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女帝师》 第一章:噩梦 谢云初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淋漓大汗湿透了寝衣。 她又梦到了前世。 距她重生成谢家六郎已经四年了,可无妄山尸骸成山血流成渠的景象,在梦中还是一清二楚。 将士被斩下头颅时,鲜血溅在她脸上的温度。 被羽箭洞穿心口……坠入深崖时,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惧。 都真切的,像又经历了一回。 她闭眼,克制着急促的呼吸,伸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手指比冬日檐下的冰棱还要凉。 上一世,她的父亲是北魏降国侯。 这是北魏皇帝为了羞辱父亲,而赐的封号。 她和妹妹云昭,就出生在父亲被封降国侯的第三年。 那年夏季,瓢泼大雨连下了两月引发洪涝,皇帝连下三道罪己诏,也不见好转,便将一腔怒火发在父亲身上…… 训斥父亲这个降国罪臣给北魏带来不详,致使大雨不歇,要用父亲祭天,平息上天之怒。 母亲闻讯,惊悸早产。 可就在她出生之时,下了两月的大雨突然停了。 雨霁云开,彩霞光艳,祥瑞当空。 消息传入宫,正与皇帝观测天象的司天监,据生辰八字预言,这随祥瑞而生的孩子,若为男子来日便是国之柱石,若是女子便是凤凰命格。 她们伴随祥瑞而生,又并非男子之身或可动摇北魏江山,这本是能救父亲脱困的喜事。 可偏偏她半张脸带火红胎记,如同鬼魅罗刹。 母亲不敢让皇帝见她,谎称只诞下一女。 北魏皇帝见妹妹生得圆润可爱,赐名云昭,封妹妹为云昭郡主,宠爱有加。 而她,便成了被养在侯府中,不许出院门半步,没名没姓,不知来历的姑娘。 伺候她的老嬷嬷,总会用怜悯和惋惜的语气同她说,若她没有脸上的胎记,应能与云昭郡主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直到六岁那年,她被师父带出候府,才有了云初这个名字。 才知道,原来她那四方院子以外是那么大的一个世界。 也知道了,母亲和父亲并非只会疾言厉色。 父母怀抱与她长相像似的妹妹说笑,看着妹妹的目光尽是温柔和疼宠。 那时……她多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将对妹妹的疼爱,分给她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正如纪京辞陪她回门那日,对父亲说的——云初从不畏死,只惧一生无亲无友。 只要他们不嫌弃她脸上的胎记,别将她丢在外面…… 她便可不惧生死,为他们粉身碎骨! 从来不敢宣之于口话,被纪京辞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心口酸涩又温暖,就像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裹住了她胸腔里伤痕累累的心。 被迫娶了她的纪京辞,是那样一位如清风皓月般纯粹的君子,也是这世上唯一给过她尊重的人。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咛云初,不可自轻自贱,她在这世上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他这个挚友,就算是为他也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她还是失信了…… 重兵围城,她不忍母亲痛哭恳求,不忍妹妹送命,自愿替妹妹以太子妃的身份守城,拖延时间,助一城百姓、母亲、妹妹及妹妹心爱之人,逃出生天。 后来,她身受重伤,担心死后被敌军发现她并非是太子妃云昭,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跳下悬崖。 她的死亡,和她的出生一般,惊天动地,却也无人知晓。 或许,当战事结束,她没有能从那座城中走出来,纪京辞能猜到她已带着“太子妃”这个名头死了。 毕竟,纪京辞是这个世上最懂她的人。 想到纪京辞,谢云初眼角有泪,她勉强稳住了凌乱地呼吸,扶着床沿起身。 谢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玉莲听到碧纱橱内的动静,忙端着热汤药,推开透雕禽鸟花卉的五抹头隔扇,轻手轻脚进来:“六郎可是又魇着了?孔嬷嬷嘱咐让备着安神汤,六郎可要用一些?” 谢家六郎九岁时,遭庶兄谢云霄的生母曹氏下毒,目睹孪生妹妹毒发而亡后,便体弱多病,时常梦魇,这在谢氏族中是人尽皆知的秘事。 只是,旁人并不知道,当年曹氏毒死的是真正的谢家六郎。 更无人知晓,女扮男装冒充兄长,当了四年谢云初的“谢雯妤”,内里早已换了芯子。 许是汗出得狠了,她只觉口干舌燥。 略略平复了心绪,才哑着嗓音道:“端来吧……” 玉莲将端着的描金红漆方盘搁在小几上,挑开葭灰色鹅黄忍冬纹织锦帐,将半幅床帐挂在鎏金兰花铜鈎上,才将安神汤送上。 见谢云初鬓发湿透,立在一旁的玉莲低声说:“奴婢让人给六郎备水……” 她将碗盏递给玉莲,忍着嘴里的苦味,拿过玉莲捧着的帕子摇头:“祖母浅眠,别惊动了她老人家。” 她擦了擦汗,问玉莲:“什么时辰了?” 晚膳时分长姐突然从汴京回了永嘉,她还未来得及见,谢老太太身边的孔嬷嬷便将她请至荣和院抄经书,说能克她的梦魇之症。 老太太近日并未出府前往佛寺或是道观,也不见高人入府,怎的偏巧在长姐不告回府时,突然有了能克梦魇之症的经书? 谢云初不傻,能将一贯屈己求全的长姐逼得回永嘉,定是出了大事,祖母不愿意她插手长姐的事情,才找了个由头将她扣在荣和院。 “回六郎,刚过子时,还早呢,六郎且安睡,到了时辰奴婢会叫醒六郎,定不会让六郎睡过头耽搁去书院的时辰。” 听玉莲这话的意思,祖母应是打算让她出了荣和院的门,就随祖父一道去书院,避免她去母亲那里见到长姐。 此去书院,五日之后方才能归家,那时事情尘埃落定,即便是她想助长姐,也无能为力了。 昨日被祖母唤来抄经书时,她就隐约猜到祖母的意图,所以私下交代了小厮元宝,若她夜里未归,祖母又派人去苍榕院取她上书院用的箱笼,就让元宝告知长姐和长姐身边的刘妈妈,今日卯时在落霞亭候着她。 长姐的事,她决不能袖手。 玉莲俯身伺候谢云初躺下,替她掖好被角,这才将帐子放下,退了岀去。 她侧身躺在床榻上,脑子里都是长姐嫁入伯爵府后发生的事。 想到苏明航那个混账可能又动手打了长姐,一股郁气涌到她胸前,心口咚咚直响。 苏府那一窝子,包括苏伯爷在内,全都是窝里横,一家人的心眼全都用在了搜刮长姐嫁妆上,称之为下三滥也不为过。 ------题外话------ 就……今天开始更新吧! 希望小可爱们一如既往的支持! 在这里千千给小可爱们简单的介绍一下新文吧…… 新书还是架空古文的题材,上一本《嫡长女她又美又飒》写的是武将世家的故事,这一本《大邺女帝师》讲的就是文臣的故事,讲那些……在我们看来落后的封建社会氛围之下,才能培育出的君子,他们所坚持的文人风骨。讲云初在这吃人的封建社会,如何挣扎向前,坚持本心活下来。 同为古文来说,比起的小白帅,云初的路要走的更艰难,她没有兵权,所以仕途需要更多的智慧和运气,她要隐藏自己的女子身份,要做一个千仞无枝的孤直之臣,最后位及帝师,这一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但……云初要比小白帅幸运的是,身边有很多志同道合跟着云初一起成长到顶峰的良师益友,有……相互扶持的爱人,有鼎力支持的家族。 上一世,云初一直行走在黑暗之中,可她心中却一直燃烧着光明之火,纪京辞是带给云初火花的那个人! 这一世,云初在治愈自己的同时,也以自己的本心在治愈他人。 希望小可爱们能够喜欢! 第二章:疲惫 谢家母亲和长姐两人,是前世今生给予她最多温暖和疼惜的人。 最初成为“谢家六郎”时,她事不关己的任由这对母女抱着她哭,脑海里是上一世被骨血亲眷无数次放弃的割心之痛。 后来,她在谢家母亲和长姐这里,知道了被阿娘和姐姐疼爱、呵护,是何等窝心让人贪恋的滋味。 这疼爱和偏宠虽是她偷来的,可于早已习惯了隐忍黑暗和寒冷的她而言,就像赤脚行走在冰冻三尺之地时,有人赠她炬火,哪怕会被火苗灼伤,她也不舍放手。 谢云初心里装着长姐的事,思绪纷乱,一夜未合眼,刚听到院外洒扫的声音,便起身唤道:“玉莲……” 玉莲举着灯从隔扇外进来,见谢云初正穿鹿皮短靴,忙道:“还早呢,六郎再睡一会儿。” “让人备水。”谢云初语气不容置否。 很快,碧纱橱内的灯便全亮了。 青砖黑瓦的廊庑下,婢女们依序分列两排,捧盥洗之物,躬身轻手轻脚鱼贯而入,伺候谢云初在外间梳洗。 玉莲带着两个大丫头入内,将垂帷、床帐卷起,钩挂在两侧,整理床铺。 谢云初由谢老太太房里的婢女伺候着盥洗妥帖,就听玉莲说她父亲来找老太爷和老太太说话,让她先用盏酪浆小憩片刻,等一会儿再去请安。 “正好……”她放下用酪浆的小银勺,拿过玉莲捧着的帕子擦唇角,“我回苍榕院取本书,回来再给祖父母请安。” 玉莲闻言忙道:“六郎要取什么书……不如奴婢遣人去替六郎取,外面这会儿正下雨,湿气太重……” “旁人怕找不到,白白耽搁工夫。”她随手将帕子丢进玉莲捧着的黑漆方盘之中,起身往外走,“不必派人跟着,我去去就回。” 玉莲追了几步,打帘就见谢云初已沿帘竹帘低垂的回廊走出穿堂,她不敢阻拦,忙拎着裙摆出来去寻孔嬷嬷。 绵绵细雨垂幕而降,水汽氤氲,雾似的笼罩着古朴卓然的谢府。 落霞亭前葳蕤盛开的紫藤,如云般将大半座亭台盖入其中,湿漉漉的青石阶上,和洗得黑亮的屋瓦上,尽是霞紫落花。 谢云初见亭中一脸焦急的刘妈妈正弓着腰,同坐在石凳上的长姐说着什么。 她伸手接过元宝手中的伞,道:“你速回苍榕院,将我书桌砚台旁的那本《经要》拿来。” “是!” 见元宝朝苍榕院方向跑去,谢雲初这才拎着直裰下摆,匆匆拾阶而上。 “刘妈妈你别说了!”谢雯蔓忍着泪意,声音陡然高了上去,“云初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她能有什么法子?是!妈妈你上次背着我给永嘉送消息,祖父是派了父亲去汴京接我回来!可那是云初在荣和院外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换来的!云初命差点儿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云初自中毒之后身子就弱,平日里都是靠汤药吊着,妈妈你将苏家的龌龊事告诉云初,你让云初怎么办?再让她舍命去跪吗?”谢雯蔓尾音哽咽,她垂眸用帕子沾了沾眼泪,长呼出一口气平静心绪,鼻音十分浓重,“我今儿赴约来见云初,是怕她见不到我,去了书院胡思乱想,不是为了找云初诉苦的,妈妈你若还想跟着我,就不要在云初跟前乱说话。” 刘妈妈见谢雯蔓哭,也难受地直哭:“可姑娘你该怎么办啊!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动摇了,要是不能和离……姑娘你迟早要被苏明航那个畜牲打死啊!” 谢雯蔓听到苏明航这个名字,紧紧攥着襦裙下摆,眸里全都是恨意:“若真的不能和离,我就认命回苏家去,大不了……就拿把剪子同苏明航同归于尽!” 谢云初听到“同归于尽”四个字,只觉毛发尽竖,抬脚跨上最后一层阶梯,怒气冲冲开口:“阿姐说的这是什么混话!” 谢雯蔓转头瞧见谢云初,眼泪险些又从通红的眼眶中涌了出来,她撑着石桌站起身,紧攥着帕子,忍住泪水,笑盈盈望着谢云初,道:“一年不见,六郎又长高了不少。” 一年不见,长姐比她想象中更瘦一些,眼窝和面颊深陷,瘦得好似只剩一把骨头撑着过于宽大的衣裳。 长姐铰了厚重的刘海,涂了几层的脂粉和口脂,依旧遮不住脸上的疲惫。 距长姐出嫁不过三年,如今竟全然不见长姐在家做姑娘时的烂漫目光。 谢云初心口闷疼,她将湿答答的油纸伞倚靠在莲花柱基上,扶着长姐坐下。 不等长姐同她说话,她黝黑冰凉的眸子已看向刘妈妈:“刘妈妈,阿姐到底为何突然回了永嘉?” 刘妈妈闻言,朝着谢雯蔓看去。 谢雯蔓一边同刘妈妈摇头,一边笑着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阿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娘和云初了,云初不想阿姐吗?” 谢云初撩起半湿的直裰下摆,在谢雯蔓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十三岁的小郎君,言行间已显出矜贵逼人的气度:“我要听刘妈妈说。” 见谢云初面色沉沉,刘妈妈交叠在小腹前的手颤抖着收紧,大姑娘不让她同六郎说,可若是不说…… 刘妈妈顾不上其他,上前扑通跪在谢云初跟前不住叩首,语声哽咽:“六郎……六郎您救救姑娘!救救姑娘吧!姑娘要是再回苏家……下一次回来的怕就是尸身了!” “刘妈妈!”谢雯蔓惊得站起身来,“你混说什么!六郎……刘妈妈惯是大惊小怪,你别听她的!” 谢云初面沉如水,看也不看谢雯蔓,坐在石凳上未动,只一把攥住谢雯蔓的手腕,拉着谢雯蔓坐下,目光紧盯刘妈妈:“刘妈妈,我知道你是忠心阿姐的,所以我才让元宝将您请了过来……” 谢雯蔓眼见谢云初唇色苍白,她担心谢云初的身子,又不敢强行挣脱谢云初制住她的手,只能柔声劝着:“云初,你有什么想问的,阿姐同你说……” 谢云初对谢雯蔓的话置若罔闻,绷着脸,对额头都碰出血的刘妈妈说:“妈妈你务必……将事情原原本本同我说清楚。” ------题外话------ 千千的更新,还是每章两千字哦! 第三章:认错 刘妈妈执意不肯起来,跪在潮湿的青石地板上,边说边哭:“六郎是知道的,他们苏家在汴京空有个不能世袭的文远伯爵位,苏伯爷也未曾在朝中任职。就苏明航现在的官职……还是大姑娘嫁入他们苏家后,花银子打点出来的!大姑娘嫁入他们苏家的时候,那苏家穷的连那破烂伯爵府都快抵出了!就是个空有架子的破落户!是咱们姑娘用嫁妆填了又填才保住了伯爵府!” “这些年,苏伯爷和苏明航那个不要脸的,用着大姑娘的嫁妆纳小妾,在外面吃喝嫖赌应酬全都挂账,还有那伯爵夫人什么衣裳料子首饰银子也都挂账,回回旁人来伯爵府要账,伯爵夫人躲得不见人,倒把咱们姑娘推到前面去!老奴每每劝姑娘不要管,可姑娘总说她已经嫁入伯爵府,伯爵府被人嘲笑,她身为苏家媳妇也面上无光,便用自己嫁妆打发那些来要银子的!姑娘寄家书时从来不说这些,是怕太太和六郎知道了她的处境,为她担心。” “可大姑娘做到这一步,他们苏家还不满意,竟盘算起大姑娘嫁妆的主意,上一次……大姑娘那婆母伯爵夫人,说大姑娘既然嫁入了他们苏府,那嫁妆就是他们苏家的银子,非要让大姑娘将嫁妆交到她手里,大姑娘不给,她就挑唆着苏明航那个黑心肝的管教姑娘,打得姑娘脸肿的没法看,半个月都没法出门见人,对外还说咱们姑娘黑了心肝,仗着破了点油皮就赖在床上不起身伺候公婆,咱们姑娘为着谢家女眷的名声着想,又挣扎着爬起来,要不是姑娘累的在别家晕倒事情闹大,怕是姑娘还压着不让人往永嘉送信……” 谢云初听到这里,心跟油煎似的,攥着谢雯蔓细腕的手收紧。 这事儿出在去岁,她是知道的,当时她听到阿娘在房里哭,书院也不去了,在祖父母面前跪了三天不吃不喝,求他们准长姐和离,将长姐接回来。 可那次她命都跪没了半条,也没能让长姐同苏明航和离,父亲回来说苏明航给长姐跪地叩首,长姐便心软原谅了苏明航。 谢云初想到这里,喉咙发痒,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云初!”谢雯蔓忙站起身替谢云初顺气,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好声好气哄着谢云初,“好了!不说了!不说了!等你从书院回来,阿姐一定都原原本本告诉你!” 谢云初看着刘妈妈,一字一句:“这事我知道,你接着说,这次是怎么回事儿。” 刘妈妈见谢云初面色越发难看,有些犹豫。 “说!”谢云初声音拔高,威势逼人。 刘妈妈一个激灵,不敢看谢雯蔓,低着头道:“前段日子,户部出了个金部主事的空缺,苏明航这个利欲熏心的狗东西,偷偷砸开了姑娘放嫁妆的库房,拿走了姑娘嫁妆里十二颗红宝石石榴给长公主送礼,想求这金部主事的职位。姑娘发现那十二颗红宝石石榴不见了,问是不是他拿了,他起先还不承认!直到姑娘派人去报了官,苏明航这才说……他将红宝石石榴送了给长公主!传家宝到了大长公主那里自然是无法追回,姑娘只一味的忍气吞声,想着等嫁妆被作践完了,苏明航也就消停了。” 这十二颗红宝石石榴谢云初知道,那是从外祖母手中传下来的,不知道传了多少代。 长姐出嫁前,母亲陆氏曾想将十二颗红宝石石榴留给她一半,是她让母亲全都给姐姐带走的。 那红宝石石榴雕工精湛如同真石榴一般不说,红宝石品相极好,灯光之下似有鎏光,难得的是十二颗红石榴每一颗都足有碗口那么大,又有多子多福的好意头在,单一颗都是价值连城,更别说十二颗,这放在任何一个勋贵之家当传家宝都能镇得住,极为贵重。 “后来,大姑娘和老奴才知道,苏明航并未将十二颗红宝石石榴全部送于长公主,他私下藏了两颗,一颗石榴用来讨好那明月馆的娼妓,还将姑娘压箱底的头面送给了那娼妓,这就不说了!后来他和那娼妓厮混久了,动了替那娼妓赎身纳入府中的念想,老鸨子说有一万两才允许那娼妓赎身,苏明航将剩下的一颗红宝石石榴卖了也凑不够银子,他喝多了猫尿就来找姑娘要银子!” 刘妈妈说到这里激动地膝行上前,双手拍得啪啪直响:“姑娘还哪里有什么银子!他们苏家一家子爬在姑娘的身上吸血,苏明航那个黑了心肝的龌龊东西,用姑娘的嫁妆吃喝嫖赌,送礼应酬,姑娘陪嫁里那对白玉刻花春瓶、喜鹊登梅金丝镶嵌南珠的摆件,还有那副前朝的《青绿图》,那些个值钱的好玩意儿早就让他糟践没了!” “姑娘拿不出银子,苏明航那个畜牲就对姑娘动手,打的姑娘几天都下不了床!”刘妈妈泪水涟涟,“老奴劝姑娘送信回永嘉,姑娘还是不让,说若是让太太和六郎知道了苏明航打她,怕要伤心!说这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谢雯蔓听到这里,也是泪流满面,她用帕子拭去泪水,拉着谢云初的袖子,柔声道:“六郎,阿姐就是因为这个回来的!好了……云初,阿姐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自己的事情心里有数,你当下应当好好养着你的身子,别叫阿娘和阿姐操心!” 谢云初不为所动,抽回自己的衣袖,凝视刘妈妈:“阿姐一向能忍,若只为这红宝石石榴,不至于将阿姐逼到要拿剪子和苏明航同归于尽。刘妈妈……还出了什么事,你照实说!” 刘妈妈今儿个既然开口了,是肯定要将事情同谢云初说清楚的。 她挺直腰脊:“苏明航红宝石石榴是送出去了,可外面却传这金部主事的差事要落在旁人身上,他火急火燎去见了谢云霄那个庶子,回来就和姑娘说,他已经同谢云霄说好了……只要我们姑娘在谢云霄那个贱人生母曹氏的牌位前叩首,替咱们太太斟茶认错,他就替苏明航谋这个职位!姑娘当时就恼了!” “姑娘说……她既嫁给了苏明航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苏明航即使要姑娘全部陪嫁去博前程,姑娘也愿意给!可姑娘就是死……也不能去给一个害死了自己亲生妹妹的贱妾斟茶,更别提是替太太给那个贱妾认错!” ------题外话------ 开篇修改了一下,辛苦追更的小可爱们重新看一下哦! 第四章:相替 谢云初搁在膝盖上的拳头紧攥,指节发白,骨骼发出声响来。 苏明航这个蠢货,难道听不出来,这是谢云霄不想帮忙,故意恶心他的,他竟还真敢将这话告诉长姐! 让长姐代替母亲……去给一个贱妾斟茶叩首认错,简直是荒缪! 为了自己的前程,要妻室去受如此大辱,苏明航简直比畜牲还不如! 谢雯蔓眼看着拦不住刘妈妈,也强硬不过谢云初,听着这些让人难堪的伤心事,再也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唇哭出声来。 “苏明航眼看着金部主事的差事要飞,喝了酒回来,骂姑娘是个贱人丧门星,耽误他前程,说要不是姑娘不肯去给那庶子的生母磕头,他送了那么贵重的红宝石石榴给长公主,怎么可能没能拿下户部的差事!姑娘不想同酒疯子争论,怕他伤着腹中的孩子,不理他要走,那个不是人的东西竟在姑娘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刘妈妈声音哭得变了调子:“姑娘还还怀着他的孩子啊!他就往肚子上踹!还说要死打死姑娘,按着姑娘的尸身跪在曹氏那贱人的牌位前!他就这么拽着姑娘的头发将姑娘从屋子里拖了出来,发疯似的将姑娘往墙上撞……往花盆、柱子上撞,撞出那么大一个血窟窿还不撒手!满地都是血!他就是要姑娘死!” 谢云初猛地站起身,全身汗毛直立,一阵怒火冲到天灵盖,险些烧得理智全无。 苏明航!他竟敢! 长姐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竟然能对长姐下死手…… 谢雯蔓心头一惊,连忙找补:“没有刘妈妈说的那么严重……” 刘妈妈话赶话,说的又急又快:“若非咏荷、咏梅二人不顾生死,将姑娘抢了出来,姑娘现在怕已经被那喝了猫尿便不知自己是谁的黑心肝给打死了,六郎你是没有看见,我们姑娘被打的全身没有一块儿好肉,肚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大夫来的时候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大夫说要是再耽误半盏茶的时间,姑娘……姑娘就没了!那头上的血窟窿到现在也没好全!” 想到长姐额前的刘海,她心口戾气翻涌,按住长姐的肩膀,一把将刘海掀起…… 她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长姐额前刚刚愈合掉痂的粉嫩疤痕有多大,长姐便忙用手压下刘海,咬着唇不让谢云初看,哭着说:“都好了六郎!都好了……你别看了!” 谢云初几乎嚼穿龈血,瞧着长姐这模样,痛如锥心,眼泪绷不住险些涌出来。 她全身僵硬,脊背僵硬发疼,心口更是如同刀绞,疼得浑身发抖,看着刘嬷嬷的目光,寒得让人脊背发凉,声音止不住拔高:“在汴京的大伯呢?姑母呢?你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们吗?” 刘妈妈满脸泪水抬头着谢云初,想起此事就恨如头醋,愤怒的声音不住上扬:“怎么没有告知!老奴带着姑娘回永州之前,见姑娘没了孩子万念俱灰,觉得让姑娘再在苏家忍下去不是个办法,便背着大姑娘偷偷去了趟姑奶奶和大爷那!可姑奶奶那边儿反而告诫老奴,让老奴回去约束大姑娘,少些口舌,不要惹得姑爷不快动手打人,子嗣才是要紧的,打发了些补品给老奴,让老奴同姑娘说……养好身子和姑爷再要个孩子,等孩子出生了,姑爷自然就收心了!根本就不管姑娘死活!” “大爷那边儿……老奴没有见到,只见到的大夫人……大夫人和姑奶奶一般不愿替姑娘做主,还推脱说……原本这是家丑,要是他们这些外人掺合进去了,反倒坏了姑娘和姑爷的感情,让姑娘忍忍,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让姑娘哄一哄姑爷日子会好的!” 这是什么混账道理! 谢云初气得血气翻涌,手抖得厉害,气憋闷在胸口险些上不来。 “就是因为咱们姑娘母家远在永嘉,二爷又不在朝中为官!那个在长公主面前得脸的庶子又和咱们有仇,苏家那起子阴险下作的小人,眼瞧着汴京没有人替姑娘撑腰做主,这才敢将姑娘往死里欺负!老奴是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姑娘在苏家受苦,自作主张将姑娘带回了永嘉,只希望老太爷、老太太和二爷、太太,能够为姑娘做主!谁知道那苏伯爷也来了永嘉……” 谢云初听到苏伯爷三字,面露凶色,心里拿把怒火烧的脖子都红了。 苏伯爷能追来永嘉,还不是舍不得长姐的嫁妆! 不论如何,决不能让长姐再留在苏家那个虎狼窝里了。 虽然,自打父亲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之后,对她极为不喜,可到底……长姐是他的长女,在家时又一向孝顺,他很是疼爱长姐。 刚才她从荣和院出来时,父亲可能正与祖父、祖母商量长姐和离之事。 “父亲昨日见过了长姐,又思量了一夜,这会儿正与祖父母说话,应当是说和离的事……”谢云初再次俯身去扶刘妈妈。 “不是的六郎!”刘妈妈面露惊恐,双手紧紧抓着谢云初的手臂,哭着摇头,“那苏伯爷惺惺作态追到了永嘉,绝口不提苏明航那畜牲差点儿打死我们姑娘的话,只在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说……我们姑娘带着伤回娘家,若让外人知道了,定要说姑娘不贤惠,受了一点点委屈就回娘家,幸亏他们伯爵府将此事瞒住了,才没伤我们姑娘的名声!说我们姑娘伤成这样,伯爵夫人和苏明航都心疼的日夜难眠,伯爵夫人成日念佛,苏明航恨不能以身相替!” “软的说完,苏伯爷又来硬的,说他们苏家是有爵位之家,为着家声绝无可能和离,只能休妻!昨日老太太和老太爷已经动摇了,二爷又一贯孝顺,很是听老太太和老太爷的话!六郎……你得救救姑娘啊!” 第五章:委屈 “刘妈妈!六郎只是个孩子!难不成你要六郎忤逆祖父不成!”谢雯蔓呵斥了刘妈妈,又拉住谢云初的手,语气几乎是在恳求,“六郎,你听话……乖乖去书院,不要插手阿姐的事情,阿姐答应你一定不会寻死,阿姐会为了你和阿娘好好活着的!” 谢云初看着泪流满面的长姐,面色阴沉。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别被怒火左右,如今想救长姐从苏家脱身,已不再是她跪求绝食便能达成的,得另想办法。 取了《经要》回来的元宝,就守在落霞亭外,他远远瞧见荣和院的孔嬷嬷带人往这儿来了,忙转身道:“姑娘、六郎,孔嬷嬷带人来了!” 昨日孔妈妈专程警告过元宝,不许他替六郎偷偷去见大姑娘身边的人,谢家家规森严,若是让孔妈妈知道他传信让姑娘和六郎私下见面,怕是要被打死。 刘妈妈神色紧张看向谢云初:“六郎……” 略略思索后,谢云初心中大致有了章程。 她紧咬着牙龈,抬眸望着长姐的目光深沉坚定:“即便是祖父母不同意和离,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阿姐在那魔窟里挣扎。” “刘妈妈……”谢云初问她,“你带着长姐从伯爵府出来的时候,可带了长姐的嫁妆单子?” 刘妈妈用衣袖抹去眼泪,忙不迭点头:“带了!带了!老奴还将之前没有被苏明航糟蹋完的地契、房契全都带出来了!哦……还有苏明航之前拿着姑娘嫁妆送礼时记的账本,老奴也带出来了!苏明航那个黑心肝的东西是个畜牲,许是觉着大姑娘这辈子已全然被他拿捏在手心里了,倒是不防备大姑娘,老奴想着这个本子或许有用,就偷了出来!只是姑娘的其他嫁妆,老奴就无能为力了。” 谢云初听到“账本”二字,一怔神,语气急切:“是苏明航亲笔吗?账本在哪儿?” “是苏明航亲笔记的账本!昨日老奴将账本给了太太过目,应当还在太太手中!”刘妈妈说。 谢云初听到这话,眸中的阴郁散了几分,在母亲手中就好! 元宝见孔嬷嬷一行人已经沿着青石路过来了,只要过了假山旁的那棵古槐,便能将落霞亭看得一清二楚,他慌张握紧伞柄,回头焦急地看向谢云初。 她心里有了底气,看着长姐的目光更为坚定,她用力握住长姐瘦若无骨的手,急急道:“阿姐,你相信我,只要阿姐听我的……我不用有损自身的法子,也能救你出苏家那个火坑!阿姐你现在去找阿娘,将账本誊抄一份,派人送到荣和院来!要快!账本的原本一定保管好,不要交给父亲也不能告诉父亲!就说阿姐你是凭借记忆默写出来的,能不能让阿姐和离,能不能给阿姐出了这一口恶气,让伯爵府永不能翻身……就指望这账本的了!” 谢云初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谢雯蔓还未回神,刘妈妈忙应声:“是!” 见孔嬷嬷带人疾步前行的身影已过了假山,再走几步……就要看见他们了,元宝急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忙唤:“六郎!” 谢云初一把将谢雯蔓扯到被紫藤遮挡的柱后嘱:“阿姐,你要信我!” “姑娘肯定信六郎!”扶着谢雯蔓的刘妈妈替她回答。 她接过元宝手中的《经要》,深深看了眼满目担忧的谢雯蔓,前脚同元宝走出落霞亭,后脚孔嬷嬷一行人……便从被繁茂古槐遮挡的青石路走了出来。 谢云初掐着自己的掌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如常。 玉莲眼尖,一瞧见谢云初就上前同孔嬷嬷说了。 一行人在落霞亭石阶下候着。 孔嬷嬷从玉莲手中拿过黛色披风,谢云初脚一沾地,她便上前将披风给谢云初披上。 她目光往落霞亭一扫,不见亭内有人,又见谢云初面色如常,手中拿着本书,这才放下心来,嗔道:“六郎也真是,一本书有什么打紧,六郎身子本就弱,下着雨潮气重,被扑了怎么得了!大不了就是让下面的人多跑两趟,怎么能劳累六郎亲去取,鞋袜可湿了?” “没走几步,最后还是让元宝去取的。”谢云初微微仰着下颚,任孔嬷嬷给她系披风,“父亲已经和祖父祖母说完话了?” 孔嬷嬷亲自给谢云初撑着伞,一边往荣和院方向走,一边同她说:“老太爷还正同二爷说话,老太太让老奴带着六郎去小佛堂,一会儿在荣和院用过早膳,随老太爷坐同一架马车去云山书院。” 云山书院是陈郡谢氏一族迁来永嘉之后办的书院,教出过两位状元,是大邺极为有名的书院,各地前来求学者众多。 谢家老太爷是大邺文坛泰斗,亦是云山书院的山长,谢云初的大伯吏部侍郎也出自云山书院。 谢云初乃是谢氏一族的嫡子,自然也入了云山书院。 刚跨进荣和院的院门,就听谢老太爷陡然拔高的声音从正房紧闭的隔扇内传了出来…… “谁家没有龌龊账?谁家媳妇在婆家不受委屈?你大哥和你二姐前几日就差人递信回来,说了他们在汴京的难处,他们并非不管,而是不能插手!如今他们说动亲家公亲自从汴京来永嘉接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若谢家真出了被休弃的女儿,你二姐和你侄女,还怎么在婆家立足?谢家其他姑娘还怎么嫁?你只怜惜你的嫡长女,就不顾剩下的三个女儿了?”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谢家大伯和姑母的信,前几日就到了? 第六章:前程 “我们陈郡谢氏一族举族南迁之后便没落了,你太祖父带着嫡支留在大邺永嘉,你太叔父带着另一支去了北魏!你太叔父那一支在北魏……已经得到北魏皇帝的重用,而我们留在大邺的嫡支一脉自此竟再无人能入阁,你大哥是我们谢氏嫡支的希望!” “吏部尚书眼看着就要致仕,你大哥能否拿下尚书之位,关乎我们谢氏一族未来能否重振门楣,你大哥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等在永嘉帮不上忙,也不能添乱!你要记住……苏家虽然败落了,可在汴京比我们谢氏一族的底蕴更深!苏家的大女儿年初成了大皇子的妾室,小女儿也在今年选秀之列,京中勋贵关系与朝堂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身为谢氏下一任宗主,当以整个谢氏为重,和离之事休要再提!” 廊庑檐下挂着半卷起的竹帘,一盏盏六角如意灯,还朦朦胧胧的亮着,两侧石台边缘的是细雨的湿痕。 带着细雨和潮气的微风一过,垂在竹帘两侧的铜铃叮咚作响,瑞兽祥纹的青黛瓦当滴水上缀着的水珠子,也噼里啪啦砸在院中肥阔的芭蕉叶上。 澄澄暖光落在谢云初极长的眼睫上,在她白净如羊脂玉的小脸上落下两扇剪影。 谢老太爷明知长姐受了多大的委屈,仍然还要将长姐送回那个虎狼窝…… 在谢老太爷看来,嫡亲孙女的生死和委屈,竟比不上一个尚书之位重要。 玉莲见谢云初停下步子,目光盯着菱格窗棂下的矮子松盆景,可却是正实打实在听谢老太爷的话。 她看了眼孔嬷嬷,忙上前恭敬示意谢云初挪步。 谢云初手心微微收紧,未动。 玉莲见请不动谢云初,没法子忙退到一旁,求救似地看向向孔嬷嬷。 孔嬷嬷碎步上前,笑着说:“六郎,老太太还在佛堂候着您呢。” 谢云初颔首,正要随孔嬷嬷往小佛堂走,谢老太爷令人心寒的话音,又钻进她耳朵里…… “自六郎中毒醒来之后,才学和身体都已经不中用了,云霄才是我们谢氏一族的未来,你回去告诉你那继室陆氏,云霄已是长公主独子的伴读且在京中有了根基,不管她愿不愿意,云霄都必须是嫡子,我是为她这个儿媳好,才让云霄记在她名下!大夫都说六郎撑不过十二岁,是靠汤药吊着,才堪堪越过十二。将云霄记在名下,万一哪天六郎没了,她好歹还有个儿子!她若还是不同意,那就开祠堂将云霄记在你元妻范氏名下!” 孔嬷嬷交叠在小腹前的手一紧,面上却不显露,恭敬地对谢雲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云初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抬脚朝小佛堂走去。 她虽不是真的谢家六郎,可听到谢老太爷这些话,心里还是会替谢六郎心冷。 谢老太爷仁善温厚之名在外,对出不起束脩的学子会给予帮助,遇到家中有困难的会赠送银钱,永嘉这一带不论是读书人还是普通百姓,都对谢老太爷敬重有加,为何他对自己的亲眷,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她明白谢老太爷做为一族宗主,要以谢氏的前程为重,可宗族繁盛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过的更好吗? 若宗族兴盛要子孙含血忍辱,兴盛的意义何在? 谢云初两世为人,从不贪生怕死,最怕谢家阿娘和长姐难过受委屈。 所以,即便是拼了这条命,她也一定要救长姐出火坑,更不会让谢云霄成为嫡子时时戳母亲的心。 孔嬷嬷先入佛堂通报,随后谢云初才被玉莲引入佛堂内室。 佛堂铺着五蝠献寿的漳绒绒毯,白玉珊瑚百鸟朝凰的楠木屏风后,便是老太太平日里礼佛的内间。 金丝乌木长案的白玉莲花坐台佛龛内,奉着一尊菩萨,隔着一道半卷起的葛布帷幔,双耳三足雕瑞兽的白玉香炉轻烟袅袅娆娆的升着,两侧青铜烛台上火苗摇曳的蜡烛,已烧出层层烛泪。 穿着墨绿儒衫,玄色下裾的谢老太太,手缠佛珠,正跪坐在青色西番莲纹的蒲团上,一手拨动佛珠,一手捧着佛经书脊。 谢云初在谢老太太身旁的蒲团跪下,朝佛龛拜了拜,才转身向谢老太太行礼:“祖母。” 谢老太太将佛经合起递给一旁的孔嬷嬷,转而看向谢云初,轻声叹气:“你阿姐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这才回了永嘉,你父亲心疼女儿,将将来同你祖父和我商议……让你姐姐和离之事。” 孔嬷嬷在谢云初进来前,已将刚才的事告知了谢老太太,老太太这才避重就轻,挑拣着不重要的同谢云初说几句,想安抚谢云初一会儿乖乖去书院。 “如今苏伯爷亲自来永嘉接你阿姐,也保证了日后一定多加管束你姐夫,不让你阿姐再受委屈,你大可放心!”谢老太太见她不吭声,缠着佛珠的手轻轻攥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六郎,自古以来婚姻嫁娶,关乎的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家族之事。” 见玉雕雪砌似的小郎君,正跪在蒲团上看着她,谢老太太摸了摸谢云初的发顶…… “世家大族的门第之所能保泰持盈,除了倚靠权势、财力与自家子弟之外,也是要依赖姻亲的,你们这些生在谢氏的孩子,要仰仗谢氏这艘巨船走得更远,自然也要为了能让谢氏这艘船走的更平稳而拼尽全力!你一向聪慧,祖母说的这些……你定然明白。” 谢老太太满头银丝,梳的一丝不苟,吃斋念佛久了眉目间都是悲天悯人的慈悲神色。 明白了谢老太太对长姐之事的态度,谢云初压下心口的失望,垂眸缓声开口:“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阿姐也好我也好……我们这些谢氏子孙,自当以谢氏一族兴旺为重,光耀门楣为重,祖宗宗族为重。” 谢老太太满意颔首:“祖母就知道,我们六郎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孩子。” “为家族前程计……”谢云初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镇定望着谢老太太,“六郎以为……祖父应当尽快决断,让阿姐与苏家和离。” 第七章:威严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既已知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看重的,只有家族兴衰。 那就只有捏住他们最关键的欲一念想办法,才能达成所愿。 谢老太太见谢云初这郑重其事的模样,以为谢云初这是嘴上认乖内里还是不死心,想要劝他们能准许谢雯蔓和离。 她有些失望地松开谢云初,叹气拨弄佛珠:“六郎,祖母知道你和你姐姐姐弟情深,可此事……” “祖母。”谢云初打断谢老太太的话音,朝着谢老太太一拜,道,“苏明航的妹妹已是大皇子的枕边人,求一个金部主事的位置,放着大皇子不去求,偏偏去求长公主,这件事……经不起细细推敲。” 老太太拨动佛珠的手一顿。 摇曳烛光映着小郎君分外漆黑的眼仁,坚毅又沉稳:“如今朝中有三位皇子成年,一位是大皇子,虽是庶长子……但却是陛下的第一位皇子,在陛下心中份量非比寻常,其母高贵妃与陛下青梅竹马,多年荣宠不衰。” “一位是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可二皇子天生面带胎记被陛下不喜,又曾质于北魏多年,四年前刚回来,朝中没有根基。还有一位……是继后所出的三皇子,嫡出正统,朝中呼声极高!” “故而,大皇子和三皇子才是储位炙手可热的人选,两人背后又有高贵妃和皇后,应当已结有自己的党派,且能够分庭抗礼。对两位皇子来说,若能争取到这位与陛下一母同胞,且圣宠优渥的长公主支持,不论是后宫中两位娘娘的路,还是两位皇子前朝的路,都能走得更稳当。” 谢老太太神色诧异看向目光端直平视她的谢云初,心口重重跳了两下。 一个十三岁的小郎君,在距汴京千里之遥的永嘉,又无消息来源,怎会对朝局看得如此通透? 谢云初跪坐姿态挺拔如松,肃雅沉静:“若是孙儿没有猜错,这是大皇子借苏家的手,以金部主事这个位置,去试探长公主是否愿意助支持他!长公主没有助苏明航拿到金部主事,是不想过早的卷入党争之中,苏家女入大皇子府,苏家便和大皇子府有了脱不开关系,孙儿以为……如今圣上还正值壮年,大伯也应当效仿长公主,不要轻易被卷入党争!” 见一向持重的谢老太太已从刚刚的吃惊变得认真,她不露声色将助长姐和离的目的穿插其中。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阿姐这些年在苏家过的如何,怕是早已成了汴京城勋贵人家后宅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一次又出了阿姐险些被打死失了孩子的事!若阿姐还不与苏家和离,皇后三皇子一党,定会以为大伯铁了心要上大皇子这条船,不论如何也不会让吏部尚书这样重要的位置落在大伯的头上,且……只要阿姐一日不和离,三皇子一党便不会让大伯有出头之日。” 老太太并非寻常没有见识的后宅妇人,若是谢云初刚才对朝局的见地让她诧异,此刻的剖解便是让她震惊。 她看着谢云初那双澄净水灵的眼,分明当如如清澈浅溪,可看久了……却沉静的深不见底,沉静的不真切。 谢老太太紧紧攥着手中佛珠,垂下眸子,心跳的很快,事关谢氏一族前程,已不是她能左右的,得同丈夫商议。 见谢老太太要起身,谢云初率先起身将谢老太太扶了起来。 老太太回头瞅着她身侧表情恭顺的孙子,这四年……他们竟是错看了六郎吗? 六郎七岁时,显露出非同寻常的天赋,过目不忘不说,五步成诗,七步成章,下笔立成,一时间在永嘉名声大噪,是有名的神童。 元丰十年年初,皇帝再兴神童举,六郎更是在覆试中得了魁首。 三郎谢云霄就是凭借神童举得了五经出身,又成为长公主独子的伴读,三郎的生母曹氏,怕将来六郎日后会越过三郎,便使了下毒这样阴损的招数。 后来六郎虽未死,可自醒来后,便再无之前才气,大夫也都说活不过十二岁。 可以说,谢六郎已是被谢氏一族放弃之人。 谢氏一族将孙辈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三郎谢云霄的身上。 但,今日的六郎…… 谢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你在佛堂里候着。” “是!”谢云初应声。 目送谢老太太离开后,谢云初就立在小佛堂菱花窗棂前,见院内琵笆叶上缀着要掉不掉的水珠子,她负在身后的手收紧。 在世家大族之中,才华和才能是决定一个人家族地位、能得到多少家族资源的判断根据。 她从不亏欠旁人,既非真的谢家子,就不想占用谢氏的资源。 她原想,老天虽给了她再活一场的机会,可她没有什么大仇要报,也没有什么心愿要去完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活着,再平平淡淡死去也很好。 而今,为了长姐和母亲,她便必须迈出这一步。 半晌后。 荣和院正房。 身着墨色宝相花圆领锦袍的谢老太爷一脸肃穆,与谢老太太分坐在金丝乌木的罗汉床两侧,手肘搁在小几上,仔细端详跪在栽绒金线五福地毯上的谢云初。 “汴京至永嘉远隔千里,你体弱从未出过永嘉,如何知道朝堂之事?刚才那些话,都是谁教你的?”谢老太爷语声洪亮,极具威严。 谢云初叩首,道:“回祖父,并没有人教六郎,六郎只是据大伯每年派回永嘉送年礼的管事,或是汴京来永嘉的商人或游人、学子口中,得知京中发生的一些趣事或是大事,从这些事情之中大致梳理出朝堂关系并非难事。” 坐在下首的谢二爷听到这话,攥着座椅扶手越发用力,他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视线又落在谢云初身上,眉头皱成了川字。 谢老爷子看着堂下低眉顺眼的孙子,摩挲着指尖的扳指。 ------题外话------ 还没捉虫,晚上哄睡了孩子来捉…… 第八章:纯臣 这几年,大皇子与三皇子两人在皇帝面前争宠,惹出过不少事,寻常百姓距离权利核心远,即便是说了也惹不出祸患来,便很喜欢拿皇家和勋贵人家的事情闲谈说嘴。 可要从这些事情之中梳理出朝堂关系,对于一个十三的孩童来说,这若并非难事,那……便是天赋了。 “你口中的并非难事,可着实不简单呐!” 谢老太爷语气刚才要和顺一些,可谢云初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怀疑。 “大皇子和三皇子,两人同生为皇子,但大邺的龙椅只有一把。”谢云初抬头,直视谢老太爷似能看透人心的平静双眸,语声平稳,“大皇子背后是高贵妃和高氏一族,三皇子背后是皇后和萧氏一族,他们两位皇子的前程和荣辱,就是高氏和萧氏的前程和荣辱!即便是两位皇子不争,高氏和萧氏也会替他们争,如同谢氏上下会不遗余力助大伯拿到尚书之位,是一样的道理。” 做为皇子,他们生来就在局中,高氏和萧氏都不会允许他们退,他们也不能退…… 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一旦陷进去,谁退谁亡。 谢老太爷摩挲扳指的手一顿,眼仁中似有华光,很快被藏于平静之后。 这是谢老太爷自谢云初中毒醒来……变得平庸体弱之后,头一次拿正眼看谢云初。 谢二爷却因为父亲愈深的目光如坐针毡,这孩子没有消息来源……却能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以最简单的道理拆解出来。 能对朝局如此敏锐,父亲必会高看一眼。 可她……不是六郎,她是女子!她不知道吗?! 她想干什么! 谢云初并未理会谢二爷的忐忑不安,她接着说…… “若是苏家没有将女儿送入大皇子府,在吏部尚书即将致仕这个关口,谢家的确是宜静不宜动!可如今苏家既然已经投入大皇子门下,那么……做为大伯的亲侄女,阿姐被折磨地逃回永嘉,我谢家还将阿姐送回苏家,外界只会揣测大伯铁了心要追随大皇子!吏部尚书是负责官员选拔、考核、升迁的重要位置,三皇子一党即便是无法推自己人上去,也断不会让大皇子的人上去。” 谢老太爷端起手边的天青色甜瓷茶杯,徐徐往茶杯中吹着热气:“这么说,六郎你是看好嫡出的三皇子?” 谢云初摇头:“孙儿并非看好三皇子,只是细思后,深觉长公主圣宠优渥且能长久不衰的因由,是长公主从不涉党争,谢氏和大伯也应该效仿长公主,与大皇子和三皇子拉开距离,谋长远……而非当下。” 见谢老太爷垂眸静思,没有吭声,她又道:“孙儿想,既然大皇子让苏明航去试探长公主的态度,三皇子一党……应当也趁着长公主寿辰,派人去试探过长公主。祖父可问一问大伯,若果真如此,且三皇子的人也与苏明航一般,没有能拿到户部金部主事的位置,长公主的态度便可明了。” 谢二爷也不想让自己的长女再留在苏家那个魔窟,他深深看了谢云初一眼,转而同谢老太爷说:“父亲,如今皇帝正值壮年,身体康健,大皇子党也好,三皇子党都好,说到底都是其背后母族的势力,他们没有的选,可谢家和长公主一般都有的选,可暂时观望,不必过早涉入党争之中。” 谢老太爷眉头紧皱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机会难得,若此次你大哥能顺利拿下吏部尚书之职,谢氏才算真正在大邺朝堂之上有了重臣,再进一步,就可以入阁了。” 谢老太爷放下茶杯,身子倚着小几:“再者……朝中两位皇子虽有党派之争,我们谢家不见得就不能在这其中,谋得吏部尚书的位置。大皇子一党的势力也不容小视,你大哥在吏部任职多年,本就是吏部尚书的人选之一,若背靠大皇子,有大皇子一党的鼎力相助,来日大皇子若能问鼎至尊,于我谢氏也是幸事。” 谢二爷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紧,难不成真的要女儿继续留在苏家? 果然,谢老太爷最在意的还是那个吏部尚书之位,且势在必得。 不能给出拿到吏部尚书之位的法子,是不会打动谢老太爷的。 “孙儿观史,知历来夺嫡之争都是你死我活,成则王,败则寇,从龙之功虽能荣耀加身,可暗流明浪都太汹涌!大皇子成,我谢氏荣耀不假,可大皇子败,谢氏一族即便不会被株连遭祸,至少三代无望出头。” 她做出不解的神色望向谢老太爷:“且,我陈郡谢氏的名声和祖父的声望,就可助大伯清清白白拿下吏部尚书之位,又为何非要卷入党争乱流之中?” 谢老太爷闻言抬眸:“六郎说来听听。” “祖父是陈郡谢氏的传人,又是大邺文坛泰斗,只要出现在汴京,便足以引起文人学子的注意,若年迈的祖父是拖着病躯……亲自去汴京为自家孙女讨公道、讨和离书的,此事必会在汴京城引发热议,接下来只需将苏明航对阿姐所做之事闹大,御史们领着朝廷的俸禄难道会闲着,难道不会参苏伯爷一本?如此……陈郡谢氏这四个字,便会出现在皇帝耳朵里,陛下一向对鸿儒敬重有加,自然会找大伯这个儿子询问祖父的情况。” 这是士族门阀历代积累下来的名声和底蕴,即便现在陈郡谢氏没落了,可名声还在。 谢老太爷屏息凝神,认真听谢云初所言。 “大伯告病在家照顾抱恙的父亲,占一个孝字,又在皇帝跟前挂了名。祖父为孙女求公道,不畏伯爵权贵,更显谢氏有风骨!那么等吏部尚书致使,陛下在考虑尚书人选的时候,发现大伯已经做了多年的吏部侍郎,也在尚书人选之列,不曾涉党争又出身名门陈郡谢氏!陛下是会选大伯呢?还是会选大皇子和三皇子送上去的人?” 谢老太爷想要利用党争谋权位,可将自身也卷入其中,难免下乘。 谢氏有祖上世代积累的名声在,为何不能加以利用走纯臣之道? 不涉党争,却能利用党争为自己谋利,这才是上上之策。 ------题外话------ 再来一更…… 第九章:划算 正当谢老太爷因谢云初这一番谋划,心中翻涌起巨浪,还未缓过神时。 谢云初又开口:“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鹬蚌相争,相互缠斗,大伯脱颖而出,等大伯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那个时候不论是大皇子党也好……还是三皇子党也罢,都会争相示好,谢家便是真正掌握了主动权,真正能如长公主一般,望风而动,顺风而行。” 谢老太爷像第一次认识谢云初般,定定凝视着她。 谢老太太已由在佛堂时的惊讶,变为惊骇,心咚咚直跳。 十三岁的小郎君,大多都还是懵懵懂懂的时候,谢云初却仅凭一些从汴京传来家喻户晓的旧事,将波谲云诡的朝堂看得如此通透,又能有这份心计。 算得……如此厉害。 云山书院建立这么多年,出过两位状元,谢老太爷并非没有见过早慧的孩子,可从未有人似他的孙子谢云初这般…… 七岁过目不忘,出口成章,逃过生死大劫后,变得平庸。 耀目多年的神童跌落神坛,命不久矣,又被家族放弃。 曾经嫉妒他……被他神童光辉压得喘不上气的同辈兄弟和书院学生,欺他辱他,他从不反抗,甚至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从不找他这个祖父或其他长辈求助。 也不知是失去了才学天赋,便也跟着失去了骨气和承受屈辱的底线。 还是已知被家族抛弃,而选择自我放逐。 谢老太爷原以为,六郎是前者,因此旁人对六郎的欺凌,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 可此时,这个已被家族所放弃的六郎,跪在堂下徐徐而言…… 条理分明,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和阅历应能达到的远见和高度。 有谋有略,唯独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彷徨踌躇。 沉静坦然地谈论朝政,即能无畏无惧地利用两党之争谋划,又能谨慎精准地拿捏住分寸。 全然不像个十三的孩子! 这个已经很久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六郎,今日带给他的震撼,远比当初他五步成诗更为强烈。 谢氏一族不缺文采斐然的才子,缺的是能在朝廷占据一席之地的能人。 这就是为何谢老太爷要将谢云霄记做嫡子的原因,谢云霄背靠长公主府,来日前程自是不必说,而谢氏一族能给谢云霄的,除了谢氏一族的资源之外,便是让谢云霄成为嫡子。 谢老爷子看着宠辱不惊的谢云初,有些坐不住,几番调整坐姿,心中百感交集,一想到谢云初这磕磕绊绊过了十二岁的身子,心乱如麻。 他握拳轻咳了两声,按耐住心中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推演谢云初此计施行起来的难度,眉头皱起:“我装病去一趟汴京倒不是难事,可这六郎这计谋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要将事情闹大,若苏家怕事情闹大被御史参奏,同意了和离,此事……也难达到我们的预期,说不准还会得罪大皇子……” “苏明航偷阿姐的嫁妆借着寿辰或是喜宴,给同僚上司送礼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还记了一本账,苏明航以为已经将阿姐拿捏在掌心里,对阿姐并不设防,所以阿姐也看过这账本,这会儿阿姐正在默写账本,一会儿便能送来荣和院。”谢云初抬头,腰脊挺直望着谢老太爷,“做为阿姐唯一的弟弟,又是个年仅十三岁稚子,六郎陪同拖着病躯为阿姐讨要和离书的祖父前往汴京,看到阿姐的嫁妆被苏明航作践完了,毛头小子不知轻重,正是少年意气不能忍事之时,故意登门去各位大人家中讨要阿姐嫁妆恶心苏家,讨要到了没有收过苏明航礼的御史府上,事情可否闹大?” 谢云初要的可不仅仅只是让长姐和离,苏明航那畜牲敢对长姐下如此狠手,那就要敢承担后果。 这次,不将苏家伯爵府彻底打垮,她绝不收手。 而且,她也必须去汴京替长姐拿到和离书才能安心,否则她远在永嘉,万一中间有什么变化,她鞭长莫及,长姐还是无法脱离苏家。 谢老太爷抬眼…… 谢老太太一惊:“你见了雯蔓?” 谢云初膝行转向谢老太太的方向,叩首道:“昨日在阿姐回府之时,祖母突然让孔嬷嬷将六郎请来荣和院,我便知祖母这是不想让我见阿姐,今日或会让六郎同祖父一同去书院,故而先让人给阿姐送信,让阿姐今日卯时在落霞亭候着我,若阿姐不来……我便不去书院亲自去寻她,阿姐知我执拗,没法子卯时去了落霞亭,刚才六郎借口取书在落霞亭已见过阿姐。” 刚才在落霞亭,若是让孔嬷嬷看到了长姐,长姐定会被孔嬷嬷带回来,便没有办法誊抄正本,只能交出苏明航所记的原本。 苏明航的亲笔账本,谢云初还要用来对付苏家,不能交。 她话音刚落,孔嬷嬷便推开隔扇进来,隔着楠木翠玉的屏风福了一礼:“老太爷、老太太,大姑娘身边的刘嬷嬷说,大姑娘派她送来了苏明航用咱们姑娘嫁妆送礼的账本。” 谢老太太转头看向谢老太爷,只见谢老太爷直勾勾盯着谢云初,开口:“拿过来……” 孔嬷嬷碎步绕过屏风,上前,将账本搁在谢老太爷小几上,又退了岀去。 谢老太爷视线扫过谢雯蔓誊抄的账本,并未着急翻开,只望着谢云初说:“可……若是真让你挨个登门讨要你长姐的嫁妆,我们谢家岂不是要将汴京城内苏明航送过礼的官员得罪光了?苏明航能送礼的……官职都不会低。” “正如祖父所言,能让苏明航送礼的官员,官职都不会低,事情闹大之后,大伯这位吏部侍郎替六郎收拾烂摊子,提上厚礼,放低姿态挨个登门……给诸位大人赔不是,将六郎要回来的东西原封不动送还回去,顺便交交心诉诉苦,同僚之间的交情不就来了?” 第十章:心痛 她望着谢老太爷:“阿姐嫁妆本就是我们谢家的东西,却被苏明航送了人情,孙儿这么一闹,一来一回间,旁人承的就是谢家的情。只要六郎登门讨要嫁妆的人家,并非是收贿,而是苏明航以正经名头送出去的,谢家都不会得罪人,得罪人的是苏家!最多……也就是孙儿落一个轻狂的名声,但能让大伯以此与同僚拉进情分,这划算得很!” 到此时,谢老太爷对谢云初……已不是震撼两个字可以描述了。 慧智近妖啊! 六郎这是在局中,连人心都谋算了进去。 谢老太爷定定看了谢云初好一会儿,才垂眸翻看手中的账本。 翻看账本的谢老爷子心里乱的很,皱纹枯槁的手似乎也轻微抖着,他已经许多年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并非心疼这些财物,而是因谢云初带给了他……远超出了他对谢氏小辈所能想象的最大期望,让他震惊又激动,已无法自持。 刚刚才见过他长姐,这会儿雯蔓的账本就送来了。 账本墨迹未干……还有抹蹭的痕迹,许是因为太着急,字迹很是潦草,但确实是谢雯蔓的字迹。 这说明,刚才在落霞亭六郎便已经盘算好了全局,他明白在汴京城将苏明航和他长姐的事情闹大才是关窍,早早便这账本算计进去了。 如此短的时间,便能将布局和人心谋划的如此详尽。 在环环相扣的局中,避开两党乱流,为谢氏争得最大利益。 这让明明身在永嘉的谢老太爷有了身处朝堂的惊心动魄之感,难抑心中激荡之情。 最难得的,是六郎愿为全族荣辱舍自己的名声,甘当垫脚石……助他大伯与同僚关系更进一步。 谢老太爷合了账本,抬眼看向跪的稳如泰山,表情无任何波澜的谢云初,示意谢二爷扶起谢云初:“把六郎扶起来坐,这孩子身子本就弱。” “多谢祖父。” 谢二爷回神,正要伸手去扶谢云初,却见谢云初已经扶着身旁椅子艰难站了起来,他注视着刻意避开他的女儿,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六郎,你当真愿意为了你大伯,舍自己的名声?”谢老太爷手中攥着账本问。 刚刚坐下的谢云初又扶着坐椅扶手站起身来,她忍着膝盖的疼痛和双腿的酸软,慢吞吞朝着谢老太爷长揖一礼…… “孙儿这身子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死前能为谢氏和阿姐做些事情,很是高兴!只是母亲生我一场,六郎没有什么能报答母亲的,母亲慈母心肠,为六郎的身体操碎了心,恳请祖父……在六郎死前,暂时不要将庶兄记在母亲名下,六郎不想让母亲觉着……家中已经认定了六郎活不长久,难过伤神。” 谢老太爷听到谢云初提起“死”这个字,手心一紧,看着谢云初的目光越发柔和,忙摆手示意她坐下。 “你年纪小小不要说这种丧气话,那些大夫都说你活不过十二岁,如今……不也挺过来了?”谢老太爷低声安抚着谢云初,“你母亲关心你的身子,祖父一样关心,你的这一次你跟着祖父去汴京也好,汴京到底是京城,大夫们也是卧虎藏龙,到时候让你大伯请太医给你瞧瞧!” 谢老太爷随手将账本搁在一旁,端起茶杯来,慢条斯理道:“昨日苏伯爷以强权相欺,我这个老头子受不住……气病了,今日就不去书院了!让人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汴京。” “父亲,明日出发是否太着急?”谢二爷忙道。 谢老太爷摇头:“多少人盯着吏部尚书的位置,虽说距离吏部尚书致仕还有一段时间,但以往都是提前先定下来,两人还要做公文交接,宜早不宜晚!” “再者……”谢老爷子心里有了底气,眉目间露出松泛的笑意来,看向谢云初,“孙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做祖父的,要尽早让她和离了才是。六郎……今日你也不必去书院了,好好安抚安抚你长姐。” 谢云初并未表露情绪,只顺从地颔首:“是!” “去吧!” 闻言,谢云初又扶着扶手,起身同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和谢二爷一拜,退出了上房。 她扶着门槛跨出上房酸软的腿抬不起来,险些摔倒,多亏孔嬷嬷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六郎小心。” 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弱了,才跪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经酸软地抬不起来了。 她松开孔嬷嬷扶住她的手,望着荣和院上方已大亮苍穹。 虽然,刚才谢老太爷并未正面答应她,暂时不将谢云霄记做嫡子…… 可若谢老太爷不想她死的太快,此事定暂时作罢,至少在她死前,谢云霄绝无缘谢氏嫡子的身份。 只要能救长姐出苏家,能不让谢云霄成为嫡子……时时刺疼谢家母亲的心,她什么都能做。 上房内。 谢老太爷忍不住兴奋搓着自己的腿,双眸炯炯有神看向谢二爷:“六郎是你的儿子,你就一直没有发现六郎见识如此不凡?” 谢二爷紧攥着坐椅扶手,转而看向谢老太爷,半晌只嗫喏出来一声:“儿子……” 今日,谢二爷听谢云初在这里淡定自若谈朝堂之事,有条不紊布局设套。 他这才发现,他对女儿竟一点都不了解。 比起真正的六郎,她虽然没有五步成诗之才,可其实并不逊色! 对朝局和人心的把控,她比一个久经宦海之人还要敏锐。 想到自己三年前发现“六郎”是女儿身时,都要气疯了,他将瘦弱的谢云初从床榻上扯下来,质问为何死的不是她! 告诫她日后离他远些,她若不想她母亲被谢家家法打死,在死前都别暴露她的女儿身,否则……谢氏族人不容她母亲,他也不会救她们母女。 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和女儿就渐行渐远。 其实,女儿小的时候,他还是很疼爱女儿的。 他只是……接受不了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没了。 他只是一看到女儿,就会想到儿子,就会心痛难当罢了。 第十一章:抛弃 见谢二爷久久未曾回神,谢老太爷叹息着拍了拍腿,宽慰谢二爷也宽慰自己,道:“罢了!之前六郎中毒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也没了神童之才,族中尽力寻了好大夫和名师……可都不见气色,你放弃六郎,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云霄身上,也没有错!如今你可要对六郎好好上心!” 谢老太太也跟着点头:“今日的六郎,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何止是刮目相看!六郎对朝局的敏锐和谋略,让人心惊!后生可畏啊!六郎比我这个祖父都强!才十三岁!十三岁……就有这样的眼界和谋略,堪比甘罗!来日六郎即便是不入仕,留在永嘉成为谢氏宗主,我谢氏必会更上一层楼!”谢老太爷郑重看向谢二爷,难掩激动的心情,“传令我谢氏各房管事,要不惜一切代价寻到能治六郎身子的名医!只要能治好六郎的身子,谢氏千金酬谢!六郎的身子和学问都要重视起来了!” “是!”谢二爷恭顺应了一声,可心却怦怦直跳, 他原想着过不了几年六郎不在了,六郎女扮男装之事便能烟消云散。 没想到,父亲对六郎的期望竟如此高! 可她是假的啊! 不论是入仕,还是成为宗主…… 她女扮男装之事只要被戳破,要么株连九族,要么被族法处置。 可若现在告诉父亲六郎是女扮男装,父亲必会以族法处置他的妻室陆氏。 虽然谢二爷不是很满意继妻陆氏,可到底夫妻多年,他不忍。 “那儿子回去收拾东西,明日随父亲一同去汴京……” 谢老太爷颔首:“先去看看雯蔓,好好安抚。” “是!”谢二爷起身,同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行礼,退出上房。 · 刘妈妈和陆氏身边的齐妈妈,正奉命守在福瑞院院门外。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齐妈妈不住用帕子擦眼泪,刘妈妈也哽咽哭着。 瞧见元宝搀扶谢云初从远处走来,两位妈妈顾不上撑伞,齐齐从黑漆木门紧闭的门檐下朝谢云初跑来。 “六郎,这是怎么了?”齐妈妈见谢云初走路不利索,脸色都白了,忙扶住谢云初。 刘妈妈看谢云初这模样,眼泪掉的更凶了。 她知道,谢云初定然是在谢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跪求了很久。 “不碍事。”她瞧着满目愧疚的刘妈妈,道,“祖父已经同意让阿姐和离,放心。” 齐妈妈露出喜色来看向刘妈妈,哽咽:“咱们姑娘算是出火坑了!” 听到这话,刘妈妈激动地哭出声,不顾青石地板上都是雨水跪了下来:“老奴就知道六郎一定能救姑娘!老奴谢六郎!” “起来吧!”谢云初问齐妈妈,“母亲和阿姐呢?” “太太和姑娘在屋内说话,让老奴将人都遣了岀去,不让人打扰。”齐妈妈擦了擦眼泪道。 她点了点头,吩咐两位妈妈和元宝守在福瑞院外,撩起直裰下摆跨入院门,沿着抄手游廊朝正房走,刚走到菱花窗棂下,便听到长姐哽咽低哭声音传了出来…… “大夫说,我被打的太狠了,能保住命都已经不错了,孩子这辈子没指望了,还怎么和离再嫁!” 谢云初一怔,耳中尽是嗡鸣声…… 谢二太太陆氏痛的全身绞痛,五内俱焚:“你怎么不早说!那个杀千刀的苏明航,他害了你一辈子啊!老天爷怎么不劈死这个畜牲不如的禽兽东西!” “和离必须和离!阿娘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要救你出火坑!你祖父祖母要不准,阿娘就买凶杀人,三刀六个洞要了他的狗命!”陆氏搂着女儿哭声中带着浓烈的恨意,“可即便是和离了,你不能再有子嗣,如何再嫁?留在这谢家,日后阿娘不在了你可怎么办,你爹靠不住,这谢家……谁能护着你啊?” “阿娘,人各有命,女儿已经认命了,若是能离开苏家最好,即便不能离开,女儿也会为了阿娘和六郎好好活着不叫你们操心!阿娘莫哭了!”谢雯蔓柔声安抚谢二太太,“我不能再有子嗣的事情,阿娘千万不要告诉六郎,以免六郎受不了,又做出有损身体的事情来逼迫祖父祖母!我这个做长姐的……从没为六郎做过什么,她身子本就不好,我不能再让她为我的事情操心了!” 谢二太太看着懂事的女儿,心里越发难受:“若是六郎还活着,当年神童举殿试必定能得一个进士出身,你有弟弟在汴京做依靠,他们也不敢这样欺负你!都是曹氏那个贱人……” “阿娘,这话你别再说了!”谢雯蔓声音都高了起来,“谢氏族法严苛,事关性命,要慎之又慎!再说……这话要是让六郎听到,六郎该怎么自处?” 谢雯蔓了解自己的妹妹,妹妹醒来发现自己被扮成六郎的时候,她能在妹妹目光看到哀莫大于心死的心冷。 妹妹虽然年纪小,也明白……她之所以被扮成六郎,是因为她的母亲和整个谢家都希望活着的是六郎,而不是她。 那时妹妹虽然活着,可她却被全家抛弃了。 当父亲知道六郎的身份,说出为何死的不是妹妹,那是……妹妹第二次被血亲抛弃。 谢雯蔓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团团一个小人儿病痛发作时被父亲扯下床榻后爬不起来的模样,每每想起她心都疼得直颤。 哪怕她紧紧抱着妹妹,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抚妹妹。 亲生父亲想让她死,这样的绝望,是什么样的言语才能抚平的,谢雯蔓不知道。 “当初是您不听我的劝阻,非要妹妹好好一个姑娘家扮成六郎!姻缘且先不说了,身体也弱的厉害!妹妹是为了不让阿娘和我这个阿姐伤心,才硬撑活着的,阿娘你可知道?!”谢雯蔓很心疼自己的妹妹,“别再说如果六郎在这样的话,六郎已经没了!妹妹能活着是老天爷对我们天大的恩赐!我只盼望妹妹能好好活着,阿娘……你不知道,云初过的很苦!只要妹妹能舒心的活着,我愿意舍命去换的!” ------题外话------ 嗯……强迫症的千千又去修了一下开篇! 第十二章:秘密 立在窗棂旁,倚墙而靠的谢云初低垂着头,双眼不断被雾气模糊。 最初成为“谢家六郎”时,她事不关己的任由这对母女抱着她哭,脑海里是上一世被骨血亲眷数次放弃的割心之痛。 后来,她在谢家母亲和长姐这里,知道了被母亲疼爱,被姐姐呵护,是何等窝心让人贪恋的滋味。 所以她愿意为谢家母亲和长姐做一切,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是阿娘不好!阿娘不提了!阿娘知道……是阿娘对不住你妹妹!错已经铸成……阿娘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你们都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你和妹妹能活的舒心,让阿娘下十八层地狱阿娘也愿意!”陆氏想到自己两个女儿的境遇,越发心痛,“我前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孩子各个命苦,老天爷啊……若是真的要惩罚,就罚我吧!别这么对我的孩子们!” “阿娘……”谢雯蔓扑进陆氏的怀里,哭得止不住,“会好的!都会好的!” 谢云初闭了闭眼,用衣袖擦去眼泪,站直身子,调整了几息,这才打帘,推开紧闭的隔扇,跨入上房。 既然阿姐不想让她知道,阿姐被苏明航打得以后不能有子嗣的事,她便装作不知道吧! 可这仇,她要百倍还给苏明航! 听到外间传来声响,谢雯蔓连忙从陆氏的怀里起来,用帕子抹去眼泪,迎了出来…… 陆氏也忙整理衣裳面容。 瞧见谢云初,谢雯蔓视线落在谢云初湿了的衣摆上,忙道:“衣裳怎么都湿了!阿娘……你这里可搁着六郎的衣裳?手还这么凉!” “有有有!”陆氏闻言也匆匆挑开珠帘出来,看到谢云初膝盖以下的直裰颜色都深了,“元宝这是怎么伺候的!” 陆氏皱眉一边拉着谢云初坐在软榻上,一边扬声喊齐妈妈给谢云初拿衣裳。 谢雯蔓也急着给谢云初倒热水。 “母亲、阿姐别着急,鞋袜里面没湿。”被按着坐在软榻上的谢云初开口,“阿姐的事情祖父已经定下来了,明日祖父会启程前往汴京,为阿姐向苏家讨要和离书。” 端着水杯的谢雯蔓满眼不可思议,她看了眼陆氏,没来得及高兴就担心了起来,急急追问:“你和祖父是怎么说的?你是答应替祖父做什么了?还是……还是……你替母亲答应将谢云霄那个庶子记在母亲名下了?” 谢雯蔓不断升高的话音刚落,齐妈妈急切的声音便从院子里传来。 “二爷!二爷您慢着点儿……” 一身墨色直裰常服,牛批直靴的谢家二爷推门而入,谢雯蔓手心一紧,连忙同谢二爷行礼:“父亲!” 陆氏冷着脸看着谢二爷,见谢云初扶着软榻旁小几站起身,上前一步将谢云初护在身后,又对神色紧张追进来的齐妈妈道:“六郎的衣裳和鞋袜都湿了,你取一套过来!” 自谢二爷发现谢云初是女子之身,对谢云初动手之后,每每两人遇见,陆氏都是这样将谢云初护在身后,生怕谢二爷对她动手。 齐妈妈应了一声,正要进来取衣裳,就见谢二爷侧头看着她道:“你先出去,守着院门别让旁人进来!” 齐妈妈看向陆氏。 “齐妈妈,你去吧……”谢云初先开口。 “是!”齐妈妈这才福身退出正房,顺手将正房的隔扇关上。 谢二爷深深看了谢云初一眼,大跨步走至软榻旁,踩着柏木踏脚,撩开衣裳坐下,手肘搭在小几上,那姿态与谢老太爷如出一辙。 谢云初也扶着母亲陆氏的手臂:“母亲,您先坐……” 见谢二爷面色阴沉,谢雯蔓担心是六郎刚才为了她,顶撞了祖父或父亲,忙上前跪下:“父亲,都是女儿的错!若非女儿今早上偷偷在荣和院外候着六郎,求六郎救女儿出火坑,六郎也不会去寻祖父和祖母……” “雯蔓你起来!”谢二爷对长女语声柔和,弯腰对长女伸出手,“你倒是会护着六郎,分明是她胁迫你去见的,倒成了你去求她……” “父亲,六郎这是挂心我!”谢雯蔓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跪着不肯起,“求父亲您别责怪她!” 谢二爷见长女执意不肯起,抬头朝着谢云初看去。 只见谢云初表情寡淡清冷的立在那里,眉目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 他收回原本要扶长女的手,问谢云初:“你刚才在荣和院说的那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什么话?”陆氏神色紧绷了起来,“六郎!” 她示意陆氏安心,开口回话:“是!” “你……”谢二爷分明想要同女儿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你要知道,你是不一样的,被你祖父看重未必是好事。” 谢云初保持着恭敬疏离的姿态,同谢二爷行礼后,坦然说:“父亲,原本我的确是想就这么安安静静带着这个秘密死去……” 听到死这个字,陆氏眼眶一红,紧紧扣住小几,剜心似的疼:“六郎!” 谢云初眉目间露出浅浅的笑意:“可,母亲生我一场,我不争气……已然是活不了多久了,母亲……就只剩下长姐和四岁的小妹,若是我死了,长姐又被困在苏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母亲该有多难过。” 陆氏闻言,顿时泪如泉涌,死死咬着唇,克制不住情绪,起身一把将谢云初扯到跟前,想在她身上锤了两下,又不敢用力:“你混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母亲还没死呢!你是要气死母亲吗?!” 谢二爷听到谢云初的话,心里不知为何也不是滋味。 安抚了陆氏后,谢云初又说:“父亲放心,这个秘密不论如何我都会守住。” 谢二爷抬头看向谢云初。 “我从不承诺做不到的事情。”她郑重开口。 前世今生,她都不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谢二爷看着眼前的女儿,觉得就像在看望不到底的深渊,那双眼沉寂的让他惊心动魄。 第十三章:欺负 他收回视线,攥着小几的手收紧,低声说:“明日一早出发,你快些准备!” 末了,谢二爷的手指屈起,在小几上敲了敲,又同谢云初道:“你祖父如今对你寄予厚望,或许这一路会让你同他住在一处,以便时时指点你的学问,你要有所准备。” 谢二爷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陆氏和谢雯蔓看向谢云初,两人不知为何突然谢老太爷就对她寄予厚望了,一脑门子的官司。 谢雯蔓最先反应过来,她的弟弟妹妹是孪生子,既然六郎有天生的神童之才,妹妹必然不会差! 她眼泪忍不往外外涌:“六郎,你……你是不是对谢家心灰意冷,所以一直在藏拙,这一次为了阿姐不得不在祖父面前……” 陆氏站起身来:“六郎?” 谢云初来福瑞院前,便猜到母亲和阿姐必会追问祖父是如何松口的,心里已有盘算,便道:“我没有兄长那样的天赋和才华,不过是明白祖父祖母看重的是家族繁盛,略略出了点主意,可以让阿姐和离,还能使谢氏博个好名声!” 若是这么简单,父亲如何会说祖父对六郎寄予厚望这样的话,谢雯蔓心都揪了起来。 陆氏闻言点了点头,倒是松了一口气,又问:“可,为何还要带上你去汴京!你身子不好……” “是我自己要跟着的,我怕中途又出什么岔子,耽误阿姐和离,跟着去放心!”谢云初说着看向谢雯蔓,“阿姐身子在苏家被折腾垮了,母亲要好好找个大夫给阿姐调一调!阿姐放心,只要我一天是谢六郎,就护阿姐一天。留在家中或是嫁人,都随阿姐自己做主!所以我会为了阿姐,长长久久的活着。” 谢雯蔓听到“长长久久的活着”这几个字,泪如泉涌,妹妹能长长久久的活着,是她最大的心愿。 她顾不上再追问妹妹,攥住妹妹的手哽咽点头:“阿姐信你!阿姐信你!” · 谢云初第二日一早便要跟随谢老太爷出发,又是孙辈,自然要早早准备好,不能让老太爷等。 谢雯蔓清楚汴京的气候,执意要同陆氏一起给她收拾行装,两人陀螺似的忙到天快亮,又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嘱咐,不要忘了吃药的时辰。 等立在谢府门前送谢云初上马车时,两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六郎从小到大还没有出过远门,身子又弱,也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陆氏担心的不行。 骑在马背上的谢二爷勒住缰绳,看着对他一句叮嘱都没有,只顾伸长脖子眺望谢云初马车的陆氏,最终还是开口:“你放心,父亲让魏管事将平日给六郎看诊的大夫请了来,一路随行照顾。我……也会看着她的!” 立在灯笼下的陆氏听到这话,一怔,也很给面子,难见的对谢二爷福了一礼:“多谢二爷!二爷也多加保重。” 谢家三房太太陈氏也泪眼滂沱上前,同谢二爷行礼:“我家五郎,也有劳二爷也多照顾些。” 谢氏一族的宗主谢老太爷要去汴京之事,昨日便惊动了谢氏三房。 三房听说父亲这次去汴京要带着谢云初,谢家三爷连夜将近年不准备参加科考的小儿子五郎谢云溪从书院唤了回来,替自家儿子收拾好行囊,送到了谢老太爷跟前,说六郎身子不好,五郎正好能跟着伺候祖父。 谢氏族中有两家同三房交好的也得了消息,在谢家三爷去接谢五郎的时候,顺道也将自己家的孩子接了回来,寅时就送来了谢府…… 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自家的孙子跟着谢老太爷去汴京城见识见识。 谢老太爷如今看重谢云初,有意让谢云初和自己的堂兄,还有族中兄弟培养感情,就都带上了。 谢二爷同谢三太太颔首,提缰跟上了队伍。 · 永嘉城古老而沉重的城门,在渐盛的晨光之中,缓缓打开。 四十多位骑着红鬃骏马的劲装护卫打头出城,身后紧跟着十三架用油布裹盖,载着谢老太爷和几位郎君行李的载货马车,马车上插着写了“谢”字的旗帜。 六驾榆木青围宽敞的精雕马车紧随其后,穿着竖褐身形魁梧的佩刀护卫,护在马车两侧疾步而行,马车檐角的铜灯上,亦是刻着一个“谢”字,青围马车之后,有六十多轻骑护卫殿后。 队伍浩浩荡荡从城门内出来。 天不亮就等待入城的百姓和商贩连忙避让两侧,见谢氏一族出行的场面,在城门外等待入城的外来商人,不禁感慨……陈郡谢氏一族虽然在朝堂之上没落,可家底子没有丢。 就这一百多匹身姿矫健的红鬃骏马,就绝非寻常富户能够养的出来的。 只是不知道,这谢家是要去哪里。 一出城,路就没有城内平整了。 马车内,沉香木案上雕瑞兽的青铜傅山香炉,盖子跟着颠簸发出细微磕碰声。 倚在软枕上闭眼小憩的谢云初睁开眼,抬手将雕菱花的车窗推开,往外瞧了眼。 与他们车队逆向而行的,不是挑着扁担的贩夫走卒,就是押送货物等待入城的镖车或商队,偶有零星衣衫褴褛带着幼童讨饭的百姓。 她刚合了车窗,就见元宝兴奋地将另一侧车窗推开条小小的缝隙往外看:“这是我头一次出远门,也是六郎头一次出远门!就是五郎还有五郎那两个跟屁虫也跟着,路上指不定要欺负六郎!” “不在一驾马车上,还好……”谢云初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元宝忙将车窗关上,给她倒了杯茶:“六郎眯一会儿。” 她点了点头。 从永嘉城出来,一路快马急行走了六日抵达杭州,改走水路。 谢氏不比寻常百姓,有自家的船坞,又有自家的水手拉纤,若是白日行船,夜里靠码头修整,约莫二十多天便能抵达汴京。 第十四章:上一世 船开出码头,嘈杂的喧闹声便被抛在后面。 行稳后,船工们将封在窗户上的木板挨个打开,船舱内立刻敞亮了起来。 谢老太爷上船后换了一身舒适的宽敞衣裳,就着婢女捧着的水盆洗净了手,接过谢二爷送上的帕子,开口:“夜里就不在码头修整了,除了必要的补给,不停船,尽快赶到汴京。” “是!”谢二爷应声,“那儿子去安排。” 看着儿子离开,谢老太爷被魏管事扶着在临窗榻坐了下来,窗外是难得的青山秀水。 谢老太爷问正弯腰点香的魏管事:“这几天……五郎还有他另外两个族兄,同六郎相处的怎么样?” 魏管事灭了火,将香炉盖子盖上,这才笑着说:“临行前老太爷敲打了几位小郎君,小郎君们自然是不敢生事的,再者……老太爷是知道的,六郎是个不惹事的性子,除了如厕,不常下马车透风,所以这些日子小郎君们都相安无事。” 魏管事倒了一杯茶送到谢老太爷手上,又笑盈盈立回一侧,接着说:“但这接下来的日子,几位小郎君同在一艘船上,就不好说!不过……小郎君们没有同老太爷同在一艘船,扰不了老太爷的清净。” 见谢老太爷垂眸盯着茶杯中氤氲的热气未吭声,魏管事又道:“若是老太爷担忧六郎,奴才派人将六郎接过来,老太爷也能指点指点六郎的学问。” 谢老太爷是动了这个心思的,想了想又摆手:“原就是想让他们兄弟们多相处,六郎是个心有成算的孩子,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只要他想……收服五郎和另外两个都不是难事。” 魏管事笑着颔首,这下彻底明白谢家六郎日后在谢氏族中的地位,要变了。 · 在马车上颠了这么些日子,谢云初吃不好也睡不好,身子的确是有些吃不消。 为了不耽搁行程,她一直忍这,一登船倒头就睡了过去。 元宝轻手轻脚收拾好箱笼,将窗户关好,放下床帐,又点上助眠的熏香,这才关了隔扇退出去守在外间,等候谢云初吩咐。 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谢云初,是被迎面而来货船上的船橹欸乃声,和水手的号子声吵醒的。 元宝将厢房内的灯点亮,端着膳食摆在榻坐小几上,道:“六郎一直不醒,老太爷还专程派了大夫来瞧过,得知六郎是睡着,老太爷这才放心!吩咐让厨娘备着好克化的膳食,等六郎醒来用一些再用药!” 小几上摆着几碟清淡口可的小菜,燕窝银耳粥炖的烂烂的,入口即化。 元宝见谢云初并没有如他预料那般,因谢老太爷的厚待而受宠若惊,他想让谢云初的心情好些,又道:“前面就要到码头了,老太爷还说……六郎醒来若想要踩踩实地,遇到码头就让船队靠岸呢!” “祖父着急去汴京,不好因我耽误。” 她只用了多半碗,便搁下银筷让元宝收走。 谢云初临窗而坐,凝视着水汽如纱如雾弥漫的宽阔河面,略略出神。 前世,她曾听纪京辞说起过京杭大运河。 他说……运河之上,日升日落,都是能入画的美景。 晨起于百鸟啁啾,淙淙水声之中,雾遮山岱,东方金光流云。 日落于猿啼呼哧,欸乃橹声之中,远山雄浑,西方霞光金紫。 他说,等来年三月,带她同游运河,可她死在了二月。 上一世…… 她的父亲是北魏降国侯。 这是北魏皇帝为了羞辱父亲,而赐的封号。 她和妹妹云昭,就出生在父亲被封降国侯的第三年。 那年夏季,瓢泼大雨连下了两月引发洪涝,皇帝连下三道罪己诏,也不见好转,便将一腔怒火发在父亲身上…… 训斥父亲这个降国罪臣给北魏带来不详,致使大雨不歇,要用父亲祭天,平息上天之怒。 母亲闻讯,惊悸早产。 就在她出生之时,下了两月的大雨突然停了。 雨霁云开,彩霞光艳,祥瑞当空。 消息传入宫,正与皇帝观测天象的司天监,据生辰八字预言,这随祥瑞而生的孩子,若为男子来日便是国之柱石,若是女子便是凤凰命格。 她们伴随祥瑞而生,又并非男子之身或可动摇北魏江山,这本是能救父亲脱困的喜事。 可偏偏她半张脸带火红胎记,如同鬼魅罗刹。 母亲不敢让皇帝见她,谎称只诞下一女。 北魏皇帝见妹妹生得圆润可爱,赐名云昭,封妹妹为云昭郡主,宠爱有加。 而她,便成了被养在侯府中,不许出院门半步,没名没姓,不知来历的姑娘。 伺候她的老嬷嬷,总用怜悯惋惜的语气同她说,若她没有脸上的胎记,应能与云昭郡主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不明白…… 直到六岁那年,她被师父带出那四方的院子,才知道母亲和父亲并非只会疾言厉色。 父母怀抱与她长相像似的妹妹说笑,看着妹妹的目光尽是温柔和疼宠。 那时……她多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将对妹妹的疼爱,分给她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正如纪京辞陪她回门那日,对父亲说的——云初从不畏死,只惧一生无亲无友。 只要他们不嫌弃她脸上的胎记,别将她当做怪物丢在外面…… 她便可不惧生死,为他们粉身碎骨! 从来不敢宣之于口话,被纪京辞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心口酸涩又温暖,就像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裹住了她胸腔里伤痕累累的心。 被迫娶了她的纪京辞,是那样一位如清风皓月般纯粹的君子,也是这世上唯一给过她尊重的人。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咛云初,她生来多么与众不同,不可自轻自贱,她在这世上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他这个挚友,就算是为他也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重兵围城时,她不忍母亲痛哭恳求,不忍妹妹送命,自愿替妹妹以太子妃的身份守城,拖延时间,助一城百姓、母亲、妹妹及妹妹心爱之人,逃出生天。 后来,她身受重伤,担心死后被发现她并非是太子妃云昭,忍着恐惧,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跳下悬崖。 ------题外话------ 小可爱们,对不住,千千修改了开篇哦!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重新看一下哦!不过没有改变剧情,就是调整了一下交代前世今生的顺序! 第十五章:聪明 后来,她身受重伤,担心死后被敌军发现她并非是太子妃云昭,忍着恐惧,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跳下悬崖。 她的死亡,和她的出生一般,惊天动地,却也无人知晓。 或许,当战事结束,她没有能从那座城中走出来,纪京辞能猜到她已带着“太子妃”这个名头死了。 毕竟,纪京辞是那样一个聪明绝顶之人。 想到纪京辞,谢云初眼角有泪,她勉强稳住了凌乱地呼吸,扶着榻沿起身,拿起挂在一旁的披风,想去甲板上看看纪京辞说的美景。 繁星如金箔碎屑,稀疏洒在将亮的天际。 大运河之上,谢家灯火通明的船队鱼贯雁行,在这雾气蒙蒙的宽广运河之上,缓缓向北。 见翻涌的云层间隙中,已透出还未大盛的晨光,谢云初裹着披风立在甲板上,就那么静静立着。 船舫重檐下“谢”字的灯笼随风左右晃着,朦胧的团团黄光下,小郎君略显病弱苍白肌肤毫无瑕疵,眉目清隽,唇色冷淡,玉雕雪砌般精致秀美。 二楼上,同谢家三房嫡出的五郎谢云溪凑在一起的族兄谢云柏,瞧见立在灯下的谢云初,忙回头,压低了声音唤正在用酪浆的谢云溪,和另一位族弟谢云岚:“唉唉唉!你们快来瞧是谁出来了!” 谢云溪还以为族兄看见了什么稀罕事儿,忙放下银勺跑了过去,趴在雕花窗棂往下一瞧,见是谢云初:“我当你看到什么了?他有什么好瞧的!” 即便是六郎生得如瓷娃娃一般,谢云溪这些年看多了也就淡了。 谢云岚也觉得没趣:“六郎有什么好瞧的!” 谢云柏故作无所不知地看向谢云溪:“你还没瞧出来吗?咱们宗主……你祖父,这一次去汴京其实只想带六郎,咱们都是捎带上的!这六郎自从中毒醒来没了神童之才,又病病歪歪活不过十二岁,你祖父眼里什么时候有过六郎这个孙子?怎么突然去汴京也要带上了?你就不想从六郎这里探一探?” 谢云溪眉头一紧,朝楼下的谢云初看去。 “不就是伯祖父可怜他快死了,带他去汴京见识见识,有什么好探的!”谢云岚满不在乎说。 “若真是可怜六郎,平日里六郎被欺负成那样,怎么也不见伯祖父为他做主?偏偏等到快要死了还带去汴京?”谢云柏推了谢云溪一把,“五郎你去不去?” · 天越来越亮,河面上没过甲板的水雾也渐渐下沉。 东方天幕云层翻涌,逐渐变得耀目的晨光,从变幻莫测云层缝隙穿刺而出,如金光耀目的利剑从天而降,照亮被纱雾覆盖的青山翠绿。 谢云初轻轻呵出一口气…… 她终于明白纪京辞所说的,天地广袤,山河壮阔。 在这薄雾环绕的静谧之中,不知哪里冒出来骨埙乐声,若隐若现。 这首曲子……是《柳暗花明》。 她身侧的手收紧,心跳的速度极快,不由自主随抬脚追随曲声,朝船头方向走去。 是谁,在用骨埙吹这首曲子? 这曲子…… 是她生辰时,纪京辞送她骨埙时奏的。 纪京辞是为了鼓励她,他说不论当下又多么难过都不要灰心,以后她定会另有一番情景。 纪京辞才学惊艳,所做乐曲,每一首都流传甚广,独这《柳暗花明》,他虽从未说过只予她一人,却也从未现世过。 谢云初脚下步子越走越快,还未靠近船头,便看到那艘已被谢家船队逐渐超过,形单影只的船坊。 船坊尾端忽明忽暗的羊皮灯笼下,立着一位手握骨埙,玉冠白衣的端雅男子。 她上前两步,紧紧攥住木雕护栏,翻滚在喉咙中的名字险些冲出口来。 她从未想过,此生还能遇见纪京辞。 他似处于云雾之巅,白衣袖袍翻飞,遗世独立,吹奏着那首曲子,神色落寞。 纪京辞…… 前世她害惨了他,他却一直以挚友待她,她知道。 前世的云初死了,她和纪京辞不该再有一丝交集,她也知道。 可…… 真的好想他啊,纪京辞。 这四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谢家船队扬帆拉纤,速度极快,她与纪京辞所在船舫的距离,也在逐渐靠近。 曲还未完,骨埙乐声突然一停,那吹埙男子入鬓剑眉下的凤眸抬起…… 隔着茫茫水雾,四目遥遥相对。 谢云初心头一紧,忙转身躲开。 看着眼前被灯笼映亮甲板,谢云初这才反应过来,她已是谢家二房的谢六郎,哪怕立于纪京辞的面前,怕也只是相见不相识。 也不知,纪京辞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她手心收紧,还未再次鼓起勇气朝纪京辞的船坊看去,就见三房的五郎谢云溪,与同族的两位族兄谢云柏、谢云岚从船舱内走了出来,笑盈盈瞧着她。 “我们的神童六郎,这天还未亮,怎么就在船头吹冷风啊!”谢云柏双手抱在胸前,笑盈盈开口。 谢云初太熟悉他们这不怀好意的笑容,每一次欺她辱她时,他们都是这般笑盈盈瞧着她,叫她神童。 以往谢云初都是逆来顺受,可今日……纪京辞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另一艘船上。 即便是她站在纪京辞面前他都认不出,她也不想在纪京辞面前被人欺凌羞辱。 她欲走,却被谢云柏挡住:“六郎急什么啊!” 她未看挡住她去路的谢云柏,只看向谢云柏身后的谢云溪,道:“运河上还有别家的船在,别在甲板上闹出笑话,让别家耻笑。” “哟……神童今儿个活了?开口说话了!”勾着谢云溪肩膀的谢云岚听到这话,诧异地睁大眼乐不可支打量着谢云初。 谢云柏视线朝着不远处那艘船舫瞧了眼,不见那船舫甲板上有人,笑着说:“别家?六郎说的是那艘……有人吹埙的船舫吧!莫不是刚才有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吹埙勾一引我们六郎了?瞧把我们六郎魂都勾走了!这我倒是有兴致想看看,能把我们神童六郎迷住的,是个什么小妖精,要真长的不错,我就央求了伯祖父把人买回来,天天郎情妾意的吹埙给我听,六郎觉着怎么样?” 第十六章:落水 谢云初拳头一紧,冷冽的目光朝谢云柏看去,清白如玉的小郎君,黑眸喑沉得如同蒙上了一层寒冰。 “哟……”谢云柏笑嘻嘻上前,用力推了谢云初一把,“出息了!” 谢云初这副身子本就弱,又无防备,踉跄撞在船舫护栏上,险些翻进河里,腰背生疼。 她抬头朝纪京辞所在的船舫看了眼,见船尾已无人,她回头,带着锋芒眼仁瞪着谢云柏,眸中聚集阴郁。 “瞧瞧我们神童这眼神,有伯祖父撑腰了是底气足了啊!”谢云柏不紧不慢朝着谢云初走来,“不知道还以为要杀人呢!想杀人……你倒是动手啊!弱的跟个……” 不等谢云柏说完,突然被谢云初揪住腰带,一扑,谢云柏狠狠撞在船舫护栏之上。 偏偏谢云初身手倒是快,可这副身子太弱,撑不住力道往前滑了一截,谢云柏整个人便如倒栽葱一般翻出护栏,面朝薄雾之下水流湍急的河流,往下坠了一寸。 谢云柏惊恐尖叫着:“谢云初!云溪、云岚!快拉我上去!” 谢云初一手死死扣住栏杆扶手,一手紧紧攥住谢云柏的腰带,屏息拼尽全力才能将谢云柏拉住。 只要她想,松手……谢云柏必定掉入河中。 她现在是谢氏大宗嫡子,又已被谢老太爷看重,即便是杀了谢云柏谢老太爷也会想方设法为她遮掩。 可…… 一想到纪京辞失望的眼神,谢云初还是按耐住了杀意,回头看向吓得愣在那里的谢云溪和谢云岚,语声如刀:“愣着干什么,想他死吗?” 两人闻言,连忙冲上去拽着谢云柏的腿,手忙脚乱将人扯了上来。 瘫坐在地上的谢云柏惨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抬头看向眸色冷肃的谢云初,辱骂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儿里。 谢云初忽视谢云溪和谢云岚看着她的诧异的目光,居高临下凝视谢云柏,发带随风翻飞,摇晃的灯影不断在谢云初白净精致的脸上扫过,映得那双黑眸忽明忽暗,周身是骇人的狠戾。 她语声不大,却铿锵掷地:“我本就活不了多久,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拉着你们一道赴黄泉!” 谢云溪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令人心生恐惧的谢云初,他那双眼之中,是比那些真的杀过人舔过血刽子手还要瘆人的杀意。 她将用力过度而酸软颤抖的手,藏在衣袖中,转身就走。 谢云柏今日在谢云溪和谢云岚面前丢了面子,羞恼不已,看着谢云初的背影,他咬紧了牙,起身朝着谢云初冲去…… “云柏哥!” “六郎!” 谢云初只觉被人狠狠一推,撞出木雕护栏,在惊呼声中跌入到雾气弥漫的湍急水流中。 冰冷的河水顿时从四面八方而来,强势灌入她的口鼻之中,不给她任何呼喊的机会。 “谢云柏你疯了!那是六郎!”谢云岚率先反应过来,冲到护栏旁高声呼喊,“来人啊!六郎落水了!” 谢云柏睁大了眼,颤抖着双手向后退了一步,他……他杀人了! “六郎!六郎!”谢云溪亦冲到护栏旁,扯开嗓子喊,“快来人!快来人啊!” “救人啊!六郎落水了!” “云初!六郎!” “有人落水了,停帆救人!” 谢家船队上焦急的喊声越来越远,她被汹涌激流卷得起起伏伏,救命二字都喊不出来。 会再次死在这里吗? 老天让她重生成谢家六郎,是因可怜她上一世未同纪京辞告别,许她再见了纪京辞一面吗? 可她不能死在这里,万一被打捞起来,让人发现她是女扮男装,依照族法母亲就活不成了。 而且长姐的和离书还没有拿到。 还不能死! 不能死! 就在谢云初被呛得七荤八素,意识已经模糊之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粗壮手臂,一把将她揽住…… “捞着了!拉一把!” 很快,昏昏沉沉的谢云初被人拉上了船舫,湿答答倒在甲板上,呼吸极为微弱。 救谢云初上船身着黛蓝色劲装的男子蹲下身,试了试谢云初的鼻息,见谢云初还有微弱的呼吸,回头同立在船舱门前的纪京辞道:“主子,还有呼吸!” 纪京辞吩咐小厮:“去取棉被和火盆来!” 救了谢云初的人轻轻拍她的脸,唤她:“小郎君!小郎君?!” 她冻的发麻的脸没有知觉,整个人都是天旋地转的,丝毫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觉旁边似乎有很多人围着她。 “主子,要不要把这孩子先抱进去?” “他的家人应该很快会到,去拿棉被和火盆过来……” 听到纪京辞醇厚温润让人如沐春风的嗓音,她手指动了动,艰难睁开眼,恍恍惚惚间只能看到不远处那双银线绣祥云纹的洁白鞋履。 “小郎君!” 她被人用棉被裹住,翻了过来,眼前不住唤她的人身影恍恍惚惚,虚虚实实,半晌她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样貌,呢喃:“青锋……” 青锋看着眼前面色惨白,十分陌生的小郎君,以为自己听错了小郎君含糊不清的话音,正要问……就见这小郎君撑不住又晕了过去。 “有来小船了!” 有护卫上前同纪京辞行礼:“主子,这位小郎君的家人来了!” “请上来吧!”纪京辞浅淡应了一声。 面色焦急的谢二爷被长随扶着上了船,一看到躺在甲板上被棉被裹住,还有呼吸的谢云初,心口一紧,示意随行大夫也忙上前去看谢云初。 全身湿淋淋守在谢云初身旁的青锋也站起身来,退到一旁,拧了一把衣摆的水。 谢二爷瞧见如众星捧月般立在灯下的纪京辞,眉目惊艳耀目,五官无一处不精致,让人一瞥惊鸿。 儒雅温润的贵公子,白衣玉冠,缀在衣摆前的禁步,更非凡品,通身矜贵沉着的气质,一看便知是主人家。 谢二爷上前,同纪京辞长揖行礼:“多谢义士出手救我儿一命!” 纪京辞避开比他年长的谢二爷半礼,从容还礼:“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怀!” “二爷,六郎呛了水,受了惊吓,得尽快回去将这身衣裳换下来,以免发热!”大夫诊了脉,扭头同谢二爷说。 第十七章:成名 谢二爷不愿让旁人碰谢云初,再次同纪京辞道谢后,亲自把人抱起上了小船。 小船临行前,谢二爷看了眼这挂着“纪”字灯笼的船舫,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长随:“你去将这玉佩交给那位纪先生,请他务必在前面的码头停靠,给我们谢家一个道谢的机会,多谢他救了我们谢家嫡子!” “是!” 谢家一行人离开后,纪京辞跪坐在灯下,瞧着手中的玉佩…… 陈郡谢氏。 已经换了身干爽衣裳的青锋问:“下个码头主子若是不想停,属下替主子将玉佩送还回去。” “这是……象征陈郡谢氏大宗嫡支的玉佩,连北魏谢氏都不能佩戴。”纪京辞将玉佩放在一旁的锦盒内,“如此有份量的玉佩,派人前去送还太傲慢了,合该亲自奉还,前面码头靠岸吧!” 礼节上,纪京辞从来不出差错。 · 谢二爷抱着被棉被裹住的谢云初,登上大船一路急行往谢云初厢房走。 元宝哭着跟在谢二爷身后小跑:“都怪我,要不是我打盹儿让六郎一个人去甲板,六郎也不会掉下去!” 谢二爷等不及元宝上前开门,一脚将门踹开:“去给六郎取干净衣衫!” 见无意识打摆子的谢云初放在床榻上,元宝连忙翻出干净衣裳,上前要替谢云初换。 “你出去!”谢二爷喘息着,他不敢让旁人给谢云初换衣裳,怕发现谢云初的身份。 “二爷,奴才……奴才替六郎换衣裳!”元宝哭着说。 谢二爷语声冷肃:“放下,我亲自来!你去……看大夫给六郎开什么药,去煎药!再让厨房准备好热姜汤!” “是!”元宝抹了把眼泪,连忙跑了出去,将门关上。 谢二爷盯着床榻上全身湿透,唇色惨白的女儿,陷入两难…… 女儿今年已经十三了,他怎么能亲自给女儿换衣裳! 可……让婢女进来给女儿换衣裳,身份就藏不住了。 谢二爷咬紧了牙关,不禁在想,刚才六郎要是死在了河里,他是不是就再也不用为了这个秘密提心吊胆。 “六郎!六郎!”谢二爷撩开衣摆坐在床边,用力拍谢云初的脸,低声道,“谢云初,你再不起来换衣裳,为父就要让婢女来给你换了。” 昏昏沉沉的谢云初一个激灵,摇了摇头,猛地抓紧了身下湿透的锦被。 不能! 会被发现的! 见谢云初梦中还是如此戒备,谢二爷又拍她的脸:“不想你母亲死,就快起来!你听见了没有!六郎?!” 谢云初挣扎着睁开眼。 谢二爷见状,脸色稍有缓和:“既然醒来了,自己把衣裳换了!快一些,已经到码头了,你祖父应该很快过来看你!” 说完,谢二爷将谢云初扶起来,看也不看谢云初一眼,出门去外面候着。 听到隔扇关上的声音,谢云初艰难剥开裹着自己的锦被,昏昏沉沉,一手扶着床榻边缘,一手解开湿答答腰带,吃力脱下沉重的衣衫,望着摇晃的烛火出神。 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见了纪京辞在吹送她的骨埙,她难过的心口发酸。 如谢二爷说的那般,谢家船队一停靠码头,谢老太爷便更衣要去看谢云初。 谢云溪知道闯了祸,带着谢云柏和谢云岚跪在谢老太爷的厢房门前,向谢老太爷请罪。 谢老太爷阴沉着脸从厢房内出来,看着齐刷刷跪在门口请罪的三人,冷生问:“谁推的?” 谢云柏一个激灵,慌张朝谢老太爷叩首:“伯祖父明鉴,是六郎先动的手,五郎和云岚都能作证!我是……是气不过才轻轻推了六郎一把,我也没有想到六郎会站不稳摔下去!” “我还没到耳聋眼黑的地步!若非你欺人太甚,六郎那个隐忍的性子能动手?”谢老太爷怒气直往天灵盖冲,声音也不住拔高,“六郎是我谢氏大宗嫡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他动手!若是六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谢云柏本就是庶出旁枝的子嗣,不过是因着和谢家五郎谢云溪年纪相仿又关系很好,这才经常在谢家出现,但论尊贵如何能和谢云初相比! 从前谢老太爷未将谢云初放在眼里,只觉谢云初是个没了才气又快要死的,这才对他们欺凌谢云初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在谢老太爷看重谢云初之时,他们推谢云初下河想要谢云初的命,这是对谢老太爷权威的挑衅。 “伯祖父!”谢云柏面露惊恐连忙叩首,“伯祖父,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谢老太爷锐利的视线朝着五郎谢云溪看去,谢云溪也吓得朝谢老太爷叩首:“祖父,族兄当真不是有意的……” “五郎纵容他人欺凌弟弟,未尽到兄长之责,就跪在这里,什么时候六郎让你起来,你再起来!”谢老太爷说完,拂袖而去。 谢云溪面色苍白,睁大眼定定看着擦的油亮的木地板,此时他才算是真正的清醒明白过来,祖父并非只是可怜六郎快死了,而是重新对六郎看重了。 为什么?那个快死的病秧子?凭什么? · 谢二爷亲自迎谢老太爷上船,同谢老太爷子说:“六郎被救的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受了些寒,又受了惊吓,父亲放心。”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同谢二爷说:“一会儿派个人去给救了六郎的人家送上厚礼。” “父亲,救了六郎的人……应当是不愿回琅琊王氏的那个孩子。”谢二爷压低了声音开口。 谢老太爷脚下步子一顿,侧头看向谢二爷:“纪京辞?” 谢二爷颔首:“船舫灯笼上写着纪字,虽然没有佩戴琅琊王氏的玉佩,可气度矜贵,仪表非凡,身旁护卫佩的刀上有琅琊王氏的图腾,除了纪京辞,儿子以为……也没有他人了!” 纪京辞年少成名,可是名动列国的人物。 他的父亲本是琅琊王氏大宗嫡子,因不愿娶世家女只想与平民女厮守,被琅琊王氏除族,其父便改姓为纪。 第十八章:先生 纪京辞年幼受其父教导,文学天赋极高。 十三岁,其父送他前往北魏,拜鸿儒大师司马曙为师,治学三年,十六岁通晓百家诸子,写得一手的好诗文,更是精通算术与占候之术,才学惊艳,其所注经典名籍、与诗词、琴曲、画作广为流传。 他有着惊世才华,却未曾入仕,而是专注治学,从残章断简之中重塑圣贤精神,著书无数,年纪轻轻便已是能与文坛泰斗比肩的人物。 而真正使其扬名的,是纪京辞曾指导友人与胞弟,分别在北魏和大邺的科考中夺魁,因此名声大噪,前去拜纪京辞为师的学子如过江之鲫,纪京辞收徒的只有廖廖数人,但就这廖廖数人却都榜上有名。 若是这样的人物,能看在陈郡谢氏的份儿上,收下六郎和五郎这两个谢氏大宗嫡孙为徒,来日他们的仕途就有望了。 尤其是六郎…… 见谢老太爷若有所思,谢二爷又道:“儿子已派人将代表陈郡谢氏大宗的玉佩送去给纪京辞,请他在码头停船,容我们谢家致谢,此人是不是纪京辞,父亲见了便能明了。” “你此事办的很好!”谢老太爷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吩咐身后的魏管事,“你带着厚礼,亲自登船去送请柬,就说今日晌午我们谢家在船舫上设宴,老夫要亲自答谢这位先生救我嫡孙的恩情。” “是!”魏管事领命。 谢老太爷看过谢云初,确定谢云初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心。 他同谢云初说,谢云溪这会儿带着谢云柏、谢云岚两个跪着,只要谢云初不松口,他们便不得起来。 见谢云初没有替那三人说情的意思,谢二爷欲言又止,谢老太爷也未曾勉强,嘱咐谢云初好生歇息,便离开了。 “六郎,药已经不烫了,快喝了吧!”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的元宝吹了吹汤勺里的汤药,送到谢云初嘴边。 她倚着隐嚢,喝了一口,皱眉问:“救了我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她隐约记得,好像是纪京辞身边的青锋救了她。 元宝摇头,又往她嘴边送了一勺汤药,忍着哭腔开口:“六郎你千万别心软替五郎他们求情,难得老太爷为六郎做主,就让他们好好跪着,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六郎!” 谢云初看着元宝又要哭的模样,忍住笑,点头:“好……” 其实,她如何能不明白谢老太爷的意思,刚才谢老太爷提起这事儿,分明就是等着她给谢云溪他们求情。 谢老太爷如今看重她这个“嫡孙”,是想要借此事,让谢云溪他们记她的好,于她慢慢建立感情。 她拢了拢自己膝盖上的薄毯。 只是……谢老太爷是不能如愿了。 谢云初喝了药,又睡了两个时辰。 刚起身谢老太爷身边的魏管事便来了。 见谢云初正坐在临河窗边看书,魏管事道:“今日晌午……老太爷要在自家船舫上宴请今晨救了六郎的恩人,请六郎更衣后随奴才过去。” 谢云初攥着书的手收紧,想到她刚被救上甲板,恍恍惚惚看到的那双云履,问:“救了我的恩人,可知道是什么人?” 魏管事还是笑盈盈的模样道:“这个奴才不知,不过既然是六郎的恩人,不论是什么人,我们谢家都应当好生答谢才是。” 她点了点头:“魏管事稍后,我换身衣裳。” 魏管事称是退出了厢房。 不多时,谢云初换了一身山岚色的直裰,月白色的发带束发,虽才十三岁,但生得瓷娃娃一般白净,眉目清隽,冷冷清清似傲雪欺霜,隐约能让人瞧出……长成之后的惊艳风姿。 只是,也要能活到长成才行啊! 魏管事不免在心中感慨,他刚领着谢云初走了几步,就瞧见谢云溪和谢云柏、谢云岚都换了衣裳,正要从厢房内出来。 三人见了谢云初,说笑的声音一顿,僵硬立在门口,尤其谢云柏脸色极为难看。 魏管事带着谢云初跨出船舱,这才低声道:“今日要招待贵客,老太爷不好让五郎他们一直跪着,说等贵客走后,还要再接着跪的。” · 纪京辞人还未到,谢老太爷已经将一会儿要招待纪京辞的事情,告知了四位小郎君。 谢云初负在身后的手收紧。 其实,来之前她隐隐猜到谢老太爷要宴请的是纪京辞…… 她本可以推脱今日落水身体不适,不来陪宴的。 可,近在咫尺,她还是想要见见他,看看他这些年过的可好。 谢老太爷见谢云初垂着极长眼睫,很是沉得住气,喜怒不显于色,很是满意。 再看谢云溪和谢云柏、谢云岚一脸震惊后,又是满目的欣喜,郑重叮咛:“要知分寸,恪守礼节,若是能被纪公子看重收徒,那就是你们的造化。” “孙儿知道了!”谢云溪笑着应声。 纪京辞的名声,列国谁人不知? 多少学子想要拜入纪京辞名下,却不得法门,不成想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还救了六郎。 谢云柏已没有了之前的不安,他瞧着谢老太爷的神情,便知道谢老太爷有多高兴,若非他将谢云初推下船,哪里能撞上纪京辞,想来……谢老太爷已经原谅他了。 谢云柏上前一步,笑着道:“即便是纪公子的学问再好,难不成还能越过伯祖父去?在云柏看来……能被伯祖父收徒指点,才是造化!”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到谢云柏这话,谢老太爷心里还是很舒坦的,他摸着胡须笑道:“你们要尊称纪公子一声先生才是。” 很快,钱管事绕过翠玉屏风进来,行礼后道:“老太爷、二爷,纪公子已登船了……” 谢云溪上前正要扶谢老太爷起身,就见谢老太爷伸手拉住了谢云初,说:“六郎……随祖父一同去迎一迎!” 谢云溪一怔,后退两步,将谢老太爷身旁的位置让开,看着谢云初上前扶起谢老太爷,眼底难掩失落。 谢云初颔首,跟在谢老太爷身侧,心中有些乱。 ------题外话------ 一会儿还有一更会发! 第十九章:怀之 这么多年,即便是偶尔听到纪京辞的消息,她也知道此生再无可能相见,只在心中描绘曾经的点点滴滴,心酸却不会如今日这般难受。 可那个思念的人即将要出现在眼前,过往几乎无法自控,在她心里如走马灯,一遍又一遍回顾,让她越发抑制不住对纪京辞的思念。 “纪公子,这边请。” 闻声,谢云初抬头…… 袍服云白端雅沉稳的纪京辞,从容于船舫木阶走了上来,通身的矜贵,自有读书人的清高傲骨,却无丝毫傲慢,似水幽沉的双眸带着极为温润的笑意,让这青山秀水失色。 他再次活生生出现在谢云初的眼中,思念和酸楚顿时在心中高涨,瞬间将她淹没。 热泪出眼眶,她皱眉装作眼睛被风迷了,退后一步,用衣袖沾了沾眼角。 谢云岚都看呆了,忍不住低声与谢云柏窃窃私语:“都说这纪先生才貌双绝,冠绝列国,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虚啊!” 谢云柏连连点头:“北魏鸿儒泰山闵不舟老先生,是出了名喜欢的喜欢美人儿,连他都说这纪先生……品濯濯,貌朗朗,是如皎皎皓月一般的人物,能不好看么!纪先生身边那个小郎君也长的也挺好看,看年纪应当是纪先生的弟子,不过……瞧着傲慢了些。” 纪京辞身旁除了青锋之外,还跟着一位十五岁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皮肤白皙衬得五官鲜明,双眼乌黑圆亮,唇如同涂了口脂般红润,仿着纪京辞穿了一身白衣,白玉腰带,下缀着翠玉宝珠琳琅的禁步,以金线勾勒祥云镶边白鹿皮短靴上面还装点着硕大的南珠,富贵逼人,一瞧便是皇族的小郎君。 纪京辞举止儒雅,朝谢老太爷和谢二爷见礼:“怀之,见过谢老,见过世叔!” 怀之是纪京辞的字。 谢二爷笑着同纪京辞说:“刚还和父亲说,初见就觉怀之面善,原来是故人之子!子平兄受教于父亲座下,那时我还年幼,常听父亲称赞子平兄才学惊艳,天赋极高!如今想起还恍如昨日,不成想……怀之青出于蓝胜于蓝!” 子平是纪京辞父亲的字,后来离开琅琊王氏,纪京辞的父亲便以字为名。 谢老太爷连忙上前虚扶了纪京辞一把,亲热同纪京辞道:“一别数年,没想到,救了我谢家嫡孙的,竟然是怀之!六郎……来见过救命恩人!” 谢云初垂着眸子上前,不敢抬头,同纪京辞长揖行礼:“六郎,谢过恩公救命之恩!” 说着,谢云初便要撩袍叩谢,却被一双棱骨分明的细长双手扶住。 “举手之劳,小公子不必如此大礼。”纪京辞语声温和。 “要的!”谢老太爷开口,“救命之恩,不能不拜。” 谢云初闻言,撩开衣袍,郑重行稽首礼…… 她谢纪京辞今日救命之恩,也谢他前生渡她之恩。 今日一见,此生恐再无相逢之日,只愿他平安顺遂。 见状,纪京辞后退一步,受了谢云初的礼,又俯身双手将谢云初扶了起来。 “多谢恩公。”谢云初道谢后,后退两步立在谢老太爷身侧,又朝立在纪京辞身后的青锋浅浅颔首。 青锋颇为诧异,倒是正儿八经朝谢云初回了礼。 纪京辞又介绍了身旁的小郎君:“这是我门下弟子萧五郎。” 萧五郎知道眼前的谢老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却是声望极高的士大夫,又见谢老似乎还带着病容,态度倒是很恭敬,长揖行礼:“小子见过谢老。” 姓萧,排行五,又是纪京辞的弟子,谢老太爷立时对这萧五郎的身份了然,知道这位……便是大邺的五皇子。 谢老太爷笑着将纪京辞往里间请,绝口不提想让纪京辞收自己两个孙儿为徒之事。 饶是萧五郎这种出身于大邺皇室的皇子,见惯了荣华富贵,可随行步入这谢家最大的船舫内,还是暗暗有些吃惊的,也明白为了为何这谢家的答谢宴,不在岸上而选择在自家船舫上。 谢家船舫内里华贵,怕就是放在汴京城也难寻。 士族门阀出身大姓谢氏,底蕴毋庸置疑,所用的器具……大约都能追溯到往前百年,不似皇家那些器皿看似华贵,但都是后来入主皇城后造的。 谢家船舫敞亮的三楼,两侧窗棂敞开,挂着的是前朝织造技艺就失传已久的月华纱,翠玉珊瑚的屏风虽然不稀奇,可那屏风上的十二幅画却都是出自魏晋时期的名家之手,一幅都是价值连城,更别说十二幅! 偌大的厅内,每十步设一半人高的青铜仙鹤灯,那仙鹤每一只都栩栩如生,灯火摇曳,金光灿灿,十分华贵。 纪京辞的席位就安置在谢老太爷下首右侧,谢二爷坐于谢老太爷下首左侧。 原本为了让谢云初与恩人多亲近,魏管事将谢云初安排在纪京辞身旁,可纪京辞身旁的萧五郎却不请入席,牢牢占据纪京辞下首的位置,谢云初便坐在了谢二爷身旁。 不多时,婢女仆役捧盘执壶鱼贯而入,十二盘冷碟,每一盘都精致如画,且每一种冷盘和点心,都佐以不同的酒,配以不同的器皿,其中还有西域来的葡萄酒,实属难得。 这席面,虽并非什么燕髀猩唇,髦残象白珍贵的稀罕食材,每一道却都让人齿颊留香,佐以美酒更是滋味无穷,连萧五郎都露出满意的神情。 纪京辞席间见谢老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关怀起谢老的身子。 谢老瞧了眼纪京辞身旁的五皇子,只笑道:“今日偶遇怀之是高兴事,别的不提……不提!。” 谢云溪早就仰慕纪京辞已久,哪里还顾得上美味佳肴,不住的向纪京辞请教学问。 纪京辞也并不敷衍,也不会居高临下的卖弄,只恰到好处的点拨两句,谢云溪立刻便如拨开云雾般通透,也明白了为何天下学子都想要拜纪京辞为师。 谢云柏觉得纪京辞与谢云溪投缘,又见谢老太爷似乎很高兴,便也开口:“纪先生此次也是要沿河北去吗?若是如此……不如同行?” 第二十章:喜色 不等纪京辞回答,萧五郎便放下筷箸,不悦开口:“我家师父是在运河之上追思挚友,替挚友完成生前遗愿游运河的,谢家船队行的如此着急,怕是不适合同行。” 此次,师父除了追思挚友外,还是为了将他送回汴京,萧五郎巴不得走上一年半载,谢家船队走的如此快,是想让他早早被关入牢笼之中吗? 见纪京辞肃穆的目光看过来,萧五郎立刻乖觉挺直腰脊,便朝谢老太爷一拜:“还请谢老见谅!” 谢云初攥着筷子的手心收紧,心没由来跳了两跳。 是……说她吗? “无妨!”谢老太爷笑着颔首。 “小子冒失了!向先生赔罪!”谢云柏挺直腰脊朝纪京辞一拜。 “不知者不怪,小公子一片好意,纪某人心领。”纪京辞温和道。 见纪京辞如此何须,谢云柏朝低垂着眸子的谢云初看了一眼,得寸进尺:“纪先生的琴曲乐器修为也是天下一绝,今早先生立于船尾吹埙,引得我们六郎岀去欣赏,不知纪京先生吹得是那首曲子?似是先生新谱还未面世,小子斗胆……见我家六郎实在喜欢,能否请先生赐曲谱?” 纪京辞眼角眉梢温润的笑意未改,却也没有如同刚才与谢云溪谈论学问时回答的那及时回答,似是有些出神。 萧五郎黑亮的眼睛看了眼自家师父,立刻明了,冲着谢云柏翻了一个白眼,轻蔑开口:“这位郎君年纪不大口气倒是挺大,埙曲乃是我师父多年前为挚友一人所做,只予那位前辈一人听,我这个做徒弟的都没有听全过,你们偷偷听了,还想要曲谱?” “五郎!”纪京辞训斥了萧五郎,放下手中的夜光杯,对谢云柏回以一揖,郑重道:“对不住这位小公子,此曲乃是纪某多年前为挚友所谱,只赠她一人,望小公子见谅。” 谢云初抬眸朝着神色温润的纪京辞看去,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嗡嗡直响,眼眶顿时被酸涩冲击。 此曲只赠她一人…… 《柳暗花明》这曲子,真的是只独她一人的。 谢老太爷笑着开口:“怀之自来都是重情重诺之人!” “六郎……”谢老太爷见谢云初直愣愣瞅着纪京辞,唤了她一声,不见她回答,又道,“云初?!”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纪京辞也诧异顺着谢老太爷的视线朝着谢云初看去。 不等四目相对谢云初已忙先垂下头,恭敬挺直腰脊朝着谢老太爷一拜:“祖父!” “你在家时,常读怀之所注书籍,若有不解存疑的地方,今日可当面讨教……怎么又不吭声了?” 谢云初知道谢老太爷有心拉进她与纪京辞的关系,可她面对纪京辞却做不到镇定自若,只能道:“回祖父,先生所注书籍清晰明了,孙儿都能看得懂。” 萧五郎听到这话,嗤笑一声,正要开口讽刺谢云初,却在纪京辞的目光下收敛了起来。 谢老太爷笑盈盈同纪京辞说:“这孩子书房中大多都是怀之你注的书啊!如今你又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可见是有缘分的。” “云初……”纪京辞浅声温润呢喃着她的名字,笑容越发和煦,亲切改了称呼,询问,“小郎君,名……云初?” 谢云初膝行转向纪京辞的方向,克制着朝纪京辞一拜,才道:“回先生,小子名唤云初。” 跪坐在纪京辞身后的青锋也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那个态度恭顺的小郎君。 纪京辞点了点头:“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独善其身,如云皓白,不忘初心,是个极好的名字。” 谢云初交叠的双手收紧,这话……他曾说过。 “这孩子,四年前没了胞妹,难过得生了一场大病,错过了神童举殿试,自此之后便性子便越发沉静,只对怀之所注之书爱不释手!”谢老太爷怜爱看了眼谢云初,郑重同纪京辞开口,“老夫虚担着云山书院山长之职,大多时候也是顾不上他,心中总觉亏欠了他!若是怀之不嫌弃,能否带在身边,费心教导一二?” 谢二爷闷不吭声,心却提了起来,生怕纪京辞答应了收徒,到时谢云初去了纪京辞身边,她女儿家的身份若曝光,谢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正当谢二爷准备以谢云初身体不好做说辞,就听谢云初自己道:“祖父,六郎资质愚钝,且……身体羸弱,如何能在纪先生身边拖累纪先生?六郎只想在有生之年,于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膝下尽孝。” 萧五郎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一向都是他师父拒绝收别人为徒,还没见过不愿意当他师父徒弟的人,他冷着脸上下打量了谢云初一眼,轻蔑道:“你虽是士族名门之后,可我师父亦盛名天下,就连皇子想拜我师父为师都不见得能得偿所愿,不就是参加过神童举么,有什么好傲的!” 萧五郎腹诽,就连他拜师时,都是父王和他三番两次恳求师父,师父念在他生母早亡的份儿上才收了他,这已经没落的士族后人还敢在他师父面前拿乔! “人各有志!小郎君虽不愿拜纪某人为师,你我之间算有缘分,若是学问上有任何疑惑,可前往无妄山青安小筑,纪某人必倾囊相授。”纪京辞语声柔和。 “师父?”萧五郎听到曾数次将他拒之门外的师父,此刻对一个不识好歹的谢家六郎和颜悦色,还说要倾囊相授,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怎么自己巴巴上门师父推三阻四,人家不愿意拜师……师父倒特别想教似的。 听到无妄山三字,谢云初鼻子立时就酸了,她低垂着泛红的眉眼,朝纪京辞一拜:“多谢纪先生!” 他……竟住在了无妄山。 萧五郎瞪了谢云初一眼,越看谢云初越不顺眼。 谢老太爷听到这话,心放下来,眉目间尽是喜色,瞧着纪京辞是愿意收自家孙子为徒的,能将所居住之地告知六郎,定是很看重这孩子。 第二十一章:前程 “这小郎君还真是从未见过,应当不是我们钟灵巷的吧!”那少年双手撑着倚栏伸长脖子往下瞧,“哦……对了!许是谢家的!不是说……鸿儒谢老来了汴京嘛,可能是谢老在永嘉的孙儿。这是要干什么去呢?怎么瞧着像是去积恩巷呢!” 一提到积恩巷,众人恍然,想起今日外面纷传,谢老拖着病躯来汴京,要为长孙女讨公道的事。 “走走走!我们也去瞧瞧!” · 有不少好事的百姓,跟在谢云初所率护卫身后,一同到了积恩巷。 见谢云初一行人,在亮着灯笼府门紧闭的伯爵府前停下,百姓们也都站在不远处瞧抄着袖子看热闹。 “去敲门!就说……谢雯蔓胞弟,陈郡谢氏大宗嫡孙谢云初,来找苏明航讨说法!”谢云初负手而立,瞧着雪雕似的小人儿,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说话竟是掷地有声。 两个举着火把谢氏护卫冲上伯爵府高阶,用力敲砸伯爵府黑漆金钉的大门:“开门!开门!” 伯爵府门房正在屋内剥花生闲聊,听到这气势汹汹的砸门声,连忙打帘出来,一边小跑着去开侧门,一边边扬声问:“谁呀!谁呀?” 谢府护卫看到一人从侧门出来,道:“转告贵府苏公子,陈郡谢氏大宗嫡子,谢家大姑娘胞弟谢云初,来找苏公子讨说法!” 那门房被眼前人高马大的护卫吓得躲回门内去,只朝着高阶下那如玉公子瞄了眼,也不敢多看,便匆匆关门:“你们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 苏明航被母亲勒令不许出府去寻欢作乐,又看倦了家中的那三个美妾,一个人在房中投壶,想到明日还要去谢府心中就堵得慌,怎么也投不进去。 “大郎!大郎!”苏明航身边的长随冲到廊庑下,隔着门高声同苏明航道,“大郎,太太的胞弟陈郡谢氏大宗嫡子谢云初在咱们府门外,说是来找大郎要说法!” 歪在隐嚢上的苏明航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紧紧攥着手中的羽箭,人立时慌了,心虚开口:“要……要什么说法?” “没说是来要什么说法!门房那边儿只说,太太的胞弟是带着护卫来的,后面还跟着些百姓,瞧着像来者不善!”长随语声焦急,“您要不要也带着人岀去看看?” 就在苏明航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又有仆从小跑着前来报信:“公子!公子!那个谢家六郎在外面说,手里有公子亲笔记下……用太太嫁妆行贿送礼的册子,公子若是一盏茶的时间还不出去,他就当众诵读,然后带着太太的嫁妆单子,挨家挨户去讨要太太的嫁妆,少了一样东西……就将账本交到御史府上去,去敲登闻鼓!” 苏明航一听这话,转身去就翻找自己的记账册子,匣子一打开…… 果然,里面什么都没有! 苏明航顿时脸色发白,脑中嗡嗡直响…… 谢雯蔓竟然偷走了账本! 苏明航怒火中烧又怕得不行,那账本可是牵扯了不少人。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苏明航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谢雯蔓真是好狠的心,她这是要他死啊! 谢家人一个个的如此狠毒,竟如此逼他!他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公子……要不我们去报官?”仆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明航惊得双眸瞪大:“不能报官!” 不能报官,那册子上他送旁人的礼每一笔都记的清清楚楚,真报官了……谢家把册子交出去,他就要将半个汴京城的勋贵得罪光了! 今个儿母亲说,谢老来苏府一开口就是要和离书。 那……谢家六郎定然也是来要和离书的! 一想到谢家六郎只给了半盏茶的时间,苏明航不敢耽搁,匆匆开门从屋内出来,疾步往外走。 若谢家六郎只是来要和离书的,那就给他就是了! 苏明航慌慌张张从伯爵府大开的正门出来时,伯爵府门前围观的百姓已越来越多。 他一出门,就瞧见了被高举火把的护卫护在当中,面容清秀,龙章凤姿,如圭如璧的白衣小郎君。 苏明航见谢云初人多势众,下了两节台阶便不敢再上前。 他心里全都是那账本,脸上带着笑容,上对谢云初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六郎……咱们有话进去说!” 谢云初闻言,猛地抽出身旁护卫腰间佩刀,就要朝苏明航冲去…… “谢云初你想干什么!”苏明航吓得向后退了两步,被台阶绊倒在地,惊声喊,“快来人!” “六郎!”紧攥着伯爵府仆从口供的元宝装作被吓了一跳,冲上去跪着抱住谢云初的腿,“六郎!六郎可不能为了苏明航这个畜牲断送了你自己的前程啊!要是让老太爷知道了,老太爷怕是要被活活气死!” 站在谢家护卫身后看热闹的百姓,听到这话,忍不住凑上前来,伸长了耳朵。 “你给我起开!”谢云初见无法挣脱元宝,气急败坏用刀指着苏明航,黑白分明的瞳仁锋芒逼人,“苏明航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贪财忘义的小人!没成想你竟然是个寡廉鲜耻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初我阿姐嫁入伯爵府的时候,你们伯爵府穷的连宅子都快抵出去了!我阿姐未曾嫌弃过伯爵府你们破落,用嫁妆将你们伯爵府这摊子烂账填了又填,才保住了这你们现在这府邸!” “我陈郡谢氏从不缺这黄白之物,也从未想过让你感激我阿姐,只盼着你能敬她怜她,相伴一生绵延子嗣!你们倒好……蹬鼻子上脸,一家子鼠辈贼子合起伙来偷我阿姐的嫁妆!你竟还偷我阿姐压箱底的头面给明月馆的娼妓!你自己要为那娼妓赎身没银子,就找我阿姐要!我阿姐拿不出你就将我长姐往死里打!我长姐的嫁妆这些年早就被你们一家子连偷带拿作践完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被仆从扶起身来的苏明航拳头紧紧攥着,心里又慌又乱,见伯爵府门前围了不少人,只能故作强硬嘴硬道:“你胡说!我从来没有偷过你阿姐的嫁妆!你血口喷人!” 第二十二章:抵赖 谢云初根本就不接苏明航的话:“我阿姐还怀着你的孩子!就因我阿姐已拿不出让你去给那娼妓赎身的银子,你竟在长姐怀着你的骨血时,不顾长姐有孕在身对长姐下死手,那是你的骨肉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比个畜牲还不如!拖着我满身是血阿姐将她头往墙上撞!要不是我们谢家忠仆舍命相救,我阿姐就已经死在你们苏家了,你父亲竟也有脸来我谢家耀武扬威,以国丈自居,倚仗大皇子……不肯和离,让我谢家每年给你苏家上贡钱财消灾,否则就要将我阿姐尸首送回我谢家!你们苏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苏明航心里一颤,见谢云初如此的义正言辞,也不知父亲是否真的在永嘉说过这话,一时有些拿不准,辩白的话还未出口,谢云初理直气壮的声音又紧跟着来了…… “小小一个伯爵,也敢让我陈郡谢氏’上贡’,以为你们苏家是大邺皇帝吗?!大皇子还没有登基!你们苏家的女儿也还不是皇后!”谢云初白净的五官显得冷硬,直直盯着苏明航,“我祖父被你们苏家气得吐了血,险些没有撑过来!拖着病躯一路扬帆拉纤赶来汴京,指望着……天子脚下你们苏家能有几分忌惮,也希望你是个明理的,痛痛快快给了和离书,咱们两家也都留些颜面,从此一别两宽!你们伯爵府倒好……你母亲狗仗人势前脚气晕了我祖父,后脚竟然让人编排我阿姐偷人!想要我谢家女眷一道去死!天下怎么会有你们苏家这种如鼠蚁般令人作呕的龌龊畜牲!” 谢云初最后辱骂苏家的话,彻底激怒了苏明航,他恶狠狠指着谢云初:“谢六郎!你不要仗着年纪小在这里满口喷粪给脸不要脸!我为什么打你阿姐你们谢家心里没有数?要不是你阿姐偷人还怀了野种,我能动手打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谢雯蔓若真怀的我的孩子,我能连孩子都不要了?!” 苏明航想着既然母亲已经安排人去传谢雯蔓偷人之事,还传到了谢家耳朵里,干脆就趁着人多将此事嚷嚷出来。 “我阿姐待你伯爵府恩重如山,仁至义尽,你这个无情无义,不知羞耻血口喷人的畜牲,简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谢云初话音一落,转头扬声:“把人带上来!” 伯爵府五个被五花大绑的仆从,由谢家的护卫押着从后面走了出来。 跟在苏明航身边的长随,认出这是他们伯爵府的人,忙低声道:“郎君,这好像……真是咱们伯爵府的人!那个穿灰衫的是夫人身边嬷嬷家的男人。” 那五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奴仆见了苏明航,不住的呜咽求救,奈何嘴里塞着抹布根本就不出声来。 “我阿姐了天大的委屈,忍辱含垢关门对此事闭口不言,还想着你们伯爵府留一点脸!没想到你们反倒恶人先栽赃,将污水往我阿姐头上泼!派人到处散银子……买通那些贪图钱财之人,编造我阿姐偷人的无稽之谈,在汴京散布!”谢云初从元宝手中抽出那五人的口供,“这是你们家奴仆招认的口供,他们都是受了你们伯爵府之命,四处散布栽赃我阿姐偷人!你还敢抵赖!” 苏明航看到那口供,再看向那五个呜呜直嚷的伯爵府仆从,心虚的不行。 谢云初一手举着口供,一手以刀指着苏明航:“我陈郡谢氏是没落了!可我们谢氏一族的人还没有死绝!岂容你们这一窝子畜牲如此作践!” “这就是陈郡谢氏教出来的郎君?!”伯爵夫人扶着贴身嬷嬷的手跨出伯爵府,冷眼看着手握长刀的谢云初,声音拔高,“简直是狂妄无礼!” 伯爵夫人得到消息赶过来时,苏明航已经和谢云初对上了,她没有立时出来,就是为了躲在后面看看这谢云初到底抓到了什么把柄,竟然带人如此声势浩大打上伯爵府来。 直到看到谢云初让人将五个伯爵府的仆从带出来,又高举口供,这才明了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底气十足走了出来。 “我们伯爵府是破落了,虽不及你们陈郡谢氏,也是有底蕴在的!犯得着偷儿媳妇的嫁妆?!简直是荒缪!你阿姐自愿将嫁妆拿出来为我儿谋官职不假,那也是因夫妻一体,夫荣妇荣的关系!到你这黄口小儿的口中,反倒成了我伯爵府偷你阿姐的嫁妆!”伯爵夫人语声尖而锐利,视线又扫过被五花大绑的伯爵府仆从身上,“奴告主,这可是大罪!死罪!他们都是我伯爵府的奴仆,怎会告主?谢家郎君胡乱抓了我伯爵府的奴仆就屈打成招……还有没有王法!” 伯爵夫人这话,是说给那五个伯爵府出身的奴仆听的! 大邺律法,奴告主……死罪! 她就不相信了,这些奴仆一家子人的身契都在伯爵府,即便是被谢府许诺了什么暂时蛊惑了,难不成就真的不怕死了?! 果真,那五个奴仆吓得全身一颤,挣扎哭求呜咽着什么,却被谢家护卫死死按在原地。 “伯爵夫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舌灿莲花,颠倒的一手好黑白!也难怪我祖父当世鸿儒会被你气得口吐鲜血!可伯爵夫人,你须知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云初瞧见了这位伯爵夫人反倒也不恼了,随手将手中长刀丢给身旁的护卫,“伯爵夫人可以用奴告主之罪,镇住你们伯爵府的家奴!难不成也能镇住……被你们伯爵府用银子收买的那些人!伯爵夫人……我谢府既然能抓住这几个伯爵府的奴仆,自然也能抓住被你们伯爵府收买之人!” 谢云初推开抱着她腿的元宝:“伯爵夫人与我站在这里说话的间隙,想来京城巡检已经拿了你们伯爵府派出去传流言的奴仆,和收了你们伯爵府银子要去传流言的人!人赃并获!你还如何抵赖?!” 二十三章:应对 伯爵夫人陈氏听到这话,扶着嬷嬷的手猛然收紧,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方寸有些乱。 “怎么,伯爵夫人无话可说了?!”谢云初抬脚朝着伯爵府上了一步,“我阿姐刚刚嫁入你们伯爵府时,是曾拿出体己银子给苏明航某了一个差事,那是因我阿姐觉着……苏明航好歹是个读书人,当与我们谢家儿郎一般,读圣贤书便有为国尽忠,为民请命的热血忠骨!哪怕你能力不足,不能吊民伐罪除暴安良造福一方百姓,也应本本分分尽忠职守!” “可你……未做任何利国利民之事,空拿朝廷俸禄,毫无政绩,竟然也敢做梦想升官发财!眼见我阿姐嫁妆丰厚,又舍得给伯爵府用,你们伯爵府越发贪心不足,偷我阿姐嫁妆送礼!我阿姐发现嫁妆丢失,问你时……你死不承认是你偷的,逼得我阿姐报了官,你这才惊慌失措求我长姐去撤了官府报案!府衙中有尚有记录,你以为抵赖得干净吗?” 谢云初从袖中抽出苏明航记的账本:“还有这账本!是你苏明航亲笔记录!上面有你何时在什么时候,求旁人什么事送了什么东西!这上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阿姐的嫁妆,我阿姐嫁妆单子还在!在官府也有备案!你们这一窝子鸡鸣狗盗之辈……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伯爵夫人睁大了眼,看向苏明航…… 见自己儿子那哆哆嗦嗦,脸上顿时失去血色的模样,伯爵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云初没有给伯爵夫人陈氏开口的机会,接着道:“既然你们伯爵府把我们谢氏当做钱袋子,不愿意和离,想捏着我阿姐让谢氏给苏家上贡,至少也要对我阿姐好些!可你们即想要我谢家的银子,还想要我阿姐的命,差点儿打死我阿姐!我告诉你们……除非我谢氏一族男子全部死绝,否则我谢氏傲骨,绝无可能被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欺压而忍气吞声,哪怕你们伯爵府背后是大皇子!” 苏明航看着那账本,如同失心疯一般要上去抢夺:“还给我!” “大郎!”伯爵夫人慌忙唤了一声。 谢云初眼疾手快将账本往后一藏,退了两步,谢家护卫上前死死将苏明拦住,她看着苏明航那狰狞的模样,想到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在长姐头上留下的疤痕,她咬紧了牙关,上前拼尽全力一脚踹在苏明航的腹部,踹得苏明航跌坐在地上。 “大郎!”伯爵夫人瞪着谢云初,推了把自己身边的嬷嬷,“快去将大郎扶起来!” 谢云初咬牙切齿指着苏明航:“就你这样狼心狗肺下贱无耻的畜牲东西,若非大邺律法不许杀人,我恨不得三刀六个洞,先把你给宰了,也免得你再为祸一方,害了其他人家的好姑娘!” 说完,谢云初又抬头看着伯爵夫人陈氏:“既然你们伯爵府不肯安生的和离给我阿姐一条生路,非要用下三滥的法子来作践死我阿姐!那咱们就用不安生的法子来办,我谢云初就是拼上性命也势必要同你们伯爵府斗到底,我倒要看看……这堂堂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到底是王法大,还是大皇子和你们伯爵府的权势大!看你们否已能只手遮天,能将我陈郡谢氏一族全部赶尽杀绝!让我阿姐……我谢氏一族的冤枉不能得见晴天明镜!” 谢云初扬起自己手中的账本,同苏明航道:“我这就带着我阿姐的嫁妆单子,和你亲笔所写的账本子,挨家挨户去讨回我阿姐的嫁妆!” 苏明航立时瞪大了眼,没想到这陈郡谢氏的小郎君竟然连脸面都不要了,当真要和他们伯爵府鱼死网破! “谢云初!你要和离书我给你!”苏明航高声喊道。 从积恩巷外一路小跑进来的谢家仆从,从人群中挤进来,对谢云初点头。 谢云初知道,谢府的人抓住了另外一批被苏府派出去造谣的仆从,和收了伯爵府银子的人,且已经惊动了巡检处。 “晚了!”谢云初转过头面色冷沉,语声凉薄,眸低全都是杀意,“若你们伯爵府在我祖父登门之时,便给了和离书!咱们就各自安生!可你们非要气晕了我祖父,再往我长姐身上泼脏水,要我谢氏一族的女眷都无法做人!我生为谢氏儿郎!就是死……也决不允许有人这样作践我谢氏女眷!” 说完,谢云初撩袍转身,一边走一边高声道:“敲开永寿伯府大门!讨要我谢家喜鹊登梅金丝镶嵌南珠的摆件!” 永寿伯府也在这积恩巷中。 围观的百姓和前来凑热闹的公子哥一瞧谢云初这阵仗,这是要把事情闹大啊!一个个顿时来了劲头,跟饮了鸡血似的兴奋,跟在谢家护卫身后,朝着积恩巷深处的永寿伯爵府走去。 “娘!怎么办!”苏明航一把抓住伯爵夫人的衣袖,“这永寿伯爵府大公子在户部任职!真闹开了我前程就完了!” 伯爵夫人也的确没有料到这谢家的小郎君会来这一手,对自家护卫指着谢云初的方向高声喊道:“快拦住他!” 伯爵府的护卫刚从高阶上冲下来,谢府的护卫纷纷拔刀。 两方对峙,谁也不敢妄动。 伯爵夫人这是乱中出错,慌慌张张让人拦住谢云初,反倒是坐实了刚才谢云初所言。 否则伯爵府为什么这么害怕,非要去拦人家谢家六郎。 苏明航和伯爵夫人实打实慌了手脚,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愣的怕横的,这谢家小郎君脸都不要了,他们伯爵府还真是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就在伯爵夫人和苏明航不知所措之时,永寿伯爵府的大门已经被敲响。 其实,积恩巷的其他府邸刚刚就听见了谢云初在苏家门口大闹的动静,永寿伯爵府的门房将才还立在门口看热闹来着,没想到这火怎么突然就烧到了他们永寿伯爵府。 永寿伯爵府的门房其实心底有点怵这位,动辄拔刀的谢家小郎君。 第二十四章:叨扰 只见这粉雕玉啄似的小郎君上前,彬彬有礼递上名帖,又翻开苏明航亲笔所写的册子,道:“在下陈郡谢氏谢云初,从吏部侍郎谢大人府上而来,此来……是因我家阿姐嫁妆中喜鹊登梅金丝镶嵌南珠的摆件被偷,苏明航亲笔记录的账本里,记载着……苏明航为求官职送到了永寿伯爵府大公子手上!在下特带来了我阿姐的嫁妆单子讨要,还请永寿伯爵府务必奉还!这苏明航亲笔所写的册子记的很清楚,在下绝非无理取闹……” 说着,谢云初将那册子展开给那门房看,元宝也上前将他们家大姑娘的嫁妆单子展开,指着上面的喜鹊登梅金丝镶嵌南珠的摆件给那门房看。 送了什么礼,送礼是为了什么,苏明航这账本子记的有多清楚,谢云初就说的有多清楚,她不管这门房认不认识字,可样子必须做。 她越是将话说的不客气,永寿伯爵府就会越憎恨苏明航。 至于……永寿伯爵府会不会憎恨谢家,这就要看谢家大伯诉苦的能耐有多强,与她谢云初无关了。 百姓们和那些公子哥儿们,一个个眼睛瞪的老大,不住往前挤,想亲眼见证这大热闹。 “娘!娘!”苏明航急得一直喊他母亲,实在是拿不出任何法子。 伯爵夫人陈氏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应对,脑中闪过刚才谢云初刚才说京城巡检,一把抓住身旁的嬷嬷:“快!派人去西城巡检处将表少爷请来,就说有人聚众在积恩巷闹事!还恶意攀扯大皇子,让他赶快过来拿人!只要他维护了大皇子的名声,我就让咱们家姑娘在大皇子面前说一说他的好!快!” 陈氏最是了解自己那个外甥,若不牵扯出大皇子,自己那个侄子是绝不会为了他们伯爵府去抓谢六郎,从而得罪吏部侍郎谢大人! 可眼下,若真让谢六郎挨家挨户去讨要谢雯蔓的嫁妆,他们伯爵府的脸要被丢尽了不说,怕是还会被别家记恨。 只能先让自己的外甥将人抓起来,千万不能让谢六郎再到处讨要谢雯蔓嫁妆了! 这积恩巷内,本是跟着过来看热闹的各家奴才见状,连忙跑回去,将此事禀报自家主子。 但凡得了消息的人家,着实也是被惊到了。 连忙让自家人去拿礼单,看看这苏明航有没有给自家送过礼,可别倒时候让人家谢家的小郎君讨到自家门上来。 后来这积恩巷内的达官贵人同自家女眷一聊,才知这谢家女嫁入苏家,脾性人品都没有得挑! 陈郡谢氏名门之后,一向重视风骨和品行,这苏家若非做的太过火,如何能将人家谢氏逼到这脸面都不要,也要鱼死网破的份儿上。 刚刚出府门准备按照计划去苏府唤回谢云初的谢家大爷,听闻谢云初已经开始挨家挨户讨要谢雯蔓的嫁妆,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想起谢云初那句,先闹开……让谢云初这个十三岁的小郎君先把人得罪了,然后他这个大伯再出面去赔礼诉苦,这样能加深交情,便又回正厅坐下。 那就让谢云初先在积恩巷闹着,等多闹几家子,他再派人将六郎唤回来。 谢家大爷将管事喊了过来,先命人准备明日去登门赔罪时,要带厚礼。 · 永寿伯爵府内是乱糟糟忙慌慌的。 管事带着管库房的去开库房,去寻那喜鹊登梅金丝镶嵌南珠的摆件。 账房带着账房先生依照永寿伯的吩咐,将礼单铺开在正厅查礼单,看是不是已经将东西送去了别家。 “找到了没有?!”永寿伯忍不住催问。 永寿伯的大公子刚才亲自出门去迎谢家的小郎君,可谁知这小郎君不进门,说是讨要了自家阿姐的嫁妆之后,还要去下一家接着讨要。 汴京城内勋贵人家谁家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送出去的礼……还要要回去! 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人家带着嫁妆单子讨上门来,他们永寿伯爵府可不是苏府那没脸没皮的玩意儿,耍赖不给! 再说,门外还那么多百姓,和吃饱了没事儿干来看热闹的公子哥儿瞧着,要是真不还给人家谢家六郎,他们永寿伯爵府还指不定要被旁人怎么说呢! “找到了伯爷!”永寿伯爵府账房先生满头是汗,捧着礼单上前道,“伯爷,这……喜鹊登梅金丝镶嵌南珠的摆件去年三月的时候,常大人府上的老太君寿辰,咱们送出去了!” 永寿伯一听这话,气呼呼看向自己儿子:“你说你收那苏明航送的礼干什么!喜鹊登梅金丝镶嵌南珠的摆件……这么名贵的东西,能是他苏家能送得起的!你收礼的时候怎么不动动你的脑子!这都叫什么事儿!怎么办吧……你说!” “爹……你要这么说,可是要冤死我了!我这当时怎么知道,这后面还有来把礼要回去这一遭!”永寿伯爵府的大公子也委屈的很,“要么,咱们寻一个更贵重的,我亲自去同这位谢六郎解释!这谢六郎不过是为了替自家姐姐出一口气,不见得是真的想要回嫁妆!” 永寿伯一想也是,忙吩咐去库房寻更名贵的摆件,忍不住在心里将苏家那窝子祖宗骂了一个边,搁下杯子想到自己的妹夫也收过苏家的礼忙道:“派个人去同你姑父说一声,让他准备准备,人家谢家六郎今夜要挨家挨户替自家姐姐要回嫁妆了!让他赶快准备!” “是!”永寿伯大公子应声称是。 很快,永寿伯爵府的大公子带着厚礼出来,示意仆从上前,将红木锦盒打开,长揖同谢云初致歉:“小郎君,实在是抱歉,令姐的喜鹊登梅金丝镶嵌南珠的摆件,去岁之时被我们伯爵府送出去了!不过我们寻了一个差不多的,小郎君看看……是否能够抵偿。” 谢云初连忙还礼,客客气气说:“是六郎搅扰贵府了!既然喜鹊登梅金丝镶嵌南珠摆件已经不在贵府了,那六郎便不叨扰了!” 第二十五章:指教 说着,谢云初再拜行礼,带着谢家护卫浩浩荡荡又去敲另外一家的门。 听了永寿伯爵府的遭遇,别家早早就翻看礼单,命人将苏家之前送的礼能找出来的都找出来,就防着谢云初上门讨要。 第二家,谢云初讨要的很顺利,拿到了阿姐的嫁妆,便长揖道谢,多谢别家奉还。 等谢云初刚刚从积恩巷怀化中郎将李府讨要完嫁妆……正同怀化中郎将家的小郎君行礼告辞时,苏府伯爵夫人陈氏的外甥陈光耀便带着京城巡检来了。 陈光耀瞧见这积恩巷内人头攒动,火把摇曳,握紧了腰间佩刀。 “表少爷,他就是谢家六郎!”伯爵府的仆从指着谢云初恶狠狠道,“就是他带着人打杀上我们伯爵府,血口喷人,胡乱攀扯大皇子,这要是让他再这么闹下去,明日就有御史弹劾大皇子了,我们夫人说……您赶快把这谢六郎抓走,她一定让我们家姑娘将您的好告诉大皇子!” 陈氏的外甥陈光耀闻言,立刻带人上前,高声询问:“何人在积恩巷闹事!” 百姓们不敢得罪当官的,忙将路让开…… 正行礼的谢云初起身,朝着身着京城巡检官服的陈光耀看去。 “就是你在积恩巷闹事?!”陈光耀一手攥着腰间佩刀,一手指向谢云初,“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谢家护卫立时上前,团团将谢云初护住,挡住京城巡检差役拿人的步子。 谢云初客客气气同陈光耀行了礼:“不知这位大人,为何拿人?” 陈光耀上下打量了谢云初一眼:“你有功名在身?” “不曾……”谢云初回话。 “不曾有功名在身,为何拿你不得?”陈光耀目光扫过护在谢云初身前的护卫,语声极为严厉,“怎么,还想要以武抵抗不成!” 跟随来看热闹的公子哥,认出陈光耀来,不怕事大的吆喝着:“哟!这不是苏府伯爵夫人的外甥陈光耀么!你们城西巡检……怎么还跑到城南来抓人了?” “这还用问么!定然是担心人家谢家小郎君讨要自家阿姐嫁妆,让他姑母一家子偷儿媳嫁妆的事情露了底,赶紧来抓人呗!” 那群闲着没事干的公子哥们立时笑成一团。 陈光耀恼火的不行,偏偏那些又都是汴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还招惹不得。 他咬牙握紧了腰间佩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还真不能就这么把人抓走。 怀化中郎将家的公子是个心思透亮的,知道今日这事一闹,苏家是完了。 这谢六郎是吏部侍郎谢大人的亲侄子,可是得罪不得的,便上前,同陈光耀道:“陈大人,此处并无人闹事,不过是谢家小郎君来讨要自家阿姐丢失的嫁妆,我们府上误收也已归还!” “既然如此,那就尽快散去,不要凑做一团!”陈光耀视线扫过那些百姓,言辞中带着警告,“谁若在皇城之内找不痛快,我就让他去巡检处痛快痛快!都散了!” 谢云初瞧着陈光耀勾唇笑了笑,翻了翻手中的账本,同身边护卫道:“走……去双杰巷,礼部侍郎曹大人府上。” 她这话是说给百姓听的,既然陈光耀要将积恩巷的百姓赶走,那就来双杰巷继续看热闹。 谢云初话音一落,百姓们就自发的往积恩巷外走,就连看热闹的公子哥也都说要去双杰巷瞧瞧。 从怀化中郎将李府高阶之上走了下来的谢云初,示意谢家护卫门收了刀,看向挡住她去路的陈光耀开口:“大人……劳烦挪步。” 陈光耀冷眼看着谢云初,想到刚才苏家奴仆说……姑母会让表妹在大皇子面前说他好的话来,便道:“小郎君初到汴京,还是不要乱走瞎逛,尽快回去的好!” “多谢大人提醒!”谢云初还是那彬彬有礼的模样,“劳烦大人挪步。” 谢云初并不想在这里和陈光耀纠缠耽误时间,这个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别家都要睡了,她必须赶在御史歇息之前,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然后将苏明航这本册子交到御史的手中去。 陈光耀看着眼前十三岁的小郎君,这么多人看着,刚才怀化中郎将家中公子又表明了并无人闹事,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拿人,只能侧身让路让开,只希望这谢六郎听懂了警告,快快回去! 谁知,谢云初带着人刚走出积恩巷口,便高声道:“去双杰巷!” 陈光耀身侧的手一紧。 “表少爷!这……这就让谢家六郎去双杰巷去闹吗?这谢六郎还抓着伯爵府的奴仆呢!”伯爵府的仆从焦急看着陈光耀,“那牛御史就住在双杰巷!” 陈光耀也明白,万一惊动了牛御史……明日早朝怕是要参苏家,这可不是就要牵扯到大皇子了! 但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有什么理由拿了谢六郎…… “慢着!”陈光耀扬声疾步上前,拦住了谢云初的去路。 谢云初丝毫不惧看着比他年长且魁梧的陈光耀:“大人还有何指教?” “小郎君即便是谢侍郎的侄子,也没有抓着伯爵府奴仆不放的道理,这五个人……小郎君还是交给我们京城巡检的好!”陈光耀道。 “这五人是伯爵府的奴仆不假,却作恶害我谢家,我谢家为何不可抓!我手中有这五人的供状,谢府并非平民,府上自有护卫自会将人押送至提点司或知府衙门,不会擅自扣押!就不有劳陈大人出手相助了,免得这五个奴仆要是有什么万一,陈大人和苏府有亲戚关系,倒时候大人可就说不清了!” 谢云初说话态度上,对陈光耀恭敬有加无可挑剔,可确实是实打实的没有将陈光耀放在眼里,话说完便绕开陈光耀浩浩荡荡朝双杰巷而去。 而谢家护卫果真就兵分两路,一路由元宝带着怀揣口供,押着那五个伯爵府苏家奴仆前往衙门,一路以谢云初为首前往积恩巷前面的双杰巷。 第二十六章:告状 这汴京城内的纨绔公子们是实在没有想到,这位谢家的小郎君看着年纪不大,胆子倒是大得很……竟然真的就敢在这高官勋贵云集的汴京城闹开来。 早在刚才谢云初敲开永寿伯爵府大门,讨要自家阿姐嫁妆之时,双杰巷内的勋贵便已经陆陆续续……从自家看热闹的奴仆那里得了消息。 有些的确与苏家有过来往的达官贵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让自家账房查看礼单。 吩咐仆从将苏家曾经送的礼都找出来,若是已经送了旁人,就找个差不多……但要更名贵的备着,以防谢家小郎君登门要东西,他们拿不出来,他们不是苏家真丢不起那个人。 约莫是双杰巷的达官贵人都已准备好,被谢家护卫敲响大门,倒也不慌…… 都是各家的公子、郎君这些晚辈出面,若是家中晚辈不在的就让管事出面,将苏明航送到他们府上的东西原物奉还,还不了的就还个差不多。 谢云初还是一如之前,只要了自家的东西,便道谢离开。 当牛御史府门被敲开时,正在泡脚的牛御史心里纳闷…… 自打着陈郡谢氏的嫡女嫁入苏家这三年多,他们牛家没有过什么大宴小宴,牛御史又是个不过生辰的,他们牛府……也没有收过苏家什么礼啊,这谢家小郎君跑他府上做什么。 “父亲,要不然儿子去同那小郎君解释解释?”牛御史的长子询问父亲。 牛御史想了想,从婢女手中接过抹脚布擦脚:“估摸着是谢家小郎君来我们府上不是为了讨什么嫁妆的,是有话要说的!你去……把人请进来!” “是!”牛御史长子应声出门去,亲自去请谢云初入府。 为了将事情闹大,一直过府而不入和看热闹百姓一同立在各府门外的谢六郎,竟然真的就跨进了御史府。 这下别说围观的那群公子哥,就连百姓都反应过来…… “这谢家小郎君入御史府……怕是去告状去了吧!” “这事儿,御史也管?” “仗势欺人这种事情……只要没有闹出人命和大乱子,你告到官府未必有人能管,可告到御史这里,可不就有人管了么!”有公子哥笑着道,“这伯爵府仗着大皇子的威势欺凌读书人,这牛御史也是读书人出身,最看不过眼的就是勋贵恃强凌弱!” 正如这位看热闹的公子哥所言,谢云初进去之后,也是这样同牛御史说的。 看着头发已有些花白的牛御史,谢云初言词非常恭敬,也很诚恳:“小子斗胆,实在是不能眼看着阿姐险些被人害死,祖父被气吐血,母亲以泪洗面而无动于衷。祖父想要给两家留些脸面,撑着一口气来到汴京,指望着皇城天子脚下,苏明航有所忌惮,能够痛痛快快给了和离书,从此两家再无瓜葛!可那苏府的伯爵夫人竟颠倒的一手好黑白,气晕了我祖父不说,还派人四处去造谣,用银子买通那些见钱眼开者,让他们散播流言说我阿姐偷人!幸亏我父亲有所防备……让人盯着伯爵府,否则……我谢氏一族女眷就只能去死了!” 说着谢云初起身,撩袍对牛御史行跪拜大礼:“小子虽然年幼,却也是谢氏儿郎,苏家欺凌我谢家至此,决不能忍!哪怕拼得我这条性命,我也要为谢家讨一个公道!不见晴天明镜绝不罢休!” “如今苏家派出去用银子买通旁人传流言,已经被我谢家人赃并获!苏家派出去第一批传流言的人被我带去了苏家对峙,苏明航请其在京城巡检任职的表兄前来想要将人带走,若非小子还算熟知京城各部的职责,官威之下……怕认证已经让其表兄带走了!” “如今,苏家派岀去另一批污蔑我阿姐的奴仆,如今也已经被送去衙门!小子这里有我阿姐的嫁妆单子,和苏明航亲笔记在的送礼账本,上面记载着苏明航给谁家送了什么,还记有苏明航为何送礼!苏明航偷盗我阿姐嫁妆,我阿姐曾发现并报官!苏明航见事情闹大才承认是他偷的,哀求我长姐去销案,府衙应有记载可查!足以证明我阿姐并非自愿将嫁妆赠予苏明航!” 谢云初对着翻看账本的牛御史再拜:“小子人卑言轻,故……斗胆求到御史跟前,求御史为我谢家主持公道!御史可遣人详查,小子绝无一字虚言!” 翻看账本的牛御史抬头看着跪在堂下的小郎君,徐徐开口:“你大伯吏部侍郎,谢大人本身就有上奏之权,小郎君为何非要求到本官这里?” “虽是家丑,小子也不敢欺瞒大人!”谢云初抬眸看向御史,目光灼灼,“我阿姐嫁入汴京这么多年,她被苏明航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京城勋贵人家应都有所耳闻,可我大伯何曾为我阿姐出过头?我阿姐身边的管事妈妈不止一次前去求过大伯母,可大伯母却说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大伯身居吏部侍郎,但凡他有一次……哪怕一次替阿姐出头,苏家何敢如此欺凌我阿姐,打得我阿姐没了孩子,连命也差点儿葬送在苏家!所以我宁愿自己舍命求这个公道,也不愿意依靠大伯!” 牛御史摩挲着手中账本子,见眼前小郎君的眼底好似燃烧着一团火,心中了然这小郎君的愤怒和硬骨…… 是啊,正如这小郎君所言,谢侍郎若有一次替他的侄女出头,陈郡谢氏的嫡女如何能被欺凌至此! 就连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也隐约听自家妻室提过一两嘴,说着苏府对待儿媳刻薄。 “小郎君起来吧!”牛御史放下账本子,起身将谢云初扶了起来,“账本小郎君若放心,就留在我这里!你说的这些,本官会派人去查,若都属实自当行言官本分!” 谢云初后退一步,又朝牛御史长揖行礼:“多谢御史!” “大郎,送谢小郎君出去吧……”牛御史同儿子道。 ------题外话------ 明天加更! 第二十七章:防备 很快,谢云初从御史府邸出来。 原本看热闹的纨绔和百姓以为,这谢云初找御史告了状后,就要回去了,已经散了不少人。 不成想,谢云初还要挨家挨户去讨要自家阿姐的嫁妆,简直是要大闹汴京的架势。 伯爵府里,伯爵夫人和苏明航本就惶惶不安,只能派人将消息送往大皇子府,再另想对策。 结果对策还没有想出来,就听说谢云初进了御史府。 苏明航惊得站起身,直嚷嚷着自己没给御史府送过礼! 还是伯爵夫人陈氏先反应过来,整个人如遭雷劈。 那谢云初并非是去御史府讨谢雯蔓的嫁妆,那挨千刀的谢六郎是去找御史告状去了,说不准连他儿子的亲笔账本一并交上去了! “快!快备礼!我们去御史府!”伯爵夫人站起身高声道。 苏明航也反应了过来:“对对对!厚礼!备厚礼!” 随后伯爵府的仆从又回来报信,说谢云初又接着去宗正少卿府上讨要嫁妆了! 伯爵夫人一怔。 “宗正少卿我的确是送过礼的!”已经慌得手脚冰凉的苏明航,忙问伯爵夫人,“娘,这谢云初……要是还在接着讨要嫁妆,是不是账本就还在他的手里?那我们还去不去牛御史府上了,这……去了旁人会不会觉着我是不打自招了?” 见母亲没有吭声,苏明航又说:“娘……你说,那谢家六郎捏着我的亲笔账本,会不会就是等着我乖乖送上和离书?要不……我去找谢六郎,将和离书给他!求他别再闹了!” “晚了!谢六郎已经去了御史府上,即便是没有将账本交出去,定然也和那牛御史说了不少咱们家的话坏!”伯爵夫人扶着小几坐下,拼命催着自己想办法挽回局面,可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你父亲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在永嘉是不是说了那些话!” “我爹那个性子您还不了解吗!肯定是说了啊!”苏明航抱怨道,“早知道还不如我亲自去一趟永嘉,这事情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娘……您也是的,您派人去传谢雯蔓偷人干什么,现在好了……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谢家手里!现在怎么办吧!” “你现在倒怪起为娘的来了?你当初动手打谢雯蔓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会有今日?”伯爵夫人陈氏被苏明航的话气得眼眶子都红了,“若不是为了这伯爵府和你的名声,娘派人去传谢雯蔓偷人干什么!你自己说!” “娘……儿子没有怪你的意思!好了好了都是儿子不好!那现在如何是好?”苏明航也跟着红了眼眶,“照谢家六郎这么个讨要嫁妆的法子,可是会让咱们苏家将半个汴京城的权贵得罪光了的!儿子日后还怎么有脸出门!” 伯爵夫人拳头收紧,她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她前脚派人岀去传谢雯蔓偷人,后脚人就被谢府的人抓了,想来……谢府这是已经盯上他们伯爵府了,接下来不论她做什么,只要派人出府有所动作就会被谢府的人知晓。 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即便是最后他们苏府咬紧了牙关不和离,谢府只要找来当初谢雯蔓被打后,替谢雯蔓诊断的大夫,证明谢雯蔓伤都在要害,官府也是会判义绝的。 即便是她现在派人去收买大夫,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这一次谢家是有备而来! 这件事,她不相信谢侍郎一点儿都不知道,谢家六郎闹了这么久,谢侍郎就算是正在侍疾也该得到消息了,却迟迟没有派人阻止,说明这根本就是他们谢家一门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故意派出一个十三岁的小郎君挑头! 否则一个十三岁的小郎君,又是从永嘉那种小地方来的,哪里来的底气登伯爵府大门闹事,哪里来的底气在这到处都是勋贵的汴京城内横冲直撞,挨家挨户去讨要他姐姐谢雯蔓的嫁妆! 现在将整件事连起来想…… 她能断定,谢老一下船便来他们伯爵府横着出去,也是他们谢府往伯爵府泼脏水的计谋中的一环! 先是故意散布流言,拿谢老晕着从伯爵府岀去说嘴。 再派人盯死了伯爵府,直到伯爵府有所动作,趁机抓住把柄闹起来,为他们谢家壮声势,将他们伯爵府踩到泥里去! 这一环扣一环,绝非一个十三岁的小郎君能盘算的! “不论如何这件是得告诉你妹妹,让你妹妹同大皇子说一声!”伯爵夫人神情凶恶,道,“毕竟这谢家可是扯上了大皇子!既然谢家要将我们伯爵府踩到泥里,那谢侍郎这吏部尚书之位也就别想了!” 伯爵夫人陈氏转而同自己的贴身嬷嬷道:“你男人被抓了,我知道你担心,但你放心,既然他是为我们苏家办事,我们苏家就不会不管你男人,让你儿子机灵点,亲自走一趟大皇子府!甩开后面跟着他的谢家人!务必要将谢家故意攀扯大皇子……而且谢家六郎还告到了牛御史那里的事情夸大!就说……我们苏家派人去给大殿下提个醒,以免明日早朝之上牛御史参奏大皇子,大皇子没有准备!告诉咱们家姑娘,一定要说……我们苏府叮嘱大皇子,千万不要因为苏府连累殿下自身!提醒殿下这谢侍郎怕是已经倒向了三皇子,让大皇子防备一二!” “娘!怎么还要这么说呢!应该让殿下救救我们伯爵府才是!”苏明航沉不住气嚷嚷道,“都这个时候你还只关心女婿!” “你懂什么!这就是为了让殿下念及我们伯爵府忠心,救我们伯爵府!”伯爵夫人陈氏定了心神,同贴身嬷嬷说,“去吧!要快!” “是!”嬷嬷应声,迈着碎步出了正房大门。 “大郎现在就去写和离书,再去稳住那个谢家六郎!不能让他再这么挨家挨户的去讨要嫁妆了!”伯爵夫人当机立断,“你同谢六郎说,和离书今日就给他们谢家!” 二十八章:惊惧 没等伯爵夫人说完,苏明航就满脸不耐烦打断:“刚才在府门前的事,您又不是没看到,我都说了和离书给他,可这谢六郎还是不依不饶!这法子没用!能稳住谢六郎才怪!” “娘话还没说完!”伯爵夫人接着说,“你再告诉他,只要他不再闹事!他阿姐的嫁妆……我用自己的嫁妆赔偿双倍之数!但若他再这么闹下去,非要两败俱伤!娘也不介意用这条命和他们谢家拼!你告诉那谢六郎,到时候娘就吊死在他们谢府门口,留下遗书自证清白,就说……早年谢雯蔓曾经意图谋害我这个婆母,娘虽然活着可身体受损。” 陈氏说到这里,已然一幅胜券在握的模样,倚着身旁的隐嚢:“你是因此事记恨谢雯蔓,也是出于孝道……才会在喝多之后殴打谢雯蔓!娘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如今还能活着……原本想给谢雯蔓留一命,说谢雯蔓偷人,好歹谢雯蔓能活命,可谋害婆母按照大邺律法是个死!没想到他们谢家逼人太甚!真要是走到了这一步……我这个伯爵夫人命没了!他谢六郎的姐姐谢雯蔓也活不成!” 既然那个十三岁的小郎君要和她比谁能豁得岀去,那就比一比! 苏明航猛地站起身:“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为了这件是要让娘舍命!还不如让儿子去死!” 看到儿子这般,陈氏的心里还是有些熨帖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傻子!娘还没有抱上孙子怎么会死!谢六郎今日斗胆来我们伯爵府闹,背后定然是有谢家人指使的!挨家挨户上登门讨要嫁妆这种事情,恐怕也是他们谢家计划好了……想故意将事情闹大的,谢六郎不过是听从长辈吩咐,被推出来挑头的傀儡,就他那些说辞恐定然也是谢家人提前教好的!可这会儿……他身边没人指点撑腰,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郎君,你去吓一吓,他胆子就破了!” 苏明航想到曾经谢雯蔓刚嫁给他时,那时他们也算恩爱,他曾听谢雯蔓说,她这个胞弟谢云初是个极为内向的,且胆子也不大,所以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与族中兄弟嬉闹,也就与她亲近,她刚嫁过来时,成日里都在担心自己的弟弟。 伯爵夫人想到谢六郎看向自己儿子时,愤恨的眼神,接着说:“我瞧着这谢六郎和谢雯蔓,是真的姐弟情深,我量他也不敢真拿他姐姐的命来和我比谁能豁的出去!你可要记住了……和谢六郎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要背着人,当心四周!别让除了你二人之外任何一个人听到!否则宁可不说!明白吗?” 苏明航心里有了主心骨,点头:“是!儿子明白了!” · 谢云初从国子祭酒府上出来时,原本已经散去的人又回来接着看热闹,约莫也是没有想到谢云初从牛御史府上出来后,还接着在讨要嫁妆。 他们都在猜测,这谢家六郎是不是真的不管不顾一闹到底。 已经将那五个仆从送去府衙的元宝,此刻也赶了回来。 见谢云初正同国子祭酒府上的管事告辞行礼,元宝连忙快步冲上高阶,一边陪着谢云初往台阶处走,一边压低声音道:“奴才按照六郎的吩咐,把人送到府衙后,让大爷府上的护卫先回去,偷偷去见了厨子王二!王二本就是个还没有讨到媳妇的光棍,拿着六郎给的银子去明月馆,即能寻欢作乐又能替六郎办事,自是欢喜的很!他发誓毒誓定会保密,将六郎的事情办好!” 王二是谢家的家生子,身契都在谢家,自然不敢到处宣扬。 谢云初颔首,又扬声道:“去春熙巷……” “谢云初你站住,我有话同你说……”苏明航从人群中挤出来,高声喊着朝谢云初跑来。 谁知苏明航还未来得及跑上台阶,便被谢家护卫拦住。 苏家护卫也上前,护卫苏明航。 “谢云初,我知道你想和离书!我已经带来了!”苏明航扬起手中的和离书,高声同谢云初喊,“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谢云初冷声道。 “若是不听我说的话,一定会后悔!” 谢云初冷眼看着苏明航,事情闹到这一步,苏明航还敢前来,要么就是来示弱哀求的,要么……就是要用什么把柄来威胁她的。 她开口:“什么话,你说!” 见谢云初松口,苏明航越发相信自己母亲陈氏刚才说的那番话,这谢云初是个不经吓的,忙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凡事若光明磊落,便无不可对人言,何须借一步,有话当着众人的面直说便是!”谢云初就立在国子祭酒府门前的高阶之上,端的是风骨峭峻,小小一个人儿,当真是通身清高自持。 苏明航咬了咬牙,只能放低姿态,道:“此事关乎我们两家的颜面,还请六郎借一步说话!” “伯爵府竟然还觉得自家有颜面,这可真是咱们汴京城今年以来最大的笑话了!” “可不是么!” 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子们,笑着奚落苏明航。 “谢六郎!”苏明航咬紧了牙关,高声道,“咱们借一步说话,即便是你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也可以接着继续去讨要你阿姐的嫁妆,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看着苏明航言之凿凿的模样,谢云初从国子祭酒府门前的高阶之上走下来,拔出护卫腰间的佩刀,吓得苏明航后退两步,面色发白。 谢云初示意自家护卫让开,沉声说:“你只有半盏茶的时间!” “你先把刀放下!”苏明航躲在自家护卫身后不出来,心中还有惊惧。 苏明航知道谢云霄的生母给谢云初下毒之事,谢云初这身子余毒未清,大夫都说活不过十二岁,当时他还答应过谢雯蔓帮着给谢云初找名医。 虽然谢云初挣扎到了十三岁,可到底是烂命一条,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万一他要和自己鱼死网破,自己岂不是亏的慌。 第二十九章:狠毒 “谁知道你们苏家会使什么阴毒手段,我拿着刀防身!你若不想说……那就此别过!”谢云初说着就要将刀还给护卫。 “你等等!”苏明航指着谢家护卫腰间的刀鞘,“你把刀放在刀鞘里!” 这样,即便是谢云初想做什么,拔刀之时他还有反应的时间。 谢云初将刀插入刀鞘,只同苏明航走出离人群不到二十步,便停了下来:“你说吧!” 苏明航看着眼前又瘦又矮的小郎君,又朝伸长脖子往他们这边瞅的人群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谢六郎,只要你不在闹了,这和离书我双手奉上,你阿姐的嫁妆我们伯爵府会以我母亲的嫁妆双倍奉还!但……你若非要这么执意闹下去!那……逼急了我们伯爵府,我母亲她是会豁出去和你们谢府拼命的!你想想……到时候我母亲若吊死在你们谢府门口,你们怎么收场?” 谢云初抬眸看着满脸算计的苏明航,没有吭声,想看看这苏明航还要说些什么。 见眼前白白净净的小郎君默不作声,苏明航以为自己是吓住了谢云初,心里暗暗得意,眉毛也挑了起来。 “你想想看,若我母亲吊死在你们谢府的同时……再留下遗书自证清白,指认谢雯蔓早年曾经谋害我母亲这个婆母,我母亲现在虽然还活着,可身体受损大不如前,我呢……是个孝顺子嗣,自然会因此事记恨谢雯蔓多年,这才会在偶尔喝多的时候,难以控制情绪……动手打谢雯蔓这个谋害婆母的毒妇!” 他视线扫过谢云初手中的刀,见他说谢雯蔓毒妇谢云初都没有要挥刀的意思,这才敢接着说:“至于说你姐姐偷人之事,大可以说……我母亲心善又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想着自己如今到底能活着,就留谢雯蔓一命,说她偷人也算是给谢雯蔓一个教训!没想到谢家逼人太甚!揪着我们伯爵府不肯放,还不断造谣生事,我母亲没有办法只能以死求伯爵府的清白!谢六郎……你想想看,那个时候我母亲以命求公道,谁还会信你们谢家?你还小可能不知道,按照大邺律法,谋害婆母……可是要判腰斩的!” 说着,苏明航将和离书递了过去给谢云初:“六郎……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想和你姐姐走到这一步,我更不想让我母亲走到以命相博这一步!我也就这么一个母亲,你也就谢雯蔓这么一个姐姐,咱们两家子就此和离,我把和离书给你,回头也会让人将赔偿送去谢府,咱们就都到为止,不然就是两败俱伤,我母亲和你姐姐都活不成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谢云初也不知道是苏明航和伯爵夫人陈氏蠢,还是他们以为她蠢,竟然在此时如此急不可耐的用此事来要挟她! 也是…… 或许在他们伯爵府看来,她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今日上伯爵府闹,上汴京城达官贵人家去讨要嫁妆,背后是谢家人指使的,若是他们伯爵府此刻拿长姐的性命与嫁妆对她软硬兼施,又用这话来要挟她,寻常十三岁的孩子,必定已经怕了!加上已经拿到了最想要的和离书,自是要就坡下驴偃旗息鼓的。 这位伯爵夫人想要和她拼谁能豁得岀去? 呵…… 若是伯爵夫人真能为伯爵府豁得岀去,就应当不声不响,明儿个一大早自挂在谢家大门前,再留下一封以死明志的遗书,那才是真的豁得岀去! 眼看着已经不能把控此事,自己又舍不得死,迫不得已让苏明航用这些话来吓唬她这个十三岁的“小郎君”,伯爵府可真是会挑拣软柿子试探着捏。 可实在是不好意思,谢云初……还真不是她伯爵夫人所想的软柿子。 既然他们伯爵府不想收手,还想要垂死挣扎,还敢用这种鱼死网破的说辞来威胁她。 那她……便索性一次性连他们伯爵府的这路,都给断了! 苏明航私下威胁,那她就非要把这威胁挑到明面儿上来,再扯上大皇子……让这汴京城更热闹些! 谢云初看着眼底含笑的苏明航,抬了抬眉,唇角亦是勾起了一抹讽刺的浅笑。 还不等苏明航弄明白谢云初笑什么,就见寒光寸闪,谢云初竟已拔刀朝苏明航砍去,声音陡然拔高:“苏明航你这个天杀的畜牲!” 本就心存忌惮的苏明航慌忙后退两步,谁知竟被自己绊倒,手脚并用向后退躲开谢云初用力朝他挥来的利刀,惊慌失措高声呼救:“来人!快来人拦住他!” 谢府的护卫和伯爵府的护卫见状,立刻朝着两人冲去。 原本被两府护卫拦在身后看热闹的百姓和那些公子哥儿们,一见这谢云初真的动了刀,一个个表情按耐不住兴奋,急吼吼跟着护卫一起往过那边儿冲,生怕错过什么! “天爷啊!又动刀了!快快快!我们去看看,这可是汴京城从未有过的大热闹!” “等等我!一起去一起去!快快!” 元宝更是冲在最前,与刚才一般跪在谢云初面前,死死搂着谢云初的腰身:“六郎不可啊!杀人是犯国法的!不值得啊!” “你给我闪开!就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杀了这个畜牲不如的狗东西!”谢云初想要用脚踢开元宝,却被抱得更紧。 眼见苏明航已经被苏府的护卫扶起,她如同急了眼,一如刚才在伯爵府门前般刀指苏明航:“用我阿姐的命要挟我,我也就当你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牲!可苏伯爷和伯爵夫人那可是你的亲生父母……生你养你的父母双亲!你竟然狠毒到用你父母的命来与我谢家同归于尽!苏明航……你当真是旷古未有的畜牲东西!狼心狗肺、寡廉鲜耻、人面兽心、丧尽天良,你不得好死你!” 苏明航脸色一白,意识到谢云初怕是要将他要挟之事挑开,慌忙呵斥道:“谢云初,你想干什么!你给我闭嘴!” ------题外话------ 小可爱们!节日快乐呀! 第三十章:人证 “诸位!诸位!”还握着刀的谢云初,同那些来看热闹的人揖手,“苏明航这个畜牲不如的狗东西诓我与他私下说话,竟是威胁我说……若我们谢家不肯就此罢休,对外承认是我阿姐偷人……是我阿姐自愿将嫁妆给他用的,灰溜溜滚出汴京去。就要苏伯爵和伯爵夫人……在我谢府门前假装上吊以死明志,留下血书指认我阿姐早年曾谋害公婆,是我大伯以权势欺压他们伯爵府不得举发此事,而他苏明航每每将我阿姐打个半死,是因记恨我阿姐谋害过他双亲,致使他双亲身体受损!再让大皇子参我大伯利用职权维护侄女,将他双亲的血书送御前,请陛下亲自定我谢家的大罪!大邺律法谋害公婆是死罪!为了陷害我阿姐……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自己双亲的性命都不顾了!你就不怕你双亲假死……弄假成真吗?!简直是畜牲!不……你连畜牲不如!畜牲还知道反哺!” 众人见面容白净的小郎君被气得脸都红了,说话时声音急得劈了音,可见是真的气狠了! “哎哟!苏伯爷那个身子受损?没听说……上个月在明月馆,一夜御三女,这可不像身子受损啊!”有纨绔高声揭苏伯爷的丑事。 苏明航恼羞成怒,脑子嗡嗡直响,生怕牵连大皇子,指着谢云初脱口就出:“谢云初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让大皇子参你大伯,什么时候说要我爹娘要假死!” “那你告诉众人,刚才在这里……你与我说了那么许多,说的是什么?!为何又让我闭嘴不许我说!”谢云初刀指苏明航,“你说啊!” “我……我……”苏明航这才意识到,这谢云初哪里是被推出来挑头什么都不懂,胆子又小的小郎君,分明就是一匹恶狼,他慌乱道,“我就是求你放我伯爵府一码!别再去各府讨要嫁妆,我愿意将和离书给你!嫁妆也双倍奉还!你却在这里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不过是求饶而已,为何不在众人面前说,非要避开人?还说若是我不听你说的话便会后悔!你倒是和众人说说……你和我说了什么让我不听会后悔的话!你倒是说啊!”谢云初指着苏明航的刀并未放下,步步紧逼,“我谢云初敢对满天神佛起誓……你刚才同我说的那些话里,句句都是损伤你亲眷性命来威胁我谢家,若有虚言我陈郡谢氏全族无后,全族死无葬身之地!你可敢起誓……你刚才威胁我的话中没有一句是损害你父母性命的话!若是有一句……你仕途前程从此无望,断子绝孙,命根绝断!你敢吗?” 神佛之说,苏明航心里敬畏的很,实在是不敢胡乱开口起誓。 他酷爱女一色,又重视前程,若让他命根绝断,前程无望他怎么肯?! 苏明航气得直哆嗦,又无可奈何,他什么时候扯自己的父亲了!什么时候扯上大皇子参奏了! 可偏偏,他不能开口辩驳! 谢云初将假话……不利于伯爵府的话,真真假假的掺到其中,让他辩无可辩! 他虽然不聪明,可也明白谢云初这么真真假假的强逼,分明就是想要他忙中出错,将真话抖出来! 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能算计出来的事?! “我……我没有!我没有说!”苏明航只觉血气一阵一阵往头顶上冲,半天说不出什么,只能生硬狡辩,“我是为了故意吓唬你,让你与我说话!” “求人还要吓唬人啊!我头一次听说!”有纨绔开口。 “就是!苏明航……你倒是说说能让人家谢家小郎君后悔的话是什么话,我们也好给你断断官司啊!” 纨绔们看着苏明航明显慌了手脚的模样,在一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既然说不是,那就起誓啊!怎么不敢起誓啊苏明航!你该不会是真的这样吓唬人家谢家小郎君的吧!” “这谢家小郎君还是个孩子呢!苏明航你可真出息!” 谢云初全然不给苏明航开口起誓的机会,在这些纨绔拱火之后,便先一步开口:“先是栽赃我阿姐偷人,眼见一计不成被我们谢家识破,抓了一个人赃并获,现在竟然又要损害自家双亲安危,用栽赃我阿姐给公婆下毒这样的恶毒伎俩来要挟我!苏明航我告诉你……陈郡谢氏一族是没落了!可谢氏的硬骨未折!” 谢云初今日做了太多事情,说了太多话,身体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可该说的话却不能不说完:“我谢氏开设云山书院,为大邺培育出两位状元,进士、举子、秀才更是数不胜数!门下学子……各个都是忠君爱国,风骨峭峻的君子!我等读书人更是自有傲骨,从不屈膝折节受人辖制!你有龌龊阴毒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亦有君子的阳谋正道可行!我有登闻鼓可敲!我有御状可告!我有在这里的仁人义士为我谢家人证!这件事不闹到直达天听,我决不罢休!有本事……你就让苏爵爷和伯爵夫人真去我们谢府门前自尽!让大皇子去参我大伯!我就不相信……假的能成真!我就不相信堂堂皇城天子脚下,我谢氏拼上一族人的性命,在大邺讨不了一个公道!” “好!好一个亦有君子的阳谋正道可行!” “果真是陈郡谢氏教导出来的好儿郎!” “龌龊伎俩,怎么同阳谋正道相提并论!” 来看热闹的有不少读书人,听到谢云初提及云山书院,提及陈郡谢氏!提及读书人的傲骨,竟是被这小小郎君一身的傲骨和正气所撼,心中大受触动,忍不住为这小郎君喝彩。 就连那些纨绔都开口:“谢家小郎君,你只管去敲登闻鼓,我等……都愿意为你人证!” 这群纨绔中,还有其父亲曾在云山学院求学的,听谢云初说……门下学子哥哥都是忠君爱国,风骨俊俏的君子,不知为何……竟然喉头梗塞,有种莫名的情感在胸口翻腾着,似与有荣焉。 第三十一章:反驳 脸色苍白的谢云初余光瞧见谢大爷府上的管家,心底松了一口气,将手中寒光熠熠的长刀丢在地上,放心的显露出疲态来。 “走!去敲登闻鼓!去面圣!” 她想做出底气十足可心有力不足的模样,旁人都以为这瘦弱却倔强的小郎君是在硬撑羸弱的身子,拼着一口气,要为自家讨公道,心中感怀万分,这就是读书人的风骨,绝不向权贵屈膝。 “六公子……”谢家大伯府上的管家听到谢云初要去敲等稳固,连忙装作急吼吼赶来的模样,气喘吁吁,用衣袖擦着自己额头的汗,同谢云初行礼后说,“六公子,您怎么闹到这里来了!大爷都说了……此事等到老太爷的身子好一些,他自会上奏禀明陛下,陛下圣明也定然会还我们谢家一个公道!六公子还是先回吧!”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 “是吏部侍郎谢大人!” 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开,一身常服的谢大爷绷着脸,负手缓缓朝谢云初走来:“六郎,回家!” 许是因常年身居高位,持钧秉轴的缘故,谢大爷身上除了文人的书生气之外,更多了几分寻常人难有的威慑力。 谢云初勉强立直了身子,长揖同谢大爷行礼:“大伯想要息事宁人,可不见得人家伯爵府愿意相安无事!背靠大皇子的苏伯爵和伯爵夫人……正要在我们谢府门前假装自尽被救下,然后再让大皇子参大伯一本!现在已不是退缩忍让的时候了!” 听到谢云初牵扯到大皇子,谢府管家吓得一个激灵,看向谢大爷,却见谢大爷纹丝未动。 “谢云初你胡说!”苏明航高喊,“你……你们谢家的人,一个个都太有心计了,怕是全身上下都长着心眼子吧!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胡说一通,这是想要将我们伯爵府至于死地啊!” “大伯……您看看,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双耳朵!苏明航这种畜牲说过去的话就可以不承认!今夜要是不将此事上达天听,这样无信无义的小人不知道背后还有多少阴损招数等着我们!”谢云初指着苏明航,看起来痛心疾首,紧捂着心口,脚下步子踉跄,整个人好似快要喘不过气来。 “六公子!”谢府管家连忙上前扶住谢云初,看向谢大爷,“大爷,六公子身体自幼就弱,可不能再折腾了!还是让人快快将六公子背回去吧!” “谢云初你……” 苏明航上前正要说什么,谢大爷极具压迫感的眸子朝苏明航看去,苏明航立刻哑声,紧紧抿着唇。 “我……我还要……讨公道!”谢云初强撑着推开谢府管家,一个踉跄,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眼疾手快的谢大爷扶住。 谢大爷看着谢云初,似是对年幼且身体弱的侄子无可奈何,低低叹了一口气,抬手扣住谢云初的发顶,语气缓和了下来,十足十一个疼爱晚辈的大伯。 “大伯说了多遍……要相信陛下,相信我们大邺的律法能还我们谢家公道,不论这些魑魅魍魉怎么使阴损诡计,陛下总会明断圣裁,回吧!听话……”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大了…… 苏明航账本上记载送礼的人家,谢云初已经走的差不多,该办的事情元宝也都已经办妥当。 再加上,伯爵府两次出手,都被她在光天化日之下,以轰轰烈烈的方式剥了个干干净净,就算是伯爵府再出手往长姐身上泼脏水,也绝不会有人再信,她也可放心了。 众人见那年幼却傲骨嶙嶙的小郎君紧捂着心口,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甘心,却还是敌不过自家长辈,迫不得已点了头,心中不免心疼起这小郎君来,尤其是围观人群中年长一些的读书人。 谢府管家见状,连忙上前接替谢大爷扶住谢云初,冲着护卫招手:“快!快快!背六公子回府!” 谢大爷扶着谢云初上了护卫的背,这才扭头看向苏明航:“你们伯爵府有什么阴损手段尽管用,我们陈郡谢氏……身正不怕影子斜!更相信陛下能够英明神断,不会被你们伯爵府这样的小人糊弄。” 苏明航面对谢大爷,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只低声辩解了一句:“我没有,都是谢云初冤枉我们伯爵府的!” “我的侄子,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子,品性不是你这种穷人乍富的伯爵府上能比的!他更是永嘉最为出名的神童,当年他身体抱恙无法参加神童举,陛下深觉可惜……曾言六郎能做出如此磅礴大气诗词,风骨品性当也是世间难寻的清正!”谢大爷双手拱起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一拱手,“还是……你觉得陛下不如你能慧眼明断,竟然看错了我家六郎,我家六郎并非陛下所说的风骨品性清正,是个……胡乱冤枉人的小人?” “可他……” 苏明航正要急赤白脸和谢大爷辩驳,伯爵夫人陈氏派去盯着苏明航的人就忙拉住苏明航:“公子,陛下称赞过谢六郎!” 苏明航脸色顿时一白,全身僵硬立在原地,说不出半个字,圣上的话……他能反驳? 看着苏明航不吭声的模样,拂袖而去。 伯爵府两次出手,两次都被谢家那个十三岁的小郎君以迅雷之速反击,苏明航这回是真的怕了,也明白了这谢云初并非他们揣测的那般胆小无能…… 谢云初颠倒黑白之时,那谢侍郎一直都没有出现,等到谢云初什么都闹完了,该说话的都说完了这才出来,分明这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 “瞧瞧人家谢家小郎君年纪小小可却有读书人的一身傲骨,再瞧瞧他……亏他也是个读书人,还伯爵府出身!果真是穷人乍富,竟然贪墨妻室嫁妆,还险些将怀有他子嗣的妻室打死!” “可不是么,人家母家来讨公道……他们只会用些龌龊手段,往人家身上泼脏水说人家偷人,被抓住,又用自家双亲性命要挟,简直是畜牲不如!” 第三十二章:求情 “苏明航,你还打算让苏伯爷和伯爵夫人去挂在人家谢家府门前吗?” 纨绔们笑着起哄。 百姓面对伯爵府虽然不敢如同这群纨绔这般大声嚷嚷,却也忍不住小声嘟哝,听到这话难免跟着笑了起来。 苏明航在众人或轻视或鄙夷的目光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慌忙逃回伯爵府,去找自己的母亲拿主意。 陈氏坐在临床软榻上,听自己儿子讲完国子祭酒府门前发生的事情,手死死扣住小几,惊骇之余,心中更是恼恨不已……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娶了谢雯蔓这么一个扫把星!”苏明航坐不住,骂完谢雯蔓,又开始埋怨苏伯爷,“都是父亲,当初非要设计让我娶了谢雯蔓!这下可好了……你看看父亲挑的好儿媳,将我们伯爵府害成什么样子!娘……你快想想办法啊!”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两次出手,两次都被这谢家六郎在众目睽睽之下搅和了!如今就算是有再高明的法子,只要出手……怕旁人也只会以为,是咱们伯爵府故意陷害!” 陈氏心口起伏剧烈,脸气得蜡黄:“这谢家人果真是没一个好东西!一肚皮子的脏水坏水!难怪出了谢六郎这么个满腹阴谋诡计手段下作的低贱东西,你当他真敢去敲登闻鼓吗?!他就是在吓唬你这个蠢的!”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谢家嫡长女谢雯蔓那么蠢,那谢侍郎的女儿瞧着也不怎么聪明,就连他们谢家的神童……长公主独子身边的伴读谢云霄,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可这谢家十三岁的小郎君谢云初,竟然如此厉害,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苏明航一想到刚才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觉得羞臊难安。 他又催促道:“娘……您还有什么法子没有?这要是等爹爹回来,发现伯爵府名声没了,怕是要打死我!” 陈氏心里也是有些怕的,自己夫君那个脾气禀性她是知道的,能耐没有……可却是个十分能狠得下心肠的! 若是知道他们母子二人连番出手,都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娃打得灰头土脸,怕是她和儿子都逃不过一顿毒打。 但这一次的事情,说到底也是他追去永嘉,在永嘉谢氏闹出来的,又并非全然是他们母子的过错,即便是丈夫再生气,也不会真的打死儿子。 “你现在还有心情关心你爹会不会打死你,你应当担心你的仕途!”陈氏训斥的话到嘴边,瞧着儿子坐立不安的模样又咽了回去。 陈氏转而安抚道,“你也别太怕了,你爹就你一个儿子……把你打死了就没有儿子了!再说……这件事你爹也有错!他没事儿在永嘉吓唬人家谢老干什么,那读书人……尤其是士族出身的读书人,脾气是又臭又硬,这话他自己都说过,去了永嘉……行事竟也不知收敛!” 说着,陈氏又问身边的嬷嬷:“你儿子要是回来没有?说了没说……大皇子府上怎么说?姑娘怎么说?” 等了半天插不上话的嬷嬷连忙道:“正要和您说呢,姑娘说,既然咱们伯爵府已经被谢府的人盯住了,就不要再派人前往大皇子府了,此事大皇子已经知晓,大皇子的意思是让咱们公子去谢府负荆请罪,好好的将和离书给谢家,求个好聚好散!” “还说……此事能揭过去就揭过去,如今这谢大人也是吏部尚书的人选之一,即便谢大人不是吏部尚书也是侍郎,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不然高兴的就只有三皇子!” 苏明航顿时就坐不住了,睁大了眼,眉梢高高吊起:“就这些?让我去负荆请罪?没别的了?那明日牛御史若是参我们伯爵府怎么办?都没有说吗?娘……你听听这话,大皇子摆明了是不会为了我们伯爵府得罪谢府的。” “好了!你先坐下!”陈氏皱眉摆手,脑子里飞快转着,“以前就算谢雯蔓身边那个刁奴求到谢府,这谢大人从不曾为谢雯蔓出头。可这一次……谢老亲自来了汴京城,压着谢大人出面,这可就不同了!” “这我还能不知道吗!”苏明航气恼地坐了下来。 陈氏在心中略作盘算,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儿啊,恐怕得委屈你,现在就去谢府负荆请罪!最好就是谢府还在气头上闭门不见你,你就只管在门口跪着不要起来,只有如此……明日牛御史若是参奏,大皇子才能以你已知错,正负荆请罪在谢府门前跪了一夜替我们伯爵府求情!这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 “可这……可这刚闹了那么两场,我现在去负荆请罪?我还要脸呢!”苏明航不愿意去,赌气将头偏过去,“要去您去!” 陈氏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对!娘……得跟着你一起去负荆请罪。” 苏明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看着自己的娘亲,他去负荆请罪还不够,他母亲一个堂堂伯爵夫人竟然也去。 陈氏语重心长劝导自己的儿子:“儿子,脸面有什么打紧的?此事最后我们伯爵府会落个什么结果才重要,你的前程才重要!他日你飞黄腾达,谁人还记得你当年的丑事?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面子……不过是人的执念罢了!我们伯爵府要实惠!如今屈己,是为了来日的居高临下!我们伯爵府的爵位,去年被你父亲作践的已不能世袭罔替了!你的前程得靠你自己去争!” 苏明航听着母亲的话,心绪稍稍平静了些。 “我们去谢府门前跪,一来呢……这读书人都讲究宽以待人,谢老仁厚的名声在外,为了一个好名声,也不会让我们母子俩跪太久,以免旁人说他们陈郡谢氏刻薄!” 陈氏从软榻上下来,扣住儿子的肩膀,接着说:“明日即便是牛御史参奏我们,谢家都谅解了伯爵府,陛下自然是也不会揪着不放!大皇子也好为我们伯爵府求情!” 第三十三章:算好 “那要是谢家人不要脸,就让我们在门口跪着呢?”苏明航心里还是有些不大乐意。 “就算是他们谢氏的人真的怒火难消,让我们母子二人在门口跪了一夜,那……明日早朝牛御史参奏的时候,大皇子也有个口子以我母子二人在谢府门外跪了一夜为由,给我们伯爵府求情了!这才是大皇子让你去负荆请罪的缘由。” 这一下,陈氏的劝告苏明航算是听了进去,起身同母亲长揖行礼:“儿子明白!这就去负荆请罪!母亲就别去了……” “不,我们一起去!”陈氏很是豁得出面子,“既然用强硬的撼动不了谢家,也争不赢,那就示弱……我们伯爵府越是将自己姿态放的越低,对我们伯爵府越有利!” · 谢云初被背回了谢府,二郎谢云敬、三郎谢云霄、五郎谢云溪和谢氏族中的另外两个族兄弟才知道,谢云初竟然已经在汴京城内大闹了一场。 几人惊骇不已,原本要过来看谢云初,都被谢二爷给挡了回去。 留在谢府的太医亲自给诊了脉,当着谢云初的面儿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出了内室,便不住对谢二爷摇头。 这位马太医还算与谢家有渊源,便也没有瞒着谢二爷,同谢二爷说:“六公子当初中毒坏了身体的底子,实在是太孱弱了些,老夫这里就算是有清余毒的药也不敢给六公子用,就怕药性太猛,六公子招架不住,反而坏事,还是先调理好六公子的身子再说吧!” 谢二爷听到这话,心情十分复杂。 还没等他同太医多说两句,身边的长随便进来在谢二爷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谢二爷脸色一边,思索了片刻,欲言又止看着谢云初,最终只是嘱咐谢云初好生歇着,便离开了谢云初下榻的院子。 谢云初见谢二爷步履匆匆,接过元宝奉上的汤药,低声说:“你去同魏管事打听打听,看是不是苏家又出了幺蛾子。” 元宝应声称是,盯着谢云初将汤药都喝完了,这才端着碗退出去。 很快,元宝便气喘吁吁回来了。 他关上房门,绕屏风刚进来……坐在临床软榻上的谢云初便将一盏茶递给他。 元宝抱着茶杯在柏木踏脚上坐下,咕嘟咕嘟喝完,用袖子抹了下嘴,仰头同谢云初道:“这苏家的伯爵夫人和苏明航两个人,背着荆条在大爷家们外负荆请罪,说是要是谢家不肯谅解,便跪在门外不起来,还说已经写好和离书,还是抬着双倍赔偿大姑娘嫁妆的物什儿来的!” “我还去瞧了眼……都不知道有多少抬东西,排成两列积恩巷都容不下,动静闹得很大了!可气的是……老太爷竟然让大爷亲自去将两人给请进来了!” 谢云初一怔,虽然错愕,却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伯爵夫人这是眼见永宁伯爵府站不到便宜,便做出卑微求和的姿态,以弱凌强。 她算准了祖父惯来看重名声,以温厚仁善之名立世,是断断不会让他们母子俩跪在谢府门口,不闻不问。 即便是谢家被欺负的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明日早朝之上,少不得有人会说谢家得理不饶人…… 猖狂的,让身负品阶的伯爵夫人,和朝廷官员跪于谢府门前不闻不问。 若是谢云初没有猜错…… 祖父定然会嘱咐大伯和父亲,拿了和离书便放过永宁伯爵府。 他们苏家赔偿的嫁妆不要,只要拿回长姐剩下没有被作践完的嫁妆,两家一别两宽。 如此得理饶人,才更显得谢家气度大。 毕竟,这事情已经在汴京城闹得人尽皆知了,大伯也在众人面前对皇帝表过忠心,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其实,谢云初心底是很佩服这位伯爵夫人陈氏的。 这位伯爵夫人,真是个不愿意服输的人,一计不行就用另一计! 强的不行……便用弱的,拿得起架子,也舍得下脸面,只要自己能得实惠。 长姐在这样的婆母手里,日子过的可想而知。 想来……这些年,也正是因为有陈氏在,伯爵府才没有彻底败落。 “六郎要出门去劝劝老太爷吗?” 元宝见谢云初从软榻上起身,也跟着站起身问。 “不了,人……谢家已经请进门了,断没有再赶出去的道理!传热水……洗了睡吧!” 从船上下来到现在,谢云初还没有好好歇过,此刻也实在是疲乏了。 元宝连忙放下茶杯去传水伺候谢云初洗漱。 谢云初将双手浸入铜盆热水之中,缓声开口:“你明日一早,找个由头岀去见一见王二,问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务必要确保将长姐嫁妆是十二颗红宝石石榴,和明月馆甘菱姑娘有与长公主一模一样的红宝石石榴,这两件事传入长公主府的奴仆耳中。” 元宝忙将帕子递过去:“奴才知道了!” 见谢云初擦完脸,元宝又忙将帕子接过来,跪下来伺候谢云初洗脚…… “可奴才不明白,您不是托魏管事帮忙买回那两颗红宝石石榴吗?怎么还要让王二去教那个明月馆的甘菱姑娘,让她在明月馆卖那红石榴价高者得?咱们要买回红石榴……不是越便宜越好吗?” 元宝一向唯谢云初之命是从,虽然觉着了六郎让王二做的这件事对收回红石榴宝石无利,但还是按照谢云初的吩咐本本分分的去把事情办了。 谢云初将酸痛的双脚放入水温微烫的木盆中,道:“明月馆可是个好地方的,是汴京城中那些纨绔子弟最喜欢去的地方,明月馆的甘菱若是贪心一些,真的听从了王二的教唆,将这红宝石石榴高高挂起来卖,长公主很快就能听到风声……” 这一步一步,谢云初都是算好了的。 先是让魏管事派人去寻这为甘菱姑娘,表露谢府愿意出钱收回自家大姑娘的嫁妆红宝石石榴。 再让王二假扮成不久前也买到了一颗红宝石石榴的富商,去明月馆去寻这位甘菱姑娘,表示自己愿意收了另一颗红宝石石榴,凑做一对当做传家宝。 第三十四章:羞辱 这个时候的甘菱姑娘,可就明白自己怀里揣着的是个宝贝。 两家争抢,自然是价高者得。 为了抬这红宝石石榴的价格,甘菱姑娘或许会将先前谢家已经有人来寻她,要买回这红宝石石榴的事情告诉王二。 这时王二再急不可耐的抬一倍价钱。 这甘菱姑娘若是贪心,自然会让王二先等等,她要看看谢家出的价钱会不会更高,王二便可以再将价钱提一倍…… 谢云初让元宝叮嘱王二,若这甘菱姑娘还是想要再问问谢家的意思,便让王二同这甘菱姑娘说,他其实也是刚买到这红宝石石榴。 是听说谢家正派人打听谁买下了这红宝石石榴,他是个商人……就想着陈郡谢氏不缺银子,他赚钱的机会来了! 让他鼓动甘菱姑娘在明月馆里将这颗红宝石石榴吊起来卖,价高者得。 再让王二进一步哄劝这甘菱姑娘,说……谢家人如此想要寻回这红宝石石榴,肯定要这石榴,他到那天也过来,在一旁抬价,谢家人势在必得,一定会一直加价码。 到时候,甘菱姑娘手中的红宝石石榴能卖出一个好价钱,王二手中的红宝石石榴也能跟着卖一个好价钱! 这甘菱姑娘能不心动? 若……这甘菱姑娘是个头脑清醒的,怕将来事情闹开了得罪长公主,见王二开价高,就将红宝石石榴卖给了王二。 王二便会奉命,捧着红宝石石榴在明月馆内招摇宣扬…… 称他早在永嘉的时候就知道这十二颗红宝石石榴,可惜谢家不肯割爱! 没想到后来听说陪嫁给了谢家大姑娘,他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不承想,来了汴京竟听说苏明航给长公主贺寿时只送了十颗,将另外两枚的红宝石石榴送给了这甘菱姑娘。 他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传言果然是真的,真的让他买到了他思慕已久的宝贝,就是银钱不阔绰,否则一定买下两颗。 谢云初太清楚那红宝石石榴是什么样的宝贝,只要出现在明月楼,必定会夺人眼球,就如同当初让苏明航在长公主寿宴上出风头一样。 甘菱姑娘不管是反驳王二,说苏明航只送了一颗红宝石也好,或是……干脆装作不知,或者是不承认都不要紧! 谢云初是需要能长公主知道,苏明航送给她这位尊贵的长公主……且令她十分喜爱的红宝石石榴,同样也送给了娼妓,让一个低贱的连尘埃都不如的娼妓,拥有了她一样的物件儿。 长公主受宠多年,即便在皇帝面前再收敛,背地里怕也不容人,更遑论如此大的羞辱。 可以说,谢云初醉翁之意不在红宝石石榴,是在长公主。 而谢云初之所以选了王二,除了在船上元宝和王二交好之外,也是因王二长得白白胖胖,又见惯了谢家这些爷们做派。 换身衣服一打扮,出手阔绰一些,舌头刁一些,短时间内糊弄糊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不知道让苏明航如此上心的这位甘菱姑娘,到底是贪呢,还是不贪。 谢云初赌这位甘菱姑娘,是个贪心的。 若不贪心,又怎么会这么有胆量,收下这红宝石石榴,且在苏明航打算为她赎身时,又不曾拿出来。 也一如谢云初所料,明月馆的甘菱姑娘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 谢雯蔓嫁妆里的那枚红宝石石榴,此时已被捧上了平日里舞姬跳舞的灯火红台…… 通明灯火映照下,那红宝石石榴似有鎏金般灼烁耀目的光华,一看便是稀世珍宝,让人挪不开眼。 众人纷纷叫嚷着,问明月楼的老鸨这红宝石石榴多少钱卖。 自然了,也有勋贵人家的公子哥,认出这红宝石石榴……与当初长公主寿宴上,苏明航送长公主的那十枚一模一样,当时长公主爱不释手! 瞧着红宝石石榴的成色和光泽,竟是一模一样。 一身富贵装扮的王二高声道:“这红宝石石榴我可认得!瞧这光泽,瞧着成色!应当是陈郡谢氏嫡长女的嫁妆无疑了!我当年路过永嘉的时候就知道有,这红红宝石石榴呢,一共有十二颗,当年我想要买,可谢家不肯割爱!” “后来听说当了这陈郡谢氏嫡长女的嫁妆,我呢……也就想着这辈子无望能再见到这样的宝物了!谁知道我这做生意来了汴京城,竟听说……那伯爵府给长公主贺寿的时候送了十颗!” “我前几日侥幸得得了一颗,明月馆里甘菱姑娘的这一颗,应当也是那十二颗红宝石石榴的其中一颗吧!是不是啊,甘菱姑娘?” 媚骨天成的甘菱,倚在三楼铜镶边的雕花倚栏上,摇着手中团扇,眉目间全都是笑意。 听到王二提到大长公主时,甘菱摇团扇的动作一顿,眉头皱了皱,担心会得罪长公主。 可想了想,又觉得明日她就要将这红宝石石榴出手了,也无妨…… 甘菱只当这富贵商人是为了让谢家人知道他手中也有这红宝石石榴,且十分喜欢,好方便他后面抬价,便应声道:“先生真是好眼力!” “甘菱姑娘,这红宝石石榴我可是惦记很久了!不如……您开个价,给我得了!我正好凑做一对!”王二笑盈盈开口,“价钱不是问题!三千两如何?” “三千两……” 明月馆热议沸腾。 一来,是没有想到这富商竟然如此阔绰。 二来,也是觉着起价就三千两,这红宝石石榴怕是要卖上天价了! “若是先生想要,那就明日再来吧!明日……这颗红宝石石榴会在明月楼出售,价高者得!”甘菱姑娘笑着站起身,福了一礼,便回自己的厢房了。 被同窗好友半强迫着拉来明月馆的长公主独子晏知见,就立在二楼,面色沉沉瞧着一楼正中央那颗红宝石石榴。 “知见,你瞧那红宝石石榴,是不是同长公主寿辰永宁伯爵府送的一模一样!”同晏知见交好的同窗瞪大了看着那红宝石石榴,“这永宁伯爵府是什么意思!这是羞辱长公主不成!” 第三十五章:狼藉 晏知见听到这话,拳头攥得更紧了些,绷着脸开口:“许只是像似罢了!” “可刚才那个富商可是说了,这红宝石石榴是陈郡谢氏嫡长女的陪嫁!听说前一阵子永宁伯爵府的这个苏明航和这甘菱姑娘打得火热!云霄呢?他不是一直跟着你,他就是谢家子嗣,那是他长姐的嫁妆,他应该最清楚了!”晏知见的同窗好友忙道。 “今日谢老来了汴京城,听说一下船就去了永宁伯爵府,后来是被背着出来的!后来……云霄就回谢府侍疾去了!” 另一个同窗看向晏知见,想了想道:“知见,此事关乎长公主颜面,我看不如趁着事情还没闹开,咱们把明月馆的老鸨叫过来,从这甘菱姑娘的手中将这红宝石石榴买下来!这甘菱姑娘要是识趣儿,就不会扣着不给!” 晏知见脸色阴沉,转过头看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婢女,高声道:“去把你们老鸨给爷叫过来!” 旁边厢房出来看热闹的贵家子弟认出晏知见,连忙转身回了厢房,当下就幸灾乐祸与同伴说笑…… “好家伙!这苏明航竟然给一个娼妓也送了红宝石石榴!这娼妓胆子也是大,竟然在明月馆叫卖,还让晏小侯爷逮了一个正着!想当初长公主见到那红宝石石榴有多高兴啊……” “晏知见……竟也会来明月馆这地方?他不怕被长公主禁足吗?”搭话的人一脸意外。 “我刚才听安平将军府上的三郎说,说这陈郡谢氏的嫡孙……也就是苏明航的小舅子,正带着苏明航送礼记账的小本子挨家挨户的讨要他长姐的嫁妆呢,听说已经去了牛御史府上!” “不知道这苏明航给咱们这位牛脾气的牛御史送了什么礼!你们说……他会去长公主府讨要吗?” 纨绔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坐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妓子们,心底也在高兴不已…… 这明月楼的甘菱已经风光了太久,还总喜欢装清高将自己吊高了卖,还成日里对她们耍威风! 今日甘菱自寻死路,公然在明月馆叫卖这红宝石石榴,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长公主,这晏小侯爷既然知道了,甘菱必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谢家的谢云霄是晏知见的伴读,估摸着看在这个情分上谢家小郎君也不会去长公主府讨要这红宝石石榴!不过……我瞧着晏知见都快气疯了!哈哈哈……” 刚才瞧见晏知见的一脸阴沉的纨绔,端起酒杯,忍不住幸灾乐祸。 “你们不知道,我曾听苏明航亲口说过,这明月馆的甘菱姑娘眉目有那么些许同长公主像似,他在床榻上就是唤这甘菱姑娘做长公主!光是想想将长公主那样高高在上的女人按在身下求饶娇……” 那纨绔话音还未落,厢房的门陡然被人一脚踹开。 不等众人看清来人是谁,就见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冲了进来,金线祥云镶边的鹿皮白靴踩住满是佳肴美酒的矮桌案,一脚就踹在了那说话的纨绔心窝子上。 描金碟盘、酒壶、酒杯在尖叫和惊呼声中,碎了一地。 那纨绔更是连带着隐几一齐撞在了背后的十八幅美人屏风上,立在矮桌上的晏知见不解气,三步并作两步,又一脚狠狠踹在那纨绔的嘴上,那纨绔顿时鼻血直冒,连牙齿都跟着松动了。 “小侯爷!” 厢房内的其他人认出晏知见,吓得慌忙站起身,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不知所措唤着小侯爷,心里惴惴不安的揣测,刚才他们说的那些话,晏知见都听去了多少。 “小侯爷……” 那纨绔的同伴要上前阻拦,却被晏知见的同窗们拦住。 “小侯爷的事情,我奉劝你们都不要插手,不要动!” “晏知见!”被晏知见踢得头晕目眩的纨绔,摸了一把脸,满手是血,惊得睁大了眼,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晏知见,高声道,“晏知见!我爹也是堂堂二品朝廷命官你敢如此羞辱我!” 那纨绔话音还未落,绷着脸的晏知见就已经骑在他身上,拳头狠狠朝着他脸上招呼。 “唉唉你推什么!”晏知见的同窗转头指着那动手推他的富家子弟,“你再给我推一个试试!” 那富家子弟一把拍开晏知见同窗的手:“你再给我指一个试试!” 好嘛!两人一言不合也打了起来! 原本是晏知见与旁人打架,不知怎么的,就演变成了两方人马一同打起了群架。 闻讯赶来的的老鸨,一进门看着满地狼藉,惊慌失措。 她不知是该去拦晏知见,还是去拦其他人,左右为难,高声喊着:“哎哟我的小侯爷!我的各位小祖宗,各位小爷们!快别打了!别打了!小侯爷您息怒,这红宝石石榴老奴给您拿来了……唉唉唉!别砸!那是汝窑花瓶!” 老鸨这尖细的一嗓子嚎,加上噼里啪啦碗碟花瓶碎裂,姑娘尖叫的声音,和其他人劝和的声音,引得更多人朝着这厢房围过来看热闹。 一时间,明月馆内热闹的一塌糊涂。 听到花瓶碎裂的声音,老鸨都快哭了,又见晏知见把人往屏风上踹,高呼喊:“我的美人屏风!” 屏风也破了…… 老鸨子顿时心疼不已。 “求各位小爷高抬贵手,别打了!快别打了!”眼看着这厢房内年轻气盛的小郎君们打得难舍难分,老鸨一咬牙一跺脚,冲着门口明月馆的护卫高声道,“都是死人啊!还不快滚进来拦着各位小爷!快呀!” 明月馆晏知见动手打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勇毅侯府。 勇毅侯听说自己儿子去了明月馆,惊得站起身来:“你说什么?你说见儿怎么了?” “大郎在明月馆,同户部尚书家的四郎在明月馆打了起来,还……还惊动了京城巡检,人已经被带走了!”勇毅侯府的管事忙道。 第三十六章:目的 勇毅侯面色沉沉,开口道:“这样……你亲自走一趟,去把见儿给带来回!吩咐下去,先瞒住,别让公主府那边儿知道了!” “是!”管事连忙应声,急急退了岀去。 长公主府就建在勇毅侯府旁边,长公主嫁于勇毅侯后命人在两府之间开了一道门…… 勇毅侯府这边儿有什么消息,长公主那边儿很快便会知道,勇毅侯这才专程交代了一句。 · 翌日,长公主因今日要入宫,起了一个大早,这会子正坐在菱花镜前梳妆。 婢女正用翠玉梳子抹了桂花油,梳长公主一头乌黑柔亮的青丝时,长公主的贴身嬷嬷才同长公主说了……昨夜谢家小郎君在汴京城挨家挨户讨要自家长姐嫁妆之事。 “我倒是不知道,云霄那个孩子竟然还有这份魄力,他那长姐被一个破落永宁伯爵府欺凌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他插手,我还当那孩子不在意呢。” 长公主闭目靠在黄花梨木的矮椅上,手肘担在两侧团枕上。 两个婢女跪于两侧,将长公主玉管似的纤纤玉手浸入羊乳之中。 “哪里是云霄公子,是那苏谢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长公主的贴身嬷嬷吴嬷嬷用手挖了香膏,在手心里搓热了,轻轻按压在长公主光洁白皙的脸上。 “听说就是四年前没能来参加神童举殿试的那个永嘉神童,您当时还赞过这小神童作的诗来着!”吴嬷嬷说。 长公主未睁眼,想了想应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我记着……说这神童病了一场,之后就没有了神童之才,再未做出过什么诗来。” “正是呢!”吴嬷嬷替长公主匀面后,又净了手接替了梳头婢女的位置,替长公主梳头发,“奴婢同殿下说这事儿,可不是为了在殿下面前嚼闲话的,我是听咱们府上下人说,好似殿下您上次生辰永宁伯爵府送来那十颗……您爱不释手的红宝石石榴,就是那苏谢氏的陪嫁,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长公主闻言眉头一紧,狭长的凤目睁开,透过菱花镜看着立在自己身后的吴嬷嬷道:“怎么,昨日那谢家小郎君来公主府讨要了?” “那倒没有!”吴嬷嬷连忙道,“殿下您何等尊贵,这红宝石石榴又并非是您抢过来的,谢家那小郎君如何敢来要?只不过……这谢老可是我大邺的鸿儒,在学子之中名望极高,老奴这才多嘴问殿下一句。” 长公主将手从羊乳之中抽了出来:“这十颗红宝石石榴,本宫瞧着意头极好,眼看宸妃要临盆,前几日已经许诺今儿个进宫带去送宸妃了,这样吧……你从库房之中挑拣几样珍宝,派人替本宫送去谢府,就说……这红宝石石榴,本宫已经许诺送给宸妃,实在不好食言。” 两个婢女连忙用柔软的帕子替长公主擦拭干净。 “殿下还是心善,想来谢家也不会说什么!”吴嬷嬷含笑道。 吴嬷嬷话音刚落,长公主的贴身婢女玉蝉便走了进来,跪在长公主身侧,掩唇在长公主耳边低语。 长公主凤眸猛然一缩,转头瞧着玉蝉,面露怒色:“明月馆?” 玉蝉颔首:“侯爷怕殿下着急,所以让人先瞒着殿下!大郎昨夜已经被接回来了,身上带了点儿伤。” “见儿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能让见儿去明月馆那种下三滥的地方!”长公主怒火中烧。 “殿下,奴婢已经问清楚了,大郎是被同窗拉去明月馆的,也是头一次去!同户部尚书家的四郎打起来,起因是那明月馆中有一个娼妓是苏明航的相好……竟有和殿下一模一样的红宝石石榴!” “据说……这红宝石石榴是永宁伯爵府儿媳苏谢氏的陪嫁,一共十二颗!昨夜在明月馆里那娼妇公然说要售卖这红宝石石榴价高者得,户部尚书府上的四郎又说苏明航之所以只给长公主送了十颗,又将另外两颗送给那娼妇,是因这娼妓同……同……” 玉蝉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下去了。 长公主抬手示意正在梳头的吴嬷嬷停下,双手扶着矮椅扶手挺直腰脊,厉声道:“同什么?说!” “苏明航曾说这娼妓同长公主有几分像似,苏明航他是真把那娼妇当成长公主!所以才将送了长公主的红宝石石榴留了两颗给那娼妇,还说……那苏明航在床榻上竟是唤那娼妇做长公主,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光是想想将殿下这样高高在上的女人……” “行了!”吴嬷嬷厉声打断了玉蝉的话,“什么脏的臭的都在殿下面前说!” 玉蝉连忙叩首,头也不敢抬:“大郎这才同户部尚书家的薛四郎打起来的!” “放肆!放肆!”长公主用力握住坐椅扶手,气得面色发红,“好一个永宁伯爵府!好一个苏明航!好一个薛四郎!竟敢如此放肆!” “殿下!”吴嬷嬷将手中的翠玉梳子搁在黑漆描金妆奁盒旁,柔声劝慰长公主道,“殿下不要和那种低贱之人生这种闲气,殿下若觉得气不顺,派人去将那娼妇结果了便是!永宁伯爵府……您想收拾只要一句话,下面多的是人为殿下您办事!眼下红宝石石榴的事情闹大,不论真假……瞧着是不能往宸妃娘娘那里送了。” 长公主缓缓靠坐回矮椅靠背上:“是啊!不能送宸妃娘娘了不说,本宫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是要去找皇兄哭诉一番的!” 敢如此羞辱她,不将永宁伯爵府踩到泥里难消她信头之恨! · 天还未完全放亮,元宝就已偷偷回了谢府,见谢云初已起身,便绘声绘色将昨夜明月馆发生的事情同谢云初描述了一遍。 “听说那晏小侯爷打得那薛四郎门牙都掉了一颗!京城巡检去的时候……两拨人还打得难舍难分,只不过可惜了那红宝石石榴,那个甘菱姑娘一听晏小侯爷的名头,连忙将红宝石石榴给了晏小侯爷,说是已经被晏小侯爷的人带走了!”元宝将帕子递给谢云初,“今儿个晚上,怕不能如六郎的愿,热热闹闹卖那石榴了。” “无妨,目的达到了就好!” 谢云初本意也不是真的卖石榴。 第三十七章:狂悖 长公主的独子晏小侯爷出现在明月楼,又动手打了人。 事情的轰动程度,远远要比在明月馆叫卖红宝石石榴来的更大。 尤其是后来有人说苏明航曾言,甘菱姑娘和长公主长的像似……什么床榻之上乌七八糟的话,简直是意外之喜。 且看着吧,长公主……是绝不会放过永宁伯爵府的。 她也是不会放过苏明航的。 谢氏和祖父要博宽厚的名声,便让他们去博! 苏明航险些将长姐打死,又至长姐不能再有子嗣之事的仇,自有她来报。 长姐没了孩子,那苏明航……就得断子绝孙,这样的畜牲这辈子也不配有孩子。 谢云初垂眸掩住眼底锐利的暗芒,用帕子擦脸:“告诉魏管事,派人盯紧了苏明航,在大伯拿到吏部尚书之前,苏明航去了哪儿,有什么动作,一定要来同我说,以免伯爵府又出什么幺蛾子。” “是!”元宝应声后,又不放心追问,“可六郎,若是今日……牛御史不在朝堂上参永宁伯爵府怎么办?” 谢云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将帕子搁在一旁:“即便牛御史不上奏,这件事牵扯上了大皇子,三皇子的人就不可能只眼睁睁看着,不拿此事做文章?再说……这不是还有长公主呢么。” 谢云初从牛御史、三皇子、长公主,三方面着手,还怕伯爵府不倒? 她来汴京一趟不容易,能借助谢氏的人手办事更不容易,所以既已出手,那就要确保能打得伯爵府永无翻身之地。 · 早朝前,不少大臣因为昨夜谢云初闹事,都没有怎么睡好,哈气连天。 也有收过苏府礼,给苏明航办过事的官员,紧张的手脚颤抖,心里惦记着苏明航那个王八犊子记的账本,也不知道那账本在不在牛御史的身上。 早朝时,大臣们怀揣心事,时不时往牛御史那里瞧,想着这谢侍郎告假在家为老父亲侍疾,牛御史今天早朝肯定是要参奏苏家的。 以至于年迈的礼部尚书,说北魏安平侯夫人要回大邺省亲祭拜双亲……不日便会抵达汴京的消息时,大臣们也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站的笔直的牛御史。 北魏如今是强国霸主,地位非大邺能匹敌,可即便如此,北魏的安平侯夫人回大邺省亲祭祖也不至于将此事提到朝堂只上来议。 只是这位安平侯夫人的身份可不一般,其母是大邺的大长公主……虽已仙逝,却是当今陛下的嫡姑母。 当年大邺用的是近交远攻之策,是为了稳固和蜀国的关系,才将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女封了荣华公主嫁去了蜀国,成为二皇子妃。 后来,北魏伐蜀,蜀国不敌,这位二皇子替父投降,蜀国宣告灭亡之后,北魏皇帝为了羞辱蜀国二皇子,封了这蜀国二皇子一个降国侯。 当初,大长公主恳求陛下接回自己的女儿,大邺也派人去了北魏都城,与北魏皇帝达成协议,可以将自家的公主接回来,可荣华公主却决意与自家夫君共进退,不愿回大邺。 再后来,降国侯和荣华公主诞下一位伴着祥瑞而生的女孩,这女儿的出生……让北魏连下了两月的大雨停了下来,北魏皇帝欣喜不已,封这小女娃娃为云昭郡主。 这云昭郡主及笄之年,便被指给了太子,北魏皇帝也给降国侯改了封号,改为安平侯。 再后来,云昭郡主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的头一年,随安平侯夫妇回已归入北魏的蜀国旧地,以祭祖之名替北魏皇帝安抚蜀国旧民之心。 没想到,就在安平侯一家子准备折返北魏都城之时,戎狄来犯! 安平侯的女儿……北魏的太子妃,为振士气,为救蜀国旧民,脱下红装换戎装,带着半幅面具率守城将士死守抗敌,为蜀国旧民争取逃离的时间。 可守城军不过一千,面对戎狄大军,城门毫无意外的被戎狄破开。 北魏太子妃带着仅剩的五十将士,视死如归,且战且退,将要活捉她的戎狄将士们引到了无妄山山顶,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北魏太子继位之后,追封太子妃为皇后,至今未再立后,又将安平侯和安平侯夫人后来收养的女儿纳入宫中。 听说这个养女与当初的太子妃长的极为像似,为北魏皇帝诞下皇子后得封贵妃,宠冠六宫,更是从太后手中接过了后宫之权,堪称北魏的无冕之后。 以这位安平侯夫人在北魏尊贵的地位,和安平侯夫人在大邺荣华公主的身份,大邺自是不好怠慢的。 这迎来送往他国使臣、贵客一向都是礼部的事情,礼部自然得拿出个章程来给皇帝,否则岂不是白食俸禄。 “荣华公主此次归国省亲祭拜大长公主和驸马,臣等商议后,以为……可由长公主出面代陛下以家礼招待,不知陛下以为如何?”礼部尚书道。 皇帝想了想,道:“既然荣华公主此次是归国省亲祭拜大长公主,就……以我朝公主之礼相迎,让长公主代朕出城迎一迎,于宫中设……家宴吧。” 家宴,便是不需要臣工出席了。 “陛下思虑周全!”礼部尚书连忙高呼皇帝圣明。 户部尚书薛大人心里一直想着昨天晚上,自家儿子和长公主独子晏知见在明月馆打架斗殴之事今日早朝前他虽已同勇毅侯请罪了,可还是担心御史参奏,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眼看着快要下早朝了,牛御史也没有用他那洪亮如钟的声音,在朝堂之上高喊臣有本要奏,户部尚书薛大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大皇子可不觉得这牛御史那么喜欢参奏旁人,这会儿没动静觉不是打算放过苏家,应当是在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牛御史身在御史台,经常在这朝堂之上行言官之责,每每出手必定都是要证据确凿,昨日那谢家的小郎君固然是登门拜访,言词恳切的说了那么许多,也送上了账本,然……他还是打算再查一两天,看看这伯爵府是否当真行事如此狂悖。 第三十八章:马前卒 大皇子看了眼牛御史,金线祥云的广袖中,手不住收紧。 这苏府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没了也就没了…… 苏伯爷这个蠢东西,自以为天高皇帝远……竟在永嘉说自己女儿受宠将来他要封苏家的女儿为皇后,以国丈自居,向谢家讨要钱财,气病了鸿儒谢老。 大皇子就怕此事沾到自己身上。 三皇子是个见不得大皇子好的,尤其是听说大皇子近来似乎十分疼爱苏家那位姑娘,加上这苏伯爵在永嘉都说大皇子要继承大统了,这无疑是戳他们如今还正身强体壮的父皇心窝子,他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眼看着就要散朝了牛御史还没有动静,三皇子干脆侧身示意自己在御史台的人出面弹劾。 接到三皇子的暗示,御史中丞在心中略略整理好措辞,上前一步:“微臣有本要奏!微臣要参奏大皇子目无君上,犯颜谋逆、大不敬、结党、徇私、欺君等罪!” 大皇子不等御史中丞说完便急赤白脸的嚷嚷:“你胡说什么!” 说着,大皇子便撩袍跪下:“父皇儿臣冤枉!” 御史中丞接着开口道:“大皇子府上妾室之父远宁伯苏焕章纵容其子,贪墨儿媳谢氏嫁妆,将怀有身孕的谢氏险些打死,谢氏被忠仆从远宁伯府救出逃回永嘉谢府,远宁伯苏焕章追至永宁以国丈自居,称大皇子即将荣登大宝,登基之后便要册立苏焕章的女儿为皇后!” “皇兄可真是好大的志气啊!父皇身体康健,你就想着荣登大宝封后了?父皇平日里可真是白白疼爱了你!”三皇子冷声道。 带了半幅银色面具,银丝镶绣祥云玄色蟒袍的二皇子萧予礼事不关己站在一旁,仿佛未曾看到自己的兄长和弟弟相争一般,摆弄着自己腰间飘着抹红色的白玉玉佩。 大皇子仰头看向自己面色难看的父皇:“父皇!儿臣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啊!父皇正值壮年,儿臣只盼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绝无这样的蠢念头!都是苏焕章胡说八道!求父皇明鉴!” 御史中丞跪在大殿中央,中气十足道:“苏焕章倚仗大皇子威势不肯与谢家和离,并让谢家年年给苏家上贡钱财消灾,否则就要将谢家女尸首送还谢家!” “我大邺鸿儒谢老,被苏焕章气得吐血,拖着病躯……扬帆拉纤赶至汴京,想着天子脚下苏家必有忌惮!谁知竟又被苏焕章的夫人,气得晕了过去,横着出了伯爵府!现在还卧床不起!” 皇帝听鸿儒谢老被气吐血,歪在团枕上的身子坐直,表情认真了起来。 “昨夜……永宁伯爵府又派人岀去用银钱买通市井之人,欲攀诬谢氏女偷人,被京城巡检人赃并获,此次随谢老入京的陈郡谢氏小郎君忍无可忍,押了伯爵府的奴仆前去与永宁伯之子苏明航对质,拆穿永宁伯爵府手段之后,拿着苏明航亲笔记载这些年行贿的账本,挨家挨户讨要谢氏女嫁妆!” “永宁伯爵府一计不行又施一记,威胁谢家小郎君若是不承认谢家女偷人灰溜溜滚回永嘉去,永宁伯和永宁伯夫人便会留下血书,假装自尽于谢府门前,称谢家女曾对公婆下毒,且大皇子已经允诺会永宁伯和永宁伯夫人的血书送到御前,请陛下亲自定谢家的大罪!” 皇帝阴沉沉的朝自己大儿子看去,大皇子慌忙摇头:“我没有父皇!我从没有允诺过!” 御史中丞说完再次朝皇帝叩首:“陛下,永宁伯爵府与大皇子早有来往,其女入大皇子府后,更是铁了心跟随大皇子!陈郡谢氏乃是士族大家,谢老更是我大邺文坛鸿儒,开设云山书院,育两位状元,为我大邺培养无数读书人!” “谢老温厚君子乐善好施之名在外,在文人学子之中声望极高,如今京中学子热议纷纷,短短一日,已有沸反盈天之势,直指大皇子仗势欺凌读书人!此事陛下若不处罚,必会寒了天下学子之心啊陛下!” 御史中丞很明白,话中多半是他所知道的真事,中间只参了一点点假,可就这一点点假,就能让皇帝对大皇子起厌恶之心。 即便是皇帝再疼爱大皇子,也无法容人自己的儿子在他身体康健的时候,盼着他死,想要早日登基。 “父皇,这都是永宁伯爵府做下的事情,和儿子无关啊!” 大皇子膝行上前,同皇帝叩首,眼眶发红,言词恳切:“父皇,儿子是您看着长大的,您还能不知道儿子吗?儿子承认是想要做太子,也一直在为成为一个让父皇满意的太子而努力,因为儿子知道……父皇一定会选最疼爱和最优秀的儿子为太子,儿子……儿子是想做父皇膝下最优秀的儿子,想做一个能让父皇骄傲儿子,才争太子位的!可登基封后这样的话……儿子绝对没有说过!” 大皇子和他的母亲一样,很清楚大邺这位皇帝的脾气和心性。 你若是想要什么就要坦然的同皇帝说,但……你想要这个东西的目的,一定要是为了皇帝,不管是为了得到皇帝的疼爱,还是得到皇帝的重视,如此……皇帝才能安心。 正是因高贵妃掌握了皇帝这个心性,这么多年以来才会荣宠不衰,才会被皇帝认为是没有心计,只知道一味在他面前争风吃醋,又性子要强的小女子。 原本,大皇子还想将昨夜伯爵夫人陈氏和苏明航去谢府负荆请罪,且已经得到谢家谅解的事情说出来,拉永宁伯爵府一把。 可眼下,这把火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他就决不能为伯爵府说情,只能弃车保帅,更何况在大皇子的眼里,伯爵府连一个马前卒都算不上! 三皇子听到大皇子这番话,就知道坏了…… 果然,大皇子这番话说完,皇帝看着大皇子的眼神就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反倒多了几分温情和心软 三皇子连忙上前:“父皇,若皇兄没有同收入房中的苏家姑娘许诺过什么,这永宁伯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女儿要当皇后这样的话吧!” 第三十九章:怔住 “三弟如此言之凿凿……”大皇子愤愤看向三皇子,“难不成还趴在了为兄的窗户上听了墙角不成?” “行了!你们俩争什么!”皇帝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头,“都先起来!” 大皇子连连对皇帝叩首:“多谢父皇明察圣断。” 三皇子紧抿着唇,藏不住表情,面上露出不悦的表情来。 皇帝心里已经认定了,是永宁伯爵府背地里扯着大皇子的大旗,想以大皇子之威压着陈郡谢氏不能和离,还再同谢家要些好处,简直是个蠢货,平白连累了大皇子。 且先不说那士族自有士族的傲骨,即便是现在士族没落了,可硬骨还在。 越是有名望的读书人,就越是清高,那脾气又臭又硬,连他这个皇帝都要礼贤下士! 他永宁伯倒好,不过一个小小伯爵,竟然还敢扯着他儿子的大旗,去要凌陈郡谢氏。 想起陈郡谢氏,皇帝就想起这吏部侍郎谢大人好似就是鸿儒谢老的庶长子,开口问道:“吏部侍郎谢大人可在?” 吏部尚书闻言上前:“回陛下,昨日谢大人便告假在家,为父亲侍疾去了!” 早朝上皇帝没有说怎么处置永宁伯爵府,只把大皇子和三皇子给留下了。 御书房内,皇帝勒令大皇子管束好自己后宅,三皇子以后不要煽风点火,又命两人齐心协力助长公主办好此次迎荣华公主回大邺祭拜双亲之事,这才让两人滚出去。 听闻长公主已经入宫去给皇后请安了,皇帝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正好,你去请长公主过来同朕用早膳,朕和她说说安平侯夫人回来祭拜双亲之事。” “是!”皇帝的贴身太监邓忠笑着应声。 “等等,你再……派人带着太医和补品,去一趟谢府,让太医好好替谢老看看!”皇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你去点拨点拨大皇子,让他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亲自去一趟谢府,他……若是不听,便罢了!” “陛下虽然训斥了大皇子,但心里到底是疼爱大皇子的,这都是为了大皇子好,大皇子必会体会陛下苦心,亲自去一趟的!”邓忠笑着宽慰皇帝。 很快,大皇子在皇帝派内侍和太医去谢府之后,也亲自登门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探望谢老,又同谢家解释,自己从未允准永宁伯爵府仗自己的威势去欺压陈郡谢氏,将陈郡谢氏好一通夸赞,说自己从来都是敬仰陈郡谢氏风骨的。 倚在床榻上,气色苍白的谢老连忙同大皇子说:“老朽自然深信是永宁伯擅自以大皇子之威欺压我谢氏,而非大皇子本意,否则……老朽也不会入汴京来求公道!昨日全因我家六郎见老朽被气晕不醒,永宁伯爵府又出龌龊手段,这才沉不住气带人闹开来,小子年轻气盛还请大皇子见谅!” 说着,谢老太爷转头,看向按长幼嫡庶之分立在谢云溪身旁垂眸不吭声的谢云初:“六郎,过来同大皇子致歉!” 谢云初闻声上前,同大皇子长揖致歉:“小子实在莽撞,还望大皇子恕罪。” “这是哪里的话!”大皇子虚扶了谢云初一把,“昨日之事,是永宁伯爵府胡乱攀扯大皇子府为其为非作歹张目,小郎君铮铮傲骨,不畏强权,为自家长姐讨公道,不愧是谢老教导出的大宗嫡孙,吾心中亦是敬佩的!你放心,苏家也给了和离书,我也已知晓,必会督促户部明日将一应文书送至谢府。” “多谢大皇子!”谢云初连忙再次长揖致谢。 她明白大皇子这是告诉谢家,户部已经投效他了。 三皇子听说大皇子亲自登门,也坐不住了,带了厚礼前来谢府看望德高望重的谢老,同谢老说定会为谢氏争一个公道。 知道昨夜带人闹事的谢云初与他一般为嫡出,又见谢云初一身白衣,面容白净细致,干净的不沾染一丝世俗,如美瓷莹莹,虽然年纪小,瞧着体质病弱,却真真儿是个琼枝玉树般的人物,也不吝惜将谢云初赞了个遍。 惹得谢大伯府上的庶子谢二郎谢云敬、三郎谢云霄、五郎谢云溪和谢氏族中的两位族兄弟谢云柏、谢云岚几人不住朝谢云初看去。 见谢云初那宠辱不惊的模样,那两位族兄撇了撇嘴,似乎很瞧不上。 三皇子看着态度恭谨的谢云初笑着同谢老说:“北魏鸿儒泰山闵不舟老先生,见纪京辞先生时言……除却怀之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今日一见谢家小郎君,瞧着这一身白衣与纪先生倒是风华像似。” 怀之……是纪京辞的字。 听到故人的名字,谢云初藏在袖中手心一紧,再次长揖:“小子怎敢同纪先生相提并论,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小郎君自谦了,都说后生可畏,小郎君如今还年幼便已显琼枝玉树之风骨,来日前程不可限量!”三皇子抬手拍了怕谢云初的肩膀,又道,“不日,荣华公主将要到汴京省亲,纪先生也要送我那不成器的五弟回来,届时……蹴鞠、茶会、马球会是少不了的!小郎君一定要来,小郎君或可见到纪先生。” 谢云初怔住。 她的母亲和……纪京辞,要来汴京了? 此生,谢云初从未想过还能和前世的故人能有什么交集。 她心中被复杂的情绪的填满。 这些年她刻意忽略北魏的消息,可虽然在永嘉,到底当年陈郡谢氏一族中有一脉去了北魏,往来书信之中,多少有提及,她做为谢氏大宗嫡孙也是知道一些的。 听说,她死后……她的父亲和母亲,每年她的忌日他们都会前往无妄山。 听说,她死后……纪京辞也离开了北魏,行踪不定。 “六郎?”谢大爷眉头紧皱,望着出神的谢云初,“殿下在同你说话!” 她闻声连忙告罪。 送走了三皇子,谢老太爷让孙辈的孩子们岀去,独独让谢云初留下。 第四十章:注目 “三郎你的课业要紧,祖父已经大好了,你不用在府上守着祖父,明年你就要殿试了,你可一定要给我谢氏一族争口气才是!” 谢云霄连忙长揖应声:“祖父放心,三郎一定拼尽全力。” “去吧!” 谢云霄跨出谢老太爷的院子,听到前面谢云溪和谢云敬几人,正叽叽喳喳兴奋说着……纪京辞先生要入汴京的事,他回头朝着正房看了眼。 想到刚才大皇子和三皇子对谢云初的另眼相看,想到祖父看着谢云初慈爱的目光。 他拳头攥紧,半晌才垂眸……跟上二郎和五郎,还有两位族弟的脚步离开。 正房。 谢老太爷同谢大爷说:“一会儿你去各位大人府上致歉时,将六郎也带上。” 谢大爷眉头紧了紧,他明白……谢老太爷说是让谢云初同他去致歉,实际上是想让他带着谢云初这个谢氏嫡孙前去给各位大人留一个好印象。 看来父亲这是要重视六郎了,那三郎云霄呢? “父亲,六郎……年纪还小,身子也不大好,不如让三郎以兄长的身份替六郎前去致歉吧!”谢大爷缓声同谢老太爷开口。 谢老太爷摆手:“六郎,昨夜你闹得各家不得安生,今日你可要好好给各位大人致歉。” 谢云初颔首:“孙儿知道了。” “你去换一身衣裳,一会和你大伯一道出门。”谢老太爷同谢云初说。 她同谢老太爷和谢大爷、谢二爷行礼后退了岀去。 “大皇子和三皇子先后来了谢府,估摸着一会儿子还会有人登门,老二……你替你大哥好生招待!”谢老太爷叮嘱谢二爷。 “是!父亲放心!”谢二爷应声。 “你先去吧,我同你大哥再叮嘱两句……”谢老太爷缓声道。 直到听见谢二爷打帘出门的声音,谢老这才沉着脸开口:“老大,为父知道……因为你是庶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所以对庶出但有才华的云霄你很是在意,哪怕三郎不是你的儿子,可他的才气好似让你看到当年的那个自己,你愿意尽心尽力去扶持三郎。” “父亲……”谢大爷听到父亲如此说,索性便摊开了道,“儿子承认,对三郎……的确是如同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所以才对三郎多加照顾,希望三郎能仰仗自己的才华……被记做嫡子,完成儿子最想却没有能实现的念想,可儿子也是为我谢氏一族长远计。” “六郎云初……即便是有才,但身体怕是不成,当初族中为六郎寻了多少名医,都说六郎不成!如今进京来太医也看过,还是不成!用药吊命……能让六郎维持到什么时候,身子羸弱又如何为陈郡谢氏出力?” “你说的,为父都想过!对三郎……为父并非打算就这么放弃,但同时……六郎你也要重视起来,以后之事谁也不敢说有什么万一!六郎这个孩子,平日里寡言少语,实则拙言敏行,他内里……要比你这一次看见的更为厉害,也更为狠得下心肠!” 谢老太爷深深望着谢大爷:“所以有一点……为父希望你记得,不论如何云初和雯蔓都是你的侄子和侄女,你们体内都留着谢家的血,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血脉之情!若你真的想要咱们陈郡谢氏好,就要盼着……六郎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好让我谢氏再出一能人!” 谢老太爷这是在告诉谢大爷,因谢大爷对谢雯蔓在汴京伯爵府受辱之事,谢云初恐怕已经对谢大爷有了不满…… 若是谢大爷再刻意压着谢云初,以六郎狠的下心的心性,不论是成为陈郡谢氏宗子,或是入朝为官。 谢大爷必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能得到谢氏全力支持。 再者,若谢云初能好好活着,以他如今所展现的能耐,假以时日必定成大器。 谢大爷手心微微收紧,站起身来同父亲长揖:“儿子受教!父亲的话……儿子都记住了,绝不敢忘。”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去吧,好好提点提点六郎。” “是!”谢大爷应声也退了岀去。 谢老太爷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枕下拿出谢雯蔓写的那本……苏明航送礼的册子。 昨夜,伯爵夫人陈氏和苏明航负荆请罪,送上了和离书和双倍的嫁妆赔偿,末了……苏明航跪求他将亲笔所写的送礼账本还给他,放他一条生路。 魏管事端着汤药进来,瞧见谢老太爷抚摸着账本出身,笑着道:“老太爷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谢老太爷又叹了一口气,将账本放在一旁身手端过魏管事送来的药。 “就是想到昨夜那苏明航哭求让把账本还给他之事,也不知道这苏明航是真被六郎吓着了,还是……苏明航的亲笔账本其实被雯蔓带回了永嘉,可六郎不相信我这个祖父,所以给了我一本誊抄的。” 魏管事笑着宽谢老太爷的心:“六郎是个聪明孩子,这些日子以来,老太爷有意抬举,六郎是瞧得出来的,怎么会不相信老太爷。” 谢老太爷将苦药喝完,摇了摇头,又接过魏管事奉上的漱口水,漱了口用帕子擦完嘴,才道:“这可不好说,就怕六郎与谢家已经离了心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老太爷对六郎好,六郎不会不记恩,您瞧……六郎为了大姑娘的事情,多上心,可见六郎是个重情重义的。今儿个一早六郎还遣了元宝来说,让老奴在大爷拿到这吏部尚书之前,派人盯紧了苏明航,以免苏家又出什么幺蛾子。” 听到这话,谢老太爷心稍稍宽了些,点了点头:“但愿,六郎心里是有谢氏的。” · 谢云初换了衣裳,心不在焉立在谢府门口候着谢大爷。 她心里惦记着三皇子说纪京辞,和她前世母亲要来大邺之事,想了想吩咐元宝…… “这次去各府致歉,你就不要跟了,你去打听打听这长公主独子晏知见的品性和脾气。昨夜出了晏小侯爷与人在明月馆斗殴之事,你出去打听这晏小侯爷平日里的言行也不会太惹人注目。” 第四十一章:藏拙 “六郎放心!”元宝点了点头。 “去之前,你先去同魏管事说一声,让他设法打探打探大邺已故大长公主之女荣华公主,和……纪京辞先生来汴京城的日子。” 谢云初话音刚落,元宝余光瞧见谢大爷撩袍出来,忙恭敬退到一旁,行礼:“大爷!” 谢大爷瞧了眼对他长揖的谢云初,扶着长随的手率先上了马车,谢云初紧随其后。 许是想到刚才谢老的一番话,谢大爷对谢云初的态度倒是和煦不少,问她:“六郎让魏管事打探荣华公主和纪先生来汴京的日子做什么?” 谢云初同谢大爷一礼,而后开口:“祖父和大伯的目标,是内阁,既然如此……至少在汴京城内,消息一定要灵通,不论大事小情,但凡是这汴京城内达官贵人家的事情,大伯手下得力之人一定要了如指掌。” “大到朝堂党派纷争,和他国侯爵夫人省……亲陛下决定以何种礼节相迎,小到……哪一家和哪一家不和,因什么不和,谁家和谁家结了亲家,谁家后宅内哪个小妾得宠,家中是否宠妾灭妻,这些消息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起到作用,绝不能轻视!就如同列国之间都安插有探子,将消息送回母国,这是一个道理。” 谢大爷听到谢云初这话,手轻轻摩挲着衣摆。 他们谢府在汴京城内,铺面还是比较多的,有这个条件,只是打探消息这样的事情,下面的人自会操心,谢大爷倒是没有废过什么精神。 问这么一句,谢大爷也只是随口一说,可此时倒是上心了些,觉着谢云初说的有些道理。 摇晃的马车内,谢大爷瞧着十三岁的小郎君,缓声开口:“六郎,你长姐的事……你可怪大伯未曾出面为你长姐出头?大伯……也有大伯的无可奈何啊!” 谢云初抬眸,平静黝黑的瞳仁望着谢大爷,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当年赫赫有名的陈郡谢氏,为何到最后没落至此,没有如同琅琊王氏那般留长,六郎以为……是因为谢氏后来人都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目光没有放在全族,放在大局之上,没有将整个谢氏一族与自己当做一体。” 谢大爷的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六郎这话便是诛心之语了。” “谢氏一族,并非只有大伯一人入阁,便是荣耀!同宗同族同气连枝,共荣共损!哪怕是谢氏女,也是上了谢家族谱的谢氏子孙!” “长姐在苏家受的委屈,汴京城中几乎人尽皆知,大伯却不曾为长姐出头过一次,大伯亲生的二姐姐,其婆母看到大伯不管侄女委屈,难道不会有样学样在小事上委屈二姐姐?” 谢大爷目光愈深。 “若些许小事,大伯不替二姐撑腰,二姐婆家会不会给二姐更大的委屈受?大伯伯出头,大姐姐婆家不会拿自己姐姐的事情来说嘴,说大伯伯小题大做,插手女儿夫家之事?” 谢云初直视谢大爷,语声不卑不亢:“退一万步说,二姐姐婆家依旧爱重二姐姐,不给二姐姐委屈受,可旁人……尤其是大伯的政敌,若他们觉得谢氏一族并非同心同德,难道不会轻视谢氏?” “就拿我长姐几次三番险些被苏明航打死的事情来说,若是我长姐真的死了,我母亲受不了丧女之痛,给父亲吹吹枕头风,在我母亲手下讨生活……唯我母亲之命是从的妾室,也给父亲吹一吹枕头风,再加上有人有意挑拨,我父亲一向疼爱阿姐,耳根子又软,我父亲是谢氏大宗嫡子将来的谢氏宗主,他即便是个泥人,经历丧女之痛,也会对大伯心存怨言吧?” “长姐死后,祖父祖母难道不会因大伯从未出手相助对二房心生愧疚,而后大房的所有要求,只要二房反对,祖父祖母就不会拼尽全力,三房自然是希望留在永嘉的东西多一些,来日等祖父母不在了,他们分的也就更多一些,大伯觉得没有永嘉的全力支持,大伯的官途能走多远?” 谢云初一席话,让谢大伯头脑顿时清明,连带看着谢云初的眼神都变了。 谢大爷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在他的心中,他是如今谢氏一族在仕途走的最远之人,谢氏一族想要强盛,想要重回乌衣巷时的荣耀,便别无选择,只能全力支持他,哪怕他最开始是个曾经不被看重的庶子。 就像谢氏如今全力支持孙辈的谢云霄一般…… 哪怕谢云霄的生母断送了谢家一个嫡女,害得当初谢家最为出色的神童谢六郎险些也丢了一条命,谢氏还是会允准谢云霄被记做嫡子。 “大伯,当年我们是赫赫有名的陈郡谢氏,可最终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大伯雄心壮志,前程远大……当引以为戒才是。”谢云初道。 自从成为谢氏六郎,谢云初看到了太多谢氏一族的弊端,也明白了陈郡谢氏做为当初与琅琊王氏齐名的王谢,最终为了衰落到了今天这一步。 陈郡谢氏……是所有士族门阀的缩影,士族之所以衰落,许多人都说是科考制度给了寒门之子出头的机会,这才削弱打击了士族对官场的垄断。 可,寒门能读书的,能有几家? 百姓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求世道太平,求一口热饭,求一件暖衣,有了余钱才会让孩子去读书。 十年寒窗苦读,又多少人家能供得起读书人? 士族门阀的衰落,有皇帝想要削弱门阀的外因,更有他们太重功利的内因。 谢大爷看着能平静与他说出这番话的小郎君,全然不像这个年纪孩童,沉稳内敛的通透模糊了年岁,仿佛他是个比他更年长之人。 后来的一路,谢大爷再未开口,他有些明白了谢云初为何中毒苏醒之后,便再未曾显露过神童之才。 这孩子,怕已经对谢氏失望,又无法改变,故而才选择闭口不言藏拙的吧。 谢云初同谢大爷从各府致歉回来,天已经黑透了。 ------题外话------ 二皇子前面写过,为啥没有参与夺嫡呢?明明是先皇后嫡出……因为出生的时候脸上有胎记,在北魏当质子! 小可爱们……不要忽略二皇子!千万不要…… 第四十二章:利益 两人一起去给谢老太爷请了安,谢云初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了。 倒是谢大爷,显得有些高兴。 如此光明正大在各位同僚家中走一圈,谢大爷同其他同僚的感情倒是真的加深了不少。 他对谢云初亦是越发的另眼相看,特地嘱咐身边长随让府医去瞧瞧谢云初。 “父亲,今日我听永寿伯提起说,北魏有一位神医,有起死回春的盛誉,父亲可以去信给北魏谢氏族人,询问他们是否真的有此神医,若是真的……那六郎的身子也就有望了,看看能否请神医入大邺,或是让六郎去一趟北魏,给六郎看一看!” “出发来汴京前,我便已让人送信去北魏,让北魏谢氏族人给六郎寻名医,若真有此人,想必他们会回信告知。”谢老太爷又问,“这次你走了这么一圈,还打听到什么消息。” “旁的到没有什么,就只礼部侍郎说,陛下让二皇子与长公主一同负责北魏安平侯夫人回大邺之事。” 谢大爷对这件事并未怎么上心:“陛下以为二皇子曾经质于北魏,对北魏较为熟悉,且在云昭郡主未曾成北魏太子妃前,与云昭郡主还有如今的北魏皇帝交好,同长公主接待安平侯夫人最合适不过,可惜……二皇子天生面带胎记注定是无缘帝位的。” “夺嫡之事瞬息万变,在储君之位大定之前,切不可轻视任一位皇子!”谢老太爷叮嘱谢大爷。 “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 谢云初一回来,元宝便将打听到的长公主独子晏知见的品性,详细同谢云初描述了一番。 说这晏知见平日里虽然脾气大,却是个洁身自好有几分才气和傲骨的郎君,平日里不招猫逗狗,可若是将晏知见惹急了,就是当朝的五皇子……晏知见也是真的动手打过的。 “哦,对了……”元宝说完晏知见的脾性,又道,“六郎您让查的那位北魏安平侯夫人,说是明日晌午便会入城。” 她喝药的动作一顿。 元宝怀里抱着黑漆描金的方盘,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魏管事还说,纪先生到京的具体日子目前还不知,这些年纪先生深居简出,消息很少,也只是知道纪先生要送当朝五皇子回汴京,应当快要到汴京了,六郎既然想知道,等查清楚了魏管事再同六郎说。” “好,我知道了……” 她将药一口饮尽,搁下药碗,却是辗转难眠。 前世,她曾费尽心机小心翼翼讨好母亲……只为了能得母亲疼爱。 她以为当自己重生成谢家六郎,前世云初的往事便和她再无瓜葛。 可今时今日,再听到前世母亲的消息,听到纪京辞的消息,她心口还是会不可抑制的闷痛。 她告诫自己,都已经过去了。 她即便是现在站在前世母亲的面前,站在纪京辞的面前,他们也一定不会认得她。 而且,她现在有谢家阿娘和长姐,她们对她掏心掏肺,她不该再沉溺于过去的伤怀和悲痛中,平白让她们忧心。 第二日,北魏安平侯夫人入城之时,声势浩大,大邺长公主亲自出城相迎,以姐妹相称,同坐一辆香车入城。 这位安平侯夫人身后,除了跟着延绵不绝手挑铜雕香炉的华衣美婢之外,还有北魏黑骑护卫,那黑骑将士们骑马入城。 毛发油亮的黑色骏马身披锁子甲,将士们玄色铠甲于艳阳之下熠熠生寒,压迫感极强。 大邺的百姓哪里见过这阵仗…… 立在长街两侧,和繁华楼阁上的富贵公子哥也都沉默着,这也是头一次意识到,大邺和北魏这个强国霸主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那样的高大矫健通体黝黑体型几乎如出一辙的骏马,在大邺……向来都是皇室贵族才能养的起的,可北魏竟然有黑骑军队。 那日随谢云霄一同前往长明楼看热闹回来的谢云溪,与谢老爷子说起今日的盛况,也终于明白为何陈郡谢氏的另一支要去北魏,北魏的强大或许已远远超出他们大邺子民的想象。 谢老爷子听完谢云溪的话,抬手拍了拍谢云溪的脑袋,看着室内的两个儿子和孙子们,缓声开口…… “我们之所以不去北魏,是因我们谢氏的根在大邺,这里……是我们的国,我们的家!我们不能因为大邺不如北魏,便舍国舍家而去!” “谢氏为何要建立书院?因为……少年是一国的希望!大邺和北魏将来谁强谁弱……是由你们这一代少年来决定!要使国家强盛,你们这些少年便需开智启蒙,读书识字,博览百家,辨析百家诸子所长,取其精华来辅佐君王治国治世!” “这是大邺……读书人的责任和担当!每一个大邺好儿郎,都应该有将我大邺变为强国的志向。祖父希望……来日你们能用自己的才学,将我们大邺建立成一个更好,更强的国家,而非弃母国而去!至少我们谢氏一族……决不能背弃母国。” 谢云初抬头朝谢老爷子看去,见谢老爷子眼眶泛红,眼底似有泪水莹莹,藏满了故事。 她有些不明白…… 她一直以为,谢老太爷只关心谢氏一族的兴衰,以为谢老太爷办书院,以仁厚之名立世,帮助那些学子,都是带着功利目的的。 为了那些从云山书院出来的学子,和他帮助过的读书人,将来为官之后,知恩图报,报答谢家。 她从不否认谢老太爷的深谋远虑,故而……觉着谢老太爷是在为谢氏一族,下一盘很大的棋局,因此她从未想过谢老太爷办书院,是因对大邺的少年给予厚望,是因热爱他的母国。 谢云初对谢老太爷突然间,便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这位老人家,或许迂腐,或许注重宗族利益,可这位老人家……也很爱自己的母国,也在尽己所能的,为母国出力。 资助、帮扶那些读书人,谢老太爷许有功利在其中,可这也是他的赤子之心,两者并不矛盾。 第四十三章:孤臣 可若说他是大邺一位慈祥的老者,他却对自己的子孙……有利抬举,无利牺牲或放弃,干脆利落的无丝毫犹疑和拖泥带水。 余光注意到谢云初正盯着他,谢老太爷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清了清嗓子缓声开口:“蜀国……因为弱小,所以被北魏吞并!我们大邺因为是弱国,在北魏的手上也受过不少屈辱,祖父年纪大了,想起来难免伤怀!” 谢云初曾经生活在北魏都城,了解北魏的繁盛,明白北魏朝堂的峥嵘。 自然也知道大邺的弊病在哪里,她内心其实很为大邺可惜。 大邺比起北魏,占据沃野耕地,可粮食产量却不如北魏多,耕地大多荒芜。 大邺有如汴京和杭州这般繁华的城池,但都在少数,且多为勋贵士族盘踞之地。 坐拥天赐佳水,又有运河便利,可朝廷腐烂……皇子只手遮天,鱼盐航运之利都进了皇子和勋贵的口袋,大邺国库日渐空空。 而大邺最大的弊病,在于朝廷之中,没有真正能针砭时弊的耿直孤臣。 朝廷上下曲意逢迎,都是些揣摩君王之意,善君王所喜之言的官员。 皇帝自幼受苦,登基之后喜好奢靡,不已弱国自警,反而高高在上,以大国皇帝自居。 百姓未开智启蒙,愚昧无知,自以为母国为强国。 读书人要么深觉自己母国弱小,羞于启齿,弃母国而投奔北魏。 要么,为官之后,为了前程,没了傲骨,与一众同僚,一同醉生梦死。 皇帝心底或许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放不下架子,舍不下面子,又贪恋眼前奢靡的日子。 所以皇帝不管百姓苦不苦,天下苦不苦,只要他这个皇帝不苦,他便得过且过。 或许是因为谢云初他们年纪太小,谢老太爷并未说得更为深入…… 直到谢大爷府上的管事将大长公主府上送来的邀贴送来,谢老太爷才从伤怀的情绪之中走出来。 “长公主……这算是点名要六郎去参加三日后的花宴了,怕是推辞不得。”谢大爷看完帖子后,转而看向谢云霄,“三郎,你对长公主府熟悉,到时候可要顾好六郎。” 谢云霄起身恭敬长揖应声,明白因替长姐讨要嫁妆一事,头次来汴京的谢云初已以极为短的时间,在汴京城里打响了名头。 长公主的花宴是早两个月前就定下的,该给各家下的帖子早就已经下了,如今还要特意再给谢家下帖,点名要谢云初前去赴宴…… 这传出去,对谢云初日后踏入汴京勋贵圈子是有助益的。 而且,大伯似乎也已经开始重视谢云初了。 谢云霄抬头看向谢云初,见谢云初神色淡漠垂着眸子,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并未露出欣喜的神情,这到让谢云霄疑惑了…… 谢云初带人在汴京城里闹那么一通,不就是为了能让他这个人迅速被汴京城中的勋贵记住吗? 现在得偿所愿,竟让长公主记住了名字,还邀他前去花宴,他当真就能做到宠辱不惊? 谢云初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大邺皇帝命长公主和二皇子接待安平侯夫人。 后日花宴……或许她前世的母亲安平侯夫人也在。 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许是因从未想过重生一世还能见到前世的生母。 她心绪有些复杂,不知道自己后日若是见了前世的母亲,能不能做到心静如水。 或许,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可心中还是有怨和不甘。 那个人……毕竟是她上一世,费劲了心思只求她分给自己一点点疼爱的母亲。 “六郎,后日你就跟着三郎,三郎是晏小侯爷的伴读,两人关系亲密,又与汴京城中其他公子相熟,正好将你引荐给他们。”谢老太爷看着沉静自持,心思不溢于面的谢云初,心中更高兴了些。 他叮嘱谢云初:“你记住,你是我们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切不可坠了我们陈郡谢氏的名声。祖父知道你是个心中有章程的孩子,自会拿捏好与那些勋贵公子交往的分寸。” 谢云初长揖称是。 · 每年五月长公主的赏花宴已是汴京城的惯例。 每每此时,便是各家小郎君吟诗作对出风头,各家小娘子显露才华的机会,更是各家相看在室小娘子,和未曾婚配、定亲小郎君的时候。 所以每年四月底五月初花宴之时,各家小郎君和小娘子都是卯足了劲儿装扮,盛装出席。 谢云初带来的衣裳中,最华贵的那套,在前去各府讨要长姐嫁妆的时候已经穿过了,自是不能再穿的。 这天前往公主府参加花宴时,她穿了一身银线流云暗绣的霜色左襟长衫,腰束祥云纹镶白玉的宽腰带,缀着与白玉禁步,虽说没有多华贵,却显出几分清雅出尘的气质来。 花宴男宾由晏侯爷招待,谢大爷、谢二爷和二郎谢云敬、三郎谢云霄、五郎谢云溪和谢氏的两位族兄,与谢侯爷行礼之后,谢大爷便让谢云敬和谢云霄带着五郎、六郎去给长公主问安。 到底,这六郎是长公主亲自下帖唤来的,该去在长公主面前露露脸。 谢云初跟在谢云霄、谢云敬身后,袖中的拳头轻轻攥住。 刚才……晏侯爷说,长公主与她前世的母亲北魏安平侯夫人同在兰花阁。 来之前,她在脑海中想过无数次同安平侯夫人相遇的情景,自以为已能够做到从容应对,可檐下快要见到了,她心中反倒有些莫名吃力。 兰花阁设在公主府的兰花园中。 重檐楼阁只用二十四根精雕细琢的红漆乌木柱子撑起,四面通透,檐下半垂的竹画帘。 月华白纱帐被鎏金缠枝的铜钩勾在两侧,坐在这兰花阁内,风过便是芬芳馥郁,转眸便是平日里在外头见不到的名花香草。 各家贵女在晏侯爷几位侄女的陪同下,在园中赏花。 晏侯爷的侄女瞧见熟悉的谢云霄,正要打招呼,便注意到谢云霄身边那个眼生的小郎君,那小郎君生得那般白净又身着白衣,在这花丛鹅卵石铺就的十字路上行走,超尘脱俗。 第四十四章:不可貌相 闺女们用团扇掩着唇,叽叽喳喳议论跟在谢云霄身后……那两个面生的小郎君是谁家的,又偷偷议论哪个长得更清秀。 兰花阁内坐着说话的,除却大长公主和北魏安平侯夫人之外,还有几位……皆是幼时同北魏安平侯夫人有交情的夫人。 谢云初听到兰花阁内安平侯夫人那熟悉的笑声,垂眸拎起长衫下摆拾阶而上,恭顺入内,忍不住抬头朝安平侯夫人看去。 北魏安平侯夫人正与长公主坐在矮榻上…… 她穿着水蓝色银线绣蝶的单衫,恰恰好露出中衣白色的领缘,下着一条藏青色织金纹的十六幅月华裙,又梳了高高的凌云髻,满头珠翠,光是头上那镶了硕大南珠的千叶牡丹簪,便价值连城,一看就是北魏宫廷内造的物什。 不知长公主说了什么,安平侯夫人笑得直用帕子沾眼角。 多年不见,安平侯夫人好似还是谢云初记忆中的模样,面容白皙,眉目极为精致漂亮,岁月好似格外优待安平侯夫人,四年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谢云初此时终于明白,她在见到安平侯夫人之前,心里的不舒坦是因……不甘心。 她知道她的死亡,对安平侯夫人和安平侯来说,并非心痛,而是解脱。 也清楚,她死后……他们没有人会记住她的。 就连去无妄山祭拜,都是他们不得不做给世人看的。 因为她知道,他们没有人会真心为她流下泪水。 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明明时过境迁……应是恍如隔世,可曾经安平侯夫人的横眉冷目却似就在眼前。 她忙垂下眸子,可在看到安平侯夫人身上那块翡翠玉佩时,她手心一紧,一阵酸涩的热流狠狠冲入她的心口。 那玉佩是她亲手雕琢……送安平侯夫人的。 前世,安平侯夫人曾赞过她送妹妹云昭的玉佩不错,她就巴巴的挑了好几块翡翠,雕的手上全都是伤,才得了那么一块能拿得出手的。 她忐忑的揣在怀里一个多月,只希望母亲看到时能喜欢,能对她笑一笑。 后来,她穿着男装带上面具,护送父母和妹妹回蜀国祭祖,途中……妹妹留书出走,称不愿再回北魏太子府,只想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 安平侯夫妇惊慌失措之下,让她暂且扮成妹妹,装作脸上生疮不愿见人,糊弄住太子府的人,暗中派人去寻找妹妹云昭。 再后来,在队伍行至无妄城,戎狄来犯,得知妹妹在城外遇险,安平侯夫妇不敢惊动太子府的府兵,只得让她换上男装,佩戴面具,带领同安平侯府护卫出城救人。 她九死一生……才将妹妹救回来,浑身是血,伤口疼得撕心裂肺。 本以为,她至少能得到一句关怀。 可安平侯只对她摆手,示意她退下更衣包扎伤口,千万别被人发现,如同对待一个下人。 她倒下去之前,只记得安平侯夫妇将妹妹搂在怀中,满目心疼的责骂。 等她醒来后,戎狄便来了。 戎狄将领称,要活捉北魏太子妃。 她听到消息,知道无妄城的守兵定然是无法抵挡戎狄强兵,强撑着起身,想去找安平侯夫妇商议让他们带妹妹快些从东门逃走。 可在安平侯夫妇窗外,她却听到安平侯夫妇商议,如何说服她假装妹妹云昭留下,让戎狄大军觉着太子妃就在无妄城中,吸引戎狄大军注意力…… 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逃命,否则现在出城逃走,还是会被戎狄大军追上。 她那时站在窗外,一腔热血瞬息凉透。 她知道,自己再一次,被父亲和母亲抛弃了。 其实,就算是他们不在背后谋划骗她,她也是愿意代替妹妹赴死的。 在她看来,骨肉亲情是这世上最无价,也是最不能割舍的。 所以,她拖着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的身子跨进了房间,同他们说……她愿意留在无妄城,以太子妃的身份,为他们和百姓拖延时间逃离。 她便是那个时候,将这玉佩给安平侯夫人的。 她说,愿意用这一身的血肉,偿还他们的生恩,从此两不相欠,生生世世再无瓜葛。 安平侯夫人忙不迭点头收下,扯着她进去更换妹妹的衣裳,又将她的面具斩成两半,遮挡住她脸上丑陋的火红胎记,让她以与妹妹一模一样的半张脸示人。 全然没有注意到玉佩已滑落跌于地衣绒毯上,在他们脚下被踩来踩去,如同她曾对安平侯夫人的一腔孺慕之情…… 可,她死后四年再见,她却将玉佩佩在身上。 是否……这么多年,她至少曾有那么一瞬,想起过也有过她这么一个女儿,也曾后悔过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给她一点疼爱。 “六郎?”谢云霄扯了扯谢云初的衣裳,“愣着干什么,上前给长公主和荣华公主行礼。” 谢云初回神,上前长揖行礼:“小子见过长公主……荣华公主。” 长公主笑盈盈瞧着谢云初,见眼前的少年郎生得白净,这一身白衣更是将少年衬得如白璧无瑕,在谢家几位小郎君之中……竟是最为打眼的那个。 “原来,这就是那日替自家长姐讨嫁妆……大闹汴京的谢六郎。”长公主语声中并无责怪的意思,似还带着些笑意,“本宫听几个混小子说……这谢家小郎君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原以为是夸大了,这么一瞧还真是!本宫这里有十颗红石榴宝石,听闻也是你长姐的嫁妆。” 谢云初不清楚长公主突然提起十颗红宝石石榴,是什么意思,便道:“回长公主,长姐嫁妆中的红宝石石榴一共有十二颗,云初正在寻另外两颗的下落,原本打算寻到另外两颗……再来与长公主叩首陈情。” 听到云初二字,正在喝茶的安平侯夫人抬眸,也打量起眼前的小郎君。 瞧着这小郎君白白净净,看着像个病弱的,竟然为了给自家长姐撑腰,大闹汴京城,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四十五章:逃命 “这倒不用小郎君再费工夫了,另外两颗红宝石石榴,本宫已经替你找了回来,不过……这红宝石石榴本宫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拿走!”长公主语声中带着和煦的笑意。 “本宫曾看过小郎君幼年时所做的诗词,连陛下都称赞……能做出如此磅礴大气诗词,风骨品性当也是世间难寻的清正,只可惜后来小郎君病了未能来神童举殿试,正好今日宴上安排了诗画比试,还有投壶这些凑趣的,小郎君只要能在任何一项比试中能拔得头筹,便可以带走十二颗红宝石石榴,如何?” 听到这话,有贵妇人用帕子掩住唇,笑着打趣长公主:“长公主,必是瞧着谢家六郎是个如此好看的小郎君,就变着法儿将这十二颗红宝石石榴塞给这谢家六郎呢吧!” “可不是么!我记得我也听过谢家六郎的诗词,的确是磅礴大气,今日旁的不说,诗词上……谢家六郎必定能夺魁!长公主这可是明着偏向谢家六郎了。” 长公主听到这话,笑容越发明媚,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重情重义的孩子,本宫都喜欢……” 谢云霄身侧的拳头收紧,薄唇紧紧抿着,只觉长公主这话……好似说给他听的。 谢云敬和谢云溪倒是为谢云初捏了一把冷汗,谢云初中毒醒来之后,便全然没有了神童作诗之才,投壶这类游戏更是从未见谢云初玩儿过。 虽然谢云溪不喜欢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总压他一头的六郎,可他到底是谢家的人,他若丢了人,那就是谢氏一族丢了人! 谢云初没有吭声,这长公主果然与她想的一般,是个不能容人的。 谢家三郎谢云霄在公主府这么多年,长公主会不知道谢家六郎已经没了神童之才,如今已是被谢氏遗弃的废人? 今日长公主特意将陛下夸赞过谢六郎所做诗词之事说出来,旁人瞧着……是长公主喜欢谢云初这个孩子,特意将另外两枚红宝石石榴寻来,找个由头还给谢家。 可若是,谢云初选了诗词,却无法拔得头筹,便是对不住陛下曾经的赞赏,让所有人都知道这谢家六郎已从神童变得平庸。 到时,这红宝石石榴不能归还谢家,可就不是长公主的错,就是谢家也没有借口再厚颜来讨。 又或者,长公主可以在花宴之后,再派人将十二颗红宝石石榴送回谢家。 这样以来,不论如何都是谢家欠了长公主的人情,谢云初又在汴京城丢了脸面,给长公主出了一口恶气,一举两得。 “六郎……还不快谢过长公主!”谢家二郎谢云敬见谢云初不吭声,低声提点。 谢云初长揖同长公主道谢后,道:“长公主有心将十二颗红宝石石榴还于谢家,云初铭感五内,只是……长公主有所不知,云初九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便再无作诗之能,小子无能……恐怕要让长公主失望了。” 长公主摇着团扇的动作一顿,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心高气傲的小郎君,当真就当中承认了自己没了神童之才。 “那就……不拘什么,只要能夺魁,十二颗红宝石石榴,便由你带回去!”长公主面上不显,装作是诚心想让谢云初将红石榴宝石带回去的样子,依旧含笑。 长公主话说到这一步,再不接……就是谢云初不识好歹了。 谢云初道谢的话音刚落,就见晏侯爷身边的管事,在长公主贴身嬷嬷带领下拎着长袍走了进来。 “长公主、荣华公主,各位夫人。”候府管事行礼后,才笑着开口,“前面投壶的场子已经摆开了,结果旁人都赢不过工部尚书家的柳四郎不愿再战,这柳四郎便嚷着要同谢三郎比试,侯爷和小侯爷这才遣老奴过来请谢三郎。柳四郎说……长公主有一把象牙折扇,斗胆请长公主为这局添做彩头。” “哎哟!我们家那个皮猴子……”工部尚书夫人轻嗔了一声,可眉目间又都是慈母爱意。 长公主听到这话,眉目间全都是笑意,同工部尚书夫人道:“四郎孝顺,这是惦记着本宫上次赢了你的象牙折扇,来找我讨了!” 工部尚书夫人一直同长公主交好,知道长公主不会因为这小事生气,忙道:“这孩子就老天爷派来磨我的小魔星!他要是有晏小侯爷一半的进退有度,我也能少长几根白头发,您瞧瞧我……这才多大,头发都被他气白了!” 长公主笑得越发开怀,她看向谢云霄:“云霄的投壶之术很是厉害,不过倒还真是未曾同柳四郎比试过,玉蝉,去将本宫库房里那把象牙折扇取来,就当是本宫给小郎君们添的彩头。” 听到这话,北魏的安平侯夫人也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来凑个趣儿!” 管事身后捧着托盘的婢女连忙碎步行至安平侯夫人面前,双膝跪地,将托盘高举过头顶。 安平侯夫人在自己头上摸了摸,似乎是觉着送小郎君头饰不大好,瞧见自己腰间佩戴的翡翠玉佩,她笑着将翡翠玉佩摘下…… 看着那枚她亲手雕琢的翡翠玉佩,被安平侯夫人放在黑漆描金的托盘当中,谢云初面上的血色尽褪。 跟在安平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看到玉佩忙上前压低声音开口:“主子,那可是……她临死前送您的!” 见安平侯夫人似乎有些想不起来,王嬷嬷又道:“无妄山。” 安平侯夫人一怔,视线又落回托盘当中,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今儿个一早,她在首饰盒中看到这枚玉佩,只觉与她今日的衣裳很是搭配,倒是忘记了……这玉佩是那个被她百般嫌弃的女儿,在无妄城送给她的。 她有些恍惚,好似记的,那孩子对她说……愿意用一身的血肉,偿还她的生恩,从此两不相欠,生生世世再无瓜葛。 她记的自己说了都依她,而后就慌忙拉着她……给她穿云昭的衣裳。 那时,正是鱼游沸鼎燕处焚巢的危急之时,她只顾着带丈夫和女儿慌忙逃命。 后来……得知云初从无妄山一跃而下,没有被人看到尸身,她才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六章:投壶 “荣华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这玉佩为旁人所赠不好送人?”长公主笑着给安平侯夫人找台阶。 她忙道:“也怪我……没有提前告诉荣华姐姐今儿个要添彩头,荣华姐姐定然是觉着打赏的金裸子和首饰不适宜给小郎君们添彩,无妨的……我正好有要送姐姐的东西,还来得及送去,姐姐从里面挑拣一样添彩头就是了!” 安平侯夫人回神,笑着开口:“哪里,不过是偶然得了这一物,翡翠倒是好翡翠,不过雕工乍一看还成,终究是有些上不了台面,王嬷嬷觉着……自己带一带还成,送给小郎君们添彩头,怕旁人以为我们安平侯府小气。” 谢云初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寒意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舌,从她小腿蜿蜒而上,一口咬在了她的心口处,生疼……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长公主笑着拿起那块翡翠玉,“这翡翠一丝杂质都没有,干净通透,实在是难得!这雕工……的确不如姐姐身上其他物什儿精致,可也算是上乘了!姐姐这是见惯了好东西,咱们觉着是宝贝儿的东西,都入不了姐姐的眼了!” 几位勋贵夫人,跟着用帕子掩唇直笑:“咱们荣华公主幼时被大长公主金尊玉贵的宠爱着,自小呀……那眼光都是极高的,咱们打小都知道。” 长公主含笑将翡翠玉佩放在托盘之中,别的夫人也都跟着添了彩头。 从兰花阁退出来。 谢云初立在耀目骄阳之下,紧攥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她看着谢云溪谢云霄他们走远的身影,眼眶酸胀的厉害。 是啊,对安平侯夫人来说,上一世的她,可不就和那玉佩一样,是上不了台面的么。 被抛弃了那么多次,被嫌弃了一辈子,已经都死了一次,还这么不清醒,还要这么可怜巴巴的,心存妄念吗? 本就知道的事情,她又有什么计较的。 她轻轻笑了一声,抬脚朝前厅走去。 即便安平侯夫人觉得她精心雕刻的玉佩上不得台面,那也是她的东西! 安平侯夫人不要…… 她要! 谢云初跨进设了投壶的葳蕤厅时,谢云霄已经推拒了同柳四郎的比试。 谢云霄心中清楚,长公主刚才让人将象牙折扇取来,分明就是想要借柳四郎之手还给工部尚书夫人,他若是赢了柳四郎,定是要得罪人的! 可要是故意输给柳四郎,好不容易挣来的名声可就没了,不如借这象牙折扇之说……成人之美。 谢云初看了眼被安平侯夫人说上不得台面的玉佩,问正同谢云霄说承让的柳四郎:“不知道柳四郎是怎么个比法?” 旁人听谢云霄说这象牙折扇是柳四郎母亲的爱物,原本这局都已不打算与柳四郎较量,没想到谢云初却出声了。 柳四郎一向自视甚高,上下打量了一眼衣着不凡的谢云初,眼睛一亮:“我见过你!你是……钟灵巷谢家的六郎!” 那晚,他见谢六郎带着高举火把的护卫家丁,从钟灵巷浩浩荡荡走出来,他还跟着去看热闹了。 谢云敬笑着颔首:“正是,这是我家六郎。” 谢云初同柳四郎行礼,道:“先给柳四郎赔个不是,长公主心善替谢家寻齐了我长姐陪嫁的十二颗红宝石石榴,长公主原想……六郎幼有善做诗词之名,便言六郎若能在今日任意一项比试中夺得魁首,便允将红宝石石榴带回,可四年前一场大病,六郎已失了作诗之能,也只有投壶尚能拿得出手。” 说着,谢云初又是一礼:“今日柳四郎是为了替母赢回象牙折扇,六郎……是为外祖母传下来的传家宝,都是为了自家长辈,六郎无颜请柳四郎相让,只能斗胆请柳四郎一战,还请柳四郎包涵。” 谢云初这番话也算是情真意切,都是为了拿回自家长辈之物。 “好说!好说!”柳四郎语声爽朗,抽出一根羽箭,“六郎小小年纪傲骨嶙嶙,我愿与六郎一战,但小六郎……你可别说我欺负你,旁的不敢说,投壶……除了没有同你庶兄谢云霄比试过之外,还从未遇见过敌手!就连晏小侯爷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谢云初再次行礼:“还请柳四郎全力一战!” 谢云溪颇有些担心,谢云初自打四年前中毒醒来后,就越发的不爱与人来往,他从未见谢云初投过壶,他身子那么弱……能成吗? 要是输了,丢的可就是谢家的脸面了! “唉唉唉唉!我说这么着比没有什么趣味,咱们不如来下注吧!看是长胜不败的柳四郎能赢,还是咱们不知道实力如何的谢六郎能赢!”户部侍郎家三郎合了手中摇晃的折扇,在掌心里敲了一下,从椅子上起身站在柳四郎身旁,高声喊道,“我做庄,你们来下注……来来来来!” 隔着十八幅楠木精雕的嵌珊瑚的屏风,正陪二皇子说话的晏知见转头看正在隔壁闹腾的小郎君们。 “小六郎,可是你让我全力一战的!我可就不让着你了!”柳四郎抽出一根羽箭,走至正对投壶正中央的位置,略作瞄准,便将手中羽箭投了岀去。 羽箭冲出,直中贯耳。 “有初贯耳,二十筹!” 小郎君们这边儿顿时沸腾了起来。 原本坐在椅子上看的小郎君都站起身来,只觉这柳四郎的第一投便已经定了江山,这谢六郎定然是追不上了。 就连正在喝茶闲谈的长辈们都听到了动静,忍不住朝着隔壁喧闹的小郎君们看去。 坐在主位上,戴着半幅银色面具的二皇子,端起茶杯,徐徐往茶杯中吹着气…… 隔着氤氲而起的浅薄热气,二皇子余光瞧见屏风另一边,一位身着白衣的小郎君走至箭筒旁半晌未动。 他漫不经心转头朝着那小郎君看去,只能看到那小郎君白净如瓷的侧脸轮廓,和那小郎君交襟长袍中露出的洁白的领缘。 二皇子曾经在北魏的时候,识得一人……投壶投的极好,很少能遇见对手。 只是,她已离世有四年了。 第四十七章:惊喜 谢云溪看向面色如玉苍白,带着病弱之态的谢云初,替谢云初捏了一把冷汗,虽然他不喜欢谢云初,谢云溪心底却还是希望谢云初能赢的,但这开局便是二十筹……谢云初怕是追不上了吧! 谢云初立在箭筒前,面色沉着,在满室小郎君的催促和起哄声中,脚尖轻踢箭筒底部,抓住弹起的第一根羽箭箭尾,羽箭轻盈在她细白如玉的中指间一转,食指按住箭尾,转身,投出…… 她谢云初用心雕出来的东西,别人弃如草芥,可在她眼里是无价之宝。 羽箭入壶利落,壶身未动分毫。 “有初贯耳,二十筹!” “也是有初贯耳!谢家六郎厉害啊!” 隔壁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高呼声。 二皇子瞳仁一紧,那个投壶动作…… 他目光不自觉被那小郎君吸引,脑海中那灵动活泼的云昭郡主,仿佛再次活了起来! 那一身鹅黄裙衫的少女,为替他出头与人比投壶,她便是这样的动作,这样的干脆利落,第一箭便中了贯耳。 他还记得……云昭看向他时得意骄傲的表情,记的她凑到自己跟前,掩着唇说……这绝招是她缠着姐姐教她了半个月,幸亏她天资聪颖很快便学会了。她那双眼明亮又清澈,干净的像是这世上最璀璨的明珠。 二皇子回神,看向屏风那头如同鼎内沸水的小郎君们。 他听到那些小郎君的惊呼和盛赞,可投中有初贯耳的白衣小郎君却表情沉静,没有丝毫雀跃,二皇子看得出……那并非是装出来的宠辱不惊。 那暗藏锋芒的双眼深处,是真的沉静如一潭死水。 谢云霄惊讶看着谢云初…… 谢云初什么时候竟投的这样一手好壶? 投壶动作干净,羽箭入贯耳不碰壶身,其功力远在他之上,更远在柳四郎之上。 谢云溪和两位族兄对视,他们从未见过谢云初投壶,没想到……背地里竟还有这么一手。 小郎君们这边连着两个有初贯耳的热闹动静,到底是惊动了喝茶寒暄的大人们,有人坐不住绕过屏风也来小郎君们这边看热闹。 柳四郎也实在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着羸弱的小郎君竟然如此厉害,心底燃起斗志:“厉害啊小六郎!既然如此……哥哥我可就不客气了,小六郎……你可看好了!” 说着,柳四郎抽出一根羽箭,瞄准后,投了岀去…… “连中贯耳,十筹!” “好!” “柳四郎厉害啊!” 与柳四郎交好的小郎君们纷纷拍手,就连来看热闹的长辈也忍不住跟着点头叫好。 “小六郎,要是我赢了,你长姐的红宝石石榴可就是我柳四郎的了,你可答应?”柳四郎全身都是斗志。 “自然!”谢云初看着前方壶口,抽出一根羽箭,箭身轻盈在她指尖一转,她食指按住箭尾……投出。 “耳倚杆!十五筹!” 小郎君们再次沸腾了起来。 “耳倚杆!这谢家六郎小小年纪竟如此厉害!” 连中贯耳可以算已经是相当厉害了,这谢家六郎在连中贯耳之余竟是……还是耳倚杆,也不知是运气,还是真就这么厉害。 谢大爷和谢二爷都看向谢云初,颇为意外。 就连柳四郎也忍不住替谢云初叫好:“小六郎厉害啊!” 柳四郎抽出一根羽箭,同谢云初笑道:“这样投没意思,小六郎……不如这样,你我投壶之前,先报出自己要投的是什么,投的要与说的相同……才算是投中,怎么样?” 柳四郎也觉谢云初投中了耳倚杆有运气的成分在,觉着如此才能显出真本事。 谢云初同柳四郎行礼:“都听柳四郎的。” “好!那这一箭……我便投耳倚杆!”柳四郎瞄准壶耳,动作轻盈将羽箭投出。 “耳倚杆!十五筹!” “好家伙!柳四郎你什么时候练了这么一手!竟然说什么投什么!” “这谢家小郎君,不知道还行不行?” “柳四郎敢提出如此投壶,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我看这谢家六郎怕是要输!” 二皇子萧知宴也走了过来,众人慌忙给萧知宴让开一条道。 谢云初正弯腰从箭筒抽羽箭,余光瞧见萧知宴腰间的玉佩,抬头…… 对上萧知宴那双冰冷不见底的深眸,看到他脸上那半幅面具,谢云初有一瞬间的怔愣…… 是他。 谢云初捏着羽箭的手顿了顿,收回视线,抽出羽箭,箭身轻巧在她指尖一转,她道:“龙首……” 谢二爷听到谢云初说龙首二字,心中大惊,忙道:“六郎,龙首是那么好投的?小孩子家家的,别一时义气胡闹!” “谢二爷不必多虑,小孩子们玩闹,输了也不打紧!”晏侯爷笑着安抚谢二爷。 谢云初将羽箭利落掷出…… 只听的咻的一声,羽箭入壶,倚杆停住,箭头指着的正是谢云初的方向。 “龙首,十八筹!” “好!”晏侯爷最先喊了一声好,拍起手来。 周遭叫好声连连,这下……旁人也都知道,谢云初刚才投出的耳倚杆并非运气,而是确有其能耐。 谢二爷表情震惊。 他……可从未见过女儿投壶,她什么时候投了这么一手好壶? 他直愣愣盯着女儿,听着身旁的人夸赞六郎,说他孩子教的好,谢二爷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记的多年前这样被人围着称赞孩子教的好,还是真正的六郎……五步成诗之时。 谢二爷看着静静立在人群之中,喜怒不显的谢云初,竟觉得自己好似越发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谢大爷负在背后的手轻微摩挲着,六郎带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他装作不经意打量着其他人的表情,心中清楚……今日之后,谢云初将在汴京城中得到一席之地。 若是谢云初留在汴京城,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柳四郎此刻正色看向谢云初,朝着谢云初一礼:“是我小瞧六郎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不过……即便知道自己这投壶之术不如六郎,我还是想和六郎战到最后!” 第四十八章:浪壶 谢云初连忙还礼:“六郎侥幸。” 柳四郎没有丝毫嫉妒和不甘,脸上笑意更明媚。 他抽出羽箭,攥在手中想了想才道:“我也来试试龙首……” 羽箭投出,柳四郎的箭在壶口转了一圈后倚栏停住,但箭头却指的不是柳四郎的方向。 “浪壶,十四筹!” 可柳四郎有言在先,投的要与说的相同才算是投中,这十四筹自然是不能算的。 “哎呀!差一点!”柳四郎拍了下手,又看向谢云初,“小六郎,可不能以为我必输无疑留手或掉以轻心,我可是随时能追上的!你必须尽全力,不然你就是瞧不起我柳四郎,我可不依!” 谢云初又朝柳四郎行礼:“六郎必定全力以赴。” 她抽出一根羽箭,指尖一转,食指按住箭尾:“贯耳!” 羽箭掷出,稳稳当当入壶耳。 “贯耳,十筹!” “谢家六郎……这要比谢云霄厉害多了吧!” 这话戳痛了谢云霄的心。 他注视着谢云初,六郎本就是大宗嫡子,即便是没有神童之才,只要能活下来……将来就是谢氏一族的宗主。 他只是一个庶子,所以他得为自己的前程争。 他以为自从六郎中毒伤了身子又失去神童之才后,便是一个废人,不能再称之为他的对手。 没想到自六郎入汴京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颠覆他的认知。 从今日开始,他不得不再次正视六郎。 柳四郎抽出羽箭,稳住心神还想着要追回来,再次尝试龙首,可还是败了。 谢云初在筹数上已稳操胜券,接下来并未卖弄投壶之术,稳稳当当以全壶赢了柳四郎。 “输给六郎,我心服口服!说投什么就能投什么……除了纪京辞先生,小六郎你可是唯一一个了!”柳四郎怎么看谢云初怎么喜欢,扫了谢云霄一眼,故意挑事道,“你是嫡出,这投壶之术,必定比你庶兄谢云霄胜出许多吧!” 谢云霄抿着薄唇,含笑不语。 谢云初道:“六郎如何能与兄长们相比,柳四郎高看六郎了。” “这话我可不信,谢云霄……你可敢与小六郎比一场?”柳四郎嚷嚷着,“陈郡谢氏出身的小郎君六艺学的都好,我们比不过……你们可以自己来比比,反正魁首肯定是你们家的,也让我们看看热闹,是不是!” 柳四郎这么一嚷嚷,其他纨绔也都跟着起哄。 晏知见瞧得出这谢六郎投壶之术怕是远在谢云霄之上,他知谢云霄是个庶子在汴京城中很艰难才立住脚。 他出声维护谢云霄,笑着说:“你们快都别起哄了!谢六郎是三郎的弟弟,我母亲又允了谢六郎夺魁首才准将红宝石石榴带回去,这可不仅仅是个魁首的事!” 谢云初从婢女的盘子中,拿过那把象牙折扇走至柳四郎面前,双手递给柳四郎:“六郎头次入汴京,为了外祖母的之物不得已,斗胆与柳四郎比试,你我同为拿回长辈心爱之物,六郎也能意会柳四郎的孝心,若柳四郎不计较六郎莽撞,还请收下令慈的象牙折扇。” 他看了眼谢云霄:“至于今日让六郎与三哥比试之事,怕是要让柳四郎和各位小郎君失望了,三哥与六郎一般都重视长姐,欲替长姐拿回传家宝,比试中难免会相让,六郎……不愿胜之不武,但若其他小郎君愿赏脸同六郎一战,六郎绝不扫兴,也定不会……让柳四郎将象牙折扇再拿出来,柳四郎放心收下。” 谢云初语声清亮,却十分有分量,看过谢云初投壶的小郎君们,已经知道谢云初的能耐,谁还会去和谢云初比试丢脸? 谢大爷不自觉想起谢云初在马车上同他说的那番话,谢氏……共荣共损之语。 谢大爷看了眼身旁的二弟,此事若是年幼的他……他必定是作壁上观,最好能赢了二弟这个嫡子。 可六郎有如此高超的投壶之术,却没有追着三郎打压,反而是维护。 这孩子的心胸,的确是……要比他这个大伯更为宽广。 他的确是应该好好反思反思。 柳四郎瞧着眼前投壶厉害,说话又有礼有度,玉雕雪砌似的小郎君哪里会生气,恨不得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弟弟。 他笑着接过折扇:“小六郎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哥哥!我家中没有兄弟……和你很是投缘!” “柳兄……”谢云初乖觉同柳四郎行礼。 婢女将投壶所得的彩头捧给谢云初,她含笑道谢,只将那枚翡翠玉佩拿起……紧紧攥在手心里。 其余的都让元宝拿着,前来与谢大爷和谢二爷说身子不适,想先行回去。 谢大爷吩咐长随:“你送六郎回去,让府医好好给瞧瞧!” 谢云初再同谢大爷和谢二爷行礼后,又与晏知见告辞,这才离开。 二皇子萧知宴看着谢云初手中玉佩垂下的穗子,想到刚才那小郎君看到他时一顿的动作,那眼神……像是认识他一般,却又没有敬畏。 萧知宴似不经意问了谢大爷一句:“这谢家小郎君的投壶之术可谓难寻敌手,不知是和谁学的?” “这孩子四年前病了一场,醒来之后体质极弱,平日里除了读书也就是练练投壶来强身,当是自己琢磨的。”谢大爷忙恭敬道。 四年前…… 那倒真是巧了,云昭……也是四年前在无妄山没了。 萧知宴端起茶杯,许是因这谢六郎投壶的动作与云昭像似,名字里又有一个云字的缘故,他倒对这谢六郎生出几分好感来。 · 摇晃的马车内,谢云初垂眸看着手中的翡翠玉佩,用拇指轻轻摩挲着。 记的当初雕这翡翠之时,她雕的满手是血,可一想到能得到母亲一个笑容,她是甘之如饴的。 还有大邺二皇子萧知宴身上那枚凤血玉佩…… 谢云初攥着翡翠玉佩的手收紧,几乎要将玉佩捏碎在自己的手心里,心痛的闭上眼…… 凤血玉佩是师父带她出候府时,赠予她的。 师父说,她就像这凤血玉佩,脸上天生带着火红胎记,白壁有瑕却能成就她的独一无二。 第四十九章:县试 师父告诉她,她只是天生带了胎记,并非犯错,不需要自怨自艾。 她将那凤血玉佩看的比自己命还重要! 可当云昭知道师父送她凤血玉佩时那番话……开导了她后,便用更加名贵的玉佩来同她换。 云昭说大邺的二皇子同她一样天生面带胎记,又被送到北魏来受尽欺凌一蹶不振…… 云昭想要用这个玉佩和故事,来安抚二皇子萧知宴,让萧知宴也能像她一样好好活着。 那是她头一次拒绝云昭。 她说玉佩是师父所赠,不能送人。 可师父却说不过一块玉佩,让她不要眼皮子这么浅,云昭想要就给云昭,她是姐姐要让着云昭。 那时她只以为,云昭天生能得所有人的喜欢,哪怕心痛的在背地里哭了数次,还是将依照师父所言将玉佩给了云昭。 后来啊,她才知道…… 她出生时,北魏暴雨停歇,天降祥瑞异象,司天监是根据她的生辰八字,预言随祥瑞而生的女子有凤凰命格。 被她视作救赎的师父,其实……是父母请来为她和妹妹转换命格的大师。 她的师父,是为了云昭而来,并非为了她。 谢云初死死攥着玉佩,手背青筋凸起,她紧咬着牙,即便是闭上眼……泪水也不断从眼角冲出。 她从出生起,便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抛弃。 她眉头紧皱,用衣袖擦去眼泪。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本就不属于她的玉佩她不稀罕,她亲手雕的玉佩如今就在她的手中。 这是天意让她同上一世告别。 都过去了…… 此生,她借着“谢六郎”这余毒未清的身子,得到了最珍贵的骨血亲情。 她不知道能活多久,她必须在死前为她的母亲和长姐铺好未来的路,这才不枉费母亲和长姐疼她一场。 谢云初用帕子将翡翠玉佩包了起来,放入怀中,将马车车窗推开一条缝隙。 她看着这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的繁华汴京,心中明了谢老太爷、谢大爷、谢二爷还有谢氏族人,还有这世人……看重的是什么。 她没有更为贵重的身份,空为谢氏嫡孙,身子孱弱,又无功名在身,谢氏一族才会轻视母亲和长姐,苏明航才敢对长姐下此狠手。 他们都觉得母亲和长姐,没有人撑腰。 可她要是有功名呢? 她若并非一届白衣,功名加身,成为童生、秀才、举子,甚至是进士…… 母亲和长姐才能在谢家和未来婆家有底气。 她考绩越好,谢氏便越会想办法找大夫、找药材来给她续命,她就有更多的时间为母亲和长姐谋划未来。 · 谢大爷回府之后,将今日在长公主花宴上谢云初投壶一鸣惊人之事同谢老太爷说了后,又道:“父亲,儿子觉得,不如……就将六郎留在汴京您看如何?” 谢老太爷看向大儿子。 谢大爷接着说:“汴京到底是大邺国都,能人众多可以为六郎寻更好的大夫,二来呢……六郎到底是我们谢氏大宗嫡子,与大都城这些勋贵家子嗣来往多对他有益处,今日在长公主的花宴上,后来的大皇子和三皇子都问了六郎,就连二皇子也称赞六郎投壶之术……” “不可!”谢二爷脱口而出。 正在细思的谢老太爷看向自己的二儿子:“老二?” “父亲……”谢二爷起身同谢老太爷行礼,“六郎身子孱弱,留在汴京儿子实在是不放心。” 自己的“儿子”可是个女儿身,留在汴京城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尤其是现在父亲对女儿正看重之时,只会罚得更重。 他的妻室陆氏怕就活不成了。 谢大爷一怔,想起谢云初在马车内同他说的那番话,他看着自己嫡出的弟弟,以为谢二爷在心里怪他。 谢大爷放低了姿态:“二弟,大哥知道……雯蔓的事大哥没有出面,你心里是怪大哥的,担心六郎独自在汴京城中,大哥也会不闻不问!二弟大哥虽然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可雯蔓之事的确是错了!大哥……先给你赔个不是!” 谢大爷站起身,长揖同谢二爷致歉。 谢二爷眉头紧皱,本想说并非因雯蔓之事不能谅解兄长,可他又不能说其实六郎是个女子这话,只能抿着唇不吭声,干脆默认。 他只对自己父亲道:“父亲,儿子……就这么一个嫡子,身子那么弱,出了雯蔓的事,将六郎一人留在汴京,您觉得……六郎的母亲陆氏能答应吗?” 谢老太爷想了想后同谢大爷道:“老大,你先坐下!父亲知道你想让六郎留在汴京,实是为了六郎的前程,可六郎身子孱弱……在永嘉那样气候宜人的地方养着尚且离不了汤药,汴京城夏热冬冷,六郎怕是受不住!还是先调理六郎的身子,等六郎身子好些了再说其他的。” 尽管谢老太爷这么说了,谢大爷还是不死心,道:“父亲,不如……咱们把六郎那孩子叫来,问问他的意思!六郎那孩子心中一向有成算,听听孩子怎么说吧,您觉得呢?” 谢云初很快便被谢大爷的长随唤了过来。 谢大爷说完想要谢云初留在汴京城之后,又道:“今日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问起过你,六郎……留在汴京城对你的前程来说,是有好处的,大伯在汴京城中也会成为你的依靠。” 谢二爷生怕谢云初答应,忙说:“六郎,你想想你母亲和长姐,你若是留在汴京,他们能放心吗?” 谢云初起身同谢老太爷和谢大爷、谢二爷一拜,直起身,郑重开口:“大伯的好意,六郎明白!但……六郎想回云山书院,明年二月参加县试。” 谢二爷手猛然收紧,也不知这是谢云初搪塞谢大爷之言,还是真的异想天开想去县试。 “为何突然说要县试?”谢老太爷撑起自己的身子,定定看着谢云初白净的小脸。 这孩子藏拙了这么多年,他还以为要劝这孩子下场参试要费一番功夫,谁知道他竟主动提了出来。 第五十章:报仇 谢云初抬眸直视谢老太爷,缓声开口:“随祖父来汴京的路上,孙儿一直在想,为何……苏明航敢那般对长姐,无非……是觉着我这个弟弟白身,又体弱,若我能得功名,长姐有个出息的弟弟撑腰,来日也能再寻得好姻缘。” 原来……是为了自家长姐。 谢老爷子见谢云初眸色清澈,知道这孩子说的是实话,他想起魏管事说谢云初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忍不住点了点头。 “你愿意参试,这自然是好事,祖父自然高兴,就怕你身子吃不消!”谢老太爷语声徐徐,“不过也不碍事,到明年县试还有十个月的时间,回去后好好调一调你这身子!” 谢云初忙长揖同谢老爷子道谢:“多谢祖父。” “老大,既然如此……六郎还是回永嘉,一来永嘉气候宜人,二来……我可亲自教导六郎的学问。”谢老太爷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谢大爷自然已无话可说,只得颔首。 临从谢老太爷院子告辞,谢云初又说……还未见识过汴京城夜市的热闹繁华,想岀去转转。 刚才来之前,元宝来报,说盯着永宁伯爵府的人回来,说苏明航出府了,而且是一个人从角门偷偷岀去的,没带护卫和长随。 谢老太爷笑着看向谢云初,只觉……谢云初说要出去看热闹,才显出几分十三岁孩童该有的孩子气来。 他道:“这是应该的,你和五郎,还有你两个族兄,都是头一次来汴京,是该好好去看看!” 谢大爷也说:“这几天就让二郎和三郎带着你们岀去走走,岀去的时候记的带着护卫。” 从谢老太爷的上房打帘出来,谢二爷负手看着谢云初,绷着脸道:“跟我来!” 元宝原本正要同谢云初说话,听到谢二爷这话,惴惴不安退到一旁。 “是,父亲。”谢云初应声。 一路回了谢二爷住的院子。 谢二爷屏退左右,在黄花梨木的临床软榻上坐下,盯着乖觉立在他面前的谢云初,一肚子的火。 他知道,谢云初要去参加县试之言,不止是说说,是真有这个打算。 “你怎么去参加县试?你知不知道你……”谢二爷声音顿了顿,拳头攥紧,“要是被发现了,整个谢氏一族都得被你连累!” “我这个身子,父亲有什么可担心的?”谢云初清冷的眸子中,带着凉薄的浅笑,“即便现在起,学问上有祖父指点,我拼尽全力,可我能活得了多久,谁又知道?能不能撑到殿试……谁又知道?” 谢二爷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我不过是,想要在死前……最大程度成为母亲和长姐的倚仗,绝不会连累谢氏,父亲安心。”谢云初再次朝谢二爷行礼,“父亲若没有其他事,六郎就先告辞了。” 谢二爷嘴唇嗫喏,还未出声,谢云初便已经恭敬退至屏风处,转身离开。 他听到女儿打帘而出的声音,喉头翻滚,紧攥的手缓缓松开。 想到今日投壶时,周围人看着女儿赞叹敬佩的目光,女儿胸有成竹的沉着表现。 不知道为何,他只觉……似乎越来越不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 谢云初从谢二爷的院子中出来,元宝便连忙迎了上去。 元宝看了眼谢二爷的长随,跟着谢云初走出一段距离才道:“六郎……魏管事说您当初在运河上分批让入京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谢云初点了点头。 等牛御史派出去的人,在这些“从永嘉”而来的读书人嘴中,打听到他想知道的事情,也就该上奏了。 想来苏伯爷也快要回汴京了。 不知,苏伯爷看到汴京这个局面,会不会觉得惊喜…… “对了,刚才晏小侯爷派人来请三郎,好像说今夜汴京城有名的那个凌仙楼出了什么新的舞曲,一会儿要在湖中画舫上演,说京中不少勋贵人家小郎君都去,将才六郎被大爷叫了过去,所以只有五郎和云溪、云柏两位公子跟着一起去了。” 负手而行的谢云初,侧头看了元宝一眼,唇角挑起:“你去找魏管事,就说我想去汴京夜市转一转,祖父已经允准,让他从永嘉带来的护卫中,挑几个听话且身手好的,换上便服,跟着我岀去一趟。” “咱们也去凌仙楼的画舫吗?”元宝追问。 谢云初唇角笑意凉薄:“去报仇……” 谢云初从谢府角门出来,正要上马车时,去盯着苏明航的人送信回来,说苏明航往明月馆去了。 “六郎,那我们去哪儿?”元宝问。 谢云初同元宝说:“你同马车一路去画舫,走慢一些……这一路你沿途买些好吃的和好玩儿的,带给母亲和长姐还有四妹她们,别着急!务必让人以为我就在马车中。” 怀里抱着谢云初披风的元宝一听这话,额头顿时冒出汗来,有些紧张,看了眼魏管事派来跟着六郎的十二个护卫。 “去吧,别怕。”谢云初从元宝手中拿过披风,披上。 “六郎小心!”元宝道。 谢云初带上兜帽,只带了四个护卫朝着幽暗的巷子深处走去。 元宝也上了马车。 见马车动了起来,谢云初也走远,剩余那八个护卫队率,同自己的下属道:“回去同魏管事说一声!快去!” “是!”护卫从角门跑了进去找魏管事。 · 明月馆。 甘菱正跪坐在苏明航的脚下,身子贴着苏明航的腿,娇娇媚媚哭着:“郎君……甘菱生怕连累郎君!甘菱若是早知道郎君会被谢家拿住把柄,就是碰死在这里也绝不让郎君为我赎身!” 苏明航怜爱轻抚着甘菱发顶:“不怪你!我从未怪过你……” “这次卖红宝石石榴的事情,我原只是想为郎君出一口气,让谢家出一大笔银子买这红宝石石榴,如此……郎君手中也就有些活钱了,可我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到晏小侯爷这里,还还害得郎君为我得罪了长公主,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甘菱哭得越发伤心。 第五十一章:造化 苏明航连忙将甘菱拉起来抱在怀里,心疼的不行:“不怪你!我知道你一心扑在我身上,为了我什么都愿意!这次将你吓着了是不是?” 梨花带雨的甘菱点了点头,柔柔弱弱伏在苏明航怀里哭得越发伤心:“都是甘菱没用,都帮不上郎君,郎君会不会不要甘菱了?” “心肝儿,你这说的这是什么傻话!”苏明航轻抚着甘菱带着花香的长发,心猿意马,摩挲着甘菱的香肩,呼吸都跟着粗重了起来,“如今谢老还在汴京,母亲拘着不许我出府,更不许我来找你!若心里没你……能一收到你的信,就偷偷溜出府来见你?” “郎君……”甘菱柔柔糯糯唤了一声,简直要了苏明航的半条命。 两人缠绵至床榻上,正要颠鸾倒凤之时,厢房门外便传来甘菱侍婢的声音。 “姑娘,晏小侯爷派人来请您,说是有话要问您……” 甘菱慌忙坐起身,将自己的衣裳穿上,双眸惊慌失措看向苏明航:“郎君!” 苏明航一听晏小侯爷,心中也慌了一瞬。 晏小侯爷出了名的洁身自好,来这种地方也就是听曲看舞,绝不让娼妓沾身,定不是让甘菱去侍奉。 有话要问,多半……还是为了那红宝石石榴。 苏明航眼睛转了转,那日户部尚书家的薛四郎话说的忒难听了,他和母亲这几日惶惶不安,生怕连带着长公主府一起得罪。 他一边穿衣裳,一边安抚甘菱:“你别怕!我去见晏小侯爷!”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同晏小侯爷解释解释。 苏明航从厢房内出来,看着甘菱的婢女问:“晏小侯爷在哪个厢房?” “就在二楼,雅字间。”婢女忙道。 苏明航颔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下楼朝着雅字间走去。 见雅字间双门紧闭,门口也没有站晏知见的护卫和随从,苏明航心里有些没底。 他想着晏小侯爷或许和他一样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有带护卫和随从,便抬手敲了敲门。 苏明航还未开口,门便打开来,正要行礼……领口就被人高马大的护卫一把拽住,扯了进去。 门猛地关上,苏明航也被堵住了嘴。 迎接苏明航的是一记重拳,打得苏明航眼冒金星。 他所有凄惨的呜咽,全被破抹布堵在了嗓子眼里。 谢家护卫手脚利落将苏明航捆了一个扎实,拽着苏明航的头发就将他的头往柱子上撞…… 苏明航脸上顿时鲜血直流,天旋地转。 四个护卫将苏明航围住,看着满身是血的苏明航艰难站起身,一脚便踹在苏明航的肚子上,苏明航往东倒,东面的护卫又是一脚,往南倒……南面的护卫又是一脚。 苏明航连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 画着美人图的屏风后,面容精致白皙的小郎君,坐在红木矮椅上,身旁小几上搁着鎏金香炉,袅袅白烟升腾而起。 小郎君闭着双眼,极长的眼睫在如瓷脸庞上留下了两道扇形的阴影,手懒散搭在座椅扶手上,随着苏明航喊不出的惨叫,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扶手。 当初苏明航如何打长姐的,今日谢云初都如数还给苏明航。 不知过了多久…… 室内鲜血气息,混着沉水香的味道,越发浓烈。 苏明航连哼唧声都发不出来,倒在地上。 护卫立在屏风前同谢云初行礼:“再打下去,怕会闹出人命。” “那就骟了吧!”谢云初睁开眼,拎起身旁的茶壶,垂眸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语声中全都是漠然。 听到这话,原本奄奄一息的苏明航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呜咽着朝着屏风的方向求饶。 护卫有些迟疑…… 谢云初端起茶杯,徐徐吹着热气:“愣着干什么?要我来动手?” 那护卫忙称不敢,转头同自己的同伴颔首。 满头是血的苏明航听到这声音,认出是谢云初,挣扎的越发剧烈。 谢府护卫将苏明航拖起,往床榻上绑,苏明航极力挣扎,被堵住的嘴里似乎在呼喊着谢云初的名字咒骂。 隔着屏风,见护卫们将苏明航绑了一个结实,也已褪下裤管。 苏明航的咒骂声已经变成哭腔求饶。 谢云初干净漂亮的黑色眼仁平静无澜,慢条斯理从矮椅上站起身来,理了理披风:“对怀着你孩子的妻室都能下得去手,想来……苏大人是不喜欢孩子只爱权势的,即如此我送苏大人一场造化,去了势后……我会请大伯举荐苏大人入宫伺候。” 长姐被苏明航这畜牲打得此生子嗣无望,断子绝孙也是苏明航应得的。 但,谢云初不能将为此事报仇说出来,以免来日成为长姐再嫁之路的绊脚石。 “动手!”谢云初开口。 一刀下去,鲜血喷溅。 苏明航猛然睁开眼,疼得剧烈挣扎呜咽,脸红脖子粗,晕了过去。 · 明月馆三楼上未曾亮灯的厢房,戴着半幅银色面具的萧知宴就立在半开的菱花窗前,轻抚着腰间那凤血玉佩。 身后正在说话的,是此次随安平侯夫人入汴京城的北魏密使。 “我们陛下与二皇子也算是旧相识,当初已故皇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曾言您是她此生知己,故而……我们陛下很愿意助二皇子登基。” 萧知宴还未回答,便听到楼下厢房的菱花窗被推开。 他立在原地未动,垂眸…… 只见一护卫背着个穿披风的弱小身影从窗口跃下,稳稳当当落在停在窗下的小船上。 随后,三个护卫紧跟从窗口跃出,落在小船上。 船身摇晃剧烈,护卫连忙扶住站不稳的小小身影。 河风一来,猛地掀开谢云初兜帽…… 菱花窗内透出的澄黄烛光,映着小郎君素净精致的眉眼,目光沉静淡然。 萧知宴眸子眯起。 是那个……投壶投的极好的谢家六郎。 他见谢云初带上兜帽,遮挡住白皙无暇的面庞,俯身进了小船内…… 还没想通谢云初怎么会出现在明月馆,又为什么翻窗逃走,就听到楼下雅间传来尖叫声,和碗盘摔碎的声音。 第五十二章:长相知 圆桌前的北魏密使站起身来,神情紧绷。 “看来今日不适宜谈事,密使先行一步。”萧知宴转身看向自己的亲卫,“趁乱送密使从偏门岀去,别让人瞧见了。” “是!” 送走了密使,萧知宴的亲卫回来,道:“主子现在走吗?” “楼下出什么事了?”萧知宴端着茶杯问。 “好像是永宁伯爵府的郎君,在楼下被人给去势了。”亲卫道。 萧知宴喝茶的动作一顿,想到谢云初刚才那淡漠又沉静的神色,勾唇浅笑…… 原来如此。 不过这十三岁的孩童,胆子倒是大得很。 如今汴京城,人人都知道谢家和伯爵府的官司,他还敢在这个时候把人给阉了,就不怕给谢家带来麻烦? “刚才属下听了一嘴,好像有人说……这事儿是晏小侯爷做的。” 萧知宴盖上杯盖,低笑一声。 或许,这谢家六郎不止胆子大,心也细的很。 如今这汴京城内,对苏家咬牙切齿的可不止谢家。 · 谢家的马车走走停停,元宝一路买了不少汴京才能看到的小玩意儿。 他装作谢云初就在马车内的样子,不论买到什么东西,都要同对着马车说道一番。 元宝正在一个摊位上买东西。 骑马与谢家马车擦肩的柳四郎注意到马车上的“谢”字的标记,和陈郡谢氏的徽记。 又见元宝好似是今日跟在谢六郎的小厮,柳四郎眼前一亮,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将手中乌金马鞭丢给护卫,扬声问道:“马车里的是谢家小六郎吧!” 抱了满怀小玩意儿的元宝,见柳四郎要拎袍跳上马车,急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忙从路对面的小摊位上跑回来,把人拦住:“柳公子……” 柳四郎明亮的大眼看着拦住他的元宝,试探询问:“马车内……有旁人?” “柳兄……” 闻声,柳四郎转头。 只见一身白衣的谢云初,手里拿着面具立在马车内侧,眉目带着极为清浅的笑意。 玉雕雪砌般的小郎君,立在长街灯景之下,浅浅一笑,色若春晓之花,让这长街陡然失色。 “六郎!” 元宝一看到谢云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绕过马车跑到谢云初身边:“六郎怎么下马车了?要买什么……元宝去就好了!” “看到了这几个面具,想着四妹喜欢。”谢云初将面具交给元宝,绕到柳四郎面前,同柳四郎行礼,“柳兄!” 柳四郎还礼后问:“你这是要去听凌仙楼的什么新曲子吗?” “今日晏小侯爷派人前去府中送信,正巧我被祖父叫去问话错过了,祖父想着让我去见识见识,让人送我过去!可我实在是对这新曲没有什么兴致,便让马车一路慢行,逛一逛这汴京的夜市,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回去带给家中妹妹。” “这可不巧了么!”柳四郎看着谢云初像看着知音一般,“我也不喜欢什么劳什子曲子,原是想着你也会去,谁知道不见你,我也就没了兴致,画舫开之前就下船回来了!不成想竟在这里碰到你!我们这缘分可不一般啊!” 说着,柳四郎伸手一把拉住谢云初的手腕:“走走走走!为这缘分……咱们也得去喝一杯,你教一教我投壶,你可不能藏私啊!” “哎,柳兄……柳兄!” 谢云初几乎是被柳四郎拖着入了酒楼。 柳四郎是个直肠子,这个龙首投不好……饭都吃不下去。 说是和谢云初喝一杯,结果让小二拿来投壶,硬是缠着谢云初教他投了一个时辰怎么投龙首。 谢云初教了柳四郎其中关窍,道:“柳兄回去只需多加练习,定能成功。” 柳四郎激动地拉着谢云初,要拜把子:“小二,去拿黄纸、祭品,我要同……小六郎拜把子,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月同月日死!” “柳兄,这结义不可草率……” 不等谢云初话说完,柳四郎一拍脑门:“忘了,你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你们士族最重礼节!” 谢云初同柳四郎笑着:“六郎自来不在意虚礼,只是柳兄……六郎身子不好,但凡看过的大夫都说我活不过十二岁,如今堪堪过了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了,如何能连累柳兄与我同年同月死!” 说着,一直滴酒未沾的谢云初端起酒杯,目光澄澈真诚:“柳兄视六郎为知己,六郎……也愿唤柳兄一声兄长,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求此生长相知。” 柳四郎看出谢云初身子弱,却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他忙将谢云初手中的酒杯拿过来,换了一杯茶:“你还是个孩子,沾什么酒!” 柳四郎端起酒杯,郑重与谢云初碰杯:“我柳少恒,今日与谢云初结为兄弟,从此祸福与共,但求此生长相知!” 柳少恒将杯中酒饮尽,见谢云初也喝了茶,笑着道:“以后你就叫我四哥,我唤你六郎!” “四哥……”谢云初从善如流。 “你身子的事情不必太担忧了,我听说北魏有个神医很厉害,我娘与北魏安平侯夫人是自幼的交情,回头我让我娘去打听一下!你我既然是我的兄弟,这件事我必会放在心上!” 谢云初听到安平侯夫人几字,将手中茶杯放下:“多谢四哥,不过陈郡谢氏当初有一支前往北魏,如今在北魏也算不错,祖父已经送信前去,请族人代为打探了!” “六郎……四哥听说过一些你的事情。”柳少恒搁下酒杯,“四哥不知道当年你大病一场没有来得及参加神童举殿试后,为何再也没有显露过神童之才,可……在家族之中,你所展现的才华和能力,对你来说至关重要!藏拙……对你没有好处。” 柳少恒虽然没心没肺但不傻。 谢氏一族到现在才派人送信前往北魏打探神医之事,想来……之前传出谢云霄将要成为嫡子的传闻,多半是真的! 之前,六郎定是谢家弃子。 否则谢氏早该派人前往北魏寻找神医了。 第五十三章:敲打 听得出这是柳少恒的肺腑之言,谢云初同柳少恒行礼:“四哥的话,六郎记住了。” 谢云初与柳少恒酒楼出来,就瞧见魏管事立在马车旁候着他。 “四哥,六郎先告辞了!”谢云初道。 柳少恒颔首。 元宝扶着谢云初上了马车,关上马车车门,紧张道:“六郎,老太爷知道了,怎么办?” 谢云初白净冷清的五官被隐在黑暗之中,她理好直裰,语声坦然:“祖父若不知道,谁来善后,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目送谢云初上了马车,这才一跃上马离开。 · 谢府,谢老太爷上房内。 谢云初跪在五蝠地衣上,垂着眸子,承认了今日在明月馆阉苏明航之事。 谢二爷坐不住,立在谢云初面前,恼火道:“你胆子也太大了!都拿到和离书了你还闹什么?就算你非要替你长姐报仇,你派面生的护卫去就行了,为何非要自己亲自带人走一趟?还让苏明航认出了你,你要如后收场?” “若只是派护卫前去,恐怕护卫会先去询问魏管事的意思,这仇还能报吗?”谢云初看向谢二爷。 要是让谢老太爷提前知晓,以谢老太爷的性子,绝不会将事情做的这么绝。 只有谢云初带着护卫一同出门,护卫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又无法在当下违背谢云初下的命令,这仇才能得报。 倒是谢大爷很沉住气,看着面色如常谢云初,道:“先让六郎起来吧!” 谢二爷气得头疼:“就算如此,你又为何非要露面,让护卫处置了就是了!现在苏明航没死,又知道是你做的,你以为伯爵府会善罢甘休?那苏明航的妹妹可是大皇子府上的宠妃!” 再想到苏伯爷,谢二爷头更疼了:“苏伯爷虽然如有入仕,可还是有上奏之权的!那苏明航是苏伯爷唯一的儿子,此事怕不能善了!为了出一口恶气赌上自己的前程,蠢不蠢?” “苏伯爷上奏,正合我意。”谢云初看向谢老太爷,叩首后道,“吏部尚书之事还未定下,想来是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争夺激烈。借此事再起波澜,陈郡谢氏再次在陛下面前被提起,对大伯来说是好事。” “况且……”谢云初眉目间带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晏小侯爷前来相邀我等前去画舫,六郎正巧被祖父叫过来说话,没有赶上,祖父想要六郎这个头次入汴京的小郎君前去见识见识,就让府上备马车送六郎前去。” “六郎贪恋汴京夜市,一路让元宝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带给妹妹,未下过马车,中途还遇到了柳四郎,与柳四郎在酒楼里一个多时辰,方才才回家,何曾见过苏明航?不过是苏明航攀诬罢了。” 谢云初推了一个干干净净。 她抄近路追赶过去之时,见柳四郎拦住了马车,便吩咐四个护卫离京回永嘉去,又在旁边摊位买了几个面具,装作刚下马车买东西的样子。 谢老太爷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谢云初说的这些,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可他心中仍然有一个疑惑。 他认真瞧着眼前的孙子:“六郎,你从未来过汴京,跟着你的四个护卫却说,是你带着他们抄偏僻之路去了明月馆,又安排小船停在明月馆厢房后的河中,也是你带着他们抄近道……赶上了马车!” 谢老太爷合了茶杯盖子,将茶杯搁在一旁,手肘担在膝盖上,俯身凑近跪在地上的谢云初,炯炯有神的眸子盯着谢云初:“六郎……你为何会对汴京如此熟悉?” “来汴京之前,六郎详细问过随长姐回永嘉的忠仆,苏明航常去的地方,他们在汴京呆了这么多年,对汴京熟悉,但凡苏明航喜欢去的地方……各处近道六郎画了下来让他们认过,早已烂熟于心了。” 为何会对汴京如此熟悉? 那是因为她前世,曾在汴京停留过一年…… “这么说,永嘉之时……你就已经计划着报复苏明航了?”谢老太爷缓缓靠在了隐几上。 “回祖父,从得知长姐遭遇那一刻,六郎便已经计划着今日了。”谢云初老实回答。 原本她想要杀了苏明航那个畜牲,可想一想又觉得杀了那个畜牲太过便宜他。 既然苏明航这么喜欢留恋花丛,那……她便让苏明航从此有心无力。 谢大爷看着谢云初平静而淡漠的眸子,算是明白谢老太爷说……六郎是拙言敏行,内里比他看到的更为厉害,更为狠得下心肠。 十三岁的小郎君,有手段有谋略,胆大心细,亦是……心狠手辣。 谢大爷心中陡然出现“忌惮”这个词。 他不安调整了坐姿,看着谢云初手指摩挲着手指,不放心追问:“六郎,明月馆确定没有人看到你吗?” 谢云初身侧的手收紧,想到明月馆楼上的萧知宴。 虽然她装作没有注意到萧知宴,可兜帽被吹开时无意一瞥,她的的确确瞧见了萧知宴的面具。 之所以没有与萧知宴对视,装作不知…… 是因她知道萧知宴并非贪色之徒,出现在明月馆,又在未点灯的厢房内,想来并不想被人知道。 若是让萧知宴知道,她看见了他,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两说。 还不如保持沉默离开,萧知宴只要不愿让人知道他今夜也出现在明月馆,自然会三缄其口。 “我确信没有……”谢云初道。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要看这后续怎么收尾。”谢大爷看向谢老太爷,“父亲,所幸没有人看到六郎,加上……动手的护卫已经启程回永嘉了,即便苏明航醒来指认六郎,也拿不出实证来!” “六郎先起来。”谢老太爷转头同谢二爷说,“六郎身边的那个小厮,要好好敲打敲打!” 谢二爷听到这话,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父亲放心,元宝的身契在谢府,他不敢胡言乱语。只是大哥府上今日跟着出门的马夫,也要好好敲打!” “二弟放心,六郎回府前……我已让管事去敲打过了,家生子,信得过。”谢大爷道。 第五十四章:知无不言 第二日,永宁伯唯一的儿子苏明航,在明月馆中丢了命根子从此子嗣无望的事,便在汴京城中传遍了。 伯爵夫人陈氏已经哭晕了好几次。 就连大皇子府的侍妾苏家女,也回了伯爵府探望。 苏明航妹妹知道苏明航已经不中用了,回府的头一件事,不是让太医给苏明航瞧瞧,而是让太医挨个给苏明航的侍妾……和苏明航身边的婢女诊脉,看看有没有怀上的。 后来,伯爵夫人陈氏和女儿一同回了大皇子府,伯爵夫人哭得死去活来,求大皇子做主。 还带去了明月馆甘菱姑娘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说,昨夜是晏小侯爷请明月馆的甘菱姑娘过去说话,当时甘菱姑娘正同苏明航在一处。 苏明航担心晏小侯爷为难甘菱姑娘,这才亲自去见了晏小侯爷,没想到就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可大皇子哪里就会为了一个苏明航,得罪长公主。 再说,昨夜晏小侯爷人在凌仙楼的画舫上,听凌仙楼新谱出来的乐曲,那是许多人都看见了的。 直到下午苏明航醒来,哭喊着说是谢家六郎害他。 伯爵夫人陈氏一纸状子,将谢家告上了开封府。 开封府推官李大人来谢府请谢云初问话的时候,柳四郎正巧在谢府做客,正与谢云初、谢云霄等人坐在谢家山水楼内,说今日苏明航的事。 “这也算是有人替你家长姐报仇了!”柳四郎说的口干舌燥,语声里全都是幸灾乐祸。 谢云初替柳四郎倒了一杯茶,推至柳四郎的跟前:“若真是替长姐报仇,该要了苏明航的命才是,要了他的命根子有什么意思。” 刚喝了一口茶的柳四郎似乎没有想到,谢云初是这个反应,只当谢云初年纪还小,不通人事,便笑着道:“你年纪还小……不懂!这可要比杀了苏明航更狠!你想想看……” 见小郎君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正充满疑惑的盯着他,柳四郎顿时收了声。 谢六郎是一个心思纯良如水晶剔透的孩子,他不想将这份纯净给染脏了。 柳四郎清了清嗓子,朝谢二郎和三郎、五郎还有谢云初的两位族兄看了眼,道:“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话音刚落,谢府的管事便匆匆而来。 行礼后,管事才道:“永宁伯爵府的苏明航人醒来了,说昨夜伤他的人是六公子,开封府的推官李大人过来,要问六公子几句话,大爷让老奴过来请六公子……” “放屁!”柳四郎当时就恼了,重重将茶杯搁在小几上,“昨夜小六郎同我在一起,说小六郎阉了苏明航,怎么不说我阉了苏明航!小六郎你别怕!四哥与你同去!” “清者自清,六郎不惧,只是要辛苦四哥同六郎走一趟,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谢云初同柳四郎行礼,心里并不在意。 她昨日敢开口说话,让苏明航听到她的声音。 除了是要让苏明航知道,找他报仇的人是谁,他又是因什么被骟之外…… 大邺的律法,是疑罪从无。 仅凭苏明航的一番话,没有实证,谁也定不了她的罪。 更何况,若是开封府已经拿到了证据,这会儿就是拿他去开封府大狱,而非登门来问话了。 “这话就见外了,我是你义兄,这都是应该的!”柳四郎十分义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谢云霄并不担心谢云初,在他看来……谢云初不过一个十三的孩童,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没有长辈支持下,收拾苏明航。 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六郎昨日竟与柳四郎,结拜为兄弟。 这柳四郎,在汴京城同辈小郎君中一向眼高于顶,能看得上眼的估摸着也就只有晏小侯爷了。 却不想,能看得上谢云初。 正堂内。 谢大爷坐在主位上,正与开封府的推官李大人喝茶。 见谢云初和柳四郎过来,谢大爷放下茶杯:“六郎,这位是李大人……有几句话要问问你,你如实说便好。” “是!”谢云初转而看向李大人,恭敬行礼,“小子见过李大人。” 眼前样貌精致漂亮的小郎君,又如此懂礼,怎能让人不心生好感。 许是见谢云初年纪小,李大人语声温和:“小郎君莫怕,本官也是按照流程来询问小郎君几句话。” “大人请将,小子必定知无不言。”谢云初恭敬道。 “昨日,戌时……不知道小郎君人在哪里?”李大人问。 谢云初做出想了想的模样,看向谢大爷:“昨日戌时初我应该是被祖父和大伯唤过去问话,而后……祖父听说晏小侯爷派人相邀前往画舫听凌仙楼新出的曲子,二哥已经带着其他兄弟去了,便派人送我过去……” 谢大爷点头:“正是如此。” “但六郎被汴京夜市吸引,马车走的比较慢,一路买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后来就在路上遇到了四哥……”谢云初看向柳四郎。 柳四郎看了眼李大人:“昨日小六郎一直同我在一起,昨日凌仙楼说出了新曲子,我自来对什么乐曲不感兴趣,是想着晏小侯爷相邀谢家小郎君们去听曲子,这才去了,结果等谢家小郎君一到,不见小六郎!谢云霄说……小六郎被叫去说话了,后来画舫要开我也没有等到小六郎,就回来了,正巧在路上碰见六郎,就拉着六郎去酒楼教我投壶,还结拜成了兄弟,酒楼店小二可以作证!” 见李大人点头,谢大爷又道:“我们府上有马车出府记录的时辰,可让管事拿来给李大人过目。” “多谢谢大人体恤!”李大人忙起身同谢大爷行礼。 “李大人客气了,你我都为官知道其中不易,这都是应该的!”谢大爷同李大人浅笑着,“这也是为了还我谢家清白。” 李大人站起身告辞:“今日本官也是依例来询问小郎君,许过几日……还要请小郎君去开封府一趟,还请小郎君近日不要离京。” “李大人放心,小子也很想问问苏明航,为何非要揪着我们谢家不放。”谢云初又是一礼。 第五十五章:精神 谢老太爷原以为此事闹开,开封府查还需要时间,如此回永嘉的行程便要被耽误下来。 谁知道,第二日苏伯爷回来了。 苏伯爷不止回来,还跑到了大殿之上同皇帝哭,哭了大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相比声名狼藉的永宁伯爵府,这从永宁伯爵府横着出来的,可是当世鸿儒谢老…… 苏伯爷也还算聪明,硬是吞下了黄莲,没有哭喊谢老污蔑他。 只说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如今还没有后便被谢家心黑手狠的小郎君断绝了命根子,求陛下看在苏家祖上勤王有功的份儿上,为他们苏家做主。 皇帝被苏伯爷哭得不耐烦,命大理寺三日之内查清此案。 开封府很愉快将这个……涉及了永宁伯爵府和吏部侍郎府的案子,丢给了大理寺。 案子是皇帝下令让大理寺去查,又只给了三日,由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张大人接手。 一下早朝,大理寺从开封府接管了明月馆的甘菱姑娘与甘菱的贴身侍婢后,又让差役将明月馆的人,和当日招待谢云初、柳四郎的酒楼掌柜、小二全都带了回来,挨个盘问。 大理寺少卿还派人将前日,随同谢云初出门的护卫、马夫,谢云初的贴身小厮元宝唤了过去,又派人按马夫说的路线,沿途去询问摊贩。 申时,谢云初和柳四郎也被请至大理寺问话。 谢老和原本告假在家的吏部侍郎谢大人,亲自送谢六郎前去大理寺。 谢老亲自出面,着实惊动了不少曾经受过谢家恩惠的朝中官员,也都脱下官服换常服,去大理寺门口陪同谢老。 问话之时,谢老和谢大人在大理寺外候着。 大理寺少卿张大人请谢老和谢大人入大理寺后堂候着,风骨清正的谢老不肯入大理寺,说怕入内会影响大理寺公正断案,他自信孙子无辜,大理寺可还谢家公道…… 直到,苏伯爷带人抬着苏明航亲自前来,入了大理寺,谢大人才跟着进了大理寺,谢家对谢六郎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大邺遵循疑罪从无,宁纵勿枉。 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大理寺绝不会因为苏明航的一面之词,对谢云初用刑或收监。 但还是有不少大人心中不痛快。 “本就是无实证的事情,照例询问谢家六郎后也就了解了,用得着大理寺专门来查?” “祖上有功劳就是好啊!” 大理寺内。 听说谢云初有人证,当日并没有去过明月馆,苏明航忍着剧痛要同谢云初对质。 谢云初看着坐在椅子上不能起身,眼神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胸口起伏剧烈的苏明航,同大理寺少卿张大人行礼…… “苏明航既然说是自己偷偷从府中跑出来,未曾带护卫和长随,难不成小子能未卜先知,得知苏明航会偷跑出伯爵府去明月馆,又避过所有人的眼睛提前去明月馆包下雅间?小子自认父母给的皮囊称不上是貌比潘安,也算清秀,大摇大摆出现在明月馆竟无一人看到,这也是奇事!” 柳四郎适时出声:“笑话!我们小六郎玉雕雪砌一般的小郎君,那日公主府花宴,多少夫人和姑娘事后打听六郎!他若真出现在明月馆,会不引人注目?!” 谢云初忙同柳四郎说:“四哥盛赞,六郎愧不敢当!” 说着,谢云初又同大理寺少卿说:“就当小子未卜先知,又在无人看到的情况下入了明月馆,那小子也应该是派人去请苏明航,可依照苏明航和甘菱姑娘身边婢女所言,人……是去请甘菱姑娘的,是苏明航是自己要求过去的!这……难不成小子还是能施法控制苏明航的言行?” 大理寺少卿和身旁其他大理寺官员点头。 谢云初行礼:“诸位大人明鉴,若六郎一个十三岁的小儿有这般能耐,我长姐如何能让他欺负成那副模样?退一万步说……既然六郎能在明月馆来无影去无踪伤人,那就定能杀人,我长姐被苏明航打得差点儿丢了命,我的小外甥也死在了苏明航脚下,他若真落在我手中,我焉能留其狗命?” 大理寺少卿张大人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小郎君,说起话来,竟如此狠,那眼神如同恶狼一般,很是瘆人。 不过,谢家六郎有柳家四郎为证,沿途小摊贩也都说元宝的确是买了不少小玩意送上马车。 目下,谢家六郎又已经将话说的如此清楚。 也没有什么存疑的地方。 “你……你放屁!分明就是你做的!你带了四个护卫……”苏明航激动的站起身来,疼得腰都直不起来,只觉得自己伤口处正往外冒血,又坐了回去,冷汗直冒。 谢云初已直起身来,她目光清明看着李大人:“苏明航先说,是晏小侯爷请甘菱姑娘说话,又说只听到我的声音,连我穿什么衣裳都不知道,说话颠三倒四,没有人证更没有物证,如此还要揪着我谢家不放,思来想去,怕是为了一本账册。” 苏明航一个激灵,脊背僵硬:“谢云初!” “小子手中有一本苏明航用我长姐嫁妆送礼时,亲笔写下的记录账本!账本详细记录了苏明航给谁送礼,为何送礼!其中有与刑部官员交易……更换囚犯、给吏部官员送礼……求升迁,涉及官员较广。” 大理寺的官员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六郎在来汴京当晚,见大伯因祖父吐血不醒伤神,便没有将账本交给大伯,而是送到了牛御史手中!六郎不知道为何到今日牛御史也未曾上奏,是不是牛御史也已被账本中的官员买通,或是被苏家买通!” 谢云初知道牛御史还在查证,故意连带牛御史一同指责,是为了逼迫牛御史上奏。 谢云初转而看向苏明航:“之前你便威胁过我,说要让伯爵夫人和苏伯爷来谢府门前自尽,留下血书,攀诬我谢家。这次自己被阉了,又冤枉我作恶伤人!我谢家一再退让想息事宁人,伯爵府却得寸进尺!既如此……我定会请大伯上奏陛下,请牛御史交出账本!” 第五十六章:来日可期 苏明航慌了神,看向苏伯爷,脸色惨白。 “我回去也和我爹说一说,我也想知道这牛御史到底是不是被苏家买通了,与苏家沆瀣一气!”柳四郎摇着手中的折扇道。 谢云初还是那副恭敬有礼的模样,同大理寺的各位大人行礼:“诸位大人若问完了,小子可否先行离开,与苏明航这样阴险下作的畜牲在同一屋檐下,小子恶心难忍。” 此案,除了苏明航指认是谢六郎害他之外,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谢六郎蓄谋阉了苏明航,谢云初自然是能离开的。 “不能让他离开!”苏伯爷站起身,高声同大理寺官员道,“陛下让你们审理此案,你们就是如此审案的?!” “怎么,苏伯爷以祖上之功逼着陛下命大理寺审了这无证之案,还想要再以祖上之功,罔顾国法……”谢大爷也从后堂走了出来,神色肃穆,“逼着大理寺扣押无罪之人吗?” 苏伯爷情绪激动:“就是你侄子害了我儿子,不论如何不能放他走!否则我便入宫面圣,求陛下做主!” “陛下有命让大理寺查清此事,即便我侄六郎无罪,依旧来了大理寺接受询问,与苏伯爷的儿子苏明航对质,本官也避嫌一直在后堂未曾出来,可苏伯爷蛮横无理,以权凌人,以陛下之威为你罔法乱纪张目!” 一向温文尔雅示人的谢大爷像是被气急了,朝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本官也只能换上朝服入宫面圣,请陛下圣裁,顺便请陛下问问牛御史为何未将账本呈到御前,六郎我们走!” 谢大爷说完,与大理寺的同僚颔首致意后,率先抬脚,朝大理寺外走去。 谢云初亦是彬彬有礼同诸位大人行礼,而后才与柳四郎一同跟在谢大爷身后朝外走去。 “爹!”苏明航神色紧张看向自己的父亲。 苏伯爷高声道:“回府!我也要入宫!” 大理寺少卿张大人低声同自己的随从道:“去和牛御史说一声,吏部侍郎谢大人入宫,他手中若有谢六郎给的账本,要尽快呈至御前。” 牛御史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听自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下属……禀报从谢家船队,和近些日子入京的南方学子那里打探到的消息。 大理寺少卿张大人的随从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完,牛御史命仆从拿来官服,更换之后也入宫去了。 牛御史禀明皇帝,之所以没有着急将账本上交,是因要去核实查证。 此时,牛御史手中不仅有账本,还根据账本找到了吏部官员收受贿赂……干涉官员调任,刑部官员收贿更换流放囚犯,等等的确凿罪证,一并呈给了皇帝。 其实,今日要不是谢云初在大理寺将账本在他这里说出,还说……他被买通,牛御史是打算继续将账本闷住了,暗中详查彻底,再呈到御前,以免那些心怀有鬼的官员有所准备。 没想到这伯爵府苏家,都已经将和离书给了……还咬着人家谢家不放,也没有想谢家小郎君竟然如此冲动急躁。 皇帝翻看账本,再看到牛御史奉上的其他罪证,当下便夺了苏家爵位。 苏明航账本中所涉及的一应官员停职,交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查办。 苏明航下狱。 原本此案是谢六郎伤人案,不成想最后竟然牵扯出朝廷六部不少官员,苦主苏明航反倒入狱。 当天夜里,御史台同大理寺灯火通明,汴京城中六部官员人心惶惶……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六部官员生怕被苏明航账本牵扯停职查办的下属,会咬到自己,坐立难安。 比如户部侍郎,已同幕僚商议妥当,若真被下属咬出来应当如何弃车脱身。 吏部也有谢大爷的下属登门,想同谢大爷求保。 这夜,汴京城双杰巷、钟灵巷、积恩巷……等等达官贵人府邸云集之地,灯火通明。 “牛御史说,苏明航这账本涉及的官员官职倒也不大,但往上细查,能揪出不少其他案子,揪出不少官员,所以他才一直按兵不动!陛下心中明白,往上查怕能查出两位皇子的党派来,也很是恼火。今日出宫时,高公公亲自相送,听话里的意思……吏部尚书之位,应当是稳妥了。” 谢大爷说话时眉目间难掩愉悦。 谢老太爷也很高兴,叮嘱谢大爷:“此事没有定下,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过大体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为父也能放心了!如此……为父便收拾收拾,带着五郎、六郎他们回去了!” “父亲为何如此着急,六郎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汴京……” 不等谢大爷说完,谢老太爷便摆了摆手:“我入京,是为了给孙女讨公道,如今已经拿到和离书,苏明航也得到了报应,应当离京……以免读书人拿此事再说事,波及被苏家连累的大皇子。” 谢大爷明白,谢老太爷的意思,是皇帝若追问,便如此回答。 “儿子明白了!”谢大爷应声之后,想起谢云初,又看向父亲,“父亲,六郎……是个有大智慧的孩子,儿子还是以为,让六郎留在汴京对他的前程最好!” 经过谢云初来汴京之后的种种所为,不论是同谢大爷说过的话,还是做过的事,都足以看出谢云初是一个极有谋略之人,这才十三岁…… 来日可期! “六郎的事,为父心中有数,还是等六郎身子好了再说!如今前程和身子相比,还是六郎的身子更为重要,六郎……即便是来日不入仕,只做谢氏宗主,对谢氏也是好的!”谢老太爷郑重说。 在谢老太爷看来,虽然二儿子是嫡子,可才能逊色于庶长子。 谢氏大宗,又必须是嫡子继承,这一直是谢老太爷心中的一个遗憾。 没想到,二儿子虽然才能不如长子,但生下的三郎谢云霄和六郎谢云初却着实是让人惊喜。 尤其是六郎谢云初! 可六郎这身子到底是还不成,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六郎的命,前程……等以后再说。 第五十七章:本事 柳四郎没想到,自己刚和谢家六郎结拜没几天,谢老太爷便要带着谢云初回永嘉。 他很是不舍,亲自送谢云初到码头。 又塞给了谢云初许多好吃好玩儿的,叮嘱谢云初要给他写信,这才放谢云初上船。 谢氏的两位族兄谢云岚和谢云柏两人,同谢家五郎云溪坐在船舫二楼敞开的菱花窗前,看着立在码头迟迟不肯离开的柳四郎,又看向登船后朝柳四郎行礼的谢云初…… 谢云柏冷笑:“想不到,这一向不爱吭声的六郎还有这能耐,头一次来汴京,便同工部尚书最疼爱的嫡子结拜成兄弟,恐怕连神童五经出身的谢云霄……也没有这份儿本事!” “先是为雯蔓姐姐讨要嫁妆大闹汴京城,后来投壶露了那么一手,六郎算是彻底扬名汴京了!”谢云岚语气中难掩艳羡,“就是不知道六郎什么时候投了那么一手好壶!” 谢云柏转而看向五郎谢云溪:“六郎藏的可是够深的,五郎……你们三房日后可要小心了!” 谢云溪没有吭声,见船舫已经开出码头,柳四郎还立在码头朝着船队挥手。 他装作不在意开口:“小心什么,就六郎那个身子,过了十二岁已经是天大的幸事,难不成还能撑个七老八十千秋万代?” 在谢云溪看来,六郎谢云初无关紧要,二房的那个庶子谢云霄才是他的对手。 一旦谢二爷嫡出的谢云初没了,只要谢二爷再无嫡子,谢云霄又不能被记做嫡子,那……他的父亲,祖父嫡出的谢家三爷,才有机会继承大宗,成为谢氏宗主。 谢云柏见谢云溪面上还是风淡云轻,便道:“你还没瞧出来吗?咱们宗主……伯祖父,这一次来汴京其实只想带六郎,咱们都是捎带上的!这六郎自从中毒醒来没了神童之才,还病病歪歪的,伯祖父眼里什么时候有过六郎这个嫡孙?怎么突然去汴京也要带上了?” 谢云岚满不在乎接话:“不就是伯祖父可怜他快死了,带他来汴京见识见识!” “若真是可怜六郎,平日里六郎被孤立成那样,怎么也不见伯祖父为他做主?偏偏等到快要死了还带去汴京?还让御医给六郎诊脉!”谢云柏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看来我们得设法,弄弄清楚……六郎是不是要翻身了!” 不弄清楚,谢云柏始终是不能安心。 毕竟现在他们一家子已暗中将宝压在了谢三爷身上,他也在谢云初失去神童之才后,没少孤立欺凌谢六郎。 他得弄清楚……谢云初是否真的得到宗主谢老太爷的看重,为什么突然就得谢老太爷看重,才能安心。 已是深夜。 谢老太爷的厢房内,灯火通明。 他坐在通体沉香木的雕花大床上,手里拿着谢云初的文章,布满皱纹的枯槁大手轻微颤抖着。 正燃烧的烛火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啵”声,摇曳的火光陡然暗了一瞬。 谢老太爷强压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合了手中的文章,抬眼朝老老实实跪在不远处的谢云初看去。 见小郎君神容镇定,他心中反到百感交集,说不清的情绪翻涌着顶在心口,又怒又惊喜。 就在六郎说他明年要参加童试后,他还在担忧六郎的功课…… 想着等回到永嘉,要亲自盯着六郎的功课,悉心教导。 今日出题,叮嘱六郎全力作答,原本是想试试六郎的深浅。 却没有料到,六郎……给了一份如此惊艳的文章。 六郎……藏的如此深,连他都骗过去了。 “平日里,书院先生会将四郎、五郎、你还有七郎的文章送到我案前来,你的文章说句平平无奇不为过。”谢老太爷将手中的文章搁在手边的小几上,手指在纸张上点了点,声音轻颤,“祖父今日给你出的题木,便是去年院试的题目,就这个水准……即便是拿不下魁首,也当在前三!” 谢云初依旧低垂眉眼跪在那里,看着木地板上的灯影不吭声。 “临来汴京之前,你的文章……祖父看过!短短不到一月,六郎文章突飞猛进,怕用一日千里都难以描述吧!”谢老太爷眼眶微红,语声严厉,“本以为,你是因当年锋芒毕露招致祸患,学会了藏拙,但……藏到这一步,六郎你可真是好大的忍性!”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把自己的才华锋芒藏的严严实实,这样的心性……怕是连成人都少有。 “我且问你,你庸庸碌碌了这些年,是否……因怨恨谢氏一族,所以对家族抱了置身事外的态度,若非为了你长姐能和离,为了成为你母亲和长姐的依靠,你绝不会为了谢氏显露分毫?” 谢云初听到这话,才抬头看向谢老太爷:“六郎对谢氏一族,并无怨恨,只不过……命不久矣,不想占用族中资源。” 谢云初这是实话,她并非真正的谢家六郎,对谢氏一族没有感情,所以自然也没有怨恨。 这一次,要不是长姐险些被送回苏家那个虎狼窝,要不是明白了……谢氏一族以利益为重,她的不作为,会让母亲和长姐、妹妹失去依靠。 谢云初只会安安稳稳度过余下的日子。 谢老太爷心口像被毒蜂蛰了般,险些撑不住…… 果然,若非为了其母和其长姐,六郎到死都不会显露半分才能。 他说不出……若是六郎早早显露才华,谢氏一族一定拼尽全力救他性命这样功利的话。 哪怕他当初真的是这么考量的。 但说出来,也太显得家族凉薄,怕会更伤六郎和谢氏的情分。 此时谢老太爷已经能够断定,谢云初是整个谢氏一族最为出色的孩子。 可他之前竟然放弃了这个孩子。 险些……就这样,听天由命的,让谢氏一族最出色的孩子,悄无声息死去。 谢老太爷转眸看着小几上的文章,重新拿在手上,叠好,开口:“六郎,祖父是谢氏宗主,很多时候……得顾全全族,让你母亲和你还有你长姐,受了不少委屈,可六郎……你是祖父的嫡孙!将来谢氏的宗主!” 第五十八章:交集 可这个前提,是谢云初不死。 谢老太爷手中攥着谢云初的文章,已然下定了决心,要倾全族之力治好六郎的身子。 六郎若是能长成,是要比自己长子更为出色的家族希望。 “你的身子,祖父和族里都会想办法,你不必太过操心!”谢老太爷起身走至谢云初的面前,弯腰将谢云初扶起,“既然明年二月你要参加县试,那么……从即日起,你每日都来祖父这里,祖父带着你拆解乡试、会试的文章!” 谢云初的文章做的很漂亮,且见解和新意都有,小小年纪已能让人从文字之中,勘见其蓄势待发的锋芒。 这样的文章,在殿试之上或许能够得到天子的青睐,可放在童试、乡试、会试上,就不见得能得到考官的喜欢。 童试、乡试、会试中,还是要稳妥为先。 历届魁首的文章,便是十分好的范本。 殿试,才是学子们能真正挥洒才能之时。 应试是有技巧的,以前没有人指点过谢云初,她自是不知道的。 “多谢祖父。”谢云初真诚朝谢老太爷道谢。 她如今,的确需要谢老太爷这位培育过无数进士的鸿儒,来指点自己能顺利应试,至少……她得拿到一个举人的身份。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谢云初便来给谢老太爷请安。 魏管事说,昨夜谢老太爷似乎是忙到了后半夜,睡下没有多久,还未醒。 “不如六郎先在楼上厢房内用盏酪浆等等。” 谢云初闻言,摇头说:“都说这运河之上日头东升西落都是美景,去汴京那一路着急,也未曾好好看过,我去甲板上看看,魏管事不必惊动祖父。” 魏管事颔首,吩咐元宝:“去给六郎取一件厚实的披风来!晨起这河面都是凉雾,别扑着六郎了!” 元宝应声去取披风,魏管事也回去等着伺候谢老太爷起身。 · 繁星如金箔碎屑,稀疏洒在将亮的天际。 大运河之上,谢家灯火通明的船队鱼贯雁行,在这雾气蒙蒙的宽广运河之上,缓缓向南。 见翻涌的云层间隙中,已透出还未大盛的晨光。 东方天幕云层翻涌,逐渐变得耀目的晨光,从变幻莫测云层缝隙穿刺而出,如金光耀目的利剑从天而降,照亮被纱雾覆盖的青山翠绿。 天越来越亮,河面上没过甲板的水雾也渐渐下沉。 谢云初轻轻呵出一口气…… 她终于明白纪京辞所说的,天地广袤,山河壮阔。 在这薄雾环绕的静谧之中,不知哪里冒出来骨埙乐声,若隐若现。 这首曲子,越听越是熟悉,她身侧的手收紧,心跳的速度加快。 不由自抬脚追随曲声,朝船头的方向疾步而行。 是谁,在用骨埙吹这首曲子? 这首《柳暗花明》,是她生辰……纪京辞送她骨埙时奏的。 谢云初脚下步子越走越快,小跑了起来,还未靠近船头,便看到那艘缓而慢行……形单影只的船舫正与谢家船队擦肩。 船坊尾端忽明忽暗的羊皮灯笼下,立着一位手握骨埙,玉冠白衣的端雅男子。 她从未想过,此生还能遇见纪京辞。 他似行于飘渺云雾之中,墨发白衣飘逸,不染纤尘,清隽出众。 在孤独深沉的山水中,吹奏着那首空灵曲子,眉目疏淡,带着疲倦之色。 她上前两步,紧紧攥住木雕护栏,翻滚在喉咙中的名字险些冲出口来。 纪京辞…… 前世她害惨了他,他却一直以挚友待她,她知道。 前世的云初死了,她和纪京辞不该再有一丝交集,她也知道。 可…… 真的好想他啊,纪京辞。 这四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谢家船队扬帆拉纤,速度极快,她与纪京辞所在船舫的距离,越来越近,擦肩后又逐渐拉开距离。 她无法自抑,扶住护栏,在甲板上随着纪京辞的船舫移动的方向奔跑。 曲还未完,骨埙乐声突然一停,那吹埙男子入鬓剑眉下的凤眸抬起,转头…… 隔着茫茫水雾,四目遥遥相对。 谢云初立在星火点点的大船之上,望着纪京辞静水无澜的黑眸,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视线都变得模糊。 同四年前相比,纪京辞依稀还是一身超凡脱俗的儒雅之态,只是比那时更多了几分幽沉深邃的高深。 两艘船的距离越来越远,谢云初正要抬脚往船尾去追…… “我们的神童六郎,这天还未亮,怎么就在船头吹冷风啊!” 闻声,她转身…… 只见三房的五郎谢云溪,与同族的两位族兄谢云柏、谢云岚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谢云柏双手抱在胸前,笑盈盈看着她。 她太熟悉他们这不怀好意的笑容。 往日里,五郎谢云溪仗着是谢氏嫡孙,带着谢云柏和谢云岚,在书院里没少欺凌人。 不过事不关己,她总是视而不见,他们也不曾来招惹谢云初。 今日,瞧着他们是要来招惹她了。 纪京辞就在那一艘船上…… 即便是此刻她站在纪京辞面前,他都认不出,她也不想在纪京辞面前惹事。 她只看向谢云溪,道:“运河上还有别的船在,别在甲板上闹出笑话,让别家耻笑。” 谢云柏视线朝着不远处那艘船舫瞧了眼,不见那船舫甲板上有人,笑着说:“别家?六郎说的是那艘……有人吹埙的船舫吧!莫不是刚才有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吹埙勾一引我们六郎了?瞧把我们六郎魂都勾走了!这我倒是有兴致想看看,能把我们神童六郎迷住的,是个什么小妖精,要真长的不错,我就央求了伯祖父把人买回来,天天郎情妾意的吹埙给我听,六郎觉着怎么样?” 谢云初拳头一紧,冷冽的目光朝谢云柏看去,清白如玉的小郎君,黑眸喑沉得如同蒙上了一层寒冰。 “哟……”谢云柏笑嘻嘻上前,如同平日里欺凌书院里的其他学生一般,用力推了谢云初一把,“当真是有伯祖父撑腰了,底气足了啊!” 谢云初身子弱,被谢云柏推得踉跄后退,偏偏她身手很快,一把拽住谢云柏推他的手,借力一甩,掐着谢云柏的脖子,将他撞在船舫护栏上…… 第五十九章:道谢 “谢云初!”谢云柏双手紧紧抓住护栏,才避免自己翻进河里,他看向眼神锋芒毕露的谢云初,故作镇定,“难不成你还真敢杀人?” 谢云初眸色沉着,一脚勾起谢云柏的右腿使其下盘不稳,掐着谢云柏脖子的手猛地往外一按,谢云柏整个人便如倒栽葱般翻出护栏,面朝薄雾之下水流湍急的河流尖叫着往下坠了一尺。 幸亏谢云初身手极快,紧紧拉住他的腰带,才避免了他坠河。 谢云柏惊恐睁大眼,全然没有刚才高高在上的姿态,失控尖叫:“谢云初!我错了!别松手!快拉我上去!我向你认错,我再也不敢了!” 谢云初一手扣住栏杆扶手,一手拉谢云柏的腰带,屏息拼尽全力才能将谢云柏拉住。 只要她想,松手……谢云柏必定掉入河中。 她是谢氏大宗嫡子,如今又已被谢老太爷看重。 即便她杀了谢云柏,谢老太爷也会想方设法为她遮掩。 可…… 一想到纪京辞失望的眼神,她还是按耐住了杀意。 她回头看向吓得愣在那里的谢云溪和谢云岚,语声如刀:“愣着干什么,想他死吗?” 两人闻言,连忙冲上去拽着谢云柏的腿,手忙脚乱将人扯了上来。 惊魂未定的谢云柏惨白着一张脸瘫坐在地上,抬头看向眸色冷肃的谢云初,辱骂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儿里。 谢云初绷着脸,居高临下凝视谢云柏,发带随风翻飞…… 摇晃的灯影不断在她白净精致的脸上扫过,映得那双黑眸忽明忽暗,周身是骇人的狠戾。 她语声不大,阴沉沉让人脊背发毛:“别来招惹我!我本就活不了多久,不介意……拉你们一道赴黄泉!” 谢云溪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令人心生恐惧的谢云初,他那双漆黑的眼之中,是比真的杀过人舔过血刽子手还要瘆人的杀意。 她将用力过度而酸软颤抖的手,藏在衣袖中,见纪京辞的船已与谢家船队距离渐渐拉远…… 转身往回走。 能再见一面,知道纪京辞没有忘记她,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人念着她…… 她已经知足了。 谢云柏今日在谢云溪和谢云岚面前丢了面子,羞恼不已,看着谢云初的背影,他咬紧了牙,起身朝着谢云初冲去…… “云柏哥!” 谢云初被谢云柏狠狠一推,撞出木雕护栏,在惊呼声中跌入到雾气弥漫的湍急水流中。 冰冷的河水顿时从四面八方而来,强势灌入她的口鼻之中,不给她任何呼喊的机会。 “谢云柏你疯了!六郎可是谢氏大宗嫡孙六郎!”谢云岚率先反应过来,冲到护栏旁高声呼喊,“来人啊!六郎落水了!” 人人都知道,六郎谢云初是未来宗主谢二爷唯一的嫡子,只要谢云初不死……将来就是谢氏宗主。 谢云柏睁大了眼,颤抖着双手向后退了一步,他……他杀人了! “五郎!”谢云柏下意识看向谢云溪,拽住谢云溪的手,像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我这……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和你们三房!” “你疯了!那是我六弟!”谢云溪惊慌推开谢云柏,冲到护栏旁,扯开嗓子喊,“六郎落水了!快来人!快来人啊!” “救人啊!六郎落水了!” “云初!六郎!” “有人落水了,停帆救人!” 谢家船队上焦急的喊声越来越远,她被汹涌激流卷得起起伏伏,救命二字都喊不出来。 会再次死在这里吗? 老天让她重生成谢家六郎,是因可怜她上一世未同纪京辞告别,许她再见了纪京辞一面吗? 可她不能死在这里,万一被打捞起来,让人发现她是女扮男装,依照族法母亲就活不成了。 长姐在谢氏怕也难熬。 她还不能死! 不能死! 就在谢云初被呛得七荤八素,意识已经模糊之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粗壮手臂,一把将她揽住…… “捞着了!拉一把!” 很快,昏昏沉沉的谢云初被人拉上了船舫,湿答答倒在甲板上,呼吸极为微弱。 伫立在灯笼下的纪京辞,神情萧然物外,一身白衣与甲板上忙忙碌碌的水手和护卫格格不入,不似凡尘中人。 他吩咐小厮:“去取棉被和火盆来!” 救谢云初上船的劲装男子蹲下身,试了试谢云初的鼻息。 见谢云初还有微弱的呼吸,男子回头同立在船舱门前的纪京辞道:“主子,还有呼吸!” 她浑身冻的发麻没有知觉,整个人都是天旋地转的,丝毫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觉旁边似乎有很多人围着她,用什么将她裹了起来。 “主子,要不要把这孩子先抱进去?” 纪京辞看了眼谢云初没有血色的小脸,又朝远处越来越近的灯火看了眼:“不必,他的家人来了。” 听到纪京辞醇厚温润的嗓音,她手指动了动,艰难睁开眼。 恍恍惚惚间,她只能看到不远处那双银线绣祥云纹的洁白鞋履。 救了谢云初的人轻轻拍她的脸,唤她:“小郎君!小郎君?!” 眼前不住唤她的人身影恍恍惚惚,虚虚实实,半晌她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样貌,呢喃:“青锋……” 青锋看着眼前十分陌生的小郎君,以为自己听错了小郎君含糊不清的话音,正要问,就听有人说:“有来小船了!” 守在谢云初身旁,全身湿淋淋的青锋站起身来,退到一旁,拧了一把衣摆的水。 船上水手前同纪京辞行礼:“主子,这位小郎君的家人来了!” 纪京辞拢了拢披风,浅淡应了一声:“请上来吧!” 面色焦急的谢二爷被长随扶着上了船,见谢云初被棉被裹住,躺在甲板上还有呼吸,他松了一口气,示意随行大夫也忙上前去看谢云初,自己则去寻这艘船主道谢。 谢二爷一眼便看到如众星捧月般立在灯下的纪京辞。 儒雅温润的贵公子,白衣玉冠,眉目惊艳耀目,五官无一处不精致,让人一瞥惊鸿。 缀在衣摆前的禁步,更非凡品,通身矜贵沉着的气质,一看便知是主人家。 ------题外话------ 之前看过男主出场的小可爱们应该知道千千改文了,千千把男主挪到了这个位置,当然也提前了收徒…… 第六十章:矜贵 谢二爷上前,同纪京辞长揖行礼:“多谢义士出手救我儿一命!” 纪京辞避开比他年长的谢二爷半礼,从容还礼:“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怀!” “二爷,六郎呛了水,受了惊吓,得尽快回去将这身衣裳换下来,以免发热!”大夫诊了脉,转头同谢二爷说。 谢二爷不愿让旁人碰谢云初,再次同纪京辞道谢后,亲自抱起谢云初上了小船。 小船临行前,谢二爷看了眼这挂着“纪”字灯笼的船舫,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长随。 “你去将这玉佩交给那位纪先生,告诉他我们船队已经掉头,请他务必在前面的码头停靠,给我们谢家一个道谢的机会,多谢他救了我们谢家嫡子!” “是!” 谢家一行人离开后,纪京辞跪坐在灯下,瞧着手中的玉佩…… 陈郡谢氏。 已经换了身干爽衣裳的青锋,看向自家主子,道:“下个码头主子若是不想停,属下替主子将玉佩送还回去。” “这是象征陈郡谢氏大宗嫡支的玉佩,连北魏谢氏都不能佩戴。”纪京辞将玉佩放在一旁的锦盒内,“如此有份量的玉佩,派人前去送还太傲慢了,合该亲自奉还,前面码头靠岸吧!” 礼节上,纪京辞从来不出差错。 · 谢二爷抱着被棉被裹住的谢云初登上大船,一路急行往谢云初厢房走。 元宝哭着跟在谢二爷身后小跑:“都怪我,要不是我去拿披风,让六郎一个人去甲板,六郎也不会掉下去!” 谢二爷等不及元宝上前开门,一脚将门踹开:“去给六郎取干净衣衫!” 见谢二爷已将冷得无意识哆嗦的谢云初放在床榻上,元宝连忙翻出干净衣裳,上前要替谢云初换。 “出去!”谢二爷厉声道。 谢二爷哪敢让旁人给谢云初换衣裳? “二爷,奴才……奴才替六郎换衣裳!”元宝哭着说。 谢二爷语声冷肃:“放下,你去……看大夫给六郎开什么药,去煎药!让厨房准备好热姜汤!” “是!”元宝抹了把眼泪,连忙跑了出去,将门关上。 谢二爷盯着床榻上全身湿透,唇色惨白的女儿,陷入两难…… 女儿今年已经十三了,他怎么能亲自给女儿换衣裳? 可……让婢女进来给女儿换衣裳,身份就藏不住了。 他盯着床上全身战栗的谢云初,不禁在想…… 刚才六郎要是死在了河里,他是不是就再也不用为了这个秘密,而提心吊胆。 谢二爷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撩开衣摆坐在床边,拍着谢云初的脸,低声道:“谢云初,你再不起来换衣裳,为父就要让婢女来给你换了。” 昏昏沉沉的谢云初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充血的双眸,紧攥着身下湿透的锦被。 谢二爷见谢云初如此戒备,脸色稍有缓和:“自己把衣裳换了,快一些!你祖父应该很快过来看你!” 说完,谢二爷将谢云初扶起来,看也不看谢云初一眼,出门去外面候着。 听到隔扇关上的声音,谢云初艰难剥开裹着自己的锦被。 她昏昏沉沉,一手扶着床榻边缘,一手解开湿答答腰带,吃力脱下沉重的衣衫,将衣裳换好。 元宝进来帮谢云初擦头发时,她望着摇晃的烛火出神。 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见了纪京辞在吹送她的骨埙。 · 谢云溪知道闯了祸,带着谢云柏和谢云岚跪在谢老太爷的厢房门前。 只见阴沉着脸的谢老太爷从厢房内出来,紧盯跪在门口请罪的三人,冷声问:“谁?” 谢云柏一个激灵,慌张膝行上前,朝谢老太爷叩首:“伯祖父明鉴,是六郎先动的手,五郎和云岚都能作证!我是……是气不过才轻轻推了六郎一把,我也没有想到六郎会站不稳摔下去!” 谢老太爷怒气直往天灵盖冲,声音也不住拔高:“六郎是我谢氏大宗嫡孙!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他动手?!若是六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谢云柏本就是庶出旁枝的子嗣,不过是因着和谢家五郎谢云溪年纪相仿又关系很好,这才经常在谢家出现,但论尊贵如何能和谢云初相比? 从前谢老太爷未将谢云初放在眼里,只觉谢云初是个没了才气,身子又撑不了几年的,这才对他们孤立谢云初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在谢老太爷看重谢云初之时,他们推谢云初下河想要谢云初的命,是对谢老太爷权威的挑衅,是在毁谢氏的未来,谢老太爷焉能轻纵? “伯祖父!”谢云柏面露惊恐连忙叩首,“伯祖父,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谢老太爷锐利的视线朝着五郎谢云溪看去。 谢云溪吓得朝谢老太爷叩首:“祖父,族兄当真不是有意的……” “五郎纵容他人欺凌弟弟,未尽到兄长之责,就跪在这里,什么时候六郎让你起来,你再起来!”谢老太爷说完,拂袖而去。 谢云溪面色苍白,睁大眼定定看着擦的油亮的木地板,此时他才算是真正的清醒明白过来,祖父并非只是可怜六郎快死了,而是重新对六郎看重了。 凭什么?那个快死的病秧子? 凭什么?! · 谢二爷陪同谢老太爷往谢云初厢房,一边走一边低声说:“六郎被救的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受了些寒,父亲放心。”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同谢二爷说:“一会儿你派个人,去给救了六郎的人家送上厚礼。” “父亲,救了六郎的人……应当是不愿回琅琊王氏的那个孩子。”谢二爷压低了声音同谢老太爷道。 谢老太爷脚下步子一顿,侧头看向谢二爷:“纪京辞?” 谢二爷颔首:“船舫灯笼上写着纪字,虽然没有佩戴琅琊王氏的玉佩,可气度矜贵,仪表非凡。而且……身旁护卫佩的刀上有琅琊王氏的图腾,除了纪京辞,儿子以为……也没有他人了!” 纪京辞年少成名,可是名动列国的人物。 第六十一章:高兴 纪京辞的父亲本是琅琊王氏大宗嫡子,未来王氏的宗主。 只因不愿娶世家女只想与平民女厮守,被琅琊王氏除族,其父便改姓为纪。 纪京辞年幼受其父教导,文学天赋极高。 十三岁,其父送纪京辞前往北魏,拜鸿儒大师司马曙为师,治学三年。 十六岁通晓百家诸子,写得一手的好诗文,更是精通算术与占候之术。 才学惊艳,其所注经典名籍、与诗词、琴曲、画作广为流传。 他有着惊世才华,却未曾入仕…… 而是专注治学,从残章断简之中重塑圣贤精神,著书无数,年纪轻轻便已真正能与文坛泰斗比肩的人物。 但,真正使其扬名的,是纪京辞曾指导友人与胞弟,分别在北魏和大邺的科考中夺魁,因此名声大噪。 前去拜纪京辞为师的学子如过江之鲫,纪京辞收徒的只有廖廖数人,但就这廖廖数人却都榜上有名。 若是这样的人物,能看在陈郡谢氏的份儿上,收下六郎和五郎这两个谢氏大宗嫡孙为徒,来日他们的仕途就有望了。 尤其是……六郎。 见谢老太爷抿唇在心中盘算,谢二爷又道:“儿子已将代表陈郡谢氏大宗的玉佩送去给纪京辞,请他在码头停船,容我们谢家致谢,此人是不是纪京辞,父亲见了便能明了。” “你此事办的很好!”谢老太爷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吩咐身后的魏管事,“你带着厚礼,亲自登船去送请柬,就说今日晌午我们谢家在船舫上设宴,老夫要亲自答谢这位先生救我嫡孙的恩情。” “是!”魏管事领命。 谢老太爷看过谢云初,确定谢云初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心。 他同谢云初说:“五郎和谢云柏、谢云岚就跪在祖父门外,只要你不让他们起来,他们便不得起来!” 见谢云初点了点头,没有替那三人说情的意思,谢二爷欲言又止。 谢老太爷也未曾勉强,嘱咐谢云初好生歇息,便离开了。 “六郎,药已经不烫了,快喝了吧!”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的元宝吹了吹汤勺里的汤药,送到谢云初嘴边,又忍着哭腔说,“六郎你千万别心软替五郎他们求情,难得老太爷为六郎做主,就让他们好好跪着,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六郎!” 谢云初看着元宝又要哭的模样,忍住笑,点头:“好……” 其实,她如何能不明白谢老太爷的意思,刚才谢老太爷提起这事儿,分明就是等着她给谢云溪他们求情。 谢老太爷如今看重她这个“嫡孙”,是想要借此事,让谢云溪他们记她的恩情。 她拢了拢自己膝盖上的薄毯。 只是……谢老太爷是不能如愿了。 谢云初喝了药,又睡了两个时辰。 刚起身谢老太爷身边的魏管事便来了。 见谢云初正坐在临河窗边看书,魏管事说:“今日晌午……老太爷要在自家船舫上宴请今晨救了六郎的恩人,请六郎更衣后随奴才过去。” 谢云初攥着书的手收紧,想到她刚被救上甲板,恍恍惚惚看到的那双云履…… 她问:“救了我的恩人,魏管事可知道是什么人?” 魏管事口风很紧,只笑盈盈道:“这个奴才不知,不过既然是六郎的恩人,不论是什么人,我们谢家都应当好生答谢才是。” 她点了点头:“魏管事稍后,容我换身衣裳。” 魏管事称是退出了厢房。 不多时,谢云初换了一身山岚色的直裰出来,以月白色的发带束发。 虽才十三岁,但生得瓷娃娃一般白净,眉目清隽,冷冷清清似傲雪欺霜,隐约能让人瞧出……长成之后的惊艳风姿。 但,也要能活到长成才行啊! 魏管事不免在心中感慨。 他刚领着谢云初走了几步,就瞧见谢云溪和谢云柏、谢云岚都换了见客的衣裳,正从厢房内出来。 三人见了谢云初步子一顿,僵硬立在门口。 尤其谢云柏,脸色极为难看。 魏管事带着谢云初跨出船舱,这才低声道:“今日要招待贵客,老太爷不好让五郎他们一直跪着,说等贵客走后,还要再接着跪的。” · 纪京辞人还未到,谢老太爷已经将一会儿要招待纪京辞的事情,告知了四位小郎君。 谢云初负在身后的手收紧。 来之前,她隐隐猜到谢老太爷要宴请的或许是纪京辞…… 她本可以推脱今日落水身体不适,不来陪宴的。 可,近在咫尺,她还是想……再见见他。 谢老太爷见谢云初垂着极长眼睫,似很沉得住气,喜怒不显于色,很是满意。 再看谢云溪和谢云柏、谢云岚一脸震惊后,又是满目的欣喜。 谢老太爷郑重叮咛:“要知分寸,恪守礼节,若是能被纪公子看重,那就是造化。” 谢云溪只觉这话是同他说的,笑着应声:“孙儿知道了!” 纪京辞的名声,列国谁人不知? 谢云柏已没有了之前的不安,他瞧着谢老太爷的神情,便知道谢老太爷有多高兴。 多少学子想要拜入纪京辞门下,却不得法门。 若非他将谢云初推下船,哪里能撞上纪京辞? 谢云柏以为……单凭这次偶遇,谢老太爷不赞赏他也应当原谅他。 他上前一步,笑着道:“即便是纪公子的学问再好,难不成还能越过伯祖父去?