悉的家门口。 贺决云轻车熟路地去了书房,一边走一边解下西装外套,在他准备拧开门把的时候,听见了穹苍清亮的嗓音。 贺决云愣了下,推开门与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穹苍也流露出些许惊讶,手里握着鼠标,仰头茫然地看着他。 贺决云眨了眨眼睛:“你、不是你怎么在家里啊?” 穹苍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面无表情道:“改成网络课,就回来了。” “哦……”贺决云反应过来,心里是有点高兴的。他嘴角翘了翘,怕被穹苍看出来,抬手挡住半张脸,随口说了句:“这样啊。” 穹苍问:“你要用书房吗?” 贺决云忙说:“不用不用,我去隔壁房间,你先上课吧。” 贺决云把门合上,穹苍继续设置直播间的参数。 虽然还没到正式上课的时间,在线旁听人数已经快破千了。评论区特别热闹,一群人全在刷撒花的表情包以及各种问候。在贺决云出现的时候,他们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刷问号。 “为什么要改成网络课?”穹苍淡淡扫了一眼,回答说,“因为家里安静,我不喜欢上课的时候被打扰。” 一帮学生在底下喊:“我们不会打扰你的!【哭唧唧】” “老师我们上课很乖的!” “哪种程度叫打扰呀?我们可以改啊。” “嗯。”穹苍随意应了一声,“家里比较方便。” 她把课件翻出来,开始讲课。刚开了个头,书房门再次被敲响。 穹苍停下声音,看向门口,贺决云端着个果盘走进来,放到她的桌上。 镜头拍到了他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一截袖口挽了上去,露出他手腕上的银色手表。 穹苍点了点头:“谢谢。” 评论区闪过几条文字: “这是什么名表?” “不是什么名表,几万块吧。好像是今年的新款。一个大众品牌。” “q哥的手还挺好看的。所以q哥能入镜吗?” 穹苍见贺决云出去了,干脆地回绝道:“不能,他低调。” “q哥好像也不是很有钱啊。” “虽然是三夭的工作人员,但毕竟是一个打工的,能多有钱?” “阴阳怪气什么呢?以q哥的工资,想买几十万的表也是可以的,但是有必要吗?有那钱提升点生活质量不好吗?真以为谁都被消费主义给洗脑了?” “房子好像也不是很大的样子。q哥不会还没大佬有钱吧?” “开玩笑,大佬缺钱?” 穹苍看得心烦,禁言了几个指点江山的账号。 因为学生太多,很多外校的人也反应想来听课,穹苍就选了三夭公开的平台,没对直播间增加任何限制,于是进来了许多看热闹的社会人士。这群人课不好好听,光在哪里闲聊,严重影响上课氛围。 房管见她上手封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动接过任务,开始无情地封号。 穹苍组织了下语言,就着刚才的问题继续往下说, 没过五分钟,贺决云再次蹑手蹑脚地进来,从她身后路过,拿走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摄像头刚好拍到他窄瘦的腰身,隔着修身的白色衬衫,也能看出他身上极具爆发力的肌肉。 “好腰!” “让q哥入镜吧!” “我合理怀疑q哥在抢镜头。” “做三夭的员工真好,可以随时旷工回家。” “男人的制服诱惑啊。” “我来了,磕cp?我可以!” 穹苍不悦地皱了皱眉毛,停止讲课。 她瞥向房间右上角,发现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快逼近十万人了,应该是网友闻讯赶来,在下面插科打诨。 难怪把好好一个教育板块,玩成了娱乐板块。 穹苍正要开口训斥,轻微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贺决云站在外面,与她面面相觑。 穹苍看着他谨慎的表情有点想笑,主动问道:“怎么了?” 贺决云小声道:“打扰你了?” “没有。”穹苍面不改色地说,“让他们刷题呢。” “哦。”贺决云挤进来一点,问,“你在哪个直播间啊?” 穹苍把房间号码报了过去,贺决云快速记下,说:“行,没事了,你继续上课吧。” 房间再次归于安静,穹苍点着鼠标把课件翻到下一页,转动着眼珠用余光看了眼评论区。 “……喜欢安静?” “不喜欢被打扰?啊?” “女神,你到底喜欢这个男人什么啊?他有什么优点?” 穹苍语气冷下来,跟夹着冰霜似的:“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身材好长得帅又有钱,不行吗?再聊无关话题的全封了。这里是上课,想聊天找别的地方。” “老师,要不你还是回a大上课吧?” “老师你可以给直播间上个密码,把密码发到校网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网友了。” “不去a大上课了。”穹苍掀起眼皮瞅了眼门口,确认贺决云不会听见,才小声道,“男朋友闹别扭,这两天顾会儿家。” 等贺决云看见这些血雨腥风的讨论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第二天中午,他坐在沙发上刷新闻,宋纾直接弹了个网页链接给他。怕他不接,还接二连三发了好几条。 贺决云正要发怒,顺手点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内涵自己的。 博文中有几张照片。前两张是男人的自拍腹肌图,中间两张是豪车跟豪宅,最后两张是极为油腻的自拍照。 “穹苍,我也有钱有颜有身材,甚至比他高一个档次。你跟我,我保证对你更好。一个打工仔有什么好的?哥哥带你每天坐豪车。” 贺决云看了两遍,被这条微博给气笑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吐槽的地方。 这人是网上一个比较有名的富二代网红,交过不少女朋友,靠着壕无人性吸引了一批粉丝。评论区一帮人在喊老公,还有一帮网友在跟他对骂,吵得乌烟瘴气。 黑红也是红,这种被高度讨论的热度明显让他很受用。 贺决云退到主页搜了下,发现还有好几个人也发了类似的微博,明晃晃地想做小三抢女人。有些是开玩笑的,有些是博热度的,有些的确是认真。 贺决云顿时怒了,翘起一条腿搭在茶几上,眼神阴冷地看着那几个头像,将他们化作实体,在手心来来回回捏了个粉碎。 ……有时候,天凉王破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帮人就该去街上乞讨,体会一下正常人的生活。 宋纾:老大你放心,我们已经跟进了! 宋纾:我们三夭怎么能输?这群臭不要脸的家伙就是在打三夭的脸! 宋纾:三夭的打工仔也不是他们能碰瓷的!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贺决云这次没有拒绝,他深深吸了口气,给宋纾转了一个大红包。 宋纾:哇谢谢老板!爱你么么哒~ 贺决云:滚! 贺决云正要上手跟对方开杠,点了下刷新,刷到了穹苍的信息。 就在刚刚,穹苍转发了那条微博,附言道:“根据我这两天学习中医的经验来看,你的面相写着肾衰。中医王xx,是吗老师?” 被她的那个医生也出现了,简单回复道:“确实有点。” 网友没崩住,在底下一片哄笑,各种嘲讽的表情包朝对方喷去,瞬间抢占了热点内容。 那个男人恼怒成怒,连发了好几条辱骂的微博,然而网友十分好脾气地劝他及时就医,还以德报怨地为他推荐当地知名男科医院。 “肾虚就要喝肾宝!” “我怀疑那肌肉是整出来的。整容行业太发达了。” “这一刻我散发着圣父的关怀,毕竟你都肾虚了,我怎么好意思再骂你?” “虽然你是男人,但我允许你说不行。” 贺决云那点没发出来的怒气,全被底下的回复给清空了。他闷笑两声,就见三夭官方也发了一条微博。 “三夭自创立以来,一向紧跟国家号召,走贴近基层群众的发展路线。包括企业的管理层,也始终铭记三夭精神。【凶案现场直播】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贺先生,躬先表率,参与项目组一线研发,且屡次亲身体验项目执行情况……” 配图是一张贺决云穿着西装的侧脸照,那是年会时候,他站在璀璨灯光下被抓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侧脸线条硬朗分明,睫毛纤长,目光明亮。唇角微微带着笑意,看着阳光又温柔。 “卧槽!卧槽!!” “有眼不识泰山啊!” “我被三夭精神深深感动了,嘴角不由留下了一行热泪。” “我认真读懂了三夭精神……所以这是q哥是吗?是吗?!” “下个月,我要看见这个人的企业破产。三夭,不要让我失望,你现在是个龙头大哥了,要自己学会霸总的技能了。” “帅吗?上辈子做锦鲤换来的。” 穹苍从书房走出来,对着他“咦”了一声。 贺决云立马冷下脸,表现出怒不可遏的样子。 穹苍笑道:“你还真生气了?没事看什么微博?” “我当然生气了!他们这么说我就算了,一帮拜金主义者的自我狂欢而已。可是他们这么说……就是在侮辱你,凭什么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说到后面,先前压下去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差点要跳到网络对面跟那几个人在线撕逼。 穹苍淡淡说了一句:“那就结婚好了。” “这是能解决的办法吗?结婚——结婚……”贺决云说到一半,骤然卡壳,等把那两个字细细咀嚼了一遍并吞进肚子里,脸色开始一寸寸地涨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穹苍。 妈的,就这? 这怎么可以? 贺决云脑子里仿佛有一万把机关^枪在叭叭叭地乱射,把他的理智筛成了一个满是窟窿的竹篮子。 穹苍好笑道:“怎么了?” “啊——”贺决云叫了一声,扑过去捂住她的嘴,也不管是不是失态,吼道,“收回去!你给我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 穹苍挑了挑眉毛,用眼神询问他是什么意思。 贺决云慌了神,想起什么,把穹苍按到沙发上,心急如焚道道:“你等着。坐着别动啊,绝对不许动!” 他快速跑回自己房间,趴在地上,往床底下掏了两把。 自从上次东西放床头柜里被穹苍发现之后,他就换了个保险的地方藏东西。参照了贺先生的建议,他选择了床底,一个穹苍伸手碰不到地方。 贺决云顺利摸到一个天鹅绒的盒子,攥在手心里走出来。他停在门口咳嗽了一声,然后才一步一步挪动到穹苍面前。 穹苍目光停留在他手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站了起来。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庄重肃穆,仿佛交接的是什么革命任务。 贺决云几次挣扎,都没能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我喜欢你? ——俗套。 嫁给我吧。 ——没有铺垫。 那铺垫到底得是个啥?春花秋月还是山盟海誓? 贺决云很慌张,一慌张他就想挠头发,将自己原本整齐的黑发抓得一团麻乱。 穹苍等了半天,实在等不下去,又不敢像上次一样打断他读条,低头偷偷笑了出来。 贺决云当即红了眼,强装声势道:“别笑!” 穹苍颔首:“好。” 大约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贺决云从盒子里拿出戒指,手指有点发颤,很认真地说:“能嫁给我吗?我愿意以后都听你的……” 穹苍说:“可以的。” 贺决云也顾不上太多,赶紧给她戴了上去。 银色的戒圈套在对方手指上的时候,贺决云一颗心重重落下了,一直发热的大脑也得以回温。 他努力思考半晌,也没想起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见穹苍在低头观赏戒指,呆呆问了一句:“这流程是不是有点问题?” 穹苍觉得他再纠结下去,得把自己的小脑袋瓜给烧了,忍俊不禁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太不矜持了。” 贺决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眼里有点水润,一把将穹苍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颈上,低沉道:“我会对你好的,我一定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穹苍柔声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