在云柏看来……能被伯祖父收徒指点,才是造化!”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到谢云柏这话,谢老太爷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他摸着胡须笑道:“你们要尊称纪公子一声……先生才是。” 很快,魏管事绕过翠玉屏风进来,行礼后道:“老太爷、二爷,纪公子已登船了……” 谢云溪上前正要扶谢老太爷起身,就见谢老太爷伸手拉住了谢云初,说:“六郎……随祖父一同去迎一迎!” 谢云溪一怔,后退两步,将谢老太爷身旁的位置让开。 看着谢云初上前扶起谢老太爷,谢云溪眼底难掩失落。 谢云初颔首,跟在谢老太爷身侧。 第六十二章:底蕴 这么多年,即便是偶尔听到纪京辞的消息,她也只是心酸……不会如今日这般难受。 可那个思念的人即将要出现在眼前,过往几乎无法自控,在她心里如走马灯,一遍又一遍回顾,让她越发抑制不住对纪京辞的思念。 “纪公子,这边请。” 闻声,谢云初抬头…… 袍服云白端雅沉稳的纪京辞,从容于船舫木阶走了上来,通身的矜贵中……自有读书人的清高傲骨,却无丝毫傲慢,似水幽沉的双眸带着极为温润的笑意,让这青山秀水失色。 他再次活生生出现在谢云初的眼中,思念和酸楚顿时在心中高涨,将她淹没。 热泪险些冲出眼眶,她皱眉装作眼睛被风迷了,退后一步,与五郎谢云溪立在一处。 谢云岚都看呆了,忍不住低声与谢云柏窃窃私语:“都说这纪先生才貌双绝,冠绝列国,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虚啊!” 谢云柏连连点头:“纪先生身边那个小郎君也长的也挺好看,看年纪应当是纪先生的弟子,不过……瞧着傲慢了些。” 纪京辞身旁除了青锋之外,还跟着一位十五岁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皮肤白皙衬得五官鲜明,双眼乌黑圆亮,唇如同涂了口脂般红润,仿着纪京辞穿了一身白衣,白玉腰带,下缀着翠玉宝珠琳琅的禁步,以金线勾勒祥云镶边白鹿皮短靴上面还装点着硕大的南珠,富贵逼人,一瞧便是皇族的小郎君。 纪京辞举止儒雅,朝谢老太爷和谢二爷见礼:“怀之,见过谢老,见过世叔!” 谢二爷笑着同纪京辞说:“刚还和父亲说,初见就觉怀之面善,原来是故人之子!子平兄幼在父亲座下求学,那时我还年幼,常听父亲称赞子平兄才学惊艳,天赋极高!如今想起还恍如昨日,不成想……怀之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子平是纪京辞父亲的字,后来离开琅琊王氏,纪京辞的父亲便以字为名。 谢老太爷虚扶了纪京辞一把,亲热同纪京辞道:“一别数年,没想到,救了我谢家嫡孙的,竟然是怀之!六郎……来见过救命恩人!” 听谢老太爷唤谢云初而非谢云溪,谢云柏看了眼身旁面色紧绷,拳头攥出声响的五郎谢云溪,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谢云溪,伸出脚…… 还不等谢云溪阻止,谢云初已垂着眸子,抬脚上前要同纪京辞行礼。 “六郎!” 谢云溪忙伸手去拉谢云初,却拉个空…… 谢六郎身子不好,稍有不慎就能去了半条命,这样的观念……早在谢家诸人心中根深蒂固。 即便不喜欢谢云初,即便恼恨谢云初。 但,谢云溪做为兄长,骨子里血脉相亲的东西,不是刻意掩藏就能磨灭。 被拌了一下的谢云初,只觉胸前有东西掉落,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人便被一双棱骨分明的有力双手扶住。 “小公子当心。” 谢云初忙收回自己的手臂,规规矩矩行礼:“六郎,谢过恩公救命之恩!” 纪京辞扶住要跪下的谢云初,语声温和:“举手之劳,小公子不必如此大礼。” “要的!”谢老太爷开口,“救命之恩,不能不拜。” 低眉垂眼的谢云初闻言,撩开衣袍,郑重行稽首礼…… 她谢纪京辞今日救命之恩,也谢他前生渡她之情。 今日一见,此生恐再无相逢之日,只愿他此生平安顺遂,如意安泰。 见状,纪京辞后退一步,受了谢云初的礼,又俯身将谢云初扶了起来。 “多谢恩公。” 谢云初道谢,后退两步立在谢老太爷身侧,又朝立在纪京辞身后的青锋浅浅颔首。 青锋颇为意外,正儿八经朝谢云初回了礼。 “这是什么?”纪京辞身边的小公子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白色的荷包,不留神……一枚翠绿的翡翠玉佩便从里面滑了出来。 纪京辞看到翡翠玉佩,脸上笑意滞了一瞬,弯下腰还未来得及捡起,谢云初便抢先一步捡起玉佩,又同纪京辞身边的小公子行礼,想拿回荷包:“多谢小公子!” 纪京辞身旁的萧五郎丝毫没有还谢云初的意思,自顾自说道…… “师父,您瞧……这荷包挺有意思的,旁人的荷包上都绣一些吉祥图样,这荷包上仔细看竟然绣了只青色的九尾狐。” “九尾狐在蜀国是祥瑞和子孙兴旺的象征。”纪京辞示意萧五郎将荷包还给谢云初。 “多谢!”谢云初双手接过荷包道谢。 “这是我门下弟子,萧五郎。”纪京辞介绍了身旁的小郎君。 萧五郎知道眼前的谢老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却是声望极高的士大夫,又见谢老似乎还带着病容,态度倒是很恭敬,长揖行礼:“小子见过谢老。” 姓萧,排行五,又是纪京辞的弟子,想起之前三皇子说纪京辞要送五皇子回京,萧五郎的身份呼之欲出。 谢老太爷笑着将纪京辞往里间请。 饶是萧五郎这种出身于大邺皇室的皇子,见惯了荣华富贵,可随行步入这谢家最大的船舫内,还是暗暗有些吃惊的。 他也明白,为何这谢家的答谢宴,不选岸上的奢华酒楼,而选择在自家船舫上。 士族门阀出身大姓谢氏,底蕴毋庸置疑,所用的器具……大约都能追溯到往前百年,不似皇家那些器皿看似华贵,但都是后来入主皇城后造的。 谢家船舫敞亮的三楼,两侧窗棂敞开,挂着的是前朝织造技艺就失传已久的月华纱,翠玉珊瑚的屏风虽然不稀奇,可那屏风上的十二幅画却都是出自魏晋时期的名家之手,一幅都是价值连城,更别说十二幅! 偌大的厅内,每十步设一半人高的青铜仙鹤灯,那仙鹤每一只都栩栩如生,灯火摇曳,金光灿灿,十分华贵。 纪京辞的席位就安置在谢老太爷下首右侧,谢二爷坐于谢老太爷下首左侧。 为了让谢云初与恩人多亲近,魏管事将谢云初安排在纪京辞身旁…… 第六十三章:文章 可纪京辞身旁的萧五郎却不请入席,牢牢占据纪京辞下首的位置,谢云初便坐在了谢二爷身旁。 不多时,婢女仆役捧盘执壶鱼贯而入,十二盘冷碟,每一盘都精致如画。 且每一种冷盘和点心,都佐以不同的酒,配以不同的器皿…… 其中还有西域来的葡萄酒,实属难得。 这席面,虽并非什么燕髀猩唇,髦残象白珍贵的稀罕食材。 但每一道都让人齿颊留香,滋味无穷。 连萧五郎都露出满意的神情。 谢云溪仰慕纪京辞已久,不住的向纪京辞请教学问。 纪京辞并不敷衍,也不会居高临下的卖弄,只恰到好处的点拨两句,谢云溪立刻便如拨开云雾般通透,他更想拜纪京辞为师了,不住的往谢老太爷方向看,希望谢老太爷能替他开口。 谢云柏觉得纪京辞与谢云溪投缘,又见谢老太爷似乎很高兴,斗胆开口:“纪先生此行不知要去哪,您救了六郎……不如让伯祖父派船,我们送您一程?” 不等纪京辞回答,萧五郎便放下筷箸,不道:“我家师父是在运河之上追思挚友,替挚友完成生前遗愿,就不劳谢家相送了。” 此次,师父除了追思挚友外,还是为了将他送回汴京。 萧五郎巴不得慢慢地走上一年半载,谢家船队拉纤杨帆走的这么快,是想让他早早被关入牢笼之中吗? 见纪京辞肃穆的目光朝他看来,萧五郎立刻乖觉收回瞪着谢云柏的目光,挺直腰脊,朝谢老太爷一拜:“还请谢老见谅!” 谢云初攥着筷子的手心收紧,心没由来酸了。 追思挚友,替挚友完成生前遗愿。 挚友,是……说她吗? “无妨!”谢老太爷笑着颔首。 “小子冒失了!向先生赔罪!”谢云柏挺直腰脊朝纪京辞一拜。 “不知者不怪,小公子一片好意,纪某人心领。”纪京辞温和道。 见纪京辞如此温和好说话,谢云柏朝低垂着眸子的谢云初看了一眼,得寸进尺…… “纪先生的琴曲乐器修为也是天下一绝,今早先生立于船尾吹埙,引得我们六郎岀去欣赏,不慎落水。那曲子似是先生新曲,还未面世。小子斗胆……见我家六郎实在喜欢,能否请先生赐曲谱?” 萧五郎冲着谢云柏翻了一个白眼,轻蔑开口:“这位郎君年纪不大口气倒是挺大,此埙曲乃是我师父多年前为挚友一人所做,只予那前辈一人听,我这个做徒弟的都没有听全过,你们偷偷听了,还想要曲谱?” “五郎!”纪京辞训斥了萧五郎,放下手中的夜光杯,对谢云柏回以一揖,“对不住这位小公子,此曲乃是纪某多年前为挚友所谱,只赠她一人,望小公子见谅。” 谢云初抬眸朝着神色温润的纪京辞看去,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嗡嗡直响,眼眶顿时被酸涩冲击。 此曲只赠她一人…… 谢老太爷笑着开口:“怀之自来都是重情重诺之人!” “六郎……”谢老太爷见谢云初直愣愣瞅着纪京辞,唤了她一声,不见她回答,又道,“云初?!”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纪京辞也诧异顺着谢老太爷的视线朝着谢云初看去。 不等四目相对,谢云初已忙先垂下头,恭敬挺直腰脊朝着谢老太爷一拜:“祖父。” “你在家时,常读怀之所注书籍,若有不解存疑的地方,今日可当面讨教……怎么又不吭声了?” 谢云初知道谢老太爷有心拉进她与纪京辞的关系,恭敬开口:“回祖父,先生所注书籍清晰明了,孙儿都能看得懂。” 萧五郎听到这话,嗤笑一声,正要开口讽刺谢云初,却在纪京辞的目光下收敛了起来。 “云初……”纪京辞浅声温润呢喃着这个名字,笑容越发温和,亲切改了称呼,询问,“小郎君,名……云初?” 谢云初膝行转向纪京辞的方向,恭敬朝纪京辞一拜:“回先生,小子名唤云初。” 跪坐在纪京辞身后的青锋听到云初这个名字也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那态度恭谨的小郎君。 纪京辞点了点头,语声温声:“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独善其身,如云皓白,不忘初心,是个极好的名字。” “这孩子书房中大多都是怀之所注之书!如今怀之又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可见是有缘分的。”谢老太爷怜爱看了眼谢云初,“这孩子,四年前没了胞妹,难过得生了一场大病,错过了神童举殿试,自此之后便性子便越发沉静,只对怀之所注之书爱不释手!” 谢老太爷似是思虑了一番,郑重同纪京辞开口:“老夫虚担着云山书院山长之职,大多时候也是顾不上他,心中总觉亏欠了这孩子!若是怀之不嫌弃,能否带在身边,费心教导一二?” 谢云溪睁大了眼看着谢老太爷,祖父……不是要让他拜纪先生为师吗?为什么要替六郎开口? 早有准备的谢老太爷从袖中拿出谢云初的文章:“这是六郎所做文章……” 见魏管事接过她的文章,要送去给纪京辞阅览,谢云初忙道:“魏管事稍等!” 她朝谢老太爷一拜:“祖父,六郎资质愚钝,且……身体羸弱,如何能在纪先生身边拖累纪先生?六郎只想在有生之年,于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膝下尽孝。” 她成为谢家六郎之后,从未想过能同前世之人再有任何牵扯,故而……当初习字的时候练了前世她同云昭一同创的金乌体…… 这字体从未面世,但纪京辞是认识的。 这世上会金乌字体的人,也就她和云昭而已! 萧五郎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一向都是他师父拒绝收别人为徒,还没见过不愿意当他师父徒弟的人。 他冷着脸上下打量谢云初一眼,轻蔑道:“就连皇子想拜我师父为师,都不见得能得偿所愿,不过是参加过神童举,文章能写得多惊为天人,难不成我师父看了……还能上赶着收你不成?” 第六十三章:铺路 “五郎,不得无礼!”纪京辞训斥萧五郎。 萧五郎不服气偏过头去,忍不住腹诽,就连他拜师时,都是父王和他三番两次恳求师父,师父念在他生母早亡的份儿上才收了他。 已经没落的士族后人……还敢在他师父面前拿乔! 谢老太爷也觉谢云初失礼,示意魏管事将文章送到纪京辞手上,替谢云初描补:“六郎,你一向知礼,今日为何如此失礼?” 谢云初余光看着魏管事走向纪京辞的脚步,闭了闭眼,一边飞快在心中盘算如何解释字体之事,一边郑重朝纪京辞再拜。 “小子何德何能,承蒙先生愿意点拨,受宠若惊。小子敬仰纪先生已久,只是……身子羸弱,但凡为小子诊脉的大夫都断言小子不能活过十二,小子若拜先生为师,恐怕拖累先生。先生于小子如同云中皎月,小子不才文风都是仿先生的,要将文章呈于先生,又并非是最好的文章,小子……心中惶惶,不想在先生心中留下丝毫不好的印象。” 谢云柏抬了抬眉,没有想到一向拙言的谢云初,竟然也这么会说话。 这溜须拍马的工夫,都快赶上他了。 纪京辞看向姿态谦卑又诚恳的谢云初,并未从魏管事的手中接过文章。 他闻声开口:“纪某人与小郎君之间很是有缘,若是学问上有任何疑惑,小郎君可前往无妄山青安小筑,纪某必倾囊相授。” 听到无妄山三字,谢云初鼻子立时就酸了。 她低垂着泛红的眉眼,朝纪京辞一拜:“多谢纪先生!” 他……竟住在了无妄山。 谢云溪和谢云柏、谢云岚惊讶看向了笑容温润儒雅的纪京辞。 “师父?!” 萧五郎听到曾数次将他拒之门外的师父,此刻对一个不识好歹的谢家六郎和颜悦色,还说要倾囊相授,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怎么自己巴巴上门师父推三阻四,人家不愿意拜师……师父倒特别想教似的。 萧五郎瞪了谢云初一眼,越看谢云初越不顺眼。 倒是谢老太爷听到这话,心放下来,眉目间尽是喜色。 “应试制文,与平日里制文大致相同却也有所不同,纪某不才略有心得,若是小郎君愿意,纪某可替小郎君看看……小郎君文章之中于应试的优缺。” 许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孩子也唤云初。 又或许这孩子身上……有几分云初总是避人的小心谨慎,让纪京辞动了恻隐之心,他忍不住想同谢云初多说几句话。 纪京辞这样才学惊艳的人物,对谢云初和颜悦色成这样不说,还在未看谢云初的文章之时,在谢云初表露出不想拜纪京辞为师的意思之时,如此照顾,这让在坐的小郎君们都嫉妒羡慕不已。 尤其是萧五郎和谢五郎谢云溪。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若是谢云初还是不让纪京辞看自己的文章,就太过古怪。 谢云初再次同纪京辞行礼:“有劳先生了!” 得到谢云初的答允,纪京辞这才拿过魏管事手中的文章,展开…… 当浑实的金乌字体入眼时,纪京辞黝黑的瞳仁似更深了些。 他含笑看向低垂着眉眼的谢云初:“小郎君这字体……璞玉浑金,阳刚洒脱,尽显归真之美。” 谢云初心中已经打好腹稿,朝纪京辞一拜,道:“这字体名为金乌体,当初长姐送来字帖时,小子也深觉这字体如珩昱耀,极为好看,便练了起来。” 谢云初并未避讳提起“金乌体”的名字,说的坦然自若。 纪京辞点了点头,垂眸看谢云初的文章,谢老太爷笑盈盈说起谢云初从前的字…… “以前,六郎神童之名在外,可那一手字实在是拿不出手,怎么也练不好!还是雯蔓有办法……如今六郎这字,也算是能入眼了。” 谢老太爷摸着胡须,十分高兴。 其实如今六郎这字……实已有了自己的风骨,再多多练习几年,将来或许能自成一派。 纪京辞细看谢云初的文章,如谢老太一般,被这十三岁小郎君的才气惊艳。 谢云初在文章之中提到了兴农重兵乃强国富民之本,重渔盐航运之利充盈国库,这些话看似空泛,可依如今大邺的国情来说,都是符合大邺国情再正确不过的策略。 才十三岁,就有这样的远见和眼界,足见是个世间难寻的辅国奇才。 但,若只论文章,按照院试来看,谢云初的文章……尽管已竭力克制用词,但文章还是太锐利直指大邺弊端,下面考官不见得能有这样的远见和心胸喜欢此文。 纪京辞立志为天下师。 培养出能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君王。 教导出能成为国之柱石,风骨清正千仞无枝的孤直之臣。 若说,刚才纪京辞因为这小郎君的名字,对这小郎君萌生好感…… 那么,此时看过谢云初的文章之后,纪京辞……是真的想收谢云初为徒。 不为这小郎君名唤云初,不为这小郎君字迹是金乌体。 单单只为谢家这位小郎君。 纪京辞抬头,静静凝视着对面的谢云初。 耀目艳阳,从船舫敞开的窗外照射进来,落在那白净如玉的小郎君眼睫之上…… 他听着耳边宽阔运河之上水手的呼喝声,和欸乃橹声。 莫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纪京辞心口怦然。 他想,或许……这是知他志向,懂他情怀的云初,在指引他。 “小郎君的文章之中,有强国富民的胸襟,实为惊艳!” 听纪京辞这么说,刚还一脸不屑的萧五郎沉不住气了,伸长了脖子去看纪京辞手中的文章。 与谢云初同在云山书院的谢云溪,还有谢云柏谢云岚两人更是差点儿将“不可能”三个字,宣之于口。 谢云柏甚至怀疑,这文章恐怕是谢老太爷所写,让六郎誊抄一遍,故意说是六郎写的,为六郎拜纪先生为师铺路。 只见纪京辞将谢云初的文章搁在桌上,温声询问谢云初:“小郎君……若不论小郎君身体缘由,小郎君可愿拜纪某人为师?” 第六十五章:妥当 “师父!” 萧五郎听到纪京辞的话,如同猫被踩了尾巴似的差点儿跳起来。 见自家师父那双深邃的眸子只看着谢云初,萧五郎不服气拿过桌案上谢云初的文章,绷着脸细细往下读…… 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奇文,竟然让师父主动要求收徒。 青锋也很是意外,这是他跟随纪京辞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见纪京辞主动收徒。 青锋不懂文章,便猜测……或许是因这个小郎君也叫云初,所以主子才动了收徒的心思。 暖风,从敞开的菱花窗猛地灌入。 耀目日光,透过张扬而起的月华纱,如雾朦胧。 谢云初盯着桌案上忽而变暗的光影,耳边只剩船舫外此起彼伏市井喧嚣声和吆喝声。 她指尖狠狠掐着自己掌心嫩肉,克制着眼中湿意,心扑通扑通直跳。 上一世她受纪京辞影响甚深,故而这一世的文章免不了会受影响。 她不敢揣测纪京辞是因这金乌字体认出了她,还是……单纯的认为她的文章中有他的风骨,才想收她为徒。 她如今这身子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若拜他为师,有了师生情分,来日真的撑不住了,岂不是又让他伤心一场? 谢二爷见谢云初闷不吭声,心提了起来,生怕谢云初答应了拜师。 若她女儿家的身份若曝光,谢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舌尖尝到血腥味的刹那,谢云初回神。 当她抬眸,对上纪京辞好似能看透人心的平静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脊,叩首朝纪京辞一拜:“承蒙先生不弃,愿收六郎为徒,此乃六郎毕生幸事,但拜师之礼不可仓促,且追随先生身边学习学问,要离开祖父母和双亲身边,六郎想回永嘉拜别之后,备齐拜师礼,正式登门拜师,以示郑重!” 听到谢云初如此说,儒雅温润的纪京辞笑意愈深,身后月华纱摇曳飘动,衬得纪京辞如风骨卓绝的魏晋名士。 “六郎此言甚是……”谢老太爷转而看向纪京辞,满脸喜悦,“六郎拜怀之为师,此乃谢家幸事,拜师之礼不可仓促!不知怀之几时折返无妄山?老夫也好做足准备。” 纪京辞同谢老太爷道:“此次,怀之是追思挚友,亦是为送五郎回汴京,而后……一路南下,自当登门再拜谢老,便在……永嘉收六郎为徒,谢老以为如何?” “这自是好啊!”谢老太爷高兴起来,便会不自觉搓腿。 他看着谢云初满目的疼爱。 已然在心中计划着,回永嘉之后声势浩大操办谢云初的拜师礼。 谢二爷的脸色难看,谢云溪脸色更难看。 谢云溪转头看向谢云初,身侧拳头紧紧攥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来了一趟汴京城,祖父便突然如此看重谢云初了? 竟然还在见纪先生之前,便替谢云初准备好了文章。 祖父这般做,就不怕此时哄得纪先生收下六郎,之后六郎随纪先生学习时露馅吗? 还是……祖父就是因为知道谢云初学问平平,才想弄虚作假帮着六郎拜纪先生为师,好让纪先生指点六郎科考顺利? 可为什么? 祖父明知道六郎活不了多久! 为什么不为他的前途打算,他也是祖父的嫡孙啊! 他的父亲谢三爷说过,他的二伯谢二爷只有谢云初这么一个嫡子,将来谢云初一死,二伯没有嫡子,谢云霄又无法被记做嫡子,那么他父亲谢三爷就有机会替代二伯,成为将来的谢氏宗主。 即便是退一万步,他父亲谢三爷没有机会替代二伯,父亲也会想办法,阻止谢云霄被记做嫡子,让他这个三房嫡次子记在二伯名下,替代六郎成为二伯的嫡子。 送走了纪京辞,谢老太爷满面春风,谢二爷脸色却不大好看。 谢老太爷以为谢二爷担忧谢云初的身子,道:“你不必担心六郎的身子,怀之久居北魏,之前与北魏的安平侯府关系非比寻常,六郎拜怀之为师,怀之重情重义……定会设法让神医替六郎看诊。” 谢二爷不敢看父亲,只瓮声瓮气应了一声:“父亲,儿子先去看看六郎!” “好,你去吧!”谢老太爷高兴道。 · 谢云初料到谢二爷会来。 谢二爷一进门她便示意元宝岀去,立在谢二爷面前低声道:“父亲请小声些训斥,以免让祖父听到。” “你还知道怕你祖父听到,就不怕纪京辞知道你是个……”谢二爷到底是忌惮谢老太爷,语声小了下来,表情充满了不耐和烦躁,“不能被发现这几个字,为父都说倦了!你怎敢如此不知轻重,竟还答应!你是想逼死你母亲?!” “若说父亲觉着我拜纪先生为师不妥,身为六郎父亲,您当时为何不敢反驳祖父?父亲都不敢反驳……六郎一届孩童,又如何敢同祖父唱反调?” 谢云初用最恭顺的语声,说出最刺痛谢二爷话。 谢二爷被谢云初堵的顿时火冒三丈,用力拍在桌几上:“谢云初……” “父亲没了妻室可再娶,可六郎若是没了母亲那便是永远没了,所以……我比父亲更在意母亲生死,更在意母亲的喜乐!更在意……我死后母亲能够倚仗什么在谢家活下去!” 谢云初抬头看向谢二爷,周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这些,别人可以不在意,可我必须在死前为母亲谋划妥当。” 谢二爷一腔怒火,因谢云初这番话消散无踪,心中多了几分百味杂陈。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眼前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女儿,口舌干燥,竟不知说些什么。 六郎谋划的能力,通过这次汴京之行,谢二爷已十分清楚。 可这个孩子,竟然如此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他会护住自己的妻室…… 半晌,谢二爷扶着桌几站起身来,一语不发拂袖离开。 守在门口的元宝行礼恭送谢二爷离开后,忙跑了进来,紧张问道:“六郎没事吧?” 刚才谢二爷拍桌子那一声,着实把门外的元宝吓到了。 第六十六章:我执 当年谢云初被面目狰狞的谢二爷从床榻上拽下来之时,元宝还小…… 可那件事着实给元宝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每每谢云初和谢二爷独处,元宝都是提心吊胆的。 谢云初立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别怕……” 一连七日,谢云初除了去谢老太爷那里请安、学习之外,都窝在厢房内不出来。 谢云溪他们也在谢老太爷门前跪了七日,腿都要废了。 可谢云初却丝毫没有为这三人说情的意思。 三人几乎每日都是夜里被仆从背回厢房,膝盖已经肿得和馒头一样大了。 “这六郎也是真能狠的下心,竟到现在也没有给我们求情!”谢云岚忍不住抱怨。 谢云溪不吭声,任由小厮替他膝盖上药。 他如今满脑子都是谢老太爷替六郎安排,拜纪先生为师之事…… 亏他之前还以为祖父是为他打算,没想到祖父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要么……我们去找六郎请他求求情吧!”谢云岚看向谢云溪,“五郎,你是六郎的亲堂兄,又是一起长大的,不如……你和六郎说说?” 谢云柏听到这话,看了眼不吭声的谢云溪,装作不屑道:“算了吧!你想想这段日子六郎那表现,当着我们的面是个冷清性子……好似什么都不在意,背地里却哄得伯祖父为他前程绸缪,你听听他当日夸赞纪先生的话,那溜须拍马的工夫能是一日之功?” 谢云柏摆手示意给自己涂药的小厮下去,理好衣袍,冷笑:“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人……你让五郎舍了颜面去求,无非是自取其辱。” · 谢老太爷见已经过去这几日了,谢云初依旧没有为这三人说情的意思。 谢老太爷沐浴后坐在床榻上,同魏管事说:“告诉五郎他们……明日起便不用跪了,就说是六郎求了几天,我这才准了的。” 魏管事替谢老太爷按摩着腿部,笑着道:“老太爷还是心疼六郎!” 谢老太爷叹了一口气,眼底似有愁云:“以六郎的聪慧,不会瞧不出……老夫在等他来给那三个不成器的求情,可他就是不愿开口!再拖下去那三个不但不会承六郎的情,反而会恨上六郎!” “族中的岚公子和柏公子或许会,但五郎不会……”魏管事眉目含笑宽慰谢老太爷,“五郎和六郎都是老太爷的嫡孙,自然是更亲近一些。” 谢老太爷摇头闭上眼:“以前六郎藏拙,在书院表现平平,五郎那个孩子,或许还在心里怪我这个祖父未曾为他的前程出力,反而替资质平平的六郎谋划。”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五郎长大后会明白的。” “是啊,若非那篇文章,怀之不会如此主动要收六郎为徒。”谢老太爷说。 “说到六郎那篇文章……”坐在柏木踏脚上的魏管事抬头看向谢老太爷,“送走纪先生后,奴才还以为文章在六郎那里,今日老太爷让奴才整理六郎这几日的文章,回去给书院的先生们瞧!奴才便问了六郎一声,谁知六郎说未曾拿过。” 谢老太爷闻言睁开眼,等着魏管事的下文。 “后来……奴才打听到,是纪先生身边那个徒弟萧五郎,未留只言片语,悄悄将六郎的文章带走了。”魏管事说。 谢老太爷听到这话,手指摩挲着细思。 纪京辞是个怀瑾握瑜的君子,即便是要六郎的文章,也定会询问六郎的意思,所以定不是纪京辞的意思。 那萧五郎是五皇子,瞧着性子高傲跳脱,他拿走六郎的文章是为何? 谢老太爷仔细回忆了谢云初那篇文章,觉着里面并无什么不妥之言,放下心来。 即便是萧五郎将这文章呈到御前,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不过…… “这样,你派人去汴京,将五皇子拿走六郎文章的事情与大爷说一声,让他留意一二。”谢老太爷谨慎道。 “是!”魏管事应声。 ·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依山而建的相国寺,各处宝殿、藏经阁散布在浓绿浅青之中。 后山,清幽深郁的碧湖边。 戴着半幅银色面具的萧知宴与了悟大师,跪坐于湖畔小筑临水竹台之上对弈。 竹叶婆娑,簌簌随风落在棋盘之上。 了悟大师将竹叶拿开,在竹叶方才停留的位置落子。 萧知宴不动声色,落子…… 大局已定,萧知宴赢了。 他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盒之中,郑重望着了悟大师行礼:“大师曾言,赢大师三局,大师必当指点,亡者生机在何处,为何招魂铃也无法引亡者入我梦,今日正正好赢了大师三局……” “阿弥陀佛!”了悟大师双手合十还礼,而后一边将棋子收入棋盒之中,一遍开口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萧知宴眸色暗了下来:“大师,知宴与大师对弈三年,为的……可不是听大师劝一句,放下我执。” “亡者,与二皇子命中注定有缘分,必能再见,还请二皇子耐心等待。”了悟大师还是那慈悲模样,收着棋子,“至于亡者不入梦……亡魂非亡魂,则招魂铃响不得入梦。亡魂为亡魂,招魂铃响不入梦,便是……请故人放下我执。” “若我偏执,非要强逼亡魂入梦呢?”萧知宴身体前倾,扣住了悟大师收棋子的手,眸色阴鸷,“四年前,是大师阻我于无妄山,说她未曾轮回,在这世上仍有生机。四年来我听你之言潜心修佛……只为能见她,哪怕是在梦里,不是为了一等再等!不是为了听一句放下我执!” 了悟与萧知宴平静对视:“二皇子随贫僧修佛,心中……可是真信佛?” 萧知宴咬紧了牙关,定定看着满目含笑的僧人,答不出。 僧人声如飘渺梵音:“佛法虽宽……不度无缘之人。” 了悟话音刚落,一阵风过,头顶翠绿竹叶,簌簌下落。 “二哥!” 一身锦衣华服,脚踩鹿皮短靴的五皇子萧知禹,从竹林中间的幽静鹅卵石小路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第六十七章:斗气 萧知禹拎着直裰,踏上竹桥,一边跑一边扬声喊道:“我就知道二哥定在这里!” 看到萧五郎朝这边跑来,萧知宴才松开了悟大师的手腕。 他收了脸上阴沉沉的表情,眉目带上了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平静。 二皇子萧知宴的生母先皇后,曾经对五皇子萧知禹的母妃有恩。 先皇后仙去,二皇子被送到北魏做质子之后,五皇子生母一直惦记着二皇子,在活着的时候,常常教导五皇子萧知禹,一定要敬爱二皇子。 五皇子一直记着自己母妃的话。 萧知宴从北魏回来之后,其他皇子因他脸上有胎记,又不得皇帝宠爱而疏远他。 唯独五皇子萧知禹,天不怕地不怕地来缠着他,好吃好玩的都记的他这个二哥。 许是,桀骜不驯的五皇子对萧知宴的这份赤子之情打动了他…… 他不知不觉,已从最开始的排斥和刻意回避,到如今偶尔也会教导几句。 五皇子萧知禹气喘吁吁跑来,看了眼对他这个皇子视若无睹的了悟大师,习以为常走到萧知宴面前。 他仰头望着自家二哥,一脸得意炫耀:“二哥让我好找,我从宫里一出来就去二哥府上了,可那群蠢奴才竟无人知晓二哥去了哪儿,幸亏我机灵来了相国寺!” 已经十五岁的小郎君,浓眉大眼英气十足,却跟个孩子似的扯着自家二哥的衣袖:“二哥,我跟着师父的时候什么都好,就是……馋二哥府上刘嬷嬷的马蹄糕!” 萧五郎惯来爱吃甜食,却又觉得男子喜食甜食太过女气,平日里装作对甜食不屑一顾地端着身份和架子,也只有在自家二哥这里,才会要甜食吃。 与了悟大师辞别后,萧五郎叽叽喳喳追在萧知宴身边,沿幽静竹林小路往外走。 水声潺潺,鸟鸣悠悠。 日光穿透如盖翠绿,星星点点洒落于小道间。 风过,婆娑竹叶,纷纷扬扬。 身着窄袖华衣,佩琳琅宝珠的灵秀小郎君,摇头晃脑将落叶抖落,又似小雀鸟似的蹦蹦跳跳,绕在身影修长负手而行的阴郁青年身旁,笑容明朗。 了悟大师看着那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的身影,眉眼间笑意更深了些。 他回头捡着棋子,浅浅摇头:“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善哉善哉!” · 萧五郎如愿在萧知宴府上吃到了马蹄糕。 他瞧着正在看公文的萧知宴,眼睛珠子一转,凑过去:“二哥,把你府上的沈先生借给我用用呗!我想请沈先生帮我看一篇文章。” 萧知宴头都未抬:“你师从纪京辞,此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还不能帮你看一篇文章?” “二哥你不知道!”萧五郎提到这个就生气,放下手中的马蹄糕,拉了把椅子在萧知宴身旁坐下,“写这文章的小子是陈郡谢氏的后人,狂得很!谢老请我师父收他为徒,他不连忙献殷勤也就罢了,竟还不愿拜在我师父门下!你说气人不气人!” 萧知宴听到这,翻文书的手一顿。 陈郡谢氏…… 他陡然便想到了那个投壶时动作与云昭如出一辙,目光沉着的小郎君。 萧五郎絮絮叨叨:“结果呢!我师父一看到这篇文章,竟上赶着要收人家为徒!我也没看出这文章写的有多惊艳,所以想找沈先生瞧瞧!” 萧五郎将文章誊抄了一遍给几位学士看了,也不知道几位学士是不是为了逢迎他,竟然将这文章夸上天了。 他心中不服气,就想到二哥府上沈先生。 沈先生历来清高,口舌如蛇蝎一般,常将那些状元、榜眼之类的文章批得体无完肤,萧五郎便想让沈先生评一评这文章。 听出了萧五郎的不服气,萧知宴问道:“可是……那位谢家六郎,谢云初?” 萧五郎睁大自己圆圆的眼睛看着萧知宴:“二哥怎么知道?” “文章呢?我看看……”萧知宴道。 萧五郎忙从胸前拿出文章,递给萧知宴。 文章是萧五郎誊抄过一遍的,萧知宴看着萧五郎的字迹皱眉:“跟随纪京辞这么久,这字……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这是没有好好写!”萧五郎一边从怀里拿谢云初的亲笔文章,一边道,“我从父皇那里请安出来时,正好碰到几个学士,就赶紧誊抄了一遍给他们看!谁知道他们一看是我的字迹,把这文章夸上了天!我只能来找沈先生评一评了。” “字如其人,风骨正则字正,五殿下……定性的还不够啊。” 门外,传来沈先生的声音。 萧五郎闻声,笑着站起身来:“沈先生!” 抱着公文的沈自在含笑撩袍入门,同萧知宴和萧五郎行礼。 沈自在已经年过半百,博古通今,身上带着浓浓书卷气息,举止间尽是读书人的傲骨。 沈先生当年是大邺的状元,他本应有着大好的前程。 但……为报先皇后之恩,在先皇后离世萧知宴质于北魏后,沈自在料理好公务之事,毅然辞官前往北魏,陪同教导二皇子多年,很得萧知宴信任。 “沈先生!”萧五郎攥着刚从怀里拿出来的文章,匆匆走至沈先生面前,“先生,这是谢家那个小子的文章,先生看看,这文章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说着,萧五郎文章塞到沈先生怀里,又抢过沈先生手中的公文,帮忙放到自家二哥桌案上。 萧知宴几不可察摇了摇头,垂眸看手中萧五郎誊抄的文章。 只觉萧五郎还是个孩子,只会一味和旁人争强斗气。 抛开字迹不提,萧知宴瞧着谢云初的文章内容,还是很吃惊的。 他调整了坐姿,细看谢云初文中的每一个字。 谢云初文字锐利,切中朝政时弊。 几乎是尖锐的指出,朝廷放任良田荒废,未出鼓励农耕之国策,使国农不兴。 还指出,朝廷对鱼盐航运管理疏漏,坐拥佳水,却使国府不得充盈。 若说,谢家六郎投壶投的不错,那都是机巧小玩意儿。 可他小小年纪,国政上能有如此见地,着实在萧知宴意料之外。 第六十八章:搏命 就连一向清高的沈先生,在读了几句之后,也收起了“随便看一看”的心态。 “虽然未提解决之策,却能切中要害,可以看出此人竭力掩藏字句锋芒,可行文还是过于锐利,应试怕还需要雕琢!但这字……”沈先生看着头一次见到的金乌体,倒是笑开来,“字体凝实,阳刚洒脱中带柔和,英气勃发,如朝如阳,不知……五殿下哪里遇到这样一个内藏锋芒不外露的人物。” 等着沈先生不留情面痛批这文章的萧五郎听到这话,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一向口舌不留情面的沈先生,还是头一次如此称赞一个人。 萧五郎想到自己师父纪京辞看完文章的表现,再听沈先生这么说,心里越发堵得慌。 他不服地冷笑一声:“他这文章必定是谢老精雕细琢,润色过的,只要给我时间我能写出比谢云初更好的文章,沈先生你等着……” 说着,沉不住气的萧五郎起身,同萧知宴行了礼便走。 萧五郎咬牙切齿起誓,要回去后写一篇令师父和二哥,还有沈先生刮目相看的文章。 “五殿下……五殿下!” 沈自在没有唤住风风火火的萧知禹,摇了摇头将谢云初的文章叠好,搁在一旁,起身关上书房门,与萧知宴商议起正事来。 “殿下,不知北魏密使所言,殿下考虑的如何了?”沈自在面色深沉询问。 萧知宴缓声开口:“那就端看此次……父皇和安平侯夫人详谈后,是否会听从北魏的吩咐,与北魏连兵攻打戎狄。” 此次安平侯夫人回汴京,说是来祭拜大长公主和驸马…… 实际上,是带着目的回来的。 安平侯夫人说,不论是北魏百姓还是大邺的百姓,都苦戎狄已久。 且安平侯夫人的女儿,北魏皇帝的发妻……云昭郡主,死在了戎狄人的手中。 北魏皇帝登基至今,朝中根基已稳,已按耐不住要替发妻报仇。 故而……北魏想与大邺合兵,剿灭戎狄。 北魏意在灭戎狄不假。 实际上……是想要大邺出主力,消耗大邺兵力,进一步削弱大邺。 北魏皇帝派密使找到萧知宴,说北魏皇帝念在旧日情分,欲助萧知宴夺嫡。 请萧知宴务必促成此次北魏大邺合兵剿灭戎狄之事,届时由萧知宴领兵,既可以积累军功避开汴京夺嫡的乱流,亦可以为云昭郡主报仇。 萧知宴不是不知道,北魏是抓住了他对云昭的情义,想要一石二鸟,灭了戎狄顺便弱化大邺。 “殿下是打算……与北魏合作?”沈自在问。 萧知宴放下手中萧知禹誊抄的文章,道:“是借力,借其之力为己用。” 萧知宴心中是有数,他可以借北魏的力谋得储位,但……绝不能损母国,而利己。 沈自在听到萧知宴如此说,放心地点了点头…… 萧知宴记得,纪京辞曾与安平侯府来往颇为密切,问道:“纪京辞入京,可曾去见安平侯夫人?” 沈自在摇了摇头:“听说纪京辞入宫后,安平侯夫人身边的婢女就在宫门口候着,纪京辞人刚从宫里出来就被拦住了,可后来不知为何……纪京辞并未去见安平侯夫人。” 萧知宴手肘担在坐椅扶手上,眯起眼…… 以前,纪京辞对安平侯夫人可是恭敬的很,如今却连见都不肯去见。 好似,从云昭死后,纪京辞对安平侯府的态度就变了。 难不成,纪京辞也对云昭……有情? · 纪京辞并未打算在汴京久留,与挚友一聚,明日便要出发前往永嘉。 可就与挚友相见的这短短时间,他已经听说了谢云初大闹汴京城的壮举。 谢云初一出接着一出的大闹,直到苏明航重伤,苏伯爷当朝哭求陛下做主,谢云初点出苏明航亲笔账本之事,连牛御史都被这小郎君拉下水。 如今,朝廷六部皆有官员受“账本”影响,下狱的下狱,罢职的罢职。 “谁能想到,就因谢家六郎为其长姐讨要嫁妆这无意之举,能牵扯出来这么多事,那些原本看在大皇子面子上,收了苏明航礼办事的官员,这下哭都没有眼泪!”卫长宁笑着端起酒杯,“大皇子党受挫,我心中实在高兴,当浮一大白!” 卫长宁是纪京辞的好友,当年便是经由纪京辞点拨学问,才榜上有名,纪京辞入京他自然是要款待的。 这些年卫长宁空有一身才华,因不愿入大皇子和三皇子门下,常被大皇子和三皇子两党打压。 现下看着大皇子倒霉,卫长宁自然是高兴的。 卫长宁将杯中酒饮尽,舒坦地叹了一声。 他抬眸见纪京辞似若有所思,问:“怀之……你想什么呢?喝酒啊!” 纪京辞端起酒杯:“吏部尚书之位,可已经定下来了?” 拎着酒壶给自己斟酒的卫长宁点头:“定下来了,吏部侍郎谢大人顶上,就是陈郡谢氏鸿儒谢老的庶长子,这个谢六郎的大伯……” 卫长宁话音一落,自己也愣住,抬头看向纪京辞:“你是说……” “酒满了。” 卫长宁慌忙放下手中酒壶,忍不住靠近了纪京辞一些:“你是说,从这谢六郎讨要自家长姐嫁妆开始,谢家就是冲着吏部尚书之位去的?”卫长宁努力睁圆自己的小眼睛,巴巴望着纪京辞。 纪京辞浅笑:“谢大人出身士族……士族自有士族的风骨在,又不涉党争,走的是纯臣之道,对朝中耿直朝臣有利。” 卫长宁收起心中惊骇,点头:“这要比吏部尚书之位落在大皇子党,或是三皇子党要好的多。” 可,卫长宁心中还是有疑惑,若是谢家这么有手段,为何会从士族大家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谢大人入仕多年,能走到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人人都知是因其嫡长子谢云凌从军入伍,死在了与戎狄之战中,皇帝才给了谢大人一个侍郎的位置。 有手段为何不尽早使出来,逼得自家子嗣戎装搏命换前程? 纪京辞将杯中酒饮尽,想起文章中字句暗藏锋芒的谢云初,眉目间笑意更温和了些。 陈郡谢氏,或许……又要重新起来了。 第六十九章:舒坦 谢云初人还未到永嘉,他在汴京城为谢雯蔓出头讨要嫁妆,又被纪京辞收徒的消息,便先传回了永嘉。 谢氏一族哗然。 尤其是谢三爷,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纪京辞收了病歪歪的谢六郎,而不是自己的儿子谢五郎。 谢三太太气得在房中砸了好几套茶具,揣测定然是谢云初使了什么手腕儿,抢了她儿子五郎拜纪京辞为师的机会,她的五郎那么机灵,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快死的六郎。 陆氏骄傲之余,又不免担心,怕女儿拜纪京辞为师,将来女扮男装之事被发现无法收场。 谢雯蔓听闻此事,担忧的病了一场。 她在听说纪京辞要收妹妹为徒之时,陡然想起妹妹临去汴京前,同她说……会长长久久的活着,成为母亲和她的依靠,日后她留在家中或是嫁人,都随她自己做主。 她立时明白,妹妹……要为了她和母亲,入仕了! 可妹妹是个女孩子啊! 她若一直背着“六郎”的身份入仕,将来如何嫁人? 她早闻纪京辞大名,知道但凡能得纪京辞指点学问的学子,都能在科考场上名列前茅。 可……妹妹在汴京做了什么,能让纪京辞另眼相看收她为徒? 妹妹藏拙这么多年未曾表露,心不能……也未曾在前程之上。 她的妹妹,全都是为了她这个不争气的姐姐! 谢雯蔓内疚的辗转难眠食不下咽,若是她没有回永嘉,没有动和离的心思,妹妹也不会为了成为她的底气和依靠,冒险入仕。 谢雯蔓成日里想着这事,心跟油煎似的难熬…… 等谢云初回到永嘉时,谢雯蔓人竟比谢云初临走前更瘦了,立在谢府一众女眷之中,尤为显眼。 一行人同谢老太太请了安,谢二爷被留在荣和院说话,谢云初就被母亲和长姐拽到了福瑞院。 福瑞院因谢云初回来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奴仆都从正房岀去后,陆氏一把将谢云初拉到眼前,按着她在身边坐下,连珠炮一般不住发问:“怎么还落水了?可曾吓着?可受寒了?身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坦?” 陆氏如说着眼泪珠子就吧嗒吧嗒往下掉,不住上下查看谢云初。 刚刚在荣和院,陆氏一听谢云初回来时落水,心跟刀割一般。 虽说,后来纪京辞出手相助,还结下了师徒缘分,旁人很是眼热,可她只想女儿平平安安的。 “娘,您也慢些问,让六郎喘口气。”谢雯蔓擦干了眼泪,摆了个热帕子递给谢云初,“先擦把脸!” “没事,落水时纪先生救的及时,不过呛了两口水,没什么大碍。”谢云初接过谢雯蔓递上的帕子,问,“长姐精神瞧着怎么比之前还差?是府医不尽心吗?” “长姐没事。”谢雯蔓擦去眼角泪水,在谢云初身旁坐下,攥住谢云初的手,再抬头眼泪已经收不住了,“咱们不拜纪先生为师了好不好?长姐知道你是为了阿娘和长姐……” 谢雯蔓哽咽难言,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 她轻抚着妹妹清瘦的面颊,用力攥住了妹妹的手,表情坚定:“我们不拜师,也不入仕!云初……你就高高兴兴的好好将养身子,等父亲成宗主的时候,你就可以恢复身份!” 这话祖父还在世,说出来实为不孝。 可谢雯蔓实在不愿妹妹再为了她和母亲,走上一条不归路。 一旦入仕,恢复女儿身就无望不说,这辈子都要战战兢兢的隐藏身份,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她怎么能忍心让妹妹如此? “六郎,你不必忧心你长姐,这不是还有阿娘呢!”陆氏双眸含泪,拿起谢云初手中的帕子替她擦脸,“只要阿娘在,这家……就有你长姐的立足之地!而且你三婶说,陈家想同咱们家结亲。” “陈家?三婶的母家?”谢云初抬手拦住了陆氏给她擦脸的帕子。 “正是!是你三婶兄长家的嫡次子!”说到此事,陆氏脸上露一丝喜意,“虽说你三婶母家没有爵位,算是高攀咱们谢家,可正因如此才会厚待你长姐,况且你三婶的兄长在杭州任府尹,三年期满便要调回汴京的。” 谢云初虽然年节时见过陈家嫡次子陈文嘉,但从未说过话,不甚了解。 她问:“这陈家嫡次子人品如何?” 提到陈文嘉,陆氏更高兴了。 “陈二郎在杭州一带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品貌俱佳,三年前乡试在前十之列,因祖母和妻室接连过世,在家中守孝未去参加会试,如今守孝期满,明年二月就要下场了。” 陆氏拍了拍谢云初的手:“你三婶说……你长姐是她看着长大的,品性她最是知道的,想着虽然陈家高攀可嫁给自己人日后过的会舒坦,所以早在你祖父动身前往汴京去讨要和离书之时,便给杭州去了书信。” 谢云初看向自家长姐。 她只想知道长姐是否愿意。 谢雯蔓只紧紧攥着谢云初的手不吭声。 她原本是不愿意再嫁的,她已被苏明航那个畜牲打得不能有孕了,何苦去连累别人。 可她知道,自己只要说不愿嫁,妹妹必定会入仕,成为她留在这个家中的底气和依靠。 谢雯蔓做出高兴的模样:“你已救姐姐出了苏家那个火坑,日子会好起来的,真的不必你再入仕!” 谢云初看出长姐的强颜欢笑,也看出母亲对陈二郎的满意。 这桩亲事,谢云初不用细想都知道谢三太太的意图。 谢三太太是想着,她母亲对谢云霄恨之入骨,必然不会任由谢云霄记做嫡子。 她长姐嫁入谢三太太母家后,母亲想要长姐在婆家过的舒坦,便只能在“谢六郎”咽气之后,顺了陈氏和陈家的心意,将谢五郎记做嫡子。 如此……谢氏宗族的位置,就是谢云溪的。 用一桩婚事,换陈郡谢氏宗主的位置,对陈家和三房来说很是划算。 她摩挲着手指问:“三婶什么时候同母亲说此事的?有没有提其他的?” 第七十章:白费 “就是六日前,你祖父送信回来那日……你三婶晚间就来福瑞院同我说了此事的,并未提其他的,怎么了?”陆氏问谢云初。 谢老太爷派人送信回永嘉之事,她是知道的。 元宝还笑着说,三房太太要是知道拜入纪先生门下的是六郎而非五郎,怕是要气得起不来床了。 依着三婶那个掐尖要强的直性子,即便是能为大局着想沉住气,接到信当日……怕也做不到欢欢喜喜来见母亲谈长姐再嫁之事。 谢云初与谢三太太相处四年,知道陈氏没有这个气量。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三房所求,怕要比她想的深。 谢云初不动声色,将陆氏手中的帕子搁在一旁:“此事不必太着急,长姐已经入过一次火坑,再嫁一定要慎之又慎。” “母亲还能不知道要谨慎吗?”陆氏知道两个女儿感情深厚,越发窝心,轻轻拍了拍谢云初的手,“你三婶说,这陈二郎的妻室是生产时人没的,只留下了一个小郎君今年两岁多一点,孩子小……又没了生母,日后定会同你长姐亲!自然,母亲也没有听你三婶一面之词,已经派齐妈妈当家的去杭州打听了,你就别操心了!” 这门婚事要能成,陆氏是很放心的。 这其中,有陆氏不方便同两个女儿深说的缘由。 这些年三房一直阻挠谢云霄记为嫡子,嘴上说是帮她这个大嫂…… 其实,无非是盘算着等她的六郎死了,能将他们三房的小儿子谢五郎过继大房,继承谢氏大宗。 只要谢三太太陈氏有这个盘算,雯蔓嫁去陈家,陈家必不敢怠慢。 陆氏是个后宅妇人,大道理上虽然有时不明白,却也知道做为妇人想在夫家过的舒坦些,要么就是娘家势强于夫家,要么就是娘家有助于夫家。 陈郡谢氏虽然已经没落,可底蕴还在,否则……当初陈家也不会使劲手腕让陈氏嫁了谢家的嫡次子。 陈家的亲外孙有机会成为谢氏宗主,他们会不想方设法? 六郎……已经没了! 女儿迟早是要恢复女儿身的。 那时候,要么就是允准记谢云霄在她名下,要么就是过继谢五郎。 曹氏那个贱人害死了她的孩子,她恨不得谢云霄也给自己的孩子偿命,哪能让那贱人的贱种成为嫡子。 “长姐的婚事,不急于一时半刻,日后再议。”谢云初缓声道,“拜纪先生为师,让祖父和谢氏明白,我活着前途无量,宗族才会竭力为我续命,这是好事……” 听到这话,陆氏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谢云初抬眸:“而且,能跟随纪先生学习,我是高兴的。” 认真看着妹妹的谢雯蔓,隐约瞧见妹妹说高兴时……眼底似有徽光,劝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云初的书房内,都是纪先生批注的书籍,谢雯蔓是知道的…… 妹妹这些年过的太苦了,只要妹妹高兴,谢雯蔓什么都愿意。 打定主意不让妹妹拜师的谢雯蔓,原本的坚持被妹妹“高兴”二字击溃,点了点头,反过来劝陆氏:“阿娘,您就同意六郎拜纪先生为师吧!” 陆氏面露诧异。 六郎进门前,分明是长女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拦住六郎拜师入仕,她还打算再劝,怎么长女先反水了? 谢雯蔓和谢云初相视一笑,陆氏也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唇低笑。 笑着笑着陆氏眼眶就红了,她抬手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将谢云初搂在怀里…… 其实,她也是一样的,只要女儿真的高兴,她想做什么,她都赞成! 是她害了女儿一辈子…… 如今,还不知道女儿这身子能撑多久,女儿想做的事情她这个做娘的又何苦拦着。 正如女儿所言,谢氏觉得女儿前程远大,才会竭力为女儿续命! “想跟随纪先生学习,就去吧!无妨!即便是被发现了……也有阿娘在!阿娘一定会护住你的!”陆氏柔声细语同怀里的谢云初说。 谢云初眼眶又酸又胀,闭眼点头,环抱住母亲纤细的腰身。 此生有这样好的母亲,有这样好的长姐,她无憾了。 从福瑞院出来,谢云初回头瞧了眼,低声吩咐元宝:“去问问,六日前祖父书信送回来那日,三婶什么时辰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越详细越好。” “是!”元宝领命。 · 三房。 谢三爷和谢三太太陈氏坐在正堂,听谢云柏添油加醋说谢老太爷为谢云初谋划,终让谢云初拜纪先生为师的事,陈氏气得又砸了手中的茶盏。 “老太爷是……” 疯了吗三个字,被陈氏吞了回去。 她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六郎就是个病秧子,谁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喘气,老太爷不为五郎谋划,反而替六郎谋划,就不怕明个一早那病秧子没气了,白费了他老人家这一番谋划!” 同样是嫡孙,这谢老太爷的心怕是要偏到腋窝下了吧! 看着怒发冲冠的妻室,谢三爷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父亲临走之前,下令要以举族之力为六郎寻良医续命,这六郎……定是有什么被父亲看入眼了。” “六郎哪里比得上五郎?三叔未免太高看六郎了!”谢云柏冷笑。 谢云岚也跟着说:“六郎也就是投壶比五郎厉害而已。” “父亲……”五郎谢云溪情绪低落,朝谢三爷一礼,“儿子累了,想先回去沐浴更衣。” 陈氏明白自己儿子怕是受了打击,表情柔和了下来,走至儿子面前,抬手替儿子理了理衣裳,笑道:“纪先生不是还要来永嘉么!你这几日好好温习学问,到时候你好好表现,纪先生看到我儿才华,一定会收我儿为徒的!” 谢云岚也出言安慰谢云溪:“就是,那日在船舫上,纪先生和五郎说话最多,一直在提点五郎学问!” 谢云溪想到那日纪先生言语温和点拨自己学问,心情好了一些,点头:“我知道了母亲!儿子会好好用功,必会让纪先生刮目相看。” 第七十一章:露馅 “五郎有志气!去吧!”陈氏笑着道。 谢五郎要走,谢云柏和谢云岚自然也跟着行礼告辞。 看着儿子出了院子,陈氏脸上的笑容立时沉了下来,她在丈夫身旁坐下,低声道:“你爹怕是老糊涂了!” 谢三爷听到这话,眉头皱起:“你怎么能这么说父亲!” 陈氏正要出言讥讽,就听谢三爷又道…… “此次去汴京,父亲原本只带着六郎,我原以为是因六郎是雯蔓的胞弟,入汴京之后好行事,现在想想……恐怕不止如此简单。”谢三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坐椅扶手,垂眸细思,“父亲能回来,大哥的吏部尚书之位应当已经稳了,这其中六郎出了什么力,恐怕只有父亲和六郎知道。” “一个十三岁的娃娃能出什么力?!”陈氏深为不屑。 “你不明白我父亲,我父亲这个人……只要是对谢氏一族前程有用之人,就是阎王要……父亲也要和阎王抢一抢!”谢三爷端起手边茶杯递给陈氏,“不过六郎那个身子,父亲不见得能抢得过阎王,你还是多用些心思在雯蔓的婚事上,只要雯蔓嫁入陈家,将来五郎过继之事就算是稳了一半。” 听到这话,陈氏心思突然活泛了起来,她抓住谢三爷的手臂,朝谢三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要不……我们送六郎一程?” “你打住!”谢三爷重重将茶杯搁在小几上,神色肃穆瞪着陈氏,“你最好收了你这心思,六郎是我的侄儿,是我谢氏子嗣!老天爷要收他,那是他命不好!可谁若要我谢家子嗣的命……那就是同我谢氏一族为敌!你把这话给我牢牢记住!” 陈氏被谢三爷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这还不是为了儿子打算!主意出的不好,你不同意就是了,冲我吼什么!” 陈氏眼泪汪汪瞪着谢三爷。 这要是往常,谢三爷已放下身段来哄陈氏了,可这次谢三爷表情却十分严肃。 “你就不该有害六郎这个心思!我是想要儿子过继二房,是想着宗主之位,可自家人关起门来争,不论输赢……二哥都不会要了我或是五郎的命,亲族性命这是为人的底线,你若真敢对六郎做什么,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谢三爷强压着怒火说完,站起身来,本要拂袖离去,想了想又转身看着陈氏,同她多说了一句。 “那日纪先生收六郎为徒的消息传回永嘉,你嫂嫂悄悄登门不知说了什么,劝得你沉不住气先跑去同二嫂说了想要结亲之意,你那个嫂嫂,一向精明,你小心被你嫂嫂卖了,还帮着你嫂嫂数银子。” 陈氏听到这话,火冒三丈,蹭地站起身来:“谢瑾荀!我知道我嫁入你们谢家是高攀,可你也不必如此侮辱我陈家!若非为了帮五郎过继二房,我嫂嫂怎会一接到信便带着侄子来永嘉?” 陈氏瞪着谢三爷,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是不是在你眼中只有你们谢家人是好的,我们陈家人各个心机深重!” “父亲信送回来那日,你气得在房中砸了好几套茶具,你嫂嫂走后没多久,你便欢欢喜喜去了二嫂那里,你我夫妻多年你的脾气我不是不知道,若非你嫂嫂给你出了什么能让你畅快的主意,你能有这个气量去寻二嫂?” “我嫂嫂是给我出主意了,怎么了?”陈氏被谢三爷说的心虚,却还是那副强硬姿态,“我嫂嫂让我忍下这口气顾全大局,说我已经捧着哄着陆氏这么多年……最后这时候越是要沉住气,还要表现出替六郎高兴,这话不是为了我们三房?怎么就心机深沉了!” 谢三爷气得摇头:“你嫂嫂只说了这些,你能高高兴兴去找二嫂?” 陈氏咬了咬唇,梗着脖子说:“这些年,陆氏不是不知道我们想让二房过继五郎,可她一直都没有给个明确答复,那日我同陆氏说了婚事,还说了五郎做为弟弟一定不会让雯蔓在外祖家受委屈,陆氏没有一口回绝,这不就是没有回绝过继五郎之事。” 谢三爷瞧出陈氏话还没说完,绷着脸等她的后文。 “你之前说让文嘉和雯蔓偶遇几次徐徐图之,可那法子根本不行,我嫂子和文嘉已经来永嘉二十多日了,这雯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碰上?眼下……这纪先生马上就要来永嘉了!婚事要是能在纪先生到之前定下来,五郎将来就也是她陆氏的儿子,陆氏能不为五郎打算吗?” 陈氏揪着帕子坐下,不看谢三爷:“文嘉成了陆氏的女婿,为了女儿日后有好日子,陆氏能不关照女婿吗?到时候只要我开口,陆氏自然会让六郎去找纪先生说情,让纪先生也收五郎和文嘉为徒!这是难道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谢三爷抬了抬眉:“你嫂嫂只说了这个,就能让你欢欢喜喜去找二嫂?不止吧……” 陈氏低头揪帕子:“我五郎和文嘉学问哪一个不比六郎好?到时候只要陆氏命六郎带着五郎和文嘉,找个机会在纪先生面前比试学问,六郎他不得露馅?!那我的五郎和侄子不就脱颖而出!” “糊涂!”谢三爷声音陡然拔高,满腔怒火,“六郎是我谢家嫡子,六郎丢了脸面,就是我们谢氏一族丢了脸面,五郎也姓谢!你还指望五郎脱颖而出?脱颖而出的就只有你那侄子陈文嘉!” 陈氏的嫂嫂,竟是在这里打主意! 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哄着陈氏去同二嫂提陈二郎想娶雯蔓之事,想让陈二郎有机会借六郎接近纪先生,好踩着他们谢氏,踩着六郎……拜纪先生为师罢了! “你今日,就去告诉你那嫂子,要是愿意按照我的计划来,等将来五郎过继二房,还有他们陈家的好处,若是你嫂子想要踩着谢氏、踩着六郎为她儿子谋划,离了他陈屠户……我谢瑾荀也不至于吃带毛的猪肉!” 说完,谢三爷拂袖而去。 第七十二章:推拒 “谢瑾荀!” 陈氏瞪大眼看着头也不回的谢三爷,这还是他们成亲以来谢三爷头次同她发这么大脾气。 成亲至今,陈氏和谢三爷感情极好。 谢三爷两儿一女全都是从陈氏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多年身边连一个妾室都没有。 没想到,今日竟然为了这样的小事同她发了这么大的火! 难道她不是为了三房,不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吗? 陈氏越想越伤心,趴在小几上呜呜哭了起来。 · 当天夜里,谢云初沐浴完坐在临床软榻上看书时,元宝就已经将消息打探清楚回来了。 “说是老太爷信到永嘉那天,三太太的确是发了好大的脾气,后来……三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从偏门带进来了一个人,也没人看清楚是谁,那人走后三太太就拾掇了一番,去福瑞院找咱们太太了。”元宝道。 谢云初垂眸细思…… 人走后,三婶便拾掇了一番去福瑞院,同母亲说了陈家想要结亲之事。 “杭州陈家是不是来人了?”谢云初抬眼看向元宝。 元宝有些茫然,忙说:“这个奴才没问,六郎要是想知道,奴才这就去打听打听!” 谢云初将书合了搁在一旁,端起手边已经不烫的汤药,道:“你去托魏管事查一查。” “好,六郎喝完药我就去!”元宝点头。 只要魏管事知道了,谢老太爷必定也会知道…… 甚至都不用她去谢老太爷那里说什么,谢老太爷自会查问谢三爷,三房的意图在谢老太爷这里便也明了了。 看着谢云初将药喝尽,元宝忙送上漱口水。 伺候谢云初漱口后,元宝便从上房退出,去找魏管事。 谢老太爷第二日,便知道谢三太太母家的嫂子二十几日前,便带着陈文嘉来了永嘉。 可不知为何,谢三太太母家的嫂子并未带着儿子登门拜会,倒是谢三太太岀去了几次,在外面见了两人。 “这老三媳妇儿的嫂子,竟如此不知礼数。”谢老太太拨弄着手中佛珠。 “哪里是不知礼数,这是心中另有盘算呢!”谢老太爷端着茶杯喝茶,“老三和老三媳妇儿都盼着老二和老二媳妇过继五郎,他们是想利用老二媳妇爱女心切,与二房利益交换。” “说到这个,你看要不要再给老二添两个侍妾?”谢老太太还是很关心大儿子子嗣的,“自从六郎中毒,雯妤丫头没了,后来陆氏和两个妾室也只给二房添了三个丫头,二房如今只有三郎和六郎,还是单薄了些。” 其实,谢老太太并非不知三房的心思。 三房能动这样的心思,说来说去……还是二房的子嗣单薄。 陆氏伤了身子不能再孕,又恨毒了庶子谢云霄,自然是不会将谢云霄记在名下。 六郎那孩子身子不好,将来要真有个万一,三房也是嫡出……怎么会不动这个心思争一争宗主之位。 若为了谢氏宗主之位,搞得兄弟阋墙,定会给谢氏带来祸患。 还不如,趁着老二年纪也不算大,多纳几房妾室,生下儿子记在陆氏名下,想来陆氏也是愿意的。 “给老二添侍妾这事,还是等六郎拜师礼结束之后吧!”谢老太爷抿了一口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六郎的身子,六郎一个孩子……顶得上几十个孩子啊!” “那……六郎那边儿,要奴才给回话吗?”魏管事问谢老太爷。 “去告诉六郎吧!”谢老太爷说,“日后,六郎让你去做什么你便去做,记的来同我说一声就是了,另外……你再调一队身手好的护卫去苍榕院,日后就让他们护着六郎!六郎院子里的人手也不够,你挑几个机灵聪明的家生子过去,将身契也一并给六郎带去。” “是!” 魏管事应声,正要退出荣和院上房,就听谢老太爷又将他唤住。 “将东街那几个旺铺和南郊外的庄子水田,地契、房契一并给六郎送去!”谢老太爷又道。 谢老太太转而瞧着谢老太爷,丈夫如今对六郎竟如此看重了? 给谢云初派护卫,又送人手和铺子……还将身契交给谢云初,这是谢老太爷要告诉谢氏全族,谢六郎……深得谢老太爷看重。 也是为了告诉三房,六郎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歇了要二房过继五郎的念头。 · 魏管事带着一队护卫,和十几个仆从声势浩去了苍榕院,谢家上下立时就传遍了。 之前家中奴才们还只是听到风声说谢六郎要翻身,这下更是确信谢六郎要翻身了。 有不少在府中资历较高的老奴,曾经慢待过谢六郎和二房女眷,这下心中都吃劲儿了起来。 还有曾经想方设法让亲娘老子将自己从苍榕院弄出去的家生子,这会儿眼瞧着苍榕院成了热灶,顿时悔不当初,只能带着酸意在背后说……谁知道六郎能活到什么时候。 谢雯蔓闻讯赶来时,魏管事已经奉上身契先行离开了。 见谢云初留下了护卫,和两个看起来还算老实本分的婢女,还有四个小厮,谢雯蔓敲打了几句,便随谢云初入了上房。 谢云初给谢雯蔓倒了杯茶,看似无意提了句:“听说今儿个早上,三婶又去找母亲了?” 刚才魏管事来,已经将谢三太太陈氏的嫂嫂二十多天前便带着陈文嘉来了永嘉,却又没有正式登门之事告知了谢云初。 谢云初立时便明白,谢三太太和陈家的意图。 谢三太太的嫂子和侄子住在谢三太太的陪嫁庄子上,自以为不在永嘉城内露面就无人知晓,可这永嘉城……大半个城都姓谢,谢家无心去查就罢了,真的查起来……焉能查不出? “三婶说,之前她同四妹去道观上香,请求真人保佑祖父和父亲去汴京替我讨要和离顺利,如今得偿所愿打算去还愿,邀母亲同我一同去,说是天气好,让我也别闷在家中,正好走走散散心。”谢雯蔓对谢云初毫无隐瞒。 这个理由,陆氏和谢雯蔓都无法推拒,便应了。 第七十三章:忌惮 “三婶,这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邀长姐出行了吧?”谢云初在软榻另一侧坐下。 谢雯蔓点了点头:“三婶邀了多次,不过那时候我身子不好,实在是没有心情,便未去。” “长姐,魏管事刚来同我说,三婶母家的嫂嫂带着陈文嘉,二十多日前便来了永嘉,人就住在三婶的陪嫁庄子上。” “没听三婶提起,也未曾见三婶母家嫂嫂递帖子拜见祖母……”谢雯蔓话音一落,立时便明了。 她面色略白。 她心里明白三婶提及想让她嫁入陈家,是想以她的婚姻和余生为筹码,让母亲过继五郎。 “长姐,旁人是什么盘算,什么心思都不重要,也不必在意,长姐应当想的……是日后如何过这一生,不论长姐想如何过……我都会帮你。”谢云初一直想同谢雯蔓深谈一次。 谢雯蔓捏住帕子,半晌未语泪先流。 “长姐不敢想以后,长姐看着你为了能让长姐和离,得了祖父的看重,听说你在汴京为长姐讨要嫁妆出头,还听说你在长公主宴会上投壶拔得头筹,长姐很为你高兴,可也很羞愧……让你拖着这样的身子为长姐出头,长姐怕……成为你的污点和包袱,所以……长姐如何过这一生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姐想你能平安喜乐,不受拖累。” 谢雯蔓是谢氏嫡女,昔日的匣中圭璋,何其尊贵。 如今被旁人提及,都小心翼翼,生怕损了妹妹分毫。 “不过是一场让人失望的婚姻,长姐不该如此自轻自贱。”谢云初声音徐徐,“长姐可知道蜀国名妓秦绿芙?” 谢雯蔓摇头,她出身于士族,自然是未曾听过妓子之名。 哪怕此人,如今已让朝廷忌惮。 “秦绿芙自小被父亲卖入青楼,在男人酒臭和无尽恶意中逢迎为生,可就是这样一个出身下贱的女子,却在蜀国城池被围之时,带领蜀国百姓和青楼的妓子们,齐心协力抗击北魏!” 谢雯蔓面露惊讶。 “蜀国国灭……她坚守着最后一份对母国的热爱,带着不愿降伏的百姓占山为王!蜀国曾经的皇子……北魏降国侯亲自前往替北魏皇帝诏安,秦绿芙恭敬相待,却拒不臣服,称……他们这些蜀国百姓都愿舍命为母国守住最后一个山头,这是他们心中的大义!他们这些蜀国百姓,更愿意成为北魏皇帝不敢杀他们蜀国皇室诸人的忌惮。” 谢雯蔓觉着不可思议,不提秦绿芙的出身,她一个女子……竟然落草为寇,为守住母国最后一个山头,为成北魏不敢杀蜀国皇室诸人的忌惮。 这需要怎样的勇气,这样的魄力和能力。 “多年来,秦绿芙壮大自身实力,领兵抗击过戎狄,也率兵抗击过北魏,她被称作匪,但从未做过欺凌百姓之事,秦绿芙这样出身的女子,她曾跪着生,但也能站着活,做这世间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谢云初认真望着大受震撼的谢雯蔓:“长姐,你是谢家大宗嫡长女,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面对这世道……应不退缩不畏惧!这世间待女子过分苛刻,我很庆幸当初……成为了六郎,所以我的路要比长姐更为容易,因此……我也愿倾尽全力成为长姐行走世间的底气。” 谢雯蔓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坚韧瞳仁,拳头收紧,心中有些乱,又似找到了些头绪:“我得……我得好好想想!” 她知道长姐这十九年来,一直都是当世女子的典范,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要扭转长姐的习性和习惯,还需要长姐自己想通。 “此事同长姐婚事一般……不急,长姐不必思虑再嫁之事,我自认有这个能耐,护住长姐不被任何人逼着再嫁。” 谢雯蔓鼻翼扇动,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越发觉得自己没用拖累了妹妹。 她得立起来啊! 不然妹妹总挂心她,得多累! 谢雯蔓点头:“长姐信你!” “这里是祖父给我的几个旺铺,还有南郊的庄子水田……”谢云初将装着地契、房契的木匣子推到谢雯蔓面前,“母亲平日里庶务繁忙,我又不擅长这些,能否辛苦长姐替我打理?” 谢雯蔓应下,她能帮谢云初很高兴:“好,你放心……长姐一定给你打理妥帖。” “长姐要帮我打理这些,近些日子便不要出门了,还愿之事……便辛苦母亲随三婶去一趟。” 谢雯蔓颔首:“长姐知道了!” · 五月二十八一早,汴京的信送到了谢老太爷的手中。 谢大爷在信中详述了北魏安平侯夫人此次来汴京,是为了商议两国出兵……共灭戎狄之事。 兵部尚书直言不可和北魏合兵,皇帝训斥兵部尚书不顾边民死活,罚了半年的俸禄。 二皇子萧知宴请命领兵,皇帝也已允准,五月二十九……也就是明日,由二皇子率兵出发。 谢老太爷气得砸了漱口的杯子,惊得丫鬟们跪了一地。 北魏说是合兵,实则是为了进一步削弱大邺的兵力。 谢老太爷身未在朝堂,都能洞若观火,朝廷之上那么多文武百官难道不知道? 不过是皇帝主意拿定,朝臣都曲意逢迎罢了! “出兵五万!让我大邺的五万儿郎去送死吗?!” 谢云初跨入荣和院时,便听到谢老太爷痛心疾首的话音从上房传来。 她没着急进去同谢老太爷请安,侧头问正盯着仆从摆膳的魏管事:“祖父这是怎么了?” 魏管事低声道:“大爷来信了,说陛下要与北魏各出兵五万共灭戎狄,由二皇子领大邺兵力,但统帅是北魏的百里宏将军。” 见谢云初若有所思,魏管事又道:“对了,工部尚书家的柳四郎也给六郎来了信,是随此次大爷的家书一同送来的,在老太爷那。” 谢云初点了点头,跨入正房同谢老太爷请安。 谢家女眷早已经来了,隔着屏风在碧纱橱内陪着谢老太太说话。 谢云初先同谢老太太请了安,来正厅时,谢二爷和谢三爷正在宽慰谢老太爷。 第七十四章:入伍 三房长子四郎谢云芝,和五郎谢云溪在谢三爷身旁立着。 见到谢云初,四郎谢云芝浅笑同谢云初颔首。 谢云溪却看也不看谢云初,心里明显还有气。 “六郎见过祖父、父亲、三叔。”谢云初行礼。 “六郎身子弱,坐吧……”谢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又同谢四郎和五郎道,“你们也坐吧!” “出兵之事已成定局,父亲多想无益,还是要多保重自身才是要紧事!”谢三爷担忧地看着脸色难看的谢老太爷,“谢氏还指望着父亲呢。” “罢了罢了!只能指望着……我们云山书院能多出一些朝廷栋梁,将来能匡正大邺朝政清明!”谢老太爷只觉有心无力,叹气摇头,“用膳吧,还要去书院呢!” 见谢老太爷起身,几人也都跟着起身往外间去用膳。 “六郎……”谢老太爷拿起小几上搁着的信,走至谢云初面前,“这是柳四郎托你大伯送回来的信,是你给你的。” 谢云初双手接过,放进袖中,扶住谢老太爷一同往外走。 谢老太爷捏着谢云初过分纤细的手腕,越发忧心谢云初的身子,用膳时不免追问谢二爷,最近可寻到什么名医,又不住叮嘱谢云初多吃一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越发让谢云溪不满。 谢老太爷对谢云初的种种关切,让谢三爷开始重新审视谢六郎这个侄子。 用完早膳,谢老太爷带着谢云溪和谢云初启程前往云山书院。 到门口时,谢云溪只见谢云岚却不见谢云柏,有些纳闷。 平日里,因着谢云岚、谢云柏与谢云溪关系要好,两人都是坐谢云溪的马车一同前往云山书院。 这两人平日里都是早早就在谢府门口候着,从未曾让谢云溪等过。 谢云溪问谢云岚:“云柏这是起晚了?” 谢云岚摇了摇头,恭敬目送谢老太爷上了马车,这才压低声音说:“以后云柏就不能去书院了……” “为何?”谢云溪一脸莫名其妙。 “还能为什么啊!”谢云岚示意谢云溪看正被搀扶着上另一驾马车的谢云初,“因为六郎啊!” 谢云溪恍然。 谢云柏推六郎下水,差点儿要了六郎的命,祖父必然不能容。 谢云岚一边同谢云溪上马车,一边道:“伯祖父让云柏的祖父将云柏带回去,说云柏品性不端,这次竟谋害谢氏大宗嫡孙的性命,若非看在云柏他祖父的面子上,就将云柏除族了!所以云山书院是决计不会让去了,以免带坏了书院其他学子!” 这件事谢氏族中已经传遍了,现下谢氏族人都知道,风向变了…… 谢六郎,这个原本的谢家弃子,只要能活着,前途无量。 · 马车启程后,谢云初拿出柳四郎的信,上面写着六弟亲启。 她仔细瞧了眼信封…… 应当是没有被打开过。 她开了封泥,里面装了厚厚的六张信纸。 柳四郎给谢云初的信并不那么中规中矩,瞧着像是想到什么便写什么。 柳四郎说,谢云初走了之后,他就突然感觉汴京没意思了,还是谢云初大闹汴京的时候,汴京城热闹些。 还说,五皇子回来了。 五皇子和长公主的独子晏知见一直不对付,他原本以为有热闹看,也不知道为何,五皇子那么一个招猫逗狗的性子,竟然窝在府中不出来,未曾来找晏知见的麻烦,他们也就没看成热闹。 他信中叙述时,用词好似颇为可惜。 谢云初唇角浅浅勾起,被柳四郎信逗笑。 柳四郎还说,原本这一次纪京辞送五皇子回去,好多人都以为纪先生会同一往那般在汴京小住半月,盘算着想找纪先生讨教学问,谁知纪先生昨日竟已悄无声息的离京了。 谢云初攥着信纸的手一紧,忙将信翻到尾页,瞧了柳四郎写信的日期。 柳四郎写信时……说昨日纪京辞便离京了。 谢大爷送回永嘉的信,向来都是谢家的重中之重,都是凭借谢家势力以最快速度送回来的。 若按照正常从汴京到永嘉的时间来算,纪京辞估摸着还有十天左右便能到永嘉了。 谢云初攥着信的手收紧,又翻了一页。 柳四郎说他托他母亲同安平侯夫人打探北魏神医的事,可这安平侯夫人说北魏这位神医,与他们有旧怨,怕是帮不上忙,也不知道是不是搪塞之语。 他还在心中写了关于苏家的事,说苏府被夺了爵位,苏家也从御赐的宅子里搬了出来,住在伯爵夫人陈氏的陪嫁宅子里,依靠着伯爵夫人的嫁妆过日子。 苏家要依靠陈氏的嫁妆,陈氏的腰杆子也硬了,听邻里说自从苏家搬进那宅子,陈氏就成日里同苏伯爷打骂。 苏明航成了一个废人,被打了个半死,还是苏伯爷求了陛下才保了一命,如今成日里窝在房中不肯见人,也算是恶有恶报。 府上的妾室有被打死的,还有的已经卷了金银细软逃走了。 就这,陈氏还妄想给苏明航娶一房妻室,再在族里过继一个儿子。 可经过谢家嫡女被欺凌之事,再加上苏明航已经成了太监,汴京城内别说勋贵,就是商人怕也不愿意将女儿嫁入苏家。 有些小官觉着好歹大皇子府上还有苏家女,就想着将自家守寡的女儿嫁给苏明航。 这苏伯爷竟还嫌人家出身低,着实是拎不清。 还有大皇子府上的苏家女…… 听说因为苏明航账本的事,被连累的也不得宠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在大皇子府熬出头。 后面,柳四郎就是同谢云初说了说这些日子以来,练习投壶的心得和进展。 他说,下一次见了谢云初,一定要同谢云初好好比试比试。 下一次,他定要赢谢云初,嘱咐谢云初不可懈怠,一定要好好练习投壶。 到了信尾,柳四郎才同谢云初说,他打算去投军了。 柳四郎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平日里就喜欢舞刀弄枪,父母希望他从文入仕,靠着家中荫萌让他入了国子监,可他还是想入伍。 第七十五章:弃子 他光是想,将来能穿着一身金盔,坐于骏马之上,威风凛凛的护卫家国,就热血澎湃。 所以,柳四郎打算离家出走去参军,让谢云初不必回信。 他说,若非谢云初的身子太弱,他都想邀谢云初一同去参军,以谢云初投壶的身手,必定是个神射手。 谢云初手指动了动,神射手…… 曾经的她,的确是。 柳四郎又叮嘱谢云初千万保重,说等来日再见的时候,他一定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将军。 到时候他就告诉所有人,谢六郎是他柳将军的义弟,谁也不能欺负了谢六郎。 谢云初看完信,将信叠好…… 柳四郎竟然要去从军了。 这应当,也算是柳四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她将信装进信封,搁在马车内的小匣子里。 在心中祝福柳四郎……能得偿所愿。 她想到今日谢老太爷说皇帝同意与北魏合兵共灭戎狄,由二皇子率兵出征之事。 她只希望,柳四郎能避开此战。 此战,由北魏的百里宏将军统帅,百里宏必定会保存北魏实力,将搏命之事交给大邺的军队,稍有不慎,柳四郎就回不来了。 可柳四郎想的显然和谢云初不同,他觉着此次与北魏共同灭戎狄是大战,但凡大战……危险多,往上爬的机会也多。 他原本是冒名去报名参军的。 可到了征兵营门口才得知,就算是现在参军,他也只是一个未见过训练的新兵,不可能随同二皇子去前线。 柳四郎胆子也大,竟然直接求到了二皇子萧知宴面前,请萧知宴带他去前线。 萧知宴听完柳四郎的话,直接派人将柳四郎扭送回了工部尚书府。 工部尚书柳大人将柳四郎关入祠堂,对萧知宴千恩万谢。 萧知宴只当柳四郎是一时兴起,被热血冲昏了头,并未将他当做一回事儿,专心在府中收拾此出征要带的东西。 立在书架前的萧知宴未带面具,选定了手中竹简古书籍,随手放在桌案上已经堆的老高的书籍之上。 他正要伸手去拿另一卷书,就听哗啦啦一声……桌案上堆满的书籍倒落,散了一地,连带着公文和笔架都掉了下去。 萧知宴搁下书,俯身去捡地上的古籍。 正帮着萧知宴归置箱笼的沈自在,一边弯腰间地上的书籍公文,一边笑道:“旁人出征打仗,都挑选更多更趁手的铠甲兵器,咱们二皇子竟是带了满箱笼的书。” 萧知宴见地上躺着两张混在公文之中的两张薄纸,随手捡起展开…… 纸张上金乌体的字迹入目,萧知宴整个人如失了魂般,被定住。 耀目日光,从敞开的窗棂外照射进来,铺了一地,勾勒着萧知宴有着火红胎记的半张脸。 他脑中似有尖锐之声响起,连沈自在询问的声音都不能入耳。 ——阿宴……这字体漂亮吗?我姐姐说……想叫着字体金乌体,你觉得好听吗? 金乌体…… 萧知宴手指微颤,细看手中文章。 这是那日,萧五郎誊抄的文章,一字不差。 “这不是陈郡谢氏六郎的文章吗?”沈自在凑过去说道,“这文章写的着实不错,来日……此子必成良材。” 光中微尘上下浮动…… 萧知宴想起那日,谢云初投壶时看到他腰间玉佩停顿的动作,四目相对时并无错愕惧怕……和丝毫敬畏的目光。 想到谢云初投壶的动作。 他紧紧攥住这两张薄纸,想到四年前无妄山了悟大师拦住他,告诉他说……无妄山亡者未曾轮回,在这世上仍有生机。 萧知宴全身血液沸腾,激动地手指跟着发麻…… 难道,谢家六郎……是她! 四年前,她死在了无妄山! 四年前,谢家六郎被父亲的妾室下毒,险些一命呜呼。 都是四年前! 再想到谢云初与他相望的眼神,想到谢云初投壶的动作…… 所以,她的生机在谢家六郎的身上,她成为了男子……所以才不能与他相认! 或许,她怕告诉了他,他也不信,将她当做妖怪! 她死了四年,他在这世上寻她的生机寻了四年,寻得都是女子,却从未想过她会成为男子。 萧知宴想起那日,他同五郎从相国寺回来前,了悟说的那句…… 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萧知宴喉头翻滚,眼眶发红。 他那般用心去寻,却寻不得她。 因他从未想过她会成为男子! 更想不到,她已然来过他的身边了。 “二皇子?” 沈自在唤了好几声,萧知宴才回神。 他将手中文章叠好,道:“我去一趟永嘉!” “现在?”沈自在错愕。 见萧知宴真的要走,沈自在忙道:“明日出征,陛下亲自相送,你现在走了……明日一早该怎么办?” 萧知宴脚下步子一顿。 “这文章怎么了?那日不是看过了吗?突然去永嘉是为何?和这文章有什么关系?”沈自在不解。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文章,呼吸略显急促。 渴盼了四年的人,如今就在永嘉,他恨不能插翅前往,可明日…… “知道了!”萧知宴跨出书房。 守在门口身姿挺拔的护卫紧随萧知宴身后。 “殿下!”沈自在拿过桌案上的面具追了两步,却没有追上。 沈自在已经四年没有见过萧知宴如此失态。 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面具,从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萧知宴带着护卫,一路急行至王府偏僻之处,才出声·:“白棠!” “属下在。”白棠行礼应声。 “你即刻启程前往永嘉,去将陈郡谢氏六郎谢云初的生平查清楚,暗中保护谢云初周全。”萧知宴转身盯着白棠,“别让任何人欺负了他,记住是任何人!” 谢六郎是谢氏弃子这件事,萧知宴也是听过的。 她陡然成为神童谢六郎,又没有谢六郎那样的一身才华,当初该多惶恐? 可那时,他却能守在她的身边。 白棠错愕:“主子,明日出征,属下定是要护在主子身边的!否则战场刀枪无眼……” 第七十六章:用心 “我随后也会来永嘉!你先去……”萧知宴说。 白棠虽然不理解,还是长揖应声:“是!” “去吧!” 看着白棠离开,萧知宴立在骄阳之下未动。 他紧攥着手中的文章,又怕手上的汗弄污了字迹,反复展开叠好,最终将文章放在自己胸前的位置,手隔着衣裳轻轻捂住…… 云昭,她终于回来了! 他好似死了四年的心,也终于活过来了。 · 谢云初大闹汴京城,在长公主花宴上投壶夺魁,又即将要被纪京辞纪先生收徒的消息,在云山书院已经传遍了。 云山书院的学生大多都是不可置信。 谢云初自从病了一场,没能前往汴京参加神童举殿试之后,就变了一个人…… 才气平平不说,人也消沉下去。 说这样的人,大闹汴京城,在长公主花宴上投壶夺魁他们信。 可纪先生,怎么会收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谢六郎为徒? 能入纪先生门下的,哪一个不是奇才? 从纪先生门下出来的,哪一个不是金榜有名? 更别说,入纪先生门下便可以与皇子做师兄弟,那将来……位极人臣的机会可要大的多! 有学生道谢六郎走了狗屎运。 有学生猜是不是纪先生心善,可怜谢云初就要死了。 也有学生说,纪先生定然是看在谢老的面子上才收了谢云初,又疑惑为何谢老不为谢五郎绸缪,毕竟……谢云溪也是嫡孙,且谢云初命不久矣,怎么看谢老都应该为谢云溪绸缪才是。 书院内,学生和先生们都是猜测纷纷。 直到此次随谢老太爷一同入京的谢云溪和谢云岚,到了书院,两人被学生们团团围住,询问纪先生到底为什么收了谢云初。 谢云溪闭口不言。 谢云岚也只是同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几人说,是谢老太爷替谢云初捉笔写了一篇文章,又让谢云初誊抄了一遍给纪先生看,纪先生这才收了谢云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这事云山书院里的学生便全都知晓了。 有学生不屑,有学生艳羡。 但学院中进大半数学生不信,他们不是信谢云初,而是信云山书院山长谢老太爷的品格,不会为孙子作假。 谢云初本在云山书院的玄字班,谢老太爷自打看过谢云初文章,深觉着以谢云初的才华入天字班也绰绰有余。 天字班多是已考取秀才身份,准备今年八月份乡试的学生。 为了不乱考生门的心,也想着过些日子谢云初就要追随纪京辞学习,谢老太爷将谢云初放在了地字班。 玄字班讲的东西,对于谢云初来说,实在太过浅薄,不如不上。 地字班的几位先生,最开始……有些不大乐意。 谢老太爷便将谢云初这几日在船上所做文章拿出来,让几位先生传阅。 “六郎这孩子,曾经是咱们永嘉有名的神童,因着身体不好,自觉不想占用家族资源,便一直在藏拙!也是老夫不好……竟未曾发现。” 谢老太爷看到诸位先生脸上或震惊,或意外……或惊喜的表情,满意放下茶杯。 “不日,六郎便要跟随纪先生学习,老夫便不送他去天子班,就在地字班先跟着学几日,给诸位添麻烦了!”谢老太爷说着起身同诸位先生行礼。 几位先生忙站起身来还礼。 “谢老,六公子这文章功力不弱啊!若是能留在咱们书院……来日下场应试,咱们书院的名声定会更上一层楼啊!” “是啊!虽说能跟随纪先生学习机会难得,可我们云山书院也是教出过两届状元的!举子、进士……更是不计其数!可以说南方士子皆以入云山书院为荣啊!” “对啊谢老,不如让六公子留在咱们书院!” “难不成在谢老的心里,咱们这些先生加起来……还不如纪先生一个人教的好吗?” 做为书院的先生们,这文章若真是谢六郎做出的,他们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将谢六郎留下! 如今谢六郎才不过堪堪十三岁就能做出这样的文章,假以时日……何愁不能冲一冲院试头名,乡试头名?! “并非我们书院和诸位先生不好。”谢老太爷缓声开口,“六郎身子不好诸位是知道的,从前将他放在玄字班,偶尔身子不适便不去了,如今若是进了地字班和天字班,若三天两头的不来,岂不是会影响其他学子?” 诸位先生听着谢老太爷的徐徐之语,不吭声。 “诸位先生看过文章之后,对六郎报了如此高的期望,日后难道不会因指望着六郎去争头名,而多加指点?其他学子会不会觉着诸位是因六郎乃是老夫的嫡孙,诸位先生才会多加照顾!若他们因此心中有不满,向学之心会不会就歪了?” “这些正是少年意气的学子们,是我们大邺的来日,在书院之时……决不能因任何外因,影响他们正在萌芽的正直之心,这才是老夫为何宁愿让纪怀之收六郎为徒,也不亲自教导的因由啊。” 谢老太爷这说的是心里话。 虽然谢云初说想要考功名,谢老太爷很高兴。 可……对谢老太爷来说,书院的学生们也重要。 若是没有遇到纪京辞,谢老太爷或许只能私下教导谢云初。 可既然遇到了,纪京辞又愿意收谢云初,谢老太爷自然是择优而选。 再者,纪京辞人在北魏,也方便带六郎去寻那位神医。 说不准,还能遇到机缘,为六郎续命。 谢云初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谋略,只要他能活着,将来成为谢氏宗主,必能带领谢氏一族重回辉煌。 听谢老太爷如此说,书院中的各位先生,自是无话可说,毕竟谢老所言很是在理。 留下谢云初固然会让云山书院名气更大,但说不准也会让其他学子心生不满,觉着世道不公,日后这些孩子入朝为官,难免会受影响。 谢老为了大邺的未来,的确是用心了。 元宝替谢云初收拾了东西,在众人的瞩目下,陪同谢云初去了地字班。 第七十七章:孝道 谢云溪和谢云岚二人便在在地字班。 两人正在说笑,见谢云初进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元宝将谢云初的一应书本用具搁在最后面一张空着的桌子旁,又替谢云初摆好了笔墨纸砚和书本,这才行礼退了岀去。 地字班有不少平日里同谢云溪、谢云岚和谢云柏关系不错,平日拉帮结派里欺凌其他学生的谢氏族兄。 他们见谢云初入了地字班,又想到因为谢云初的缘故,让谢云柏日后不能再来书院,心里愤愤不平想为谢云柏报仇。 可如今谢云初被谢老太爷看重,他们又担心对谢云初出手,会惹怒谢老太爷,只能在言语上找茬攻击谢云初。 比如看过谢云初文章的宋先生,授课时……将谢云初的一篇文章拿出来讲,大肆夸赞了一番后,又告诉谢云初,她所写文章中的几处用词可以更含蓄一些。 休息间,便有人揶揄谢云初。 “谢神童小时候能做出惊艳的诗词,长大后能做出惊艳的文章,有这让先生们重视的能耐,为何不早早拿出来?” “人家不故弄玄虚,怎么装腔作势?” “瞧你这话说的,还早拿出来!早拿出来那也要咱们山长早写出来啊!是吧……谢神童!” “你们别这么说,山长人品贵重,绝不是会替自己孙子写文章之人!”有尊重谢老的学生忍不住开口。 “那可是在船上,不是山长写的……那谁能写出让纪先生一看就收徒的文章?”依着谢云溪书桌而立的地字班学生双手抱臂,戏谑地问谢云初,“谢云初,那文章若真是你写的,你可敢让我出题考教,现场写一篇文章,让我们大家品评品评?” 在书院中一向沉默寡言的谢云初听到这话,并未抬眸,翻了一页书本,全然没有搭理的意思。 “谢云初,你说话啊!” 坐在谢云初前面的学生转过头来,焦急催促谢云初:“谢云初,若那文章真是你写的,你就答应他!山长是你祖父……你不能看着这些人败坏你祖父的名声!” 让谢云初写文章的地字班学生笑着朝谢云初走来,双手撑在谢云初的桌案上,调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说……下了船,才气就和当年一样没了吧?” “哎哟,那科考可不是在船上,到时候没考上,就又有借口……哭唧唧说科考考场没在船上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地字班内传来哄笑声。 “行了!”谢云溪站起身来瞪了说话那人一眼,转身看向谢云初,“既然那锦绣文章是你写的,你为何不敢答应?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污蔑祖父!谢云初这就是你的孝道!” “孝道?五郎你别闹了,孝道可没法让谢云初写出华文美章!” 翻看书本的谢云初缓声开口:“我是否文采斐然,没什么要紧的,只是……” 立在谢云初书桌前的学生定定看着谢云初,追问:“只是?” 谢云初神色漠然抬眼,认出眼前人也是谢氏族中的小郎君,似叫谢云望,她语声越发冷冽:“你出题考教,品评我的文章?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提笔行文?” 谢云望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正是肝火正旺的时候,平日里又多是欺凌旁人的。 这一次当着地字班所有学生的面,被人说算什么东西,顿时恼羞成怒,揪住谢云初的衣领,扬起拳头…… “谢云望住手!”谢云岚没忘记谢云柏的下场,一把拉住了谢云望的胳膊,阻止谢云望拳头落在谢云初身上。 “放开我!” 谢云望话音刚落,谢老太爷给谢云初配的护卫,便跃窗而入,扣住谢云望揪着谢云初衣领的手…… 谢云望看着眼前人高马大面目肃穆的护卫,被吓地当是就松了手。 谢云初深色淡漠理了理衣领:“废了他的手!” “六郎!”谢云岚忙又扣住护卫的手,紧张向谢云初低声求情,“云望他只是一时气急了,没有别的意思!六郎都是同族,你抬抬手饶他一次……手若废了,他就没法参加科考了!” “六郎!祖父给你护卫不是让你这么用的!”谢云溪也连忙小跑过来,他示意护卫下去。 可护卫不为所动,只攥着谢云望的手腕,看向谢云初。 “不许欺负六郎!”元宝冲了进来,张开双臂护在谢云初身前。 “六郎!同族之间……非要闹成这样让旁人看笑话吗?”谢云溪低声训斥,“让护卫松手!” “五郎你们都别劝,我就不相信,谢云初真敢让护卫废了我的手!”谢云望色厉内荏,“我明年就要下场应试,我学问也是地字班排得上名号的!我就不相信伯祖父会纵容谢云初废了同窗的手!” “身为谢氏族人,污蔑谢氏宗主,按族规……断你一手,已经是轻饶了!”谢云初看向那护卫,“怎么,我的命令不管用?” “等等!”谢云溪忙出手拉住护卫,“就算是要按族规处置,也应当是祖父来处置!你凭什么处置谢云望,你是宗主吗?” “五哥的孝道着实让六郎开眼了,旁人污蔑祖父、欺凌弟弟,五哥先是装聋作哑,后又推波助澜,弟弟出手教训污蔑祖父的族人,五哥反而维护污蔑祖父之人,以孝道质问弟弟,三叔当真的教的好!” 谢云初唇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元宝的手臂,示意元宝不必护在身前:“既然五哥说我不是宗主,那……就去找祖父这位谢氏宗主来处置吧!” 谢云溪心中惧怕谢老,见谢云初抬脚要走,忙松开护卫,将谢云初拦住。 他语气软了下来:“六郎,我们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别将事情闹大了!” 闹大? 谢云初正要的就是将事情闹大! 名正言顺的闹大。 “提着谢云望,我们去见祖父!”谢云初同护卫道。 “六郎!”谢云溪拦住谢云初不让。 谢云初一把推开拦住她的谢云溪,力道之大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病歪歪的样子。 第七十八章:藏拙 谢云溪身子一歪,跌倒撞翻了书桌,疼得脸都皱在一起:“六郎,你敢对兄长动手!这就是你们二房的教养?!” 谢云初黑白分明的干净眼仁望着谢云溪,煞有其事地问:“五哥莫不是看拦不住六郎,便想栽赃六郎同兄长动手?我自来病弱……推五哥一下,竟也能将五哥推倒了?” 谢云溪闻言,睁大眼看着谢云初。 谢云初摇了摇头,十分“痛心”看了眼谢云溪,抬脚往外走。 谢云溪回头看着谢云初的背影,满目的不可置信,一时间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自己这位堂弟。 他……怎么能如此? 地字班的学生见谢云初要带着谢云望去找山长谢老,成群结队跟着去看热闹。 谢云望惨白着脸色被护卫从地字班拖出来,也惊动了其他班的学生…… 这谢家郎君刚回云山书院的第一日,众人就瞧见谢云初为首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小厮和护卫。 护卫手里拎着谢云望,后面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学生,浩浩荡荡朝山长谢老在云山书院的下榻处走去。 云山书院的先生们听到动静,也立在窗前看热闹,眼见山长谢老提前得了消息,立在门口台阶之上,先生们围了过来,询问谢老发生了什么事。 地字班里……谢云望挑事,谢云初让护卫废谢云望手,还有谢云溪先装聋作哑,又推波助澜之事,谢老已经详尽知晓。 他绷着脸,还未来得及同书院的先生们细说,就见谢云初带人过来,在石阶下行礼:“见过祖父,见过各位先生!” “见过山长,见过各位先生!” 谢云初身后的学生们也都跟着行礼。 “祖父!”一瘸一拐追上来的谢云溪立在谢云初身旁,行礼,心里盘算着定要先谢云初一步将事情告诉祖父,否则还不知道谢云初要怎样歪曲今日之事。 “地字班里发生的事,老夫都已知道了……”谢老开口便断了其他人说话的余地,“谢云望,你身为谢氏族人,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诋毁谢氏族长,身为云山学院学生……对同窗动手,此两错,你可认?” 谢云望连忙叩首:“伯祖父!云望知道错了!云望……云望并非是有意诋毁伯祖父,只是为了逼迫六郎拿出真本事而已!我……我也不是真的要打六郎,我就是吓唬六郎!我也没有打到六郎啊!” 谢老未曾理会谢云望的话,肃穆的视线看向谢云溪。 “谢云溪,你身为谢氏大宗嫡孙,一未曾为护族长、祖父声誉,二未能平息族中兄弟争端,明里劝和,暗里推波助澜!” “祖父!”谢云溪膝行上前两步,可又辩无可辩。 “身为云山书院学生,你不信师长,不信同窗,挑唆拱火,此三错,你可认?” “云溪知错!”谢云溪撩袍跪了下来。 “族人犯错……只要依族法,族内人人皆可处置!你六弟……即便如今非谢氏宗主,也是来日的谢氏宗主!谢云溪,祖父希望你记住!” 谢云溪唇瓣紧紧抿着,眼眶发红,满心的不服。 祖父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将他的脸皮踩在了地下。 他也是祖父的嫡孙啊! “是!”谢云溪咽下屈辱,紧紧扣住地上的青石砖。 “谢云初……”谢老太爷看着谢云初,“你身为谢氏大宗嫡孙,身为云山书院的学生,藏拙在先,同族、同窗怀疑你的能力,你理应为自己证明……” 谢云初不等谢老太爷话说完,便长揖同谢老太爷一礼:“不论是为了祖父清誉,还是为了云初自己,云初理应向同族、同窗自证,但云初身为云山书院学生,不接受旁人的无礼揣测,身为谢氏族人更无法接受同族对族长的品德无端指责!” “故而……云初斗胆,请祖父、诸位先生和同窗们做个见证!”谢云初转而看向谢云望,“谢云望你言之凿凿声称我的文章是祖父代笔,你可敢与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比文一试?你若输了……我要你为你侮辱谢氏族长付出一只手的代价!” “我若输了,不拜纪先生为师,此生不得再入仕途,自然……品行不端自是不能接任谢氏宗主之位!你可敢?” 谢老太爷虽然知道谢云初有真才实学,可当谢云初说不接任谢氏宗主之位时,谢老太爷负在身后的手还是抖了一抖。 谢云望抬头,咬牙切齿瞪着谢云初,硬是忍住没有吭声…… 这里是谢氏书院,不论是山长谢老还是这些先生们肯定是都向着谢云初的,他有什么胜算? 谢云初瞧着谢云望敢怒不敢言,准备“忍辱”认错的模样,不等他开口,便先一步说…… “你若是怕我祖父身为云山书院山长,先生们会包庇我,那便将比试定在后日,请永嘉城的读书人和百姓都来旁观,题目嘛……就在当日由你提供一本书,我选定一位先生,让先生根据书中内容指定题目。” 谢云初唇角带着一丝浅笑:“届时……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无法包庇!只要你赢了,祖父便即刻给纪先生去信,请纪先生打道回府,不必白白来永嘉一趟收一个弄虚作假的徒弟,” 看着谢云望还在犹疑,谢云初抛出鱼饵:“甚至,可以将你我比试的文章一并呈给纪先生,好让纪先生看清我的文章到底是个什么水准。” 谢云望手猛地收紧,将文章呈于纪先生跟前…… 他对自己的文章其实也还算自信,宋先生也经常夸奖他的! 谢云初……早就丢了神童之才,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吓唬他吧? 谢云望抬眼看向谢云初,看着谢云初镇定自若的模样,他唇瓣紧紧抿着。 对,谢云初一定是吓唬他,想让他害怕,让他不敢赌! 那么……谢云初就不战而胜了! 原本谢云溪也以为六郎是在吓唬谢云望。 可当谢云初说,可以让人将文章呈于纪先生面前时,谢云溪就知道……他错了! 或许,真的如祖父所言,谢云初一直在藏拙! 第七十九章:谋划 谢云初的才华被祖父勘见,所以祖父才会重新重视六郎! 谢云溪想起那次在长公主赏花宴上,六郎一鸣惊人的投壶。 想起六郎落水时,祖父训斥谢云柏是个什么东西! 再想到今日…… 他猛然醒悟,是他错看了六郎! 既然六郎在藏拙,那船舫上祖父呈给纪先生的文章,怕真的是出自六郎之手! 但,谢云溪不明白为何! 为何六郎要藏拙? 他想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一直不愿意相信,六郎是有才华的! “好!”谢云望应了下来,“赌就赌!” 谢云溪回神之时,谢云望已经应了下来,他想阻止谢云望已经来不及了…… 谢云初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她看着议论纷纷的云山书院学子道:“届时若是诸位同窗或来观试的读书人有兴致,也可一同参试,若其中真有锦绣文章……也可一同送去给纪先生一观。” 谢老太爷弄不清楚谢云初如此做的意图,却也没有喝止。 这孩子,做事向来都有分寸,行事便无一丝余赘,甚至每一句话都带着目的。 他这般大费周章,一步一步用逼迫用利诱促成这一次比试…… 就是为了当众为自己,和他这个祖父正名? 谢老太爷有疑问,却也没有追问。 此事定下,云山学院热议沸腾。 有人说谢云初敢定下如此赌约,像是真的有真才实学。 自然,也有人说,谢云初本意是吓退谢云望,没想到谢云望却应承下来,他们等着看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谢云初怎么收场。 还有自命不凡之人,暗地里窃喜,想着后天也一同比试一番,若是到时候运气好,做出的文章比谢云初和谢云望都好,就可以将文章送给纪先生。 说不准,纪先生慧眼就收了他为徒呢! 与谢云溪同寝的谢云望,私底下同谢云溪说:“云溪,你学问一直都在咱们地字班名列前茅,后日……你也一同比试,你是族长的嫡亲孙子,定然有机会将文章呈于纪先生面前的。” 坐在灯下看书的谢云溪握紧了书脊,看向谢云望:“云望……我若是你,就认输不赌了,至少还能保住手!” 谢云望一怔,顿时恼火:“凭什么?就凭谢云初是族长的嫡亲孙子?就凭谢云初那身子说不准撑不过今年?”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可我觉得……六郎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不会如此得祖父看重!”谢云溪真心劝谢云望。 谢云望瞅着谢云溪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六郎的亲堂哥,我不过是你的族兄,你向着谢云初我不怪你!” 说完,谢云望扯过被子,转身不再搭理谢云溪。 · 第二日,住在谢三太太陈氏陪嫁庄子上的陈夫人,和陈文嘉也收到了消息。 陈夫人眉头紧皱:“这……该不会是谢云初那个毛头小子想要吓退同窗,没有吓退吧?谢云初要真输了……纪先生岂不是就不会来永嘉了?” 纪先生要是不来,纵使她的儿子才高八斗,不能在纪先生面前展示,也是枉然啊! 得想个办法。 陈夫人仔细回想刚才仆从报上来云山书院明日比文之事,欲从中间设法。 陈文嘉坐在临床小几上,搁下手中的书:“这谢六郎年幼的时候也是个神童,会不会……真的只是在藏拙?” “我仔细问过你姑姑了,你姑姑说这谢六郎从中毒醒来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不如以前那么机灵,人沉默寡言,后来身子好些去书院还经常被先生训斥!好不容才到了云山书院的玄字班!” “姑姑的话,有时候也不可尽信。”陈文嘉眉头微紧。 “这娘还能不知道吗?你放心……娘都查清楚了!”陈夫人笑道。 陈夫人不止问了谢三太太陈氏,这段日子她住在谢三太太的陪嫁庄子上,跟来的心腹们都没闲着。 他们打听到这谢云初中毒醒来后的第二年,就不得谢二爷的喜欢了,谢二爷甚至放弃了为谢云初再找名医,谢二太太陆氏也是那个时候和谢二爷感情不合,以至于谢二爷一口气纳了两个妾室,又生了两个女儿。 若是藏拙,怎么会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骗? “倒也无妨,不是说谢云初邀永嘉城的百姓和读书人去旁观吗?好像还说……若去旁观的读书人有兴致,也可一同参试。”陈文嘉手指抚摸着书脊。“我明日也去一趟,若是题目有把握,倒是可以一试!” 陈夫人听到这话,转头含笑看向儿子,她也想到了这个主意。 “是了,娘也是这个意思,虽然是此次是他们谢氏的两个小郎君比试,可谢云初也说有兴趣可以一同参试,其中有锦绣文章,会一同送给纪先生。我儿才华斐然,虽然已有功名……但看到题目一时技痒也是有的!” 陈夫人满目疼爱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要我儿文章出挑,他们偌大一个陈郡谢氏也不好食言,到时候不论谢云初输赢,我儿的文章自是要送到纪先生面前,纪先生若是慧眼识珠,定会收我儿为徒!” 但,对陈夫人来说,最好的自然还是纪京辞能来永嘉,让他的儿子当纪京辞的面,踩着其他永嘉城读书人表现一番! 说不准纪京辞见她的儿子优秀,她再设法求一求纪京辞……纪京辞就收了他儿子。 只是将文章递给纪京辞,就算是再好的文章,没有见面,便难以保证纪京辞一定会收徒啊。 陈夫人叹了一口气:“不过最好的,还是谢六郎能赢啊!能见到纪先生拜师的几率就更大一些。” 陈文嘉看着母亲皱眉叹气的模样,出声宽慰:“儿子很是感激母亲辛苦为我筹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端看天意吧!” 陈夫人只觉心中熨帖,用帕子按着心口,嗔道:“你是我的亲生骨肉,不为你谋划,我还能为谁谋划!” 看着自己丰神俊朗的儿子,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当了鳏夫,心中又是一阵心酸。 第八十章:执笔 “这几日,你姑姑也没有将谢雯蔓请出谢府,没能给你和谢雯蔓相见的机会!不过你姑姑既然已经同陆氏说了结亲之事,陆氏必定也已告诉了谢六郎,明日你去表明身份之后……谢六郎为了他长姐也定会关照你。” 陈文嘉眉头紧了紧,觉着如此太过刻意,却也没有反驳母亲。 陈夫人心中也清楚,谢家三房定然是盼着谢云初输的。 谢云初可说了,若是输了……就无颜继承谢氏宗主之位,她那小姑子万一使了手段,那纪京辞或许就不来永嘉了。 陈夫人想了想,又说:“听说谢六郎和谢雯蔓姐弟感情不错,你明日若是能帮谢六郎一把,就帮他一把,对日后娶谢雯蔓有好处,还有你姑姑和姑父……明日你防着些,别让他们使什么手腕,阻碍谢老太爷助谢云初取胜,对我们而言还是纪先生来永嘉最好!” “是,母亲的话,儿子记住了!”陈文嘉恭敬应声。 · 比文这日,艳阳高照,云山书院外热闹非凡。 书院门口的槐树下,赶热闹的挑夫支开卖小机巧的摊子,引得不少学生前去围观。 还有卖草编虫鸟的巧手老汉,席地铺了一片布坐于树下,搁着甘草的竹筐上挑着一串活灵活现的雀鸟,围着老汉的学生和孩童也不少。 通往云山书院的山道上,道路两侧杨柳丝丝袅袅,碧玉成妆。 车马络绎,行人如织。 谢云初此次赌约,关乎的不止是谢云初的前程,还关乎谢云初将来会不会成为谢氏宗主。 谢二爷不必说,带着陆氏和长女谢雯蔓也来了云山书院。 谢云望的祖父一家子,不必说也是要来的。 谢三爷夫妇也坐不住同一天,与谢二爷一同出发。 占据了半个永嘉城的谢氏族人,几乎都在今日驾车上山…… 永嘉城中的贩夫走卒,向来都是哪里热闹往哪里走,见车马出城,也跟着一同来了云山书院。 此次谢云初和谢云望二人比文,来观看的人数太多,宋先生将比赛之地安排在平日里学生们练习射箭的靶场。 前来观试的读书人和百姓,将靶场一圈围的水泄不通。 靶场高台,搭建在如亭亭华盖的古槐之下,谢老太爷和书院的先生们端坐此处…… 谢云初和谢云望两人,立在被树荫遮挡的高台之下。 阳光穿透茂密的树叶间隙,点点星火似的落在谢云初身上,落在他静水无澜的黑眸深处。 靠近这古槐树荫之下落座的,都是谢氏族人…… 他们打量着一身白衣,颇有超尘脱俗气质的谢云初。 曾经被谢氏一族高高捧在云端的神童谢六郎,被他们遗忘了四年,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竟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 小郎君虽说一脸病弱之态,可肌肤毫无瑕疵,眉目清隽,唇色清淡,竟如玉雕雪砌般精致秀美。 周身尽是郎艳独绝,举世无双的意味。 谢云望将他选定的书本呈给先生们,倨傲地同谢云初说:“你来选一位先生出题吧!” “还是你来选吧!”谢云初语声轻缓,“省得……到时候输了,又说我选的先生与我串通一气。” “我气量没有这么小!”谢云望拳头收紧,很是生气。 谢云初这话说的,他像个小人。 “我气量不大,容不得质疑……”谢云初对谢云望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谢云望被谢云初气笑了:“我气量也不大,也容不得怀疑!” 云山书院的先生们:“……” 说的,他们好像真的会联合他们其中一人,作弊似的。 谢云初闻言环视一圈,道:“要么,便在场的读书人中选一位为我们出题,主意是我出的,人……便由你来选吧!” 谢云望点头:“好……” 众目睽睽之下,谢云初和谢云望两人改了规则,要请在场的一位读书人来替他们在书中选题。 宋先生此言一出,不少读书人跃跃欲试。 有人以自己是茂才自荐,有人以自己是举人自荐…… 谢云望用余光瞧着沉静自持的谢云初,心中逐渐没了底,不免想起那夜谢云溪劝他认输别赌的事情来。 谢云初负在身后的手轻缓摩挲着,环视众人,猜测陈文嘉会不会此时便沉不住气跳出来。 从知道谢三太太的嫂子陈夫人带着陈文嘉,早在二十多日前就到了永嘉,却不露面。 谢云初就在想…… 这二十多日谢三太太一直邀长姐出门,想来是想用偶遇这样的法子,先让长姐对陈文嘉有好感,这样日后谈起婚事来……母亲在意长姐,就更容易些。 可谢老太爷信送回来那日,正发怒的谢三太太见了陈太太,便欢欢喜喜的去找母亲说了想长姐同陈家结亲之事。 按照道理说,若陈家母子的目的只是结亲,谢老太爷送回来的信可和他们母子没什么关系? 他们应该沉住气,继续等待机会让长姐与陈文嘉偶遇才是,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将结亲之事提出来? 知道了结亲之意再见面,和先见面互生好感再提结亲之事……自然是后者机会更大一些。 忍了那么些日子,偏偏在谢老太爷信送回来就忍不住了,谢云初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谢老太爷信中那句……纪京辞要来永嘉收她为徒。 所以,陈家母子这么急吼吼让谢三太太提了亲事,应该是冲着纪京辞来的。 陈家母子恐怕是想,趁着纪京辞还未到永嘉,先提了想结亲之意,最好能在纪京辞抵达永嘉之前,将此事定个差不离。 那么,陆氏心疼女儿就得心疼女婿,必然会让谢六郎这个儿子在纪京辞面前提一提陈文嘉,只要能给陈文嘉一个见纪京辞的机会,陈文嘉便会卯足了劲儿拜师。 前天,她回书院,书院之中质疑声众多。 谢云初知道即便是她不在意,依照谢老太爷的性子也会设法让谢云初自证才华,来堵住云山书院悠悠众口,让云山书院的学生们知道,他这位山长绝不会因谢云初是嫡亲孙子就替她执笔。 第八十一章:得罪 既然免不了要自证一番,索性两件事一起办了。 她宣扬这场比文要是输了,便请祖父去信给纪京辞先生不必来永嘉收徒,且将比试的文章一并送到纪先生手中,让纪先生阅览。 又邀今日来观试的读书人,有兴趣可以一同比试,有好文章也可一并呈给纪先生。 为的……就是钓陈文嘉这条鱼。 陈家母子在永嘉二十多日,目的是想与二房结亲,自然要将他这个二房嫡子查清楚,知道她是个没了才气的废物。 他们母子俩若是冲着纪京辞来的,自然怕她输了,让陈文嘉错失见纪京辞的机会。 今日陈文嘉必来! 且定会一同比试,拿出功力写好文章。 她要是输了,正好可以将陈文嘉的文章一并送到纪京辞的面前。 她侥幸赢了,纪京辞来了永嘉听说比试之事,陈文嘉的文章能得好评,也是有机会送到纪京辞面前的。 至于为什么谢云初要在赌注之中加上,输了便不再继承谢氏宗主之位。 这是为了让陈家母子,与谢氏三房离心。 三房的目的,本就是这宗主之位,巴不得谢云初今日输了,便可以将过继五郎谢云溪提上日程,这陈家母子知道。 三房的人,绝不愿让陈文嘉在今日出面做什么锦绣文章,三房更愿意让陈家母子静待时机,先让长姐在不知陈文嘉身份的情况下,先对陈文嘉心生好感,以能将长姐娶进陈家,为谢五郎过继铺路为先。 而陈家母子的目的,除了娶谢氏女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纪京辞! 娶谢氏女对陈家有好处,但能拜纪京辞为师对陈文嘉也有好处…… 于陈家而言,这是可以两全其美的事情。 他们绝不会为了三房的利益,而舍弃自己的好处。 当谢家三房和陈家母子之间,不再是齐心协力盯着同一个目标,自然不会相互商议,甚至还有可能自伤心肺。 很快,有一位秀才自告奋勇,从谢云望带来的《论语》中出了一题,君子哉。 宋先生立在高台之上,高声道:“若有想做文一试者,皆可入席!” 说完,宋先生同谢云初和谢云望道:“你们也可入席,就坐在最前面……” 谢云初见又不少跃跃欲试的学子落座,未动…… “你不会是不敢了吧?”谢云望冷笑看了谢云初一眼,率先落座。 直到见一身浅青色直裰身形清隽修长的陈文嘉,在最后一排席位上落座,谢云初才撩袍入座,细思题目。 君子哉,出自《论语·治长篇第五》,孔圣明赞子贱,实说鲁国多君子。 在旁人还在思索之时,谢云初已破题,提笔蘸墨,稳健下笔,金乌字体浑实有力。 艳阳之下,靶场中不少学子和少年郎跪坐于席位之上,奋笔疾书,已满头大汗。 就连陈文嘉也不住用帕子擦汗,谢云望更是热的扯了扯领口。 那小脸白净如瓷的小郎君,身姿笔挺跪坐于艳阳之下,如玉冷清,好似冰肌玉骨不知炎热,让人望之便心生凉爽之意。 翠绿古槐,风过……树影婆娑。 天地间,好似只剩下这小郎君一人独占颜色,只要看到他,便会让人眼中空无他人。 纪京辞负手立在偏僻树荫之下,视线越过乌泱泱的人影,注视着艳阳之下的白衣小郎君,他好奇谢云初这一次,能写出一篇什么样的文章。 跟在纪京辞身旁的青锋也好奇,那名唤云初的小郎君,这一次是否还能做出让人惊艳的文章来。 谢二爷坐立不安,皱眉看着谢云初…… 虽说,这次女儿是为了替祖父正名,可这风头出的也太大了! 今日半个永嘉城的人都来了云山书院,还敢邀请那些秀才、举子一同应试,她也不怕被压了风头,丢了谢家的人! 很快,谢云初停笔,从容起身离席…… 谢云望才刚写后股,见谢云初起身离席,手一抖……墨水滴在纸张上,明显污了一团。 坐在最后一排的陈文嘉,专心制文,倒是未曾主意谢云初已经结束,还是听到身旁有人议论谢六郎好似停笔了,陈文嘉这才抬头朝谢云初的方向看了眼。 也不知道谢云初文章做的如何? 这么短的时间就起身,难不成真是自暴自弃了? 就算是写完了,为何不详细的回头再查一遍,以保万全? 母亲虽然让陈文嘉帮谢云初一把,可陈文嘉却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 他今日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谢云初输了,他便将文章交上去,由谢家呈给纪先生,现在纪先生那里留一个印象,日后再设法寻纪先生拜师。 若是谢云初赢了,纪先生会来永嘉,他便将文章收起来,不交上去。 按照原定计划,请姑姑说和……母亲上门提亲,将他和谢雯蔓的婚事定个差不离。 那时他已是谢六郎的未来姐夫,以谢六郎和谢雯蔓深厚的感情,他也能经由谢六郎引荐,面见纪先生,再设法得到纪先生的青睐。 如此,也不得罪姑姑。 两全其美。 陈文嘉看了眼立在一旁树荫下的谢云初,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接过小厮奉上汤药…… 陈文嘉抛开杂念,正要定心做自己的文章,就听到前面围观的人群突然乱糟糟议论什么,声音越来越大。 只见,一玉冠白衣,身形端雅从容的男子,如不染纤尘的神仙般,被护卫护着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儒雅朝谢老方向一礼,径直朝谢云初的席位走去。 刚将苦药喝完的谢云初手中攥着药碗,愣怔立在树荫之下…… 那五官精致,眉目惊艳堪比这耀目日光的男子,停在她桌案前。 俯身,棱骨分明的修长手指,将她那张被微风卷起半角的试卷拿起。 谢云初恍惚间,耳边竟只剩树叶沙沙的摩挲声。 他怎么会来的如此快? 她以为……纪京辞到,至少是十日以后了。 “六郎,是纪先生!”元宝忍不住激动的险些尖叫出声。 谢三爷听到元宝的话,猛然扶住坐椅扶手,扭头看向五郎谢云溪:“纪先生?” ------题外话------ 两万字更新完毕! 上架之后每日更新在一天最早的零点,每天更新三章六千字哦! 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千千! 爱你们………… 第八十二章:经传 谢云溪从错愕之中回神,点头应声:“回父亲,是纪先生!” 谢三太太陈氏看着纪京辞,简直挪不开眼:“早闻纪先生才貌双全的盛名,未曾想,纪先生竟然是如此……” 绝色二字,被谢三太太陈氏咽了回去。 这二字用来形容男子,还是失礼了些。 人群中读书人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难耐激动。 “是纪先生!” “真的是纪京辞纪先生!” “纪先生竟然来了!” 高台之上,书院的先生们也都坐不住,他们站起身来,看了看纪京辞又看向谢老。 虽然纪京辞年轻,可文坛地位超然,他们不知道应不应当先去同纪京辞见礼。 还是谢老沉得住气,示意书院先生们不必着急:“莫搅扰怀之看文章。” 陆氏已紧张地用帕子按住了心口。 纪京辞在那矮小的桌案前,逐字逐句看谢云初的文章,与这嘈杂热闹的周遭格格不入,遗世独立,不染俗尘,身上尽是文人雅士的矜贵气质。 谢云望仰头望着就立在他身旁的纪京辞,仿若看着天上仙人,笔尖墨汁嘀嗒低落白纸之上,他竟迟迟未曾下笔。 这位……就是能与当世诸位鸿儒齐名的纪京辞,纪先生! 他竟……如此年轻,如此的英俊。 坐在最末的陈文嘉,远远看着那如云端圭璋,幽夜华光的男子,心口一热,好似自己的前程已近在咫尺。 他蘸墨提笔,辞藻越发华丽,旁征博引,力求要让纪京辞看出他学富五车。 刚才因不想凑热闹,而未曾落座做文章的读书人,纷纷道后悔,早知道纪先生要来,他们才不管这是不是谢氏族人的比试,定是要下场的啊! 同谢雯蔓立在一处,今年十五的三房嫡女谢雯昭,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在纪京辞的身上,舍不得挪开,赞道:“这世上竟真有生得如画中人一般,不似凡尘之人的男子。” 谢雯蔓闻声,目光从谢云初的身上挪开,看了眼纪京辞,低声道:“我瞧着……没有我们六郎生得可爱。” 谢雯昭回头看了谢雯蔓一眼,满脸不屑:“长姐这是瞧着谁都不如你家六郎吧,六郎不过一个孩子……怎么同人家纪先生比!” “谁又不是从孩童时候过来的,这纪先生小时候不见得有我们六郎这么可爱,如白玉雕琢般!”谢雯蔓见谢云初将药碗递给元宝,转身吩咐身边的刘妈妈将她新制的梅条给谢云初送过去,让谢云初嘴里换换苦味。 谢雯昭听到这话,撇了撇嘴,视线又粘在了纪京辞的身上。 纪京辞看完谢云初的文章,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这孩子果然是绝非如众人表面上看到的这般,是个玉温纯之人。 他是一块未经雕琢,且内有锋芒的宝石! 见光,则必耀目! 见纪京辞似已读完了谢云初的文章,谢老吩咐宋先生将纪京辞请上高台之上。 宋先生自诩在云山书院诸位先生中,已经算是英俊不凡的,可如今与纪京辞立在一处,竟也自惭形愧了。 纪京辞将谢云初的文章递于宋先生,转而看向立在古槐树荫之下面带病容……看似如玉纯真的小郎君。 谢云初下意识挺直脊背,只觉那双温和含笑的幽邃黑眸,似要看透她的心,她长揖朝纪京辞一礼。 纪京辞亦是浅浅颔首,后随同宋先生一同登上古槐高台,再次与谢老和诸位先生见礼。 云山书院的先生们凑在一起,看谢云初的卷子。 谢老问纪京辞:“怀之观六郎文章,何如?” 纪京辞接过魏管事奉上茶杯,醇厚的嗓音徐徐:“笔力雄俊,法足辞备,字字典切,其佳处更在用意深厚,可配经传……” 临近坐在高台树荫之下的谢氏族人,听到这般高的评价都有些坐不住了,你看我我看你。 不住揣测,这六郎……当真如此厉害? 今日比试,众目睽睽之下,是由谢云望奉上的书……由谢云望选的人,随意出的题目。 谢六郎以极快之速完成文章不说,竟然还能得如此高的评价,难不成真是奇才? 谢氏族人议论纷纷之余,朝着那面色如玉的小郎君看去,抓耳挠腮的想知道这谢六郎到底写了一篇什么样可配经传的文章。 陆氏既因女儿出色而掩不住骄傲,内里又不免忧心。 谢二爷听到一旁谢氏族人恭维的声音,坐立不安了一阵子,假笑点头应着。 “好啊……”宋先生发出惊叹。 正在伏案做文的学子抬头朝着高台之上看去,见那些围着谢六郎的书院先生们,各个表情惊叹,似正激动小声的探讨着什么。 有原本是来凑热闹的学生,太阳下热得受不住,干脆收了笔,将自己的文章也一同揉了。 反正他们是跟着来凑数的,真正比试的是谢云初和谢云望,文章写不好……就不送到纪先生面前去现眼了。 也有自信膨胀的小子,只觉谢云初的文章都能得到纪先生的赏识,他这样的蒙尘明珠未琢璞玉必然也会被纪先生看入眼,写的越发卖力。 不多时,许多学生落笔起身。 谢云望也停笔,他用帕子擦了擦手。 他抬头朝着高台树荫下的纪京辞看了眼,确定自己这文章发挥很好,这才起身走向自己双亲。 谢云望的母亲拉过谢云望,焦急询问:“怎么样?写的怎么样?” 儿子这一次同谢家六郎赌,可是赌上一只手的,谢云望的母亲如何能不着急? 她来的路上原本想要狠狠责骂谢云望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可此刻见那位名冠列国的纪先生也在,自然是更希望,儿子的文章能够压过谢云初,而后被纪京辞收徒,如此前程就有望了。 谢云望闻言看向正低声同谢雯蔓说话的谢云初,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谢云望的母亲气恼打了下谢云望的胳膊,朝谢老太爷看去。 端看谢老太爷那高兴的摸胡子的神情,就知道谢云初的文章一定写的很好。 第八十三章:造次 谢云望的母亲心慌不易,低声同丈夫说:“一会儿,若是云望输了,你去求一求父亲,让他求宗主饶了云望吧!这孩子明年可就要下场了!” “父亲心中有数!”谢云望的父亲故作镇定,心里其实很吃力。 谢云望看着谢老太爷高兴的模样,心中也越发没有底气。 他……真的能赢过谢云初吗? 谢云初见陈文嘉已经落笔,正在重头查看文章,开口:“三叔,坐在最后一排右侧的,不是陈家表兄吗?” 谢三爷和谢三太太陈氏闻言,双双挺直脊背,朝最后一排看去。 那坐在东侧角落浅青色的清隽身影,不是谢三太太陈氏的好侄子陈文嘉……还能是谁? “真的是表哥?”谢雯昭露出笑意,她自幼与陈文嘉感情不错,见到陈文嘉自然高兴,“表哥什么时候来了永嘉?怎么也不说一声!” “听说陈家表兄二十多日前便到了,与陈家舅母就住在三婶的庄子上,怎么四姐竟然不知道吗?” 谢云初还是平日里那副疏淡模样,像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却让谢三爷和谢三太太两人脊背一寒。 就连谢二太太陆氏也扭过头来,满目疑问。 谢三太太陈氏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这段日子嫂子和侄子也都在庄子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怕被发现。 这谢云初是怎么知道的? 谢三爷握紧了座椅扶手,看了眼眼神澄澈平静的谢云初,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明知故问谢三太太:“陈家嫂嫂同文嘉来永嘉了?” 想来二嫂已经将陈家意图娶谢雯蔓为陈家妇的事情……同六郎说了,六郎这个反应当是不赞成,否则不会故意不留情面戳穿。 到永嘉二十多日,不曾送帖子拜见谢家老太太,这礼数……实在差的太远。 外人面前,谢三太太只得陪着笑脸道:“是两天前刚到的,哪有二十多天!嫂嫂一到就病了,怕惊动了母亲操心,想着等身体好一些了,再登门拜见母亲。” “我就说嘛……”谢雯昭笑容娇俏,“表哥来了,怎么可能不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好玩儿的!” “前两天?哦……”谢云初点头,“那可能魏管事办事不利,竟回禀说陈家舅母和表兄二十多日前就到了。还说祖父信送到永嘉那日,陈家表舅母晌午悄悄来我们谢府了一趟,想来……都是胡话。” “谢六郎!你这话挤兑谁呢?”谢雯昭眉头紧皱,端出姐姐的架势,“我母亲说舅母和表哥前两日才到,还能有假?” “六郎只说魏管事办事不利,哪个字错了?”谢雯蔓拿出长女气势训斥谢雯昭,“你这么急赤白脸的同六郎说话,哪里有个当姐姐的样子?哪里有谢家女的样子?” 谢二太太陆氏冷眼看着三房,手陡然握紧了坐椅扶手。 她就算再蠢,也听出了谢云初的言外之意…… 谢老太爷身边的亲信魏管事能查错? 老太爷信送回来当日,晌午见过陈家人,傍晚同她说了结亲之意。 陈家人到了永嘉,却不递帖子,再想到谢三太太频频邀她与女儿出门散心。 他们是想干什么? 难不成,这谢三太太为了让她过继谢五郎,想要用她女儿的清誉来要挟吗? 陆氏心头陡然生怒,她可以容人谢三太太用婚事来算计过继之事,但决不能容人谢三太太用女儿的清誉来逼着谢雯蔓非嫁不可! 幸亏,她还未曾将这结亲之意说于丈夫和婆母公公知道。 陈家……的确是太高攀谢家了。 “可不都是胡话么!”陆氏冷冷瞧着谢三太太,摇着手中团扇,“以后,可要叮嘱魏管事办事的时候,好好挑一挑人。” 谢三太太脸一阵青一阵白。 谢雯昭不敢同谢二太太陆氏和谢雯蔓发作,揪着帕子小声嘀咕:“有什么的,不就是文章得了纪先生夸奖,怎么就说不得了,我表哥乃是乡试第七名,一会儿将谢六郎比下去了,看你们说什么!” 这些年,三房被二房压着,谢雯昭多在闺阁又受谢三太太陈氏影响颇深,与外祖家的兄弟姐妹,要比同谢家的堂兄妹更为亲近一些。 谢三爷瞪了眼低声抱怨的谢雯昭,示意她闭嘴,又抬眸看着自己那体弱多病的侄子,只见谢云初目不斜视,虽是纤瘦病弱之躯,却有金戈铁马的气盖。 走眼了…… 自己这个侄子,要比他那个二哥厉害不知道多少倍,以后他们三房可得小心了。 很快,时间已到。 已经写完,自认为写的好不错的学子,都将文章留在了桌案上,起身离席。 谢老笑着称:“既然,今日怀之在,不如一同评一评学子们的文章?” “谢老所言,怀之不敢不从。”纪京辞对谢老很是恭敬。 纪京辞与谢老在云山书院先生们的簇拥下,起身走下高台,一桌一桌看文章。 谢云望见纪京辞拿起他的文章,呼吸都要停滞了,眼睛不敢眨。 他利于凉爽树荫之下,却觉迎面而来的风热烘烘的,扑得他汗流浃背。 良久,纪京辞将文章双手递给其他先生,开口:“花团锦簇,绮丽瑰巧,仅此而已,尚需勤勉努力,能做到言之有物……方为上乘,请诸位先生评览。” 谢云望听到前面两个词时,还颇为得意,可……仅此而已四个字,如同迎头给谢云望破了一盆冷水,让刚还大汗淋漓的谢云望从头凉到脚。 谢云初的文章……是可配经传! 他的文章,是仅此而已。 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谢云望心底不服,却又不敢造次! 但,一想到自己输了,手就没了,明年就无法下场考试,心底法发寒,壮着胆子上前恭敬行礼:“伯祖父、纪先生、诸位先生,云望虽输,也想输个明明白白,欲借谢云初文章一观!” 不仅谢云望,其他但凡读过书,下过考场的读书人,都想要看看,谢云初到底是写出了什么样的奇文,竟让纪京辞赞了一句……可配经传! 第八十四章:挑战 即便是谢云望不说,谢老太爷也正有此意。 他允准谢云初将正名之事闹得这么大,一来的确是为了让谢云初以实力向众人为他们祖孙正名。 二来……也是为了让旁人知道,将来六郎不论能走到科举哪一步,那是因谢家教的好,云山书院教的好,而非纪京辞一人之功。 谢老太爷示意魏管事将谢云初的文章,拿给谢云望。 立在远离谢家诸人人群之中陈文嘉也想知道,谢云初到底写了什么,竟可配经传…… 到底是,这位素来品格高洁的纪先生有意维护徒弟,还是这谢六郎真的如此厉害! 陈文嘉没有冒然挤到前面去,怕自己让谢家人认出,反倒不美。 况且,陈文嘉对自己的文章很有信心。 他就不相信了,他一个举人的文章,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十三岁的黄口小儿。 此时,纪京辞给的谢云初评价越高,到他这里时……只会将他衬托的更出类拔萃。 陈文嘉已经能想象到纪京辞看到自己文章时,露出惊艳意外的神色。 见文章署名,纪京辞必定会急急对着人群追问……这是哪位郎君的文章。 届时,他风度翩翩从人群中从容而出,宠辱不惊同纪京辞和谢老还有诸位先生行礼,称自己不才……只是一时技痒,顺手一试。 还要说,他早已弱冠,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是理所当然的,谢云初年仅十三便能写出可配经传的文章,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如此,他一个满腹才华,又谦卑从容的品格,定会深入纪先生之心。 就在陈文嘉畅想纪京辞会主动收他为徒,心中难免窃喜得意之时,谢云望已经看完了谢云初的文章,他整个人面如土色。 谢云初到底是什么时候,竟能写出这样一手文章?! 谢氏族中诸人也开始传阅…… 谢氏之内无白丁,年长的……几乎都曾下场应试过,他们分得清文章优劣。 谢六郎这样的文章,别说他们十三岁时,就是如今怕也做不出来这样优秀的八股文。 难怪啊,谢老太爷突然开始看重谢六郎! 谢二爷之前便被自己女儿的文章震撼过,可那时女儿的文章锋芒还是藏着的,如今倒是有几分锋芒毕露之感。 旁人的恭喜和夸赞,让谢二爷心里高兴,又不免可惜…… 终究,这个六郎是假的啊! 他含笑应承恭喜他教出好儿子的族人,因心中有遗憾,表现的倒是淡定自若。 谢三爷看过谢云初的文章后,惊讶程度……不亚于当年谢云初五步成诗之时。 正如纪京辞所言,笔力雄俊,法足辞备,其用词锐利,文风与其字体都已见其风骨,暗藏锋芒,如徒手摘水火,又能言之有物! 十三岁啊! 他才十三岁…… 就连他的大哥十三岁时,也未必能做出这样的文章。 谢三爷看着正在接受旁人祝贺赞扬,却宠辱不惊的谢云初,就连旁人从他的手中拿过文章,他都恍然未曾察觉。 可为何六郎要藏拙? 难不成,是因二哥的侍妾曹氏下毒害死了他的孪生妹妹,害得他身子病弱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可谢氏一族却只处置了曹氏,将三郎谢云霄高高捧起,让六郎对谢氏一族寒了心? 很快,谢老、纪京辞和云山书院的先生们,已经看到了最后一篇文章,正是陈文嘉的文章。 陈文嘉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负手而立,唇角浅淡含笑,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人群之中,做出风骨淡然的模样,等待纪京辞的评语。 纪京辞将文章看完之后,并没有陈文嘉想象中,急急追问是谁写了这样前无古人的惊世之文。 只将手中文章递给其他先生,温润开口:“旁征博引,浑雄雅健,上乘,请诸位先生评览。” 人群中,陈文嘉唇角笑意消散。 就……只得了一个上乘? 一个十三岁孩子的文章,可配传世! 他乡试第七名的文章,只得了一个上乘? 陈文嘉并不如谢云望那般沉不住气,他的文章没有署名,只要他这个时候不站岀去,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他的文章。 他只是不知道今日纪先生会来,没有准备万全。 等他同谢雯蔓的事情定下来,再由谢六郎引荐到纪先生跟前,那才是他一鸣惊人的时候。 陈文嘉原本还想看看谢云初的文章,又怕久留被谢家人发现,悄然退出了人群离开。 今日下场做文的学子不多,加上后来自惭形愧收了文章没有让纪京辞品评的,谢老他们看的文章也并不多。 此次比试,输赢已定。 谢云初和谢云望两人的文章还在传阅,两文对比孰优孰劣,一清二楚。 谢云望虽然害怕,可愿赌服输,他是认的。 他攥了攥自己的手,不顾父母的阻拦,上前撩袍跪在高台下道:“伯祖父,云望冤枉族弟,揣测诋毁族长,身为族兄同兄弟动手,身为云山书院学生对同窗动手,云望认错!请伯祖父以族法家规,云山书院院规处置!云望……甘愿领罚,心服口服!” 说着,谢云望朝谢老太爷的方向一拜叩首。 “云望!”谢云望的母亲心疼得眼泪一下就冲了出来,可人还没来得及跑过去护住儿子,就被丈夫给拦住了。 “那是族法!”谢云望的父亲虽然也心疼,可族法威严不容挑战。 还从来没有人能逃过族法,就连身为下一任宗主的谢二爷,年少轻狂时也挨了不少族法,险些丢了一条命去。 他也只能怪自己的儿子莽撞轻狂,若不是谢云望挑衅诋毁族长在先,还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如何会不能收场。 谢云望的母亲眼看着挣脱不了丈夫的手,就地跪了下来,高声哭求:“宗主,明年云望就要下场应试了,若真是要断手,前程就没了!我是云望的母亲教导不力,子债母偿!您就断我的手吧!” 谢老太爷缓声道:“云望,你先起来!” 听到这话,谢云望的母亲以为有希望了,双眼露出感激的目光。 第八十五章:清高 “这里是云山书院,并非谢氏祠堂,谢云望的处罚……就留在明日初一祠堂敬香之后,再做处置。” 谢老太爷话音一落,谢云望母亲人顿时瘫软在地上。 谢云望的父亲忙扶住谢云望的母亲,将她拉了起来:“还有时间,我们今晚去求求谢二爷和谢三爷。” 听到这话,谢云望的母亲勉强站起身来,哽咽点头。 谢云溪看着踉跄起身行礼的谢云望于心不忍,转头同谢云初说:“六郎,你可有办法救一救云望?他不是有意污蔑祖父的……” 坐在矮凳上的谢云初未回答,她这副身子本来就弱,今日未曾午休,又在太阳下晒了那么久,虽刚喝了药,可强撑着和同三房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儿越坐身体越疲惫,实在不想开口。 救谢云望是要救的,但 “六郎是不是不舒坦?”谢雯蔓接过元宝手中的扇子,替谢云初轻轻扇着,满目担忧。 谢云初摇头同谢雯蔓笑了笑:“还好……” “六郎,老太爷请您过去。”魏管事含笑过来同谢云初行礼。 谢雯蔓有心谢云初,想要替妹妹去回话,却见谢云初扶着元宝的手站了起来:“走吧……” 谢云溪瞧着谢云初纤瘦的背影,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 他还以为谢云初没有资格称之为他的对手,没想到……是他轻狂了。 谢云初之前船上的文章他未看,可今日的文章,他看过了。 看过便明白,他与谢云初之间的差距,如田间土和天上云。 或许,是他曾以为……他的眼里不必容下谢云初,因他不足以让自己在意。 可其实,应是谢云初的眼里,从未有过他,因他不足以成为谢云初的对手。 谢云初立在谢老、纪京辞和云山书院诸位先生面前,长揖行礼。 “原本,你能拜怀之为师,我谢氏一族当郑重以待,但怀之说……拜师无定礼,心意到了即可,择日不如撞日,六郎……今日你便拜怀之为师吧!”谢老太爷语声如洪钟,听得出很高兴。 魏管事已经将准备好的拜师六礼准备妥当,立在高台之下,听到谢老太爷的话,连忙捧着六礼走上高台。 谢云初抬头看向纪京辞…… 古槐叶缝光影摇动,光点如金屑般落在纪京辞如画的眉目间,让本就温其如玉的男子越发儒雅。 “六郎……”魏管事走至谢云初的身旁,低声提醒。 在众人艳羡嫉妒的目光中,谢云初接过魏管事捧来的拜师六礼,上前在纪京辞面前跪下,奉上拜师礼。 “陈郡谢氏六郎谢云初,今日欲拜纪先生为师,望先生不弃……指点教导。” 她垂着眉眼,目光所及是纪京辞脚下那双银线暗绣的鹿皮短靴。 原以为,此生老天爷怜她前世未能同纪京辞告别,今生死前许她再见他一面。 没想到,她前世与他名为夫妻,今生与他实为师徒。 纪京辞双手接过,搁在身旁小几上。 看着眼前同他郑重行叩首礼的小郎君,纪京辞从青锋手中拿过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是一枚雕工精致的祥云玉佩,正对上了谢云初名字中的一个云字。 谢云初膝行上前,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接过玉佩致谢:“多谢师父……” 纪京辞看着眼前的小郎君不由心生疼爱之意,好似……又看到了那个人。 他轻抚小郎君发顶,温润含笑:“为师有一故人,名亦唤云初,她乃世上最温厚之人,愿你能如她般行正品端,来日或入仕,或从文,望你找到自己的道。” 纪京辞语声淳淳,让人只觉心隙入水,温澜潮生。 谢云初脑子有一瞬的空白之后,泪水险些冲出眼眶。 她低着头……紧紧攥住手中玉佩。 她没有那么好,她并非温厚之人,也没有他说的那么行正品端…… 他是最皎洁的明月,是那样一个清风皓月的君子! 他不知道,在父母和旁人的冷眼之中,她的心一直浑浑噩噩颠沛流离没有归处。 是他用温柔和尊重,收留了她的心。 她只是藏起了她的污垢,在他身边尽力的……想做一个配与他站在一处之人。 她抬头看向纪京辞,甚至萌生了想要将她重生之事告诉他的念头。 可……这样玄之又玄的事,他会信吗? 即便是纪京辞信了她的话,她如今这身子羸弱又余毒未清,过了今日还不知道能否看到明日的太阳,又要让他伤怀一场吗? 她垂下头,忍着哽咽应声:“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纪京辞扶住小郎君的手臂,将谢云初扶了起来,见小郎君眼眶似有红潮,还未来得及问,云山书院诸位先生就已经上前恭喜纪京辞和谢云初。 谢氏族人也都起身恭喜谢老和谢二爷。 谢二爷尴尬起身一一还礼,心中惴惴不安朝着高台之上看去。 只见谢云初紧攥着手中玉佩,立在纪京辞的身边,低垂着眉眼竟瞧不出情绪来。 谢三爷看了眼自家二哥,再看向自己那病歪歪的六侄子。 丝毫没有志得意满,还是那副淡漠从容,宠辱不惊的模样。 小小年纪,被纪京辞这样的人物收徒,前程无量,竟真能如此沉得住气。 就单凭这一点,谢三爷便觉得自己这个侄子比自家二哥强了太多。 谢三爷实在是想不通,自家二哥庸碌平凡,怎么这么会生儿子? 一个谢云霄成为长公主独子伴读不说,嫡子谢云初……竟与当朝皇子同拜一师。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谢三爷心里忍不住羡慕自家二哥,生在了他的前头……占了嫡长继承谢氏大宗,连生的儿子都比他厉害,如今可以靠父亲,来日可以靠儿子! 命可真好…… 那日,谢云初的被纪京辞评为“可配经传”的文章,被学子们争相誊抄,自然一心想要看谢云初到底写了什么文章的陈文嘉也拿到了。 陈文嘉看完谢云初的文章,莫名沉默了下来。 都说文人相轻,陈文嘉的确是清高自傲的,除了鸿儒大家和当世状元的文章,能被陈文嘉看入眼的文章少之又少。 第八十六章:留神 他们要走科举仕途的学子,看过太多各省解元的文章。 即便是那些解元写得再好,陈文嘉都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可这篇文章,出自十三岁小儿之手,对陈文嘉的打击太大了。 这就是真正的神童之才吗? 幼时能诗,如今小小年纪八股文做的如此好…… 陈文嘉的母亲陈夫人看了谢云初的文章,也很是意外,却道:“文章做得好又有什么用,那谢六郎是个短命相,谁知道能不能活到长大!” · 纪京辞已是谢云初的师父,自然是在谢府下榻。 当日,谢府设宴为纪京辞接风,丝竹歌舞声到后半夜才停了下来。 谢老太爷邀纪京辞在云山书院讲学,纪京辞也应承了下来…… 毕竟,之后便要谢云初随他走了,纪京辞想要给谢云初多留一些时间和亲人相处,便决定在云山书院讲学一月。 谢云初能明白纪京辞的用意,谢老太爷也能明白。 宴席散后,谢云初撑着越发沉重的身子,送纪京辞去谢家安排的君子阁。 与纪京辞并肩而行,她只觉好似回到了前生头一次同纪京辞月下漫步之时…… 那日,他告诉她,人人生来都有印记,这是因前世轮回之中,有人思念不舍,想在来世能寻迹找到自己心之所念。 她的印记显露于最显眼处,并非是犯错,更不是十恶不赦,不必心怀愧疚,她胎记生得有多显眼,便证明轮回之中盼她念她之人,想找到她的感情多强烈深刻。 纪京辞的身上总有一种容和而温暖的强大力量,能安抚人心。 就如此刻,谢云初满身疲惫虚弱地抬脚都觉费劲,可和纪京辞这么静静而行,心却如沐暖阳。 天朗星稀,夏虫低鸣,飞蛾扑灯。 夜风拂过,挂于长廊竹帘两侧的铜铃稀碎作响,珍稀草植芬芳馥郁。 两人缓步行于半垂竹帘,亮着一盏盏明灯的长廊之中,沉默无言。 青锋、元宝随行其后。 长廊转角红漆柱后,谢雯昭怀中抱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面泛红潮,轻抚着怀中的猫,低声道:“乖宝珠……能不能同纪先生搭上话,就看你的了!” 说着,谢雯昭将怀中猫抛轻轻抛了岀去…… 毛发蓬松的白猫轻巧落地,将四爪藏在身下……蜷缩于灯盏照在青石地板上的一团黄光之中,回头朝躲在红柱后的谢雯昭看去,扫着毛茸茸的尾巴,拉长声音喵了一声。 谢雯昭怕被发现,不自主向后缩了缩身子,作势要打白猫…… 白猫脖子一缩,忙迈着四只短腿,迎面朝纪京辞和谢云初的方向跑去。 “宝珠你别跑!” 脖子上挂着铃铛的白猫听到谢雯昭的喊声,跑得越发快。 正拎着衣摆,跟随纪京辞身后上台阶的谢云初闻声,抬头…… 见自家七妹谢雯嬅养的养的白猫,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跑来。 不等青锋上前,谢云初已先一步伸手拉住纪京辞的手腕。 纪京辞垂眸,看着谢云初扣住他的小手,只见小郎君动作娴熟两步并做一步,护在了他身前。 纪京辞略有错愕,半晌才抬头看向立在台阶上的小郎君。 那白猫看到登上台阶的谢云初,猛地停住,一幅随时准备开溜的架势瞧着谢云初,又回头见谢雯昭带着婢女追来,一跃从长廊中跳出,带着叮铃当啷的响声消失在了黑夜中。 谢雯昭小跑而来,看到面色冷清的谢云初正冷眼看着她,脚下步子停下,朝纪京辞行礼:“纪先生……” 纪京辞将被谢云初攥过的手负在身后,拎袍走上台阶,还礼:“谢姑娘。” 谢雯昭耳根泛红,欲盖弥彰的解释:“那是我家小七妹心爱的猫,刚才猫跑了……我们替七妹追猫至此处,打扰先生了。” 纪京辞只是温和颔首,并无与谢雯昭多说的意思,谢雯昭紧紧攥住裙摆,侧身将路让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不打扰先生了……” “元宝,去将宝珠追回去交给七妹,让她看好自己的猫。”谢云初盯着谢雯昭,语声凉薄。 “是!”元宝应声去追猫。 谢雯嬅是谢云初的嫡亲妹妹,一母同胞…… 当初,谢云霄的生母曹氏就是趁着陆氏即将临盆,无法分神细致照顾谢六郎兄妹二人之际,这才得到机会下毒害人。 那时,陆氏还在生产中,得知一双儿女被害的消息,险些一尸两命,伤了根本无法再孕。 谢雯嬅年纪虽小,十分乖巧懂事,知道自己生辰是“姐姐”的忌日,所以从来不过生辰。 宝珠那只猫,还是谢雯嬅今年二月生辰时,谢云初送的。 可……纪京辞怕猫。 这是少有人知之事,纪京辞不止怕猫,碰到猫身上就会红痒起疹。 与纪京辞相处那些年,谢云初看到猫总会护住纪京辞,不让猫近他身,早已成为习惯和本能。 谢云初同纪京辞走出明灯长廊,将纪京辞送至君子阁院门口,长揖行礼:“师父早些就寝,明日弟子再来同师父请安。” 君子阁院门外,两盏灯明明灭灭的亮着。 纪京辞被谢云初拉过的手负在身后,手指摩挲着,定定望着眼前恭敬行礼的小郎君,问:“六郎是如何得知,为师惧猫的?” 纪京辞温润的声音冷不防传来,让谢云初手心紧了紧。 清风徐徐,树影婆娑。 谢云初盯着地上晃动的两团朦胧灯光,耳边只剩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回师父,六郎怕猫,刚才……关心则乱,冒犯师傅了。”谢云初再次行礼致歉。 怕猫啊…… 云初是最喜欢猫的。 云初说,她幼年时被关在那小小一方偏僻院落中,只有能翻越院墙的猫同她做伴。 纪京辞半晌才点了点头,闻声嘱咐:“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弟子告退……” 谢云初退出两步才直起身离开,手紧紧在袖中攥着。 从前未曾和前世有所交集,她许多习惯都未曾刻意掩藏过。 如今,要与纪京辞相处的时间还长,要多加留神才是。 第八十七章:爱芽成荫 谢云初一路疾行,远离君子阁才停下脚步,扶着假山喘息略显急促,额头都是汗。 太弱了,这身子真的太弱了。 “六郎!” 臂弯里挂着披风的刘妈妈看到谢云初,连忙跑了过来将谢云初扶住:“六郎要不要紧?元宝呢?元宝怎么没有跟着?” 谢雯蔓知道今日谢云初不舒坦,见谢云初撑了一天,刚才还亲自送纪京辞回君子阁,便让刘妈妈带着谢老太爷分给谢云初的护卫,在回苍梧院的路上迎谢云初。 “快快快!”刘妈妈对身后的护卫招手,“快背六郎回苍梧院!” 说着,刘妈妈又扭头同跟着她的婢女说:“去请府医!” “别声张!”谢云初忍着难受叮嘱了一句。 “好好好……老奴让人悄悄去请!”刘妈妈心疼不已,将披风给谢云初披上。 很快谢云初被背回了苍梧院。 刘妈妈狠狠将元宝训斥了一顿,叮嘱他日后不可离开谢云初半步。 谢云初坐在临窗软榻前,让府医诊脉…… 其实对谢云初来说,让大夫看不看诊都没什么区别。 《脉经》中说,左大顺男,右大顺女,本命扶命,男左女右。 大夫诊脉之时,男取左脉,女取右脉。 对大夫来说,她是个男子,取左脉为主,少有为她诊脉切左脉也切右脉的大夫。 正常来说,男子尺脉弱,女子尺脉盛。 她这身子本就余毒未清,脉象紊乱,大夫又已先入为主认为她是男童,尺脉盛也只会当是余毒未清谢云初身子病入膏肓的问题,更何况……她本身尺脉也很弱。 为谢云初看诊的大夫不知谢云初为女子,所以喝再多药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陆氏更多时候,都是给谢云初用的补药。 明日一早还要去祠堂为祖宗上香,谢云初用了药就躺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纪京辞却一夜难眠。 他修长清瘦的身影逆光而立,于雕花窗棂前,望着廊前盛开靡丽的名贵花草,深不见底的眼仁不露喜悲。 他摩挲着手中的木簪,身上是外人从未见过的孤寂和沉默。 不知为何,最近想云初的时候更多了…… 他垂眸看着手中已经被磨的发亮的簪子,唇角似有极淡的浅笑。 云初和他说好的,要一起游运河…… 可她食言了。 这也是,她唯一一次食言吧。 纪京辞不善手工,雕了很久才将这簪子雕好,原是想在她生辰时送她的。 可簪成后,送的人却没了。 纪京辞此生最悔之事,便是…… 爱芽成荫,可诉之人,已不再。 · 每逢初一十五,谢氏都要开祠堂给祖宗上香,只不过不同于年节祭祖礼节那么繁琐。 谢老太爷与谢二爷、谢云初先行入内,擦拭祖宗排位,更换贡品。 而后,谢老太爷为首带着同辈族人入祠堂上香之后,谢二爷也接过小厮递来的香带着同辈入内,给祖宗敬香。 谢云初站在孙子辈的最前端,等父辈上香之后,这才带陈郡谢氏孙辈子孙入内,敬香叩拜。 等谢云初带着孙辈敬香完毕回祠堂前厅时,谢老太爷和一众族老已经落座。 各家子孙都回自家祖父父亲身后站着,谢云望很乖觉的跪在前厅中央,低垂着头等待处置。 陈郡谢氏族法严苛,就连谢云望的祖父都不知该如何求情,眼巴巴看向谢老希望谢老能心软从轻发落,嘴上却说:“宗主依照族法处置,祖宗家法不可挑衅。” 祖宗家法严苛,在谢氏族中更是至高无上。 也正是因此,谢二爷才会害怕谢云初女儿家的身份曝露,妻室陆氏无法活命。 谢云望的父亲拳头紧紧攥着,他如何能不心疼儿子,虽然儿子文章不如谢云初,可放在普通学子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明年本都要下场应试了。 “祖父。”谢云初唤了谢老太爷一声,上前同谢老太爷长揖一礼,“祖父,孙儿斗胆有一言……” 谢二爷眉角跳了一跳,紧张的手心收紧。 “你说。”谢老太爷垂眸徐徐往茶杯中吹了一口气。 若是谢云初要为谢云望求情,谢老太爷会很高兴。 这说明,谢云初不再对谢氏族中之事事不关己,漠然处之。 且,只要谢云初开口求情,便能收揽谢云望一家人心,对他日后接管谢氏有好处。 “祖父,孙儿以为,谢家祖宗定下族法家规,是为约束子孙成为正人君子,谢氏族严苛是因谢氏乃是士族读书人的表率,当更谨言慎行,以君子德行约束自身。” 谢老太爷抬眸朝谢云初看去,听着怎么不像是为谢云望求情呢? 正在谢老太爷和众人疑惑之时,谢云初话锋一转…… “六郎每入祠堂,都可见高祖父所书,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八字,可见先祖更希望的是我谢氏子孙,慎独自律,严苛族法不过只是让族人自警的手段,其目的并非为罚而罚。” 谢云初做出恭敬的模样:“六郎不敢质疑祖宗族法,只是……读《左传·宣公二年》,书中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六郎深以为然!” 谢老太爷心里高兴却不表露,端起茶杯喝茶,给六郎表现的机会。 谢云望抬头看向自己单薄瘦弱的族弟…… 他还以为,谢云初一向漠然不关心他们这些所为宗族兄弟。 他还以为,他在云山书院出言侮辱,谢云初巴不得将他废了一只手好出恶气。 谢云望的父亲感激看着谢云初,视线又挪到了谢老太爷脸上,希望能从谢老太爷的表情中看到松动。 “故,六郎斗胆,恳请祖父和诸位族老,给云望族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云望族兄在云山书院学问素来拔尖,明年应试若能通过,于我谢氏也是好事。” 谢云初是在为谢云望求情,但却不是谢老太爷以为的那般……收揽人心。 谢云初身为女子,冒顶了谢家嫡孙的位置,按照谢氏族法,此事是她母亲陆氏所为,是死罪。 这些年陆氏和谢二爷战战兢兢隐藏着谢云初的身份,是因谢氏族法铁板一块,当罚必罚从无例外。 ------题外话------ 关于大夫诊脉能否诊断出男女,这个开文之前千千看了很多中医大夫关于切脉的文章。 有说,切脉男左女右。 有说,切脉没有男左女右之说。 至于大夫切脉能否诊断出男女,实在是没有找出什么确切文献。 但中以上认为…… 天不足西北,阳南而阴北,故男子寸盛而尺弱,肖乎天也。地不满东南,阳北而阴南,故女子尺盛而寸弱,肖乎地也。 男子为阳,脉当寸强尺弱,女子为阴,脉当寸微尺盛,反此则病。 所以,千千私以为,大夫切脉望闻问切,望是第一部……首先要知道这病人是男是女,脉象有异则才开始判断是否有恙,判断和猜测是什么样的问题。 而不是眼前一个活生生的小男孩儿,诊了脉之后觉得这男孩“寸胜而尺弱”就说人家是个女孩子。 中国中医文化博大精深,千千认识很浅薄,只能根据目前所查到的资料来判断一二,设定本文。 第八十八章:敬畏 谢氏先祖曾言,品行规范要苛,规矩族法需严。 所以,至今凡有触犯族法之人,没有一个能逃过,族法才会在谢氏族中才如此神圣。 谢云初自认不会暴露身份,但也要为万一留好后路。 故,谢云初今日开口为谢云望求情,目的是先将铁板撬开。 只要开了这个先例,日后有例可循,徐徐图之,总能将族法更改一二…… 谢老太爷端着茶杯,垂眸静思不语。 谢云溪也上前,与谢云初并肩而立,求情:“祖父,云望只是一时意气与六郎斗气,并非真的对谢氏宗主不满,祖父就饶云望一次吧!” 谢云初见状,回头朝谢云望看了眼,无声说了两个字:“科考。” 四目相对,谢云望没看明白,怔愣片刻又不敢追问…… 谢云初又做了口型:“科考!” 谢云望立时会意,连忙膝行上前叩首:“伯祖父,云望触犯族法,受罚是理所应当之事!可身为谢氏子孙,云望受谢氏一族庇护,读书识字,却未能为谢氏带来荣耀心中有愧,云望不敢奢求伯祖父免云望处罚,只希望伯祖父能容云望科考结束取得名次,为谢氏争光,届时科考结束,族法要断手断臂云望都绝无怨言。” 谢云初唇角几不可察的勾起。 这谢云望算是个一点就透的。 不求免除处罚……只求科考之后再受罚,这话谁来说,都没有谢云望自己来说,给谢老太爷的台阶大。 到时谢云望真的通过童试就要准备乡试了,若是命好在童试中取得好名次,谢氏族中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真的断谢云溪的手。 考不上断手,考上了皆大欢喜。 全族上下无人开口,祖老们都不敢吭声,等着身为族长的谢老做决定。 谢老端着茶杯,徐徐往茶杯中吹气。 祠堂内安静无声。 谢云初又开口:“云望族兄明年下场若能取得名次,也算为我谢氏一族荣耀增光,将功补过,但……身为谢氏族人出言污蔑宗主,实是不能轻纵,祖父……孙儿以为断手之刑可延后,皮肉之罚不能免,云望族兄当领二十鞭!” 二十鞭这也算是重罚了,可对比断手来说,二十鞭算是轻的! 断手之后若是恢复不好,说不准这辈子就不能科考了,科考可是读书人的命。 谢云望听谢云初说完,忙叩首:“伯祖父,云望在云山书院当着众人污蔑我谢氏宗主,愧为谢氏子孙,心中实在难安!二十鞭轻了,云望愿领五十鞭,若明年下场考试不能取得佳绩将功补过,不必族法,云望自行断手!” “宗主,云望出言污蔑宗族,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导不严,云望领五十鞭,身为人父……我也当领二十鞭!只求宗族给云望一个机会,若他明年下场不能考过,我……我亲自执行族法!”谢云望的父亲也跪了下来求情。 谢老太爷将茶杯盖子轻轻合上,看着谢云望的父亲缓声开口:“你起来,我谢氏族法没有子错罚父的规矩。” 谢老太爷说完,又看向谢云初:“你当着云山书院众人的面,以输则不继承宗主之位,不参加科举,不拜纪京辞为师来与谢云望做赌,可想过……若你输了,谢云望可不见得会为你求情?” 谢云望闻言脊背僵直,抬眸看了眼谢云初消瘦的背影,拳头收紧。 宗主这话,没说错…… 今日若输的人是谢云初,如今宗主和族老都在,谢云望怕是要在这里逼着谢云初履行赌约了。 “六郎押如此大的筹码与云望族兄做赌,一来是表明为替祖父与自己正名的决心,二来……也是六郎有这个自信能赢。”谢云初语声平淡,“且,六郎并非为云望族兄求情,只是权衡之后认为延后执行族法,对谢氏有好处,不论来日六郎是否会成为谢氏宗主,做为谢氏族人当以谢氏一族为先。” “好!”谢老太爷听到谢云初这话,高兴极了,他将茶杯重重搁在身旁小几上,“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我等谢氏子孙,自当以谢氏一族兴旺为重,光耀门楣为重,祖宗宗族为重!!” 谢老太爷起身,朝着谢云初踱了两步,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六郎!你很好,是我谢氏的好儿孙!你没有让祖父失望!” 谢云初连忙谦卑行礼。 “罢了,云望……有六郎为你求情,今日罚你五十鞭,领鞭之时背诵谢氏族法序言,错一字……加一鞭!断手之罚……等科考之后再行。你要记住,你是陈郡谢氏后人,不论何时都要以我们谢氏宗族和门楣为重!”谢老太爷神色肃穆看着跪在地上的谢云望。 谢云望劫后余生,眼眶发红,郑重叩首:“不肖子孙谢云望,谨遵宗主教诲!” “多谢宗主!”谢云望的父亲也连忙道谢。 谢云望结结实实挨了五十鞭,人是昏着被抬出祠堂的,脊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不过,谢云望也是硬骨头,他知道自己此次因为谢云初求情,是谢氏族中头一个在族法面前得了宽限之人。 他是真心知错,跪在祠堂前厅一遍挨鞭子,一遍咬牙背族法。 围观的谢氏族人,看到最后无不心惊胆战。 谢老太爷虽然最后在族法面前松了口,可让谢云望一边领鞭,一遍背诵族法序言,着实是震慑了谢氏这些小郎君们,让这些年幼的小郎君对族法越发敬畏。 从祠堂出来,谢老太爷心里很高兴,想到刚才谢云望的祖父不住对谢云初致歉和道谢,族人也不住口的夸赞谢云初…… 他明白自己孙子此次收揽的,绝不只是谢云望这一家的人心。 “听说昨日请了府医?”谢老太爷问。 “让祖父忧心了,只是身子虚弱,昨日强撑一日有些脱力。” 谢老太爷看着身子单薄的谢云初,越发忧心,道:“在家中好好歇息两日再去书院,就当陪陪你祖母和母亲,日后跟随纪先生……还不知若久才能回来一次。” 第八十九章:刻意 “是!”谢云初领命。 谢老太爷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将谢二爷和谢三爷唤到自己的马车上,询问二人给谢云初找名医的进展。 谢云溪立在祠堂门前,看着踩着马凳上车的谢云初,表情有些茫然……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不被谢氏看好,甚至已经被谢氏放弃的谢六郎,就这样不经意的……甚至是毫不费力的,超越了他们众人。 “愣在这里干什么?”四郎谢云芝跨出祠堂,看着正愣神的弟弟,温润含笑,抬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回去了!” “哥,你有没有觉得六郎不一样了?”谢云溪问自己的兄长。 谢云芝笑了笑道:“六郎自幼便同我们不一样,但……不管如何不一样,六郎都是我们的堂弟,应是比谢云柏和谢云岚与我们更亲近之人,走吧!” 谢云溪一怔,知道自己亲哥哥这是在点他。 他回头看了眼正在同谢云岚说话的谢云柏,垂眸想了想,撩起衣摆同谢家四郎上了同一驾马车。 · 纪京辞人已经到了永嘉,且也已在云山书院收了谢家六郎为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陈文嘉母子俩人觉着不能再等下去,正准备向谢府递帖子,谢三太太陈氏身边的心腹卢妈妈便来到了庄子上。 “卢妈妈怎么来了?”陈夫人含笑看着正在行礼的卢妈妈笑着问,“我这儿还正准备带着二郎去谢府拜见谢老太太呢。” 卢妈妈叹气道:“三太太就知道今日夫人要过去,特让老奴跑一趟同夫人说……昨日表少爷去云山书院,又未曾前去同谢家长辈见礼,被二房的人看到了。” 陈夫人脸上笑意一僵。 卢妈妈满脸忧愁:“我们太太想遮掩,说您和表少爷两日前才到,不过是您病着,这才没有递帖子,等您身体康健了再登门拜见我们家老太太。可谁知六郎扭头便让老太爷身边的魏管事去查此事,您说……这,这结果得知您同表少爷二十日前就到了永嘉,我们太太又三番四次邀大姑娘出门,二太太就恼了我们太太,表少爷和大姑娘这事儿可能都不能成了!” “卢妈妈!”陈夫人声音拔高,“这可是文嘉他姑姑让我们来永嘉的,也是三爷让我们先不去谢府拜访,说等文嘉同大姑娘偶遇一次留个好印象,再提此事!” “夫人您息怒……” 陈夫人紧紧攥着帕子,语气中不掩怒火:“我们母子在这里侯了二十多日,你现在说这事儿不能成了?谢三爷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好不容能娶一个世家女,即便是和离过的,那传出去也是陈家的荣耀。 陈夫人哪里能让这事儿黄了?! 再说,若谢雯蔓不能同自己的儿子成事,儿子怎么才能走到纪京辞那样人物的面前,怎么才能得到赏识? 卢妈妈见陈夫人这模样,想到自家主子的叮嘱,用恭敬又和气的语气开口…… “陈夫人,是我们太太让您和表少爷来永嘉候着的不假,但也叮嘱过不要擅自行事,表少爷沉不住气去了云山书院下场做文章不说,偏还被三房的人看见了,现在二房咬住三房用心不正,就连我们太太也被连累的不受二房待见,我们太太该向谁讨说法?” 陈夫人紧扣座椅扶手,看着这个恭恭敬敬却言辞不善的奴才,冷笑:“卢妈妈,你莫不是忘了,你可是从我们陈家岀去的奴才!” “老奴不敢忘本,正是因未曾忘本,所以今日才来劝夫人与表少爷入谢府后,将此次之错揽下,只要三房未曾同二房生嫌隙,此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对陈家和表少爷只有好出没有坏处,但若三房二房离心……” 卢妈妈没有再说下去,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虽然陈夫人心里有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话有道理。 他们陈家目前的确是没有同谢家撕破脸的资本,他的丈夫即将要调回汴京,而谢家大爷也是下一任吏部尚书的人选,得罪不得。 他们陈家和陈郡谢氏唯一的关系,便是陈家女嫁入了谢家三房。 陈夫人压下心中怒火,很快便又恢复了刚见卢妈妈时的和煦模样:“这话卢妈妈今天不来走着一趟,我心中也是有数的!” “老奴就知道,夫人一心为陈家和表少爷,还有我们太太着想的!”卢妈妈说着行了一礼,“那老奴不就久留打扰夫人了!” 陈夫人浅浅颔首。 卢妈妈从正厅退出来,见外面的冷面护卫盯着她,她浅浅颔首…… 这护卫是谢三爷派来的,为的就是让卢妈妈将这些话给陈夫人带到,让陈夫人将一切都担下来。 卢妈妈离开后,陈文嘉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陈夫人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怕自己儿子忧心,便说:“文嘉你去换身衣裳,我们去谢府,你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们与谢家也是姻亲,娘会开口同谢老太太,让谢六郎帮忙将你引荐给纪先生。” “娘,今日去谢府……不宜再提此事,否则太刻意了。”陈文嘉眉头微紧,“娘您就说是娘病着,所以一直没有前去拜会,怕惊扰了谢老太太,只要姑姑继续和二房交好,以后机会多的是!” “可……”陈夫人心疼望着儿子,“这纪先生已经收了谢六郎为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到时候去哪儿寻纪先生。” “若真能娶了谢家大姑娘,谢六郎年节回永嘉谢氏难道见不到吗?见到谢六郎,自然就有机会请他引荐,况且……刚才我听谢府的护卫说,纪先生要留在云山书讲学一月。” “一个月!那好啊!”陈夫人眉目间有了笑意,“我让你姑父找谢老太爷说情,让你在云山书院听纪先生讲学,应该是行得通的。” “娘不要提让儿子见纪先生的事,只恭喜谢六郎的好!”陈文嘉劝着陈夫人,“谢老已经说了,纪先生在云山书院讲学凡读书人都可前去听讲,不仅限于书院学生。” 第九十章:骨气 陈夫人看着儿子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己儿子这么优秀,没有人给纪京辞引荐太可惜。 “去听纪先生讲学期间,要是儿子有幸能以自己的能耐被纪先生看入眼,想来也会让谢氏三房刮目相看,那……婚事也就更为稳妥了。”陈文嘉说。 “我儿有骨气!”陈夫人起身走至儿子面前,替儿子理了理衣裳,“娘听你的!” 当日,陈夫人带着陈文嘉登谢府大门,解释说自己一到永嘉就病了,实在是怕过病气给谢老太太这才没有递帖子,昨日刚好了一些,今日便来看望谢老太太。 陈夫人甚至还主动提起昨日陈文嘉去了云山书院之事,恭喜谢老太太嫡孙被纪先生收为徒弟。 彬彬有礼的陈文嘉也说:“有幸拜读了六郎的文章,的确是当的起可配经传四字,六郎小小年纪才华斐然,让文嘉自愧不如,若非六郎身体羸弱受不得累,文嘉……这就要去找六郎讨教文章了!” 没人不喜欢自家孩子被人夸赞的,谢老太太也不例外,老人家笑得更高兴,心中的不快也驱散了些。 “不妨事,你们也算表兄弟,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讨教。” · 纪京辞要在云山书院讲学的消息一经传开,永嘉的读书人都沸腾了。 不少慕名从各地赶来的读书人纷纷聚集云山书院,一时间……云山书院竟成了永嘉城最热闹的所在。 在府中休息了两日的谢云初,身体稍有好转便回了云山书院。 这一次……谢云初再回书院,同窗们瞧着谢云初的眼神都不同了。 曾经他们以为谢云初与从前那些……年幼时名扬长成之后便会碌碌无为的神童一般,已然失去了自身的华彩。 可那日,谢云初所做的八股文,着实让他们开了眼。 有人因谢云初那病歪歪的身子深觉可惜。 有人却幸灾乐祸,谢云初才华横溢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过了今日不知道有没有明日。 但不可否认的,他们都是艳羡谢云初的。 出身名门士族,是神童不说,又有名师教导…… 除了身子羸弱之外,他所拥有的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不敢奢望的。 这段日子,谢云初白日去云山书院,夜里回谢府接受名医诊治。 前前后后见了六位名医,可大夫都束手无策。 陆氏伤心的哭了好几场,谢雯蔓也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迁居北魏的谢氏族人的回信送来,称已派人去打探神医的消息,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定会请神医救治谢云初,陆氏和谢雯蔓这才像活了过来。 陆氏高兴地开库房,说要挑些珍奇异宝派人一并送去北魏谢氏,答谢同族出手相助之恩。 转眼已到下旬。 还有六日……谢云初便要随纪京辞启程前往无妄山。 她坐在马车内,等元宝去五芳斋取点心的间隙,闭目静思家中还需要做什么安排…… “爹求你别不要我,我会干更多活,吃更少的饭!弟弟打我我也不哭了,求爹别卖了我!我不想离开爹娘!” 马车外传来小姑娘稚嫩慌张地哭求声。 小姑娘的父亲充耳不闻,只同卖主当街讨价还价:“三两银子,真的不能再少了,那别人都卖五两六两的!” “你家姑娘怎么同别人比,你看看这脸上……生了这么大一块胎记,瞧着就恶心,定是不能放在身边伺候人的,也就是我心善才花二两银子买回去后厨烧火,不卖就算了!”卖主语气中带着厌恶,转身就走。 马车内谢云初听到脸上胎记、恶心这样的字眼,猛然睁开眼…… 前世那些耻辱卑微的压抑从心底涌出,让她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抬手将马车窗棂拉开一些,透过缝隙,看到一个脸上生着紫色胎记的小姑娘,穿着不合体褴褛衣衫,被那呲牙咧嘴的男子一脚踹到在地。 “老子生你有什么用!哭哭哭!哭个屁!我上辈子遭了什你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隔壁虎妞卖五两,你三两都没人要,你个赔钱货,怎么不去死!一天就只会吃!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掐死!” 谢云初脑中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声……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她的时候就不该心软,就该把她掐死,也免了现在这胆战心惊的麻烦。 安平侯夫人哭着同安平侯诉苦的话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满目惶恐的小姑娘只顾哭着求饶,哭着说自己错了,她不想离开爹娘,破烂衣衫下的胳膊和颈脖……是触目惊心的青紫。 “不许哭!告诉你,下一个卖主来了,不许哭!卖不了四两银子,老子打死你……” 面目狰狞的男人满脸厌恶看着不住哭啼的小姑娘,见小姑娘还哭,扬手就要打:“你再哭!” 巴掌还未落在小姑娘脸上,男人就被谢家护卫扣住了手腕。 男人见一身锦衣华服,跟仙童似的小郎君,从华贵马车上下来,马车前后皆是护卫,便知眼前小郎君身份不一般。 男人顿时变了脸,拘谨又谄媚的笑着道:“小郎君,买个丫头吧!” 谢云初看了扶她下马车的护卫一眼,那护卫从腰间摸出五两银子丢在那男人面前:“拿了银子滚……” 男人万分惊喜捡起地上的银子,道谢后和逼瘟神跑下那小姑娘跑了,生怕那小郎君后悔。 “爹……爹!”小姑娘知道自己被卖了,满眼的绝望,哭着喊了两声爹,却提不起劲去追自己的父亲。 “那个男人逼你如蛇蝎,又为何要这么没骨气,不肯死心?” 谢云初语声严厉,看着眼前五六岁的小姑娘,就像看着前世的自己。 感同身受,所以是怒其不争,也怒自己当年的不争气…… 小姑娘满脸害怕地跪着,不敢与人对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满心的自卑和惭愧:“都是我的错,爹娘生气是应该的,是我长的这么丑……害爹娘被人嘲笑,都是我的错……” 小姑娘的话,就像有人用剪刀在戳她的心。 这分明……就是前世的她! 第九十一章:真挚 她忍着心中酸楚,缓缓走到小姑娘的面前,蹲下身,黑白分明的干净眼仁看着小姑娘,丝毫不嫌弃这小姑娘满身脏污,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谢云初长而浓密的眼睫半垂着,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只能看到她相比旁人过分苍白的面容,仿佛一块极为通透的玉,被夕阳余晖勾勒也涂上了一层朦朦胧胧之色,温暖又夺目。 “你只是长了胎记,并非犯错!人人生来都有印记,这是轮回之中……你前世的父母对你思念不舍,想在这一世找到你,你的胎记显露于最显眼处,可见你前世的父母有多疼爱你,多想找到你……” 当初纪京辞的话温暖过谢云初,谢云初也想用小姑娘能懂的语言和感情,温暖这个被亲人抛弃的小姑娘。 楼上,敞开一条缝隙的窗棂内…… 萧知宴半张脸隐于面具后,半张威严俊朗的面部轮廓被夕阳余晖涂成暖色,那双漆黑岑寂的深眸,此刻仿若只容得下谢云初的身影。 ——我姐姐说,有人和她说过,人人生来都有印记,这是轮回之中有人对你思念不舍,想在这一世找到你!你的胎记才长在了脸上这么明显的地方,说明前世那个人想找到的感情和愿望特别的强烈深刻,知宴……你并非无人惦念。 那个眩目的午后,她仰着头认真告诉了他这番话。 此时,看着谢云初抚摸那小姑娘的头颅,听着谢云初对那小姑娘说那一番话。 他知道,云昭她真的回来了。 一向沉稳自持的萧知宴,负在身后紧攥成拳的手,极不可察颤抖着。 虽然心中早有早准备,谢六郎就是云昭…… 可真真切切听“谢六郎”说出这番,曾经安抚他的话,萧知宴还是难以自控,好似一瞬被推回过往之中。 他猛然抬手按住自己面具下蚀骨疼痛的伤口,转身克制着身上沸腾的戾气和杀意。 当初,他因脸上有丑陋的胎记,被北魏皇亲贵戚家的子嗣围在那条巷子里,他们将他踩进肮脏的泥水里,逼着他与野狗争食,打得他呕血…… 用刀子划开他脸上的胎记,扬言要揭下他脸上这张带胎记的丑陋面皮。 看看……他新生的皮肤会不会还带着胎记。 她一身玄衣窄袖劲装,头戴帷帽,动作利落将他从那些人中抢了出来,带他逃出小巷,丝毫不嫌弃他丑陋的样貌和满身血污肮脏,与他紧贴躲在堆满箩筐的杂物堆中。 清风卷起帷帽半面轻纱,一身鲜血狼狈的他,看到少女半张娇俏明艳的脸…… 少女精致干净的惊艳侧颜,同那一身粗布黑衣与她漠然的表情格格不入。 他再醒来时,人在医馆,她已不见踪迹。 直到……在宫宴上。 云昭郡主的倾城容颜,与他难以忘怀的半张脸五官重合。 他才知道,救他的人……是北魏带着祥瑞而生的云昭郡主。 她立在皇子公主之间,笑颜纯真干净,灼如艳阳,如光耀目。 他不曾提及救命之恩,不想让她跟着被北魏的勋贵子嗣记恨。 可她……却注意到了他,用云昭郡主的身份护着他,不让旁人欺负他。 明明已经确认谢六郎就是云昭,他本应该站在那个人的面前与她相认。 但不知为何,萧知宴总觉着她好似并不想同前世有和牵扯。 否则,以她对安平夫人的依恋程度,在汴京之时……应当相认。 而非,锋芒毕露只为拿到安平夫人当做彩头的玉佩。 他再次转身看向窗外时,谢云初已将那小姑娘扶起带上了马车,丝毫不嫌弃那脏兮兮的孩子会弄脏华贵的马车。 萧知宴就立在窗棂前,目送谢家的马车走远,久久未曾挪步。 他不知,她看到那个面带胎记的孩子,是否是想到了他这个故人…… 很快,白棠回来,恭敬同萧知宴行礼:“主子,已经办妥,那男人一家子不会再开口说话了。骏马已备好……主子即刻便出发追赶大军吗?” 萧知宴望着天际馀霞散绮,淡漠开口:“让我们的人在城外候着。” 白棠略微意外,他同萧知宴说:“主子,大军还在行进,沈先生怕瞒不了几天,还是尽早出发为宜……” 不等白棠话说完,萧知宴便问:“你说,纪京辞如今也在永嘉……” 白棠颔首:“是,纪先生如今在云山书院讲学,下榻于云山书院,六日后就要带着谢六郎离开了。” 面容冷寂的萧知宴端起茶杯,他记的之前,纪京辞在云昭死后,就不怎么同安平侯府来往了。 如今这么巧,竟然收了“谢六郎”为徒。 是否,纪京辞是觉得谢六郎似曾相识? 萧知宴在桌几前坐下,情绪未平,垂眸不语。 “尾巴已经跟上来了吗?”萧知宴有一下没一下用杯盖压着茶汤上漂浮的茶叶。 “还未,应当快了。”白棠应声。 “等尾巴到了,去会一会故人吧。” 总要给尾巴一个,绕行来永嘉的理由。 · 谢云初将那衣衫褴褛的幼女带回府中之事,没有瞒过陆氏和谢雯蔓。 她在福瑞院请谢氏族人请来的名医诊脉之后,不放心那小姑娘回到了苍榕院。 谢雯蔓让刘妈妈和身边两个大丫头咏荷、咏梅过来看看,小姑娘已被咏荷带着去洗澡更衣了。 刘妈妈满脸心疼同谢云初说:“小姑娘身上青青紫紫,新伤旧伤……就没一块儿好肉,说是她娘和他爹打的,就这……还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实在是让人不忍。” 咏梅也忍不住叹:“也不知,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父母!” 谢云初未说话,她垂眸,端起茶杯…… 都说,这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可谢云初却说,这世上唯有孩子给予父母的爱最为真挚干净。 哪怕被父母打,被父母伤,只要未被打死、伤死……便永远渴求父母的怀抱,只要父母露出一点点怜惜,孩子都会奋不顾身。 只可惜,这个世上并非所有父母都能被称作为父母。 第九十二章:故人 很快,被洗干净的小姑娘,唯唯诺诺同咏荷来到了谢云初面前。 小姑娘怯懦跪在那里,缩着脖子低眉顺眼不敢抬头乱看。 她身上穿着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漂亮衣裳,柔软又舒服,还香喷喷的,可……她还想回家呢,这衣服她弄坏了赔不起。 “若是没有脸上那胎记,该是多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刘妈妈忍不住心疼道。 若是没有那脸上的胎记…… 这话,上一世谢云初听过不知道多少遍。 “就是有胎记,她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谢云初驳了刘妈妈的话,问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招娣,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的话?” 招娣眼眶湿红,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不敢开口,也不敢看那和仙童一样的哥哥。 那哥哥和她说,她前世的父母特别特别疼爱她,想要找她,所以她的胎记才长在了脸上。 哥哥还说,现在的父母不想要她,可她前世的父母想。 若是她想等前世的父母来寻她,就留在这个好看的哥哥身边,她前世的父母一定会找来找她。 可是,她还是想要回家…… 她想要现在的娘亲和爹爹,家里她的小鸡还要喂呢,弟弟病了娘很着急要杀了她的鸡给弟弟补身子,她要不回去,她怕小鸡就没了。 看着小姑娘的模样,谢云初就明白她舍不得对她那么残忍的父母。 “六郎,这小丫头到底是从外面买回来了,不如……先送去学学规矩?”刘妈妈觉着这孩子太小又没有规矩,不能伺候谢云初。 “不了,就让她留在我身边跑跑腿吧!规矩……让苍梧院的人来教!辛苦刘妈妈了,刘妈妈带着咏荷咏梅回去伺候长姐吧。” 谢云初说着,示意元宝将招娣扶起来。 刘妈妈见谢云初坚持,也不知道为何谢云初会对这么一个小丫头如此看重,行礼后带着咏荷、咏梅退出上房。 谢云初看着拘谨立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的小姑娘,拿起小几上的点心走到小姑娘面前,递给她。 招娣知道谢云初是个好人,小心翼翼接过点心。 “你若还想要回到现在这对父母的身边,等还清了谢府买你的银子,你就可以回去了。” 招娣听到这话,抬头看向谢云初,立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又怕自己丑陋的胎记吓到谢云初,连忙将头垂下。 “你现在是我身边的人,要抬起头来说话。”谢云初语声很温和,如同当初纪京辞教导她一般,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招娣这个名字不好,以后你叫微阳……” 不啻微芒,造炬成阳。 谢云初不希望眼前这个小姑娘因脸上的瑕疵自卑,盼望着她来日……能如微阳,即便不够耀目,也能照亮自己人生之路。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 入夜,永嘉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纪京辞在云山书院下榻之处,名唤碧柳馆。 三楹屋舍,绕院中岁旧峥嵘的古柳而建,繁柯茂叶如丝如袅,如亭如盖,将青黑屋瓦半拢于冠之下。 祥云瓦当勾头滴水如帘,飞张檐角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作响。 青锋和白棠两人,守在雕花隔扇紧闭的门外,沉静如门神。 明灯通亮的屋舍内,纪京辞跪坐在精雕细琢的黄花梨木茶桌前,提袖为眼前不请自来的旧相识斟茶。 摇曳烛火,映着疏风朗月……如同古时圣人的纪京辞,亦映着一身戾气……冷肃威严的萧知宴。 “纪先生一身圣人皮骨,配为天下师,所收弟子皆有缘由,不知……为何瞧中了这谢氏六郎?”萧知宴摩挲着手上扳指,如阴鸷深沉的眸子盯着纪京辞。 “缘分使然……” 纪京辞穿着毫无缀饰的白袍布衣,将茶壶搁回红泥炭炉上,修长干净棱骨分明的手指,从容推茶至萧知宴面前,举手投足都是风雅。 他含笑望着对面之人,重睑深重的双眸,明明平静似水,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高深莫测,仿若能看进人心底最深处…… “二皇子,为何在出征之际,来了永嘉?” 纪京辞低沉而醇厚的声音温和。 暖融融的澄黄烛光,为纪京辞衣衫镀上一层暖光,衬得他稳重而雍容,于这古朴素雅的屋舍之中,格格不入又十分契合。 “受人之托,出兵沿途抽空一查杭州之事,知故人在此,便想替那人请故人出仕,可再见故人依旧不染尘俗……又不忍强求故人入俗世。” 身着玄衣黑袍的萧知宴身子前倾,伸手去端纪京辞推来的茶杯,桌案上火苗簇簇的光影,在他雕刻着祥云的半幅面具上晃动。 与多年前初识之时相比,萧知宴已褪去稚嫩卑怯,面部轮廓越发坚毅深邃,周身萦绕阴郁。 如今与纪京辞相对而坐,已全然不见当年的局促和自惭形秽。 红泥小炉之中烧的通红的炭火,发出噼啵声。 萧知宴端着茶杯问纪京辞:“纪先生可还记的云昭郡主?” 纪京辞垂眸端起茶杯,表情如常:“安平侯与家父乃是旧友,自是记的。” 萧知宴缓缓靠住隐几,用探究的神色瞧着纪京辞:“云昭郡主天人国色,纪先生时至今日未曾婚配,是因……对郡主动心吗?” 纪京辞听到这话,唇角浮起一抹笑意:“云昭郡主国色天香,却非纪某心之所向,纪某早年已有妻室,如今虽已生死相隔,然……除却巫山非云也。” 萧知宴听到这个回答,倒是安心不少…… 纪京辞品格萧知宴还是略知一二的,既然说云昭非他心之所向,必不是假话。 如此,云昭跟随纪京辞,萧知宴也能放心了。 搁下茶杯,萧知宴起身:“今日与故人一叙,心中快慰,纪先生……来日再见!” 纪京辞亦是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萧知宴脚下步子一顿,转头看向纪京辞又道:“这谢六郎小小年纪,胸怀广袤,卓尔不群,如暗藏锋芒的宝剑,来日必成我大邺柱石,只是身子羸弱还请纪先生多加照顾,为我大邺培育出可用之臣,来日匡扶朝政明君。” 第九十三章:血腥 萧知宴这是告诉纪京辞,谢六郎他瞧上了,日后如入朝有他庇护。 纪京辞温润笑意未改,长眉深目平和深远,宽袖长袍素尘不染,身如渊渟岳峙。 “来日从文、入仕,皆看他的所愿。” 他不愿自己的弟子变为皇子手中的剑,更别说……萧知宴还是一位韬光养晦意欲夺嫡,表面沉默无害,背地心狠手辣,暴虐成性的皇子。 这样的人,乱世可堪为王,盛世……不可。 “送二殿下。”纪京辞含笑送客。 萧知宴深深瞧了眼纪京辞,与纪京辞行礼辞别后拉开隔扇,带上兜帽,步履带风离开。 白棠亦是与纪京辞行礼,快步追上萧知宴。 见纪京辞负手从屋内走了出来,立在落了一地青翠柳叶的廊前,仰头看着这水雾朦胧的天际,脸上已无刚才的温润浅笑。 青锋上前一步同纪京辞道:“主子,二皇子身后有尾巴,怕是故意引到此处来的。” 如今人人都知道主子在云山书院,二皇子故意将人引到这里来怕是别有目的。 “无妨……”纪京辞道。 从萧知宴说替人去查杭州之事,纪京辞便知道……大皇子和三皇子手伸的太长,已经惹怒了皇帝,可皇帝不想让家丑外扬,便选了自己的二儿子悄悄去查。 约莫是走漏了风声,这才有尾巴相随。 萧知宴说,来永嘉是为请他入仕……这话纪京辞不信。 他不过是萧知宴出现在永嘉的一个幌子。 至于萧知宴为何来永嘉,他不在局中,对此并无兴趣。 云山书院外。 “主子!”穿着蓑衣的白檀牵住萧知宴黑马的缰绳,低声说,“尾巴不敢在谢氏的地盘上动手,出了谢氏的范围怕是就要动手了,主子不如慢行一步,属下先去引开那些尾巴!” “不必!”萧知宴一跃上马,蓑帽下幽沉的视线如野兽般,杀气让人寒彻入骨,“让他们来。” 说完,扯过缰绳调转马头,冲了岀去。 骏马四蹄迈开,泥水飞溅。 白檀不敢迟疑带人上马,紧跟萧知宴身后。 · 谢云初又是从噩梦惊醒的,淋漓大汗湿透了她的寝衣。 又梦到了前世。 已经四年多了,可无妄山尸骸成山血流成渠的景象,在梦中还是一清二楚。 将士被斩下头颅时,滚烫鲜血溅在她脸上的温度。 羽箭洞穿她心口……坠入深渊极速向下坠时,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惧。 都真切的,像又经历了一次。 许是昨日的微阳,太像上一世的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她听着窗外雨打芭蕉叶的声音,抬手按住突突跳疼的太阳穴,克制住急促的呼吸。 昨日半夜不知为何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到了后半夜雨就陡然大了起来,檐下雨水滴滴答答敲了一夜。 她刚掀开被子,歪在外间打盹的元宝就猛然惊醒。 元宝用手背擦去嘴角的口水,小跑进来,见谢云初已起身坐在窗边穿鞋,忙拿了披风给谢云初披上,问:“六郎要喝水吗?” “微阳谁在照顾?”谢云初问。 “是刚分到咱们院子的画屏姐姐照顾着。”元宝说着就去倒茶。 谢云初接过热茶捧在手心里,想着……她若是同纪京辞离开谢家,微阳这孩子该怎么办? 是她将人接到了谢府,就不能撒手不管。 可若带着这孩子,纪京辞看到了…… 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怀疑的吧。 毕竟她现在是谢家六郎,是个……男童。 前世今生都是玄之又玄之事,更遑论重生在旁人身上。 想到这,谢云初同元宝道:“将这次母亲安排随我一同离家的人单子拿来!” 元宝应声,取了名单过来,又点了一盏亮灯搁在小几前。 谢云初原是想要划掉一个人,将微阳的名字添上去。 谁知这单子上竟密密麻麻全是名字,光是厨娘……母亲就给谢云初带了六个,有专门给谢云初做药膳,还有专门点心的,更别提其他仆从。 就这名单,还不算护卫。 太多了…… 虽然祖父已经和母亲交代了,就算是带再多伺候的人,等谢云初跟随纪京辞上无妄山时,恐怕这些人也只能留在山下,纪京辞不许弟子带太多人伺候,就连皇子也不例外,更别提谢云初了。 但母亲说她身子弱,还是带多一些人伺候才能放心,哪怕都安排在山下,总是有备无患。 谢云初不想让母亲担忧也就默许了,却绝想不到母亲竟安排了如此多的人手。 她让元宝重备笔墨纸砚,重新拟定名单,确定无误后,将纸张叠好交给元宝:“天亮后派人送去母亲那里,五日后我按照这个名单带人,其余人就不带了。” “是!”元宝应声,递上热帕子让谢云初擦手。 “你今日就不要跟着我去书院了,留在府上照顾好微阳,她孤身一人刚来这里,难免害怕。”谢云初垂眸擦去手上沾染的墨水。 下了一夜的雨,想来山路定然泥泞难行,元宝原想劝谢云初今日就不要去书院了。 可一想到纪先生就在书院,劝说的话便咽了回去。 昨日六郎是因要请好不容易请来的名医诊脉才从书院回了谢府,如今师父还在云山书院,徒弟不去不合适。 天蒙蒙亮,谢云初已穿戴整齐,同谢老太太和谢二爷、母亲陆氏请过安,便出发了。 下了一整夜雨,城内的道路倒还好,出了城……路便泥泞难走了起来。 行至山道,马车车轮陷入了泥坑之中,马夫抽得马儿扬蹄嘶鸣也没能将车厢从泥坑之中拉出来。 护卫只得护着谢云初在不远处的折柳亭避雨,只留了马夫和两个护卫牵马推车。 一柱香后,马车终于从泥坑里拉了出来。 马车停在折柳亭外,披着蓑衣的护卫行礼:“马车已经从泥坑之中拉出来了,” 谢云初闻言起身,踩着马凳上车,刚撩开厚重的马车车帘,血腥气混着沉水香的味道迎面扑来。 马车内的桌案上,亮着盏琉璃灯…… 谢云初看到那穿着身暗绣玄衣,浑身湿透的男子,似受了重伤歪在马车内。 ------题外话------ 话是怎么说的,最厉害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第九十四章:质子 他双眸紧闭,满是鲜血的手边……丢着半幅面具,腰间还挂着枚凤血玉佩。 男子挺鼻薄唇,浓眉长眼,右脸上方有巴掌大的胎记,胎记上尽是纵横交错的狰狞刀疤,甚至有一道疤痕是从眼脸上而过。 眼前的人,谢云初认识……他是大邺二皇子,萧知宴。 他不是五月二十九领兵出征了吗?怎么会在永嘉? 听到马车外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谢云初隔着雨帘回头看了眼,弯腰进了马车,放下车帘:“走吧!” 她未曾察觉,歪在马车内似乎已无知觉的男子,唇角浅浅勾了起来。 谢云初屏息端坐于马车内,听到马蹄声与她的马车相交而过,她扭头看向萧知宴,正对上萧知宴深入幽水黑潭的眸子。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谢云初先捡起车厢内的面具,单膝跪地递于萧知宴:“见过二皇子。” “公子您说什么?”随行护卫扬声问谢云初。 “无事,走吧!”谢云初回了一句。 萧知宴忍着伤口的疼痛,撑着身子坐起,看着谢云初细白小手递来的面具,他伸手……却在碰到面具时顿了顿。 他见自己满手的血污,刻意避开了谢云初的手,拿过面具,没有着急带上,似乎丝毫不在意谢云初看到他的真容,只道:“抬起头来……” 谢云初闻言抬头。 黑白分明的干净目光之中,没有惧怕,没有敬畏,平静无澜…… 萧知宴攥着面具的手收紧,克制着眼底的暗流涌动,又问:“不怕我这张脸?” 谢云初下意识看向萧知宴的胎记上密集交错的疤痕,摇了摇头。 萧知宴眼底似有了笑意,缓声开口:“上了谢家的马车,是为了去见你祖父,请谢老出手相助,并非有意吓你。” 谢云初疏离又恭敬地浅浅朝萧知宴颔首:“祖父人正在云山书院。” 萧知宴瞧出谢云初无意与他多说,便越是想让这谢六郎同他多说两句:“你的文章……写的不错。” 谢云初垂着眸子:“二殿下过奖。” “小郎君似乎不愿同我多说几句……” 闻言,谢云初抬头…… 只见萧知宴艰难抬手将面具带上,彬彬有礼道:“抱歉,吓到你了……这胎记生来就有,连父皇也不愿多看,再加上这些疤痕……的确会令人作呕。” 萧知宴唇角勾起自嘲又落寞的笑意。 对萧知宴谢云初谈不上讨厌,曾经甚至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情。 看着此刻的萧知宴,谢云初陡然想起北魏被人欺凌的萧知宴…… 他被人按倒在泥水里无法反抗时,如困兽的狠毒眼神。 想到他装作冷硬不屑与人为伍的模样,却在背地里艳羡望着那群玩闹的孩子…… 她不了解萧知宴,也从未听说过萧知宴回大邺之后的事。 可在她的记忆中,和云昭的描述之中,萧知宴不该是个这样轻易向人暴露脆弱之人才是。 萧知宴察觉谢云初的探究,闭上眼,又忍不住轻咳两声:“平日我并非是一个多话之人,许是很喜欢小郎君的文章,今日……又重伤失血过多,神志不清才多说了两句,小郎君就当未曾听到。” 谢云初见萧知宴玄衣身旁的水渍混着鲜血,朝萧知宴行礼请罪:“殿下多虑了,小子并不惧怕殿下脸上的胎记和伤痕,还请殿下保重。” 眼见鲜血正滴答滴答从萧知宴微微颤抖的指尖往下掉,她又将马车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止血的药粉奉上:“殿下,这里有我母亲备的止血药粉……” 萧知宴未睁眼,只淡淡开口:“劳烦了。” 谢云初:“……” 她并没有想帮萧知宴上药,只是想将药给他罢了。 见谢云初半晌未动,萧知宴睁开眼,自嘲勾唇,有气无力道:“小郎君放在一旁吧。” 萧知宴说完,便不再多说,双目紧闭,好似只为了“借乘”这架马车,去见谢老太爷。 半晌之后,萧知宴察觉自己的护臂被解开,衣袖也翻了上去。 萧知宴的伤口深可见骨,想必是用手臂挡刀所致。 若非那护臂是用了极为厚实的皮子,怕萧知宴手骨也得受伤。 谢云初动作细致娴熟将伤药洒在萧知宴的胳膊上,取出细白棉布替他包扎:“殿下伤口很深,这止血药粉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云山书院有大夫……能为殿下细致包扎。” 萧知宴有些意外,云昭是最怕血的,她见了血就忍不住哆嗦不止。 似乎是云昭曾见过亲人失血,险些没命,从那以后云昭便见不得血。 也是因此,后来萧知宴便不让自己受伤,更不让自己见血。 而今日,他看着眼前白净的小郎君垂眸为他包扎伤口,丝毫没有不情愿和勉强…… 小郎君冰凉指尖压住的白净棉布沁出鲜红来,那细白如玉管的手指沾上了他的血,也没有嫌弃,十分细致妥帖将伤口包裹好。 摇晃的马车内,萧知宴如幽深黑潭的眸子静静望着谢云初,瞳仁一瞬不瞬,眼眶微红…… 谢云初将伤口包扎好,抬眸便与萧知宴的目光对上。 “殿下?” 萧知宴无法解释自己通红的眸色,喉头翻滚,干脆闭上了眼:“你的马车弄脏了……扔了吧,我会赔你。” 萧知宴尽力在找曾经还在北魏做质子时的模样。 曾经云昭给了他善意和怜悯,他以为自己只能给云昭恭敬,和那份怕污了她分毫的谦卑。 但云昭说过,最不喜欢他那副样子…… 他今日在谢六郎面前找回多年前做质子的模样,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怒其不争,会不会又和多年前一样,想要……将他这烂泥扶上墙去。 谢云初的手轻微收紧,萧知宴这份过分熟悉的妄自菲薄,让她想到了自己初见纪京辞时…… 她用了纪京辞的手绢,也是这般,好似生怕她丑陋不堪的气息……触碰到那误入凡尘谪仙,也怕将帕子还回时看到谪仙眼底的不屑,便说帕子弄脏了,赔纪京辞一条新的。 ------题外话------ 不好意思,小可爱们,昨晚哄孩子睡觉,我自己跟着睡着了……忘了预存,更新马上就来,还是三更! 第九十五章:家丑 可萧知宴,他不该是这样的。 她听云昭说过萧知宴总是受欺负,可她也知道……在背地里萧知宴总如一头伺机而动的狼,只要逮住机会报复,便会死死咬住仇人的颈脖,不死不休。 这样的人,怎么会妄自菲薄? 这样的人,即便是头颅都被人踩到到泥里,也不会丢掉自己的骄傲,又怎么会将骨子里的自卑怯弱,捧至他人面前。 更别提……她又非是云昭那般,与他相交甚深。 她顶着谢六郎的身份,与萧知宴并未见过几面。 而他如今回到大邺,虽说不得势,却也绝不会比在北魏时过的还凄惨…… 他是皇子,下面逢迎巴结的官员和奴才数不胜数。 怎么会,同前世的她一般小心翼翼? 她以为,前世……她与萧知宴唯一相同之处,就只有生来面带胎记,且不被父亲喜欢。 谢云初不清楚,可看着萧知宴薄唇紧抿,双眼紧闭的模样……倒的确显得很是倔强可怜。 谢云初没有吭声。 雨中,挂着“谢”字灯笼的精致马车一路行入云山书院,停在了书院先生们居住之所。 谢云初先下马车,同谢老太爷说了二皇子萧知宴受伤在她马车上之事。 谢老太爷眉心一跳,吩咐身旁的魏管事:“你先去将书院的黄大夫请来!” “是!”魏管事应声离去。 “你说,马车从泥坑之中拉出来之后,这位二殿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你的马车?”谢老太爷有些不可置信。 他分给谢云初的护卫,虽然算不上顶尖高手,却也都身手不凡,即便是只留下了两个护卫推马车,马车上多了一个人他们竟然都不知道,那这位二皇子的身手该多好? “而且似乎有一队人马在寻二皇子,六郎想着……不论如何,这位二皇子不能在我们谢氏的地界儿上出事,便没有声张,依言带着二皇子来见祖父。”谢云初如实禀报。 谢老太爷颔首,起身理了理衣袍:“既来之则安之,先见见。” 同谢云初出门迎萧知宴时,萧知宴已经从马车内出来。 他负手立在檐下,全然瞧不出受伤之态。 他望着这被水雾朦胧笼罩的古朴书院。 重檐楼阁依山而建,白墙灰瓦,在这山间的浓绿浅青之中,古韵质朴。 “老朽,见过殿下。”谢老太爷上前,眉目含笑,不卑不亢,就如一位慈祥的长者。 萧知宴闻声转过头,浅浅颔首,视线从谢老太爷身上挪至谢云初脸上,面容冷肃:“谢老,借一步说话。” 谢老太爷侧身让开一条路:“二殿下请……” 说完,谢老太爷又同谢云初说:“你去听课吧!” 谢云初长揖同谢老太爷和萧知宴行礼告辞,低垂眉眼,转身离去的干脆利落,再未看萧知宴一眼。 萧知宴负在身后的手收紧,收回目光,率先跨入谢老太爷的居所,不请落座。 “二殿下稍后,老夫已命人去请书院大夫,虽说不如太医医术精湛,但也能应急。”谢老太爷不问萧知宴为何来寻他之事。 “谢老,您是父皇敬重的鸿儒,声名显赫,庶长子谢大人……又即将成为吏部尚书!”萧知宴从胸前拿出被羊皮包裹的东西搁在小几上,“我受父皇所托,率兵出征途中悄悄前往杭州查航运之事,这里是一本账本,还有杭州通判的供状,烦劳谢老派人将东西交于谢大人,请谢大人替我呈于父皇。” 谢老太爷听到这话,搁在腿上的手微微一动:“如此重要的东西,二皇子……托付老夫一介白衣呈送陛下,怕是太冒险了。” “谢老,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萧知宴似笑非笑看着谢老太爷,“虽说陈郡谢氏不复往昔荣耀,但这南方一带却是谢氏的地盘,这东西由谢氏帮忙送回汴京……是最快最为稳妥的!” 萧知宴撩起玄色劲装下摆,双腿交叠,懒散靠于椅背:“谢老,想谢大人入阁吧?” 谢老太爷还是那副含笑的模样:“能否入阁,端看瑾元能否担得起这重任,造福百姓匡扶国君,而非老夫所愿。” 萧知宴听到这话,便知道谢老太爷这老狐狸,担心这账本由他们谢家送到汴京,会得罪大皇子和三皇子,正在犹豫。 他唇角笑意更甚:“谢大人吏部尚书之位也并非十拿九稳,谢老恐怕还不知道,谢大人的好女婿……花楼吃多了酒胡言乱语,与三皇子的内弟中伤大皇子与高贵妃!陛下一向心软,又与高贵妃感情颇深,高贵妃若哭一哭,谢老说……父皇会不会听高贵妃的?” 谢老太爷手指摩挲着衣角,脸上表情未变。 萧知宴手指在桌几上被羊皮包裹的账本上点了点:“这账本由谢氏送到父皇手中,无疑会得罪大皇子和三皇子,但……却可以向陛下证明谢氏一族并未在夺嫡之中向任何一皇子示好!” 谢老太爷看着萧知宴…… 皇帝想查航运之事,却没有派朝中忠直官员,而是已领命出征的二皇子暗查此事。 其因只能有二! 要么,皇帝怕派出的臣子暗地里实际已经是大皇子或是三皇子的人。 要么,就是皇帝……不想家丑外扬。 这账本要是由谢家送到皇帝面前…… 谢老太爷抿了抿唇,想到萧知宴身上的伤,没有做过多的犹豫,点头:“谢氏一族,从来不曾加入任何党派,从前没有……日后也不会有,并不惧怕得罪两位皇子!只要是为大邺尽忠,谢氏便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二皇子找到谢氏,这忙不论如何谢氏都得帮,否则等来日二皇子班师,陛下那里大儿子定要受牵连。 谢老太爷只是在琢磨,这个东西应该怎么送到陛下面前。 听到这话,萧知宴便知道谢老太爷这是答应了。 萧知宴唇角笑意更深了些,他起身:“如此,此事就托付谢老以尽快送到父皇手中。” 谢老太爷也跟着站起身来:“殿下要走?还是包扎一下伤口吧!” 第九十六章:圣人 “马车上,谢家六郎包扎过了,就不麻烦了。”萧知宴说到这个像是突然想起谢云初这个人一样,“谢家六郎,好似是叫谢云……” “回殿下,谢云初……”谢老太爷含笑道。 “谢云初,这个孩子……本殿下记住了,听说身子不怎么好,本殿下会为这孩子留心名医的,谢老留步不送。” 说完,萧知宴便抬脚往外走。 谢老太爷浅浅行礼,抬头看了眼萧知宴的背影,视线又落在桌几上被羊皮包裹妥当的账本上。 魏管事带着大夫来时,萧知宴已经走了。 谢老太爷手中拿着被羊皮包裹妥当的账本,并没有打开,他让魏管事将东西表面再用其他东西包好,又提笔给自家大儿子写了一封信。 末了,将信连同账本一同交给魏管事:“你即刻出发,带着人亲自去一趟汴京,一定要快!将这东西交给大爷,交代大爷千万不要打开,看完信后大爷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魏管事知道此事定然事关重大,否则谢老太爷不会让他亲自跑一趟,连声让谢老太爷放心。 谢老太爷在信中叮嘱大儿子,这账本拿到手不要打开,不要看,直接交给陛下! 让谢大爷表现出一个忠臣直臣,应有的态度。 若是大皇子和三皇子找上门,定要一问三不知,照实说二皇子托付将东西交给陛下,谢氏只转交不过问。 与陛下说明二皇子被人追杀托付谢氏转交东西之后,不要对陛下的家丑揪着不放,但一定要揪住有人竟然敢在暗中刺杀皇子,事关重大,请皇帝命人彻查。 揪住刺杀皇子,而非皇帝家丑不放,忠直臣子的形象立稳,又不至于太招皇帝反感。 这账本和供状是烫手山芋,但用的好了……对谢大爷日后的仕途的确是有好处。 · 谢云初坐在临窗桌案前,隔着檐下水帘,看向湖上被洗得发亮的木桥出神。 萧知宴为何会出现在永嘉,即便不说,谢云初也隐约能猜到一些。 领兵出征期间,身为主帅多少双眼睛盯着,怎可擅自离开大军? 谢云初算了算大军出发到今日的时间,又算了算萧知宴从汴京到永嘉的时间。 主帅离开大军如此久,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向皇帝参他一本吗? 除非萧知宴是奉命行事。 堂堂大邺皇子,即便是不受宠……谁又敢对萧知宴下令?能对萧知宴下令?便只有当朝皇帝了。 能为了什么事? 她想,约莫……是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些年经营党派,为皇帝搜罗奇珍异宝,俸禄支撑不起花费,在大邺鱼盐航运之利上手伸的过长了。 皇帝没有动真格想要处置两个儿子的心思,但也想要查个明白,给大皇子、三皇子一个警醒,那就只能在皇亲之中挑一个。 可挑谁,都不如挑自己的儿子来的可靠。 成年皇子除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之外,就是二皇子…… 二皇子又是一个绝对不能争夺储位之人,那就很合适了。 谢云初想到刚才萧知宴在马车上的那份妄自菲薄,唇角浅笑冷冽。 皇帝再看到自己儿子那副模样,许会觉得这个从小缺乏关怀的儿子,只要他稍微给一些关怀和甜头,这个儿子便会为他舍命。 就像……安平侯夫人当初只要对她露出一点点笑容,她便可以为他们舍命一般。 谢云初手心微微收紧,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有些父母……到底对自己孩子存的是什么心? “六郎,你来说说……”纪京辞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 谢云初在满室学生的瞩目下,错愕回神。 小郎君本就生得玉雕一般白净,平日里的言行又如冰砌的高墙将众人拒之墙外,清高孤冷的不食人间烟火,此刻茫然回头……倒是显出几分幼童应有的懵懂之态,倒是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纪京辞讲学,不似旁的先生那般旁征博引,喜欢深入浅出,将学问讲的妙趣横生,满室的小郎君们都津津有味,只有谢云初在走神…… 有不少人等着看纪京辞新收的这位高足笑话,却见谢云初行礼后,徐徐开口…… “弟子愚见,《白虎通·圣人》所载,圣人所以能独见前睹,与神通精者,盖皆天所生也。乃汉朝儒家神化圣人,以此为据,劝谏君王,不得背离圣人之道!” “而在魏晋之时,《周易注》又言,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是说圣人之所以不同于常人,是因圣人比常人更为智慧,也因魏晋之时士族势强……” 谢云初话未说完,陡然抿住了唇,改口:“是为替士族树立典范。” 她是想说,其实圣人是人或是神,不过是从政者……用于与当朝君王博弈的一种手段罢了。 可这话,并不适宜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有大逆不道,不敬皇帝之嫌。 纪京辞负在背后的手收紧,旁人听不出来,纪京辞却明白谢云初到底是想说什么。 这孩子,心胸格局宽阔,身上有种不敬圣人、不敬天地、不敬皇室的超然,能站在更为广袤的高度去评判事物。 若为君王,天下之幸事。 若为臣子…… 纪京辞摆手示意谢云初坐下,语调平缓:“诸位还有何见解,尽可说来听听。” 紧接着又有天字班的学生按耐不住起身,想在纪京辞面前表现一番,开口:“不佞愚见,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纪京辞听着那学生所言浅浅颔首。 不等那天字班的学生说完,又有学生起身行礼,似要与天字班的学生争辩一二。 纪京辞始终谦和有礼,耐心听他们的唇枪舌战,而后以温雅的言辞将两人所述细说一番,请两人落座,让人如沐春风,这满室的学生无不拜服纪京辞。 第九十七章:详尽 大雨初霁,山色空蒙。 廊檐水帘未歇,翠叶满石阶…… 室内的学生们,全然不知。 听纪京辞讲学,时光似过的飞快。 一晃,又是散学之时,学生们已起身恭送纪京辞。 谢云初随纪京辞来了下榻之处,与纪京辞相对跪坐。 外间,芭蕉叶上缀着要掉不掉的晶莹水珠,风过便噼里啪啦往下落。 屋内,黑漆小几上搁着点了水沉香的博山熏炉,缕缕白烟袅袅升腾。 纪京辞沉静坐于案前,一派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骨,手中做茶的动作行云流水,雅致的如同一幅画。 谢云初垂着眸子,只敢看着纪京辞骨节修长的手指。 从前,纪京辞便是这般,与她相对而坐,教她抚琴……教她做茶,教她……她想学的一切。 或许,那时纪京辞只觉她好学。 可其实,她也不过是想要变得更好,来弥补自己脸上的缺憾,能有资格成为他的朋友。 走神之际,纪京辞干净的手已将茶杯推至她面前。 “六郎今日有心事?”纪京辞问。 谢云初点了点头:“弟子来书院的路上,马车车轮陷入泥坑,于折柳亭避雨,等上马车时二皇子在马车内,说要见祖父,弟子在猜……领兵出征的二皇子为何会出现在永嘉。” “想出什么了?”纪京辞问。 纪京辞有问,谢云初从来不瞒,便如实将自己的揣测告知他:“查鱼盐航运之利都去了哪里。” 对谢云初看到萧知宴出现在永嘉,便能猜出萧知宴做了什么,纪京辞并不意外…… 纪京辞看谢云初的第一篇文章时,谢云初便已在文章之中锐利指出,大邺府库空空的缘由。 “我猜,二皇子是想借谢家的势,将查到的证物送到谢家大爷手中,由谢家大爷转呈皇帝。”谢云初眉心微紧,“虽说如今二皇子未显露夺嫡之意,可有了这么一件事,有朝一日二皇子真有了这个实力与其他两位皇子一争……” 谢云初语声轻盈,说话时,好似在说一件与她毫无相关之事:“谢氏与二皇子曾联手将证物送到御前之事,皇帝……便会天然的将谢氏与二皇子联系在一起,认为谢氏与二皇子有交情,除非谢氏选择站队其他皇子,否则……就是上了二皇子这条船。” “二皇子被人劫杀……或许是真,可他命人将皇帝要的东西送回去并非不可,但若有谢氏插手……”她声音顿了顿,抬头看向纪京辞,“谢氏自来标榜的文人风骨,谢大爷又想在皇帝那里留下孤直之臣的印象,便必须请皇帝严查此事!” 纪京辞听到谢云初对皇帝,和谢家大爷的称呼,不动声色浅笑,同谢云初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就算谢家有意避开航运之事,但最为磊落忠耿的孤臣,对皇子遇袭之事就不能不提不问,既然要查了二皇子遇袭之事,那……二皇子为何会在率兵出征途中受皇命出现在永嘉,要不要陛下给一个交代?” 谢云初干净的眸子看着纪京辞,认真道:“这个二皇子心计很深……” 她甚至觉着,萧知宴之所以将东西交给谢家送到皇帝手中,其实也是有意在掩藏自己的实力,让皇帝觉着……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只能用一腔孤勇为皇帝办事的儿子。 那么,皇帝想要用这个易于掌控的儿子,就要设法去丰满这个儿子的羽翼,好让这个儿子更好的为皇帝所用。 前世的她和萧知宴都是可怜的! 或许,萧知宴也是与前世的她一般,渴望亲情的。 但以萧知宴与她的不同,他也应当是那种……除了云昭之外,对谁都会留有底牌和退路的人。 纪京辞听出谢云初话语中对他的不设防,也听出……谢云初对皇帝并无敬畏,对谢氏之事似乎也是以置身事外的态度点评。 “这些话,六郎当说与谢老听。”纪京辞语声如同这水沉香一般醇厚清幽,“六郎出身谢氏,这是你此生都无法更改之事,这是你日后立世的门面和倚仗,也是你这辈子无法抹除的印记。” 谢云初恍然回神,好似被纪京辞看透般,慌了一瞬。 纪京辞这是在点拨她。 即便是纪京辞,他未曾回到琅琊王氏,可身上也抹不去琅琊王氏的印记。 正如纪京辞所言,只要她是谢氏六郎,只要母亲是谢氏的儿媳,长姐是谢氏的女儿,她就该盼着谢氏蒸蒸日上! 谢氏越好,来日她不在了,母亲和长姐也就更容易一些。 “去吧……”纪京辞含笑道。 谢云初对纪京辞一拜:“弟子,多谢师父教诲。” 再拜起身,谢云初退出纪京辞的居室,疾步朝谢老太爷居所而去。 谢云初这一次没有同谢老太爷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将自己的猜测说于谢老太爷说。 谢老太爷再一次心惊,惊叹这个曾被他放弃的孙子……仅凭二皇子出现在永嘉,又来见他这谢氏宗主,便推测的如此详尽。 “祖父,二殿下给祖父的东西,祖父是否已经派人送往汴京了?”谢云初追问。 对于这个孙子,谢老没有什么好瞒的,他颔首:“祖父已经去信叮嘱你大伯,不可拆开二皇子的东西看,只揪住皇子被刺杀之事不放,不要过问羊皮里包裹的东西。” “还不够!”谢云初望着谢老太爷,“让大伯告诉陛下,二皇子并未明说让呈于陛下的是什么东西,只同我们谢氏说,殿下是奉皇命做事,遇到追杀才请谢氏出手相助!想来……二皇子回去之后也不会堂而皇之同陛下说,他已将查鱼盐航运之利的事告诉了谢氏。二皇子是个聪明人,陛下为什么要派他出征之事悄悄去查,他心里清楚,陛下并不想让旁人知晓。” 皇帝面前,萧知宴认了未曾告知谢氏,就是个能信得过好儿子…… 非要说他将此事告知谢氏了,既得罪谢氏,在皇帝那里……萧知宴不是别有用心,就是蠢,还能勘用? 第九十八章:托付 做为萧知宴,该怎么做,他心里定是明镜。 谢老太爷手心一紧,颇为赞同谢云初的话,颔首:“二皇子欲将谢氏牵扯入局,想来也不想与谢氏为敌。” “祖父,大伯既然是孤直的忠臣,那么……东西交于陛下,请陛下严查皇子遇袭之事的同时,也要进言皇帝不知轻重,竟派领兵出征的二皇子身兼二职。” “是啊,不论陛下要查什么,应当用他们这些食君之禄理当为君分忧的臣子,如此……你大伯的说辞方能立得住脚。”谢老太爷当机立断,走至桌案前,提笔书信。 谢云初站在谢老太爷身边磨墨。 很快,信写好,谢老太爷封装,交给他身边身手最好的护卫,让他务必追上魏管事,将这封信连同上一封信,一同交给谢大爷。 谢老太爷目送护卫离开,再次看向自己这体弱的孙子,抬手扣住了谢云初的肩膀…… “六郎,祖父很高兴你今日能来找祖父说这么多!” 谢老太爷是真的高兴! 比起谢云初的聪慧……比起谢云初帮着化解了此次危机之外,谢老太爷更高兴的是谢云初没有置身事外。 谢老太爷知道,当年处置了曹氏,却没有处置谢云霄,反而让谢云霄成为得到谢氏资源最多的孙辈,谢云初难免对谢氏失望…… 此次,谢云初主动找到他,说了这么许多,至少说明谢云初对谢氏并没有万全心冷,还是在意谢氏的。 谢云初明白谢老太爷的意思,只浅浅同谢老太爷行礼。 “日后随纪先生学习,不必太过忧心家中之事,有祖父看着呢。”谢老太爷语声温和,“你好好养身子,你长姐……你也不必太挂心了,祖父一定为你长姐找一户好人家。” “祖父,原本六郎在走之前想要同父亲说一说长姐之事,既然今日祖父说起,六郎就斗胆同祖父说一说……”谢云初缓声开口。 “好,坐……”谢老太爷示意谢云初坐下。 她颔首落座后,道:“长姐与苏家一场婚姻,过的很是伤怀,六郎以为……既然已经和离,六郎更想长姐能在陈郡谢氏的庇护下过的舒心一些。” “这事,祖父已经想过了!”谢老太爷端起手中茶杯,“自知晓你长姐和离,就连那陈家竟都敢动心思求娶我谢家女,实在是不像话,即便今日你不说……祖父也是打算对外说,你长姐近年内没有再嫁的打算,让那些人歇了心思。” 谢云初起身再拜谢老太爷:“谢过祖父!” “你长姐,也是祖父的孙女,何须道谢?”谢老太爷看着谢云初瘦弱的身影,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曾经,祖父为了谢氏……什么都能舍,只求谢氏能重回乌衣巷时的荣耀,只觉如此才不算愧对祖宗。” 谢老太爷指了指谢云初身旁的椅子,让她坐。 “汴京时,你大伯曾与祖父说了一番话,说是……你说与你大伯听的。” 谢云初知道谢老太爷说的是哪番话,垂眸不语。 “是祖父,急功近利,一叶障目,想错了……” 谢老太爷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这样固执的老人,能认错……在谢云初看来已实属难得。 坐在高几琉璃灯盏下的老人家,笑着摇了摇头:“你的一番话,让你大伯如醍醐灌顶,也让祖父茅塞顿开。” 谢云初忙起身称不敢。 “坐……”谢老太爷摆手,示意谢云初不必起身,“你父亲是个庸碌的,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幸事,也是我们谢氏的幸事,将来谢氏定然是要交到你的手中的,或许……你会带着谢氏重回辉煌,但祖父许是看不到了。” 这是这个老人家最大的期盼,他也盼着孙子能长长久久的活着。 “祖父身子硬朗,定会看到的。”谢云初安慰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眉目间笑意更深,眼角沟壑纵横:“老夫一生有两愿,一愿……大邺君明臣清,国祚昌盛。二愿……谢氏再造辉煌,死后有颜面见祖宗,可惜啊……这一生两愿恐怕都无法达成,要托付六郎了。” 谢云初唇瓣张了张,她并非是真正的谢家六郎…… 即便是真正的谢家六郎,这担子对一个孩子来说,也太重了些。 “祖父,六郎当不起……” “六郎,祖父不会看错你,你这般年纪,心胸朗阔,洞若观火,能以小窥大,既能纵观全局有所谋划,又能敏行部署,若来日长成……为谢氏宗主,谢氏不会不兴!”谢老太爷评价的非常中肯,“你有傲骨,还有几分……深藏不露的狡猾,他日入官场即便遇到的不是明君,也定能成为朝中既能保全自身气节……亦能保住自身性命的孤臣。” 狡猾这个词形容谢云初并未有错。 谢云初知道最能让谢老太爷对他心软的是什么,所以为达目的……频频拿身子说话! 谢雯蔓回府后,谢云初同他们陈情,双眸泛红情真意切为谢氏着想,实则是为了他允准谢雯蔓和离的手段罢了。 谢老太爷或许一开始不知,可后来……便回味过来。 因为喜欢,因为欣赏……所以谢老太爷看在眼里,并不生气,反而高兴。 没有给谢云初再说话的机会,谢老太爷长叹一声,搓了搓腿道:“去歇着吧!祖父也乏了……” 闻言,她起身同谢老太爷行礼,从灯火通明的内室退了出来。 谢老太爷对她的期待似乎太高,她并不想成为什么匡扶社稷的清正孤臣,亦不想带着谢氏全族重回辉煌。 她不过是死前,想为母亲和长姐谋一份余生安生罢了。 可纪京辞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只要她是谢云初,陈郡谢氏就是她这辈子无法抹除的印记。 这于母亲和长姐……还有小妹来说,都是一样的。 谢氏好,她们才能好。 · 萧知宴从云山书院出来与白棠一行人汇合时,天已经黑透了。 与下属围在篝火前的白棠手中攥着水袋,老远听到马蹄声,站起身来…… ------题外话------ 这是预存,千千去哄孩子睡觉了,但还有一更没写完,要是一会儿哄完孩子睡觉后爬起来了,就写完更新睡觉!万一……不小心睡着了,就明天早上起来更新,小可爱们千万不要等,看完这两章先睡! 第九十九章:保重 隐约瞧见老远而来的身影是萧知宴,白棠忙将水袋口子用塞子堵住,抛给身旁的下属,疾步朝着萧知宴的方向迎去。 “主子!” 萧知宴闻声,极速勒住缰绳,通体黝黑的骏马被激得扬蹄嘶鸣。 白棠上前一把扯住缰绳,一手扶住骏马颈脖,将骏马安抚了下来,仰着头说:“主子,尾巴已经全部处理干净,一个活口未留!” 原本白棠的意思是要留一两个活口,带回皇帝面前也好让皇帝知道,大皇子背后的母族如今已经一手遮天,连皇子都敢刺杀。 可萧知宴还不想过早让他的父皇知道,他手下高手如云。 他如今羽翼未丰,在父皇面前只能是一个……没有权利和人手的皇子。 且还要让父皇知道……只要父皇有命,他做为儿子一定会拼了自己的命去完成。 萧知宴坐于马背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篝火旁站起身来的下属,道:“留两个面生的跟着谢家六郎,从即日起……谢家六郎的所言所行,事无巨细每日一信报来,暗中护着他!” 白棠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突然就对谢家这个谢六郎如此看重,闷闷应声:“是!” “出发!”萧知宴扯过缰绳一夹马肚冲了出去。 白棠随手指了两个人,其余人纷纷翻身上马跟上萧知宴,远驰而去。 “盯住了谢家六郎,谢家六郎的言行事无巨细每日一信报来,暗中护着谢六郎,都小心些!纪先生身边高手云集,别被发现了,三日之后自有人去换你们……”白棠叮嘱。 “是!”两人领命。 白棠翻身上马,快速追赶了上去。 · 一晃,五日过去。 明日,谢云初便要同纪京辞出发。 谢老太爷想着谢云初离家少则几月,多则一年,便让谢云初回去同二房好好聚一聚。 谢云初一回来,陆氏先是拿出了她派人去无妄城置下的院落,和田地庄子……还有铺子的地契房契给谢云初,又道:“娘和你说,陪你去无妄城的人决不能少,那叫微阳的小丫头,你若是想要带着,带着就是!” “母亲,人着实太多了!”谢云初一想起那个名单头就疼,“我跟随师父学习,定然是要同师父上山的,能下山之时……便是回谢府之时,实在是用不上……” 陆氏一边看着册子清点谢云初要带走的箱笼,一边道:“娘想过了,这些人在无妄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传令下来就是!孙厨娘做了一手好汤水,王厨娘的山药糕你最喜欢吃,红姑做鱼是一绝你喜欢吃,做药膳的更是一个都不能少……” 谢雯蔓替谢云初将书本装好,忧心忡忡说:“娘,要不然同祖母说一声,让我随六郎一同去无妄城吧!我在无妄城内安置,六郎在山上……有什么需要,我立马能知晓安排。” 陆氏听到这话,抬眼看向自己长女,竟然也动了这个心思:“倒……不是不行。” 谢云初亦是看向谢雯蔓,若是将长姐带走……免除了许多人打长姐的主意不说,长姐也能清净不少。 “只是此事太过仓促,六郎明日可就要走了……”陆氏放下手中的册子。 长女一向心细不说,未出嫁前一直都是长女照顾云初的。 再者,陆氏算一算……云初已经十三了,说不准很快就会来葵水,到时候身边没有一个知道云初是女子,能够教导云初的人不行。 知道云初是女子的除了她和丈夫之外,就是长女了。 她是谢家妇,丈夫还在……便追随“儿子”去无妄城,显然是不成的。 她的丈夫谢二爷,别说根本指望不上,就算是能指望上……女子之事他也不懂,只有长女跟去最为合适。 “这倒不是难事,只要能去!六郎可以与纪先生先行,我随后再去安顿也来得及。”谢雯蔓见这事母亲这里松口,眉目间难掩高兴。 陆氏也觉得这事可行,便道:“明日一早我去同你们祖母请安时,提一提此事。” 谢云初端起茶杯:“既然母亲和长姐都觉得此事可行,这件事……明日我同祖父说吧!” 谢云初如今深得谢老太爷看重,由她提成事的机会大一些。 第二日,谢云初临出发前同谢老太爷说,她想让谢雯蔓一同去无妄城安顿之事。 “一来,是让长姐去散散心,二来……长姐在无妄城,祖父您派人送去无妄山替我诊脉的大夫去了,也有人管事安顿。” 谢云初就要走了,谢老太爷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让谢云初不痛快,点了点头:“让你长姐去散散心,也能就近照顾你!这样……你母亲给你安排的那些人,就让你长姐带去,你同怀之走……就带着护卫便好。” 对于谢雯蔓这个孙女,谢老太爷心中也是有愧的,既然孙女愿意去无妄山照顾弟弟,谢家这几年也不打算让孙女谈婚论嫁,索性就同意了。 比起对谢云初的细心,谢雯蔓自然是要好过奴才。 “多谢祖父。”谢云初起身同谢老太爷道谢。 谢二爷、谢三爷和陆氏还有谢雯蔓、谢雯嬅,将纪京辞和谢云初送到了城外。 得知不日便能去无妄城安置,谢雯蔓只觉离愁似乎也淡了不少,只不住的叮嘱谢云初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药。 谢雯嬅年纪小,乌黑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包着眼泪,极长眼睫上全都是稀碎的泪珠子。 她白嫩嫩肉嘟嘟的小手里捧着平安符,高高举起递给谢云初…… 这孩子自小不愿说话,今日难得的开口:“哥哥保重!” 小姑娘头上梳着两个福宝,粉嫩粉嫩一团,长得和谢雯蔓、谢云初极为像似,含泪的样子让人心疼。 谢云初接过平安符,珍惜地放入胸前,弯腰揉了揉小姑娘的小脑袋道:“哥哥会好好带着小七送的平安符,小七在家替哥哥多陪陪母亲。”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点头。 纪京辞已先行上马车。 谢云初同谢二爷和陆氏叩首拜别,叮嘱两人珍重身子,便起身被元宝扶着上了马车。 第一百章:纳闷 陆氏哭成了泪人儿,追着马车跑了两步,满目的不舍…… 谢雯嬅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模样很让谢雯蔓心疼,她上前将妹妹抱起,用帕子替妹妹沾了沾泪水。 谢雯嬅年纪虽然小,平日里也总被拘在后院,多数无法见谢云初,可她知道兄长是很疼她的。 因着自己的生辰,是姐姐的忌日,这些年母亲每每到那日都伤怀不已,也就是兄长还记着自己的生辰,让元宝给她送好吃的好玩儿的,平日里还会让元宝隔三差五给她送点心果子。 小孩子的心思很单纯,谁对她好,她就最喜欢谁…… 如今她最喜欢的兄长要离家去求学,谢雯嬅要好久都见不到兄长了,怎么能不伤心。 可是奶娘说了,兄长去求学是好事。 兄长有了前程,日后三房的姐姐就不敢欺负她了,谢氏之中也没有人会欺负兄长和他们二房。 所以,今日她不想哭,她觉得自己应当为兄长高兴才是。 直到载着谢云初和纪京辞的马车和护卫队,消失在视线中,负手而立,紧抿薄唇的谢二爷,才同陆氏道:“你放心,我已经叮嘱过护卫和元宝,他们会好好照顾六郎,不会被人发现的!回吧!” 陆氏紧咬着唇,垂眸同谢二爷行礼,转身扶着自己长女的手,牵着幼女上了马车。 谢云初是女儿家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陆氏倒并没有那么担心,她更担心的是女儿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了舟车劳顿。 可惜,谢二爷……他不懂。 谢二爷看着陆氏的背影,眉头紧皱,不明白自己那句话说错了,又让陆氏起了性子,深觉陆氏不可理喻,拂袖上马。 · 从出了永嘉城上马车,纪京辞便将早就为谢云初准备好的书卷搁在了马车内的桌案上,让谢云初自行翻看,权当路上解闷。 若是谢云初不了解纪京辞,怕就将纪京辞这话当真了。 果不其然,入夜在客栈落脚用晚膳之后,纪京辞盯着谢云初用了药,便……抽考谢云初。 好在谢云初有所准备,答的十分出乎纪京辞意料。 “有过目不忘之能不稀奇,厉害的是……能知其义。”纪京辞含笑将一本书推至谢云初面前,“为师……希望六郎看完此书,也能知其义。” 谢云初双手拿起书本,颇有些意外:“《孝经》?” 这《孝经》幼童启蒙之时便都读过了…… “从今日起,六郎就只看这一本书……”纪京辞端起手边茶杯,含笑道,“等到了无妄山,六郎再来告诉为师,这《孝经》到底是本什么书。” 谢云初挺直腰脊,行礼称是。 暖澄澄的烛光勾画着纪京辞精致如画的眉眼,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影拓落在雕花窗棂之上,便只是这剪影……都透着魏晋名士的风骨。 纪京辞见谢云初乖觉温顺,巴掌大的小脸白的近乎透明,如同易碎的名贵瓷器,含笑的眼底难免有担忧之色。 等谢云初告辞回厢房休息后,纪京辞提笔,往琅琊王氏写了一封信,请琅琊王氏帮着寻名医…… 至于北魏行踪飘忽的顾神医,虽说行踪不定,但每年母亲的生辰和忌日之他都必会前来墓前祭拜,届时纪京辞可以一试。 谢云初并不明白纪京辞让自己看《孝经》的用意,但这一路与纪京辞同坐一车,谢云初还是乖乖捧着《孝经》细看。 她成为谢六郎的时候,谢六郎早已经过了启蒙的年龄,《孝经》自是不读的。 上一世,读过却未曾细想。 现在纪京辞让她在到达无妄山前只读这一本书,还要告诉他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她相信……纪京辞不会让她做无用之功,这其中自然是别有乾坤的。 所以,谢云初很是认真,逐字逐句的去看,去推敲分析。 谁知就这么看下去,还真让谢云初看出些意思来。 一路从永嘉到洪州改走水路,过江陵府抵达黔州,终于到了无妄山。 上一世,谢云初死在无妄城,本应该对这个城池有畏惧。 至少,在来抵达无妄城前,她是这么以为的。 但……或许是纪京辞在身边,当马车行至无妄城外时,谢云初心反而很平静。 她撩开马车窗帘,看向厚重古老的无妄城石垒城墙。 将近隅中,天还未太热,骄阳金光洒落在城墙墙体之上,越发显得庄重耀目。 无妄城被战火摧残过的城墙,已经修复过了,还是前世她同安平侯夫妇入城时的巍峨模样。 那曾被她和众位将士鲜血染红城墙,早已没有了鲜血斑驳的痕迹的痕迹。 被敌军弩枪和投石车砸的七零八落的墙垛,也没有了那时的破败模样。 敌军刀斧在厚重城门上砸出的缺口,被结实的铁皮修复。 就连曾经堆满了敌军……和自家兄弟尸身,燃过熊熊烈火的高墙下方,也已长出了生机勃勃的苔藓。 只有铺入城内的青石路上,敌军投石砸出的坑洼,能让谢云初看到那时大战留下的些许痕迹。 敞开的城门内外,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城外的送别亭内,有三两行人折柳相送,有新妇期期艾艾含泪送别自家郎君。 有挑着扁担的卖货郎匆匆出城,遇到了砍柴而归的相熟樵夫,只听那樵夫操着无妄城的口音扬声同那卖货郎扬声喊道:“徐家三郎你这天不亮就去砍柴,下午去娘娘庙摆摊子……也太勤快了些。” 卖货郎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把脸,笑着应了声,满头大汗呼哧呼哧从马车旁走过。 也有妇人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着个闹着要吃姜糖的总角小儿,同卖货郎同一方向而去,嘴里哄着:“等到了娘娘庙,阿娘就给你买姜糖,你乖些。” 谢云初瞧着不少行人都是往那方向而去,心中纳闷…… 今日又非初一十五,这些人怎么都去娘娘庙? 正在谢云初疑惑之时,马车停了下来,骑着高马的青锋提缰上前道:“主子,已到无妄城外了?” 第一百零一章:无妄山 谢云初回头朝马车内闭目养神的纪京辞看去…… 纪京辞睁开眼,望着谢云初道:“为师还有一些事要办,你未曾来过无妄城……可以让青锋陪着你在无妄城转一转,等为师回来一同上山,也可先随青锋上山。” 谢云初并未追问纪京辞是什么事,只道:“弟子在无妄城等师父。” “好……”纪京辞颔首。 谢云初原起身要送,却被纪京轻轻按坐回去,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弯腰走出马车。 她掀开窗帘,见纪京辞一跃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绝尘而去,心中疑惑。 青锋上前询问:“小郎君是先上山,还是等主子?” “我等师父。” 谢云初看向另一侧热热闹闹向娘娘庙方向而去的行人,视线又落在已经无人的凉亭内,从马车上下来道:“就在凉亭内等师父吧。” 青锋颔首,回头示意仆从准备。 很快仆从抱着席子和茶具、红泥小炉,先去凉亭方向拾掇。 “师父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是去娘娘庙吗?”谢云初问青锋。 牵着马的青锋摇头:“主子是去祭拜一位故人,不去娘娘庙。” 祭拜故人? 谢云初手心收紧,心跳不自觉就快了起来…… 算日子,今日……好像是她上一世的生辰。 “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我怎么瞧着些百姓提着香蜡说是要去娘娘庙呢?是有什么说法?”元宝问马夫。 “我刚随先生来无妄城的时候,也觉得奇怪……”马夫爽朗笑着,“后来才知道,今日……是我们北魏云昭郡主的生辰!四年前……成为太子妃不久的郡主娘娘陪同双亲回蜀国旧皇陵祭拜先祖,谁知道遇到了敌军攻城,是郡主娘娘舍生忘死以自身为饵,在无妄城守城,使得无妄城的百姓得以逃生……” “如此厉害,那可不就是巾帼英雄了!就是男子都没有云昭郡主这般有担当啊!”元宝忍不住感慨。 “是啊!后来……郡主娘娘没有等来援军,从无妄山上跳了下去!等战事结束之后……百姓们回到无妄城,自发盖了这娘娘庙,为郡主娘娘塑金身,常年供奉香火!今日是郡主娘娘的生辰,所以百姓们都去给郡主娘娘上香去了!” “这每年云昭郡主娘娘的生辰和忌日,要比初一十五还热闹哩!听说当初郡主娘娘是伴随祥瑞而生,让我们北魏连下了两个月的大雨……” 马夫还在絮絮叨叨的同元宝说着,谢云初立在凉亭前,双眸漠然看着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往娘娘庙方向去的百姓,低垂着眸子……神色难测。 元宝听马夫说了许多,听说每逢云昭郡主生辰和忌日,娘娘庙就热闹非凡,忍不住双眸发亮:“娘娘庙那里有这么多好吃的!” 青锋看着元宝的模样,视线落在身边神色冷清的小郎君身上:“小郎君若是想去凑热闹,倒是可以走一趟,主子回来估摸着到傍晚了。” “可以去吗?六郎……那我们去凑凑热闹吧!”元宝高兴得很。 谢云初闻声回神,抬头含笑望着元宝道:“你若想去,带两个护卫,别走丢了,我在这里等着你。” 元宝听谢云初不想去,忙道:“六郎不去那奴才也不去!奴才可是答应了太太和大姑娘,一定要守着六郎的!” “听说娘娘庙有很多好吃的点心,你去买一些回来,等师父回来了……我们一起尝尝。” “唉!”元宝高兴应声。 目送元宝离开,青锋亲眼瞧见那白玉雕琢似的小郎君……脸上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神色漠然走入凉亭,跪坐其中,喝茶看书,沉静的让人只觉寂然,全然不似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青锋……” 听到谢云初唤他,守在凉亭外的青锋应声:“小郎君。” 谢云初拎起茶壶,为青锋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 青锋颔首致谢,却并不逾矩入凉亭:“小郎君有何吩咐?” 青锋自小在琅琊王氏长大,规矩深入骨髓,谢云初未曾勉强。 她端起茶杯问:“师父是什么时候住在无妄山的,你知道吗?” “主子是四年前住在无妄山的。”青锋据实道。 “师父为何会住在这种地方?似乎往返各地都不太方便啊。” “主子的事情,青锋一个做护卫的自是不知。” 谢云初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理了理手中的那本《孝经》,垂眸细看。 青锋见状立在凉亭外树荫之下守着,余光不自觉看向亭内的小郎君。 他想起,那日将这小郎君从河中救上来之时,这小郎君似乎唤了他的名字。 相处多日……这小郎君总会在无意之间给他一种熟悉之感,却又不知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青锋听着古槐上的蝉鸣声,舔了舔唇瓣,回头瞧向那身姿雅致的小郎君,不知这算不算是一见如故? 主子是不是也是对着小郎君一见如故,所以才收了他? 青锋这一路与谢云初同行,只觉还从未见过像谢云初这般安静的小郎君。 谢云初坐在凉亭内翻看完书后,吩咐人拿了笔墨纸砚,提笔在纸张之上不知写些什么。 从晌午,到金乌西坠,暮色四合,仆从连灯都点亮奉至桌案上,那小郎君依旧不急不躁……在这夏日如一汪清泉,能让人望之生凉。 青锋觉着,谢云初……是一个很有耐性的小郎君。 元宝回来,将自己买到的好吃的,献宝似的捧至谢云初面前,谢云初尝了一小口,便让元宝拿去给其他人分了。 “给纪先生留一些吧!”元宝指着桂花糕道,“这个好吃!这个留给纪先生!” “太甜了,给师父留些山楂糕就是了。”谢云初点了点山楂糕。 青锋远远瞧见纪京辞,同谢云初说道:“主子回来了。” 谢云初站起身来,瞧见青锋已经迎了上去…… 夕阳只剩一丝余晖。 纪京辞牵着白马,与一位身着黑衣劲装,牵着红马的男子相对而立,不知道在说什么。 只见那劲装男子长揖同纪京辞行礼。 ------题外话------ 还有一更,小可爱们不要等,明天中午来看,千千实在太困了。另外长评有礼活动已经结束,满足条件的小可爱可以加群联系管理员提供联系方式,以便寄出礼物,群号:276640975。 第一百零二章:熟悉 谢云初将刚写好的文章叠好放入袖中,也跟着青锋去迎纪京辞。 还未走近,她脚下步子突然顿住。 与纪京辞相对而立的黑衣劲装男子,竟是上一世与她一同守这无妄城的关怀谷关将军。 谢云初没有想到关将军还活着。 她与关怀谷将军相处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不到十日,可也算是与她一同经历生死的……生死之交了。 只是,她到最后死,也没有坦然告知关怀谷她的名字,心中总是有愧的。 见纪京辞的目光朝她看来,谢云初抬脚上前,同纪京辞行礼:“师父。” 纪京辞含笑同关怀谷道:“这是我的弟子,谢云初。” 关怀谷瞧着眼前病病歪歪的小郎君,正同他行礼,亦是抱拳还礼。 “这位是关怀谷将军,也是无妄城的守城将军。”纪京辞道。 谢云初有些错愕,关怀谷当年无妄城一战前,在军中职位已经不低,无妄山一战之后,怎么会被留在无妄城守城? 瞧见谢云初这一身的刺绣华贵的衣裳,和腰间玉佩,关怀谷便知这小郎君恐怕身份也不一般。 关怀谷并未将这孩子的身份放在心上,只说:“纪先生才貌双全,收的弟子也定然如此!只是……这小郎君的身子瞧着单薄了些,还是要多动一动为宜,别嫌那五禽戏不雅观,可对强健体魄是很好的!” 谢云初眉目间有了浅笑,这话……关怀谷曾也对她说过。 他说:“太子妃的身子太单薄了,多动一动能强健体魄,那五禽戏太子妃瞧着许不雅观,但能强身健体不是。” “小子受教了。”谢云初应声。 关怀谷没有想到这瞧着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倒是和纪京辞一般,一点儿也不门缝看人,心中高兴,直说:“纪先生果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与关怀谷辞行后,谢云初随纪京辞上了马车。 待纪京辞问谢云初今日去了哪里玩耍,谢云初才道:“师父曾说,等到了无妄山要六郎说明这《孝经》讲的是什么,故而……六郎不敢懈怠,未曾去旁的地方,就在凉亭中看书。” 纪京辞知道谢云初是个性子沉静的孩子,但未想到竟能枯坐一下午。 他道:“想来,六郎心中已有数了。” 谢云初颔首,她将今日下午写好的文章从袖中拿出来,恭敬搁在案前。 在纪京辞拿起正要看时,谢云初低声说:“师父,车内灯光昏暗,太废眼睛,师父到了山上再看吧!” “无妨……” 说着,纪京辞已将谢云初的文章展开。 她瞧了眼桌案上的摇摇晃晃的烛火,将烛台朝京辞的方向推了过去。 纪京辞看了一小半,突然抬头看了眼谢云初。 谢云初的文章内写的每一个字都对,只不过…… 他将文章合起,捏了捏眉心:“着实是有些费眼睛,六郎不如与为师说一说吧。” 见纪京辞将她的文章搁在桌几上,她点头道:“六郎以为《孝经》其实要说的并非是为人子要孝顺父母,说的……是忠君爱国。” 这……本是纪京辞让谢云初看《孝经》的用意,谢云初也的确是看懂了。 但谢云初却是用凌驾于臣子和皇帝之上的高度,去看《孝经》这本书的。 也就是说,纪京辞明白谢云初的确是看懂了《孝经》,但他看不到一个……将来若为臣之人,对皇权应有的敬畏之心。 “开宗明义章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后面几章写的是各个阶级和不同群体尽孝的方式,如天子之孝当为四海表率,诸侯之孝忌骄奢淫逸。卿大夫要以德行约束自己,完成君王之托。士之孝……要如敬爱自己的父亲一般,去敬爱君主,百姓要勤耕务农照顾双亲。” 坐于纪京辞对面的小郎君抬起脸来,叙述的太过平静:“其实,《孝经》说的孝,是告诉众人……你是什么样位置的人,就要做好什么样的事,不得僭越……” 话都没有错…… 谢云初对纪京辞的信任超过对任何人的信任,她对纪京辞没有任何隐瞒和顾及,所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并不像同谢氏一族的人说话时,说三分藏三分。 桌案上摇曳的灯影映着谢云初白净如玉的小脸,“说到底《孝经》其实就是以孝为名,教导臣民视君王为父,安分守己,忠君报国。” 纪京辞望着谢云初良久…… 若谢云初是一位皇子,纪京辞会很高兴谢云初有这样的心胸,教导谢云初来日如何成为一个好君王。 若并没有成为君王的机会,却有帝王的心胸和抱负,生逢乱世……或许也会是天下和黎民之福,但若是如今这样时局相对安稳的世道来说,对谢云初这个孩子不见得是好事。 比君王格局更宽又无敬畏皇权之心,没有一个君王是能容下这样的臣子的。 他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教导谢云初? 见纪京辞望着她出神,谢云初轻唤一声:“师父?” 纪京辞回神,含笑望着谢云初,问道:“云初……将来是想要入仕,还是如同师父一般,专注治学著书?” 谢云初不明白纪京辞为什么这么问,但也着实回答:“我想,求功名入仕。” “为何?”纪京辞如同闲谈聊天一般,拎起茶壶为谢云初倒了一杯茶。 “因为想成为家中女眷的庇护,想成为她们的底气和倚仗。” 纪京辞抬眸看着谢云初,将茶杯推至谢云初的面前:“仅此而已?” 谢云初抿着唇,半晌如实点头…… 不是因读了圣贤书之后,心怀一腔热血,想要成为能治国治世千古流芳的名臣,仅仅只是想要护住自家女眷。 谢云初与纪京辞见到的其他弟子都有所不同。 谢云初胸中虽有丘壑,可到底年幼又常年在永嘉,抱负和理想……还未在这孩子心底萌芽。 如此……纪京辞就还有余地去点拨谢云初建立理想抱负,建立正确的君臣观念。 纪京辞望着谢云初的眼神越发温润,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第一百零三章:冤死 或许,是谢云初身上那种毫无保留的坦诚信任,和她看着自己澄澈干净的真挚眼神,让纪京辞想到了云初,他对这个孩子更多了几分怜爱。 马车沿着山道入无妄山,越往深处这路也越来越不好走马车颠簸的厉害,最终停在一片竹林前头。 纪京辞与谢云初弯腰从马车内一下来,就瞧见一片清幽深郁的竹林…… 一行人牵马步行,青石铺就的竹林小道两侧扎着篱笆,耳边是潺潺溪水之声,偶有莹莹光点在竹林之间穿梭,清幽至极。 皓白当空,月朗星稀。 夏虫低语,树影婆娑,沙沙之声不绝于耳。 步行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视线陡然开阔。 皎白月光之下…… 依山势建在这修篁古木之间的院落,山堂错落于天然林泉之间,灯火通明。 亮着澄澄暖光的院落山堂后方,似有银河从天而降,水雾朦胧……将这山堂院落衬得朴雅幽然,仿若神仙居所。 还未过石桥,谢云初就看到了远处……正门檐下挂着两盏羊皮灯,院落的两扇黑漆木门敞开着,檐下立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似是远远瞧见点点灯火从竹林深处而来,两人挑着灯走至石桥跟前相迎。 “师父……” “师父!” 两位毫无缀饰素衣的男子立在石桥尽头,恭敬行礼相迎。 立在纪京辞身旁的谢云初,瞧着眼前两个长揖行礼的男子。 头戴玉冠,年长的这位,谢云初识得…… 他是当今还能撑得住的陇西李氏大宗嫡次子李南禹,近年刚及弱冠之年,不愿出仕……便一直跟随纪京辞治学。 他跟随纪京辞的时间最久,那时……李南禹还是个孩子,成日里巴巴追着云初要同云初学武,一口一个“师娘”嘴巴甜的很。 没想到不过一别四年,这孩子……身上竟也有了纪京辞的风骨,长成这般稳重从容的模样。 那个瞧着比萧五郎大不了多少,用白锻束发的少年唤顾行知。 是她死后,纪京辞新收的徒弟。 顾行知之父,乃是北魏一位十分清廉的父母官,被人陷害冤死,后来顾行知孤身一人替父申冤,使其父终得昭雪,被纪京辞看重收了徒。 青锋说,纪京辞喜静,如今身边就留了这两个徒弟。 纪京辞同两个徒弟颔首之后,侧身轻轻抚了抚谢云初的脑袋,同自己两个徒弟道:“这便是为师在信中提及的六郎,以后……就是你们的师弟了。” 谢云初上前,同两位师兄长揖行礼:“谢六郎见过两位师兄。” 李南禹看了眼谢云初的礼节姿势,再瞧见谢云初腰间陈郡谢氏大宗子嗣方可佩戴的玉佩,顿时便对师父新收徒弟的身份了然于胸。 世家之间,对世家都是有所了解的。 至少对世家大宗子嗣有几人,行第年齿还是清楚的。 眼前这位,谢六郎怕就是谢氏大宗嫡孙……谢六郎。 “师弟!”李南禹温润含笑还礼。 顾行知对那位皇子师弟还心有余悸,瞧见来的这位师弟年纪又小不说,瞧着应当是士族出身,心里嘀咕是不是自家师傅被逼着收徒了,敷衍着还礼:“师弟……” “秀行……你带六郎去安顿。”纪京辞同李南禹道。 李南禹今年一月冠礼之时,纪京辞赐的字。 “是!” “你身子弱,舟车劳顿数日,好好休息,三日后……为师正式与你授课。”纪京辞轻声软语。 “是!”谢云初恭敬道。 目送纪京辞离开,顾行知深深看了眼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白玉雕琢似的,想来在家中也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同那萧五郎一般。 对士族公子固有的偏见让顾知行给不出谢云初好脸色,拂袖而去。 李南禹见状,上前含笑同谢云初道:“行知这孩子心地不坏,其父被士族所害……申冤无门,其母郁郁而终,对士族的偏见颇深,但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孩子,日后你就知道了。” 谢云初仰头望着李南禹,实难将此时负手而立风度翩翩的男子,与那个缠着她唤“师娘”要学武的男童联系在一起。 “是,六郎知道了。”谢云初恭敬行礼。 “走吧,带你去住处。”李南禹侧身对谢云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云初颔首,同李南禹一同跨入院门……怔住。 眼前的小院,与她和纪京辞在成都府的小院,竟……一模一样。 纪京辞这是把他们的小院搬到了无妄山。 “六郎?”李南禹轻唤了谢云初一声。 谢云初回神,含笑抬脚同李南禹一同往前里走。 廊檐之下盏盏灯火,映着谢云初略微湿润的眉眼…… 她与李南禹缓步而行,听着李南禹对她详细介绍各处,心里酸酸胀胀又很温暖。 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让纪京辞如此相待! 这个世上,愿同纪京辞做挚友的人何其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她一度觉着,纪京辞不过是给了她除尊重和友情之外,还给了他从未给过旁人的怜悯,所以才会待她更好一些。 她小心翼翼在纪京辞身边,尽力让自己也做一个与他像似的好人,藏着自己对纪京辞的那份妄念不敢表露分毫。 可如今,她死后四年多…… 看着这院落,想到那埙曲,她只觉自己好似在纪京辞的生命之中是最特别的那个……朋友。 她温暖又心酸。 “我是昨日才收到师父的信,来不及打扫其他院落,只能将六郎先安顿在英兰阁!师父就住在距英兰阁不远的宝樱阁。” 谢云初眼眶越发酸涩,如今纪京辞住在她曾经居住的宝樱阁,却将她安顿在了纪京辞从前住的英兰阁。 李南禹将谢云初送到英兰阁院门外,笑着同谢云初说:“还有一件事,瞧着六郎带来了不少护卫和仆从,这些人是不能留下的……” “师兄放心,六郎知晓,他们帮着将六郎的行李放下之后便会下山,只留一个大夫和小厮。”谢云初浅笑道。 “那就好!”李南禹后退一步同谢云初行礼,“师弟且先休息。” 第一百零四章:险象 “师兄慢走……”谢云初还礼。 李南禹走了两步,又转身笑着同谢云初道:“忘了同师弟说,你我两家也算世交,我出身陇西李家……行三,名唤李南禹。” 李南禹见立在灯下眉目如画般好看的小师弟朝他行礼:“陈郡谢氏,行六……名唤谢云初。” 听到谢云初这个名字,李南禹一怔:“云……初?” 竟是云初这个名字吗? 难不成,这就是师父收谢六郎为徒的缘由? 他抬眸见这位貌如美瓷般无暇的小师弟立在灯下莹莹浅笑,李南禹唇瓣嗫喏,半晌唇角勾起笑意,朝谢云初还礼:“不打扰师弟了。” 谢云初颔首目送李南禹离去,这才拎起衣袍下摆跨入英兰阁…… 英兰阁的一草一木,都是谢云初记忆中的模样。 她看着这石景碧水的庭院,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往里走,院中高大如盖……遮挡了半个院子的银杏树下搁着张石桌,她曾常与纪京辞在银杏叶黄的季节坐在树下对弈。 这一步一景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让谢云初觉着这四年多好似做了一场梦。 她其实一直未曾离开过,她其实还是云初。 元宝扬声立在门口指挥仆从和护卫将东西往室内搬运拜访,谢云初立在银杏树下,看着那石桌上的剑痕,抬手轻抚着…… 纪京辞这是将成都府的石桌搬运了过来,她唇角忍不住勾起笑意,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 风过,谢云初听着树叶摩挲的沙沙声,仰头看着这高树,泪水抑制不住。 她何德何能,让纪京辞这样清风皓月的君子,如此惦念…… “六郎,正房已经收拾妥当了,六郎先睡吧!”元宝提着灯欢快小跑过来,请谢云初歇息。 谢云初立在树下,负手而立闭着眼,同元宝说:“我想在这儿待会,你去忙吧,不必管我。” 元宝闻言,跑去从箱笼里拿出披风给谢云初披上,心情舒畅道:“这深山老林之中,夜里冷得很!不过……这儿的星星特别大!” 谢云初满心的酸楚惆怅被云宝一句“特别大”给扫除的干干净净,她睁开眼,搁着树叶间隙望着天空上的皓月与繁星,唇角露出浅笑:“是啊,星星特别大。” “对了,六郎让我留给纪先生的山楂糕我还没送去!” 元宝转身就要去拿,却让谢云初给唤住了。 “算了,留着你自己吃吧。”谢云初说。 之前,遇猫护着纪京辞险些没法解释,她胡诌自己怕猫才糊弄过去。 纪京辞从不在外表露喜好,山楂糕送去……要是纪京辞问起,她可真不知道该如何胡诌了。 “元宝,你们且先收拾着,我出去转转。”谢云初听着远处瀑布流水之声,倒是来了夜游的兴致,拿过元宝手中的灯便走。 “啊?六郎不让元宝跟着吗?”元宝一脸意外,“而且这地方咱们头一次来,人生地不熟,万一六郎……唉,六郎!六郎!” 元宝见自家主子不等自己说完,便已经跨出远门,追了两步又不敢违命,只得立在门内焦急看着谢云初走远。 谢云初提着灯,行在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院落,眉目间笑意愈深…… 她穿后门而出,提灯夜行,沿幽静小路,前往院落后方的瀑布。 越靠近瀑布之声便越大,瀑布巨大的声响之下,谢云初听到了刀剑声,且打斗声正向她逼近。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立时吹灭了手中灯笼,迅速将自己身形藏入树丛之中…… 她这副身子,若真遇见高手,怕是得死于非命! 不等谢云初藏好,就看见一全身带血满头是汗的女子,全身颤抖,一手紧紧握着匕首,一手护着高挺的腹部,将身后的小姑娘死死挡住,如同受惊小鹿戒备看着谢云初。 黑暗之中,谢云初见那面露惊恐的女子,好似难忍疼痛,手中的匕首都要拿不稳了,也咬紧牙关不吭声…… “娘……”藏在女子身后的小姑娘拽着女子的衣裳,眼泪如同断线珠子,害怕的瞧着谢云初。 谢云初明白这女子怕是要临盆了:“你别怕,我只是来躲……” 不等谢云初说完话,刀剑声已经逼近。 她对女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转身蹲下,背对女子和女孩……让她们放心,也是为了方便看到树丛外的情况。 女子见眼前只是一个孩子,又书生模样,咬紧了牙关,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女子死死咬着牙,屏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华光如霜映亮的竹林山道上,一手持长剑的男子被人打飞,重重跌落在地上。 那男子迅速翻身而起,捡起掉落地上的长剑,站起身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还是以战斗姿态戒备,丝毫不放松戒备。 “爹……唔……” 谢云初身后的小姑娘正要喊人,却被即将临盆的女子用力捂住嘴。 五个身姿矫健的高手,再次同那男子刀光剑影纠缠在一起,杀伐凶狠,险象环生。 女子眼底全是泪水,眼神追随着外面与贼人生死相搏的丈夫,见丈夫逐渐体力不支,显得越发惶恐。 谢云初屏息不敢回头,只见被小姑娘唤作爹的男子节节败退……已经显露疲态。 前世谢云初习武,看得出……这些人用的都是杀招,分明是想要置人于死地。 她回头看向即将临盆的女子和那小姑娘,心里明白,既然是要杀人,那些人必定是要斩草除根,只要那正在以死相博的男子被杀,这些人必定会搜寻这对母女。 夜里,林风寒凉。 谢云初自认救不了那男子,可确实无法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视若无睹。 突然,那被捂住嘴的小姑娘睁大了眼浑身发抖,如同幼兽想要挣扎出母亲的怀抱。 她转头朝路中看去。 小姑娘的父亲被一蒙面之人用利剑穿透了身躯,可那男子并不服输,一手死死攥住对方锐利的长剑不松手,一手利落扬剑,划破那人喉头…… 月光之下,猩红血雾喷洒。 ------题外话------ 还有一更,千千先去哄孩子睡觉,等哄睡了孩子再来更新,等明天就可以解封送孩子去幼儿园了,更新就能正常……这两天实在是对不住小可爱们了! 第一百零五章:死士 男子后站不住后退两步,高声询问:“我梁某人自问一生行善,从无作恶!你们到底是谁?!为何非要至我一家于死地?” 四个蒙面人不吭声,杀招袭来,招招都是要人性命的急攻。 谢云初扭头看向那如惊弓之鸟的母女,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若不走,也要死在这里!我有护卫在前面的宅子,或可救人……” 尽管谢云初的声音压的极低,可其中带头的那蒙面之人还是听到了这里的细微声响,寒光朝谢云初的方向袭来。 那年轻女子睁大了眼,来不及呼喊…… 背后长剑破空之声带着凉意袭来,谢云初下意识侧头躲开,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见那蒙面人动作利落,高举带血的长剑向她胸口刺来,千钧一发之际谢云初抓住地上泥土,扬手朝那蒙面人脸上撒去! 尘土飞扬的一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羽箭,穿过谢云初扬起的泥土,“铮”一声将蒙面人手中长剑撞开。 又一羽箭破空而至,穿透那蒙面人的胸膛…… 谢云初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蒙面人惨叫一声倒地,被凭空冒出来的两个护卫,抹了脖子。 那两护卫一人拉弓,一人持剑,护在谢云初面前。 惊魂未定的谢云初头皮紧绷,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抬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护卫……很是陌生,并非是谢家护卫。 “小公子!小公子求你救救我相公!”即将临盆的女子,瞧见谢云初有身手极高的护卫相护,膝行上前不住向谢云初叩首,声嘶力竭哭喊,“小公子,求您救救我丈夫!” 听到同伴的惨叫,和这年轻女子的哭求声,三个蒙面人已朝林中袭来。 两个护卫都是百死一生,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身手极高,动作利落毒辣,出手便要人性命,那三人很快便死于两护卫手中。 见蒙面杀手已死,年轻女子和身边的小姑娘……爬起来就朝着林间小路当中冲去,一把抱住了跪倒在地鲜血直流的男人。 “相公!相公!” “爹爹!爹爹你怎么样……你疼不疼爹爹!” 女子扶住自家相公,腹部疼痛简直要让她昏死过去,她疼得都直不起身,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她忍着疼痛,又跪向谢云初的方向:“求小公子救命!求小公子救命啊!” 谢云初来不及问护住她的护卫是何方神圣,同两人道谢:“多谢两位侠士救命之恩,还劳烦两位搭把手,将人送到前面的院落!” 两个护卫你看我我看你,有些为难…… 上面给的命令是护住谢家六郎,可也没说让他们听谢家六郎的。 他们这到底,帮……还是不帮? “救人要紧!”谢云初又道。 两人这才点了点头,将那即将临产的女子和已经快要昏厥过去的男子扶了起来,同谢云初一起疾步朝着纪京辞的院落走去。 回去的路上,谢云初满肚子的官司,也不知道自己救了这一家人回去,会不会给纪京辞带来麻烦。 可她是知道纪京辞的,今日之事,若是纪京辞他绝不会见死不救,就像当初素不相识之时……他也会毫不犹豫下水救自己。 很快,几人便到了院落后门…… 谢云初刚推开后门,就听到那小姑娘哭喊着叫爹爹,转身……那两个护卫就将人给她丢在门口,消失不见了。 谢云初扬声同守门的婆子喊了一声让去叫人,便帮着小姑娘拉扯倒地不起的男人。 她带了人回来的事情,惊动了李南禹,也惊动了纪京辞。 好在因谢云初身子不好的缘故,此次随纪京辞来无妄山时带着大夫,也经由纪京辞允准,可让大夫留在山上。 大夫给男子包扎了伤口止血,又忙着去给那年轻女子接生。 命悬一线之际,即将临盆的女子原本还讳疾忌医,不让大夫入内。 小姑娘在门外哭得不知所措。 谢云初三步并作两步走至窗前,搁着窗棂道:“名要紧还是命要紧?你求我救你,可胎位不正……不让大夫接生,一尸两命我救你何用?你丈夫生死不明,你女儿不过四五岁,你守着名节而去撒手就要留下这孩子一人,名节当真比你女儿更重要?” 躺在床上紧紧扣着床沿,被疼痛折磨的惨叫连连。 虽然纪京辞这院子里有仆妇,可都是些粗使的,也没有干过接生这行当。 胎位不正最是可怕,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岂能耽搁。 女子听到女儿的哭声和谢云初的话,终于松口…… 很快,大夫入内,诊脉开药,又让人切了参片给妇人含住,手正胎位。 纪京辞看着不住哭泣的小姑娘,又看向衣衫上带着血的的谢云初,问她:“你这是在哪儿救的人?如何救的人?可曾伤着?” 谢云初摇头,这才同纪京辞说,原本只是追随月色出门,去后面看一看月色,谁知在路上听到了打斗声,便灭了灯,躲在一旁树丛中,看到了这对母女。 她还将有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护卫,救了他们之事一并告知了纪京辞。 “我本以为是谢家的护卫,可仔细一瞧穿着似乎不是。”谢云初垂眸回忆她能想起来的细节,“他们两人虽然穿着不同的衣裳,但打斗之时……我瞧着外衫下面的衣裳都是一样的,武功路数,步伐招式,像是出自同门!” 青锋听到这话,立刻上前同纪京辞道:“主子,这一路都有人暗中跟着我们,属下原本瞧着他们也只是暗中跟着,什么也没有做,有时还会暗中相助,便以为是谢家派来暗中保护谢小公子的护卫,如今谢小公子既然说不是,那……属下去会一会!” 暗中跟着,还会出手相助? 谢云初想了想,确定那两人绝非谢老太爷派来护着她的人,看向青锋道:“的确非我谢家护卫,两人出手毙命,谢家养不出这样狠辣的死士。” 士族豢养死士,这不是什么秘闻。 那样身手的死士,得经过无数次舍命搏杀,才能磨练出一个出来。 第一百零六章:迂腐 “去吧,小心点,别伤人性命!”纪京辞同青锋道。 青锋颔首带人出门。 折腾了一夜,那女子终于在天快放亮时,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人也累得昏睡过去,好在母子平安。 小姑娘得知母亲平安生下弟弟,哭着跑进去看了眼母亲,精神紧绷了好几日,陡然放松……就那么趴在床边睡着了。 谢云初命仆妇将小姑娘抱了出来,安顿在隔壁厢房内。 英兰阁安顿了谢云初带回来的这一家子,她是没法住了。 纪京辞瞧着本就体弱的小徒弟此时眼下乌青严重,便道:“随为师去宝樱阁先歇息,秀行……你着人再收拾出一个院落出来,让你师弟搬进去。” “是!”李南禹应声。 一夜未睡,谢云初这会儿也是疲乏的很,便乖乖随纪京辞回了宝樱阁,由元宝伺候着在偏房歇下。 元宝抱着谢云初沾染了旁人鲜血的衣裳,泪眼汪汪守在门口,下定决心……就算是以后六郎打他骂他,他也绝不离开六郎半步。 上次取披风,六郎就落水,险些命都没有了。 这一次单独出游,竟然遇到了杀手。 要是六郎有一个什么万一,他该怎么赎罪! 同样一夜未睡的元宝坐在门槛上,抱着谢云初的衣裳靠着门,哭着哭着也睡了过去。 青锋回来时看了眼靠在宝樱阁偏房门前睡着的元宝,疾步跨入正房同纪京辞回禀…… “那两人身手极高,似乎有所防备,沿途又有人相助,属下轻敌只带两人去追,出无妄城后怕有人调虎离山威胁主子安危,便掉头回来了,青锋请罪。”青锋抱拳长跪不起。 纪京辞坐于桌案后,垂眸细思片刻,道:“未曾追上也无妨,那两人救了六郎,想必……是来护着六郎的,定会回来,日后仔细留心便是,只要他们不生事就当不知道!但……追杀这一家子的,怕是来者不善,让人多加留意。” 青锋应声:“是!” “报官了吗?”纪京辞问。 “报了,关将军和知县一同带人上山来查看尸首,应当很快就有结果。”青锋说。 纪京辞颔首:“好,辛苦一夜,去歇着吧!” 傍晚,关将军前来纪京辞住所,询问谢云初当日之事,便听李南禹说那刚生产的年轻女子已醒来,正带着自己年幼的女儿正跪在宝樱阁外,要拜谢谢云初的救命之恩,和纪京辞的收容之恩。 关将军正愁没有眉目,本是想要去问这妇人,可听说昨日这妇人难产,或许还未醒,没想到人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来的正巧,正好我问问看这妇人知不知道什么。” 纪京辞让青锋将人请了进来。 那妇人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幼子,身边还跟着昨日谢云初见过的小姑娘。 两人跪下,郑重朝着谢云初和纪京辞的方向三叩首。 女子洗干净了脸,眉目很是清秀,含泪望着谢云初:“昨日,见小公子身边跟随身手奇高的护卫,便出声将小公子牵扯其中,没成想小公子不怪罪,还收容了我们一家人,刘如玉叩谢小公子。” 刘如玉含泪说完,又同女儿说:“向春,快叩谢恩公!” 小姑娘闻声,乖乖巧巧同谢云初叩首行礼。 昨日那种情况,她身边有高手,这刘如玉将她当做救命稻草,有那般反应出于本能,她本就不怪她。 更何况,今日她惴惴不安来致歉,可见是心存良善之人。 谢云初看了眼纪京辞,道:“收容刘娘子一家的是家师,并非云初。” 刘如玉抱着怀中孩子,转而看向如仙人一般风华超尘的纪京辞,叩首:“多谢先生收容之恩。” “刘娘子不必多礼,请起落座……”纪京辞见刘如玉抱着孩子落座,同刘如玉介绍,“这位是无妄城的守城将军关将军,刘娘子一家的遭遇关将军已知,那些杀手的尸首关将军也已派人带走,正有些问题想要问问刘娘子,不知刘娘子可方便?” 刘如玉看向身着戎装的关怀谷,含泪应声,低头用帕子擦眼泪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关将军问了不少问题,可这位刘娘子除了名字、籍贯、住处之外,就只知道这次是随丈夫正准备返回家中为公公奔丧,至于为何会遇到追杀,也说不清楚。 刘娘子刚刚生产身子还虚弱,纪京辞便让仆妇将刘娘子送回去歇着。 谢云初看着那刘娘子纤弱的背影,垂眸……瞧着这刘娘子似乎对人很是防备。 昨夜刘娘子和那叫梁向春的小姑娘,虽然衣衫破烂,满身是血,可外衣之下……堪堪露出的领缘,能看到中衣用的是冰丝月光锦。 刘娘子的丈夫,用的剑……光看月光之下通体黑亮,不沾血珠,破空之声干脆浑实,便知……那宝剑是千金难寻。 刘娘子这一家子,身份怕是不简单。 没有问出什么来,关将军起身准备回城,临行前同纪京辞说:“这个梁朝明现在不得挪动,就先托付纪先生照顾,人若是醒了,纪先生差人来报,我自当将人接走,不扰纪先生安宁。” 纪京辞与谢云初亲自将关将军送至院门口,关将军抱拳:“两位止步。” 说完,关将军又看向朝他还礼的小郎君:“你还是个孩子,下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定要撒腿就跑,不要和纪先生读了圣贤书,便迂腐了,不论何时……即便是要救人,也要先确保自己性命才是。” 正在思索这刘娘子一家身份的谢云初错愕抬头,看着关将军,忙应声:“多谢将军关怀,小子记下了。” 送走了关将军,纪京辞垂眸瞧着少年老成,镇定自若的小徒弟,问:“想到了什么?” “师父,盐帮是不是出事了?”谢云初知道纪京辞消息极为灵通,这种事问纪京辞最为合适。 纪京辞瞧见小徒弟迎着他的目光,语气笃定,好似知道他定然知晓一般,便明白……谢云初已然猜到了那梁朝明的身份。 “盐帮的老帮主,十日前过世了。” 第一百零七章:惶惶 纪京辞说完,谢云初便露出恍然的表情。 那么,这梁朝明……应当就是盐帮老帮主原配所生的长子了。 盐帮老帮主元妻过世后,老帮主再娶,后来只得了一个女儿。 如今老帮主过世,梁朝明携妻女回去奔丧,想来是有人不想让梁朝明回去,这才有了杀手围追堵截之事。 “好了,此事你不要再想了,好好歇着吧。”纪京辞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笑道。 “是!”谢云初行礼称是。 · 梁朝明是在谢云初正式开始与纪京辞学习那日醒来的。 他得知自己是被陈郡谢氏六郎所救,又得名满天下的纪京辞纪先生收留,带着妻女前去叩首,又道明了身份。 “自古盐帮与朝廷就有勾结,内人担心那位关将军与盐帮有牵扯,不敢向恩公吐露实情,还望恩公赎罪。”梁朝明一点儿也不拿架子,同谢云初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娃真诚认错。 谢云初遇见梁朝明被围杀时,曾听他绝望高呼……自问一生行善,从无作恶!为何非要至他们一家于死地。 如今再瞧梁朝明,生得浓眉大眼,即便有伤在身十分虚弱,观其气度亦是一身正气。 谢云初说:“阁下当时昏迷未醒,刘娘子携幼子,谨慎些理所应当。” 梁朝明死过一场,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也知道回盐帮之后等待他的是一场血雨腥风,可他又不能不回去。 否则,他和妻女儿子的余生,便只能活在盐帮的追杀之下。 梁朝明写了一封亲笔信,想托纪京辞派人将信和信物一同送到盐帮几位长老手中,请几位长老亲自来迎他们。 “如今内人刚刚产子,梁某人身子虚弱,只能厚颜再叨扰纪先生几日,大恩大德来日梁某人必报!”梁朝明说着,又要跪下。 “举手之劳,阁下不必如此郑重。”纪京辞示意青锋将梁朝明扶下去歇息。 跪坐在纪京辞身旁的谢云初瞧着梁朝明的背影,拳头微微收紧,一想起那夜险些被杀手一剑穿胸,就不免心生后怕。 并非谢云初惧死,而是母亲她们前程未定,而且……她刚刚与纪京辞再相逢不久。 这身子太弱成日里靠汤药吊着也不行。 她想到了关将军说的五禽戏,也不知……她这余毒未清的身子练了,是会加快身子油尽灯枯,还是真强身健体。 当晚,黄大夫来给谢云初诊脉的时候,谢云初试探问了问。 黄大夫思索了片刻,道:“六公子若想试试,倒也不是不可以,老夫每日来给六公子诊脉,若是真有不妥当,六公子停下便是。” 谢云初听到这话如同吃了定心丸,点了点头致谢后,将黄大夫送出了院子。 六日后,盐帮长老带人赶来接梁朝明夫妇。 梁朝明临行前,再三同谢云初致谢这才离去。 谢云初也搬回了英兰阁,开始正式同纪京辞学习。 之前看过谢云初的文章,纪京辞知道如何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等等这些,谢云初已经能先详熟掌握,且掌握的很好,遣词造句也很宫中,平仄起伏、引经据典、言之有物皆不在话下。 只是,谢云初行文太过锐利,若是求的仕途……至少在殿试之前是不成的。 谢云初固然对朝局和国政国策十分敏锐,能指出弊病,且也能提出解决之策,但……正如谢老所言,不见得主考会喜欢。 在不知道主考的文风和脾性之前,文章做到柔中带刚,刚柔并济最为稳妥。 这几天,纪京辞为谢云初搜集了历届乡试、会试的头几名文章,让谢云初跟着文风仿写。 来年备考县试,纪京辞还有足够的时间来为谢云初做准备。 故而,在让谢云初备考之余,纪京辞倒是拿给了谢云初许多关于,如何做一个合格臣子的书籍,让她看。 平日里讲学,也都多讲些关于古时名臣忠臣的诗文和故事,想在潜移默化之中,掰正谢云初对皇室对君王的态度,至少要让她对皇权存有一定的敬畏之心。 谢云初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没有在意…… 可忠臣为维护皇室、皇帝尊严,甘愿自身受辱的故事听多了,谢云初便明白了纪京辞的用意。 她想起那日纪京辞问她,日后是想要治学,还是入仕…… 两条路,她选不同的路,纪京辞便有不同的教法。 她若治学,纪京辞便与她谈论古籍。 她要入仕,纪京辞便要培养她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谢云初察觉纪京辞的意图,便有意收敛起文章中的锋芒,仿着那些县试、会试前几名的文章来写,却又矫枉过正失了自己的风骨。 纪京辞要求极高,既要谢云初要写出自己的风骨,还得要精雕细琢如同这些县试、会试前几名的文章一般,既不显得摧眉折腰,又要让人如沐春风,还得言之有物。 顾行知是去岁当地县试的榜首,纪京辞便顾行知指点谢云初文章。 顾知行不知文风早已有了轮骨框架的谢云初,如今是在纪京辞的教导下重塑文风。 看到谢云初的文章时,难免腹诽,深觉这谢六郎除了这手字实在是漂亮之外,文章连萧五郎都不如,也不知道这陈郡谢氏到底是怎么逼着他师父,收了这个谢六郎。 尽管顾行知很不乐意,但师父之命他必须遵从,虽态度不好……倒也毫不藏私。 短短一月,谢云初的文章便出了雏形,常有让人惊艳的句子论点。 纪京辞又安排顾行知和谢云初一同做文,再将两人的文章放在一起分说优劣。 顾行知明白,纪京辞这是要让他做谢云初文章的磨刀石,就如同当初用师兄做他的磨刀石一般,比试之中进步是最快的。 对此,顾行知没有任何怨言。 很快,原本还极有优越感的顾行知,见谢云初进步的速度,堪称一日千里,不禁心生惶惶。 谢云初来之前他每日只睡三个时辰,现下……顾行知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便爬起来温习书本。 第一百零八章:请安 即便是顾行知如此勤勉努力…… 八月末的比试之中,谢云初的文章,还是胜过了顾行知的文章。 谢云初的悟性,超乎了纪京辞和李南禹的想象。 每次纪京辞让李南禹分别评论两人文章的优劣之处,谢云初每每都会将顾行知文章的优劣之处记下,取其优处自用,取其短处自警。 能赢过顾行知,这并不意外。 顾行知能吃苦,也有才,故而短短月余,被他瞧不上的士族公子哥儿给赢了,顾行知生气自己不争气…… 这个时候,顾行知也终于明白纪京辞为何要收这谢家六郎为徒。 “终于还是出了个样子。”纪京辞看着谢云初的文章眉目间笑意越发温润,“也辛苦行知了。” 谢云初朝顾行知行礼:“多谢师兄多日来,陪同六郎练习文章。” 纪京辞让顾行知与谢云初一同做文章,是要用顾行知的文章来磨谢云初的文章,也是考教顾知行,更是为了……用谢云初磨一磨顾行知身上的清高自傲。 顾行知同谢云初还礼,好胜心被激起,道:“下次,我一定胜你!” “六郎不过侥幸赢了一次,哪敢与师兄较量。” 晚膳之时,李南禹见顾行知晚饭都没有来吃,说是在屋中读书,叹了一口气,端着饭菜去了顾行知的屋内。 见顾行知坐在灯下写文章,连他进来了都毫无察觉,李南禹走过去将饭菜放在桌上。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案,才让顾行知抬头…… “你正在长身体,别饿着了……吃了再写。”李南禹将饭菜端至一旁的小几上。 顾行知一向尊重自己的师兄,搁下笔,洗净了手上的墨迹,这才在小几前坐下,拿起筷子却食不下咽,忍不住叹气:“师兄,你说……那谢六郎怎么进步的那么快?我并没有见他比我用功啊……” 顾行知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这位师弟身子很弱他知道,师父让其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到了晌午必定会午休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 全然一幅被宠坏的富家公子做派。 这几日,听说从授业阁回来,便会在院子里练什么五禽戏,晚间那英兰阁的灯早早就熄了,可他凭什么就能进步如此之快? “行知,六郎并非不用功,而是身子太弱。”李南禹从自己袖中拿出两篇文章,“这两篇文章,一篇是师父去汴京时六郎写的,一篇是师父去永嘉时六郎做的,你看看!” 顾行知连忙放下筷子,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接过文章,展开其中一篇细看…… “师父说,六郎的文章笔力雄俊,法足辞备,可配经传,这样的评价……你可见师父给过旁人?”李南禹缓声开导自己的师弟,“师父是觉得六郎的文章锋芒毕露,太过锐利,所以……在重塑六郎的文风,这才是六郎进步神速的缘由,而非是你不够用功。” 顾行知逐字逐句看谢云初的文章,看的心神不稳…… 他想起谢云初那手字,其字与这篇文章的文风一般,风骨俊秀,虽说暗藏锋芒,但不得不承认这文章写的太漂亮了。 顾行知看过不少状元的文章,这样的文章若在北魏殿试上,怕是能夺魁啊! 再看另外一篇文章,对大邺朝政,可以说切中时弊,遣词精准,造句如阳,比上一篇文章更为锋芒毕露,大胆锐利得让人有如坐针毡之感,实乃见解独到,简明扼要,一针见血…… 跟随纪京辞学习,了解各国的国政、国策这是最基本的功课。 故而,顾行知对大邺国政弊端也是有所了解的。 顾行知自诩在他这个年纪中,已是佼佼者。 却不想,被后来者居上…… 她想起今日谢云初那句侥幸赢了之语,只觉自己脸火辣辣的。 这谢六郎,当真与那绣花枕头萧五郎不同。 “六郎……从前便是永嘉出了名的神童,五岁之时出口成诗,就连皇帝都曾称赞六郎的诗词大气磅礴!只可惜六郎在神童举殿试前夕病了一场,未能去参加神童举。” 顾知行仰头看着自家师兄,表情意外……那谢六郎竟然如此厉害? “你只觉六郎是士族出身,却不知……六郎因着身子不好,之前是谢氏一族的弃子,过的极为艰难。”李南禹抬手摸了摸顾行知的脑袋,“这世上,人人都有人人的不容易,你不必因六郎士族的身份对六郎成见如此深,非要处处压六郎一头。” 顾行知垂眸看着谢云初的文章,点头:“我知道了师兄。” “瞧瞧你这段日子,瘦的衣服都大了一圈,用功不是这般舍了身子康健去拼的!六郎才十三岁尚且明白,身子是学习的前提,身子累垮了熬坏了……事倍功半!” 李南禹点了点桌几:“吃饭!” 顾行知将文章叠好还给李南禹,这才回来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很快便将饭菜用光了。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寒来暑往,云淡日丽。 无妄山的枫叶红遍之时,萧五郎从汴京偷偷跑回了无妄山。 谢云初这日要下山去无妄城内的谢宅,请谢氏专程请来的大夫诊脉,出门时……与刚刚要进院门的萧五郎碰了一个正着。 一身华贵白袍,脚蹬鹿皮短靴,双眼乌黑圆亮的俊美少年,高坐于骏马之上,手持乌金马鞭,颐指气使让他沿途雇来的镖师将东西从马车上搬卸下来。 瞧见谢云初从院内出来,萧五郎坐在马背上挑眉,居高临下看着谢云初,等着这个后入师门的师弟来向他请安。 谢云初浅浅同萧五郎颔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上了门口的马车。 “唉!看不见本……师兄吗?不知道过来请安?”萧五郎高声道。 谢云初并不搭理萧五郎,扶着元宝的手上了马车。 萧五郎气得握紧了马鞭,亏他还好心给这个“师弟”带了礼物,不就是文章做得好嘛,傲什么傲! 萧五郎哼了一声,下马跨入院门。 “五郎回来了。”李南禹听外面守门小童来报,萧五郎回来了,便迎了出来。 ------题外话------ 长评有礼活动已经结束,获奖名单如下: 第一名:与柚子结弘的晟二花 第二名:小可爱羊羊皮蛋瘦肉加小周 第三名:甜妹儿阿希是土狗三日坊主 请获奖的小可爱速速入群,联系管理员哦! 感谢小可爱对《大邺女帝》的支持和喜欢! 群号: 276640975 第一百零九章:长居 一见李南禹,萧五郎鲜明漂亮的白净小脸顿时有了笑意。 他随手将马鞭丢给护卫,迈着欢快的步子朝李南禹走去,长揖一礼:“许久不见,师兄可还好!师父可还好?” 李南禹见正往院子里搬挪东西的仆从,怀里竟还抱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糖葫芦棍进来…… 再看那箱笼里,装满的都是寻常百姓家小孩子年幼时玩耍的一些小玩意儿,李南禹头疼不已,可瞧着笑容明朗丝毫不拿架子的萧五郎,李南禹只能叹息还礼:“一切都好。” “那就好!”萧五郎献宝似的同李南禹说,“我给师兄带回来了好多好东西!” 李南禹瞧见萧五郎虽然高兴,可萧五郎身份特殊,还是不免担心。 “师父刚送你回汴京不久,你怎么又回来了?” 无妄城地处北魏大邺两国交界,此次两国兴兵灭戎狄,李南禹揣测……师父是担心来日两国在分割戎狄之上有龃龉,北魏会动萧五郎的脑筋,这才送萧五郎回汴京避避。 可这萧五郎竟然胡闹回来了。 萧五郎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其实,我原本没想着回来,这一次大邺是我二哥领兵出征戎狄,我不放心偷偷跟着我二哥……想同他一道去,没想到追到半路被我二哥身边的沈先生给发现了,沈先生连二哥的面都不让我见,就要让人压着我回汴京,我这才扯谎说自己是要来无妄山,只是同大军同路……” 沈自在发现萧五郎时,萧知宴才刚离开大军不久,沈自在生怕萧五郎发现了萧知宴不在大军之中,当天便安排人将萧五郎给送来了无妄山。 不过这一路,萧五郎玩儿性大,一路游山玩水,沿途买了个没完没了,这一路行来多了几大车的行李,还雇了镖师。 “五公子,属下四人已将五公子送到,这就要回去追随二公子了。”萧知宴的下属上前同萧五郎行礼。 萧五郎闻言,转过头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子姿态,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朝着那下属丢了过去:“赏你们的,去吧!战场上刀剑无眼……护好我二哥,回来自有你们的好处。” “属下领命,多谢五公子!”那下属抱拳致谢,带着人退出了小院。 “师兄!快带我去见师父吧!”萧五郎回头同李南禹说话,又是那乖顺可爱的模样。 李南禹颔首,带着萧五郎朝内院走去。 萧五郎跟着李南禹走前,交代小厮将他给师父和师兄准备的东西都抬过来,便欢快而去。 青锋抱着剑,将身形藏在黑漆木柱之后。 他刚才看到护送萧五郎的四个护卫,看他们的武器,想到了那天晚上救了谢云初的护卫,他略作思索,一跃从院墙翻了出去,决定去试试那四个护卫的武功路数。 · 谢雯蔓知道今日谢云初要回来,早早便起来候着…… 谁知微阳起得更早,在扫院子。 从到谢家后,微阳干活很卖力,她希望自己好好给主家干活,能早日还够主家买她的银子,回家找爹娘。 其实,谢雯蔓带着微阳出发前来无妄城前,见微阳可怜……成日里背着人偷偷抹眼泪想爹娘,便打发了人去微阳家里头看看,若是微阳的爹娘愿意,可以让他们见上一面。 可谢雯蔓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微阳的父母已经卖了宅子离开永嘉了。 而且下人还打听到,以前微阳在家中时,经常受父母凌虐,吃不饱穿不暖。 谢雯蔓一听,打消了替微阳寻父母的念头,带着微阳来了无妄城。 这段日子,微阳在谢府养出了一点儿肉,脸也圆了,也白净了,若是不看她脸上的胎记,着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听说今日谢云初回来,微阳不敢在府门外候着,怕别人对她的脸指指点点,只躲在大门后,一听到有马车或马蹄的声音,便跑出看…… 终于,一驾马车在挂着谢字牌匾的高门前停下,元宝从马车上跳下来,置好马凳,扶住弯腰从马车内出来肤色雪白面容如玉的小郎君。 微阳立在门内,乖巧按照刘妈妈教的姿势行礼:“见过六郎……” 谢云初下了马车,看着脸上有了笑容的微阳,眉目也舒展开来。 小孩子其实是很单纯的,她能明白谢云初对她的好和照顾,所以很喜欢六郎,也想对六郎好。 她曾听仆妇和婢女偷偷议论过,说不知六郎为何对她这个外面买来,脸上还带着胎记的野丫头这么好。 其实,微阳也不明白。 谢云初拎着衣袍下摆,缓缓走上高阶跨入门槛,抬手摸了摸微阳的脑袋:“怎么立在门口?” “等六郎……”微阳说着从胸前掏出用牛皮纸包好的点心,双手递给谢云初,“给六郎。” 这是微阳吃过最好吃的点心了,大姑娘说她规矩学的好,将这点心赏给了她,她就想留给六郎。 谢云初看着微阳将牛皮纸展开,里面放着几块桂花糕,小姑娘闻着桂花糕的味道明明都要流口水了,硬是忍着不吃,将好吃的捧到谢云初的面前。 谢云初也经历过小姑娘这种,只想把自己认为的所有最好的好东西,都给一个人时,一腔满满的雀跃。 她在回想,那时纪京辞是怎么做的? 纪京辞并不会推辞,而是将她的真心收下,哪怕那东西对纪京辞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谢云初坦然收下小姑娘的这份好意,真诚道谢:“多谢微阳惦记着我,好久没吃了,正想着桂花糕的味道呢。” 听到谢云初喜欢,小姑娘笑容越发灿烂。 谢雯蔓亲自在垂花门处迎谢云初,一瞧见谢云初,就忍不住笑开来迎上前。 这段日子来无妄城,谢雯蔓精神好了不少,听说还在这里置了不少铺子和田地,俨然打算在这里长居的架势。 “来到无妄城后,听了云昭郡主的故事,又想起你当初同我说的秦绿芙的故事,想起……亦是出身陈郡谢氏的才女谢道韫,长姐觉得……女子并非做不了男子可做之事!” 第一百一十章:设局 谢云初点了点头:“长姐能这么想很好。” “即便是现在这个时代……比起东晋,比起前朝对女子更为苛刻,但……只要心不受束缚,便可得自在。” 谢雯蔓深觉自己做不到像云昭郡主和秦绿芙那样,提刀上阵保家卫国,可也能做那些男子能做之事,比如……同族中其他族叔伯一般从商。 哪怕自己不露面,让身边管事去办事,也不是不可。 “只要长姐觉着高兴,尽管去做……有六郎在!”谢云初握了握谢雯蔓的手。 谢雯蔓眼眶微红:“长姐知道!走吧……先去让大夫给你瞧瞧!” 大夫诊过脉,虽然还是老一套的说法,药方也是还是无功无过……以温补为主。 但,经过谢云初这段时间早晚练习五禽戏,她自己感觉到体力明显好了不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现象。 谢雯蔓将母亲从永嘉给谢云初送来的衣裳和吃食收拾好,让人搬到马车上,又拿出一封信递给谢云初。 “这是柳四郎送到家中给你的信,祖父让过来送东西的仆从带了过来。”谢雯蔓将信递给谢云初。 谢云初没想到柳四郎竟又给他写了信,拆开来细看…… 信中,柳四郎说了他从军的曲折,虽然险些被他父亲关在家中祠堂出不来,可他是柳四郎哪是能被祠堂关住的。 在二皇子出征当日便偷偷翻墙出门,他也去追大部队了。 柳四郎还在路上遇到了和他一样,偷偷尾随大军的五皇子。 柳四郎在信中嘲讽五皇子偷偷摸摸追大军时,不知道掩藏好自己的身份乔装打扮,反倒大大咧咧,一路耀武扬威。 二皇子的人来抓五皇子的时候,险些连累得他也被发现。 不过好在他机灵跑了,谁知道五皇子被抓住送回汴京才二十几天,他以为自己安全了,竟因乔装的太好,被当做细作抓了。 好在提审的时候二皇子认出了他,他道出实情……只求二皇子别将他送回去,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还提出要与军中的将士比试,要是赢了就请二皇子将他留在军中。 二皇子倒是给他机会了,他也赢了,二皇子也信守承诺将他留在军中,可却是将他丢到了火头军里让他当个烧火的,气得柳四郎心口疼。 柳四郎在信中又说,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火头兵,可等上了战场……二皇子必定会发现他天赋异禀,是个当先锋的好材料。 他还在信中要谢云初备好贺礼,等他荣耀回来。 谢云初看着柳四郎的信忍不住笑开来,柳四郎还是一如既往的乐观、自信、爽朗。 但柳四郎既然是偷偷跑出去的,甲胄沉重自然不能带,沿途被查到是大罪。 军中甲胄都有定数又都是重步兵和重骑兵才能佩的,民间也没有人敢私藏贩卖,柳四郎身份特殊,萧知宴不能将柳四郎放在重步兵,和重骑兵这样紧要的队伍之中。 安排他当个火头军,也算是合适了。 “永嘉来的人说,若是六郎要给柳四郎回信,谢氏可帮忙送到。”谢雯蔓将热茶推至谢云初的面前。 谢云初想了想,摇头:“柳兄能往外送信已属不易,再将信送进军营之中,怕是会让人误会,送些易于存放的吃食吧!” 谢云初知道柳四郎是个口腹之欲有些重的人,入了军营之后,恐怕吃的不是很好…… “好,此事长姐来安排。”谢雯蔓说着,摆手示意刘妈妈带着微阳她们出去,而后才压低声音同谢云初道,“长姐思来想去,觉着大夫为你诊脉……之所以诊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是因大夫都将你当做男子,你下一次休沐换上女装,长姐带你去偏远些的地方让大夫给你诊诊脉。” 谢雯蔓实在是担忧谢云初的身子。 如今他们远在无妄山,也不必担心谢氏的人知道。 若是之前,哪怕只是为了不让谢雯蔓担忧,谢云初也答应了…… 可,自从那天救了梁朝明一家,谢云初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便不得不谨慎。 她并非男儿身的事,暂时还不能被旁人知道。 “长姐,虽然我们在无妄城,但要更小心些,师父睿智,若是被师父知道,怕难以收场。我知道长姐担忧我的身子,这样……等年节我们回永嘉时,路上再见机行事。”谢云初望着谢雯蔓道。 谢云初这么说,倒也很有道理,谢雯蔓只得点头。 金乌西坠之时,谢云初也从谢府出来,准备回无妄山。 上马车前,谢云初看了眼扶着她上马车的元宝,问:“刘管事都安排好了吗?” 刘管事是谢老太爷派给谢云初的,此次先谢云初和谢雯蔓一步来了无妄城,提前在无妄城打点。 且谢老太爷已经将无妄城谢宅里所有谢家奴仆身契,都给了谢云初,整个谢宅奴仆都得听从谢云初之命。 “刘管事说……让您放心。”元宝道。 上次在后山,千钧一发之际冒出来救了她的两个护卫,让谢云初很在意。 她的一举一动被人窥探,而她却不知背后窥探之人,也不知窥探她之人的目的所在,这让谢云初内心十分不痛快。 她想,既然有人派人来盯着她,也护着她,只要她遇险盯着她的人必定现身…… 故而,今日谢云初走时故意只带了两个护卫,就是为了设局将盯着她的人引出来。 元宝还有些紧张,察觉马车出城入了山道,他坐在马车内不住的搓手。 “六郎,暗中盯着六郎的人会不会不上当,不出来啊?”元宝忍不住看向正闭目养神的谢云初。 “他们会出来的。” 谢云初局设的粗糙又简单,但对于领命办事之人……即便是他们瞧出是局,也不敢冒险。 所以哪怕他们瞧出可能是在做戏,他们也只能选择先救谢云初。 林荫长道上的高树冠盖,影子被拉的老长,浓绿阔叶被涂抹成西方天际尽头的耀目金色。 一行蒙面之人,手持长刀,拦截在僻静无人的山路当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有心 不知情况的马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勒马,正要调转马头,就发现马车已被人团团围住。 “六……六公子,我们的……我们的马车被人围了。”马夫瞅着那些人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刀,话音止不住颤抖着。 马车一停,元宝就已经全身紧绷,听到这话,看向谢云初。 “马车上的可是谢氏六郎谢云初?” “尊驾为何拦我马车?” 小郎君沉稳从容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有人让我来取你性命,受死吧!”谢家护卫按照刘管事的交代,扬声喊完,就朝马车的方向杀气腾腾冲去。 “六郎,我们快下车逃吧!”元宝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拉开车门就要下马车…… 谁知,马车车门刚拉开,那大刀就重重砍在了马车结实厚重的板木上,元宝被吓得尖叫一声。 隐藏在暗处的两个护卫,见那些“贼匪”已然扑到马车跟前,立时现身…… 一人从高树上一跃而下,立于马车车顶,露出臂弯弩箭,干脆利落射出…… 一人跃入人群中,一手拽住骏马缰绳,怕惊了马,一手抽出长剑杀气凛然。 然,两人没想到,等着他们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铺天盖地的锁子网。 大网连同骏马和马车……和他们齐齐笼在网下,拽着网的护卫,用力一拉,埋伏在林间的谢家护卫举弓箭冲出瞄准两人。 两人眸色沉沉,立在马车车顶护谢云初的护卫跳下马车,正要拼死博出血路,却听马车内的小郎君开口:“想请两位见一面,以谢两位救命之恩,两位却迟迟不现身,只能除此下策,还请两位海涵。” 两护卫对视一眼,见那十三岁的小郎君弯腰从拉开车门的马车上出来,含笑看着他们。 谢家护卫动作利落,将锁子网钉入地下。 此时,两人和谢云初一同被困在铁网之中,着实是插翅难逃。 谢云初认出眼前的两人,已经不是那夜救了自己的护卫。 可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和所用武器,却又都是一样的,招数亦是出奇的一致…… 说明,背后要监视保护她的人,有一支这样训练有素的队伍。 “两位,收了武器吧!”谢云初在马车上坐下,看着两人,装作不知道监视护着她的人已经换了,“你们二人曾救过我,我也只是想知道……是谁让你们来护着我的,来日报恩也有个对象,别无他意。” 两人唇瓣紧抿着不吭声。 “为了将二位诱出来,光这能捉人却不会伤人的锁子网,就造了一个多月,若二位不说,我是绝不会轻易放二位离开的。” 两人还是不吭声,视线四处打量,想要寻可以冲出去之路。 谢云初想到了远在汴京的长公主,却又觉得若是长公主的人,怕是巴不得她死,不会救她。 那么……就只剩下,曾经上了她马车的二皇子萧知宴了。 萧知宴行军途中离开大军出现在永嘉,她知道此事……且也算帮着萧知宴躲过了追杀他的人。 之前萧知宴托谢氏将他查到的东西送回汴京,而不是让自己人送回,谢云初便想到萧知宴有意隐藏自己实力。 所以……萧知宴手中有这么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她并不意外。 “即便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你们是谁的人……”谢云初摆手示意护卫们离远些。 谢家护卫见状,纷纷退出十步之外。 谢云初缓声开口试探二人:“你们是二皇子的人。” 两人握紧了手中兵器,还是不吭声,面无波澜,可眼神骗不过谢云初。 “还是……长公主的人?”谢云初抛出一个长公主,觉着还不够,“还是祖父派来的人?” 两人在谢云初说话间,已经找到了突破口,一人冲了两步,一脚踢飞了钉在地上的铁钉,一跃上树将锁子网拉开一道口子。 谢家护卫上前正要将两人拦住,谢云初却抬手制止。 “怎么说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让他们走……” 萧知宴派人盯着她护着她,这是为什么? 是怕她将他去永嘉之事说出去? · 谢云初回到山上天已经黑透了。 她先去纪京辞那里同纪京辞请安…… 桌案上燃着黄澄澄的烛火,萧五郎正端坐在一旁的桌案上,手中捉着笔……偷瞄正在看书的纪京辞。 听到李南禹清了清嗓,萧五郎忙端坐身子,对着桌上的白纸苦着脸冥思苦想。 见谢云初进门,萧五郎抬眉瞅了谢云初一眼,收起自己苦哈哈的脸,做出高傲姿态。 “师父,师兄,六郎回来了。”谢云初进门行礼。 “六郎回来了。”纪京辞放下手中的书,眉目含笑看向谢云初,问,“今日诊脉大夫如何说?” 谢云初跪坐在纪京辞身侧,老实回答:“大夫只开了些温补的药,不过这一阵子听了关将军的话早晚练习五禽戏,倒是觉着身体轻快了一些。” 纪京辞算着日子,最快要到明年三月才能见到顾神医。 他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只要顾神医愿意出手,六郎不见得没有活命的机会。 顾知行为纪京辞取茶还未回来,就听谢云初说:“长姐让我给师父还有师兄,带了自家厨娘做的金丝燕窝糕和桂花酥……” 谢云初示意元宝将食盒拿上来。 元宝连忙迈着碎步上前,将一匣子点心搁在纪京辞面前,又将一匣子送至李南禹的桌案上。 李南禹打开匣子,瞧见里面精致的点心,赞叹了一句:“好精致的点心,谢大姑娘有心了,每次六郎回来……都让六郎给我们带好吃的点心。” 萧五郎眨巴着黑亮的眼睛看向已经空了两只爪子的元宝,他的呢? 谢云初正低声同纪京辞说:“知道师父喜清淡,这次给师父的点心是用素油做的。” 前两次谢雯蔓给纪京辞准备的点心,谢云初怕引起纪京辞的怀疑未曾提点,做的都不大合纪京辞的口味。 后来谢云初再下山,纪京辞总会叮嘱谢云初,让谢大姑娘不必再为他准备点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呼应 眼见元宝退出了内室,萧五郎顿时不乐意了。 他就算不喜欢这个谢六郎,做为师兄,还知道勉为其难给他带礼物呢! 这谢六郎倒好…… 只给师父和师兄带,就是不给他和那个穷酸的顾行知带! 瞧不起谁呢? 顾行知是个穷酸的也就罢了。 他可是皇子!皇子啊! 况且,今早上谢六郎出门的时候,明明看见他回来了,竟然不给他带! 萧五郎心中有气,偏过身去的动静就难免大了些。 谢云初听到动静,余光瞧见萧五郎桌几上没有点心,知道五皇子这是闹孩子脾气了。 闹脾气的五皇子正恼火着呢,就见顾行知取了茶回来,元宝也跟着抱了两个匣子进来,将一个匣子放在顾行知的面前,另一个放在他面前。 顾行知拿了谢家这么多次点心,再怎么也知道吃人嘴短,瓮声瓮气同谢云初拱手道谢:“多谢……” 看到自己也有点心匣子,萧五郎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做出一幅十分嫌弃的模样,瞅着描着荷花的点心匣子道:“这匣子做的这般丑陋,不过……看在你一片心意的份儿上,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收下了。” 本就不想给萧五郎点心的元宝,气得翻了个白眼。 今天早上元宝见这萧五郎对自家六郎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很不喜欢这个萧五郎。 现在点心给了他,他还嫌匣子丑! 他怎么不嫌他自己丑! 谢云初也不恼,只道:“听秀行师兄说,萧师兄不喜甜食,我家长姐不知……今日的点心偏甜,还请萧师兄保函。” 一听甜,萧五郎眼睛里的高兴都快溢出来了,却还是做出那副瞧不上的样子,将匣子推开看了眼。 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萧五郎心情更好了:“还算精致,应当可入口。” 顾行知忍不住朝萧五郎翻了个白眼,若非师父在这里,他都忍不住要驳斥萧五郎了。 “悔过书可写好了?”纪京辞搁下手中的书本,问。 萧五郎立刻挺直腰脊,看着空空如也的白纸,恭敬同纪京辞一礼,一脸真诚道:“师父让徒儿写悔过书,可师父……徒儿实在是不知,错在何处?徒儿不过是想追随师父,在师父身边尽孝治学罢了。” 顾行知再次对萧五郎翻了一个白眼。 “行知,你来说说……五郎错在哪里了?”纪京辞端起茶杯道。 顾行知朝纪京辞行了一礼,这才开口:“此时,正大邺和北魏合兵灭戎狄之时,两国联手……不论最后能否灭戎狄,戎狄曾在北魏和大邺灭蜀之战中……趁乱抢走的土地定然能拿回来,而之后如何瓜分土地,两国起龃龉的可能性极大,届时若北魏知道大邺五皇子在无妄山,动了歪心思,萧五郎危矣!” 李南禹看着萧五郎点头。 顾行知虽然是北魏人,可这番话说的很是客观…… “师父让你回汴京,自然有让你回汴京的道理,等到战事结束……该接你回来的时候,也自会去信让你回来!” 他睨着萧五郎。 “你萧五郎个人性命荣辱都不要紧,可你身为大邺皇子,一旦你被俘虏,救不救……受损的都是你的母国!”顾行知拿出做师兄的架势,“在其位不谋其事,受大邺百姓供养,不思责任担当,随心所欲自作主张回来,心中无母国、无君父、无师命,还敢说不知错在何处?” 萧五郎倔强的不肯认错:“你也说了可能会起龃龉,既然我父皇答应让我二哥带兵出征,自然就已经同北魏的使臣谈妥了灭戎狄之后,如何分戎狄,用得着你一个北魏人在这里操心!” “五郎!”李南禹皱眉训斥萧五郎。 萧五郎梗着脖子偏过头去:“说的好像我们大邺朝臣都是酒囊饭袋,就你顾行知聪明!这次出兵联军主帅是北魏将军,舍命的定然是我大邺将士,若是拿不到我们想要的好处,我父皇是吃饱了撑得出兵?我二哥是失心疯了请命领兵……带我大邺将士去送死?” “既然你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我倒想知道知道,你们大邺臣子都有什么样让人叹为观止的手段……”顾行知冷笑。 跟随纪京辞时间最久的李南禹,早就对纪京辞让弟子论朝政时局争辩习以为常,为自家师父添了茶水静静坐在一旁。 “我就不说,气死你!”萧五郎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 纪京辞笑着转头看向谢云初:“六郎……你说呢?” 谢云初抿了抿唇,道:“其实,六郎以为,此次说是灭戎分戎之战,不如说……这场仗打完之后,北魏和大邺是要完成二十八年前,灭蜀国之战的土地划分。” 纪京辞攥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见谢云初黑白分明的眸中尽是坦诚望着他,颔首示意谢云初接着往下说。 “早在百年前,占据北方的北魏与占据西南的蜀国……相继因变法壮大,北魏扩大版图……或以战或以盟,相继占领大邺的大同府、定州……夏州、永州以北之地,将戎狄赶至了更西边。” “如日中天的蜀国,则是将与大邺的国土边界朝大邺的北方……和东方推进延伸,大邺的西州、岷州、秦州、金州、江陵府、洪州、到泉州以西全都归入了蜀国!” “再后来,蜀国遇昏主,大邺为了夺回被蜀国侵占的国土,与北魏联手灭蜀。灭蜀之后,北魏提出了论功分地,大邺便只拿回了恭州、辰州、虔州、潮州以东之地,这导致北魏对整个大邺形成了包裹之势……” “可这其中瀘州这一带,说是归入了北魏国土,可实际上却被自称是匪的秦绿芙带兵占据把控,等于是切断了北魏国土的南北呼应,” “而之前的灭蜀之战中,北魏和大邺忙着对付蜀国,腾不出手对付戎狄时,戎狄出了一位名唤冒单的王,统一了戎狄……占据陇右都护府,将势力扩张至吐鲁番。归入北魏的茂州、雅州,常常被戎狄骚扰,戎狄甚至多次入瀘州……打到了无妄山、大邺的恭州和黔州。” 第一百一十三章:收拾 “而戎狄和吐蕃经过多年较量,吐蕃各部已对戎狄有臣服之态,若真让吐蕃戎狄联合起来成了气候,大邺被北魏怀抱其中,东面又是临海无后顾之忧,忧患小。可北魏与戎狄是世仇,历来的死对头……可就要头大了。” “我猜,北魏更担心的,是一旦北魏和戎狄打起来,大邺会趁乱拿回巫州、邵州以南之地。更怕大邺与戎狄、吐蕃联手对付北魏,所以北魏才会要求大邺与北魏出兵灭戎狄。” 话说糙一点,就是威逼利诱,先让大邺和北魏一起出兵先把戎狄打了,让大邺和戎狄结仇…… 日后大邺要是想和戎狄联合,也就没有如今容易。 谢云初想了想说:“能让大邺心动,北魏除了威逼之外,恐怕是用瀘州以南之地为利,说动大邺出兵,大邺不用与北魏这样的强国对上拿回故土,自然是乐意的。” 而对北魏来说,只要有秦绿芙在瀘州一带,他们北魏南北国土就处在一个难以呼应的尴尬之地,如今既然不能再同大邺打,就只能先将这地方给大邺,让大邺给北魏卖命。 “大邺这边,是在安平侯夫人带着北魏密使入汴京一个月后才决定出兵的,想来……两国契约已经签订。” “听听!”萧五郎因着谢云初的话扬眉吐气,仰着下巴瞅向顾行知,“知道了没有!” 顾行知眉头紧皱:“但,这并没有明文昭告天下啊!” “若是昭告天下,北魏的文人怕是要闹翻天了。”谢云初声音徐徐。 不论是打仗也好,割地也罢……都是各国政治家的手腕罢了。 “所以,师父让萧师兄避回汴京,其实不是怕两国最后分地闹掰,抓了萧师兄做威胁,是怕战事结束后,北魏割地之事大白天下……北魏中有些一腔热血的读书人或爱国的侠士,走了极端,要害萧师兄,激起两国不合?” 谢云初问纪京辞。 历史上并非没有这样的事。 灯光之下,纪京辞极为温润的眸子定定看着谢云初,忽明忽暗。 国与国之间的前尘历史,与如今的相互博弈…… 这十三岁的小郎君,没有消息来源,也未免看得太清了。 这难免让纪京辞再次想起云初来。 那些年,云初因脸上的胎记自卑不善言辞,可也再没有比云初对时局更为敏锐之人了。 而今,他遇到了一个与云初名字一样的孩子,这孩子……竟也如她一般洞若观火。 是不是,这个世上……名唤云初之人,都是这般独具慧眼。 纪京辞在知道北魏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与大邺联合出兵之时,便动身将萧五郎送回汴京了。 他收大邺五皇子为徒不是密事,难保有人会找到这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半晌,他颔首,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望着萧五郎:“你可明白了?” 萧五郎听了谢云初一席话,手心收紧,点了点头。 谢云初看向萧五郎。 既然她能明白纪京辞将萧五郎送回汴京城的苦心,二皇子那样……懂得隐藏自己实力的人,将萧五郎送到无妄山,恐怕只有一种可能…… 等大战之后,北魏割让城池的实情传开,萧五郎在无妄山出事,二皇子尽可用此事做文章,为大邺……为他自己取得更多的好处。 “那,二皇子为什么还要让人将萧五郎送来无妄山?”顾行知有些不解。 “我不许你揣测我二哥!” 顾行知还什么都没有说,萧五郎就突然如炸了毛的猫,挺直脊背恶狠狠等着顾行知。 顾行知看到萧五郎这副模样,根本不惧,反倒说:“萧五郎,身为你的师兄……我提醒你一句,身在皇家,你得防着点儿你那个二哥!” 萧五郎猛地站起身,顾不上还当着纪京辞的面,一脚踹翻了桌子,连带着谢云初带回来的精致点心,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顾行知看着散落了一地的点心,顿时怒火中烧,也顾不上师父还在,站起身高声训斥…… “萧五郎!谢家姐姐不知道你回来,哪能未卜先知为你准备点心,六郎给你的那匣子点心定然是谢家姐姐给六郎准备的!你不吃就罢了,别人心意你凭什么糟蹋!一身的纨绔子弟的作风,你也配拜师父为师……”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能拜师父为师的都是士……” “好了!”李南禹陡然拔高声音,站起身来训斥两人,“像什么样子!师父还在这里呢!” 纪京辞面色冷沉,不怒自威。 萧五郎和顾行知回过神来,两人连忙行礼请罪。 纪京辞教过许多学生,清谈辩驳常有,可还从未见过哪个学生敢在他的面前掀桌子。 “将这里收拾干净。”纪京辞起身拂袖而去。 谢云初原本还想私下里,将已查出那日护着她的两个护卫,是二皇子萧知宴属下告诉纪京辞,眼见纪京辞已然生气,她连忙起身,恭送。 虽然纪京辞未曾发火,可萧五郎和顾行知心里都怕得很。 往常做错了事情,师父还会罚他们抄书,今日竟然没有罚他们就走了。 这……这可怎么办? 两人抬头,都朝李南禹看去。 “还愣着干什么,自己收拾干净!回去思过……”李南禹拿起桌上的点心,同谢云初道,“六郎我们先走。” 谢云初应了一声,同萧五郎和顾行知两人拱了拱手,跟在李南禹身后一同离开。 其他人一走,萧五郎和顾行知两人如同斗鸡似的看了眼彼此。 “你自己掀的桌子,自己收拾!” 说完,顾行知抱起自己的点心,仰头跨出了书斋。 萧五郎是皇子,娇生惯养嚣张跋扈惯了,照着他的性子早就拂袖而去,大不了叫下人来收拾。 可一想到刚才气走了师父纪京辞,他就不敢。 萧五郎站在灯下良久,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弯腰将桌案扶起,捡起笔墨纸砚和被他弄脏的白纸。 等收拾干净被墨弄脏的地板,萧五郎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染的乱七八糟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防备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生气…… 其实,他不该生气的。 又不是二哥送他来的,是沈先生! 可沈先生是二哥的人,没有得到二哥首肯,沈先生会派人送他来无妄山吗? 二哥就不怕,他来了无妄山,被歹人伤了吗? 萧五郎眼眶微红。 他不笨,若他真是被二哥故意送到无妄山来的,他也能想明白二哥在盘算什么…… 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可他不相信。 二哥对他只是面冷而已。 他不该这么揣测二哥! 萧五郎用衣袖抹了把眼泪,他将点心盒子扣上,咬着牙关,目光坚定。 他不走,他就在这里等着,他倒要看二哥会不会真的不顾他的安危。 · 当天晚上,谢云初打完五禽戏,让元宝去取热水,准备洗漱歇息,窗户突然被人推开。 她转头。 萧五郎立在窗外,用那副高高在上的目光瞧着她,随手将一个花里胡哨的包袱丢在了窗内摆着花瓶的长案上。 “今日并非有意打翻你长姐准备的点心,这些……给你赔罪!” 说完,萧五郎转身就走。 谢云初走至窗前,见那别别扭扭的漂亮少年冷哼一声,与端着洗漱热水的元宝擦肩时。 元宝看见萧五郎,想起萧五郎掀桌时的动静,脸都白了,忙小跑了过来:“六郎!那萧五郎可是欺负你了?” “没有,他是来送礼的。”谢云初将那花里胡哨的包袱打开。 里面除了有一堆牛皮纸包好的甜腻果子,还有皮影,和十分漂亮的蹴球……民间小孩子才会玩儿的小老虎。 包袱里面还裹着一串已经化了的糖葫芦,黏糊糊的糖……粘的到处都是。 谢云初被这一堆小玩意儿逗笑,元宝却气得不轻。 “这萧五郎是故意的欺负六郎吗?拿这么些孩子玩儿东西来哄人就算了,还弄得黏糊糊的!” 谢云初从黏糊糊包袱里拿出一支细长的紫檀木匣子,一打开……里面放着根上好的毛笔,一瞧便是御赐之物:“萧五郎应当不是故意的。” 元宝看到那根笔,表情好了一些,可看到这黏糊糊到处都是糖浆的包袱,忍不住又说:“这萧五郎脑子应当不好使,怎么能把糖葫芦裹在包袱里!” 糖葫芦这种酸甜口……纪京辞是很喜欢的。 谢云初想到今日纪京辞的确是生了气,转头问元宝:“长姐新制的梅条,你放哪儿了?” “就在箱笼里,六郎要吃吗?” “你拿一罐,我去师父那一趟。”谢云初笑着说。 这个时辰,纪京辞应当还没有睡下。 “好,那萧五郎送来的这包袱呢?”元宝心里很嫌弃,很想要丢掉。 “擦干净了放着吧,这包袱洗干净了放好,明日……我还给萧师兄。” “是!”元宝心里虽然不情愿,还是乖巧应声。 元宝因上一次谢云初后山险些被杀的事心有余悸,见谢云初要去找纪京辞,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说什么也要跟着谢云初一起去。 谢云初无可奈何,只得带着元宝和梅条,一同前往宝樱阁。 她到的时候,一身素衣的纪京辞,正带着襻膊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院内灯火通明。 谢云初立在门前,手中攥着瓷罐,看着纪京辞将根部已经腐烂的花草挖出来,重新种上新的…… 以前谢云初住在宝樱阁时,总是说想在院子里种一些花花草草,可一直都没有时间。 同样带着襻膊,取了热茶出来的青锋瞧见站在门口的谢云初,低声同纪京辞道:“主子,谢六郎来了。” 谢云初闻言,连忙行礼:“六郎见过师父。” 纪京辞直起身,从开辟出的那片土地走出来净手:“六郎怎么来了?” 谢云初跨入院门:“今日长姐新制了些梅条,原本让我带给师父和师兄的,元宝给忘了……我便先给师父送过来了。” 纪京辞接过青锋递来的帕子擦手:“辛苦六郎了。” “还有一事,六郎要同师父说……”谢云初看着在石桌前坐下,端起热茶的纪京辞,“今日回来的路上,我设局……将跟着我的护卫引了出来,发现那两人并非那夜救了我的护卫,但是招数和所用武器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想……这两人背后的主子,应当有一支如同他们这样训练有素的队伍!” 青锋有些意外,谢云初这个十三岁的小娃娃竟然能想透这个。 今日,青锋去试了试那几个送萧五郎来无妄山之人的功夫。 他发现武功路数和招式完全如出一辙,像是出自同一师门,却又是招招舍命,只求杀敌不求活命。 便想到……这是训练为完成任务的死士军队之法。 青锋回来之后,便将这些告诉了纪京辞。 没想到,谢云初从山下回来,设局一探……竟然也知道了这么多。 更让青锋意外的,是谢云初接下来的又道:“六郎思来想去,自己接触过……能养这样队伍,有理由派人盯着六郎,不取六郎性命的人,就只有二皇子……萧知宴了。” 纪京辞已知道此事,他喝了口茶,示意谢云初坐。 “大邺二皇子,看过你的文章……似乎很欣赏你的才华,但仅凭这个派人盯着你护着你,以二皇子的性子怕是不会,定然是有其他缘由,你行事小心一些即可。”纪京辞手指摩挲着手中茶杯,“不过,既然他的人护着你,至少眼下是没有恶意。” 在他的院子里,二皇子的人没这个本事进来…… 谢云初出门也是回无妄城谢府,身边有护卫跟随。 加上谢云初陈郡谢氏大宗嫡孙的身份,二皇子不会……也不能伤了谢云初。 “日后,你回无妄城谢府,让青锋跟着。”纪京辞同谢云初说。 “师父身边不能离人,祖父派来的谢家护卫也都是高手,师父不必挂心六郎。”谢云初对纪京辞可以说毫不隐瞒,道,“而且,六郎已经将此事写信告知祖父,想来祖父定会有所动作防备。” 如今的谢云初,可不是当初的谢氏弃子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挂心 她现在得谢老太爷看重,谢氏派给她的护卫都是族中培育的顶尖高手。 那日遇见梁朝明被围杀死时,是她未带护卫,否则……那些杀手也不见得是谢氏护卫的对手。 见谢云初这样毫无保留对他坦诚,纪京辞不知为何只觉很是熟悉,又觉得有些不安……受之有愧。 他手指摩挲着。 若说谢六郎这孩子单纯,可他并不单纯,反倒有着比成年人更为敏锐,和稳重。 可说这孩子成熟,这孩子……又这样毫无保留地对他直言不讳。 这样的信任,就算是跟他最久的李南禹也不会有。 毕竟……人都有自己的隐衷。 他听说了谢云初在汴京城内的事,能看得出……这孩子在外至少面子上是很维护谢氏名声的。 按照道理说,在他这个师父面前,也应当如此。 可为什么就给他一种,谢云初信任他超过信任谢氏。 他们有师徒名分,但相处的日子并不长久。 纪京辞自认没那个能力,让人相识不久便能毫无保留。 纪京辞头一次看不懂一个人,满腹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他望着谢云初干净纯粹的黑白眼仁,那种熟悉的感觉好似要窜进他的心底,难以描述…… 夜风微凉,徐徐而过。 谢云初像被纪京辞深邃又平静的目光看到了心底,听着树叶沙沙作响之声,她很是心虚,又不敢挪开视线,只不动声色紧紧攥住衣衫下摆,克制着自己的呼吸。 她故作镇定转移话题:“师父,今日长姐给秀行师兄和顾师兄带了果子酒,被我私藏了,师父要不要用两杯?” 话音刚落,凉风骤起,竹叶翩然,纷纷扬扬……落在谢云初的头顶和肩上。 冰雪雕琢似的小郎君毫无知觉,只仰头乖巧望着他。 纪京辞回神,露出笑意,语声温润:“果子酒是给孩子喝的,不过……你身子弱,还是不要碰,等身子好了再喝不晚。” 他抬手去拿谢云初头顶的竹叶,谢云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竹叶……”纪京辞拿下谢云初头顶的竹叶给谢云初瞧了眼,又凑近了些,帮谢云初那拿头顶的落叶。 两人距离很近…… 近到,谢云初鼻息间全都是纪京辞身上清列干净的气息,目光所及便是纪京辞衣衫上精致的刺绣。 她不敢刻意躲避,可纪京辞身上的气息却止不住往她鼻腔内窜。 她屏住呼吸,耳根止不住发烫,心里又酸涩难受。 其实,她真的很想……很想逾矩让纪京辞抱一抱她。 前世他们二人男女有别,即便是后来为权宜之计结为挂名夫妇,她也谨守男女有别的本分,深藏自己的爱慕,生怕玷污了这如明月的男子,从不敢……靠近。 她克制隐忍了一辈子,不敢逾矩半分。 此生……能得他抚一抚发顶,应当满足的。 可她忍不住想得寸进尺,想要……他的怀抱。 纪京辞拿下谢云初头顶的竹叶,又拂去小郎君肩膀上的叶片。 青锋立在一旁,瞧着谢云初只觉这小郎君实在是奇怪。 双眸澄澈,可以说对自家主子毫无保留,毫无防备,全然坦诚。 可主子替他拿个叶片他却躲避,又不是小姑娘,这……好像不该是对信任之人应有的态度。 青锋瞧不明白。 纪京辞含笑望着缩成一团的谢云初,捏着从她肩膀上取下的最后一篇竹叶开口:“好了,不早了,回去睡吧……” 谢云初闻言起身,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只同纪京辞行礼:“弟子告退。” 纪京辞捏着手中竹叶,浅浅颔首,目送谢云初离开…… “主子,这谢家小郎君有些奇怪啊!”青锋望着谢云初远去的背影探究道,“瞧着对您好似全无防备,信任至极,怎么……好似又怕您碰他似的!” “嗯……”纪京辞低头瞧着手中竹叶,“人人都有不愿对人明言之事,不必在意。” “也是!”青锋点头。 “二皇子派来的人多留意些,五郎……若是不愿意走非要留下,你多派些人暗中护着。”纪京辞缓声开口。 “是!” · 谢云初从宝樱阁回来,脸上的热度还未退。 她让元宝去歇息,关了门,背靠隔扇,心中暗骂自己荒唐…… 纪京辞从前只当自己是挚友,如今他们更是师徒。 在他的眼里……前世她是个人人嫌弃需要可怜的人,今生她不过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儿郎。 她却因纪京辞的温柔生出……贪恋他怀抱的心思。 她怎么能对纪京辞那样纤尘不染的君子,生出这样的妄念? 这样的心思让她心慌不已,前世她也未曾有过这般克制不住。 不过是……看到纪京辞将他们的院落搬来无妄山,知道纪京辞这样才华惊艳之人,为她做了一首只予她的曲子,知道他一直都惦念着自己,她心中就滋生了妄念。 谢云初在桌案前坐下,闭眼静了静自己的心。 半晌后,她提笔按照前世的记忆,勾画了一幅盔甲,打算托人打造出来,给义兄柳四郎送去。 一夜未曾好眠,第二日谢云初前去书斋时,面色比平日里要更难看些。 顾行知看了眼对面的谢云初,见她眼下乌青明显,便道:“身子不好就别逞强,同师父告假师父又不会不准!” 谢云初与顾行知相处多时,知道这人是关心她,便同顾行知行礼道:“让顾师兄挂心了。” 歪在隐几上转笔的萧五郎听到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 在萧五郎的心里,顾行知是北魏人,谢云初是他们大邺的人,顾行知这般同谢云初说话,谢云初还道谢,那就是丢了大邺的面子。 萧五郎道:“谢六郎你是不是傻,顾行知那么同你说话,你还同他行礼?!挂心?!他哪里会那么好心记挂你!” 说完,萧五郎又瞪了顾行知一眼:“谢六郎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要你多嘴!这么不想让谢六郎来听师父讲课,怕是担心比不过谢六郎这十三岁的小娃娃,让师父看出你也不过如此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掌控 顾行知亦是那副瞧不上萧五郎的表情,睨着萧五郎,冷声说:“别说十三岁的小娃娃,你这般不学无术,也不知能不能比过旁人家十岁小娃娃。” 李南禹捏了捏眉心,开口:“行了,昨夜就闹!师父马上就来了,你们是想挨罚吗?” 果然,李南禹一出声,两人瞪了彼此一眼,都偏过头去,不再和彼此说话。 谢云初看着顾行知同萧五郎这相处的方式,倒是觉着有趣。 从萧五郎回来后,顾行知他们两人吵吵闹闹,这原本只有鸟叫虫鸣,流水潺潺的山间堂屋,也不那么寂寞了。 很快,纪京辞便到了。 几人起身同纪京辞行礼,待纪京辞落座之后,几人才跟着坐下。 平日里,纪京辞都是前半日讲学问。 后半日,单独留下需要科考的谢云初和顾行知,做科考练习。 让李南禹带着萧五郎去详读详解《战国策》等书籍。 可今日,用过午膳,纪京辞却将他们四人一同带到了碧潭小筑之中,起炉烹茶,要他们就田忌赛马一事各抒己见。 “这故事幼时就听过,不就是要告诉世人……要学会劣势之中找优势,不要恪守陈规,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方能取胜么!”萧五郎纳闷。 纪京辞端起茶杯笑着道:“秀行先来说。” 李南禹朝纪京辞一礼,略作思索之后,开口道:“正如五郎所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看清形势,有所取舍……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但……秀行以为,赛马田忌虽胜,却失了为臣的本分。” “《国语·越语下》有载,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而田忌求胜心切,与王赛马……用计取胜,让王失了颜面,实属不该。” 谢云初听到李南禹如此说,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兄…… 果然,她这位师兄,适合专心治学,讲传儒学经典,而非入仕为官。 顾行知起身一礼,提出自己的见解:“行知愚见,除却师兄所言,行知从这个故事看到了更多,深觉我们应当知道……独木难支,要想有一番做为,就要会用人,且用人就要信人!” “田忌之所以能赛马取胜,是因赏识孙膑,听从了孙膑之言,用上等马替换中等马、中等马替换下等马,三赛两胜,赢得千金!桂陵之战也是听从了孙膑的参谋,打出了围魏救赵之战,而后采用孙膑的减灶之计诱杀庞涓!从而声名大噪……” “什么用人信人!”萧五郎直起身朝纪京辞一礼,好似故意要同顾行知对着干一般开口,“孙膑有谋略不假,但赛马场上……给田忌出的根本就是个昏招!田忌本是武将征战在外,不如死对头邹忌和齐威王亲近,嘴皮子功夫也不如人家邹忌!” “结果田忌用孙膑的谋略在赛马场上赢了齐王,让齐王丢了面子,这是大忌!自古以来……皇帝将兵权给予武将,却也对武将有所忌惮,怕武将手握兵权谋反!或功高盖主、尾大不掉!” “齐王本就忌惮田忌,出了田忌赛马场上让齐威王丢面子的事情,再加上长相漂亮的邹忌拱火,可不就要对田忌磨刀了?不然……田忌后来也不会逃亡楚国。” 萧五郎吊儿郎当的这番话,却说的不无道理…… 可见萧五郎纨绔的外表之下,非是一无是处,否则也不会被纪京辞收徒。 “为君者心胸岂能如此狭小?”顾行知不赞同。 “这世上,不是所有君王都有心胸,君王可以挑选心胸广阔的臣子,臣子……你有资格去挑选君王吗?”萧五郎白了顾行知一眼。 纪京辞点了点头,看向谢云初:“六郎怎么说?” 前面不论是李南禹还是顾行知,都是按照为臣者……和如何做一个臣去说的。 萧五郎是皇子,自然是站在天家角度,坦诚来说此事。 其实,今日纪京辞是想要借这田忌赛马的故事,来教他们为君为臣之道…… 这段日子里,纪京辞一直想要教导她成为一个,能对朝政朝局洞若观火,且风骨清正,立身污泥却不染尘土,还能自保的孤直之臣。 所以,谢云初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说。 眼见纪京辞正含笑望着她,她直起身同纪京辞一礼,道:“六郎愚见,田忌错在……信任孙膑之能,又无法掌控孙膑,还要用孙膑。” 纪京辞听到谢云初这话,心口重重跳了一跳,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他将手中茶杯放下,示意谢云初接着说。 就连李南禹、顾行知和萧五郎都看向谢云初。 她语声徐徐:“赛马一事,扬名的是孙膑,得罪齐王的是田忌,还有顾师兄说的桂陵之战、马陵之战,扬名的也都是孙膑!” “以孙膑的谋略聪慧,难道不知道……自古王会忌惮武将吗?他若真心为田忌盘算,就不会让田忌在赛马场上赢过齐王!在孙膑这样的聪明人眼里,当时的田忌……不过是他向庞涓复仇路上的踏脚石,孙膑并不关心田忌日后的下场如何,明面是助田忌赢了赛马,实际是欲在赛马场上一战扬名,让齐王知道他的能耐。” 就如同谢云初当初请谢老太爷入京为长姐讨公道,嘴上说着是为了谢家大爷的吏部尚书之位,实际上……她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长姐。 “六郎这观点倒是闻所未闻。”李南禹来了兴致。 萧五郎恍然点了点头:“闹了半天,这里面最阴险的……是这孙膑啊!” 顾行知也垂着眸子细思谢云初的话,觉着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 “所以,六郎以为……越是智谋才能超群的人,不能掌控,那便不如不用。”谢云初垂眸再朝纪京辞一拜。 纪京辞半垂着眸子,又端起茶杯,晃动茶杯中清亮茶汤,耳边是流水潺潺和鸟虫鸣叫之声。 他曾考教过大邺和北魏诸位皇子,可没有一位皇子的身上……能有这么多为帝者应当具备的素养。 而谢六郎这一身的品质,绝非陈郡谢氏的谢老能教导出来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猜忌 而谢六郎这一身的品质,绝非陈郡谢氏的谢老能教导出来的。 纪京辞深知谢老…… 谢老是士大夫,坚守着为臣者,当为君主尽忠的本分,教不出这样的孩子。 谢云初在纪京辞眼里,无疑是睿智通透的。 纪京辞知道,谢云初已经明了他想要教他学会做一个好臣子…… 故而,在文章中和清谈中,六郎一直收敛……或者说是掩藏了自己心中更多的想法。 只谈事情更深一层的表象,比如……这用人之策。 “六郎说的很好!”纪京辞含笑赞了一句,又问,“那么,你们知道……齐王错在了哪里?” “未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信田忌,听人挑拨。”顾行知立马道。 “这话说的,我就又不赞同了!”萧五郎立马出声反驳,语声戏谑,“那邹忌难道不是齐王用的人?齐王对邹忌难道不算是用人不疑?齐王做为一国之王,臣子众多……若对人人都做到用人不疑,那臣子之间相互攻讦,齐王该信谁?还是干脆都杀了?” “那你说,齐王错在哪儿了?”顾行知恼火问道。 萧五郎两爪一摊:“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回汴京争夺储位了!” “咳咳……”李南禹咳了两声,这萧五郎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纪京辞手指摩挲着,想了想,还是看向谢云初:“六郎你说说……” 谢云初拳头收紧,她刚才刻意避开了从君王的方向来说,就是怕纪京辞觉着她对皇权没有敬畏之心。 可说错处…… 她直起身再次朝纪京辞一礼,抿唇后,还是坦诚直言:“弟子斗胆,以为……齐王错在不自信,不管齐王是不是受邹忌挑拨,能对田忌下手,最主要的缘由……还是担心自己已无法掌控田忌,又没有可以拿捏田忌,行之有效的手段。” “为君为王,既然要将兵权托付一人之手,要么……便是与此人交心惺惺相惜,让手握兵权者……心甘情愿做君王手中刀柄!若不能倾心相交托付后背,那就应该在给予兵权之前,未雨绸缪,有掌控此人的手段!最上乘的……便是两者兼行,方为稳妥。” “齐王……对田忌,二无其一,心生惶惶,只能动杀心!否则……仅凭邹忌安排人上街叫嚷要反,毫无真凭实据,齐王当真糊涂至此吗?” 谢云初按照心中所想如实说完,又是一礼:“弟子愚见,若说的不好……还请师父勿要怪罪。” 萧五郎陷入沉思,莫名就想到了自己的二哥。 如今……父皇将兵权交到二哥手中,萧五郎自认父皇不会对二哥交心。 父皇一向视二哥为此生之耻。 难不成,父皇已经未雨绸缪,有了掌控二哥的手段? 萧五郎坐直身子,那……他是不是要给二哥去信提醒二哥? 李南禹却很是意外,谢六郎说的……这是帝王掌控武将的可行之术,可他并没有宣之于口,而是朝纪京辞看去…… 见纪京辞平静幽沉的眸子,望着低垂眉眼的谢云初,神色高深莫测,李南禹收回视线,又看向若有所思的萧五郎。 他知道,若是今日这番话是萧五郎这个皇子能说出来的,师父会很高兴。 顾行知瞧着谢云初:“师弟所言,恕师兄不能赞同,皇帝降伏臣子,就要耍手段去交心,去未雨绸缪,难不成……君王和臣子之间的信任,就必须依靠手段?” 本就生得一脸正直的顾行知,声音提高:“为臣子,本就应忠心为国、为君!若臣子需要君王动用手段,那便不是一个良臣,正直之臣。” 顾行知觉着,君臣关系……不应该是谢云初说的这样。 “且君王若对臣子用手段,醉心制衡把控人心之术,会使朝政不清,也会荒废朝政。君有君的担当,臣有臣的责任。君正,臣清……何愁国不昌盛?” 谢云初知道,顾行知性情耿直的君子,自然觉着她说的不对。 “君正,臣清,顾师兄……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萧五郎又开口驳顾行知,“君……也是人,而且还是手握一国至高权柄之人,但凡沾染权利和政治,你想清正?那正直如师父和师兄都不入仕,你可知为何?” 眼看着顾行知和萧五郎又要吵吵起来,纪京辞终是收回自己盯着谢云初的视线,看向顾行知,问:“那么孙膑,又错在了哪里?” 顾行知忍下这口气,同纪京辞一礼道:“若是按照六郎的说法,那么孙膑的作为……的确称不上是君子,他受困魏国,齐使相救,田忌善待,他为田忌门客,受田忌知遇之恩,却未曾思报,不为田忌长远打算,只顾私仇。” “五郎以为呢?” 萧五郎听到纪京辞点名,忙挺直腰脊:“其实,弟子倒是有些佩服孙膑的,被废了双腿,却能在齐国施展才华,身残志坚,为自己报仇雪恨,若说错……” 萧五郎不屑看了眼顾行知,好似不愿意同顾行知说的一样般,撇了撇嘴道:“大概就是一心复仇,负了田忌吧!” 说完,萧五郎又看向了谢云初:“我倒想听六郎说说,孙膑错在哪儿了?” 谢云初抬头看向纪京辞,见纪京辞也正看着她,她缓声道:“孙膑……错在能者未居之。” 纪京辞攥着茶杯的手指微微跳。 “啊?”萧五郎一脸懵。 就连李南禹和顾行知也是摸不着头脑。 谢云初解释道:“齐威王知道孙膑才能,欲拜孙膑为将,膑辞谢曰……刑馀之人,不可。他或是想全了他与田忌情义,可若当时孙膑不推辞,顺从齐威王之命,以齐威王马首是瞻,亲自带兵报仇,后面……齐威王也不会因田忌手中兵权,和田忌麾下有孙膑,而猜忌田忌。” “是这个道理!”萧五郎率先出声,“我要是齐威王,你这个孙膑……我想用,我给你兵权,你不要……非要屈居田忌之下,那我也会想……是不是我不如田忌,这孙膑都不臣服于我这个王!” ------题外话------ 小可爱们,看看他们对一件事的态度,基本……你们应该能看得出最后他们的结局。 第一百一十八章:拒绝 顾行知点头,他倒是赞同谢云初这次的说法:“为臣者应当为君尽忠,王有命,臣须从,孙膑有能却推辞,这的确是错了。” 萧五郎朝顾行知翻了个白眼,只觉自家师父怎么就给北魏教出来这么一个迂腐的臣子…… 幸亏这顾行知不是他们大邺的朝臣,不然他日同朝为官,他怕是得被呕死。 看到萧五郎的表情,谢云初忍不住勾唇轻笑,她好似都能听到萧五郎的腹语一般。 夕阳霞光铺满天际,飞流瀑布,墨绿高树,青翠竹林,都被金辉笼罩…… 而这被隐藏于山峦绿林之中,院落山堂的小小书斋之内,俨然一个小小的朝堂。 纪京辞本意是要用一个故事,教导将来必定会涉足朝堂……出身皇室的萧五郎,出身清廉之家的顾行知,和出身士族的谢云初。 萧五郎和顾行知的表现都在纪京辞的意料之内,唯独谢云初…… 这孩子太通透,看万事好似都能置身事外,跳出局中,能观全局,也有把控全局的应对之策。 历史和文章,对许多读书人来说,是那些以纸墨留下名字之人的生生死死,或清名或污名,堆集而成,不过是笔墨记载之下的虚像。 他们读书人要做的,就是仅凭那些只言片语来揣度历史,著书给后来者看,让他们得到启示和警醒。 而谢云初这个孩子,她有这样的天赋,能立在历史之中,轻易看透每一个人。 这样的孩子要是生在帝王家,这样的天赋太适合成为储君,成为未来的君王。 生在士族虽有些埋没,可她天生的天赋和能力只要加以引导,立好这孩子的风骨,这对他日后入朝为官……既能吊民伐罪又能保全自身是极好的。 要是,这孩子的身上再多些对皇权的敬畏,那便是大邺之幸事。 小小年纪,后生可畏! 纪京辞觉得这并非一蹴而就之事,如今谢云初的文章已经出了样子,多加练习过童试并非难事。 他应该适当教谢云初更深层次的东西…… 关于民生,关于邦交,关于新政,关于强国,关于如何辨析百家诸子所长,结合当世国情民生,取其精华来治国治世,强民富国。 在这林间院落,大邺的皇子、大邺的读书人和北魏的读书人,以古时故事谈论着的对臣子之道的见解。 在遥远的战场之上,北魏、大邺联军已一鼓作气,从戎狄手中拿回了陇右都护府,将戎狄逼入吐鲁番。 至此北魏与大邺签订盟约,将巫州、邵州、宜州、梧州等南方一带全部割让大邺的消息,也传开来。 大邺的读书人和百姓欢欣鼓舞,毕竟原本这些就是大邺国土,不过是后来被蜀国侵占,又落入北魏手中,而今是物归原主。 但,此事却在北魏的读书人之中掀起轩然大波,两国联合出兵竟是以北魏丧权辱国割让国土的方式促成,北魏学子不能接受,可仗还在继续打。 有人说,或许这一次两国合并出征,北魏以南边国土为代价,之后打下的疆土就都归北魏了。 可没官员能给出确切的保证,北魏学子们也都压抑着激愤的情绪,等待这场战争结束。 纪京辞对萧五郎的看管越发严了起来,不许萧五郎出院门一步。 就连顾行知也不出门,生怕入无妄城被人追问师弟大邺五皇子萧五郎的事情,他要是一不留神被人看出个端倪,怕是会给萧五郎带来灾祸。 只有谢云初,因着来无妄城的日子尚短,且都在无妄山上,与无妄城内的读书人没有什么交集,每逢休沐雷打不动的回谢宅。 谢云初从最开始便明白纪京辞将萧五郎送回汴京的意图,所以从头到尾都未将萧五郎回来的事情告知长姐。 旁人就算知道谢宅和谢云初同纪京辞的关系,也打听不出来什么。 这日谢云初回谢宅,刘管事便将谢云初托谢氏打造的铠甲交给了谢云初。 虽说铠甲这东西,私下打造或私藏,被发现了是要以谋反之罪论处的。 可黑市并非没有贩卖的。 再者,他们在这大邺和北魏的交界之处,倒很是方便。 铠甲该沉重的地方沉重,该轻简的地方轻简,倒是要比现在军事力量最为强盛的北魏战甲,更好些。 谢云初摸了摸护心镜的位置,点头:“刘管事费心了。” 刘管事连忙行礼口称不敢,也未追问谢云初要这铠甲做什么。 当天下午,谢云初辞别长姐,带着装有这副铠甲的巷子在回山中小院的路上,让马车停在了僻静处。 霞光将山道高树,和马车的影子拉长…… 元宝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高声喊道:“护着我家公子的壮士请现身,我家公子有东西要给你们家主子。” 萧知宴的人听到这话,对视一眼…… 这上面也没有命令,他们不知道应不应当现身。 “我家公子说了,要是你们不现身,我家公子也不介意动用谢氏护卫请你们现身,反正到最后你们还是要将东西送到你们主子手里,何苦让我谢家护卫费劲再网你们一回。” 身量不高的小厮,举着双手,高声朝着林子各方叫喊,惊得飞鸟扑翅。 很快,那两人就迫不得已现身,恭敬朝马车行礼。 “六郎,出来了!”元宝跑回马车前同谢云初道。 谢云初弯腰从马车内出来,五官如同白玉雕似的小郎君立在马车之上,瞧着那两人,将袖中的一封信递给元宝。 元宝拿过信,招手示意护卫将箱笼抬至两人面前。 谢云初开口道:“这里有一幅铠甲,烦请二位忙帮送到前线,请二殿下帮忙转交工部尚书柳大人家的四郎……柳少恒,这里的信是在下给二殿下的,殿下看过便知晓,有劳了。” 谢云初朝着二人行礼,可谓彬彬有礼,让人不好拒绝。 铠甲这样被官府严格管控的东西,谢云初派人送,如何能有二皇子的人送快和方便。 见两人还在犹豫,谢云初已经转身回了马车。 第一百一十九章:故人 元宝也上了马车,同马夫道:“走!” 很快,谢云初的马车在谢家护卫的互送下,朝着苍翠山林深处而去。 萧知宴的人瞧着眼前的箱笼,拿着手中的信,最终还是认命抬着箱笼替谢云初办事。 谢云初带着长姐给纪京辞他们准备的点心,还未到书斋,便听到了顾行知和萧五郎吵吵嚷嚷拍桌子的声音。 “顾行知你放屁!” “咳咳!五郎……主意措辞,怎可如此不雅!”李南禹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此时纪京辞不在书斋内,萧五郎吵起来才没有什么顾忌。 他激动的站起身来:“始皇帝修长城,不是为了抵御外敌吗?那时的读书人……杜撰一个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说什么老天爷都看不过眼,难道汉朝的时候没修长城?” 顾行知声音拔高:“始皇焚书坑儒,难道无错?” “好,就说始皇帝焚书坑儒错了,始皇帝都能一统六国,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这样难如登天之事都能做到!真要灭儒家,儒学焉能传世?顾行知你那人头是用来装饰的吧?” 顾行知又道:“隋炀帝荒淫无度……” “顾行知!”不等顾行知说完,萧五郎便打断了顾行知的话,撸起袖子,好似要同顾行知打一场:“顾行知……这个世上,谁都能指责隋炀帝,可如你这般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和我这样生在皇室之人,最不该指责隋炀帝!若非隋炀帝建立科举制度,你们这些寒门子弟能出头?做梦去吧!” 顾行知唇瓣嗫喏,这一次是真正的辩无可辩。 “若无隋炀帝,现在的朝政还会被士族把持,士族的实力甚至还要凌驾于皇权之上,皇族……就是士族的傀儡!我告诉你顾行知……亡国之罪不在君王暴政,而在于朝中尸一位素餐者的不作为!亏你跟随师父学习了如此之久,竟然迂腐成这鬼样子!你这样的人,我不屑与你为伍!” 说完,气呼呼的萧五郎拂袖从书斋内出来,与谢云初碰了一个正着。 两人相对而立,谢云初见萧五郎双目充血,紧握的双拳不自主颤抖着。 可见这个少年已经愤怒成了什么样子。 谢云初知道身为皇子的萧五郎,吊儿郎当之下,其实心有锦绣。 却也想不到,这个少年能说出……亡国之罪不在君王暴政,而在于朝中尸一位素餐者的不作为! 这让谢云初很是敬佩,将长揖同萧五郎行礼:“师兄。” 萧五郎还了一礼,没等谢云初将带回来的点心递给他,便气呼呼离开了。 而书斋内,顾行知坐在桌案后久久未动…… 倒并非愧疚,而是他好似在想别的事情,有些走神。 今日萧五郎的话,让顾行知多了一份平日里没有的思索,他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可这个明白却隐隐约约如烟雾在他脑中不能成型。 谢云初进门,同李南禹和顾行知行礼:“师兄……” “六郎回来了。”李南禹想到谢家大姑娘的点心,心情立马就好了起来。 “这是为什么呢?”顾行知茫然抬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李南禹还想着点心,未曾反应过来,谢云初却知道顾行知说的是什么。 她道:“历史由得胜者书写,而历史是向前走的,后来者又怎尽知历史之事。” 顾行知猛然挺直腰脊:“就是这个!” 汉灭秦,但刘邦出身并非正统,要稳固自己的政权,就必以秦残暴失民心,汉才取而代之的说法立世。 但顾行知以为,也不仅仅是这个…… 历史由笔墨记载,而执笔者是人,是人都有感情,比如他憎恨士族,故而最开始见六郎时,便会对六郎带有偏见。 而秦灭六国,六国的学子和文人,在笔墨之下……如何能对灭了自己母国的秦容情? 灭了隋的是唐,同样的道理,有了秦朝做为借鉴,唐便便以隋暴政失民心,唐取而代之的说法立世。 隋炀帝越不得人心,唐朝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就越高。 笔墨可诛心,可杀人,可用身后名……抹去一个帝王的千秋功绩。 这是文字的传世力量。 顾行知突然就懂了。 他恍然回神,看着正让元宝将点心放在他们桌案上的谢云初。 他又不懂了,谢云初小小年纪……怎么会如此通透? 再想到谢云初的身子,顾行知又难免觉得担忧可惜。 若是谢云初的身子能再好一些,活的再超久一些,能同师父一起治学著书,用文字为后来者答疑解惑,那该多好! 可谢云初选了仕途…… 身子还弱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能活到几岁。 这难道就是……慧极必伤,过则易夭? “师兄,师父呢?”谢云初问。 “今日有客,师父的故人到了,若是想给师父送点心,恐怕要等到卯时了。”李南禹将点心匣子合上,笑着说。 故人? 谢云初倒是没有猜测是否自己也识得,前尘除却纪京辞尽皆伤心事,不管这故人自己识不识得,她都没有多大兴趣。 她点头:“多谢师兄,六郎知道了,那我先去给萧师兄送点心。” 虽然萧五郎总是极力做出对甜食不屑的样子,可经过这段日子相处,谢云初也明白……萧五郎是极为喜欢甜食的。 “好,去吧!”李南禹眉目间尽是温润的笑意。 谢云初从书斋出来,去往萧五郎住的青竹苑时,正巧碰见了纪京辞正在送客…… 纪京辞见的故人,是位女子。 那女子头戴帷帽,将半个身形都藏于云霞一般的轻纱之后,但能瞧出身姿曼妙。 身后还跟着两个姿态如出一辙的婢女,瞧着像是宫里调教出来的。 见那步态优雅的女子,与俊逸儒雅的纪京辞并肩而行,谢云初心口一紧,正犹豫要不要避开…… 纪京辞目光便朝谢云初看来。 只听那女子问:“你真的不愿随我回去,不愿助我?” 这声音…… 似很是耳熟。 不见纪京辞回答,那女子顺着纪京辞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身着霁色直裰的白净小郎君带着小厮,似刚沿着竹林小路转角而来。 第一百二十章:朋友 既然被看见,谢云初断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她上前同纪京辞行礼:“师父。” 纪京辞颔首:“回来了……” “这就是你新收的弟子谢家六郎……谢云初?” 女子清亮又带着几分威严和审度的声音,从轻纱后传来。 谢云初三字,咬的极重。 谢云初未曾看向那女子,只再同纪京辞一礼:“师父,六郎先去给师兄送点心。” “去吧!”纪京辞道。 帷帽下的目光追随谢云初看了一会儿便收了回来,她仰头望着纪京辞:“你收这孩子为徒,是因为……他和姐姐的名字一样?” 提到姐姐二字,那女子似乎很伤怀。 “时辰不早了,贵妃请吧……”纪京辞对云昭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云昭眼眶发红,沉默立在原地不动。 半晌,云昭哽咽询问:“这些年,你梦到过姐姐吗?” 纪京辞抿着唇。 风过,竹叶婆娑,沙沙落了一地。 “我……从未梦到过姐姐。”云昭用手抹去眼泪,“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恨我,所以不愿入梦。” “故人不曾入梦,大约……是以为无人盼归吧!”纪京辞一贯醇厚温润的嗓音略显沙哑,从容儒雅同云昭行礼,“贵妃请吧。” 云昭望着纪京辞恭敬疏离的模样,又道:“你其实……也怪我,所以才不愿意助我,对不对?你的志向是培养出能为万世开太平的君王,麟儿年幼,只要能受你悉心教导,何愁来日不能成为……” 云昭话未说完,便已哽咽收声。 纪京辞不语。 深邃眉目轮廓之间,残留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瑰丽之色,与他神色一般淡漠。 林间凉风,撩动他玄清色衣袍。 云昭知道自己劝不动纪京辞。 她含泪叹了一口气:“我其实很后悔,若是当初我再勇敢一点,姐姐就不会死,我也……不会明明活着,却失去了这么多朋友。” 说完,她拎着裙摆转身,带侍女从出了偏门。 偏门之外,奢华马车,大队护卫人马,可谓是声势浩大。 · 谢云初沿着那条竹林路往青竹苑走,神思却早已飘远。 就连指尖陷入掌心嫩肉,已沁出丝丝红意,她也未曾松一点力道。 她与云昭是孪生姐妹。 其实,云昭这个妹妹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 她是降国侯府里,唯一一个愿意承认她这个面带胎记的丑陋之人,是亲人的人。 这也是她愿意顶着云昭的身份,替她死去的原因。 可……她是真的忘不了,几年前……在距此地不远的无妄城内。 云昭明明已经醒来,却在降国侯夫人拉着她假扮云昭,替云昭守城送死时,云昭假装昏睡未醒躺在床上,手攥成拳一个劲儿的抖。 她不惧死,可不想死于亲人算计之中。 那时,只要云昭愿意面对她,同她说一个“谢”字,或者目光里能有几分对她的不舍,她也不会如此心寒、心痛。 元宝跟在谢云初身后,见见谢云初已经到了青竹苑门口,却好像并未发现一般,直愣愣从青竹苑门口过去了。 他立在青竹苑门口看了眼院门,忙唤:“六郎,到了!” 谢云初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回头见元宝立在青竹苑门口,茫然望着她。 “敲门吧!”谢云初走了回来。 元宝应声敲门。 萧五郎的小厮应了一声,忙跑来将门拉开…… 萧五郎是跟边的小厮,实则是宫中的小太监,与萧五郎年纪相仿,名唤阿夏。 见了谢云初,唇红齿白的阿夏连忙行礼:“谢六公子。” “我来给师兄送点心,萧师兄呢?”谢云初问。 阿夏连忙侧身让开门口,有种松了一口气的之感:“我们家公子在院子呢!谢六公子请……” 谢云初从元宝手中接过了点心匣子,道,“你在外面候着吧,” “是!”元宝应声。 谢云初虽阿夏一进院子,就瞧见萧五郎躺在那棵足有六人抱粗壮黄角古树上,手里拎着酒坛。 阿夏一边陪谢云初往树前走,一边低声音同谢云初说:“我们家公子回来后就让奴才取了酒,这都拿了一坛了,主子还要酒,还请谢六郎帮忙劝一劝!酒这东西喝多到底伤身,奴才也怕主子喝多了摔着。” 谢云初同阿夏立在树下时,萧五郎已经瞧见谢云初,起身坐在粗壮的树枝上。 萧五郎姿态潇洒,带着几分懒散痞气,一手撑着树杆,一脚悬空,一脚踏枝,拎着酒坛的胳膊就搭在屈起的膝上,歪头瞧着树下的谢云初,鲜明漂亮的五官露出微醺笑意,干净明透。 “稀客啊!”萧五郎倒是没想到谢云初会踏足他的院子,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今日下山,长姐准备了点心,特地给师兄送来。”谢云初见萧五郎已有醉意,便道,“师兄还是下来喝吧!” “也是,独酌无趣!”萧五郎从高树之上一跃而下,拎着酒坛在石桌旁坐下,“阿夏,再去取酒,还有那个……温酒炉,哦……还有我在扬州买的那套酒器,都取来!” 说着,萧五郎示意谢云初坐。 阿夏应了一声忙去取。 “萧师兄见谅,六郎年幼,身子也不好,怕是不能陪萧师兄痛饮。”谢云初将点心放在萧五郎面前,坐下,“六郎喝茶即可。” 萧五郎显然不管谢云初说了什么,打开点心匣子拿出一块点心放进口中。 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齿之间化开,萧五郎露出满足的表情。 等阿夏取来小红泥炉子,微醉的萧五郎已经折腾着要温酒。 阿夏歉意给谢云初上了茶,低声致歉,请谢云初包涵。 谢云初颔首端起茶杯喝茶,看着萧五郎单手撑着脸,认真盯着红泥炉子里的摇曳上窜的火苗,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朗星繁,云翳青灰,如薄纱遮月,清辉暗淡。 两人同坐石桌,相对无言。 安静的只剩远瀑布水声,和风声…… 阿夏立在远处守着,他原本指着谢云初能劝一劝自家主子,没想到这谢六郎不善言辞到了这个地步,竟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题外话------ 小可爱们,别在纠结这个作者菌这个“他”“她”是不是写错了,在别人眼里……云初就是“他”这没错,小可爱们! 第一百二十一章:能者 虽说,自家主子和那谢六郎两位那么好看的小郎君,坐在枝繁叶茂的黄角树下,那画面如同入了画一般好看。 可……再好看,这谢六郎也得劝一劝主子才是啊。 皓月缓缓于遮月片云中出,刹那间清晖遍地。 萧五郎目光一斜,瞧向谢云初,见谢云初就坐在他身旁,端着茶杯似乎也在出神。 年纪不大的小郎君,莹润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真珠般的光泽,垂眸不知正想些什么,端着茶杯的手如同女子的手一般好看,修长白净看不出骨节。 红泥小炉子上温酒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萧五郎歪歪斜斜撑住脑袋,盯着谢云初开口:“我回汴京的时候,听汴京的人都称呼你白玉郎君,如今这么一瞧,还真像!” 萧五郎伸手去摸谢云初的脸,被谢云初侧头避开。 她岔开话题:“倒是经常见萧师兄和顾师兄两人吵吵闹闹,却还从未见你们二人像今日这般……” 提到这个萧五郎就生气,他坐直身子,拿过酒杯给自己和谢云初斟酒:“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顾行知这样的人?!同样是有文字依据为证,那寒庶出身凿壁借光的匡衡,晚年贪污收贿,占用田地,就是奸臣石显陷害!怎么到了始皇和隋炀帝,就一定是他们生来残暴,对百姓无功,对社稷无助,老天爷都要神龙附体伴随异象而生之人,来颠覆这个国家?” “始皇只比刘邦大三岁!那个时候始皇还在当质子呢,老天爷就知道始皇以后暴政,未雨绸缪让刘邦出生来推翻秦朝了?” 萧五郎重重将酒壶放在石桌上:“前朝皇帝的身后名,从来都是后来人写的!他们又怎么能爬起来为自己辩驳?” “不论是始皇帝,还是隋炀帝,他们恐怕也是不屑于为自己辩驳的。他们这样……有能力、有抱负和野心的皇帝,只是在那个时代,做了他们认为最正确的事情,他们只为完成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恐怕……也没有那么在意身后名。” 谢云初开解萧五郎。 “他们不在意!我在意!凭什么皇家出身的人,犯了错就要被说的十恶不赦!寒庶出身,读书人出身,犯错就一定是被人陷害!” 萧五郎说着情绪激愤了起来。 他醉醺醺拍着桌子:“更何况我二哥犯了什么错,我二哥就是生来脸上带了胎记,就要被司天监狗屁不通的李怀生说什么……同妖后贾南风一般,是皇室不详亡国之兆!就因为李怀生是寒庶出身,他自己狎妓玩的太过火死在了女人身上,就成了先皇后设计害死,那些个所为读书人非要逼迫父皇废后,这是什么道理!” 谢云初认真望着,双眸赤红的萧五郎。 “我二哥堂堂大邺皇室嫡子!被父皇放弃,质于北魏,那些人……都巴不得我二哥死在北魏!好不容易回到大邺,等他的是无数冷眼和父皇的嫌弃!好像二哥脸上的胎记,是皇室是大邺的耻辱!那些朝臣争先攻讦,哪怕二哥是被陷害,他们都要抓着不放,好像不处置了二哥,父皇就当不了明君!” “朝中那些寒庶出身嘴里满口仁义道德,一身的读书人风骨,背地里搜刮民脂民膏,与娼妇苟且,各种阴谋阳谋层出不穷的臣子还少吗?有什么脸以明君名声胁迫皇帝处置自己的妻室和儿子?就为了以后国亡,他们留下劝谏君王的美名,亡国之错的全都推给皇帝?” 萧五郎说完,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谢云初看着萧五郎,只觉萧五郎应当是醉了,否则说话也不会这样想到哪里说到那里,一点条理都没有。 “如果我能隐藏皇子的身份以寒庶身份入朝为官,有所作为!等他们对我大加赞赏,歌颂寒庶出清流的时候,我再揭开皇子的身份,想必那些所为清流的脸色会很好看!”萧五郎咬牙切齿,想象中倒是很痛快。 “那就去做。”谢云初语声清亮。 萧五郎抬头望着谢云初:“什么?” “既然萧师兄有这样的心胸,就应当去做,这些话萧师兄可以同你的父亲说,据我所知……萧师兄的父亲很宠爱萧师兄,你说明缘由……又并非胡闹,想来师兄的父亲一定会赞同。”谢云初道。 皇帝其实比萧五郎更想证明,他的皇子要比寒庶、士族出身的那些孩子,更为优秀。 萧五郎一点就透,连酒意也醒了不少。 他定定望着谢云初黑白分明的清澈眼仁,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声道:“谢六郎,你既然是要入仕的,那么……入仕之后,若我二哥有一日参与到夺嫡之中,你能否助我二哥?” 萧五郎知道,谢云初的背后……是陈郡谢氏! 若是有陈郡谢氏相助,二哥来日登上皇位的路更好走。 虽然,萧知宴从未在萧五郎的面前表露过想夺嫡,可萧五郎就是明白。 “萧师兄,你忘记师父的教导了?”谢云初声音徐徐。 萧五郎抿住唇,纪京辞教导他们……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 不被党争牵绊,成为忠直之臣。 “我没忘……”萧五郎没有死气白咧的以同门之情强求,只道,“谢六郎,我能看出……你大概是师父收过最满意的弟子,师父看着你的眼神和看着我们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我相信师父的眼光,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到我二哥问鼎那一日,好好辅佐我二哥!重建我大邺辉煌!” 谢云初不知道怎么同眼前这个热血少年说,她入仕……目的不过是护住母亲她们,实在是没有这么远大的抱负和理想。 “谢云初,人生在世……有多大能耐,就要担多大的责任!这是师父教导我们的,”萧五郎带着醉意,抬手勾住谢云初的颈脖,将她拉到跟前,额头相抵,“孙膑……错在能者未居之,这是你说的!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一身……旁人可望不可及的通透和才华!” 第一百二十二章:战场 谢云初将险些歪倒的萧五郎扶住,叹息一声:“阿夏,扶你家主子进去歇着吧,他喝醉了。” 谢云初坐在青竹苑石凳上,看着阿夏将萧五郎扶走。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萧五郎竟然还将她说过的话记着。 错在能者未居之。 搁在自己面前酒杯之中,映着当空明月…… 谢云初端起酒杯。 劝人易,劝己难,通达易,举步难。 阿夏安顿好萧五郎出来时,月光清风中黄角古树下,红泥炉子还燃着,谢云初已没了踪迹。 他上前收拾桌上的泥炉、酒杯,却见谢云初面前的那酒杯已空。 · 赤乌西沉,风云翻涌。 远山的峰峦,苍茫的大地,大邺得胜而归的大军,于万丈霞光中猎猎翻飞的旗帜,都被勾勒涂染成……瑰丽雄浑的颜色。 银色面具染血的萧知宴,凛然骑于漆黑如墨的神驹之上,生生掰断箭尾的断箭还插在他的肩甲处,甲胄浴血,周身都是凌冽内敛的杀气,仿如血池修罗。 大邺将士齐声呐喊,山呼二殿下千岁,声震四野。 见一身灰布长袍的沈自在朝他而来,萧知宴一跃下马,将马鞭丢给亲卫,吩咐副将带将士们修整。 早就候在军营之中的军医,将安置伤兵大帐帘子掀开,让将士们将伤兵往里送。 沈自在见萧知宴受伤,被鲜血沁湿的凌乱发丝上,已经结出一了层薄霜,大惊,忙吩咐人速速请军医过来。 他一边同萧知宴往帐内走,一边道:“殿下,汴京消息,大军军粮和冬衣怕是要被拖延,大皇子上奏陛下,我大邺已经拿到邵州等地,灭了戎狄也分不到什么,说……我们大邺如今算是替北魏打江山!三皇子也觉如今是大邺北魏两国联军,北魏应该承担大邺将士们的吃穿。陛下他……” 萧知宴他脚下步子一顿,如阴鸷的平静黑眸之下,翻涌暴戾之气,暗芒锐利。 不用沈自在说完,萧知宴也明白,他那位父皇……想来是赞同的。 萧知宴强压下心头的戾气和烦躁,同沈自在说:“你替我写密信告诉父皇,如今替北魏打江山,是为了拿回岷州以南,对日后我们收回大理国土有好处,若西南国土能在父皇在位时拿回来,父皇又怎么能不算是大邺的明主圣君!” 沈自在知道,二皇子这是拿捏住皇帝想做明君圣主短处,应声:“好,一会儿我就去!” 沈自在上前替萧知宴撩开大帐帘子。 进帐后萧知宴伸手解开披风,视线却盯着一个陌生的箱笼看。 沈自在从袖中拿出谢云初的信,道:“那位跟随纪先生的谢家六郎,托盯着他的人,送来了一封信,和这个箱笼,信是给殿下的,箱笼说是托殿下转交柳四郎的。” 萧知宴正在脱甲,听说谢云初带了信给他时,停下动作,从沈自在手中拿过信。 他看着信封上用的不是金乌体,而是旁的字体,好似在刻意避免他看到那字体一般。 萧知宴深沉的黑眸中有笑意。 他很意外…… 谢云初设局将他派去护着他的人拿住,猜到那两人背后主子是他,萧知宴虽然吃惊,但也觉以谢云初的狡黠和聪慧,好似也在情理之中。 可,谢云初能给他写信,他的确是没有料到。 萧知宴在桌案前坐下,拆开信封,凑于灯下细读了起来。 就连军医来为萧知宴包扎伤口,萧知宴都没有让军医进帐。 信中,谢云初说……那日萧知宴上了他马车之事,他无意告诉旁人,让萧知宴戒心不必如此重。 还说,他的义兄柳四郎偷偷来了军营,他挂心义兄安危,所以私下打造了甲胄,请萧知宴的人送来前线,托付萧知宴代为转交柳四郎。 又说,他现在也有一个私造甲胄的把柄捏在萧知宴手里,还请萧知宴召回监视他的人,战场上凶险万分,多一个高手护在萧知宴的身边,萧知宴就多一份安稳。 萧知宴动作轻缓摩挲着信纸,脑海中勾勒着谢云初提笔写这封信时,强迫自己换一种字体皱眉的模样。 看到这封信,萧知宴越发肯定,这谢六郎的小郎君躯体内,是他的云昭。 云昭定然是因担心战场刀枪无眼,这才以送甲胄之名,给他送信……让他将人手召回身边来。 萧知宴小心将信纸叠好,从桌案下拿出一个锦盒,将谢云初送来的信,与谢云初之前的文章放在一起。 他起身走至箱笼前,掀开箱笼,拎起里面的甲胄瞧了眼,他不是很想将这甲胄给柳四郎。 可这是云昭的意思,他若不给……云昭日后会不会怪他? 萧知宴轻抚着甲胄,皱眉不吭声。 这甲胄,也不是他的身量,他也穿不下,应当不是云昭特意给他的。 不过有云昭的关怀和信,他已经很满足了! 这甲胄就……便宜柳四郎了! 萧知宴绷着脸,将甲胄丢回箱笼中:“把柳四郎叫过来,就说……谢六郎托人带了东西给他!” 闻言,沈自在示意军医进来给萧知宴包扎伤口。 此时的柳四郎,还在后面骂骂咧咧的烧火、剁菜。 随大军出征的这些日子,他没有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也没能让那二皇子萧知宴刮目相看,反倒是在切菜板上所向披靡,刀工让人叹为观止。 可这有个屁用啊! 等回到汴京城,见到自己的老爹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说这来战场一趟,没能杀敌致胜,竟给人当厨子了。 他不是没有试过偷偷上战场,可抄着菜刀急吼吼追上去,连喊杀声都没有听到……就被抓了回来,险些以逃兵罪论处被活活打死。 可他杀敌之心未死。 就算现在他刀下剁着野菜,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找机会上战场。 “柳四郎,二殿下派人喊你过去,说谢六郎托人带了东西给你!”一个火头兵跑了进来,兴冲冲问柳四郎。 柳四郎一怔,一时间没法将二殿下和谢六郎联系在一起。 他们家小六郎是怎么同二殿下搭上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懈怠 “柳四郎,谢六郎是谁啊?你认识啊?你认识的人……怎么会和二殿下认识?” 柳四郎回过神来,扔下手中的菜刀匆匆朝外跑去。 小六郎是谢氏大宗嫡孙,能将东西送到二殿下手中也不奇怪。 柳四郎想到之前他们家小六郎送来的吃食,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他成日里在这军队里吃……嘴巴都要淡出鸟了。 端着盆血水出来的白棠,瞧见柳四郎气喘吁吁跑到大帐前,将水盆递给护卫,同柳四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柳四郎稳了稳呼吸,跨进大帐。 军医正为闭眼坐在桌案后的萧知宴包扎伤口。 萧知宴面具上的血渍未擦,薄唇紧抿,精瘦挺拔的上身赤着,伤痕纵横交错,新旧深浅不一。 柳四郎怔愣住,没想到一个皇子身上,竟然有这么多伤痕。 “主子,柳四郎来了……”白棠低声道。 萧知宴睁开冷淡幽邃的黑眸,看向柳四郎。 “见过殿下。”柳四郎行礼。 “你与谢六郎相识多久了?能让谢六郎为你做下这私造甲胄的杀头之事……”萧知宴语声毫无温度起伏。 柳四郎没想到谢云初让二皇子转交给他的竟然是甲胄,脸色一白,当场就跪了下来:“二殿下,六郎年幼,什么都不懂,是我以结拜之情胁迫让六郎给我做的!殿下是知道的,我一心想要上战场,可是没有像样的甲胄,上去就是死!我只是想要为国而战!请殿下恕罪!” 看着将罪责包揽到自己身上的柳四郎,萧知宴眼底的寒意散了些。 不是事到临头将自己摘干净,或只顾求情,这个柳四郎也算没有辜负谢六郎的一片好心。 “起来吧!”萧知宴摆手示意军医退下,将中衣穿好,“你们二人相识不久,倒是都有情有义。” 柳四郎认真回道:“虽相识不久,可说不准我们前世是好友,此生才会一见如故,结拜为兄弟!” 萧知宴听着柳四郎这往他自己脸上贴金的话,眼底难的露出一丝浅笑:“柳四郎你是柳尚书的嫡子,尚书大人必会将你的前程安排妥当,你何苦在战场上舍命争功业?” “回殿下,我是个什么德行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我不是读书当官的材料,但这并不妨碍我想要报效母国,文不成……可我能武啊!别的不说,就说这骑射之术……我敢说军中能赢过我的没有几个人,殿下敢不敢让我同他们比一比?” 柳四郎抓住机会就要比试,来向萧知宴证明自己的能耐。 上一次,柳四郎就是比赢了才留下来的。 萧知宴见柳四郎心智坚定,便道:“拿上你的甲胄,去骑兵营吧!” 柳四郎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重重朝萧知宴叩首:“多谢殿下!柳少恒必定以二殿下马首是瞻!” · 秋去冬来,已是腊月。 雪覆枫叶,青竹积白。 大邺与北魏合兵与戎狄也已休战,戎狄已被赶到了吐蕃的最西边。 而后,在划分土地的问题上,大邺如同当年灭蜀一般,提出论功分地。 此次打戎狄,各处舍命的战役都是大邺将士打的。 大邺以大邺军队损失惨重为由,要多分土地,称也可与北魏交换。 大邺可以不要陇右都护府,也可以不要吐蕃各部对大邺称臣,只对北魏称臣,但大邺要如今在北魏手中的岷州以南,和与大邺国土相接的茂州、成都府、梓州。 二皇子萧知宴之所以要这些地方,是为了切断北魏与大理方向的通道,等来日……大邺向大理方向扩张,北魏想要支援那些蛮子,可就不像之前那么容易。 而大邺用不需吐蕃各部向大邺称臣,只对北魏称臣即可,又将从戎狄手中打下来的国土拱手北魏,也是一种态度…… 我们大邺打南边,你们北魏不要插手。 你们北魏打西面,我们北魏也不会插手。 可北魏朝臣觉得大邺朝臣太过得寸进尺,都已经得了他们北魏的南方之地拿到好处,现在打完了仗就应该将打下来的土地拱手他们北魏,可大邺竟然还想要他们的茂州、成都府、梓州。 大邺朝臣也觉北魏做人不厚道,仗是两家一起打的,我们大邺损失惨重,都愿意将土地拱手全都让给你们,只要茂州、成都府、梓州等地,你们大邺还要讨价还价。 两国真如当初纪京辞等人所预料,在战后起了矛盾。 自然,也有不少得到消息的北魏热血青年,扑来纪京辞这里,要收拾大邺的五皇子。 萧五郎一次偷跑出院子,去后山险些遇险,受了点儿小伤,被青锋和萧知宴派来的人救下。 行刺萧五郎的人,也被萧知宴的人带走。 那一整天,萧五郎都笑得特别高兴。 原来,他二哥暗中派了那么多人护着他。 萧五郎还得意洋洋同顾行知说:“你瞧见了没有!我二哥并非是算计我,而是想让我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我做什么我二哥都会在后面给我兜底!你有这样的哥哥吗?” 气得顾行知不想同萧五郎这个……满心都是自己哥哥的傻子说话。 腊月初一,李南禹辞别纪京辞和师弟们,动身回陇西过年。 腊月初三,也到了谢云初动身回永嘉的日子。 而顾行知因家中已经没有亲人,萧五郎因不想回去,两人都留在纪京辞的身边过年。 纪京辞将谢云初唤到身边来,同谢云初说:“明年二月县试之后,你便不用再折腾回无妄山,好好在家中温习,等过了府试再回来。” 等府试一过,纪京辞应当也已见到顾神医了。 “是。”谢云初领命。 她知道纪京辞今年应当同以往一般,还是不会回琅琊王氏,尽管琅琊王氏已经三番四次派人来催请。 “以你的水准,过童试不是问题,但切记要收敛文章锋芒。”纪京辞拢住狐裘,面泛红潮,忍着咳嗽。 他示意青锋将这些日子为谢云初注解好的书,拿给谢云初,叮嘱:“在永嘉不可懈怠。” 第一百二十四章:云初 “是!”谢云初再次长揖行礼,“弟子记下了。” 病中的纪京辞,被白色狐裘团团裹住,平日谪仙般神圣,让人不敢亵渎的人物,倒是多了几分人间气息。 他竭力不想在弟子面前显露疲态,可狐裘毛峰随呼吸摆动的还是有些快。 “去吧……”纪京辞昏昏沉沉,实在提不起力气。 谢云初瞧出纪京辞不舒坦,叮嘱顾行知:“劳烦师兄照顾好师父。” “放心吧!路上小心……”顾行知同谢云初道。 顾行知话音刚落,就见被狐裘裹住的纪京辞逐渐歪倒。 “师父!”谢云初惊呼一声,速度极快按着桌案起身,先青锋一步接住了纪京辞险些碰在地上的脑袋。 纪京辞的侧脸,滚烫。 顾行知和萧五郎惊得直起身来,好在谢云初接住了纪京辞险些撞在地上的脑袋,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顾行知一回头,瞧见谢云初撑在桌几上的胳膊,惊呼:“六郎!你的手臂!” 谢云初紧咬着牙,她情急之下起身去接纪京辞的头,撑在桌几上的手臂歪倒压碎了茶杯,滚烫的茶水和碎瓷片嵌入皮肉,疼得谢云初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六郎!”元宝吓得手中书本都掉了一地,忙跪在谢云初身旁扶住谢云初的胳膊。 青锋和萧五郎已经将纪京辞扶起,顾行知也扬声差人去换大夫。 “这可如何是好,伤在右臂……二月你可就要下场应试了!”顾行知扶着谢云初,将她衣袖剪开,在大夫来之前先行为谢云初简单处理伤口。 谢云初视线盯着纱帘后被青锋安置好的纪京辞,眉头紧皱,转头同元宝说:“你派人下山同长姐说一声,师父病了,我今日要耽误行程,让长姐不必等我先走,随后我便追上长姐,别告诉长姐我受伤的事。” 元宝用衣袖抹去眼泪:“好,我这就去!” 大夫一到,先替血流不止的谢云初上药包扎伤口,叮嘱谢云初:“虽说是皮外伤,可伤口还是有些深,六公子平日一定要小心些。” “会不会影响二月童试?”顾行知急急追问。 “影响了又有什么要紧?”萧五郎眉头紧皱,“胳膊恢复好才要紧,以六郎的年纪和学问,二月份来不及,那就等下一年二月!” “我这里不要紧了,劳烦您快看看我师父!” 谢云初挂心纪京辞,大夫一到就让去看纪京辞,可大夫觉得为谢云初止血更为紧急,态度强硬先给谢云初处理了伤口。 顾行知帮着大夫拎起药箱,走进纱帐内。 大夫给纪京辞诊了脉后,倒是松了一口气:“风寒发热,吃几副药好好歇息,饮食方面清淡一些也就无碍了,不过老夫看纪先生这手还是冰凉的,想着这热度还要反复……今日最好还是不要离人,常换帕子!” “多谢大夫!”顾行知道谢。 如今李南禹回了陇西不在,做为纪京辞身边年纪最大的徒弟,顾行知便担负起了照顾纪京辞的责任。 谢云初刚刚听青锋同大夫说,纪京辞昨夜坐在窗下批注文章,窗户似没有关好。 再看向纪京辞为她准备带回永嘉的那些书籍,便明了纪京辞定然是为她准备这些批注书籍,这才病了。 谢云初不肯离去,与顾行知一同守着纪京辞。 顾行知又惦记着谢云初胳膊上的伤,只准她坐在暖炉前守着,不准她动手更换凉帕。 谢云初盯着眼前炭火烧的通红的火盆,心揪成一团。 自从来无妄山,她总是刻意与纪京辞保持距离…… 平日里,除了书斋学习,她都会远远避开纪京辞。 就连李南禹都觉她冷情…… 她只是担心被纪京辞瞧出什么,更担心……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今日,看着纪京辞在她面前倒下,陡生的惊慌失措,让她方寸大乱。 床榻之上,纪京辞长发披散,修长眉宇下狭长的眸闭着,苍白削薄的唇紧抿,全然不似平日的从容儒雅,好似不论什么事都能处之泰然…… 此刻,额上顶着帕子的纪京辞,多了平日没有的脆弱之感,好似轻轻一碰,他便会羽化飞升般。 跪坐在柏木踏脚上的顾行知,正替纪京辞更换额头的帕子,见纪京辞如墨描绘的眼睫轻颤…… 他忙挺直腰脊:“师父!” 谢云初也从火盆前站起身来。 “云初……”纪京辞无意识呢喃,醇厚沙哑的声音慌张不已,“云初……” “六郎!师父叫你!”顾行知忙回头看向谢云初。 她身侧拳头紧紧攥着一动不动,心头翻江倒海。 她知道,纪京辞唤的不是谢六郎……而是前世的她。 “谢六郎你愣着干什么!师父唤你!”顾行知焦急起身催促道。 她闻言回神,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床前,踩着柏木踏脚在纪京辞床边坐下。 “我在!”她哽咽应声。 听到谢云初回应,纪京辞好似越发焦急,眉心紧皱,他无意识晃动头部挣扎着想要醒来,双手死死抓住锦被,泪水从眼角涌出。 谢云初看着在梦中因她倍受煎熬的纪京辞,好似有人用刀在她心口来回翻搅,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云初……别走!” 纪京辞带着呜咽的呢喃,击溃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小心翼翼将手覆在纪京辞手背上,攥住纪京辞冰凉的手指,强压着嗓子眼的酸胀道:“烦劳师兄去看看,师父的药好了吗?” 顾行知颔首:“我去去就回。” 听到顾行知出门关门的声音,谢云初眼泪再也绷不住。 “云初……回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在纪京辞的呼唤声中,做出了前世今生最肆无忌惮大胆的动作,环臂拥住纪京辞因焦急僵硬的身躯。 她抱着纪京辞的手臂用力收紧,带着哭腔开口:“你是这样风华绝艳的人物,不该……只记一个云初。” 纪京辞紧闭双眼睫毛抖动的更厉害,身子也越发僵硬。 谢云初将他抱得越发用力,不顾手臂上的伤,双手环绕纪京辞的颈脖,枕在纪京辞宽厚的肩膀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爱慕 她在全身紧绷的纪京辞耳边,哽咽低语:“我回来了阿辞,我回来了!回来了……” 她回来了,虽然不能同纪京辞相认…… 虽然只能以师徒的身份相处。 可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她不知道借尸还魂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情,纪京辞会不会信! 她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看到纪京辞如此痛苦,她越发不想让纪京辞知道…… 她不想这副身子撑不住死去的时候,再让纪京辞痛一场。 四年多了,他为何还这样走不出来。 她以为,前世死前那中箭的疼痛,跳崖的恐惧,是这世上最大的折磨。 可如今,看着这样的纪京辞,她才明白……死的恐惧是短暂的,活着的人却是日日都在承受死别之痛。 雕花窗棂外,又纷纷扬扬飘起雪花来。 屋内银霜炭烧的噼啵作响…… 谢云初俯在床前,抱着纪京辞,久久未曾撒手。 被谢云初指使出来替纪京辞看着药的顾行知,正盯着药锅出神。 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师父要让六郎别走? 难不成,师父想要六郎留下来陪他过年? 既然如此,师父同六郎说就是了,为何不说呢? 六郎那个孩子,顾行知相处多了也明白,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内里对师父也非常尊重和敬爱。 只要师父开口让他留下,他一定会留下的。 “你不在师父房中伺候,在这儿想什么呢?”萧五郎正准备去纪京辞院子换顾行知,却瞧见顾行知在小厨房对着药锅子发呆。 顾行知回头看了眼靠门而立的萧五郎,道:“我过来看师父的药。” “你来看师父的药?你把六郎一个受伤之人留下照顾师父了?”萧五郎直起身就要去内室。 “你站住!”顾行知唤住萧五郎,“刚才师父迷迷糊糊唤六郎!我这才出来!” 说的他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师父和师弟一般。 萧五郎黑亮的眼睛珠子一转,抱臂朝顾行知靠近:“师父迷迷糊糊唤六郎?” 顾行知点了点头,也没瞒着萧五郎:“还让六郎别走!你说……师父要是不想让六郎走,干什么不将六郎留下一起过年呢?” 萧五郎眉头紧皱,摸着下巴:“师父平日里最喜欢的徒弟是六郎,可照你这么说……不想让徒弟回家过年,听着怎么怪怪的?师父还说别的了吗?” “就说,云初……别走。”顾行知越想越觉得奇怪。 青锋刚打发完琅琊王氏之人回来,便听到这两人窃窃私语,抬脚跨了进来:“两位公子别瞎猜了。” 青锋用抹布搁着打开药罐看了眼,道:“主子口中的云初,不是谢家六公子,而是……一位对主子来说最为要紧的故人,不过同谢家六公子重名罢了。” “故人?”萧五郎双眼一亮,“是不是那个,师父每年都会去运河之上祭奠,还为这故人做了一首埙曲不外传的那个故人?” 青锋拿起药罐,往药碗里倒汤药,点了点头。 顾行知恍然点头。 萧五郎眼睛却更亮了,凑到青锋跟前问:“青锋……你知不知道,我家师父这故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啊?” 顾行知看到萧五郎没一点正形,皱眉训斥:“萧五郎!” “喊什么喊什么!你不好奇啊!”萧五郎双眼亮晶晶的,“你说咱们师父长得这么好看,这遍天下都再寻不出比咱们师父更好看的男子,那大邺和北魏不知道有多少贵女想要嫁给师父,可师父这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别说给咱们寻个师母,身边怕是连个母蚊子都没有!你就不想知道这故人……是男是女?!” “师父的私事,岂是你能窥探打听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尊师的教养!”顾行知端着师兄的架子厉声训斥萧五郎。 青锋早已经习惯自家主子这两个弟子吵吵嚷嚷,端着纪京辞的汤药朝上房走去。 进门后,青锋见纪京辞死死攥着谢云初的手,谢云初想抽手却没有抽出来。 青锋将药放在一旁晾着,歉意同谢云初道:“主子有一个故人,亦唤云初,这些年虽然主子不说,可我知道……主子无时无刻都在念着她。” 听青锋这么说,谢云初刚忍回去的泪水又要绷不住了。 “其实说是故人,不如……说是心爱之人,他们因意外不得已成亲,主子算是日久生情。” 谢云初被纪京辞紧攥的手收紧,瞪大了眼,脑中似有尖锐之声,而后便是一片空白。 心爱之人…… 听到青锋在冷水里摆凉帕的哗啦啦水声,谢云初眼仁转动,看着床榻上的纪京辞。 青锋不知道为何要同谢云初这个小郎君说这些,或许是因为谢云初……和云初同名。 或许,是因他看得出,谢云初是纪京辞最喜欢的弟子。 青锋不想让谢云初因纪京辞病倒后奇奇怪怪的呢喃,对纪京辞产生误会,从而更加疏远纪京辞。 是的,疏远…… 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谢云初这个纪京辞最喜欢的小徒弟,总是在刻意的疏远他的师尊。 “之前六公子在船上听到的埙曲,便是主子独独为云初姑娘做的,后来……主子和云初姑娘相约要游运河,主子还亲手做了木簪,本想着……游运河之时,同云初姑娘诉说爱慕之意,可谁知道……云初姑娘却离世了。” 青锋更换下纪京辞额上的帕子,攥在手心里,望着自己主子满目心疼。 “主子头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小心又谨慎,生怕……自己唐突了云初姑娘,担心云初姑娘对他只有尊重和感激,并无爱慕之意,在主子的眼里云初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姑娘!” 爱慕吗? 她生得那样的丑陋! 她那样的人……怎么配得起纪京辞的爱慕? “云初姑娘没了,主子赶来……”青锋话音一顿,改口,“赶到云初姑娘的葬身之地,没日没夜在崖下寻找云初姑娘的尸身,我们找到主子的时候……主子都瘦脱象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疲惫 青锋忘不了,那日…… “主子满身是伤,脚上鞋底磨没了,脚掌磨得血肉模糊可见白骨,他怀里抱着云初姑娘腐烂的尸身……人跟没了魂一样,我们怎么拉主子,主子都不松开……” 本如天上云般让人仰望的纪京辞,一身狼狈。 看到他,纪京辞的眼睛才动了动,同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只说了一句…… ——青锋,我找到她了。 他们想要主子松开云初姑娘,先治伤,可主子怎么都不松开。 谁能想到谪仙的人物,会如疯魔般抱着腐烂的尸身不撒手,只一遍又一遍告诉想要将他和云初姑娘分开的青锋…… ——你不知云初对我有多重要。 “主子昏死过去,若非顾神医出手,主子那时一心求死,怕就随云初姑娘去了!爱慕之意还未说出口,云初姑娘没了,这大概是主子毕生最悔之事。” 青锋红着眼,垂眸重新摆了冷帕子给纪京辞换上。 “所以六公子,若是刚才主子说了什么不合宜的话,请您保函,主子是想云初姑娘了……” 青锋话音刚落,就察觉身后的谢云初起身跑了出去。 他转身看着被拉开未来得及关上的门外,风卷着雪花飘进来, 他颇为疑惑。 “这是……怎么了?”青锋满脸茫然,“我说错什么话了?” 谢云初克制着哭声,一路跑出宝樱阁,被雪滑倒在地,摔疼了受伤的胳膊。 痛…… 痛得她全身颤抖,五内俱焚,怎么都爬不起来。 她双手撑着地面,再也克制不住放声痛哭…… 怎么会啊? 纪京辞怎么爱慕那样一个她! 她凭什么?! 她丑陋,自卑,又那样的敏感…… 是纪京辞小心翼翼用他能给的一切,来护着她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给她关怀,给她尊重和温暖! 他是她做梦都不敢高攀的人! 对他动了妄念,她都觉是亵渎。 可青锋说,她死后……纪京辞来了无妄山,没日没夜的寻她,脚上肉磨的血肉模糊,一心求死…… 这些话,如刀般,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让她疼得撕心裂肺。 她以为坠下山崖之后,没有人会去寻她。 无妄山悬崖之下,毒瘴弥漫,毒虫随处可见,荆棘丛生。 纪京辞是怎么在那偌大的无妄山下找到她的? 他该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 她怎么配他……给予这样沉重的真心? 她上一世,明明还有纪京辞,她怎么能万念俱灰……替人去死? 她应该在知道降国侯他们想让她替云昭死的时候,就不管不顾逃出无妄城,去找纪京辞…… 她明明还有纪京辞的! 可,她一直都不敢将爱意宣之于口,就那么死去…… 甚至都没有让纪京辞知道,她是那么的爱慕他。 她以为自己一死,还了降国侯夫妇生恩,从此与前尘便可一刀两断。 可她欠纪京辞,该拿什么还? “六郎!”元宝听到谢云初的哭声,一步一滑跑了过来,抖开怀里抱着的狐裘,裹在谢云初身上,自己却滑倒在地。 顾不上疼,元宝忙先扶起谢云初,紧张询问:“六郎!摔到哪里了?是不是摔到伤口了?” 谢云初满脸泪痕,哭声止不住,疼得撕心裂肺…… 元宝哪里见过这样的谢云初,他的印象中谢云初一直都是再难受也忍着,这次哭得这么凶,定然是疼得受不了了。 元宝扶着嚎啕大哭的谢云初,见她手心里被地上冻硬的石子划破,胳膊上也再次沁出血来。 “伤口又流血了!”元宝惊呼,他架着谢云初起身,哭着喊人,“来人呀!来人呀!六郎摔倒了!” 谢云初浑浑噩噩,都不知怎么被人背回英兰阁的。 大夫重新给谢云初止血换药,叮嘱元宝千万要小心照顾谢云初,否则……这来年二月,肯定是要影响县试。 元宝吓得眼泪一个劲儿的掉,追着大夫询问应该怎么给谢云初养伤,追问明日能不能动身回永嘉。 顾行知和萧五郎闻讯,也来英兰阁探望谢云初。 见那平日里总是沉静自持如玉冷情的小郎君,眼眶湿红,萧五郎深觉稀奇。 他拉了个杌子在谢云初的软榻边坐下,瞅着谢云初看。 “摔得这么疼?”萧五郎看向谢云初重新被包扎好的手臂上,“都疼哭了?” “你说这干什么!六郎还是个孩子……不哭才不正常!”顾行知拎着衣摆,一脚踩住踏脚将萧五郎挤开,自己在软榻旁坐下,同谢云初道,“雪天路滑,你更要小心才是,怎么这般冒失?” “让师兄挂心了。”谢云初致歉。 “师父这里,有我和青锋……还有个不顶用的萧五郎,你手臂受伤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明日就出发回去,好好养着,决不能耽误二月的县试。”顾行知绷着脸道。 “你说谁不顶用呢?我看你才不顶用!”萧五郎又同顾行知吵了起来。 顾行知抬眉冷眼看着萧五郎:“你顶用什么?让你照顾师父,你找个软榻一歪,全都指挥阿夏去做!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要是会伺候人,我怎么可能让阿夏照顾师父,现在师父病着,我要是没伺候好,师父病情加重该如何?这阿夏本就是我的人,我让阿夏去伺候师父有什么问题,你有本事你也让你的人去伺候师父,你有人吗?” 谢云初被吵的头疼,捏了捏眉心开口:“两位师兄,我乏了……” 闻言,顾行知即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看着满脸疲惫的谢云初,声音到底是柔和了下来:“你好好歇着,师父有我,不必担心。” “你放心,师父我一定会让阿夏照顾好,阿夏自小伺候人,是一把好手!”萧五郎睨了顾行知一眼,率先起身出门。 顾行知起身,犹豫着……学李南禹往日安抚他的样子,别别扭扭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又说不出李南禹那些温暖有道理的话,最终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谢云初依靠着隐囊,转头看向窗棂外,隐隐约约瞧见远处被积雪压弯了枝的梅花。 第一百二十七章:酸涩 她脑子里,都是纪京辞刚唤她时,眼角滑落的泪水。 这是她头一次见纪京辞落泪。 她以为,纪京辞那样从容自若的人物,不论何事都能做到不喜不悲,不形于色。 或许,越是矜贵孤傲的人,越是不会轻易显露脆弱,总是以温润从容来将自己伪装于人前。 她头一次觉着,自己似乎……也并不那么了解纪京辞。 她一直都以为,纪京辞只是同情她这个无人在意的丑陋之人。 却在死后四年多,才知道……纪京辞与她一般,早已心生情愫。 她也不知是不是应该感激老天爷怜她,让她知道原来……前世纪京辞对她不仅仅只是怜悯。 让她知道,原来在她仰望空中皎月之时,皎月……也看到了她这凡尘泥土。 她后悔曾经那么懦弱胆小,只敢要纪京辞的怜悯,不敢奢望旁的。 谢云初垂眸擦去泪水,双眼涨疼的厉害…… 原本,她想庸庸碌碌过完一生,因母亲她们想入仕途的谢云初,此刻……又萌生了强烈的活下去的念头。 活下去,告诉纪京辞,她就是云初! 可她如今这身子,没法告诉纪京辞她回来了…… 她怕死亡已离她不远! 若是要再让纪京辞经历一次死别,让纪京辞这般痛苦,她宁愿死守这个秘密。 · 纪京辞烧了一夜,梦里偶有胡话。 青锋便好言好语相劝,想让顾行知和萧五郎先回去,自己来照顾纪京辞。 毕竟,纪京辞这个年纪身边没有妻室,对其他女子也都是温润有礼但十分疏离。 外面已经有人揣测,纪京辞好男风。 若是让顾行知和萧五郎听到纪京辞梦中呼唤云初姑娘,还以为纪京辞对谢云初那小男童有什么非分之想,闹了误会可不得了。 可萧五郎多鸡贼,早就听到了,也猜到了。 他抱着双臂看着青锋,笑道:“青锋,你老实说……六郎是不是被师父梦中呢喃唤云初给吓到了,所以才摔了?你是怕我们听到师父梦中喊云初的名字,这才要赶我们走吧?” 青锋看着萧五郎…… 这萧五郎实在是很聪明,只是这聪明不在学问上。 “师父袖子里总是藏着根簪子,是不是喜欢一个和六郎同名唤云初的姑娘?”萧五郎用手臂碰了碰青锋。 青锋:“……” 一向稳重的顾行知听到这话,也看向了青锋。 其实,顾行知刚才又听到师父呢喃云初了,只是不敢确定。 “师父那首埙曲,也是给那个叫云初的姑娘做的吧?”萧五郎眉头抬了抬,“这谁家姑娘啊!能让师父这样的人物如此倾心?梦中都不能忘?” 青锋:“……” 这萧五郎在这种事情上,聪明的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青锋只能道:“萧五公子口中的云初姑娘,合该称呼一声师娘。” 萧五郎和顾行知听到这话对视一眼,皆是一怔。 “没……没听说师父成亲啊!”萧五郎思索着,若是师父成亲,那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萧五公子和顾公子跟随主子的时间短,并不知晓,因主子的妻室性子不喜热闹,也不喜被人打扰,所以成亲之事知道的人极少,只有主子的双亲和至亲好友见证。” 青锋不能说因云初姑娘身份特殊,所以不能被人知晓,免得这萧五郎好奇心重。 “那……师母,是离世了吗?”顾行知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师母有了好奇心。 青锋点了点头:“所以,两位公子日后还是莫要在主子面前提起,以免勾起主子的伤心事。” 看到师父梦中痛苦的模样,他们二人就已经明白,师父这些年藏在心底的伤情,自是不会平白揭师父疮疤。 只是萧五郎实在是想不到,师父这样的人物,竟然还是个情种。 也不知让师父钟情的女子,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你放心吧!我和五郎知道轻重!”顾行知警告似的看了眼萧五郎。 萧五郎白了一眼顾行知,到底是没有反驳顾行知的话。 天将亮时,纪京辞终是醒来了。 他用了药,听青锋说昨日谢云初救他伤了胳膊,还有……他梦中呢喃吓走了谢云初之事。 纪京辞怔愣了片刻,想起自己迷迷糊糊之中好像是梦到了云初。 他在一片雾中,瞧不见云初的脸,只听到云初唤他阿辞,说她回来了…… “那孩子聪慧稳重,不会因这个被吓着。”纪京辞道。 他早已同谢六郎说过,他有一故人,名亦唤云初。 “弟子谢六郎,前来辞别师父!” 谢云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纪京辞将药碗递给青锋,用帕子擦嘴:“让六郎进来吧。” 青锋应声,出门去请谢云初。 谢云初进门,搁着纱帘屏风,隐约瞧见纪京辞长发披散的消瘦身影,昨日他梦中呢喃流泪之态出现在脑海中,让谢云初红了眼,鼻头酸涩。 她恭敬叩首行礼:“弟子谢六郎,今日启程返回永嘉,特来向师父辞别。” 纪京辞腿上盖着白色狐裘,还是提不起劲的病弱之态,缓声开口:“胳膊可还好?” “有劳师父挂心,并无大碍。”她低垂着眉眼道。 瞧着小徒弟对他似乎越发恭谨,他又问:“你一向稳重,日后要小心些,再碰着伤口恐会影响你二月县试。” “师父叮嘱,弟子谨记在心!昨日未看清路,让师父和师兄们忧心了。”谢云初再拜。 “去吧,一路小心!到了永嘉,差人送信来报平安。” “弟子拜别师父,请师父千万珍重!” 纪京辞眉目带着浅笑,颔首:“知道了。” 从宝樱阁出来,谢云初瞧见回去眯了一会儿,便踩雪赶来伺候纪京辞的顾行知。 她长揖同顾行知行礼:“师兄。” “已经与师父辞行了?”顾行知问。 “嗯!”她点了点头。 顾行知看了眼裹着厚重狐裘的谢云初,从披风下拿出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小袋囊塞到谢云初的怀里。 谢云初抱着热乎乎的小袋囊不解望着顾行知:“师兄?” “路上吃!” 第一百二十八章:斗气 说完,顾行知便还礼进了宝樱阁院门。 谢云初将小袋囊打开,松子的香气带着热气扑鼻而来, 顾行知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又是个不愿意吩咐纪京辞仆从做事之人,想必这松子是一早起来,自己炒的。 谢云初手中捧着一袋松子,回头朝顾行知的背影看去,眉目间染上一层极淡的笑意。 她将顾行知的心意捧在手心里,带着元宝出了小院的门,坐上回永嘉的马车。 她已经下定决心,这一世要为了纪京辞活下去…… 所以,她想在回永嘉的路上,听从长姐的安排,找机会换上女装,让大夫给诊一诊脉。 谢云初原以为长姐昨日收到消息已经动身启程,结果谢云初下了无妄山才发现……长姐并未带着大队人马出发,今日就在无妄山下等着她。 黔州有雪难行,可越往南天气越和暖,路也会好走很多。 这一路,谢家马队声势煊赫,骑在高马之上的护卫各个佩刀,倒也没有不长眼的匪贼上前寻衅,一路走的十分安稳。 抵达辰州时,谢雯蔓就盘算着要在辰州给谢云初找个名医好好诊脉,谁知……萧五郎竟然追上了谢氏车队,还死气白咧的同谢云初同乘一车,说要去永嘉看一眼,而后再回汴京。 谢雯蔓和谢云初,只能将换女装让大夫诊脉之事按下不提。 萧五郎身为皇子,对谢雯蔓倒很是客气有礼,可那一身的傲气和目中无人,难免让谢雯蔓担忧萧五郎会仗着是皇子和师兄的身份欺负谢云初。 没想到有了萧五郎,谢雯蔓竟常从谢云初的脸上瞧见笑意。 她心放下来的同时,又不免有了新的担忧。 这萧五郎英俊潇洒,自己的妹妹又生得那样的好看…… 若是妹妹对萧五郎有了情谊,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不敢表露,生生要错过这段姻缘岂不是要抱憾终生。 谢雯蔓愁的几夜没睡好,小心翼翼试探了谢云初,察觉谢云初对萧五郎并无他念,这才放下心来。 可……让妹妹恢复女儿身的想法,在谢雯蔓的脑子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谢云初很快就要十四岁了,翻过十四……就是及笄。 别的世家小姑娘这个年纪家族内就已经开始定亲,或挑选定亲对象了。 可她的妹妹,现在还是“男儿”身。 跟谢云初同乘一驾马车的萧五郎,以前只觉着顾行知刻苦。 可他实是没有想到,这看起来羸弱的谢六郎,刻苦起来比顾行知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云初右臂有伤无法捉笔,在马车上闲来无事,便用左手提笔抄书练习写字,还给胳膊上坠着沙袋。 写累了谢云初就看师父批注过的书籍,一点儿都没有这个年纪小郎君的贪玩儿。 着实让萧五郎很是佩服。 更让萧五郎惊讶的是,谢云初以左手练习书写,每日都有进步。 短短十日,字迹从最开始的略显歪斜,到如今的干净工整。 萧五郎看在眼里,也跟着练习左手写字,可他坚持了两日便坚持不下去了。 还理直气壮同谢云初说:“你右臂受伤担心影响二月府试才左手练字,我右臂好好的,才不要自找苦吃!” 见谢云初不答话,专心看书,萧五郎一把抽出谢云初手中的书,歪在隐囊上随便翻看。 他道:“我打算回去后,同父皇说要隐姓埋名参加科举!” 谢云初瞧着眼前的五皇子,拎起小泥炉上的茶壶为萧五郎斟茶:“这很好啊……” “如今我一日一日大了,父皇的偏宠,已让我那好大哥和三哥有些按耐不住。”萧五郎紧攥着手中的书本,带着傲气的眸子里有冷意,“我背后没有外祖家势力可以依靠,倒不如……自己表明无意夺嫡,省得被卷入那些乌七八糟的阴谋诡计之中去。” 通透…… 谢云初当初建议萧五郎同皇帝说想要为官之事,除了揣摩到皇帝内心也想证明皇家子嗣厉害之外,也是不想她这位同门师兄被卷入夺嫡之中。 萧五郎这孩子人不坏,心底深处还有在皇室难见的对亲情的信赖之心,这份纯真很难得。 若是萧五郎能以……隐姓埋名走科举这条路,能摘名次,求皇帝按规矩给他封官,更合皇帝心意,也能避开夺嫡。 “六郎,你给我算一算,我这次回汴京,如此做……能不能如愿?”萧五郎随手将谢云初的书搁在一旁,笑眯眯瞧着谢云初。 “为人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的,陛下是天子,也是师兄的父亲,师兄有壮志雄心陛下自然是高兴的。”谢云初将茶杯推至萧五郎面前。 萧五郎得意端起茶杯:“我猜也是!等我拿到县试、府试和院试的案首,我看那顾行知还在我面前嚣张!” 谢云初:“……” 怎么又绕回同顾师兄斗气了? · 永嘉谢宅提前三日,便得到了谢云初和谢雯蔓会小年夜抵达永嘉的消息。 陆氏高兴的两天都没睡着,张罗着让仆从将早已经收拾了多遍的苍梧院,和谢雯蔓出嫁前住的朝霞院,再收拾一遍。 陆氏忙的团团转,先让仆从更换了苍梧院和朝霞院的帐子和帘子,又觉得冬季潮冷前几天晒过的被子也不见得暖和,吩咐齐妈妈让下人每日用熏炉烘被褥,防着谢雯蔓和谢云初提前回来,睡不上暖和的被褥。 谢二爷瞧着陆氏高兴的模样,自己坐在书房内想了很多。 他想起几年前心如死灰的陆氏…… 陆氏生雯嬅时,因曹氏那个毒妇给云初、雯妤两个孩子下毒,惊恐之下难产,险些要了命去。 产后又拖着虚弱的身子,昼夜不歇照顾一对儿女,可还是没有能留住孩子。 悲痛欲绝的陆氏,差点活活掐死三郎谢云霄。 那时全家上下尚不知死的是六郎。 谢老太爷赶到,让人拉开陆氏,说陆氏生产伤了身子以后能否再孕还是两说,六郎又生死不明……三郎目下就是二房孙辈唯一一个男丁,且已是长公主独子的伴读,将来或许还要记在陆氏名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露馅 就是那个时候,才逼得陆氏将女儿扮做了儿子吧。 陆氏这样一个要强的人,又怎么会允许仇人的儿子记在她的名下。 其实,谢二爷再回头想想,将女儿扮做儿子这件事,陆氏也有陆氏的恨和无可奈何。 那时的谢云霄太出息了。 想起在汴京,谢云初同他说,入仕不过是,想要在死前,最大程度成为她母亲和长姐的倚仗。 谢二爷闭上眼,双手紧紧攥着坐椅扶手。 若是……儿子没有死那该多好啊! 儿子女儿都如此厉害有才,他们谢氏一族何愁不兴盛! 如今,女儿扮做男子走科考这一路,又能走多远呢? 童试倒还好说,乡试也能混过去,遇到检查更为严苛的会试、殿试呢? 一旦被发现,灭顶之灾。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这样放任下去…… 罢了! 请了这么多名医,都说六郎那身子不成,只能用温补的汤药吊着。 要是在寻常百姓家,怕是早已经不行了。 说不准,撑不到会试、殿试呢! · 小年这日,载着谢云初和谢雯蔓的马车终于进了永嘉城。 陆氏闻讯,牵着谢雯嬅匆匆赶去门口相迎。 瞧见谢雯蔓和谢云初下了马车,陆氏含泪迎上前,摸了摸谢雯蔓的脑袋,又摸了摸谢云初的小脸,又哭又笑:“雯蔓养出了些肉,六郎这个头才半年光景竟就长高了这样多……看来娘给六郎做的冬衣要穿不上了!” 谢雯嬅含着眼泪,同谢雯蔓谢云初行礼:“长姐,哥哥!” 谢云初轻抚谢雯嬅发顶:“长高了不少!” “走……咱们进去说话!”陆氏伸手去拉谢云初的手臂。 “娘!”谢雯蔓连忙紧张拦住陆氏的手,“六郎手臂受伤了。” 见陆氏神色一变,脸都白了,披着狐裘的谢云初笑着道:“母亲不必担心,不碍事皮外伤……” “走走走!先回家!让府医瞧瞧!”陆氏小心翼翼扶住谢云初的双肩,拥着谢云初一遍往谢府内走,一边追问,“这是怎么伤的?” “就是不小心压碎了茶杯,长姐太过忧虑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就是伤口痒的厉害。” “痒就是长了新肉快好了,你可千万不要抓挠……”陆氏郑重叮咛谢云初。 今日是小年,又是谢云初回来的日子,对谢府来说是喜事。 原本送消息回来,说是萧五郎与谢云初一行人同行,谢老太爷正想着如何招待这位小祖宗。 没想到,萧五郎在快要到永嘉之前,便改道回汴京了。 萧五郎同谢云初说,他要快些赶回去,同自家父皇说要隐姓埋名参加科举之事。 他打算争取二月同谢云初一同参加童试,等到后头说不准还能一同参加殿试,在殿试上分出个胜负来。 萧五郎没来,谢家上下是松了一口气的。 谢云初跟随陆氏去荣和院见过了谢老太太,便去见谢老太爷。 见谢云初长高了不少,精神瞧着也比离家前好了不少,谢老太爷很是高兴。 “有长姐悉心照顾,再加上听从无妄城的守城将军关将军之言,每日练五禽戏,虽是不甚雅观,可大夫说倒对身体有益,六郎便坚持练下来了。”谢云初恭敬回禀。 谢三爷瞧着立在堂中,规矩回话的谢云初,含笑点了点头。 碧纱橱内,是谢府女眷哄着谢老太太说笑的声音。 谢老太爷和两个儿子,带着孙子辈的四郎谢云芝、五郎谢云溪、六郎谢云初去了书房,说要考教学问。 谢云初知道,谢老太爷这是要看看,她跟着纪京辞了小半年,如今是个什么水准,毕竟二月就要县试了。 书房内,五郎谢云溪紧张的攥着手…… 原本,今年二月谢云溪并未打算参加县试的。 可自家母亲陈氏一听说六郎谢云初二月份要下场,便非逼着谢云溪也在今年二月也报名参试,说谢云溪在谢府行五,六弟都去参加县试他不去,定会让人笑掉大牙。 谢三太太陈氏不但要求谢云溪去,还要谢云溪不能考的太差。 至于四郎谢云芝早已经过了童试,谢老太爷说……等翻过年八月的乡试或可下场一试。 谢老太爷缓声开口道:“县试、府试,五郎和六郎考过应不在话下,若是你们二人能有幸能在县试或府试之中得了案首,便可不必再参加院试,或许能与四郎一同准备乡试,自然了……祖父也盼着你们能拿一个小三元。” 小三元,便是县试、府试、院试皆得案首。 谢云溪知道,这话是祖父对谢云初说的,他手心攥得更紧。 谢云初低垂着眸子,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今日祖父出两题,诗题《黄花如散金》,八股文题……”谢老太爷视线扫过自己的三个孙子,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道,“这便是你们的文题。” 谢二爷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圆圈是什么文题,还是十分有眼色上前,将纸张拿起给三个孩子看。 很快,魏管事命仆从将桌几和蒲团拿了进来,让三位小郎君依序齿从小到大落座。 谢云溪看着眼前的笔墨纸砚,拿起笔,诗题他明白。 《礼记·月令》中有“季秋之月,菊有黄花”之句,诗题从他秋景立意便好。 可这一个圆圈是什么? 以一个圆圈为文题,简直是……不可以理喻! 谢云溪抬头看了眼坐在他前面的谢云初,已经伸手去拿笔,心情越发紧张。 再看自己父亲谢三爷,正端着茶杯垂眸细思,似乎也在思索谢老太爷这“圆圈”应当如何破题。 谢云溪垂眸看着面前的纸张,不管了……先将诗题答完。 谢二爷有些紧张,神色飘忽盯着谢云初,作诗是六郎的强项。 这女儿自打成为“六郎”之后,再也未曾做过诗,即便是文章的写得再漂亮,这诗要是还达不到以前的水准,会不会露馅? 见谢云初不假思索便拿起笔,谢二爷眉头紧皱,正要训斥谢云初草率,朝自己父亲看了眼,硬是将话音咽了回去。 第一百三十章:因难见巧 再回头一看,又是一惊,谢云初怎么将笔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上? 女儿……是左撇子? 谢二爷有些记不清楚了。 是左撇子吗? 谢云初右手臂上有伤,她试探捉了下笔,还是有些吃痛,想着这一路左手练字,好歹字已算能入目,这才换了左手。 谢老太爷刚端起茶杯,正要吹开清亮茶汤上的浮叶喝茶,就见谢云初换了左手。 他盖上杯盖,关切问:“六郎?为何用左手捉笔?” 坐在谢云初身后的谢云溪、谢云芝都抬头朝谢云初瞧来。 谢云初搁下笔,朝谢老太爷一礼:“回祖父,六郎回来前,右臂受了点伤,为避免影响县试,这一路六郎以左手练字,以备不时之需。” “受伤了?怎么伤的?要紧吗?怎么没有人报回来?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谢老太爷重重将茶杯放在桌几上,扬声,“六郎身边的小厮呢!给我叫进来!” “祖父……”谢云初再拜,言辞恳切,“是六郎着急回永嘉,不慎滑倒压碎了茶杯,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皮外伤,祖父不必太在意,且大夫已经看过了,好好养着不会耽误县试,六郎这段日子以左手练字,一来就当重温课业,二来……也是有备无患。” 真要让谢老太爷把元宝叫进来,怕是一顿板子逃不了。 谢三爷听到这话,倒是对谢云初刮目相看了。 “六郎是个好孩子。”谢三爷笑着说完,转而看向自己的父亲,“临近县试伤了胳膊,未曾啧有烦言,不曾荒废课业,左手练字以备万全,父亲应夸奖六郎才是。” 谢三爷自打看过谢云初与谢云望比试时所做文章,谢云初又被纪京辞收徒之后,他心里也就明白…… 只要六郎能活着,科考入仕,前程不可限量。 汴京之行的始末,谢三爷已经知道,自然也是希望谢云初能好的。 毕竟,谢氏如今,的确也缺一个能运筹帷幄的能人。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望着谢云初的目光越发温和,歇了处置元宝的念头,只道:“先写吧……” 谢云初这才跪坐下来。 她再次提笔蘸墨,下笔…… 西峰叠翠覆残雪,山田黄花次第开。 春风欲渡玉腰奴,金浪踏追火云天。 诗停笔。 谢三爷见状,眉头跳了跳,听过题目之后便立刻下笔? 记的六郎小时候,便是如此,听题便能立刻成诗。 果然……六郎经历过那场中毒灾祸之后,便一直在藏拙。 他手指摩挲着,视线看向自家二哥…… 通过这段时间,他也算是明白,自家二哥连自己儿子藏拙都不知道,好似对六郎的文章还有京都投壶也大为意外。 谢三爷不得不再次感慨,自己这二哥平庸,但……命真好,是真会生儿子! 谢云初有条不紊将纸张铺好,笔尖蘸墨…… 题目是一个圆圈,瞧着是有些棘手。 但纪京辞讲过,八股文自来都是,因难见巧。 越是古怪难以下手的题目,越是能比较出应答者的水准和学识。 但,按照惯例,会试之前不会出现这样的奇巧的问题。 谢老太爷考教自家三个孙子却出了这样的问题,想来对他们期望都颇高。 她略作思索,落笔破题。 ——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谢云初左手书写,难免慢了些。 谢老太爷示意魏管事将谢云初桌案上的诗拿来。 谢三爷也起身去看。 谢云初早年乃是神童,做的诗,可是连陛下都夸赞过的。 后来,中毒醒来,不管是藏拙还是失了才气,总之没有再做过诗。 今日再次提笔作诗,谢三爷自然好奇如今谢云初是何水准。 谢老太爷看到谢云初的诗,忍不住看向正端坐桌案前从容书写的谢云初。 他险些忍不住赞一声好,将这诗念出来…… 诗题《黄花如散金》曾经谢老太爷在云山书院天字班出过,学生们都误以为黄花便是菊花,只有一人未写跑题,那孩子……后来成了大邺的状元。 六郎才思敏捷,听题之后下笔立成,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谢老太爷手中拿着谢云初的诗,忍不住高兴的搓腿。 每一次,考教谢云初学问,都能给谢老太爷带来惊喜。 这孩子进步实在是太大了。 谢三爷也拿过诗看,诗中画面迎面而来…… 早春之时,西面山峰已经有了春意翠绿,山顶却还覆盖着积雪,山上高低错落的梯田油菜花已经开了。 春风扶蝶……吹向西山的方向,油菜花浪一浪接一浪随风追上西山上愈高的梯田,似要追到天边的火烧云上去。 这首诗写的让人如临其境,好似已经亲眼看到那风从山脚下吹向西峰,金色浪花翻涌而上的情景。 谢三爷从谢老太爷的手中接过诗前,看了谢老太爷的表情,便知这诗做得好。 可当谢云初的词句入目,他还是忍不住大感意外…… 最开始,谢三爷也未反应过来这《黄花如散金》的诗题说的是油菜花,立意当是春景,并非是菊花秋景。 直到看见六郎的诗,才反应了过来。 如此短的时间,谢云初能迅速且准确的判断题目,几乎不假思索便写出这样的诗句,才思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谢三爷视线落在正皱眉思索的谢云溪,虽然他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过继二房,成为来日谢氏宗主。 然,谢三爷也明白,自己的儿子怕是拍马也追不上六郎。 在诗题上为谢云初捏了一把汗的谢二爷,默念了遍谢云初的诗,陡然抬头望着谢云初。 这是……女儿做的诗? 可…… 真的六郎在世之时,他从未见到女儿有这样的才气! 在谢氏,小郎君和小姑娘都是要上学堂的,尤其是幼时……都是在一处听课。 那时,夫子每日都夸赞六郎,从未听说过女儿也有诗才啊。 到底是什么时候,女儿竟能做出这样的诗? 不多时,谢云芝的诗也停笔,被魏管事取了上来。 谢云芝也判断对了题目,写了春景,很是让谢老太爷满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开阔 但,谢云芝的诗写的也中规中矩。 单看,已算得上是中上乘…… 可与谢云初的诗放在一起比较,就显得差强人意了。 只有谢云溪,错判了题目,写了秋景。 荣和院内。 同谢老太太在屋子里的女眷,得知谢云初才刚回来,谢老太爷和谢二爷、谢三爷,便带着三个孩子去考教学问,忍不住笑,说这是为了考教六郎。 陆氏担心不已,忙起身同谢老太太道:“母亲,六郎那孩子伤了右臂,怕家里长辈担心就未曾送信回来,我怕……” 谢老太太闻言也是意外,转头吩咐身边的孔嬷嬷:“你去老太爷那里瞧瞧,和老太爷说一声。” 开年二月六郎就要县试了,这个时候伤了胳膊,可不能掉以轻心。 三房谢雯昭撇了撇嘴,小声嘟哝:“别是怕考教学问输给了我家四哥丢人,污了纪先生的名声,这才说胳膊摔了!” 谢雯昭声音小,却被自己的母亲三太太陈氏听到了。 陈氏扭头看了谢雯昭一眼,示意她收敛一些。 谢老太太现在看重六郎,若是老太太听到了定要不高兴。 很快,孔嬷嬷便打帘从门外进来,绕过屏风,同谢老太太行礼:“老奴去瞧过了,魏管事说六郎伤了右臂,这一路回来马车上一直在练习用左手书写,老太爷出了考题,这会儿三位郎君都在答题呢!” 谢雯昭眼睛瞪圆,左手写字? 谢雯昭撇了撇嘴,那六郎都拜纪先生那样的人物为师了,会左手写字也不稀奇:“左手写字,能写出什么好字来!” 谢雯蔓闻言,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六郎用左手在马车上练了这么十几天,自然是写不出什么好字,四妹倒是成日练字,可那字至今出不了型,合该自省,这次回来……我特地为是妹妹寻了些字帖,四妹可要好好写完才是,咏荷去拿。” 咏荷应声称是,迈着碎步出去取字帖。 那些字帖原本是谢雯蔓给谢雯嬅寻的,既然谢雯昭说六郎的字…… 那谢雯蔓就让她好好练练自己的字。 “雯蔓说的对,四丫头的字……是要好好练练,你大伯府上十二岁的文澜丫头已经练出了自己的笔体,你这个做姐姐的可不能被比下去了。”谢老太太笑着道。 谢雯昭听到谢雯蔓如此说话,谢老太太还赞同,一张小脸都憋红了。 谢雯昭的字,其实已经很拿的出手了。 可陈郡谢氏是名门,不论是小郎君,还是闺阁女儿家,字写得好那是基本功,要写出自己的风骨才算是写好了字。 谢老太太想到之前谢云初那手金乌体的字,说是雯蔓给寻来的字帖。 那想来,这次雯蔓给谢雯昭寻来的字帖也不会差。 “四妹可听到了,要好好练,趁着这些日子我在家,四妹每日临摹好了,遣人送过来,我替四妹瞧瞧。”谢雯蔓端出长姐的风度。 “四丫头,你长姐的字那可是在士族贵女之中有名气的,能得你长姐指点,要好好练啊!”谢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一般,知道谢雯蔓要治谢雯昭。 也是这谢雯昭被陈氏娇惯的的确是不像话了些,若是能得谢雯蔓管教也是再好不过。 “是!”谢雯昭即便是再不愿意,谢老太太发话,也只能乖乖应承。 “也不知父亲考教四郎、五郎、六郎学问,要到什么时辰,晌午膳食要不要送过去?”陆氏轻声询问谢老太太,“母亲,要不要遣个人过去问问?” 原本,今日六郎回来,陆氏按照谢老太太的要求,将午膳和晚膳都安排在了荣和院。 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两人年纪大了,便喜欢儿孙团聚,热热闹闹用膳。 “嗯!老二媳妇儿想的周到,让齐妈妈去问问吧!” 如今谢云初争气,谢老太太对这个二儿媳妇也越发的满意。 · 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谢老太爷、谢二爷和谢三爷,一直陪着谢四郎、谢五郎和谢六郎,也未曾用膳。 直到三人都停笔。 谢老太爷这才开始挨个点评。 “先说诗,四郎和六郎的题,都审对了!”谢老太爷看向谢云溪,“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这是写油菜花的,而非菊花,五郎……还需努力!” 谢云溪耳根通红,上前长揖认错:“是五郎读书太少,日后一定更加勤勉。” “四郎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样的诗算是不错,但……还需努力!”谢老太爷笑着同谢云芝道。 谢云芝连忙长揖行礼:“是!” 谢老太爷手中拿着谢云初的诗,笑容温和:“西峰叠翠覆残雪,山田黄花次第开。春风欲渡玉腰奴,金浪踏追火云天。六郎……你的诗做的很好!” “老夫许多年前有幸去过中都……瞧见过那里的梯田油菜花,和西峰、残雪、蝴蝶、夕阳,还有晚霞,六郎的诗……倒是勾起了老夫年轻时与友人中都早春踏青的回忆。”谢老太爷语声里难掩对谢云初的赞赏。 “只是,六郎以前未出过永嘉,也是六月之后才随怀之去了无妄山,怎么能写的……如同亲眼见过一般?”谢老太爷问。 谢云初是亲眼见过的。 上一世,她同纪京辞亲眼见过的。 想到纪京辞,谢云初心口酸胀,她长揖行礼道:“师父有一幅画,画的正是中都早春之景,刚才祖父出题……黄花如散金,这幅画便出现在了六郎脑海中,故有此诗。” 谢老太爷点头,深觉让六郎拜纪京辞为师,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 谢云溪侧头看向谢云初,心中难掩惊叹…… 这样的诗,竟是谢云初这样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孩童做出来的!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做不出这样的诗句啊! 谢云溪不禁怀疑,这谢云初九岁中毒……之后是真的失了才气吗? 谢六郎幼时做过的每一首诗谢云溪都牢牢记着,可那时谢云初的诗句,大多都是和他人一样的孤傲清高。 如今这诗句之中,倒是多了几分豪迈,让人感觉心境都跟着开阔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状元 眼下这诗句,也不符谢云初现在这沉闷的性子…… 刚想到这里,谢云溪陡然想起六郎大闹汴京城,和长公主花宴投壶时的情景。 他唇瓣紧紧抿着,拳头收紧。 以前六郎恐怕只是不屑显露才华,他们竟傻的真以为六郎没了才气。 他还信了谢云柏的话,觉着是祖父替六郎捉笔写了文章,才使纪先生收了六郎为徒。 也难怪,纪先生会愿意收六郎为徒,还亲自为了六郎来永嘉。 六郎这样的神童,他这辈子……是赶不上了。 “至于你们的文章,四郎、五郎和六郎你们题破的都不错!如此刁钻的题目,能破题立意……你们的文章就已经成了一大半!” 谢云溪松了一口气。 谢老太爷同谢云芝说:“四郎破题……先行有言,仲尼日、月也。以赞颂孔夫子以立论,很不错!” 谢老太爷很高兴,以如今四郎谢云芝的水准,会试虽说没有办法名列前茅,但应当是没有问题。 破题立意,文如行云流水。 “五郎破题,夫子未言之先,空空如也。从“空”与“实”发挥,实是不错,但功底有欠缺,要多加努力才是!” 闻言,谢云溪连忙上前,长揖:“五郎记下了,请祖父放心。” “六郎破题,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天圆地方,人道本乎天道!六郎啊……”谢老太爷忍不住赞叹着搓了搓腿,“你这般年纪,又有这样一身才华,着实让祖父惊讶!” 看着谢云初,谢老太爷就像看到了谢氏未来的希望。 倒不是说因为谢云初这一篇文章做的好。 而是,谢云初在去汴京之前的筹谋,在汴京的随机应变,还有如今的诗词和才华…… 陈郡谢氏沉寂多年,又再无出过大才大能。 谢老太爷只能费心为谢氏谋划。 如今,终于看到希望。 谢老太爷这声感慨是真情实感,也是刻意说给自己的其他儿孙听的。 谢老太爷要让两个儿子,和四郎、五郎明白和知道,六郎谢云初便是谢氏的未来,让他们要清楚谢云初对谢氏的份量。 族中其他人谢老太爷不敢说,但……自己的子孙,他一直都在教导家族为重。 相信,谢老太爷今日如此郑重表态之后,不论是心里怀揣目的的三儿子,还是想要过继二房的五郎谢云溪,都明白日后要怎么做。 谢二爷脸色难看,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三爷倒是点了点头。 之前动了想要宗主之位的念头,也是谢三爷觉着二哥平庸。 那个庶子谢云霄……虽说前程光明,可其生母曹氏太过狠辣,谁知道这孩子会不会也是个狠辣心肠。 再加上二嫂陆氏对谢云霄恨意颇深,谢三爷这才觉得三房有了机会,才会有所动作。 可做为谢氏子孙,做为谢氏大宗嫡子,谢三爷深知谢氏好他们才能更好! 谢云初实在是太过出挑,若是谢云初能好好活着,来日率领谢氏,谢三爷是愿意的。 但前提,依旧是谢云初能好好的活着! 只要谢云初活着,三房愿意帮扶谢云初做好来日的谢氏宗主。 谢云初若是死了,三房还是会争一争这宗主之位的。 四郎谢云芝明白祖父的用意,含笑道:“这是我谢氏幸事!” 谢老太爷笑得更高兴了,他点头:“是啊,这是我谢氏幸事!” 谢云初连忙长揖:“六郎愧不敢当。” · 荣和院内。 隔着楠木嵌珊瑚翡翠的十二抬花鸟屏风,魏管事同谢老太太和谢家女眷行礼:“今日考教学问,六郎做了好诗,老太爷同二爷开了广云阁,要将六郎的诗记入《谢氏诗册》。老太爷的意思……六郎身子弱,废了些心思,这会儿乏了,让六郎回苍梧院多睡一会儿,晚膳往后挪半个时辰。” 满屋女眷听到这话,都坐不住了。 《谢氏诗册》那可是陈郡谢氏祖上传下来的,传家之书啊! 陆氏更是惊讶不已,紧紧攥住长女的手,心中与有荣焉,又不免诧异。 女儿是何时有了作诗的才能? 记入《谢氏诗册》,代代家传,这是怎样的荣耀! 想当初谢六郎幼时,除了被皇帝夸赞的那两首诗外,再无能记入谢氏诗册的诗。 瞧着陆氏眼眶湿红,又忍不住高兴的模样,谢雯蔓为妹妹骄傲不已。 她的妹妹一点都不比六郎差,当初不过是被父亲那句“为何死的不是你”给伤着了。 可一想到,妹妹是为了母亲和她还有妹妹如此辛苦,她心中就酸涩难当。 “六郎又写了什么样的好诗?怎么也不送来让我们也瞧瞧!”谢老太太眉目间笑意更深了。 魏管事从袖中拿出谢云初的诗,递给身旁的婢女:“老太爷知道老太太您好诗词,已让奴才带过来了。” 婢女双手接过,高举过头顶,迈着碎步送到老太太的手中。 谢老太太将手腕上缠着的佛珠搁在小几上,将纸张展开…… “西峰叠翠覆残雪,山田黄花次第开。春风欲渡玉腰奴,金浪踏追火云天。”谢老太太双眸发亮,“好啊……初春山峦雪未消,梯田黄花次第开,飞蝶,还有这晚霞……当真如活脱脱在眼前一般!这六郎……” 谢老太太感慨地看向陆氏与谢雯蔓,这六郎……若非为了他的长姐,恐怕还要藏拙下去。 她已经听丈夫说了,六郎决定参加明年的童试,为的……也是想要谢雯蔓将来有所倚仗。 不是为了谢氏,只为长姐…… 看来,当年曹氏给六郎下毒,谢氏只处置曹氏,依旧将三郎谢云霄高高捧起之事,伤了六郎的心啊! 幸好…… 幸好六郎重情,还惦念自己的长姐。 日后谢氏只要能好好补偿六郎,人心都是肉长的,六郎必定会忘记过往,与谢氏一族戮力同心,尽己所能让谢氏重回昔日辉煌。 “老太爷今日出题《黄花如散金》,取诗句……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老太爷说……曾在云山书院天字班出过此诗题,学生们都赋诗秋菊,只有一个学生写的是春景,那位学生便是咱们云山学院的状元郭子都!” 第一百三十三章:祭祖 魏管事语声徐徐:“今日四郎和六郎,都写了春景,老太爷很是高兴。” “这么说,咱们六郎就是状元之才了!”大房夫人崔氏笑着道。 谢雯嬅高兴地笑开来。 其他谢家姑娘也都跟着给谢老太太和陆氏道喜。 谢雯昭急急追问:“那我四哥的诗呢?也要入《谢氏诗册》吗?” 屏风后的魏管事微微躬身,道:“这老奴就不清楚了……” 说是不清楚,不如说……没有要将谢云芝诗词入《谢氏诗册》的意思。 否则,魏管事来说的就是四郎和六郎两人,不会单说六郎。 谢三太太陈氏紧紧攥着帕子,瞪了眼多嘴的女儿…… 这谢六郎病病歪歪了这么多年,不是已经没了才气么?怎么突然又跟活过来了一样! “这字……是六郎左手的字?”谢老太太惊讶问。 “回老太太的话,正是。”魏管事道。 谢老太太越发惊讶了:“六郎左手这字……虽说不如雯蔓给六郎寻的那金乌体字好看,但……倒也能入目,当真……就练了十几天?” 谢雯蔓一怔,她寻来的金乌体? 谢雯蔓没有做声,或许……是六郎说了什么,她没弄清楚前,不能轻易驳了祖母,只笑着道:“正是,孙女儿瞧着六郎练的!” “我瞧瞧……”陆氏按耐不住,上前。 的确,这手字不如右手那手字漂亮飘逸,可端端正正的小楷,也是很是漂亮。 陆氏眼仁通红:“这孩子,练这一手字,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那个身子……” “老二媳妇,六郎是个心中有数的孩子!你这做娘的关心孩子没错,可孩子出息……你当高兴才是!”谢老太太安抚了两句,同魏管事说,“你去告诉老太爷知道了,六郎身子要紧,等六郎睡醒了让府医给六郎好好看看胳膊,万不能留下什么遗症,晚膳迟些不要紧。” “是!”魏管事长揖应声,恭敬退了出去。 如今谢氏上下,谁还能看不出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对谢云初的看重。 谢三太太陈氏几乎扯烂了自己的帕子,看着陆氏那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心中恨的牙痒痒。 如今谢六郎得谢氏上下看重,这万一要是寻到什么名医,救了谢云初的命,她的儿子岂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谢雯昭带着谢雯蔓送她的字帖从荣和院出来时,心里不高兴。 就是谢雯昭也不得不承认,这六郎的诗写的是好。 想到谢六郎,谢雯昭就不能自已的想到那位风光霁月,如仙人临凡的纪先生。 谢雯昭耳朵泛红。 她还从未见过纪先生那般好看的男子。 那日在云山书院,她看到纪京辞先生,便对纪先生一见倾心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好似病了,得了相思病。 想纪先生,想得夜里流泪不能安眠。 她想……她是陈郡谢氏嫡女,总该是配得上纪先生的。 可难就难在,她根本就见不到纪先生,如何让纪先生对她动心呢? 谢雯昭回到房中,将婢女丫鬟全都遣了出去,从箱子里小心翼翼拿出纪京辞的画像。 她若是等六郎县试之后,能跟着长姐一同去无妄城,是不是就能经常见到纪先生了? 谢雯昭觉着自己想的很对,动了这个心思便一发不可收拾,盘算起去无妄城之事。 · 谢府一家子热热闹闹在荣和院用了晚膳,谢老太太和谢老太爷又叮嘱了几句,让谢云初身边的人好好照顾谢云初,这才让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们各自回去歇着。 小年之后,已经为除夕祭祖忙碌了小半个月的谢氏一族,陆续收到谢氏个房各家向族中贡献的年货。 年货又由谢二爷,分给族中没有营生的子弟。 而后,再由谢二爷与谢三爷两位大宗嫡子,收拾供器,打扫祠堂正殿,请神主。 腊月二十四,谢氏一族在各地从政为官,或从商的族人也都陆陆续续回了永嘉。 腊月二十五开始,各房为谢氏操持族中生意的族人,会带着管事抬上一年的账本,在祠堂由谢二爷主持对账,上交这一年奔波,以宗族基业为基础为族中所赚银钱。 这件事从腊月二十五算起,昼夜不停,必须敢在除夕祭祖前做完。 腊月二十六,谢氏庶长房谢大爷的妻室崔氏,携庶子谢家二郎谢云敬,七郎谢云纶,和两个庶女……谢三姑娘谢雯玫,谢六姑娘谢雯蘭,还有……二房的庶子三郎谢云霄抵达永嘉。 如今谢大爷已是吏部尚书,自然是走不开的。 只能让妻室携孩子们回到永嘉祭祖。 除夕祭祖,是谢氏一族,每年最为盛大的日子。 谢府自六扇黑漆金钉的的正门起,六重门全部大开。 两侧游廊青瓦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宛如两条长龙,映亮了一路通向祠堂的青石路。 晌午各家用过午膳,沐浴之后,谢氏族人便都携子带孙,齐集谢氏祠堂。 谢氏族人从瑞兽石雕中间拾阶而上,跨入肃穆阔大的谢府。 谢氏大族,族中男子按照排辈论字而立,将祠堂前殿的大厅、抱厦、内外廊檐、丹墀两侧石阶立的满满当当。 宗主谢老太爷携二子谢二爷谢瑾煜、谢三爷谢瑾荀。 云字辈六孙,二郎谢云敬、三郎谢云霄、四郎谢云芝、五郎谢云溪、六郎谢云初、七郎谢云纶,其后相随。 立于正殿最前。 随着青衣乐声响起…… 谢老太爷主祭,谢二爷陪祭。 小童捧着铜盆上来,请谢老太爷与谢二爷净手。 在魏管事的高呼声中。 嫡子谢三爷,谢瑾荀三献爵,叩首。 三房嫡子,四郎谢云芝、五郎谢云溪,献帛。 二房嫡子,六郎谢云初,捧香。 二房庶子,三郎谢云霄,守焚炉。 大房庶子,二郎谢云敬、七郎谢云纶,展拜垫。 大宗嫡子谢二爷,谢瑾煜,读祭文。 而后,主祭谢老太爷告知祖宗…… 今年为宗族奔波,对宗族有功之人。 以祖宗之名,按照旁枝各房今年对宗族贡献,给各房分发辛苦一年的奖赏。 第一百三十四章:守岁 随后,谢老太爷敬告祖宗,谢氏大宗庶长子谢瑾元,已位居吏部尚书。 二月,谢氏许多小郎君将会参加童试,也有小郎君会在八月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 本就因神童举有了五经出身的谢云霄,不用参加礼部会试,可直接殿试,明年开春也打算下场一试。 请祖宗庇佑谢氏一姓。 谢氏族人随谢老太爷叩拜列祖列宗。 三叩,三兴。 拜过神主,众男子又在谢老太爷的带领下,从祠堂前殿行至祠堂。 族中男子,在内仪门依次站列。 昭穆分明,一丝不乱。 嫡妻女眷立于祠堂内,谢老太爷携男子立于槛外,将院内台阶上下,廊檐、抱厦立的满满当当。 谢云初做为谢氏大宗嫡长房嫡孙,按规矩立在祠堂槛内,将祭品传于女眷手中,再由谢老太太摆放至祖宗跟前…… 谢云霄立在略偏的位置,看向被祠堂红灯映照的红通通的谢云初。 记的去岁祭祖时,那个位置立的还是父亲。 那时所有人都说祖父以六郎体弱为由,未曾让六郎立在那里,是因六郎已是被谢氏放弃之人。 那个位置…… 要么,是将来被过继二房的五郎谢云溪的。 要么,就是他的,但前提是他能被记做嫡子。 谁都知道那个位置意味着,来日便会成为谢氏宗主。 谢云霄盯着谢云初从祖父手中接过祭品,心中是有不甘心的。 若是能被记做嫡子,那个位置……本应该是他的。 谢云霄想到了谢云初与谢云望比试时的那篇文章,那文章在汴京也已经传开了。 哪怕谢云初人不在汴京,还是在汴京的学子之间掀起了不小的浪潮。 毕竟谢云初被纪京辞先生收徒,学子们没有不羡慕的。 当初谢云初在神童举复试拿了案首,却突然病倒没能赶上去参加殿试的事,也再次被人提起。 这让谢云霄无时无刻不心感惶惶。 生怕当初生母下毒之事被人发现,连带着他……一起也名声扫地。 其实,谢云霄心中是怨恨自己生母的。 他不明白,为何他的生母非要下毒杀人! 即便是六郎真的有神童之才,可古往今来神童幼时出名,年长消沉的先例还少吗? 用捧杀之法,消磨一个孩子这不是更好? 更何况那时,他在大伯的支持下,都快要被记成嫡子了。 即便是当时不成,只要这件事开了头,后面六郎不成器……他再被记在名下也是顺理成章的实情。 若非母亲对六郎下毒,害死了五妹雯妤,陆氏怎会如此恨他! 又怎么会让三房有可可乘之机。 而挫折之下,六郎这一身才华,未曾被消磨,反而越发的锋芒毕露。 他在所有人的漠视之中,大放异彩,又宠辱不惊。 要是生母曹氏没有出下毒的昏招,他之前定然会对谢云初有所防备,而不是以为这六弟已毫无威胁,放松警惕。 祭祖结束之后,便是谢氏家宴。 谢府每年除夕都会在谢府设团员宴,阖族上下都在谢府。 每年这日,都是谢府最为热闹之时,灯火通明,族人众多,男女同席,履舄交错。 觥筹交错间,有人劝酒畅饮,有人坐起寒暄,亦有人在席间将晚辈引荐给从外地归来的长辈。 宴后,谢老太太携已经同样年迈的妯娌们在荣和院,寒暄说笑。 各家儿媳、孙女也齐聚此处,给长辈拜年吉祥话,整个荣和院都是欢笑声不断。 族内的小郎君们,在前院给谢老太爷同辈的长辈们拜年,领了压岁红包,被挨个揪着考教了学问后,由谢云芝、谢云溪和谢云初三位嫡子领着,给荣和院的长辈们拜年叩头,说吉祥话,领压岁红包。 谢雯蔓瞧出谢云初动作踉跄,像是撑不住了,谢雯蔓紧紧捏着帕子,克制着自己不能出声。 六郎此时立在云字辈最前头,这是自中毒之后,头次担起嫡孙重担…… 若是被人瞧出六郎力不从心,又是在谢云霄明年将要殿试的节骨眼儿上,恐怕又有人要重提将谢云霄记在母亲名下之事。 那六郎辛辛苦苦做的这么多,就白费了。 谢云初其实还撑得住。 她素来身子弱,平日晌午要小憩一会儿。 往年祭祖时,因她未曾担起嫡房嫡孙传职责,倒也好蒙混过去。 今年得谢老太爷看重,繁文缛节太多,又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都力求做到最好。 这一番起起跪跪下来,被折腾的不轻,双腿早已酸软的难以抬起。 传菜之时,就已体力不支。 更别提,这谢氏家宴形式重于吃饭…… 等菜传上来了都凉了。 她还频繁被谢氏长辈提起询问学问,也未曾吃好,这会儿已是很饿了。 从荣和院出来时,谢雯蔓便同谢老太太身边的孔嬷嬷追了出来。 小郎君们忙向谢雯蔓行礼。 谢雯蔓含笑还礼后道:“六郎,祖母让你暂且留一下,四郎、五郎你们先带着族兄弟们去前院。” “是!” 四郎、五郎与谢氏庶子和族兄弟们,行礼后离开。 “走吧!”谢雯蔓笑着将谢云初带到暖融融的偏房,“小厨房里温着燕窝粥,你在偏房歇一歇,用一点。” “祖母不是让我过去?” “我看你都累傻了,脑子都不灵光了!”谢雯蔓笑着将食盒中,的汤药取出来,递给谢云初,“放心吧,我刚悄悄同祖母说你今日太累了,请祖母让你在偏房歇一歇!” 谢雯蔓瞧着正皱眉喝药的谢云初,抬手将她衣角理了理,瞧着灯下妹妹面无血色的模样,她眼眶酸胀的厉害。 见谢云初药已喝完,谢雯蔓连忙避开视线,生怕被妹妹瞧见她红了眼,只接过谢云初的药碗,顺势往谢云初嘴里塞了一个梅条换味,转身收拾食盒。 “等一会儿……你就回苍梧院,不必跟着守岁了,别人问起长姐替你遮掩,一定能替你遮掩好,没事的!” 往年谢云初未曾守岁,旁人也不会在意。 今年不同。 谢云初得谢老太爷重视,汴京出名,文章在学子之中广为传播。 第一百三十五章:足矣 六月时,她更是被纪京辞收徒。 俨然已取代谢云霄,成为在谢氏云字辈中的佼佼者。 被谢氏诸人关注,这是自然的。 谢雯蔓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妹妹太累了!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替妹妹遮掩好。 谢云初看着谢雯蔓偷偷抹眼泪的背影,她知道长姐心疼她。 她捏着没吃完的梅条说:“祖父给我的田庄和铺子,我瞧了……今年进项很不错,多亏长姐了。” “那也是多亏娘指点!”谢雯蔓给谢云初倒了一杯热水,“你在软榻上眯一会儿,悄悄回苍梧院,其他的交给长姐。” 她乖顺点了点头:“好!” 荣和院偏房内,地笼烧的暖烘烘的,铜炉之中炭火通红,发出噼啵轻响。 谢云初盖着白绒细毯,歪在金线绣福字纹的枣红隐囊上,瞧着那不断窜高摇摇曳曳的烛火,心底思纪京辞。 也不知,纪京辞这个除夕……是如何过的。 风寒是否已经好了。 是不是,又在思念云初。 有没有喝屠苏酒。 自重生为谢六郎以来,她从未这般抑制不住思念过纪京辞。 或许最初重生,以为他们此生无法再见。 却在再见之后,知道纪京辞对她亦是情深,让她有了更多的妄念。 明明,腊月他们还在一起,分别还不到一月。 她已想他,想的心口酸涩。 这除夕团圆之日,想到他一人在无妄山那个小院里,她就难过的喘不过气,恨不得现在便飞奔回去。 除夕的无妄山,雪下的很大。 纪京辞并未如谢云初猜测的那般,守在小院内。 他披着大氅,独自一人,坐在当初云初一跃而下的崖上。 三杯屠苏酒,祭云初。 青锋远远守着。 篝火火苗因大雪摇曳的厉害,左躲右闪,将纪京辞映的忽明忽暗。 他垂眸,看着被火光照的红通通的木簪。 这些年,纪京辞的心……是空的。 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为何不拦着云初随降国侯他们来这个地方。 远远的雪中有一人提灯而来,抱着剑的青锋转身面向灯火处,却无戒备姿态。 冒雪提灯前来的,是关怀谷将军。 关怀谷将军手中拎着酒坛和食盒,身上还带着酒气,想来是刚同家人吃过年夜饭。 青锋朝着关怀谷将军长揖行礼。 关怀谷朝纪京辞瞧了眼,见纪京辞头上和肩上全是落雪:“纪先生还是和往年一样,来的这样早。” 青锋只笑不语。 关怀谷将军拎着食盒朝崖边走去,将食盒与酒放在篝火旁,长揖同纪京辞行礼:“纪先生,关某来晚了……” 纪京辞不动声色将簪子藏回袖中,眉目含笑温润:“关将军有心了。” 关怀谷扫去石头上的雪,将食盒中的祭品拿出来摆好,又点了香,郑重三叩首,端起酒坛子洒地敬酒。 随后在篝火旁坐下,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拎着剩下的半坛酒搁在脚下:“纪先生不饮酒,这酒……关某便独饮了。” 纪京辞颔首:“关将军不必客气。” “快五年了。”关怀谷仰头望着今日大雪,缓声开口,“我每每来祭奠恩人,纪先生都在,所以……关某人有一惑,还望先生解答。” 纪京辞未曾吭声,抬眸,搁着篝火看向关怀谷。 许是今日多吃了些酒,醉了之后,就连心中那无稽的念头也越发强烈了起来。 “关某确信,当初与我等一同护这无妄城的恩人,绝非先太子妃!关某人明明已告知纪先生,纪先生又为何,还要在先太子妃的生辰、忌日和年节,来这崖边祭拜?” 关怀谷是少有知道当年跳崖而死的,并非是太子妃云昭之人。 关怀谷护送太子妃回来祭祖,这一路与太子妃打交道并不算少。 他确信,那位娇贵的太子妃,没有那样精准的箭术。 也确信,那位娇贵的太子妃,绝不会在众将士都在眼巴巴等着援军,互相鼓励援军很快就到的时候,告诉他们…… 放弃幻想,准备死战,为百姓拖延时间。 那位娇贵的太子妃更不会,在他们被逼上无妄山时,以自身为饵,让他们分散躲藏,告诉他们…… 今日殉国,虽死犹生。 关怀谷当时就躲在不远处,他亲眼看着那位“太子妃”身中数箭,却强撑不倒,拼命奔向崖边一跃而下。 面具从“太子妃”脸上脱落,他好似看到了一张,与太子妃像似却带着火红印记的面容。 所以,他确信那个和他们浴血死战之人,并非太子妃。 早年遇见纪京辞在这里祭奠时,关怀谷不忍心,就告诉过纪京辞,死的人或许并非是太子妃。 纪京辞说他知道。 然后就住在了无妄山,还是年年都来这里。 关怀谷更是在两年前,发现纪京辞在“先太子妃”的生辰、年、节和忌日都会来。 纪京辞看向目光灼灼言之凿凿的关怀谷,唇角笑意更深了些,却未答话。 “或许,纪先生知道关某的恩人是谁,或许……这位恩人与先太子妃,不止长得像似,生辰亦是相同?”关怀谷盯着纪京辞,喉结翻滚,“然否?” 纪京辞眼含浅笑,转头看向那飘扬的大雪…… 原以为,世人皆惜云昭死,无人识得云初恩。 可其实,也并非只有他一人记得云初吧! 关怀谷他也记的云初,虽然他不知云初的名字。 但却知云初是恩人。 年年祭拜。 这无妄城的百姓也记得他们的恩人,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恩人非云昭,而是云初。 纪京辞拎起身旁的酒壶,斟了杯酒,替云初端起酒杯敬关怀谷,谢他记的云初这个人。 关怀谷瞧见纪京辞破例饮酒,便知道纪京辞回答了他。 别的,关怀谷知道自己问了,纪京辞也不会说。 关怀谷饮了酒,又道:“纪先生,能否……告知恩人姓名?关某……不想连自己恩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纪京辞将酒杯搁在一旁,缓缓声开口:“不过一个名字,关将军不必太过执着,关将军能记的她……对她来说,足矣。” 第一百三十六章:平庸 风雪中,火光乱窜。 关怀谷轻笑一声。 纪京辞如此说,想来与恩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可……他又猜不透两人的关系。 关怀谷拎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眼眶湿红,借着酒劲道:“不够的!我们十二个人能苟活下来,是恩人……舍命救下的!可恩人没了……纪先生,我报恩无门呐!” 狂风卷雪。 关怀谷醉醺醺站起身来,指着远处……除夕雪夜万家灯火通明的无妄城。 他眸中带泪,声嘶力竭,冲着无妄城高喊:“连这城中的百姓……也都拜错了恩人!奉错了香火!他们都不知道真正救了他们的人谁是!” 最让关怀谷难以忘记的,是恩人从这里一跃而下时,惧怕的表情。 不是所有的英雄都能做到视死如归,明明惧怕……却还是选择了赴死,这才是让关怀谷最敬佩和难过的。 看恩人那时的年纪,也不过是个同先太子妃一般年纪,二十多岁的孩子。 纪京辞往篝火里添了柴火,看着乱窜的火苗道:“她不执着这些虚礼。” 云初不会在意,这无妄城的百姓到底给谁供奉香火。 重要的是,无妄城一城的百姓活了下来。 重要的是,至少还有纪京辞,还有关怀谷……记的这个世上,有云初这么一个人曾为了这无妄城的百姓,将戎狄大军引上无妄山,舍了性命,一跃而下。 只是,不知道……如今的安平侯夫妇,是否已经忘记了,他们曾有一个女儿,恨不能将心捧到他们面前,为了还他们的生恩,死在了这里。 ·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 正月初一,祠堂敬香。 谢云初要随谢老太爷谢二爷,谢三爷与堂兄弟们,祠堂叩首上香回来后,便去给祖母请安。 她刚从荣和院出来,便被母亲和长姐神神秘秘拉回了福瑞院,就连小七都被支走。 陆氏让齐妈妈和刘妈妈在院门外守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陆氏这才谨慎地压低了声音,同谢云初道:“娘打算过了初三,以你要为二月县试准备为由,将你送到城郊庄子上,届时……你长姐会找个借口,悄悄请了大夫去庄子上,为你诊脉。” 谢雯蔓同陆氏说了自己的怀疑,觉着这些年谢云初吃着药,身体一直不见起色,或许是因大夫诊脉时,不能确定男女所致。 不管谢雯蔓这个怀疑对不对,只要为了云初好,只要是云初的一线生机,陆氏就算是冒险,也值得一试。 谢云初手心收紧。 此时要是放在以往,她或许会拒绝。 可如今,她知道纪京辞还在等着她。 她……想要活着。 冒险一试,或有生机。 谢云初望着陆氏和谢雯蔓,半晌之后颔首:“此事,就辛苦母亲和长姐了,但一定要慎之又慎,若不能做到完全,宁可不试!等回无妄山的路上再做也是一样的!” 陆氏点了点头,抬手将谢云初拥入怀中。 对陆氏这个做母亲的来说,事关自己孩子的性命,自然是越快越好…… 只要有一丝机会,她一天都不想等! “放心吧!母亲一定都会安排好。”陆氏柔声道。 临近晌午,族中众人陆陆续续来谢府,给宗主鸿儒谢老太爷年拜年。 午宴之后,以宗主谢老太爷为首,陈郡谢氏最为出挑的子侄族人,或者说……掌握着谢氏这艘巨船行进方向的中心人物,都会随谢老太爷以喝茶为名,齐聚谢老太爷书房。 此次,谢大爷刚刚升任吏部尚书不久,未能回来。 谢大爷的儿子二郎谢云敬,带着谢大爷的亲笔信和父亲的嘱托,替父亲参加此次谢氏一族的“小朝会”。 但此次,最让人意外的,是谢老太爷竟在如此重要的集会上,带上了谢云初。 先是在除夕祭祖,明明白白确立谢云初嫡长孙的位置。 而后又让还差三个月才满十四的谢云初,参加关乎谢氏一族来年方略的集会。 就连谢二爷都意外不已,趁着替谢老太爷更衣的间隙,他劝道:“父亲,六郎年纪还小,这样重要的茶会,让六郎来还是太早,不如再等几年。” 谢二爷知道谢云初是女儿身,父亲对女儿越是器重,他越是心慌。 谢老太爷微微抬着下颚,任魏管事给他系领口盘扣,看也不看儿子道:“你以为我让六郎这样小的年纪参加茶会,是为了谁?” 谢老太爷摆手示意魏管事下去,自己动手一边系扣子一遍道:“老二啊,你是嫡长子,可你没有你大哥的才干,所以老三才会想着让自己儿子过继二房,等他的儿子成了未来的宗主,他便可背后指点儿子!其实说到底……老三是怕谢氏交到你的手里败落了!” 谢二爷汗颜,长揖行礼:“是儿子不争气,让父亲忧心了。” “你的亲弟弟尚且如此想,就更不用说族人了!”谢老太爷将盘扣扣好,在临床软榻上坐下,看着行礼还未起身的儿子,叹气道,“如今我在……尚且能聚拢族人之心,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儿啊……以你的能耐,能将这全族拧成一股绳吗?” 谢二爷不敢起身,抬头看向谢老太爷:“都是儿子太过平庸。” “你虽然平庸,可你的两个儿子都很争气,三郎云霄虽然是个庶子,可神童举五经出身……又是宴小侯爷的伴读,两人关系我听二郎说,好得很!六郎……” 提起谢云初谢老太爷又忧心,也有高兴和骄傲:“六郎被曹氏那个贱人害得身子骨羸弱,但……才不到十四岁,行事谋略,纵观大局之能,随机应变之能,哪一个单挑出来,都是拔尖儿的!六郎这样的能耐不仅要让你我和你三弟看到,更应该让族人看到!” “让族人知道,你谢瑾煜有六郎这样的儿子在,将来你父亲不在了……族人才能相信,宗族交到你的手中,你儿子会帮扶你壮大我谢氏!” 谢二爷脊背有冷汗冒出。 原本他是为了妻室陆氏能活命,不敢坦然谢云初是女儿身。 第一百三十七章:照拂 如今,他更是不敢同父亲明说此事。 若是让父亲知道六郎是女子…… 谢老太爷烦躁的端起茶杯:“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六郎的身子!六郎要是没了,为父也没了,这个宗主之位交到你的手中,为父还是很担心的!” 只希望,谢氏族人能尽快找到良医医治六郎的身子。 也希望,他这把老骨头能多撑几年,撑到六郎成人。 如此,他才能放心闭眼。 · 这算是谢云初第一次接触到,陈郡谢氏最中心的中枢团体。 听着他们的言谈,谢云初才更深层次的知道,士族到底是怎样的树大根深。 谢老太爷的子侄或从商,或入仕。 不敢说把控,却也占据着粮、盐这两样的半壁江山,其他丝、布……只要是人能想到的行当,谢氏都有涉足。 而明面上,这些行当看起来又都与谢氏无关。 谢氏族人立在背后,只管下令,下面自有的办事的人。 只在需要谢氏人出面打点关系的时候,谢氏之人才出面。 再加上与各地豪强联姻,原本因大邺式微,皇权打压的谢氏,表面上已经败落,其实内里并不是如外揣测的那般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加上这些年谢老太爷的费心筹谋。 大邺朝中有些位置虽说并非谢家人,可也是从谢氏的云山书院走出去的,其中不乏曾经被谢老太爷帮助过的读书人。 谢云初坐在谢老太爷的身旁,看着这个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家,也终于明白谢老太爷将她带入这个中枢团队之中来,是为了让她了解谢氏,也是为了让她成为谢二爷的底气。 谢老太爷身为鸿儒,在大邺德高望重,温厚仁善之名人尽皆知,他开设书院为大邺培育了无数良才,朝中多少官员多多少少……都是受过谢老太爷的恩惠的。 比如,当年从云山书院走出去的,寒门状元郭子都。 这些官员不姓谢,看似和谢家没有关系,却因云山书院和谢老太爷曾经不计回报的帮扶,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官员在任之后,遇见谢氏族人,多多少少都会帮扶一些。 比如这些从商的谢氏族人,行商时,就会更为方便。 谢氏为官者,遇到曾受过谢氏恩惠的上下级,行事也就会更方便。 更遑论,谢老太爷的庶孙还是长公主独子宴小侯爷的伴读,庶长子更是官至吏部尚书…… 谢大爷一旦坐上这吏部尚书之位,入仕的谢氏族人,和那些曾在云山书院读书的官员,就都成了谢氏可用人手。 这……才是当初谢大爷的嫡子谢云凌为国捐躯后,谢老太爷为何要让谢大爷借此功入吏部的缘由。 也是谢老太爷当初不惜牺牲自己的嫡长孙女,也一定要助谢大爷拿下吏部尚书之位的原因! 因为很早很早之前,谢老太爷就在图谋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了。 谢氏族人,之所以……以谢老太爷马首是瞻。 是因为谢老太爷的文坛地位,谢老太爷的名声…… 是因谢老太爷对谢氏前程清楚明了的谋划、手段。 还有谢老太爷手中的云山书院,依靠云山书院与朝中官员无声建立的关系。 和谢老太爷出色的儿子、孙子。 再加上谢老太爷对族人的慷慨,和全力照拂。 谢氏族人自然心甘情愿,将自己手中所有资源奉于谢老太爷面前,听凭谢老太爷调度。 因他们知道,有谢老太爷在,谢氏自会越来越好。 谢氏好,他们这些谢氏族人……才会更好! 迁去北魏一支谢氏族人,按照往年惯例也派了长子嫡孙回来祭祖,自然也在“茶会”之列。 “前年北魏雍州、幽州、旱灾,幽州的百姓头一年倒是还能挺过来,谁知道去年……旱灾更甚,就连秦州也受了旱灾,有百姓已经开始卖儿卖女,我们也是损失惨重,要是今年还是干旱,紧接着怕就是蝗灾了!再往后……百姓恐怕就要造反了。” 北魏一脉嫡长子谢瑾容说完,又转而看向谢三爷。 “谁知同荀弟一聊,才知道去年大邺并州也出现了旱灾!”谢瑾容摩挲着手指,摇头道,“这旱灾要是持续下去,对北魏和大邺来说,都不是个好征兆。” 自古以来,王朝兴替,都伴随着天灾和饥荒。 百姓饿死,揭竿起义,江山易主,朝代更替,对士族来说影响确实也不是特别大。 因为新的朝代需要士族支持。 但谢氏又有那么一点不同。 当年谢氏南迁不肯背弃母国,族内分成两派,以谢氏大宗为首的留在了母国,一派跟随另一嫡支去了北魏,如此便弱化了谢氏的势力。 若是再起动荡,北魏谢氏在北魏已小有气候,不见得能与大邺谢氏拧成一股绳。 要是再各自有所支持,彼此又无法说服,各自知晓其背后弱点,岂不是要“同根相煎”? 坐在谢老太爷身旁的谢云初手指动了动。 北魏连着两年旱灾的事情,谢云初在无妄山时,便已经听纪京辞说过了。 当时,精通占候之术的纪京辞还同他们讲述了,天灾和皇朝兴替的关系。 为何一个皇朝的气数将尽,首先便是农耕百姓揭竿而起。 然后深入讲到了《易经》,讲到了士族如何发迹。 “六郎在想什么?” 听到谢老太爷的声音,谢云初回神,起身长揖一礼道:“回祖父,如今大邺和北魏合兵攻打戎狄之战,想来也就到此为止了,大邺不分陇右都护府,只要北魏手中的岷州以南,与大邺国土相接的茂州、成都府、梓州,这其中也包括了旱灾之地秦州。” 谢云初照实回答:“六郎在想,或许这一次大邺费些周折,也能够得偿所愿,祖父可提前派人在大邺的兴元府、岐州置土地,等北魏和大邺两国契约、户籍都交割妥当,便可在岷川置地了。”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谢氏一族的人尖儿,自然都听懂了谢云初话里的意思。 兴元府和岐州离受灾的秦州很近…… 第一百三十八章:前程 只有谢大爷的庶子谢家二郎谢云敬,还有些茫然。 再往西是吐蕃和戎狄人的地盘,受灾流民不会往西走,那就之能往东、南、北三个方向走。 谢老太爷余光瞧着其他族人的表情,手不住的搓了搓腿,道:“六郎的意思是要早做打算?” 谢云初颔首:“六郎以为,若是今岁各地旱灾未能有缓解,瑾容伯父一支也应当在北魏早做打算。” 谢老太爷手指摩挲:“说来听听!” “圣人有言……民为邦本,所以不论是乱世还是盛世,最要紧的还是人!天灾之后,百姓食不果腹,吃不上饭便会饿死,自然要造反。谢氏应效仿祖宗做法,尽可能多的收容流民,安置他们前往谢氏土地耕种,按收成来收取租子。” 谢瑾容瞧着那身形瘦弱的小郎君,吐字清晰说着这些话,眉尾抬了抬。 这谢氏大宗嫡长孙说的,正是如今父亲让他们北魏谢氏一族做的。 不仅如此…… 他们北魏谢氏用粮食,从受灾之地耕种两年,依旧颗粒无收已撑不下去的农民手中,换取了那些农民的土地。 毕竟,天灾总有一天会过去,他们谢氏粮食多,换得起。 等到天灾一过,再召集这些已经没有田地的农民回来耕种土地,成为他们的佃户世代给他们交租,如此积累下去,他们北魏谢氏总有一天会超过大邺谢氏。 谢瑾容端起茶杯,就听到谢云初继续道:“谢氏收取的租子一定要低,如此才能吸引更多流民前来投奔谢氏,谢氏有替朝廷安抚流民之功,又得流民敬爱之心……” 谢云初抿住了唇,只道:“给百姓留一条活路,就是给谢氏留一条退路。” 那个时候,流民被谢氏聚集一地成了气候,就能成为一方百姓…… 谢氏救百姓于饥荒,解百姓饿死之困,好生安置,百姓自会怀着感恩之心,将谢氏奉为仁善之家。 届时谢氏一族在当地影响力扩大,官府怕要敬畏谢氏几分。 而……以低租吸引更多流民投奔谢氏,后面做什么不言而喻。 凡是签了卖身契进谢氏的壮年男子,便都可以操练起来,以防乱世到来。 这曾是士族最擅长的事情。 谢瑾容如醍醐灌顶,紧紧攥着茶杯打量起那瘦弱的小郎君来。 “这……便是被纪京辞先生收徒的六郎吧?”谢瑾容将茶杯放在一侧,含笑开口。 谢云初转而向谢瑾容行礼。 “六郎瞧着和去岁变了个样子,身量高了不少,我都认不出了!六郎的文章……父亲同我都瞧了,当真是不错!”谢瑾容笑着摘下腰间玉佩,“小玩意儿,六郎拿去玩吧!” 谢云初连忙上前,恭敬接过,道谢后又恭敬退回谢老太爷身边。 谢瑾容哪里是因谢云初同去年变了个样认不出,分明就是从来没有将这个谢氏大宗嫡长孙放在眼里。 今日……才算是正正经经,知道了为何这次除夕祭祖,谢老太爷在族中确立谢云初嫡长孙的身份。 这孩子,了不得啊! 二郎谢云敬瞧着六弟谢云初,心中生出许多艳羡来。 六郎去了一趟汴京,在汴京闯出了个名头不说,还让父亲对他刮目相看。 如今,连北魏谢氏都看重六郎,当真是出人意料,又让人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一次“小茶会”,北魏谢氏同宗族里说了今年,北魏陈氏在北魏的各路盘算。 谢氏也定下了,今岁谢氏各路的……大致方向。 也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大致。 因大邺谢氏都是聪明人,瞧着今年北魏谢氏只回来了嫡长子,有些话在这“小茶会”上便未说完,说尽…… 等着初三送走了这北魏谢氏的嫡长子,他们大邺谢氏众人还有一个“小酒会”,那个时候才会与他们的宗主好好商议。 “小茶会”散了后,谢老太爷将谢云初叫到身边来。 他负手而行,笑着问跟在身边的谢云初:“六郎,今日你瞧出些什么来?” 谢云初垂眸道:“北魏谢氏,如今在北魏有了自己的根基。” 话再说难听些,如今陈郡谢氏的宗主是谢老太爷这样有名望的鸿儒,所以去了北魏那一脉的谢氏子孙,还会在谢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回来祭祖。 等到谢老太爷没了,谢二爷坐上宗主的位置,谢氏大宗逐渐没落下去,北魏谢氏也是嫡支出身,想来就会以陈郡谢氏大宗自居。 甚至召集族人去北魏也说不准。 谢老太爷听到谢云初只将话说了一半,忍不住笑开来,心里是真的高兴:“祖父就知道,瞒不过你!” 谢云初道:“不过,对族人来说,只要宗族越来越好,就是北魏谢氏……也会依赖宗族,若是宗族带着谢氏重回辉煌,北魏谢氏毕竟与我们血脉同宗,即便不回大邺,但只要是宗族需要,他们也必定肝脑涂地。” “你这话,说到硍节儿上了!”谢老太爷高兴的一把拉住孙子的手,拎着自己衣裳下摆走上台阶,“所以……六郎啊!祖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 谢老太爷用力捏了捏谢云初的手,眼眶发红,牵着自己的孙子走:“你太祖父,将这偌大的谢氏交到了祖父的手里,盼着祖父能让谢氏重回乌衣巷时的辉煌,祖父筹谋了一辈子,可惜……质期有限,寿数天定,半分不由人!” 谢云初明白谢老太爷此人…… 他在乎谢氏的前程,在乎大邺的前程,胜过在乎一切。 甚至,胜过他的性命。 “六郎啊,你知道……今日你那一番话,让祖父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吗?”谢老太爷笑着问。 谢云初一怔,未反应过来。 谢老太爷拍了拍谢云初的手,紧攥着不肯松开:“祖父,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对百姓的怜悯之心,这个心胸……可不是所有士族都有的!你那句……给百姓留一条活路,就是给谢氏留一条退路,其实是在点北魏谢氏,你早就知道北魏谢氏用粮食换百姓土地之事,是吗?” ------题外话------ 开始科考入仕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秦州 谢云初抿了抿唇:“六郎跟在师父身边,是能得到一些消息的。” “所以,祖父让你跟在怀之身边啊!士族最厉害的底蕴,并非钱财,而是什么?”谢老太爷笑着用手指凌空点了点,道,“是消息网,怀之人虽隐于无妄山,却能尽知天下事,这……是因琅琊王氏的底蕴很是深厚。” 谢云初点头。 士族的消息网之大……之快,皇室都望尘莫及。 “你今日那些话,其实也点醒了祖父!”谢老太爷语声徐徐,“点醒了你那几位族叔伯们!这流民要是能在当地安顿下来,流民便不再是流民,是一方百姓!” “对上……你大伯如今是吏部尚书,再进一步入阁!对下……谢氏在百姓之中得一个仁善之名,扩大影响力!” 谢老太爷好似已经展望到了谢氏的未来,语声铿锵:“上下同时发力,在加上……我谢氏多年与读书人广结善缘,虽不显露和朝中亦有力量,我谢氏……我谢氏何愁不兴盛?!” “届时,谢氏在各地广开书院,开民智,为朝廷培养栋梁之材,大邺又何愁不能兴盛?何愁不能从北魏的手里收复失地?!”谢老太爷今日是真的高兴,语声极为洪亮。 谢老太爷牵着谢云初的手向前走:“你父亲呢……平庸,指望不上,所以祖父有生之年能为谢氏做的,定然不留给你去做,希望届时交到你手上的,是一个已能任你调用的谢氏。” 今日谢老太爷同谢云初说的这些话不同于往日,实属是掏心窝。 他是真的,将谢云初看做谢氏大宗的继承者。 可谢云初却迟迟不能给谢老太爷一个,愿意为谢氏肝脑涂地的保证。 谢老太爷不逼迫谢云初,对于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来说…… 他此时说的这些,有些沉重了。 高兴之余,谢老太爷想到了谢老太太说……陆氏想要谢云初去庄子上备考之事。 他道:“对了,听你祖母说……你母亲想让你初三去郊外庄子上专心备考,依祖父看你还是在家中吧!应酬你不必出面,专心备考!初三晚上……’小茶会’,你还跟着祖父一同去。” “是!”谢云初只能应了下来。 陆氏听到这个消息,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这个时候去庄子上,也不合适,县衙估摸着过完年就要贴告示让考生去报名了!等考完……再做这件事不晚。”谢云初安抚母亲,“若是能拿到县试魁首,便不用参加后面的府试和院试,有的是时间。” 正月十六,县衙贴出了二月初六县试的告示,一共考五场。 考生须提前报名,上交亲供,五名考生互结写下承诺书,再由本县禀生提供认保书。 这对谢云初来说都不是难事,士族出身的谢云初身家清白。 光是谢氏族内就有十多个小郎君要参加今年童试,互结也不是问题。 禀生提供认保书更是不用说,谢氏有一个偌大的云山书院不说,谢家四郎谢云芝便可以给谢云初写这认保书。 正月二十,谢家大夫人也要带着大房的四个孩子,和二房的谢云霄返京了。 临行那日,谢云霄在天还未亮之时,带着一方砚台,来了苍梧院。 他未进去,披着披风立于苍梧院树下。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已显出英俊风姿。 直到谢云初从屋内出来,谢云霄才朝檐下走去。 谢云初与谢云霄相处并不多,了解不深。 可,就凭这位庶兄在汴京同苏明航说的那番话, 谢云初断定,她这位庶兄非善类。 他立在正房台阶下,定定望着谢云初:“下月,六郎就要县试,为兄在这里祝六郎,团榜居中。” 县试放榜,称为发案,用圆式或日圈。 谢云霄说团榜居中,意思是祝谢云初取得县案首。 “借三哥吉言。”谢云初浅浅颔首。 谢云霄捏了捏手中的砚台,递给谢云初身旁的元宝:“这方砚台,算是为兄提前为六郎贺。” 元宝看向谢云初,不知道该不该收。 见谢云初颔首,元宝这才上前接过砚台。 “也祝三哥,明年能殿试夺魁。”谢云初语声淡漠。 谢云霄明显有话要说,可谢云初身边跟着的元宝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 他犹豫再三才道:“与你同拜入纪先生门下的五皇子,深得陛下宠爱,但其母出身卑微,无背后母族支持,你与五皇子虽有同门之情,但若五皇子要涉储位之争,与其来往……还是谨慎些好。” 谢云初神色未动,只瞧着谢云霄眉头抬了抬。 居高临下的意味十足。 谢云霄拳头紧握,克制着情绪道:“大伯如今已是吏部尚书,走的是纯臣之道,你应当与谢氏上下一般,同大伯齐心才是。” “还有柳尚书家的四郎,如今柳四郎已经投入二皇子麾下,虽说二皇子此生无缘储位,也正是因此二皇子班师回朝必得陛下器重,定会成为大皇子和三皇子拉拢的对象,你是谢氏大宗嫡孙,别让大伯陷入尴尬之地。” 谢云初瞧着义正言辞,扯着为谢氏宗族好的大旗,端着兄长姿态……与她说这许多的谢云霄,眼底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这目光,让谢云霄尴尬地想落荒而逃。 “言尽于此!” 谢云霄说完便要离开,却被谢云初给唤住了:“我也有一言赠予三哥,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但太过……就失了人味儿,忘三哥牢记。” 谢云初说完,行礼送谢云霄。 谢云霄身侧拳头紧攥,以为谢云初这句话,只是因他当初没有出手助长姐之事记恨,转身离去。 正月二十一,谢云初接到师兄顾行知从无妄山送来的信。 顾行知在信中同谢云初说了些县试需要注意的地方,又在信的末尾说……纪京辞在正月初五接到顾神医的来信,已经动身前往秦州之事。 他让谢云初相信师父,一定会请动顾神医为谢云初诊治身子,让谢云初好好考,不要辜负师父教导。 第一百四十章:县试 谢云初攥着顾行知的信,心口酸涩,担忧纪京辞。 秦州旱灾严重,纪京辞却前往秦州……为她请顾神医。 他一向如此,对自己身边的人倾尽全力。 可这位顾神医谢云初也是知道的…… 顾神医与纪京辞的母亲有故交,所以顾神医会出手救纪京辞。 但……谢家人请顾神医出手,怕是难。 · 二月初六,便是县试。 谢氏大宗两位嫡孙,五郎谢云溪、六郎谢云初都要下场。 天还未亮,薄雾笼罩的谢氏大宅,已灯火通明。 谢雯蔓亲自给谢云初整理考篮,陆氏将偷偷准备好蒙混搜身的裤子给谢云初穿好,生怕搜身的时候露馅。 “母亲不必担心,好在谢六郎……这个名字比较出名,他们也不会脱光了衣裳细搜!好歹要给读书人留体面。”谢云初安抚道。 关于搜身的流程,谢云初已经多翻打探过了。 确定了不是脱光了搜身,谢云初这才放下心来。 谢云初和谢云溪二人,在各自母亲、姐妹的陪同下,抵达考场。 拜别陆氏、谢雯蔓和谢雯嬅,谢云初拎着考篮,入龙门,定住心神,坦然接受搜身。 搜身完毕,谢云初等考生以每排十五人,入考场,依次点名入场。 这是谢云初头一次下场,以前多是听旁人描述,头一次来这场合,她倒也不紧张。 考场院中,有点着糊纸灯牌,谢云初拎着自己的考篮,按照座号入内。 紧接着,考生点名入中厅大堂接卷,廪生唱唱保,谢云初领了卷子,恭敬行礼后入座。 很快,衙役举着贴了考题的牌灯,巡行场内。 第一场为正场,试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纪京辞说过,第一场录取较宽,只要字迹漂亮干净,文字通顺即可录取。 第一场只要录取了的考生,都可以参加府考。 接下来的各场考试,全凭考生自愿参加。 谢云初此次来参加考试的目标是县案首,自然是要参加的…… 若是能拿到县案首,之后便不用参加府试和院试,直接拿到秀才功名。 她便可去秦州,找纪京辞……找顾神医。 她想要活着。 不为旁的,为纪京辞,为谢家的母亲她们。 所以,谢云初答的很认真。 第一场试毕,意料之中的,谢氏的小郎君们无一例外都通过了。 第二场为招覆,考四书文一篇,性理论或孝经论一篇。 第二场考试的座位顺序,是按照第一场的名次排的。 手被暂时寄存在自己胳膊上的谢云望,是很争气,座位在第二…… 谢云溪在第三位。 谢云岚在第五位。 谢云柏在第七位。 可以说,此次谢氏参加县试的小郎君们,几乎都在前列。 谢云初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走至第一的位置坐下。 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谢氏小郎君们并无多大意外。 第三场称再覆,考四书文或经文一篇,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 第四、五场连覆,经文、诗赋、经文,姘文。 谢云初每场都参加,不难看出对“县案首”势在必得。 谢云初原打算二月十九放榜那日,只要拿到“县案首”就向谢老太爷说明放弃府试、院试,前往秦州寻顾神医之事。 谁知放榜前日,谢云初收到了纪京辞派人送来的信,和他批注过的书籍,还有一张药方。 纪京辞在信中嘱咐谢云初,好好应试。 若谢云初能在县试拿到县案首,又不意小三元这样的名声,便可启程回无妄山,准备今年八月乡试。 在纪京辞的眼里,以谢云初的水准,去参加乡试不成问题。 乡试三年举行一次,所以纪京辞想让谢云初一试。 纪京辞准备的这些书,是让谢云初去无妄山的路上看的,到了纪京辞要考教她学问。 药方是顾神医开的清毒药方,药性温和,不过他还是很谨慎,让谢云初请大夫看了之后再决定用不用。 谢云初看完信,心怦怦直跳。 这么说,纪京辞请动了顾神医为她看病吗? 那…… 她该不该告诉顾神医,她是女子? 谢云初满肚子的官司。 二月十九,县试放团榜那日。 谢云初未曾让人失望,得了“县案首”。 谢氏的其他小郎君,也都在前二十之内。 谢云望更是得到了第二的好成绩。 五郎谢云溪拿了第三。 谢云岚拿了第六。 谢云柏拿了第九。 虽然谢云初拿“县案首”本就在意料之中,可陆氏和谢雯蔓还是高兴的不住掉眼泪。 谢府上下一片欢腾。 三房的谢三太太陈氏却气得不轻,她的五郎拿了第三,这难道不算好成绩? 阖府上下都只提谢云初拿到“县案首”,不提自家五郎! 就连谢雯昭也开始埋怨:“五弟都已经第三了,为何不能努努力拿到县试案首,如今倒好……让二房出尽风头!” “不就是一个县试的头名有什么了不起,我五郎还是第三呢!”陈氏心口起伏剧烈,转而看向谢云溪,“五郎,下一场府试你一定要给娘争口气!拿一个府试的魁首,把那谢六郎比下去!” 谢云溪抿了抿唇点头:“娘……府试儿子一定努力!” “不是努力,是一定要将谢六郎踩在脚下!”陈氏咬牙切齿。 “就是!五郎你可是六郎的哥哥!没有被纪先生收徒……咱们三房已经被人耻笑了一段时间!你只有压过六郎,旁人才会觉着是纪先生看走了眼!”谢雯昭急切道。 “是啊儿子!你看看你那父亲……你父亲现在眼里都只剩六郎这个侄子,你再不压一压六郎,你父亲眼里就没有你了!”陈氏眼眶都红了。 谢云溪看着母亲和姐姐焦急的模样,紧攥拳头,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是!” 他想着,自己这一次是第三,努努力……下一次说不准真的能胜过六郎。 团榜放出来后,知县亲自登门送帖子,邀谢老太爷还有“县案首”参加三日后,知县在府中为学子们设的宴会。 言语间,知县不住的夸赞谢氏小郎君们,还对谢云初给予了“小三元”的厚望。 第一百四十一章:荷包 县试通过,在谢氏一族来说,也并非什么天大的喜事,故而也并未大肆庆贺。 谢老太爷只让魏管事派人给几个孩子送了贺礼,算是鼓励。 晚膳时,举家都在荣和院用膳。 谢老太爷高兴的直摸胡子。 谢三爷也给谢云初备了上好的砚台做贺礼,笑道:“六郎这次童试,说不准能为咱们谢家拿一个小三元!” 谢云初起身同谢老太爷、谢二爷和谢三爷行礼后道:“祖父、父亲、三叔,六郎此次有幸能拿到县案首,打算放弃府试和院试,准备八月乡试。” 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在府试上夺魁,压谢云初一头的五郎谢云溪,抬头诧异看向谢云初。 四郎谢云芝也很意外。 一般来说,拿到县案首的学子,都会继续参加府试和院试,争一个小三元的名头。 可六郎,为何如此着急? 谢三爷看了眼自己的二哥和父亲,扶着坐椅扶手,调整坐姿,缓声开口:“六郎,你年纪还小,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若是今年就参加乡试,那明年就要参加会试和殿试,跨度有些大。 “三叔,昨日六郎接到了师父的信,师父同六郎说,若是六郎不在意小三元这样的名声,三年一度的乡试或可一试,否则错过,就要再等三年了。”谢云初恭敬回答。 听到这是纪京辞的意思,谢三爷露出恍然的神情。 谢二爷捏了一把冷汗,唇紧紧抿着。 这孩子……怎么如此着急? 难不成,是担心她命不久矣,着急着拿到举人的功名? 谢二爷想起年初一时,谢老太爷同他说的那些话。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有谢云初这样的“儿子”在,父亲才放心将宗族交到他手上。 谢二爷攥住了自己的衣摆。 “怀之竟然能料到六郎能拿到县案首。”谢老太爷笑着放下手中酒杯,“既然,这是怀之的意思,那你就听怀之的!” 谢云初再次长揖行礼:“师父的意思,是若六郎要参加八月乡试,就要尽快赶回无妄山。” 谢老太爷颔首:“若是八月参加乡试,想必怀之还要再指点指点你的文章,那就准备两日,三日后出发吧!雯蔓……” 谢雯蔓连忙起身行礼:“祖父。” “六郎身子弱,在无妄城不比在咱们永嘉,你是姐姐可要好好照顾六郎才是!”谢老太爷道。 “是!”谢雯蔓忙行礼保证,“祖父放心,雯蔓一定照顾好六郎。” 谢雯蔓很高兴能同六郎一同去无妄城,这样路上就可以安排六郎换上女装,请大夫诊脉了。 听到这话,谢雯昭脊背一下挺直了起来,她揪着帕子,死死盯住谢雯蔓,也想跟着一同去,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急得眼眶发红。 谢云初三日后出发的事情定下来,谢氏又忙碌了起来。 谢雯昭瞧见二房开始忙碌收拾,心里和油煎一般,又不敢同自己母亲说,思来想去便跑去缠谢老太太。 “长姐都能去无妄城,孙女儿也想去无妄城瞧瞧,总归是跟着长姐,还能帮着长姐照顾六郎。”谢雯昭给谢老太太揉捏肩膀,小心翼翼说。 “你去凑什么热闹?”谢三太太陈氏皱眉嗔了一句,同谢老太太道,“母亲别听这丫头胡说,今年雯昭虚岁十六了,正是说亲的时候,去了无妄城可怎么行。” “你母亲说的对!”谢老太太拍了拍谢雯昭的手。 眼见不能随谢雯蔓一同去无妄城,家里也已经开始给她物色亲事,谢雯昭心里急得不行。 想到不能嫁给纪京辞那样惊艳的男子,谢雯昭忍不住掉眼泪。 在谢云初临行前夜,谢雯昭终还是沉不住气叩开了苍梧院大门。 她立在苍梧院门口不进去,非要让元宝将谢云初唤出来。 谢雯昭递给谢云初一个荷包和一封信,硬邦邦道:“这是我给纪先生的,你一定给我小心带到。” 谢云初不接信和荷包,只冷眼看着谢雯昭。 “我说话你听不见?”谢雯昭恼羞成怒,耳朵通红。 那荷包谢云初认出是谢雯昭之手,再加上那封信……谢雯昭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四姐,荷包赠予外男,不合礼数,更非士族女子的做派。”谢云初语声凉薄,“四姐不要颜面,谢氏一族还要颜面。” 这便是为何当初谢老太爷不允许谢三爷娶陈氏的缘由。 士族女都应有对自己身份的骄傲,有自己的气节和硬骨。 即便是有爱慕的男子,也会以家族颜面为重。 谢雯昭跟在谢三太太陈氏身边,被教养的不成样子,竟还不如旁枝的女儿。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以为你得了一个县案首就了不起了?可以这般羞辱你的姐姐!”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都是自取其辱。”谢云初定定看着已经神色狼狈的谢雯蔓,“师父在谢府做客之时,四姐抱了小七的猫,假做偶遇,师父可曾瞧过四姐一眼?既然没有,四姐当知师父无意,如今还敢顶着谢氏的门面……拉着我与师父的情义做便利,做这自讨没趣之事?” “你!”谢雯昭气得眼眶子都红了,她鼓足了勇气才来寻谢云初让他帮忙带东西,没想到他说话这般不留情面。 不等谢雯昭负气离去,谢云初一把从谢雯昭手中拿过了信和荷包。 谢雯昭怔愣,还以为谢云初愿意帮她带了。 谁知就听谢云初扬声:“元宝!” 元宝闻声从檐下跑了过来。 “把这东西送到孔嬷嬷手中!”谢云初将荷包和信件递给元宝。 谢雯昭顿时脸色大变,伸手就要去抢元宝手中的荷包和信件。 谢云初一把扣住了谢雯昭的手,扬声:“叫院中的婆子婢女过来!” 苍梧院的粗使婆子和婢女闻声连忙朝门口跑来。 就连原本避开的护卫闻声,也迅速冲了过来。 谢云初将谢雯昭向后推了一把,回头看着两个瞧着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道:“关去祠堂!” “谢云初你敢!我是你四姐!”谢雯昭高声喊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调理 两个婆子应声称是,上前请谢雯昭。 “谢云初你凭什么关我!我是你姐姐!” 谢云初声音冷肃:“堵了她的嘴,带走!” 两个粗使婆子没有犹豫,一左一右架住谢雯昭。 如今谢云初是谢氏最为出色的小郎君,宗主谢老太爷又如此看重谢云初。 谢府上下谁看不出,谢云初便是将来的宗主, 这些婢女、婆子吃错了药,才会违逆谢云初。 谢雯昭强扭头才避开了两个婆子堵她嘴的手:“谢云初!你凭什么关我去祠堂!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谢氏大宗嫡长孙!” 谢云初眸色淡漠,从元宝手中拿过谢雯昭的信和荷包:“既然四姐不知错,那我只能亲自往祖母那里走一趟,深夜叨扰祖母了。” “关去祠堂,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对外泄露半个字!”谢云初说完,带着元宝朝荣和院去了。 不论谢雯昭在后面如何挣扎,都成了徒劳。 谢雯昭躲在远处的婢女见状,连忙转头回去请谢三太太。 谢云初见了谢老太太,先行礼告罪:“六郎不孝,深夜叨扰祖母” 谢老太太拨动佛珠,满脸慈爱示意谢云初先坐:“你一向是个有轻重的孩子,定然是有急事,说吧!” 谢云初将谢雯昭来找她,让她将荷包和信带给纪京辞之事同谢老太太说了一遍。 果然谢老太太看了信,再看荷包,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六郎以为,这样的风气不该出现在谢氏,会带坏妹妹们,传出去……姐姐妹妹们都没法做人了!”谢云初面色冷沉,“六郎已做主,让人将四姐关入祠堂,六郎以为……四姐不能在放在三婶跟前教养了。” 谢老太太刚点了点头,孔嬷嬷便进来行礼道:“老太太,三太太来了,说六郎将姐姐关入祠堂,毫不顾念手足之情,在家中横行霸道,肆意妄为。” 谢云初看向谢老太太:“祖母,四姐耳濡目染,受三婶的影响太大,不能再放在三婶跟前。” 谢老太太面色难看:“好孩子,祖母知道你这是为着你四姐好!你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出发,其余的交给祖母。” “六郎告退!”谢云初同谢老太太行礼告退。 谢三太太被谢老太太请进来,劈头盖脸一顿骂,将谢雯蔓的信和荷包丢在了陈氏的面前。 “六郎为着四丫头的闺誉着想,封了下人的口,你到好……还上门兴师问罪,你瞧瞧你把好好的一个谢氏嫡女……教成什么样子了,尽是你从陈家带来的不端之气,毫无士族姑娘的气度。” 跪在地上的陈氏紧紧攥着自己身侧的衣裳,血气直往头顶涌。 她克制着脾气,低声说:“四丫头也只是倾慕一个男子罢了!” “愚蠢!即便是真的倾心一个男子,怎能将亲笔书信和荷包这样的把柄交出去!这是多蠢的脑袋才能想出来!” “那纪先生是个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即便是不接受雯昭的心意,也定然不会外传的!雯昭肯定是考虑过的!”陈氏为谢雯昭狡辩。 谢老太太被气得不轻:“士族女这样的做派,叫考虑过了?!陈氏……你们陈家的做派就不要带到谢家来,教坏我谢氏的女儿!” 陈氏死死咬着唇瓣,口腔里全都是血腥味。 她就知道,从她嫁入谢家开始,谢家上下就没有瞧得起她过。 在他们谢氏一族心里,她恐怕还比不上二房续弦陆氏。 “即日起,四丫头就跪在祠堂,什么时候抄完一百遍《女则》《女戒》什么时候出来!从今往后四丫头就养在我跟前,婚事也不必你再操心,省得你将一个好好的士族贵女,养成个小家子!” 陈氏猛然抬头朝谢老太太看去,面色煞白。 · 二月二十二,谢云初一早便要出发前往无妄城。 她攥着陆氏的手叮嘱:“三婶估摸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的忙,若是三婶找到母亲这里,求母亲去找祖母为四姐说情,母亲嘴上答应了就是,不必真的去求情,省得祖母迁怒。” “好好好!我知道了!”陆氏抬手将女儿碎发笼在耳后,“你记住去无妄城前要做的事!就算是为了母亲和你长姐……还有妹妹,你也要好好的!” “母亲放心,我知道了。”谢云初起身行叩首,同陆氏辞行。 拜别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谢云初乘坐马车前往无妄山。 谢雯蔓要在江陵府给谢云初找大夫诊脉,已提前派遣刘妈妈家的掌柜前往江陵府打点找大夫。 谢雯蔓对刘妈妈说要找大夫为她诊脉,瞧瞧她这段时间是否养好,能否再孕。 谢雯蔓小产后伤了身子,恐子嗣艰难的事,是密事,不能外传。 刘妈妈家掌柜的知道事情关乎谢雯蔓将来再嫁,办起来十分小心隐秘。 一行人抵达江陵府时,刘妈妈家掌柜的已经找好了大夫。 当天夜里,咏荷、咏梅还有刘妈妈一家子为谢雯蔓和谢云初打掩护。 谢云初以关心长姐为名,跟着一同来了刘妈妈家掌柜在江陵府租下的小院。 刘妈妈家的寻了三位大夫,错开了时间来小院内。 正房外,刘妈妈守着。 正房内,隔着厚重的垂帷,谢雯蔓将手伸出让大夫诊治。 大夫摸着山羊胡为谢雯蔓诊脉,听说这位太太是早年有孕时不慎伤了身子,想要找大夫瞧瞧是能否再有孕。 大夫询问了谢雯蔓一些情况之后,同谢雯蔓说了几句宽话:“太太还是要宽心,凡事无绝对,既然太太的淋漓之症已经转好,好生保养,调理着身子,并非全无希望,老夫可给太太开几副药,太太先用一段时间。” 这和前两个看诊的的大夫说得差不多,让谢雯蔓好生调理身子,不要着急要孩子。 “这药方老夫一个月调整一次,这半年之内还请太太不要房事。”老大夫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准备去写药方子。 谢雯蔓将自己的手收回来:“您说的我记下了,还有一事请先生帮忙。” 第一百四十三章:好人 谢雯蔓依照刚刚同前两位大夫的说辞,开口:“我身边的婢女,当年为我挡了有毒的燕窝糕,以至身体虚弱,实是我的恩人!当初大夫都说我的恩人活不了多久,这些年一直用汤药吊命,恩人活到了今日,可体内余毒未清,先生医术高超,不知道可否劳烦先生替我家恩人诊诊脉?” 大夫活了这把年纪,也并非对后宅阴私丝毫不知。 听垂帷后这位太太这么说,倒是觉着这位太太有情有义能将一个婢女当做恩人,给恩人求活命,自然欣然应允。 谢云初轻车熟路在垂帷后坐下,将衣袖拉高,把手伸了出去。 前两位大夫没有能说出什么来,只说有油尽灯枯之象,她难免有些紧张。 大夫按着谢云初的细腕,又看了谢云初的指甲盖,询问了谢云初日常的一些症状。 “当初恩人被救过来的时候,大夫检查了余下的点心,说是下毒之人杀人之心坚定,除了有七星海棠和一品红之外,还在汤中下了断肠草。” 谢雯蔓说起这个就咬牙切齿,当初曹氏那个贱人想要自家弟弟妹妹性命之心何其坚定,汤水点心之中皆是毒药。 大夫听到这话手也是抖了抖,没想到下毒之人如此毒辣。 “若是如此,这位姑娘身上的毒素能清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难得了。”大夫忍不住感叹,“单看姑娘的脉象和平日症状,这位姑娘怕十分畏寒,有极寒的症状,但又并非寒毒,且毒素已然入侵这位姑娘的胞宫。” 大夫又摸了摸谢云初的脉象,皱眉接着道:“想来,这位姑娘眼瞧着精神状态好似不错,可实际上内里已经虚透了,清毒之药不能用啊,用了就是催命之药!” “那……那用补药呢?不论什么补药,只要能救恩人的命,我不计代价!” 难得有一位大夫说到了点子上,谢雯蔓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大夫摇了摇头:“这姑娘的身子就如同筛子,到处都是漏洞,再多的补药也补不回来啊!” 谢雯蔓的心都揪了起来:“那……那还有没有办法?” 谢云初将纪京辞送来的药方子拿出来,从垂帷后递了出来:“大夫……这个清毒的药方子,我这身子可能用?” 大夫接过药方详细看了看,颇为惊喜,没想到有几味药还能如此用。 他又按住谢云初的脉,琢磨了半晌,大夫才道:“姑娘身子实在太虚,并没有表面瞧着那般强盛,这方子尽管已经很温和了,但还是要慎重,若是想要尝试……那药量减半试上三日,老夫再诊脉看看。” 谢雯蔓连声道谢,叮嘱大夫此事保密不要外传,必有重谢,这才将刘妈妈唤进来,让刘妈妈将大夫送走。 为了答谢这位大夫,谢云初答应他,会帮他询问写了这方子的大夫,若是那位大夫同意……可以将这个方子给他用。 老大夫十分高兴的应下。 “长姐,既然已经冒险在这里找了大夫,那这药方我先吃三日看看,若是能用……再好不过。”谢云初手里攥着顾神医的方子,仰头看着谢雯蔓。 “好!”谢雯蔓瞧着妹妹眼里有了生的欲望,高兴的和什么似的。 回去后,谢雯蔓对外称病,说要在江陵府修整几日。 第三日,谢雯蔓、谢云初二人又来到这小院,请那位大夫来诊脉。 大夫按着谢云初的细腕,开口道:“瞧着与之前差别不大,药可再加一点量,三日后……老夫再来给姑娘诊脉。” 又隔了三日,谢云初这三日加大了药量,只觉虚汗出的十分厉害。 稍微一动便是满身汗。 药量,还是重了些。 “或许是之前减半用量三日太短瞧不出什么,这样……先按照减半药量用上一个月,一个月后老夫再来给姑娘诊脉!”大夫说道。 谢雯蔓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江陵府离无妄山也就几日路程,届时谢云初找个借口来一趟也是可以的。 院子,谢雯蔓让人先留下。 命刘妈妈家的在这里看家,方便日后谢雯蔓过来请大夫诊脉。 刘妈妈的男人连声称是。 三月初五,谢云初重于回了无妄山。 纪京辞人却还未回来。 正扫院子的顾行知瞧见谢云初,难得一脸高兴,猜测谢云初定然是得了县案首。 已经回无妄山的李南禹,问了句:“你怎么回来了?不准备参加府试了吗?” “师父让我回来,准备秋闱。”谢云初笑着道。 “好事啊!”李南禹笑着帮谢云初整理东西,“今年八月……你同行知一同秋闱,说不定能同时入北魏和大邺朝廷为官,届时……你们二人各自辅国,多年后可以瞧瞧,到底是行知这个师兄厉害,还是六郎这个师弟厉害!” 顾行知眼底有笑,对此倒是很期待。 “师父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谢云初问李南禹。 “师父前段时间送信回来,说约莫后天到。” 谢云初点了点头,将纪京辞派人送到永嘉的书本摆放好…… 纪京辞说了,回来后要考教她。 几个月不见,谢云初对纪京辞思念不已。 “顾神医在正月初五的时候来信,说今岁不能赶回去祭拜师父的母亲,所以师父便亲自走了一趟秦州,师父信里没有提顾神医跟着一起回来的事,想来顾神医有事绊住了没有能同师父一起回来。” 顾行知担心谢云初失望,便提前与谢云初说了一声。 他安抚道:“不过,顾神医虽然脾气古怪,可人其实极好,定然会救你的!” 李南禹只笑,不语。 之前顾神医救过顾行知,顾行知自然觉着顾神医是好人。 可……顾神医那个人脾气古怪,出身陈郡谢氏的谢云初,救不救可就是两说了…… 谢云初笑着同顾行知点头:“嗯。” 不知道为何,谢云初回到这无妄山小院,心只觉前所未有的踏实。 元宝好似也很喜欢这里,一回来就带着自己从永嘉带来的点心,去找他在这院中的好友。 ------题外话------ 小可爱们,五一劳动节,作者君不放假按时更新这么勤劳,小可爱们投一下月票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作画 谢云初将窗棂推开,日光从院内如盖大树的青绿枝叶间隙,斑驳落在书桌之上。 如玉般白净无暇的小郎君坐于窗内,一手攥着书脊,一手托腮瞧着那漫山的新绿,如一幅画似的好看。 她闭上眼,耳边尽是流水潺潺和啾啾鸟鸣,当真让人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谢云初枕着胳膊,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点点金屑,随风过而晃动…… 跃于小郎君高挺秀气的鼻子上,或纤长黑浓的眼睫间。 衣袖滑堆肘腕处,那纤细玉管般的手臂,近乎透明,脉络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谢云初只觉眼前光点摇曳恍惚,团团绿光之中……她好似陷入了梦中,梦到了初次见到纪京辞那日。 早了两日回来的纪京辞一入英兰阁,便瞧见趴在窗下睡着的小郎君。 风声徐徐,绿叶婆娑。 被谢云初压在手肘下的书页,轻飘飘随风扬起两张,又落了回去。 纪京辞立在门口,唇角带着极浅的笑意,朝英兰阁上房走来…… 听到门“吱呀”的响动,谢云初眼睫颤了颤,却没能醒来。 纪京辞拿过一旁的披风,动作轻缓给谢云初披上,就见谢云初迷迷糊糊睁开眼…… 李南禹说了,纪京辞要后日才能回来,这是梦吧。 还未清醒的谢云初,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低声呢喃:“阿辞……” 纪京辞手心收紧,一向从容的面色微变,黑眸死死看着谢云初,就见谢云初又闭上了眼。 六郎这孩子,刚唤他什么? 阿辞…… 闭上眼的谢云初,手紧紧攥住,心跳的速度极快。 纪京辞回来了! 她刚无意识唤纪京辞阿辞时,见他脸色顿时大变,便立刻反应过来。 纪京辞应当提前回来了。 可她…… 却当是在梦中,唤了他阿辞。 片刻,谢云初又睁开眼,假做刚刚醒来,看着离她如此近的纪京辞,小猫似的唤了声:“师父……” 纪京辞因谢云初那句阿辞,还未缓过神来…… 想着许是自己听错了,他含笑摸了摸谢云初的发顶,同她说:“怎么开着窗在这里睡着了?” “嗯……”谢云初应了一声,盯着直起身伸手关窗的纪京辞,“师父说回来要考教学问,本想温习的,不成想睡着了……” 自从开始用顾神医的清毒药方,谢云初便容易困倦。 在江陵府时,那位大夫说,谢云初体质太差了,犯困实属正常。 她屏住呼吸,直到纪京辞将窗户关上让开,这才起身同纪京辞行礼。 “今日你也刚到,便不考教学问了,好好歇息,明日开始……与行知一同为秋闱做准备。”纪京辞含笑同谢云初说。 “是!”谢云初忙拘谨行礼。 送走纪京辞之后,谢云初捧着书,却是怎么都看不进去。 她手心里起了一层粘腻,想到纪京辞错愕的表情,她心口好似被猫爪抓挠一般,坐立不安。 也不知自己那无意间的一声呢喃,纪京辞是否发现了什么。 她搁下书本,咬着指节,来回在屋中走动。 想到纪京辞后来眉目浅笑的模样,她想……或许纪京辞只以为她在说别的吧! 思及此,谢云初又坐回桌案前。 可书,到底还是没有能看进去。 同样看不进书的,还有纪京辞…… 纪京辞坐在重檐楼阁之上,翻开最近正在修复的古书竹简,视线却落在了被夕阳余晖勾勒成火红色的山峰之上。 他回想着谢云初睁开眼,迷迷糊糊的那句……阿辞。 纪京辞心烦意乱,想到腊月高烧不退,耳边听到有人唤他阿辞。 那声音……难不成是六郎? 不会的。 六郎对他这个师父,虽然有意疏远,但恭敬之心有目共睹。 阿辞这样的称呼,唤他……不会。 那么,六郎刚才朦胧转醒,说的是什么? 纪京辞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思绪陷入与云初的回忆之中。 第二日一早,谢云初与顾行知便在书堂等候。 很快,纪京辞与李南禹便到了。 谢云初两人起身行礼。 落座后,纪京辞狭长凤眸含笑看向谢云初:“六郎可歇好了?” “回师父,歇好了!”谢云初挺直腰脊道。 他点了点头,翻开手中书本,似无意开口问道:“昨日似听六郎梦中呢喃阿辞二字,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谢云初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她紧攥着手心,朝纪京辞一拜…… 余光瞧见门外的元宝,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经想好了说辞。 “回师父,师父听岔了,六郎说的是鹌鹑……”谢云初低垂着眉眼,“回来的路上,听元宝说起他年幼时与兄长在田间烤鹌鹑吃,所思所梦,让师父见笑了。” 纪京辞见谢云初垂着眼睑不看他,想着或许是自己太想云初听岔了。 李南禹也奇怪,今日怎么师父还对六郎的梦中之语感兴趣了。 “秀行,开始吧……”纪京辞理了理衣袖坐好。 “是!”李南禹端坐,先行带着两个师弟开始温习。 谢云初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糊弄过去了。 但不论如何,以后还是要万分小心。 纪京辞倚在隐几上,单手拿着书卷,余光瞧着正在认真温书的谢云初。 许是因听错了的那句“阿辞”让他越发对云初思念,他难免对眼前同样名唤云初的小郎君多了几分注意。 看着他提笔蘸墨,在纸张上落笔…… 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勾勒着小郎君提笔写字的动作。 恍恍惚惚之中,纪京辞像是看到了云初逆光而坐,挺直脊背,提笔书写的模样。 那时,他坐于桌案看书,云初就坐在一旁……有时写字,有时作画。 但,云初的画……实是不能看的,画的实在是水准欠佳。 想到云初当初画的那两只水鸭子,纪京辞唇角忍不住勾起。 云初说要画鸳鸯…… 画完后,他本要看,云初却用双臂挡着,怎么都不许他瞧。 还是他让李南禹将云初诓走了,这才看到了那副憨厚可爱的小鸭子。 纪京辞端起手边茶杯,缓声开口:“等他们二人文章做完,下午作画吧。” ------题外话------ 求月票了啊小可爱们! 第一百四十五章:逾矩 谢云初听到这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李南禹回头同纪京辞行礼应声:“是,徒儿这就让人准备。” 顾行知一听下午作画,高兴问:“不知道师父想让我们画什么?” 纪京辞想起谢云初画的那副水鸭子,唇角笑意愈深:“就画……鸳鸯吧!” 她攥着笔的手猛然收紧。 作画,谢云初实在是不擅长…… 尤其不擅长画动物。 记的当初跟随纪京辞读书、学文,学琴、学算术甚至是占候之术,她都学的很快,唯独画这一项,简直是一塌糊涂。 金乌字体她能解释是长姐给寻来的字帖,毕竟这个世上会金乌体的人不止她一人……还有云昭,什么时候金乌体传了出来也不足为奇。 可这画…… 纪京辞极善画,就怕有了之前迷迷糊糊之中唤了他“阿辞”之事,后面再让纪京辞看到她不能入眼的画,岂不是无法解释。 很快,李南禹便回来了,他禀告纪京辞,下面的人已去准备。 谢云初垂眸提笔书写的速度未变,心中却想着一会儿能找什么借口逃脱。 她瞅着自己的右臂,或者一会儿作画的时候,就告诉纪京辞自己今日书写过多,手臂隐隐作痛。 纪京辞余光一直注意着,腰脊挺直,窄肩细颈,奋力书写的小郎君。 他从前竟从未发觉,这小郎君脊背挺直的动作,蘸墨时左手压腕的习惯,都能与云初的身影重合…… 许是因那句听错了的“阿辞”,高烧梦中听到的那句“回来了”,让纪京辞对这个小徒弟多了几分关注。 然,这世上有这样习惯的人那么多。 从前,只是他未曾留心过初云初之外的任何其他人罢了。 身后画屏敞开的木雕窗棂外,风过便是一阵沙沙作响。 纪京辞转头瞧着窗外沐浴在金色朝阳之下的树影,唇角笑意显得落寞。 他其实,只是想云初了…… 很想,想的心口绞痛。 仆从将桌案和文房四宝安置在竹林之后,碧水幽潭上的竹屋小筑前,竹子搭建的露台之上。 用过午膳之后,一行人随纪京辞来到露台,在各自桌案后落座。 一缕清泉,沿布满深绿苍苔的山石,细细注入眼前这翡翠碧潭之中。 清风过林,竹叶摩挲。 纷纷扬扬飘落的竹叶下,一对恩爱的鸳鸯浮于碧潭之上,颇有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意境。 李南禹和顾行知已经提笔。 谢云初亦是提笔蘸了蘸墨,正准备画上几笔,便找借口回去歇息。 谁知刚要落笔,就察觉纪京辞走到了她身后。 “这样起笔不对……” 谢云初忙搁下笔,正要起身却被京辞按着肩膀跪坐了回去。 她拘谨开口:“师父,六郎不擅长作画。” “拿起笔……为师教你。”纪京辞语声温润和煦,如暖阳一般。 谢云初依言,重新拿起笔…… 纪京辞在谢云初身后单膝跪下,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攥住谢云初握着笔的手,如同将谢云初环在怀中一般。 他身上清冽干净的熟悉气息侵袭她的鼻息和心肺,醇厚的嗓音几乎是带着热气入耳,让她面颊渐渐升温。 谢云初屏住呼吸,耳朵红的一塌糊涂。 她忍住不敢抽手,只觉纪京辞的大手温暖而有力。 纪京辞攥着她瘦小的小手,在纸张之上落笔勾勒…… 耳边纪京辞正在同她讲为何如此落笔,作画时最先要做的是什么。 可谢云初心神恍惚,看着纪京辞攥着她的修长手指,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忐忑不安,全然听不清楚纪京辞在说什么…… 只能僵直着身子,避免和纪京辞的触碰,又得刻意放软自己的右手,以防让纪京辞察觉身为男子不应该有的不自在。 前世,除了纪京辞救她那一次外,他们二人因男女有别,从无逾矩。 就算是上一次谢云初放肆抱了纪京辞,也是在纪京辞还未醒来之时。 这样清明的触碰,谢云初连做梦都不敢想…… 可现在,纪京辞的大手攥着她的小手,与她贴的这样近,近到纪京辞的气息紧紧将她包裹,近到……纪京辞同她说话时,胸腔的轻震她都能感觉到。 “记住了吗?”纪京辞侧头看向自己的小徒弟。 谢云初闻言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她呼吸都要凝滞了。 他们两人离的太近了…… 她连纪京辞极为纤长浓密的眼睫都看的一清二楚。 谢云初心跳的速度不受控制越来越快,颈脖和脸颊也跟着越发烧烫了起来,她故作镇定自在,不能让自己露出羞涩的女儿态。 可喉咙却像是被核桃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来回答纪京辞。 “记住了吗?”纪京辞瞧着谢云初唇瓣紧抿的模样,又问。 纪京辞说话时,热气扫过谢云初的额头,她藏在袖中的手攥紧,点了点头。 “试试吧!”纪京辞抬手摸了摸谢云初的发顶,起身去看顾行知的画。 谢云初回过头来,盯着画纸,脸上的热度未退,攥着笔的手也轻微发颤。 对纪京辞来说,她只是他的小徒弟,是个男子……手把手的教导这并无错。 可她是云初,纪京辞是她前世今生都无法停止爱慕的男子。 与心爱之人离得如此之近,她全然不能克制自己内心的悸动。 纪京辞立在顾行知身后,负手而立瞧着顾行知的画,余光忍不住朝谢云初的方向看去…… 刚刚握过谢云初的手指摩挲着。 就在刚才,他闻到了谢云初身上,属于云初喜欢的香料味道。 云初荷包内的香料,都是她自己调配的,味道可谓独一无二…… 但,也不一定这配方没有外流。 纪京辞摇了摇头,抬手按自己眉心…… 自己这应当是太过思念云初了,六郎这孩子不过是与云初同名,他竟然想从六郎这孩子的身上寻找云初的痕迹。 “师父……” 谢云初起身朝纪京辞行礼。 纪京辞转身瞧向谢云初:“嗯?” “师父,六郎今日写字有些多,右臂稍微有些酸痛,想歇一歇,不知可否?”谢云初低垂着眼睑,不敢看纪京辞。 ------题外话------ 小可爱们,今天先更新一更,剩下的更新小可爱们中午十二点前来看,因为五一放假,千千家里已经连着来了两天客人,昨天实在是筋疲力尽没有办法在凌晨更新三更! 但每天三更六千字千千绝不会少! 小可爱们十二点再来看哦! 爱你们! 顺便……看在千千这么辛苦的份儿上,求个月票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弃子 想起谢云初右臂因他受的伤,纪京辞点了点头,转头嘱咐李南禹:“让大夫去瞧瞧六郎!” “不必让大夫费心了,六郎歇一歇就好!”谢云初声音压的很低。 “去吧……”纪京辞缓声道。 谢云初行礼告辞。 从竹林碧潭小筑回来,借口身体不适的谢云初用了药后,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明明平日里用了药,不过一会儿便会睡着。 可今日,身体困倦难以支撑,但一闭眼……就是纪京辞攥着她的手作画的情景。 好似一闭眼纪京辞就在身后,让她不由自主双颊滚烫。 谢云初好不容易睡着,一觉醒来已是暮色四合,身上出了一层细汗。 · 三月十三,萧五郎出乎意料的被二皇子派白棠送回了无妄山。 萧五郎回来时,没有之前的兴奋高兴,和大小箱子组成车队,小郎君五官鲜明漂亮的小脸上全都是不高兴。 直到看到出来迎他的李南禹和谢云初,脸上才有了一点点笑意。 “行了,我已经到了!你回去护着二哥吧!”萧五郎同白棠说完,负手带着阿夏入了小院院门与李南禹并肩而行,询问,“师兄,师父呢?顾行知怎么也不见出来迎一迎我?” “师父接到信知道你今日回来,让我和六郎出来迎一迎你,师父去了后山一会儿就回来,我们先去宝樱阁等着师父。”李南禹对萧五郎这个孩子气的师弟很是包容,“这几日北魏与大邺交割无妄城的户籍,行知去帮忙了!” 谢云初正要跟在后面进去,就听白棠唤了她一声:“谢六公子……”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转头朝白棠看去。 白棠再次朝谢云初恭敬一礼。 萧五郎回头瞧见这状况,也并未干涉,他知道若是能让谢云初为二哥效力,就等于整个陈郡谢氏站在了二哥身后。 萧五郎看了眼白棠,与李南禹一同先去寻自家师父。 谢云初站定在门内瞧着二皇子这位护卫,之前在汴京长公主的花宴上,谢云初瞧见过这护卫跟在二皇子的身后。 “谢六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白棠再次恭敬行礼。 这是在纪京辞的小院,又有谢家护卫在院外暗中护着,谢云初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颔首从门内出来,与白棠走至树下,这才听白棠再次行礼后道:“我家主子让白棠给六公子带话,派人跟着六公子并非为了监视,毕竟……我家主子的下属无法贴身跟着六公子,六公子真的要将之前的事告诉旁人,这些人也不知道!” 谢云初不动声色瞧着白棠,等着他的下文。 白棠见眼前的如瓷器般白净的小郎君神容没有一丝波澜,让人瞧不出喜怒,身上自带着不怒自威之气,语气越发恭谨了起来。 “主子派人跟着六公子,是因之前听闻六公子为谢氏弃子,主子说……六公子救了他,他只是派人护着六公子,不让旁人欺负了六公子,绝无做过半分逾矩之事。” 谢云初负在身后的手指摩挲着…… 萧知宴会有这么好心? 谢云初想到眼前护卫口中“弃子”二字,难不成……这萧知宴是对她生出同病相怜之心? 就像当初在北魏,她亦是会因萧知宴脸上与她一般生了胎记,对萧知宴生了同病相怜之心,将他从那些人手中救了出来。 后来,因那块凤血玉佩,谢云初才对萧知宴心生芥蒂,再也未曾关注过萧知宴。 可其实说到底,也并非是萧知宴从她手中将玉佩抢了去。 更何况,后来知道自己前世的那所谓师父,是降国侯夫妇请来给她和云昭转换命格之人后,那块玉佩对谢云初来说,也就不重要了。 “主子只是没有想到,六公子这么小,便已能凭借自身扭转了在谢家的局面。”白棠说完,唤了一声,“都出来吧!” 很快,两位暗卫出现在白棠身后,单膝跪地行礼。 谢云初看着那两个护卫,又听白棠说:“主子说,如今六公子得到了谢老太爷看重,其实还不算在谢氏站稳脚跟,身边不能没有供自己驱使之人,去办不能让谢氏之人知道的事情!这两人就留给六公子,从今日开始这两个人就是六公子的人!”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两位高手!”谢云初看着颇为意外的两人,看向白棠说,“请转告二皇子,若是二皇子并非为了监视云初,还请二皇子将人收回去!” 来之前,萧知宴就告诉了白棠,谢云初定然会推辞,也教了白棠说法。 白棠再次同谢云初行礼:“主子说,他曾经有一个知己,与六公子一般身体有隐疾被家族不喜,先是放逐抛弃,后来又因发现他对家族有用,被家里父亲重视了起来,与六公子的境遇一模一样,主子不能护着他的知己,却能够护着六公子,还请六公子不要推辞!” 在萧知宴看来,曾经的云昭开解他,想要他收下好意之时,就会捏造一个和他一样脸上有胎记的姐姐。 那么,现在易地而处,萧知宴也可以捏造一个知己,来说服谢云初收下他的好意。 他相信谢云初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心思。 也正如萧知宴想的那般。 谢云初听了白棠口述萧知宴这个“知己”的故事,心底的确是有所动容的。 因她曾也与萧知宴同病相怜,与萧知宴感同身受,所以愿意出手相助…… 在云昭插手萧知宴之事前,她也曾希望萧知宴这个脸上带着胎记……如一滩烂泥放弃自我的质子,能站起来,活出人样。 想来,如今萧知宴看到她这个身患隐疾,被谢氏一族放弃,不被父族喜欢的“谢六郎”,也有了感同身受之感。 那日萧知宴重伤上了她的马车,与她说的那么多,未必没有这个缘由。 她去了汴京,出了那么两场风头,想来旁人已经将“谢六郎”这个人在谢家的状况已经查清楚了。 查到了“谢六郎”是谢家弃子,想来已经有很多人不再在意这个谢六郎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收服 后来,她被谢老太爷重视之事,也是到除夕祭祖之时,全族上下才明了。 而萧知宴派人跟着他那段时间,人在战场上,想来也腾不出手去谢氏再查她。 易地而处,若他是有心夺储位的二皇子,一个谢六郎而已,实在是不值得耗费这么大的精神。 白棠看了眼谢云初微变的神色,又从胸前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给谢云初。 “但凡主子手下死士,皆是服毒领命去完成任务的,为了向六公子证明,这两人是主子真心诚意交给六公子的,这里有解药,解药送于六公子之后,这二人将不再受主子调遣,六公子尽可放心!” 谢云初看着单膝跪在白棠身后纹丝不动的两人,最终还是抬手收下了白棠奉上的锦盒,也算是收下了这两人。 白棠见状后退两步,挺直腰脊,同谢云初再拜:“若是六公子没有其他事情,白棠就先告退了,六公子可否有什么话需要白棠带给主子?” 谢云初攥着锦盒,未开口…… 因那块玉佩的关系,谢云初太过迁怒萧知宴,其实前世的师父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也不必在意一块玉佩。 都过去了。 谢云初抬头望着白棠,缓声开口:“替我多谢二皇子!” “是!”白棠语态恭敬,行礼后又道,“对了六公子,我家五公子……这次被主子强行送来无妄山,许有许多怨言,六公子与我家五公子是同门师兄弟,白棠斗胆,请六公子相劝一二。” 谢云初颔首:“好……” 白棠离去之后,谢云初看着还跪在她面前的两人,将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两颗解药。 她走上前,将打开的锦盒送到两人面前:“这里是解药,你们用了之后……回去护着你们主子吧!你们主子……比我更需要你们。” 两人头也不抬,也不去拿解药,一人抱拳道:“即日起,六公子便是我二人的主子,我二人只听候主子调遣!” 另一人也抱拳开口:“主子,我二人记事起就是死士,如今我二人已是主子下属,若主子不收下我们二人,我二人就不知该去向何处!” 若是回到二皇子处,也难逃一死。 他们从记事起,就在死士营内厮杀。 一辈子都在刀口舔血之人,就算是去谋其他营生,他们二人也不会。 谢云初不是不明白,她俯身将解药递到两人面前:“先把解药吃了,若是你们想留着……便留着吧!” 两人连忙服了解药,齐齐叩拜行礼。 “属下定会舍命为主子办事。” 谢云初直起身攥住锦盒:“不需要舍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谢云初说完,吩咐元宝派人送这两人下山回谢宅,让长姐好生安置,便回了院子。 · 宝樱阁院子里,萧五郎许是因纪京辞不在这里,神色激动,说话声音也不克制。 “凭什么!我二哥为大邺出生入死,他们北魏人前赴后继扑向无妄山,险些要了我的命这是事实吧?!师兄你们都是知道的吧!” 李南禹看着神色激动的萧五郎连连点头。 萧五郎将石桌拍的直响:“我二哥难道还不能为我这个弟弟向北魏讨一个交代?我堂堂皇子的性命难道还不如一座城池值钱吗?多要他们北魏的一点儿地不对吗?” 李南禹将茶水推到萧五郎的面前:“先喝杯茶,静一静!” “我静不了!”萧五郎一甩袖子站起身来,袖子险些将茶杯都给撞倒了。 他眼眶发红:“大邺朝廷内的官员怎么能烂成这副样子!就因为我二哥为我讨了公道,他们就要把我二哥下狱!我二哥是大邺的功臣啊!此次征伐戎狄,为大邺的将士舍生忘死,我二哥……我二哥……” 萧五郎语声哽咽,难以开口,半晌平静了心绪才道:“师兄,你没有看到,我二哥的身上全都是伤!可他回朝之后什么都没有说,!” “还是柳四郎说……我二哥为了活捉戎狄王,几次三番险些丢了命!肩膀被敌军长枪穿透……到现在都拿不起笔!”萧五郎抬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还有胸前中了敌军一箭,差点儿就没有挺过来!” “那满朝文武,怎么好意思在北魏使臣来兴师问罪之时,上奏让我父皇将二哥贬为庶民的?为大邺抛头颅洒热血的是我二哥,在汴京歌舞升平的是他们!他们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要用为大邺舍生忘死的皇子向北魏请罪这样的话!” 谢云初就站在宝樱阁外,静静听着萧五郎的话,未曾进去。 若是单听萧五郎这么说,的确是让人气愤…… 北魏势强不假,可做为大邺的朝臣,如此惧怕北魏,实在让人不耻。 “师兄你说,他们到底是北魏的臣子,还是我大邺的臣子!”萧五郎激动的血气直往头顶涌,“我大邺朝堂真的是烂透了!烂透了!” “这次随我二哥出征的将领们,都是功臣,为了给二哥求情军功都不要了!可他们还是揪着不放!怎么……非要杀了我二哥才行?” 谢云初垂眸,从这其中,听出其他意味来。 按照萧五郎所说,军中将领都为二皇子求情,空怕这军中将领……柳四郎也在其中。 可见,二皇子出征一趟……这是将军中的将领都收服了。 萧五郎余光瞧见立在门外的谢云初衣角,高声喊道:“六郎你站在外面干什么呢!进来!” 谢云初闻声抬脚跨入宝樱阁,朝萧五郎行礼:“萧师兄!” “六郎!”萧五郎疾步走到谢云初面前,一把攥住谢云初的手,“六郎,你一定要好好的参加科考!一定要入朝为官,成为我大邺的清流之臣!我们大邺的朝堂烂透了!敢说几句真话的……也就只有你们谢家了!” 想来,是谢大伯替二皇子说情了。 谢云初被萧五郎按照坐在李南禹身旁,她仰头问萧五郎:“萧师兄在汴京之中,可知道……是谁先弹劾二皇子的?” 率先弹劾二皇子的人,就是萧五郎的仇人,萧五郎怎么会忘? ------题外话------ 今日三更六千字完毕,看在千千放假这么勤奋的份儿上,请给作者君投月票吧!爱你们…… 第一百四十八章:结束 他咬牙切齿道:“就是兵部的一个小官!口出狂言不知所谓!大不了……咱们就和北魏打啊!怂什么!非说打不了!还要将我二哥贬为庶民,以此向北魏朝廷证明是我二哥自作主张与大邺无关!你听听……听听!这是大邺的官员该说出来的话?!” 谢云初眉头一挑,垂眸接过李南禹递来的茶道谢。 若是谢云初猜的不错,这兵部的小官……根本就是二皇子萧知宴的人。 萧知宴这样征战归来的皇子,下场越凄惨,就越是会激起武将的维护之心。 从武将舍弃军功为二皇子求情一事,就能知晓二皇子已经将哪些武将收入囊中。 若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眼明心亮,明白二皇子身后有着武将做底气,应该就会为二皇子求情……招揽二皇子了。 所以,此次二皇子看着虽然凶险,可其实也只是看着凶险而已。 两位皇子或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忌惮二皇子有了军功想要踩一脚。 可当武将们舍弃军功为皇子求情之后,即便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再不喜欢二皇子,他们背后的谋士团队,也不会允许两位皇子错失收揽二皇子的机会。 谢云初手中端着茶杯问:“大皇子和三皇子没有帮二皇子说情吗?” 听到这话,萧五郎撇了撇嘴:“我那两位兄长精的和什么似的,自己不出面,让自己手下的人一个劲儿的弹劾二哥,我还从未见过他们两党的人如此齐心。结果……等二哥被打的皮开肉绽,他们二人反倒是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存了什么心思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吗?” 萧五郎说着话时,讽刺的意味毫不掩饰。 “那师兄呢?师兄身受陛下喜爱……就没有为二殿下求情吗?” “我怎么能没有求情!”萧五郎眼眶都红了,“可二哥怕我被牵连,让白棠将我关了起来,不允许我掺合此事。” 谢云初闻言垂眸喝茶…… 恐怕萧知宴不是怕五皇子被牵连,而是担心五皇子求情坏了他的部署。 二皇子每一步都算的很清楚,他冒险走这一步……知道自己会有惊无险,其最终目的为的就是让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将能为他所用。 而二皇子也是想让大皇子和三皇子,甚至是陛下也会看到这一点。 若她是二皇子,哪怕违心……也会对皇帝表现出,一个儿子对亲情的强烈渴盼。 那么……皇帝一定会扶持这个儿子,来制衡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 甚至,在选定太子人选之后,或让这个儿子来忠心扶持,或让这个儿子成为新太子的磨刀石。 不论如何,对如今羽翼未丰的二皇子来说,都是一个趁机培养自己势力的机会。 端看,二皇子能否利用好这个机会。 “萧师兄放心,二皇子到底是大邺的功臣,实际上并没有看着这么凶险,二皇子不想让萧师兄掺合其中,自然是觉着目下情况还在掌控之中。”谢云初抿了一口茶,岔开话题,“不知道萧师兄有没有和陛下说,入仕之事?” 提到这个,萧五郎在谢云初的对面坐下,瓮声瓮气道:“说了,已经拿到了县案首。刚才又听师兄说你要参加今年秋闱,我正好同你一同比一比!” 萧五郎化名白小五远离汴京,去参加县试,拿了一个县案首,也已成了秀才,可以不必再接着考了。 原本,萧五郎是打算先来一个“小三元”,再来一个“三元及第”,成为大邺开国以来第一个连中六元之人。 可后来二皇子被弹劾,萧五郎参加完县试,便放弃“小三元”回了汴京,没成想最后还是被送回了无妄山。 萧五郎听李南禹说……谢云初也已经拿到了永嘉的县案首,回来准备今年秋闱,打算参加今年八月份的乡试。 他打算也同谢云初一同参加秋闱,好好的比上一比。 除此之外,萧五郎还是想尽快入朝为官,披着白小五的皮尽快做出点成绩,等朝臣们歌颂白小五是寒庶出清流的时候,再以五皇子的身份……让那些朝臣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没想到,一眨眼……你们三个人就都要参加秋闱了!”李南禹语声含笑,却不自觉带着几分落寞。 这些年,身边的师弟一波一波参加秋闱离去。 最后都只会剩下他和师父纪京辞两人。 顾行知和萧五郎跟在纪京辞身边多年,李南禹早已习惯了他们吵吵嚷嚷。 若是这两人科考之后入仕,谢云初也离开,想来这无妄山的小院会寂寞不少吧! “即便是我们都入仕了,只要休沐有时间,我们也都会回来看师父和师兄的!将来我们有了官职去赴任……师兄和师父游历到当地,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萧五郎听出李南禹的不舍,道。 “北魏和大邺朝中都有你们的师兄,对你们也能有所照顾……”李南禹笑着说完,突然想到萧五郎是隐姓埋名参加科考的,便道,“不过你隐姓埋名,怕是只能靠自己了。” “我靠自己也能做一个清流好官!”萧五郎信心满满。 等到入朝为官,他也就能辅助二哥了。 他希望最后二哥要去争那个位置的时候,他也有了能力,可以助二哥一臂之力。 再加上…… 萧五郎看向低头喝茶的谢云初,虽然这么想很无耻,但……六郎是他的师弟,等到二哥真的有了问鼎的能力,他向六郎开口,请陈郡谢氏支持二哥,六郎应当也会考虑考虑的吧! 几日后,谢云初找了借口下山,与长姐一同去了江陵府的小院。 那位之前给谢云初诊脉的大夫,为谢云初诊脉之后,觉着起了一点点作用,可谢云初的身体底子却更虚了。 这一次,大夫按照谢云初的脉象给开了一些温补的药,也给谢雯蔓开了一些补身子的药。 姐妹二人与大夫约定好,下月再请大夫诊脉。 而大邺、北魏合兵剿灭戎狄之事,土地城池交割之事于六月初彻底结束。 第一百四十九章:榜样 天气,也日渐跟着燥热了起来。 从上个月开始,纪京辞让李南禹带着谢云初、萧五郎和顾行知三位小郎君,每十日以乡试考试标准,小考一次。 这也是云山书院会安排将要科考的天字班学生所做之事,谢云初倒是能够适应。 顾行知本身连流放这样的苦都能吃得,自然也是能适应的。 只有萧知宴,身边没有阿夏伺候,又拘在李南禹让人隔出来的小隔间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被蚊子咬的直嚷嚷。 萧五郎甚至弄不明白,士族出身的谢六郎到底是怎么忍得住的。 按照乡试流程,考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每一次萧五郎出来时都是满身满脸的包,反观谢云初和顾行知都没事儿。 萧五郎忍着不能抓挠脸上的包,一边让阿夏给自己上药,一边一脸纳闷询问:“这顾行知皮糙肉厚的,蚊子不咬也就罢了!这六郎细皮嫩肉的……按理说,更招蚊子,这蚊子怎么只咬我不咬六郎呢?” 顾行知白了萧五郎一眼:“你一天穿的这么花哨,蚊子不找你找谁?” “我穿的花哨你羡慕?我白穿的花哨也好看,谁像你……黑的和碳一样!黑得蚊子都看不见你!自然不咬你!”萧五郎亦是瞪了顾行知一眼,“就你现这模样,天黑丢在人堆里都看不见,一笑只有一口白牙,不知道还以为牙成精了!” 已经六月了,正是农忙的时候,顾行知会帮着附近壮劳力被征走的人家收麦子,人也晒得黝黑黝黑的。 “成精也好过被蚊子叮的满头包,你自己端盆水好好照照,丑的简直没法入眼!”顾行知冷眼看着萧五郎。 谢云初听着两个人吵的实在不消停,忙道:“我不招蚊子,实是我家长姐知道师父要让我们每十日按照乡试流程走一遍,长姐觉着这个季节蚊虫厉害,便让仆从将我的衣衫都用能驱蚊虫醒神的香料熏过。” 萧五郎听到这话,立时艳羡道:“有姐姐跟着真好!” 说完,萧五郎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阿夏:“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对你的主子上点心!你听听……把衣裳用香料熏一熏,也能让你主子少受些苦!” 阿夏苦着脸道:“都是奴才准备不周到,奴才该死!奴才一会儿就下山去采买香料。”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我家长姐采买的香料多,明日我下山带些回来。”谢云初笑着道。 “还是师弟好!”萧五郎白了顾行知一眼,又开始挑事,“呵……作为师兄,一点儿都不知道关爱师弟也就罢了,自己的两个师弟都是县案首,做为师兄没有拿到一个小三元给师弟做榜样,竟也没有拿到县案首,还好意思以师兄自居。” 顾行知一听这话,毫不掩饰冷笑:“就你这样的学问,能拿到县案首,可见这大邺读书人已经堕落成什么样了!也难怪你一回来就吵嚷着大邺朝廷烂透了,连你都考不过的人都能成为大邺朝廷的官员,可不是烂透了!脏透了!” 听到这话,萧五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指着顾行知:“顾行知!你再给我说一遍!” “好了好了!”李南禹头疼的安抚两人,“你们两个人一人少说一句,一会儿让师父听到了,小心罚你二人抄书!” 两人听到这话,互相瞪了一眼撇过头去,谁也不理谁。 李南禹苦笑看向谢云初,示意谢云初劝和两人,嘴上却说:“六郎快去歇着吧!你们三人的卷子,师兄会尽快看完。” 内里并没有表现出来这般乖巧的谢云初,装作没有看到李南禹的眼神,起身同李南禹行礼告辞,丝毫没有劝一劝萧五郎和顾行知的意思。 李南禹叹气,他这三个师弟……一个比一个让人头疼。 八月乡试,这次是谢云初、萧五郎和顾行知三人最后一次在这小院内走一遍乡试流程。 之后,三人就要先后启程各自回去参加乡试了。 乡试之后,三人若是通过……便要开始准备春闱,便不再回来这小院之中了。 李南禹心中很是不舍。 夜里,李南禹坐在宝樱阁灯下,与纪京辞一同看这三人试卷时,忍不住长吁短叹。 纪京辞举着谢云初的文章靠近摇曳烛火,逐字逐句认真看着。 如今,谢云初的文章已经自成风骨,锋芒暗藏……读来让人如沐春风,又不觉趋炎附势,自有身为谢氏大宗嫡孙的风骨在。 这样的文章,通过乡试、会试都无问题。 纪京辞眉目染上笑意,他知道……这只是谢云初刻意将自己文字词锋藏起来的缘故。 谢云初已经找到了自己写文章的方式,那便是将文章打了腹稿之后,尽量用一些意思相近的和煦词语将他原本的词句代替。 这孩子有这样的悟性,这般的通透,实在是难得一见。 只不过,纪京辞心里也明白,对皇权的敬畏之心,谢云初……还是没有。 因到目前为止,除了面对他和萧五郎之外,谢云初同李南禹和顾行知说起大邺天子,都是用的大邺皇帝,而非……陛下二字。 可谢云初对生命存了敬畏之心,对百姓有怜悯之心,这就已经具备了一个好官应有的条件。 谢云初是纪京辞这些年来倾注心血最多的弟子,他交给谢云初的每一本书,都是亲自批注过的。 他希望谢云初能在其中领悟到的道理,谢云初都能很快吃透。 如今谢云初就要参加秋闱,继而便是春闱,他希望谢云初能够成为与如今大邺朝堂之上最与众不同的忠直之臣。 能保全自己,又能用最干净的方式,达到辅国辅政的目的。 成为一个千古难寻,又能得善终的能臣孤臣,成为后来者的榜样。 “不论是行知,还是五郎和六郎……他们过乡试,甚至是会试,都已经不成问题!”李南禹也同纪京辞说,“弟子拿历届的会元文章与他们三人文章对比,六郎的文章可以说即便是放在历届解元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题外话------ 求月票啦! 第一百五十章:冷清 纪京辞抬头看着李南禹颔首:“六郎的文章的确出色。” “行知的文章,放在北魏历届解元之中,也是不会埋没!”李南禹拿起萧五郎的文章,“五郎约莫是因为出身皇室,也太敢写了些,但……过会试不成问题!” “明日你记的提点他们三人,他们三人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可以收拾准备启程了!”纪京辞说。 “六郎离得近,倒是可以晚一些日子,行知和五郎的确该启程了!”李南禹语气落寞。 知道李南禹舍不得谢云初,纪京辞浅淡笑着:“你看着办吧!” 第二日,李南禹叮嘱了他们三人应试之时应当注意之事,顾行知便要准备收拾,明日一早启程出发了。 顾行知年少时是吃过苦的,不在乎路上是否舒坦,故而只带了书本和笔墨纸砚。 纪京辞将顾行知唤到宝樱阁,给了顾行知盘缠,又叮嘱顾行知……应试之时一定要在纪京辞北魏京都的宅子下榻,他已经去信都交代好了。 顾行知眼眶泛红:“师父……” “如今,你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师父和你的师兄弟便是你的亲眷,一会儿若是你的师兄弟送你什么,你只管收下……否则他们会不安心的。” 顾行知捧着纪京辞给的盘缠,含泪点头:“弟子知道了师父。” 纪京辞抬手摸了摸顾行知的发顶:“你是一个受过苦的孩子,定能立身端正,成为吊民伐罪的好官。云程发轫,万里可期,行知……切莫辜负你父亲的期望!” “弟子记住了!”顾行知同纪京辞叩首。 顾行知回到自己小院子时,就见萧五郎大大咧咧坐在他院中石桌上兴师问罪:“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热死在这里了!” 萧五郎身旁阿夏捧着锦盒,身旁还跟着两个护卫,简直是称得上排场煊赫,也不知道是来送行的还是来耀武扬威的。 顾行知眉心跳了跳,硬是忍下怒火,劝说自己今日一别……各自身处两国,来日还不知道何事能相见,这许就是今生最后一面了,千万不要和萧五郎斗嘴。 “我去师父那里了。”顾行知道。 萧五郎手撑着石桌一跃而下,从阿夏手中拿过锦盒,走至顾行知的面前:“你这儿没有人伺候,我知道你得收拾东西了!就……废话不多,这是我给你的辞别礼!你别推辞!” 顾行知想到纪京辞刚才的话,眼眶泛红,难得对萧五郎露出浅笑:“好!我收下了!” 萧五郎回头对身后的两个护卫招了招手:“你这一路去北魏京都太危险了,你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两个护卫护送你,毕竟……面对土匪什么的,可不是你一通之乎者也圣人道理,就能说得他们羞愧难当退避千里。” “萧五郎!”顾行知要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都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不和你斗嘴了!”萧五郎眉头紧皱,“这两个人你一定要收下!你要是落榜了回来,有人护送你回来!” 顾行知眉心直跳,若非他涵养好,都要给萧五郎一脚了。 哪有人在人家科考在即之时,说人家落榜的? “护卫不用!这个我收下了!”顾行知咬牙切齿说。 “那不行!”萧五郎笑眯眯开口,“他们不跟着,我怎么知道你落榜掉眼泪是什么熊样子!” “萧五郎!” 顾行知抄起扫帚,将萧五郎连同阿夏和两个护卫全都赶出了自己的院子。 门闩一插,不论萧五郎怎么在外面叫,顾行知都不开门。 “顾行知你怎么不识好歹!你要不是我师兄,小爷我能送人给你?这两个人都是高手!高手你懂不懂!” 萧五郎从门缝中,瞧见顾行知端着锦盒回了屋内,狠狠踹了一脚黑漆木门。 转过身来,萧五郎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收了起来,叮嘱那两个护卫:“这一路,护好顾行知,他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的脑袋!” “是!” 两个护卫连忙长揖应声。 其实,萧五郎也很舍不得顾行知…… 在汴京他是皇子,其他人与他交往之时多逢迎,很少有人给他真心。 可顾行知不同,他是北魏人,所以真的是只将他当做师弟看待。 他们一直斗嘴打闹,有时候也彼此看不顺眼,但萧五郎心里是很喜欢顾行知的。 以顾行知的才华,萧五郎知道,定然能榜上有名。 今日一别,来日怕是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萧五郎是不想让离别的情绪烦扰顾行知,这才故意和顾行知浑闹。 萧五郎走后没有多久,李南禹也来了…… 李南禹送了顾行知很多书,书本中夹了银票却未曾告诉顾行知。 顾行知的情况没有人比李南禹更清楚,实在是太清苦了。 李南禹走后没有多久谢云初也来了。 谢云初带来了长姐让人给顾行知做的几身衣裳,又同顾行知说:“长姐有一支商队要去北魏,正好也是去北魏京都,四日后达到瀘州,我算着日子顾师兄应当能赶得及,正好一路有个照应。” 谢云初知道顾行知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人情,若是坦白和顾行知说,这一路危险……她让人送顾行知去北魏京都,顾行知是段然不会接受的。 可送马或者马车,以顾行知性子即便是接受了马或者马车,也不会接受她帮着养马和车夫。 而顾行知的情况,怕是也养不起马。 所以谢云初只能想了个法子,托付长姐组了商队前往大邺,又不想做的太明显,就让商队从瀘州出发。 商队这一趟,除了能送顾行知之外,还可以将大邺特产送去北魏贩卖,顺便在北魏置一些产业。 顾行知听到这话,眉目间尽是感激的笑意:“让六郎费心了!” “这都是应该的!”谢云初同顾行知笑着,“师兄这次殿试必定榜上有名,来日咱们虽然说各自在两国为官,可也并非全然再无相见的机会,我们可以时常通信。” “我走后不久,估摸着萧五郎也要动身了,你能多陪伴师父些日子,别叫师父太冷清了。” ------题外话------ 小可爱们,求月票啦! 第一百五十一章:不舍 “我知道了……”谢云初点头。 “师父那个人……虽然是瞧着是冷情惯了,可其实师父是喜欢热闹的,不然也不会收了萧五郎。” 顾行知心里很是不放心纪京辞:“有朝一日你若是能在大邺朝中站稳脚跟,记的……要常常接师父过去小住!六郎……你是师父最喜欢的徒弟,我们都能瞧得出来。” 谢云初听到这话,手心的手攥紧,点头:“师兄放心。” “你未回来之前,我问过秀行师兄,我们之前是有过一个师母的,你的名字和我们师母的名字一样,都唤云初,师父对师母用情至深,也是因师母至今还未娶!所以并非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别对师父太冷淡,自从你来了无妄山,总是刻意疏远师父,我们都能瞧得出来,更别提是师父那样睿智之人。” 谢云初紧紧抿着唇,此事她无可辩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只道:“我知道师父并非那样的人。” “我话今日有些多,也可能是不对的,六郎……师兄是希望你能待师父好一些。” 她点了点头,将手中摩挲的荷包递给顾行知,岔开话题:“师父和其他两位师兄一定给顾师兄准备了盘缠,这是六郎的小小心意,还请师兄不要推辞。” 顾行知想起纪京辞的话,点了点头,决定将师父还有师兄、萧五郎和六郎给的银子都记个账,等来日他从官有了俸禄之后,攒起来都要还给他们。 “好,我收下了!”顾行知抬手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六郎,你尚且年幼便已如此厉害,大邺朝中有你……何愁来日!” “顾师兄亦是清正之人,若北魏朝廷能重用顾师兄,乃是北魏朝廷之福。”谢云初发自内心同顾行知说。 第二日送走了顾行知,最不舍的反倒是萧五郎。 见立在门口的萧五郎情绪低落,李南禹看了眼顾行知乘坐牛车而去的背影,摸了摸萧五郎的发顶道:“再过两日便是无妄城内有名的庙会,到时候带你和六郎去玩一玩儿,就当秋闱前松快松快。” “六月初十?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的,哪门子的庙会?”萧五郎只觉李南禹是在诓他。 李南禹浅浅勾着唇道:“是有庙会的,据说……几年前的今日,是当初为了护这无妄城一城百姓而死的北魏先太子妃云昭郡主的百日祭,那一年百姓自发聚集祭奠云昭郡主,持续了两年,到了第三年就成惯例,反倒是热闹了起来,之前六月初十你和行知,都被关在无妄山的小院子里,自然是不知道的。” 阿夏也跟着点头:“是呢,阿夏也听说外面可热闹,可咱们从来没去过,奴才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多嘴,怕主子偷偷跑去庙会涉险。” 李南禹当初只知师母名唤云初,却不知师母云初……与云昭郡主一母同胞。 后来,云昭郡主死后,师父来了无妄城说是祭奠云初的。 李南禹只以为云初当初也是在这无妄城之中,被戎狄人杀害,并未多问。 毕竟,就算是李南禹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云初的真实身份。 更想不到那位护城而死“郡主娘娘”,就是云初。 “那好啊,我们叫上师父一同去吧!”萧五郎总算是高兴了起来。 “师父是去的。”李南禹笑着说,“如今北魏和大邺户籍交割完成,关将军身为北魏的将军,自然也是要回北魏去的,关将军在无妄城的就楼内摆了席面,说要与师父喝辞别酒。” “那感情好,能玩儿,还有的吃!”萧五郎高兴地说。 萧五郎吵吵嚷嚷问李南禹,关将军定的是哪家酒楼,需不需要他代劳定一家最好的。 李南禹只说,关将军一向清廉,又喜欢接济百姓,不比萧五郎出手阔绰,让萧五郎别掺合。 萧五郎不干了,缠着李南禹说,师父这样谪仙的人物,是多少勋贵想请都请不去的,关将军手头不宽裕,也不能委屈师父。 谢云初跟在萧五郎和李南禹身后,半垂着眸子…… 那庙会,其实她并不是很想去。 可以想到顾行知临行前叮嘱她不要刻意疏远纪京辞的话,谢云初就做不到狠下心肠,继续疏远纪京辞。 罢了,就跟着去吧! 萧五郎是个从来没有逛过庙会的孩子,得知六月初十要去庙会,初九夜里高兴的夜里睡不着觉,翻了英兰阁的墙来找谢云初,询问谢云初庙会是什么样子。 都已经睡下的谢云初吓得一个激灵,用薄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床边,看着举灯凑到她跟前的萧五郎,眉心突突直跳。 萧五郎手中摇摇晃晃的火光,映着一头乌发披散肩头,五官精致,肤色如瓷冷情的小郎君,竟让萧五郎恍惚间生出一种惊为天人之感。 “不巧,九岁大病一场之后,我身体弱的很,庙会从来没有去过……” “得了吧六郎,你快别替那个谢云霄遮掩了,你九岁哪里是大病一场,分明就是被谢云霄的生母下毒了!我要是你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谢云霄有个毒辣的生母,还肖想嫡子之位,你倒好……还替他遮掩!”萧五郎没心没肺说完,又追问,“那九岁前呢?你也没去过吗?” 谢云初忍着想赶人的冲动,说:“九岁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立在一旁的元宝死死盯着萧五郎,觉着这萧五郎也忒无礼了些,怎么能翻院墙进来! 虽说,自家六郎和萧五郎都是男子,可他们家六郎一向体弱,喝了药才睡下不久,这萧五郎就将六郎给拉了起来,简直是……没拿自己当外人。 “不记得了啊……”萧五郎摸了摸下巴,“那去这庙会应当穿什么衣服?需要佩什么饰品?你说带多少银子合适?” “这你应当问秀行师兄。” “对啊!”萧五郎一拍腿,笑着道,“我去了!” 目送萧五郎离开,谢云初也不想管萧五郎去李南禹那里,会不会扰了李南禹清梦。 ------题外话------ 求月票啦!求月票啦! 第一百五十二章:喜好 她扭头瞧着关门回来的元宝道:“以后晚上歇着前,将窗户和门,全都封死了!” 元宝见一向沉着冷情的谢云初脸色如此阴沉,连忙应声:“是,六郎放心,奴才记住了!” 虽说谢云初因体弱的缘故,到现在也未来葵水,胸前也很是平坦。 可云初这段时间喝了药睡得就很沉,万一被萧五郎发现了什么……这人虽然不坏,可嘴巴没有把门,怕是会给她招来麻烦。 半夜被萧五郎吵醒,谢云初第二日起的就有些晚了,元宝焦急叫了谢云初两遍都没有能将谢云初叫醒,吓得忙去请大夫,连纪京辞和李南禹都惊动了。 谢云初刚刚醒来,就瞧见纪京辞正坐在她的床榻边,正压着袖子用手背试探她额头温度。 “大夫还没来吗?”纪京辞转头询问李南禹。 “阿……” 谢云初阿辞二字刚要出口,突然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她忙坐起身来,黑白分明的清亮眼仁里带着几分惊慌失措:“师……师父。” “是不是不舒服?”纪京辞定定望着谢云初。 谢云初一直都是一个十分勤奋的孩子,来无妄山这么久,除了身子不舒坦,从来未曾晚起过。 “没有师父,是这段日子用了顾神医的药方,总是容易犯困,感觉睡不够,昨天晚上……和萧师兄说话睡晚了,所以没能起来。”谢云初同纪京辞解释。 立在李南禹身后的萧五郎睁圆了自己的大眼睛:“我?” 元宝一看见萧五郎就来气,又敢怒不敢言,低声嘟哝:“昨日萧公子翻墙进来,深更半夜将我们六郎拉起来说话,六郎这才支撑不住的!” 萧五郎见自家师父和师兄都看着自己,尴尬笑了笑:“我这不是从来没有去过庙会,不知道应该穿什么……所以来请教请教六郎嘛。” 元宝不敢看萧五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嘟哝道:“有翻墙进来请教的吗?” 萧五郎:“……” 萧五郎气呼呼瞅着元宝,可元宝压根儿就不看他,他也不知道元宝叫什么,指着元宝:“那谁……显摆你长了嘴是不是?” 要不是当着纪京辞的面,萧五郎真想狠狠在元宝的屁股上踹一脚。 “主子,那是元宝……”阿夏迈着碎步上前,小声在萧五郎耳边提醒。 “顾神医这清毒的药方,用过之后……是会喜出汗,身子太过虚弱的话也会有嗜睡的症状,但这都是正常的。”纪京辞同谢云初道。 “师父在信中叮咛让大夫看过再用,大夫已经看过,六郎都知道。”谢云初恭恭敬敬回答。 “一会儿大夫来了,让大夫给你诊诊脉,若是不舒坦就留在小院中歇着。”纪京辞说。 “别呀!等等六郎一起去吧!”萧五郎行礼同纪京辞道,“昨夜我来问六郎庙会穿什么的时候,六郎说……他自打九岁中毒醒来之后,体弱就没有去过庙会,九岁之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了,多可怜啊!” 谢云初:“……” 果然,在萧五郎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她九岁是中毒,并非重病之事,萧五郎就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了,一点儿也不遮掩。 怎么说,这也是谢氏一族的家丑,当着谢云初的面儿这么宣扬合适吗? “我已经睡好了师父,更衣之后便可随师父一同出发。”谢云初做出低眉顺眼内疚的模样,“让师父和师兄们忧心了。” “起来后稍作休息,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纪京辞站起身来。 谢云初恭敬应声:“是。” 目送纪京辞、李南禹和萧五郎离开后,元宝忙给谢云初取了衣裳,试探询问:“元宝伺候六郎更衣吧?” “你去准备热水。”谢云初缓声道。 “是!” 元宝觉着自家六郎对他自己也太能狠得下心了,身体再不适也不会让他们这些奴才替他穿衣,说是怕自己养成懒散的毛病。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元宝为谢云初选了一件水蓝色云锦银线祥云滚边的直裰,腰间腰带上缀着配白玉禁步,着双银线霜色的短靴。 整个人如玉雕瓷做一般,瞧着清清爽爽,白净的如夏日里一汪清泉,让人看过便心生清冷之感。 萧五郎额间勒着金线二龙抢珠的抹额,身着赤红袴褶,肩甲、后背和襟摆处是绣工繁复的金线璎珞纹,腰配蹀躞,脚下踩着绣祥云的缎靴,其华贵鲜艳……与小郎君明艳夺目的漂亮五官很是相称,如同湛蓝天空之上夺目的日轮。 李南禹立在纪京辞身旁,瞧着立在一处恭敬行礼的两个小师弟,笑着道:“五郎和六郎都生得俊朗,一如朗日,一如明月,当真是好看!” 纪京辞视线扫过萧五郎,落在谢云初身上,眉目间笑意更深了些。 “走吧!”纪京辞说着,拎起衣裳下摆,率先上了马车。 “我骑马!”萧五郎拽了拽自己的衣裳,“我今天这么好看,得骑马好好让别人看看!” 萧五郎可是怕了和自家师父同坐一驾马车,谁知道师父会不会心血来潮突然考教学问,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还不如骑马来的爽快。 李南禹笑道:“我们先去城中见关将军,随后才去庙会,只要你不嫌热就好,六郎我们走……” 谢云初跟着李南禹上了马车,因纪京辞也在马车内,她难免更为谨慎,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露了馅。 马车摇摇晃晃出发,纪京辞同谢云初说着之后乡试和会试应当注意的地方。 李南禹又同谢云点评了前几届会试头名解元文章,又同谢云初说这些文章之所以能拔得头筹,与主考也有很大的关系,叮嘱谢云初会试之前,一定要弄清楚主考的文风喜好。 不过,李南禹也知道,如今谢云初是谢氏一族最为出色的小郎君,在谢云初应试之前,谢氏一定会替谢云初打探清楚。 更别说,谢云初还有一个吏部尚书的大伯。 只要殿试能拿到名次,那前途便是一片光明。 第一百五十三章:仕途 纪京辞对谢云初的期许,则更高…… 为了赶今年八月的秋闱,谢云初错失小三元,他希望谢云初此次能三元及第。 那谢云初便会成为史上最年少,十五岁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这对谢云初日后仕途,只有好处! 谢云初一路虚心听师父和师兄教导,很快马车便到了无妄城内最奢华的酒楼。 原本有骑马在前的萧五郎打头阵,这车队已是十分打眼了…… 而随后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李南禹,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谢云初扶着元宝的手下马车时,竟引得更多行人驻足观看,不知这无妄城中何时来了一位如冰雕玉砌的小郎君。 纪京辞弯腰从马车而出,一身白衣薄衫不染纤尘,眉目俊美,五官如画,举止儒雅从容,竟如谪仙下凡般,让人过目难忘。 驻足众人难免议论猜测这一行人的身份。 今日关将军只宴请纪京辞,特订了雅间。 关将军的副将在酒楼门前候着,一瞧见纪京辞便连忙迎上前行礼,恭敬请纪京辞一行人上楼。 关将军正立在窗前瞧着前往娘娘庙的百姓们,他真是很想告诉这些百姓,当年救了他们的并非是他们供奉在娘娘庙中的那个郡主娘娘。 可他连自己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如今大邺和北魏交割了户籍,他也要回北魏了,他宴请纪京辞除了辞行之外,也是希望能从纪京辞这里得到一个名字。 即便是这无妄城中的百姓不知道恩人是谁,他也想在寺庙或道观之中供奉恩人的牌位。 听到脚步声,关将军转过头来…… 店小二推开门,就见以纪京辞为首,李南禹、萧五郎和谢云初都走了进来。 纪先生才貌双全这是在列国闻名的,收的弟子也各个都是英俊漂亮的美男子,这师徒四人走在一处,实在是太过耀眼夺目了些。 “纪先生……” 一身便装的关怀谷笑着同纪京辞拱手行礼。 “关将军。”纪京辞含笑还礼。 跟在纪京辞身后的三位弟子也同关将军行礼。 虽然关将军是敌国北魏的将军,可萧五郎对军人讨厌不起来。 尤其是听说这位关将军曾经遇到凶悍的戎狄军队,舍生忘死护卫无妄城,拖延时间让无妄城百姓逃生,萧五郎对关将军很是敬佩。 知道纪京辞不饮酒,关将军给纪京辞上了茶,给谢云初和萧五郎这样的孩子上了味道清甜的果酒。 谢云初浅浅抿了几口,便不再用了。 倒是萧五郎喝了两杯,凑到谢云初的跟前说:“没有当初在你们家船舫上喝的那些果酒有滋味!” 萧五郎这么说着,倒是很不客气的一人独饮一壶。 席间关怀谷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同纪京辞说:“如今无妄城已经归入大邺之手,明日离开……还不知道何时能再回来,也不知道日后能不能回来祭拜恩人,纪先生……我只想知道恩人的名字,为恩人立个牌位!我不会外传的,先生与我相识数年,难不成还信不过关某人的人品?” 谢云初听到这话,心口微微一跳,瞧着关将军认真的神情,隐约能猜到关将军是在问什么。 纪京辞望着关怀谷,缓声开口:“关将军口中的恩人,是纪某人的妻室。” 他还是那温润浅笑的儒雅模样,可眉目间浅淡的笑意后,是浓重的落寞。 关怀谷听到这话,震惊睁圆了眼。 他没有想到,恩人竟然是纪京辞这样人物的妻室…… “我一直都觉得,纪京先生与关某的恩人关系非比寻常,竟是妻室……”关怀谷看着纪京辞,只觉纪京辞这些年应当很难熬,他道,“所以,纪先生搬来了无妄山,每逢年节都会去那崖边祭拜,除夕夜……不管是否下雪,都会在悬崖边守岁一夜,是为了祭奠妻室?” 谢云初攥紧了手中筷子,抬头朝着纪京辞看去。 纪京辞极长的眼睫低垂,掩住眼底神色,轻轻应了一声。 他亲口对外人承认,她是他的妻室。 每年除夕……还会在崖边守岁? 谢云初眼眶顿时酸涩难当,忙端起一旁的果酒,偏过身子喝了几口,想压下喉咙的酸胀。 “纪先生……很是长情。”关怀谷越发敬佩纪京辞。 纪京辞这样才貌双全盛名列国的人物,若是真想要再娶,皇公贵女怕是趋之若鹜。 可这么多年,纪先生一直在为亡妻守着,身旁从无莺莺燕燕。 这世上的男子……即便是妻室在身边,三妻四妾都常见,更别说妻室已经过世多年…… “她自来,是个喜静的性子,不喜欢被人知晓和打扰,故而……纪某人想为她守住一片清净,还望关将军见谅。”纪京辞同关怀谷行礼。 “纪先生!纪先生这就折煞关某人了。”关怀谷连忙搁下筷子扶住纪京辞,“我明白了!” 关怀谷知道,若非他逼得太紧,纪京辞或许连恩人是纪京辞妻室之事都不会告知。 “今日应当高兴一些才是,是我不好,提了伤心事!”关怀谷端起酒杯,“关某自罚!” “是不是味道还行?果酒再喝一点儿不要紧!”萧五郎拎起店小二新端上来的酒壶,给谢云初斟酒。 一杯酒下肚,谢云初喉咙和心中难受的情绪,没有丝毫好转。 见萧五郎又给她斟酒,谢云初端着酒杯,偏头猛喝了几口,心口还是没能舒坦一些。 “果酒虽甜,却也醉人,六郎……你身子素来弱,少饮一些即可。”纪京辞转头瞧见自家小徒弟好似突然贪起甜食,喝的有些猛,出声提醒。 谢云初连忙搁下杯子应声:“是。” “无妨的纪先生,这酸梅果酒是无妄城的特产,每逢年节,黄口小儿也能喝上几口。”关将军笑着道。 从酒楼出来,谢云初双颊通红,已然有些醉了。 萧五郎喝了些梅子酒倒是越发的生龙活虎:“师父,我们现在能去庙会了吗?” 纪京辞笑着颔首:“那就去看看吧!” 说是庙会,不如说是集市的好…… ------题外话------ 求月票求月票啦! 第一百五十四章:如出一辙 越是靠近,喧哗热闹。 谢云初借着微醺醉意,抬手将马车车窗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去。 外面,车马络绎不绝,行人如织。 有臂弯挎着竹篮的妇人,手牵歪头舔冰糖葫芦的总角小儿,沿林荫小道前行,妇人不断催促小儿快些吃,免得冰糖葫芦化了。 萧五郎骑着高马招摇过市,收获了无数瞩目和议论。 越往前,行人越多,道路越是难行。 不少人已经弃了马车,让自家仆从牵着马看着马车,徒步而行。 纪京辞一行人也下了马车,步行往最热闹的集市走去。 人头攒动的远处,叫卖声、吆喝声和嬉闹声不断传来。 百姓头戴草帽,挑着扁担……立在摊位处,与旁人讨价还价。 还有穿着补丁衣裳的小姑娘头戴花环,篮子里装满了自家娘亲缝制的驱虫香囊,沿途叫卖。 到处都充满了市井烟火气。 便衣护卫不动声色行在纪京辞一行人左右前后护卫,却又不会太显眼让人看出来。 冲在最前的萧五郎,瞧见前面有投壶赢物件儿的游戏,摊位老板手中拿着一把羽箭,高声喊着:“投壶了投壶了!瞧见了没有,这位小郎君投中了八支,这品相极好的花瓶就是这为小郎君的了!若是有人能投中十支投中,那上好的古玉就可以带回家了。” 投壶游戏那处,围了不少男女老少,不少小郎君跃跃欲试,都败兴而归。 将面具歪戴在头顶的萧五郎,看到挂在最高处的那枚玉佩,虽说算不上名贵,可雕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青狐狸,这让萧五郎想到了初见谢云初时她掉出来的荷包,顿时心痒难耐。 他将怀中的机巧玩具和面人儿、稻草鸟雀一股脑塞到阿夏的怀里,挤到最前面,从腰间摸出铜钱丢给老板,拿过一把羽箭,瞄准投壶。 萧五郎试了好几次,赢了一堆花瓶,周遭都是叫好的声音,可就是无法全中。 “小郎君算了吧!您赢了一堆花瓶,别白白浪费银子了!” “就是啊,小郎君已经很厉害了!” 周围的看客纷纷劝说。 “我就是要那枚玉佩!”萧五郎才不服输。 又试了两次,萧五郎还是只能赢得花瓶…… 他想到回到汴京之时,听说谢六郎投壶极好,说投什么就能投中什么,可与他师父纪京辞投壶之术一较高下,萧五郎扭头踮起脚尖在人群之中寻找谢云初的身影。 瞧见李南禹正低头同谢云初说什么,萧五郎又风风火火从人群之中挤到谢云初的身边,一把拽住谢云初的手腕:“六郎,你来……帮我赢一枚玉佩!” “啊?” 谢云初微醉有些迟钝,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萧五郎急吼吼扯到了投壶摊位前。 “哎呀!小郎君又回来了!还要试试吗?” 摊主笑着将十支羽箭捧到萧五郎这位出手阔绰的小郎君面前。 “六郎!要是能全中,就能赢走那个小狐狸玉佩,我想要!你替我赢回来!师兄请你吃好吃的!”萧五郎指着挂在高处的那枚玉佩道。 面泛红潮的谢云初懵懵懂懂看向那枚玉佩,视线有些飘忽,身子晃悠。 “哎哟,这位小郎君像是吃醉酒了,怕是不成啊!”摊主道。 “六郎!”萧五郎用力扯了一把谢云初,让谢云初站好,“你才喝了三杯!你行不行?” 不是她不行,是这副身子不行! 谢云初在心中腹诽,才三杯,这身子就醉了……飘飘忽忽好似自己都不能控制。 可投壶,她从未输过。 就连纪京辞……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伸手从摊主的手中拿过十支羽箭,取了一根,羽箭绕着食指一转,她按住箭尾投了出去…… “叮铃——” 羽箭入壶干脆利落,发出空鸣,说明这羽箭未碰壶口,干脆利落入壶。 “小郎君好身手啊!”摊主也忍不住惊呼。 萧五郎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那是!我师弟厉害着呢!” 面泛红晕的小郎君,抽出第二根羽箭,动作利落绕食指一转,按箭尾,投出…… “厉害啊!” “这小郎君长得好看,身手竟然也这么好!”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纷纷为谢云初叫好,她耳边却只有嗡嗡声。 被青锋护着,负手立于树下的纪京辞与这尘世喧嚣格格不入,在这热闹人群之中鹤立鸡群,引得行人不自主投注目光,低声议论着这如谪仙一般的的男子。 若非想陪谢云初和萧五郎来逛逛,纪京辞是决计不会来凑这份热闹。 见原本照顾谢云初的李南禹来道了自己身边,纪京辞问李南禹:“六郎呢?” “五郎说让六郎帮他赢个什么玉佩。”李南禹道。 纪京辞皱眉,不放心有些醉态的谢云初,目光四下搜寻,终于在那投壶的摊子上看到了如瓷白净的小郎君。 纪京辞侧头同青锋说:“你去……” 话还未说完,纪京辞便看双颊泛红,眸子明亮的小郎君,抽出羽箭,动作利落潇洒的在食指间一转,投出…… 骄阳金光,从如盖树荫间隙穿隙落下。 风过,细碎如金屑的点点团光,恍然从纪京辞深沉幽邃的黑眸上晃过。 纪京辞只觉眼前陡然一亮,就只剩一片绿光,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远处,传来萧五郎和看客们的欢呼声。 “主子?”青锋见纪京辞没有下文,上前问了一声。 绿影消散,纪京辞眼前的景物再次清晰了起来…… 一身水蓝色薄衣的白皙小郎君,立在烈火骄阳之下,哪怕已有薄醉,仍能从容投壶,动作洒脱。 那投壶时指尖转箭的动作,与纪京辞几乎刻在脑海之中的身影如出一辙。 纪京辞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面上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心中却已翻天覆地。 初见谢云初文章时的金乌字体,在谢宅遇见猫时……谢云初毫不犹豫的相护,还有眼前……小郎君投壶的动作。 都与纪京辞心中对谢云初那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叠加在一起,他想起去岁腊月他烧的迷迷糊糊时,耳边有人唤他阿辞的声音。 ------题外话------ 求月票啦! 第一百五十五章:念头 青锋说,那时……只有谢六郎在他的床榻前,他睡梦中呢喃了什么,将六郎吓到了。 纪京辞幽邃的眸中,仿佛只容得下那抹清瘦身影,心中生了一种十分荒唐的妄念。 虽被自己的荒唐吓了一跳,可纪京辞盯着谢云初的目光却未曾挪开半分。 他不自主抬脚朝着谢云初的方向走去,想要问问谢云初,他到底…… 十支羽箭投尽,周围一片欢呼声。 萧五郎高兴地拿着玉佩,与谢云初勾肩搭背,骄傲同旁人说着他家师弟在汴京投壶从无敌手。 萧五郎将谢云初迎来的玉佩往腰间一挂,扯住谢云初的胳膊指着不远处:“那边还有小摊,我们去看看玩儿什么!” 说完,萧五郎也不管谢云初是否同意,拉着谢云初就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人群外,萧五郎踮起脚尖,瞧见是一个满脸褶皱的老翁,带着草帽,盘腿坐于树荫下,说谁能解开他面前的机关技巧,就能将这小玩意儿赢走。 萧五郎来了兴趣,松开谢云初的手挤了进去,掏铜板丢给老翁,蹲下身去解那机巧木制玩具。 正午艳阳晒将本就有些醉的谢云初晒得头晕目眩,又被萧五郎丢在人群外,还有些恍惚。 一个总角小儿从大人腿下钻出来,要去找自家阿娘要铜板,撞了谢云初一下…… 谢云初脚下踉跄向后倒去,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纪京辞护在了怀中。 熟悉清列的气息袭来,谢云初不用看便知道是纪京辞。 她陡然酒醒,忙从纪京辞怀中退出,全无醉态,长揖同纪京辞致谢,谁知被背后的汉子撞了一下,又扑入纪京辞的怀中,顿时面红耳赤。 “没事吧?”纪京辞垂眸看着急切从自己怀中退出去的徒弟,问道。 李南禹也赶了过来:“六郎没事吧?” “没事!”谢云初低着头,死死攥住自己的袖口。 纪京辞扣着谢云初的肩膀,将个头不高的小郎君护住:“先到阴凉地等等五郎,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是!”谢云初应声,余光瞧着纪京辞扣在她肩膀上的修长手指,耳根的热度越来越高。 李南禹也在一旁护着自己的小师弟。 两人护着谢云初走到树荫之下,萧五郎还顶着烈日在各个摊位上玩儿。 “可苦了阿夏和护卫们了!”李南禹将水囊递给谢云初,倒像是立在这凉爽之地看热闹。 阿夏怀里抱着一堆东西,苦哈哈跟在萧五郎身后,一个劲儿的喊着:“主子慢些!” “原只知六郎不吃酒,不成想六郎这般量浅,现下好些了没有?”李南禹问。 喝了口水的谢云初应声:“好些了!” 何止好些了,刚才被纪京辞抱住时,她整个人都清明了,到现在心还扑通扑通直跳。 青锋拿了两捧被荷叶包着的糖莲子回来,给了谢云初和李南禹。 “师父……”李南禹将自己那捧递给纪京辞。 谢云初看了眼被沾着糖的莲子,抿住唇不让自己吭声,只听青锋道:“主子不喜欢糖莲子,两位公子吃吧!” 李南禹点了点头,尝了一颗:“嗯……这五郎应该会喜欢。” 萧五郎自以为自己将喜欢甜食此事藏的很好,却不知身边……已经人尽皆知了。 纪京辞低头望着捧着糖莲子未动的谢云初说:“回去之后,秀行你将为师给六郎准备的一百零六卷选文给六郎送去,从明日起……直到乡试前,每日要看两篇,即便是回永嘉也不可懈怠。” 李南禹应声,谢云初也颔首。 “师父对你寄予厚望,一百多卷都是师父亲自选出来的,每一篇都做了批注,可要好好看,别辜负了师父!”李南禹压低了声同谢云初说。 谢云初点了点头,还未从刚才跌入纪京辞怀中的情绪抽离出来。 回去的路上,萧五郎收获了来自师兄和师弟的两包糖莲子,一边表现出嫌弃,一边让阿夏收下,美其名曰替师兄师弟解决麻烦。 六月十一,萧五郎也要启程离开。 他对将他送出小院的李南禹和谢云初豪言壮语道:“你们看着吧!我一定会做一个清流好官,让那些朝中对皇族有偏见的清流臣子好好看看!” “五郎虽然出身皇族,可身上自有侠气,师兄信你!”李南禹抬手摸了摸萧五郎的脑袋。 萧五郎连忙避开:“师兄!头发弄乱了!” 李南禹笑得更开心了。 臭美的萧五郎理了理头发,同谢云初说:“六郎……师兄在汴京等着你,咱们在会试和殿试一决胜负,你可小心点儿,我们都是师父的徒弟,师兄我还比你入门早……厉害着呢!别到时候输了哭鼻子!” 谢云初瞧着眼前五官鲜明艳丽的美少年,长揖行礼:“那也请师兄输了,别哭鼻子!” “臭小子!”美少年作势要打谢云初,最终手落在谢云初脑袋上,收着力道轻拍了下,嫌弃道,“个头太低,人也太瘦了!好好吃饭!等汴京再见的时候,一定要把身子养得壮壮的听到了没有!” 谢云初笑着应声:“多谢师兄挂心,六郎记住了。” “走了!”萧五郎一跃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回头看向立在小院院门檐下的谢云初和李南禹,扬了扬手中乌金鞭,“回去吧!” 李南禹和谢云初目送萧五郎在大队护卫的跟随下,越过石桥,越走越远,消失在幽静的竹林小道之中。 看着安静下来幽深小径,风过纷纷扬扬落着竹叶,李南禹心中怅然若失,萧五郎走了……很快六郎也要走了。 谢云初也舍不得离开…… 自打重生成为谢氏六郎以来,谢云初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在无妄山这段时间,能与纪京辞住在一处。 这是苍天给她最大的恩赐。 原本,她以为这就足够了…… 可她还知道了纪京辞前世对她的心意,她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但……乡试,她不能不去。 她谢家的母亲、长姐、妹妹,她们需要谢云初在科考场上,为她们挣出一个依靠来。 “同二皇子送的那两个人说了吗?让即日起他们跟着萧师兄……”她回到院中后问元宝。 “那两人已跟着了,六郎放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巴掌 前几日,顾行知离开后,萧五郎没有人斗嘴,时常来谢云初的院子。 嘴上说是要在宝樱阁与谢云初一同读书,可大多时候都是坐没坐相的同谢云初闲扯…… 可谢云初是个只会闷头读书的,并不搭理萧五郎,仿佛丝毫不受其扰。 见状,萧五郎就干脆去折腾元宝,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喝,一会儿又说这书上蝉鸣影响六郎和他读书,撸起袖子提溜着元宝和阿夏两人爬树去捉知了。 弄得元宝直翻白眼,又不得不从命,一天下来累得七荤八素。 这萧五郎突然离开,宝樱阁突然也冷清了下来。 元宝不知道为何,竟开始有些不习惯了。 六月十五,谢云初拜别纪京辞。 纪京辞看着规规矩矩跪在不远处行礼的小郎君,将这几天反复在心中萌发的妄念按了下去,同谢云初说:“去吧,一路小心。” “是!师父多加保重,弟子到了永嘉会给师父来信的。”谢云初说着再次行礼。 这一次,纪京辞亲自将谢云初送到门前。 看着谢云初上了马车离开,李南禹忍不住问纪京辞:“师父,真的不告诉六郎等他乡试之后,我们要去杭州接他吗?” 纪京辞笑着摇了摇头:“让六郎好好应试,别因旁的事情分心。” 和谢云初相处这一年多来,纪京辞也明白了,自己这个小徒弟看着面冷,实则若是真的能被他放在心里,他是个不计较代价……为挂念之人付出的性子。 比如,最初谢云初同他坦白,想入仕的因由……是为了成为自家女眷的靠山和底气。 谢云初和他的云初,是一样的人。 纪京辞看着竹林中远去的马车背影,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攥住,问李南禹:“你说……你前日,瞧见六郎在后山喂猫?” “是啊!六郎是个心善的孩子。” 李南禹想起那日,他立在后院重檐楼阁的顶端,瞧见白净如玉的小郎君,蹲在高耸如盖幽静深林之中,手里拿着肉干喂猫。 枝蔓交织的阔叶间隙,金光如绸带般交错,落在小郎君瓷白的脸颊,和玉管般的手臂上,竟像误落凡尘的小仙童。 纪京辞薄唇紧抿,眉目间笑意未减半分,只道:“回吧……” 李南禹跟在纪京辞身后,有些窃喜道:“等六郎乡试结束,知道师父亲自接他去汴京,定会高兴的不知所措。” · 谢云初放弃府试和院试,八月要参加乡试,在谢氏族中并非什么秘闻。 而自谢云初放弃府试之后,谢云望在府试之中拿下了府试案首,竟也同谢云初一般,要放弃院试,八月参加乡试。 而没能拿到府试案首的谢云溪,听说被谢三太太陈氏打了一巴掌。 谢老太太听闻此事,派人给谢三爷送去了两个貌美的婢女,让谢三爷收房。 以往身边从无莺莺燕燕,只有谢三太太一人的谢三爷,这次竟然破例收了两个婢女。 连着两件事,打击的谢三太太病倒了。 谢三太太事后,还将谢老太太给谢三爷塞了通房这事儿,也怪在谢云溪没有拿到府试案首之上。 陈氏满心指望着谢云溪能拿到府试案首,与谢云初在乡试上较量较量。 只要谢云溪能证明他比谢云初优秀,等谢云初一死……五郎谢云溪才能顺利过继二房。 可没想到府试中,竟让谢氏族中其他云字辈子嗣夺了头名,还是陈氏不怎么能瞧得上眼的谢云望,陈氏这才气急败坏打了谢云溪。 倒并非谢云溪真的就不如谢云望…… 谢云望能否能拿到名次,关乎了自己的手还能不能留下,自然是拼尽全力。 而谢五郎云溪自县试之后,成日在自己母亲和谢雯昭念叨之下太烦,压力太大。 加上,谢三太太陈氏每日寅时末,便盯着谢五郎起身读书,子时了还看着谢五郎做文章,不肯放松丝毫,弄得谢云溪一直很疲惫。 谢三太太原以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儿子定然会在府试夺魁。 谁成想,谢五郎这次反倒是跌到了第十名,还不如县试考的好。 放榜当日,谢三太太气得不顾小郎君的脸面,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小郎君一巴掌。 陆氏来永嘉城外接谢云初时,同谢云初坐在同一驾马车内,拉着谢云初的手同谢云初说了此事。 “你三婶这心思谁瞧不出来,不就是想要五郎同你比上一比,好让人知道她的五郎比你还强,结果将孩子逼得太紧了,反倒适得其反,我劝过一次……你三婶也未听。”陆氏直摇头。 “谢五郎的事情,自有三叔操心,母亲不必忧心。”谢云初同陆氏道。 陆氏点了点头,又拉起谢云初的手:“听你长姐说,大夫给你诊过脉,你用了你师父给你的方子,身子逐渐好转了?” “嗯!”谢云初点了点头,“回来时,在江陵府又请那位大夫来诊了脉,大夫说这方子再用下去身子会更虚,但不要担心,这是正常的,大夫给开了药让徐徐补着,等到体内余毒都清干净了,身子能慢慢补回来。” “这就好!这就好!” 总算是有一件让陆氏高兴的事。 “以前请了那么多名医来为你诊治都不起效,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大夫不辨男女上!这下好了……以后什么都会顺起来。” 谢云初含笑点头。 陆氏抬手将谢云初鬓边碎发拢在耳后,看着女儿漂亮出挑的面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等到再过上几年,大女儿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小女儿雯嬅定了亲,云初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她就与谢二爷和离…… 和离了她便不再是谢家的媳妇儿,女儿也不会担忧被发现是女子时,她这个母亲会被族法处置无法活命,女儿也能恢复女儿身! 想来,那个时候女儿的身子也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若是谢家嫌弃女儿,她就带着女儿离开谢家,她依靠自己嫁妆也能养活女儿。 虽说女子最终还是要嫁人寻找一个终身依靠,可陆氏私心里并不想让云初嫁人…… ------题外话------ 求月票啦求月票啦!双倍月票最后一天……小可爱们,投月票啦! 第一百五十七章:温习 这个女儿,因为她一时糊涂,这些年过的太苦。 若是来日嫁人,她身体不好……婆家嫌弃该如何? 要是再和大女儿一样,所托非人,更是遭罪! 再者,女人产子就是一道鬼门关,这孩子身体这样弱,怎么能承受得了? 所以,六郎县试后去无妄山的那段时间,陆氏想明白了…… 她打算暗中积财,等大女儿再嫁,小女儿定了亲,她和谢二爷和离。 之后,给小女儿留下一些嫁妆,也不再在意什么礼义廉耻,从商为云初积攒家当。 让云初哪怕一辈子不嫁,都能做一个富足的老姑娘。 再在她死前,给云初过继一个孩子,云初这辈子也就有依靠了。 谢老太爷在书院还未回来,回到谢宅后,谢云初先去给谢老太太请了安。 晚间,才见到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原本是想让谢云初回云山书院天字班准备乡试,可听说纪京辞给谢云初准备一百多卷文章批注,要谢云初在乡试之前每日看两篇,谢老太爷便歇了这个心思。 “既然怀之已经有安排,那你就听怀之的,在家中好生温习。”谢老太爷对谢云初的态度十分和蔼。 用膳时,谢三爷见这段日子消沉的谢云溪越发沉默,还是很心疼的。 晚膳后,四郎和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去谢云初的苍梧院坐坐联络感情,谢云溪却坐在窗前读书。 谢三爷让人准备了甜汤,来了谢云溪的书房。 谢云溪正要起身行礼,就被谢三爷按了回去。 “六郎回来了,你瞧见众人都围着六郎,心里不舒服了?”谢三爷拉了一把椅子在谢云溪身边坐下。 谢云溪紧紧攥着手中书本,被父亲戳穿心事,眼眶顿时就红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六郎中毒刚醒来,众人都以为六郎失去才气的这几年,六郎……是谢氏一族的弃子,谁又将六郎放在眼里了?就连旁枝的那谢云柏都敢将六郎推下船,险些要了六郎的命……” 听到父亲说六郎被推下船的事,谢云溪不敢抬头看自家父亲,瓮声瓮气说:“是儿子不争气,让父亲母亲失望了。” “五郎,你没有让父亲失望。”谢三爷抬手扣住谢云溪的脑袋,“府试第十,这放在旁人家……高兴都来不及,千万不要被你娘的好胜心影响!” 谢云溪抬头朝自家父亲看去,见父亲的目光平和,心略略松了一些。 谢三爷笑着开口:“要知道……六郎从小就是神童!虽然沉寂多年,可神童就是神童!你先要承认……你是寻常人,要比就同寻常人去比,在寻常人中……你当的起佼佼者这三字!” 被母亲当众打了一巴掌时,谢云溪难堪,但没有哭。 可突然听到父亲说他是佼佼者,谢云溪不知道为何,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涌。 他忙低下头用衣袖擦眼泪,怕被自己父亲看到。 “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掉眼泪,又不是什么丢人事!父亲如今这么大了……有时候也会当着你祖父的面红眼睛!下人爹爹已经遣走了,不会有人听到的。” 谢三爷将自己袖中的帕子抽出来递给儿子:“但哭过之后,做为男子汉还是要站起来,和当初被轻视的六郎一般……沉住气努力,在你能力范围内去努力做到最好,不要去记恨你的堂弟六郎,不要负养你栽培你的谢家,更不要辜负了你自己的年华。” 谢云溪再也忍不住从二月压抑到今日的情绪,放声痛哭。 当夜,谢三爷回了自己的院子,又郑重同陈氏谈了一次,让陈氏不要再插手小郎君的教养之事。 陈氏这次倒是没有如往常那般,又哭又砸,乖顺应承了谢三爷,这才留住谢三爷在自己院子里歇下。 第二日,谢云溪一大早便带着小厮来了苍梧院,说要同谢云初一同去给谢老太爷请安。 “昨日我身子不舒坦,没有能来苍梧院,还请六弟见谅!”谢云溪从身后小厮手中拿过一个锦盒,“这是我给六弟准备的贺礼,预祝六弟在乡试取得头名!” 谢云初看着今日如同换了一个人的谢云溪,笑着将谢云溪的好意收下:“多谢五哥……” 昨日,谢三爷等谢云溪哭完之后,同谢云溪说,六郎是谢家的子嗣,谢云溪的弟弟,六郎出挑,他应当高兴才是! 这次没有能在府试夺魁,正好也能在秋闱和春闱上同谢云初错开,谢云溪学问底子不差,三年时间好好努力,来日说不准能在乡试上拿一个解元。 到时候,别人说起谢家……就会说,谢家一门连着两届解元。 谢云溪今日已经彻底想通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老天爷没有让他得到府试的魁首,焉知……不是为他好? 正如父亲所言,今岁乡试若六郎能得解元,三年之后他也能得一个解元,那才真的是光宗耀祖,谢氏兴旺。 谢老太爷瞧见精气神焕然一新的谢五郎,也很欣慰,尤其是听说谢五郎今日是同六郎一同来的荣和院,就更高兴了。 天气渐热,家中小郎君又都要备考,谢老太爷免了小郎君们的晨昏定省,让他们以温习为重。 谢宅院落之中,树植众多,难免蝉鸣鸟叫,蚊虫较多。 谢老太爷怕影响准备乡试谢云初、谢云芝,和将要院试的谢云溪温习,命下人将苍梧院附近树上的蝉全都抓走。 回廊、游廊之上,都垂下了画帘,遮挡蚊虫。 补品、甜汤、点心,各院都是流水似的往苍梧院送。 谢老太太怕谢云初热,又担心屋里放置了冰块对谢云初身子不利,苍梧院垂着画帘的窗沿廊下都摆着冰盆,隔扇与窗棂打开,屋内凉爽而不冰,十分宜人。 这阵仗不可谓不靡费。 就连小雯嬅都知道,自家兄长的苍梧院,如今是谢府上下最舒爽的所在。 虽知道乡试在即,不能搅扰兄长温习,可孩子心性还是会忍不住来苍梧院,找自家哥哥要好吃的点心和甜汤。 为这个,谢老太太已经说了谢雯嬅两次。 ------题外话------ 每日第一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八章:丢脸 还是谢云初说,谢雯嬅每次过去玩一会儿,能让他稍微松快松快,谢老太太这才允准了谢雯嬅去苍梧院。 谢云初想着,四郎谢云芝八月也要参加乡试。 干脆同谢老太爷说,想让谢云芝同自己一起在苍梧院温习。 她那里有师父准备的一百多卷文章,都是纪京辞批注过的,可让四哥谢云芝一同看一看,有助乡试。 就连谢三太太陈氏都没有料到,谢云初会如此大方,连声道谢。 谢云芝也不扭捏推辞,纪京辞批注过的文章有市无价,多少学子重金都求不得,谢云芝便坦然同谢云初道谢,记下了谢云初这个人情。 眼瞧着谢云初在谢家越来越得重视,谢二爷被不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天夜里,谢二爷来了谢二太太陆氏的福瑞院用晚膳。 这架势大有赖着不走的模样,假模假式端着茶杯喝茶。 直到陆氏问谢二爷:“二爷今日要在福瑞院歇息吗?妾身让齐妈妈给二爷准备。” “嗯,今日就在正房歇息,不必劳动齐妈妈去收拾碧纱橱了。”谢二爷说完,垂眸喝茶。 陆氏一怔。 多少年了,自从知道陆氏让女儿假扮儿子之后,谢二爷就没有和陆氏行过周公之礼。 即便是给陆氏正室应有的颜面,在福瑞院歇息,也都是睡在碧纱橱里,好似和陆氏同床共枕便辱没了他。 今日……吃错药了? 谢二爷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错愕的陆氏,摆手示意齐妈妈下去。 直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谢二爷才开口道:“你当初生雯蔓的时候,大夫说伤了身子,日后恐怕是生不了了,但也并非绝对,养了这么些年,想来也好了,不如……我们再生一个?” 若是能生下一个儿子,如同六郎和雯妤这两个孩子一般聪慧,来日即便是父亲发现六郎是女子,也不会一气之下让三弟继承谢氏大宗。 陆氏心中都已经有了同谢二爷和离的念头,又怎么会愿意同谢二爷再生一个孩子? 她手心收紧:“这些年药没少吃,身子不成了就是不成了,到头来白白让二爷辛苦,二爷若真是还想要个孩子,便去两位妹妹院中,若两位妹妹来日能诞下子嗣,妾身必定视如己出。” 听出陆氏的拒绝之意,谢二爷抿了抿唇,面子上挂不住,搁下茶杯:“说的也是!走了……” 谢二爷起身带着怒火离开。 齐妈妈送走谢二爷,连忙进来:“我的太太啊,这二爷好不容易……您怎么也不哄着些?” 陆氏理了理帕子,冷着脸:“哄着干什么?想要孩子……他让旁人给他生吧,省得再生一个,又被人祸害了。” 齐妈妈抿住唇,知道当年谢二爷和谢老太爷不肯处置谢云霄之事,伤透了自家太太的心。 · 七月十五,谢家四郎谢云芝和谢家六郎谢云初,还有谢氏族中今岁要参加乡试的子弟,连同云山书院乡试的学生,都要随谢家车马队伍,出发前往杭州贡院。 云山书院的学生,跟随谢家车马队伍,会省了这一路的路费不说,一路有谢家护卫护送,也更安全。 且随行队伍之中还有大夫和夫子相随,也不担心途中病了,或是文章里有什么不明白。 这也算是能入云山书院学生,区别于其他书院学生的待遇。 此次送族中子弟和云山书院学生去杭州,由谢三爷打头。 二房的谢二太太陆氏,和谢雯蔓都跟着去了杭州,说要照顾谢云初起居。 三房的三太太陈氏,为了自家四郎,也带上了谢雯昭一同随行。 谢氏其他小郎君的母亲也都跟随一道来了杭州陪考。 车马阵仗极大。 谢氏族中的子弟不必说,自然是下榻于谢氏在杭州的宅子。 云山书院夫子们和学生,也被谢三爷安置在谢宅之中…… 毕竟,这些学子之中,将来若有人能飞黄腾达,对谢氏也是好事。 八月初八,学子们终于迎来了乡试。 送谢云初去考场的陆氏提心吊胆,生怕谢云初女子之身被发现。 但谢云初明白,搜身的时候越是畏畏缩缩,搜身的衙役越是搜的仔细,你越是坦坦荡荡,越是容易过。 好在谢云初年纪还小,即便是搜身也察觉不出什么异常。 再加上谢云初被纪京辞收徒名声大噪,搜身之人知道谢云初才华斐然,也不会真的如同搜旁人那般细致。 谢云初在无妄山之时,每过几日就要过一遍乡试流程,很是熟稔。 三日之后,谢云初与考生们从贡院中出来时,整个人的状态还算可以,不过是面色比平日里更苍白些。 谢云芝一出贡院正门,便被小厮扶住了,瞧着状态比谢云初还差。 谢云望因题目答的不错,虽说出来时人已经馊臭了,可心情很不错,与谢云初打了招呼这才同自家母亲上了马车。 谢雯昭瞧了眼被搀扶着上了马车的谢云初,回头朝自家兄长谢云芝跑去:“兄长!考的怎么样?兄长学问一向好,一定能考过六郎对不对!” 见妹妹眼神殷切,谢云芝笑着道:“六郎的学问不是兄长能比的。” 谢雯昭的目光暗淡了下去:“兄长为乡试已准备了三年,六郎县试之后就来了,兄长这一场没答好也就罢了,剩下两场若是考不过六郎,拿不到解元,兄长不觉得丢脸……我都觉得丢脸!” 谢云芝眉头一紧,想起之前谢云溪的落寞,脸上笑意沉了下来,问:“这话……县试之后,你是不是也同五郎说了?” 虽说平日里谢云芝脾气很好,可真的发起脾气来,谢雯昭还是很害怕的。 她见谢云芝脸色阴沉,揪着帕子不说话。 “看来在祖母那里住着,妹妹并没有长进,这次乡试不论是六郎还是为兄,又或是族中其他兄弟,只要谢氏儿郎能拿到解元,那都是我谢氏的兴事,若是拿不到……那也是我们谢氏儿郎学问不如人,需要更加努力,只要不舞弊,输也输的正大光明,这并不丢脸。” ------题外话------ 日常第二章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九章:前五 谢云芝在这里青年才俊云集之地教训谢雯昭,让谢雯昭脸面上挂不住。 她眼眶一下就红了:“兄长这么凶做什么?妹妹也是希望兄长能考的好!” 谢云芝看了谢雯昭一眼,同小厮说:“我乏了,回吧!” 小厮连忙应声,将谢云芝扶上马车。 用帕子擦眼泪的谢雯昭,也满脸通红上了马车。 谢云芝和谢云初两人一回来,谢三爷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洗澡水,吩咐两人沐浴后赶紧歇着。 八月十一就要进行第二场,得让两人休息好才成。 谢云芝和谢云初沐浴过后用了点吃食,便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整个杭州谢府上下都是静悄悄的。 树上的蝉,都已经被谢府仆从捉了个干干净净。 仆妇们走路都是踮着脚尖,生怕打扰了这些刚从考场出来的学子们休息。 八月十一,第二场考试入场这日,谢老太爷天不亮就赶到了杭州谢府。 他身上的披风还未来得及脱下,一身的风尘仆仆,在前院正厅等着两个孙子。 老人家拍了拍两个孙子的肩膀,道:“你们二人的学问,祖父都是知道的,过乡试一定不成问题,不必有太大压力。” 谢云初和谢云芝同谢老太爷行礼称是,而后出了谢府大门,朝着贡院的方向而去。 谢云初入贡院考试的日子,陆氏在杭州谢府坐立不安,绣活也做不下去,索性和长女一同盘杭州几家交给长女搭理的铺子账目。 陆氏看着六郎去年交到长女手中的铺子,今年的流水比照去岁,几乎是翻了一倍,陆氏满目惊喜。 谢雯蔓被自家母亲夸的面红耳赤:“多亏阿娘指点,这才没有辜负六郎托付。” 看到大女儿争气,陆氏也盘算盘算着,觉着自己应当早些为三个女儿做准备…… 有些事情,以她现在谢氏二太太的身份不合适做,却可以同长女一般交代管事去做,自己拿主意便是。 十三这日,谢云芝和谢云初一行人从贡院出来,又是昏天黑地睡了一日。 第二日天不亮,又去了考场,陆氏话都没有能和女儿说上一句,心里更焦虑了。 八月十五,人在永嘉的谢二爷,带着族人开了祠堂。 祈请祖宗庇佑这一次参加乡试的几位谢氏儿郎,和云山书院的学生,都能取得好成绩。 最后一场考完。 谢老太爷亲自前往贡院外,迎接自己的孙子,还有云山学院此次参考的学生们。 回到谢宅,疲惫的学子们在前厅围着谢老,说着自己是如何答的。 谢老照顾到了每一位来参考的云山书院学生,老人家记得每一个学子的名字,甚至是文风。 他丝毫不嫌学生们身上的气息,听学生们一个一个同他说这几日的考题,还有他们的答法,一一点评。 答的不错的,谢老给了肯定。 答的不好的,谢老也给了鼓励。 谢云初同自家祖父行礼后,实在是撑不住,回到住处还没来得及同陆氏请安,便一头睡了过去。 考完试从贡院出来,等着放榜的日子,这才是各家最难熬的时候。 多少人使银子想要在放榜前打探一二,可却一点儿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而谢老太爷毕竟是鸿儒,列国名声显赫,多少已经得到了一些风声,内心很是稳得住。 且就在放榜前日,杭州谢府接到了消息,谢家五郎谢云溪,在院试上拿了魁首,正高兴呢…… 又得知谢氏有几位小郎君已入榜,且第五之后没有谢云初、谢云芝和谢云望的名字,谢老太爷心中高兴不已。 放榜前一日,为了不出差错,主考官依名次填写好录取试卷的红号,然后所有乡试官员要一同拆卷,将试卷逐一核对红号。 而后按照录取名次,将考生姓名、籍贯填写在草榜上。 再将草榜交给书吏,由他向在座的所以官员宣读考生姓名,完成之后,才开始填写正榜。 正榜填写,是从各省第六名写起直到末尾,而后才开始填写前五名。 谢老太爷自信,以谢云初、谢云芝和谢云望的水准,第六名以后没有他们的名字,就说明……三人在前五。 谢三太太陈氏心中憋着一口气,就指望着四郎谢云芝考好了比过六郎谢云初去,好给自己争一口气。 好在谢云芝心态很好,又不常与陈氏在一处,并未受母亲影响心情,只觉这一次自己已经尽力,只要无遗憾就好。 放榜这日,贡院外张贴龙虎榜的墙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 谢老太爷自持身份,没有让谢家应试的儿郎们去看榜,只派了家中仆从前去。 谢三爷又安排了家中仆从,各自记一位云山书院学子的姓名、籍贯,专门守着,看云山书院的学子是否上榜。 永嘉有句话,叫江浙举子看云山。 是说……江浙一带的能通过乡试成为举人的,属云山书院最多。 谢府正门敞开着,谢氏小郎君和云山书院学子们,随谢老太爷一同坐在正厅之中喝茶等消息,各个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坐在谢老太爷身旁的谢云初还算镇定,因为谢云初自信成为举人不是问题。 原本,谢云初是打算拿到举人的身份,就停下来……不再参加科考。 可跟随纪京辞学习了这么久,听纪京辞讲述那些理想和抱负,她倒是有些犹豫,是否要接着考下去。 很快,门口的守门奴仆朝着正厅跑来,有学子立时激动的站起身来。 “来报喜了吗?” 那学子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子。 只见仆从立在门口,长揖行礼之后,手中拿着帖子:“老太爷,纪先生在外求见!” 魏管事上前将帖子接过来,送到谢老太爷面前。 不待打开帖子,看到上面的字迹,谢老太爷便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快……将怀之迎进来!” 谢三爷忙扶住谢老太爷一同跨出门槛。 谢云初有些蒙,纪京辞……他怎么来了? “六郎,愣着干什么,你师父来了!”谢云芝忙拉着谢云初,在云山学子艳羡的目光中,往外走去。 ------题外话------ 第三章,继续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章:榜首 谢云初神色有些恍惚。 远远的,她看到纪京辞身后跟着李南禹,正同谢老太爷行礼。 纪京辞瞧见谢云初被人拽着手腕,满脸意外朝门口走来,眉目间的笑意更深了些。 李南禹看到谢云初这副表情,忍不住轻笑。 她跨出门槛,长揖行礼:“师父……师兄。” 纪京辞颔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刚刚跑进巷口报喜之人,扬声喊:“永嘉,谢云初……榜首头名解元公!永嘉,谢云初……榜首头名解元公!永嘉,谢云初……榜首头名解元公!” 那声音从巷头一直高声朝着巷尾而来,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高。 谢老太爷一行人闻声,顿时只觉激动地毛发都要竖起来了,向门口台阶下的方向走了两步。 正厅内谢氏小郎君们,和云山学院的学子们也坐不住,纷纷跑了出来。 谢云初袖中的拳头攥紧,心中也有些激动,但还稳得住。 “永嘉,谢云初……榜首头名解元公!” 那报喜之人在跟着看热闹的百姓簇拥下,跑到谢府门口,气喘吁吁行礼:“恭喜谢府!永嘉,谢云初……乡试榜首,头名解元公!” 谢老太爷闻言脸上藏不住笑容,高兴的不行,连忙同谢三爷道:“快!给喜钱!” 知道今日报喜的人多,谢三爷早就准备了许多红包,有替云山学院学子准备的,自然谢氏的小郎君也准备了,给自家四郎谢云芝和六郎谢云初的喜钱红包,最为丰厚。 谢云初夺得解元,虽是意料之中,可到底没有放榜之时,人心里还是吃劲儿的。 现下知道了,可不是高兴疯了! 谢三爷高兴的给了报喜之人两封喜钱,笑得嘴都合不拢,高兴地冲奴仆喊:“快!愣着干什么!放鞭炮!让人都知道知道,我们六郎是解元公!” 反倒是谢云初这个解元公,面色如常,当真是沉稳自若的让人佩服。 前来报喜之人比谢家奴仆跑的还快,见门口站着一群小郎君,一时间不知道哪位才是解元公,也不知该向谁道喜。 还是谢云芝率先反应过来,朝着谢云初拱手道喜:“恭喜六弟……乡试头名,实至名归!” “恭喜解元公!乡试榜首!解元公前途无量,祝解元公连中三元!”报喜之人拿了两个红包,嘴巴格外甜。 纪京辞瞧着自家小徒弟,向报喜之人客客气气道谢,眉目浅淡含笑,不露喜悲,很是沉得住气。 在众人的恭喜声中,报喜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往巷子里跑来。 “永嘉,谢云芝,榜上有名,二名亚元!永嘉,谢云芝,榜上有名,二名亚元!永嘉,谢云芝,榜上有名,二名亚元!” 谢云芝听到自家仆从飞奔回来报喜的声音,高兴的双眸都亮了,难掩激动神色,长揖同谢老太爷一拜,眼眶通红:“祖父……” 谢老太爷简直太高兴了,他们谢家云字辈的孩子们,实在是太过出色。 “好!好好!”谢老太爷连声的点头,“快!给喜钱!” 谢三爷看着自己的嫡子,与有荣焉,虽然不是解元,可谢氏大宗一门,一个是解元,一个是亚元,这是何等荣耀。 “永嘉,谢云望,榜上有名,四名经魁!永嘉,谢云望,榜上有名,四名经魁!永嘉,谢云望,榜上有名,四名经魁!” 神色紧张的谢云望听到自己的喜报,血气涌上头顶,高兴的脸都麻了。 他知道自己的手保住了,连忙长揖同谢老太爷行礼:“伯祖父……” “好!好孩子!为我谢氏争光了!没有辜负六郎为你求情!”谢老太爷拍了拍谢云望的肩膀,十分高兴。 他们谢氏的小郎君,谁能说不是好样的? 乡试前五名,他们谢氏就占了三个! 谢三爷连忙将喜钱给了报喜之人,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永嘉,田平安,榜上有名,六名亚魁!永嘉,田平安,榜上有名,六名亚魁!永嘉,田平安,榜上有名,六名亚魁!” 云山书院名唤田平安的学子听到这话,高兴地一下跳了起来:“中了!第六!我中了……” 田平安激动的哭出声来,郑重跪地同谢老太爷叩首:“山长!我中了!” “好孩子!快起来!”谢老太爷将田平安扶了起来,“你家中清苦,如今高中举人,是幸事!也是高兴事!” 谢三爷忙又给来报喜之人发喜钱。 不多时,越来越多人来报喜…… 谢宅所在的这条巷子,俨然成为贡院放榜墙之外,最热闹的所在。 这一次,谢氏的小郎君来了九个,只落榜了一个,三位都在前五。 云山书院的学生来了二十多个,只落榜三人。 可见那句,江浙举子看云山的话,一点都不假。 谢老太爷今日高兴,除了给报喜之人赏钱之外,谢府上下一应奴仆都赏了三个月的月钱。 谢三爷高兴地让人在谢府门前撒铜钱,与杭州城中百姓同乐。 这还不算,谢三爷还打算开粥棚,算是给接下来准备参加春闱的谢氏小郎君,还有云山书院的学生们积德。 门口热闹之后,考上的学子们,相约要出门去酒楼里庆贺…… 报喜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学子们便得知,杭州知州准备了金桂宴,下午邀请举子们前去赴宴。 考中的学生们连忙回自己的厢房,翻找自己最好的衣裳,力求今日下午金桂宴给知州留下一个好印象。 没有考上的,在谢老太爷的鼓励下,继续温书,准备三年之后再战,倒也不气馁。 · 陆氏和谢雯蔓二人在后院,本就坐立不安,陡然听到前院传来热闹声,立刻打发了人出去询问。 隔壁院子里的谢三太太陈氏和谢雯昭,也是如坐针毡,忙让人去问。 不等陆氏和陈氏打发的人跑到前院,一直守在前院精明的仆从,就已经跑到陆氏的院子报喜,扬声高喊道:“恭喜二太太!恭喜大姑娘!咱们六郎中了!还是榜首头名解元公!乡试头名解元公!” ------题外话------ 第一章,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一章:出席 “解……解元公?!”陆氏惊得眼睛瞪大。 陆氏料到了谢云初会中举,甚至觉得谢云初可能会是二十名之内,若是能考入前十那便算是考的很好了。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女儿竟然考的如此好,榜首解元公! 那可是解元公啊! 解元公是什么?! 那谢三太太陈氏的侄子不过是乡试第七,那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陆氏院子里如热油入水般沸腾了起来。 齐妈妈、刘妈妈喜极而泣。 陆氏的大丫头采兰、采薇,和谢雯蔓身边的咏荷、咏梅,都快高兴疯了,抱在一起直跳着叫嚷:“咱们六郎是解元公了!” 陆氏用帕子按住心口,险些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是谢雯蔓将母亲扶了起来,扬声道:“快!给赏钱!” 齐妈妈连忙从袖口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喜钱,塞到那奴仆手里:“咱们六郎是榜首头名,你这小猴崽子也是报喜的头名!快拿着!” “谢二太太赏!” 陆氏心中百感交集,女儿这么出色……她很是高兴,高兴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女儿是女子啊…… 等来日,女儿恢复女儿身,让人知道她是女子取得解元之位,多少文人会对女儿口诛笔伐啊! 陆氏原本下定了决心,让女儿考到这里就可以了! 可谢氏能允许吗? 一时间,陆氏慌了手脚。 女儿想要成为她们的靠山,这解元名头已经够了…… 不能再让女儿考下去了,太危险了! 若是到了殿试,那稍有不慎就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 那……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她! 不行!她就是拼了命也决不能让谢氏逼着女儿考下去,拿女儿的安危冒险。 谢三太太陈氏和陆氏所在的院子就隔了一道墙,那边儿有奴仆来报喜,扬声说谢云初成了解元公。 陈氏和谢雯昭的脸色难看不已。 听着隔壁满院子欢喜沸腾的声音,谢雯昭攥着帕子,冷哼:“不过一个解元,你瞧瞧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吵嚷的恨不得街上都能听到。” 紧接着,又有仆从跑到陈氏院子门前报喜。 “恭喜三太太,恭喜四姑娘!四郎榜上有名,第二名亚元!” 那报喜的仆从满脸欢喜而来,扬声高喊。 陈氏院子里的仆妇婢女也都高兴不已:“哎呀!六郎中了解元,咱们四郎是亚元!恭喜三太太!恭喜三太太!” 儿子拿了第二名亚元,陈氏内心是高兴的。 可凭白被谢云初那个小子压了一头,陈氏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 她沉住气站起身来,吩咐身边的贴身妈妈:“给赏钱!” 但谢雯昭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按理说哥哥第二名亚元成绩已经很好了,但偏偏被谢云初压着,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想到谢云初将她关进祠堂,害她被祖母罚,谢雯昭就恨。 虽说谢雯昭没有那么狠毒,想让谢云初落榜,也希望谢云初名字能在自家兄长之下。 她昨日还求菩萨让最好谢云初的名字挂在榜尾,只要谢云初在榜尾她就让母亲给菩萨塑金身,没想到菩萨到底也没开眼。 · 纪京辞被谢老太爷请入正厅喝茶时,同谢老太爷说明了此次来意。 “六郎高中解元之后,就要准备会试了,怀之这次来……是打算带六郎入京,为会试和殿试做准备。”纪京辞笑着说。 这是好事,谢老太爷如何能不愿意! 只是,现在让谢云初同纪京辞走了,或许腊月谢云初便不能回永嘉了。 可,同除夕举家团圆比起来,自然是孩子的前程更为重要。 再者,祭祖这件事,一向都是心意大于形式。 只要是为谢氏一族的前程,祖宗都会谅解。 谢老太爷当下就应了下来。 “让怀之费心了!”谢老太爷笑盈盈道。 “六郎是怀之见过天资最好的学生,不瞒谢老,怀之以为……六郎若能入仕,必定能成为造福一方百姓,且能保全自身的好官,来日或可成为大邺的肱骨之臣。” 这也是纪京辞为何回来杭州亲自接谢云初去汴京的原因。 谢云初的身上,有这种潜质…… 但,谢云初在政治上没有理想抱负,不过是想要一个举子的功名,成为自家女眷的依靠。 纪京辞担心,谢云初过了乡试之后,便会停步于此。 那……就太浪费谢云初这一身的天赋才华。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谢云初埋没了。 坐在纪京辞下首位置的谢云初袖中的手攥紧,她明白纪京辞的担忧…… 她更明白,纪京辞的志向和抱负。 他欲培养出能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君王。 教导出能成为国之柱石,风骨清正千仞无枝的孤直之臣。 纪京辞或许同谢老太爷曾经同她说的一般,在她的文章之中……看到了超乎寻常读书人对国政的见解,觉得她是可造之材,对她抱有期望。 谢云初不是不知道,她或许是纪京辞耗费过最多精神和心思的弟子。 她所看的每一本书,都是纪京辞亲自批注过的。 纪京辞看出她对皇权并无敬畏之心,一直在潜移默化之中试图影响她。 是她辜负了纪京辞的心血。 谢三爷有心想让自己的儿子谢云芝同行,说不定也能的纪京辞指点…… 可又怕自己开口儿子的自尊心接受不了,再看谢云芝并没有艳羡的表情,将这心思压了下去。 “听说,杭州知州备下金桂宴,要为中举的学子庆贺,若是谢老同意,酒宴之后……明日一早怀之便带着六郎启程了。”纪京辞含笑道。 这么着急? 谢云初很是意外。 谢老太爷看向谢云初,颔首:“怀之是六郎的师父,老夫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六郎……一路要听怀之的话。” 谢云初起身同谢老太爷长揖一拜:“是!” 知州转呈为举子们办的金桂宴,谢云初做为本届乡试的解元公,自然是必须要出席的。 这样的场合,谢老太爷也不想用谢云初体弱来推辞…… 毕竟要想要入仕做官,体魄强健也是必须的。 ------题外话------ 第二章,求月票啦啦啦啦…… 第一百六十二章:金桂宴 谢云初身体要是弱到一场酒宴都撑不下来,来日会试主考恐怕也要掂量一番,将谢云初的名次往后挪一挪。 谢老太爷这样的鸿儒在杭州城内,知州自然是亲自来谢府迎谢老太爷前去参加金桂宴的。 纪京辞并不想出席这样的场合,便在谢府中歇着。 知州见谢老太爷身旁跟着谢云初和谢云芝,再看跟在谢老太爷身后的谢氏小郎君们,还有云山书院的学生,不禁感慨:“永嘉果真是人杰地灵。” 说着,知州又看向谢云初:“这便是谢老的嫡孙,咱们的解元公吧!” “六郎,来见过知州大人。”谢老太爷笑着道。 谢云初上前,长揖同知州行礼。 “小郎君不过十四,文章风骨锐利,对朝政洞若观火,字句如水如火,切中时弊,当真是难得的……对大邺朝政言之有物的好文章!小郎君不愧是谢老和纪先生教导出来的人物,前途无量啊!” 知州说着将自己身上的玉佩摘下,递给谢云初:“这是当年本官成了会元那年,恩师赠予本官的,今日……本官便赠予小郎君,希望小郎君会试之上能一举夺魁!来日入朝……能有一番做为!” 知州看着眼前出身陈郡谢氏漂亮英俊,如同初升朝阳的少年郎,眉目间笑容和煦,对这少年充满了期许和赞赏。 大邺朝中,太缺能针砭时弊,去做事实的臣子。 这谢云初,文章写的更是无可挑剔,又对朝政敏锐,见解独到。 这孩子,又是谢氏大宗嫡孙,经由谢老与纪京辞两位文坛响当当的人物精心培育,才能自是不必说,从文章便能看得出来! 风骨和气节,亦是能从文章中窥见。 这样的人物,一朝入仕……必定能入蛟龙入海飞,能腾升天。 更别提,这孩子背后是陈郡谢氏。 他是纪京辞的徒弟,便也和琅琊王氏有了脱不开的关系。 曾几何时,这位李知州穷苦出身,入仕时也是怀着满腔的抱负和理想,想要变法改革…… 可他的背后没有强大的力量支持,折子都递不到陛下的桌案前。 所以当他看到看到解元公的文章,知道这位解元公是陈郡谢氏大宗嫡孙,知道这位解元公是纪京辞的高徒,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这解元文的文章,修改细化之后,完全可以成为整顿鱼盐航运的基础纲领。 背后有着两座靠山的谢云初,日后入仕……只要有这个决心和抱负,说不定会和他不同,能真的做出一番事实来。 “长者赐,不可辞!六郎……愣着干什么?”谢三爷笑着催促谢云初。 李知州忙道:“哈哈,我哪里是什么长者,当着谢老的面我怎么好以小卖老。且看过六郎的文章,我实在无法将六郎当做孩童,六郎……我名唤李时关,字守清,你若愿意成为我的小友,便收下这玉佩。” 谢氏族中的小郎君和云山书院的学生们都露出艳羡的目光。 谢云初上前双手接过玉佩,长揖道谢。 “六郎,你文章我们都看过很多遍,你十四岁便见地如此不凡,他日入朝为官,一定要成为造福一方百姓的官员啊!我希望你不论何时,都不要忘记我们读书人的担当。”李时关语重心长说。 谢云初只觉手中的这玉佩的份量,沉甸甸的。 读书人的担当…… 这话,谢云初从云山书院的先生们口中听说过。 从谢老太爷的口中听说过…… 亦从纪京辞的口中听说过。 今日又从这位李知州的口中,听到了这个词。 谢云初听谢老太爷说过平生的两个愿望,关于大邺,关于宗族,没有一个是关于他自身的。 可其实,谢云初对读书人的责任和担当还是很模糊。 说白了,谢云初最初想要求取功名,是只为了成为母亲她们的依靠。 更远大的抱负她没有…… 她也很怕再往上考,女儿身的身份曝光。 她虽然一直很敬佩那些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鸿儒和读书人,可大约是因为心中轮廓模糊,也不甚明白。 她的文章,也都是全凭本心来写。 写自己认为朝政应当如何改革调整,更利于百姓和朝廷。 这难道就是读书人认为的……责任和担当吗? 谢云初带着这样的疑惑,随谢老太爷前往金桂宴。 酒宴之上,谢云初要给主考还有各位官员敬酒,又要被考教学问。 谢云芝和谢云望二人见谢云初已有疲态,两人一左一右跟在谢云初身旁,悄无声息扶住谢云初,避免谢云初脱力。 后来,除了谢云初必须要敬的酒之外,学子之间来向解元公敬酒,都被谢氏的小郎君们给挡了回去。 毕竟谢云初体弱,成日用汤药吊着,万一要是喝多了出了什么岔子,是谢氏一族的损失。 量浅的谢云初,今日着实是喝的太多了。 可谢云初的酒品很好,喝多了之后也只是越发的正经,人都摇摇晃晃了还要一板一眼的行礼告辞才肯离开。 回来时,谢云望替谢云初挡酒,已喝醉了过去。 谢云芝同谢云初上了一驾马车,照顾谢云初。 他愿想,谢云初上了马车恐怕有的闹…… 却见那瓷娃娃一般的小郎君规规矩矩坐在马车内,呆呆傻傻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瞅着马车檐角挂的灯笼,全然没有平日里从容沉静的模样。 谢云芝抿着唇浅笑,给谢云初倒了一杯茶:“六郎喝茶。” 玉雕似的小郎君又是一板一眼行礼道谢,接过茶喝了一口,逗得谢云芝直笑。 · 正坐在窗下看书的纪京辞翻了页书本,吩咐正给他铺床铺放床帐的仆从:“让人给六郎准备醒酒汤了吗?” “主子放心,已经都备好了,只等谢六公子回来,奴才就给谢六公子送过去。”仆从恭敬道。 纪京辞颔首。 谢云初量浅,纪京辞是知道的。 两三杯,便足以让谢云初晕晕乎乎。 今日金桂宴,谢云初这位解元是主角,定然是逃不掉敬酒和被灌酒,想来这会儿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盘剥 对谢云初纪京辞有很多疑问…… 比如,谢云初在看到猫的那一瞬,几乎条件反射护在他身前,嘴上说怕猫,实际并非如此。 比如,谢云初投壶的动作。 再比如,金乌字体。 还有谢云初身上带给他强烈的熟悉之感。 这些,他都想要问一问谢云初。 但谢云初一直未说,纪京辞也不勉强,他可以等…… 等到谢云初愿意同他敞开心扉谈一次。 他给了自己最后期限,明年三月殿试之后,若是谢云初还不愿意同他说,他便会亲自问一问谢云初。 · 陆氏这边儿早早就在谢云初的院子里候着。 谢云初被谢云芝送回来后,由陆氏和谢雯蔓二人接手亲自照顾,就连元宝也插不上手。 这金桂宴,陆氏提心吊胆了半天,就怕谢云初喝醉了出什么岔子。 如今瞧见女儿顺顺利利回来,陆氏又心疼的不行。 若是女儿还是谢家的姑娘,又怎么会如此辛苦出去应酬。 第二日天还未亮,谢云初便已醒来。 不知道为何,昨日喝了那么多酒,明明喝醉了,今日却清醒的这么早,头有点疼,胃里还有些难受。 元宝给谢云初端来了蜜水,说昨日四郎谢云芝将谢云初送回来之前,特意交代的,说晨起让谢云初空腹喝一些蜜水,会舒服一些。 “师父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发吗?”谢云初将手中的水杯递给元宝,问。 “昨夜纪先生派人送醒酒汤过来时说,今日六郎什么时候睡醒准备好,什么时候再出发,若是今日不舒坦,就明日再出发也来得及。” 元宝攥着水杯笑,深觉自家六郎的师父是个很温柔的人。 “昨日六郎去参加金桂宴的时候,元宝已经带着人将六郎的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六郎不用着急。” 谢云初转头朝窗外看了眼,天将将透出一丝亮光。 她道:“准备热水洗漱吧,去同母亲,祖父和三叔告别之后,我去找师父。” “是!”元宝应声。 洗漱更衣后,谢云初去同谢老太爷、谢三爷辞别。 谢老太爷看着跪在面前郑重叩首的孙子,内心颇为感慨。 他从软榻上下来,将谢云初扶了起来。 “好孩子,怀之对你如此重视,是同祖父和谢氏一族一般,对你给予了厚望。”谢老太爷攥着谢云初的手,语重心长道,“六郎,好好考!” “是!六郎记住了!”谢云初后退一步长揖行礼。 “六郎,你可以说是我们谢氏云字辈中,最为出色的孩子,昨日李知州他们都说了,会试只要你好好发挥,再拿一个会元不成问题,三叔在永嘉等着你连中三元的好消息!”谢三爷笑着同谢云初说。 谢老太爷笑着点头,他其实心里很骄傲…… 谢氏云字辈的孩子,要比儿子他们这些瑾字辈的谢氏子孙更为出色。 不论是谢云初、还是谢云霄或是谢云芝、谢云溪又或是谢云望,还有其他谢氏小郎君,可以说今年他们谢氏的小郎君是顺利通过童试和乡试最多的一年。 来日可期啊! 谢老太爷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平生两愿已经实现…… 一愿,大邺国祚昌盛! 二愿,谢氏再造辉煌! 旁人不敢说,可自己的孙子和族孙,还有云山书院教导出来的学生,品格培养一直都是重中之重。 他日,他们这批风骨清正的孩子入朝为官,朝政怎么能不清明? 朝中再有六郎这样,能对朝政弊端洞若观火,切中时弊,又能为解决之法提纲挈领的臣子,大邺国祚怎么能不昌盛? 正如纪京辞所言,以六郎的聪慧和智谋,成为能保全自身的忠直能臣不在话下,只要六郎他日位居高位,自然能带着陈郡谢氏再造辉煌。 · 知道谢云初要同纪京辞离开,陆氏拉着谢云初的手眼泪直掉,谢雯蔓眼眶也是通红。 “咱们不考了好不好!”陆氏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就到这儿就够了!娘实在是放心不下!” “我原本……也在考虑如今拿到了举人的身份,是不是不应该再考下去!” 谢云初话音不如平时说事时那般笃定,带着几分犹疑。 似是又怕母亲和长姐担心,她拳头攥紧,抬头提高了音量又道…… “母亲不必担心,师父这么早便来接我,应当不是直接去汴京的!中途我若说不想考了,师父也不会勉强我!” 听谢云初这么说,谢雯蔓握住了谢云初的拳头:“好,你心中有数,姐姐就放心了!母亲和姐姐都不希望你再考下去,是怕你身份曝露有危险!可你若是打算继续考下去,千万要记的提前告诉母亲和姐姐,我们好提前进京为你做准备,否则搜身的时候曝露……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母亲和姐姐就活不下去了!” 谢雯蔓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同妹妹说这些话的。 她是不愿意妹妹再考,可若是妹妹还想再考,她也不愿意成为妹妹的阻碍。 妹妹过的太苦,她只想妹妹后半生能畅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为此,谢雯蔓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护着妹妹,为妹妹达成所愿。 · 晌午,纪京辞带着谢云初拜别谢老,踏上了马车。 纪京辞昨日到,今日就要带她走,谢云初不傻能猜出,纪京辞这绝不是直接带她去汴京。 她手里拿着纪京辞为她准备的文卷,抬头朝正闭目养神的纪京辞看去,问:“师父,我们要去哪儿?” 正在斟茶的李南禹听到这话,笑开来:“六郎果然聪慧,竟然猜出师父并非直接带你去汴京。” 纪京辞睁开眼朝谢云初看去,缓声道:“去秦州。” “去秦州?”谢云初摸不着头脑。 秦州前年、去年连续受灾,多少百姓已经举家外逃。 正如今岁正月初一“小茶会”上,谢云初所说的那样…… 因秦州等地受灾,北魏朝廷痛快将这些州城交割给大邺,让大邺去收拾这烂摊子。 大邺赈灾的粮食源源不断送到受灾之地,经过层层盘剥,绝不够百姓裹腹。 ------题外话------ 最近有个活动,希望小可爱们踊跃留言,天天更追……让千千的名次可以靠前一些!爱你们! 第一百六十四章:吃食 这段时间,就谢氏得到的消息来看…… 秦州自三月底交到大邺手中,百姓大大小小造反、叛乱,共计六次。 虽然都镇压了回去,先后死了两个知府,连朝廷派去的知州也已死了一个。 历来都是,受灾最厉害之地,灾民也最为彪悍。 这个时候去秦州? “六郎,为师且问你……”纪京辞接过李南禹恭敬递来的茶水,“若是乡试之后,为师未曾赶来杭州,接下来的会试、殿试……你是否会接着考下去?” 谢云初攥着书卷的手一紧。 说实话,纪京辞来之前,她的确还在犹豫。 一来,是如今已经得到了举人的身份,应当也是足够成为母亲她们的底气。 二来,谢云初还没有做好准备,再考下去,搜身的环节越来越严格,她也担心会露馅连累母亲。 看到谢云初的迟疑,李南禹便明白师父的担忧竟然并非是多虑。 “六郎,你真的……不想继续考下去了?”李南禹颇为意外,他放下茶壶,面色郑重,“六郎,你是我见过……师父所收弟子之中,对朝政最为敏锐,且能提出可实施能改变现状办法的学生!可以说……你是师父徒弟中,最适合为官之人,你若入仕必定能做出一番成就,为天下黎庶谋福祉!这是我等读书人的担当啊!” “我跟随师父多年,我深知自己并非是当官的料子,便追随师父,专心治学,研究注疏,力求将那些残篇断简修复出来,给后来的读书人更多方便,让他们更准确的领悟圣贤精神,或为自己立志,或取其精华用于修身,或用于治国。” “而你……谢云初!谢六郎!有这一身治国治世的大才大能,但凡看过你文章之人,都对你寄予厚望,你又为何要退缩?”李南禹头一次如此严肃同谢云初说话,“孙膑之错,在于有能未居之,这话是你说的,谢六郎……你忘了吗?” 谢云初看着曾经那个缠着她要学武的孩童,此刻坐在对面郑重其事同她说了这么多,拳头紧紧攥住。 她没有办法同李南禹解释,她只是一个女子。 谢云初朝纪京辞一礼,缓声开口:“师父,弟子斗胆……不论是祖父还是师父、师兄,你们同六郎说的……读书人的担当,六郎至今也不明白,到底什么是读书人的责任和担当!” 纪京辞含笑点了点头:“为师明白!” “师父?”李南禹转头不解看向纪京辞。 纪京辞修长的手指端着茶杯,反倒不如李南禹那般郑重,面色和煦如常。 “所以,到了秦州你走一走看一看,再想想什么是读书人的责任和担当……” 谢云初才能上,与纪京辞收的其他徒弟不同,成长环境上亦是不同,所以纪京辞最担心的徒弟就是谢云初。 萧五郎,他是皇子出身,因朝中清流官员多年来对皇族的偏见,而立志要入朝成为清流官员。 顾行知,他父亲便是顶天立地正气浩然的清官,被人陷害举家流放,几乎全家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独他一人活了下来,成功为父申冤。 他的目标,便是成为自己父亲那样的清官,且是高位清官,来保证北魏的所有清官,再也不会遭遇自己父亲那样的惨剧。 谢云初呢,生在陈郡谢氏这样的大家族,从小衣食无忧,年幼中毒之后就可以放弃家族资源一直藏拙,哪怕被家族放弃也能沉得住气不显露分毫。 甚至不担心,被家族放弃之后,家族不会倾尽全力为他寻找名医续命,显然是一心求死。 后来,自家长姐出了事,谢云初这才迫不得已站了出来,显露才华。 入仕,单纯只为成为自家女眷的底气。 但纪京辞却不能让谢云初停在这里…… 他是谢云初的师父,为师者……除了要教弟子学问,更要帮助弟子树立志向。 所以,哪怕秦州遭灾之后已经变成穷凶极恶之地,纪京辞还是要涉险带谢云初走一趟。 让谢云初走出去看看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世道,看看百姓是如何过活,看看这朝廷到底腐烂成什么样子! 也让谢云初也自己想想,如今这世道以他的能耐是否能够改变,如何改变。 每个人来这个世上,都有自己应当担起的责任。 纪京辞看得到谢云初心底对百姓的怜悯,也相信……谢云初一定会挑起他肩膀所能承受的担子。 谢云初明白纪京辞的用意,沉默不语。 她原以为自己来到受灾之地附近,会看到千里荒芜和殍尸遍野。 却怎么也料想不到,秦州之行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震撼。 岁大饥,人相食。 人相食啖,白骨委积。 民人相食,江淮间空尽。 这些原本对于谢云初而言,只是纸张上墨水……让人心生怜悯和悲怆的字句,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烈狱。 纪京辞、谢云初、李南禹一行人,从兴元府往秦州走,越是靠近秦州……越是触目惊心。 一开始还只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在扒树皮,挖野草,还有壮年汉子虎视眈眈盯着他们这一行人,对着骏马眼冒绿光,若非他们带着大队的佩刀护卫亮了刀,那些瘦若骷髅的流民早就扑了上来。 李南禹心有余悸感慨:“幸亏青锋有先见之明,没有讲排场,在兴元府让我们各自带好各自的干粮,否则后面要跟着拉食材的马车,这些饥民怕是冒死也要扑上来了。” “这都是早年行走受灾之地的经验。”手中拿着一卷书的纪京辞缓声开口,“那时管事担心饥荒之地无吃食,拉了十几车……还未走到,就被流民抢光了,那些流民手无寸铁,不过是想要一口吃食,即便是见了血也不退半分。” 那时,纪京辞不忍伤流民,被青锋护着退出混战,扬声让护卫舍弃食物马车。 那次,他们损失惨重,死了十一个护卫。 纪京辞亲眼看着那些饥民前赴后继扑上来,抢到粮食的撒腿就跑…… 第一百六十五章:荒缪 没有抢到的流民,将已经倒下但还未断气的人拖到路边,如野兽一般,分割、争抢,将骨头上的肉撕拉刮扯的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人应该有的模样。 那时,纪京辞不过十七岁,大受震撼。 明白了“民以食为天”这几个字的重量。 明白了人能温饱便是人,吃不饱……就成了兽。 这次纪京辞为寻顾神医去了一趟秦州,感受更深…… 他觉着,应当让谢云初来瞧瞧。 再往秦州方向,除了流民之外,更多的是让人觉着荒凉无比,飞鸟绝迹,寸草不生。 谢云初透过微微敞开的马车车窗,看着柱着木棍,背着家当前行的流民,哪怕三三两两结伴,也都是中青年男子,却不见老弱妇孺。 她开始只觉着奇怪,却还未往“人相食”这个方向想。 当她头一次在路边看到森森然的人头骨,正对着她的方向,白森森空洞洞的眼骨什么都没有,却好似正在看着她,谢云初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陡然就明白了,这一路之所以没有看到老幼妇孺,也没有看到饿死路边尸身的缘由。 在这大饥荒之时,没有自保能力的老弱妇孺,和倒下不能行进的人,大约都已经被……吃了。 谢云初一阵反胃,回过头来,强忍着恶心,拳头紧紧攥住,朝纪京辞看去。 纪京辞面色如常看着马车窗外,眼底的深沉让人心里只觉沉甸甸的。 谢云初觉着自己也许有些明白,纪京辞为何要让她来秦州。 当天晌午,车马队伍在临近县城之中落脚。 因着纪京辞早前就打算带谢云初来,早早就派了管事、护卫前来做准备。 院子管事是以极低的价格,从要外逃去投奔亲戚的富裕人家手中买的,里里外外都是带刀护卫…… 在纪京辞没有来之前,有饥民不要命想要来抢粮食。 可到底都饿了太久,如何和守着院子吃得饱,又有力气的护卫拼命! 动了歪念来的,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还有瞧着这家护卫各个龙虎精神,想着这这家肯定有吃食,自愿来当奴仆,只求给口吃的。 可这院子里都是给人办事的仆从,哪里就能做主替主家收奴才。 眼下已经没有饥民敢再来,偶尔一两个也不成气候,被打伤之后很快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谢云初跟着纪京辞坐在正厅,听守院子的老管事讲这些事情,莫名觉着脊背凉气直冒。 “原先我们也想接济灾民,可只要接济一个,其他的都会涌过来,老奴实在不敢!这里还算好的,越靠近秦州越是惨不忍睹,秦州城内怕是早已经城炼狱了!”老管事说着叹气摇头,劝纪京辞道,“主子可不能再往秦州方向去了。” 摇曳烛火将纪京辞沉重的眸子映的忽明忽暗,他缓声开口:“这县城的情况如何?” “现在都没有人敢一个人出门了,一个人出门容易被旁人逮到吃了!”老管事眉目间尽是愁色。 “官府不管吗?”李南禹忙问老管事。 “据我所知,朝廷已经派人往受灾之地送了好几次赈灾粮饷,还有江南富户也都募捐往秦州受灾之地送过粮食,更别说还有从受灾严重之地走出去的流民,即便是有盘剥克扣,也不该是这副惨状。” 老管事摇了摇头:“老奴来这里这么久了,根本就没有见到过什么赈灾粮饷!之前有两县的知县和一县通判联合起来写了状子,要将受灾严重之地的情况报告陛下,可后来……这两位知县和通判,全家都死了,上报的死因都是流民闯入家中……” 谢云初拳头收紧,老管事话外音她听明白了。 上报的死因是因为流民,可实际上……焉知不是有人杀人灭口。 否则怎么会如此巧合三人都死了? “后来……百姓卖儿卖女也活不下去,”老管事抿了抿唇缓了缓才开口,“临时接手这三县的知州,也派下来了赈灾的官员,那赈灾的官员没有能带来赈灾的粮食,只是一夜之间县城中就都开了菜人铺子。” “菜人铺子?”谢云初眉头紧皱,隐约猜到了什么。 “现在灾荒闹得世道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可人总得活下去啊,自家人又如何能忍心吃自家亲眷,就将自家的孩子、媳妇儿,家中老人送到那菜人铺子,换几条肉回去吃!”老管事语声沉重,“也有人家中还有田地或是值钱物件儿,又或者是房产什么的,拿去换肉,可一亩地也只能换几条肉,真正的命如草芥。” “那……送去菜人铺子的人呢?”李南禹追问。 其实李南禹并非猜不到,只是对人性还抱有一丝希望。 “送去那里的人,就不能被称之为人了,就是待宰的牛羊。”老管事似乎都不忍心说下去。 谢云初拳头紧紧攥住。 这一次主管赈灾的两位大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 这些年,大邺的几位皇子相继成年,大皇子和三皇子两党相争日益加剧。 而皇帝在位这么多年,赈灾之事又何止这一两次! 皇帝当真不知大皇子和三皇子两党的人,会在其中贪墨吗? 皇帝是知道的…… 两位皇子历年来借口各种年节、寿诞,给皇帝送礼出手想当阔绰。 就单凭俸禄和皇帝的赏赐,是无法送给皇帝那么多的珍奇异宝。 只不过,两位皇子到底是皇帝自己的儿子,又一向对皇帝恭敬孝顺,只要不闹出大乱子,皇帝就不会管。 正是因为皇帝历来的纵容,让两位皇子背后的党羽越发不知收敛,两党官员们都想着,反正上面有皇帝的儿子挡着。 此次赈灾,皇帝原本是分别选了两党之人,本意是为了让两党的人相互监督,将此次赈灾之事办好。 谁知道,两党之人都怕对方贪得比自己多,在这赈灾的肥差之上让对方比自己多占了便宜,更是拼命的贪。 这才让受灾之地,变成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官府经营菜人铺子,简直荒缪!把自己的亲人送到菜人铺子,人当猪牛羊,这更是荒缪!” ------题外话------ 我的妈呀!这个预存怎么没有把这一章更新出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铺子 李南禹气得全身打哆嗦,若是他宁愿饿死,也绝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民以食为天呐!真到了绝地……人也就不是人了,只要能活,只要能有口吃的,他们什么都愿意干!”老管事叹气。 这话,谢云初承认。 谢云初脊背僵直,抬头,黑亮的目光阴沉:“开菜人铺子,这计策也是很毒辣了!人……历来是只要能活下去,一定会选择最容易的去做。” “比起眼下要粮没粮……手无寸铁造反求活路,让亲眷送死自己活,或是自己去死让亲眷活,就简单的多了。” “他们意在让百姓相互消磨,等人消磨光了,就没有人可以再造反!即便造反也是小范围的,很容易收拾局面,不会闹大,不会闹到皇帝跟前去。”谢云初说着话的时候拳头捏的咯咯直响,“将来这些百姓,不过是上报这一次赈灾死了多少人中的……一个数目罢了!” 甚至,那些人可以借着镇压乱民为由,再捞一笔…… 李南禹没有想到谢云初说的这一层,听谢云初说完,只觉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人的心思怎么可以毒辣至此?!就为了那些个银钱,人命在他们心里就这般如草芥!”李南禹激动地站起身来。 “你能这样说,是因为……你是陇西李氏的嫡次子,家族庞大,从不缺这些!”谢云初缓声开口,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唤李南禹师兄。 纪京辞垂着眸子,端起茶杯来,盯着晃动茶汤中自己的倒影开口:“明日一早……青锋,你带着护卫,护六郎去县城中的菜人铺子旁边盯一天。” 谢云初拳头收紧,起身应声:“是!” 李南禹看了眼谢云初,同纪京辞道:“师父,我与六郎同去!” 纪京辞点了点头:“你们二人出门在外,一切行动都听青锋的,切不可擅自做主,以免发生危险。” “是!” 谢云初、李南禹二人行礼称是。 那天夜里,谢云初没有睡好。 这还未到秦州,都已经是这副地狱之象,纪京辞之前去过的秦州……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第二日一早,谢云初和李南禹两人便随青锋和大队护卫一同出门。 这次,谢云初和李南禹没有坐马车,也没有骑马,步行前往。 沿途,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黑瘦饥民,正趁着天未亮在街上找吃食…… 瞧见谢云初和李南禹他们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吓得纷纷躲闪,生怕自己被捉去吃了。 青锋已经安排好了,将谢云初和李南禹请入了一家酒楼。 酒楼管事已经用极低的价钱买了下来,里面空无一人。 谢云初和李南禹坐在二楼窗边。 窗户推开,就能看到后面檐下挂着盏灯笼的菜人铺子。 这菜人铺子,开在以前这县城内最为繁华的一条街上,毫不遮掩……光明正大。 早就来了这县城中的管事,也跟着来了。 老人家立在一旁,低声同谢云初和李南禹说着:“最开始,官府开始开这家铺子卖肉时……卖的特别特别贵,可为了活命啊,没办法……也得买!百姓们的田产房屋都在最开始撑不下去的时候卖了,就用自己儿女来这里换肉吃!后来才知道,他们吃得那些肉……是那些逃荒没能逃走的流民。” 谢云初紧紧攥着拳头,面前的茶根本喝不下去。 “百姓们知道自己之前吃的是人肉之后,好似就没有了底线……开始在街上抓落单的人,或比自己虚弱的人来吃!”老管事眉头紧皱道。 “流民被抓了变成菜人,所以流民也去不了汴京!”李南禹拳头紧紧攥住,“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 谢云初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汤…… 所以,这里的百姓也没有那个勇气逃出去! 他们怕就算逃出去了,也会被抓回来当菜人被别人吃了。 开始吃了人肉,突破了底线,便也就没有了底线…… 捕捉弱小的同类,相食了,这是人还是野兽? “不要!父亲求你不要把娘送到菜人铺子!你把我送到菜人铺子吧!求你了爹!求你了……” 楼下传来孩子焦急的哭声。 谢云初和李南禹扭头朝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饿得皮包骨头,十三四岁的男童跪在一男一女面前不住给父亲磕头。 那妇人并未被人拉扯,像是自愿的。 骨瘦如柴的黑瘦男子双眼含泪,立在原地不动。 男童抱着父亲的腿:“爹!三岁的侄子被送到了这铺子里,嫂子和妹妹也被送到了这铺子里!不能再将娘送进来了!” 跟在男子身后,瘦得没有人形的妇人哭着将自己孩子抱住…… “老二,这都是娘自愿的!好孩子,你爹、你大哥身强力壮,能护着你熬过这饥荒!娘小时候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不行!不行!不行!爹!你说句话啊!”男童哭的撕心裂肺,“我才是咱们家最没用的!要去也应该是我去!” “好孩子!娘死……好过咱们一家子都死!只希望这场饥荒能早点过去……你和你大哥都能活着!”那妇人说完,推开自己的儿子,“他爹,我进了这菜人铺子,求你……就算再苦,你别再把老二也送进来了!” 眼眶发红的男子点了点头。 “娘!娘!”那孩子看着自己父亲要带着母亲走进那菜人铺子,扑上前抱住自己父亲的腿,“爹!我去!我去!我给咱们家换肉,求你别把娘送进去!” 李南禹忍不住站起身来,却被青锋按住。 想起师父的叮嘱,李南禹坐了回去,只见自己小师弟脸色越发阴沉。 那男子一把拽起那与谢云初一般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对远处招呼了一声:“老大,带你弟弟回家!”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亦是满脸泪水,他一把将弟弟抱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回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毅然决然走进了那个铺子。 少年哽咽唤了一声:“娘……” ------题外话------ 第一更,求月票啦啦啦啦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厌恶 “娘!”小男孩绝望哭喊呼唤自己的母亲,想要冲进那铺子里换出自己的母亲,却被自己哥哥死死抱住挣扎不开,“娘!哥……我们娘要没了,你放开我!爹……求你了!” “别嚎了,听话!省点儿力气!越哭越饿!”哥哥哽咽训斥男孩。 很快,两个孩子的父亲拎着两条肉从铺子里出来,李南禹知道那是什么,捂住嘴,险些吐了出来。 元宝更是已经冲到楼梯拐角,哇哇吐了起来。 天逐渐放亮。 陆陆续续有人结伴走进菜人铺子,有人捧着金银,有人拿着房契、地契,有人扛着晕过去的亲人, 然后,他们出来时,或咽着口水,或松了一口气将肉藏好…… 也有人抱着肉面如死灰,有人伤心不已带着“肉”,哭着走出来。 没过多久,谢云初听到婴孩的哭啼声,和女人的哭啼声…… “求你了!我们一家人再想想办法,我去找吃得!你别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女人哭声虚弱无力,饿得提不起劲儿来。 被男人抱在怀中的孩子,好似也感觉到了危险,一直张着嘴哭,也不知道是太虚弱还是已经哭哑了嗓子。 “孩子太小了!挺不过灾荒的!”男人语声哽咽,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们昨晚不是都说了好!孩子小……嫩,有……有……有很多有钱人喜欢的就是孩子,能给我们家多换一些肉!” 女人听到这话,如同剜心一般,哭着摇头:“求你了他爹!咱们再想想办法行不行!这可是你们老刘家的骨肉啊!” “可……不这么做,咱们家就要和对门一样,死绝了!”男子泪流满面。 谢云初猛地站起身来,拳头紧紧攥着,全身都在发抖。 那男子怀里的孩子最多八个月,伸着手要自己的母亲抱。 孩子嫩,有钱人喜欢的就是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这是一个父亲,只要是个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能说这个父亲错了吗? 要么一家子死绝,要么换一线生机。 可那是个孩子啊! 才八个月的孩子! 谢云初手脚冰凉,再也忍不住,热血一阵阵往头顶涌,转身就朝楼下走去。 青锋似乎早就知道谢云初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挥手,护卫纷纷跟上…… “六郎等我!”李南禹也跟在了谢云初身后。 就在那父亲和女人拉拉扯扯,将女人一脚踹翻在地,要进菜人铺子时,谢云初已经带着护卫从转角而来。 “我去找吃的,再等等……再等一天,就一天!”妇人拽住男子的腿,虚弱哭着道。 “现在就算有吃的还轮得到我们?爹已经躺在床上干喘气了!”男子哭着道。 “你让我再抱抱我的孩子!再抱一抱!”妇人退让哭喊。 男子终于还是不忍心,看了眼自己怀里哭着对妻室伸出手的婴孩,将孩子给了妇人。 妇人抱住自己的孩子,艰难站起身来轻轻拍哄,趁男人不注意转身撒腿就跑。 可妇人早已经饿得七荤八素,不过两步就被男子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带孩子跑到哪里去!跑了你们娘俩就都被人吃了!给别人吃,还不如换点儿肉给自己人吃!”那男子似在声嘶力竭嚎叫,可饿得……声音是那样虚弱无力。 谢云初攥着拳头,扬声:“孩子你准备卖多少钱?” “不卖不卖!”妇人弯腰死死将孩子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孩子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 谢云初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喉头哽咽,开口:“那妇人你过来,我不吃人,更不会吃孩子……” 那妇人这才抬头朝着那被护卫护住的小郎君看去,那是一位身着华服,长得如同神仙童子一般的漂亮公子,与这灰扑扑的街道不相称。 那小公子眼眶发红,似有怜悯之意。 妇人回过神来……知道那小公子是自家孩子活命的稻草,连忙抱着孩子跑过去,跪在谢云初面前:“求小公子,给我家孩子一条活命!” 那男子也朝着谢云初的方向跑了过来,瞧见谢云初身旁各个带刀的护卫,怯生生问:“小公子,真的不吃孩子?” 谢云初颔首:“孩子我要了,我以前程起誓……只让他做仆从!” 听到这话,那妇人哭着叩首,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也知道读书人把前程看的比命还重要。 所以她信! 妇人生怕丈夫将儿子送进菜人铺子,忙将儿子递给谢云初,元宝上前抱过孩子,孩子还在哭,挣扎着要母亲,只是太过虚弱。 “多谢小公子!”那男人也跟着跪地叩首,而后抬起头来问谢云初,“小公子能出多少银子?” “你要多少?”谢云初绷着脸问。 男人看着元宝怀里的孩子,眼仁泛红,开口:“这八个月大的孩子,送到菜人铺子能换四条肉,我……” 男人似乎已经说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菜人铺子四条肉是多少银子,我可以给你粮食,和真正牛肉干、猪肉干,给你一个四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别再吃人了!”谢云初说着看向青锋。 青锋颔首,同一旁的护卫说:“去取!” 说完,谢云初又看向那瞅着孩子依依不舍的妇人:“你可愿意,入我府中?” 女子一听这话,热泪涌出,连连叩首:“我愿意!愿意!我愿意终身成为小郎君的奴仆,不要银子,给口吃得就行!” 那男子听到这话,也忙叩首:“请小郎君也收下我吧!我有都是力气,只要给口吃得就成!” 说实话,这个男子……谢云初是不想要的。 此人为了口吃食,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弃,这样的人……让谢云初厌恶! 厌恶的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可…… 这能怪谁呢? 她也能看得出,这男子也不舍自己的孩子。 可谢云初能说这男子说的不对吗? 做为父亲,他想自己活命,要孩子送命,他实在是该死! 可这吃人的世道,不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全家死绝……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题外话------ 第二更,求月票!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八章:杀气 这父亲做为家中唯一的壮劳力,要是死了,孩子又太小没有护住自己的能力,将来或许也会变成他人盘中餐。 谢云初闭了闭眼…… 不是人的错,将人变成野兽的,是纵容皇子的皇帝! 是那些贪心不足的贪官! 是这世道! 谢云初拳头紧紧攥着。 最终还是同元宝道:“你跟着管事将这一家三口带回去,签了身契交给咱们谢家的管事。” “奴才知道了!”元宝应声。 老管事也上前同那两人道:“走吧!” 两人千恩万谢,抱着孩子,跟在老管事身后,被护卫带着朝着宅子走去。 青锋上前一步,同谢云初说:“主子说,六郎心善,今日来必定会救人。主子让我在六郎救人之后,问六郎一句,六郎心善,救得了一个人,可其他人还是免不了沦为菜人的结果,即便六郎能救百人……可灾民千千万,以现在的六郎都救得过来吗?” 谢云初看着那门口挂着两张脏兮兮蓝色门帘的菜人铺子,心口情绪翻滚。 时不时就有人戒备瞧着他们这一行人,进了菜人铺子…… 消息送不到汴京,送不到皇帝身边,该怎么救?! 要救这些灾民百姓,就得将消息送到汴京皇帝面前,甚至还得将事情闹大,大到让皇帝不得不管。 谢云初原本可以狠下心肠,说这与他何关? 可……想到那个险些被送入这菜人铺子的孩子。 想到,那为了孩子撑过饥荒,甘愿舍弃生机的母亲…… 她上一世的母亲,为了活命,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将她这个女儿推上了死路。 但那位心甘情愿走入菜人铺子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活,知道等着自己的是如牛羊一般,躺在砧板之上任人宰杀的命运,她得克服多大的恐惧,才能甘心前往。 谢云初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六郎?”李南禹抬手扣住谢云初的肩膀。 “进去看看!”谢云初开口。 “六郎可想好了?”青锋抬手将谢云初拦住,“咱们一行人,反其道而行……来了这受灾之地,不论是主子、六郎还是秀行公子都身份贵重,我们已经被人盯住了!且管事已经说了,这是官府经营的菜人铺子,我们进了这里,怕是很快就会有人给上面的人禀报。” “这些人,为了财……可以毫无底线,连菜人铺子都敢开,若是知道六郎关心这菜人铺子,怕是会狗急跳墙,毕竟主子、六郎和秀行公子的身份特殊,尤其是六郎……又是即将参加春闱的举子。” 青锋说的,谢云初明白,她道:“我知道!进去吧!” 今日来了,也看到了,还看到了那位母亲…… 要是就这么走了,任由那么好的一位母亲变成菜人,谢云初心里过不去。 就在刚才,青锋问她灾民千千万,她是否能救得过来时,谢云初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见谢云初目光坚定,青锋这才护卫谢云初和李南禹一同进了这菜人铺子。 铺子内,有一张被剁剁砍砍出凹痕,被油光包浆的大桌案。 里头能看到还挂着已经从骨头上剃下来的肉,有的是胳膊,有的是胸膛肉。 屋内的空气里泛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和油腥味。 知道这桌案上剁的,和上面挂的都是人肉,李南禹险些呕了出来。 谢云初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强忍住恶心。 一个穿着布满血迹脏污和油渍围裙的胖子,正低头剁肉,察觉有人进来,抬头…… 瞧见是身着华服的两个小郎君,还带着护卫,那胖子将刀重重往案板上一扎,粗声粗气喊:“贵客到了,来个人!” 很快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掀了帘子从后堂出来,扬声:“贵客!贵客是想要看看什么肉?咱们铺子里有上好的和骨烂,都是早早就收来的,虽说价格不便宜,可我们好吃好喝的养了好些日子,都是白白胖胖的。” 和骨烂说的是婴童,煮了之后骨头和肉一起烂,所以被称作和骨烂。 自从这铺子开起来之后,有不少没有菜人铺子县城里的富贵人想要尝尝鲜,就来他们菜人铺子偷偷买点儿人肉回去尝尝。 显然这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显然习惯了接待“贵客”,见谢云初一行人穿着华贵,以为他们也是来偷偷尝鲜的富家公子。 “我们这儿还有上好的不羡羊,个顶个的漂亮,都是白白嫩嫩的!”男子搓着手道。 不羡羊,说的是女子…… 谢云初拳头收紧,忍着心中翻天倒海的情绪,眉头紧皱,一副不在意人性命,只嫌弃这店里味道不好闻的模样,问:“你这里有多少活着的菜人?”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一怔,眼神戒备了起来,笑意却不改:“小的,没明白这位小郎君的意思。” “听说你们这里卖人,来买人……”谢云初眉头紧皱,不耐烦问,“有还是没有?” 瞧出这贵公子身上纨绔的毛病,尖嘴猴腮的男子连忙道:“有有有!小的斗胆问一句,不知小郎君要买人是做什么?” “买人还能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吃,自然是为了让他们给干活了!”谢云初装作烦躁的模样催促,“还不带路!” 听到这话,那尖嘴猴腮的男子露出贪婪的眼神来:“恕小的直言,小郎君在我们这里买人……价钱可要比在寻常之地买人贵,毕竟……咱们这里是卖菜人的,不是卖活人的。” 谢云初闻言,挑眉朝着李南禹看去:“瞧见了没有师兄!我就说……咱们何苦要来这菜人铺子买人,在街上随便吆喝一声,就说给口吃的,多的是人跟咱们走!你非要说这菜人铺子是官府开的,咱们初来乍到,得给官府一个面子!你瞧瞧……咱们给别人脸,别人可不想要脸呐!” 尖嘴猴腮的男子眸子骤然一缩,眼底透出些杀气来。 李南禹看着突然化身纨绔公子的师弟,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瞬,连忙握拳咳嗽掩饰:“六郎!不可如此说话!” ------题外话------ 第三更,继续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九章:行礼 尖嘴猴腮的男子视线扫过谢云初身旁的青锋,和那些训练有素的带刀护卫,在心中略一盘算,底气不足说道:“小郎君说笑了,我们这菜人铺子,怎么能会和官府扯上关系?” 谢云初眉头一挑,朝那胖子看去。 尖嘴猴腮的男子顺着谢云初视线看过去,尴尬笑着:“是天灾人祸逼得人都活不下去了,我们东家也是好心知道老百姓不忍心吃自家人,这才开了这么一个铺子,交换着……好歹能留着一口气,一个人送能来能换三回肉,总是能吃到新鲜的,我们这也是为了能让乡亲们撑过荒年不是!” “这么说,你还是个善人了?”谢云初语声讽刺之意十足。 “不敢不敢!” 李南禹身后的拳头攥紧,笑眯眯瞧着那尖嘴猴腮的男人:“正如我师弟所言,我们若是在街上吆喝一声给吃食,跟我们走的人一定不会少,若你拿不了主意,可以先去同你的主子禀报,我们可以在你们这里等着。” 尖嘴猴腮的男人见这两位公子,一个纨绔,一个温润,瞧着都不像是普通富户出身。 行礼之后,那男人说:“那两位小郎君稍后,小的去问问我们东家。” 谢云初同青锋说:“派人在外面守着……” “是!”青锋应声,派了两个人出去盯着,以防万一最后被人在这里包了饺子。 “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谢云初一脸嫌弃,扬声问那剁肉的胖子,“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找个干净的地方备坐啊!” 那胖子看了眼说话小郎君身旁各个佩刀的护卫,瓮声瓮气说:“后院还算干净……” 谢云初嫌弃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跋扈开口:“那还愣着!带路!真晦气!” 李南禹一时有些不能适应自己那个冷若冰雪人的师弟,突然变成了个纨绔,拿不出做师兄的款儿,反倒跟在谢云初的身后。 被谢云初一把将李南禹拽到身边来,压低了声音问:“师兄,你说……这和骨烂,真的有王家公子说的滋味那么好吗?” 前面带路的胖子不动声色支起耳朵来。 李南禹虽然不清楚什么王公子,却也知道自己小师弟一向聪慧,故意这么说必然有原因,便道:“不知道,也没尝过啊。” 很快,尖嘴猴腮的男子回来,陪着笑脸同谢云初和李南禹道:“两位小郎君,我们主子说,二位要是要几个人,我们主子就做主送于二位了……” “烦死了!”谢云初就一脸烦躁打断了那人的话,站起身冲着李南禹嚷嚷,“你看看都怪师兄!直接街上吆喝一声把人带走就行了,这县城的人都是良民,又不是都卖给他们官府了!给什么面子!我大伯是大邺吏部尚书,我看谁敢问我要面子!” “好好好,都是师兄不好!”李南禹像是哄着一个不好说话的小霸王,放低了姿态。 一听谢云初抬出吏部尚书的名头,尖嘴猴腮的男子险些腿软跪下,连忙陪着笑脸:“小郎君这话说的对,街上的都是良民,若是愿意跟小郎君走,求一条命,这也是应该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也算是给你们打过招呼了!”谢云初负手而立,“我那里缺一些服侍的人,你把你这里的人叫出来我挑上一些,你把身契给我!多少银子我师兄给!” 李南禹:“……” 不过六郎这也是为了救人,李南禹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 “是是是!”尖嘴猴腮的男子连忙同自己人道,“去把人都带出来。” 很快,那些赤条条被绑着的男男女女被带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表情恐惧,都低着头不敢吭声,生怕被这富贵人挑中了杀掉,以为缩着脑袋就能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挑中。 李南禹转过头去,觉得这画面不忍直视。 谢云初却在人群之中精准找到了那位甘愿为孩子赴死的母亲,她全身颤抖低着头,绝望和恐惧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她指了那个妇人,又选走了在场的七八个十几岁孩子,和一些妙龄女子,统共二十多人。 被选中的,有的撑不住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想喊都喊不出来,抖得不成样子。 他们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进了这个地方想活命……是绝无可能的。 没有被选中的反而松了一口气,不管是能多活一天还是多活一刻,都比现在死了强。 选完谢云初扭头看向李南禹:“这些人好像还是少了点。”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连忙上前笑道:“小郎君,我这……也还要做生意,您看……您要是都选走了,我们这里还怎么做生意?” 谢云初负手而立,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模样:“我听说你们这里还有孩子,你们的孩子我都要了!就当是我做善事了,省得你们养着辛苦……” 听到这话,那尖嘴猴腮的男子心里再生戒备,正要开口,就见身旁的胖子上前,压低了声音低语:“这小郎君好像有认识的人说……和骨烂味道好,想要尝试,但不好意思说出口。” 尖嘴猴腮的男子抬头,朝着那别别扭扭红了耳朵的小郎君看去,立时恍然,笑着开口:“小郎君心善,可那么多孩子小郎君照顾不过来吧。” “要你管!”谢云初嗔了那男子一句,“把这些人的衣裳拿来,快穿上!也太有碍观瞻了!” 很快,谢云初一行人,带着从菜人铺子里买的人,浩浩荡荡往县城中的宅子走去。 临走前,谢云初回头看了眼那菜人铺子,压低了声音在青锋耳边耳语了几句。 青锋颔首。 李南禹终于按耐不住,低声询问谢云初:“六郎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师兄这次出门带的银子……可都被你花完了!” 谢云初朝后看了眼,面色沉沉道:“师兄……咱们回去再说。” 谢云初和李南禹带着从菜人铺子里带出来的人回来时,纪京辞就立在院中候着。 两人瞧见纪京辞,连忙上前行礼。 第一百七十章:利弊 纪京辞看了眼被谢云初救回来的那些婴孩,还有被饿得面黄肌瘦,昏昏沉沉少男少女和妇人们。 纪京辞含笑同谢云初道:“你救的人,你来安顿。” 谢云初颔首应声,同管事道:“有劳管事先将这些婴孩带下去安置,离师父居所远一些,别吵了师父安宁。” “是!”老管事应声,命仆从从护卫手中接过那七八个婴孩。 谢云初站在檐下台阶上,看向那些拘谨站在院中发抖的少男少女和妇人们,开口:“你们放心,我们这里没有吃人的习惯,若是你们愿意……从此以后便是我谢家的奴仆。” 听到这话,院子里的少男少女和妇人们如同看到了救命的菩萨,哭着跪下叩首谢恩。 那位甘愿入了菜人铺子的母亲,更是壮着胆子膝行上前哀求道:“小郎君!小郎君我家两个孩子和男人都有一把子力气!我家男人和孩子都愿意为小郎君当牛做马!只求小郎君能赏一口饭吃活命就行!” 这母亲一开口,其他放心不下自己孩子的妇人,和放心不下自己父母的孩子也都跪下,恳求谢云初收了他们家人,争先恐后说着他们家人有什么样的手艺,想要挣得一个机会。 这些人只要一口吃就可以卖身为奴,什么都不要,连月钱都不要…… 老管事看了谢云初一眼,上前低声同谢云初说:“小郎君,这些人入府,我们的粮食还能养活一两个月,可要是人再多……我们可就养不了了。” 谢云初见状拳头紧紧攥住。 这世道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你们说的,我会考虑,先随管事去吃点儿东西。”谢云初道。 那妇人头都已经磕出血来,双眼含泪,怯生生看向谢云初问:“小郎君,我能……我能把吃得留给我那孩子吗?” 谢云初听到这话,再想到这位母亲今早在菜人铺子前,对自己孩子丈夫说的那番话,心中一阵阵发酸。 这受灾之地,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母亲。 “六郎……进来吧!”纪京辞唤了谢云初一声。 谢云初没有回答那妇人,只转身随纪京辞跨进了正厅。 一进门,谢云初就同李南禹长揖行礼:“师兄今日垫付的银子,等回去后,六郎一定加倍奉还!” “六郎这话,师兄就不爱听了!”李南禹笑着坐下,“这是为了救人,师兄出钱出力是应该的!更何况……今日六郎假装纨绔,可实在是装的比五郎还像个纨绔,让师兄刮目相看!” “装纨绔?”纪京辞看向谢云初。 谢云初颔首,将来龙去脉同纪京辞说了一遍。 说到谢云初已经同那菜人铺子里的人过了契约,李南禹连忙将契约递给谢云初:“给你!” “既然,我们这一行人中,师父、师兄和我身份特殊,前往受灾之地来这一路已经被人盯上了,若偷偷摸摸去盯着那菜人铺子一日,什么都未做就走了,反倒会引起那些人怀疑我们来受灾之地的目的!” 李南禹点了点头,眉头紧皱。 “那些官员为了一个’贪’字,已经丧心病狂到开菜人铺的地步,焉知不会挺而走险痛下杀手?到时候……大不了给琅琊王氏、陇西李氏和陈郡谢氏一个流民杀人的交代,我们人已死谁又能将他们如何?” 纪京辞含笑点头,示意谢云初接着说下去…… “若让我们带着他们在受灾之地所作所为的证据离开,事情真的闹大,别说上面的两位皇子,就是皇子之下……他们的顶头上司,也不会饶了他们,说不准会让他们成为替罪羊!” 谢云初目光沉着:“再往深想,虽说如今士族式微,可也是皇子想要挣到自己阵营的一方势力,若三姓士族在此事上拿到了把柄,将来不论是投入任何一个皇子门下,都能拿此事做文章,所以……我们此行越是小心,就越是会引起他们忌惮。” 即便是两位皇子有所顾忌,两位皇子的党羽,也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六郎想要怎么做?”纪京辞问。 “把把柄,交到他们手里。”谢云初说。 “什么把柄交到他们手里?”李南禹先开始听得云里雾里,陡然反应过来谢云初今日在那菜人铺子里说什么和骨烂的滋味,“你是说你带回来的那些孩子?让他们以为……我们吃了孩子?” 谢云初颔首:“我托付青锋派人盯着那铺子,找到他们之前处理骸骨的地方,若找到孩童骸骨,带回来。” 她说完之后又道:“光是这样还不够,还得让他们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我一会儿得给谢氏在岐州的族叔,让他们来这里收人,现在灾荒之地的百姓给口吃的就能卖身为奴,正好谢氏一族在岐州购置了不少土地。” 这么做,也能救一救这里的百姓。 百姓有口吃的能活命,又能在士族的庇护下走出这吃人之地,不怕还没逃出去就被抓回来供人吃了。 士族凭一口吃的,就可以让这些人卖身为奴,供士族驱使,士族也有利可图,不会不做! “可六郎,就算如此……你们谢氏又能救多少灾民呢?加上陇西李氏和琅琊王氏,又能救多少百姓?”纪京辞缓声开口,“即便是合我三姓士族之力,救了这一方百姓活命,那么……来日再遇灾荒呢?那个时候……朝中当政的仍是这些官员,那时的灾民谁来救?” 虽然,谢云初嘴上一字一句都没有提,要救这些百姓。 可纪京辞还是听出来,谢云初这是在想方设法救这些百姓。 若是谢云初真的只想保命,他如此聪慧,完全可以想到其他更为轻松的法子。 谢云初手心收紧。 “你没有说……可以让吏部尚书谢大人将这里的事情上奏,就该明白谢氏权衡利弊,谢大人不见得会将这件事上奏御前,即便是吏部尚书谢大人上奏御前,被处置的……也不过是下面这些为人办事的官员。” 第一百七十一章:晦气 这一批官员死了,还有下一批为两位皇子办事的人上来。 纪京辞语声和煦,却让谢云初心中沉甸甸的。 谢云初清楚,谢大伯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上奏的…… 因即便上奏,也动不了根源,还会让谢氏将大皇子、三皇子一同得罪。 “六郎你是这世上难寻的通透之人,这人间烈狱的景象,根源在哪里,你很清楚……”纪京辞看着被灯火映亮半张面容的小郎君,“你不仅有办法救这这个县城的灾民,你也有办法救其他的灾民,更有办法……救天下黎庶!端看你愿不愿意……” 李南禹看向低垂着眉眼的谢云初,又看向神容严肃的纪京辞,抿唇不语。 “你看到那母亲不舍孩子,会动恻隐之心,将他们母子救下,可六郎啊……这世上有多少这样的母亲,又有多少这样被送入菜人铺子的稚子。” 看着垂眸不语的谢云初,纪京辞语声带着几分轻叹:“你问为师,到底什么是读书人的责任和担当,有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纪京辞站起身来走至谢云初面前。 谢云初连忙跟着起身。 纪京辞抬手按住谢云初的肩膀,让她坐下,幽邃的目光坚毅灼灼:“可为师以为,读书人的责任和担当,应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谢云初猛地攥住衣摆。 纪京辞只是温和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好好想想罢。” 目送纪京辞离开,李南禹看着低头不语的小师弟,不知道应该怎么出言安抚。 他道:“六郎,你虽然瞧着冷漠,可到底是个心善的孩子,否则不会在看到那孩子要被送入菜人铺子时,不顾一切冲下楼去救下那对母子。” “其实云初,你和……师母很像。”李南禹犹豫了良久才开口,“我的意思不是说,师父因为你像师母,所以才看重你!你和师母一样……都是面冷心热,心底最为良善之人,哪怕你伪装的再冷硬,骨子里的东西是藏不住的!” 谢云初眼眶酸胀。 “我和师父在去杭州途中,师父说……这个古圣先贤说了那么多道理,不管是儒、道、佛,都是以良知二字为根本。” “师兄见过太多饱读诗书之人,入仕之前还有良知,入仕之后……良知便逐渐被腐蚀,还偏偏做什么事都要宣扬自己是清流,说自己心存良知。” 李南禹抬手揉了揉谢云初的脑袋:“今日,六郎你做的事,没有用良心二字标榜自己,没有说……是想去救那些百姓,只说为了自身平安,可在保自身平安的同时……能做到兼济灾民,我想这就是师父觉着你适合入仕的原因!” 谢云初抬头看向那个曾经半大的孩子,觉得她离开这么多年后,李南禹成了最了解纪京辞的那个人。 “好好想想,不着急,距离会试还有一段时间!”李南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又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在那个菜人铺子坐了一会儿,觉着身上都是血腥味,六郎也去洗一洗早些歇息。” “好……”谢云初颔首,“我给岐州族叔写完信派人送出去之后,就去歇息。” 谢云初良久才扶着坐椅扶手站起身,瞧见元宝正紧张立在正厅外面瞧着她。 她对元宝露出笑容道:“我没事,别摆出那副担心的样子,回吧!” 元宝点头,他跟在谢云初身旁,嘀咕着:“这地方也太可怕了,六郎……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元宝担心谢云初会在这里遇到危险。 “别担心,等族叔到了,我们就回去……”谢云初说。 她的语气中“回去”二字,咬的很重。 是的,回去! 不知道为何,刚才纪京辞同她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有一种,热血澎湃之感。 这或许这也是纪京辞一直以来的志向吧。 谢云初在给族叔的第一封信里,并没有详述这里菜人铺子之事。 她只说这里人命如草芥,用一口吃食将这些灾民接过去,就能换得他们世世代代永世为谢氏卖命,这生意很划算。 毕竟奴仆越多,能为谢氏创造的价值便越多。 谢云初的这封信,满篇都是利益二字。 不论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谢云初是个标准的势利之徒。 可以她现在的身份和能力,也只有这样才能救更多的人。 谢云初将信封好,交给元宝:“派人送出去,记住……从正门出,若是遇到拦路之人不要搏命,不论发生何事保命要紧,信、银子和粮食都让他们拿走没关系,若他们还要杀人,立刻折返逃回来。” 今日谢云初他们刚去过菜人铺子,若是那些人做事小心谨慎,必然会派人盯着。 多半,送信之人会被拦住。 一如谢云初所料,送信人之人从正门骑马而出,在城门口时先是被绊住耽搁了时间。 随后,出城没过多久就被一群“匪徒”拦住。 护卫没想到,在这灾民无粮食裹腹,各个面黄肌瘦的县城外,还能遇到壮汉。 因谢云初有交代,护卫没有搏命,装作认怂的模样任由那匪徒将自己按在地上。 那些人搜了护卫的身,搜出银子、干粮和信。 带头之人掂了掂银带子装入胸前,一边拆开信看,一边道:“再搜一搜,值钱的东西和马拉走!” 说着,那人一目十行看完信。 “我还当里面是银票,竟然就是信……晦气!” 说着那人将信丢在护卫面前,翻身上马,扬声喊:“杀了!走……” 护卫一听,猛然起身撞到了按着自己的“匪徒”,一把抓住缰绳一跃上马,调转码头朝城内跑去。 匪徒们正要追,那带头之人却道:“算了!逃了就逃了,别追了!” 既然已经看了信,知道这谢氏的小郎君也不过是想趁着灾荒为谢氏谋利。 那他们没有必要真的和士族为难…… 为首之人看着地上的信,道:“把那封信捡起来留着,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题外话------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一百七十二章:利益 谢云初一直未睡,在前厅等着。 很快如她所料,那护卫逃了回来,将自己被拦之事告知了谢云初。 谢云初颔首,将提前准备好的另一封信交给护卫:“这一次,你们六人结伴而行,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族叔手中……” 信送去的越早,谢氏的人来的越早,说不定就能少死几个人。 这第二封信中,谢云初与自己的族叔说了菜人铺子的事。 她在信中直言,不知道族中在灾荒之地是否有田地和存粮,若有……可在灾荒之地用粮食换良田。 饥荒早晚都会过去,有良田在手,能渡过灾荒活下来的百姓,也总还要活下去,就会成为谢氏佃户,甚至是奴仆。 但愿,谢氏在受灾之地也有田产和存粮,能救多一些人,让灾民别再吃人,也能活下来。 可这前提是,她这位族叔……愿意听从她的建议。 毕竟,士族一向重视利益。 如今秦州受灾一带有灾民造反,局势不稳,有可能换到手的土地,最后也不是自己的。 她也只能是一试。 谢云初垂下眸子,纪京辞的话就不住在脑中回响…… ——你不仅有办法救这这个县城的灾民,你也有办法救其他的灾民,更有办法……救天下黎庶! 那夜,谢云初辗转难眠。 她推开窗,看向天上那一轮明月。 清风徐徐,树影婆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在的谢云初,不敢有那么大的志向。 可她还是想去试试,去救救那些愿意舍弃一切保护孩子的母亲,和不顾性命也要护住母亲的孩子。 他们最后的结果,不该沦落入菜人铺子,成为他人的腹中餐食。 纪京辞说的对,今日她在那菜人铺子看到了这对母子,看到了那婴孩和那母亲,动了恻隐之心。 可这受灾之地广阔,还有很多地方,此时此刻说不准正发生着这人间惨剧。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兼济天下,她可能做不到…… 但她的确有这个机会,可以救一救那些母亲和孩子,也可以入仕……让这些母亲和孩子生存的世道,在来日变得更好一些。 至少,在下一次天灾来临之时,不让他们变成旁人的盘中餐。 第二日一早,谢云初来纪京辞这里上早课时,正碰到换了一身便装的李南禹要出去。 谢云初有些意外,行礼之后问:“师兄这是要出去?” 李南禹点了点头:“刚来同师父说,我想在这县城之中走一走,将所见所闻画出来,师父已经准了。我想没有什么比画更能真实让人感受到天灾可怕,来日下笔记录,配以画作,更能让后来人勘见今日惨烈一二。” 的确,没有什么比画更能体现惨烈。 谢云初颔首,提醒李南禹注意安全之后,让谢老太爷派来护着她的两位死士高手,跟随李南禹一同出门。 李南禹连忙推辞:“六郎你不必担心,师父已让青锋跟着我,又有护卫护着,不会有事的。” 谢云初只说:“我在宅子内,安全无虞,师兄在外,若不想师父和我牵挂,还是多带上些人的好!” 听到这话,李南禹也不好推辞,只能受了谢云初的好意。 当天,李南禹到夜里才回来,晚膳都未用。 听说沐浴之后将身边长随都遣走,一个人闷在屋里整理画稿和记录。 一连几日,李南禹都早出晚归,手里画稿和记录也多了起来,可越多他心情便越沉重。 今日,青锋回来后李南禹出门作画,将有人跟着李南禹的事告知了纪京辞:“主子,要不要把人处理了?” 坐在灯下看书的纪京辞纹丝不动,端起茶杯,声音和缓道:“非必要,就不要伤人命了。” 青锋闻言应声:“是!” 纪京辞来之前,隐晦的对外透露出是为了带两位士族出身的弟子,来体会人间疾苦。 且六郎聪慧,也已做了安排,给了他们安排了一个,来这受灾之地……用粮食换奴仆,为士族谋利的目的。 那些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挺而走险与士族为难。 所以纪京辞还是觉得,能不伤人命,便不伤人命。 七日后,谢云初收到了族叔派人快马送来的信。 因着正月初一谢氏“小茶会”之上,谢云初点醒了谢氏应当开始在岐州置地一事,加之谢老对谢云初的看重。 族叔在信中说,可以派人押送粮草过来接灾民做谢家奴…… 只要愿意签卖身契的,都可以给口饭吃,接灾民去岐州安置。 谢氏带着灾民从受灾之地去岐州安置,也算是缓解了朝廷压力,能博一个美名。 至于谢云初说的,用粮食在秦州一带受灾之地,换土地这件事……涉及到朝廷勋贵和皇亲贵戚的利益。 再加上灾民造反,局势不稳,如今用粮食来换地能否得利还未可知,谢氏暂时还是不要沾手。 其实族叔不答应,谢云初原本也是能料到的。 这位族叔信中写的缘由,谢云初在去信前就已经想到,只是抱了一线希望试了试。 “九爷已经安排人押送粮草过来,小人来给六郎送信先行一步,最晚明日粮草应当就能到。”族叔身旁的管事恭敬同谢云初道。 如今谢家上下谁人不知道,谢云初深受谢老太爷的重视,且已是解元公了,前途无量,自然恭敬。 “好!我知道了……”谢云初应声。 “恕小人多嘴,六郎……这受灾之地的灾民凶狠,六郎还是早日离开这里为好。”管事道。 “此行我是跟着师父的,管事放心。”谢云初侧头看了眼元宝,“管事远道而来,你先带管事去歇息。” 元宝带着管事离开之后,谢云初坐在椅子上,手中攥着族叔的信沉默着。 不多时,有仆从来报,说青锋求见。 青锋前来,同谢云初行礼:“那日,六郎吩咐让派人去寻几副孩童骸骨回来,昨日我命人将骸骨带出府去掩埋,果然有人去查看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失望 谢云初点了点头,抬头问青锋:“师父呢?” “主子在看书。” 谢云初将族叔的信叠好,起身道:“我去见师父。” · 纪京辞看着主动来寻他的徒弟,将书搁在一旁,拎起红泥小炉上的茶壶,为谢云初倒了杯茶。 “所以你想如何做?” “六郎不知道师父是否还要带着师兄与六郎前往秦州,这才来问一问师父。” 谢云初跪坐在纪京辞的对面,目光坚韧平和:“若是师父还要去秦州,那六郎就在沿途搜集万民书。” “若是师父打算随谢氏将粮食运送过来,便回汴京,我便等将灾民都安置好之后,再搜集万民书。” 已经十月中旬,她二月便要参加会试,若再往秦州,折返途中遇上大雪,赶上会考怕是有些紧张。 “这么说,六郎打算好入仕了。”纪京辞唇角噙着浅笑,将茶水推至谢云初面前。 谢云初点了点头,同纪京辞直述心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兼济天下,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我……想要护住这世上愿意为了孩子舍弃生机的母亲,愿意护住为了母亲甘心舍弃性命的孩子!” 想起昨日在菜人铺子前看到的情景,一股子酸涩的悲切之感冲击了她的眼眶,让她鼻子都跟着泛红。 纪京辞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轻轻攥住衣襟,身形挺直如松柏,望着垂眸掩饰神色的谢云初,目光幽深。 隔扇与窗棂敞开的室内,只有沙漏中细沙不断下落的绵密轻响。 正耀目的正午金光,随婆娑树荫落在桌案上,浮尘晃动…… 纪京辞紧抿薄唇,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案上,收敛情绪。 谢云初抬眼时,正对上纪京辞幽邃如古井深潭的眸子。 见他目光中带着温润笑意正看着她,她闪躲避开纪京辞的视线,再次垂下头:“没能达到师父的预期,六郎……让师父失望了。” “六郎并没有让为师失望。”纪京辞语声柔和,“你愿意入仕,就等于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此行的结果,为师很满意。” 谢云初头垂的更低了。 “如此,两日后,我们便启程前往汴京……”纪京辞转而看向窗外,“若是不下雪,估摸着赶在腊月便能到。” 等殿试之后,纪京辞要好好请谢云初替他解答心中疑惑。 谢氏的管事带着粮食一到,安排带刀护卫打着谢氏的旗号上街开设粥棚,又派人沿街敲锣打鼓吆喝,只要愿意卖身为谢氏奴前往岐州,便可以给一口吃食,给一条活命。 城中已经饿极了的百姓蜂拥而至,纷纷签下卖身契。 有的见还未下锅的粮食堆在那里,等不及排队签卖身契,想抢吃食的…… 被谢氏身手极好的护卫,一刀砍下头颅。 有那无头尸身躺在那里威慑,再也没有人敢抢粮食,乖顺排队到了跟前签了卖身契领吃食,狼吞虎咽之后被带入院子之中。 不到三天,粥棚日夜不歇,还能爬动的百姓都来了。 为了活下去,他们甘愿成为奴仆。 可谢氏只收年轻人和在生育年纪的妇女,还有半大的孩子…… 至于老人,谢氏管事知道就算是收了,一路走到岐州怕是也撑不住,所以谢云初还在时……倒是收了一些老人,等谢云初和纪京辞一行人启程,谢氏的人干脆就不要老人了。 还有愿意卖身为奴,却不愿意离开故土的灾民,磕破了脑袋也没有能求到一碗粥,最后没办法了之能签下卖身契。 · 前往汴京的路上,李南禹这一路都是走走画画,写文写诗,用笔墨记录元丰十五年这场大灾吃人的惨剧。 李南禹的每一幅画,都是人间地狱…… 菜人铺子,易亲而食。 命如草芥,人如禽兽。 李南禹的每一个字,都已不止是那些史书之中,简简单单的死亡数目,将那些成千上万饿死或被食的灾民惨剧,清清楚楚描绘了出来。 谢云初除了要完成纪京辞平日里给布置看文章、读诗赋、写文章、写诗赋的日常之外,又开始翻看大邺律法。 她见大邺律法之中,并无不许女子参加科举的条款。 这让她稍稍放心了一些。 大邺律法一共三千六百九十多册,即便是谢云初过目不忘,也还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 但,谢云初总觉得,将大邺律法熟记牢背,总是会派上用场。 尤其是,她如今是女扮男装,他日入仕…… 若真的被人发现女儿身,她总能在律法之中为母亲,和自己找到一条活路。 不过,前提是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李南禹瞧着现今谢云初刻苦的这个劲头,比当初的顾行知有过之无不及,就连用餐之时书也不离手。 李南禹觉得欣慰不已,觉着自己的小师弟总算是没有辜负师父带他走这一趟。 瞧瞧,小师弟一旦下定决心入仕,就这么刻苦! 他深觉自己的小师弟,是为了在大邺律法之中给百姓们找活路,自己也越发勤奋起来。 青锋和谢云初身边的两个绝顶护卫,早早便察觉有人跟着他们…… 谢云初没有让谢家护卫有所动作,只让留心一下,弄弄清楚跟着他们的一共有多少人。 纪京辞也让青锋不要轻举妄动,正常行进就好,但一定要查清楚跟着他们的有多少人。 这夜未找到客栈落脚,众人要在驿道修整歇息一夜。 纪京辞、李南禹和谢云初坐在篝火旁,看着李南禹这一路以来记录的文字,画的画。 谢云初看得心里难受至极。 在县城那几日,李南禹还去了家中已经无人的房子,看到过房子内一家子饿死在床上的凄惨模样…… 所幸他们饿死的比较早,已经腐烂成了干尸,留住了全尸。 那床上除了成人的尸骸,还有孩童的。 可以想象那一家人饿得全身无力躺在床上干喘气,等待死亡的情景。 李南禹说到那半大的孩子,手垂在土炕边缘,求救无门死去的情景,难受的眼泪忍不住。 第一百七十四章:杀声 说到激动处,李南禹举着自己手中的画稿和文稿摇得哗哗直响。 一个没留神……画稿、文稿掉了一地,风一卷到处飞散。 吓得谢云初忙站起身去抓文稿,元宝和李南禹的长随……还有护卫们用身体挡住篝火,生怕画稿、文稿被风卷入篝火之中。 好不容易将文稿和画稿捡了回来,李南禹发现丢了几张…… 青锋安排了两队护卫,举着火把在这周围寻找李南禹的画稿、文稿。 李南禹和谢云初、纪京辞三人围着篝火谈论这次之行。 他们从天灾说到人祸,从律法说到了灾民,又从灾民说到了如何救灾民。 李南禹瞧着裹着厚实的白狐大氅,手中捧着手炉的谢云初,整个都被篝火乱窜火苗映得红通通,道:“六郎这一路都在看大邺的律法,可找出了什么救民之道?” 被李南禹点名的谢云初抬头,缓声开口:“六郎以为,救民之道……不在律法之中。” 纪京辞隔着火光看向谢云初,含笑道:“六郎说来听听。” 谢云初忙朝着纪京辞一礼:“六郎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只觉得……朝廷贪腐日益严重,国库空虚,百姓苦不堪言,唯有改革,方能挽救这个将颓的大邺,救天下百姓。” 纪京辞掰开手中的木柴,丢入篝火之中,顿时火星四溅。 “改革……”纪京辞掩不住眼底的灼灼,“你是说……变法图强?” 谢云初攥着手中的手炉,点头。 “变法改革,这可是大动作!需要有人提纲挈领,还需要有对变法坚定不移支持的君王,更需要有能做事实的臣子,追随提纲挈领之人坚定不移推行新法!”李南禹眉头紧皱,“可以说,不亚于登天捞月之难,所以古来变法能成者甚少,成……则千古留名。” 纪京辞知道谢云初心中或许已经有了想法,只是还未形成轮廓。 这便是大邺改革变法的启始。 他循循问:“六郎觉着,大邺什么地方要变?” 谢云初盯着篝火皱眉摇头:“还没有细想,只是觉着,于内……如今朝廷贪腐,结党成风,民穷财竭,加上官员名目太多职权细化太过,官员繁冗,府库本就空虚,俸禄成了一笔不小的开支。” 为了弥补府库,大邺买官卖官,也不是什么秘闻。 这些人花银子买官,上位之后只会大贪特贪,哪里会为百姓办事,只会变本加厉搜刮民脂民膏罢了。 “于外……大邺被北魏压迫的积贫积弱。要想将这陈腐的大邺推动起来,六郎以为,首先是官员升迁任免的制度得变,让真正能做事实为百姓者,和做出政绩的官员上位,不让尸一位素餐者有机可乘。” “然后,就是百姓的命根子……土地。”谢云初拢了拢自己的披风,说到这个时,表情尤为郑重,“大邺的两税法沿用至今,使得土地兼并日益加剧,豪强勾结官府强占百姓土地,以手段逃避赋税,地方官员又在两税定额之外巧立名目横征暴敛,使百姓苦不堪言,百姓苦则民不安,民不安则国不能强,故……土地改革也必须进行。” 李南禹听到谢云初说这些,一个劲儿的点头。 这的确是大邺的弊端。 民为邦本,民安国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还有吗?”纪京辞问谢云初。 谢云初摇了摇头:“更深的……我还没有想到。” 但谢云初还是那句话,要想大邺如同谢老太爷期待的那般国祚昌盛,大邺就必须要变。 “你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出乎为师意料了。”纪京辞望着谢云初,往篝火之中再又添了一根柴火。 火星扑散,又聚拢高冲,摇摇晃晃烧得更为热烈了起来。 谢云初就像这木柴,入朝之后,必能在大邺朝廷燃起烈火。 “你手中的大邺律法可以继续看,不过不着急……目前还是以会试和殿试为主,等看完所有大邺律法,你再好好想想,大邺的弊端应当如何改变。”纪京辞语声依旧温润,“可以先不考虑如何推行实施,单说……你以为应当如何变即可。” 谢云初忙将手炉放在一旁,起身长揖行礼:“是。” 纪京辞手肘撑在膝上,看着篝火那头一本正经的小郎君,还未开口,耳朵动了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脸上笑意一沉,漆黑的视线看向躬身行礼的小郎君身后。 篝火火苗摇曳摆动之间,纪京辞看到了十几个如星细微的寒光,正以极速……朝缓缓起身小郎君扑去。 青锋和谢老太爷派来护着谢云初两个绝顶高手,也察觉到了异常,三人盯着谢云初身后的方向,全身紧绷,在众人都未有所反应之时,以迅雷之速拔剑,齐齐朝着谢云初的方向冲护而来。 篝火火光猛地一暗,谢云初正要回头去看时,纪京辞就以风雷之势,先青锋和护卫一步猛然抓住谢云初的手腕。 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力一拽…… 带着哨声的羽箭擦着谢云初的耳骨而过,她鸡皮疙瘩陡然冒起,脑子只剩下箭矢尖锐的嗡鸣声,整个人被纪京辞裹入大氅之中倒地。 天旋地转间,她余光看到无数羽箭从她头顶和乱窜的篝火上飞过,吃痛倒地,心跳极快。 惊魂未定的谢云初,目光落在将她牢牢护在身下的纪京辞脸上…… “六郎!”元宝奋不顾身朝着谢云初的方向跑去。 篝火猛烈摇晃,纪京辞黝黑深邃的眸子被映的发亮,让他眸底最深的惊恐和惶惶无所遁形。 这是谢云初自与纪京辞相识以来,头次见一向稳重从容的纪京辞,露出这样惶恐的神色。 他温润俊美的侧颜,刚毅又冷硬,眼仁也跟着忽明忽暗。 顿时,杀声四起。 护卫们拔刀护在纪京辞和谢云初前面,青锋已经带着人杀了过去。 被护卫扑到在地的李南禹,看到篝火旁,将谢云初护在身下的纪京辞大氅已被点燃,高声呼喊:“师父!大氅!” ------题外话------ 求月票啦小可爱们!!!!!! 第一百七十五章:匪类 纪京辞这才注意到自己护着谢云初避开羽箭,两人滚落一旁时大氅一角,掉进了火堆之中。 纪京辞当机立断,解开大氅,一把将谢云初拽起,护在身后。 元宝也挤到了谢云初身边,张开双臂护在谢云初一侧,谨慎向后退。 李南禹胳膊被羽箭擦过,鲜血直冒。 他捂着伤口被护卫扶起,挪至纪京辞和谢云初身旁。 李南禹咬牙,看着不远处青锋和护卫们与十几杀手搏杀的身影:“这些都是什么人!” 树影、人影,被扑朔篝火映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 参天巨树,枝横蔽月。 幢幢黑影,明明灭灭。 刀剑交错,双方皆是舍命死博,招招凶狠,险象环生。 谢云初看到眼前的情景,仿佛被拉回了血战无妄城时,被戎狄攻破城门的惊怖之中。 到现在为止,谢云初还是无法忘记无妄城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 忘记不了,被羽箭洞穿胸口,坠下悬崖,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惧。 隔着激烈晃动的篝火,看着刀光剑影,惨叫声,呼和声中,血雾喷溅。 谢云初只觉呼吸都费劲。 纪京辞察觉被他牢牢攥住的那只小手不可遏制的颤抖,回头…… 谢云初按住了自己的心口,脸上血色尽褪,唇瓣惨白。 “受伤了?”纪京辞问。 “受伤了?!”元宝惊恐抓住谢云初,眼眶一下就红了,“六郎哪里受伤了!” 谢云初摇头:“没事。” 火光、寒光,交错扑朔。 锋刃碰击,火星四射。 戾刃不知砍下了谁的头颅,篝火映出猩红的鲜血喷溅,冰冷的空气之中全都是浓烈的血腥味。 来的十几个杀手,不敌青锋所率护卫,和谢氏、李氏的护卫精锐,没过多久便败下阵来。 谢云初瞧见被青锋砍下头颅的杀手队率,胸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转头同护卫道:“将那杀手身上的东西拿过来!” 护卫应声,戒备上前,从那杀手队率胸前拿出那几张纸,又退了回来,交到谢云初手中。 谢云初将纸张展开…… “这不是刚才没有找到的画稿和文稿!”李南禹惊呼。 画稿上,是李南禹画的菜人铺子。 纪京辞拿过文稿看了眼,再抬眸,眼底深邃高深莫测。 很快,仅剩的几个杀手察觉他们不是士族护卫的对手,慌忙撤退…… 纪京辞目光冷沉,唤了一声:“青锋!” 青锋会意颔首,明白纪京辞的意思,带着护卫追了上去。 李南禹画出也记录了这一路所见所闻,谢云初会试在即,若是让两位皇子党派之人知道,他们一行人将这些画了下来,记录了下来,难免不会生警戒之心。 即便看在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的份儿上,不敢要谢云初性命,也难保不会背地用阴损招数,在科考上做手脚,断谢云初前程…… 所以,这些看过李南禹画和文稿的杀手,一个都不能留。 只要这些杀手没有办法回去通风报信,如此回去之后,只要谢云初不在汴京显露出要为灾民主持公道之意。 加上谢云初之前刻意安排谢氏族人来受灾之地,以粮食换奴仆,摆明了立场只是求利…… 两位皇子,和其的党羽,便不会同士族为难。 纪京辞将李南禹的文稿叠好攥在手中:“此地不宜久留,灭了火,等青锋回来,出发连夜赶路。” “是!”护卫应声。 仆从也连忙开始将东西往马车上收拾。 纪京辞带着李南禹上了马车,让随行大夫过来给李南禹包扎伤口。 谢云初就在一旁坐着,她手中攥着上马车前,从地上捡起的羽箭,唇瓣紧紧抿。 直到青锋回来,禀报纪京辞没有留一个活口,十七个杀手全部斩杀,李南禹伤口也已包扎好。 她才看向青锋,问道:“这些杀手看着不像是正统死士杀手出身,倒像是江湖路数?” 青锋颔首:“是江湖路子。” 李南禹点了点头:“看着应当是,不然也不会来势汹汹,结果全然不是青锋他们的对手。” 十七个杀手全部斩杀。 和谢云初身边两个护卫查到的人数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没有漏网之鱼。 谢云初将羽箭拿了出来,垂眸看着寒光凛凛的箭矢:“根据谢氏得到的消息,此次主理赈灾事宜的钱大人,是大皇子门下,与江湖屠狗之辈多有往来,恐怕……之前看到我派人送给族叔那封信的,是三皇子的人。” 如今在赈灾一事上,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党羽下属,目的都是捞好处。 可他们又是敌对一方,所以有时候消息未曾互通也是正常的…… 说不准,三皇子的人巴不得大皇子的人对士族出手。 如此大皇子的人如果能得逞杀了他们一行人,大皇子党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还拿到了把柄,将来可以……以此为由团结士族对付大皇子。 大皇子党没有杀成他们一行人,士族但凡查出点儿蛛丝马迹,这仇说不定也就结下了。 李南禹薄唇紧抿,也便想明白了,为何那些杀手敢对士族动手…… 他们应当是看到他的画和文章,以为他们从受灾之地回来前往汴京,是要举发受灾之地之事。 所以,他们才挺而走险一试。 “师父,我想……派个人将这箭矢送到岐州谢氏族叔那里,请族叔代为送到钱大人手中,告诉他我们在回京这一路,遇到匪类跟踪,多亏先前有位大人提醒才避免悲剧,请钱大人千万小心,算是警告也算是告诉他们……士族无意与他们为敌。” 纪京辞看着神色笃定的谢云初,明白谢云初这计策更深层的意思…… 虽然他们派来的杀手没有留一个活口,但谁知道会不会还有漏网之鱼? 谢云初请谢氏族中有份量之人,将这箭矢送到钱大人的面前,看似提醒钱大人小心。 其实是为了告诉钱大人,“有位大人”便是大皇子的门下,且早就告诉了他们,钱大人一直派江湖匪类跟着他们,所以他们才杀了那些匪类。 第一百七十六章:谋算 一来,警告钱大人,收起爪子,不要和士族作对,士族他们惹不起。 二来,也是让钱大人知道,大皇子的人或许已经查明……士族无意与他们为敌。 三来,更是为了让钱大人知道,大皇子党故意出卖了三皇子党,给士族送了一份人情。 钱大人做为大皇子党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大人,自是要将此事向上禀告。 如此,便可以将两位皇子党羽的关注点,引到党争之上…… 而此次赈灾,大皇子和三皇子两党都在其中谋好处,又无法将此事堂而皇之拿到明面而上来对峙,即便是对峙……怕是也不会相信对方一党所言,只会激化他们私底下争斗的更厉害。 很聪明的谋算。 谢云初在做这个打算的时候,已经方方面面都盘算过了。 “就这么办吧!”纪京辞对谢云初颔首,又同青锋道,“派个管事,也走一趟钱大人那里。” “属下明白!”青锋应声。 李南禹心中愧疚:“都是我没有拿好画稿和文稿惹的祸。” “师兄……这画稿和文稿,还请师兄保存好,来日……说不准六郎要借用一番。”谢云初同李南禹开口说道。 李南禹点头:“好,待我回去整理成册,六郎要用只管拿去!” 谢云初看着面色郑重的李南禹,道谢:“多谢师兄。” 经历此事之后,青锋所率护卫和谢氏护卫越发谨慎起来。 行进速度也快了起来。 只是,抵达河中府时,下了场大雪,雪路难行,谢云初一行人在河中府停留了六七天才启程。 谢云初估算着抵达汴京的日子,给汴京谢大伯去了封信,想起已经挣下军功回到汴京的柳四郎,给柳四郎也写了信,告诉柳四郎她大约会在腊月初七、初八抵达汴京。 柳四郎接到谢云初的信,高兴的不能自已。 决定等谢云初一到,就召集自己在汴京城中的狐朋狗友给谢云初接风洗尘。 这次柳四郎是多亏了谢云初给他送去甲胄,才有机会跟随二殿下一同上战场。 而且谢云初送他的甲胄,在战场上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 柳四郎觉着自己这个义弟谢六郎,算得上是给了自己前程,又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了。 柳四郎收到信当日,便呼朋唤友去寻宴小侯爷了,说是等谢六郎到汴京后他要在广寒楼设宴给谢云初接风,到时候要宴小侯爷一同前去,正式将自己的义弟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 如今谢云初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抛开士族的身份不谈,谢云初传入汴京的文章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更别说还是江浙一带的解元,谁也不能小瞧了谢云初。 宴小侯爷没有拒绝的理由。 之前见过谢云初在公主府投壶,且与柳四郎关系不错的小郎君们,自然也很是愿意前往的。 只是,成日同宴小侯爷在一起的谢云霄就有些尴尬了。 自己的亲弟弟要来汴京的消息他还不知道,可弟弟这个义兄就已经先得到了消息。 其实,给谢大伯的信和给柳四郎的信,是同一日到汴京城的。 只不过谢云霄未回谢府,还不知道罢了。 谢云霄的确是没有想到原本被他远远甩在后面的谢六郎,会追赶上来的如此快,让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谢云霄想着,不论谢云初再怎么厉害,他也算是谢氏云字辈中最先走入殿试之人。 谢云初想要取功名,还得等几年,那个时候他一定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谁成想,谢云初竟然放弃了小三元,直接参加乡试,还拿了魁首,二月……就会试了。 谢云初科举之路,快的让谢云霄措手不及。 谢云霄不是没有看过谢云初的文章,他过会试绝不成问题。 那么,殿试之上……他们兄弟二人,就要一较高下了。 谢云霄紧紧攥着手中茶杯。 也好,殿试之后,他排名若能压谢云初一头,想来祖父和大伯……还有父亲,也就更会高看他一眼吧。 宴小侯爷瞧见谢云霄垂眸喝茶的模样,顾及谢云霄的颜面,笑道:“没想到谢六郎那个孩子这么厉害,县试拿到县案首,如今又是解元,等回头入了汴京城……过了会试,你们兄弟二人一同参加殿试,要都能排在前十以内,那可真是为谢氏争光了。” “前十小侯爷也太小瞧我们家小六郎了!”柳四郎不乐意了,“我们家六郎可是谢老那样的鸿儒启蒙,纪先生那样的大儒教导,县试案首、乡试解元,这会试……定然也能拿个会元玩儿玩儿!等到殿试……怎么着也得拿个状元,才对得起我们家六郎的才华!” 柳四郎这一口一口我们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谢云初是他柳四郎的亲弟弟。 “柳四郎你这牛就吹过了,我可是听我爹说了,今年科考的学子卧虎藏龙,往年都是南方贡生多,今年陛下的意思……是重视北方学子!而且谢六郎再厉害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翻过年也不过十五,太原府那位董解元的文章,可是出类拔萃!会元花落谁家可真不一定,更别说状元了!” “我倒是觉着柳四郎说的,很有可能!有句话叫……贡生大多出江浙,江浙举子看云山,这谢云初就是云山书院的学生,是谢氏大宗嫡孙,自幼得谢老这样的鸿儒启蒙,又遇才学惊艳列国的纪先生收徒传授学问,想想都觉着这谢六郎是状元根苗。” 有纨绔这么一本正经分析之后,深觉自己说的有理,眼睛一亮开口:“要么,咱们开一个赌局!看看这位谢老嫡孙,纪先生高徒,这一次能不能拿到状元。” 其实,在谢六郎拿到江浙解元冒出头之前,谢云霄也是状元热门人选之一。 可今日,大家坐这里说起谢六郎,竟好似将谢云霄这个人忘记了一般。 宴小侯爷笑着道:“三郎云霄同我成日在一起,我清楚三郎的功底本领,三郎神童出身,我倒是觉着状元说不准是三郎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汴京 谢云霄连忙笑着称不敢:“正如孙公子所言,今年科考的学子卧虎藏龙,三郎尽力而为就是,名次强求不得。” 柳四郎听谢云霄如此说,抬了抬眉:“神童出身怎么了?我们小六郎当初神童举复试之时,还是榜首呢!连陛下都夸赞过我们小六郎的文章,不过是后来……因一些见不得光的原因被人害了,没能入京来殿试,否则……神童举也能拿个状元!” 都说打人不打脸,柳四郎这话,无疑是掀了谢云霄的底。 谢云霄攥着茶杯的手骨节发白。 其实,谢云初当初没有能来参加神童举,被谢云霄生母下毒一事,汴京城中早在去年就有传闻。 但因着宴小侯爷和吏部尚书谢大人的关系,倒还没有人敢在谢云霄的面前提起这件事,都是背后说一说也就算了。 也就这柳四郎,是个直筒子脾气,竟然当着谢云霄的面说了出来。 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几位小郎君你看我我看你,都知道柳四郎说的是谢云霄生母给家中嫡子谢六郎下毒之事,不约而同端起茶杯喝茶。 室内安静的针落可闻,除了柳四郎人人尴尬。 宴小侯爷想要给谢云霄解围,正在想应当说些什么…… 就见刚刚还险些将杯子捏碎的谢云霄,从容将茶杯放在一侧,缓声道:“是六郎同柳四郎说,当初是被人害了吗?” 谢云霄还是知道谢云初的品格,即便是他们兄弟在家中有天大的不对付,可在外……都会维护谢氏。 “我家小六郎是什么品格,会说这事儿?”柳四郎睨了谢云霄。 “那就是柳四郎臆测了!我祖父教导谢氏族人要顶天立地,谢氏家风清正,否则也出不了六郎这样风骨品格的小郎君,柳四郎如此揣测……实则也是在侮辱我家六郎。”谢云霄沉住气,含笑道。 即便这件事谢云霄知道是真的,但在外面也决不能承认。 承认了,丢人的不只是他谢云霄一个人,还有谢氏,和谢氏所有人。 谢氏的家风,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清正如同鸿儒谢老。 柳四郎听到这话,抬了抬眉:“你认不认都没有关系,总之人人都知道你那生母做了什么事情,否则为何你那生母被活活打死了!” “柳四郎!”宴小侯爷皱眉示意柳四郎闭嘴。 柳四郎毫不在乎的翻了一个白眼。 谢云霄手心收紧:“我生母乃是病逝,还请柳四郎不要妄加揣测。” “唉对了!我听说新开张的明月馆来了一位胡姬,跳舞一绝,柳四郎……带着谢六郎去明月馆接风如何?”有小郎君连忙岔开话题。 “我看行啊!不过花费可不小,柳四郎……你一月的俸禄够吗?”孙家公子笑着开口。 “倒不是俸禄够不够的事!只是……我们家那小六郎单纯干净的一个孩子,就不带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回头带坏了那么纯净的一个孩子,作孽不作孽!”柳四郎端起茶杯,“既然你们不想去广寒楼,去……鸿鹄楼设宴怎么样?” “行啊柳四郎,到底是有了军功当了官,阔了啊!” “就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唉我说……咱们以后见了柳四郎是不是得唤一声柳大人?” 小郎君们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谢云霄也是唇角含笑,好似全然不在意刚才柳四郎的针对,表现的十分大气。 “好说好说!”柳四郎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故意摆出一副官架子,“你们就叫我,小柳大人吧!省得回头和我爹碰到了,不知道你们叫谁……” “你们瞅瞅,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柳四郎眉头一抬:“那是!好不容易成了官儿,可不得好好摆摆官架子!” 室内哄笑声一片。 · 小郎君们从侯府散了后,宴小侯爷亲自送谢云霄。 “云霄,你不要将柳四郎的话放在心上,他那个人性子直,容易听信谗言被人利用……” 谢云霄笑着开口:“之前京中便有风言风语,只是旁人不似柳四郎这般当着我面说,我反倒是觉着柳四郎这样的性子好,有什么当面说出来。” “是这个道理!”宴小侯爷笑着点头,“也是你心胸宽阔能容人,可你那位六弟……我看着不像是好相与的。” 谢云初当初大闹汴京,事情闹得那么大。 后来宴小侯爷回想起种种,觉着最后苏明航能落到那个地步,这谢六郎功不可没。 若是谢六郎要对付谢云霄,谢云霄怕是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谢云霄笑着同宴小侯爷说:“小侯爷误会六郎了,六郎这个人……面冷心热,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毕竟能与柳家四郎义气相投,都是爽利仗义之人。” 宴小侯爷也不知谢云霄这是发自内心的说法,还是只为了为护谢氏,笑着点了点头:“日久见人心!日后你那位六弟入汴京,相处久了……是个什么人物,大家自然能了解。” “正是!”谢云霄笑着颔首。 “眼看着要下雪了,我便不留你了,回吧。”宴小侯爷拍了拍谢云霄的肩膀。 谢云霄长揖行礼,而后拎着长袍下摆走下台阶,上了马车离开。 · 腊月十六,纪京辞、谢云初、李南禹一行人终于抵达汴京城。 萧五郎身披火红狐裘,骑着白色骏马,在城门口已经等候多时,坐下骏马来回踢踏着马蹄。 立在一旁替萧五郎牵着缰绳的阿夏有些担忧道:“殿下,您还是回马车里等吧,天儿太冷了!纪先生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呢!” 阿夏话音刚落,萧五郎就瞧见远处由青锋打头的浩荡马车队伍缓缓而来。 萧五郎明艳的五官一笑,嘴角喝出白雾,扬鞭打马,朝青锋的方向冲去。 “青锋!”萧五郎人还没到跟前,已扬声喊了青锋。 看到萧五郎,青锋抬手示意队伍停止行进。 李南禹也拉开马车车窗,探出头去…… 瞧见一身火红狐裘的萧五郎快马而来,李南禹露出笑容:“是五郎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挚友 和青锋打过招呼,萧五郎快马越过,在马车旁停下,一跃下马,动作利落跳上马车。 “师父!师兄……” 萧五郎带着寒气上了马车,一脸欢喜行礼,腰间正挂着那枚谢云初替他赢来的玉佩。 “萧师兄!”谢云初也行揖礼。 可萧五郎看到谢云初,冷哼了一声,在李南禹身旁坐下,一副不打算搭理谢云初的模样。 谢云初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师兄。 “你对六郎……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是不是听说六郎是解元你不是,嫉妒了?”李南禹笑着问萧五郎。 “才不是呢!”萧五郎又瞪向谢云初,“你问问他!要回汴京了……没有给我这个师兄来信,反而给那个什么柳四郎写信?” 光动嘴萧五郎可能觉着不过瘾,转而坐在了谢云初的身旁,用手戳了一下谢云初的脑门:“谢六郎,我问你,和那柳四郎才见过几面?和你在无妄山朝夕相处的到底是谁?!你分不分什么是亲疏远近……” 萧五郎还想戳谢云初脑门,被她避开。 她笑着道:“师兄已经给你送信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也不行!”萧五郎表情凶狠的警告谢云初,“下一次给我送信听到了没有!” 谢云初被逗笑,哄孩子似的点头。 萧五郎可是被柳四郎气恨了,本来萧五郎就和宴小侯爷不对付,柳四郎又是宴小侯爷一伙的。 狭路相逢,本来和斗鸡一样。 也不知道是谁想要和稀泥,说了句,萧五郎和谢云初是师兄,柳四郎又是谢云初的义兄,大家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坐下来说话。 然后…… 萧五郎说,自家小师弟是个风骨清正勤奋好学的小书呆子,不会和柳四郎臭味相投,一定是柳四郎拉着师弟结拜。 柳四郎说,自家小六郎是个乖乖巧巧的好孩子,要不是纪先生被迫先收了萧五郎,自家小六郎觉不会和萧五郎这种目中无人之人扯上关系。 两人为了证明自己和谢云初的关系更为亲厚之时,柳四郎不能将谢云初私造甲胄送他的事情拿出来说,就拿出了谢云初的亲笔信…… 萧五郎立时败北,气得想立刻冲到谢六郎面前,把他按住打屁股。 见到谢云初之前,萧五郎是打算等这个小师弟到了汴京也不理他,好好晾一晾他。 可真的见到了,萧五郎还是没能说服自己端住架子不理谢六郎。 尤其是看到自家小师弟傻呵呵一笑,心里的气也就剩下一点点了。 “师父今天还是要去卫长宁府上下榻吗?”萧五郎看向纪京辞笑着问。 纪京辞颔首。 “我就知道!”萧五郎一副早就料到的得意模样,“我想着卫长宁那肯定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今日在卫长宁那里给你们接风!” “萧师兄我就不去了,大伯知道我今日到汴京,还在等着我。”谢云初道。 “没事儿!我让阿夏亲自走趟钟灵巷,同谢大人说一声我今日给你接风,晚些定将你毫发无损送回去!”萧五郎大大咧咧说完,又威胁谢云初,“你要是不去,我就亲自走一趟谢府,亲自向谢大人要人。” “还是要先去同大伯说一声的。”谢云初坚持。 萧五郎心里腹诽谢云初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但也说到做到,入城之后,先同谢云初一同去了钟灵巷谢府。 当朝五皇子,即便是低调行事,来到谢府也是大事。 谢大爷亲自出门相迎,要将萧五郎请进去。 萧五郎一副倨傲的模样,握着马鞭负手而立,指着谢云初道:“我本来要带六郎去接风的,六郎读书读成了个小书呆子,非要先来同长辈说一声,本殿下也只能跟着走一趟……和你说过了,人我就带走了!夜里本殿下亲自给你送回来!” 萧五郎是五皇子,但并不想要涉足夺嫡之争…… 所以并不用刻意去讨好谢大爷这位吏部尚书。 再者,自己这位小师弟谢六郎的身份特殊,他即将成年,又得父皇宠爱,如今两位皇兄对他已有防备。 他若与谢六郎一起玩儿,又对谢尚书彬彬有礼,反而让他们两位皇兄起疑,他要拉拢陈郡谢氏起了什么招揽的心思。 还不如,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反而不会被卷夺嫡这污糟事里去。 现在这样,他和六郎的关系也显得更纯粹,不会让谢氏动什么脑筋,想利用他和六郎的关系做什么。 谢大爷一怔,看向谢云初,眉目间露出和谢老一般儒雅温和的笑意来:“这自是可以的。” 说着,谢大爷又看向了谢云初:“六郎你身子不好,不要饮酒。” “是!”谢云初恭敬同谢大爷行礼。 “快走了!”萧五郎拽着谢云初的胳膊,把人拽上了马车。 元宝也连忙跟上。 谢家二郎谢云敬立在谢大爷的身旁,看着五皇子对谢云初亲昵的态度,忍不住低声同谢大爷说:“六郎这运气,可要比三郎好多了!” 谢大爷眉目间也有笑意,他并未因五皇子的态度而恼怒,反倒和五皇子想的一般,五皇子与六郎亲近,对他态度傲慢,其实也是好事。 “派人备好马车,在宁大人府邸外候着,一结束便接六郎回来。”谢大爷吩咐谢二郎。 “是!”谢云敬应声。 · 谢云初和萧五郎在挂着卫府牌匾的大门前下了马车。 卫长宁,她见过的…… 是纪京辞的挚友,不过那时她因为脸上的胎记自卑,没怎么和卫长宁打过交道。 她只记的卫长宁的眼睛很小,有一个特别喜欢管着他的弟弟,让卫长宁不厌其烦……却又离不开。 萧五郎将乌金马鞭丢给护卫,回头见谢云初还立在台阶下看着卫府的牌匾出身,转身折返,拉着谢云初进了卫府的大门。 卫府谢云初以前来过,倒也不陌生。 很快,两人随着仆从来到假山上垂着加棉竹帘的观雪亭,这亭子下面的假山内是空的,可以烧火取暖。 第一百七十九章:全力 冬日里若是下了雪,在这亭内将夹棉竹帘卷上去观雪,亭内之人也丝毫不会觉着冷。 谢云初和萧五郎到的时候,纪京辞、卫长宁和李南禹围着暖炉在象牙席上坐着,品茶论学问。 卫府奴仆跪在两侧,替谢云初和萧五郎脱了靴屡。 萧五郎身份贵重,卫长宁一见到萧五郎便含笑起身:“殿下……” 萧五郎含笑同纪京辞和李南禹行礼:“师父、师兄,我把六郎给带来了!” “师父、师兄。”谢云初看向小眼睛的卫长宁,含笑行礼,“卫大人!” “这就是人称白玉郎君谢家六郎,上次没能见到,这一次见了……果然是白玉雕琢一般!”卫长宁笑着同谢云初还礼。 “坐吧!”纪京辞含笑说。 “殿下请,六郎请……”卫长宁侧身让开。 谢云初道谢,同萧五郎一同围着暖炉坐下。 很快,仆从将精致的点心和热茶端了上来,放下竹帘便退出去。 几人坐在这亭内,说着在受灾之地的所见所闻,卫长宁的表情也逐渐跟着变得凝重…… “秀行的文章和画呢?带了吗?我看看……”卫长宁缓声开口。 “没有带,这文章和画……险些给我们一行人带来杀身之祸,所以我已经藏好了。”李南禹说。 李南禹知道卫长宁的性子,若是将文章和画拿来,卫长宁怕是就要上奏了。 但,师父说的对…… 眼下谢云初就要参加会试,若是在这之前,画和文章……或是受灾之地的事情被抖出来,即便六郎背后有谢氏,那些人不敢杀六郎,也会设法断了六郎的前程。 遇到刺杀后,这一路李南禹想了很多。 加上他们频频谈起变法改革之事,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师父要在六郎的身上耗费这么多力气。 要救灾民的确是很紧急,可救万民、救大邺……也很紧急。 而相比较今日,来日……要更重要! 除了六郎的确是难寻的大才之外,还出身士族,又因过往对谢氏寒心。 六郎却对士族并无多少感情,唯一让他牵绊的只有自己的母亲和姐妹。 若仕途顺畅,走到可以改革那一步,势必要削弱士族利益,六郎是可以对士族下手的。 六郎心中已经有了改革的思想。 故而,首先要保证六郎能走到足够高的位置。 他们刚从受灾之地回来,手中甚至没有那些人贪腐的证据,没有能力将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势力一举覆灭就将此事公布……甚至是让卫长宁上奏。 那么在赈灾之事上贪腐受益之人,就算是撼动不了士族,必定会在科举上设法阻断六郎的前程。 大邺不缺人才,缺的六郎是这样可以为改革和变法提纲挈领之人! 这就是六郎的珍贵之处。 那天晚上,卫长宁并未喝酒,却说了很多…… 对这个朝廷的不满,对党争的不满,和他无力改变的满腔愤懑。 谢云初看着耐心听卫长宁抱怨的纪京辞,端起茶杯喝茶。 悲愤至极又无可奈何的卫长宁,说到激动处作了首诗说这世道,颇有指着皇帝纵容两位皇子之意。 萧五郎翻了个白眼同卫长宁说:“卫大人,我好歹是个皇子,你做这种诗的时候避着点我,不然我多难做?你说我不告诉我家父皇,有一天我家父皇知道……我今日在你这里听到了这首诗不告诉他,我父皇该打我板子了!告诉我父皇……你可能不止要板子还得被贬官!你说这板子咱俩谁挨!” 这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然,原本卫长宁好好的一个少年状元郎,为何入仕十一年还在只是工部的一个水部主事。 这诗要是再传出去,怕是卫长宁就得被贬出汴京了! 李南禹忍不住低笑一声。 卫长宁道:“诗是我做的,板子我挨!” 萧五郎撇了撇嘴,就算是卫长宁今日不说,他也打算这么做…… 这卫长宁的性子也是不适合留在汴京。 谢云初见已是戌时,率先起身告辞。 “你刚到汴京,想来谢大人还有话同你说,回去吧!”纪京辞含笑点头。 谢云初再次恭敬同众人行礼,先行告辞。 回到谢府,谢云初便被谢云敬请到了谢大爷的书房。 谢大爷一直在等着谢云初。 很显然,谢大爷也知道了谢云初在回汴京的路上遇袭之事,想问清楚谢云初前因后果。 更想知道,纪京辞此次带着谢云初和李南禹去了受灾之地,到底是做什么。 “不瞒大伯,师父带六郎去受灾之地,是因六郎原本打算放弃会试,师父想让六郎看看那些受灾的百姓,让六郎自己明白……能为百姓和大邺做些什么。”谢云初垂着眸子缓声道。 谢大爷听到谢云初这话,眉头紧皱,颇为意外瞅着谢云初。 谢云初现在可是解元,不出意外……谢云初是可以试一试取会元,甚至是状元的。 看着眼前眉目乖顺,白净如玉的侄子,谢大爷调整了坐姿,抿住唇,迟迟没有追问为何。 谢云初已经想好了,若是谢大爷追问她,为何要放弃会试,她便会拿身体说事…… 尽管她身子羸弱这事,始作俑者并非是谢大爷,可当初谢氏将“谢六郎”当做弃子,多年未曾费大力气为她寻过好大夫,都是母亲陆氏在拼尽全力。 如今“谢六郎”明明前程光大,却因身子的缘由不得已停下脚步,当初力捧谢云霄的谢大爷心中自然也会愧疚。 “你是因为,身子的缘故?”谢大爷思来想去也之能猜到这一个缘由。 谢云初点了点头:“大伯是知道的,我最初想要入仕,是想要成为长姐的倚仗,这也是我为什么着急参加乡试的缘由!如今通过乡试成为举人,有幸拿到了头名,我想……是不是要止步于此,不去耗费这个心力,能多活一些日子。” 谢云初说的这些,谢大爷是知道的。 当初谢云初说想要入仕,便是这般同谢老太爷说的。 他这个侄子,谋划能力极强,对家族感情似乎并没有那么深…… ------题外话------ 今天先更新两章,还有一章要是中午十二点还没更新,小可爱们就不要等了,欠的这一更千千回头会补上的! 第一百八十章:涉事 可好的一点是,六郎这孩子不对家族人掩藏自己内心真实想法。 在谢大爷看来,这算是一个好现象。 而这,也是谢云初想让谢大爷这么觉着的。 因为,谢云初想要让谢大爷替她拿到一样,凭她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得到的东西。 今天在卫府,她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怎么同谢大爷说。 “既然你同纪先生来了汴京,想来是想通了。”谢大爷道。 谢云初点头,语声很诚恳,又带着几分迷茫:“大伯,祖父平生两愿,一愿大邺国祚昌盛,二愿谢氏再造辉煌,六郎想……或许在死前也能做点什么。” 谢云初对谢大爷不能说实话。 要是将当初对纪京辞说的那些,想要护住甘愿为孩子舍弃性命的母亲之类的话告诉谢大爷,谢大爷……或者说谢氏,是不会替她拿到她想要的东西的。 谢大爷将谢云初的迷茫归结为,谢云初还是个孩子,便道:“六郎,你祖父已经下令,四处为你寻名医了,你这身子并非没有救。” “并非没救,就是说也有可能没救,不过这不重要了……”谢云初抬眸定定看着谢大爷,“我想,即便是在死前,我也想要做一点什么,为大邺和谢氏。” 听到这话,谢大爷点了点头:“你身体的事情,谢氏上下都在想办法,前程科考的事情,却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来六郎,不急……” “六郎听说了一件事,想来大伯也应当知道,受灾之地两县知县和一县通判联合写了个状子,原本打算将受灾之地的情况报给陛下,可后来两位通判和全家都死了,上报的死因是流民闯入家中杀人。” 谢大爷点了点头,倒没有瞒着谢云初:“此事当初在朝中热议沸腾,不少大臣向陛下进言剿灭乱民。” 乱民…… 这个帽子扣的可真是有水准。 剿灭乱民,既可以掩盖赈灾粮饷没有到灾民手中之事,又可以趁着出兵镇压再捞一笔。 “请旨的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谢云初试探询问。 “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但……大皇子的态度很奇怪,私下里同陛下举荐了二皇子。”谢大爷深沉的眸子带着一丝笑意,“陛下刚有意派二皇子领兵去受灾之地镇压,二皇子就被刺客行刺险些丧命,皇城司的人没有能抓到刺客,陛下大发雷霆,连带着三皇子也受到了训斥。” 听谢大爷这话表面上的意思,好似是……二皇子萧知宴已经投入大皇子门下。 三皇子先下手为强,命刺客行刺二皇子。 可谢大爷眼底这笑容别有深意,似乎知道一些内情。 谢云初先是从萧知宴亲自前往永嘉寻谢氏帮忙这里,猜到萧知宴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不不愿暴露,后来萧知宴派人盯着她,她便更确定了此事,并且萧知宴的队伍规模不小。 那么,此次二皇子遇刺之事恐怕大有文章。 谢云初更相信,举荐二皇子去镇压乱民,是大皇子拉拢二皇子的一种手段。 赈灾的好处都让大皇子和三皇子分了,那么现在赈灾的好处……大皇子不如送一个人情给二皇子,让萧知宴记的他的好。 这个“好”,还不需要大皇子付出什么代价。 反正二皇子萧知宴脸上生来有胎记,是绝无可能继承大统的。 谢云初猜测,二皇子行刺这件事,要么是大皇子故意派人做的一场戏,目的在卖了“好”给萧知宴,后又让萧知宴以为三皇子对他出手,从而彻底拉拢如今逐渐被陛下看重的二皇子。 要么……就是萧知宴不想趟这趟浑水,故意让自己的人为之,自己抽身,看大皇子和三皇子斗。 这两种猜测,谢云初更相信是萧知宴有意为之。 萧知宴哪怕是脸上有胎记,可对那个位置也是有野心的。 谢云初点了点头:“大伯,这两位知县和一位通判死的蹊跷,按照道理说……祸不及家眷,即便是他们三人要联合上京,杀了他们三人就是了,可为何……还要连其家眷一起杀了!我起初以为是担心日后寻仇,后来……却得知这三位大人平日里交往密切的友人和亲戚似乎也遭了殃。” 谢大爷摩挲的手指一顿,立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三位大人写的状子,或许……手中还握有什么证据,他们在杀人之后并未找到。” “是这个意思!”谢云初颔首。 “今日在五皇子也在宁府,你当着五皇子的面也说这个了?”谢大爷问。 谢云初摇头:“没有,但秀行师兄说了受灾之地百姓的惨状,我想五皇子今日入宫……必定会同陛下说一说。” 不过谢云初猜,皇帝或许会将两位皇子叫去训斥一顿,然后将此事遮掩起来。 “六郎你是想要我们谢氏去找那三位大人写的状子,还有三位大人手中握着的证据?”谢大爷很通透,很快便明白谢云初的意思,“此事对我们谢氏有什么益处吗?毕竟……若我们谢氏去查,被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知道了,对我们可不利。” “大伯,六郎是觉着可以将汴京的水搅混……”谢云初定定望着谢大爷,“朝廷六部,多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党羽,各党只提拔愿意入他们党派的人,所以朝廷内部腐烂极为严重,从朝廷赈灾粮饷竟没有送达百姓腹中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涉事官员牵连之广!” “若是借由此事,能将朝廷和地方官进行一次大清洗,定然会有大批官位空出来……大伯是吏部尚书负责官员调派升迁之事,该怎么安排能稳住朝廷运作,就是最能凸显大伯辅国能力之时,再者……大伯便可在朝廷六部安插我们谢氏的人了!” 一旦谢氏的人安插进去,一个一个都爬上了重要的位置,即便是最后谢大爷没有能入阁,这朝廷……谁说了算,可就不一定了。 谢大爷心头一跳,没想到谢云初两次来汴京,一次比一次所求更大。 ------题外话------ 来了来了,虽然超过了十二点,但是第三更还是来了! 还是无债一身轻吧!哈哈哈…… 第一百八十一章:合理 “证据找到,不能由大伯呈上,找到之后,大伯就装作不知。”谢云初说,“按照往年惯例,殿试之后皇帝会为状元、榜眼和探花设宴,若六郎有幸能入前三甲,证据便由六郎呈上。” “不可!”谢大爷想也不想,便否了,“你若呈上证据,且先不说对我谢氏会有什么影响,你的小命在不在还是两说!你若是能入前三甲,未来前途光明,加上大伯和谢氏的助力……” “大伯,您先别急,听我慢慢说……”谢云初凑近了谢大爷一些,缓声开口,“历朝历代,皇帝打压士族喜欢启用寒庶,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怕士族势强来日同皇权抗衡,甚至出现魏晋时期,士族把控朝政,凌驾皇权之上的情况出现。” 谢大爷定定望着谢云初,知道谢云初这话不假。 “所以如今大伯坐在这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想要再进一步,仅仅只表现出辅国的能力还不够!”谢云初神色平静从容,“大伯要想更进一步,就要将大伯的把柄,或者说谢氏的把柄交给皇帝,让皇帝觉着……士族是他可控的。” 谢云初说的这个,谢老太爷谢大爷并非没有想到。 可……陈郡谢氏是士族,不论背地里如何,明面上……都不能让陈郡谢氏有污损。 为了一时能向上爬,使陈郡谢氏的名声受污不值得,让陈郡谢氏变成皇帝能够随意拿捏的士族,更是不可以。 谢大爷其实曾经想过,是否能有家族牺牲的勇气,小范围自污……将把柄送到皇帝手中去,争取在高位。 他也同谢老太爷说过这件事,可谢老太爷坚决不允许。 陈郡谢氏开设云山书院,教书育人,若是谢老太爷的庶长子做出有污点之事,谢氏又有何颜面去培育其他读书人。 所以长远计,谢大爷只能走最干净的升迁之路。 谢大爷以为谢云初有了和他曾经一样的想法,摇了摇头:“你想的你祖父不会同意的。” “六郎知道!”谢云初表情未变,“六郎并非要大伯自污,将把柄送到皇帝的面前,六郎的意思是,要让皇帝以为,我们陈郡谢氏是他能利用制衡之术把控的,比如……身为吏部尚书的大伯,与身为谢氏大宗嫡孙的谢六郎,是对头……” 谢大爷皱眉,颔首示意谢云初接着说:“你接着说。” “谢氏内部不合,而且还是在谢氏之中,份量这么重要的两个人,那么陈郡谢氏内部……自然也是分裂的,有支持朝中身居高位的大伯,有支持六郎这个大宗嫡孙的!只要士族内部有了分歧,在皇帝的眼中,就是可以利用和把控的。” “在皇帝眼中,不止有能臣和庸碌之臣之分,还有能用之臣,和不能用臣子之分!皇帝喜欢的……是能在他的把控之内的人,不喜欢在自己掌控之外的变数!所以……只要陈郡谢氏有了裂痕,皇帝就敢用大伯,敢用六郎,” 这样以来,皇帝提拔谢大爷入阁,必然也会重用谢云初,来牵制谢大爷。 谢大爷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这……倒是一种新思路。 他眉头紧皱,道:“这件事……也可以让三郎去做!” 说完,谢大爷似乎担心谢云初误会,忙道:“并非是大伯要抬举三郎,你父亲是下一任宗主,三郎也是你父亲的孩子,份量虽然不如你重,可也不轻,应当也是可以的!而你六郎……你可知,你祖父将你看做是我们谢氏的希望!大伯也是如此看的!” 谢大爷这话发自肺腑,尤其是今日同谢云初说了这么多之后,他越发肯定父亲的眼光。 谢氏可以损失一个谢三郎,但不能损失谢六郎。 “谢云霄不行,他一直在大伯身边长大,不可能突然同大伯站在对立面!大伯……纵观谢氏上下,没有人比六郎更为合适!不论是身份的份量,还是过往经历,只有六郎和大伯站在对立面,才合理,皇帝才会信!” 谢大爷拳头紧紧攥着,他何尝不知道谢云初的话是对的。 身份上,谢云初是谢氏大宗嫡孙,将来的谢氏宗主。 过往上,谢云初曾经是谢氏的弃子,一意孤行不顾家族在情理之中,再加上当初谢云初的嫡亲姐姐谢雯蔓在汴京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谢大爷一直袖手旁观,谢云初与谢大爷站在对立面也在情理之中。 合理,非常的合理。 “大伯,此次对我们谢氏来说,是一个机会,是在朝中安插谢氏可用之人的机会,也是大伯入阁,和六郎入三甲之后得重用的机会,得尽快派人去找证据,一定要在三皇子和大皇子的人找到证据之前找到!” 谢云初给搜寻证据这件事,找了一个十分正确,有利于谢氏的借口。 自然,谢云初也有两手准备,若是找不到证据……谢云初还有万民书。 谢大爷谨慎将谢云初的谋划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权衡之后……觉着以皇帝的品性,若是能利用陈郡谢氏不和来把控谢氏,自然是不会要了谢云初的命。 大皇子和三皇子不敢忤逆皇帝,就不会在皇帝要用谢氏的时候对谢云初出手,谢云初性命无虞。 “好!”谢大爷答应下来,“这件事我会送信给你祖父,让谢氏全力寻找证据!可六郎……这件事要做成,你殿试就一定要在前三甲!从即日起……你要好好准备才是,一应接风的宴请,不如大伯都替你推了?” 谢大爷已经知道柳四郎要为谢云初接风之事。 谢云初起身,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清澈,同谢大爷长揖一拜:“等同柳四郎见过一面之后,六郎会日日前往卫府,跟随师父一同准备会试,决不让大伯失望。” 谢大爷点了点头:“好,你心里有数就好。” · 二皇子府。 身着玄衣的萧知宴立在桌案前,看着自己刚刚画完的画像,搁下笔…… 画中,是一活泼灵秀,身着鹅黄绣浅紫合欢纱裙的长发少女。 第一百八十二章:过年 “主子,谢六郎已经回钟灵巷谢府了。”白棠进门同萧知宴禀报。 其实,今日萧知宴知道萧五郎要去接谢云初一行人时,本是想一同去见见谢云初的。 可他如今应当还是重伤在床不能勉力起身的状态,只得作罢。 不过不要紧,谢六郎如今已经来了汴京,等科举之后他们相处的日子还多呢。 “主子,还要派人跟着谢六郎吗?”白棠问。 闻言,萧知宴将手中的画拿起来吹了吹,道:“不了……” 谢六郎何其聪明,利用他派去的人送东西,白棠去将两个人交给他用,结果谢六郎转头就将那两个人塞到了萧五郎那里,似乎还没有同萧五郎说。 他若再派人去盯着,怕是还会被谢六郎想办法送回来。 这次最大的意外,便是萧五郎还以为谢云初悄悄塞给他的人是萧知宴派去保护他的,回来之后高兴的不得了,越发听萧知宴的话,这也算是……萧知宴的意外收获吧。 不过这两件事也让萧知宴明白,谢云初不喜欢有人盯着他。 既然他不喜欢,如今也已经到了汴京,就不要惹他不高兴了。 · 柳四郎为谢云初准备的接风宴,最后定在鸿鹄楼,取了一个鸿鹄高飞的好兆头,是柳四郎对谢云初的祝福。 这日晌午,柳四郎早早便来了钟灵巷接谢云初。 见披着白色狐裘大氅的谢云初从谢府出来,立在马旁的柳四郎立时笑开,朝谢云初而来:“小六郎!” 柳四郎比谢云初上一次见,要高了不少,也黑瘦了,但整个人瞧着很精神。 谢云初个头也长高了,却显得越发单薄纤瘦。 她含笑同柳四郎行礼:“四哥。” 柳四郎还礼,看着谢云初略微长开的眉目越发精致,不由感叹:“我们家小六郎真是越长越好看了!翻过年等你拿了会元再殿试夺魁,不知道要成为多少姑娘的春闺梦中人……” “一年多不见,四哥高了,瞧着身体也强健了不少。”谢云初还是那浅笑温润的模样。 “小六郎真不愧是纪先生的弟子,现在言行举止间已然有了纪先生的风范。”柳四郎笑呵呵说完,又道,“我们走吧!四哥在鸿鹄楼设宴给你接风,顺便介绍几个人同你好好认识认识,以后你定是要长留汴京,到时候即便我不在他们,也能帮衬着你!” 谢云初听到这话,便察觉出不对,问道:“四哥……要去哪儿?” 柳四郎笑着搔了搔头,有些高兴:“我要调去矩州了!” 矩州从北魏手中收回来没有多久…… 那里西邻乌蛮,矩州在北魏手中时,听说小仗不断。 “矩州听说不太安宁。”谢云初眉头微紧。 “是啊,不太安宁我这么厉害的小将军才要去啊!乱世出英雄,不然在汴京之中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柳四郎拉着谢云初的细腕,一边上马车一边絮叨,“六郎你说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个头长高了,怎么比之前还瘦!” 去鸿鹄楼的路上,柳四郎一路叽叽喳喳说了个没停。 说他如何在战场上横扫敌军,说谢云初送的甲胄是怎么救了他的命,说自己怎么得二皇子看重。 自然……也说了二皇子是如何拼命,也抱怨了班师回朝后,朝臣们想要用二皇子平息北魏怒火的龌龊和懦弱。 可柳四郎对大邺的前途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渺茫,他说:“那些已经腐朽的朝臣毕竟已经老了,接下来六郎你也会入朝,很多正直干净的少年、青年都会踏上仕途,我们大邺会好起来的。” 会吗? 谢云初觉得柳四郎将事情想的简单了。 大邺的官员升迁罢免的制度若是不变,一个有热血有抱负的能做实事的官员无法出头,在官场上久了便会熬成自己曾憎恨的模样。 人都是会变的…… 这大邺朝廷上梁不正,官场只会变成一个大染缸。 那日鸿鹄楼内,柳四郎将自己平日里关系较好的朋友介绍给谢云初认识,并且告诉了自己的好友,谢云初便是他的亲弟弟,日后……请他们多加关照。 谢云初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小郎君,年纪又是这群纨绔之中最小的,身份也特殊。 加之,谢云初上一次来汴京城,闹出那么大的热闹,大家对谢云初的印象也都是极好的,自然是应承了下来。 就连宴小侯爷都忍不住同谢云初多说了几句,言谈之中……宴小侯爷发现谢云初不止文章写的漂亮,就连闲谈都能言之有物,倒让宴小侯爷生出几分好感,只是谢云初好似不怎么喜欢说话。 想到谢云初的身体,宴小侯爷替谢云初觉着可惜的同时,难免想到谢云霄…… 宴小侯爷也算能理解,柳四郎如此讨厌谢云霄的缘由。 谢云初这样的年纪,言谈间能有这般的眼界和格局,实在是难得。 若是身体硬朗,必定前程无限。 可惜,谢云霄的生母担心谢云初会阻碍谢云霄的前程,将谢六郎给害了,柳四郎与谢六郎要好很难不迁怒。 从鸿鹄楼回来后,谢云初便开始每日前往卫府与纪京辞准备会试,准备冒名参加会试的萧五郎自然也在卫府。 谢云初早出晚归,多是在卫府用过晚膳才回去,故而一直到除夕这日才见到谢云霄。 谢云霄早年神童举得了五经出身,可免礼部试……也就是会试,直接殿试,所以谢云霄目前是在为殿试做准备。 谢云霄甚至可以不参加殿试,在国子监待几年出来谋一个官职。 但谢云霄是一个有野心之人,绝不会甘于从国子监出来混一个小官做。 他一直急于让谢氏看到他的能力,以此来得到谢氏的重视。 大夫人崔氏同往年一样带着两个庶子谢云敬、谢云纶和两个庶女谢雯玫、谢雯蘭回了永嘉祭祖。 汴京城谢宅内,就只剩下谢大爷和谢云霄、谢云初过年。 虽是在京城内,钟灵巷谢府内也有小祠堂…… 谢大爷带着谢云初和谢云霄祭祖之后,三人一同守岁,看谢老太爷的来信。 第一百八十三章:好奇 信中谢老太爷对孙子们满怀嘱咐和欣喜的信,谢大爷也觉得十分振奋:“过完年你们祖父要亲自带着云芝、云望和族中要参加会试的孩子,还有云山书院的学生们来汴京了!” 谢大爷端着茶杯,含笑询问了两个人:“你们二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谢云霄说:“我还好,之前跟随宴小侯爷入宫见过陛下,殿试倒也不会太紧张,不知道六郎会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也还好。”谢云初话不多,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只垂眸喝茶。 谢云霄点了点头,丝毫不介意谢云初的冷淡,将手中茶杯放在一旁,拿出兄长的胸襟同谢云初示好:“这一次会试主考宝文阁大学士甄大人的文集,我这里有一本,不知道六郎需不需要?” “不必三哥费心,师父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谢云初说完,转而看向元宝,“药好了吗?” “已经晾了一会儿了。” 元宝说着将汤药端上来递给谢云初。 看着就十分苦涩的汤药,谢云初已如用家常便饭一般,一口饮尽,用清水漱口。 “六郎身子不好,今夜就不要留在这里守岁了,回去歇着吧!”谢大爷笑着同谢云初说。 谢云初在谢家不守岁,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在永嘉的时候,谢云初也未曾守岁过。 她未曾推辞,起身同谢大爷和谢云霄行礼,退了出去。 “三郎,六郎心里有心结,你要理解……”谢大爷缓声同谢云霄说,“你和六郎是亲兄弟,你们的父亲是未来谢氏宗主,日后你也要辅助六郎带着谢氏重回辉煌。” “我明白,大伯不必担心,我心中从来没有记恨过六郎的冷淡……” “你知道大伯说的不是这个!”谢大爷语声和煦,这是要同谢云霄谈心,“大伯一向很重视你,而之前你也一直是谢氏最为出色的小郎君,大伯虽然未曾谈同你保证过,却一心想要将你推到嫡子的位置上,那是因为我们都以为六郎已经失去了才气。” 谢云霄听到这话,紧紧攥着手中的茶杯,垂下眸子。 “有些话大伯不能同你明说,但……你应当相信你祖父的眼光,你祖父说……六郎是比你祖父更适合成为谢氏宗主的孩子,六郎一定能带着谢氏重回辉煌!”谢大爷定定看着不吭声的谢云霄,“三郎……你明白这句话的份量吗?” 如何能不明白。 谢云霄垂眸看着杯中的清凉茶汤…… 曾经的他是谢氏云字辈中最为优秀的孩子,所以大伯想要他成为未来的宗族,这是为了谢氏着想。 而现在,最优秀的变成了六郎,六郎本就是嫡子不说,更重要的是六郎自从上一次来汴京,展现出的所有,都足以说明他才是谢氏云字辈中,最为优秀的。 士族,最重嫡庶。 他的大伯和三叔都要比自己的父亲优秀,可就是父亲谢二爷那样的平庸之辈,占了嫡长……就是顺理成章的谢氏宗主。 更别说,如今六郎这样优秀的小郎君。 县试案首之后,放弃了府试和院试,参加乡试又得解元。 如今会试,人人都在议论会元人选……谢云初也是其中之一。 若是谢六郎拿到会元,再……成为状元,这可是连当初大伯都没有能达到的。 “大伯,你说的这些三郎都明白!”谢云霄抬头看向谢大爷,“若是六郎做的不好,三郎愿意替六郎承担起责任,可若是六郎能够承担起谢氏,三郎愿意成为六郎的帮手,就如同大伯和三叔一样,三郎是谢氏子嗣,自当以谢氏为先!” “好孩子!”谢大爷含笑点头,“你能有这样的气量,证明大伯没有看错你!” 谢云霄眼眶微红,同谢大爷说:“大伯,其实我心里是有不甘心的,殿试上……若是六郎能够胜过我,我便心服口服!” 谢云霄是一个从不对人将情绪宣之于口的谨慎之人。 他是真的将谢大爷当成自己的父亲,才愿意对谢大爷说这句话。 他的意思很明确,若是殿试之上,谢云初没有办法胜过他…… 一旦他察觉谢云初无法胜任宗主之位,他还是要争一争的。 谢大爷知道谢云霄这是实话,他起身抬手拍了拍谢云霄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 谢云霄期待了这么多年,突然一下什么都变了,自然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但只要谢云霄能以家族为重,慢慢开导……他都会接受的。 “大伯……”谢云霄心里难受,低着头哽咽唤了一声谢大爷。 他很像问问谢大爷,当初他是如何强压下这份不甘心的。 可他说不出口。 正月十五过,谢云初便开始继续前往宁府,与萧五郎一同为会试做准备。 谢云初看着成日与她一同刚准备会试的萧五郎,在担心自己在搜身环节被发现的同时,她看着萧五郎也疑惑了起来。 “你盯着我看什么呢?”萧五郎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我只是在想,萧师兄你这张脸……怎么瞒过主考官?主考官一看便知道师兄你是五皇子。”谢云初想从萧五郎这里探一探口风,看看有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途径可以避免搜身。 萧五郎神秘兮兮一笑,低声同谢云初说:“这不难,阿夏有个手艺……等一会儿我让你看看!” “咳咳咳!”李南禹视线都未从书本上挪开,皱眉轻咳了两声,“不要以为师父不在,你们两人便可以为所欲为。” “师兄,就连六郎这样的冰疙瘩都好奇我是怎么瞒过考官的,毕竟我萧五郎这张脸……汴京的官员应当没有不认识的,师兄你就不好奇吗?”萧五郎问。 李南禹放下手中的书,转而看着萧五郎,也是一脸好奇:“让陛下背地里下道旨意?” 萧五郎:“……” “让陛下下旨,那萧师兄隐姓埋名走科举制路便没有了意义。”谢云初搁下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李南禹,“师兄,我已经好奇得,都写不了文章了。” ------题外话------ 三更完毕!求个月票…… 第一百八十四章:滋味 李南禹难得见谢云初孩子心性,想了想道:“反正,师父今日不在……” 李南禹话音还未落,萧五郎就转头扬声喊道:“阿夏!” 很快,阿夏便进来:“主子!” “去拿你的东西来,给师兄和小六郎瞧瞧,我是怎么改头换面的!”萧五郎面露得意。 很快,阿夏取了一个箱子回来,屏退众人,在谢云初和李南禹的注视之下,给萧五郎改头换面. 两人惊讶的看着眼前粗眉毛、塌鼻梁、脸上还有个大痦子的男子。 这双眼睛,还是没有办法改变,还是萧五郎那双漂亮又干净的眼…… 可谢云初和李南禹,已经完全认不出来眼前的人就是他们朝夕相处的萧五郎。 就连元宝都睁大了眼,赞叹阿夏这手艺简直是出神入化。 “怎么样?!”萧五郎站起身来。 谢云初点了点头:“的确是看不出来了!” 但……对她没有什么帮助。 “太丑!”李南禹开口。 “那是,没办法和我的绝世容貌相提并论。”萧五郎摸了摸自己的发带,“会试的时候,我挑一个好看一点儿的发带。” · 谢老太爷与谢二爷正月初一便启程,带着谢氏族中参加会试的小郎君,和云山书院要来参加春闱的学生们出发了。 谢大夫人崔氏自然是跟随谢老太爷一同启程返京。 谢二太太陆氏和谢雯蔓得知谢云初要参加会试,不放心谢云初便也来了…… 陆氏原本是不想让谢雯蔓重返汴京这伤心地的,但谢雯蔓实在放心不下谢云初,便也跟着一同回了汴京。 谢三太太也和谢云芝一同入京,这一次谢雯昭让谢老太太给扣在了永嘉,没能一同来。 正月二十三,谢老太爷一行人抵达汴京。 谢二爷将云山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们,安顿在距离贡院比较近的谢氏宅院,吩咐仆从们好生照顾。 谢老太爷和谢二爷、陆氏、谢雯蔓、谢三太太陈氏,还有此次前来应试的谢氏小郎君,则在谢大爷府上住下。 谢老太爷到了谢府,由魏管事伺候着洗了把脸,就将谢大爷、谢二爷和谢云初聚在身旁,说起谢云初之前同谢大爷说起的事情。 谢二爷从自己大哥的信中已经知道谢云初打算。 她要考入前三甲,在皇帝的宴会上,将受灾之地的事情抖出来,甚至还要谢氏替她搜寻证据。 谢二爷实在想不到,谢云初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可她是女子啊!竟然真的要去参加会试、殿试! 一个解元的身份还不能满足她吗?竟然还想要状元的身份! 一旦被发现,那就是塌天大祸! 但谢二爷一想到去岁父亲同他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不敢将谢云初是女子的事情告诉谢老太爷。 一路他犹犹豫豫迟疑到现在,迟疑到看到自己的女儿,看到自己父亲和大哥对“六郎”满目的赞赏和满意,他就更不敢提六郎是女子这事儿。 “受灾之地两位知县和一位通判的状子和证据,谢氏已经派人去找了!眼下还有一件事很要紧。”谢大爷扶着座椅扶手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若是事情进行的顺利,你得提前布局……将该放的人提前放到位置上,等到时机成熟,你照章办事,谁也挑不出错来!” “儿子明白父亲的意思。”谢大爷颔首。 既然谢云初要做出头者,赈灾贪腐案挑破之后,一应涉事官员被审查,那就一定要有官员顶上来…… 只有提前做好准备,等到事情开始,谢大爷既能有条不紊应对,又能堂而皇之将谢氏可用之人安排到重要的位置上。 等贪腐案涉事官员下狱,那么……谢大爷只需要拿出一套可用的章程来,顺理成章将人提拔上来,不必点名送到皇帝面前,就可以避免被人指责只提拔自己人。 “六郎年纪小,但也要注意……可以显露才华,可不要显你的聪慧,皇帝才会放心。”谢老太爷又叮嘱谢云初。 “祖父放心,六郎心中有数,六郎有一位顾师兄,人聪慧也耿直磊落,六郎知道怎么拿捏这个分寸。” 谢云初太知道帝王的心思,她若是皇帝……也喜欢用顾行知那般,聪明有才华,又耿直磊落之人。 不论她是不是这样的人,只要她能让皇帝以为她是这样的人就够了。 谢老太爷说完正事,看着又长高不少的谢云初,笑容越发和煦…… 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嫡孙,只要真的愿意为谢氏出力,谢氏必定会重回辉煌。 “祖父一到就把你叫了过来,你还没见你母亲和长姐,想来你也很是思念,去吧!”谢老太爷说完,转而又看向自己的嫡子,“老二,你带六郎去吧!你们一家子好好团聚团聚。” 谢二爷行礼应声。 谢大爷扬声同外面的魏管事说:“魏管事给六郎换个手炉。” “孙儿告退。”谢云初行礼后跟随谢二爷一同退出谢老太爷的院子。 正房内,只剩下谢老太爷和谢大爷两人。 谢老太爷喝了一口茶,叹道:“果然是后浪推前浪,以前竟没有想到六郎说的这个法子。” “是啊,六郎说的时候,把儿子都吓了一跳。”谢大爷面露欣喜,“父亲,我们谢氏会越来越好的!” 谢老太爷点头。 他以为他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谢氏重回辉煌了,没有想到……他们六郎去了一趟受灾之地,回来后竟已有了办法让他们谢氏再进一大步。 谢老太爷觉得用不了几年,他一定能看到谢氏再造辉煌。 · 谢二爷带着谢云初来了他们临时在汴京谢府下榻的院子。 陆氏和谢雯蔓早早就在门口候着,远远瞧见谢云初,谢雯蔓扶着咏荷的手急急迎上前,含笑同谢二爷行礼后,就忙将自己手中的手炉塞到谢云初的手里。 “长姐,这手炉刚换的。”谢云初笑着道。 谢二爷看着长女双眸通红扶住谢云初,又替谢云初拢大氅,一边扶着谢云初往里走,一边嘘寒问暖,将他这个父亲晾在一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第一百八十五章:贡院 跨进院子,陆氏也是冷淡同谢二爷行礼后,拉着谢云初的手往里走,直说外面冷……里面给谢云初准备了红枣姜汤,让谢云初先喝两口驱寒。 谢二爷跟在妻女身后,脚步沉重。 她们都不担心吗? 谢云初若是考场上被发现是女子,该怎么办? 谢二爷慢了两步进屋…… 他看到谢雯蔓亲自给谢云初解大氅,陆氏亲自将温在小炉上的红枣姜汤倒出来递给谢云初。 端着小厨房刚出炉点心的齐妈妈沿着廊庑而来,一打帘就瞧见谢二爷在屏风前立着,没有进内室,忙恭敬行礼:“二爷……” 谢二爷这才回神,应了一声绕过屏风在临窗软榻一侧坐下。 “这是六郎喜欢的芝麻软香酥,刚出炉的!”齐妈妈将瓷碟搁在谢云初手边。 “齐妈妈你先退下,别让人靠近正房。”谢二爷开口。 “是!”齐妈妈应声退下。 “会试搜身最为严格,你打算怎么应付?”谢二爷问。 “会试搜身再严格,也不会让学子解发袒衣脱的一丝不挂。”谢云初这些日子着重查了解会试搜身这个环节。 以前也有让学子解发袒衣搜身的,可朝中文臣觉着有辱斯文,便允许学子留下中衣蔽体,就是搜的严格了些,可能要反复检查,连裆部也不放过。 她因为体弱的缘故,到现在胸前也是一马平川的平坦,与男子无异,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最难的就是裆部。 谢雯蔓瞧了眼谢云初,上前行礼道:“父亲放心,来之前我同母亲已经详细询问过,会试搜身的流程,也想到办法了,一会儿可能需要父亲帮忙。” 来的路上,谢雯蔓和陆氏两人做了一个好物件儿,让谢云初穿上,只要不脱衣服或可蒙混过关。 今日,就算谢二爷不来,陆氏也要去请谢二爷,让谢二爷试一试,看看是否能过关。 谢云初其实还正为这个发愁,她也想到了缝制东西戴在身上,可惜她没有一双巧手,也……没有见更没有触碰过男子那处,实在是不知道像不像。 这种事情,陆氏不好当着两个女儿的面问谢二爷,找了个借口将谢二爷请到了内室, 谢二爷见陆氏拿做好的物件儿时,眼睛瞪大瞅着陆氏。 陆氏这一路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没日没夜的做,没日没夜的改,还不敢让旁人知道,只能长女两个人赶制,做了那么多后来能用的也就这一个。 谢二爷见陆氏给那其中灌上热水,然后用她新制好的亵裤一蒙,拿给谢二爷:“二爷……您试试,看像不像。” 谢二爷脸都憋红了:“你这……你这简直……” 憋了半天,谢二爷顾忌着孩子在,咬牙切齿低声说了一句:“有辱斯文!” “斯文比不上六郎的命重要!如今父亲对六郎期望如此高,六郎若说不考了……你觉得父亲会答应吗?”陆氏故意拿谢老太爷压谢二爷。 其实,若是谢云初自己不想考了,陆氏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谢氏逼着谢云初再考。 可,长女说的对……云初一直都过的太苦,难得有六郎想要去做的事情,管他什么男女有别,管他什么世俗不容,只要六郎不是杀人放火,她们做为六郎的母亲和长姐,怎么能不支持! 谢二爷想到父亲,再想到父亲等着六郎拿到前三甲,在皇帝为前三甲设宴时,准备让六郎做的事情,他拳头紧握。 谢二爷虽然平庸,却也不是不明状况之人。 六郎能否考到前三甲,能否在宴会上奉上证据,可以说……关乎的不止是谢云初一人,更关乎谢氏的未来。 若是陆氏这法子不行,谢二爷还得再想办法。 当他意识到自己得保着谢云初通过搜身之时,还是铁青着脸上前,抬手…… 这么一摸,谢二爷愣住了。 这触感……别说还真像! “可……这会试搜身,衣裳必须都是单层的,你这……缝上去也不行吧!”谢二爷满目担忧。 “这个并非是要缝上去的,我试过用续弦胶粘在手臂上,隔着单层衣裳摸不出什么痕迹。”陆氏道。 “这不是胡闹呢,沾在那里……六郎该怎么如厕?一场考三天,憋死在里面吗?”谢二爷摇头不赞同。 陆氏忍住对谢二爷翻白眼的冲动,道:“二爷放心,我不会害自己的女儿。” 陆氏从来没有想过将这玩意儿沾在谢云初的身上,她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心疼吗?还用谢二爷说…… 她已经处理好了的柔嫩羊羔皮,羊羔皮极薄,隔着衣裳几乎摸不出来,只是如今不知道谢云初身量是否有变,便一直没有动手做。 只要这东西能做到十足十相像,再用续弦胶粘在极薄的羊皮上,至少可以糊弄进去。 总之进去要搜身,出来又不用搜身,只要能进去……就不用一直穿在身上了。 当天,陆氏和谢雯蔓给谢云初量了身,谢云初的意思是一定要做的紧一些,反正羊皮有弹性,省得搜身的时候会动。 “你放心,这事情交给母亲和姐姐,你专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谢雯蔓抬手轻抚着谢云初发顶道。 · 二月初九,会试正式开始。 谢云初在马车上由谢雯蔓和陆氏帮忙做好准备,拎着自己的箱子从马车上下来,心中忐忑。 昨日,谢云初去宁府时,纪京辞同谢云初说,让她放心答卷便是,如今谢云初的火候已经够了。 谢云初其实并不担心考题,更担心搜身的环节。 “六郎!” 谢云初刚一下马车,就瞧见“萧五郎”含笑朝他而来。 瞧见陆氏和谢雯蔓跟着下车,萧五郎连忙行礼。 谢雯蔓含笑还礼,问谢云初:“这位是?” 见谢家姐姐都认不出他是谁,萧五郎越发得意,他捏着嗓子道:“我是六郎的……朋友,苏五郎。” 谢雯蔓笑着颔首。 很快,谢老太爷也从马车上下来,云山书院的学子和谢氏的小郎君都聚在谢老的身边。 云山书院的学生们都很感动,没想到谢老竟然亲自来贡院外送他们。 第一百八十六章:搜身 谢老熟知这些云山书院学生,他们每一个人的优缺点,他都在贡院外对每一个人都着重叮嘱了一番。 看着云山书院的学生们都进去了,谢老这才开始交代谢氏小郎君们。 他见谢云初镇定从容的模样,只抬手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怕给谢云初压力:“祖父知道,你心中有数,想来昨日怀之也交代了不少,就不多交代了。” 谢云初的目标是前三甲,他的孙子也有这个能力。 “好好考!”谢二爷负手立在谢老太爷身边,也叮嘱了谢云初一句。 他颔首,同谢老太爷、谢二爷、陆氏和谢雯蔓一拜,拎着自己的箱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和萧五郎一同,朝贡院里走去。 “六郎!” 谢云初闻声转头,瞧见是快马而来的柳四郎。 柳四郎的骏马人群拦在外面不得进来,只能勒住缰绳扬声高喊:“六郎!四哥知道你能行的!等你考完了……四哥好好为你庆贺!” 谢云初看着骑在骏马之上意气风发的柳四郎,含笑点头,同瞪了柳四郎一眼的萧五郎一同跨入贡院。 会试搜身的确是要比之前搜身更为严苛,但也会更温和一些,毕竟这些举子们若是过了会试,可就是贡生,该给的体面还是会给。 谢云初心跳的速度略有些快,看着考生十个十个进入搜身的屋子。 搜身之时,大多都没有让考生脱的一干二净,不过谢云初在外面候着时,也听到监督搜身的官员命几个畏畏缩缩的考生将衣服脱光。 谢云初闭了闭眼调整呼吸,越是坦然就越是容易过这一关。 她努力调整找县试和乡试时的状态…… 谢四郎谢云芝和谢云望立在谢云初前面,萧五郎立在谢云初身后。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他们走近搜身的屋子,就瞧见带着堪堪遮挡住脸上胎记面具的萧知宴坐在一角喝茶,抱着剑的白棠立在一旁。 “糟糕!我二哥!”萧五郎一把攥住了谢云初的手腕,“我怎么给忘了,我二哥向父皇请命此次来监督舞弊之事!我二哥万一认出我怎么办?!” 谢云初看到萧知宴也是一脸意外。 “六郎……”谢云芝瞧见谢云初立在门口未动,忙唤了一声。 谢云初应声上前,配合脱掉了外衣…… 十个差役正要上前搜身,就见萧知宴站起身来:“等等……” 这十人除了萧五郎,不是云山书院的学生就是谢氏的小郎君,都没有夹带也没有准备舞弊,虽然很坦然,可萧知宴突然出声,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萧五郎了。 萧知宴负手而行,走至萧五郎的面前。 他五官轮廓本就冷硬,如今绷着脸越发显得唬人。 萧五郎嘿嘿一笑。 萧知宴看了萧五郎一眼:“这个太丑,着重搜!” “是!”差役应声。 萧五郎的脸都垮了,这是自己的亲二哥么! “搜!” 说完,萧知宴又挪步至谢云初的面前。 见谢云初仰头,用黑白分明的瞳仁看着他,极长的眼睫脸落下两道扇形阴影,萧知宴负在身后的手收紧。 一年半未见,谢云初长开了些,可做为男子来说……长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些。 肌如白瓷,貌若丹青,隐隐让人瞧出风华绝代之姿。 “殿下……”负责搜谢云初的差役上前,小心翼翼唤了萧知宴一声。 “这个我来。”萧知宴开口,语声深沉醇厚。 他不喜欢别人触碰谢云初,尤其是这些下等差役。 谢云初拳头收紧。 萧知宴瞅着谢云初那张漂亮如玉雕的面容,抬手扯开她的发带…… 墨发散落谢云初肩甲两侧,白是白,黑是黑,衬得眼前的小郎君如同倾城绝艳的女子。 萧知宴手指没入谢云初的黑发之中,并未在黑发之中找到什么,便替谢云初将长发重新挽起,用发带束好,动作温柔。 被勒令严格搜身的萧五郎已经被扒光了上身,正眼巴巴看着自家二哥,心里猜测是不是阿夏把他变得太丑了,瞧自家二哥对漂亮的六郎就很温柔…… 二哥还给六郎束发! 二哥都没有给他束发过呢! 萧五郎有点嫉妒谢云初。 谢云初站在原地不动,听到萧知宴让她将手臂抬起来,她规规矩矩抬起手臂,让自己尽量坦然放松一些。 萧知宴只是粗粗检查过谢云初,便让谢云初穿好衣裳离开,甚至要比在乡试之时检查的还要宽松。 搜身顺利通过,谢云初的心就放了下来。 谢二爷和陆氏、谢雯蔓在家中惴惴不安,直到夜里都没有传来有女子参加科考被发现的事情,三人这才放下心来。 贡院门一关,三日后才会打开。 萧知宴和谢云初都被关在这贡院之中,萧知宴只要想到这个……唇角便会不自觉露出笑意。 他会立在远处,看着谢云初小口小口咬着手中的点心,喝几口热茶,然后准备开始答卷。 这里用水不方便,谢云初会用湿帕子将手擦干净再去触碰试卷。 如画玉人的小郎君,不论做什么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 这是萧知宴与谢云初同在一处,最久的时候…… 第一场这三日,许是有萧知宴暗中照应的关系,谢云初并无旁人那么难熬。 从贡院出来时,萧五郎已经快不行了,几乎是挂在谢云初的身上,压低了声音同谢云初说,他们家二哥定然是认出他了,竟然派了白棠来回来去的盯着他。 第三日,见谢云初顺利从贡院出来,陆氏眼泪都要涌出来了,谢雯蔓连忙上前相迎。 元宝接过谢云初拎着的箱子,连珠炮似的询问谢云初是否吃好、睡好,全然不在乎自家六郎答的怎么样。 马车之上,谢云初将自己搜身的经过同陆氏和谢雯蔓说了…… 两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明日搜身怕是很难得有这么便利,得加倍用心准备才是。 回到谢府,谢云初沐浴更衣之后,谢云初将自己答的卷子默写了一遍交给元宝,让他送去卫府交给纪京辞,这才去见了谢老太爷…… 第一百八十七章:心病 谢老太爷什么也没有多问,看到谢云初精神状态不错,就知道谢云初答的不错。 “已经考了,就放宽心,祖父也不多问,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去考场呢!”谢老太爷对谢云初给予厚望。 “是!” 二月十二,会试第二场。 谢云初没有料到,今日搜身萧知宴竟然还在,除了萧知宴之外,还有一位官员,正坐在萧知宴的身旁含笑说话。 白棠亲自来为谢云初搜身,也是草草搜过就了事让谢云初过去了,母亲陆氏和长姐战战兢兢给准备的东西竟然没有派上用场。 二月十五,会试第三场。 搜身之时,萧知宴依旧在,还是白棠来给搜的身,简单的搜了搜便让谢云初进去了。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萧知宴都在…… 这个时候,若是谢云初还不明白萧知宴这是在向她示好,就是蠢了。 谢云初自信至少至今,没有暴露过女子的身份,就连请大夫诊脉他都是慎之又慎。 萧知宴搜身环节轻轻放过,或许……是想给谢氏卖一个好。 谢云初出门时,回头朝萧知宴看去,正对上萧知宴深黑如墨的眸子,她浅浅颔首。 萧知宴深沉的目光好似有了一份笑意,轻轻瞌目。 这是礼部试最后一场,天下起了小雨。 贡院的小格子内,有学子奋笔疾书盼望着能够金榜提名。 有学子前两场没有考好,知道自己这一次会试又要落榜,撑着腮帮子盯着檐下滴水出神。 还有学子,因一阵风过,雨水弄污了卷子嚎啕。 谢云初已经答完,她擦干净手上的墨迹,检查卷子。 谢云芝也已经落笔,似乎觉得自己发挥出了正常的水准,松了一口气。 谢云望有些紧张,虽说江浙一带,他是佼佼者,可会试云集大邺各地优秀学子,他心里还是真没有底,同时谢云望也操心着不知谢云初考得如何。 萧五郎早已经答完,嘴里叼了根笔,歪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山书院的学子们,大多已经停笔,开始检查卷子。 同样参加会试的,还有陈文嘉…… 陈文嘉知道谢云初这一次也在会试之列,他出发前往汴京的时候就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拿到状元,将谢云初这位纪京辞的徒弟狠狠踩在脚下,也让那谢雯蔓知道知道,当初没有选他……是谢雯蔓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所以这一次陈文嘉答的十分仔细,字也写的十分漂亮,力求做到完美,无可挑剔。 这最后一场,可以说学子们都是拼尽全力,等答完卷子大多都已经精疲力竭,大多都是撑着交了卷子,等到一出贡院大门,有的是被抬走的,有的是被扶走的…… 有的,出了贡院门就开始号啕大哭,知道自己又要再等三年。 对比第一场学子们出场时的意气风发,第三场出来的考生们,大多形容狼狈。 就算是得到了萧知宴暗中照顾的谢云初,出来时也已支撑不住,人是被谢二爷背上马车的…… 谢云芝平日里身子强健还好,可人也是被扶上马车。 谢云望年纪不大,虽然考试之时压力十分大,可考完只觉一身轻松,从贡院出来上了马车,连热汤都没有喝一口,就倒头睡了。 云山书院的学生们也十分累了,好在谢氏准备了马车,学生们一出来……就有仆从照顾着一路回了谢氏宅子。 谢老太爷先去看了云山书院的学生们,吩咐仆从好生照顾,这才回了谢宅。 知道谢家的小郎君们回来后也都是倒头就睡,谢老太爷笑着说起谢大爷他们年轻时候应试,都是这般的…… 等过了会试,殿试结束,若是金榜有名,那就是真正的熬出头了。 夜里,谢云芝、谢云望等谢氏的小郎君相继醒来,去了谢老太爷那里同谢老太爷说了自己答题的情况。 有的谢氏小郎君认为自己答的不错,要比乡试之时发挥的更好。 但谢云望有些拿不准,觉得过会试应当不成问题,但要取前十有些吃力。 谢云芝心态很好:“不论最后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孙儿已经尽力了,大邺各地学子卧虎藏龙,能拿到什么样的名次,四郎不太好说。” 虽然谢云芝话是这么说,但谢老太爷看了谢云芝默写出来的卷子,觉着谢云芝的名次不会靠后。 毕竟,贡生大多出江浙,江浙举子看云山。 谢云芝本就是江浙的举子,这答卷放在云山学院之中,也是难逢敌手。 “六郎还没醒吗?”谢老太爷想知道谢云初答的怎么样。 魏管事上前,低声道:“回老太爷,六郎身子本就弱,还未醒,二爷和二太太还有大姑娘都在那里守着。” 谢老太爷闻言去看了谢云初。 谢云初回来后,先撑着将卷子默写出来,让元宝送去给纪京辞,用了药就倒头睡下了。 许是有顾神医的药作用,加上这几日疲惫,谢云初睡得很沉。 见纤瘦白净的小郎君躺在床榻之上,眉目紧闭的模样,谢老太爷抬手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 或许是因为如今的看重,所以看到憔悴的谢云初,谢老太爷竟然开始反思,自己曾经对孙子的放弃,心中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谢老太爷轻手轻脚从谢云初的房中出来,吩咐陆氏和谢二爷好生照看谢云初。 见陆氏很是紧张,谢老太爷想了想同陆氏说:“你放心,以六郎的学问必然会通过会试,且名次绝不会低。” 陆氏心里压根就不在乎女儿能不能拿到好名次,她只在乎女儿能不能健健康康高高兴兴。 “儿媳斗胆,儿媳不在乎六郎能不能拿到什么好名次,儿媳只担心六郎这身子,这孩子自从被曹氏那贱人害了之后,磕磕绊绊活到现在,我……我……” 陆氏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谢云初的身体,何尝不是谢老太爷的心病。 谢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也别太忧心了,我们谢氏举族之力,老夫相信……还不能为六郎寻一个好大夫!” 第一百八十八章:榜首 谢云初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傍晚,饿得吃了两碗燕窝粥。 谢老太爷和谢大爷闻讯赶来。 谢云初起身同谢老太爷行礼,坦言道:“一开始,六郎觉得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回来后给师父默写文章的时候,六郎觉着……或许文章写的不是很好。” 谢老太爷一怔,文章可以说是谢云初最拿手的才是。 谢云初将文章又默写一份给谢老太爷看…… 文章是好文章,不论是破题、起股和束股,整体文章可以称得上是上上乘。 然而……这次会试主考宝文阁大学士甄大人,喜欢的文风,甄大人喜欢花团锦簇能旁征博引的文章,与谢云初的这篇用词精锐的文风不大相同。 谢大爷也将谢云初的文章看了一遍:“不过,六郎这文章……当真是写的好啊!加上前两场,过会试不是问题,拿到前十也不是问题。” 谢大爷能看得出,谢云初练习了这么久之后,行文间用词已经有所收敛锋芒,可还是难掩锐利。 “放宽心……”谢老太爷也安抚谢云初。 谢云初颔首,她也是这么想的,通过会试成为贡生……只是为了得到殿试资格。 殿试之上,只要谢云初不出大的差错,她自信拿前三不成问题。 会试结束,几家欢喜几家愁。 汴京城附近的道观和庙宇香火旺盛,马车络绎不绝,在神佛面前许愿,只要自家孩子能够考上,愿意捐香油钱,放生,开设粥棚等等。 官宦人家,也会拿着自家子嗣默写出来的答卷,寻了国子监的先生们来看。 学子在家也多是坐不住,有的成群结队出游踏春。 有的知道自己今年考不中,大受打击,在家中闭门不出,准备三年后再试…… 还有穷苦人家的学子,在住处求神拜佛,毕竟自家的可再也供不起他再读三年书了。 就这样,杏榜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之中,要在今日张贴了。 谢三太太陈氏不到卯时便起来了,她吩咐自己身边的仆从婢女穿上喜庆的衣裳,又派了身边得利的管事带人前去看榜。 陆氏倒是不那么着急看榜,可身边的齐妈妈着急的不行,谢雯蔓身边的刘妈妈也急得早早打发了人去守在放榜处,等着放榜。 谢老太爷拿的很稳,从床榻上起来后问魏管事可安排妥当。 魏管事道:“放心老太爷,按照往年的惯例,昨儿个夜里就有仆从在榜下守着占位置,每个管事带十人,只寻一个小郎君的名字,对籍贯!大爷府上的管事已经预备了席面,只等报喜的官差一来,便请进来……” 谢老太爷漱口后掩着唇,往痰盂中吐了水,接过魏管事递来的帕子,点头。 “还有撒的喜钱也准备好了,只是……在汴京不知道这喜钱撒不撒,特来问问老太爷。” 谢老太爷拜了拜手:“喜钱不撒了,这是在汴京城,勋贵云集,不要闹的太大,不过六郎若是头名……见着小孩子了,给抓一把喜钱也就是了,不要太铺张。” “是!”魏管事应声。 “另外……”谢老太爷端起茶杯,“告诉盯着六郎名次的管事,就盯着头三名就成,六郎那个水准即便拿不了头名,也出不了前三!” “是!” 虽然已经是三月,可春寒料峭,早起还是冻的人直哆嗦。 谢氏的奴仆有经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提着灯笼等放榜。 不少早早就来的学子,已经冻得不住打喷嚏,可内心却是火热,三五成堆聚在一起,猜测着自己的名次。 很快贡院气派的正门打开,佩刀衙役列队而出,守在榜下的学子百姓纷纷向后退让,看着衙役将名单张贴出来…… 外地来汴京赶考的寒门学子们,也顾不上斯文不斯文,同勋贵人家的仆从挤在一起,仰头看着还没贴完的榜单,想提前找到自己的名字。 “钱都生!温州府!中了!咱们云山学院的学子中了,快!回去报喜!” 谢氏奴仆一嗓子嚎开,众人急得忙慌往前挤。 很快又有人高兴惊呼:“中了!中了!我中了!我中了!” 那人喜极而泣,和疯了一样挤出人群,朝着家乡的方向跪地叩首哭着高呼:“爹!娘!孩儿没有辜负你们的期盼,孩儿中了!” 那学子砰砰叩首,有早已经候在榜下的院外瞧见那学子穿着朴素,立刻迎上前去,热心询问那学子如今家住那里,那热络劲儿可要比乡试放榜捉婿更为热烈。 可如今,这些学子都已经是贡生了,即便是再贫寒……那前途也是光明的,将来娶个官家庶女得岳丈帮扶还是有可能的,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人拉去稀里糊涂成亲。 杏榜是从后往前帖的,谢氏奴仆们心怦怦直跳…… 这一次,谢氏大宗两个嫡孙谢云芝和谢云初都参试了,这两位一个是江浙一带的解元,一个是亚元! 这会儿谢氏奴仆都盼着自家两位小郎君,能够继续拿到魁首和第二,眼巴巴等着前几名的榜单放出来。 很快,贡院时不时便有快马而出…… 头戴红毛,穿着官服的报录官,骑着红鬃马飞奔而出,从最后一名起,前去报录。 随着杏榜张贴,骏马也一匹一匹而出。 谢氏的奴仆一边盯着正在张贴的杏榜,一边盯着飞奔而出的骏马…… 按照往年的经验,头三名去报录的官差可是要披红的! 谢氏奴仆都有分工,瞧见云山学院的学子,或是谢氏的小郎君名字上榜,都纷纷折返回去报喜。 盯着谢云芝和谢云初还有谢云望名字的奴仆,急得在原地措手。 最后一张大字名单在最顶头一角,当差役将那写着名字和籍贯的纸张抹平,人从梯子上下来时,谢氏奴仆惊喜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第二!温州府谢云芝第二!我们四郎是第二!” “六郎呢!我们六郎可是解元!第一名是不是六郎?看清楚了吗?” “瞧见了!谢云初……温州府!榜首!天爷啊六郎又是榜首!” 第一百八十九章:淡然 “会元!我们六郎是会元!我们六郎是会元!”齐妈妈当家的差点儿哭出声来,人都高兴疯了,“快回去报喜,六郎连中两元!快!” 榜首已经让人瞠目结舌,连中两元……这是要连中三元的架势啊! 学子们听到这话,目光齐齐朝着榜首的位置看去。 谢云初,温州府,下面小字跟着详细的介绍…… 那谢云初三字,迎着初升的朝阳,就那样从容安静的挂在榜首的位置。 这个名字,汴京城中的勋贵人家可是如雷贯耳。 看到这个名字,难免会让人想到纪京辞…… “这是……谢老的嫡孙,纪先生的高徒吧!” “肯定是啊!” “你瞧,没有写会元的字是什么,这是……不及弱冠啊!” “你看那第二名,也没有写字是什么,也不及弱冠啊!” “会元应该就是那个谢家六郎!你看……下面写的清清楚楚,没问题是谢老的嫡孙!好像虚岁才十五!” “虚岁十五连中两元?!这……这……” “哎呀!你再看那个第二名……那也是谢氏的嫡孙!” “谢老是鸿儒,孙子各个成器也不意外。” “第七!第七!谢云望,温州府!快回去报喜!” “第九……谢云岩,温州府!快快快回去报喜!” 在场的人听到光是前十谢氏就占了四个,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叹谢氏厉害。 光从这会试榜单就能看出,谢氏……怕是要崛起了。 谢府大门敞开,谢老太爷、谢大爷和谢二爷,谢云芝、谢云初、谢云霄、谢云望等谢氏的小郎君们,都坐在前厅等着报喜。 刚才已经有差役前来报喜,已经知道中了的谢氏小郎君面带喜色,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灵巷口的刘散郎家中大门亦是敞开着,腰系着红腰带的奴仆看着一匹匹报喜的快马跑入钟灵巷,还没来得及激动,就见报喜的快马越过他们刘府,朝着后面吏部尚书谢大人的府邸跑去。 刘大人一家急得团团转,得知已经开始报此次会试前十了,闭了闭眼……觉着自家儿子可能已经没有希望了。 谢云望第七的的差役已经来报喜,高兴称呼谢云望老爷,领了喜钱去吃席喝酒了。 贡生,这可就是真真正正的老爷了! 谢云霄看着神色紧张的谢云芝,低声道:“已经报到第七了,四弟学问扎实,必定会入榜,不过端看拿第几就是了!” 谢云芝已经尽力,不管拿到什么名次都觉不后悔,他看向神色从容的谢云初,真心实意道:“六郎这一次必定在前三,若是能拿会元,可就连中两元了。” 端着茶杯正喝茶的谢云初偏头听谢云望说话,倒没有听到谢云芝说什么。 后宅内的陆氏坐的四平八稳,可谢三太太陈氏,急得都要火烧眉毛了。 很快,钟灵巷口传来马蹄声,立在谢府门口的管事连忙往里跑,扯着嗓子高喊:“报喜的又来了!报喜的又来了!” 谢老太爷沉住气,将茶杯放在一旁。 谢大爷不住搓着手,站起身来…… 谢二爷呼吸都跟着快了:“这钟灵巷,只有咱们谢氏的小郎君上了考场吧?” 已经报到第七了,可谢云芝和谢云初的还没有拿到喜报。 谢大爷摇头:“巷子最前刘散郎家的小郎君,今年也下场。” 正堂内谢大爷的话音刚落,门外差役勒马,骏马扬蹄而立,铜铃作响。 众人屏住呼吸,只见马蹄下落,差役高声报道:“温州府老爷,谢云芝,高中癸卯科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谢府内外,如热油入水,炸开来! 第二名啊!殿试能拿到进士肯定没跑!甚至可以冲一冲状元、榜眼和探花! 谢府管事连忙引着报捷的差役往谢府内走。 奴仆一边往屋内跑,一边高呼:“四郎中了!癸卯科会试第二名贡士!” 谢大爷听到声音,双眸都亮了。 谢云芝也没有想到竟然能考到第二,眼眶发热,朝着谢老太爷看去:“祖父……” “好!好孩子!”谢老太爷抬手用力按住谢云芝的肩膀。 满正堂的小郎君们都同谢云芝拱手道喜。 差役被引到正堂,双手将捷报递给谢云芝,高兴同谢云芝道喜:“恭喜谢老爷,高中贡士第二,前途无量!” 不论谢云芝年纪多大,成为贡生……这些差役也是要恭敬称呼一声老爷的。 谢二爷连忙从袖中拿出大大的封红,送到那衙役的手中。 谢二爷替自家侄子高兴的同时,也在猜测谢云初是不是已经落榜了。 其实谢二爷心中矛盾,他希望谢云初落榜,又希望谢云初能高中榜首。 谢云芝高中第二名,让谢府从里到外都热闹了起来。 谢云芝被众人簇拥在中央道喜,笑容明朗。 很快,永毅侯府也派了人前来给谢老太爷道喜,谢老太爷嫁给永毅侯嫡次子的嫡女谢瑾华,长子也考上了…… 谢老太爷听到外孙也一同高中,高兴归高兴,可眼下给第一名报喜的差役未来,谢老太爷心里还是吃劲儿的。 谢老太爷脑子里来回来去想谢云初的答卷,仔细想着是否有什么纰漏。 头名报喜的差役出发,应当不会比第二名晚多久,明明都是同一个方向,怎么会这么久还不来? 谢大爷心中也牵挂着谢云初,笑着让管事给了永毅侯府报喜人赏钱,又吩咐人去开库房给自己外甥准备贺礼。 也有谢氏的小郎君看向了神色淡然的谢云初,替谢云初捏了一把冷汗。 只剩下头名了,谢云初若不是头名就是落榜了。 谢云初手心里也有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淡然,随着第二名报喜人来报喜,整个谢氏的小郎君就她还没有拿到喜报,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谢云望站在谢云初的身旁,安抚道:“六郎,你别担心,会元定然是你的!” 在谢云望的心中,谢云初绝无可能落榜。 三郎谢云霄转而看向谢云初,第二已经出来了,还有第一也不知道报了没有。 第一百九十章:优势 他心口莫名慌了起来,觉着谢云初落榜的可能性不大,那就是……会元。 “温州府老爷,谢云初,高中癸卯科会试头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门口差役翻身下马,一手提着衣袍一角,一手中高举捷报,高喊着,快步跨入正门,朝正厅跑来。 谢老太爷听到这话,猛地抬头,心中大定,紧紧攥住的拳头颤抖着。 分明就是知道谢云初会高中,分明知道谢云初有可能拿到会元…… 可这捷报不来,谢老太爷心中始终难安。 “会元!父亲!咱们六郎是会元!”谢大爷高兴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谢云初的文章写的太出彩了。 谢二爷喉头翻滚,猛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连……连中两元! 他的女儿……连中两元! “六郎!”谢云望高兴的用力拍了一下,“六郎你是会元!两中两元!六郎……再拿一个状元你就是咱们大邺第三个连中三元之人啊!” “六郎!去拿你的捷报啊!”谢大爷很少这样沉不住气,高兴唤着谢云初。 谢云初拳头攥紧,站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至正厅门口。 报喜的差役远远瞧见如众星捧月般,站在门厅正当中的谢云初,忙行礼,双手高举捷报:“恭喜会元老爷,连中两元,高中榜首,小的祝会元老爷连中三元!老爷前途无量!” “多谢。”谢云初接过自己的捷报,手心还是黏的。 她看着手中缠着红缎的捷报,不知道纪京辞知道她拿了头名会元,会是个什么表情。 谢大爷拿出了今天准备的最大一封封红,放入那差役的手中,高兴笑着:“辛苦了,快快入席喝一杯。” 谢大爷话音一落,门口的鞭炮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谢氏仆从抬着一筐子铜钱从门内出去,给小孩子散喜钱,高声宣扬自家几位小郎君得了会试头名,第二名、第七和第九名…… 百姓在外面纷纷道喜。 最先闻讯前来道贺的是钟灵巷的官宦人家,他们陆续提着贺礼入门道喜。 虽然还未到殿试,可这一届科举,最大的赢家莫过于谢氏! 谢氏族中前来参加会试的小郎君尽皆上榜,前十光谢氏就占了四位,这放在别的家族想都不敢想。 更别说,此次云山书院来的学子大半也都入榜了。 汴京城得到消息勋贵人家,谁家不感叹一句陈郡谢氏的底蕴深厚,谁家不感叹一句江浙学子厉害!谁不叹一句……谢老厉害! 旁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会试第二,怕是都要高兴疯了…… 可谢三太太陈氏听到自家四郎谢云芝第二,竟是追问:“那谢云初呢?” 此时,前院谢云初是会元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后院。 谢三太太陈氏的话音刚落,就听隔壁院子的奴仆疯了一般叫嚷:“我们六郎连中两元!太太!我们六郎连中两元!要是能连中三元,将来就能给你争一个诰命夫人了!” 陆氏和谢雯蔓紧紧攥着彼此的手,激动的哭出声来…… 陆氏声音颤抖着让赏,她真是想不到……自己的女儿怎么这么优秀!怎么这么厉害! “娘!六郎是会元!六郎是会元!”谢雯蔓眼泪直掉,由衷替妹妹高兴。 谁说女子不如男,她的妹妹……连中两元! 这世上有哪个男子,能在十四五岁的年纪连中两元? 谢云初这位会元,和谢云芝这位会试第二,被谢老和谢大爷带在身边,恭喜声不断,不断有人前来敬酒。 谢云初喝了几杯,趁着自己还没有醉,扭头同元宝说:“你亲自去一趟卫府,同师父说一声,我会试头名之事。” “老太爷刚才已经派人去了!”元宝端着酒壶眨巴着大眼睛道。 “不一样,你去一趟……”谢云初说。 谢老太爷派去的人,和元宝去不一样…… 谢老太爷是例行公事,她是真的想让纪京辞知道,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得到了第一。 “好!我这就去!”元宝乖乖应声。 很快,工部尚书柳大人也带着柳四郎前来道贺了。 倒并非柳大人同谢大爷的关系有多密切,而是柳大人知道自己家这个混账小子离家出走去参军后,谢家六郎……私造甲胄给自家混小子送了过去,那甲胄在战场上不知道救了这混小子多少次。 如今谢云初连中两元,只要殿试上不出什么大差错……这状元一定会是谢云初的,柳大人自然是要来恭贺的。 柳大人看到谢云初,不住口的夸赞。 柳四郎替谢云初挡酒,也有些微醺了,没个正形搂着谢云初的颈脖,笑道:“我就知道你定然是会元,你瞧那谢云霄假模假样笑着招待来客,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恨呢!” 有了醉意的谢云初眯眼看了看眉目含笑的谢云霄,同柳四郎道:“不会的。” “你别傻了,怎么不会!你那庶兄马上就要及冠了,我可是听说,原本……谢云霄此次殿试若是能拿到前三甲,就会同永毅侯府亲上加亲,同永毅侯的嫡次孙女提亲,可现在横空出来一个你,还有你四哥谢云芝,你们都是嫡子,你说永毅侯府……还会选谢氏的一个庶子吗?”柳四郎低声说。 这件事,怕是自己那位姑母谢瑾华促成的吧! 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谢云初会参加这一届会试,谢云芝是谢老太爷嫡次子的嫡子,本就不引人关注,平日为人谦和沉稳,远在永嘉才气不显露。 当然,比起四郎谢云芝,谢云霄还是有优势的…… 谢云霄是未来谢氏宗主的庶长子,嫡弟谢云初又是个病病歪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的。 那么只要谢云霄出色,来日就完全有可能记做嫡子,继承谢氏大宗,成为陈郡谢氏的宗族。 至少,在谢云初显露才华之前,一切的确是按照这个方向发展的。 可,谢云初却在去年跳了出来…… 先是县试头名,没有参加府试和院试,直接参加八月份乡试又成了解元。 第一百九十一章:保重 如今会试是会元,连中两元。 有这样一个嫡子在,谢云霄绝无可能被记做嫡子,更别提继承谢氏大宗! 即便是谢云初殿试没有能拿到状元,只要谢云初不死……谢云霄就再无机会了,永毅侯府还会将嫡次孙女嫁给谢云霄吗? 未知…… 从这一次科举来看,谢氏卧虎藏龙。 小郎君们尽皆入榜,来日……谢氏必有一番辉煌,这应当也会在永毅侯府的考虑之中。 谢云初的姑母谢瑾华,也在送走了前去永毅侯府道喜的客人后,亲自备了贺礼前来给自己的侄子们道贺。 谢氏小郎君四人取得会试前十的好成绩,头名和第二名都是谢氏小郎君,更别说谢云初还是连中两元,不出意外状元也会花落谢氏,这让谢瑾华在婆家倍感有颜面。 谢府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傍晚,宾客还未散去,陆陆续续还有客人登门道贺。 谢云初也已经醉得脚下步子虚浮,谢二爷做为会元的父亲自然也被灌的醉醺醺的。 谢大爷瞧着谢云初的模样,吩咐元宝扶着谢云初回去歇着。 谢云初同谢老太爷和谢大爷、谢二爷行礼告退。 “六郎,我不太识得路,你等等小的找个人带咱们走回去最近的路。” 她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了元宝的身上,摇头称不必…… 直到热闹被远远抛在脑后,谢云初才问元宝:“你去同师父说了吗?” “说了!”元宝小心扶着谢云初,“小的去宁府的时候,纪先生已经知道了,纪先生说……今日想必登门来道喜的人多,他晌午就不过来凑热闹了,傍晚再过来,对了……纪先生还让小的给六郎带回来了贺礼,好似是纪先生亲手做的。”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转头看着元宝:“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骨埙。”元宝想了想还说,“匣子里面还还有曲谱。” 谢云初有些意外:“东西呢?” 骨埙和埙曲…… 是纪京辞为她新作的,还是……就是那首《柳暗花明》。 “搁在六郎桌案上了。” 元宝话音刚落,柳四郎的声音便从后面传来。 谢云初回头,只见柳四郎追上来,将手里拿着的锦盒递给元宝:“这是我这个当兄长的给小六郎的贺礼!小六郎……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说完就要走了。” 醉醺醺的谢云初点头,指了指不远处长长木桥连着的湖心亭:“去那坐坐。” 元宝和柳四郎扶着谢云初在湖心亭倚栏上坐下,元宝抱着柳四郎的贺礼守在外面。 见谢云初胳膊搭着倚栏,将头枕了上去,一副支撑不住的模样,柳四郎叹气:“原以为你是装醉从那宴席上逃走,谁承想你是真醉!怎么这么实心眼儿!” 柳四郎见谢云初傻傻一笑,又心疼又生气。 真没有见过他们家小六郎这样实心眼儿的,谁会真的在这种勋贵云集的宴席上真的醉,也就他了! 柳四郎在谢云初身边坐下:“以后可千万留个心眼,汴京城的勋贵一个人恨不得生八个心眼子,以后醉到五分,就要开始装支撑不住了,否则被灌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要时刻记得这里是汴京,不是永嘉!” 说完,柳四郎叹了一口气,他们家小六郎这么纯真无邪的孩子没有他护着,在这汴京城中可怎么办啊! “六郎,为兄昨夜接到调令,明日就要走了!原本是打算等你考上状元好好给你庆贺一番的,谁知道来的这么突然!”柳四郎见谢云初昏昏欲睡的样子,抬手摇了摇谢云初,“你听着,宴小侯爷和谢云霄自小一同长大,关系非比寻常,除了他!你在汴京遇到什么麻烦……那日接风宴上我给你引荐的其他四个人,你都可以求助!” 见谢云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盯着他,带这些茫然……如同迷途的小狗,柳四郎叹了一口气:“记住了没有?” 谢云初乖乖点头,扶着倚栏摇摇晃晃站起身,吓得柳四郎连忙将人扶住,就见谢云初退后一步,一板一眼给柳四郎行礼:“多谢四哥记挂。” 柳四郎:“……” 扶着谢云初坐下,柳四郎又道:“你不要把书读迂腐了,也不要太天真,不要太相信你的堂兄弟他们,凡事多留个心眼,不要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谢云初又乖乖点头,再次扶着倚栏摇摇晃晃站起身,同柳四郎行礼:“多谢四哥提醒,六郎记住了。” 柳四郎:“……” 这小六郎果然是谢老教出来的。 “你说你这么……这么单纯,可怎么办呀!”柳四郎扶着谢云初坐下,又说,“还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那四个狐朋狗友要带你去勾栏瓦舍,你一定不能去!千万不能被他们带坏了!” 见谢云初又要站起身行礼,柳四郎一把将人拉住按着她坐下:“别行礼了!你记住了就行,记住了吗?” 谢云初乖乖点头,抱拳揖手:“四哥放心,六郎记住了。” “我爹常说,在朝廷做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明哲保身方是正道,你也把这话记住,凡事别掐尖冒头。” 不等谢云初抬手行礼,柳四郎抓住谢云初的手:“我要走了!以后喝成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要再有第二次!元宝……带你家主子回去歇着吧,我走了!” 元宝跨进湖心亭应声:“是……” 柳四郎怎么看谢云初怎么不放心,就感觉谢云初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有才华斐然的孩子,这孩子如今要在汴京城这个大染缸如何生存下去? 柳四郎很是担忧。 “走了!”柳四郎摆手,抬脚往湖心亭外走。 “四哥……” 谢云初这声四哥,发自内心…… 柳四郎是谢云初来汴京城之后,真正拿一腔炙热真心待她的朋友。 虽然谢云初这会儿醉的厉害,可也没有忘记这一点。 听到谢云初的声音,柳四郎回头,见那白玉雕琢的小郎君站起身来,纤瘦的身形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正朝他行礼:“四哥,保重!” 第一百九十二章:我在 柳四郎看着直起身来,发带飘扬,眉目含笑的谢六郎,唇角也露出了浅笑。 他同谢云初说:“记的给四哥写信!” 谢云初颔首。 目送柳四郎离开,谢云初跌坐回倚栏上,她呼气之中都是浓重的酒味,难受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开口:“元宝,我在这儿透透风,你去将师父给我的东西取来。” “六郎一个人吗?”元宝有些不放心。 谢云初将头枕在胳膊上,闭上眼:“这是在谢府不是外头,别那么担心,去吧……” 她的院子里仆从太多,这会儿齐妈妈和刘妈妈不必说肯定都在院子里候着,母亲和长姐说不准也在。 她反而没法看纪京辞让元宝带回来的东西。 “若是母亲和长姐问起,你就说我没醉,在湖心亭透风,让她们不必担心,一会儿我再去请安。”谢云初闭着眼睛摆手示意元宝快去快回。 “好,那元宝去去就回。”元宝小跑离开。 前院。 谢云初被元宝扶着刚走没多久,纪京辞便来了。 纪京辞约莫是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辰,谢府还是这样热闹。 他不想引人注目原本准备明日再登门,却被魏管事瞧见了。 魏管事笑着道:“老太爷说,纪先生今日定是要来的,但纪先生一向不喜欢热闹,老太爷特意让老奴在外面候着纪先生,请纪先生先去喝茶。” 说着,魏管事同纪京辞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纪先生稍作歇息,老太爷很快便来。” 纪京辞颔首,同魏管事进门,沿着抄手游廊绕过谢氏热闹的宴客之处,朝后院走去。 很快便有仆从匆匆而来,在谢大爷的耳边一阵耳语,正在送客的谢大爷一怔,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忙朝谢老的方向走去。 谢老太爷这边儿刚听管事来报,说纪京辞已经入府。 谢大爷便凑了过来低声同他说:“父亲,五皇子拉着二皇子来了,说是来给六郎道贺,但不想引人注目,所以两位皇子从偏门进府了。” 五皇子萧知禹是谢云初的师兄,来为谢云初道贺这并不奇怪,怎么二皇子也来了? 察觉谢老太爷的疑惑,谢大爷又低声在谢老太爷耳边道:“这五皇子平日里最近亲的就是二皇子,而且……儿子听说,二皇子回来后,对陛下言……当初替陛下在杭州办事,被人追杀是上了六郎的马车避过一节的,来给六郎道贺倒也不奇怪。” 被谢家六郎救了之后,自然是……顺理成章的,拜托谢氏将东西交到皇帝手中。 这是二皇子对皇帝的说辞。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既然两位皇子避开人是去给六郎道贺的,就先招呼其他宾客离开,给两位皇子一些与六郎说话的时间,怀之也到了……为父先去见怀之。” “好!”谢大爷应声。 · 魏管事带着纪京辞和青锋正往君子阁去的路上,远远瞧见了趴在湖心亭倚栏上的谢云初。 纪京辞脚下步子一顿,眼角眉梢露出温润笑意。 “六郎不是回去歇着了吗?怎么在那里,身边也没个人伺候……”魏管事也颇为意外。 “魏管事先去忙吧,我同六郎在这里坐坐。”纪京辞笑道。 “好……”魏管事应声,“老奴让人给纪先生和六郎准备茶点。” “不必了,一会儿,我同六郎一同去君子阁见谢老。”纪京辞同魏管事浅浅颔首后,朝湖心亭的方向走去。 魏管事应声称是。 青锋抱剑守在通往湖心亭的木桥入口处。 纪京辞走近了才瞧清楚,浑身酒气的谢云初竟是趴在那里睡着了。 夕阳已落,只剩天际残余的瑰丽霞光,湖心亭也冷了起来。 纪京辞解开身上的披风,动作温和轻轻披在谢云初身上。 清风徐徐,将小郎君鬓边碎发吹散,小郎君鼻子被碎发搔得发痒,睡得很不安生。 纪京辞撑着倚栏,抬手将小郎君的碎发拢开…… 已经睡着的小郎君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聚拢,纪京辞轮廓如画中仙人的五官……带着温润浅笑,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 “阿辞……” 纪京辞幽邃的瞳仁收缩,为谢云初拢发的手顿住,心如被一只大手用力攥紧。 原本打算在谢云初殿试之后求证的事情,答案陡然摊开在他的眼前。 他愣愣盯着眼前的熟睡过去的小郎君,一动不动,尽管有所准备……可这声“阿辞”还是如同响雷在他心口炸开,似乎已验证了那个荒唐不已的猜测。 他震惊到脑中一片空白,如被雷电击中般,酥麻之感沿着他僵硬的身体从脚底窜上头顶。 纪京辞喉头翻滚,嗓子发干,酸涩的热流在他心口翻江倒海。 他一瞬不瞬,看着眼前人。 谢云初撑不住沉重的眼睑闭目,哽咽轻唤:“阿辞……” 纪京辞唇瓣嗫喏,想要应声,喉咙却像被人掐住,发不出一丝声音,胀痛。 他克制着情绪,克制住想要轻抚她面容的手,就那么定定看着尽在咫尺的谢云初……眼仁红的厉害。 纪京辞从不信鬼神,可云初死后,他无数次期盼着能在那无妄山……她的葬身之地,得遇她的鬼魂。 他将自己灌醉,企图能等到她入梦。 云初…… 好想她…… 无数个日日夜夜。 想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曾以为,云初不曾入任何故人的梦中,不回故地,是因她以为故地无人期盼她。 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云初,和眼前的云初重叠在一起,让纪京辞头疼欲裂,呼吸艰难,试探着……想触碰谢云初,却又在咫尺停下,手心攥住。 他咬着牙关,额头和颈脖的青筋凸起,泪水顺着睫毛险些落在谢云初的脸上。 “阿辞……”小郎君不知梦到了什么,语声急切悲伤。 “我在……” 他开口,醇厚的嗓音变得沙哑。 梦中哽咽唤着纪京辞的谢云初听到回应,紧绷的唇角终于舒缓开来。 纪京辞静静凝视着谢云初。 半晌……他抬手挡住眉眼,忍不住低笑一声。 第一百九十三章:误会 略微平复澎湃起伏,百感交集的心绪。 纪京辞在谢云初的身旁坐下。 他只安静凝视着她,一时间悲喜交集,呼吸和情绪又是一阵急促的翻涌。 自找到云初的尸身开始,纪京辞的心也跟着云初一同死了,这么许多年……他再也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 撑着纪京辞活下来的,是云初曾对他的期许。 可回来了,为何不告诉他…… 是怕他不相信吗? 看着眼前因醉酒熟睡的人,纪京辞控制不住眼底热流。 他挪开视线,闭了闭眼,抬手按住跳得发疼的眉心。 可心血沸腾,无法平静。 风过,谢云初冷的缩了缩,正要翻身去扯被子,纪京辞的披风连带她人都从倚栏上滑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惊呼,一只大手便将谢云初扶住。 酒醉迷糊的谢云初艰难抬头,看到纪京辞熟悉英俊的面容,她一个激灵顿时酒醒,惊慌失措踩住衣摆毫无察觉,又踉跄跌回纪京辞怀里。 纪京辞攥住谢云初的肩膀将她扶住,酸胀发红的眼仁凝视着她,薄唇紧抿着。 湖对面,被萧知宴攥住手腕,不许他过去的萧五郎,惊得睁大了眼。 六郎怎么……坐师父怀里去了?! 他怎么还不起来! 他坐在师父怀里干什么?! 师父怎么不推开六郎! 师父和六郎这是在干什么?! 萧五郎陡然想到了那个师父喜欢男子的传闻…… 他立时面色惨白,青锋不是说,师父是对已经过世的师母情深难忘吗? 难不成……难不成师父把云初当成了师母? 可……可六郎是男子啊! 戴着半幅面具的萧知宴,紧紧攥着萧五郎的手腕,如刀雕斧凿的冷峻面容苍白,阴沉幽森的眸子,死死盯着湖心亭内的两人。 眼仁血丝清晰,眼底蕴藏着风暴,浑身上下都是骇人的漠然戾气。 “六郎肯定是喝醉了!”萧五郎生怕自家二哥误会,“六郎是会元啊!这今日敬酒的人肯定特别多!” 今日,萧五郎专程将自家二哥拉来,给谢云初道贺。 想为二哥同六郎牵线搭桥。 如今二哥日渐得到父皇的看重,六郎成为状元后入仕,若是能相助二哥,二哥必定如虎添翼。 毕竟就算不提六郎背后的陈郡谢氏,与六郎在无妄山相处如此久,萧五郎明白谢云初有着什么样的惊世才华。 以六郎之才,若能归入二哥麾下,成为二哥的谋士,二哥何愁不能登上大宝? “那个,师父可能也喝多了,二哥你千万别误会,青锋和师兄说我们之前有师母,师母后来离世了,师父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师母,都未曾再娶。” 萧五郎生怕自家二哥误会谢云初和纪京辞有什么师生不一伦,他倒不是担心二哥会对外说什么,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担心二哥误会后,不耻与谢云初这样悖一伦之人为伍,错失谢云初这样的人才,忙替二人解释。 萧知宴死死盯着湖心亭,语声寒凉无温:“哦?没听说纪先生成亲了……” “青锋说,我那位师母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当年成亲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只有秀行师兄还有师父的亲眷在,秀行师兄还说……师母当初是死在了无妄城,所以师父后来就搬去了无妄城!就是因为忘不了我们师母!” 萧五郎急着替自家师父和谢云初解释,一股脑将自己的知道全都说了出来。 “我们师父可以说是对师母一心一意,此生只爱师母一人,绝对不会对他人动情!对了……师父每年都会去游运河,那是因在师母生前,同师母约好了等师母办完事回来,就带师母去游运河的。” 死在了无妄城…… 办完事回来,游运河…… 萧知宴墨深的眸子被隐于面具之后,整个人都覆上了一层冰霜。 ——知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可他不知道,我也不敢告诉他。 ——知宴,我不想做太子妃,其实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那个人,隐姓埋名过最普通的日子,你觉得他会和我走吗?他会介意我已经不是完璧了吗? ——知宴,这次随父母去曾经的蜀国旧地,我想趁机逃走,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做太子妃了,要是我能逃出来,你回大邺之后来成都府找我好不好?我在成都府等着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萧知宴负在背后的拳头攥紧,紧咬牙关,冷硬的下颚轮廓越发清晰。 卑微如丧家犬,从不敢对云昭表露爱意的萧知宴,还以为云昭对他的心意,一如他对云昭一般,不过是她已成为太子妃,有些事便不能宣之于口。 所以,云昭决定逃离,才会将此事告诉他,叮嘱他一定要去寻她。 云昭的话,让他这个本已被踩入泥里的人,有了奢望。 他在成都府没有能等来云昭,只等来了云昭的死讯。 后来……云昭的父母都已回到了北魏,他还是没有能等来云昭,这才反应过来,云昭即便是要逃,也没有那个能耐控制戎狄,来一场假死。 萧知宴从未忘记过云昭让他去找她的话,若非遇到了悟那个和尚,他已从云昭落崖之地跳下去,信守承诺找她了。 可,她竟早已和纪京辞成亲了吗? 所以云昭心里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是纪京辞。 纪京辞是说自己娶妻了,说他心之所向并非云昭。 也是……骗他的! 妻室……死在了无妄城。 呵…… “无妄城吗?” “对啊!”萧五郎连连点头,“所以二哥你千万不要误会!” 湖心亭内。 谢云初唇瓣嗫喏,与纪京辞泛红的眸子四目相对,只觉整个人都被看透了一般。 她醉的晕晕乎乎反应迟钝,根本分不清这是不是梦,莫名心虚,试探着低唤了声:“师父……” 听到师父二字,纪京辞瞳仁轻颤,回神…… 他松了些力道,坐在倚栏上未动,垂下眸子,动作小心扶着谢云初在身旁坐下:“喝了许多酒?” 谢云初点了点头,攥着自己的衣摆,只觉天旋地转,全身紧绷坐在那里不让自己露出丝毫醉态。 ------题外话------ 今天是520,永远爱我的小可爱们!月底会爆更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都信 “三元及第……都是皇朝鼎盛之时才会有的,大邺当朝皇帝自登基以来还未出现过连中三元的状元。”纪京辞看着垂眸如同乖孩子一般坐在那里,又撑不住左歪又倒的谢云初,扶住她,“如今你连中两元,不出意外……必定是状元。” 谢云初晕的坐不住,摇摇晃晃应了声,低着头看也不敢看纪京辞。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头磕在亭柱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但纪京辞的身影又这般真实,到底是她醉的已经不知疼痛,还是这只是梦。 纪京辞眸色平静,心中却似有一团火热烈燃烧着。 他眼睫微颤,缓声开口:“你可有什么,是要同为师说的?” “青锋你怎么在这里?” 元宝的声音从通往湖心亭木桥桥头传来,谢云初忍住头晕扶着倚栏站起身,长揖同纪京辞行礼,身子摇摇晃晃:“殿试,弟子一定不负师父期望。” 见元宝怀里抱着他送谢云初的锦盒小跑而来,纪京辞强压下心中的情绪,道:“你喝多了回去歇着吧,为师还要去见谢老。” “是……”谢云初不敢抬头,摇晃的视线只敢盯着纪京辞白色鹿皮短靴。 “六郎,酒醒之后,你若是有什么想同为师说的……随时可以来找为师。”纪京辞将谢云初扶着坐下,俯身捡起地上的披风,定定看着谢云初开口,“你说什么,为师都信。” 谢云初闻言抬头,纪京辞已走下湖心亭台阶,元宝正恭敬同他行礼。 她头晕的厉害,靠回倚栏处,抬手按着疼痛的太阳穴。 “六郎……”元宝忙跑过去,“六郎吹了风是不是头疼的厉害?要不我们回去吧!” 谢云初点了点头,在元宝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陆氏和谢雯蔓还在谢云初的院子里候着。 瞧见元宝搀扶着谢云初回来,陆氏和谢雯蔓立刻上前接手,搀扶着谢云初往里走。 “怎么喝了这么多?”陆氏心疼不已。 “这也是难免的,六郎是会元……敬酒的人自然多!”谢雯蔓架着谢云初一边往里走,一边同刘妈妈道,“快去将醒酒汤取来!” 刚将谢云初安置在床榻上,谢云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翻身趴在床榻边缘吐了一地。 陆氏心疼的眼泪直掉,丝毫不嫌弃谢云初呕吐的秽物,脚踩着柏木踏脚,轻拍谢云初的脊背,扬声:“齐妈妈拿铜盆过来!” 谢雯蔓见谢云初吐的脸色发红,脖子上青筋都暴了起来,有吩咐咏荷:“去打盆干净的水来!” 谢云初吐完人舒坦了不少,没有力气翻回去,在床沿一趴,手掉进秽物中。 咏梅将柏木踏脚上的秽物收拾干净,谢雯蔓细心替妹妹洗干净手,又同母亲陆氏一起给谢云初脱衣裳…… 此刻已经不省人事的谢云初察觉有人要脱她衣裳,一把攥住了陆氏的手,用力攥紧不撒手,含糊不清开口:“出……出去……我自己来。” 陆氏眼泪都快逼出来了,女儿醉成这个样子,还担心自己女儿家的身份被发现。 “乖孩子,是阿娘!阿娘和姐姐帮你脱衣服,别怕!别怕……” 听到陆氏的声音,谢云初陡然紧绷的神经舒展,手也垂了下去。 两人替谢云初脱了衣裳,用热帕子擦了脸和脖子,陆氏就坐在床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满心愧疚,轻抚着女儿通红发烫的小脸,听见女儿小声的唤师父,转头看向谢雯蔓,表情略有吃惊。 陆氏低声问长女:“你说,六郎她不谙世事,又成日同纪先生朝夕相处,纪先生不仅才学惊艳,又生得如仙人一般,会不会……” 谢雯蔓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床榻上小儿的脸上。 谢云初又梦到了纪京辞…… 许是今日湖心亭陡然看到纪京辞,吓到谢云初了,她即便是在梦里,也再不敢有所逾矩,一直恭恭敬敬唤纪京辞师父。 第二日,谢云初醒来时,还是头昏脑胀天旋地转又躺回了床上,中途喝了一次齐妈妈准备的蜜水,又哗啦啦全吐了。 惊得陆氏请了大夫来,不过谢云初吐过之后,人舒服了不少。 今日谢府里多了许多帖子,都是来请谢云初和谢云芝的,不过会试之后就是殿试,家中一概都给推了,说是要让小郎君们专心读书。 谢云初睡到正午醒来,略微用了一碗燕窝粥,便去给谢老太爷请安。 谢老太爷看着谢云初憔悴的模样,道:“以后这个酒啊,除了非喝不可,我看还是不要再喝了,你身子本就不好。” “是!”谢云初应声。 “昨日,我同你大伯还有怀之盘算过了,当今圣上登基至今,还没有过连中三元的状元,所以只要你殿试不出大意外,必定会是大邺第三位连中三元的状元。”谢老太爷说到这个很是高兴。 谢云初装作不经意询问:“昨日,师父来了?” “你都醉糊涂了,昨日你还见过你师父。”谢老太爷语声温和,“怀之说,让你歇息一日,之后还是每日去卫府,为殿试做准备!” “是!”谢云初恭敬应声。 “昨日二皇子和五皇子也来了,你醉的太厉害,是你大伯将两人送出府的,这五皇子是你的师兄,又深受陛下宠爱,多多来往对你是有益处的。” 萧五郎来谢云初能想通,二皇子来做什么? 向谢氏示好? 想到这里,谢云初同谢老太爷道:“祖父,会试搜身时二皇子也在,二皇子似乎有意对谢氏示好,对六郎搜的很松……” 谢老太爷皱眉思索了片刻,倒是觉着……也有可能是二皇子同五皇子关系不错,所以才会照拂谢云初。 再说……谢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才名早就传遍大邺了又怎么会作弊。 “此事祖父知道了。”谢老太爷点头。 谢云初从谢老太爷的院子出来,元宝便迎了上来:“六郎,阿夏来了,说萧五郎昨日来的时候六郎醉的厉害,便先离开了,今日专程派阿夏来请六郎去他的小宅子一聚。” 第一百九十五章:逼近 昨日她是醉的太厉害了。 “阿夏没说萧五郎得了第几?” “小的问了,阿夏说萧五郎说要自己告诉六郎,不让他说……” 元宝在无妄山的那些日子,已经和阿夏十分相熟了。 谢云初点了点头:“好,我去同祖父说一声,让人备马车吧!” “阿夏说,马车就在外面候着,等下午他再送六郎回来……”元宝道。 谢云初同谢老太爷说了一声,谢老太爷叮嘱谢云初不要喝酒,多带几个人跟着,便放谢云初去了。 谢云初一出门,便看到恭敬候在门口的阿夏。 “萧师兄在汴京还有宅子?”谢云初笑着问阿夏。 阿夏憨憨笑着点头:“殿下还没有成年,不能开府,就缠着二殿下给置办了个宅子,虽然不大……但胜在雅致。” 谢云初扶着元宝的手,一边上马车,一边问:“萧师兄请秀行师兄了吗?” “请了……”阿夏笑着说完,又道,“今儿个一早,殿下还说要和李公子还有六郎设个赌局,猜一猜顾公子在北魏这次能不能拿一个状元。” 谢云初听到这话忍不住轻笑,这是萧五郎的个性…… 她不是很了解北魏学子的水准,不过她觉着以顾行知跟随纪京辞学习多年,又与她一同比试的水准,前三甲应当不是问题。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钟灵巷,后面跟着谢氏的护卫,一路朝着城北方向而去。 很快,马车在一个未挂牌匾的宅院门前停下。 阿夏亲自扶着谢云初下了马车,带谢云初进门,吩咐宅院的仆从安顿谢家护卫去歇息,自己带着谢云初和元宝往后院而去。 这院子不大,但庭院造景布置的极为雅致。 随阿夏穿过月洞门,沿灰墙青瓦九曲回廊走至一间雅致的重檐楼阁前。 阿夏同谢云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道:“六郎先在二楼稍后,殿下接了李公子就来。” 谢云初颔首,抬脚跨入了进去,踩着木制楼梯朝二楼走去…… 阿夏又同元宝说:“公子他们和殿下说话,我给你留了殿下赏的奶皮酥,是宫里御厨做的。” 听到吃,元宝眼睛一亮,跟着阿夏一同去偏房吃奶皮酥去了。 谢云初刚登上窗户紧闭,光线昏暗的二楼,就听楼下的门关了…… 她眉头收紧,往里走了几步,穿过玄色垂帷,绕过十二架的山水画楠木屏风,便看到这楼阁之上四面都挂着画,桌案上摆着的还是画。 光线太暗,只能隐约看到画的全都是人。 她走上前……看了眼桌子上摆满的画,随手拿起其中一副。 画中的女子身着鹅黄色绣浅紫合欢花纱裙,笑容明媚的少女,她一眼便认出这是云昭。 谢云初眸色沉静如水丝毫无澜,心中已然明白,今日要在这里见她的并非是萧五郎。 她将手中的画放下,转身看着挂在四周的画,几乎都是云昭。 在大邺能如此疯魔,画这么多云昭的,恐怕只有萧知宴一人。 那么,今日是萧五郎听从他那位好兄长的话,诓她过来…… 还是这个有这易容好手艺的小太监阿夏,实则本就是萧知宴的人? 萧知宴让人将她带到这里来,给她看这些画像又是什么意思? 谢云初漠然看着这些云昭的画像,随手将画像搁在桌案上,转身要走。 她刚绕过屏风出来,就看到负手立在二楼楼梯口的萧知宴,脚下步子一顿。 正午,重檐楼阁外耀目的日光,从未关严实的窗棂缝隙透了进来,金光之中轻尘浮动…… 一身玄衣劲装的萧知宴,戴着堪堪遮挡住脸上胎记的银色面具,越发显得五官轮廓鲜明,周身都是矜贵傲然的冷冽气场。 他定定望着谢云初,抬脚朝谢云初走进一步。 谢云初戒备后退一步,与萧知宴拉开距离,立在屏风旁不动。 萧知宴负在身后的手收紧,面色阴沉了下来。 谢云初恭敬恭敬行礼,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意图让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见过燕王,在下受师兄五皇子相邀,不成想误闯这里,还请燕王殿下恕罪。” 燕王…… 今岁除夕之时,萧知宴已被封了燕王。 皇帝赐了萧知宴燕王这个有名无实的称号,并不是因萧知宴的战功。 是皇帝为了奖赏萧知宴替他去查航运之事,更是为了警告自己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在鱼盐航运之利之上收手。 “是本王让阿夏带你过来的。”萧知宴丝毫不遮掩。 躬身行礼的谢云初眸色一沉,也不装了,缓缓站起身来:“不知燕王将在下请至此处,有何见教?” 萧知宴紧紧盯着谢云初,不紧不慢踱步朝谢云初逼近,好似正在压抑着什么,薄唇紧抿。 她拳头收紧,在萧知宴的身上察觉到了危险,身体先一步反应后退…… “本王天生面带胎记,被皇帝不喜,幼时被送往北魏为质,过的狗都不如,后来回大邺,皇帝说本王脸上这胎记和刀疤让他看了恶心,所以赐了本王许多这中面具……” 他语声中带着幽森的低笑,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面具之下火红的胎记和交错狰狞的刀痕:“可本王……并不喜欢。” 谢云初脸上有过胎记,也见过多次萧知宴脸上的胎记…… 他脸被人割划成鲜血淋漓,比这更可怖的样子,谢云初都见过,并不怕。 可萧知宴此时身上透露出的戾气,让谢云初觉着如同被巨蟒盯住,凉丝丝的感觉从脚底缓缓攀上了脊背。 “有人告诉过本王,胎记越明显……说明轮回之中有人想找到本王的欲念越是强烈,所以本王一直等着……” 萧知宴不紧不慢踱步上前,她紧攥拳头再退。 他看着面容白净精致的小郎君眼底并无惧意,一如初次救了他时,那般镇定淡漠。 萧知宴唇角勾起冷冽,黑深的眸中好似燃着火,逼近:“你救了我,护着我,你告诉我,你不想做太子妃,你只想同喜欢的人隐姓埋名过日子,让我一定要去成都府找你!” 第一百九十六章:笃定 谢云初后腰撞在了身后桌案上,退无可退。 她懂了,萧知宴这是认错了人,将她当成了……云昭。 谢云初沉住气,手摸到身后的笔架,紧攥住一根毛笔,答话:“殿下说的这些在下不明白,殿下认错了人,我是谢氏六郎谢云初……” 见谢云初面色不改否认,他双手用力拍在她身后桌案上,桌角画卷跟着跌落地上…… 他将谢云初圈在臂弯之中,猩红双眸暴怒显而易见。 她全身紧绷,紧攥毛笔,随时准备反击。 萧知宴俯身与谢云初四目相对,阴沉的脸色难看…… 若是云昭没有对他好过,没有给他希望,就让他活在粪土里,他今日也不会如此痛苦。 她让他以为,烂泥也可以肖想高高在上的凤凰,让他以为她是属于自己唯一的光明,可到头来…… 他凝视谢云初,自嘲冷笑,自说自话:“低贱进粪土里的烂泥,怎么能肖想高高在上的凤?是吧?” “该怎么办呢?”萧知宴双眸逐渐攀上猩红,他视线落在谢云初苍白的脸上,抬手捏住下云初的下颚,手指摩挲着她的唇角,“不如,就折断凤凰的翅膀,将她拽入泥里,永远困在这里如何?” 原本萧知宴以为他也是入了云昭心的,想用最温和的方式靠近她,让她明白他不介意她如今是男是女,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爱她,矢志不渝。 可怀揣希望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发现自己是一场笑话。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按耐压抑下去…… 他要……将她永远困在这里,困在他的身边。 谢云初闻言不可思议看着萧知宴,他怕不是疯了! 她拽住萧知宴捏着她下颚那只手手腕,拉不开,随既冷静下来,谦卑开口:“殿下,在下再说一次,殿下认错认了!在下是谢氏大宗嫡孙,今日出门之前……已告知祖父受五殿下身边阿夏相邀,想必很快就能查到殿下身上!士族虽然没落,可陈郡谢氏若以举族之力,怕是也能将这汴京城反过来!” 谢云初试探用力想拽开萧知宴的手,语声温和:“殿下是先皇后嫡子身份尊贵,亦有雄心壮志,如今虽在蛰伏,可登上大宝也并非全无可能,殿下请我来……应当好好说一说,陈郡谢氏与殿下如何合作才是,而不是和陈郡谢氏结仇,与宝座失之交臂。” 听到谢云初这话,萧知宴深眸中血色愈浓,嗓音低沉,强压着毁天灭地的戾气,声音轻的诡异:“你以为,我在乎那皇位?只要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我要你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哪怕用非常手段。” 从头到尾,他在乎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从她救了他开始,她……就是他的全部。 若说除了她之外,他还在乎什么,应当就是……能将她永远困在身边的权位。 “殿下,你我皆是男子,殿下如此有悖人一伦……” “如果是纪京辞,你便顺从甘愿雌伏他身下是不是?昨日……还投怀送抱坐入纪京辞怀中,今日怎么就觉得有悖人-伦了?” 谢云初紧抿着唇,脑中一片空白…… 投怀送抱? 昨日? 昨日谢云初醉的厉害,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定定看着近乎疯魔,全身沸腾着杀意的萧知宴,半晌之后,开口…… “萧知宴……我不是云昭!如果你真的爱云昭,应当能感觉到,我不是她!” 此时,谢云初的脸上已无刚才谦卑温顺的模样。 她知道萧知宴为了云昭,已经疯了…… 听到云昭二字,听到谢云初的画,萧知宴面容越发冰冷,泪水从他猩红的眸子涌出来,他笑着……可周身戾气更重了。 谢云初如实相告:“我是云昭的孪生姐姐,降国侯府……不被人知道的另一个女儿,出生时面带胎记,你心心念念的云昭并没有死。” “姐姐,又是姐姐……”萧知宴咬牙切齿,眼中杀意沸腾,“这次还是孪生姐姐,你是为了让我放过你……好同纪京辞在一起吧?嗯?” “和纪京辞无关,你若不信可亲自去一趟北魏,问问降国侯夫妇,或者……让降国侯夫妇带你去见一见云昭。”谢云初语声冷肃,“但我希望你,不要将我的事告诉他们,我永生永世……都不想再和降国侯夫妇有任何牵扯。” 萧知宴鬼魅般的面容靠近她,几乎和她面面相贴。 谢云初屏住呼吸:“你可亲自走一趟北魏。” “你是怕我杀了纪京辞吧?”萧知宴眸子已被血色藤蔓布满,低笑声让人不寒而栗,“是不是……他死了,你的念想没了,就能乖乖留在我身边了,嗯?” 谢云初怒火冲上头顶,猛地按断手中笔杆,没有丝毫迟疑,朝着萧知宴颈脖扎去。 萧知宴颈脖吃痛,眸子骤缩,迅速扣住谢云初细腕,将谢云初的手一点一点挪开,鲜血从他颈脖处簌簌往外冒。 谢云初敌不过萧知宴,死死盯着他,心跳速度极快。 萧知宴提到要杀纪京辞那一刻,谢云初是真的想杀了萧知宴,不记后果和代价。 他回头看着折断的笔杆上和谢云初手上的鲜红,能感觉到谢云初这一击是用了全力,谢云初……是真的要杀他。 “你……真要杀我?”萧知宴始料不及,看着谢云初的目光满是意外和错愕。 曾经救了他的人,曾经给过他温暖……被他视作人生意义的人,为了另一个男人要杀他。 “我说了,我不是云昭,就算死,也绝不接受被人囚禁,更不接受……被人威胁!”谢云初一字一句。 萧知宴眸色杀气愈重,揪着她的衣领将人拎起,按倒在桌案上,杀意沸腾,全身都在发抖。 谢云初染了血攥着断笔的手被萧知宴按在桌案上,一手拽着萧知宴攥着她领口的大手手腕,全然无反抗之力:“放开我!” 太弱了…… 这身子实在是太弱了。 萧知宴颈脖处滚烫的鲜血,滴答滴答跌在谢云初纯白的领缘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示弱 “为了纪京辞,你是连命都不要了……”他双眼通红泛着血色,如野兽一般危险,声嘶力竭,“还是笃定我舍不得杀你。” 谢云初听到这话,眸子一眯,紧绷反抗的动作反倒是停了下来。 看着呼吸粗重,极力克制杀意的萧知宴,她陡然明白…… 只要萧知宴以为她是云昭,就绝不会让她死,也舍不得她死。 “殿下可能不太了解我的性子,我这个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殿下想将我困在这里,杀不了殿下,我难不成还杀不了自己吗?死过一次的……难不成还怕再死一次?” 谢云初语声风淡云轻,眼角眉梢似乎染上了一层浅笑。 “你舍得纪京辞?” “殿下不信,大可一试。” 萧知宴定定看着谢云初,半个身子被鲜血沁湿也毫不在乎。 半晌……他松开谢云初,直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她:“从今天起,你就留在这里!很快谢氏便会知道你已经死了,世上再无谢云初这个人,要是让本王发现你寻死,本王就让纪京辞为你殉葬。” 桌案上的谢云初撑起身子,看着萧知宴转身的背影,没有一丝犹豫,用那沾了萧知宴鲜血的断笔朝着自己颈脖扎去。 萧知宴耳朵动了动,回头一把扣住了谢云初的手腕,断笔尖头已扎入谢云初纤细的颈脖。 看着那坐在桌案上的小郎君眉目含笑,好似断笔扎伤的不是自己的颈脖…… 萧知宴看着鲜血从谢云初颈脖处不断往外涌,从最初的难掩震惊,担忧惊恐,目光逐渐的空洞绝望,一片死寂。 软肋被人捏在手中,萧知宴这辈子都赢不过他深爱的云昭…… “要么,殿下留下一具尸首,要么……殿下放我走,来日殿下和陈郡谢氏能携手共赢,殿下要怎么选?” 谢云初嗓音沙哑,刚才她拼尽全力扎向自己,好似伤了咽喉,疼得火辣辣的。 “你自伤,为纪京辞,还是为自由?”萧知宴好似垂死挣扎的困兽,狼狈给自己找退路。 “殿下忘了,我刚说过……就算死,也绝不接受被人囚禁,更不接受……被人威胁!”谢云初攥着笔杆的手未松,“求活难,求死易,殿下能阻我一次两次,总阻不了我一辈子。” 谢云初攥着笔杆的手又要朝自己的颈脖用力,萧知宴从谢云初手中拔出笔杆狠狠砸在地上,发疯般掐着她的颈脖再次将人按在了桌几上,眼神凶恶如同要吃人:“你敢试试!我让纪京辞!让谢氏都为你陪葬!” 与其说,萧知宴是掐着谢云初的颈脖,不如说萧知宴是按住了谢云初的伤口。 谢云初看着已经魔障在疯狂边缘的萧知宴,低低笑出声来。 萧知宴疯,那她就比萧知宴更疯,只要萧知宴在乎云昭,她就能拿自己来要挟萧知宴…… 总是能拼出一个输赢来。 谢云初笑声嘶哑:“那就试试,看纪京辞和谢氏的人都死了,我还会不会活着……” 萧知宴按住谢云初颈脖的手一抖,察觉谢云初粘稠的鲜血已经充满他整个掌心,萧知宴揪着谢云初的领口将人提起来,死死盯着,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棠!”萧知宴高喊了一声。 很快窗户被推开,白棠看着浑身鲜血的两人,身侧拳头紧紧攥住,低下头:“主子!” “带去包扎伤口!”萧知宴转身朝楼下走去。 白棠应声,上前对谢云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谢公子……” 看着萧知宴离开,谢云初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脸上也没有了刚才从容洒脱的笑意,用力过度而颤抖的手扶住桌案边缘,整个人有些力竭。 很快,大夫给谢云初清理了伤口里的木刺,上了止血药粉,包扎好。 谢云初整理好衣领,问白棠:“你们主子,是要继续把我留在这里,比一比看谁先死吗?” “谢公子说笑了,白棠送公子……”白棠对谢云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果然,萧知宴再疯也在乎云昭的性命。 谢云初唇角勾起凉薄的浅笑,随臂弯挂着件披风的白棠一同向外院走…… “今日之事,起源是殿下的一段孽缘,谢公子有些经历又太过巧合,所以……殿下不是有意的,还请谢公子包含。”白棠替萧知宴致歉之后,又道,“这件事,若传出去了对谢公子声誉亦是有损,还希望谢公子能三缄其口,对殿下对谢公子都好。” 谢云初睨了眼恭恭敬敬威胁她的白棠,低垂眼睑,手指摩挲着。 半晌后,她开口…… “若是你们殿下查过我,应当知道我这身体磕磕绊绊活到今日不容易,还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或许明天醒来就看不到太阳,我曾浑浑噩噩过一段时间,如今……我只想在还活着的时候,做一些曾经未做过……却想做之事。” “活至今日,我从未想过除此之外的任何人和事,也不会让任何人……和事成为我的阻碍,希望殿下能成全。”谢云初脚下步子停住,郑重看向白棠,“请你转告殿下,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也请殿下……谅解云初的冒犯,好生珍重。” 白棠闻言颔首,将披风递给谢云初:“谢公子用来挡一挡。” “多谢!”谢云初接过披风披好,从偏门出来。 元宝和阿夏两人就立在马车旁,元宝的怀里还抱着许多好吃的,见谢云初出来元宝露出笑脸:“六郎,阿夏给了我许多好吃的!” 谢云初视线落在阿夏身上,似笑非笑看着阿夏,阿夏只是谦卑躬身做出奴仆该有的模样。 “回吧!”谢云初上了马车。 马车车轮转动,摇摇晃晃朝巷口而去。 车厢内,闭着眼的谢云初抬手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颈脖,再睁眼,眼底冷肃无一丝情绪。 她刚才同白棠说的那番话,是有意在借白棠的口向萧知宴示弱。 她算是看明白了,萧知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了云昭……能变得更疯,疯到性命、皇位,全都不在意。 ------题外话------ 看出来了么,我们云初……有疯批的潜质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九十八章:贺礼 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在意的,就只有云昭。 今日他以为“云昭”要杀他,又能豁得出去自尽,在还没有对策的情况下,不得已放了她。 可这个疯子要是更疯了呢? 要是对纪京辞,和谢氏的母亲和长姐、妹妹他们下手呢? 虽说不论是纪京辞还是谢氏,都是士族,树大根深…… 可萧知宴显然就不在乎。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谢云初不能拿身边在意之人的安危涉险。 她告诉萧知宴她并非云昭,萧知宴疯的根本就不相信…… 甚至以为,她骗他是云昭的姐姐,就是为了让他放过自己和纪京辞在一起。 萧知宴这个人偏执又自负,在没有出现在什么能让他动摇相信她就是云昭的证据,他根本不会亲自……或是派人去北魏查。 但,目前来说,维持现状,总比让萧知宴这个疯子去北魏强北魏皇帝的贵妃,导致两国开战的好。 北魏皇帝之所以最后让云昭换了身份回到身边的原因,除了或许对云昭有感情之外,更在乎的是她们出生时,司天监预言的那个凤凰命格。 所以,北魏皇帝不管是做为皇帝,还是做为男人,都不能允许大邺皇子抢走北魏的贵妃,哪怕一战。 可若真的开战,对大邺十分不利。 再者,萧知宴以为她是云昭,多少对她而言也是有所帮助的,比如……会试之时搜身。 维持现状,最好。 虽然已知纪京辞对她亦是情深,但她命数不定,她眼下并没有打算与纪京辞相认。 与其让纪京辞失而复得又失去,心被反复凌迟,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她回到他身边过。 可……今日到底是什么让萧知宴突然就发疯了? 他说,昨日她对纪京辞投怀送抱? 谢云初眉头紧皱怎么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的……纪京辞说了句,她说什么他都信。 难道,昨日醉酒,她……同纪京辞说了什么? · 白棠送了谢云初回来,见戴着半幅面具,面色阴沉的萧知宴坐在阴影之中,手肘搭在膝上,歪着头任由大夫给他包扎颈脖处的伤口,整个人被戾气包裹。 瞧见白棠回来,他抬眼:“走了……” “谢公子有话让属下带给主子。” 萧知宴闻言,摆了摆手指示意大夫下去。 那大夫拎起自己的药箱,恭敬行礼后退下。 萧知宴冷冽的视线盯着白棠:“说……” “谢公子说,自己那副身子磕磕绊绊活到今日不容易,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谢公子曾经浑浑噩噩过一段时间,如今他只想在活着的时候做一些……曾经想做却未能做过的事情,除此之外从未想过任何人和事,也不会让任何人……和事成为阻碍,希望殿下能成全。” 萧知宴闻言幽深的瞳仁微动。 曾经想做,却能未能做过的事? 难道…… 为蜀国复仇? 云昭本应是蜀国的公主,蜀国算是亡于北魏之手。 如今成了谢氏六郎谢云初,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之后入仕,难不成想要利用大邺为蜀国复仇? “谢公子还说,请殿下谅解今日之事,好生珍重”白棠不忍看到萧知宴这副模样,接着道,“殿下,属下能瞧得出,谢公子伤了殿下心有愧疚,否则也不会致歉……” “除此之外,从未想过任何人……和事?” 萧知宴黑眸幽暗,也包括……纪京辞吗? ·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 元宝扶着谢云初下了马车,阿夏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行礼恭送…… 谢云初刚踏上谢府门前台阶,突然停下步子,转而睨视还躬身立在马车前的阿夏,同元宝说:“你先进去。” 元宝看了眼阿夏应声,乖乖进门。 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成了二皇子的人?还是……一直都是二皇子的人?” 谢云初虽然知道萧五郎与二皇子感情极深,但也了解萧五郎为人,萧五郎虽然有时候瞧着没个正形,但即便是想要她归入二皇子门下,也绝不会诓她,让她单独去见二皇子。 阿夏有些紧张,却还是如实回答:“奴才是替二皇子照顾五殿下的,五殿下一直都知道。” 萧五郎知道,这话的意思是……谢云初告诉萧五郎也无妨。 谢云初唇角笑意寒凉:“倒是小瞧你了。” “阿夏不敢,阿夏也只是奴才,替主子办事罢了!有对不住六郎的地方,还请六郎海涵!” 谢云初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入府。 今日随阿夏去了那宅院,谢云初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是她……身子变弱了,警惕心也跟着变弱了,也是这个阿夏演的太好了,她竟丝毫没有察觉破绽。 回到院中,谢云初没有着急脱下披风,只让元宝替她找一身高领衣裳,说衣裳弄污了要换。 元宝从箱笼中找出一身高领衣裳搁在床边,就听谢云初问:“昨日,见到师父的时候,我有没有同师父说什么?” 元宝想了想道:“昨日六郎喝多了,要在湖心亭透透风,还要元宝去取纪先生送六郎的贺礼,后来元宝回来的时候就见纪先生正要从湖心亭出来,倒是没有听到六郎同纪先生说什么!” 对了,贺礼…… “师父给我的贺礼呢?”谢云初问。 元宝忙将描绘着精致图案的红木锦盒拿来递给谢云初:“在这儿。” 谢云初未着急打开,身手接过道:“你出去吧!” 元宝应声行礼告退。 她摩挲着红木锦盒边缘,将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只骨埙。 她拿出来看了眼,并非之前纪京辞送她的那只,她略略放下心来,拿出压在骨埙下面的纸张。 曲谱展开…… 谢云初瞳仁猛地收紧。 《柳暗花明》 她心剧烈跳动了起来,血液直往头顶涌。 将曲谱搁回锦盒之中,她紧攥骨埙,呼吸略显急促,眼眶酸疼的厉害。 纪京辞……是知道了什么吗? 她又想到迷迷糊糊中,纪京辞那句……她说什么他都信。 可她能对纪京辞说什么? 说她是云初…… 说了,她又能陪纪京辞多久?一月?一年? 第一百九十九章:较量 然后呢?让他再经历一次失去之苦。 她想说的,她很想告诉纪京辞,她对他的心意……一如他对自己。 她是想弥补上一世,两人相爱不相知的错误。 但前提是,她能活下去,有命和纪京辞相守。 想到纪京辞那句,她说什么他都信的话。 谢云初不知,是他已经隐约猜测到了她借尸还魂之事,还是说她女扮男装之事?又或者两者都有? 她紧紧攥住手中骨埙,闭上酸胀的眼。 她得看更多的大夫,她得……尽快找到活下去的机会。 换了衣服,谢云初对着铜盆瞧了瞧,见衣领已经全然遮挡住脖子上包扎伤口的细棉布,这才出门去寻谢雯蔓。 谢雯蔓听谢云初说了来意连连点头:“这几天,我和母亲正在安排这件事,从你同纪先生走后到现在,想来也没有找到机会让大夫诊脉,我和母亲正担心呢,不过这是在汴京城准备起来就更要小心和繁琐一些,还得再等几日。” 谢雯蔓觉着妹妹以前对看大夫这件事,并不上心,可如今为何突然……这般上心? 想到今日谢云初被萧五郎身边阿夏约出去的事,谢雯蔓觉着妹妹这个年纪,也到了少女怀春之时,便拉住谢云初的手,抿了抿唇,试探询问…… “云初,长姐问你,在无妄山……你同,如谪仙般不染尘俗的纪先生、儒雅的李南禹师兄,还有鲜衣怒马的小郎君萧五郎,和正直的顾行知,你会不会对他们其中一人有了不同寻常的感情?” 似乎是怕妹妹不理解,她又道:“就是男女之情,忍不住想他,想要同他在一处这样的感情?” 想起昨日妹妹喝醉了,在梦中唤师父的事,谢雯蔓觉着妹妹喜欢上纪京辞那样才学样貌惊艳列国,又温文尔雅的君子,不足为奇。 但……这样如仙人般纤尘不染的君子,怕是很难动凡心。 谢雯蔓怕妹妹头次动心就伤情。 她宁愿妹妹喜欢的是萧五郎那样明朗漂亮的少年郎,倒是有可能在一起。 “长姐……”谢云初抬手搔了搔自己的眉头,“我觉得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至少……得先保住性命。” “自然自然!长姐知道!只是……长姐怕你少不更事,对纪先生动心,纪先生那样的人物……如同高坐神坛之上的谪仙,人人都说他温润如玉,清风皓月,是最接近圣人之人,可长姐瞧着那位纪先生虽对待任何人都和煦有礼,但若女子对纪先生有了爱慕,纪先生必定疏远!” “你想想,这么多年列国多少名门贵女对纪先生趋之若鹜,可纪先生身边却连个婢女都没有,并非长姐小人之心揣度纪先生,要么纪先生已经看破红尘,不会对凡俗之情动心,要么……纪先生就是心有所属除却巫山不是云,长姐是怕你受伤!”谢雯蔓紧紧攥住妹妹的手。 谢雯蔓一句心有所属,除却巫山不是云,让谢云初心头被酸涩的热流袭击。 她眉头紧皱,垂着眸子闪避谢雯蔓的目光:“我知道长姐,你放心!” 谢雯蔓瞧着妹妹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却未多言,只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你知道就好!其他事你不必担心,等长姐和母亲准备好了,就找借口带你去!” “大姑娘,六郎……老太爷那边儿派人来请六郎,说是有事要找六郎。”刘妈妈在门外轻声道。 谢云初想着,是不是让谢氏查证据的事情有眉目了,便同谢雯蔓说:“长姐,我先去祖父那里。” 谢雯蔓点头,起身将谢云初送至门外,又叮嘱:“放心,一切交给长姐和母亲!” 谢云初点了点头,带着元宝去往谢老太爷那里的路上,正巧碰到了去同谢老太爷请安的谢云霄。 “六郎刚回来?”谢云霄含笑先同谢云初打招呼。 今日谢云初与萧知宴交锋后,实在疲累,不想同谢云霄多言,浅浅颔首,便带着元宝先走。 三番四次被谢云初漠视,这让谢云霄格外难堪,他转而看向谢云初的背影,温和开口:“原本……还想同六郎殿试之上一较高下,如今看来……六郎殿试文章只要写的不是太差,状元必会是囊中之物,倒让三哥深觉可惜,殿试之后若有机会,还望六郎不吝赐教。” 谢云霄也明白,谢云初连中两元,只要不出大差错,大臣们定然会推波助澜促成这连中三元的状元,来显示大邺在当朝皇帝的治下是盛世,讨皇帝的欢心。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转而看向谢云霄:“我从未想过同你较量。” 不论是之前为了长姐不得已显露城府,还是如今…… 谢云霄没能压住心中妒愤:“六郎不敢?” 只见面色波澜不惊的小郎君,淡漠道:“你还不够格。” 她从未想过与谢云霄比什么,谢云霄想错了。 确切的说,谢云初从未将谢云霄放在眼中过。 敢同谢云霄说实话,是因谢云初知道谢云霄这个人如同年轻时谢大爷一般,自命不凡但不会同根相煎。 谢云霄脸色难看,但还能保持着得体的浅笑,目送谢云初离开。 元宝深深看了谢云霄一眼,追上谢云初,嘟哝:“三郎是什么意思?是说六郎即便拿到状元也名不副实吗?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这种话,谢云霄也只会在谢府内说一说。 “六郎等殿试时,一定要好好考!让那个谢云霄睁大眼看看,他比我们六郎差的远呢!”元宝气鼓鼓道。 谢老太爷的院门外,谢大爷的长随瞧见谢云初恭敬行礼:“六郎……” 谢云初颔首,跨入院门。 不多时,谢云霄人也到了,人被谢大爷的长随拦在了院门外:“三郎稍后,老太爷和大爷、二爷正在说话,不如……您先偏房用些茶点,一会儿奴才来唤您?” 谢云霄藏在袖中的手收紧,含笑点头。 谢云初可以进去,他不可以…… 难怪,谢云初从来未曾将他放在眼里。 第二百章:心意 一如谢云初所料,谢氏找到了她想要的证据。 谢云初翻看两位知县和通判三人在长长的棉布上写下的血书,血书下是无数百姓的手指印。 两位知县的血书之上,将当地知州和前去赈灾的官员……在何地如何威逼利诱他们,写的清清楚楚,朝廷让人送往灾区的赈灾粮食和银两,竟是一粒一文也没有能送到百姓手中。 那些贪污赈灾粮饷之人更是张狂到,明言告知地方官员,他们的上头是两位皇子,是两位皇子授意这么做的。 “触目惊心啊!”谢老太爷用力攥着座椅扶手,“大邺的朝廷,怎么会腐烂成这个样子!” “祖父,找到证据……可有惊动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 “六郎放心,我们的人做事很小心,利用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下面的人都在找证据之事在暗中行事。”魏管事说。 谢云初颔首,将血书叠好放在谢老太爷的手边:“祖父,血书先放在您这里保管,等闻喜宴前,孙儿再拿走……” 闻喜宴是殿试后,皇帝照惯例为新进进士所设之庆贺之宴,在宴会之上前三甲是要上前让皇帝认识的。 谢云初便是打算在闻喜宴,将此事毫无遮拦的抖出来。 “大伯……”谢云初看向坐在高几下的谢大爷,“这件事,大伯要装作不知,届时言语上若有冲撞大伯,让大伯受委屈的地方,还请大伯海涵。” 谢云初长揖同谢大爷行礼。 “你这孩子!快起来!”谢大爷亲自将谢云初扶起来,“你这计策,既能将此事抖出来为灾民百姓做好事,又能让谢氏更进一步,大伯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大伯高兴还来不及!” “是了!”谢老太爷笑着颔首,“不管外面怎么看,只要我们谢氏自家人同心同德就好!” 谢二爷看了那血书还处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又听曾经大闹汴京的女儿……这一次要大闹闻喜宴,顿时就坐不住了。 “父亲,大哥……这件事情,让六郎去做会不会太冒险了?”谢二爷心慌都藏不住,“万一这大皇子和三皇子要是记恨六郎,对六郎暗下杀手……” “这事由六郎挑破,六郎反倒是最为安全的,若是六郎出事就说明两位皇子心中真的有鬼。”谢大爷同自己的弟弟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但,若是六郎出事……两位皇子可以都往对方头上推脱呢?” 谢二爷这次是真的担心自己女儿的安危,若是六郎横死……是女儿身的事情根本就藏不住。 而且,一想到父亲那一番话,谢二爷就怕女儿要是死了他不能顺利继承谢氏大宗。 要不然就是陆氏死也不同意将谢云霄记做嫡子,他只能过继老三家的五郎。 “此次赈灾,是两位皇子的人负责,六郎将此事挑破,不管是谁对六郎出手……只要六郎出事,两位皇子都别想躲开这一身腥,两位皇子的党羽不会这么蠢,况且……赈灾之事只要被挑破,两党去处理后续事宜,争取救出更多同党保住自身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对六郎出手,再将事情闹大。” 谢大爷声音和煦同谢二爷分析的同时,又不免在心中感叹,自家二弟是怎么生出六郎和三郎这样聪慧的儿子的。 “大伯已经准备好了吗?”谢云初问谢大爷。 谢大爷颔首:“时间有些紧张,又不能做的太显眼,好在……安排到位置的人都已经安排了上去。” 谢老太爷看着庶长子和嫡孙,起身扣住两人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为了谢氏,辛苦你们二人了!尤其是六郎……最近身子可还好?” “祖父放心,每日大夫都在给诊脉,用着师父送来的药方,加上每日勤练五禽戏,身子觉着比以前好多了。”谢云初道。 “这就好,下去歇着吧!之后不用来晨昏定省,好好为殿试做准备!”谢老太爷叮嘱。 “是!”谢云初恭敬应声。 · 卫府。 纪京辞坐在窗边,摩挲着手中的木簪出神。 端着热茶进来的青锋看了眼纪京辞手中的簪子,跪坐在案几一侧,将热粥搁在纪京辞的桌案上。 “自昨日从谢府回来,主子拿着木簪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可是在谢府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云初姑娘?”青锋很是担忧纪京辞的身子。 当年,云初姑娘不在了,一心求死的主子被顾神医救过来后,就是这般拿着木簪不吃不喝,人跟丢了魂魄一般。 晃动烛火的暖色,勾勒着纪京辞轮廓明晰的侧脸,男人狭长幽邃的凤眸半垂,看着手中被映得光亮的木簪。 “若当初……有机会同云初表明心迹,她会不会接受这根木簪?” 纪京辞像是问青锋,又像是自言自语。 “在属下看来,云初姑娘对主子的心意,未必就比主子少,不过……云初姑娘天生面带胎记,或许……从未敢想过,主子对她亦有了同样的情义。” 青锋跟在纪京辞身边多年,一个人的感情可以隐藏,但看着心爱之人的眼神,无法自控。 他一直都知道,纪京辞和云初两人相互爱慕。 那时,主子都要对云初姑娘表明心意了。 可谁知……天意弄人,云初姑娘却不在了。 纪京辞盯着手中的簪子未开口。 他知道云初对他有感激,将他当做挚友,所以在亲手雕这根木簪时,心中难免忐忑。 可若云初对他之心,亦如他那般,回来了……又为何不同他明言? 去岁腊月他高烧不退,梦中呢喃,分明听到了六郎在他耳边低语。 后来听青锋说……为了避免六郎误会,将他与云初之事同六郎略略说了几句。 即便当初云初不知他心意,如今也该明白了。 因她如今的身子不知还能活多久?怕他……再失去一次? 还是……她无法接受,他的心意? 纪京辞紧紧攥了攥木簪,将簪子收入袖中,抬眸看向青锋问:“受灾之地过来的流民到哪儿了?” 第二百零一章:贵重 “回主子,约莫在殿试前后能到……”青锋应声。 他点了点头:“拖到殿试之后。” “是!”青锋见纪京辞端起粥碗又道,“燕王今日派了身边的白棠来,说是要约主子对弈,主子赴约吗?” “不了……” 纪京辞如今在京中,知道的人不少,与皇子还是少见避嫌的好。 · 第二日一早,谢云初穿着高领衣裳,将颈脖处包扎伤口的细棉布遮挡住,对着铜镜反复确定不会露馅,这才带着元宝出门,准备前往卫府。 刚出府门,就见青锋人在门外候着。 “青锋?”谢云初颇为意外,“你怎么来了?” “主子在卫府叨扰良久,如今自家宅子已经收拾出来,主子已经先搬过去了,怕六郎不知在何处,特让青锋来迎。”青锋同谢云初笑道。 谢云初知道纪京辞在汴京城中有宅院,她点了点头扶着元宝的手上了马车。 路上,谢云初还有些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纪京辞那句,她说什么他都信,是说这种借尸还魂之事,还是……发现了她女扮男装,觉着她有苦衷? 谢云初眉头紧皱抬手想松一松过紧的领口,又怕弄乱了领口一会儿被纪京辞瞧出什么,忍了下来。 青锋带着谢云初到纪京辞书房门外时,纪京辞正坐桌案后看书。 桌案上雕蟠龙纹的鎏金银竹节博山铜熏炉,正袅袅升着一缕白烟。 他手肘担在隐囊上看书,姿态舒适慵懒。 背后窗棂敞开……翠绿竹林被耀目晨光勾出了金边,衬得一身素服的纪京辞恍若竹林仙人。 不见李南禹和萧五郎,谢云初跨入书房,同纪京辞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纪京辞视线从手中书卷挪开,摆手示意青锋退下。 “六郎,过来坐……” 闻言,谢云初上前,正要在纪京辞下首的位置落座,就听纪京辞又道:“这里坐……” 谢云初攥住自己衣摆,低垂着眉眼上前,与纪京辞隔着桌案,跪坐了下来,故作镇定抬头看向纪京辞:“师父,秀行师兄和萧师兄呢?” 萧五郎是纪京辞的弟子,谢云初从未怀疑过萧五郎不能过会试。 “秀行和五郎在卫府。”纪京辞将书卷搁在桌几上。 谢云初搁在膝上的手骤然收紧,紧紧攥住衣摆。 将李南禹和萧五郎留在卫府,只将她一人接到这里来,是为了让她坦白吗? 她到现在还在左右摇摆,弄不清纪京辞是让她坦白女扮男装之事,还是她是云初之事…… 纪京辞拎起身旁小泥炉上咕嘟的茶壶,为谢云初斟茶:“六郎没有什么要同为师说的吗?” 茶水入杯的声音,与纪京辞低沉温润的醇厚嗓音一同入耳,让她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今日,这里只有你我师徒二人。”纪京辞将茶杯推至谢云初的面前,深邃的眼望着她。 谢云初攥着衣裳的手越发用力,虽然心虚但没有避开纪京辞视线,只不自觉放缓了呼吸:“六郎……不知道师父指的是什么。” “比如,你的身份……”纪京辞深深注视着谢云初。 今日他打定主意要问个究竟,一改往日温润,语声虽不严厉,可压迫感极为强势。 谢云初听到这话身体紧绷。 六扇敞开的雕花窗棂外,风过翠绿竹林,光影晃动,沙沙声不绝。 她手心中有了粘腻的湿汗,颈脖处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纪京辞说的,到底……是她女扮男装,还是……她就是云初? 要坦白吗? 若说了她是借尸还魂的云初,结果纪京辞只是发现了她女扮男装呢? 若今日说了,过不了几日……身子就撑不住了呢? 书房内,安静的只能听到更漏细沙簌簌落下之声。 谢云初眼眶酸胀,她忙垂下眸子,怕纪京辞看到,哑着嗓音道:“师父,殿试闻喜宴后,六郎再同师父说……” 纪京辞手心微微收紧,看着谢云初全身紧绷的模样,到底……还是狠不下心逼她。 他抿了抿唇道:“好,我等着……” “多谢师父。”谢云初心虚的厉害。 风卷竹叶纷纷扬扬从窗棂而入,蟠龙竹节的博山熏炉丝丝袅袅白烟也被吹散。 “殿试考策问,此时……你便可以放开手脚,不必斟酌用词,按照你文风作答便是。” 纪京辞见一片竹叶落在谢云初头顶,她还低着头,毫无察觉,也不吭声,只顾低头遮掩神色。 他凤目狭长的眉宇间尽是细碎的温柔,唇角浅浅勾起笑意…… 失而复得,他很是珍惜彼此相处的每一瞬。 面对他,不该让云初如此小心翼翼。 他压着广袖,挺起腰脊,倾身靠近谢云初,去拿竹叶…… 高大的阴影陡然将她笼罩,谢云初便惊得向后一缩,颈脖伤口扯疼,她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纪京辞垂眼,隐约瞧见谢云初颈脖上沁出血的细棉布,一把扣住谢云初纤细的臂膀,翻开衣领,黑眸深沉…… “师父……”谢云初攥住纪京辞翻开她衣领的大手手腕。 细棉布上的血并未沾在她领缘上,这不是今天的伤口…… 前天湖心亭相见,谢云初还未受伤。 伤在颈脖这种要命的地方,难不成遇袭了? 纪京辞扬声:“青锋,拿鲛人脂来!” “师父,已经包扎好了!鲛人脂太贵重,不值得用在小伤上。” 见纪京辞已绕过案几在她身边坐下。 紧张之余,不清楚纪京辞让她说什么身份的谢云初,突然轻轻捏住了自己的衣摆,觉着似乎可以试探纪京辞到底是说她女扮男装之事,还是……她借尸还魂之事。 很快,青锋拿着进门。 纪京辞将谢云初纤细颈脖上沾了血的细棉布拆开,昨日被断笔扎伤的伤口边缘泛白,瞧着并不深。 “是什么伤的?”纪京辞接过鲛人脂,用干净的细棉布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她颈脖伤口处,有些蛰疼。 “断笔。”谢云初老实回答。 纪京辞看了眼谢云初,又用细棉布小心替她包扎伤口:“怎么受的伤?” 第二百零二章:言辞 谢云初心跳微微快了一些,抬眸看着正包扎伤口的纪京辞,道:“昨日燕王借着萧师兄的名头将我请到了一处院落,燕王好似……魔障了,竟以为六郎是他爱慕的女子借尸还魂。” 纪京辞为谢云初包扎伤口的手一顿,深眸定定朝她看过来。 “即便是真有这种荒缪之事,女子也该借女尸还魂,怎么会借到六郎身上,简直不知所谓!”谢云初捏着衣裳的手收紧,做出镇定坦然的模样看着纪京辞,“虽然受了点伤,好在都解释清楚了,师父不必担忧。” 纪京辞盯着谢云初的眼睛,平静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看穿,她屏住呼吸。 “是吗?”纪京辞收回视线,替谢云初包扎好伤口,将鲛人脂递给立在一旁听傻眼的青锋,坐在谢云初身旁未动,“为师倒希望……真有这样的荒缪之事。” 谢云初心口重重一跳。 “所爱之人,不论以何种身份回来,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又有何所谓?能失而复得那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若……”纪京辞看着她,喉头轻轻翻滚,低沉的嗓音哽咽,“若我所爱能归来,刀山火海……要我受剐、舍命,我亦在所不惜,甘之如饴。” 心口像被一把利刃搅碎,疼得眼泪止不住冲出眼眶。 她忙垂下头,慌张用手背衣袖擦眼泪。 青锋看了看纪京辞,又看向谢云初…… “对不住,六郎失态了,曾听青锋说过师父和师母的事,六郎大为震撼。”谢云初不敢抬头,语声哽咽难控,“没想到师父如此深情,六郎……想先去洗把脸。” 起身要逃的谢云初被纪京辞一把抓住细腕,只是片刻,纪京辞又松开了她的手。 谢云初依然不愿坦诚,纪京辞也不逼她,他能等……等到殿试闻喜宴之后。 纪京辞对青锋摆了摆手指,极长的睫垂着,掩住通红的眼。 只是面色平静放开谢云初的手腕,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和理智。 原以为阴阳相隔的挚爱之人,如今就在眼前,可他……还是会想她啊。 青锋上前:“六郎请……” 谢云初起身随青锋去了偏房,她双手掬起铜盆中的温水用力洗了把脸,双手扶住盆架两侧,看着自己的双眸通红的晃动倒影,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不敢哭出声,拼尽全力阻止喉咙发出声音,一张脸憋的通红。 她几次深呼吸调整,可一想到纪京辞那句甘之如饴,她就克制不住,闭着眼死死抓住铜盆,将脸埋了进去。 ——若我所爱能归来,刀山火海……要我受剐、舍命,我亦在所不惜,甘之如饴。 纪京辞的话,那么温柔那么真挚。 谢云初确定,纪京辞是在等着她坦白她就是云初,哪怕这是匪夷所思之事。 前世的她是那样一副丑陋面貌,怎么配他喜欢! 怎么配他受剐、舍命? 为何老天要如此作弄她,让她回来了,却给了她一副不知何时便会凉透的身子。 青锋听到里面半天没有动静,抬手敲了敲门:“六郎?” 闻声,谢云初从水盆中出来,大口大口喘息着。 “六郎?”青锋眉头紧皱。 她拿过架子上的帕子擦了把脸,道:“我这就好……” 等谢云初整理好情绪和仪容回到书房时,纪京辞也已调整妥当。 见谢云初在他下首的位置坐下,纪京辞也没有勉强谢云初到跟前来,只问:“你将伤口藏起,可是还未让谢老知晓?” 谢云初点头:“嗯,我不想让旁人担忧。” “你每日过来,为师替你上药。”纪京辞在桌案后坐下。 “多谢师父。” 日落西山之时,谢云初停笔,将今日写好的文章搁在纪京辞的桌案前,纪京辞也将手中的棋子搁入棋盒之中。 她行礼:“若师父没有其他吩咐,六郎就先回谢府了。” 纪京辞拿起谢云初的文章,颔首:“日后出门,务必要让护卫跟着。” “是!”谢云初应声。 “谢老……应当已给你配了贴身护卫,可为何不见你用?”纪京辞问。 谢云初倒也没有瞒着纪京辞:“祖父给配的护卫是厉害,但……” 纪京辞看着谢云初:“但?” “但这护卫对我的命令似乎有迟疑,所以……我宁愿不用。”谢云初说。 当初在云山书院,谢云初让祖父给她的护卫废了谢云望的手,他迟疑了…… 这不符合谢云初对贴身护卫的要求。 谢云初知道纪京辞身边的青锋,但凡纪京辞下令,哪怕是让青锋对他挥刀,青锋都不会迟疑,这才是好的贴身护卫。 不能为己所用的护卫,谢云初宁愿不用。 纪京辞明白谢云初的意思,记的他们有次谈论古今之时,谢云初就表露过这样的态度,不能为她所用,再厉害也没用。 想来,谢云初还不了解,士族如何给自家子嗣配贴身护卫。 “一般来说,士族给自家子嗣配贴身护卫,尤其是……大宗嫡子,来日要传承大宗的嫡子、嫡孙,贴身护卫都是士族死士中最厉害的,这样的护卫可谓万里挑一,且至少会准备两个,若一个有意外另一个随时能补上。” 纪京辞缓声提醒她:“你若是真的觉得这个护卫不能为你所用,那就告诉谢老,让谢老给你换另一个。” 谢云初听到这话恍然,长揖同纪京辞道谢:“多谢师父提点。” “去吧,让青锋送你回去。”纪京辞语声温润,“脖子上别沾水了。” “不用辛苦青锋走一趟,今日出门谢氏护卫都跟着,我回去后也会同祖父说要换一个贴身护卫的事。” 纪京辞见谢云初坚持,颔首:“好。” 谢云初再次行礼,从书房退了出来。 看着谢云初离开,纪京辞脸上笑容缓缓收敛,拎起泥炉上的茶壶,看着棋盘同青锋说:“派人告诉萧知宴,今夜可与他一弈。” “是!”青锋应声。 谢云初坐在回谢府的马车内,闭着眼反复回想今日下午,她同纪京辞说起借尸还魂之事荒唐时,纪京辞的眼神和言辞。 第二百零三章:适可而止 她本只是想从其中窥见纪京辞到底让她坦诚什么身份,没想到…… 一想到他泛红的眸子,和那番话,她就心口绞痛什么都想不得,眼泪止不住。 她双手掩面,长长呼出一口气,擦去泪水,双手撑在马车软垫上,通红着眼调整呼吸。 想到她颈脖上的伤,谢云初抓住软垫。 依照纪京辞的个性,不论她有没有坦白,自己的弟子被伤……他一定不会坐视,他会去见萧知宴! 萧知宴那个疯子,或许会将日前之事告诉纪京辞。 不论纪京辞是不是在怀疑她是云初…… 只要她不开口坦白,纪京辞的怀疑就只能是怀疑。 在确定能得以续命之前,谢云初并不打算同他坦白,省得……让他空欢喜一场,再受一次生离死别之痛。 就算是要说,也应当是她亲口告诉纪京辞,其他人没有资格替她开口。 她手指相互摩挲,想到萧知宴提起纪京辞时狂暴的疯魔深情,心中肯定萧知宴恐怕还会疯到对纪京辞下杀手。 谢云初睁开眼,眉目间有了杀意。 谢云初推开马车车窗:“元宝……” 元宝闻声快步追上前,仰头看向谢云初:“六郎有什么吩咐。” 谢云初压低声音同元宝说:“你去一趟燕王府,找那个叫白棠的护卫,告诉他……我在天香楼候着燕王。” 元宝一怔,但还是按照谢云初所言,颔首称是,朝着燕王府的方向而去。 马车也朝着已经亮起盏盏红灯的繁华闹市而去。 长街两侧鳞次栉比的重檐楼阁,窗棂、倚栏两侧垂着一串串的红灯。 酒楼旁,借着酒楼辉煌灯火用竹子简易搭了棚子的小摊贩,棚子四面垂着半截靛蓝麻布,前头挑着串灯笼的竹竿上头,挂了面写了摊位名字的旌旗。 金碧辉煌的酒楼门庭若市,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灯火明亮的小摊热闹非凡,来往的都是平头百姓,熙熙攘攘。 入夜后的汴京城,既有一国都城该有的纸醉金迷,也有庶民繁华与热闹,充满了热闹喧哗的人间烟火气。 谢云初立在天香楼雅间临街半开的窗棂前,见骑马而来的萧知宴急急翻身下马,她神色漠然关了窗。 其实萧知宴和她是一样的,生来丑陋,都小心翼翼爱慕着天上的皓月…… 所以,萧知宴对云昭之心,就如同她对纪京辞。 可萧知宴又与她不同。 她从不敢存觊觎皓月之心,萧知宴却想将凤凰拉入污泥之中……占为己有。 白棠将雅间的门推开,瞧见谢云初恭敬颔首一礼,便让开门口。 戴着半幅银面具一身玄黑劲装的萧知宴,抬脚跨入雅间。 见五官精致,如霜雪白的小郎君立在高几灯下,一身的干净剔透矜贵傲然,与阴沉沉的萧知宴全然是两种人。 他身侧的拳头收紧,似幽暗深渊的眸,炙热。 萧知宴颈脖上的伤口,伤的地方较高,领缘根本遮不住,白色的细棉布沁出的鲜血颜色已经变暗。 他关上雅间的门,走至谢云初的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烛光,将谢云初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抬手想要碰她的衣领看看她的伤口,却被谢云初抬手拦住。 “别怕,我只想看看你的伤好些了吗……”萧知宴语声柔和,已全然没有了日前在小院中疯癫的模样。 想来,谢云初离开小院前,让白棠带给萧知宴的那番话,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有劳殿下挂心,已经好些了。”谢云初不紧不慢将萧知宴的手拨开,“今日请殿下来,是因今日师父发现了我颈脖上的伤,也已知道殿下假借萧师兄之名将我诓骗过去,依照师父护短的个性应该很快便会找殿下,所以我想请殿下……对我的借尸还魂之事三缄其口。” 原本听谢云初说起纪京辞萧知宴脸上覆了一层寒霜,紧皱的眉头因谢云初最后一句话舒展。 “纪京辞……不知道你是谁?”萧知宴眸底的冷意渐渐消散。 “我也不想让师父知道,希望殿下也将这件事忘记,更希望……殿下不要无故发疯,伤了我的师父。”说着她后退一步朝萧知宴行礼,“还望殿下成全。” 前世她总揣摩讨好降国侯夫妇,讨好降国侯夫妇身边的那些婢女嬷嬷,让谢云初练就了一身把控人心的本事。 她知道,只要让萧知宴知道,纪京辞目前不知道她借尸还魂之事,就足够让萧知宴以为自己在“云昭”这里是特别存在,也就不会和前天在小院那般疯的癫狂。 尽管她极力否认她是云昭,尽管她已经同他说了实话,可这萧知宴这种自卑又自负的人,定然不信。 除非……云昭主动出现在他眼前。 萧知宴看着眼前疏离冷漠的小郎君,克制着不想让自己伤了他,掩藏住眼底的心痛,道:“抬起头来。” 谢云初从善如流,抬起头直视萧知宴,黑白分明的清澈眼仁。 这样漠然的神情,让萧知宴想起他快被打死时,云昭救了他那次。 他喉头翻滚,朝谢云初踱步,见谢云初盯着他波澜不惊的向后退,手藏入袖中显然是有了戒备…… 萧知宴猜到谢云初的袖中或许是用来防身的利器,可脚下步子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清楚眼前的这个小郎君是真的敢杀人,当初明月馆干净利落料理了苏明航,离开时从容不迫,堂上否认伤人时……更是镇定自若。 “殿下,适可而止。” 泛着寒光的利刃已经抵在了萧知宴的腰腹,谢云初已退无可退,她微微用力顶住萧知宴,试图用利刃逼退他。 然,萧知宴看也不看那泛着寒光的刀刃,继续朝谢云初逼近,利刃因他靠近的动作,轻易穿透他的衣裳,刺入他的血肉之中。 谢云初着实没有料到,萧知宴面对云昭,可以甘愿送死…… “你让我怎么忘?”他一手撑在谢云初身后的隔扇上,一手攥住了谢云初握着刀的手,好似不知道疼痛般,只低头注深深凝视着她,眼眶湿红。 第二百零四章:赴死 他问:“你给我的好,是不是只有在我是一滩烂泥的时候?” 就像云昭第一次遇见他时,救起连狗都不如的他。 像曾经他放弃自我之时,云昭会鼓励他……护着他! 像……在永嘉马车上,他故意对眼前的小郎君露出脆弱狼狈之时,这小郎君便会心软替他包扎伤口。 萧知宴的话,让谢云初本欲不计后果杀他的心,像被毒虫轻轻蛰了一下。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觉着不论是纪京辞同她成亲,还是他教导自己,给予自己的温柔……都是因为她的卑微懦弱,以为那样一个对人温润的君子,对她比旁人多一份温暖,是因他心善温柔,她的微贱。 那一瞬,她好似能与萧知宴感同身受。 他们……曾是很相似的人。 谢云初看到萧知宴那双眼越发红了起来,不是那天癫狂魔障的红,脆弱、卑微……带着无尽的深情和痛苦。 如同,谢云初曾经在街上看到的丧家之犬。 “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苟延残喘活至今日,是为了等你。战场上……每一次生死关头,都是因想到你已经回来,你还在等着我,我才能从阎王手里逃出来。”他攥着谢云初握住匕首的手,唇角勾起浅笑,定定看着她,拽着她将匕首更深的送入他的腰腹,撑在隔扇上的手攥紧,“你若不要,那就亲手了结我,像你曾经救了我一样,干脆一些……” 她威胁萧知宴,想利用萧知宴,更杀了萧知宴。 但没想过,萧知宴会心甘情愿在云昭手中赴死。 谢云初无法将手从萧知宴的手心中抽出,另一只手抵住萧知宴的胸膛:“萧知宴,我不是云昭……” 萧知宴全然不在乎,只定定盯着她,抓着她的手将匕首更深地送进他的身体里,似乎想从谢云初这张若同冰霜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的心疼和不舍。 期盼着谢云初也能像那日用命威胁他,护住谢氏的人护住纪京辞那般,护着他…… 萧知宴要比谢云初预想的更疯。 对云昭的爱和执念,也比她想象中的更深。 卑微之人见过光明,宁死……也不能再忍受黑暗。 他们长大的途中,一直被漠视和嫌弃,太缺疼爱,所以遇到那样一个温柔之人给予一丝温暖……便会如同看到救命稻草,想死死抓住。 她懂。 可萧知宴未免太过了。 萧知宴……就像云初铜镜中黑暗面的倒影,他们的经历都太像。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纪京辞的真心。 可云昭从来都没有爱过萧知宴。 萧知宴爱云昭,不惧生死。 冰凉的利刃一点点没入他的身体,身体的疼痛……比不上谢云初眼中毫无波澜让他心来的疼。 “你没有死过,不明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谢云初与萧知宴抗争着不让那把利刃全部没入他的身体,明明举着利刃的人是她,“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喜欢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重来一次。” 萧知宴虽然会错意,手却停了下来,他俯下身越发靠近谢云初,压低了声音问她:“你舍不得?” “我答应过一个人,若有其他手段,就不杀人。我也不想自寻麻烦,当朝皇子若死在这里,死在我的手中,我担待不起,谢氏也担待不起,更何况……我并非那个让你甘心赴死之人。” 谢云初趁着萧知宴愣神的间隙,将人缓缓推开,并没有将刀刃抽出来。 虽然,谢云初并非什么心善之人,却因感同身受,对萧知宴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殿下,别伤害任何一个我在意的亲友,就当作……我当初救你的报答!但当初救你,也是因为你同我一般生来脸上有胎记,觉得你和我同病相怜罢了!之后护着你鼓励你的人的确是云昭。” 萧知宴听谢云初承认当初救了他,又忽略了谢云初后面的话,温柔开口:“我答应你。” “多谢殿下,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做我的谢家六郎……依照谢六郎的人生娶妻生子,殿下当好殿下的燕王,依照殿下皇子的人生,迎娶王妃前往封地。”她语声漠然,“我们各自安好,守礼守矩,以免让人以为有什么龙阳之好,对谢氏……对殿下都不好。” 这样也算做他们两清了。 既然萧知宴答应了不对她在意之人动手,她又动了恻隐之心,谢云初便放下利用萧知宴的念头,也能克制住自己的杀意。 “冒然拔刀血恐怕会止不住,找个大夫看看。” 说完,谢云初同萧知宴行礼打算要走,却被萧知宴攥住手臂拽回了跟前。 “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龙阳之好!”他看得出谢云初的冷漠,哑着嗓子开口,语声中带着压抑的伤痛和消极,“别推开我,又和别人靠的太近,不好受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或许他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用非常手段将她永远困在身边。 或许,会等有一天足够强大,杀了她所有在意的人,让她只剩自己可以依靠…… 又或许,将她逼入死地,让她不得不就范。 谢云初深深看了萧知宴一眼,剥开他攥着自己手臂的手:“殿下珍重。” 从雅间出来上了马车,谢云初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沾着萧知宴的血。 她眸色冷沉看着自己沾了血的手,手指柔而无骨,白净莹润,沾染着鲜血,红白分明十分好看,但……太弱了。 今天她是带着不能说服萧知宴,就杀了萧知宴的目的来的,可这个人却甘愿赴死。 她从马车匣子里抽出一条未用过的帕子,慢条斯理擦去。 虽然对萧知宴动了恻隐之心,不代表她就放下了对萧知宴的防备。 只要他保持距离不再对她发疯,不对她身边的人发疯,谢云初可以不利用他,也可以不杀他。 然,他若敢对纪京辞萌生恶意,她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哪怕同归于尽。 白棠进门,就见捂着腰腹的萧知宴立在窗前,静静看着楼下马车离去…… 第二百零五章:杀气 “主子!”白棠看到萧知宴腰腹上的匕首惊呼。 “别声张,取件披风来,去医馆。”萧知宴缓声道。 白棠闻声迅速取了披风将面色苍白的萧知宴裹紧:“主子,那今夜和纪先生之约……不如就推后吧?” “不必,包扎好伤口就去。”萧知宴想了想又道,“其他人不必去了,你我就好。” 萧知宴约见纪京辞,原本打算不论是用逼迫还是利诱,都要让纪京辞说出他有没有同云昭成过亲! 若是纪京辞已经知道云昭已经回来成了谢云初,且与他一般……不顾谢云初是男子依旧要同与谢云初在一起。 那么,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杀了纪京辞。 可今日,谢云初来找过他了,说不想让纪京辞知道借尸还魂之事。 既然已经答应了谢云初,便……作罢吧。 想到纪京辞还不知道谢云初借尸还魂之事,萧知宴就像是正与人一较长短时,知道了对方的破绽,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走吧!” · 皎月悬枝,夜风寒凉。 溪水林间的朱漆青瓦八角亭台内…… 萧知宴与纪京辞隔着桌案相对而坐,黄花梨木的桌案上摆着棋盘,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明灯,鎏金傅山熏炉升的袅袅白烟随夜风左摇右摆。 纪京辞执黑棋,萧知宴执白棋。 两人你来我往,不紧不慢落子。 “距上次相见,已有快两年了吧……”萧知宴腰腹伤口不适,调整了坐姿,“纪先生还是儒雅温润的旧时模样,只是不知……纪先生是否还记得你的妻室?” “挚爱之人,自然是生死不忘。”纪京辞从棋盒之中拿出一枚黑子,看了眼萧知宴颈脖处,衣领也遮挡不住的包扎痕迹,落子。 “听说……燕王殿下将我那小弟子谢六郎请去,误以为他是云昭郡主借躯而生,伤了六郎。” 一贯儒雅温润的纪京辞抬眼,含笑看着对面的萧知宴,月色下修长莹润的指尖抵着黑色棋子,轻轻往前一推,将黑子推到了绝杀的位置:“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纪京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而醇厚,看不出丝毫杀意,但极有压迫感。 萧知宴眸色微沉…… 纪京辞已经知道借尸还魂之事,只是谢云初不知道纪京辞已经知晓吗? 萧知宴看着对面文雅温和的男子,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否则呢?君子如纪先生,会提剑杀人吗?” “也不是不可。”纪京辞狭长的凤眸含笑,语声如常醇厚平和。 纪京辞是列国闻名的温润君子,没人能将杀人这样血腥之事,与这样白玉无暇的君子联系在一起,可这样的君子说起杀人,语气轻描淡写,好似理所应当。 纪京辞不喜杀人,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人……他也会给对方留生机。 但,对于谢云初,他曾失去过,未能将她护好。 故而,这一次谁都不能将她再次夺走,谁也不能伤她分毫。 萧知宴杀心已起,他搭在右膝上的手攥紧棋子,身子前倾定定看着对面风淡云轻的纪京辞,银色面具在月色华光之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纪先生弟子众多,甚至有在北魏断头台上丢了性命的,可从未见纪先生出手相助过,纪先生为何独独对谢六郎如此在意?是因谢六郎是故人,对吗?” 对面的人笑而不答的态度,让萧知宴坚毅深邃的五官轮廓越发阴郁,积聚在胸腔内的深戾翻涌。 溪水潺潺,树影婆娑。 青灰片云徐徐遮月,天地间缓缓暗下,皎白光辉彻底消失的刹那,目光冷硬死寂的萧知宴开口:“杀了他!” 萧知宴阴沉冰冷的语声未落,没有丝毫犹疑的白棠已利落拔剑,朝纪京辞挥去。 金戈碰撞,黑暗中火花四溅。 青锋的动作比白棠更快,双手执剑干净无误拦住白棠,双剑将白棠的利刃死死绞住。 一人势如疾风,一人雷霆之势。 强者对决。 势均力敌。 清风拂树,霁月出云,一瞬……又是清晖遍地。 皎月之下,青锋白棠两人相持不下,武器交缠,杀气凌冽。 利刃碰撞交锋所生的罡风,激得桌案竹叶飞起,烛火与熏炉白烟具是摆荡。 纪京辞发尾晃动,不动如山,宽袖长袍素尘不染。 萧知宴黑眸冷沉,寒剑在手,以风雷之势朝纪京辞刺来。 纪京辞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萧知宴自信能一击毙命。 没料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纪京辞,竟从容侧头,躲过了萧知宴刺向他喉咙的剑,两指精准夹住萧知宴的剑锋,在萧知宴震惊错愕中用两指控制剑锋走向,一手抽出软剑…… “主子!”白棠利刃无法从青锋的绞控中挣脱,弃剑飞冲过去,要以身为萧知宴挡剑。 萧知宴猛地踩住桌案,一跃向后翻身,推开要替他挡剑的白棠,仰身避开寒光,那薄如蝉翼的软剑没能如预期划破萧知宴的喉咙,只划破了萧知宴胸前厚实的衣裳。 萧知宴旧伤未愈,加上今日来前腰腹又中一刀,伤口极深,力有不支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意外看向一直以来以文弱示人的纪京辞。 月光如华,为纪京辞披了一层皎洁之光,他手持软剑而立,身上竟无一丝杀气,仿若谪仙下凡。 可曾经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萧知宴,分明从纪京辞的身上看到了……与他一般对所谓人命的漠然。 几乎能被皎月清晖穿透的寒光利剑之上,沾染着萧知宴的鲜血…… 纪京辞垂眸睨了眼手中沾了血的软剑,眉头微紧,手腕反转……鲜血簌簌从软剑之上滑落。 一直以来,纪京辞都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被伏厮杀之时,也从未透露过半丝杀气,儒雅二字贯穿始终,是性情使然,也是习惯使然。 萧知宴瞳仁微紧,意外之余,也看得出纪京辞武功绝不在他之下,若他未受伤真想好好与纪京辞一战。 “纪某人给了殿下机会,殿下不该出手。”纪京辞语声如旧温和。 第二百零六章:担待 “殿下只是朝中一位无宠无权的王爷,又无母族势力可依靠,即便是真的意外离世,也不会掀起太大的浪花,殿下在此时同士族结仇,不是最好的选择。” 萧知宴捂着胸前的伤口,盯着眼前的温润君子纪京辞,突然就笑开来,笑声似是找到同类的疯魔:“原来圣人皮骨之下,这才是真正的纪京辞。” 单看纪京辞只取人性命的干净杀招,若说纪京辞没有杀过人,没见过血…… 萧知宴不信。 纪京辞收了软剑:“殿下若是想寻故人,不妨去一趟北魏。伤了六郎之事……这是最后一次,殿下……我不喜杀人,但要杀殿下,麻烦了些……并不是难如登天。” 说完,纪京辞儒雅恭敬同萧知宴行礼:“殿下珍重。” 萧知宴腰腹伤口已经撕裂,胸前剑伤簌簌冒着血。 见纪京辞已带着青锋离开。 白棠咬牙切齿:“主子,属下带一队……” “暂时不要妄动。”萧知宴面色冷沉,“纪京辞的武功不在我之下,身边还有一个青锋,今日之事后必定会有所防备,纪京辞可是琅琊王氏的未来,身边死士众多,士族死士都是百死得一,你带所有人去……也未必能杀得了他。” 是萧知宴轻敌了…… 因着顾忌谢云初,放下了杀心,没有提早做安排。 而他,又正如纪京辞说的那般,只是一个无宠无权……又无母族势力的王爷,不能一击将纪京辞击杀,便是结仇。 更何况,若是真的杀了纪京辞,谢云初会恨他吧。 萧知宴看着自己胸前的鲜血,想起曾经大儒闵不舟竟然说,皎月不及怀之品皎皎。 若是闵不舟知道,这纪京辞这一身白衣……品貌皆如圣人的皮囊之下,是这样一副面貌,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萧知宴忍不住笑了起来:“纪京辞,还真是……有意思。” 白棠也心有余悸,没想到那位一身温润风骨的纪先生,竟然如此厉害。 就连他也无法从这位纪先生身上察觉杀气,他是怎么做到杀意丝毫不外露……让人无法预判他有多危险的?! 持杀器,而不漏杀气之人,最是可怕。 这次,大意轻敌了。 · 谢云初从纪府回来后,就同谢老太爷如实说了要换贴身侍卫之事。 “六郎并非因为护卫没有折断云望的手耿耿于怀,而是是觉着再厉害的护卫,不能听从命令,就像……未开锋前之能搁在架子上供人观赏的宝剑。”谢云初坦诚道。 谢老太爷听谢云初这么说,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因谢云初这番话高兴。 谢二爷欲言又止。 “好,那就换一个!”谢老太爷笑着开口,“你先回去,随后我让魏管事把人给你送去,你好好准备殿试即可。” “多谢祖父。” 谢云初同谢老太爷行礼,退出上房,刚跨出院门就被谢二爷唤住。 “父亲有事吩咐?”谢云初对谢二爷保持着恭敬,但很疏离。 “你知不知道那个贴身护卫,你不要退了回去,他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谢二爷眉头紧皱。 谢云初不解看着谢二爷,那黑白分明的干净瞳仁看得谢二爷心慌,他道:“贴身护卫若是被退了回去,日后就再也不能成为任何谢氏小郎君的贴身护卫,等于断了前程。” “所以呢?就应该拿我的命去冒险?”谢云初唇角有了讽刺的笑意。 “谢云望是谢氏的小郎君,贴身护卫自然是要迟疑的。” “父亲错了,既然是我的贴身护卫,自然是要听从我的话,寻常人家都有兄弟阋墙,更遑论是士族,若有一日有谢氏小郎君与我刀刃相向,贴身护卫的迟疑,随时能要了我的命。” 谢云初觉着自己这位“父亲”不止是平庸,心善似乎也没有用对地方。 “贴身护卫,只能忠心主子一人,主子的命令说一不二,就如同师父身边的青锋。” 想到纪先生身边那位面貌清秀的护卫,谢二爷抿住了唇。 “父亲若是没有其他事,六郎就先告辞了……”谢云初行礼。 不等谢云初离开,谢二爷又道:“我给你寻了一位大夫,已经告知你母亲了,殿试前一日你同纪先生请一日假,带你和你长姐一起去看看。” 谢二爷见谢云初满是不解的看着他,皱眉快步离开。 “六郎,二爷这是……转性了?”元宝上前小声询问谢云初。 谢云初唇角勾了勾:“回吧……” 转性怕是不会,应该是怕她死了。 她死了,谢二爷未来宗主的位置怕是就坐不稳了。 谢六郎这位父亲,最爱的始终是他自己。 魏管事办事的速度很快,在谢云初沐浴之后就将新的护卫带来了。 新护卫瞧着年岁并不大,也就十八岁,名唤夜辰,生得干净清秀。 魏管事说,虽然夜辰看着清瘦,武功却是极好的,心性纯净。 谢云初坐在临床软榻之上,手中握着书卷,看向单膝跪在她面前一身黑衣劲装的护卫,开口:“你知道前一个贴身护卫为什么被换走了吗?” “属下不知。”夜辰垂着头。 “抬起头来。”谢云初将书卷搁在一旁,盯着夜辰。 夜辰抬头,看向沐浴后长发披散着的小郎君,略略吃惊未来的谢氏宗主竟生得如此好看,白玉雕琢一般,他隐约瞧见了小郎君高领衣衫内的细棉布,瞳仁一缩…… 对这位小郎君换掉了身边贴身护卫,有了几分自己的猜测。 “我不用对我命令有迟疑的护卫,不论什么命令。” 那玉雕似的小郎君说。 夜辰应声:“是,属下明白!” “从即日开始,你只有我一个主子,除了我的命令之外,就是老太爷之命你也不必全然听从,一切有我担待,明白了吗?”谢云初又问。 “是!”夜辰没有迟疑。 在死士营的时候,师父就教导了,他们一旦认主……就只听主子的命令即可。 “下去吧!”谢云初端起茶杯。 很快,热情的元宝带着夜辰出门,去给夜辰安排住处。 回来的时候还和谢云初唠叨,说这个夜辰可比之前那个护卫好看多了。 第二百零七章:贡生 第二日一早,谢云初出门前往纪府,碰到了正要出门的谢云敬。 谢云敬笑着同谢云初道:“殿试前,有不少贡生相约聚在一起,却总不见六郎,不少贡生看过六郎的文章都很想同六郎结识,殿试之后为兄为六郎引荐,将来或许都是同僚,对你有好处,不要嫌繁琐。” 在谢云敬的印象里,谢云初一直都不喜与人往来。 可来日入朝为官,人情来往免不了,同科进士的情分又非比寻常,认识认识总是好的。 “有劳二哥操心,殿试之后,便劳烦二哥了。”谢云初道谢。 “一家人应该的!”谢云敬满是善意的多嘴又提了一句,“如今你连中两元,听父亲同祖父说已经有许多大人和公侯都在询问你的婚事,祖父和父亲好像已经有了人选,只等你殿试过后就先给你定亲,六弟好事将近了,为兄在这里给六郎道贺了。” 以前谢云初这个谢氏大宗嫡孙没有冒出来,如今冒出来了……还如此的拔尖儿,即便是听说了谢六郎是个病秧子,可那些勋贵达官还是抱了侥幸之心。 这么优秀又前程锦绣的小郎君,必定是谢氏举族救治。 若真的能结亲家,家里的小娘子就是日后陈郡谢氏的宗妇,又能得吏部尚书谢大人相助。 再加上这小郎君自己也是拔尖儿的人才,赌一把这病歪歪的小郎君能长命百岁,也无妨。 谢云初听到这话,恍然……她已经到了定亲的年纪。 可她怎么娶亲? 殿试之后就要定亲了吗? 这的确是个燃眉之急,谢云初绝不想耽误别人家好姑娘。 定亲之后再退亲,对于男子来说或许没什么,可对女子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得想个办法…… 见谢云初愣住,谢云敬想到谢云初身边都没有个通人事的婢女,想着今夜同父亲提一提,六郎这个年纪,也该给身边安排个人了。 他轻笑抬手揉了揉谢云初发顶:“快去吧,纪先生还等着你呢!” · 今日在纪府,还是不见李南禹和萧五郎。 谢云初一到,纪京辞便为她上药。 他动作轻柔,用干净的细棉布沾着药膏,一点一点将鲛人脂涂在她泛白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又缓慢。 他近距看着谢云初乖巧垂眸的半张脸,也看到了她假装从容,紧紧抓住衣摆的动作,她本就过分白净的面颊,隐隐透出微红。 将伤口包扎好,谢云初起身长揖同纪京辞致谢,然后回到自己的桌案后,见李南禹和萧五郎还是没有来,她忍不住问:“师父,秀行师兄和萧师兄不来吗?” “他们不来。”纪京辞温和说着,拿起手边书卷,没有解释的意思。 谢云初心跳陡然快了起来,拿起纪京辞给她准备的书卷细看。 谢云初即将要殿试,纪京辞昨日看过谢云初放开手脚写的文章,今日为谢云初准备了史上列国变法的书卷。 手握书卷记录棋局残卷书卷,一手执棋的纪京辞,余光瞅着认真看书的谢云初,她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恍然的表情,让他挪不开视线。 人不能对另一人起贪念,因欲壑难填,得寸便想进尺,愈发贪婪…… 两人相隔并不远,纪京辞甚至可以看到谢云初眼睫眨动,心中犹如有数万蚂蚁爬行般,无法专心棋局。 就像最初教云初抚琴时,他只是想同云初能有多片刻的相处,到后来……想要一直同云初在一起,甚至占据云初一生,成为她真正的丈夫。 纪京辞落子,保持着专注的模样,可思绪已被谢云初牢牢占据,唇角有了浅浅的梨涡。 日落西山,谢云初又到了要回去的时候。 她起身告辞,就听纪京辞开口:“你手中的万民书,是打算在闻喜宴上用?” “不瞒师父,谢氏还找到了那两位知县和一位通判写的血书。”谢云初没有瞒着纪京辞,“师父觉着不妥当吗?” 纪京辞摇了摇头,将棋子落在棋盘之上:“这个时机选的不错。” 自然是选在这个时机,纪京辞自当为谢云初提前造势,推波助澜…… “贴身侍卫换了?”纪京辞瞧见与元宝一同立在外面的护卫,笑着同谢云初说。 “还得多谢师父指点。”谢云初再次行礼。 “小厮可以离身,可贴身护卫不可离身,记住了吗?”纪京辞柔声叮嘱。 “是!”谢云初点了点头,“师父要是没有其他吩咐,六郎就先告辞了。” 见纪京辞颔首,谢云初起身再拜,正要离开…… “云初……”纪京辞唤她。 “嗯?”谢云初抬眸,丝毫没有意识到纪京辞这次没有唤她六郎。 眉目温润的纪京辞将一个锦盒推至谢云初的方向,缓声道:“这是袖箭,你体弱,遇到危险之时虽有贴身护卫,若遇敌众我寡的情况,恐有危险,有了这个……你也能略略抵挡一二。” 谢云初唇瓣微动…… ——这个是袖箭,阿辞你身边虽有青锋,可若遇到敌众我寡的情况,还是会有危险,有了这个……你也能略略抵挡一二。 那是前世她为纪京辞做的。 “多谢师父!”谢云初上前要拿锦盒。 锦盒另一端被纪京辞按着:“会用吗?” 谢云初抿着唇不吭声。 “坐下,我教你……” 谢云初依言坐下,乖巧伸出手让纪京辞将袖箭缠绕在细腕之上。 “这里轻轻一按,袖箭便能射出。”纪京辞攥着谢云初的细腕,在机关处轻轻点了点,“不过只能射出七次,只能算是防身的机巧,不能做为杀器。” “多谢师父!”谢云初起身道谢。 “你身子不好,回谢府之后好好歇着,不必再如此用功。” “是!”谢云初再次行礼,攥住袖箭,退了出去。 走至纪府门外,谢云初推高衣袖,看了眼袖箭…… 这是出自她之手的东西,她不会认错。 迎着火红夕阳,谢云初眼底发红,垂眸上了马车。 殿试三日前,礼部将入殿试的贡生们召集在一起,与他们讲殿试应当注意的礼仪,谢云霄也在其中。 第二百零八章:女装 已经将自己扮丑的萧五郎,大大咧咧立在谢云初的身边,与谢云初说……要同谢云初争状元。 礼部的官员还未到之前,谢云初隐隐听到有贡生议论,这两天从西边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同一旁谢云岩说话的谢云望也点头:“是啊,这几日城中也有了乞讨的流民,我还瞧见城巡检处的人在驱赶这些流民,而且我听别人说,这次难得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四处巡检戮力同心,不走的流民就真往死里打。” “可能是因为要殿试了吧!”谢云岩道。 谢云初成日马车出行,倒是并未注意过。 她心里清楚,四城巡检之所以戮力同心,是因怕流民坏事,毕竟这次涉赈灾贪腐案的官员,太多。 她正要细问身边的谢云望,就见礼部的官员已到。 礼部两位员外郎与贡生们讲了入宫殿试的流程之后,又来了一位年纪瞧着与谢云初一般大的公公教他们如何同皇帝行礼,小公公生得眉清目秀,眉目含笑,白净又温和,很是好看。 谢云初来之前,谢大爷就已经告知谢云初,这位陈公公是陛下身边贴身太监高公公的干儿子。 谢大爷担心谢云初骨子里都是读书人的清高,瞧不起阉人,便特意叮嘱谢云初……即便是瞧不上,也不要表现的太明显。 实际上,谢云初并没有瞧不起那些公公。 京中勋贵达官家的子嗣,也并没有瞧不起阉人,反倒是寒门出身……或是远离汴京的贡生很是瞧不起太监,觉得这些人都是奴颜蛊主的东西。 尤其是史上出过多次,宦官陷害清流名仕,引起天下大乱之事。 饶是如此,他们也会认真同这位陈公公好生学习礼节,避免殿试时闹出什么不得仪的事情来,惹得陛下不快。 谢云初做为会试头名的会元,立在最前…… 贡生们对谢云初好奇极了,本想趁着休息间隙上前结交,那位陈公公却亲自到谢云初面前恭敬行礼。 “奴,见过谢家公子。”陈公公行礼很是恭敬。 谢云初并未拿乔,还礼:“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陈公公抬头瞧着白玉雕琢似的小郎君,道:“谢家公子误会,奴何敢对公子有所吩咐,奴曾受谢家大姑娘恩惠,未及言报,谢大姑娘已离开汴京,奴很高兴谢大姑娘能脱离火坑,今日得见谢家公子……斗胆想问恩人是否安泰。” 陈公公听说过谢云初为救谢雯蔓脱离苦海,大闹汴京之事,也知道他们姐弟二人感情甚深。 所以,今日见到谢云初,陈公公斗胆上前问一问谢云初。 谢云初微怔,受了长姐的恩惠? “有劳公公记挂,长姐一切都好。”谢云初含笑道。 听到这话,陈公公眼底的笑意越发明亮:“那奴就安心了,如今谢公子连中两元,奴在此恭祝公子……三元及第。” 陈公公这话发自内心,只有谢云初的前程越好,来日谢雯蔓的处境也就越好。 “多谢公公。”谢云初再次行礼。 陈公公离开后,有贡生忍不住出言嘲讽谢云初竟对如此低贱的腌臜太监如此恭敬有礼,想来日后也是一个贪官的料子。 谢云初并未在意,倒是谢云望忍不住,和那些人吵了起来。 “殿试考过他们也就是了,不必无畏争执。”谢云霄拦住了谢云望,冷眼看着那些自诩清高的清流,“日后他们便明白,仕途不是他们清高便能走的顺利的。” 谢云霄自幼在汴京长大,见过太多清高孤傲的寒门学子最开始对权贵不屑一顾,可等到仕途艰难,他们又是最容易对权贵折节屈膝的那一批官员。 谢云初回去之后。 谢雯蔓正在她院子里候着她,将所有下人遣走后,谢雯蔓低声同谢云初说:“明日,父亲和母亲会以带你殿试前祈福为由,请大夫为你诊脉,不必担心……这一次是父亲和母亲联手,你扮做女装,绝不会出什么问题。” 谢云初手心收紧,如今对活下去……她有着强烈的渴望。 她点头:“好!” 第二日,谢老太爷听说谢二爷要带着妻室、女儿和谢云初去为谢云初的身子祈福,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马车入了寺庙,谢二爷让僧人僻处一间禅房出来,说一家子要抄经书。 禅房内,谢雯蔓为谢云初换上婢女的衣裳,被妹妹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谢二爷和陆氏也是一脸错愕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分明看惯了六郎那玉雕雪砌的容颜,可真当谢云初换上女装,梳起女子的发髻,还是让他们惊艳。 谢云初常年做为男子,读的是春秋大义,养的是浩然正气,除了女子明艳夺目的惊鸿美貌,和熠熠矜贵之外,更有男子才有的淡然傲骨,眸色黑深平淡,周身都是超凡之美,比那画中美人还要清雅。 谢雯蔓为妹妹带上白色的帷帽,将她过目难忘的惊艳五官遮挡住,低声叮嘱:“女子装扮出去,绝无人会联想到你的身份!也是方便让大夫为你面诊。” 望闻问切…… 除了诊脉和询问之外,能让大夫真真切切看到谢云初,大夫才能准确判断病情。 总隔着一道垂帷,只能诊脉问话,对大夫来说还是不方便。 也是谢云初看了这么多大夫总不见好,陆氏和谢雯蔓都着急了的缘故,便想出让谢云初换上女装请大夫好好诊脉的法子。 “走吧!”谢二爷回神道。 他算着时辰,路上还要耽搁一段时间,还是早去早回的好。 知道女儿男子装扮都如此好看,若换上女装也定然好看,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好看。 若是当初曹氏那个贱人没有给他的嫡子嫡女下毒,六郎如今必定更为出色,女儿……凭借这样的容貌也定能谋得好姻缘。 谢二爷想到这里越发厌恶已死的曹氏,和曹氏所出的谢云霄。 陆氏留在禅房之中,谢二爷顾不上斯文,带着谢云初和谢雯蔓从窗口出,三人快马来到城郊刚买下不久的庄子。 第二百零九章:殿试 种着古槐的小院落,大夫们已经在侯着了。 谢二爷派来守在院子里的,是谢二爷身边最忠诚的两个管事,还有齐妈妈和刘妈妈家的男人,全然可以放心。 谢二爷和谢雯蔓用的还是老一套说辞,秘密为谢雯蔓看大夫,看看子嗣上还有没有希望。 齐妈妈家的男人和刘妈妈家的男人见跟着谢二爷来的,除了带着帷帽的谢雯蔓,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婢女衣裳的姑娘,青灰色的帷帽长及腰腹,让人看不清身形,旁人只以为是谢雯蔓的婢女。 很快,头一个大夫进了室内,给谢云初诊脉,稍稍被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惊艳之后,便小心翼翼替人诊脉,问了些情况,看了舌头和舌根,眼底的血色。 得知谢云初九岁中毒活到今日,那大夫颇为惊讶。 谢雯蔓将之前在江陵府为谢云初诊脉的大夫开的方子,还有顾神医的房子给那位大夫看了,大夫才道:“这清毒的药方……像是出自顾神医的手笔,一边清毒,又以温补养气养血的药补身子,想来最开始的时候有效果,如今效果已经不大了吧!” 谢云初颔首:“正如大夫所言,这药方是出自顾神医之手,如今效果已经不大了。” “姑娘这身子太弱了,一边清毒一边补身,的确效果不大!在下曾经有幸与顾神医一同救过一位病患,若姑娘信得过在下,在下为姑娘重拟药方。”那大夫道,“但姑娘要想重塑体质,如常人一般康健,怕还是需要顾神医出手。” “多谢大夫!”谢云初同那大夫致谢,而后又问,“大夫,不知道……我这身子,可否习武强身?” 一个女子说想习武强身,让大夫那大夫一怔。 大夫想了想后道:“或可一试,但若有不舒坦,姑娘还是不可太过强求。” “多谢大夫!” 随后谢二爷亲自将大夫送出门,谢云初又陆续接受了另外几位大夫的诊治,都不如第一位大夫那般能切中要害。 “既然这样,那药方就先用着,每七日请大夫过来诊脉。”谢二爷将刚才那位大夫说的话记在了心里,要想为谢云初重塑身子,还得请顾神医出手。 谢二爷负在身后的手攥成拳,不论如何……还是得找到顾神医才行。 谢二爷知道那位顾神医与纪京辞的母亲有故交,不知道……他若去寻纪京辞,纪京辞肯不肯出手相助。 想到纪京辞对谢云初的格外偏爱,谢二爷觉着,应当是愿意的。 就是不知道,顾神医会不会还因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不愿意给谢氏之人治病。 谢二爷转而看向正在带帷帽准备回去的谢云初,要是让谢云初换上女装,不告诉顾神医她是谢家子嗣呢? “父亲?”谢雯蔓唤了谢二爷一声,“我们走吗?” 谢二爷回神颔首:“回吧!” 从寺庙回谢府的路上,谢云初问了谢雯蔓关于这位陈公公之事。 谢雯蔓愣了一愣:“陈公公?我倒是不太记得了……” 谢雯蔓心善,或许什么时候出手助过这陈公公,自己也不记得了。 但,谢云初还是将这件事同谢大爷说了一声,让谢大爷派人去查一查这陈公公,毕竟……这陈公公是皇帝贴身大太监的干儿子。 很快,到了殿试这日。 陆氏一夜未睡,跪在佛龛前,求的不是谢云初高中,她只求女儿平安。 寅时,谢云初就被唤了起来更衣,前往前厅。 谢老太爷和谢大爷、谢二爷都在前厅候着,叮嘱今日要去参加殿试的小郎君们。 随后,谢氏马车一驾接一驾,从钟灵巷而出,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谢云初和谢云芝同坐一驾马车,还是有些紧张的,反观谢云初……坐在马车内,静静闭着眼,不喜不悲,让谢云芝刮目相看。 能走到殿试这一步的贡生,哪一不是满腹经纶,一身才华。 所以殿试之上想要去的三甲,心态就要稳。 宫门前,先要搜身…… 不知道为何,谢云初看到是燕王萧知宴带着皇城司的人在宫门口搜身,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 看到谢云初,萧知宴走至谢云初的面前,见小郎君坦然抬臂任由他搜身,他装模作样查了查,便将谢云初放了过去。 所有贡生按照名次依次列队,由提着灯笼的太监和护卫带着来到讲武殿。 巍峨肃杀的皇宫,雄峻古朴,贡生们依序而行,不敢抬头乱看。 谢云初立在最前,能看到黑檀雕金龙的大殿内,地板被擦得黑亮光可鉴人,摆放着桌案和蒲团。 谢云初又看到了那位陈公公,陈公公笑着同谢云初颔首。 谢大爷查过了,这位陈公公入宫不过短短四年,便成了高公公的干儿子,能以这么短的时间爬上去,可见这陈公公的手段非凡。 至于陈公公说的,谢雯蔓对他有恩,想来……也是入宫之前的事。 礼部官员立在大殿门口,按照会试排名唤着贡生的名字,由太监领着贡生在相应的位置上坐下。 陈公公亲自上前,领着谢云初头一个朝讲武殿内谢云初的案几走去。 很快,贡生们陆续落座。 肃穆庄重的大殿中,丹陛高台之上金碧辉煌的龙椅……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极强。 勋贵士族出身的贡生还能稳得住,有些寒门出身的贡生被这皇家气势震慑,手脚已忍不住颤抖。 谢云霄抬头看向坐在最前的纤瘦身影,虽然还没开始考……就知道或许状元注定是谢云初的,可……谢云霄还是想同谢云初较量一番。 初晨朝阳耀目盛光,照亮了讲武殿朱墙金瓦,和汉白玉砌成的台阶广场。 “陛下驾到……” 太监尖锐的唱报声响起,贡生们起身跪拜。 已到中年的皇帝穿着明黄皂靴,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跨入大殿,不紧不慢朝高台之上走去。 待皇帝坐定,礼部官员高呼:“拜……” 贡生按照之前礼部教导的流程,陈公公教导的礼仪,齐整三兴三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百一十章:流民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缓声开口:“诸位皆是我大邺来日栋梁,平身吧!” 原本殿试皇帝是不打算来的,可听说谢尚书的侄子已经连中两元,皇帝心里高兴盼着能出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来显示自己治下大邺也算是盛世。 贡生谢恩抬头,皇帝手肘担在绣蟠龙的团枕上,朝谢云初的方向看去。 皇帝听说谢老这个嫡孙,在汴京有一个白玉郎君的称号,今日一瞧果然是生了一副好样貌。 礼毕,礼部官员给出了题目:政是以和,大邺政何? 政是以和,出自《左传·昭公二十年》。 原文是……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是说治政贵在宽猛相济,不能太偏重严,也不可太偏重宽。 大邺政何,可以有两个解答方向…… 如果是问,大邺的国政国策如何?正常走到殿试这一步……考生应当顺着拍一拍皇帝的马屁,而后委婉的同皇帝提出建议。 如果是问,大邺应该推行怎么样的国政国策,这个……就是要考考生的务实能力,应该给皇帝觉得切实可行的建议。 谢云初想起纪京辞叮嘱她殿试之上不必收敛。 她闭了闭眼,在众考生还在思索之时,便已经提笔起草…… 皇帝见谢云初已经动笔,来了兴致,端起茶杯看着那面色从容平静的小郎君,下笔如飞,未有停顿,好似文章一气呵成。 到底是鸿儒谢老的嫡孙,果然是才思敏捷。 皇帝对谢云初的文章很有兴趣,只要谢云初的文章没有什么大错,状元皇帝是定然要给谢云初的。 不多时,见大多数贡生已经提笔,皇帝便带着众考官下场巡视…… 皇帝走至谢云初的桌案前,皇帝侧身看谢云初拟的草稿,小郎君没有因为皇帝立在了身旁,笔下就有所停顿,行文依旧如流水,字很漂亮,哪怕是草稿……瞧着也十分的赏心悦目。 再看谢云初所书内容,皇帝看着看着,目色逐渐深沉了下来。 众考官见看了谢云初文章半天的皇帝负在身后的手收紧,一时间不知道皇帝的态度,暗自揣测。 不多时,有太监快步进来,在高公公耳边耳语,高公公脸色一变,又同皇帝耳语了几句…… 皇帝闻言面色大变,转身离开了讲武殿,并未看其他答题的考生,这让殿内的贡生们又不安了起来。 时至日落,谢云初总算是将草稿誊抄完毕,起身离开了讲武殿。 谢云初也是头一个离开讲武殿的贡生,紧跟着萧五郎、谢云霄、谢云芝也起身离开,其余考生知道所剩时间不多,不敢迟疑加快速度。 谢云芝一出来,瞧见在外候着的谢云初便问:“六郎答的如何?” “还好……”谢云初含笑道。 听到这话,谢云芝眉目间露出笑意,心中暗叹……如此状元就是他们谢家的了。 三元及第,他们谢家又要出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了。 歪靠在汉白玉雕麒麟围栏处的萧五郎,一脸骄傲道:“还好啊!六郎……那你可能要错失状元了!我可是答的很好!” 谢云芝瞧见那样貌丑陋可眼睛却生得极为好看的小郎君,浅笑颔首后,低声问谢云初:“那位是……” “是一个朋友。”谢云初没有戳穿萧五郎。 等所有贡生答完离开讲武殿,礼部的官员将贡生们一同送出宫外。 谢云初看到有几十个流民跪在宫门前,有的已经晕倒在地…… 带着半幅面具,一身戎装的燕王萧知宴,就立在宫门,一手攥着腰间佩剑,一手负在身后,绷着脸看着灾民,没有人敢上去阻拦。 在宫门口等了一整天的元宝上前接过谢云初手中的考篮,压低声音同谢云初说:“这些灾民晌午就陆陆续续来了,一直跪在这里,原本皇城司的人要赶人,是燕王殿下拦了下来,后来燕王殿下入宫不知道同陛下说了什么,再出来之时,就没有人再赶灾民了。” 谢云初想起皇帝突然离开大殿之事,应当和灾民出现在宫门口有关。 这里是汴京,这些灾民若无人相护……别说靠近皇宫,即便是汴京城怕是都进不来,只能在城外游荡乞讨。 是对帝位有觊觎之心的萧知宴,还是……将将成年的四皇子? 同谢云初一道出来的萧五郎负手而立,看向灾民抬了抬眉:“看来,我那位好四哥已经按耐不住,先冒出头来了……” 萧五郎说完,学着李南禹的模样抬手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我要先回去换衣裳,去我爹那里打探消息!明日咱们一同去纪府见师父,先走了……” 谢云初颔首,同翻身上马的萧五郎行礼。 四皇子也意图皇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谢云初也听谢大爷提起过,如今四皇子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对朝中大臣很是亲和。 可……这次赈灾之事涉及大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真的有这个胆量,将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一同得罪吗? 后宫之中,一个是皇后,一个是高贵妃,四皇子的母妃虽然封妃可并不是很受宠,四皇子又不如五皇子这般有皇帝的疼爱。 四皇子若足够聪明应当同燕王一般韬光养晦,而不是在没有倚仗之时,现在就着急跳出来。 谢二爷在宫外已久候多时,瞧见谢云初等人出来,让仆从回去报信,让府中立刻准备膳食,让小郎君们回去用膳。 谢云初想了想,走至谢二爷面前行礼:“父亲,我想先去纪府见师父。” 谢二爷点了点头:“去吧,将文章默出来让纪先生瞧瞧。” 这几日,谢二爷也明白了,殿试之上只要谢云初能沉得住气,文章发挥稳定,必定会是连中三元的状元,所以倒并不是很紧张。 在谢二爷看来,自己这个女儿比他还能沉得住气,女扮男装这么多年也不见她什么时候慌乱过。 目送女儿上了马车,谢二爷也带着谢氏其他小郎君回谢府。 第二百一十一章:渔翁 纪京辞像是知道今日谢云初会来寻他,早早就烹好了茶,坐在院中参天银杏树下静静等着谢云初。 银杏树下挂着一盏明亮的羊皮灯笼,暖色的光晕落在纪京辞墨发、眉宇和肩甲之上,让他显得越发儒雅温润。 见谢云初跨入院门,纪京辞眉目间笑意更深,拎起红泥小炉上的茶壶,为谢云初倒茶。 “师父。”谢云初同纪京辞行礼。 “坐吧。” 谢云初正要在纪京辞对面落座,纪京辞将茶杯搁在了自己身旁的位置:“坐这里……” 谢云初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依言在纪京辞身旁坐下。 “为师看一看你的伤口。” 谢云初手心攥的更紧,颔首。 得到允准,纪京辞修长的手指翻开谢云初的领缘。 有鲛人脂,谢云初伤口愈合的很好,但还是能看到肉粉色的痕迹。 “恢复的很好。”纪京辞看过了伤口,这才问,“殿试答的如何?” “殿试的题目,是政是以和,大邺政何?”谢云初抬眸望着纪京辞说,“六郎觉着依照皇帝的心性,这个题目应当是为了让贡生们逢迎的,但……六郎没有收敛,指出了以为的大邺弊端,和应变之策。” 这在纪京辞意料之中,谢云初最初的文风便是那般的锐利一针见血。 最初他就是从谢云初最初的文章之中,看到谢云初的远见和眼界,知道谢云初是世间难寻的辅国奇才,这才想收谢云初为徒。 那个时候纪京辞的确没有想到,不愿意拜他为师的谢云初,竟是故人。 “无妨。”纪京辞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只看着谢云初,“最近流民入汴京,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流民入汴京,皇帝恐怕也没有颜面选出一位吹嘘大邺朝政如何好的状元来。而今……皇帝除了需要选出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之外,更是要让天下人或者说天下读书人,看到他的贤明,觉着他是一位能听得谏言的君主,你的文章再锐利,皇帝也会点为状元。” 谢云初与纪京辞四目相对:“流民之事……是师父做的?” “是四殿下。”纪京辞浅笑。 谢云初恍然…… 或许是四皇子误会了什么,以为琅琊王氏会成为他的后盾,又或者是师父利用了四皇子。 “殿试已经过去,不想了。”纪京辞含笑用手指点了点石桌,示意谢云初喝茶,丝毫没有让谢云初将文章默写出来的意思,“这几日你看了那么多变法的书卷,可有了什么具体的想法?” 谢云初颔首端起茶杯:“按照如今大邺情况,要想重新强大,就得……改革,需加强集权,土地改革,充实国库,提高边塞防御力量。” 纪京辞眉目间难掩惊喜和赞赏,看着谢云初说起改革变法时眼底的亮光,纪京辞眼底笑意更深。 从前只觉得云初聪慧,直到云初成为谢云初之后,好似有了余地能展现出更大的能量,有了更广阔的天地去任其施展。 纪京辞很愿意做云初的引路人。 “那你知道,史上大多数的变法改革为何都以失败告终吗?”纪京辞为自己斟了茶。 谢云初想了想:“因为变法,要牺牲豪门贵族和士族的利益,而豪门贵族与士族的力量庞大,树大根深难以动摇。” 纪京辞点了点头,将茶壶放回红泥小炉上:“变法改革启用新政,朝政新旧之间的冲撞有很多激烈矛盾在,豪门贵族和士族是其中之一,为师以为……其中最尖锐的部分,是一个新字。” 谢云初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望着纪京辞。 “新政……之所以被称之为新政,是因前人未实施,今夕我们谁都没有见过,没有结果能验证其……的确在富国强民之上行之有效,且国不会因变法而亡!” 谢云初点了点头,所以变法改革,反对的……或许不止只有豪门贵族和士族,还有朝中其他大臣。 见谢云初听明白了,纪京辞又道:“国家要推行新政,要么就是强国富民,要么就是变法失败国破家亡,这就是为何朝中人守旧……只想守住现状,不愿冒着风险变法的原因。” 他端起茶杯:“改革之中,除了来自外在的阻碍之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那便是皇帝!改革的步子迈开了,皇帝在新政推行不顺利或是遇阻的时,难免想停止放弃,可皇帝也并非看不到改革变法的好处好,放弃又觉得舍不得。皇帝也会十分矛盾,内心和精神每日都是战场!” 谢云初听出了纪京辞话里的深意:“所以,变法改革若是想要成功,皇帝变法改革之心是否坚定,其实才是最重要的。” 改革变法一旦开始,承受压力最大的,必定是皇帝。 若是皇帝心智不坚定,来自各方的压力将皇帝压的喘不过气时,皇帝就会干脆放弃改革变法,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守住祖宗基业,将最难的变法改革交给下一代君王去做。 纪京辞缓声开口:“你是能为大邺变法提纲挈领的大臣,但大邺现在缺的……是能够坚定不移支持大邺变法的皇帝,两者齐备……大邺可王霸天下,重新一统也指日可待。” 谢云初听得出纪京辞说到王霸天下和重新一统时,平静语气下的骐骥,看得出纪京辞双眸中难以掩饰的激动澎湃。 他的志向……是为天下师。 培养出能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君王。 教导出能成为国之柱石,风骨清正千仞无枝的孤直之臣。 谢云初身侧的拳头轻轻攥紧:“萧师兄……玩世不恭,似乎也没有登上帝位之心。” “为何不将目光放在年幼的七皇子身上?”纪京辞显然已经盘算好了后面如何推进变法改革这件事。 “七皇子?七皇子如今才九岁,母族式微,也不是很得陛下宠爱……”谢云初语声顿了顿,转而看向纪京辞,“萧师兄没有觊觎皇位之心,可以让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有暗中觊觎皇位的二皇子相斗,七皇子渔翁得利。” 第二百一十二章:谄媚 纪京辞点了点头。 “为何是七皇子?”谢云初从未见过七皇子,有些不解。 七皇子年幼,光是长成就要很长一段时间,且能不能顺利成年还是未知之数。 “因为在七皇子的身上,为师看到了他对百姓的悲悯之心,看到了他坚韧的心智,若是能好生教导,来日……必能成为一位好皇帝。” 纪京辞总是能轻而易举发现每一个人身上,最纯真耀眼之处。 “师父,要收七皇子为徒吗?”谢云初问。 纪京辞含笑摇了摇头:“为师想,由你去教导七皇子……” “我?”谢云初颇为意外。 “云初,变法改革……一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期间需要改革大臣与皇帝同心同德,将你的所思所想教授七皇子,来日……你们君臣,便能戮力同心,共创大业,共创一个真正的盛世。”纪京辞如是道。 谢云初知道纪京辞的志向和抱负,可也有些不理解:“师父,你清楚大邺变法改革阻碍在哪里,难道……就没有想过亲自来改革变法?” “我答应过母亲,永世……不入官场。”纪京辞对谢云初毫不隐瞒。 而最初选谢云初,除了看重谢云初的才华之后,也看重谢云初对士族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好似……除了找大夫这件事外,也并未想过依靠家族。 否则,也不会在汴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救自家长姐脱离苦海。 后来,纪京辞才知道,原来她并非谢氏六郎,难怪对谢氏一族感情如此淡薄。 “那……”谢云初攥紧了手中的茶杯,“师父有没有想过,大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腐烂透了,与其费心改革,不如……取而代之?” 不入官场,但为何不可为皇帝? 与其教导皇帝,求着皇帝改革,为何不自己亲自动手? 这……是谢云初的疑问。 风过,灯影摇晃,树叶婆娑。 纪京辞定定望着谢云初,语声从容温和:“想过。” 因为是她,所以纪京辞不在意袒露心声。 “但……”纪京辞眉目浅淡含笑,语声似要化在风中一般,“我遇到了云初啊……” 谢云初眼泪险些被逼了出来。 她垂下眸子。 “想让她看到盛世,亦想陪着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她自幼被困小小一方天地,对这大千世界充满好奇,他想带她去看看。 而如今,他看得到她的才华,她的能力,他愿意拼尽全力,助她扶摇,让她去更广阔的天地,过与前生完全不相同的生活。 他依旧会陪着她,守着她,护着她。 一如既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安静的只能听到枝叶随风作响的沙沙声,和鸟虫缱绻的低鸣。 谢云初紧攥的手缓缓舒展。 “阿辞……” “主子……” 青锋跨入院门,与谢云初同时开口,语声盖过了谢云初的声音。 谢云初抿住唇,将话咽了回去。 纪京辞原本凝视谢云初炙热的视线挪开,看向青锋,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他知道,谢云初原本要同他坦白了。 青锋同纪京辞行礼道:“李公子和卫大人到了……” “嗯。”纪京辞应声,“请进来吧!” 谢云初听到李南禹和卫长宁人已过来,攥着衣裳调整情绪。 面色阴沉沉的卫长宁被李南禹拽着跨进院门,看到谢云初也在,正同他和李南禹行礼。 想起谢云初今日殿试卫长宁略微收敛了自己的臭脸,问谢云初:“今日殿试如何?” “还好,算是……正常水准。”谢云初同卫长宁道。 “你的文章只要是正常水准,定然会拿到状元。”卫长宁在刚才谢云初坐的石凳上坐下,忍不住同纪京辞说,“那灾民都已经跪在宫门口了!皇帝在意的竟然不是百姓死活,只在乎自己的脸面!我真是要气死了!” 李南禹颇为无奈同纪京辞开口:“卫大人在工部就是如此大骂陛下的,被工部尚书柳大人派人给叉了出来。” “什么狗屁柳尚书,尽是一些谄媚之徒!他们也配称读书人!也配天下百姓赋税供养,拿着百姓上交的赋税……成日想着怎么逢迎皇帝,讨皇帝欢心!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狗官!全都是狗官!”卫长宁真的是被气狠了,连柳尚书也骂。 工部尚书柳大人,是柳四郎的亲爹。 柳尚书谢云初见过,这个年纪能成为尚书,圆滑有……但绝非是谄媚之徒。 估摸着将卫长宁叉出工部,也是为了提前发作,以免让皇帝知道卫长宁倒大霉。 可惜耿直如卫大人,并不领柳尚书的情。 “师父,卫大人,家中长辈还在等着六郎,六郎就先告辞了。”谢云初同纪京辞和卫长宁行礼。 “去吧!”纪京辞眉目含笑。 得到首肯,谢云初又道:“师兄,借一步说话。” 李南禹同谢云初一同往纪府外走,跨出院门问:“六郎有什么事?” “师兄,我想借师兄的画册一用……”谢云初说。 李南禹一怔,随既反应过来谢云初要他的画册是做什么:“是要……呈到御前吗?” 谢云初点头:“师兄放心,六郎不会说出师兄的。” “师兄没有这个意思,你大可照实直言。”李南禹回头吩咐小厮去取画册后,又说,“你会试之前,我已经让我找人将画册临摹了许多,就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看到受灾之地的惨状,只是师父让我压在你殿试之后,怕事情闹大影响那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学子殿试。” 谢云初闻言,放心不少。 · 皇宫之中,皇帝在为灾民跪在宫门请愿之事发火。 大皇子和三皇子,也在府中对门下之人让流民来到汴京发脾气,指责那些人太贪……又没有能力收拾烂摊子,同时他们也察觉到此次流民入京之事,怕是有人相助。 不出意料之外的,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怀疑到了四皇子头上。 在大皇子和三皇子各自在府中,与门下幕僚商议接下来应当如何办时…… 第二百一十三章:仕途 皇帝也命人去查,看到底是谁将这些流民弄入京中……让这些流民在殿试这个节骨眼儿上闹事。 皇帝心底不在乎流民死活,只在乎流民的行为,让他这个大邺之主颜面尽失。 他都已纡尊降贵让燕王去同那些流民说,一定会详查此事,让他们不要跪在宫门前,可那群刁民竟然不走! 皇帝还得做出爱民如子的样子,让燕王去给那些流民送吃食。 真的是呕心极了。 恼火呕心之余,皇帝私下也对皇后和高贵妃发了脾气,怪他们没有皇子教好,在殿试当日闹出这样的事情,让他颜面尽失。 皇后有做为国母的尊严,对陛下的指责也只是替三皇子辩解一两句。 高贵妃能屈能伸,跪在皇帝脚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说……是大皇子没有管束好下面的人,未能给皇帝分忧,还给皇帝惹了不少的麻烦,她要去打死这个逆子,抄起戒尺出门之时,竟晕倒在宫门外。 太医前来诊脉,高贵妃竟有了身孕…… 皇帝高兴不已,当日一直留在高贵妃宫中入夜都未曾出来,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 谢云初抵达谢府时,已经很晚了,但谢老太爷和谢大爷还有谢二爷都在等着她。 听说谢云初这次文章正常水准,谢老太爷和谢大爷放下心来。 谢氏其他小郎君已经都将文章默写了出来给谢老太爷、谢大爷和谢二爷过目,谢云初自然也是要默写下来的。 趁着谢云初默写文章的间隙,谢大爷开口道:“还有一事,今日听高公公的意思,因着高贵妃生辰正好是殿试放榜当日,高贵妃如今怀着身孕过生辰,陛下格外重视,好似不打算出席闻喜宴了,但并不知是否准确。” 谢大爷一直等谢云初回来,也是为了说这件事。 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帝要携朝中官员出席闻喜宴,恩赐诗歌给新科进士。 谢云初原是想在闻喜宴上,趁着百官和学子们俱在,将此事闹大,一旦让学子们都知晓,这件事就是想要大事化小也没法化小。 她默写的动作一顿,抬头朝谢大爷看去,略作思索后道:“无妨,在唱榜之前……陛下要见新晋前十的进士,那个时候虽然学子们不在,但百官俱在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谢大爷点头:“正是,以六郎的水准,必定在前三甲,届时陛下召见前十,六郎避开学子在将证据呈给陛下,也算是更能照顾陛下和皇子们的面子。” 谢老太爷也颔首:“是这个道理。” 谢云初点了点头,蘸墨继续默写文章。 很快,文章写完,谢云初交给谢二爷。 看了谢云初的文章后,原本已放下心的谢老太爷和谢大爷看到谢云初的文章,顿感扎手…… 谢云初殿试并未收着,用词竟是如先前一般犀利敏锐,立在独高之处,如蛇如蝎,毒语狠辣,气力奔放,澎湃。 这样能切中时弊,又能提出更正之法的文章,若遇明君……当明白是得遇辅国良臣。 可大邺皇帝好大喜功,出这题目……分明就是为了让贡生为他歌功颂德,谢云初这文章……却直书大邺弊端,狠辣毒语实在骇人。 谢大爷看完谢云初的文章实在有些坐不住,想到今日灾民跪在皇宫门前之事,脑子一转,略略安心了些。 他同谢老太爷道:“今日流民在皇宫门前跪着,皇城司的人原本是要将流民赶走的,是燕王殿下求见皇帝,称……天下瞩目,万不可做出陛下的皇城司驱赶申冤流民之事,否则……必会激起民愤。” “照陛下听从了燕王殿下的建议来看,流民请愿申冤之事若是能继续闹大,陛下……不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点歌功颂德的文章为状元文章,反倒是六郎这样犀利切中时弊的文章,更能显出皇帝并不昏庸,胸怀广大!”谢大爷郑重看向谢老太爷,“父亲,流民请愿之事,或可暗中推波助澜。” 不论如何,他们是一定要成全谢云初的三元及第。 这是他们谢氏的荣耀。 “师父也是如此说的!”谢云初看向谢老太爷,“但,六郎以为倒不必推波助澜,以免被人拿住什么把柄。” 谢老太爷想了想,道:“我们不推波助澜,恐怕有人会按耐不住暗中推波助澜,四皇子最近……可是越来越出色了。” 谢大爷不是没有想到四皇子会推波助澜,可最近看着四皇子行事越来越有章法,就怕四皇子背后有高人指点,不出手。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文章,开口:“六郎的确是出乎大伯意料之外。” 谢大爷凝视谢云初:“六郎的文章中所说,可是要变法改革,这对我们士族……可不是好事。” 谢云初抿住唇不吭声。 谢二爷看了谢云初一眼,倒并不为谢大爷所说之事担忧…… 殿试之后,守选三年。 只要谢云初能拿到状元,三年之后也不是没有办法找些借口不再做官,六郎不会真的入朝,又何谈改革。 “六郎还小……”谢老太爷眉目含笑,倒是不在意,“六郎文中提出的有些改革,还是很利于大邺的,只要能将大邺变得更好,能让谢氏族人能在朝堂之中站住脚,牺牲一些利益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有舍才有得。” 谢老太爷热爱着家族,同样的也热爱着大邺…… 谢云初明白,只要能在大邺和家族之中找到一个平衡,谢氏小的牺牲能换来整个大邺大的进步,谢老太爷是可以舍弃家族部分利益的。 谢老太爷深知先国后家这个道理。 话说到这里,谢老太爷笑开来,看着谢云初道:“如今殿试已经结束了,六郎……也该说说你的亲事了。” 谢二爷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父亲,现在说六郎的亲事是不是有些早?六郎年纪还小,身体又不好,还是再等两年!” “不小了,得先将亲事定下来!”谢老太爷对孙子寄予厚望,“定下亲事之后,六郎在朝中也能得岳丈家支持,仕途会更稳当一些。” 第二百一十四章:糊涂 “祖父,六郎以为,亲事可以暂时缓缓,等赈灾贪腐案闹开之后……最好让陛下以为六郎为忠君二字同大伯翻脸,在汴京中孤立无援,才好方便陛下掌控。”谢云初起身行礼。 “你的意思祖父明白,可若是如此……你的路就太难了些。” “祖父,六郎从未怕过。”谢云初做出一副为家族可以付出一切的模样,“只要是为了谢氏好,路再难六郎也无惧,再者……六郎这身子也不想拖累旁人。” “六郎好孩子,是我谢氏的好儿郎。”谢大爷由衷道。 听到谢云初提起身子,谢老太爷唇瓣紧抿,顾神医找到了是找到了……却不肯为谢氏的人诊治,这比较棘手。 “六郎你放心,你的身子全族都放在心上,一定不会有事的!”谢老太爷安抚。 她装作伤怀点了点头。 结亲之事,谢云初暂时糊弄过去了,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还得另想办法。 · 殿试次日。 收掌官将试卷取出,由考官阅卷。 看过谢云初文章的考官各个都是坐立不安,又觉得这样的文章不能埋没。 等所有卷子看完之后,众考官们选出前十,拆开弥封。 众人围着谢云初的卷子,心潮澎湃又惴惴不安。 “这篇文章,用意深厚,很务实啊……又已经连得两元,若是状元,可就是三元及第了。” “是啊,这文章见解独到,国愈强需改革,又能提出改革方向!当真难得!就是……太锐利了些,怕陛下看了恐怕不喜。” “这个苏五郎的文章也是骨力雄峻,俱先于反面透醒,在稿中亦为上乘。” “明日呈上去,让陛下定夺吧!” 这日,皇宫外跪着的流民似乎更多了。 殿试三日后,天刚微微亮,贡生们已经都聚集在了宫内,惴惴不安等待着。 一众考官捧着前十的卷子,来到勤政殿,请皇帝阅览前十的卷子。 皇帝在殿试那日,就已经看了谢云初的文章…… 这个孩子胆子很大。 殿试前十,谢氏小郎君……竟然占了四个。 且不出意外的,谢云初的卷子被排在了第一位……状元。 第三,是谢云霄的卷子。 第四,是谢云芝的卷子。 第六,是谢云望的卷子。 皇帝将谢云初的文章放在一旁,又看了接下来的九份文章,忍不住道:“谢氏……出人才啊!” “是啊,臣等也没有想到,评定卷子后拆开看到姓名籍贯,也是大吃一惊。”礼部尚书应声。 “前四……三人皆出自谢氏,恐怕会让天下学子惶惶。”皇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案,又拿起谢云初的卷子,“这谢云初的卷子,说……已成熟的道和法,已不使用如今的大邺,大邺如今需求务实。” 皇帝再次从头看谢云初的卷子。 “谢云初在文中说,乱世重典,盛世仁政,一国在不同的情况下,当用不同国策,偌大一国想要脱胎换骨,就应当如同建国初期那般,大破大立,选拔出真正能为国为民做出改变实实在在的建造者,而不是满腹经纶清高自傲对国政毫无建树的官员。”礼部尚书笑着道,“臣等以为,说的极是。” “谢云初这是想要改吏部官员委任升迁制度,对他大伯动刀啊!”皇帝道。 一位极为年轻,看着便风骨刚正的考官上前道:“谢云初的卷子,纵说千古独高,函盖当世,文风极盛极锋锐,下官以为……当属状元,无人能抗衡,三元及第实至名归!” 皇帝抿了抿唇,想到三元及第,将谢云初的卷子放在一旁…… 拿起被排在第二的,是苏五郎的卷子。 皇帝看到这份卷子,知道是自己最疼爱的萧五郎,眉目间笑意更深了些。 想到这个臭小子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要替皇族争一口气,让那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看看,皇家不都是草包废物。 那日殿试之时,皇帝看到了自己儿子装扮的那个丑样子,他忍着没有往儿子跟前走,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是为了看一看自己儿子的真实水准。 没想到这个臭小子这么争气! “这苏五郎的文章,也不错!”皇帝夸奖自己的儿子还是很含蓄的。 礼部官员笑着道:“苏五郎的文章,浑厚清和,文字典切,又能提出可行的策略,实为上乘。” 皇帝心中高兴不已,却没有多夸,将文章放在一旁,拿起谢云霄的文章…… “谢云霄是知见的伴读,朕是知道的,没想到文章也写的如此好……”皇帝对自己这个外甥还很是疼爱的,所以也见过谢云霄,尤其是谢云霄早年神童举出身,没有去做官,反而来参加科举,心志不错。 自己的儿子他是不可能让真的去当状元榜眼探花的,可若是去掉自己的二字,前三甲就让谢氏独占了…… 皇帝视线越过谢云芝,落在原本排在第五的李关山卷子上。 “这第五……”皇帝拿起原本第五名李关山的文章,“李关山长相如何?” “回陛下,李关山今岁二十六,是个十分英俊的郎君。”礼部尚书笑道,“但真要是比样貌,恐怕谁也比不过咱们状元去。” 皇帝想到那日在讲武殿见到谢云初时的情景,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是……” “探花就定李关山吧!”皇帝开口道。 礼部官员你看我,我看你…… 皇帝将李关山提了上来,那谢云霄如何安排? “谢云霄,就榜眼吧!” 礼部官员更是不解,那前三甲就只剩下一个状元,可谢云初和苏五郎怎么分? “状元,谢云初!”皇帝手指在谢云初的卷子上点了点。 “陛下!”刚才说谢云初三元及第实至名归的年轻官员上前,行礼,“陛下,这苏五郎的文章如此出色,即便是……” “爱卿,莫急……”皇帝装作叹息一声,“这苏五郎啊,就是朕的老五,朕还没老糊涂,自己儿子的字迹还是认得的!这孩子……和朕赌气,非要去参加科举,说要证明自己!” 第二百一十五章:盛赞 礼部官员的确是没有想到,都大为震惊。 皇帝高兴藏在眼底,身为父亲的骄傲,显露无疑:“朕准了的时候,也是没有想到……这孩子能入前三甲,如今老五已经向朕证明了自己,难不成朕……还能真让这孩子当榜眼胡闹不成?” “五皇子当真是陛下的骨肉,将来必能成为辅国良臣!”礼部尚书连忙拍马屁。 “是啊!五皇子这文章实在让人意外……” 皇帝含笑将自己儿子的卷子抽出来搁在一旁,继续排名次。 众人原以为谢云芝好歹能是个传胪,谁知皇帝拿起原本定在第六的刘文平的卷子,道:“这个就是二甲头名传胪,剩下的就按照众卿排列的顺序来,抽走了老五的卷子,后面补上来一位就是了。” 考官们对视一眼,称是…… 如此名次就全部定了下来。 宫门内。 陈文嘉立在一角,看着被谢氏小郎君们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谢云初,负在身后的手收紧,暗中祈祷老天开眼,让他一举夺魁。 到时候唱榜,那观礼台上的公主、贵妇和贵女们看到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定然会争相与他结姻缘,届时他还会稀罕什么谢家大姑娘吗? 那谢家大姑娘就是哭着求他,他也不会看她一眼! 而且一旦夺魁,他还能压纪京辞徒弟一头,那才是真正的扬眉吐气。 很快,司礼监的掌事太监,在提灯小太监们的簇拥之下而来,立在汉白玉砌成的高洁之上,抱着拂尘,嗓音尖细喊道:“宣、谢云初、谢云霄、李关山、刘文平、谢云芝、谢云望、张冠、傅明远、周浮白、许温十人,觐见面圣!” 不出意外,掌事太监报名字的顺序,就是这十人殿试名次顺序。 当谢云初听到掌事太监头一个报出自己名字时,拳头攥紧,虽然意料之中还是难免激动。 拿到状元,这一步迈出去……正式入仕,她就能救那些受灾之地的母亲和孩子们。 她抬手摸了摸藏在身上的血书。 谢云霄还没有看到谢云初的文章,只觉谢云初能拿到状元,是倚仗了三元及第这个好兆头。 谢云芝、谢云望对自己的名次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更让谢云芝高兴的,是第四的刘文平,第七的张冠和第九的周浮白,全都是云山书院的学子。 加上状元是他们家六郎,榜眼是他们家三郎,他和谢云望又拿到了第五和第六的好成绩,云山书院盛名……必会在大邺再造新高。 陈文嘉脸色煞白,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没有进前十! 谢云初能拿状元,为什么他没有进前十?! 怎么可能?! 一定是谢云初的大伯吏部尚书谢大人搞的鬼,他们谢家怕他出头! 陈文嘉气得想尖叫,想喊冤…… 可这里是皇宫,他敢喧哗,皇城司的人就会把他叉出去。 陈文嘉紧紧攥着拳头,看着以谢云初为首的那十人随司礼监的太监离去的背影,人都要气疯了。 还不知自己排在第十一名的谢云岩很是紧张,拳头紧了又紧,又忍不住替云山书院高兴。 前十,加上六郎谢云初,云山书院独占七位。 谢云岩知道,云山书院……将要声名大噪了。 大殿之上,皇帝坐于高台,官员分列两侧。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立在百官最前。 殿试前十名行礼之后,恭敬立在殿中。 谢云初对皇权没有那么多畏惧,故而显得很是坦然。 谢云霄托宴小侯爷的福,有幸面圣,也与陛下说过几次话,也不紧张。 谢大爷看着谢氏的小郎君们,眼眶湿红,谢氏终于要兴盛了。 与谢大爷对视一眼后,谢云初浅浅颔首,表示已经准备妥当。 萧知宴含笑的眸色被掩藏在面具之后,目光仿佛只能容得下谢云初一人。 从前做郡主时,云昭光彩耀目。 如今做谢家六郎,云昭依旧夺目。 皇帝态度温和,按照年纪与他们说话。 谢云初粗粗看了一眼,这前十……没有寒门。 在这个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世道里,能有多少人能咬紧牙关让自家子嗣读书的。 即便是能读书,其资源又如何能同达官显贵相提并论。 比如谢氏的小郎君们,他们的祖父是鸿儒谢老,旁人家孩子的玩具是小技巧,他们的就是书本和笔墨。 还未学会说话,就有识字的家生子给读书念字,再长大一些,由名师启蒙…… 那些寒门庶人纵使天资再高,又如何能相比。 这也导致了官员的位置几乎大半被达官贵族名门士族包揽,制定的国政国策……自然是有利于他们的。 这……也是一个弊端。 在旁人都聚精会神听皇帝说话时,谢云初有些走神…… 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能明白谢老太爷开设书院的目的,若是要国家从上至下都强,就需要为万民开智,让百姓都能读书。 朝廷之中的官员……也应当有显贵有寒庶,如此制定的国策国政才能均衡,而不是将权利只集中在显贵手中。 “谢云初,县试案首,同年便参加了乡试夺魁,会试头名,殿试文章写的……如冰如火,如利剑裂锦,锋锐难当,当真是让朕和诸位大人看出一身汗来。” 听到皇帝唤她,谢云初连忙上前:“承蒙陛下谬赞,祖父常常教导谢氏儿郎,忠君爱国,祖父常说……陛下乃是圣明君主,爱民如子,胸襟广阔,如太宗包容魏征,只要是利国利民谏言,以陛下爱民之心,必能接纳,微臣这才敢斗胆对陛下直抒胸臆。” 如今谢云初已经是进士,虽然还要守选三年,也当称微臣。 谢云初这一番话,说的皇帝很是舒坦…… 观谢云初文风,谢云初是一个傲骨嶙嶙之人,读书人嘛……难免清高! 故而,旁人觉着谢云初溜须拍马,皇帝倒是觉着谢云初这一番话是出自真心。 想到背地里被鸿儒称赞,皇帝笑意更深了些:“朕哪里当的起谢老如此盛赞。” 第二百一十六章:盛宴 或许刚才皇帝给谢云初的这个状元,还有些不情愿,这会儿被谢云初捧的,那点儿不快已经消散了。 低垂着眉眼的谢云霄抬了抬眉,不明所以…… “陛下当的起!”谢云初说着,对皇帝跪了下来,“元丰初年福州、温州、台州接连水患,陛下彻夜难眠,下罪己诏,得知灾民食不果腹,下令每日减一餐,缩减用度只为百姓多一口吃食!” “元丰三年,北魏大军包围大同府,百姓被困城中粮绝,我大邺大军本已在夏州占据优势,陛下不忍城中百姓饿死,下令撤军,对北魏称降,不得已送二皇子北魏为质,后来北魏占据我大邺大同府、夏州、定州等地,皆因陛下爱民如子,不忍百姓受苦。” 牛御史听到这话,眉头跳了跳…… 他还是头一次听人将这战败失利,皇帝惧怕北魏送质子……接连退兵割让城池之举,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牛御史看着跪在大殿当中,义正言辞,言语情真意切,对皇帝满心崇敬的小郎君,总觉得这个小郎君好似有所图谋,就如同几年前大闹汴京一般。 他来了一趟汴京,多少官员都被后来苏明航那本账本拉下了马。 牛御史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他或多或少是被谢云初利用了,觉着这小郎君很是有意思。 如今,这小郎君即将三元及第,能走到这一步……牛御史可不相信这小郎君只有一腔热血,和对皇帝盲目的崇敬。 原本被皇帝视作耻辱之事,经谢云初这真情实感的一番言辞,竟让皇帝的心绪莫名澎湃起来。 皇帝调整了坐姿,看着跪在大殿当中的小郎君,小郎君目光中充满了敬仰和爱戴,让皇帝的心情越发愉悦。 “此次大邺从北魏手中收回岷州、秦州之地,北魏弃受灾之地百姓不顾,原意就是让我大邺接手这烂摊子,可陛下依旧将受灾之地的百姓视作亲生骨肉,再次下令缩减后宫用度,暂停修建宫殿,调拨粮饷频频送往受灾之地,指望着百姓能撑过这荒年,微臣每每思及此……就受陛下所感,也指望着能追随陛下……为受灾百姓略进绵力。” 皇帝脸上的高兴已经都要藏不住了,看向谢大爷:“朕听说了,谢氏似乎是接收了不少流民,这是谢氏的功德。” “谢氏所做,哪里能比得上陛下为民所做之万一……”谢大爷连忙行礼,恭敬道。 “陛下!”谢云初叩首,“陛下爱民之心,大邺举国上下无人不知,但……陛下身为大邺万民之君父,要怜惜天下百姓,照拂天下万民,分身乏术,将赈灾之事托付朝中大臣,指望着他们食君之禄替君分忧,可他们却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听到这里,刚才还鄙夷谢云初会拍马屁的朝臣们和新晋进士们,顿时反应过来…… 谢云初前面给皇帝带的一连串高帽子,竟是后面有所图。 在这次赈灾之事中谋利的官员,原本因为流民跪在宫门外就已惶惶不安,谢云初这么陡然提出来,让他们各个如芒在背。 萧知宴看着谢云初负在身后的拳头收紧…… 谢云初如此冒险,就是为了揭发赈灾之事? 为什么不来找他? 为何非要用自己的安危冒险? 萧知宴已开始在心中盘算,若一会儿皇帝大怒要对谢云初下手,他当如何应对。 皇帝脸色也微变,看向吏部尚书谢大爷,却见谢大爷也是满脸震惊看着自己的侄子,好似强压着满腔的怒火,怒斥道:“谢云初!你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岂容你胡闹!” “不论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比不过陛下的爱民之心,比不过谢云初的忠君之心!谢云初参加科考入仕为官,为的就是忠君二字!”谢云初将谢大爷堵了回去。 帽子要给皇帝戴的很高,将皇帝架在圣君明主的位置,又要立住自己耿直磊落,只忠心国君,只信任国君的形象。 谢云初这句答的很好。 “陛下!”谢云初再次郑重叩首后高声道,“秋闱之后,微臣听说陛下为秦州、岷州灾情食不下咽,一心想要尽绵薄之力为君分忧,亲自去了一趟受灾之地,可还未走到秦州,就已经目睹了什么叫做修罗地狱!” “受灾之地,已经没有了可吃得东西,别说树皮,就连树都看不到了,更别说野狗和鸟雀,千里之地……无一丝生气!城中官府公然开菜人铺子,要么用银子买人肉吃,要么就将自己的亲人送入菜人铺子,换人肉吃!受灾之地的百姓……要么就是饿死,要么成为他人腹中餐食!” “陛下下定决心掏空国库也要救自家百姓性命,却成了这群贪官腐吏的饕餮盛宴,陛下赈灾的粮饷竟然没有一粒粮食,一个铜板用在百姓身上!赈灾粮饷的大头上面盘剥光了,下面的人就开菜人铺子,继续吃人谋利!这些食君之又利欲熏心之徒……是在分食陛下百姓的血肉!” 语声掷地的谢云初站起身,解开自己的衣袍,将缠绕在身上,那两位知县和一位通判一同写下的血书,从身上解开…… “陛下,这是被他们谎报被流民袭击而死的两位知县,和一位通判,三人写下的血书!上面详细记录了朝廷派去赈灾的官员和当地知州,是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张狂!甚至明言告诉地方官,他们是根据两位皇子授意,如此做!” “胡说!”大皇子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对皇帝跪了下来,“父皇!儿臣冤枉!儿臣甚至父皇爱民之心,就算再怎么……也不会在这种人命关天之事上贪!百姓是父皇的子民,就是儿臣的兄弟,儿臣怎么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大皇子咬牙切齿,他到底和谢家这小郎君有什么愁怨,为什么每次这喜事小郎君闹事,都能牵扯到他! “父皇切不可听谢云初血口喷人!”三皇子也朝着皇帝跪了下来,“父皇,儿臣绝没有做过此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安抚 牛御史直摇头,谢云初还没说是哪两位皇子,这两位皇子就沉不住气了。 谢云初将长长的血书从身上取下来,就那么衣衫不整,在大殿将那白布血字……展开,侧身请身旁的两位官员帮忙拉开。 那两位官员一愣,朝皇帝看了眼,还是帮着将白布展开。 白绢血字……十分刺目。 “谢云初!”谢大爷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谢云霄心跳极快,他没有想到谢云初如此大胆,再看自家大伯的脸色难看到极致,身侧的手都在颤抖。 谢云初顾不上整理衣衫,又在大殿当中跪了下来,朝皇帝恭敬再拜:“微臣意外得到证据,本欲迅速回汴京,谁知路上有杀手意图抢夺证据,微臣差点丧命!” 谢云初说着扯开自己颈脖衣领,让皇帝看自己颈脖处的伤口。 萧知宴眸子一眯,那伤口是怎么来的萧知宴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谢云初竟然说,这伤……是有杀手夺证据的时候伤的。 他唇角浅浅勾起。 看来,谢云初是有备而来,如此他便能放心了。 毕竟,她那么聪明,敢在大殿之上揭发赈灾贪腐案,必然有后招。 众官员看着谢云初颈脖处的伤痕,议论纷纷。 “原本,微臣一到汴京,便想请吏部尚书谢大人上交证据,可刚提起被杀手伏击受伤之事……吏部尚书谢大人便让微臣三缄其口,微臣甚至不知吏部尚书谢大人是不是也在其中谋利!故而只能将只忠于陛下的两位知县和一位通判……以全家性命保下来的证据藏起来,盼着能够面圣,将证据交到君父面前,求陛下……为百姓做主!” 说完,谢云初重重叩首。 “谢云初!你胡说什么!”谢大人似乎气得全身都在颤抖。 朝臣们也都是一脸错愕,这谢六郎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连自家大伯也咬,暗指谢大人也在赈灾之事上谋利,疯了不成! 牵扯到皇帝两个儿子,皇帝脸上怒气已经很重了,可听到最后……谢云初在金殿之上当场与吏部尚书谢瑾元翻脸,倒是让皇帝有些意外。 新晋前十的进士中的谢氏小郎君也都睁大了眼,他们先是被谢云初说的那些什么菜人铺子惊住,后看到谢云初指责谢大爷更是满脸错愕…… 在谢氏这些小郎君们看来,谢氏是由谢老太爷掌舵,谢大爷是瑾字辈的佼佼者,而他们云字辈最出色的毫无疑问就是谢云初。 谢氏三代的引领者,两代闹翻了! 这是什么热闹?! 其他进士,更是战战兢兢,担心皇帝发火会迁怒他们。 “陛下,事关万民,微臣谁都不信,只信微臣的君父,只信微臣的陛下!这才斗胆在今日面圣之时,将证据交于陛下!”谢云初又拿出一份血书,和一本册子,“这里,还有一份微臣此次受灾之地之行,亲自拿回来的万民血书!还有微臣的师兄李南禹,这一路记录灾民惨况的画册!” 谢云初抬眼,目光真诚炙热,好似全世界最相信的就是皇帝,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让她赴死她也在所不惜。 这样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袒露这样赤诚的信任,皇帝登基十几年……已经很久未曾见过的纯净。 上一次见还是什么时候,皇帝已经想不起来了。 毫无疑问,这样遮掩的忠诚和信任目光,让皇帝的心有些触动,毕竟他在这满朝文武的眼中找不到这样的信任和坦诚。 “陛下是万民之主,万民之父,天下百姓皆知陛下爱民之心,微臣不能容忍,他们分食陛下对灾民超乎关乎自身的关怀,不能容忍他们分食陛下视作骨肉血亲的百姓!” 谢云初抬头双眸含泪,满目悲痛地看向高坐龙椅上的皇帝:“微臣更不能容忍奸佞腐臭之臣……目无君父从上到下联手,蒙蔽陛下双目,使陛下不得明视!恭请陛下御览……” 谢云初明白这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最介意的,并非官员的贪婪,他们最在意的……是朝臣对他的欺瞒和蒙蔽! 所以,谢云初最后这一句说的情真意切,热泪盈眶,好似看到自己崇敬之人被蒙住了双眼,焦急愤怒的不能自抑。 立在皇帝身边的高公公,最开始被谢云初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给吓住了。 可后来,听谢云初说了这么许多诚挚之言,看着那小郎君干净纯粹的目光,心中有所预感……这谢家的小郎君前途无量。 不论这小郎君是有意还是无意,以高公公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喜欢这样纯粹忠心,且对皇帝有盲目崇拜,又甘愿付出一切的臣子。 有谁不喜欢,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高公公又不免在心中揣度,若这小郎君是不是拿捏到了上位者的心思,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那这十五岁的小郎君细思也太可怕了些。 高公公连忙从高阶上走下去,将谢云初的万民书和两位知府和通判写的血书接过,走上高阶奉给皇帝。 牛御史心跳的极快。 其实,最初频频传来流民闯入赈灾大人,或是当地父母官家中将官员全家杀害之事,牛御史就已经觉得有些蹊跷,但手边也没有什么证据。 没想到这个年纪不过十五的小郎君,竟然将证据送到了御前,以这样激烈的方式,让皇帝想要大事化小都没有办法。 谢家小郎君这手中的证据若是真的,若是……赈灾的一粒粮食和一个铜板都没有能到灾民的手中,这朝廷必定会翻天覆地。 两位皇子不说,该下狱的官员不知该有多少啊! 这谢家六郎……还真是每一次来汴京,都要带给人大的惊喜。 皇帝绷着脸看谢云初送来的证据,越看脸色越是沉重。 他就是怕两个儿子在此次赈灾之事上贪,专门点了两党的人一起负责赈灾之事,算作相护制衡。 毕竟秦州等地刚刚收回来,最重要的还是要安抚民心。 谁知道…… 皇帝气得手都在颤抖,谁知道他们两党竟然联合起来,生怕自己贪得比对方少,闹到最后竟然没有一粒粮食送到百姓手中。 第二百一十八章:罢免 这血书之上,两位知县和通判写的很清楚…… 去赈灾的官员,堂而皇之和他们这些地方官说,若有不顺从的官员,他们会潦草以流民袭击为由,将不顺从者干净利落处置,天高皇帝远谁也不知道。 皇帝抬眼,如炬目光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儿子。 如今,已经有流民入京,就跪在皇宫前,现在又有谢云初送上这样要紧的证据。 “父皇,儿子不知道有这件事啊!赈灾之事并非是儿子负责啊!”大皇子连忙撇清关系。 “父皇明鉴!这不可能啊,沈砚行是个什么品性,父皇是知道的啊!”三皇子慌张道。 负责此次赈灾的钱大人,还有三皇子的大舅子沈砚行。 钱大人只是大皇子门下,大皇子可以撇清关系。 可沈砚行是三皇子的嫡亲大舅子,三皇子还是想尽力保住自己的妻兄的。 萧知宴垂着眸子,克制自己看向谢云初的目光,不知为何与有荣焉。 云昭就是如此心善,见不得旁人受苦,见不得百姓受苦,这是她的作风。 皇帝合起手中的血书,将血书递给高公公,这两位知县和通判的血书之中,并未提血书之事:“菜人铺子是怎么回事儿?” 皇帝说话间,又拿起李南禹的画册翻看。 当皇帝翻开第一页时,就已经愣住。 “回陛下,菜人铺子……就是把人当做菜的铺子,微臣亲眼看到父亲将孩子送入菜人铺子,换了人肉出来,那菜人铺子收了人,孩子……给出的起钱的有钱人吃,剩下的人……就如同待宰牛羊,只等有人上门,就宰杀……” 谢云初想起那菜人铺子,拳头就不住收紧:“微臣从菜人铺子救了一些人,陛下若想知详情……可命吏部尚书谢大人书信一封,让将谢氏之前接到岐州的灾民送入汴京。” 谢大爷好似被自家侄子气了一倒仰,喘息粗重,脸色阴沉又难看。 皇帝一页一页看着李南禹的画,称之为修罗地狱也不为过。 那画上,有李南禹去菜人铺子的情景,一个围着围裙的胖子,背后高处悬挂着人肉和已经取了骨头的胳膊腿,手指清楚可见。 皇帝忍不住想作呕。 “陛下,秦州、岷州一带……人丁调令,人人相食,到最后就会变成空城!要是变成了空城……大邺收回这些地方的意义到底何在?!赈灾官员从上至下……无一能对得起陛下的信任!无一能对得起那一身官服!求陛下严惩!”谢云初重重叩首。 牛御史闻言也上前:“此事事关重大,请陛下下令严查,如若属实,还请陛下严惩!” 牛御史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官员上前,引得朝中许多官员纷纷上前,跪地叩首请求皇帝严查重罚。 “薛大人……”皇帝开口。 户部尚书薛大人已经是汗如浆出,双腿发软,连忙上前跪下:“陛下……微臣……微臣……” 皇帝面色冷冽,起身走至高阶旁,将手中的画册丢到户部尚书的面前:“这就是你们户部去赈的灾!” “微臣失察,还请陛下降罪!”薛大人重重叩首。 事情闹到流民宫门求公道,谢云初大殿举发这一步,不严查根本不可能! 新晋进士的眼睛盯着,宫门外百姓的眼睛盯着,皇帝就算是有心包庇,也只能是暗中行事。 “查!这件事必需一查到底!朕还没老到耳聋昏聩!你们就想着一手遮天了!派出去赈灾的官员就是这么赈灾的?!灾民一粒粮食都没有!官府开菜人铺子!”皇帝语声中全是怒火,在这肃穆大殿之内尤其具有震慑力,“赈灾赈灾,赈了这么久……赈得秦州、岷州一带暴乱频发,原来这才是源头!” 新晋前十的进士们,哪里见过这场面,除了挑起事端的谢云初,其余的多少都被吓住了。 皇帝气得脸红脖子粗:“此案,交由牛御史查办!刑部、大理协同办理!但凡是在赈灾之事上贪污的……有一个算一个,杀!绝不容情!” “微臣领命!” “微臣领命!” “微臣领命!” 牛御史、刑部尚书夏大人、大理寺卿贺大人上前领命。 谢云初闭了闭眼,心中舒了一口气,成了…… 三司共同动作,看来皇帝真是被那句“联手蒙蔽皇帝双眼”给气狠了,也是被这些贪官的贪心气狠了。 “赈灾之事由户部尚书薛志主理,朕不想受灾之地再有吃人的事情发生,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办不到……朕要你全家老小的脑袋!”皇帝指着跪地不起的户部尚书道。 “微臣领命!”薛志一身冷汗,连连叩首。 如此……整个户部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尽快运送粮食前往受灾之地。 受灾之地的百姓,也就有活路了。 皇帝又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视线略过大皇子和三皇子,看了眼二皇子又看了眼将将成年的四皇子,终于还是开口:“燕王!” 萧知宴上前:“儿臣在!” “即日起,由你辖制皇城探事司,前往秦州等地,将一应涉事官员捉拿归案!各州县但凡开菜人铺子的官员,就地斩首,不必回禀!” “儿臣领命!”萧知宴抬头看向皇帝,“父皇,那……空出来的官位应当如何?” “就下面的人顶上来,等待朝廷派遣官员,若是全都涉事……”皇帝语声顿了顿。 “陛下!微臣有一言……”吏部尚书谢大人上前。 “说!”皇帝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满肚子火,语声也带着怒火。 “微臣以为,燕王殿下前往受灾之地捉拿涉事官员,可以带已经守选三年还未安排官职的进士一同前往,若当地有涉事官员,就地罢免斩杀之后,即刻便能有官员补上!”谢大爷道。 做为吏部尚书,谢大爷这个建议可以说是非常不错。 大邺尚文,朝中之所以让进士守选三年,其实就是没有地方安放这些进士…… 上一届科举出来的守选进士,还没能安排完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打眼 杀了那些贪官,将这些进士下放当地州县,也算是缓解了吏部的压力。 最主要,谢大爷这个建议办法,谁都瞧不出有什么私心。 “就这么办!”皇帝一锤定音。 “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云初率先带头叩首。 官员和新晋进士们也连忙跟着叩首山呼万岁。 皇帝立在高阶之上,看着衣衫还未来得及穿好的谢云初,生气归生气,可眼前这有一腔赤胆忠心的愣头少年,似乎对他崇敬至极,他又将心头的那一团火压了下去。 若非这少年,赈灾之事他当真要被蒙在鼓里。 “谢云初,这案子是你举发的,你就跟着牛御史一同查这件案子!”皇帝缓声道。 其他九位新晋进士明白,有皇帝这句话,谢云初就不必再守选三年…… 这是打算让谢云初直接进御史台。 谢云初连忙叩首:“微臣必不让陛下失望!” 萧知宴抬头朝谢云初看去,见谢云初郑重其事的模样,拳头紧了紧。 皇帝视线巡视殿试前十,而后开口:“去吧!” 十人跪地叩首,连声谢恩,高呼万岁,从金殿退出去。 “老四,去宫外安抚那些跪地不起的百姓,好生安置,将朕严查赈灾之事转告他们!”皇帝说。 四皇子听到这话,面露喜意,连忙上前称是:“是!” 从金殿出来后,其他人虽然还不知道谢云初是不是状元,可他们觉若是谢云初拿了状元,他们是心服口服的。 毕竟,他们可没有人会如同谢云初这般有勇气,敢在皇帝面前将这么大的案子抖出来,不避亲贵连皇子都敢牵扯,甚至……不避亲人,连吏部尚书谢大人都不信。 此时,晨光大盛,碧空万里。 重檐巍峨的集英殿,在耀目的金色光辉之中,肃穆庄严。 汉白玉砌成的丹陛石阶,灼灼耀目。 谢云初在队列最前,和一众新科进士站在那里,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激动。 或许,是今日事情闹大……必定会折损两位皇子的臂膀,百姓也能好过一些! 只要这一次皇帝处理的够狠辣,日后再遇赈灾之事那些官员便不敢再如此行事,百姓活的希望就更多。 又或许,这是她从未想过,自己能经历的场面,自己能站在这里。 情绪,被身后激动到低低啜泣的新晋进士感染,她眼眶也跟着泛红,被那金光之下的重檐大殿震慑的心生肃穆。 庄重浑厚的礼乐声中,礼部侍郎立在丹陛高阶的尽头,高声唱名:“癸卯科,进士一甲第一人……温州府谢云初!” “癸卯科,进士一甲第一人……温州府谢云初!” 声音自高阶之上,一声一声传来…… “癸卯科,进士一甲第一人……温州府谢云初!” 唱报三次,谢云初长揖行礼,出列沿着铺石方正光洁的御道向前,立在最前方,整个人沐浴于金光之下,璀璨耀目。 白玉雕琢的小郎君,跪拜叩谢后。 礼部侍郎又高声唱报:“癸卯科,进士一甲第二人……温州府谢云霄。” 远处的宽敞的观台中,长公主带着汴京勋贵女眷坐于半垂着画帘后,手握团扇议论纷纷。 “哎呀,状元郎和榜眼都是温州府,姓谢,云字辈……莫不都是陈郡谢氏的小郎君?”有贵妇人惊呼。 另一贵妇人,忙道:“说起来这谢云霄也算是长公主府上的人了,听说是宴小侯爷的伴读,长公主果然慧眼识人,给宴小侯爷挑了这么厉害一个榜眼伴读!” 长公主摇着手中团扇,眉目含笑:“这状元郎和榜眼,的确都是出自陈郡谢氏,两人同父异母,状元郎更是谢氏大宗嫡孙,将来……可是要继承谢氏宗主之位的,少年得志……三元及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就是那身子弱了些。” 这么一说,众人恍然,越发觉着谢云初前途不可限量。 不少贵妇人用团扇掩唇议论,想着自家嫡女不知道是否能与这状元郎结亲,反而忽略了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谢云霄。 毕竟,都是出身谢氏,一个是嫡子将来继承谢氏大宗,一个是庶子……选谁不言而喻。 “癸卯科,进士一甲第三人……应天府李关山。” 听到一甲探花郎,不少贵女用团扇挡着脸往前凑。 一般来说,探花郎应当是最好看的,贵女们瞧见了状元郎的风华绝代,自然会想着这探花郎又应当是怎么样的惊艳众人。 探花郎长揖走出,一路行至状元郎一侧,叩拜谢恩。 等探花郎站起身来,众人一瞧,原本应当以样貌英俊著称的探花郎李关山,虽然清秀,可同谢云初、谢云霄立在一起,就不怎么打眼了。 来看去,三甲之中状元竟是最好看的。 唱名还在继续,当观礼台的贵妇人、贵女们在听到唱报“温州府”或是“温州府,谢云”这样的唱报,都会惊讶不已。 觉着温州府未免也出了太多进士,也深觉陈郡谢氏在鸿儒谢老的带领下,越发的厉害了。 很快,长公主的贴身侍婢上前,同长公主耳语,将大殿之上的事情告知。 长公主脸色一变,片刻再次摇起手中团扇。 幸而长公主心思明亮,这一次并未搅和在赈灾之事中,顶多……就是她让那些铺子以低价收了些粮食罢了,查到她手下的管事,也不过是正常做生意罢了。 陈文嘉拳头紧攥着,他是二十一名…… 谢氏的小郎君,还有云山书院的那些学生,都压在了他的头上。 他的文章写的那么好,那些考官都眼瞎吗?竟然没有将他的文章送到御前! 若他的文章能送到御前,他至少也是三甲之内,怎么会让谢氏占了状元和榜眼。 登科进士名次唱报完毕,新晋进士们迎皇榜,皇帝赐宴于琼林苑。 宴上,众人谈论的全都是谢云初今日大殿之上,举证直言之事,新晋进士们纷纷前来敬酒,感佩谢云初的勇气。 谢氏的小郎君们都知道谢云初量浅,见有人前来给谢云初敬酒,他们都会嬉闹替谢云初挡了。 第二百二十章:洒脱 有人询问谢云初受灾之地之行所见所闻,谢云初也原原本本将经历之事告诉他们,顺便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师兄李南禹不止有那一本画册,若是感兴趣,她可以将师兄的画册给诸位新晋进士看看。 殿试十七和十九名的李南笙、李南儒,两人都是李南禹的族弟,当即便说……他们二人有李南禹的画册,顺便与谢云初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算是结识。 不少进士都说,等闻喜宴游街后,要去看一看李南笙和李南儒手中的画本。 陇西李氏这两位小郎君都含笑应了下来。 不多时,谢云初、谢云霄和李关山三人,得到陛下钦赐酒食五盏…… 御赐之酒,谢氏的小郎君没法替谢云初挡。 谢云初酒饮毕,在新晋进士的起哄声中,做了谢恩诗。 礼部的官员为前三甲奉上绿袍、丝鞭,胸前佩戴绸花。 状元、榜眼、探花,坐于三匹身形矫健高大挂着披红的红鬃马之上,鼓乐彩旗开道,官兵高举牌仗…… 谢云初攥着缰绳,手心里竟有细汗。 从东华门起始,凡是游街必经之地的道路、临街楼阁,满满当当挤的全都是人。 百姓们摩肩接踵,伸长了脖子往东华门的方向看,想一睹三甲的风采。 三年一遇的热闹,万人空巷,满街的喧闹嘈杂声。 老远,谢云初便听到孩童和汉子们高呼“来了来了状元来了!”的声音。 卖花的小姑娘和卖香囊的老人家,听到这声音,吆喝的越发卖力。 谢云初坐在金鞍马背上,迎着耀目日光,还有些迷糊。 当老远看热闹的百姓,看清那面貌精致如白玉雕琢的状元郎时,激动地尖叫了起来…… 绿袍将谢云初衬得越发白净,小郎君眉目含笑的模样,不知入了多少汴京女子的心。 少年状元,三元及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老人家挎篮里的花,和老人家挎篮里的香囊,被女子们抢买一空,纷纷朝着谢云初抛去。 临街楼阁之上的贵女,也有忍不住朝谢云初抛手帕的。 陆氏和谢雯蔓在谢二爷的安排下来了松鹤楼,立在二楼倚栏处,远远瞧见坐在高马之上的谢云初缓缓而来,两人激动的热泪盈眶。 再看谢云初怀里搂了一堆鲜花、香囊,谢雯蔓忍不住直笑…… “六郎!”谢雯蔓忍不住高声喊自己的妹妹。 在吵杂喧闹的叫喊声中,谢云初听到了长姐的声音,抬头……朝着檐角飞张的楼阁之上看去,瞧见谢雯蔓举着帕子,流泪冲她挥手,为她高兴。 谢云初眉目间笑意更深,冲谢雯蔓挥手。 “状元郎在对我挥手!状元郎看我了……” “三元及第,还长得如此英俊,状元郎是天降文曲星吧!” “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嫁给状元郎这样的男子!” 女儿家们七嘴八舌说着,冲着谢云初抛花抛手绢,盼望着能与状元郎成就画本子上一见倾心的佳话,喜结良缘。 已得知自己名次的萧五郎,也早早让阿夏在状元游街的必经之路楼上定了雅间儿,与纪京辞、李南禹一同在这里候着,等着看谢云初游街时的英姿。 纪京辞立在窗口,见远远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谢云初笑容明朗,眉目间的笑意越发温润。 前世今生,纪京辞还是头一次看到谢云初这样毫无顾忌的明朗笑容。 她是……真的高兴! “啧,要是没有六郎,我就是状元了!”萧五郎抱臂瞧着远远而来的谢云初,“也不知道顾行知能考个什么结果出来!要是还没有入三甲,可就真的太丢人了!” “你不是要科考之后做官吗?怎么殿试考完又不排名次了?”李南禹问萧五郎。 萧五郎含笑道:“科考之后要做官,还得守选三年,我等不了那么久,就同父皇商量……如果我能入前十,就让父皇告诉那些考官,让他们知道我的本事之后,我再要求做官,我就是这一批进士里最快做官的那个!比六郎这个状元还早!” 萧五郎话音刚落,青锋便快步进来,将大殿之上发生的事情告知纪京辞、李南禹和萧五郎。 “什么?”萧五郎被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你说六郎要比我更快为官了?” “那陛下没有怪罪六郎?” 李南禹和萧五郎两人关注的不同。 萧五郎用手肘撞了一下李南禹:“我父皇要是怪罪六郎,六郎这会儿还能骑马游街吗?” 鼓乐声已经到了楼下。 纪京辞负手而立,幽邃含笑的眸子,仿佛只能容得下那一抹身影。 楼下高马之上,抱了满怀绢花香囊的谢云初,在姑娘们抛洒的花雨和香囊中抬头,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隔着满天花雨,谢云初看到了琼枝玉树傲骨天成的纪京辞,他狭长凤目与水墨丹青般。 她未曾挪开目光,也舍不得挪开目光,对纪京辞展露笑颜。 相隔经年,爱意愈浓。 花瓣擦着谢云初极长的眼睫而过,她只觉心漏跳了一拍。 她虽在万人瞩目之下,可纪京辞……是她的那轮皓月,是人间不染纤尘最耀目的温暖。 耳边姑娘家此起彼伏高呼状元郎的声音,好似都已消失不见,她定定望着纪京辞冲他笑开。 纪京辞负在身后的手收紧。 今日的云初太过耀眼,如珪如璋,如炬如阳,如烨烨灼灼的璀璨芳华。 这才是云初该有的生活。 毫无顾忌做她想做之事,恣意的,洒脱的。 前生,云初因为脸上的胎记太过自卑,将那个最美好……最耀目的自己藏了起来。 或许,先死……而后生,是上天对云初最好的安排。 她本是耀阳,只要她能意识到,便无人能阻挡其光芒。 “瞧六郎那个得意的样子!”萧五郎抱臂含笑看着谢云初的背影,“竟然比我先一步捞了个官!” 皇帝既然开口要谢云初与牛御史一同查这个案子,就不会连官职都不给谢云初。 协同牛御史查案,想来官职也不会太低。 萧五郎准备一会儿就进宫去同自家父皇讨官。 第二百二十一章:道喜 “师父,一会儿六郎游街之后,我去谢府将六郎给拉出来,咱们找个地方给六郎庆贺庆贺!我做东!”萧五郎十分高兴。 纪京辞浅声道:“今日,为师有话要单独同六郎说,庆贺之事……改日吧。” 闻喜宴之后,云初会同他坦白重生之事。 纪京辞眉目间全都是笑意,他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那根簪子…… “单独……”萧五郎嫉妒了。 “叩叩叩——” 萧五郎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雅间的门被推开。 纪京辞回头,瞧见琅琊王氏宗主……纪京辞祖父身边最得力的管事,走了进来。 青锋连忙同管事行礼。 管事上前两步,看到纪京辞长揖行礼:“郎君……” 纪京辞薄唇抿住。 · 谢云初、谢云霄、谢云芝、谢云望、谢云岩一行谢氏小郎君被众星捧月一般迎回了谢府,才得知谢老太爷去看云山学院的学生了。 谢老太爷知道谢云初三元及第,谢云霄是榜眼,高兴的险些落泪,可云山学院的学子们没有亲眷在汴京,只有谢老太爷这个山长和书院的先生们,谢老太爷自然是要过去的。 谢二爷此时还不知道谢云初已经被皇帝钦点,与牛御史一同查此次赈灾贪腐案,想着谢云初为谢氏挣到了三元及第的荣耀,三年守选他可想的办法很多。 正当一行人要进谢府正门,皇帝身边的高公公亲自送来了御笔亲题的“三元及第”大字。 谢大夫人崔氏见陆氏表情错愕,连忙扶着陆氏跪下。 谢云初跪在谢二爷前面,恭敬俯首,接过皇帝亲笔:“微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公公含笑将谢云初扶了起来:“状元郎年仅十五三元及第天下少有,前途无量!” “多谢高公公!”谢云初同高公公道谢。 见眼前的三元及第的少年状元郎毫无倨傲,恭敬有礼,高公公笑着多说了一句:“陛下命状元郎同牛御史一同查赈灾贪腐案,官职任命明日就会送来,状元郎要好好替陛下办事啊。” 谢云初听到这话,忙道:“我等读书人忠君理所应当,即便公公不提……云初也是要为陛下肝脑涂地。” 高公公听到这话颔首。 谢二爷脸色发白,明日官职任命就会送来…… 怎么会这样? 送走高公公,谢大夫人崔氏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御笔亲题三元及第,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弟妹……来日咱们六郎定然能给你挣一个诰命夫人回来!快快……先将陛下御笔亲题的字请入小祠堂。” 崔氏高兴的同家中管事道:“快去请老太爷!告诉老太爷,陛下赐了御笔亲题的三元及第!” 谢老太爷已经听刘文平、张冠和周浮白,三位云山书院进入前十的学生说了谢云初在陛下召见殿试前十之时,做的惊骇之事。 学生们说起那件事,都是满满的敬佩。 等谢老太爷回来,将皇帝御赐的字安顿好,谢云初才同谢老太爷说:“祖父,我想去见师父一趟。” 谢老太爷闻言示意谢云初坐:“你不必去了,怀之应当已经启程回陇西了。” 谢云初一怔:“回陇西?”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琅琊王氏宗主病重,怕是不成了,怀之是王氏宗主的嫡长孙,这些年王氏一直想让怀之回归王氏,可怀之一直未曾同意,王氏宗主身子康健到也还好,这一次……怀之回去之后,若王氏宗主撑不住,怀之就得担起重担了。” 谢云初拳头收紧,谢老太爷说的这些,她都知道……甚至比谢老太爷知道的还要详细。 知道纪京辞因他父亲之死耿耿于怀,所以不愿回琅琊王氏,但……琅琊王氏的宗族,纪京辞的祖父,待纪京辞一向很好。 她知道纪京辞不承认自己是琅琊王氏之人,但对王氏宗主的那份祖孙之情,还是割舍不下的。 “赈灾贪腐案是个大案子,陛下既然让你同牛御史一同查……是有意在提拔培养你,但也未必不是在试探你,大殿之上你同你大伯做了那样一番戏,陛下总要看看你同你大伯是否真的决裂,是否还能动用谢氏的势力,以此来估量你的价值。”谢老太爷端起茶杯道。 谢云初闻言回神,点头:“大伯并未牵扯到这桩案子里,倒也没什么关系,若是真的有谢氏子嗣搅和其中……照查就是了,这都是为了谢氏大局,也是为了大邺更好。” 烂掉的谢氏子嗣,留下也是祸害,祸害百姓,然后成为谢氏一族的毒瘤。 哪怕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谢云初只要闭上眼想到菜人铺子前,那些……原意为孩子活下去舍命的母亲,原意为母亲活下去送死的孩子,心还是会如刀割一般。 谢老太爷颔首:“是这个道理。” 想到谢大爷,谢老太爷抬头同谢云初说:“你大伯还被留在宫中未出来,等你大伯回来后,我们再商议此事如何办。” “好!”谢云初点头。 很快,道喜的人陆续登门。 谢云初的姑母谢瑾华,便带着儿子林奕牧和女儿林霜禾带着重礼来道喜。 谢瑾华更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想着自己的女儿林霜禾已经十四了,若是能嫁给谢云初,日后前程定然是不愁。 谢瑾华生怕别人捷足先登,在谢老太爷面前……将谢云初这个,她以前从未看入侄子夸了个遍,而后提起结亲之事。 见自家父亲无动于衷,谢瑾华抽出帕子擦眼泪:“父亲,女儿嫁给永毅侯嫡次子这么多年,上面有永毅侯世子夫妇压着,家中郎君也只是一个六品闲职承直郎,女儿实在是担心禾儿的婚事,这六郎是禾儿的表兄,上面有舅舅、舅母还有外祖父、外祖母疼着,女儿才能放心啊!” “六郎是谢氏大宗嫡孙,这桩婚事又能给六郎前程有什么助益?”谢老太爷眉头紧皱,“而且,六郎与雯蔓姐弟情深,当初雯蔓在苏家受难……你做了什么,六郎不会忘,你以为六郎会娶禾儿?” ------题外话------ 今天更新两章小可爱们!明天爆更给大家爆三万字…… 第二百二十二章:纠缠 谢瑾华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可当初,我未曾出手助雯蔓,也是为了大哥,怕在争夺吏部尚书的关口……得罪了大皇子!” 这个谢瑾华有辩解,可正如谢老太爷所言,六郎如今是三元及第,是谢氏的未来,林霜禾对六郎的未来没有助益,谢老太爷又怎么会同意六郎娶林霜禾。 “别说是六郎,让三郎娶禾儿都不行!”谢老太爷见女儿委屈的模样,道,“你若是真的不放心禾儿,不如让五郎云溪娶了禾儿,五郎此次院试榜首,前程无量,又是嫡子。” 谢瑾华抿住唇,知道谢老太爷已经仁至义尽。 可谁不想自己女儿嫁得贵婿,对他们一家也能有所助益。 谢瑾华到底是谢氏的女儿,为了谢氏一族……还是放下了让女儿嫁给谢云初的念头,道:“多谢父亲。” 谢瑾华虽然放下了让女儿嫁给六郎的念头,可林霜禾今日看着万众瞩目的谢云初骑在高马之上游街,实在是心动不已。 觉着自己若是能嫁给表哥,她一定会是整个汴京最令人艳羡的女子。 尤其是,听到那些闺阁女眷都称谢云初是文曲星下凡,也有不少名门贵女都在问她这个表妹谢云初有没有定亲,她就越觉得嫁给表哥,能让所有汴京贵女艳羡。 · 谢二爷带着谢云初,和谢氏的小郎君们,在前院向前来道贺之人道谢。 永毅侯嫡次子,谢云初的姑父……也表现出对谢云初的热络。 言语间大有已经将谢云初当成女婿的架势,生怕旁人同自己抢,一个劲儿的说林霜禾与谢云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谢二爷有些不大高兴,谢云初却不是很在意,她这位姑父无形之间挡走了很多想要谢云初做女婿的大人。 就在她那位姑父拉着他的手,与她亲热说话时,元宝小跑至谢云初跟前,压低声音道:“六郎,青锋来了,说是纪先生有东西给六郎。” 谢云初听到这话,立刻放下酒杯借口前去更衣,与元宝一同出了偏门。 一身劲装的青锋捧着个锦盒,同谢云初行礼:“恭贺六郎三元及第,主子有急事要回陇西,叮嘱青锋等候六郎游街结束,将此物交到六郎手中!主子说……六郎没有同主子说的话,等主子回来,再听六郎亲口说。” 谢云初接过沉甸甸的红木锦盒,问:“师父……已经出发了吗?” 青锋颔首:“主子先行出发,将东西交给六郎,青锋也要去追主子了。” 谢云初紧紧抱着红木锦盒:“你转告师父,保重身体,云初……会在汴京等他回来。” 这次,谢云初没有用六郎,用了云初自称。 青锋抱拳行礼,一跃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奴才来拿!”元宝上前想从谢云初手中将红木锦盒接过来。 谢云初却紧紧将红木锦盒抱在怀里,道:“没关系,我自己拿。” “那……六郎还回前院吗?”元宝问。 “等会儿再去吧!” 谢云初想先将纪京辞给她的东西放回去,谁知竟在路过宜兰阁的长廊之中碰到了被谢府仆从引着去更衣的燕王萧知宴。 萧知宴既然已经告诉了皇帝,谢云初曾经救过他,这一次谢云初三元及第,萧知宴自然是要过来道贺的。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将怀中红木锦盒递给元宝,长揖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狭路相逢,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 “你先下去。”萧知宴同谢府仆从说完,又看向元宝,“你也下去。” 那仆从哪里敢冒犯王爷威严,连忙应声退下。 可怀里紧紧抱着锦盒的元宝却不动,颇有些紧张地看向谢云初。 谢云初回头同元宝说:“你先将东西放回去,别让旁人动。” “是!”元宝这才应声抱着锦盒先走。 元宝一走,萧知宴不紧不慢朝谢云初走来,问她:“朝堂之上揭发赈灾贪腐案,你是为了平步青云,还是……为了那些灾民?” 谢云初脚下步子未动,定定望着朝她踱步而来的萧知宴:“微臣不明白燕王殿下的意思。” 萧知宴在距离谢云初两步之距停了下来,垂眸望着她:“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助你!我不想你拿自己去冒险,以后任何危险的事都告诉我,我都会替你去做!” 萧知宴害怕再次失去。 如今的他虽然不再是北魏被人欺凌的质子,他也怕自己护不住她。 那夜纪京辞的话,这几日一遍一遍在萧知宴脑海中想起。 他如今还不够强。 所以,要想护住所爱,他得强大起来,强大到……在这个大邺说一不二,可以让谢云初能为所欲为,不敢有人出怨言。 谢云初定定望着萧知宴:“微臣做的哪件事给了殿下误会,微臣弱到需要人保护?微臣体弱……可微臣脑子不弱,心志不弱!不过……还是多谢殿下好意,微臣做事心中有数,不劳殿下费心,也不敢劳烦殿下。” 说完,谢云初后退一步,长揖同萧知宴行礼,起身要走。 擦肩而过,萧知宴紧咬牙关,攥住谢云初的细腕。 谢云初垂眸看了眼萧知宴攥住她的大手,眉头紧皱:“殿下,自重!” 萧知宴反而将谢云初的手攥得更紧。 他将人扯到面前,掐着她的双肩,把人按在长廊仰莲柱基的朱漆柱上。 谢云初吃痛,扣住萧知宴的双手:“萧知宴!” 萧知宴双眸泛红,眼底满是受伤和严厉:“所有事我都能助你!你要杀人,我执刀!你要灭魏,我领兵!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替你去做。但……别拿自己冒险,听到了吗?” 谢云初定定望着他不语。 “听到了吗?”萧知宴用力掐住她的肩甲,语声严厉。 “我该说你自负好,还是该说你固执好?”谢云初没能拉开萧知宴掐着她肩甲的手,“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非你所爱?这话我已说倦了!殿下认识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道分辨不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非要如此纠缠?” 第二百二十三章:订亲 躲在假山后的林霜禾,震惊睁大眼捂住了自己的嘴。 长廊之中,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她刚刚三元及第的表哥。 他们…… 林霜禾甚至都不敢呼吸,全身颤抖着。 她知道,要是自己被发现了,怕就活不成了。 萧知宴血气直往头顶涌,控制着谢云初的双肩,几乎把人提起来:“别说这样的话伤我,让我不好受……” 他眸色充血,语声略显哽咽:“你能对皇帝演戏,演的那样好,又为何不能对我演戏?你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命都能给你,你要真的不是她……又为什么不能利用我呢?” “因为曾与殿下同病相怜,看到殿下……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所以我对殿下有那么一点怜悯,不想欺骗殿下。”谢云初镇定开口。 也是因为萧知宴至少目前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不值得谢云初花费心思去演戏。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萧知宴认定了她是云昭,不会伤她。 她如今的坦白,是不希望有朝一日萧知宴知道云昭还在世,迁怒到她身上,觉着她欺骗了他,对他报复。 萧知宴是大邺的皇子,并非没有登基的可能。 她既然还做不到干净利落的杀了他……不留痕迹,那就不愿为未来树立这样一个敌人。 “殿下,我还要去前院招呼客人,恕不能奉陪了。” 谢云初试图拨开萧知宴的手,萧知宴却将她抓得更紧,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谢云初吃痛:“殿下!放手!” 萧知宴薄唇紧抿,似幽暗深渊的眸红得厉害,强压着卑微和渴望:“我只是想护住你,让你依靠我……” “我谢云初,绝不会依靠任何人!殿下……放手!” 萧知宴听到这情绪越发激动,几乎将谢云初整个人提起:“谢云初,你非要我用手段,逼得你不得不依靠我吗?” 是不是只有将她逼入绝地,她才会心甘情愿的离他近一些,依靠他,不这么对他? 谢云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萧知宴!” “二哥你在干什么!” 在前厅久久没有等回萧知宴的萧五郎本是来找萧知宴,没成想竟然看到自家二哥神情暴怒将自家师弟谢六郎压在长廊红漆柱上。 萧五郎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抓着谢云初双肩的萧知宴,拉着谢云初护在身后,脸色煞白:“二哥你要做什么!” 看着萧知宴拳头紧攥眼神暴戾的模样,萧五郎又将谢云初往身后护了护,一时间竟不知应当对自家二哥说什么。 萧五郎说不出刚才看到二哥攥着六郎双肩是什么感觉,可他清楚的感觉到……二哥对六郎似乎不止是想要将这位“救命恩人”收入麾下。 萧五郎瞧见刚给他带路的那个谢府仆从满脸错愕,扬声:“滚下去!” 那仆从慌忙垂下头,头也不回跑了。 “二哥,六郎是我的师弟!”萧五郎攥紧了谢云初的手,冲萧知宴喊,“他是我的师弟!” 他满腔的话到嘴边,都变成了这一句话。 谢六郎是他的师弟,他是师兄所以要护着师弟! 谢六郎是他的师弟……是男子,萧五郎希望自己二哥能够清醒一些。 萧五郎想到这些年二哥迟迟不愿纳妃,他还以为是二哥因脸上胎记自卑。 可……萧五郎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二哥对男子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哪怕是二哥喜欢男子,喜欢任何男子都行,但六郎不行! 六郎是他的师弟,是大邺三元及第的状元!萧五郎知道他的师弟是怎么样的傲骨铮铮,知道他的师弟是大邺将来的栋梁之材,他怎么可以雌伏在男子身下? 萧五郎声音微哑,紧紧拉着谢云初:“六郎别怕!我们走!” 萧五郎紧紧拉着谢云初,掉头往长廊外跑。 这是萧五郎头一次和自家二哥喊,他还推了二哥…… 萧知宴拳头紧握立在原地,看着那个一直围着他转的少年,拉着谢云初跑远,他抬手按住自己涨疼的眉心。 将自己颤抖的身体缩在假山后,紧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的林霜禾瞳仁不住颤抖着,双腿发软无法移动。 二皇子是断袖,喜欢六表哥? 还是,二皇子和六表哥都是断袖? 林霜禾想到谢云初生得冰肌玉骨一副好模样,顿时脚底一阵生寒…… 这等事关皇族颜面的秘辛之事,林霜禾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不能乱说,这会儿更不能堂而皇之出现。 否则……她怕是活不成了。 林霜禾在假山后等了很久,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见长廊之上已经没有了二皇子他们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开…… 谁知刚回头,就看到带着半幅面具,五官阴沉,眸色阴鸷的萧知宴正负手看着她。 林霜禾睁大了眼,尖叫冲到了喉咙又被她咽了下去,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殿……殿下……”林霜禾全身颤抖的不成样子。 “听到了多少?”萧知宴语声寒凉,如同冰窖中的寒冰,寒意顺着小腿爬上人的脊柱。 “殿下!”林霜禾狼狈跪倒在地,“殿下……我可以助殿下的!六……六表哥他现在三元及第,许多名门贵女都心悦六表哥,只要六表哥同我订亲,旁人就也歇了这个心思,臣女……臣女一定不会妨碍殿下和六表哥的!我母亲已经去和外祖父说亲事了。” 林霜禾知道这会儿辩解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无疑自寻死路。 这位燕王殿下听说性子阴沉古怪,嗜血好杀,她还不想死…… 萧知宴眸子眯起,这么说……谢云初这个表妹就是全都听到了。 显然,林霜禾低估了萧知宴对谢云初的占有欲,即便是有人想要同谢云初成亲,他也是不能允许的。 更别说,萧知宴……本身就是一个不喜欢被人掌控秘密之人。 变数,萧知宴从不留存。 “你说,你要同谢六郎订亲?” “是……”林霜禾忍着声音里的哭腔,低低应声。 不敢抬头的林霜禾,看到一双黑色金线绣蟒的皂靴停在自己眼前,小心翼翼抬头,瞳仁放大。 第二百二十四章:御史台 被萧五郎从是非之地拉出来的谢云初,好似听到了女子的尖叫声,她回头朝着远处看了眼。 萧五郎这才想起自家师弟体弱,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来看着谢云初,唇瓣紧紧抿着,那原本鲜明明艳的五官沮丧,全无平日里的恣意。 “我二哥……没有伤着你吧?”萧五郎心中觉着对不住谢云初,语声显得很难受,“他是不是……” 二哥他是不是对六郎做了什么侮辱六郎做为男子尊严之举? 萧五郎想到那日,六郎成了会元,他带着二哥来找六郎道贺,看到六郎酒醉跌入师父怀中之事。 是不是,就是因那次……所以二哥误会六郎是可雌伏之人? 谢云初看着少年郎的挫败低声开口:“萧师兄,我没事。” “我原本,还想为二哥牵线搭桥,让二哥能将你收入麾下……”萧五郎露出一抹苦笑,“发生了这样的事,恐怕你也不会入我二哥门下了吧!” 谢云初定定看着萧五郎,没有吭声。 萧五郎受不了自家师弟这纯粹干净的眸子,偏过头去:“我知道,借着你我师兄弟的感情,想让你入二哥门下这个做法很小人,是我对不住你六郎,日后……师兄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也会拼尽全力阻我二哥给你带来困扰!” 说完,萧五郎从胸前拿出给谢云初的贺礼塞到谢云初手中,转身就走。 萧五郎与谢云初同门相处这么久,难不成还不清楚谢云初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谢云初心中自有治国治世之才,这样的人不该被如此折辱。 更何况,他是谢云初的师兄,他得……护好他的师弟。 谢云初低头看了眼手中玉质通透干净无一丝杂质,水头很足的九尾狐玉佩,微怔。 记的初次见萧五郎时,萧五郎捡了她的香囊,上面绣着九尾狐。 在蜀国,九尾狐是吉祥的象征。 没想到,萧五郎还记得…… 给谢云初的这个贺礼,萧五郎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 会试后,萧五郎在自家父皇的库房中一眼看中了一块极为通透的玉石,干净纯粹的让他一眼就想到了自己的这个小师弟,他便向皇帝讨了来,命宫中巧匠雕了这个九尾狐。 他原本想着,若是谢云初没有能拿到状元,也送给谢云初就当做是安抚他。 若是谢云初三元及第送给谢云初,就当作贺礼。 六郎一定会欢喜的同他道谢,却没有想到送礼……是再这样的情景下。 · 当天,谢府宾客散去,谢瑾华和丈夫也准备离开时,林霜禾不见了。 直至深夜,谢大夫人崔氏带着人几乎要将谢府翻过来,也没有找到林霜禾。 谢瑾华将林霜禾的贴身婢女和嬷嬷都快活活打死了,也只知道今日林霜禾瞧见了谢云初,便将她们遣开……说是有话要单独和谢云初说。 “当时六公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红木盒子!”皮开肉绽的嬷嬷哭着道。 谢云初心里咯噔了一声,想到了萧知宴…… 是不是林霜禾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被萧知宴给杀了? “六郎,你今日见到禾儿了?”双眸发红的谢瑾华像是看到了希望,拉着谢云初的手问。 谢云初摇头:“今日师父离去前派了青锋来松贺礼,路上碰到了去更衣的燕王,因今日大殿之上的事情发生之事,燕王觉着六郎冲撞了陛下正在教训六郎,然后……仆从就带着五皇子过来了,师兄将六郎护住,带着六郎避开燕王,再然后六郎就回了宴席之上,一直到现在,并未见过表妹。” 守着偏门的看门婆子说:“今日酉时,奴婢好像看着林家姑娘从偏门出了谢府,因着奴婢见那挂宁身边没有带婢女,以为自己看错了,会不会是……林姑娘已经回府了?” “出门了?”谢瑾华声音陡然拔高,“不可能,禾儿怎么会不同长辈说一声就独自回府!” “去永毅侯府问消息的人回来了吗?”谢大夫人崔氏问。 很快,永毅侯世子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被带了进来。 “常嬷嬷!”谢瑾华站起身来。 常嬷嬷同谢瑾华行礼后道:“二夫人,大夫人让奴婢来同您说一声……姑娘已经回府了,请二夫人也回府。” 其实,林霜禾并未回府…… 送回永毅侯府的是林霜禾的一封亲笔信,信中林霜禾说要与心上人私奔。 对比过林霜禾的字迹,的确是林霜禾的亲笔。 名门嫡出的贵女与人私奔,这对永毅侯府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只能对外遮掩,再派人快些将人找回来。 即便是林霜禾的外祖家也不能透露。 谢瑾华听到这话,心中紧绷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她轻轻拍了拍心口,同谢大夫人崔氏道谢:“都是我,关心则乱,给大哥和嫂子添乱了。” “孩子找到了,快些回去歇着吧!”谢大爷被闹得头疼。 谢瑾华应声辞别了谢老太爷和谢大爷、谢二爷,着急随常嬷嬷出了谢府。 谢瑾华一走,谢老太爷让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谢大爷、谢二爷和谢云初说话。 谢云霄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谢云初,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你说,今日燕王教训你了?”谢老太爷询问。 谢云初点了点头,将此事轻轻揭过:“燕王不过是担心我与五皇子是师兄弟,此举会让陛下疑心五皇子罢了,已经解释清楚了。” “那就好……”谢大爷缓声开口,“陛下命牛御史、燕王和你去查这个案子,日后你与燕王免不了要打交道,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六郎的任命下来了吗?”谢二爷追问。 谢大爷颔首,将一直藏在袖中的公文拿出来,递给谢云初:“这是陛下的意思,让我将这任命文书给六郎,言语中……似乎有意提点我回来之后不要罚六郎。” 谢云初双手接过任命文书展开一看,愣住:“御史台台院侍御史……六品?” 果真让谢云初进了御史台,还是台院,这算得上很看重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协同 “御史台是个得罪人的地方,但是……也是个特别容易往上升的地方!”谢大爷含笑道,“这一次赈灾贪腐案是个大案子,只要这个案子办好了,必定会往上升!六郎……你才十五岁,前途远大着呢。” 谢云初拳头紧了紧,长揖应声:“六郎明白。” 御史台台院侍御史,掌纠举百寮及入閤承诏。 旁人殿试之后,还要守选三年…… 谢云初殿试结束,便得到了侍御史这样官阶低却有实权的官位,前途自然无量。 “今日晌午开始,已经陆续有官员被请入御史台中,听说已经有十三位官员被关入御史台狱中,今夜……御史台应当是彻夜无眠,明日更是繁忙,不过这正是六郎你在御史台立住脚的时候。”谢大爷叮嘱。 “六郎知道了,还有一事,六郎想与祖父还有大伯、父亲商议。”谢云初手中攥着任命文书,道,“既然对外,六郎与大伯已经闹翻了,等祖父离开汴京那日,六郎便搬出谢府别居。” 搬出谢府,她请大夫给她看诊也就更方便一些。 “可行!”谢大爷颔首,“等到六郎在朝中站住脚了,我看……父亲就可以筹划举家迁往汴京之事了。” 谢老太爷含笑点头:“是啊!即便是不来汴京,也应当离汴京进一些,否则……若有什么紧要的消息,从汴京送到永嘉,太远了些。” 谢老太爷在得知谢云初三元及第之时,就已经盘算起了此事:“今日闹哄哄一日,云初量浅今日又被敬了不少酒,回去歇着吧!” 谢云初还好,她的酒……大多数都被谢云芝和谢云霄两人挡了。 谢云初起身告辞。 从谢老太爷院中回来,谢云初喝了药,让元宝下去歇着,将纪京辞留给她的红木锦盒打开。 锦盒之中,放着纪京辞曾经给她亲手做的骨埙,骨埙之下……是纪京辞整理出来的改革变法思路的文章。 谢云初拿起骨埙,轻抚着…… 摸到骨埙底部似乎有了刻字,她将骨埙翻转过来,凑在烛火旁细看。 云初吾妻。 这四字,像已经刻上去很久。 但,她记的纪京辞最初将这骨埙送给她的时候并没有。 酸涩的热流陡然袭击了谢云初的双眼,她喉咙胀痛,鼻子也酸的厉害。 她轻抚着这四字…… 即便是她不承认,纪京辞还是知道的。 眼泪滴在骨埙上,谢云初忙用帕子擦干净,将这个骨埙同上一次会试夺魁纪京辞送她的骨埙放在一起。 看着两个骨埙,谢云初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前世和今生。 她会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好好的活下去。 前世没有能同纪京辞相守,今生……她要长长久久同他在一起,与他一同完成志向和抱负。 · 燕王府。 萧五郎拳头紧握,在长廊之上拦住了萧知宴的去路。 “二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萧五郎瞳仁轻颤,漂亮明艳的脸苍白,十分艰难才开口问道,“二哥,你是喜欢六郎吗?二哥……你喜欢男子吗?” “让开……” 萧知宴明日就要带着皇城司的人出发前往受灾之地,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没有时间同萧五郎在这里耽搁。 “二哥,你是我的二哥,可六郎是我的师弟!自来都是兄长护着弟弟的,六郎是个在正常不过的小郎君,若二哥……要对六郎做什么,我头一个不答应!”萧五郎一副都快哭出来的模样,“我不答应!” “萧知禹……让开!”萧知宴耐心已经耗尽,冷肃的眉目间全都是不耐烦,“我不想把你丢出这么难看。” 若非萧知禹是萧知宴的弟弟,若非……这些年他已经习惯有这个缠人精在身边叽叽喳喳,他今日原本不该留他的。 但留下他,不代表他可以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那你答应我,不碰六郎!”萧五郎双手撑在敞开的隔扇两侧,好似萧知宴不答应他就不让开。 “白棠!把他给我丢出去!” “是!”白棠领命,一把抓住萧五郎的肩膀,“五殿下,得罪了!” 语声已落,白棠带着萧五郎消失在了萧知宴的面前。 萧知宴撩袍跨入房中,眉头紧缩,收拾明日要带走的东西。 白棠很快就回来:“属下已经将五殿下送走了。” “嗯……”萧知宴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去将沈先生请来。” “是!” 白棠应声退出萧知宴的书房,其实很不放心萧知宴,可也知道这是皇命不得不从命。 萧知宴先是被谢云初扎了颈脖,后来险些被谢云初刺了一个对穿,与纪京辞交手又受了伤,现在又要带着皇城司的人长途奔袭前往秦州、岷州受灾之地。 白棠攥着拳头,从即日起他一定要好好护着主子,不能再让主子受伤了。 第二日一早。 谢云初带着任职公文前往御史台,正好碰到了下朝回来的牛御史。 牛御史见谢云初已经穿戴好官服,正在另一位侍御史宋绍忠带领下参观御史台衙门,笑着道:“宋大人一夜未睡,快去歇歇,养足精神,一会儿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就要来了。” 满脸疲惫的宋绍忠行礼抓紧时间去眯一会儿。 谢云初抖出的赈灾贪腐案,皇帝大怒,要一查到底…… 命牛御史查办此案,大理寺和刑部协同办理。 御史台昨夜都忙疯了,要查看记录此次赈灾的册子,账本、调运粮食的记录公文。 为避免有人连夜动作,昨夜但凡在汴京城中,户部、司农寺……凡事参与此次赈灾之事的官员都被请来御史台狱详细询问, 有的答不出来一个七七八八的,就被暂时请入御史台狱中。 还有不经吓……一进御史台狱就将自己知道的上下斗了个干净,御史台也在昨夜让大理寺协助按照名单把人都抓了过来。 此次主要负责赈灾的户部侍郎钱无雨,和三皇子的大舅子兵部侍郎沈砚行,两人还未归京。 燕王已经令皇命,带着皇城司的人前往捉拿。 第二百二十六章:认真 今日早朝之上,户部尚书薛大人,不知道是想将什么人保出来,上奏说御史台将户部的人都给带到了御史台狱,如今赈灾人命关天迫在眉睫,户部人手不够,想让御史台先将人放出来。 牛御史已经准备上前和薛尚书吵架了…… 谁知道,吏部尚书谢大人便上前,提出事急从权的办法。 说,户部空出来的官位……由下面的人按官职资历顶替补上暂代,下面再空出来的官职便让守选的进士补上,算作暂时历练。 薛尚书原本还不同意,说如此做……那被御史台请去又清白干净又能做事实的官员,不是要丢了官职。 吏部尚书也不恼,客客气气同薛尚书说,只要御史台这边儿问完了话,确定此人没问题,将人放出来了,便恢复原职……下面的人往下再挪回去就是了,权当历练。 户部尚书薛大人一看也没办法,硬是忍下了这口气。 牛御史同谢云初说:“昨日户部和司农寺从上至下,只要沾手过此次赈灾之事的官员都被请了过来,忙的一塌糊涂,到现在还在问话,今日早朝之上,陛下钦点了刑部侍郎王大人,和大理寺少卿李大人前来协助,这两位大人都是查案的好手。” 皇帝的意思,此事还是让御史台负责,刑部、大理寺也只是协助。 “另外呢,燕王殿下和户部侍郎已经先行出发,前往河中府、岐州,将军粮先调过去,我们御史台也得派人前往受灾之地,京中……和地方一同下手查,才能将这些贪官污吏连根拔起!”牛御史说到这些贪官污吏之时咬牙切齿,“得辛苦你和李少卿走一趟受灾之地。” 牛御史这边儿话音刚落,刑部的王侍郎和大理寺少卿李大人便带着人到了。 “牛大人!”王侍郎和李少卿两人同牛御史拱手。 谢云初见状,连忙长揖:“见过王大人,见过李大人……” “小谢大人,时隔三年……我们又见面了。”李少卿含笑同谢云初道。 上一次见面,还是因苏明航受伤的案子…… 李少卿第一次在谢府见到谢云初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三年后,这个精致干净的少年郎,会三元及第,又会在三年后同自己一起查案子。 虽说谢云初现在的官职品阶不高,可皇帝是点了牛御史和谢云初一同查这个案子,他们只是协同,但谁都能看出谢云初前途无量。 “李大人还记的下官。”谢云初含笑再拜。 “这是自然,小谢大人在堂上调理分明,将苏明航辩驳的哑口无言,又说出苏明航账本之事,不避权贵……连牛御史也质疑,让汴京城中许多官员被罢官下狱……”李少卿眉目笑意愈深,“如今想来,小谢大人……的确是做御史的好材料。” 李少卿对谢云初很是欣赏。 不论旁人说谢云初是溜须拍马也好,说谢云初愚忠对皇帝盲目崇拜也罢,能将牵扯了两位皇子的案子挑破,不被皇帝责备,还得到重用,谢云初就已经厉害了。 若是此次,赈灾贪腐案结案之后,能重创两位皇子的党羽,谢云初又能全身而退,那李少卿才是真的要对谢云初刮目相看。 “我们里面说话!”牛御史对众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入内后,牛御史示意众人落座,开口:“这个案子……除了牵扯到朝廷的户部和司农寺之外,还牵扯到地方,陛下让燕王带着皇城司的人前去也是为了威慑,李少卿和小谢大人就辛苦你们二人走一趟,转运司、提举常平司、地方父母官,全都得查!” “是!” 谢云初和李少卿应声。 谢云初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头一天来到御史台,就要外出。 她原本是想搬出谢大爷的府邸,想着方便让大夫诊脉,这要是同李少卿一同公差,诊脉之事又要往后拖了…… “早朝上,吏部尚书还提出……让此次前往地方查案的官员带着守选的进士一同前往,地方父母官一旦涉及贪污,当即免官,由守选进士顶上,所以……就由你们二人带着守选进士,两日后出发。” 牛御史今早听到谢尚书这个提议之时,心中忍不住赞了谢尚书一声老狐狸。 这些守选的进士跟着一同去地方查看,眼巴巴盯着官位,自然是卯足了劲儿忙帮查,查出来了……罢免了当地父母官,他们就能上位了。 而受灾之地,只要朝廷照拂,也是最容易做出政绩来的。 有了政绩,难不成还愁日后升迁之事? 谢云初想,谢大爷早已经做好了安排,守选进士中……应当不少是自己人吧。 虽说,谢云初和大理寺的李大人两日后要出发,可今日也不能闲着,户部的官员大多都被请了过来,还需要挨个盘问,还有账本和记录要查…… 整个御史台,加上刑部和大理寺带来的帮手,一直忙到深夜,牛御史、王大人,前去审人,听说那王侍郎审人是一把好手。 李大人和谢云初两人带着人一直在查账本和记录,想从这账本中看出一些不同寻常来。 一屋子的人,饿了吃几口饼子喝口热汤,就接着干查。 谢云初看了一天的账本,察觉到太原府粮仓报损的数目逐年增大,今年赈灾……报损的数目陡然小了下来…… 这可以解释为,粮食被朝廷调去赈灾,所以老鼠、潮湿发霉,或者是火灾等一系列损耗粮食之事都在减少。 但,去查太原府粮仓的户部官员,去看过之后就算了?太原府庾司就更换储藏粮食的方式?第二年比第一年更不小心,第三年更甚? 粮食耗损过分,庾司和管粮仓的庾吏都是要重罚的,他们还能年年这么不小心? 李少卿见谢云初手压着账本,眉头紧皱的模样,端着羊汤喝了一口,递给谢云初一个饼子:“发现了什么吗?想的如此认真?” 谢云初道谢接过饼子抬头看向李少卿:“我是在想,朝廷赈灾粮饷往受灾之地送了也不是一两次了,如此数量巨大的粮食……都去了哪里!” 第二百二十七章:可敢 李少卿拉了个杌子在谢云初身旁坐下,一边吃饼喝汤一边道:“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出去暗查了,这么大量的粮食……能吞下的就只有各地粮商,翻查这些粮商的账本,总能查出来这些粮商都是从哪里得到的粮食。” “李大人,您来看这个……”谢云初将肉饼放在一旁,把太原府粮仓的账本推到李少卿的面前,“粮仓有耗损,这是正常的,可这种逐渐耗损增加,恐怕不正常吧?不说朝廷的粮仓……就是我们谢氏族中的粮仓,头一年有了损耗,第二年定然也是要想办法改进的,不敢保证第二年没有损耗,但一定是比第一年少的!” 谢云初定定看着李少卿:“户部每年派出去巡查粮仓之人,难道就没有发现,上面就没有处罚吗?” 李少卿翻看账本,眉头紧皱。 “民以食为天……粮食是重中之重,若是我记得没错,朝廷对此的处罚轻则打板子下狱,重则杀头流放。”谢云初熟读了大邺律法,对此还是知道的,“庾司和管粮仓的庾吏怎么敢如此不上心?” 李少卿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有问题,可如今咱们查的是赈灾贪腐案,等这个案子查完,你们御史台可以向陛下进言。” “李大人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户部有人和庾司勾结,替庾司打掩护,那么这一次……有没有可能是庾司给户部贪腐之人打掩护?”谢云初黑白分明的眸子目光清亮,“秦州、岷州赈灾数量如此巨大的几批粮食,一时间要大邺的粮商消化,怕也是有难度的,尤其是还在赈灾的风头之上,举国调粮,各地粮商不管是被迫还是资源也捐了好几批,这数目加起来……这么庞大!” “商品的价格上下浮动,与需求量和供给量有关,可粮食的价格似乎并没有下降,反而因此次灾情上涨了不少,若是如此……这些粮食到底去了哪儿?会不会赈灾粮食根本就没有出粮仓,庾司在给户部的人承担遮掩?” 谢云初细白的手指在桌几上点了点,发出疑问。 李少卿听了谢云初的吩咐,心跳速度极快,若是如此……户部真的是要烂透了。 或者说,这个朝廷要烂透了。 不,已经烂透了…… 就凭朝赈灾的粮饷一粒米,一个铜板都没有用在灾民身上,就能看出这个朝廷有多腐败! 北魏也出过赈灾贪腐案,可送到百姓手中的不是米,也是糠……是发霉的米,好歹百姓能吃能裹腹,可大邺赈灾…… 谢云初一番话,让正在看账本的官员们都停了下来,朝着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看去。 “会不会是粮商串通,囤积居奇?”有官员问。 “虽然有可能,但粮食数目太大,我觉着可行性不大,不过……粮商还是要查!”谢云初看向李少卿,“但,这次赈灾调粮的粮仓一个不能漏,也得派人去查!还有这些年去巡查粮仓的户部官员,此案结束之前,都得扣下……” 去查这些粮仓,还不能提前走漏风声,走漏了风声他们就会将粮食转移,甚至是一把大火烧干净…… 对贪腐的官员来说,贪了,也要有命花。 而这些粮食,不知道可以救多少受灾之地的百姓! 审了一天头晕脑胀的牛御史,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谢云初这一连串的猜测,顿如醍醐灌顶。 “去巡查粮仓的户部官员要扣下,从账本上发现不对那年起……巡查的官员也都请回来!”牛御史将夹在臂弯里的官帽带上,看了眼屋内的所有官员,“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出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进来!” 牛御史也知道此事不能透露风声,扶正官帽:“你们现在就查,看地方上哪些粮仓都有问题!” 说着,牛御史便跨了出去,重新将刚才审的户部官员提了出来,再审。 皇帝刚刚起身,高公公就来禀报,说牛御史有十分紧要的事情要在早朝之前同皇帝禀报。 皇帝让将人请了进来。 牛御史将谢云初今日发现和怀疑之事同皇帝说了一遍。 “微臣连夜提审了户部的官员,审出来了一些东西,微臣想着……还是得派人前往各地粮仓查看一番,才知道粮食到底去哪儿了,才能将粮食找出来送往受灾之地!也能将朝中的蛀虫揪出来!”牛御史抬头看向已经穿戴好朝服的皇帝,“兵贵神速,微臣想让御史台的官员们即可出发,特来向陛下求一道命令,若真查出问题,请当地守城将领协同将案犯押会汴京,以免案犯在途中被杀。” 皇帝抿了抿唇,道:“就按你说的意思办!你去找郭尚书给调令,就说是朕的意思。” 兵部尚书郭大人,是个极为耿直的性子,若是知道牛御史要调令做什么,必定不会犹疑,更别提这还是皇帝的意思。 早朝一下,牛御史看过谢云初和李少卿他们查出来有问题的粮仓,看着立在屋子中的官员,道:“都说兵贵神速,所以本官打算让你们即刻启程前往这些有问题的粮仓,去查!若是你们查到了问题,将粮食都找到了,那就是大功一件!是灾民的恩人!本官必定会记你们一功!若是你们查的粮仓出了问题,本官也唯你们试问!” “本官已经派人通知你们家眷,为你们收拾行装,一会儿你们直接带着人手回家,稍作安排就立即出发,切记不能告诉家眷你们去哪里做什么,否则或有杀身之祸。”牛御史说着,将调令交给谢云初,让谢云初发下去,“你们两两结伴,查案要紧,也一定要保重自身安全。” 谢云初发完兵部给的,让协同押送犯人的调令,多了一张拿在手中,递还牛御史。 “这张你拿着,受灾之地必需有人去,所以李少卿得去受灾之地查,太原府的粮仓……就交给你去查,你一个人带御史台人手前往,可敢?”牛御史问谢云初。 第二百二十八章:小谢大人 太原府粮仓的问题,是谢云初发现的。 且可以说太原府是肯定有问题的,去查案之人说不准会在别人的底盘遇上危险。 但,让谢云初一个人去牛御史也是有考量的,谢云初和旁的官员不同,谢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那些官员对谢云初下手也要顾忌一两分。 再者,谢云初身边肯定是高手如林,去查案,真正遇到危险,逃出生天不是问题。 谢云初一怔,随即长揖行礼:“下官,必不负大人托付。” · 谢云初昨日头次上任,就一夜未归,陆氏和谢雯蔓两人在家中辗转难眠,派人给谢云初送吃食的人都被拦在了御史台衙门外。 谁知早上,御史台的人又来府上通报,让给谢云初收拾行装。 陆氏还以为因着那个赈灾贪腐案,谢云初即日起怕是要常住御史台衙门,心中正为女儿担忧,就听说女儿回来了。 谢云初先去了谢老太爷那里,将此事告知了谢老太爷,却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 谢老太爷一听便知道其中凶险,要去别人的底盘,查别人的老底……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魏管事……”谢老太爷没有多问,只同魏管事道,“将咱们带来的护卫,半数拨给云初,让大夫也跟着,还有厨娘、仆从……” “是!”魏管事应声。 “祖父,我是去查案的。”谢云初忙道。 “此行凶险,既然牛御史让你一个人去,也是考量到了你的家世背景,我们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出行,没有护卫是不成的!该有的排场也要有,你排场够了,那些官员才不敢小瞧你,就算是想对你出手也会掂量掂量。”谢老太爷道。 单靠御史台的人,谢老太爷如何能放心? 谢云初要是有个好歹,谢氏的前程该怎么办? 谢老太爷不愿意拿谢云初的性命冒险。 从吃食到护卫,还有大夫……一个都不能少。 谢云初想了想,自己这边排场越大就是越是能吸引旁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反倒是今日同他一同出城的御史台同僚,能更安全一些。 谢云初觉着似乎是这个道理,他起身同谢老太爷一拜:“祖父离京,六郎不在……恐怕无法相送了。” “无碍!都是为了我们谢氏和大邺的前程,你放心往前……其他的有祖父呢!有什么需要你便让人送信回来!”谢老太爷看着孙子,心中多少是有些舍不得的。 不过不要紧,回去之后,谢老太爷就将迁来汴京之事提上日程。 因为,他们谢氏的大宗嫡孙,要在汴京扎根了。 谢云初同谢老太爷辞行出来,就看到了着急赶来的陆氏和谢雯蔓。 两人怎么都想不到,谢云初前天三元及第,今天就领了公差要出远门了。 谢云初看着眼眶发红的陆氏和谢雯蔓,长揖行礼:“母亲,长姐……” “这是要去哪儿啊?”陆氏拽着谢云初的手问。 “去查案,但不能说是哪里,母亲放心……祖父也是不放心,非要将从永嘉带来的护卫拨半数给我,还让厨娘、大夫都跟着,想来……我这一路可是要羡煞旁人了!不像是去查案的,倒像是去游山玩水的!” 谢云初故意说的很是轻松。 “可你还是个孩子!”陆氏紧紧攥着谢云初的手,“怎么能去查案呢?这牛御史……就不能让你留在京中吗?” 陆氏这几天真的是被谢云初吓得不轻…… 原本三元及第是高兴事,可这孩子竟然为了灾民在陛下见殿试前十名进士时,将血书这些东西送到陛下的面前。 现在汴京城都传遍了,都说谢云初将来必能成为心怀万民的好官。 陆氏听了与有荣焉的同时,又担心的不行,难过的不行…… 那孩子若是没有被她扮做六郎,现在必定好好的做她的谢氏嫡女,又怎么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博前程。 “就是因为我是个孩子,所以牛御史不会将危险的事情交给我去做,母亲您就别担心了!过几日母亲长姐要同祖父回永嘉,六郎不在……不能相送,母亲一定要保重,等六郎在汴京站住脚,六郎就接您过来。”谢云初眉目含笑。 “娘,您就别担心了,省得六郎去办差也不能安心!”谢雯蔓攥着母亲的手,含笑同谢云初道,“六郎你安心去办差,母亲有长姐照顾,切记要珍重自身,别让母亲和长姐担心。” 谢云初颔首。 母女三人回到谢云初下榻的院子,陆氏又不住往谢云初已经收拾好的箱笼里装东西。 一出城,骑在高马之上的谢云初,便让车队停止行进。 她带着御史台的人和元宝、夜辰,还有六个谢氏护卫先行快马朝着太原府而去,让其余人马……按照疾行昼夜不歇的速度尽快赶来。 · 谢府壮观的车队护卫队浩浩荡荡出城之事,传到牛御史耳中时,牛御史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可想到谢云初的身份,又觉得已经在御史台任职侍御史的谢云初,声势浩大出城……御史台其他出城的侍御史反倒不会太引人注目。 想到这里,牛御史最终抿住唇什么都没有说。 牛御史观谢云初这个孩子,不是个好大喜功心中没有章程的孩子,说不准就是为了故意引旁人注意,且等等看吧……看这个孩子是否能在太原府查出什么来。 牛御史看着眼前这位连续两年负责巡视太原府粮仓的户部官员,道:“知道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谢云初吧?他就是在朝堂之上抖出此次赈灾贪腐案之人,也是他发现了太原粮仓的问题,如今已经前往太原去查粮仓了,你不交代……等小谢大人带着人证物证回来,你就没有机会将功赎罪了。” 那已经被抽的满身血痕的户部官员刘三元身子一颤,虽然他没有资格上朝,可那位三元及第的小谢大人所作所为他听说了…… 听说,小谢大人铁面无私在朝堂之上,连自己的大伯都没有放过,耿直磊落只忠心皇帝一人,天不怕地不怕。 第二百二十九章:粮仓 可,他若是真的松口了,一家老小恐怕就都活不成了。 抱着侥幸之心,的刘三元艰难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冤枉啊御史大人,下官真的冤枉……” “既然冤枉,那就说说……为何这几年来太原府粮食损耗成这个样子,当地庾司这几位官员怎么还升了?你回来述职之时,又是怎么说的……才能使庾司免罚,你是否还同吏部有什么瓜葛?”牛御史端起手边的茶,慢条斯理说,“不着急,你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大人冤枉啊,大人我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我怎么会和吏部有什么瓜葛。”刘三元哭出声来。 “不承认不要紧,咱们就先说说元丰十三年,这一年粮食损耗如此大,你去巡查之后回来是怎么述职的……”牛御史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在一旁,拿出当初刘三元述职上交的文书,要和刘三元一点一点对。 户部空了一半,人都在御史台狱之中关着。 原本薛尚书还想要借口将几个紧要的人保出来,可那吏部尚书谢瑾元竟然提出了那么个法子。 此时的户部,虽然有新人和下面熟悉流程的官员迅速顶替了上来,可顶替上来的人多少手忙脚乱,得几天才能熟悉流程。 户部尚书薛大人如坐针毡。 薛尚书承认自己在赈灾之时也捞好处了,可那都是为了大皇子,再者他做的很隐秘,自己没有沾手。 可若真的……一粒赈灾粮食都没有到灾民手中,那就是大邺开国以来最大的贪腐案,他这个户部尚书难辞其咎。 薛尚书沉住气,只希望被御史台带入官员,能咬死了不承认。 还有各地粮仓存放的粮食,怕是得赶快处理……哪怕是送走火势烧了,都不能留下! 汴京城中,因赈灾贪腐案着急上火的除了薛尚书,和涉事还未被抓的官员之外,就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了。 大皇子担心牵连更多自己党派中的人,最后牵连到自己,心慌不已。 他和高贵妃一般,都太了解自己的那位父皇…… 父皇可以容忍他们贪,可贪到遮蔽皇帝的双眼,让皇帝指派赈灾的粮食一粒都没有送到灾民手中,这是对皇帝权威和尊严的严重挑衅,他的父皇不会容忍。 大皇子明白这案子已经开始查,他决不能从中阻挠,以免让父皇对他更加不瞒,甚至产生怀疑。 他应当做的是,尽量减少党羽的损耗,付出最小的代价,将此事了结。 户部尚书不能换成别人,换成别人不一定有如今的户部尚书薛志这么好掌控。 更甚者,要是换成了三皇子的人,或者四皇子趁机扶持自己人上去,都对他不利。 大皇子头疼不已坐在主位住上,听着母亲派来的人同他说:“贵妃娘娘说,按照陛下的脾性,大皇子应当趁着如今御史台还没有查出什么,先行去同陛下坦白自己在此事上贪了多少,告诉陛下…只是没有想到下面的人打着大皇子的旗号贪了这么多,而且贪的原因……最好是为了陛下!” 大皇子眉头舒展开来,是啊……只要提前同父皇承认了,之后就算查出什么父皇一定会护着他的。 他是父皇的儿子,大皇子倒不是怕父皇会杀了他,只是……好不容易在朝中立住的根基,他很怕就这么没了。 三皇子同样也是坐卧不宁。 三皇子妃沈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三皇子买年前恳请三皇子救沈砚行。 他虽然没有直接去贪,可他的妻兄沈砚行却实实在在是他举荐,沈砚行还是这一次负责赈灾的主要官员。 当初,沈砚行将银子捧到三皇子的面前来时,三皇子就知道……沈砚行自己也贪了不少。 三皇子自幼同沈砚行一同长大,觉得这沈砚行此事上贪一点无伤大雅。 谁让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只有沈砚行这一个,全心全意对他的朋友,只要沈砚行对他没有什么隐瞒,又惦念着他就行了。 可三皇子实在是没有想到,下面的人如此大胆! 此刻,三皇子正同府中幕僚商议,用什么办法减少自己党羽的损失,还要保住他的妻兄、挚友……沈砚行。 “殿下,属下愚见……不如同大皇子联手吧!”三皇子门下幕僚开口,“赈灾贪腐案如今闹得这么大,下面的人肯定是保不住了,但上面也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个人的位置还不能太低……” 三皇子听到幕僚如此说,想到了户部尚书薛志,担在膝盖上的手摩挲着。 那幕僚同三皇子一礼:“殿下想保住沈大人,大皇子……必定也舍不得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我们可以答应三皇子,只要户部尚书薛大人将此事一力承担下来,下一个户部尚书殿下可以推大皇子的人上位。沈大人不过是兵部侍郎,用侍郎……换户部尚书,这对大皇子来说很是划算。” 三皇子点了点头,虽然不甘心,可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至于怎么让户部尚书薛志承担,这就是他那位好大哥自己的事了。 “殿下……”三皇子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从门外进来,行礼后道,“昨日刚去御史台任职的谢云初,带着大队人马出城了,瞧着那样子……像是要出远门,御史台那边儿一点消息都没有。” “谢云初……”三皇子提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微难看,记得三年前提起这个名字,三皇子还是很高兴的,那个时候谢云初大闹汴京,让大皇子倒霉了一阵子。 如今,这谢云初再出现在汴京…… 三皇子抬手按了按胀疼的脑袋,想到谢云初在朝堂之上那正直六亲不认的模样,只觉这朝中又多了一个牛御史,实在烦人。 · 谢云初原本打算昼夜不歇前往太原府,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身子实在是撑不住。 她担心汴京方向有消息传出去,太原府庾司会有所准备,等她去了黄花菜都凉了。 谢云初让谢家两个护卫,和御史台身强体壮者先行,日夜兼程赶往太原府。 第二百三十章:运走 “诸位,你们到了之后,暗中查一查庾司上下包括守粮仓所有庾吏的情况,着重查一下沈文端和知府的来往关系,辛苦了!”谢云初道。 “小谢大人放心!” 这几位御史台的差役对谢云初还是很敬佩的。 能入御史台的,都是刚直敢言、清正廉洁、不畏强权之人。 不仅如此,还需此人有坚明劲峭的德行,与临事而不挠的吏能。 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虽然年纪小。 可他敢在大殿之上直言抖出赈灾贪腐案,拼死将两位知县一位通判的血书带回汴京,又拿到了万民书,将官府开设菜人铺子的事情当着皇帝的面揭露。 为百姓求活路不避权贵,不惧死亡。 御史台的人在谢云初的身上看到了峻峭的风骨,亦是看到谢云初选在那样一个时机抖出贪腐案的智慧。 哪怕谢云初年纪小,他们也原意抛开对谢云初士族出身的成见,听从谢云初调遣。 谢云初交代了御史台的人,又转眸看着谢氏护卫:“你们二人到了后,一人盯着粮仓,一人……盯着提举常平司沈文端。” “是!”两人领命。 谢云初白日骑马,晚上换马车,一路不停歇颠簸到太原府。 快到太原府前,谢云初将兵部的调令从袖中抽了出来,递给御史台的同僚。 “你带着兵部调令将晋中城的守军调过来,以备不时之需,就在太原城外一段距离等候命令入城,我会让护卫护送你过去。” 太原城内的守军,谢云初信不过…… 谁知道太原成内的守军,有没有参与此事之中……相互勾结? 让谢氏的护卫护送御史台的官员离开后,元宝忍不住问谢云初:“六郎,咱们不是还没有到太原府查吗?这会儿就调晋中城的守军过来,万一扑了一个空,上面会不会怪罪六郎啊?” 元宝生怕谢云初头一次办案没有办好,被上面处罚怪罪。 谢云初手搭在账本上,道:“扑空不至于,即便是扑空……总比把粮食弄丢强。” 整整十日,谢云初终于抵达了太原城。 谢云初在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提前入太原府的谢家护卫,和御史台的人便来同谢云初复命。 谢氏的护卫这几天一直盯着粮仓和沈文端,并没有什么异常。 倒是御史台查庾司上下,还有提举常平司沈文端与知府关系,查出了一些东西。 “属下这几日混在赌场,从一些赌鬼那里打听到,六年前还只是个庾吏的沈文端还只是个穷赌鬼,后来有一日沈文端就突然阔了,还清了赌债,沈文端原名是沈金源……阔起来之后,是知府张思远给改了沈文端这个名字。” “属下这边儿查到……现在太原府庾司之中的庾吏,大多都是曾经和沈文端关系极好的朋友同乡,这些人来了太原府后,以沈文端马首是瞻,陆续在太原府买了宅子,有的还养起了小妾。” 这么看来,太原府的粮仓的确是有问题。 从上到下,从户部到地方…… 真是,烂透了。 “小谢大人,属下找机会探了一趟粮仓,几乎全是满的。” 果然,粮食根本就没有出过太原府。 那这牵扯的可就不止是庾司了…… 谢云初用帕子擦脸的动作一顿,同谢府的护卫道:“把那个沈文端抓过来,不要闹太大动静。” 她快马加鞭赶过来,汴京城里皇帝严查赈灾贪腐案的消息应当快要送到……甚至是已经送到太原府带头贪墨之人的手中。 沈文端这个人只是下面的小卒,他不可能最先得到消息,但……上面的人得到消息后,会指望着下面的小卒办事。 既然沈文端手下的人都以沈文端马首是瞻,那谢云初就先把这个小卒的头头给抓起来再说。 谢氏的护卫领命离开。 御史台的人有些意外:“小谢大人,不用给下当地衙门下令去抓人吗?” “查非常之案,就要用非常手段,天高皇帝远……谁能保证当地衙门会听我们调遣?”谢云初将帕子递给元宝,“估摸着太原府也收到了消息,他们不知道我们御史台的人已经入了太原府,应该很快动起来……打算赶在御史台的人到太原城前转移粮食!” 谢云初的车队还在后面慢慢行进,而这一路谢云初走的是最快的官道,还特意让人注意了……并没有送信的快马超过他们来太原府方向。 太原府的官员不知她已入城,更不知她已派人先行一步入太原摸清了情况。 她利用了这时间上极为短暂的偏差,让太原府的官员以为她还在路上…… 那么,汴京的信一到,太原府涉案官员必会抢在御史台入城前,转移粮食,或干脆将粮食毁了的。 她手上没有那么多人可以调用,不能让太原府的官员将粮食运走,所以最好的就是逼着太原府动手销毁粮食。 沈文端这个庾司主管提举常平司丢了,如果他们聪明……为谨慎保命他们只能选择销毁粮食。 要是不够聪明,还是选择将粮食转移…… 谢云初也有法子……帮他们一把。 “这几日辛苦诸位了,先去歇一歇养足精力!”谢云初长长呼出一口气,“想来,我们在太原府有一场不会打太久的硬仗。” · 太原府知府张思远看完从汴京来的信,猛地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在屋内跺了两步问:“御史台的人现在到哪儿了?” “估摸着还有两日才能到!”送信之人开口,来的路上,他看到了谢氏那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 还有两日,就算是日夜不听没有办法将粮食全部运走! 不过好在提前得到了消息,还有机会。 张思远当着送信人的面,将信纸点燃,烧成灰烬后道:“劳烦回去禀报大人,我一定会应付好御史台的人。” “那就辛苦大人了!”送信之人长揖行礼,退了出去。 张思远负在身后的手摩挲片刻,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差役进门:“大人……” “去将沈仓司,和刘指挥使请来!”张思远道。 第二百三十一章:账本 沈仓司便是沈文端,提举常平司也叫仓司。 刘指挥使,是太原城厢军指挥使。 看着差役出门去请沈文端和刘指挥使的背影,张思远耐不住喊了一句:“要快!” 差役走后,张思远在座椅上坐下,思索着那么多粮食到底送到哪里去。 动静太大让旁人察觉反到不妙,只能入夜之后行事…… 张思远闭上眼,给户部的账本才交上去不久,重新做账是不可能的。 光凭今年的账目,也吞不下这么大数量的粮食。 可以先让刘指挥使派人将一部分粮食运入深山藏起来,实在是来不及运走的…… 就只能烧了,银子是重要,可不如命重要。 等御史台的人走了,再将保下的粮食运回来。 · 沈文端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他横倒在地上,双手被捆在身后,睁开眼还是天旋地转的,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一个小郎君的身影。 那洁净直裰的小郎君坐椅子上,手中端着茶杯,双腿交叠,白色绣祥云的鹿皮短袖那样干净…… 沈文端用力眨了眨眼,入目的……是位如画中仙人般玉雕雪砌,神色淡漠的少年。 “你……你们是什么人?”沈文端想要站起身来,可头重脚轻根本使不上力。 他记得自己是刚从赌坊出来,就见张知府府上的差役来唤他快些过去…… 然后,他们二人刚跑出没两步,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文端挣扎着用头顶住地面,艰难跪起身,忍着眩晕总算是看清了,这一屋子都是腰间佩刀的护卫,那小郎君身侧立的那个少年,虽然不言语可杀气不可避免从眼底透露出来,让人脊背生寒。 再看那小郎君,明明年纪不大,可就是让人觉得打从心底里发毛惧怕。 他在太原府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小郎君,应当是外地人才对。 沈文端吞咽了一口唾液,知道那小郎君才是这群人的主子,便哑着嗓音开口:“在下沈文端,是太原府仓司,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小郎君?还是……小郎君认错人了?” 见那皮肤生得白净如瓷的小郎君神色澹然喝茶,沈文端有些着急:“这位小郎君,知府大人刚才派人来寻我有要事,耽误了知府大人的事,怕是小郎君担待不起!” 沈文端吓唬谢云初后,四下寻找张思远派来唤他的人,问:“知府衙门的差役呢?小郎君私自殴打、扣押官差,可是要吃官司的!” “大邺律法,本官比你熟。”谢云初随手将茶杯搁在一旁,手肘担在座椅负手上,开口,“陛下要严查此次赈灾贪腐案,户部的刘三元……在御史台狱中该招认的都已经招认了,本官让人将你带过来,是想要听一听你这里有什么刘三元没有招认的东西。” 听到刘三元的名字,沈文端被绑在身后的手收紧,脑子顿时就清明了过来。 本官…… 御史台狱?! 他戒备看着谢云初:“你……你是什么人?” 谢云初示意夜辰。 夜辰上前,拿出御史台的令牌给沈文端看了眼。 “御史台侍御史,谢云初。” 沈文端连忙同谢云初叩首:“大人,小人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刘三元大人也就是亲来巡查粮仓时下官见过几次而已,下官不知道刘三元犯了什么事,大人又让下官交代什么!” 谢云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坐椅扶手:“那就说说,为何之前每年……太原府粮仓粮食损耗巨大,你的上司没却没有守罚,你又是怎么从庾吏升成庾司,为何从太原府调往受灾之地的粮食,如今……还好好的躺在太原府粮仓内。” 沈文端听到这话,顿时汗如浆出,低着头不敢抬头。 “大……大人这话我不明白!”沈文端嘴硬。 “有意思,太原府的仓司竟然说……不明白他看守的粮仓损耗巨大没有被罚,不明白……赈灾的粮食还在他看守的粮仓内。”谢云初对夜辰摆了摆手。 夜辰出门,很快单手将张思远派去请沈文端的人提了进来,丢在沈文端的面前。 沈文端吓得一个激灵,眼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双眼紧闭,全身是血……人已经没有气,吓得跌坐在地上不住往后退,面色惨白的不像样子。 “我再问你一遍,为何……太原粮仓粮食损耗巨大沈仓司没有被罚,为何……赈灾的粮食如今好端端的在太原府的粮仓内?”谢云初端起了手边茶杯,“你若不想说,沈良、沈金宝还有王大牛,他们看到你的尸体应当也会说吧!” 沈文端这下更是魂不附体,这侍御史竟然连他的亲信发小都已经查出来了。 沈文端是个聪明人,看得出这御史年纪不大但来者不善。 他的小命也被捏在手中,不说……恐怕就是一个死。 回头等这姓谢的侍御史会汴京述职的时候,找个由头……他这么个芝麻小吏的死,在那些大官心里一点水花都不会有。 “大人,我……我若戴罪立功,能留一条命吗?”沈文端下定决心抬头朝着谢云初看去,“大人,您能保住我的命吗?” 谢云初唇角勾起:“讲条件?既然是讲条件……就得拿出筹码来,本官不保无用之人。” “我可以做为认证,证明太原府知府张大人和厢军指挥使刘大人,与户部、转运使勾结,私吞赈灾粮饷,朝廷从太原府调往受灾之地的粮饷,根本就没有出过太原!还有之前的粮食损耗,那和下官没有关系,都是知府贪了!再以天灾百姓缴纳不够和损耗将账目抹平……” “你说的这些,本官都知道。”谢云初再次端起茶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沈文端面色难看地看了眼已经死了衙役,咬牙又道:“下官……下官为了保命,不得已……留了一份账本!” “账本呢?”谢云初问。 “下官将账本交给大人,大人可否保下官一命?”沈文端忙问。 “先说说账本在哪里,你还知道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磊落 谢云初装作不在意,也不感兴趣的样子,垂眸喝茶。 沈文端看了眼已经死透了的差役,吞咽口水:“下官还知道,张知府那里也有一套账本,每年刘三元来巡查粮仓的时候,会带人过来和张知府对账,对完帐……往年账本就销毁了,可这赈灾粮饷的账本是另外一套,下官无意间知道……那些账本就在张知府养外室的宅子里。” 张知府养了外室这样的事,御史台的人的确是没有查出来。 可见……张知府很是谨慎。 “外室?”谢云初抬眉,对此表露出兴趣。 “是!听说是上面送给张大人的,张大人很是喜欢那位楚夫人。” “外室被安顿在哪儿?”谢云初问。 “那……下官说了,大人能保下官的命吗?”沈文端又问。 “能不能保你的命,要看你给的消息值不值钱。”谢云初说完又问,“你还知道什么,最好一次说完,本官没时间反复和你磨牙。” 沈文端急切道:“下官知道的都说了大人!下官只是一个仓司,其余的……恐怕也只有张知府和刘指挥使才知道,求大人保我一命。” “你的账本呢?” “在沈金宝家搁着。”沈文端没敢再隐瞒,“就藏在他们家牛棚水槽下面,水槽靠里的支腿下,一块砖下面埋着个坛子,就在里面。” “沈金宝知道吗?” “不知道,那宅子是我给沈金宝买的,我……提前埋了进去。”沈文端语声低沉。 谢云初将茶杯搁在一旁,掸了掸身上没有的灰尘,起身道:“把张大人外室的住处告诉我的人,只要你是真的将知道的都说了,我保你不死,若你有一丝欺瞒……” “不敢不敢!”沈文端瞧出谢云初要走,连忙叩首,“下官绝不敢欺瞒大人!” 谢云初从那屋子出来,抬眸看着阴沉沉黑压压的云,起风了…… 不多时,夜辰也跟着出来将门关上。 她问:“外室的住处说了?” 夜辰颔首:“说了……” “派人将沈文端藏在沈金宝家中的的账本取回来,再派几个人去盯着张思远的外室住处,先别轻举妄动,想办法给张思远的夫人送个信,告诉张夫人张思远有外室……还有外室住处。”谢云初语声轻缓平和,“若是这张夫人前去闹事,让人趁乱混进去,找一找沈文端口中的账本,找不到……若是找不到,那就找机会将张思远的外室给绑来。” 来的路上,谢云初详细了太原城上下所有官员的平生,也看了他们当年科举应试的文章。 谢云初从文章中可以看出,这位张思远大人寒庶出身,年少时也曾立志成为吊民伐罪的清官…… 可后来,成为知县六年后,抛弃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娶了顶头上司家的庶女,再后来就升为知府。 如今张思远的岳丈已是应天府尹,张思远的妻室就越发厉害,彪悍之名在外,府上连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 若是这位张夫人知道张思远在外面养了外室,想来是不会容忍的。 谢云初回头朝房内看了眼:“将沈文端捆好,别让死了,别给饭吃了,一天给喂两次水,饿他三天再说。” 让他也体会体会挨饿的滋味。 饿得头晕眼花,也不会有逃走的力气。 “是!”夜辰领命。 谢云初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让人看看御史台的人谁闲着,让过来给沈文端录个口供,签字画押留证……” 张思远派人来叫沈文端的差役死了,沈文端被她抓了…… 她若是张思远,察觉到异常,自然不会再拖,必定拼一把,迅速处理粮仓,以求活路。 谢云初将正在补眠的御史台官吏叫醒:“晋中城的厢军已经在城外侯着了,你出城在城外候着,烟火为信,看到烟火,就告诉晋中城厢军粮仓着火,请他们来救火。” 御史台的官吏本还没睡醒,听到谢云初这话一个激灵:“粮仓着火?小谢大人,他们要烧粮仓了?” 谢云初点了点头。 就算是张思远不放过,这把火……谢云初也会让谢氏的护卫去放。 晋中城的厢军已经在城外,太原城内不能毫无动静让晋中厢军等下去…… 再者,谢云初观天今夜应当有雨,火烧起来了,救也容易。 反复漫长与太原府官员斗智斗勇的被动搜证,这是束手无策下最简单的法子,不是谢云初做事的风格。 “好!下官知道了!这就去!”御史的官吏起身洗了把脸,就快马出城了。 很快,御史台的官吏就送来了沈文端已经画押的供词,谢氏的护卫也将沈文端藏在沈金宝家中的账本取了回来。 元宝看着自家六郎的目光越发敬佩,他一直都知道他们家六郎厉害,没想到他们家六郎这么厉害,料事如神,步步都走的精准务必,才刚到太原府这案子已经查的七七八八了。 谢云初不紧不慢翻看着沈文端的账本,同夜辰说:“让其他的护卫都去粮仓盯着……今夜亥时一过,若他们没打算销毁粮食,就火烧粮仓,火势不可太小……也别太大,损失太多粮食。” “其他护卫都去吗?那六郎身边不是没有人护着了?”夜辰有些不放心。 “有你足以。”谢云初道。 夜辰闻言应声:“是!” “对了。”就在夜辰要出去传令时,谢云初突然抬头道,“别让御史台的人察觉……” 她用来的找最直接证据的法子,恐怕在御史台的人眼中……并不光明磊落。 · 刘指挥使人已经到了有一会儿,听张思远说了御史台要来太原府查粮仓之事,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御史台的人还有多久到?”刘指挥使看着面色凝重的张思远。 “估摸着也就是这两三天了!”张思远说完,烦躁的朝门外张望,“沈仓司怎么还没来?去请沈仓司的人呢回来了没有?” “回大人,还没有回来……”立在门口的差役连忙回话。 “多派几个人去找!快点儿!” 第二百三十三章:操心 张思远看了看天色:“不能耽搁了,今天晚上就辛苦刘指挥使带亲信将粮食转移,能转移多少就转移多少,转移不了的……我们只能一把火烧了,在御史台的人来之前,装成粮仓失火扑救不急。” “好!我这就回去准备!”刘指挥使应声。 “辛苦了!”张思远颔首。 刘指挥使刚踏出门槛,张思远安排在外室哪里的管事就着急忙慌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张夫人知道了楚姑娘,带人打上门,奴才们要拦不住了!” 张思远猛地站起身来:“什么?!” 管事身上衣衫不整,跪地叩首道:“大人快去看看吧!夫人带人将几个门都堵死了,奴才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但凡是女子都被夫人扣下了,夫人说……楚姑娘既然这么喜欢男人,就楚姑娘……就让楚姑娘……” 不等管事说完,张思远急匆匆朝外疾步而去:“来人!备马!” 自己家中这位母老虎他是知道的,除夕酒醉他不过是被婢女扶了回去,那母老虎就觉着婢女要爬床,活生生将那婢女打死…… 要是让母老虎知道自己在外养外室,他不敢想象楚娘的下场。 张思远为楚娘购置的院子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张思远及时勒马,掉头从偏门进了院子,让人去前院将门关起来,又问:“夫人这会儿人在哪儿?!” 那仆从犹豫着:“夫人……” “说话!”张思远周身杀气腾腾。 仆从吓得跪在地上:“夫人去后院了。” 张思远随手将马鞭丢给仆从,疾步朝后院跑去…… 张府的仆从看到面色阴沉,杀气腾腾的张思远,纷纷低头垂首大气不敢喘。 老远,张思远听到楚娘凄厉的痛哭声,只觉一阵血气涌上头顶,冲进后院…… 看到张夫人坐在廊庑下的椅子上,两个婆子已经将楚娘的衣裳撕扯干净,赤条条被按在刑凳上,张府的马夫正举着鞭子往楚娘的身上抽去,如羊脂玉般娇嫩的肌肤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张思远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攥住马夫挥鞭的手,回头看向自己的亲信。 那护卫连忙解开身上的衣裳脱下,不顾张夫人杀人的目光,为楚娘盖上。 “张思远,你可真是养了一条好狗。”张夫人看到丈夫脸色越发阴沉,声音越发愤怒,“愣着干什么!打!” 马夫瞳仁一颤:“大……大人……” 马夫退一软还没跪下去,张思远便一脚将马夫踹倒。 “张思远!”张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张思远并没有因张夫人的愤怒而停止,一脚一个将张夫人的两个陪嫁嬷嬷踹开,小心翼翼将楚娘扶了起来。 发髻散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疼得面色发白的楚娘虚弱靠在张思远的怀里:“大人……不要怪夫人,夫人生气是应该的,都是楚娘不好……楚娘不该爱慕大人的!” 张夫人听到这话越发生气:“你个贱人!” “你给我闭嘴滚回去!”张思远双眸泛红,恨不能将张夫人活撕了。 “张思远你是不是疯了!你忘了你是依靠谁走到了今日!你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信不信我告诉我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张夫人发指眦裂。 张思远最恨得,就是听张夫人说他依靠岳家走到今日。 他咬牙切齿道:“是啊!我是靠你们方家才走到了今日!可我为方家做的肮脏事还少吗?!不要说谁依靠谁!没有我……能有你们方家也没有今日!给我滚回去!否则……我就休了你!滚!” 如今张思远和方家的关系密不可分,他也有自己的底气……可以和方家叫板。 “张思远!”张夫人方氏冲上去要和张思远拼命。 张思远将怀里的楚娘护住,一脚踹在了方氏的腹部。 方氏吃痛摔倒,被身旁的嬷嬷仆从扶了起来,满目错愕看着面目阴狠的张思远。 方氏不明白,这楚娘也并非是什么天仙……怎么就将张思远的魂勾去了。 是,方氏是不明白,这楚娘……长得和张思远的发妻十分像似。 曾经的张思远没有能护住自己的发妻,现在他一定要护住楚娘。 “夫人,咱们先回府,一切等老爷回来之后再说!”方氏身边的嬷嬷劝道。 还缓不过神的方氏被陪嫁嬷嬷搀扶着朝院子外走去,全然没有了刚来时的意气风发。 “去请大夫!”张思远扶着楚娘往屋内走,一脚踹翻了廊庑下方氏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 方氏听到动静回头,正看到张思远小心翼翼护着楚娘进屋的背影,眼泪一下就从方氏眼眶中涌了出来,片刻的难过之后,方氏眼中是愈发浓烈的恨意。 她也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张思远的,她原想着是既然是低嫁,只要张思远能对自己一心一意,她也就认命了。 可张思远……竟然敢这样对她! 将楚娘安顿好,张思远还得忙正事,想到自己那位毒辣的妻室方氏,张思远有些不放心,可又腾不出人手来护着楚娘,毕竟御史台的人正在赶来太原府的路上…… 他同楚娘道:“这个地方不能住了,免得方氏又来找你晦气,一会儿我让人找好地方,先将你挪过去!” “阿远,让你挂心了,都是我不好……”楚娘泪眼汪汪看着张思远,“你回去同夫人好生解释一番,免得牵连前程!” “这事你不必操心了!”张思远柔声安抚,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张思远了。 从楚娘住的地方出来,张思远叮嘱护院……一定要严防门户,除了他之派人来接走楚娘外不能让任何人闯进来。 回到府衙,张思远又得知他派出去找沈文端的人都没有找到,越发心烦。 “就这么大个太原城,一个大活人找了快三个时辰都没有找到!干什么吃的!”张思远烦躁的头疼,“赌坊呢?找了吗?” “找了,赌坊说今日沈仓司手气不好,连输了七把就离开赌坊,说要去混堂洗一洗去晦气,属下去了混堂……老板说沈仓司根本就没去。”差役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天命 “再去找!”张思远说完在座椅上坐下,正要端起茶杯,突然怔住,“你回来!李南回来了没有?” 李南是张思远头一个派出去找沈文端的人。 张思远提起李南,那差役才反应过来,摇头:“一下午没见人了。” 张思远心里咯噔一声。 还是说,御史台早就已经入城了? 可御史台的人入城,为何没有来官府? 不对,事情有些不对…… 来的人是陈郡谢氏大宗嫡孙,谢氏的嫡孙和其他官员不一样,来到太原城就必需要指望着太原城的官员办事。 那谢氏大宗嫡孙手中有的是人,完全可以不凭借官府差役。 御史台的人可能已经到了太原城,他们先抓了沈文端,估摸着还没有从沈文端哪里审出什么来,又怕他察觉沈文端不见了,所以就将楚娘的事情告诉他家里的母老虎,为的就是给他制造麻烦,扰乱他的视线。 张思远顿觉如芒刺在背。 他扬声将自己的亲信唤了进来:“派人给刘指挥使送个信,让他查一查这几有没有什么从汴京方向来,行迹可疑之人!然后你亲自回府一趟,问一问……看夫人是怎么知道楚娘的。” 张思远说话时听到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若是……今日是有人专门将楚娘的消息告诉夫人的,你立刻去找刘指挥使,告诉他立刻带人……放火将粮仓烧了!” “是!” 看着亲信出门,张思远攥紧了手,来回踱着步子,整理思绪…… 可……御史台的人是怎么知道楚娘的? 他将楚娘藏的那般好! 整个太原城知道楚娘的也就是刘指挥使和沈文端。 沈文端! 张思远脚下步子一顿,如果御史台的人知道了楚娘,那定然是沈文端那个软骨头把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 眼看着天快要黑了,张思远看了眼摇曳的烛火,下了决心。 不能再等了…… 烧粮仓! 否则,命就要没了! 张思远刚要扬声喊人,又抿住了唇。 这会儿还早,现在烧粮仓,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要在夜深人静之时,让人来不及救火。 “来人,备马!” 事关前程性命,张思远得亲自去找刘指挥使。 刘指挥使正在准备今日入夜后运粮之事,刚才张思远派人来让他查这几日入城的可疑之人,来送信的差役还未走,张思远竟就到了。 刘指挥使立时感觉大事不妙,听张思远说御史台的人可能已经入了太原城,他也是脸色煞白。 “御史台的人悄然入城,沈文端可能已经被抓了,而且该交代的恐怕已经同御史台的人交代了,御史台的人故意将楚娘之事告知我家中那个母老虎,想来是想要扰乱我们视线!但……他们也露了破绽!”张思远故作镇定,“他们现在还没敢抓人,说明他们还在搜证!” “粮仓!”刘指挥使开口。 “对!粮仓中的粮食就是最大的证据!不能拿你我的性命冒险,一把火烧了!派人收集火油、烈酒!”张思远语声坚定。 “可……烧了怎么同上面的人交代?”刘指挥使还有些迟疑,“那么多粮食,可都是银子!” “给上面人交代重要,还是我们的性命重要?!银子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不能再迟疑了,收集火油、烈酒,能找到多少就找多少,等夜深人静……放火烧了!证据没有了……沈文端说的话都可以成为诬陷!上面的人也不想我们被抓,将他们供出来!”张思远抬手扣住刘指挥使的肩膀,“不能迟疑!” 张思远看着天,担心今夜有雨,若是烧不干净,斤数不对,还是没法交代。 “好!我听大人的!”刘指挥使应声,立刻吩咐自己的亲信悄悄准备火油。 哪怕现在已经安排妥当了,张思远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查到汴京方向来形迹可疑之人,我们要不要……抓起来?”刘指挥使问。 张思远拳头收紧,犹豫了片刻:“怎么抓?!皇帝要御史台查赈灾贪腐案,他们一旦亮了御史台的身份,就是等于是钦差……” “是不是钦差,我们说了算!”刘指挥使杀心已起,面色阴狠,“我让手下亲信扮做匪徒,迅速了结,否则若是他们查到了什么……” “来的人是谢氏大宗嫡孙,士族手下的护卫可不是厢军可以比的,更别提……还是陈郡谢氏大宗嫡孙身边的护卫!” 张思远觉得刘指挥使平日里瞧着还是有些聪明的,可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没有脑子。 杀人,的确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办法。 可也要看能不能杀,有没有能力杀…… 可不可以杀。 御史台来查案的御史,死在了太原城,即便是他们将粮仓里的粮食都烧了,汴京城内的御史能猜不出来太原府有猫腻? 简直就是明晃晃告诉他们太原府有问题,再加上是皇帝让查案的,御史死了……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脸,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小小的知府,一个是小小的指挥使,有几个脑袋够砍? 更何况,张思远怀疑,姓谢的那个侍御史根本就没有入太原城,他在城外下令,谢氏给他办事的人就会前赴后继。 张思远不安,但没有刘指挥使那么不安。 最重要的原因,是张思远不同于刘指挥使,张思远他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只要他有账本在,就能逼迫上面的人就得想方设法的保他性命,否则他要是死……他就拉着所有人一道死。 张思远深知,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就越是怕死…… 所以他还是有底牌的,不似刘指挥使山穷水尽。 刘指挥使唇瓣紧抿,看着张思远,全身的肌肉紧绷着。 张思远也不知道刘指挥使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他现在满心的不安,只叮嘱刘指挥使:“找火油和烈酒的时候小心点儿,别让御史台的人……别让谢氏的人察觉了!老刘……我们的命就靠你了。” 走到这一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风雨欲来 刘指挥使从门内出来,紧握着腰间佩剑,看着即将要暗下来的天空,眸色沉沉。 他低声吩咐自己的亲信:“去查,就这七日内,有没有从汴京方向来的人,在城中租了院子,或者……包下了客栈,着重查城南!” 既然来查太原府的人是士族的大宗嫡孙,想来一定是公子哥做派,要么就是租奢华的院子,要么就是包奢华的客栈。 城中最奢华的客栈和宅子,在城南…… 粮食要烧,人……刘指挥使也要找。 即便是不能杀御史台的人,也要找到沈文端…… 沈文端知道太多事情,他要活……沈文端就绝对不能留活口。 沈文端一死,很多事情也都能推到沈文端的头上。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越发大了起来,将长街商户门口的灯笼吹得灯影晃动,街角古树张牙舞爪,落叶卷的满地都是。 快要下雨了。 在长街玩耍的孩童,已经被各家的母亲喊了回去。 路上的行人也都着急忙慌往回赶。 挑着扁担的汉子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和同伴说着:“瞧着这雨不小,赶紧往回走吧!” 原本入夜要在长街开摊的摊贩,也放下茅草篷上搭着的油布,将桌椅收拾妥当,找了石头将垂地的油布压牢,也匆匆往回赶。 偌大的太原城,风雨欲来,人人都避之不及。 黑暗狂风中,刘指挥使带着提油提酒的甲胄厢军,沿偏僻小道前往城北的粮仓而去。 沈文端不在,张思远只能亲自来粮仓,将该遣走的人都找借口遣走,等着刘指挥使带人过来。 很快,刘指挥使就带着人到了。 来的厢军,都是刘指挥使的亲信。 他们提着火油和烈酒散开……动作利落浇在最外围了一圈的粮桶上,又打开粮窖又将火油泼在粮食之上和粮窖顶上,点了火。 短时间内他们弄来的火油和烈酒数目不多,紧着粮窖用……毕竟粮窖才是储存量最大的。 谢云初同夜辰,立在重檐宏甍,椽拱飞扬的钟楼顶端,眺望太原府城北粮仓的方向。 不放心非要贴身跟着谢云初的元宝,抱着钟楼顶,吓得不敢往下看。 他在狂风中一个劲儿的发抖,可又偏偏不听劝,非要跟着谢云初一起出门。 “元宝,怕就回去吧!”谢云初看着元宝抱着飞张檐角的瑞兽腿抖得不成样子,劝道。 “不成,六郎在哪儿我在哪儿!”元宝不敢往下看。 经历了谢云初被推下船,和后来从受灾之地回汴京路上遇到杀手,元宝知道自己没用,可是想着关键时候也能给谢云初挡剑或者挡箭。 在元宝看来,谢云初这一次来太原府查案,就跟羊进了狼群没什么区别,他实在不放心,哪怕有夜辰也不放心。 很快,谢府的护卫跃上钟楼顶端,同谢云初拱手行礼后道:“六公子,他们动手了……” “人都安排好了吗?” “回六公子,安排好了,一共三十三人,都是平日里在码头搬搬抗抗的老实人,以为是帮着院子抗明日要用的石料,早早就侯着了。” 谢云初颔首:“再过两刻,将御史台的官员都叫出来,告诉他们准备张知府已经放火烧粮仓了,让他们和那三十三人一同,敲锣打鼓喊城中百姓出来救火。” “是!” 两刻……火势应该就要快要大起来了。 谢云初仰头看着黑的要压下来的天,雨也快来了。 她静静立在钟楼之上,直到太原府城北隐隐约约能看到些火光,雨滴也落在谢云初的鼻头上,谢云初才道:“放烟火。” 夜辰颔首,对着天空放出红色烟火。 守着钟楼的官兵推了推头上的官帽,抬头朝着夜空中将黑云映亮又消散的红光看了一眼,察觉下雨了,又连忙收回目光同其他守钟楼的官兵喊了声:“下雨了,去拿蓑衣!” “走吧!我们和御史台的人汇合,一同去粮仓看看!”谢云初道。 夜辰先扶住谢云初的手臂,将抱着瑞兽直抖元宝拎起抗在肩膀上,一跃而下…… · 太原城城北的天空红彤彤一片,粮仓上方全都被笼在滚滚黑烟之中。 “救火了!着火了!城北粮仓着火了!” “起来救火了!城北粮仓可是我们太原府最大的粮仓,烧没了朝廷就要加重赋税朝我们收粮食了!快起来救火啊!” “着火了着火了!快起来救火!能保住城北粮仓,知府大人赏每人半吊钱!不救火粮食烧没了,朝廷要加赋税收我们的粮食了!” “快出来救火啊!粮仓着火了!帮忙救火赏半吊钱!快啊!” “快出来救火,粮仓着火了,不救火……朝廷就要加收赋税了!” 这些敲锣打鼓喊人的,是今日谢氏护卫在码头找的工人…… 都是瞧见城北红彤彤一片,这才听从吩咐,敲锣打鼓喊人救火。 守城将士们听到城中陡然响起铜锣声,高呼粮仓着火了,喊人去救火,连忙询问北城门守正:“守正,我们要去救火吗?” “派个人去问问粮仓那边儿,看看需不需要我们过去救火!”北门城墙守正高声道。 这边儿守门的守正话音刚落,就听守家将士高声喊道:“守正!有情况!远处好像有军队来了!” 立在城墙楼梯上的守正闻言三步并作两步,慌忙朝城墙上冲去…… 只见已有人快马到了城下勒马。 “弓箭手准备!”守正高呼。 而城墙之下的人从胸前拿出公文高声喊道:“我乃御史台官员,速开城门,让晋中城厢军进城救火!” 那守正扶着城墙,唇瓣紧抿朝远处还在往太原城北城门赶来的火把巨龙,高声道:“御史台官员怎么来了我们太原城?” “御史台奉陛下之命,查太原粮仓!本官手中有兵部调令,速速开门,耽误了救火,粮仓出事……你等当同罪!”御史台官员心急如焚,高举手中的公文,“守正出城查看公文!来的也是晋中厢军……由晋中厢军指挥使白平川率队!这是晋中厢军信物!” 第二百三十六章:救火 城内,亦有快马朝北城门而来,高声呼喊:“速开城门,让晋中厢军进门救火!” 守城将士立刻拔刀,将快马而来的人拦住。 翻身下马的,亦是御史台的官员……御史台院主簿于谦超于大人。 于大人从胸口拿出他的腰牌:“御史台侍御史谢大人,封命前来太原府详查太原粮仓,兵部调令……命晋中厢军辅助。本官乃御史台院主簿,奉侍御史谢大人之命迁来送信,城中粮仓着火,太原城北门守正速开城门救火!” 那太原城北门守正心急如焚,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御史台院主簿腰牌,心中惶惶。 他想起今日刘指挥使将他的亲信都调了过去,临时将他们这一队换来守城,似乎……还让他的亲信去搜集火油和烈酒。 他转头同下属道:“去!同刘指挥使说一声!” 说着,城北守正站在城墙上,同御史台的官员喊道:“大人稍后,下官得同刘指挥使大人说一声。” 城门外的御史台官员高声询问:“兵部调令都不听了吗?” 眼看着城北的火势越大,这零丁跌落的雨滴似乎也没有变大的意思,城内的台院主簿高声喊道:“指挥使刘洪,正是纵火之人,若你等能协助御史台将刘洪捉拿,那就是大功一件!” 城北粮仓。 张思远和刘洪看着熊熊燃烧起来的烈火,只觉热浪一阵一阵往他们跟前扑,没有被火烧着的粮桶靠火的一面被熏得黑漆漆的面目全非。 粮仓周围雨滴刚跌落在地上,就嗞一声化作白雾消失。 刘洪和张思远离得近,只觉连雨滴都被烘烤的落不到他们的身上,便已经消失。 张思远拳头紧紧攥着,抬头看向被映得通红的天空,耳边传来有人敲铜锣高呼救火的声音。 张思远手心一紧,有人发现了。 他只求雨下小一些,让这火多少一会儿,让这火烧大一些,最好……将这粮仓内所有的粮食都烧的干干净净。 如此,他也就能干干净净。 刘洪命将士们将粮仓门口守住,不允许百姓进来救火。 “大人!人找到了……”刘洪的下属小跑过来,同刘洪道,“城南英杰巷最近刚卖出去的大宅子,汴京城来的,姓谢!” 张思远听到这话,转头看向刘洪。 刘洪道:“这里就交给张大人了……” “刘洪!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绝了后患!”刘洪已经起了杀心。 “大人……粮仓外来了御史台的人!”沈文端的下属沈良朝着张思远的方向跑来,气喘吁吁重复,“大人,粮仓外面来了御史台的人,还带着提着水桶和水盆前来的百姓,有一个姓谢的御史亮了腰牌,说要带百姓进来救火。” 被通红的烈火映得发亮的张思远瞳仁一紧缩。 “来的正好!”刘洪面色阴沉看向张思远,“正好在火场,他们是自己来找死!就让他们一起死在这里……我们和朝廷也有交代!” 张思远手指一颤。 就连庾吏沈良听得都觉胆战心惊,刘指挥使这是要杀御史台的人! 那可是御史台的人啊! 张思远漆黑的瞳仁中除了刘洪,便是是高低乱窜的火苗。 周遭映得恍若白昼,热浪焦灼烘烤着张思远的侧脸,热辣辣的,如同他焦急的心。 “张大人,御史台的人死……总好过我们这些人跟着一道去死!”刘洪紧紧攥着自己腰间佩剑,“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御史台的诸位大人英勇救火……死后他们也能得一个清白名声!” 张思远咬紧了牙关,看着这才刚开始烧没有多久的粮仓,又看了眼刘洪…… 若是刘洪能成功,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若是刘洪不能成功,那他也可以把自己摘干净。 下定了决心,张思远目光变得坚定起来,颔首道:“走吧,出去请人进来!” 沈良闻言,吓得双腿发软。 刘洪跟随张思远一起朝粮仓外走去。 谢云初立在人群最前端,眼看着刘洪和张思远都朝着门口疾步走来,挺直腰脊。 从粮仓高墙翻出来的谢氏护卫,匆忙从人群中挤过来,低声在谢云初耳边道:“六公子,里面还是没有人救火……” 谢云初不动声色看着粮仓里面,他们是打算拖延时间? 很快,刘洪和张思远跑到了谢云初面前。 “这位便是谢御史吗?本官是太原府知府张思远,这位是太原府厢军指挥使刘洪!”张思远同谢云初道。 张思远是太原府知府,五品……比谢云初御史台的侍御史高一品。 谢云初同张思远行礼:“张知府……” “仓司沈文端何在?”谢云初故意问。 御史台今日给沈文端录过口供的官员眼睛转了转,不说话…… 她装作不知沈文端下落的模样,是想给张思远和刘洪留一个……可以将罪责推到沈文端身上的余地,让张思远和刘洪不至于破釜沉舟和他们死拼。 张思远眉心一跳,看着谢云初肃穆的神色,分辨不出来。 不知谢云初这话……是真的不知道沈文端在哪儿,还是故意试探什么。 “到现在还未见沈仓司!下官已经派人去找了。”张思远装作神情凝重。 刘洪握紧腰间佩剑,沈文端不在御史台的人手中更好,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御史台的人还藏着沈文端的口供。 刘洪侧身对谢云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谢御史能带人来相助救火,真是太好了!大人请……” 谢云初眉头抬了抬,里面还没有人救火,这位刘指挥竟然也不打算遮掩,就将她请进去。 这是……动了杀心,不想让她,和她带着的这些人从粮仓出来啊! 谢云初心明如镜,还是神色肃穆道:“我看着火势太大了!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还请张知府和刘指挥使,派人拿着令牌去给城北城门守正传信,将北城门打开,协助御史台调查此次太原粮仓的晋中厢军,已经到了北门……让他们一同进来救火。” 张思远官袍中的手猛然收紧,就连刘洪也怔住。 ------题外话------ 三万字爆更完毕! 第二百三十七章:造反 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谢云初竟然调来了晋中的厢军。 “张知府、刘指挥使,你们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这太原府粮仓真的有问题,你们是想等着粮仓烧干净吗?”谢云初陡然拔高声音,厉声质问,“张大人和刘指挥使希望我这么回禀圣上吗?” 谢云初朝着汴京的方向拱了拱手。 雨……噼里啪啦落下,渐渐大了起来。 “城门已关,没有十分紧要之事,怕是不能轻易打开!” “民以食为天,粮食关乎百姓性命,这还不是十分要紧之事?这是万分要紧之事!本官说……城门打开!有什么本官一力担待,可若是张知府和刘指挥使在这里拖延时间,不许晋中厢军入城救火,粮仓有什么万一,本官……和一众御史台官员,必然会如实上报,张御史和刘指挥使……有意拖延时间,纵火烧粮仓!” 谢云初将帽子扣了上来。 “怎么,谢大人说的话不管用?还是张知府和刘指挥使做贼心虚?”御史台的官员高声道。 “我等奉皇命查案,做为知府和指挥使应当配合,除非是有猫腻!” 御史台的官员,看到火光冲天,早已经急不可耐,那些被烧掉的粮食……可全都是灾区百姓活命的希望。 谢云初听到那位御史台官员说奉皇命三字,看着张知府和刘指挥使,缓声开口:“御史台是何等份量,想必张知府心中清楚,我等奉皇命查案,晋中军奉皇命协助我等,张知府和刘指挥使拘捕从命,眼中可有陛下?是想要抗命占城谋反吗?” 谢云初话音一落,谢氏护卫纷纷上前,手按腰间佩刀,护着谢云初和御史台一行人向后退出几步。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谋反……可是要诛九族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跟随谢云初来太原府的御史台官员不蠢,还能看不出这里有猫腻?! “去,派个人同城门外的晋中军高喊,若御史台官员今日死在太原城中,便是太原城知府张思远和指挥使刘洪,囤粮谋反!” “是!”谢氏一护卫领命,从人群之中一跃而出。 “给我拦住他!”刘洪瞪大了眼高声喊道。 “看来,刘指挥使真的要谋反!”谢云初唇角勾起,“太原城的厢军,也要跟着谋反,犯这诛九族的大罪吗?” “给我站住!”张思远将刘洪的手下喊住。 刘洪的手下听到谢云初的话,本就迟疑了一瞬,张思远一出声,都定住了脚步。 他们跟着刘洪做事,也只是想要吃香喝辣,可没有想过死,更不想连累家中父母、孩子。 “张思远!刘洪!本官问你们……你们是要反吗?”谢云初厉声问。 摇曳的火把,将谢云初精致如玉的五官映得忽明忽暗。 刘洪看着谢云初,看着谢云初身后的御史台官员,和官员身后提着水龙和水盆,面色焦急的百姓。 越来越多的百姓被铜锣声惊醒,匆匆赶来…… 在粮仓外面当着城中陆续而来救火的百姓杀人,实在是不明智。 他能杀了谢云初和这些御史台的官员,难不成还能杀光这城中赶来的百姓吗? 刘洪深觉骑虎难下,如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转头看向知府张思远。 “派个人去让开城门吧!”张思远同刘洪道。 “可是……”刘洪心跳速度极快,他不想死。 张思远拽住刘洪的手腕,安抚:“可以将罪责推给沈文端,粮仓是他负责的,可要是被扣上谋反的帽子,父母、媳妇儿孩子都活不成了!” 张思远有种感觉,御史台的人并非不知道沈文端在哪儿,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抓了沈文端…… 不然,不可能连他第一个派去找沈文端的人都没有回来。 张思远这么说,是为了稳住起了杀心的刘洪。 他和刘洪不一样,他手中还有账本做底牌……可以让上面的人保他一命,没有必要非走到杀了上面派来的御史,将事情闹大到最后无法控制,最后连自己一家老小都搭进去。 刘洪要疯,他可不打算用一家老小的命相陪。 刘洪看着张思远,心中翻腾着,让晋中厢军进城,就更不可能杀光这些御史台的人了! 其实,就算是不让晋中厢军进来,刘洪也杀不了谢云初他们,这么多百姓在……要杀的干净不留后患,除非将这些百姓全都杀了。 再加上谢云初身边护着的护卫瞧着各个都是高手,只要护着一个御史台的官员逃出去,他们就真成了谋反了。 雨越发大了起来。 刘洪咬紧了牙关,想着张思远和自己同一条船上的人,出了事他们谁都别想活,张思远一向聪明,他肯定不会自己送死…… 刘洪想到这里,转身吩咐自己手下去传令开城门。 张思远同自己的亲信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快去让人做出救火的模样。 那亲信颔首,悄悄从人群之中退出去,安排刘洪刚带来放火的厢军,做出假意救火的模样。 “传令的人带上令牌,让御史台的人跟着一同去!”谢云初戒备看着张思远和刘洪。 “令牌……”张思远同刘洪说。 刘洪拿出令牌给自己的下属,谢云初让谢氏的护卫护着一位御史台的官员,随同刘洪的下属一同前往北门。 谢云初转身看着不断端着水赶来的百姓,高声道:“快救火!” 谢氏护卫护在谢云初跟前,御史台的人带头往粮仓里跑,百姓们也都跟着一同前去救火。 很快,晋中厢军进城,纷纷救火…… 火烧的很大,救火的百姓和将士光着膀子,一盆水一盆水的往火上浇。 张思远和刘洪同谢云初和御史台的官员立雨中,都未撑伞,看着将士们和百姓纷纷救火,老天爷也在帮忙,大雨倾盆。 张思远看着粮仓,知道……秘密藏不住了。 刘洪也明白,这次是真的藏不住了…… 现在他就算是想要杀人,也来不及了,晋中厢军和百姓都在,他没法杀光这里所有人。 除非是真的要造反。 第二百三十八章:定罪 刘洪拳头握紧,看来……只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沈文端的头上了。 大火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全部被扑灭。 谢云初踩着满地黑色灰烬和水混在一起的泥浆,在御史台官员和张思远、刘洪的陪同下,挨个去查看粮窖,和粮窖外围还没有被烧毁的粮桶。 越查,张思远和刘洪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越看,御史台的官员们,就越是觉着触目惊心。 贪腐要比御史台想象中更为严重。 按照几年前,太原府上报请朝廷拨款建造粮仓的奏报,如今太原粮仓应该有近千粮窖。 可数来数去……太原粮仓大大小小也只有近六百粮窖。 即便是按照六百粮仓算,最大的粮窖可存一万石粮食,最小的可存三千石粮食。 但按照太原粮仓上报的数目,再全都以最小的粮仓算,也没法填满半数,可眼下……所有的粮窖满满当当,空的不到二十粮窖,几乎每一个粮窖内都有粮食。 因着粮窖深挖地下,防火、防水尽管是有火油和烈酒相助……还是没有能烧干烧尽。 再加上放火的时间短,救火的人来的快又多,这粮仓损失比张思远和刘洪预计的还小一些。 “这太原粮仓即便是经历了一场大火,似乎算起来还要比上报的存粮多出二三十倍不止啊!”谢云初转而看向张思远,“张知府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张思远眉头紧皱:“这粮仓之事一直由仓司沈文端负责,本官实在不知道……” “这么说,张知府竟然是一直没有来看过,那么……户部派刘三元、李上进他们前来查看粮仓,张知府也未曾陪同了?”谢云初负手而立,看着张思远说了一句,又转头瞧向御史台的官员,“刘三元每年从太原府述职的记录带了吗?” “带了!”御史台的官员上前同谢云初道。 谢云初颔首:“张知府、刘指挥使……我等一行人奉命来查太原粮仓之事,还请两位能够配合我等。” 张思远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含笑道:“这是自然!” 谢云初这话说的虽然客气,可张思远和刘指挥使都知道,谢云初这是要审问他们了。 “只不过,府衙内公务繁忙,怕是不能耽搁。”张思远说。 “这个张知府不必太过担心,吏部尚书谢大人对陛下谏言,此次查赈灾贪腐案……若有官员配合御史台查案暂时无法公务,则由守选进士暂代。”谢云初说着转头看向谢氏护卫,“跟随车队的守选官员多久能到?” “回六公子,今日晌午可入城。”谢氏护卫道。 谢云初望着张思远,还是那笑盈盈的模样:“如此,张大人可以放心了?” 张思远听到谢云初这话就明白,看起来谢云初是不会轻易放了他。 张思远看了眼全身紧绷的刘洪又问:“那……城防呢?” “就由刘指挥使的下属暂时代管。”谢云初含笑说完,转而看向晋中厢军指挥使,“白指挥使,就劳烦您先派人将张大人和刘指挥使分别请到空屋子,派人好生照顾,等御史台的人前去询问。” “好!”白平川应声,带着人对刘洪和张思远做了请的姿势,“两位请吧!” “那就请张知府和刘指挥使稍后,我们一定尽快查清问完,不耽搁两位公务,给两位添麻烦了。” 谢云初此刻彬彬有礼的模样,好似昨夜前来救火时咄咄逼人……给人扣谋反帽子的人不是她。 “哪里哪里……”张思远言不由衷。 刘洪绷着个脸,将自己身上的佩剑卸下,只身跟随白平川带来的晋中厢军一同离开。 白平川接到的兵部调令是协助御史台的人押人回汴京,没想到……到了太原城外发现太原城粮仓着火,事出紧急,就带着人来救了火。 这救完火,怎么还要协助御史台关人查案了? 虽然白平川心中疑惑,可是一想到谢云初的大伯是吏部尚书,而且白平川也瞧出太原粮仓有问题,来都来了……该帮就顺手帮一把吧,省得吏部尚书知道他侄子来太原府办差,他不帮忙。 刘洪同张思远一同被请往庾司空房之中,既然要分开看管,就是为了不让两人串供…… 张思远浅浅同刘洪颔首,刘洪也点了点头,决定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沈文端的身上,就当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张思远想的要比刘洪更深一些,他的外室楚娘只有刘洪知道,这一次御史台的人原本想要利用楚娘扰乱他的视线,却露了破绽让他察觉他们已经入了太原城。 这就是说,沈文端已经被抓住了,且同御史台的人招了一些东西出来。 就算是御史台的人已经拿到把柄,他还是打算咬死不认,等到入汴京之后,上面的人操心他手中的账本,自然要想办法来见他。 到时候,他以账本为筹码,请他们保自己一命,哪怕是流放都不要紧,只要能活下来。 至于刘洪…… 张思远看了眼身旁面色凝重的刘洪,他已经顾不上了。 谢云初见张思远和刘洪被晋中厢军看管着走远的身影,转身询问夜辰:“从楚娘那里,审出账本在哪儿了吗?” 夜辰摇头:“用了些手段,审出了些别的东西,但没有能审出来账本在哪儿,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 谢云初薄唇紧抿着,半晌道:“于大人,你带着晋中厢军去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将账本搜出来。” 御史台台院主簿于谦超用手背抹了一把被烟熏黑的脸,应声:“好,小谢大人放心。” 光是看这粮窖数目,和粮食,和沈文端的账本,于谦超就已经怒火中烧了…… 受灾之地已经闹到了吃人的地步,太原府和朝廷哭着喊着说没有粮,存粮不能再减少,结果呢……粮仓几乎是满的! 赈灾的粮食竟然根本就没有出过太原府! 于谦超恨不得现在就提剑砍了这些贪官污吏,账本他一定要找出来,将张思远定罪! 第二百三十九章:姿态 “小谢大人,那太原府的张知府和刘指挥使,要怎么审?”有御史台的官员问谢云初。 “先不审,晾着……”谢云初看着烧的漆黑的粮仓,冷声道,“好吃好喝的给,但不能出屋子,也别让人和他们说话,下午让人给他们送个消息就说……我们正在审沈文端,等审完了沈文端,会拿着沈文端的供词来同两位大人谈。” “张府和刘府要不要让厢军先围起来?”御史台的官员又问。 她想了想又道:“放出风去,就说张知府和刘指挥使已经被我们御史台抓了,派人盯紧张府和刘府,守好太原城四城门,若有人送信……将人和信都截下来!” “是!” 大致安排妥当,谢云初这才开口:“守选的进士还未入城,我们先开始查账,点对粮窖数目和存粮数目。” “小谢大人被水浇湿的粮食怎么处置?”又有人问。 “这个让庾司的人想办法,谁能想出办法,就让谁暂代仓司的职务,告诉他们,暂代的人仓司做得好立了功,位置就稳了。”谢云初说,“就这么办吧!” 庾司的这些庾吏目前还不能全都处置,处理粮食……他们比厢军和御史台的人有经验,还得用他们。 他们都是下面听命行事的小卒,等到回汴京之后,再让新任太原府知府处置就是了。 庾吏王大牛和沈金宝听到来人传话,眼睛一亮,全然不在意沈文端去了哪里。 被单独关押的张思远和刘洪昨日一夜未睡,今日白天又一直惴惴不安,直至深夜张思远坐在椅子上,眼皮打架撑不住正要睡过去,就来人请张思远了。 “张大人,小谢大人有请,有话问您。”御史台的人带着厢军亲自来请。 张思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起身理了理衣裳道:“好……” 他刚随御史台的人从房内出来,就听到另一间房中的刘洪暴怒的声音传来:“请我去狱中?开什么玩笑……御史台拿到什么证据了吗?凭什么请我去狱中,我配合御史台审案已经够给面子!别蹬鼻子上脸。” 御史台的官员面色也冷了下来:“能来请你自然是拿到了证据,刘指挥使……沈文端已经什么都招了,御史台奉皇命审案,劝刘指挥使还是乖乖随本官前往狱中,等候审讯,违抗圣命……刘指挥使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放屁!老子不服!有本事让沈文端同老子对峙……” 张思远听着刘洪的声音心不断向下沉,沈文端已经招认了,他得有个对策才行。 张思远随御史台的官员往衙门走的这一路,强迫自己已经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盘算如何应对。 直到跨入他最熟悉的戒律房,张思远看到坐在高位之上的谢云初头也不抬,一盏灯照亮了谢云初手中的账本,谢云初正仔细看着。 张思远头皮顿时一紧,看到账本心中这才真正有了惧怕之感。 谢云初让人将戒律房的灯光灭了几盏,使戒律房内显得很幽暗,常年刑讯累积的血腥味和潮湿感,让戒律房内更具压迫感。 “张大人来了,给张大人拿把椅子过来。”谢云初抬头看了眼张思远,将账本合上,含笑瞅着张思远,转头同在一旁记录的官员示意让他先出去。 那官员颔首走了出去,谢云初才道:“张大人,对于太原粮仓内,粮食几乎满仓之事,张大人可有什么要说的?” 张思远视线落在谢云初刚才翻看的账本上。 谢云初看了眼账本,手按在了上面:“没想到戒律房内如此昏暗,张大人还能看到这本账册,这账册是在一个叫楚娘的人家中搜出来的,还望张大人见谅,毕竟……这楚娘是张大人的外室,合该搜一搜的。” 被找到了吗? 灯光如此暗,张思远实在是看不清。 他手心收紧,听到差役请他坐,他还能保持得体的仪态颔首坐下。 “粮仓之事应当是沈文端负责,下官不知……”张思远按照来时想的说辞开口。 “不瞒张大人,户部的刘三元、李上进都已经招了,否则……御史台也不可能以雷霆之速来了太原府!”谢云初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庾司沈文端也已经全都交代了,以张大人藏在楚娘家中的账本为筹码,求得本官保他一命!” “如今能求得张大人上面之人保你活命的账本被找到,张大人以为一句不知,就能推脱的一干二净吗?张大人是聪明人……不会如此天真吧!” 谢云初每一个字都说中了要害。 可两天一夜未睡,张思远脑子此刻不算清楚,不愿做决定。 张思远视线再次从账本上掠过:“谢大人,粮仓着火……本官已经两日一夜未睡了,可否等睡醒来再问。” “怎么,本官问的问题很难吗?以至于张大人在头脑昏胀的时候都不敢回答?”谢云初唇角勾起,“还是张大人怕答的和刘指挥使不一样,露馅了?” 美玉般的公子在戒律房这昏沉沉摇曳烛火的映照下,诡异的好看。 张思远明白了,谢云初故意让他和刘洪战战兢兢等了一天,晌午又让人送来消息说沈文端被抓住了,就是为了让他们惴惴不安,耗尽心力分析沈文端会招供些什么,该怎么应对,而无法休息。 然后再等夜里,他们脑子不清楚之时,把人提来审讯。 这和熬鹰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熬鹰是人看着鹰,谢云初这是让他们自己熬自己,到了时候他来问话。 张思远凝视着谢云初,总算是明白了,这陈郡谢氏的小郎君,实际上比他想象中更厉害…… 这位小谢大人,应当是一个习惯掌控了全局之后,再露出獠牙之人。 善于攻心。 良久…… 张思远收敛起读书人自持的姿态,缓缓靠坐椅子上:“谢大人拿沈文端说事,是想暗示我……只要说出谢大人想要的,谢大人就能保我一命吗?谢大人……这话你骗骗沈文端就是了。” 第二百四十章:巨大 毕竟,谢云初不是大邺的律法,更不是皇帝。 “粮仓之事……本官真的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做为太原知府,本官或许有失察之罪,可为何粮仓那么多粮食,本官不知道,还请御史大人查问沈仓司。”张思远开口,“至于粮仓内的粮窖数目,那是下官前任之事,下官更是不知了。” “粮窖数目不对之事先不提,陛下要各地粮仓出粮赈灾,粮食没有出太原城……做为知府张大人都不知道,这恐怕不是失察二字可搪塞吧?”谢云初看着张思远打算抵死不认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拿起手中的账本,“更何况,还有张知府的亲笔账本!还是……张大人以为本官说查到了账本,是诓你的?” 这一次,张思远真真切切看到了账本,脸色果然变了。 “即便是张大人不招认,也没有关系,照着账本查……加上刘三元和李上进的证词,上下查通之后,张大人招认不招认,对本官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谢云初将账本放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账本上敲着:“只不过……张大人的坦诚,能让御史台少些麻烦,张大人替本官减少了麻烦,本官自然能腾出手来保住张大人家眷性命。” “张大人若是不坦诚,本官就先将账本之事瞒下,再将张大人严密保护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谢云初浅笑。 张思远不解抬头看向谢云初。 “并非本官小人之心,本官只是觉得张大人上面的人应当很是谨慎!否则……当初,不会因为没有搜到受灾之地的两位知县和一位通判写的血书,便以流民生乱为借口,杀了这三位大人全家,鸡犬不留。” 张思远藏在袖中的手收紧。 谢云初眉目间笑意更深:“张大人说,本官将你秘密保护起来,他们会不会为了找到账本……再次上演一场流民生乱之事?” “小谢大人年纪不大,倒是很会说话。”张思远咬牙切齿。 “只是据实分析。”谢云初含笑,“聪明人要学会审时度势,皇帝要查贪腐案……大势所趋,就连两位皇子都战战兢兢难以独善其身,谁又能保住张大人,张大人细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不如……大家都坦诚一些,各取所需,都让彼此少一些麻烦,张大人……也可不受皮肉之苦。” “刘三元和李上进他们招了些什么,谢大人是不会同我说的,是吧?”张思远问。 谢云初颔首,坦诚道:“自然,要分别对你们的供词,才能看出问题。” 张思远沉默良久,再次开口道:“我可以说,但……你要答应我,保住我的两个孩子性命!以你的前程起誓!” “只要你的两个孩子未曾参与其中,自然性命无虞!” 张思远的两个孩子,一个六岁,大的那个也才十三,自然是不会参与其中的。 “我信你了!” 谢云初听张思远这么说,朝外看了眼,示意夜辰将记录供状的官差叫进来。 记录供状的官差坐在案几后,蘸墨提笔。 “请朝廷拨款建造粮仓之事,并非是我经手……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张思远一点一点交代,“这件事……已经致仕还乡的王秋道王大人任上之事。我来太原府晚,这些事情知道的也不是特别清楚,若是御史台要查,还得从当年几年前在任……如今已经从太原府走出去升迁的官员查起。” 谢云初点了点头,这个从沈文端几年前藏的那个账本,谢云初已经看出了端倪。 粮窖数目不够……太原府最大一次兴建粮仓,的确并非在张思远在任时,那个时候沈文端也不过是个小小庾吏。 “最开始,王大人以粮食丰收为由,请求兴建粮仓,修缮粮窖,太原府从朝廷要银子,户部、工部和太原府串通一气……将银子贪墨,户部和工部拿大头,王大人和太原府一众官员,拿小头,存不下的粮食……就全都变卖换成银子。” “越贪他们就越是大胆,几乎将粮仓的粮食掏空,于是……就谎称太原府旱灾,不但上奏朝廷说用光了太原府的粮食,还请朝廷拨付粮饷赈灾。” “原本,将朝廷赈灾的粮食变成银钱,太原府的官员赶紧建造粮仓,这件事就可以抹平过去,可那所谓的赈灾粮饷……却是由当时前来赈灾的户部官员,和一众太原府官员瓜分了,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我。” 谢云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账本,静静听张大人说。 她也的确没有想到,来查赈灾贪腐案……除了牵扯出户部之外,竟然还牵扯到了工部,查到了前任知府贪腐案。 正如张思远说的,当初若是用朝廷拨付的赈灾之款抓紧建造粮仓,这件事也就抹平过去了。 只是,这些人太贪了…… “而这一次赈灾之事,粮食也并非没有出过太原城!还是出过的……”张思远开口,“陛下让赈灾第一批粮食出了太原城,但粮食去了哪里,是否去了灾区,我们并不知道,后来几次……粮食都没有出过城,再到后来……粮食反而是运到太原粮仓的。” 张思远一点一点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包括太原府上下,这么多年在粮食上贪墨的都有哪些人。 只是张思远或许没有想到,根据沈文端的供词,沈文端比张思远贪得多数倍…… 谁也想不到,沈文端这个小小的仓司,胃口竟然如此巨大。 或许因为不起眼,所以并不引人注目。 太原府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一个清白的,拿了点实权的官员都参与其中。 大邺卖官鬻爵之风盛行,太原府的官员谢云初让御史台的人查了……大多都是花钱买的,这些人花钱买官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贪? 谢云初粗略算了算,她这次带来的守选进士,全都用上……也还有欠缺。 张思远交代完,已经是深夜,张思远也撑不住了,向谢云初讨了一碗水。 第二百四十一章:底掉 正在喝水的张思远,听谢云初问道:“听说张大人也是穷苦出身,当年家中遭了饥荒,卖了家中姐姐和妹妹才熬过来。” 张思远喝水的动作一顿,抬头朝谢云初看去。 “我还以为,张大人经历过饥荒,应当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叫做民以食为天!”谢云初语声徐徐,“我看过张大人殿试时的文章,能看得出张大人那时……也是怀揣着一腔热血,想要改变这个朝廷,改变这个世道,谁成想……最后竟然是张大人,将百姓们救命的粮食扣在了这太原粮仓。” 张思远紧紧攥着水杯,烛光照亮他因为疲惫发红充血略显混浊的眼仁。 他说:“谢大人士族出身,自然是不明白,当人入了官场之后才发现……一个人不是依靠满身顶天立地的浩然正气,就能无所畏惧,一路升迁的!” 张思远将水一口饮尽,将碗放在一旁,用手抹去唇角水渍,说:“正如谢大人所言,曾经我也想做一个清官,吊民伐罪一身正气,能千古留名!可……我是贫苦人家出身,父母和我妻为了供我读书,受了多少苦!科考之后我守选了四年,因着家中没有银钱疏通……一直轮不上我做官施展抱负!” 昏暗的戒律房内烛火摇晃,将张思远难看的脸色藏在幽暗之中。 “后来族里想办法凑了银子,让我有机会去了楚州做知县,可我的日子并没有因为我的清廉好起来,我妻为了贴补家用熬坏了眼睛,我的大儿子病了……我也没有多余的钱给儿子请好大夫,我儿子就那么没了!他当时都已经八岁了……如今要还在,应当比小谢大人大三岁,都说那孩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说到这里,张思远语声哽咽:“我娘撑不住走了,我爹病倒后也走了,我寒窗苦读数十年……耗尽了家中祖产良田,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我当个清官我对得起百姓,却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爹娘,对不起我妻……对不起我的儿子!” “所以啊……我就发誓!不想再过苦日子了!”张思远抬头看向谢云初,目光中带着强烈的恨意,“因为当清官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因为我是个清官就给我升官加俸禄!那些银子我不要……别人也会要,我还会被同僚排挤,何必呢?为什么要同自己过不去,小谢大人你说是吧?” 张思远盯着谢云初刚问完,就笑着摇头:“我说的这些,小谢大人是不会懂的,小谢大人的大伯是吏部尚书,又出身陈郡谢氏那样的大士族,又怎么会懂我们这种穷苦出身之人的心酸和悲哀。” 谢云初看着张思远,没有说话,起身要走…… “谢大人!”张思远唤了谢云初一声。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转头看向张思远。 只听张思远道:“谢大人我见不到我那两个儿子了吧?” “若是张大人想让两位公子活命,最好不见。”谢云初说。 张思远点了点头:“那劳烦谢大人给我两个儿子带句话,告诉他们……这辈子做什么,都别做官了!” 谢云初深深看了眼张思远,颔首离去。 从戒律房出来,谢云初同差役交代:“看好了张思远,别让他出事。” 谢云初瞧着这张思远,似乎……是有些不想活的念头了。 “大人放心!”差役应声。 也已经一夜没合眼的于谦超,正在审刘洪,刘洪倒是个硬骨头,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粮仓是仓司沈文端负责,出了什么事应当去找沈文端,而不是来找他。 要不是谢云初叮嘱了第一天审,不要用刑,于谦超都忍不住要大刑伺候了。 谢云初从审张思远的戒律房出来时,于谦超气得正靠在廊庑柱子上干嚼锅盔。 “大人!”见到谢云初于谦超忙将嘴里的锅盔吞下去,直起身来行礼。 对谢云初,于谦超是很佩服的,他也不是第一次外出查案,可没有一次查的如此迅速,在悄然入城的第二天,竟然就已经拿到了关键证据,查到了粮仓。 于谦超知道,这凭借的不仅仅只是谢云初的运气,和谢云初手上可用之人多。 若谢云初是个蠢的,绝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没审出东西来?”谢云初问。 “估摸着得用刑了!”于谦超道,“不用刑,招不出什么来!” 谢云初眯起眼想了想,道:“刚才张思远已经全都招了,你派人按照名单抓人……人都抓过来之后,你去见张思远,告诉张思远……给他一个坦白交待,捡举揭发,以获得检举有功从轻处罚的机会,让张思远来说服刘洪他们坦白。” 于谦超一愣,还能这么审案? “可……万一他们串供呢?”于谦超不放心。 “张思远该招的都已经招了,账本也在我们手里,串供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放心吧,他想活……就会尽力。”谢云初说完见于谦超似乎被刘洪气得不轻,又道,“若是张思远劝不管用,你想用刑,也可以等人都抓来了,当着他们的面用刑。” 谢云初敢这么说,是因此次涉案官员……太多。 就这只是太原府,就涉及了十几个官员。 这么大的案子,从户部到地方太多官员……皇帝绝不可能就这么全都杀了! 必定是……严惩户部高官,对下面的施恩。 张思远最后真的不一定会死。 既然不一定会死,就给他留一点活下来的希望,在此案上出些力吧。 “是!下官这就去办!”于谦超应声。 · 消息送回汴京之时,牛御史看着公文只觉惊心动魄。 没想到,谢云初去了一趟太原府,不仅查出了此次赈灾贪腐案,还查到了太原府已经致仕的前任知府王秋道的粮仓贪腐案。 刑部侍郎王安乐看完谢云初派人快马送来的公文,忍不住道:“这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果真是有几把刷子啊!这才去太原府多久……竟将太原府查了一个底掉!” 第二百四十二章:信不过 “这太原府也实在是出乎意料,不论是上一任王秋道在任时,还是如今张思远在任,竟然没一个干净的!”王侍郎话音中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味。 朝廷统共六部,谢云初去了太原一遭,查出了两部都有问题。 “别说太原府了,户部又有几个是干净的?”牛御史长长呼出一口气,不住摇头,“幸亏这次谢云初在大殿之上将这个赈灾贪腐案捅破,不然……这些人贪了这么多年没有出事,只会越发疯狂!” “也不知道江陵府和兴元府、江宁府查的怎么样,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团污秽。”王安乐眉头紧皱。 “我看……差不了多少!”牛御史站起身来,“我入宫一趟,同陛下回禀王秋道贪腐案,恐怕还得辛苦你接着审!这谢云初才去太原府就将太原府查了个底朝天,咱们一直在汴京,户部要是还查不清楚,可真要被这后起之秀比下去了!” 牛御史同王安乐说完,带好官帽准备入宫。 王安乐起身恭送牛御史:“牛御史放心。” · 皇帝看着谢云初的公文,气得手都在抖。 “太原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干净的!户部、工部……也都牵涉其中,好!好得很!这就是朕的朝臣!朕的六部!”皇帝胸口起伏剧烈,高声道,“传旨,派人捉拿王秋道,太原粮仓之案交由大理寺,给朕查!但凡涉事官员绝不姑息!” “是!”高公公应声,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去传旨,自己去给皇帝端菊花茶去火。 皇帝怒火中烧,虽说要严查,可他心里也明白,不论是赈灾贪腐案还是太原粮仓案,都同自己儿子有脱不开的关系。 就这个赈灾贪腐案,大儿子已经来他这里哭过一次了,说是他也不知道下面的人这么大胆子。 皇帝也算是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贪是肯定会贪的,贪到一粒粮食不给灾民,皇帝不信。 再加上自己这个儿子还算是坦诚,坦诚此次负责赈灾的钱大人给他上贡多少银子,他又都用在了给自己这个父皇搜寻延年益寿的宝贝上。 皇帝看在大皇子的孝心之上,到底是没有重罚。 只警告大皇子不论用什么法子,御史台审案的卷宗里……不能出现皇子。 否则……他做为皇帝只能严办 到现在,皇帝并未在牛御史交上来的公文上看到大皇子三个字,也算是松了口气。 “赈灾贪腐案,户部这边查的怎么样了?”皇帝问牛御史。 “回陛下,有人已经招认,只等燕王殿下和御史台几位侍御史将犯人押解回汴京,罪证交上来……嘴再硬也得认罪。”牛御史说。 “其他侍御史前往各地粮仓都查出来什么了吗?”皇帝又问。 “其他侍御史的公文还未送达汴京。”牛御史如此说。 皇帝听到这话,眉头紧皱,发火:“还未送到汴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都过去多久了,竟还都不如谢云初一个孩子!” “陛下……”牛御史再次行礼,替自己的下属说话,“谢云初是陛下钦点三元及第的状元,陛下慧眼,选出的三元及第自然是与其他官员不同,寻常人无法相比。还未同陛下说过,最初发现这粮仓有问题,判断赈灾粮食并未出太原粮仓的,就是谢云初。” 牛御史说话也极有水准,夸了谢云初,也顺带将皇帝夸了一夸。 皇帝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意外:“你说……是谢云初发现粮仓有问题。” “正是。”牛御史应声。 皇帝眉头舒展,摆了摆手示意牛御史退下:“等人贩押回汴京,这案子尽快查清,给百姓一个交代,去吧!” “微臣必不负陛下所托,微臣告退!”牛御史行礼退下。 牛御史离开后,皇帝视线又落在谢云初的公文之上。 他拿起谢云初的公文从头到尾细看,这才看出谢云初在入太原府之前,便已经先行让御史台的其他主簿官员先行一步去了太原城。 谢云初在抵达太原府的第二日,便已经将该抓的都抓了。 第三日,不止张思远招供,其他太原府当地官员也都跟着招供了。 虽然说,案子查的这么快,与太原知府张思远和指挥使刘洪狗急跳墙放火烧粮仓有关…… 但若谢云初查的这么快,却不是仅仅凭借运气。 谢云初手持兵部调令,为何调动的不是太原的厢军,而是舍近求远去调动晋中厢军。 这……要么说明谢云初早在入太原府之前,便已经明白这太原府厢军指挥使刘洪,肯定也涉事了。 要么,就是谢云初在这件案子上,极为谨慎,心思也缜密。 皇帝想到谢云初在朝堂上举发赈灾贪腐案之时的情况,想到谢云初最先发现这粮仓有问题,抿了抿唇,这么说来……谢云初应该是一个极为聪明谨慎之人。 谢云初到底是真的不能容忍有人欺瞒他这个君父,才在殿试后头一次面圣,将赈灾贪腐案揭发…… 还是,知道在那种场合,揭发赈灾贪腐案,他这个皇帝一定不会罚他,甚至还会重用他? 殿试之时,会搜身,带着字迹的东西是决不能带进来的。 那么谢云初就只有在殿试皇帝召见前十,或者是闻喜宴上,揭发…… 谢云初选在了金殿面圣之时,而不是闻喜宴,所以皇帝多多少少原意相信谢云初并非是有意将事情闹开,否则闻喜宴上学子众多岂不是更容易闹大。 “陛下……”高公公将菊花茶奉上,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皇帝接过茶端在手中,看着公文,有一下没一下用茶杯盖子压着茶汤里的菊花开口:“高天德……你觉着,这谢家六郎谢云初是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忠君,还是……只是想让朕觉着他如此忠君?” “陛下是大邺的明君圣主,这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都是大邺盛世的祥瑞,怎么会不忠心陛下呢!”高公公笑着道。 “你别和朕说这种官话套话!”皇帝将茶杯搁在一旁,看向谢云初的公文。 ------题外话------ 小可爱们,六一儿童节快乐呀! 第二百四十三章:工部 “能同朕说真心话的人不多,朕想听你说说真话……”皇帝手指在公文上点了点,“你怎么看这个谢云初的……” “既然陛下想听,老奴就斗胆说说自己的看法。”高公公笑着道,“这位小谢大人……聪明博学是肯定的,否则也不会三元及第,而陈郡谢氏的谢老……连陛下都说是忠君爱国之人,小谢大人自幼受谢老教导,自然是会受谢老影响!” 皇帝点了点头。 “小谢大人聪明,身上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老奴记得……牛御史曾经说,小谢大人几年前将苏明航的账本交给他,而不是交给谢尚书,是说……谢尚书任由谢家大姑娘在苏家受尽磋磨而不援手,所以信不过谢尚书!” 高公公看着皇帝的脸色,接着道:“再到……这一次朝堂之上,小谢大人连谢尚书都指责,这其中怕是夹着这小郎君的私怨在。” 皇帝赞同的应了一声。 这么多年来……谢瑾元一向谨慎,皇帝也没有发现谢瑾元结党,反而是皇帝自己那两个儿子……自从谢瑾元成了吏部尚书之后,就一直拉拢,可谢瑾元也不为所动,这样的人不可能去贪。 所以,皇帝同意高公公的话,这谢云初指责谢尚书,是夹着私怨。 “三元及第,年纪又小,少年意气也是应当的!老奴替陛下去给小谢大人送三元及第的字时,见小谢大人那双眼睛,干净明澈,说明此人心思也干净,说起陛下之时……小谢大人眼底的憧憬敬仰之情,老奴瞧着也不像是作假!想来……这和五殿下也有关!” 高公公笑盈盈说:“五殿下同这小谢大人可是同门师兄弟,老奴瞧着感情似乎也不错,之前五皇子闹着您开了库房,进去寻了一块好玉,让下面雕了九尾狐,就是要送给这小谢大人的。” 皇帝听到萧五郎这个他最疼爱的儿子,眉目间露出笑意。 都说萧五郎顽劣,可皇帝知道这顽劣是他纵容出来的。 萧五郎母亲美丽却早逝,是皇帝心中最难过的。 萧五郎聪明背后没有得力的母族支持,能仰仗的就只有皇帝的疼爱,甚至这孩子也曾同他直言,说他顽劣是因为背后有陛下这个爹给他撑腰,所以他什么都不怕…… 正是因为五皇子背后没有错综复杂的母族势力,和五皇子的坦诚,皇帝对萧五郎比别的皇子更多了几分父子之情,疼爱也是理所当然。 “老奴想着,五皇子日常定然会同小谢大人说起陛下,五殿下一向敬爱陛下,又是陛下诸位皇子之中与陛下最为亲近,也是陛下最为疼爱的!小谢大人受五殿下影响也难免。” 皇帝听到这里,想了想道:“说到老五,今日你将老五叫过来,让他陪朕用午膳。” “是!”高公公笑着应声。 皇帝理了理思绪,将茶杯端起来…… 既然谢云初同谢瑾元早年便因谢家大姑娘之事闹翻,他就不怕重用谢云初之后,朝中使得谢氏一族一家独大。 他完全可以利用谢云初和谢瑾元的恩怨,让他们二人都为他办事,又相互对立。 · 大皇子刚刚与三皇子敲定,牺牲大皇子门下的户部尚书薛志,来保住三皇子的大舅兄兵部侍郎沈砚行,三皇子会全力推大皇子的人拿下户部尚书之位,避免如今根基还不稳的老四占便宜。 大皇子还不知如何同户部尚书薛志说此事时,薛志就先行求见大皇子,将皇帝命大理寺捉拿王秋道的消息送到了大皇子的跟前。 “捉拿太原府前任知府王秋道,又怎么了?”大皇子眉头紧皱。 “王秋道在任之时,曾请朝廷拨款建造粮仓,可那批银子并没有用在建造粮仓之上,除此之外……元丰九年太原报旱灾,请朝廷拨赈灾粮饷,太原也并没有旱灾!”薛尚书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现在这些事都被前往太原府查赈灾贪腐案的谢云初查出来了,陛下已经命大理寺去抓王秋道了。” 大皇子听到这话一怔,定定看着薛尚书:“此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薛志忙道:“殿下忘了!元丰九年,还有三个月就是陛下的寿诞,当时殿下拿不出银子为陛下准备贺礼,当时就是王秋道……给殿下送的这笔银子!这件事不止牵扯户部……还牵扯到了工部,当时工部董大人还未致仕!” 大皇子拳头收紧,已经致仕的工部尚书董平高这是大皇子的亲姨夫。 当时大皇子收到了两笔银子,一笔是王秋道给的,一笔是自己姨夫给的……也提了建造粮仓之事。 大皇子当时还叮嘱说,粮仓关乎民生,宁愿少建、不建……也不能粗制滥造。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就没有建! 真是……贪得天不怕地不怕了! 薛志见大皇子面色大变,连忙接着道:“紧接着第二年,王秋道就报太原大旱,粮食欠收,也是在陛下寿诞前两个月,给殿下送来了贺礼和银子,当时殿下将贺礼呈给陛下,陛下还十分高兴,赞赏了殿下!” “这么说,王秋道这么贪……还是为了本殿下了!”大皇子声音陡然拔高。 薛志连忙跪了下来:“微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微臣来找殿下,就是希望殿下能想个办法,谢云初若是将太原府的人押回汴京,事情就瞒不住了!届时……不止是户部要出大问题,难保工部被清算……要是有人抖出这贪墨银子的用途,对殿下不利啊!” 大皇子面色阴沉,如炬目光看向薛志,咬紧了牙关,又想起三皇子的话。 赈灾贪腐案事情太大,最后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 既然如此,那就让位高权重的户部尚书薛志站出来承担,也算是能给父皇和百官交代过去。 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牵扯出来两个贪腐案。 那就让户部尚书都顶了,到他这里为止…… 至于工部,大皇子还是想保一保自己的姨夫,得想办法同姨夫说一声,切莫屈打成招。 第二百四十四章:生路 “薛大人……”大皇子腰脊靠在座椅靠背上,拎着自己衣裳下摆,双腿交叠。 “微臣在。”薛志连忙应声。 “不论是赈灾贪腐案,还是太原粮仓贪腐案,这案子太大……总得有人承担,承担之人位置太低,怕是不足以平息陛下的怒火,也不足以平民愤。” 听到大皇子这话,薛志身子一抖,连头也不敢抬,心中的惶恐被无限放大。 他有预感,大皇子怕是要让他这个户部尚书顶罪。 “殿下……”薛志抬头看向大皇子,“我们可以设法,将此事做局推到三皇子一党头上,微臣来想办法!” 薛志想为自己求一条活路。 只见大皇子叹息一声,从座椅起身,走至薛志的面前。 他抬手扣住薛志的肩膀:“你要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本殿下的左膀右臂!你为本殿下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凡有一点可能,本殿下都会保住你!” “殿下!”薛志眼眶发红。 “可这一次,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就是本殿下也兜不住啊!你就当为本殿下尽忠了……”大皇子用力攥着薛志的肩膀,“你放心,你的儿子薛四郎,本殿下会替你好好照顾,将来前程无限!包括你的妻女,你去了之后,本殿下也会保证她们的生活优渥,绝不会……沦入教坊司,或是被流放。” 薛志这算是明白了,大皇子已经决定要彻底舍弃他。 要是往日,他说设局将贪腐案推到三皇子一党的头上,至少……大皇子会听一听他说什么,看看是否有可行性。 或者即便是让他去承担下一切罪责,也要让他咬死几个三皇子党的人。 可今日,大皇子听都没有听,就要让他认罪,还没有让他咬死三皇子党的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大皇子和三皇子达成了某种默契,要让他这个户部尚书一力承担,来保住三皇子党,而户部尚书之位……还会是大皇子党的人。 这中间,只有他一个人是被牺牲的。 “御史台将案子查到现在这一步,你作为户部尚书,是绝对无法活命的!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你主动去认罪,就说……你虽然贪,但是没有想到下面的贪成这个样子,怎么说你自己斟酌,本殿下也会同父皇求情!”大皇子语声徐徐。 薛志整个人如同被钉在那里,仰头看着大皇子一动不能动。 “为了避免你担忧薛四郎会在你承担之后……被捕入狱,本殿下已经让人去请薛四郎,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除非是父皇为了一个薛四郎要将皇子的府邸翻过来,否则谁也抓不住四郎,等这赈灾贪腐案的风头过去,本殿下……会好好培育这孩子!” 薛志睁大眼,大皇子这是要用他儿子的命来要挟他。 他只觉热血一阵阵往头顶上冲,虽然自己儿子是个不着调的败家子,可……可也是他唯一的骨血。 “回去想想吧!说不准……御史台狱之中,已经有人将你招了出来,主动去认罪,比最后几位侍御史带着证据回来,查到你,罚的要轻一些!”大皇子拍了拍薛志的肩,站起身来。 “殿下!殿下!”薛志膝行上前,一把攥住大皇子的衣摆,“殿下……微臣可以去认罪,可以将一切都承担下来!但……微臣不想让自己儿子再为官了!就请殿下看在这么多年,微臣对殿下忠心耿耿的份儿上,让……让四郎回祖籍去,做个生意当个富家翁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薛志自从入大皇子门下,为大皇子做事以来,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清算,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的如此之快。 他若能再活几年,尚且可以给儿子安排前程。 可现在大皇子要他去死,自己的儿子还未成年,被大皇子掌控在手中……将来只会成为大皇子手中的棋子,身不由己。 他这一辈子都是棋子,自己的儿子……不能再做人的棋子! “殿下!”薛志抬头,通红的眼中聚集泪水,“微臣今夜就可以写下认罪书,然后自尽,就说……就说……担心查到微臣的头上到时候还是死罪,所以微臣畏罪自尽!请殿下允准,让微臣派人将四郎送走,微臣的妻女留在汴京还得托付殿下照顾!求殿下看在微臣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抬抬手,四郎那孩子真的不适合做官!也蠢的要命,不能为殿下所用啊。” 大皇子低头看着满眼恐惧哀求的薛志,想到这些年,薛志的确也算得上是好用了…… 可,大皇子不想这件事出现什么变数,便道:“好……等你留下认罪书了断之后,本殿下可以让你的亲信将薛四郎送走,但在事情平息之前,还是让薛四郎留在大皇子府好,你想想……你一死,御史台发现薛四郎不在了,贴出海捕文书,薛四郎能逃到哪里去?万一被抓回来呢?” 薛志仰头看着大皇子,知道大皇子这是不相信他。 “薛卿,本殿下这是为了你和薛四郎着想,御史台的人各个都是人精,海捕文书一贴,薛四郎留在大皇子府最安全,只要本殿下不倒……就没有人敢搜大皇子府!等到过几年风平浪静了,本殿下再给薛四郎一个新身份,让他在江南富足之地,做个富家翁,也算是全了你我的情分。”大皇子语声徐徐。 听到这话,薛志只能叩首:“微臣这条命一直都是殿下的!微臣能成户部尚书也都是全仰仗殿下,当初投入殿下门下……称愿意为了殿下赴汤蹈火,绝非虚言!如今到了这一步,只要薛志一死,可以让赈灾贪腐案和太原粮仓贪腐案止步于微臣,微臣甘之如饴!殿下等着消息……最晚明日,微臣一定会安排好一切,从容赴死。” 只要,他的儿子能活,只要他的儿子不会再为人棋子。 薛志是个聪明人,既然注定要死,还不如将话说的漂亮一些,儿子能活……也给自己的妻女求一条生路。 第二百四十五章:威风 只盼望着自己死后,大皇子能念在他从容赴死的份儿上,照顾好他的妻女。 “好!”大皇子俯身将薛志扶了起来,“本殿下就知道,薛尚书是最忠心的!” “微臣的家眷,就劳烦殿下了!”薛志哽咽开口。 大皇子拍了拍薛志的手:“薛尚书放心。” 薛志双腿发软被人从大皇子府扶了出来,一上马车便道:“回府!” 薛志在脑中盘算着,大皇子现在肯定已经让人盯着薛府了,儿子能走,妻女不能走…… 可他得先同妻室王氏通气,让王氏将家中银钱派人带出去一些,以免他死后,妻女没有依靠。 送走了薛志,大皇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得派人去同初涉及太原粮仓贪腐案官员通气,最后一定要干净利落的将自己的姨夫前任工部尚书董大人保出来。 最后实在不行,就还是走“畏罪自尽”这一步,来个死无对证。 · 四月十六,谢云初携太原府一应涉事官员返回汴京之时,得知了户部尚书薛志留下认罪书畏罪自尽,且将赈灾贪腐案……和太原粮仓贪腐案的罪行,都认了下来。 薛志认罪书中说,他未曾想到下面的人贪成这个样子,无颜面对陛下,自裁谢罪。 谢云初愣了一瞬,询问牛御史:“确定了是自尽吗?” “留下的认罪书已经对比过笔迹,的确是薛尚书无疑,昨日……陛下已下旨抄家。”牛御史眉头紧皱道。 谢云初紧接着追问:“那……薛尚书的家眷呢?都在吗?” 牛御史就知道谢云初很敏锐,排除了他杀之后,便想到了薛志被人以家眷性命要挟。 牛御史手指屈起在桌案上点了点:“薛尚书的儿子薛四郎没有找到,妻女侍妾都在!你说怪不怪……” 谢云初眉头紧皱:“想来,大人并未在汴京城内搜到薛四郎,若是薛四郎出了汴京城,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知道可不可以想个办法帖海捕?” 牛御史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昨日陛下召见我时,大皇子也在,大皇子说薛志贪腐,祸不及妻儿,请皇帝从轻发落薛志的家眷。” 皇帝昨日将牛御史叫去,似乎大有让这案子在薛尚书这里了结,不要再扩大化的意思,就仅凭薛四郎是薛志的儿子,怕是不足以让官府张贴海捕文书。 “行了,先不说案子了!太原府你做的很好!”牛御史发自内心夸赞了谢云初一句,道,“回去歇一日,明日还有的忙呢!” 谢云初的确是还有要紧事情要做,她起身同牛御史行礼。 从御史台衙门一出来,谢云初就同元宝道:“走,回大伯府上,搬家……” 如今祖父已经离开汴京,谢云初从太原府公办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搬家…… 这就将谢云初和谢尚书不和,抬到明面儿上来,可以让皇帝更为放心。 果然,谢云初刚回汴京,就从谢府搬出来的事情,下午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就连还在吏部衙门,没有回去的谢大爷都听说了此事。 谢大爷心里暗赞叹谢云初聪明,谢云初越是雷厉风行的从谢府搬出,就越是说明因谢雯蔓的事心底对谢大爷怨愤难平。 皇帝正同萧五郎赏画,乍一听此事,问萧五郎:“你这个小师弟……竟是这样一个性子?朕让谢尚书亲自将谢云初的任职文书给了谢云初,他竟还没同谢尚书和好?” 谢云初一回来就搬出谢府,这就更让皇帝确定,谢云初和吏部尚书谢瑾元不和。 “父皇您不知道!要儿子说……这谢尚书是活该!儿子劝您啊……就别想着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劝和了!白费劲!六郎是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也睚眦必报的人!” 穿着皇城司官服的萧五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名画卷起来:“雯蔓姐姐人特别好!六郎和雯蔓姐姐的感情……也是少见的好,您想想……当初六郎跟随师父去无妄山的时候,这雯蔓姐姐可是不放心跟去的!六郎因为雯蔓姐姐记恨谢尚书这不足为奇!” 说完,萧五郎将这画已经卷了起来,笑嘻嘻同自家父皇说:“父皇,这画……儿臣就拿走了!正好六郎今日搬家,我去送贺礼!儿臣告退!” 不等皇帝说话,萧五郎就朝宫殿外跑去。 “我看他这是想要去同他那师弟显摆那一身官服!”皇帝笑着摆手,示意太监将其他的画都收起来,“臭小子,挑走了朕最喜欢的一幅画。” 高公公笑着给皇上递上茶道:“那老奴让人追上五殿下,换一幅画?” “算了……”皇帝接过茶,笑着说,“这谢云初在太原府案子办的又快又漂亮,就当……朕赏他的。” 看得出皇帝心情很好,高公公笑着道:“五殿下果然和小谢大人感情深厚。” “嗯……”皇帝点了点头,“老五性子纯然,能和老五玩在一起的,想必也是同类人。” “陛下这话正是!”高公公附和。 · 谢云初从谢府搬出来的突然,谢氏在汴京城内的另一府邸根本来不及收拾。 谢云初派人去通知谢府管事之后,谢府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等谢云初人带着人和行李一到,仆从们也只是着急忙慌将谢云初要住的地方打扫了出来,其他地方还在整理。 “无妨!”谢云初对老管事道,“是我搬来的太匆忙,明日我还要去御史台衙门,你们慢慢收拾不着急。” 老管事没有想到谢云初如此宽和,连声保证明日一定全都收拾出来。 “六公子……外面来了位穿着皇城司官服的大人,说是六公子的师兄,给六公子送乔迁贺礼。”仆从来报。 师兄……皇城司? 谢云初能想到的,就只有萧五郎。 “请进来!”谢云初说完,同元宝道,“备茶。” 很快,萧五郎拿着名画潇洒利落跨进了谢云初的院子。 萧五郎一身银线绣飞鱼花纹的黑帽、黑衣劲装、黑靴,佩皮甲、皮腰带,昔日鲜衣怒马的明艳少年,如今也已威风凛凛…… 第二百四十六章:背叛 “怎么样?!”萧五郎冲谢云初抬了抬眉,卖弄官服,“六品皇城司亲事官,虽说……官阶不高,但和你不遑多让吧!” 谢云初入了御史台,御史台是个官职品阶低,却有实权的地方。 皇城司更不必说,那是天子最为亲近的近臣,皇城司一般都是由皇帝的贴身大太监,或是皇帝绝对放心之人负责。 就算是这次皇帝让燕王去拿人,也只是将皇城司的探事司交给燕王节制。 不过,估摸着皇帝是有意将皇城司交给燕王的,不过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燕王回来……就要将皇城司全部交到燕王手中了吧。 可把五皇子放到皇城司,是为什么? 见谢云初似乎若有所思,萧五郎朝谢云初走来:“愣什么呢?是不是你师兄太好看了?太英武了?” “英武!很是英武!我就是在想,为什么陛下……会给了萧师兄一个皇城司亲事官的位置。”谢云初说着,对萧五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萧五郎一边同谢云初往里走一边道:“原本……我父皇是想给我一个名头好听的虚职,我没要!我同父皇说……瞧瞧谢六郎都进了御史台,我拿个虚职压谢六郎一头没意思!想要一个能做实事的位置!而且我二哥……” 萧五郎原本想说,我二哥既然管了皇城司的探事司,我就选了皇城司…… 可一想到那日自家二哥对六郎做的那事,就有些尴尬,说不出口了。 谢云初瞧出萧五郎的不自在,见元宝已经将茶端了上来,亲自将茶递给萧五郎,与萧五郎相对跪坐,点了点头:“燕王殿下让萧师兄去皇城司也没错,有燕王殿下庇护萧师兄,我也能更放心。” “才不是我二哥让我去的,我去皇城司那是要做出点儿大事来的!”萧五郎见谢云初已经不介意,紧绷的脊背这才放松下来,“你在太原府查案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干得漂亮!不亏是我萧五郎的师弟!我这个做师兄的也得加紧!” 说着,萧五郎将放在背后的名画拿出来,递给谢云初:“给你的乔迁贺礼,我刚从父皇那里强行拿来的!” “多谢萧师兄!”谢云初双手接过,交给元宝,“放好,回头挂在我的寝室。” “唉!”元宝清脆应声。 听到这话,萧五郎越发高兴:“元宝你去找阿夏玩儿吧!阿夏听说你回来了,等着你和他说太原的事呢!” 元宝一听这话,可太想和阿夏说一说这次太原有多惊险,转头满脸期待看向谢云初。 “去吧!”谢云初笑着同元宝颔首。 “那奴才去了!” 见元宝将名画放好,高高兴兴走了,萧五郎这才说:“六郎,之前我已经同我二哥说过了,我觉着以后……我二哥肯定不会那样了!你放心师兄会护着你的!如今我在皇城司……手上是有兵权的!” 谢云初怔愣。 难不成是……因为想护着她,才没选其他官职,选了皇城司? 或许,也不完全是。 萧五郎想要一个做实事的位置,这个谢云初一直都是知道的。 可能是这一次萧知宴的事情,让萧五郎有了改变,进了名声不怎么好的皇城司…… 他这是想让她安心。 “好……”谢云初唇角含笑,语声真诚,“那以后,我就仰仗萧师兄了!” 萧五郎眉眼立时舒展开来:“放心!汴京城这地盘……我萧五郎要护着的人,绝对没有人敢找麻烦!” 谢云初笑意更深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可能还真需要萧五郎帮忙。 当日,萧五郎留在谢云初的府邸用晚膳时,有些食不下咽,与谢云初说起任职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 “就是今个儿早上,我简直太丢人,河里捞出来了一具无人认领不知姓名的尸首,尸首被麻袋套着,就露出一双脚在外面,脚腕上绑着巨大的石头。”萧五郎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寒颤,放下筷子不想再吃了,“我去瞧了一眼那被泡胀的尸首,没忍住当着下属的面吐了,他们肯定又要在背后说,看吧……皇子就是皇子!吃不了苦!” 萧五郎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太有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日子久了,他们自然知道萧师兄并非吃不了苦的人,我相信师兄……”谢云初安抚萧五郎。 萧五郎开怀了一些。 用完晚膳,萧五郎前脚告辞离开,后脚……谢云芝、谢云望、谢云岩都来了谢云初这里。 他们都是来劝和的,希望谢云初不要做的如此决绝,不同谢大爷说一声,就擅自搬了出来,这不合礼数。 “六郎,你这么做,不是将咱们谢氏的家丑让人瞧吗?”谢云芝语重心长同谢云初说,“你看,你刚到御史台任职,还做出了成绩,是我们谢氏云字辈最为出色的子嗣,理应同大伯同舟共济,如此我谢氏才能兴旺。” 谢云望和谢云岩连连点头。 “是啊,六郎!”谢云望也劝道,“从小伯祖父就教导我们,谢氏儿郎要拧成一股绳,谢氏才能重回乌衣巷的辉煌,如今谢氏正是蓄力待发之时,你可不能和大伯离了心啊!” “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咱们一同解决!”谢云岩也道。 谢云初看着谢云芝和谢云望、谢云岩,知道这三人都有着极强的家族荣誉感。 谢氏的族人们,在谢老太爷的教导下,是真的能做到为宗族付出一切,尤其是……云字辈的小郎君们。 陈郡谢氏没落之后,是在谢老太爷的手上有了起色,谢老太爷不论是学问还是名望……在小郎君心中就是权威,有着极强的影响力。 在谢老太爷孜孜不倦的教导下,谢氏的小郎君们内里不管斗成什么样子,在外人面前,一定是相互维护,绝不背叛宗族的。 所以,谢云初对他们说:“我从大伯府上搬出来,正是为了谢氏一族好,你们心中知道便好,对其他人一个字都不要多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二百四十七章:案子 谢云初的聪慧,谢云芝、谢云望、谢云岩,他们都清楚得很。 也明白,谢云初将来就是他们云字辈的领头人。 谢云望与谢云芝对视一眼,这意思……就是谢云初并非真的同大伯闹翻了。 谢云岩一脸恍然,压低了声音说:“六郎这是怕做事激进,连累大伯?” “这是缘由之一。”谢云初有些话不能全说,转了话题道,“此次赈灾贪腐案之后,会有大量的官位空出来,虽然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轮到你们,但还是要做好准备,毕竟这一次科举你们三人的名次在前十二……机会很大。” 谢云岩听到这话脊背挺直:“好……” “先回去吧!今日我突然搬出来,想来大伯与你们也有话说。”谢云初笑道,“切记……今日我说的这些话,不要对其他任何人说。” “那……三郎呢?”谢云芝试探询问谢云初,“其实,还是三郎让我们过来一趟的,只不过……三郎觉着你对他存有芥蒂,所以才没来。” 谢云初摇了摇头:“自有大伯同他说,你们回去后不必多言。” 谢云芝欲言又止,他还是希望谢云初能同谢云霄抛开芥蒂,可他又实在是开不了口去劝和…… 毕竟,谢云霄的生母害死了六郎的孪生妹妹,害得六郎如今体弱。 即便是害人的不是谢云霄,可若非谢云霄……那曹氏又怎么可能命都不要了,也要给六郎下毒。 “六郎你是咱们云字辈最聪明,也最早慧的!祖父说……你是咱们谢氏的未来,我们信你!既然你这么说,回去之后,我们便三缄其口。”谢云芝看向谢云望和谢云岩,“就说……没有能劝动六郎就是了!” 两人点头。 送走谢云芝、谢云望和谢云岩三人,谢云初在院子里打了套拳,又尝试着延长了蹲马步的时间,满身大汗后才去沐浴。 许是这段时间在太过劳累,谢云初倒头就睡了过去。 · 如谢云初所言谢云芝、谢云望和谢云岩三人回到谢府,就被谢大爷叫了过去。 谢云霄人也在谢大爷那里。 如今能坐在谢大爷书房这几人,除了谢云初不在之外,这四人都是谢氏殿试成绩靠前的小郎君,前途无量。 自然了,他们也就是谢氏未来的希望,也是时候让他们同谢云初一样参与到谢氏的族事之中,算做事历练。 将来谢氏交到谢云初手中,这些云字辈的孩子,可就都是谢云初的左膀右臂。 这也是谢老太爷的意思。 “你们都去见过六郎了,想必能说的……六郎都已经同你们说过了。”谢大爷缓声道。 谢云芝颔首。 谢云望朝着谢云霄看了一眼,见谢云芝和谢云岩都点头,这才跟着点了点头。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们谢氏一族也是一样的,将来不论是我也好,还是六郎也罢,即便是一人出事,我们谢氏一族在这大邺朝堂之上也不会全军覆没。”谢大爷耐心同几个小郎君说,“所以,接下来……需要你们做一个决定,是留在尚书府,还是跟随六郎住在一起。” 谢云芝几人顿时脊背挺直了起来。 这是,要让他们站队了! 谢大爷语声郑重:“有一点大伯希望你们明白,我们谢氏上下一心,都是为了谢氏更好,正是因为我们谢氏戮力同心团结一致,所以才敢让外人以为族中内部不合!不论何时……我们谢氏族人都是共同进退的。” “大伯,我明白了!”谢云望率先道,“我去和六郎住!住在尚书府……或许前程会更为稳妥,可富贵权位险中求,我想……六郎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大殿之上揭发赈灾贪腐案,六郎也是怕连累大伯,选择和大伯明面儿闹翻!” 谢大爷点了点头。 谢云望定定望着谢大爷:“所以我去跟六郎,而且……我就算是跟六郎住,六郎明面儿上和大伯闹翻了,可是我没有啊!我还可以帮着大伯和六郎相互传递消息。” 谢大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好孩子,你想的很好!” “我也去跟六郎住吧!”谢云芝也开口道,“六郎和云望年纪都不大,没有一个年长的郎君在谢府不合适。” 谢云岩这一下迟疑了。 他也是想要去跟六郎住,可他们在坐的四个小郎君,已经有两个都明确表明要去和六郎住,他要是也说要去同六郎住,会不会不太好? 谢云岩看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谢云霄。 谢云霄见状,同谢云岩说:“虽然……我同六郎是亲兄弟,可我生母所做之事你们也都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汴京受大伯庇护,自然是跟着大伯,你们可以全然凭心,不必在意我的决定。” “我也……也想去跟六郎住。”谢云岩看向谢大爷,“但是,若是大伯觉着我应该留下更利于来日,云岩绝无二话。” “你们凭心都愿意跟随六郎,这很好……”谢大爷露出欣慰的笑容,“六郎是我们谢氏未来的宗主,你们都会是六郎的左膀右臂!大伯很欣慰!只要你们这一辈以六郎为首团结一心,我谢氏何愁不能恢复乌衣巷时的繁荣!” 谢云霄看着一脸高兴的谢云望,说道:“但是你们搬走,不能太着急,云望性子急……可以让云望明日先走,四郎和云岩之后日日去六郎那里,再等几日……四郎搬走,云岩最后一个搬过去,如此才不会引人多加揣测。” “三郎说的对,不论做什么事,都要讲求一个合理,才不会让人生疑。”谢大爷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谢云初便来了御史台,翻看从她离开汴京启程前往太原府之后,御史台狱中的审案记录。 谢云初虽然只是侍御史,可却是皇帝钦点同牛御史一同负责赈灾贪腐案之人,要记录很是方便。 户部尚书薛志牵扯了赈灾贪腐案,和太原粮仓贪腐案两个案子。 赈灾贪腐案由御史台查。 太原贪腐案皇帝交给了大理寺。 第二百四十八章:后手 如今薛志的认罪书现下在大理寺,谢云初若是想看……还得去一趟大理寺。 谢云初心中有一个猜想…… 但因为没有能看到薛志的认罪书,还不好确定。 她摩挲着卷宗,皇帝肯定不想让这两个贪腐案牵扯到他的两个皇子,尤其是……这两个皇子,还是皇帝考虑的储位人选。 所以,皇帝定然是巴不得……将这两个案子最后都停在薛志的身上。 如今薛志畏罪自尽,留下认罪书,来了一个死无对证,让御史台和大理寺没法继续从薛志这里查下去。 当年王秋道在太原府任上时,做下的粮仓贪腐案先按下不提…… 就这一次的赈灾贪腐案,大皇子既然要户部尚书薛志承担起来,那也应该是趁机咬死三皇子,咬不死三皇子……也得将三皇子的臂膀折断,让其再无力与他争夺储位才是。 可听牛御史的意思,薛志死前写下的认罪书……包揽了所有罪行,并没有咬出其他人来。 就连最显而易见涉及赈灾贪腐案的沈砚行,都没有咬。 这就很奇怪了…… 堂堂户部尚书,真的要死……也不应当这样轻飘飘的。 前来御史台协助审案的刑部侍郎王大人刚从狱中出来,进门瞧见谢云初盯着卷宗出神,问道:“可是又发现了什么?” 王侍郎听说,上一次谢云初发现太原粮仓有问题时,就是对着账本出神…… 谢云初闻声起身同王侍郎行礼:“还没有,李上进招了吗?” 王侍郎点了点头,将官帽放在一旁:“原本李上进咬死了不招,直到你带了太原府的官员回来,他还是招认了,不但招认了太原府的贪腐案,杭州府的事情也招认了,说想要争取轻判!只是……” 谢云初给王侍郎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只是?” “只是户部尚书薛志畏罪自尽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狱中,之前咬出了沈砚行的户部侍郎竟然改口翻供,说是得知户部尚书畏罪自尽,不敢在胡乱攀扯旁人,要老老实实交代。”王侍郎眉头紧皱。 查案之人越往深查,根据那些蛛丝马迹……他们就越是能知道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欠缺的就只有证据。 更何况,此次赈灾贪腐案闹得如此严重,三皇子的大舅兄沈砚行做为主要赈灾的官员,能撇得清吗? 谁不知道钱大人是大皇子的人,沈砚行是三皇子的人。 若是贪的只有大皇子门下的户部,沈砚行做为三皇子的人……早都拿捏住证据,将户部一网打尽,为三皇子尽忠了,还会这么久一声不吭,坐视大皇子贪成这个样子? 谢云初想不通的地方,顿时通了…… 看来,大皇子和三皇子应当是达成了某种约定,让薛志用死承担下一切,三皇子会给予大皇子什么好处。 三皇子这么做,无非是想要保住沈砚行,保住他自己的名声,毕竟沈砚行和三皇子的关系太近了。 但三皇子给大皇子的好处,决不会威胁到他去争夺储位,又能使大皇子动心…… 那就只有,户部尚书之位。 三皇子或承诺了大皇子,户部尚书之位,仍然留给大皇子的人。 或者说……会助大皇子的人拿下户部尚书之位。 所以,大皇子就毫不犹豫牺牲掉了薛志。 薛志甘会心赴死…… 一来,是明白如今御史台雷霆查案,以他所犯之罪定然是免不了一死。 二来,应当是薛四郎被人挟持,他不得不从命。 主要是薛四郎被人挟持。 否则……既然已经被放弃,既然要死,还对大皇子尽什么忠? 退一步说,就算薛志要对大皇子尽忠…… 薛志这样的人,怎么就能相信,大皇子会在他死后……放过他的儿子,而不是让他的儿子陪着他一同去死,斩草除根? 就凭一腔子对大皇子的信任? 若真如此,大皇子又何必抓了薛志的儿子薛四郎做要挟? 薛志跟在大皇子身边这么多年,难不成还不清楚大皇子的为人? 明知道他才是能令大皇子保住自己儿子,和薛家家眷的唯一筹码,却在没有确定家眷必定能安然无恙的时候,这么干脆利落的放弃这个筹码去死? 谢云初推断,薛志定然是准备了什么后手,用来胁迫大皇子,保证自己家眷的性命,保证薛四郎的安全。 这后手定然不在薛四郎的手中,否则大皇子直接杀了薛四郎就是了。 能够胁迫大皇子不敢对薛四郎下杀手的后手,甚至是……胁迫大皇子给薛四郎下半生富裕生活的后手,份量……一定足够。 且这后手,当在薛志信任之人手中。 谢云初从没想过薛四郎会在三皇子的手中,也没猜过是三皇子胁迫薛志承担一切自己…… 是因,昨日牛御史说,大皇子在薛志死后,为薛志的家眷求情。 要是薛志受制于三皇子,才将一切揽在身上自尽,大皇子必然不答应。 一个贪腐案,他门下的户部尚书死了,损失惨重,却保下了三皇子的大舅兄,大皇子心胸有这么大……还能替薛志家眷求情?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她今日少不得要去大皇子府证实一下…… 案子查到现在,死了一个户部尚书,皇帝就想要到此为止,不牵连两位皇子。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若是如此,谢云初做这么多有什么意义? 那就得想办法,将薛志留下的后手逼出来。 让皇帝想这案子到此为止,都不能到此为止。 谢云初先去了御史台狱。 她站在御史台狱门口,同狱卒道:“先将薛志的女儿带出来,找个地方单独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见!” “是!”御史台的狱卒应声去带人。 谢云初最先见的,是薛志的妻室王氏。 王氏在狱中呆了几日,头发散乱,一来到这充满血腥味的幽暗刑房内,腿都软了。 看到坐于案几之后的,是一个如白玉雕琢般精致,身穿官服的小郎君。 王氏想起来,这是那个谢氏的小郎君,三元及第的状元谢云初。 ------题外话------ 端午节快乐呀小可爱们,你们是吃什么粽子呢?咸口还是甜口? 第二百四十九章:思路 “夫人不必害怕。”谢云初语声徐徐,很是温润,示意薛夫人坐,“我只是有些话要问夫人,只要夫人能如实回答,本官不会用刑的。” 王氏吞咽了一口唾液,颔首,似乎是因瞧见来审她的是个样貌好看的小郎君,放心了不少,觉着这小郎君年纪小,必然心慈,便坐了下来,细声细气地问道:“敢问大人……我女儿去哪儿了?” “薛夫人放心,薛姑娘无事……只是请她去帮忙认一个人。”谢云初道。 听到这话,王氏还是惴惴不安:“认什么人?” 谢云初没有回答王氏的问题,只问:“薛夫人,薛大人自尽前,可有和夫人说过什么?” 说到这个,王氏眼泪就一下涌了出来。 她点了点头:“那日夫君照常回府,同我说……这些年辛苦我操劳照顾薛家,也没有享过什么福,他说对不住我……可能日后我会比现在更辛苦!我就说……这都是应该的,我们本是年少夫妻,这些年感情极好,从未红过脸……” 王氏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说的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谢云初却静静坐在那里听着也不打断。 “谁知后来……后来,他竟走了绝路。”王氏忍不住泪如泉涌。 谢云初直到王氏说完,才开口:“薛夫人,还有一件事要告知薛夫人,关于薛四郎……” 王氏一个激灵,抬头看向谢云初,小心翼翼追问:“什……什么?” 谢云初一直观察着王氏的表情,徐徐道:“薛四郎已经找到了,刚才就是请薛姑娘前去辨认尸首的。” 王氏听到这话惊得站起身来,瞪大了眼:“不可能!” 谢云初听出王氏语声坚定,眉头一挑:“昨日刚找到的,尸首套着麻袋,双脚上绑着沉重的石头,将人沉下去活活淹死的……” 她将昨夜从萧五郎那里听来的讲给王氏听,只不过将无名尸说成了薛四郎。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王氏被谢云初的话刺激的头发都要竖起来,“四郎若是死了……不可能的!” 王氏是薛四郎的母亲,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孩子死的那么惨! 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王氏定要和大皇子拼个鱼死网破! 谢云初眉目未动。 果然,王氏是知道的…… 薛志死前一定同王氏说了他必须死的因由,也让王氏做了准备。 “无妨,薛夫人若是不信,一会儿等薛姑娘回来了,薛夫人可以问问薛姑娘,死的是不是薛四郎。”谢云初说完,调整了坐姿,看着王氏又道,“下官有一个疑问,既然薛夫人同薛大人感情极好,为何薛大人自尽后,薛夫人没有想过追随薛大人而去?” 王氏还沉浸在儿子可能惨死的情绪中,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抬头看着谢云初:“死说的容易,我还有孩子,我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谢云初不急不缓说:“薛大人案子如此大,按照大邺律法,杀头……抄家,家眷流放,薛大人定然知道!流放的女眷会是个什么下场,薛夫人知道……薛大人更知道,路上流放的女眷别说清白……能保住命都是菩萨保佑,薛夫人就没有怕过吗?” 王氏喉头翻滚,紧咬着牙关,不吭声。 谢云初起身,朝着王氏踱步而去,在王氏的面前停下,俯身靠近王氏。 她在王氏耳边低声耳语:“薛大人将薛四郎放在大皇子手上,以为大皇子真的会照顾薛家的女眷,照顾好薛四郎,而从容赴死,可薛四郎和薛家的女眷……从头到尾不过是大皇子用来胁迫薛大人承担一切自尽的筹码罢了!” 王氏瞪大了眼,听到谢云初用最温和的语气戳穿她极力掩藏的秘密,整个人不可控的颤抖起来。 谢云初抬手按住王氏的肩膀:“大皇子已找到薛大人留下的后手,我们御史台扳倒大皇子的证据没了,大皇子自然不会再留薛四郎的性命给自己找麻烦,更不会给你们求情,毕竟……这个时候谁开口为你们薛家求情,都是要给自己惹一身腥的!” 王氏瞪大了眼,被铺天盖地的惶恐席卷。 若说,刚才对儿子的死还有一丝怀疑。 此刻,王氏见谢云初说的如此清楚,她不得不更信三分,全身不可自抑的僵直着。 记录审讯过程的御史台官员听不到谢云初和王氏说了什么,眉头紧皱。 可此时,谢云初正在审犯人,他又不好开口打断谢云初审案。 “带下去吧!”谢云初直起身来吩咐。 全身僵直的王氏被两个狱卒架了出去,她咬紧了牙关不肯说一个字,也不肯哭出声来,她心里更愿意相信这些都是谢云初诓她的。 她要等女儿回来,等女儿回来问问死的是不是四郎,就真相大白。 若真是四郎,她豁出命去也要和大皇子拼了。 王氏离开后,记录审讯过程的官员这才问谢云初:“小谢大人,刚才您同薛夫人说了什么,小人没有听到……无法记录在案。” “我吓唬她,薛大人留下保他们薛家一门的后手,已经被找到了,所以……薛尚书想要包庇的同僚,绝不会为他们一家人求情,甚至会踩一脚,送他们一家团聚!”谢云初低声说,“谁知道这薛夫人还挺经得住吓,估摸要等那薛姑娘……问问薛姑娘是不是真的见到了薛四郎的尸首,骗不出东西了……” 谢云初也没有真的指望能从王氏这里审出什么东西来,不过是想从王氏这里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如今看来……她的思路是对的。 观王氏刚才听说后手找到的眼神,谢云初知道薛志是真的留下了后手,而且……还是真的后手,并非诓骗大皇子保薛家家眷的。 记录官:“……” “小谢大人,昨日死的那个真的是薛四郎吗?”记录官问。 “我诓薛夫人的。”谢云初坦然回答。 记录官:“……” 这小谢大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审案竟都是用骗得吗? 第二百五十章:心眼 刚才小谢大人说薛四郎已死的时候,连他都信以为真,以为薛四郎真的已经死了,还死的那么惨…… 昨日牛御史审太原知府张思远,也是他记录的,张思远也说小谢大人同他说,刘三元和李上进都招了。 记录官成日在御史台狱中做记录,还能不知道……刘三元和李上进若非知道太原府的张思远已经招了,绝不会招供吗? “那……大人还要见那位薛姑娘吗?”记录官询问。 谢云初摇了摇头:“先将这位薛姑娘单独关着,若是牛御史问……就说我要请这个薛姑娘帮个忙。” 从御史台狱出来。 谢云初理了理自己的官服,心中已有盘算。 既然从薛志的妻室王氏这里确定了薛四郎就在大皇子手上,且薛志留了实实在在的后手…… 那么,不喜欢慢吞吞按照流程审案子的谢云初,就可以着手布局了。 “牛御史呢?”谢云初问御史台狱的差役,“还在审人吗?” “回小谢大人,牛御史这会儿正在审户部侍郎呢。” 谢云初点了点头,去御史台狱的戒律房找寻牛御史。 见到谢云初,审得十分疲乏,晌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的牛御史,拿了个饼子,让仆从盛了两碗热汤,就在充满血腥味的戒律房吃了起来。 “特意来找我,是不是有了什么推进案情的法子?”牛御史嚼着肉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让谢云初坐。 谢云初坐下,理了理官服道:“不瞒牛御史,从太原府回来……下官听牛御史话中的意思,似乎有意尽早了结此案,让已死的薛志承担一切,我们御史台也好交差。” 谢云初这会儿还没打算同牛御史说实话。 牛御史眉头微紧,端起热汤看着眼前目光澄澈的谢云初,道:“不是我想要尽早了结此案,是陛下想要尽早了结此案。” 说到这里,牛御史叹了一口气:“可若是真的让案子了结在这里,对不起受灾之地的百姓啊!” “是陛下?!” 谢云初恰到好处显露了意外,眼底的惊讶之色很快被失望取代,沉默了下来,眼底光辉逐渐消失,满身的落寞,好似信仰破碎了般。 牛御史想起谢云初在朝堂之上揭发赈灾贪腐案时,那掷地有声,又对皇帝充满敬慕的神情…… 他想着这孩子初入官场,突然发现皇帝并非他想象中那个高大磊落……将所有百姓视作骨肉血亲的皇帝,所以失望了? 牛御史于心难忍,垂眸喝了一口热汤,将碗搁下,正要开口劝,就听谢云初说…… “若朝中最清正刚直的牛御史也同陛下所想,觉着案子就到这里便可以了结,那……谢云初也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定会即刻辞官,不再插手此案。” 牛御史唇瓣动了动:“你这孩子……” 谢云初目光坚定看着牛御史,打断了他的话:“但,若牛御史哪怕忤逆陛下也要将这个案子查下去,给灾区百姓一个交代,那谢云初就想办法让这个案子查下去。” 对皇帝的失望表露出来后,谢云初看向牛御史的目光……又是那般的炙热,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生怕自己再一次信错了人。 好似……将牛御史视作这个朝廷的最后希望。 若是牛御史惧怕皇帝权威,此时……便会劝她止步。 毕竟,谢云初在入太原府时,已经显露了她的能耐…… 她又摆出了牛御史要是也不愿再深查,她便会对朝廷彻底失望,辞官回家的态度,让牛御史不至于为了诓她说出……用什么法子使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而假意答应她继续查。 要是牛御史真的不想再继续查下去,谢云初就要另想他法来办这个案子了。 牛御史看着目光真诚的谢云初,几乎都要信谢云初将他视作朝中最为清正刚直的臣子,将他视作新的希望。 牛御史被谢云初看得,心头也涌起热血来。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入御史台时,要比谢云初的年纪大一些,也是怀揣着满腔的抱负,立志要做朝廷中的清流砥柱,匡正朝堂的不正之风,将朝中惑主的蛀臣拔除干净,使大邺有清明朝政! 等等…… 牛御史眉心跳了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谢六郎给诓了? 谢六郎……这是为了来试探他查这个案子决心的吧? 谢六郎的能耐,牛御史可是知道的。 他绝不能将这个谢六郎,当成普通的孩子。 这可是在朝堂上,能将皇帝都哄的一愣一愣的孩子…… 牛御史深深看了谢云初一眼,端起肉汤,开口:“本官是御史,至今也没有忘记过自己御史的职责!将这个案子一查到底,即便查到了皇子的头上……使陛下不悦,但只要能威慑朝中一干臣子,使他们日后不敢再如此贪婪,都是值得的!” “下官就知道牛御史是朝中的清流砥柱!”谢云初做出敬佩直至的表情。 “别怕马屁!”牛御史绷着脸,“说吧……你有什么法子!” 牛御史对这个案子也很恼火,钱大人和沈砚行两人……分明和赈灾贪腐案有脱不开的关系,结果薛志一死,沈砚行倒成了清清白白之人! 若说没有鬼……若说两位皇子没有牵扯其中,牛御史打死也不信。 “关键就在御史台一直没有找到的薛四郎身上!”谢云初语声中有了干劲,认真道,“下官刚审了薛志的妻室王氏,下官骗王氏说薛四郎已经死了,瞧着王氏的反应,下官猜测……薛志死之前,应该是留下了什么筹码,来逼迫头上的人……必须护住薛四郎和薛家女眷,所以……下官想让牛御史相助,让所有人都以为薛四郎真的已经死了,包括王氏!钓出薛志留的后手。” 牛御史:“……” 果然,谢云初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什么不插手此案,什么辞官……都是诓他的。 这臭小子,不过是想试探他是否可靠的。 真不知道这谢云初身上,到底长了多少个心眼子。 第二百五十一章:周全 估摸着,他刚才但凡让谢云初瞧出一点点退缩之意,谢云初就要用别的法子来推进这个案子了吧! 牛御史抿了抿唇,或许是谢云初这双眼睛太干净,让人不由自主就会相信他说的话。 “怎么个……以为法?”牛御史又问。 “下官听五殿下说,昨日城外捞出了一具无名尸首,刚才下官就是按照五殿下同下官描述的情况,说给王氏听,告诉王氏死的是薛四郎,而且我们已经让人带着薛四郎的嫡亲妹妹薛姑娘去辨认尸首了。”谢云初语声徐徐,“薛姑娘下官也已经让人单独看管了起来,不如……就说薛姑娘已经辨认过了,的确是薛四郎!” “薛四郎一死,王氏悲痛万分……狱中自尽,薛姑娘担心流放之苦追随母亲去了,薛家一门都死了,薛志留的后手就没有了藏着掖着的理由了。”谢云初说法都安排好了。 “你怀疑,是谁护着薛四郎?” 谢云初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下官想去一趟大皇子府,毕竟……能让薛志心甘情愿赴死,我想着大皇子手中也有能够威胁薛志的筹码吧!思来想去……这个筹码恐怕就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的薛四郎。” 谢云初目光清明:“明日下官会带着五皇子去搜大皇子府,在搜之前……牛御史派人来假意通知下官,就说……确定昨日河中打捞出来的尸体是薛四郎,随后再放出薛夫人王氏和王姑娘自尽的消息,然后我们御史台就坐等薛志留下的后手送上门。” 牛御史恍然…… 户部尚书薛志生前是大皇子的人,手中握着大皇子的把柄做要挟,这并不意外。 所以谢云初的意思是,大皇子握着薛四郎……逼迫薛志自尽承担下一切,所以薛四郎才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而老狐狸薛志死前,留下了后手挟制大皇子,用来保全其家眷。 谢云初还考虑到了另外一种情况,她说:“还请牛御史派御史台的人盯着大皇子府,让大皇子府的人不敢将薛四郎送出府去!” 其实,谢云初这个计策,即便是大皇子府的人将薛四郎送出府,也无关紧要,除非大皇子敢让真正的薛四郎现身。 不过是谢云初在这计中计当中……使的障眼法罢了。 牛御史含笑看着眼前年纪不大,满身心眼的谢云初,道:“难怪连张思远都没有能赢过你!” 张思远可是难得的谨慎又聪明的人,他都栽在了谢云初的手上,可见谢云初有多厉害。 · 见谢云初从御史台衙门出来,元宝连忙将手中的点心塞到嘴里,用衣袖擦去嘴角碎屑,朝谢云初跑来:“六郎!” “元宝,你去找萧师兄,就说我有事请他帮忙,今日下值后,请萧师兄来一趟谢府用晚膳。” “是!奴才这就去。”元宝颔首。 目送元宝跑远,谢云初才同夜辰道:“你去,让所有能用得上的人,小心些配合御史台的人盯住大皇子府……等我从大皇子府出来之后,盯着每一个从大皇子府出来的人,看……是否有人去三皇子府,若是没有,就守住大皇子府的几个偏门,若入夜之后但凡大皇子府有人从偏门出来,就把人劫回来。” “六郎现在,是要去大皇子府?”夜辰问。 谢云初点了点头:“我去大皇子府,你去办事……” “那谁护卫六郎安全。” “汴京城中不会有危险,去吧!”谢云初说着就上了马车。 · 大皇子正在后院喂鱼,听说御史台的侍御史谢云初求见,心中有鬼难免心虚:“没说求见何事?” “小谢大人说,是赈灾贪腐案上有些事,要来问一问殿下。” 大皇子将手中鱼食递给身边的小太监,用帕子擦手。 他没忘,就是这个谢云初将赈灾贪腐案抖出来的。 而且,也是这个谢云初刚入太原府每两天,就将太原府查了一个底朝天。 可见,谢云初这个人,不止是有才学,更是有吏能的。 “去请。”大皇子打起精神来,打算好好会一会谢云初,若是能笼络到自己门下也是不错的。 一身官服的谢云初被请入大皇子府,坐了没有多大一会儿,大皇子便来了。 “小谢大人,我大邺三元及第的状元,稀客啊……”大皇子人还跨入门内,语声就先到了。 谢云初连忙放下茶杯起身,同大皇子行礼:“微臣见过大皇子。” “小谢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大皇子瞧着谢云初一身官服,道,“小谢大人刚从太原府回来,没有歇一两日就又忙了起来,果然是尽职尽责!有什么话小谢大人但问无妨,本殿下一定知无不言。” “多谢殿下!”谢云初同大皇子再拜,而后才坐下道,“殿下,今日微臣提审薛尚书的妻室王氏时,王氏同微臣说……薛家一门没有能抓捕归案的薛四郎,在殿下府上,微臣这才斗胆来问一问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才好。” 大皇子手心收紧,瞧着面色如常,神态耿直的谢云初,他笑开来:“小谢大人是因公务,何谈见怪啊!可,这……薛四郎在本殿下府上,这从何说起?要不……谢大人带人搜一搜大皇子府,也好证明本殿下清白!” “大殿下如此深明大义,微臣很是敬佩,既是如此……那明日微臣就带人上门来搜。”谢云初一本正经起身再次行礼。 大皇子顿时被噎住。 他原本只是客气客气,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未将薛四郎藏在府上,这谢云初竟然就真敢搜他这个皇子的府邸。 谢云初客客气气说完之后,眉头又皱起,道:“殿下是皇子,即便是殿下顾全大局,御史台的官员来搜也实在是有损殿下颜面,如今五皇子在皇城司任职,不如就由五皇子带人来走一遍过场,殿下以为如何?” 谢云初抬头,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皮笑肉不笑:“小谢大人思虑周全。” “如此,微臣就先告退了。”谢云初行礼告辞。 第二百五十二章:活着 “送一送小谢大人。”大皇子同身旁的太监道。 谢云初再次行礼,才转身离开。 看着谢云初走出正厅,大皇子脸上的笑意沉了下来…… 如今薛四郎还在大皇子府。 大皇子将自己门下幕僚请了过来,说了今日谢云初前来是同他说明日要搜大皇子府的事情。 “老五深得父皇宠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和这个谢云初是同门师兄弟,定然会答应谢云初来本殿下府上搜人,今晚将薛四郎送出去吧!”大皇子眉头紧皱道。 户部尚书薛志,临死前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封信。 信中遣词用句极为恭顺谦卑,说自己对大皇子忠心天地可鉴,可实在是迫于无奈,得给妻室一个安心,所以留了一个账本交给了可靠之人。 他要对大皇子尽忠,也要对家中亲眷尽心,左右为难出此下策。 只要大皇子能保住薛四郎安全,能救薛家一门女眷平安,这账本就永远不会见天日。 薛志还在信中说,他给三皇子也送去了一封信,告诉三皇子他让人将另一份认罪书和能至沈砚行于死地的证据,藏了起来,威胁三皇子若是自己的儿子家眷出事,就拉着沈砚行陪葬。 希望如此,能给大皇子找一个保住他们薛家一门的助力。 他祝愿大皇子能得偿所愿荣登大宝,如此他便死得其所。 话都是好听话,可做的事……实在是让大皇子不愉快。 但,大皇子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薛志这个留后手的举动,也就忍了下来,只能尽力保住薛四郎和薛家女眷。 而大皇子将薛四郎这个麻烦留在自己府上,不是送给同样被薛志威胁的三皇子,是担心……薛志给三皇子送的信中,也说了留着大皇子把柄的事情。 大皇子怕等贪腐案风平浪静之后,三皇子用薛四郎来对付他。 或者,他的好三弟为了对付他,干脆牺牲沈砚行,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可!”幕僚忙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谢云初诓您的,他若是真的要搜大皇子府,直接去请五皇子帮忙求陛下,瞒住消息,打您一个措手不及,岂不是更好?为什么今日专程来府上征得您的同意,然后说明日再来搜?是不是……他其实就是等着我们将薛四郎送出府,当场人赃并获?” “父皇能同意一个臣子来搜皇子的府邸?”大皇子摇头,他已经去同父皇坦白,父皇也说了让他自己将屁股擦干净。 “谢云初这种愣头愣脑横冲直撞的臣子,若是他同当初抖出赈灾贪腐案一般,跪在殿前……说大皇子以薛四郎性命胁迫薛志自尽,要来大皇子府搜薛四郎,陛下迫于人言也只能允准!”幕僚对谢云初这个人,其实是有些忌惮的。 这段时间他在研究谢云初这个人…… 从谢云初当初整垮了苏府,到后来殿前揭露赈灾贪腐案,又对谢尚书毫不留情来看,这个人应当还是少年热血,有着满腔的抱负和清高傲骨。 直接去请皇帝准许他来搜大皇子府,才更像是谢云初的作风。 谢云初既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来了大皇子府说明日搜府,这定然是设了个局等着他们。 “殿下这几日被这两个案子烦的静不下心来,察觉不了谢云初此举背后的动机,正巧在下这几日正在研究谢云初这个人,略略能窥见一二。”幕僚道。 “不能送出去,难不成等着明日老五来搜?”大皇子眉心紧皱,“况且,搜大皇子府还是本殿下自己开口,现在又不让搜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大殿下,您忘了……如今咱们和三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薛志死前不止给大殿下您送了信,还给三殿下也送了信。”那幕僚恭敬开口,“殿下不能说的话,三皇子说……正好!” 大皇子听到这话眸子陡然一亮,正是这个理。 如今他的好三弟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除非他是不想保住沈砚行了,否则……就不能让御史台的人将薛志的儿子薛四郎带走。 “你亲自去一趟三皇子府,将明日谢云初要让五郎来搜府的事情告诉三皇子,就同他说……薛四郎要是被搜出来,沈砚行就保不住了。” “是!”幕僚应声,“我这就去。” · 太阳落山后,天很快便黑透了。 偏僻小巷之内,谢云初闭目坐在马车内静静候着。 夜辰带人回来了,他在马车旁低声道:“六郎从大皇子府出来不到半个时辰,果真有人从大皇子府出来去了三皇子府。” 闻言,谢云初睁开眼…… 那就对了。 她曾听萧五郎经提起,大皇子和三皇子除非是皇帝有命,两人在皇帝面前装一装兄友弟恭,私下里见了面都不搭理。 大皇子和三皇子夺嫡之争,如今斗得如火如荼。 这次,她刚从大皇子府出来没多久,大皇子府的人就去了三皇子府。 两人果然是联手了! 这么说,薛四郎的确是在大皇子府,而且大皇子也没有打算在明日搜府之前将薛四郎送出来。 大皇子让她搜府,没想到她会一口应承下来,现在没法开口拒绝,那就让三皇子开口。 是请三皇子来阻止萧五郎也好……阻止她也罢,想来明日他们是不会顺利入大皇子府搜查的。 也不知道明日大皇子得知薛四郎,和薛夫人、薛姑娘全都死了的消息,会不会设法将薛四郎送出……以证明薛四郎还活着。 若是大皇子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薛四郎送出了大皇子府,让薛四郎自己证明自己还活着呢? 谢云初细思觉着可能性不大。 大皇子应当也怕薛四郎知道点儿什么,也怕薛四郎会将大皇子把薛四郎请到大皇子府……逼迫薛志自尽的事情抖出来。 又或者……大皇子可能已经对薛四郎动刑,想要从薛四郎的口中知道,有哪些人是薛志信得过的,从而找到薛志准备的后手。 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把柄,被一个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敌我的人攥着。 第二百五十三章:非比寻常 所以,谢云初赌大皇子也不敢将薛四郎交到御史台的手中。 谢云初想要的局面…… 是不论大皇子将薛四郎交出来,还是不交出来。 对她来说,都要是有利的。 她不喜欢被动,只喜欢全局都在掌控。 “让其他护卫都回来吧!不用守着了,回谢府!”谢云初道。 · 萧五郎在谢府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看向拘谨坐在一旁的谢云望,只觉着这谢氏的小郎君生的都很好看。 “这谢六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邀了我前来,自己又不回来!”萧五郎重重将茶杯搁在桌几上,眉头紧皱。 要不是阿夏说,元宝来请他的时候,说……谢六郎有事求他帮忙,他早就走了。 谢云望连忙起身告罪,唤人去御史台衙门催促谢云初:“务必让六郎快些!” 谢云望回头看了眼面色阴沉的萧五郎,低声叮嘱仆从:“告诉六郎,五殿下的脸色很是难看。” 话音刚落,就听谢云初纯净的声音传来…… “让萧师兄久等了……” 萧五郎听到这话,板着脸,起身朝门口走来,训斥道:“你还知道回来!” 谢云初瞧着立在灯下面色含怒的萧五郎,笑着说:“去了一趟大皇子府,耽误了点儿时间!” 一听这话,萧五郎脸上的怒气消失不见,忙问:“大皇子府?可是大皇子难为你了?” “没有,一会儿同萧师兄细说。”谢云初看向谢云望,“你怎么在这儿?” “我今日搬过来与你同住。”谢云望道。 谢云初点了点头:“让人给萧师兄备酒菜了吗?” “备了备了!”谢云望还是有些怵这位五皇子的,“只是殿下非要等你回来。” “那让人上酒菜吧!”谢云初笑盈盈说,“萧师兄,咱们边吃边说,我都饿了。” 看着白玉似的小师弟干干净净笑着,萧五郎也没有了什么怨气,负手立在廊下,嘟哝了一句:“你身体这么弱,喝什么酒!都饿死了!” 很快,管事命人将饭菜送了上来。 萧五郎看了眼自己和谢云初分开的桌案,道:“这么吃有什么意思,将我的桌案搬过去同六郎挨在一起!” 萧五郎说着起身往谢云初的身边走:“我还是喜欢咱们在无妄山的时候,那时候吃饭多热闹!” 说起无妄山,萧五郎就想起了顾行知。 他在谢云初身旁坐下:“也不知道顾行知有没有收到我的信,是不是没有拿状元不好意思给我回信了……” “顾师兄是这一次北魏状元。”谢云初同萧五郎说,“在北魏的谢氏族人知道我同顾师兄是师兄弟,来信的时候提了一嘴。” 北魏皇帝给了顾行知四字评语——刚直峻秀。 “哎哟……这说明他们北魏的学子也不怎么样嘛!就顾行知那水准都能拿状元……啧啧!”萧五郎摇头,“咱们在无妄山的时候,那顾行知学问还不如我!” “萧师兄这就是大话了……”谢云初笑着同萧五郎玩笑。 萧五郎瞪了谢云初一眼:“那……顾行知不如你总是真的吧!北魏状元和大邺状元,大邺胜!” “可论起学问扎实,顾师兄更胜我一筹,我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谢云初笑着说。 “谢云初,哪有你这样长北魏志气,灭大邺威风的!”萧五郎夹了谢云初碟子里的肉,狠狠道。 谢云望在一旁瞧着谢云初和五皇子相处,不免感慨谢云初和五皇子的感情是真好。 他甚至觉得,谢云初同萧五郎的感情,要比和谢氏小郎君们的感情还好。 那种相处起来,舒服自然放松的状态……是装不出来的。 谢云望看着五皇子,若是来日五皇子登基,谢氏必定会更加辉煌吧! 谢云望想得正出神,就听萧五郎问谢云初:“你让元宝请我过来,是要我帮什么忙?” “今日我去了一趟大皇子府,是为了在大皇子府找前任户部尚书薛志的儿子薛四郎,谁知大皇子格外大度,说我可以搜府,我就想着……让御史台的差役去搜大皇子府不合适,萧师兄是大皇子的亲弟弟,帮忙搜一搜应该是可以的!” 谢云望一口饭噎在喉咙,六郎这是疯了吧!要搜大皇子府!还让五皇子去搜! 萧五郎眉头抬了抬:“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大皇兄要是说了让你搜府,那绝对是客套话……想让你知难而退,你反倒顺杆子爬了?” 萧五郎可是知道自己那位大皇兄有多么虚伪。 “我的目的本来就是搜府,既然大皇子自己开口正好省去了我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谢云初笑着说,“若是搜不出来,正好排除了大皇子的嫌疑,我们后面审案就不再耗费人力往这方面查了。” 谢云望:“……” 六郎这个傻孩子怎么还同五皇子说真话?! 那可是五皇子的亲兄长啊! 他居然堂而皇之告诉五皇子,他们御史台在查大皇子,要是明日搜不出东西才准备不查了。 那可是皇子啊! 五皇子见谢云初对他毫不隐瞒,颔首:“行吧!既然我那位大皇兄这么虚伪……装大度让你搜府,那我们就成全他,我也想看看等明日我登门的时候,我那大皇兄是个什么脸色……” 谢云望:“……” 这是他该听的吗? 这是涉及到了皇家秘密吧! 五皇子竟然说大皇子虚伪…… 他是不是搬早了,应当过几天再搬过来? “那个……”谢云望站起身来,笑着道,“我吃好了,院子还没有收拾好!五殿下……六郎,我就先回去了!” 谢云初颔首:“好……” 萧五郎并非傻,不知道避忌旁人,就在这里说自己的大皇兄。 这谢云望在谢云初和谢尚书闹翻之后,第二日就紧随着谢云初搬了出来…… 要么,就是同谢云初关系非比寻常。 要么……就是谢尚书派来盯着谢云初的。 可既然谢云初没有排斥,就说明并非是谢尚书派来盯人的。 再者,即便是这谢云望会将这件事传出去,萧五郎也无所谓…… 第二百五十四章:阻挠 上次,他在父皇面前,毫不留情的怼了自家三皇兄。 他们家三皇兄一党的臣子,不少都怀疑他是不是打算靠拢大皇子一派。 他今日在这里表态,谢云望要是能传出去,正好还替他洗刷了此事呢。 萧五郎答应明日随谢云初去搜大皇子府,也是有意向自己的父皇……和外面传达这个信息。 他萧五郎,大邺五皇子……哪个党派都不是。 怼三皇子,也敢搜大皇子! 不涉党争,只尽职尽责。 更重要的……是萧五郎希望通过这件事,让汴京城上下都知道,他虽然是皇子一样能当一个好官,查案不避亲贵。 见谢云望离开,萧五郎才问谢云初:“你让人盯着大皇子府了没有?别人真的在大皇子府,咱们明日去了我大皇兄早就把人转移走了,咱们扑一个空!” 萧五郎提醒。 瞧萧五郎这兴冲冲的模样,谢云初就知道萧五郎有多期待明日能去大皇子府搜府。 “放心吧!我有安排……”谢云初笑着同萧五郎说。 “那,你同我大皇兄说了,明日是我去搜府吗?”萧五郎问。 谢云初点头:“说了,大皇子既然如此大方,我也得显示出我的诚意,总不能让大皇子以为……明日我要带着御史台的差役去搜。” 萧五郎抬了抬眉:“那我今夜就住在你这儿了,省得一会儿被大皇子人的找到,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谢云初原本让人备酒,也是有将萧五郎放倒在谢府的意思。 她扭头同元宝说:“元宝,让人去把客房收拾出来。” “不用!”萧五郎吃了一口菜,摆手,“我同六郎睡一个屋子就成!” “不成……”谢云初笑眯眯拒绝了萧五郎,“我不喜欢与旁人同睡一屋,平日里都不会让元宝在屋内呆着。” 闻言,元宝连连对萧五郎点头:“六郎都不让我守夜。” 虽说六郎不让他守夜,可是他还是会在门外守着,以防六郎有什么需要。 “真麻烦!你怎么怪毛病这么多……”萧五郎手拖着下巴,“你和师父还有师兄去守在之地的时候,也这么麻烦吗?” 谢云初点了点头:“师父和师兄,也不会提出要和别人睡一起吧?” 萧五郎想了想自己师父和师兄的个性,点了点头,正要同谢云初说什么,就见阿夏走了进来。 “殿下,三皇子在找您。”阿夏说。 “三皇兄?我还以为是大皇兄呢……”萧五郎眉头挑了挑,“装作不知道就好!今夜我在六郎这里歇息。” “是!”阿夏应声,“那……奴才回去为殿下取换洗衣裳。” 经过上一次的事情,谢云初对阿夏的印象一落千丈,如今瞧着眼前依旧一脸憨样的阿夏,已经找到不他憨厚的感觉了。 第二日一早,谢云初便将萧五郎从床榻上拽了起来。 “萧师兄,该去搜大皇子府了!”谢云初同萧五郎说。 提到这个,萧五郎果然来了精神,他揉了揉眼睛道:“好……我洗把脸更衣,咱们走!” 萧五郎带着皇城司的人声势浩大,与谢云初一同前往大皇子府。 既然要做,自然是要闹大一些,让更多人知道他萧五郎带人去搜大皇子府邸才好。 一行人被大皇子府的护卫拦在了大皇子府门前。 谢云初上前道:“昨日登门,与大皇子说好的,今日让五皇子上门搜府走个过场,也好还大皇子一个清白。” 大皇子府的护卫见五皇子在身后还跟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很是客气道:“那烦请五皇子和谢大人稍后,末将这就派人去问问大皇子。” 这话已经很客气了。 谢云初点了点头,似乎一点儿也不焦躁:“有劳了。” 萧五郎很满意,在这里等着让更多人知道他带人来搜大皇子府更好。 他冲着大皇子护卫高声道:“去搬两把椅子出来,难不成你要本殿下站在这里等?” 大皇子府的护卫连连应声,让门房去搬椅子。 大皇子府的奴仆不止为大皇子搬来了椅子,还奉上了茶…… 谢云初竟然也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坦然和萧五郎四平八稳在大皇子府门前坐下来喝茶。 “五皇子要带皇城司的人搜大皇子府啊?” “这是皇家内斗吗?” “听说好像是御史台奉皇命查案,皇城司配合……” 越来越多的人得知五皇子要搜大皇子府的消息,赶来看热闹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有人是觉着五皇子做样子,最后不可能真的搜,来做见证的。 有人兴冲冲的前来欲看皇族内斗。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大皇子府门前围的人越来越多。 谁知大皇子没回来,三皇子的车驾反倒是停在了大皇子府门前。 谢云初不动声色抬了抬眉,将手中茶杯搁在小几上,规规矩矩起身上前行礼:“下官谢云初,见过三殿下……” 被三皇子亲兵拦着不断退后的百姓,伸长了脖子往谢云初的方向看,耳朵竖起来听动静。 三皇子面色不善盯着姿态恭敬的谢云初,开口:“谢云初,你好大的胆子,没有陛下旨意,没有御史台的搜查文书,皇子府……你也敢搜!” 说完,三皇子视线落在吊儿郎当过来同他行礼的五皇子身上,面色冷沉,拿着兄长皇子的架子,慢条斯理开口:“昨日寻你不见,今日……为兄还未回府,就听说你带人围了大皇兄的府邸!老五……你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萧五郎同三皇子行礼后道:“御史台奉父皇之命查案,父皇说了……要严查,下官做为皇城司亲事官,自然是要替父皇分忧的。” “你平日里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也就算了,如今下面的官员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在了太原府,第二把火……是要踩着大皇兄的脸面为他造势,你也不分青红皂白就带兵来了大皇子府!你身为皇子……将皇族颜面,置于何地?” 三皇子厉声训斥。 “三皇兄一向同大皇兄不和,今日竟然专程来大皇子府阻挠搜府?”萧五郎冷笑。 第二百五十五章:等死 三皇子面色越发冷冽:“是啊,你也知道我同大皇兄不和,哪怕我同大皇兄不和,也知道……我们都是骨肉血亲,知道维护皇族颜面!你呢?仗着父皇的宠爱无法无天!父皇赐你这一身官服,是为了让你与自家兄弟为难,踩我们大皇兄脸面的吗?” 萧五郎一听这话立时火冒三丈,扬声争辩:“父皇赐我这一身官服,就是为了让我做一个刚直不阿除暴安良的好官!” “那么大皇兄是暴还是恶?你们皇城司和御史台手中有什么证据……竟然要搜堂堂皇子的府邸!”三皇子视线落在谢云初身上,“谢大人……你是切实拿到了实证,还是有陛下的圣旨?嗯?” 三皇子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高声喊着…… “小谢大人!小谢大人……” 御史台的差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却被三皇子的亲卫拦住。 那差役高声道:“小谢大人,牛御史让属下来唤您回去,说薛四郎找到了,前日河中打捞出来的无名尸首,经过薛夫人和薛姑娘的辨认……已经确定是薛四郎了!薛夫人承受不住已在狱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谢云初脸色大变。 萧五郎瞪大了眼,那尸体他看过!他能不知道那不是薛四郎吗? 萧五郎正要否认,就被谢云初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用力捏了捏萧五郎的手,开口:“师兄,今日劳烦师兄了,既然人已经找到,知道是一场误会,等案子完结六郎必定登门同大皇子致歉!六郎先回御史台了!” 说着,谢云初同三皇子行礼,转而再次同萧五郎行礼,快步与御史台差役离开。 萧五郎:“……” 六郎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五郎看向三皇子,发觉三皇子的脸色比刚来时还要难看。 他不动声色,冲着皇城司的人一招手:“不搜了,走了!三皇兄……弟弟先走了!” 三皇子阴沉着脸上了马车,拳头紧紧攥住,想起薛志那封信眉头紧皱。 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大皇子。 要杀人,也不知道杀干净一些…… 明知道薛志留了后手,怎么还如此不谨慎! 马车离开大皇子府邸所在的巷子,三皇子将马车车窗推开了一些,阴沉沉开口:“去同大皇子说一声,薛四郎一死……要是薛志的认罪书被人拿出来,就别怪本殿下这个做弟弟的不留情面了!” “是!”三皇子的护卫应声离去。 · 大皇子听到薛四郎已死……薛夫人王氏狱中自尽的消息面色大变,还未缓过来,就又得到消息薛姑娘因一家人接连死去,惧怕流放之苦,也自尽了的消息。 若说之前御史台来人,说找到了薛四郎的尸首,大皇子还未曾反应过来……想着是不是认错了。 这会儿,薛家一门人都没了,大皇子若还反应不过来这是一个局,就是蠢了! “御史台一定是知道了!”大皇子只觉脊背发寒,“御史台一定是知道薛志留下了账本,故意闹了这么一出!” 先是来大皇子府扬言搜府,查找薛四郎,引得替薛志保管账本之人注意。 然后,再公布薛四郎已死。 薛夫人王氏和薛志的女儿接连离世,那么……替薛志保管账本的人就再无顾忌,一定会将账本交给御史台。 他在明,替薛志保管账本之人在暗…… 他查了这么些日子,都没有能将人查出来,御史台自然也是如同大海捞针。 所以……御史台才想出了这么一个计策! “这个谢云初太狡诈了!还以为……谢云初昨日登门说要请五皇子来搜府,是为了让我们将薛四郎送出大皇子府,来一个人赃并获,让大皇子无法狡辩,扣大皇子一个以大臣子嗣逼大臣自尽的罪名!没想到……却是在这里等着!” 大皇子的幕僚们也心生惶惶,一时间不知道这是谢云初的计策,还是牛御史的计策……只是让谢云初来执行。 可牛御史的行事作风,早就被他们研究透了,牛御史能有这样的计谋? 想到谢云初前往太原,以雷霆之速查清太原府上下官员,大皇子的幕僚们觉着……这一定是谢云初的诡计。 “为今之计,就是将活生生的薛四郎放出去,证明薛四郎还活着!”大皇子咬牙切齿,“可若是如此,本殿下就和薛志的死有脱不开的关系,说不准现在御史台的人就在门口等着,等着本殿下把人往外面送呢!” 左右为难…… “且将薛四郎送出去了,也难保薛四郎不会在御史台那里胡说八道,对我们更不利!”幕僚眉头紧皱。 “本殿下能不知道?!”大皇子声音陡然拔高,心中恼火不已。 自从知道薛志留下了后手,大皇子派人三番四次的审问薛四郎,看薛四郎是否知道账本在哪里,却都没有审出什么东西来。 被折磨了这么久的薛四郎,要是知道家眷都死了……入了御史台狱,谁知道会说出什么来。 “派人盯着御史台,若有形迹可疑之人在御史台周围,都抓了!”大皇子眼仁发红。 “都?!”幕僚有些意外,“不可大皇子!动静如此之大……惊动了御史台,再惊动了圣上可不好,如今三皇子同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可最近处处拔尖儿的四皇子,可是盯着您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死吗?!”大皇子冲幕僚发火。 幕僚抿住唇,垂眸快速思索,如今这局面……是个死结。 “殿下,不如……殿下入宫求一求陛下!就告诉陛下,殿下担心薛志到最后会出卖殿下,有损皇家颜面,所以……抓了薛四郎胁迫薛志!让薛志承担责任,此案到薛志为止,可没想到御史台闹出了这么一出!” 那幕僚定定望着大皇子:“贵妃娘娘说过,其他人怎么想都不要紧,重要的是陛下如何看待殿下!此事……殿下可以求陛下召见牛御史,若牛御史真的得到了账本,勒令牛御史不要声张。” 第二百五十六章:诓骗 “你是黔驴技穷疯了吧?”大皇子瞪大眼看向自己的幕僚,“那可是牛御史!父皇是个要脸面的人……哪怕是要护着本殿下这个儿子,也不能拿到明面儿上来说!否则皇帝在臣子面前的权威何存?视国法为儿戏吗?就算是父皇维护了本殿下,那本殿下也就和大位无缘了!” “是在下失言了。”幕僚忙道。 大皇子和贵妃一样,都是很了解皇帝的…… 薛志留下认罪书包揽了罪责自尽,这给了他父皇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御史台将这个案子止步薛志。 可现要是明明白白的证据摆在父皇面前,他的父皇绝不会为了他这个儿子……落下个包庇皇子的污名。 皇帝高高在上,手握权柄,但他也有忌惮和害怕,怕史官的笔,怕百年后的口诛笔伐。 而他,若有了这么大一个把柄被御史台攥在手中,以后还怎么当太子? 这是什么昏招!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皇子只觉自己似被逼入了绝地。 “那个薛四郎,也别客气了……尽管拿出手段来,今夜一定要审出来薛志将账本放在了哪里!”大皇子咬牙切齿,面露狠色,“反正现在外面都以为薛四郎死了,只要能审出东西来,弄死了也无妨!” “是!”幕僚应声。 大皇子视线扫过屋内三、四幕僚,冷声道:“养了你们这么些年,真的要用的时候,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幕僚们面面唏嘘,谁知道谢云初昨日登门说要来搜府,不止是个计中计……还套着个计! 说到底,还是薛志留下的后手,让他们站在了被动的位置上。 “殿下!”一位幕僚开口,“牛御史的性子耿直,已经知道并非是可以收买的,反正我们已经收买了御史台中的其他主簿,三皇子在御史台也有人。假如我们的人没有拦住给御史台送薛志账本的人,让御史台得到了账本,那就……设法将账本销毁,只能如此尽力一博了!” 大皇子点了点头…… “殿下,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查了薛尚书的嫡亲兄长,查了薛尚书的亲侄子!薛四郎又供出了不少同薛志亲近之人,我们也都去查了,并没有发现账本,您说……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这个账本,只不过是薛志用来胁迫殿下必须保住薛家一门捏造出来的?” 许是受不了被大皇子说派不上用场,坐不住的幕僚们,也着急开始想办法。 毕竟,他们投入大皇子门下,那就是将一生的前程都压在了大皇子的身上。 大皇子荣登大宝,他们就鸡犬升天。 若是大皇子不能登上大位,他们就等于是输了一生,三皇子成为皇帝是断断不会用他们这些人的。 大皇子一听这话,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 “对啊,到现在我们也没有能从薛四郎的身上审出什么东西来,薛四郎可是薛尚书的独苗,若是连薛四郎都不知道……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吧!”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大皇子摩挲着坐椅扶手,“这样吧!就告诉薛四郎……他的母亲和妹妹都已经死了,御史台对外称他也死了,若是真有后手……他最好供出来,看在他爹的份儿上,本殿下一定会保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若是他还是咬死了不承认,那就只能送他们一家子团圆,也省得……本殿下总担心他会被发现!” “是!”幕僚应声。 想到账本或许根本就没有,压根就是薛志用来胁迫他的,大皇子心里略略好受了些。 大皇子这些年的确是从薛志这里得到了不少好处,难免心虚,一心虚就会上当。 大皇子倒是很希望这只是薛志故弄玄虚,虚惊一场也就过去了。 “殿下,在下有一计!” 大皇子门下那位平日里并不喜欢说话的幕僚陆先生,突然开口。 大皇子眉头紧皱:“说来听听!” “既然薛志用来胁迫殿下的是一本账本,那不如……我们就让人仿着薛志的字迹,多做几个账本出来,将所有的皇子都拉下水!”陆先生语声徐徐,“如此,即便薛志说的这个账本是真的有,到时候一堆账本真假难辨,御史台怕是得焦头烂额,也能留给我们时间来想办法收尾。” 大皇子听到这个点子,果然打起了精神。 “对啊,我们可以将账本先抛出去……”有幕僚说。 “不……”陆先生摇头,“若是薛志所谓的账本,只是用来诓骗殿下保住薛家一门的,我们已同三殿下联手,就不要节外生枝,反正御史台也查不出什么来!” 陆先生看向大皇子:“若薛志的账本真的有,我们就等账本交到御史台后,再让人将账本送去御史台,如此御史台面对三四本账本,几位皇子都被拖下水,殿下再求到陛下那里,这么明显对几位皇子的栽赃陷害,陛下让御史台上交所有账本,找个听话的官员查对字迹,就说账本都是伪造的,也好替殿下遮掩,还能不使陛下颜面有失!” “陆先生果然是能谋之人!”大皇子顿时开怀。 · 薛四郎、薛夫人和薛姑娘已死的消息,放出去了三日还没有消息。 被秘密转移关押的薛夫人和薛姑娘,成日里叫嚷着要见牛御史,牛御史都没有去见。 牛御史心中有些没底…… 凭谢云初带五皇子去搜大皇子府那日,三皇子带亲兵前来阻挠,牛御史也明白大皇子和三皇子达成了某种约定,要保沈砚行,这才让薛志自尽认罪。 他也不怀疑薛志死前威胁过大皇子。 可牛御史担心,薛志死前所谓的后手……不过是诓骗大皇子的。 当日下午,薛府抄家已经抄完了。 除了薛志认罪之后,贪污的银两数目对不上相差甚大之外,薛府里面是干干净净,什么账册都没有留下。 抄了薛志的家,也只是贪污数目的零头…… 谢云初倒是沉得住气,带着御史台的官员,很认真地在看薛志留下的认罪书,对薛府账房的账本。 第二百五十七章:诗经 除此之外,谢云初还在看这些日子以来……从户部涉案官员口中审出来的口供,时不时翻一翻从太原府搜出来的账本对一对。 虽然明知道薛志上头是谁,银子都去了哪里,可证据还是要有才能给上面的人定罪。 所以除了坐等薛志的后手送上门的同时,谢云初以为还得用最笨的法子来继续查,以防万一。 薛志一死,这些户部官员都是临时改了口风,将一应罪责都推给了薛志,他们自己贪墨了多少,知道后面定要抄家躲不掉,交代的清楚。 而给上面送的,全都推到了薛志的头上,别说薛志……就是加上薛志的亲兄长,也抄不出这般巨额的银两来。 御史台只要把薛府的账目查明白了,算上薛府古玩、字画、珍奇异宝这些东西,还是寻不回银子…… 那这银子去了哪里,也总是要查一个一清二楚。 就不是皇帝说,算了不追了,御史台就能答应的。 “也不知道燕王殿下和李少卿还有几天能到京。”刑部的王侍郎叹了一声,“其他侍御史前往各地粮仓,也没有送消息回来!” 其实诸位侍御史前往各府粮仓,查的并不算慢。 毕竟这赈灾贪腐案可是如此巨大的案子,没有几个月绝查不下来。 诸位侍御史前往各府,要在别人的底盘与地方官员周旋,要顾着自己的安全,还得抽丝剥茧查案,不像谢云初背靠陈郡谢氏有足够的人手,绝对称得上是举步维艰。 只是谢云初太原粮仓那里处置的太快了,甚至都已经回来几天了,导致王侍郎迟迟看不到其他侍御史送上来的奏报,就觉着慢。 谢云初同御史台的官员看账册看到了夜里,见众人都撑不住了,这才说:“今日就到这里,咱们都回去歇一歇,养足了精神,明日再查,辛苦诸位了!” 听谢云初如此说,满脸疲惫的御史台官员起身同谢云初拱手告辞。 元宝见有官员陆续从御史台衙门出来,抱着披风上前,不住往衙门里张望。 一瞧见谢云初,元宝连忙上前抖开披风给她披上:“六郎可算是出来了,这后半夜瞧着要下雨,咱们赶紧回去吧!” 谢云初颔首,扶着元宝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到谢府门前时,夜辰突然拔剑朝巷子中三人抱的古槐方向袭去。 元宝见状立刻将谢云初护在身后,高声道:“六郎快回府!” “大人手下留情!”躲在古槐后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喊着,“我是来求谢大人做主的!” 谢云初闻言,藏在背后的手猛然攥紧:“夜辰,把人带过来!” 夜辰闻言,用剑抵着那人的颈脖,示意那人从树后出来。 那人颤颤巍巍从树后走出来,瞧见立在谢府灯下面色白净如玉的小郎君,跪倒在地,忙道:“谢大人我是……” “进府说话!”谢云初扬声打断了那人的声音,转身率先朝谢府内走去,低声同元宝吩咐,“把正厅腾出来,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是!”元宝应声。 夜辰看那人步伐凌乱,双腿颤抖着,知道此人不会武功,抓着那人的肩膀,把人拎进了谢府。 谢云初解开披风,坐在正厅主位椅子上,看着跪在堂中不敢抬头看人的中年男子。 “你是薛志的什么人?”谢云初问。 “回谢大人,薛大人是草民的恩人……”那身着粗布裋褐的男子说完,正要从胸前拿什么东西,夜辰泛着寒光的利刃就再一次抵在了那人喉咙,吓得那男子忙一哆嗦,红着眼看向谢云初,“大人……薛大人交给了小人一样东西,小人……小人想拿给您。” 夜辰闻言,绷着脸,从那男子怀中拿出账本看了眼,收剑递给谢云初。 谢云初见封皮写着诗经二字的书籍,伸手拿了过来:“你说,是薛志交给你的?” “是,就是薛大人死的前一天……”那男子眼仁发红,“薛大人夜里突然找到小人,将这本书托付给了小人,还给了小人二百两银子,说……说自己被奸人陷害怕是活不成了,可这本书关乎薛夫人、薛家小郎君和薛姑娘的生死,让小人一定保管好。” 果然,这和谢云初当初的推测差不多。 “薛大人叮嘱小人说,他的亲眷是不会出事的,等风平浪静之后,让小人找到薛家小郎君将这本书交给小郎君,但若是薛家的人都出了事,就让小人将这账本交给御史台!” 男子抬起头来看向谢云初:“小人……小人听说薛家小郎君死了,薛夫人和薛姑娘也死了,就觉得应当将这账本交上去,可小人又担心交到了那些陷害薛大人的人手中,后来小人听说三元及第的谢大人就是在御史台任职,想起谢大人刚直不阿……曾在金銮殿面圣之时揭发赈灾贪腐案,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所以,小人多番打听,听说谢大人搬来了这里,就带着账本来这里等大人……”男子同谢云初叩首,“求大人为薛大人做主啊!薛大人是个好人!” 谢云初垂眸在灯下看着账本,问那跪在堂中之人:“这本书你翻开看过吗?” “小人不识字,所以一直小心藏着没有看过,我家中的婆娘也不知道……” 薛志账本记录的很详细,从他开始为大皇子办事起,每一笔给大皇子的款项是多少,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记的清清楚楚。 谢云初翻到中间,里面夹着一张纸…… 谢云初将纸张展开,薛志写了自己是哪一年开始跟随大皇子,每一次银钱经手都是由大皇子府上的管事王宗胜负责,还交代了每一次对账的地点在王宗胜的妻弟的宅子。 薛志自入大皇子府后贪了多少银子数目写的也很清楚,收受贿赂收了多少,也都在这个账本里。 更是交代了,自己承担所有罪行自尽,是因自己的儿子薛四郎被大皇子挟持,他迫于无奈,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只能承担一切认罪自尽。 第二百五十八章:口供 薛志很聪明,他并没有在信中指出大皇子和三皇子联手之事,只说自己不明白,为何大皇子让他留下认罪书自尽,并非单独只包揽大皇子一党的贪污之行…… 而是将三皇子一党的罪行,也包揽了过来。 他以为以两党如今斗得你死我活的状态,大皇子应当让他咬死三皇子一党才是。 他还写到,此次负责赈灾的主要两个官员钱仁义和沈砚行都在此次赈灾中贪墨,两人还在进行贪墨比赛,要比较他们谁能在此次赈灾之中贪得更多,还将知道此事之人的名单写了下来。 谢云初将薛志留下的认罪书放在一旁,翻看到后面,有收受贿赂贪墨的,也有行贿的。 谁送了薛志多少银子,送了什么古玩、字画,他又给谁送了那些东西,账本上全都一清二楚。 “不认识字……能说出刚直不阿这样的词来,本官倒是很意外。”谢云初头也不抬,一边翻看账本一边说,“是薛志临死前告诉你,若是薛家家眷死了,让你带着账本来找我的吧?” 那男子身子一颤,没想到自己露了馅,艰难吞了一口唾液,道:“什么……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是薛大人同小人说,谢大人刚直不阿,若是薛家人出事,就让小人来找谢大人,将这书交给谢大人,说谢大人自然会为薛家满门做主!” 薛志死在太原奏报送回来不久之后,所以薛志是知道她的能耐,也见识了她在金銮殿揭发赈灾贪腐案的胆量,这才让眼前这个男子将账本交到她这里。 若薛家一门真的出事,薛志想要借她的手为薛家复仇。 她看老实巴交跪在堂中的男子:“你可知道……你将这东西送到本官这里,说不准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男人被谢云初话吓得一哆嗦,脸色比刚才还难看,艰难开口:“薛大人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就算是死,也……也得完成薛大人托付之事。” “那你可知道,对你恩重如山的薛大人,是个贪官?致使受灾之地百姓骨肉相食……薛大人可是出了很大一份力?”谢云初将账本搁在一旁桌几上,缓声说。 那男子听到这话,像是突然有了胆量,抬头与谢云初对视:“不可能的!薛大人是个好人!” 摇曳烛火之下,那男子惧怕谢云初明透清澈的目光,又垂下头去,哽咽开口与谢云初解释…… “薛大人真的是个好人,谢大人不知道……薛大人曾经上奏朝廷,请朝廷拨款为孤寡老人增建善堂,可朝廷一直没有批下来,是薛大人自己出银子建了善堂,若非有薛大人建善堂,我母亲……早就……早就……” 男子红着眼抬头:“谢大人,薛大人这样心善的人,怎么会是贪官呢?谢大人千万不要听那些陷害薛大人之人胡说八道!大人……小人相信谢大人是个清官!也相信谢大人一定会还薛大人清白!” 谢云初看着明明胆子不大,却为了薛志争辩的男子,缓声开口:“这段时间,得委屈你住在谢府上,以免有人伤你性命,自然……你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人证,我得护你周全,你可愿意?” “小人愿意!小人愿意!只要能证明薛大人清白,小人做什么都愿意!”男子急急开口。 “不必你做什么,只要之后上公堂照实说就好。”谢云初说完,转头问元宝,“去看看云望睡了吗?若是没有睡……让云望起来录个口供。” “小人都听大人的!”男子道。 “那么……你要给家中送个信吗?我可以派人去。”谢云初说。 男子摇了摇头:“就不麻烦大人了,我担心……会给家人带去麻烦。” 谢云望带着男子离开之后,谢云初让元宝取了算盘,开始算薛志的账本。 好在薛志的账本记的都是每一次的数目,倒是并不费劲。 可这数目,越算越是触目惊心…… “夜辰……”谢云初唤了夜辰一声。 “属下在。”夜辰应声。 “恐怕还得辛苦你也走一趟受灾之地,去找李少卿。” 夜辰有些意外:“六郎不是已经派人前往受灾之地,护着李少卿了吗?” 谢云初那日从大皇子府出来后,得知大皇子派人去了三皇子府,确定大皇子和三皇子联手…… 所以在回谢府的路上想了想,让夜辰派人前去寻大理寺的李少卿,让人护住李少卿,和当地官员涉及沈砚行贪腐的口供。 怎么现在还要让他去? 谢云初看着自己还未算完的数目,道:“你亲自去一趟,将李少卿手中的口供先拿回来,让李少卿假装口供丢失……或者被损毁,给涉事官员重录一次口供!” 谢云初很是希望这些人入京之后能够翻供,大皇子和三皇子联手行动,这么统一的翻供,谁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儿。 这两位皇子就又会……再次精准踩在皇帝的底线之上。 皇帝若是知道,如今他的大儿子和三儿子联手,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必定忌惮。 谢云初想,大皇子和三皇子也不敢冒险,派人去杀被捕的地方官,最多就是销毁证供。 如果因着有她派去的人,和皇城司的人严防死守,大皇子和三皇子还没有接触到这些涉事官员,那就正好……再录一次口供! 第二次录口供,与第一次口供相同,而回到汴京之后,再统一口径翻供……即便是皇帝想要将案子定下来,也要看百姓、灾民和学子们答不答应! 若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同这些涉事官员通过气,在得知第一次口供被销毁或是遗失的情况下,第二次口供与第一次口供不相同…… 那么等回京之后,谢云初也会先问他们关于第一份供状与第二份供状不相符之事……询问他们为何突然翻供。 只要有一个官员以为第一份供状已经被上头的偷走销毁,图便利……不承认翻供。 谢云初手中的第一份供状,就能成为最好、最有利的证据。 第二百五十九章:轻判 “可是……我走了谁来护着六郎?”夜辰不放心。 “这是在汴京城,如今我又是主要查贪腐案的官员,反倒很安全!放心去吧!”谢云初说,“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夜辰犹豫了一瞬,便应声:“属下即刻出发!” 等谢云望帮忙录好口供,过来寻谢云初时,正好看到谢云初坐在灯下,如若无骨……玉管似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一手翻着账本,打算盘的速度极快。 谢云望将口供搁在一旁,道:“你这打算盘的功夫,应当是同二婶娘学的吧!” 谢云初应了一声,将账本翻了页:“录完口供了?” “嗯,录完了。”谢云望怕打扰谢云初算账,长话短说,“这事……要不要同大伯说一声?” “大伯还是不要牵扯进来为好。”谢云初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这几天你在家里,将这个叫……” “叫李保田!”谢云望忙道。 “将这个叫李保田的人证看好了。”谢云初说。 “你不打算将人带去御史台吗?”谢云望有些意外。 “不急……”谢云初抬头朝谢云望看了眼,用元宝搁在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端起一侧酽茶,“从被关入狱中的户部涉事官员突然统一口径翻供,不难看出……御史台中有大皇子的人或者是三皇子的人,这个时候薛志的这个账本还没有查清楚,就连账本和人证都送到了御史台,恐怕会节外生枝,给查案造成更多的麻烦,不如等查清楚了拿到实证,将案子定下来,直接送到陛下的面前。” 因为谢云初明白,整个大邺坐在权力巅峰宝座上的人,只要不伤及他做为皇帝的颜面,他会不择手段包庇自己的儿子。 就如同这一次,皇帝并非不知道赈灾贪腐案…… 但他选择纵容。 若非这一次谢云初在皇帝召见进士前十,百官、新晋进士俱在的情况下,将赈灾贪腐案揭发,又点出了这些人手眼通天遮住了皇帝的眼睛,让皇帝惊觉这些贪官挑衅到了他的权威,皇帝又怎么会恼火之下……让御史台严查。 而这一次,皇帝或许是已经意识到自己两个儿子在这赈灾贪腐案中牵扯甚深,已同牛御史示意要将这个案子全都推到已死的户部尚书薛志身上。 谢云初可不敢指望这位皇帝能够公私分明,为灾区丧命的百姓做主。 既如此,那就只能逼着皇帝为百姓做主了。 “六郎,你这是要自己查这个案子吗?”谢云望有些担忧,“要不然,我帮你吧!除了录口供和看着人证之外,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谢云初听谢云望说这话,倒也没有客气,直接将账本、算盘推给谢云望:“那就有劳你将接下来的账目算明白,正好能瞧一瞧是否可以同查抄薛府的数额对上。” 谢云望点头:“你放心六郎,我一定会算清楚的!” “那就交给你了!辛苦……”谢云初几日都没有睡好,起身打了个哈气,打算沐浴之后睡一觉再说。 第二日一早。 谢云初早起穿好官服,用膳时问元宝:“云望昨日算账,算到了什么时辰?” 立在谢云初身后的元宝给她夹了一筷头菜:“好像还在算呢!” 谢云初一怔,抬头看了元宝一眼:“还在算?” 元宝点头:“管事劝了好几次,可云望公子说……六郎急着要用,所以得尽快算出来。” 谢云初放下筷子,同元宝说:“早膳收拾带到前厅来,我同云望一同用。” “是!”元宝应声。 谢云初到前院时,见搁在谢云望桌案前的灯烛已经烧出层层烛泪。 谢云望一手指着账本,一手拨算盘,算好了数字提笔在一旁的纸张上记下。 “你怎么在这里算了一晚上?”谢云初拎着官服衣摆跨入正厅。 “六郎你来了,我马上就算完了!”谢云望双眼因熬了一夜,充血泛红。 他生得白净,眼下乌青就更是明显。 “这账本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谢云初拿起谢云望记的纸张看了眼,“洗把脸,用了早膳快些去歇着。” 谢云初没想到,谢云望竟然算的这么细致。 谢云望按照谢云初最初算总和的法子,先把薛志应当贪墨了多少算出来…… 又分门别类,将薛志送给大皇子府的,和薛志送礼行贿的,还有薛志受贿,都算了出来。 谢云望接过仆从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道:“这薛志也是有意思,贪成这个样子,竟然还用贪污受贿得来的银钱去修建善堂,这里面每年薛志在善堂上都有支出。” 谢云初看着手中谢云望记下的数目,应声道:“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和绝对的坏,谁说善良之人就不会心生恶意,恶贯满盈之人心底不会存着一点点良知。” 或许,这善堂对于薛志来说,除了是他保留的一点点良知之外,更是一种自我麻痹,给自己贪婪找的一个借口、理由…… 有这善堂在,有善堂中类似于昨日李保田这样的人,称呼他为好官、心善之人,他才能继续心安理得的贪下去,把自己的贪婪……归咎于,要养朝廷不允许建的善堂。 建善堂这样的事情,但凡薛志这个户部尚书多努努力,花些心思对皇帝进言,以皇帝爱面子和对做盛世明君的渴望,以薛志的精明……只要拿捏好了分寸,其实很容易办到。 可他却选择了在每一次贪赃之后,给善堂送银两,不过就是变相的以为……如此便可以减轻自己的罪业。 谢云初若是再以小人之心揣测,便会觉得薛志建这样一个善堂,或许也是为了来日贪污之事东窗事发,给自己留一个轻判的余地。 若薛志还活着,这善堂也必定能成为轻判的依据。 元宝已经将早膳摆好,请谢云初和谢云望用膳。 两人坐在餐桌旁用着粥,就听谢云望说:“要是你赶着着急,我今天晌午就能全部算出来,送去御史台衙门给你。” 第二百六十章:收买 “不急,一会儿用了早膳,洗把脸去睡一觉!”谢云初喝了一口粥,看着他道,“你慢慢算,我一会儿将薛志留下的这认罪书先拿回御史台衙门,给牛御史看一看。账本的事情先不急,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杀那些贪官污吏一个措手不及。” 也杀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若冒险一些,谢云初还想利用账本,查出是御史台中的哪些人被买通给狱中的官员送信,让他们改了口供。 “对了!”谢云望抬头看着谢云初说,“我昨日去大伯府上,大伯说……伯祖父送信过来,说北魏鸿儒泰山闵不舟老先生给伯祖父送去消息,说不久要去永嘉,伯祖父已经启程前来汴京,要亲自迎闵老先生去咱们永嘉!” 谢云初听到这话,想到薛志的账本,脑子中有灵光乍现,好看的眉目都染上了笑意。 谢云望没想到六郎得知闵不舟老先生要来这么高兴,也跟着笑起来:“大伯说,算日子闵不舟老先生近日也就该到了,你是咱们谢氏的大宗嫡孙,等闵不舟老先生到了,要四郎同你一同去拜见闵不舟老先生,” “好!”谢云初点头,“我知道了。” 当日,谢云初到了御史台衙门,将昨夜李保田的供状,还有薛志留下的书信私下拿给牛御史看。 “还有一本账本,我族兄正在帮忙算,等算清楚了,最好……可以找几位人品贵重的书法大家辨别了账本字迹是否出自薛志之手,再一同禀报陛下。” 牛御史一边点头,一边看薛志留下的述罪书信:“你私下将薛志留下的这信,和李保田的供状拿给我,是暂时不想让御史台其他人知道,你已经拿到了薛志留下的账本?” “上次被关在御史台狱中的户部官员,在薛志死后接连翻供,下官就怀疑……御史台中恐怕有大皇子或是三皇子的人,所以谨慎起见,还是暂时不要将此事说出来,以免……他们销毁证据。”谢云初说。 “你说的有道理。”牛御史也赞成谢云初的说法。 牛御史查赈灾贪腐案实在是腾不出手…… 否则要是让牛御史查到御史台谁被收买,一定严惩不贷。 “而且,下官在对比之前官员招供的供书,和翻供后的供书,能看得出他们知道薛志自尽之后,户部这些涉事官员……并没有详细的筹划,只是一股脑的将罪责全都推到薛志的头上,加上薛家抄家之后银钱的数目并不对,这就留了很大的破绽可以供咱们御史台不同意结案,借着去查银钱去向为由,接着查下去!” 谢云初手指点了点薛志留下的认罪书信:“先不管大皇子和三皇子贪了多少,只要薛志留下的账本算清楚了,再从下往上查……谁贪了多少查清楚,最后的数目同薛志账本里给大皇子送去的银子对上了,就一清二楚!” “这话不假!但沈砚行那里就比较难查了,更怕那些罪臣被押入汴京后也会翻供。”牛御史眉头紧皱。 现在这些户部官员的证词,已经将沈砚行摘干净了。 就怕燕王和李少卿抓回来的地方官,到了汴京后……得到大皇子和三皇子手下人的指示,也翻了口供。 虽然说,涉事官员皆翻口供的确引人怀疑。 可……谁能说不是他们最后都良心发现呢? 还是缺少实证。 “所以,下官斗胆……派了身边的人去寻李少卿,让人先将李少卿手中涉及沈砚行的口供拿回来,谎称口供遗失或者是不小心被毁,请李少卿重新录一份口供。”谢云初说。 牛御史略微一想,顿时反应过来,转过头来看着规规矩矩立在一旁,面色从容自若的谢云初。 “你是打算让李少卿诓那些涉事的地方官……和此次前去赈灾的涉事官员们?”牛御史真心不知道谢云初这到底有多少心眼,手指屈起在桌几上敲了敲,“京中涉事官员已经改口翻供,若是这些官员已经得到上面的指示,就会以为……第一份口供是被上面的人处理了,放心大胆的翻供,甚至不承认第一份口供……” 只要这其中……有官员说不出翻供的原因,干脆说第一份供状就是现在的供词,御史台再拿出第一份供状,可就能追究这些官员如此统一翻供的原因了。 就算是皇帝,也没有办法将此事遮掩过去。 再不济,就是涉事官员第二次录口供,还是和头一次一般无二,到了汴京却如同户部官员一般全都改口翻供,其中猫腻……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 而不论出手的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连皇帝最为信得过的御史台都能把控在掌心之中,这就犯了皇帝最大忌讳! 皇子插手六部皇帝心知肚明,如今御史台皇子都敢插手,是要架空皇帝吗? 只要触及皇帝的逆鳞,皇帝……可是不会留手伸的太长的皇子的。 “谢云初你这是吃心眼儿长大的吧!”因为官员翻供之事,愁了一段日子的牛御史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御史台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脑子,我也能轻松不少!” “大人谬赞了,下官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谢云初连忙恭敬行礼。 “别谦虚了!”牛御史很是高兴,“等这件事忙的差不多了,御史台的老鼠也应当揪出来了!” 谢云初颔首。 “或者……”牛御史想了想,看向谢云初,手指在薛志的书信上点了点,“是不是可以利用薛志的账本,查出御史台谁被人收买了?” 谢云初原本也有此意,但是担心两位皇子……尤其是大皇子狗急跳墙。 “下官原本也有此意,可下官想了想,担心若是李少卿那边儿两次录口供,口供皆一致,恐怕……我们还要利用御史台被收买之人,去御史台狱中……给燕王和李少卿押送回来的涉事官员送翻供的命令。”谢云初说,“咱们可以再等等,不用着急。” 第二百六十一章:装傻 “还是你心思细致,那就等燕王和李少卿回来之后,咱们再抓此人……”牛御史道。 牛御史心中已经有了大致怀疑的对象,等利用过后再抓不迟。 “还有一事,如今薛志已死,留下的账本也并非薛志本人交出来的……”谢云初抿了抿唇接着说,“下官上次听大人的意思,陛下似乎有意想要将案子止步薛志,万一……下官是说万一,查看账本字迹真伪之人被人收买,或是揣测到陛下的心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牛御史不等谢云初说完,便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或许是下官多虑,但是我们御史台总要防患于未然,之前是下官将陛下想的过于神圣,忘记了……陛下也是人,也是一位父亲,也想袒护自己的儿子,这是理所当然的!”谢云初垂着眸子道。 牛御史心中也很不痛快,他已经有了决心,若是最后皇帝真的要将此案止步于薛志,不让再往下深查…… 他哪怕是死谏,都要让陛下还受灾之地百姓一个公道。 他是御史,这是他的职责和使命。 “所以下官想,不如我们先一步,请德高望重且名声贵重的书法大家,辨一辨李保田交给御史台的这个账本是不是伪造!” 牛御史听谢云初说完,就想到了谢老太爷:“可惜了,若是谢老没有离开汴京,谢老最为合适。” “与祖父交好的北魏鸿儒泰山闵不舟老先生,近日或许就会到汴京,祖父也会来汴京亲迎闵老先生去永嘉,届时……下官尽力请闵不舟老先生和祖父在汴京多留些日子,请闵不舟老先生和祖父分辨一下字迹。”谢云初道。 牛御史眉头抬了抬:“你是不是早就得到消息,打算好了的?” 谢云初眉目带着极浅的笑意:“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此事,到时候……还可以请国子监的祭酒一同前往,两位鸿儒……一位国子监祭酒来验薛志账本笔迹真假,说服力更高一些。” “还要请国子监祭酒?”牛御史不免笑开来,“你是不是太谨慎了些?” “请国子监祭酒,是因之前听王侍郎说……当初甄别薛志自尽时留下认罪书字迹真假的,便是国子监祭酒,所以国子监祭酒更熟悉薛志的字迹,若是祖父、闵老先生和国子监祭酒都认为这字迹是真的,这账本我们交到陛下跟前,才更有说服力。” 谢云初笑着道。 国子监祭酒是花费力气研究过薛志字迹,前阵子刚辨别了薛志留下的认罪书的。 所以,皇帝若是需要辨别字迹真伪,自然还是请要国子监祭酒来。 谢云初并不了解国子监祭酒此人,万一皇帝有心包庇,国子监祭酒迫于皇帝压力,不得已维护皇家体面,称账本是假的呢? 又或者,万一国子监祭酒被大皇子买通了呢?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国子监祭酒与祖父还有闵老先生一同辨别一次,即便是到时候国子监祭酒有心包庇,两位鸿儒一同与他辨别过的东西,除非是他不要名声,不要在读书人中立足。 否则……即便是再忌惮皇帝的压力,即便是被大皇子收买,也得老老实实说真话。 更何况,谢云初已经仔细看过薛志让李保田交上来的那本“诗经”,至少在她看来是薛志的亲笔。 “好!”牛御史颔首,“你说送来账本的人说……薛志开了善堂,那就先让人从这善堂查起!还有薛志的妻室王氏……晾了这么些日子,你去审审看她知不知道善堂和李保田这个人!” “是!”谢云初应声。 晌午,皇帝宣召牛御史入宫,训斥牛御史看管不利……竟然让薛志的妻女自尽。 牛御史这才将一直没有搜到薛四郎,担心是有人以薛四郎性命胁迫薛志认罪自尽,他觉着薛志应当留下后手挟制逼他认罪自尽之人……保住薛家一门性命之事,说给了皇帝听。 “所以,微臣这才故意对外宣称薛志的妻女都已死,就是为了试一试,看薛志有没有留后手。” 牛御史明知道皇帝不想让这个案子继续审下去,所以没有牵扯出谢云初,自己将这件事承担了下来。 “那让谢云初去搜大皇子府邸,也是你的主意?”皇帝语声冷肃。 “陛下,您是知道谢云初那个孩子的,个性耿直,只要是为陛下尽忠的事情……他就天不怕地不怕!因着之前有风言风语说……前任户部尚书薛志是大皇子一党,所以这个孩子莽撞登门,而搜府之事……也是大皇子自己提出来的,不过大皇子本意应当是让谢云初知难而退,谁知道这孩子为了尽快替陛下查清此案,排除大皇子的嫌疑!还真去请了五皇子去搜大皇子府邸。” 牛御史替谢云初解释,将谢云初这忠心为君,谁都不惧的耿直形象,描述的十分生动。 皇帝想到初见谢云初时,那孩子看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觉着那孩子的性子的确是耿直了些,可能听不出话外音。 “牛御史,这案子要尽快了结,否则影响太大!臣民不安,对我大邺来说并非好事!” 这是皇帝第二次同牛御史说这话了。 牛御史明白皇帝的意思,却装傻道:“陛下放心,御史台上下拼尽全力,一定尽快结案,给天下百姓,给陛下一个交代!” 装傻? 皇帝眯了眯眼,只觉牛御史太不识抬举,还非要继续查下去! 作为皇帝,他不能明令禁止牛御史接着往下查,只能摆摆手示意牛御史下去,在心里盼着自己的儿子手脚能利落些,别真的有什么账本之类的东西被御史台得到了。 · 四月二十七,北魏鸿儒闵不舟老先生抵达汴京。 谢云初与谢云芝两人前往闵不舟老先生下榻的道观,以陈郡谢氏子孙的身份前去拜见。 这并非是谢云初头一次见闵不舟老先生。 头一次见到闵不舟老先生时,那是纪京辞父亲离世的第二年…… 第二百六十二章:爱慕 那时,一向酷爱深松绿的纪京辞,还未脱下那一身白衣。 闵不舟老先生看到纪京辞一身素服,以为纪京辞觉着这一身白衣便能体现仙风道骨,甚是不屑,收起自己的棋盘要走,称不愿与纪京辞这样故弄玄虚之人谈文。 她那个时候扮做男装,跟在纪京辞身旁,带着帷帽,实在是瞧不上闵不舟那副瞧不起人的模样,就与闵不舟老先生杀了一盘。 她毫不客气杀得闵不舟老先生片甲不留,在闵不舟老先生要求再下一盘时,她称不愿与闵老先生这样自认为棋艺高超,欺世盗名的臭棋篓子下棋。 气得闵不舟老先生差点儿翻脸,连士可杀不可辱都搬出来。 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闵不舟老先生是个随性的老先生,喜欢下棋,喜欢样貌英俊漂亮之人……更喜欢品性高洁之人。 再后来,闵不舟老先生与纪京辞以文相会,了解了纪京辞实在是学富五车实在并非浪得虚名,故弄玄虚之人,这才说起初见纪京辞……纪京辞五官样貌足以惊为天人,以一身素服追求仙风道骨之感,实在不必。 她这才忍不住同闵不舟老先生说,纪京辞这一身素衣是为父亲而穿。 闵不舟老先生恍然,连忙起身同纪京辞致歉。 这才有了后来闵不舟老先生那几句……除却怀之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闵不舟老先生除了说纪京辞身着白衣好看之外,也是说纪京辞的品行,配得上世间最为纯白之色。 不知道是不是她是云初之事,从未宣之于口,可她心中那个最爱慕之人已经知晓…… 她如今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去见旧相识,没有了害怕被识破的惴惴不安,竟……还有些高兴。 马车上,四郎谢云芝还是有些紧张:“大伯说,闵不舟老先生性子古怪的很,我们说话还是要留神一二。” 谢云初知道闵不舟老先生的习性和喜好,觉着闵不舟老先生性子古怪谈不上,就是一位……说话直到显得刻薄的老人家罢了。 谢云芝看向一点也不紧张的谢云初,含笑道:“不过,都说闵不舟老先生喜欢长相漂亮之人,我们六郎……白玉雕琢似的一个小郎君,想来闵不舟老先生也舍不得为难。” 两人抵达道观门口,闵不舟老先生的弟子在外相迎…… 瞧见谢云初和谢云芝下了马车,那比谢云初年纪还小一些的漂亮少年同两人行礼,带着他们二人来了闵不舟老先生下榻的小院子。 头发花白,一身宽袖葛布凉衫的闵老先生,坐在树下,一手捏着棋子,正聚精会神研究棋盘。 “师父……”那少年走至闵老先生身旁,长揖行礼,“谢家的两位小郎君到了。” “嗯!”闵老先生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就问,“长的好看吗?” 立在院门口的谢云芝:“……” 他和六郎就站在门口,可闵老先生连头都不抬,只问自己的弟子…… 难不成,闵老先生的弟子只要说长得丑,闵老先生连看也不看吗? 那少年竟然还真一本正经道:“小的那个小郎君长得特别好看,玉雕雪砌似的,除了纪先生……弟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小郎君呢!大一点的那个……倒也生得俊朗秀气,可和年纪小的那位小郎君一比,就逊色了。” 谢云芝:“……” 他都听见了! 长得不如六郎他承认,可好歹……说的时候声音小一点。 “谢氏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多啊!而且……是谢老的孙子,应该差不到哪里去!”闵老先生落下棋子,“请进来吧!” “是!” 闵老先生的弟子应声走到门口,丝毫不尴尬的请两人进去,好似刚才议论他们长相的不是眼前这个少年一般。 谢云芝嘴角抽了抽。 谢云初忍住笑意,同谢云芝一同踏入小院。 闵老先生端起茶杯抬头,瞧见迎面走来两个小郎君,一个身姿挺拔,清朗俊秀,一个正如自己小弟子所言如玉雕雪砌般白净,好似生了冰肌玉骨,行走于耀目骄阳之下越发显得白皙耀眼…… 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如泉,干净的仿佛不染纤尘。 闵老先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两个小郎君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晚辈谢云芝,见过闵老先生。” “晚辈谢云初,见过闵老先生。” 两人齐齐同闵老先生行礼。 闵老先生仔细打量过两个小郎君,才示意自己的徒弟去拿蒲团来给两人坐。 道谢后,谢云初和谢云芝刚坐下,闵老先生便看向谢云初,问:“你就是谢家六郎,纪京辞的徒弟?” 谢云初挺直腰脊,再拜行礼:“正是晚辈。” 闵老先生看了眼谢云芝,同谢云初颔首:“若是老夫……老夫也收你为徒。” 谢云芝:“……” 看一眼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闵老先生又没有考教学问,这意思……是他丑的不够格被纪先生收徒吗? 谢云芝苦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大伯说,这个闵老先生性子古怪。 “已经过去几年了,你师父……还是未脱素服吗?” 闵老先生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谢云芝觉着有些奇怪……纪先生不是一直穿着一身白衣吗? 谢云初却明白闵老先生说的是什么。 她手心收紧,点头:“还是一身素服……” 闵老先生听到这话,抿住唇,半晌才叹了口气开口:“怀之……果真是长情之人,几年前老夫有意为怀之保媒,怀之说……要守十年,老夫还以为只是推辞之语,没想到到现在他还守着,估摸着……他此生是不打算再娶了。” 谢云芝颇为震惊睁大了眼。 再娶?! 纪先生……已经成过亲了,而且纪夫人也已经不在了? 谢云芝可是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谢云初眼眶湿润,看向垂着眸子略感伤怀的闵老先生…… 她心疼阿辞,却也真的很感激成为谢六郎之后,能从他人口中得知纪京辞对她的感情,让她知道……并非是她一人深藏爱慕。 第二百六十三章:受苦 她缓声开口,岔开了话题:“闵老先生,祖父不日也要抵达汴京,接您一同前往永嘉,晚辈斗胆请您和祖父帮御史台鉴别一份账本字迹。” 闵老先生听到这话,抬眸看向谢云初:“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御史台为官了?” 话说完,闵老先生想起自己前一阵子好似听说,大邺那位三元及第的谢氏小郎君谢云初,当庭揭发了赈灾贪腐案的事。 “查赈灾贪腐案?”闵老先生问。 谢云初颔首:“正是……” “不是老夫不帮忙,不过老夫是北魏人……不大愿意掺合大邺的事。”闵老先生余光瞧见棋盘,话锋一转,想要谢云初知难而退,道,“不过,你下棋若是能赢我,这个忙……我就帮了!” 谢云初藏住眉目间险些藏不住的笑意,装作有些吃惊的模样,恭敬道:“那……晚辈斗胆,勉力一试。” 谢云芝同谢云初两人从道馆中出来时,谢云芝还是迷迷糊糊的…… 他们家六郎就这么赢了闵老先生? 闵老先生想要同六郎再下一盘,六郎还不答应了,十分客气有礼的说,等赈灾贪腐案结束之后好好陪闵老先生再下几盘。 他都替六郎捏了一把冷汗,怕闵老先生不高兴。 没想到闵老先生一口答应了下来,全然没有了刚才说什么……他是北魏人掺合大邺案子的顾忌。 这六郎怎么和这闵老先生相处起来,如此的自然?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 小小年纪,六郎是怎么做到这般从容的? 这才是陈郡谢氏合格的未来宗主吧! 道观内。 闵老先生正坐在棋盘前复盘。 闵老先生手中拿着棋子,突然笑开来:“这孩子的棋风……倒是让老夫想起一个故人来!” 弟子端着梅子汤上前:“师父想起谁了?” “你不认识……”闵老先生笑着开口。 这弟子是他看着长得漂亮人品耿直,这才新收的,自然是没有见过…… 说起来,就连闵老先生也未曾见过那人的真面目。 也是后来,他要给纪京辞保媒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之前一直跟在纪京辞身边,带了一个帷帽的小郎君,就是纪京辞的妻室。 那样一个有趣护短,棋又下的那么好的小娘子,也难怪纪京辞会念念不忘。 · 四月二十九,谢云初刚拿到夜辰从李少卿那里取回来的口供,前往江宁府的御史台侍御史宋绍忠,就押着江宁府涉事官员回到了汴京。 “江宁府的粮仓存粮数目倒是对的!”宋绍忠江宁府之行也算是惊险了,“谁知,李运无意中发现江宁府知府在城外还有粮仓,若非李运运气好……逃了出来,怕是就要和那些粮食一同葬身火海了!” 说起这个宋绍忠就一阵后怕。 江宁府城外的粮仓建在隐蔽处,看着就是临时搭建,是粮桶而非粮窖…… “多亏带着兵部的调令,宋大人和下官带着厢军赶到时……火已经烧了起来,尽管尽力扑救,可还是烧毁了不少。”李运心疼那些粮食,拳头紧攥着,“这些狗官,一定要严判!” 五月初三,燕王萧知宴和大理寺少卿李大人,压着兵部侍郎沈砚行,户部侍郎钱见明,还有受灾之地的知州、知县、指挥使等人,一同抵达汴京。 五月初四,查江陵府的侍御史,押送涉案官员返回汴京。 五月初五,查兴元府的侍御史,也送涉案官员返回汴京。 除了去查杭州府的侍御史,其余侍御史已经全部归京。 御史台上下越发忙碌。 李少卿回来后连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就将第二次录的口供拿来给牛御史、谢云初和王侍郎看。 李少卿手上裹着干净的白布,像是受了伤。 “小谢大人身边的护卫取走了头一次口供之后,我便明白小谢大人想要做什么,同燕王殿下商议后,决定放松看守,第三日夜里……燕王殿下为了将戏做的真一些,干脆点了一把火,将我住的房子烧了!” 李少卿笑着扬了扬自己的左手:“我一狠心在左手留了个烧伤的痕迹!这下……他们都信了之前的供状都被一把火烧了,果不其然……都改了口!” 这把火一放,大皇子的人以为是三皇子的人要销毁供词,三皇子的人以为大皇子的人要销毁证词。 那场火几乎烧了半个驿馆,后半夜天都是通红的,被押送回京的犯官们自然也都看到了。 听说供词被烧毁,再加上看到李少卿灰头土脸,还被烧伤了,犯官们口供改的很痛快。 有人说自己是良心发现,有人说……自己头一份口供就是如此,还让李少卿不要因头一份供词被烧毁,就引导他们陷害沈砚行大人。 “好在是有成果的!”李少卿笑得很开心,将那几份直接改口称头一份供状就是如此说的供状,抽了出来,“就是这几份!” 牛御史拿起口供看了眼,见李少卿专程让人在下面写了,此口供与头一次口供所述相同,本人无异议,然后就是犯官签字画押。 “好啊!”牛御史笑开来,“这次辛苦李少卿了!也让你受苦了!” “只要这案子能快些审结,给受灾之地百姓一个交代!我这都不算什么!”李少卿想到看到的那些菜人铺子,和几乎空城的场景都觉毛骨悚然,那可真是千里都没有飞禽走兽,都被吃光了。 “燕王这次领了皇命,先斩后奏……杀了几个开菜人铺子的狗官,又给百姓分发粮食,临走时……又给了新上任的知县临时辖制厢军的权力,要杜绝菜人铺子的情况再发生,城中也不允许再发生人吃人的事情!吃人以杀人罪处死!” “百姓可以帮助官府修缮水利来换取口粮,来年春耕之时……官府给百姓分发种子,免赋税!这些之前守选的官员上任之后,谁能先做出政绩来,就是首功!那些新上任的知县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李少卿说起同燕王萧知宴一同去受灾之地的情况,神色激动。 第二百六十四章:对账 原本皇帝是命萧知宴去查贪腐案的,萧知宴有皇子的身份,顺便将赈灾协调之事一并办了! 到底燕王是领过兵的,足够果决,手段该强硬强硬,该凌厉凌厉,对百姓该柔和也柔和。 别说受灾之地的百姓和李少卿了,这一次不论是前去查案还是去赈灾的官员,哪一个对萧知宴不服气? 谢云初瞧得出,李少卿如今已经很是敬佩萧知宴了。 她道:“我祖父三日前到京,昨日国子监祭酒应邀同祖父一同去了闵不舟老先生下榻的道观,下官请三位帮忙,已经辨别过了……账本与薛志留下的书信,还有自尽时所留下的认罪书,皆出自同一人之手。” 说完,谢云初看向牛御史,从袖中拿出了大皇子府管事王宗胜妻弟的口供:“大人,大皇子府上管事王宗胜已经被我们御史台的人盯住了,王宗胜的妻弟今早也被下官请到了御史台,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大人可以拿着证据见陛下!先查大皇子!” 牛御史没有想到谢云初的动作如此利落,点了点头,摩挲着手中的账本:“我们一同进宫!” 他们人多势众,皇帝即便是想压这个案子,也压不住。 再者动静大一些,御史台中吃里扒外之人才会着急去给大皇子或者三皇子送信。 “从我们离开御史台入宫开始,但凡有出御史台之人……都派人暗中跟着,看看人去哪!”牛御史叮嘱宋绍忠,“就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宋绍忠咬牙切齿,一定要将御史台中的蛀虫揪出来。 御史台这种地方,绝容不下小人。 · 一直没有薛志账本或是认罪书被交到御史台的消息,大皇子和三皇子原都略略松了一口气。 如今各地涉事官员陆续被押回来,两位皇子和其府上的幕僚心也都跟着提了起来。 “牛御史对外宣称薛家一门都已死至今,也没有人给御史台送什么账本,想来……这不过是薛志死前诓本殿下保住薛家人性命的!”大皇子幽幽开口,心里恨薛志恨得牙根发痒。 他的父皇早前将他宣入宫中,将牛御史想借薛志妻、女、儿子之死钓出薛志后手之事告诉了他。 父皇说,让他将屁股擦干净些,要是被抓住了把柄,谁都保不住他。 “殿下放心,在下已经买通了皇城司的人,让给在御史台狱中殿下门下的官员送了消息,不要咬出沈砚行来。钱大人呢……又是个聪明人,只要知道薛志死了,就该知道怎么做……也绝不会牵扯出殿下!” 幕僚陆先生镇定同大皇子说:“现在比殿下更担心的,应当是三皇子,三皇子……想要保住沈砚行,咱们这边没有问题,就端看三皇子的人会不会咬出沈砚行来。” 大皇子身边的幕僚陆先生,自从上次给大皇子献计,让人多准备几个账本,将所有皇子拖下水之后,便得到了大皇子的赏识,最近大小事宜都会将陆先生带在身边,听从陆先生的建议。 陆先生话音刚落,就见大皇子的亲卫急匆匆跑进来:“殿下……御史台送来消息,牛御史带着薛志的书信和账本,同此次负责查站在贪腐案的官员入宫面圣了!” “账本?!”大皇子猛地攥紧坐椅扶手,“哪里来的账本?” “殿下,现在不是追究哪里来的账本!”陆先生转而看向大皇子,“殿下现在应当同三殿下说一声,你们二位,都拿着牵扯了皇子的账本入宫……就说是旁人放在府门前的!两位殿下觉着事关重大,这才拿着账本入宫面圣!” 大皇子颔首,这么多假账本,也够打御史台一个措手不及了。 “本殿下拿着老三和老五的假账本入宫,让三皇子拿着老二和老四的账本入宫!”大皇子想了想开口道。 陆先生起身走至大皇子面前,道:“一会儿这么多账本出现在陛下面前,陛下选人去辨别字迹,估摸着还是去请上次辨别薛志字迹的国子监祭酒!殿下……您记的,入宫之后一定要强烈要求单独见陛下,同陛下坦白,求陛下庇护,给国子监祭酒压力,维护皇家颜面,殿下随后甘愿令罚!” 大皇子起身整理衣袍,颔首。 “在下此刻就出发去见国子监祭酒,告诉国子监祭酒陛下最在乎皇家颜面,让国子监祭酒斟酌办事,事情办好了……大皇子必不会少了他的好处!”陆先生说。 “一定要斟酌用词,国子监祭酒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难免有那一身酸臭的毛病!”大皇子想起国子监祭酒眉头紧皱道。 “殿下放心,在下心中有数。”陆先生行礼恭送大皇子。 陆先生送大皇子离开后,将两本账本交给下面人送去给三皇子,特意交代了一句……让告诉三皇子,大皇子打算带着账本,单独见陛下。 陆先生的意思,是让三皇子觉着……大皇子如此做,是为了给皇帝显示一种维护皇室尊严的姿态。 三皇子自然能明白,也要做出姿态,要劝皇帝皇室权威和尊严为重,好向皇帝展现出……他们兄弟不论如何斗,可关乎皇室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定是同心协力的。 皇帝多少会欣慰一些,也就会更偏袒自己儿子一些。 · 牛御史、谢云初、王侍郎、李少卿四人,将案子的来龙去脉同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看着被押送回汴京的官员前后全然不相同的口供,甚至还有人说自己第一份口供同第二份口供绝对一样,然后签字画押的。 再看到薛志的账本和另一份书信,上面连大皇子府上管事的名字都写的清清楚楚,还说出了对账的地方,就是大皇子府管事妻弟的宅子! 甚至,连王宗胜妻弟的供词都拿到了手。 王宗胜的妻弟在供词中说,王宗胜每年都会替大皇子在他那个不怎么住的宅子里对账,他提供地方……大皇子府一年会给他一百两银子,只要他守口如瓶就好。 第二百六十五章:丧心病狂 皇帝咬着牙。 御史台还真是雷霆办案! “陛下……”立在谢云初一行人最前面的牛御史上前,同皇帝行礼后道,“如今,事涉皇子,且按照薛志账本,大皇子府贪污数额巨大,绝非一个管事敢贪的,所以微臣等人前来,斗胆请陛下给一道旨意,请大皇子配合御史台查案。” 牛御史话音刚落,高公公便从门外进来,沿着大殿边缘碎步走至皇帝身侧。 “陛下……”高公公上前,低声同皇帝道,“大皇子求见,说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面见陛下……” 听到这话,皇帝脸色越发难看,用手中的账本敲了敲桌几:“他还有脸来见朕!” 高公公连忙上前掩着唇,在皇帝耳边说:“陛下,大皇子拿着两本出自薛志之手的账本,一本是给三皇子送银子的账本,一本是给五皇子送银子的账本,说是今早有人放在府门口的,大殿下觉着有关皇室颜面,所以请陛下移步私下瞧一瞧。” 皇帝听到这话,刚还紧皱的眉头突然就舒展开来,垂眸看着自己手中薛志的账本。 皇帝将账本搁在桌几上,怒气消了几分,道:“先去看看!” 牛御史抬头,一行人就这么目送皇帝去了后殿。 李少卿眉头一紧,侧头同谢云初说:“应当是大皇子的内应去送信了。” 谢云初低低应了一声。 “如今咱们人证物证俱在!这一次不论大皇子同陛下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王侍郎绷着脸道。 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不算什么,可受灾之地死了多少百姓?! 闹出了多少菜人铺子,骨肉相食之事?! 陇西李氏李南禹那本画册还在坊间流传,王侍郎也有幸看过一本,简直是称得上是人间地狱,让人观之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而王侍郎身为官员,更是心痛难当。 后殿内。 大皇子跪在皇帝面前,亲自将账本奉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随意翻了翻两本账本,示意高公公带人出去,这才开口询问:“这账本……是你让人伪造的,还是真的有人放在你府前的?” 大皇子想到陆先生交代,一定要对皇帝坦白。 大皇子眼眶发红:“回父皇,是儿臣让人伪造的,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道此次的事情闹大了,儿臣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担心这件事传出去会损了皇家颜面,这才出此下策,只要……只要父皇请国子监祭酒来辨别字迹,就说这些账本都是假的,皇家颜面就保住了,事后父皇怎么罚儿臣……儿臣都愿意!” “你可知道,你府上替你与薛志对账的管事王宗胜已经被查了出来,王宗胜的妻弟也已经被抓……在御史台狱中什么都招了!”皇帝恼火至极,用两本账本砸向大皇子。 大皇子也没有闪躲,生生受了一下,连忙叩首:“父皇息怒!” “息怒?!朕怎么息怒……赈灾的银子你贪一点也就贪了!可你贪到一粒粮食……一个铜板都没有到灾民的手中!”皇帝声音不住拔高,“你是朕的儿子!是皇子!还不够富贵吗?” “父皇明鉴,不止是儿子贪了,三弟也贪了,这些银子不是儿子一个人贪的!”大皇子委委屈屈开口,“而且,这也不是儿子要贪,是下面的人送上来的,儿子发誓这真的不是儿子主动要贪的!儿子就算是再贪,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到不给灾民粮食啊!那些子民也是父皇的子民啊!” “父皇!”大皇子语声已经哽咽,“儿子愿意将府上全部的银两都拿出来,告诉百官和百姓是父皇私库出银子赈灾,父皇给儿子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大皇子重重叩首。 “陛下,三殿下同四殿下到了,说有要事求见陛下!”高公公的声音从隔扇外传来。 “好啊,又来两个……”皇帝面色越发阴沉,瞪了眼大皇子,“让老三和老四进来!” 大皇子垂着眸子皱眉,怎么老四也来了? 大皇子连忙将地上的两个账本捡起来,恭敬摆在皇帝面前退回去,跪好。 很快,三皇子、四皇子也被请了进来,高公公立在门外将殿门关上。 三皇子看了眼跪在地上眼眶泛红,额头磕红的大皇子,三皇子垂着眸子,不动声色跪下,将两本账本拿了出来:“父皇,儿臣今日晌午……在府门前发现了薛志留下的账本,记的是同老四的来往账目,事关皇家颜面,儿臣不敢耽搁,就叫上四弟立刻进宫……面见父皇!” 说着将“薛志”同四皇子的账本高高举起。 大皇子眉心一跳,他明明让人将老二和老四的账本都给老三送了过去,怎么老三只拿了老四的账本过来,还把老四叫了过来! 三皇子又不是个傻子,难不成还能不明白大皇子的意思? 大皇子本来和他就是对立的,这一此同他联手不过是各取所需,所以拿着“薛志”和他的账本来找父皇,影响也不大。 五皇子他们大抵现在也能看出,对皇位不感兴趣,一心想要向朝中那些清流证明自己即便是皇室出身也能做一个好官。 大皇子拿这两个人的账本来,反倒让他拿着燕王和四皇子的账本来…… 四皇子本来就已经对皇位动了心思,也有了自己的小股势力,他拿着账本来……说不准四皇子的人还以为他故意陷害四皇子,从而和他对上,那岂不是让大皇子得利? 再说燕王萧知宴,萧知宴是他们兄弟之中头一个被封王的,就凭萧知宴脸上的胎记也不可能成为皇储,而如今萧知宴除了在武将中威望极高之外,谁看不出萧知宴即将要接管皇城司! 大皇子让他将萧知宴的账本交上来,等他和萧知宴对上……大皇子再去给萧知宴卖好,将萧知宴拉拢到身边,壮大他自己的实力。 三皇子才没有这么蠢! 所以,拿到这所谓“账本”,三皇子就直接去找四皇子,告诉四皇子这账本是今天在府门口发现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反口 可他不相信四皇子会贪,可账本不交上来……又觉得愧对皇子的身份,交上来又觉身为兄长愧对弟弟。 所以,让四皇子与他一同进宫,同父皇陈情。 “父皇!儿臣冤枉啊!”四皇子连忙喊冤,“儿臣府上值钱的东西大多都是父皇赏的啊!三哥拿着账本找到儿臣,儿臣真的是不能相信!所幸四哥也相信儿臣……没有直接将账本交给御史台,而是让儿臣进宫来同父皇陈情!父皇儿臣敢起誓绝对没有在赈灾之事上贪污,为证清白……请父皇查抄儿子府邸!” 说着,四皇子重重叩首。 “父皇,儿臣也不相信四弟会贪!”三皇子做出兄长维护弟弟的模样,郑重同皇帝说,“但,儿臣做为儿子……做为臣子,拿到这样的账本却不能不来告知父皇,还请父皇让人鉴别这账本上的字迹,是否出自薛志之手,还四弟清白!” 皇帝朝大皇子看了眼,心里明白这是自家大儿子的杰作…… “拿过来!”皇帝开口。 四皇子起身将账本搁在皇帝桌案前,又规规矩矩退下,跪在自己的位置上。 皇帝翻看了几页,再次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大儿子,面色越发阴沉。 大皇子对上皇帝的视线,也没有心思同三皇子计较,一脸委屈的模样看着皇帝,满眼的恳请。 “老三……”皇帝看向自己的嫡子,语声中带着几分戏谑,“被关入御史台狱中的涉事官员统一翻供,将沈砚行摘干净了不说,就连前往受灾之地赈灾的官员,也改口翻供,这事你可知道?” 三皇子心里咯噔了一声,明白皇帝这是暗指他手伸的太长。 让御史台狱中的涉事官员改口供,插手了皇帝最信任的御史台! 加上受灾之地的官员改口供,这手还伸到了地方上,这是他父皇最忌讳之事…… 父皇之所以命御史台严查赈灾贪腐案,除了是谢云初在放榜时搞了那么一出,加上灾民入京,事态闹大,不得已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之外。 更是因为,从上至下将皇帝欺瞒的……让皇帝宛如瞎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父皇既然已经点出沈砚行,那么沈砚行就肯定是保不住了,这一点三皇子心知肚明。 既然要折一个沈砚行,那就一定要保全自己。 三皇子身为嫡子,做不出大皇子那种随时随地在皇帝面前卖惨卖乖的姿态,连忙叩首道:“父皇明鉴,儿臣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让所有涉事官员通通翻供改口啊!” 皇帝盯着自己这个一向以嫡子自居,自视甚高的儿子,思索……三皇子和大皇子联手的可能性。 “御史台的手中也有一本账本,也是出自薛志之手,你们拿上你们各自的账本,随朕一同去前殿见见御史台的人吧!”皇帝说这起身朝前殿走去。 三皇子率先起身走至皇帝桌案前拿起账本,跟随在皇帝身后朝前殿走去。 四皇子也跟上了三皇子。 大皇子这才起身拿过桌案上的两本账本,惴惴不安跟着一同往前殿去。 前殿。 谢云初见三位皇子跟在皇帝身后一同出现在了大殿内,眉头微紧。 牛御史心中也略有不安,担心这是要有什么事发生。 皇帝在椅子上落座后,手肘担在姜黄绣二龙戏珠的团枕上,摆手示意皇子将账本递给牛御史:“你们都看看,大皇子他们也得到了几本’薛志’留下的账本子!” 大皇子从三皇子手中拿过账本,与三皇子对视了一眼,这才将三本账本都送到了牛御史的面前。 牛御史拿到账本,拿了一本,将另外两本递给了身后的谢云初和王侍郎。 牛御史简单的翻看了几页,看到账本上的字迹,心里咯噔了一声。 手上有伤的李少卿同谢云初凑在一起看账本,心里也是一惊。 谢云初手上的是五皇子贪污的账本,她看到账本就明白……这账本八成是大皇子为了应对薛志的后手,准备的非常手段。 即便是薛志的账本出现在御史台,有了这些假账本,也可以打御史台一个措手不及,御史台就是光辨别这些账本的真假都要花费一段时间,他们就有时间来做准备。 二来,大皇子还可以去求皇帝,让包括薛志的真账本全都成假账本,依旧能将此案止步于薛志。 “父皇,如今看来……得请书法大家来分辨分辨这几本账本的字迹,看看是不是薛志留下的!”三皇子开口道。 大皇子也开口:“之前国子监祭酒辨别过薛志留下认罪书字迹,不如请国子监祭酒前来辨别。” 牛御史翻看了账本后听到这话,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想起谢云初让闵不舟老先生和谢老先生辨别账本字迹之时,还稍带请了国子监祭酒一同辨别,三人辨别过都认为……李保田交给谢云初的账本,的确与认罪书出自同一人。 当初,牛御史还觉得谢云初过分谨慎了。 现在看来,谢云初谨慎是对的! 简直太险了…… 若是国子监祭酒被人威胁,或者干脆被皇帝暗示,可不见得能保持读书人的风骨。 可既然之前同谢老、闵老这两位鸿儒一同确认过,除非国子监祭酒不要在读书人中立足了,否则……只能实话实说。 大皇子不会被动的等着御史台按住他将他被扒干净,这谢云初料到了,却没有料到大皇子用伪造账本拖其他几位皇子下水…… 她只是觉着,国子监祭酒曾经辨别过薛志的认罪书,那么……账本拿出来交到皇帝的面前,皇帝要辨别这账本上的字迹是不是薛志的,自然还是一事不烦二主,让国子监祭酒来辨别。 所以她在不了解国子监祭酒为人的情况下,谨慎为先……请国子监祭酒与祖父、闵老一同辨别了这账本。 即便是祖父和闵老不在,谢云初也会设法请在汴京城中几位书法造诣极高者,同国子监祭酒一同辨别字迹。 这次走运的是,祖父和闵老的份量绝对足够,国子监祭酒没有这个胆量反口。 第二百六十七章:相同 更别提,祖父和闵老如今还在汴京城中,国子监祭酒更不敢…… 对读书人来说,尤其是国子监这种在读书中算是有威望的读书人,丢官是小,失节事大! 想来,国子监祭酒分得出轻重。 牛御史借着换账本看的间隙,转头看向谢云初,见谢云初同他浅浅颔首,长长松了一口气,脊背全都是冷汗。 多亏当初他没有阻止谢云初去请国子监祭酒。 牛御史甚至不知道这有着八百个心眼子的谢云初,到底是未卜先知料到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会来这么一出,所以才提前请谢老、闵老和国子监祭酒辨别了账本。 还是……出于本能的谨慎,无意中防范住大皇子这手。 刚才王侍郎和李少卿也都听谢云初说了,谢云初已经先一步请国子监祭酒和谢老、闵老,辨别过账本了,所以倒不是很担心。 “陛下!”谢云初上前,郑重同皇帝行礼叩首。 皇帝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谢云初上前叩首,心里有些许不好的预感。 他清了清嗓子调整坐姿:“谢云初起来说话!” 谢云初再拜谢恩,这才挺直腰脊开口道:“微臣谢云初承蒙陛下信任,忝居侍御史之位,卑身贱体,陛下不弃将赈灾贪腐案托付于微臣,微臣战战兢兢,不敢求赫赫之功,深恐有负皇恩,不敢有丝毫懈怠,恐出差错,得此账本,唯恐有假,便请北魏鸿儒闵不舟老先生,与家中祖父,还有曾辨别过薛志认罪书的国子监祭酒……一同辨别过此账本真假!祖父、闵不舟老先生、国子监祭酒三位长辈,皆认为……账本、还有薛志夹在账本中的书信,与薛志自尽时的认罪书,出自一人之手!” 说完,谢云初再次恭敬叩首:“不曾想,汴京中又出三本薛志遗留账本。如今闵不舟老先生,与祖父,皆在汴京城中,微臣愿亲自前往请两位入宫,与国子监祭酒同辨账本真伪,以免……将三皇子、四皇子与五皇子牵扯其中,污损皇家尊严。” 大皇子听到这话,睁大了眼,脊背僵直…… 他没有想到谢云初竟然还有这一手。 皇帝刚才在后殿已经知道后来这假账本都是出自自己大儿子之手,怎么可能让鸿儒谢老,还有北魏的鸿儒来宫中看笑话?! 皇帝咬紧了牙关,看着正用纯然干净视线看着他的谢云初,缓声开口:“这么说……你认为,赈灾贪腐案,大皇子不是被牵扯的?” 谢云初一脸正直,当着皇帝的面点头:“薛志账本里记的清清楚楚,大皇子府一个管事,绝不敢背着大皇子贪墨如此巨额的款项!若说此事大皇子不知,微臣不信!受灾之地的百姓不信!天下人更不会信!还请陛下下旨……允准微臣等人捉拿大皇子府管事王宗胜!微臣一定能为陛下审出银子的去向!” 大皇子汗如浆出。 王宗胜一抓……他贪墨的秘密几乎藏不住。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啊!”大皇子跪倒在地,不住叩首,“儿臣真的冤枉啊!儿臣什么都不知道!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 皇帝手指摩挲着团枕,心中恼火,却又不生谢云初的气。 尤其是听到谢云初说,为他审出银子的去向…… 看到谢云初这,急切为他尽忠,为他查清楚银子去向的眼神…… 皇帝怎么可能讨厌一个,愿意拼尽全力为他尽忠的臣子? 这样朝气蓬勃,才气斐然的孩子,将他当做信仰,这极大满足了皇帝。 皇帝不讨厌谢云初,却对牛御史很是恼火。 他几乎都要和牛御史挑明了,希望此事止步薛志,不要再往下查,可牛御史丝毫没有将他这个皇帝的话放在心上,一心想要踩着他的儿子,做那不避权贵的诤臣,名臣! 事到如今,皇帝也明白,正如谢云初所言,薛志账本里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这么多银子……对外推出一个大皇子府管事来,没有人会信? 如今赈灾贪腐案,引得民怨沸腾,不严查如何平民愤? 不办,皇族在百姓心中的威信何存? 这一次,他曾被他考虑做储君的大儿子,是不成了…… 皇子肯定是不会死,但与储君之位就无缘了。 明面而上有了贪腐污点的皇子,怎配成为储君? “即便是你没有贪,可你没有管束好下面的人,老大……这就等于是你犯了错!”皇帝视线转而看向跪倒在地的大皇子,“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致使受灾之地百姓人人相食!你还敢喊冤?!若御史台所查如实,你这个皇子就不要当了!” 大皇子明白,他这是被皇帝彻底放弃了…… “父皇……”大皇子哽咽唤着皇帝。 “传旨,将大皇子圈禁府中,每日只给他一顿饭!不……两日给他一顿饭,让他也尝尝挨饿的滋味!许御史台专权……清查此案,不避皇子宗亲,给朕查!”皇帝绷着脸道。 “是!”牛御史连忙行礼称是。 “老三,跟朕来……”皇帝起身拂袖离去。 三皇子应声,跟上皇帝脚步…… “父皇!父皇儿臣真的冤枉啊!”大皇子习性上前还想要同皇帝求情。 高公公挥了挥拂尘,立刻来了两个太监拦住大皇子,搀扶着大皇子往殿外去…… 后殿内。 皇帝阴沉沉的目光盯着三皇子,在龙椅上坐下,倚着团枕问自己的嫡子:“赈灾贪腐案,你贪了多少?照实说!” 三皇子一听这话,连忙跪下:“父皇明鉴!儿子没有!” “御史台如今要严查此案,涉事官员一个接一个翻供,李少卿略施小计,就让那些前往受灾之地赈灾的贪腐官员……以为第一次口供已经被烧。”皇帝脸色阴沉,心中恼火语声越来越高,语速越来越快,“第二次录口供时,涉事官员不约而同全都撇清了沈砚行,有的还称第二次口供说的……与第一次口供相同。” 皇帝恼火的拍桌子:“御史台将两次证供都送到朕的案前来了!你还敢说你没贪!还敢说你没有庇护沈砚行!” 第二百六十八章:相迎 “父皇!”三皇子睁大了眼,拳头紧握,“儿臣想要庇护沈砚行不假,他毕竟同儿臣一同长大,是儿臣唯一的朋友,又是儿臣的妻兄,儿臣……儿臣不能不救啊!” 皇帝听到这话,面色越发难看:“这么说,你承认你很能耐,手不止伸到朕的御史台里,竟然连地方官员的供词都能左右……” “父皇明鉴!此事并非儿臣一人所为,儿臣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儿臣想要保住沈砚行,大皇兄是要保自己,一个是儿臣的亲兄长,一个是儿臣的妻兄,所以……儿臣只是配合大皇兄!”三皇子忙开口。 三皇子知道这件事,他没法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所以,他这是在告诉皇帝,他并非是保自己,只是保沈砚行,所以比不上大皇子拼尽全力。 此事……大皇子出大力,他只是配合而已。 所以有能耐的是大皇子,而非他这个三皇子。 手伸到御史台的是大皇子。 手伸到地方的还是大皇子。 皇帝并非听不出自己这个嫡子的言外之意,可他不想再深究此事,只希望自己这个嫡子日后能学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是嫡子,决不能出差错! “赈灾贪腐案你有没有份儿,不在你现在是跟朕嘴硬!”皇帝语声总算是缓和了下来,“御史台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若是真的查到你的身上,老三……你可是嫡子!罚的也会更重,明白了吗?” 三皇子瞳仁轻颤,同皇帝叩首:“儿臣,谨遵父皇教诲,绝不会让父皇失望!” “去吧!”皇帝面色冷沉。 看着三皇子离开的背影,皇帝端起茶杯,同高公公说:“北魏的鸿儒闵不舟入汴京城之事,朕怎么不知道?”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是不知道的!”高公公笑着道。 “你去……将谢云初给朕叫过来,朕有话要问。”皇帝说。 · 四皇子同牛御史、谢云初、王侍郎和李少卿从大殿内出来,便先行告辞离开。 “快些回去,将已经盯了几日的王宗胜抓回来!派兵围了沈砚行的府邸!”牛御史神情激动,一边往台阶下走,一边道。 “小谢大人留步!小谢大人留步!”高公公追了上来,在背后喊道。 谢云初几人转身,见高公公朝着拎着衣摆从高阶上跑下来。 谢云初拱了拱手问:“可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正是呢!”高公公同牛御史和王侍郎、李少卿颔首示意后,才同谢云初接着道,“陛下请小谢大人过去,有话要问小谢大人!” 谢云初点头,转头同牛御史三人道:“三位大人,云初先去见陛下!” 牛御史点了点头:“御史台的事你不必担心!” 目送谢云初和高公公走远,王侍郎忍不住感慨:“谢云初运气是不错啊,正好赶上闵老和谢老都在汴京,又为了让皇帝相信李保田送来账本是真的,专程请闵老、谢老和国子监祭酒看过了账本!” “这并非是运气,而是谨慎!”牛御史道,“谢云初这份谨慎,换作旁人怕是做不到,正是因为他心思缜密……才能将各种手段防范的滴水不漏。” 这一次,牛御史当真是对谢云初刮目相看了。 王侍郎点了点头,回过头来,与牛御史一行人往台阶下走,闲话家常道:“也幸亏谢云初背靠陈郡谢氏,否则……哪有这般便利,请谢老和闵老还有国子监祭酒一同帮他辨别这账本,那账本混在一起,光是排查那账本是不是薛志的笔迹,怕是都得几天。” 李少卿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着,你这是嫉妒人家小谢大人的出身了?” 王侍郎叹了一口气:“是啊,说不嫉妒羡慕这是骗人的!可惜啊……咱们都没有小谢大人会投胎啊!” 李少卿笑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同王侍郎说:“你知道小谢大人那身子为何那么弱吗?” “还能为什么!慧极必伤,过则易夭!”王侍郎和谢云初相处了这么久,心里清楚,谢云初这个看起来耿直忠洁的小郎君,朝堂上对皇帝那一番看似发自肺腑的话,大半可能都是诓皇帝的,拍皇帝马屁是带着目的的。 毕竟,谢云初是这样一个聪慧、敏锐、缜密之人! 这样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愚忠之人。 李少卿用手肘撞了一下王侍郎的手臂:“等这个案子查完,我再同你细说,你就知道……这小谢大人生在谢氏,这些年过的其实并不容易。” 王侍郎不解笑了笑:“生在陈郡谢氏,还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怎么会不容易,你少诓我了!” · 谢云初一入殿,便再次恭敬同皇帝行大礼。 皇帝端出和善面目,笑着同谢云初说:“好了好了!这里又没有旁人在,不必如此多礼!” “要的!君臣之礼不可废!大礼是身为臣子对陛下的敬畏之心和敬爱之心。” 谢云初一本正经同皇帝说完,逗得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孩子,也太一板一眼了!朕唤你过来,是知道闵老先生和谢老都在汴京城,想问问你谢老和闵老的身体如何?” 谢云初再次行礼后才道:“多谢陛下挂怀,托陛下鸿福祖父身体康健,闵老先生精神瞧着也不错。” 皇帝点了点头:“谢老身体康健,就是我大邺的福气啊,朕还指望着谢老能为我大邺多培养一些,如同你这样的人才!不知……谢老和闵老先生此次来汴京,可是要协同著书?是否需要朝廷相助?” 谢云初还是按照规矩叩首之后才道:“回陛下,闵老先生年纪大了之后,喜欢游山玩水,知道永嘉气候不错,便想去永嘉游玩,祖父为显郑重,亲自来汴京相迎,并非为了著书。” 皇帝点了点头,语声温和:“若是闵老在大邺有什么需要朝廷相助的地方,你记得要说一声,切不可让闵老觉得我大邺怠慢鸿儒。” “是!”谢云初乖巧再拜应声。 第二百六十九章:博弈 “去将朕近日新得的那块玉佩取来,给小谢大人……” 皇帝同高公公说完,又含笑回头望着眉目精致又恭敬有礼的谢云初:“这段日子朕总在想,你揭发了赈灾贪腐案,朕应当赏你些什么,原本瞧上了一幅画要赏你,谁知被老五瞧中送去给你做乔迁贺礼了,朕日前些日子得了一块美玉,通透干净,就如小谢大人一般,命人雕竹,赠予你!” “多谢陛下!微臣定不负陛下期望,如竹一般……以君子品格时时警醒!”谢云初好似激动的眼眶泛红,真诚再拜。 “这孩子,朕是觉着你的品格如君子,并非要你时时警醒自己!”皇帝笑声越发温和,“好了,去吧!” “微臣告退!”谢云初再拜,恭敬垂眸颔首,退到了殿门之外再拜行礼,双手捧着皇帝赐的玉佩离开。 皇帝摇了摇头:“这谢老也将这谢云初教的太过刻板守礼了些。” 皇帝虽然这么说,可唇角笑容明显越发清晰。 “陈郡谢氏出身的小郎君,自然是守礼的,更别说……祖父还是谢老这样的大儒!不过这也正正好表明了小谢大人对陛下这位君父,藏都藏不住的敬爱之心,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高公公含笑道。 皇帝心里越发舒坦,点了点头:“这孩子,是实心眼了些。” 这样实心眼、有能力、为了维护皇权君威什么都敢做,又干净剔透的楞头少年,皇帝反倒是不忍心让这样的少年,知道在他心里正直无私绝对权威和公正的皇帝也有私心。 皇帝喜欢这样有人将他当做神明和信仰一般看待。 谢云初的眼神、神态和语气,都让皇帝回忆起当年还没有登上皇位之前,对登上皇位之后……旁人如何敬畏他的幻想。 当皇帝登上皇位之后,才发现……登顶权力的愉悦感其实就只有那么一瞬。 坐上大邺龙椅,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般,人人都会对他顶礼膜拜,言听计从,无人能违逆他。 坐上龙椅后,更多的是朝臣的算计后宫的算计,身边所有人都在算计他,他得同朝臣博弈,同自己博弈…… 这些年,皇帝没体会过被人顶礼膜拜的乐趣,却斗累了。 所以,谢云初的出现,让皇帝感觉到很舒服、满足。 “老二还没来吗?”皇帝端起茶杯,提起萧知宴似乎很不在意。 萧知宴是皇帝的第一个嫡子,皇帝与先皇后的嫡子…… 但皇帝恨先皇后的母家,恨他们为了让他们家女儿成为皇后,他们杀了陪他度过最难熬时刻的心爱之人。 皇帝自然也恨极了先皇后,连带着也恨先皇后生的嫡子萧知宴。 他知道,当初若非萧知宴出生时面带胎记,当时先皇后的母族……怕就要想办法将他弄死,扶持萧知宴登基成为傀儡皇帝了。 所以皇帝,实在是对这个儿子心疼不起来。 不过,如今这个儿子在北魏被磋磨了这么多年,被接回来后对他满心的感激,也不是不能利用萧知宴来成为新太子的磨刀石。 “应当快了,陛下知道的……燕王殿下,对您的命令向来听从。”高公公笑着说。 · 谢云初拿着皇帝御赐的玉佩,还未出宫,就碰到一身皇城司官服的萧知宴。 四目相对,谢云初同萧知宴行礼后,恭敬避让一旁,请萧知宴先走。 萧知宴自从上一次分别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谢云初了。 听说,谢云初在太原办的案子很漂亮,人刚到太原府……就将太原府上下查了一个底朝天。 在别的侍御史还在同当地官员斗智斗勇的时候,谢云初已经押着太原府的地方官回来了。 萧知宴想起之前谢云初同他说,他虽然体弱可脑子不弱,心志不弱之语,并非是玩笑话。 眼前的人,好似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保护别人,也需要被别人保护的云昭。 如今成为谢六郎的她,强大而自信。 哪怕是不依靠权势,也能凭借自己的智谋杀出一片天地。 萧知宴不知道为何,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如今他回到大邺,他是皇子,他更希望自己能如同当初在北魏时,她照顾他那般……照顾她! 让她依靠自己,信赖自己,离不开自己。 萧知宴身侧的拳头攥紧,朝着谢云初的方向走去。 谢云初就立在耀目艳阳之中,躬身行礼避让,光线照着谢云初纤细白皙如白玉雕琢的后颈和耳朵上,似乎很轻易能将眼前人过分白皙的皮肤穿透似的。 “是因为去过受灾之地,所以……就算是赌上性命也要为受灾之地的百姓讨一个公道吗?”萧知宴负手而立,看着面前恭顺行礼的小郎君,问道。 这是在宫中,人多眼杂,谢云初并未抬头,还是保持着谦卑行礼的姿态,缓声道:“回殿下,职责所在。” “小心点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两位……可不是喜欢轻易吃亏的人。”萧知宴出言提点。 “燕王放心,如今大皇子已被陛下圈禁,三皇子忙着擦屁股,都顾不上下官。”谢云初说。 这倒是让萧知宴没想到。 他点了点头,低声说:“若是有什么难处,让人来燕王府找我,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的忙,我一定会帮!” “多谢殿下,下官就不劳烦殿下了!”谢云初再次行礼,“殿下若没有其他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时隔这么久再见,萧知宴很想同眼前人多说几句话,可皇宫之地人多眼杂,实在是不宜多说。 可看着谢云初这不冷不热的样子,萧知宴心中实在是不舒坦。 他不厌其烦的叮嘱了谢云初要小心行事,这才抬脚朝皇帝的宫殿走去。 · 三皇子在回府的马车上,闭着眼脸色格外难看。 如今,沈砚行是肯定保不住了。 那可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 他想要摘干净了,除了得给沈砚行送个信,让沈砚行都承担起来之外…… 还得将银子全都吐出来,让沈砚行自己供出银子所在之地。 第二百七十章:人人自危 只有如此,他才能干干净净。 皇帝的意思,三皇子并非不明白…… 大皇子这一次肯定是摘不干净了,若连他都陷入其中,那皇家的脸面就真是被踩进了泥里,他是嫡子要罚得更重! 三皇子心中恼火不已。 这个时候父皇就想起来他是嫡子了,平日里也没有见父皇因他是嫡子而偏爱,反倒是很偏爱老大和老五! 一旦犯错受罚,他这个嫡子就要罚的比老大重,凭什么?! 嫡子就是什么好处都没有,罚的时候就要比别人罚的更重吗? 那这个嫡子他让给老大当多好! 按照道理说,先皇后所出的萧知宴脸上有胎记不可能继承大统…… 他是继后所生的嫡子,顺理成章的……应当被立为太子。 可这么多年……父皇心中就只有那个高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还有老五! 昨日他入宫陪母后用膳,听母后说……父皇最近对有孕的高贵妃越发上心,就盼望着高贵妃能再生下一个皇子,高贵妃最近蹬鼻子上脸都欺负到母后头上了。 再生一个皇子干什么? 继续和他争宠,争皇位吗? 三皇子一拳砸在团枕上,睁开充血的眼眸,将马车车窗推开一条缝隙,对跟在马车旁的贴身护卫道:“今晚,我要见沈砚行!”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贴身护卫银剑道。 三皇子关上马车车窗,幸亏赈灾的这批银子他还没有动,还在那个小院子里…… 院子还在三皇子府的管事名下,三皇子要全部摘干净,就得将这个院子告诉沈砚行。 还有长公主那里不要出什么问题…… 三皇子眉头紧皱,因着长公主深受父皇的宠爱,为了讨好长公主,他亲自寻长公主说要给她分一杯羹,多少粮食……都进了长公主的口袋中。 长公主既要银子,又要将自己撇清,便以极低的价格买入粮食。 但很难保证,若御史台追查粮食去向查到长公主这里,长公主到最后不会将责任都推到他的头上来,将他找到长公主给她粮食之事告诉御史台。 所以,还得同长公主通气,劝一劝长公主最好对此事三缄其口当做不知道,推出自己府上的管事出去顶罪。 如今,也只能沈砚行承担一切,他才能脱困…… 为了保住沈砚行他已经尽力了。 三皇子也知道,若是沈砚行知道如今只有沈砚行自己承担下来,他才能脱困,沈砚行一定义无反顾。 在这个世上,若说还有人甘心为他赴死的人,除了母后之外……就只有沈砚行和他的妻室了。 · 御史台的动作很快,大皇子府管事王宗胜被抓,在刑部王侍郎的手下……王宗胜到底还是什么都招了。 沈砚行的府邸,钱大人的府邸,还有这一次,涉案的官员府邸,都被官兵围了起来。 一时间,汴京城内人心惶惶。 虽然知道御史台审这么大一个赈灾贪腐案,动静是肯定要有的。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动静会这么大,大到连皇子府都给围了。 去围皇子府的,还是燕王带皇城司的人去的,听说……如今燕王已经从高公公手中接过了皇城使的位置,说是临时协助御史台审案,专查皇亲贵戚。 百姓们叫好声一片。 而御史台内部,因着这一次牛御史带着谢云初、王侍郎和李少卿,带了薛志留下的账本入宫事情出现的太过突然,御史台内被大皇子府买通的主簿太着急,被抓了一个正着,御史台也是叫好声一片。 御史台是容不下蛀虫的。 一个朝廷,若是连御史台都被蛀虫侵蚀,那也就快完了。 名唤徐仁意的主簿原本以为牛御史让谢云初这样一个孩子来审他,他至少能扛上几天,等着大皇子派人来救他。 谁知道那看着和和气气白白净净的小谢大人,进来二话不说就让人将他吊起来,辣椒水蘸鞭子抽得他高喊交代都没有放他下来。 后来,他是被那辣椒水泼醒的,眼睛疼得睁不开,眼泪鼻涕都分不清楚…… 然后就在毫无尊严,毫无骨气的面貌下,全部交代的一干二净。 他以为交代完了,就能被关进去缓一缓,没想到这位小谢大人是个狠人…… 拿着口供走之前,交代了狱卒,要抽够他五十鞭。 他明明什么都交代了啊! 谢云初拿着徐仁意的口供立在御史台狱门口,垂着眸子不知道想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 刚才皇帝独独将三皇子留下,应当是警告三皇子擦干净屁股,大皇子已经牵扯入赈灾贪腐案,三皇子不能再牵扯进去,污损皇室威严。 那么,三皇子在明白沈砚行保不住了,会不会同大皇子一样,上演一出让沈砚行顶罪自尽的事情来? 应该是会的吧! 瞧得出,三皇子很想要保住沈砚行,这不假…… 谢云初也相信,三皇子愿意付出代价保住沈砚行。 但……若是三皇子牵扯进这一次贪腐案,那就绝对和大位无缘了。 别说是皇帝,就是天下臣民都不能答应一个贪成这样的皇子……成为他们未来的皇帝。 想要做皇帝,至少明面儿不能有什么污点。 这个道理不止皇帝明白,皇后明白……因储位之争和大皇子斗得你死我活的三皇子就更清楚了。 所以,最快今晚三皇子的人定然是要来御史台狱中,给沈砚行递消息,或者……干脆杀了沈砚行,来一个畏罪自尽。 谢云初将口供叠好,那今天晚上就提前布置好……抓一抓三皇子在御史台的暗桩,或是收买的人。 · 入夜,穿着黑色披风带着兜帽的三皇子和银剑,跟随御史台狱的狱卒悄然进了御史台狱。 三皇子跟在银剑身后,那狱卒虽然不知道三皇子的身份,但对银剑十分恭敬,挑灯弓着腰,低声同银剑说:“今日御史台不知道为什么关了一个主簿,现在御史台上下人人自危,我们也被上面的人警告了一番,所以……今日还请大人快一些,以免被发现。” 第二百七十一章:宝座 今日抓了主簿徐仁意的事情,在御史台不算是小事。 尤其是小谢大人亲审,听说审完了又把人吊起来抽了一顿。 现在御史台狱上下也是把皮都绷紧了。 可有句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狱卒想着反正灯下黑……就还是将银剑带了进来。 怀里揣着银子的狱卒虽然贪,但该有的谨慎还是要有的,尽职尽责提醒银剑要说什么一定要快。 毕竟,这一次关押的可和之前关押的户部涉事官员不一样,一个钱见明,一个沈砚行可都是赈灾贪腐案的主犯。 “放心吧,知道你这一次冒了很大的险,拿去喝茶吧!”银剑出手阔绰,又给了一锭银子。 狱卒看到银子,连忙伸手捧住,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请……” 狱卒沿着通道带着两人走到一间牢房前,将灯笼递给银剑;“大人,辛苦您……” 银剑接过灯笼,垂眸看着狱卒从身上摸钥匙准备开门。 手中灯笼烛光,极为轻微晃动了一瞬,银剑突然警觉朝通道深处的黑暗看了眼,抬臂护住三皇子向后后退两步,又觉来的路似乎也有人来,侧身让三皇子紧贴墙壁,撑开黑色披风将三皇子遮挡住。 拿钱办事的狱卒带人进来原本就有些警惕,挑灯的银剑突然后退两步灯影晃动,狱卒也被吓得一哆嗦…… 一串钥匙险些跌在地上,狱卒刚狼狈接住钥匙,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抬头……就看到高举火把身穿甲胄的将士在牛御史带领下,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狱卒转头,还没来得及向后退,就看到小谢大人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漂亮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身后跟着贴身相随的护卫,夜辰。 狱卒惊恐睁大了眼,腿一软,当场就跪了下来…… 再蠢,狱卒也明白,被发现了。 谢云初视线越过银剑,看向被银剑护在身后……被黑色披风兜帽遮盖的严严实实的男子,视线落在从披风下露出的那双鹿皮软靴之上。 “下官想过三殿下最快,今夜可能就会派人来杀沈砚行,或者来给沈砚行送信,却没有想到……三殿下会亲自来。” 被银剑护在身后的三皇子听到这话,倒也没有不承认,他抬手将银剑护住自己的手按了下去,取下自己头上的兜帽。 牛御史面色严肃,先同三皇子行礼,而后才道:“陛下可未曾将赈灾贪腐案交于殿下负责,殿下应当知道这个时候应当避嫌才是!” 牛御史视线扫过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狱卒,缓声开口:“可殿下却在这个时候买通狱卒,深夜乔装来狱中见涉案主犯,殿下……要做什么?” “沈砚行是本殿下的妻兄,又是本殿下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如今妻兄朋友出事,本殿下前来探望,原本也只是想着御史台最近繁忙,就不麻烦牛御史了,没想到……牛御史这么大的阵仗,倒像是在这里专程等着抓本殿下一个人赃并获似的!”三皇子似笑非笑开口。 牢房之中,被饿得半死不活的沈砚行听到三皇子的声音,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爬起身来,踉跄走至牢房门口…… 他双手扒着牢房门,看到三皇子,又看到牛御史和那个谢家的小郎君,激动的神情顿时变得紧绷,面色也苍白了起来:“殿下!殿下是皇子妃求您来的吗?” 沈砚行饿了太久,加上身上有伤,声音十分虚弱。 若非是知道三皇子来了,他也没有这个意志力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起身冲到门口。 这次分明就是牛御史带人设局,请三皇子殿下入瓮的…… 那就说明,三皇子之前让他咬死不认贪污的要保住他的法子,当是行不通了。 御史台必然有了什么证据,他罪肯定要定下来了。 可御史台如今手中还没有什么明显可以给三皇子定罪的证据,这……才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三皇子亲自送上门,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沈砚行饿得头晕脑胀,反应的速度依旧很快,他主动给三皇子找了一个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他的妹妹……三皇子妃,请求三皇子亲自来看他。 也正如沈砚行猜的这样,原本谢云初是想来一个人赃并获。 在三皇子的人同沈砚行交谈完毕之时,一同人赃并获。 可三皇子身边那个护卫的耳朵太厉害,夜辰只是下意识抬手将她护在身后……就让那护卫发现了。 沈砚行只觉脊背冷汗直冒,几乎是一瞬就下定了决心,决不能牵连三皇子! 不论是为了沈家!还是为了他和三皇子的情义,都不能连累三皇子! 三皇子是大邺皇室的嫡子,将来继承大统,就决不能有污点。 今日三皇子不是派了人来,而是冒险亲自来……沈砚行已经很欣慰了。 “砚行!”三皇子看到满身血痕,饿得皮包骨头,撑不住顺着门跪了下去的沈砚行,一把推开护在身前的银剑,冲到牢房门前,回头看向牛御史眼神凶恶的像是要杀人,“谁让你们这么对他的?!” “殿下!”沈砚行一把抓住三皇子的手,用力捏了捏,开口道,“是微臣愧对殿下的信任,微臣……见钱见明贪,就忍不住也贪了,可微臣却不知道下面的人竟然也是层层盘剥!微臣知道……殿下今日来,就是想劝微臣若是真做了就招认!是微臣对不住殿下的信任,愧对殿下的举荐,监守自盗……微臣认罪!” 谢云初抬了抬眉,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沈砚行倒是对三皇子情深义重,这个时候没有求救,反而是认罪,想法设法的将三皇子摘干净。 “砚行!”三皇子心口酸胀。 他一直都知道,沈砚行是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情的。 一想到他原本今日是想让沈砚行认罪,可他还没开口,沈砚行就自己认了,三皇子便对沈砚行心中有愧。 他贪……也是为了他这个三皇子。 为了他将来,能能顺利的坐上那个原本就属于他的宝座。 第二百七十二章:借口 可现在…… “殿下!微臣这辈子最幸之事……就是能同殿下为友,殿下从未嫌弃过微臣!拿真心对待微臣,所以殿下来劝微臣,微臣一定从实招来,绝不再对御史台隐瞒。” 沈砚行说着,又捏了捏三皇子的手,肿胀带血的眼角泪水涌出,如血泪一般。 “殿下,微臣只求殿下代为照顾家中妻女,还有……微臣的外室。” 三皇子一时没有理解,沈砚行什么时候有了外室? “殿下,微臣对不住殿下,几年前……微臣托付殿下置办的,说是不能记在我名下的宅院,其实……是担心养外室被我家那母老虎发现,后来妹妹怀疑是殿下在外面藏了女子,那段时间还同殿下闹矛盾,让微臣私下去查,微臣见妹妹成日忧虑过度,险些失了腹中骨肉,深觉自己罪孽深重险些连累殿下子嗣,这才同妹妹坦言那宅子里是微臣的外室,微臣将贪污所得的银子也藏在了那里。” 宅子?外室? 谢云初很敏锐的捕捉到这两个词,转头面色冷沉看了眼夜辰。 夜辰颔首。 她并非听不出来,沈砚行这话看着像是同三皇子认错…… 实际上,沈砚行是向三皇子交代,他是如何得知三皇子藏银子的宅子。 偏偏明面儿上,沈砚行话里你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宅子在哪儿?”谢云初问。 沈砚行却像是没有听到谢云初的问话,只看向牛御史:“牛御史,我都招,我贪污的银子就放在我藏外室的宅子里,但……能不能不要牵连我那外室,她和此事没有关系,可不可以让三殿下帮忙,将人接走?牛御史放心……除了贴身衣物,其他的什么都不让她带走!只要牛御史能答应……我立刻将地方告诉牛御史。” 三皇子定定看着沈砚行。 什么托付三皇子置办的宅子,用来养外室…… 为的,不过是将他摘干净。 就是说……沈砚行其实早在三皇子妃怀疑三皇子外面藏了女人的时候,就知道他一直都是让人将银子藏在那宅子中? 也知道,替他看守银子的是一个女子。 只是,沈砚行一直都没有说。 为什么?! 难不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窗户纸被捅破,他好方便这样顶罪吗? “我知道!”三皇子也用力捏住沈砚行的手,眼仁越发红,“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贪到让受灾之地的百姓活不下去!只要你老实同御史台交代,将贪污的银两都还回来,我一定会……一定会向父皇求情,护住你的性命!” 沈砚行听到这句话,眼泪控制不住:“殿下尽力而为,微臣知道……这一次犯的错太大,陛下要杀要剐微臣都认了!只求……不牵连家眷!” 三皇子却如同发誓一般用力攥住沈砚行的手:“我一定会保住你!” 说完,三皇子站起身来,视线扫过谢云初,又看向牛御史:“沈砚行已经同意招认,牛御史……本殿下不希望你们御史台再对沈砚行动刑!沈砚行这模样,怕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大邺没有那条律法是不给犯人吃东西的!” “三殿下息怒。”谢云初上前,同三皇子一礼道,“审讯用刑,臣等皆是按照规矩来办的,并未针对,而……同受灾之地饿死,或不得已进菜人铺子的百姓来说,每三日给罪臣沈砚行一顿吃食,已经很宽和了!” 听到这话,三皇子上前走到谢云初面前,冷眼看着谢云初:“沈砚行是本殿下的妻兄!是皇亲……” “大皇子是陛下的长子,事涉贪腐案,陛下照样下令圈禁,每两日只给一餐。”谢云初直起身,干净清澈的眸子望着三皇子,“罪臣沈砚行……又有什么打不得饿不得的?” 今日守株待兔,逮到了夜访御史台狱的三皇子。 沈砚行却一股脑认罪,干干净净将三皇子摘了出来。 没了将三皇子定罪的证据,又使三皇子损失臂膀。 那么,平安无事的三皇子日后会恨谁? 自然是恨,揭发赈灾贪腐案之人,和审赈灾贪腐案……又破坏了他保沈砚行之人。 巧不巧,揭发赈灾贪腐案的人,和破坏三皇子保沈砚行的人,都是谢云初。 从谢大伯每年送回去的信中来看,三皇子这个嫡子的心胸可不怎么宽广。 反正她已经是将三皇子得罪了,也不怕得罪的更狠一些。 果然,三皇子拳头紧攥,定定看着眼前的谢云初,眸中杀意沸腾。 可片刻,三皇子就将杀意压了回去,他府上的幕僚还想将这谢云初拉拢到三皇子党中…… 毕竟谢云初背靠陈郡谢氏,揭发赈灾贪腐案、去了一趟太原查清楚了太原府,还揪出了陈年旧案,就连大皇子都因谢云初提前请谢老和闵老先生,还有国子监祭酒验过账本,而被关了起来。 可见,这个谢云初年纪虽小,却是个有能耐的。 但……三皇子一看到沈砚行这狼狈消瘦的模样,三皇子只想杀了谢云初,将谢云初剥皮拆骨,一点儿都不想招揽。 他狠狠瞪了谢云初一眼,转而同牛御史说:“牛御史,如今沈砚行要坦白,还望牛御史看在本殿下的份儿上,不要太为难沈砚行!” 三皇子同牛御史说话的声音,就柔和多了。 牛御史点了点头:“殿下放心。” 先答应了三皇子再说,至少给三皇子一个台阶下,沈砚行人在御史台狱中,怎么处置……还不是他说了算。 对牛御史来说,今日没有拿住三皇子的把柄他也深觉可惜,而且瞧着沈砚行这……三皇子什么还没说,就一股脑全都扛了下来的样子,应当是心甘情愿替三皇子承担。 再审,怕是也没法从沈砚行嘴里审出什么来。 “不过……”牛御史抬头看向三皇子,“三皇子今夜买通狱卒前来御史台狱,到底是做什么的,还需给御史台一个交代。” 借口,沈砚行都已经给三皇子找好了。 三皇子垂眸看了眼跪在牢门里正抬头望着他的沈砚行。 第二百七十三章:舍不得 三皇子闭了闭眼,喉头翻滚,艰难开口:“本殿下今日来,是听说沈砚行这一路……拒不招认,想来问问沈砚行是否真的贪了,若是未贪,本殿下不论如何也会保住他,若是贪了……想劝说沈砚行交出所贪银两,弥补过错。” 沈砚行听到这话,叩首:“微臣愧对殿下,愿意交出这些年所贪污的所有银两。” 三皇子拳头紧紧攥住,眼眶微红。 银子,他舍得! 沈砚行,他舍不得! 谢云初立在一旁,看着三皇子和沈砚行两人……又想到大皇子和薛志。 出了事,大皇子一心想要薛志承担然后去死。 三皇子为了保住沈砚行,与不和多年的大皇子联手。 原本嘴硬的沈砚行,又迫不及待承担一切护住三皇子。 眼下这种情况,谢云初明白……除非她找到直接不利于三皇子的罪证,否则沈砚行一定会承担起一切,将三皇子摘得干干净净。 谢云初想到刚才沈砚行说将安置外室的宅子,想看看御史台能不能先一步,便抬头看向牛御史…… 牛御史也想到了这个宅子,侧身对三皇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三殿下,您还是先请吧,御史台狱到底不适合殿下久留……” 三皇子回头看向沈砚行,于心不忍。 沈砚行有伤在身,又饿得头晕眼花,却还是挺直腰脊,整理好仪容,郑重同三皇子行礼:“罪臣沈砚行,拜别殿下……” 今日一别,不知他日是否有命再见。 沈砚行郑重拜别三皇子,来日若无法再见,此生也再无憾事。 若有来世,沈砚行愿再以三皇子为友,再为三皇子之臣。 三皇子咬紧了牙关,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抬脚朝御史台狱外走去。 他拳头死死攥着,在心中郑重起誓,他一定要保住沈砚行! 夜辰也同谢云初行礼,跟上…… 夜辰明白谢云初的意思,谢云初要那个所谓……外室。 三皇子从御史台狱一出来,便道:“去……赶在御史台的人之前,将看着宅子的人撤出来!若是撤不出来……就交代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能御史台留下把柄,要死也不能死在我们的手中,绝不能……让砚行白白牺牲!” “是,属下明白!”银剑领命。 “等等……”三皇子再次开口唤住了银剑,眸色冷沉,他对牛御史和谢云初都动了杀心。 他想杀了这两个人。 银剑静候三皇子命令…… 半晌,三皇子还是闭了闭眼:“罢了,去吧!” 御史台狱中。 牛御史让人将沈砚行提了出来,要连夜审,已经带着沈砚行先去了戒律房。 谢云初抬脚走至狱卒身旁,垂眸睨着那狱卒。 跪在牢房门前不住发抖的狱卒,不敢抬头。 “上一次,替三皇子往狱中送消息的,或者说……放三皇子的人进来的,可也是你?”谢云初问那狱卒,“老实交代还有你一条活路。” 狱卒想起今日审那御史台主播徐仁意的就是这位小谢大人,听说被折腾了一个半死不活,狱卒身子斗的更厉害了。 他连忙跪向谢云初的方向叩首:“大人……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家中老母病重,小人都是为了给老母亲治病啊!” 狱卒不断叩首:“老母亲病重,小人把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可没有人再愿意借给小人!可……可小人就那么一个母亲,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啊!所以……” “若是我记的没有错,你母亲病重应当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你母亲也应当已经好了……”谢云初垂眸定定看着狱卒,“这些日子,从怀疑御史台狱中有内应开始,你们每一个人都被详查过,每一个人近一年的大事小情,我都记得。” 那狱卒身子一颤:“大人……大人可是有了第一次,把柄就被人捏在了手中,不愿意继续收银子办事,小人……小人丢了饭碗是小,下狱流放家眷可怎么办?家中有常年要吃药的母亲,有妻室孩子要养活,我若是……” 不等那狱卒说完,谢云初便道:“带下去,把你知道的都和主簿说了,画押认罪……” “大人!大人……大人求你放过小人吧!小人家中不能没有小人啊!” 那狱卒话还没说完,就被拖拽了下去。 当夜,牛御史派兵前往沈砚行说的宅子,连夜宅子围起来,等明日查抄。 谢云初同带兵去围宅的主簿李运交代道:“夜辰已经先一步跟着去宅子了,三皇子的人……若是要带走沈砚行那外室走,就告诉三皇子的人……御史台该问的问完,只要这外室不涉事,一定毫发无损的奉还。” “小谢大人放心!”李运应声。 随后,牛御史同谢云初两人,连夜审问沈砚行。 沈砚行将如何同下面人勾结全都说的一清二楚,而上面关乎三皇子的,全都由他一人承担了下来。 供词中,沈砚行忏悔之词居多,说辜负了三皇子的期望。 甚至还说临行前三皇子再三交代,一定要让他好好赈济灾民,是他看到银子控制不住贪欲。 尤其是,听旁人说起钱见明是替大皇子贪银子所以下面的人都供着,他也就起了心思……打着三皇子的旗号,这样银子来的更快一些。 沈砚行很聪明,关于下面怎么贪……他说的全都是真话,也说的非常清楚。 唯一在三皇子这里,就全成了他打着三皇子的旗号办事。 不论谢云初怎么问,哪怕沈砚行已经因为重伤和饥饿已经很虚弱,也瞧得出意识有些涣散,可一旦涉及三皇子,沈砚行似乎头脑就格外清楚,让人找不出破绽。 很快,李运便回来了…… 三皇子身边的银剑先御史台一步去了沈砚行“外宅”,要带沈砚行的“外室”离开,没成想夜辰紧随其后,一直拖延到御史台主簿李运带着官兵到了。 李运同银剑保证,带人走只是问话,只要不涉事,必定毫发无损送回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干净 银剑这才让御史台的人带人离开。 谁知道,李运的人刚接手宅子里一众人等,正往回走,还没有到御史台狱,那些人就一个接一个口吐黑血倒下了。 不过一息,全部中毒而死! 李运来同牛御史和谢云初说时,一脑门子的汗:“查过了,嘴里藏着毒,人我们带走的时候好好的,走到一半……三十六个全都没有气了!” 谢云初眸子一紧,这可是……死士办砸了差事,或者被人活捉之时,用来自尽的法子。 谢云初藏在宽袖官服中的手细微摩挲着,三皇子手中……有死士这不奇怪。 但,死士可是很珍贵的,培养出来一个不容易。 三皇子到底……是用三十六个死士照看银子,还是……用了三十六个敢死之人照顾银子? “一个活着的都没有了?”牛御史睁大了眼。 李运擦了擦头上的汗点头:“几乎是同一刻死的,之前沈砚行的外室还哭哭啼啼,根本瞧不出他们有寻死的心思,也没有给我们反应的时间,等我们看到的时候……全都倒下了,嘴角都是黑血。” 谢云初眉头抬了抬,如此干脆没有丝毫挣扎…… 普通人怕是做不到。 能做到的……只有经过训练的死士。 谢云初看向夜辰问:“试过了吗?都会武功吗?” “属下只同三皇子身边的那位护卫交了手。”夜辰道。 “明日三皇子恐怕还会向我们要人!”谢云初同牛御史说。 牛御史眉头紧皱:“先审沈砚行!人死了的事情至少不能让沈砚行知道!” 谢云初点头,同牛御史一同去了戒律房。 牛御史和谢云初从御史台狱中出来时,忍不住感慨:“和薛志比起来,沈砚行出身沈氏大家族,顾忌多……要为家族前程考虑,只能自己全部承担下来,再审怕是也从沈砚行的嘴里审不出什么来。” 而薛志寒庶出身,他就是整个家族的依靠。 被逼到必死的地步,自然敢留后手与大皇子鱼死网破。 沈砚行背后有沈氏一族,除了沈砚行自己之外……沈氏一族日后的荣辱,都因沈家女成为三皇子妃而同三皇子绑在了一起。 这也是除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对待薛志和沈砚行二人态度不同,让这两人选择走了不同的路之外,背后更重要的家族原因。 “这一次的案子怕是就要到这里了。”牛御史语声中带着几分可惜。 连大皇子都揪出来了,这一次就差一个三皇子…… 见谢云初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牛御史转头看向谢云初:“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法子了?” 事实上,谢云初还真有。 她抬头看向正眼巴巴盯着她的牛御史,觉得自己这个法子说出来,牛御史恐怕不会同意。 谢云初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就是折腾了一夜,有些疲乏了。” 牛御史看着谢云初白净的小脸,想起这孩子身子不好,将手中的供状叠好,叮嘱道:“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如今证据确凿,剩下的……有王侍郎和李少卿,很快就能结案了。” 谢云初颔首,长揖同牛御史告辞,刚走下台阶想了想又拎着官服下摆折返回来。 她同牛御史再次行礼开口:“大人,我们都知道三皇子实际上涉及赈灾贪腐案,沈砚行也是为了三皇子在贪。昨夜三皇子来,沈砚行特意在三皇子面前提起什么外室,什么院子,不过是为了告诉三皇子,他知道什么,准备承担什么!所以……沈砚行与他口中的所谓外室,或许根本就不熟悉,审沈砚行的时候我们是否可以利用这点?” 牛御史点头道:“说来听听……” “沈砚行并不知道那女子已经死了的消息,不如……我们伪造那女子的口供,诓骗沈砚行,那女子将整个沈氏拖下水,在口供中设一些沈砚行不能两全的……” “谢云初!” 不等谢云初说完,牛御史脸色沉下来,面色严肃打断了谢云初的话。 谢云初抿住唇,看向牛御史…… 她在说之前,就知道牛御史恐怕不会同意。 “你这是在干什么?没有证据就织罗?欲加之罪?”牛御史对谢云初露出失望的神情,“你可知道,我们是御史?!你这么做……和罔顾国法,用威逼利诱那一套达到目的之人,有何区别?” 牛御史对谢云初爱之深,责之切。 谢云初在牛御史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出色少年…… 睿智、缜密、严谨胆子也大,还有能使君王无法责怪的灵巧言语,又保持读书人风骨,这样的人……做御史再合适不过。 可聪明人,也容易把路走偏了。 若是聪明人的路走歪了……是很可怕的! “以诓骗的方式审出来……而非建立在实证之上,审出来的东西,站不住脚,随时都可能被推翻不说,日后你官途前面……就等于有一把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的刀!随时可能断了你的前程,要了你的命!” 牛御史朝台阶下走了一步,定定看着谢云初,语气郑重:“谢云初你记住,任何捷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们御史……没有选择,只能走最干净的那一条路!哪怕我们都知道猜测是对的,没有实证……也决不能去设法给人织罗罪名!不为青史留名!只为……不使一人蒙冤!这是身为御史的底线。” 谢云初看着一身正气义正言辞的牛御史,想起无妄山时,纪京辞的教导,好似还在耳边。 她承认,她并非是牛御史他们这种行正品端,坚守品行的君子。 她的底线是……只要不伤害无辜之人能达到目的,不论是什么手段都是好手段。 谢云初不知道以君子品行来衡量,她为达目的所用的手段是不是有些不光彩。 她不想让纪京辞对云初失望…… 因为云初在纪京辞的心中,行正品端。 她后退一步,同牛御史长揖行礼:“是下官想偏了,多谢牛御史教导,下官……铭记于心。” 第二百七十五章:担当 见谢云初是真心受教,牛御史将谢云初扶了起来…… 他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你很聪慧,你的聪慧超过我所见过的许多聪明人!但必须得记住……查案这件事,没有捷径,只有实证。” “你在太原府之所以那么顺利,并非是因为你审案时诓骗张思远他们说户部被抓官员已经招认,逼得张思远他们不得不招,而是……你已经拿到了实证,若大的粮仓在那里,谁也抵赖不掉。可这一次……我们没有实证,不能为走捷径去织罗罪名。” “下官记下了!”谢云初点头。 “回去歇着吧。”牛御史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同谢云初露出和煦笑容,“这段日子,辛苦了,今日歇着养足了精神,咱们明日还有的忙,我也要去参加早朝了。” 谢云初点了点头,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御史台狱,回了谢府。 谢云初回来时,正碰上谢云芝搬过来…… “六郎回来了!”谢云芝看到谢云初一脸疲惫,知道昨夜谢云初未归应当是审了一夜的案子,“用过早膳了吗?若是没有一起用?” 谢云初摆了摆手:“乏的很,我先睡一觉。” 谢云芝见谢云初实在疲惫,颔首:“快去歇着吧!” 这一觉,谢云初睡到了傍晚才醒来,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好赶上晚膳。 一同用膳时,谢云初听谢云芝说,陈文嘉昨日前往谢府拜访了谢大爷。 谢云望撇了撇嘴:“入京之后也没有见陈文嘉去拜见大伯,许是之前在永嘉……我同云初比试那次,让咱们谢家瞧出了他们家想踩着我们谢氏出风头,所以没脸来拜见!如今不过是看三郎云霄入了户部,他自己还在守选,这才又厚着脸皮登门,想托大伯这个吏部尚书给陈文嘉安排一个好官职罢了。” 谢云芝倒没有谢云望那么生气,只道:“倒也不必如此生气,大伯心中必然有数。” “祖父和闵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永嘉?”谢云初并不关心陈文嘉,问谢云芝,“昨日四哥去道观看祖父,祖父有说吗?” “你不是请祖父和闵老先生多留一段日子吗?祖父和闵老先生打算等你这里的案子结束再走。”谢云芝说。 “恐怕还得辛苦四哥明日再去一趟道观,替六郎同祖父和闵老先生说……若是闵老先生着急,便可以启程了,这些日子辛苦两位长辈了。”谢云初埋头吃饭,“这几日赈灾贪腐案要收尾,等祖父启程的日子定下,我去送祖父。” 当初谢云初请谢老太爷和闵老先生多留一些日子,是怕薛志的账本这里出岔子,如今大皇子已无法逃脱,就不必再麻烦谢老太爷和闵老先生了。 “六郎!”元宝跑了进来,同谢云芝、谢云望行礼后道,“六郎,前往杭州府查案的两位侍御史,一死一伤,逃出生天的侍御史断了一臂,用兵部调令,调了临县厢军,知府、知州……全都被抓回来了。” 她料到这一次查赈灾贪腐案,他们前往地方调查的侍御史会遇到危险,却不想他们真敢这么明目张胆杀前往地方查案的御史! 一死一伤?! 他们怎么敢! 元宝得到消息跑的很急,气喘吁吁:“李少卿派人来请六郎速回御史台。” “人都已经回京了?”谢云初问。 “马上到京……说是拿下之后,昼夜不停赶回来的!”元宝说。 谢云初沉住气起身用帕子擦了嘴,就往外走。 “知州也抓回来了?”谢云望目送谢云初离开,睁大了眼,转头看向谢云芝,“是那位曾经赠给六郎玉佩的李知州?” “元宝刚说,知府、知州都抓回来了。”谢云芝眉头紧皱。 “李知州不会也牵扯到赈灾贪腐案中了吧?我瞧着……李知州不像这样的人。”谢云望还记的,李知州在杭州谢府门前来赠玉佩给谢云初的情景,那李知州分明就是一个好人。 谢云芝想起李知州,抿了抿唇:“不能以貌取人,是非曲直……御史台总会审个明白。” · 谢云初人到御史台时,回府没睡多久的牛御史人也到了。 “侍御史宋绍忠大人,已经带着主簿李运出城去迎了!”侍御史李安然面色沉重,“下官也派于谦超,去通知徐御史的家眷。” 这次前往杭州府查当地粮仓的其中一位侍御史,便是徐仁意。 李安然将公文递给牛御史。 牛御史视线快速扫过,停在徐仁意的名字上…… 徐仁意身中六刀,以命护证,不幸遇害。 牛御史几乎要站不稳,他紧紧攥着公文眼眶湿红。 料到了这一次御史前往各地查案凶险万分,可牛御史却没有想到这次会死一位侍御史,更没想到死的是徐仁意。 徐仁意的父亲,曾经也是御史台的官员。 早年因圣上猜忌征北将军叛国,前任御史冒死劝谏,以同党论处,徐仁意的父亲亦是犯颜死谏,流放途中染病离世后,才得以平反。 徐仁意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他又是家中独子,要撑起家中门户,性子很是要强。 他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出门查案……总是对同僚多加照顾。 御史台中,大多数人对徐仁意很是敬重,甚至一度认为徐仁意这样顶天立地性子耿直之人,或许会是牛御史的接班人。 谢云初与徐仁意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入御史台的第二日,便去了太原府。 可一个同僚,在查案时殒命,这还是让谢云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是谁给了这些地方官,如此大的胆子,就连汴京拍下来的御史,都敢杀! 这杭州府倚仗的又是哪位皇子,三皇子……还是大皇子?! 谢云初扶住摇摇欲坠的牛御史坐下,从牛御史手中接过了公文详细看过,从公文上谢云初看不出杭州知州李时关在这个案子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又为什么被抓回来。 谢云初还记得,当初李时关赠她玉佩时,曾说……希望她不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读书人的担当。 第二百七十六章:烂透 这样的人,会牵扯入赈灾贪腐案吗? 谢云初见牛御史难掩伤怀,缓声道:“一会儿人带回来,不如……我先去审,牛御史先去徐家看看?” “不了,先审案!”牛御史强压心中悲伤,语气坚决,“徐仁意拿命保住了罪证,我们只有把案子审清楚了,才算是对得起徐仁意,才不会让他白死!” 李安然也点了点头:“先看口供,和公文,想想一会儿应当如何审!” 宋绍忠已经迎到徐仁意的棺椁,将徐仁意护送回徐家。 李运也将犯人都押回了御史台狱中。 原本,牛御史是让谢云初去审杭州知县,可当知州李时关得知谢云初已在御史台任职后,便道一定要谢云初来,才肯开口。 “没办法,我怎么问都不开口,这个李时关同小谢大人有私交?”侍御史李安然疲惫望着谢云初问。 谢云初没有瞒着,点了点头:“之前在杭州府参加乡试的时候,这位李大人将他取得会元时,恩师赠予的玉佩送了我,与我算得上是友人吧!” 当初李时关称谢云初为小友。 “若是如此,那还是我去审吧!”李安然眉头紧皱,不想让谢云初为难,“估摸着是指望用情义使得小谢大人不能用刑,小谢大人去了怕是要为难。” “我去吧!”谢云初开口,“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我做得到。” 见谢云初神色如常,李安然又想到谢云初当庭揭发赈灾贪腐案,当着皇帝的面,连自己大伯都给牵扯了进来,实在是算得上六亲不认。 李安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同谢云初行礼:“那就有劳小谢大人过去一趟,这里交给我吧!” 谢云初这边儿还没有开始审,她还礼,拿起搁在桌几上的官帽,同李安然换了审讯人。 再见李时关,李时关身上充满血痕,凌乱的头发多了不少白霜,瘦得脸颊和眼窝深陷,连抬头的动作都显得很吃力。 这一次御史台的侍御史徐仁意死在了杭州,所有证据都指向李时关派人杀御史,自然是得到了御史台的格外关照,回来这一路没少吃苦头。 谢云初立在戒律房门口摇曳火把照不见的黑暗之中,观察了李时关片刻,这才抬脚朝里面走来:“许久不见,没想到再次同李大人相见,会在这样的情况下。” 听到谢云初的声音,李时关艰难抬头,瞧见谢云初已是一身官袍的清正模样,李时关唇角难见露出笑意,深深凹陷的眼窝之中,眼眸格外的有神。 谢云初见李时关还带着枷鏁,示意御史台的差役:“去了……” 脖子上的枷鏁去除,李时关轻松了不少。 他看向谢云初,语声郑重:“我的确是派人去找徐御史,但并非是去杀徐御史,而是去救徐御史的!御史台的人发现了我的人,就一口咬定是我派兵杀人,我实在是……冤枉的很,六郎……你信我吗?” 谢云初定定看着李时关,没有答话,问:“赈灾贪腐案,你是否牵扯其中?” 李时关摇了摇头:“我未曾参与,但我知道贪腐之事,我明白……即便是我上了折子,折子也送不到陛下的手中。” “所以你选择了沉默不语?”谢云初问。 李时关笑了笑:“并非沉默不语,而是身处泥潭,即便心向光明,亦……有口难言,正巧……逢你在朝堂之上揭发赈灾贪腐案,御史台派人前往杭州,徐御史手中的证据,是我给的!还有一份证据,我给了同徐御史一同前往杭州的侍御史海明安。” 李时关先是匿名约见海明安,后……才匿名约见的徐仁意。 “你不信御史台的人?”谢云初敏锐察觉到李时关话中话。 “是!”李时关点头,“因为来的不是你,所以我不信!而事实证明了……我的怀疑是对的,海明安并没有将我给的那份证据交出来,我这才约见了徐御史,发现徐御史身后有尾巴,我就知道不妙,立刻派人去救人,护住证据,没想到……贴身护卫死命护徐御史的尸身,反倒成了我杀害御史的把柄。” 李时关望着谢云初,语声中带着笑声,干裂的唇瓣因为扯开的笑容出血,他说:“我对这个朝廷,已经失望透了,寒窗苦读十余年,怀着一腔热血报国,以为自己可以造福一方百姓,以为自己可以为改变这个朝廷尽一份力,可我们这些读书人,哪怕为官做宰,面对皇族……面对皇帝的权势,也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啊!” 失望透了的,何止是李时关。 还有谢云初…… 大邺是从根烂掉的,从皇帝烂掉的。 谢云初看着李时关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颈脖青筋爆起,面容狰狞。 她听出了李时关的痛心和绝望,也听出了李时关的求死不求生。 李时关靠坐在椅子上,闭上眼,忍住自己泪水,不想让自己再为这个腐朽的王朝掉一滴泪水。 他说:“六郎,你和我不一样,大邺……不配有你这样的臣子,不值得!仕途这条路走下去,要么就是把你这样的人,也染的满目全非,要么……就是死路一条!不值得……不值得……” 李时关非要谢六郎来审他,就是为了给谢云初说这句话! 大邺朝廷,太烂了! 不配让天下读书人俯首,不配读书人为它尽忠。 她转头同夜辰道:“取热水来。” 夜辰应声出去取了碗热水回来,谢云初亲自端着热水走到李时关面前:“能自己喝吗?” 李时关缓缓睁开眼看着端着热水立在他面前的谢云初,没有伸手去接水。 “这个朝廷,如你所言烂透了,可也有人没有烂!朝廷的制度错了,我们可以去改!”谢云初说, “那皇帝错了呢?”李时关一瞬不瞬望着谢云初,“若是……高高在上,主宰大邺的皇帝错了呢?” 皇帝选错了人,该怎么改? 造反?还是谋朝篡位? 皇帝的人选错了,大邺……就完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调令 这才是李时关对大邺无能为力,失望的缘由。 谢云初并没有被李时关问住。 皇帝错了…… 那就换掉皇帝! 纪京辞说过,可以将目光放在年幼的七皇子身上。 皇帝错了,就培养一个新皇帝,换掉这个皇帝。 她紧抿着唇,不愿在这里说出旁人以为的大逆不道之语,将水送到李时关的嘴边。 “李大人,喝了热水,告诉我你给海明安的证据,是什么。” “我信你……”李时关充血的眼仁看着谢云初,“可你并不信我,说了有用吗?” “真的假不了,你说了,御史台自会查清事实,这是御史的职责。”谢云初将水又往李时关的嘴边递了递,“你说过,不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读书人的担当,我未曾忘,可你也应知道……据实而言,也是你的责任。” 李时关定定望着谢云初,陡然觉着……自己竟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目光清明的小郎君。 “李大人,看起来……我们还要相处许久,喝一点吧,别一会儿撑不住晕过去。”谢云初道。 李时关抬起因无力而轻微颤抖的手,从谢云初手中接过水碗。 温水,小口小口顺着充满血腥的喉咙流过,李时关人也好受了一些。 谢云初见李时关已经开始喝水,坐在案几后,将官帽搁在桌案上,开口:“那就有劳李大人,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给了侍御史海明安什么证据,可有其他证据,都一一道来。” 李时关喝完了水,抬头看向面色沉稳的谢云初,道:“我约见海明安,是在两位侍御史到杭州府的第二日,那个时候……两位侍御史,还未曾向官府表明身份,瞧着像是准备暗访……” 李时关交代的很清楚,就连给一个叫花子塞了银子,让小叫花给海明安时,用的是杭州城北给人代写书信姓黄的秀才摊位上的笔和纸之事,都交代的清楚。 “后来,我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再加上发现了那小叫花尸身被人丢到了乱葬岗,我便明白海明安怕是两位皇子的人,便设法联系徐御史,在信中也告知了徐御史……海明安恐怕是两位皇子的人,请徐御史一定要瞒着海明安。” 交代了证据之事,李时关还说了自己所掌握的……关于知府和粮仓仓司上下勾结贪污之事,他为了避免被上头的怀疑,对他处处防备影响搜证,也担心会被秘密处理,也的确是收了知府给的银子,保证三缄其口,却未参与此事。 但这银子……李时关一丝都没有动。 还有杭州府厢军指挥使与知府沆瀣一气之事,也是李时关给御史台送的消息,让御史台一定要向别处厢军求救,或派人回京求兵部协助调兵。 后来,李时关才知道,御史台前往杭州府的时候,手中就握着兵部调令。 “若是早知道御史台手中握着兵部的调令,我也不至于偷偷摸摸传递证据,或许……能够提提前联系徐御史调动其他地方守军,徐御史也不至于……”李时关咬紧了牙关。 谢云初听李时关说完,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桌几,看向李时关:“你可知道,海御史断了一条手臂才逃出生天?” “所以,因为这个……海明安就洗脱了嫌疑?”李时关轻笑一声,“敢舍臂保命,是条汉子,可为官……我瞧不起他!” 谢云初转头看向记录官,见记录官已经停笔。 谢云初这才开口同狱卒说:“给李大人饭食,好生照顾,从即日起李大人由我来审,除了牛御史之外,其他侍御史来提,都不成,记住了吗?” “这……”那狱卒连忙朝谢云初行礼,“可其他侍御史……” 同谢云初可是平级。 “牛御史与本官,才是陛下钦点负责此案之人,别说是其他侍御史,就是王侍郎和李少卿,恐怕也无法越过本官,你可明白?”谢云初从记录官的桌案上拿起口供,走至李时关面前,将笔递给他,“读书人的担当,希望李大人没有忘记。” 李时关瞳仁轻颤,定定看了谢云初半晌,抬手接过笔,画押,按手印。 谢云初拿着李时关的口供出来时,已经寅时末。 “牛御史呢?还在审吗?”谢云初问一旁的狱卒。 “回谢大人,牛御史一柱香前刚从戒律房出来……” 谢云初点头,将口供叠好去衙门找牛御史。 果然,御史台衙门灯火通明。 大约是因为此次没了一个御史,御史台的官员们都卯足了劲儿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让侍御史徐仁意白白被杀,到了这个时辰,竟没有一个回府歇着的。 见谢云初回来,李安然先迎上前问:“怎么样,交代了吗?” 谢云初颔首,从袖中抽出李时关的口供,递给李安然。 李安然看完之后,忍不住高声骂道:“放屁!放屁!杀了我们御史……就想这么推脱的一干二净,还将老海拖下水!” 李安然急切看着谢云初:“用刑了吗?” 谢云初摇头:“并未。” “唉……”李安然叹气,扭头看向牛御史,“这李时关,恐怕是看中了小谢大人年纪小又心软,加上有一点故交,所以才敢对小谢大人胡说八道,我看不用刑这李时关怕是不会说真话,还是我去审吧!不用刑……怕是审不出来真东西,不能总让我们被李时关牵着鼻子走。” “李御史,公私……我分得清楚。”谢云初眉头微紧,听到这话不大高兴,看向牛御史,“既然李时关的供词说……之前交了一份证据给海御史,恐怕还得请正在养伤的海御史回来一趟。” “小谢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安然本就因谢云初审出的东西不满意,听说谢云初要让断了一臂正在养伤的海明安回来问话,当即就火了,“海明安连右臂都没了!你因为这贪官狗官的供词……就怀疑老海?” “是啊!小谢大人……老海在御史台多年,为人我们都清楚!况且老海现在情况的确不好。” 第二百七十八章:承担 宋绍忠走至谢云初面前,抬手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海御史差点儿没命,现在都起不来身,怕是没有办法回御史台来答话。或许,你与李时关熟识信得过这李时关,可生死攸关之事……” “我与李时关称不上熟识,只是将李时关当做前辈。”谢云初见这屋内其他御史似乎也不赞同向海明安问话,便道,“我并没有因李时关的证词,毫无道理怀疑海明安,可查明真相这不是我们御史应尽的职责吗?诸位与海明安熟识,信得过海明安,可生死攸关之事……谁又说的清楚?总不能,因为诸位的信任,就不查了?” “先看看口供!”牛御史开口。 李安然深深看了眼谢云初,将口供递给牛御史,转过头冷冷瞧着谢云初。 “说谁顾忌私情我都行,可若说小谢大人顾忌私情,我不信……”李少卿含笑开口,“诸位可别忘了,赈灾贪腐案是小谢大人在金銮殿上揭发,当时的小谢大人……可是连谢尚书都怀疑了。” “小谢大人能进御史台,自然是刚直不阿。”主簿李运想当和事佬,“不过是我等与海御史相处了这么多年,深知海御史的品性,更何况……有些事情小谢大人不知道,徐御史对海御史有救命之恩,所以我等是真的不相信海御史会害了徐御史的性命。” “再者,现在不管是杭州知府还是那些知县的口供,李时关都参与了赈灾贪腐案。”王侍郎点了点手边的几分口供,道,“也不排除,是这李时关为了防着朝廷派人去查,所以自己做戏,等的就是万一赈灾贪腐案被人揭发,将自己摘清楚!” “所以才要查!才要请海明安前来问话,问话而已,非就要直接给海明安定罪,为何诸位反应如此大?”谢云初理解御史台的官员,与同僚之间的感情深厚,“诸位与海明安多年同僚若是不方便,海明安那里就我来问,海明安不方便来御史台,我登门便是。” “小谢大人说的对!”牛御史开口,“我们做御史的,就是要将事情查明……” “这不过是那李时关给自己脱罪的手段,其他人都招认了……原本已经可以结案,小谢大人……为何非要揪着海御史不放?小谢大人是觉着……如此就能显得你刚直不阿了?”李安然眉头紧皱。 “陛下将此案交给牛御史和本官负责,本官就要尽职尽责……”谢云初定定看着李安然,“若是李御史心有不满,可以给陛下上折子,请陛下下旨让本官不再负责此案,或让本官离开御史台,本官绝无二话,否则……还请李御史收起你的诸多不满,安心办案!” 李安然被一个刚入御史台没几天的毛头小子教训,怒火顿时冲上头顶:“你若不是有一个好家世,好大伯……你以为你能入我们御史台?拿个鸡毛真当令箭!” “李御史!这话过了!”牛御史面色沉了下来。 “陛下的御命是鸡毛?”谢云初不动声色抬了抬眉,“李御史这话,本官记住了,大不敬之罪……还望李御史能承担得起。” 李安然面色陡然一白。 “别吵了!”牛御史将手中供词重重拍在桌上,“越吵越不像话!李安然……出言不逊,本应打你五十大板,念在如今御史台人手紧缺,去领二十大板!” 牛御史这是要保李安然,否则一个大不敬之罪参上去,可就不止二十大板这么简单了。 牛御史看向谢云初:“海明安的确是重伤未愈,身中两刀,断了一臂,现在还起不来床,但……既然有供词在,该问的话,还是要问,在无实证之前……就辛苦你去海府问话吧。” 谢云初朝牛御史行礼:“是!” “我与小谢大人一同去一趟吧!小谢大人与海御史相处不久,我是大理寺的人,都能公证判断海御史的话。”李少卿看了眼御史台其他官员,“也免得,有人说小谢大人因为同李时关有故交,问出的证词不可信。” 李时关的证词,牵扯了一位御史,御史台是该避嫌。 若非李时关这里出了岔子,这个案子都已经可以结案了。 “如此甚好。”牛御史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已经这个时辰了……都回去歇着吧!争取三日内,将这个案子审结。” 谢云初与李少卿一同从御史台衙门出来,李少卿同谢云初说:“瞧着你挺会同陛下说话的,怎么到了同僚这里,就不愿意费精神了?” 谢云初看了眼李少卿,藏住眼底的笑意开口:“对陛下,那是发自内心的崇敬,对因私废公的同僚……我不觉得我的话有问题。” 李少卿说的对,谢云初是真的不想费这个精神应付因私废公同僚。 除非李安然是她的顶头上司,谢云初还会花些心思斟酌言辞。 否则…… 对谢云初没好处的事情,谢云初费精神干什么? 闲的吗? 虽然想法功利,谢云初觉着没错。 李少卿不是瞧不出谢云初的狡黠,既然谢云初不承认,他也不揭穿…… “日后你的前程,肯定不会仅限于御史台,所以与同僚的关系还是要费些心思相处,否则……得罪了人,谁知道什么时候谁会给你使绊子。”李少卿这话倒是真的为了谢云初好。 “多谢李少卿提点,不过云初以为为官最重要的,还是行的正,坐的端!若是因着今日公务上意见不和,来日就要给我使绊子,我相信……对方的官途也不会走的多顺。”谢云初含笑开口。 “小谢大人还是年轻了!”李少卿抬手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我可是吃过亏的,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如牛御史一般!睚眦必报的人……不代表不是一个好官,一个好官……也不一定就只会大度容人。” 李少卿说完,同谢云初拱手行礼:“午时,我在海府门前候着小谢大人,一同探望海御史。” 第二百七十九章:划算 谢云初还礼:“送李少卿。” 目送李少卿上了马车,元宝也连忙上前,将披风给谢云初披好,忍不住心疼。 “六郎自打来了御史台之后,就没有好好歇息过,这御史台也太累了些。” “回吧!”谢云初揉了揉胀疼的眉心。 夜辰见谢云初疲惫的模样,上前扶谢云初,不免多了句嘴:“六郎,是真的相信杭州府李知州说的那些话吗?” 他成日跟着谢云初出入御史台,见御史台的官员对谢云初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但这一次御史台的官员因徐仁意之死,对这位李知州绝对是恨得咬牙切齿。 夜辰觉得谢云初为了这么一个人,将自己的同僚都得罪了,不值得。 在夜辰看来,谢云初虽然出身陈郡谢氏,可却是个比他还小一些的小郎君。 他跟着谢云初的时间不算长,却知道谢云初的日子看着好似没有做护卫的凶险,实则步步凶险。 要是连同僚也得罪,日后会更难。 谢云初看了眼夜辰,道:“我只信证据。” 说完,谢云初弯腰进了马车内。 谢云初倒不是相信李时关,而是谢云初看过公文和那些贪官的供词之后,觉着以李时关贪的银两,不足以让李时关涉嫌派人去杀御史。 也正如李时关说的,其他人的供词中,也并未出现李时关共同贪污的言行。 所以,谢云初才判断……李时关说他收了银子假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言不是假话。 这才是,谢云初要查海明安的原因。 可御史台的这些官员,因着徐仁意的死,因着海明安断了手臂,就被平日里的同僚之情蒙蔽了眼睛。 壁虎尚且懂得断尾求生,海明安又不是一个蠢货,断臂求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有何不可? 若是将谢云初逼到了那种境地,这事谢云初也做的出来。 谢云初手指来回摩挲着。 更何况,身在御史台…… 海明安自断一臂,美名和仕途都有了! 这买卖可是划算得很。 就算是这李时关不见得真的干净,但这海明安,她肯定……定有问题。 摇晃的马车内,谢云初闭着眼,仔细回想着那几分供词。 既然海明安赴了李时关的约,拿到了证据,杀人灭口……还查到了小叫花子,将小叫花子也灭口。 那就说明,海明安赴约之时,就做好了通通灭口的准备。 只带一个贴身护卫肯定不够。 易地而处,谨慎起见她自然也是将自己带去杭州府的护卫都带上,否则没能灭口,反让人逃了,他岂不头一个就会被揪出来。 谢云初按照李时关所说发生事情的时间点,和海明安上交公文中所写的时间点,细细算了算…… 海明安与徐仁意在抵达杭州府第二日,李时关夜里便约见海明安。 夜里,海明安若是为了杀人灭口,或者为了防止有人钓他出去杀人灭口,会不会带着人提前离开客栈,前往约定地点? 谢云初睁开眼。 据李时关交代,他们知道御史台的人入城后,知县瞒着知府自作主张,想趁御史台的人还没有来衙门,就将御史台的人解决干净,派人行刺。 李时关得知此事之后,一面派人去给海明安送证据,一面派人去客栈后面的巷子放了把火,原本想要闹大动静将人都惊醒,可铜锣刚响没多久就将杀手惊退了,李时关的人担心火势大起来会伤人性命,便灭了火。 海明安交上来旁人代写的公文上,可没有提在客栈险些行刺之事。 那是不是说,海明安根本就不知道? 海明安是不是就错过了李时关说的……若非客栈后头的巷子着火,刺客当天就行刺之事? 可…… 万一,海明安不想让他人察觉地去赴约,未将海家的全部护卫都带出去,留下一、两个人掩人耳目呢? 那就明日试一试吧! 若他知道起火之时,她便问细节。 若不知道…… 自然就要查了。 马车刚到谢府门前,管事竟是和刘妈妈一同提着灯笼出来相迎。 谢云初一出马车,就瞧见刘妈妈,颇为意外,拎着官袍下摆走下马车:“刘妈妈?你怎么来汴京了?” 元宝瞧见刘妈妈,也忙打招呼:“刘妈妈好!” 刘妈妈同元宝颔首。 听说自打谢云初入御史台以来,成日里都是半夜才回来,刘妈妈心疼的不行。 她连忙上前扶谢云初:“太太走之前,在汴京置办了一些产业,因着那个时候六郎去了太原府,就没有同六郎说,大姑娘这一次来汴京,就是来替太太看看的。” 其实,刘妈妈说的也不全是实话。 如今谢云初连中三元,又揭发赈灾贪腐案,被皇帝任命主查,是个人都明白,谢云初来日前途无量。 所以,登门求亲的人就多了。 就连陇西李氏都派了人来求亲,可如今谢雯蔓早已经绝了嫁人的心思。 陆氏见女儿反感说亲的样子,不想让谢二爷逼迫女儿,干脆找了个借口让女儿出来散散心。 更何况,汴京城里置办的那些个铺子,也是时候派人来瞧一瞧怎么样。 来日,若是谢云初要留在汴京城做官。 那……陆氏早晚都要搬来汴京,与谢云初在一处的。 她得为来日有底气和离做好打算。 如今,陆氏开铺子,背靠陈郡谢氏……在汴京城内便利的很。 这个时候,陆氏还是谢氏的宗妇,能多利用谢氏的名声一分,就利用一分,她也能给三个女儿多攒下一些。 其实,陆氏不仅仅只是在汴京城开了店铺。 自打决定和离,陆氏就想在如今还能借谢氏的势时,尽力将生意铺开做大,给自己积攒底气。 “主要啊,还是太太在回永嘉的路上,救了一对被赘婿侵夺了家产赶出门……准备回老家的母女,那胡娘子母女二人险些被卖了,太太救下她们母女后,心善派人护送那胡娘子回了老家,却发现老家的宅子也被族里侵占了!谁让这胡娘子……家大业大,又是父辈的独女,原本这胡老爷指望着招婿入赘,可以护女儿一生平安,却没有想到,遇到个狼心狗肺的……” 第二百八十章:心知肚明 原本刘妈妈还想着,可以让大姑娘留在家中招婿入赘,可看到胡娘子的遭遇,深觉招婿也不见得能招到什么好东西。 刘妈妈叹气摇头:“那胡娘子带着幼女走投无路,这才告诉太太,绣的一手好苏绣和湘绣,其中还夹杂了自己独创的绣法,她原本想要卖身入谢府求活路,太太心善,说……不必这胡娘子卖身为奴,毕竟入了奴籍,对胡娘子的来日,和胡娘子的女儿未来来说,很可能就会被旁人当做污点!” 这个世上,只有女子知道女子的不容易…… 所以,陆氏很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帮助那些受苦求活路的女子。 “太太说,给胡娘子银子算作入股!大姑娘又说……可以将绣坊开到汴京来,汴京的富贵人家最喜欢品相不凡的绣品,正好可以和咱们在汴京的制衣铺子还有染坊连成一条线,如此只要胡娘子的铺子开起来,就等于有了进货渠道和客人。” 刘妈妈含笑说:“这不,太太就让大姑娘来汴京,指点胡娘子开绣坊,也和掌柜们都打声招呼,让平日里多照顾着点儿。” “这是应该的。”谢云初点了点头,与刘妈妈一同往内在走,“这个时辰长姐应当已经歇下了,我就不去打扰长姐,明早再去见长姐……” “大姑娘正在六郎的住处候着六郎呢!”刘妈妈说,“老奴也劝过了,许是太久不见六郎,大姑娘实在是想念。” 听到这话,谢云初脚下步子更快了些,不想让谢雯蔓久等。 谢云初跨入小院门时,谢雯蔓坐在廊下椅子上,身旁小几上,搁着一盏茶和一碟子点心。 手中拿着团扇的谢雯蔓,头靠在椅子上,身上盖着披风已经睡着了。 咏荷在一旁给谢雯蔓打扇,瞧见谢云初回来,连忙迎上前行礼。 “怎么让长姐在这儿睡着了?”谢云初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大姑娘想六郎了,执意要在这里等候六郎,奴婢们也不敢多言。” 咏荷话音刚落,倚在椅子上没睡踏实的谢雯蔓就醒来了,她掀开盖在身上的披风,还带着睡意的眉目间已经染上了一层笑意:“六郎回来了……” 谢云初抬脚跨上台阶:“长姐在屋里等就是了,怎么坐在外面,也不怕夜里露重寒气扑到。” “没事儿,长姐着急见你!”谢雯蔓扭头同咏荷说,“去把炉子上煨着的乳鸽汤端来。” “是!”咏荷笑着应声。 谢雯蔓一进门,就上下打量谢云初,眼眶顿时就红了:“怎么又瘦了,我听着你平日里膳食都是府上送去御史台衙门的,用的也还好,为何……还瘦了?是不是御史台太过劳累了?” “没事长姐,这赈灾贪腐案是个大案子,难免费精神些,等过段时间这个案子结束了,我很快就能养回来。”谢云初笑着扶谢雯蔓坐下,“这案子,也快要查完了。” “那就好!那就好!从前就听说御史台这个地方,不是好呆的,不过……若是能从御史台出来,对日后的仕途是有好处的!” “六郎请用。”咏荷将乳鸽汤搁在谢云初面前,替谢云初解开汤盅盖子。 谢雯蔓转头摆手示意刘妈妈和咏荷、元宝他们都出去。 听到刘妈妈将房门关上,谢雯蔓这才压低声音说:“这段时间,御史台这么忙,你也未曾……让大夫诊脉是不是?” 谢云初点了点头,用汤勺舀了一勺汤:“这段时间,御史台实在是忙了些,不过等这些日子忙完……” “能不能对自己的身子上点儿心!”谢雯蔓瞪着谢云初,“我就是不放心,怕你不按时请大夫诊脉,这才来汴京,果不其然……真如我所料!” “最近我每日打五禽戏,还扎马步,感觉身子强健了不少,现在我都能扎一柱香了呢!”谢云初安抚谢雯蔓,“等这案子办完,我一定好好的让大夫瞧瞧,长姐这不是还要在汴京留一段时间呢么,到时候长姐盯着我!” 谢雯蔓点了点头,见谢云初正小口小口喝汤,这才斟酌了片刻才道:“还有一件事,我得同你通个气,永嘉那边儿……登门来给你说媒的人不少,陇西李氏、琅琊王氏,和……父亲先前的原配范阳卢氏,都来人了!说的……可都是大宗嫡女!” 琅琊……王氏? 谢云初心头一跳,想起纪京辞来。 琅琊王氏派人来说亲,纪京辞知道吗? “你年纪也不小了,按照道理说这个年纪也该订亲了,祖父挑来选去,似乎有意陇西李氏的嫡女,父亲……你是知道的,知道此事之后,坐立不安,我来之前……愁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谢雯蔓语声徐徐,“六郎,这订亲之后,再退亲……对女子而言,并非好事!你得提前有个准备。” 妹妹的情况,他们一家是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才不能冒然和旁人订亲,害了人家无辜姑娘。 “长姐说的事情我想着呢,祖父和闵老先生估摸着也就这几日便要启程回永嘉,届时我会同祖父说的。”谢云初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 见谢云初已经喝完了汤,谢雯蔓扬声让元宝取热水伺候谢云初洗漱。 “你先好好歇着,等手头上的案子一结束,就与我一同去找大夫请脉,没有什么是比你身子更重要的!”谢雯蔓说。 “好!一定随长姐去!”谢云初笑着同谢雯蔓颔首。 · 第二日晌午,谢云初从谢府出发到了海府。 李少卿原本还担心谢云初人空手来,特意准备了两份补品。 好在谢云初来的时候带了补品,李少卿这才放下心来,心里也越发肯定……谢云初昨日只是不想花费心思应付李安然。 谢云初看着断了一臂,躺在床上神容憔悴的海明安,在仆从端来的椅子上坐下,安慰了一番才开口:“今日登门,是因昨日审杭州知州李时关时,李时关说……曾交给海御史一份证据,不知道可有此事?” 第二百八十一章:套话 谢云初开门见山,定定望着身姿依住团枕的海明安,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证据?什么证据?”海明安摇了摇头:“未曾有过啊。” “那么,在海御史同徐御史一同抵达杭州府的第二日,夜里丑时,海御史在哪儿?可有人证?”谢云初问。 海明安眉头紧皱,定定看着眼前目光清明的谢云初,问:“小谢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谢大人是因一个贪官的话,怀疑我?” “海御史误会,李时关给了这样的供词,我们总得查清楚!若是怀疑海御史,海御史现在人应该在御史台,而非在海府之中。”谢云初还是那浅淡含笑的模样,目光干净的不然杂质,和声和气询问,“还请海御史仔细回想一下,这个时候海御史在做什么,都是为了将这个案子查清,不让徐御史枉死,若有冒犯……还望海御史原谅则个。” 谢云初礼貌有礼。 “已经丑时,自然是都歇下了,贴身护卫随我在屋内,原本可为证人,但……后来李时关派人前来刺杀,我的贴身护卫……”海明安拳头紧紧攥住,“也死在了那些人手中!” 这说法,倒是很合理…… 李少卿点了点头,看了谢云初一眼,见谢云初紧盯着海明安不放,缓声开口:“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去……” “根据杭州知府的供词,在御史台的人抵达杭州府的第二天日夜里,知县大胆妄为,背着知府是派了杀手前往你们所在的客栈,知县这边儿不招供,知府咬定……说杀手是寅时末卯时初到的,若非客栈后面那条巷子的宅院突然起火,他们恐怕已经得手,这件事……不知道海御史或者海御史的其他护卫,发现了吗?”谢云初问。 李少卿眉头挑了挑。 海明安手心收紧,在谢云初先是问了他丑时在哪里,得知他的贴身护卫死了后,又说知县派了刺客……后面巷子的宅院着火,知县又不承认…… 按照海明安多年审案的经验,涉及的人越多……多半就是用来诓口供的。 他当夜回来后,因为心虚没有抓到背后给他送罪证之人,心中不安,便在第二日劝说徐仁意搬离了那家客栈。 这期间可没有听店小二,或者是他们御史台的人说夜里着火之事。 再说,若是着火,他留在客栈的护卫定然会听到动静。 即便当时他因没有抓到送信之人幕后主使,正焦躁不安,护卫不敢触霉头…… 可后巷着火的,救火的动静绝对不小,御史台的人也该听到的声响,总不会都不提一嘴。 还是,当时御史台的人一心扑在查案上,都没有关心着火之事? 谢云初含笑看着眉头微紧的海明安,只要海明安说发现了着火之事,她便会追问细节,细节上……不见得海明安能答得上来。 海明安几乎没有犹豫,镇定自若开口:“日夜兼程赶往杭州府,我实在太累,所以睡得很死,并未发现……” 谢云初眼底笑意愈深,海明安的回答很含糊。 这就……有问题了。 “那就奇怪了,按照道理说,起火救火的动静应当很大,海御史不会武功没有听到情有可原,可贴身护卫竟然也没有听到吗?”谢云初盯着海明安又问,“还是,当夜……海御史的护卫,也睡得这般踏实?不可能吧?” 谢云初看向李少卿,李少卿也配合点头:“是啊,救火那可是有大动静的,即便是普通人睡过去听不到,可护卫会功夫应当会被惊醒,否则也太没有警惕心了一些。” 海明安有着多年审案经验,知道糊弄怕是糊弄不过去,藏在薄被下的拳头微微收紧。 他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在心中赌了一把! 他赌这谢云初是听李时关说了将罪证交给他之事,今日故意来试探他。 海明安开口道:“小谢大人这是信不过在下的试探,还是玩笑?当夜……杭州府可没有着火。” “海御史竟说的这般笃定?”谢云初转头瞧着李少卿,一本正经皱眉,“那就怪了,我昨日还问了回来的主簿,是说有杭州府起火的事情,那……海御史前往杭州府的时候,定然也带了护卫吧?可有还活着的,能方便让下官问一问?” 海明安明白谢云初怕是想以护卫做为突破口。 他这边儿尚且能够应付,可要是护卫……就不见得能答的毫无破绽。 若是谢云初想见那三个护卫问话,直接开口就是了,为何要在这里骗他说什么着火了,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所以,他笃定,谢云初来套话了! 海明安在心中冷笑,这都是他审人的时候玩儿剩下的,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竟然也将这审人的手段用到他头上来了。 “海御史?”谢云初望着海明安,“难不成……海家的护卫,也都……” “倒没有,剩下三个护着我回来了。”海明安转头看向自家管事,眼神郑重,“去将那三个护卫叫来向小谢大人和李少卿答话。” 谢云初装作掩不住眼底意外,抿了抿唇,抬头又问:“海御史前往杭州府查案期间,这三个护卫都是……只要外出就一直跟在海御史身边,护着海御史的吗?” 海明安藏在被中的手指微微一动,做出不舒坦的模样抬手按住胸前伤口,不愿再和谢云初纠缠下去,好似呼吸不顺畅了起来:“除了……除了夜里休息,白日里都是跟着的……” “大人!大人!”守在海明安身旁的长随连忙高声喊道,“快!请大夫!” “对不住两位大人!”海明安的长随同谢云初和李少卿行礼,“我家大人看起来是撑不住,实在是不方便两位大人再问话了,两位大人不如改日?” “也好,让海御史先歇息吧!我问问海大人身边的护卫……”谢云初笑着起身,同装病的海明安长揖一礼,“海御史要好生保重,护卫下官就先带走问话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提刀 谢云初按照御史台官员平时审案的流程,和海明安这样审案的老手绕了一圈,套话。 为的,就是要让在审案方面极为老道的海明安相信,她是听了李时关说些什么,来故意诓他,来套他话的。 刚才海明安让管事去叫那三个护卫答话,自然……三个护卫要答的同海明安一般,说当日没有起火。 只要他们答了当日没有起火,可当日起火了呢? 他们都没有发现,都不在…… 当夜都去了哪儿? 海家被叮嘱过的三个护卫随同谢云初和李少卿从海府出来,谢云初让夜辰看着三人上了自家马车,她与李少卿上了同一驾马车。 一上车,李少卿就迫不及待问:“你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试探海御史当夜是否在客栈内,故意露出你正在审他的破绽,诓海御史说出……当日杭州府没有着火,好让海家的管事叮嘱三个护卫不要胡说?” 李少卿和海明安不一样,不会以为谢云初是个沉不住气的黄毛小子,在海明安面前班门弄斧套海明安的词,或者是绕了一圈,只为带走这三个护卫来说话。 谢云初的机敏和谨慎,李少卿可是见识过。 所以,李少卿肯定,谢云初之所以绕了这么一圈,就是为了将这剩余的三个护卫绕进去,让他们和海明安统一口径,说当夜没有听到起火之事。 谢云初颔首:“若是海明安心中没有鬼,自然不会叮嘱三个护卫要同他的答案一般!” 李少卿觉着谢云初胆子也太大了些:“若海明安真的有鬼,你就不怕,海明安听御史台的同僚,或者是自家护卫说起过当夜着火了,顺着你的话说?” 谢云初将昨日自己的猜测同李少卿说了一遍。 “我昨日翻看了从杭州府回来的御史台诸人上交的公文,和昨日审出来的杭州府地方官的口供,算过御史台一行人达到杭州府后,海明安与徐御史还有两位主簿重合在一处的时间并不多,出门在别人的底盘办公,一个人恨不能分身八个人来办事,人人都抓紧时间有自己的任务,哪里能闲下来聊和自己无关的起火之事?” 人手不够这一点上,谢云初去太原府的时候深有体会。 就这样,谢云初还带了谢氏的护卫。 那时谢云初的护卫,可是要比海明安能带的护卫更为精良,更多! “再者,我来御史台前一晚……将牛御史和几位侍御史,甚至是主簿的个性和为人处世都了解了一番,海明安平日里在御史台总端着,别说御史台下面的人,就算是跟同级别的侍御史也从无出去吃茶饮酒闲聊的先例,你说出门办这么大这么紧急的案子,谁会拿无关紧要的事情在海明安面前说嘴?” 李少卿点了点头,谢云初性子谨慎……从太原府的案子,和这一次薛志账本之事上,李少卿都能看出。 再加上谢云初是谢氏大宗嫡孙,来御史台前,就算是谢云初不准备,谢氏也会为谢云初准备妥当。 谢云初知道诸位侍御史和主簿性格和平日作风,这不足为奇。 让李少卿意外的,是谢云初只看过一遍公文,和其他人的口供,竟然就能从中算出他们的行事时间。 这就说明……谢云初或许有过目不忘之能啊! “海明安在御史台那副脾气,在家中脾气只会更甚,即便是当夜海明安去赴约的时候……留下了护卫,知道当夜起火了,还是那个道理……又没有伤到自己人,无关紧要之事,自然不值得说!我们现在来问海明安是否有起火,他不知道所以否认,还要三个护卫与他答的一模一样,那……当夜他们为什么不知道起火,他们人去哪儿了?” 谢云初望着李少卿:“李时关的证词再对上,海明安的不知道起火之事,你说……谁说的是真话?” “真的起火了?”李少卿皱眉。 “若是没有起火,李时关这个证词就没有意义,他现在是在自救……说这种我们问一问从杭州府回来的人就能知道的事情给自己挖坑,李少卿是觉着李时关看着很蠢吗?”谢云初反问。 李少卿恍然:“所以今日来见海明安,你有赌的成分在!” “审案不就是赌么,赌自己相信的一方,去查证来证明自己赌的是对的!”谢云初说,“今日来的收获要比我意料中大,我原本只是想试一试海明安,来判断李时关所言真假。” “那万一,海明安真的知道此事……说是起火了,你要如何应对。” 听到这话,谢云初就笑了:“那就正常审案章程,问细节,不过我猜……若是我问细节,海明安应当会和刚才一样装病,那就先把三个护卫带走,再找机会让海明安说细节,没有经历过……和经历过可不一样,细节上很好辨别。” 更别说,谢云初前面已经给海明安挖好坑了。 谢云初按照海明安的行事作风,赌海明安不知道,即便是知道起火,这样的小事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只会觉得是谢云初利用他脑中模糊的印象来诓他。 人在摇摆不定之时,只会选最容易的那条路走,这是人性。 比起被谢云初追问着火的细节,自然是否认着火这条路,更为容易。 李少卿瞧着谢云初:“你还是相信李时关是吗?” “本来不信,现在信了!”谢云初道。 李少卿点头:“先回御史台,问问去了杭州府平安回来的人,看那夜是否起火。” 李少卿话音刚落,元宝就已经跑到了马车旁,扬声唤谢云初。 谢云初将马车车窗推开了一些,瞧着正在擦汗的元宝:“怎么了?” “昨夜高贵妃的侄子大皇子的表兄,高永死了……”元宝声音压的极低,“听说是喝醉了酒,宵禁的时候非要强闯大皇子府去见大皇子,张狂至极带着下属打伤了皇城司的人,还说……燕王要杀大皇子要去救大皇子,五皇子提刀就给杀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傻子 “谁知道,今晨早朝之时,陛下刚赞扬了五皇子秉公执法,高贵妃就哭着闯入了金銮殿,说大皇子和已有身孕的大皇子妃中毒身亡,求陛下为大皇子做主,高贵妃哭着昏死过去,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保住,陛下震怒……夺了燕王皇城司指挥使之职,关入皇城司狱严查,外面都在说五皇子怕也要受牵连。”元宝语声焦急。 虽然说,元宝有时候不大喜欢这个萧五郎…… 可到底,萧五郎是谢云初的师兄,很多时候嘴巴虽然讨厌,可实际上是关心六郎的。 元宝听到这个消息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谢云初手心一紧。 萧五郎杀高永,是因高永违禁在先! 这一点,高家无可辩驳。 可若是萧五郎知道萧知宴被下狱,估摸着肯定是要去找皇帝求情的。 萧五郎是个为了维护自家二哥,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的傻子! 不过,皇帝对萧五郎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就算恼火至极,最多就是打一顿板子,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大皇子在皇子府被毒死,又是皇帝命皇城司去看管的。 萧知宴做为皇城司指挥使,自然脱不了关系,皇帝将萧知宴下狱在情理之中。 这个大皇子,在谢云初看来是死有余辜。 “我知道了。” 谢云初将马车车窗关上,就听李少卿感慨:“汴京城,越来越不太平了。” · 两人一回御史台才知道,牛御史也受到了牵连。 皇帝无疑是疼爱大皇子的,大皇子中毒身亡……高贵妃伤痛难当没了腹中孩子,皇帝心中的怒火和悲伤总得找人宣泄。 皇城司负责看管大皇子,身为皇城司指挥使的萧知宴被牵连。 自然,逼得他不得不将大皇子圈禁起来的御史台,也成了皇帝宣泄情绪的对象。 皇帝令牛御史两日之内,将赈灾贪腐案查清结案,否则唯牛御史是问。 牛御史倒是并不在意这件事,只对御史台的官员说:“如今徐御史身故,由李运顶上徐御史的位置,日后……就升做侍御史!” 李运上前行礼。 “御史台如今空出来的位置,我讨来了三个人,谢云望、张冠和傅明远……这三人都是此次殿试前十,为主簿!”牛御史同御史台诸人介绍。 三人上前行礼。 要了谢云望,是因谢云望之前帮谢云初算清了账目,牛御史一直记的,所以专程把人要了过来。 谢云望能同谢云初一起在御史台,很是高兴,同谢云初露出笑容。 即便是李安然心中有不满,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这谢云望是实打实的殿试六名,能要到御史台来,按照道理说……是御史台捡了便宜,可偏偏又是一个陈郡谢氏的小郎君。 一个谢云初都已经如此厉害,俨然将御史台当做自己家开的,再来一个还得了。 谢云初将带回来的海家三名护卫分开审问,李少卿去询问了从杭州府回来御史台官员,确认他们抵达杭州府第二日……所住客栈后面的巷子里是有一家着火了。 牛御史听了谢云初诓骗海明安的过程,深深看了谢云初一眼,终于还是开口:“将海明安,带到御史台来问话,若是起不了床……那就抬来!” · 皇宫中。 皇帝隔着屏风看着躺在床榻上哭喊惨叫不止的高贵妃,心急如焚。 皇后也做出关心的模样吩咐身边的嬷嬷进去看看高贵妃。 “父皇,二哥是冤枉的!二哥又不是个傻子,就算是真的要杀大哥,怎么会在皇城司刚刚接管大哥的时候对大哥下手!求父皇明鉴!”萧五郎跪在高贵妃宫门外不住叩首高喊。 皇帝气得砸了杯子:“去!给朕把这个逆子拖走!” 高公公怎么都劝不住,只能道:“小祖宗啊!您快别在这里喊了,高贵妃现在危在旦夕,陛下正在气头上……您现在劝陛下,陛下不但听不进去,很可能连您也牵连了,若是您也受了牵连,谁还能为燕王殿下说话啊!” 萧五郎是个聪明人,可性子太急又重情,特别容易关心则乱。 萧知宴一出事,他脑袋就嗡嗡直响,不管不顾的来向皇帝求情。 听高公公这么说,萧五郎思绪顿时清明过来,他朝着高贵妃寝宫正殿看了眼,再次叩首扬声喊道:“父皇,此次大哥被毒杀,高贵妃遇害……还请父皇彻查此事,还大哥和高贵妃一个公道!” 高公公听萧五郎改口给大皇子求公道,不免在心里暗赞萧五郎聪慧。 这个时候给二皇子求情是火上浇油,皇帝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请皇帝彻查给大皇子求公道,皇帝自然不能让自己疼爱的庶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二皇子在这件事中既然是清白的,那就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有人下黑手,就总能查出蛛丝马迹。 很快,太医从内殿出来。 皇帝急急问:“怎么样?高贵妃怎么样了?” 太医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贵妃娘娘本就体弱,又有服用过五行草、甘遂、大戟、芫花的迹象,这可都是落胎的药物,孕妇是万万碰不得的!” “怎么会?!”皇后也是一脸震惊,“高贵妃饮食上一向主意,都是亲近之人亲手准备!” 皇后话音一落,平日里贴身伺候高贵妃的嬷嬷、婢女和太监,吓得连忙跪地,求饶,赌咒发誓伺候的尽心尽力,绝没有害高贵妃。 “陛下!求陛下为我们大郎,和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做主啊!”高贵妃凄惨的哭声十分凄厉。 皇帝站在屏风后红了眼,喘息也跟着粗重了起来。 “大哥被毒杀,高贵妃遇害……还请父皇彻查此事,还大哥和高贵妃一个公道!” 五皇子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皇帝血气涌上头顶:“给朕传……” 传大理寺卿的话被皇帝咽了回去,皇帝想到太原府的案子,谢云初抵达第二日,就查的水落石出,带着罪臣折返,可见谢云初的本领不一般。 皇帝改口:“传谢云初入宫!” 第二百八十四章:办事 谢云初跟在牛御史身后,瞧着被抬入御史台的海明安,抿唇不语。 李安然忍不住瞪了谢云初一眼。 海明安看了看谢云初,又看向牛御史:“所以,连大人您也不信我?” “明安……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牛御史满目心痛,“你我公事多年,我还是希望你说实话。” 曾经,徐仁意和海明安,是牛御史最看好的两人。 “海御史,您的护卫受不住刑已经招了。”谢云初开口。 谢云初能狠得下心,自然能问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将三人的口供拿出来,展开给海明安看…… 海明安瞳仁轻颤,明白这口供多半是真的。 否则,以牛御史的为人,不可能让谢云初就这么堂而皇之拿出来诓他。 这么短的时间内,谢云初就审出来,可见谢云初绝非他所想的黄口小儿,是有些手段的。 “其实,海大人当时若是能狠得下心,将这三人也留在杭州府,或许……就没有这么多麻烦。”谢云初道。 既然都已经狠下心连自己的胳膊都给丢了,怎么就忍不下心连这三个人都留在杭州府呢? 海明安听到这话,抬头看向谢云初:“小谢大人倒是能狠得下心,否则……我那三个护卫怕是不能这么快招认吧!” 也并非海明安要故意留下这三人,而是这三人当时并不知道重要之事,海明安也就没有当回事儿。 尤其是他胳膊断了后,其中一人找到他,命都不要了杀出重围,让海明安动了恻隐之心。 没想到就是这恻隐之心,让海明安如今悔不当初。 “李时关给了你什么证据?”牛御史问,“证据呢?” “证据我烧了。”海明安说,“其实都算不上事证据,不过是李时关记的一个账本,用的还不是李时关的字迹所以我没有能查出他来,后来李时关派亲信去救徐仁意的时候,我才明白……估摸着李时关给我证据,也是为了试我。” 李安然听到这话面色惨白,不能相信自己深信不疑的同僚,竟然……真的是御史台的叛徒。 “海明安,徐仁意……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李安然愤怒地攥紧拳头,“你怎么下得去手!” 海明安听到这话唇抿住,他也不想的…… 他原本不想要徐仁意的命,是徐仁意先动手……是徐仁意想要了他的命! 牛御史沉声问:“你是谁的人?大皇子……还是三皇子?” “倒也算不上是谁的人……”海明安坦然道,“杭州府粮仓的粮食……涉及到其他皇亲,我只是不想让事情闹大,但实在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连我自己都栽到了里头。” 海明安……最初是想保长公主。 他早就知道宴侯爷命手下的人打着长公主的旗号,和大皇子、三皇子勾结,赈灾用的粮食不少都流到了宴侯爷手中。 可若是皇帝知道,只会怪长公主! 长公主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宴侯爷贪得无厌……凭什么让长公主承担?! 如今长公主能得到的圣眷一年不如一年。 他不想长公主为宴侯爷那贪心不足的东西承担。 “皇亲?比如……” “比如宴侯爷。”海明安打定主意,要让长公主摆脱宴侯爷,所以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将宴侯爷拉下水。 谢云初眉头抬了抬,这案子……越牵扯还越广了。 “牛御史、小谢大人……”陈公公被狱卒带了进来,朝着牛御史和谢云初行礼后道,“陛下口谕……” 牛御史连忙带着一众官员,跪下听口谕。 “陛下口语,宣小谢大人入宫,赈灾贪腐案由牛御史两日内结案。” “微臣领命!” 谢云初刚起身就见陈公公上前:“干爹特命我来接小谢大人。” 谢云初颔首,恭敬同牛御史行礼:“下官先行入宫。” 牛御史点了点头,知道皇帝命谢云初入宫,多半是要让谢云初去查大皇子中毒身亡之事。 “这个案子到这里,也就快审结了,你不必担忧!”牛御史同谢云初道。 谢云初颔首告辞。 一出御史台大门,陈公公便压低声音同谢云初将宫中如今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 “陛下请小谢大人入宫查此案,多半是看中了小谢大人破案的雷霆之速,可后宫之中关系错综复杂,小谢大人可要千万谨慎些,或许是一步登天,但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千万小心些!奴才一定会尽全力协助小谢大人!”陈公公郑重开口。 谢云初同陈公公道谢。 谢云初入宫时,高贵妃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不再出血,用了药昏睡过去。 皇帝带着五皇子在书房。 谢云初进门,行大礼叩拜,又同萧五郎行了礼。 “大皇子被毒害的事情,想来你也听说了。”皇帝眼仁发红,声音带着些许悲伤,人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神色沧桑,话音也有气无力的。 谢云初听得出,皇帝是真的伤心。 她再次叩拜:“请陛下节哀。” “老五总说你聪慧敏锐,太原府的案子你也办的很好!皇后已经在后宫查是谁害高贵妃,朕……要你三日之内查出是谁害了大皇子!你可做得到?” 萧五郎看了眼谢云初,同皇帝道:“父皇,三日是不是有些紧了?” “太原府那么复杂的案子,两天就办妥了,怎么你皇兄被杀的案子就办不了?”皇帝声音陡然拔高。 谢云初闻言再拜领命:“微臣一定拼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只求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啊……” 听到谢云初这话,皇帝的眼眶愈红,道:“最多四日,不能再多了!去吧!朕……让皇城司的人也听你调令!” 皇城司权力大,皇帝急于给儿子报仇雪恨,让皇城司的人听从谢云初调动。 但,不见得谢云初真的能调动得了皇城司的人办事。 谢云初甚至怀疑,被皇帝关入皇城司狱中的萧知宴,名义上是皇城司指挥使,可他才接管皇城司多久,真正能调动得了皇城司吗? 第二百八十五章:舍弃 谢云初略微抬起视线,目光落在在皇帝身边……身着大太监官服的高公公衣摆上,再拜谢恩。 这位拿捏了皇城司这么多年的高公公,会这么轻易放权,听从皇帝的话……将皇城司交给萧知宴。 放了权,就真的再也调动不了皇城司了吗? 被皇城司接手看管的大皇子,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毒杀,是否和这位高公公有什么关系? 谢云初不怀疑萧知宴杀人,是因为这么做对萧知宴没有好处。 恐怕皇帝也明白,所以皇帝才会让她去查此事,而不让她去审问萧知宴。 已经牵扯进赈灾贪腐案无缘大位的皇子,碍着谁了,让人痛下杀手? 按照谁得益怀疑谁的道理,三皇子和四皇子也都没有动手的理由。 那么,明面儿上不挣储位,又刚好管着皇城司的燕王,似乎也不可能让大皇子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出事。 这事,在谢云初看来是一个局。 一个故意将燕王牵扯其中,又剥离出去的局…… “陛下!陛下……”高贵妃宫中的掌事太监扑通跪在殿门外,“陛下,太医说娘娘不行了!陛下……您快去看看啊!” 皇帝一听这话,蹭的从龙椅上起来拎着衣裳下摆就往外跑。 “陛下!陛下您慢一些!”高公公连忙追赶扶住皇帝。 与萧五郎一同从大殿内出来,就听萧五郎开口就道…… “六郎,我知道之前我二哥冒犯过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你放心,这件案子……我陪着你查,决不让我二哥再对你做什么!你要怎么查,我来助你!” 萧五郎身处皇城司,又是皇子,有他帮忙谢云初能查的更快一些。 “五哥!”一个七八岁的少年从高阶下上来,长揖同萧五郎行礼。 谢云初看着眼前清秀粉嫩,眼仁干净,穿着一身鹅黄色薄衫的少年,行礼……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便是纪京辞说过的七皇子。 “你怎么来了?”萧五郎眉头紧皱。 七皇子一本正经开口:“二哥是被冤枉的,我来找父皇陈情,二哥没有害大哥的理由。” 再者,在七皇子看来,大皇子在赈灾粮饷上贪污,害死了多少百姓。 并非七皇子不念兄弟之情,觉着大皇子死有余辜…… 而是国法在前,分明是父皇包庇。 父皇身为大邺皇帝,掌握大邺至高权柄,就应当做到公证。 可显然,他的父皇没有做到。 “父皇刚去了高贵妃宫中,太监来报,说高贵妃不行了,父皇去瞧了!你也……你也别白费力气了!身子本来就不好,回去歇着吧!这件事有谢大人同我来查!一定会还二哥一个公道。”萧五郎说。 七皇子这才看向同他行礼的谢云初。 七皇子略略颔首同谢云初还礼,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是……揭发赈灾贪腐案的小谢大人吗?” “微臣正是。”谢云初应声。 “真的是你,有你来查这个案子我就放心了!”七皇子同谢云初拱手,“此案就托付谢大人了。” 这样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将百姓放在心上,又有才华又有吏能之人,一定能公证办案。 “七殿下言重,微臣职责所在,必定竭尽全力。”谢云初再拜。 “行了回去吧!别耽误我们审案!”萧五郎心里着急,抓住谢云初的手臂,一边朝高阶下走去,一边同谢云初说道,“我们先去皇城司狱中,审一审昨夜守在大哥殿外的人?” “听说二皇子被打了三十棍?”谢云初看向萧五郎。 萧五郎拳头攥紧:“嗯……” “我那里有一瓶鲛人脂,是当初脖子受伤师父给的,萧师兄你带着元宝去谢府取来,免得……案子还没查完,燕王伤势反倒重了,小心点儿别让旁人知道了!” 谢云初是为了支开萧五郎。 至于纪京辞送她的鲛人脂,她可没有这么好心,给萧知宴用。 萧五郎一听有道理,若是谢云初给自家二哥送鲛人脂的事情让旁人知道了,保不齐在父皇面前参谢云初,说谢云初有意包庇自家二哥。 “好!”萧五郎点头,“那你先去,我拿了东西就来!” 萧五郎说完正要走,又似想起什么,同谢云初长揖一礼。 这可是在皇宫,谢云初连忙还礼:“萧师兄?” “六郎,多谢你不计较我二哥之前冒犯你之事!你放心……你是我的师弟,就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谢云初点头:“我信师兄。” · 皇城司狱。 萧知宴被关在昏暗潮湿,充满霉味的牢房内,盘腿坐在稻草上,脱掉了鲜血淋漓的官服,赤着上身,以避免伤口和衣裳粘在一起。 听到有人开牢门的声音萧知宴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身洁净官服,面容如美瓷的谢云初。 “看起来,父皇将这个案子交给了你。”萧知宴声音有些沙哑。 萧知宴脸上的面具被扒了,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混着胎记,赤着的上身也交错着无数伤痕,瞧着没有一块好皮。 “你们都下去吧!我单独问殿下几句话。”谢云初转头同皇城司狱的狱卒道。 那狱卒看向萧知宴,见萧知宴颔首,这才颔首退了出去。 谢云初抬了抬眉…… “看来,我想错了,燕王殿下……应当已经将皇城司握在手中了,哪怕陛下已经撤了燕王的指挥使,狱卒还是听燕王殿下的。”谢云初立在门口,定定瞧着萧知宴。 “你问吧!”萧知宴动了动,脊背还未愈合的伤口被牵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又坐了回去,“不论你问什么,只要我知道……都会全部告诉你,绝不隐瞒。” “这件事,是你做的,还是你设局……让别人做的?” 谢云初敢如此肯定,是基于对萧知宴的了解。 萧知宴是个为了达到目的,连自身都敢舍弃的人。 他先将自己牵扯其中,其实为的是将他自己摘干净。 萧知宴听到这话,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满目的温柔:“这个世上,应当没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登顶 这句话,谢云初不否认。 “我虽然想让大皇子死,可从头到尾,动手的都不是我。”萧知宴声音徐徐,“是四皇子……” 谢云初定定望着萧知宴,洗耳恭听。 “三皇子将大皇子做假账本……想把我和老四也拖下水的事挑出来,还将老四生母在后宫被高贵妃罚跪经已经有半个月之久……四皇子妃每日入宫其实是陪跪之事,也抖了出来!高贵妃因大皇子被圈禁无缘帝位的事情,记恨三皇子和四皇子!三皇子的生母是皇后,高贵妃动不得,就将气全都撒在了四皇子的生母,和四皇子妃的身上……” “四皇子妃有身孕还不满两月,在宫中跪得小产,吓得高贵妃受惊龙胎不稳,连带四皇子的生母淑妃都被训斥,这件事……被皇帝下令,瞒得死死的,老四心中岂能不恨?淑妃岂能不恨?” 谢云初踱着步子:“四皇子妃跪得小产,是你的手笔?” 萧知宴摇了摇头:“是皇后的手笔,四皇子妃小产……挑唆淑妃对付高贵妃,即便淑妃胆小不敢动手,至少……不会和高贵妃联手,皇后很乐于看到这样的局面,再说……能除掉高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三皇子登基就少一个威胁。” “所以,你推波助澜?”谢云初问。 萧知宴点头:“我只是让人无意中让人告诉皇后,高贵妃宫中的宫女和侍卫私通有了孽种,急着找药落胎,又让人无意中告诉皇后的贴身嬷嬷,大皇子出事之后,高贵妃缠着皇帝答应,她腹中的孩子若是皇子,等来日让皇帝亲自教导,皇帝答应了。” 推波助澜不能做的太明显。 他没有让人说高贵妃想要皇帝封她的孩子为太子,只说……请皇帝亲自教导。 这是什么意思,有心人心知肚明。 旁人也只会觉得高贵妃聪慧,懂得想要进一步,就先退一步,让皇帝答应容易的那个,只要将来孩子不是个蠢木头,的皇帝教导……和皇帝感情深厚,封太子也是轻而易举。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 萧知宴对后宫之事……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老四那边,有幕僚谋士推波助澜,老四以为事情做成之后……可以全都推到我的身上,下手自然也是干净利落。”萧知宴低笑一声。 “四皇子身边有你的人?”谢云初又问。 “四皇子身边,有老三的人……”萧知宴语声和煦,“我做的,就是将一些消息传递给皇后罢了!” 除此之外,萧知宴干净的一尘不染。 他又是最先被排除在议储之外。 谢云初也猜到了三皇子的意图:“三皇子是想要一石二鸟,先借四皇子的手除了大皇子,若是能推到你的身上,将来……三皇子手中就有了四皇子的把柄,就算是查真相出来……也和三皇子没有关系,事情都是四皇子做下的,杀兄的是四皇子,和他无关。” 大皇子一死,高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四皇子杀兄也不能继承大统,二皇子天生胎记又不得皇帝喜欢,自然被排除在外。 那么,皇帝成年的皇子之中,就只剩下一个三皇子可以被立为储君了。 “三皇子这么着急想大皇子死,是想泄愤!想要储位……想要保住沈砚行。”萧知宴笑了笑,“可他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太着急了,老大死了……皇帝失子之痛,涉及贪腐案的官员就都别想活了。” 萧知宴望着若有所思的谢云初,道:“若是想要找突破口,你亲自登门去一趟四皇子府,就同当初登大皇子府一般,宫中皇后必会有所动作。” “这个案子中,你想要什么?”谢云初问萧知宴。 萧知宴薄唇抿了抿,仰头望着谢云初,带着血渍的喉头滚翻,开口:“你过来我告诉你……” 谢云初走到萧知宴面前,俯身弯腰望着他。 “原本,我想要大皇子和三皇子死,要皇后死……要高贵妃死!要皇帝死!”萧知宴漆黑如墨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谢云初。 她眉头收紧,正要起身,撑在膝盖上的手腕被萧知宴一把扣住。 他缓声道:“可现在,我想要权力,能护住你的权力。” 能困住她的权力。 萧知宴提起大皇子那些人的冰冷杀意,消散在后一句的柔软中。 “如果你当皇帝的初衷是这个,你并不适合当皇帝。” 谢云初垂眸,想将萧知宴攥着她的手臂的手拉开,萧知宴却死死攥着她不松手。 “那谁适合?老五吗?”萧知宴唇角带着一丝轻笑,极轻的语声中自负显而易见,“我若说要那个位置,老五连提剑和我一争的勇气都没有,还会是一把……能为我披荆斩棘的宝剑。” 谢云初望着萧知宴眼底轻蔑的神色,替萧五郎不值。 “萧知宴,或许这个世上,唯一对你真心之人就剩下萧五郎了。” 谢云初与萧五郎相处的时间不短,知道萧五郎机敏聪慧,独独对萧知宴是满腔真心。 萧知宴紧攥着谢云初的胳膊,凝视她的眼神十分认真,轻轻将人拉近了些,哑着声音道:“除了你,别人都不重要!” 谢云初望着他轻笑了一声,目光带着怜悯:“连人都弄错了,还自负深情。” “别说让我不好受的话,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萧知宴攥着谢云初的手收紧,布满细小血丝的眼仁一瞬不瞬,“我不好受的时候,不太能控制住自己。” 比如上一次,在小楼之上掐了谢云初的脖子,他后悔至今。 想到这,萧知宴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谢云初纤细的颈脖上,明明想扯开眼前人的领口,可他怕被厌恶,克制着与谢云初对视,询问:“脖子上的伤好了吗?” 谢云初没有回答,只是问萧知宴:“你说,这一次……能断三皇子的登顶之路吗?” “那就要看,皇帝对大皇子的疼爱之心到什么地步,看高贵妃得知真相后,会不会拿出看家本事。”萧知宴认真回答。 第二百八十七章:痛深 谢云初想起刚才皇帝匆匆离去的身影,道:“高贵妃怕不行了。” 萧知宴抬眉,却好似并没有那么意外:“皇后看来恨高贵妃极深啊!甚至不顾当初两人联手,或者说……和皇帝一同三人联手的情义,出手就要高贵妃的命。那……高贵妃死后,皇后是不是就打算要皇帝的命了?” 谢云初仔细思考起萧知宴所言的可行性。 若是皇帝死了还没有立太子,如今母族背景强硬的三皇子,又是嫡子出身,自然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现在要皇帝的命,还不至于,若真的揪出四皇子,三皇子在储位之争上……明面儿是没有对手的,能名正言顺,何苦做乱臣贼子!”谢云初说。 不过……还得办法给皇帝提个醒以防万一。 不论如何不能让三皇子这样的人登顶。 “如果为了以防万一给皇帝提醒,这个醒,可以让老四去给皇帝提。”萧知宴顺着谢云初的思路,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四皇子。 谢云初看着萧知宴:“若是如此,燕王殿下前面的阻碍不敢说扫干净了,至少会得到皇帝的重用。” “是!”萧知宴不瞒谢云初。 萧知宴既然如此恨皇帝,干脆……让皇后他们自相残杀岂不是更好? 可萧知宴却想让四皇子提醒皇帝,这是为什么? 谢云初与萧知宴平视:“你除了想要权力,还想……让皇帝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死去?让皇帝无可选择的,亲眼看到你以正统嫡子的身份,登上皇帝之位?” 萧知宴深邃的双眸更亮了些,干裂的唇角笑开:“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你这么坦然承认,就不怕我告诉皇帝?” 萧知宴低低笑了一声,攥着她的细腕将她拽到自己跟前,用她的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如果是你告诉皇帝,我甘心赴死,我说过……你要做什么,我都能助你,哪怕……你的刀对准的,是我的心口。” 掌心之下,是萧知宴沉稳的心跳。 听到萧五郎的脚步声朝牢房的方向走来,萧知宴攥着谢云初的手才松开。 “老五来了。” 谢云初直起身将被萧知宴攥的发疼的手藏在身后。 见谢云初干净的官服衣摆上多了几根稻草,萧知宴忍住后背的疼痛,轻轻将谢云初官袍下摆上的稻草拂去,抬头看她。 狱卒将门打开,萧五郎怀里抱着一个药箱进来,一看到自家二哥,就连忙放下手中刀,小跑到萧知宴的身边…… 看着萧知宴背后狰狞的伤痕,萧五郎眼眶一下就红了。 萧五郎忙打开身旁的药箱:“六郎让我去谢府找鲛人脂,我没找到……谢云芝给了我这个药箱,说里面好多药都能用得上!二哥……有点儿疼,你忍着点。” “嗯……”萧知宴应声,目光直勾勾看着谢云初,问萧五郎,“小谢大人让你去取鲛人脂?” 那眼神,好似在同谢云初说,你不是装作不关心我么? “是啊,本来我和六郎一同来的,六郎让我去谢府取鲛人脂,我就去了,可没找到!”萧五郎不敢挪开视线,生怕弄疼了萧知宴,“六郎,你鲛人脂到底放在哪儿了?!” 谢云初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可能……落在大伯府上了,回头我让四哥去找找!” “你说你多马虎!师父给你那么好的东西你也能忘!”萧五郎嘟哝了一句,又哽咽问萧知宴,“二哥疼吗?” 萧知宴看着谢云初的眼睛都不眨:“疼,如剥肤之痛,创巨痛深。” 萧五郎手都抖了,不敢再碰萧知宴的伤口:“那……那我去求父皇派个太医来吧!” “那倒不用,你常年练武,手重……不如劳烦小谢大人帮忙上药吧!” 萧五郎一听这话,脸色都绿了,一咬牙将手中沾着药的细棉布直接按在了萧知宴的后背上:“二哥还是忍忍吧!我的小师弟见不得血!” 萧知宴疼得眉头紧皱,微微偏头问萧五郎:“见不得血?” “是啊!”萧五郎生气萧知宴这个时候还这样对谢云初,手下力道就重了些,“我家小师弟见不得血!” 见不得血……那就对了。 萧知宴转过头,好似不知道疼似的看着谢云初笑:“是我唐突了。” “萧师兄我先去审昨夜守着大皇子的人。”谢云初同萧五郎行礼后,又同萧知宴行了礼,离开牢房。 既然知道萧知宴已经掌握了皇城司,那她查案……皇城司应当是配合的。 谢云初也就不怕调动不动皇城司的人了。 萧五郎绷着脸给萧知宴上完了药,一边用细棉布给萧知宴包扎伤口,一边郑重道…… “二哥,六郎虽然生的美貌,可他是个胸中有丘壑,顶天立地的男儿!二哥即便是……即便是有这方面的癖好,满汴京城谁都成,但六郎不成!那是我弟弟!也就是二哥的弟弟!二哥你下次要再这样轻薄六郎,我就……我就……” 萧知宴明白萧五郎是真的拿谢云初当做弟弟,别无他念。 谢云初能有萧五郎这个深受皇帝宠爱的小皇子护着,只有好处。 “我没有你说的那种癖好。”萧知宴难得同萧五郎解释了一句。 听到这话,萧五郎这才放心下来。 虽然他们家二哥不常同他说什么,可一旦说了,那必定就是真话。 萧五郎继续给萧知宴包扎伤口:“二哥这么说,我就信二哥!我不希望因为六郎和二哥反目。” · 谢云初审完昨日看着大皇子的几人,又审了大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 大皇子每两日才能吃一顿饭,所以将饭菜吃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可以查证的食物。 但太医还是在碗壁上找到了毒。 牵扯到了大皇子的膳食,就查到了给大皇子送膳食的膳房,给三皇子送做饭送饭的人早就被关了起来。 偏偏昨日给三皇子送饭的小太监说自己拉肚子,所以是请一个叫章华的小太监帮忙给大皇子送膳食的。 谢云初带人抓住了正要悬梁自尽的小太监章华。 第二百八十八章:无益 将人救了下来,谢云初才知道有人抓了这个小太监宫外的家人,以性命要挟让他给大皇子的膳食里下药。 可据这小太监所言,给他药的人自称是大皇子府的。 那人说,如今大皇子被圈禁谁都见不到,他们想下点儿药让大皇子生一场小病,引得陛下的疼惜和关注。 谁知道膳食送过去没有多久,就传来大皇子暴毙的消息,他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害怕遗祸家眷,这才打算悬梁自尽。 有皇城司定力相助,需要官员协助就由萧五郎出面,谢云初这个案子查的很顺。 这案子,未免也查的太顺了…… 谢云初知道,这背后少不了萧知宴的功劳。 当日傍晚,皇城司的人便在乱葬岗找到了章华的家眷,又是这么巧的……章华的兄长还留着一口气。 被大夫救过来后,章华的兄长描述了昨日闯入他家……带头绑走了他们之人的样貌,还说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他们提起了回去同四皇子复命。 事情是四皇子做的不假…… 可章华的兄长,说什么给四皇子复命,怕根本就是萧知宴安排的吧。 萧知宴手上有着一支训练精良的死士队伍,做这种事情轻而易举。 谢云初与萧五郎,当夜便带着皇城司的人登四皇子府,按照章华兄长的描述,捉拿了四皇子府的管事。 那管事被皇城司抓走前,还向四皇子呼救……称自己不过是奉四皇子之命行事什么也不知道,求四皇子救命。 这四皇子见事情败露,也没有辩解。 只是冷冷看着谢云初:“小谢大人不愧是两日查清太原府粮仓之案,还牵扯出前任知府贪腐案的人才,没想到……竟然查的如此之快。” 谢云初负在身后的手不住摩挲着。 这称赞,她实在是愧不敢当。 甚至,谢云初倒是希望四皇子喊冤争辩一番! 只要四皇子喊冤争辩,谢云初就有了理由深查。 谁知这四皇子认命的如此快。 皇帝给了谢云初三日,谢云初天刚亮没多久……就已经将案子查完了。 宫内的皇后、淑妃和四皇子,都是一步一步按照萧知宴设计好的步子走。 所以这个案子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好查的。 谢云初倒是很想将萧知宴也牵扯进来,可这件事里……萧知宴真的是太干净了。 他做的就是送消息而已,怎么也不能构成罪证。 谢云初带皇城司的人去了四皇子府的消息,传到皇宫,皇后也是满心惊骇。 皇后没有想到,那个她以为莽撞耿直的状元郎,竟然如此厉害……这么快就查到了四皇子的头上。 如今高贵妃全凭药吊着一口气,人说没……也就没了。 皇帝现在正是焦心又恼怒的时候,前朝都已经查出来了,她这个皇后后宫要是查不明白,皇帝又要对她发火了。 正如萧知宴说的那般,皇后知道谢云初查到了四皇子府上。 竟也以雷霆之速查到了高贵妃宫里,与侍卫私通的有孕的婢女,婢女这才哭着说自己喝了药没有落胎,想来是和贵妃娘娘的安胎药弄错了。 皇帝恼火不已,让人将这婢女,和高贵妃小厨房的宫女太监,全部拖出去活活打死。 还是皇后追问了一句,落胎药是哪里来的。 那小宫女才说是和自己要好的宫女给自己的,细问之下……竟是淑妃宫中的低等宫女。 皇城司的人已经将四皇子给大皇子下毒之事,报到了高公公这里。 高公公自然也就一五一十,禀报给守了高贵妃一夜还未睡的皇帝。 如今皇帝又听说查到了淑妃宫中的宫女,怒不可遏,提剑就去了淑妃宫中…… 皇帝人前脚刚到淑妃宫里,后脚就有人来报高贵妃咽气了。 皇帝怒极攻心,吐了一口血,人也晕了过去。 第二日,大盛金光如旧照亮整个汴京城之时。 四皇子和淑妃两人已在狱中,皇帝身体抱恙免了早朝。 谢云初在皇城司的配合下,以迅雷之速,一日便查清了大皇子中毒之案,让朝中曾觉着谢云初依靠陈郡谢氏位居侍御史的臣子们,深觉谢云初的确是有旁人无法比的吏能。 别说是其他官员,就连牛御史和李少卿都深感意外。 这谢云初负责赈灾贪腐案时,便能以一己之能推动审案速度。 如今单独负责大皇子中毒案,竟一夜之间查的一清二楚,让人惊叹不已。 而牛御史这边儿,也已经整理好了赈灾贪腐案的卷宗,打算上呈皇帝。 至于海明安说的,宴侯爷……替大皇子收购了粮食之事,账本上长公主的管事是给了银子正常买粮食,只是价格极低,虽然明眼人能瞧出有问题,可又说不出大问题。 回来路上受尽酷刑的李时关虽说提供了证据,也在御史台前去查案的时候暗中护了御史台的人,可之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情不报,功过相抵……让他养好伤回杭州等待圣上决断。 皇帝先后没了儿子和心爱的女人,大受打击,三日后才强撑着上了早朝。 牛御史上奏……应当严惩赈灾贪腐案之首,而宽其从。 皇帝就跟被人戳中了痛处,砸了面前的茶杯:“严惩赈灾贪腐案之首?大皇子已经死了……还要怎么严惩?大皇子命都没有了,其他打着大皇子名头办事的人还想活?杀!给朕杀!” 他的庶长子,他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这辈子最心爱之人也没了,连同他们没有出世的孩子。 他的庶长子死后,背着这污名,都不能好好的以皇子之礼安葬…… 凭什么那些人还能好好活着?! 凭什么! “父皇!”三皇子想要保沈砚行,连忙跪地求饶,“父皇,您是千古难寻的明君,若是将涉事官员都杀了,怕是会让朝野上下惶恐不安,对朝廷社稷无益啊!” 朝臣们纷纷附和,求皇帝开恩。 虽说,朝廷的候选官员本来就多。 这一次审案的时候,按照吏部尚书谢大人的建议,御史去各地查案时,都将守选进士带着…… 第二百八十九章:厌倦 但凡官员涉事就地罢免,让守选官员顶上,六部也是一样。 所以,朝廷正常运作不会受影响。 可要是真的将这一次涉事官员都杀了,加上大官小吏……人数实在骇人。 更何况,那些涉及贪腐案的官员,多多少少……都和如今朝中的其他朝臣有情义,或者是亲戚关系。 求情这是自然的。 倒是吏部尚书谢瑾元在旁人都求情的时候,站在原地未动。 “怎么,当官的命是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皇帝找了一个极为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因为一个贪字,死了多少百姓,菜人铺子都出来了,你们在这里给这些贪官污吏求情,要留他们一命!谁留百姓一命?!” 皇帝这话站在了爱民的高度之上,当真是堵的求情官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受灾之地白骨遍地,大邺盛世之下……百姓饿死,骨肉相食,陛下痛心在所难免。”吏部尚书谢瑾元上前行礼道,“且此次贪腐案,若不严惩,岂不是助长为官者聚集贪污的风气?以为只要是聚众犯案,出了事情也只是严惩首犯,而宽其从?” “制定为官者规范需严,品行能力考核需慎,惩罚力度需苛,如此才能约束掌权的官员,免惨剧再现我大邺盛世。” 说着,谢瑾元从袖中拿出奏本…… “微臣经赈灾贪腐案一事,痛定思痛,以为吏部掌官员升迁、调任、考核之法,论资排辈陈旧迂腐,如沉疴顽疾,已不适合如今人才辈出的大邺,微臣拟官员升调考核之法总纲十三,请陛下御览。” 别人都在这里为同僚求情,这吏部尚书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大家都以为谢瑾元这是要请皇帝严惩赈灾贪腐案涉事官员。 谁知,谢瑾元话锋一转,竟然是为了吏部官员考核改革…… 谢大爷先赞同了皇帝严惩之说,等于是站在了皇帝这一边,他再提出吏部改革之法皇帝只要将他当成自己这一边的,就不会看都不看就否了。 而谢大爷也并没有直接劝皇帝将这些涉事官员杀尽,不算是太得罪其他家中或是亲戚……涉及其中的同僚。 好似,前面说了那么多,都只是为了吏部改革铺路。 也给了皇帝,和百官一个台阶下,都别再争吵了。 告诉皇帝和百官,眼前怎么处置重要,可将来更为重要。 皇帝这会儿哪有心情看什么吏部改革之法,示意高公公将折子拿上来,疲惫退朝…… 下了朝,皇帝就去了高贵妃的宫中。 屏退左右,皇帝立在高贵妃的棺木前,看着躺在棺木中如同睡着的高贵妃,拳头紧紧攥住。 他们自幼相识,成亲那年……他曾同高贵妃说过,即便是她不能成为自己的正妻,可在他的心里……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他要与她共白头的。 这么多年,也只有高贵妃未曾将他当成高高在上的皇帝,只将他当做爱人,当做丈夫! 如今她走了,他们的孩子也没了,留下他一个人…… 皇帝朝服都没有脱,将自己关在高贵妃的灵堂内,早膳、午膳全都没有用,宫中上至高公公下至普通宫女太监,无一不是战战兢兢。 倒是来了两次都被拒之门外的皇后,回到宫中看着自己的凤座出神了很久…… 她是今日才知道,高贵妃在皇帝心中的份量,要比她想象中的更为重要。 皇后心痛的同时,又觉得庆幸。 幸亏这一次,将高贵妃除去了。 否则……来日高贵妃若真是诞下皇子,皇帝亲自教导之后,怕就是要册封太子了。 皇后的贴身嬷嬷瞧着皇后坐在平日里嫔妃坐的椅子上,看着凤座出神,她端着热茶搁在皇后的身边,低声劝皇后。 “娘娘,陛下与高贵妃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是不一般的。” “是啊,可嬷嬷……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又要娶我为继后?”皇后眼眶泛红,“是他说,要与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他说……只能放心将后宫托付到我手中,既然如此……当初他立我为后做什么?” “娘娘,您是知道的!当初高家可没有争后位的能力,皇帝……又要依靠您和您的母家来除去先皇后,和先皇后的母家。”嬷嬷十分心疼皇后,“不过不要紧,后来您清醒过来,也没有在陛下身上陷的太深。” “是啊!”皇后转头看着嬷嬷,攥住嬷嬷的手,眼眶通红,“当初嬷嬷和母亲都劝过我,是我没有听进去!不过……也还好,就当作和皇帝做交换,帮他处理了先皇后,登上凤位……保住我家门荣耀!” 皇后语声哽咽:“但嬷嬷,我不能变成先皇后,我不能不会和先皇后一般那么痴情,全然相信皇帝,对皇帝不设防!先皇后……是我的前车之鉴,时刻提醒着我,和皇帝不能谈感情。” 只是……皇后一直以为皇帝没有感情,却没有想到,皇帝只是把自己的感情都给了高贵妃。 皇后一直以来,竟然以为……高贵妃是皇帝用来制衡她的筹码。 何其可笑! 若是没有遇到皇帝,若是皇帝没有用花言巧语骗她,她或许也能有属于自己的……真挚的,不枉来这世上一遭的感情,郎情妾意平安顺和过完这一生。 不会,被捧到这个位置上来,不得不去争,不得不去斗。 为权力斗,为家族斗,为儿子斗。 或许,人就是……没有什么就想得到什么。 旁人都看着她的凤位好,可她……却厌倦极了。 罢了,已经选的路,这辈子就这样了。 皇后扶着坐椅扶手刚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高公公的声音。 皇后朝外看了眼,起身坐在凤座之上,理了理衣裳,拿出皇后的架势,道:“请高公公进来。” 很快,皇后身边的嬷嬷将高公公请了进来。 高公公迈着碎步上前,行礼之后,和生和气道:“皇后娘娘,陛下已经下旨将淑妃母族男丁斩首,女眷流放,淑妃……赐自尽。” 第二百九十章:道理 皇后点了点头:“好,本宫知道。” 高公公再次行礼,又说:“娘娘,陛下有意追封高贵妃纯德皇后,丧仪按皇后规格,特来让老奴同皇后娘娘说一声,算是给高贵妃一份死后哀荣。” 皇后攥着凤座扶手的手猛然收紧,追封皇后……按照皇后的丧仪来办。 皇后贴身嬷嬷知道,皇帝让高公公来同皇后说一声,不是来同皇后商量的。 她轻轻在皇后耳边唤了一声:“娘娘……” 皇后也反应了过来,很艰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同高贵妃青梅竹马,情义非比寻常,这都是应该的!” “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宽和大度,是这世上最能理解陛下之人,也是陛下最离不开之人……”高公公连忙道。 皇后娘娘克制不住鼻息间发出一声冷笑,说:“想来高公公还要忙着去传旨,本宫这里……就不留高公公了,如今陛下接连失去大皇子和高贵妃,心痛难当,后宫事务繁多……本宫有照顾不到陛下的地方,还请高公公多费心。” 这话皇后说的十分顺溜熟练,完全没有投入感情。 高公公当做听不出来,应声之后退下告辞。 直到送高公公的嬷嬷回来,皇后这才气恼砸了手边的茶杯:“纯德皇后?!纯德皇后!呵……皇帝怕是在高贵妃在世的时候,就想将这后位交给那个贱人了吧?!” 嬷嬷眼眶都红了:“好了娘娘!咱们不气啊!咱们没必要和死人置气,高贵妃没了……大皇子也没了!就连高贵妃腹中的那个孽障也没了!四皇子和淑妃也不会在皇后娘娘跟前碍眼,咱们三皇子就要登上储君之位了,将来您就是太后!” 皇后听到嬷嬷这话,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 是啊,现在已经没有谁能同他的儿子争了! 燕王那个被皇帝厌弃的所谓嫡子不能成气候,反倒是五皇子……深得皇帝喜爱,又是个惯会讨好皇帝的,不得不防。 “派个人去告诉三殿下,高贵妃离世……陛下心痛难当,龙体抱恙,正是他尽孝道的时候。”皇后下了狠心,语声冰凉如淬了毒一般。 “是!”嬷嬷应声。 · 皇帝让高公公去同皇后说一声,其实也只是说一声,保全皇后的颜面罢了。 追封高贵妃为皇后的旨意已经拟好了,皇帝坐在高贵妃的灵前,整个人显得疲惫苍老。 萧五郎就陪在皇帝身边,将粥端给皇帝:“父皇,纯德皇后和大哥都去了,儿臣知道父皇难过,可……父皇也要珍惜自个儿的身子!您这样……儿臣害怕!父皇……不止大哥是您的儿子,儿臣也是,而且儿臣只有父皇和二哥,儿臣成日在外面张牙舞爪的,要是没有父皇给儿臣撑腰,儿臣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儿臣不能没有父皇!” 皇帝听到这话转头看向萧五郎,皇帝眼眶发红,抬手摸了摸萧五郎的发顶,接过粥碗,声音哑的厉害:“你也知道你成日在外张牙舞爪。” 高公公见状松了一口气。 萧五郎跟个孩子似的同皇帝说:“那还不是父皇宠的!所以父皇为了儿臣……您一定要保重身子,不然……儿臣肯定要被别人报复欺负的!” 皇帝点头,喝了一口粥。 “你是不是也觉得,父皇要将此次涉及赈灾贪腐案的官员全部杀了,太过严苛?”皇帝垂眸问萧五郎。 萧五郎想了想认真道:“此事,在儿臣同六郎查清大哥中毒案后,六郎和儿子说过一嘴,说来日处置涉案官员的分寸难以拿捏,此次涉案官员从六部到地方,牵扯甚广,父皇是明君……明君在世之时,往往都是用仁政,一次杀这么多官员亘古未有。可若是不严惩,不仅会让百姓寒心,还助长官员勾结贪腐的风气。” 听到这话,皇帝喝了一口粥,哑着声音开口:“这话……是谢云初那个孩子说的?” 萧五郎点头:“是六郎说的。” 分寸难以拿捏…… 是啊,难以拿捏。 可难以拿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的儿子都死了,那些人又凭什么都活着? “要么,父皇宣六郎进宫,六郎一向聪慧,或许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法子。”萧五郎是有意在提拔谢云初,皇帝能看得出来。 不过,皇帝是很喜欢谢云初这个臣子的。 尤其是这个全心全意崇敬他的臣子,很有吏能,太原府的案子若是运气,这么快就查清楚大皇子中毒之案,就是能力了! 皇帝本就有心扶持谢云初,很愿意给自己儿子这个面子。 皇帝用勺子搅拌着燕窝粥,道:“宣谢云初……” 谢云初入宫的时候,牛御史还在殿前跪着,求皇帝收回将全部涉及贪腐案官员斩首的命令。 谢云初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眼摇摇欲坠的牛御史,轻唤:“牛御史……” 牛御史抬头看到谢云初,颇为意外:“你怎么来这里了?” “陛下宣见。”谢云初蹲下身,同牛御史说,“您是为了求陛下宽宥赈灾贪腐案从犯?” “如今高贵妃和大皇子相继离世,所以陛下要严惩,可严惩不能变成杀戮!更别说有些人罪不至死!得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才是。”牛御史道。 谢云初却不能同意牛御史所言:“大人所言,恕谢云初不能苟同,受灾之地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受灾之地百姓相食,官府开设菜人铺子,但凡参与到赈灾贪腐案中的官员,每一个都有责任,每一个人都背了人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凭什么百姓可死,他们就不能了?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谁给百姓活命的机会?” 牛御史跪了一天,身心俱疲,似乎被谢云初的话动摇,瞳仁轻颤:“可陛下,是因高贵妃和大皇子离世才……” “牛御史,什么原因促使陛下严惩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这和我们做御史在一件案子里猜测什么,相信什么,都不重要,证据最重要,是一个道理。” 第二百九十一章:庶民 谢云初说完起身,同牛御史长揖一礼,朝着殿内走去。 皇帝将五皇子带在身边,看着谢云初一如既往规规矩矩行了大礼,才开口:“大皇子的案子,你查的比朕意料的要快,没有让朕失望……” “微臣乃是陛下的臣子,为君父分忧,是微臣的本分。”谢云初再拜行礼。 “老五说,你曾与他说过……赈灾贪腐案涉案官员牵连甚广,处置分寸难以拿捏,朕现在的确是头疼不已!你们御史台的牛御史……这会儿还在殿外跪着,逼朕宽恕那些贪官污吏。”皇帝望着谢云初,问道,“你觉得,朕……应当宽恕吗?” 谢云初从皇帝话中,听出了皇帝并不想宽恕的意思。 她同皇帝再拜:“微臣以为,正因赈灾贪腐案牵涉案官员太广,才要严惩不贷!否则……只严惩其首而宽其从,岂不是助长朝臣相互勾结欺瞒君父的气焰?处罚不严苛,官员便会失了对君父的敬畏之心。” 听到皇帝想要听的话,皇帝心情好了不少。 “而牛御史之所以劝陛下宽恕其从,是因自古盛世行仁政,担忧陛下会被口诛笔伐,故而劝谏宽恕。”谢云初替牛御史解释了一番。 皇帝现在听到牛御史三字就烦,冷声问:“那你说说,这些涉案官员应当怎么处置?” “陛下,微臣有一两全之法,所言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海涵!”谢云初再次叩拜。 “说来听听!”皇帝语声疲惫。 谢云初抬头看向皇帝:“大皇子也涉赈灾贪腐案,如今大皇子意外离世,其余涉案的官员,又有什么宽恕的理由……” 这话简直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皇帝攥着龙椅扶手的手都收紧了,点了点头:“所言即是。” “微臣也为人子,知道父子情之重,大皇子离世……微臣虽说做不到与陛下感同身受,却也深知陛下的悲痛,若说为人臣……大皇子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贪欲,没能约束好下面的人,实乃有错!但为人子……陛下做为大皇子的父亲,儿子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陛下的痛心……非历经此事之人,不能体会一二。” 皇帝听到谢云初这徐徐之言,眼眶都红了。 是啊,一分二来看,做为臣……他的儿子错了,可做为儿子来看,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心痛谁知道? 皇帝双眼被雾气朦胧,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谢云初,心中甚感欣慰。 满朝的臣子,都只知道说重罚或者宽恕,没有一个人能如谢云初这个孩子一般,体会他心中的苦楚。 “可陛下是大邺万民的君父,还要为天下万民,为大邺的来日忍住悲痛做盘算!”谢云初叩首,“故而,微臣斗胆,以为……陛下若要严惩此次涉案官员,便需连已故的大皇子一同严惩!让天下万民看到陛下为君父的公证,让万民知道……陛下论法不避皇亲!皇子都严惩了,更何况……是那些涉事官员!” 皇帝听到要严惩自己已经死去的儿子,眸色肃杀:“大皇子已经死了还不够吗?还要怎么严惩?” “陛下!”谢云初抬头看向皇帝,“微臣斗胆冒犯,请陛下将大皇子贬为庶民!” 萧五郎睁大了眼,都来不及和谢云初使眼色。 见皇帝面色大变,眉目间有了杀意,萧五郎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谢云初便再拜开口…… “陛下为父……心疼大皇子,微臣明白!微臣年幼时……险些丧命,妹妹也因此事没了,微臣明白……人没了就是没了,其他的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微臣斗胆以为人子的身份揣测大皇子,深觉……做为儿子,是不是皇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是陛下的孩子,重要的是生前给陛下惹了乱子,去后不给陛下带来麻烦!不成为自己父亲这位盛世明君的污点!” 被擦的发亮的地板,映着谢云初沉着冷静的面容。 “至于葬礼,只要……自己最在意的亲眷惦念,那比盛大的规模更为重要!” “是啊父皇!”萧五郎也连忙跟着帮腔,“儿臣就是这么想的,虽然我在外行事嚣张,可若是想想……真的有一天死了,我最不想的……大概就是成为父皇的污点,至于葬礼和皇子身份,儿臣并不在意,只要父皇不怪儿臣,还认儿臣这个儿子,只要来世还能做父皇的儿子,儿臣就满足了!” “说的这是什么混话!”皇帝训斥萧五郎,“死也是随便说的!” “可儿臣真的是这么想的,只要来世还能做父皇的儿子,能被父皇护着……有父皇撑腰继续胡作非为,儿臣才不在乎什么死后身份,不在乎死后旁人怎么说!这十几年享了做皇子的荣耀,死后……只要对父皇有利,对大邺有利,不论什么儿臣都应该承担!” 萧五郎说的真诚,清亮的目光定定望着皇帝,好似一切都发自内心。 皇帝冷沉的眉目因谢云初和萧五郎这一番话,渐渐舒展,显出悲痛的慈父老态来,缓缓依住团枕,眼仁酸胀。 他抬手,摸了摸萧五郎的脑袋,语声略显哽咽:“你是个好孩子,父皇知道!” 半晌,皇帝长长呼出一口气,同谢云初说:“赈灾贪腐案之前是你同牛御史一同查的,对此案涉事官员大多都了解,朕这几日精神不济,你回去写个折子,怎么处置赈灾贪腐案这些官员你看着办,去把门外的牛御史也带走,当了这么多年御史,还不如一个孩子……” 皇帝让谢云初上折子,而非直接下旨…… 这是在提拔谢云初。 谢云初再次对皇帝叩首,请皇帝保重,这才恭敬从大殿内退出来。 萧五郎这次没有走,皇帝让萧五郎留在身边。 高贵妃和大皇子都走了,皇帝只觉孤单的很,留萧五郎在身边,心才能稍稍好受一些。 · 谢云初从大殿之中出来,扶住险些倒地的牛御史。 “牛御史,陛下已决定……贬大皇子为庶民。” ------题外话------ 小可爱们,6月18-26号,潇湘书院月票双倍,投一张顶两张!小可爱们要是有潇湘书院的账号,请帮忙投一下哦!笔芯……爱你们! 第二百九十二章:危险 谢云初这么一说,牛御史就明白皇帝要杀那些涉事官员的决心。 “你刚才说的话,我刚想了想,是有道理。但有些官吏,是涉事不假,也只是得罪不起上头的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官就是了,真的罪不至死,更不至于牵连家眷。”牛御史不住摇头,正要叩首扬声求皇帝。 就听谢云初说:“牛御史,陛下将此事交给了下官!” 牛御史一怔看着谢云初。 谢云初将牛御史扶起来:“陛下接连失去大皇子和高贵妃,心中悲痛难以疏解才会如此。” “在下官看来,涉事的全部官员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泄愤!但也正如牛御史所言,家眷或许无辜!所以……其中有内情的,可免一死,然……杖刑、流放决不能少,这是为了震慑后来为官者。” 谢云初扶着牛御史一边往高阶下走,一边道:“牛御史,以下官浅见,现在的大邺,真的不能算是盛世,我等作为御史,不能跟着旁人一道醉生梦死,得看清大邺现状!大邺不比北魏,何敢以大国盛世自居……仁术治国?大邺如今朝政混乱,正当用重典之重塑朝纲!等真正的大邺盛世到来,那时再用仁术,才是大邺之幸。” 牛御史听到这话,脚下步子一顿,侧头看向谢云初清亮干净的眸子。 牛御史很意外,谢云初的话不好听,却实在,让他如醍醐灌顶。 没想到,谢云初竟是要比他这个年长者还锐利清醒。 他想到自己像谢云初这么大的时候,好似还在准备乡试…… 那时的他,还仅仅只是怀揣着一腔热血,意欲投身报国。 而这个年纪的谢云初,就已经清楚看到了……他们做为大邺臣民最不愿意承认之事。 难道,这就是名门士族子弟,与他们的差别。 牛御史半晌,同谢云初一礼:“老夫,受教了。” 谢云初连忙还礼:“下官跟随牛御史受益良多,斗胆视牛御史为师为友,今日直言浅见,若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牛御史拨正。” 带着热气的晚风徐徐,吹拂着牛御史与谢云初的官袍宽袖。 汉白玉的高阶之上,一老一少,如要羽化登仙般。 牛御史黑白掺杂的碎发在眉目间随风晃动,眼底尽是笑意,感慨:“后生可畏啊,老夫能有你这样的小友,此生幸事!” 谢云初清秀漂亮的眉目,被立在高阶两侧摇曳的鸾鸟灯映得忽明忽暗。 两人搀扶着朝高阶下走,牛御史艰难下行,又道:“你还不到弱冠之年,还没有字……等你冠礼之时,若瞧得起老夫……老夫倒是很愿意为你赠字。” “这是下官的荣幸。”谢云初心底是很敬重牛御史的。 当夜,谢云初回到御史台,调了两个主簿过来,将此次涉事官员中她没有看过的供词全都调了出来挨个看,打算根据涉事官员所犯罪行大小来决定是杀,还是流放。 总之,这一次,谢云初说服皇帝将大皇子贬为庶民,就是下定决心要严惩贪官。 谢云望和张冠两人知道谢云初在御史台衙门未走,也都赶来帮忙。 “按照这些涉事官员贪污多少的数目,将人名、官职和贪污数目写出来!涉及到人命的单独放在一起,涉及到菜人铺子的也单独放在一起!”谢云初分给张冠和谢云望一踏供词道。 当天夜里,三皇子先是得知皇帝追封高贵妃为皇后,而后又得知皇帝将赈灾贪腐案官员处置之权交给了谢云初,让谢云初带走了牛御史拟折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三皇子坐在灯下,盯着明明灭灭的烛火,沉默抿着唇。 他当时只是觉着机不可失,便让人撺掇老四动手毒杀老大,一石二鸟。 却实在是没有想到,老大死了……会让他的父皇反应如此大,要杀了所有涉及赈灾贪腐案的官员。 三皇子是想要保住沈砚行的。 既然,如今父皇将此案的处置之权交给了谢云初,是不是他便可以去寻谢云初,在谢云初手上救下沈砚行一命? 可……谢云初需要什么呢? 又或者,谢云初的把柄是什么? 既然要谢云初冒险,总得给谢云初足够份量的好处,或者是拿捏住足够份量的把柄。 谢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不缺银钱。 美人儿? 也没听说过谢云初贪美。 把柄? 至少现在,谢云初身上都是干干净净,让人拿不住什么把柄。 但,不论如何……他都要给沈砚行求一条活路,哪怕是流放呢! · 昨夜谢云初让谢云望和张冠两人先走,自己看到丑时才从御史台衙门出来,刚要上马车,就见三皇子身边的护卫银剑出现在谢府的马车前。 一见到谢云初,银剑便上前同谢云初行礼:“小谢大人,三皇子有话同您说,烦请您马车在谢府西偏门那条偏巷停一停。” 说完,银剑便行礼离开。 元宝人紧张了起来:“六郎,要不要我去找萧师兄?” “不必,马车就在偏巷停一停。”谢云初弯腰进了马车。 谢云初能猜到三皇子见她,多半是为了沈砚行,她去见三皇子不会有什么危险。 况且,皇帝接连失去高贵妃和大皇子,身边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估摸着萧五郎这会儿还陪在皇帝身边呢,元宝未必能找到萧五郎。 载着谢云初的马车从御史台衙门的巷子出来,载着三皇子的普通马车便不紧不慢跟在了后面。 亮着两盏灯的两驾马车一前一后,在谢府偏门的巷子中停了下来。 夜辰将谢云初从马车上扶下来,三皇子也下了马车。 马车檐角垂挂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 谢云初同三皇子行礼:“下官见过三殿下。” 三皇子今日有求于人,便没有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虽然瞧不太真切三皇子的表情,可这位一向自傲的嫡出皇子,竟难见的同人还礼。 “今日来见小谢大人,是有事相求,还请小谢大人……不论如何都要帮本殿下这个忙。” 第二百九十三章:阿辞 谢云初低垂着眉眼没有抬头,只道:“只要不违背大邺律法,不违背皇命,不违背原则,微臣自当为殿下分忧。” 三皇子听到这话,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原本准备好的好言相劝全都说不出口,只道:“谢云初,本殿下知道,父皇将赈灾贪腐案涉事官员的处置之权给了你,本殿下……想保沈砚行一命,只要你能做到,不论你想要什么,本殿下都能满足你。” 谢云初听到这话,直起身来,望着立在不远处的三皇子。 “微臣,恕难从命,沈砚行替殿下承担下了所有罪责,贪污数目如此巨大,若是沈砚行都能保住一命,其他人还如何处置?” “这个本殿下管不着,本殿下只要沈砚行的命能保住。”三皇子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谢云初看着三皇子,唇角勾起浅笑:“殿下,恕微臣直言,大皇子离世,陛下悲痛万分,凡涉案官员,陛下都要严惩,杀之以儆效尤,微臣领皇命,办皇差是份内之事,并未有想让殿下管的意思,殿下的确管不着。” “好,小谢大人是明白人!”三皇子绷着脸,“今日本殿下的话算数,你有什么要求,本殿下都能满足你,说吧。” 她缓声开口:“殿下误会了,微臣是说……赈灾贪腐案涉事官员的处置,殿下……的确管不着!若是殿下有什么不满,大可寻陛下陈情,亲自接手,只要陛下下令……殿下是想要保沈砚行之命,还是想保其他谁的命,都随三殿下心意。” 月华如霜,将谢云初白玉雕琢似的面容,映得越发清艳。 三皇子脸色陡然一变,如受奇耻大辱:“谢云初,你不要不识抬举!” 谢云初的语声平和:“三殿下的抬举,谢云初实不敢受……” 三皇子咬紧了牙关,朝着谢云初踱步,夜辰立时护在谢云初身前,银剑亦是挡在了三皇子的身前。 三皇子一把推开护在自己面前的银剑,语声咬牙切齿:“谢云初和本殿下作对,你确定你承担得起后果?你别忘了……这个江山是姓萧的!” 谢云初再次同三皇子行礼:“微臣未曾忘记,若有朝一日殿下登上大宝,谢云初……依旧会对殿下尽忠。” 谢云初这话的意思,是告诉三皇子,江山姓萧,不代表江山是他的。 按照三皇子以往的脾气,怕要杀了谢云初拂袖而去了。 可一想到身陷囹圄的沈砚行,三皇子负在身后的手收紧,闭了闭眼,再睁眼望着谢云初,语气软了下来:“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沈砚行?” “殿下,您错了,并非微臣不放过沈砚行,而是沈砚行贪污数目巨大,除非……这些是沈砚行替旁人承担的,否则谁也救不了沈砚行。”谢云初凝视三皇子。 这一次,赈灾贪腐案,最让谢云初不满的……就是让三皇子逃过一劫。 可三皇子已经逃过一劫,却还不满足,还想要将替他认罪的沈砚行保下来,开什么玩笑。 沈砚行要是都保下来了,如何对得起受灾之地枉死的百姓。 三皇子看着谢云初的眼神越发冰冷,如同淬了毒一般,伸手指了指谢云初,转身上了马车。 “恭送殿下!”谢云初行礼。 见三皇子的马车离开,谢云初让元宝叩门,疲惫抬手正要捏自己酸疼的后颈,人就被夜辰攥住一把推到元宝怀里,拔剑一跃而起,寒光朝树上袭去…… 刀剑碰撞。 夜辰与树上之人落在马车顶上。 元宝用身子挡住谢云初,死死将谢云初护在未开的黑漆木门口。 “夜辰住手!” 夜辰剑锋与来人相抵,余光看向谢云初。 来的,是青刃,青锋的弟弟…… 青刃看了眼夜辰,率先收剑,从马车顶一跃而下,朝谢云初行礼:“见过谢小郎君,青刃奉我家主子之命,来给谢家郎君送东西。” 说着,青刃解开背后的包袱,拿出一个锦盒,附上一封信,双手捧起恭敬递给谢云初。 谢云初轻轻拍了拍因为紧张无意识发抖的元宝,示意元宝让开,亲自上前将信和锦盒接了过来。 信封上字迹刚劲雄厚,笔锋又带了几分洒脱。 是纪京辞的亲笔。 她上一世偷偷临摹过不少阿辞的字迹,烂熟于心。 上面写着,云初亲启。 谢云初摩挲着信封一角,克制住唇角的笑意,好似这一身的疲惫都被驱散了。 抬头问:“王老身体如何了?” 来之前纪京辞交代过,对谢氏这位小郎君不必隐瞒,青刃道:“幸得顾神医出手,老太爷暂时无碍,但主子还有些事,暂时不能来汴京。” 谢云初点了点头:“你先入府稍作歇息,我给师父回信一封……” 青刃再行礼,道:“主子交代,谢小郎君不必回信,不久主子就会重返汴京赴约。” 她攥着锦盒的手收紧。 她知道,纪京辞是说,亲口向他承认自己身份之事。 谢云初点了点头:“好!我等师父回来。” “告辞……”青刃行礼。 青刃的身影刚消失在小巷中,偏门就开了…… 守门的仆从是听到敲门声才不情愿起身的,谁知道磨磨蹭蹭来了,一看竟然是谢云初,吓得腿都软了。 这六郎即便是平日里夜里回来,走的也是正门,怎么来偏门了! 仆从也不敢问。 好在谢云初并未怪罪,仆从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云初没有着急打开锦盒,小心翼翼将信封起开,把信取了出来展开。 纪京辞在信中同谢云初说,这锦盒里的药是从顾神医处得来的,配合之前顾神医给的清毒药方一同用,在清毒的同时温补身子。 这倒是和之前谢云初请其他大夫看诊时,说的一般。 他叮嘱谢云初,一定要让谢云初请平日替她诊脉的大夫看过之后再用。 纪京辞还说,太原府的案子他已经知道了,谢云初比他意料之中还要出色。 信到末尾,纪京辞不厌其烦嘱咐谢云初照顾好身子,等他回来赴约。 落款是阿辞。 第二百九十四章:病了 谢云初手指轻轻在阿辞二字上拂过,不敢用力去碰,怕指尖汗渍淹了字迹。 尽管纪京辞的信并不长,也并未提及思念之情,可谢云初能感觉到…… 阿辞,是念着她的。 青刃说,纪京辞还有事…… 谢云初视线又落在顾神医三字上。 她若是没有猜错,阿辞……应当正在求顾神医救她吧。 刚刚还萦绕在心头的甜软之感,被酸涩取代。 可……顾神医救王老是曾经欠了琅琊王氏人情。 若要顾神医救谢氏之人,怕是难于登天! 顾神医性子又是那样的刁钻古怪不近人情,还不知道他要受多少折辱。 正如谢云初所言,纪京辞如今还留在陇西未回汴京,就是为了求顾神医出手救谢云初。 也如谢云初猜测的那般,此事……难于登天。 可对纪京辞来说,失而复得,他决不能再次失去。 即便难于登天,他也要登天为云初求活路。 古朴雅致芬芳馥郁的小院内,随风摇曳的海棠花簌簌下落,铺了一地…… 繁柯茂盛如云霞冠盖的海棠树下,石桌亮着一盏琉璃灯,橘黄光圈照亮了棋盘,勾勒着纪京辞俊美沉静的侧颜。 他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中捻着一枚白棋,思考后落下白子,又从黑子棋盒拿出一枚黑子来…… 立在顾神医房门外守着的仆从都看痴了,一直都知道他们家郎君才貌都是名震列国的,只是他们郎君总不回琅琊王氏,他们也未曾有缘得见。 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郎君,不止是五官样貌,更是风骨…… 一言一行,都如同古画上的魏晋名仕,只要立在那里,便是鹤立鸡群,如谪仙般不染尘世纤尘,让人不敢生任何亵渎之心。 廊庑下雕花窗棂被人从内猛然推开,一脸怒火的顾神医狠狠瞪着树下的纪京辞:“纪京辞,你还有完没完!” 闻声,一身深松绿色衣袍的纪京辞搁下手中棋子,起身遥遥同顾神医行礼:“打扰顾神医是怀之的不是。” “我就不该来琅琊王氏!怎么……我要是不给那陈郡谢氏的小郎君治病,你还要将我一辈子困在你们琅琊王氏,一辈子守在门外不让我出这个屋子不成?!” 顾神医声音不住拔高,可见已经恼火到了极致。 “你真该庆幸我曾答应过你娘保你此生平安!否则……你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顾神医气得声音直颤。 纪京辞的母亲,是顾神医此生的至死不渝。 可纪京辞的父亲,却与顾神医有夺爱之恨。 当初纪京辞出生的时候,顾神医就差点儿对纪京辞下手…… 只是不忍心看到心爱之人,失子伤怀。 所以顾神医对纪京辞的感情,较为复杂…… 尤其是纪京辞的母亲离世后,几次三番顾神医都想杀了纪京辞,可那个时候,他已经打不过纪京辞了。 再后来,纪京辞因一个女人丧失生念,顾神医又惶恐害怕纪京辞真的死了,他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找不到阿荞的影子。 纪京辞那双眼同阿荞生的太像,连目光的温柔都如出一辙。 顾神医舍不得,这才使出了看家本领将纪京辞救了过来。 “顾神医一听怀之要请顾神医,为陈郡谢氏的小郎君治病,便拂袖而去闭门不见,怀之不能强闯,只能出此下策。”纪京辞语声温润醇厚,“若顾神医不能安眠,不如……与怀之一茶。” 顾神医躲纪京辞也躲烦了,起身朝外走来。 纪京辞摆手示意守着顾神医的仆从和青锋收拾了棋盘退下,亲自为顾神医烹茶。 顾神医眼下乌青严重,瞧着好似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见纪京辞单手压广袖,将茶杯推至面前,拎着茶壶要为他自己斟茶。 顾神医故意开口折辱纪京辞:“我要就是不答应为陈郡谢氏的人治病,你要跪下来求我吗?” 闻言,纪京辞眉目未动,将手中茶壶放回红泥小炉上,起身理衣袖,欲行大礼,朝顾神医长揖一拜,撩开衣袍下摆正要跪,惊得顾神医起身一把抓住纪京辞的手肘,阻止了纪京辞跪下去的动作,不可思议望着他…… “我这是在折辱你,你听不出来吗?”顾神医忍不住心中怒火,“你就算是跪了,我也不见得会救!” “顾神医既然开口,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怀之……都要一试。” 说着,纪京辞后退一步,要跪…… “不许跪!”顾神医急急道,“你跪了我就更不会救谢氏的人!” 看着纪京辞顾神医气得咬牙切齿:“当年你求我救你爹时,你要跪……你爹怎么和你说的你都忘了!你这双膝盖……只可跪长辈,连当世各国君王都没有资格受你一跪!” 纪京辞也不恼,只浅浅同顾神医笑着:“顾神医,与家母少年挚友,于怀之而言,顾神医便是长辈。” 顾神医喉头一紧,抿住唇,藏在身后的拳头收紧,撩袍坐下,瞪着立于皎皎明月之下,身披霜华的纪京辞。 “你这小徒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顾神医满脸不解,“若是我记的不错,你不是一个管闲事之事,你的弟子众多……有些入了北魏朝堂殒命的,我也从未见你出手相助,这个谢云初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你为他下跪?就因为这个谢云初的名字,同当初死了的那个姑娘名字相同?” “再说!”顾神医用力拍石桌,“我与陈郡谢氏的旧怨你并非不知,要我救陈郡谢氏的人,还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门都没有!” “顾神医终身未娶,是为何?” 顾神医气不打一处来,瞪了纪京辞一眼:“你是故意戳我痛处?我为何终身未娶,这话该问你爹!” 话说完,顾神医一怔,转头看向纪京辞:“你……你不是喜欢一个叫云初的女子,当初为了这个云初都不想活了,怎么突然……突然就喜欢上男子了?就因为名字?” 说着,顾神医伸手拉起纪京辞的手腕诊脉:“是不是病了?还是被人下蛊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皓月 “顾神医可相信,故人归来借体而生之事?” 纪京辞知道顾神医和谢氏恩怨,既然要请顾神医帮忙,便需明言云初身份。 “你这是什么疯言疯语?” 见纪京辞胡言乱语,脉象却正常,顾神医甩开纪京辞的胳膊。 他皱眉瞧着纪京辞坐下,反问:“是不是陈郡谢氏那谢云初,同你说了什么?纪京辞……你如此明睿之人,竟然也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云初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她回来了。” 纪京辞说起云初二字,眉目间细碎的温柔要比这夜空繁星还璀璨。 顾神医看着纪京辞眼中笑意,搭在石桌上的手微微收紧。 “即便是你这个荒谬的说法是真的,你喜欢的那个叫云初的姑娘,借体而生,可怎么就借了男子的身体?就算是她借了男子的躯体活了过来,那她现在就是男子!”顾神医朝着敞开的门外看了眼,声音压低,“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你的名字列国皆知……你还是琅琊王氏将来的宗主,要是让人知道你和男子在一起,你的名声要不要了?!琅琊王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更别说,你那个小徒弟……我若真的救了他,他就是未来陈郡谢氏的宗主!就算是你不要名声,不要琅琊王氏的名声,他会不会为了你不要陈郡谢氏?”顾神医手拍的啪啪直响,“陈郡谢氏之人,皆是重利薄情之辈!不可信!” 纪京辞在顾神医对面坐下:“顾神医只知道云初这个名字,并不知道云初这个人……曾经身为女子时,云初过的很苦,如今……她得男子之身,从决定入仕到连中三元,只用了短短两年,她比我见过的任何弟子,都敏锐、聪慧,比任何人都适合朝堂。” “求顾神医救云初,固然是因云初是我深爱之人,但我与云初……并非只拘泥男欢女爱,她生来该是翱翔九天的鹰,胸襟格局之宽广,当世帝王亦不能及。前世生为女子,被世道不公困住,今生……我愿成风,助她扶摇。” 助她改革变法,施展抱负。 助她名垂青史,永世不会再被人忘记。 助她成为读书人争相效仿,难以企及的典范。 助她,成为当时和后世最耀眼的所在。 她本就是该高悬于夜空,为暗夜行路之人指路的皓月。 纪京辞心里很清楚,谢云初原打算止步乡试,后来受决定入仕时,除了受了灾民和纪京辞的影响之外,更是带着纪京辞的抱负和理想踏入仕途的。 因为清楚,所以纪京辞更会拼尽全力助她。 顾神医看了纪京辞半晌,冷笑:“将来你那小徒弟娶妻生子,你还助他?我可是听说,琅琊王氏已经派人前往陈郡谢氏询问谢氏大宗嫡孙的婚事了!” 不等纪京辞在开口,顾神医就翻了一个白眼:“再说,我对你娘的感情,和你对那个叫云初的姑娘能一样吗?若非临死前答应你娘要照顾你到终老,我都去找你娘了,你能做到吗?” 顾神医话音一顿,想起当年纪京辞一心求死之事,又补充道:“虽说当年你一心求死,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从阎王手中抢回来,但……你既然这么爱那叫云初的姑娘,我走后没人管你了,你怎么没有去找她?” 顾神医冷不防的一番话,让纪京辞略显错愕。 朗月繁星,树影婆娑,夏虫夜鸣。 石桌上微弱的烛火如萤火闪烁,忽明忽暗映着纪京辞惊艳而清俊的面容。 片刻,纪京辞薄唇勾起,狭长深邃的眸子中尽是坦然温润,醇厚的嗓音格外从容:“春、夏、秋、冬,四年四季四次运河之游,十年内走遍三川五岳,我应她的……” 那年,纪京辞以为云初回来后的运河之游,是他们计划的起点。 可后来,云初再未从无妄城出来。 但,他应过她啊。 哪怕是要去见她,也总得……替她看过,才能与她讲述。 顾神医眸子猛然一缩。 想起姓闵的老头子,曾要为纪京辞保媒,纪京辞说……要守十年之语,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纪京辞说了十年。 若是,纪京辞没有遇到这个陈郡谢氏的小郎君。 十年之后…… 顾神医拳头收紧。 纪京辞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纪京辞说的并非假话。 纪京辞这样的人,也不屑诳语。 “想让我救陈郡谢氏的人可以!但……凡事都有代价。” 纪京辞望着顾神医,启唇:“顾神医请讲。” “你母亲离世后,我研制了一种药,原本是打算用在你爹身上报仇的,谁知道……还没等我下手,你爹自己就把自己折腾个半死!”顾神医手指在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所以呢,我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试药,普通人怕半颗下去就死了,可你武功好死不了,不过……用了这药,你武功可能就没了,月月受折磨,却又求死不能,你若敢试药,陈郡谢氏的小郎君,我救!” 在纪京辞母亲离世之后,顾神医是想折磨的纪京辞生父求生不得求死能。 谁成想,纪京辞的父亲在纪京辞母亲离世之后,他人就废了,后来那些年都是苟延残喘为了纪京辞撑过来的,顾神医这药也就没有派上用场。 不过,纪京辞是那个人的儿子,用在纪京辞的身上……一样也能算作报复。 他只要保证纪京辞不死,也算是没有对阿荞食言。 “好!”纪京辞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顾神医抿住唇,藏在袖中的拳头攥住:“你不再好好想想?不要以为我会对你心软……” “我从不食言,亦不心存妄念。”纪京辞眉目舒展,“只求顾神医,勿将此事告知云初。” 顾神医看着含笑应声,眼落星辰得偿所愿的模样,眉头紧皱,觉着纪京辞像个傻子。 可…… 人这一生,若能有……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爱人,又是最大的幸事。 “都说纪京辞是当世圣人,我看你就是个蠢人!”顾神医拂袖起身。 第二百九十六章:诰命 谢雯蔓第二日一早醒来,听说谢云初昨夜丑时才回来,连忙赶到谢云初的院子过来看她。 见谢云初睡得沉,谢雯蔓亲自去给谢云初准备早膳。 谁知谢云初醒来同谢雯蔓打了招呼,早膳都没有来得及用,就去了御史台。 谢雯蔓让人将早膳用食盒装好,让刘妈妈家的亲自送去了御史台。 谢云初人到的时候,瞧见宋绍忠和李安然两人相对而坐,趴在铺满口供的桌案上睡着了,主簿于谦超和李运两人还在整理手中剩下的一些口供卷宗。 谢云初颇为意外:“你们……” “小谢大人到了。”于谦超瞧见谢云初笑开来,“这不,听说昨日陛下召见小谢大人,让小谢大人负责赈灾贪腐案涉事官员处置之事,又听说昨日小谢大人忙到丑时才走,我们都是来帮忙的!按照小谢大人的要求,李运正在记名单,贪污数目从高到低排列,沾了人命的都用笔圈出来了。” 于谦超努了努嘴,示意谢云初看李安然:“我们到的时候李御史已经在这里了,本来说让我到时时辰把他叫起来,他就要走,不想让小谢大人知道他来帮忙之事,我给忙忘了……” 于谦超这哪里是忙忘了,分明就知道李安然因着海御史的事情,对谢云初感到抱歉,所以想用这法子弥补。 可既然有意弥补,又做什么不让人知道呢! 在于谦超看来,谢云初并非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李御史肯来帮忙,小谢大人道声谢,这不误会就过去了…… 都是在御史台为官的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还是不要弄得太僵。 谢云初瞧着眼下带着乌青的李安然,唇角勾起浅笑:“辛苦了……” “嗨,小谢大人这话说的,这都是应该的!”李运抄写名单之余,抬头同谢云初笑道,“这赈灾贪腐案是咱们御史台办的,最后这一下了,一定要办漂亮!” 谢云初脱下官帽,与李运他们的官帽搁在一处,拿起李安然誊抄好的名单看…… 李安然是接着昨夜谢云初抄了一半的名单,接着往下抄的。 谢云初打算,但凡沾了人命的,就如同开设菜人铺子的官员一样,一律斩首。 贪污数目由高到低,贪污数目少,又没有沾手人命的,打五十大板判流放。 有御史台的同僚帮忙,当日夜里……谢云初便将全部涉事官员的刑罚全部罗列清楚。 沈砚行、钱见明、还有涉事的知府,除了判斩之外,抄家,不牵连家眷。 皇帝看到谢云初递上来的折子,半晌之后抬眸瞧向谢云初:“你还是年纪小,太心软,家眷一律归入贱籍……” “陛下容禀。”谢云初向皇帝叩首,“微臣以为,陛下乃是大邺盛世明君,严惩……在于警示后来者,对其家眷宽容,是显示陛下仁德之下。微臣思来想去,深觉……百姓若是看到,陛下连已故大皇子都处置了,却能宽恕无辜家眷,更能体现陛下明君胸怀,百姓必会如微臣一般敬畏陛下的同时,也越发敬爱陛下!且……奏折之中,也并非将所有罪臣家眷都放过,但凡涉事的……一律严惩处斩!” 皇帝见谢云初抬头,清亮的双眸正瞅着他,像是全然为他的明君圣主形象着想,垂眸细看…… 果然,但凡家眷涉事的,谢云初一个都没有放过。 皇帝颔首:“就这么办吧!” “吾皇圣明!”谢云初郑重叩首。 皇帝将谢云初厚厚的折子放在一旁,瞧着恭恭敬敬的谢云初开口:“朕每每交给你的事,你都办的很好!如今……朕再交给你一个差事。” “陛下有命,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谢云初语声铿锵。 皇帝见谢云初答的如此郑重,心情更好了一些,身子软软靠在团枕上,开口:“朕想给老七找位老师,一直没有找到合心意的,那日老七见了你,敬佩你揭发赈灾贪腐案的勇气,想拜你为师,朕想你出身陈郡谢氏……又是纪先生的徒弟,三元及第,学文自然是出类拔萃,不知道愿不愿意辛苦辛苦。” 谢云初一怔。 纪京辞当初……就是想让谢云初成为七皇子的老师。 “微臣领命,必不负陛下,一定教导好七皇子。”谢云初应声。 “朕交给你的事情,你都能办好……朕知道。”皇帝觉着谢云初能理解他的痛楚,不免多说了两句,“朕身边,能像你这么全心全意为朕办事的臣子不多!你就是年纪小了些,否则……朕必定是要委以重任的,不过也不急……再过几年朕定是会委以重任的。” 皇帝擅长御人之术,看似与谢云初交心之语,实际上何尝不是为了将这个对他满心敬爱的臣子,更加牢固的攥在手里。 “陛下隆恩,微臣无以为报,愿为陛下,为大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谢云初叩首。 “好了好了!你我君臣之间说说心里话,不必如此多礼,你说朕是君父……即是君父,你在父亲面前也如此多礼吗?”皇帝语声柔和。 谢云初一副诚惶诚恐,感激难以自抑的表情,再次叩首:“陛下在微臣心中是君父,可君在前,微臣不敢忘君臣之礼,以尊君之礼敬陛下,以敬父之心待陛下。” 皇帝很满意谢云初的回答,难的笑出声来:“你比老五年纪还小一些,与老五是师兄弟,老五是真的拿你当弟弟,朕也当你是子侄……你这耿直的性子朕也喜欢!朕希望……你在朕面前不要太拘谨。” “是!”谢云初再次叩首。 “罢了,你这小古板的性子得慢慢改……”皇帝摩挲着团枕,语声和煦,“这几日,朕一直在想应当赏你些什么,想起你的母亲好似还没有诰命,就封你母亲三等淑人。” 谢云初抬头看向皇帝:“陛下,这不合规矩!” “这是朕赏你的!”皇帝见谢云初面色大变的模样,不免觉着好笑,“去吧!不领受……就是抗旨!朕……会派人前往永嘉宣旨。” 第二百九十七章:讨好 若是母亲有诰命在身,对母亲而言的确是更好。 谢云初也不再假意推辞,叩首谢恩。 “去吧!” “微臣告退。” 谢云初行礼后退下。 高公公给皇帝上了茶,笑道:“陛下用小古板形容小谢大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谢云初这个孩子,是个有才华的,上一次吏部尚书谢瑾元交上来的吏部改革纲要十三条,瞧着……与谢云初当初应试时,卷子上答的差不多,这孩子……好好培养,来日必是栋梁之材。”皇帝说着话,就觉得疲乏了。 他喝了口茶,拿起一本折子,见折子上是为四皇子求情的,皇帝将折子重重摔到地上。 再拿起一本,又是给四皇子求情的。 皇帝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批折子的心劲儿,一下就散了。 “听说老四的外祖父德勇伯四处送礼,想要保老四出来?” “德勇伯是四皇子的外祖父,若是真的袖手旁观,明哲保身了,老奴倒是觉着凉薄了些。”高公公笑着将折子捡起来,“四皇子一直闹着要见陛下,虽然陛下现在还在气头上,老奴觉着还是得同陛下说一声。” “朕不想见这个杀害兄长,陷害兄弟的畜牲!”皇帝咬牙切齿,“老五呢,叫过来陪朕用膳。” “是!”高公公应声。 皇帝频繁让五皇子陪着用膳,时不时又将五皇子带在身边,次数多了…… 朝中望风而动的朝臣,对这个背后无母族的五皇子也关注了起来。 就连三皇子党,都注意起了五皇子。 三皇子看着眼前仙风道骨的道长,道:“如今父皇和老五走的太近了,所以……若是本殿下能将道长引荐到父皇面前,还有劳道长让父皇离老五远一些。” 那道长忙道:“殿下放心,贫道知道如何做。” “道长知道就好!”三皇子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抬脚朝正厅外走去。 三皇子带着真元道长到大殿外时,听到殿内传来老五闹着皇帝给谢云初的姐姐也赐个封号的声音,藏在身后拳头收紧。 “父皇你不知道,那雯蔓姐姐人特别好,这些年被苏家欺负的不成样子!您给雯蔓姐姐赐个封号,能气死苏家!” 高公公含笑同皇帝通报:“陛下,三殿下来了……说有事求见陛下。” “别胡闹了!”皇帝示意萧五郎站到下面去。 萧五郎道:“儿子还不是看父皇不高兴,胡闹胡闹让父皇开颜。” 萧五郎不紧不慢从皇帝身边挪开,站在台阶下。 他来求皇帝的时候,本来就抱着……求到就是赚到,求不到就算了的打算,无所谓得失。 三皇子让真元道长在外候着,自己进了大殿同皇帝行礼叩首:“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兄!”萧五郎长揖同三皇子行礼。 “起来吧!”皇帝用帕子擦了擦手,与三皇子说话的语声,明显不如刚才同萧五郎说话那般宠爱,“若是来给什么人求情,就免了!你亲大哥被圈禁的时候……不见你来求情,为了一个外人,你倒是忙得很。” 三皇子垂着眸,掩藏住眼底的冷意,看来谢云初将他想保沈砚行的事情,都同父皇说了。 三皇子闭了闭眼,想到皇后派人来叮嘱,千万不要替沈砚行求情,触怒皇帝逆鳞,便叩首道:“儿臣,以为父皇在气头上圈禁大哥就已经是最重的处罚了,没有想到……老四会丧心病狂对自己的亲兄长动手!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如今是万不敢再替涉案官员求情的,父皇千万保重龙体。” 皇帝听到这话,才不那么生气:“说吧,什么事?” “纯德皇后停灵之期将满,儿臣也想为纯德皇后和还未出生的弟弟尽一份心,特意请了真元道长……来为纯德皇后和弟弟祈福。” 闻言,皇帝望着三皇子的眼神倒是温和了不少。 提起纯德皇后高氏,皇帝就心痛难当,半晌才开口:“有心了……” “这都是儿臣应该的,儿臣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父皇分忧,还给父皇添乱。”三皇子头一次这般放下尊严,学着大皇子曾经的模样哽咽同皇帝叩首。 萧五郎眉头抬了抬。 自己这位三哥,自诩是嫡子,一向将自己抬得很高,怎么今日……倒是学起了这一套。 可偏偏,皇帝就最吃这一套。 果然,皇帝心软下来。 可这折子皇帝是批不下去了,放下折子又去了高贵妃的灵前。 三皇子和五皇子两人也跟着去上了香,一同从宫中出来。 萧五郎朝三皇子拱了拱手:“三皇兄,我就先回皇城司了!” 三皇子负手而立,睨着自己这位庶弟:“皇城司是个什么名声你应当知道,为兄奉劝你……进去玩闹玩闹,过过瘾也就是了,待久了……对你名声不利。” 萧五郎抬了抬眉:“那就不劳三皇兄费心了,我不在意名声,这辈子最大的志向……就是让那群所为清流瞧一瞧,皇亲国戚也能出好官!别整天好似只有寒庶出身的人才是风骨清正之人!那姓高的我不是说杀也就杀了!” “杀一个高永,你以为那些读书人就能觉着你是好官了?他们指不定就等着看你能装清正到什么时候呢!”三皇子眼底尽是不屑的笑意,“你冒名参加科举也好,还是入皇城司杀高永也好,能讨好的就只有父皇。” “我与三皇兄不同,我没有母族给我撑腰,只能现在指望父皇,来日指望登基为帝的兄弟!只要能荣华富贵,继续胡天胡地,现在讨好父皇,来日讨好兄弟,又有何不可?若三皇兄看不惯我这个样子,那就等三皇兄登上皇位之后,为弟……一定按照皇兄的喜好来讨好三皇兄!” 萧五郎干脆将话挑明了。 他同三皇子一拱手,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三皇子凝视萧五郎的背影,虽然知道萧五郎无心皇帝宝座,否则也不会进皇城司…… 可,三皇子就是瞧不上五皇子巴结讨好父皇的模样。 第二百九十八章:来日方长 三皇子转身上了马车,心中犯愁…… 只求,赈灾贪腐案处置的旨意下来,能拖到秋后处斩,那他就还有救沈砚行的时间。 可事与愿违。 当日下午,赈灾贪腐案处决的圣旨就下来了。 涉事官员该处斩的三日后处斩,该抄家的即刻抄家,该打板子流放的流放。 这打了三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三皇子妃哭晕了过去,就连沈砚行的老父亲都受到了牵连,被罢官。 当日,从皇宫之中送出来的,还有一道旨意。 因谢云初赈灾贪腐案之功、大皇子案之功,皇帝破格封谢云初生母陆氏,为三等淑人。 谢大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半晌…… 她还是在丈夫成为吏部尚书时,才晋了三等淑人。 这二房的陆氏,如此年轻……就凭借儿子谢云初,得了三等淑人的诰命,要与她平起平坐了。 谢大爷心中欣慰不已,谢云初入仕时间尚短,而御史台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侍御史之上就是御史中丞牛御史,总不好为了提拔谢云初,就将牛御史给挪走,故而……赐了谢云初母亲陆氏三等淑人的封号。 这说明,皇帝……是要重用谢云初的。 才这个年纪,三元及第,断案神速,他们谢氏大宗嫡孙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入了户部的谢云霄,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愣了一愣,便释怀了……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和谢云初算是不相上下,可如今再抬头时,谢云初已经到了他只能望其项背的高度。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曹氏,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样的局面,会不会后悔当初走了给谢云初下毒这一条最蠢的路。 谢雯蔓乍一听消息,高兴的眼泪都涌了出来,又深觉妹妹为了她们实在辛苦,心中愧疚难当。 “太好了,以后咱们见着太太,可得叫夫人了!”刘妈妈高兴的不行,“还是咱们六郎争气!” 谢雯蔓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母亲这诰命是六郎这些日子辛苦拼命换来的!若是能……我倒是希望不要这诰命,让六郎轻松一些也好!” “如今夫人和大姑娘将生意越做越好,将来越做越大,就能成为咱们六郎的依靠,六郎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刘妈妈宽慰谢雯蔓。 谢雯蔓点头:“是这个道理!” 等她们将生意做大做强,妹妹就可以辞官回家,好好休养。 案子尘埃落定,谢云初还给陆氏挣了一个诰命,谢老太爷自然是十分高兴。 谢云初带着汴京城中一众云字辈谢氏儿郎送谢老太爷和闵老先生时,谢老太爷那与有荣焉的骄傲之情都要藏不住了。 码头之上,谢老太爷迎着骄阳,叮嘱云字辈其他的儿郎,在汴京城中遇事要多同谢云初商议。 谢老太爷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记的每日要按时让大夫诊脉,遇事不要强撑,你的背后是谢氏!” 谢云初颔首,后退一步,长揖行礼:“六郎记住了,祖父、闵老先生一路保重。” 闵老先生还惦记着同谢云初下棋,道:“等我从永嘉回来,你可一定要再同我杀一盘!” “闵老先生有命,六郎自不敢推辞。”谢云初笑着道。 “回去吧!”谢老太爷摆了摆手,转身请闵老先生上船。 谢云敬、谢云霄、谢云芝、谢云初、谢云望、谢云岩六位容貌出色的郎君往码头那么一站,便如一道风景线,引得来来往往的行人瞩目。 就连正在搬搬扛扛的码头工,都忍不住一边擦汗,一边询问那是哪家的小郎君,竟都生的如此好看。 目送谢氏船队走远,谢云敬笑着道:“难的我们兄弟们聚的这么整齐,三郎、六郎和云望、云岩都不必去衙门,不如……晌午我们在逢春楼用午膳,二哥做东。” “对不住二哥,今日同长姐约好了,要陪长姐去敬香,改日六郎做东。”谢云初说着长揖一礼,“六郎就先告辞了。” 谢云敬略显错愕看了眼谢云霄,以为谢云初是介意谢云霄。 “对对对!我听刘妈妈说了,今儿个六郎是要陪雯蔓姐姐去敬香!”谢云望笑着开口,“没事儿六郎去呗,咱们聚咱们的,反正都在汴京,来日方长……” 谢云芝也颔首:“是啊,都在汴京,来日方长!” “告辞!”谢云初再次拱手,带着夜辰和元宝上了马车。 谢云望笑着问谢云芝:“听说,四郎你要进吏部,云岩也要进工部了?” 谢云芝颔首:“我们俩都是去补空缺的。” 前任工部尚书董大人,联合前任太原府知府贪腐的案子也已经审结了,也是牵连了不少官员。 工部受牵连的不少,除了谢云岩之外,他们这一届探花李关山也进了工部,二甲头名的刘文平和第十许温,都入了工部。 尤其是刘文平还是云山书院的学生,与谢云岩也算是能相互照应。 “对了,我记得工部尚书柳大人的儿子与咱们六郎是结拜兄弟,那你和刘文平两人到了工部,想来柳大人也会好生照顾的!”谢云望笑声爽朗。 “对,我也是打算趁这个契机搬过去和六郎住。”谢云岩说。 谢氏小郎君都懂谢云岩的意思,现在明面儿上谢大爷和谢云初闹掰了。 既然谢氏的小郎君们要站队,自然是选对自己有利的…… 这个时机谢云岩搬过去,外界更容易以为谢大爷这位陈郡谢氏瑾字辈的领头羊,和谢云初这个云字辈的佼佼者闹掰了。 · 纯德皇后高氏,停灵九日,皇帝辍朝三日,朝夕哭灵三日,后由皇帝亲送入陵寝安葬。 随着纯德皇后下葬,赈灾贪腐案、各地粮仓贪腐案,和大皇子毒杀案也落下帷幕。 赈灾贪腐案一干主犯,押送回京的,在京中斩首,关押在当地的,在当地斩首。 由皇城司指挥使燕王萧知宴、大理寺李少卿、侍御史谢云初监斩。 那几日,刽子手手起,在囚犯的痛哭声,或惊惧声中,刀落。 人头落地,还是惊恐满目的模样。 第二百九十九章:思念 刑场内血流成河,满地血水泥浆,烈日之下亦不能干…… 刑场外家眷哭得撕心裂肺,昏死过去的不在少数。 其余百姓叫好声一片。 萧知宴坐在监斩棚内,看向茶水都没有喝一口的谢云初,担心谢云初头一次监斩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专程让人将谢云初的桌案往后挪了挪。 却没想到那如玉少年,端坐于桌案后,看着杀人的情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当谢云初见过受灾之地那不见血的惨状,再看这血流成河的景象,反倒没有那么恶心。 比起受灾之地百姓被活活饿死,成为他人腹中餐。 这些官员死的也算是体面了。 四皇子被关在皇城司狱中,皇帝并未下旨处置,也没有明言将人放出,不闻不问,好似没有这个人一般。 皇帝刚刚没了大皇子,谁也不敢催促皇帝处置四皇子。 监斩结束,李少卿先行同萧知宴辞行:“下官先回大理寺了,还有案子要审……” 萧知宴颔首。 谢云初同李少卿还礼后,也同萧知宴说:“燕王殿下若无其他吩咐,下官也先告退了。” 萧知宴看着眼前一身官袍,恭敬行礼的小郎君,后颈莹白的肌肤和碎发被耀目日光映得发亮,挪了一步……用高大挺拔的身躯,替她遮挡日头,低声开口。 “小心些三皇子,沈砚行死了……三皇子把这笔账记在了御史台的头上。” 谢云初直起身来,仰头看着萧知宴:“多谢殿下提醒,下官会注意的。” 见谢云初不打算同他多说的样子,他不恼,只当谢云初还是想将他推开。 萧知宴只觉眼前的小郎君冷清又干净纯挚,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问:“那日你让老五去取鲛人脂,找到了吗?” 谢云初看着萧知宴藏在半幅面具下,带着笑意的眸,道:“不过是支开萧师兄的借口,鲛人脂这样贵重的东西,燕王还真当下官有?” “你生的白软,身边当备着鲛人脂。”萧知宴同谢云初说,“这里不方便给你,跟我来……” 萧知宴转身走了一步,见谢云初站在原地未动。 他又走回谢云初面前,道:“我蒙冤入狱,案子是你雷霆之速查清,还我清白的,我有所表示也是应当的,你不必与我保持距离。” “殿下,下官并非是因忌惮陛下和旁人,才同殿下保持距离。”谢云初看着他,面容冷冰冰的,精致的眉目间带着恼火和烦躁,还有轻蔑。 这轻蔑的目光当真是刺眼。 萧知宴抿着唇,上前一步,凑近谢云初左耳,视线扫过谢云初身后那些目光异样的垂下头去不敢看的官兵,开口:“想我在这个地方强行将你抗走?我不在乎名声,你呢……小谢大人?” 萧知宴说完,侧头睨视谢云初。 谢云初唇挑凉薄,反而没有预料之中的生气…… 是啊,萧知宴不在乎,可她不能不在乎。 看起来,萧知宴对云昭,除了固执的执着之外,也是会要挟的。 她看得清楚,萧知宴眼神中蛰藏的威胁。 “殿下请……”谢云初很是识时务对萧知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萧知宴看着面前瞧着乖顺的谢云初,勾了勾唇。 哪怕知道谢云初是装的,他心情也好了不少,转身朝外走去。 谢云初跟着萧知宴走到偏僻处,萧知宴这才从胸前拿出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瓷瓶,递给谢云初:“拿着……” “多谢殿下。”谢云初来者不拒,双手接过。 萧知宴舔了舔唇,见四周无人,逼近谢云初,与谢云初相距半步,低声说:“你不问问,我背后的伤好了没有,还疼不疼?” 并未因萧知宴逼近而怯懦后退的谢云初,看着萧知宴,听到这话,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猝不及防勾起笑意:“燕王殿下已经是大邺的燕王了,竟还如当初在北魏做质子一般,如此可怜的,求着旁人疼惜?” 金玉似的清灵嗓音,字句都显得有些刻薄。 但萧知宴并不生气,反而得寸进尺又朝谢云初逼近,眼底满是强烈炙热的占有欲,冷静的语声中透着股子痴迷:“是啊,我就是丧家之犬,在求你疼惜我,求你看着我!求你别推开我!” 萧知宴的眼神凶狠又脆弱,带着缠绵悱恻的深情。 谢云初承认,有那么一瞬,因萧知宴对云昭的这份痴心,动了一丝恻隐之情。 她开口:“萧知宴,对不住……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说完,谢云初后退一步,同萧知宴行礼:“告辞。” 看着谢云初离去的背影,萧知宴攥住了腰间佩剑,扯了扯领口才将想把谢云初按在这无人角落狠狠欺凌一番的欲念忍回去。 明明,在北魏时……云昭在他心中如云端凤,他爱慕却不敢亵渎半分。 可为何,她如今成了男子,他却这般的克制不住。 萧知宴并非好男风之人。 或许……因曾经守爱慕不敢宣之于口,如今既然已被他仰慕的云端凤知晓,本藏在心底的欲念便极速滋生,变得……无法忍耐。 大案已结,御史台没有那几日忙了。 牛御史想着谢云初头一次监斩,怕不适应,让谢云初从刑场出来,回去沐浴去去晦气。 载着谢云初的马车从刑场出来,一路摇摇晃晃回到谢府。 刚下马车,谢府管事便迎了出来,恭敬同谢云初道:“六郎,纪先生来了……还带着北魏的顾神医!正在前厅候着六郎呢!六郎快去看看!” 管事说着话时,激动的舌头都没有能捋直。 谢云初攥着身侧官服的手猛然收紧,她想起自己和纪京辞坦白身份的约定。 又想到纪京辞,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功夫,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将顾神医请了过来。 成为谢六郎那些年里,谢云初好似已经能克制对纪京辞的思念。 可那次在船上,瞧见纪京辞立于小船灯下吹骨埙,思念积久……一发可不收拾。 今日,听到纪京辞回来,思念……又如洪水喷发不可遏制。 第三百章:不知 一向冷清自持的小郎君,克制不住露了喜悦的情绪,拎着官服下摆小跑进门,绕过照壁朝正厅疾步而行。 艳阳之下,绯色官服的小郎君脚下步子是那样的雀跃…… 眼角眉梢,藏不住喜悦的笑意。 就连侧身避让一旁的仆从,都看呆了。 他们府上沉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小郎君,欢喜都要从眼底溢出。 谢云芝正在前厅招待纪京辞和顾神医。 因想着顾神医一到自家六郎的身子就有救了,对待纪京辞除了崇敬之外,更多难言言语的感激,十分的恭敬。 门外传来仆从叠声称呼六郎的声音,纪京辞搁下手中茶杯,先谢云芝一步起身朝门外而去,虽步履平稳从容,可衣角翻飞…… 谢云芝一怔,连忙快步跟在纪京辞身后。 心中略有不解,都是徒弟迎师父的,哪有师父迎徒弟的。 唯有端着茶杯的顾神医,不屑瞪了一眼纪京辞,四平八稳坐着喝茶。 纪京辞立在正厅廊檐之下,见那绯衣官服的如玉少年踏光而来,眉目间不自觉露出笑意。 那不同于纪京辞平日里待人接物,温和又疏离的浅笑…… 他狭长深邃的凤目中,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比这暖阳还要耀目的华光。 遥遥瞧见一身深松绿广袖宽袍锦衣华服的纪京辞,金光落于他衣袍之上,文人逸士的气度卓绝,比他带给人惊艳儒雅之感,更为让人过目难忘的,是他身上的温润沉稳的烟火气。 明明是那样一个不染纤尘的谪仙,明明让人见之惊叹崇敬而不敢亵渎。 如今,心中有了在凡尘的牵绊,眼角眉梢沾染了尘世中人的悲欢。 谪仙染凡俗,顾盼间便是人间美景。 迷人双目,让人不能自抑的欲念沸腾。 谢云初疏淡的眼仁发红,在几步之遥停下步子,分明立在耀目到刺眼的艳阳之下,整个人白净的比日光还要绚烂。 她克制住心中沸腾的情绪,恭敬长揖行礼:“师父……” 许久未见,纪京辞也已甚是想念。 纪京辞眉目笑意更深了些,抿了抿唇,在外人面前端着师尊的模样:“为师请了顾神医来为你诊脉,来吧!” 这和谢云初收到纪京辞送来的药和信时,猜的一样。 纪京辞是要带着顾神医一同,才会回汴京。 为了她的身子…… 可纪京辞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她还不知道。 她是云初的事,她未开口,纪京辞已经知道。 她是女子的事,纪京辞还不知道……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纪京辞,也不希望通过别人告诉纪京辞。 她上前再次行礼道:“师父和顾神医稍作休息,六郎也有事要同师父说,等师父和顾神医休息好了,再请顾神医为六郎诊治不晚。” “你这个小徒弟还是懂些道理的!”一身灰布衣衫,仙风道骨的顾神医从门内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谢云初。 见眼前的小郎君如同白玉雕琢般,精致漂亮,颀长消瘦,眉目素淡,他能感觉到这小郎君看向他时,骨子里……是冷漠的。 “四哥,让人安排师父和顾神医歇息的地方了吗?”谢云初问。 “放心,已经让管事安排好了!”谢云芝笑道。 一个是谢云初的师父,一个是要来救谢云初的人,谢云芝怎么敢慢待。 “即是如此,便带我过去吧,跟着纪京辞日夜不停赶来汴京,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受不了。”顾神医伸了一个懒腰,抬手捶自己的肩膀。 “六郎,我亲带顾神医过去,你带纪先生去竹明轩。”谢云芝说完,含笑同纪京辞行礼告辞。 纪京辞颔首。 目送谢云芝离开后,谢云初藏在官袍中的手收紧,回头……见纪京辞正深深注视着她。 带着热浪的风,从两人之间扑过。 纪京辞深邃凤眸中,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什么都没说,就让她忍不住心跳快了起来。 谢云初手心收紧,同纪京辞开口:“师父,我带你去竹明轩。” 说着,谢云初又同元宝和青锋、夜辰道:“元宝,你和夜辰带青锋去歇一歇,我有话同师父说,你们不要跟着了。” 这是在谢府,元宝和夜辰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人行礼,目送谢云初和纪京辞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热的缘故,谢云初只觉自己身上起了一层粘腻的细汗。 两人行于两侧垂着画帘的朱漆长廊之中,挂于两侧的铜钩银铃随清风、蝉鸣,交相作响。 谢云初鼓起勇气,停下步子,转身望着纪京辞…… 见他黑眸温润柔和,那是她曾经从不敢正视的温情脉脉。 什么还没说,她双眸已经通红。 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谢云初又不知应当从何开口。 “我回来了。”谢云初低着头,半晌才抬头看向纪京辞,眼泪涌了出来,“阿辞……” 明明如今已不是生死相隔。 明明相对而立,再次重逢,应当是高兴事。 可谢云初的心还是酸的一塌糊涂,嗓子眼儿里好像赌了一团发酸的棉花,胀疼难受。 纪京辞静静望着眼前一身绯袍的小郎君,垂眸从袖中拿出被他藏了很久的木簪,语声醇厚:“这是曾打算送你的生辰礼……” 木簪被打磨的很光滑,乍看之下并无特别。 和簪身上,却雕刻着凤和凰…… 凤起舞绕凰展翅。 是凤求凰。 她伸手接过木簪,几乎是一瞬便明白,纪京辞这木簪的含义,哪怕……不看这木簪雕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谢云初眼泪如同断线。 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是不知。 更不敢让阿辞也知道她的那份心意。 前世,她那样的卑微,低贱如泥的她,又如何敢奢望能得皓月眷顾? 纪京辞从袖中拿出帕子,递到谢云初面前,声音微哑:“回来就好!” 没有什么,比她回来更好! 这是上天的恩赐和眷顾。 曾经一度,他以为……自己将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弄丢了。 他双眼亦是红的一塌糊涂,克制着想将眼前人拥入怀中的冲动。 第三百零一章:偏心 一如既往的,发乎情止乎礼,从无逾矩半分,生怕轻薄了他最为珍视之人。 克制着自己快要按耐不住的情绪,连举着帕子的手都在不可察觉的颤抖。 就在谢云初手指拿起帕子那一瞬,纪京辞修长而有力的大手将她攥住。 这是纪京辞头一次逾矩。 她听到了在她心中如皓月的男子语声沙哑…… “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廊下山水画帘随风摆动间,骄阳金色光线,轻轻晃动于谢云初衣摆处。 她心口似被浓重的酸涩撞疼,看着纪京辞的眼也被酸雾模糊,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看着她哭,纪京辞喉头翻滚,想将云初拥入怀中的冲动和欲念,来的猛烈又浓密。 可又怕丝毫的得寸进尺,对他珍视之人都是亵渎。 尤其是,她成了男子,又做了这么多年堂堂正正的男子。 这和谢云初想象中的相认有些不同。 自从和纪京辞约定,要对纪京辞坦诚以来,她无数次想过这样的场景。 她想到了如何同纪京辞说,自己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再醒来时……就成了谢家六郎,是多么的不安,甚至以为那是一场梦。 后来小心翼翼,万分谨慎,怕行差踏错便会被人当做妖鬼。 再到后来,贪恋母亲陆氏和长姐谢雯蔓给的那份温暖,便真将自己当做了谢六郎。 可真的站在纪京辞的对面,与他坦白,那些惶恐和不安……好似都变得不重要。 她甚至不敢松开紧咬的唇,怕不留神……哭声就从唇角溢出,引得阿辞伤心。 本以为阴阳相隔,如今相见,应当是高兴事才对。 可她……忍不住。 纪京辞拿过被谢云初紧紧攥在手中的帕子,上前一步,抬手轻轻为谢云初拭泪。 他动作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谢云初一般。 语声也极为温和。 “你是耀眼的日月,无人能阻挡你的光辉,从前的你小心翼翼将自己锋芒藏起,不敢外露一分,如今以男子的身份回来,一定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名垂青史,成为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楷模……” 谢云初模糊的视线看向纪京辞,语声哽咽:“阿辞,我没有着急请顾神医为我诊脉,是还有一件事,我不想借旁人的嘴告诉你。” “嗯……”纪京辞眼帘微垂,凝视着谢云初应声,如墨描绘的眉目,目光氤氲着莹光。 “五殿下您慢一些!” 元宝的声音传来。 “你快一点儿!”萧五郎催促跟在他身后小跑的元宝,一转弯就瞧见了谢云初和自家师父,正朝着他的方向看来。 萧五郎立时露出笑颜,欢快朝纪京辞的方向跑来,扬声高呼:“师父!” 谢云初将簪子藏在袖中,紧紧攥住。 纪京辞将给谢云初拭泪的帕子,也藏进袖中。 两人看着萧五郎和元宝前后脚跑来的方向…… 一个眉目和煦温润,周身儒雅端和,不染纤尘,如谪仙下凡,广袖随风轻微摆动,都好似要乘风登仙。 一个瓷白如玉,眉眼疏淡,目光清澈,神容好似漠然,立在那朱漆长廊之中,又堪比华光耀目。 “师父!”萧五郎小跑至纪京辞面前,长揖行礼之后,直起身道,“师父来了汴京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只跑来六郎这里!偏心!好歹……我也比六郎早入门!怎么师父一来就看六郎不看我!” 萧五郎虽然嘴里尽是埋怨,可看到纪京辞还是很高兴的。 “听说如今你入了皇城司?”纪京辞笑着问萧五郎。 萧五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连忙躬身请罪:“弟子……辱没师父名声了,向师父请罪。” 萧五郎是纪京辞徒弟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 可皇城司是什么名声,萧五郎自打入了皇城司后,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就连纪京辞也被人拿出来说嘴。 “为何请罪?”纪京辞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连语声也越发宽和,“你在皇城司并未仗势欺人,秉公执法,为师……十分高兴。” 萧五郎抬头看向纪京辞,看到纪京辞眉目间的浅笑,耳朵通红…… 师父这是夸他了吧! 这好像是师父为数不多的夸赞。 萧五郎直起身,不免得意了起来:“那是……我的志向便是成为一个秉公执法的好官,让那些清流好好瞧瞧!” 谢云初看着萧五郎一脸志得意满的模样,唇角也忍不住翘起,觉着好笑:“萧师兄今日皇城司没有公务吗?” “师父来了,天大的公务也得往后推!”萧五郎上前一步凑到纪京辞的面前,“师父,听说您把顾神医那个怪老头给请来了,那……六郎的身子是不是有救了!” 纪京辞颔首。 顾神医一向是不救则已,既然答应了会救,就算是费再大的周折也会将人救回来。 “那太好了!”萧五郎也松了一口气。 之前,谢云初身子不好,大夫也一直束手无策,他们劝谢云初宽心的时候,还能说……顾神医没有给谢云初诊过脉。 要是这一次顾神医来了,还是治不好谢云初…… 萧五郎就怕谢云初的心气儿散了。 萧五郎失去过母亲,知道……人最怕的就是心气儿散了。 心气儿一散,身子就败的尤其快。 “师父日夜不休赶来,想来也累了,弟子同六郎一同送师父前去歇息。”萧五郎再次恭敬同纪京辞行礼。 纪京辞浅浅颔首,转头看了谢云初一眼。 不急,他们……来日方长。 谢云初攥住了木簪,是啊……他们来日方长,也并不急在一时。 更何况,她还没有弄清楚这顾神医,到底是为什么,又愿意替陈郡谢氏的人治病了? 纪京辞又答应了顾神医什么,才将顾神医请了过来。 将纪京辞送到竹明轩,谢云初长揖行礼:“六郎先去换一身衣裳,师父稍作歇息。” “你放心去吧!我陪着师父就是了!”萧五郎同谢云初说完,又同纪京辞道,“这谢府我熟,师父和师兄不在汴京的时候,我常来!” 第三百零二章:消息 纪京辞同谢云初颔首。 谢云初规规矩矩行礼再拜,俨然一副乖徒弟的模样。 从竹明轩出来,元宝连忙跟在谢云初身后。 见谢云初脚下步子停下,似乎从袖中拿出了什么东西。 元宝也没有敢上前,试探询问了一句:“六郎?” 谢云初手中拿着纪京辞亲手雕的簪子细看。 簪身光亮,一眼便能瞧出……是被人时时拿出来看的缘故。 谢云初眼底溢出蜜般粘稠的甜意。 想到顾神医,谢云初眼底笑意一滞,将簪子收入袖中,抬头…… 她得弄清楚,纪京辞答应了顾神医什么,值不值得请顾神医为她诊治。 “六郎!”夜辰瞧见谢云初,忙从远处跑来,行礼道,“牛御史出事了,御史台派人来请六郎回去!” 谢云初眉头一紧,猜到大约是因真元道长的事。 三皇子送入宫中为纯德皇后祈福的真元道长,在纯德皇后下葬之后,与皇帝在宫中彻夜长谈了三日,也罢朝了三日。 后来真元道长出宫不过一日,皇帝又再次将真元道长招入宫中,又是两日未朝,堆积成山的奏折也没有批阅,反而让工部着手给这位真元道长在汴京城外建造道观。 牛御史早已经忍无可忍,在御史台就说了好几次。 说要与谏议大夫一同上奏,指真元道长蛊惑圣上。 谢云初回头朝着竹明轩看了眼,同元宝说:“我去一趟御史台,师父这边儿,就请四哥和师兄好生照顾,我尽快回来!” “六郎放心!”元宝连忙应声,目送谢云初和夜辰疾步离开。 在去御史台的路上,谢云初才听来人将今日早朝上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 朝堂上。 牛御史按照与谏议大夫商议好的,先行上前,义正言辞。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早年大晋皇帝沉迷道术,求升仙之道,大晋亡国,大周替之,微臣闻真元道长蛊惑圣心,称可为陛下求长生之药,陛下轻信竟要为妖人建造道观,微臣闻之心生惶惶,如芒在背,忧心如焚,恳请陛下驱逐妖道,朝政为重。” 皇帝闻言面色愈发冷沉:“牛御史,你这是将朕比做乱国亡国的宣嘉皇帝,你好大的胆子!你是觉得你的脖子比旁人硬吗?” “国之大祸,始于妖邪术士蛊惑圣心!陛下多年来勤政爱民,如今大邺收回被北魏侵占的国之旧土,又经历赈灾贪腐案,正是百废待兴之时,陛下怎么能此时被妖道蛊惑!求陛下驱逐妖道,朝政为重!”牛御史以头抢地,语声铿锵。 “求陛下,驱逐妖道,朝政为重!” “求陛下,驱逐妖道,朝政为重!” 以牛御史为首的一众朝臣,纷纷跪下,恳求皇帝朝政为重。 皇帝气得脸都绿了,当即便拂袖离开…… 牛御史带着官员长跪不起,求皇帝驱逐妖道。 谢云初抵达御史台时,宋绍忠、李安然、李运、于谦超等侍御史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给皇帝上折子,各个气得义愤填膺,深觉这妖道可憎。 谢云初坐在一旁,手握茶杯,看着言辞激烈的侍御史们,反而没有了出主意的欲念。 他们反复斟酌上奏言辞,甚至想到了去找工部尚书柳大人联合上奏,可他们好似都没有意识到,不管是妖道可憎,还是会蛊惑人心,最终决定给他建道观的人是皇帝。 不管是谏议院还是御史台,都是要上奏巴巴的求着皇帝…… 求求皇帝不要被妖道迷惑。 求求皇帝要勤政爱民。 求求皇帝要公证。 皇帝和臣子的博弈之中,被逼的实在无法,便答应臣子…… 若是皇帝不答应,臣子又能如何? 尤其是,再遇到一个昏庸无能,还自视甚高,喜欢人敬畏他,需要人捧着他的皇帝。 太憋屈。 纪京辞说的对,谢云初对皇帝和皇权,没有敬畏之心。 所以在谢云初的眼中,皇帝并非如同寻常百姓和官员想的那般神圣,皇权在谢云初的眼中也不过是皇族各方都可以争夺之物。 “小谢大人?”宋绍忠连唤了谢云初两声。 “嗯?”谢云初回神。 “小谢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我连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宋绍忠忙问。 “是啊,小谢大人若是有法子不妨说出来,我们一同参详参详。”刚升了侍御史的于谦超也跟着说。 于谦超曾跟着谢云初前往太原府,知道谢云初能耐非凡,直觉若是谢云初出的法子,必定是有用的法子,比他们这些人在这里争来争去有用。 谢云初将手中茶杯搁下:“如今我们并不清楚,陛下突然如此看重这位真元道长,是因什么事,牛御史还在宫中跪着,咱们不知道情况,不如我先找五皇子问一问。” “这件事是蹊跷!”李安然点头,“是得问清楚。” “那就有劳小谢大人了!”宋绍忠同谢云初行礼。 “分内之事,宋御史客气。”谢云初起身还礼。 谢云初打算回谢府去问问萧五郎,萧五郎深得皇帝宠爱,或许知道一些。 她还未出门,谢云望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出事了!” 谢云望满头大汗,顾不上行礼便道:“宫中传来消息,牛御史不知道说了什么,陛下大怒,打了牛御史二十板子,以大不敬之罪下狱!” “什么?!”李安然惊得声音拔高。 宋绍忠倒是还稳得住:“御史被问罪不是什么新鲜事,牛御史直言上谏被打被关,也不是头一回了,可大不敬之罪……这太重了,这可死罪!” 谢云初抬头看向立在门外的夜辰。 夜辰颔首离开。 “陛下罚牛御史时,谁都在?有谁知情?”谢云初问谢云望,“谁给你送的消息?” “是李少卿派人来送的消息!”谢云望说,“李少卿的贴身护卫说,三皇子入宫没有多久,陛下就召见了还在外面跪着的牛御史,随后这件事就被交给大理寺查办!” 谢云初垂眸想了想开口:“我去一趟大理寺。” 第三百零三章:呈交 谢云初话音刚落,便有人来报,说宫中的陈公公前来传旨。 李安然这位御史台中资历最老的侍御史,连忙带着一众忐忑不安的侍御史和主簿,在御史台衙门前接旨。 圣旨的内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皇帝圣旨中没有说处置牛御史之事。 只命谢云初暂代御史中丞一职。 虽然谢云初的确是破了两个案子,能力在御史台毋庸置疑,可比如李安然……比宋绍忠,这些资历比谢云初老,曾经也立过大功的侍御史,难不成就不能暂代了?非要提拔一个还不及弱冠的谢云初? 若说御史台所有官员心中都没有不服气,那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不是争谁暂代御史中丞一职的时候,是应想办法救出牛御史的时候。 至少,陛下下旨……只说暂代二字,牛御史的事就不算没有回转的余地。 众人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谢云初谢恩领旨后,将圣旨交给谢云望,亲自送陈公公,想从陈公公这里打探牛御史到底是因何惹得陛下震怒给牛御史扣了一个大不敬之罪。 陈公公摆手示意跟随而来的小太监避开,这才压低声音叮嘱谢云初:“小谢大人听奴才一句话,这件事……陛下既然交给大理寺去查了,您千万不要掺合其中。” 谢云初不解看着陈公公。 既然开口说了,陈公公自然要同谢云初说仔细:“当初赈灾贪腐案,陛下是为了给百官和百姓一个交代,表明要严查,这才将案子交给素来以刚正不阿出名的牛御史,但陛下曾私下三番四次同牛御史示意,这个案子……到薛志为止,不要牵扯到皇子,牛御史还是将这个案子这么查了下来,还牵扯到了大皇子……” “陛下早就对牛御史不满了,再加上高贵妃和大皇子接连没了,陛下只能迁怒牛御史!若非牛御史不听陛下意思将案子止步薛志,大皇子又怎么会被圈禁,又怎么让四皇子有机可乘,大皇子不死……高贵妃就算误服落胎药,也不至于悲痛欲绝跟着去了!” 陈公公见眼前面容如白玉雕琢的小郎君若有所思,又道:“陛下原本的意思,是要小谢大人担任御史中丞,统领御史台三院,但……三皇子觉着小谢大人才刚刚入仕,短短数月位越级居御史中丞,升的太快了,想举荐他人!陛下这才让小谢大人暂代御史中丞一职,但……瞧着陛下对小谢大人的爱重,这位置迟早是小谢大人的,小谢大人前途无量,没有必要牵扯进牛御史的事中!” 谢云初看着陈公公,拱手同陈公公道谢:“多谢公公提点。” “小谢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谢大姑娘是奴才的恩人,这都是应当的!”陈公公忙说。 “陈公公,我听说……陛下见了三皇子后才召见牛御史,不知道陈公公方不方便同在下说说,三皇子同陛下说了什么,让陛下陡然给牛御史定了一个大不敬之罪?” 陈公公用余光往左右瞧了瞧,低声说:“小谢大人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与牛御史同科进士王平和当年是桓王谋逆案的主犯,这个案子牵扯的官员众多,牛御史当初本来就因和王平和关系不错被怀疑,不过因着有老御史做保,又无实证,才将牛御史给保了下来。” 谢云初点头,这个案子过去已经有十多年了,是皇帝刚登基时的事…… “今日,三殿下拿了一副王平和的画,上面有牛御史的题词。”陈公公的声音更低了些,“牛御史的词没有什么问题,写的就是游子远游离乡的惆怅之情,可那幅画……城墙一角种着一株鄂梅,细看……城门旁一角长着一棵歪了的鄂梅,还有几个总角小儿正围着撒尿。” 谢云初顿时就想明白了…… “陛下登基前……是鄂王,桓可指城门,再加上王平和本就涉及谋逆案,偏偏牛御史还在这幅画上题词!”陈公公声音越来越低,“陛下本就想找个由头处置牛御史,今晨早朝之上,牛御史又拿晋朝宣嘉帝信奉道教求长生升仙之事说事,陛下更是恼火!三皇子正好送来这么一幅画,是送到了陛下的心坎儿上!哪怕这幅画……画中没有鄂梅,只要牛御史在王平和的画上题字了,陛下都会追究!” “所以,奴才才会劝小谢大人千万不要牵扯其中!”陈公公这番话算得上是发自真心。 在陈公公看来,谢云初有着大好的前程,犯不着因为一个相处不久的牛御史,给自己将来的仕途埋下隐患。 谢云初身侧拳头收紧,也就是说……牛御史所为大不敬之罪,不过是给皇帝找了一个处置牛御史的借口罢了。 三皇子…… “小谢大人,奴才就先告辞了!”陈公公同谢云初行礼。 谢云初回神还礼:“送公公……” 谢云初转身回了御史台衙门,将刚才从陈公公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御史台诸位御史。 “这……这不就是织罗构陷吗?!”宋绍忠火冒三丈。 “陛下因为大皇子和高贵妃之死,迁怒牛御史,心中早就对牛御史不满,这个时候三皇子送了这么一幅画,是送到了陛下的心上,所以要处置牛御史的是陛下!”于谦超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哪怕织罗,哪怕构陷!” “这画里出现鄂梅就是指陛下了?这是不是太武断了!”李运满脸的不解。 “诗画之意,全凭观字画之人的猜测!就算是曲解,只要能对皇帝的心意,就可当做证据……”谢云初眉头紧皱,“这不是贪腐案,我们可以搜罗证据力证牛御史清白,这个案子的关键在皇帝!” 御史台的人正着急上火,没有人注意到,谢云初对用的是“皇帝”二字,而非陛下。 “小谢大人,如今你暂代御史中丞,明日便可以参加朝会,能否在朝会上为牛御史求情?”李安然忙问,“或者,我们联名上折子!明日早朝……小谢大人呈交陛下!” 第三百零四章:不认命 “此时上联名折子,怕是会被当做同党论处!”谢云初开口。 “即便是会被当做同党论处,又如何?”李安然以为谢云初怕了,眉头紧皱盯着她,“我等既然入御史台,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明知牛御史是被冤枉的,我等若不为牛御史鸣冤,对得起同僚之情,对得起这身官袍吗?既然小谢大人怕……那我便不勉强小谢大人,我自己为牛御史洗刷冤屈。” 李安然拂袖离去,谢云初并未拦着,只同其他御史道:“我先去一趟大理寺,问问牛御史到底是什么情况,诸位先不要冒然动作,等我回来!若是……李御史要做什么激进之事,还请诸位拦着!” “小谢大人放心!”于谦超连忙保证,“李御史就是太心急,小谢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谢云初颔首,即刻前往大理寺。 让人去给御史台送信时,李少卿就知道谢云初要过来。 他亲自带着谢云初前往大理寺狱去见牛御史:“牛御史年纪大了,被打了二十棍人晕了过去,是被抬进大理寺狱的,我已经叮嘱狱卒多加照顾,也草草给牛御史清理了伤口,但还未上药,这一次陛下的态度就是案子的结果,想救牛御史……难啊!” “画是真迹吗?牛御史已经承认了是自己题词?”谢云初一边往牛御史所在牢房走,一边问。 李少卿点头:“是真迹,牛御史也承认了,但……牛御史说当时题字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也并未注意到城门有总角小儿对歪了的鄂梅撒尿。” 谢云初眉头跳了跳…… 牛御史掌管御史台多年,向来心细如发,又是个敢于承担之人。 说不准,是有人拿旧画做文章。 这鄂梅后来添上也不足为奇。 “即便是没有鄂梅,这幅画拿出来也足够牵连牛御史了!”谢云初强压着心中怒火,皇帝若是真想要一个人死,下面揣摩到皇帝心意的人,自然会拿出足够份量的证据,来致人死地,讨皇帝欢心。 哪怕没有证据,也要织罗出证据来。 更别提,画是真迹,字真是牛御史题的。 李少卿让人将牢门打开,谢云初看到被扒了官服,血肉模糊趴在牢房木板支成的“床”上的牛御史,同李少卿道了一声谢。 能到的这样一张床,在牢房之中已经算是优待了。 “牛御史?”谢云初从衣袖中拿出创伤药,蹲在牛御史面前,轻唤,“牛御史……” “来,药给我!”李少卿接过谢云初手中的药,小心翼翼揭开牛御史被鲜血浸湿的衣裳。 牛御史被上刚止住血的吃痛,这才倒吸一口凉气睁开眼。 谢云初见牛御史朝她看来,转头同立在门口的狱卒说:“可否劳烦您给一碗水。” “大人稍后!”狱卒转身离去取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牛御史声音哑的厉害。 “听说大人在宫中出事,御史台上下不安,下官前来看看……”谢云初看了眼李少卿,问,“李少卿,我能否同牛御史单独说几句话?” 按照道理说,这是不合规矩的。 李少卿却颔首,将手中的药交给谢云初:“大理寺狱也不是全然安全,我去打盆水……你尽快。” 谢云初来看牛御史又私下说话,万一说些什么不能说的话,被人告到皇帝那里去,谢云初也会受牵连。 “多谢李少卿提点。”谢云初应声,拿过药,一边给牛御史上药一边道,“下官听李少卿说,牛御史当初给那幅画题字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鄂梅。” “我不记得了。”牛御史应了一声,又道,“这个案子交到了大理寺的手中,就说明陛下不想御史台插手,你回去告诉他们都不要插手。” “牛御史一定要记住了,当时给画题字……并未看到鄂梅。”谢云初语声平和,将药轻轻涂在牛御史的后背上。 牛御史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猜不出来,这一次是为什么会被按上一个大不敬之罪。 早前得罪皇帝,牛御史就有被罢官下狱的觉悟。 这一次,真元道长之事,牛御史也知道自己再劝谏或许就会惹恼皇帝。 可他是言官出身,成为御史纠察百官,也从没忘记过要劝谏皇帝! 年少时他选择成为言官、御史,早就预见到了这条路不好走。 他怕被皇帝下狱,却还是选择了坚守最初为官时的本心。 牛御史忍着疼,转头看着面色镇定的谢云初,好似早有准备一般,语声中尽是认命之感:“这一次,是陛下要杀我!” “那就试试能不能从陛下手中,抢回牛御史的命。” 牛御史听到这话瞳仁微颤,定定看着那个话声轻描淡写的小郎君。 “画……是三皇子交给陛下的,三皇子记恨御史台要了沈砚行的命,才会出手!画是真的……谁知道这上面的鄂梅是不是后来添上去的!牛御史是心细之人,既然牛御史不记得画中是否有鄂梅,那就肯定没有!” 正在垂眸子专心上药的谢云初,看向牛御史:“牛御史曾和下官说过的话,下官都记得,下官并非让牛御史违背底线,只需要牛御史切莫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没用的……”牛御史叹了一口气,“别白白费力气,回头再把你们都搭进去,王平和谋逆……当初也是冤案,结果却成了铁案,画是王平和的真迹,字是我提的,加上君要臣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王和平这幅画难不成还是谋逆之后画的?字……难不成是牛御史在谋逆案后故意提的?既然不是……这话也不过只能证明牛御史曾经与王平和是诗画之友,不能证明旁的。”谢云初将药盖好搁在一旁,“牛御史只要不认命,我们便敢试一试。” 牛御史半晌没说话,直到李少卿端着水进来,谢云初才问李少卿:“李少卿,王平和的那幅画,能不能让下官看看?” 李少卿看了眼牛御史,表情带着歉意。 第三百零五章:舒坦 “这个案子是大理寺卿苏大人负责,画是此案的证据,我虽是大理寺少卿,但没有苏大人的允准,怕是也难……将画取出来。” 谢云初没有勉强,既然看不了画,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将谢云初从大理寺送出来时,李少卿不免感慨:“牛御史的公子正四处求人,可眼下这个时候,谁都不敢见,生怕和十多年前的谋逆案沾上关系,也就是你敢来看牛御史了!” 李少卿估摸着,现在家中还留有王平和字画的,都开始烧字画了。 以前在王平和字画上题过字的,这会儿都要想方设法将字画弄回来赶紧销毁,以免牵连自身。 “并非只有我一人,整个御史台,都在想办法救牛御史,刚才还说要写联名折子,明日早朝时递给陛下……”谢云初同李少卿行礼,“李少卿留步,告辞。” 李少卿表情意外,颔首目送谢云初离开,不由感叹……御史台就是御史台。 谢云初回御史台衙门的路上,一直在想那幅画。 牛御史之所以让她不要插手,主要是因君要臣死,也是不想连累她。 谢云初回御史台将牛御史的情况同御史台的同僚说了说,集思广益。 从御史台出来时,太阳已快要落山了。 侍御史宋绍忠从御史台衙门追了出来,同谢云初行礼:“小谢大人,李御史的话……小谢大人你不要放在心上,如今看来,直接为牛御史求情不成……反而会将自己搭进去,明日小谢大人就要早朝,万事还是要以保证自己安危为重!咱们御史台上下都竭尽全力想办法,千万不要自己冒然行事。” 毕竟,御史台中办法最多的,便是谢云初…… 若是谢云初也同牛御史一般,进了大狱,那真就没有人救牛御史了。 谢云初颔首,同宋绍忠还礼:“宋御史放心,我心中有数。” 宋绍忠这才点头,送谢云初离开。 见谢云初走远,与谢云初同科殿试第八的傅明远,也从御史台内走了出来,用极低的声音询问宋绍忠。 “宋御史,如今谢云初暂代御史中丞,只要牛御史一死,谢云初定然便是御史中丞了,他……真的会拼尽全力救牛御史吗?” 傅明远并不了解谢云初,前一阵子与张冠和谢云望一同入御史台的时候,赈灾贪腐案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他也没有机会同谢云初一起办案,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宋绍忠回头看着神色紧张的傅明远道:“谢云初会的。” 即便是御史台的人后来都回过味来,明白……在旁人眼中前程都不要也要在殿前面圣时揭发赈灾贪腐案的谢云初,其实挑选这个时机,是最安全的。 但,敢做的人,也只有谢云初。 宋绍忠相信谢云初的品性,他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 他反而,不信宫中那位权柄在握,高高在上的皇帝。 西方天际金光还未消散,如同茶渍般暗淡的金光勾勒着巍峨高楼,精雕细琢的飞张檐角。 从御史台衙门高阶口,只能瞧见皇宫最高殿宇的重檐琉璃金瓦,光彩依旧璀璨。 宋绍忠收回视线,又朝载着谢云初的马车背影瞧去,骏马拉着大轮木车已缓缓行入被高墙遮挡住光线的暗影之中,奔向以金光铺路翠绿杨柳摇曳的街口。 宋绍忠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别说是说他……其实整个御史台都明白了,皇帝这是欲加之罪。 若是大皇子没有死,或许他们还有办法从皇帝手中救一救牛御史。 可大皇子和高贵妃相继没了,皇帝……这次是非要牛御史的命不可。 而这位被皇帝看重的谢家小郎君,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希望谢云初……哪怕深处黑暗,也一定要在奔赴光明的路上。 要是最后……牛御史真的救不回来。 他只希望,在谢云初代带领下的御史台,还能如今日一般是刚直不阿的代表,奔赴光明。 当然,不论如何宋绍忠他们,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救下牛御史。 谢云初着急回到谢府,一进门便问:“师父呢?没有回纪宅吧?” 管事连忙笑着答道:“纪先生回来的着急,纪宅还没有收拾出来,所以四郎和大姑娘就请纪先生和顾神医暂时在咱们谢府下榻,也方便顾神医为六郎诊脉!” 这些日子管事同谢云初已经熟悉了起来,从六公子改了六郎的称呼。 管事心里是真的高兴。 谢云初无疑是陈郡谢氏最为出色的小郎君,连陈郡谢氏都请不来的顾神医,纪京辞给请来了…… 纪京辞就是他们陈郡谢氏上下的大恩人。 别说在谢府住两三日,就是住两三年,他们也都是高兴的。 谢云初稍稍松了一口气,一边快步往自己院子中走,一边问:“今日我走后,师父问起我了吗?” “纪先生问了,老奴如实相告,说六郎被御史台的人请走了,纪先生便没再多说什么。”老管事想到了那位顾神医,“倒是顾神医歇息好了后,要给六郎诊脉,知道六郎不在,好似不大高兴,大姑娘好一阵赔礼才将顾神医安抚下来,一会儿顾神医若是发脾气,六郎还要多担待一些。” 毕竟,他们家六郎的身子,还得依靠顾神医。 老管事生怕谢云初这冷清孤傲的性子,见顾神医骂骂咧咧,他转身就走。 说一两句好听的话,让顾神医心里舒坦了,六郎身子也就能舒坦。 谢云初颔首:“我知道了,长姐呢?” “顾神医要吃烤羊,大姑娘亲自去盯着厨房给顾神医准备晚膳了,大姑娘特意叮嘱了老奴在门口候着六郎……只要六郎一回来,就先去见顾神医,以免顾神医不高兴。”管事想了想又道,“大姑娘还说,六郎的身体情况,如果可能……最好是能如实同顾神医说,如此顾神医才能更好的替六郎医治。” “知道了!”她应声。 谢云初知道长姐是什么意思,她是女子之身,最好就是同顾神医说清楚。 第三百零六章:不治 纪京辞好不容易为谢云初请来的顾神医,她不想浪费能让妹妹活命的机会。 仕途前程,还有谢氏,对谢雯蔓来说,都没有妹妹的身子来的重要。 而且,谢雯蔓也知道了母亲一心扑在生意上,想要同父亲和离的心思。 一旦顾神医这边儿要是知道了谢云初女子之身,那么……她会以最快的速度,送信回去。 让母亲与父亲和离。 如此,母亲不是谢氏妇,谢氏族规也就没有办法罚母亲。 当初母亲陆氏同谢雯蔓明言时,谢雯蔓也突然意识到,原本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谢氏如何看待云初。 可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谢云初已经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若是被人发现是女子身份,那就是欺君。 谢雯蔓“如果可能”的意思,也是让谢云初做一个选择…… 仕途和性命之间,谢雯蔓更希望妹妹选性命,辞官归隐。 换了一身常服,将在怀里揣了一天的簪子与骨埙放在一起。 谢云初没有着急先去见纪京辞,反而先去见了顾神医。 临行前,谢云初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吩咐元宝:“你把上一次萧师兄送来的画找出来,在顾神医下榻的院子门前候着,一会儿我们去见师父。” “唉!”元宝应声。 汴京夏日太热,即便是日头已经落山有一会儿了,和蝉鸣一同扑进来的风还带着热浪。 顾神医敞着衣衫,翘腿坐在屋内摆着冰的软榻上,用着梅子汤,心中不免感叹……这士族就是会享受。 听到外面仆从来报说谢云初过来了。 许是为了讨好这位顾神医好好给他们家六郎医治身子,仆从笑着同顾神医说:“六郎刚从御史台衙门回来,换了一身衣裳便来了顾神医这里。” 顾神医这才坐起身,将自己衣衫带子随意系上,挑唇:“那就,将你们这位小郎君请进来吧!” 顾神医嘴上不说,心里却越发肯定,这陈郡谢氏的谢六郎根本就是查到了纪京辞心悦的那个姑娘,以此来诓骗纪京辞那个傻子。 陈郡谢氏的人一向都是如此! 他打定了主意,一会儿那个陈郡谢氏大宗嫡孙来了,他可得好好的羞辱羞辱他。 看着那一身浅青色衣衫,如白玉雕琢的小郎君跨入正房,顾神医眉头挑了挑。 不得不说,这陈郡谢氏的小郎君有着一副让人惊艳的好皮囊,一身浅青,好似将这夏日燥热都抹去,让人觉着像一汪凉而不冰的清泉。 顾神医心中不免怀疑……或许陈郡谢氏的这个小郎君,除了利用到纪京辞对那名唤云初的女子情深不移,还利用了他这副好皮囊,和这双干净纯透无任何俗尘的双眸。 谢云初进门并没有顾神医预料之中,毕恭毕敬行礼,说恭维之语。 她凝视顾神医,只同满屋伺候顾神医,给顾神医打扇的仆从道:“都出去,把门关上……” 顾神医不动声色看着谢云初笑,却又从这年纪不大的小郎君身上,瞧不出什么来。 明明双眸清澈入泉水,却让人看不透。 谢云初的身上,有着这个年纪小郎君不该有的高深和淡漠,这让顾神医很意外。 仆从行礼后,退出正房。 雕花隔扇关上,阻隔了廊下亮起的灯光。 屋内红木高几上的灯盏,随着窗外的蝉鸣声忽明忽暗。 谢云初这才同顾神医行礼,按照晚辈对长辈的礼数。 “谢家小郎君将仆从都遣走,可是有话要说?”顾神医端起身旁的冰镇梅子汤,漫不经心开口。 谢云初走至一旁,在倚坐上坐下,单手扣住坐椅扶手,转头瞧着顾神医:“顾神医与陈郡谢氏的恩怨,云初有所耳闻,不知道……我家师尊答应了顾神医什么,才能得顾神医甘愿替陈郡谢氏之人诊治?” 顾神医正要喝梅子汤的动作一顿,抬眸朝着谢云初看去。 这和顾神医想象中的略有不同。 谢云初这态度,实在称不上是恭敬,倒像是……质问。 忽明忽暗的烛火,亦是将谢云初眸底的冷漠映得若隐若现。 顾神医将手中的梅子汤搁在一旁,身子歪在团枕上,手肘担在屈起的膝盖上…… “你倒是聪敏。”顾神医浅浅勾着唇,“怎么,难不成你知道纪京辞为了你答应了我什么,你就不治了?” “那要看……我这条命,值不值得师父付出的代价。”谢云初凝视顾神医。 “师父?”顾神医轻笑一声,试探谢云初,“你不是同纪京辞说,你是他曾经深爱的姑娘云初吗?怎么还叫师父?谢六郎……即便是装样子,是不是也得装的像一些。” “顾神医不必如此试探。”谢云初眼尾上挑,带着几分凌厉,“我是不是云初,和顾神医无关,顾神医只需告诉我,师父答应了顾神医什么?” 谢云初知道顾神医同纪京辞的关系,非比寻常…… 纪京辞对顾神医而已,是仇人之子,也是爱人之子。 所以,顾神医对纪京辞的感情很复杂。 正是因为这份是仇人亦亲人的感情,纪京辞求顾神医出手救她,将她的身份明言顾神医,也不足为奇。 “求人救命,谢六郎这个态度?”顾神医一脸不在乎,“你就不怕我不治了。” “顾神医的性子,我约莫知道几分,顾神医的妹妹顾琉生死于陈郡谢氏的漠然和袖手旁观,顾神医曾发誓,此生绝不医治姓谢之人!”谢云初语声徐徐,“顾神医的愤怒牵连天下姓谢之人,更遑论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 明明应当是少年稚气的小郎君,眉目间除了漠然的神色之外,亦是显得十分沉稳,好似对一切都有所掌控,胸有成竹。 “所以,能请得动顾神医出手,阿辞……必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谢云初定定看着顾神医,“然否?” 顾神医唇角笑意愈发大:“阿辞?呵……这么说,你真是纪京辞曾经深爱的女子,借陈郡谢氏六郎的躯体而生,你这么痛快承认,就不怕我将此事抖出去?” 第三百零七章:拒绝 “抖出去又如何?顾神医与陈郡谢氏有恩怨在先,说出什么来诋毁陈郡谢氏都不足为奇!”谢云初撩起自己的衣衫下摆,双腿交叠而坐,丝毫不在意,“顾神医,到底为何答应为我诊治?” 顾神医自知谢云初所言正是,言语上吃了亏,语气也冲了起来,抬眉,冷硬道:“我要是不说呢?” 谢云初听到这话,温和一笑…… 样貌惊艳明丽的小郎君,笑起来极为惹眼漂亮,带着孩子的朝气和烂漫,好似能让冰雪融化,如阳春三月。 唯独那双干净的眸子,狠戾也若隐若现。 “那……顾神医怕是要在谢宅多留些日子。” 顾神医:“……” 这谢云初做事的法子,倒还真是师承纪京辞! 他们师徒俩,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本事杀了他啊! “谢云初,纪京辞费了这么大劲将我请来,你就不怕……我不治了?”顾神医打量着傲骨中透着凌厉的谢云初,不必诊脉就已经大致能瞧得出谢云初的身体状况,“你并非生来肤白,瞧你肤色唇色都比常人更为苍白,若是我断的不错……你应当是一年比一年更白!” “算一算你中毒的时间,让我猜猜,你约莫三、四年前开始……就开始难以入眠,睡着了也容易被轻微响动惊醒!”顾神医摆弄着绣花团枕上的流苏,“之前纪京辞要的清毒的方子和药丸,你应当用着,刚开始用清毒的方子,你很容易疲惫,入眠快,也睡得沉。” 顾神医仔细端详谢云初的面色:“是三个月前,还是近两月,你是不是有了睡一会会儿就足够的感觉,用了纪京辞送来的药丸,情况有所好转,可心口却时时疼痛还伴随着头疼,疼痛范围可以忍受,但一次比一次更厉害?” 谢云初手心一紧。 还未把脉,便已经知道这么多…… 顾神医盛名之下,并非名不副实。 最近……谢云初是有了心口微痛和头痛的症状。 但自幼她便能忍,这点子疼痛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她不动声色,冷清的眸只看着顾神医,不急不躁,身上是超乎年龄的沉静自持,好似从不失态。 “若是你已经有了这样的症状,谢云初……你命不久矣,至多……一年半,且往后会在疼痛折磨之中痛苦死去。”顾神医唇角笑开来,坐直身子,“若是诊脉,我倒是能瞧出更多,救你倒也不成问题!” “所以呢?”谢云初不为所动,竟是与纪京辞如出一辙的霁月风光模样,反问,“顾神医需要阿辞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顾神医没有想到谢云初如此坚持,不在乎自己生死,反而在乎纪京辞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有那么一瞬,顾神医几乎也要相信,那借体而生的无稽之谈。 谢云初几乎是寸步不让的凝视顾神医,好似顾神医不说,便会杀人一般,目光深沉森然的有些吓人。 对峙片刻。 顾神医冷笑一声,到底是没有遵守答应纪京辞不告知谢云初的诺言,没有同谢云初说来时路上与纪京辞对好的说词,道:“让纪京辞为我试药……” 果然! 谢云初拳头猛然攥住,面无表情问:“什么药?” “毒药!”顾神医回答的坦然,“先失去武功,每月剧痛折磨,而后……就听不见了,再然后就看不见,我是很想知道……纪京辞这样武功高强之人,能撑多久……” 顾神医话音一落,谢云初手边桌几就被踹倒在地。 谢云初紧攥着拳头,冷冰冰盯着顾神医,满身的杀气。 谢云初想到了纪京辞会付出代价,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代价! 若是如此,谢云初宁愿不求顾神医。 一年半,足够谢云初为谢家母亲和阿姐铺好路。 “哟,这还生气了。”顾神医丝毫不惧,眼底笑意更浓了些,“能让纪京辞这样才貌双绝之人,为你牺牲如此地步,你不应当高兴得意吗?” “顾神医,真的如此折磨心爱之人,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心底真的高兴吗?” 谢云初冰冷的话音,如同一把利剑,直插顾神医心底最柔软的疮疤。 顾神医脸色大变。 他知道,纪京辞并非是一个什么都往外说的人。 可……谢云初是如何得知的? 顾神医收起刚才看笑话似的吊儿郎当,瞧着眼前面容精致如温驯小鹿,眼神却极冷的小郎君。 “谁告诉你的?!” 谢云初表情并未因顾神医的恼火有丝毫变化,冷静的让人觉得冰冷。 “不论来日能活多久,都不劳烦顾神医出手相助,纪京辞与顾神医的约定,就此作罢!” 顾神医定定打量着谢云初,过了好一会儿,平静了情绪才问:“你……不怕死?” “怕啊,可若是要他付出这样的代价,不行!”谢云初浅色的唇紧抿着,眼神和语气未有丝毫变化,“况且,这天下,也并非只有顾神医一人可妙手回春,还有一年半……我还有时间再寻别的大夫!” 若是要纪京辞付出这样的代价,谢云初宁愿自己当初在无妄山死透,或者……重生之后他们未曾再见。 哪怕要再次经历让她痛入骨髓,惶恐无助的生死一瞬。 她绝不愿纪京辞因她,损害自身分毫。 面色白净剔透如稀世宝玉的小郎君,长揖同顾神医行礼…… “顾神医若能应允谢云初,谢云初必不会让顾神医白白受累。” 顾神医凝视谢云初,问:“你真的……是借体重生?” 谢云初抬头瞧着顾神医,目光冷寂凛然:“这似乎……与顾神医无关。” 谢云初越是这么说,顾神医倒越是想摸一摸谢云初的脉象。 “求人,可不是你这个态度!”顾神医看着谢云初多少有些不顺眼,毕竟这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 “是,我求着顾神医不假,但同时也是为了……顾神医所爱之人唯一的骨血!”谢云初锐气显露,“想来……顾神医不会拒绝,对吧?” 第三百零八章:风头 顾神医对谢云初,越发好奇…… 女子借了男子的身还魂吗? 可顾神医向来不敬鬼神,实在是难以相信这诡异之事。 故而……最开始,顾神医以为陈郡谢氏是借着云初姑娘的事情来诓纪京辞,纪京辞是因太过思念云初这个姑娘,走火入魔。 但,此刻瞧着眼前的小郎君拒绝他诊脉,实在是出乎顾神医的意料之外。 “是啊!你是陈郡谢氏未来的宗主,我也实在不想给你诊治。”顾神医笑着应声,“我答应你。” 谢云初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长揖行礼:“多谢顾神医,纪京辞那边我会自己去说,若是无法说服纪京辞,那么……就只能辛苦顾神医装作替我诊治,届时还请顾神医让他人离开,单独与云初待上一盏茶的时间,顾神医放心,云初绝不会扰顾神医安宁,也不会劳动顾神医真的诊脉!至于给纪京辞试药,就烦请顾神医给他一些于身体无碍之药。” 谢云初担心说服不了纪京辞,便想出了两种应对。 既然已经决定不接受顾神医的诊治,谢云初便不打算让顾神医替自己诊脉。 以免自己是女儿身,被顾神医察觉。 虽然说,这些年多少大夫给她诊脉,从无人察觉…… 可,顾神医和其他大夫不同,尤其是顾神医与陈郡谢氏有仇,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顾神医却觉得,谢云初连如何应对纪京辞都想到了。 看起来,是真的不想让他诊脉。 “顾神医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同谢氏的管事提,不论什么……谢氏一定满足。” 说完,谢云初再行一礼,头也不回的离开顾神医住处。 顾神医从未关严实的窗缝朝外看去,见谢云初身边那个小厮怀里抱着画卷迎上前,正满脸担忧的说着什么。 刚还对他不假颜色的小郎君,清艳的眼角含笑,不知道说了什么安抚,那小厮顿时又眉开眼笑,欢快跟在谢云初身后离开。 顾神医拿起手边的蒲扇,轻轻打扇,心中满是疑惑:“怪哉,真是……借体而生?” · 谢云初刚出门,就瞧见亲自来给顾神医送晚膳的谢雯蔓。 陈郡谢氏嫡出的大姑娘亲自带人送晚膳,这……可是给了这顾神医极大的颜面。 只要这顾神医能救自己的妹妹,别说让谢雯蔓亲自送晚膳,就是让谢雯蔓叩首……谢雯蔓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瞧见妹妹,谢雯蔓示意身后跟着的两排仆从将晚膳给顾神医送去,拉着谢云初的手腕走至一旁问:“你对顾神医说了身子的情况吗?” 谢云初摇了摇头:“暂时还未,祖父曾经同我说过,我们谢家和顾神医有些旧怨,顾神医相依为命的妹妹,算起来是因我们陈郡谢氏袖手旁观而死,当时顾神医起誓此生绝不医治姓谢之人,更遑论我是谢氏的大宗嫡孙,所以这件事说出来,很不稳妥,别到时候身子没有治好,反而连累九族!” 谢雯蔓听到这话,心不免又提了起来:“可顾神医好不容易答应来为你诊治,想来纪先生也费了很大功夫,若是……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说不定顾神医有医德,不会说出来。” 这样的机会,错过了…… 对妹妹来说,可就是错过一次救命的机会。 有些话难以启齿,谢雯蔓还是开口了:“六郎,不如……辞官吧!你有想做的事,长姐很愿意支持你,可……命才是最要紧的!” “长姐放心,这件事我心中有数,没有人比我更想好好活着。”谢云初同谢雯蔓说的是真话,眼底莹光熠熠,“对顾神医,长姐不必太过上心,咱们再找,这个世上不止顾神医一个大夫!可我实在是不愿意冒这个险,将这么大的把柄交给与谢氏有仇之人手上。” 既然阿辞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她就不想让阿辞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之苦。 谢云初的话很对,谢雯蔓不是不知道。 良久,谢雯蔓点了点头:“好!长姐明白了……咱们再找大夫,还是按照之前的法子,那纪先生和顾神医那里……” “我与顾神医已经达成共识,顾神医本身就不想救谢氏的人,却也不想同师父生出嫌隙来,若是我没办法说服师父,那……便假装诊脉便是了!长姐心里知道就好。”谢云初道。 “好!”谢雯蔓拉着妹妹的手,“长姐一定会为你找到比顾神医更好的大夫。” “我信长姐……”谢云初同谢雯蔓浅笑,“长姐,我晚膳同师父一起用,有些公事要去请教师父。” “好!”谢雯蔓颔首,“我让人将你的餐食也送去竹明轩。” “多谢长姐。” · 竹明轩院子外,阿夏守在门口,瞧见谢云初来了,连忙行礼。 院内,萧五郎正喋喋不休同纪京辞讲述,这段日子以来,他还有谢云初两人在汴京城做了哪些事。 虽然萧五郎不愿意承认,可谢云初的风头的确比他更盛。 “但有人说……杀了一个姓高的还不够,那些清流还在角落里等着瞧我能装多久!我会让他们知道……我并非是装,我要让他们看到皇子也可以做一个刚直不阿的好官!” 穿着皇城司官服,五官鲜明的漂亮少年,那双又大又圆的漆黑眼仁中,全都是坚定。 纪京辞坐在石桌旁,含笑替萧五郎添满了茶。 萧五郎也是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就喝了个干净。 天还未黑透,如泼洒的墨汁还未完全铺满天际。 石桌上灯盏澄澄暖光,与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似交相回应…… 将纪京辞眉目间笑意映衬的越发温润。 就在谢云初出现在竹明轩院外的那一瞬,纪京辞像有所感应一般转头朝谢云初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 谢云初手心微微收紧,唇角却不自觉勾起,抬脚朝院子里走来。 “六郎你可回来!”萧五郎拎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今日你突然就走了,那牛御史的事,我还未同你说呢,你回御史台可是为了牛御史之事?” 第三百零九章:说完 谢云初先同纪京辞和萧五郎行礼,而后才起身回了萧五郎的话:“关于牛御史的事,萧师兄可知道更多?” 萧知宴摇了摇头。 “牛御史的事情动静闹得不小,谏官估摸着应当还在大殿前跪着给牛御史求情,但我觉着……”萧五郎撇了撇嘴,“大皇兄没了高贵妃也没了,父皇肯定是要杀牛御史泄愤的,三皇子是用牛御史的命去讨好父皇的。” 泄愤这个词,萧五郎用的很贴切。 萧五郎也是在暗示谢云初,不要插手牛御史的事。 高贵妃和大皇子在皇帝的心中占了什么样的份量,皇帝就有多么想杀牛御史。 谢云初转头从元宝手中接过之前萧五郎送来的那副名画,走至纪京辞身旁:“师父,六郎有事请教师父。” 纪京辞颔首。 萧五郎走上前帮着谢云初一同将画卷展开:“这不是我送你的嘛,关雍崇老先生的画!” 元宝举着灯盏,方便纪京辞看的更清楚一些。 谢云初点了点头:“师父这幅画是萧师兄从陛下那里要来送我的,定然是真迹,若是……我在这真迹之上,添一些东西。” 她指着画卷角落:“比如我在这里,防着笔迹添一株梅花,然后做旧,那这幅画还会被判断成真的吗?” 纪京辞明白谢云初打算从那幅画上着手,救牛御史。 他收回望着谢云初的视线,垂眸看着眼前的画,开口:“如此,便需要造假之人有相当高的水准,汴京城中……正巧有这么一位造假高手。” 纪京辞抬头瞧着谢云初,笑道:“你也认识……” “师父是说,卫大人?”谢云初问。 “正是……”纪京辞颔首。 “六郎你会打算在这幅画上造假吧?”萧五郎瞪大了眼,“谢六郎你疯了!这画可是关雍崇老先生为数不多的真迹!真迹!你就算是要救牛御史……毁了这幅画值得吗?” 谢云初抬眼朝萧五郎看去:“对大邺来说……牛御史比这幅画要贵重的多。” 今日,若牛御史这个大邺朝堂上出了名的刚直敢直言之臣死了,会吓退更多敢直言劝谏的官员,会吓退更多……能守住原则和底线的臣子。 长此以往,大邺朝堂就真的完了。 所以除了情分之外,这也是谢云初必须要救牛御史的原因之一。 深深注视着谢云初笑的纪京辞,同身后的青锋道:“去请卫大人……” 青锋应声抱拳离开。 管事将晚膳送了过来,请谢云初、纪京辞和萧五郎回屋用膳。 今日晚膳除了各色时令点心之外,还有一道,是顾神医点名的豕炙。 谢府仆役抬着桌案上来,那豚身上涂了蜂蜜,色若琥珀,让人瞧着就食欲大动。 佐菜的是清甜可口的梅子酒,用冰镇过,以琉璃杯盏盛放…… 入口清凉,十分消暑。 就连萧五郎都忍不住感慨,这谢府的吃食实在是精致。 晚膳刚用完没多久,卫长宁人就到了。 因着梅子酒清甜谢云初刚才多喝了两盏,这会儿酒劲上来,头脑却还算清楚。 她将自己的想法同卫长宁说了一遍,可卫长宁觉着在关雍崇老先生的画作上添东西,实在是太作践宝贝。 萧五郎立在一旁一个劲儿的点头:“虽然我觉着你这是在做无用功,可你既然要试……也应当用王平和的画来试才对!” 说完,萧五郎像突然想起什么,扬声冲外面喊:“阿夏!” 阿夏应声进门:“殿下……” “我记得之前沈先生也同这个王平和交好,你去问问沈先生,看看沈先生手中有没有王平和的画。”萧五郎说。 阿夏闻言,行礼后恭敬道:“殿下您忘了,当初二殿下刚从北魏回来时,沈先生烧了许多书籍和画卷,说是不能外传的,怕他今后跟着二殿下了……被人发现这些书籍和画卷会给二殿下添麻烦,您就将那些书籍和画卷抢了过来,说替沈先生留着,奴才整理的时候……瞧见了的确是有王平和的画,藏在箱底里,一直没有敢拿出来。” “那太好了!”卫长宁高兴道,“那用王平和的画最好了,六郎……这件事你放心交给我,关雍崇老先生的画还是好好留着。” “多谢卫大人!”谢云初连忙行礼。 “牛御史是我大邺最为刚直的御史,如今牛御史蒙难……我等也自当出一份力。”卫长宁道。 萧五郎也同阿夏说:“阿夏你去,把画取来给卫大人!” “是!”阿夏应声正要出去,就见谢云芝匆匆而来。 同萧五郎、纪京辞和卫长宁行礼后,谢云芝道:“宫中来人了,说是陛下寻五殿下。” 正单手攥着杯子喝茶的萧五郎听到这话,嘴里还包着茶水,黑亮的眼睛圆溜溜的:“嗯?” 他将杯子搁下,心中纳闷,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父皇还召见他。 不过这段日子,他父皇和那个真元道长打的火热,的确是很长时间没有召见过他了,他也该去见见父皇,否则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失宠了。 萧五郎朝纪京辞行礼:“师父,那弟子就先回去了。” “去吧!”纪京辞颔首。 “萧师兄慢走。”谢云初行礼。 萧五郎又同卫长宁说:“一会儿我让阿夏将画,送到卫大人府上。” “辛苦五殿下。”卫长宁行礼。 见萧五郎朝院子外走去,卫长宁也起身:“我也就先告辞了,得回去准备准备,等五殿下的画送来就动手。” “有劳!六郎送卫大人……”谢云初起身相送。 “留步!”卫长宁道。 谢云芝同谢云初说:“我替你送卫大人,今日你刚回来就被叫去了御史台,还没有同纪先生好好说说话。” 谢云初手心收紧,同谢云芝道谢:“有劳四哥。” 人都走了,青锋也十分有眼色的出去替两人将院门关上。 院子中也只剩下纪京辞和谢云初两人。 明月悬空,挂于繁茂枝头。 微热的夜风拂过,树影婆娑。 “今日,五郎来的不巧,你似乎有话没有同我说完。”纪京辞示意谢云初坐。 第三百一十章:仕途 谢云初还有些微醺的醉意,她在纪京辞对面坐下,看着他:“顾神医同陈郡谢氏的仇,我听你说过,你是怎么说服顾神医为我诊脉的?” 云初会问,纪京辞早已经猜到。 所以在来的路上,纪京辞已经同顾神医交代过…… 若是谢云初真的问起顾神医,为何答应替陈郡谢氏的小郎君诊脉,便让顾神医告诉谢云初……是因为纪京辞手中有一本大周神医洪大夫留下的《杂症集》孤本。 自然,这孤本也是在纪京辞手中的。 纪京辞已经承诺,等顾神医治好了谢云初,便双手奉上。 “顾神医想要大周神医洪大夫留下的《杂症集》,我应了。”纪京辞笑着解释。 谢云初手心收紧,点了点头:“我不想顾神医替我诊治,我信不过顾神医。陈郡谢氏……还有我母亲陆氏和长姐,也一直在为我找大夫,这天下并非只有顾神医这一位大夫,大邺找不到就去北魏……总能找到。” 纪京辞静静看着谢云初,语声温和:“云初……我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我不会让他害你的,你若是信我,就尝试信顾神医。” 谢云初喉咙像被人陡然扼住。 纪京辞的话,让她所有的理由都瞬间灰飞烟灭。 可她……也不愿意,纪京辞为了她能活而受苦。 “你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内若是找不到其他大夫能治,我一定听你的,让顾神医替我医治。”谢云初用了全力,才保持着理智,没有顺从纪京辞,可坚定不移的气势弱了下来,“从今日算起。” 纪京辞薄唇紧抿,凝视她的黑眸。 尽管不知,下一次还能不能顾神医那个老顽固诓过来,可失而复得他不愿意违背谢云初的心意。 罢了……就再将顾神医强留一年。 他垂眸,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谢云初:“拿着……” 她明白纪京辞的妥协,伸手从纪京辞的手中接过荷包,打开后……里面满满全都是剥好的松子。 只是一瞬,双眼便被浓烈的酸涩袭击,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 谢云初心跳的速度很快,心酸又难受…… 她最喜欢的零嘴。 只有纪京辞,才会把她当成贪嘴的小姑娘。 她咬住唇,不想让自己在纪京辞面前哭出声。 “别咬,要出血了。” 带着清列气息的拇指隔着帕子按住她的唇角。 谢云初抬头,雾气朦胧的眼看向身子前倾距她十分近的那张俊颜,屏住呼吸。 四目相对,她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 两人近到,她可以看清纪京辞极长的眼睫,只要呼吸……彼此的气息便会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距离,无疑是逾矩的。 可她,心中却因这份逾矩雀跃,羞涩。 纪京辞小心翼翼按着她的唇,让她牙齿松开唇瓣,轻轻用帕子沾去血珠子,望着她。 “那就一年,一年之中除了顾神医,我也会为你找大夫,一年之后若是旁人治不好你,就让顾神医为你诊治,你不能……再失信于我。”纪京辞语声轻的像在哄孩子,将帕子叠了一折,去擦拭唇上又冒出的血珠。 曾经说好的,要一同游运河,游遍三川五岳…… 她却死在了无妄山。 她垂下眼睑,看了眼手中沉甸甸的松子,抬手攥住纪京辞为她擦血的大手手腕,哽咽开口:“阿辞,我借体而生……借的是谢六郎孪生妹妹的身体,当初我刚醒来……母亲是不得已,我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阴差阳错,就成了谢六郎。” 纪京辞为她擦血的动作一顿,瞳仁越发深黑。 似乎接受了云初借体而生之事,即便是女扮男装也好似并不那么难以接受。 但…… 如今谢云初是大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入御史台,更是暂代御史中丞。 若是被人发现,是女子之身…… “所以,最初……我只想拿到举人的身份,没有想过再进一步。”谢云初垂下眸子。 纪京辞呼吸有些快,心中情绪复杂,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替陈郡谢氏难过,一双嫡子女都没了,还是……该为自己高兴,他的云初回来了,还是女儿身。 纪京辞问:“谢老……也还不知道?” “除了母亲和长姐……还有谢二爷之外,我只告诉了你,女子为官……这个世道也不容,我不想我的错让旁人用性命来承担。”谢云初紧紧攥着手中的松子,“我说出来,是不想这件事是通过别人告诉你的,阿辞……我不想瞒你,” 半晌之后,纪京辞才开口,语声温润却坚定:“你何错之有?” 谢云初抬头望着纪京辞。 他徐徐道:“史上也并非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不仅如此……史上还有女子开创盛世王朝的先例,难不成……她们都错了?” 纪京辞看着她泛红的眸子:“大周之后……大邺开国皇帝登基,命皇后带官眷出《妇德》、《女训》二书,教导女子要安于室,以男主外女主内和各种规矩条框来约束女子,何尝不是……那些好不容易重新握住权柄的男人,既要依靠女子繁衍后嗣,又惧怕女子的能力和能量?所以才想方设法……来驯化女子,弱女子心胸、弱其志向,还要弱其体魄,将她们困于后宅的一亩三分田?” 谢云初手心收紧,她明白。 这个世道如今是男人做主,男人能在这世道抛头露面,能在这世道发声,女子不可。 所以……男人说女子柔弱女子当以柔顺为美,这世道便说女子柔弱理所应当,柔顺为美。 男人说,女子纤瘦白嫩漂亮,这世道便以纤瘦白嫩来衡量女子美丑。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便是如此来的! 生来受这样教导的女子……自然而然的也以为女子柔弱,女子放弃了健康健硕,以纤瘦白嫩为美。 因这个世道,留给女子的路太窄。 好似她们生为女子,从出生起便要为嫁人做尽打算。 她们没法科举,没法入仕……婚姻便是她们的前程。 所以,家中长辈教导男子的,是寒窗苦读,他们的前程在仕途。 第三百一十二章:搭腔 家中长辈教导女子的,是德容言功,因婚姻是她们唯一的出路。 这世道中的男人们,不希望……再出一个大周女帝白卿言。 或者说,世道中的男人们,害怕女子清醒过来,也不允许女子清醒过来。 所以他们肆无忌惮的污化那些杰出的女子,比如……如今还在世的秦绿芙。 他们不肯称秦绿芙一声将军,就因曾经的秦绿芙是蜀国名妓,就因秦绿芙曾跪着生,曾在酒肉欢场逢迎男性…… 秦绿芙拒不臣服北魏,为母国守住最后一份尊严的大义,就不值得称赞? 她从未做过欺凌百姓之事,无数次率兵抵抗戎狄,抗击北魏…… 可这些,好似都变得不重要。 提起秦绿芙,大多数男人总会露出无尽恶意的猥琐笑容,拿秦绿芙曾经为妓子时折腰趋炎附势侃侃而谈。 大奸大恶之人回头,是金不换。 妓子为雄,却得不到丝毫称赞善意和尊重。 这是什么道理?! “是这世道错了。”纪京辞语声温和和坚定。 谢云初喉头哽咽,因纪京辞的一番话……她突然便对上一世释怀了。 若当初,她不是被降国侯夫妇放弃,她恐怕也要同云昭一般,学德容言功,没有机会习武强身,没有机会遇到纪京辞,更没有机会跟着纪京辞去学四书五经,学百家诸子。 上一世,说她不幸,她又何其有幸。 是这世道错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曾无数次这么觉得,却从未曾宣之于口。 “云初,你可以慢慢去改变这个世道的。”纪京辞此刻意识到,他爱慕的姑娘能做到的事情,远要比他期望的更多。 她不止能名垂青史,成为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楷模,还能成为天下女子的楷模,让天下人知晓……从无女子不如男之说。 让那些已经被驯化却毫无察觉,甚至帮着男性助纣为虐的女子们清醒过来。 她一定可以做到。 · “一年?你就答应了?”顾神医摇着团扇的手一顿,诧异看向纪京辞。 云初的要求,纪京辞总是无法拒绝。 “一年为期,若是一年之内没有找到其他大夫,届时还得劳烦顾神医。”纪京辞道。 “呵……”顾神医冷笑,“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旁人将我当做第二个选择。” “听说,今日云初从御史台回来,先来见了顾神医。”纪京辞缓声开口。 顾神医摇着团扇,应声首:“对,如你所料……来问我你到底答应了我什么,能让我能违背誓言,为陈郡谢氏之人诊治。” “顾神医是如何说的?” 顾神医眼睛珠子一转,端起茶杯:“自然是按照你说的,想要你手上神医洪大夫留下的孤本书籍。” 纪京辞认真瞧了顾神医一眼,起身恭敬行礼道:“如此,怀之会派人将《杂症集》送来,供顾神医钻研,还劳烦顾神医……在汴京纪宅暂住一年,怀之会让青刃随行护着顾神医。” “姓纪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神医面色大变,“你这是要软禁我不成?!” 一个谢云初! 一个纪京辞! 两个人法子都是如出一辙的,简直是…… 狼狈为奸! “哪里,顾神医是家母的挚友,是怀之的长辈,怀之自是要照顾顾神医的。”纪京辞笑着道,“怀之不会限制顾神医自由,顾神医不论需要什么,纪府都会照办。” “你……”顾神医用力将团扇拍在桌几上,“你说的,要什么你们纪府都照办!”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到时候可别哭穷!”顾神医咬牙切齿。 · 当夜,谢云初梦中惊醒,满头的冷汗,心口隐隐作痛。 梦到了什么,在谢云初睁眼那一瞬,便忘的七七八八,可顾神医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她脑中。 “叩叩叩……” 夜辰敲了敲窗棂,轻唤谢云初一声:“六郎?” 谢云初抬手挑开床帐,看向半敞开的窗户:“怎么了?” “宫中出事了。” 元丰十六年七月初七,五皇子萧知禹以巫蛊之术谋害纯德皇后,及纯德皇后腹中皇子之事败露,皇帝雷霆之怒,贬为庶民,杖五十,关入大理寺狱。 当日,皇帝罢了早朝。 已经暗中掌握了些证据的皇城司,连夜带兵闯入几位官员府邸,搜查官员留存的逆臣王平和诗画。 不知是不是因谢云初是五皇子的师弟,平日来往密切,皇城司也来了谢府。 但,皇城司来的人对谢云初倒很是恭敬。 听说纪京辞也在谢府,皇城司带人来的小队率更是叮嘱皇城司的人不要扰了纪京辞,只在谢氏仆从的陪同下,草草搜查了谢云初的书房,没有查出什么来,便离开了。 不是谢云初小人之心,或者真的怕皇城司的人搜些什么才让谢府仆从陪同。 哪怕萧知宴人如今是皇城司指挥使,谁能保证他手下的人不会被收买,借搜查之命行栽赃之实? 先是萧五郎涉巫蛊之术,紧接着皇帝便让皇城司连夜抄查王平和的诗画。 这两件瞧着似乎并不怎么相关的事情,一定有联系。 可皇城司的人嘴实在是紧,除了必要甚至不开口与谢云初搭腔,生怕被谢云初从闲谈之中套出些什么…… 谢云初再三询问也没有问出什么来。 目送皇城司的人离开,谢云初立在青瓦檐下,抬头看着天际黑压压翻滚的乌云,眉头紧皱。 “自古皇家之人但凡涉及巫蛊之术,都没有好下场。”谢云望不由担忧起来,“陛下让皇城司连谢府都搜,六郎……你可要小心啊!” “咱们刚得到消息,皇城司的人在大肆搜查王平和的诗画,皇城司就登门搜查六郎的书房……”已经穿好官服的谢云芝转而看向谢云初,“五殿下的事,会不会和王平和的诗画有关?” 谢云初也想到了这个…… 昨日,萧五郎让阿夏去取王平和的画给卫大人。 “纪先生!”谢云芝余光瞧见纪京辞,连忙行礼。 “纪先生!”谢云望也跟着行礼。 第三百一十三章:道理 谢云初转头,见纪京辞正沿着廊庑朝她走来。 她上前两步,长揖:“搅扰师父了。” 似乎也是刚从外面回来的青锋,亦是同谢云初行礼。 纪京辞浅浅颔首,同谢云初道:“五郎的事,你不必过分忧心,虽说涉及巫蛊之术,但……只要并非针对皇帝,皇帝必然会给自己的亲生骨肉留性命。” “师父,我不信萧师兄会涉及巫蛊之术,想来是有人栽赃陷害。” 谢云初不觉得萧五郎这样的性子,会去用什么巫蛊之术。 青锋上前,开口:“昨日陛下派人来召萧五郎,似乎同那位真元道长有关,而后萧五郎身边的贴身太监阿夏带着王平和的画前往卫府时,很巧合的……被三皇子的人碰上,三皇子便带着画告到了皇帝那里,禁军搜查萧五郎寝宫时……查出了贴着纯德皇后生辰的木偶小人。” 又是三皇子…… 巫蛊之术害人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根据,可对这种未知之事……人总是抱着敬畏的态度。 尤其是,皇家人。 再加上,皇帝对纯德皇后的感情深厚,这一次……萧五郎怕是危矣。 皇帝派人来谢府来查谢云初,这大概是连谢云初也一并有了疑心。 今日不早朝,谢云初看不到皇帝,自然是没有办法试探皇帝的态度。 且皇帝下旨,不许任何人探视五皇子,谢云初见不到萧五郎,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 纪京辞同谢云初开口:“云初,你这段日子行事千万要谨慎,不要给旁人可乘之机。” 若此事是三皇子做的,那么三皇子或许会想趁机除去谢云初。 纪京辞未曾入仕,不涉朝政,不问党争,能助谢云初的地方有限。 “师父放心,云初心中有数。”谢云初道。 被谢云初派出去的元宝匆匆从门外跑进来,许是跑的太着急呼吸急促,长揖同谢云初行礼:“卫大人说,昨夜没有等到五皇子派去的人。” 谢云初手心收紧,同元宝说:“我已经知道了。” 昨夜夜辰只说,萧五郎出事,被打了板子下狱。 如今将事情连在一起想起来,这倒像是有人故意布局设套。 牛御史题字的那幅画,是三皇子送到皇帝面前的。 阿夏拿着王平和的字画,也是三皇子的人碰到的。 怎么看,这件事都应该是三皇子的手笔…… 可谢云初却想到了另一个人,萧知宴。 搜出写有纯德皇后生辰八字的娃娃,最初的原因……就是三皇子的碰见了阿夏拿着王平和字画,皇帝才让人去搜宫的。 然而,谢云初却知道。 阿夏,背地里……实际上是萧知宴的人。 若是没有碰到阿夏取字画,皇帝根本没有理由搜宫,进一步发现巫蛊之术。 所以,阿夏和王平和的字画才是关键。 将自己摘干净,挑唆两位皇子自相残杀,这也是萧知宴的惯用手法。 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已不是萧知宴争夺皇位的威胁。 但,嫡出的三皇子,和深得皇帝宠爱的五皇子…… 一个是萧知宴能够确定的威胁。 一个虽无心皇位但很得宠,且即将成年。 萧知宴想要那个位置,就需要确保通往皇权之位的路上,一颗碍事的小石子都没有。 这一次,要是给五皇子定了罪,萧知宴不但没了五皇子的威胁,手中一定还会握住三皇子陷害五皇子的罪证,以此来当做把柄,以待来日羽翼丰满,给三皇子致命一击。 “今日是我第一次入宫教授七皇子学文的日子。”谢云初道,“入宫之后,我再设法打探打探情况。” · 谢云初人到宫门前时,大雨便倾盆而至。 夜辰没法同谢云初一起入宫,扶谢云初下马车的间隙,同谢云初道:“皇城司的人马刚直奔御史台去了……” 谢云初从马车上下来,理着官服衣袖,低声说:“御史台让人盯着,从昨夜到刚才皇城司都抓了哪些官员,去细查,我从皇宫里出来要知道。” “是!”夜辰应声。 一位小太监在前为谢云初引路,一位小太监替谢云初抱着今日谢云初带给七皇子的书籍。 这些书,都是谢云初这些日子以来,精挑细选的。 谢云初给七皇子讲学的地方,是学思殿。 皇帝只有八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已成年,五皇子师从纪京辞,六皇子夭折,八皇子还不到启蒙的年纪,所以……来学思殿只有七皇子一人。 小太监将谢云初今日要用的书籍摆放齐整后,便退下…… 谢云初心里记挂着牛御史和萧五郎的事,立在窗棂敞开的窗前,看着檐下雨帘出神。 “小谢大人……” 听到有人唤她,谢云初转身,瞧见陈公公正立在殿门外,恭敬同他行礼:“小谢大人,七殿下此刻正跪求陛下严查巫蛊案,还五殿下清白,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谢云初想起初见七皇子时,七皇子便是去替萧知宴求情的。 其实,七皇子并不得宠。 不论七皇子是出自于兄弟之情去请求的,还是敏锐察觉出这件事有问题,才去同皇帝求情的。 七皇子这个孩子,心中是存有仁善的。 谢云初看着陈公公,问:“是高公公请陈公公来这一趟的吗?” 陈公公并未隐瞒:“正是,师父怕让小谢大人久等。” 有一件事,谢云初在心中怀疑很久了…… 萧知宴从这位经营皇城司多年的大太监高公公手中接管皇城司,却接管的如此顺利,且经谢云初观察,皇城司上下皆听萧知宴调动。 这件事,细想就会很不正常。 这位皇帝的亲信高公公,要么就是和萧知宴联手达成了某种默契或约定。 要么,这位高公公……根本就是萧知宴的人。 谢云初定定看着陈公公,心中猜测高公公让陈公公给她送这个消息的意图。 高公公这样在皇帝跟前几十年的大宦官,说话也好……做事也罢,不可能毫无道理。 分明,可以让旁的小太监来通知一声便是,却让陈公公走了一趟。 第三百一十四章:戒备 谢云初开口:“我去看看七殿下。” 身为七皇子的老师,这个时候应当去一趟。 陈公公听到这话,并未劝阻,侧身让开殿门口,对谢云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路上,谢云初低声问陈公公:“昨日,五皇子在谢府为家师接风,陛下临时召见五皇子,后又查出五皇子涉巫蛊之术,不知道陈公公方不方便同我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陈公公低垂着头,碎步跟在谢云初身旁,低声开口:“陛下前段日子因纯德皇后不在了,夜夜难以安眠,在真元道长的指点之下,总算是能睡个踏实觉,谁知几日前又睡不好了,说总是能听到纯德皇后的哭声,昨日太阳落山之后,真元道长在纯德皇后生前所居宫殿做法……说纯德皇后死的不安宁,说有人害死了她和未出世的小皇子,死后魂魄不安……” 谢云初眉头紧皱,这真元道长可是三皇子送到皇帝身边的。 “真元道长说自己无能,的确是无法问出纯德皇后到底是谁害死了纯德皇后和小皇子,但是……若想要纯德皇后魂魄安宁,可以将纯德皇后安置在皇宫之中龙气最为强盛之地,皇宫之中龙气最为强盛的自然就是陛下,皇后却觉得将纯德皇后的牌位安置在陛下寝宫不合适,便说……三皇子是陛下的嫡子,也是龙子,可以让三皇子在府中供奉纯德皇后的牌位!” 谢云初不动声色听着。 陈公公语声极低:“真元道长说,龙子龙气强盛不假,可远离陛下这真龙也不行,陛下就想到了还未出宫开府的五皇子!” 谢云初恍然,这就是昨日萧五郎被皇帝召见的原因吧。 谢云初对宫中的道路并不熟悉,一路跟着陈公公,刚转过弯,谢云初就瞧见立在长廊中,凝视滴水成帘之景的萧知宴。 萧知宴穿着一身玄色飞鱼官服,半幅银制面具,负手而立,身姿挺拔, 余光瞧见谢云初,萧知宴转过头来,眼角眉梢染上了一层浅笑。 谢云初不动声色看了眼退至一旁,不吭声只垂着眸子的陈公公,上前同萧知宴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萧知宴抬眼示意陈公公退开,这才上前伸手去扶谢云初。 谢云初后退一步,避开萧知宴的手,直起身定定望着萧知宴:“萧五郎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一次设计他的,是他最信任的二哥,恐怕……萧五郎担心连累你,就连那副王平和画卷出自贵府沈先生处的事,都没有告诉皇帝。” “即便是萧五郎说了,沈先生也不会承认。”萧知宴倒是承认的大方。 “三皇子拿着那副牛御史提了字的画卷面圣,也是你设计的?”谢云初问。 “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聪慧。”萧知宴望着谢云初,“也没有想过瞒你,是我不假。” 谢云初定定看着萧知宴:“即便是没有我想用王平和的画救牛御史之事,五皇子那里有王平和画的事情,三皇子也是还会知道,或者说……三皇子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会设计出这巫蛊之事,是吧?” “自然!”萧知宴颔首,“不过三皇子和皇后心狠手辣已经容不下五郎了,他们放在老五宫中的,除了高贵妃的人偶,还有……皇帝的。” 萧知宴其实原本可以不插手,让皇帝气恼之下杀了他如今最疼爱的老五。 如此等将来事情败露,皇帝知道是皇后和三皇子栽赃陷害,才会越恼怒,对老三和皇后下手也就越重。 可……萧知宴到底还是对老五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让人将写着皇帝生辰八字的人偶给取了出来,只留下高贵妃的。 萧知宴太了解他那位父皇,瞧着他的父皇那么爱高贵妃,可和高贵妃比起来……皇帝还是更爱他自己。 只要人偶不是诅咒皇帝的,皇帝定然会看在老五是他骨血的份儿上,饶老五一命。 就像,到现在……皇帝都舍不得处置给大皇子下毒的四皇子一般。 也正是因为萧知宴插手取走了诅咒皇帝的人偶,让以为所有尽在掌握的皇后和三皇子内心不安,对所有人……包括绝对无缘皇位的萧知宴,都有了戒备。 这对萧知宴来说,并非好事。 谢云初官袍中的手收紧,之前还是大皇子与三皇子夺嫡之时,萧五郎就已经三番四次以行动表明了他无意皇位,没想到三皇子还是要将萧五郎赶尽杀绝。 哗啦啦的雨声中,萧知宴听到了谢云初满含讽刺的话音。 “那萧师兄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帮他留了一命?” 萧五郎从那位沈先生手中拿了王平和的画或许是个意外,但……从萧知宴设计让三皇子用王和平的画来构陷牛御史开始,萧知宴就已经将萧五郎算计其中了。 对于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待他的弟弟,萧知宴利用起来也毫不手软。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话。”萧知宴慢吞吞靠近谢云初,视线落在谢云初被檐外飘进来细雨打湿的官服下摆上,他看着站在原地未退半步的谢云初,抬手攥住她的胳膊,想把人往里拉一点,却发现没有拉动谢云初。 萧知宴有些意外,没有再用力只道:“我不会让老五有性命之忧,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老三正等着将你牵扯其中。牛御史……也必须死,只有牛御史死了,才能让那些支持老三的清流,看清楚老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牛御史若是死了,大邺的朝堂之上,就再也没有忠直之臣了。”谢云初看着他。 “那就等皇帝驾崩,我坐上那宝座,一定……会给牛御史翻案。”萧知宴嗓音透着些许偏执的笑意,“再说,这不是还有你么!我登上皇位……来日的大邺,前朝后宫,都是你说了算,如何?” 他能看得出,对朝堂政局谢云初是有野心的。 只要他登基为帝,能护住她,亦能将她困在身边,还能给她施展的余地。 “萧知宴你不适合做皇帝。”谢云初说。 第三百一十五章:北魏 “你也同他们一样?觉着我脸上有胎记……不适合做皇帝?”萧知宴眼尾上挑。 “你的心性不适合做皇帝,和你脸上的胎记无关。” 谢云初脸上也有过胎记,谢云初救下的小姑娘脸上也有胎记。 而且,谢云初因萧知宴与她前世一般脸上有胎记,对他多了几分感同身受,和怜悯。 可萧知宴,是个疯子…… 疯子治国,后果可想而知。 萧知宴看着谢云初黑白分明的眸,冷漠一览无余。 他攥着她的手臂,朝她踱了半步,谢云初眉头紧皱正要向后退,却被萧知宴按在了仰莲柱基的红旗圆柱上。 “萧知宴!”谢云初挣脱不开。 萧知宴眼神炙热,微微倾下身子,凝视谢云初的双目,开口:“我夺皇位,你主江山,我觉着……很合适。” 他定定望着谢云初,双手紧攥谢云初双肩,勾唇浅笑:“你的殿试文章我看过,你想在大邺改革,那你知道……改革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国君坚定不移的支持!你知道的……只要是你想要的,不论什么我都能给,刀山火海,即便是亡国……我也不会皱眉。” 萧知宴视线看向谢云初碎发晃动的耳,冰肌玉骨的颈脖,最终落在她晶莹透白的唇瓣上,试探着低头靠近,想冒犯他曾仰望的皓月,想吻谢云初的唇,呼吸略显急促,连声音都变得沙哑…… “只要……你能同之前在北魏一般待我,只要你能疼惜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当这大邺天下都在他的手中之时,不论是什么他都能给她,不论她背后是谁……他都能捆住她。 谢云初察觉萧知宴试探想冒犯她的意图,挣脱不开,语声冰冷:“萧知宴,我们做个交易……” 萧知宴凝视谢云初,等着谢云初的下文。 “我告诉你云昭在哪里,你把写着皇帝生辰八字的人偶给我。” 谢云初目光凌厉如同淬了毒,萧知宴丝毫不怀疑,他若是敢碰谢云初一毫,谢云初就会和他同归于尽,用刀将他捅个对穿。 “别这么看着我,我心里很不舒服……”萧知宴收起得寸进尺想冒犯谢云初的意图,压住心底极为浓烈的欲念,缓缓直起身与谢云初拉开距离,却没有松开她的双臂,“你这么为老五,我心里也不舒服,一旦我不舒服……舍不得伤你,旁人我就顾不上了,比如老五。” 萧知宴果然是又疯又自负…… 或许,她告诉萧知宴云昭现在是北魏贵妃,他都不信。 谢云初甚至觉着,萧知宴是真的爱云昭,还是只爱……北魏的那个寄托。 谢云初仰头望着他:“我记得,你说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既如此……我要写着皇帝生辰八字的人偶。” “可以,但现在不行!”萧知宴语气像哄孩子一般,目光难掩痴迷,“我知道你想要救老五,你放心老五不会死,等风波平息之后,一定给你。” 谢云初猛地推开萧知宴:“那下官与殿下,便没什么好说的。” 萧知宴略有吃惊,瞧着正冷眼看着他整理衣袖的谢云初,笑容更深了些,语气还带着几分亲昵:“身子倒像是好了不少。” “烦请殿下,让陈公公给下官带路……”谢云初表情阴沉。 “不论是牛御史的事,还是老五的事,切记不要掺合其中。”萧知宴温声叮嘱谢云初,“此次见皇帝……你只要自证对皇帝的忠心便是了,你聪慧……必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这么说,皇帝因着萧五郎的事,连她也跟着怀疑了。 七皇子冒雨跪在殿前,谢云初只要去了…… 身为贴身伺候皇帝的大太监,又得到了萧知宴的指示,必然会设法让谢云初进去自证。 “这件事中,燕王殿下……应当又是如上次一般,干净的让人抓不住把柄吧?”谢云初冷眼看着萧知宴。 萧知宴勾唇浅笑,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她:“这是当然……” 萧知宴没有皇帝的疼爱,自然是……不能留下把柄。 他就像是蛰伏在暗夜之中的毒蛇,丝丝吐着芯子,蛊惑着那些心存恶意之人做出恶行。 可对谢云初来说,萧知宴并非全无弱点。 他的弱点……便是云昭。 “燕王殿下应当还没有见过北魏的贵妃,北魏安平侯夫妇的养女吧?”谢云初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衣袖,“我劝殿下,若是有机会去见一见这位北魏贵妃,说不定……有个天大的惊喜,在等着燕王殿下。” 萧知宴笑意中带着纵容,对谢云初的话不以为意,唤了一声陈公公。 “陈公公就在那里候着,快去吧……” 谢云初同萧知宴再拜行礼,转身便看到陈公公就在转角处候着她,谢云初道:“带路……” 陈公公忙侧身对谢云初做了请的姿势。 谢云初却走到了陈公公的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超前走去,语声压的极低,几乎被这廊檐雨帘的水生湮灭:“陈公公几次出言提点,说是曾经受过家姐恩惠,看来……都是诓我的。” “奴才绝不敢诓骗小谢大人。”陈公公回头瞧了眼身后没有人跟上,这才斗胆与谢云初靠近了些,“燕王殿下,对小谢大人没有恶意,若是燕王殿下对小谢大人有恶意,不论如何小人也不会助燕王殿下的。” 陈公公很是诚恳。 他正是因为知道燕王将谢云初请到这里来,是为了……护住谢云初,这才做了这件事。 “你和你师父,都是萧知宴的人?”她又问。 陈公公抿唇,点了点头:“小谢大人说的是。” 如此,谢云初便明了了…… 有高公公这个陪伴皇帝最久,又最了解皇帝的人在,萧知宴对皇帝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萧知宴立在原地,含笑未动。 北魏的……贵妃? 那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他亲自去看一看? 萧知宴垂眸……摩挲着自己刚刚攥过谢云初胳膊的手指,她也太瘦了些。 · 陈公公为谢云初撑着伞,冒雨疾行大殿前。 大雨如注,水花四溅。 第三百一十六章:处斩 她老远就瞧见,身形瘦小的七皇子跪在殿前,不住叩首,正声嘶力竭喊着什么。 为七皇子撑着伞的小太监,全身湿透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劝,都快急哭了。 七皇子一遍叩首,一边高呼,嘶哑的声音几乎被湮灭在这大雨声中:“父皇,牛御史不可杀啊!杀牛御史对父皇圣明有损,求父皇念在牛御史耿直忠洁的份儿上,饶牛御史一命!” 拎着官服下摆正往高阶上走的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七皇子不是来给萧五郎求情的吗? 谢云初朝着陈公公看了眼,见陈公公眼神闪烁,她疾步朝七皇子冲去。 “小谢大人小心脚下!”陈公公举着伞追谢云初。 “父皇!牛御史不可杀!求父皇念在牛御史直忠洁的份儿上,饶牛御史一命!”七皇子喊完,再次叩首。 “七殿下!”谢云初小跑至七皇子身边,一边行礼一边问,“殿下,牛御史怎么了?” “小谢大人!小谢大人你总算来了!”七皇子头都磕出了血。 听到七皇子说“你总算来了”这几字,转头看向陈公公…… 终于明白,刚才……陈公公将她请过去见萧知宴,是为了拖住她。 七皇子小手一把抓住谢云初的衣摆,“小谢大人,你快劝劝父皇!牛御史不可杀啊!” 谢云初脑子嗡一声。 她没有想到,皇帝这么快就要杀牛御史。 她以为,她还有时间救牛御史。 当初七皇子母妃得宠,外祖家被高贵妃母族陷害,多亏牛御史刚直不阿才保住了外祖父。 更别说,之前牛御史还教导过七皇子一段时间,与七皇子也算是师生了。 “皇城司的人从牛御史家中搜出了牛御史留存的王平和诗集,可那诗集不是只有王平和的诗,还有旁人的!并不能证明牛御史与王平和情义深厚!牛御史是我大邺清流砥柱,若牛御史身死……日后还哪敢有臣子上谏直言!” 连七皇子这样的孩童都明白的道理,皇帝不明白…… 三皇子不明白! 萧知宴也不明白! 七皇子拽着谢云初的官服,字字肺腑:“小谢大人,父皇不肯见我,到了午时……牛御史就要处斩了,小谢大人……父皇经常称赞你忠君,对你寄予厚望,你说的话父皇定然能听进去一二,你劝劝父皇。” 七皇子记得,就是因为谢云初劝谏,父皇才将已经死去的大皇子贬为庶民,给了百姓一个交代,也重新在百姓之中树立起了皇室的威信。 “七皇子稍后,别再磕了,您受伤了!”谢云初用力握了握七皇子的手,转头同陈公公道,“劳烦陈公公,请御医为七皇子看看。” 说完,谢云初上前,撩袍跪下,高声喊道:“下官谢云初,求见陛下!” 谢云初话音刚落,高公公人便从殿内出来,摆手示意小太监上前给谢云初撑伞,自己也碎步上前:“陛下知道小谢大人来了,请小谢大人进去。” 谢云初起身,走至大殿门前,理了理自己的仪容,做出恭敬的模样,这才随高公公一同跨入大殿。 谢云初跨入殿内,乖顺行大礼叩拜:“微臣谢云初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脸色阴沉沉的,见谢云初态度恭谨这才有所缓和:“你是来给牛御史求情的,还是来给老五求情的?”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微臣今日入宫是来给七皇子讲课,却迟迟不见七皇子前来,这才知七皇子正在为五皇子求情,微臣来的路上左思右想五皇子为何受罚,深觉或是昨日……师父来京,我与师父和师兄说起,去大理寺狱见了牛御史,牛御史说当初题字之时,不记得画中有鄂梅……” “陛下知道的,微臣最不能容人有人弄虚作假欺瞒陛下,若是牛御史真有反心,那就是罪该万死,微臣头一个不容他!故而微臣询问师父是否能找来王平和的画,看看能否可以此作为突破口,恰巧五皇子的贴身太监阿夏说……五皇子曾替燕王殿下府上一位叫沈先生之人,保管过王平和的字画!” “微臣便请五皇子将字画送来,由工部的卫大人试试,能否在上面着笔……而不露痕迹,反正那王平和一个逆臣之画,也没什么珍贵值得存藏的,五皇子也同微臣一般,不愿有人弄虚作假欺瞒陛下,一口答应了下来,当时家师、卫大人、五皇子与微臣俱在!” 谢云初将萧知宴身边的沈先生牵扯进来,又提了纪京辞和卫长宁都在,是担心……萧五郎那个傻子,不想此事牵扯到萧知宴,没有供出这位沈先生,自己将事情揽下来。 立在皇帝身旁的高公公眉头跳了跳,借着给皇帝更换茶盏的间隙,小心翼翼打量着皇帝的神情。 皇帝在听谢云初称呼王平和是逆臣,且王平和的画没有什么珍贵值得存藏,脸色好了不少。 “所以,原本微臣前来,是劝七皇子回去上课,也是为了来面见陛下为五皇子陈情的,谁知……刚走到殿门口,就听七皇子说皇城司在牛御史府上搜出了王平和的诗集,陛下震怒今日午时便要处斩牛御史,微臣特来恳求陛下暂缓行刑,原因有二……” 午时牛御史便要被处斩,比起萧五郎更危险,谢云初得先设法保住牛御史。 她镇定开口:“其一,若是真如牛御史所言,那王平和的画上原本没有鄂梅,是有心人加上去的,以此来陷害陛下的御史,此事必须查明,如此大胆……欺君罔上之人,若是朝堂之人,将来岂不是要只手遮天,蒙蔽君父双目!” “其二,赈灾贪腐案由牛御史主审,牛御史又是朝中的清流砥柱,若是牛御史此时身死,难免会让官员胡乱揣度陛下这位圣君明主……是因大皇子之死迁怒牛御史,微臣明白陛下圣心并非此意,可朝中官员畏惧陛下龙威,会致朝中官员日后不敢同牛御史一般,直言上谏!微臣相信这绝非陛下想看……” 第三百一十七章:台阶 “行了!” 皇帝厉声打断了谢云初的话音,语声透出不耐烦来…… “朕是皇帝,天下人本就应畏惧!你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情,朕既然已经下旨,就断断没有收回旨意的道理!朕不杀那些为牛御史求情之人,已经是很宽容了。朕见你……也是为了告诉你,朕抬举你看重你,所以……不希望你牵扯到牛御史和老五的事中来!明白吗?!” 皇帝话音刚落,就瞧见那位真元道长从后殿进来立在一侧,手中捧着丹药盒子,似乎是有些错愕皇帝在这里召见臣子,恭敬颔首退下。 见状,皇帝压住心中怒火同谢云初说:“你回去好好暂代御史中丞,好好为朕办事,将来前途远大着呢!去吧……” 说完,皇帝起身就走。 “陛下!”谢云初膝行上前,“微臣并非请陛下收回旨意,只求陛下暂缓处斩!请陛下看在牛御史多年为大邺尽忠的份儿上,给微臣三天!两天也成!” 哪怕最后能改判罢官流放,都还有机会…… 要是斩首,性命就再无指望了。 “朕没有抄家灭族,已是皇恩浩荡!”已经快要走出大殿的皇帝,头也不回,“把老七带回去,告诉他……除非他想同老五去做个伴!你也是!” “陛下!求陛下暂留牛御史一命!”注视着皇帝离开大殿的背影,谢云初拳头紧紧攥住。 她满腔愤怒,却也知道,牛御史的命就在眼前这皇帝手中! 而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这里恳求皇帝,憋屈!实在是太憋屈! 御史生死,竟在皇帝一念之间! 要国法何用?! “陛下!牛御史清名在外,杀牛御史天下会揣度陛下不能容人,有损陛下龙威!百年之后文人墨客口诛笔伐,不值得啊陛下!” “高天德你是死人吗?把谢云初拉出去!”皇帝恼火转过头,“朕现在不想听谢云初说话!” “小谢大人!您快别说了!”高公公连忙上前慌张劝谢云初,“陛下待您已经很宽宥了,刚才御史台来求情的都被陛下杖责了,您犯不着为了牛御史得罪陛下!快出去带七皇子回去吧!” 皇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殿之中,谢云初知道,即便是她同外面的七皇子一般磕破了头,高呼求陛下留牛御史一命,也不会让皇帝改变主意。 皇帝……连百年之后的口诛笔伐都不怕了? 一个手握大邺至高权柄的皇帝,为私仇给朝中忠直之臣织罗罪名! 这样的大邺朝廷,还怎么清明! 谢云初见状,利落起身往外走,干脆的连高公公都觉得诧异,他以为自己至少要劝一会儿这谢家小郎君。 纪京辞在无妄山曾教导过他们这些弟子,要走仕途中最干净的路。 牛御史这一路走的不干净吗? 牛御史曾告诉谢云初,御史没有选择……只能走最干净的一条路,不为青史留名,只为不使一人蒙冤,这是身为御史的底线。 可,牛御史这样坚守底线,坚守品行的官员,为何会落得斩首这样的下场?! 谢云初跨出大殿,回头看向殿门内…… 只因,那位大邺权力最大之人,只有私心,没有公道! 怒火中烧,烧得她五内俱焚。 “小谢大人!”七皇子看到谢云初,满目期待的望着她,“父皇怎么说?” “殿下……”谢云初蹲下身,想将七皇子扶起来。 七皇子看到谢云初的表情,便明白父皇还是要杀牛御史,他喉头翻滚,要借着叩首跪求…… “殿下!”谢云初紧紧攥着七皇子的手臂,“求……是没有用的。” 皇帝杀牛御史之心坚定。 要想阻止皇帝杀牛御史,得逼…… 逼的皇帝不敢杀牛御史。 但他们作为文臣,手无兵权。 若皇帝连口诛笔伐都不怕了,那他们能逼迫皇帝的筹码几乎算是没有。 暴雨倾盆,汉白玉石铺就的地板,溅起高高的水花。 电闪划破黑云的那瞬,七皇子看到眉目如同墨描的谢云初,深眸异常冷寂。 “七皇子!”谢云初薄唇张合,“可敢为牛御史舍命拼一次?” 年幼的七皇子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谢云初,不知道为何……明明眼前的谢云初没有比他大几岁,明明只是臣子,可听着眼前人冷静沉着的声音,莫名让人觉着信服。 七皇子挺直腰脊,用衣袖擦去脸上雨水,在轰隆隆雷声中,点头:“我敢!” 不多时,夜辰见谢云初从皇宫内出来,冒雨跑了过来。 他从谢云初手中接过伞,压低了声音道:“御史台宋御史、两位李御史都被请走了!昨夜被皇城司从府上搜出王平和诗画请走的有左谏议大夫王大人、少府监田大人、中行郎中刘大人、大理寺丞陈大人,还有大理寺评事池大人。” 谢云初薄唇紧抿跨上马车,转身同元宝和夜辰道:“我去御史台,你们二人……替我做一件事!” “六郎你说!赴汤蹈火,元宝都去!”元宝拍着胸脯道。 · 牛御史突然被皇帝下旨斩首,谢云初这位暂时的御史中丞也不在…… 御史台中,资历深厚的宋绍忠和李安然也都被带走,御史台一时间人心惶惶。 于谦超、李运带着侍御史和主簿们凑在一起,正商量着应当怎么办,就见谢云初撑着伞从大雨中匆匆而来。 “是小谢大人!小谢大人来了!”于谦超最先瞧见谢云初,忙道。 李运和于谦超急忙朝外迎了几步。 “小谢大人!”于谦超唤了一声。 只见谢云初跨上廊庑台阶,随手将伞放在一旁,郑重同他们行礼:“诸位大人,牛御史之事紧急,不知诸位大人可敢随我一同赴法场,为牛御史舍命一博!七殿下已前往国子监请国子监学生们相助,于宫门前跪求陛下延缓牛御史刑期,我等需为七殿下争取时间……阻拦行刑!” “此行,或会被牵连,御史台不能空了,得有人留下。”谢云初这话给了不愿意同行的御史台官员一个台阶。 第三百一十八章:抗衡 于谦超说完,转过头看着新进御史台的谢云望、张冠和傅明远…… “你们就不要去了!守好御史台!” “我也去!”谢云望急急道,“六郎都去了,我怎么能不去?” “我也去!”张冠也义正言辞开口,“虽然我刚入御史台不久,可我从未忘记过在云山书院时山长的教诲,牛御史是我大邺的清流砥柱,决不能因一副画枉死!” 说着,张冠同谢云初一拜:“我愿与小谢大人一同前往!” “我也同去!”李运开口。 “我也同去!” “我也同去!” 御史台的侍御史和主簿们,一个接一个响应,将御史台衙门吵得热火朝天。 谢云初、谢云望、张冠和傅明远等刚入御史台不久的官员,情绪被这御史台诸人无畏的风骨感动,被他们一身的浩然正气震撼,心潮澎湃。 谢云望看着面色镇定的谢云初,眼眶已经潮红,以自己能入御史台为荣,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闷雷在汴京城上空轰隆隆炸开,天像是被撕破了口子大雨肆虐,狂风横行,寸步难移。 御史台衙门正门大开,高高挂起的两盏灯笼,陡然被吹得胡乱飞撞。 一身绯衣官袍的谢云初,身后跟着御史台一众侍御史、主簿…… 冒雨跨门而出。 白底黑靴,接连踩过御史台衙门激烈迸溅水花,一路向刑场进发。 · 刑场之上,大理寺卿苏大人满脸焦急,仰头看着棚外的瓢泼大雨,不知道七皇子是否能求得陛下开恩。 三皇子坐在一旁,端起茶杯,视线扫了眼沙漏,一点也不担忧。 就凭老七,也想求得父皇宽恕牛御史,简直是做梦。 牛御史和谢云初要了沈砚行的命,那么……他就要他们的命,给沈砚行偿命! 先是牛御史…… 很快,就要轮到谢云初了! 李少卿看了眼志得意满的三皇子,面色难看,唇瓣紧紧抿着,却又不知能有什么办法救下牛御史,只能跟着苏大人一同往刑场外眺望,希望七皇子尽快求得陛下恩旨。 “苏大人,既然已经验明犯人正身,是不是能带人犯了?”三皇子转头朝大理寺卿看去。 “时辰还早!”苏大人同三皇子一礼,“等时辰差不多了再带犯人也是一样的!” “苏大人这是在同情罪犯大不敬的罪臣?”三皇子目光中带着警告,“怎么……这官兵都在淋雨,一个要死的罪臣,怎么就淋不得了?” 苏大人藏在官袍中的手攥紧,摆了摆手…… 很快,伤势未曾痊愈蓬头垢面的牛御史,被两个差役架着拖了出来,脚尖拖拽出的痕迹很快被暴雨积水淹没。 高烧不退的牛御史头都抬不起来,生生被拖到了刑台之上。 两个差役按着牛御史跪好,刚松手,牛御史就倒在了泥浆雨水混合的斩台上。 “爹!爹!” 牛御史的长子被官兵拦在刑场外,瞧见牛御史摔倒,急得眼睛都红了。 牛御史艰难用双手撑地,酸疼的手臂不住颤抖,背后雨顺混着血水从衣服上往下淌。 李少卿猛地站起身来,拳头紧紧攥住,深深看了眼三皇子,也不顾会不会得罪人,高声喊道:“愣在旁边干什么,死人吗?还不快将牛御史扶起来!” “李少卿这么着急做什么。”三皇子语声带着戏谑之意,“将死之人,还讲什么体面。” 李少卿绷着脸,没有同三皇子争辩。 突然,李少卿看到暴雨之中的一抹鲜红,他心跳陡然快了起来,上前一步,定睛注视,想着是不是皇帝派人来宣旨,能留下牛御史一命。 “苏大人!”李少卿转头看向大理寺卿,指向远处,“有人来了!” 三皇子也顺着李少卿的手指看去。 那一行人越走越近,三皇子也看清楚,带头而来的是谢云初,谢云初身后还跟着其他官员。 三皇子脸上笑容沉了下来,在瞧见谢云初手上未捧圣旨之后,又勾起浅笑。 没有从父皇那里请来圣旨,也敢来刑场! 好得很! 只要谢云初敢来,只要谢云初敢靠近牛御史,他就敢扣谢云初一个劫刑场之罪! 牛御史的长子远远瞧见监斩台上李少卿指向他身后方向,他回头……就瞧见谢云初身后跟着御史台的官员们,已疾步走到他跟前。 官兵尽忠职守将谢云初等人拦住:“大人……” 谢云望等人上前,撸起袖子样子好似要同这些官兵拼了。 三皇子放下茶杯起身,扬声道:“让他们进来!” 拦住谢云初等人的官兵闻言让开,于谦超和李运瞧见台上牛御史又踉跄摔倒,惊呼:“牛御史!” 谢云初见牛御史在大雨中跌倒,推开身旁官兵,拎着官袍,带御史台官员,踩着泥水冲上邢台…… 立在刑台上的官兵和刽子手上前阻拦,被于谦超、谢云望和张冠、李运等拦住,御史台的其他官员亦是上前用肉身挡住那些手握刀柄的官兵。 谢云初单膝跪地,扶住牛御史:“牛御史!牛御史……” 噼里啪啦的大雨砸的人眼都睁不开,被谢云初扶起身,摇摇晃晃的牛御史艰难抬起眼皮子,瞧见被淋得湿透的谢云初,声音沙哑:“小谢……小谢大人。” 牛御史的儿子刚才也趁机冲了进来,哭着跪在牛御史身旁,将牛御史扶好,瞧见牛御史湿透的囚服上全都是血,牛御史的儿子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爹……” 牛御史又艰难看向自己的儿子,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抬头就瞧见御史台的官员以肉身将他团团护住,一股酸涩的热流冲上心头。 他攥住谢云初的手:“胡闹!陛下圣旨……岂是你们能够抗衡的!御史台……不能因我一人,全军覆没!带他们回去!” 说罢,牛御史推了一把谢云初,可身子太弱竟是没有推开。 “牛御史!”谢云初雨中定定望着牛御史,语声镇定沉稳,“七殿下已经前往国子监,去请国子监生员,于宫门前跪求陛下收回成命!” 第三百一十九章:风气 牛御史眼中热泪翻滚:“你们能来,老夫铭感五内,就是死……也不冤枉,可你们实在犯不上为了老夫涉险,致整个御史台于不顾,还牵扯了年幼的七皇子!六郎你听话……把人回去!” 牛御史说完,又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儿啊……” “儿子在!儿子在!”牛御史的儿子连忙膝行靠近了父亲一些,让父亲整个人依靠着自己能舒坦一些。 “你要记住,要堂堂正正的活着,为父走后……家中就交给你了,你要担起嫡长子的责任!” “儿……儿子记住了!”牛御史的儿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牛御史想起之前说,等谢云初及冠之时给谢云初赐字之事,又缓声同谢云初说:“老夫曾以为,能活到你弱冠之时,能有幸给你取字!你是个有谋有略的好孩子……你太聪明,可聪明人也最容易走歧途,老夫希望你能……守住本心,行正道坦途,勿贪捷径,以免行差踏错!为你取守正二字!望你来日,能成为大邺朝堂的中流砥柱,能为百官表率,能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能为天地立心、能为生民立命、亦能为往圣继绝学……” 谢云初用力攥住牛御史的手,语声坚定:“等我及冠礼上,还劳烦牛御史亲自为我赐字!” 站在监斩棚内的三皇子抬脚朝行刑台的方向走来,护卫上前撑伞,大理寺卿苏大人和少卿李大人连忙跟上。 三皇子扬声:“小谢大人这是要带着御史台的官员劫囚,还是要违抗陛下圣旨?” 牛御史用力攥住谢云初的手,和自己儿子的手,强撑着艰难起身:“要杀我的是陛下,六郎……带着御史台的官员回去吧!” “圣心不可与民心相较!牛御史,我们……博一次。”谢云初不为所动,扶起牛御史,同牛御史的长子道,“牛公子照顾好牛大人!” 牛御史的儿子连连点头。 谢云初转身从谢云望身后走出来,立在一众御史台官员最前,定定看着扶手立在行刑台下的三皇子:“陛下被奸人蒙蔽圣目,使牛御史蒙冤,我等身为御史自当以命相博,正圣上视听,不使陛下被奸人蒙蔽,罔杀忠臣,使我大邺朝堂言路断绝!此乃……我等御史之责!今日……我等寸步不让!” 谢云望、张冠和于谦超、李运他们各个上前一步,与谢云初并肩而立,面色沉着坚定。 今日,谢云初不退,他们亦是不退! 他们保的不仅仅是牛御史的性命,还是大邺朝堂的清正风气。 正如谢云初所言,这是他们作为御史的职责和担当! 御史台众官员将牛御史护在正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人觉着惊心动魄。 大理寺卿苏大人和少卿李大人,也被御史台众官员这一身浩然正气所感,心潮澎湃。 大理寺卿苏大人上前同三皇子行礼:“殿下,御史台众官员舍命保牛御史,此事还是要禀报陛下,请陛下三思……暂缓行刑才是啊!” 三皇子面色阴沉,只定定望着谢云初,冷笑:“御史台众官员违抗圣旨,胆敢阻挠行刑,时辰一到……若是不离开刑台,都以抗旨论处,杀了就是!” 反正,三皇子对这些御史台的官员,尤其是谢云初……可以算得上是恨之入骨。 “殿下不可!” 大理寺卿苏大人和李少卿同时开口。 “三殿下,杀御史事关重大!更别说……瞧着御史台的御史和主簿都在这里了!”李少卿从伞下出来,恭敬行礼,希望能说服三皇子,“若是杀了刑台上的御史台官员,此举必然会振动朝野,招来非议!” 说着,李少卿跪了下来:“此事事关重大,殿下当请陛下圣裁才是!” 谢云初见三皇子面色阴沉沉的不吭声,她毫不怀疑,若是行刑的时辰到了,这位三皇子即便是不敢让人动手将他们一同斩杀在这高台之上,也一定会让人将他们拉下来。 到时候,三皇子是执行公务,他们是阻碍公务,磕碰间死了人,那都能算做意外。 很显然,三皇子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会儿只要时辰一到,三皇子就要杀人了。 “三殿下!”谢云初朝三皇子长揖一礼,“能否容下官同三殿下说几句话?” 三皇子抬眉:“好啊!” “六郎!”谢云望不放心,攥住了谢云初的手臂。 谢云初抬手拍了拍谢云望的手:“放心!我一定能说服三皇子!” 说着,谢云初一步迈下高台。 李少卿转头与谢云初对视,看到谢云初示意的眼神,颔首起身轻轻拽住苏大人的手臂向后退出两步。 谢云初走至三皇子面前,低着头凑近了三皇子些许,将声音压的极低:“殿下和皇后娘娘安排人放入五皇子寝宫的人偶,丢了一个,殿下……慌吗?” 大雨噼里啪啦敲咋着伞面,激烈的声响几乎要将谢云初压低的语声湮灭。 三皇子瞳仁骤然一紧,负在身后的拳头攥紧,眼底杀意沸腾。 谢云初……是怎么知道的?! 谢云初看到三皇子身体猛然僵直的反应,这才缓缓直起身,抬头与高出她一头的三皇子对视:“诸位皇子的夺嫡之争,陈郡谢氏并不想参与其中,但……五皇子是下官的师兄,下官便不能眼看着三皇子要了五皇子的命,更何况……五皇子根本就无意储位之争,所以并未破坏三皇子和皇后娘娘的谋算,出手也只为保住五皇子性命。” 陈郡谢氏…… 三皇子心跳剧烈,陈郡谢氏一个已经败落的士族,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的母后执掌六宫,事情做的如此隐秘…… 陈郡谢氏的人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悄无声息拿走了另一个人偶。 这么说,他和母后的把柄,是不是都已经被陈郡谢氏攥在了手中? 三皇子不得不重新审视陈郡谢氏。 “所以,殿下也应当看出,陈郡谢氏虽不是三皇子一党,但也绝无意与三皇子作对!” 第三百二十章:结仇 谢云初一本正经诓骗三皇子:“如今五皇子也没有能力同三皇子争夺储位,三殿下已经是皇储的不二人选,可到底三殿下如今还不是储君,殿下看看眼前的这些官员……再看看以清正刚直出名的牛御史,这些……都是殿下今日可以收揽的人心!” 三皇子视线扫过刑台之上,各个视死如归的御史台官员,又垂眸看向谢云初…… “要成为储君,收揽人心……是第一步。”谢云初又道。 三皇子负在身后的手摩挲着,正如谢云初所言,如今他已经是皇储的不二人选,可即便是如此……三皇子还是因不翼而飞的人偶,忌惮起了陈郡谢氏。 陈郡谢氏蛰伏这么多年,没想到……背后的力量还是如此庞大。 手……竟然都伸到皇宫中! 伸到了母后和他的身边。 三皇子对之前小看了陈郡谢氏之事,不免心有余悸。 “第二步,三殿下要防先皇后嫡出的燕王,不要以为燕王被陛下所不喜,就无缘皇位了,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大皇子……殿下您已借四皇子的手除去,所以燕王如今即是嫡,也是长!” 谢云初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三皇子。 明显看到三皇子在听她说这句话时,瞳仁紧缩全身紧绷。 谢云初心放下一半。 三皇子咬紧了牙关,定定与谢云初对视。 “三殿下,今日下官保牛御史,并非是在与殿下作对,除了同僚情义之外,也是为了不让天下读书人心寒,不让那些心怀热血意图报国的学子心寒!”谢云初给出了三皇子她保牛御史的理由,又说,“陈郡谢氏不涉党争……是因忠的是大邺!愿意舍命护的也是大邺!皇子夺嫡……来日若殿下能登上皇位,陈郡谢氏就会忠于殿下!” “但,今日……殿下若是想等着时辰到了,便动手杀御史台官员,杀了下官这位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谢云初语声分明平和,却诡异的让人觉着脊背生寒,“不涉党争的陈郡谢氏,也可以扶占嫡占长的二皇子上位,三殿下……您确定,要和陈郡谢氏结仇吗?” 若是今日,谢云初未说巫蛊之事,未说那个消失不见的人偶,未说四皇子给大皇子下毒之事,三皇子或许是将陈郡谢氏放在眼里,但没有那么在意。 可今日,谢云初接连说出这两件事,三皇子陡然发现,这些年……陈郡谢氏怕并非是败落,而是选择了蛰伏。 士族力量之大,恐怕要超乎他的想象。 三皇子如今还没有登上储位,更不是皇帝,要和陈郡谢氏这样……实力他还未能一观到底的士族结仇,对他十分不利。 想到沈砚行的仇,三皇子又咽不下这口气。 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又松开了紧攥的拳头,现在……他不是太子,更不是皇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他成为皇帝之后,陈郡谢氏……就不是威胁了! 到时候,他再杀了谢云初为沈砚行报仇就是了! 想来,砚行……也是能够理解他的。 “那么,小谢大人的意思,是本殿下保住牛御史,陈郡谢氏……便能扶本殿下登位?”三皇子与谢云初谈条件。 谢云初摇了摇头:“下官还是那句话,陈郡谢氏不涉党争,只忠大邺……” 三皇子咬紧了牙关:“那本殿下,又为何要替你保住牛御史?还是……你打算要用把柄威胁本殿下?要与本殿下为敌?” “下官不敢请殿下保住牛御史,更不愿与殿下为敌,不论如何……下官都是那句话,陈郡谢氏不舍党争,只忠大邺!下官只请殿下……不要伤了御史台的官员,届时在陛下那里……将罪责推在我等御史台官员的头上,就说我们不退让,殿下不敢擅专强杀御史!如此……今日在场官员的人心,便是殿下的了!” 谢云初说完,同三皇子长揖一拜,转而又登上刑台,与众御史和主簿站在一起。 谢云望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抹了把脸低声询问:“你同三皇子说了什么?” “我怕一会儿会借着行刑时辰一到,三皇子让人将我们拖下去的间隙杀人,与三皇子分析了一番杀御史会是个什么结果。”谢云初低声说。 听到这话李运心中也有了底气,站的越发挺拔:“七殿下去国子监,真的能……带来国子监的学生吗?” 谢云初心中也没有底…… 毕竟,国子监的学生们,家世背景错综复杂。 所以,谢云初才请七皇子前往。 只要国子监生员能在宫门外求皇帝,事情就闹大了。 皇帝还是不愿将牛御史的刑期推后,往大了说……那就是不顾天下读书人的恳请,除非皇帝……真的是失心疯了。 三皇子看着被淋成落汤鸡,也却一副傲骨不折模样的谢云初,眉头抬了抬,转身瞧着同样立在雨中的大理寺卿苏大人和大理寺少卿李大人,开口道:“正如苏大人所言,御史台诸官阻拦行刑,此事还是要禀报陛下!” “正是!”大理寺卿苏大人仿佛看到了希望,高兴了起来,“微臣这就去!” 三皇子想着谢云初那句收揽人心,同大理寺苏大人道:“苏大人是监斩,就有劳李少卿走一趟,同父皇说一声,请父皇三思……是否要将刑期延后!” 李少卿连忙叩拜:“是!” 说完,李少卿抬头朝谢云初看了眼,起身就跑,生怕动作太慢,连累牛御史受苦。 “希望七殿下来得及!”于谦超说了一句。 三皇子和大理寺卿苏大人已经回到了监斩棚内,看着雨中将牛御史团团护住的御史台官员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刑台上谢云初一行人站得腿都僵硬发麻,也未曾退让半分。 夜辰和元宝被谢云初派去四处宣扬此事。 她本意就是将事情闹大,自然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就是今日雨太大,也不知道能来多少人。 元宝同夜辰带着谢府之人,四处在酒楼、茶馆散布消息。 第三百二十一章:雷声 不少官员和百姓商人得到了消息,冒雨匆匆而来。 有的是指望着能帮上忙,有的是来看热闹,看御史台和皇帝硬碰硬,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就连纪京辞的马车,也停在了刑场外不远处。 他推开马车车窗,朝刑场看去。 他瞧见身形纤细瘦弱,一身红衣官服的谢云初立在众御史最前,风骨清隽,傲岸不群。 她看起来如此瘦弱,应当承受不住这被雨淋湿沉重的官服,可她腰脊挺立,带领御史台一众官员,在这满天大雨之中,如能顶天立地。 纪京辞心疼,可他没有阻谢云初。 他只是吩咐人将御史台围住刑台的事情,广而告之…… 他知道,不论这一次谢云初能不能救下牛御史,她都会成为御史台……乃至朝中清流的榜样。 她会如今日,带领御史台众官员一般,统领大邺百官,为百官之首。 所以,纪京辞今日不论如何都不能出面。 他盛名在外,只要出面,旁人就会将功劳加在他的身上。 他定定望着雨中那抹纤瘦的身影,心中满怀安慰。 即便是当初还不知道她就是云初之时,纪京辞就预料到谢云初是那个能完成他志向之人。 而云初,的确是比他预期的做的更好! 御史台众官员已经被雨水浇透了。 沉重的官服贴在身上,冷得人发抖,却浇不冷他们的热血。 牛御史的儿子,扶着牛御史坐在斩头的墩子上,脱下自己已经湿透的外袍,撑起给自己的父亲挡雨,满怀希望等着皇帝宽恕的圣旨。 “午时过了吗?”于谦超冷的声音都在发抖,“七殿下要是来不及,咱们撑过午时,牛御史还是有希望的吧?” 谢云初苍白的薄唇紧紧抿着,没有吭声。 很快,夜辰出现在刑场外,他挤到人前遥遥冲谢云初颔首。 谢云初身侧拳头一紧,七皇子带着国子监的学生们到了。 不多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天德快马而来,大理寺卿苏大人站起身来:“是高公公!” “闪开!闪开!” 高天德前面禁军快马护卫,高声喊着。 堵在刑场周围撑着伞穿着蓑衣的百姓或官员纷纷让开,马蹄飞溅起无数泥水…… 高天德快马冲入刑场,高声道:“陛下有旨,午时已到立刻行刑,敢有阻拦者,一律以谋逆处置!杀无赦!” 高天德声如惊雷,让围观的百姓,和刑台上御史台官员都炸开来。 谢云初拳头收紧,睁大了眼…… 皇帝,是疯了吗?! 御史台官员几乎倾巢而出护卫牛御史,国子监学生宫门前跪求皇帝宽恕! 皇帝竟还是不顾民心民意,执意要杀牛御史! “陛下怎可如此?!”于谦超全身颤抖,高呼,“牛御史是冤枉的!” 三皇子起身,高声道:“谢云初,父皇的圣旨你可听到了!还不带着御史台的人下来!难不成你要带着御史台的官员,为一个罪犯大不敬的罪臣送死?!” 谢云初拳头紧紧攥住,寸步不让:“高公公,请您回禀陛下,下官谢云初不敢奢求陛下能赦免牛御史,只求陛下延迟行刑,给御史台一个为牛御史洗刷冤屈的机会!” 她挽起身旁谢云望和李运的手臂,语声铿锵:“我等身为朝臣不敢对陛下不敬,唯有用性命恳求陛下!我等与牛御史……生死共进退!” “生死共进退!”谢云望头一个应声,紧紧挽住谢云初的手臂。 “生死共进退!” 大雨之中,御史台的官员纷纷挽住手臂,以血肉做人墙,将死亡和牛御史阻隔开。 高公公震惊望着谢云初…… 他一直都觉得这谢云初是个聪明人,聪明到可以拿捏与皇帝相处的分寸,亦是可以拿捏皇帝的喜好,能轻而易举的在皇帝面前说旁人不敢说的话,做旁人不敢做的事! 可此刻明目张胆的违抗圣旨,实在是非常不明智。 “小谢大人,陛下对你十分爱重!违抗圣命……你的前途不要吗?” 大雨中,高公公对着刑台上的官员喊道:“诸位御史台的大人,听老奴一句劝,都回去吧!陛下这是圣旨,是皇命!诸位大人都是陛下的臣,听从皇命才是对陛下尽忠啊!” “正是因我等对陛下尽忠,所以今日……才绝不能退!”谢云初字正腔圆,语声刚劲有力,“陛下今日杀的不是牛御史,杀的是朝中官员直言上谏……不畏强权为百姓求公道的胆气,杀的是百官清正风骨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杀的是天下读书人的热血和抱负!杀的是百姓对大邺朝廷的期望!我等身为御史,如何能退?!” 谢云初一番话,震耳发聩…… 让大理寺卿苏大人眼眶发热。 被众官员护在当中的牛御史,早已经老泪纵横,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对谢云初、于谦超等前来以性命护住他的同僚,他心存感激! 可他实在是不能连累他们,丢了性命。 牛御史大半个身子都倚在儿子身上,疼痛和冰冷让他全身发抖,可他的心是热的。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泪水,艰难扶着儿子的手起身,癫狂发笑:“我牛引晖以风骨二字,战战兢兢约束自身几十年!卑身贱体,夕寐宵兴,不敢懈怠。入仕途,为言官、为御史,知无经天纬地之才,便力求清正守一,不为功名利禄所动,不被荣华富贵所蚀,自问……无愧天地!” “今日,能有同僚舍命相护,牛引晖此生无憾!”牛御史艰难立直身子,朝挡在他身前的众官员长揖一礼,“牛引晖一人生死是小,朝无清正之臣事大!今吾坦然赴死,愿正气硬骨长存留,不为身后声名,只为诤臣壮胆魄,为同僚引正道,为朝臣树硬骨,为庙堂留清风。” 电撕黑云,雷声轰隆…… “爹!” 在牛御史长子的惊呼声中,牛御史血溅磅礴大雨之中,仰倒在地…… 谢云初猛地回头,看到以颈脖撞上刀刃的牛御史已重重栽倒在地。 第三百二十二章:底线 “牛御史!” “牛大人!” “牛御史!” 众人转身,纷纷冲至牛御史身旁。 谢云初更是撕开官袍,按住牛御史的颈脖,高声喊道:“大夫!去叫大夫!” 鲜血不断从谢云初指缝冒出,与大雨和刑台上的泥水混合在一起。 牛御史望着黑云密布的天际,仿若失明一般,目光涣散,唇瓣张合,呢喃:“愿,庙堂多高洁,百官多风骨,大邺……国祚不衰,再造……盛……世……” “爹!”牛御史长子看着牛御史目光全部散去,撕心裂肺的嚎啕痛哭,“爹!” 谢云初睁大了眼,热泪冲出眼眶,喉咙胀疼难忍,脑中似有尖锐哨声长鸣,顿时一片空白。 她明明……已经听纪京辞和牛御史的话,没有用手段,走了最干净的一条道,为牛御史求生路! 可为什么,还是救不了牛御史? 谢云初手心里牛御史的血还是滚烫的,可牛御史人已经没了气息。 这和当初在无妄山时看着同袍战死不同…… 这一次,牛御史的生命是从她指缝中流走的! 无力悲愤之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原本她是可以救牛御史的! 原本,在沈砚行承担下一切之时,她本来能够利用沈砚行不知那个所谓“外室”已死的消息,诓出沈砚行的口供,将三皇子揪出来的! 若是那个时候,将三皇子揪了出来,牛御史又怎么会死?! 萧五郎又怎么会被栽赃?! 她一直都觉着,自己经过无妄山之后,变成了一个冷情到冷血之人。 可如今,看着原本她能救下来的牛御史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谢云初心如刀割。 她敬佩牛御史的风骨,也替牛御史不值。 这样的大邺,怎配牛御史这样的清正之官效忠?! 大邺皇帝,就因为自己的儿子死在了赈灾贪腐案中,就要了主审人的命! 分明大皇子就是死有余辜! 皇帝却要了一个忠臣的命! 要了一个……死前对皇帝没有任何责怪,只盼望着大邺国祚不衰,再造盛世的忠臣……的命! 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什么朝堂! 这是什么世道! 御史台其他官员围在牛御史身旁,不住悲切唤着牛御史的名字,牛御史的长子泣不成声。 三皇子立在伞下,眸色冷沉,想到沈砚行尸首分离,这牛御史凭什么死的这么容易! 他扬声:“愣着干什么!上去把无关之人拉开!时辰已到……行刑!” 想到刚才谢云初说的收揽人心,三皇子又补充了一句:“别伤到无关之人性命!” 三皇子一声令下,官兵们收了刀不敢伤御史台官员性命,只能仗着人多势众冲上拖拽。 “殿下!”大理寺卿苏大人连忙上前,“殿下!牛御史已经没了气息……” “陛下旨意是斩首!”三皇子冷眼朝苏大人看去,“苏大人是要抗旨不尊吗?把人拉下去!将罪人牛引晖斩首!” 听到三皇子还要将牛御史尸身斩首,谢云初心口似有罡风冲冠。 她猛然抽出前来拖拽她的官兵腰间佩刀,激愤难忍,声如震雷…… “谁敢!” 几欲摧毁理智的愤怒,如烈火将她整个人点燃,怒火攻心,持刀之手不住发抖。 谢云初持刀而立,将牛御史的尸身护在身后,周身杀意沸腾,分明瘦弱的身躯湿透染血,狼狈不堪,气势却如地狱罗刹,凌冽而沉敛的杀气骇的人不敢上前。 于谦超也挺身与谢云初立在一起:“谁要动牛御史遗体,就从我等御史台官员的身上踏过去!” 御史台的官员们纷纷起身,满目含泪,满心愤怒,与谢云初并肩而立。 三皇子遥遥看着谢云初,语声带着几分得意,高声喊道:“谢云初,父皇要斩,牛御史自尽,这可是大罪,祸及家眷,本殿下……这可是为了牛御史好!你如此阻拦……是要牛御史全家获罪吗?” 谢云初攥着刀柄的手猛然收紧,又缓缓松开。 她咽下心头那一口恶气,忍着恶心答话:“三殿下是皇子,亦是陛下朝臣!如今牛御史已死,还请殿下为大邺朝堂计,与下官等人一道求陛下留牛御史全尸,殿下是嫡子,深受陛下宠爱,若殿下肯求情,下官等人感激不尽!” 错的人……是皇帝! 是皇家! 他们是臣,就只能求着皇帝和皇家! 若皇帝是明君还好。 这样一个心胸狭隘又公私不分的昏庸皇帝,屈膝恳求,谢云初……觉着憋屈,觉着恶心。 谢云初这话,是恳求,也是威胁,三皇子听得懂。 “诸位大人……”牛御史的儿子怀中抱着自己父亲的尸身,仰头看着为保住父亲全尸而挡在前面的御史们,含泪哽咽道,“今日,家父有幸得诸位相护,在下铭感五内,虽家父已死,可牛家不忘诸位大恩!诸位大人护到这一步,已经够了!不要……再为了家父,拼上性命和前程!大邺朝堂……还需要诸位大人这样清正的臣子!” 牛御史的儿子低头看着怀中没了气息的父亲,泪如雨下:“父亲已经死了,就是再斩一次……又有何惧?正如父亲所言,愿家父之死……能为诤臣壮胆魄,为同僚引正道,为朝臣树硬骨,为庙堂留清风!让所有行正品端的朝臣……都不畏死,只求青史留身后忠贞之名。” “不能退!这是底线……”谢云初雨中咬紧了牙关,声音比雷声还要震耳,“这是大邺清直官员尊严的底线!尊严要是没了,谈何胆魄!谈何硬骨!” 见谢云初执意要保牛御史全尸,三皇子视线又落在高公公的身上。 “高公公,如今御史台谢云初持刀阻拦……”三皇子对这位皇帝身边的亲信倒是恭敬,“您看这件事……是否要上报父皇?” 正如三皇子所言,皇帝下旨是斩首,牛御史自尽……这也算是大罪了。 高公公看了眼谢云初,想起燕王叮咛他对谢云初多加关照之事,高公公同三皇子一礼:“老奴这就回宫禀报陛下!” 第三百二十三章:丹心 “高公公……” 谢云初张口唤住了皇帝身边最为亲近之人,朝高公公一拜。 高公公紧攥缰绳,看向谢云初。 “劳烦高公公将牛御史生前遗言报于陛下,代臣等恭禀圣上,臣等不敢违抗陛下圣旨,然……身为大邺臣子,当舍命为大邺尽忠,朝有佞臣,使忠良蒙冤屈死,社稷危殆,臣等引颈而望陛下,保全忠良死后尊严,保臣等为大邺尽忠敢死之决心!” 谢云初跪地,双手呈刀。 御史台众官员瞧见谢云初跪,虽不知为何……也都跟着跪下。 谢云初捧刀高呼:“若陛下执意斩忠良头颅,谢云初为臣,不能违抗皇命,唯有拔刀跪呈,请陛下杀我,以我热血鉴丹心!” 于谦超与李运对视一眼,两人猝不及防,拔出对峙官兵腰间长刀,吓得官兵连连后退。 谁知,于谦超与李运只是如谢云初一般,跪地双手捧刀举过头顶,异口同声。 “请陛下杀我,以我热血鉴丹心!” “请陛下杀我,以我热血鉴丹心!” 谢云望见状,也伸手去拔刀,这次官兵有所防备,护着自己的刀迅速后退两步,让谢云望扑了个空。 其他御史台官员伸手去拔刀,也都跟着扑了一个空,只得双手抱拳跪好,雨中齐声喊道:“请陛下杀我,以我热血鉴丹心!” 骑在高马之上的高公公,看着刑台之上跪地不起的御史台众官员,齐齐发出震天呼声,撼地动天,只觉耳机嗡嗡作响。 御史风骨,文臣气节…… 高公公坐下骏马,似乎被御史台诸官的一身正气所撼动,来回踢腾着马蹄。 隔着雷霆大雨,视线模糊,可那刑台之上鲜红官服却那样清晰。 不知是大雨太冷,还是这些御史带给高公公的震撼太大,他只觉手臂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小谢大人放心,奴才一定带到……” 说完,高公公快马离去。 三皇子也咬紧了牙关,看着刑台之上的谢云初,心中不免冷笑…… 谢云初这是想同父皇说什么,说他以命来守文臣的风骨气节?! 说他不畏生死……舍生取义?! 再看那刑场之外,或来看热闹,或来送行的百姓和读书人,三皇子明白……今天收揽了人心的,不是他这个三皇子,而是谢云初这个暂代的御史中丞。 文人学子最是迂腐,谢云初这一番话,必定让那些读书人欣赏…… 他藏在背后的手缓缓收紧,幸亏啊……这谢云初不是生在皇家,不是他的弟弟。 否则……他恐怕得早早要了这谢云初的命! 只是,这陈郡谢氏,要比自己想象之中更为强盛,手伸的更长,势力早已延伸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谢云初目前还杀不得。 元丰十六年七月初八,皇帝下令,斩御史中丞牛引晖,国子监学子宫门叩求皇帝开恩,御史台众官齐聚刑台,以肉身护,御史中丞牛引晖自尽而亡,御史台众官以性命相护,保牛引晖全尸,皇帝震怒,众御史下狱,待判。 谢云初、谢云望和于谦超等人都被押入大理寺狱。 大理寺狱外暴雨未歇,本就灯火昏暗,潮湿发霉的大理寺狱,越发显得阴沉。 全身湿透的御史台御史和主簿们被困得结结实实,由差役押着,走入大牢。 走过之地,全都是水…… 同样浑身湿透的李少卿跟在谢云初身侧,一边走一边开口:“我一直在宫中,原本陛下听说御史台官员以命护牛御史,国子监学生冒雨在宫门前求情,都要松口了,可国子监学生突然同皇城司的人发生冲突,学生们年少热血,直呼陛下昏庸,枉杀忠臣,陛下震怒……将国子监的学生下狱,连七皇子也被关了起来!不过好在……最后还是保住了牛御史全尸。” 谢云初紧抿着唇,被捆在身后的手收紧。 谢云初叮咛过七皇子,一定要压制好国子监学生的情绪,七皇子只能求延期再斩不能求无罪开释,国子监学生静坐示威便好不要开口! 且一定要记住,绝不能告诉学生们杀牛御史是皇帝的错,只能说是有奸人蒙蔽陛下圣目。 七皇子虽然年幼,到底是皇子,威仪还是有的,不会压不住国子监的学生。 学生们与皇城司发生冲突,直呼皇帝昏庸,这恐怕是萧知宴的手笔。 萧知宴要牛御史死,是因只有牛御史死了,朝中清正臣子才会记恨三皇子。 那么……如今陛下成年的皇子之中,他占了嫡长,自然是储位最好的人选。 谢云初闭了闭眼胀痛的双眼,咬牙随李少卿往牢房里头走,一语不发。 时间仓促,是她没能将此事全部部署周全,让萧知宴钻了空子。 让……牛御史含恨而死! “五殿下也被关在这儿?”谢云初开口声音嘶哑的厉害。 李少卿点了点头,用眼神同谢云初示意五皇子就在前面的牢房。 谢云初路过那牢房时,脚下步子慢了下来,侧头朝牢房内看去…… 只见上身赤裸血肉模糊的萧五郎趴在用木板临时搭起的床上,阿夏正小心翼翼给他上药。 他那张原本鲜明俊美的脸,好无血色,远远瞧去甚至不知是生是死。 听到脚步声,阿夏抬头,瞧见被捆绑着的谢云初正一瞬不瞬看着萧五郎,连忙起身同谢云初行礼。 谢云初看也不看阿夏,与御史台众人一同入了隔壁牢房。 李少卿敬佩御史台这些御史和主簿的勇气和风骨,长揖同他们行礼:“诸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在李某人职权之内的,李某人一定帮忙!” “李少卿!”谢云望连忙站出来行礼道,“我家六郎身子骨一向不好您是知道的!大狱之中阴冷潮湿,能否劳烦李少卿……给六郎找一身干净衣裳?不然我怕六郎撑不住!” “好!我会安排!”李少卿说着又安抚道,“虽然陛下暂时将诸位关起来,可御史台总不能空了,苏大人已经进宫请旨了,想必很快诸位大人就能出去,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不甘 说完,李少卿一拜从牢房内出来,叮嘱狱卒好生照顾。 见李少卿离开,于谦超、李运等人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一拧水哗啦啦的。 虽然今日没有能保住牛御史的性命,御史台的官员虽然心中悲痛,但至少……保住了牛御史全尸。 谢云望见谢云初静静盘腿坐于牢房一角,幽暗中,闭着双眼,水滴从她凌乱了的鬓发处滴答滴答往下落。 “六郎……”谢云望走至谢云初身旁,“你把外跑脱了,我给你拧拧。” 谢云初摇了摇头。 不等谢云望再说话,李少卿去而复返,牢门再次被打开…… “小谢大人。”李少卿立在门口。 谢云初睁眼,见李少卿身旁站着的青锋,正长揖同她行礼。 她起身。 “小谢大人,请……”李少卿对谢云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大人!”于谦超有些担忧,上前拦住谢云初。 “没事!”谢云望拍了拍于谦超的手,“那是六郎师父纪先生的护卫。” 于谦超这才恍然,松开了谢云初的手臂。 谢云初从牢房出来时,阿夏也在门口立着,手中还捧着青锋给带来的伤药。 纪京辞就在空置的牢房候着谢云初。 谢云初同李少卿道谢,进门。 牢门又关了起来…… 她立在牢房门口,看着一身深松绿色广袖衣衫的纪京辞,眼眶微红。 纪京辞走至谢云初身旁,轻轻攥住谢云初的细腕,将人拉到面前来,用帕子擦拭谢云初头上的雨水。 “你做的很好!牛御史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纪京辞柔声细语,“先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 今日的事,纪京辞一直看着。 看着谢云初带御史台官员护住牛御史,看着谢云初带领御史台的官员呈刀跪求,保住了牛御史的全尸。 纪京辞从搁在一旁的盒子内拿出衣裳,牵着谢云初走至从牢房门外不可窥见的一角,同谢云初说:“先换衣裳。” 谢云初双手接过衣裳,纪京辞便转过身去,用自己的身形将她遮挡住。 这是在大理寺狱,条件有限。 纪京辞这才想了说辞,请李少卿单独将谢云初提出来,给谢云初更换衣裳的空间。 谢云初看了眼纪京辞宽阔的脊背,垂眸将衣裳放在木盒上,揭开官服系带,更换衣裳。 “我做的并不好。”谢云初垂着眸子,将干净的中衣穿好,垂眸系带,“国子监的学生们虽然可以向皇帝施压,可学生们少年意气,也最容易被利用,七皇子年纪太小……压不住,是我考虑不周。” 才没能救下牛御史。 听到这话,纪京辞微微侧头:“牛御史是死于忠诚,死于风骨气节。” “忠诚、风骨气节!难道这不是愚忠吗?人性……都是求活的,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谢云初弯腰拿起外袍穿好,通红的双眸,目色沉静,“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死亡是如何让人恐惧!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愚忠,是因牛御史心中有期盼,有信仰!”纪京辞转过身来,定定看着眼眶发红的谢云初,“是因牛御史,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他看到你统领御史台御史、主簿,一呼百应的能力,不希望因他,断了你的前程!你出身名门士族,少年得志连中三元,揭发赈灾贪腐案,雷霆查清大皇子中毒案,不及弱冠……位居侍御史,暂代御史中丞,深受皇帝宠信!放眼天下……哪个士大夫能在你这个年纪,有你这样的作为?” “牛御史自尽,是因君要臣死,亦是明白,他已年迈……而你正是初升朝阳有生机勃勃之势,今日他一死,你立时便能成为御史台新的凝聚力,只要仕途平稳来日亦能凝聚百官,牛御史……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百官的楷模,让天下读书人都行而效仿,让他们明白,行正道不仅仕途光明,亦可名垂青史,以此来正世道风气,正官场风气。” “牛御史,赴死前说……吾坦然赴死,愿正气硬骨长存留,不为身后声名,只为诤臣壮胆魄,为同僚引正道,为朝臣树硬骨,为庙堂留清风。是在告诉所有正直清正的朝臣,他是他们身后名的表率!牛御史……做了他能做的,也希望你……为朝堂君子,去做他们生前名的楷模!” 谢云初拳头紧紧攥住,头一次不赞同纪京辞的话:“君为源,臣为流,源浊……何谈清流?朝中清正大臣也好,还是奸佞之臣也罢,不过都是皇家争权夺利的棋子。” 纪京辞朝谢云初踱近两步,继续用帕子给她擦头发,视线定定望着谢云初:“所以,你要去教导未来国君!不做棋子……做执棋者。” 看着谢云初黑白分明的坚韧眸子,纪京辞忍不住上前一步,按住谢云初的肩甲:“云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纪京辞幽邃深黑的眸凝视谢云初,缓缓摇了摇头:“教导新任君王,树立朝堂、世道新风,这……是最容易,也是对天下无辜百姓伤害最小的一条路……” 他紧紧攥着谢云初的肩膀,低声开口:“皇家争权,纷争搏杀在朝堂,两姓争天下……杀戮就在百姓。” 谢云初拳头紧紧攥住。 纪京辞垂眸,握着谢云初肩膀的大手下移,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将谢云初的拳头包裹住:“云初,我曾……和你有一样的想法,我理解你的委屈和不甘。” 谢云初瞳仁微颤。 想到她之前同纪京辞说,有没有想过大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腐烂透了,与其费心改革,不如取而代之? 纪京辞说他想过,说……他遇到了她。 “可我遇到了你!此事凶险,稍有差池举族皆祸,你为我妻,焉能幸免?” 那时的云初,从小小天地刚出来,对这世间万物充满好奇…… 他那时只想,用更多的时光和生命,去带她走遍千山万水。 第三百二十五章:已死 纪京辞握着谢云初的手不自觉收紧,醇厚的语声,略显沙哑:“后来,你为了护住无妄城百姓没了,我心有不甘,深觉北魏、大邺皇帝无能,才使戎狄猖狂,频频来犯,因此……动过有能者服其劳,联合士族……共一统,而创太平,让天下再无战事的念头……” “可看着无妄城纯朴的百姓,想到……你为那些百姓舍生忘死,想到那无妄城内百姓的性命是你用命换回来的,我便狠不下心。” “如今,你能回来,少年成名,又背靠陈郡谢氏,可以用最安全的方式改变大邺,那就不要再涉险。”纪京辞抿了抿薄唇,开口,“云初,我不能再次……失去你。” 谢云初死死咬住下唇,仰头看向纪京辞的视线变得模糊。 她紧握的拳头松开,与纪京辞十指死死相扣。 好似,有些被纪京辞说动了。 他拇指摩挲着谢云初冰凉的手背,想将浑身冰冷的谢云初拥入怀中,给她温暖…… 轻轻把人往前一带,谢云初趔趄向前,抬手抵住了纪京辞的胸膛,熟悉清列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 掌心下,是纪京辞强劲而有力的心跳。 隔着衣衫,谢云初都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她仰头望着他。 四目相对,纪京辞眸色深得可怕,他喉结滚动,微微低头靠近…… 克制着,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抬手将她鬓边凌乱的湿发理好。 “云初,别怕!” 他声音哑的厉害。 牢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谢云初向后退了一步,藏在衣袍中的手紧紧攥着。 李少卿进门,拱手道:“小谢大人,纪先生,陛下有旨意了。” 当日皇帝下旨,于谦超等一众御史台侍御史杖三十,罚半年俸禄,主簿杖二十,罚三个月俸禄。 然,唯独没有明旨如何处置谢云初,没有放了谢云初。 谢雯蔓以给谢云初送汤药为由,入大理寺狱见到了谢云初。 她没有责怪妹妹冲锋陷阵让她担忧,只是流着眼泪,将食盒中还温热的汤药送到妹妹手中:“六郎别怕,大伯让云岩送来消息,他已联合门下侍郎、中书侍郎、还有工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都准备在明日早朝替你求情。” 谢大爷虽然和她明面儿上闹掰,可谢大爷走的也是纯臣一道,为她求情也不算是不合常理。 谢云初皱眉将一碗苦药饮尽,就听抱着食盒的元宝抽抽搭搭说:“六郎……能不能求一求李少卿,让奴才留下来照顾六郎?” 谢云初摇了摇头,将碗递给元宝,用帕子擦了擦嘴,抬眸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夜辰:“这大理寺狱长姐不要在踏足,送药之事让夜辰来就成了!元宝……你在家中照顾好长姐,便是替我省心了。” 元宝虽然还是想留下伺候谢云初,可谢云初的命令他不能质疑,只得乖乖应声:“是!” “长姐,你放心在家,我不会有事的!”谢云初将谢雯蔓扶了起来,送到牢房门口。 谢雯蔓又不放心叮嘱:“狱中潮冷,给你带了被褥,晚上别踢被子。”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长姐。”谢云初笑着同谢雯蔓说,“长姐先行,我同夜辰叮嘱几句。” 谢雯蔓会意颔首,带着元宝先朝外走去。 谢云初转而瞧着夜辰:“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夜辰上前,谢云初眸色冷沉,在夜辰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叮嘱:“速度要快,一定赶在暴雨无法登山之前做完,力求做的自然一些,不要太露痕迹。” 见守在门口狱卒的影子挪动,正伸着耳朵听,她又道:“萧师兄伤的重,一定要找到鲛人脂,给萧师兄送来。” “六郎放心!”夜辰应声。 从牢房出来,夜辰同狱卒往外走时,往狱卒手里塞了银子:“这五殿下虽然被贬为庶民,可到底是龙子,还请您多加照看,我们六郎挂心的很!” 这银子份量不轻,狱卒笑盈盈收了银子,忙道:“您放心!就算是您不提,小人也知道应当怎么做!” 谢云初立在牢房之中,听着外面越下越大的暴雨,拳头紧紧攥住。 文臣,最干净的仕途之道,唯有如牛御史般舍命上谏这一条路可走。 可……牛御史为了阻皇帝建道观,开罪皇帝,搭上性命,也没有能阻止皇帝修建道观。 她不是牛御史,既然上谏这一条路走不通,那她便要用别的! 想到牛御史死前,为她取了“守正”二字。 她知道,自己可能……要让牛御史和纪京辞失望了。 她不是君子,做不了君子,也不想做君子…… 只要不牵连无辜之人,能达到目的,对谢云初来说……就是最好的路! 她要三皇子,和妖道都付出代价! 她要逼迫皇帝,哪怕皇帝不想罚三皇子这嫡子,也不得不罚。 · 萧五郎醒来时,听阿夏说,谢云初被关在了隔壁,他伸手让阿夏扶他起来,可发着高烧虚弱无力,加上一动伤口就要命的疼,根本就起不来。 他忍着疼痛指向隔壁:“去喊六郎!” 阿夏应声,走至牢门前喊谢云初。 盘腿闭目坐于牢房一角的谢云初睁开眼,却没有吭声…… “殿下,六郎是不是睡着了?”阿夏转头看向萧五郎。 面色惨白,头上汗珠如豆的萧五郎,疼得抓住枕头,问:“六郎怎么进来的你知不知道?是不是……去向父皇求情,被牵连进来的?” “奴才也不清楚,奴才一直都在牢中陪着殿下,不过隐约听狱卒说好像是因牛御史。”阿夏忙道。 “你给我喊个狱卒来,我问问。”萧五郎说。 即便萧五郎被皇帝贬为庶民,狱卒还是不敢怠慢,小跑着过来询问萧五郎有什么吩咐。 萧五郎从狱卒嘴里得知牛御史已死,谢云初带领御史台一众官员保住了牛御史全尸之事,还有牛御史死前那一番话,这都带给萧五郎极大的震撼。 萧五郎一直以来,立志想要成为的,不就是牛御史这样的清正之官? 第三百二十六章:所谋 阿夏瞧见萧五郎满头汗的模样,连忙跪在一旁用帕子给萧五郎擦汗。 萧五郎转头瞧着那狱卒:“你去,给我二哥燕王府上带句话,就说我求二哥……不论如何设法救六郎出去!” 虽然,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可他没忘,曾经答应过谢云初,在这汴京城会护着谢云初。 再者,这一次若是二哥能出手救六郎…… 说不准,他们之间的误会就会解除,六郎会是二哥登顶路上最大的助力。 六郎的能耐,想来二哥已经明白。 上一次,更是六郎查了这个下毒案,才使二哥脱困。 只要他们都能在彼此遇难时拉扯一把,何愁日后不能同舟共济。 “殿下,您别说话了……”阿夏给萧五郎擦着额头上的汗,“您歇一歇!” 萧五郎看到狱卒出去,人瘫在枕头上,闭上眼……强忍疼痛,说:“一会儿六郎醒来,你和六郎说,让他别怕,我二哥一定会保他出去的。” 话说完,萧五郎突然又笑了一声:“不对,六郎根本就不会怕……” 要是怕,谢云初就不会带着御史台的人去围刑场了。 谢云初听着隔壁萧五郎的话,身侧拳头收紧。 她期盼着,这雨再下大一些。 很快……萧五郎就能出去了。 很快,三皇子送到皇帝身边的妖道,也就该死了! 三皇子以王平和画作逼死牛御史,以巫蛊之术陷害萧五郎。 那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第二日早朝,朝中去牛府吊唁过的重臣,齐齐上奏,为谢云初求情。 然,皇帝却置之不理,将折子留中不发。 谢云初也并不着急,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越下越大的雨,算时间。 猛然听到隔壁牢房中阿夏呼喊狱卒的声音,她转身向牢房门口走了几步。 “快来人啊!殿下高烧不退,实在需要大夫!”阿夏焦急喊道。 “阿夏,萧师兄怎么了?” “殿下高烧不退,怎么都叫不醒!”阿夏都快哭出来了。 狱卒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萧五郎是皇子,哪怕被贬为庶民,狱卒也不敢怠慢,但……没有皇帝的旨意,就是狱卒也不敢给萧五郎请大夫,只同阿夏说这就去禀报上头。 萧五郎高烧不退,大理寺卿苏大人一定不敢耽搁,得入宫请旨派太医诊治,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太医就能来…… 谢云初放下心来。 她垂眸想了想,觉着萧五郎的病情,倒是可以在她所做之事中起到一些作用。 晌午,谢雯蔓来给谢云初送汤药的时辰。 这一次,来的是谢云芝。 “长姐虽然说你一切都好,可我没有亲眼看到还是不放心!所以今日是我代长姐来送药。”谢云芝将食盒中的汤药端给谢云初。 “陛下虽说没有放你,但是也没有处置你,就如同对四皇子、五皇子一般,按下不提,这也就说明……你目前并无性命之忧!更何况……你的背后是陈郡谢氏,陛下不能像处置牛御史那般处置你。” 谢云芝这话是真话。 抛开皇帝对谢云初的喜爱不说。 就凭谢云初身后的陈郡谢氏,和师父纪京辞背后的琅琊王氏,皇帝也不能像处置了牛御史那般处置了谢云初。 或许,这才是牛御史选择成为身后名表率的原因。 活下来的人,日后的路……总比死去的人更艰难。 谢云初不同于寒门出身的牛御史,她有倚仗有靠山,做生前名的典范最为合适。 “四哥,隔壁的五殿下高烧不退,病的很重,我担心会有性命之危!”谢云初将空了的药碗放入一旁食盒中,“劳烦四哥派人去大伯府上说一声,再去趟师父府上,不论如何都要在师父府门前,恭请顾神医来给五殿下看一看。” 谢云芝听到这话,定定望着谢云初。 府门前? 谢云芝恍然,谢云初的意思,是要将五皇子病重的消息放出去,闹大! 虽然不清楚六郎要做什么,谢云芝还是颔首,将食盒盖子盖上:“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将顾神医请来!” 如今谢云初在牢内,有很多事都要依靠旁人去做。 “有劳四哥了!”谢云初抬手握住谢云芝的手腕,低声道,“尽力即可。” 况且,顾神医根本就不会救大邺萧姓皇室。 谢云芝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不一定要将顾神医请来,谢云初只是想将五皇子狱中伤重的事闹大。 谢云芝拎着食盒从谢云初的牢房出来时,不动声色朝萧五郎的牢房瞧了眼,萧五郎身边的小太监正摆着帕子给萧五郎敷额头。 很快,五皇子在狱中病重危在旦夕之事,传遍了大雨滂沱的汴京。 谢四郎受谢云初之托,在纪府门前求顾神医出手相助,青锋请谢四郎进去,谢四郎却不肯,在门口冒雨一声一声相求。 正坐在桌案前写信的纪京辞听此事,抬头默了默,心中了然。 听着雨声,他将笔搁在一旁,把信装入信封之中,蜡封,道:“不必请谢四郎进来,就告诉谢四郎顾神医不肯救,再让人将五皇子伤势过重,在狱中恐有性命之危的事散出去。” 谢大爷得知消息是谢云初让谢云芝从牢中送出来的,静静坐在一旁摩挲着手指,猜测谢云初这到底是因顾念与五皇子的同门之情,还是另有所谋。 但,不管谢云初这是另有打算,还是顾念与五皇子的同门之情,五皇子到底是皇帝的儿子…… 皇帝生气一时,贬了五皇子,可从前对五皇子的疼爱不是假的。 谢大爷沉默片刻,抬头让长随取官服。 许是觉着一人进宫向皇帝给五皇子求情,谢大爷心中吃劲儿,干脆去叫上工部尚书柳大人,刑部的郭大人,还有吏部的王大人一同入宫。 他们人到大殿外时,大理寺卿苏大人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宫中,去同皇帝禀报五皇子在狱中病重之事,请陛下允准派太医前往。 不等几位尚书大人进殿,大理寺卿苏大人还没从殿内出来时,高公公就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陷害 几位尚书大人白来了一趟,谢云芝也没有能请动顾神医。 但五皇子在狱中病重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遍朝野。 三皇子得知皇帝听说萧五郎在狱中病重,便将萧五郎从牢中挪了出来,且先后派了四位太医前往诊治,面色也不大好看。 幕僚出主意,想送五皇子一程,反正五皇子病重……一命呜呼就是命小福薄,与旁人无关。 若是以前,三皇子也就做了。 可自打上一次刑场上,谢云初说了那样一番话后,三皇子不得不忌惮起了陈郡谢氏,不敢贸然动手,怕把柄落在陈郡谢氏的手中。 谁知道,陈郡谢氏捏着他的把柄图谋的做什么。 三皇子自我安慰:“这一次老五狱中病重之事,闹得如此大,朝野皆知,百姓都在谈论此事,老五到底是父皇的儿子,若父皇置之不理,让朝臣百姓如何看待父皇,不论如何老五肯定是无缘储位了,不必太过担心!” 说完,三皇子转头问自己的贴身太监:“母后那边,细作查出来了吗?” 小太监摇头:“不过,娘娘深觉宁错杀不放过,除了嬷嬷和姑姑,已经将身边知道此事的人,全部处置干净了。” 三皇子点了点头,嬷嬷和姑姑,一个是母后的乳母,一个是自幼同母后一同长大的,知根知底。 “既然母后那边儿该料理的已经料理了,咱们府内也该收拾收拾了。”三皇子开口。 “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去办!”小太监朝三皇子行礼。 与此同时,相国寺偏殿也传来了一声巨响。 大雨连下了几天几夜,这几日山间多有泥石滚落。 依山而建的相国寺也是频频遭难。 今夜,更是有巨石从山上滚落,砸坏了相国寺靠山最近的大殿。 大殿顶盖的琉璃瓦件,和翼角悬持铃铎,碎了一地…… 那巨石落地裂开两半,僧人披着蓑衣连夜收拾,竟发现那裂开的巨石中刻着两行字。 ——三郎拜妖求尊位,妖道出,而御史死,诸子殇。子殇,则妖横行,大邺衰矣。 僧人看到巨石中的字,不敢耽搁,立刻前去请主持。 相国寺主持和了悟大师两人闻讯急匆匆赶来。 大雨之中,主持上前…… 借着被大雨浇得左右闪躲,明灭不定的火把,主持抬手在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巨石切面抚了抚,眸色陡然发亮。 佛、道,香火之争由来已久。 如今皇帝看重那位真元道长,要为真元道长建道观,各地都开始效仿,汴京周边的城池地方官已跟风建道观。 民间抢着去拜三清,佛门反倒真的越来越清净。 不论这块巨石是人为,还是天意,这对他们相国寺来说,就是好事! “此事得禀报朝廷!”主持开口道。 了悟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中知道主持看到这裂开的巨石心中高兴,也不戳破。 他仰头看着这漫天大雨,只觉这大雨恐怕还得再下几日。 第二日早朝之时。 司天监将皇家寺院相国寺昨夜天降巨石之事,禀报皇帝。 三皇子听到三郎拜妖四字,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三郎拜妖求尊位,妖道出,而御史死,诸子殇。子殇,则妖横行,大邺衰矣。 满朝文武听到这句话,纷纷朝三皇子看去。 三皇子不就是三郎,妖道……指的应当是真元道长! 而这真元道长可是三皇子送到皇帝身边的! 求尊位,这可就暗指他通过真元道长求皇帝之位。 可事出相国寺这样的皇家寺庙,三皇子又不敢说是栽赃陷害,或是荒谬……正焦急想着应对之策。 牛御史身死,昨日五皇子狱中病重危在旦夕之事,朝臣多少也都有所耳闻。 再听到这裂开巨石中的文字,各个面面唏嘘。 “相国寺主持派人来禀,昨日闪电如刀劈于山顶,随后那巨石便滚落了下来,石上有雷电震击的痕迹,唯恐是上天警示,不敢怠慢,微臣昨夜带人前去详查,但因连日暴雨根本无法登山,相国寺中并无人为痕迹,故而排除人为。”司天监同皇帝重重叩首,“陛下,如今牛御史身死,五皇子病重高烧不退,这是上天给我大邺的警醒!请陛下驱除妖道……保我大邺太平安稳。” 朝中原本就一直请陛下驱逐妖道的臣子,听到这话,纷纷上前,跪地叩首:“请陛下驱除妖道……保我大邺太平安稳。” 三皇子脸色极为难看。 虽然这些朝臣都没有提三皇子,可真元道长是他带入宫的。 这不就说明了,是他拜了妖,才会让大邺国运衰败。 皇帝脸色也不好看,唇瓣紧紧抿着,让人瞧不出喜怒。 “父皇……”三皇子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连忙跪下,“父皇,儿臣绝没有拜什么妖道,当初儿臣也只是想请真元道长为纯德皇后和大皇兄念经,父皇您是知道的啊!” 三皇子想到尊位二字,又连忙道:“儿臣是想要太子尊位没错,大皇兄在世之时……儿臣就和大皇兄争这个位置,这个朝中无人不知!可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是皇子,绝不会请什么妖道来祸害我大邺江山啊父皇!此事绝对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三皇子确信这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所以每一个字都答的小心,尊位可以是太子之位,但绝不能是皇帝之位。 他效仿当初的大皇子,坦然承认自己想要太子之位,以此来撇清其他。 言官早因牛御史之死对三皇子心生不满,上前同皇帝行礼后道:“殿下未曾前往相国寺查看雷击巨石,又怎么能言之凿凿是陷害?” “本殿下是大邺皇子,如何能危害大邺社稷?” “五殿下涉巫蛊案之时,也曾言无心争夺储位,犯不着以巫蛊之术诅咒纯德皇后,是有人栽赃陷害,殿下让五殿下指明陷害之人……”那言官义正言辞开口,“今日,若三殿下以为有人陷害,自然也当指明……殿下与何人结怨,遭何人陷害?” 第三百二十八章:盘踞 三皇子拳头收紧:“老五用巫蛊之术害纯德皇后,人偶是从老五宫殿中搜出来的,证据确凿,可说我拜妖,证据呢?” “将才司天监明言,相国寺中无人为痕迹,而连日暴雨人也无法登山,那么大块石头要怎么送上去?怎么刻的字?即便是有人能送上去能刻字……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就算能避人耳目开石刻字,至少也需要一两日!这陷害之人怎么提前得知牛御史会死,怎么提前得知五殿下会在狱中病重?又怎么确保让巨石在昨夜……随泥流突然砸入相国寺?” “司天监说相国寺中没有人为痕迹,那就不能是雨太大将痕迹冲刷没了?” “行了!”皇帝怒拍桌案。 言官也不和三皇子继续争辩,再次叩首恳求皇帝:“妖道蛊惑圣上,为其建道观,天降警示,请陛下严惩三皇子,驱逐妖道,保我大邺社稷安稳!” 在巫蛊案时,因着在五皇子的寝宫搜出了人偶娃娃,五皇子便被杖责,贬为庶民丢入大理寺狱中。 如今三皇子也涉及相国寺警石中,言官拿五皇子说事,一来是五皇子的确伤重,二来也是为了拿五皇子做例子,逼着皇帝严惩三皇子。 当初皇帝为了纯德皇后,严惩五皇子。 那么这一次三皇子危害的是大邺的江山,而这真元道长是三皇子送到皇帝身边的,三皇子也无可推脱! 不严惩三皇子,至五皇子于何地? “相国寺巨石之事,交由大理寺去查!看看到底是否是人为。”皇帝视线看向司天监,“至于真元道长……建道观一事暂且搁置,待大理寺查明真相之后,再做处置!退朝!” 言官听到这话,顿时热泪盈眶,高呼叩首:“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公公碎步跟在气呼呼的皇帝身后,只听皇帝问:“你说,这是谁的手笔?” 高公公连忙上前,开口道:“这……这老奴也不知啊!不过老奴想着,正如朝臣所言……这几日暴雨昼夜不歇,登山困难,要有人想上山开石,刻字……也是需要时间的,牛大人前脚刚死,五殿下病重,当晚巨石就落在了相国寺,这……也有些太巧了!” “牛引晖死了,老五狱中病重,天降奇石,这是有人在逼朕,逼着朕处置老三!逼着朕……驱逐真元!”皇帝眸色冷沉。 “谁如此大胆!敢逼迫陛下!”高公公连忙顺着皇帝的话说。 皇帝脚下步子顿住,立在檐下看着这满天瓢泼大雨。 若是老大还在,为夺嫡……陷害老三,将深得他宠信又向着老三的真元道长拔除,倒是有可能! 可老大已经没了,能是谁呢? 老二? 可老二身边,怕是没有能办这样事情的能人。 皇帝唇紧抿,盯着大雨看了半晌,眸色越发深沉,藏在龙袍之中的手也缓缓收紧,问高公公:“谢云初这几日,在牢中……除了纪京辞之外都有谁去看过?” “回陛下,除了纪先生之外,谢家的四郎谢云芝,还有小谢大人的长姐,不过……都是去送药的。”高公公回话。 皇帝袖中手指摩挲:“那之后呢?纪京辞可还去看过谢云初?” “未曾。”高公公想了想试探询问,“陛下……可是想将小谢大人放出来查这次相国寺巨石之事?” 皇帝没有吭声,转身朝寝宫方向走去。 · 夜已深,纪京辞还坐在灯下看书,却也没有看进去。 带着沉重潮气的风扑开窗棂,桌案上的烛火一暗,险些灭了,片刻又亮了起来。 纪京辞放下书本,抬手按了按眉心。 谢云初在狱中这几日,他也未曾睡好。 他心疼谢云初,却也知道此时他不能再去牢中。 谢云初不会有性命之忧,他越是对此事置之不理,来日谢云初出狱便越是会得到御史台官员的拥戴。 青锋疾步从外进来,同纪京辞行礼:“主子,有贵客。” 纪京辞抬眸。 青锋上前,低声道:“是陛下……” 纪京辞紧皱的眉头舒展,撑着桌案起身:“去看看。” 纪京辞同青锋到的时候,皇帝身着常服,正立在正厅檐下,望着院中被暴雨凌虐了一地的落花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皇帝身边未带一人,他上前同皇帝行礼:“见过陛下。” 皇帝闻言回神,朝纪京辞看去,难以舒展的眉目似被抚平:“起来吧,陪朕在你这院子走一走……” 纪京辞直起身,示意青锋退下,对皇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陛下请。” 瓦当坠雨成帘的檐下,挂着一盏盏绘着祥云的羊皮灯笼,黄澄澄的暖光在廊下半湿的青石地板上,留下团团光圈。 皇帝让纪京辞与他并肩而行,缓声开口:“怀之是不是,也觉得……朕被妖道迷惑疯了。” “陛下是在保全五皇子。”纪京辞语声醇厚。 皇帝听到这话,被暖色灯光照亮的眼角眉梢,透出笑意开来:“你明白朕。” “之前不明白,今日陛下登门,怀之便明白了。”纪京辞这是实话。 纪京辞与皇帝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且人心易变,不好揣摩,实在谈不上明白皇帝。 皇帝叹气,负手抬脚沿长廊往前走:“纯德皇后和老大都没有了,便没有了人同皇后……老三抗衡,更别提老三的背后是……盘踞银川的萧临武。” 萧临武是三皇子的亲舅父,原本皇后和萧临武一族本不姓萧,而姓李,是西夏皇族后裔。 大邺代周而兴,西夏国君自愿献上国土称臣,被大邺高祖赐了国姓……萧。 这么多年,经过萧临武祖辈父辈与北魏较量,为大邺夺回了夏州、定州等地,拥兵自重。 以至于当年为灭先皇后母家,皇帝不得已将后位给了萧临武的妹妹,委屈了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纯德皇后。 “怀之,不瞒你说,纯德皇后死后,朕心气儿散了……觉着自己怕是没有几年了!”皇帝语声比这冷雨还要萧索,“朕,想了想自己这几个儿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谅解 皇帝不紧不慢迈着步子,语声似带着几分无力…… “老三若是登基,必是阴刻之主!老二……说实在的,朕厌恶老二,但他是朕的儿子,许是年幼时与朕幼时一般饱受欺凌,性子上同朕很像,正是因为很像……朕知道,他和朕一样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他登基之后,定会要了其他兄弟的命!所以朕想到了老五……” 皇帝脚下步子站定,看着廊下钩着卷起竹帘的铜钩上随风雨叮铃作响的铜铃,眸色比这雨夜还要深沉。 “朕原想着,老大没了……那就将老五提上来,让老三做老五的磨刀石,在朕还有心力好好栽培老五之时,把萧临武这个隐患替老五除了,朕就能安心去找纯德皇后,可没想到,朕还在呢……皇后和老三就敢对老五下手。” 皇帝说到此处,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强压着愤怒…… 三皇子当初将那个妖道送入宫,那妖道借着纯德皇后接近皇帝的时候,皇帝就知道三皇子的目的。 皇帝不过是将计就计,让皇后和三皇子……还有他们二人背后的萧临武,以为皇帝真的因纯德皇后的离去,失心疯,对一个妖道言听计从。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皇帝就是为了给他们添把柴,加把火。 “从老五寝宫查抄出那人偶娃娃,原本不止有纯德皇后的,还有朕的,是老二私自将写着朕生辰八字的人偶给藏了起来,高天德也是等老五被罚下狱,皇后等人离去……才敢偷偷将此事告知于朕。” 皇帝转头看着纪京辞,咬牙切齿:“若不是老二对老五还有那么点兄弟情分,两个人偶摆在朕的面前,皇后……一定会逼着朕要了老五的命。” 纪京辞抿了抿唇,缓声道:“五殿下并不适合做皇帝,也没有做皇帝的野心!” “可只有老五登基,朕的孩子才能都活着!”皇帝眼眶微红,长长叹了一口气,“而且,考虑老五,还有两个原因,其一……他的师父是你,其二……他的师兄和师弟,一个是陇西李氏的嫡次子,一个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谢云初,尤其是……这个谢云初,年少有为,大胆心细。” 最重要的,是有牛引晖的风骨,却比牛引晖更会办事。 纪京辞在腹中斟酌了半晌,才缓声开口:“陛下可曾考虑过,七皇子?” “老七?朕平时不怎么留心过,但老七也太小,若是朕还硬朗倒不是不可培养,但……朕没有时间了,朕撑不了两年了,朕一但撒手,北魏虎视眈眈,主少国疑不说,辅政大臣……就可将老七攥在手心里搓扁揉圆。”皇帝摇了摇头,“于大邺无益。” “陛下正值壮年,何出此丧气之言?”纪京辞语声还是那般温润。 “自己的身子,朕自己知道……”皇帝勾了勾唇,复又抬脚与纪京辞一同前行,“更何况,朕本身便不是一个有大志的皇帝,纯德皇后也已经去了,朕……唯一牵挂的就是这几个儿子的性命。” 皇帝看着在廊柱上晃动的灯影:“朕,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可朕的儿子……不能再死了。” 纪京辞仔细回想了,从三皇子送上真元道长,到今日皇帝来找他之事,心中明白了几分,唇角浅笑不改。 “所以,陛下杀牛御史,是为了让皇后和三皇子一党和萧临武以为,陛下的弱点就是已离世的纯德皇后和大皇子,为了替大皇子报仇,连御史都杀,为了梦中与纯德皇后相见,对一个妖道的话言听计从?” “倒也不全是!”皇帝提起牛御史,面色颇显阴沉,“朕也是个人,也有七情六欲,纯德皇后和老大没了,朕是恨……恨得梦里都想将牛引晖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牛引晖不但要了他庶长子的命,间接要了纯德皇后……和他还未出生孩子的命,还破坏了他好不容易维持来的稳定局面,他没有要了牛引晖全族的性命都已经是很宽和了。 “朕……私心大于国心,否则也不会纵的老大最后成那般模样。”皇帝说完这番话,又再次同纪京辞提起,想要纪京辞入仕之事,“怀之,朕老了,很多事力不从心,你来帮舅舅吧!” 纪京辞闻言,缓声道:“陛下,怀之志不在庙堂,亦答应过母亲,此生……不入仕。” “朕知道,你母亲恨你外祖母,也恨朕……”皇帝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那漫天大雨,“是朕没有能保护好姐姐,可朕那时还没有登基,你外祖母在宫中也是无依无靠,后宫争斗你死我活,若是让旁人知道……你外祖母在入宫之前,就与旁人育有一女,你外祖母必死无疑,只能派杀手灭口……” 皇帝和纪京辞的母亲,同母异父。 “可即便是当初,你外祖母没有派人去灭口,你母亲的身份被旁人知道了,还是难逃一死。”皇帝定定看着眼前俊美惊艳,气质儒雅的男子,抬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纪京辞不动声色,余光瞧了眼皇帝扣在他肩膀处的手,不动声色。 “好在,你母亲逃走,又遇见了你父亲,后来朕也登基,再也不怕旁人提起此事!只是……当时的境况,你外祖母实是无可奈何,时过境迁……我们到底是血亲。” 皇帝用力捏了捏纪京辞的肩膀:“怀之……回来帮舅舅吧,舅舅能信得过的只有你了!届时老五登基,你辅国,大邺有你们兄弟二人在,舅舅才能放心,可好?” 纪京辞后退一步,长揖同皇帝一拜,还是那句话:“承蒙陛下厚爱,怀之……志不在朝堂,亦不敢违母命,还望陛下谅解一二。” 明灯雨廊之下…… 皇帝面无表情望着纪京辞,眼底刚才装出来的那点子温情脉脉消失的一干二净,深觉纪京辞不识抬举,却一如既往对纪京辞无可奈何。 毕竟,纪京辞的背后是琅琊王氏。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皇帝抬脚离开了纪府。 第三百三十章:人为 青锋陪着纪京辞将皇帝送到门口,见载着皇帝的车驾远去,青锋才缓声开口:“青锋斗胆,刚才隐约听到陛下是想要主子入仕,说……来日五皇子登基,请主子辅国,主子就真的不动心?五皇子……对主子的话,一向都不敢忤逆。” 青锋都有些动心了。 这萧五郎虽然瞧着乖张,但一向对他们家主子的话言听计从。 若将来萧五郎登基,他们家主子雄才伟略,一定能帮着萧五郎将大邺治理的更好,成为大邺的无冕之王。 纪京辞立在门口灯下,眉目间笑意极淡:“皇帝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难以分辨,不可信。” 或许,皇帝想立萧五郎是真,但让他辅国…… 可不见得。 纪京辞不紧不慢转身,拎起长袍下摆跨入门内:“能做皇帝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纪京辞从来没有忘记,大邺这位皇帝登上皇位,最大的原因,是他戏演的好。 身居高位多年的皇帝,今日再次演戏,是因感觉到……朝局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之中罢了。 若真以为皇帝今日来“掏心掏肺”说了这么多“真心话”,是为了让他辅国的,那纪京辞就是蠢了。 皇帝说不考虑七皇子,是担忧辅国大臣会拿捏七皇子…… 那么,连青锋都知道五皇子萧知禹一向听从纪京辞的话,皇帝又怎么允许,有这么一个大臣辅国? 用辅国大臣的位置来说事,除了是为借助琅琊王氏之力,来对付萧临武之外,还是为了试探此次相国寺警石之事,是否是他以琅琊王氏之力,助萧五郎出狱。 如今皇帝在他这里借力、试探不成,想来要去见云初了…… 想到云初,纪京辞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纪京辞丝毫不担心,云初……一向比任何人都清醒明白。 纪京辞一边沿游廊往回走,一边问青锋:“相国寺巨石之事,查出来了吗?” “还未曾。”青锋道,“雨太大,什么痕迹也都被冲刷干净了,所以查不出来,不过属下已经派人从城中石匠处入手。” 纪京辞颔首。 青锋想了想之后又说:“主子觉得,这件事会不会是燕王做的?” 纪京辞摇头:“只要有萧临武在,就还不到燕王锋芒毕露之时。如今五皇子被贬为庶人,七皇子年幼也没有这个实力,在此件事中唯一能占到便宜的就是燕王,你觉得……燕王像这么蠢的人,会这么早将自己野心暴露出来?” 青锋点了点头。 纪京辞走至房门前,转头看着这狂风大雨,心中难免想念云初…… 不知云初,在牢中如何了。 不过,很快云初就能出来了。 · 高烧不退的萧五郎已从隔壁牢房挪了出去,谢云初所在牢房左右都已空,安静的只能听到暴雨倾盆之声。 今日天降警石于相国寺之事,谢云初已知晓。 这多亏雨下的如此大,多亏萧师兄也病的及时…… 听李少卿说不少朝臣对此巨石降临相国寺是上天警示深信不疑。 皇帝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去查。 李少卿去了相国寺,可雨实在是太大了,根本就无法登山,什么都查不了…… 大理寺只在寺中查了查,这巨石的确是跟着泥流一同下来的,并非人力所为。 而且相国寺的僧人也说,这颗巨石一直都在山上。 所以,现在包括大理寺的许多官员都认为,若是人为……那这巨石上的字,应当早早就刻好,但若真是人为,这刻字之人即便知道牛御史会死,又怎么知道五皇子病重的。 谢云初交代夜辰时,要的就是自然而然。 一切在山上行事,接雷声劈石,借雷声凿字,冒雨将巨石挪至泥流易滑之处。 再加上,谢云初利用佛、道,两家香火之争,相信相国寺的主持为了自家寺庙香火,也一定会说这是上天警示。 高僧出言,这样的威信,会让更多人不得不信。 今日谢云芝来给谢云初送药的时候,也说……民间对此事传的纷纷扬扬,百姓觉着是上天示警,说陛下应当杀妖道。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谢云初睁开眼,牢门打开,李少卿走了进来。 “小谢大人,陛下来了,要见你……”李少卿说。 皇帝就在大理寺中最为干净的戒律房内。 原本灯光昏暗的戒律房,此刻灯火通明。 谢云初进门时,见皇帝一身常服坐在桌案后,手中端着茶杯徐徐往茶杯之中吹着气…… 她连忙大步上前,一如既往的恭敬行大礼:“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将茶杯搁在一旁,示意李少卿带着所有人出去,这才垂眸瞧着规规矩矩跪着的谢云初,开口问:“相国寺巨石警示之事,你知道吗?” 谢云初撑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夜辰留下了什么痕迹,被皇帝发现,来试探她,还是真的只是来询问她有何对策。 她沉住气,起身叩首再拜才回话:“回禀陛下,微臣虽在狱中,但幸得陛下恩准,准许家人前来送汤药,如今相国寺巨石警示之事传的沸沸扬扬,微臣自然也有所耳闻。” 谢云初语声坦然。 皇帝听到这话,凝视谢云初,身子懒懒靠在隐几上,摩挲着隐几扶手,又问:“你觉着,这件事……真的是天意,还是人为啊?” “回陛下,微臣对神佛天道始终存有敬畏之心,如同微臣对陛下之敬畏一般,故而……未曾去相国寺查看,不敢妄加揣测。” 皇帝听到谢云初这话,反倒是笑了一声,怎么听谢云初说话,怎么觉得舒坦…… “老五因巫蛊之术下狱,有人就用天道警石来逼迫朕处死真元道长……处置三皇子,毕竟嘛……五皇子都因巫蛊被处置,天将警石这样轰动,朕不杀真元道长,不处置三皇子如何说得过去?这样妙的计谋……真不是你这个脑袋想出来的?” 谢云初瞳仁微微收紧。 她确定,皇帝没有拿到把柄,这是在试探她。 第三百三十一章:辅佐 “陛下明鉴,微臣是御史,微臣也与牛御史一般,希望陛下驱逐妖道。”谢云初抬头,“但,为御史,只有……直言上谏这一条路可走,牛御史为上谏陛下不惜舍命,微臣亦是如此。” 皇帝看着义正言辞的谢云初,身子前倾……定定望着谢云初黑白分明的瞳仁,那双眼清澈干净,好似一眼就能看到底。 再细看,又冷寂的深不可测。 烛火一晃,谢云初的目光还是那般干净,好似刚才不过是错觉。 “既然与你无关,那你觉得……会不会是你师父纪京辞,为了救老五出狱,设的局呢?” 皇帝来试探谢云初也在情理之中,这件事最后结果是将萧五郎从这大理寺狱给捞了出去。 而在这汴京城中……能逃过皇城司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做出相国寺警石之事,又同萧五郎关系非比寻常的,除了琅琊王氏就是陈郡谢氏。 “陛下应知晓,师父是世间难得的君子,师父门下弟子其实并不多,北魏朝堂之上,弟子遭难受死,陛下可曾听说……师父出手相助的?”谢云初垂下眸子,“师父曾起誓,此生不涉朝堂,更何况萧师兄到底是陛下的皇子,本无性命之忧,即便师父疼爱萧师兄,也没有非出手不可的道理。” “如果,你不在狱中,老五在狱中,你会不会如同救牛引晖一般,冒死救老五?” “回陛下,微臣……知五殿下是被栽赃冤枉,但手中无实证,故而身为臣……微臣会恳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查明此事的机会!身为师弟……微臣不能看着师兄被冤而无动于衷!所以……微臣定然会救五殿下。” 谢云初的话,说的有情又有理。 刚从纪京辞那里得了冷遇的皇帝看了谢云初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缓声对谢云初说:“牛引晖死前,朕……私下在牢中见过他。” 谢云初没有听到皇帝下文,抬头朝皇帝看去…… 皇帝盯着谢云初道:“朕……向牛御史借了一物。” 从善如流的谢云初做出好奇的模样,静待皇帝下文。 “朕……”皇帝身子前倾,瞧着谢云初,“借了牛御史的脑袋!” 谢云初睁圆了双眼,瞧向皇帝。 “你是不是也以为,朕……为了替大皇子报仇,为了给这个妖道建道观,昏庸到连御史都杀?” “微臣不敢!”谢云初以头重重叩地,低头不起,猜测皇帝同她说这些话的意思。 “老三的背后是皇后,还有盘踞在银川定州的萧临武,甚至……还有皇族宗亲!朕的老大还在时,尚且能与老三抗衡!朕当时欲保老大,是不想朝中局面失衡,在稳定的局面之中,设法制约……或是除掉萧临武,但老大一死……老三是嫡子,毫无对手,萧临武就会毫无顾忌。” “一旦朕没了,老三上位,手握兵权的萧临武必会被皇后召回汴京,届时萧临武把控朝政,手握兵权,若有不臣之心,老三的那点儿能耐,根本就斗不过萧临武!可御史台非要处置大皇子的坚持,和牛御史的耿直……坏了朕的大局。” 谢云初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忙叩首:“陛下……臣……臣等不知,臣等……并非要坏陛下大局!” 皇帝见状,语声越发显得沉重:“如今老五羽翼未丰,无法同老三抗衡!所以,朕只能兵行险招,收下……老三送来的真元道长,贬老五为庶民,杀牛御史!让老三和、皇后和萧临武,都以为朕已经老糊涂了!当他们无所顾忌,就会露出马脚,朕……才能一举扳倒,给老五把未来的路清理干净。”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要立萧五郎? 低俯着身子的谢云初眉头一挑,再抬头满目震惊:“陛下……” “朕,借牛御史的脑袋,也是为了给你的仕途铺路,朕为何要你暂代侍御史一职你可想过?你性子纯良耿直,绝不会因自己的前途放任同僚屈死,这些朕都看在眼里。牛御史遇难,你必不会袖手旁观,定是要带着御史台上谏的!那个时候……你就会取代牛御史成为清流表率!得朝中清流支持!” 皇帝没有能得到纪京辞的支持,来的路上想着怎么能让陈郡谢氏为自己所用之时,想到了牛御史那日自尽之前所言…… 皇帝明白了牛御史那些话的意思,自然也就知道,牛御史对谢云初有着什么样的期望。 谢云初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牛御史为何在自尽前说了那么一番话。 既然,牛御史已死,那就……再为他这个皇帝尽一次忠。 想用陈郡谢氏,无外乎用吏部尚书谢瑾元,或是眼前的谢云初。 可谢瑾元是个老狐狸,走的是纯臣一路。 他是庶子,虽官职高,可份量在陈郡谢氏中不够。 这谢云初三元及第,才华斐然,是未来陈郡谢氏宗主,又比谢瑾元年纪小容易掌控,再者与老五是同门师兄弟,感情不错…… 若是告诉谢云初他打算让老五继承大统,他自然是全力支持。 皇帝自己不是君子,所以……猜测旁人的心思时,更喜欢用利益来衡量。 “你和牛御史不同,牛御史寒门出身,皇后和萧临武想杀牛御史,没有什么顾忌,这一次用王平和的画来做文章来试探朕,朕不得不牺牲牛御史!” 皇帝身子前倾,语重心长同谢云初道…… “但你不一样,你背后有陈郡谢氏,即便是他们想动你,也得思虑再三!即便他们想要害你……朕也可以忧心陈郡谢氏为由,把你保下来!所以,你……比牛御史更适合做朝中清正臣子楷模,更适合做御史中丞。” “再加上你与老五是师兄弟,感情甚笃!老五登基,你将来的仕途光明璀璨,有你做榜样,朝中风气方可扭转,所以……牛御史便非死不可!牛御史明白朕的苦心,所以坦然赴死,你若能明白朕的苦心,愿意……为了大邺消除萧临武这个隐患,愿意竭力辅佐老五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失踪 谢云初双眸含泪,激动的热泪似下一瞬就要冲出来,叩拜:“微臣……与牛御史一般,为大邺万死不辞!” 瞧见谢云初眼含泪热,声音都带着颤抖,激动难以自抑同他重重叩首的模样,皇帝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 “好,朕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孩子!”皇帝目的达到,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朕罚了其他御史,你也一样逃不了,朕这都是为了你好……” “恭送陛下!”谢云初膝行转向皇帝离去的方向,叩首不起。 直到听到皇帝的脚步消失在门外,谢云初这才直起身,漆黑的眸色冷沉,全然不见刚才热泪盈眶的激动样子,只屈起食指擦去悬在下眼睫的泪水,拎着衣摆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浮灰。 听皇帝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好似牛御史之死……全然是皇帝一片“真心”为她前程铺路一般。 又是要萧五郎登基,又是让她辅佐萧五郎…… 话中有真有假,其目的……不过是想利用她这个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来对付手握兵权的萧临武。 答应归答应,做不做却全在谢云初。 毕竟……谢云初可是和谢瑾元这个陈郡谢氏如今权位最高之人,闹翻了。 陈郡谢氏在谢云初和谢瑾元之间左右摇摆,有些事情不能办,她也有心无力。 不过,从皇帝的话中,有一点谢云初倒是可以肯定…… 皇帝,这是真想立萧五郎。 可为什么是萧五郎? 很快,谢云初便明白了过来…… 萧五郎虽然背后没有母族势力支持,但他的师父、师兄和师弟,都是大士族出身,若继承大统……可以得到三大士族的支持,而萧五郎又是个重情义,却也叛逆的性子。 萧五郎登基,能做到留下其他皇子的性命,给他们荣华富贵。 而萧五郎这样的人,也绝不会成为士族棋子,任人拿捏。 李少卿送了皇帝回来,见谢云初立在刑具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上前请谢云初回牢房。 路上,李少卿同谢云初道:“陛下还是关心小谢大人的,刚才叮嘱下官,好生照顾小谢大人。” “陛下圣恩,谢云初惶恐,感激涕零。”谢云初嘴里道。 李少卿瞧着宠辱不惊的谢云初,心中深觉……谢云初来日定是前途无量。 谁知,第二日一早,三皇子早朝之上,禀报皇帝,昨夜抓住了两个在汴京城散布相国寺警石之事的人。 这两个人……竟是谢云初府上的仆从。 据这两人交代,是奉命谢府管事之命,装作商人在汴京秦楼楚馆散布相国寺警石之事。 三皇子请皇帝查明此事,称定然是谢云初因牛御史之死,对他怀恨在心,这才以相国寺警石针对他。 放眼汴京城,也只有陈郡谢氏有这个动机,有能力,可不使人察觉做到此事。 谢云初这是在逼着皇帝贬他为庶民,杀真元道长。 他不愿背负污名,求皇帝严审谢云初,还他一个公道。 皇帝脸色不好看,当庭命三皇子将抓住的两人,交给负责查相国寺警石之事的大理寺。 昨夜还被李少卿认为前途无量的谢云初,早朝一下……便被提到了大理寺公堂之上,与谢府的两个仆从对质。 谢云初被李少卿请人带出来的时候,算了时间…… 谢大爷应当已经送了消息回谢府。 谢府有长姐在。 谢雯蔓这个人性子软弱,可是一旦遇到谢云初的事情,脑子就格外清楚。 谢云初倒不是很担心。 若是昨夜未见过皇帝,谢云初倒是可以承认自己只派人散布了流言,为此事煽风点火,以求陛下早日处置那妖道…… 可昨日她什么都没有同皇帝说,这会儿坦然承认,皇帝定然会明白她并未被皇帝全然掌控。 再者,长姐并非无知妇孺,明白牛御史一死,谢云初这个名字对朝中清流的意义,这个名字决不能有污。 故而,谢云初在见到那两个跪于堂中战战兢兢的谢府仆从,坦然否认自己命人传播流言,转而看向那两个谢府仆从…… “大邺律法,奴告主者斩,不知道什么人给了你们什么样的好处,竟让你们命也不要了,往自家主子身上泼污水?” 两个谢府仆从一听这话睁大了眼,连忙朝谢云初叩首:“六郎明鉴,我二人并非告六郎,而是我二人……的确是奉了咱们谢府王管事之命,假扮商人在秦楼楚馆传扬此事。” 谢云初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转而看向大理寺少卿李大人:“李大人,那就传谢府王管事,来与在下对质。” “已经派人去请了,小谢大人稍后。”李少卿道。 王管事是谢府忠仆,进了大理寺衙门,同谢云初叩首之后,坦然承认,是自己让两人将相国寺警石之事散播出去。 “可老奴从来未曾想过要害我家六郎!是有人告诉老奴……如今我家六郎因牛御史入狱,相国寺天降警石是老天爷在救我家六郎,只要将相国寺警石之事,派人宣扬出去……让大家伙都知道警石之事,就能证明我家六郎是忠臣,陛下就会放我家六郎出来了!” “是谁告诉你的?”李少卿问。 王管事皱眉摇头:“这人老奴不认识,老奴前几日在府中担忧六郎坐卧不宁,便出门去天香楼喝闷酒遇到的人,那人穿着一身华服,体态瞧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奴才,哦……对了,那人下巴下面有个痦子,我听那天香楼的掌柜称呼他……朱二爷。” 谢云初低垂着的眉眼挑了挑,怎么扯出一个朱二爷? 这是……长姐有什么安排? 李少卿派人去询问天香楼的老板,一问……好嘛,这朱二爷竟是三皇子府上的管事。 绕了一圈,又绕回了三皇子这里。 偏偏,这位三皇子府管事朱二爷,还失踪了。 天香楼掌柜和店小二,也证明那日朱二爷的确是去了他们酒楼,可至于这位王管事当时的确没有留意。 此事中透着的猫腻,谁人能看不出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骇人 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说三皇子贼喊捉贼。 三皇子气得在府中砸了杯盏,命人尽快找到朱二爷。 可冷静下来之后,三皇子心中……竟是越发忌惮陈郡谢氏。 被带回牢中的谢云初心中盘算,事出如此紧急,王管事却能将三皇子府上的管事描述的如此清楚,这就不是长姐一人之能了。 只可惜,这日开始皇帝已经不允许谢府的人再见谢云初。 就连给她送汤药,都是由大理寺的狱卒检查没有夹带后,狱卒给送进来的。 相国寺警石之事,在汴京城已沸沸扬扬,流言有愈演愈烈之势,有意图动摇大邺的北魏细作,借机生事,攻讦大邺皇族。 皇帝为止流言,不得已杀真元道长,杖责三皇子五十,于府中思过。 七月二十,五皇子涉巫蛊一案查明,乃真元道长博取皇帝信重,设计陷害,五皇子封怀王,许宫外开府。 同是七月二十这日,皇帝提拔宫中丽妃为丽贵妃,暂代六宫事宜。 七月二十二,在牢中关了十几日的谢云初受了三十杖,终于被放了出来。 谢云初面色惨白被抬了出来,谢雯蔓的心都要碎了。 “谢大姑娘不必担心,小谢大人的伤势瞧着骇人,都是给外人看的……实际上大理寺的衙役手上都有分寸,我叮嘱过了。”李少卿低声同不住掉眼泪的谢雯蔓说。 “多谢李大人!”谢雯蔓同李少卿行礼后,拎着裙摆上马车照顾谢云初。 见谢雯蔓强忍住眼泪的模样,谢云初低声同谢雯蔓说:“长姐别担心,李大人知道我身子不好,已经手下留情了,都是皮外伤绝没有伤筋动骨。” 这不是假话,就连大理寺行刑之人,也是瞧着谢云初身子不好,手下用了巧劲,板子打下去听着响,实际也疼痛能忍。 马车上,谢云初问起几日前管事指认三皇子府朱管事的事。 谢雯蔓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开口:“多亏了纪先生,大伯送来消息说咱们府上的人被抓了,三皇子揪着不放,我正要安排,纪先生便派人及时送来了三皇子府朱管事的画像,还有这些日子详细的出入记录。” 谢云初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原来是阿辞在背后帮忙的。 那么,这个朱管事一直没有找到,想来也是阿辞出手的缘故。 纪京辞人也已在谢府等着了,一听马车到了谢府门口,纪京辞人也迎了出来。 马车马凳刚放下,纪京辞便撩袍上了马车,推开马车车门,瞧见夜辰弯腰正要背面白如纸的谢云初出来,纪京辞弯腰进来:“我来……” “纪先生,这怎可?!” 扶着谢云初手臂的谢雯蔓面露惊色,眼睁睁看着那如同谪仙,该是不染纤尘……风度儒雅从容的纪京辞,将自己妹妹背起,从马车内走了出去。 谢雯蔓连忙提起衣裙,紧随其后下马车,询问管事:“大夫在六郎的院子里了吗?” “大姑娘放心,侯着了!” 之前挨了板子,在家中修养还未去御史台的谢云望也被随从扶着,迎了出来…… 看到面无人色,紧咬唇齿忍着疼痛的谢云初被纪京辞背着,朝后院走去,谢云望还以为谢云初挨了板子不成了,惊得脸上血色尽褪。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追在纪京辞身后,一声声唤:“六郎!六郎这是怎么了?” 将谢云初放在床榻之上趴好,大夫也被谢云望拽了进来:“快……脱了六郎身上的衣裳,别让伤口和衣服凝结在一起!” 刚跨入门的谢雯蔓听到这话,忙道:“伤口我来处置!你们都先出去!” 谢云初是女儿身,要是脱了衣裳被人看了,那还得了! 尤其是又伤在腰臀那种地方。 “雯蔓姐,这……这六郎是男子!怎好让雯蔓姐来处理伤口,还是让大夫来吧!”谢云望是真的担心谢云初。 “我来吧!”坐在床榻边的纪京辞开口。 “不可!”谢雯蔓手心里全都是汗,“怎好劳动纪先生,还是我来吧,这是我的亲弟弟!有伤在身有什么可避忌的!” “都是皮外伤不要紧,把药拿来我可以擦。”谢云初说。 “那怎么行,伤在后背六郎自己怎么清理伤口涂药?”元宝用衣袖抹去眼泪,“奴才留下照顾六郎!” 元宝话音刚落,就见谢云初的母亲陆氏跨入房门:“我的儿子,我来照顾!” “娘!”谢雯蔓看到陆氏也很是意外,深觉陆氏来的及时。 “母亲……”谢云初也很惊讶,陆氏怎么来了。 陆氏见纪京辞起身行礼,她连忙还礼,忍着着急而来的急促呼吸,开口道:“我来照顾六郎,辛苦纪先生了!” 既然是谢云初的母亲,纪京辞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转头瞧了眼谢云初,从袖中拿出顾神医制的创伤药和鲛人脂,搁在一旁小几上。 “这是顾神医制的创伤药和鲛人脂,烦请夫人给云初清理伤口后涂上,会好的快些!”纪京辞说。 如今陆氏已经得封诰命,得唤一声夫人了。 鲛人脂极为珍贵,谢云望很是羡慕,没想到纪先生对六郎如此好。 “多谢纪先生!”陆氏再次行礼道谢。 大夫给诊了脉,出去开药,屋内旁人也都出去后,陆氏净手后揭开谢云初身上被鲜血浸湿的衣裳。 伤口瞧着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骇人,她忍着泪,用热水清理了伤口后,用细棉布沾着顾神医的创伤药和鲛人脂涂抹在谢云初的伤口上。 又用隐几支起身上的薄毯,以防薄毯碰到谢云初的伤口。 陆氏全程一语不发,起身去净手时,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又不敢哭出声,怕让女儿忧心。 比起刚刚得封诰命夫人的喜悦,现在女儿身上的伤更让她难过不已。 谢云初安抚了陆氏几句,喝了药,就睡下了。 中途,与陆氏一同而来的谢二爷,也来看过谢云初一次。 再睁眼时…… 陆氏正坐在床榻旁,用扇子一下一下的往遮盖住她伤口的毯子里扇风,指望着谢云初能好受一些。 第三百三十四章:警石 也是在同一日,受王平和字画和牛御史牵连入狱的朝臣,在御史台官员求情之下,被判抄家流放。 御史台侍御史,宋绍忠、李安然皆在其列。 谢云初是在出狱后第七日才知道此事。 她伤还未好,便更换官服,欲入宫面圣求情,人被拦于宫门之外。 后来,还是被工部柳尚书给拉走的。 柳尚书同谢云初说:“陛下圣旨已下,定是不会收回旨意的,就如同当初牛御史一般,你与其在这里求陛下,不如去送一送宋御史和李御史,明日他们便要流放了,你替他们打点打点,也让他们这一路走的舒坦些。” 谢云初同柳尚书行礼:“多谢柳尚书指点。” 柳尚书对谢云初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算起来谢云初也算是柳四郎的救命恩人。 “对了,你若是有时间劝一劝卫大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卫大人……实在是太无所畏惧了些!” 卫长宁嚷嚷着说皇帝这是大兴文字狱,揪着王平和的诗和画,无中生有做文章,着实把柳尚书吓得不轻。 “是!”谢云初应声。 目送柳尚书上了马车离开,元宝和夜辰连忙上前扶谢云初。 谢云初道:“去查一下,明日是哪些官差押送宋御史和李御史前往流放之地。” “是!”夜辰应声。 谢云初转头朝皇宫看了一眼,上了马车。 第二日,谢云初早早就在城外官道上候着。 瞧见带着枷锁的宋绍忠和李安然两人,被骑着高马的官差押了出来。 谢云初从马车内出来。 官差瞧见谢云初,连忙下马上前同谢云初行礼:“谢大人……” 谢云初示意元宝将银两奉上,同官差道:“宋御史和李御史就有劳您这一路多加照顾,等诸位公务折返回京,谢某人必定还有重谢。” “谢大人客气了!”官差连忙推拒银两,“昨日谢大人已经给了银子,就不用再客气了,小的们一定会照顾好两位御史大人,这里离汴京城太近,等再走远些,小的就将两位御史大人脖子上的枷锁去掉。” 这谢云初是谁,陈郡谢氏大宗嫡孙,三元及第,少年御史中丞,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官差还指望着卖谢云初一个好呢。 “银子您还是收下,宋御史和李御史这一路还需要花费!有劳您……多照顾些!”谢云初眉目含笑,“诸位兄弟也辛苦,就当路上盘缠。” “那,小人就替兄弟们多谢大人了!” 见官差将银子收下,谢云初这才走至宋绍忠和李安然面前,同两人行礼。 宋绍忠两人连忙还礼。 “多谢小谢大人替我二人打点!”宋绍忠叹气,“所费银钱数目不小吧?不值得……” 李安然之前几次三番的与谢云初不对付,没有想到谢云初竟然还愿意花银子为他们二人打点。 光是刚才那袋银子,数目都不在少数。 李安然再次同谢云初行礼:“牛御史之事,我二人在狱中听说了,多谢小谢大人……保住了牛御史全尸,这次小谢大人为我二人打点的银子,我二人有生之年也一定会奉还,小谢大人的情义我二人记在心中。”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如今他们二人对谢云初来说,已经没什么大用了,朝中多少官员因他们收录了王平和诗的诗集,对他们二人避之不及。 可谢云初还是愿意为他们二人花费银钱打点…… 其实他最初不应因谢云初出身陈郡谢氏,而对谢云初有不服气的心态。 就算是他……恐怕也做不到皇帝圣旨已下,还在刑台前持刀跪呈,请陛下杀他,来保牛御史遗骨。 “两位大人保重,此生还长,来日咱们必能再见!”谢云初忍着伤痛浅浅躬身行礼。 “小谢大人也保重!” 目送宋绍忠和李安然离开,谢云初正打算回去,夜辰上前道:“纪先生来了。” 谢云初闻言回头,见纪京辞站在牵扯两匹马的青锋前面,正眉头紧皱瞧着她。 她袖中手收紧。 这些日子,谢云初受伤在家中静养,一直对纪京辞避而不见。 她知道,纪京辞和牛御史对她的期待,都希望她做一个君子。 可她用了手段,才逼着皇帝罚了三皇子,逼着皇帝将那妖道处死,甚至以警石逼着皇帝日后不能在身边留妖道。 做君子,能如此快做到这些? 若非牛御史被逼死,哪怕谢云初心中有千般捷径,也会按耐住自己,走君子之道,不让纪京辞和牛御史失望。 但,牛御史一死,让谢云初明白,欲加之罪,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君子…… 牛御史是君子,甚至会教导他做君子。 然而,到最后……欲辩而无方。 皇帝那日来狱中找她时,看似把她当做“自己人”的一番言语中,有一句话说的对,谢云初有倚仗有靠山! 因为有倚仗,所以皇帝想要杀她,都得斟酌再三。 不论……她是君子,还是小人。 不论,她作恶,还是行善。 只要她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谁……都不能轻易对她举刀,无关善恶。 谢云初摆手示意夜辰和元宝不必跟,走至纪京辞面前,坦然开口:“相国寺警石,是我做的。” 纪京辞在派青锋送去三皇子府管事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阿辞,其实……我和你说的不一样,你说……你的故人云初行正品端,是世上最温厚之人,可我不是。”谢云初抬头,湿红的眸子望着纪京辞,“我不是君子,走不了君子之道,可我能用自己的方式护住百姓,不让护民者枉死,我觉得……这就是正道。” 到现在,谢云初都很后悔,当初没有诓着沈砚行,将三皇子的罪行全部抖出来。 “你说的,我不否认。”纪京辞并没有不赞同谢云初,“只是,你不一样云初,我也好……还是牛御史也好,我们更希望的是你能作为朝堂清流的领袖,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所以……你仕途行路,绝不能有污点,一点都不可以!” 第三百三十五章:同行 “这就是为何我说……对比死去的牛御史,活下来的你路会更难。” 纪京辞眉头紧皱:“今日你用了这样的手段,使三皇子受罚,妖道被处死,是达到了目的,可纸能包不住火吗?你真的做到了密不透风吗?把柄被人握在手中,当时发作还好,若你已成读书人楷模,深受朝中清流清流之臣的信赖,再穿出你借相国寺警石陷害皇子之事,云初……这本就是礼乐崩坏的世道,还有谁会再信风骨二字?” 牛御史也好,纪京辞也好…… 他们要正的,是读书人和朝臣的风骨,世道的风气。 可谢云初深觉自己承担不起。 “阿辞,我敬佩你和牛御史这样的人,可我不是这样的,我心很小……顾不上世道,有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事情,我只想护住我身边的人。”谢云初望着纪京辞,拳头紧紧攥着,“对不住,我让你……和牛御史失望了。” 纪京辞朝谢云初靠近一步:“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只是,谢云初理解错了纪京辞的意思。 纪京辞视线朝远处看了眼,垂眸在谢云初耳边低声道:“我并不是说此次相国寺警石之事不该做,只是此事不该你来做!我这个不涉朝堂之人,完全可以替你去做,你……不能以身涉险。” 谢云初瞳仁一颤,她睁大了眼看向纪京辞幽邃深黑的眸。 纪京辞……说的是真话! 且这样的话,说得毫无波澜,如同饮水一般轻描淡写。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纪京辞在谢云初的心中都是皓月君子,人人称颂的大儒,是一个但凡接触过,便无人不称赞,完美无暇到最接近圣人之人。 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人一直在谢云初的心中,所以她才会觉着用了手段,逼迫皇帝处罚三皇子,杀了妖道,在纪京辞眼中……她有违君子之道,她一定错了。 “可你是君子……”谢云初语声哽咽。 纪京辞抬手攥住谢云初肩膀,缓声道:“牛御史也好,纪京辞也好、其他人都好……既有改变世道风气之心,怎么会只让你一人独行,只在一旁对你指指点点?云初……我是你的丈夫,你既然已知我心意,就当明白,此生……生死祸福,我都当与你同行。” 谢云初酸胀眼眶中藏着的热泪终于忍不住。 “以后,凡事与我商量,可否?”纪京辞低声问她。 她咬着下唇,点头。 · 马车之上,谢云初将皇帝那日狱中见她,与她说的那番话说与纪京辞听。 “皇帝演了这么一出戏,不过是想要借住士族的力量,来除去萧临武。但……对大邺来说,皇帝这步棋是对的。”谢云初缓声同纪京辞说着,拎起茶壶为纪京辞斟茶,“萧临武拥兵自重,占据西北之地,以同北魏对抗为由,屯兵要地又要粮饷,这些年……如同银川一带的土皇帝!” 如今皇帝在位,三皇子也还未被立为储君,萧临武还等着三皇子继承大统,暂时没有什么反心。 可若是,将来非三皇子登基,萧临武便会成为新帝的肘腋之患,谁能保证萧临武会不会发兵助三皇子登基。 到时候,其他皇子不但活不成,三皇子也会成为萧临武的傀儡。 对皇帝来说,萧临武现在想不想反不重要,重要的是萧临武有反的能力,这才是真正让皇帝忌惮的。 皇帝想在死前,替自己儿子……替将来的新君,将这个隐患除了,这没有错。 这大概也是皇帝登基至今,做的唯一一件,像皇帝的事。 而谢云初深觉,若是想要扶七皇子上位,萧临武也必要除去。 这一点上,皇帝和他们目的是相同的。 “皇帝除了要除掉萧临武之外,恐怕还有进一步意图削弱士族的意图。”纪京辞眉目间带着几分浅笑,“最好是,士族和萧临武两败俱伤。” 从今年科举就能看出,士族又有逐渐崛起之势…… 经过数代皇帝反复博弈,好不容易将士族给按了下去,皇帝又怎么能容忍士族再冒头? 谢云初点了点头:“我仔细琢磨了皇帝在狱中同我所言,再联想皇帝接纳三皇子送到身边的真元道长,估摸着……皇帝会明面儿上,让萧临武和皇后以为皇帝因纯德皇后和大皇子之死,已无心朝事,暗地里……或许会让我去查萧临武,以图来日借陈郡谢氏之力,将萧临武除去。” 谢云初之所以敢这么猜,是因皇帝是手握大邺至高权柄之人,突然到牢房中同她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总不至于是闲得慌吧。 既然话说了,那定然是要用谢云初了。 “而且,那日……皇帝在狱中同我言,我会罚的比其他御史更重,但……其他侍御史杖三十,我亦是杖三十,这就说明没有罚完!”谢云初与纪京辞把话说开了,心情也舒畅了不少,“一来,如今我在家修养还未上朝,二来皇帝恐怕是在等什么。” 纪京辞幽邃的眸子抬起看着谢云初浅笑,与谢云初异口同声…… “等萧临武动作……” “等萧临武。” 谢云初听到纪京辞与她想法相同,唇角笑开,越发对自己的猜测有信心:“大皇子已死,无人能与三皇子争锋,皇帝宠幸的五皇子被贬为庶民,而相国寺警石一事……又把三皇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如今,五皇子又被封了怀王。燕王、怀王,如今除了七皇子,就是三皇子这位嫡子还未封王,皇帝这是逼着萧临武着急。萧临武目前不敢反……那就只能拿北魏南犯做文章,南面萧临武一人独大,只有萧家军队,也只有萧家军队能战,他就可以此……逼迫皇帝立三皇子为太子!” 谢云初平静道:“皇帝恐怕会贬我……去银川,让我为马前卒借陈郡谢氏之力对付萧临武。” “你打算如何应对?”纪京辞笑着问。 “我不喜欢被动,再者……”谢云初抿了抿唇,“若要七皇子登基,这萧临武……的确是是个忧患。” 第三百三十六章:因私忘公 纪京辞指尖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兵字,又从中间划了一道:“分兵权?” 谢云初点了点头:“不等皇帝罚,先为皇帝去做出头鸟,我不愿意被罚到银川去低人一头,我背后有陈郡谢氏,若是再得皇帝的圣旨,可让萧临武……忌惮我,怕我!” 更是因为,她若是为朝廷办事,陈郡谢氏才会鼎力支持。 否则,她被贬,怕是族中也有人会偏移向谢大爷,到时候若是她想要用人……此人又有了别的心思,恐怕会耽误她的事情! 毕竟,族中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谢云初和谢大爷……只是表面不和。 如今萧临武把控银川、定州一带,包括粮草、军备其实已经能够独立于朝廷之外,但萧临武老谋深算,一直不断向朝廷要军饷、粮饷…… 一来,是为了安皇帝的心。 二来,也是真的贪。 可这样一支能够自给自足的军队,随时都有能力造反。 皇帝定然明白这个道理的,否则也不会对萧临武如此忌惮,对她表露了想要收拾萧临武的意图。 “而且,我也确实想借此机会,将兵权收回来,否则……将来七皇子要登大位,始终是有隐患!”谢云初都已经想好如何上谏,开口说,“皇后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若能设法让皇后书信一封,让萧临武一家回来给皇后贺寿!萧临武若是能察觉危险,那就会送来和北魏起战事的消息!届时……我就以监军的身份前往。” 谢云初眉目含笑,眼底如有皓月华光:“若萧临武想着皇后还要依靠他推三皇子上位,带着家眷回来了,或者是……自己留守,让家眷回来,那……我们就可以用最安全的方式,卸了萧临武的兵权。” 皇帝是沉溺于纯德皇后之死也好,宠信真元道长也好,又或者信重三皇子杀牛御史,除了私仇难忍之外,也有做戏给皇后和三皇子背后的萧临武看的意思。 纪京辞缓声同谢云初道:“或者……你可以劝谏皇帝,透露出想让三皇子更进一步的想法,以此来让皇后和萧临武放心,更容易达到兵不血刃除萧临武兵权。” “劝谏皇帝不能明说,得用其他法子,让皇帝自己想到,这样……皇帝才会认为他自己英明神武!”谢云初笑着说。 谢云初这话,说到了纪京辞的心上…… 纪京辞没想到,谢云初与皇帝接触不多,竟然已经深谙皇帝心性。 瞧着如今谢云初运筹帷幄的模样,纪京辞……应当是已经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伸手,逾矩攥住了谢云初的手。 谢云初转头看向纪京辞,亦是紧紧握住了纪京辞的手。 当日,谢云初便将自己和纪京辞商议之事,写了封密信交于皇帝。 皇帝看完密信,走至烛灯旁…… 高公公立刻上前,将灯罩挪开,看着皇帝将谢云初的密信点燃,立在一旁一声不吭。 皇帝瞧着幽蓝的火苗,慢吞吞将信纸吞噬,缓声开口:“这谢云初想来双亲感情是不错的,竟然同朕说……朕和皇后夫妻一体,如今萧临武尾大不掉,请朕同皇后交心,为大邺将来计,两月后为皇后贺寿,让皇后以思念兄长嫂嫂和侄子为由,请萧临武入汴京为皇后贺!” 可皇帝和皇后,有没有夫妻一体,皇帝心里还不明白吗? 在皇帝的心里,能被称作他妻的,就只有纯德皇后。 如今的皇后,不过是皇帝当初用来对付先皇后母家的棋子,如今……更是皇帝用来制衡萧临武的棋子。 谢云初在信中说,会以身子不堪重刑……在家休养,若萧临武一家来汴京,她便即可携秘旨与朝中有名望的将军,前往定州等地,接管兵权。 若萧临武不来,只派其家眷前来,那就扣押家眷为质子,谢云初带圣旨前往收揽兵权,谢云初背后是陈郡谢氏,萧临武定然不敢怠慢。 可这前提,都是皇后要与皇帝一条心…… 皇帝垂眸,将手中将要燃尽的信纸丢在地上,眉头紧皱,思索着。 要想皇后心甘情愿的将她哥哥召回来,那就要让皇后以为,她的儿子……一定能够登上皇位。 皇帝坐在桌案后,拿起萧临武送来的问安书文,目光冷淡…… 萧临武是要收拾的。 要么……就是他还活着的时候收拾掉,要么……就要留给自己的儿子,大邺的新任皇帝。 皇帝回想自己这一辈子,因私忘公,一辈子……除了夺皇位,也没有做过什么值得青史留名的大事。 他总得留下点儿什么才行……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 高公公听到这话,交叠在小腹前的手微微收紧。 皇帝念完后,放下手中萧临武的问安文书,同高公公道:“去……给朕拿酒来。” “陛下……明日还要早朝,深夜饮酒……” “去拿酒!”皇帝打断了高公公的话。 “是!”高公公连忙转身命人去拿酒。 “要酒坛!朕……想纯德皇后了!”皇帝扬声,说着话时,脸上竟是并无多少表情。 高公公回头瞧了眼被烛火映亮面容的皇帝,恍然间……好似看到了那个登基之前的皇帝,心中不由骇然,实在是不明白谢云初这密信中,到底写了什么,竟让陛下有如此变化。 一个时辰后,皇帝酩酊大醉,高声嚷嚷着想念纯德皇后要去纯德皇后的寝宫,且不坐轿撵,执意步行前往。 皇帝走在前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跟在身后的太监护卫无一不是战战兢兢。 皇帝几次险些摔倒,不让人扶,又扶住石亭灯直起身,最终跌倒在皇后寝宫门前,被宫人搀扶入皇后宫中。 原本已经睡下的皇后,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穿着寝衣坐在床边照顾酒后呕吐的皇帝。 半晌之后,皇帝睁开眼:“是你?皎皎呢?” 听到皇帝唤纯德皇后的闺名,皇后攥着帕子的手一紧,复又为皇帝擦拭脸颊:“陛下醉了,纯德皇后……已经去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体谅 “去了?”皇帝闭了闭眼,“是啊,真的皎皎去了……” 皇后眼看着皇帝眼角沁出泪水,忍住自己的心酸和愤恨,更换了帕子一边给皇帝擦眼泪,一边柔声细语地劝。 “陛下节哀,若是纯德皇后看到陛下这般念着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会难过的。” 皇帝突然抬手抓住了皇后的手。 皇后抬眸看着皇帝。 “扶朕起来……” 皇后应声亲自将皇帝扶起,没能抽出被皇帝紧攥的手,只得命人往皇帝的身后添了几个隐囊,让皇帝靠的舒坦些。 皇帝紧紧攥着皇后的手,睁开充满红血丝的眼仁望着皇后:“皇后,这些年你可怪过我?” “陛下何出此言?”皇后问。 “皎皎是陪着朕一起吃过苦,救过朕命的人,对朕来说……是比命还重要的人!她没了,朕的心也空了!”皇帝说到了动情处,闭了闭眼,泪水控制不住,“这些年,朕不是不知道皎皎娇纵,有时候欺负到你这个正妻头上,是你能忍,也是……因你找到朕,朕也只会偏袒皎皎,让你受委屈了!皎皎去后,朕就在想……是不是这些年朕对皎皎太过娇纵,所以老天爷怪朕,才把皎皎带走了!皇后……你是不是也怪朕!” 皇后听到这话心中十分赞同,嘴上却还劝道:“高贵妃性子是跋扈了些,但本性不坏,陛下偏袒,足以说明陛下是长情、知恩之人,臣妾……未曾责怪过陛下,只有艳羡。” 皇帝紧紧攥着皇后的手:“多谢你能体谅!” 皇后笑了笑,替皇帝掖被角:“如今纯德皇后已去,陛下您要振作起来才是,大邺还得依靠陛下!” “朕不想处理那些恼人的朝政……”皇帝好似真的醉的厉害,酒后吐真言,“朕就想……就想,老天爷能把皎皎还给朕!” 皇帝说着又掉了眼泪。 皇后一边给皇帝擦眼泪,一边劝皇帝保重龙体。 “朕……是真的累了。”皇帝闭上了眼,“老三如今也长大了,又是嫡子,就让他替朕分担朝政吧!” 皇后一听这话,心猛然跳了一跳,面上不动声色仔细端详着皇帝。 这话的意思,是要……立老三为太子? “老三年幼,还需要陛下这位父皇教导!”皇后道。 “都是当爹的人了,还年幼?”皇帝睁开眼看向皇后,“老三是嫡子,与旁人不同,你不能太娇惯他了!若是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将来朕如何将大邺交给他!” 果然! 皇后心跳速度极快,连忙跪地请罪:“是臣妾的不是,陛下息怒!” “起来……皇后你起来!”皇帝扶着床沿伸手拉起皇后,险些栽下床,幸亏皇后眼疾手快将皇帝扶住。 皇帝紧紧攥着皇后的手:“皇后,不瞒你说,老大在的时候,皇位……朕是想传给老大的,可老大没有老三争气!现在老大没了,朕也不用再选了……论嫡庶能耐,就只有老三了!” 虽然皇帝这话让人心里不痛快,可到底大皇子人已经没了,只要儿子能坐上太子之位,皇后也已不介意了。 “也只有老三知道朕失去皎皎有多痛,给朕送来了真元道长!可那群文官……却以老五为先例逼着朕杀了真元道长,逼着朕把老三贬为庶民!逼得朕……为了保住老三,只能提一个丽妃来协理六宫!不然他们就要逼朕处置老三!朕是皇帝!皇帝!可朕被他们逼的保不住老大!被他们逼的处置老三!窝囊!窝囊!” 皇帝声音拔高,气得脸上青筋爆起。 “陛下保重龙体,都过去了,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皇后为皇帝顺气。 皇帝攥住皇后的手,定定看了皇后良久,才缓声开口:“朕以前一颗心都扑在了皎皎身上,待你这个正妻有愧,可你还是无怨无悔将后宫打理妥当,不与皎皎争风吃醋……舍不得来难为朕,朕都知道!” 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朕此生是真的对不住你,等朕走了……老三登基,他一定会孝顺你的!” “陛下……”皇后眼眶也红了,“陛下身体康健,既然知道以前对不住臣妾,就为了臣妾保重身体可,多陪臣妾几年,算做补偿……好不好?” 听着皇后的柔声细语,皇帝人都坐不住摇摇晃晃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头往后一仰,便睡了过去。 “陛下!陛下?” 试探唤了两声,见皇帝真的睡了过去,皇后扶着皇帝躺下,激动的情绪难抑,从内殿出来…… 嬷嬷一下就跪在地上:“恭喜皇后,皇后这是苦尽甘来了!” 皇后沉住气,朝内室瞧了眼,将嬷嬷扶起来道:“只要陛下还没有下旨封我儿为太子,这件事就不算是板上钉钉!先别告诉老三,省得他翘尾巴!” 就算是当上太子,也不一定能当上皇帝。 从古到今,死的太子还少吗? 第二日一早,皇帝醒来,宿醉难受,可即将早朝群臣已经恭候,便下旨让三皇子替皇帝临朝听政,自己倒是留在皇后宫中陪着皇后用了早膳。 让三皇子代替皇帝临朝听政的旨意一下,朝野上下如响起惊雷。 三皇子也是震惊不已,一听昨日皇帝宿在皇后宫中,顿时又志得意满。 一下早朝,三皇子就直奔皇后宫中。 皇后同三皇子说:“纯德皇后去了,你父亲的心也跟着去了,人也老了!你是嫡子,一定要为你父皇分担,别让你父皇觉着你力有不逮,不堪大任!最近也把你的尾巴夹紧一些,你父皇没有下旨,你就还不是储君,别让那些言官抓住什么把柄!” 三皇子走后没有多久,皇后又得到消息,皇帝将礼部尚书叫了过去,说是这些年专宠纯德皇后让皇后受了不少委屈,这次皇后生辰……想为皇后大办作为补偿。 皇后对生辰大办不大办的倒是不在意,若是……皇帝能在她生辰之时,下旨立她的儿子为太子,那就是最好的生辰礼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兵权 下午,皇帝又将三皇子招入宫中帮着批奏折。 这谁能瞧不出,皇帝要将三皇子当做储君来培养了。 三皇子如今春风得意,成日入宫替皇帝批阅奏折…… 朝中大半臣子望风而动,三皇子府也成了热灶。 三皇子帮着皇帝连批了三日奏折,皇帝突然问三皇子:“你说……你母后生辰,咱们父子俩……送你母后什么生辰礼好?” 三皇子听到“咱们父子俩”这话,心里美滋滋的,连忙道:“母后最希望的,便是父皇身体康健,咱们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平平安安的!” 皇帝点了点头:“是啊,你母亲……最是体贴,也因朕吃了不少苦头,你将来可要好好孝顺你母后!” “父皇放心,儿子一定会孝顺父皇母后的!”三皇子心中激动不已。 皇帝垂眸,看着手中萧临武的问安书文,突然道:“看到你舅舅这问安书文,朕倒是想起来……你母亲和你舅舅,得有六七年未见了吧?” “是啊,舅舅为咱们大邺戍守边疆很多年未曾回来了。”三皇子说。 “那这样……朕派人去送一道秘旨,让你舅舅带着你几个表兄弟回来给你母后祝寿,你觉得……你母后会不会高兴?”皇帝好似想到了送什么礼,表情显得有些高兴。 三皇子不想扫兴,便道:“父皇心意是好,可若是舅舅回来了,谁来替咱们大邺防魏国?” “不碍事!回来骨肉团聚一番,不耽误!你母亲多年未和兄长相见,这些年一个在边塞为国尽忠,一个在后宫为朕出力,也该让他们兄妹见见!你也要和你舅舅多培养培养感情,还有你的几个表兄弟,这对你日后有好处!父皇能陪你的日子不多,来日……你这些表兄弟可都是你的左膀右臂,你可要好好同他们培养培养感情,切记……他们回来了,不要拿皇子的架子!” 皇帝说完之后,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叮嘱:“可是,你也要明白,你肩上是要挑起大邺的重担,要用……也要防!明白吗?这一次……也是朕要试探萧临武的忠心,日后能否为你所用!” 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三皇子顿时就找不到北了,连忙叩首:“是,父皇教诲,儿子谨记在心。” 三皇子转头就得意洋洋将此事告诉了皇后,皇帝要招舅舅和表兄弟们回汴京为皇后祝寿,将皇帝叮嘱他要防的事情隐去未说。 的确,在三皇子看来,如今父皇别无选择只能选他继承大位。 而母后到底和舅舅兄妹情深,要知道他防舅舅,恐怕会不高兴。 就在皇后有了疑心之时,贴身嬷嬷又迈着碎步进来,在皇后耳边低语:“陛下身边送来的消息,陛下已经写了立太子的诏书,以用印玺,似乎是要在娘娘您的寿宴之上,当做贺礼……” 皇后猛地攥住座椅扶手,转而朝自己的贴身嬷嬷看去:“消息确切吗?” “绝无差错!”嬷嬷道。 皇后想起那日皇帝酒醉之后到现在的变化,或许……皇帝失去了纯德皇后和大皇子,是真的想扶自己的儿子三皇子为太子。 招自己哥哥回来…… 恐怕除了是想要他们兄妹团圆之外,更是想要试探哥哥的忠心。 若是哥哥来了,那就是忠心,皇帝便会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若是哥哥不来,皇帝疑心哥哥,怕……也不敢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怕太子一立,哥哥就会逼宫谋反。 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父皇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你不要瞒着母后!你要知道……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父皇可不是!只有母后才能毫无保留的为你好!” 三皇子拳头收紧,想了半晌,最终还是同皇后说:“父皇说,让儿子日后用舅舅和表兄弟们,在他们面前不要拿架子,维系好感情,但也要防着!这次……父皇想要试一试舅舅的忠心,看看舅舅日后能否为儿子所用!” 果然…… 皇后靠回团枕上。 “好!母后知道了,你放心……母后一定不会让你的太子之位有什么岔子!” 皇后唇角有了浅笑,她得给哥哥去信一封。 · 谢云初密信入宫之后,皇帝是三天两头的身子不适,让三皇子代为临朝,太医也是成日出入皇帝寝宫,她反倒清闲不少。 谢云初养好了伤,平日里看看书,看看母亲和长姐盘算生意时神采飞扬的模样,与纪京辞下下棋,好不惬意。 谢二爷被谢老太爷派来汴京,是来张罗陈郡谢氏迁至汴京之事,自然忙的不可开交,倒也没有闲心来见谢云初。 朝堂有谢大爷在,谢云敬会借着来探望谢云初为名,及时送到谢云初的手上。 “皇帝把消息放出来,现在满朝文武都以为,三皇子如今代皇帝理政,离太子之位不远了。”谢云初落下黑子,盯着棋盘同对面纪京辞道。 纪京辞落子,理了理衣袖含笑问谢云初:“那你知道,皇帝将消息放出来的另一层深意吗?” “皇帝是想看看,如今朝中只剩下三皇子一人,朝臣中……有谁会望风而动!”谢云初笑着说。 这种三皇子已经拿捏住大局的时候,那些平日里深藏不露的人也会露出马脚。 所以,谢云初已经让谢云敬给谢大爷带了八个字…… 直臣之道,只忠皇帝。 十月十二,燕王顶撞皇帝,被三皇子斥责目无龙威,皇帝赐杖二十,怀王求情被皇帝斥责。 当夜,燕王旧疾发作,养病闭门不出,朝中重臣望风而动,更多朝臣转而投向三皇子门下。 十月二十六,乃皇后寿辰,十月十八,安北大将军萧临武携妻室与两幼子入汴京,为皇后贺寿,命长子留于银川戍守。 皇帝命三皇子前往迎萧临武将军入宫的同时,另一道秘旨入了谢府之中。 高公公亲自宣旨,命二皇子萧知宴与御史中丞谢云初、兵部侍郎关平心、李南笙等人,带陛下圣旨和虎符,即刻启程前往银川,接管兵权。 第三百三十九章:试探 谢云初接旨,总算明白十月十二皇帝罚了燕王,还有所谓燕王病重,应当是皇帝收到了萧临武来京的消息,故意罚了燕王让燕王闭门不出,等的就是萧临武一入汴京大门,便让他们前往银川等地。 谢云初也明白皇帝让萧知宴前往接管兵权,是因萧知宴是皇子之中唯一有战功的,能够服众。 派了关平心,是因关平心老成持重,曾因军粮案,为将士们冒死讨公道,在军中颇有威望。 而将李南笙破格提拔为兵部侍郎,让李南笙与他们同行,则是为了借陇西李氏的力量。 有陈郡谢氏和陇西李氏两个士族替皇帝收兵权,他才能放心。 可让萧知宴去,对七皇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萧知宴……对皇位也是势在必得。 她不能让萧知宴掌握兵权。 但,汴京内已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再进行筹算。 高公公将圣旨递给谢云初,道:“小谢大人,即刻启程吧!兵符在燕王处,如今殿下和关侍郎、李侍郎,已经在城外候着小谢大人了!老奴送小谢大人。” 谢云初惦记着宫中的七皇子,给七皇子准备了很多书,托高公公带入宫中,称……不敢忘陛下命她教授七皇子之事,虽要出门为陛下办事,也不敢忘七皇子学业之事。 圣旨来的突然,陆氏一听说女儿要去银川等地,可这什么都没有准备,顿时手忙脚乱,慌张命下人准备谢云初出门要用的东西。 可士族出门,行装向来多…… 谢云初拉着陆氏的手道:“母亲,来不及准备了,用不了多久六郎就回来了,吃不了苦!再说还有夜辰和元宝跟着,收拾几件衣裳就够了,只是事出突然……” 谢云初看向抿唇一言不发的谢二爷,长揖行礼:“六郎来不及同师父辞行,还请父亲代为六郎同师父告罪。” 谢二爷颔首,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少年御史中丞,如今还得皇帝青眼,也太出色了些。 若是真正的六郎还在,不知道要多么出色! “药必须带上!”陆氏惦记着谢云初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顿时眼泪汪汪。 拜别谢二爷和陆氏,谢云初上了马车。 马车狂奔出城的路上,谢云初闭着眼,思考如今虎符和接管军队的圣旨都在燕王萧知宴手中…… 若是被萧知宴掌握了兵权,势必是要登上皇位的。 萧知宴这疯子般的人,并不适合做皇帝。 这一次走的着急,高公公又盯着要亲自将她送出城,她没有时间同纪京辞告别。 好在……马车后跟着的,还有暗中跟着的,有谢老太爷留给她的死士,还有谢二爷这一次带来的人估摸着也会跟在她身后。 等谢大爷知道她要去银川的消息,想来也会再派人。 谢大爷是个睿智之人,萧临武入城,她奉旨出城,定然会猜到谢云初去做什么。 现在……她对陈郡谢氏的意义不一般,尤其是此次若是能替皇帝将萧临武的兵权拿下,那份量就更不同。 她去涉险地,自然会派人跟着,加上再给沿途谢氏族人送信,她一定会得到陈郡谢氏全族鼎力相助。 谢云初扶住身旁团枕,得想个办法…… 兵权不能落在萧知宴的手中。 想到这里,谢云初推开马车车窗,看到骑马行于马车旁的夜辰,谢云初开口:“夜辰……” 夜辰瞧了眼骑马行于最前的高公公,提缰靠近马车车厢:“属下在。” “我要知道北魏朝廷,还有皇帝和……贵妃,还有贵妃那位小皇子的情况!”谢云初道,“越快越好。” “属下这就派人送信!”夜辰道。 不多时,马车出城,谢云初从马车上下来,同正在说话的萧知宴、关平心和李南笙行礼。 “小谢大人!” 关平心和李南笙也忙还礼。 萧知宴瞧着一身常服的谢云初,上前询问:“小谢大人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托陛下鸿福,已经无碍了,绝不会耽误前往银川的行程,燕王殿下放心。” 谢云初说话始终恭敬有礼,萧知宴知道谢云初这是有所避忌,也没有刻意上前,只道:“为了方便路上说事,即日起……关大人、小谢大人和李大人就与本王同坐一架马车。” “是!” 三人应声。 马车内有关大人和李大人在,谢云初倒是不担心萧知宴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一行人出发的第三日,谢云初就拿到了陈郡谢氏送来关于如今北魏朝堂的消息。 北魏皇帝自登基以来,身子便不怎么好,之前是由贵妃开始帮忙批阅奏折,如今贵妃已经陪同上朝了。 不过,贵妃是每日坐在后殿内听朝臣们议论朝政,并不去前殿。 谢云初将烛火灯罩挪开,把手中信纸点燃,同夜辰道:“不论北魏朝堂有什么动静都要及时将消息送来。” “六郎放心,已经叮嘱过了。”夜辰道。 夜辰话音刚落,元宝便推门进来,隔着屏风同谢云初行礼道:“六郎,李大人来了……” 谢云初打开桌案上的金傅山香炉盖子,将点燃的信纸丢进去,盖好道:“请李大人进来!” 说着,谢云初端起手边已经凉了的汤药,一饮而尽。 李南笙进门同谢云初行礼,谢云初起身还礼后同李南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李大人请坐,元宝上云雾茶……” 云雾茶是李南笙喜欢的茶叶。 闻言,李南笙连忙摆手制止:“我就来同小谢大人说几句话,不必麻烦了。” 等元宝和夜辰都退下,李南笙才压低了声音道:“小谢大人,咱们临行前,陛下就已经频频身子不适,若是坚持不到我们抵达银川收回兵权,到时候京中三皇子登基,必要与我们秋后算账啊!” 谢云初看了眼李南笙,眉目含笑:“李大人,你是秀行师兄的本族兄弟,有话只说便可,不必如此试探。” 第三百四十章:生事 李南笙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 “陛下将三皇子高高捧起,为的就是请皇后将萧临武召回汴京,好让我们方便行事,以最小的代价收回兵权,陛下的身子……千秋万代不成问题。” 李南笙听到谢云初这话,总算是放下心来,亦是同谢云初坦诚:“不瞒小谢大人,其实……我明白此次,陛下派你我二人同去银川的意思,当然……陛下更看重小谢大人才智机敏,而我……则是因为,我背后的陇西李氏。” 谢云初摇了摇头:“若我背后无陈郡谢氏,即便是再机敏,陛下也不可能派我前往银川,陛下让燕王带兵符跟着,又有派了兵部侍郎关大人,已经足够,加上你我二人……实则是为了利用你我两族之力,陛下……不想此事出岔子。” 这件事一旦出岔子,那就非打不可。 萧临武的军队一反,大邺内部乱起来,难保北魏不会趁虚而入,容易将大邺陷入腹背受敌之困。 李南笙点头:“我得到消息,听说在萧临武携两个幼子入城当日,陛下除了给我们下秘旨之外,还派了使臣前往北魏,好似要为怀王求亲,此事你可知道?” 而且,随萧临武一同进汴京城之人,已经被皇帝控制。 皇帝将萧临武的妻室扣留宫中和皇后做伴,又以保护萧临武一家子安全为由,派兵围了萧临武一家子的宅子,要夺兵权之意明显了。 李南笙这话的意思,其实也是在试探询问谢云初,陛下是不是要内定五皇子怀王为太子。 谢云初抿了抿唇:“我倒是未曾听闻此事,许是陛下不想消息外泄。” 李南笙又点了点头:“陛下派了密使。” “我们要收萧临武的兵权,和北魏局面安稳比较重要,如今燕王面有胎记且曾在北魏为质子,七皇子年幼,只有怀王还未娶王妃。”谢云初笑了笑,“我与萧师兄相处多年,知道萧师兄无心皇位,所以……萧师兄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储君人选。” 李南笙听到这话,心里了然,谢云初……或者说陈郡谢氏并不看好怀王。 那么……陈郡谢氏是看好燕王?还是……年幼的七皇子? 李南笙又与谢云初说了些旁的,从谢云初房中出来时,便明白谢云初是有意同他透露看重七皇子。 如今谢云初是七皇子的老师,来日七皇子要是登位,对陈郡谢氏来说的确是好事。 但,对他们陇西李氏呢? 还有即将要接任琅琊王氏的纪京辞,又是否和谢云初是同一意见? 是否琅琊王氏已经同陈郡谢氏联手? 李南笙深知,士族要想再次兴起,那就只有联手。 他们李氏如今瞧着,可没有陈郡谢氏势强啊! 尤其是,李氏当初几乎是分出一大半族人去了强盛的北魏。 如今李氏再想要兴盛起来,那就得和谢氏、王氏联手。 李南笙回房间后,给自己族里去了一封信。 他在族里说话的分量有限,主意还得宗主来拿。 李南笙前脚刚走,谢云初正在思考刚才李南笙说的话,忍了好几天的萧知宴便登门。 “同李南笙说了什么?”萧知宴不待谢云初请,便在谢云初一侧落座。 谢云初眸光一动,转而看向萧知宴:“李大人同下官说,陛下已将萧临武的妻室扣于宫中,萧临武和两个幼子也被关在府中,这个时候……皇后或许还会觉着,皇帝是为了三皇子登基去除隐患,要解萧临武的兵权,可萧临武不傻……当已经反应了过来!” 萧知宴看向谢云初。 “萧临武在汴京城中,不可能毫无眼线,否则何以安居银川这么多年,就凭自己的妹妹皇后?”谢云初撇了撇嘴,“即便他们是骨肉至亲,可对皇后而言自然是自己的儿子更亲近!萧临武在汴京定然有传递消息的法子,这会儿恐怕……萧临武被困的消息正飞速送往银川。” 萧知宴颔首,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萧知宴就知道……皇帝有些心急,提前露了破绽。 “所以,下官以为,燕王殿下手握兵符,应当……即刻启程前往延安府调兵!”谢云初说。 萧知宴转头看着双眸明亮的谢云初:“你是说以防万一。” “对,我身子虽然撑不住,但……可以让关大人和李大人先行带圣旨奔赴银川,先同将士们说明情况,其实军中将士们不见得都愿意为了萧家反,不过是有上命没办法。”谢云初说。 皇帝既然出了这么一招,那他们就得快速做应对,不能给萧临武的长子反应的机会。 “有理!”萧知宴颔首,手指在桌几上敲了一下,“事不宜迟,现在就各自准备!” “好!”谢云初应声,起身要送萧知宴。 萧知宴走至门口,转过头来瞧着谢云初:“你……万事小心!” 谢云初颔首,难的真心的说了一句:“殿下保重!” 李南笙和关平心两人都没有睡下,听萧知宴说完之后未曾迟疑,连夜启程…… 萧知宴也启程前往延安府调兵以防万一。 谢云初送李南笙时,同李南笙交代:“去见萧临武的长子,先念册封圣旨,而后再将如今陛下身子不好,又迟迟未立三皇子为储君,就是担忧其父掌握兵权,会威胁到三皇子将来的皇权。一定要告诉所有将士,陛下想要试试……兵权给了萧家,到底还能不能从萧家手中拿回来,只有给了萧家又能从萧家拿回来,陛下才能放心!” “如此直白?”李南笙有些拿不准。 “这不是直白,这是坦诚……交心!”谢云初望着李南笙,“在萧临武的地盘,你同关大人势单力孤,不要和他们斗心眼,以皇帝之威去压,越坦诚……且愿意交心,越好!” 关大人听着谢云初的话,越发觉着谢云初聪慧,点了点头:“小谢大人说的是。” 关平心和李南笙两人都明白,一旦萧临武的军队反了,或许北魏便会趁机在边界生事。 第三百四十一章:交接 “至于燕王殿下调动的……驻扎在延安府的军队,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不过真的要办好这件差事……最好还是不要动兵。”谢云初说着,又将一个锦盒塞到李南笙的手中,“我身上伤还未好,不能同你一同快马加鞭前往银川,这个东西你拿着,就当作是你送给萧临武长子的见面礼,希望他将来能在三皇子登基之后,能提携提携你!” 李南笙明白谢云初的意思,点了点头:“小谢大人放心,我明白。” 十月二十八,关平心、李南笙抵达银川,宣旨册封萧临武长子萧津盛为安西侯。 与此同时,燕王萧知宴已率抵达银川边界,威慑萧家军。 李南笙按照谢云初叮嘱的那般,念了册封圣旨后,就将萧津盛请到一旁,掏心掏肺的同萧津盛说了许多话。 意思就是告诉萧津盛,皇帝让他们来名义上是给萧津盛封了爵位,实际上还是担心萧家会把持兵权,等三皇子登基之后,被萧家拿捏。 所以,若是这一次收不回兵权,三皇子册封太子的诏书恐怕还要再拖一拖。 “其实,陛下的身子不行了,正因如此,所以才着急帮着试探,看已经手握兵权的萧家,是否能在皇帝要收回兵权的时候,交出兵权!”李南笙同萧津盛立在无人处,压低了声音说,“你想想看,皇后娘娘……将来的太后是你的姑母,皇帝是表兄!他们都会向着你,现在唯一不放心你们萧家的,就只有身体日渐衰败的陛下!” 萧津盛抿唇看着李南笙,抬手同李南笙行礼:“多谢李兄告知,李兄的好意,在下都记在心里了。” 李南笙点了点头,为了显得真实一些,道:“等到将来三皇子荣登大宝,还希望萧兄能多多美言提携。” 说着,李南笙左右瞧了瞧从宽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颗如同鸡蛋大的夜明珠。 萧津盛不是没有见过宝贝的人,可是看到如此硕大成色又好的夜明珠,着实是被惊艳到了。 “这礼物太贵重了!”萧津盛连忙推辞。 “不不不!请萧兄一定要收下!”李南笙又将夜明珠推了回去,“萧兄知道,今岁这一科殿试,我们李氏并不出色,谢氏倒是占尽了风头,我呢……又不是李氏大宗子嗣,我知道萧兄同三殿下关系非比寻常,将来还要指望着萧兄说好话,萧兄推辞……我这心里实在是难安!” 听到这话,萧津盛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颔首:“即是如此,那……我就不推辞了!” “正是!正是!”李南笙见萧津盛手收下礼物,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有送出礼物的心疼。 安顿好李南笙一行人,萧津盛带着李南笙的礼物,回到书房将萧临武留给他的幕僚都喊了过来,把刚才李南笙那一番话,和李南笙送的礼物拿给幕僚瞧。 幕僚看着那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也都陷入了沉思。 “主子回汴京之前,除了皇后娘娘的来信之外,咱们自己人也的确是送来消息,说皇帝自从纯德皇后离世后,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成日里离开不太汤药……” 说话的幕僚看着手中的夜明珠:“如今再瞧这位陇西李氏小郎君的态度,属下倒是觉着……恐怕真如这小郎君所言,皇帝这是在试探主子。” “可既然是试探主子,为什么要将夫人扣在宫中,又让重兵围了主子和两位小公子?”有人不赞同。 “若是这一次,我们不将兵权交出去,导致三皇子不能拿到册封圣旨,恐怕就连皇后和三皇子都会和萧家离心!”又有一幕僚道,“这一次主子和两位小公子又都在汴京之中,除非我们不顾主子和两位小公子的性命要反,否则……恐怕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当初也是这位幕僚劝萧临武不要回去。 但,萧临武一来没有反心,二来……又是和皇后相依为命长大,就这么一个妹妹,所以收到皇后的信,萧临武为了三皇子的储君之位,为了和皇后的情义还是回去了。 “将夫人扣留在宫中,可以说是皇后多年未见十分想念,但围了主子和两位小公子……恐怕若是收不回兵权,皇帝就要拿主子和两位小公子开刀了!”幕僚将李南笙送的夜明珠放回桌案上,瞧着萧津盛道,“公子,主子没有反心,咱们造反胜算也不大,除非是和北魏联合!” “我没有那个造反的心!”萧津盛说,“可是我担心,兵权交出去,父亲和母亲,还有两个弟弟,会不会就……” “不如,我们先走交兵权的流程,派人快马加鞭前往汴京城,问问皇后和三皇子的意思,皇后和三皇子都知道咱们萧家军是他们的底气,若是三皇子和皇后都让交出兵权,我们就交!”幕僚缓声说,“这样一来可以表明我们萧家军没有反心,军权皇家给,皇家要我们奉还!” “二来,询问三皇子和皇后的意思,表明萧家军对皇后和三皇子的忠心,等来日三皇子登上大宝,自然要对主子还有大公子更加放心,更加倚重!” 萧津盛点了点头觉着有道理,便亲自书信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往汴京。 谢云初不紧不慢往银川方向前去,在从银川回汴京最快的一条路上留下了三十多人,昼夜不歇盯着。 留下的人,只要到有快马疾驰而行的,都会分出去两人跟上。 她反复推演,估摸着……在萧临武不在银川之时,萧津盛不敢反! 且,萧津盛不管有没有这个心,恐怕都会送信回汴京! 要反,则设法送信给萧临武。 要顺,则设法送信给三皇子或者皇后,以此来博取三皇子登基后的重用。 谢云初想借此机会,摸清楚萧家在汴京的消息网。 这边儿萧津盛开始和兵部的关平心大人走交接兵权的流程,萧知宴和谢云初便入城了,萧津盛的原则就是能拖则拖,先紧着不重要的交接…… ------题外话------ 暂时更新两更,小可爱们,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实在是没有来得及写完第三张,不要等啦,先去睡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要反 谢云初入城之后,将此次皇帝派他们来收兵权,实则是身子不行了,担心三皇子上位后,朝政被舅舅萧临武把持,有心试探萧临武……看萧家是否要把控兵权与皇室抗衡想当无冕之王的消息,与军中几位将军说了,安抚军心。 她还同这几位将领说,如今萧家愿意交出兵权,来日三皇子登基必是要将兵权还给萧家,重用萧家的,这是皇帝权术。 叮嘱那几位萧津盛派来“有意”同她交好的将领,千万不要在萧津盛面前翘尾巴,免得事后被清算。 谢云初肯花银子,和谁都会说上两嘴,又毫不遮掩的恭维萧津盛,财大气粗……时常给萧津盛送礼。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军中疯传了起来…… 萧津盛见到这阵子前来收兵权的,除了燕王之外,不论是这位陈郡谢氏的小谢大人,还是关平心和李南笙,都似乎有意在逢迎讨好他! 再加上,自己派去故意试探这几人的,尤其那位少年成名一捧就飘飘然的小谢大人,说出不少东西来,他这才安下心来。 李南笙见状为了助谢云初一把,便派人将消息在银川城内散布。 原本,李南笙是好意,消息在银川城内散布,如此若真的到了兵戎相见之时,银川城内的百姓和其低阶将士,才不会和燕王带来的军队死拼。 可正是李南笙这一举动,让萧津盛看到了破绽。 “谢云初同军中的几位将领说此事,可以说是安抚将士们,可李南笙将此事在银川城内散布开,恐怕……就是要为战事做准备了!”幕僚仰头望着坐在萧临武位置上的萧津盛,“有了这个消息,一旦起了战事,银川城中的将士和百姓,怕是都不愿意为萧家奋力一战!” 萧津盛站起身来,顿时心感惶惶。 父亲临行前将银川等地交给他,他必须要为父亲守住银川。 怪他!怪他! 怪他看到了李南笙价值连城的礼物,信了李南笙的鬼话!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现在怎么办?”萧津盛来回踱着步子,“如今延安府的大军就在离银川城不远处!” 前些日子谢云初和燕王进城时,谢云初同萧津盛说,皇帝非要燕王带着延安府大军过来,就是怕这一次试探萧家忠心,结果试探出来一个反心。 这和将萧临武围在府中是一个道理,毕竟皇帝身体日渐衰败,心有不安,算是给皇帝一个心安。 谢云初还故意卖人情给萧津盛,和萧津盛说……是她特意劝得燕王不将守军带入银川城的,等将来三皇子为储君,还请萧津盛多多照应一二。 这李南笙、谢云初和关平行等人,一连串的恭维拍马,谨慎对待,让萧津盛逐渐收敛起防备之心,真的开始有些飘飘然,觉着日后表弟登基,他们萧家要飞黄腾达。 可没想到…… 竟然都是用来迷惑他们的。 “一旦真的开战,城中将士和百姓,必定以为是我们萧家有反心!如此谁会愿意为萧家背上谋反之命,奋力一战?”萧津盛头疼欲裂,“诸位,还请想想办法!” “许是……这个李南笙知道燕王带着延安府的大军过来了,心中不安,担心开战,所以才提前说出去,未雨绸缪?” 之前那位建议萧临武不要去汴京的谋士开口:“这件事,我们不能再这般自我安慰,自己糊弄自己!还是要做最坏的准备!” “先生说说,接下来应当如何准备?”萧津盛行礼询问。 那位先生想了想之后,抬眸看向萧津盛:“这燕王不是在咱们银川嘛!” “先生何意?”萧津盛不解。 “燕王本身就不受皇帝重视,甚至可以说因为先皇后的原因,还有脸上胎记的原因,被皇帝厌恶!这一次皇帝派燕王来银川收兵权,也是因为诸位皇子之中……三皇子身份贵重,是未来储君人选,怀王和七皇子年纪太小,只有燕王一人有战功在身!” 萧津盛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说,我们察觉到燕王有意……趁手握兵符之机,意图举兵!所以我们不得已杀了燕王一行人,当然……若是不想与士族为敌,可以留下那个陈郡谢氏的谢云初,还有陇西李氏的李南笙!他们二人若是识时务,自然要与我们统一口径!”那幕僚语声徐徐,“而且在下观两人,是个识时务的人!” “先生的意思是……”萧津盛负在身后的拳头收紧,“要我带兵前往汴京,逼迫……皇帝立表弟为太子,甚至是让表弟登基!” “我们的人频频送来消息,皇帝的身子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扶三皇子登基……”那幕僚做了一个抓住的动作,“我们可以助主子,把控住三皇子!” 只要他们不是谋反,带兵进京逼迫皇帝下旨传位给三皇子,而后三皇子登基,萧临武总揽大权,在朝中提拔他们自己人,朝政岂不就是萧临武说了算? “那陈郡谢氏和陇西李氏,好处都可以一起谈……给他们他们想要的位置,如此不会乱国,彼此又都能达到彼此的目的!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毕竟……士族自古都是忠于利,而非忠于君!” 那人说完,手指屈起在小几上敲了敲。 萧津盛闻言,沉默着…… 室内烛火胡乱摇曳。 半晌,萧津盛开口:“那既然要做,就做的干净利落一些,千万别给萧知宴活路!” “大公子放心!” 银川是萧津盛的底盘,他们要行动,动作很快。 萧知宴、谢云初和李南笙、关平心等人,正在和军队中人做交接,就见夜辰和白棠两人前后脚进来,分别掩唇在谢云初和萧知宴耳边说着什么。 关平心和李南笙抬头朝两人看去。 谢云初听夜辰说完,抬眸见萧知宴也正看着她。 谢云初放下手中的账本,开口:“萧津盛要反!我们尽快出城!” 关平心和李南笙早有准备,连忙起身,可正和他们对账的军中将领也惊得站起身来。 ------题外话------ 好啦,今天三更完毕…… 第三百四十三章:联手 “叫上咱们的人,立刻出城!”萧知宴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谢云初同军中将领拱手:“萧津盛要杀燕王,带兵入京……逼迫陛下禅位三皇子!我等只能先退出城外保命!告辞!” 说完,谢云初也忙撩袍跟上,朝外走去。 留在正厅的萧家军军中将军你看我我看你,一脸不知所措! 他们少将军……要反? 怎么可能? “传令下去,不要收拾东西,人能走就行!”谢云初疾步往外走,叮嘱前去喊从汴京同他们一起来银川的低品阶官员,还有差役一同离开。 萧知宴见谢云初走的慢,伸手攥住谢云初的胳膊,和夜辰、白棠将谢云初护在中间。 关心平和李南笙跟在身后,瞧着萧知宴护住谢云初的模样,心中略有疑惑,可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多想,还是先出城保命要紧。 几人还未走出府邸,就听到大队人马而来的脚步声,如同滚地雷般越来越近。 已在门外候着的几十匹骏马察觉危险,踢踏着马蹄,十分不安想要从亲卫手中抽出缰绳。 守在门外的燕王府亲卫,瞧见来势汹汹的五百甲士,被气势所骇,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箭雨带哨而来,骏马惨鸣,人声惊呼。 中箭之人倒地,骏马扬蹄嘶鸣狂奔而去…… “快!回去禀报殿……呃!” 亲卫一边往回退高呼,话还没说完,人就被羽箭洞穿颈脖,人倒在了门外台阶上。 已经拽着谢云初手臂走到门前的萧知宴听到那声音,又见快马而来的带头将军已经抵达门口,拔剑高呼:“放箭!” 萧知宴迅速反应:“关门!” 亲卫退至门后,立刻关门…… 门外,射手放箭! “砰砰砰——” 箭雨扎入朱漆门板的动静,震的人手心发麻。 一支羽箭在门缝合实的前一瞬,射入院中…… 萧知宴一把拽过谢云初,那羽箭几乎是擦着谢云初的耳朵而过,那箭矢破空的尖锐之声,仿佛从谢云初的左耳钻进了脑中,疼得让她忍不住想捂耳朵。 谢云初用力攥住夜辰的手臂,忍着脑中的嗡鸣声,高声道:“去马厩!” 萧知宴和夜辰又护着谢云初又改了方向,朝着马厩方向而去。 谢云初手心里全都是细汗,好似回到无妄山那一战…… 血流成河,遍地残肢断骸。 让人心惊。 被他们抛在脑后的朱门撞击声不断,只听门外传来萧津盛的粗旷的喊声传来…… “燕王萧知宴,专权擅事,以公谋私,借替陛下收揽兵权为由,图谋皇位,意图逼宫!尔等速速束手就擒,凡有抵抗者杀无赦!” 谢云初闻声,知道大约是萧临武的长子萧津盛,或是其府上幕僚瞧出了什么,准备以此为借口杀了萧知宴,然后率兵入京逼迫皇帝让位吧! 若只是逼迫皇帝立三皇子为储君,也不值得他们对皇子下手! 一行人还没有赶到马厩,萧津盛的副将便已从侧门冲杀进来,堵住了他们通往马厩的路。 箭雨如影随形,即便是身边死士再厉害,也抵不过箭雨。 谢家死士和萧知宴的死士,还有李氏的死士,这一次从汴京带来的护卫,将谢云初萧知宴等人团团围在中间,外圈随着挪动倒下了一层又一层。 萧知宴高大的身躯将谢云初护在身后,箭雨中……胳膊被羽箭射伤,他掰断了箭尾,压着谢云初的后颈,将人护在怀中退入一小院内室之中。 死士将小院门顶死,于院中列阵…… 萧知宴、谢云初、李南笙和关平心四人,带心腹入正房戒备。 正房隔扇猛烈关上,白棠、夜辰持剑立在最前。 萧知宴拽着谢云初的手臂,退至内室,将谢云初拉着蹲在窗下最安全的位置。 “殿下!殿下您受伤了!”李南笙看着萧知宴鲜血簌簌往外冒,顺着胳膊流淌至手背,从指尖不断往下嘀嗒。 谢云初回头看向萧知宴…… 只见萧知宴好似并不在意胳膊上的伤,撕开衣襟下摆,随意便要将胳膊处伤口缠住。 谢云初接过萧知宴搭在左臂上的衣摆,帮萧知宴包扎伤口。 萧知宴抬头,幽邃的目光深深注视着谢云初。 直到谢云初将伤口包扎好,他才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多谢,别太担心,我在院外和城外都安排了人,只要萧知宴有关城门的举动,延安府的大军就会赶来,城内会有人接应,开城门!” 只要,他们能撑到延安府的大军赶来。 很快,小院便被围了起来。 奇怪的是,大军只是将小院围了起来,并没有要强攻的意思。 谢氏死士耳朵动了动,听到外面又陆陆续续送来柴火的声音…… 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全都是火油的味道! 死士连忙后退至门前:“萧家军用了火油!” 夜辰闻言,疾步走至谢云初身旁:“六郎,他们打算用火油!” 谢云初眸色一紧:“院中有水吗?” 夜辰摇头:“没有!” “这萧津盛是疯了吗?”李南笙因为害怕,手都在颤抖着,“一位皇子,两个士族!他是真的不怕和士族为敌!” 李南笙话音刚落,萧津盛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小谢大人、李大人,关大人!我是萧津盛,我知道此次之事都是燕王萧知宴私下盘算,与三位大人无关,萧某人无意伤害三位大人!”萧津盛声音极高,“三位大人只要出来,萧某人向祖宗英灵保证三位大人的安全,还有三位大人的前程也好商量,陈郡谢氏和陇西李氏的前程,萧某人也可以保证!” 心有余悸喘息粗重的李南笙朝着谢云初看去。 刚才李南笙就在想这萧津盛是不是疯了,他不是陇西李氏的大宗子嗣也就罢了,这谢云初可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将来的谢氏宗主,谢云初若真是死在了萧津盛的手中,怕是日后也休想得到士族的支持。 如今听到萧津盛喊说让他们三人出去,还保证前程,李南笙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这是诓骗他们的,还是真的因为忌惮士族,想要同士族联手。 第三百四十四章:前程 “萧津盛这是想要留下你们三人,作为人证,指望着你们回京之后指认是我要举兵谋反逼宫,他才无可奈何带兵回京护驾。”萧知宴语声冷沉又克制,他转而看向谢云初,“萧津盛应该不敢对你和李大人下手,关大人……他也得留下来做一个人证!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你……你们先走!” 李南笙和关平心的死活,对萧知宴来说并不重要! 萧知宴只是想让谢云初走。 他好不容易盼回来的人,他就是死……也不想再次失去。 “这怎么能成?我们怎么能丢下殿下!”李南笙颤抖着开口,“小谢大人和我……我们两个人是士族,萧津盛或许……或许会有所忌惮!” “萧津盛不会给你们更多的犹豫时间!”萧知宴说话时只看着谢云初,好似在劝谢云初一般,“他也会怕我逃出去!他用了火,就一定会赶在延安府大军来之前把我弄死!你……没有必要同我一起送死!” 谢云初知道萧知宴的想法…… 因为萧知宴把她当做云昭,才愿意在这种时候,不利用她这个“陈郡谢氏大宗嫡孙”拖延时间,而是想着怎么让她逃走,怎么让她活下去。 谢云初挪开视线,看向关平心和李南笙:“燕王殿下说的对,萧津盛忌惮士族不假,可如果我们若一直不出去,萧津盛一定会将我们都弄死在这里,到时候再将我们的死……推到燕王的头上。” 萧知宴心口微微发闷,虽然心中也是很盼望谢云初走的,可劝李南笙离开的话是从谢云初嘴里说出来,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走吧!”谢云初同两人道,“我们出去了,才能设法救燕王!” 萧知宴黝黑的眸是深郁化不开的深情,他颔首:“正是如此!而且……万一,我一个人,也比要带着你们三人更容易逃出去。” 谢云初思及此,起身…… 李南笙没想到谢云初如此干净利落,内疚的瞧着萧知宴,也跟着站起身来。 关平心倒是觉着萧知宴说,一个人逃走比带着他们三个更容易这话有道理。 他同萧知宴叩首:“殿下保重,微臣一定设法,殿下若是能够逃走……千万不要犹豫担忧我三人性命,朝廷社稷为重!” 萧知宴颔首。 “走吧……”谢云初率先抬脚。 李南笙点头,与萧知宴行礼后,紧紧攥着拳头转身朝外走。 白棠见谢云初如此干净利落要走,心中气愤不过,用刀拦住谢云初的去路,夜辰先一步上前将谢云初护在身后。 “白棠……”萧知宴冷声喊他。 “主子!”白棠心中不服。 主子对这谢云初有多好,白棠成日跟在主子身边不是不知,可如今主子蒙难,这谢云初竟然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毫无情义可言。 刚才主子若非为了护住谢云初,怎么会中的那一箭?! “让开!”萧知宴命令。 “谢云初,你当真是没有心吗?主子对你多好?派人护你,什么都告诉你,换不来你为主子争取一线生机?你是陈郡谢氏的小郎君,你若不走……说不准那……” 不等白棠说完,萧知宴已经从内室走了出来,绷着脸开口:“白棠你这是要违抗上命?!” “我觉得很好,就应该让白护卫带人拦着不让我们出去,如此才能取信萧津盛。”谢云初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白棠,“白护卫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夜辰……你带死士护着我们出去!” 白棠没有弄明白谢云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想到谢云初智谋超群,又不免在心底怀疑,谢云初是不是有了什么好主意。 白棠握住利刃,看着谢氏死士将正房门打开,谢云初带着李南笙和关平行从屋内出来…… 白棠带着自己的人小心翼翼跟着。 院门打开,立在盾牌兵之后的萧津盛紧握腰间佩剑,见谢氏死士和李氏死士护着谢云初、李南禹……和关平心三人,谨慎往外走。 萧津盛的唇角勾起。 白棠看了眼门外,又冲着谢云初高喊:“谢云初!你就不怕延安府守军到了,你们三人和这萧津盛都活不成了!” “燕王殿下生来面带胎记不详,注定是无法登上皇位,与其和燕王一起死在这里,不如和三皇子放手一搏!陛下身子一日不日一日,眼看着命不久矣,就算是提前禅位也没什么不可以!只要……萧少将军能开出让我满意的条件!” 谢云初说着朝门外的萧津盛看去:“萧少将军,我谢氏有两个要求,三皇子登基,我们谢氏要户部尚书之位,我……要入阁!” 萧津盛眉目间笑意更深了些,果然啊……士族重利。 “若是如此,我愿意为萧少将军人证!”谢云初道。 萧津盛颔首:“小谢大人果然痛快,我萧家也不想同士族为敌!若是能与陈郡谢氏联手辅佐三皇子,自然是求之不得!” 谢云初转而看向李南笙,怕李南笙说不好,又道:“李氏本想要吏部尚书之位,可吏部尚书是我大伯,虽然我与大伯不和,可吏部尚书之位……我大伯不能让,这对我们谢氏至关重要。” “李公子,工部尚书给你们陇西李氏,礼部尚书也可以给你们!”萧津盛说。 李南笙看了眼谢云初,同萧津盛说:“我陇西李氏,也要有人入阁!原本这次来一见面就给萧少将军送礼,为的就是来日三皇子登基,陇西李氏有人入阁,自然了……若是能如此,我陇西李氏后面还有重礼!” 说着,李南笙朝萧津盛长揖一礼。 萧津盛听到李南笙的话,心中舒爽,也痛快应了下来:“好!” 现在只要能稳住士族,答应下来无妨,等将来三皇子真正坐上皇位,如果不听他们萧家的话,设法除去就是了。 “那么关大人呢?”萧津盛又看向关平心。 关平心做出心有余悸的模样,摇了摇头:“我是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不求什么前程……” 第三百四十五章:谨慎 “原本以为,这一趟为朝廷尽最后一份力后,回汴京后就等孙子出生……歇下肩上担子,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气儿再往上爬!”关平心叹气,“但我若是什么都不要求,恐怕也无法使萧少将军安心,那就请……萧少将军保证我儿子的前程!” “好!”萧津盛觉着这关平心实在是不贪心,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口说无凭啊,萧少将军!”谢云初缓声道,“尤其是在这种被萧少将军逼迫的情况下!不知萧少将军可以给我们什么保证?” “小谢大人还是不信萧津盛。”萧津盛含笑道,“那么,小谢大人想要什么样的保证?” “白纸黑字,最为稳妥!”谢云初眉目间带着笑意,从容不迫同萧津盛谈条件。 “小谢大人这不是在同我拖延时间吧?”萧津盛眸子一眯谨慎了起来。 “萧少将军几个字而已,能拖延多久?我只是想要一份保证!”谢云初说。 萧津盛本是担心这白纸黑字会成为他的罪证,可想了想,深觉只要杀了燕王萧知宴,他带着谢云初、李南笙和关平心等三人回汴京,逼迫皇帝禅位,这白纸黑字也只能保证他们两士族前程…… 到时候就连三皇子都在他们萧家的掌控之中,谢云初若想用这白纸黑字与他们萧家为敌,也太不明智了! 虽然想到了这里,可萧津盛经过此次之事,还是多了几分谨慎…… 他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摘下,道:“这玉佩是我们萧家祖上传下来的,代表着我们萧家大宗,这玉佩我给小谢大人如何?” 谢云初笑着说:“这玉佩什么也不能代表啊!就算是萧少将军说我偷的,我又能如何?还是白纸黑字吧!萧少将军不要耽误时间了,否则……延安府的大军一到,可就麻烦了!我……好歹是同燕王一同进银川的,能帮你抵挡一二!” “谢云初!你……你简直是狼心狗肺!亏我们殿下待你如此好!”白棠眼眶都红了。 什么狗屁有办法,根本就是把他们殿下卖了! 萧津盛转头同自己身边的副将说:“去拿笔墨!” 很快,笔墨纸取来,萧津盛将纸垫在将士背上,抬头看了谢云初一眼,唇角勾起,写道…… 燕王谋反意图带兵入汴京逼宫,图谋皇位,若得陈郡谢氏和陇西李氏、关平心大人,能为我萧氏正名,我萧氏必定禀明陛下忠心,保陈郡谢氏入阁,许户部尚书之位,保陇西李氏入阁,许工部尚书之位,关平心大人儿子前程。 萧津盛署名后,按了手印,将纸张交给副将:“交给小谢大人!” 副将拿着纸张,走至谢云初面前,双手交给谢云初。 谢云初看了眼萧津盛所书内容,眉头抬了抬,果然是一点儿空子都不给人留啊! “好!有萧少将军这白纸黑字的保证,谢云初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谢云初将信纸叠好放在胸前,转身朝着正房方向长揖一礼,“殿下,微臣也是为了家族前程,迫不得已!跟着殿下九死一生,又无前程,还请殿下谅解!” 说完,谢云初抬脚朝萧津盛的方向走去。 盾牌兵让开,让谢云初、李南笙和关平心,还有谢氏、李氏被缴械的死士入内。 “里面的人听着,小谢大人、李大人和关大人都已经归降,若还有归降者,缴械不杀!”萧津盛的副将高声喊道。 谢云初站在萧津盛身边,俯身……从立在盾牌兵后,拉着弓箭的弓箭手箭背着的筒里抽羽箭,萧津盛的副将立刻按住刀柄,寒芒必现。 谢云初抬头朝神情戒备的副将看去,抽出羽箭:“有箭无弓,副将紧张什么?再说……羽箭是远攻的有效手段,近距反而发挥不出优势,我若想害萧少将军,应该拔刀!” 萧津盛抬手将副将拔出一半的刀,按了回去:“如今我们同小谢大人同在一条船上,不比如此紧张!” 士族重利! 萧知宴既然无缘皇位,他们是不会在萧知宴的身上浪费时间的。 “这箭头是用什么做的?”谢云初用手指摩挲着箭矢,“瞧着比大邺其他军中用的箭矢要更为锐利!” “小谢大人好眼力!”萧津盛也抽出一根羽箭,“这铁矿和铁矿有所不同,打造出来的箭矢自然也不同……” 谢云初冷清的目光瞧着手中箭矢,眼底眸色一沉,微微侧身……似乎是想在阳光之下看的更清楚些,目光朝李南笙看去。 李南笙会意,不动声色上前:“这箭矢好似真的同平日里用的不一样。” 谢云初攥住箭尾的位置,猛然朝萧津盛没有佩甲的颈脖袭去的同时,李南笙和关平心一同上前拼尽全力将萧津盛按住。 锐利箭矢穿透皮肤,萧津盛惨叫声响彻上空…… 萧津盛副将拔刀狠狠砍在离他最近的李南笙肩上,李南笙发出凄厉惨叫,只觉手臂断裂,却还是拼死压住萧津盛,不能让他起身…… 萧津盛挣扎要起,胡乱将羽箭插入了未曾穿戴甲胄的谢云初身上,深入腰腹两寸。 谢云初忍着疼痛,眸色深沉拔出萧津盛颈脖处羽箭,滚烫的热血飞溅三尺,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瞪着鲜红的眼睛,朝着第二刀要朝自己砍来的副将厉声喊道:“萧津盛已死!谁敢造反诛灭九族!你要为了萧家谋反吗?!” 夜辰等被缴械的死士抽出身旁将士的佩刀,朝着谢云初的方向冲去。 院落内,白棠好像得到了命令,带人破门而出。 谁能想到,关平心、李南笙、谢云初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然能将一身好武艺的萧津盛按住,仅仅只用羽箭就将他颈脖洞穿! 那副将高举的刀被谢云初身上凌厉的杀气震慑,一句话迟迟没有落下,只睁大眼,看着被李南禹、关平心、谢云初按在地上不断抽搐着断了气的萧津盛,手中的刀也落地,被夜辰死死按在地上。 第三百四十六章:滋味 “放下兵刃!否则……以谋反论处!缴械者无罪!”谢云初语声大如雷。 擒贼擒王! 萧津盛已伏诛,副将被活捉…… 虽然谢云初等人势单力薄,可银川城外近有延安府的大军,远有朝廷! 而且这谢云初和这李南笙两人的背后的家族,连萧津盛都忌惮,更遑论他们。 他们只是当兵的,又不是萧家人…… 即便是同萧家有情义,可谁也不能拿自己全族的性命冒险,如同这副将。 加上,之前谢云初告诉军中将士,皇帝本只是想要试探萧家,和下面的将士无关,可萧津盛要杀燕王带兵入汴京,却是为了来日萧家好把持朝政。 可即便是萧家最后能把控朝政,对他们这些普通将士来说并没有好处,可若是败了……他们还得背上谋反的罪名。 只要许诺萧家军将士们放下兵刃便可保住性命,他们自然不会死拼。 果然,将士们看到被谢云初等人死死压在身下……在血泊之中没有了气息的萧津盛,再看被士族死士护卫制服的副将,还有随时准备搏杀的燕王府护卫。 将士们纷纷放下手中刀箭,表示投降。 “公子!”李南笙的下属连忙上前扶李南笙。 此时的李南笙整个人已经被鲜血浸透,看到大局已定,头往下一沉,晕了过去。 “公子!公子!”李南笙的下属和长随都扑了上来,“快!找大夫,救我们公子啊!” 一直拼尽全力死死压住萧津盛的关平心,见李南笙的手臂几乎断掉,原本想要去扶李南笙,可也不知是刚才生死一线,还心有余悸,或是刚才压住萧津盛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这会儿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夜辰弯腰去扶谢云初,原本以为谢云初身上的血都是萧津盛的,可谁知刚俯身就看到谢云初腰腹上被萧津盛徒手扎进去的羽箭,哪怕萧津盛已死,都未曾放手! “六郎!”夜辰睁大了眼,一刀斩断羽箭,将谢云初扶了起来,“六郎你怎么样?!” 萧知宴已从院内出来,瞧见被夜辰扶起的谢云初腰间中了一箭,瞳仁一缩,三步并作两步行至谢云初身旁,从萧津盛的手中抽出断了的羽箭后半段,与夜辰架着谢云初往院内走,高声道:“白棠,把大夫以最快的速度带来!” “是!”白棠应声。 谢云初忍着剧痛,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子,每挪动一步,伤口都撕扯着疼,她故意撞入萧知宴怀中,趁机抓住萧知宴胸前衣裳,手不动声色拿到兵符,收回手。 她歉意道:“对不住!” 萧知宴薄唇紧抿,双手扶住谢云初的肩甲,将人护在怀中,脚下步子慢了下来, 今早,萧知宴将兵符放在胸前,谢云初是瞧见了的…… 如今萧知宴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谢云初的伤上,对谢云初的动作反倒没有多留意。 即便是主意到了,“云昭”要兵符,萧知宴也定当是双手奉上。 李南笙的下属也背起昏厥的李南笙朝院内偏房跑去。 谢云初被萧知宴扶着在临窗软榻前坐下,她一手手肘担在桌几上,一手扶着隐几,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伤口都跟要了命似的疼。 萧知宴取了把剪刀,将谢云初伤口处的衣裳开剪…… 如凝脂一般的皮肉上是黑色的羽箭,随着谢云初急促的呼吸,正簌簌往外冒血。 萧知宴攥着羽箭后半段的手轻微颤抖,抬头看了眼强忍疼痛,汗湿透衣襟的谢云初,比划了长度…… “还好!不深……”萧知宴这话也不知道是安慰谢云初,还是自我安慰。 “大夫还没来吗?”谢云初扣住桌几边缘,哑着嗓音问。 话音刚落,两位大夫一前一后被白棠和李家的护卫背进院子。 白棠拽着大夫去了正房。 大夫看了谢云初的伤,让将谢云初的衣裳剪开,赤裸着上身拔箭。 谢云初一听扣着桌几边缘的手收紧道:“大夫,就这么拔,当众脱衣……有辱斯文!” “小郎君,现在是性命重要啊!”大夫已经在净手了。 “斯文一样重要!”谢云初不为所动。 “他说不脱就不脱!少废话!快拔箭!”萧知宴语声恼火,望着谢云初满目担忧。 读书人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坚持和原则,大夫也没有过分勉强,只让将伤口周围的衣服洞口剪大一些,然后按住谢云初的皮肉,一手攥住露在外面半截的箭尾。 瞧见谢云初全身紧绷的模样,大夫知道这样反倒不好拔箭,便道:“小郎君不必紧张,拔的时候我会同您说一声!” 萧知宴在战场上受过箭伤,知道越是紧张这箭越是不好拔,便同谢云初说:“我知道你想救我!可你如此行事,也不同我商量一声,实在是太冒险了!” 谢云初抬眸看向萧知宴:“我并非……呃……” 大夫不等谢云初说完,猛地将箭拔出,用早已经准备好的细棉布死死按住谢云初的伤口…… 谢云初疼得紧紧扣住桌案,死死咬牙,一张脸顿时通红,额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疼! 疼得快要昏死过去。 带血的箭矢被大夫丢在一旁朱漆描金的托盘之中,萧知宴看了眼……幸亏不是戎狄用的哪种带倒刺的箭矢。 谢云初没有想到,此生成为谢家六郎,竟然还会体会这箭矢的滋味。 也不知道是前世被万箭穿心之事过去太久,她已经忘记了被羽箭射中的滋味,还是这副身子当真如此娇弱,只是被扎中……就疼得无法忍受。 大夫还在忙着给谢云初上药,偏房内又传来李南笙的痛苦喊声。 谢云初转头朝窗外看了眼,汗大滴大滴顺着下巴往下流。 萧知宴在谢云初身旁坐下,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给谢云初擦汗。 谢云初余光扫了眼萧知宴,哑着嗓音抬头同夜辰说:“若是关大人没事儿,让关大人过来!” “是!”夜辰应声,出门去请关大人。 很快,同在偏房的关平心被请了进来,他一边擦汗一边问:“小谢大人如何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大战 “关大人,如今燕王、我还有李大人都受了伤,只能劳烦您……安顿萧家军,接管兵权!要防止军中生乱。”谢云初同关平心道,“非常之时……谁敢生乱杀无赦!” 关大人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 “我去吧!”萧知宴开口,“我是燕王,又有军功……” “殿下稍坐,下官有要事同殿下商议!军中关大人能压得住!殿下放心!”谢云初就是不想让萧知宴去接管兵权,“下官要与殿下说的,是十分紧要之事!” 萧知宴定定望着谢云初,见谢云初面色惨白的模样,最终颔首,同白棠道:“你跟着关大人,护好关大人,别让人伤着关大人!” 关平心连忙同萧知宴行礼道谢。 “夜辰你也去护着关大人!”谢云初定定望着夜辰。 夜辰颔首:“六郎放心!” “那下官就先去军中了!”关平心与萧知宴行礼后退下。 大夫将谢云初的伤口包扎好,净了手,去外间开方子…… 坐在谢云初身旁的萧知宴,这才开口:“你有什么要同我商议的,这么着急?” “殿下先让大夫包扎好伤口,我们再说!”谢云初说。 萧知宴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伤,道:“不打紧!” “殿下先去包扎,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或许殿下听完,就没有心思包扎伤口了。”谢云初忍着疼痛开口。 萧知宴以为谢云初这是关心他的身子,点头:“好,你先歇息,我包扎好伤口就过来。” 见萧知宴绕过屏风,在外间包扎伤口,谢云初收回视线,闭了闭眼…… 不想让萧知宴染指兵权,那就要将萧知宴支走! 能将萧知宴支走的唯一法子,就是告诉萧知宴北魏那位贵妃就是云昭,让他亲自去验证。 刚才在杀萧津盛之时,谢云初就分出心神来想此事。 想在萧知宴走后,兵权交给谁最合适…… “六郎!我家六郎呢!”元宝匆匆而来,被拦在了小院外,扬声高呼,“六郎,我是元宝!” 今日谢云初在前面正厅公务,只有夜辰跟着,原本在谢云初下榻的院子小厨房里给谢云初煎药。 他原本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来人通知他们逃走,还没有出府门,又说六郎杀了萧津盛,还受了伤,元宝吓得腿都软了。 谢云初睁开眼,轻轻按着伤口,转头透过窗棂朝院门外瞧了眼。 见元宝安然无恙,谢云初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云初对守在自己身旁的谢氏死士道:“让元宝先回小院,告诉他我没事!他好好呆着,就是不给我添乱。” “是!”谢氏死士应声,转身出去将元宝劝走。 很快,萧知宴包扎好胳膊回来,他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自己拉了个杌子在谢云初对面坐下。 “你说吧,我都听着。”萧知宴望着谢云初。 谢云初抬头瞧着萧知宴,缓声道:“我曾经同殿下说过,我不是云昭,殿下还记得吧?” 萧知宴颔首。 可对萧知宴来说,谢云初就是云昭,她否认不掉! 她投壶的动作姿势…… 她给那个叫招娣的小姑娘说过的话,萧知宴听得一清二楚,那便是曾经云昭对他说过的,几乎一字不差。 “殿下,我的确不是殿下要等的人!”谢云初视线落在萧知宴腰间佩戴的凤血玉佩之上,“但殿下这玉佩,的确是我的!头一次在北魏那些纨绔手中救出殿下的,也是我!而与殿下后来相处的……并不是我。” 萧知宴弄不明白谢云初的话,眉头紧皱瞧着她。 “殿下记不记得,云昭为什么会被封为云昭君主?”谢云初又问。 “伴随祥瑞而生,北魏司天监说……云昭是凤凰命格。” 谢云初点头:“但……实际上,司天监算出来的凤凰命格……是用我的生辰八字,云昭比我晚出生半个时辰!” “你又想骗我?”萧知宴还是不相信谢云初的话。 “降国侯之女降生大雨停歇,可见祥瑞之兆,降国侯夫人欲以此求皇帝释放降国侯,解降国侯之危,可偏偏……我面带火红胎记,面容如同修罗,而妹妹出生面容漂亮,降国侯夫人担心皇帝见了面容如同修罗的孩子,不仅救不了降国侯他们一家子都得死,便只报上去生了一女。” “后来,皇帝要见降国侯夫妇刚出生的孩子时,说司天监批了凤凰命格,连被下狱降国侯也放了出来,册封降国侯夫妇的女儿为云昭君主。” “我……就被养在了降国侯府中最偏僻的院子里,不许出门半步,连名字都没有的姑娘。后来……降国侯夫人或许是担心凤凰命格之事,便请来了一位大师,要为我和云昭转换命格,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有了云初这个名字!” 谢云初原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些事时,会痛不欲生…… 可没有想到,她如今已经可以如此平静的将此事叙述出来,就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 “你身上的这凤血玉佩,就是那个时候,我那位好师父送给我的,他告诉我……我只是天生带了胎记,并非犯错,不需要自怨自艾!原本我将这玉佩看的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 谢云初视线从凤血玉佩上挪开,定定望着萧知宴:“可云昭知道这番话后,非要凤血玉佩,她从我这里拿走了凤血玉佩送给了你!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所谓师父,不过是来为我和云昭转换命格的!” “但我从未怪过云昭,她说要投壶为你出气,我教她投壶!她说想要创造一种属于自己的字体,我与她一同创乌金字体,甚至在无妄山之时,我也是心甘情愿代她以北魏太子妃的身份去死。”谢云初抬手遮住自己的一半面容,“你应当听说过,北魏太子妃云昭,与戎狄大战之时,带着……半幅面具。” 萧知宴猛然站起身来,定定望着谢云初。 “那半幅面具,并非是因太子妃生的太美,怕震摄不住敌军,而是……用来遮挡我面颊上的胎记。” 第三百四十八章:武将 即便是谢云初说的这么详细,萧知宴还是不能相信。 “所以,我死在了无妄山,你的云昭……并没有死!”谢云初说。 “不可能!你……你在永嘉,遇见那个叫招娣的小姑娘,你说的那一番话,和云昭说给我的一模一样!”萧知宴不死心。 谢云初一怔,缓声道:“那些话是纪京辞告诉我,我告诉云昭的!纪京辞为了让我堂堂正正做人,安抚我的自卑之心,用这些话来安抚过我,我与云昭是亲姐妹,所以和她之间从来没有秘密。” 谢云初突然提到纪京辞,萧知宴拳头猛地收紧。 想到纪京辞曾说……他所爱之人并非是云昭! 纪京辞说早已经娶妻! 纪京辞知道因他让谢云初受了伤,不惜暴露武功高深,也要来警告他。 萧知宴睫毛颤抖着,好似一瞬,很多想不清楚的事情,顿时全都想通了。 他咬紧了牙关,看着眼前还在说话……面容干净精致的少年郎。 “之所以今日同燕王殿下坦白,是因……”谢云初看着萧知宴手臂处又渗出血来的细棉布,“是因深觉殿下将我当做云昭,舍命相救,让我心中不安,我前世今生……从不欠人,所以今日不论如何都得同殿下将事情说明。” 谢云初今日之所以选择将此事完完整整说出来,甚至打算将云昭如今是北魏贵妃的事情和盘托出…… 是为了将萧知宴支开,让他去北魏亲自验证! 只要萧知宴离开银川,就没有办法染指兵权! 毕竟,只要面对云昭的事,萧知宴就会疯…… 再者,以前谢云初刻意忽略北魏都城的消息,谢云初只知道云昭在北魏得宠,并不知晓云昭在北魏……已经有把控朝政的趋向。 如今,云昭已经开始听政,又有儿子,是绝对不会和萧知宴一同离开的! 如此,谢云初也就不怕萧知宴抢了北魏的贵妃,引起北魏、大邺开战。 萧知宴眼底逐渐充血,他定定望着谢云初,半晌开口:“你前世……和纪京辞,是什么关系?” 这好似是萧知宴心中最后的防线一般…… 纪京辞说,他成亲了! 说他所爱之人不是云昭! 纪京辞,从来不屑说谎…… “我上一世,是纪京辞的妻室,但因身份特殊,也是因为……面有胎记不愿见人,知道我的人不多。” 谢云初最后一句话,好似将萧知宴击碎了一般。 他紧咬着牙上前,一把抓住谢云初的手臂:“你说……最初是你救了我?” “对!”谢云初颔首,“那日我出门,带着兜帽,瞧见你被人按倒在地,那些人要剥你的皮,看看胎记之下血肉颜色,我原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是你脸上的胎记让我动了恻隐之心,让我觉着……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所以才出手相助。” 萧知宴喉头翻滚:“那……云昭呢?云昭在哪里?她……她为什么没有来成都府找我?” “云昭回了北魏都城,大概是因为太子妃云昭’死’在了无妄城,所以……她成了降国侯夫妇的养女,被送入宫,如今……是北魏的贵妃。”谢云初一瞬不瞬凝视萧知宴,“燕王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骗我的是吧?你其实……只是不想让我沾染兵权,你和皇帝一样,都想让老五上位,所以才这么骗我的对不对?” 萧知宴说不清楚自己对谢云初的感情,不知道为何……比起远在北魏的贵妃,他竟更希望眼前的人才是他的云昭。 谢云初手指动了动,目光柔和了下来:“我若是真的只是不想殿下沾染兵权,我以云昭的身份同殿下说,我想要兵权,殿下会不给吗?” 萧知宴攥着谢云初手臂的手,松了些。 “虽然我一直极力否认我是云昭,可殿下不信,我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和兴趣认真同殿下将曾经过往的悲痛之事,拿出来说道!今日之所以选择告诉殿下,主要还是因……殿下舍命救我,替我挨了一箭!” 谢云初拉开萧知宴攥着她手臂的大手:“之前我救过殿下之事,我上次说了,我们扯平!这一次……殿下救了我,是我欠了殿下的,理所应当让殿下知道真相,以免一腔真心错付。” 萧知宴声音嘶哑:“我……还是不信。” “那就去北魏问问降国侯夫妇,或者去见一见那位贵妃!”谢云初打量着萧知宴的表情又说,“我听说,这位贵妃入宫之后闷闷不乐,替皇帝生北魏皇子之时难产,差点儿没有保住性命,后来再也不能生育了!北魏皇帝忧思过甚,虽然年轻可身子已经不行了,皇帝又要云昭成为他与北魏宗亲抗衡的棋子,带着云昭上朝,因此云昭在北魏朝廷之上倍受宗亲攻讦,在抵达银川前,陈郡谢氏在北魏的族人得到消息,皇帝恐怕也就是这一个多月了,只要皇帝一死……宗亲立刻去母留子,扶小皇子上位,把控朝政!” 谢云初所谓宗亲去母留子纯属胡扯,但……北魏皇帝身子日渐衰败,想来萧知宴也是知道的! 只有真假消息掺着,再将云昭至于险地,萧知宴才会不管不顾。 果然,谢云初见萧知宴眼底有了肃杀之色。 “殿下,我知道的,都告诉了殿下,算是报答殿下救命之恩!”谢云初起身,“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萧知宴僵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云初垂着眸子,捂住伤口向一侧退了两步,而后绕过萧知宴。 从上房出来前,她隔着屏风面色冷沉朝萧知宴看了眼,摩挲着手中的兵符,见萧知宴还立在那里未动,一言不发跨了出去。 谢氏死士立刻上前。 “去军营!”谢云初说完,又低声叮嘱死士,“让人盯着燕王,燕王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 “是!” 谢云初忍着伤痛,坐马车来到军营,第一件事便是见了之前朝廷派来银川府,一直没有得到重用的几位武将。 第三百四十九章:北魏 既然是朝廷派来……又不被重视的武将,自然是不会向着萧临武,且又熟悉萧家军军中情况。 暂时,谢云初托付这几位将军来节制萧家军。 萧知宴还未走,谢云初即便是拿到兵符,也不能用。 谢云初刚托付完几位将军,谢氏死士便来报:“燕王快马出城了。” 谢云初手心收紧,转头看向夜辰:“白棠在哪儿?” “白棠护着关大人,前去安顿那些跟随萧津盛造反的将士。”夜辰道。 “你去,将白棠唤来,就说我找他,有关于燕王的……极为重要之事说。”谢云初说。 “是!” 夜辰应声,亲自去唤白棠。 因着刚才,谢云初拼了性命,杀了萧津盛,才避免了他们主子出事,白棠对谢云初颇为感激。 一听说,谢云初唤他,白棠便立刻来了,同谢云初恭敬行礼:“小谢大人。” 谢云初颔首,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这才同白棠道:“刚才你和夜辰护关大人离开后,我将北魏贵妃才是云昭之事告知了燕王殿下,没想到燕王殿下出城了,还将兵符丢下了,我想……殿下可能是前往北魏去了,我有些不放心。” 谢云初将兵符拿出来给白棠看。 白棠瞳仁一紧,视线从兵符上挪开,他自然是知道云昭对萧知宴来说意味着什么。 “北魏贵妃是……云昭郡主?”白棠一脸不可置信。 谢云初皱眉点头:“白护卫还是去看一看吧,万一燕王殿下只身涉险前往北魏国抢人,怕是北魏和大邺就要开战了!兵符我暂时替殿下保管,以免萧家军出什么乱子,没有办法制住殿下被陛下责怪!你快些将殿下追回来!” “多谢小谢大人!”白棠担忧萧知宴,同谢云初行礼后,便急急忙忙快马出城去追。 白棠走后,谢云初攥住手中兵符,眉头抬了抬。 谢家死士也跟着萧知宴,只要萧知宴一往无前去向北魏,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用兵符…… 而且,谢云初没有打算再让萧知宴这个对皇位充满野心的皇子回来! 也幸亏啊,萧知宴只要面对云昭之事,就会头脑不清楚! 否则,她哪有这样的便利。 看着白棠离开,谢云初又问夜辰:“族里的信送来了吗?” “还未曾,不过应当快了!”夜辰道。 谢云初抿了抿唇,抬手掩住唇,在夜辰耳边耳语…… 夜辰虽然表情意外,但很快就表现出坚定的模样点头:“六郎放心!” · 谢云初、李南笙和关平心,带着与他们一同从汴京而来的官员们,将兵权交接清楚。 谢云初以陛下圣旨和兵符,调动萧家军和延安府军,让将士交换驻地,破格提拔暗中和陈郡谢氏有关联的将军,不敢说能全权掌握兵权,但也绝对是拿住了军中重要的位置。 李南笙多少能看出些猫腻,不过……如今燕王不在,谢云初手握兵符,还是此次平萧津盛之乱的大功臣,他也未曾多言。 关平心觉着谢云初的升调也算是有根据,更是没有什么意见。 将银川这边安顿好,谢云初、李南笙、关平心等人便启程返回汴京,延安府大军也折返延安。 谢云初一行人八月十三从银川启程。 八月十九,谢云初在回汴京的驿馆内下榻。 夜里,谢云初见到了青锋…… 听夜辰说青锋求见,谢云初第一个反应就是纪京辞来了。 定然是她受伤的消息传回汴京,所以阿辞坐不住才来寻她。 谢云初连忙起身穿好外裳,从门内出来,一见同她行礼的青锋便问:“师父此刻人在哪儿?” 青锋道:“主子在外面马车上候着六郎呢。” 谢云初颔首,看了眼抱着被子歪在廊庑下睡着的元宝,应声:“我们走吧!” “六郎穿的是不是单薄了些?”夜辰看着谢云初身上的薄衫,忙道,“我去给六郎拿披风!” “不用,别让师父久等。”谢云初抬脚率先朝楼下走去,脚步压不住的雀跃。 青锋瞧了眼夜辰,连忙跟上…… 驿站黑漆偏门,一侧门打开,谢云初跨出门槛,瞧见门口的老槐树下停着一驾高轮奢华榆木精制的宽敞马车,马车一角悬灯,灯面儿上写着一个王字。 这是琅琊王氏的马车! 谢云初迫不及待拎着衣摆上前,青刃忙将櫈子放下来。 谢云初颔首道谢,刚踩上马凳,就见马车车门被推开。 纪京辞人坐在马车右侧,俯身对谢云初伸出手…… 朗月清风,灯影摇曳。 谢云初注视着被橙黄灯光映亮了半张脸的纪京辞,好似能从纪京辞幽邃深黑的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伸出手,握住纪京辞的…… 心跳不知为何,陡然就快了起来。 人,被拽入了马车之中,于纪京辞对面坐下。 “伤到哪儿了?方便……我瞧瞧吗?”纪京辞攥着谢云初的手未曾松开。 虽然,前世他们已经是夫妻,可纪京辞从未逾矩分毫。 今生,若谢云初是男子还好,然他既然已知谢云初是女儿身,就不能冒然冒犯。 “伤在腰腹,皮外伤,已经好了……不碍事。”谢云初垂眸看着自己被纪京辞攥在掌心之中的手,“你不要……太担心了。” 瞧谢云初的模样不像是作假,纪京辞总算是安心了不少:“我带了鲛人脂,一会儿让夜辰给你拿回去,记得用!我来的时候谢二爷也得到了消息,正往银川方向赶来,估摸着最晚明晚你就能见到。” “那……我母亲是不是也来了?”谢云初怕自己受伤之事让母亲和长姐忧心。 “没有,只有谢二爷!若非谢二爷太着急,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得已改坐马车,应当与我同时到。” 谢云初对谢二爷并没有多少期待,他那么着急赶来,无非是担心谢云初受伤,女儿家的身份被旁人发现。 “还有一事,我得告诉你……” 纪京辞颔首:“你说。” “云昭是北魏贵妃的事,我已经告诉萧知宴了,萧知宴此刻应当已经抵达北魏。” 第三百五十章:依靠 谢云初原原本本……将为何告知萧知宴云昭是北魏贵妃之事,说与纪京辞听。 “虽然,之前我屡次同萧知宴说过我不是云昭,可萧知宴这个人自卑又自负,认定了我是云昭,我便没有好好同他解释过,只觉……萧知宴以为我是云昭,我在朝中行事便有很多便利!可……这个便利和军权比起来,我以为……军权更重!” 纪京辞眉头微紧:“你是想要……” 谢云初颔首:“云昭如今已能左右北魏朝政,只要北魏皇帝一死,她的儿子就会登基,幼子登基朝政至少能被她把控一半!所以云昭不会走!我想将萧知宴也永远留在北魏,要么就是他人留在北魏,要么……就是他的尸首留在北魏!” 对此,谢云初也已经做出安排。 纪京辞抿了抿唇,虽然说……谢云初的行事作风和他对谢云初所期盼的有所偏差,他本不希望谢云初身上有任何污点的。 但……这次银川萧津盛之事,事出突然,谢云初能迅速做出决断,将事情以最小的损失解决不说,还不动声色……悄悄将与陈郡谢氏有关的将领提拔上来,这换作其他人是断断做不到的。 纪京辞垂眸摩挲着谢云初的手:“云初,你做的很好!比我预料的都好,如果是我,怕是做不了你这么好……” 谢云初听纪京辞这么说,双眼都是亮的。 “我知道,或许我这么做,并非是你心中的君子行径,可阿辞……我真的做不了君子楷模!这个担子太重,不过……为了你,为了牛御史,我会尽力!”谢云初说。 纪京辞颔首,不要紧……他会善后。 此次听闻萧津盛造反,谢云初在银川受伤,什么君子楷模,对纪京辞来说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谢云初安然无恙就好。 如今谢云初既然已经出手,那就让萧知宴永远留在北魏吧!不论是尸首还是那个人。 “阿辞,你是……特意来看我的伤势?”谢云初担心纪京辞对她过于关心,会引起旁人注意。 毕竟,纪京辞对待弟子,一般都是一旦入仕,就任其翱翔的。 纪京辞颔首:“借口琅琊王氏有事,中途碰到受伤的徒弟,来看看在情理之中,你别担心。” 谢云初这才放下心来:“那……你岂不是,要在这里同我分别回王氏?” 纪京辞颔首:“早年因北魏和大邺纷争,王氏迫不得已举族西迁,如今宗主决定要东迁,我得回去一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原来如此…… 如今陈郡谢氏要迁回汴京附近,想来琅琊王氏也是如此吧! 谢云初与纪京辞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便从马车上下来,长揖同纪京辞行礼:“师父一路保重,早日回来,云初……在汴京候着师父!” 纪京辞点头:“照顾好自己。” “师傅放心!” 目送纪京辞的马车离开,谢云初和怀里抱着药箱的夜辰这才从偏门回了驿站。 一如纪京辞所言,谢云初在第二日夜里,便见到了谢二爷。 谢二爷夜里匆匆赶来驿站,一进门便遣走了下人,问谢云初:“伤哪儿了?” 正同谢二爷行礼的谢云初微怔,抬头看向谢二爷,她以为谢二爷一来应当是追问她女儿家的身份是否被人发现。 “伤在腰腹,还好,伤口不深,让父亲担忧了。” “可曾被人发现……你的身份?”谢二爷急急又是一句。 谢云初听到这话,反倒是释怀的笑开来,不愧是谢二爷…… “放心,不曾。”谢云初补充道,“否则,我焉能站在这里。” 女儿身若被发现,她此刻应该同萧津盛的副将,还有一干涉事武将,被关在囚车里。 谢二爷在一旁坐下,看着身形消瘦,目光冷静的谢云初,想起来之前……长女同他说的那番话。 他捏住自己的披风,缓声开口:“你母亲和长姐很是担心你,为父……也是担忧你的,你到底是为父的骨肉,只不过……你的身份,关乎我们陈郡谢氏前程,为父才……” “父亲不必解释,六郎从未对父亲有过什么期待,所以哪怕父亲此次之行,仅仅只是因担忧六郎身份泄露于陈郡谢氏不利,六郎也不会意外,更不会对父亲有怨言。”谢云初含笑同谢二爷行礼。 人生来,父母是没有办法选的。 可巧的是,谢二爷也不是谢云初的父亲,所以……她心里对谢二爷是真的没有期待。 曾经,让她有过期待的降国侯夫妇,她如今也不期待了。 不抱期望,就不会心痛受伤! 便也……不需要解释和安抚。 谢二爷紧紧攥住披风,瞧着谢云初这和陆氏如出一辙的臭硬脾气,想到如今谢云初在族中越来越得人望,倒是没有如同在陆氏跟前那般,拂袖而去。 “等今岁过了年,咱们陈郡谢氏就要迁到应天府。”谢二爷不但没有和谢云初生气,反倒和谢云初说起了族中的庶务,“族中有你祖父、父亲和三叔,朝中就要靠你和你大伯,尤其是你……你年纪小小已名扬大邺,更是要小心谨慎,千万别被人发现了身份!” “是!”谢云初乖巧应声。 “你祖父已经开始为你议亲了,也是……你是谢氏大宗嫡孙,又如此出色,这个年纪还没有订亲才不合常理,为父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就说你伤到了根本,无法孕育子嗣,将来……在族中挑选合适的过继?” 这件事谢二爷在路上想了一路,不论如何女儿的身份不能曝露,那就只有如此了。 “为父想过了,若是族中的人知道你无法有子嗣,定然会想方设法的助你帮你,与你拉近关系,指望着将来你能挑选他们家的子嗣,这对你来说也是有益的。” 谢云初唇角笑容极淡。 谢二爷和母亲还有长姐对她的打算不同,母亲和长姐还指望着她恢复女儿身,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虽说……这并非是她所愿,可谢云初知道,这是因长姐和母亲担心她后半生没有依靠! 第三百五十一章:一搏 尤其是母亲陆氏,陆氏最担心的就是等到她死后,谢云初女儿家的身份才曝露,那时……没有人能护着谢云初。 而,谢二爷是打算将她女儿家的身份藏一辈子,他无非是担心将来坐不稳陈郡谢氏宗主的位置,又舍不得这么优秀……能让他在世人面前引以为傲的“儿子”。 “这件事父亲就不必担心了。”谢云初说,“当时受伤,那么多人都看着,这个时候说以后无法有子嗣,反倒是会让人怀疑我的身份!回去后我自有说法,我本为女子,知道女子艰难,绝不会害旁人家的无辜小娘子。” 话说完,谢云初再次行礼:“夜深了,有劳父亲连夜赶来,便在此处歇息吧!六郎让驿丞为父亲收拾出来一间屋子。” 说着,谢云初从屋内退出来,将趴在窗下听墙角的元宝喊来:“元宝……” 元宝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只是担心谢二爷和谢云初单独在一处,会打六郎,他们家六郎本身就身子弱,这一次刚受过伤还没好呢! 元宝小心翼翼往屋内瞧了眼,这才行礼:“六郎……” “让驿丞收拾出来一间屋子,父亲今晚在这里下榻。” “是!”元宝应声后又小声问谢云初,“六郎,没事吧?” “没事,去吧!”谢云初笑着抬手摸了摸元宝的脑袋。 · 此时的汴京,萧临武一家已经被围困府中多日。 其实,自从回汴京自家夫人被扣在宫中,萧临武就知道,萧家要大难临头了。 甚至连皇后也察觉出不对劲儿,可偏偏如今三皇子风头正盛,已经开始代替皇帝临朝,皇后又不得不相信皇帝是为了替三皇子试探萧家忠心。 直到自银川萧津盛带兵要杀燕王的消息传来,皇后这才猛然惊醒,知道皇帝这是要收拾他们萧家。 可此时说什么也来不及了,皇后只能请三皇子救萧家…… 三皇子却训斥皇后拎不清:“表兄萧津盛为何要杀燕王,去银川的官员奏表中写得清清楚楚,他想带兵来汴京,然后逼迫父皇退位,扶我上位成为傀儡皇帝,好做我萧家江山的主!” 许是因笃定自己现在是皇帝唯一能选择的储君,三皇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皇帝,这些日子对皇帝说的话深信不疑…… 皇帝说,三皇子是皇帝的亲生骨肉,将来皇帝要交托江山之人,而现在萧家军是三皇子的依靠,来日就会成为萧临武将他变成傀儡的底气。 三皇子如同被蛊惑了一般,想到之前母后说……舅父萧临武是三皇子争夺储君之位最强有力的依靠,因为萧家军对萧临武言听计从,连皇帝都要忌惮,顿时如鲠在喉。 三皇子将自己放在了皇帝位置上,便难免对萧家生出抵触的情绪。 皇后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儿子,想到这些日子儿子对皇帝的亲近,知道他们母子俩都被皇帝给骗了! 同时,皇后也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指望不上了…… 现在的三皇子,恐怕连她一起恨上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自己的侄子已经死了,军权到了旁人手里。 皇帝收拾她的母家,就像当初收拾先皇后的母家一般,还是那样的干脆利落。 没想到啊,高皎皎死了,皇帝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竟然还有心来算计他们家! “母后,虽然舅舅是您的兄长,萧津盛是您的侄子,可儿臣才是您的儿子,将来只有儿子才能尊您为太后!还希望母后明白什么是亲疏有别!” 说完,三皇子拂袖而去。 皇后坐在凤座之上,看着自己儿子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突然笑了一声…… “嬷嬷,你说……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蠢东西!”皇后紧紧攥住凤座扶手,“萧津盛死了,下一步皇帝就要杀他的舅舅一家子!再然后……就是我们母子了!” “娘娘您别乱想!咱们家大郎为大邺戍守边塞,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不会这么绝情杀了咱们家大郎的!”嬷嬷连声的安慰。 嬷嬷口中的大郎就是萧临武。 “我还当真以为……皇帝的一颗真心是因全都给了高皎皎那个贱人,才对旁人如此心狠!我还当真以为,皇帝因高娇娇的死,不想活了!”皇后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抬手擦去泪水,双眸露出狠色,“没想到……我才是那个笑话!” “娘娘您放宽心,三皇子到底是陛下的儿子,而且现在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咱们三皇子不论是嫡出的身份,还是才学年纪,都是当之无愧的储君!陛下他别无选择!咱们家大郎是三皇子的舅舅,三皇子您还不知道吗?就是嘴硬……一定会向陛下求情的!” 嬷嬷这话也不知道是骗自己,还是骗皇后。 “不会的,老三……被皇帝迷了心窍,恐怕一心觉着皇帝那个父皇都是为了他好!我这个母亲……却想拖着他这个三皇子,壮大我母家!”皇后心寒至极,“这汴京城中……是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可到头来却抵不过皇帝放给他的那一点点权力。” 皇后闭了闭眼,甚至可以预见自己儿子的未来。 皇帝为了面子,估摸着在自己母家人都死后,还是会让老三监国一段时间,而后再找一个由头,将老三拉下来。 “嬷嬷,我得想想办法!”皇后突然开口。 虽然老三现在已经不信她了,可她……到底是老三的母亲啊! 她只有老三这么一个孩子! 如今她母家的结局已经无力更改,可她总得为老三的未来做好打算! 她可不能如同先皇后一般,因对皇帝死心,就破罐子破摔一心求死,留下自己的幼子孤苦伶仃,受尽欺凌。 既然皇帝已经让老三监国,虽说没有太子的名分,老三却做的是储君当做之事。 那……只要皇帝死了,老三不管是论嫡庶,还是论如今皇帝的看重,都应当登上帝位。 皇后下定了决心…… 此次,便是殊死一搏。 第三百五十二章:名正言顺 成,自己的儿子登基,她成为太后。 败……此事她一人所为,皇帝至少不会杀了他的亲生骨肉。 嬷嬷像是受了惊吓,跪地看着皇后,还想要再劝,可见皇后目光坚定,到底是将话咽了回去。 八月二十九,谢云初一行人抵达汴京。 因怕母亲和长姐担忧,谢云初先回谢府同母亲陆氏和长姐见过后,便立刻更换官服,前往宫中,面见皇帝,归还兵符。 皇帝听说谢云初回来,已经在等着了。 高公公亲自将谢云初引入正殿,三皇子人还陪在皇帝一旁。 自打知道谢云初在银川受伤,三皇子就一直在说,怎么没让谢云初死在银川。 如今看到谢云初好端端跪在大殿之中,正经八百同他父皇行礼,他父皇还满脸的笑,三皇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谢云初双手捧着兵符,皇帝示意高公公去将兵符取回来,接着道:“老二胆子也是大,竟然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去了北魏!” 谢云初抬头朝着三皇子看了眼,没有吭声又垂下眸子,皇帝见状便知道其中恐怕另有内情。 皇帝看了眼三皇子,满脸慈爱道:“你去瞧瞧朕的药煎好了没有,把其他人也带下去,朕……有话单独同小谢大人说,去吧!” 三皇子闻言立刻恭敬称是。 直到大殿内只剩下皇帝和谢云初,谢云初这才重重同皇帝叩首道:“陛下,其实……燕王殿下为何突然去了北魏,微臣也不知。二殿下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好在微臣手中还有兵符,为了稳住军心,才说二殿下是为了稳住北魏,才着急离开!” 皇帝闻言眉头微紧,却还是夸赞了谢云初一句:“这件事你办的很好,朕都听说了,这一次多亏你当机立断,舍命一博杀了萧津盛,否则……汴京危矣!” “陛下言重了,这都是微臣的本分,微臣知道……陛下派了微臣等人前往银川,汴京中定然也会有所防备,只是……微臣实在是忧心银川萧家军中的将领心怀不轨,所以……拿着兵符调动军中将士,将延安府的将军和银川大营的将军对调,又提拔了一些将领,以此来保证汴京安危!”谢云初叩首再拜,“还请陛下恕臣擅作自主张!” “你这个法子很好,两军换将,军中将士调换职位!如此……便可以避免有人将朕的大军,当做他的私家军!”皇帝心底很是认可谢云初的法子,“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才学和吏能兼备,将来定然能帮着朕振兴大邺!” “微臣才疏学浅,只能为陛下做些不起眼的小事,陛下才是大邺之主,大邺的前程系数系在陛下身上,还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谢云初再次叩首。 皇帝被谢云初这一番话说的心中舒坦,不免又觉着自己御人有术,就连陈郡谢氏未来的宗主都对他俯首帖耳,尊崇备至。 “这一次你在银川立了大功,朕也能有个理由正式认命你为御史中丞!好了……朕知道你此行凶险又辛苦,老五都在朕跟前念叨了很多回了,快回去歇息几日!好好养养伤。”皇帝慈爱道。 “多谢陛下!”谢云初长揖同皇帝叩首行礼,退出大殿。 谢云初一出来,就瞧见萧五郎就在殿外等着她,一看到她就上来扯着她的手臂把人拽到一旁上下打量:“伤哪儿了?要紧吗?不是说一把刀把你捅了一个对穿,你回来了不回去好好将养进宫做什么?” 谢云初抬了抬眉,笑道:“捅了个对穿?谁说我被捅了个对穿?” “都是这么传的!”萧五郎这段时间提心吊胆着实是为谢云初担心不已。 “没有那么夸张!不到两寸而已,且萧津盛用的是羽箭,当时还被我和关大人、李大人制住,都是皮外伤!让师兄担心了。” 谢云初说着要同萧五郎行礼,被萧五郎扶住。 “你都受伤了还这么多礼做什么!”萧五郎转头朝宫殿的方向看了眼,低声询问,“我二哥呢……没有受伤吧?” 谢云初看着萧五郎黑亮的眸子眼巴巴瞧着自己,她抿了抿唇,道:“萧师兄若是无事,能否送我回府,正好……有些事情,我也当同萧师兄说一说。” “关于我二哥?”萧五郎十分敏锐。 谢云初颔首。 萧五郎点头:“走……我送你回去!” 回谢府的路上,萧五郎难的放弃了骑马,与谢云初一同坐在马车内,神情担忧:“我二哥伤的很重吗?” “燕王伤在了胳膊上,也是皮外伤,且……这一箭是为了护着我,所以才伤着的,按照道理说……燕王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原本这些话我不该同师兄说。”谢云初手指摩挲着,“但……我知道萧师兄对燕王的一片赤诚之心,担心有一日,萧师兄被燕王卖了也不知道。” 萧五郎听到这话,脸色沉了下来,颇为担忧:“是不是我二哥又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 谢云初摇头:“并非如此!不知道……萧师兄还记不记得四皇子毒杀大皇子之案?” 萧五郎点头…… 谢云初将萧知宴如何利用身边人传递消息,如何利用人心阴暗面,引得皇后布局设套……让四皇子母子俩,与大皇子母子两个人相杀。 还将后来巫蛊案牵扯到萧五郎,萧知宴原本是打算让皇帝连着那个写了皇帝生辰八字的木偶娃娃一同发现…… 如此等萧五郎死后,萧知宴再以证据揭发皇后和三皇子设计陷害,萧知宴就能顺利除掉皇后和三皇子! 如此……皇帝立储,就只能在他和七皇子之间做选择。 而谢云初觉着,以萧知宴的心性,恐怕会在将七皇子也弄死之后,再揭发皇后和三皇子,这样……皇帝只剩他一个儿子,就别无选择。 萧知宴因着幼年经历,想要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 萧五郎听谢云初说完这些,紧缩的瞳仁颤抖着:“可……可我二哥,最后还是将那个写着父皇生辰八字的娃娃拿走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奉上 “是!燕王是拿走了不假!可燕王是这么同我说的,说若是他要那个皇位,你连与他一争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还会成为他的手中刀!” 谢云初以萧五郎熟悉的温和语气,揭开了血淋淋的一面,萧五郎一时间不能接受。 “萧师兄,今日告诉你……是不忍心你再被蒙蔽,不忍你被萧知宴利用,成他的手中刀!” “我不信!”萧五郎语气坚定,尽管……他心中明白,谢云初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 谢云初定定望着萧五郎。 “就算这是真的!我也要我二哥亲自来对我说!我二哥呢?真的去了北魏吗?” “是去了北魏。”谢云初点头。 “我等二哥回来,我要亲自问他!” “证实了之后,如何?” 如果萧五郎去问萧知宴,两种结果…… 要么萧知宴不承认,萧五郎继续装傻! 要么萧知宴认下了,那么萧五郎呢? 萧五郎抿住唇,不吭声。 萧五郎定睛望着谢云初:“若是证实真如你所说,我……就离开汴京!” 远离皇位争夺,离得远远…… 不被人利用,也不想成为他人争夺皇位的牺牲品。 他不是不知道父皇现在已经动了扶他上位的心,可父皇动了这个心思……除了因父皇平时对他宠爱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的师父是琅琊王氏未来的宗主纪京辞,师弟是未来陈郡谢氏的宗主谢云初。 “也好……”谢云初说,“萧师兄心地纯善,又对皇位无任何念想,既然得封怀王,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 萧五郎问谢云初:“六郎你同我说了这么多,我想……你定然是不支持二哥登上皇位的,你想要支持的人显然也不是我!否则……定然会说服我留下!自然……你知道我不想累死累活的当皇帝,我也不是当皇帝的料!那么……三哥和七弟之间,你选了谁?” 萧五郎无疑是聪慧,且通透的…… 有些事情,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动脑子去想,随性惯了,也更愿意随心而行,并非他不明白。 “我猜不是三哥!沈砚行之事……你丝毫不给三哥留情面,甚至……想借沈砚行将三哥拉下水!三哥这样的品行,你绝不会屈就,那就……只有小七了。”萧五郎转而面向谢云初,“六郎,你是打算……要扶小七上位吗?” “若是七皇子上位,萧师兄会掣肘吗?”谢云初亦是平静望着萧五郎。 萧五郎拳头收紧…… 七皇子是萧五郎的弟弟,而且是萧五郎很喜欢的弟弟! 这一次他被人栽赃贬为庶民,只有年幼的小七冒死跪在殿前为他求情! 明明,七弟并非受宠的那一个…… 让他在二哥和七弟之中做选择,他做不来。 萧五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呼吸略有些急,半晌才开口:“那如果,我要掣肘……六郎你会将我视作敌人吗?” “不会……”谢云初没有犹豫,眉目间带着浅笑,“萧师兄聪明但也重情心善,即便是立场不同……也绝不会伤自家兄弟性命,哪怕有一天站在了对立面,各尽其力,用的必然也都是最干净的阳谋之道。” 萧五郎眼眶有些红,他点了点头:“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相国寺警石之案,是你……为了救我做的吗?” 萧五郎因相国寺警石之案被封为怀王,之后他就仔细想了想这件事…… 这么巧合的天意,萧五郎不信! 而在汴京城中,能悄无声息做到此事的,除了师父,就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谢云初。 师父虽然是他的师父,可向来不管弟子之事…… 再加上,当时师父也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在牢中的情况。 只有当时在自己隔壁牢房的谢云初清楚,他当时的情况的确是命悬一线。 所以,想来想去,萧五郎都觉得应当是六郎为了救他,派人做的。 半晌,谢云初开口:“一半是为了救萧师兄,一半……是为了逼着陛下处置三皇子,杀妖道!” 果然! 他就知道谢云初虽然瞧着面冷,却是个重情义的。 谢云初智谋超群,相国寺警石……是为了救他,也是为了给牛御史报仇! 萧五郎点了点头,真心请教:“六郎,你为什么……就认为我二哥不适合当皇帝?我倒是以为……我二哥在北魏吃过苦,便能愿意看到大邺强大,且……若真如你所言,我二哥有这样的手段,能在当初三皇子和大皇子两党倾轧之中生存,能使三皇兄和皇后替他除去四皇兄,还有大皇兄!当是个有谋算的皇帝!” 说到这里,萧五郎的声音顿了顿:“还是说,六郎你也同那些迂腐的大臣一般,认为皇帝就应该行正道,心存光明和良善?认为能成为皇帝的人,就该是君子?” 萧五郎生于皇家,长于皇室…… 见多了那些背地里搜刮民脂民膏,贪墨风流的朝臣,不论他自己多脏多恶心,却始终希望自己的君王是干净的,希望君王能行正道施仁政。 倒不是说,萧五郎觉着谢云初也是这样的臣子。 他是担心谢云初被这样的言论影响。 萧五郎明白,要想成为皇帝,首先就是要有手段,再者就是有魄力! 什么君子之道,阳谋阴谋,管用的才是好谋。 当一个君子,是绝对做不好一个皇帝的! 可一个好皇帝,后世可以将他书写成君子! 这是当初他们几人在无妄山学到的道理,谢云初难不成都忘了? “燕王之所以不适合成为皇帝,不是手段谋略不够,而是燕王夺位的本意并非做一个好皇帝,他只是……想要报复皇帝!”谢云初说。 更何况,萧知宴只要遇到云昭的事,就疯了…… 若有一日,萧知宴真的登上皇位,云昭一句要大邺,萧知宴都能双手奉上! 所以,还是让萧知宴留在北魏吧! “夺嫡之争,我不参与,也不会多言,若……若二哥真的为了皇位不顾兄弟情分要伤小七,六郎……望你能护小七一护。”萧五郎哑着声音开口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前程 谢云初颔首:“这是自然!” 元丰十六年八月二十,萧临武一族以谋反罪入狱,皇后脱簪归于殿前,求皇帝留萧临武两个幼子一命,未果。 元丰十六年十月初十,萧临武一族共计一千三百多人,受牵连公、侯及其家眷斩首、流放、充军共计四百九十多人。 谢云初和三皇子一同监刑。 如今谢云初御史中丞的位置坐的稳稳当当,虽然年纪小,可御史台上下无人不信服。 毕竟谢云初自打入仕以来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惊天动地的,换作任何一个人……一生做一次,也就当能留名了。 三皇子看着端坐在监斩棚下的谢云初,官袍加身,如白玉雕琢一般,面无表情看着刽子手高举锃亮的刑刀,看着刑台上血溅三尺,沿高台流下成渠河,好似根本不在意。 三皇子看不透谢云初这个人,只是很想将谢云初也送上这刑台,让她和萧临武有一样的下场。 原本众朝臣都以为萧临武一倒,三皇子怕是要被皇帝厌弃。 谁知,皇帝不上早朝的日子,还是命三皇子临朝,朝中逐渐传出三皇子不久便要被立为储君的传言。 可以谢云初为首的御史台竟然揪着三皇子党羽不放,短短几个月……折损了三皇子几条臂膀。 众人为谢云初捏了一把冷汗,皇帝明显要立三皇子,谢云初还要将三皇子往死里得罪,这以后还要不要自己的前程了? 然,谢云初好似无所畏惧,如同人们想象中的诤臣一般。 甚至在三皇子代替皇帝临朝之时,也该揭发揭发,该参奏参奏,决不手软。 而朝中也有聪明的大臣,瞧出皇帝对谢云初的抬举,再看谢云初大肆折损三皇子手下的人,心中也隐约猜测到,三皇子怕是无缘帝位。 三皇子既然无缘帝位,那就……只剩五皇子和在北魏如今还未曾回来的燕王。 这两位皇子,一位深得皇帝宠爱! 一位,是先皇后嫡出之子,虽然早就被排除在立储之外,看似对储位无意,可谁又知道,是不是这位燕王知晓自己在大皇子和三皇子夺嫡之中,无立足的力量,所以坐收渔人之利,以不争来争。 元丰十六年十月十七,前往北魏求亲的使臣送公文回来,大邺使臣不知道同北魏皇帝说了什么,竟然为怀王求得了北魏皇帝年长怀王三岁的胞妹为王妃。 皇帝看到公文高兴不已,让礼部安排怀王迎娶王妃的事宜。 也正是因这份公文,三皇子突然察觉了危机,试探着同皇帝说:“父皇,既然五弟要迎娶王妃,还是北魏皇帝的胞妹,您看等五弟成亲之后,是不是就让五弟去封地?以免……朝中大臣有了扶五弟的心思。” “老三,你怕什么呢?”皇帝看着手中的折子,并未挪开视线,“你父皇这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赶老五走了?” “父皇,儿臣绝不是这个意思!”三皇子连忙放下手中笔,跪地叩首,“儿臣只是担心朝臣因此分心,对朝政无益!” “行了,你是朕的儿子,朕还能不清楚你吗?如今朕态度难道还不明显?之所以给老五求娶北魏公主,也是为了大邺将来的安稳!北魏的公主……难不成来大邺给你做侧室?还是说你能休了你的王妃?”皇帝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三皇子,“朕宠爱老五,是因老五没有娘,也是因为朕绝不会将皇位交给老五,所以只能给老五更多的宠爱!你当哥哥的……也应该多护着点儿老五,不是和自家弟弟在父皇这里争宠!” “是!儿臣记住了!” 三皇子再次叩首。 “你以后啊……有什么话就在父皇前面直说,不要这么拐弯抹角的!朝政上有什么不懂的与其问你府上的幕僚,你还不如来问父皇!父皇当了这么多年皇帝,难不成还不如你府上的幕僚?” 三皇子一怔,不敢抬头,揣摩着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着他能力不够? 就在三皇子惶惶不安之时,皇帝将奏折放在一旁,又道:“将来这皇位是要交给你的,那些幕僚届时都会成为你的臣子,皇帝是称孤道寡的孤家寡人,到那个时候……就是你用他们的同时,还要同他们博弈!所以现在开始……就不要太依赖你的幕僚了!” 皇帝一番话下来,三皇子立刻被安抚了下来,竟是双眸含泪:“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起来吧!”皇帝叹气,笑着说,“这世上难不成还有比父亲和儿子更为亲近的关系?不要怕在父皇面前出错,你对了父皇会告诉你,错了父皇也会纠正你,我们父子同心,争取等大邺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皇帝这话说的情真意切,顿时让三皇子涕泪横流:“是儿子心眼儿小了,父皇放心……儿子日后一定好好对五弟!” 皇帝看着三皇子的模样,垂眸看奏折:“看折子吧,不懂就问。” 三皇子当真以为将来皇位就是自己的,起身折子看的越发用心。 · “我不想娶什么北魏公主!”萧五郎在亭子里走来走去,一个劲儿同谢云初和卫长宁抱怨,“我知道,身为皇子婚姻没有什么自由可言,可我也是想着……将来肯定是娶一个咱们大邺大臣,或是公、侯家的女儿,好歹成亲前……是个什么模样我也能瞧上一眼,知道未来王妃是个什么性子!现在好了,除了知道安阳公主是个女子,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不是给你看过画像了吗?”卫长宁幸灾乐祸,笑着道。 “画像能看出来什么,都是一个模样!”萧五郎往谢云初身旁一坐,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这顾行知也不够意思,也不来个信和我说说这安阳公主。” 谢云初瞧了眼萧五郎说:“顾师兄怎么可能会见过公主?” 萧五郎一想也是…… 不过,安阳那个孩子谢云初是知道的,是个好孩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海涵 谢云初同萧五郎说:“萧师兄不必太担心了,听说安阳公主……是个极为温和之人,若是萧师兄实在担心,过两日师父回来,萧师兄可以问问师父!” 纪京辞很快就要回汴京了。 之前一别,已经很久未见了。 毕竟迁族是大事,有许多事情要做准备。 如今琅琊王氏的老宗主力不从心,大多事情都是要依靠纪京辞。 “对啊!可以问问师父!”萧五郎刚高兴的一瞬,脸又垮了下来,“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娶!” “萧师兄,两国联姻……牺牲最大的就是远嫁的公主。”谢云初替萧五郎添上茶水,“不论如何,萧师兄必须娶,安阳公主也必须嫁,还望……萧师兄能对安阳公主好一些,远离故土的女子都不容易。” “没想到,我们小六郎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卫长宁转头朝谢云初看去,“说起来,咱们小六郎年纪也不小了!旁人这个年纪没有成亲也该定亲了,六郎可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不知道是多少汴京城中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这想要结亲的恐怕都踏破门槛了吧!有没有中意的?” “不瞒卫大人,家中倒是为六郎张罗了,可……六郎这个身子,就不连累旁人家好姑娘了。”谢云初含笑说。 “这是什么话!你身子不好……说不准娶了新妇有人照顾你了就好了,若是再能有子嗣,你们陈郡谢氏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萧五郎也连忙道,他最不爱听谢云初这些丧气话,“你到时候娶个身子强健的,我听说……那柳尚书家的小娘子身体强健,而且性子也好,和柳四郎那个纨绔,简直是天壤之别,你觉着怎么样?” “对啊!”卫长宁也起哄,“柳家也算是名门之后……” “柳家小娘子,是我义兄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不可不可!”谢云初忙摆手,“再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好擅自做主。” “没想到啊,这小谢大人还是个小古板!”卫长宁笑着看向萧五郎,“那咱们就只能先喝五殿下的喜酒了!” 前往北魏的使臣公文送回来,再过不久,萧五郎就要从汴京出发亲自前去迎接北魏的安阳公主,萧五郎向皇帝讨了谢云初,让谢云初一同陪他去。 今日萧五郎就是来同谢云初说此事的。 从卫府出来,谢云初先目送萧五郎上马离开,这才走至自家马车旁…… 夜辰扶着谢云初上马车时低声道:“六郎,刚有消息送来,燕王从北魏国都折返,我们的人在路上伏击,燕王重伤,白棠为护燕王逃脱已死,燕王不知所踪。” 谢云初上马车的动作一顿,转头看着夜辰,压低声音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不能让他回来!” “六郎放心,已经加紧在找了!”夜辰说。 谢云初眸色未动,上了马车。 马车内。 谢云初手指摩挲着,既然如今已经没有“云昭”的身份在萧知宴这里讨得便利,又对萧知宴下了杀手,那就一定要斩草除根。 否则萧知宴一旦回到汴京,他是皇子……她是臣子,后患无穷啊。 只是,谢云初倒是没有想到…… 萧知宴竟然在见过云昭之后,选择了回大邺! 是云昭同萧知宴说了什么? 还是,萧知宴想回来抢了皇位,把大邺一并送给云昭? 不论萧知宴回来要做什么,她还是要有所准备! 谢云初想到了被关起来的四皇子。 她眉头抬了抬。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将萧知宴做过的事情,翻出来! 让萧知宴回到汴京,也再无夺嫡之力。 如今四皇子还在皇城司狱之中,要怎么做……才能在此事之上找到突破口? 那日谢云初为护住牛御史,误导三皇子以为巫蛊案那娃娃被发现,是他们陈郡谢氏拿走写有皇帝生辰八字的木偶。 所以,皇宫之中,皇后身边但凡参与到此案之中的人,皇后应该都已经除光了。 那么,就剩下当初四皇子杀大皇子之案了。 这件事倒是有一个人能替她去做……三皇子。 原本,三皇子是想要一石二鸟,借四皇子的手除了大皇子,将此事推于萧知宴身上,三皇子手握四皇子杀兄又陷害萧知宴证据,将来再除去四皇子。 但没想到谢云初调查此案,洗脱了萧知宴,揪出来了四皇子,可三皇子一定想不到,此事是萧知宴在背后推波助澜的。 更想不到,萧知宴是在等一个机会,让三皇子弄死四皇子,然后再将证据拿出来!以三皇子的一石二鸟之计,来对付三皇子。 谢云初推开马车车窗,同骑马行于一旁的夜辰道:“去三皇子府!” “是!”夜辰提缰上前,与马夫说,“改道去三皇子府。” · 刚用完晚膳,在美妾腿上吃葡萄的三皇子听说谢云初求见,倒是很意外。 他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开口:“本殿下倒想看看,这谢云初登门……是给本殿下拜的什么好年!” 美妾听到这话,用帕子掩唇一笑:“妾身可是听说,这位小谢大人是汴京城中出了名的白玉郎君,怎么到殿下口中,竟然成黄鼠狼了!” “那可就是你不知道了,这谢云初啊……在本殿下这里,就是个黄鼠狼!”三皇子提起谢云初难掩咬牙切齿,“还是本殿下想要剥皮抽筋的黄鼠狼!” 谢云初在三皇子府前厅内四平八稳坐着。 三皇子府的管事给上了茶,谢云初端起茶杯尝了一口,三皇子府中的茶果然是好茶! 她原本还以为,突然登门……三皇子恐怕恨得连茶也不会让她喝一口。 被晾了好一会儿,三皇子才姗姗来迟。 还未入门,就瞧见谢云初姿态端雅坐在自家正厅喝茶,三皇子气不打一处来,似笑非笑撩袍进门:“小谢大人登门,可是稀客啊……” “下官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望殿下海涵。”谢云初搁下茶杯,起身行礼。 第三百五十六章:可笑 三皇子冷哼一声落座,不拿正眼看谢云初:“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见三皇子连装都懒得装了,谢云初也懒得装,自顾自坐了下来:“当初,四皇子毒害大皇子一案,微臣这里知道一点事情,不知道三皇子愿不愿意听?” 三皇子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紧,想到巫蛊案……被谢云初知道的那个巫蛊人偶,眸子眯了起来:“既然知道一些事情,小谢大人为什么不去找父皇陈情?” “听说,在四皇子毒害大皇子之前,皇后娘娘宫中的宫女无意中得知……高贵妃宫中的宫女和侍卫私通,有了孽种,一直在找落胎药。” 谢云初话一出口,三皇子就觉得一股寒气直往天灵盖冲。 三皇子看了眼自己身边的管事,摆手…… 管事会意,带着所有婢女、仆从都退了下去。 “小谢大人,这是眼看着我母后的母家倒了,准备利用这个来栽赃母后,打击本殿下?”三皇子眼底露出杀气。 “三殿下误会,下官同三殿下说这些,并非是为了威胁三殿下,且此事……下官其实是从燕王殿下那里得知的。”谢云初缓声开口,“当初,三殿下意图借四皇子毒杀大皇子之事,让四皇子以为可以栽赃燕王,若此事成了,三殿下掌握四皇子毒杀兄长又栽赃兄长的罪证,就可以使四皇子无缘帝位!” 谢云初端起手边茶杯:“而如今,二皇子也是同样打算,估摸着等二皇子从北魏回来,便要将此事揭发了!” 三皇子紧紧攥住坐椅扶手:“所以呢,你又为什么要要将此事告知我?你是老五的师弟,应当是支持老五登位,万一你这是想要我和老二自相残杀,老五得利呢?” “三皇子若是不信,那就当下官今日未曾来过,不过……三皇子可以问一问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还有嬷嬷,当初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谢云初慢条斯理,道,“燕王并没有殿下看到的这么简单,也并非如殿下所想毫无倚仗,据我陈郡谢氏所知……燕王殿下手中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死士队伍,这可是连三殿下都没有的!” 三皇子定定望着谢云初。 “而且……”谢云初喝了一口茶,抬眸看向三皇子,“先皇后在世之时,仁德之名在外,即便是后来先皇后母族尽灭,离世收场,可三皇子要知道,先皇后在宫中经营多年,怎么会一个忠心奴仆都没有?怎么会……一个受过先皇后恩德的人都没有?” 谢云初这里说的,就是皇帝身边的高公公…… 自打猜到高公公是萧知宴的人,谢云初就想弄明白为何。 后来,她托谢氏查高公公平生,总算是查出了一些端倪。 至于三皇子能不能领会,那就是三皇子自己的事了。 “燕王萧知宴,是先皇后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如今艰难从北魏回来,殿下您说……之前忠于先皇后,或者欠了先皇后恩情未还的人,是不是都要转投二皇子的门下,或者是向二皇子报恩了?” 谢云初语声不紧不慢,却好似醍醐灌顶,顿时让三皇子清明了起来。 虽然,三皇子听皇后说过,先皇后死后,身边的奴仆都跟着殉葬了…… 但,正如谢云初所言,宫中难道没有其他人忠于先皇后? 先皇后是有名的贤后、仁后,宫中受过先皇后恩情的人不在少数。 “殿下,对殿下来说,威胁最大的……便是燕王。” “难道燕王对老五来说不算是威胁?”三皇子抬了抬眉,“想让我去做出头鸟,替老五冲锋陷阵,谢云初你算盘打的未免太好了!” “殿下又说错了,早在牛御史离世那日,下官就同殿下说过,陈郡谢氏不涉党争,只忠君王!可偏偏不论是和哪一位皇子比起来,燕王都不适合做皇帝!燕王因幼年经历,阴沉又毒辣,自卑又自负,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能不管不顾,这样的一个皇帝,对大邺来说绝非幸事!” 三皇子眯着眼,打量着被摇曳灯影映得忽明忽暗的谢云初。 为一个女人? 三皇子想起谢云初刚从银川回汴京那日,与自家父皇说起萧知宴时的欲言又止,后来父皇就让他先离开。 难不成……萧知宴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去了北魏? “所以,最后登上皇位的不论是殿下也好,还是怀王也好,下官和陈郡谢氏都会毫无保留的效忠!”谢云初还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更何况,若是谢氏插手想要,当初皇后和殿下设计巫蛊案对付五皇子的时候,下官就会出手,并且将皇后和殿下扯出来!” “我也想不通……”三皇子瞧着她道。 “道理很简单,皇帝那个位置并不是好坐的,能坐上那个位置的皇帝,不一定是君子,但一定是有手段、有谋略、有魄力的,否则夺嫡之争如何能胜出?只有……有能耐的皇帝登基,对大邺来说才是好事,才能更好的匡我大邺!才能带着我大邺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中,成为强国。” “所以陈郡谢氏,不插手皇子的党争,不参与夺嫡,只要是能强我大邺的国君,我陈郡谢氏都会鼎力支持!但……如燕王这般为一个女子不知轻重,跑下银川诸事不管,直奔北魏,这样重色轻国之人,绝难当大任!” 谢云初这话说的咬牙切齿:“这也是为何,到了今日……下官才将这件事告诉三殿下的原因,若是没有燕王为一女子舍国而去,陈郡谢氏还是会对夺嫡之争袖手旁观。” 三皇子对谢云初口中的女子很是好奇:“你说的女子,是个什么人物?” “三殿下也是知道的,当年在无妄城战死的北魏太子妃云昭。”谢云初重重将茶杯放在桌几上,“燕王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说当年的云昭郡主未死,便丢下臣等去了北魏!可笑至极!” 三皇子见如白玉雕琢似的谢云初,好像是真的生了气,眉头抬了抬,摩挲着坐椅扶手若有所思。 第三百五十七章:绝色 “言尽于此,三殿下是防备也好,还是想办法除去二皇子都好,下官都不会干涉!” 说着谢云初起身,她长揖同三皇子告辞:“下官就先告辞了,哦……自然,殿下若是将今日这番话说与陛下听,要下官为证,下官自然也是不会承认的,还请殿下切记,陈郡谢氏不涉夺嫡之争,殿下可千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给二皇子一个反击的把柄!” 三皇子脸色一沉,没想到谢云初竟然知道他此刻心中盘算什么。 看着笑盈盈的谢云初恭敬退出正厅离开,三皇子紧紧抿住唇。 “来人!”三皇子高呼。 三皇子掩着唇,在小太监耳边耳语了几句:“去吧!事情紧急!” “是!奴才这就去!” 谢云初从三皇子府上出来,回头朝里瞧了眼…… 皇后在宫中,查起来更方便,也更快。 更何况,既然已知燕王萧知宴这个嫡子有了夺嫡的心思,现在又有如此大的把柄被皇后和三皇子攥在手心里,他们又怎会轻轻放过。 就让三皇子和皇后去为萧知宴费心吧! 宫中。 皇后得了消息,沉默半晌。 虽然,皇后已经决定要对皇帝下手。 可,若是皇帝一死,萧知宴这个先皇后所出的嫡子拿出证据来,证明她这个皇后和她的儿子,挑唆甚至是栽赃淑妃,害皇子性命,那么自己儿子的皇位就有风险。 不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总是要查! 若是真的查出来什么,这一次她是绝对不会再放过先皇后所出的这个孽障。 · 元丰十六年,八月二十,怀王萧知禹从汴京出发,迎北魏安阳公主,以示郑重。 谢云初也在随行队伍之中。 一身鲜艳衣衫的萧五郎坐在骏马之上带禁军出城之时,威风凛凛,正红绣金云的鲜艳衣衫,都挡不住萧五郎明艳的漂亮的五官,引得城中小娘子们很是动心了一番。 而落后萧五郎半个马身,一身绯红官袍的谢云初,白玉雕琢似的人儿,迎大盛晨阳而行,整个人仿佛能被光线穿透的美玉,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光。 在这炎炎夏日,那如玉公子,似水如泉,沁凉入心,当真是生的冰肌玉骨……玉雕雪砌般的人儿。 在汴京城中出了风头,一出城萧五郎就又蔫了下来,钻到了谢云初的马车里。 谢云初手中拿着书本,不动声色将长姐做的甜到掉牙的山楂点心推到萧五郎的面前。 萧五郎吃了一个又一个,单手托腮一个劲儿的叹气。 一盘子吃光了,他问谢云初:“六郎,还有点心吗?这几日我愁的都吃不好,这会儿饿得很了!” 谢云初书是没法看了,她摆了摆手,示意元宝将点心拿来。 元宝拉开抽屉,又取了一盒点心出来,还贴心给萧五郎倒了杯牛乳。 元宝也是知道了,这萧五郎嘴上说不喜欢甜的,实际上那甜的发腻的点心……就他吃的最欢快! 好在他们六郎口味淡,最不喜欢的就是甜食,随便这萧五郎吃。 见萧五郎是真的因这位未过门的王妃发愁,谢云初倒了杯茶道:“这位安阳公主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点,若是萧师兄感兴趣,倒是可以同萧师兄说说。” “好好好!这次没等来师父,我正发愁呢!”萧五郎坐直了身子。 “安阳公主虽说被养在深宫之中,但母亲是皇后,胞兄是太子,所以被养的天真善良不谙世事,身上也没有天之骄女的蛮横霸道,是个很温和的小娘子。” 谢云初想起自己第一次感觉到安阳性子温和,是在云昭要嫁入太子府的前一月。 因听说云昭病了,安阳着急自己未来嫂嫂的情况,便恳求皇后允准她出宫来见云昭。 嫡出的小公主担心自己突然到降国侯府,会让降国侯府上下手忙脚乱,便换了便装前来,在偏门让宫婢敲门,塞给看门婆子银两,让看门婆子给云昭送一封信。 那看门婆子惫懒,又仗着自家郡主即将成为太子妃,以为是来套近乎的,竟足足让安阳公主在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 小姑娘等不住了,这才从降国侯府正门入,倒是并未气急败坏先将此事同降国侯和降国侯夫人说,命降国侯夫妇惩处老刁奴。 只在见过云昭之后,和声和气同降国侯夫妇说祸起萧墙,越是云昭即将要嫁入太子府的时候,越是要管束好下人,否则恐会给云昭惹出麻烦。 安阳不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孩子,天之骄女,却个性柔和,从不蛮横霸道,好似没有什么脾气一般。 这样的女孩子同萧五郎这样的急性子,也算是相得益彰。 谢云初同萧五郎讲了几个人尽皆知的故事,萧五郎却摇头:“这故事安知不是旁人杜撰的!皇族和世家没有什么区别,经营名声最喜欢用故事来使自家子弟扬名,那孔融让梨……不就是一个例子,知礼懂礼的孔融不孝弑母!可见这种故事做不得数!” 传言自然做不得数,可谢云初却是亲眼所见。 安阳身上那柔和从容之气,做不得假。 “萧师兄也不必太着急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谢云初笑着将书本拿起,“用不了多久,萧师兄就要见到安阳公主,届时……安阳公主是丑是美,是温和还是娇纵,萧师兄一看便知。” “是啊,反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她就是个夜叉我也得娶!”萧五郎又瘫在桌几上叹气,“哎……要是六郎的妹子还在多好!父皇如此看重你和陈郡谢氏,若是我早在父皇旨意下来前,就求娶……你的妹妹!” 说着,萧五郎转过头来看着谢云初:“若是六郎的妹子还在,那定当是容貌不凡!这么一说……我觉着六郎你若是穿上女装,怕也是个绝色啊!” 谢云初浅浅笑着:“我家妹妹,没有这个福气……” “我……”萧五郎忙直起身,“我是不是说到你伤心事了!对不住啊,我们家没活到成年兄弟姐妹太多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翻天之能 所以,在萧五郎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毕竟又没什么感情。 可谢云初和自己的孪生妹妹,肯定和他们皇家兄弟的感情不一样。 谢云初摇了摇头,其实她对谢家六郎没有什么印象,所以谈不上感情,对谢家六郎的这个孪生妹妹,有心疼……也有艳羡。 见谢云初不说话,只拿起书来看,萧五郎当真以为戳到了谢云初的伤心事,变得安静又殷勤了起来,不住的给谢云初添水。 八月三十,谢云初接到谢氏送来的消息…… 八月二十五皇后揭发二皇子派人蛊惑淑妃,借纯德皇后宫中有孕婢女欲暗中落胎一事陷害高贵妃,四皇子府中还未死的谋士也突然反口承认自己是燕王的人,是受燕王之命,蛊惑四皇子毒杀大皇子,再将事情推到燕王头上。 皇帝将此案交给大理寺审理,且只给了大理寺卿苏大人十日。 大理寺卿苏大人和少卿李大人,提审了皇城司平日里跟在萧知宴身边的几个人,又将燕王府上的一众人全部下狱。 包括那位之前的状元,沈自在先生。 在苏大人严审之下,那谋士为了自证清白,说……若非燕王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皇子又怎么可能在皇城司的严密监视之下被毒死,只因这本就是燕王的诡计。 沈自在先生不论受什么刑,都一口咬定燕王冤枉,燕王清白! 可其他人就没有沈自在这么样的忠心了。 故而这一审……还真的审出些东西来。 比如,燕王手中的死士。 比如,燕王在宫中有消息来源…… 现在,皇帝已知道二皇子并非外人看到的那般全然无害,心机是很深沉的。 而且大皇子中毒身亡那夜,萧知宴的确是调整了大理寺狱巡逻和对大皇子看守的皇城司下属,又重新安排了给大皇子送饭菜之人。 虽然说,之前给大皇子送饭之人已死,死无对证,可也并非全然无迹可寻。 皇城司的人被请到大理寺,苏大人用他们皇城司用惯的审人方法一套伺候下来,皇城司诸人一心求死……只能是主审说什么就是什么,对所有事情都供认不讳,但说出的一些细节却又都对的上。 再加上宫婢和谋士的指正,几乎可以定案。 但现在萧知宴未回汴京,人他们也不知道在哪儿,只能将所有证据呈给皇帝,让皇帝自己做主。 谢云初看完谢氏送来的消息,浅笑挪开灯罩,将信纸燃烬。 大邺的这位皇帝,绝对不是蠢的,就算是最开始怀疑是皇后和三皇子陷害二皇子,可如今……那么多的供词交上去,至少皇帝应当明白,他的这个二儿子是一条毒蛇。 本身就被皇帝厌恶的萧知宴,若他回到汴京……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皇帝是不忍心杀自己的骨肉,可一个早年就被派去北魏为质子,被皇帝厌恶,又心机深沉的儿子,皇帝会舍不得杀吗? 这可不见的…… 尤其是皇帝再想到他最为宠爱的大儿子,就是死在萧知宴的设计当中,会不恨? 萧知宴是死了还好,否则他若是活着回到汴京,除非他有翻天之能,或者造反。 否则……还不如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至少就凭皇帝对萧知宴的厌恶,萧知宴这局……难翻。 父母对子女的厌恶能做到哪一步,没有人比谢云初更为清楚。 谢云初望着暖融融火苗的目光,冰冷又凌厉。 听说,这一次送安阳公主出嫁,由广安王和……安平侯,也就是如今北魏贵妃的养父曾经的降国侯相送。 无妄山一别,很快……就要再见了。 谢云初的心绪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到就如同要去见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元宝端着洗脚水进来时,见谢云初正盯着那簇火苗出神,唤了一声:“六郎!” 谢云初回神,将灯罩罩上。 “行了,水放在这里,你去歇着吧!今夜就别守在门外了。”谢云初看着跪地要为她脱靴的元宝道。 知道谢云初不喜欢旁人伺候,元宝起身行礼后退下。 九月初十,便是怀王萧知禹在两国交界,迎北魏安阳公主的日子。 天刚亮,怀王的迎亲大军,便抵达两国边界…… 萧五郎换了一身华服骑白马在最前,遥遥看向北方,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低声问身旁的谢云初:“你说这安阳公主,当真……性子温和?” “萧师兄一见便知!” “我刚看过王将军送来的北魏送亲名单,这一次顾行知也来了!”萧知禹眉头微紧,“也不知道是同名同姓,还是……真的是顾行知。” “应当是顾师兄吧!” 谢云初话音刚落,就见远处似有黑红旗帜出现在地线尽头。 东升旭日,金光渐盛。 谢云初又一次看到了北魏的旗帜,黑底红鹰旗。 她此生最厌恶的旗。 很快,黑旗之下的黑甲骑兵,队列齐整而来,黑甲将士坐于身披锁子甲的骏马之上,连成一线如同潮水,动静一辙,还未到……那迫人的气势便先行压了上来。 安平侯与一众送亲的官员,被黑甲骑兵护在中间,后面……是安阳公主的嫁车,和长长的陪嫁队伍。 北魏如今唯一的嫡出公主出嫁,这样的排场也是理所当然。 萧五郎视线盯着那华贵的红色嫁车,知道自己此生的伴侣就在其中,年少怀春,也曾想想过与自己未来妻室琴瑟和谐的画面,自然也是有些紧张的。 “六郎,我信你了!要是这安阳公主不温和,我就……我就天天赖在你的府上不回去了!”萧五郎说。 谢云初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应声:“好……” 很快,北魏的黑甲骑兵在与大邺的迎亲大军相距不到百丈的距离停下。 王将军上前唤了一声:“殿下……” 萧知禹颔首,一夹马肚,带着迎亲使臣谢云初等人和王将军还有一众护卫,上前…… 谢云初单手提缰,坐在略显颠簸的马背之上,看着北魏的黑甲军队让开,以广安王和安平侯为首的北魏送亲官员,亦是骑马上前。 第三百五十九章:才貌双全 安平侯好似与从前无任何变化,许是这些年当着国丈……女儿受宠,安平侯的日子过的很是滋润,除了多了些许白发,如旧儒雅英俊…… 眉目间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至少看起来是这般。 谢云初视线从安平侯身上挪开,落在安平侯身旁的广安王身上。 广安王也算得上是……故人了。 那时,年幼的谢云初被关在降国侯府最偏僻的小院子内,与承平侯府奴才下人居住之所,仅有高墙之隔。 广安王常去承平侯府玩耍,性子顽劣翻墙而过,来摘云初所居院子中柿子树上的柿子。 云初白日里都被关在屋内,嬷嬷不允许云初出门。 那日嬷嬷去给云初取膳食,她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将窗户推开了些,瞧见广安王翻墙而入,躲在窗棂后,瞧着广安王爬树摘柿子。 云初那时很好奇,广安王是怎么一跃上树,动作如此灵活,看的有些入神。 直到承平侯世子也爬上墙喊广安王回去,她被吓了一跳,忙将窗户关上。 广安王听到动静,从树上跃下,怀里抱着柿子走到窗前,敲了敲窗户:“对不住,我还以为这院子没人住,见这柿子长得好,又落了一地没人拾掇,这些柿子能送给我吗?我用好吃的和你换……甜姜梅子条,这可是宫中的吃食?可否?” 四岁的云初谨记嬷嬷的教导,不能同除了嬷嬷之外的人说话,双手捂着嘴不吭声。 窗外的广安王便说:“那……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这包梅条我搁在窗上了!多谢你的柿子!” 云初屏息等了很久,确定外面没有什么声音了,才小心翼翼将自己藏在窗棂后小小推开了一条缝隙,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瞧,就看到一身金线绣制华贵窄袖晧衣的广安王笑盈盈站在窗前。 “你也太胆小了些!我又不吃人!”广安王将刺绣精美的荷包递上来,“给你!” 她瞧着那荷包上绣着的鹰,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东西,伸出手将荷包拿过来,不等广安王再说话,便猛地将窗棂关上。 “我摘了你许多柿子,下次再来……给你带宫中的点心!你别怕我哦!”广安王说着便越上高墙。 云初好奇推开窗往高墙上看去,只见承平侯世子一边接过柿子一边问广安王:“你和谁说话呢?” 蹲在墙头的广安王好似感觉到窗内的小姑娘在看他,回头朝窗口的方向露出笑颜:“是这柿子的主人吧!十分可爱的小丫头!” “小丫头啊!你要是喜欢让降国侯送给你呗!降国侯又不敢得罪你!” “别胡说八道!” 后来,她经常能在窗前得到一些宫中的吃食,那是她以前见都没有见过的零嘴。 再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承平侯一家获罪,她就……再也没有吃到过好吃的零嘴了。 谢云初眯了眯眼,如今再见广安王,他虽然还是那般英俊的模样,却已全然没有少年时的明朗温暖之感。 “广安王和国丈来送亲!可见北魏是真的重视安阳公主。”王将军忍不住感慨。 谢云初抿着唇不吭声。 很快,安平侯和广安王一行送亲大臣勒马停下,顾行知果然就在其中。 谢云初看向一身官袍威风凛凛的顾行知,浅浅同顾行知颔首。 两年未见,顾行知身量高大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沉稳又挺拔,五官轮廓也越发分明,不同于萧五郎的漂亮明艳,顾行知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虽然年纪不大……也已显现出男性阳刚之气。 王将军先含笑开口:“见过广安王、安平侯!” “这位便是怀王吧,听说是纪先生的高徒,今日一见……果然是品貌非凡!”广安王笑着同萧五郎拱手道,“见到怀王本人,本王也就放心将妹妹交托给怀王了。” 萧五郎含笑拱手还礼:“广安王这话客气,本王能得北魏嫡公主为妻,自是三生有幸,定会珍之爱之,还请广安王放心。” 大场面,萧五郎从不怯阵,表现的从容淡定,广安王越发满意这个妹夫。 “我们北魏的状元郎顾大人与怀王殿下师出同门,今日……倒是可以一聚了。”安平侯笑着说。 “是啊,与顾师兄许久不见,今日……来的不仅有本王,还有本王和顾大人的小师弟,我们大邺连中三元的少年状元郎!”萧五郎这是故意同顾行知显摆。 顾行知看着谢云初笑道:“六郎在无妄山时,便是师父众弟子之中最为出色的,连中三元……毫不意外。” 安平侯视线来回在大邺官员中搜寻,视线终于落在谢云初的身上,喉头翻滚着,问:“这位可是谢云初……谢大人?” 萧五郎瞧着这安平侯的模样,抬了抬眉。 “见过安平侯……”谢云初有礼颔首。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请挪步,驿馆已准备了北魏美食!”谢云初语声清亮,“请诸位与安阳公主歇息歇息……” 萧五郎也含笑做出请的姿势:“请!” 广安王颔首:“安平侯我们走吧!” “六郎你替我招待安平侯和诸位大人。”萧五郎视线落在远处的嫁车之上,同谢云初说完,又同广安王道,“能否劳烦广安王,同本王一同去问询公主一声?” 说是去请公主是假,想要看一看自己未来王妃是真。 萧五郎到底是安阳公主的未来夫婿,广安王也没有拦着,颔首:“怀王请……” 萧五郎同谢云初眨了下眼,提缰与广安王一同朝嫁车方向而去。 谢云初保持着得体的浅笑,扯着缰绳让开通道,请安平侯、顾行知等北魏官员先行。 降国侯与谢云初并肩而行,时不时便转头瞅着谢云初瞧,明显的就连顾行知都瞧出了不同寻常。 北魏的官员略感尴尬,笑道:“听说大邺连中三元的少年状元郎谢云初,是才貌双全,有当年纪先生的风范,今日一见果然是面如冠玉,郎艳独绝!就连安平侯都看痴了……” 第三百六十章:成全 “大人谬赞,在下何能及师父一二风范。” 谢云初保持风度浅笑,到底是让安平侯收敛了不少。 很快,一行人先抵达驿馆。 安平侯和顾行知等北魏官员未曾先行进驿馆,立在驿馆外候着安阳公主的嫁车。 安平侯就站在谢云初身旁,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觉人多眼杂生生将自己心中的好奇和疑问压了下去。 这一次,安平侯之所以来送嫁,其实并非为了送嫁,而是为了……谢云初。 或者说,为了云初。 那日,他的小女儿云昭,将他招入宫中,告诉他……那个替小女儿死在无妄山的大女儿,借体重生,如今竟然是大邺连中三元的少年状元郎,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谢云初! 云昭千叮咛万嘱咐,让安平侯云温玉一定要请谢云初回北魏。 云温玉虽然刚开始也不相信大女儿能够借体而生,而且还是借了一个男子的身子。 可……他是觉着,不论如何还是得来看一看的。 万一是他的大女儿呢? 他们北魏皇帝的身子瞧着是撑不了一两年了,小女儿和小外孙正是需要人扶助的时候。 大女儿若真的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那背后可就是陈郡谢氏! 北魏也有陈郡谢氏的分支,尤其是谢太师在朝中一直走的是纯臣路子只效忠皇帝,根本就不听小女儿这个贵妃的! 若是,谢云初真的是自己的大女儿,只要她这个陈郡谢氏正儿八经的大宗嫡孙从中周旋,小女儿就能得谢太师相助,能得到陈郡谢氏相助,就必定能替小外孙守住权力不被旁人瓜分。 可他现在来了大邺,见到了这个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却丝毫未能从这个人身上看出大女儿的影子。 他记得大女儿望着他的眼神,从来都是满眼的孺慕,又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的讨好。 可这个谢云初,从始至终,连眼神都没有给过他。 对他和旁人一般,只有对待他国使臣的恭敬和疏离,甚至还不如对待顾行知热络。 在云温玉看起来,这个谢云初除了名字里“云初”二字和大女儿相同之外,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很快,明艳的五官轮廓间染上一层笑意的萧五郎与广安王并肩骑马而行回来。 谢云初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想来萧五郎已经在广安王的陪伴下与安阳说过话了,否则不会是这种表情。 萧五郎一跃翻身下马,同广安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谢云初上前把人往里请。 谢云初会意上前,请广安王入内。 广安王回头看了眼萧五郎往嫁车的方向而去,唇角露出笑意。 瞧着大邺如此郑重让五皇子亲自来迎不说,这五皇子好似也是真心的喜欢安阳,如此……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就能放心了。 “你们这五皇子性子当真是洒脱!”广安王笑着同谢云初道。 “五皇子真性情,从不藏着掖着,在我们大邺是出了名的,待广安王与五皇子相处久了,自然知晓,五皇子……是这世上最纯真之人!”谢云初含笑说。 “这是自然的,纪先生收徒……首重品行!五皇子能拜于纪先生名下,自然是人品贵重的,就好比我们的顾大人。”广安王不自觉打量着眼前这个大邺史上最年轻的三元及第状元郎,对谢云初倒是很好奇。 “请……”谢云初停至台阶之下,同广安王一行人抬手。 安顿好北魏的送亲使臣,萧五郎就急匆匆来找谢云初,进了谢云初房内,一把将端着洗脸水的元宝推出去,把房门一关,满面红光望着谢云初…… “六郎,我瞧见安阳公主了!说话柔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当真是一个骨子里透着温和的人!” 谢云初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请萧五郎在临窗软榻上坐下:“看来,传闻有时也是真的!” “可不是么!”萧五郎很是高兴,“安阳公主的眼睛很漂亮,很干净清澈!就和六郎你的眼睛……还有我的眼睛一样!有这样眼睛的人一定是好人!” “萧师兄这话,到底是夸赞安阳公主,还是夸赞萧师兄自己。”谢云初替萧五郎倒了一杯茶。 萧五郎刚拿起茶杯,就听外面传来北魏安平侯云温玉的声音…… “我是北魏的安平侯,有事来寻你家谢大人,烦劳通报一声。”云温玉和声和气同佩剑立在门前的夜辰道。 夜辰颔首,进来报信。 “安平侯来找你做什么?”萧五郎不解。 “许是觉着我们安排的住处有什么不妥当,有需要的东西。”谢云初起身,“请进来吧!” 很快,夜辰将门打开,请云温玉进来。 云温玉看着与谢云初立在一处的大邺五皇子,连忙上前行礼。 “安平侯客气了,是否驿站厢房有什么不妥之处?”萧五郎端着架子问。 云温玉忙道:“并非如此,五殿下与诸位大人安排的很妥帖,今日来寻谢大人,是有一些事情想问一问谢大人,不知道方不方便。” 谢云初客客气气笑着,同云温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安平侯请坐,有事尽可说来……” 不等云温玉再开口,谢云初便同萧五郎道:“萧师兄坐,元宝……奉茶!” 云温玉硬着头皮坐下,试探开口:“我夫人头一次见谢大人,应当是在回汴京祭祖之时,听说……当时谢大人以绝佳的投壶之技赢走了我夫人的一块翡翠玉佩?” 谢云初望着云温玉温润的视线未变,好似想了想才回想起来,颔首:“是有此事。” “这枚玉佩,是对我们夫妇来说,十分重要之人赠送,如今那人已经不在这世上,可对于我们夫妇而言,却十分要紧!不知道可否能请谢大人允准,让在下以其他宝物换回?”云温玉说完,又起身行礼,“在下知道此事强人所难,但……还请谢大人成全。” “安平侯这话好古怪,若真的如此重要,又怎么会拿出来作为彩头,旁人赢走了又来讨,这算怎么回事?”萧五郎接话。 第三百六十一章:客气 萧五郎才不管这人是不是北魏的国丈,这人的女儿是不是受宠的贵妃! 他一向护短…… 生怕谢云初面软,又害怕得罪北魏宠妃的父亲,让北魏对大邺不满,自己吃亏。 谢云初不动声色,心中却明了,安平侯这是来试探她的。 估摸着,萧知宴同云昭说了她的事情…… 云昭又同安平侯云温玉说了此事,让安平侯来和她确认,或许安平侯夫妇还想接着利用她。 萧五郎不紧不慢说着:“况且此事本王也听说过,当时我们长公主曾问了安平侯夫人,那玉佩是否要紧,可以换个彩头,安平侯夫人分明说了不重要!现在已经过去两三年了现在又来要,若真的如此要紧,安平侯夫人当时就该事后换回去才是。” 谢云初还是那般浅浅笑着…… 因为那个时候,安平侯夫妇并不知道她是谁! 而今,安平侯云温玉来对她多做试探,为的……也不是什么骨肉亲情! 是为了能利用她陈郡谢氏大宗嫡孙的身份。 这一点谢云初清楚得很。 毕竟啊,她与安平侯夫妇打交道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在安平侯夫妇处得到的失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这两人对她有什么骨肉亲情,那都只是她的想象罢了。 “此事,我自知不妥当……”云温玉叹息一声,“我愿用任何珍宝相换,谢大人……您看如何?” “按道理说,一枚玉佩而已,不过成色好一些,当时只要安平侯夫人事后同在下说一声,在下也就还给安平侯夫人了!”谢云初做出一脸可惜的模样,“当时所赢得的其他物什儿,当场我便送了旁人,只因家母爱翡翠,我瞧着那翡翠品相实在难的,便让人将那枚翡翠雕了寿莲赠予家母取个好彩头,愿家母长寿平安!若是旁的东西安平侯要,哪怕已经送给了旁人,在下都会设法要回来,可……这因着有意头在里面,在下实在不敢不孝,还望安平侯谅解一二。” 谢云初亦是起身行礼。 “咱们六郎是出了名的孝子,自然不能做这等不孝之事!”萧五郎也笑盈盈同安平侯说,“而且,也确实如本王小师弟所言,安平侯夫人当时不说,这都过了几年了来要,实是让人匪夷所思,不如这样,本王这里有些好宝贝,安平侯挑一挑看上什么拿走便是。” “不瞒怀王殿下和谢大人,这玉佩……实在是女儿所赠,如今我家女儿……”云温玉看向谢云初,“葬身无妄山,留下的念想不多了。” 谢云初露出一脸意外的模样看向萧五郎,萧五郎眉头紧了紧:“既然是先太子妃……不对,既然是北魏先皇后的遗物,怎么安平侯夫人丝毫不在意拿出来做彩头?安平侯不是本王不信你这话,实在是解释不通啊!” 当然解释不通了,安平侯这是在试探谢云初,也是在给谢云初示好。 若谢云初真的是当初的云初,安平侯想让云初知道,他们一家子是惦记云初的。 可惜啊,这样的把戏……在云初这里已经不管用了。 “是啊!”谢云初也眉头紧皱,“正如怀王殿下所言,这实在是……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这样……若是安平侯非要不可,那等在下回到汴京,向母亲禀明缘由,还给安平侯就是!只不过……那翡翠玉佩之前的雕工也称不上上乘,如今已经被能工巧匠雕成莲花了,不知道……” 谢云初有些难为看向安平侯。 萧五郎转头皱眉不赞同瞧着谢云初,只觉自家小师弟实在是太好欺负了! 都送给自己母亲了,怎么能旁人一要就还回去。 而且……那么重要的东西,时隔两三年才来要,骗鬼呢! 要是真的在意,这安平侯夫人回到北魏,安平侯知道就应该派人……或者是亲自来大邺找寻才是。 萧五郎抱着手臂摇头,打算一会儿安平侯走后,好好教一教自己小师弟,别这么心软老被人欺负。 安平侯看着谢云初,实在是瞧不出任何异常…… 难不成,云昭被萧知宴骗了? 若眼前的人不是云初,那么……知道云昭的身份了吗? 云昭说过,萧知宴是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不会骗她的人,既然萧知宴说了,那就肯定不会有错。 云温玉抿着唇,起身行礼道:“多谢谢大人。” 谢云初颔首:“安平侯还有其他事吗?” 云温玉看了眼并没有打算走的萧五郎,只能道:“没有了!” “元宝,送安平侯……”谢云初笑着说。 云温玉从房内刚出来,就听萧五郎教训谢云初:“你也太心软了!要是真的重要早就来找了,还会等这么多年,不过是骗你这个傻瓜,来欺负你的!” “我们该解释的都已经说了,可既然安平侯这么坚持,咱们做什么要为了一块并不值钱的翡翠得罪安平侯,与我们大邺不利。”谢云初含笑道,“那个成色的翡翠……虽然十分难得,可我陈郡谢氏……真的不缺。” “不缺归不缺,可不能让人欺负!”萧五郎气得瞪了谢云初一眼,“算了,反正那个安平侯说要换,咱们就跟他换,让我去打听打听,就要他最贵重的宝贝!” 萧五郎说着就起身打算去找广安王打听。 萧五郎刚走没有多久,谢云初正坐在窗边看书,元宝便道:“六郎,北魏那个安平侯又来了,还带了一个锦盒。” 谢云初视线未从书本上挪开,眉头抬了抬:“请进来吧!” 说着,谢云初将书本搁在桌几上,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刚从屏风后出来,就瞧见亲自捧着锦盒的安平侯云温玉走了进来。 “安平侯……”谢云初先行行礼。 安平侯含笑还礼,奉上锦盒:“请谢大人将玉佩换回来,实在是强人所难,这点小意思还请谢大人收下!” “安平侯客气!”谢云初示意元宝收下,并未亲自接手,只对云温玉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安平侯请。” 第三百六十二章:永隔 云温玉坐下之后又道:“另外,还有一事……想问一问谢大人,不知道是否方便单独聊一聊?” 谢云初唇角提起,仿若在意料之中,同元宝颔首。 瞧着元宝退下后,安平侯才说:“来之前,大邺的燕王殿下,曾经到过北魏国都,见过陛下和贵妃,同陛下和贵妃说了一些事,说……是谢大人告诉燕王殿下的。” 果然,试探不成,干脆直接问了。 谢云初定定望着安平侯,唇角勾起,点了点头:“在下所为,不过在下是为了自保,当时燕王非要将故人重生之事往在下身上套,在下身为男子……燕王竟想让在下雌伏他身下,他为皇子我无可奈何,只能将贵妃娘娘便是先太子妃之事告知……还望安平侯体量,自然……我答应了师父贵妃身世绝不再外传,便必定不会再告知旁人,还请安平侯转告贵妃和陛下放心。” 云温玉喉头翻滚:“那么……你的意思,是云初之事,也是纪京辞告诉你的?” “也不全是。”谢云初已经想好了对策,不紧不慢回答,“当初拜师父为师,与师父在无妄山学习,很好奇为何师父选在无妄山,后来……听青锋说,我们的师母,死在了无妄山,加上每年娘娘庙在北魏先太子妃生辰和死忌都很热闹,师父也会在这两日离开小筑,不知所踪!我就怀疑……师父爱慕之人是娘娘庙里供奉的那位……为护卫无妄城百姓战死的先太子妃。” “后来,我又在师父的书桌上无意中发现了一幅画,画卷一角发黄翘起,应当是时时被人拿出观看所致,而画中女子,一面生有火红胎记,一面倾城绝色!我又想……记得幼时听说过北魏先太子妃的事迹,并未听说北魏先太子妃生来面有胎记,但……师父说,那就是师母。” “有一日,师父高烧不退,梦中呼唤云初这个名字,当时……不止我,萧师兄和顾师兄都在,那时我更是疑惑,北魏先太子妃应当名唤云昭才对!也是青锋同我们几人解释了云初是师母的名字。” “再后来,北魏的贵妃娘娘出现在无妄山的小院之中,与师父谈话我都听见了,哦……对了,那个时候还被贵妃撞见,算起来我与贵妃也算是有一面之缘!清风拂纱……帽兜下贵妃的容颜,我看清了,与师父画中之人除了胎记别无二致!” “我便追问了师父,这才得知……我家师母竟然是云昭郡主的姐姐,才知道……这个世上竟然还有如安平侯夫人和安平侯这样的父母,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谢云初瞧着云温玉。 云温玉听到这话心已经向下沉了大半,甚至有些相信谢云初并非是云初。 而且,他也听明白了,即便是云初真的是谢云初…… 现在的云初也绝不会同当初的云初一般,为他们一家子骨肉血亲……什么都愿意付出。 即便是眼前的小郎君是云初,对他们剩下的也只有恨。 “敢问谢大人又是怎么知道,请人改命之事?又是怎么知道……凤血玉佩之事?为什么会乌金字体?”云温玉又问。 “请人改命和凤血玉佩之事,都是师父告知我的,乌金字体也是师父说……我名唤云初,与他的故人有缘,将字帖给了我!”谢云初说完眉头突然抬了抬,笑开来,“安平侯突然来问,该不会是真的相信,借体重生这样无稽之谈,以为我……是我那倒霉的师母吧?” 云温玉紧抿着唇。 谢云初笑了笑:“若是安平侯不信,等见了师父……可以问师父,我家师父从不屑说谎,我亦然……” “说句不该说的。”谢云初唇角勾起,“我若真是安平侯您的长女,应当……早就将贵妃的身份公布于众,让她身败名裂,好报仇雪恨!其实……我听过自家师母的故事,对自家师母也是怒其不争,觉着她受那么多苦都是活该,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谁敢如此对我……即便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绝不会让欺凌过我的人好过。” 谢云初说话时,笑盈盈的,一如温润的翩翩佳公子,可却莫名让人脊背生寒。 “当年……许多事情,我们做父母的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安平侯眼眶湿红,“是我们对不住云初,我倒是很喜欢云初能……真的借体重生,这样……我们就能将云初接回北魏,好好补偿她!” 这话说的,好像是情真意切。 谢云初却道:“安平侯这话,在下便不爱听了,我谢云初也是我家母亲的心头肉,若真被安平侯的长女占了身子,我家母亲该何等难受?” “对不住谢大人,是我思女心切,胡言乱语冒犯了!”安平侯同谢云初拱了拱手,“原本……这一次为安阳公主送嫁,我并不在其中,是因听说了谢大人可能是……所以这才亲自来了一趟。” 谢云初浅浅笑着,表情并无多大变化。 可安平侯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云初这些年不在身边,夫人也好,我也好,时常想起云初在时我们没有能好好疼爱她,总想着……时间还长呢,以后有的是机会,没想到……无妄山一别,就是天人永隔!” 安平侯闭上眼叹息,就如同失去心爱女儿的父亲,疲惫无力。 谢云初心中冷笑安平侯的虚伪做作。 若是真的后悔,安平侯夫人……怎么会连她临死前送的玉佩都忘了,甚至拿出来做彩头,身旁嬷嬷提醒了是她送的,安平侯夫人还是做了彩头。 心中虽然不屑,表面上,谢云初还是说着宽慰之语:“还请安平侯节哀!” “这些年……这些事,我也从不敢同旁人说,尤其是云昭……她一直深陷在云初的死中不能自拔,自责是自己晕死过去,才给了云初代替她死去的机会。”安平侯语声哽咽,“她总是说,她抢了姐姐的生辰八字,原本……这云昭郡主的称号,都应该是姐姐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墙角 云温玉刻意提起云昭悲痛,是因他知道……云初与云昭一向感情深厚。 且当年,云昭对云初很好,连云初自己都说过妹妹待她最好。 “所以云昭一听说,云初有可能借体而生,高兴的疯了一般,立刻将我招入宫,让我亲自来一趟,若……”安平侯看向谢云初,想要从谢云初那双漂亮干净的眸子里找到一丝不一样的感情波动,“若谢大人真的是云初,让我不论如何都要将谢大人请回去!她想同自家姐姐见一面……” “抱歉,让贵妃失望了。”谢云初浅浅颔首,眉目间无一丝异样,就像是听旁人的故事。 甚至连安平侯故意说一些不实之事,也未能从谢云初的眼神中看到一丝不屑,或是冷意。 或许……真的不是吗? 背靠琅琊王氏的纪京辞不肯回去帮云昭,如今好不容易……还以为云初成了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还想着只要能用云初最渴盼的亲情打动,就能让云初随他回北魏,以陈郡谢氏的势力助小外孙坐稳江山,助云昭把控朝政大权。 如此,这北魏江山……就等于是他们蜀国的! 这……也是另一种复国的法子。 “不过,谢大人名唤云初,也算是……同我们云初有缘,与贵妃有缘!”安平侯抿了抿唇笑着开口,“不知道谢大人愿不愿意认贵妃为姐姐?” 谢云初听到这话眉头挑了挑,含笑瞧着安平侯:“原来这才是安平侯的目的,安平侯……是想请我陈郡谢氏入北魏?还是……想要我这个陈郡谢氏大宗嫡孙在大邺无立足之地啊?” 大邺朝臣,认北魏的贵妃为姐姐? 这让大邺皇帝如何还敢重用? “谢大人误会,当真是觉着同谢大人投缘,谢大人名字中云初二字又与我长女相同,这才提了一嘴,想着贵妃的身份也不算是辱没了谢大人……” “那就是安平侯欺我年幼,以为我分不出轻重,一听能成为贵妃的弟弟,就一口答应下来?”谢云初拿出士族大宗该有的矜贵气场,理了理袖口,“我是陈郡谢氏大宗嫡孙,是大邺朝臣,就是大邺的贵妃……考虑各方都不能认亲,更遑论是北魏的贵妃。” 谢云初这话,就是告诉安平侯,在士族的眼里……皇亲真的不算什么。 哪怕现在陈郡谢氏已经不如乌衣巷时的辉煌,可底蕴还是有的。 谢云初转眸睨向安平侯:“说出来不怕得罪安平侯,安平侯不论是来拿什么借体重生之事说事,还是说什么有缘分想让在下认北魏贵妃为姐姐,为的……不过是我陈郡谢氏在北魏分支的叔祖父北魏谢太师,支持贵妃吧?” 安平侯瞧着眼前生的冰肌玉骨,眉目含笑的小郎君,只觉这小郎君的确是要比平常这般年纪的小郎君都敏锐,也……十分不好对付。 到底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自然不同于其他人家的小郎君。 听说在大邺,陈郡谢氏已经开始逐渐兴起,此次大邺科举陈郡谢氏的小郎君几乎都在前二十,云山书院的学生更是多不胜数。 “是我考虑不周,这想法冒失,但……的确是因谢大人名含云初二字,这一次……我又是因我长女而来,不想……失望而归罢了!”安平侯摇了摇头起身行礼致歉,“冒犯之处,还请谢大人体谅体谅我这做父亲的心,海涵!” “好说好说!”谢云初也笑着起身,“许是在下多虑,言语上得罪之处,也请安平侯海涵。” 谢云初笑盈盈送走安平侯,眼底的笑意便沉了下来。 安平侯还真是想将她这个“亡女”利用到极致。 不过,她前生在无妄山就说的很清楚了,替云昭一死……也是还清了他们曾给她一条命的情谊! 愿意用一身的血肉,偿还生恩,从此两不相欠,生生世世再无瓜葛。 这话想必他们都已经忘了…… 竟还想着她若重生,再回北魏,以陈郡谢氏之力为他们一家尽力。 算盘打的隔着几千里,她都听到了响声。 如今她已经不是云初,她是谢云初…… 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有母亲……有长姐还有妹妹!甚至……有族中兄弟。 · 安平侯回到自己的房中,沉着脸将门关上,想起临行前夫人的交代。 若是这陈郡谢氏的小郎君,并非是云初,那就……不能留活口了。 否则,北魏皇帝死后,若陈郡谢氏有了旁的心思,以云昭的身份攻讦云昭,说不准……还得让云昭殉葬去陪北魏的皇帝! 这样……他们的外孙说不准会成为谢太师的傀儡。 想到这里,安平侯仔细回想了与谢云初说起云初时,谢云初的反应和表情…… 谢云初身上没有丝毫云初的痕迹,哪怕他将这故事说的与事实不符,谢云初也并未露出憋屈或愤怒的丝毫情绪。 全然,是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安平侯拳头收紧,可……这到底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若是他们杀谢云初被发现了,就是和陈郡谢氏为敌。 且,万一这谢云初未死,恼羞成怒呢? 这个谢云初瞧着不是纪京辞那样的君子,会对此事闭口不言,要一个保证根本就不牢靠。 所以,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杀了谢云初最为妥当。 但……要怎么杀,还是得设计一番,即便是出了差错,也不会被陈郡谢氏迁怒到他们身上。 安平侯眉头紧皱坐在座椅上,决定首先要找个机会,同这个谢云初要一个保证,以此撇清自己。 今日,是不能在频繁登门了。 · 入夜,谢云初和萧五郎还有顾行知三人聚在一处用晚膳。 萧五郎是难见的高兴,端着酒杯要顾行知自罚三杯:“你说你,得了状元也不给我们来信,这是不是你的错!这酒当不当罚!” 顾行知倒也没有推辞,饮了三杯酒,而后转头朝外面看了眼。 萧五郎会意:“外面的都走远些,我们师兄弟难的一聚,你们是来听墙角的吗?留下一个夜辰就够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心上人 萧五郎一声令下,除了夜辰守在外面的其他人都行礼退了下去。 搁下酒杯,顾行知压低声音,凑近谢云初和萧五郎:“这次我们北魏陛下之所以将安阳公主嫁给萧五郎,是你们大邺使臣说……萧五郎会继承大邺皇位,此事在我们北魏朝堂不是秘密。” 这个谢云初猜到了,北魏皇帝和安阳公主感情一向不错。 若非有天大的利益,又怎么会让安阳公主远嫁。 顾行知看着萧五郎:“萧五郎,你回汴京之后参与夺嫡了?我记得……你说过不稀罕皇位的。” “你说我冤不冤?”萧五郎看向谢云初,“你让六郎说!” “萧师兄的确是没有夺嫡的心思,而且……陛下现在瞧着十分宠爱三皇子,也未曾表露出要立萧师兄的意思,但……君王之心如同海底之针,做臣子的揣摩不透。”谢云初缓声道,“萧师兄做儿子的,也无可选择。” 萧五郎连连点头,表示谢云初说的对,而后又反应过来,搁下酒杯拉着顾行知问:“那……安阳公主不会也是以为我要当皇帝,才嫁给我的吧?” 顾行知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外臣……对安阳公主并不了解。” 萧五郎闻言脸垮了一半,有些不确定开口:“应当……不会吧?” 半晌,谢云初和顾行知都没有吭声。 萧五郎看着桌几上摇曳的灯影,道:“不如,我去同安阳公主说清楚!免得……让安阳公主白期待一场!我是不打算争夺皇位,原本是打算成亲之后,就回自己的封地,带着自己的妻室远离汴京纷争。” 听得出萧五郎这是实话,顾行知问:“其实……五郎心思通透,又心存良善,若为皇帝不是不可,为什么……不考虑争一争?” “若是真的做了皇帝,那肯定得做一个好皇帝吧!否则对不起百姓!可做一个好皇帝得多累……史上的好皇帝都是被累死的!我不想英年早逝,我就想……做一个富贵闲散的王爷。”萧五郎抿了抿唇,“况且成了皇帝,就成了孤家寡人,前朝、后宫全都是算计,我看多了,不想要!” 若说萧五郎对那个位置没有想过,那不可能…… 他生于皇室,又是皇子,曾经被欺凌的时候的确想过有朝一日登基,要如何如何! 但看了这么多明争暗斗,与师父学了这么多,深觉自己经不住这些争斗,也扛不起大邺万民。 所以,既然没有这个能耐,就也不肖想那个位置了。 哪怕,现在他的父皇有意把那个位置传给他,他也不想要。 皇帝的身不由己,他明白。 比起握住权柄能让他高兴的那么一瞬,他宁愿不要权柄……高兴一生。 “要么说,还是萧五郎最为通透的。”顾行知难得夸赞了萧五郎,还没等萧五郎高兴,顾行知就补了一句,“知道惜命!” “我说顾行知,你这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萧五郎用手边的花生米丢顾行知。 顾行知躲开白了萧五郎一眼:“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身在皇室,为皇子……享了富贵荣华,就该为社稷和百姓出力……”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萧五郎捂着耳朵起身,转身坐在一旁椅子上。 顾行知还是如同在无妄山时一般,转过身来面对萧五郎继续说教:“你享了做皇子的富贵荣华,却想要逃脱皇室的责任,天底下哪有这样厚颜之人?” “你才厚颜!你们北魏从上到下都厚颜!”萧五郎与顾行知争论了起来,“我本身就不是个有大才之人,我若是去争夺皇位,那我才是害了我大邺百姓!顾行知你该不会是为了你们北魏,故意来激将我……让我去夺皇位,好看着我将大邺治理的一塌糊涂,你们好直接夺了我们大邺的江山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两国之争,定然是锐士剑下之争……” 谢云初看着通明烛火之下,还在唇枪舌战的两位师兄,听着窗外树叶婆娑和夜虫低鸣之声,好似他们还在无妄山,那无忧无虑辩论学文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 不知为何,每每此刻,她就格外的思念纪京辞。 谢云初端起酒杯,小半杯喝完,萧五郎和顾行知还是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争吵不休,热闹的让谢云初心生暖意,眼角眉梢都是温润浅笑。 等萧五郎和顾行知两人吵到几乎要掀桌子翻脸时,一回头……瞧见自家小师弟好似已经喝多,趴在桌几上睡着了。 萧五郎立刻对顾行知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谢云初。 顾行知会意颔首,拿起酒壶摇了摇,压低了声音同萧五郎说:“空了……” 萧五郎:“……” 萧五郎一脸嫌弃将谢云初背起,往上颠了颠:“自己什么酒量心里没点儿数么!一壶喝完……恐怕得醉上几天!” “别唠叨了,先把六郎背回去!”顾行知在背后扶着谢云初,端着师兄的架子训斥萧五郎。 夜辰瞧见五皇子背着谢云初出来,连忙上前道:“殿下,我来吧!” “别倒腾了,就几步路!” 萧五郎背着谢云初,顾行知在后扶着谢云初,三人一同往住处走。 当真是师兄弟感情非比寻常。 萧五郎将谢云初放在床榻上,元宝忙上前给谢云初脱了鞋子,正要去解外袍,谢云初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了元宝的去解她外袍系带的手。 正揉着肩的萧五郎纳闷:“都醉的不省人事,怎么元宝一脱你衣裳你就醒了!” 谢云初眉头紧皱:“我自己来!” 元宝应声,将谢云初扶起退到一旁。 坐在床榻边缘的谢云初摇摇晃晃,几乎坐不住,还要站起身来给两人行礼:“对不住两位师兄。” 这一拜,踩在柏木踏脚上的谢云初险些栽倒,多亏萧五郎眼疾手快把人扶了回去。 “六郎的警惕心还真是强!”萧五郎故意揶揄谢云初,坏笑,“是不是担心谁家小娘子把你扶上了床,对心上人不好交代?” 第三百六十五章:常见 顾行知立刻就瞪了萧五郎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顾行知俯身叮嘱谢云初:“六郎,你喝多了,好好歇息!明日……我便要同安平侯回去了,若是起不来就不必来送了,我们师兄弟总还有再见的时候。” 谢云初听到这话又要起身行礼,顾行知连忙上前将谢云初按住:“六郎,你们大邺……萧五郎是指望不住了,咱们师兄弟一个在北魏,一个在大邺,以十年为期,咱们瞧瞧……最后哪一国更为强盛!” 谢云初点头。 “好了……”顾行知对谢云初笑了笑,“乖乖歇着吧……” 谢云初再次呆呆点头。 见萧五郎和顾行知两人离开,谢云初又扶着床缘站起身,朝两人行礼,还好这一次元宝有防备,在谢云初踉踉跄跄栽倒前,忙将谢云初扶住坐下。 元宝端水给谢云初擦了把脸,见倚着团枕靠坐在床上的谢云初又迷迷糊糊闭上了眼,低声问:“六郎真的不要元宝帮忙脱衣裳?” 听到脱衣裳三字,谢云初睁开眼,道:“不必,你出去吧,我自己脱,明日一早记的叫我去送顾师兄……” “六郎放心吧!” 元宝关门离开后,谢云初这才强撑起自己的身子,脱了外袍躺下。 第二日一早,元宝早早便将谢云初唤了起来。 今日,安平侯会带着其他官员折返北魏。 将安阳公主送入大邺,看着安阳公主成婚之后再回北魏的,只有广安王和另外三位北魏将军。 谢云初与萧五郎骑马在顾行知一左一右,将顾行知送到了两国边界。 虽这一路,萧五郎和顾行知还是在斗嘴,可真的要分别了,最舍不得也是萧五郎。 “保重!”顾行知同两人拱手。 “保重!”谢云初还礼。 “等我去了封地,你要是被罢官了,来我这里给我管封地怎么样!”萧五郎笑着同顾行知说。 顾行知白了萧五郎一眼:“不想见你,烦!” 安平侯云温玉也提缰上前:“谢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云初颔首,一夹马肚往官道旁挪了挪:“不知安平侯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就是……贵妃之事事关重大,还请谢大人不要外传,云某人在这里谢过了。”安平侯同谢云初拱手。 “安平侯放心,贵妃的身世北魏陛下定然是知道的,既然北魏的皇帝都不在意,其实贵妃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我已答应过师父不外传,便不会对旁人说起。”谢云初笑着又说起那玉佩,“玉佩等在下回到汴京后,便让广安王带回北魏归还安平侯。” “多谢谢大人,如此……我也就能放心了!”安平侯同谢云初浅浅笑着,“来日谢大人若有机会来北魏国都,还请一定要赏脸来我府上坐坐,给我一个招待谢大人的机会。” “一定……”谢云初同安平侯拱手。 送走近一半的送亲官员和送亲大军,剩下的亲军来日多半都会留在安阳公主身边,护卫他们的公主。 大邺接安阳公主嫁车的队伍,也在初晨送走了北魏送亲队伍后,启程回汴京。 前来迎安阳公主时,一路都与谢云初挤在一驾马车内的萧五郎,这一路……都是骑着马护卫在安阳公主的马车旁,一路同马车内的安阳公主说笑。 晌午,迎亲大军驻扎修整。 谢云初也被元宝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萧五郎远远瞧见谢云初,一夹马肚飞奔了过来,下马后兴奋同谢云初说:“我问过安阳公主了,安阳公主说……来见到我之前,还有些发愁,夺嫡之路凶险万分,她说只想一世一双人,可若是我做了皇帝,大抵是不可能的,她很高兴……我无意争夺皇位。” 谢云初:“……” 这萧五郎说聪明通透也是真的聪明通透,说傻……也是也是真的傻,竟然就这样耿直的去问人家公主。 也幸亏,来的是安阳这个纯净又温和的姑娘,要换作旁的有手腕又野心的公主,这话……谢云初都要思量思量,背后有何目的了。 “一世一双人,你能做到吗?”谢云初问萧五郎。 萧五郎连连点头:“这有什么做不到的!我母妃……” 说起自己的母妃,萧五郎抿了抿唇,片刻又爽朗同谢云初说:“因为我母妃,我曾起誓……若我有王妃,我一定待她一人最好!一生一世都不让她受委屈,不让她在后宅里受旁人的气!而且……你可别忘了,咱们师父是谁!师父对咱们师母都能如此,作为师父的徒弟……我能落后了?!” 谢云初瞧着萧五郎挺起胸膛的模样,不免觉着好笑…… “唉,你这夜辰借我使使,安阳公主喜欢兔子,你让夜辰去给我猎一只兔子,要毫发无伤的!”萧五郎看向夜辰,他是知道夜辰身手有多好的。 谢云初笑着颔首,同夜辰说:“一会儿用了午膳再去,若是来不及赶上队伍,便在下一个驿馆汇合!” “是!”夜辰应声。 远处,安阳公主也下了马车,她遥遥朝萧五郎看去…… 见萧五郎身边如白玉似的小郎君也正清浅笑着,眉目间露出惊喜之意,用团扇掩着唇同自己身旁的婢女说:“我原以为这怀王殿下长得已经够好看了!怎么又来一个如此好看的小郎君!大邺的特色是美男吗?” 一个纪京辞,一个萧五郎……再来一个谢云初。 当真是各有各的特色! 乱花迷人眼啊! 这世上男子爱美人儿,女子也爱,都说安阳公主性子沉静温和,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晓,沉静温和的安阳公主,最喜欢的……就喜欢看美人儿,不论男女。 “听说大邺这位三元及第的少年御史中丞,可是大邺出了名的白玉郎君,貌美这是自然的。”婢女扶着安阳公主低声说,“瞧着怀王殿下与谢大人师兄弟关系很是亲近,等来日公主和怀王殿下成婚,应当会常见。” 安阳公主眼睛都挪不开了,一直往萧五郎和谢云初的方向看! 第三百六十六章:燕王 那两人,一个五官鲜明,如同夏日里耀目的朝阳。 一个冰肌玉骨,如同炎炎夏日中的一股清泉。 各有特色。 “不知道这位谢大人家中可有姊妹?谢大人生的如此好看,姊妹想来也都各个天香国色,也要常来常往才好啊!” “听闻陈郡谢氏大宗有两位嫡出的姑娘,一位是谢大人的姐姐,还有一位是谢大人的妹妹!”婢女扶着安阳公主在铺于树荫之下的象牙席落座,“而且,谢大人似乎同长姐感情很好,曾为长姐和离大闹汴京,若公主感兴趣,可问问怀王。” 用了午膳,王将军一声令下,众人又都上马车,准备继续前行,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馆。 谢云初刚上马车,颈脖处陡然出现森森寒光,她动作一顿,倒也没有慌,显然……来人并非想要杀她。 若是想杀她,不必吭声,在她推开马车车门没有防备时,一刀就能要了她的命。 “六郎怎么不进去了?”跟在谢云初身后的元宝疑惑询问。 谢云初盯着面色阴沉的萧知宴…… 萧知宴的利刃朝她颈脖逼了逼,威胁意味十足,谢云初喉头稍动就已经感觉到疼痛。 她不紧不慢进了马车,说:“元宝不必上来。” “好!那我跟在马车旁,六郎要什么喊我!”元宝扬声,顺便将马凳搬起搁在马车上。 萧知宴唇色苍白,人也消瘦了不少,看着像是重伤未愈。 “小谢大人好狠的心啊!竟然让人杀我……”萧知宴咬牙切齿说着,手中利刃又朝谢云初逼近了一些,“汴京城中,三皇子和皇后突然对我出手,清扫了我的人,和小谢大人应当脱不了关系吧!” 萧知宴眸中翻涌着怒火,恨不能将谢云初掐死在这里。 鲜血顺着谢云初白玉似的颈脖冒了出来。 谢云初镇定自若,手在背后摸索能够用来防身的东西:“倒不是为了杀燕王殿下,只是……不想燕王殿下回大邺!” 萧知宴咬着牙,手腕一用力,利刃逼得谢云初仰着脖子……背紧紧抵着马车车厢。 “原本是为了还燕王殿下的救命之恩,才将北魏贵妃便是云昭郡主之事告知殿下,可……等殿下连兵符丢了都不管不顾直奔北魏,下官再想起之前,殿下以为下官是云昭郡主时的所言所行……” “觉着,若是北魏贵妃要大邺,燕王殿下必定会将大邺拱手!若让燕王夺嫡成功,实在是大邺的祸患,故而只能以两种手段,将燕王留在北魏,让燕王殿下不能回汴京,也回不来汴京。” 谢云初试探着去推萧知宴手中刀,却没有推动,只能接着说:“下官为了大邺,也是没有办法!” “况且……”谢云初定定望着眸色阴鸷的萧知宴,轻轻拉开了马车坐垫下的匣子,“我以为,燕王得知北魏贵妃便是燕王要找寻之人,也会留在北魏助北魏贵妃一臂之力,没想到……殿下能舍得下这份情,回大邺!” 萧知宴紧紧攥着匕首,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 上马车之前,他原本想一刀要了谢云初的命。 谢云初身边那个夜辰不在,要谢云初的命对萧知宴来说轻而易举。 可他……不知道为何下不去手。 “要不是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儿上,谢云初……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萧知宴咬着牙开口。 在谢云初摸到匣子中用来切果子的刀时,也听到外面元宝扬声唤夜辰的声音。 谢云初知道,出了这驾马车,便杀不了萧知宴了…… 先不论萧知宴是不是大邺的皇子,就萧五郎……也一定会阻止有人杀他二哥! 谢云初紧紧攥住手中切水果的刀,视线落在萧知宴的颈脖上。 “是我对不住殿下。”谢云初一副要服软认错的模样,垂眸看了眼萧知宴架在她颈脖山过的匕首,“殿下,夜辰已经回来,殿下杀了我想要从这驾马车全身而退想来也是不可能的,再说……我瞧着殿下也不想是真想杀我的样子,不如放下匕首,殿下说说……上了我的马车,想要让我做什么。” 萧知宴因为疲惫而充血的双眸定定看了谢云初一眼,刚将架在谢云初脖子上的匕首挪开,只见谢云初背后寒光一现,直直朝毫无防备的他袭来。 “夜辰!”谢云初高呼一声。 身体对危险的感知让他本能防备一歪,寒刃几乎是穿透萧知宴的锁骨窝刺了下去。 萧知宴痛呼一声,一手扣住谢云初还在用力的手,一手狠狠掐住谢云初颈脖,把人死死按在车厢内,充满戾气的阴鸷面容带着不可置信,显得森寒而狰狞。 谢云初几乎被萧知宴掐的喘不上气来,双手却死死抓着萧知宴的胳膊。 夜辰闻声已飞身上马车…… 萧知宴充血可怖的眸子深深看了眼谢云初,从窗口一跃而出,跌倒在地上。 谢氏死士拔剑上前…… 萧知宴狼狈单膝跪地,高呼道:“住手!我是燕王!” 夜辰瞧见果真是燕王,顾不上追,扶起谢云初…… “六郎要不要紧?!”夜辰惊恐睁大了眼,早知道他就不去抓什么兔子了。 “没事……” 谢云初被掐的伤了嗓子,声音哑的厉害。 她明白,只要萧知宴喊出他是燕王,谢云初就已经错失了杀萧知宴的机会。 远处萧五郎听到燕王二字,立刻快马而来。 瞧见自家二哥重伤跌跪在地上,被将士和谢家护卫举剑团团围住,他顾不上勒马,一跃而下,冲过去将护卫和将士推开:“二哥!大夫!快把大夫带来!” 萧五郎冲过去扶起自家二哥,瞧见自家二哥靠近颈脖处插着的匕首,顿时睁大眼…… 再偏一点点,这匕首插入的可就是他二哥的颈脖。 这匕首萧五郎认得,是谢云初马车上削水果的匕首! 车队已经停了下来,萧五郎转头朝马车方向看去…… 只见夜辰扶着面色苍白虚弱的谢云初走下马车, 萧知宴也抬起阴沉如罗刹的眸子,正狠狠盯着谢云初。 第三百六十七章:图谋 “六郎!六郎这是怎么了?!”元宝见谢云初身上带血,吓得腿都软了,一把抱住谢云初的腿,软塌塌跪在地上。 只见谢云初弯腰拉起元宝,神色焦急朝萧知宴看去,哑着嗓子开口:“燕王没事吧?” 萧五郎一听这话,又转头朝自家二哥看来,竟对上了自家二哥恨不得杀了谢云初的目光。 他紧紧扶住萧知宴,用力掐住萧知宴的胳膊,唤了一声:“二哥!” 很快大夫被王将军从马车上带了过来,就连广安王也带着皇帝赐给安阳公主的太医而来。 原本行进的车队也因燕王的突然出现,被迫停了下来。 将士们临时搭建起帐篷,烧热水。 萧五郎将萧知宴扶了进去…… 谢云初也跟着进来,满目担忧,声音哑的厉害:“都是我不好,没想到殿下在马车上,还以为是歹人……” 赤裸着上身的萧知宴满头的汗,抬眸朝谢云初看去:“没想到,小谢大人如此警觉。” “殿下伤势如何?可伤到要害了?”谢云初转头问大夫,对大夫比划,“这匕首大约这么长……” “若是这么长,那就还好……” “是啊,应当是没有伤到心肺!” 听到两位大夫的话,谢云初不免觉着可惜,早知道就不对准脖子,应当对准胸口。 见谢云初视线挪至自己胸前,萧知宴唇挑凉薄,拳头紧紧攥着,眼神越发不善。 “不过,殿下这胸膛的伤,已经溃烂,这才是要命的!”北魏太医瞧着萧知宴身上的伤,望着萧知宴,“殿下意志坚定,发着高热,还能保持清醒,应当可以撑过去,不过……这腐肉得去除,不知殿下能否忍耐一二?” 萧知宴颔首开口:“来吧!” 萧五郎看着自家二哥满身的伤,眼眶发红,原本要追问自家二哥这段日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身边不见白棠…… 可见萧知宴疼痛难忍,额头豆大的汗往下掉的模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追在大夫后面问萧知宴的情况。 “那我二哥现在到底是先拔匕首,还是先去腐肉,唉……我听说有那个止疼的东西,叫什什么散……我二哥现在高热不退,能用吗?” 谢云初看了眼跟在大夫身后急得团团转的萧五郎,视线又转而看向萧知宴,却见萧知宴死毫不在意萧五郎的关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只定定望着她。 那双充血的眼仁像是燃着暗红幽火,凌厉而阴沉。 “萧师兄……”谢云初抓住萧五郎的手臂,“你别乱转挡着大夫了。” “六郎你这嗓子……”萧五郎听到谢云初声音嘶哑,“嗓子怎么了?” “对不住,小谢大人突然出手,本王一时吃痛,下手重了些!”萧知宴忍着疼痛开口。 萧五郎:“……” 这怎么一见面,六郎给了二哥一刀,二哥掐的六郎嗓子都成这样了。 萧五郎瞳仁一紧,垂眸看了眼谢云初攥着他手臂的手,顿时想歪了。 广安王朝谢云初看去,见谢云初的确是一脸担忧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注意到谢云初白色领缘染血,广安王还以为是燕王的血,靠近后才发现,谢云初颈脖破了口子,身上是谢云初自己的血,惊呼:“谢大人……你颈脖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燕王殿下的伤更重……”谢云初道。 萧五郎闻言转头看了自家二哥一眼,表情愤愤,他还以为六郎身上的血是他二哥的,没想到…… 萧五郎从大夫的药箱中翻出止血药,便扯着谢云初的胳膊从帐篷内出来。 “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我二哥他又对你做什么了?”萧五郎按着谢云初坐下,扯开谢云初的领缘,一边用细棉布给谢云初上药,一边问,“你这伤,是我二哥弄出来的?” 谢云初没有吭声,难不成告诉萧五郎,她一上车就被萧知宴用匕首抵着脖子,她看清了是萧知宴,然后打算杀了萧知宴? “是不是我二哥?”萧五郎盯着谢云初追问。 谢云初转头回看萧五郎:“萧师兄,其实……我之前同你说的,关于燕王的那些话,你都听进去了对吧……” 萧五郎望着谢云初不吭声。 “否则,这一次出门,你为何没有带阿夏。” 萧五郎眉头紧皱。 “燕王这一次去北魏是因得知北魏的贵妃,就是……传闻中死在无妄山的先太子妃云昭郡主,云昭郡主是燕王的挚爱,燕王此人……对所有人都无情无心,唯独面对云昭郡主之事,毫无原则底线!从刚才燕王同我说了些话,我怀疑……燕王此次冒险从北魏回来,是因北魏的贵妃设法让燕王相信了她是云昭郡主!” 给有些人的承诺,谢云初会信守一辈子。 可给另一些的承诺,比如安平侯,在谢云初看来……不过是随口一说。 萧五郎瞪大了眼:“我……我去问我二哥!” “萧师兄,长点儿心吧!别再被燕王利用!我知道燕王的秘密……燕王这个疯子,即便是拼着得罪陈郡谢氏,恐怕也会和我你死我活!”谢云初语声平和,“所以,等回到汴京,萧师兄和安阳郡主成亲之后,便回封地吧!远离汴京这是非之地。” 一个是自己的师弟,一个是自己的兄长…… 若他们你死我活,萧五郎如何能坐视不理。 “我会劝我二哥的!你放心!师兄说过……会护着你,就一定不会让旁人欺负你!”萧五郎一字一句。 他为谢云初包扎好伤口,扶着谢云初上了马车,叮嘱夜辰和元宝好生照顾,便转身离开…… 马车内,谢云初按着自己的颈脖,惊魂未定。 她闭上眼,知道最开始萧知宴对她没有杀意。 在她用匕首扎入萧知宴锁骨里时,他是真的动了杀机想要杀她,但还有迟疑…… 否则,就不会只是想要掐死她,而是用匕首了结她了。 可为什么? 萧知宴现在应当已经知道她并非是云昭。 萧知宴……在图谋什么? 第三百六十八章:护驾 如今的燕王,对大邺来说是罪人。 汴京之中,所有证据都指向燕王,此次随同萧五郎一同来迎安阳公主嫁车的王将军,正与几位同僚商议应当怎么安置燕王,就看到了急匆匆往帐篷方向走的萧五郎。 几人连忙将萧五郎截住,将自己心中疑惑说与萧五郎听。 “怎么,你们还想用囚车押我二哥回京不成?”萧五郎一下就恼了,“我二哥身受重伤,且即便是证据确凿,怎么定罪那也是我父皇说了算!他还是皇子……你们说怎么对待我二哥?!” 萧五郎气恼发了一通脾气,拂袖往帐篷方向而去。 王将军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得!说了不让来问,你们偏要问……这谁不知道怀王平日里最听燕王的话!”王将军摊开手,“也别愣着了,去找马车吧!” 萧五郎冲进帐篷时大夫已经为萧知宴拔出了匕首,包扎好伤口,北魏的太医正在为萧知宴清理腐肉。 萧知宴闭眼坐在那里,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和下巴往下滴,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萧五郎满腔的怒火,在看到自家二哥这副模样,终还是不忍心。 直到北魏太医给萧知宴将伤口包扎妥当,去开药方子,广安王等人也跟着离开…… 萧五郎命人给萧知宴取了身干净衣裳,看着他镇定自若换衣裳,他才开口问:“白棠呢?怎么没有跟着二哥?” “白棠死了……”萧知宴语声平静,说的没有任何起伏。 萧五郎拳头一紧,没想到萧知宴能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白棠死了! 白棠自幼跟着二哥,多次为二哥舍生忘死…… “白棠死了,二哥难过吗?”萧五郎咬着牙问。 “为护主而舍命,这是他们的宿命,有什么可难过的!”萧知宴转过头来,一边系衣裳系带,一边瞧着萧五郎,“你不要有太多的妇人之仁。” “那若有一天,死的是我呢?二哥是不是也毫不在乎?”萧五郎问。 萧知宴眸色一沉:“谢云初同你说什么了?” “二哥以为六郎同我说了什么?”萧五郎定定望着萧知宴,眼眶发红,“二哥,我母妃临去前同我说,先皇后……对母妃有恩,以后若二哥能回大邺,让我一定要对二哥好!千万不要因为二哥脸上的胎记而疏远二哥,二哥一定是一个如先皇后般,温厚之人!可二哥……你是温厚之人吗?” 萧知宴眸子眯起,看着眼前拳头紧攥的弟弟,坦然道:“我不是……” 萧五郎喉咙发哽,半晌又问:“若有一日,我阻碍了二哥登上皇帝之位,二哥……会毫不犹豫的将我除去是吗?” “对……”萧知宴颔首应声。 萧五郎拳头攥紧。 萧知宴现在在汴京是个什么处境,他心中应当清楚,他这个时候……不论说什么都应当将他这个五皇子笼络住才是,为何要将话回答的如此决绝? 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这个弟弟,也不在乎自己的助力,连骗他都不屑。 还是……和他赌气? “二哥,你对我……到底有没有兄弟之情?”萧五郎仿佛捶死挣扎一般,若是没有丝毫兄弟之情,又为什么要拿走写了父皇生辰八字的娃娃,他死了……局面对他来说不是更加有利吗? “兄弟之情?”萧知宴挑唇,“我在北魏十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在大邺……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我之间……哪里来的什么兄弟之情?” “既然如此,你利用我同北魏谈条件,又为什么派人护我?我死了……不是更好谈条件!” “不是护你,我派人……是为了谢云初。” 萧五郎睁着圆圆的眸子,只觉一股热流瞬时便冲击了眼眶:“所以,你对我冷淡,不是外冷内热……你从始至终就是个冰疙瘩!” “萧知禹,回汴京与安阳公主成亲之后,就回你的封地去吧!趁着……我现在对你还没有起杀念。”萧知宴已经将衣裳穿戴整齐,理着衣袖开口,“任何同我争的人,我都不会容情!” 萧五郎眼泪几乎无法控制。 他一直都觉得,二哥是除了父皇之外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父皇有太多儿子,而二哥……只有他一个弟弟! 现在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萧知宴看着萧五郎转身决绝离开的背影,毫不在意整理衣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萧五郎跑远的模样,唇瓣嗫喏,最终却抿紧了唇。 后来在回汴京的路上,萧五郎再也没有去看过萧知宴,也未曾围在安阳公主的嫁车旁,安安静静单独坐了一驾马车,只有用膳时才会挤到谢云初的跟前,与谢云初一同用膳。 直到安阳公主的婢女前来询问,是否这几日萧五郎身体不适,萧五郎不想让安阳公主担忧,这才又骑马护卫在安阳公主嫁车旁。 萧知宴也不知是伤势太重,还是另有原因,从那日包扎好伤口上了马车之后,便很少露面…… 偶尔和谢云初在驿馆中遇到,看着谢云初恭敬如旧行礼的模样,萧知宴的目光都如杀人般阴沉。 已经跟了大邺迎亲队伍一路的杀手,在驿馆时没有办法动手,只能计划在车队行进晌午修整时动手,眼瞧着萧五郎总算是再每日同谢云初挤在一处,他们也不敢再耽搁。 带头的杀手道:“前面官道四地平坦,两侧有高树荫林,他们必会在此处扎营,我们阴于两侧,先往安阳公主嫁车射上几箭,等那些将士都围在安阳公主嫁车旁时,就是我们杀谢云初的时候,此人身旁死士众多,我们务必……要一击即中!” “是!”杀手应声。 当日晌午,马车在树荫茂盛之地停下,安阳公主被婢女扶着刚下了马车…… 只听箭矢破空之声猝然响起。 几支羽箭重重扎在安阳公主缀着铜铃、贝壳的华贵马车之上。 安阳公主的近卫猛然回头,拔剑护在安阳公主面前,不住向后退,高呼:“护驾!护驾!” 第三百六十九章:危险 安阳公主还从未遇见过行刺之事,但也并未被吓得面色苍白手足无措,从容而镇定的被婢女扶着退上马车,命婢女将马车车窗关好。 只听羽箭簌簌袭来,“砰砰砰——”狠狠插入嫁车车顶和车身上,箭尾颤动,撞得铜铃直响。 六匹训练有素的汗血宝马被将士紧紧拽住缰绳,以确保骏马不会因心生惧意而四散逃跑。 萧五郎也已经拔剑护在安阳公主马车旁,北魏皇帝赐给安阳公主的亲卫,和前来迎亲的将士,团团将安阳公主嫁车护住,重盾在外。 “六郎!我们快上车!”元宝被吓得双腿发软,催促谢云初上马车躲避。 夜辰护着谢云初刚起身往马车方向走,高林之中猛然窜出十几个手持寒刃……与谢家护卫相同打扮,穿着黑布短打杀手,直直朝谢云初袭来。 谢氏护卫反应敏捷,迅速上前护卫谢云初向安阳公主马车的方向退。 然,这群杀手,显然是有备而来,分出人手缠住身手最好的夜辰。 另有几人断了谢云初退路,其余十几个穿着朝她逼来。 招招都是不求自身活路的舍命急攻…… 谢云初心中了然,这杀手并非是冲着安阳公主来的,而是冲着她来的。 林中隐于高树之上的弩箭接连发射,利箭如雨而至,谢家护卫以肉身护住谢云初,纷纷倒地…… 谢云初猛然看向那深林,高声道:“深林!先解决弓弩手!” “是!”谢氏护卫领命,一半散开,冲向深林。 在马车内闭目静养的萧知宴闻声,猛然睁开双目。 他听出刺客好似并非往是朝安阳公主而去,反而是朝着前面的马车方向…… 难不成,是冲谢云初? 护着萧知宴的大邺小将高声喊道:“殿下有刺客,请殿下速下马车!” 萧知宴推开马车车门,迎面扑来浓重的血腥气,将士们着重护着安阳公主和萧五郎,还有他马车,反倒是谢云初那里空防了。 杀手来的迅猛且毫无防备,又分力攻击安阳公主嫁车,带着不惧生死的杀意,一时间让将士们措手不及。 此次是迎亲盾兵带的本就不多,几乎全都护在安阳公主嫁车周围。 毕竟,安阳公主还未成亲,要是死在大邺境内,怕是要引发两国战事,北魏、大邺的将士自然率先要护住之人,不敢离开嫁车分毫。 而前面这些将士,不知两侧伏兵到底有多少,被箭雨逼得从谢云初被围的险地退出来,只能拔剑戒备两侧深林。 尽管护卫谢云初的谢氏死士人人善战,但面对箭雨和衣裳相同的此刻,又不能辨敌我,还是都力不从心。 萧知宴视线转向箭雨密发的林中,拔剑呼道:“林中东侧!带兵杀进去……” 到底是在战场上真正领过兵,与素有彪悍之名的戎狄军厮杀过的将军,萧知宴一声令下,身先士卒朝被箭雨围困的谢云初方向冲去,将士们身受鼓舞嘶吼着往林中冲杀。 可刺客早有埋伏,都在树上占据高地,即便是冲到跟前,也如同送死。 远处萧五郎见状睁大了眼:“六郎!二哥!” 萧五郎要朝谢云初方向扑来,却被身旁广安王死死拽住。 “殿下疯了吗?”广安王诧异萧五郎竟为了一个师弟连命都不要了。 “愣着干什么!去救谢大人!快!”萧五郎声嘶力竭喊着,“王将军……这里不需要护!” “殿下!恐怕这是刺客调虎离山,安阳公主和殿下还有广安王的安全最为重要!”王将军坚持不肯分兵。 萧五郎拔剑,长剑抵在王将军的颈脖上:“本王命你去救谢大人,助燕王!” “末将只能以安阳公主和殿下、广安王安全为先!恕难从命!”王将军只知道,若是让安阳公主出了一丝差错,那就是两国交战之祸,这个责任王将军承担不起。 安阳公主插满羽箭的嫁车车门被推开,生的清秀白净的安阳公主朝着远处……被谢家死士围在当中,面色冷沉躲避箭雨同时,还不忘护住随身小厮的谢云初看了眼,同广安王道:“分兵去救谢大人和燕王!” 萧五郎转头瞧向安阳公主,见安阳公主浅浅同他颔首。 “殿下,您和怀王殿下安危关乎两国,两位殿下的安危比任何人的性命都要重要!”广安王看了眼跪地的王将军,镇定同安阳公主说。 就在几人还在为去救谢云初争论时,萧知宴已经杀到了谢云初的身边…… 余光瞧见萧知宴朝她方向出剑,谢云初全身戒备,握住刚从地上捡起的刀。 就在萧知宴扯住谢云初的胳膊,她亦是出刀时…… 萧知宴将她头往下一按,一剑刺向谢云初身后高举刀剑的刺客喉咙。 谢云初的刀,从萧知宴腰腹擦过,划破了萧知宴的衣衫,精健的腰部冒出血珠子来。 萧知宴沉着拔剑,血雾喷洒中,谢云初抬头朝萧知宴看去。 “小心点!”萧知宴拽着谢云初握着刀的手腕,示意谢云初手中的刀。 谢云初被萧知宴护在身侧,带着她往出拼杀…… 谢云初将面色惨白连喊都不会喊了的元宝推到马车旁:“呆着别动!” “不行我得给六郎挡箭!”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六郎前面! 元宝刚要从马车内出来,一羽箭直直插入元宝脚下,箭尾还在发颤,吓得元宝跌坐回地上。 “躲好!就是帮我了大忙!别添乱!不然回去我就不要你了!”谢云初对元宝喊道。 那些杀手的目标是她,只要元宝不跟着她,又是个不会武功的,不会有危险! 元宝双眼含泪,用力点头。 这些杀手定然是跟了他们很久,观察过谢云初身边的所有人…… 而且,还很有章法,知道先攻击安阳公主嫁车,将所有人引过去,然后单独对付谢云初。 还知道换上谢家护卫相同的衣裳,派人绊住武功最高的夜辰,占据高地以箭雨无差别射杀! 幕后之人,看来是非要谢云初死! 刚开始,谢云初怀疑是萧知宴。 第三百七十章:及时 可如今…… 萧知宴一手护着谢云初,一手抵挡箭雨已有些吃力, 一穿着谢氏护卫衣裳的杀手高举刀剑,从后方朝着谢云初的方向劈来…… 谢云初回头,一把推开萧知宴,羽箭擦着萧知宴面颊而过。 她双手握紧刀柄,目光沉着盯着那杀手的颈脖,甚至还向前冲了两步! 萧知宴回头,只见谢云初敏捷侧身避开杀手刀刃的同时,一刀洞穿杀手颈脖,动作利落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绝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这一击,几乎用尽谢云初全力,以至于被倒地的杀手一同带倒,跪于血泥之中,颤抖的双手无法从杀手颈脖中抽出刀刃! 听到背后有箭矢破空直直朝她袭来,她耳朵动了动,松开刀刃狼狈在血泥里滚了一圈,躲开了那一箭,可刚起身就见一泛着寒光的锐器迎面而来,距她面颊不过几尺! “谢云初!”萧知宴惊呼一声,睁大猩红的眼仁朝谢云初冲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谢云初只觉右臂猛然吃痛,惨叫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拽倒…… 箭矢从谢云初发带上擦过,发带崩裂。 洞穿她胳膊的精巧箭矢,箭头一过皮肉便展开,如同鹰爪从伤口处冒出,将谢云初胳膊死死抓住! 右臂尖锐的疼痛传来,如同断裂了般,让谢云初脑中尖锐嗡鸣一声。 头重重撞地,泥血灌了谢云初一嘴,那一瞬好似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谢云初只能眼睁睁看着溅起的血泥化作浓烈的黑暗,要将她吞没。 “六郎!”元宝瞧见谢云初被什么击中倒地,不管不顾从马车车轮下冲出来,面色惊恐朝谢云初方向扑来。 骑于马背上的杀手见已得手,快马冲出去……拖着血泥地中的谢云初横冲直撞。 只是一瞬,谢云初整个人便清醒过来! 不能死在这里! 母亲和长姐还有妹妹的后路还未安排好,她才刚与阿辞相认…… 他们前生蹉跎,此生相守的日子才要刚刚开始。 她手死死拽住拖着她的绳索,沉住气抬头看到一具尸首掌心里握着的刀,还未来得及抓住,从天而降的羽箭,竟直直撞断拖着谢云初的绳子。 萧知宴抬头,要去救谢云初的步子一顿。 他瞧见纪京辞已将谢云初一把拽起,护在怀中,手中带血的软剑泛着寒光,一身深松绿的长袍,明明是不染纤尘的谪仙模样,可眸中竟是藏不住的凌厉之气,与平日里那个不染尘世烟火气的圣人,判若两人,杀气磅礴,威势……十分骇人。 萧知宴瞳仁微紧,一向温文,从不对人显露武艺的纪京辞,这一次……为救谢云初,竟然毫不在意在旁人面前用剑。 青锋已带人护在两人身前,未曾出现在这里的青刃已带着琅琊王氏的死士从侧面冲入深林…… 只听深林之中惨叫声不断。 头发散乱,周身狼狈的谢云初,忍着疼痛抬头,看到纪京辞紧绷的冷硬下颚,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阿辞……” “我来晚了。”纪京辞环着谢云初纤瘦肩膀的手收紧。 “别杀光了!”谢云初紧紧捂着自己鲜血直冒的手臂,“这是北魏安平侯的人!留个活口,我得要说法!” 远处,已经冲出盾兵保护之外,被跪着的几位将军抱着腿不让过去的萧五郎,看到纪京辞剑法轻功出神入化,已经呆若木鸡。 见大局已经控制,萧五郎终于回神高呼:“师父!王将军……你们给我闪开!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砍你!” 分明同六郎说好的,他会护着自己的小师弟! 可小师弟遇难的时候,他竟然被保护在中间,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师弟差点儿被杀了。 “殿下!谢大人已经被护住了!您即便是现在过去也只能是分散人手护着您!无益啊!”王将军仰头看着萧五郎道。 嫁车上的安阳公主,瞧着一路被人拦着还冲到了盾兵保护之外的萧五郎,觉着这五皇子当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她能瞧得出,那几位将军一起发力将怀王抱住,怀王还能冲出盾兵之外,可见是真的想冲去救自家师弟的。 都说皇家薄情,可皇家……也是有重情之人的。 如同这怀王,还有舍命冲出去救人的燕王! 安阳公主视线又看向将身形瘦弱的谢云初揽在怀中的温润君子纪京辞。 还有重伤头发散乱,白净面颊染血,瞧着脆弱不堪,又一身沉稳镇定的白玉郎君谢云初。 安阳公主不由感慨,或许……长得好看的人,都格外重情。 这一次来的杀手聪明,扮做谢氏护卫,真的打起来场面混乱的确是让人难以辨认。 王将军建议队伍迅速带着伤者前往驿馆,不要在此地久留,留下一些将士抓捕活口。 夜辰清点了谢氏护卫的死伤人数,打算护送谢云初抵达驿站之后,再派人去为死去的兄弟收拾,自己是寸步都不愿意离开谢云初。 马车上。 全身狼狈的元宝看着谢云初被贯穿的手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京辞抿着唇剪开谢云初的衣袖…… 谢云初纤细手臂上,那箭簇从胳膊一侧穿透,如同开花一般,仿若爪子将谢云初的手臂死死卡住。 大夫小心翼翼将箭簇取了下来,鲜血簌簌从谢云初胳膊往外冒,大夫按住谢云初的伤口,直说谢云初运气好,这样的伤竟然没有伤到骨头。 萧五郎也坐在马车里不愿意离开,满目的愧疚:“是我没有保护好六郎。” 闻言,一直闭着眼的谢云初睁开双目,安抚萧五郎道:“这次,他们计划周全,先是攻击安阳公主嫁车,将注意力都吸引到安阳公主那里,不能怪师兄!” 这些杀手有备而来,穿上谢家护卫的衣裳,虽说看到面孔倒是可以分辨,但一乱起来,容易伤到自己人…… “还好师父来得及时!”萧五郎抬眸朝纪京辞看去,压下追问纪京辞为何武功如此高强的念头,只问,“师父是路过此处?” 第三百七十一章:年幼 纪京辞瞧着谢云初,缓声开口道:“琅琊王氏举族迁至应天,我带着一部分族人过来,原本安顿好族人有事要办,没想到碰见你们遇袭。” 纪京辞原本,是来见谢云初的。 “琅琊王氏也迁到应天了?”萧五郎惊讶转头瞧向谢云初,“陈郡谢氏也是要到应天的!这下王谢又在一处了。” 纪京辞颔首。 抵达驿馆,众人安顿好后,纪京辞拿着从谢云初胳膊中取出的箭簇,这箭簇尾部有孔穿绳索用的。 箭簇穿过人的皮肉,人因疼痛身体紧绷,挤压这短小的箭身,箭簇顶头就会张开如爪…… 这箭簇若是穿透人的胸膛,便能轻易取人性命,而且还不易取出,名唤——绝命。 纪京辞轻轻攥住短小的箭身,箭簇猛然张开。 这是……蜀国皇家死士独有的暗器。 后来蜀国降北魏后,这些暗器就再没有现世过。 都说……打造绝命这样兵器的兵器师殒命,图纸也被毁。 换了身衣裳从屏风后出来的谢云初,见纪京辞拿着绝命细细查看,她道:“是安平侯派来的人……” 纪京辞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担心谢云初。 他抬头,狭长深邃的凤眸看向谢云初,见谢云初衣裳系带没有系好,他将手中的绝命搁在小几上,起身走至谢云初面前,深深看了谢云初一眼,垂眸揭开谢云初衣裳系带,重新替谢云初系好。 “这次见到安平侯,他知道了吗?” “知道了,不过……我否认了,许是担心我会将北魏贵妃就是云昭的事情透露出去,所以才冒险痛下杀手。”谢云初知道纪京辞担心她,仰头望着纪京辞浅笑,“我不在意他了,所以并不难过,但……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纪京辞瞧着谢云初脸上刮蹭红肿的伤痕,抬手用拇指摸索着她伤口边缘:“你能放下前世,我很高兴……” 上一世,纪京辞就觉着云初被亲情拖累太深,曾委婉的劝过云初几次。 可……似乎不见作用。 后来,云初更是为了安平侯一家子死在了无妄山。 纪京辞曾非常痛恨自己当初为何不能用词再犀利狠辣一些,让云初尽早清醒过来,明白那安平侯一家对她并无亲情,或许云初就不会离他而去。 “这件事,我会用陈郡谢氏的方式解决。”谢云初黑亮的眸子望着纪京辞,“你还是如寻常那般,不要插手自己弟子之事。” 之前陈郡谢氏死士追杀燕王之事,谢云初知道纪京辞为了她也派了琅琊王氏的死士…… 若让旁人知道,纪京辞插手此事,于纪京辞名声不利。 纪京辞颔首,提到了萧知宴:“燕王出现在迎亲队伍中,想来不是巧合,他身边死士被消耗殆尽,要顺利安全的回到如今对他不利的汴京,没有什么比一身伤出现在迎亲队伍当中更为合适,说不准……燕王回去,还能反咬皇后和三皇子一口。” 这一点,谢云初也想到了。 “今日没能在混乱之中杀了他,后面回汴京这一路……怕没机会了。”谢云初眉头紧皱。 而且,这一次萧知宴救了她…… 她不知道,萧知宴这是有什么盘算和目的。 想到马车上萧知宴被她用匕首扎透了锁骨,却还是手下留情没有杀她…… 难不成,对萧知宴来说,她有不能死的理由? 纪京辞瞧着谢云初垂眸思索的模样,手指轻抚她皱紧的眉头:“今日,他救你一次,我们当谢他。” 谢云初没有将马车上和萧知宴动手,险些被掐死的事情告诉纪京辞,点头:“谢是要谢的,但……他还是不适合做皇帝。” 谢云初话音刚落,青锋便带着活捉的两个杀手,还有一些杀手的尸体回来。 谢云初前世在降国侯府呆了那么多年,后来又随降国侯夫妇一同回蜀国旧地,自然是知道怎么验证这些人的身份。 院子中。 夜辰和青锋带人将两个活口五花大绑押住。 谢云初走至那两个被青锋拔了牙的活口面前,左手抽出夜辰腰间佩剑,一剑刺中其中一个杀手的领口将衣裳挑开,右肩上烙铁印上的九尾狐印子显然已经很陈旧了。 夜辰和青锋对视一眼,明白谢云初这是知道这些杀手背后之人的身份了。 谢云初将手中剑丢给夜辰:“派人去请广安王。” 纪京辞示意青锋和青刃:“看看另一个人的右肩,还有那些尸体的右肩。” 广安王来时,看到谢云初正立在廊庑西安,拿着被大夫从胳膊里取出的箭簇把玩,广安王瞳仁一紧。 谢云初抬眸瞧着广安王:“看广安王的模样,想来广安王知道这东西出自何处。” 广安王抬眸朝笑盈盈的谢云初看去,又见坐在廊庑下喝茶的纪京辞起身同他行礼,连忙同纪京辞还礼,而后才道:“这应当是原本蜀国皇室死士所佩武器,绝命。” “广安王目光如炬。”谢云初走下台阶,示意夜辰将杀手衣裳扒开,“右肩九尾狐烙痕!” 她转头看向广安王:“看来,安平侯降了北魏多年,还留了一手,这次……是想要我的命,不知安平侯与我陈郡谢氏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谢云初一句话抬出陈郡谢氏来,广安王眉心一跳。 牵扯到陈郡谢氏,此事就麻烦了…… 谢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即便是他们北魏的谢太师……也不过是陈郡谢氏的分支,每年也是要让长子嫡孙回大邺祭祖的。 如今北魏朝堂几位要紧的大臣几乎都知道他皇兄那病弱的身子,怕是撑不过这一两年。 而皇兄后宫,除了贵妃诞下皇子之外,还有一位背后无母族势力的皇长子。 谢老太师一直没有松口明确表态支持二皇子,一旦这次安平侯派人杀谢氏大宗嫡孙的消息传出,那么……陈郡谢氏还能支持二皇子吗? 皇兄一直没有立二皇子为皇太子,无非是朝中大臣反对觉着二皇子太过年幼,主少国疑,也担心幼子登基,贵妃牝鸡司晨。 第三百七十二章:问罪 二来,朝中大臣一直攻讦贵妃出身低微,不过是安平侯捡来的养女,又凭什么能成为北魏的太后。 贵妃最想得到的,就是出身士族的谢太师支持。 可经此一事,会不会谢氏就干脆扶持大皇子了? 谢家在北魏的一脉分支,不能小瞧。 广安王视线扫过那些杀手的尸身,和院中被堵了口舌五花大绑的活口,抿唇道:“此事,会不会是误会,又或是有人故意栽赃?” “故意栽赃,还是真要取我性命,广安王瞧不出?”谢云初眉头抬了抬,明面儿上笑容温和,语气却显得咄咄逼人,“今日若非师父及时赶到,我怕是要命丧于林间了!人证、物证俱在广安王都要维护安平侯一番,也算是尽了情分,来日还望广安王做个人证,可别说我诬赖安平侯。” 说完,谢云初转而唤夜辰:“夜辰,日夜兼程将人押往北魏交给叔祖父,请叔祖父为我向安平侯讨个公道,再派人回谢氏同祖父禀明此事。” “是!”夜辰领命应声。 广安王瞧着谢云初有意要将事情闹大,以为是陈郡谢氏最为贵重的小郎君受了委屈不知深浅,想要用两位皇子之争,拿捏住安平侯错处,逼着贵妃处置安平侯。 广安王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只要贵妃能狠下心处置,陈郡谢氏全了面子,此事倒也不是不能揭过去。 毕竟,陈郡谢氏的小郎君好生生的活着。 广安王打定主意一会儿给皇兄和贵妃去信一封,便不在多言,随谢云初处置。 谢云初将广安王请过来,为的……就是广安王这封信。 谢云初在北魏的那位叔祖父,谢云初未曾见过,也不了解脾性,更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同他一条心。 可,不管陈郡谢氏在北魏的叔祖父愿不愿意为她出头,广安王这封信回去,云昭和安平侯也应当慌上一慌。 云昭和安平侯要是为了北魏二皇子的前程考虑,安平侯此人也不得不罚。 广安王离开后又命人送来了不少补品和玩物。 夜间就连安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也为谢云初送来了上好的伤药和补品,那药匣子里竟还有一小瓶鲛人脂。 这瓶子虽然没有纪京辞给的那般大,可如此珍贵的东西安阳公主都送,也可见关怀之心了。 萧知宴今日救谢云初也受了伤,大夫给包扎好伤口之后,是心软的萧五郎端着熬好的汤药给萧知宴送来的。 萧五郎别别扭扭站在门口,瞧着正拿着书看的萧知宴,进门将汤药重重放在桌几上:“今日……多谢你救六郎!” “不是为你。”萧知宴端起汤药,也不嫌烫,就那样一口饮尽。 “二……你到底对六郎存了什么心?一会儿伤六郎,一会儿救六郎!”萧五郎都不清楚自己这个二哥到底是铁石心肠还是真的喜欢男子,“六郎他是堂堂男儿!心中还有惦记的小娘子,平日里守身如玉,喝多了都怕是别的姑娘脱她衣裳!你若是真的对六郎存了心思,我劝你……劝你还是死心的好!” 说完,萧五郎转身出门。 萧知宴放下手中药碗,垂着眸子,凝视桌几上摇曳的烛火出神…… 对谢云初……存了什么心? 萧知宴自己都不清楚。 正如萧五郎所言,即便谢云初前世是个女子,是云昭的姐姐。 可今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 他闭上眼,想起……想起前世头一次遇见她时,她救了自己,将自己挡在一旁,帷帽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那清艳面容。 想起云昭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可,当他见到日思夜想的云昭,知道云昭从始至终只将他当做朋友,当初只是打算同心爱之人私奔一同前往成都府去寻他,没想到爱人离世,姐姐替她死去时…… 萧知宴脑子里,却是谢云初在银川时同他说的那番话。 说她自幼是被安平侯府藏在府中,面带胎记,不被承认的大姑娘。 说她被父母请来的“师父”为她和云昭换命。 说……云昭看到她的凤血玉佩,便要来给她。 不知道为何,萧知宴心中……更多的是无力和愤恨。 他更多的,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面有胎记,不被亲眷喜爱,被亲眷……抛弃的可怜虫。 他知道不怪云昭…… 可云昭姐姐的委屈又该怪谁? 萧知宴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云昭那里得知了真相,明明看到云昭就活生生的在他眼前,可他却一刻也不想在北魏停留,只想回大邺。 但有人,却不愿让他回来。 为了不让他回来,可当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有那么一瞬,萧知宴是憎恨谢云初将真相告知于他的。 若是谢云初没有告诉他,云昭就是北魏贵妃,他内心就不会如此煎熬折磨。 他甚至怨恨谢云初,为什么不利用他以为她是云昭这一点。 谢云初明明知道,若他一直以为谢云初就是云昭,不论谢云初要什么他都会给,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萧知宴手指轻抚着左右闪躲的火苗,仿若不知灼痛,他五指收拢紧紧攥住,但没能攥住火苗,反被火苗灼伤了手。 如雕琢出的棱角五官,全无表情,薄唇紧抿,幽深狭长的眸子睨着小拇指下方的灼伤,目光暗沉。 “殿下,纪先生求见。”守在萧知宴院门外的小将跑进来,单膝跪于门外道。 萧知宴眉头抬了抬:“请……” 他拽了拽袖子,将自己手上的烧伤遮住,合起书本,起身走至门前。 不知何时,外面已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脱下白衣换了深松绿色长衫的纪京辞,撑着伞撩袍跨入门槛,举止间尽是从容儒雅,丝毫瞧不出武功高强的模样,只觉是一个内敛克己,风骨斐然的温润郎君。 萧知宴负手而立,半幅银色面具,在廊下灯盏映照下忽明忽暗,越发显得他五官深刻。 纪京辞浅笑同萧知宴行礼:“燕王殿下。” “纪先生来此,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萧知宴眉头微微挑起。 第三百七十三章:优秀 “今日燕王救了六郎,纪某人是来道谢的。” 纪京辞还是那副,最让萧知宴讨厌的……矜贵优雅模样。 萧知宴侧身,同纪京辞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 纪京辞拎着衣摆抬脚跨上台阶,收了伞,将伞倚着廊柱靠放,含笑道:“叨扰了。” 青瓦檐下缀着要掉不掉的水珠子,雨打碎叶细细绵绵的声音响着。 屋内黄澄澄的暖光,照出门槛,铺满门外乌亮潮湿的地板。 两人相对跪坐,这一次……换萧知宴给纪京辞斟茶。 “纪先生的妻室,如今借体重生归来,哪怕是男子,纪先生也毫不在意?”萧知宴将茶杯推至纪京辞的面前。 纪京辞眉目含笑:“燕王见过贵妃之后,又回大邺……是为了什么?” 萧知宴抬眸,定睛望着纪京辞,眼底目光透出狠戾来:“你和谢云初都不想让我活着回大邺,又是为了什么?因为我天生胎记?因为我曾经为质子,所以……我就比其他皇子低贱,我但凡要争皇位,你们就要我死?!” 纪京辞玉容温雅,表情丝毫没有因为萧知宴的愤怒而改变。 他摇了摇头,醇厚的嗓音徐徐:“云初,曾经也生来面带胎记,曾经也被人不喜,所以纪某也好,云初也好……从来没有因这个轻贱过殿下!且……单论殿下的手腕和谋略,殿下优于大邺任何一位皇子。” 若是萧知宴不曾优于其他皇子,又怎么会不动声色将皇后、大皇子、三皇子和皇帝把玩于股掌之中。 萧知宴仔细打量着纪京辞的神色,等他下文。 “可殿下的心中,没有家国,没有大志,只有复仇。尤其……殿下面对云昭之事,万事皆可抛,就如银川之事,殿下得知云昭郡主消息,便即刻奔赴北魏,全然不顾银川是不是会大乱。”纪京辞身姿端正,很少露出这样认真肃穆的神色,“殿下对云昭这般能舍弃一切,付出一切的深爱,纪某敬佩,但……为大邺来日,殿下不适合皇位。” 这一点,萧知宴无可辩驳。 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大邺社稷,在萧知宴看来,还没有复仇来的痛快! 若……当初一直都不知道云昭在北魏,就蒙在鼓里把谢云初当做云昭,只要谢云初说一句……愿意和他在一起,让他放弃其他所有,他必定是心甘情愿的。 可谢云初不愿意。 那么……他也不介意,登上皇位,以权势将谢云初永远困在自己身边。 萧知宴拳头收紧。 说来可笑…… 他对谢云初说,只要他想,老五能变成他手中最锋利的宝刀。 可他又何尝不是? 在银川知道真相之前,若要他为了谢云初舍权,她便会随他离开朝廷,他就可以放下仇恨,去和谢云初过最普通的日子。 哪怕谢云初是男子! 可谢云初……前世是纪京辞的妻,只心悦纪京辞,视他为洪水猛兽。 甚至,想要他的命。 “以殿下对云昭郡主的执着和偏执,燕王既见过云昭郡主,没有留在北魏,而是选择回大邺,那就只能是……云昭郡主的意思!”纪京辞端起萧知宴推到他面前的茶杯,“如此,便更不能让殿下回大邺!” “云昭郡主虽然是女儿身,但……经历无妄山,爱人身死之后,便十分有野心,心中藏了复国之梦,藏了……蜀国先祖一统天下的梦,否则也不会明明已经可以脱身,却还是回去北魏皇宫那个金丝牢笼!” 萧知宴拳头收紧,垂下眸子。 这些话,云昭已经同他说过了。 他也清楚的感觉到,确如纪京辞所言,云昭……变了。 云昭已经不是那个单纯无忧的少女。 他还记得,云昭立在他的面前,用那双和记忆中分毫无差的眸子望着他,说希望他能成为大邺的皇帝,那么……将来她的儿子和萧知宴分别登位之后,他们两国可以效仿当初的大周和燕国,以他们二人的婚事来完成大一统。 云昭开口说要嫁给他……这原本应当是萧知宴愿意刀山火海求得之事。 可不知道为何,他却迟疑了。 “如今云昭郡主已有把控北魏朝局的能力,而殿下手段狠辣,回大邺为皇位也好,为复仇也好……定容不下其他皇子性命,纪某……是大邺人,云初如今也是大邺人。”纪京辞望着萧知宴说,“所以,纪某和云初……不能让二皇子回来!” 萧知宴拳头收紧,低笑一声:“纪先生和谢云初,对本王……倒是了解的很透啊!” “曾有过扶燕王上位之心,故而对燕王了解的多了些!”纪京辞浅浅同萧知宴颔首,怎么瞧都是清正端肃,礼数周全的君子。 纪京辞这话不假,曾经……在萧知宴还未回到大邺时,纪京辞因云初的关系动过这个念头。 可后来萧知宴的种种所为,让纪京辞明白……此子绝不堪为帝王。 “那么谢云初呢?是因为……和我太像,知道她自己是什么人,所以……也明白我是什么人?”萧知宴提起谢云初的名字,都是咬牙切齿。 “云初与殿下相似,却也不相似。”纪京辞这话很是中肯。 “虽然谢云初现在这个身份是大邺人……可算起来,应当也能称得上是蜀国的公主吧!就没有想过复国吗?”萧知宴又问。 “殿下推己及人,觉着云初会对蜀国有感情吗?”纪京辞浅笑温然,“云初的亲情,是陈郡谢氏给的,陈郡谢氏中……云初所在意之人都在大邺!都是大邺人!” 萧知宴听到这话,手撑在桌几上,身体前倾,望着纪京辞:“这其中,包括你吗?” 纪京辞颔首:“自然……” 萧知宴眉头紧皱望着纪京辞:“纪先生不论是家世,还是样貌和品学,都是当世独一无二之人,北魏……大邺多少皇亲贵女对纪先生趋之若鹜,纪先生……为何独独偏爱一个脸上带有胎记之人?是怜悯……同情?” “云初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比任何人都优秀,” 第三百七十四章:复蜀 纪京辞提起谢云初狭长深目中尽是暖意:“连中三元,少年御史中丞,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的非比寻常?才学,智谋,这些……不会因为更换了皮囊,便有所不同。” 萧知宴紧皱的眉头微松…… 这个世上,还真的有人……不在乎皮囊,爱上一个人。 “纪先生来与我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你和谢云初绝对不会让我回汴京?”萧知宴身子向后靠去。 纪京辞抿了一口茶:“今日来,实是为了致谢。殿下救了云初,纪某不是不知恩之人,所以殿下问什么,纪某便如实答什么。” 萧知宴紧盯纪京辞:“既然,你和谢云初知道我回汴京必定是要争夺皇位的,接下来这一路,是不是要不遗余力,阻我回汴京了?” “殿下即便是回到汴京扭转乾坤,陛下也一定对殿下有所防备,殿下本就不得陛下看重和疼爱,这次回去再与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为敌,必定是举步维艰,为燕王计,纪某建议燕王,不如……早日就蕃。” 纪京辞说完,将茶杯搁下,起身行礼:“时辰不早了,纪某就不叨扰殿下,告辞了。” 萧知宴未曾起身,就坐在原地,目视前方茶壶:“纪先生,你刚才说,要本王推己及谢云初……倒是说对了,我与谢云初有着相同的经历,所以我比你更明白谢云初此人,她其实和我一样,因为脸上的胎记,被人丢弃逼入污泥和黑暗之中,看到一丝光亮,便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会死死抓住!如同我对云昭,谢云初……对你!” “我们这样的人,都能为心中之人不顾一切,付出所有!谢云初选择了大邺,并非因为陈郡谢氏,而是因为你!因为你纪京辞要大邺!因为你纪京辞的志向……她才会去做那个千仞无枝的孤直臣子!” 他转而看着纪京辞挺拔修长的背影:“而我的冷硬心肠,你口中的狠辣手段,不顾家国,我有不假……谢云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王并不了解云初,她只是……从不将有限的精力和善心,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听到这话萧知宴唇角提起,瞧着纪京辞出了屋子,撑伞离开,唇角笑容消失,紧紧抿着。 良久,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凑在烛火前看着茶杯上的纹理,脑中想起云昭那些话。 云昭告诉他,若是她没有遇见那个人……定然会爱上他,或许他们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所以,云昭不想再存遗憾了,她很高兴他能去找她。 她说,即便是他不去,云昭也打算有机会让人给他送信…… 她说,她想念曾经年幼时无忧无虑的生活,与他一起谈天说地,与故人一同游戏玩闹。 她说……那时还有姐姐。 眼前细密往上窜动的烛火好似变成了谢云初的模样,萧知宴猛地闭上了眼,谢云初的眉眼却越发清晰。 知道这个世上,当真有一个和自己有着相同经历之人,和他一样生来面带胎记之人,他便有了许许多多的感同身受。 只不过,那人……没有自己狠的下心肠,受困于亲情,前世死在了无妄山。 而他……是绝不会因为什么亲情动摇半分。 他也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得知救他的人是云昭的姐姐之后,如此心神不宁。 “殿下,谢大人前来求见。”守在院门口的小将冒雨跑了进来,抱拳道。 萧知宴睁眼,眸色如海底的暗涌,眉头抬了抬。 纪京辞和谢云初一前一后,还当真是有默契啊! “请进来吧!” 萧知宴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只转头看向门外,连纪京辞刚用过的杯子都没有收起来。 他看着谢云初身旁那个受了伤的护卫夜辰紧跟在谢云初身后,小厮高举着伞,另一只手里还拎着食盒。 右臂不方便的谢云初走到门口,简单理了理衣摆从小厮手中接过食盒,吩咐护卫和小厮在院子外候着,这才走进来。 “见过殿下,下官身上有伤,不能行礼,还请殿下恕罪。” 萧知宴抬头朝谢云初看去,略带着红血丝的眼仁,一瞬不瞬瞧着她:“若说小谢大人的罪,可多了去了……本王怕是恕不过来啊。” 谢云初含笑在纪京辞刚才坐过的位置落座,视线扫过面前茶汤清亮的茶杯,单手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一盅药膳端出来搁在桌上,推至萧知宴的面前。 “今日殿下舍命相救,下官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能略备一盏补汤,还望殿下笑纳。” “小谢大人可是一心想本王死啊,这汤……怕有毒吧!”萧知宴垂眸瞧了瞧自己锁骨的位置,唇角弧度,暗含冷意。 谢云初闻言,将汤盅揭开,用汤勺盛了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吹,小口喝下,才将汤勺放在一旁:“王爷戒备心太重。” “是小谢大人心思重,不得不防……”萧知宴调整坐姿,“纪京辞前脚来,劝我早回封地,你呢?也是来告诉我,我不适合做皇帝,劝我不要争夺皇位,早回封地?” 谢云初闻言,垂眸看了眼面前的茶杯:“殿下能如此快回大邺,想来……殿下回大邺是因云昭吧?” 明白谢云初要说的话,想来和纪京辞相同,萧知宴眼中笑意带着寒芒,心肺中没由来翻腾着怒火。 这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殿下对云昭的执着,在殿下将我误认为云昭之时,我已一清二楚,所以……不论殿下回来是为了拿下皇位举大邺之力助云昭也好,还是……拿下皇位抢夺云昭也好,我都无法袖手让殿下得逞!”谢云初浅浅颔首同萧知宴致歉,“还望殿下体谅。” “云昭想我拿到帝位,而后……她嫁我,学当年的大周和燕国,两国合并,天下一统,改国号为蜀。”萧知宴没有瞒着谢云初,“复蜀国,复一统,如此……你还要阻我吗?” 谢云初眉头一挑。 “你选择大邺的原因,无外乎是因纪京辞是大邺人,他……选了大邺!” 第三百七十五章:安生 “我要皇位,是因云昭要复蜀国。”萧知宴鼻腔发出一声冷笑,还不掩饰嘲弄,“你我皆为私情,你又有什么立场来同我说教?让本王体谅?” “大周和燕国两国合并,坚持了多久呢?大周开国女皇帝,为的是天下一统,万世太平,可太平在大周女帝离世之后,又持续了多少年?”谢云初目光平静,“即便是最后复蜀,复蜀之后呢?就从无妄山算起到今日,短短几年……云昭就有一统之后为生民立命利国利民的国策了?” 这样的国策,绝非一朝一夕。 而据陈郡谢氏的消息来源,目前的北魏,也没有这样的大才。 “毫无准备的大一统,只会让天下再次分裂,兴、亡苦的都是天下黎庶。”谢云初说完坦然承认,“是,我选大邺……是有阿辞的原因,但我读圣贤书,知晓何为大义,绝不会为了私情,如殿下这般瞎了眼昏了头疯魔到不管不顾。” 阿辞? 萧知宴眸色愈冷。 还真是……亲昵啊! 也对,他们二人前世就是夫妻。 “殿下,回封地……或是留在北魏与云昭做伴,对殿下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谢云初看着萧知宴说,“殿下说呢?” “你不过是因纪京辞还在你的身边,所以……你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今日你是我……与纪京辞是敌国对立,大义?呵!”萧知宴语声狠戾而冰冷,“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说,殿下是非要回汴京,争一争这皇位,哪怕与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为敌?也要为云昭舍命一拼?”谢云初问。 “你我二人经历如此相似,同是生来面带胎记,同是被亲眷抛弃,同是遇到了此生唯一的救赎,如身处黑暗之时遇见了唯一能抓住的明光,推己及人……为了纪京辞你能做到什么地步,为了云昭……我也能做到什么地步!” 听到这话,谢云初点了点头起身:“看来,殿下与我,只有二存其一,大邺方能太平。” 萧知宴未曾吭声,黑眸定定望着谢云初。 谢云初正要行礼告辞,突然又开口:“下官有惑,还得劳烦燕王解答一二……” 萧知宴静听谢云初下文。 “下官以为,下官和殿下之间……只剩你死我活,可殿下在马车上留手,今日舍命相救,为何?”谢云初很困惑,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因由,想在萧知宴这里求证一番。 萧知宴闻言,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目光也变得越发阴沉锐利。 为何? 萧知宴……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之前将谢云初当做云昭习惯了,出于一种本能。 或许…… “还能因为什么呢?”萧知宴抬眼,半张脸被烛火映亮,显得十分凌厉,唇角噙着戏谑的冷笑,“你是云昭的姐姐……她要你活着,你就不能死。” 果然。 谢云初唇角勾起,语声显得几分明快:“若是如此,殿下与下官之争,好似……下官占了些上风,至少殿下不能要我的命,可我……能取殿下的性命。” “小谢大人可当真是……时时都不忘,本王性命啊。”萧知宴唇挑凉薄。 “殿下若回封地,王爷的性命……下官自然不会惦念。”谢云初说完,同萧知宴行礼告辞。 谢云初走后,偌大的屋子就显得十分空荡。 如同萧知宴此刻的心。 能与萧知宴做伴的除了这一室摇曳的烛火之外,便只剩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声。 萧知宴细细分析了自己如今回汴京,将会面临之事,也分析了能从皇帝那里全身而退的所有法子…… 最好的,竟然就是回封地,以此来同皇帝表明自己无意皇位,而后再做绸缪。 萧知宴眉头紧皱。 听着雨声,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好似前路就在眼前,他却全然没了方向,胸中一腔的郁结,无处排解,眼底都是幽幽寂寂的冷光。 他摘下自己脸上的半幅面具,面无表情瞅着。 他想起皇帝一脸厌恶将这面具丢给他时的表情,皇帝是把耻辱一并丢给了他! 不论如何,仇是一定要报的! 他一定要让狗皇帝,在活着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死在他的眼前,让他最后别无选择,只能将皇位传给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子。 他要,如母后说的那般,堂堂正正成为大邺的皇帝。 · 九月二十四,怀王带着迎亲的大军,护着北魏安阳公主的嫁车入城。 百姓都出来看热闹,想瞧一瞧这北魏的公主何等国色天香,配不配得上他们样貌明艳的怀王。 长街挤的满满当当,万人空巷。 萧五郎人逢喜事精神爽,骑着白色骏马行在最前,一身鲜红绣着繁复金绣的华贵衣衫,颈脖上配着祥云坠宝玉的项圈,脚踩掐金云纹的鹿皮短靴,当真是鲜艳夺目,活脱脱从画本子立走出来般,让人挪不开眼。 就连一旁的模样不错,风流倜傥的广安王都被比了下去。 大队人马之后,安阳公主的高轮嫁车,身披红彩,檐角缀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和贝壳,阳光下流光溢彩。 那拉车的六匹宝马,身形矫健,配着金鞍,马头戴着金面具,当真是精贵的让人咋舌。 再看这安阳公主嫁车之后跟随的陪嫁,那才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安阳公主和广安王一行人刚入汴京,是要进宫面见圣上的。 萧五郎担心谢云初身上有伤,入城之后便让谢云初的马车直接回了谢府。 有萧五郎一会儿在皇帝面前替她说话,谢云初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便安心回去了。 陆氏听说了谢云初在路上遇袭之事,吓得魂都快没了。 一见到谢云初,先把人拉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谢雯蔓捧着妹妹的胳膊,看着母亲给妹妹换药之时,一个劲儿的叮嘱轻一些。 “怎么旁人当官都是稳稳当当的!咱们六郎……自打入仕,这就没有安生过!”陆氏眉头紧皱,一边擦药一边掉眼泪,“这官咱们不做了好不好?” 第三百七十六章:关心 “娘!”谢雯蔓忙唤了一声。 六郎升的如此快,的确是天下少有的快,自然是少不了要吃苦的。 可谢雯蔓瞧着,谢云初好似乐在其中,担心她……又不想让她们的担心牵绊了谢云初,矛盾的很。 “母亲,没事……都是皮外伤。”谢云初没有将遇刺之事原委说给母亲和长姐听。 她们只当是有人想要行刺安阳公主,来破坏两国联姻,绝想不到是北魏的安平侯要谢云初的命。 但谢老爷子接到信,可实在是气坏了。 在屋中大骂安平侯降国竖子竟也敢对他们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动手,立刻便去信北魏,让谢氏分支的堂弟看着办! 可谢老爷子生气归生气,却也明白如今北魏朝堂局势。 安平侯要不是蠢的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就不该向陈郡谢氏的郎君下手,之所以对六郎下手定然别有缘故。 故而,谢老太爷人此刻也在汴京谢府,就等着谢云初回来,询问一二。 原以为,谢云初回来之后要先入宫,没成想先回来了。 这不,谢云初这边儿换完药,齐妈妈刚来报说谢二爷回来了刚下马车,谢老太爷身边的魏管事便来请人了。 谢云初知道回来后定然这一遭等着自己,也没等谢二爷过来,安抚了陆氏和谢雯蔓,又笑着说想吃母亲和长姐做的菜,便起身往谢老太爷住处去了。 “六郎……”魏管事恭敬同谢云初行礼。 如今谢氏一门,在大邺朝中为官且前程无限的,一是谢大爷,二……就是谢氏这位少年御史中丞了。 “魏管事。”谢云初浅浅同魏管事颔首,“这段日子魏管事忙着迁族的事情辛苦了。” “哪里话,这都是老奴应尽的本分!” 路上,谢云初和魏管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迁族之事。 陈郡谢氏是大族,迁族之事从开始动弹,到定下留在温州守宅子之人,到全都迁过来,少说也得三年。 将谢云初送到谢老太爷房门前,魏管事没有通报,给谢云初打了帘:“老太爷说了,六郎来了直入便是。” 谢云初应声,一进门,就听到谢云霄同谢老太爷说话的声音。 “虽然知晓户部新上任的王尚书与我谢家关系匪浅,但在户部还是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让王尚书难办,像今日这般为了晏小侯爷与人争执之事,能免则免。”谢老太爷叮嘱谢云霄。 “三郎谨记祖父教诲。”谢云霄恭恭敬敬起身受教。 谢云初立在屏风后,恭敬行礼:“祖父,六郎回来了。” 谢老太爷听到谢云初清润如玉的嗓音,眉目间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六郎快进来!” 谢云霄低垂着头,同谢老太爷说:“祖父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孙儿就先告退了。” 谢云霄脸上挂着彩,最不愿意见的人,便是谢云初。 谢老太爷颔首:“去吧!” 与谢云霄擦肩而过,谢云初瞧见了谢云霄嘴角的瘀痕,意外却没有多问,浅浅点头,便上前再次同谢老太爷行礼。 “快快快起来坐下说话!说是伤到了右臂……可好些了?到底有没有伤到骨头?”谢老太爷问题和连珠炮一般。 谢云初坐定才道:“孙儿不孝,让祖父忧心了,如信中所言,祖宗庇佑幸而未伤骨头,都是皮外伤。” 谢老太爷瞧着自己的孙子,总觉得这六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这六郎都是冷清自持,冰冰凉凉的,虽说年纪小,却自有着摇山振岳的沉着之气,喜怒不形于色。 今日坐在这里同他说话,竟是染上了几分人情味。 谢老太爷略作思索,询问:“六郎,一直推脱亲事,可是有心怡的小娘子了?” 少年人性情有所变,那定然是有了倾慕之人。 也只有“情”之一字,能使心智坚毅的冷清之人,心生柔肠。 谢云初瞧着谢老太爷眼睛放亮的模样连连摆手:“祖父这是哪里话!” “既然如此,琅琊王氏嫡出的小娘子,祖父瞧着不错,与你师父乃是血亲不说,虽为女子满腹经纶,写了一手漂亮的好字,原本祖父还想着士族小娘子性子高傲,可这王三姑娘祖父瞧了,规矩守礼,举止得仪,但私下里是个活泼的,与你这沉闷冷清的性子正好匹配!”谢老太爷说起这小娘子倒像是很喜欢的样子,“祖父原本想给你定下,但……总觉得找机会让你们远远瞧上一眼,彼此满意才好!” 不过,谢老太爷有信心,就自家六郎这样貌,那王家的小娘子要是瞧不上……他都不姓谢了。 谢云初如今年岁渐长,家中长辈操心亲事也是理所当然,谢云初心中已有应对之法,起身行礼:“祖父……” 谢老太爷含笑看着自己最为出色的孙子,正静待下文,就见谢云初眉头一紧。 她心口没有来的巨痛,好似突然被人捅了一个对穿,捂着胸口,撑不住跪倒在地,狼狈扶住椅子,刚张嘴便喷出一口鲜血来。 “六郎!”谢老太爷惊得站起身来,踉跄上前扶住谢云初高呼,睁大了眼,“魏管事!请大夫!快!” 跟随立在外面的元宝闻声,顾不上是不是逾矩,慌张冲进来,瞧见谢云初吐血,退一软哭喊着膝行上前,又不敢碰谢云初,满目的惊恐失措。 这口鲜血来的出乎意料,谢云初怔怔看着地上的血,用手抹了把唇…… 鲜红的血,在如玉白净的指腹上,格外刺目。 魏管事进门,瞧见谢云初吐血也是吓得毛发直立,转头扬声高呼:“快!请大夫!拿帖子请太医!让府医快过来!” 谢云初眼前视线恍惚,似已感觉不到心口的疼,只觉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她眼前一黑,都要倒下了,又猛然睁大了眼,伤还未愈的右臂发力,手紧紧攥住座椅,拼尽理智逼退黑暗,让自己精神保持清明:“祖父,父亲清楚我身子……” 谢云初清楚,长姐和母亲都太关心她,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她活命恐怕会将她女扮男装之事说出来。 第三百七十七章:得罪 可谢二爷不一样,谢二爷能守住这个秘密。 谢老太爷瞧见谢云初一张口说话血就往外冒,惊得魂不附体:“别说话!快别说话了!” 老人家枯瘪的手,平日里运筹帷幄,风浪再大也能将陈郡谢氏这艘巨船的舵稳稳握住,可此时扶着自己的孙子,竟颤抖的不像样子。 几个仆从冲进来,七手八脚扶起谢云初就把人往软榻上安置。 “去内室!去我床榻上!快!”谢老太爷沉住气高声道。 “父亲……”谢云初固执的不肯让黑暗吞噬自己,双眸充血,语气急促,呼吸都跟着凌乱起来,满腔都是血腥味,疼得整个人如同当胸被劈开。 “快!去让二爷过来!连同大姑娘……还有陆氏!都过来!快!”谢老太爷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谢云初躺在谢老太爷充满瑞脑香雕花楠木架子床上,人……正在同要吞噬她的黑暗天人交战,疼得豆大的汗湿透衣襟。 直到看到着急忙慌从画屏那头冲进来险些跌了一跤,直唤六郎的谢二爷,她紧紧扣着床沿的手一松,人也在谢老太爷惊慌失措的喊声中,晕了过去。 府医是最先到的,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到就被魏管事拖到了床榻边,颤颤巍巍从陆氏手中接过谢云初的手,为谢云初诊脉。 大夫看了眼床榻上闭着眼,连心口起伏都不甚明显的谢云初,按着脉的手指颤了颤…… 谢云初的脉象连三五至而歇,歇而再至,如雀啄食。 这是……雀啄脉! 大夫手指颤了颤,转头同谢老太爷行礼,而后摇了摇头。 谢老太爷险些站不稳,声音不住拔高:“这六郎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点儿不舒坦的样子都没有!你为何摇头?你摇什么头!” “小郎君的脉来坚硬,断断续续,毫无冲和之气,如雀啄脉,是……死脉,脾气已绝,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也就……这三、四日的事情了。” 听到这话陆氏险些晕了过去,若不是身旁谢二爷将人扶住,怕是早已经栽倒在地。 陆氏一听女儿性命危急,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性命,一把扯住大夫问:“这脉象会不会有错,我听说这男子和……” “陆氏!”谢二爷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把拽过陆氏,堵了陆氏的话头,“太医还没来!别急!” 陆氏刚甩开谢二爷,还没来得及抖出谢云初是女儿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元宝,猛然想起青锋说顾神医被纪先生扣在了汴京的纪宅,他扑通跪下:“老太爷,顾神医!顾神医在纪府!” 闻言,面无人色的谢老太爷转头,扬声高呼:“备车!” “我与父亲同去!”谢二爷道。 “看顾好六郎!等我回来!”谢老太爷被魏管事扶着,急匆匆往外走。 · 已是要近十月的天气,金乌西坠之后,便是万物生凉,清爽满檐。 青瓦屋檐下的雕花窗棂敞开着,烛暖摇光,映着竹墙绿影。 风过……落叶如碎雨,片片都沾染着屋内的澄澄暖意。 纪京辞对手中竹简孤本爱不释手,放入锦盒之中,扬声唤青锋:“把这个送到六郎那里去。” 云初瞧见了一定喜欢。 以前她便喜欢这些古籍孤本。 “主子,陈郡谢氏的宗主谢老太爷来了!”青刃进门行礼道。 “说了什么事?” “说要求见顾神医,已经往顾神医住处去了,说……谢家六郎出事了。” 纪京辞闻言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迎去,起得太急险些撞翻了桌案,堆在桌角的竹简哗啦啦掉了一地。 不等青刃上前捡起,就见他家主子疾步而出,往院外跑。 青刃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沉不住气,慌忙捡了竹简跟上。 原以为,自家主子是去迎谢老的,谁知纪京辞只让青锋去迎,自己往顾神医的院子去了。 青刃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跟着兄长,还是该跟着主子,左右为难之后,毅然决然跟上了自家主子。 顾神医穿着一身道袍,正倚在榻上,拿着洪大夫留下的书凑在灯下细细看,揣摩字句。 听到外面叠声唤主子的声音,回头往窗棂外看了眼,知道是纪京辞来了。 他刚将手中书放下,起身还没来得及穿上鞋,纪京辞便如风般排闼直入。 “纪京辞,虽然我是人在屋檐下……” 顾神医话还没说完,看到纪京辞凝重苍白的面色,心中顿时了然,抬眉眼底有幸灾乐祸:“可是陈郡谢氏那小郎君活不成了?” 顾神医下榻:“我算着也就该差不多了……” 纪京辞克制着急促的呼吸,长揖同顾神医行礼:“我替神医试药,还请神医出手相助!” 虽然还不知道谢云初怎么样了,可谢老这位陈郡谢氏的宗主都舍下脸面亲自来求顾神医,谢云初的情况一定是万分危急。 外面刚报说谢老人到了,顾神医就瞅向绮窗外,隐隐约约瞧见一年迈的身影踉跄跨入院门,笑开来:“没想到,这谢老头子亲自来了,看来……谢家小郎君是真不行了。” 说罢,顾神医同进来通报的下人道:“晾他在外面候着!不必请进来。” 谢老拖着年迈的身体,跨入院门,见下人前去禀报却迟迟不见出来。 为着自己的孙子,谢老脸面也顾不上了,高声道:“顾神医,求顾神医救命……” 顾神医听到这话眉头抬了抬,又朝纪京辞看去。 纪京辞听出谢老语声中的焦急,撩袍就要跪,顾神医朝他一指:“不许跪!跪了我就不救了!” 闻言,纪京辞知道顾神医这是要救的,心当下松了些:“顾神医请……” “你别急,谢家小郎君那个身体我心里有数!我若让他死了……人头赔给你。”顾神医说着竟在临床软榻上坐下,“难得谢老头送上门来,不羞辱羞辱,都觉得对不起当年受的委屈!” “顾神医!”纪京辞那里能容得顾神医耽误,上前道,“得罪了!” 说完,纪京辞一把扯住顾神医的胳膊将人拽起。 第三百七十八章:见礼 “唉唉唉!我的鞋……纪京辞你给我撒手!”顾神医哪能敌得过纪京辞,几乎是被纪京辞不费吹灰之力从屋内提了出来。 瞧见立在院中好似一下苍老了十岁的谢老太爷,他甩开纪京辞的手,理了理衣衫:“你再拽!我我就不治了!你杀了我我也不治!没我……谢六郎过不了三天!说到做到!不信你试试!” 纪京辞深知顾神医的脾性,只能克制着再拜恳求。 见谢老太爷还是当年那川渟岳峙的气度,却不再那么高高在上,儒雅慈善的眉目间全是焦急,顾神医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陈郡谢氏的宗主,鸿儒谢老……” 谢老看到顾神医,双眸发红:“求当年之事,确实是下人瞒报闹出的误会……” “到底是瞒报闹出的误会,还是旁的,谢老心中清楚,事到如今我也不欲同谢老计较!不过谢老应当知道,我对着自己妹妹的尸身发誓,此生不医姓谢之人!刚才屋子里……有人为了请我救你们谢氏的小郎君已经跪了。” 顾神医立在廊下,居高临下睨着谢老:“谢老一向重利,你为你这个孙子……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谢老闻言,诧异朝纪京辞瞧了眼,没想到纪京辞为了自家六郎竟然舍了尊严同顾神医下跪。 顾神医有意折辱一向视尊严如性命的谢老,也是真想看看陈郡谢氏将谢六郎重视到了什么地步。 其实谢老跪或不跪,他答应了纪京辞……都会去救人。 “我试药,顾神医救人,等价交易,谢老这一跪……顾神医心里痛快了,是要泯恩仇吗?”纪京辞目光中都是警告。 纪京辞声音压的极低,谢老站得远没有听见,只以为是纪京辞在为他说和。 顾神医瞪着纪京辞,心里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要么,就受了谢老这一拜泯恩仇,就报不了纪京辞他爹夺妻之恨。 要么,要么就让纪京辞试药报夺妻之恨,可就要便宜了姓谢的这老儿。 一想到谢云初刚痛苦万分跪倒在地吐血的模样,谢老就已经顾不上其他了! 别说陈郡谢氏再找不出六郎这样的人物,这几年谢老……对自己的这个孙子真正上了心,是真正将谢云初当做接班人来看待。 不论是作为祖父,还是作为陈郡谢氏的宗主,都不能失去谢云初。 既然都是要屈膝折节求人的,谢老索性将礼数做全,他松开魏管事的手…… “老太爷!”魏管事于心不忍,却也知道自己阻不了谢老太爷,眼仁发红。 谢老太爷先是长揖一拜,干脆利落撩袍…… “行了!”顾神医不等谢老拜下去,便整理衣袍,狠狠瞪了纪京辞一眼,同谢老道,“你跪了,我也不是为了你去救谢六郎!你陈郡谢氏永远都欠了我的!走吧!” · 谢六郎吐血晕了过去,如惊雷,顿时炸的谢府上下晕头转向。 尤其是谢老太爷院子里的仆从都忙疯了,谢六郎吐血晕了过去,二夫人陆氏闻讯险些也晕了过去,可到底是六郎未脱险,她不敢撑不住,坐在床榻边一个劲儿的唤着六郎的名字。 只听六郎迷迷糊糊喊冷…… 谢府仆从连夜翻找熏炉,和去岁没有用完的银霜碳。 很快,太医入府。 就连谢大爷闻讯也是惊得白了脸,一边指使长随拿了他的名帖请董太医,一边让人套车,连夜赶去谢府…… 谢老太爷的上房内太医、大夫和长辈还有进进出出伺候的奴仆,谢云敬、谢云芝等人都在院子里翠荫之下立着,满目的焦急。 谢云霄负手立在一旁,即便是从前暗中将谢云初当做自己较量的对象,甚至一度想要取代谢云初。 可如今谢云初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族中的份量都已经远超他们其他谢氏儿郎。 谢云霄自己也明白自己没有谢云初这般魄力,也没有谢云初的运气。 他如今竟也盼着谢云初能好起来,这样对谢氏……对他,都好! 若谢云初今夜折在这里,旁人难免不会想起他的生母曹氏给谢云初下毒之事,那他日后在谢氏可就真是要抬不起头了。 看着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的谢云望,谢云霄眉头紧皱:“你别在这里走来走去,晃的人眼晕。” 听到这话,满腔担忧无处发泄的谢云望转过头来,瞪着谢云霄:“你自然是不担心,你是不是巴望着六郎出事!六郎这个身子……全是你的功劳,当年若不是你那生母昧了良心,要拿六郎和雯妤妹妹的性命给你铺前程……” “云望!”四郎谢云芝呵斥谢云望一声,“知道你担忧六郎,但不要口不择言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 “你们才是自家兄弟,我只是你族弟!你管不着我!”谢云望一直都是个不服管的性子,后来就服谢云初,这会儿谢云初倒下了,心慌之余难免露出爪牙。 “好了!知道你忧心六郎,别吵吵了,祖父已经去请顾神医了!六郎会没事的!”谢云敬出声安抚谢云望,又同谢云霄道,“三郎别往心里去,云望这是关心则乱,胡乱迁怒。” 谢云霄唇紧紧抿着不吭声。 被指责都是自然的…… 哪怕,他什么都不曾做过! 可只要曹氏是为了他,那罪责就都是他的。 一直都是如此…… 所以,谢云霄才处处想要比谢云初强,只有他成了谢氏最优秀的郎君,好似才能抹平曹氏犯下的罪孽。 谢云霄恨曹氏的蠢,也怨曹氏的狠。 她死了干净,留下他……要替她受族人唾骂。 若她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六郎捱过去,千万……别死在了他的前头,否则在这陈郡谢氏族中,他怕是要被人唾骂一辈子了。 就在谢云霄心里为祈求上天保佑谢云初抗过这劫之时,便见一矫健的身影背着个身着道袍直嚷嚷慢些的中年人。 身后还跟着纪京辞和祖父。 一众谢氏小郎君连忙见礼。 纪京辞一颔首,便匆匆与谢老太爷带着从青锋背上下来的顾神医入内。 第三百七十九章:出色 太医正与谢大爷和谢二爷在屏风外说谢云初的病情,正说:“除非是顾神医,否则……怕是无力回天。” 就见顾神医走了进来。 “顾神医!”谢二爷一眼认出臭着张脸入门的顾神医,仿若看到救星。 可一想到谢云初的女儿身,又怕被顾神医摸出来,瞳仁一缩,眼神犹疑了起来。 “这位是……顾神医?!” 谢大爷瞧了眼谢二爷,一点儿也不拿朝廷大员的架子连忙上前见礼:“多谢顾神医愿出手救我家六郎!” 顾神医既然来了,自然是来救人的。 隔着顾神医妹妹的性命,顾神医能来……那就是天大的恩德。 “不必言谢!不过是交换而已!”顾神医说着瞧了眼纪京辞,“还不带路!” 谢二爷连忙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请顾神医入内。 瞧见紧随其后的谢老太爷和纪京辞,谢大爷行礼:“父亲,纪先生也来了!” 谢老太爷一颔首,便跟了进去。 谢大爷知道这是顾神医看在纪京辞的面子上,同纪京辞道谢:“多谢纪先生!” “六郎是纪某门下弟子,应当尽力。”纪京辞说着一同入内。 隔着满室通明的烛火,纪京辞视线落在床榻之上盖着薄被的人儿,心揪在一处。 “母亲!”谢雯蔓唤了一声。 哭得眼睛红肿,强撑着精神支应的陆氏,见顾神医进来,连忙站起身,带着谢雯蔓同顾神医行礼。 陆氏打定了主意,为了女儿的性命豁出去了,起身后不等顾神医诊脉,便道:“顾神医,其实六郎乃是……” “陆氏!不要打扰顾神医诊脉!”谢二爷呵斥一声,心存侥幸。 顾神医瞧了眼谢二爷,坐在魏管事端来的杌子上,瞧了眼床榻上双眼紧闭,唇角沾血的谢云初,翘着二郎腿,捉住谢云初的细腕诊脉。 陆氏瞪着谢二爷:“谢瑾煜现在六郎生死攸关……” “二夫人。”纪京辞轻唤一声,“烦请夫人和诸位在外等候,顾大夫诊治一向不许人旁观,有关六郎的身体情况,我知道的十分详细,一定会如实转告顾神医。” 顾神医听到这话,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眼纪京辞,没有拆穿。 陆氏望着纪京辞瞳仁一颤,眼神不可置信,身体情况……十分详细。 陆氏也不是个蠢的,猜测纪京辞这是在说谢云初女儿身之事。 谢雯蔓心里也是咯噔一声,猜测出七八分。 纪京辞同陆氏浅浅颔首。 刚瞧着陆氏那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纪京辞明白陆氏要将谢云初女儿身之事说出来,为能保谢云初性命。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外等候吧!”谢雯蔓心中拿定主意,看向谢老太爷,“祖父?” 谢雯蔓也不是头一日认识纪京辞,更是信得过纪京辞的人品,便拉着陆氏:“别扰了顾神医为六郎看诊!” 好不容易才将顾神医请来,谢老太爷忧心地往床上看了眼,再次同顾神医长揖:“我孙儿的命,就拜托顾神医了。” 谢二爷有些不放心,但见长女同他使眼色,也是犹犹豫豫,跟着一屋子的人退了出去。 内室安静了下来,只有无数盏明晃晃的烛火不断向上窜着,将这一室映得恍如白昼。 顾神医摸着谢云初的脉象,眉头挑了挑,先是俯身掰开谢云初的眼睛瞧了瞧,又捏着谢云初的下颚:“灯!” 纪京辞转身拿过高几上的灯,凑近谢云初…… 见谢云初小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攥着灯的手不自觉收紧。 看了口舌,顾神医掀开被子去解谢云初领口的衣裳,一抬下巴,眉头紧皱:“不该啊?” 纪京辞就立在一旁,低声同顾神医开口:“有一事,还望顾神医为了怀之,能守口如瓶。” 顾神医转头瞧着纪京辞:“这个时候了你还顾弄什么玄虚。” “云初……”纪京辞手中的烛火摇摇晃晃映着他轮廓俊俏的侧颜,“是女子。” 顾神医猛地松开谢云初下巴,收回踏在踏脚上的脚,深深看了纪京辞一眼,又重新坐回去诊脉。 · 屋内透出澄黄烛光,金光将院子的翠荫和墙角苔藓都染上了暖色。 廊外浓深的绿树影里,夜虫低鸣的声音,已不如前阵子热烈。 谢府这一院子的青瓦屋舍好似都被拢在愁绪之中,叹息和女眷低低的啜泣此起彼伏。 几位大夫和两位太医,还有迟来的董太医听说顾神医正在为谢云初诊脉,竟然都没有离开…… 大夫们凑在一起说着刚才谢云初的脉象,觉着怎么断也都是这三四天的事情,眼下顾神医来了,他们倒是舍不得走,想这里等等看顾神医要用什么法子妙手回春,也好学习一二。 谢老太爷坐在石桌前,抿着唇不吭声,小辈们也都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谢云霄瞧着不到一个时辰前,还龙马精神坐在软榻上同他说话的祖父,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他还……从未见过祖父如此沉不住气过。 若是他记的没有错,就连当年他生母曹氏下毒,大夫说六郎活不成的时候,祖父都没有这么失态过。 可能,是因如今的谢云初,已经不是当年的谢云初了吧! 如今的谢六郎,太出色了。 就在谢云霄出神的间隙,正房隔扇前垂着的画帘被挑开,谢老太爷站起身向前迎了两步,恭敬望着从正房里出来正理着衣袖的顾神医:“顾神医,我家六郎如何了?” “到了我手上的人,阎王想要也得掂量掂量。”顾神医这话说的十分有底气。 陆氏的心一下就松了下来,身子一软险些倒地,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推了一把谢雯蔓让她快些进去看顾谢云初,自己上前同顾神医行礼:“多谢顾神医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我全家没齿难忘,必然图报!” “图报就不必了,原就是我同纪京辞的交换罢了!你们谢家不必承我的情!只是,谢家小郎君要用的几味药,还有熬药的水,寻来很是麻烦,不说少见但十分磨人……” 第三百八十章:照顾 顾神医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视线扫过谢氏诸人,慢悠悠开口:“而且,这要的又急。所以这谢六郎能不能活,端看你们这些东西找的齐不齐,够不够快……” 屋内,纪京辞坐在床边静静望着谢云初,听到这话知道这顾神医要折腾谢家人了。 那董太医为首的几位大夫上前,原本想听一听这顾神医要用什么绝世难得的药材,才能将谢云初这将死之人救回来。 谁知还没站稳,就被谢氏的几个小郎君挤到了后头。 “顾神医要什么药材,尽管说来,我上刀山下油锅也为我家六郎弄来!”谢云望扬声说完,觉着自己失了礼数,长揖一拜,“顾神医见谅,小子莽撞了。” “顾神医请讲,不论是什么,我们都能为六郎找到!”谢云芝也郑重行礼。 “要亲眷对一株莲花,念十二个时辰的《太平经》,同时集十二个时辰打头时候的荷花尖尖露,中间不能打瞌睡要一人有始有终。”顾神医开口。 “好!”谢云望一口应下没有丝毫犹疑,“我来!” 顾神医眉头抬了抬,瞧着这傻愣傻愣的小子,只当这谢家的小郎君怕是和谢云初的关系非比寻常:“你一个人怕不够,要的多!这是用来熬药的水。” “我同云望一同收集!”谢云芝道。 “我也去……” “我同去!” 谢氏小郎君们一个接一个应声。 “我这就让人去备船!”谢云望转头往外跑。 顾神医看着眼前表情真挚……此刻要去收集荷上尖尖露的谢氏小郎君们,有些意外。 原以为,这士族大家的亲眷,不过是对外维护一个姓氏体面,没成想他有心折腾谢老太爷,这谢氏的小郎君们倒是一个一个的肯为谢家六郎受累。 陆氏看着谢氏的小郎君们,感激的不知道如何言语。 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奉承,那双眼骗不了人,陆氏从谢云初这些兄弟的眼中瞧见了真真切切的担忧。 董太医却不明白了:“这……一株莲花上十二个时辰打头时候的尖尖露,还要念《太平经》,这……是个什么药?” 谢老太爷瞧出这是顾神医故意为难,可回头瞧见云字辈的孩子们为了六郎如此团结,竟也不质疑顾神医要的这东西古怪,只要能救六郎都愿意受累。 谢云芝望着顾神医恭敬开口:“顾神医,还要什么您一并说了,我们都尽快办到!” 顾神医:“……” 突然有些不想戏耍这些满腔真诚的小郎君们了。 “其余的,让纪京辞来办吧!他让我来救人……药也得给我备齐了!”顾神医说着,掸了掸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谢家六郎好之前,我还住之前谢六郎安排的院子,速速去让人拾掇出来吧!” 谢二爷连忙扭头吩咐身边的管事:“速去!” 谢大爷往屋内瞧了眼,知道纪京辞还在里头,此事当谢纪京辞,不过顾神医说同纪京辞的交换……这是什么? 不等谢大爷多问,顾神医便去开方子了,说要谢家准备给谢云初药浴的一应物件,魏管事叠声的应下,吩咐人去办。 几个小郎君吩咐身边小厮长随,明日去衙门告假,又同谢老太爷辞行,要去收集十二个时辰打头时候的荷花尖尖露。 谢大爷缓声开口:“荷花尖尖露,不过是顾神医说出来折腾咱们家的罢了。” “可顾神医既然说了,万一是真的有用耽误了六郎的病情怎么办?”谢云望接住谢大爷的话,“六郎的性命现在仰仗着顾神医,顾神医要什么我们都应当拼尽全力才是!” “是啊,不过是念经接露水,一日不睡罢了!我们兄弟们身强体健都撑得住!”谢云芝抬手扣住谢云望的肩膀捏了捏,“若为了自己舒坦,耽误了六郎的病情不值得!” 谢大爷唇瓣微张,半晌抿住唇瞧着谢老太爷,眼底有笑点头:“去吧!” 几个身姿挺拔的小郎君长揖行礼,而后退下去荷花池搜集荷花尖尖露。 “云字辈的小郎君们,比儿子想的更好……”谢大爷扶着谢老太爷往里走,忍不住低声道。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儿子进门,见纪京辞正立在床榻旁同谢雯蔓说着什么。 谢老转身抓住谢二爷的手,上前,带着儿子行礼:“怀之……” “谢老!世叔……不可!”纪京辞连忙去扶谢老和谢大爷两人。 “这次六郎的性命,多亏怀之,若非怀之……顾神医是不会来的,老朽心中明白!”谢老紧紧握住纪京辞的手,“怀之你救了六郎,就是救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不论怀之是用什么同顾神医交换,都由我们谢氏数倍来出!” 谢老太爷这是不想让纪京辞为难。 虽然不知道纪京辞是用什么与顾神医做交换,都应当陈郡谢氏出。 “六郎是我的弟子,出手相助理所应当,谢老不必挂怀。”纪京辞说完之后,又道,“顾神医与谢氏有旧怨,性子习惯谢氏仆从并不了解,故……刚才怀之与大姑娘商议,打算留下来,一则照顾顾神医,二则顾神医诊病之事需要帮手,又不喜旁人在场,怀之深知顾神医习性,留下最为合适。” 谢二爷有些担忧,还未开口就见谢雯蔓上前行礼:“祖父,孙女以为纪先生所言甚是,我等不了解顾神医习性,顾神医也不愿同我们谢氏之人多言,有纪先生从中周旋最为妥当。” 谢二爷纳闷,谢雯蔓就不怕谢云初是女子的身份曝光? “就是,要辛苦纪先生了。”谢大爷满目感激。 有纪先生在,也能防止那顾神医吓唬他们。 纪京辞还礼:“应当的。” “儿子让人将之前纪先生住的院子收拾出来。” 谢二爷说着转身正要唤人,就听纪京辞开口:“不必如此麻烦,一会儿将六郎挪回去,我与六郎同住,也方便照顾……” “这……这如何使得?岂不是要慢待怀之了!”谢二爷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可用 “父亲,女儿以为……纪先生是六郎的师父,那就是自家人,让纪先生别院居住,纪先生也不放心顾神医啊。”谢雯蔓一礼,“祖父、父亲放心,雯蔓一定安排妥帖,照顾好纪先生。” 谢老太爷颔首,感激瞧着纪京辞行礼:“六郎,就辛苦怀之了!” “谢老客气!”纪京辞连忙还礼。 陆氏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不知道长女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她知道长女绝不会害六郎,便硬是忍着疑问。 直到谢云初被挪回自己的院子,陆氏将自己的女儿安顿好,又亲自给喂了药,瞧着纪京辞坐在屏风外看书,陆氏道了谢,这才拉着长女离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陆氏回去的路上,低声问谢雯蔓,“你怎么会赞同纪先生在六郎那里下榻?” 谢雯蔓跨进院门,拉着陆氏进了房门,让刘妈妈和齐妈妈两人在外面守着,进了内间谢雯蔓才开口:“娘,纪先生知道六郎是女子……” “什么?!”陆氏睁大了眼。 “娘您先别慌,纪先生的品行娘亲应该知道的,事关陈郡谢氏一族,纪先生不会对外泄露半字!”谢雯蔓紧紧握着陆氏的手安抚,“纪先生说,为了六郎的性命……已将六郎是女儿身之事告知顾神医,但顾神医平日里用惯的随从却不能带了,以免更多人知道六郎身份,而且顾神医亦是不会让谢氏的人搭手,纪先生担心耽搁了六郎身体,所以纪先生留下搭手最合适。” 陆氏听到这话心怦怦直跳,她回想着纪京辞带着顾神医来时,瞧着镇定自若,眼神却藏不住担忧和急切的模样,她反握住长女的手:“你说,这纪先生会不会……” 谢雯蔓望着母亲,却见母亲欲言又止。 “什么?”谢雯蔓望着母亲。 陆氏抿住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道:“这段日子,派人照顾好纪先生。” “母亲放心,女儿省得。”谢雯蔓应声。 谢府中翻天覆地,皇宫之中也不安生。 大殿内灯影幢幢,皇帝坐于灯下想着刚才见过萧知宴,他说的那些话,摩挲着坐椅扶手。 “高天德,老二身边那个沈自在,招了吗?”皇帝问。 高公公连忙上前,应声:“回陛下,沈自在受遍了酷刑,一直在喊冤枉……” “那,二皇子府上的其他人呢?”皇帝端起茶杯又问。 “回陛下,有几个受不住酷刑的已经没了,后面紧接着就有人招了。” 高公公这话说的十分有技巧,果真让皇帝抬了抬眉,见状高公公上前:“陛下,奴才给您换一盏助眠的茶吧,已是深夜,陛下累了一天也该歇着了。” 皇帝摆了摆手,没有让高公公把茶换掉,只是垂眸瞧着萧知宴送上来的证据…… 四皇子手下反口称自己是二皇子门下的谋士,住着三皇子府上管事做保人,才在汴京置办下的宅子,却说是老二的人。 汴京城里皇后和老三对萧知宴出手,要将一应罪责全都推到萧知宴的头上,再利用纯德皇后和大皇子之死,借他这个皇帝的手除去同是嫡子的萧知宴。 背地里,又派杀手去杀老二,老二身边的贴身护卫白棠皇帝是知道的,一等一等的高手,竟然也护主而死。 皇帝将萧知宴送上来的证据拿起,反复看着。 萧知宴还承认,他是听说了云昭郡主未死的消息,这才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奔赴了北魏,去了才知道是有人故意诓他的。 萧知宴头一次同皇帝说了自己在北魏为质子之时过的有多苦,是云昭郡主……也就是北魏的先太子妃,只有她对萧知宴好,也是因为她萧知宴才能活着回来。 所以,在萧知宴的心中,云昭比他命还重要。 不知道为何,皇帝就在萧知宴的身上看到了先皇后的影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老了,他想到先皇后…… 皇帝已经想不起先皇后的面目可憎,只能想到先皇后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发现被他背叛之后的绝望。 萧知宴到底是先皇后的骨血,都是……痴情种子。 这样一个为了美人儿什么都能舍弃之人,又怎么会觊觎皇位? 所以,皇帝到底是信了萧知宴的话。 信萧知宴是真心为银川之事请罪,想回封地。 “这北魏的先太子妃云昭,是真的同老二感情很好吗?”皇帝问高公公。 “回陛下,据老奴所知,在北魏时燕王被欺凌都是云昭郡主护着的,云昭郡主也从不嫌弃燕王的身份,燕王殿下随身佩戴的那枚凤血玉佩,听说就是云昭郡主所赠。”高公公笑着道,“陛下,可是瞧着燕王对云昭郡主情深,想到了纯德皇后?” 皇帝摇了摇头,又点头:“老二的身上,还是有些地方同朕相像的!” “陛下您这话说的,燕王殿下是您的龙子,自然同陛下相像。”高公公眉目含笑。 “想来在北魏没有找到那个云昭,老二是伤心狠了,竟然请命回封地,说……只带亲卫,不要兵权,将士交由朝廷节制,如此便能避免来日新皇登基,担心藩王坐大。”皇帝眉头紧皱,“老二,这是知道朕想要立老五了吧!” “燕王殿下聪慧,应当是明白了。”高公公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答话,“不过燕王殿下与怀王殿下一向亲厚,这么做奴才倒是觉着燕王是为了骨肉亲情,不想来日同怀王殿下生分。” 皇帝想了想点头:“老二同老五的确亲厚。” 不然,刚才老二也不会叩求,等老五婚礼结束之后再启程。 想到这里,皇帝对萧知宴的疑心已经消除。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即便是心里再不喜欢,再讨厌……他也是不会逼着他去死的。 再者,皇帝是觉着老二是个难得的将才,打仗军队还是要交到自家人手中才能放心。 留着老二,将来就能成为大邺能征善战的将军,一旦同北魏也好……还是同吐鲁番各部、戎狄开战都好,老五也有人可用。 第三百八十二章:不厚道 想到这里,皇帝将手中证据搁在桌案上,开口道:“老五大婚之后,就让老二回封地吧!就把……盘云大营交给老二节制。” 除此之外,皇帝觉着还得再派个心腹去盯着老二。 派谁呢? 皇帝想着,既然如今他要捧谢云初,那就让谢云初举荐个人上来。 想到谢云初,皇帝就想起北魏安平侯此次派人刺杀谢云初之事,他眉头微紧:“不知道这北魏的安平侯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派人杀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 高公公笑着道:“听说好似是为了一块玉佩,当初安平侯夫人回汴京省亲祭祖之时,曾用一块玉佩做彩头,正巧这小谢大人投壶未有敌手,将这玉佩赢走了!此次小谢大人随怀王殿下迎亲,碰到安平侯,安平侯还讨要来着。” “谢云初不给吗?”皇帝扭头瞧着高公公。 “这个奴才就不知了,陛下不若明日招小谢大人问问。”高公公道。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明日再说吧!” 第二日一早,谢云初吐血的消息就传遍了汴京。 萧五郎登门不说,皇帝又派了太医过来,还赏了好些药材。 就连广安王也亲自登门,安阳公主亦是派了身边的贴身嬷嬷登门探访。 原先……这汴京城中,瞧着谢云初身份贵重又得皇帝欣赏,加之才华吏能不缺,想着谢云初前途无量,有意要同谢家结亲的人家,顿时就断了念想。 当知,慧极必伤,过则易夭。 谁知这谢六郎会不会因着出身和运道、才华都太好,早早就被老天爷收回去,那自家女儿不是倒霉了。 也有不少心中对谢云初有所挂念的小娘子,听闻谢云初吐血,撑不过四日,偷偷抹眼泪,只叹天妒英才。 萧五郎来探望谢云初,见纪京辞也在,干脆也赖在了谢府。 瞧见顾神医,萧五郎追问顾神医:“顾神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六郎回来的路上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吐血了?是不是之前杀手用的武器上有毒?” “倒不是这个缘故。”顾神医一边为谢云初施针一边开口,“用着我的清毒方子,有用倒是有用,可惜了……没有我的针法辅助,那是万万不行的!你师父不知道,我也没说。” 萧五郎朝立在一旁的纪京辞看了眼,见纪京辞眉头紧皱,萧五郎才不管这顾神医是哪路神仙:“那您这也太不厚道了!” “这有什么的,反正到我手上的人,我不让死……谁也抢不走。”顾神医表情悠哉悠哉,好似救谢云初这条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顾神医转过头睨了眼眼前这个性子洒脱的怀王,一点儿也不见外,指使道:“去问问,给谢家六郎药浴的药熬好了没有。” 萧五郎也不介意被指使,应了一声转身去问。 趁着屋内没有人,顾神医一边轻轻捻针,一边问纪京辞:“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纪京辞瞧着床榻上双眼紧闭的谢云初:“不后悔。” “那你可得写一个生死状给我,若是试药死了,可赖不上我!”顾神医开口。 谁知,纪京辞早已经准备好了,从袖口拿出已经写好的切结书递给顾神医。 顾神医:“……” 拿过切结书顾神医看了眼,收好:“等着吧……今天晚上你的心肝肉就能醒来。” “身子可能调理妥当?”纪京辞追问。 “放心吧!生在陈郡谢氏这样的大族,只要她的身份不被发现,凭借谢老儿对谢云初的在意,以上好的名贵汤药供养着,活个六七十没问题。”顾神医冲纪京辞翻了个白眼,“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吧!” 谢云初要药浴,身边离不开人,陆氏是谢云初的生母不肯假手他人,亲自伺候,可谢云初年纪大了,谢雯蔓作为长姐还是要避忌。 顾神医又是男子,又不要旁人帮忙,纪京辞便留了下来…… 陆氏有些难以启齿,却听纪京辞说:“夫人不必担忧,纪某将云初抱入浴桶中,劳烦夫人给云初脱衣,扶住别让汤药淹了云初的口鼻,顾神医这儿……若是夫人介意,纪某可说服顾神医蒙住双眼。” “不不不!我不是那等迂腐之人,眼下六郎的命要紧,顾神医能出手相助,我感激涕零!反正……纪先生和顾神医都已知晓!不碍事!”陆氏咬紧了牙关,什么女子贞洁哪里有她女儿的命重要。 “夫人开明。”纪京辞很庆幸谢云初此生有这样一位娘亲。 纪京辞俯身,将床榻上的谢云初抱起,只觉谢云初轻的像一片云彩,随时会乘风离去。 纪京辞小心翼翼将谢云初放入冒着热气的汤药浴桶之中,双臂都沉了进去,全然不介意汤药弄脏了他的衣衫。 陆氏忙上前扶住谢云初,让她能勉强坐在药桶中,不至于滑下去。 “剩下的就有劳夫人了!”纪京辞行礼挑开垂帷退了出去。 顾神医已经准备妥当,将装着药丸的盒子往前一推,然后起身入内…… 纪京辞将药藏在湿答答的袖子里,去偏房换了一身衣裳,取出那乌黑的药丸,在手中捻了捻,没有犹豫放入口中。 别说是失去武功,即便是要他以命换得云初的命,他也甘之如饴。 上苍能让云初回来,能让他与云初互诉心意,他已经很感激了。 试药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 他未来,只要还有很多时间同云初相处,他就很知足了。 · 萧五郎一直没有走,这架势像是也要在谢家歇下。 谢老太爷让人拾掇出来了院子备着,可晚上萧五郎没等到谢云初醒来,就被皇帝派来的高公公叫了回去,说要问问谢云初的情况。 皇帝也不希望谢云初死了。 谢云初是他将来留给萧五郎最好的臂膀。 扶持一个士族重新起来不要紧,重要的能要这士族能为皇帝所用。 谢云初也好,吏部尚书谢瑾元也好,将来都是要再进一步的,他们在陈郡谢氏就代表着两派,两派有争端,皇帝才能用的心安。 第三百八十三章:刺激 若谢云初这个时候死了,那么陈郡谢氏别无选择,只能鼎力支持谢瑾元…… 对皇帝来说,陈郡谢氏就失去利用价值了。 皇帝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亥时刚过,床榻上谢云初的手指动了动,屋内窜动的烛火晃的人睡不安稳,她睁开眼……瞧见坐在床边给她打扇的谢雯蔓正扭头和陆氏说什么,顺着视线看去陆氏正拿着把小银剪剪烛芯,烛火晃动照人眼,她又合上了眼皮。 “母亲,长姐……我饿了。”谢云初饿得心慌。 “六郎!”谢雯蔓惊得回过头来,“六郎你醒了!” “六郎!”陆氏也放下手中的剪刀凑到谢云初床前,攥着谢云初的手去摸她额头,柔声细语带着哽咽,“六郎饿了!你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我想吃汤面。”谢云初哑着嗓子道。 “好好好!娘去给你做!”陆氏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扬声唤齐妈妈,又叮嘱谢雯蔓,“你照顾六郎,我去小厨房给六郎做!” “好!”谢雯蔓连连应声,笑着看着自己的妹妹,声音哽咽,“这顾神医就是厉害!说你晚上会醒,晚上便真的醒了!这次多亏了纪先生!” 听到这话,谢云初猛然睁开眼,攥住谢雯蔓的手,就挣扎要起身:“长姐说什么?” “你别着急啊!”谢雯蔓忙扶着谢云初坐起,往她背后添了一个团枕,“长姐还正要问你呢,纪先生是怎么知道你是女子的?是……被发现了?还是……” “长姐说,顾神医救了我?师父也来了?”谢云初急急追问。 谢雯蔓点头:“我也是听祖父说才知道,咱们谢家和顾神医隔了顾神医妹妹的性命,顾神医是起了誓不为姓谢之人治病的,似乎是纪先生求了顾神医,用什么东西做交换,才求得顾神医……哎!六郎你做什么?” 谢雯蔓话还没说完,还虚弱的谢云初就掀开锦被,双脚踩在踏脚上寻鞋子。 “六郎你做什么?”谢雯蔓扶住谢云初,“你的身子还弱呢!” “顾神医在哪儿?” 谢云初刚站起身,人太虚弱又跌坐回去。 谢雯蔓连忙将人按住:“道谢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谢云初抿住唇,拳头紧紧攥着…… 她没有忘记当初纪京辞将顾神医请来,为她医治之时,顾神医那些话。 顾神医……要纪京辞为他试药! 谢雯蔓正劝着,便听到门外元宝唤了一声顾神医,将帘子打了起来。 谢云初抬眼,眸色阴沉如要杀人,谢雯蔓不理解谢云初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顾神医像是在自家般,一点儿都不讲究礼数,闲庭漫步穿过垂帷,绕过屏风进来…… 瞧见谢云初已经醒来坐在床边,顾神医随手将自己手中的药瓶搁在一旁小鸡上,在临床软榻上翘脚坐了下来。 “顾神医!”谢雯蔓行礼,心中感激,“多谢顾神医出手,如今六郎醒来,都是顾神医妙手回春!谢氏全族上下感激不尽。” 顾神医看着眸子略微充血的谢云初正狠狠盯着他,目光凉薄如同寒刃,笑着道:“大姑娘客气,有几句话我得单独同小谢大人说,不知可否请大姑娘挪步?” 谢雯蔓有些意外,转而看向谢云初。 面色冷肃的谢云初开口:“正好,我也有话要同顾神医说。” 谢雯蔓没由来心头一跳,瞧自家妹妹这模样不像是要道谢。 谢雯蔓颔首,给谢云初披上了件外挂,便行礼出去。 “怎么,老夫救了你的命,你反倒用这种眼神看我,一个谢字也不说?”顾神医抬了抬眉。 看着灯影摇曳的床榻边缘,那一头乌发披散,生的如玉雕琢,冰肌玉骨之人,顾神医就不明白,怎么就没有人怀疑过,这谢云初是个女子。 哪有男子能生的如此绝色? 想到纪京辞那惊艳绝伦的五官,顾神医抬了抬眉,又觉着没有人怀疑谢云初也是理所当然。 “顾神医当知道,我就是死也不想让你救!”谢云初刚醒声音哑的厉害,像是每一个字都被刀子割碎了般。 “谢小郎君也当知道,纪京辞不会看着我不救你。”顾神医抖了抖腿上的衣襟,“不过,这次我来找你,是给你指条路的……” “什么路?”谢云初问。 “我瞧着那一向重利轻情的谢老儿将你当个宝,无非是你少年得志,前途无量,可若是大邺朝廷知道了你是个女娃子,想来谢老儿的脸色一定很好看。”顾神医想一想都觉得开怀。 “顾神医这是想要谢氏全族的性命啊……”谢云初面色冷沉,“那我倒不如一刀杀了顾神医,我的命听天由命,纪京辞也不用替你试药。” “小丫头心还挺狠!不过可惜,药……纪京辞已经吃了,杀了我……你们俩一起去阴曹地府做鸳鸯。”顾神医看着谢云初越发阴沉狠戾的面色,道,“只要你自行公开你女娃子的身份,纪京辞就能活,怎么样?反正……你本身就不是谢家六郎,谢氏众人的死活想来和你也没有关系!” “你知道我是女子,既然想以此对付陈郡谢氏,大可将我是女儿身之事宣扬出去,灭九族必然逃脱不了,为何非要让我自己去说?”谢云初不理解顾神医的想法。 顾神医望着谢云初:“我说出去,他们陈郡谢氏为了全族性命也多的是法子,而且……有什么比谢老儿最出色的孙子,为了纪京辞,不顾全族性命之事,对谢老儿刺激更大呢!” “怎么样?纪京辞能为你舍命,你能为纪京辞做到这一步吗?”顾神医定定望着谢云初,也不着急逼着谢云初回答,“我给你七日时间好好想想。” 说着,顾神医起身施施然离开。 谢云初冷眼瞧着顾神医的背影,闭了闭眼,就听到外面传来谢云敬、谢云芝、谢云望他们的声音。 “顾神医!” “顾神医……” “顾神医,念了十二个时辰的《太平经》,同一株莲花上的尖尖露,我们兄弟收集好了。”谢云敬忙道。 第三百八十四章:灵气 谢云望也忙道:“我们统共收集了两坛子,您瞧够不够,不够我们再去!您千万别觉得我们麻烦,耽误了六郎的汤药!” 顾神医眉头抬了抬:“够了。” 说完,拂袖离去。 谢云初扶着床榻边缘起身,缓慢挪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了一些。 瞧见侧身让到一旁送顾神医离开的族兄弟、堂兄弟们,谢云初眉头紧皱,什么收集了两坛子? 顾神医刚跨出门槛,几个人就凑到了谢雯蔓的身边:“长姐……六郎可醒来了?” “醒来了醒来了!”谢雯蔓连连颔首,“你们几个快去睡一会儿,一日一夜未睡,为着六郎辛苦你们了!” “雯蔓姐这是哪里的话,自家兄弟这些都是应该的!”谢云望挠了挠自己满头的包,“我一身臭汗就不去扰六郎了,得赶紧回去眯一会儿,我怕那尖尖露不够,说不准明天还要去采!” “好好!”谢雯蔓连连点头,又吩咐刘妈妈,“刘妈妈,一会儿派人给云望送一盒子药,你看被位子咬的满头包!快别挠了,回头留疤!” 谢云望嘴上应着,还是抓挠个不停。 “初秋的蚊子最是毒辣的,可得小心些!”刘妈妈对谢云望他们也是无比感激。 立在最后一直不吭声的谢云霄朝上房窗口的方向看去,瞧见一个单薄纤细的剪影映在窗棂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六郎能起身了,就说明问题不大了。 “长姐,三郎也先告辞了。”谢云霄同谢雯蔓行礼。 谢雯蔓颔首:“辛苦了!” 谢雯蔓立在门口挨个和谢云芝、谢云敬他们道谢,把人送走又安排人将药膏送去,这才转身回屋。 “刚刚那顾神医说了什么?”谢雯蔓担忧询问。 谢云初不答反问:“什么是念了十二个时辰《太平经》,同一株莲花上的尖尖露?” “顾神医说,要病人的血亲对着同一株莲花念十二个时辰《太平经》,收集这莲花上的尖尖露,用来给你熬药。”谢雯蔓将谢云初挂在身上的外褂拢了拢,“他们几个昨夜就去收集这尖尖露,刚才回来。” 谢云初手心收紧。 “虽然大伯也疑心是这顾神医故意折腾咱们家的,但……云望他们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怕耽误你的病情,就都去了。” 谢云初点头,就听谢雯蔓又追问刚才顾神医同她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问我情况,替我诊了诊脉,顾神医替人看诊的时候不喜欢旁人在场,这才找借口将长姐支了出去。”谢云初说完,仰头瞧着谢雯蔓,“师父呢?” 谢云初问的肯定,是因猜到纪京辞定然在谢家,他是不可能放下自己不管的。 “纪先生守了你一天一夜,就在偏房,刚才倚着隐几睡着了。”谢雯蔓在谢云初身旁坐下,低声问,“云初,长姐问你……你和纪先生,你们……” 谢雯蔓觉着,纪京辞和谢云初瞧着不像简单的师生情分。 “嗯。”谢云初没有瞒着谢雯蔓。 谢雯蔓又惊又喜,又不免担忧:“那……那你现在为官,你……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暂时没什么打算。”谢云初望着谢雯蔓柔声道,“长姐,我和他都有想去做的事情,这是他的志向,也是我的志向。” 谢雯蔓抿着唇,点头用力攥住谢云初的手:“长姐明白。” 纪先生这样的人物,能与妹妹相知,谢雯蔓为妹妹感到高兴。 也深觉,若非妹妹女扮男装,或许遇不到纪先生,算是……因祸得福。 日后事,日后再说吧! 将来,大不了假死遁走,只要纪先生将妹妹放在心上,隐姓埋名过一生也好! 不论如何,妹妹都有她这个姐姐和她们的母亲做依靠。 现在她和母亲的生意越做越好,一定能成为妹妹的靠山。 谢云初醒来之事,在谢府上下传遍了,谢府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陆氏、谢二爷、谢老太爷一行人慌忙赶来,就连在谢云初院子偏房歇下的纪京辞也被动静惊醒。 谢云初倚着团枕盖着薄被坐在床上,同谢老太爷和陆氏说着让长辈担心的话,灯影起落间,纪京辞便从门外跨了进来。 纪京辞穿着身祥云滚边的墨绿交颈宽袖袍,室内明晃晃的暖烛映在纪京辞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被镀了层金光熠熠,比那明月繁星更为耀目,如碧潭映金波。 许是看到谢云初倚着团枕而坐,人已好了不少,连他下颚如钝刀棱角的精致轮廓,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纪先生!”谢雯蔓率先起身行礼。 “怀之来了!”谢老太爷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孙子大好,心中对纪京辞都不知道应当怎么感激,起身相迎,“此次真的多亏了怀之!” “谢老太客气!”纪京辞说着话,已起身朝谢云初看去。 见谢云初眉目含笑,恬淡坐于黄花梨木雕戏春图的床榻上,被缠枝铜钩挂在两侧的云纹床帐后,那双黑白清澈的眸子朝他看来,鲜活的烛光映在其中,充满灵气。 纪京辞深觉一切都值得了。 “弟子衣衫不整,请师父恕弟子不能见礼之罪。”谢云初浅浅朝纪京辞颔首。 “你能醒来,多亏了你师父请来顾神医,你同你师父坐坐,祖父就先回去了。”谢老太爷瞧着孙子大好,心放下来疲惫感也就来了,“怀之,你也辛苦了,早些歇息。” “谢老放心,怀之交代六郎几句就去歇着了。”纪京辞含笑道。 谢二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从陆氏这里已经知道纪京辞知晓谢云初是女子,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同纪京辞说几句话,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纪京辞收的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可这嫡孙却变成了女儿身,纪京辞不但没有将此事外传,还真心将女儿当做徒弟对待,还请顾神医来为女儿医治。 想到这里,谢二爷真诚同纪京辞行礼,而后去送谢老太爷回去。 “母亲、长姐,我同师父单独说几句话。”谢云初同陆氏和谢雯蔓道。 第三百八十五章:活命 陆氏看了眼如玉树琼枝立在高几灯火旁的纪京辞,又收回视线瞧着谢云初点头:“母亲和你长姐去给纪先生和你准备一点儿吃的,你们慢慢说不着急。” 目送陆氏和谢雯蔓出去,纪京辞在床边坐下,凝视谢云初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垂眸握住谢云初的手:“好些了吗?” “顾神医有没有弟子或者是……与他医术相当之人?”谢云初亦是握住纪京辞的手问。 这话,刚才谢云初也问过谢老太爷。 但谢老太爷会错意,只说让谢云初安心,顾神医便是这个世上医术最好之人,一定能治好谢云初的身子,让谢云初不要担心。 纪京辞定定瞧着谢云初:“你不愿意让顾神医替你医治了?” “顾神医医术虽然独绝,但品性委实是太差劲了些。”谢云初清澈干净的眼仁瞧着纪京辞,浓卷的睫毛如一把扇子般轻轻扇着,“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折腾谢家人不说,他知道了我是女子之身,若想报复谢氏,只要传出去,谢氏就是灭顶之灾,谢氏……于我有恩,我不想让他为我治病了。” 纪京辞闻言,眉目带着纵容宠溺的浅笑:“顾神医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之人,毕竟……顾神医对陈郡谢氏的恨意由来已久,让他救你……只有给他一个理由,让他折腾折腾,他才能说服自己罢了,别太计较,主要是你能活着,我们……还有余生能相守。” 听到这话,谢云初心中一动,眼底明光更甚。 有些站在她自己的角度去揣摩不清楚的东西,好似一下便通透了。 谢云初攥紧了纪京辞的手,原本想要追问纪京辞到底给顾神医试的什么药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顾神医其实是将纪京辞当做半子来看的。 正如阿辞所言,顾神医不过是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不会让阿辞死的,若是要让阿辞死……早在无妄山阿辞一心求死那次,他不救阿辞就是了。 见谢云初眼底的笑意倏然明亮,纪京辞眉目间笑意也更深了些。 “顾神医,是不是答应了你……不能将我是女子的事情说出去?”谢云初问纪京辞。 纪京辞颔首:“自然。” 事关谢氏全族性命,纪京辞不会如此不谨慎,尤其是顾神医又对谢氏恨得极深。 纪京辞逼着顾神医起了誓才放心。 顾神医此人,虽然睚眦必报,有时候瞧着又有些不太着调,但……却实实在在是一个重诺之人。 谢云初点头。 难怪了,顾神医要诓她自己去揭发谢六郎是女儿身之事…… 这个顾神医,还当真是精明的很。 估摸着,顾神医经过上一次她请顾神医瞒住纪京辞……她已知晓纪京辞付出何等代价才让顾神医救治她之事,顾神医便以为她和纪京辞两人,相互为了彼此,都会隐瞒着自己要作何牺牲,绝不坦诚沟通,他这才想在其中寻找机会。 但,可惜的很,他算盘打错了。 “燕王是不是,又逃过一劫?”谢云初心中大定,操心起朝廷的事来。 “听五郎说,燕王同皇帝坦诚是为了云昭郡主离开银川前往北魏的,已经请奏等五郎大婚之后回封地,只带亲兵,不要兵权,兵权交给朝廷节制。”纪京辞笑了笑,“燕王……这是以退为进,兵权皇帝肯定会给!” 毕竟,大邺朝廷能打仗的皇亲,也就萧知宴了。 皇帝也会做斟酌。 而且,大邺的皇帝也确实是这个性子,你朝他伸手,他不愿意给,你不要皇帝反倒放心。 萧知宴也是摸清楚了皇帝这个性子。 谢云初想到之前安平侯派来杀手,萧知宴舍命相救之事…… 只要萧知宴回封地,从今往后不再染指皇权,谢云初愿意给彼此留下一些余地。 “萧师兄成亲,我怕是去不了了……”谢云初又有些遗憾。 “五郎不会介意的,你昏睡的时候五郎人来了,原本不想走,被陛下叫了回去,应当是询问你的情况。”纪京辞替谢云初掖了掖被角,“五郎成亲那日,让你的族兄弟替你去便好。” 谢云初点了点头:“母亲和长姐……已经知道了你我之事,但谢二爷还不知,也不必告诉他。” 纪京辞瞧出谢云初似乎不大喜欢谢二爷这位“父亲”,点了点头:“好……” “我出事的这些日子,你守着我也辛苦了,歇一歇,明日回纪府吧!不然你的其他弟子怕是要心中不痛快了!”谢云初眉目含笑。 纪京辞对出了师门的徒弟,一向不会特别照顾,谢云初也不好显得太过特殊。 以免,引起旁人的猜疑和揣度。 “无妨,再等两日。我以顾神医不喜用谢家人,留下来帮顾神医为由,不会引人怀疑,你放心……”纪京辞深深凝视谢云初,手指摩挲着谢云初的细腕,“用点东西,早早歇下,顾神医的医术虽好,也要你好好休息,才能恢复的快。” “嗯!”谢云初点头。 纪京辞为顾神医试药才能给她求一条活路,她怎么能不惜命。 她得好好留着自己的性命,完成纪京辞的心愿,等扶七皇子登基,新政顺利推行之后,她便能日日同阿辞在一起。 一连两日,顾神医再来为谢云初诊脉施针,并未提起让谢云初将自己女儿身身份公布之事。 直到怀王迎娶北魏安阳公主这日,纪京辞受邀前去观礼,顾神医这才询问谢云初:“你是否考虑妥当?纪京辞为了救你可以冒险试药,你为了纪京辞能否冒险抖出你是女儿身之事?” 谢云初闭着眼,任顾神医施针,缓声道:“顾神医是觉得我心智不全吗?我女子身份一旦公开,先不说谢氏能不能保全,我头一个就活不成了!女子之身入朝为官,欺君之罪!阿辞以身试药为的就是求我一个活命,我死了……阿辞的药不是白试了!” 顾神医将金针在火上烤过之后,转过头来,正对上谢云初那双幽深清澈如潭的眸子。 第三百八十六章:三年半 “说到底,纪京辞那个蠢货能为你放弃一切,你却做不到为纪京辞舍弃性命,啧……”顾神医摇头下针…… 这一针着实是疼得厉害,谢云初眉头紧了紧。 “顾神医大可不必激将,顾神医是个重诺之人,既然曾经答应过阿辞的母亲会保阿辞,便不会要了阿辞的性命,就如同顾神医答应了阿辞不会将我的身份说出,就算是来诓着我自己去说……也不会告知旁人!” 顾神医看着谢云初的那双眸带笑的模样,只觉十分刺眼。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谢云初竟然和纪京辞聊到了此事。 “你们俩倒是坦诚……”顾神医眼底笑意讽刺。 “我不死……阿辞不死,我们就能有机会相守过完此生。”谢云初再次闭上眼,唇角勾起笑意,“所以顾神医还是不要白费精神了。” 顾神医咬牙切齿:“我倒是可以保你和纪京辞不死,可我既然不痛快了,我也得让你们不痛快,医你们一个半死不活,痛不欲生,我倒是还能做到的。” “那还请顾神医不要留手,这个世上……对我而言,除了生死……和与阿辞相守之外的事,一切都是小事!”谢云初缓声开口。 自然了,还有母亲和长姐、妹妹的前程。 只是这些与顾神医无关,便不必再说。 顾神医脸色阴沉,再次下针…… 谢云初疼得扣紧床榻边缘,薄唇紧抿,不多时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元丰十六年九月三十,怀王迎娶北魏安阳公主,皇帝亲临怀王府。 怀王萧知禹携安阳公主礼毕跪求皇帝,回归封地,直言不愿涉储位之争,只求此生能与安阳公主相知相守。 夕阳余晖将这宏伟的汴京,涂抹成金灿灿的颜色时,这消息也随风……传遍了汴京住着达官贵人的街巷,勋贵云集的楼榭之中也隐隐透出风声来。 怀王萧知禹无意皇位,要求就蕃。 燕王萧知宴在婚礼之后,并未久留……当天金乌西沉之时,便一匹快马带着亲卫,从那金光烨烨的城门而出,头也不回离开了汴京。 如今,汴京城之中只剩下两位皇子。 一位已经开始替皇帝打理朝政的嫡子三皇子,一位是年幼未曾长成且并不受宠的七皇子。 将来大位会到谁的手上显而易见,有人耐不住望风而动。 三皇子也是越发的志得意满,只觉再无敌手。 当夜,三皇子登怀王府,假惺惺同怀王说,皇帝舍不得怀王,让怀王在汴京再陪皇帝几年,听说怀王下定决心一月后就蕃,三皇子送来了好些奇珍异宝,以此向皇帝说明对怀王是兄弟情深。 自萧临武死后,皇后心中其实一直惴惴不安,人也病倒了…… 但,见燕王、怀王相继就蕃,三皇子虽然没有被封王,却日日替皇帝批阅奏折,心也算稍稍放了下来。 猜测皇帝要灭她母族,是为了防止将来外戚坐大,来日掣肘自己的儿子。 尽管如此,皇后对皇帝还是没有手软,该做的小动作……是一天也没有停过。 皇帝生性谨慎,入口的东西……若是给那种直接毙命的毒,很快就要被查出来。 故而皇后只能在皇帝饮食上做手脚,成日里研究皇帝的食谱。 这段日子好似也起了些效果,皇帝这几日很是嗜睡。 皇后也开始逐步的收买人心,企图悄无声息把控皇帝宫殿…… 皇后经营后宫十几年,这些事情做起来,只要足够小心,避过皇帝耳目不成问题。 尤其是如今,皇帝力捧三皇子,众人都看在眼里,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皇帝肚中蛔虫,见三皇子得势,自然要上赶着给皇后出力。 最心爱……且打算给将皇位传给他的儿子,突然说要回封地,对皇帝之位不感兴趣,也不想涉足夺储之争,皇帝自然是又怒又伤心。 他连北魏的公主都给老五娶了,就是在给他日后铺路,这孩子竟然如此不争气。 北魏的安阳公主和怀王一同请命时,连北魏广安王都吓了一跳。 这可同他们之前谈好下嫁公主的条件不同,可偏偏安阳公主却像吃了秤砣一般,第二日便将广安王招入府中,让广安王回北魏之后代她同皇兄还有嫂嫂致歉,她不稀罕做皇后,只想同怀王一世一双人。 且安阳公主还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称是她不愿意怀王继承皇位,说动了怀王。 木已成舟,不管之前大邺给过北魏什么样的承诺,如今自家公主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北魏只得作罢。 广安王也算是看着安阳公主长大,自然是希望安阳公主日后幸福,便应承了下来。 十月初二,广安王与北魏送亲使臣启程折返北魏。 安阳公主与怀王二人亲自相送。 十月二十五,怀王已经收拾妥当,同皇帝还有纪京辞和谢云初辞行之后,带安阳公主返回成都府。 谢云初也正常上朝回了御史台衙门,每日早朝后便去给七皇子讲课。 纪京辞人也扣着顾神医,在汴京安顿了下来。 坐镇于汴京,也方便王氏迁族之事。 陈郡谢氏的老太爷与谢二爷先行前往应天,谢三爷于永嘉,迁族之事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两大并称为王谢的大士族,开始迁族,其他世家也都望风而动,逐渐将嫡支往靠近汴京之地迁移。 霁风云杳,光阴迅转。 三年半的时间,王、谢两大士族迁族应天府之事也落停了。 朝中,三皇子如今虽然没有正经名分,但成日替皇帝批折子,朝中不少官员已将三皇子视作太子, 可让人疑惑的是,谢云初坐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这三年半的时间砍掉了三皇子的大半臂膀,就连三皇子妃的母族也没有放过。 时不时连带着连吏部尚书一起参。 三皇子有意同吏部尚书联合,却又忌惮吏部尚书谢瑾元是陈郡谢氏之人,只得作罢。 而这不断得罪三皇子和吏部尚书的谢云初,稳坐御史中丞之位,甚至越来越得皇帝器重。 第三百八十七章:郭子都 这日,谢云初与七皇子讲学。 七皇子心不在焉托腮望着雕花窗棂外,瞧着压枝的积雪出神。 “殿下?”谢云初轻唤一声,倒也未曾批评,只道,“这几篇文章,是微臣从历年来各地乡试头名之中挑出来的文章,还请殿下三日之内看完,挑出于我大邺国政有益的文章。” 七皇子面色微红,起身同谢云初行礼:“是……” 未过正月,春意未到,汴京积雪厚重,还是正冷的时候。 “听说前几日老师未曾来,是因回应天祭祖之时,受了寒,可大好了?”七皇子关切询问。 “多谢殿下垂问,已经大好了,前几日拖着未曾来,是担心过了病气给殿下,让殿下担忧是微臣的不是。”谢云初浅浅颔首,语声让人如沐春风。 浸润朝堂几年的谢云初,越发的沉稳持重,周身带着如同纪京辞如出一辙的从容和儒雅。 只是如今的谢云初,身上少了几分读书治学者的书卷气息,更多的是身居高位已久,自然而然的一种凛然威势,又透着几分澹泊。 七皇子和谢云初相处久了也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偷偷上门求纪京辞收徒,纪京辞却同他提了谢云初此人。 纪京辞受困于君子的条条框框,可谢云初并没有…… 谢云初和七皇子曾经接触过的老师不同,也和曾经那些老成持重的帝师不同,那些教导皇子的老师或是帝师,不管自己的品性如何低劣,但……教授皇子之时,是一定要将皇子和未来国君束缚在正道和君子的格子之中。 七皇子明白这是读书人的执着,自己再腐烂,也希望后来者的路……是干干净净的。 而只有君王和有可能继位的皇子都是干净的,将来读书人的仕途才能干净。 但他们却忘记了,言传身教四字。 他们肮脏,又怎么能教出干净的国君和皇子。 而谢云初则不然…… 她会深入浅出的为七皇子剖析那些传世的典故之中,所包含的阴谋诡计,君王权术。 那些看似简单和荒诞的背后,又藏着怎么样的帝王智慧。 甚至,谢云初有意同七皇子提起新政,透露过新政顺利推行之后,要功成身退放下权力的意图。 久而久之,七皇子在心惊肉跳中明白,谢云初要将他培育成未来的帝王,而不是藩王。 七皇子无疑是聪慧的…… 他甚至能察觉到这三年多来,谢云初断三皇子臂膀……还能让父皇纵容,甚至高看的原因,在于父皇和谢云初两个人之间有着一种没有明说的默契。 那便是,父皇要将皇位传位下一位君王之前,给未来的新君留下一个干净便于把控的新朝堂。 而谢云初同他说,新政之后功成身退,也是提前在告诉他……无需鸟尽弓藏落下刻薄名声,只需杯酒释兵权……放谢云初离开就好。 七皇子心中明白,也很有默契的未曾在谢云初面前戳破。 对七皇子来说,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能登上皇位,必不会让鸟尽弓藏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云初刚收拾妥当与七皇子辞行,皇帝身边的高公公便来请谢云初过去。 路上高公公说起怀王和怀王妃,高兴道:“如今怀王妃又有了身孕,陛下昨夜刚收到消息,高兴的多用了两碗饭,只盼着怀王妃这一胎能让陛下得个小皇孙。” 自从萧五郎带着安阳公主回了封地,没过几个月谢云初就收到萧五郎来信,说安阳公主有了身孕。 头一胎,萧五郎得了一个小郡主,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名是皇帝赐的碧云,但私底下萧五郎总是掌珠、掌珠的唤着。 说他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 去了封地的萧五郎,一如当初承诺安阳公主的那般,与安阳公主一双人,哪怕是安阳公主有孕,皇帝赐了几个人去伺候,萧五郎也是从不碰,将人转手送给了安阳公主做婢女,后来又由安阳公主做住,配给了安阳公主陪嫁亲兵中的小将。 要说诸位皇子之中,谁如今过的最为舒心的,也就是萧五郎了。 谢云初入殿行礼,抬头见皇帝拥着狐裘打盹儿。 皇帝许是年纪大了,越发畏寒,殿中炉火旺盛,身上披着狐裘,脚下还踩着熏炉。 “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瞧见正俯身行礼的谢云初,皇帝睁开眼来,捂着手中带着暖炉套子的手炉开口:“你来了,有一桩案子……户部送到了朕的跟前,朕想交给你来查。” 说着,皇帝指了指身旁小几上的折子。 高公公连忙递给谢云初。 谢云初恭敬接过折子,展开瞧了眼。 看到郭子都的名字,她眸子一紧。 郭子都是云山书院的学子,当年的状元郎…… 折子上写,郭子都贪污了火耗三万两,以盐务和驿站贪污一万七千两白银,查有实证,郭子都供认不讳。 可这笔银子去了哪里,不知道。 郭子都家中也没有抄检出来。 “有人……不想让朕知道这银子去了哪儿!”皇帝语声徐徐,“说是郭子都花费了,如今郭子死无对证,打量着这银子要不回来了?朕……就是不想惯他们这些毛病!” “银子这么好用的东西,自然是有去处的,陛下放心……微臣一定替陛下将银子追回来!”谢云初郑重叩首。 皇帝点了点头:“如今还在年中,此事也不必太着急了,等十五元宵灯会一过,让户部将一应供状卷宗交到你手里,再细查,好好过个年吧。” “是!”谢云初再次行礼从大殿出来。 陈公公亲自将谢云初送出了宫,让谢云初代为问谢雯蔓安好,临别前又同谢云初说:“小谢大人与三殿下积怨已久,那位与小谢大人同科排名二十一,名唤陈文嘉在工部任职的大人,听说走了三皇子的门路,下个月就要被调去御史台了。” 谢云初闻言同陈公公道谢,而后上了马车,转头往户部去了。 郭子都此人,谢云初没有见过,但听谢老太爷说过。 第三百八十八章:楚州 郭子都的经历……与谢云初的师兄顾行知有些相似。 郭子都祖父蒙冤,一家遭难,而后考取功名为祖父申冤。 谢老太爷曾给郭子都赠字,洁云,是说郭子都的人品洁净如云,希望郭子都日后的仕途……也能洁净如云。 人贪也都总有一个原因,比如太原府前两任知府王秋道和张思远。 一个是被周围的环境,被想要前程的欲望,逼着不能不贪 一个是因太过清廉,家眷跟他一起受难,所以陡然变了心性,跳入污泥之中。 再比如杭州知州李时关,他是为了搜集证据。 折子上说,郭子都是畏罪自尽。 谢云初并没有先入为主觉着郭子都是被人“畏罪自尽”。 一切都还得详查之后,才能下结论。 等谢云初从户部将一应卷宗拿到手时,又在卷宗的名字上看到了田平安的名字。 谢云初将卷宗拿在手上摩挲了片刻,回到御史台衙门,同于谦超和谢云望说……三日之后,启程前往楚州查清此案。 此事谢云初还得同纪京辞说一声,如今纪京辞定居汴京多半是为了谢云初,她要出京自然得告知纪京辞。 谢云初到纪府时,没有让青刃通报,悄悄走至书房门前,见纪京辞正伏案注疏,时不时轻咳几声。 细雪如碎玉,纷纷扬扬的落着。 谢云初身侧拳头收紧,自打三年前阿辞为了救她替顾神医试药开始,身子就大不如前,人也明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 约是因这些年陪着谢云初沾染朝政的缘故,纪京辞的身上也少了几分不染纤尘的谪仙之气,多了些尘世之感。 举手投足间尽是岁月沉淀之后,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从容和高深。 但,因谢云初身子日渐康健,能与他相守,教导七皇子之事又在有条不紊的按照最初他们所设想在向前推进,甚至谢云初已经将改革这样的想法不知不觉之中深植七皇子思绪中。 按照青锋的说法,这三年多来,是纪京辞笑容最多的三年。 厚重积雪从苍松上滑下,引得枝头一阵乱抖,哗啦啦的又落下许多,终是露出了苍松深浓颜的绿针本色。 纪京辞抬头,就瞧见身着官服,披着狐裘的谢云初正立在门外看他。 他搁笔含笑让谢云初坐,净了手走至桌案旁坐下,吩咐青锋取了个手炉来给谢云初揣着取暖。 青锋去取手炉的间隙,纪京辞伸手握了握谢云初的手,眉头微紧:“怎么如此冰凉?可是又有什么不舒坦?” “路上想了些事,没用手炉。” 说着,谢云初从袖中将从户部取来的一应文书递给纪京辞:“这个案子,透着古怪,皇帝交给了我,让去查银子的去处。” 纪京辞接过供状文书细细查看。 谢云初伸手在红彤彤的炭炉上烤了烤说:“朝廷贪污风气由来已久,虽然朝廷有制度,吏部也出了升迁相应的考核制度,可到底并非彻底改革,也只起到了一时的震摄作用。如今官官相护,结伴相贪,侵占朝廷和百姓的利益,听说年前桂州知府给三皇子送礼,光礼金就有十万两!” 谢云初搓了搓手,皱眉:“这五万两……哪里就值得郭子都畏罪自尽?” 纪京辞颔首。 “况且,郭子都是祖父的学生,每年都会派人往谢府送礼,若郭子都真是一个贪官,既惦记着老师,送的礼……怎么也不会只是地方上的特产。”谢云初想起年礼这个细节来,“心里若没有祖父,不送便是了!” 每年从云山书院出去的学生,到了年节即便是不能亲自来拜见谢老太爷,也会送上节礼。 不论是感激谢老太爷曾经相助,还是因着如今谢大爷在吏部,谢云初又得皇帝看重。 郭子都的节礼,每每在其他人的节礼当中,都显得寒酸。 不过谢老太爷看重的是这些从书院走出去的学生心意,而非看重这些礼物贵重与否。 “更别说……”谢云初抬起被炭火映得锃亮的眸子瞧着纪京辞,“郭子都完全可以求田平安给祖父来信一封,请谢大爷或是我来解困。” 听到田平安这个名字,纪京辞将刚放在桌案上的文书拿起瞧了眼。 “田平安也是云山书院的学生,去年六月刚被派去楚州做提刑官,这个案子是他经手的。”谢云初同纪京辞道。 “你要去楚州一趟?”纪京辞问。 谢云初颔首:“总得去看看,才能将这个案子弄明白,对于日后改革制定新法查漏补缺也是有好处的。” 纪京辞并未拦着谢云初,他忍着咳嗽,只问她:“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过便走。”谢云初拎起红泥小炉上煮着的热茶,给纪京辞倒了一杯,推至纪京辞面前。 青锋也取了手炉回来,恭敬递给谢云初,便退守门外。 “这么着急,三日后就走,我恐怕无法同你一同去,让青锋跟着你吧!”纪京辞道。 立在门外的青锋听到这话,小心翼翼扭头朝室内瞧了眼。 只觉自家主子对谢六郎好似越来越上心了,而且……这谢六郎同自家主子相处,也瞧不出之前的尊师之感。 “你身边不能离了青锋,我有夜辰跟着,还有陈郡谢氏的护卫和死士,不会有事,放心。”谢云初同纪京辞露出浅浅笑意,“今日能在你这里用膳吗?” 纪京辞看着谢云初白净小脸带笑的模样,深邃狭长的眉目中笑意更深了些:“饿了吗?” “嗯,晌午要入宫给七皇子授课,没吃饱,这会儿饿了……”谢云初乖巧点头。 “青锋,传膳吧!”纪京辞说着又将手边的点心推至谢云初面前,“先垫垫,要不要酪浆?” 谢云初咬了一口点心,摇头。 两人用了晚膳,风雪也越发大了起来。 等谢云初从纪府出来时,阴沉沉的天已经黑透了。 汴京鳞次栉比的青瓦楼榭重檐酒楼亮起一盏盏明灯,如同一条条蜿蜒的金色长龙,交错在洁白厚重的如云积雪之中,将汴京城的繁华与热闹映亮,仿若天宫。 第三百八十九章:闹大 因着十五还未过完,谢雯蔓回了应天,陪谢老太爷、谢二爷和陆氏过完年才会回汴京陪谢云初,谢云初便同谢云芝说了一声…… “如今我不方便去大伯府上,劳烦四哥替我同大伯说一声,让大伯不必担忧,也看看大伯有没有其他嘱咐。” 谢云芝闻言点了点头:“明日一早,我便去大伯府上。” 三日后,谢云初带着谢云望和于谦超两人出发前往楚州,二月中旬抵达楚州。 楚州大小官员皆在码头相迎,给谢云初备了接风宴,唯独田平安没有到。 谢云初以身体不适辞了接风宴,让谢云望和于谦超两人代替自己去,她在驿馆安顿下来之后,已是金乌西沉,天也跟着暗了下来。 她让元宝留下来整理行李,自己换了身衣裳带着夜辰去了田平安住处。 二月中旬寒气未散,夜幕将楚州城笼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之中。 临河的石阶下一老妪佝偻着脊背,冻的通红肿胀的手端着一盆衣裳慢悠悠上来,推开两扇掉了黑漆的门进去。 夜辰瞧了眼门口连灯笼都没有点的宅子,扶着谢云初下了马车:“主子,就是这里……” 谢云初下了马车,走至门前,还没伸手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妇人扯着嗓子的骂声。 “你说说你,别人当官都是几万贯的往家里拿!就上一任提刑官那临走之前,家里的物件儿银子拉了几天几夜都没有拉完,听说头一年来住的就是那高门大院!我嫁给你……原也是指望着能享福的,你倒好……旁人送你宅子你推拒,送你银子你不要!送你伺候的人你也不要!人家也没让你办事,你拿腔拿调的做给谁看!” “这么冷的天,你亲娘还得端着衣裳给你去河里洗!那天王老子在汴京呢!你这样没有背景,又不肯投入其他大人门下的穷酸货,这辈子都别想出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嫁给了你这样的孬货!早知道……当初还不如选许成才!” 田平安是三年前成亲的,娶的是永嘉一商人的女儿。 当年谢老太爷资助田平安入云山书院,他家中母亲病重多亏了比邻的商人一家照料,故而高中之后,哪怕有富商榜下捉婿,田平安也未曾答应。 听到这里,谢云初心中大致有数了。 “敲门!”谢云初同夜辰道。 夜辰叩响掉漆的黑门,里面妇人的谩骂声停了下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扬声问:“谁呀!” 吱呀一声响,黑门打开…… 里面站着个面貌消瘦的妇人,陡然瞧见一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似白玉雕琢的郎君立在门前,那身后还是一驾榆木精致的华贵马车,立时气势弱了下来,询问:“敢问郎君找谁?” “田平安可在?”谢云初问。 清润的嗓音响起,那妇人连连点头:“在呢!在里屋看书……” “方便打扰吗?”谢云初又问。 那妇人连忙侧身让开门口,扬声喊道:“田平安!” 田平安从灯光暗淡的屋内出来,人影被拉长在漆黑的院子之中,瞧见谢云初田平安一怔,似是没有想到谢云初会来。 他以为郭子都白死了…… 可若是这位三元及第少年御史中丞,屡破奇案的谢云初,或许郭子都这一次……真的能死得其所。 还是谢云初先唤了声:“田前辈……” 田平安这才连忙迎上前:“下官见过谢大人!” “前辈客气。”谢云初还礼,直起身后道,“此次来,是为了向田前辈了解郭子都贪污一案,户部呈上来的公文,是田前辈审理了此案,故而这个时辰前来叨扰。” 姓谢,还唤田平安前辈…… 田平安妻室戚氏眼睛珠子一转,便猜到谢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子弟,心下一惊,瞧着眼前的人气度浑然天成,踌躇着不知如何招待。 眼见田平安将谢云初请入室内,戚氏半晌才扭扭捏捏给谢云初上了茶,又点亮了几盏明灯,这才退出去将门关上。 田平安说起郭子都,眼眶是湿红的:“郭前辈将家眷安顿好,与我说……让我拿他祭法。” 室内昏黄摇曳的烛火之下,田平安说起郭子都一案。 “一条河在汴京城中的官员看起来不重要,只要不是死几百几千人,一年死几十个人……朝廷根本不在意,河堤两侧是百姓的命和百姓的田,对朝廷来说又算得了什么?郭前辈从到了楚州开始……就一直上奏,请朝廷修河堤,又有哪一次折子是递到了工部的?” 田平安直摇头:“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没有往上递过修河堤的折子,只是递上去……银子都被贪墨了。” “眼看着一年年到了汛期,百姓颗粒无收,甚至丢命的大有人在,可工部迟迟不见批下来,郭前辈这是没法子了……这才动了火耗和盐务、驿站的念头。” 田平安语声哽咽:“大人您说……我们这些在云山书院饱读诗书,受山长教导要为国为民的读书人,被调任地方……要想站住脚凭的不是吏能和才学,竟要凭借关系,凭借你是否愿意同他们同流合污,是否愿意入上司门下!” 光线昏昏沉沉的逼仄居室内,田平安越说越激动:“想要为百姓做些事实,非得与上下周旋钻营!这混浊容不得清明的官场和世道,逼得人跳进污泥里,才能为百姓生计做盘算,才能担当得起为人父母官的职责!” 谢云初点了点头:“所以,郭子都真的贪墨了,他认罪伏诛,但银子……并非是郭子都给自己用了,而是用在了修河道堤坝之上?” 田平安颔首。 谢云初手指轻微摩挲着:“这文书公案之中可没有写啊!” “自然是没有写的。”田平安语声低沉了下来,“修河道是郭前辈下的令,郭前辈拿的银子,可有人却还想着从中间捞好处,纠缠中……投靠于三皇子门下户部侍郎的侄子自己失足落水,郭前辈护住了被户部侍郎侄子打瘸腿的工人,这件事才闹大的!” 第三百九十章:敬佩 “上面派人来的时候,就没有打算给郭前辈留活路!郭前辈其实心中也有预感……”田平安抬头望着坐在掉漆桌几旁若有所思的谢云初,“郭前辈说,如今朝堂混浊,官员贪腐成风,就连本存报国护民之心的读书人,想要存活,都得被这清浊不清的世道逐渐浸染的恶臭难闻。” “究其根本,就在于……虽有国法,可朝廷之中人情党派为大,谁有人情、人脉,只要党派关系和人情靠山足够坚硬,哪怕违法都能得保平安,可法就是法,情就是情,这二者的界限应当如同善恶,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不能模糊越界!若是模糊了,要法何用?” 谢云初眼神微动,细碎的火光在她黑漆的瞳仁之中闪烁着。 “市井百姓,尚且知道善恶不相容,朝堂之中何以总用情字罔顾国法?”田平安叹气,“所以,郭前辈说,他知法犯法,有罪当罚,情……不可抵罪。他已经辜负了山长的教诲,没有能抵挡住这浊流,只希望后来者能以他为戒,希望我能不容情……做到铁面公断。” “郭前辈更是希望,他的死……能在朝堂之中溅起水花,让朝廷重臣和皇帝能够察觉和怜悯我们这些读书人的纯粹之心,为后来者的仕途……清扫走哪怕一点点混浊烟瘴,让他们仕途更干净的……去实现为国为民的热血抱负。” 听田平安说完,谢云初久久未语…… 她想到了已故的牛御史。 想到了纪京辞曾说的……读书人的志向和抱负。 谢云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太冷硬,还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这些事情看的都很淡。 在她的心里,阿辞重要,母亲、长姐和妹妹重要,对她有恩的人重要。 再有……就是阿辞曾带她去受灾之地,看到那些为了孩子不惧生死的母亲,为了母亲敢于赴死的孩童,她当时动容,决定要替这些人一争,也是因为……感同身受。 可这些士大夫,给谢云初带来的震撼……一次又一次。 一个牛御史为读书人的身后名做表率,一个郭子都为百姓舍身入泥潭。 他们的执着和隐忍,他们用性命舍生忘死的同世道、同混乱的朝局博弈,以自己的性命和血肉来维护天下读书人的抱负和志向,要后继者不忘清明二字。 可谢云初却觉得他们坦诚直白以命相博的法子,受制于人屈辱至极。 他们都不是以死求名,只为沽名钓誉…… 他们只是卑微的将自己性命交给朝廷,生死不抱期望,只为后来者以热血扫清道路,护他们心中的火焰不息。 她不理解…… 不理解他们到底是已经束手无策的最后一博,还是不愿放弃自己的文人傲骨和尊严,死前仍被三纲五常束缚,在无声的与这世道做最后一搏,告诉正在奔向仕途的读书人……守住初心。 就如同刚才田平安说的,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士大夫心里黑白分明! 但谢云初觉着,介于黑与白之间,并非无路可走…… 或许,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也没有他们那样的清高傲骨和志向抱负。 他们的纯粹和勇敢,她敬佩,却无法赞同。 “谢大人……”田平安轻声唤谢云初,满目的悲伤和凄凉,“这朝廷和世道为何会是这样?为国者死,为民者亡……” 这到底是什么朝廷,什么世道? 田平安还记得郭子都死前同他说的,他不愿意田平安因着顾及同出云山书院之情,对他念及旧情,被人抓住把柄与他一道命丧黄泉。 他不要田平安的心软和情谊,只要田平安的果断。 第二日,郭子都便死了…… 这是郭子都死前最后的筹谋,他认罪伏法……抄不出银两,朝廷追问,总要派人下来查。 这件事总要被提到朝堂之上言说。 谢云初望着田平安半晌没有开口说话,只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搁在桌几上…… “大人!”田平安惊得站起身来。 谢云初却道:“来之前,祖父让我给你带些东西,因着我领命之后走的着急,实在是无法帮着带过来,祖父也觉着将东西送过来,不如送银子,缺什么你也好置办。” “不可不可!”田平安推拒,“山长对我已是恩深情重,我怎么好再让山长破费!” “这是祖父的心意,田前辈若是要推拒,还请见到祖父后……亲自将这荷包还回去。”谢云初说着起身辞行。 田平安见谢云初要走忙道:“对了!还有一本账本,就在宁通判手中,此事宁通判虽然没有参与,但是全都知道。” 谢云初颔首:“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田平安将谢云初送到门外,目送谢云初上了马车离开,转身折返,回来就瞧见戚氏已经将荷包里的银子掏出来摆在桌上,满目放光的瞧着他说:“你终于开窍了!这么多银子……” “你放下!”田平安顿时恼火。 “你嚷什么,还怕我吞了你的银子不成!”戚氏见一向好脾气的田平安发火,只当这田平安守财,怕她贪了,当下红了眼眶甩帕而去。 谢云初夜里回到驿馆,被灌的一身酒气的于谦超和谢云望也回来了。 谢云望装醉回来,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便同于谦超一同去见谢云初,将今日酒场上地方官塞给的“孝敬”拿了出来。 “我们一应都收下,将来就是他们行贿的罪证!”谢云望点着桌几上的银票道,“我与于御史彼此为证,还有给你的’孝敬’我也拿回来了,我是你的族兄,替你收下也顺理成章。” “是啊!我们收下了这些,他们也就能放松警惕,如此我们查起来也更方便一些。”于谦超喝了一口热茶醒酒。 元宝给谢云望和于谦超上了茶,便抱着黑漆方盘退到门外。 “情况差不多我已经摸清楚了。”谢云初缓声道,“我去了趟田大人府上……” 谢云初将从田平安那里得知的情况,同谢云望和于谦超说了一遍。 第三百九十一章:傲骨 谢云望和于谦超听说了前因后果,一如谢云初听田平安说此事时一般无二,满心震撼。 甚至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当初身死的牛御史。 两人都沉默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定定望着谢云初。 “郭子都一死,河堤也已经停工。刚才我去河堤去看了一趟,正巧碰到了三个管着修河堤工人的工头,他们就住在毛棚里守石料,我也大致问了一下情况。”谢云初语声轻缓,“听说工头也好,料子商人也好,都有账本,记的很细,这账一对就出来了。” 两人点头。 “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宁通判府上。”谢云初要拿到郭子都留下的账本,“你们两个带着人去工头和料子商人那里,也要一要账本!想来他们不会不给。” 田平安的话谢云初听明白了,虽然郭子都是用贪污的银子来修建河堤,可走的流程是官府应走的流程,以确保每一分银子都用在刀刃上。 于谦超听闻此事心情极为不好,许是因喝了点酒的缘故,忍不住感叹:“这是个什么世道,竟逼得为民做主的父母官,要以贪墨这种手段……才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主要还是朝廷风气所致,若是想要大邺好,大邺国策国政需要十分有力的大改革。”谢云初顺嘴说了这么一句,而后道,“你们俩也乏了,此事明日我们还要忙,快去歇着吧!” 于谦超和谢云望两人行礼告辞。 从谢云初居所出来,于谦超望着谢云望问:“小谢大人刚说的……十分有力的大改革,不会心中已经有数了吧?” 谢云望抿了抿唇:“你忘了六郎当年殿试得了状元的文章了?” 于谦超顿时恍然。 是他忘了,谢云初早在那年殿试之上,文章便表露出了改革的想法,他好似一瞬便能理解为何皇帝对谢云初看的如此重,出了家世和吏能之外,更是因为谢云初的治国理政之才。 谢云初熄灯躺下之时,脑子里还是郭子都的事。 虽然,她没有这个荣幸真正认识这位前辈郭子都,可她不能让郭子都白死。 此次,她要郭子都的名字振荡整个大邺朝野。 第二日,谢云初从宁通判那里拿到了账本,还得了宁通判的一席话。 郭子都死前修这个河堤,让一切都流程行事,只有银子这一块儿不是等汴京批下来,是从他这里走,宁通判实际上是知情的,但他日……宁通判上了公堂宁通判还是只会说不知情,一切照章。 郭子都做这件事时,谁都没有瞒着,可其他任何一个还存有良心的官员,郭子都都不想让他们沾手。 就是说,做这件事前,郭子都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以身祭法,正朝堂清风。 · 御史中丞亲自来楚州查这个贪污的案子,可人到了……也收下了孝敬银子,可人没有到他们的接风宴,案子也没有来找他们这些官员问,倒是先走访了起来,这让楚州的官员们心中那根弦绷了一绷。 尤其是郭子都出身陈郡谢氏的云山书院,这一次……皇帝又派了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前来审案,他们猜测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收了户部侍郎亲戚家银子的官员,顿时感觉到这银子烫手。 谢云初到达楚州的第三日,终于是要开审了。 楚州的官员谢云初都挨了请了过来,与楚州的提刑官田平安一同审理,御史台的主簿亲自在一旁记录的证词。 有些良心未泯,将河道之事说了出来,称郭子都将银子每一文都花在了修建河道之上。 有几个……收了户部侍郎亲戚家银子的官员,在踏入公堂的那一刻,就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朝廷派来的御史中丞谢云初虽然后来拜纪先生为师,可实际上也算是出自云山书院,这楚州陪审的提刑官也是出自云山书院…… 他们之前都想错了,这郭子都背后并非是毫无靠山。 郭子都的靠山……就是陈郡谢氏! 如今陈郡谢氏的谢瑾元一脚已经入阁,还是掌管大邺官员升调的吏部尚书。 谢云初年纪虽然小,可深得皇帝器重,是能和三皇子打擂台的御史中丞。 大冷的天,几个坐立不安的地方官不住用帕子擦汗,最终没有敢在郭子都的身上踩上一脚,也不敢将户部侍郎的亲戚撤出来,只是泥鳅似的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时不时不着痕迹将郭子都褒奖一番。 好在之前他们给户部的文书上,只是避重就轻供词并没有捏造,如今只要捧一捧郭子都也就是了。 大约是楚州的官员看清楚了风向,这案子审查起来十分迅速。 三日后,谢云初带着官员的一应供词,启程折返汴京。 回去的路上,谢云初和于谦超、谢云望三人将楚州官员的供状反复拿在手中看。 “我这几天琢磨着,陛下让六郎来楚州查这个案子,是不是另有深意?”谢云望转头瞧着正倚着团枕看供词的谢云初。 谢云初看着转头瞧她的谢云望,颔首:“皇帝,是想用郭子都的事,给朝中贪腐的官员敲一个警种。” 那日皇帝让谢云初去查郭子都贪腐案银子去向时,谢云初就觉着古怪。 后来从户部拿到一应文书,看到田平安的名字,谢云初便了然…… 皇帝应当已经知道郭子都银子的去向,这一次让她来查,要么就是试探谢云初面对云山书院同门的情谊,还能不能对皇帝忠心。 要么,就是有别的目的。 见到田平安之后,谢云初便知晓…… 皇帝这是要成全拿命来拼的郭子都,也借此机会警醒那些背地里贪腐的官员,让他们收敛一些。 二月二十六,谢云初一行人抵达汴京。 谢老太爷也很是关心郭子都贪腐案,得知郭子都死因,沉默良久未语,终是红了眼眶,只哽咽道:“洁云……一身清正傲骨,却愿为民立身浊泥之中,我竟……不知该说他是楷模好,还是该教导学生不要效仿的好。” 第三百九十二章:意料之中 二十七早朝之上,谢云初当庭将郭子都贪污案前因后果说的明明白白。 “前任楚州知府王宽仁上报工部,请修河堤,银钱系数被楚州官员瓜分,当地官员逼迫百姓服役草草修缮了事!郭子都自上任以来,眼见百姓良田年年被毁,每年因河道丧命之人十几,数次请修缮河道,不得获批,究其因有二……” “其一,郭子都不愿结党,不能在楚州官场立足,不得上司器重,所奏不得达汴京!其二,前任知府王宽仁党派势力强大,楚州官员不愿得罪前任知府王宽仁!故……郭子都为百姓安身立命,铤而走险贪墨银两,实乃无可奈何之举。” “郭子都自知……国法纲纪不可亵渎,即便为情非得已,亦是有罪之身,不愿因情有可原四字,令主审以善赎恶,使国政情、法相混。” “国法不清,则朝政不明,郭子都以身祭法,匡大邺国法圣洁,为后继……欲以情脱罪者,以善掩恶者,不可宽从,树典立范!” 郭子都不求死后得善名,只求从此……朝政情、法不可相混。 求朝政的一丝清明。 皇帝在朝堂之上气得砸了桌案上的杯子,直言朝中人情关系……竟逼得为国为民的父母官不得不用贪污的手段,来为百姓为朝廷修河堤。 一个为国为民,算是定了郭子都的身后名。 “给朕查!以郭子都为例,不得以善赎恶,不得情、法相混,使国法不清!一文钱都给朕查清楚!但凡贪了的……从严处置,一个不许遗漏!” 皇帝说完拂袖而去。 此事不止在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在汴京城也传的街知巷闻。 寒窗苦读,怀揣着一腔报国之心的饱学之士入仕,却必须得以贪污的方式,才能为百姓求活路,这怎能让人不震撼动容? 有人能敬佩郭子都这位士大夫的选择,理解读书人对于清白风骨和信仰的坚持。 但也有人深觉郭子都放弃本应有的锦绣前程慷慨赴死,只为求一缕微不足道的清风,是愚昧。 而谢云初没有让郭子都的死变的微不足道,趁着郭子都死掀起的风波,如今身在吏部的谢云芝成为谢大爷谢瑾元和谢云初的桥梁,着手吏部新的改革。 谢云初提纲,吏部尚书谢瑾元细化,再反复斟酌商讨。 三月初六,吏部尚书谢瑾元正式呈上官员任职改革文书,朝堂之中一番慷慨言辞,以只盼望日后不会再有郭子都这般为民者,以贪污为手段,以死换百姓生机之事发生。 皇帝允准。 以此为引子,户部侍郎也受到了牵连…… 皇帝一声令下要御史台和大理寺去查,大理寺被派出了汴京,御史台则是从户部动手。 三皇子折损了好不容易才培养上来的户部侍郎,更是将谢云初恨到了骨子里。 因着燕王和怀王相继就蕃,七皇子年纪还小,三皇子瞧着势头很旺,如今已然是如同太子一般,同皇帝上下朝,去皇帝书房帮着皇帝整理政务批阅奏章。 可三皇子明面儿上越是烈火烹油,背地里的势力却逐渐被拔除。 三皇子府的幕僚不是没有瞧出猫腻,可偏偏每一次都并非是皇帝和谢云初无中生有。 三皇子每每同皇帝交心之后,也更愿意相信,皇帝是为了利用谢云初来为他清理出一个干净的朝堂。 偏偏,三皇子还不敢告诉皇帝,那些被谢云初盯上的都是他门下之人,怕皇帝以为他结党,也怕皇帝知道他门下之人贪污,连带着对他不满,毕竟……他现在不是夺位之时,已如同储君。 自古皇帝最为忌讳的,便是储君结党…… 三皇子和三皇子门下幕僚,都将三皇子当做储君看待,自然是要避忌帝王的忌讳。 原本三皇子打算等到将来继位之后,学习自家父皇刚刚登基之时的做派,利用谢云初收拾到其他自己看不顺眼之人,之后再收拾谢云初。 如今臂膀接二连三被谢云初折断,三皇子想杀谢云初之心已经不可忍耐。 “谢云初是不能留了!再这么下去,本殿下还未继承皇位,左右手就先让谢云初拔干净了!”三皇子面色阴沉,“陈郡谢氏不能得罪,得想个天衣无缝的法子,本殿下养了你们这么久,这一次若是再办不成,小心脑袋!” 三皇子说完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控制不住情绪,一脚踹倒了摆着花瓶的高几,瓷片碎裂的声音惊得一众幕僚不知如何是好,你看我我看你,也算是明白三皇子对谢云初恨得有多深。 这次要是治不住谢云初,恐怕他们在三皇子跟前就要失宠了。 眼看着三皇子即将成为储君,他们这个时候若是让三皇子失望,前途就没了。 “这谢云初身子不大好,听说一直给谢云初诊治的这位顾神医,与陈郡谢氏可是有着深仇大恨的,恨到发誓不给天下姓谢之人诊脉!如今不过是看在琅琊王氏纪先生的面子上,才破例为谢云初医治,我们是不是可以从顾神医这里着手?” 有幕僚开口说。 “这法子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万一这顾神医将此事告诉纪先生,这就是明晃晃得罪陈郡谢氏或许还会连纪先生一同得罪,殿下恐怕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那就只能在别的地方想办了……” 有幕僚想了半晌后,开口道:“这谢云初与怀王一向感情深厚,怀王又是个没有心机的,若是我们对怀王发力,谢云初不见得能无动于衷,郭子都以身祭法,树典立范,这是谢云初今日在早朝之上说的,只要她助怀王就能被我们抓住把柄。” · 元丰十九年三月初九,北魏使臣入汴京,带来北魏皇帝丧讯。 北魏皇帝于二月十一驾崩,北魏贵妃所生的二皇子登基为帝,北魏请安阳公主回北魏奔丧。 北魏二皇子登基,在谢云初的意料之中…… 云昭和安平侯为了招揽谢太师,可谓是下了血本。 第三百九十三章:太后 当初安平侯派人刺杀谢云初之事闹大,北魏的谢太师讨要公道,云昭干脆利落处置了自己的父亲安平侯,削其爵位,给了陈郡谢氏一个交代,也给足了谢太师面子,让谢太师看到了云昭的诚意。 谢太师便也选择扶持二皇子。 如今北魏新帝登基,若是谢云初没有料错,云昭也该重新启用安平侯,来达到制衡谢太师的目的了。 不过,安平侯能不能真正同谢云初的叔祖父相抗衡,这就要看云昭在北魏先帝离世之前,给自己留下了多少后手。 除此之外,北魏使臣严毅私下,还给谢云初带来了一封云昭的亲笔信。 谢云初这日刚从御史台衙门出来,马车还未到谢府,就被北魏使臣的护卫拦了下来。 严毅也算是谢云初的旧相识了,只不过……她认识严毅,严毅不认识她罢了。 元宝推开马车车门,谢云初歪了歪头,眸色冷淡瞧着为北魏先帝身着素服轻轻扇着折扇的严毅,抬眉。 看到马车内那位汴京城出了名的白玉郎君,严毅收了折扇行礼:“小谢大人请恕在下冒昧,久闻小谢大人盛名,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请小谢大人一茶?” 严毅向来都是无事不等三宝殿之人,只独对云昭视若知己,可以说是云昭有求严毅必应。 “今日刚刚下值实在疲乏,况且……严大人是北魏使臣,与严大人私下往来,被参一本……谢某可吃不宵啊!”谢云初眼底带着笑意,语声淡漠,“夜辰,回府。” “小谢大人!”严毅跺了几步拦在马车车头,“小谢大人可能不太了解严某,严某想做之事还没有做不成的,严某想同谁一茶,那不达目的……也是绝不会罢休,今日除非小谢大人……让自家马车踏着严某这个北魏使臣的尸身过去,否则……就还请小谢大人赏脸一茶。” “严大人恐怕也不太了解谢某,谢某若不想做的事情,马车一不小心碾死一个北魏使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云初眉目笑意越发凉薄,“走!” 夜辰见马夫有些犹豫,一跃上了马车,扯过缰绳,用力一扯,骏马长嘶惊得严毅后退两步,他眸色一沉,稳住底盘,折扇展开如刀破空直向骏马的双眼而去。 夜辰拔刀一跃凌空将严毅的折扇劈成两半,一手持刀一手扯住骏马套绳稳住骏马,目光凌厉看向严毅。 “哎呀……呀呀呀呀呀!”严毅浮夸惊呼,“这扇子可是先皇赐给在下的,小谢大人毁坏我北魏先皇御赐之物,难道不该请我吃茶谢罪?” “御赐之物,严大人不在家中供着,拿出来随意使用,可见……对北魏先皇并不恭敬。” 虽然谢云初知道严毅一向厚颜,还是难免的被气笑了。 “御赐之物当然是贴身带着物尽其用才算是不辜负先皇,小谢大人这弄坏了我北魏先皇御赐之物,请严某吃杯茶总不过分吧!”严毅张开双手,依旧挡住去路,死皮赖脸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瞧见马车内谢云初勾唇浅笑的模样,连忙开口:“唉唉唉……谢大人笑了!那就是应承了在下!耽误不了谢大人多久!也请谢大人体谅体谅在下,在下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听到这话,谢云初眉头抬了抬了。 受人之托…… 怕是受云昭之托吧! 当初萧知宴将她的身份告知云昭,虽然安平侯信了谢云初后来的那些话,可云昭不见得会信。 尤其是,云昭心里清楚……萧知宴是不会骗她的。 谢云初冷清的双目看向严毅:“既然严大人是受人之托,那……也不妨一茶。” “小谢大人当真是个好人啊!”严毅笑开来。 小舟、画舫穿梭的奔腾河流被余晖涂染成金色,高阔的拱桥金光熠熠。 金乌将将西沉,两岸重檐楼榭环绕的宽河上,便传来笙鼓……和莺歌燕舞的热闹之声。 随着天渐渐暗下,这汴京城竟是比白日里的还要热闹喧嚣。 河上、长街……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尘世的热闹和繁华。 谢云初为避嫌,选了临河繁华夜市中,茅草棚上冒着滚滚炊烟的茶棚。 严毅这位钟鸣鼎食之家长成的公子哥,瞧着眼前这连个名字都没有的茶棚,眉头微紧…… 棚子三面透风,摆了几张掉漆却擦的十分干净的桌子板凳,茅草檐下半垂着被洗的发白的粗布,里面儿烧得火红的炉子上坐着几个洗的锃亮的大铜壶。 摊位前面连个招牌都没有立,只用竹竿挑了个旗,上面写着个茶字。 严毅掩住眼底的嫌弃,转头示意护卫给了一锭银子,将摊位给包了下来,不让旁人进棚。 元宝用帕子给谢云初擦了桌子和櫈子,请谢云初坐下后,身材修长高大的严毅也弯腰从棚外进来,在谢云初对面坐下。 很快,看顾茶棚的汉子给两人上了茶退下。 严毅缓声开口:“严某受太后之托,特来给小谢大人送信。” 说着,严毅从胸前拿出云昭的亲笔信,放在桌几上,推至谢云初面前。 新帝登基,云昭已经是北魏强国的太后了。 谢云初徐徐往热茶中吹了一口热气,视线扫过那封信上“云初亲启”四字,含笑看向严毅:“谢某人自问与贵国太后,并无往来,这信……来的蹊跷,不敢接啊!” 严毅眉头抬了抬:“小谢大人还是收下吧,相信……小谢大人不会希望严某当着大邺皇帝的面儿,将信递到小谢大人手中。” “这么说……严大人看过了。”谢云初笑道。 严毅笑着端起茶杯:“太后给谢大人的信,严某怎么敢擅自启封。” 谢云初轻笑,谎话。 “严大人,信……您拿回去,谢某不敢接。”谢云初还是那浅笑的模样,“我乃大邺朝臣,然叔祖父在北魏为太师,与北魏来往本就应当慎之又慎!若严大人非要给,那就当着我大邺陛下的面给,若陛下允准谢某收下,谢某必定收下。” 第三百九十四章:朝政 谢云初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 她弄不清楚严毅的目的,自然不能被严毅牵着鼻子走。 严毅唇角笑意愈深,他转头同自己护卫颔首,只见那护卫让店家将茶棚两侧的竹帘都垂放了下来。 “严大人,这是……何意啊?”谢云初看着严毅的眸色波澜不惊,却透着冷冽的晾意。 “这封信,只适合小谢大人私下看,不适合在朝堂之上拆开。”严毅将信往谢云初的方向推了推,“对小谢大人不利……” “严大人如此说,我倒是更不敢接下这封信了。”谢云初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严大人若是要给,那就当着陛下的面儿给,不论这信中是何内容,谢某都不敢……也不愿欺瞒陛下!” 说完,谢云初将面前的茶饮尽:“谢某多谢严大人的茶,就此别过。” “小谢大人!”严毅视线盯着已经起身的谢云初,开口,“谢大人至今未曾娶妻订亲……想来是别有内情,或许……谢大人喜欢的是男子,无法与小娘子成亲?” 谢云初眼神未改,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收紧。 猜测云昭是否在那封信中点名了她的身份…… “又或者……”严毅看着已要同自己擦肩的谢云初,端起茶杯,“美貌女子都不能及的小谢大人,本身就是女子呢?” 谢云初瞳仁一缩,心中动了杀意,她转头瞧着严毅,眉目间波澜不惊的平静有几分渗人:“严大人可得慎言。” 如今,母亲陆氏已经大致准备妥当,要同谢二爷和离,只要和离之后……谢氏的族法就管不上陆氏。 母亲性命无虞。 按照道理说,现在女儿身的身份暴露不暴露,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如今她与纪京辞商议的新政还没有来得及推行,她还不想离开官场。 她是女儿身之事,就连萧知宴都不知道,远在北魏的云昭便不可能知道,就更遑论是严毅。 “难道严某说的不对?” “谢某堂堂七尺男儿,严大人此言是在羞辱谢某。”谢云初冷声道。 严毅将茶饮尽,拿着信转身,仰头递给谢云初:“小谢大人还是行个方便收下吧!严某也好交差。” 谢云初还是不收:“严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冒犯谢某,还指望着谢某于你行方便?严大人当真以为这里……是你北魏?” 谢云初碰都不碰那封信,准备离去…… 严毅却直接将信拿了出来,起身跟在谢云初身后念道:“云初阿姐,见信如吾……”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眉头微紧转过头看着笑意莹莹的严毅。 “小谢大人既然同我们北魏太后是旧相识,信……还是收下的好!”严毅笑道。 严毅其实也是一肚子的疑问,若说谢云初是女扮男装这还说得过去。 可谢云初年纪如此小,云昭却称呼谢云初阿姐。 严毅今日,除了给谢云初送信之外,也是想要搞清楚这谢云初同云昭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云初露出颇为意外又愤怒的表情:“这是北魏太后写给谢某的信还是严大人在戏弄谢某?难不成你严家,要同我陈郡谢氏结仇吗?” 严毅在谢云初的脸上和眼中找不到任何破绽,心中顿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想到北魏细作说,大邺朝堂三皇子和谢云初不和,便沉住气笑道:“既然谢大人不收这信,那在下……只能将信送到三皇子处了。” “严大人请便!”谢云初说完拂袖离开。 严毅看着谢云初怒气冲冲的背影,视线又落在云昭的亲笔信上…… 这信云昭让他转交谢云初,是他好奇信中内容,又担心云昭为了稳住谢太师在信中承诺给谢氏什么,便悄悄拆开看了。 信中,说让谢云初回去帮她,还称呼谢云初阿姐…… 说让谢云初回北魏,替她压制谢太师。 严毅想不通。 谢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凭什么帮着云昭压制谢太师? 云昭又为何称呼谢云初这个年纪比她小出这么多的小郎君……阿姐,即便称呼,也应当是阿弟才对! 退一步说,就算谢云初是女子,也应当是阿妹。 严毅再想到当初安平侯派人刺杀谢云初之事,总觉的这个谢云初和云昭之间有什么牵绊。 可不论是严毅怎么查,都没法将谢云初和云昭牵扯到一起。 他满腹疑问,本指望着用这封信让谢云初给他做一个解答。 没想到,这谢云初好似真的不认识云昭。 若是抛开云昭不谈…… 严毅瞧着谢府马车缓缓离去,抬脚走出茶棚,眸子眯起。 如今北魏主少国疑,内政混乱,党派相争,群臣都在钻营…… 而大邺有谢云初这么一个如此年纪,吏能出色,家世背景雄厚的朝臣,严毅当真是不放心极了。 严毅垂眸瞧着手中的信,或许……是云昭弄错了。 既然如此,不如将这封信前一页给大邺的三皇子看一看,就让大邺皇子以为谢云初女子之身,像谢云初这样迂腐的读书人,说不准觉得受到奇耻大辱一气之下……就辞官了。 这对现在的北魏或是将来的北魏来说,都是好事。 · 一上马车,谢云初猛然睁开眼,那眼神将元宝都吓到了。 她将马车车窗推开一些,同骑马跟在一侧的夜辰道:“你亲自去盯着这个严毅,若是严毅去往三皇子府,立刻来报,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是!”夜辰应声。 信,谢云初没有看到底写得是什么,但若是谢云初没有猜错,定然是一些云昭让她回北魏帮忙压制谢太师之言。 或许,还有些歉意。 她只要不接,严毅就拿她没有办法。 可若是严毅将信送到三皇子那里,难保三皇子不会用这封信来攻讦她。 云昭如今顺利成为太后,启用安平侯来压制谢太师,谢太师也不是束手就擒之辈,恐怕这会儿正愁找不到借口向云昭发难,以此把控朝政。 若这个严毅真的蠢到将信送到三皇子那里给她找不痛快,那谢云初也不介意再次请叔祖父为他讨个公道。 第三百九十五章:平安 按照云昭现在的性子,为了稳住谢太师,动手处置自己的臂膀严毅给一个谢太师交代,也不是没可能。 严毅……不敢说性命保不住,至少朝堂上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严毅愿意相安无事,谢云初也不愿意给云昭找麻烦。 她们二人隔了前世今生,此生就各自安好,用不相见,最为妥当。 谢云初的马车还未到府门前,夜辰便快马回来了,称严毅果真是去了三皇子府。 谢云初手心一紧,略作思索片刻,镇定开口道:“调转马车车头,入宫面圣。” 入宫面圣,主动将这封信的事情告知皇帝…… 对谢云初来说是有风险的。 可这风险,却比三皇子将此事抖到皇帝面前,要小得多。 · 皇帝正在御湖垂钓,人都快睡着了,便听高公公说谢云初来了。 皇帝让人将谢云初带了过来。 谢云初跪地叩首,将今日北魏使臣严毅拦下她马车之事告知皇帝。 “微臣不想私下与北魏使臣来往,便选了一处茶棚,谁知北魏使臣严大人拿出一封信,称是北魏太后写于微臣,微臣思来想去……与北魏太后并无往来,请严大人改日当着陛下的面转交,若陛下允准微臣才敢收,毕竟……分属两国,多有不便……” 皇帝转头看着谢云初,他知道谢云初在这些细微之事上一向很是谨慎。 “可北魏使臣严大人,却自行拆了信,同微臣念信,起首……竟羞辱微臣,念道……云初阿姐!微臣比北魏太后年纪小不说,堂堂正正一男儿,岂容北魏使臣如此羞辱,忍无可忍冲动之下未曾克制,与北魏使臣发生口角,特来向陛下请罪。”谢云初同皇帝叩首。 “起来吧!”皇帝转头端起小几上的茶杯,“这不是什么大事,即便是有错也是北魏使臣有错在先!爱卿愤怒有情可原!” “陛下……”谢云初抬头瞧着皇帝,“可这信如此古怪,微臣回府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不论这信是北魏太后所写,还是北魏使臣刻意羞辱,都太莫名其妙,微臣担心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让一个人同自己站在一起最好的法子,便是将问题抛给那个人。 皇帝也眉心微紧。 “微臣以为,这北魏使臣定然想不到,我大邺朝堂不同于北魏,大邺臣不瞒君!他此时应当还不知微臣已经入宫,甚至不知微臣已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可宣北魏使臣入宫,将此事问个明白!”谢云初干净的眸子望着皇帝,“如此,即便北魏使臣有阴谋,也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见皇帝似乎不大情愿为这点儿小事费神,谢云初再次叩首能:“陛下,此事北魏使臣目的不明,不查清微臣不能安心,烦劳陛下微臣心中也过意不去,可为大邺……微臣只能叩求陛下了。” 皇帝叹了口气:“高天德,把这个北魏使臣严毅叫来,别叫他知道了为什么朕叫他入宫。” “是!”高天德瞧了眼谢云初,转身派人去唤严毅过来。 “别跪着了,过来陪朕钓一会儿鱼。”皇帝冲谢云初招手。 严毅到时,见谢云初坐在大邺皇帝身旁钓鱼,不知道同皇帝说了什么,引得皇帝开怀大笑,顿时心中惴惴不安。 他上前同大邺皇帝行礼,而后起身:“不知陛下召见,有何吩咐?” 皇帝回头看了眼谢云初,问严毅:“听闻严使今日替贵国太后带了一封信给朕的御史中丞,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非要私下给,难不成……贵国太后是瞧中了我们谢大人的才能,想夺了朕的能臣,请谢大人入北魏不成?” 严毅表情难掩错愕,眼睛一转,慌行礼道:“陛下恕罪,早听闻小谢大人有白玉郎君之称,初见小谢大人惊为天人……” 说着,严毅抬眸朝谢云初看了眼,又忙垂下头去:“外臣……对小谢大人有了不同寻常的欣赏,但……说来难以启齿,微臣喜欢美人儿但也喜欢美男,可这样羞耻的喜好不敢为外人道,便……便想着小谢大人这个年纪未成成婚或许也是好男风,这才斗胆试探小谢大人……” 谢云初:“……” 严毅脑子一向转的快,这自污的法子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皇帝听到这个理由,也是一愣,转而看着谢云初那张精致绝伦的五官,当真……是要比女子更为惊艳绝伦。 如此看来,这谢云初的身上倒是有几分纪京辞的风采。 “谢某之所以这个年纪不曾成婚,是因身体孱弱,不知何时便会一命呜呼,不愿耽误旁人家小娘子,并非喜好男风,严大人不拘一格,但也请不要空口白牙借着贵国太后,往谢某身上泼脏水。” “小谢大人说的是!是严某的不是……”严毅朝谢云初行礼致歉。 “不过,严大人既然说是试探,为何假借贵国太后之信?还要称呼谢某云初阿姐?谢某不论是性别还是年龄,怕都对不上吧!”谢云初反问严毅。 严毅:“……” 这本是他想从谢云初这里弄清楚的问题,结果倒好……竟让谢云初反问了回来。 “谢大人见谅,严某爱慕谢大人,也只是为了试探谢大人是否与严某一般也爱慕男子,并不想陷害谢大人,若是信不离奇一些,若有万一害了谢大人,那就是严某的此生最大罪过。”严毅头也不抬,好似说的情真意切。 皇帝眉头抬了抬:“好了,一场误会罢了!” “你也不太要太计较了!”皇帝笑着同谢云初说完,又同严毅道,“严使玩笑也要有度。” “外臣惭愧,已无颜在面对陛下和小谢大人,如今既然安阳公主有孕不能随外臣回国奔丧,还请陛下允准外臣辞行。”严毅一脸难为情道。 皇帝点了点头:“好……那就祝严大人一路平安。” 严毅之所以急着要走,应当是同三皇子说了什么,担心三皇子之后拉着他来皇帝面前为证吧! 谢云初冷眼看着恭敬行礼退下的严毅,也同皇帝辞行。 第三百九十六章:挑拨 “不过说起来,爱卿你年纪也不小了,虽说身体不好,可不成家也不成啊,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 “多谢陛下关怀,家中祖父也很是关心微臣终身大事,如今顾神医为微臣调理身子,明言许多禁忌,方能保全身子,故而……家中祖父、父亲也不敢着急。”谢云初拿出之前给谢老太爷的说辞对付皇帝。 皇帝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既然是顾神医说的,那是要听!这样……爱卿若是有一日遇见了心意的小娘子,一定要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多谢陛下!”谢云初下跪再拜。 皇帝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严毅既然有心想让大邺朝堂皇子和能臣斗起来,自然不会将皇帝招他入宫问了什么之事告诉三皇子。 而皇帝身边近身伺候的只有高公公,就连皇后的人也打探不出什么来,今日谢云初和北魏使臣前后入宫,同皇帝说了些什么。 第二日早朝之上,三皇子的门下便告发谢云初昨日与北魏使臣严毅单独密谈,且谢云初欺君罔上……竟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此言,在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谢大爷只觉荒缪,但还是难免转过头朝谢云初看去…… 见谢云初面露怒意,却没有丝毫慌张,谢大爷这才放心下来。 三皇子其实并不信严毅说,谢云初是女子之身……且与北魏的太后有来往之言。 北魏的太后来历三皇子没有办法详查,可谢云初是三皇子最想杀之人,谢云初的身世三皇子早就查的清清楚楚。 况且,北魏的太后称呼谢云初阿姐,也太可笑了些。 便是按照年纪算,称呼阿妹还有几分可信。 今日三皇子让自己的人当朝挑出此事,不过是三皇子觉着反正已经同谢云初撕破了脸,能给谢云初添堵也挺好…… 正如严毅所言,谢云初是个读书把脑子读迂腐的人,心里只有忠君二字。 今日他以谢云初是女儿身羞辱谢云初,说不准谢云初文人清高一怒之下离开朝堂了呢? 那可就自己减少了一桩大麻烦。 而且,只要谢云初离开朝堂,他就是派杀手去杀谢云初,父皇应当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此事,朕知晓……昨日谢爱卿就拉着严毅来朕这里讨公道了!”皇帝摆了摆手,并未将此事当回事儿,“不过是那严毅好男风,见谢爱卿容貌瑰丽,试探谢爱卿是否与他志趣相投罢了!” “父皇,虽说您这么说了,自然是好,可……小谢大人到如今还未曾娶妻,也未曾订亲,难免引人怀疑,既然已有朝臣提出怀疑谢大人欺君罔上,就应当还小谢大人清白才是,也能避免日后的流言蜚语。”三皇子上前道。 皇帝眉头微紧,他知道自己这个嫡子,因沈砚行同谢云初结仇,时时刻刻都要找谢云初的麻烦,这几年谢云初接连除他臂膀,他早就容不下谢云初了。 若是不能让这三儿子出口气,怕是自己下了早朝之后,又得费神安抚半天…… 三皇子党见皇帝没有即刻否回去,连忙上前:“陛下,三殿下所言甚是,我等皆对小谢大人身份有所怀疑,还请小谢大人自证并非欺君!” 谢云初不动声色,一副坦然的模样…… 这些人,一口一个欺君,要把这砍头的死罪往她头上扣,可见是多么想要她死。 “那你们想要怎么还谢爱卿清白?”皇帝反问。 “父皇,其实简单!”三皇子含笑直起身来,朝着立在朝臣中,身姿纤瘦挺拔的谢云初看去,“在场的都是男子,小谢大人脱衣自证便是。” “荒缪!”谢云初上前同皇帝一拜,“我谢云初即便无才无德,位卑体贱,也是堂堂进士出身,三甲头名,殿下要谢某当众脱衣,含辱证清白!恕谢云初不能从命!生死是小,失节事大!士可杀……不可辱!” 谢云初语声激昂,好似怒击攻心,撩开官服跪地叩首:“当众脱衣,谢云初宁死不从,请陛下赐臣一死,以保微臣气节。” “好了好了!这是什么大事!就要闹到要死的地步了!”皇帝眉头紧皱,语声中带着不耐烦。 “陛下,我等与小谢大人同朝为官也不是一日两日,若小谢大人是女子……微臣等人不可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因这样的无稽之谈便要朝臣折节含辱自证清白,实在是不可取啊!” 谢云初如今在朝廷之中,是清正官员的典范,不少自有风骨的朝臣出面为谢云初为证。 “你同小谢大人同吃同睡了?官服一穿……谁知道是男是女!”三皇子一党揪住不放,“小谢大人若真是男子,又何惧脱衣自证?” 谢瑾元都看不下去,上前道:“陛下,当众脱衣实在不妥,若三殿下真有所怀疑,不如请人入后殿替谢云初验明正身即是。” 谢大爷是出于好意。 如今三皇子和谢云初各不相让,皇帝已经显露出不耐烦之态,与其争下去不如各退一步。 谢云初藏在官袍中的手收紧,叩首:“请陛下赐微臣一死,如此有辱斯文,折节之事,恕微臣宁死不从!” 谢大爷转头朝谢云初看去,不禁皱紧眉头,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皇帝见谢云初连谢瑾元的账都不买,心中有些舒坦的同时,又觉得谢云初实在是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 “谢爱卿,朕觉着谢尚书所言十分有理,就让……高天德随你一同入后殿,只有高天德一人而已,这高天德平日是伺候朕的,也不算是……辱没了你!”皇帝耐着性子劝谢云初,“且此次之后,必定再也没有人敢拿你的身份说事,何乐而不为?” 谢云初半垂着眸子,心剧烈跳了几下,同皇帝叩首:“陛下容禀,三殿下今日之所以当庭对微臣发难,若是微臣猜的不错,是因昨日北魏使臣严毅在见过微臣之后曾到访三皇子府,北魏使臣严毅意在挑拨我大邺朝堂。” 第三百九十七章:臣不受 “而严毅之所以敢如此行事,是因知三皇子与微臣不和,又早已打探清楚知微臣又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绝不会含辱自证!”谢云初抬头看向高高坐在丹陛上端的皇帝,“今日三皇子要微臣脱衣验明正身,微臣不能从命,也不愿从命!无稽之事都要微臣退让……来日呢?来日三皇子又要如何折辱微臣?” “国政、国策之上,意见向左,你来我往的争斗,只要是利国利民的,都是大邺铮铮向荣之象!可若是朝堂上的争斗变成了以折辱式的打压,这样的朝堂……微臣很是失望!” 谢云初再次恭敬叩首:“陛下有命,微臣愿意同高公公前往后殿验明正身,但……受此大辱,微臣愧为读书人,为士大夫之耻,不堪任御史中丞!今日便离去,愿……吾皇康健,大邺国祚绵长不止。” “谢云初……”皇帝眉头紧皱,“何至于此?” “谢云初!你这是威胁父皇吗?”三皇子故意拱火,“父皇是君你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只是让你脱衣验身,而且是平日里伺候父皇的高公公伺候你宽衣,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你竟还敢拿辞官来威胁父皇,你还没有为臣子的本分!” 谢云初都说要辞官,这么好的机会,三皇子怎么能放过…… “君要臣死,臣甘之如饴,但……辱,臣不受。”谢云初挺直脊梁,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三皇子余光瞧了眼面色阴沉沉的皇帝,又高声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要父皇为了你收回圣旨不成!谢云初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皇帝看着三皇子咄咄逼人的背影,心中的怒火又悄悄熄了下去…… 如今,老三的臂膀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除了谢云初,他也并非不是没有旁人可用。 谢云初的确出色,年纪又小…… 他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并非感受不到,之前骗纪京辞的好似都已经应验在了身上。 估摸着他也就这几年的事情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将谢云初放出去磨一磨性子,等来日老五登基,再施恩启用谢云初,谢云初必定全力效忠。 “谢云初……是不是这些年朕对你过分宠爱了,竟纵容出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皇帝语声幽沉。 谢大爷立在一旁心中惴惴不安,又不能上前冒然求情,唇瓣紧紧抿着。 “既然如此,御史中丞你也不必做了……去茂州当个通判吧!现在就去吧!”皇帝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三皇子与谢云初交锋几年,头一次占到上风,一边恭送皇帝,一边得以朝谢云初露出笑容。 谢云初心中紧绷的弦顿时松了下来…… 她几乎是在皇帝说出茂州之时,便明白皇帝的意图。 皇帝还是看重萧五郎,想要萧五郎成为大邺新君。 所以皇帝将她贬到距离成都府比较近的茂州,是盘算着等将来萧五郎继位,给萧五郎一个给她施恩的机会,将她召回朝中。 帝王权术,这一招以前的皇帝也用过。 大皇子死后,皇帝知道三皇子性子刻薄不适合成为皇帝,就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萧五郎的身上,却始终……看不到不被他所重视的七皇子。 谢云初叩首再拜,等所有官员都退出了大殿,这才缓缓起身朝殿外走去。 不论如何,比起被发现是女子之身相比,贬至茂州已经算是幸运。 · 从宫门出来,谢云初便看到谢大爷的长随正在宫门前候着她,同她行礼。 这一次突然被贬茂州,谢大爷有些不安,不知是谢云初有意避让三皇子锋芒,还是真的马失前蹄。 若是失策,谢大爷便要开始绸缪设法让谢云初尽快回来。 谢大爷让长随来,是示意谢云初尽快给他个说法。 谢云初会意颔首,上了马车。 很快,谢云初在朝堂之上被贬茂州之事传遍了汴京。 在御史台衙门当值的谢云望请了假赶回来,满脸惊慌要寻谢云初说话,得知谢云初在谢老太爷那里,又耐不住在谢老太爷院子外转圈圈。 “北魏使臣严毅送来北魏太后的信,孙儿看了,北魏太后许以高位……想要孙儿前往北魏任职,来压制与叔祖父。”谢云初面不红心不跳,半真半假同谢老太爷说着此次之事,“孙儿拒绝,故而严毅这才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意在利用孙儿与三皇子不和之事,将孙儿赶出大邺朝堂,以此……逼迫孙儿前往北魏。” 谢老太爷面色阴沉:“此事,我会同你叔祖父去信说明!北魏太后想要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让我们谢氏相杀为她所用,可笑!” “信……孙儿没有收!三皇子今日早朝对孙儿发难之时又没有拿出来,想来严毅没有将信给三皇子,还在严毅身上。”谢云初面色冷沉,“孙儿已经让夜辰带着人去追严毅,若是能将信抢回来,一同交给叔祖父,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谢云初给夜辰的命令是抢信,毁信,还有……送信。 “此事你不用再管,祖父会解决。”谢老太爷更关心大邺朝廷,“陛下这一次将你送去茂州,是不是……为了留给新君施恩余地?陛下的身子可是出了问题?” “陛下的身体……这一次,应当是真的出了问题。” 谢云初将自己的想法同谢老太爷说了一遍。 “你是说,陛下还是属意五皇子?”谢老太爷手肘担在小几上,不住摩挲着手指。 谢云初颔首:“在陛下看来,只有怀王登基,所有皇子才都能活命。” 三皇子若登基,萧五郎这个曾被皇帝宠爱的皇子,头一个就活不成了。 “而且,孙儿觉着,陛下贬孙儿去茂州,或许还有另一层深意……”谢云初缓声说,“陛下,想让孙儿劝说怀王争夺储位。”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你同怀王本就是同门师兄弟,陛下看重你吏能出色,也看重你年轻,想给怀王留下这个施恩的机会,你受着就是了,只要怀王登基……你的位置还要再往上提。” 第三百九十八章:帝师 听谢云初说了这么许多,谢老太爷总算放心下来。 只要怀王能登基,谢云初的前程不成问题。 更别说,谢云初与怀王算是一同长大,感情甚笃。 谢云初看着放下心来的谢老太爷,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道:“祖父,怀王……其实对皇位并无行之,孙儿……倒是看好七皇子。” 谢老太爷眉心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个孙儿,野心如此大…… 六郎如今教导七皇子,深得七皇子敬重,这是要与北魏的谢太师一般,做帝师啊。 谢老太爷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七皇子年幼,若是七皇子登基六郎是帝师,虽然六郎年轻,可朝政更容易说上话。 “怀王与你的情谊,祖父看在眼里,你之前昏迷不醒,怀王急得将宫中珍惜药材都求来,整个太医院的能手都被怀王拉到了谢府,若是怀王登基,你的前程也不会差。” “祖父,一来孙儿深知怀王无意皇位,二来……孙儿教导七皇子这几年,七皇子聪慧且有大局观,对于朝政往往都有独到见解,若是将来登基,必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完成祖父期盼……匡我大邺,再造辉煌。” 谢老太爷闻言,摩挲着桌几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眸色沉静的谢云初。 没想到,谢云初竟没有忘记他平生所愿…… “陛下要孙儿现在就走,孙儿即将离开汴京,但不放心七皇子,还请祖父和大伯多加照顾。”谢云初起身行礼。 谢云初今日将支持七皇子之事同谢老太爷挑明,就是为了告诉谢老太爷她打算将前程压在七皇子身上,请陈郡谢氏全力支持七皇子。 “祖父知道了!汴京中你放心……”谢老太爷浅浅颔首。 “明日启程,今日孙儿还得去一趟纪府,拜别师父,就不在这里打扰祖父了,劳烦祖父派人同大伯说一声,以免大伯担忧,也让大伯有个准备万事多留心,以免陛下有个长短,三皇子和皇后借机生事。”谢云初道。 “好!祖父知道了,你去吧……好好同怀之告别!还有顾神医那里,让顾神医为你诊诊脉,要带什么药一定不能落下。”谢老太爷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身边没有人陪着,一定要记住顾神医的叮嘱,等你身子好了,祖父一定会给寻个好妻室,千万不可贪美……” “祖父孙儿知道了!”谢云初长揖行礼,收下了谢老的关怀。 当初顾神医一句,身子好前不能近女色行房事,保持童子之身,否则功亏一篑谢云初活不过一个月,吓得谢老太爷连谢云初身边的婢女都给撤了,全都换成男仆,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动了歪心思,爬上谢云初的床…… 谢云初又正是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之时,万一没有经受住美色,无法把持,性命堪忧。 她刚从谢老太爷的院子出来,谢云望就迎头冲了上来,连珠炮一般追问:“怎么回事儿?我听说今日早朝上,三皇子咄咄逼人要你当众脱衣,你不肯,就被陛下贬到茂州了?!” 谢云初点了点头:“你不必太担心,这个时候远离汴京这个权利漩涡,对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谢云初并没有将更详细的事情说给谢云望听,只道:“估摸着于谦超会被提上来,你的位置也可以往上挪一挪,日后我不在御史台,你要更加小心。” “好……我知道了。”谢云望见谢云初心有成算,总算是放下心来,“你不必担心我,只是……真的不要紧吗?” 谢云初颔首:“遇事多同四哥他们商议,听从大伯吩咐,放心……我还会回来的!我还要去纪府同师父辞别,就不同你多说了。” · 纪京辞知道谢云初今日会来。 睿智如纪京辞,得到消息之时,便猜到了皇帝的意图…… 纪京辞想让顾神医跟着谢云初一同去茂州,正同顾神医商议。 “我不去!你将我强留汴京我已经很不高兴了,你还让我和陈郡谢氏的人去茂州那地方?!”顾神医拂袖转过头对着灯看书卷,“不去!” “听说陈郡谢氏有一本当初洪大夫传下来的针法古籍,顾神医若是愿意受累同云初一同前往茂州,怀之有把握说服陈郡谢氏奉上此书。”纪京辞缓声开口。 顾神医狠狠心动了一瞬,转过头瞪着纪京辞道:“我救了他们陈郡谢氏的人,他们陈郡谢氏的人要是有良心,就该双手奉送!” “顾神医救云初,乃是与怀之的交换,怀之承情,可陈郡谢氏不必……”纪京辞拿当初顾神医送给陈郡谢氏的话堵他,“这是顾神医自己说的!” 顾神医又瞪了纪京辞一眼,回过头:“反正我不去!你试药……要比谢云初现在的情况凶险的多,我走了……你的小命丢了,我上哪儿再去找一个你这么合适的试药之人?再说了……你要是死了,我不是对不住你娘了!我那些药……也都白费了!不划算!” “主子,六郎来了。”青锋立在门口禀报道。 纪京辞颔首,再劝顾神医:“云初此去,用不了几年就能回来,辛苦顾神医几年,这期间我让青刃跟着顾神医,顾神医要什么……我都会给顾神医送去。” “纪京辞,我说了你的身体情况要比谢云初更危急,你试药试了三年多……心里都没有一点数吗?每次发作之时……稍有不慎命就没了,这个时候我走?”顾神医抿了抿唇,骂道,“你是想要我的心血白费吗?也不想想……要不是你愿意为我试药,我凭什么救那个谢云初啊!” 顾神医深觉纪京辞这么一个聪明人,唯独面对谢云初之事就脑子不清楚。 就像之前为了救谢云初,问都不问到底要让他试什么药,二话不说就把药吞了。 事后他也不问,顾神医问纪京辞……怎么都不好奇。 他便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样道:“药已经服下,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气得顾神医两个月都没有搭理纪京辞。 第三百九十九章:商议 纪京辞好声好气再劝:“顾神医……”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顾神医捂着耳朵,“你再逼我,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纪京辞:“……” 不想让谢云初久等,纪京辞只能先从顾神医的院子离开。 他回来时,谢云初正如曾经那般……立在桌案前,为纪京辞整理桌案。 刚踏入院门,他便瞧见澄澄黄烛将谢云初挺拔纤瘦的剪影,拓印在窗纱之上,唇角笑意越发温软。 “这么快过来,想来未曾在谢府用晚膳吧?”纪京辞立在门口,含笑望着谢云初。 “嗯……”谢云初抬头同纪京辞露出笑容,“同祖父说了一会儿话,便赶过来了。” 谢云初将桌案上的笔理好,从挂在两侧的垂帷后出来,一边同纪京辞往茶座旁走,一边道:“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时间有些紧。” 纪京辞颔首,坐下拎起红泥小炉上煮着的茶水,为谢云初倒了一杯。 “我原本想同你一起去,可你若是走了,七皇子的课业……若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我也是这个意思。”谢云初觉着自己同纪京辞想到了一处,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只得辛苦你留在汴京……” 谢云初从袖中拿出自己刚在马车上写的,关于七皇子授课情况的单子。 “我已经同七皇子讲到土地改制这里,七皇子有些想法很不错,原本……我是打算抽时间带七皇子去田间地头走一走,同那些农户聊一聊,农户靠土地吃饭,有些事情比我们这些身处朝堂之人更为清楚。”谢云初将写满的纸张推至纪京辞面前,“剩下的,我们之前都商讨过,只能辛苦阿辞教导七皇子了。” 纪京辞幽邃温存的眸望着已经将离开之事安排妥当,正精神奕奕同他交代之后事宜的谢云初,伸手握住谢云初微凉的手,手指摩挲着她的虎口,缓声问:“今日在大殿之上,怕吗?” 谢云初一怔,点了点头,缓声开口道:“是怕的,但……越害怕,我反而越是冷静,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便是强行被拖到后殿验明正身,那……我会同皇帝请求,让皇帝身边的高公公同我一起入后殿。” “你之前说过,高公公是萧知宴的人。” 谢云初颔首:“所以皇帝说,让高公公同我入后殿验明正身时,我便松了一口气!” 若是最后没办法到了后殿,谢云初大可用这个要挟高公公…… 只要将高公公是萧知宴的人抖出来,高公公活不成不说,皇帝本就厌恶萧知宴……见萧知宴手伸的如此长,难保不会痛下杀手。 谢云初清楚这一点,高公公陪伴皇帝多年,更清楚。 谢云初自认她这条命,和萧知宴还有高公公的命相比,高公公恐怕更愿意拿住谢云初一个把柄,然后按兵不动。 萧知宴那里…… 既然他说了云昭不希望她死,能舍命相救,就更不会将她置于死地。 自然,若今日她宁愿威胁高公公都不脱衣,必定会让萧知宴怀疑,她也必须对萧知宴有所防备。 以免……有朝一日云昭希望她死,萧知宴来取她的命。 “好在今日大殿之上,到底是平安渡过了这场风波。”谢云初笑着道。 瞧着云初如今这从容自若的样子,与前世判若两人,纪京辞为她高兴,也欣慰…… 因她本就应当是这样,凡事成竹在胸。 越紧迫越害怕,便越是冷静,这是上一世,纪京辞便在她身上发现的品质。 此生,在还不知道她就是云初时,纪京辞也正是在谢六郎的身上发现了治国之才,和这样的品质,才想收谢六郎为徒的。 “我前往茂州也算是避开漩涡,三皇子暂时胜了一筹也不会揪着我不放,况且我去茂州也有好处……”谢云初抬头望着纪京辞,目光熠熠,“皇帝现在等的,不过就是萧五郎表露出想要储位的念头,将我放去茂州,皇帝接下来定然也会有所行动,设法说动萧五郎,恐怕也会给我秘旨让我劝萧五郎夺储。” 纪京辞点头。 “若是能见到萧五郎,我会尽力劝说萧五郎支持七皇子……”谢云初一边想一边道,“只是,萧知宴有意夺嫡,萧五郎又一贯听从萧知宴的……” 见谢云初皱着眉头,纪京辞抬手轻抚谢云初的眉心。 谢云初抬头望着纪京辞:“嗯?” “萧五郎性子纯真了些,但不蠢。”纪京辞语声温润,“平日里他与七皇子关系也很好,若你坦诚同萧五郎说明白,萧五郎会有自己的法子去试……看到底谁更适合成为大邺的皇帝。毕竟,现在七皇子也并未表露有夺嫡之心。” 青锋带人端着膳食刚到门口,就瞧见纪京辞与谢云初两人坐的极近,还拉着手说话,忙转身让其他人止步。 听到门口动静,谢云初轻咳一声同纪京辞拉开距离。 青锋进门:“主子,您与六郎在哪里用膳?” “就在此处吧!不用分桌……”纪京辞看了眼谢云初,“我与六郎有事商议。” “是!” 青锋转身,让仆从将两人的餐食放下,退了出去,贴心替两人将门关上。 青锋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纪京辞和谢六郎的关系,名义上是师徒,可就是哪里怪怪的…… 毕竟,青锋可没有见过纪京辞对其他弟子,如此关切,还拉手说话。 若说,自家主子改了性子喜欢男子,却又从不见谢六郎留宿。 青锋摇了摇头,想不通不想了……还是去盯着顾神医给谢六郎收拾要用的药和药方,千万别让顾神医在其中使坏,如此主子也能安心一些。 纪京辞瞧着谢云初用膳时,似也在想着什么,眼底有笑,正要劝谢云初好生用膳,便觉心口翻江倒海般撕扯疼痛。 他猛地扣住桌几边缘,沉住气,手背青筋爆起,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起身同谢云初道:“你明日一早出发走的急,我去顾神医那里瞧瞧看他准备好了没有,你等等我。” 第四百章:责罚 谢云初本不想让纪京辞再麻烦,又怕纪京辞担忧,听到纪京辞让等他,便点了点头:“好,不着急……” 纪京辞颔首,袖中拳紧握,刚跨出门槛,身子一僵,鲜红顺着他唇角溢出。 他镇定擦去,刚如常走出院门,便踉跄跪跌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主子!”青刃惊呼,扑上前扶住纪京辞。 “别出声!”纪京辞一把攥住青刃的手,鲜血染红了衣襟,“送我去青松院,请顾神医过来!让……让青锋送云初回谢府,就说……顾神医难缠,我无法脱身,明早去送她!” 纪京辞强撑着叮嘱了最后一句,终是撑不住人朝一旁倒去。 “主子!主子……”青刃不敢高呼,含泪唤着纪京辞的名字,背起纪京辞就往青松院跑。 坐在灯下的谢云初似乎有所感应,转头朝敞开的院门外看去…… 苍树夹掩的鹅卵石小径,只余清风而过隙枝蔓晃动的影子。 谢云初用完膳食,还不见纪京辞回来,翻看着纪京辞桌案上的书册喝茶,更漏的沙沙声引得人眼皮发沉。 不多时,谢云初听到廊下传来脚步声,抬头就见青锋走了进来。 “六郎,主子那里被顾神医绊住了,特让我来同六郎说一声,先请六郎回府歇息,主子明日一早去送六郎。” 单手撑着额角的谢云初抬眼,有些奇怪青锋今日的特别恭敬,却还是不动声色合了书本起身,理了理衣袖道:“请转告师父,顾神医只要能给药方便可,不要太过难为顾神医准备旁的。” “是!”青锋应声。 谢云初瞳仁微微紧了紧,又同青锋道:“你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青锋送六郎到门口。” 谢云初抬脚从纪京辞的书房中出来,视线落在石阶那一点鲜红之上,脚步微微一顿,袖中手紧紧攥住,抬脚朝外走。 青锋陪着谢云初长揖相送,亲眼看到跨出谢府大门上了马车离开,这才火急火燎往回跑。 不多时,载着谢云初的马车又折返回来,谢云初下了马车,让元宝在外候着,同守在门口的仆从道:“我东西落在师父书房了,不必通报……我取了就出来。” 谢云初是纪府的常客,在纪府的人看来,又是纪京辞最疼爱的弟子…… 以往弟子出师之后,弟子的前程就绝不插手的纪京辞,这一次为了谢云初这个弟子,将顾神医扣在汴京,这一点就足以说明纪京辞待谢云初特别,纪府的下人自然也将谢云初当做半个主子敬着。 纪府谢云初十分熟悉,不必让人带路便知道当往何处走…… 她先去了纪京辞的院子,不见纪京辞人,又去了顾神医的住所,也不在。 谢云初立在顾神医院门外,略作思索抬脚疾步朝青松院而去。 · 青松院灯火通明。 衣衫染血的纪京辞,双眸紧闭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唇角带血。 青刃跪在一旁端着,眼眶通红。 青锋紧咬着牙,还算镇定。 顾神医坐在窗边,将银针用火烤烧之后,扯开纪京辞胸前的衣裳,下针…… 他抬眼看着纪京辞的面容,轻轻捻动针尾。 刚还双眸紧闭面无血色的纪京辞突然翻身趴在床边,吐出一大口黑血。 顾神医扶着纪京辞收了针,给纪京辞顺背:“是你高估你的身子,我说了用量一大你受不了,竟还喝……” 青锋不知试药之事,闻言忙追问:“顾神医,你给我们家主子喝了什么?!什么用量大了?!” 纪京辞用力攥住顾神医的胳膊,缓缓起身靠坐床边,艰难抬手理着衣裳,看向青锋问:“云初走了吗?” 青锋点头:“主子放心,我亲自送六郎出门,看着马车走了这才回来。” 顾神医一边收拾针一边道:“也不知道你瞒的太紧,还是青锋太迟钝,三年多每三个月发作,疼得生不如死,青锋竟然全然不知。” 青锋听到这话,皮肉紧绷:“什么三个月发作?顾神医你到底在说什么?” 因着当年是顾神医将纪京辞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所以青锋从未怀疑过顾神医会害纪京辞,每每顾神医让他拿什么药给纪京辞,青锋都言听计从,亲自给纪京辞送去。 顾神医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纪京辞,对着青锋笑了笑,话只说了一半:“你们家主子……中毒了,武功都没了你没发现吗?” 青锋闻言连忙跪下:“求顾神医救我家主子!” “不然你以为我在这里干什么?”顾神医将自己的药箱收拾好,倒出一粒药粗鲁地塞进纪京辞口中,“你们家主子这个情况,还想让我同谢云初走,那谢云初的身子……可要比你们家主子强多了!” 顾神医在纪京辞床边坐下,理了理衣袖,道:“还要替旁人继续承受在你的身上吗?你要说停……今日咱们就可以停下。” 纪京辞神色如常:“请顾神医不必手下留情。” 躲在窗棂后的谢云初透过未关好的缝隙,看着床榻上憔悴苍白,衣衫全是血的纪京辞,心口绞痛,眼眶、鼻头被酸流侵袭忍不住泪水。 知道顾神医不会让阿辞死,可没想到阿辞为了她能活,要受如此大的苦。 疼得……生不如死? 谢云初拳头紧紧攥住。 顾神医为纪京辞把了脉,点了点头道:“一会儿我让人送汤药过来,喝了睡上一日便好,下一次药量我再减一些,应该就没有问题了,行了我先回去歇着了,折腾了这么久都饿了。” 纪京辞颔首。 送顾神医回去的青刃前脚刚走,青锋便跪在纪京辞面前哽咽请罪:“青锋该死竟让主子中毒,甚至都不知主子是何时中毒,青锋有罪!请主子责罚!” 看着青锋自责眼红的模样,纪京辞忍不住低笑一声:“你这是同元宝在一处久了,怎么也同元宝那个孩子一般,动不动就双眼通红?放心……有顾神医在,你怕什么呢?” 青锋低垂着头,心中难受不已。 第四百零一章:恩人 “顾神医刚说什么为旁人承受,今日便可以停!主子是为了六郎吗?”青锋心中已经肯定,叩首一拜,“青锋愿代替主子!” “顾神医不会真的害我!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可若是旁人就不一样了!”纪京辞醇厚的语声如旧温润,“去取身干净衣裳来,帮我更衣……” 青锋仰头望着纪京辞,半晌才应声:“是!” 青刃刚送顾神医到院门口,就瞧见谢云初负手立在门前。 青刃一怔,兄长不是说谢六郎已经走了吗? “顾神医……”谢云初朝顾神医行礼。 顾神医看到谢云初眉头抬了抬:“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明日一早,六郎便要启程前往茂州,有些事要请教顾神医,还请顾神医拨冗指点一二。” 说着,谢云初恭敬行礼再拜。 顾神医上下打量谢云初一眼,率先跨入门槛:“进来吧!” 见谢云初和顾神医一同入了小院,青刃想了想还是转头前去青松院,要将谢云初折返之事告知纪京辞。 同顾神医入屋内后,谢云初进门随手将门带上。 顾神医转头看着谢云初抬眉,将药箱放下:“你要问……纪京辞?” “不知,顾神医要让阿辞为你试什么药?”谢云初问,“每三个月发作一次,是毒药吗?” 顾神医看着谢云初唇角含笑,眼神冰冷的模样,笑开来:“你以前……不是不问吗?” 谢云初看着在临窗软榻前,给自己斟茶的顾神医:“不问,是因知晓顾神医曾对阿辞母亲许诺不会要了阿辞的命,也是因知晓顾神医将阿辞当做半子,不会难为阿辞。” “谢大人这个想法,有些卑劣啊,既想要我救你的命,又想让我不难为纪京辞,而你倚仗……却是我对纪京辞母亲的许诺,和对纪京辞的感情。”顾神医喝了口茶,“厚颜无耻四字,谢大人可知如何书写?” “顾神医好似对我有所误解,我并非阿辞那样的君子,也从未以君子自居。”谢云初缓缓踱步朝顾神医走去,“我擅长之事,便是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来达到目的,是个真小人!所以能坦然厚颜向顾神医讨教,顾神医……到底让阿辞试的是什么药?” “自然是……毒药!”顾神医依旧是说半分藏半分。 “什么毒?”谢云初问。 顾神医却不答,只道:“纪京辞身体底子好,武功难寻敌手,可如今……不过三年多,纪京辞的武功已经没了,你若不相信我说的……可以去试!活纪京辞自然是能活,正如你所言我应承阿辞母亲的,可能不能好好活,会不会活的痛不欲生……我可从未做保证!” 顾神医见谢云初脸色越发难看,唇角笑意愈甚:“怎么样?纪京辞为了你甘愿付出一切,生不如死在所不惜,你愿不愿意……为纪京辞公开你是女子的身份,只要你公开,纪京辞便不用再受这份苦!” 顾神医循循善诱:“反正你是个小人,又并非真正的谢六郎,你管他陈郡谢氏的死活,到时候……纪京辞肯定会救你不让你死,你还不知道纪京辞和大邺皇帝的关系吧?纪京辞为了你定然会入朝,只要纪京辞入朝……大邺皇帝定然会放你一条生路。” 见谢云初已经走至他跟前,顾神医放下茶杯,对谢云初做了一个请入座的姿势:“如此便能两全其美,我能报仇,你和纪京辞都能活,以后神仙眷侣……多好!” “我是真小人,可真小人也有真感情。”谢云初立在顾神医面前,“我既然已经是陈郡谢氏的小郎君,占了谢家人的身体,自然……要担起责任!” “呵……”顾神医露出看破一切的神情,“我就说,你这个假冒兄长的小娘子,是骗纪京辞的,什么借体重生……不过是你骗他的把戏,纪京辞……因云初入魔,失了心智,竟相信了你的鬼话!” “不论我是真是假,不如……我说一个更好的法子,让顾神医报仇。”谢云初道。 顾神医瞧着谢云初,似乎来了兴致抬眉:“说来听听?” “顾神医也知道,我如今是陈郡谢氏最为在意的小郎君,若为顾神医试药的是我,我的祖父也好大伯也好,陈郡谢氏其他人都好,必定是最为担忧的,让谢老太爷看着自己最在意的孙子半死不活,痛不欲生,这难道不比杀了谢老太爷报仇,来的更好?” 顾神医笑了一声:“你……为我试药?想的挺美,我的药珍……” 险些说漏嘴的顾神医抿唇,转头瞪着谢云初:“我的药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就你这个身子……若是试药,一次就能送你去阎王殿!你死了纪京辞还会帮我试药吗?法子我给你了……你若是舍不得陈郡谢氏,就不要假惺惺来关心纪京辞痛苦与否!” 这药……对顾神医来说珍贵无比,他可不是谁都给试的! “我知道,我的药中顾神医加了些东西,让我每每倍受煎熬,这两个月……突然感觉轻省不少。” 顾神医抬眉轻笑:“你倒是敏锐,是啊……纪京辞说要替你承担,我成全了他!” 谢云初拳头收紧:“可我过的轻省,岂不是起不到让谢老太爷难受的作用了?” 顾神医凝视谢云初冷冽的眸:“所以啊,你看……你又不想死,也不想纪京辞受苦,那就将小娘子的身份公布,送陈郡谢氏上路,你和纪京辞双宿双飞,万事大吉!” 谢云初双眸幽沉渗人:“即便是我跪下来求顾神医,顾神医想来也不会应允,是吧?” “自然。”顾神医颔首,“而且你要想好了,这一次纪京辞是吐血晕厥,下一次……试毒会不会没命了,也犹未可知,这我起誓是实话……” 谢云初瞳仁一缩,眸色肃杀,视线落在顾神医搭在桌几的右手上:“顾神医是个左撇子,没错吧?” 顾神医没弄明白谢云初要做什么,但本能的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第四百零二章:长辈 他抬眉:“怎么?” 话音未落,谢云初手中寒光一闪,不待顾神医反应,她已一手掐住顾神医的颈脖将人按倒,一手将泛着幽幽寒光的匕首,直直穿透顾神医的右手,将顾神医的手钉在桌几上。 顾神医没有想到谢云初这个要靠他吊命之人竟然敢对他动手,惨叫一声,抓住谢云初掐着他颈脖的手,想要扯开:“谢云初!你敢如此对你的救命恩人!” 谢云初脚踩软榻边缘,单膝压住顾神医的胸膛,漆黑眸底尽是杀意,转动匕首顾神医便是钻心的疼,惨叫不止。 “我的命是阿辞和顾神医的交换,阿辞试药你方才出手!救我的是阿辞,与你何干!你何敢厚颜称我恩人?”谢云初掐着顾神医颈脖的手收紧,眸色冰冷杀意凛凛,好似已经取过千百人的性命,杀人如同捏死蝼蚁般漠然,“我给顾神医一次机会,我来替顾神医试毒如何?” “我不答应你还敢杀我吗?你杀了我你也别想活!”顾神医哑着嗓音艰难道,“你的药两个月调一次,没我……你活不过三年!” 谢云初面色冷沉,转动匕首,顾神医疼得面色涨红青筋爆起。 “那我就杀了你!能活几年就赚到几年!老天让我重生一场,也算是怜惜我了!”谢云初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杀念,拔出匕首,带着鲜血直直朝顾神医颈脖刺去。 顾神医惊恐睁大眼,一把攥住谢云初拿着的匕首的手腕,总算是明白,谢云初是真要杀他。 “纪京辞……也活……活不了……” 被掐得要背过气去的顾神医死死盯着匕首开口。 可这话并没有让谢云初停下,刚才青松院正房中,顾神医的话谢云初都听到了。 顾神医同纪京辞说,今日便可停下! 说明这次纪京辞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为了能让她活,纪京辞可坦然赴死,这点她心知肚明。 顾神医和她之间不死一个,纪京辞就绝不会停止为她续命,只能接着为顾神医试毒。 正如顾神医所言,谁知道哪一次纪京辞试毒就丢了命。 她不想死,更不想纪京辞出事,那就只有辛苦顾神医先去阎王那里了。 松开掐着顾神医颈脖的手,双手握住匕首往顾神医颈脖处……拼尽全力往下按。 要杀顾神医,一定要在外面人冲进来之前。 她杀意更甚。 顾神医被掐的几乎窒息,脸色通红:“来人!救命!” 谢云初这身子太弱……太弱! 尤其是吃了顾神医的药之后,竟然连杀一个不会武功之人都要如此费力了。 “你杀了我纪京辞三月后必死,我以我死去的妹妹和纪京辞的母亲起誓!” 这话,果然让谢云初杀人的动作一顿。 顾神医趁这个间隙,摸到小几上的香炉,一把抓住朝谢云初头顶砸去…… “住手!” 纪京辞的高呼声中,青锋已一手稳稳抓住香炉,一手夺过谢云初手中匕首。 刚刚下定决心要杀顾神医,谢云初就没有想过能逃过纪京辞的眼睛,她心猛然一跳,连脸上的冷静和阴戾,都化作了惊慌失措。 一直以来,不论是前世的云初,还是今生的谢云初,她都力求在纪京辞这样方端温润的君子面前,尽全力保持着良善。 好似如此,才能离纪京辞更近一些。 前世她不是没有替降国侯府杀过人,只是从未让纪京辞知道过…… 在爱慕上纪京辞之后,她竭力在模仿纪京辞,可到底……她不是纪京辞。 她看了眼如今对她满目惊恐的顾神医,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从顾神医的身上下来,垂着眸子……怕在纪京辞眼里看到失望的神色。 惊魂未定的纪京辞扶住屏风,捂着心口喘息剧烈,站不稳险些跌倒。 谢云初本伸出手要扶,可对上纪京辞那眉头紧皱瞧着她的神色,她的手好似被烙铁烫了一般,疼到了心底,又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她害怕纪京辞会问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或是,说出……对她的失望。 “让大夫来看看顾神医。”纪京辞上前攥住谢云初的细腕,将她从顾神医的院子里拽出来。 谢云初亦步亦趋跟在纪京辞身后,望着他脚步虚浮勉励支撑的背影,眼眶通红…… 她不免想起还未曾同纪京辞相认时,纪京辞曾同她说,他有一挚友名亦唤云初,她乃世上最温厚之人,愿你能如她般行正品端。 行正品端…… 她的确,不是这样的人。 她一次又一次让纪京辞失望。 纪京辞甚至都告诉她,损名之事……他来代劳。 可她…… 今日,阿辞会不会对她很失望,会不会觉得她恶毒、奸险? 应当……会的吧! 他是君子,眼中怎能容下污秽?怎能容下……意图作恶杀人之人。 两人穿过挂着两排羊皮灯笼的长廊,在四角悬着红灯的水榭中停下。 纪京辞转身看着低头不说话的谢云初,她身上哪里有刚才要杀人时冷酷狠毒的样子, 拂面的清风里,谢云初好似听到了纪京辞的叹息,她心口像被毒蜂蛰了一下。 “顾神医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可……” “他不是!”谢云初打断了纪京辞的话,“是你为他试药,换了他救我!是你救了我的命,不是他!” “我救不了你云初,若可以……我愿意拼尽全力救你,但我没有那样的本事,旁人也没有顾神医这样的本事,他延你性命,就是恩人……”纪京辞语声徐徐,“他也是我的恩人,还是……我的长辈。” 对纪京辞而言,曾经顾神医救他一次,让他能活下来,遇见重生回来的谢云初,就是恩人。 如今,顾神医不论出自什么原因,能延谢云初性命,就是纪京辞天大的恩人! 谢云初闻言,拳头攥得更紧,指甲嵌入掌心嫩肉之中,竟也恍然不觉疼痛,只能感觉到心口像有成百上千的毒虫,在啃食她的骨肉。 是啊,她克制不住杀意和愤怒时,怎么就忘了…… 顾神医对纪京辞来说,是长辈。 第四百零三章:回府 旁人不说,即便她并非是真正的谢氏六郎,可若有人要杀谢老太爷,恐怕谢云初都会以命相博。 她低着头道:“对不起阿辞,我让你失望了。你是君子……或许无法想象我竟是这样很辣之人,我一直在学你,也学不像,我更非温厚之人,我骨子里就是一个除了对自己在意之人外,对他人都能痛下杀手之人。” “云初,你是关心则乱……”纪京辞轻轻攥住谢云初的双肩,“你去了青松院是不是?可是……吓到你了。” 纪京辞醇厚的语声极具安抚人心的力量。 谢云初拳头攥紧,拨开纪京辞扣住她双肩的手,始终不肯抬头,也无颜面抬头:“阿辞,我从未和你说过,我曾替降国侯府杀过许多人,那次降国侯让我随降国侯一家回蜀国旧地,实际上……是降国侯夫妇让我去杀去秦绿芙的,只不过秦绿芙那次没有亲至。” 纪京辞一怔,他没想到,降国侯……竟然将云初当做自家死士在用。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难怪,上一世谢云初的身手那么好。 谢云初抬头,正看到纪京辞颇为意外的神色,她瞳仁颤动,垂下眼睑心痛的不敢再看。 她……让阿辞失望了吧! 冲动之下杀顾神医的一瞬,她连阿辞同顾神医的感情都没有顾虑。 “教导皇子,改革大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什么成为帝师与帝王心意相同来推动改革,走君子之路,这并非是我的道……”谢云初紧紧揪着自己身侧的衣裳,“我前生做了一辈子的棋子,我不想再做棋子!也不想揣摩人心用手段求着旁人实施什么改革措施,比起屈膝求着皇帝采纳意见,我更想要……自己是掌权者,国政由己。” 逆我者死…… 这四个字,谢云初没有说出口。 谢云初是有反骨的。 经历前世之后,她最恨的便是受制于人。 要么,管他什么大邺,管他什么天地、黎庶,她只做好自己,天大地大江湖四海,自由自在。 要么,如当年的大周女帝一般,位居九五,大邺天下……她说了算! 只因是纪京辞为她筹划了一条帝师之路,她便……按着这条路来走。 她今时今日走到这一步,既然选定了七皇子,就必定会用尽阴谋阳谋,不择手段送年幼的七皇子上位…… 可若有朝一日,七皇子也反对新政,她定然会……挟天子,推新政。 不屈膝求人,走捷径。 这……才是真正的谢云初。 且纪京辞早晚会认识到这个谢云初,那还不如……今日就说清楚。 “阿辞,是你将我引上政途,为我的人生树立目标和志向,如今新政是你的……也是我的心血和志向,可我不是你这样的人,也不是牛御史、郭子都这样的人!我做不了天下读书人和君子的楷模,走不了这样的君子之道……” 纪京辞瞳仁轻颤,低声呵斥谢云初:“住口!” 国政由己四字,让纪京辞看出了谢云初更大的野心,可这条路……太难,动辄便是生灵涂炭。 若是往日,纪京辞呵斥,谢云初必定住口…… 可今日,不知道为何,这些话谢云初有些话不吐不快 谢云初看到纪京辞的眼神,心口刺痛,狼狈躲开视线,看着水榭外灯笼映在湖面上的粼粼暖光,拳头收紧,睁大眼也无法阻止蓄满的泪水流出。 “有朝一日,为在有生之年迅速推行新政,我或许会走上一条同你为我谋划之路,相悖的路,只求今生完成心愿,哪怕不择手段。” 纪京辞呼吸略显紊乱,只听谢云初语声哽咽道:“我不是你心中那个温厚的云初,若……若你厌了我,就别再替顾神医试药了,我命不在……便不会乱了你对大邺的规划,你大可重新选一人,教导七皇子!就当云初死在了无妄山!门下弟子谢云初不孝……” 曾经,对死过一次的谢云初来说,纪京辞重要,母亲重要、阿姐重要。 现在,对谢云初来说,新政一样重要。 陈郡谢氏的祖父,和族兄弟,还有同行的师兄弟、同僚们,也重要…… “十年之内,我必完成新政推行。若……若你能接受凉薄很辣,又不择手段的云初。”她克制着泪水抬头,装作镇定自若看向面容苍白的纪京辞,因害怕看到纪京辞失望的模样,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等新政推行之后,我们……我们春、夏、秋、冬,四年四季四次运河之游,走遍三川五岳。” 谢云初说完不敢看纪京辞的面容,亦是不敢听纪京辞的回答,也怕自己被纪京辞的劝说动摇,或是看到纪京辞失望,她忍住泪转身。 十年,是谢云初给自己的期限。 她这一生,除了爱纪京辞之外,从未如此坚定的想去做成什么。 她不愿看到新政推行受阻,或是帝王动摇新政决心,而使新政被搁置或废弃。 所以,等她再次回到汴京,她不止要成为帝师,也要成为把控朝政的权臣,她要成为新政最坚实的后盾。 “云初……”纪京辞伸手拉她手臂,却只触碰到了从他之间划过的衣袖,心口血气翻涌,站不稳身子踉跄跌坐在石凳上。 追上前来的青锋、青刃瞧见谢云初匆匆离去的身影连忙行礼,青锋示意青刃跟着谢云初,转头朝水榭中望去。 “主子!”青锋赶来,想要扶起纪京辞,“主子可还好?” “去跟着云初,送她回府。”纪京辞道。 今日,谢云初来没有带夜辰来,纪京辞不放心。 青锋颔首:“我已经让青刃跟着了。” “顾神医怎么样了?”纪京辞问。 “直嚷嚷着要走,包扎好伤口就开始收拾行囊,说……就是杀了他也不给六郎治了。”青锋眉头紧皱,“属下拦不住,这才来请主子。” “去看看!”纪京辞忍着心口疼痛,扶着桌几边缘起身。 谢云初从纪府出来,就看到魏管事在门口候着。 第四百零四章:妥帖 她调整情绪,从纪府门内跨了出来。 魏管事拎着衣裳下摆迎上前:“六郎,御史台侍御史于大人听闻明日一早六郎便要出发前往茂州,带着御史台其他官员来了谢府,老太爷命人给几位大人准备了晚膳,命老奴前来请六郎回去。” 谢云初颔首:“我知道了,回吧!” 御史台的官员听闻谢云初被贬茂州,本就打算要来看谢云初,没想到刚准备下值,于谦超暂代御史中丞一职的调令就来了。 于谦超坐立不安,虽然他比谢云初早入御史台很多年,但……这几年,谢云初带着御史台整肃超纲,可以说御史台上下无人不敬服谢云初。 今日早朝之上,谢云初因为护读书人尊严拒绝当庭脱衣而被贬,他们这些士大夫心中多少都不痛快。 于谦超也没有升任的喜悦。 被三皇子塞到御史台准备用来对付谢云初的陈文嘉,听说于谦超暂代御史中丞,眼瞧着和当初谢云初走的是一个路子,连忙赶来烧热灶,有意想将于谦超拉入三皇子一党中,好在三皇子面前立个功。 故而,于谦超和陈文嘉耽误了一些时间,打发走了陈文嘉这才同李运、张冠他们来了谢府。 谢云初回来时,几人已经用完了晚膳,正喝茶说话。 谢云芝在吏部,这一回来就被拉了过来,于谦超等人着急问谢云芝情况。 倒是谢云霄并没有其他人看起来那么着急。 不知道为何……谢云霄总有种感觉,谢云初不该是这么蠢的人,为了尊严舍弃前程,这并非是谢云初的作风。 谢云霄没想过皇帝的身体是否康健,只是觉着皇帝此时将谢云初贬出汴京,未尝不是好事…… 谢云初年纪如此小就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游刃有余,打压的三皇子接连折损臂膀。 皇帝这次许是有意压一压谢云初,磨磨谢云初的性子。 再者,谢云初是非常路子坐上御史中丞之位,少了在外任地方官三年的经历,皇帝这次才将谢云初放出去。 若是三年后皇帝还不启复谢云初,恐怕就是……给将来登基的新君一个向谢云初施恩的机会。 “三郎你想什么呢?”谢云岩见谢云霄若有所思的模样问。 “我在想,这一次对六郎来说,未必是坏事。”谢云霄将茶杯搁在小几上,侧头压低声音同谢云岩道,“六郎当初坐上御史中丞之位并非按照正常章程,少了地方官三年的经历,这次补上……将来也就没有人拿此事说嘴,再往上走,也不会有人以此来攻讦六郎。” 李运离谢云霄比较近听到了这话,露出恍然的模样:“这么说,陛下这还是为了小谢大人好了。” 于谦超正准备问,就见谢云初撩袍跨入门槛。 “小谢大人!”于谦超连忙迎上前,一边同谢云初往里走,一边道,“吏部调令下来,让我暂代御史中丞,还把刚入咱们御史台的陈文嘉提了上来。” “是啊!怎么突然就让小谢大人去茂州,问云望也问不出什么来,就只说让别担心!”李运也迎了上来。 谢云初看着张冠和傅明远几人焦急的模样,知道他们是真心为她担忧。 她长揖一拜,道:“让诸位担心了,是云初的不是!” 一群人忙着还礼,七嘴八舌问谢云初情况,瞧得出都是真的关心谢云初,也是真为谢云初抱不平。 谢云初有些事不能同他们说的太过直白,只说……运道有定数,她年少成名位居御史中丞,这一路走的太顺也不是好事。 “到底,我年纪还小……去地方上历练历练也是好事!”谢云初笑着道。 见谢云初乐观,旁人也都放下心来。 “茂州这地方,不似江南富庶,怕是要吃苦啊!”张冠担心谢云初这位士族大宗嫡孙吃不了这个苦。 “吃苦不算什么,若是能积累些经验也是好的。”谢云望说着,想起陈文嘉来,问,“这陈文嘉被三皇子塞到咱们御史台来,现下还被提拔成了主簿,当真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排。” “今日陈文嘉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怕是替三皇子来拉拢人的。”于谦超眉头紧皱。 “陈文嘉不必在意,三皇子估摸着也没有多在意!”谢云初同于谦超道,“且,三皇子不见得真敢拉拢御史中丞,毕竟陛下如今年迈,最忌讳这个!于大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陈文嘉本身就是三皇子放在御史台来对付谢云初的,如今谢云初被调走,陈文嘉自然就没有了利用价值,陈文嘉应当是急于在三皇子跟前立功,自作主张去拉拢于谦超。 “就是,以后于大人就是御史中丞,若是这陈文嘉真的不老实找个由头就打发了,反正咱们御史台也不是头一次得罪三皇子了。”谢云望道。 “还有些事,我想请教小谢大人……”于谦超凑近了谢云初一些,同谢云初说话。 · 谢老太爷听魏管事说,谢云初和谢氏的小郎君们,还有御史台同僚正在前厅议事,高兴地搓腿。 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的嫡孙还未及冠,在朝中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根基。 明明是被贬之茂州,可御史台的诸位官员还是来谢府……名义上是相送,实则议事。 还未及弱冠,在朝中便如此得人望,假以时日……何愁不能带着陈郡谢氏盘根于大邺朝堂之中? “六郎,要比他父亲出息太多了啊!”谢老太爷端起茶杯感叹了一句,又叮嘱魏管事,“让其他闲杂人等不要靠近前厅,上茶点都让忠仆去!” “老太爷放心,老奴省得!”魏管事笑着替谢老太爷捏腿。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谢云初动身前往茂州。 谢老太爷已让人送信给各地族人,告知谢云初前往茂州之事,让他们听从谢云初调遣,以谢云初之名为先。 又派了管事先行前往茂州去打点一应事宜,确保谢云初到了茂州之后……衣食住行,办事用钱,一切妥帖。 第四百零五章:开战 谢云初拜别谢老太爷,便启程。 谢老太爷拉着谢云初的手将人送到院门口:“陛下让你走的急,所以你的行李和常用的物件儿,随后祖父会派人给你送过去,若是刚去不适应你忍耐忍耐。” “祖父放心,孙儿省得。”谢云初对谢老太爷再拜,“祖父保重身体,等六郎回来。” “好!好好……”谢老太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了,竟头一次因儿孙出门有了牵肠挂肚之感,他拍了拍谢云初的手,“去吧!别牵挂家里头,家里有祖父呢!” 谢云初颔首,长揖再拜,带着元宝转身离去。 谢老太爷看着谢云初纤瘦颀长的背影,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他负手而立,同身旁的魏管事道:“这谢氏在六郎手中,说不定……我真能活着看到谢氏重回辉煌,大邺重回盛世之日。” 跨出谢府大门,谢云初朝着远处望了望,手心收紧。 昨夜她将最真实的那个自己告诉了纪京辞,不知道……纪京辞知道之后,还会不会如旧爱她。 元宝将装着点心的食盒放入马车内,见谢云初立在门口不动,笑着唤了一声:“六郎,上车了!” 谢云初回神,颔首同元宝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出城,突然停了下来。 闭目养神的谢云初猛然睁开眼,不等护卫开口,就先推开马车车窗。 可入目的,是一身便装的七皇子。 谢云初表情错愕,下了马车,正同七皇子行礼,就听从西而来的急促马蹄和铃铛声,来的竟是背插令旗的军报。 她直起身,西面而来……难道是戎狄来犯? “昨日听闻老师被贬出京,我去向父皇求情,可父皇没有见我。”七皇子紧紧攥住身侧的衣裳。 闻声谢云初回神看向七皇子。 七皇子跪到了后半夜,后来还是身边太监说谢云初恐怕一大早就要走了,这才连忙换了衣裳赶出城来相送。 “老师,您……没有什么同我交代的吗?”七皇子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谢云初。 七皇子与谢云初相处这几年,从敬佩……到敬重,再到如今的敬爱,七皇子是真的舍不得谢云初。 “殿下一直以来都很稳重,没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微臣昨日留下了一些批注过还有微臣这些年写下的一些心得,昨日托于谦超大人帮微臣送到殿下手中。”谢云初说着上前,又压低了声音同七皇子说,“殿下在宫中万事小心,如今三皇子风头正盛,且不可与其冲突。” “老师放心,弟子记下了。”七皇子规规矩矩按照师生礼,同谢云初长揖,而后转身看向自己的贴身小太监。 那小太监送上一个包袱,七皇子接过递给谢云初:“老师,老师远行……弟子实在是没有什么送给老师的,这些点心,老师路上用!弟子……在汴京等老师回来。” 七皇子也坚信,谢云初会回来。 因为谢云初在七皇子的心中,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这样的人不会一辈子留在茂州。 这样的人一定会回来,推行新政。 谢云初接过沉甸甸的包袱,知道这已经是七皇子现在能做到的最好。 这份情谊对谢云初来说,也是沉甸甸的。 她望着七皇子,道谢:“多谢殿下。” “老师一路保重!”七皇子后退两步,长揖行礼。 谢云初也将包袱交给元宝,长揖一拜。 与七皇子辞别,谢云初又朝城门内看了眼,除了贩夫走卒和早起赶路的人和马车,再无旁人,她扶着元宝的手上了马车,转身嘱咐七皇子快些回去。 “六郎等等!六郎等等……” 谢云初马车刚动起来,就听到后面传来青锋的高呼声。 “停车!” 谢云初推开窗伸出头朝城门方向看去,只见青锋快马而来。 他在马车旁勒住缰绳,骏马扬蹄而立,嘶鸣着在马车旁停下,青锋一跃下马,从马背上取下连个包袱,给元宝后,同谢云初行礼。 “六郎,主子……无法前来送六郎,给六郎准备的一些书,供六郎这一路解闷。” 谢云初问青锋:“师父……他身体如何了?” 青锋抿了抿唇,没敢说纪京辞之所以不能前来,是因高烧不退,怕让谢云初担忧,便道:“主子一切都好,有顾神医在六郎放心,只是身子还是虚弱,顾神医正在照料。” 谢云初点了点头:“青锋,照顾好师父。” “六郎放心,这是青锋的本分!” 与青锋辞别,载着谢云初的马车朝着西方而去。 日落西山之时,谢云初刚在客栈住下,就接到谢大爷派人从汴京城送来的消息。 西面要起战事了。 谢云初坐在客栈的临窗软榻前,细看谢大人送来的消息…… 今早军报送入朝堂,戎狄来犯,怀王萧知禹率兵出城,击退戎狄小股力量,抓到活口得知戎狄正在聚兵,要为当初死在燕王萧知宴手中的戎狄王报仇。 怀王请朝廷派兵。 朝堂之上三皇子以为,当初北魏要灭戎狄联合大邺出兵,戎狄王才死在了燕王手中,因此戎狄记恨大邺,若要同大邺开战,北魏也应当出兵相助。 兵部尚书郭大人,觉军情紧急,应当先派兵前往边界的同时,遣使入北魏,向北魏求助。 如今,皇帝已经遣使,也已调兵前往边界。 谢云初将信点燃,看着火苗将纸张吞噬干净,手指摩挲着……琢磨着。 皇帝调的……是柳四郎所在的平安大营。 平安大营距离成都府不算远…… 难不成,皇帝的意思是要萧五郎领兵,给萧五郎积攒军功? 若是她猜的不错,再过几日,皇帝下一道圣旨就要下来了,皇帝会给萧五郎配一个行军经验老道的副手,让萧五郎挂帅领工。 可如今朝中真正和戎狄较量过的,哪一个没有被燕王收入麾下? 片刻后,谢云初走至桌案前起笔。 户部的王大人已经投入三皇子门下,不论这一次北魏助不助大邺,一旦大邺真的和戎狄开战,一定要盯好户部,千万不能在粮草上拖后腿。 第四百零六章:敬佩 她隐隐觉着此次戎狄突然派出小股骑兵,透着古怪…… 若是戎狄真的要打大邺,大可让细作去探,而后直接出兵杀大邺一个措手不及,偏偏要让小股骑兵前来骚扰,送人头吗? 而且,如今大邺朝堂未有什么变化,皇子封王之后各自就蕃,大邺皇帝身子康健,朝堂并未有什么大事。 反倒是北魏,北魏新丧,少主登基,主少国疑,太后和权臣争权…… 戎狄和吐蕃各部真的要打,也应当是去打北魏才对。 谢云初写着写着停下笔,想到了自己前世的那个妹妹云昭…… 闭上眼,她似乎还能回忆起云昭年幼时唤她阿姐的纯净笑容,可人……是会变的。 如今的云昭,不再是幼年受万千宠爱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女,而是北魏的太后。 或许,云昭以前同萧知宴、严毅等人相交,是单纯的出自同情和喜欢,把他们当做玩伴。 但如今的云昭,既然能狠得下心,自然也就不在意利用旧时情谊。 那封让她去北魏相助的信谢云初没有看,但她大概也能明白,云昭本想用琅琊王氏来制衡谢太师,可多年未让子嗣入北魏朝堂的琅琊王氏心底其实从未忘记过自己是大邺人,琅琊王氏三年前突然开始迁移,云昭就更加急于找到一个能够牵制谢太师之人。 除了朝堂制衡之外,士族迁移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兴衰…… 当初大邺势弱,琅琊王氏选择迁入陇西,陈郡谢氏一部分迁入了北魏。 琅琊王氏从陇西迁回大邺应天府,让北魏朝堂上下坐立不安。 就谢云初自己知道的,北魏朝廷在琅琊王氏迁移完成之前,几乎每个月都要派人去游说。 只不过,纪京辞人在汴京,北魏不方便月月都来,可就是如此北魏先皇在世之时,几乎每三个月都要来游说一番。 再后来……一年半前,北魏皇帝生辰之后,突然就不再来劝说纪京辞了。 虽然此次戎狄突然对大邺发难,与此事看着八竿子打不着,可不知道为何谢云初却忍不住猜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毕竟,戎狄和吐鲁番向北魏称臣之后,每每皇帝生辰或是贵妃生辰,年节之下的各种大宴,戎狄和吐鲁番都会派使臣前往送贺礼。 谢云初想到这里,接着写道,让谢氏多留意北魏和戎狄、吐鲁番各部来往的消息。 想到叔祖父那一脉在北魏朝堂已经是树大根深,如今不见得已经同陈郡谢氏大宗一条心,谢云初又添了几笔,让谢老太爷留心在北魏的谢氏族人,北魏的消息不要太依赖他们。 另外,要多注意留心燕王在封地都做了些什么,做到心中有数。 写完,谢云初将信封好,派人给谢老太爷送了回去。 萧知宴是个为了云昭能放弃一切之人,不能不防。 谢云初看着窗外银霜之下摇晃的树影,隐隐生出几分担忧来。 萧五郎击退小股戎狄军,不代表萧五郎能做行军打仗的将军。 就怕萧五郎那个爱出风头的性子,没等皇帝的圣旨下来,觉着自己天下无敌,自己冒进…… 怕是会有危险。 也正如谢云初所担心的这般…… 萧五郎打过一场小仗,大胜而归之后,心情好的不得了,觉着自己也能如同二哥萧知宴那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安阳公主瞧着萧五郎受伤,为萧五郎包扎伤口的时候满目担忧,叮嘱萧五郎不可再涉险,萧五郎怕安阳公主孕中担忧,这才在成都府安生了几日。 可当戎狄小股骑兵再来犯,萧五郎还是沉不住气,率兵驱赶。 这一次,萧五郎再一次得胜而归,捉了两个活口,胸前却中了一箭,虽然重伤可他整个人神清气爽,深觉自己是个天生打仗的好材料。 据活捉的戎狄小将所言,当初他们戎狄如丧家之犬被北魏赶入吐鲁番,想要吐鲁番各部替他们灭了戎狄,没有想到戎狄凶悍,吐鲁番各部又不愿意为北魏出力,这让戎狄得到喘息之机,在吐鲁番占据一席之地。 后来,他们戎狄王得了一位北魏谋士的相助,与吐鲁番各部较好,北魏这才如鲠在喉,要与大邺联合灭戎狄。 也是这一仗,大邺杀了戎狄王和吐鲁番几位首领,这才让吐鲁番各部与戎狄一同和大邺结仇。 如今吐鲁番各部虽明面儿上不出战,但愿意为他们此战出人出资,为戎狄先王和吐蕃各部首领复仇,且已经同北魏说好了,这一次……北魏不插手,很快他们就要攻来杀尽大邺猪狗为先王报仇。 萧五郎听到这话,沉不住气一刀将人结果,上书请命,愿帅军出征灭戎狄。 三月二十一,夜辰追上谢云初前往茂州的队伍,除了完成任务之外,将云昭的那封信给谢云初带了回来。 “不是让你毁了吗?”谢云初接过信问夜辰。 “六郎给的命令是抢信、毁信、送信,属下以为若是抢到了就拿回来,抢不到就毁了!”夜辰道。 谢云初将信从信封之中拿出来,展开细看,又问夜辰:“严毅看出是你了吗?” “按照六郎的吩咐,属下先将信送给了严大人,同时让死士前去抢两封信,属下还帮着严大人抵挡了一番,只保住了六郎让送到严大人手中的信,严大人……以为是三皇子的人来抢信。”夜辰道。 信纸展开,上面是与谢云初如出一辙的金乌字体。 一如谢云初猜测,云昭想要谢云初前往北魏,替她制衡谢太师,在信中写了对她的种种思念和种种欠意,很隐晦的说……在无妄山因她晕过去,母亲就让云初替云昭去死,她的心痛和无能为力。 谢云初看到这封信,心中没有多大的波动。 她心里清楚,当初在无妄山,云昭躺在床上已经醒了,她只是惧怕死亡。 若她敢坦然承认,谢云初或许会对云昭有几分敬佩。 云昭还在信中写道,希望云初能以陈郡谢氏小郎君的身份前来北魏助她一臂之力。 第四百零七章:消息 说她如今带着孩子在波诡云谲的北魏朝堂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没有依靠。 许诺谢云初大权,让谢云初教导新帝,成为帝师。 谢云初看完,将灯罩挪开,信纸点燃,烧掉不该有的内容之后,只留下云昭让谢云初前往北魏朝堂助她压制谢太师的内容,而后又灭了火。 她看着半截信纸,叠好……又交给夜辰。 “派人给祖父送回去,就说这信……是在争夺之时损毁的,让祖父派人交给北魏叔祖父。”谢云初道。 “是!”夜辰应声。 谢云初让严毅给云昭带回去的信中,以陈郡谢氏谢六郎的身份,请北魏太后不要搬弄是非挑拨她与大邺的关系,她说自己只是因师父的关系知道一些北魏太后的旧事,但此旧事她答应师父不会公开,便必定不会公开。 北魏太后不必先是派杀手,后又以这样阴损的诏书调拨大邺君臣关系,逼迫她离开大邺朝堂只能选择北魏,称她即便离开大邺朝堂,也绝不背弃母国。 关于云初的身份,她一概不承认,只将这件事往阴谋之上靠,让人抓不住把柄。 云昭是个聪明人,看到这封信,便能明白她的意思。 姐妹之情,前生已尽,各自安好。 三月二十七,谢云初抵达茂州。 汴京传来消息,纪京辞虽然未曾入朝为官,但已替谢云初教导七皇子,因着每日入宫……常常被皇帝请到身边相伴。 虽然纪京辞不入仕,没有官职,可与皇帝闲谈之中便能影响朝政,三皇子对纪京辞颇为忌惮,又不得不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想获取纪京辞对他的支持。 谢云初看着手中的消息,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纪京辞选择亲自教导七皇子,是不是担心她有朝一日回汴京后,会用她自己的方式推行新政,所以答应过母亲不入仕的纪京辞,选择了自己教导七皇子? 到底,纪京辞对她的品性,还是失望了吧! 温厚…… 她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品性。 元丰十九年,三月二十九,皇帝调安平大营五万大军,前往豫州与怀王汇合,以怀王为帅出兵吐蕃,要在戎狄未成气候之前,将其灭之。 北魏太后并未答应出兵相助,大邺探子来报,北魏调兵陇右意图不明…… 正逢春种,谢云初刚从农田查看回来,还未来得及清洗,就拿到了汴京方向来的消息。 看到消息那一瞬,顿时头脑通明,站起身来…… 谢云初攥着信:“北魏怕是已经同吐蕃戎狄商议好了,这一次不是戎狄要向大邺复仇,而是北魏、戎狄、吐蕃要瓜分大邺!” 难怪严毅当初带来北魏先皇丧讯之时,要安阳公主回北魏奔丧,若非安阳公主实在是胎像不稳,不宜奔波,严毅定然是要将安阳公主带回北魏的。 或许严毅来大邺之时,云昭还念及幼时与安阳的情谊,想要将安阳接回北魏。 可安阳既然走不了,云昭便顾不上安阳了。 算日子,北魏大军若是打算以岷州等地为突破,应当已经打起来了。 可是没有…… 那意图就很明确了,北魏是想要大邺富庶的江南之地。 所以,北魏要打,就要从成都府作为突破口,一路东进,才能拿下大邺江南富庶之地。 这次,戎狄以复仇为名来消耗和牵制大邺的兵力! 将来瓜分大邺,吐鲁番各部和戎狄定是要大邺西面,江南富庶之地全都让给北魏。 加之琅琊王氏从陇西迁入应天,这是一个让人北魏坐立不安的信息,所以这一仗对北魏来说非打不可。 北魏的谢氏族人,自然是希望北魏强盛,如此……他们即便是不是陈郡谢氏大宗,将来也是陈郡谢氏大宗了。 故而,北魏谢氏不见得会给大邺谢氏实打实的消息。 “夜辰!”谢云初紧紧攥着手中的信,转而走至桌案前,一边写信一边道,“你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怀王手中,告诉他……千万守好成都府和豫州,不要冒然出兵!” 谢云初字迹如飞,迅速写完后,将信交给夜辰:“速度一定要快!” 若是能赶在安平答应和萧五郎汇合出兵之前,最好不过! 夜辰应声派人前去传信,谢云初又着急给谢老太爷写信,信写到一半谢云初笔突然顿住…… 琅琊王氏的消息网要比陈郡谢氏更为广阔,应当也得到了消息。 有纪京辞在,想来朝廷也有了戒备。 但谢云初还是将信写完,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去给谢老太爷,让谢大爷提醒朝廷防范。 可谢云初派人送去给萧五郎的信,到底是去晚了…… 谢云初的信到时,萧五郎已经率兵从豫州出发。 好在柳四郎留守豫州,知道是谢云初送来的信又关乎军情,柳四郎拆开一看,二话没说亲自带了一小队去追大军报信。 “柳将军拿到信,禀报安平大营戚将军,可戚将军却不愿派人前去给大军送信,说只是主子的揣测,并没有实证,大军已经出发,冒然送消息让大军折返……错过战机不是主子这文官可以承担的!所以柳将军便违抗军令,亲自带着主子的书信去追大军了。” 夜辰派去的谢氏死士同谢云初道。 谢云初拳头收紧:“戚将军……戚威,这可是曾经同燕王共同讨伐戎狄得力大将,你没有打听打听……这位戚将军为何此次没有随军?” 这很没有道理,既然是去打戎狄,自然是要带上熟知戎狄军之人,怎么会将戚威留在安平大营中守营? “回主子,戚将军旧疾复发,所以此次未能随军。”那死士道。 谢云初手指摩挲,抬了抬眉……这旧疾复发的还真是时候。 只希望柳四郎能赶上萧五郎,将信交给萧五郎。 萧五郎与谢云初在无妄山一同长大,相处多年…… 相信,萧五郎一定会相信她的判断。 谢云初闭眼回想当初萧知宴带兵与北魏共灭戎狄时,他们在无妄山看到的名单,和后来大仗得胜之后,活着的武将都被派去了哪里的消息。 第四百零八章:作风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交给夜辰:“派人去查,这几位将军,此次……有没有随军!要快!” 若是这几位安平守将都没有随军,那这一次之事,少不了萧知宴的参与。 谢云初手指摩挲着桌几边缘正在细思,不成想……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元宝跨门而入,将手中请柬递给谢云初:“六郎,刚门房送了来了一封请柬,说是一位姓白的先生送上的,说与六郎是旧相识……六郎看了请柬便知。” 姓白? 谢云初拿过请柬,翻开瞧了眼…… 白棠? 谢云初只认识一个叫白棠的,就是萧知宴身边的贴身护卫白棠。 但,谢云初认识的白棠已经死了。 那么……借白棠的名字约她在宝祥楼一聚的,是萧知宴? 萧知宴,来茂州了? 为何谢氏没有接到消息? 真是是假,总要一探虚实。 · 茂州这地方,不比汴京城太阳落山之后依旧热闹繁华。 金乌西沉之后,茂州城也好似被漆黑逐渐吞噬。 除了茂州最繁华的一条长街,除了青楼酒馆之外,也只有零星的街摊还亮着灯盏。 谢氏精致华贵的马车在宝祥楼外停下。 立在临街窗棂前往下看的萧知宴,负在身后的拳头收紧。 看着那让他恨……让他恼,却也让他忘不掉的纤瘦身影从马车内出来,扶着小厮的手从容下了马车,他拳头攥的更紧。 三年未见,谢云初好似和三年前没有多大的变化,只让人觉着越发的……漂亮夺目,明灯之下,玉雕雪砌而成,冰肌玉骨。 当真是比女子更为惊艳。 萧知宴被遮挡在半幅面具之后的五官,紧绷着,幽沉狭长的眸注视着那人跨上酒楼台阶,合了雕花窗棂,往门口走去。 谢云初上楼被萧知宴的贴身护卫带着,刚走至雅间门前,隔扇便被打开。 跟在谢云初身后的元宝,瞧见燕王,登时睁大了眼。 三年未见,萧知宴似乎更挺拔了些,皮肤被晒成麦色,五官轮廓也越发刚毅,身上充满了成年男子阳刚英武之气。 “见过燕王。”谢云初儒雅行礼。 没有从谢云初的眼底瞧见意外,萧知宴眸底隐隐带着笑意。 “谢通判……好久不见。”萧知宴唇角勾起凉薄浅笑,侧身对谢云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在外面候着,不必进来伺候。”萧知宴说完,将门关上。 谢云初揭开身上披风,瞧着这烛火通明的画屏后的红木圆桌上,似乎摆了一桌的佳肴,她随手将披风搭在座椅靠背之上,见萧知宴已经落座,也没有客气撩袍坐了下来:“燕王殿下来的悄无声息,约莫……与此次戎狄之战有关?” “谢通判还是如旧聪慧。”萧知宴端起刚才喝了一半的茶,用杯盖指了指谢云初身旁的茶杯,“上好的云雾茶,小谢大人尝尝。” 谢云初端着茶杯却没有喝,只看着萧知宴笑:“燕王殿下,贵人临贱地,屈尊来见,不妨……开门见山。” 萧知宴攥着茶杯:“你若是答应云昭去北魏,以你和云昭的情谊,还有云昭的现状,必定十分倚重,你能得到的……要比在大邺朝堂多,为何不去?” “没想到,燕王竟然是来当北魏说客的?”谢云初眼底映着晃动的烛火,那双眼莹光熠熠,好似有笑意溢出。 “倒也不是。”萧知宴索性同谢云初开门见山,“你派人去查安平大营中,曾经随我出征戎狄的将军此次有没有和老五走,应当已经怀疑到我了。” “以燕王对云昭的情谊,下官怀疑……也是情理之中。”谢云初道。 “既然如此,我不妨同你直说,这次北魏出兵,云昭对北魏朝堂所言……是要拿下大邺江南富庶之地,实际上……是为了助我登位。”萧知宴将茶杯放在一旁,“皇帝有意老五,想必你心中清楚,你看重老七费心教导,我也明白。” 谢云初笑容未变,只定定望着萧知宴等待下文。 “这一次……老五领兵,即便是活着回来,也必定是惨败!”萧知宴说起萧五郎的生死好似混不在意,“你教导的七皇子,如今得了纪京辞青眼,老三……是容不得了。” 谢云初攥着茶杯的手一紧。 果然,引萧五郎出兵是陷阱! 七皇子谢云初并不担忧,有纪京辞和陈郡谢氏相护,除非三皇子亲自拿刀要了七皇子的命,阳谋阴谋应当伤不到七皇子。 萧知宴放下手中茶杯,墨黑幽沉的眼定定望着谢云初,沉着开口:“不如你我联手,我登上皇位,必定……全力助你推行新政!” 谢云初教导七皇子的新政,他手上也有一份,并且……深以为然。 “云昭以战事助你登位,为的是以你二人的婚事达成天下一统!”谢云初垂眸用茶杯盖子拨弄着茶汤中漂浮的茶叶,“燕王殿下,为云昭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性命,我又如何信得过燕王?如何能保证……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是啊,我能用一切来换把她留在身边,可我知道云昭是为了天下一统,她随时可以从我这里抽身。”萧知宴身子前倾,“你该知道我的,我不能屈居云昭之下,我要确保她永远不能离开。” “所以……”谢云初抬眉,“燕王,此番是在利用云昭。” “话不要说的如此难听,何谈利用。”萧知宴笑了笑,“你的国政新法,对北魏不一定适用,但对大邺来说……的确是能强国富民之策!如今大邺弱北魏强两国合并,我能得到的实权不多,可若是……大邺强,北魏弱,那么云昭……便只能做我的皇后,依附于我,这才是我想要的。” 谢云初抬了抬眉,这……倒是萧知宴这疯子的作风。 “其实,小谢大人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萧知宴眼角眉梢笑意更深了些,起身绕着谢云初缓步而行,“你救不了老五,你没有兵符,不对……即便是你有兵符,我也保证……你调动不了安平大营中的一兵一卒!” 第四百零九章:言听计从 谢云初手心收紧,萧知宴这是给萧五郎设了全套,就等着萧五郎往里钻。 届时,没有援军…… 谢云初不敢想萧五郎否能留个全尸。 燕王故作姿态,前往封地不要兵权,这几年也老老实实呆在封地之中,可避过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的耳目,看来他做了不少事。 “你也救不了老七,因为从纪京辞教导老七开始,老三和皇后就容不下老七了,皇后在后宫之中经营多年,你陈郡谢氏也好,琅琊王氏也罢,都不能相比。” 萧知宴站定在谢云初身后,俯身,双手扣住谢云初的肩甲,注视着谢云初曲线细腻的下颚和颈脖,还有她白净的耳骨轮廓,低哑着嗓音在她耳边道:“你要么选三皇子,要么选我,我能助你推行新政,将来大邺强盛,两国合并,我还要倚仗你与北魏朝臣相斗,不会……也不能过河拆桥!可三皇子,定要将你除之而后快。” 不等谢云初挣开他的手,萧知宴先一步放开谢云初的肩甲。 他唇角带笑绕至谢云初前面,见谢云初面无表情拍了拍肩膀,仿佛十分厌恶,藏在袖中的拳头收紧,眼底笑意……却更深了些。 “谢通判,你是聪明人……”萧知宴立在谢云初面前,“怎么选,你应当很清楚。” 谢云初抬眼看着萧知宴,肌肤被红木束腰高几上莹莹烛火映得橙红通透,整个人都透着澄明之态:“萧知宴,萧五郎……可是你的亲弟弟。” 听到这话,萧知宴眉头抬了抬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容撩袍,动作散漫于谢云初身旁的椅子坐下,侧头望着谢云初俊秀的侧颜:“小谢大人连为你续命的顾神医都能杀,一个弟弟……又算的了什么?” 她亦是侧头望着萧知宴,映在谢云初黑眸之中的摇曳烛火好似一瞬被吞没,语声清冽:“燕王人在封地,消息倒是灵通……” “也不止是消息灵通。”萧知宴一瞬不瞬望着她,“你带着陈郡谢氏若能与我联手,你的新政,陈郡谢氏的荣耀,我都能保证,如何?” 谢云初静静看了萧知宴片刻,起身拿过座椅靠背上的披风,正要走,细腕便被萧知宴攥住。 萧知宴把人往跟前一扯,谢云初踉跄上前,单手撑住两个座椅间的桌几才稳住身形,目光凉薄渗人:“萧知宴!” 两人离得极近,萧知宴视线肆无忌惮看着谢云初的眉眼,扫过她秀丽的挺鼻,落在谢云初唇角,喉头翻滚,复又对上谢云初冰凉的眸子,试探着靠近谢云初…… 她猛然拔出腰间匕首毫不留情朝萧知宴颈脖扎去,寒芒利刃,萧知宴碎发碰到利刃的一瞬便断开。 可惜,在利刃就要插入萧知宴颈脖的一瞬,她细腕被狠狠握住。 萧知宴平静望着谢云初杀气腾腾的眸,并不意外谢云初的动作…… 谢云初对他的杀心,他一直都知道。 哪怕,眼前的人是曾将他从污泥之中救出来的人,可只要他妨碍到谢云初,或者说……让谢云初不痛快,她举刀杀他眼睛都不会眨。 心口燃着莫名的怒火。 他将人往自己跟前一扯,几乎与谢云初鼻头相碰,看着她眼仁里如夜霜般的冷漠和凉薄,他目光阴沉沉道:“谢云初,其实你和我,是同一类人。除了心上人,任何人……都是挡我者死。” 说完,萧知宴紧攥谢云初双腕的手,把人缓缓扶正,拿过谢云初手中的匕首,替谢云初放回腰间,几欲沸腾的怒火,也被他缓缓压了回去。 他唇挑凉薄:“回去想想,好好答复我!有陈郡谢氏相助我必能如虎添翼,你有我做后盾……新政定无往不利,双赢。” 萧知宴俯身捡起从谢云初臂弯滑落的披风,站起身抖了抖还给谢云初:“你我各有各的目的,但绝对能合作无间。” 谢云初看了萧知宴一眼,转身拉开门就往外走…… “我等你两日,两日之后我便回去了。”萧知宴语声徐徐,“你可以派死士来杀我!就端看,到底是你和老五的师兄弟情谊深,还是你想杀我之意深。” 谢云初回头,目光如冷箭,只看了萧知宴一眼,便以极快的速度下楼。 从楼梯上一下来,谢云初便对夜辰道:“留个人盯着燕王,看他接下来要去哪里。传令此次所有跟我来茂州的死士,去寻怀王,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怀王!现在就去!” 夜辰一怔,领命率先出门快马离去。 北魏从吐鲁番借道绕行,大邺很难察觉,朝廷现在恐怕还没有收到消息,否则皇帝也不会让萧五郎领兵。 谢云初跨出宝祥楼挂着一串灯笼和旌旗的热闹正门,抬头朝重檐飞张的楼上瞧去,雕工精细的窗棂半敞开,带着堪堪遮住胎记面具的萧知宴就立在窗口,正瞧着她。 谢云初咬了咬后齿,弯腰钻进马车内。 目送那马车走远,萧知宴手指摩挲,回头望着那一桌的美味佳肴,只觉可惜…… 他回想着刚才仔细观察过的那纤细颈脖,眸子眯起。 快十九岁的男儿郎,成日里穿着高颈衣衫不算稀奇,稀奇的……是生的比女子更惊艳。 且,无喉结。 萧知宴忍不住低笑一声。 若非朝堂上谢云初宁死不脱衣衫自证,萧知宴恐怕到死也不会怀疑。 好一个丰神俊骨出尘孤绝的白玉郎君,竟是……骗过了所有人。 那么纪京辞呢?他知道吗? 既然前世是夫妻,他们今生……又到了什么地步? · 马车内,谢云初闭着眼,梳理得到的消息。 不用等去安平大营查探的人回来,见过萧知宴,谢云初已经肯定……被萧知宴收入麾下的将领应当都没有去。 虽然萧知宴已经知道她不是云昭,谁也不能肯定萧知宴今日说的是不是实话。 可,根据谢云初从前与近期得到的消息,和她之前的猜测,萧知宴说的应是真的。 云昭太过自信萧知宴对她的言听计从,可却不知……萧知宴骨子里是匹疯狼。 第四百一十章:为难 萧知宴要的不仅仅是与云昭在一起,而是永远与云昭在一起,且让云昭无法离开他。 他要的,是将天上一直被他仰望的凤凰,折断翅膀,锁在身边,困住她。 他不能忍受凤凰有随时能展翅离开的能力。 萧知宴对云昭的执着和占有欲,谢云初很清楚。 谢云初摩挲着自己的虎口,低垂的重睑掩住黝黑眸子中的冷清,虽说……萧知宴不好掌控且心狠手辣,与萧知宴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有那么一瞬,谢云初是动了和萧知宴合作念头的。 这样单纯的互相利用、互相成全,各自达成各自的目的,反倒更让谢云初踏实。 但,谢云初一想到这些年教导七皇子,在七皇子身上发现的灵性,和为君王者对天下黎庶的慈悲之心…… 想到从汴京前往茂州那日,七皇子在城外送她,称等她回汴京时的模样。 谢云初知道,七皇子是比萧知宴更适合成为皇帝之人,也会是一位明君。 萧知宴要的是大邺比北魏强盛,要的是大邺压北魏一头,压住了北魏就等于是压住了云昭,困住了云昭。 他对云昭的执着有多坚定,便会对强国富民的新政国策有多坚定。 选大邺来日的明君,还是选一个能确定拥护推行新政的无道昏君。 这还……真是让她为难的选择。 当夜回到谢府,谢云初命人给安阳公主送去了消息,又命夜辰让府上护卫给谢老太爷送回去一封信,将燕王在茂州之事告知谢老太爷,叮嘱谢老太爷看顾好七皇子,请谢老太爷同日日去给七皇子授课的纪京辞说一声,千万小心七皇子安危。 随后,谢云初以公文的方式,将自己猜测的情况同朝廷说了一声,虽然即便是公文送到汴京……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可该说还是得说。 给谢老太爷的信刚送出去的第二日,青刃便抵达茂州,为谢云初送来了顾神医调整了的药方,还有药浴的方子。 谢云初很是意外,她看了看药方,抬头笑着问青刃:“那日我险些杀了顾神医,顾神医还愿意给我开方子,这方子……不会要了我的命吧?” 青刃其实到现在也想不通,一向温润文质的谢云初怎么会对顾神医动刀子。 可在青刃的眼里,顾神医那个性子实在是不好,定然是顾神医将谢云初逼的。 青刃忙行礼道:“六郎放心,主子也是怕顾神医在其中使坏,再三确认了这方子,逼着顾神医改了好几次,确认无误,这才让我亲自将这方子送到六郎手中。” 谢云初一目十行看方子的眸子顿住,攥着写着药方纸张的手几不可察的攥紧了方子。 “师父,有让你带什么话吗?”谢云初抬头看着青刃问。 “主子给六郎带了信,就在那方子最下面。”青刃说。 谢云初手一翻,果真在最下面看到信封。 她心跳了两跳,同青刃道:“一路辛苦了,元宝……带青刃去歇着。” “是!”元宝应声,同青刃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询问,“纪先生可还好?青锋可还好?这茂州有一个特别好吃的点心,就是不能长途带,你替青锋尝尝!” 谢云初将药方搁在一旁,拆开纪京辞的信。 纪京辞在信中与谢云初说,会暂代谢云初教导七皇子,且不论她怎么说自己,在纪京辞的心里,她一直都是最温良之人,只是她自己也未察觉,比如摆在谢云初面前完成推行新政之路……其实有很多条,谢云初能选择七皇子,便是选择了最干净和温和的一条。 纪京辞在信中还说,他教导七皇子的同时,也已将七皇子慢慢的往皇帝眼前推,三皇子心有不安。 但无妨,他会护住七皇子。 信尾写道,顾神医这里让她不必担心,他会等着谢云初回汴京。 谢云初将纪京辞的信反复看了几遍,叠起放好,原本想提笔给纪京辞写一封回信,蘸了墨水的笔尖还未落在纸张之上,茂州知府任维生便登门了,她只得将笔搁下。 等她写好信,青刃已经先行离开…… 谢云初人手如今紧缺的厉害,只能先将此事按下。 纪京辞既然已经知道三皇子容不下七皇子,她也就不必赘述,眼下要紧的是怎么护住萧五郎。 还有萧知宴…… 谢云初抿了抿唇,如今若真要她杀萧知宴,她还有些犹豫。 萧知宴牵一发而动全身,萧知宴一死……难保云昭不会干脆真的同戎狄、吐鲁番联合起来。 萧知宴等了谢云初两日,不见谢云初给答复,便没有在茂州久留,启程离开。 他十分谨慎,谢云初派去跟着萧知宴的人还未到巴州便跟丢了人,只能悻悻回来复命。 第四日,子时,谢云初接到了安阳公主的回信。 安阳公主在信中说,她已经派了信得过之人将消息告知怀王,也派了身边的亲卫将军带一小队人马出城去寻北魏大军的踪迹,若是发现北魏大军,必定会弄清楚事情真相。 她很感激谢云初对他们夫妻的关怀之情,让谢云初不要担忧,她到底是北魏的嫡公主。 可看了信后,谢云初却更加担忧了,安阳公主……对北魏或者说对云昭深信不疑,不相信云昭会连她们之间的情谊都舍弃。 只希望柳四郎能赶得及将消息送到萧五郎的手中,希望她的死士能够护萧五郎一个平安。 元丰十九年四月十五,北魏大军突围成都府,北魏将军请怀王妃出城,怀王妃见领兵之人是旧相识,欲出城一叙,被成都府守城将军阻拦。 怀王妃乃是北魏敌国公主,北魏无故围城,城中将领百姓人心惶惶,担心怀王妃一出城,北魏大军立刻攻城。 守城将军率部下跪拦怀王妃。 北魏大军给了成都府三日时间,时间一到不放他们公主出城,北魏便要攻城。 成都府向安平大营求援,去晚一步,安平大营得到怀王萧知禹遇伏大军被困,倾巢而出率军前往支援。 第四百一十一章:相助 谢云初得到消息已经是五日之后了,她手心收紧…… 那么此刻,是北魏正在攻城,还是安阳公主已经出城? 她垂眸看着手中消息…… 安平大营走的好巧! 估摸着走了的安平大军也不是去解萧五郎之困的…… 到时,戚威便说前来求援的伤兵昏迷,找不到路,也就糊弄过去了。 幽月华光如霜,凉入肺腑。 将谢云初白净的面容映得冷清又镇定。 北魏带着大军去打成都府,那么……牵制住萧五郎兵力的便是戎狄和吐蕃各部。 萧五郎带了五万大军! 戎狄和吐蕃各部几年前同大邺和北魏开战后,兵力耗损巨大。 据这些年大邺探子送来的消息,他们兵力不足,不会与萧五郎所带的五万兵力硬碰硬,只能围困牵制,等着与北魏合兵再吞掉这五万大军。 可云昭的目的是助萧知宴登基,而非先吞掉大邺的五万大军,那就只要清除掉被皇帝看重的萧五郎便可…… 谢云初细细思索。 北魏没有同吐蕃、戎狄合兵,而是围攻成都府,应当是为了将消息送到萧五郎那里去,萧五郎若是知道妻儿被北魏围困,北魏攻打成都府,情急之下容易做出冲动之事,若是突围,很容易丧命。 这个法子必定是了解萧五郎个性之人才能想出来的,只能是……萧知宴! 萧知宴还真是为了皇位,连亲兄弟都不顾了。 “夜辰……你亲自带着人去成都府探明情况,若是有机会,设法将怀王妃和小郡主救出来!”谢云初披着外裳,转头郑重看向夜辰,“不论能不能救出怀王妃和小郡主,都同怀王妃要一样信物!命人带怀王妃的信物设法告诉怀王,怀王妃安好!” “是!”夜辰领命。 夜辰离开后,谢云初让元宝将她标注过的舆图拿出来。 环顾周遭屯兵大营,正如萧知宴所言,她根本就调动不了。 忽然,谢云初视线落在瀘州。 秦绿芙……在瀘州。 谢云初手指在瀘州之上点了点。 距离最近,而不需要兵符、上命…… 她得亲自去一趟。 只要救出怀王妃和小郡主,或是拿到信物,哪怕是骗萧五郎怀王妃和小郡主安然无恙,也一定要稳住他。 除了稳住萧五郎,还要拖住北魏军队,不让北魏军队与戎狄、吐鲁番合兵…… 甚至是灭了北魏军队,才能给萧五郎和那五万大军挣得一丝拼杀出来的机会。 她需要足够快! 当夜,谢云初不敢耽误,更衣换装连夜开了城门,日夜兼程朝瀘州而去。 四月二十三,昼夜不歇的谢云初终于抵达瀘州,以陈郡谢氏大宗嫡孙的身份见到了秦绿芙。 瀘州之地,在北魏手上时,北魏就没有能从秦绿芙的手中收回去。 瀘州对北魏来说,犹如鸡肋,后来大邺北魏联合灭戎狄之战后,北魏一同给了大邺。 大邺皇帝为了要一个好看的门面,将此地划给秦绿芙管辖,实际上瀘州并不向朝廷上交赋税,也就等于没有将此地收回来,瀘州朝廷沾染不了分毫,自然秦绿芙也不听从朝廷调动。 让谢云初没有想到的是,她竟在瀘州秦府门前,碰到了前来给秦绿芙送寿辰贺礼,正准备离去的盐帮帮主……梁朝明。 “恩公!”梁朝明看到谢云初双眸一亮,快步迎上前同谢云初行礼后转身唤身后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向春!” 梁向春看到谢云初亦是眼眸一亮,笑容明朗朝谢云初方向跑来,恭敬行礼:“向春见过恩公!” 当年在无妄山后崖惊慌无错的小姑娘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眉目似她母亲刘氏温婉,身上又带着梁向春的英武之气,十分明朗。 谢云初回神还礼。 “恩公这些年可还好?后来父亲坐稳了盐帮帮主的位置,再回无妄山却找不到恩公了,那守着宅子的老仆不肯说恩公在何处,再后来父亲知道恩公竟然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怕冒然登门给恩公带来麻烦,便不敢上门打扰!”梁向春性子活泼,说起话来语速又快又稳。 不过,这些年梁向春一直暗中护着陈郡谢氏的,也同曹帮打过招呼,说陈郡谢氏是他的恩人。 故而,这些年陈郡谢氏不论是盐、槽尽皆占利。 “恩公怎么突然来此,是不是来见秦老夫人的?”梁朝明问。 谢云初颔首:“云初有要事在身,稍后再与两位叙旧。” 梁向春忙说:“秦奶奶我熟悉,我陪恩公去!” 梁朝明拦住梁向春:“恩公事要紧,不着急,我父女二人在这里等候恩公!” 谢云初点头,随秦绿芙的人一同入了大宅内。 “父亲,怎么不让我陪恩公一同去?”梁向春问。 “看恩公的样子,应当是有所求,你我二人先等等,若是恩公未能成事,我们再一同想办法,你现在同恩公一起进去,若是被拒……便没有余地了!”梁朝明道。 · 秦绿芙已年过六十,花甲之年,满头银丝一丝不苟,身着甲胄,双眸炯炯有神,分明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可身体健硕,又着戎装,举止间便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之态。 她坐在议事厅,见谢云初行了晚辈礼,有些错愕。 这些士大夫一向将自己的风骨看的极重,她妓子出身,不论是北魏还是大邺……派人来诏安之时,来的官再小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成想这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竟然同她行了一个晚辈礼。 “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成想陈郡谢氏的小郎君竟贵人临贱地,不知有何贵干?”秦绿芙以为谢云初是来替朝廷诏安的。 “此次前来,是请秦将军出手相助,解成都府之困。”谢云初说着再拜。 秦绿芙的儿子诧异看了眼自己的母亲,朝廷来的那些人……还从未有人唤过他母亲秦将军,尊重的也都是唤一声秦老夫人。 果然,听到这称呼,秦绿芙眼底笑意更深了些。 她心底不愿掺和成都府之事,身体往后靠了靠…… 第四百一十二章:挂帅 她缓声开口:“老妇哪敢当谢大人一声将军,老妇曾是最为低贱的妓子,大人折煞老妇了。” “秦将军能坦言过往,便是问心无愧,虽秦将军年轻时因生活困顿在酒肉欢场以逢迎而生,可蜀国灭国……秦将军为母国守住最后一个山头,心怀大义,也正是因为秦将军在,北魏皇室才不敢杀安平侯一家。” 这些话谢云初曾对谢雯蔓说过,想要谢雯蔓学习秦绿芙的勇气和魄力。 今日,再见秦绿芙,将这些藏在心中的话当面说给秦绿芙听,又是另一种心情。 “秦将军抗击过戎狄,也与北魏打过,护住瀘州一方百姓,世间即便是男子也没有有几人能做到,您……当的起这声秦将军。”谢云初澄澈干净的眸子望着秦绿芙,“今日晚辈有求于秦将军不假,但这些话出自内心,并非逢迎。” 谢云初望着秦绿芙含笑的模样,再拜道:“秦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单独听晚辈一言?” 秦绿芙含笑摆了摆手:“在我们瀘州,对治理瀘州的有才之士,从不隐瞒。” “秦将军,此事是私事……”谢云初望着秦绿芙,“还请秦将军拨冗听在下一言。” 秦绿芙看着眼前小郎君纯粹黑亮又沉稳的眸子,半晌开口:“好,老妇……就听小郎君一言。” 那日,秦绿芙与谢云初在山石叠嶂中的楼榭内密谈。 从金乌中悬到日落西山,苍翠欲滴的叶罅光斑西挪至窗棂、屋檐之上,直到楼榭青瓦之上仿佛铺就的西方霞光都逐渐成暗红,秦绿芙与谢云初携手而出,竟是亲自将谢云初送出府门。 秦绿芙的儿子还有一众被秦绿芙倚重管理瀘州的幕僚,见秦绿芙对谢云初似是变了一个态度,颇为惊奇。 坐在马车外候着谢云初的梁向春瞧见秦绿芙亲自送谢云初出来,一跃下马车,快步跑了上来:“秦奶奶,恩公……您和秦奶奶说好了吗?” 梁朝明伸手没有拉住梁向春,只得跟着一同过来,含笑拱手。 秦绿芙颇为意外,看向谢云初:“恩公?你不肯在府上用饭,说要见的故旧就是向春?” “秦奶奶,这就是我同您说的……当初在无妄山救了我们一家四口的恩公!”梁向春语声娇俏。 秦绿芙恍然,她眉目含笑轻轻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你还年轻,你想做的事情……定能做成!我可以倾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不过……你不能忘记了答应我的事。” “秦将军放心,谢云初……言出必践!”谢云初同秦绿芙行礼,“就拜托秦将军了,两个时辰后……云初在北门相候。” 秦绿芙颔首。 “母亲?”秦绿芙的儿子一脸诧异。 这谢云初到底同母亲说了什么?! 目送谢云初和梁朝明父女离开,秦绿芙的儿子这才急忙询问:“母亲这是同意出兵去解成都府之困了?为何?” 秦绿芙看着那条谢云初马车缓缓行驶的宽道,被火红霞光铺亮,好似没有尽头……要一路奔向西方的霞光之中去。 秦绿芙沟壑纵横的面颊上露出笑意:“因为想看看……她能走多远,想看看她口中那个世道到来那一日。” 所以,秦绿芙得好好活着! 看看十年之后,这个谢云初……能否完成她想要做,却做不到之事。 “别愣着了!”秦绿芙一边疾步往回走,一边道,“传令,蜀国军集合,一个半时辰后,轻装简行,前往成都府!” “是!”快步跟在秦绿芙身边戎装小将应声,转头去传令。 “母亲,谁领兵?”秦绿芙的儿子问。 “我亲自去!”秦绿芙开口,一字一句。 秦绿芙儿子脚下步子一顿,见自己母亲健步如飞,连忙追上:“母亲,母亲要不然让二弟和三妹去吧!您年纪大了……” · 谢云初与秦绿芙约定两个时辰内点兵出发,便与梁朝明父女二人在瀘州北门的一家酒楼内略坐坐。 “当年若非恩公出手相助,我们一家四口早就没了,这些年内子时常感怀!”梁朝明感慨,“早知道会在瀘州遇到恩公,便带着内子和小儿一同来了。” “对了,还未恭贺恩公连中三元,如此年少便位居御史中丞,做出几番惊天动地之事,我们都听说了,向春……与有荣焉!”梁向春端起茶杯,“向春年少不宜饮酒,以茶相贺。” 谢云初道谢碰杯。 “不过,恩公怎么会在瀘州?替朝廷诏安秦老夫人吗?”梁朝明问。 “我被贬至茂州,今日来瀘州是向秦将军求援的,并非诏安。”谢云初坦诚望着表情错愕又有些尴尬的梁朝明,手指不住摩挲着,开口道,“有一件事,若是梁帮主能相助……谢云初感激不尽。” “恩公严重了,若能帮上恩公一二,梁某人肝脑涂地!”梁朝明忙起身行礼道。 谢云初也跟着起身扶住梁朝明双臂:“梁帮主人脉广阔,能否帮我留意一人行踪,据下属来报此人行走时多带垂帷,男子,行军出身身形修长利落,腰间佩戴一块凤血玉佩,四月初二我的下属在巴州跟丢了人。” 谢云初的人在巴州跟丢了萧知宴,也不知萧知宴是要回封地,还是有其他事情。 但萧知宴一定不会做无用功,谢云初得知道萧知宴的行踪,才能确定萧知宴要做什么。 “恩公是要抓人,还是……杀人?”梁朝明郑重询问,好似谢云初只要说杀,梁朝明便会毫不犹豫。 “不抓也不杀,我只要知道此人行踪,若是发现……记录下什么时候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便好。”谢云初说完长揖行礼,“拜托了。” “恩公不可!”梁朝明扶住谢云初,“恩公有命,梁朝明无不遵从。” 戌时末,谢云初在瀘州城北门,看到一身戎装骑于骏马之上的秦绿芙,带着瀘州城内诸位将军缓缓而出。 城中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们年迈的秦老夫人再次挂帅出征,议论着是不是戎狄人又不长眼来犯。 第四百一十三章:能打 元丰十九年,四月二十三,瀘州年过花甲的秦绿芙再次挂帅,驰援成都府。 昼夜不停一日两夜,蜀国军在快要抵达成都府时,速度慢了下来,派出探子先行去探情况。 谢云初派去和夜辰一同救安阳公主和萧五郎两个孩子的护卫,也前来同谢云初报信…… “主子,小郡主和小世子已经救出,已派人护送回茂州谢府,夜辰带怀王妃信物前往前线去寻怀王了,我等前来护卫主子。” “怀王妃呢?”谢云初隐隐担忧。 “回主子,怀王妃称自己是北魏嫡公主,有她在城中……北魏便不敢冒然攻城,怀王妃要留下护卫一方百姓,只将小郡主和小世子托付给了我们。”护卫道。 谢云初唇瓣紧紧抿着:“知道了!如今成都府内是个什么情形?” “我们带着小郡主和小世子离开的时候,是沿城河出来的,成都府兵力不到两千。”护卫道。 “辛苦你们了……”谢云初颔首。 秦绿芙听说这位北魏嫡公主,竟然愿意留在成都府护卫一方百姓,点了点头。 很快蜀国军探子抵达成都府探明情况后,快马回来向秦绿芙禀报情况。 “报,北魏攻城,扬言若不放安阳公主出城,破城之后便要屠城,北魏已经攻了两轮,但不知为为何未尽全力,再来一轮怕是就要破城了!” “报……”探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单膝跪于秦绿芙面前,“北魏同成都府喊话,日中攻城,破城屠城,成都府守将剑抵怀王妃颈脖胁迫北魏退军。” 骑马跟在秦绿芙身旁的谢云初攥着缰绳的手猛然收紧,转而看向秦绿芙:“不能耽搁了,成都府不过两千守军,北魏两轮攻城都未尽全力,却扬言破城屠城,恐怕就是想要闹到成都府守军以怀王妃胁迫北魏退军的地步,怀王妃为护成都府而留下,若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会令天下齿寒!” 秦绿芙的女儿听到这话,眉头微紧:“如今北魏大军情形不明……” “不必北魏大军情形明确,先派出骑兵出其不意突袭后方,必会让北魏方寸大乱,蜀国大军随后压上,北魏大军历来在蜀国军手上讨不到好处,摸不清情况,必会先行撤退……” 秦绿芙没想到谢云初与她想到一处,颇为赞赏看了谢云初一言,高声道:“轻骑随我快马疾行,大军全速前往成都府,再探北魏军情!” “传令!极速前行!”秦绿芙身边的传令兵调转马头,一边狂奔一边传令。 谢云初不知道是这成都府守军当真如此愚蠢,还是……安阳公主为了护住成都府百姓故意为之? 若是为了护住成都府百姓,安阳公主有意为之,未免太不明智。 天上流云翻涌,地上蜿蜒的道路,如长龙的骑兵狂奔疾行,沙尘四起。 谢云初跟在秦绿芙身侧,快马前行,耳边只剩风声…… 她紧紧攥着缰绳,因为速度太快,手心已被缰绳磨破。 只希望他们能来得及。 · 北魏第三次攻城,拿出誓要将城池攻下的势头。 历经沧桑的沉重的城门,被以铜包裹头部的攻城锤撞得摇摇欲坠。 在城门内以肉身加持顶住木门的成都守军将士被力道震的飞了出去,又爬起来冲上前嘶吼着抵住前面的战友。 当北魏的攻城锤被拉至距离城门不远处,正要第二次撞向城门时……只听城门之上的成都守军突然沸腾起来。 北魏大军后方也传来震天的厮杀声。 “蜀!是蜀字旗!蜀国军来了!蜀国军是来相助的吗?” 城头之上与爬上城墙的北魏大军厮杀的成都守军将士高呼。 黄沙滚滚,蜀字军旗招展…… 只见那一身金甲白发苍苍的矫健身影,骑着黝黑骏马,披风如旌旗猎猎,带着一队轻骑,在北魏大军之中穿梭如龙,手中长枪如雷如电,所到之处惨叫不断。 远处被骑兵护卫左右,身着不合身黑色甲胄的谢云初在颠簸中拉弓搭箭,只瞄准秦绿芙的方向,配合秦绿芙厮杀时露出的破绽和空防,利箭如神,将秦绿芙的破绽和空防护的一丝不露。 谢云初目光紧跟秦绿芙不敢移开分毫,弦上羽箭破空而出的一瞬便迅速捏住箭尾,指尖一旋便搭在弓弦之上,瞄准…… 一双黑漆瞳仁沉着异常,可体力也逐渐不支,手臂酸痛到要抬不起来,可她还是稳住呼吸,每一次都拼尽全力拉开弓。 豆大的汗水顺着谢云初的下巴和浓密的眼睫往下坠,汗入眼……刺得人酸疼难忍,谢云初却屏住呼吸纹丝不惧,视线紧随秦绿芙。 “秦绿芙!是秦绿芙!” 北魏大军之中有人惊呼。 秦绿芙所率轻骑从北魏大军后方突袭,直直朝着北魏主将杀去,势如闪电,纵横驰骋,锐不可挡。 北魏主将从临时搭建的看台上站起身来,睁大眼,与秦绿芙如刀锋一般锐利的视线相碰撞,那一瞬……北魏主将立时明白,秦绿芙带着轻骑朝他杀来,是冲着他来的! 这是秦绿芙的一贯打法! 北魏主将被秦绿芙一往无前的气势惊骇,往后看了眼……见远处沙尘滚滚。 一眼望去,只能看到蜀字旌旗在黄沙之中招展。 不清楚蜀国军来了多少,可北魏主将知道秦绿芙有多么能打! “撤!撤退!”北魏主将高呼的同时,转身吹哨…… 北魏主将战马闻声嘶鸣而来,一跃跨上高台,北魏主将翻身上马,扯住缰绳再次高呼:“撤!” “北魏狗贼!秦绿芙来战,为何逃窜?!”秦绿芙高呼。 双眼被汗水刺到通红的谢云初,拉弓的手都在颤抖,余光瞧见北魏主将要逃,谢云初手中寒光烁烁的箭矢瞄准的方向微微一偏,对准了那魏军主将…… 可谢云初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手臂抖得几乎无法瞄准。 她眉目间肃杀之气浓重,在魏军主将扬鞭而去的那瞬,咬牙拉满……放箭。 箭矢破空的那一瞬,骏马被魏军长矛捅穿了颈脖,谢云初人一歪重重从狂奔的马背之上摔了下去。 ------题外话------ 小可爱们今天暂时先更新两更,昨天有些事情没有码完字,不能在凌晨最早更新全部三章,还有一章明天中午前更新哦! 第四百一十四章:死 天旋地转,谢云初重重跌在敌军尸身之上,被撞得脑中一阵嗡鸣空白之后,耳边的厮杀声和金戈碰撞之声好似都飘到了天外,全都慢了下来…… 她眼前一阵阵眩晕,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冲出的羽箭,那瞬射中北魏主将的后背,那主将的甲胄被羽箭穿透,也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秦绿芙见状,为乱北魏军心,高呼:“北魏主将已死,缴械不杀!” 年过花甲的秦绿芙,甲胄染血,掷地语声如洪钟,极具穿透之力,震摄住了沙场上的北魏敌军。 “小谢大人!”秦绿芙派来护着谢云初的轻骑小队率高呼谢云初,快马朝谢云初方向而来,俯身身处胳膊…… 谢云初头晕目眩中看到朝她伸来的手,本能举起自己的手臂…… 整个人,被俯身而来的轻骑拉住胳膊一把拽上马背,侥幸避免了被敌军长刀劈中。 身后,蜀国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越近,得到撤退命令的北魏军队,以为主将已死,自己先乱了起来。 秦绿芙的儿子和女儿分别带军包抄,将军心已乱的北魏大军,分割包围绞杀。 轻骑小队率带着谢云初突破重围,杀至被秦绿芙占领的北魏主将刚刚所在的高台时,北魏大军已经无战心,只顾跟随大军逃窜。 秦绿芙眸色凝重高声道:“追!不论如何不能让北魏大军西进!” 秦绿芙的儿子和女儿领命带大军前去追赶,秦绿芙这才转身看着坐在椅子上歇息,面色惨白的谢云初。 “没想到啊!”秦绿芙将手中长枪钉在脚下,望着谢云初笑,“你小小年纪竟然箭无虚发!” 最开始,秦绿芙原本是让一小队轻骑留下护卫谢云初,她先行稳住大局,再让谢云初过来…… 可这个在温室长成的孩子,竟同她说,自己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说着,这孩子还拿了弓箭,一箭射中远处树梢的嫩叶片。 她说……我可以在秦将军冲杀之时,护住秦将军露出的破绽。 一个瞧着连武功都不会,女扮男装的弱女子,身体孱弱,却真真儿的将她给护住了。 如今瞧着谢云初眼仁充血发红,手臂酸软到抬不起来,衣裳被汗水湿透的模样, 秦绿芙对谢云初的意志只余佩服,一个人……有这样的意志做什么都能成。 北魏大军从成都府撤去,成都府守军还是不敢开城门,直到谢云初忍着胳膊的酸疼,骑上马背单人匹马踩着血泥和尸首来到成都府城门之下,仰头同城楼上高呼:“我是茂州通判谢云初,特请来蜀国军相助,不知怀王妃可安否?” 城楼之上,守军对视一眼,还不等守军想好要不要开门,怀王妃身边的贴身婢女立刻上前道:“茂州通判谢云初,这是怀王殿下关系最好要的师弟!陈郡谢氏的小郎君!我们小郡主和小世子就是被谢小郎君的人接走的!” 听到这话,守城军不再迟疑,连忙高呼:“开城门!” 怀王妃身边的贴身婢女也转身飞速朝城楼之下跑去,冲着怀王妃的亲卫高呼:“快!” 已经被撞的变了形的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谢云初看到怀王妃身边的婢女哭着带人冲出来,跌倒在地…… 谢云初连忙下马,正要去扶,却见那婢女踉踉跄跄绝望哭喊着带人朝城楼之下的死人堆冲去。 谢云初顿生一种不妙之感。 她看到怀王府受伤的亲卫和那婢女将死人一个一个翻开,哭喊着王妃,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心像被一直大手攥住,双腿不受控制朝着人堆方向跑去。 谢云初人刚踩着尸山上前,就见那婢女从人堆中翻找出了安阳公主,婢女用手试了试安阳公主的鼻息,顿时哭声悲痛欲绝,紧紧抱住安阳公主:“公主……公主!” 谢云初脚下步子顿住,瞳仁颤动…… 视线中,全身染血身上中箭的安阳公主就闭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怎么会?! 谢云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去试怀王妃的鼻息,全无! 她喉头翻滚。 城墙之上的守城将军带着幸存的将士们都从城内冲了出来,见状,纷纷跪下…… 还在城墙之上戒备的将士看到远处怀字旗,高呼:“是怀王!怀王回来了!怀王回来了!” 守城将军站起身朝远处眺望,只看到一匹漆黑如墨的神驹冲在最前,银甲染血的怀王冲在最前。 “愣着干什么!先将怀王妃抬出来!”谢云初头皮发紧,高呼道。 “别碰公主!”那婢女抱着怀王妃歇斯底里,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 “先将怀王妃从这人堆之中抬出去!”谢云初攥住那婢女的细腕,低声道,“总不能让怀王妃一直在这里呆着,你若不愿意旁人碰怀王妃,我来可好?” 婢女面目悲伤望着谢云初,忍不住哭出声来点头。 谢云初咬牙将怀王妃身前的羽箭拔出,看到是大邺的箭矢,咬了咬牙,转身单膝跪着,同那婢女说:“搭把手……” 婢女深深看了眼怀中的公主,用力将怀王妃搭在谢云初的脊背上,帮忙扶住怀王妃软塌塌往下滑的身躯。 谢云初背着怀王妃缓缓起身,踩着滑动的尸身咬紧牙关,稳步从尸山之上往下走…… 走至血泥混合的平地,秦绿芙已经骑马而来,她看到怀王妃已死,解下肩上披风抖开铺在地上。 谢云初将怀王妃小心安置在秦绿芙的披风上,看到怀王妃后腰的伤口,通红的眼盯着那跪在一旁只顾痛哭的婢女,问:“怀王妃……是怎么死的?” 后腰有伤,这是被人从后方刺了一刀。 那婢女只顾着哭,跪在一旁的守城将军开口道:“王妃……为了救城中百姓,让我等挟持她为质,说……若是她说与成都府共存亡,会被北魏将军认为叛国,北魏将军可杀,那就护不住成都府。若是我等挟持……那她就还是北魏的公主,北魏的将军就得护着王妃,不敢冒然行动,谁知……” ------题外话------ 来啦!三更! 第四百一十五章:拦住 见自家将军哽咽难掩,守城副将连忙接话道:“谁知北魏的主将沈怡泽下令,为解救公主全力攻城,王妃失足落下城楼,王妃的亲卫与我们刀剑相向要开城门救人,可……可我们不能开城门啊!我们全力抵挡顺着云梯爬上来的北魏大军都已经很吃力了,城门大开必败无疑……” 守城将军的副将急急向谢云初解释。 他是守城之军,他和守城将军都没事儿,竟然让怀王的王妃给死了,这怀王回来他该怎么交代? 知道谢云初是怀王最要好的师弟,自然是着急着解释,希望一会儿谢云初能帮着向已经回来的怀王解释解释。 “你胡说!你胡说!你撒谎!是你们害死我们公主的!是你们害死的!”那婢女突然跟发了疯似的冲到那将军前面,哭着用力撕打,“是你们害死我们公主的!是你们!就是你们!” 那将军纹丝不动跪在那里,低垂着头,任由撕打…… 马蹄声愈近,谢云初抬头,就见身上还带着折断羽箭的萧五郎冲在最前,染血的刚毅面容朝向成都城池的方向,许是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他整个人显得凌厉非常,眸色阴沉的骇人。 谢云初望着三年不见的萧五郎身旁紧跟着柳四郎和夜辰,两人也都如同在血中滚过一般,受了重伤。 再看躺在披风之上全身衣衫被鲜血染红的安阳,谢云初不知一会儿该如何劝说萧五郎。 黝黑骏马在距离他们不到十丈之地,扬蹄立定,萧五郎一跃翻身下马,险些踉跄跌倒,多亏夜辰眼疾手快将萧五郎扶住。 萧五郎看着躺在披风上一动不动的安阳,脸色血色尽褪,推开夜辰朝安阳的方向扑来…… “殿下!” “殿下……” 将士们连忙让开轻呼萧五郎。 他双眼直愣愣看着安阳,疾步走至安阳公主身旁,跪下将安阳公主抱在怀里,轻唤:“安阳……” 安阳公主软塌塌靠在他的手臂上,毫无反应。 “殿下!公主她……没了!”安阳公主的贴身侍婢荷芙痛哭叩首。 萧五郎睁大充血的眸看着安阳,无措、慌张、绝望和脆弱交织,又不知该向谁求救,像走头无路的幼兽,他不断用手抹着安阳公主面颊上的血渍,用力的抹蹭,张开唇却唤不出安阳二字,眼泪从眼睫坠下。 “殿下要替公主报仇啊!公主是被他们害死的!”荷芙痛哭不止,指着成都府守将,“是他们……他们挟持公主逼迫北魏退军,北魏不退军他们就杀了公主,把公主从城楼之上推下来!还不允许我们去救!” 萧五郎闻言猛然抬头,朝荷芙看去…… 原本单膝跪地的守城将军一听,吓得双膝着地,忙道:“殿下!没有啊!不是我们胁迫王妃,是王妃让我们假装胁迫,后来王妃是失足跌下城楼的!这个丫头胡说!” “是啊殿下!是王妃深明大义让我等假装挟持的!不开城门是因城门一开北魏大军进城屠城,护不住城中百姓,那我们就对不住王妃啊!”守城将军的副将忙转头看向谢云初,“小谢大人,烦劳您帮我们说说话啊!” “你给我闭嘴!”萧五郎凶狠的视线看向那个朝谢云初求援的副将,满目要毁天灭地的戾气骇的那副将心头直发颤。 荷芙哭得声嘶力竭膝行上前:“殿下,公主身后就是被他们用捅了一刀的铁证,阿夏……为了拉住公主也从城墙上掉了下去!殿下要为公主和阿夏报仇啊!” 萧五郎手摸到安阳公主腰后的伤口,一瞬通红的双眸变得凌厉,被仇恨和绝望冲昏头脑,全然失,一把抽出身旁长剑转身朝着那守城将军的喉咙刺去…… 利剑穿喉。 “将军!”守城将军的副将惊呼。 那将军张口鲜血便簌簌往外冒,一张脸顿时通红,不可思议望着双眸猩红,被愤怒和痛苦冲昏头脑,狂躁暴戾的萧五郎。 城楼之上的守城将士们,也都错愕看着城楼之下的情况不知所措。 萧五郎额头颈脖青筋高高爆起,面色阴狠看着在他剑下气绝的守城将军还不够…… 拔剑血雾喷溅的一瞬,萧五郎又一剑杀了守城将军的副将,热血喷溅在萧五郎的脸上,他如同疯魔,转身去杀跪了一地的将士。 他悲痛欲绝,神智疯魔,双眸充血,全身战栗,怒不可遏,杀意沸腾! 杀!杀!杀! 他要杀光所有人,让这成都府所有人都为安阳陪葬! “萧师兄!”谢云初上前慌张拉住萧五郎的手臂,“萧师兄事情未查明,不可听信一面之词!萧师兄信我,此事我必查一个水落石出!” 萧五郎转头,冰冷而阴森的视线看向谢云初,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浴血饿鬼,疯魔到不知眼前是谁,全力掀开谢云初挥舞长剑…… “六郎!” “六郎!” 夜辰、柳四郎惊呼。 夜辰慌忙抢在萧五郎长剑劈下的一瞬,拉住被掀翻在地的谢云初,可谢云初脊背还是浅浅被划出一条长口,血珠顿时争先恐后往外冒。 柳四郎看着萧五郎话到嘴边想到已死的安阳公主咽了回去,奋不顾身拔剑去阻萧五郎。 “萧知禹住手!你疯了!你要杀六郎吗?!你杀自家将士会让天下人齿寒,你这辈子都无缘帝位了!”柳四郎拼尽全力挡住萧五郎要劈向自家将士的长剑,高呼道。 柳四郎自幼同晏小侯爷好到穿一条裤子,晏小侯爷同萧五郎又是死对头,年幼时不知深浅,都是姓名称呼萧五郎,这般紧急时刻……柳四郎也顾不上礼数,直呼萧五郎姓名。 萧五郎带血的双手紧握剑柄,一脚踹开柳四郎! “去阻止萧师兄!”谢云初忍着脊背后的疼痛,推了夜辰一把。 夜辰应声拔剑去阻,一直立在一旁的秦绿芙也下令:“拦住怀王!” 秦绿芙身边的将士得令纷纷上前。 “还愣着干什么!跪在这里等死吗!拦住怀王!”谢云初对跪地不起的大邺将士喊道。 第四百一十六章:柔肠 很快夜辰、柳四郎连带着众将士上前。 但,众人怕伤到萧五郎,束手束脚不敢用刀,死伤不少…… 还是夜辰先从背后抱住萧五郎,柳四郎上前一脚踹飞萧五郎手中长剑,众人才一拥而上用蛮力压住萧五郎,萧五郎最终是承受不住双膝跪地,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将他死死按住的哪些人。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我要你们全部都死!” 萧五郎撕心裂肺的喊着,眼泪决堤般往外涌,胸腔里是要毁天灭地的悲愤。 谢云初脱下已经称不上干净的外袍盖在安阳公主身上,这才快步走至还在挣扎嘶吼的萧五郎面前,受伤的双手挟住萧五郎的脸:“萧知禹!” 谢云初双手用力强迫萧五郎看她:“萧知禹,安阳死的蹊跷,我们要查出真凶!现在不是你发疯的时候!” 已经力竭的萧知禹看着谢云初通红的眼,瞳仁一颤,好似终于回过神来。 他喉头滚翻,眼泪大滴大滴向下掉:“你让人来告诉我……安阳和孩子是安全的!是你让人来告诉我的!可是安阳死了……” 谢云初心口如中闷箭。 “谢云初……你让人告诉我他们无恙!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信的!”已经力竭的萧五郎眼泪如同断线,哭得绝望又痛苦,“因为是六郎……我才信的!” 若是他没有相信这话,早一些杀出来,安阳就不会死了! 他就能救下安阳了…… 谢云初以为自己早已经冰冷的心,本就已经疼得无法言说,此刻听到萧五郎的话,如同被凌迟一般。 她以为,她的人会将安阳和萧五郎的孩子都救出来的。 她没想到安阳会选择留下…… 更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柳四郎看着谢云初强忍悲伤的模样,火冒三丈,用力压了压萧五郎,“若不是六郎派人阻你,你过早拼杀出去早就中埋伏死了!即便是你能回来,也只能和安阳一起死!” “公主!奴婢无能,不能救公主!让公主被这些……公主拼死都要护住的大邺人害死!可公主……不值得啊!他们把您害死了,为了保命竟还众口一词说您是自愿的!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狼心狗肺的龌龊之人!若非他们害公主,公主可能舍得……舍弃王爷、舍弃郡主,舍弃小世子!您还答应了郡主陪郡主翻花绳的!早知道……奴婢就是拼死也不会让公主嫁来大邺!奴婢愧对先皇后……愧对公主!”荷芙跪在安阳公主尸首前,痛哭着抓起地上的染血刀,“奴婢这就来向公主叩首请罪!” “拦住她!”谢云初惊呼。 可……前去拦人的将士终是晚了一步。 带着森森血气的利刃从颈脖上抹过,荷芙痛苦倒地……在还未气绝之前爬至安阳公主跟前,就那么跪着……栽倒在地。 被众人压住双眸血红的萧五郎瞳仁一颤,嘶吼着拼尽全力甩开压在身上的人,刚站起身,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人便倒了下去。 “萧师兄!” “殿下!” “怀王殿下!” 众人七手八脚扶住已是重伤在身的萧五郎。 “快!殿下重伤!让大夫过来!”柳四郎说完嚷着,“去拿个门板过来,先抬殿下进去!” 秦绿芙站在原地看着萧五郎,又看向安阳公主…… 不成想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深情的伴侣,她铁甲之下的千般柔肠似乎也被打动。 她握着佩剑上前扶起力竭跌倒在地的谢云初,道:“成都之困已解,蜀国军也不好在这里久留,我们就先回去了!” 谢云初勉励支撑,要同秦绿芙行礼,却被秦绿芙拦住:“你身上有伤,也当筋疲力竭了,好好歇息歇息。” 谢云初颔首:“多谢秦将军。” 秦绿芙从身上摘下佩剑递给谢云初:“来日,若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派人拿此剑来寻我,我必倾尽全力,只愿……十年之内,你能让我看到你的承诺兑现!” “云初,绝不负秦将军所望。”谢云初道。 夜辰上前替谢云初收下剑。 秦绿芙轻轻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一跃翻身上马,扯住缰绳看着立在这破败城楼前尸山血海之中风骨清隽的小娘子,唇角勾起,一夹马肚带着轻骑冲了出去。 “将安阳公主和身边的女婢,还有死去的守城将军和将士们,都抬入成都府。”谢云初说。 萧五郎身受重伤而归,又在城门前拼尽全力与自己人拼杀了一场,伤势加重,情况不容乐观。 谢云初手心被缰绳磨伤血肉模糊,脊背也被萧知宴伤了,但成都府如今无人主持大局,也无人敢冒然来主持大局。 谢云初只能强撑着,安排安阳公主的后事。 为安阳公主擦身更衣这样的事情,原本由萧五郎来最为合适,可如今萧五郎重伤昏迷。 谢云初原本想代劳,可对外她是男子之身,的确是不方便。 她简单批了一件外衣遮挡住背后伤口,帮着安阳公主擦干净了面容,看着这熟悉的容颜,脑中回想着前世与安阳公主少到可怜的相遇画面…… 想到初次同萧五郎去迎安阳公主,萧五郎从惴惴不安成日里窝在她的马车里,到后来神采奕奕每天花枝招展如同孔雀一般,骑马跟在安阳公主嫁车旁,那双眼里……是比夏日更为耀目的绚烂神色。 再想到今日萧五郎痛苦绝望的神情,她垂下眸子,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 听到夜辰进来的声音,谢云初用手背蹭去眼角湿意,将手中带血帕子丢进铜盆里,抬头看向夜辰,问:“阿夏找到了吗?” 夜辰颔首:“找到了,不过……人已经死了。” 谢云初回头看了眼安阳公主平和恬静的面容,起身:“让人守好怀王妃,我们去看看……” 阿夏的尸身就在前院,毕竟是怀王的贴身太监,没有人敢怠慢。 谢云初走至阿夏尸身旁,看了眼阿夏的脸,蹲下身翻开阿夏的右手…… 第四百一十七章:英兰阁 看到阿夏右手虎口隐约可见的痕迹,她问:“在阿夏的身边的位置,有没有找到一把匕首?应当是……带着宝石的,去问问……谁拿了交出来,否则死罪。” 说完,谢云初甩开阿夏的手,厌恶用帕子擦了擦手。 若是谢云初猜的没错,安阳……是死在阿夏手中的。 从安阳公主的贴身侍婢说了那句,阿夏为救安阳也跳下了城楼,谢云初就怀疑到了阿夏的头上。 或者说……怀疑到了萧知宴甚至是云昭的头上! 就连安阳公主的贴身侍婢,谢云初也一并怀疑,那婢女是云昭的人。 不然,为何能在殉主之前调理分明,将所有大邺的将士都牵扯进去,刺激萧五郎。 谢云初也更愿意相信守城将军和那位副将的话,因为他们二人没有理由撒谎…… 安阳公主婢女举剑自尽,除了是见那守城将军和副将已死,想要死无对证之外,恐怕也是因为愧疚吧。 否则……何以都抹了脖子,还要拼尽最后一口气爬到安阳公主的跟前跪着? 可……这都是谢云初的猜测,她并无证据。 即便是有证据,又能拿云昭和萧知宴如何? 但不论怎么样,此事她都要替萧五郎查一个水落石出。 “怀王妃被挟持上城楼之事,知情的人都找到了吗?”谢云初视线从阿夏尸身上挪开,问。 “回谢大人,怀王妃当时派人来请高将军,末将等人都在守城,陪着高将军一起来的是胡副将,还有两个亲卫,可都……都死在怀王剑下了。”那小将军上前道。 “你是说……”谢云初转而看着那小将,“是怀王妃派人来请高将军的,而后就发生了高将军挟持怀王妃上城楼之事?” “正是!”小将连连点头,“听说高将军是用剑架在怀王妃脖子上,胁迫着怀王府的亲兵让开,一路到了城楼之上,末将等人当时也劝过……可高将军说都是权宜之计,没有办法,只能委屈得罪王妃。末将当时离得近,听得真真儿的……王妃说了无妨。” “而且,当时魏军来攻的时候,我们将军还护住了王妃,将军见北魏并未因我们挟持王妃而减弱,反到更猛烈,便让人护王妃下城墙,我们当时都在抵抗敌军,也不知道王妃怎么就摔下了城楼!” 说着,那小将就单膝跪地:“末将相信高将军为人,绝不信将军是王妃身边婢女说的那样……挟持王妃,最后还恼羞成怒杀了王妃!求谢大人同怀王殿下说一说,别让我们将军死后还背负污名。” “属下让人去问过了,当时战况紧急,北魏大军已经通过云梯杀了上来,高将军的确是让人将王妃送下城楼的。”夜辰在谢云初身边道。 谢云初身侧拳头收紧,心中已经能有八分肯定,这婢女荷芙就是云昭和萧知宴的人…… “六郎,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包扎,先找个地方包扎伤口吧!”夜辰自己也没有包扎伤口,只是用细棉布简单在衣裳外裹了裹。 怀王府上的管事上前同谢云初说:“殿下在收拾宅子的时候,专门让人收拾出来的一个院落,名为英兰阁,说是给小谢大人准备的,以防小谢大人来成都府寻殿下,也好有个住处,自王妃知道小谢大人要在茂州上任,便日日让人打扫,想着小谢大人若来随时能住。” 她在无妄山住的便是英兰阁…… 谢云初颔首,她本以为萧五郎只是用了一个英兰阁的名字,可当院门推开,她还是吃了一惊。 这英兰阁,和无妄山的英兰阁,同在大邺的英兰阁……如出一辙。 谢云初心中难抑情绪,转头看着夜辰道:“你也去包扎伤口吧!让没有受伤……或是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护卫守着就成。” 夜辰应声,唇瓣动了动,才开口:“怀王妃的事,六郎已经尽力了,六郎无需自责!属下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属下以为……六郎对怀王问心无愧!” 夜辰担心谢云初因为怀王晕过去之前说的那些话自责,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劝慰,说完才行礼退下。 旁人不知道,夜辰却最清楚此次谢云初为了萧五郎的性命和王妃、小郡主、小世子的安危,是怎么样的殚精极虑。 若是换一个人来,不见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有序,做的这么好! 不是六郎,今日死的不止是王妃,萧五郎和小郡主世子都活不。 谢云初望着夜辰离去的背影,垂眸转身朝英兰阁内走去。 大夫已经在正房门前候着谢云初了,见谢云初来连忙行礼。 “我这里不必你帮忙,去看看受伤的将士们,留下金疮药就走吧!”谢云初说完转头同护卫说,“帮我打盆热水,取一身干净衣裳来。” 大夫以为谢云初心善记挂将士们伤势,留下上好的金疮药和棉布,便匆匆离开。 护卫打了热水回来,见谢云初闭目坐在屏风后的软榻上,将水和衣裳搁下,看到谢云初身旁小几上的细棉布和伤药,开口:“属下为主子换药。” “不必,你退下……我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谢云初未睁眼,“出去将门关上,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谢云初这才眉头紧皱,艰难抬起酸软的手臂,脱下外袍。 背后被萧五郎误伤的伤口冒出的鲜血已经侵蚀层层衣裳,谢云初一动……伤口裂开鲜血又开始簌簌往外冒。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痛呼,走至热水旁,脱了一层一层染血衣衫,将双手浸入热水中,疼得额头冒汗。 拧了帕子,谢云初够不到背后的长条伤口,只能勉励擦拭了能够到的地方,豆大的汗往下掉,她歇了歇将细棉布铺开,把药撒上,准备凭着感觉将伤口裹住。 “六郎呢?” 门外传来柳四郎的声音,谢云初连忙抓过衣裳往身上套。 “柳将军,主子在里面包扎伤口。”护卫道。 “我进去瞧瞧!” 第四百一十八章:感激 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柳四郎挂心谢云初,抬脚就往里走。 护卫连忙抬手将柳四郎拦住:“主子有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 “不让任何人进去?”柳四郎眉头一紧,“里面除了六郎没有旁人?” “是!” “那谁给六郎包扎伤口呢?”柳四郎语声顿时拔高,回想到今日萧五郎对谢云初的质问,想着是不是他家心善又单纯的六郎,正因萧五郎那些话伤心难过,不想让旁人看到。 柳四郎顾不上许多,闷头就往里闯。 “柳将军!主子有命,请您不要让我等难做!”护卫寸步不让。 “我说你……” 柳四郎话还未说完,就听谢云初的声音传来:“让四哥进来吧。” 护卫听到屋内传来的声音,这才侧身让开台阶,让柳四郎进门。 柳四郎推门而入时,谢云初已将涂了药的细棉布塞到了坐垫下方,正在系外袍的系带。 “四哥……”谢云初唤了一声,哪怕是里面一层一层的衣裳都来不及穿,只勉强穿了两件,可她依旧能做到镇定自若,一边系衣裳的系带,一边道,“请四哥恕六郎衣衫不整,不能外出相迎。” 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她知道越坦然,旁人越是不会怀疑。 尤其是经历朝堂不肯脱衣自证被贬茂州之事,她若扭扭捏捏,反而会让聪明人看出端倪。 柳四郎虽说有时不着调,还容易被骗,实则……同萧五郎一般心地纯善,也很聪明。 柳四郎绕过屏风进来,见谢云初已经换下血衣手却还未包扎,眉头紧皱。 不等谢云初行礼,他忙将从大夫那里要的安神香放下,上前扶着谢云初在软榻上坐下,端起兄长的架子训斥…… “你一个人怎么包扎伤口呢?怀王发疯在你背上砍的伤口你能够到吗?你双手都伤成什么样子了!坐下坐下!” 说着,柳四郎去净了手,要给谢云初包扎伤口:“把你衣裳脱了……” “背上的伤我已经包扎好了。”谢云初疲惫的眼底带着浅笑,“双手就劳烦四哥了!” 听到这话,柳四郎在谢云初对面坐下…… 他很难想象他们家六郎这细白若无骨的双手,是怎么磨到这血肉模糊的。 “你本就体弱,是个该好好养着的小郎君,你骑什么马!”柳四郎是心疼的,小心翼翼用细棉布给谢云初掌心上药,那已经止血被清洗干净的掌心皮肉都被磨掉了一层,泛着白,也不知谢云初是怎么忍下来的,“你派人去办事就是了,为什么非要亲自来!” 谢云初不吭声。 柳四郎抬头低声询问:“是不是很疼?疼的话忍一忍……” 谢云初乖乖点头。 “你平日里出门多坐马车,想来腿也被磨伤了吧!一会儿给你包扎了手,你躺床上……我给你腿上涂药。”柳四郎道。 “腿上的伤我能够到,最先便处理好了。”谢云初镇定自若回答柳四郎。 柳四郎到底是在军队多年,每每大仗又都是冲在最前,回来后经常去伤兵营帮着给将士们包扎伤口,这水准还能入眼。 包扎了伤口,柳四郎让人进来换了水,摆了帕子立在谢云初面前,俯身给谢云初擦脸上污渍和血迹。 他一边擦,一边缓声同谢云初道:“怀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冲动易怒,这一次……又是怀王妃没了,满腔的悲痛无处发泄,难免胡乱迁怒,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六郎,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对士族来说,死士是极为难培育和珍贵的。 谢云初却将自己身边所有的死士派去护着萧知禹,甚至连贴身护卫夜辰都派去了。 若非关系真的非比寻常,谢云初又怎么会如此不计代价,甚至说动了秦绿芙出手相助,又以身犯险来了成都府。 说真的,柳四郎甚至有些嫉妒…… 他不知道若是有一天自己遇险,他们家小六郎会不会如此拼尽全力。 只不过,柳四郎也明白,谢云初和萧知禹自幼在无妄山纪先生膝下一同长大,感情应当非比寻常,对萧知禹的情谊,恐怕也要比他这个义兄深厚一些。 “怀王殿下怎么样了?” 谢云初一回来就忙着处理事宜,连伤口都来不及包扎,也没有去看萧五郎。 “你放心,最好的大夫都在怀王那里守着,怀王会没事的。”柳四郎用帕子用力擦了擦谢云初的眼下,见那乌青不是污渍,是从白净如玉的肌肤透出来的,又训斥道,“你瞧瞧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眼下的乌青都成黑色,我还以为是脏了!” 柳四郎将帕子丢回铜盆中,又净了手,同谢云初说:“原本还想与你叙旧,可你这样子应当是许久未睡,你先睡一会儿,等你醒来我们再叙!成都府里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有我!” 谢云初颔首:“辛苦四哥。” 柳四郎叹了口气,替谢云初将从大夫那里拿来的安神香点上:“我之前受了伤,睡觉的时候点上安神香睡得好一些,睡着了也就不觉得伤口疼了,你背后有伤要趴着睡,记住了!” 点好香,把香炉盖子盖上,柳四郎又催促谢云初去歇着。 他走到屏风前时,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问谢云初:“小六郎,若今日被困的是我,你会不会如同救怀王这般,拼尽全力救我?” 没等谢云初回答,柳四郎又道:“算了!我不想知道!你就是回答会我心里也不痛快。” 不管谢云初怎么回答,柳四郎都感觉自己的弟弟被人抢了! 柳四郎摆手:“快去睡吧!” 说完,柳四郎便从上房内出来,又吩咐守在门口的护卫道:“你们家主子点了安神香这会儿要睡下了,别让旁人来打扰。” “是!”门外护卫应声。 谢云初透过窗棂的薄纱看着柳四郎离开的背影,视线又落在桌几上金傅山香炉丝丝袅袅的白烟上,心生感激。 她脱下衣衫,将涂了药的细棉布敷在伤口上,可一动……伤口就疼得厉害,胳膊也酸软地抬不起来。 第四百一十九章:察觉 谢云初索性将涂了药的细棉布重新藏好,趴在床榻上,几乎头在枕住胳膊的那一瞬,人便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 那一觉,许是有安神香的缘故,谢云初连梦都没有做。 只觉刚闭眼,再睁开眼,屋内就已经黑漆漆一片。 只有屋外廊檐下挂着的明灯,从窗棂薄纱照射进来,将室内乌亮漆黑的地砖,和床边的柏木踏脚映得暖澄澄的。 睡了一觉,谢云初精神好了不少,可身体越发沉重酸痛。 她艰难起身,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来人……” 夜辰闻声,推门进来,隔着屏风行礼:“六郎可是饿了,柳大人让管事备了燕窝粥,就在灶上小火煨着,六郎可要用一些?” “不必了,萧师兄可醒来了?”谢云初问、 “大夫说怀王殿下情况还是不太好,端看这三日能不能熬过去。”夜辰说。 “你让人将小郡主接回来,有小郡主陪着想来萧师兄能快些醒来。” 谢云初就担心萧五郎因为安阳之死,也全无生念。 指望萧五郎能看在他和安阳孩子的份儿上,咬牙挺过来。 谢云初操心着匕首的事,抬头看向屏风外的夜辰:“我说的匕首可找到了?” “找到了,六郎现在就要吗?”夜辰问。 “你拿着匕首,去阿夏手里比一比,对一对他手心里的痕迹,看这匕首是不是阿夏的。” 夜辰颔首:“是!” 谢云初扶着床沿正要起身,就瞧见自己脚上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的小伤口被包扎了,她手指动了动,侧头看向手…… 手上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要比柳四郎包扎的更为细致,谢云初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她拉开衣领,睡前因为困倦没有包扎过的后背也已经被细棉布包扎好,棉布顺着肩膀绕过胸前。 谢云初脑子嗡一声,站起身来,高呼…… “来人!” 护卫闻声从门外进来:“六郎有何吩咐?” “我睡着这段时间,谁进这屋子了?夜辰吗?” 与其说,谢云初在问是不是夜辰,是她希望是夜辰…… 夜辰是她的贴身护卫,即便是知道了她是女子,也不会对外宣扬,可旁人就不一定了。 “并没有人进来过。”护卫回答,“属下一直在门外守着。” 谢云初心跳的速度极快,只觉一股寒气直往头顶涌,太阳穴突突跳着疼:“也没有听到屋内有什么动静?” “并未……”护卫听出谢云初话中的异常,“六郎可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同寻常?” 谢云初沉默了片刻,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没事,让人将屋内的灯点亮。” “是!”护卫应声出门。 谢云初在床沿坐下,稳住心神…… 来人既然悄无声息而来给她包扎了伤口,想来暂时不会要她的性命,否则趁她昏睡一刀杀了她,或者在她昏睡之时将她是女儿身的事情公布于众,让人来验明正身,岂不是更好。 或许,来人是想捏着她这个把柄,日后来要挟她? 抬手嗅了嗅包扎手心,这个味道……是鲛人脂! 鲛人脂珍贵,就是勋贵人家都不易得,难不成……是阿辞? 不会,阿辞若来成都府,七皇子在汴京危矣。 虽说,谢云初如今已经十八了,因为体内毒素未除的缘故,葵水至今未来,她又体瘦胸前也算是平坦,可到底是女子之身,衣裳全部敞开必定会被发现。 来人给她包扎伤口,细棉布缠绕到了胸前…… 那必然要翻动她,她竟然毫无察觉! 她平日里绝不是这么不警醒的人! 难道和那安神香有关,谢云初视线落在金傅山香炉之上…… 从方块窗户透进来的暖光照射在小几上,将香炉映亮。 怀王府的侍婢们捧着灯,鱼贯而入,将各处烛火点燃,又依序退了出去。 谢云初走至临窗软榻前,打开香炉盖子,眉头一紧。 香炉里是空的…… 果然是香的问题! 是柳四郎? 不对,若是柳四郎想为她包扎伤口,恐怕今日晌午当场就能在这里扒了她的衣裳,他性子磊落,不会用迷香这样的法子。 谢云初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细棉布,又将藏在坐垫下的细棉布拿出来,对比…… 是怀王府用的细棉布,那就是……怀王府的人? 如今萧五郎还未醒,怀王府中……还有谁要对她用迷香? 用迷香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是那人想要给她一个警醒,让她知道女儿身之事已经被知晓,方便日后要挟? 听到外面护卫唤了一声夜辰,同夜辰说起刚才她问是不是有人进了房内,谢云初收起凝重的声色。 很快,夜辰进来,同谢云初道:“比过了,这把匕首应当就是阿夏的,手中印子对得上。” 果然…… 谢云初唇瓣紧抿。 阿夏虽然是萧知宴的人,可也跟了萧五郎多年,若非是接到萧知宴的命令,他小小一个奴仆又如何敢杀萧五郎的妻室,对北魏强国的嫡出公主动手。 谢云初想到萧知宴垂眸看向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手,缓缓握住。 “听护卫说,六郎觉着有人进了屋子?”夜辰询问期间视线在屋内来回扫视。 “有人给我重新包扎了手,我还以为是你……”谢云初开口。 夜辰瞳仁一颤,单膝跪地:“属下该死,竟然全然没有察觉。” 谢云初想了想,以夜辰的功夫屋内有人他定然能察觉,人……应当是在夜辰还未到时进来的。 三日后谢云初还得换药,那时她倒要看看是谁。 “让人去向给柳四郎安神香的大夫再讨一罐安神香,就说香见了水用不得了,让人盯着这大夫……”谢云初端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水垂眸浅浅喝了一口。 “是!”夜辰颔首。 谢云初喝了茶水,略略用了几口燕窝粥,去看了眼躺在床榻之上至今未醒的萧五郎,给朝廷写了折子,除了详述了成都府之事外,也将秦绿芙带蜀国军相助之事报了上去,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汴京。 她才准备歇下胃里便是翻江倒海,将几口燕窝粥吐了个干净。 第四百二十章:把柄 大夫来给谢云初瞧过,说谢云初这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撞到了头府,只要好好静养便可。 柳四郎便将谢云初按在床上,让夜辰好好看着不许下床:“你给我好好躺着,大夫的话没听到吗?这得养伤半个月一个月的!” 谢云初拗不过柳四郎,只能应下乖乖趴在床上。 第三日,换药。 谢云初依旧是让人打了热水进来,自己换了药,洗漱后,让人点了安神香。 婢女端着盥洗用具退出英兰阁正房时,谢云初余光越过屏风看到一直守在门外的夜辰,道:“夜辰……回去歇着吧!你已经守了我三夜了,眼睛下面的乌青都快赶上锅底了。” “属下不累!”夜辰连忙道。 见婢女已经熏过床帐,她走至床边坐下:“你若倒下了谁来护我,去吧别强撑!” 夜辰略微犹豫了片刻,领命:“是!” 两个婢女迈着碎步上前放下床帐,熄灯,恭敬退了出去。 临窗小几上的金傅山香炉,白烟丝丝袅袅向上升着。 屋内谢云初的呼吸声,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后院与翠绿竹墙相邻的窗棂被轻轻拉开,外间风过竹林的沙沙声顿时便清晰起来…… 谢云初眼睫轻轻颤动,手不动声色钻入了枕头下。 脚步声缓缓靠近,在床边停下,动作轻缓撩起床帐,只留了一盏的夜灯暗光陡然照射在谢云初的脸上。 隐约可见谢云初脸上的擦伤似要痊愈了。 萧知宴将床帐挂在一侧,踩着柏木踏脚坐下,幽邃的眸子凝视着谢云初脸上的伤痕,视线又落在谢云初的眼睫之上。 他朝身后的女护卫伸手,那护卫忙将鲛人脂递上…… 萧知宴手指蘸了鲛人脂,目光瞧着谢云初昏暗烛光下如凝脂般的面颊,本要为谢云初涂药的手顿了顿,才刚刚碰上谢云初的肌肤,就觉一道寒光袭来。 萧知宴眸子一紧,一把攥住谢云初持刀的手,他身后的护卫反应更快……长剑已抵在谢云初的颈脖之上。 谢云初看到是萧知宴很意外。 她余光瞧了眼抵着自己颈脖上的寒刃,视线又落在那女护卫身上。 萧知宴无声看了谢云初一眼,转而看向谢云初手中的匕首,眸色沉了沉,又回头望着谢云初,无声威胁。 门外的护卫听到动静,正要推门而入,想起六郎不喜人随便闯入,便低声询问:“六郎可有什么需要的?” 萧知宴没有吭声,只对谢云初抬了抬眉。 女护卫剑往谢云初颈脖逼近了一分,曲线细腻的颈脖顿时便冒出血珠子来。 看到血,萧知宴眉头一紧,薄唇抿住。 “没事。”谢云初开口,“别守在门口了,你们守在门口我睡不着,你们也去歇着吧!” “是!” 听到几人退下,萧知宴阴沉沉的目光看了眼随行女护卫,女护卫连忙收剑。 萧知宴这才开口:“小谢大人还真是,每次见到本王……都是匕首伺候。” “燕王殿下又是为何,要对我用迷香?”谢云初看着萧知宴手指上还沾着的鲛人脂,挑唇,“殿下为下官上药,难不成也是云昭的意思?还是殿下……的一腔痴心无处安放,用到了下官的身上?” 萧知宴咬紧后槽牙,攥着谢云初的手收紧,猛地将人拽到眼前。 四目相对,两人黝黑的眸中又幽暗烛火明明灭灭。 谢云初丝毫不惧萧知宴几乎与她相贴的面容,黑亮瞳仁中的笑意,如同对萧知宴的嘲笑。 “就凭你?”萧知宴低笑一声,“若非云昭亲口承认你是她的姐姐,若非答应过云昭要照顾你毫发无损,偏偏你又是个不省心的,本王何必屈尊?” 昏沉沉的烛火,勾勒着谢云初如画精致的眉眼,眸色如覆雪青竹,映在萧知宴遮住胎记的银色面具之上,幽幽暗暗。 “不过……”萧知宴含笑望着谢云初,将谢云初手中的匕首挪开,“小谢大人是女子之身的事,纪京辞知道吗?” 谢云初已是从萧知宴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道:“既然是夫妻,阿辞自然知晓。” 萧知宴抬了抬眉,表示明白,垂眸掩住眼底神色,重新剜了药膏,俯身为谢云初面颊涂药,被谢云初躲开。 萧知宴也不恼,只不怀好意问:“三日前本王替你换药,你怕不怕纪京辞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皮囊而已!我自幼扮做男子,见过男子的躯体也不少,年幼时也曾赤身戏水,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谢云初说着朝一旁面色冷冽的女护卫看了眼,“况且殿下带了女护卫来,必然是不想背叛云昭,男无情女无意,即便袒露躯体也不过肉体而已。” “小谢大人倒是看的开!”萧知宴抽出帕子将手上的鲛人脂擦去,“如今小谢大人这么大一个把柄攥在我的手中,不考虑同本王合作吗?” 谢云初没有回答萧知宴,只问:“燕王既然在成都府中,想来……让阿夏杀怀王妃,是燕王殿下之命了。” “不错……”萧知宴坦诚承认。 “只是,我不理解,燕王殿下……不是要怀王的命吗?怎么又改要怀王妃的命了?” 萧知宴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道:“老五有你派人护着,想要老五的命没有那么容易,那不如……从最容易之处下手,这些年老五与安阳公主感情极深,安阳公主一死,老五心也就死了……” 谢云初又问:“那么怀王妃身边的婢女绿芙,又为何在死前控诉……成都府的守城将军胁迫安阳公主?燕王殿下既然一直在成都府,想来对来龙去脉了如指掌,可否愿意为下官解惑?” 萧知宴瞧着谢云初虚心讨教的模样,半晌才缓缓开口…… “怀王妃的本意是登上城墙,与成都府共存亡,但……云昭派来的将军是沈怡泽,沈怡泽在外征战之时,心爱之人……曾被太后赐婚,那小娘子求到安阳公主跟前,想着安阳公主是深得太后宠爱的嫡公主,只要安阳公主开口太后必能成全她和沈怡泽。” 第四百二十一章:扫兴 “可……安阳公主没有答应,后来沈怡泽得胜归来,心爱之人就成了他人妇,偏偏没过两年……沈怡泽的心爱之人被小妾害死一尸两命!”萧知宴语声平静,“安阳公主身边的婢女,就是借这件事劝安阳公主说,若安阳公主同北魏将士说与大邺的城池共存亡,沈怡泽定会指责安阳公主叛国,到时候攻破成都府杀公主报仇,回到北魏那是功臣,谁也不能说沈怡泽错了!” 不等萧知宴继续说下去,谢云初已经全都明白了…… “可若是安阳公主是被挟持的,沈怡泽也会掂量着,若是不顾公主安危攻城,就算是攻下了城池,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沈怡泽担待不起!那婢女跪地相求,求安阳公主为了老五和两个孩子选最稳妥的法子,安阳公主最是信任身边的嬷嬷和这个从一起长大的婢女,便信了。” “所以……”谢云初冷眼看着萧知宴,“燕王殿下早早就设计了这么一出戏,就算是我不请秦绿芙来相助,不派人去护着怀王,燕王殿下也会让怀王殿下安然回来,亲眼看到安阳公主的尸身,让安阳公主的婢女等着怀王回来,好好哭诉一场,随后殉主自尽,在怀王面前坐实成都府守将不仁,逼得怀王疯魔,就是为了让怀王……杀自家将士。” 疯魔之下,屠杀自家将士,这样的人日后就无缘皇位了。 “何止啊!”萧知宴眉目间笑意冷冽,“我原本想着以老五那个性子,知道安阳公主是被……他们夫妻俩拼死护着的成都府众人逼死,应当会一怒之下屠城,让整个成都府的人为安阳公主陪葬!可惜……” 谢云初拳头攥紧,看着萧知宴的目光越发冰冷。 萧知宴看着谢云初眉目阴沉的模样,笑意更甚:“我留在成都府,就是为了最后一刻出现,制住老五,怀王屠城……燕王阻拦受伤。你说……这么做,我会不会得人望?不过可惜的很,我没有算到你会请秦绿芙,更没有想到你会亲自来涉险,你对老五当真是情义深重。” “殿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为何不直接杀了怀王!” 谢云初看到萧五郎见到安阳公主尸身时的眼神,知道萧五郎有多爱安阳公主,萧五郎宁愿死的是自己。 萧知宴咬了咬后槽牙,转过头来,不看谢云初,他不想说……是因为舍不得要了萧五郎的命,所以别无选择只能杀了安阳公主。 “杀了老五多没有趣味。”萧知宴故作淡漠道,“你看老五回来后多精彩,但……不够精彩,是小谢大人的出现,扫兴了。” 谢云初望着面部轮廓挺立侧颜与萧五郎有几分相似的萧知宴,薄唇紧紧抿着。 萧知宴盯着谢云初:“如今老五肯定只能成为废子,老七……在老三的手下怕是也活不了多久,小谢大人还是同本王合作吧,如何?” “燕王殿下这么坦诚相告,想来是不怕我告诉怀王,也不怕……在成都府被抓了。”谢云初语声极轻。 “自然!”萧知宴看了眼谢云初血珠子已经凝固的颈脖,“谢云初,本王还是那句话……你与本王合作是最稳妥的,我们彼此利用,彼此成全,不好吗?” “殿下所言,下官会好好考虑,还请殿下……以后不要用迷香这种下作手段。”谢云初一字一句,“令人不齿。” 见谢云初忍着心底怒火的模样,萧知宴笑了一声,靠近了谢云初些许,道:“本王……本就不是个君子。” “让护卫为你上药吧!”萧知宴将鲛人脂搁在床边,从床榻上起身,“换了药,本王就走了,也希望小谢大人能念我一点好。” “不必劳烦……”谢云初见那女护卫上前,看向萧知宴,“我自己会上药,就算是燕王和这护卫仗着武功高强,强行给我上药……你们走后我还是会扒了,更不会记燕王的情,燕王不必费神了。” 萧知宴负在身后的拳头收紧,面上笑容不改:“那本王退一步,鲛人脂要用,我不希望有一日云昭看到你的疤痕,怪本王不守承诺!” “那下官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谢云初拿起萧知宴送的鲛人脂,“殿下慢走不送。” 谢云初亲眼看着那女护卫将窗户推开,与萧知宴先后离开,将萧知宴送来的鲛人脂搁在一旁,用帕子擦了擦手。 · 如冷霜月光,为怀王府的山石叠嶂,苍树绿竹,青瓦绵延的亭台楼榭,披了层银纱。 萧知宴带着护卫银寒刚从怀王府出来,转身将银寒踹得飞撞出去。 银寒惊慌失措跪下叩首:“主子,恕罪!” 萧知宴居高临下看着跪地头也不敢抬的银寒,眸色冷戾,语声让人脊背发寒:“谁准你……对她拔剑?” 银寒瞳仁颤抖,连忙请罪:“属下知罪!日后再也不敢了!” 萧知宴视线落在护卫右手之上:“回去后,自去领罚!若有下次……你的手就不用留了。” 说完,萧知宴上了马车。 银寒这才起身,忍着腹部的剧痛,翻身上马,护卫在马车一侧,不敢懈怠。 看着自己拉扯着缰绳的右手,银寒在心底隐隐重视起刚才那个女扮男装的女人来。 · 朝廷给成都府的命令还没有下来,怀王萧知禹也还未醒来,谢云初和柳四郎暂时留在成都府协助。 这日连着三日高烧不退的萧五郎,在听到小郡主在耳边的呼唤当日傍晚算是睁开了眼。 谢云初和柳四郎一行人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见虚弱消瘦的萧五郎靠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幼女,正听女儿咿咿呀呀吐字不清的唱着北魏的童谣。 谢云初拦住了莽撞往里冲的柳四郎,几人就在门外,未曾打扰他们父女相聚。 金乌西沉,清风凉爽。 逐渐暗淡的金斑,跟着随风摇曳翠荫树影一同晃动,细细碎碎的落从敞开的窗棂落在床尾。 直到小姑娘靠在萧五郎的怀里睡着了,谢云初和柳四郎这才跨入房门。 第四百二十二章:对策 不等谢云初开口唤他,萧五郎转头同小郡主的奶娘道:“把小郡主抱回去吧。” 萧五郎此时的神情,与那日在城门前要杀人的行状判若两人。 可萧五郎表现的越是平静,谢云初便越是担忧。 柳四郎已经先一步进去,回头瞧见谢云初立在屏风前不动,一把拉住谢云初的细腕把人扯了进来。 短短几日,萧五郎人瘦了一大圈,五官轮廓越发分明,那双眼……也不如曾经那般明亮璀璨,好似蒙了一层水雾,变的……让人看不透起来。 整个人暮气沉沉,朝气全失,找不到一点点当年少年意气风发之态。 他歉疚望着谢云初,略调整了坐姿,缓声问道:“六郎背上的伤要紧吗?” 谢云初摇了摇头:“不要紧。” 安慰的话到嘴边,谢云初却不知怎么开口…… 节哀二字说来轻巧,可失去挚爱之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多谢你派人来救我,也多谢……你救下了两个孩子。”萧五郎望着谢云初,“六郎,若是我有什么意外,还烦请你能帮我照应两个孩子,皇室之人……我不放心。” 谢云初手心收紧:“师兄,我可以做叔父,却做不了父亲,你若真有万一……陛下也不会允准我一个外人来照看皇室骨血。” 柳四郎听到自家义弟如此硬邦邦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迂回些,用手肘撞了撞谢云初。 萧知禹刚刚没了妻室,重伤苏醒,身子和心智都如风中嫩草般娇弱,就算是要说真话,也应该软和一些。 “是啊,我怎么忘了……”萧五郎靠在背后软枕上,闭了闭眼,泪水便顺着眼角淌了出来。 虽然,萧五郎没有哭出声,可柳四郎和谢云初都能察觉萧五郎身上那深深的绝望。 谢云初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萧知宴所做之事告诉萧五郎。 “殿下……”怀王府的管事进来,隔着屏风同萧五郎禀报,“燕王殿下到了。” 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的萧五郎听到这话,被细棉布包扎的手缓缓攥紧了身下的缎子,哑着声音开口:“请燕王进来……” 谢云初察觉到萧五郎对萧知宴的称呼不同,心头微微跳了两跳。 柳四郎曾经在萧知宴麾下,对萧知宴敬重是敬重,却也畏之甚深,连忙道:“既然燕王殿下来探望怀王,那……末将便同六郎先行告退,安平大营诸事繁多,末将明日也该动身回去了,明早再来向怀王辞行。” “六郎留下!”萧五郎睁开因为落泪而越发通红的眼,又重复了一遍,“六郎留下。” 柳四郎转头瞧着谢云初,谢云初同他颔首:“我一会儿来寻四哥。” “好,我等你……” 说完,柳四郎同萧五郎拱了拱手,便离开,再也没有如年幼时那般孩子气同萧五郎示威。 “我听管事说,那日你让人将阿夏的尸首停在院子中,派人去找一把匕首……”萧五郎苍白的唇瓣张合着,“又让夜辰带着匕首和阿夏掌心里的痕迹对了对,那匕首是阿夏的?” 谢云初立在床尾,没有瞒着萧五郎,点头。 不用谢云初再多说什么,萧五郎已经全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更加绝望和心痛。 他对自己这位二哥从不设防,因着知道父皇对自己动了立储的心思,他为了表明心意……带着安阳就蕃,又默许了二哥的眼线,就是为了让二哥放心。 他永远……永远都会将自己最脆弱最柔软心腹之地,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二哥的面前,只是为了给自幼离国,对人缺失信任,又不愿意暴露畏惧的二哥一些安心之感,让他觉着至少有他这个全心全意等着仰仗信任他的弟弟在。 让他的二哥,不要因为父皇对他的疼爱,而疏远了他。 “其实,你同我说,燕王说……若是他要那个位置,我连提剑和他一争的勇气都没有,还会是能为燕王手中利剑,我知道是真的!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萧五郎再次闭上眼,喉头翻滚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艰难道,“六郎,我悔了,是我一厢情愿的信任,害死了安阳,” 害死了……自己此生最爱之人。 现在说后悔已经为时已晚。 谢云初垂下眸子道:“燕王与北魏达成约定,要扶燕王上位,我原本也以为……他们是要诱杀你,没想到最危险的是安阳。” “你尽力了六郎,做师兄的没用……没有为你出什么力,反倒是让你为了我奔波,两个孩子也多亏有你才能活下来!我还迁怒你。”萧五郎睁开酸胀的眼,鼻翼煽动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你别怕,师兄不会轻生,我梦到安阳了,安阳不放心两个孩子,我不想让她死后不安……” 梦中,他要与安阳同去,被安阳推了回来。 安阳说,放心不下两个孩子…… 他在梦中盘算了一遍,最后真正能信得过托付孩子的……只有远在北魏的顾行知,和为他的性命不计代价的小师弟。 他便告诉安阳,可以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六郎。 安阳只是摇头,告诉他……她以后会日日都在他身边,时候到了……她自然会牵着他前往轮回,请他千万为了她珍重,别让她死后不安。 所以,萧五郎才会在一看到六郎,便问……能否将孩子托付给六郎。 不能否认,谢云初说的对,皇室血脉,不会交给非亲非故的谢云初来扶养。 若是父皇将两个孩子接入皇宫,让他和安阳年幼的孩子面对宫中的尔虞我诈,他和安阳都会死不瞑目。 很快,怀王府的管事带着萧知宴进来。 萧知宴抬手让护卫留在院子外,只领着一个大夫进来。 绕过十二抬楠木嵌宝珠的水墨画屏,萧知宴看到谢云初立在床尾静静望着闭目虚弱靠在床榻上的萧五郎,不知道谢云初在想些什么。 许是对萧五郎怜悯,许是因为劝不动萧五郎正在思索对策…… 萧知宴的目光从谢云初高领遮住的颈脖上一扫而过。 第四百二十三章:杀妻之恨 最终,看向床榻上瘦了几圈的萧五郎,镇定自若在管事端来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摆手示意大夫给萧五郎诊脉。 谢云初恭敬行礼:“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此次能解成都府之困,多亏小谢大人,本王一定会如实上奏,为小谢大人请功。”萧知宴已是一本正经端着王爷架子道。 一直紧闭双目的萧五郎突然从大夫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睁开眼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谢云初未走,她知道萧五郎想让她留下来。 大夫未动,只看向萧知宴,见萧知宴摆了摆手,这才又起身拎着自己的药箱和怀王府的一众奴仆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萧五郎掀开薄被,双脚踩在踏脚之上,抬眸望着萧知宴,新换的干净中衣隐隐透出血色。 “阿夏是二哥的人,我早就知道,我府上多是二哥的眼线……我知道,我的亲卫大多都是二哥的死士,我连性命都能交给二哥!扪心自问,做弟弟,做到我这个份儿上,二哥也应当能明白我不会与二哥争夺储位,甚至……若二哥要夺储位,我也会舍命为二哥一博。” 萧五郎猩红充血的眸子定定望着萧知宴…… 可如今,他已经不指望从萧知宴那张一贯冰冷的脸上,看出什么动容来。 “甚至你与北魏联合设局,让我往里钻,让我死在战场之上,我也绝不会怨恨你分毫,可为何,你为何,要让阿夏杀了安阳……”萧五郎惨白的唇瓣张合着,提起安阳双手不自觉死死扣住床沿,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又给我一条生路?” 萧知宴面色未改,不动声色朝着谢云初看了眼。 “你不必看六郎,六郎什么都没有说,六郎只是曾经告诉过我……你用心不纯,可我不愿意相信。”萧五郎黑漆的眸子中,是强压的戾气和愤恨。 萧知宴转动手中的扳指,语声淡漠:“皇帝一心想将皇位交给你,你死了皇帝也就是心痛,可若是你活着……却因屠杀自家将士,甚至是屠城,而无法继承皇位,皇帝心里该多煎熬!再者……你既然无心皇位,为了避免我们兄弟之间的嫌隙,自然是绝了你继承皇位的可能,我才能更放心。” “从今日开始,你身边的眼线我都会撤走,从此之后……你我兄弟之间,再无嫌隙。” 听到这话,萧五郎眸子越发猩红,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猛然起身一把抽出床头佩剑朝萧知宴刺去…… 萧知宴原本是能躲开的,却坐在原地不动,生生受了萧五郎一剑。 利剑穿透萧知宴的肩膀,避开了要害。 萧五郎……还是留情了! 他紧咬着牙关,一脚踩住椅子,用力将利剑按压下去,直到萧知宴的肩头只剩下宝剑的剑柄,兄弟二人相似的五官也离得极近:“再无嫌隙?!你杀了安阳!你杀了我最爱的人,你告诉我再无嫌隙!杀妻之仇……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萧知宴紧咬着牙,疼得额头青筋爆起,可不知道为何,伤口的疼……竟也没有抵过心脏的抽痛。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失去这个弟弟…… 可如今,这个弟弟竟然对他动剑,萧知宴突然就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舍不得萧五郎死,而选择让安阳公主去死。 他扣住萧五郎的手臂,却没有狠心将已经站不稳的萧五郎推开,只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要同二哥翻脸?” “我真的……想杀了你!”萧五郎咬紧了牙关,眼泪顺着高挺的鼻梁不断向下掉,满目都是怒火和毁天灭地的恨意,“可杀了你,污了我的剑!你这样恶心肮脏龌龊的人,就该被万人唾弃,这辈子都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和爱,孤独老死在所有人的算计之中!” 谢云初立在那两兄弟一旁,看得清楚萧五郎是当真动了杀念的,他想要杀了萧知宴为安阳报仇…… 可萧知宴就坐在那里,萧五郎的剑便偏了方向,刺入了萧知宴的肩膀,只是将曾经旁人说萧知宴时,他会愤怒与旁人争执甚至厮杀的话,全都丢在萧知宴的身上。 萧五郎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知道,萧知宴已和北魏联手,若萧知宴一死……北魏还未走远的大军卷土重来,安平大营因为他的莽撞损失惨重,成都府恐怕不能相抗。 萧五郎倒是可以用自己和北魏谈条件,可他作为大邺的子民不能,作为大邺的皇子更是不屑…… 萧知宴紧紧攥住萧五郎的手臂,咬着牙用力把人推开。 谢云初眼疾手快,接住踉跄倒地的萧五郎。 “滚!从今天开始……你我再无兄弟情义!只有杀妻之恨,滚!”萧五郎愤怒高呼。 谢云初抬眸朝着纹丝不动的萧知宴看去:“燕王与萧师兄有杀妻之仇,难不成还指望着萧师兄能谅解?” 穿透萧知宴肩膀的长剑,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滴血,他紧咬着牙,攥住剑柄,将宝剑从肩膀上拔了出来,丢在地上,鲜血簌簌往外冒。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萧五郎,全然不顾自己冒血的伤口有多可怖,好似对受伤早习以为常:“既然如此,你便好生呆在你的封地,最好……此生都不要再见。” 说完,萧知宴转身从屋内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萧知宴心口细细密密的发疼,发胀。 谢云初扶住萧五郎,忍着身上伤口未愈带来的疼痛,将萧五郎扶着坐在床上:“萧师兄,好不容易安阳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为了小郡主和小世子,你要保重才是。” 鬼神魂魄之说,虚无缥缈,可谢云初信。 否则,她如何能借体而生? 听谢云初说安阳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萧五郎转头,睫毛极为浓密的眼仁望着她…… “萧师兄能梦到安阳,是因安阳心中不安,她在这儿呢!”谢云初语声温和,“她舍不下两个孩子和萧师兄,会一直陪着你们的。” 第四百二十四章:爱慕 谢云初的话,和梦中安阳同他说的话,几乎没什么相差。 这让萧五郎心中多了几分肯定。 “只不过,人魂殊途……”谢云初平静说,“萧师兄瞧不见安阳,可安阳能瞧见师兄。” “你信……人有魂魄?”萧五郎问。 “我信!”谢云初回答的坚定,丝毫没有敷衍和善意哄劝的意思。 萧五郎眼泪更多了,他抹了把脸:“六郎去歇着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是茂州通判,久留成都府怕会引得朝廷不满,明日柳四郎走后,安阳葬礼结束……你也回去吧!” 朝中三皇子时时刻刻盯着谢云初,萧五郎不是不知道…… 既然他现在已经醒来了,得让谢云初赶紧回去,以免被三皇子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好……”谢云初明白萧五郎是担忧她,应了下来,“既然如此,还请萧师兄好好休息,成都府虽然没有被攻破,可也是百废待兴,还需要萧师兄振作起来!等我回到茂州……再让夜辰亲自将小世子送回来!” 旁人送小世子,谢云初不放心。 安阳的葬礼,萧五郎强撑着起身亲自操持。 可他写不出什么华丽的祭文,若有……也只是想随她而去。 此时此刻,萧五郎总算是有些理解纪京辞了。 从前,他口无遮拦与顾行知说起死去的师娘时,曾言……大丈夫何患无妻,且师母已经离世多年,师父就算是再记挂师母,身边也应当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实在是不想娶妻,留个婢女也好。 可如今,事情轮到他的头上…… 他才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万念俱灰,什么叫……除却巫山不是云。 安阳一死,他心也跟着死了。 如果不是孩子还年幼,他不愿他们的孩子入深宫,此时当与安阳同葬。 安阳说了,她会在他身边陪着他…… 安阳出殡这日,萧五郎总算是将拉碴的胡子刮去,沐浴更衣,他这些日子流了太多眼泪,今日他不论如何也要忍住不哭,用最好的面貌送安阳入葬。 从前,萧五郎总是艳羡纪京辞一身素服白衣,将整个人衬得郎艳独绝,不沾染丝毫人间烟火,他总是忍不住想要效仿一二,想着自己也能有几分师父的风采。 如今,萧五郎也穿上了白衣,明白了这白衣的含义之后,又是这般的痛恨这身衣裳。 谢云初默默陪在萧五郎身边,陪着他全程走完葬礼,人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萧五郎也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将萧五郎抬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原都以为萧五郎恐怕至少要睡上一日,谁料当天下午萧五郎便醒来,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着手处理成都府的积压的政务。 旁人都来请正在收拾行装的谢云初去劝劝,谢云初却觉得萧五郎忙起来也好,总比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好。 第二日,谢云初带着余下的护卫和死士回茂州,重伤的暂时留在成都府养伤,等伤愈之后再回。 萧五郎亲自将谢云初送到城门外,两人并肩而行,马车和护卫、死士皆在身后十步之外不紧不慢跟着。 瞧着谢云初和萧五郎停下步子,众人也都远远停下。 萧五郎负手而立,暮气深重的眸子望着谢云初:“我记得曾在无妄山时,面对师父……你总是溜的最快的一个,也是最为小心谨慎的一个。” 谢云初不知道萧五郎要说什么,静静立在那里听着。 “师兄问你一句心里话……”萧五郎将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若要你不必顾及伦一常回答师兄一句,你是不是倾慕师父,对师父……有了爱慕之心?” 萧五郎从前并不懂什么是爱,是在与安阳相爱之后,才隐隐回味过来,当初在无妄山时谢云初的种种,对纪京辞并不是怕,而是……藏在心底生怕表露分毫的爱意。 谢云初身侧的手收紧,听萧五郎说不必顾及“伦一常”,便知道萧五郎以为他以男子之身爱慕纪京辞。 此事,谢云初不知道应当如何像萧五郎解释。 可即便知道将女子之身的事告诉萧五郎,萧五郎也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分害她,可她还是觉得她是女子之身的事情,不该让太多人知道。 见谢云初不吭声,萧五郎以为自己说中的谢云初的心事,抬手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随谢云初一边往前走一边道…… “师兄虽然不是迂腐之人,从未以污秽的目光看待你对师父的爱慕之心,可六郎……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你拜师之前便应该知道。” 谢云初跟在萧五郎的身旁,点了点头。 “你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我们都瞧得出来,师父琼林玉树,超尘脱俗,如同天上供人瞻仰的明月,高不可攀。”萧五郎踩着脚下的落叶缓步向前,语声也稳重了许多,“你虽内敛沉稳,可到底是个少年,少年心性找不到对手,慕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你要明白,师父心底的爱……他背负的不仅仅是琅琊王氏,他更像是这个世道中士大夫和文人墨客们信奉的神,供人膜拜,神怎么能动凡心?所以我想这也是当初为何师父成了亲,可天下却无人知晓的原因。” “也或许从师娘走了之后,师父便无情无欲,我甚至怀疑师娘在世的时候,师父也是这般无情无欲,对师父这样的人来说……最为重要的,是志向,而非小情小爱。” 曾经前世的云初也是这样以为的,认为对纪京辞来说……只有志向才是最重要的。 甚至她重生之后再遇纪京辞,也是这么以为。 可后来,从青锋那里听到的事情,让谢云初明白…… 哪怕是所有人都将纪京辞当做圣人,当做只能遥望瞻仰的皓月,可纪京辞他也是个人,也有人的情谊。 故而,萧五郎这些话,谢云初不能苟同。 “师父是个圣人,但不是一个良人,哪怕你是一个小娘子,师父都不是一个良配,更何况你还是小郎君!” 第四百二十五章:爵位 谢云初垂着眸子不吭声。 萧五郎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将该说的话说完,语重心长开口:“你要时时在心中警醒你自己,别和那些少不知事的小娘子一般,一头栽进去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更不能忘记,你背负不止是大邺一个三元及第祥瑞状元的名誉,你还背负着陈郡谢氏,所以为兄希望你能将这份感情再藏好一些,别让第三个人看出来。” “我知道……”谢云初抬头望着萧五郎,眸色清明。 “你知道就好!”萧五郎点头,“师父惊艳列国,一旦被人发现,师兄知晓你躲着师父避着师父,就是为了藏好自己的心思,可旁人只会臆测你妄想拉皓月入泥潭,师父依旧被世人维护的白璧无瑕,可你的名声……会被踩入泥里,前程就完了。” 萧五郎今日同谢云初说了这么许多话,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毕竟……在这个大邺,若说萧五郎还有能够全然托付信任的人,除了师父之外便是六郎了。 尤其是师弟六郎,萧五郎想要拼尽余生护住。 “师兄今日所言,六郎都记住了!”谢云初应声,没有在萧五郎面前否认自己对纪京辞的那份心意,“师兄放心!” 神容憔悴的萧五郎点了点头,复又抬脚随谢云初往前走,郑重开口:“父皇将你贬至距离成都府不愿的茂州,恐怕原本是想要让你来劝劝我回汴京,也是为了用你的前程胁迫我接受皇位,可这一次我是真的无缘皇位了,父皇一定会将启复你之事留给新君做,好让你全心辅佐新君。” 萧五郎无疑是通透的。 “我三哥……此人不提也罢!小七心性纯良,先有你,后有师父教导,若真的能继承皇位倒也不算差,三皇子与你不睦朝野尽知,接下来陈郡谢氏只能全力辅佐小七,可越是如此小七的处境就越危险,我鞭长莫及,当初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一点势力,只能劳烦你了!” 他既然说无心皇位,自然就不会在汴京留下眼线或者势力,原本他是为了让萧知宴安心的…… 谢云初颔首:“萧师兄放心。” “行了,回去吧!”萧五郎叹了口气,“不必挂心我,若……有合适的小娘子,先把婚事定下来,说不定也能同我一般……” 萧五郎话音一顿,想到他和安阳的结局,缓声改口:“说不定能遇到能让你爱慕不已,能陪你幸福度过此生之人。” 谢云初应声,长揖同萧五郎辞别,上了马车…… 目送谢云初在大盛晨光之中奔赴远方,萧五郎忍不住再次眼眶通红。 没了安阳,他此生便是这副样子了。 他希望六郎的人生能和他不同,能实现志向和抱负,又能遇到自己的非她不可。 身侧林间传来鸟鸣之声,萧五郎从护送谢云初离开的车队上收回,转头朝着林间望去,看到有羽翅翠绿的小鸟,藏身于苍树枝蔓疏阔之处,正歪头瞧着他。 萧五郎不免想起安阳说,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之语,他打起精神来,只愿守在他身旁的安阳不要因他而担忧。 · 皇帝最先接到谢云初送来的奏折,知道萧五郎可能中了埋伏,谢云初已派人请求安平大营随时准备出兵相救,心中担忧不已。 紧接着,皇帝就接到奏报,萧五郎中了埋伏,北魏大军围困成都府。 皇帝忧心萧五郎也担忧自己的孙子孙女,险些晕过去,震怒非常,将北魏使臣传入皇宫,用香炉砸得北魏使臣头破血流,又遣使前往北魏,向北魏递战书。 不管朝臣如何相劝皇帝都不曾松口,坚持要向北魏递战书,并称怀王和小郡主、小世子若有三长两短,要举国与北魏你死我活。 也是同一日,皇帝再次接到谢云初的消息,安平大营出兵去救萧五郎,谢云初斗胆替朝廷许诺秦绿芙侯爵之位,请秦绿芙出兵解城府之困。 皇帝看到谢云初的奏报,心放下来一些,心中感慨万千,到底谢云初还是重视同门师兄弟的情谊,想来为了救萧五郎和被困在成都府怀王妃和小郡主、小世子,不得已出此下策。 三皇子逮住机会,在皇帝面前攻讦谢云初,称谢云初自作主张,替朝廷许诺秦绿芙这个娼妇贼子,有损朝廷颜面,要皇帝重处。 三皇子一众党羽,纷纷请求皇帝重处谢云初。 皇帝却只说:“若是谢云初此法,能使怀王脱困,又能救成都府,功过相抵也就是了!” 第二日,皇帝接连收到了几份从成都府传来的奏报。 成都府知府报称,怀王妃为护成都府,以北魏公主身份胁迫北魏退军,失足落下城楼。 怀王脱困回成都府看到怀王妃尸身,举刀屠杀自家将士二十三人,其中包括成都府守将等高阶官员,就连解了成都之困的谢云初也险些未能幸免于难,被怀王砍伤。 谢云初送上来的奏报,将怀王妃侍婢死前哭诉说清楚,大有为萧五郎求情的意思,称萧五郎是失智之下动手杀人,并未提及自己受伤之事。 还有安平大营护着萧五郎杀出重围的柳四郎也送来了奏报,与谢云初说的相差不大,主要是说谢云初让自己的贴身护卫带着怀王妃信物去救怀王。 柳四郎自然是想借此次之事,让谢云初回到汴京。 三皇子见状,先是说谢云初私自离开茂州,替朝廷做主许诺秦绿芙爵位不说,怀王竟然斩杀了成都府守城有功的将士,罪不容赦,请皇帝重处。 朝中不少臣子,也跟风附和,称怀王戾气深重,杀了守城有功的将士不算,竟然连解了成都府之困的同门师弟也要杀,不配为皇家子,请求皇帝将其爵位。 谁知,在汴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深得皇帝重新的未来国储三皇子,竟然被皇帝用茶杯砸了脑袋。 皇帝暴怒,称三皇子毫无兄弟之义,不顾念血脉之情,不配为人,畜牲尔! 三皇子额头冒血,瞪大了眼看向自己的父亲。 第四百二十六章:顶天立地 他不敢相信他的父皇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用“畜牲”二字来形容他! “老五成亲当日为何请旨就蕃?为的就是不欲同自家兄弟争夺皇位,你……你这个畜牲,知道朕疼爱老五,就想法设法的想要害死老五!”皇帝厉声训斥。 “父皇儿臣没有!”三皇子连忙磕头。 “你没有!这些朝臣难道不是你的党羽吗?!你们铁了心要至老五于死地,痴心妄想!”皇帝震怒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人也撑不住跌坐在龙椅之上。 皇帝怒血攻心,训斥了三皇子人头痛欲裂,被高公公命人抬回寝宫。 皇后在后宫听说此事时,正端着鱼食立在莲花缸前喂鱼。 她撒鱼食的手一顿,看着莲花缸中红黑两条鱼争食,眸色不变,将手中的鱼食递给宫婢,用帕子擦手,问:“今日陛下的膳食都安排妥当了吗?” “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发了脾气,这会儿头正疼呢,午膳怕是不用了。”皇后的贴身嬷嬷道。 “那就让小厨房炖上一碗清火滋润的燕窝莲子粥,一会儿本宫去瞧瞧陛下。”皇后拎着衣摆在凤位上坐下,接过嬷嬷递来的茶杯,“嬷嬷亲自去看看老三,和老三说让他沉住气,当庭被训斥畜牲不打紧,太子本身就不好做,现在老五彻底绝了做储君的路,与我们而言也算是好事,让他去给皇帝请罪,再坚持坚持……” 再坚持最多半年,皇帝也就该驾鹤西去了。 到时候,不管皇帝有没有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自己的儿子这些年代替皇帝临朝理政的日子不在少数,朝堂之上早已经是没有实名的太子,又是嫡子,继位理所应当。 “还有……”皇后将茶杯重重搁在身旁小几上,用帕子沾了沾唇,“让老三不要总是盯着谢云初,谢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将来的谢氏宗主,即便是不能拉拢,也不要明面儿上将人至于死地,别忘了……谢尚书也是陈郡谢氏之人,更别忘了……琅琊王氏未来的宗族,还是这谢云初的师尊。” “是!”嬷嬷应声,“娘娘宽心,老奴这就去。” · 纪京辞得到消息并未比皇帝快多少,得知谢云初受伤,纪京辞心都揪在了一起,又让青刃带了他的亲笔信,和顾神医研制的伤药走了一趟。 虽然明知谢云初的消息的能送回来,想来不至于重伤,可他还是难免忧心。 今日给七皇子授课,让七皇子读谢云初的新法,没有心思讲什么内容。 从皇宫出来时,青锋见马车内纪京辞闭着双眼眉头紧皱的模样,低声说:“主子若是不放心,不如将青刃留在六郎身边?” 纪京辞摇头。 云初现在还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他若是往云初身边送人陈郡谢氏必然会知道,到时候陈郡谢氏便会揣摩琅琊王氏的意图。 毕竟,即便纪京辞是谢云初的师父,也没有道理往别家未来宗族身边放人的道理。 而且,如今能在谢云初身边伺候的,都是陈郡谢氏自幼培养千里挑一的死士,他的人放不进去,哪怕云初要了,陈郡谢氏都会派人把人死死盯紧,说不准还会暴露云初女子之身的秘密。 听着马车两侧风摇高树发出的呼啸声,纪京辞仅仅攥着手中折扇。 若非担忧七皇子,他恨不能插翅飞致谢云初的身边。 · 谢云初回到茂州,刚下马车,就瞧见安阳公主的贴身嬷嬷和元宝一道,立在门口正眼巴巴望着谢云初。 她下了马车,那嬷嬷便连忙迎了上来:“小谢大人,您之前让人将小郡主接走了,也没有让人告诉老奴……公主怎么样了?怀王殿下回来救下我们公主了没有?” 谢云初唇瓣抿了抿,嬷嬷瞳仁一颤,热泪顿时涌了出来,险些踉跄摔倒,失声痛哭:“公主!” 谢云初扶住嬷嬷,缓声开口:“嬷嬷,你可知荷芙是谁的人?” 嬷嬷听到这话立时睁大了眼:“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嬷嬷,我们进去说话……”谢云初示意婢女将嬷嬷扶起。 嬷嬷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随谢云初入了正厅:“小谢大人,荷芙……荷芙她怎么了?她自幼照顾公主,对公主忠心耿耿……” 见嬷嬷这模样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谢云初也不想将过于复杂之事告知嬷嬷,便道:“荷芙已经殉主,我只是有些疑惑随口一问,如今……小郡主和小世子失去了母亲,接下来就要依靠嬷嬷了,等……等两个孩子长大之后,还请嬷嬷将怀王妃为护卫成都府百姓牺牲之事告诉两个孩子,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母亲……虽是女子之身,却能顶天立地!” 嬷嬷咬紧了牙关,还是跌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公主!公主……公主没了,老奴应该殉主的!应该殉主的!” “嬷嬷,若您也走了,谁来替安阳公主看顾两个孩子,怀王不知道安阳公主幼年之事,等将来两个孩子长大了,谁来告诉他们……他们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的母亲年幼时都做过哪些事情。” 嬷嬷抬头望着语声温柔的谢云初,她用力攥住谢云初的手,半晌才哽咽跪着同谢云初叩首:“小谢大人,老奴替我家公主,多谢小谢大人救了小郡主和小世子!” “安阳公主是萧师兄之妻,两个孩子便是我的子侄,这都是我应当做的!”谢云初身上有伤,示意婢女将嬷嬷扶起来,“明日一早,我便让贴身护卫夜辰,护送嬷嬷和小世子回成都府,怀王……还在成都府等着小世子和嬷嬷。” 两个婢女架着双腿发软哭得不成声调的嬷嬷离开正厅,谢云初眉头紧皱捂着绞痛的心口坐下。 “六郎!”元宝连忙上前扶住谢云初,转头扬声道,“快!将六郎的药拿来,药浴准备好!快!” 谢云初当初为了救萧五郎走的太着急,药根本来不及配,也来不及带…… 更别提药浴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交代 “奴才就知道!就算是奴才缠着六郎将药方带上,六郎也顾不上!”元宝眼眶通红。 很快,婢女将药端上来,元宝吹了吹递给谢云初:“六郎快喝药。” 喝了药,谢云初被元宝扶着回了院子。 并退左右,谢云初脱下衣裳,将自己浸入药浴之中,泡了不过一刻钟,就吐出一口黑血来。 这是在清毒,谢云初并不担忧。 这些年吃着顾神医的药,用着顾神医开的药浴方子,谢云初已经吐习惯了,也疼习惯了。 如今的黑血瞧着比最初之时,淡了不少…… 顾神医说,等到什么时候血的颜色正常了,就是谢云初康复之时。 其实,到现在谢云初倒是不盼着能康复,哪怕受尽折磨,只要能活着就好…… 尤其是看到安阳死后,谢云初就更加坚定,哪怕苟延残喘她也想活着,她不愿意再留下阿辞一个人。 她也……不想阿辞再为她受那些折磨。 她擦去唇角的血,只要能确定自己还能接着活下去,她便不再用顾神医的药,也别让阿辞再为她吃这份苦。 五月末,谢云初收到了谢氏送来的消息没多久,朝廷的公文也到了…… 谢氏送来的消息没有让谢云初失望。 不论朝臣们怎么不满秦绿芙曾经是妓子,但皇帝看在萧五郎和两个孙子的份儿上,没有让谢云初失信于秦绿芙,封了秦绿芙一个蜀安侯。 燕王后来出现在成都府,据说也已经上表解释清楚…… 这几年过去,燕王思念萧五郎想来看看,他来成都府的事情也已经写在了给皇帝的请安折子里,只不过皇帝厌恶燕王,没有看罢了。 朝廷的公文是三日后才下来,对谢云初的处置是罚了一年的俸禄,救怀王之功抵过便不再赏罚,可皇帝……又让人给谢云初送来了奖赏。 这……就很微妙了。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谢云初这一次救了萧五郎,明面儿上是被罚了,但……光皇帝赏的怕是十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止。 自然,谢云初出身陈郡谢氏,根本就不缺银钱。 皇帝的赏赐,是一种态度。 于国法,皇帝罚了擅自做主的谢云初,可作为一个父亲和祖父,皇帝是感激谢云初的。 也正是这一罚一赏,让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对谢云初的罚是暂时的,恐怕很快只要有合适的借口,皇帝就会将谢云初调回来。 若是皇帝死了,新君也会将谢云初调回来。 当然,前提是……这个新君不是三皇子。 而因皇帝当庭训斥三皇子是畜牲之事,一直默默无闻的七皇子反倒是被很多人看入了眼…… 得了琅琊王氏未来宗主和陈郡谢氏未来宗主教导的皇子,其中一人……是名满天下才貌惊绝列国的纪京辞,另一人是连中三元,世上最年轻的御史中丞。 聪明人怎么看,都觉着七皇子也有了议储的可能性,便默默在背后转了风向。 睿智的人,自然还是不动如山。 不入党争,将来不论谁做了皇帝,都是需要有人效命的。 · 六月中旬开始,茂州雨断断续续几乎没有断过。 六月底开始谢云初生出了担忧之心,频频去巡查河堤和两侧的农田…… 修筑河堤工部早就批了,可户部那里一直压着,直到谢云初上任给如今与谢云霄同在户部……出自云山书院,与谢云初同科十名进士周浮白,送了一封私信,户部的银才总算是批了下来。 不过,银子一级一级下发下来,也需要日子,等银子到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六,中旬开始下雨,工人们难以施工,已有百姓的房子垮塌,谢云初就更加担心。 七月初开始,河堤就被冲开了两次,好在谢云初对此事上心一直派人盯着,有了防范,淹的大多是农田,没有闹出人命。 靠天吃饭的百姓跪在雨中看着被淹的农田,失声痛哭…… 这雨一直下到了七月初十还未停,竟还有越下越大的势头,就连茂州城内的城河都几次淹了民宅,虽然没有发生百姓伤亡之事,谢云初心中还是警铃大作。 城中的员外富户都不由望着天感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下这么久……还这么大的雨。 城内水都已经涨上来了,更遑论河堤两侧的农田。 不少有先见之明的农户,已经带着妻儿家眷进城避难。 谢云初也动了将百姓暂时迁进城中避祸的想法,可这件事并不好办。 人总有侥幸心理,总觉得按照经验这雨下了一个多月,也应该要停了,不想离家,进了城处处都要花银子,谁知道这雨下到什么时候,谁家有闲银子折腾得起。 谢云初瞧着这状况同知府商议,在城中搭个临时的棚子出来,先把百姓迁进来避险,知府原本不想答应又怕倒时候出了人命自己不好和上头交代,便也同意了。 可,城外的百姓又怕麻烦折腾,搬进来的并没有多少。 差役成日披着蓑衣,敲锣挨家挨户催促,脚丫子都泡烂了,可还是不见成效。 强行让百姓入城,谢云初又怕激起百姓反抗。 就在谢云初思索对策的当晚,堤口……还是破了,激烈湍急的水流撞破堤岸,一处接一处的崩坏,连被谢云初派去盯着河堤动静的差役都被卷走了几个,其他人半夜慌慌张张拎着铜锣在各个村庄敲响,让百姓趁着还能来得及赶紧逃命。 谢云初挂心着河堤的事本就没有睡踏实,在天不亮刚洗漱晚,便接到了昨夜河堤崩了的消息,茂州粮仓也被冲垮了。 知府、知州、接连得到消息,衙门连夜亮灯商议事宜。 “河堤崩决,如今暴雨还在下,粮仓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损失几何我们无法估算!”知州满目愁容。 “但到底,咱们当时已经送上了奏报,工部也批了修河堤之事,是户部一直压着不给办!一问就是各地都等着户部拨银子,总得有先来后到!若非谢通判想办法,恐怕得拖到明年!” 知府坐在椅子上,满脑子都是怎么给上面交代。 ------题外话------ 小可爱们,凌晨暂时一更,今天中午再来看哦! 第四百二十八章:公文 高几上摇曳的烛火映着知府略担忧的面容。 大雨未歇,洪水侵袭,谢云初以为眼前三件事要做,一救人!二安置灾民!三……绸缪洪水退去后赈灾之事,可知府和知州却在担心上面责怪。 “救人要紧,如今就连知县都亲自前去救人了,别耽搁了派出守军……能救多少人是多少人!”谢云初语声沉着,“我府上的护卫也一并跟着去!号召城中会水的青壮年,一同去救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原本知府还想要说什么,听谢云初说,连谢府上的护卫都跟着去,最终还是抿住了唇。 “小谢大人有所不知,这洪涝……会泅水的能自保都不错了,救人反到容易被卷走!”知府同谢云初说话的语气十分客气。 “用绳子将救人之人挨个系住,找个但凡能救的……一个都不能落下!”谢云初转头看向门口蓑衣还在滴水的夜辰,“让我们的护卫一同去,教教他们!” 暴雨敲击瓦片的声音中,谢云初的语声格外清晰。 “是!”夜辰应声。 知府听到这话,到底是不敢得罪谢云初,只能点头,让守军前往城外救人。 但,雨大的超乎所有人预料……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洪水涌入城内,城内的河水也开始暴涨,水已经淹没了衙门台阶,且水还在不断升高。 谢云初穿着蓑衣登上城楼,可雨太大,城中面前还能看清楚一些,可远处根本瞧不见。 黑压压的云,低沉沉的天,泼水似的雨。 城外淹了,城内的水正在涨高…… 不少人家的木盆、櫈子和竹筐,还有小儿玩耍的小玩意儿在混浊的水面漂浮,被雨水击打的在水面起起伏伏。 城外,护城河的水也在不断高涨。 不过一个时辰水已经漫过人胸膛,且还在涨…… 城中到处充斥着妇孺的哭声,谢云初同知府说,让知府命人挨家挨户喊让百姓上屋顶躲避,雨越下越大这水必然还要上涨。 “让身上有功夫的守城将士在屋顶走动,以防有人求救!” 大雨中,谢云初的声音被语声湮灭,知府听不清谢云初的话,大声喊道:“什么?!” 谢云初双手眼唇,在知府耳边再次喊道:“城中守将,有功夫在身的,在屋顶走动,以防有百姓求救!水位若再高……就让百姓登城楼躲避!” “好!”知府点头。 知府先让人将自己的家眷接了过来,在城楼上的躲避,登上城楼之时包袱被刮破,金银首饰掉了满地。 老天爷到底是愿意给茂州的百姓留一条活路,当天晚上瓢泼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城内的洪水最高险些没过屋顶,又在百姓们的哭喊求神佛庇佑的声音中,退了下去。 尽管如此城中还是死了近百人,有的是从屋顶上滑下去在没有救上来。 有的是屋舍倒塌跟着一同落入积水之中,没了踪迹。 第二日一早,百姓们从屋顶下来时,城内的积水已经退到人腰部的位置,还在往下降。 直到当天下午,才降到了脚踝的高度。 茂州城和百姓的屋舍却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城中亮起的烛火……映着地上厚厚的淤泥,墙上也是泥浆,家具、院落……没有一处是能看的。 有百姓觉着洪水都退了,刚回到屋内,房屋垮塌被压在底下。 还有不少家畜淹死的尸体横七竖八,满街都是。 一天一夜未睡的谢云初派人去查伤亡情况。 差役快马出城前去查看城外粮仓情况…… 谢云初满心忧虑,当初为了运输方便,茂州城的粮仓建在离码头不远处,而且茂州粮仓不像太原府那样的大粮仓有粮窖,储存的粮食本身就有限,洪水一过……极易将粮食带走。 眼下洪水退去,茂州要是没粮了百姓吃什么? 只希望粮仓能留存一些,足够撑到朝廷的粮食送到。 茂州城内都已经是如此状况,茂州城外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很快,查看粮仓的差役回来,称洪水还未退去,一旦退去庾吏便会清点粮仓,不过情况不容乐观,存放粮食的屋舍都被冲垮了连顶都看不见,也不知道等洪水褪去后能留存多少粮食。 去查看伤亡情况的差役也纷纷回来,茂州城地势高洪水已经退去,可城外其他地方的情况也是凶多吉少,洪水最高时,早已经没过屋顶,差役们救下的人并不多。 此时,当初听从了官府吩咐,入城的百姓,抱着一家子后怕不已,只觉幸亏进城了。 谢云初当机提笔,直接同朝廷要粮食,称茂州粮仓被冲垮,百姓良田被淹,屋舍被毁,急需朝廷免赋税,并拨粮赈灾,否则洪水一过……百姓无粮可食,饿殍遍地,紧接着怕就要起瘟疫。 谢云初让知府和她一同往上递了公文,又提笔给谢老太爷还有周浮白分别去信,让谢老太爷请大伯想想办法,也让周浮白在户部多多催促,人命关天。 “告诉送公文和信的人,速度一定要快!事关人命!”谢云初将信交给夜辰。 公文和信送出去,谢云初带着自家护卫在城中救灾。 刚歇下的知府听说谢云初亲自带人去城中救灾疏通淤泥,又一骨碌爬起来,嘴里一边抱怨谢云初自己不知道疲惫,还不让旁人歇着,一边穿衣服带家丁护卫去寻谢云初。 · 茂州突遇洪灾公文朝廷收到的同时,谢大爷也看到了谢云初的信。 可第二日早朝,却没有人提起此事。 谢大爷眉头抬了抬,一下早朝便借着给谢老太爷送点心之事,让谢老太爷将派个人将谢云初的信,送去了在御史台的谢云望。 自从谢云初去了茂州,于谦超暂代御史中丞以来,三皇子也是过的太舒坦了些。 三皇子的人更是胆大妄为,将茂州的公文压下来。 御史台正愁抓不到把柄呢,这么大个把柄便送了上来。 第三日早朝,于谦超斗胆将此事揭开,皇帝大发雷霆,连带着数名官员都倒了霉。 第四百二十九章:答应 三皇子看着于谦超的目光十分不善,可一转念想着拨粮拨钱赈灾,他又能从中间捞上一笔。 不过……这茂州的通判是谢云初,就比较难办了。 或者,可以设一个局,将谢云初给套进去,断了谢云初的前程……要了谢云初的命。 三皇子提起了这个兴头,下了早朝便回去同自家幕僚盘算。 谢云初接到皇帝已经下令赈灾的消息时,茂州的粮食已经不多了。 谢云初担心撑不到朝廷赈灾粮抵达时,萧知宴竟悄悄抵达了茂州。 那时,她正立在粥棚之中,看着日渐稀疏的粥心情沉重,与知府商议着设法让城中有存粮的商户……要么出粮食要么出银子。 抬头就见萧知宴握着马鞭负手立在骏马旁,正瞧着她。 知府脑子活泛,一看那人带着半幅面具,又气度不凡,还带着护卫,隐约猜到那人怕是燕王。 直到谢云初上前行礼,知府才后知后觉,正要上前见礼,谢云初便带着燕王离开了。 谢府。 萧知宴在椅子上坐下,等谢云初屏退了左右,这才端起茶杯开口:“朝廷的粮食,运到茂州大概也不会到灾民嘴里。” 谢云初定定望着萧知宴,手指摩挲着红木座椅扶手,含笑的模样好似并不着急:“燕王又是如何得知?” “本王不止知道朝廷的粮食运到不了灾民嘴里,还知道……就在你收到朝廷同意赈灾的消息第二日,三皇子的人就见过了你们这里的知府,原本三皇子的人想用三皇子即将成为储君的名头压一压,让知府一同参与陷害你一个贪污之罪!” 谢云初眉头挑了挑。 “可这知府没有那个胆量得罪陈郡谢氏之人,也没有那个胆子得罪未来的储君三皇子,便说……他不敢出手,也不敢在这上面贪银子,但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一使小绊子还是行的,给三皇子的人行方便,毕竟……他是寒门出身,背后没有倚仗,哪怕是有三皇子撑腰,也不敢将陈郡谢氏得罪死了。”萧知宴语声徐徐,“你到底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未来的宗主,他怕日后被陈郡谢氏报复。” 萧知宴喝了一口茶:“所以,本王说,这粮食到不了灾民的嘴里,” 谢云初没有全信萧知宴的话,但也并非不信。 茂州知府并不是一个坏人,只能称得上是尽职,但称不上尽责,胆子也小…… 在接到朝廷已经派人押送粮草前来赈灾之后,知府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谢云初的视线,连说话都小声了些。 谢云初本也没有怎么在意。 “本王说的话你不相信不要紧。”萧知宴将茶杯搁在一旁,“咱们大可以等等瞧。” 萧知宴已经冒风险,私自做主从江陵府暗中调了粮食过来,但他还不能告诉谢云初…… 毕竟,他冒险将粮食调出来,为的是争取谢云初连带谢云初背后的陈郡谢氏站在他的身后,支持他争夺皇位。 在谢云初答应入他门下,成为他的党羽扶他上位之前,萧知宴私下从江陵府调来粮食,就成了把柄。 “这么说……燕王要一直在茂州?”谢云初缓声问,“若是,朝廷的粮食真的到不了灾民的嘴里,燕王是不是有什么解决之策?” 谢云初并不着急,之前除了给朝廷送去公文之外,谢云初还去信给谢氏族叔,让谢氏族中准备粮食,以备朝廷赈灾粮不能及时运来,用的还是当年在岷州、秦州受灾之时,以粮换地的说法。 当然,若有其他法子,谢云初并不愿意用以粮换地这样的方法…… 百姓都是指着土地吃饭的,拿走土地……虽然百姓能活命,却也无疑是拿走了百姓命根子。 士族、勋贵大肆兼并土地,百姓在这个世道活的太艰难,频发民变。 这也是谢云初觉着应当迫切改革的原因之一。 “本王不会一直在茂州,今日来见小谢大人一面,便要启程回去了,离开封地太久被人参上一本,本王可受不了!”萧知宴搁下茶杯,郑重望着谢云初,“自然若是小谢大人愿意助本王登上储位,这一次……本王就算是离开了,留下的人也必然会鼎力相助,不让茂州有饿死骨。” 见谢云初抿住唇不吭声,萧知宴又道:“小谢大人倒是也可以请谢氏帮忙,可我拜读过小谢大人新政纲要,小谢大人请谢氏帮的忙越多,倒时候……推行新政,首伤便是陈郡谢氏的利益,想来小谢大人……阻力怕就是陈郡谢氏了!” 谢云初没有否认,甚至点了点头。 看着萧知宴,谢云初想到上一次北魏围城,北魏给的交代…… 绝了萧五郎登基的可能,云昭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北魏反揪着安阳公主之死,称大邺将领挟持安阳公主,至他们北魏的嫡公主失足身亡。 但不论北魏怎么辩解,围了成都府是事实。 后来又因萧五郎没事,北魏赔偿金银,大邺皇帝胆子不大又不敢真的同北魏打起来,发过了火……得到了赔偿,便不了了之了。 北魏等于是用银两买了萧五郎的前程,不管萧五郎想不想,日后都再无登基的可能。 “好……”谢云初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萧知宴,坦然应了下来,“下官愿意同燕王合作,助燕王上位,燕王……助下官推行新政!” 原本谢云初就对上次萧知宴提出的合作,动了心。 正如萧知宴所言,萧知宴太想要云昭,又太想要能将云昭捆住的权力,所以一定会助谢云初推行能富国强民的新政,等两国合兵……压云昭一头。 七皇子是谢云初的选项,萧知宴也可以是谢云初的选项。 她的主要目的是新政。 不论七皇子上位还是萧知宴上位,对她来说都没有差别! 当然,谢云初即便愿意同萧知宴合作,首选还是七皇子。 萧知宴没有想到谢云初竟答应的如此痛快,眉头抬了抬,他以为自己要费一翻口舌,以为……至少要等到茂州撑不住,谢云初才会答应。 第四百三十章:闹大 “只望燕王不要忘了,若有朝一日燕王登上大位……必要助下官推行所有新政!”谢云初说完,笑着道,“不知道,要燕王立字为据,算不算过分!” 谢云初说说罢了,也没有想过萧知宴会真的答应。 她不过是想要拿萧知宴一个把柄,就像萧知宴知道她是女儿身,拿着她的把柄一般。 “留下了字迹和印信,就是留下的罪证!他日若是旁人登基,这都能算得上是谋反的罪证了!”萧知宴望着谢云初,“不过,我有这个信心,这个皇位是我的囊中之物,字据又有何不可?” 谢云初颇为意外。 “我手中有小谢大人的把柄,只有将自己的把柄也交到小谢大人手中,如此你我二人才能真正相交!真正的放心托付彼此前程……”萧知宴幽邃的眸子望着谢云初,“也希望小谢大人,不要辜负本王的诚意。” 萧知宴可以说将自己最大的诚意给了谢云初。 他明白……谢云初即便是现在答应了他,对谢云初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双保障。 萧知宴说到做到,留下笔墨字迹,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甚至还按了手印…… “如何?”萧知宴用帕子擦去手指上的红印泥,望着谢云初。 “燕王殿下的诚意,下官切实感受到了。”谢云初将萧知宴的字据收好。 “收好字据,处理好茂州之事……本王会设法让你回汴京。”萧知宴双眸深深望着缓声道,“本王不在汴京之中,汴京之中诸事需要有人帮忙绸缪。” 谢云初颔首:“若是此次朝廷押送的粮草出了问题……” “你放心。”萧知宴唇角含笑,转而看向门口唤了一声,“银寒!” 被称作银寒的女护卫应声进门,同萧知宴行礼:“主子!” “银寒是本王手下最为出色的女护卫,本王留给你……”萧知宴转而看向谢云初说,“并非为了监视,留给你用,你也……方便一些!本王知道你是士族,身边的人都是族里千里挑一的死士!你身份特殊,一旦你身边多了一个人,陈郡谢氏不查清楚绝不会让你用!” “下官明白燕王的意思。”谢云初抬眉,“燕王想要的并非是谢云初一人的助力,而是……陈郡谢氏的助力,燕王将人送到下官的身边,下官又留下,不必下官开口……陈郡谢氏之人若是支持燕王,人必然会让下官留下此人!若是陈郡谢氏不支持燕王,便会将人除去!” 谢云初的身份特殊,是谢氏未来的宗主,陈郡谢氏是绝不会让任何人在自家未来宗主的身边安插人手,就连族中之人也不成! 谢云初身边用的人,能调配的除了谢老太爷之外,便是谢云初自己,甚至有时谢云初自己也不能做主。 “本王从不怀疑小谢大人的聪慧。”萧知宴看了眼银寒笑着说,“当然,也是为了你我联系方便,你若不喜欢,可以将人放在外院!需要给本王送什么消息,交给银寒去办便好。” “好!”谢云初看了眼银寒,颔首,“燕王殿下如此有诚意,下官自然也应当表示表示。” 送走了萧知宴,谢云初看着萧知宴亲笔字据出神。 元宝端着汤药进来让谢云初喝药,谢云初才回过神,重新将字据收入锦盒之后妥善保存。 “夜辰!”谢云初喝了药,皱着眉用帕子擦了擦嘴,唤了一声。 见夜辰进来,谢云初将帕子放在一旁:“派人盯着朝廷押送粮草的队伍,若有异动立刻来报!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护住赈灾粮食!” “是!”夜辰应声。 夜辰正要走,谢云初又把人唤住,她眸色冷沉将帕子丢在一旁桌几上,转头,满目杀气:“去了后查一查粮食,是不是被换了!若是……押送来的不是粮草,要在粮草还未到茂州,便设法将事情闹大!” 粮草是什么,那就是银子…… 三皇子的人既然要在粮食上做手脚,设法陷害她,那……三皇子下面那些贪官污吏能不动歪念头? 想着反正最后都能推到她谢云初的头上,自己偷偷拿一点好处旁人也不知道。 一个如此想,两个如此想……若是都这么想呢? 三皇子门下的,可没有几个官员是干净的。 “是!”夜辰领命前去传令。 若粮食真的出了问题,那三皇子可就别怪她,将这一条线上的官员连成一串全都端了。 目送夜辰离开,谢云初想了想又让人将萧知宴留下的银寒唤了过来。 “见过小谢大人。”银寒行礼。 “若是燕王还没有离开,劳烦银寒护卫走一趟,转告燕王殿下,请殿下沿着赈灾粮食押运的路线回封地,我已经派出人去查粮食是否有问题,若有问题……还请燕王助一臂之力,再断三皇子臂膀!”谢云初道。 谢云初不是一个任由旁人出手,只逆来顺受之人。 萧知宴也是个聪明人,谢云初话说到这一步,他应当知道谢云初要做什么,也知道他应当怎么做。 “是!”银寒应声。 · 正如谢云初所料,人的贪心是没有尽头的。 三皇子门下之人知道,三皇子要用这批赈灾粮食收拾谢云初,都动了贪念。 总归下面有个谢云初背锅,他们自然是能捞好处就捞一些好处。 谢氏五名死士,抵达金州驿馆,趁着月色潜入驿馆之中,检查粮食。 被油布覆盖的运粮车,头几车粮食还都是正常的,后面粮食上面的已经换成了麦麸,下面的装的竟然是细沙。 检查完,几位死士对视一眼,在辆车的车轮上动了手脚,这才从驿馆翻墙而出,同隐在黑暗之中小队率蹲在黑暗中,将自己带出来用小袋子装的粮食递给小队率。 “前面几车是正常的,越到后面就约不成样子,上面麦麸……下面都是细沙!”死士从小布袋中抓出细沙给自己的小队率看。 “我们已经在车轮上做了手脚,只要明日设法拖住他们,在城内人最多的时候,出发……那就能完成主子将事情闹大的吩咐。” ------题外话------ 抱歉小可爱们,家里孩子今天早上起来一直吐,照顾孩子……所以昨天至更新了两更,今天下午孩子好了,又一直关心佩洛西的问题,刷微博,只能更新两更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做主 那小队率嘴里咬着一根稻草,又查看了其他几人带回来的小袋中装的“粮食”,将嘴里的稻草吐了出来:“既然如此,今夜行动,确保明日万无一失。” 第二日。 原本押送粮草的队伍,定于辰时初便动身,谁知拉粮车的马竟然都拉稀拉的站不起来,驿馆一时间又找不到如此多马,行程便耽误了下来。 当地的知州和驿丞好不容易在午时末将马匹凑齐,拉着粮食的马车才在兵卒的护卫下,一驾接着一驾如同长龙般朝城外而去。 长街两侧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两位官员坐在马车内,又热又焦躁,不住摇着扇子,原本今日太阳落山赶到下一个驿馆时间上十分宽松,这下只盼着天黑前能赶到就不错了。 载着官员的马车打头,刚刚走到城门口,就听两侧百姓传来惊呼声。 “大人!”有押送粮草的兵卒飞速跑至马车旁高呼,“大人,押送粮草的粮车车轴断了!满地都是沙子!粮食不见了!您快去看看吧!” 这兵卒话音刚落更多的马车车轴断裂,被倒塌车驾拖倒的骏马扬蹄长嘶。 负责赈灾的贾大人连忙推开马车车窗探出身子朝后看去,只见一驾接一驾运粮的车轴断裂,马车上裹着粮食的油布麻绳断裂,车内沉甸甸的麻袋滚落,裂开,里面的沙石同全都洒了出来。 还有车轴没有断的,那拉车的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扬蹄嘶鸣…… 兵卒上前死死扯住缰绳也没有能控制住那失控的骏马,它……拖着人,拖着载满粮食的板车向前疯跑了起来! 百姓吓得纷纷后退,有人已经避进了长街两侧店面内,或是躲在门柱后,看着那疯了的烈马,带着左右摇摆的沉重板车,胡乱冲撞,前面拉车的骏马受惊也跟着狂奔起来。 一时间,长街突然乱做一团。 驮运粮食的马匹倒地的倒地,疯跑的疯跑,横冲直撞,载着粮食的板车也装在摊位上、墙上、门柱上,或是在台阶处倾翻…… 本应装着粮食麻袋开裂,竟是满地的沙石。 立在长街两侧或酒楼倚栏处,或趴在重檐高亭青瓦之上的谢氏死士,见目的已经达成,悄然离开。 一匹快马从城内冲了出来。 急促的马蹄声,让坐在马背上把玩手中凤血玉佩的萧知宴抬起头来。 来人一跃下马,单膝跪地道:“禀报王爷,城内运粮马队已乱,满地沙石,不见粮食!” 萧知宴闻言抬手将兜帽从头上摘下,丢给身旁护卫,开口道:“那就再等等,等他们暂且控制住了局面,还来不及收拾残局之时,瞅准时机再进城……” 进早了还得帮忙制服烈马,他的人受伤了怎么成? 进晚了他们收拾干净,就不能人赃并获了。 就在萧知宴一行人算好时间,骑马入城之时…… 城外不远处于树荫下整理捆绑货物麻绳的胖老板,朝萧知宴的方向看了眼,转头吩咐身边长随:“飞鸽传书,告诉帮主,那个带兜帽带凤血玉佩的人出现在金州。” “是!”那长随应声,立刻前去传书。 金州城内,这打着赈灾旗号的一车车粮食,光天化日之下撒了一地,那麻袋中装的不是灾民生的希望,而是不能裹腹的沙石。 耀目的日光,照亮的不仅是大邺……不仅是金州城,还有大邺腐败官员黑了的心肝。 就这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朗朗乾坤之下。 此时,金州城中的将士和押送粮草的兵卒已经将骏马制住,望着这满地的沙石满目的错愕。 赈灾官员从马车上下来,两人对视皆面色惨白。 因着上头说已经将茂州那边打点妥当,让他们放心将粮食交过去。 他们想着,反正上面已经打点妥当,到最后都要栽在谢云初的头上,大不了到时候出银子贿赂一下茂州庾司,到他们口袋里的银子就更多一些。 谁能想到,粮食还未交到茂州,就在金州的地界儿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本该装着粮食的麻袋当街破裂,撒出来的竟然是沙石…… 这会儿这位负责赈灾的贾大人与其同僚,看着这满地的沙石,竟然不知道是应当喊快收拾起来,还是喊怎么会如此! “还不快收拾起来!愣着干什么!”贾大人先一步指着距离自己不远处的粮食喊道,“收拾啊!” “贾大人!贾大人!”同僚连忙上前,“这么多眼睛盯着,我们是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怎么追究!你我追究得起吗?还不如趁着现在人少,赶紧收拾起来,别让更多人看到!给汴京去信,让汴京那便在金州上下打点一番也就是了!”贾大人那定了主意,语气也强硬了起来,“只要官员大点妥当了,这些贱民不足为惧。” 萧知宴已骑着黝黑的宝驹,带亲卫浩浩荡荡入城。 他未曾下马,冷眼看着金州城内的一片狼藉,缓声开口:“此次赈灾官员何在?!去给本王叫过来!” 燕王府亲卫看到穿着官服立在马车前的两位官员,高高在上骑于马背之上,亮出燕王的玉牌:“燕王请两位负责赈灾的大人过去问话!” 听到这话,贾大人猛然回头…… 看到萧知宴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攥着乌金马鞭坐在马背之上,身姿挺拔,幽沉的目光锐利如同寒刃。 贾大人腿一软。 旁的不说,就脸上带着的半幅面具,便已经能表明身份。 眼前这样的情况,让燕王看到了,不论如何都瞒不过去…… 贾大人心一横,连忙拎着衣裳下摆冲上前,在萧知宴面前跪了下来,摆出诚惶诚恐的模样:“燕王殿下,您要为下官做主啊!下官等人只是在金州的驿馆落脚一夜,晨起出发时……马都拉的站不起来了,金州知州设法给找来了马,下官原本还感激涕零,想着总算不会耽误行程让受灾之地的百姓饿肚子,可……可这粮食竟然一夜之间变成了沙石!求燕王殿下做主!” ------题外话------ 小可爱们对不住,秃头作者君今天一天都在关注台海,这个点儿了也只写出来这么多!中午中午争取再补上一更…… 第四百三十二章:陷害 跟在贾大人身后,跪下行礼的官员,心跳剧烈,也忙跟着叩首:“请……请燕王殿下为下官做主!” 萧知宴眉头抬了抬:“这么说,你的意思是金州知州……换了赈灾的粮食?” 贾大人抬头正要说话,就见萧知宴垂眸摩梭着马鞭尾端,那如炬目光抬起瞧着他,忙垂下眸子道:“下官不敢擅自揣测,可粮食一直都好好的,总是有人掉换了!” “哦……说的也对!”萧知宴语声散漫,“耽误救灾,那这金州知府……可真是罪该万死!” 贾大人和同行官员身子一颤,伏地不敢抬头。 萧知宴同自家护卫道:“留下六个人在这里盯着,把这些‘粮食’都收拾起来,拉回金州知州衙门!” 他视线看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两位赈灾官员,语声轻的让人脊背发寒:“这个案子……本王就费神留下,好好断一断!给受灾之地的百姓一个交代!” 萧知宴说完,一夹马肚,率先朝金州衙门而去。 贾大人和其同僚两人对视一眼,满头的汗。 他们明知道这一次粮食出问题和金州无关,此事怎么查都查不到金州的头上。 贾大人和其同僚战战兢兢站起身来,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满地沙石,心中不由打颤。 这么多的“粮食”金州即便是上下官员一同牵涉其中,一夜之间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全部运走,一会儿面对燕王的审问,只能是一问三不知,装傻充愣了。 元丰十九年八月初六,押送前往茂州赈灾粮食当街洒落,全是沙石,燕王于金州微服游玩撞破。 金州百姓义愤填膺,痛斥朝廷待百姓不如猪狗,激起民愤,百姓聚众围于金州府衙门前为茂州灾民讨公道。 燕王无奈之下,押两位赈灾官员返京。 茂州灾民得知赈灾粮食无法抵达茂州,押运的赈灾粮食变为沙石,激起民变,百姓围攻府衙,茂州通判谢云初许诺,十日之内必见粮草。 谢云初以茂州通判印信,向利州借粮,又派人前往成都府送信,向怀王求救。 茂州知府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群情激愤的百姓,一脸害怕,手几乎要将座椅扶手抠下木屑来。 谢云初镇定自若站在府衙高阶之上,同举着砍刀和农具已经将衙役打的满头血,打红了眼的饥民许诺,这几日省着点一日一餐,撑过十日,十日之内必定见粮。 “我们凭什么信你!你毛都没有长全!让知府出来说话!” “就是让知府出来说话!” “我们成日去清理淤泥,每日只给我们一碗稀粥,这干体力活谁能受得了!”壮汉也跟着嚷嚷。 “让知府出来许诺,否则我们就砸了府衙!” “对!让知府出来!” 茂州知府听到这话,身子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连拿出帕子擦汗的力气都没有,生怕被这些穷凶极恶的百姓拖出去。 他眼巴巴看着挡在谢云初身前的谢氏护卫,希望谢氏护卫武艺高强,能将这些蛮横无理的刁民挡在府衙门外。 “诸位,本官是茂州通判,也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朝廷粮食若十日之内不能到,陈郡谢氏救济百姓的粮食一定到!”谢云初高声同气愤不已的百姓许诺,“见不到粮,谢云初自裁谢罪。” 百姓看着眼前这个面貌精致又显得有些疲惫的谢通判,想起自从洪涝之前,谢云初经常是挽起裤腿和他们这些百姓一同下田,教导他们如何能使粮食提高收成,洪水来之前,更是频频涉险前往堤坝巡视。 后来洪水一来,救人、调度粮食,这位士族出身,瞧着吃不得苦的小郎君,成日里为安顿灾民奔波。 组织城中富户出粮,又逼着城中大夫为他们义诊,赠药,甚至和他们一同在粥棚里喝粥,整个人是明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哪个官员是真的为了百姓好,哪个官员吃的脑满肠肥只想着自己的私利,平日里都能看得出来,更别说遇到这种大灾大难之时,谁一直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最多,谁一直在为他们筹划,百姓心里清除。 “乡亲们!咱们就听谢大人的吧!谢大人自从上任以来……咱们明眼人拿那眼睛看都知道小谢大人是个好官!这几日咱们每日一顿稀粥,这小谢大人也是每日一顿稀粥,还跟着咱们一起清理淤泥河道,咱们是看见的,小谢大人都多少日没有回家了咱们也知道的啊!”一位年长的老者缓声开口,“咱们就相信谢大人一定会有办法,给小谢大人十日!” “多谢老翁!”谢云初朝那老者行礼。 见门外围着的百姓,又离开去清理和重建,谢云初也转身朝衙门内走来,茂州知府连忙扶着长随的手起身,迎上前:“小谢大人……” 谢云初抬眸看着朝她迎来的知府,拱了拱手还礼:“百姓来讨说法,孙大人让差役拔刀赶百姓离开,就不怕激起民变吗?” “小谢大人说的是!”孙知府用帕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是我鲁莽了。” 谢云初转头看了眼夜辰,夜辰立刻带人退出五步以外,孙知府的长随也十分有眼色的松开孙知府手臂向后退去。 孙知府腿还是有些软,见谢云初抬步脚下略微踉跄了一下。 谢云初扶住孙知府。 “多谢谢大人!” 孙知府正要退开,手臂却被谢云初死死攥着。 谢云初攥着孙知府的手臂,一边往正厅走,一边道:“孙知府没有收上面人送来的银子,只许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他们陷害我!如今粮食在金州就出了问题,两位赈灾大臣被燕王带回汴京处置,孙知府……不知道打算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孙知府听到这话,眸子陡然睁大转头定定望着谢云初,腿再次发软…… 看着眼前如白玉雕琢的郎君,孙知府陡然反应过来,两位大人押运的粮食在金州出事,定然是陈郡谢氏做的! ------题外话------ 来了来了,明天的更新秃头作者君争取恢复正常,台海实在是太让人牵挂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生死自负 孙知府心肝直颤,他就知道陈郡谢氏他得罪不起! 想想当初谢云初在汴京的时候,根本不惧三皇子,专和三皇子作对! 再看看陈郡谢氏,三皇子门下想用粮食陷害谢云初,可这粮食还没有入茂州,就已经被发现了甚至朗朗乾坤之下公布于众,被燕王带回了汴京! 燕王!! 孙知府眼睛睁得更大,腿更软了…… 他想起那日在茂州见到燕王,后来燕王又悄无声息离开茂州! 原来,陈郡谢氏竟然已经同燕王是一条裤子,要扶燕王登位了吗? 想到这里孙知府两条腿都成了软面条。 谢云初用力扶住孙知府,让他好好站着,唇角勾起浅笑,黑白分明如清泉般清澈的眼仁尽是杀气。 “孙知府,你以为这些百姓为什么会来闹事?” 孙知府摇头。 “您还记不记得当初岷州、秦州灾荒之时,那里的知府、知州全家老小都是怎么死的?事情没有办成……你这个之情之人,三皇子党羽会留下你吗?”谢云初用力将孙知府一扯,看着孙知府惊慌的眼神,勾起唇角,缓声道,“三皇子党羽留下你,你觉得我能容你吗?陈郡谢氏能容你吗?” “谢……谢大人!”孙知府额头上全都是汗,“谢大人饶命,我也是被迫无奈!下官出身不好,得罪不起上头的人,也得罪不起陈郡谢氏,只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求谢大人……看在下官也是走投无路,也确实没有给您造成什么损失,还能让陈郡谢氏反将三皇子一军的份儿上,不要同下官计较了。” 谢云初还是那副纯然无害的浅笑,唯独眼神煞人:“孙大人别说什么走投无路,孙大人之所以答应三皇子,无非是觉着三皇子储君之位十拿九稳,又怕得罪陈郡谢氏,才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收三皇子一党的好处!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孙大人要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大人,谢大人您高抬贵手!”孙知府连连求饶,比起一家老小的性命,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他已经知晓陈郡谢氏要扶嫡出的二皇子上位,以陈郡谢氏的能力,以当初谢云初在汴京对付三皇子的能力,鹿死谁手真是尤未可知,他还是先求饶为妙。 “孙大人若还想要你的命,那就将……谁来了茂州,与孙大人说了些什么,写下来!我自会让人保住孙大人的性命!” 见孙知府面露犹豫,谢云初补充了一句:“否则……孙大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那……那我若写了,谢大人可否能保证我的前程?”孙知府想要要一个保证。 “我只能保证孙知府的性命!孙大人若贪心……我就撒手不管了,孙知府生死自负!” 说完,谢云初松开孙知府的手臂,孙知府踉跄一下,险些栽倒在谢云初面前。 孙知府仰头,望着面容无害笑容阴沉的谢云初,明白……这个东西他不写,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不管是谢云初出手,还是三皇子的人已经准备朝他出手,他都活不成了。 与其等死,不如给谢云初她想要的! 只要他能和谢云初搞好了关系,等将来陈郡谢氏斗垮了三皇子,燕王登基……他抱住谢云初的大腿,何愁将来没有前程。 “好!我写!”孙知府应声,“小谢大人想我怎么写?” “照实写!”谢云初说。 “我这就写!”孙知府道。 谢云初盯着孙知府写完画押按上手印之后,将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这才收起口供,转身离开。 “谢大人……那我一家老小的安危!”孙知府追出门来。 “放心吧!” · 谢云初信送出去第八日,也是茂州粮绝第二日,怀王萧五郎亲自押送粮草,快马抵达茂州。 看着萧五郎胡子拉碴,眼底乌青眼仁充血的模样,谢云初便知……萧五郎恐怕是接到信之后,便命人将粮食装车,昼夜不歇赶来。 一身戎装的萧五郎翻身下马,走至谢云初身旁,看着谢云初也是几乎很久没有合眼的模样道:“为兄来晚了!” 谢云初摇了摇头:“不晚,师兄来的刚刚好!” 谢云初一边把萧五郎往里请,一边询问:“两个孩子可好?” “好!特别好!就是总是嚷嚷着要来茂州见谢叔父……”萧五郎提起两个孩子,眉目间全都是温润的笑意,可看到谢云初憔悴的模样,又不免板起脸来教训,“你这是多久没睡?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瞧瞧这清减的样子,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跑了!” 跟在谢云初身后的元宝听到这话,立刻插嘴道:“殿下有所不知,六郎何止没有好好吃饭,一日就和灾民一样喝一碗清粥,就连药现在也不喝了,说是让灾民看到了不好!” 萧五郎脸色越发阴沉:“去把六郎的药端来!药怎么能不喝!这不是胡闹吗?!” “如今师兄来了,我便可以喝药了!”谢云初笑着同萧五郎道,“师兄一路辛苦,先歇息歇息,我如今也能松一口气了。” 第十一日,燕王安排的……被称作利州粮仓送来的粮食,也送了茂州。 而谢云初真正从利州借的粮食,送往了燕王借粮的江陵府。 同日,谢云初起草公文送往朝廷,告诉朝廷眼下之困她已向成都府和利州借粮暂且渡过,可利州之危还未解,继续向朝廷要粮,请求朝廷安人心免赋税。 谢云初的公文被送到朝廷,皇帝看过之后,大赞谢云初应对得当…… 一直暂代御史中丞的于谦超上前,行礼道:“陛下,陛下命御史台详查赈灾粮食便沙石之案,微臣查到现在也没有查出头绪,小谢大人任御史中丞之时,缕缕以雷霆之速查明真想,不如……将小谢大人召回?” “我大邺除了谢云初便没有能人了吗?没有一个谢云初还不能审案了?你们御史台领着朝廷的俸禄,要是尸位素餐不能替朝廷分忧,不如都将俸禄给谢云初算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回汴京 再次被皇帝安抚下来的三皇子,听到谢云初的名字又按不住怒火,咆哮声在挣个大殿回荡。 “老三!”皇帝眉头紧皱训斥,“你如此急躁做什么?!” “父皇!”三皇子跪了下来,“当初旁人质疑谢云初身份,父皇给足颜面……让伺候父皇的高公公跟着谢云初一同前往后殿验明正身,可谢云初竟然违抗圣旨,拒不肯从,这不是挑衅皇权无视君父威严是什么?这样的人……父皇仁厚罚去了茂州,怎可让其回来,再立在朝堂之上?有谢云初做榜样……那将来朝臣岂不是各个都要对父皇不敬了?” “陛下有过当罚,有功自然也当赏!”于谦超挺起脊梁同皇帝再叩首,“再说,当初不过是北魏使臣挑拨离间,三殿下中了离间之计,竟要逼着士大夫当庭脱衣,士可杀不可辱啊!这正说明小谢大人是极具风骨之人,宁折不弯,这不正是……作为御史最该有的品质吗?” “有做御史的品质不假,可这谢云初也失了做臣子的本分!”三皇子一党的臣子出来叩首后道,“陛下,若纵容谢云初这等目无君父之人再回朝堂,恐怕会有更多人藐视陛下君父之威,这个头不能开啊!” “是啊陛下,咱们大邺朝堂有的是能人,既然御史大夫查不了此案,那么……此案微臣愿意毛遂自荐!”三皇子党的人趁机开口,想要将这个案子揽下来,如此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陛下,此案涉及茂州,小谢大人就在茂州,经历等待粮食之困,幸得怀王殿下解围,所以定然会比任何人查的都要快!”于谦超特意拉出萧五郎来,就是为了让皇帝心软。 果然,皇帝听到怀王二字,轻轻谈了一口气。 下面三皇子党还在争着要审这个案子。 于谦超见皇帝还未松口让谢云初回来,干脆又道:“若是陛下还是希望小谢大人在茂州受一受教训,可让燕王殿下来审此案!燕王殿下当初人在金州,金州的知州、驿丞也都是由燕王殿下经手审理,想来没有人比燕王殿下更清楚其中内情。” 皇帝眸子眯了眯,想到刚到汴京没有多久如今正在先皇后陵寝祭拜的二儿子,半晌之后才道:“让燕王来审理此案吧!” 于谦超一听,连忙叩首:“陛下英明!” “另外……”皇帝手指不紧不慢敲击着坐椅扶手,“让谢云初回来吧!他不在……朕还有些想念他那份硬骨,做御史……有傲骨才是我大邺之福。” 皇帝语声徐徐,三皇子惊得抬起头来:“父皇!父皇不可纵容啊!” “谢云初才多大啊,比老五还小三岁,年少气盛也是有的!”皇帝的叹息声中,让人听出了老态,也让三皇子听出了对怀王萧知禹的想念,“下旨吧,让谢云初回来!” · 摇晃的烛火之下,谢老太爷凑近烛台,瞧着手中关于谢云初身边多的那个女护卫的详细来历,眉头抬了抬,心中略有不解。 谢大爷从谢老太爷手中接过看了眼,亦是有些意外:“六郎这是什么意思?六郎不是要将年幼的七皇子扶上位吗?怎么将燕王的人留在身边?” 谢云芝闻言垂眸略作思索:“六郎是不是有意在两者之中二则其一?” 谢老太爷想了想之后道:“估摸着,同此次燕王带着赈灾的两位大臣回来之事有关!六郎一向是个心有成算的,如今茂州受灾,六郎想来正忙着,咱们等等六郎的消息!若是六郎不想留这个女护卫,六郎自己便能除去。” 谢大爷想到今日朝堂之上,于谦超想要将谢云初请回来之言:“六郎会不会是为了回汴京?” “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静观其变……”谢老太爷说完,又看向谢二爷问,“新一批的死士都挑好了吗?” 谢二爷颔首:“已经妥当,可一百多人给六郎送过去,会不会太招摇了一些?陛下已经下旨让六郎回来,不如……” “六郎又不是个傻子,还能全都将人放在身边不成?”谢老太爷看了眼自己的二儿子,“你要明白,你儿子比你有成算,他现在缺人啊……” 也正如谢老太爷所言,谢云初此时的确是缺人。 谢云初在接到回汴京圣旨之事,也知道燕王要主审赈灾粮食一案。 这原本就在意料之中,到底是燕王将人带回去的。 孙知府听说谢云初要会汴京的消息,高高兴兴来送行,好话说了一箩筐。 “谢大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谢大人还是要回到汴京的……若是有朝一日谢大人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下官,多多提携提携!”孙知府笑盈盈道。 谢云初一边将要带走的书籍放入箱笼中,一边道:“孙大人放心,用不了多久……孙大人也能去汴京。” 孙知府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了一声,猜到谢云初或许是那这他那份口供让他入京指认,却装作误解谢云初有意提拔的模样,忙道:“那下官一定以谢大人马首是瞻!下官还有一事,谢大人走了之后,若是三皇子的人知道大人回京……前来灭口,下官如何应对?” 毕竟,对孙知府而言,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谢云初唇角勾起笑了笑:“放心,我会派人护着你的!” 孙知府这才放下心来:“多谢谢大人!多谢谢大人!” 谢云初看了眼用身材白胖,正用帕子擦汗的孙知府,道:“孙知府应当还有公务要忙,我这里就不耽误孙知府了。” “谢大人先忙!”孙知府忙收起帕子起身,同谢云初行礼后告辞。 元宝与孙知府擦肩而过,端着药进来:“六郎,药好了。” 能回汴京,元宝很高兴,回到汴京之后离顾神医就近了,虽然这个人讨厌,但……能救六郎就是元宝的恩人。 “六郎!”夜辰匆匆进来,长揖同谢云初行礼道,“盐帮帮主梁朝明求见!” 谢云初整理书籍的动作一顿,从桌案后出来,理了理衣衫:“快请进前厅……” 第四百三十五章:成亲 她还没来得及走,元宝就忙端着药堵住了谢云初的去路:“六郎,今天即便是天大的事,六郎也得先喝了药再去办!” 谢云初颇为无奈瞧了眼元宝,端起药碗一口饮尽,漱了口,这才去往前厅。 梁朝明带着妻室刘氏、女儿梁向春还有小儿子梁向云进门时,谢云初已经立在正厅台阶之上相迎。 “恩公!”梁朝明唤了一声,率先上前行礼。 刘氏牵着自己的儿子,露出笑颜,也忙带着孩子上前:“快,云儿……给恩公磕头!” 那被称作云儿的小儿,白白净净胖乎乎的,有模有样跪下同谢云初叩首:“给恩公叩首。” 谢云初笑着将孩子扶起来,摘下自己身上的玉佩递给梁向云,刘氏连忙推辞:“恩公不可!” “能再见这孩子我很高兴,若不嫌弃就收下吧!”谢云初抬手摸了摸梁向云的发顶。 见自己母亲红着眼眶点头,梁向云收下玉佩,长揖行礼,语音有些不准,慢吞吞奶声奶气道:“谢恩公。” 见刘氏让乳娘将孩子抱了起来,谢云初侧身笑道:“快里面请!” 梁朝明也笑着应声,一边同谢云初往里走,一边道:“这一次带着拙荆来见恩公,没想到一入城就听说恩公要会汴京了。” 谢云初点了点头:“是要回去了!” 梁向春活泼开口:“母亲说人生都是起起伏伏的,恩公一看便是龙凤之象,必然是要回汴京的!” 在天下所有的百姓和官员看来,在国都做官……与在地方做官的性质是不同的。 谢云初眉目带笑,看着立在刘氏身后,英气十足的梁向春道:“梁姑娘坐……” “恩公,这一次来,是一是带着拙荆前来拜访恩人,二来……也是给恩公送消息。”梁朝明从胸前拿出收到的消息记录,“这是恩公让盯着的人,这段日子都到过哪里的行程!” 梁朝明起身将记录递给谢云初。 谢云初道谢接过,垂眸细看……可谢云初料想的差不多。 “恩公,若是恩公不嫌弃,梁某想……能否让向春跟着恩公?”梁朝明回头看了女儿一眼。 梁向春应该是早就知道此事,表现出跃跃欲试之态。 谢云初抬头:“这不可!” “恩公,其实开口之前我也是思虑良久,我并非是想要将女儿塞到恩公身边贪图什么,盐帮各地消息飞鸽传书的法子,我不好教给恩公,毕竟关乎盐帮!所以思来想去,若是向春留在恩公的身边,她可以替恩公收集此人消息,也让恩公得到消息更快一些!不会错过什么!” 梁朝明是真的想要帮到谢云初。 当初谢云初救了他们一家子,梁向春一直思报! 但,谢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又是未来宗主,他一个盐帮帮主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报答,毕竟谢云初什么都不缺。 所以,梁朝明就想出来了这个法子。 “对外,向春是恩公的护卫,毕竟恩公士族公子,向春没有规矩,当做婢女在恩公身边伺候不合适,会给恩公丢脸,就当个护卫跟在恩公身边,助恩公一臂之力,若恩公刚在外行走,不能表露身份,又不屑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时,旁人看到向春自然会避让和相助。” “恩公,我其实很厉害的!”梁向春着急道,“我知道我规矩不好,我不会给恩公添麻烦的,就请恩公给我一个替爹娘、还有我和弟弟向恩公报恩的机会!” 梁朝明笑了笑又同谢云初说:“若非向云太过年幼,我应当将向云这孩子放在恩公跟前效力才是!向春这孩子呢,她不喜欢读书,我也指望着……这孩子跟着恩公,能沾染一些书墨气!求恩公成全!” “我从未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也从无……不屑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想法!”谢云初看向梁向春,“若是梁姑娘不怕吃苦的话,那就留下吧!” 梁朝明正是因为知道谢云初对他们这种人没有什么偏见,所以才想着将女儿送到谢云初的身边。 而且,梁朝明观谢云初是一位风骨清正的君子,绝不会对他女儿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他这才敢。 “多谢恩公!”梁向春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特别高兴。 刘氏看着女儿高兴的模样,又见谢云初生的如此俊秀,心中还是略有担心的,只希望自己女儿再长大一些不要将心错付了。 他们恩公身份贵重,将来的妻室定然是高门士族的嫡女,她自知女儿身份上与谢云初天壤之别,所以来之前已经告诫女儿不要心存非分,她这个做母亲的虽然不是高门嫡女,却也不希望自己女儿为人妾侍。 见女儿一心只想报恩,不像对谢云初动了什么念头的模样,刘氏这才放心下来。 谢云初将萧知宴行踪放在一旁,又道:“与我回汴京之后,若是梁姑娘待不惯,只需说一声,我便派人送梁姑娘回家。” “不会的!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梁向春脆生生说。 当日,梁朝明一家子知道谢云初忙着收拾行礼回汴京,便没有久留,回了落脚的客栈。 梁向春也要同谢云初一同回汴京,也得回去同家人再聚一聚。 后半夜,谢云初准备歇下之时,元宝还在收拾东西,生怕落下什么,嘴里嘟嘟哝哝的说着:“我们六郎以后前程远大,以后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千万别把什么落下!” 谢云初坐在软榻旁用热水泡脚,抬头看着元宝跪在桌案前收拾的模样,缓声道:“元宝……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记得……你母亲离世前,是不是求着祖母给你指了一门娃娃亲?” 元宝的双亲都是谢家的忠仆,那年元宝的父亲护着大郎谢云凌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四岁的元宝便跟在了谢六郎的身边,后来元宝六岁之时母亲也没了…… 对元宝来说,谢六郎不仅仅是主子,还是亲人,也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元宝回头瞧着谢云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元宝还不想成亲!” 第四百三十六章:和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是娃娃亲,你不想成亲……人家姑娘还等着呢!”谢云初以为元宝是不好意思,笑着说。 元宝起身将箱笼归置好,拎起炉子上的铜壶,往谢云初泡脚的汤药中加上热水,而后就坐在踏脚上,低着头道:“奴才要是成亲了,肯定就不能与六郎住在一个院子,得带着妻室在外院住!我不想离开六郎!晚上就算六郎不想让奴才在屋子里歇着,那我在廊下……六郎要喝口热水,我还是能听到动静的!” 这是规矩,成家立业之后,即便是再亲近的仆从也没有同主子住在一个院子的道理。 谢云初瞧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忠仆,抬手摸了摸元宝的发顶,心中虽然感动,还是笑着说:“你能听到什么动静啊!我有时候出去了你都不知道!” “那奴才以前是长身体,所以才睡得熟一些!”元宝反驳,“现在奴才都成人了,自然更加警醒!” “好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等回汴京,我就请魏管事将你的婚事操持起来,在汴京给你买个小院子,再给你和你的妻室找一个营生,好好过日子!” “六郎,你是不要元宝了吗?!”元宝顿时警觉起来,跪在踏脚上瞧着谢云初,“六郎要让元宝出府?我不成亲行不行?”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谢云初在元宝脑门上敲了一下,“放你和你妻室良籍,日后你们的孩子就能科考了。” 谢云初真的有为元宝的日后打算。 元宝一腔忠心,她遇刺的时候,不会武功的元宝明明怕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却是真敢上前用肉身将她护住。 接下来回汴京,与三皇子和萧知宴的明争暗斗将会更加凶险,一直让元宝留在身边,谁知道什么时候小命就没了。 元宝的父亲就是为了护谢家大郎而死,母亲也没了,不论如何谢云初也不能让元宝跟着她再涉险。 见元宝还要说什么,谢云初又道:“把你放出去是因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你跟我的时间最久……知道当初咱们在偌大的陈郡谢氏是怎么走过来的,元宝……我得把你放出去,让你替我做一些,不能让陈郡谢氏知道的事情,你愿意吗?” “元宝愿意!”元宝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可又有些担心,“可六郎,我……我笨的很,我只会服侍六郎,我能替六郎办好差事吗?” “那怎么办呢?”谢云初故意皱眉看着元宝,“旁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那我做!我不会就学!”元宝再次挺起胸膛。 谢云初露出笑颜,抬手在元宝头顶拍了拍:“好……那回汴京之后这件事就着手操办,突然将你放出去旁人定会怀疑,可若是成亲了放出去,就显得顺理成章!” “元宝都听六郎的!”元宝说。 见谢云初拿过搁在一旁的擦脚布擦脚,元宝也起身端起装满汤药的木桶:“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六郎就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咱们还得早起出发呢!” “好!”谢云初应声。 元丰十九年十月二十九,谢云初的马车慢慢悠悠总算是进了汴京城的城门。 梁向春头一次来汴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骑在马背之上四处张望, 与梁向春并肩骑马于谢云初马车后的银寒看了眼梁向春,满目不高兴。 谁知梁向春,竟伸手扯银寒的衣袖:“银寒姐姐,你瞧你瞧……你瞧那边儿有买糖人儿的小摊!” 一向不爱说话的银寒一路被梁向春纠缠的烦燥无比,皱眉说了一句:“你在杭州都没见过卖糖人?” “见过是见过!可我爹爹都说汴京最为繁华,也是最该谨慎小心的地方,我以为……汴京买糖人儿的小摊都不允许出来!毕竟是国都,管的肯定很严格,都是要开店面的!”梁向春高兴道,“银寒姐你以前来过汴京吗?汴京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我要给我爹娘还有弟弟送一些回去!” 银寒扯着缰绳,一夹马肚,上前跟上马车,不搭理天真的有点儿蠢的梁向春。 梁向春也不介意银寒的冷脸,高高兴兴提缰上前,在马车车窗前喊道:“恩公,一会儿我能出来买一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吗?我还没逛过汴京城呢!” 歪在马车内看书的谢云初闻声,翻了一页,道:“一会儿叫个人陪你一同出去,汴京有名的酒楼你想去也可以去,早些回来。” “好嘞!”梁向春一脸高兴,“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跟着恩公了!我娘管我管的太严格了,不让我做这不让我做那!还是恩公好!” “玩儿高兴了回来,要把给你的书尽快看完,你父亲希望你能好好读书……”谢云初又说了一句。 “恩公放心!”梁向春语声清脆。 只要让她玩儿,她就能看书…… 而且,恩公说了,看就好了也不抽查!恩公还说人本就是各有所长的,她武艺天赋高,恩公便让夜辰哥哥指点她武功,而且每能背诵一本书,就让夜辰哥哥教她一招。 梁向春觉得自己自从跟了恩公之后,自己可长进了,下次回去能吓娘亲一跳。 还不知道梁向春下一次回去能不能吓自己娘亲一跳,梁向春就被谢云初的娘亲和长姐吓了一跳。 站在谢府门前,陆氏拉着谢云初左看看右看看,左摸摸右摸摸,牵着谢云初的手往里走。 还有陆氏身旁那位和恩公长得十分像,漂亮的跟仙女一样的恩公长姐,也是一个劲儿的哭,梁向春还是头一次知道,女孩子的眼泪能这么多。 谢云初让人将梁向春和银霜安顿在一起,想着这一路这两个人也都熟悉了,有都是女孩子,一个活泼,一个寡言,凑在一起也不会寂寞。 在回来的路上,谢云初就接到了母亲陆氏的信,陆氏已经做好准备要同谢二爷和离了,就等着谢云初回来。 陆氏先是将谢云初检查了一番,又哭着说谢云初瘦了。 ------题外话------ 对不住小可爱,本来说今天就恢复正常更新,可秃头作者君一会儿拿起手机看一看消息,一会儿看一看消息,越是没有军演的消息越是着急!不过今天又成了我们外长的粉丝…… 第四百三十七章:回来 “只要我不在眼前一段时间,母亲总觉着我瘦了,这段日子慢慢悠悠游山玩水的回来,着实胖了不少也长高了,衣裳都穿不下要重新做了!”谢云初这话不假。 谢云初接到纪京辞的来信,知道她即便再快赶回汴京,皇帝一时半会也不会让她任职。 所以谢云初路上慢慢悠悠的走,慢慢悠悠的游山玩水。 陆氏泣不成声,又将自己当初让谢云初女扮男装的错,埋怨了一番。 还是谢雯蔓好说歹说才劝住。 陆氏用帕子沾了沾眼泪,平静了情绪,这才同谢云初说:“如今,娘已经有了底气,和你父亲和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和离之后你若是想要恢复女儿身,也是可以的!” 既然陆氏已经知道谢云初和纪京辞心意相通,那若女儿能与纪京辞在一起是最好不过。 只是,陆氏也担忧,纪京辞那样的身份,若女儿恢复女子身份又不被陈郡谢氏承认,那女儿恐怕也难同纪京辞结为夫妇。 且,即便是女儿成为被谢氏承认的嫡女,女儿读书做官这么多年,琅琊王氏会不会心里介怀? 陆氏也想过,当初纪京辞的父亲为了纪京辞的母亲,连琅琊王氏都不要了,纪京辞会不会为了女儿也不要琅琊王氏了? 陆氏活了半辈子,知道什么名声都不重要,只要口袋里有银子……再过的低调一点不要让旁人知道,日子就能要多舒坦又多舒坦。 陆氏这辈子所求,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们都能过的舒坦一些。 “回来的路上,接到母亲的信,我已经想过了,若母亲真的要同父亲和离,先将雯嬅接过来,长姐、雯嬅暂时可依靠六郎庇护,母亲便能放心和离!” 谢云初说着从袖中拿出了汴京城一处宅子的地契和房契:“这些日子我在路上走的慢,便是让人办此事,如今事情已经办妥,母亲和离之后住在这里,长姐、我还有雯嬅想要去看母亲也方便,另外也可以将外祖母从南京接过来与母亲同住。” 说是外祖母,其实是谢云初外祖父的继室。 谢云初的外祖父是大邺的归德将军,外祖母身子一直不好,撑到陆氏嫁到陈郡谢氏之后,人便去了。 后来,皇帝除去先皇后一党,逼死先皇后之后,用了四年时间……逐渐开始清理原先与先皇后母家联系紧密的官员,归德将军与当年先皇后一党的大臣沾亲带故,便被送到了南京。 大邺重文轻武,武将出身的归德将军深觉自己无用武之地,便也安安心心呆在南京。 再后来,是陆氏担忧父亲一个人身边没有人照顾,仅有她一个女儿也不能常年陪伴在身边,就托人给父亲说了一门亲事。 陆氏与同她年纪相差仅有十二岁的继母,关系十分融洽。 陆氏的继母出身不高,但将陆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虽无子,可十分要强,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当年外祖父归德将军年仅四十四便因不得志郁郁而终,多少族人想要将谢云初的外祖母赶出陆家,霸占产业,是陆氏带着谢六郎回了南京陆家,以陈郡谢氏未来主母的身份,加上谢六郎大宗嫡孙的身份,压退了那些陆氏族人。 而这些年,谢云初这位外祖母不让陆氏回南京。 是因她知道陈郡谢氏瞧不上她一个寡妇把持着家产,抛头露面做生意。 谢云初的外祖母说,反正她不过是陆氏的继母,她知道陆氏心里有她,只要陆氏在谢家好就好,不必带着孩子回去看她! 她不愿意陆氏因她而被陈郡谢氏瞧不起,也不想让谢氏以为她这个寡妇扒着陈郡谢氏不放,将她看扁了…… 所以,这些年,两家除了面子上派人送节礼给外人看之外,几乎没什么往来。 若是陆氏与谢二爷和离,不再是陈郡谢氏的媳妇儿,陆氏自然想和谁来往便能和谁来往,不必看人脸色。 “我也已经同外祖母去信,让外祖母将在南京的产业能让人照看的照看,不能让人照看的便脱手,来汴京来安家!”谢云初语声徐徐已经做好了准备和盘算,“我回汴京,想来……朝廷一时间还不知道将我放在哪个位置上,我可以亲自去南京一趟,将外祖母接来,如此……南京那些陆氏宗族的人,想来也不敢妄动。” 只要谢云初和当初的陆氏一般表明态度,认自己这位外祖母,那么……南京的陆氏宗族,自然就得忌惮一二。 谢云初正是为了让那些人知道,即便是陆氏与谢二爷和离,他这个谢氏的大宗嫡孙,依旧不会放任任何人欺凌她的母亲和外祖母。 陆氏听女儿已经想的如此详细,眼泪又涌了出来:“派人给你送信,是为了让你心中有数,谁让你费神盘算筹划这些事了!” 谢雯蔓也笑着道:“宅子的事情,母亲都已经安排好了!不过……外祖母的事,还是六郎想的周到,若是母亲和父亲和离,陆氏的族人知道外祖母没有了靠山,还不得将外祖母生吞了。” “是!我们六郎做事一向周到!”陆氏眼眶通红,紧紧攥着谢云初的手,忙将齐妈妈炖了许久的药膳往谢云初面前推了推,“快用一点儿,今儿个天不亮,齐妈妈就在小厨房忙活了,快尝尝!” 谢云初颔首,尝了一口,笑着道:“还是齐妈妈知道我的胃口。” “六郎,老太爷派魏管事来请!”齐妈妈在门外禀报道。 陆氏替谢云初理了理衣裳,道:“既然是老太爷派人来传,你去吧!好在现在总算是回来了……” “是!那六郎先去祖父那边。”谢云初起身同陆氏和谢雯蔓行礼后,出门随魏管事朝谢老太爷的院子走去。 谢老太爷也许久未见谢云初,竟是耐不住立在廊下,背着手来回走动,时不时朝院门外看,眉目显得十分凝重,似有大事发生。 远远瞧见个头又长高了不少的谢云初,随魏管事从林叶泛黄,苍树扶影的鹅卵石小道而来…… 第四百三十八章:皇位 谢老太爷脚下步子一顿,立在那里定定瞧着谢云初。 谢云初跨入门槛,上前同谢老太爷行礼叩拜请安:“孙儿拜见祖父。” “快起来!”谢老太爷走下台阶,亲自将谢云初扶了起来,攥着谢云初的手道,“宫里出事了。” 谢云初唇瓣抿住,随谢老太爷进了上房,魏管事将其他人驱离,谢老太爷这才开口…… “七皇子知道你今日要回来,听完怀之讲课之后,七皇子便要出宫来谢府迎你,谁知后来就落水了,贴身太监为救七皇子已经溺亡,七皇子现下生死不明!” 谢云初拳头一紧,登时神经便紧绷了起来:“是皇后下的手?” “目前还不知道,因为七皇子落水的地方和时间,正好无人巡逻。”谢老太爷手肘担在桌几上,手指不断摩挲着,“若非有人发现的及时,恐怕就连七皇子都要溺死在湖中!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怀之已经派人将顾神医接入宫中了。” 不用说,定然是皇后下的手。 如今七皇子已经被更多的朝臣注意到,甚至也有七皇子比三皇子更适合继位的传言流出,皇后和三皇子怕是都不能忍耐了。 尤其是,当三皇子发现,虽然皇帝将他当做储君对待,却迟迟没有给他名正言顺的储君封号,且到燕王萧知宴查了一个茂州赈灾贪腐案之后,三皇子一党大受打击,皇后和三皇子这些日子想来多少都有些回过味来。 燕王萧知宴皇后和三皇子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毕竟皇帝厌恶燕王至深,燕王现在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势力。 五皇子也已没有了继位的可能。 他们向七皇子出手,无非就是要皇帝别无选择。 可他们……当真是漏了萧知宴,萧知宴才是对他们而言最危险的敌人。 “还有你身边那个女护卫,和那个盐帮帮主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儿?”谢老太爷抬头看向谢云初,“你是打算在七皇子和燕王之间周旋,要一个双重保障,还是……有了别的心思?那盐帮……可是你要用?” 关于燕王这里,谢云初有什么打算,谢老太爷都支持。 可和盐帮来往,这不是陈郡谢氏大宗嫡孙应当做的。 士族重名,怎可和盐帮、曹帮之流来往? “还是……你看中了那盐帮帮主的女儿?”谢老太爷实在是想不通,猜测谢云初是不是对那女子动了心。 “祖父,关于孙儿收下燕王的护卫,的确是有双重保障的打算,自然……燕王是聪明人,也明白孙儿是这样的打算!” 谢云初语声徐徐同谢老太爷说了,已经三番四次与三皇子点过燕王有夺嫡之心的事。 “可三皇子显然并未将燕王放在心上,这才让燕王有了机会频频动作的机会。”谢云初将萧知宴留下的字据拿了出来,双手递给谢老太爷,“孙儿与燕王谈时,曾说过,最在意的便是新政推行,七皇子年幼……若将来登基孙儿便是帝师,推行新政会十分顺当,燕王便当着孙儿的面写下了这个!算做燕王的诚意。” 谢老太爷拿着手中的东西,手都了抖了抖…… 自古皇子争夺皇位,哪有这样将关乎性命的把柄拱手送人的? 电光火石之间,谢老太爷猛然抬头看向谢云初:“六郎,你老实跟祖父说,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把柄,落在燕王手上了?” 这种情况,除非是燕王手中也握有对方足以致命的把柄,才敢以如此方式展示自己的诚意。 谢云初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什么把柄?!”谢老太爷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谢云初抬眸定定看向谢老太爷,在心中盘算和估计了自己在谢老太爷心中的份量之后,还是没有敢冒险。 她道:“祖父别担忧,并非是孙儿的把柄握在燕王手中,而是燕王还有一个比他性命还重要的把柄握在孙儿手中,为了取得陈郡谢氏的支持,才不得不冒险将与这性命相关的字据,交到孙儿手中!” “怎么说?”谢老太爷越发不解,将萧知宴的手书搁在他和谢云初中间相隔的小几之上。 “祖父还记得,当初燕王抛下银川不管奔赴北魏,而后又有北魏的安平侯派杀手来取孙儿性命之事吗?” 谢老太爷颔首。 “孙儿知道北魏太后,其实就是当年所谓为护国护民战死在无妄山的先太子妃,真正死在无妄山的其实是北魏太子妃的孪生姐姐,北魏太子妃的孪生姐姐,此女同二皇子一般,天生面带胎记被视为不详,安平侯夫妇便将其藏了起来,后来……也是北魏先太子妃的这个姐姐,代替先太子妃战死在了无妄山!” 谢老太爷听着大为震撼,当初……这位北魏太子妃战死之时,连谢老太爷都敬佩这位北魏太子妃的气魄,和爱国爱民之心。 没想到,竟然是……假的! “银川之时,孙儿将此事告知燕王,燕王这才不管不顾去了北魏,找当时还是北魏贵妃的云昭郡主求证!”谢云初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燕王……将云昭郡主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要重要,而安平侯也正是因孙儿知道这个秘密,才要取孙儿性命!” 谢老太爷眉头紧皱。 “此事,一旦孙儿公开,那么……北魏的太后便是身败名裂!”谢云初手指在萧知宴手书上点了点,“燕王在意云昭郡主胜过自己的性命,自然不愿让此事发生!可燕王又没办法杀了孙儿,又不能与陈郡谢氏为敌,又怕谢氏得知他图谋皇位支持的又是七皇子,拿此事来威胁他。” 谢老太爷正要开口,就听谢云初又道:“北魏太后远在北魏,只要不是我们大邺准备一统天下,这个秘密公开,于国于族都无什么好处!” “燕王意图登上皇位,也是为了避免七皇子登位之后有了一统的图谋,届时孙儿用公开这个秘密来搅乱北魏太后和谢太师相互制约的朝局,使北魏太后无法再把持朝政,干脆给了孙儿一个能攥住他性命的把柄,与谢氏合作登上皇位。” ------题外话------ 今天又是没有办法专心码字的一天,都说了要专心码字,可是……突然说咱们的渔民小哥哥登岛了,立马挂心起来,担心渔民小哥哥安全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知道这是个假消息! 小可爱们原谅我这几天的不务正业,十五号……给大家表演个爆更。 第四百三十九章:尊严 “有了这个东西,将来燕王登基,必然会重用孙儿对朝政进行改革,一个重臣之位是跑不了的。” 这个理由……倒也还说得过去。 可这对燕王来说,也实在是太冒险了一些! “燕王以为孙儿最在意的便是新政推行,便写了这么一个文书,表达诚意。这两个把柄放在一处,于陈郡谢氏而言,自然是……会选择用燕王给的这个。” 谢云初观察着谢老太爷的表情道,见谢老太爷还是有些怀疑,才道:“当然,孙儿也得给燕王诚意,便留下了燕王送来的护卫,随时准备将这东西销毁,或是……杀了孙儿。” 陈郡谢氏是士族,谢云初提纲的新法,有一部分内容,对士族来说……可并非好事。 当初谢大爷也曾问过谢云初。 谢老太爷重视大邺,也同样重视陈郡谢氏,又是陈郡谢氏的宗族,自然是不希望新法推行的,所以谢云初暂时只能同谢老太爷说,只是个借口。 所以,谢云初用了“以为”二字。 谢老太爷抬眸瞧着谢云初:“可我还是觉着,此事……有些古怪,燕王殿下这个把柄给的太轻易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燕王手中,不自知?” “祖父不知,这位燕王自幼在北魏为质,受尽凌辱,幸得云昭郡主维护,对云昭郡主能付出一切!包括性命!”谢云初眉目间带着浅笑,“但凡与云昭郡主有关之事,我们这位燕王殿下……可不计一切后果,银川之事便是例子。” 谢老太爷见谢云初目光澄澈坚韧,语气也十分可定,又眉头紧皱垂眸瞧着萧知宴写的东西:“这个护卫可以先留着,但你一定要警惕一些!燕王这边儿……还得查,查一查燕王是不是攥住我们陈郡谢氏什么把柄,隐而不发,这个东西先放在祖父这里,可好?” “将东西拿出来给祖父,就是交给祖父的意思。”谢云初颔首。 “既然,如今我们挟持有了双保障,七皇子遇袭之事我们也不必太过着急!不过……尽管如此,七皇子的情况你还是要上一上心。”谢老太爷将萧知宴的手书叠好,道,“你刚回来,不论如何都该去拜见怀之,他是你的师父!” 谢云初手心收紧,颔首。 “另外你走了这半年,虽然怀之让我们不要担忧,顾神医一直有药方送过去,但……时隔半年,你这身子定然有所变化,还是要让顾神医为你诊诊脉,调一调药方,祖父才能放心!”谢老太爷说完,笑了笑道,“趁着这次机会,顺便问问顾神医,如今你这个身子状况,是否可以娶妻了!琅琊王氏的小娘子……到现在都没有议亲,可就是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啊!” 谢云初到底是大宗嫡孙,谢二爷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娶亲了,可谢云初现在还没有订亲,多少人盯着谢云初的亲事。 谢老太爷也是希望谢云初能赶紧娶一房妻室回来,早日让他抱上重孙,陈郡谢氏后继有人他就放心了。 “孙儿知道了!”谢云初点了点头,“不过,若是顾神医说还是不成,祖父还要早日同琅琊王氏说清楚才好,免得耽误了王氏的小娘子,回头两族结怨,无益于大局。” 虽然知道谢云初这话不错,可谢老太爷还是报了希望:“祖父瞧着你现在的状况已经好多了,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 “说起婚事,还有一事孙儿想托祖父身边的魏管事帮忙。”谢云初提起了元宝的婚事,“元宝跟着孙儿这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当初元宝的父亲为了护着大哥没了,母亲也早亡,这些年跟着我到处跑,亲事也一直没人帮忙张罗,我想请魏管事帮忙操持!” 谢老太爷点头:“这是应该的!” 从谢老太爷这里出来,谢云初回去更衣之后,让人将她回来路上看重好不容易求来的古琴带上,前往纪府。 谢云初轻抚着搁在腿上的古琴,自上一次在纪府与纪京辞不欢而散,后来两人虽然总有书信往来,但……总觉得好似隔了一点什么。 她也不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可时隔半年要再次相见,谢云初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多时,马车缓缓在纪府门前停下。 “六郎到了!”一跃下了马车,回头瞧向坐在马车内一动不动的谢云初,“六郎将琴交给元宝吧!” 谢云初将琴套拉好,道:“无事,我来拿。” 说着,谢云初抱着琴起身,从马车上下来…… 青锋得到谢府马车停在府门前的消息,着急迎了出来,瞧见谢云初正弯腰从马车内出来,连忙从高阶上走下,长揖同谢云初行礼:“六郎!” 谢云初浅浅颔首:“师父回来了吗?” “主子还在宫中,担心六郎着急,让属下先回来同六郎说宫中情况。”青锋道。 谢云初抱着琴同青锋一边往里走,一边听青锋道:“顾神医亲自去看了七皇子,说七皇子在水中溺的太久,顾神医倒是能保住七皇子一命,可七皇子醒来怕是会……会痴傻。” 她脚下步子一顿,转头看向青锋。 “顾神医说以前救过一个溺水的孩子,那孩子被救过来之后就成了傻子。”青锋低声说,“七皇子……大概会同那孩子一样,顾神医让做选择,是给七皇子留下尊严,让七皇子就这么走,还是不信顾神医的话,非要拼一把。” “皇帝怎么说?”谢云初问。 “陛下的意思……若是七皇子会变成傻子,不如让七皇子有尊严的走。” 谢云初抿住唇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天下所有的父亲都是如此狠心。 若是母亲的话,不论如何……都是要救孩子性命的吧。 见谢云初面色不好看,青锋说:“不过,主子已经请顾神医留住七皇子的性命!正带着禁军在宫中详查七皇子落水一案。主子说……让六郎在书房稍后,他尽快回来。时隔半年多,顾神医都未曾为六郎诊过脉,还是得看一看,而后调整药方。” 第四百四十章:相逢 纪京辞也已经半年未见谢云初,思念的紧。 谢云初点了点头:“好,我便在纪府候着师父。” 纪京辞书房这样的地方,除了纪京辞最为信任的青锋之外,能进入的也只有谢云初,能自由出入且久留的……世上唯谢云初一人。 谢云初将给纪京辞带回来的古琴搁在桌案上。 金光从敞开雕花窗棂外,照射进来,金砖似的落在乌亮的沉香木桌上…… 她看到白玉镇纸之下,压着一张纸,纸上是她的字迹,可这绝非出自她之手。 风过,苍树枝蔓晃动,光阑金屑点点片片扫过谢云初的眉眼。 她陡然明白,这是纪京辞……在练字,练得是她的字,金乌体。 谢云初看着纪京辞练字誊抄的诗句,满篇……虽无思念二字,可写尽了思念。 眼眶和鼻头陡然就酸了。 谢云初从白天,等到了黑夜,青锋将书房的灯盏点亮,纪京辞始终没有从宫中回来。 快到用晚膳之时,谢云初搁下手中的书本起身,与在书房门口守着的青锋道:“师父到现在未回来,或许今夜就要留在宫中回不来了,我先回谢府,明日再来拜访师父。” 青锋见天色确实是晚了,纪京辞应当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便应声:“我送六郎。” “不必了,有夜辰跟着……” 谢云初从纪府出来上了马车,没有见到纪京辞,心中不免觉着有些可惜。 摇摇晃晃从巷子里驶出马车上,谢云初闭着眼,想着到现在谢家也没有给她送来宫中的消息,估摸着……谢老太爷看到萧知宴留给她的文书之后,已经不担心七皇子了,毕竟……对谢老太爷来说,陈郡谢氏已经多了一条退路,燕王。 谢云初手指摩挲着,脑中回想着青锋说的那些话。 若是,七皇子醒来之后,真的痴傻怎么办? 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谢云初的首选永远都是七皇子。 “六郎……咱们才离开半年,这汴京变化还是很大的!你瞧……”元宝将马车车窗推开了一条缝,“你看之前咱们吃过的王九胡辣汤,撤了摊位开了个店面!还有那个罗婶馄饨,你瞧……也开了店面!” 谢云初闻声睁开眼,还未看到元宝说的两个铺子,就看到骑马陡然出现在马车外的青锋,青锋勒住缰绳,调整了速度,同谢云初道:“六郎!主子回来了……请您下马车。” “停车……”谢云初扬声。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谢云初弯腰从马车内出来,还未下马车便遥遥看到不远立在汴京城灯火辉煌之中的修长身影。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唯纪京辞一身广袖锦衣立在当中,好似与这尘世格格不入,周身不染纤尘,俊美如神袛仙人,引得行人不住注目。 谢云初扶着元宝的手走下马车。 她与纪京辞相距不过五六丈的距离,隔着人来人往……便如同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半年不见,纪京辞的身形样貌乍看都与从前并无差别,细观……脸色十分苍白,也消瘦了不少。 许是因沾染了朝政的缘故,纪京辞身上少了几份儒风雅韵之气,更多了些厚重沉稳之态。 灯火阑珊之中,两人对上目光,谢云初只觉自己双脚竟如此沉重,一分都挪动不了,无法向纪京辞走去。 见纪京辞朝她踱步而来,谢云初身侧拳头一紧,也抬脚朝纪京辞走去…… 纪京辞从容走过各家酒楼灯火,越走越近……也就看的越清楚。 他望着半年未见的谢云初,只觉谢云初更高了些,眉目精致又疏淡,许是已经成年长开了的关系,竟是比那年连中三元状元及第骑于高马之上,更为璀璨夺目,更多了些风流之韵,引得不少人注目。 汴京灯火辉煌的画舫缓缓划过,靡靡之音中,有男男女女的说笑之声,可这些……好似都不能再入谢云初的耳。 两人相距不过两三步,谢云初立定,定定望了纪京辞片刻,长揖行礼:“师父……” 纪京辞喉头翻滚,不欢而散之后,再次相逢,他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思念,所以……才会在着急赶回来,知道谢云初离去之后,又慌忙追上。 他视线一瞬不瞬望着谢云初,见她直起身来,唇角缓缓勾起,深邃的凤目之中尽是温润:“长高了不少,气色也好了不少……” 谢云初藏在袖中的手收紧,她知道纪京辞已经没了武功,知道纪京辞自从替顾神医试药之后,体质极差,经常病倒。 她心口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的发疼。 “都是托师父的福。” 谢云初垂下眸子说了一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不知是谁撞了纪京辞肩甲一下,纪京辞未曾站稳踉跄一步……被眼疾手快的谢云初扶住。 她紧紧攥着纪京辞棱骨分明的手臂,与纪京辞相望。 人来人往之中,两人相对而立,一个琼枝玉树,一个孤霜傲雪,让周遭的声色犬马都失了颜色。 “听说你还未用晚膳,我也未曾,我让青刃去酒楼定了雅间儿……”纪京辞低声同谢云初说。 谢云初点了点头:“好……” 青刃知道纪京辞喜静,定的酒楼十分安静。 两人分桌相对而坐,酒楼婢女、仆从手捧精致的盘碟和酒壶鱼贯而入,十几碟冷盘之后,两仆从抬着烤得金黄的整只豚而上。 “下去吧!我自己来……”纪京辞温润同仆从说道。 仆从应声,将银刀搁在豚肉旁,行礼退下。 纪京辞起身,净了手,跪坐在整只豚旁,用银刀将豚肉一小片一小片的片下,递给了谢云初一盘。 谢云初双手接过。 “尝尝……”纪京辞坐了回去,帕子擦手,“这家炙豚肉是近半年,才在汴京城中有了名气,你应没有尝过。” “你不吃吗?”谢云初见纪京辞盘子还是空的。 纪京辞笑着摇了摇头:“味道我不是很喜欢,不过是想让你尝尝鲜罢了……” 最近一段时间,纪京辞为顾神医试药,吃不了这些油腻的东西。 第四百四十一章:尊重 纪京辞不吃谢云初也没了什么胃口。 她放下筷子,问:“现下,七皇子的情况如何了?” “还未醒,顾神医说……即便是醒来了,恐怕心智也会受损。”纪京辞语声低沉了下来。 “听青锋说,皇帝留了师父在宫中详查七皇子落水一事……”谢云初望着纪京辞,“皇帝怎么说?” 以纪京辞的能耐,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查到皇后和三皇子的头上轻而易举,谢云初根本就不需要详细追问…… 就看,皇帝想要如何处置。 纪京辞将帕子放在一侧,缓声道:“虽然找到了人证,证明是皇后宫中的太监所为,可陛下之意……是若七皇子心智受损,那么储君的人选就只剩下三皇子,这件事……便只能是七皇子意外落水。” 谢云初想到了这种结果,可真当纪京辞说出来,她还是不免觉得皇帝凉薄。 烛火映着谢云初低垂眼睫的模样,浓密纤长的睫毛,在她白净如玉的面颊上留下两扇阴影。 想起谢云初离开汴京前往茂州前与他说的那些话,纪京辞拿起手边的茶杯,望着谢云初片刻,还是问出了那句话:“若七皇子此次真的心智受损,来日……你打算如何?” 今日在宫中,皇帝知道纪京辞查到了皇后和三皇子 谢云初抬起头来,与纪京辞深邃的目光相对。 既然上一次在纪府她已经同纪京辞说清楚了她的目标,和她的作风,如今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她和纪京辞一般,在新政中倾注了那么多心血,新政如今也是她的理想也是抱负,没有人能阻止。 “若是七皇子的心智真的受损,我会同燕王萧知宴联手,助燕王上位。”谢云初这一点上不想欺骗纪京辞,“我与萧知宴已经达成协定,他若登位……必会全力助我推行新政。” 纪京辞听到这话颇为诧异,眉心微微收紧,不动声色攥紧了手中茶杯。 “你我都知道,萧知宴对云昭的执念,云昭出兵成都府……为的就是让被皇帝议储的怀王萧知禹失去成为储君的名声!给萧知宴登位创造机会,云昭让萧知宴夺下北魏皇位,而后……效仿当年的大周女帝白卿言,与萧知宴成亲,以此来让两国合并!” 纪京辞静静听着谢云初与他说明选择萧知宴的理由,抿着唇不吭声。 “可萧知宴对云昭有多偏执,在他当初将我当做云昭的时候,我已领教过了!”谢云初搁下手中的茶杯,“北魏强,大邺弱,将来两国合并他就困不住云昭,所以这样一个只想要强国,想要大邺压过北魏的疯子登上皇位,定会不遗余力的推行新政!” 烛火映在谢云初黑白分明的清澈眼仁之中,让谢云初目光显得熠熠生辉,格外坚定。 纪京辞藏在袖中的手不断收紧…… 谢云初是这个世上难得有治国治世,更是这个世上难得敏锐之人,这样的人……若是一旦选了别的路要走,那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谢云初想要做的事情,只要她心里认定了值得,谁又能阻得了她? 纪京辞不知道为何,陡然便想到母亲临去之前拉着他的手同他说……让他不要从政。 因她梦到纪京辞踏入仕途之后,不知为何会一人孤零零坐在皇位,凄凉至极。 所以这些年,纪京辞培养弟子,却从不涉政…… 可谢云初走上仕途之后,会不会走到这条路上? 他无法忘记谢云初去茂州前夜,与他说的那一番话。 为了保证新政顺利推行,他实难保证谢云初不会真的将皇帝取而代之。 可这……要付出的代价,是要百姓来承担的! 纪京辞呼吸都变得滞重,却也知无法左右谢云初的坚持。 “云初,你的心太大,也太急了!”纪京辞语声徐徐,“在大邺推行新政,两国合并再推新政,这是条路不是好走的!推行新政为的是百姓的千秋之福,大邺国祚不衰,可将大邺交给这样一个疯子,即便是两国合并……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那就做权臣,只手遮天,势力无孔不入的制衡皇帝,让坐在皇帝之位上的萧知宴都得看我脸色行事,哪怕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谢云初语声寒肃,“只要新政能顺利推行,我可做赵高,不沽名钓誉,不谈什么轻生重节,不惧身后恶名、臭名!哪怕名声溺于淤泥粪土,也要这官场清浊分明,要这世间心存良善敢为民死的官员,得善终!要这天地有心,万民有命!” “云初,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纪京辞缓缓摇头,“你不该如此。” 谢云初最善于把控人心,身上有着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沉静和果敢,行事最为有分寸,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是已经下了狠心。 谢云初将手中热茶一饮而尽,起身长揖同纪京辞一拜:“人生如逆旅,我虽为行人,可来这世上一遭,也该酣畅所为,不问对错该与不该,只问能为否,可为否。” 半年之后再见,纪京辞发现谢云初身上的戾气和执着似乎更盛了些,甚至更多了一些傲气,是一种看破世俗,我独醒的傲气,全无对皇权的谦卑! 从前在无妄山时,谢云初已经表现了出来,今日纪京辞更是清楚的感觉到了谢云初对朝廷和皇权的蔑视。 纪京辞总觉得谢云初平静的神色之下,藏着山雨欲来。 “云初,你可知道什么是文人之心?你可知道……什么是士大夫风骨和精神?”纪京辞用曾经劝服过自己的理由,想要劝服谢云初。 他扶着桌几站起身来,与谢云初对视:“人生如逆旅,历史同样也不可回头,你已经是无数读书人的楷模,谢云初三个字,承载这多少读书人心中火种不熄,承载着他们的抱负!所以……你不能活得不堪,让自己走进粪土之中!他们将情怀交给了你,你不能辜负它!你得理解它、尊重它、维护它!” ------题外话------ 还有更新,小可爱中午来看! 第四百四十二章:不安 谢云初袖中紧攥的拳头松开,同纪京辞道:“阿辞,今日是你我一别半年后,头一次相见,我不想如半年前那般不欢而散,七皇子醒来之后到底如何还是未知之数,我们在此争论并无意义,今日……你我争辩就到此为止,我们等七皇子醒来再议。” 说不定,上天垂怜,会让七皇子安然无恙。 说完,谢云初再次行礼,从雅间儿内出来…… 雕花隔扇拉开,守在三楼楼梯口的夜辰,侧身挑开半垂在三楼雅间处的纱帘,向谢云初迎了两步:“六郎……” 青锋紧随夜辰身后,也迎了过来。 谢云初刚走到楼梯口,让夜辰去将马车唤到酒楼门前,就见纪京辞人也撩袍从雅间中跨出,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谢云初,一把扣住她的细腕:“你等等。” 青锋瞧见自家主子的脸色,也忙拉住了夜辰。 她回头望着纪京辞,表情有些错愕。 “你们去让马车在酒楼门口候着。”纪京辞抬眸同青锋和夜辰说了一句。 夜辰本要上前,被青锋拽着一同下了楼。 本就雅致清幽没有酒乐歌舞的酒楼,三楼更是客少…… 只有立在三楼通廊外侧一盏盏灯,莹莹亮着,火光闪烁,就连眼前人的面庞都变的忽明忽暗。 纪京辞很想念谢云初,无时无刻…… 否则,也不会在最不应该着急赶回来之时,安顿好宫中之事马不停蹄往回赶。 知道谢云初已走,便命人调转马头来追。 就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也不知为何,两人竟又要闹到不欢而散的地步。 或许,因后来云初做了他的弟子,他惯于说教…… 或许,是他明白云初必要走一条,忠直之臣最不应该走的一条路,他看到了谢云初对新政执着和偏激,便急切希望能够阻止她用最激进的方式来完成新政推行。 “是我不好,半年未见,一见面便在说教。”纪京辞手指忍不住摩挲着谢云初的腕处棱骨,“七皇子之事事发突然,无人能够预料,你我都希望七皇子能平安无事。” 两人刚才预设的情况,或许不会发生…… 即便是发生了,又何须在这个时候争论起来? 明明是别后重逢,至少此时两人都该高兴的才对。 “离开汴京之前,我曾同你说过我实则是个不择手段之人,阿辞……”谢云初仰头望着立在自己面前的纪京辞,“今日我来见你,其实也是想问你,曾经让你爱慕的云初的温良都是我想要离你更近一些在模仿你,你还能接受这样的云初,喜欢这样的云初吗?” 谢云初话音刚落,便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谢云初视线朝楼梯口瞧去,只见前任大理寺卿如今在尚书省的贺余风一面上楼,一面小心翼翼的查看下面是否有人跟着他,身边竟也没有酒楼小二和长随护卫跟从。 没等纪京辞回答,她反握住纪京辞的手,拉着纪京辞推开就近推开一未亮灯的无人雅间进去将门掩住,只说了一句:“是贺余风……” 谢云初将门留下了条缝隙,往外瞧着。 从这里回到他们的雅间雅间已经来不及,贺余风如此鬼祟,谢云初直觉当不是什么好事,便不想让他看到纪京辞同她。 纪京辞就立在谢云初身后,透过幽暗灯光照射进来的缝隙,看向登上台阶装作看半垂纱帘上山水画的贺余风,实则视线是在楼下来回瞧着。 纪京辞也疑惑,竟如此谨慎? 大邺律法对官员管束其实较为宽松,酒楼会友不必如此谨慎,就算是狎妓……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贺余风的表现的确是有些反常了。 见贺余风观察了半晌之后,竟直直朝着谢云初和纪京辞暂时藏身的雅间走来。 谢云初颇为意外,攥着纪京辞的手后退,躲在屏风之后。 纪京辞垂眸瞧着与他贴的极近,将他挡在身后不断向后退的谢云初,紧紧攥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雅间门被推开,两人屏住呼吸。 贺余风娴熟点亮了桌案上的烛火,将灯罩罩上,又从衣袖中拿出香料盒子,打开白玉傅山香炉的盖子,点了香,轻轻嗅了嗅,眉目间露出舒展的笑意,而后整理自己的衣冠,坐在圆桌前似是等人,这间隙一直没有店小二进来,连热茶也没有人送来一杯。 屋内只有更漏细沙簌簌之声。 谢云初神情专注,对贺余风要见之人充满了好奇,觉得自己好似不经意撞到了什么秘密。 不多时,雅间门被推开。 谢云初不自觉想要上前一步,却被纪京辞按住肩膀,同她摇了摇头。 先跨入门内的是一只嵌了南珠,苏绣牡丹的绣鞋,水蓝色的裙摆之上,是一件黑色的披风。 来人带着兜帽,看不清脸,可行动之间的步伐和几乎纹丝不动的裙摆,还是让谢云初看出,来的人是宫中之人。 只见贺余风神情激动站起身来,迎上前:“淼淼……” 那人转身,白玉似的手指如若无骨,将门关上的那一瞬,谢云初看到从她细腕滑入袖中同体幽翠的翡翠玉镯,顿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紧紧攥住纪京辞的手。 来人摘下兜帽,一张漂亮精致的五官被昏黄烛火映照,显得越发精致。 贺余风耐不住上前紧紧将人抱住,不住在来人脸上颈脖上亲吻,急不可耐去拉扯长公主的衣带:“淼淼,我的好淼淼,我的长公主……” 谢云初眉头紧皱,竟然是长公主! 外面都在说,长公主和宴侯爷恩爱非常,两年前谢云初还在汴京之时……晏小侯爷不知为何突然离开汴京从军,听说长公主和宴侯爷因此事生了龃龉,感情大不如前。 可谢云初怎么都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和贺余风有了首尾。 长公主也不扭捏,环住贺余风的颈脖,被亲吻的呼吸急促…… 外裳滑下,贺余风将长公主打横抱起,朝软榻上而去。 屋内灯光幽暗,两人衣裳一件一件剥离之后,谢云初后知后觉的不安起来。 第四百四十三章:赴死 “你点香了?”长公主嗓音娇软。 “公主说喜欢用这个,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来了一些,没想到公主鼻子如此灵。”贺余风虔诚吻了吻长公主的面颊,“公主放心微臣都打点好了,绝无人知晓今日你我在这里,有情香助兴,今日微臣……定能要让公主求饶不可!” 说着,贺余风便越发放肆了起来。 香有问题! 谢云初连忙抬手捂住鼻子打量四周。 这屏风之后的内室空间极小,只摆着一张古琴,也无窗可让他们离开…… 谢云初脊背紧贴着纪京辞,手心已经是汗津津的。 纪京辞将谢云初揽在怀中,双手捂住谢云初的耳朵,不让她听那乱七八糟的声音。 她捂着自己的鼻子细思,若是长公主和贺余风在这里呆一夜,难不成……她和纪京辞也要在这里听他们缠绵缱绻一夜吗? 谢云初倒是想到一个法子,甚至可以捏住长公主的和贺余风的把柄,让这两人为她所用,可这个法子……说不准又会为她引来杀身之祸。 正在谢云初迟疑之时,纪京辞攥住谢云初的手,趁着长公主与贺余风正激烈快活之时,朝放置古琴桌案后半垂着的葛布帘子后走去,手指屈起轻轻在墙壁上摸了摸…… 两人对视一眼,谢云初看向被安置在两侧束腰高几上插着鲜花的汝窑花瓶,轻手轻脚走过去试着拿起,右侧的果然无法拿起来,亦是无法转动。 谢云初将花瓶内的花拨了出来,半垂的葛布帘后的墙壁突然打开,惊动了长公主与贺余风。 纪京辞拉着谢云初的手臂,弯腰快步离开…… 这地方的机关原本是贺余风留下以备不时之需,若被人发现堵住门口的时候,可以让长公主从那里出去。 这会儿他们二人都好好的在软榻上,屏风后却传来动静,贺余风惊得连忙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裳往身上套。 “什么人?!”满是红潮的长公主也被吓到,用衣裳遮住胸前,神色惊慌朝屏风后看去。 贺余风已经套上外袍追到屏风后,还未来得及合上的墙那头一眼便能看完的小隔间内,什么人都没有。 贺余风回来见长公主正慌慌张张穿衣裳,将门缝拉开细看门外动静。 只见纪京辞和谢云初师徒两人不知道正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往这边而来,贺余风将门关好,听到外面纪京辞身边的那个护卫,道:“主子,六郎,马车已经在酒楼门前候着了。” 纪京辞颔首,望着谢云初道:“六郎同我坐一驾马车,为师送你回谢府,路上有些话要叮嘱你……” 长公主心跳速递极快,一边穿衣裳一边压低声音问:“是谁?” 贺余风瞧着纪京辞与谢云初朝楼梯下走去,又立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这才合了门道:“是纪京辞和谢云初,一会儿我再去问问掌柜,看今日谁上了三楼。” 听说今日是谢云初从茂州回来的日子,他们师徒二人估摸着是来这里用膳的,贺余风和长公主都未曾多想。 隔间的门既然动了,那肯定这屋内刚才定然有人…… 可那人不现身跑掉了,要么就是日后准备将此事当做把柄用来要挟他和长公主,要么就是心虚害怕被杀人灭口逃了。 “我都说了不要在酒楼,你偏说大隐隐于市!”长公主忍不住压低声音埋怨,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个秘密若有人胆敢说出去,长公主就敢要了谁的命。 长公主将自己的头发挽好,将香灭了:“这件事你最好处理妥当,否则……就算本公主念旧情,就是宴侯爷怕是也不能饶过你。” 贺余风自然知道这件事一旦东窗事发,宴侯爷和长公主都会为了自己和晏小侯爷的颜面,是极力否认,到时候逼着他自尽,留下一封自证清白的书信,这件事就解决了。 “淼淼放心,我心中是有数的,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的名声受损分毫,我对你之心……你是知道的!哪怕为你赴死我也甘之如饴。” 贺余风柔声细语安抚长公主,这话也是心里话。 贺余风爱慕长公主多年,在得知长公主身边有面首之后,贺余风便设计……好不容易才能拥有长公主,为了长公主他甘愿做任何事。 长公主听到这话,忍不住轻笑一声接过贺余风递来的黑色披风披上:“不过,我想……即便是有人发现了,也没有胆子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说着,长公主将兜帽带好,看着香炉道:“这香沾染到人的衣裳上,肯定会留下味道,这酒楼既然是你的私产,你就好好查一查。” “放心!”贺余风握住长公主的手,“此次让你受惊,又没有能让你尽兴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会补偿长公主。” “最近就不必再见了,以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过段时间再说吧!” 说完,长公主抽回自己的手。 “淼淼……”贺余风拦住长公主去路,“淼淼,你不会就此就同我断了往来吧?” 长公主瞧着贺余风担忧的目光,笑道:“那就要看你这件事处理的如何了。” 说完,长公主饶过贺余风拉开门下楼,上了停在酒楼后的马车离开。 - 谢云初与纪京辞同坐在马车内,往谢府走。 谢云初闻着身上那助兴香料的味道,眉头紧皱,再想起刚才男女交缠的情景,颈脖后面都跟着出了一层汗,心绪被扰乱呼吸难免不稳。 再看纪京辞,还是那副沉静自持的儒雅模样,谢云初心中就更为燥热。 她用帕子擦了擦颈脖后的汗,发现帕子上沾染了那助情香的味道,帕子都不想要了。 纪京辞瞧出谢云初对这味道的嫌弃,将自己的帕子递给谢云初,让她擦汗…… 纪京辞帕子上清列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谢云初这才好受了一些。 “喝口茶……”纪京辞给谢云初倒了杯茶,推至谢云初面前。 “多谢。”谢云初道谢。 谢云初喝了茶也未能缓解体内的燥热,扯了扯领口,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第四百四十四章:蛮横 纪京辞斟酌用词后,语气温润开口:“云初,这个世道……自有他的秩序,这样的秩序一定会随着世易时移而有所更改,可眼下……你若是想要打破,就是将苦难强加在天下黎庶的身上。” 见谢云初不为所动,他语声更为沉重:“你想要走的路,几乎没有余地的只能让你成为千古罪人!云初……你为民推行新法,这是有利万民之事,不该让你以承担污名的方式去实现,我们走慢一些……稳妥一些,不是不可。” “秩序改变,是因有人打破,我敢做此人,也愿做此人。”谢云初反驳之后,只觉心潮越发无法控制,好似心头有野兽要破笼而出,“阿辞,前世……我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爱我的所谓血亲,用来……拼命克制自己表露对你的爱意,这一生……我只想随心而活,包括对你。” 纪京辞一瞬不瞬望着谢云初,似是被谢云初的话惊到,那眸色深得只能容下谢云初一人。 她身侧的拳头收紧,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了甜酿的缘故,还是后来那助情香料的缘故,随着世间的推移,谢云初面颊红的越发厉害,竟然昏头昏脑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双乍看清澈,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轻微颤动着。 她体内有欲念翻涌,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开口问:“阿辞,你可曾有过……与我亲吻之念?” 谢云初话音刚落的一瞬,纪京辞理智便困不住心中的欲念,他拳头紧紧攥着,缓声开口:“有过……” 何止是有过。 “可我不敢。”纪京辞坦诚自己心中对谢云初的欲念,“人****壑难填,只要有丝毫越界碰了,便会想要更多,理智定会被欲念吞没,你如今女扮男装如履薄冰,我不能让你有丝毫差池。” 谢云初听到这话,耳根也跟着发烫,人也跟着好似轻飘飘起来,有些藏在心底难抑难以启齿之言不知为何,不受控制一般冒了出来…… 她语声极低:“萧五郎瞧出我对你的心思,劝我早日成亲,上次见面走后派人送给我了一本书叫《洞玄子》,讲的是男女之事,我便想你……” 纪京辞手心收紧,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书…… 他理智崩塌,抬手攥住谢云初搭在桌案上的手,将人往前拽了一把,凑上前。 谢云初察觉纪京辞的意图,瞳仁轻颤,心中有些期待,也有些害怕。 颠簸的马车内,仅仅只是气息纠缠,谢云初皮肤之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垂下眼睫望着被纪京辞用力攥住的手,鼻头与纪京辞的挺鼻轻碰,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纪京辞温热的薄唇,轻轻碾压在她唇边,谢云初只觉自己的心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今夜,和纪京辞说了很多,包括很多……她怕被纪京辞看轻藏在心底不敢说,怕轻薄了纪京辞的话。 看过《洞玄子》后,期盼已久的亲吻来的猝不及防,有过目不忘之能的谢云初只觉此刻脑子里一片浆糊,全然忘记了书中记载的内容…… 她记的是……两口相咽,男含女下唇,女含男上唇。 不等谢云初有所动作,纪京辞已将谢云初从桌案那头拽了过来,把人按坐在怀中,强势扣住谢云初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谢云初睫毛打颤,脑子里刚想起那句“一时相吮,茹其津液”,齿关已被撬开,被迫仰头承受着纪京辞的吻,双手从微微蜷缩……到紧紧攥住纪京辞胸膛前的衣裳。 熟悉又让人心动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强势入侵她的心肺,耳边是激烈亲吻的啧声,让她整个人都跟着战栗不止。 谢云初因无法呼吸,脑子里一团乱麻,全然无法思考,甚至不知道这就是……人之所上,莫过房欲,手心里全都汗。 马车行进车轮碾过坑洼,猛地一颠簸,谢云初如梦初醒,双手推举纪京辞的胸膛,却被纪京辞滚烫的大手攥住,将她双手剪在身后,大手揽住细腰把人圈在臂弯之中,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用力。 助情香带来的后遗症似乎正在消散,谢云初全身汗津津的,招架不住纪京辞强势攻势,心底隐隐升起羞涩之感,怕被马车外跟随听力极佳的夜辰和青锋发现,挣扎,可越挣扎纪京辞的禁锢便越紧。 一向儒雅温润,如同圣人神仙般不染纤尘,好似毫无欲无求的纪京辞,已然沉沦在这这个吻中…… 甚至想要更多! 一直以来,总能克制住人欲,心思清明纯净的纪京辞,好似被谢云初一句引着,就甘愿入了地狱,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谢云初那句,这一生只想随心而活,包括对他,已让纪京辞溃不成军,甘愿将一切都给她。 马车转弯,就快要到谢府门前,纪京辞终还是克制住了,他呼吸粗重…… 用拇指抹去谢云初唇角津液,看着无法平静的谢云初,哑着嗓音问:“如此……可与你想的相似?” 纪京辞本就醇厚的声线沾染了情欲,如同羽毛般从谢云初耳廓刮过,让她白玉似的耳朵鲜红欲滴。 谢云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后知后觉的羞赧让谢云初身上燥热…… 她没想过,如玉温润也如玉冷清的方端君子,亲吻时竟如此蛮横,好似野兽,要将她吞之入腹。 点头,是因……书上说这是快活之事。 能与纪京辞如此亲密,她是快活的,甚至每时每刻都想要用纪京辞如此快活。 想到这里,谢云初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见谢云初垂眸的羞涩模样,纪京辞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唇,上一世……他便想要这样做了,可他一直怕轻薄了云初。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时,理好衣裳的谢云初逃一般从马车上下来,生怕被人看到身上的褶皱因人怀疑,拽了又拽。 走上台阶谢云初才长揖行礼恭送纪京辞的马车。 府上刚刚迎出来的管事亦是立在谢云初身后行礼,目送纪京辞马车离开后管事才连忙上前。 第四百四十五章:艳羡 管事一边同谢云初往里走,一边道:“六郎,今儿个陇西李氏的两位郎君,和御史台的大人们,还有出自咱们云山书院与六郎同科的几位大人,下值之后便来了咱们府上,一直等着见六郎。老太爷派人去纪府寻六郎,可纪府的人说六郎没有等到纪先生先走了……” “嗯!”谢云初应声,“路上碰到了师父,在酒楼用了晚膳。” 谢云初脚下步子快了些:“人都在正厅吗?” “人由二郎、三郎、四郎和云望公子、云岩公子带着在望松楼用晚膳。”管事疾步追在谢云初身后道,“六郎现在就过去吗?”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拽了拽自己弄皱的衣裳,说:“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回到院中,元宝照例将谢云初的衣裳搁在床榻之上,便退了出去。 她换好衣裳,瞧着被弄皱的直裰长衫,抬手轻抚了抚自己的唇,有些刺疼。 她凑近镜子一瞧,发现唇角红肿,耳根一下就红了。 难免再次想起马车上,纪京辞激烈炙热,让人窒息的吻。 她甚至在想,若是从酒楼到谢府的路若是够长,或者……若是前世她没有死,她和纪京辞会不会早已经完成《洞玄子》之中描述之事。 谢云初摇了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可脸竟越来越烫,觉得自己越想越心跳越快。 她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心中皎白的皓月,男女之事上……竟是如此强势,和平日里的他全然不像,强悍而具有攻击力,让她招架不住,如被兽王盯住了一般丝毫反抗不得。 她原以为看过《洞玄子》一书之后,男女情事,应当是她得鼓起勇气教纪京辞,他们才能更进一步。 然,今日纪京辞全然掌控,反到是让她意乱情迷方寸大乱…… 这样的纪京辞,除却给了谢云初新鲜和紧张,难为情之外的感觉之外,还给了谢云初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好似,只要在他怀里,就足够安全,若是同他一起……哪怕去探索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他也一定游刃有余,护她周全。 镜中的谢云初,双唇泛红,双眸含波, “六郎,二郎他们朝咱们院子来了!” 元宝小跑回廊下同屋内谢云初道。 “知道了!”谢云初连忙直起身理了理衣裳,她忍不住对这镜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唇,抿了抿后这才从上房出来。 她负手立在廊下,瞧见二郎谢云敬和谢云芝和谢云望、谢云岩、谢云霄他们,带着于谦超、李运、傅明远、张冠、周浮白、刘文平、李南笙和李楠儒跨入她的院门。 “六郎!” “云初兄……” “云初兄!” “小谢大人!” 于谦超他们见谢云初立在廊下,长高了不少,依旧风骨料峭,傲岸不群,难免都激动了起来…… 尤其是李运和张冠、傅明远他们。 自从牛御史离世,谢云初离开御史台之后,御史台在朝中的影响力便大不如前了。 他们都盼着谢云初早日回来。 虽说,他们或许与谢云初不算是挚友,可同朝为官他们无人不敬佩谢云初的风骨,无人不敬佩谢云初的才华。 一群人立时就将谢云初围了,七嘴八舌说着谢云初瘦了,有人说谢云初高了,也有人说谢云初茂州半年受苦了。 谢云霄立在人群之外,说实在是……很是艳羡谢云初。 以前,谢云霄也不明白,谢云初这么小的念及,凭什么能在朝中有这般声望。 他本以为,是因谢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凑巧运气不错被纪京辞收为徒弟,还成了大邺历史上最为年轻的连中三元的状元。 后来,谢云初去了茂州之后,谢云霄才想明白,谢云初的才学、吏能、傲骨、谋略单拎出哪一个都能冠绝大邺朝堂,这样的人集这些才华于一身不说,表现的还重情重义。 尤其是在宋邵忠和李安然被流放之时,谢云初花了银子为两人打点,多少人拿这件事说嘴……都愿意跟着谢云初做事。 可谢云霄知道,谢云初有才能是真,可……却是一个薄情之人。 谢云初被众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询问着这半年多来是否安泰,又问谢云初这一次被皇帝招回来,是否能再回御史台。 廊下挂着的团团灯火映着谢云初如玉白净的眉眼,她笑得十分高兴,双眸弯起如同月牙,游刃有余的挨个回答问题…… 不知为何,被这些同僚、同窗、堂兄弟和族兄弟七嘴八舌关怀着,尽管她有些回答不过来,心里无一处不是暖的。 大概,这就是志同道合的情谊。 看到他们,谢云初也有些明白,为何纪京辞说……不愿看着她走进粪土之中,让她不要辜负他们的情怀。 “诸位书房坐吧!”谢云初笑着侧身请众人入内,“元宝,将我们从茂州带回来的茶,给大家包一些。” “哎!”元宝笑着应声,“奴才再去泡一些让诸位大人尝尝。” “给周大人的茶中添一点蜂蜜。”谢云初眉目间都是浅笑,“再给于大人上一碟姜梅,撒上一点盐巴。” “哎呀,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六郎还记得我在云山学院中的习惯。”周浮白含笑道。 “下官也是受宠若惊,这样琐碎的小事,小谢大人也未曾忘记!”于谦超同谢云初开玩笑,“看来,在茂州小谢大人未曾吃苦。” 几人入了书房,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如今见到谢云初一切安好,众人着实放下了心。 谢云初听几人说了她离开汴京这半年来各部发生的事情,只有谢云霄对户部的事情闭口不谈,偶尔周浮白说了什么不全面的,谢云霄会补充几句。 若是不说,旁人怕是瞧不出谢云初和谢云霄两人是亲兄弟。 在兵部任职的李南笙也说了一件事,当初燕王走的时候许诺说不要兵权,可这些年……手中倒是攥了不少兵权,虽说嘴上说着是朝廷的军队,可朝廷调度起来还得经过燕王,且朝廷派去的武将也插不进去。 ------题外话------ 作者君终于逐渐收心了,三更奉上…… 第四百四十六章:防备 “即便是朝廷强行派人过去了,燕王那边儿也是将朝廷派过去的人好吃好喝供着,安排一个副手,总以朝廷派去的人不熟悉军务为由,不让朝廷的人插手。”李南笙眉头微紧,露出担忧的表情来,“燕王如此行事,怕是不同寻常!” “我看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谢云望直爽道,“咱们私下坐在这里说,三皇子是个什么人,什么德行,咱们心里都清楚!六郎还在的时候少参奏了吗?这样的人登上皇位……必定会对兄弟赶尽杀绝,燕王提早防备也没什么不对。” 谢云岩也跟着点头,深觉谢云望这话说的不假。 前几年,谢云初和三皇子针尖对麦芒,陈郡谢氏早已经不可能同三皇子同座一条船,他们也不在意在这些自己人面前表露对三皇子的不满。 众人还不知道七皇子之事,李家两位不是大宗出身,消息自然不怎么灵通…… 除了谢氏小郎君之外,其余人也没途径在皇宫之内打探消息。 谢云初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缓声开口:“几日上午……七皇子在宫中落水,诸位猜猜此事是谁做的?” 谢云初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众人一怔愣,当即便猜到了是三皇子和皇后。 “什么?那七皇子现在如何了?”于谦超问。 七皇子逐渐走入众人眼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七皇子要比三皇子温和宽厚许多。 七皇子虽然不结党,可朝中已经有一批自发支持七皇子之人。 加上谢云初是七皇子的老师,陈郡谢氏虽然没有明言,可众朝臣也都默认陈郡谢氏是支持七皇子的。 谢云霄端着茶杯的手轻轻抖了抖,不动声色垂眸喝茶…… 他只觉自己和谢云初的差距越来越大,谢云初不在汴京的时候,有什么消息……他和谢云芝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可现在,这样大的消息,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而正是因为到现在他们没有人知道消息,谢云霄也敢肯定,此事……定然已经查到了三皇子的头上,皇帝也定然是要压下去的,皇帝一向是家丑不外扬。 “七皇子昏迷不醒,情况还不清楚,顾神医已经入宫正在全力救治。”谢云初说。 “太狠毒了!”李南笙眉头紧皱,“怀王因怀王妃身死之事,杀自家将士,已经无可能继承大统,若是七皇子被害,那储君之位便只能是三皇子的!” 谢云吹垂眸喝了一口茶…… 即便是在兵部的李南笙,即便李南笙也知道燕王萧知宴如今把控兵权,却还是没有将燕王列在争夺储位的皇子之中。 所以,萧知宴每每才能赢的那么轻松。 就连三皇子,恐怕也在萧知宴离开汴京回封地之后,便对萧知宴没有了戒心。 哪怕她曾经提醒过三皇子,三皇子都会当做……是她在挑拨他与萧知宴斗,好让七皇子渔人得利。 当初她两次告诉三皇子萧知宴有夺储之心,对萧知宴来说……算是歪打正着,反到让三皇子没有那么留心他。 “若三皇子登位,恐怕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于谦超眉头紧皱,“三皇子有多贪,旁人不清楚,我们在御史台还能不清楚吗?” “只希望七皇子能平安无事……”李运语声明显底气不足。 顾神医都请到宫中了,可见七皇子的情况应当是十分严重,危及性命。 但,只要具体的消息没有传出来,众人还是默契的没有讨论若七皇子真出事应当如何应对。 “七皇子落水之事,明日早朝之上,我会参奏!”于谦超抬头看向谢云初,“御史台参奏哪怕没有证据可是可以的!小谢大人何时回御史台,不知道有没有定下?” “如今上面任职文书还没下来,不过……”谢云初知道于谦超很希望她能回去,“我估摸着是不会让我回御史台了,” 虽说这一次谢云初回来,是于谦超提出来,有萧知宴推波助澜,可若是让谢云初回来不是皇帝的意思,谢云初也回不来。 皇帝能允许谢云初回来,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皇帝知道怀王已经不可能再继承皇位,二是皇帝身体不行了,心中已经有了皇位人选,将她叫回来……想要陈郡谢氏一个拥护的许诺。 谢云初在回汴京的路上,猜测皇帝应当是对七皇子动了立储的心思,她回来之后……皇帝应当会暂时让她专心教导七皇子的同时,让她想办法彻底按住三皇子又不伤三皇子性命。 所以,谢云初才在回来之前,让茂州知府写了那么一张文书。 而今,若七皇子出了事,阿辞查到了皇后和三皇子的头上,皇帝却将此事压了下来,恐怕……只要七皇子醒来痴傻,或是醒不来,皇帝别无选择要立三皇子为储君了。 “轰隆隆——” 汴京上空的闪电撕裂夜色,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端着茶杯的谢云初转头朝窗外看去…… 竹叶被狂风卷的沙沙作响,在院中打着旋。 还未落雨,凉意便好像已经从天上落了下来。 “起风了……”谢云初将手中茶杯搁在身侧油亮的沉香木小几上,同于谦超他们道,“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诸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如今我已经回汴京,咱们来日方长!有什么消息,我也会让人及时通知各位!” “是啊,如今六郎回来了,咱们也就有主心骨了!”张冠笑着道。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好似没有什么是谢云初不敢做,也做不成的!只要有谢云初在,大邺的前程必然一片光明。 “元宝……”谢云初扬声,“给诸位大人的茶包好了吗?” “六郎放心,都包好了!”元宝跨入门槛,行礼应声。 “我送诸位!”谢云初亲自把人送到府门外,一一行礼。 闪电破空,轰隆隆的雷声预示着大雨。 此时于于谦超才注意到谢云初唇角的伤,他借着谢府门前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灯笼,凑近了谢云初一些,指了指自己的唇角:“小谢大人这嘴唇怎么肿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动摇 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云初的嘴唇上。 谢云初藏在袖中的手收紧,耳根一下就滚烫了起来,故作镇定笑着道:“走路拌了一下,咬到了嘴唇,小伤无妨。” 已经成亲的谢云敬看着谢云初的唇,心中已经明了发生了何事,显然误会谢云初有了心上人……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家中一直再说的,谢云初带回来了两个姑娘之事。 谢云敬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他们谢氏最纯真的六郎,现在也懂了男女之情。 可想起顾神医的嘱咐,难免担心谢云初的身子,可转念一想六郎绝不是那种贪色之人,估摸着也就是小年轻之间亲昵亲昵,不会越雷池。 其他家中有了妻室或是通房的,也回过味儿来。 尤其是李运一看便明了,他怕谢云初不自在,连忙扯住正仔细研究谢云初嘴唇的于谦超,道:“你别看了!这雨眼看着可要下来了!小谢大人……告辞了!” “慢走!”谢云初镇定自若颔首。 谢氏的小郎君们立在谢云初的身旁,送走了于谦超他们,刚从正门外折返回来,谢云初就听谢云霄将她唤住。 谢云初回头瞧着谢云霄。 他走至谢云初的身旁,与谢云初一边往前走一边问:“若是七皇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你打算如何?我问这话……没有其他意思,你的决定关乎我们陈郡谢氏的前程,这儿只有我们自家兄弟,你说清楚……我们也好见机行事。” 谢云初闻言,脚下步子一顿, “七皇子落水之事,到现在都没有传出来,想来是陛下压着消息,你还要御史台明日要参奏吗?”谢云霄又问。 “如今御史中丞是于大人,于大人要参奏,这是尽臣子本分。”谢云初语声徐徐,认真回答谢云霄,“至于七皇子情况到底如何,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那就暂时……静观其变。” 谢云霄闻言,颔首:“如此我便心中有数了。” “今日六郎刚回来,想来也疲乏了,先去歇着,明日七皇子那里有了消息,六郎怕是又要忙起来了!”谢云芝同谢云初说。 “我送六郎回去!”谢云望说完,拉着谢云初走到僻静之处,神色凝重,“老实说,你是不是碰女色了?你忘了顾神医的嘱咐!你现在不能碰女色!还是童子身吗?是谁家的女子?是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两个女子?” “你想多了。”谢云初理了理自己被谢云望拽皱的衣裳,笑道,“放心吧,我没有忘记顾神医的嘱咐,身子好全之前,不会犯戒的。” “你心中有数就好!” 与谢云望分别后,谢云初去见了谢老太爷,将今日撞破长公主与贺余风私情之事告知谢老太爷。 “祖父派人去查查贺大人,我总觉得查清楚了贺大人,将来……或许有用。”谢云初说。 “好!”谢老太爷点了点头,“此事你不用操心,让魏管事去查。” 谢云初刚回到自己院中,大雨便落了下来。 只是片刻,屋檐瓦之下便是雨帘不断。 元宝伺候着谢云初洗漱,整理好床铺,又将窗户关好正准备离开,夜辰便来报……说宫中的陈公公在偏门请人将他唤了出去,见了夜辰什么都没有说,不肯进来……只请夜辰来唤谢云初出去,显然是不想让旁人知道。 不进来? 谢云初眉心跳了跳,有了一种猜测,连忙更衣带着夜辰前往偏门。 在谢府偏门外撑着伞的陈公公听到门打开的声音,连忙转身…… 看到谢云初,陈公公连忙行礼,还未开口……谢云初就听到树下的马车内传来咳嗽声。 谢云初没等陈公公说什么,立刻提着衣摆上前,长揖行礼,姿态极为恭敬:“谢云初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谢云初就要跪。 陈公公忙扶住谢云初:“小谢大人,陛下有言不愿让旁人知道出宫,请小谢大人直接上马车!小谢大人雨太大,衣裳湿了就将寒气带给陛下了……” 陈公公捏了捏谢云初的手臂,示意谢云初直接上马车。 谢云初颔首,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桌案上,点着一盏灯,皇帝正眼眶通红盯着那绘着百子图的灯盏。 见谢云初上了马车,撩袍跪拜叩首,皇帝回神瞧着再次跪在自己脚下的谢云初,哑着嗓音开口:“起来吧!” 谢云初再次叩拜这才挺直腰脊,就跪在马车内望着憔悴的皇帝。 半年未见,这一次皇帝不像之前假装身体不适,他此事头发几乎已经全都白了,人也憔悴不少,眼睛也显得十分混浊…… “老七落水之事,你见过怀之,应当知道了吧!”皇帝声音带着几份哽咽。 谢云初颔首:“陛下宽心,七皇子吉人天相,自有上苍保佑。” “谢云初,你是陈郡谢氏未来的宗主,朕……想托付你一件事。”皇帝身子前倾,定定望着谢云初,“若是有朝一日,新帝登基……你一定,一定要护住老五,能做到吗?” 果然,皇帝的心思和谢云初猜测的差不多。 谢云初定定望着皇帝,问:“不论谁登基,怀王殿下都是微臣的师兄,微臣一定会对师兄拼尽全力。” 听到这话,皇帝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靠坐回去掩着唇咳嗽了几声:“朕的孩子……不能再出事了!” “陛下保重!”谢云初看着皇帝掩唇的手已是枯槁,可见这半年来,皇帝身子衰弱的很厉害。 “知道你会对老五拼尽全力,朕就放心!”皇帝从身侧拿出一个锦盒递给谢云初,“你与老五师兄弟情深,这是朕留下的一道旨意,来日不论是谁登基,若新帝要杀老五你无法抗衡,就拿出旨意来……” 谢云初膝行上前双手接过。 “你素来正直,眼底不容沙,也不趋炎附势,尤其是沈砚行之死,让老三对你成见颇深,最后若朕无奈只能选择老三,朕……一定会留下旨意,保证你在朝堂的位置无法动摇!” 第四百四十八章:报仇 皇帝这话不过是安抚谢云初罢了。 “朕希望,最后不论谁登基,你都能好好用你的才华辅佐新君。” 新皇登基,自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是先皇留下圣旨,新皇不让谢云初涉朝政,谢云初为臣又能如何?皇帝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叩首道:“陛下,微臣是大邺的臣子,忠于大邺的国君是本分,君用臣忠,君不用……臣也拼尽全力,直言上谏。” 皇帝能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怕是时日无多了。 听见谢云初这番正气凛然的回答,皇帝点了点头:“朕能信任的人不多,原本只有怀之一个,后来多了一个你,大邺有你们二人在,朕也能放心了,你放心……有怀之在,他绝不可能让你被埋没。” 纪京辞已经答应了皇帝,若是老七出什么事,老三登基,会匡正老三成一个好皇帝。 如今谢云初答应他保住老五,他也就放心了…… 皇帝不免感慨,当初在纪京辞和谢云初面前装命不久矣,没有想到自己如今是真的要命不久矣了。 谢云初听到皇帝这话,心中猜测皇帝刚刚是否去找了纪京辞…… 难不成七皇子已经出事,阿辞为了新政迫不得已答应了皇帝入仕? 马车外闪电将周遭照的恍如白昼,雷声似在马车顶上响起一般,轰隆隆震人心肺。 “今日朕未将你招入宫中,冒雨来见你,便是不希望今日之事外传,明白吗?”皇帝语声透着疲惫。 “微臣明白!”谢云初应声。 “去吧!”皇帝开口。 谢云初恭敬从马车上下来,长揖送皇帝的马车离开,垂眸看着满地高溅的水花,神色凝重…… “六郎,马车已经走远了,雨太大先回吧。”夜辰道。 回到院子,谢云初立在敞开的窗棂之前,手指摩挲着,回想着刚才于谦超他们说的话,还有皇帝的话。 不论如何,三皇子都不是皇帝的最好人选。 七皇子…… 谢云初闭上眼想起纪京辞疲惫的表情,再想到皇帝今夜突然来访,想来……七皇子的情况不容乐观。 谢云初不想冒险。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将希望全寄托在老天爷的天意会让七皇子平安无事,未免太过被动。 她摩挲着的手指攥紧,抬头看着撕裂了黑夜的闪电,开口:“夜辰,去将银寒唤来。” “是!”夜辰应声。 谢云初闭了闭眼了,来日纪京辞知道或许会对她失望吧…… 她到底还是要走那条,纪京辞不希望她走的路。 七皇子一旦出事,皇帝选择三皇子,谢云初在三皇子手下怕是没有可能推行新政的! 而……萧五郎,压根儿就不想要皇位。 谢云初已经别无选择。 很快,银寒便随夜辰而来。 银寒收了伞,走至窗前,单膝跪地行礼:“六郎有何吩咐?” 谢云初垂眸看着衣襟湿了一半的银寒,道:“你去给你主子送个信,告诉他……七皇子溺水,皇帝的身子怕也出了问题,若他敢为皇位冒险一试,便调兵悄然前往汴京,我会送他一份大礼……” 谢云初要让三皇子没了登顶的可能,要逼着三皇子狗急跳墙,铤而走险,给萧知宴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夜辰……”谢云初将茂州知府亲笔下下画押的文书递给夜辰,“去交给于谦超大人,让他明日早朝,为我讨一个公道!” “是!”夜辰应声。 暴雨来的又急又猛,后半夜便停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整个汴京城焕然一新,绵延不绝的朱门青瓦被洗的干干净净,落叶被打的满地都是,枝蔓光秃。 朝堂之上,于谦超请皇帝详查七皇子落水一事之后,又拿出茂州知府的文书替谢云初讨公道之时,谢云初正在院中打五禽戏。 当初萧知宴查贪腐案之时,到金州为止……将当初去劝茂州知府的两位官员留下。 而谢云初这一路回来的如此慢,也是等着手下的人顺藤摸瓜,一直查到三皇子跟前的党羽甚至是跟前下属的身上,且有些人在谢云初入汴京之前便已经说服妥当,拿到了文书…… 如今一纸文书由御史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拿出来,看着并非是冲着三皇子来,实则就是冲着三皇子来的。 当日一下早朝,御史台动作利落,将涉事官员抓捕归案,御史台派人快马前往茂州带茂州知府入京。 不过十五日的时间,案子进展顺利……竟然查到了三皇子的府上。 谢云初打完五禽戏,用元宝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脸,同夜辰道:“将三皇子府那个半死不活的管事,送去给于大人。” 她端起是桌上的茶杯,漫不经心道:“该怎么说,让那个管事自己掂量。” “是!”夜辰应声。 也是在这一日,七皇子醒来了。 正如顾神医说的那般,七皇子醒来之后……人变的痴傻。 皇帝去看了眼眼神发木的七皇子,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便走了。 原本还在为御史台雷霆办案,已经查到他府上而忧心的三皇子,得到七皇子痴傻之后的消息,眉飞色舞,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皇帝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立他为储君。 当日,皇帝将三皇子唤到跟前来,同三皇子严厉训斥:“你成日里盯着谢云初做什么!谢云初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你还没有弄明白吗?只要你将来登基……谢云初必定会效忠于你,整个陈郡谢氏也会忠心于你,你非要为了私怨至能臣于死地!这样的心胸能成皇帝吗?” 三皇子抿着唇跪在皇帝脚下不吭声。 没有人知道沈砚行对他来说的意义,他出生便是皇子……又是嫡子,这些年身边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除了沈砚行。 沈砚行是愿意拿命护着他的,他自然也要为沈砚行报仇! 谢云初他非要弄死不可。 见三皇子倔强抿着唇不吭声,皇帝心口怒火中烧,更是头疼欲裂,他隐隐感觉到自从七皇子落水昏迷之后,三皇子好像是笃定会继承皇位,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顺理成章 “陛下,御史中丞于大人在外求见,说已经抓到三皇子府上的管事,那管事的供词称三皇子要杀人灭口,他九死一生才逃出来,前去御史台求活命,将三皇子设计陷害小谢大人之事全盘托出!”陈公公从殿外进来,细声细气道。 三皇子一怔,抬眸睁大了眼:“不可能!” 他的人回来禀报,分明说人已经死透了。 皇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指着跪在地上的三皇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做了事情也不知道擦干净屁股!现在被人抓住把柄!若是落得一个陷害忠直之臣的名声,你以为你还能成为储君!” 三皇子看着皇帝面色阴沉,满目痛恨的模样,不知道为何,竟然想到了平日里……以为母后挑拨他和父皇关系的那些话。 他想起母后说,他的父皇其实一直都没有想将他立为太子,最先是老五,然后是老七! 若非老五为了安阳公主疯魔杀自己人! 若非母后狠下心肠对老七下手,等将来……他就只能作为新太子的磨刀石存在罢了! 他拳头紧紧攥着,看到父亲眼底的痛恨,反倒是不怕了,生出一种逆反之感,低声说:“除了儿臣,也没有人有资格成为储君了。” “你说什么?!”皇帝声音陡然拔高。 三皇子此刻也分不清楚,父皇到底是一直都在蒙骗他,还是真的一直想培养他成为真正的储君! 但,母后有一句话是对的,父皇若真是想要让他继承皇位,为何迟迟不封他为储君? 父皇有许多儿子,可母后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所以,这一次,三皇子打算最后再问他的父皇一次,若是他的父亲还是不愿意立他为太子,那他就选择相信自己的母亲。 三皇子紧紧咬着牙关叩首:“父皇,儿臣跟在父皇身边学习政务这么久,父皇也一直说儿子是未来的储君,但父皇一直没有下旨册封儿臣为太子,儿臣心中惶恐,请父皇下旨立儿臣为太子!” 皇帝攥着龙椅的手收紧,怒火一阵阵往头顶窜几乎压不住:“你做出这样的事,被人拿住把柄,还好意思让朕封你为太子!朕前脚封你为太子,后脚就是口诛笔伐!” “父皇您是皇帝!您让御史台将此事压下去!御史台会不从命吗?不从命杀了就是!大邺朝堂岂能存敢违抗皇命的臣子!”三皇子挺直腰脊,“如今老五为女色杀自家将士,名声已毁,老七痴傻!父皇如今也只剩下儿臣一人而已,儿臣不知道父皇还在等什么,为何迟迟不肯封儿臣为太子!” 高公公眼看着皇帝拍案而起,紧捂住心口的模样,手心收紧,上前一步:“陛下……陛下息怒啊!” “你……你……”皇帝心口血气翻涌,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来人啊!陛下吐血了!”高公公连忙上前扶住皇帝,惊慌高呼,“快传太医!” 三皇子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皇后提前行动给皇帝下药了,慌的一时竟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 母后前几日将他唤到宫中,称愿意拼死为三皇子换一次机会,皇帝病倒之后……已经替皇帝打理朝政多年的三皇子顺理成章继续处理朝政,皇帝驾崩,即便没有太子之位也是名正言顺的新帝。 可三皇子还在考虑,还没有答应…… 所以,他今日才会如此急切逼着皇帝立他为太子,来证明他这么些年相信的父皇没有骗他。 不到万不得已,三皇子不想篡位,他还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还是希望自己是带着父皇的期盼坐上皇位的。 自从父皇说培养他开始,他已经很努力了! 甚至,为了能让父皇欢喜,都很少贪了。 皇帝被三皇子气吐血的事情传遍了汴京,谢云初也接到了消息…… 谢云初翻了一页书并未着急,只道:“派人将陛下被三皇子气吐血的消息,尽可能快尽可能多的传出去,就说……陛下查出三皇子陷害朝臣,更是查出三皇子谋害手足七皇子,不堪为皇储,三皇子恼羞成努,意图软禁陛下,挟天子而令朝臣!” 她端起茶杯:“不仅仅局限在汴京,派人往各地传消息!” 夜辰领命派人前去办事。 她单手扶着书脊,问立在一旁的银寒:“燕王大军距离汴京还有多远?” “不到三日路程!”银寒说。 如今谢云初算是和萧知宴坐在了一条船上,汴京城中谋划的一切,都是为了萧知宴名正言顺…… · 皇宫之中。 皇帝吐血之后昏迷,一直未醒。 皇后和三皇子一直守在皇帝床前,三皇子心中还有后怕…… 三皇子仰头望着坐在床榻边的皇后:“母后,若是儿子气晕了父皇的消息传出去……” “慌什么!”皇后眉头微紧,语气十分镇定,“放心,母后已经派人将这里把守住,高公公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其他人……你不必在意,明日一早,你代你父皇上朝!” “可……可当时于谦超在殿外,母后知道的这御史台一直都和儿臣作对!”三皇子有些不放心,“儿臣怕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皇后回头朝着床榻之上看了眼:“此事母后细细思量过了,若是你父皇死了,或许……你会成为众矢之的,若是你父皇一直未死,你代皇帝理政时日久了,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那个时候你父皇再驾崩,你就顺理成章登基!” 三皇子看着十分镇定的皇后,心中的不安隐隐被驱散。 “放心!”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论如何,母后都会护着你,平安坐上皇位!” 三皇子眼眶湿红。 皇后摸了摸三皇子的发顶,又转头瞧着皇帝,眸色带着冷意…… 皇后是真的想此刻就杀了皇帝,可杀了皇帝自己的儿子就成了罪人。 皇帝活得越久,自己儿子名声就越是干净。 她眸色冷冽,那就让皇帝一直躺在这里,别醒了来。 第二日,三皇子果真代皇帝临朝。 第四百五十章:珍惜 这也让昨日悄然在民间传开,称三皇子软禁皇帝,意图挟天子令朝臣的传言,愈演愈烈。 于谦超也是个不怕死的,哪怕谢云初昨夜已经派人叮嘱他暂避锋芒,他还是不顾三皇子代皇帝临朝,再次当庭提起三皇子府管事承认三皇子陷害谢云初之事。 三皇子恼羞成怒,让人将于谦超拖出去打了十大板,看着朝臣们或意外,或战战兢兢的表情,三皇子突然就不怕了,甚至心底暗暗滋生了一些愉悦。 他立在高台之上,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君临天下,无人能左右……无人再能在他之上,管束他威胁他的快感,实在是……让人着迷。 三皇子视线落在立在前面的谢大爷身上,陡然就想起了谢云初。 因户部官员这些年接连出事,如今的谢云霄已经暂代户部侍郎,谢云霄见三皇子一直看着谢大爷,心提了起来…… 三皇子想到谢云初,在眼下愉悦情绪高涨的情况下,有些耐不住了。 如今没有人能管束他,他对谢云初的杀意更甚。 “本殿下记的,父皇之前招谢云初回京任职,虽然本殿下曾经反对谢云初回京,但……既然是父皇的意思,本殿下自然要照办!吏部尚书……”三皇子唤道。 被点了名的谢大爷上前:“臣在……” “你说说看,谢云初如今回来,应当给他一个什么官职?朝中有什么空缺是可以让他补上的?”三皇子问。 谢大爷眉头抬了抬:“回殿下,在谢云初回京之前,陛下曾与臣商讨过,谢云初回京可让其继续教导七皇子……” “那好得很!”三皇子不等谢大爷说完,便笑着应声,“那就让谢云初继续教导七皇子吧!” 反正,如今七皇子也是个傻的。 “哦,还是等七弟身子康复之后!”三皇子唇角勾起笑了笑,那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对谢云初的嘲讽。 早朝退散后,群臣议论纷纷,不少大臣求见皇帝以求证实三皇子是否胁迫天子。 皇后也不慌,让人将众大臣请入皇帝寝宫,让他们亲眼看到皇帝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 皇后用帕子擦拭眼泪:“陛下突然昏倒,谁也没有料到,这段日子本宫会日夜在此与众太医照顾陛下,诸位大人放心,陛下一定会早日康复。” 送走了朝中大臣,皇后又迎来了宗亲,送走了宗亲,皇后将后妃全都挡在了寝宫之外。 灯影幢幢的大点内,皇后就坐在床榻边。 她瞧着皇帝还勉强算得上周正的面容,竟是想不起来她最初对皇帝动心时,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面貌,她只记得那时的皇帝很是英武,还很……深情。 他曾说,他们的孩子……会成为未来的国君。 他忘记了诺言,或者想食言,都没有关系! 她记的,也会实现。 哪怕……要了他的命。 这些年她陆陆续续在皇帝的膳食里动了不少手脚,皇帝能撑到今天……也算是命硬了。 这辈子,他们夫妻二人也就这样了。 若有来世,千万不要在做夫妻,祸害就该和祸害在一起,他和高贵妃再不要祸害旁人了。 · 如今,皇帝昏迷被皇后攥在手中,被压抑了许久的三皇子便沉不住气,忍不住想去找谢云初的麻烦。 可谢云初这段时间不用入宫教导七皇子,便一直窝在谢府之中不曾出来。 从三皇子代皇帝临朝前开始,谢云初就避开三皇子的锋芒,以免惹祸上身。 原本谢云初想要前往汴京城外寺庙过一段时间,但又担心汴京城中有任何情况,自己不能及时掌握消息,就还是留在谢府。 然,谢云初想避三皇子锋芒,可三皇子如今意气风发,又是早对谢云初怀恨在心,怎能容谢云初当缩头乌龟。 干脆下令,再设大邺朝堂早已经取消的御史大夫之位在御史中丞之上,让谢云初上任。 知道三皇子的意图,谢氏上下也不推辞,领命之后又以谢云初旧疾复发为由在家中静养。 早朝之时,三皇子没有见到谢云初,心中怒火愈盛。 三皇子代皇帝临朝的第十日,本被于谦超查实的三皇子陷害谢云初一案,仅凭三皇子一人之言,便成了于谦超陷害皇子。 前段时间刚挨了十杖的于谦超,又被打了五十杖关入大牢,好在人被纪京辞保了出来。 三皇子代皇帝临朝第十九日,早朝一下,三皇子亲自带着太医前往谢府,没成想谢府上的人说……谢云初早在半个月前,便被纪京辞接到了纪府,由顾神医调养身子。 三皇子就算是再想杀谢云初,目下也觉着连同纪京辞一同得罪不明智,只能偃旗息鼓。 而此时,纪京辞正与谢云初坐在纪府水榭之中,攥着谢云初的手教她画鸳鸯。 金乌中悬,粼粼水面映着万里晴空,又似笼了层金纱。 湖面丝丝袅袅的柳条,已变的光秃秃。 她跪坐于点着香炉的桌案前,纪京辞跪坐在她身后,骨节分明的大手攥着她的手,连同她手心中雕刻着玉兰的翡翠笔,在纸张上浅浅勾画。 三皇子让谢云初任御史大夫一职当天,纪京辞便以让顾神医为她诊治为由,将她接到了纪府。 也是从入了纪府之后,谢云初就成了聋子,外面的消息全然送不到她这里来。 谢云初心知肚明,纪京辞是为了将她困在纪府,以免她在这种时刻和萧知宴有所联系,助萧知宴登位。 凭心而论,若非谢云初知道萧知宴对云昭有多执着,便会对让大邺强盛有多执着…… 让她在萧知宴和三皇子之间二择其一登位,在和三皇子没有到你死我活地步之前,谢云初也会选三皇子。 三皇子虽然阴狠,但只要花费心思并非不好把控,萧知宴则不然……他城府太深。 纪京辞知道谢云初知晓他的的意图,谢云初也知道纪京辞的目的。 两人心照不宣,是因十分珍惜这相处的时光。 也是因纪京辞并不知晓,谢云初没有等七皇子醒来,便已经做了决定与萧知宴联手,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交好 谢云初心中惴惴,也会担心,来日纪京辞会对她失望。 可比起她推行新政的坚决……她还是选择新政,毕竟新政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志向。 而这段时间,不止是纪京辞将谢云初困在这里。 谢云初也借住在纪府的便利,加上梁向春盐帮的势力,将琅琊王氏送来萧知宴那边儿的消息给断了。 纪京辞既然知道萧知宴有了夺嫡之心,自然会防备。 有陈郡谢氏的势力相助,有盐帮的势力相助,加上萧知宴本身城府深沉小心谨慎,谢云初又在纪府处理细枝末节,萧知宴进展的很顺利。 这也得益于,纪京辞对谢云初……无防备。 “这么多年,作画方面你竟还是毫无进展……”纪京辞笑着松开谢云初的手,将帕子递给谢云初。 谢云初却没有接,看了眼自己画上的水鸭子,圈出了一个池塘,又在旁边画了小屋和围墙。 纪京辞见谢云初虽然画鸳鸯还是一窍不通,可屋舍倒是像模像样,又笑着接过笔继续描绘…… “等新政推行结束,希望我们也能有这么一方小小院落,一进便可,不必太大,院子里栽些果树,葡萄藤下设席,夏日里你我喝着自家果子酿的酒……” 纪京辞蘸墨落笔,一边说一边画:“我著书,你看书,若是你我能有个孩子,你教他骑射,我教他读书作画,四季四景,院中嬉闹,那便是此生最幸之事。” 纪京辞说完,已然落笔。 谢云初凑近了些看着纪京辞的画,道:“那我想种黄杏,黄杏挂果时金灿灿的极为好看,酿的甜酒也好喝。” “好,依你。”纪京辞眉目含笑。 谢云初拿起眼前墨迹未干的画,畅想起以后的生活,唇角笑容止不住上扬。 青锋行礼道:“主子,六郎,谢老身边的魏管事前来接六郎,今日一早,宫中传旨,说陛下多日未醒皇后心绪郁结,请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入宫陪皇后说说话,可晌午赐宴之后,别的夫人都陆续出宫了,谢大夫人和谢二夫人还未出宫!” 谢云初手心一紧,眼底杀气肃然。 她放下手中画:“我先回去看看……” 纪京辞一把攥住谢云初的细腕:“此事,是冲你来的,你且在纪府好好待着,放心……我来处置。” 说着,纪京辞起身同青锋道:“备车,入宫。” 目送纪京辞离开之后,谢云初并未在纪府停留,她得先回谢府。 “夜辰,回谢府。”谢云初从水榭内出来道。 可还未出垂花门,谢云初就被青刃和纪府的护卫拦住。 即便谢云初心里知道,纪京辞将她接到这里来是为了困住她,大约是一直有纪京辞陪着她,她从未想过离开的缘故,从没有人拦过她。 谢云初负在身后的手收紧,眉头皱紧。 夜辰正要上前,谢云初抬手拦住,只抬眸看向青刃:“我要出纪府,你敢拦我?” “主子担忧六郎安危,请六郎恕罪!”青刃连忙行礼赔罪。 “我不想伤你,你让是不让?”谢云初声音沉了下来。 青刃头垂的更低:“六郎恕罪!” “夜辰……”谢云初收手,轻唤一声。 寒剑出窍,破空朝青刃袭去…… 青刃反应极快,迅速后退,堪堪躲开夜辰朝他劈来的寒剑,立刻拔剑抵挡。 利刃碰撞,火花四溅。 “六郎!”青刃唤了谢云初一声,“主子是为了六郎好。” 谢氏暗卫是纪京辞默许入府的,但谢氏的暗卫不能过这一道垂花门,此时谢云初立在垂花门处,谢府暗卫已然护在谢云初身侧,随同谢云初往外走。 她回眸朝青刃看了眼,脚下步子未停,语声寒凉:“阻我者杀!” 青刃和纪府的护卫没有人敢为了阻谢云初真伤了谢云初,被谢氏暗卫逼得不断向后退。 并非谢云初不信纪京辞,而是不信三皇子…… 纪京辞和她不同,他怜悯天下百姓,不愿天下黎庶受苦,所以尊重皇室。 她对皇室之人没有谦卑之心和怜悯之心,更遑论敬畏之心,她怜悯天下黎庶,但也深信大破之后才能大立。 谢云初被拔刀暗卫护卫一路疾行跨出纪府,眸中杀气凛然…… 原本,她或许还能留三皇子一条狗命,可既然……皇后和三皇子敢对她的母亲出手,就别怪她要了他的命。 看到魏管事,谢云初一边上马车,一边同魏管事道:“魏管事请上马车,将这半个月来都发生了何事,和母亲进宫之事详细说与我听。” 魏管事一怔,难怪这半个月谢云初一点消息都没有送回谢府,谢云初竟然不知这半个月以来汴京都发生了什么。 魏管事拎着直裰下摆跟随上了马车,看着闭目坐在马车内的谢云初开口道:“这段时日,皇后也不是第一次招诰命夫人入宫陪伴说话了,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四次,不过头三次都是招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入宫说话,给夫人们赐了赏赐,便让人安安稳稳出来了!” 谢云初摩挲着手指,静静听魏管事说着…… “老太爷估摸着,是三皇子没有正式册封为太子,皇后担心陛下一旦驾崩,三皇子登基之路走不稳,所以皇后这是在为三皇子登基与朝中大臣家眷交好,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招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入宫,却将大夫人和二夫人扣下了。” “这半个月来,汴京城可有其他事发生?”谢云初又问。 听到这话,魏管事手心收紧,低声道:“于谦超……于大人,没有听六郎劝阻,当庭提起三皇子陷害六郎一事,被打了十丈之后,三皇子又以于大人陷害他为由,打了于大人五十杖下狱,后来纪先生将人保了出来,被抬回府已经是血肉模糊,云望公子带了我们的府医前去帮忙,顾神医也去了一趟,可于大人几日高烧不退,三日前……没了。” 谢云初摩挲的手指一顿,睁开眼看向魏管事,喉咙如同被扼住发不出声音来。 魏管事知道谢云初同于谦超关系一向亲近。 第四百五十二章:偿命 他记的,最初他们六郎初入御史台,跟着他们六郎的主簿就是于谦超,所以每一个字都斟酌过:“原本,三皇子还要处置于大人的家眷,听说是被纪先生劝下,三皇子才给于府送了银子,派人去安抚家眷。” “于谦超大人一直都是暂代御史中丞,抬回府之后,大爷怕三皇子往御史台安插人手,将李运大人提了上来,可……六日前,三皇子以李大人大不敬为由,将其下狱,将关青云提了上来,关青云一上任,便撸了张冠和傅明远的主簿之位,倒是没有动云望公子,还将云望公子和陈文嘉一同提成了侍御史。” 正是因为三皇子的人没有动谢氏的人,才让谢老太爷觉着三皇子忌惮谢氏,不敢冒然对谢氏出手,今日才准许了陆氏与谢大夫人一同入宫。 “关青云上任之后,参了周浮白周大人一本,说周大人在任期间徇私枉法,还查无实证便将人关入御史台狱,听云望公子说,审周大人是由陈文嘉负责,他没法插手,打听了一下……陈文嘉似乎想要陷害六郎,可周大人在狱中受尽了酷刑没有说一句不利于六郎的话。云望公子冲动,几次救周大人和李大人,但都被老太爷按住了!” 谢云初只觉一阵阵悲愤的怒火往百会穴冲,侵袭她的理智,她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 谢老太爷按住谢云望,谢云初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只要不伤及谢氏,在未来皇储没有定下来之前,谢老太爷不会让谢氏任何人和三皇子对上。 三皇子对于谦超出手也好,对李运和周浮白出手都好,实则都是冲着她来的! 在三皇子眼中,他们就是谢云初的党羽。 谢云初想到那日大雨皇帝在谢府后门见她之事。 或许,那个时候皇帝已经先见过了纪京辞,并且纪京辞已经答应了皇帝要辅佐三皇子了吧! 可有用吗? 三皇子本性如此恶劣,纪京辞能斧正三皇子吗? 谢云初相信,纪京辞一定是劝过三皇子的,哪怕她收不到消息,可消息会到纪京辞这里,他人一直陪着她,但给三皇子的文书也一定是送到三皇子手中的。 如今三皇子还未登上皇位,尚且已经如此…… 若是登上皇位,他能听从纪京辞斧正推行新政? 呵…… 显然……是不能的! 谢云初深觉自己选择萧知宴是一个最正确不过的决定。 “去于府。”谢云初道。 魏管事知道谢云初这是要去吊唁于谦超,也没有阻拦。 “魏管事,前面你下马车,回去同祖父说一声,让祖父不必忧心,我一定会让大伯母和母亲平安回来!”谢云初同魏管事说。 “六郎不回府了?”魏管事问。 “有些事情要做。”谢云初说完又问,“我父亲在哪儿?” “二爷在府上。”魏管事道。 “劳烦魏管事带话给父亲,时间紧迫,请父亲在广德楼候着六郎,六郎去祭奠过于大人之后便立刻来寻父亲!有要事相商!”谢云初道。 “是!” 魏管事下车后,谢云初推开马车车窗,同骑马护在一旁的夜辰开口:“派人去宫门口盯着,若是……宫门下钥前半个时辰师父和母亲还没有出来,我们入宫。” “是!”夜辰应声。 谢云初立在于府前,见府邸正门两侧挂着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青瓦屋脊上都是素娟,整个府邸都是痛哭声。 还未进去,谢云初心口就已经开始揪痛。 她拳头紧紧攥着,拎着衣襟下摆跨进于府正门,刚刚上了香出来的李南笙看到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 见谢云初双眸通红,似乎强忍着情绪,一步一步朝灵堂走来,李南笙想要劝一劝谢云初,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同谢云初浅浅行礼。 谢云初看着于谦超的黑漆牌位,脑子里还是那日……于谦超立在谢府门前,看着她嘴角伤痕细细询问的模样,不过才半个月……人怎么就成了这一块小小的牌位? 谢云初点香行礼。 她在心中起誓,一定……一定要让三皇子偿命! 于谦超的死,如同在谢云初的心底点了一把火,将谢云初心中克制二字烧得一干二净。 从于府出来,谢云初算了算时间,面色冷沉肃杀:“去御史台狱。” · 谢云初刚到御史台狱,人就被拦在了御史台狱外。 “御史中丞关大人有命,御史台狱除却中丞大人和陈御史,任何人不得命令不得擅入!” “关青云是御史中丞,本官是御史大夫……整个御史台都是本官说了算,你奉谁的命敢拦本官?”谢云初侧头,寒意森森的眸子看向拦住她的狱卒,语声轻的诡异,“滚开!” 狱卒被谢云初身上逼人的戾气吓得一怔,后头翻滚后退一步,让开同谢云初行礼。 谢云初负手朝御史台狱内走去,扬声:“带路,本官见周大人!” 狱卒前去带路之前,压低声音同另一人道:“快去禀报关大人和陈大人……谢大人来了!” 潮湿幽暗的大理寺狱内,墙壁上火把摇曳。 映着谢云初冷沉如水的面容…… 她负在身后的拳头不住收紧,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关着周浮白的牢房,只有一方小小的窗户,供光线照射进来,如同一块金砖落在牢房稻草之上。 双腿已经血肉模糊的周浮白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好似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伸出指甲盖全被拔除,鲜血已经凝结的手,想要抓住从窗口透进来……浮沉起伏的光明。 牢门打开,周浮白艰难抬起肿胀到只留下一条缝隙的眼。 看到谢云初,他手动了动可疼得根本无法起身,身上锁链哗啦啦作响。 谢云初忍不住眼眶的酸涩,快步进门:“你别动。” “六郎……”周浮白唤了谢云初一声。 一声六郎,谢云初险些忍不住。 她单膝跪在周浮白的眼前,看着周浮白身上已经无一块好肉,咬着牙:“把周大人身上的锁链给我摘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软禁 狱卒犹豫了一下,连忙摘下腰间的那串钥匙,进来将锁链打开,又退出去。 “这么护着我,值得吗?”谢云初问周浮白。 “无关值不值,从心而已……”周浮白同谢云初道,“你无错,即便他们凌虐我千百次,我也不能为苟活往你身上泼脏水,这是我等读书人的气节。” 谢云初想要握一握周浮白的手,又怕弄疼了他,只哽咽道:“我会救你出去的!” 周浮白摇了摇头,唇角艰难勾起浅笑:“你要先保住自身,六郎……你比我们任何人都重要,牛御史之后,你不畏强权,敢与皇子争对错,敢在皇帝面前舍命护士大夫尊严,不论做官为人,你都坦坦荡荡,你是我等读书人的领路人,有你在……我们才好似真的能看到我等所期盼的,朝政清明之梦,我们才能干干净净,心向光明。” 说到最后一句,周浮白已然泪流满面…… 他不希望后来者如前辈郭子都那般,想要为百姓做些事情,竟然还要用贪污这样的手段。 政治清明,不让为民者死,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梦想。 谢云初咬紧了牙关,可他们并不知晓,她没有他们想的这么干净,这么好。 前生的被人厌恶嫌弃,谢云初的心都没有这么难过过! 今生的被人给予厚望,她却痛的几乎克制不住失声痛哭。 她偏开头不让周浮白看到她的泪水,语声铿锵如同许诺:“你再撑几天,我一定救你出去!” 谢云初说完起身,朝牢房外走去,快速拭去泪水。 牢门再次被关上,谢云初对夜辰道:“留下四个人在这里守着周大人,谁也不许进去难为周大人。” “是!”夜辰应声。 谢云初跨出御史台狱大门,就瞧见了匆匆敢来的陈文嘉…… 瞧见谢云初,陈文嘉眉头抬了抬露出笑意:“谢云初……” 谢云初看了眼如同臭虫的陈文嘉,朝台阶下走了几步,阴霾笼罩的寒凉眸子盯着他:“周浮白身上的伤,我会百倍还回来。” 陈文嘉被谢云初阴鸷的神色吓到,官袍中的手攥紧,强撑着道:“小谢大人还是别口出狂言了,如今三皇子代陛下理政,位同太子,来日太子登基,小谢大人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哦,不对……”陈文嘉笑开来,“听说小谢大人的母亲还在宫中,小谢大人不想母亲身首异处,还是……赶快入宫看看吧!” 夜辰眸色冷沉,正要动手,就见匆匆赶来的谢云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人还没到跟前伸手一把抓住了陈文嘉的发髻,狠狠一拽,陈文嘉底盘不稳,顿时从台阶上翻了下去。 幸亏台阶不高,陈文嘉打了个滚倒地,就被狱卒连忙扶起来。 “没事吧?”谢云望气喘吁吁问谢云初。 被扶起来的陈文嘉,天旋地转脑子还一阵阵发懵,他扶着头,看向谢云望:“谢云望!你疯了!” “我看你才疯了!六郎是御史大夫在御史中丞之上!你敢对御史大夫不敬!”谢云望撸起袖子,拿出要同陈文嘉打一架的架势。 谢云初深深看着陈文嘉,让陈文嘉深觉似乎有一条冰冰凉凉的蟒蛇将自己缠住,呼吸有些不畅。 “六郎你先回去!”谢云望道。 谢云望不是不知道,三皇子这接连动作实则是冲着谢云初来的。 如今二伯母更是被皇后扣在皇宫之中,谢云望也不知道谢云初听说了没有,总之他得先让谢云初回谢府,天大的事情有伯祖父和大伯父担着。 “我让人留在狱中守着周大人,一会儿会送大夫过来,你护好周大人,这是御史大夫之命。”谢云初同谢云望道。 “是!下官领命!”谢云望说完,转头厌恶看了陈文嘉一眼。 谢云初从高阶上走了下来,看到和梁向春立在一处的银寒,停在银寒面前,片刻开口:“上车……” 银寒一怔,领命。 梁向春原本还想问她要不要上去,但见自家恩公面色沉沉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和煦,硬是把话咽了回去,问了句:“恩公咱们去哪儿?” “广德楼……” 马车内。 谢云初问:“你家主子的军队到哪儿了?” “半日路程。”银寒道。 “我要让你办一件事。” “六郎请讲!”银寒应声。 将她送到谢云初身旁的时候,主子叮嘱了,谢云初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决不能有违抗。 谢云初身子前倾定定望着银寒:“在我说这件事之前,你能否……将如何给你主子送消息告诉我?” 银寒没有丝毫迟疑,道:“消息送到城东铁匠铺子,自然有人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出去,但需要看到我的令牌!” 说着,银寒将自己的令牌拿出递给谢云初。 谢云初接过令牌,摩挲着眼前只雕刻了一只鹰的沉香木牌:“这条线安全吗?” “十分安全,铁匠铺子……到城外,有一条密道。”银寒对谢云初毫无隐瞒。 谢云初收下令牌,道:“此次,我进宫必是险象环生,我会挑明你的身份,把你……留给纪京辞,若是纪京辞……让你去给你主子报信则罢,若是……我入宫后两日之内,纪京辞扣住你,没有让你给你主子报信,我要你引开纪京辞身边青锋、青刃两人,能做到吗?” 银寒仔细判断了青锋和青刃两人的武功,她若不要命拼死可以一试:“舍命一博,至多能争取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够了。”谢云初拿出一只骨哨,“以哨为讯。” 纪京辞如今已经没有了武艺,只要引开青锋和青刃,其他琅琊王氏的死士暗卫都不是问题。 谢云初不想因为扶持的对象不同,与纪京辞相护争斗…… 所以,若是纪京辞没有让银寒去报信,她便软禁纪京辞,直到……尘埃落定。 银寒双手接过骨哨:“是!” “下去吧,让梁向春进来。”谢云初道。 银寒从正在前行的马车上一跃而下,扯着缰绳翻身上马,话都懒得和梁向春说,只用眼神示意梁向春上马车。 第四百五十四章:从无落空 骑在马背上的梁向春没明白银寒的眼神,有些茫然:“银寒姐姐怎么啦?眼睛不舒服?” 银寒:“……” “六郎让你上马车。”银寒白了梁向春一眼。 梁向春欢快应声,一跃上了马车:“恩公!” “嗯!” 谢云初正提笔蘸墨写着什么,梁向春就乖巧跪坐在一旁,拿了盘子里的点心小口吃着。 写好信,谢云初蜡封妥当。 将银寒的令牌与信一同递给梁向春。 梁向春双手接过玉佩,抬眸望着谢云初:“恩公,这是什么?” “今日我进宫之后!你便带着令牌和这封信,去城东铁匠铺子,将令牌亮给铁匠铺子的人看,期间不论你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能离开铁匠铺子,两日之内若没有在铁匠铺子见到银寒,就让铁匠铺子的人连令牌带信送出去。” 这是谢云初头一次交给梁向春任务,梁向春拍掉自己手上的点心屑,接信:“恩公放心!我一定办妥!” “去吧!万事小心!”谢云初叮嘱。 “是!” 广德楼。 谢二爷在已经等了一段时间,时不时便走至窗口往下张望。 陆氏被扣在宫中,是冲着六郎来的…… 虽说他与陆氏如今几乎连话都不怎么说了,可陆氏到底是他的妻室,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陆氏出事,也不能看着谢云初涉险。 谢云初是女儿身的事情要是被揭露,他不敢想后果。 谢二爷怕谢云初冲动之下,去皇宫换陆氏和谢大夫人,这才匆匆而来,想要好好劝一劝谢云初不要冒险。 所以,魏管事一说谢云初说时间紧迫请他来广德楼他便来了。 雅间的门被推开。 半月不见的谢云初从门外进来,谢二爷一肚子的话要问,可门还是敞开的,他硬是将话咽了回去。 谢云初吩咐夜辰和谢二爷的长随,守好门不许任何人进来,这才将门关上。 “你母亲和大伯母被请入宫中到现在还未出来,是冲着你来的!”谢二爷满目关切,“你祖父说,你若是不入宫,或许皇后会借口要让你母亲和大伯母做伴,一直扣着她们!但三皇子还未登基不会与陈郡谢氏为敌,也就是扣着而已,不会下杀手!你不要冲动!” “父亲……”谢云初唤了谢二爷一声。 听到谢云初唤他父亲,谢二爷一怔,应声:“唉。” “母亲要与父亲和离之事,父亲知道了吧?”谢云初问。 前段时间,陆氏已经开始在私底下陆陆续续的将东西往另外一个宅子送,谢二爷自然是知道的。 他眉头一紧,端起父亲的架子来:“这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若是父亲还顾念与母亲的夫妻之情,那就写下和离书吧!”谢云初见谢二爷脸色大变,不等谢二爷发火,便接着道,“此次,若是我不去将母亲和大伯母换出来,天下人如何看陈郡谢氏?至孝道于何地?” “三皇子想杀你!你一旦入宫,他随便给你扣一个什么罪名,比如……他狠下心来,刺伤了自己说你行刺,陈郡谢氏都无法保你!”谢二爷情绪激动了起来。 “父亲,我还不想死,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会轻易舍弃性命!”谢云初语声徐徐,“这次三皇子想要我入宫,其实也是在赌,毕竟以眼下的局势来看,不出意外三皇子便是新君,三皇子杀陈郡谢氏一个大宗嫡孙,难不成陈郡谢氏还敢反不成?” “所以啊!你更不能进宫了!”谢二爷情绪越发激动。 谢云初沉重道:“我打算自己给三皇子一个能杀我,又不得罪陈郡谢氏的理由……” “你要……你要……”谢二爷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你胡闹!你女子之身公布,你……” “公布此事,我最为担忧的就是母亲的生死,所以父亲……写下和离书,方能给母亲留下性命!”谢云初说完又道,“我是女子之身的事情燕王早就知道了,我已经与燕王谋定,燕王大军距离汴京不过半日,这些日汴京城中关于三皇子的流言蜚语都是我放出去的,发酵到今日,燕王勤王保驾,捉拿给天子下毒胁迫天子的反贼,名正言顺,燕王登基……陈郡谢氏再造辉煌,我也会以女子的身份入朝为官。” 谢二爷睁大了眼,这才明白……自己的女儿竟然在和燕王密谋谋反,不……也能是谋反,谋皇位! “我这就要入宫了,父亲还是将和离书给我吧,以免今晚消息传出来连累母亲!若是连累了母亲……”谢云初抬眼望着谢二爷,“燕王事成之后,我定会报复。” 谢二爷喉头翻滚,色厉内荏:“你就是这么同父亲说话的!你关心你母亲,难道我就不在意你母亲吗?” 谢二爷发了火,在谢云初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写下了和离书。 他明白正如谢云初所言,此时在燕王要举事之前,将女子身份公布出来,他日燕王登基,让六郎以女子的身份入朝为官,那么……他谢氏未来宗主的身份还是如今日一般不可动摇。 而这个让他成日惴惴不安的祸端,也会在三皇子这里停下来,再也不怕被人发现了。 谢云初看过和离书,将墨迹吹干叠好放在衣袖之中,同谢二爷行礼:“还请父亲回去后,再拨一些死士交给夜辰调度,我有用处,这都是为了陈郡谢氏来日。” 谢二爷也不知道谢云初是怎么同燕王谋划的,可看着谢云初神容笃定从容的模样,再想起谢云初之前每每谋划从无落空之事,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谢云初。 “好……”谢二爷应声。 · 马车在快到皇宫的偏僻小巷停了下来,夜辰在马车旁同谢云初道:“青锋和青刃都在宫门外候着,大夫人和二夫人还有纪先生都没有出来。” 马车内闭着眼摩挲手中玉佩的谢云初睁开眼唤了一声:“夜辰……” 夜辰上了马车,单膝跪在马车内:“主子。” 谢云初将自己手中能够命令陈郡谢氏死士的玉牌,递给夜辰。 第四百五十五章:无憾 夜辰颇为意外,谢云初竟然将这样重要的玉佩给了他,他满目疑问:“主子?” “这次入宫换母亲,我多半是出不来了……” “属下杀进去救六郎出来!”夜辰神情激动。 谢云初摇了摇头:“一会儿,我会将银寒交给青锋,你派人跟着,一旦银寒吹响骨哨,便会将青锋和青刃引开半个时辰,师父如今已经武功全无,我要你……带着谢氏死士与银寒里应外合,将师父带走,软禁起来!不许伤他一根毫毛。” 三皇子想杀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杀她之心坚若磐石,她亦如此。 今日她入宫换母亲出宫,三皇子一定会设法给她扣罪名。 这一次,谢云初就顺势而为,拿自己的命设局,给萧知宴创造一个绝佳的机会。 也是拿自己的命,逼着纪京辞舍弃三皇子,选择她的选择……萧知宴。 可,谢云初也怕会有万一。 怕纪京辞有法子保住她,又不必舍三皇子,断萧知宴登顶之路。 三皇子的命,她一定要! 所以,如若有万一,梁向春便是她准备的后手,消息一样能送到萧知宴的手上。 虽然,谢云初不敢自大认为萧知宴会来救她,但……她知道萧知宴一定舍不得放弃夺皇位的机会。 皇帝昏迷,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三皇子也随时会名正言顺。 这段日子,三皇子越发跋扈,流言也发酵的厉害,朝臣对三皇子也是成见颇多,这是萧知宴最好的机会。 谢云初从马车上下来,想到了元宝,又同夜辰说了一句:“回去后告诉元宝,不论听到什么消息,都安安生生在家准备大婚,不许出府门半步!” “是!”夜辰应声。 谢云初看了眼银寒,抬脚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银寒、夜辰紧随其后。 青锋和青刃看到谢云初一愣,连忙迎上前,拦住谢云初:“六郎……主子正在宫中劝说三皇子,六郎稍后,切不可入宫!” 夜辰银霜上前拦住青锋、青刃…… 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谢云初走至宫门前,行礼后道:“臣御史大夫谢云初,请见三皇子殿下,叩谢三殿下信重,委以重任。” · 皇宫之中,三皇子面色不愉,不大愿意听纪京辞的说教,正准备找借口离开时,三皇子的贴身太监便上前同三皇子行礼道:“殿下,御史大夫谢大人在宫门外,称来接母亲回府,请求面见殿下,叩谢殿下委以重任。” 纪京辞听到这话,手猛然撑住桌几,挺直腰背。 云初明明知道这是针对她的局,为何还来了?! 三皇子眸色陡然一亮,眼底的不耐烦全都消失不见,他看了纪京辞一眼,笑道:“瞧瞧,本殿下都说了,让母后不要久留谢夫人,免得谢府担忧,母后却十分喜欢两位谢夫人,坚持要留两位夫人用晚膳,反倒是劳累了还在养病的谢大人!” “得了!”三皇子同自己贴身太监说,“派人去给母后说一声,谢大人来接,那就改日再同两位谢夫人相聚,你亲自带人走一趟将谢大人接进来,父皇最为信重谢大人,本殿下如今代父皇处理朝政,自然要同谢大人好好说说话。” · 很快,谢云初看到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带着禁军疾步而来,她负在身后的手收紧。 青锋和青刃心中焦急又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已经走至谢云初面前,行礼道:“谢大人,三殿下请您进去。” 瞧这禁军将谢云初围起来的架势,像是担心谢云初人会跑似的。 “公公稍后,等见到母亲出宫,几句话交代交代便随公公入宫,面见殿下!”谢云初神容镇定。 那公公也不着急,总之今天谢云初人既然来了,就绝对不能让谢云初给走了。 交代嘛,随便交代…… 交代好后事,好上路。 很快,谢云初就瞧见自家母亲和大伯母两人携手,在皇后宫中嬷嬷侍婢的陪伴下朝宫外走来。 陆氏最先看到谢云初,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她和大嫂能出宫,是因谢云初来了,脚下步子顿住。 “弟妹?”谢大人夫人回头瞧着陆氏,“快走啊!” 她们两人在其他诰命夫人都走了之后,被单独扣在皇后宫中,也没有人同她们说话,她们战战兢兢了好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听说能出宫了,还不赶紧走。 可此时,陆氏看到谢云初,就明白了…… 三皇子和谢云初积怨已深,几番想要找谢云初麻烦,谢云初都避着三皇子的锋芒,后来三皇子更是带着太医来了谢府,多亏纪京辞先一步将谢云初带走护着。 皇后和三皇子这是扣住她,逼着谢云初来换她的。 “不行!不能走……”陆氏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对谢云初摇着头,向后退。 她不愿意女儿来换她,她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要女儿涉险! “弟妹!”谢大夫人紧紧拉住陆氏,“六郎来接我们了,你怕什么呢?快走啊!” 看到陆氏不住对她摇头,谢云初眼眶一酸,抬脚跨入宫门朝陆氏走来。 “六郎!走啊!”陆氏高声喊道。 谢云初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同陆氏浅浅笑着,示意陆氏安心。 “弟妹!”谢大夫人紧紧拉住向后缩的陆氏,又转头看向朝他们走来的谢云初,越发用力攥着陆氏的手,“弟妹你别胡闹了,这里是皇宫!” 余晖照亮了金光烨烨的宫门,也为谢云初身形披上了一层金光。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之中,带着夕阳暖融融的笑意,朝陆氏走去。 前世,从未得到过的情谊,此生……她都得到了。 纵死,无憾。 谢云初走至陆氏身边,陆氏压抑着哭腔,全身都在颤抖:“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的!” “娘……”谢云初头一次开口唤陆氏娘,她扶住陆氏的手臂,“娘你要信六郎。” 陆氏的泪还悬在脸上,她望着女儿含笑的眸。 “我们回家……”谢云初说。 一直跟在谢云初身后的公公拦住谢云初:“谢大人,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第四百五十六章:正名 “送我娘上了马车后,我自会同公公前去叩见殿下。”谢云初道。 那公公仗着自己背后跟着禁军,也不担心谢云初会跑,侧身让路让开。 “我们不一起回家吗?”陆氏不肯走。 “伯母先请……”谢云初对谢大夫人道。 谢大夫人颔首,扶着贴身婢女的手先往外走。 谢云初扶着陆氏在后面款步慢行,三皇子的贴身太监也带着禁军跟在身后。 “娘,你听我说……”谢云初将袖中的和离书抽出来,塞到陆氏的手中,声音极低,“这是和离书,娘上了马车,直接回新买的院子,在家等着我,娘信我……不出五日,我必然安然无恙回来,这期间……娘不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方寸大乱!看顾好长姐和妹妹!咱们一家子……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六郎!六郎……”陆氏紧紧攥着谢云初的手,满腔的话竟都说不出来。 “娘知道的,只要是六郎想做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做不到的,这段时间看紧门户!娘若信我,就不要听外面的任何消息,千万千万记住,您乱了……就是在给我添乱。”谢云初叮嘱。 半晌,陆氏才哽咽应声:“好!娘信你!” 她的女儿是要做大事的,陆氏都懂,她不想成为女儿的牵绊。 女儿说没事,她信! 谢云初将陆氏送上马车,陆氏还依依不舍攥着谢云初的手。 谢云初拍了拍陆氏的手背:“等我回来。” 陆氏这才颔首,松开谢云初。 目送载着陆氏的马车离开,三皇子的贴身公公上前:“谢大人,请吧!” 三皇子的贴身公公虽然不满,但还是站在原地未动。 “稍后,我同师父的护卫交代几句……”谢云初转身走至青锋面前,唤了一声,“银寒。” 银寒应声上前。 谢云初抬手扣住青锋的肩甲,把人拉低凑近她,在青锋的耳边道:“这女护卫,名唤银寒,是燕王的人,负责替我给燕王送消息,我把命……交到师父手中。” 青锋没有听明白谢云初这话的意思,他看着谢云初沉静的眼仁要问,听谢云初道:“你原话转达,师父会明白的。” “六郎……” 青锋唤了一声,注视着谢云初随三皇子的贴身太监朝宫内走去,总觉得……如今的六郎熟悉,却又好似有那么一些陌生。 谢云初跟随在太监身后,两侧被佩刀禁军夹裹,朝着三皇子代替皇帝批阅奏折的大殿走去。 霞光铺满了这巍峨的皇宫,蔓延无尽的汉白玉台阶,和檐角飞张雕梁画栋的殿宇,都在这灿灿金红之光中,气势辉煌壮丽,宛如仙宫,哪怕已是夕阳,依旧耀目的让人张不开眼。 晴空如洗,云绸绯红。 重檐巍峨的大殿下方丹陛在霞光之中紫红耀目…… 谢云初拎着衣袍拾阶而,好似行走在云霞之上。 她瞧见那熟悉的修长身影,就站在彩霞高阶丹陛的尽头,衣袖在金紫霞光中翻飞,金殿和上空云层翻涌的恢宏景象,竟都成了他的陪衬,如仙人临凡,让人不敢逼视。 纪京辞深目静静望着一步一步朝他而来的谢云初,时至此刻,若是还不明白谢云初要做什么,纪京辞当真便是蠢了。 “纪先生……” 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停下脚步,对纪京辞恭敬有加,弯腰行礼。 纪京辞视线变的越发深沉,只望着谢云初:“容在下同自家弟子,单独说几句话。” 三皇子的贴身太监闻言,回头看了眼眉目从容的谢云初,同纪京辞行礼:“是……” 那太监带着禁军退开,给谢云初和纪京辞说话的余地。 纪京辞立在谢云初面前,背对霞光,修长高大的身形将谢云初笼在其中,居高临下望着她:“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晚霞映在谢云初清澈坚定的双眸中,她唇角提起凉薄:“三皇子此人,我定要……要他的命,绝无商量的余地。” 三皇子不死,谢云初心口恶气难消。 她的师友,她志同道合的朋友,死在三皇子手中。 她与三皇子,不死不休! “你是知道我的,上辈子……为了情谊这东西,我连死都敢!牛御史、于谦超都是死在三皇子手中,我……一定要他的命。” “对不住了,阿辞。我说过,为达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萧知宴的大军离汴京不远,我把萧知宴留给我送消息的人交给你,把命也交给你,三皇子……还是我,谁活你来选。” 选了谢云初,就等于选了萧知宴。 纪京辞眼底的平静似被火星点燃,眸色越发深:“他不配和你相提并论,怎值得你冒险?” “无关值不值,从心而已……”谢云初望着纪京辞的深眸,“危机与机会总是相伴的,我也想……脱下谢六郎这张皮,以谢云初的身份,以女子之身,堂堂正正……站在那朝堂之上。” 说着,谢云初后退一步,长揖同纪京辞行礼,直起身深深望了他一眼,朝大殿的方向走去。 纪京辞没有阻拦,他望不到底的深沉视线看着铺满紫金的石阶,再抬眼眸色镇定决绝,俊美如精雕玉壁的面容棱角分明,无一丝表情,负在身后的手攥紧,走下台阶,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青锋和青刃立在宫门口,眼看着自家主子踏着余晖而归,迎上前…… “主子,刚才六郎交给我一个女护卫,说……” “我都知道了。”纪京辞语声冷沉,全然不似平日里温润,“人呢?” 青锋看向青刃,青刃去拉银寒的胳膊,被银寒甩开。 银寒随青刃一同走至纪京辞跟前,行礼。 巍峨的皇宫就在纪京辞身后,霞光渐渐退去,琉璃金瓦越发暗淡。 他看着眼前的女护卫,明白萧知宴已然知道谢云初是女子之身。 银寒抬眸,被纪京辞平静冷清的眸色,看得莫名脊背生寒,姿态更为恭敬。 纪京辞收回视线,道:“给你的主子送消息,三日之内,率兵勤王,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为他正名。” ------题外话------ 今天更新两章,明天给小可爱们爆更…… 第四百五十七章:辛苦 不论何时,谢云初永远是纪京辞的第一选择。 银寒难掩意外的表情,行礼之后立刻转身迅速去传信。 谢云初走之前同银寒说,若两日之内纪京辞没有让她去送信,便以骨哨为讯,而后引开青锋和青刃之事,银寒以为自己此次必定要舍命一博了,谁知谢云初刚入宫纪京辞便让她去送信。 夜辰目送离开银寒离开,回头看向正弯腰进马车的纪京辞,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胸牌…… 那么,想来这次不用里应外合,掳走纪先生,软禁纪先生了吧? · 大殿中。 三皇子坐在龙椅下设置的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坐椅扶手,似笑非笑瞧着立在大殿中央的谢云初。 “本殿下,还以为……你能当缩头乌龟当到什么时候,没想到还是来了。”三皇子眉目带笑。 “有劳皇后娘娘同三殿下,花费这么久设局,将臣母诓入宫中,臣若不来……不是白费了皇后和殿下的这番辛苦。”谢云初眉目带笑,丝毫没有惧意。 三皇子最讨厌的,便是谢云初这副对他丝毫没有畏惧的模样,面色沉了下来. “谢云初,你是不是以为……你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本殿下就不敢要了你的命?” “臣不敢,如今的局势……陛下一旦驾崩,三殿下便是新君,毕竟臣还不是谢氏宗主,殿下大可找个合适的借口,杀了臣这个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再抬一抬陈郡谢氏,陈郡谢氏不至于为了臣这个大宗嫡孙造反。”谢云初道。 三皇子抬了抬眉,虽然还未杀谢云初,已有种大仇得报之感. “谢大人如此聪明,不知道……当初本殿下求你放过沈砚行之时,可想过有今日?” “臣并非先知。”谢云初神容坦然。 “既然如此,那你说说……本殿下用什么理由来处置你最为妥当呢?”三皇子从袖中拿出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拿在手中把玩着,“行刺本殿下,你说如何?” “臣以为,殿下这个法子伤己不说,信的人大概也不多,进皇宫是要皇城司搜身的,若是臣能带着匕首进来,皇城司岂不是太过失职了?”谢云初语声平和,“三殿下难不成为了杀臣,连皇城司一同处置?” 三皇子烦死了谢云初这从容的模样,也失去了耐心,道:“谢云初,嘴硬是没用的,如果你跪下求饶,本殿下……会考虑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不如臣帮殿下一把,给殿下一个能杀臣,又不会让陈郡谢氏对殿下心生不满,或许还会感激殿下的理由。” 谢云初的话让三皇子诧异,他上下打量了谢云初一眼:“谢云初你又再耍什么花招?” “并非耍花招,不过是……眼看着七皇子已经痴傻,三殿下登基大局已定,只望三殿下能答应臣四个要求。”谢云初说。 三皇子摩挲着匕首手柄:“说来听听……” “其一,三殿下登基,请善待七皇子,七皇子已痴傻,不会成为殿下的威胁。” 三皇子点头,七皇子的确已经没有威胁。 “其二,臣下狱之后,望三殿下能放周浮白出狱。” 三皇子抬了抬眉,也应了下来:“可以……” “其三,臣愿赴死,但不愿受辱,还请殿下给臣体面,让臣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走,不要用肮脏手段来折辱臣。” “这也不是问题。”三皇子回答的痛快,他要的是谢云初的命,没有那个兴致浪费时间去折辱他。 “其四,臣此次来的着急,一本给族内读书小辈留下的书籍批注还没有批完,请殿下容微臣两到三日,批注完,再让臣赴死。” 三皇子听着谢云初的话,前三个要求倒像是走投无路死前遗言。 最后一个要求…… “你想拖延时间?”三皇子冷笑,“你以为拖两到三天谁能来救你?” “殿下误会,不过是……死前尽可能将未完成之事做完,不给旁人留麻烦罢了。”谢云初说。 “好,四个要求,本殿下都应允了!不过……批注三日不能再多,三日你若未完成,可就别怪本殿下留不得你!”三皇子满意看着谢云初,“说吧,什么法子?” “殿下,臣……实则,并非是男子,而是女子。”谢云初说着,拉开自己的洁白的高领,露出没有喉结线条细腻的颈脖,“臣,没有喉结。” 三皇子瞪大了眼,攥紧了坐椅扶手,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太监,示意太监上前查看。 太监走过来看了眼,也是瞪大了眼,连忙回禀三皇子:“殿下,没有喉结!” “殿下凭借这个理由,只杀了臣,不动陈郡谢氏,陈郡谢氏难道不感激殿下宽仁吗?”谢云初笑着将领口理好。 三皇子上下打量着谢云初。 虽说,之前三皇子曾说过谢云初是女子,要逼着谢云初当庭脱衣,也只是在无法杀谢云初之时折辱她罢了,没想到……她真的是女子! 难怪,难怪当初她死都不肯当庭脱衣自证,也不愿意和高公公去后殿。 一个女子…… 她怎么做到,让人全然看不出,朝堂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 她凭什么连中三元,怎么就能在入仕这些年里,打压的他臂膀几乎全部折断? 她一个女子! 她怎么敢?! 三皇子打量着谢云初过分精致的容颜,打量着这让汴京城多少贵女魂牵梦绕的白玉郎君,若她不坦然告知,他真是……怀疑不到谢云初的身份。 三皇子看着如覆雪青松般立在那里的谢云初,还处在震惊之中会不过神来。 “呵……”三皇子笑了一声,“小谢大人这唱戏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小生扮相竟无人能识破。”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自然,三皇子没有那个能耐诛了陈郡谢氏九族。 但,以这个理由杀了谢云初,陈郡谢氏也无话可说! “纪先生,知道他的得意弟子……是女子吗?”三皇子突然想到了纪京辞,便随口问了一句。 第四百五十八章:临朝 “既然三殿下说,臣的小生扮相无人能识破,师父自然是不知的。”谢云初说着,长揖行礼,“还请殿下莫要食言。” “本殿下说到做到!”三皇子侧头同太监说,“去谢府……将谢大人说的书籍取来,把她单独关押在大理寺狱,给她笔墨灯火,告诉大理寺狱……将死之人,善待一二,三日后午时处斩。” “多谢殿下!”谢云初再次行礼。 “带下去找个嬷嬷,确定了谢云初确是女子,再送去大理寺狱!”三皇子生怕再上谢云初的当。 三皇子靠在椅背上,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深深凝视谢云初的背影。 直到谢云初离开大殿,三皇子眉头皱起,没想到……他的挚友竟然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中。 三皇子闭了闭眼。 “阿砚,三日后……就能为你报仇了。” · 谢云初是女儿身,罪犯欺君,三日后处斩的消息,如同惊雷在汴京城炸开。 大理寺卿苏正关正同李少卿说案子,得知三皇子以谢云初女子之身入仕的欺君之罪将谢云初关入大理寺狱,两人的第一反应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毕竟,当年谢云初之所以被贬茂州,起因便是三皇子说谢云初死女子,后来谢云初也是因屈从折节脱衣自证,才被贬。 两人只觉是三皇子故伎重施,知道谢云初不会脱衣自证,故而给谢云初扣的帽子。 不止苏大人和李少卿,所有听说此事之人,第一反应皆是三皇子故意陷害,谢云初不肯屈膝折节。 谢大爷听到消息手中的茶杯都滑手了,从吏部衙门出来,官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便到了谢府寻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面色凝重,手紧紧扣着桌几,缓声道:“先见六郎再说!若是三皇子真的设计陷害……意图折辱我陈郡谢氏大宗嫡孙,我谢氏也不是吃素的!” “父亲,还是将二弟唤来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谢大爷心中有了一些猜想,“当年,六郎和雯妤,是龙凤双生……” 谢老太爷凌厉的视线看向谢大爷:“你这话在暗指什么,六郎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是男是女我这个祖父还分不清吗?” “父亲息怒!”谢大爷连忙起身行礼,“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这就想办法去见六郎一面。” “不,我去……”谢老太爷神色镇定,“想来大理寺的苏大人会卖老夫一个面子。” · 李少卿来牢房看谢云初时,谢云初正坐在一方小桌前,平心静气的提笔写字。 “小谢大人!”李少卿唤了谢云初一声,摆手示意狱卒将牢房门打开。 谢云初闻声起身,同李少卿行礼:“李少卿……” 李少卿连忙上前扶起谢云初,道:“三皇子污蔑你是女子,应当是为了逼着你脱衣自证,小谢大人……说句实在话,保命要紧啊!真的不愿折节脱衣自证清白吗?” 李少卿是来劝谢云初的。 他知道做御史的最重节,如同牛御史……如同谢云初。 可明明,脱衣一证,便可保住性命,活着不好吗? “李少卿,非云初不愿自证,云初实乃女子之身。”谢云初望着李少卿坦然开口。 李少卿愣住。 “当年胞兄离世,云初顶了胞兄的谢六郎的身份活了下来,后来读书、识字拜纪先生为师,见人间疾苦,虽为女子,也实是……想为百姓,为社稷尽绵薄之力。”谢云初再次朝李少卿行礼,“实是无意欺瞒李少卿,还请包涵。” 李少卿下意识去扶谢云初,可一想到谢云初是女子,又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双手悬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道:“小谢……” 倒是应该叫大人,还是叫姑娘? “小谢大人快请起!” 直到谢云初直起身,李少卿虚虚悬在空中的双手才收了回来,不知所措的负在身后。 “小谢大人身为女子,记挂家国,实乃我辈楷模!让天下男子汗颜,何须致歉!” 李少卿同谢云初一起办过案子,知道谢云初的才华和能力,并非说……知道谢云初是女子,就将谢云初那些出色的能力全部抹杀。 “李少卿此言,恕云初不能苟同,生而为人……记挂家国理所当然,不分男女。大周开国皇帝便是女子,在大邺代大周而兴前,大周史上多少为国为民殚精极虑披肝沥胆的女子,远的说……辅国王、高义王、勇毅侯、忠德侯、英慧侯、匡扶大周三十余载的女相吕凤琅,近的……有护国护民誓死不降的秦绿芙。”谢云初干净清亮的目光望着李少卿,“她们哪一个,不是记挂家国的巾帼英雄?” “这天下女子,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谢云初笑了笑,“就如同,当初我若没有假扮兄长,也没有机会同李少卿结识。” 李少卿听谢云初用最平静的语气说这些话,心中好似被泛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李少卿抿住唇。 谢云初这样有能耐有才华之人,若是没有女扮男装,怕是会被埋没在后院之中。 原本来劝谢云初脱衣自证,保住性命的李少卿,一肚子话都消散了,对谢云初只余敬佩。 他长揖同谢云初行礼,唇瓣嗫喏,深觉可惜……也觉谢云初罪不至死。 大邺律法之中,从无不允许女子参加科考的律法,当年神童举也并非没有小娘子参加,但……三皇子给谢云初扣的是欺君之罪。 “若是陛下醒来,此事是不是就有回旋的余地?”李少卿抬头望着谢云初。 见谢云初没有吭声,李少卿抿住唇打算回去和苏大人商议商议,想办法联络一些朝臣,设法拖延行刑时间,只要能拖到陛下醒来,谢云初的危机说不准能解。 “陛下不会醒来了,除非拿下三皇子。”谢云初同李少卿道,“李少卿还看不出来吗?三皇子和皇后……已经控制了皇宫,还有禁军!自三皇子代陛下临朝以来,朝臣可曾见过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哪怕是陈公公?” 第四百五十九章:共治 李少卿顿时就想到了外面的传闻,睁大眼:“小谢大人是说,传闻……三皇子原本要杀七皇子之事,和逼着陛下立他为太子气晕了陛下之事,给陛下下药……都是真的!” 谢云初抿唇不语,李少卿突然想起于谦超还活着的时候,就曾说过……在陛下吐血昏迷之前,三皇子在大殿内同皇帝发生了激烈争吵。 但,三皇子是嫡子代皇帝主理政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帝若真的驾崩,那便是名正言顺。 “如今三皇子得势,李少卿还是将此事藏在心中,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李少卿点了点头,忍不住问:“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谢云初摇了摇头:“多谢李少卿好意,不过……不必再为我费神了。” 送走了李少卿,谢云初还在等。 她在等谢老太爷。 · 周浮白被抬出大牢时,想起谢云初那句一定会救他出来。 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不知道为何,周浮白心中不安,问跟在身旁的送他出狱的谢云望:“六郎呢?” “三皇子算准了六郎不肯折节脱衣自证,就诬陷是女子,六郎现下已被关入大理寺狱了,你放心……六郎是男是女我还不知道吗?有陈郡谢氏在,六郎会没事的!”谢云望看着周浮白道,“送你回府之后,我就回谢府找伯祖父。” 周浮白点了点头。 谢云望回府之时,听说谢老太爷已经去了大理寺狱,谢云敬、谢云芝、谢云霄、谢云岩等谢氏的小郎君也都下值回来,想问今日汴京城疯传谢云初是女子之事。 谢氏的小郎君们同李少卿、谢云望的反应一般,都觉着这是三皇子知道谢云初是宁折不弯,绝不可能折节脱衣自证清白,才以此来栽赃谢云初。 只有谢云霄,一声不吭立在众人之后。 他回想着当初谢云初中毒醒来,神童诗赋的能力都没了,再到后来……为了长姐突然冒头,大闹汴京而名声大噪,那一手投壶之术,更是让谢云初同柳四郎成为挚友。 会不会真的有这种可能,当初……他娘毒死的就是谢六郎,活下来的……是谢雯妤? 谢云霄身侧的手收紧,回想起当年的情况。 当年,大伯提起他要成为长公主独子晏小侯爷的伴读,想让陈郡谢氏将他记做嫡子,恰巧也是那一年谢六郎也在神童举中大放异彩,甚至复试得了案首。 也正是因谢六郎太过出色,族中才将他记做嫡子之事按了下来。 他娘曹氏害怕谢六郎再在神童举殿试上夺魁,这才使出了下毒的手段,想着谢六郎一死,他就能被记做嫡子。 当年,若死的真的是谢六郎,那么……他必定是会被记做嫡子的! 谢云霄抬眸,所以……也不排除陆氏不愿让他这个杀子仇人成为嫡子,而让谢雯妤假冒六郎! 谢雯妤与六郎龙凤双生,长得一模一样! 不然,为何中毒醒来之后,谢六郎就性情大变,甚至……没了诗赋之才? 藏拙的话,当初要从长公主这里拿回那红宝石石榴之时,就该应了长公主做诗赋夺魁,为何要弃了最擅长的,选投壶? 当心底有了疑问,谢云霄心便开始动摇,怀疑起谢云初的真实身份。 “让人备车,我们去大理寺狱看看六郎!”谢云望道,“有李少卿在,我们进去应该不难!” “祖父已经去了!怕是不会让我们这么多人进去。”谢云芝还算冷静,“我们还是在谢府等消息,二哥……你回吧,若是大伯有什么消息,劳烦二哥尽快派人过来通知。” “好!”负手立在一旁的谢云敬颔首。 · 火把摇曳的大理寺狱内,身披黑色狐裘的谢老太爷坐在方桌前,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孙子,或者说是孙女,眼眶发红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摆,人也没有刚来大牢看望谢云初那般镇定如泰山,显露疲惫之态。 谢老太爷来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他希望不是。 甚至在已经想好了如何劝说谢云初,不过是折节脱衣,保住性命图谋来日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听谢云初平静又从容说出当年六郎已死,她决定顶替兄长的身份而活,阻止谢云霄这个杀兄仇人被记为嫡子,简直是离经叛道! 尽管谢云初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可谢老太爷又怎么会不记得,当初陆氏说谢雯妤已死之时,眼前的孙女还在昏迷之中未醒,又怎么能是她决定的。 分明就是陆氏要阻止三郎被记做嫡子,让孙女假扮了孙子。 可,道今天为止,谢云初除却是女子之外,她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才华,还有谋划布局的能力,早已经超乎谢老太爷最大的期盼。 可以说……陈郡谢氏有谢云初的子嗣,是谢老太爷此生最值得骄傲之事。 “所以,祖父应当做两手准备,防备燕王的同时,尽可能多的将谢氏死士调入汴京,借着此次三皇子要杀我之事,让已经压不住的流言再次沸腾,等燕王名正言顺攻城,与燕王里应外合,勤王救驾。”谢云初语声镇定从容,“燕王登基那日,便是陈郡谢氏再造辉煌的开始。” 谢老太爷心中百味杂陈,他这孙女算的如此尽,明明与燕王合谋,却还留有后手防备燕王。 “若是若是三皇子提前动手杀你呢?这可是欺君之罪,就连陈郡谢氏也不能说一个不字!再有……若是燕王不来呢?”谢老太爷语声沙哑,“你的命不要了吗?” 谢云初抿着唇仰头望着谢老太爷:“燕王不来,便用另一策,举王谢两族之力立七皇子,从此王谢两族共治大邺。且……此事赢了,皆大欢喜,陈郡谢氏重登辉煌,败……也不过死我一人,三皇子不敢对如此庞大的一个士族出手,这买卖很划算!” 听到谢云初轻描淡写的话,一向以利字为先的谢老太爷不知道为何心跟刀割一般。 谢老太爷闭了闭眼,没有外露情绪。 第四百六十章:气魄 他想起顾神医替谢云初打掩护说谢云初不能沾女色之事,问道:“除了燕王知道你是女子之事,怀之是不是也知道你是女子?” 谢云初点头。 谢老太爷沉默了半晌,终还是开口:“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只能看天意了,若天命在燕王……我陈郡谢氏便助燕王一臂之力,天命若在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便扶七皇子!可你……就要自求多福了!” 谢云初未发一语,只同谢老太爷叩首。 谢大爷就坐在大理寺狱外的马车上,焦急等着谢老太爷从狱中出来。 听马车外长随说:“老太爷出来了……” 谢大爷连忙下了马车,迎上前亲自扶住谢老太爷:“父亲,六郎怎么说?” “先回吧!”谢老太爷语声沉重。 谢大爷以为有什么话不方便在大理寺狱门口说,原以为送谢老太爷回府后,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就连谢氏的小郎君们都眼巴巴的凑到谢老太爷的院子里。 谁知,谢老太爷一回去,就让魏管事将所有人都赶走,一个人闭门在屋内不知做什么,灯一直都是亮着的。 · 篝火在风中不断向上窜,左摇右晃,将萧知宴带着半张面具的冷硬五官映得忽明忽暗。 他垂着眸子,细看手中谢云初的亲笔信。 银寒就立在萧知宴身边,急急询问:“主子,立刻出兵吗?” 萧知宴手指摩挲着信纸,将信重新叠起:“不急……” “可六郎她……” 银寒刚开口就见萧知宴幽沉寒凉的眸子朝她看来,立刻跪地请罪:“主子恕罪,属下多嘴了。” 萧知宴看了银寒一眼,将信纸叠好捏在手中,凝视着眼前篝火:“你说,谢云初吩咐你……若是两日之内纪京辞没有让你来送信,就要你引开纪京辞身边的青锋和青刃?” “是!不过纪先生从宫中一出来,便吩咐属下前来报信!”银寒道。 萧知宴眯着眼,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面容瞧不出神色,摆了摆手示意银寒退下。 银寒欲言又止,行礼退下。 半晌之后,萧知宴看了眼手中的信,放入怀中,捡起地上的柴火丢入篝火,同身后的护卫道:“去将王怀叫过来……” 很快,一身形健壮黑瘦,身着黑甲的男子小跑过来,单膝跪地行礼:“王爷,您唤末将。” 萧知宴凝视篝火,对王怀勾了勾手指,王怀上前附上耳朵…… 萧知宴偏头,低声在王怀耳边低语。 王怀握住腰间佩剑,表情认真一个劲儿点头,直到萧知宴说完,王怀抱拳:“殿下放心,末将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他看着儒雅温润,实则不露杀气便能杀人于无形,记着……千万不可近身!”萧知宴叮嘱。 “王爷放心,末将带着弓箭手,一定不让他有逃走的可能!” 萧知宴颔首:“去吧!” 王怀离开后,萧知宴冷冽如寒潭的凤目凝视面前篝火,将腰间的凤血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中。 · 谢云初因是女子被下狱至今,多数人都以为是三皇子以谢云初性命来逼迫谢云初折节脱衣受辱。 有人敬佩谢云初宁死不屈,有人觉着犯不着为此事丢了性命。 李南笙、李关山等与谢云初同科出身,又在汴京为官之人,都想办法进大理寺狱来劝谢云初。 就连工部尚书柳大人都坐不住,来了狱中,劝谢云初惜命。 可他们无一例外,从谢云初嘴里得到了让他们措手不及的真相,谢云初竟真是女子之身…… 从大理寺狱出来之后,更是无一例外的都陷入了深思。 谢云初女流之辈,能三元及第,能做到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而谢云初却说她并非特例,而是……大多数女子都没有她这样的机会。 大周女帝有机会,所以成了开国皇帝。 秦绿芙有机会领兵,所以能让朝廷也忌惮。 谢云初若非顶了兄长的身份,也只能被埋没在后院之中。 这让这些自幼受男尊女卑教导,深觉女不如男的男子们,陷入了深思。 农家开地做苦工,女子力量不如男子不假。 可读书、治国、行军将领,是用心、用心智。 那么,女子当真……不如男子吗? 谢老太爷昨夜回谢府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半个时辰,而后将谢二爷唤入房中。 不到半刻,魏管事从谢老太爷院中出来,以飞鸽传书应天府、河中府。 当夜,谢府灯火通明,谢氏死士护卫接连不断领命出府,就连谢府的管事也没闲着。 谢云芝等谢氏子孙,听从谢老太爷吩咐,有的天还未亮便更换官服上朝的上朝,有的也照常去衙门的去衙门,有的当日换上便服出门,不知要去何处。 当日晌午,不知是何人起头,谢云初自入仕以来为民所做之事,在汴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 几乎都在为谢云初打抱不平,毕竟除了谢云初是女子之身外,谢云初能三元及第,又是他们大邺史上最年轻的御史中丞、御史大夫,做了多少实事,要比那些尸一位素餐的官员好多少倍。 酒楼之中…… 身着直裰的读书人,手中攥着筷子,神情激动,以筷子在菜肴指指点点:“这小谢大人,科考金榜还未发放当天,便揭露赈灾贪腐案,揭露官府开设菜人铺子,以陈郡谢氏之力,给灾民一条生路,错了吗?” 酒楼楼上一男子也在嚷嚷着,谢云初的功绩。 茶社里。 满目怒火的老者重重搁下茶杯,手啪啪拍着桌子:“就连当初与小谢大人一同办案的那好官李少卿都说,若非小谢大人,赈灾贪腐案审的绝没有那么快,是小谢大人第一个察觉粮食应当未出粮仓,前往太原不过两日,雷霆办案,还揪出了早年的贪腐案!” “牛御史乃大邺高洁风骨的表率,死时,小谢大人冒雨带御史台上下护牛御史全尸尊严,誓死不退护卫文臣尊严风骨!一句……拔刀跪呈,请陛下杀我,以我热血鉴丹心!何等气魄!纵是女子又如何?数尽天下英雄,谁有这样的胆识!” 第四百六十一章:消息 码头上…… 肩上还扛着货的汉子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汗:“俺就是秦州人,后来灾荒好一些,俺回过老家,那秦州的百姓,谁不说小谢大人是救命的活菩萨!” “我可是听说了,小谢大人去的时候,那都开始人吃人了!官府那些狗日的贪官污吏,开那菜人铺子,后来一个一个全都被咔嚓了!那小谢大人多好的官,女人咋啦……谁还不是女人生的?就为这就要砍小谢大人的头,简直没天理!” 乌烟瘴气的赌场内。 “别说这些年小谢大人打压了多少三皇子的人,就之前查那个案子,说那地方的知府还是知县贪污,后来畏罪自尽了,都是定案了!好嘛……小谢大人一查才知道,那地方官贪污是为了给百姓办事!倒把三皇子的人揪了出来,三皇子能不恨吗!” “我是真敬佩这小谢大人,一个女人……你瞅瞅这些年,把三皇子打压的,我要是三皇子得了势,也得砍了她的脑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一个大老粗泥腿子,我都知道这小谢大人是个好人,你说说咱们老百姓,你管他男人女人,只要能为民做主的那就是好官!你就说小谢大人去茂州当通判,那要不是小谢大人,恐怕那茂州得落得和秦州、岷州一个下场!” 天都亮了,本应消停下来的青楼楚馆竟还是热闹非凡…… “真是女子?”容色绝美的妓子一脸不可置信,“我现在都忘不了那年小谢大人三元及第,身披红花骑马游街时的情景,怎么就要杀头了?太可惜了……” “大周的时候还允许女子做官,那不是还有女子当相国的嘛!那女相吕凤琅做了多少为国为民之事!这小谢大人是女子怎么了?这大邺的律法里也没有写不许女子科考,不许女子为官,小谢大人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呀!凭什么就要杀头?就因为女子才能胜过男子?” “那是因这小谢大人得罪了即将要成为新皇帝的三皇子!” “嘘!不要命了,三皇子你都敢说!” 一个没有骨头似的美人儿靠在男人怀中,端起酒杯喝酒的间隙,抬头朝着二楼倚栏处看去,朝负手立在倚栏处面色沉沉的青刃颔首。 将女子搂在怀中的谢氏之人抬头,认出二楼转身要走的冷面男子是青刃,四目相对他浅浅朝青刃颔首。 除了这些鱼龙混杂之地,国子监今日对此事也是议论纷纷。 “真的是女子?女子竟能如此厉害,我拜读过小谢大人的文章,骨力雄峻,浑雄雅健,字字珠玑,当真是如徒手水火!” “小谢大人殿试之时的文章,咱们谁没拜读过的!堪称国之变法纲要!官员任职考核考绩,避免尸一位素餐者,兴修水利,丈量土地,这都是利国利民的改革措施,必能使大邺兴盛!” “可……这小谢大人是女子啊!” “女子怎么了?咱们谁不是女子所生?自家母亲难道不是女子?女子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能有这样的吏能,又有许身报国之心,这算是什么罪!” “大周开国皇帝还是女子呢!”有国子监学子高声道,“古来也有女相国!” “是啊,但凡有才有能,能为国出力者……何拘泥男女之别?” 身披狐裘的谢云霄就立在书舍窗外,轮廓刚毅的五官没什么表情,眸色深沉的看着屋内吵吵嚷嚷的国子监学生们。 他视线对上其中一人,浅浅颔首。 那学生像接到了某种信号,撩袍站在桌案之上,扬声:“诸位!诸位!我刚看到谢氏的郎君去找咱们宋司业和余教令了!这宋司业和余教令都是出自云山书院,我去偷听了一耳朵,说鸿儒谢老明日一早似乎要去皇宫外去为小谢大人求情,宋司业和余教令也去!咱们也去瞧瞧吧!” “好呀!我们也去瞧瞧!” 见事情办妥,谢云霄转身朝国子监外走去。 书舍内吵喧闹声中,那刚煽动学生明日一同去宫门前的学生跑了出来…… 谢云霄的长随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丢给那学生,转身离开。 学生行礼送行后,打开看了眼,笑容灿烂。 金乌悬中,又西移…… 车水马龙到万户灯火通明,汴京城一整日,都没有消停下来,不论走到何处到处都能听到小谢大人四字,到处都是女子如何的热议。 汴京城中区别于官员邸报区别,可在民间流传的小报之上,都是关于谢云初的消息。 不少读书人拿着谢云初文章在茶社内诵读,有人讲述着当初牛御史上刑场时,谢云初带着御史台的官员以肉身护牛御史时,所说的那番让人热血澎湃的言论。 谢云初从参加科举到入仕,短短几年的时间……做出过太多人不敢想的事。 在牛御史离世后,谢云初是女子之身暴露之前,谢云初一直都是所有读书人心中代表了风骨二字的楷模。 而今,哪怕谢云初是女子,可她做过的那些事不能抹杀,她说过的那些……写过的那些文章都不能抹杀! 除了她是女子之外,她仍旧是所有读书应该效仿的楷模。 甚至,因谢云初是女子,能做到三元及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反而,让更多的人,看到女子摆脱后宅束缚之后的能大可能性。 今日的谢云初不仅仅是读书人心中的表率,更成为了更多女子心中的表率,让更多的女子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种不局限在后宅可能。 自然,有人将谢云初立为楷模,便有人唱衰…… 谢府灯火通明。 谢老昨夜一夜未睡,今日又强撑了一天,面容显得十分疲惫,可却精神奕奕。 “三弟已经在带人来的路上,明日一早便能到。”谢二爷同谢老太爷说完,颇为担忧,“父亲,我们陈郡谢氏全力压上这一局,若是燕王在云初处斩之后都没有来攻城当如何?毕竟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第四百六十二章:不简单 “那就说明,燕王不值得我们陈郡谢氏扶持。”谢老太爷摩挲着衣摆的手紧紧攥住,“我们不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燕王攻城之上,明日……天不亮按照原定计划,带人前往皇宫门前求情!若是三皇子致意如此,那就……拼死一搏!以举族之力保六郎。” 谢二爷没有想到,父亲在知道谢云初是女子之后,竟然……敢拼上全族之力,保谢云初。 “怀之那边怎么说?”谢老太爷看向魏管事。 魏管事上前行礼:“纪先生只说了四字,生死同在。且我们的人出去煽动百姓情绪之时,还碰到了纪先生身边的人。” “怀之有心了!”谢老太爷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情澎湃,“老夫这一辈子,都在为朝廷培养忠臣清臣,指望着大邺能够振兴,可若国主不贤,一切都是枉然,也不过是多一些牛御史这样屈死的高洁之臣!若此次……三皇子因私恨听不进谏言,燕王无勇无谋不能抓住时机,那么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便扶七皇子登基,共治大邺!” 谢大爷和谢二爷听得心惊肉跳。 他们知道自己父亲这样的变化,是从那日在牢中见过谢云初之后,也不知道谢云初同父亲说了什么,让父亲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谢老太爷之所以有了这样的变化,是因谢云初说…… 如今这样的世道之所以是这样的世道,这大邺之所以是这样的大邺,是因在历史上……那么仅有的几个,或者说几十个有能力对世道和国家做出的选择的人,做出了一连串的选择,而造就了今日的世道和今日的大邺。 包括陈郡谢氏的衰落,也是因当时的谢氏的掌舵人做出了没有顺势而为的选择。 谢老太爷一辈子都在竭力为朝廷培养有用之才,却没有想过君主不贤,不过是再多造就一些牛御史、郭子都那样的惨剧罢了。 如今,再次握住历史走向的,是他们陈郡谢氏,或者说是身为陈郡谢氏宗主的谢老太爷…… 别说燕王对皇位的执着绝不会让他缩头,即便是缩头了,汴京城中还有一个七皇子,扶七皇子上位陈郡谢氏掌控朝局又有何不可! 他们陈郡谢氏手中有两张牌! 谢云初说……让谢老太爷不要被一个“忠”字困住,效忠大邺的心可以是忠心有能力的君主,也可以是代替愚蠢的君主掌握朝局。 谢云初的话让谢老太爷心中大受震动。 谢老太爷回来之后,一直在想谢云初说的……善战者,求之于势,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形势逼人,已经到了这一步,危与机并行,且不论是论公还是论私,谢老太爷已经舍不得谢云初这个孙女。 谢云老太爷从牢中出来之后,只考虑了的种种布置,都是在为谢云初造势。 若燕王来攻,完成和谢云初约定,登基之后谢云初以女子之身入朝堂,谢云初的能耐和谋略,必能光耀谢氏。 若燕王不来,那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共同扶七皇子上位,掌控大权,谢云初的三元及第,和这些年在朝堂所做之事沸沸扬扬,亦可入朝为官,王谢共掌朝政,光大大邺。 “明日,儿子陪父亲一同去!”谢大爷道,“越是声势浩大,保住六郎的机会就越大!” 谢二爷意外看向自己的庶兄,没想到自己的庶兄竟然在知道谢云初是女子之后,也愿意保谢云初。 “可大哥明日不是要早朝?”谢二爷道。 “既然父亲领头,我们陈郡谢氏的人,自然是要同气连枝,同心同德,才能向这天下人证明我们谢氏对六郎的支持!也只有我们举族支持六郎,三皇子才会忌惮,这也是为了让汴京之内的人看到我们陈郡谢氏的决心。” 谢二爷闻言,起身同谢大爷一拜。 “二弟这是做什么!”谢大爷扶住谢二爷。 “多谢大哥!”谢二爷眼眶微红。 “一家人不必言谢,再说……六郎这孩子,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女扮男装这么多年,竟然无人发现,就连最贴身的元宝也不知道,单凭这份谨慎就已经很不简单了,更何况……六郎是我们陈郡谢氏这么多年来,最出色的孩子!” 虽然谢云初谋划的事情惊险,但其实险中有稳,一旦做成……陈郡谢氏一飞冲天,谢大爷如何能不知。 谢大爷拍了拍谢大爷的手,再次感叹……自己这个二弟虽然平庸,可生的孩子当真是厉害。 才入仕几年吶,未及弱冠,便已经谋划起皇位之事。 谢云初虽然是女子,然……就像是为这云诡波谲朝局而生,纵横驰骋,有勇有谋。 “老太爷,二爷、大爷,小郎君们在院外求见。” 门外传来仆从通传的声音。 谢老太爷抬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魏管事亲自出去相迎。 谢云芝、谢云敬、谢云霄、谢云望、谢云岩等人进来后撩袍跪下。 几人跪下叩首。 “祖父,明日……孙儿等愿随祖父一同前去宫门前求情!”谢云芝道。 其实就是他们不说,谢老明日也会让他们一同相随,但……谢云霄能来,倒是很让谢老太爷意外。 “三郎,你也愿意去?” 谢云霄同谢老太爷叩首:“祖父,虽然……孙儿一直不愿意面对,但云初和雯妤妹妹,的确是被孙儿生母所害,若无生母曹氏下毒之事,也不会发生后来六郎女扮男装之事。”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好了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们……同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 四下寂静,偶尔有巷内传来零星狗吠的汴京城。 城门刚开,谢三爷谢瑾荀就带着谢氏族人快马入城。 阵阵马蹄声接连不断,从城门而入直奔谢府。 谢府六扇正门大开,以年迈的谢老太爷为首的谢氏郎君们,身后跟着谢府的管事,浩浩荡荡从正门而出…… “吁……” 谢三爷看到自己父亲谢老太爷已经跨出正门,勒住缰绳,骏马扬蹄而立。 第四百六十三章:杀鸡儆猴 总算是赶上了! 一身风尘仆仆的谢三爷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上高阶,对谢老太爷行礼,解开背上的包袱,双手奉上:“父亲!按照父亲吩咐,都已经安排妥当!我等也来追随父亲,救六郎!” 跟随谢三爷等人而来的谢氏族人和护卫也都下马。 谢三爷从接到信便逢驿站换马人不歇,硬是赶了过来。 谢老太爷双手接过包袱,看着儿子满面疲惫的模样,视线又落在已经下马的族人身上…… “辛苦了,多谢诸位!”谢老太爷拱手道谢,“走吧!” 仆从在前挑灯引路,谢氏族人徒步朝皇宫方向而去。 拉着架子车正要去出早摊的夫妻,刚到摊位,还没有来得及将青油布帘子卷上去,开灶生火,汉子刚卸下油锅……正张口打着哈气,那汉子就瞧见一片灯火亮光从长街那头而来,他揉了揉眼睛。 刚打哈气呼出的一团雾气散去,就见奴仆挑灯两侧相护的正中间,是一位头发花白气度非凡,傲岸不群的老者。 老者身后跟着一众身姿挺拔出类拔萃的郎君们,各个琼枝玉树之姿,风骨卓然。 那汉子和自家媳妇儿都看呆了,注视着陈郡谢氏的郎君们在护卫仆从护卫下目不斜视,朝皇宫方向而去。 “二郎,我瞧着今日这是像有大事发生,要不我们回家吧……今日别出摊子了。”头上裹着巾布的妇人不安的用围裙擦手。 “听你的,咱们回家去!”那汉子应声就将刚卸下来的油锅重新放回架子车上,带着媳妇儿回家去了。 谢老在文坛的地位如同泰山,谢云初当初先是被纪京辞收徒,而后三元及第,入仕后做的都是轰轰烈烈之事,在读书人中威望极高,文章广为流传,曾经带领御史台,舍命维护牛御史时……那一番尽显士大夫风骨之语,也被众人传赞。 抛开男女,谢云初的才学和人品,都被读书人视之为楷模…… 昨日谢氏先是在酒楼、茶馆等等各种人聚集的场所,挑起众人对谢云初的维护情绪,又悄悄放出消息今日谢老要去宫门前为孙女求情。 除了原先云山书院的学生之外,不少心思纯真的读书人热血上头,也愿意同谢老一同去为这位小谢大人求情。 有人愿意为谢云初求情,也有人是想去看热闹。 皇宫守卫老远看到点点火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队率眉头微紧,握住腰间佩剑朝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似有人马朝皇宫方向而来。 禁军小队率向后退了两步,高呼:“戒备!” 很快,当摇曳火光逼近,禁军小队率看到跟在谢老太爷身后的吏部尚书谢大爷,这才收了佩剑上前,在谢老太爷一行人临近时行礼:“谢尚书……这是?” 谢大爷单手负在身后,缓声道:“陈郡谢氏宗主,带我等谢氏族人……前来为我谢氏子嗣谢云初向陛下求情。” 禁军小队率闻言连忙向这位文坛泰斗行礼:“见过谢老……” 就连皇帝言辞中都对谢老带着恭敬,更遑论他这种小队率。 “让开……”谢大爷道。 那小队率迟疑片刻,还是让开让,谢老太带着谢氏一众族人走至宫门前…… 谢氏族人在谢老太爷的代领下,对这宫门三拜三起三叩行最严谨的古礼。 士族重礼。 明明无编钟之乐声,可一众谢氏族人礼态郑重,以谢老太爷为首动静如出一辙,无端端让人心生肃穆。 不少赶来与谢氏族人一同为谢云初求情的读书人看到这古礼,亦是心生敬慕,跟随跪于谢氏族人之后…… 谢云霄回头看了眼,国子监的学生已经都赶来,放心下来。 谢老太爷再次叩首,将包袱交给魏管事,挺直腰脊。 已经有要去上朝的官员在偏门下了马车,瞧见皇宫正门那边闹哄哄的,派自家长随去看看,得知谢老带着谢氏族人跪在皇宫正门,官员们立刻结伴过去见礼询问。 可还不等这些官员靠近,就见魏管事同谢氏护卫将全是血指印的万民缓缓展开。 白布血印,在晃动火把照耀下极为刺目,其长、其密……让人意外。 “陈郡谢氏八代嫡孙谢云初,女扮男装入仕为官,欺君之罪罪无可恕,然……孱弱之躯,夙兴夜寐,于国殚精极虑,于君赤胆忠心,于民不遗余力,无愧官职,无愧吾君,无愧百姓!今陈郡谢氏族人斗胆携万民书,跪求吾君,念谢云初女扮男装入仕,实乃拳拳报国热血之心,饶恕谢云初死罪!” “恳请吾君,饶恕谢云初死罪!” 谢氏族人跟随谢老太爷高呼。 谢氏族人之后国子监的学生,亦是高呼:“我等国子监学生,恳请吾君,饶恕谢云初死罪!” “请陛下饶恕谢大人吧!” 百姓们也跟着高呼。 原本要去早朝的官员们也是意外,看向一众谢氏族人,又看向远处跪在后面的国子监学生,还有陆续赶来之人,虽然没有陈郡谢氏和国子监学子如此齐整有序,可此起彼伏的求情声,将这还未被太阳照亮的皇宫正门,吵得热火朝天。 谁不知道如今皇帝昏迷,与其说陈郡谢氏和百姓在这里求得是皇帝,不如说是在逼迫三皇子顺从民意饶过谢云初。 城门的禁军见状,不敢耽搁连忙道:“快去!禀报三皇子!” 朝臣们不敢耽误早朝,遥遥同谢老行礼后,朝宫内走去,同僚结伴嘴里议论的也都是陈郡谢氏。 三皇子得知谢老带着陈郡谢氏的人在宫门前跪着为谢云初求情,国子监的学生和汴京城中闲着没事干的老百姓也来凑热闹,一语不发……薄唇紧紧抿着。 他们这哪里是来给谢云初求情的,分明就是来逼迫他放过谢云初的! 呵…… 他即将要成为新君,若是受了这些人的胁迫,以后还怎么治理大邺! 三皇子面色冷沉,什么都没有说先去早朝。 他打定主意,今日谁敢在早朝之上为谢云初求情,他就杀鸡儆猴! 第四百六十四章:风姿 让朝臣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皇权君威! 也让跪在皇宫外求情的那些人知道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能逼迫得了他这个大邺未来的君主! 如三皇子所料,一上朝……柳四郎的父亲柳尚书便上奏,说起陈郡谢氏宗主鸿儒谢老带着谢氏族人,还有国子监学生、普通百姓在外为谢云初求情之事。 “殿下,小谢大人自入仕以来,忠心和吏能我等有目共睹,正如谢老所言,孱弱之躯,夙兴夜寐,于国殚精极虑,于君赤胆忠心,于民不遗余力,无愧官职,无愧吾君,无愧百姓!女扮男装入仕,也是拳拳报国的热血之心!万民书就是万民的心意!如今陛下昏迷未醒,三殿下何不代陛下施仁饶小谢大人一命,以安民心,也能让殿下得人望!” 柳尚书话音一落,更多朝臣都站了出来,长揖行礼:“请殿下代陛下施仁饶小谢大人一命。” 垂眸摩挲着坐椅扶手的三皇子抬眸,见少半数朝臣都已经跪下,面色越发冷沉。 三皇子一党看到三皇子的表情,立刻上前道:“不论如何谢云初女扮男装入仕,就是罪犯欺君!这一次就因为士族和那些百姓逼迫,就要殿下饶过谢云初,那以后……只要那些百姓对陛下、殿下不瞒,都来宫门前跪一跪,是不是陛下和殿下都要妥协?” 说完,三皇子党的人朝三皇子行礼:“还请殿下三思!谢云初离经叛道,罪犯欺君,决不能恕!” “大邺律法哪一条写了不允许女子科考!哪一条写了不许女子为官?”柳尚书据理力争。 “柳大人说的是啊!”三皇子党的人转头瞧着柳尚书,“大邺律法没有写,那为何谢云初不已女子之身科考,偏偏要欺瞒陛下女扮男装?她是迫于无奈吗?显然就是挑衅皇权君威!” “你……”柳尚书被堵的心口疼。 “若是本殿下记的没错,这个谢云初和柳尚书家的四郎可有结拜之义!”三皇子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冷眼看着柳尚书,“柳四郎恐怕早就知道谢云初是女子了吧!” 最会明哲保身的柳尚书听到这话,连忙跪下:“殿下冤枉,臣也是在小谢大人入狱之后才知道此事的!” “听说,谢云初在狱中之时,柳尚书还深夜前去探望,可见感情颇深啊!”三皇子抬了抬眉,“柳尚书……本殿下敬你是朝中重臣,可你知情不报,如今竟然还敢为欺君之人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将柳大人除去官袍,带出去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柳尚书听到这话抬头看向三皇子,到了这一步也顾不上明哲保身了,高声道:“陛下未醒,即便是谢云初有欺君之罪也应当由陛下来定!三皇子一不是储君,二不是陛下,何敢替陛下做主!” “柳尚书你大胆!”三皇子党的人当场就不乐意了,“三皇子替陛下处理朝政多年,是陛下中意的太子,如今陛下昏迷不醒,三皇子监国,三皇子不能代陛下做主难道你能吗?愣着干什么……将这个口出狂言狂徒拖出去!” “不必托!”柳尚书拂袖,“本官自己走!” 皇后听闻陈郡谢氏谢老带着谢氏族人在宫门前为谢云初求情之事,心慌了一瞬,立刻更衣去前朝,在后殿等着…… 听到三皇子要打柳尚书,皇后立刻派了太监去给三皇子传话。 小太监在三皇子耳边低语,三皇子却置若罔闻,眸色沉静盯着不敢吭声的朝臣。 早朝一下,皇后劈头盖脸对三皇子就是一顿训斥:“你父皇一直没有封你为太子,此次你父皇昏迷,该是你收揽朝臣的好时机,你耍什么威风?!那可是陈郡谢氏的谢老,不过是谢云初一条命而已!她既然是女子以后不会在朝堂之上碍你的眼,你饶她一命给陈郡谢氏一个人情又有何妨?” “这一次饶了谢云初,下一次就会有人用同样的方法来逼迫儿臣!”三皇子声音比皇后还大,“母后!后宫……不得干政!儿臣感激母后为儿臣做的一切!可……如何处理此事,儿臣心中有数!” “你当真,要为了沈砚行的私仇,大局都不顾了?!”皇后不可思议看着自己的儿子。 “什么大局?大局现在尽在儿臣掌握之中!”三皇子转过身背对皇后,手指转动着扳指,“若是儿臣坐上皇位,连杀个想杀的人都做不到,还当什么皇帝……” 说完,三皇子带人离开。 皇后紧紧攥住身旁嬷嬷的手,抿住唇,眼底有失望。 可又能如何呢,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也是当初皇帝宠爱老大和老五,将老三压的太狠了,所以如今老三陡然大权在握,就会更想掌控一切,凌驾一切。 “娘娘,殿下不肯……您要越过殿下,放了谢云初吗?”皇后身边的嬷嬷低声问。 皇后摇了摇头:“我若是介入此事,老三恐怕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要谢云初的命!罢了……一个谢云初既然是女子,无法继承谢氏大宗,想来陈郡谢氏也不会那么看重,谢云初一死陈郡谢氏固然会恼火,但……陈郡谢氏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造反,到时候……再劝老三给陈郡谢氏一些恩惠,提拔陈郡谢氏的人上来,就是了!” “那是否要派个人,以娘娘的名义去劝谢老回去?”嬷嬷扶着皇后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皇后本欲点头,想到三皇子还是叹气道:“算了,恐怕会适得其反。” 金乌从东升起缓缓将要中悬,谢氏的郎君们在谢老带领下,依旧跪的后脊背挺直,尽显风姿。 朝臣下朝之后已经来去劝了谢老,可全然无用。 “父亲,快要到行刑时间了。”谢大爷道。 谢老太爷觉着样子已经做的差不多,扶着谢大爷的手起身,双腿麻的站不住。 后面已经撑不住盘腿坐下来的百姓和读书人瞧见陈郡谢氏的郎君们都起身,也跟着站起身来。 第四百六十五章:开城门 大理寺狱中,从一方小小窗户外透进来的日光,洒在谢云初的脊背之上。 谢云初将书最后一页批注好,将笔搁下,用帕子擦了擦手:“好了,走吧……” 李少卿皱眉伸长脖子瞧着大狱入口出,希望能等来赦免谢云初的消息。 “谢老带着谢氏族人正在宫门前求情,还有国子监的学生,百姓都去了!还有万民书……”刘少卿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再等等吧!” 谢云初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三皇子说她演小生演的极好,这最后一场戏……还得她来唱,不然怎么取三皇子的狗命。 银寒已经来狱中见过谢云初了,今日午时一到……萧知宴便攻城。 “若真有赦免的消息,刑场一样能等。” 谢云初语声平静,丝毫没有将要赴死的慌张。 李少卿深深看了眼谢云初,侧身让开门口…… 谢云初走出牢房,李少卿就跟在身后,不让旁的狱卒碰她,只跟在谢云初身后,好似他们并不是押送谢云初去刑场,而是陪着谢云初去监刑一般。 谢云初从囚车上下来,按照流程验明正身…… 大理寺卿苏大人望着谢云初,想起上一次和谢云初一同在这刑场之上,还是谢云初率御史台众人维护牛御史。 苏大人看着衣发整洁的谢云初,千言万语在嘴边无法说出口,红着眼长揖同谢云初行礼。 不论谢云初是不是女子,苏大人都是敬佩的。 谢云初亦是长揖还礼。 “谢老带着谢氏族人,还有御史台的同僚,国子监的学生,都来送谢大人了。”苏大人道。 “多谢大人告知。” “午时已到,带人犯!” 谢云初坦然登上邢台,在谢氏安插在百姓中的人高呼煽动情绪,被重重官兵拦在刑场外的百姓顿时沸腾了,高声喊着不能杀。 谢云望也沉不住气高呼:“六郎!” 谢老看着登上邢台一身囚衣的谢云初,心里越发没有底,不知道燕王会不会来攻。 谢云初视线朝刑场远处的重檐楼阁看去,隐隐约约看到窗口立着一人…… 银寒已经告诉她了,纪京辞那日从宫中出来,便让银寒去报信了。 她朝纪京辞的方向遥遥一望,便收回视线,朝谢老太爷的方向跪下,郑重叩首。 谢老太爷忍不住喉头哽咽,明明知道……谢氏和纪京辞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绝不可能让谢云初死,可不知道为何心竟然还是如此的难受。 谢老太爷紧紧攥着身侧衣摆,高声道:“云初,别怕!此生……你虽为女儿身,但为人不愧于天!为官不怍于人,固有遗憾,却是真正的大丈夫!” 谢云初高声喊道:“陛下欲则七皇子为太子,皇后、三皇子联合推七皇子落水,对陛下下毒,致使陛下昏迷不醒!妄图篡权夺位!云初得陛下看重,三皇子以谢某女子之身为把柄,命云初为其起草招立太子诏书,谢云初不耻为这样杀弟弑父之人登上皇位,宁愿一死,拒不肯从!陛下身边的高公公、陈公公皆被软禁生死不明!祖父!云初不惧死!但不能让三皇子这样无情、无义、无耻下作之人登上皇位!今日只能不孝先去了!” 苏大人睁大了眼…… 谢云初一番话,如热油入沸水。 刑场外的谢氏族人、国子监的学生还有前来为官的百姓,人声鼎沸。 先是七皇子落水未死痴傻,后紧跟着皇帝的昏迷了,再加上谢云初这一番话,若是谢云初今日真的死了……那就是将皇后和三皇子罪证坐实。 谢云霄会意高声接话:“大伯,自陛下昏迷之后,我们是再未曾见过高公公!” 谢云望也连忙扬声:“谢云初不能杀!谢云初不能杀!” “苏大人,陛下情况未明,三皇子是否要篡位尤未可知,谢云初不可杀!”谢大爷也高声喊道。 一时间,不可杀……不可杀的喊声响彻汴京。 谢云初敢扯出高公公和陈公公,是因知道高公公本就是萧知宴的人! 苏大人看着讨论情绪激动的百姓和陈郡谢氏族人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朝副监斩官看去。 副监斩官也是一脸震惊,谢云初抖出来的这个秘密太大,毕竟……皇帝昏迷现在是三皇子代皇帝理政,整个大邺朝堂三皇子说了算! 如今的谢云初,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苏大人眼睛珠子一转,道:“快去宫中禀报!若是三皇子能请出高公公,或者能等陛下醒来,证明谢云初所言为假,就能斩的名正言顺,可若陛下不醒,还请不出高公公……为了三皇子的名声,谢云初就不能杀了!” 那副监斩官闻言,应声,拎着官袍从监斩台上快速跑下来:“来人,备马!” 谢云初邢台上这一番指控,若是三皇子真的杀了谢云初反到是心虚的表现。 苏大人立在监斩台上,心中是有些茫然的…… 若是谢云初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们这些大臣应当何去何从,是屈从三皇子,还是……誓死不从? 立在窗前的纪京辞转头问青锋:“宗亲此刻在哪儿?” “已经入宫有一会儿了……”青锋道。 昨夜,纪京辞按照谢老与谢云初的计策做配合,将三皇子与皇后联手要至七皇子于死地的证据摆在了宗亲面前,让青锋转告皇室宗亲,因纪京辞不愿替三皇子假拟诏书,立三皇子为太子,三皇子才用谢云初的性命相要挟。 三皇子也是因知道皇帝动了立七皇子的念头,才铤而走险欲杀七皇子,给皇帝下毒,致使皇帝昏迷不醒,暂代国政,之后……便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燕王还没开始吗?” 纪京辞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惊呼:“燕王率兵攻城勤王了!” “燕王率兵攻城勤王了!” 纪京辞负在身后的猛然收紧,转身同青锋道:“让死士行动!为燕王……开城门!” 与此同时,站在刑场外的谢老太爷下令:“让死士不计一切代价,为燕王开城门!” ------题外话------ 小可爱们,秃头千千尽力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陷阱 刚还艳阳高照的汴京,陡然起风…… 远处,黑压压黑云,由远及近压了过来,如同压在了众人心上。 大理寺卿苏大人瞳仁轻微发颤,在狂风中眯起眼,燕王怎么悄无声息来了! 今日,一连串的消息砸得人头晕目眩,苏大人能理解谢云初不敢在狱中将此事说出来,是怕三皇子的人……或者有意讨好三皇子的人,让她悄无声息死在牢中,此刻将此事公布,才能给三皇子致命一击,甚至让三皇子不敢杀她! 但……燕王怎么就来勤王了,还来的如此之快? 燕王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消息传到这里,恐怕燕王已经在攻城了! 百姓们闻言,惧怕不已,有人开头叫嚷着回家往回跑…… 谢云芝也高声道:“诸位快些回家!闭门不出!以免燕王将士误伤!” 眼看着场面要乱,谢大爷扶住谢老太爷:“父亲,您先回去!夜辰已经带着死士跟随六郎,苏大人也定会护着六郎了!” “好!”谢老太爷知道大计已成,谢云初的命保住了,心顿时松泛了下来。 夜辰是谢老太爷让魏管事亲自去挑的,后来送到六郎身边的人,每一个都是魏管事过目且试过的,能耐谢老太爷不怀疑,定能护住谢云初。 大理寺卿苏大人从监斩台上小跑下来,登上邢台,一把将谢云初扶起:“小谢大人,燕王攻城,这里不宜久留,先回大理寺狱如何?” “有劳苏大人……”谢云初道谢。 在谢云初重新登上囚车之时,萧知宴正坐在黑色神驹之上,垂眸摩挲着手中的凤血玉佩。 萧知宴身边副将带着一众传令兵对这城墙之上的守城将军高喊,三皇子谋逆,杀七皇子毒杀陛下妄图夺位,燕王率兵勤王,拒不开门与三皇子同罪论处。 突然,城楼之上传来杀声和金戈碰撞之声,有守汴京城的将士重重从城楼之上跌下…… 萧知宴抬头,只见谢、王两家士族蒙面死士,黑衣劲装,不知从哪里杀了出来,群燕般带着寒刃,从两侧铺天盖地朝城门方向扑来。 “殿下!”萧知宴的副将转头朝他看去,“攻城吗?” 萧知宴攥着玉佩的手一紧,冷声下令:“撞城门!” 汴京城内已经乱成一团,因燕王突然率兵攻城,百姓们纷纷往家中跑避祸。 谢云初坐在囚车之中,看着店铺火速关门,有独轮车倒地粮食洒了一地,全家蹲在地上抢装粮食,也有孩子被吓得大哭不止,竟有种兵荒马乱之感。 突然,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羽箭,射中了谢云初所坐囚车的木栏…… 谢云初回神,全身紧绷看着那箭尾还在颤动的羽箭,凌厉的眸子看向箭来之处。 不待押送谢云初的兵卒有所反应,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谢云初不断向后退,可人在囚车之中根本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夜辰带着谢氏死士出现于谢云初囚牢之前,死士以肉身抵挡箭矢,夜辰斩断锁链:“六郎!” 苏大人坐下骏马受惊,转头看向谢云初囚车的方向,见兵卒阻拦夜辰救人,高声道:“不要阻拦!快躲!” 夜辰一把将谢云初从囚车中扯出来,为她披上披风,将人护在身后不断向后退。 街上混乱往回跑的百姓,踩踏或被射中的不知几何,惨叫连连…… 夜辰带着死士护着谢云初躲在小巷之内,道:“护送六郎回谢府!” 谢云初系好披风,看着脚下插入砖逢中的羽箭,拽住箭尾抽出,被夜辰和死士护着一边往回走,一边端详箭矢和箭身。 箭身四棱凹槽,她手指一碰箭矢,倒刺立刻弹出…… 眸色陡然沉了下来。 萧知宴…… 萧知宴这是想要过河拆桥? 谢云初将羽箭紧紧攥着手中,绷着脸同一众死士往谢府的方向走。 “六郎!” 听到银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云初眸色冷沉回头,只见银寒全身是血朝紧捂着腹部朝谢云初方向而来。 谢云初语声寒凉:“拦住她!” 死士上前拔剑相对。 可银行刚走了没几步喷出一口血,单膝跪地,扶着墙也没有能站起身,张口鲜血就从口中往外冒:“王怀……王怀不听燕王之命,要杀纪先生和六郎!” 谢云初手心猛然收紧,紧紧盯着银寒上前一步。 “大军开拔之时,燕王让王怀带人从打铁铺子进城,护六郎周全!可王怀担心燕王登基士族掣肘,自作主张要取六郎和纪先生性命,嫁祸……嫁祸三皇子!我……我没有拦住!银寒无能……带着纪先生没法突出包围,没有护住纪先生,同纪先生冲散了!” 银寒说完,人栽倒在地,脊背后全都是羽箭。 谢云初瞳仁一紧:“把人扶起来!” 谢氏死士上前,将银寒扶了起来,谢云初紧攥着拳头问:“青锋和青刃呢?” “不知……”银寒艰难开口。 “六郎!”夜辰护住谢云初,“六郎先回府,属下带人去找纪先生,以免是陷阱!” 陷阱? 银寒是萧知宴的人,只听萧知宴之命! 萧知宴并不知纪京辞武功尽失之事…… 若真是陷阱,银寒何敢在她面前说,纪京辞拖了她的后退,才没能突破包围。 谢云初当初设局之时,便防着萧知宴,故而对外说皇帝是要立七皇子的…… 她留了一手,若萧知宴动了歪念,他们便对外称七皇子是装作痴傻保命! 照样可以立七皇子! “护七皇子的人入宫了吗?”谢云初问。 “入宫了!”夜辰应声。 谢云初伸手扯过一名谢氏死士:“回谢府告诉祖父,我和纪京辞若出事……扶立七皇子!燕王悄无声息率兵入汴京,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杀之!” “是!” 谢云初转头看着银寒:“你若还能走得动,原话带给萧知宴!” 银寒强撑着撑起身子,抱拳应声:“是!” “四个人!跟她行动!”谢云初看向巷外,只敢射箭不敢露头的伏兵道,“引开伏兵!” “是!” 第四百六十七章:叫板 谢云初闭目在脑中回想着整个汴京城城池的布局图,又回想刚刚纪京辞的位置,算了算时间,从谢家死士背后拿过弓箭,下令:“立刻前往长亭巷接应纪先生!” 谢云初在前带路,死士狂奔护卫谢云初的身边。 “六郎!六郎……”夜辰护在谢云初身边,“六郎不可涉险!属下前去接应纪先生!” “我弓箭好得很!秦绿芙都是我在战场上护下来的!”谢云初跟着死士一边疾行一边道,“一会儿我躲在远处,只护纪京辞不会拖你们的后退!所有人将半数箭全都给我!派个人回去给谢氏报信,我要更多的死士!” 谢云初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前生那个身手卓绝之人,非要跟着死士杀到纪京辞身边反到拖后腿,不如躲在远处高处安全之处护住纪京辞,能让他们更快救出人。 他们戒备绕过刚刚受埋的小巷,与人群逆行,朝长亭巷而去,还未到长亭巷就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声…… “夜辰!” 夜辰会意,一把拽住谢云初的胳膊,拎起羽箭桶一跃飞上青瓦屋脊,又踩着青瓦跃上二楼重檐屋脊。 谢云初手握长弓,单膝跪在重檐屋脊之上,将长亭巷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敌方所带弓箭手从前,从上方两侧逼着青刃护住纪京辞,一行人不住往后退。 这些人精明的很,不近身,只是不断用连射短箭弩逼杀,压制着青刃不得停歇,将他们逼到了死路…… 短箭弩长七寸,弩弓可连射,且短箭十分方便携带,能携带数量也大,对同敌人保持不长不短的距离射击,是最合适不过的武器,和之前埋伏谢云初所用的羽箭完全不同。 “夜辰,带人从后突袭,让青刃带师父正面突围!”谢云初道。 “是!”夜辰应声消失在青瓦屋脊之上。 谢云初稳住身形,抽出三根羽箭,搭弓,瞄准放箭…… 三枚带着寒光的箭矢破空而出,带着罡风般的呼啸声,朝疾步行于屋脊上方对纪京辞射箭的三人扑去,三人惨叫着从屋顶摔下。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羽箭,打乱了围剿之人的布局。 身着劲装的王怀耳朵动了动,只觉身后似乎有箭矢不断扑来,刚转头……那泛着寒芒的箭矢擦着他鼻尖而过,火辣辣的疼痛之后,眼睁睁看着羽箭直直洞穿自己下属的颈部,下属倒地……那箭尾还在颤动。 面色冷沉镇定的纪京辞猛然抬头,朝远处看去…… 只见最高的那楼阁飞张梁檐之上,一纤瘦身影,迅速抽出羽箭,箭身在指尖一旋,从被拉满的弦上飞驰而出,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快的让人只能看到残影。 裹夹闷雷闪电的黑云滚滚而来,就在谢云初身后翻涌,好似随时都会将谢云初吞噬一般。 狂风将她囚衣上罩着的黑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手中动作坚定又迅速,箭凡射出,必取人性命。 纪京辞紧紧捂着心口,鲜血簌簌从指缝往外冒。 他认出,那是……云初! 一短箭直直朝青刃而去,就在离全心护着纪京辞……毫无察觉的青刃太阳穴一寸之时,那呼啸破空带哨的箭矢撞飞了短箭,直直插入墙壁之中,箭尾颤抖着发出低鸣。 “青刃!突围!” 夜辰声音从那群贼人身后响起…… 夜辰从背后突袭,王怀所率将士始料未及,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王怀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并未方寸大乱,立刻调整方向,一面压制青刃等人,一面转向压制逼近的夜辰和谢氏死士。 但……谢云初占据高地,离他们太远,他们短箭根本就无法应对在最高处的谢云初。 “正面杀出去!”纪京辞沉声道。 王怀也看到了立在高处的谢云初,死死盯住谢云初满目杀意,咬住骨哨,用力吹响…… 王怀在汴京城各处埋伏未动的下属,早就熟记了汴京城的城图,各司其职各在其位,为的就是……将毫无防备的纪京辞逼入死路。 听到骨哨声,这些隐于各处的下属,同时朝着谢云初所占据的楼阁之上看去,见一人单脚踩住飞翘屋脊上的瑞兽,搭箭拉弓……身形挺拔如松。 众人得令,纷纷一跃登上高墙青瓦,从四面八方朝着谢云初的方向扑去。 滚滚黑云将整个汴京城笼罩,大雨与电闪雷鸣轰隆隆而至…… 谢云初周围的箭筒之中只剩下一根羽箭,她看了眼突破出来的纪京辞一行人,心还未放下,就见训练有素之人从各处朝她杀来。 谢云初稳住心神,丢下手中长弓,视线落在右侧比她所在楼阁略低一些的青瓦屋顶,一鼓作气从屋顶冲下去,一跃冲向对面的屋顶…… 双脚落在青瓦之上,她整个人随着踩碎的屋瓦和大雨往下滑,她反手狠狠将羽箭插入瓦缝之中,身子还在往下坠,她全身紧绷屏住急促的呼吸,碎瓦片划过她的掌心,鲜血冒出都不知疼,终在半个身子都掉出屋顶之时……停了下来。 两层楼舍摔下去,死不了也得残。 谢云初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咬紧牙关,从屋檐爬了上来,看了眼从各处朝她扑来之人,沿着屋脊按照记忆一路将人引开。 王怀见纪京辞已经突破重围,咬紧了牙关,知道自己后半辈子的荣辱就在纪京辞的身上了,若杀不了纪京辞,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到头了! 雨中,王怀拉下脸上阻碍呼吸的面巾,一把拽过身旁的下属:“去!看看王爷带兵攻入城中了吗?若攻入城中……去将老子的大军拉过来!我就不相信杀不了一个人!” “是!”那人应声快步离去。 王怀咬紧了牙关,他已经不顾上萧知宴要嫁祸给三皇子的命令,反正他的大军后到,到时候就说……三皇子派人杀,他带人救……没有把人救下来就是了! 到时候燕王都已经当了皇帝,谁又敢和他这个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叫板。 ------题外话------ 昨天爆更作者君年纪大了虚脱了,今天两更……作者君缓一下。 第四百六十八章:开太平 黑云压顶,将街上空无一人的汴京城笼罩在黑暗之中。 天空突然亮起一道红光。 王怀看到红光知道城门已开,燕王胜券在握,忍不住哈哈大笑,回过神来下令一定要杀纪京辞。 大雨声压不过城门口的厮杀声,百姓们在家中不敢点灯,紧闭门户,静默依偎在一起,等待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与突如其来的血雨腥风尽快过去。 毕竟,江山、权力和勋贵的更迭巨变,从来都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无关,历史留名的也都是那些站在权力中心之人。 而最后被苦难巨浪掀翻搅碎的,也永远都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长街水渠中的水从城门那头开始,带着鲜血以可见之速溢出…… 夜辰和青刃一左一右护着纪京辞一路往前,死士断后,面对箭雨……他们几乎人人负伤,走在路上便有人倒下。 暴雨让人张不开眼,已经中了四箭的夜辰满心记挂着谢云初,不知道谢云初如何了,可谢云初有命让他护着纪京辞,他不能抗命。 纪京辞耳朵动了动,带血的手抓住正在往前冲的夜辰和青刃,带着一众死士转向而行。 追在纪京辞等人身后,已经快要射光短箭的燕王麾下将士们,看到怀王带身着甲胄的将士杀了过来,指着纪京辞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将军那边!” 王怀咬紧了牙关,指着几条路:“你……带弓箭手去那边!你带弓箭手去那边堵住他们!一定不能留活口!其余人跟我走!” 王怀带了五百甲士,就不相信杀不了一个纪京辞。 一行人正疾步前行,刚转过弯,就见前面有一队已经列队弓箭瞄准他们…… 纪京辞眼疾手快将走在前面的青刃拽了回来,没有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吐出一口血来。 “主子!”青刃立刻扶住纪京辞。 今日本该是纪京辞用药之时,但纪京辞忙于筹划今日之事,还没有来得及,加上突然遇袭,身受重伤,鲜血不断往外冒,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夜辰眼看箭矢穿过雨帘狠狠扎入他们前方的石砖之中,又看了眼身中两箭的纪京辞,鲜血和着雨水让纪京辞每走一步脚下都是鲜红。 王怀带的短箭极为狠毒,这是从戎狄人哪里学来的,箭身短小,四棱凹槽,箭矢入……四棱倒刺弹出,死死卡在人身体之中,要拔就是皮肉皆断,不拔鲜血顺着短箭流淌,用不了多时还是要死。 夜辰看着他们几乎人人负伤,心里知道若是再无法甩脱追兵到达谢府,不但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还无法完成六郎护住纪京辞的命令! 他们是谢氏的死士,生来就是为了完成命令,若是连六郎的命令都无法完成,那就是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夜辰当机立断,同青刃说:“一定要护好纪先生,我带人为你们杀出一条血路,不要回头直奔谢府!” 说完,夜辰高呼:“上墙!” 谢氏死士闻言纷纷一跃上墙,从高墙之上朝着远处列队阻拦他们去路的曲部杀去! 夜辰带着死士们如燕穿梭在箭雨之中,还未来得及交锋…… “夜辰!” 靠在墙后,听到这个声音,纪京辞抬起头来…… 云初! 谢云初架着马车狂奔而来,撞飞来不及举箭转身的甲胄将士,一把拽住夜辰的手臂把人拉上马车,对谢氏死士下令:“撤!” “纪先生在那儿!”夜辰指着转角处…… 大雨打的谢云初双眼生疼,她不敢眨眼,用力扯住缰绳,转弯勒马。 纪京辞抬头正对马车上谢云初的眸,她神色镇定朝他伸出手,纪京辞毫不犹豫抓住! 夜辰攥住缰绳:“驾!” 马车狂奔而出。 夜辰、青刃驾车。 谢云初与纪京辞坐在马车内桌案之下,羽箭从后袭来穿透窗纱砰砰砰插入桌案和车厢内。 谢云初看着纪京辞满身的血,谢云初强迫自己镇定,颤抖着双手,从马车软座下的小抽屉里翻找出止血的药粉,还有处理伤口用的细棉布,迅速剪开纪京辞的衣裳,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拔这满是倒刺的箭。 可不拔,血绝不会止住。 见谢云初面色苍白强作镇定,双手不住颤抖的模样,纪京辞抬手攥住了谢云初的手,神色郑重看着谢云初:“云初,你听我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一会儿到了前面巷口,让夜辰和青刃带你下马车,躲起来!” “你想都不要想!”谢云初强忍着泪,“我们先回谢府,我让人去接顾神医,有顾神医在,一定没事!” 驾马车的夜辰和青刃,看到王怀带着甲胄将士从前方杀来,立刻拉住缰绳…… “放箭!”王怀高呼! 箭雨铺天盖地,夜辰沉住气,猛地一扯缰绳,骏马转向……马车右侧车轮跷起又重重落下,溅起的水花中,密集的羽箭将马车射成了刺猬。 纪京辞和谢云初被摔得不轻。 “阿辞!”谢云初扶住纪京辞,“夜辰!还有多久!” “绕路从桥上过去,半柱香!”夜辰高声喊道。 “云初!”纪京辞将喉头翻涌的粘腻腥甜咽了下去,“你也看得出,这些人用箭是压根没有想过留活口!至少我们之间要有一个人必须活下去!新政……是我们的心血!你知道我的志向!我也明白你的志向!若是我们今日都死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将新政推行下去了,你必须活着!” “别说话了!”谢云初看着纪京辞胸口不断涌出的血,强忍着克制眼泪,手里握着细棉布也不敢去按压伤口,眼看着鲜血浸湿在车厢内的绒毯。 纪京辞攥着谢云初的手,忍着疼痛开口:“云初,从无女子不如男!这是你说过的!若我真的不在了……我也希望你能站在朝堂之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大邺开太平!” 夜辰已经看出口处的桥,那群黑劲装手握短箭之人堵在了出口处…… 青刃见状,一跃上右侧高墙,拔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上前,要用命为马车撕开一条口子。 第四百六十九章:遗臭万年 拦住马车去路的兵卒,被如风而来的青刃骇住,齐齐举弩对准青刃:“放箭!” 夜辰咬紧了牙关,丝毫不惧,驾车马车朝人群冲过去,用力甩缰绳:“驾!” 骏马舍命狂奔,带着车厢撞开堵在前方敌人,长嘶着朝桥上冲去…… 王怀带兵从另一条巷子出来时,见马车已经快要冲上石桥,高声道:“放箭!射马!” 弓箭手领命,快步上前齐齐搭箭拉弓。 “放!”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第一排放箭后迅速退,第二排立时上前…… “放!” 羽箭铺天盖,密密麻麻,朝着骏马和车厢扑来…… 扬蹄骏马中箭,长嘶一声,惊慌躲闪,歪斜着踏空朝结了冰的湖面载去! 车厢天旋地转,谢云初紧紧抱住纪京辞,一手抓住桌案,稳住身形,只觉猛烈一撞,冰面碎裂……冰冷刺骨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入车厢,一瞬就到谢云初的胸口。 谢云初惊慌了一瞬,她是不会水的! 但眼前的情况谢云初也明白,车若沉水,被暗流卷走,河面结冰,无法露头,活得希望可就不大了! 河水涌入谢云初口鼻的一瞬,纪京辞紧紧攥住谢云初的手,拼着最后一口气,踹开插满羽箭的马车车窗,将谢云初推了出去。 他刚踩着桌案,纵身从快速下沉的马车中出来,就见朝他伸手的谢云初背后……密密麻麻的箭雨穿水而入! 纪京辞睁大眼,一把抓住谢云初的手,翻身将人护在身下。 肺部已经快憋炸的谢云初意识模糊之际抬头,只见紧紧将她抱在怀中的纪京辞口中冒出血泡,下意识紧紧抓住纪京辞的腰带…… 不要分开!她这一次就是死……也不要再和阿辞分开。 大雨中,面色阴鸷的萧知宴快马而来,见王怀带着人不断朝河中射箭,快马上桥,猛地拉住缰绳。 王怀见是怀王,连忙喊停,上前单膝跪地:“殿下,河面结冰,纪京辞马车落水,只要不从这个口子出来,必死无疑!” 萧知宴坐于马背之上,居高临下问:“谢云初呢?” “谢云初?” 银寒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上前急急道:“穿着囚衣!囚车上的!” 王怀一怔,朝湖面看去…… 萧知宴眸色猛地一缩,一脚踹翻了王怀,丝毫没有迟疑踩住护栏,解开身上披风跃入河中。 银寒也跟着从河面冰口跳下去。 “殿下!”王怀紧捂着心口爬起来,冲到桥边,只看到萧知宴入水溅起的一大片水花。 王怀声嘶力竭喊着:“愣着干什么!死人啊!下去救人!快!快快快!把冰面砸开!快!小心点儿殿下在里面!” 王怀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仅仅是因萧知宴刚才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 燕王为了那个谢云初命都不要了,跳入冰封的河中,可见此人重要! 谢氏死士寻到此处时,萧知宴已经带着晕过去的谢云初从湖中露出头来。 很快,众人将萧知宴和谢云初救了上来。 一上岸,萧知宴见谢云初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试了试她的鼻息,立刻将人抱起:“去谢府!” 与王怀擦肩而过时,萧知宴通红充血的眸子看也不看王怀,语声带着浓烈的杀气:“她若有三长两短,我灭你九族!” 王怀下的立刻跪下。 “把纪京辞给我找出来,死要见尸!” 说完,萧知宴抱着谢云初一跃上马,他看了眼怀里气若游丝之人,一夹马肚冲了出去。 谢氏死士已经回谢府报信,谢老太爷、谢大爷和谢二爷、谢三爷和一众谢府小郎君,还有谢雯蔓、府医都在门前候着。 “六郎!”谢二爷看到谢云初白色囚衣之上全都是血,连忙冲上前,从萧知宴怀中接过谢云初抱在怀中,“多谢殿下!” 谢雯蔓看到妹妹身上的血,腿都软了。 可她知道……如今母亲不在,她得撑住了,她回头唤道:“府医!” 谢二爷抱着谢云初快步往里走:“去六郎院子快!” 谢氏小郎君们都跟着谢二爷往里跑。 谢老太爷亦是很担心谢云初,见萧知宴下马朝谢府走来,迎上前行礼:“燕王殿下。” “殿下!殿下……” 有燕王麾下将士快马而来,萧知宴登上台阶的脚步一顿。 来者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禁军已降,皇城城门打开恭迎殿下入宫,三皇子已被朱平章将军拿下,皇后亦被请回寝宫,请殿下速速入宫主持大局。” 萧知宴拳头收紧,同谢老太爷拱了拱手:“对不住谢老,让六郎受苦了!三皇子派人杀六郎和纪先生,我麾下之人救人去迟,马车落水,如今只找到了六郎,还未找到纪先生!是本王考虑不周所致!” 谢老还礼:“殿下已经尽力。” “本王先行进宫看望父皇,小谢大人这里有什么需要……谢老尽管派人来报!”萧知宴恭敬对谢老行礼之后,翻身上马,快马离开。 目送萧知宴带人离开,谢老面色沉了下来,低声问魏管事:“七皇子救出来了吗?” “老太爷放心,已经救出安置妥当。”魏管事道。 谢老太爷颔首:“派出一半人去找怀之!去纪府通知琅琊王氏!” “是!”谢三爷应声。 “老大……”谢老太爷握住谢大爷的手,“燕王目下还不敢直接自立为王,但朝中肯定会有人望风率先恳请燕王监国,甚至是登基!你要压住燕王!” “儿子明白!”谢大爷颔首。 能否与燕王联手,要看谢云初醒来之后,燕王对谢云初前程是个什么态度,对陈郡谢氏是个什么态度。 谢大爷知道谢老太爷的意思,先好言好语以为燕王好为由,按住燕王,看看朝中风向的同时,等谢云初醒来。 毕竟,当初与燕王定下盟约的是谢云初。 但,谢老太爷心中也不十分惧怕,谢氏手中捏着燕王的亲笔文书,燕王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要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鼎力支持,便是名正言顺,明明天时地利人和……他不会如此蠢,选择食言后遗臭万年。 第四百七十章:谋算 “回去准备吧!”谢老太爷拍了拍谢老太的手,便疾步前往谢云初的院子。 元丰十九年,腊月初二,入冬来一直没有下雪的汴京城,天降异象,滚滚黑云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以牺牲无数死士为代价,将国都汴京的城门打开,燕王率兵直逼皇城,杀入宫中,保驾勤王。 传皇后、三皇子对皇帝下毒。 燕王将为皇帝诊治的太医全部下狱,皇后软禁寝宫,三皇子关入御史台狱,暂代国政,等候皇帝清醒之后发落。 随着皇帝寝宫门打开,带着雨水和血腥气的狂风扑入大殿,让殿中通明的烛火猛然一暗,复又明亮了起来。 一身戎装湿透,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萧知宴,跨入寝宫门槛,将手中带血佩剑入鞘,大步朝着层层帷幔之后皇帝沉香木龙床走去。 太监宫婢跪了一地,俯身低头,哆哆嗦嗦连萧知宴的靴子都不敢看。 高公公迎上前同萧知宴行礼,眸子都是红的:“殿下!” 只见萧知宴踏在龙床金丝楠木雕龙踏脚之上,用带血的手挑开床帐,冷眼看着躺在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皇帝,眸色如霜。 见萧知宴铠甲滴滴答答的雨水,弄湿了踏脚,高公公低声道:“殿下先换身衣裳,免得着凉。” 摇曳的烛火,映着皇帝还算周正的面容,不知是不是火光太暗的缘故,皇帝的面色隐隐发乌,两侧面颊和眼窝都凹陷了进去,有种……将死之气。 萧知宴凝视着皇帝问高公公:“喂下药,多久能醒?” “约莫需要一个时辰。”高公公道。 萧知宴放下床帐,道:“喂药,本殿下就在这里等着……” 萧知宴换了一身衣裳回来,高公公已经给皇帝喂了药,大殿内其他宫婢和太监都已经离开。 他已经摘下皇帝曾经让他佩戴的面具,搁在身旁放着一沓口供的小几上,闭目坐在正对着龙床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凤血玉佩。 不多时,明黄色的床帐内,传来皇帝气促的喘息,喉咙里发出呼哧痰音,萧知宴睁开漠然的眸子,同高公公摆手示意。 高公公连忙上前,将床帐一侧挂在金钩上:“陛下……您总算醒了。” 皇帝看到高公公,想用手肘撑起身子,可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身子虚软无力,高公公连忙上前扶起皇帝,往皇帝的身后添了两个隐囊。 “朕睡了多少日子?”皇帝强撑着坐起身,余光瞧见正对着龙床而坐的萧知宴,转过头来,怔住。 露出自己脸上胎记疤痕的萧知宴,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轮廓挺立的五官没什么表情,只静静望着皇帝,漆黑的眸中没有一丝情绪,平静的让皇帝心惊肉跳。 皇帝到底是经历过夺嫡最后顺利坐上皇位的,此时此刻若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当真是凭着运气坐上了这把龙椅。 看到他这个父皇不上前跪拜行礼,就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皇帝心中已经了然……他的寝宫多半是萧知宴控制住了。 想清楚了,皇帝反倒是释然了,他问:“老三呢?” “御史台狱中。”萧知宴坦然回答。 “你想要什么?”皇帝位居高位已久,即便将死身上还带着龙威,“是怕老三登基后要了你的命,所以先下手为强?打算……扶老五上位?还是扶已经杀了的老七上位,自己当摄政王?” 萧知宴单手担在座椅扶手上撑着额头:“父皇这是真傻还是装傻?走到这一步……论嫡论长,儿臣自然是要名正言顺登上皇位。” “凭你?!”皇帝眼底毫不掩饰对萧知宴的厌恶,“你以为,朕会顺你的意给你诏书?” 听到这话,萧知宴突然垂眸低笑了一声,他手指攥紧凤血玉佩,再抬头眼底的笑意消散,眉目之间只剩喜怒难辨的冷寂:“父皇当真以为,让你醒来……是因我要诏书?” “不然呢?” 皇帝也是经历过夺嫡的,既然萧知宴已经掌控了宫禁,看情形……萧知宴已经率兵将汴京城攻了下来,他原本大可以将他的死栽在老三的头上,杀了老三然后登基。 可萧知宴没有…… 他求的,难道不是诏书?求得难道不是名正言顺吗? “父皇大概不知道,汴京城的城门,是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的死士给儿臣开的,儿臣……名正言顺!”萧知宴眼底寒芒逼人,从桌案上拿起供词,“老三和皇后给父皇下毒,妄图篡位,儿臣率兵入城是来勤王的!牢中的御医……和父皇宫中的太监,再到皇后宫中的宫婢,全都已经招认,是受皇后和三皇子指使,在父皇平日饮食中下毒!人证……物证俱在!御史台和大理寺一同审出来的!” 皇帝咬紧了牙关:“御史台?大理寺?于谦超和苏卿是你的人?” “父皇昏迷太久,恐怕有些事情还不知道,于谦超已经被老三弄死了,现在的御史中丞是老三的人。”萧知宴攥着手中的供状,“且皇后和老三,儿臣可没有冤枉他们,他们……可是真的要致父皇于死地,就连这一次父皇吐血昏迷不醒,都是皇后的杰作!父皇如此谨慎……怎么就没有想到,枕边人在父皇常用的香料,和饮食之中动了手脚?” 皇帝枯槁的手紧紧攥住身下的锦被。 萧知宴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过是纵容……然后在背后悄悄抓住把柄,等着今日这样让御史台和大理寺去查,他再派人将证据呈上。 萧知宴最擅长就是如此行事,就像是当年四皇子毒杀大皇子的案子。 “哦……对了!”萧知宴从口供中抽出另外几份口供,“当年,老大被杀,高贵妃小产离世之事,皇后身边的人也交代了,事情虽然老四母子两人坐下的,却是皇后和老三在背后谋算推动的,就连高贵妃最后……都是死在宫中所用香料上,皇后娘娘替换了高贵妃香料中的一味药材!” 第四百七十一章:硬仗 对付皇帝,皇后用的也是这个法子。 先是饮食……再在皇帝惯用的香料中动手脚,就等着送皇帝上西天。 “你胡说!你胡说!”皇帝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紧攥着胸前的衣裳,似乎要冲下床与萧知宴拼命。 “陛下!”高公公扶住皇帝,“陛下不要动怒啊陛下!” 萧知宴看着皇帝狰狞的面容,心中无比快慰,眼底笑意愈深。 萧知宴知道高贵妃和老大就是皇帝心中的软肋,故意将这件事挑了出来。 他语声平淡:“父皇已是将死之人,儿臣没有必要诓骗父皇,让父皇醒来……就是为了让父皇知道真相……好上路。” 皇帝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扣住床边,充血的眸子狠狠瞪着萧知宴,胸口起伏极为剧烈。 “父皇别急,儿臣知道父皇心中恼火,必会在父皇死前,为父皇报仇雪恨。”萧知宴随手将口供放在一旁,“把人带上来……” 很快,萧知宴的副将押着三皇子,还有被囚禁多年的四皇子走了进来。 “父皇!”三皇子想要往前冲,却被押着他的将士一脚踹在膝窝跪了下来。 身形消瘦的四皇子也被押着跪了下来。 皇帝看到自己两儿子,顿时明白萧知宴要做什么,呼吸越发急促,张嘴如同濒死的鱼:“你要干什么!萧知宴你要干什么?!他们是你的弟弟!” 萧知宴双腿交叠坐在那里,只抬了抬手指,就见一将士上前用白绫套住三皇子的颈脖。 “父皇!父皇救我!”三皇子连忙朝皇帝求救。 “萧知宴!”皇帝从龙床之上滚落下来,拼着最后一口气,肺部呼吸之声就像是破旧的风箱,他艰难朝萧知宴的方向伸出颤抖的手,整张脸被憋的通红,额头、颈脖青筋爆起,“住手!萧知宴住手!朕给你传位诏书,你留你弟弟的命!朕给你传位诏书!” “陛下!陛下快起来陛下!”高公公跪在皇帝身边,想要将皇帝扶起来。 四皇子看到萧知宴四平八稳坐在那里,再看皇帝那几乎快要绝气的模样,哭喊道:“二哥!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这些年都在被囚禁着!二哥……我们是亲兄弟你饶我一命二哥!” 萧知宴根本没有理会四皇子,他放下叠在左腿上的右腿,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之上,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朝他伸手的皇帝,嘴角的笑意沉了下去,阴沉沉的语声中好似强压着心中嗜血的暴戾…… “当年,我母后……求父皇时,磕的满头是血,求父皇饶过我外祖父,饶过舅舅、舅母,姨母,饶过我的表弟!就在我母后的宫中,父皇先当着我母后的面活活勒死了姨母、舅母和表弟,当时父皇是怎么说的?” 萧知宴缓缓直起身来,靠回椅背,狭长的眼底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黑暗:“他们不死,皎皎之心不安,朕亦难安。” 皇帝听到这话,猛然转头看向扶着他的高公公。 当时的情景,只有皇帝、先皇后和高公公知道,动手杀人的几个太监,皇帝当天就杀了他们。 此刻皇帝才意识到,自己身边最信重的这个大太监,竟然早就背叛了自己。 高公公眸子通红,哽咽开口:“陛下……先皇后对老奴有四次救命之恩,老奴不能不报!陛下放心……陛下去后,老奴会去追随陛下!” “狗阉人!”皇帝推开高公公,自己一头栽在黑油发亮的地板上,眼前发黑。 “陛下……陛下!”高公公膝行上前扶住皇帝。 萧知宴看着皇帝的模样,心中快慰,紧盯着皇帝,同下属道:“愣着干什么,送两位皇子上路。” 四皇子听到这话,惊恐喊着:“二哥!二哥你饶了我二哥!” 可话还没喊完,白绫就缠到了四皇子的颈脖上…… “畜牲!萧知宴你这个畜牲!” “是呢……”萧知宴缓缓勾唇,那带着胎记疤痕纵横的面颊上,笑容显得诡异,“这个畜牲,可是父皇生的。” 皇帝喷出一口鲜血来,瞪大了眼看着萧知宴,重重倒地。 “陛下!陛下!”高公公眼中含泪。 “停。”萧知宴见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已经晕了过去,勒令正在勒三皇子和四皇子颈脖的将士住手,“看看他们俩死了吗?” 萧知宴的副将试了试鼻息,上前行礼道:“殿下,四皇子死了!三皇子……还有一口气。” “把老三扔回狱中,他的命……我还有用!对外就说……狱中不见四皇子!查问之下才知道三皇子早年便让人苛待四皇子,四皇子已死,三皇子不敢让父皇知道,所以瞒了下来。”萧知宴三言两语将此事定下之后,问高公公,“父皇还有气吗?” 高公公点头。 “不必再让父皇醒来了,找个时间让……父皇中毒不治,驾崩上路吧!”萧知宴说完起身转身朝外走去。 · 谢云初身上有箭伤,那箭毒辣不好取,好在燕王送来了他军中军医,虽说留下的伤口大了些,可总算是将谢云初背上的箭取了出来。 府医也给诊了脉,寒水入肺腑,醒来后头三年一点点都不能受寒,都要好好养着或许还能康复,否则定会落下咳疾。 夜里谢云初发起高热来,府医再次来看过,又给开了药,元宝哭哭啼啼去煎药。 谢云初的院子地龙早已经烧了起来,屋内温暖如春。 窗外雨声也滴滴答答小了下来。 这几日,谢氏上下人人心弦紧绷,如今一切虽然还未尘埃落定,可也是松了一口气。 守在屏风外不肯走的谢云望趴在桌几上睡着了。 其他人也都去歇着了,后面朝堂之上还有硬仗要打。 谢雯蔓给陆氏送了消息,告诉陆氏谢云初平安无事,让陆氏放心,一定不要出府门,便安心留在谢云初的身边照看妹妹。 她见妹妹手中紧紧握着什么东西,想要将东西从谢云初的手中拿出来,可谢云初拳头攥的紧紧的,怎么都掰不开。 她一用力,躺在床上高热不退的谢云初呼吸便急促起来。 第四百七十二章:搜救 谢雯蔓连忙轻抚着妹妹胸口,低声安抚:“六郎别怕!是长姐!现下平安了,别怕……” “阿辞……” 谢云初紧紧手中东西,不知是不是要醒,头猛地转向,冰帕子从她额头滑落,她颈脖上全都是汗,全身紧绷。 “六郎!六郎!” 谢云初像是陷入了一场沉长的梦,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吞噬她和纪京辞。 “阿辞!” 她眼前是纪京辞将她护在身下,口吐血泡的模样…… “阿辞!” 谢云初猛地坐起身来。 “六郎!”谢雯蔓情绪激动攥住谢云初的手,眼泪涌了出来,“六郎,你醒了六郎!” 谢云初被谢雯蔓攥住的手摊开…… 是纪京辞腰带上的嵌着的玉饰。 谢云初怔愣片刻,脑子一瞬空白。 刚才那一幕幕画面在她脑中掠过,让她心底寒意丛生,想起那是她晕过去之前的画面…… 阿辞,是为了护住她,替她挡箭! 见谢云初不说话,谢雯蔓心揪了起来:“六郎……六郎你怎么了?你别吓长姐。” 她愣愣抬头,问:“长姐,阿……师父呢?” 谢雯蔓知道谢云初和纪京辞两人有情谊,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只唤着她斟酌用词:“六郎,六郎……” 看着谢雯蔓垂下通红眼眸的表情,巨大的惶恐将谢云初笼罩。 “六郎醒了!”外间谢云望被惊醒,忘记了谢云初是女子搓了把脸,急急从外间进来,“六郎可算是醒了!” “师父呢长姐?你说话啊!” 谢云初紧紧攥着谢雯蔓的手。 谢云望见谢雯蔓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忙道:“六郎你放心,纪先生还在找,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谢云初只觉天旋地转,掀开锦被下床,人都站不稳…… “六郎!六郎你这是要干什么?!”谢云望连忙上前扶住谢云初,“你还发着高烧呢你知不知道?” “闪开!”谢云初一把推开谢云望,声嘶力竭的像个疯子。 她充血双眸中的戾气,将谢云望吓得退后一步,在谢云望和谢雯蔓还未反应过来时,她人已经踉跄撞倒了屏风,赤脚往外冲。 “六郎!”谢雯蔓绷不住哭着追出去。 谢云望一把抓过狐裘大氅快速追了出去。 谢云初手中死死攥着纪京辞腰带上的玉饰,脑海中全都是水中纪京辞将她护在身下,口中吐出血泡的样子。 她脑子涨疼发懵,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甚,只想回到那河水之中……将纪京辞从河里拉出来! 她推开所有阻拦她的人,听不见所有人喊她的声音,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回到那河里,紧紧的……紧紧的攥住纪京辞的手。 雨将谢云初浇了个透,她全身冰冷,却如同毫无知觉,赤脚跑出巷子,只能听到雨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还未到河边,隔着雨帘她已看到沿河火把通明…… 王、谢两族的人已经将冰面全部凿开,重赏之下,两家护卫奴仆身上绑着绳子,不顾河水暴涨冒雨下河摸人。 之前载着谢云初和纪京辞的马车,已从水中打捞了上来,湿漉漉的车身上全都是箭,还有生死一瞬下河救人的谢氏、王氏死士的尸身,就连那匹已死的马也被打捞了上来…… 她立在马车前,看到马车车窗上……挂着染了血的碎布,正滴答滴答向下滴着水,这是纪京辞今日穿的衣裳。 谢云初喉头发胀,紧紧攥住拳头,她忍住心中巨大的恐惧,告诉自己……纪京辞福大命大一定没事! 沿河全都是火把,无数人正在水中寻纪京辞,呼喊着纪先生,她看着河流,视线猛然转向城外…… 河面结冰,但河水还是流动的,若是人落水……应该会被暗流卷出城外。 “六郎!” 浑身湿透的谢云望追了出来,用大氅将湿漉漉的谢云初裹住,转身同护卫喊道:“伞!把马车牵来!” “六郎,雨还没停,你看……好多人在这里找纪先生,我们先回……” 谢云望话还没说完,谢云初四下张望,看到一旁拴在桩子上的骏马,扯过缰绳翻身上马。 “六郎!” 在谢云望的惊呼声中,谢云初疾驰而去。 谢云望忙丢下伞喊道:“六郎!快快快牵马追啊!” 谢云初沿着河道搜寻纪京辞的火把一路狂奔至城门,疾速勒马,高喊道:“陈郡谢氏谢云初出城寻人,请开城门!” 闻声,披着蓑衣的城门守正快速上前,抱拳行礼:“谢大人,城门已关,没有令牌不得开城门!” 谢云初的名号在汴京城中谁能不知? 哪怕已经知道谢云初是女子,可汴京城中没有不敬佩谢云初的! 更何况,今日……燕王率兵入城,为燕王开城门的死士就是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已经同燕王达成了某种约定,不出意外燕王登基,王谢就要回到曾经的鼎盛辉煌了,故而城门守正的态度十分恭敬。 “我要出城寻人!速开城门!”谢云初语声冷冽。 “谢大人这不合规矩……” “开城门!” 萧知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殿下……”城门守正见是萧知宴,连忙跪下行礼。 “愣着干什么!开城门!”萧知宴凝视谢云初的背影,语声冷沉。 “是!”守正起身扬声,“开城门!” 谢云初如寒冰似的眸子回头看了眼骑坐在黑色宝驹之上脱下戎装的萧知宴,眼神似要将萧知宴生吞活剥。 古老苍桑的城门缓缓打开,谢云初一夹马肚,从正在打开的城门缝隙飞速冲了出去…… 谢云初一路奔向郊外,这一路河道上都有人在砸冰搜救,高声呼喊着纪京辞,希望能得到回应。 谢云初紧盯河面狂奔不止,一直冲到搜救的火把尽头听到有人惊呼捞到了…… “快找到了!快把人拉上来!” “搭把手!搭把手!” 谢云初立刻翻身下马,踉跄着朝河边冲去几次险些栽倒…… 冰面已经被砸开,几个汉子河中艰难出来,把人从河中拖了出来,试了鼻息摇头。 第四百七十三章:闭嘴 风中胡乱躲闪的火光,难以照清楚银寒的毫无血色的面容。 哪怕已死,她手心里还死死抓着一只男人的靴子。 “这是……这是纪先生的靴子!”谢府护卫认出靴子。 “从城内到这里,冰面一直是封着的,纪先生恐怕已经……” 谢云初推开正在说话的人,看着双眸紧闭的银寒,只觉全身麻木的都没有了感觉。 银寒手心里紧紧抓着的,是纪京辞的靴子! 谢云初单膝跪在银寒的面前,一手攥住靴子,一手去抹银寒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脸,只觉胃部痉挛,胸口哽到张着嘴也无法呼吸,用力摇着银寒。 她想将银寒摇醒,问她……阿辞在哪儿! 她的阿辞在哪儿! “六郎!”谢氏护卫认出眼前狼狈之人是谢云初,连忙行礼…… “找人……找人……”谢云初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她推了一把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谢氏护卫,却使不上力气,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雨,拼尽全力才能忍住哭腔说出完整的句子,“给我找!找人啊!” “六郎?!”那护卫要扶谢云初。 “找人啊!”谢云初声嘶力竭哭喊。 “快!下河找人!” 谢氏护卫见谢云初歇斯底里的模样,连忙带人再次下河,扎入河里摸人。 谢云初从银寒手中抽出纪京辞的靴子,见上面血迹的痕迹还未全然消散,死死咬住唇才忍住哭声, 她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裳,将纪京辞的靴子抱在怀中,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无措的像是丢失了家的孩子。 阿辞……到底在哪儿? 她在河底为什么没有紧紧抓住他! 她宁愿死的是她! 只求老天爷把阿辞还给她! 明明……让他们重逢,明明已经让他们相认,明明他们都计划好了,新政推行结束便离开汴京,只要一方小小的院子在一起便好。 要是老天觉得她太贪心,她什么都不要了可不可以,她只要阿辞! “六郎!”紧随其后的谢云望翻身下马,朝谢云初跑来。 看到银寒的尸身,谢云望喉头翻滚,单膝跪在谢云初身边:“六郎,你看大家都在找纪先生,我们先回去……” 她咬着牙,抹了把脸,喉咙胀疼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我不走!” 谢云望从紧随而来的护卫手中接过伞,给谢云初撑着,看了银寒尸身半晌,见谢云初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衣衫鲜红刺目,忍不住开口:“其实,若纪先生从城中到这里,恐怕结果和银寒一般,六郎你的身子本来就弱……” 谢云望还没有说完,谢云初就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扯到了跟前,充血的眸子里全都是暴戾的怒火:“你给我闭嘴!阿辞不会死!” 谢云望从未见过表情如此可怖的谢云初,抿住唇。 “这儿有一个……快来人啊!暗流太急,我一个人不成!来人啊……” “还有一个!快快过来帮忙啊!还有一个!卡石缝里了出不来!” “搭把手!” “快点儿!” 远处河面上传来喊声,距离太远谢云初听不清,直到陆续有声音传来,让人过去搭把手,谢云初闻声松开谢云望的衣领,猛然站起身,酸胀的眸子盯着远处模糊的火光,朝着远处跑去…… “六郎!”谢云望连忙爬起身去追。 眼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船上的人哆嗦着把人从水中拉了上来。 小船离岸有些远,谢云初冲向被砸开冰面的河水中,一脚踩入深水,身形不稳险些栽倒。 “六郎!”谢云望连忙将谢云初扶住。 她心跳速度极快,慌忙朝河内方向冲…… “你别过去了!你不会水!”谢云望死死将谢云初拽住,“人已经救上来了!” 坐在小船上的人高举着火把,将人拽上来时,谢云初不敢眨眼,屏住呼吸,看到的……是软塌塌被推上小船的青刃。 “没气了……” 小船上的护卫试了试青刃的鼻息摇头,划着小船把人往回送时,都看向护卫护着半个身子都浸在飘冰河水之中的谢云初。 小船离谢云初越来越近,谢云初刚抬脚往河中走了一步,就被谢云望紧紧拉住。 她看到小船上躺着的……是青刃。 谢云初甩开谢云望,踉跄几步抓住小船边缘。 看到仰面躺在船上早已气绝却还不肯闭眼的青刃,她手紧紧扣着船缘,胸前抽痛,几乎要站不稳。 青刃胸前都是断箭,手中紧紧攥着的……是纪京辞的腰带。 在她和纪京辞马车落水之后,谢氏、王氏的死士,青刃……银寒他们接连跃入水中,拼了命的……想救回阿辞! 可死士死了,银寒死了,青刃也死了…… 阿辞在哪儿啊? 她的阿辞……在哪儿啊?! 谢云初抬手攥住纪京辞的腰带,看着眼睛无法安心闭上的青刃,颤抖着伸手覆在青刃眼睑之上,轻轻将他双眼合起,咬紧了牙关,故作镇定抬头:“找!再找!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谢云望听着谢云初语声中带着浓烈的哭腔,哽咽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眼眶也跟着红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慰。 这不是平日里在河中搜人,河面结冰……人若是被冲到这里,长时间无法透出水面呼吸,必死无疑。 眼看着死士,银寒和青刃都死了,谢云望知道纪先生几乎没有生的希望。 谢云望觉着不能再让谢云初再这么下去。 大夫说了若是她醒来不好好养着,会落下咳疾,狠下心长谢云望用力攥住谢云初的胳膊,强迫谢云初看着他。 “六郎!河面是结冰的,到了这个地方才搜到青刃和银寒的尸身,可见纪先生怕是也凶多吉少!” “你闭嘴!” “从落水的地点到这里,冰封河面没有口子,人会被憋死的!”谢云望声音比谢云初还大,他拽着谢云初的手臂,指着远处,“你好好看看!看看那里!为什么这里是搜救的最后一个地点,因为那里是运河!人一旦从城内被冲入运河,你觉得有几分获救的可能?” 第四百七十四章:性命 “谢云初你为什么不能清醒一点?!这段时间……为了你这条命,伯祖父、纪先生!王氏、谢氏上上下下都快忙疯了!多少死士拼了命把你救回来!你刚捡回一条命就在这里作践自己的身子,你对得起谁?!对得起谁!” 谢云望喊得血气只望头顶涌,胸口起伏剧烈,死死捏着她的手臂,似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了些,稍作平复,双手扣住谢云初的肩甲,安抚:“云初,你的命不是你的……是谢氏的!是纪先生的!” 看到谢云初手中紧紧攥着纪京辞的腰带,他又道:“要是纪先生知道你这么冷的天在河里寻他,他该多担心?” 泪水从谢云初通红充血的眸子中涌出,无措的摇着头,张了张嘴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忍不住哭了一声。 她硬是将哭声咽回去,紧紧咬住齿关,抬头望着谢云望,满目的悔恨:“我不该贪生的!我不该不认命!要不是我贪生怕死!让他为顾神医试药,他就不会没了武功,就不会死……” “我……我能不能后悔,能不能重新让我选一次?”谢云初这话不知该问谁,不知道该找谁才能要回一次重选的机会,“是我的错!是我……不听他的,选了萧知宴……” 谢云初将纪京辞的腰带按在心口,泣不成声找不到语调:“我得……我得找到他,告诉他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能改的!我真的能改!我再也不和他犟了!我得把他找回来……” 她真的知道错了…… 她不要顾神医替她诊治了,她不要纪京辞失去武功! 她什么都听他的! 老天爷能不能……给她一次更正错误的机会? 她曾以为自己可以为了新政不择手段,付出任何代价,可她没想过这代价是纪京辞。 她用自己的命逼纪京辞跟着她一起选萧知宴,可……不愿意把纪京辞的命逼没了! 她不该同萧知宴联手,不该……不择手段把萧知宴放进城。 为什么非要十年之内完成新政? 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哪怕她此生完成不了,留给后人去完成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报仇!非要在这个时候要三皇子的命! 为什么非要去争! 什么新政…… 什么立心、立命!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云初!云初……这不是你的错!别怕……我陪你找!我们一起找!一定能把纪先生找回来!”谢云望连声安抚,忍不住眼泪,高声同谢氏护卫喊道,“愣着干什么!找啊!找!” “你不会水,这河面还飘着冰,我们上去等!走……” 谢云望拉着谢云初要在河岸上等,可看到谢云初低垂着头,压抑着自己的哽咽,无声落泪,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忍得全身都在颤抖都在颤抖的模样,谢云望又不忍心。 听着她强压的呜咽声,谢云望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也做不到对谢云初强硬起来。 萧知宴就立在树影之下,看了谢云初半晌…… 他想到当初在无妄山,他以为云昭没了,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心情。 他在身侧的拳头收紧,谢云初……是不是也有了寻死的心? 就……这么爱纪京辞? 他踩着泥浆走至岸边,深深看了眼谢云初的背影,抬脚朝漂浮着冰块的河中走去。 谢云望余光瞧见萧知宴,回头:“燕王殿下……” 听到谢云望唤萧知宴的声音,谢云初抬眸,那双充血泛红如同野兽的眸子里全都是杀意,在萧知宴毫无防备之际抬手拔下谢云望头上簪子,转身稳准朝着萧知宴胸膛刺去。 “六郎!” 谢云望瞪大了眼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睁睁看着簪子扎入萧知宴胸膛,萧知宴吃痛闷哼之际,谢云初抽出簪子,又朝萧知宴颈脖刺去。 滴血的簪子,在触碰到萧知宴喉咙的一瞬,被截住。 “殿下恕罪,六郎……六郎她不是故意的。”谢云望强行解释。 萧知宴攥着谢云初细腕的手,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幽邃的双眸死死盯着眼底含泪却杀意沸腾的谢云初。 “王怀是我的下属,自作主张伤了你,害了纪京辞,是我的错,这一簪我不怪你,王怀的命……我也交给你!”萧知宴沉着将谢云初攥着簪子的手拉远,“可你要明白,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我知道纪京辞死了你也不想活了!可新政呢?据我所知……新政不止是你的心血,是你同纪京辞共同的心血!这个世界上最在意新政的除了纪京辞便是你!” “或者说,纪京辞比你更在意新政!你的学问和志向……都是从纪京辞那里承接来的!”萧知宴靠近了谢云初一些,“若是新政没法推行,你和我联手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让纪京辞死吗?” “我杀了你!”谢云初怒火和悲愤已经烧没了理智,满脸泪水暴怒的模样如同疯魔。 “你杀了我你和纪京辞的新政推行不了!”萧知宴掐着谢云初的细腕,黑眸定定望着谢云初,狠戾的眼中尽是血丝,一字一句,“你扶老七上位还是扶老五上位,都是皇室宗亲宗族说了算,士族大家说了算!你能不能站在朝堂都是两说,你的新政……没有皇帝至死不渝的支持,狗屁不是!不论是傻了的老七还是老五,都给不了你这样的支持!只有我!谢云初……只有我能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以女子之身站在朝堂,推行你和纪京辞的新政!” 谢云初咬牙切齿望着萧知宴,紧紧攥着簪子的手好似松了些力道,眼神似有晃动,泪水跟断了线似的,几乎要站不稳。 见状,萧知宴以为一切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走吧,我送你回府。” 就在萧知宴要拉着谢云初上岸之时,谢云初抬起充血的眸,寒芒掠瞳,越发阴鸷狠戾,整个人狰狞可怖,手中簪子狠狠朝萧知宴颈脖扎去,誓要取萧知宴性命。 第四百七十五章:婚事 萧知宴没来得及抓住谢云初的手,立时偏头闪躲,簪子尖头半寸没入萧知宴领口。 萧知宴死死攥着谢云初的胳膊不松手,阴鸷的眸子盯着谢云初:“谢云初!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王怀是谁的人?!听从谁的命令?!萧知宴……你真的当我是个傻子!你要杀我……冲我来啊!”谢云初目光阴森冷戾,拼尽了全力往下一压,手中簪子断裂,“我前世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就该让你烂泥似的死在那些人手中!” “六郎!”谢云望连忙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谢云初,将谢云初拉开,“六郎你冷静点!” 听到谢云初说最后悔之事是救了他,萧知宴眼眸猩红,眼底阴戾之色沸腾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掌劈晕了谢云初,将人从谢云望怀中拽到怀中打横爆起。 “殿下!”谢云望上前拦住萧知宴的去路,“殿下!六郎交给我!殿下这么抱着六郎不合适!殿下还是先回去包扎伤口咬紧。” “我不会同谢云初计较谢云初,闪开……”萧知宴道。 谢云望寸步不让,眸色镇定,丝毫不惧萧知宴:“云初是女子,殿下是外男,于礼不合!还望殿下……将我妹妹交给我带回!” 萧知宴伤口还在簌簌往外冒血,他抱着谢云初上前一步凝视谢云望:“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就请殿下踏着我的尸首过去!”谢云望虽然是怕燕王,可他不能让燕王将六郎带走,“当着陈郡谢氏死士的面。” 萧知宴看了眼怀中面无血色的谢云初,将谢云初交给谢云望:“你很好!” “多谢殿下!”谢云望忙将谢云初接过,看了萧知宴一眼,“殿下也请回去包扎伤口,请殿下念在六郎痛失恩师的份儿上,不要同六郎计较!” 说完,谢云望抱着谢云初往岸上走,高声喊着:“快去把马车牵过来!” 谢云望将谢云初送回去后,谢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谢老太爷守在谢云初身旁,和谢雯蔓一同给谢云初灌了药,让人将地龙烧得暖暖的,其余人都在屏风外候着。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谢云望坐在圆桌旁,想到在河中谢云初说的那些话,想到谢云初称呼纪先生阿辞…… 再想起燕王刚才说的那些话,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乱糟糟的。 所以,六郎和纪先生两人,是有了情谊吗? 是六郎选定了萧知宴登基,所以……他们陈郡谢氏才会鼎力支持,而并非是因六郎被三皇子陷害命在旦夕,谢老太爷迫不得已为之? 那么……谢老太爷呢?是早就知道六郎是女子,还是……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问你话呢!”谢云芝轻轻推了推谢云望。 “什么?”谢云望抬头看向谢云芝。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六郎怎么又出去了?还是这般回来了?身上的血是谁的?”谢云芝见谢云望神色恍惚的模样,“不好说?” “六郎是去找纪先生的,身上的血……”谢云望抿了抿唇,“是伤口裂了。” 不多时,谢老太爷从内室出来,看了眼谢云望:“你跟我过来!” 谢老太爷带谢云望去了偏房,这才将事情问了一个清清楚楚。 其实,谢老太爷从得知纪京辞早已经知道谢云初是女子之身开始,就明白纪京辞和谢云初两人有了情谊。 纪京辞是个什么样的人谢老太爷不是不清楚,这些年纪京辞何曾插手过任何一个徒弟之事,唯独对他的孙女例外。 “魏管事……”谢老太爷唤了一声。 魏管事从屋外进来,应声:“老太爷。” “继续派人出去找怀之,不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谢老太爷说。 “是!”魏管事应声。 谢老太爷这日就守在谢云初的院子中,又将谢雯蔓叫了过来,单独问谢雯蔓是否知道纪京辞和谢云初的事。 谢雯蔓闻言,跪在谢老太爷面前,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告知谢老太爷,指天起誓,谢云初和纪京辞两人发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出格之事发生。 谢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将谢雯蔓扶了起来:“六郎和怀之的品性,我还能不知道吗?问他们到哪一步,也只是想知道……一会儿该怎么劝六郎。” 谢云初睁开眼时,已是深夜,谢老太爷就坐在她床边正望着她。 谢二爷闻声也从外间进来,看到谢云初睁开眼,总算松了一口气,转身示意自己的长随去给陆氏报信。 “醒了……”谢老太爷示意谢雯蔓将谢云初扶起来。 元宝就跪在床边,用力拿衣袖擦了眼泪,将药碗奉上…… 谢老太爷端起药碗,用勺子搅动着汤药碗,眼角眉梢带着一如既往的慈爱笑意:“你放心,咱们谢氏和琅琊王氏都不会放弃寻找怀之的,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你得先养好身子,才不辜负怀之试药为你续命之恩啊!” 谢云初听到这话,瞳仁微微一动,眼泪就掉了下来。 “其实啊!”谢老太爷垂眸搅动药碗,“没找到是好事!没找到就还有希望,要像青刃一样找到了才失望,你说是不是……” 想到青刃至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想到青刃手中纪京辞的腰带,谢云初鼻翼煽动闭上酸胀的眼,压抑着哭声,胸口闷疼,头都要炸开。 “说不准,怀之被人救了所以咱们才没有找到,等怀之醒来,定然会回来!”谢老太爷盛了一勺汤药吹了吹,送到谢云初的嘴边,眼眶也跟着红了,“到时候怀之回来后,祖父就亲自去琅琊王氏,和王老太爷……商议你们的婚事!” 谢云初喉咙胀疼难受,死死咬住唇,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喝药吧,回头落下寒疾,天一冷便咳嗽……那滋味可不好受。”谢老太爷循循劝着,将汤药送到谢云初的嘴边,“在怀之回来之前,汴京这烂摊子,你还得起来料理,和燕王有约定的毕竟是你……” 第四百七十六章:苏醒 “我们谢氏固然可以压燕王一时,可陛下要立七皇子是你说的,三皇子师父杀弟也是你说的,你得给朝臣一个交代……” 见谢云初不张嘴,谢老太爷接着道:“哪怕你女子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可天下读书人依旧当你是楷模,更是佩服你的傲骨,如今你可以完成你的心愿……脱下谢六郎这身皮,以你自己的身份站在朝堂之上,不能这样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怀之的志向是什么?”谢老太爷将药碗搁在元宝捧着托盘内,“祖父猜之前你成为七皇子的老师,怀之同你的本意……是在教导七皇子的同时将新政的内容穿插进去,在你去茂州……怀之接手七皇子的教导开始,祖父就看明白了,新政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是你和怀之的心血。” “既然这是你们二人的心血,一人如今不在,另一人自然当将这担子挑起来!”谢老太爷轻轻拍了拍谢云初的手,“如此,怀之同你之前的努力才不算白费。” 谢老太爷说的这些话,谢云初何尝不知? 可她……太难受了。 谢老太爷没有责怪一直以来筹划一切,却在如此关键时刻拎不起来的谢云初。 人生路如此长……谁都有软弱退缩的时候。 哪怕是眼下这种时候,以陈郡谢氏的能力,至少让谢云初软弱躺下五天是没有问题的! “来,听话,好好喝药!养好身体,前面还有风浪等着你去平呢!”谢老太爷重新端起药,盛了一勺送到谢云初的嘴边,“喝药!” 谢云初睁开酸胀难受的双眸,看着慈眉善目同她浅笑的谢老太爷,她垂眸凝视汤勺中发黑泛苦的汤药,唇瓣刚碰到汤勺,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 知道谢云初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谢老太爷总算松了一口气,将一碗药给谢云初喂完。 喝了药,元宝伺候着谢云初漱口,扶着谢云初躺下,谢老太爷再三叮嘱谢雯蔓好生照顾谢云初才回去同谢大爷商议明日之事。 谢老太爷走后,谢云霄在谢云初院子门前来踱步,犹豫了许久,见谢云初正房的灯一直没有灭,跨入了谢云初的院门。 谢雯蔓身边的咏荷带着婢女端着铜盆唾壶急急出来,扬声询问:“元宝,药煎好了没有?!” “六郎又吐了?”攥着蒲扇在小厨房煎药的元宝哽咽着询问。 咏荷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谢云霄问:“六郎又吐了是什么意思?” 院中奴仆叠声称呼三郎。 咏荷连忙行礼:“回三郎,六郎喝了药没多久就吐了,府医来看过,说药吐了要再喝,不然六郎好不了,刚才大姑娘又喂了一次,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又吐了。” 就是怕谢云初又吐,元宝觉着有备无患这才去小厨房煎药,谁知药还没煎好,谢云初就又吐了。 谢云霄拳头收紧,朝着亮灯的屋内看去,问:“我方便进去瞧瞧吗?” 咏荷连忙带着婢女让开。 谢云霄跨入上房,惦记着谢云初是女子,便立在屏风前,低声开口:“还好吗?” 靠坐在隐囊上的谢云初朝屏风后看去,隐隐约约看到谢云霄修长挺拔的身影,哑着嗓音问:“有事?” 谢云霄拳头微微收紧,皱眉看着金丝楠木屏风的雕花立脚,道:“今日早朝,御史中丞关青云这些三皇子党的人,已经向燕王投诚,请燕王登基,奉陛下为太上皇,我觉的……得来同你说一声。” 于谦超被栽赃诬陷三皇子的案子,就是这位御史中丞关青云办的…… 还有后来周浮白下狱,废了双腿,也是这位御史中丞关青云所为。 谢云霄这几日将事情捋了好几遍,明白谢云初替陈郡谢氏选择萧知宴,固然有七皇子痴傻形势所迫的缘故,更是因为谢云初想要三皇子和三皇子一党那些人的性命。 如今陈郡谢氏压住燕王,这些人却投燕王所想,请燕王登基…… 一旦燕王登基,这些人就顺理成章成为燕王的人,要再想杀就难了。 谢云初锦被下的手缓缓收紧,应声:“知道了,多谢你来告知……” “你好好歇息,目前朝堂之上大伯还能稳得住局面,可六郎……留给你养病的时间不多,你在刑场上的那一番话,还有你在朝臣和读书人中的影响力,朝中不少人都在眼巴巴等着你……” 谢云霄说完,同谢雯蔓行礼告辞,便从谢云初的房中出来。 他回头朝屋内瞧了眼,垂眸苦笑一声…… 不知道,若他那位生母曹氏在天有灵,知道自己毒死了真正的六郎,可谢雯妤却顶着六郎的名号走到了今时今日这样的位置,会不会悔不当初。 元宝端着药碗,瞪了眼谢云霄离去的背影,匆匆进门,将药扇温了端到谢云初的面前:“六郎……不烫了。” 谢云初喉头翻滚,红肿发胀的眼睛看着药碗,半晌终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谢雯蔓端着水让谢云初漱口,元宝捧着蜜饯让谢云初嘴里换换味。 时至深夜。 谢雯蔓趴在空无一人的床边睡着。 元宝也抱着被褥,在廊下打着盹。 谢云初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纪京辞送她的骨埙,送她的簪子,送她的曲谱,强压着哭声,抬手抹去眼泪,将骨埙放下,用簪子将头发束起,闭眼按住搁在一旁的新政纲要。 良久,她攥紧了手中新政,骨节发出咯咯声响,再睁眼……充血发红的眸子如同地狱里的罗刹饿鬼,变得狠戾,冷若寒潭。 · 腊月初二汴京城那场腥风血雨,被暴雨洗刷的丝毫气息都未剩。 唯独青瓦檐下的瓦当缀着的细细冰锥,还能让人回忆起两日前,那场来的诡异的雷雨。 汴京城中有人说那异象是燕王带来的,燕王是真龙天子,龙能呼风唤雨。 也有人说那异象,是因三皇子要杀不该杀的谢云初,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不论如何,如今大局已定,三皇子下狱,燕王代皇帝临朝,等待陛下苏醒…… 汴京城中的百姓,心也安了下来。 第四百七十七章:无澜 天还未亮。 天寒地冻,浓雾弥漫,笼罩这汴京城的城河拱桥,坊市中鳞次栉比的店铺屋舍,亮着灯的零星运货船只,在连接着御河的水渠支流摇橹,前行…… 亦是笼罩着达官贵族所居府邸的亭台楼阁玉砌雕阑,金碧辉煌的飞檐斗拱,和绵延不绝的朱门青瓦。 谢府仆从已起身洒扫,后厨也冒起了炊烟热火朝天忙碌了起来。 裹着被子在廊庑下睡着的元宝,听到正房开门的声音,察觉到有人打帘出来,含糊不清呢喃了一声,想要睁眼,可昨夜一直忙着给谢云初煎药,他实在是太累了……终是没有能抬起眼皮。 守在院门外的护卫瞧见身着一身官服的谢云初出来,先是一怔,随即连忙行礼,跟随谢云初身后,吩咐人快让马夫将马车赶至门前。 与石山叠嶂相邻的游廊内,仆从、婢女见到身着官服似要去上朝的谢云初略显吃惊,连忙退到两侧行礼。 她跨出高悬着灯笼的谢府正门时,马车已经停在门前。 谢云初扶着护卫的手刚踏上马凳,意识到跟着自己的不是夜辰,朝那护卫看去,幽沉如深潭般冷寂的目光,极具压迫力。 护卫忙后退一步行礼:“属下万竹,见过六郎。” 夜辰重伤还未苏醒,作为被指派到谢云初身边的贴身护卫,除非被谢云初退回,否则定是要跟随谢云初一辈子。 谢云初落水之后,万竹一直没有机会前去拜见谢云初,此时见谢云初看他,连忙报上名字。 可……到底也没有人告诉他谢云初这女子身份,他到底该如何称呼,便唤了谢云初六郎。 谢云初未发一语,收回视线,登上了马车。 · 谢老太爷刚刚起身,正在坐在床边漱口,就见魏管事匆匆而入,低声在谢老太爷耳边耳语了一句。 谢老太爷闻言,掩着唇将漱口水吐入唾壶,拿过黑漆方盘中的帕子擦了擦嘴道:“本该如此,不必忧心,再派驾马车过去,带上大夫……以防万一!” “是!”魏管事应声就要去办。 “等等!”谢老太爷站起身,将帕子丢在一旁,走至魏管事身边道,“云初身边的死士,这一次死的七七八八,可用的人手太少,你再挑选一批死士给云初送过去。” “是!”魏管事应声。 谢老太爷看着魏管事离去,心中一颗石头总算是落地,忍不住长叹一声…… 如今谢云初已经去上朝,燕王曾与谢云初有过约定,让谢云初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 “父亲!”谢三爷也听说了谢云初去上朝之事,匆匆而来隔着屏风同谢老太爷行礼,“父亲,听说六……六郎上朝去了!” 谢老太爷摆手示意伺候他洗漱的婢女出去,将谢三爷唤进内室,在临窗软榻上坐下。 “这两日乱糟糟的,为父还没有来得及问你,族中知道六郎是女子,都是什么反应?”谢老太爷问。 “族中无人相信,都觉着是陷害六郎的伎俩,毕竟之前三皇子逼着六郎当庭脱衣自证,六郎宁死不屈才被贬到了茂州。” 其实,谢三爷带着万民书和族人来的时候,也不相信谢云初是女子。 直到刑场之上,谢老太爷同谢云初说……谢云初虽为女儿身,但为人不愧于天!为官不怍于人,固有遗憾,却是世间真正的大丈夫时,谢三爷才恍然明白,谢云初竟真的是女儿身。 “那这两日呢?留在汴京的族人怎么说?”谢老太爷又问。 “倒也没有说什么,就说……可惜了。” 谢三爷何尝不是这么觉得,若谢云初是个男儿,经此一事,燕王登基必会重用,朝堂之上前程远大,谢氏当何其荣耀。 “那……若云初能以女子之身立在朝堂之上呢?”谢老太爷问。 “这……”谢三爷抬眸看向谢老太爷,“能?” “燕王为何来的如此之快?你就没有想过吗?” 谢三爷思量片刻,猛然扣住桌几,抬头:“六郎?” 谢老太爷颔首。 · 宫门前。 御史中丞关青云从马车上下来,笑盈盈同户部尚书王大人行礼:“王尚书……” 这关青云原本是三皇子的人,可腊月初二那日燕王带兵攻城,控制了宫禁,将皇后软禁,三皇子下狱,他便立刻转向靠拢燕王,以陛下久病未醒,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恭请燕王登基为帝,表明自己跟随燕王之心。 关青云战战兢兢了许久,发现燕王并未处置他,想着……自己投诚之心燕王定然是已经看明白,他这一次应当可以平安无恙,甚至还准备好了三皇子的罪证,打算今日就在朝堂上揭发。 户部尚书王大人看了眼朝他迎来笑盈盈拱手行礼的关青云,厌恶此人落井下石,身为三皇子的人,关键时刻撇下三皇子,还请燕王处死三皇子,简直是背信弃义。 王尚书冷哼一声,并未搭理关青云抬脚朝宫门方向走去,又同已经列队站在前方的同僚拱手行礼。 关青云热脸贴了一个冷屁股,倒也不恼,又同正在下马车的刑部尚书下大人问好行礼。 官员们陆陆续续在宫门前下马车。 关青云瞧见谢氏的马车,以为是吏部尚书谢大爷到了,理了理衣裳含笑上前…… 当关青云得知这一次燕王能顺利入城,谢氏是出了大力的,就知道谢氏要飞黄腾达了,这定然是要同谢氏将关系走走好。 可关青云没想到,马车停下……弯腰从马车内出来的,竟然是谢云初。 她……她不是女子吗? 她怎么敢穿着这身官服来上朝? 当初三皇子监国时,为了逼迫谢云初上朝,在御史中丞之上再设御史大夫给了正二品,让人给谢云初送来了紫色官袍。 “小……小谢大人。”关青云怔怔唤了一声。 谢云初居高临下看着立在马凳旁的关青云,黝黑深寂的眸子明明如她的神情一般平静无澜,可就是给了关青云一种极强的压迫之感。 万竹上前扶着谢云初下马车,关青云这才回神后退两步,先行礼。 第四百七十八章:欺君 谢云初从马车上下来时,引得在宫门前列队的朝臣纷纷注目,皆低声议论…… 这谢云初已经承认自己是女子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敢来早朝? 正同大理寺卿苏大人说话的大理寺李少卿看到谢云初,连忙同苏大人一拱手,快步朝谢云初的方向而来。 一身紫色官袍的谢云初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接过万竹递来的手炉,拢了拢大氅,朝宫门方向走去。 “小谢大人!”李少卿迎上前,一拱手,上前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为何不来?陛下……罢了我的官?” 李少卿低声道:“是怕燕王难为你。” “费心了。” 谢云初神容冰冷,浅浅同李少卿颔首后,朝着宫门官员列多的方向走去。 她越过众朝臣,立在正二品官员的位置,从容等待着宫门大开。 不少一直盼着谢云初能出来,将三皇子下毒,皇帝要传位七皇子之事说清楚的官员,上前同谢云初打招呼,也有敬佩谢云初为人上前拱手行礼。 谢云初从容还礼。 可不知为何,李少卿总感觉谢云初的身上多了种拒人于千里的冷肃之感。 看到谢云初人来了,守皇宫城门的小将,转身吩咐下属:“去和殿下说一声,小谢大人来来了……” 谢大爷的马车还未到宫门前,谢云初参加早朝的消息,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马车内闭目养神的谢大爷闻言,缓缓睁开眼,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谢云霄也是马车出门之时,便得到消息,说谢云初已经先他一步走了。 谢云霄官服下的手微微收紧又舒展开来,谢云初……这算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吧。 谢云霄同谢大爷前后脚到宫门前,上前同谢大爷行礼:“大伯。” 谢大爷颔首,与谢云霄一道抬脚朝官员列队的方向走去。 两人远远瞧见谢云初一身紫色官袍,披狐裘大氅,立在前方,丝毫不在意旁人对她的低声议论,背影冷清孤傲,甚至显得有些盛气凌人,二品大员的非凡气度,谢云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邺尚书令空缺,就连户部尚书王大人、兵部尚书郭大人和刑部尚书夏大人这几位三品尚书,都立在谢云初的身后。 隆冬时节,寒风萧索,冻得人骨缝都是寒津津的。 “云初……” 闻声,谢云初睁眼,转过身来同谢大爷行礼:“大伯。” “伤好了?”谢大爷语声温和。 谢云初颔首:“有劳大伯记挂。” 谢大爷定定望着如常的谢云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谢云初表现的未免也太平静了些。 话还没说完,宫门便已大开…… 众官员抬脚缓缓朝宫内走去。 谢云初将手中暖炉递给身旁万竹,正要解开披风,让他在宫门外等候,便见一小太监小跑过来:“见过小谢大人,殿下说……小谢大人有伤在身,不必脱氅衣,请……” 谢云初从善如流,一路随那小太监穿过广场,拎着官服踏上汉白玉台阶,拾阶而上。 被雾气笼罩的飞檐重殿,宏伟雄峻,灯火辉煌。 六扇雕花木门大开,戎装佩刀的黑甲禁军把守,庄严肃穆。 谢云初立在朱红描金的大殿圆柱前,解开大氅递给身侧的太监,踏脚跨入正殿,朝着最前列的站位走去…… 大殿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身着紫衣官服的二品大员是女子,可所有人也都明白,她除了一个女子之身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立在这金銮殿宇之中。 这让人,心中陡生一种微妙之感。 不过,好在有过去的大周在,那个时候女子在世道的地位得到空前提高,女子称帝、女子为将为相,为王为侯,如今有女子再次踏入朝堂,倒也并非全然无法接受。 “燕王殿下到。” 听到太监尖锐的声音,众朝臣行礼,高呼……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知宴如今坐在三皇子之前在龙椅下方安置的座椅之上,他依旧带着曾经皇帝让他带着的半幅面具,视线看向紫色官袍的谢云初。 关青云心中不安,瞧瞧抬头朝萧知宴看了眼,见萧知宴的视线落在谢云初身上,右眼皮不知为何,同心一般跳的极快,晨起还水米未进的五脏庙也翻着酸水,直往嗓子眼儿冲。 “小谢大人伤势未愈,为何不多歇息几日?”萧知宴缓声询问。 闻言,谢云初上前一步,行礼后道:“回殿下,三皇子丧心病狂,下毒妄图弑父篡位,残害手足兄弟,虽已然证据确凿,可臣涉及其中,自当早日呈上供词,早日了结此事。” 萧知宴听出来了,谢云初这是想要老三的命。 没等萧知宴开口,谢云初又道…… “且,于谦超大人因为臣叫屈,被人陷害蒙冤而死,臣未死,何敢缠绵病榻?户部侍郎周浮白大人,因臣请求其怜惜百姓的书信,调出被户部扣押下的公文,含冤入狱,双腿被废,臣小伤如何能同周大人相提并论,臣……恳请殿下,许臣重查两案,还两位大人公道。” 大殿的门敞开着,寒风阵阵,关青云脑门上沁出汗珠子来,于谦超和周浮白的案子都是他办的。 谢云初是冲着他来的…… “准。”萧知宴开口。 听到燕王允准,关青云咬了咬牙,决定拼死一搏,上前行礼道:“殿下,谢云初罪犯欺君在先,乃是女子之身却科考入仕,殿下仁善有意饶过谢云初一命,可谢云初实在不适合再入朝为官?” “我朝律法,可有不许女子为官之说?”萧知宴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摩挲着腰间玉佩。 关青云喉头翻滚,知道燕王这是要护着谢云初,底气不足:“虽然我朝律法并未有此说,可谢云初欺君在先……” “小谢大人是女子之身的事,父皇早就知晓,本王也是从父皇处得知小谢大人是女子。”萧知宴语速平稳,丝毫瞧不出说谎的模样,“父皇看重的是小谢大人的才华和吏能,所以十分看重,允准小谢大人以男子身份行走朝堂,何来欺君之说?” 第四百七十九章:统管六部 “还是说……关御史,或是……其他朝臣,谁有这个自信才华吏能更胜小谢大人一筹?”萧知宴问。 关青云瞳仁颤抖着,燕王搬出了皇帝…… 可皇帝昏迷谁能去向皇帝求证? 兵部尚书郭大人上前道:“臣敬服小谢大人才华、吏能,古语有言不以男女论英雄,古有女相吕凤琅,辅国三十余载,今我大邺有御史大夫谢云初,乃我大邺幸事!” 大理寺卿苏大人也道:“臣亦敬服小谢大人,御史大夫……小谢大人当之无愧。” “臣敬服小谢大人!”李少卿跟随行礼。 朝臣们谁不知燕王能迅速攻入汴京,陈郡谢氏居功至伟,不论心底是否真的敬服谢云初,都纷纷跟着表态。 关青云几乎瘫坐在这大殿之上,他知道……自己完了。 早朝一下,萧知宴便让人将谢云初请了过去。 如今皇帝昏迷未醒,萧知宴入京勤王,白日代皇帝处理国政,夜里为皇帝守夜,早已经住在宫中。 两人在皇帝的御书房内相对而坐,绝口不提谢云初伤了萧知宴之事,好似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事已至此…… 要么让萧知宴登基,谢云初手中攥着萧知宴的手书,独揽大权,推行新政。 要么将萧知宴的手书拿出来,与萧知宴鱼死网破。 谢云初很想让萧知宴死,非常想。 但谢云初盘算了如今的局面,萧知宴登基新政是最稳的。 正如萧知宴所言,扶持痴傻的七皇子登基,她无法独揽大权。 等萧知宴登上皇位,新政推行结束,届时……萧知宴失去利用价值,扶萧知宴的儿子登基便是了。 “殿下登基后,烦劳殿下许臣尚书令之职,为臣加太傅衔,许臣总揽大权,统管六部,推行新政。”谢云初望着萧知宴道。 萧知宴摘下脸上半幅面具搁在一旁,右手押着奏折浅笑看着开口向他要官的谢云初:“原本这尚书令……我更属意谢瑾元谢大人。” “将中书令给大伯吧!这些年……陛下当政,不愿被朝臣掣肘,中书省只有连个侍中都没有,只有一个说不上话的舍人,更未有中书令,尚书省也只有老迈不怎么议政的右仆射,不设尚书令,如此调动最为妥当。”谢云初垂眸琢磨了片刻,“琅琊王氏此次亦是居功至伟,让琅琊王氏荐人上来,填补尚书省左仆射。” 萧知宴对谢云初所言并无异议,他拎起身旁小炉上的茶壶,给谢云初倒了杯热茶,推至谢云初面前:“登基之日,就定在……一月之后,谢太傅以为如何?” “皇后与三皇子意图篡位,谋害在汴京城中的七皇子,又对陛下下毒图谋皇位……”谢云初端起茶杯,眸色平静冷清,徐徐吹了吹茶杯中清凉的茶汤,语声也未有波澜,“殿下命太医院拼尽全力,但回天乏术,陛下于今日午时驾崩,七皇子痴傻,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为嫡为长,理应继承皇位。” 说完,谢云初抬眸…… 二人四目相对,萧知宴莫名的就想起那年明月馆他私下见北魏使臣时,年幼的谢云初在明月馆骟了苏明航,被护卫背着从窗口一跃入小船,河风掀开她的兜帽,精致的眉目间……全都是沉静淡然。 如今,谢云初已经长开的眉目,似乎和幼时相同……又不同。 她眉眼神色越发疏淡,那种漠然要比幼时更甚,好似一切都不放在眼中。 萧知宴不知应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觉越发看不透谢云初。 昨夜,她用簪子杀他时,剑拔弩张,恨意如同能吞没山河的汹涌巨浪。 仅仅一夜之间,她便将那湍急骇人的惊涛磨平了,双眼黝黑深沉的像探不到底的深渊。 谢云初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消弥对他的恨意,与他相对而坐,镇定自若的谋划起来路如何前行,萧知宴知道……是因谢云初目下除他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可这并没有让萧知宴有丝毫志得意满之感,一个人能放下仇恨共谋来日这是胸襟智慧,可放下仇恨的速度如此之快,反而让萧知宴如芒在背。 尤其是,他知道谢云初在意纪京辞更胜于在意自己的性命,此刻谢云初能平心静气与他说这些话,眉目间冷寂神容难测,分明没有杀气,却也足以让人……惊心动魄了。 萧知宴缓声道:“小谢大人,要比我急啊!野心……都要藏不住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殿下要记得夜长梦多,皇后和三皇子……就败在时间拖的太久之上,殿下要引以为戒。”谢云初喝了口热茶,将茶杯搁下,“王怀此人……” “给你!”萧知宴知道谢云初要王怀的命,可他不在意。 萧知宴身子前倾,定定望着谢云初的眼仁,开口道:“老三,还有朝中你看不顺眼,碍事之人,你都可随意处置,我说过……我能给你的是旁人给不了的权力,和支持,言出必践。” “多谢殿下。”谢云初颔首致意,“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臣……便先行告辞了。” “等等……”萧知宴侧头,同规规矩矩在一旁的陈公公道,“把东西拿过来。” 陈公公应声,取来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描绘着红梅的白玉罐子:“小谢大人,这是鲛人脂,对小谢大人的伤有好处。” 如今连陈公公都跟在萧知宴身边了。 “你师父呢?”谢云初问。 “师父要伺候陛下。” 谢云初明白了,即便高公公是萧知宴的人,可若是皇帝死了高公公怕是要跟着一起去。 只是,不知道是萧知宴容不下高公公,还是高公公心中还是保留了那么一点点对皇帝的忠诚。 “多谢殿下。”谢云初接过陈公公递来的鲛人脂,行礼告辞。 从宫门出来,万竹上前接过谢云初手中锦盒。 只见谢云初从袖中拿出帕子,低垂的眼睫遮掩住厌恶凉薄的神色,将手指一根一根擦过,连同帕子一道丢给万竹,转身上马车:“都扔了吧!” 万竹表情错愕,应声:“是!” 第四百八十章:驾崩 元丰十九年腊月初四,午时,皇帝毒发驾崩,举国哀。 国不可一日无君,众朝臣恭请燕王萧知宴灵前即位,招藩王回京奔丧,登基大殿由礼部筹备定于腊月初五。 先皇驾崩归天,新帝悲痛欲绝,令御史大夫谢云初查清皇后、三皇子对先皇下毒,残害七皇子之事。 往日热闹繁华的汴京城,鳞次栉比绵延不绝青瓦屋舍朱门楼阁,皆挂上了素绢。 达官显贵之家,仆从身上都带上了白布。 临街酒楼、商户,也都将红灯换白灯,青楼楚馆关门歇业。 幽暗阴沉,绿藓爬墙的御史台狱中。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萧知宴那晚最终没有真的杀了他的三皇子,听闻皇帝驾崩,先是一怔,随即疯了一般大笑一场,笑得眼泪的都不住往外涌。 他此刻算是明白,萧知宴留着他就是为了今日! 父皇被萧知宴杀了,但萧知宴非要栽赃到是他下毒之上,且……还不算栽赃。 谢云初以御史大夫的身份,命御史中丞关青云来审三皇子,自己旁观。 谢云初坐在一旁搁着盏灯火的桌案后,翻看着这些日子从皇后宫中还有三皇子府中宫婢太监嘴里审出来的东西。 三皇子被绑在椅子上,满身血痕,头发乱如茅草,看着关青云的眼神恨不能将关青云生吞活剥:“关青云……你可真是一条好狗,本殿下掌权之时,对本殿下摇尾巴,如今萧知宴掌握大权,弑父夺位,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往旧主身上泼污水,你就不怕……被萧知宴灭口吗?” 关青云余光看了眼一边翻看供状,一边伸手端起茶杯喝茶的谢云初,又看了眼坐在一旁代新帝来听审的陈公公,手心收紧。 “陛下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关青云手心里寒津津的,却还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指望着陈公公回去将他的表现说与新帝听,“下官身为御史中丞,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在其位谋其事,从无对谁摇尾,只求无愧御史中丞之职!” 关青云只求新帝念在他最开始就高呼请新帝登基称帝,也算是新帝一党的份儿上,能保他一命便好。 三皇子冷笑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视线转而看向仿若事不关己的谢云初:“谢云初你从当初入宫,同本殿下说你是女子的时候,就在算计本殿下了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你和萧知宴的阴谋,是不是?” 若是没有谢云初在刑场上那一番话,三皇子不会落到这千夫所指的地步。 谢云初将茶杯搁在一旁,抬头看向三皇子。 关青云冷声开口:“分明是三皇子与皇后,将谢大人的母亲和大伯母扣在宫中,逼迫谢大人入宫,又强逼深受先皇宠爱的谢大人替你写传位诏书,谢大人品性高洁拒不肯从你动了杀意,三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都已经全招了,死到临头还敢攀污谢御史!” 三皇子已经不理会关青云,只看着谢云初冷笑:“如今大局已定,你们赢了,谢云初……你竟不敢让本殿下当个明白鬼?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同萧知宴联手,算计本殿下的?” “殿下的意思,是臣和陛下逼着皇后和殿下给先皇下毒?逼着殿下害七皇子?”谢云初语声冷漠,“殿下可有证据,可让陈公公代呈陛下。” 三皇子看着一丝口风不露的谢云初,笑了一声:“本殿下真后悔没有在知道你是女子之身当日,就杀了你为砚行报仇!” “那就多谢殿下手下留情了。”谢云初点了点手边供状,立在谢云初身旁的主簿连忙将供状送到陈公公的手中。 陈公公翻看过后起身同谢云初行礼道:“既然已经全部审结,那奴才也就回宫复命去了……” 谢云初手肘担在座椅扶手上,浅浅颔首。 陈公公将供状叠好放入袖中,扬声:“来人……” 很快,跟随陈公公而来的太监捧着毒酒、匕首和白绫。 陈公公又笑着同谢云初说:“陛下说,三皇子虽弑父夺权,是个畜牲,但到底是陛下的弟弟,还是要给三皇子留几分体面,就劳烦谢大人送三皇子上路……” 谢云初起身应声:“臣,领旨。” 目送陈公公离开,关青云连忙上前恭敬同谢云初行礼道:“既然,陛下要谢大人送三皇子上路,那下官等人就先离开了。” “关御史留下。”谢云初拂袖落座,侧头同万竹道,“派个人将陈文嘉几人叫过来。” 关青云喉头轻微翻滚,攥紧了自己的衣摆。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御史台狱内只剩下谢云初、关青云和万竹,谢云初才同关青云道:“选一个吧。” 关青云没明白谢云初的意思,但……此次新帝登基陈郡谢氏居功至伟不说,新帝允准谢云初女子之身入仕,从新帝贴身太监陈公公的恭敬中关青云也能看出新帝对谢云初的信重,他就是死在这里新帝也绝不会为他来为难谢云初。 想到这里关青云扑通跪了下来:“谢大人……谢大人饶命。” “关御史这是做什么?”谢云初端起茶杯,微微抬眸神色阴郁,“不过是让你给三皇子选一个死法罢了,慌什么?” 关青云闻言连忙膝行上前,视线来回在毒酒、匕首和白绫中扫视,仰头望着谢云初急急道:“毒酒!毒酒最为体面。” “那就有劳关大人,送三皇子上路。”谢云初说。 关青云怔住,看着那毒酒半晌未动。 一来,是三皇子在关青云这里积威已久,为了活命壮着胆子厉声审案,他敢!可要了三皇子的命,他还是有些怕。 二来,于谦超死在他的手中,于谦超又是谢云初的人,他也害怕谢云初让他送三皇子上路,是不是后面有什么陷阱等着他。 谢云初冷眼看着满头冷汗的关青云,耐着性子没有催促,端起茶杯喝茶…… · 自打知道燕王萧知宴率兵入京拿下三皇子开始,陈文嘉就坐立难安,昨夜都没有睡好。 第四百八十一章:秋后算账 今早早朝散了后,又传来消息,燕王允准谢云初女子之身位列御史大夫,陈文嘉就软塌塌坐在衙门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正和当初三皇子一党商议对策呢,晌午先皇就驾崩,燕王成为新帝,还让谢云初主审皇后和三皇子给先皇下毒之事,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新帝要重用谢云初了! 陈文嘉原本打算等谢云初到了御史台衙门,就赶紧去示好,可再想到自己之前在谢云初面前放的狠话,还有于谦超之死,周浮白身上的伤,立时就一脑门子的汗,只能抱紧关青云的大腿。 后来,关青云被谢云初唤去御史台狱审三皇子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对陈文嘉来说就如同一把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谢云初陡然派人来唤陈文嘉,还有之前与陈文嘉一同抱三皇子和关青云大腿的主簿,陈文嘉立时腿软如泥。 陈文嘉一行人刚惴惴不安进御史台狱,就看到关青云跪在谢云初桌案下,不知是不是幽暗狱中的火光摇曳不止的缘故,只觉关青云的身子好似在战栗。 “见过谢大人。” 陈文嘉一行人上前行礼。 “谢云初,你说……萧知宴知不知道,你曾三番两次的来警告本殿下要小心防备他,若萧知宴知道……还会如此重用你吗?敢重用你吗?” 三皇子自知难逃一死,倒也不惧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关青云和陈文嘉一行人喉咙发紧,陈文嘉更是大着胆子朝谢云初看去…… 听到这个秘密,谢云初还能让他们活着出去吗? 谢云初右手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歪着身子,黝黑的眸也被桌案上的烛火映亮,看也不看三皇子,寒声问:“怎么?关大人不舍旧主?需要本官亲自动手?” 关青云闻言,连忙膝行上前,颤抖着倒了一杯毒酒,双手端起看了眼面色淡漠的谢云初一眼,连忙转身朝三皇子走去。 “三皇子,陛下仁慈给三皇子体面,为臣送三皇子上路……”关青云将酒送到三皇子嘴边。 三皇子不喝,只抬眸瞧着关青云:“好狗!果真是本殿下的好狗!” “看来关御史念及旧主之恩,舍不得下手,万竹……你去帮帮关御史。”谢云初开口。 关青云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谢云初这话要是传到新帝的耳朵里,还得了! 关青云心一横,捏住三皇子的脸,将酒灌了进去,用力捂住三皇子的口鼻,不给三皇子吐出毒酒的机会。 直到看到三皇子无法呼吸被憋红了脸,将毒酒吞下,关青云才连忙丢下酒杯跪下:“殿下好走!” 毒酒下肚,三皇子双眸充血看向谢云初:“谢云初……你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三皇子就喷出一口鲜血,头垂了下去。 陈文嘉亲眼看着曾经他跪地仰望的三皇子,就这么轻而易举死在谢云初的手中,呼吸急促,双腿软如面条险些跪倒在地。 额头冒汗的关青云膝行转过身来,同给谢云初道:“谢大人……罪人已死。” “于谦超的案子,是你办的?” 闻声,关青云猛然抬头看向神情漠然,正用手指拨弄着烛火的谢云初。 摇曳烛火勾勒着那人精致如画的眉眼,分明该是如画卷一般赏心悦目,可不知为何竟让关青云脊背生寒。 他知道,谢云初这是来秋后算账了。 “谢大人,下官是迫不得已啊!当初三皇子掌权,下官若不按照三皇子的意思般,三皇子肯定要杀了下官的!谢大人应当知道三皇子独揽大权时,有多么跋扈,谁敢忤逆必死无疑啊!”关青云连连叩首,连声道,“下官自知对不住于谦超大人,下官……下官愿意去于大人灵前叩首谢罪!下官会在寺庙之中供奉于大人牌位赎罪!” “这么说,关御史是承认,当初是受三皇子之命栽赃诬陷于谦超的?” “是!都是三皇子之命!”关青云忙道。 谢云初视线从摇曳烛火上挪开,看向陈文嘉:“愣着干什么?还不记下来?” 陈文嘉应声,连忙坐下,提笔蘸墨记录关青云的话。 “那就说说吧,是怎么栽赃于谦超的,谁都牵扯其中,于谦超重伤入狱之后,又对于谦超用了那些刑……”谢云初理了理衣袖,调整坐姿,左臂担在坐椅扶手之上,撑住下颚凝视关青云,“若是关大人有什么地方没有说全的,一会儿自会有人来补充。” 这人……自然是刚同陈文嘉一同来的这些人。 关青云战战兢兢,事到如今,他不说让旁人来说,为了洗脱他们自己定然是什么都往他的身上推,还不如说了。 关青云老老实实交代了如何陷害于谦超…… “不过,于大人手中茂州知府的亲笔文书,下官并没有真的毁去!”关青云连忙道,“那文书就在下官这里,不知道……能否将功赎罪?” “你这是同本官讲条件?”谢云初抬了抬眉。 “下官不敢!”关青云连忙道,“只是,下官……只是希望能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谢云初坐姿未改,眸色平静,连一点嘲弄的涟漪都看不到,“你倒是同本官说说你有什么功?你以为那文书至关重要?罪人三皇子如今已经伏法,茂州知府可还活得好好的,既然茂州知府能写一份这文书……难不成不能写第二份?” 关青云喉头一紧,额头的汗顺着下颚滑落。 是啊!如今三皇子已死,新皇登基,且新皇信重谢云初,别说让茂州知府写一份,就是写十份……茂州知府也不敢不照办。 “接着说吧,谁都对于谦超……动了哪些刑具?”谢云初端起茶杯。 正在提笔记录的陈文嘉握着笔的手不住颤抖,额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他想起于谦超和周浮白入狱,他因于谦超和周浮白都是谢云初的人怀恨在心,对付不了谢云初,便往这两人身上使劲儿…… 两人身上的刑,多半还是他用的。 ------题外话------ 小可爱们先睡,还有一更……中午再来看哦! 第四百八十二章:杀气 关青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筹码,老老实实交代,尽量将事情往旁人和三皇子的身上推…… “三皇子因三番两次被于御史驳了面子,吩咐下来不让于御史死的太轻松,下官于心不忍便未曾参与,只按照三皇子的吩咐转达,都是……都是吩咐侍御史和主簿做的。”关青云道。 这个下面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陈文嘉睁大了眼,顾不上搁笔跪地道:“谢大人明鉴,让于御史和周大人生不如死,让我们将能使人痛不欲生的刑法都用一遍都是关御史交代的!尤其是对户部的周大人!关御史明言不论我们用什么样的刑具,把人弄死也不要紧,一定要从周大人的嘴里抠出不利于谢大人的供词!周大人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停止用刑。” 三皇子已死,关青云这个御史中丞的位置定然是坐到头了! 现在谢云初要清算,陈文嘉也不必替关青云担待,否则谢云初肯定要怪在他的身上。 “谢大人,当时关御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都在……不信你问他们!”陈文嘉转身看向同他一起来的侍御史和主簿。 “是啊谢大人!我们也都是听吩咐办事!” “谢大人明鉴,我们都是听吩咐办事的!” “那就都写下来吧!”谢云初轻转茶盏,拨着茶沫开口,“给诸位大人准备笔墨。” 很快,关青云这位御史中丞,带着陈文嘉等三位侍御史,七个主簿,将该写的都写的明明白白。 于谦超因着入狱都已经半死不活了,他们给于谦超贴加官时,于谦超无力反抗,他们瞧不出乐子,也怕真出人命,便作罢了。 可在周浮白的身上,用的刑罚……让人光看这些文字,都觉怒意沸腾。 鞭打、烙铁、辣椒水这些家常便饭便不说了,往手指、脚趾指甲盖里扎针,老虎凳……用滚烫的开水浇过腿后,用铁梳子刷腿…… 谢云初紧紧攥住供状,眸色越发凉薄,将手中供状放下,手指在供状上点了点:“这些用在于谦超和周浮白身上的刑罚,谁下令用的刑,就在谁的身上用上十遍,你们可有异议?” “十遍?!”有人主簿惊呼,“谢大人……十遍会死人的!” 摇曳火光在谢云初面颊上拓上阴影,只听她语声寒凉渗人:“十遍刑用完之前,谁都别想死!来人!” 万竹早已经让人在外面候着,谢云初一声令下,差役纷纷走了进来拖人。 “大人!谢大人饶命啊!” “谢大人饶命啊!” 阴沉沉的牢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求饶声。 陈文嘉瞳仁颤抖膝行上前想要拽谢云初的衣角,可还没碰到就被万竹一脚踹开。 “谢大人,您饶了我吧!念在……念在我陈家与谢大人家是姻亲,念在您三婶母的份儿上,饶了我吧!咱们……咱们可都是自家亲戚!以后……我一定唯谢大人之命是从!”陈文嘉慌的不成样子,声音里带着哭腔求饶。 谢云初微微抬起下颚,就坐在那桌案之后,静静看着三个侍御史和七个主簿行刑,神色漠然。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焦肉味,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御史台狱 赤着膀子的差役已经全身是汗,见人晕过去,便用辣椒水泼醒,辣椒水滑入眼睛里,疼得哇哇乱叫。 关青云就跪在三皇子的尸身旁,听着惨叫……感觉到鲜血流淌道自己腿边,弄湿了他的官袍,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那鞭子和板子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他的手指和脚趾指甲盖里好似也被插入了无数银针,行刑之人正在用火烤着银针,又疼又烫……生不如死! 关青云抬头朝着桌案后的谢云初瞧了眼,那明明生的如玉雕般景致好看的面容无丝毫波动,手肘担在坐椅扶手上,身子往右歪着,指尖跟随着惨叫声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座椅扶手,好似不是在听人受刑,而是在听戏曲。 谢云初……她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她一个女子,竟然就坐在这里,听着这么多人用刑,毫不在意! 这个人,该是怎么样的铁石心肠! 关青云只觉脊背寒意丛生,身子止不住颤栗着,甚至能够预见到自己的下场会如何凄惨。 许是怕到了极致,也明白谢云初绝不会放了他,关青云大着胆子抬头看向谢云初:“谢大人滥用私刑,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怪罪吗?!” 谢云初敲点坐椅扶手的手指一顿,睁开眼看着关青云,并未回答,只挑唇冷笑一声:“关御史别急,很快就到你了。” 谢云初语气并不严厉,可关青云却实实在在能感觉到谢云初平静语声之下汹涌澎湃的杀气,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一般瘫坐于地上。 · 燕王灵前即位,王怀差点儿难掩兴奋,高兴的笑出声来。 如今燕王登基大典定于明日,王怀自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唯燕王之命是从,如今更是有从龙之功,等明日燕王登基之后,他一定是高官厚禄加身,前程远大。 至于……谢云初。 王怀本身就没有想杀谢云初,只想拦住她,是她自己撞进来的。 但,既然燕王这位新君对谢云初如此看重,王怀也得诚心诚意送上厚礼同谢云初去请罪。 想来如今大家同为新君效命,又同是新君跟前的人,看在新君的面子上……谢云初也该理解一二,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同他过不去。 当夜王怀带着自己的下属来到汴京新宅,看着这山石叠嶂苍松青翠的高门大院,看着宅子内跪了一地的婢女奴仆,想着日后就能将自己母亲和妻室、儿子接到这繁华迷人眼的汴京,高兴的辗转难眠,负手在院内各处转悠,细看这雕梁画栋的宅子。 瞧着这满院如同长龙般的灯火澄明,就像是看到了自己远大光明的前程。 王怀刚行至前院,就听到了六扇朱红的正门传来敲门声。 刚歇下的门房闻声起身,披了棉袄起身开门去看…… ------题外话------ 来啦!还是写完了再去睡吧!哈哈哈哈…… 第四百八十三章:可斩 门外,站着身着玄色银线飞鱼服的皇城司,各个佩刀,手举火把,神容肃穆。 门房见状声音都哆嗦:“诸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皇城司的都知,吊儿郎当带头将门挤开,把人顶的后退两步,袄子都掉了,冷声道:“做什么?公务,拿人!” 坐在高马之上的谢云初,黝黑的深眸抬起,朝还未来的及挂上牌匾的宅子看去,冷若冰霜的面容被风中胡乱窜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目光阴戾。 门外火光突然照进来,王怀瞧得出外面有多少,手心一紧,当下便端着架子从容不迫朝门口走去。 王怀自诩是新帝心中的功臣,看到那皇城司的小小都知眼神轻蔑:“本将军倒要看看,是谁执行的什么公务,要在本将军的府上拿什么人!” 谢云初收回视线,朝宅子内看去。 王怀刚撩袍跨上台阶,就瞧见了坐于马背上的谢云初,心里咯噔了一声。 虽然心底发毛,可王怀不相信谢云初会在明日一早新帝登基大典之前,对他出手。 即便是谢云初恨他害了她师父,要报复也应当徐徐徐图之才是。 王怀思及此,露出笑脸朝谢云初拱手:“不知道谢大人这是要拿什么人?今日我才刚接手这宅子,您瞧这牌匾还未挂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东西都搬进来了吗?”谢云初轻声问。 王怀心口一松,以为谢云初这是寒暄,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吓一吓他,便道:“有劳谢大人费心,父母妻儿还未到,故而就先将一些随行行李搬了进来。” “搬进来了,那就好……”谢云初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王怀正要开口,请谢云初入府一茶,便听谢云初道:“入府,搜!” 谢云初一声令下,皇城司都知将王怀推开,带着皇城司众人涌入王府,极速穿廊而入…… “等等!你们给本将军站住!”王怀睁大了眼伸手企图拦人,却被鱼贯冲入的皇城司的人冲撞开,他身上伤势未愈,还未站稳险些又被撞倒,扶住门框才勉强站住。 “谢云初!”王怀目眦欲裂,睁大眼看着坐在马背上没有下来意思的谢云初,“我是陛下身边最为信重之人,跟随陛下远赴汴京勤王的有功之臣!这府邸也是陛下所赐!你何敢带着皇城司来搜府!公文呢?!圣旨呢?!没有公文没有圣旨,谢云初这是在打谁的脸!” 谢云初轻漫抬眸,映着火光的黑漆瞳仁望着王怀,唇挑凉薄:“谁敢阻拦妨碍公务,可斩,一切罪责谢云初一人承担。” “谢云初!”王怀恨不得撕了谢云初,“你真当你是陈郡谢氏的人……就可以如此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吗?你信不信我明日参你一本!让你滚出朝堂!” 黝黑骏马之上的谢云初神色未动,似乎丝毫不将王怀放在眼中,眉眼被火光笼在黄澄澄昏色中,镇定自若,冷清干净的如初雪。 王府内乱成一团,仆从们被皇城司的人从屋内赶出来,缩成一团聚集在院中空地之中,看着恶名在外的皇城司高举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无月的黑夜,天空忽而簌簌落起雪籽,又起了风,寒气越发逼人,院中奴仆看着气势汹汹的皇城司呜咽低哭。 雪籽落在谢云初极长的眼睫之上,不多时便化作水珠,让谢云初那双眼越发显得晶莹漂亮。 很快,皇城司一都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带人快速从王府内跑跑出来,一路行至谢云初身旁,双手高举锦盒:“大人,搜到了!” 王怀看着那锦盒脸色一变,那锦盒里放着这几日三皇子旧党为求活路,给他送的银子。 谢云初绷着脸,散漫用马鞭将锦盒盖子掀开,垂眸看了眼里面的东西,这才转眸朝王怀看去:“王将军……还有何话可说?” 隆冬腊月,汴京初雪,又是深夜,无孔不入的寒气扑进王怀并不厚实的衣衫内,冷得他脊柱打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城司只听皇帝的调动,这锦盒是皇城司亲自从他的宅子里搜出来的,定然是谢云初收到了消息将自己告到了陛下那里,陛下这才让皇城司的人来搜的。 见王怀不说话,谢云初又用马鞭将锦盒合上。 “王将军要参谢某的折子,怕得去狱中写了!”谢云初看着他,语声淡然,“带走。” 皇城司的人压住王怀就走。 王怀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咬牙切齿仰头望着坐在高马上的谢云初,擦肩而过之时高声喊道…… “谢云初我知道你师父到现在还没找到,是我救人不及,你怨我正常?可我是陛下最为信重之人,如今你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只有你我二人好好相处,陛下才能省心,相煎何太急啊!” 谢云初对王怀的话置若罔闻,调转马头带人离开。 · 腊月初五,登基大典。 汴京下了一夜的雪,在天亮之前倒是停了下来。 宏伟雄峻的皇城建筑矗立在银装素裹之中。 谢云初随众朝臣,按照品阶走进广场,立在显阳殿广场两侧,恭候皇帝。 金光从东方天际不断翻涌变换的流云缝隙,直射而出,将原本在一片素白中黯淡的显阳殿重檐屋脊上的吻兽照亮,威严肃杀。 礼仪官唱礼,乐班奏乐,身着冕服的萧知宴坐于金顶黄帏的龙撵之中,太监们肩扛龙撵齐整从雕龙丹陛两侧拾阶而上,动作如出一辙。 三品以上官员紧随皇帝仪仗之后,从丹陛两侧登上台阶…… 年迈的礼部尚书王大人,手握祝文,气如虹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未有遗诏,皇帝臣宴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宴固辞,至于再,再于三,群下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祝文念毕,萧知宴从龙撵上走了下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帝师 萧知宴侧目看着已经同大邺重臣立在大殿左侧的谢云初,只见谢云初白玉雕琢似的五官未有表情,他握住腰间佩剑,抬脚跨入大殿。 分立两侧的众官员跟随入殿,在萧知宴坐上龙椅之时,跪地叩拜,三呼万岁。 金光破云而出,照亮殿外汉白玉石阶当中的丹陛雕龙,让阴沉了好几日的大邺都城,和大邺国运,似乎都有了光明之象。 陈公公上前,展开诏书,念道:“诏命,朕今登基为帝,其以明年为盛平元年。赦天下,与民更始。兹追封生母文德皇后为敦华文德皇太后,与先帝合葬皇陵。” “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王充为太尉,谢瑾元为中书令,谢云初为尚书令,加太傅衔,统领六部,推行新法,改革图强,强我大邺。” 皇帝初登基,提了琅琊王氏的王充上来,给了一个太尉衔,提了陈郡谢氏的谢瑾元为中书令,这都在情理之中,毕竟此次王谢两家在新帝登基之上出了大力。 可皇帝还给了身为女子的谢云初尚书令之职,且加太傅衔,太傅是什么?那是帝师! 一个女子,立在朝堂之上在大邺来说已是先例,竟然还给了尚书令的官职,皇帝以女子为帝师,还要让着女子总领推行新政之事。 就在官员们还会不过神之时,王充和谢瑾元、谢云初已经上前谢恩。 “谢太傅当初殿试的文章,朕……便看过,不明之处也多得谢太傅指点,虽谢太傅年少当为朕师,其文堪称是大邺变法总纲,此次推行新政之事朕交于谢太傅,望谢太傅能同朕共匡大邺,莫要让朕失望。”皇帝同谢云初说。 “臣必不负陛下所期。”谢云初说完,再次行礼,又从袖中拿出一份供状,“陛下,臣昨夜在王怀府上搜出王怀与三皇子府上谋士密谋,设计陷害陛下……以勤王之名行篡位之实,若非王怀不知陛下乃是受先皇和家师纪京辞请托前来勤王,谢氏、王氏全力襄助,恐陛下篡位之名早已坐实!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三皇子府谋士,王怀……具已认罪!请陛下御览。” 与萧知宴一同杀入汴京,又同王怀交好的武将闻言,立刻上前求情。 “陛下,王将军与陛下出生入死多年,怎么会背叛陛下与三皇子联手!这绝不可能?” “是啊陛下,以王将军的为人,绝不可能如此!” 谢云初立在最前,连头也未回,只道:“这么说,两位将军是觉着谢某联合皇城司……陷害王怀?” 那两个跟随萧知宴多年的将军知道谢云初如今风头正盛,深得陛下信重,不愿和谢云初对上,加上皇城司只听皇帝调动,定然是皇帝允准了,才会去搜王怀的府邸,只对萧知宴叩首…… “陛下,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还请陛下明察!” 谢云初立在最前未曾吭声,只将手中的供状交给陈公公,让陈公公拿上去给萧知宴看。 萧知宴深深看了眼面色漠然的谢云初,垂眸大致看了眼供状,看向谢云初:“王怀……跟随朕多年,深得朕信重,没想到却栽在美色之上,念在……其多年忠心的份儿上,谢太傅……不要牵连其家眷。” “陛下宽和,乃大邺之福。”谢云初再拜行礼。 众臣跟随谢云初高呼陛下宽和。 谢云霄抬眸朝着立在大殿当中最前的谢云初看去。 此次燕王萧知宴登基之后,陈郡谢氏大力提拔…… 除了年纪轻轻的谢云初如今已经成为帝师和尚书令统领六部之外,谢大伯谢瑾元也成了中书令,吏部尚书之职给了谢云芝,户部尚书给了出自云山书院的周浮白,谢云霄依旧是侍郎。 礼部给了出身陇西李氏的李平淮,侍郎是李楠儒,这李楠儒自从科举之后对谢云初十分敬佩,可以说后来和谢云初关系匪浅。 原本的工部尚书柳大人,如今是尚书省的右仆射,尚书职位交给了白云生,侍郎一个是出身陈郡谢氏的谢云岩。 大理寺卿苏大人升任尚书省左仆射,李少卿成了大理寺卿…… 李少卿和谢云初的关系,也是非比寻常。 再说御史台,昨日谢云初同皇帝商议定后,已经派人将流放的宋绍忠和李安然招了回来,若是不出意外……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就是这两人。 皇帝信重,朝臣追随,可以说这大邺朝堂,以后……便是谢云初说算了! 除此之外,昨日谢云初在谢家还说,如今皇帝给谢家的都是文官,军权皇帝疑心重一定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们谢氏从今日起,要逐渐的将自家势力渗透禁军和巡防营,军政一手总揽,谢氏才能安稳无虞,否则……只抓政不抓军权,有朝一日皇帝要杀……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谢云霄清楚的看到祖父那眼底的跃跃欲试,高兴的不住搓腿。 就连一向沉稳的大伯,也难耐激动神情,谢三爷也是热血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陈郡谢氏重回辉煌。 不……陈郡谢氏出了一个谢云初,如今已经是重回辉煌了。 所以,陈郡谢氏之中一定不会再有人拿谢云初是女子来说事,即便是拿谢云初是女子来说是,也是陈郡谢氏出了一个女太傅,女帝师。 如今陈郡谢氏众人,都要仰望谢云初,跟随谢云初了。 谢云霄发觉自己和谢云初的距离越来越远。 心中对谢云初也更多了些敬佩,一个女子女扮男装走到今日这一步,若非为了设局让燕王登位,怕是女子身份旁人也无从发现。 她在小心翼翼隐藏自己女子身份的同时,能有今日这样的政绩,除却谢云初的确智谋无双,才能让人难以望其项背之外,还因谢云初会抓住时势,懂得顺势而为,还有……几分运气。 人比人是比不过的,谢云霄如今算是深知此理了。 早朝一下,朝臣们纷纷同谢大爷和谢云初等人拱手道贺。 谢云初浅浅颔首应对。 第四百八十五章:杀人 谢云初浅浅颔首应对。 谢云初这位尚书令上任,头一件事便是让刑部去查三皇子和三皇子一党贪污之事,虽然三皇子已死,可生前贪污不在少数,抄家不可避免。 刑部尚书夏大人带人抄了三皇子府,抄出银两全部入国库。 夏大人本就知道三皇子党都有哪些人,以茂州知府手书中提起前去威逼利诱他的两名官员为突破,查的十分顺利,每日都有官员被罢官入狱。 一时间汴京勋贵又是惴惴不安,毕竟当初三皇子风头正盛时,投在三皇子门下的人不在少数。 如今新帝登基要开始清算,该清算的一个都跑不了。 接近年关的这一月,不论是住着达官的钟灵巷,还是住着勋贵的积恩巷、双杰巷、鸿鹄巷,每日都有人抄家,每日都有女眷的哭声。 谢云初雷霆办案,已有传言传出谢云初这是在借三皇子一案,来排除异己。 谢云初并未理会外人如何说,一月之间,连推四条新政令整顿。 大邺多年来官员众多,职能重合,导致官员懒政,各部相互推脱,甚至时常出现皇帝批阅过奏折下,却迟迟不得执行之事不说,也导致了国库负担。 各部官员人满为患,导致每三年一次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除却前十,或是有家世背景之外的进士之外,其余人只能守选。 谢云初头一件事就是以考核来削减官员,考绩不合格者罢免,在守选官员之中再次考核,根据其吏能分派官职。 一时间朝中官员人心惶惶,不少官员往谢府送礼,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官职。 也有守选的官员想办法找门路,希望能在这一次考核之后,得到一个好官职。 谢云初和谢氏之人都是来者不拒,送礼者全都收下…… 只吩咐将来送礼之人的名字,和送了哪些东西记下,名单和东西全都交到御史台。 不少人上奏参谢云初是借此机会排除异己。 但谢云初手腕铁血,不容情面,又拿户部往年官员俸禄支出,与众多官员只能重合说事,加上皇帝萧知宴鼎力支持,尽管有难处……但还是在艰难中推行。 见谢云初一边改革一边收礼,参谢云初贪污的折子雪花一样堆满了萧知宴的案头,萧知宴全部留中不发。 谢云初腊月二十一接到消息,萧五郎五日后快马抵达汴京,为先皇奔丧,与萧五郎的同行的还有李南禹。 直到萧五郎腊月二十六晌午抵达汴京,纪京辞还是没有消息。 梁向春在谢云初醒来去寻纪京辞当晚,便回去动用盐帮的力量来帮谢云初寻人,甚至还去曹帮,求曹帮帮忙。 可纪京辞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到现在也未曾找到。 有人说,纪京辞恐怕早已经葬身鱼腹了。 可谢云初坚信,谢老太爷所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或许,纪京辞已经被人救了。 她如今,只要坚定不移的,将他们为大邺筹划的新政推行下去。 等有一天阿辞回来,看到他们新政的成果斐然,一定会高兴。 谢云初没有来得及脱下官服,身披狐裘大氅,手中握着手炉立在城门外等着萧五郎和李南禹。 “六郎!你看……那是不是萧师兄!”元宝指着远处。 一身孝衣的萧五郎一马当先在最前,许是看到了谢云初,扬鞭打马速度更快了。 萧五郎实则早在接到先皇丧讯前,便从成都府出发了。 他那时正同李南禹在一起,陡然接到消息说三皇子栽赃谢云初为女子,要将谢云初斩首。 萧五郎和李南禹都知道谢云初瞧着乖巧,但骨子里是个宁折不弯的,当初谢云初就是不肯脱衣自证才被贬到了茂州当通判,他们以为三皇子故伎重施,知道谢云初不肯屈膝,想趁机要了谢云初的命。 虽知鞭长莫及,可萧五郎接到消息还是没有多想,立刻让人备马就朝汴京赶。 谁知道刚走了不过三天,就又接到皇帝驾崩,萧知宴灵前即位的消息。 对萧五郎来说,先皇虽然不是一个好皇帝,可……对萧五郎的宠爱是真的! 听到父皇驾崩的消息,萧五郎险些绷不住。 “吁……”萧五郎勒马,翻身而下, 谢云初见萧五郎越来越近,将手炉递给元宝,上前几步,同萧五郎行礼:“萧师兄……” 萧五郎紧紧攥着缰绳,眸色复杂望着谢云初。 连日来赶路,加上心情悲痛,萧五郎人瘦的厉害,双颊和眼窝凹陷,脸上冒出青茬,双眸充血通红。 这段日子,萧五郎知道了师父纪京辞落水下落不明,听说了谢云初位居尚书令,还成了太傅,听说谢云初整顿吏治,许多被贬官之人沿途都在咒骂谢云初,还说谢云初借整顿吏治排除异己和收礼,但凡送礼的就留了下来,没有送礼的就被贬官,又拿谢云初女子的身份做文章。 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谢云初原本的清名在百姓和读书人之间已经有所动摇。 “你……什么时候同燕王联手的?”萧五郎问。 萧五郎不是个傻子,谢云初若非同燕王联手,怎么会成为太傅? 陈郡谢氏又怎么会在朝堂中,风头如此盛! “七皇子出事之时。”谢云初如实回答。 “你曾说过,燕王不适合成为皇帝……”萧五郎神色阴郁,他和燕王的恩怨,旁人不知道谢云初却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又是为何?” 萧五郎承认自己当初错了,燕王的确不适合成为皇帝,可转头……谢云初却将燕王扶了上去。 “七皇子痴傻,萧师兄无心皇位,若是三皇子登基……新政如何推行?萧师兄为了新政……我别无选择。” “可你的别无选择害死了师父!”萧五郎眼眶发红,好似一碰,眼泪就会从他极长的眼睫上坠落,“你别告诉我不是萧知宴害死师父的!师父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落水?外面都说燕王的人救人不及,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 萧五郎一直都知道,燕王不喜他的师父纪京辞,早年就知道。 第四百八十六章:纵容 这一次,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鼎力支持燕王登位,那么……燕王一旦登基,必定要许以师父和六郎高位。 燕王不想被师父和六郎掣肘,也自然也可以趁机杀人,将罪责推到三皇子头上! 否则,师父和六郎怎么会一起遇袭? 见谢云初不答话,萧五郎喉头翻滚,上前一步充血的眸定定望着谢云初:“我问你!外面都在说……你借整治吏治,大肆收受贿赂,是不是真的?” “政治吏治,是变法改革的第一步,早在无妄山之时……我便说过。”谢云初看着萧五郎竭力克制情绪的模样,心中心疼。 “那收受贿赂呢?”萧五郎声音不住拔高,语声中带着难以自抑的愤怒,“你缺银子吗?你若是缺银子……你告诉师兄,你要多少师兄都能给你想办法!为什么要用这种自毁名声的方式敛财?!” “师兄,陈郡谢氏不缺银子,我母亲离开陈郡谢氏之前便忙于生意,成都府的生意师兄也有照顾,师兄知道……我不缺银子。” “既然不缺,那你是为什么?!”萧五郎不理解,情绪已经在逐渐崩溃的边缘,“旁人送你厚礼……你都收下并未退回!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外面的人现在都怎么说你吗?你知道师父的名声都被你败坏成什么样子了!谢云初……你是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师父的徒弟在列国的名声一向最好的!你更是师父为天下读书人立的楷模!你忘了牛御史死前……为你取字守正!要你做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了吗?” “五郎!”李南禹快马跟上,亦是翻身下马,疾步上前,拉了萧五郎一把,“六郎定然有自己的道理。” 谢云初又朝李南禹行礼:“秀行师兄。” “还是没有师父的消息吗?”李南禹问。 谢云初摇头:“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师父定然是被人救了……” 李南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萧五郎意识到自己因父皇离世,师父失踪,心情悲痛烦燥,对谢云初态度不好,语声柔和下来,问:“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萧五郎知道谢云初对纪京辞的心意,所以纪京辞如今失踪谢云初定然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就如同当初安阳没了,他心思绝望,若非有两个孩子在都跟着去了。 “已经大好了。”谢云初似乎不想多谈身上的伤。 李南禹望着谢云初说:“外面说你是女子的事情,你不要在意,你说你和师兄相处这么多年,师兄还不知道你是男子还是女子吗?更何况如今你已经成为太傅,谣言久了定会不攻自破。” 这一路,李南禹听那些流言编的有鼻子有眼的…… 有人说当年神童谢六郎离世,谢六郎的孪生妹妹如今的谢云初与谢六郎长得一模一样,便顶替了谢六郎的身份活下来,称是陈郡谢氏的嫡女离世。 还有人,真正的谢六郎在三元及第之后天妒英才就没了,现在这个谢云初是个女子,碰巧与真正的谢六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顶替了谢六郎。 “秀行师兄,我确是女子。”谢云初说着再拜行礼,“这些年女扮男装实是情非得已,还望秀行师兄见谅。” 李南禹顿时语竭,怔怔望着谢云初,还是不能相信自家的小师弟怎么就变成了女子。 不相信谢云初是女子的人不止李南禹,萧五郎也是…… 包括如今已经迁去应天的谢氏族人,哪怕有人传回消息说谢老太爷亲口在刑场说谢云初是女子但却是大丈夫,谢氏族人都觉着是旁人往谢云初的身上泼污水,嫉妒谢云初生的比女子还好看。 在谢云初承认自己是女子的这一瞬,萧五郎瞳仁一颤,想起谢云初爱慕师父之事,他唇瓣张了张。 倒是李南禹意外之余,看这谢云初那张面容,也能理解。 “这么说,你应当是陈郡谢氏与谢六郎孪生的嫡女谢雯妤?”李南禹问。 谢云初颔首。 “难怪……”李南禹之前一些想不通的事情,陡然就想通了,“难怪你拿到举人的身份之后,就不愿意再接着走科举之路!” 若非……若非师父和他带着六郎去了一趟受灾之地,若非他同谢云初亲眼看到了菜人铺子,知道菜人铺子是官府开设,恐怕谢云初还是不会入仕。 李南禹望着谢云初,他知道谢云初是满身的才华,这样的才华无关男女,这世上有些人才华横溢却恃才傲物,有些人智谋无双却轻贱众生心无敬畏,有些人对百姓心有慈悲却没有吏能,只要有人能占到其二就已经是出类拔萃…… 而谢云初是难见的,集众长于一身之人,就连师父都说过她若入仕,必定要比这世间任何人都出色。 见谢云初再点头,李南禹更多的对谢云初是心疼。 年幼时放弃自己,假冒兄长,这样的事情定然不是谢云初自己做的选择。 长成后,坦言入仕是为了成为母亲和姐妹的依靠。 后来……被师父和他带着去了受灾之地,动了对百姓的怜悯之心入仕,这一路谢云初独行,走的该是如履薄冰吧。 他当初还在同谢云初说教,说她辜负了自己的一身才华。 也难怪,李南禹在无妄山时,总觉得谢云初与他们相同,却又似与他们不同。 那时,李南禹觉着是谢云初才智超群,远胜他们的缘故。 如今再看,是因谢云初心里守着这个秘密,过的万分小心罢了。 谢云初视线望着萧五郎,认真同他解释:“所有送礼官员的名单,我让人全都记录了下来送到了御史台,他们送的银钱珍宝都在库房之中,一直未动。我没有拒绝,是一则是能借此事试探朝臣,可将朝中更多的官位腾出来,二则是能充盈国库。” 官员太多,这一直都是大邺朝堂的沉疴痼疾。 谢云初正愁官员考核没有办法裁剪下去太多官员,就有人来给谢云初送礼…… 可以说,如今朝中众臣给谢云初送礼,是谢云初纵容的结果。 第四百八十七章:商议 至于名声,谢云初不在乎。 只要能尽快达到目的,尽快将新政顺利推行,谢云初什么都敢,什么都豁得出去。 萧五郎没想到谢云初竟然是如此打算,心中百感交集。 “你看,我就说六郎不会如此!”李南禹柔声同萧五郎道。 “可她和燕王那样的人联手!她不知道萧知宴是什么样的人吗?即便她智谋无双,怎么就敢保证自己没有在萧知宴的算计之中……” “五郎慎言,如今……已经是陛下了。”李南禹冲着萧五郎摇头。 萧五郎闭眼强压下自己的情绪,胸口起伏剧烈,鼻头和眼眶都是酸胀的。 他是真的,怕云初也死在萧知宴的算计当中。 安阳死了,父皇死了,师父下落不明…… 若是对他来说如同亲弟弟一般的谢云初再出什么事,萧五郎想都不敢想。 “萧师兄……”谢云初轻唤了萧五郎一声,“我知道师兄如此生气,是担忧我的安危,担忧我被算计。” 萧五郎轻易被谢云初说中心事,抬手按住酸胀的眼眶偏过头去:“谁担心你的安危。” 谢云初上前一步,低声在萧五郎耳边道:“师兄放心,于萧知宴我并非未留后手,七殿下已经救出,顾神医还在医治七殿下痴傻之症,只不过大邺大厦将倾,实需新政力挽狂澜,我们别无选择。” 萧五郎平复了心绪,越发通红的眼不愿让谢云初看到,侧着身子,原本想抬手拍一拍谢云初的肩甲,陡然想起谢云初是女子,手又收了回去。 “你放心,师父一定会找到的!”萧五郎语声哽咽,就连想问师父是否知道谢云初是女子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些年,谢云初在汴京做官,师父也留在了汴京…… 一直以来,师父都是弟子出了师门之后,便不在插手徒弟之事。 可在谢云初被贬茂州,师父却接手了老七的教导之事。 萧五郎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初多艰难才拜了师。 在知道谢云初是女子之前,萧五郎觉着是师父太过在意谢云初这个徒弟,也是因为谢云初实在是太过出色,是最有机会成为师父所想教导出的孤直重臣。 可现在,萧五郎回忆起一些点点滴滴,总觉得师父纪京辞若是知道谢云初是女子,难免会从从欣赏变为爱恋。 谢云初点了点头,同萧五郎说:“萧师兄还是尽快入宫,给先皇上香吧。” 提起自己的父皇,萧五郎眼眶再次湿红,他颔首,最终还是抬手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翻身上马离去。 目送萧五郎离去,谢云初又同李南禹道:“秀行师兄就在谢府下榻吧!” 李南禹颔首。 · 谢府。 谢老太爷一行人明日便要动身回应天了,谢二爷已经先行回应天准备除夕祭祖之事。 陈郡谢氏迁族到应天之后距离汴京不远,所以今年族中除夕祭祖这样的大事,谢大爷也是要回去的。 可原本的大宗嫡孙谢云初现在成了嫡女,那么……嫡孙传菜这个重任应当交给谁。 且,到现在……应天府的谢氏族人还都以为谢云初是被三皇子栽赃陷害,等回去之后知道谢云初女扮男装的前因后果,该怎么给族人一个交代,陆氏……又该怎么处置。 如今谢二爷已与陆氏和离,这段时间谢云初不止会回谢宅,大多时候都是回陆氏的陆宅。 听说,谢云初已经派人前往南京接陆氏的继母来汴京与陆氏过年。 谢云初现在位居太傅,陆氏是谢云初的生母,皇帝赐的一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刚送到陆宅还是热乎的! 即便是陆氏和谢二爷没有和离,谢氏族中处置陆氏也要斟酌,更何况……谢云初一人将罪责担了下来,称是自己当初假冒兄长,其他人一概不知。 谢三爷坐在谢老太爷下首的位置:“我听四郎说,云初是想留在汴京,同陆氏过年,可这……云初到底是我们谢氏的子嗣,但若云初真的回了族中,族中众人都以为云初是被三皇子陷害,还以为云初是男子,我们应当如何同族人解释?” 谢老太爷眉目间带着笑意:“如今云初位居太傅,你说还要什么解释?” 谢三爷想了想:“父亲说的是,不过……除夕祭祖都是大宗嫡孙传菜,云初是女子,那……应当谁来传菜?若是大周朝……倒是也有过女子为宗主之事,可如今是大邺,除非咱们大邺再出一个女帝,否则……族人怕是无法接受。” 士族大家之中,传菜这个位置非比寻常,就如同告诉族人……未来的宗主是谁。 谢老太爷原本是想和往年一般,让谢二爷传菜。 可谢三爷突然提起大周朝,提起女子为宗主之事,他手指摩挲着,端起身侧的茶杯垂眸细想,如今纪京辞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虽说谁都不愿相信纪京辞已死,但……定然是凶多吉少。 若纪京辞真的死了…… “若是让云初招婿入赘,掌谢氏你觉得如何?” 谢三爷一怔。 自打谢云初女子身份被各士家知道又得皇帝重用之后,陇西李氏就来探过口风,就连颖川田氏、太原霍氏这样的世家也来打探。 女子无法成为宗主,无非就是女子到了年纪就要外嫁…… 可现在,谢云初即将弱冠之年,便已经成了大邺的太傅,尚书令总领朝廷六部,这是谢氏的荣耀! 但,谢云初一旦外嫁,这份荣耀可就不属于谢氏了。 谢三爷也陡然反应了过来,拳头微微收紧。 “有大周的先例在前,云初如此出色,将来继任宗主,又……有何不可?”谢老太爷拨着茶沫,“有云初在,现在的陈郡谢氏就是士族领袖,可若是云初出嫁……” 接下来的话谢老太爷没有说完,只抬眸看着谢三爷,谢三爷已然明白。 谢云初的太傅之位和尚书令之位,可不会因谢云初出嫁……而给谢氏旁人。 “这样……”谢老太爷放下手中茶杯,“回去之后,你先在族中,将陇西李氏和几个士族前来询问云初婚事的消息放出去。” 第四百八十八章:难为 “族中有眼明心亮之人,自然会着急来找我们商议……”谢老太爷望着谢三爷,“至于今岁云初不回去祭祖,那就暂时不回去,也让宗中的人心都跟着紧一紧,别想着拿云初是女子的事情来做文章!” “父亲思虑的是!”谢三爷颔首,想了想之后他又试探着开口询问谢老太爷,“父亲,您说……这陛下给了云初尚书令之位,又加太傅衔,除却是看重云初的才能,还有云初背后的陈郡谢氏之外,会不会对云初有了旁的情谊,比如……男女之情?” 谢老太爷抿住唇,这个他早就怀疑过。 皇帝早就知道云初是女子,并且同云初约定登上大宝便允准谢云初女子之身立在朝堂之上,是因云初的才华能力超凡几乎无人能敌,这谢老太爷承认。 可皇帝在入京勤王之时,为何要杀纪京辞? 纪京辞才能亦是让人难以望其项背,风骨清正,惊艳列国,是这世间最接近圣人之人,也就是纪京辞不愿入仕,若入仕……必定又是一位能匡国的柱石之臣。 皇帝应该想方设法招揽纪京辞入朝才是,可偏偏却下了杀手。 为何? 谢老太爷不免怀疑,皇帝是知道纪京辞与云初心意相通之事,所以才要在入京勤王之时除了纪京辞。 他搓着手在脚边火盆烤了烤,开口:“这个为父也想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在皇帝找到能替代谢云初的臣子之前,不会冒然要将谢云初收入后宫。 若是真到了这一步,他们陈郡谢氏就提前为谢云初将亲事定下来。 只是,就怕云初忘不了纪京辞,不愿意…… “云初还未回来吗?”谢老太爷问。 谢三爷颔首:“说是今日怀王回京,她下朝之后便要出城相迎。” 谢老太爷颔首:“在云初面前不要提起亲事。” “父亲放心!”谢三爷应声,“对了父亲,还有一事……父亲命人将宫中的七皇子救了出来,如今七皇子应当如何安置?还有一同从宫中接出来的顾神医,这些日子一直吵嚷着要离开,说治不了七皇子,七皇子痴傻就是扁鹊在世也无力回天。” 谢三爷觉着,如今他们陈郡谢氏已经上了新帝萧知宴的船,萧知宴也已经顺利登基,没有那个必要非要治好七皇子。 谢老太爷抿唇:“还是那句话,照顾好七皇子,顾神医需要什么都给送去,但是暂时不能离开。” 谢三爷颔首:“儿子知道了。” · 第二日一早,谢云初早朝前先去拜别今日便要启程回应天的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将七皇子和顾神医的事情告诉了谢云初。 “当初,以为你要救七皇子出来,是惦记着点子师生之谊,但如今扣着顾神医给七皇子治这痴傻之症,是不是有别的盘算?”谢老太爷温声询问。 谢老太爷望着坐在高几灯下的谢云初,分明察觉在提到顾神医那一瞬,谢云初眼底藏不住的杀气。 “祖父,云初还是以为……我们要忠的是大邺,而非君王,如今陛下能鼎力支持新政压住朝臣,可我们陈郡谢氏还是要防患于未然。”谢云初同谢老太爷道。 谢老太爷听谢云初如此说点了点头:“此事你心里有数就好,另外……祖父知道你与怀之心意想通,但新帝对你是什么感情,你心里清楚吗?” “祖父放心,我心里清楚。”谢云初应声,“但绝不男女之情。” “好,你心里有数就好。”谢老太爷望着谢云初道,“去早朝吧!族中之事你不必担忧。” 谢云初起身行礼:“祖父一路保重。” 谢老太爷一行人启程回应天府的第二日,谢三爷的妻室陈氏竟突然来了汴京。 陈氏到的时候,谢云初还没有从衙门回来,她便先去了谢大爷府上见了谢大夫人。 谢大夫人一听,陈氏是来为陈文嘉求情的,便同陈氏说了如今已与谢二爷和离的陆氏的住处,又将人送到了门口,拉着陈氏的手道…… “三弟妹,此事并非是大嫂不帮你!你想想……陈文嘉关在御史台狱中,御史台里都是云初的人!你大伯虽然如今是中书令,也管不上御史台啊!而且……朝廷六部也都在云初手中,现在的朝堂……那是云初说了算!” 陈氏点头。 “陆氏一向心软,如今还是一品诰命夫人,在永嘉之时与弟妹你的关系又一向不错,你求一求陆氏,只要陆氏肯开口,云初哪有不答应的,你说是不是……”谢大夫人笑着道。 “多谢大嫂提点!”陈氏行礼告辞,又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陈氏的嫂嫂见陈氏上马车,连忙用帕子擦去眼泪,询问:“妹妹,怎么样了?中书令谢大人肯帮忙吗?” 陈氏摇了摇头:“谢云望那个小畜生不帮忙,谢大夫人这里也在推脱,我思来想去应当是不敢得罪谢云初,嫂嫂既然说……是谢云初下令将人关在狱中不许出来的,那咱们去求求陆氏,谢云初出身御史台……御史台都是谢云初的人,陆氏在永嘉之时与我也算是要好,谢云初如今权倾朝野,放人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嫂嫂你将这次准备的厚礼全都送到陆氏那里,收了礼总该给人办事!” “好!”陈氏的嫂嫂用力点头。 如今陈文嘉等人被关在御史台狱之中不允许家眷探视,可听狱卒说……受了刑命都快没了,上面下令让给陈文嘉他们用最好的药好好医治,等治好了……还要继续用刑,其残忍程度不忍耳闻。 陈氏听说自家儿子被开水烫了腿,然后用铁刷刷的双腿可见白骨时,晕过去好几次。 陈氏带着自家嫂嫂到了陆宅,陆氏倒是见了她们,可却说:“朝政之上的事情我不懂,也实难置喙,如今……云初已经离开御史台,统管六部,怕是管不了御史台,但……御史台的官员我是知道的,一向清正,若陈家侄子果真清白……御史台定然不会难为。” 第四百八十九章:烦躁 “夫人有所不知。”陈氏的嫂嫂如今面对一品诰命夫人陆氏,很是恭敬,“御史台中有些侍御史嫉妒文嘉才华,早就看文嘉不顺眼,这会儿文嘉被那谋逆的三皇子牵连入狱……他们就将文嘉往死里作贱!” 陈氏的嫂嫂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哭得情真意切:“若非文嘉性命危在旦夕,我同妹妹也不敢斗胆求到夫人这里来,指望着……夫人能帮着在谢太傅的面前说上一两句话,好让我们先将文嘉暂时从狱中接出来,就给个看看大夫的时间也好啊!” “是啊嫂嫂!”陈氏眼眶也红的厉害,“我哥哥听说了文嘉之事,人急晕了过去,否则我也不会在年关赶来汴京,嫂嫂……您说,咱们都是为人母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嫂嫂您体谅体谅,同六郎说说好话吧,成吗?” 见陆氏不说话,陈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改口唤陆氏姐姐:“姐姐,即便是您同二哥和离了,可您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我的姐姐,我们的情分还是在的,姐姐您就帮我一次吧!” “是啊姐姐!”陈氏的嫂嫂也忙道,“您是谢大人的母亲,您一句话……那还有谢大人不答应的吗?就算是出于孝道也能听进去的啊!文嘉伤重真的不能再在那牢中待下去了!” 陆氏叹了一口气,眼底皆是慈悲:“说到孝道,这件事我是更不能答应,当初云初小小年纪,我便让她假扮六郎,硬生生把一个小娘子逼成了小郎君,若非云初自己争气又谨慎,小命恐怕早就没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心中愧疚的很,如今云初还能认我,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见陈氏和陈氏的嫂嫂哭,陆氏也抽出帕子擦眼泪:“弟妹也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自己尚且舍不得麻烦云初一分,生怕给她带去一点点不如意,这种涉及朝政之事……你们让我以孝道去压云初,还不如这会儿就给我一刀子让我死了算了!” 陈氏和陈氏的嫂嫂没想到陆氏竟然来了这么一招,陈氏听陆氏说谢云初是个小娘子,当即便愣住了…… 就连陈氏都以为,是三皇子陷害谢云初,谢云初又性子硬宁死不肯屈膝折节脱衣自证,这才闹出了砍头那么一遭,谁知……这谢云初竟然真的是个小娘子。 陈氏和陈氏的嫂嫂哭哭啼啼从陆府出来,将厚礼留下,祈求着谢云初能看在厚礼的份儿上,放陈文嘉一码。 陆氏知道谢云初对厚礼来者不拒是为了什么,念在陈氏是谢三爷妻室的份儿上,劝了两句让将礼物带回去,陈氏的嫂嫂却说……谢云初旁人的礼都收,怎么到了自家人这里就不收了,硬是将礼物搁下,人走了。 陆氏叹了口气,没法子,只能让人将礼物入库,名单和物件儿全部登记好。 · 落满积雪的苍树棕竹,夹掩着雕梁画栋的楼榭。 地龙烧得暖如春日的屋内,翠玉宝器罗列精致,双面绣玉兰的楠木屏风前,半人高的金傅山香炉白檀幽香丝丝袅袅,乌油油的地砖上铺着象牙簟。 黄花梨桌案之下是整张整张白狐皮缝成的地衣,谢云初跪坐在地衣之上的蒲团上,同萧知宴说最晚要在三月之内结束吏治整治,又同萧知宴说起今岁加开恩科之事。 谢云初拿过搁在桌几上的手炉,将手揣回狐皮套袖之中,忍着咳嗽:“若陛下觉着没有问题,那臣就去办了。” 听着谢云初如秋雨般清冽干净的语声,萧知宴抬眼,隐约能嗅到谢云初身上馥郁的药香,极深的瞳色中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安平侯到汴京了。” 闻言,谢云初抬起头,与萧知宴对视。 未关的窗外,寒风一过,枝叶摇颤,积雪扑簌簌往下落着。 “安平侯是北魏的密使,来初谈以我与云昭婚事,两国合并之事。”萧知宴摩挲着腰间的凤血玉佩,看着谢云初的表情,身子后倾靠在隐几上,高几上摇曳灯火投下的阴影,将他眉目笼在其中,“北魏死了一个安阳公主,推我上位,你说说……我怎么说,云昭才不会那么生气?” 谢云初坐姿未变,缓声道:“陛下便说,如今朝中各派势力割据,陛下虽然登基,可谢氏独揽大权,陛下没有全然将权力抓在手中,尚需时日,否则强行合并怕会激起谢氏扶怀王上位。” 萧知宴身子前倾,手肘担在桌几上,幽邃深沉的眸望着谢云初:“是怀王,而不是七皇子吗?” 谢云初知道,萧知宴这是试探七皇子是不是在她的手中,平静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萧知宴,道:“既然怀王殿下已知安阳公主为何而死,自然是对北魏还有陛下……恨之入骨,扶怀王上位才能要了陛下的命,断了北魏想合并两国的念想。” 听谢云初提起萧五郎,萧知宴缓缓靠坐回隐几上:“不若,今夜你在宫中替朕见安平侯。” “陛下的婚事、家世,臣不敢越俎代庖,也不宜代庖,更何况……臣女子之身朝中人尽皆知,若留在宫中过夜,还不知道旁人要如何揣测。”谢云初语声淡漠,“况且,安平侯……臣并没有见他的理由。” 萧知宴垂下眸子凝视手中的凤血玉佩:“既然不肯见安平侯,去让太医瞧瞧你,咳疾早日治好,尽快将新政推行结束,朕……不想等太久。” “臣明白。”谢云初还是那般好似无喜无怒的模样,“陛下没有其他事,为臣告辞。” 说着,谢云初起身…… “谢云初!”萧知宴唤住她,抬眸与她对视,“老七,你救了便也救了,一个傻子,朕不会同你计较,但……你若是想用老七兴风作浪,我劝你收了这份心思。” “陛下多虑,如今陈郡谢氏与陛下同在一艘船上。”谢云初说着再拜行礼,不等萧知宴允准退下,她便转身欲朝外走去。 望着谢云初消瘦的脊背,萧知宴心头莫名烦躁…… ------题外话------ 小可爱们,今天凌晨暂时只能更新一更,今天拉餐椅时因为手里拿着东西,椅子太重就单手用力拽了一下,没想到椅子脱手倒了砸了孩子的脚,孩子光脚丫又是实木椅子所以砸得很严重,从医院回来实在是没有心思码字!这几天更新可能会不稳,实在是抱歉! 家里有小宝宝的小可爱们一定要再三注意,千万要小心一些!一定要记的给孩子穿上鞋子保护小脚丫。 第四百九十章:挑破 “谢云初,你不要以为云昭希望你周全,我便能无休止的容忍你,朕……是大邺的天子!没有让你退下,你就给朕好好的站着!” 谢云初神色未动,转过身来望着萧知宴,目光磊落疏离:“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纪京辞失踪那日,你恨不得杀了我,一夜之间……便如同此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坐在我的对面与我谈论新政,谢云初……你对纪京辞的在意就只有这么一点,还是心里在盘算能置我于死地之事?” 谢云初就立在桌案对面,手中捧着手炉,居高临下望着萧知宴。 她语气平和,姿态如同一位长者:“陛下多虑了,我不是皇帝,所以我想推行新政,就得仰赖皇帝的权力支持。陛下的目的是在强国之后迎娶北魏太后,完成北魏太后两国合并一国的心愿,那就要对抗皇室宗亲和朝臣,臣能为陛下做这把破局的刀刃。” “陛下和臣……或者说和陈郡谢氏,互相需要,彼此给予,陛下若愿意收起自己的多疑,陛下与陈郡谢氏之间的联盟,便如铜墙铁壁。” “谢云初,不要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明里暗里来威胁我。”萧知宴站起身来,踱步走至谢云初身后,俯身在谢云初耳边压低声音道,“是我该收起多疑,还是你该收起手段,收起……要杀我的心思,你我……心知肚明。” 谢云初眉目未动,摩挲着虎皮袖套中的雕竹手炉,目光极度冷静:“陛下是君,我为臣,君疑臣则臣必死,自然是陛下该收起多疑。” 萧知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踱步绕着谢云初走了半圈,立在谢云初面前,黑眸幽若寒潭:“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言不由衷口蜜腹剑同我说话了?” 比起现在谢云初疏离冷淡的公事公办,比起现在她坐在自己面前……自己都猜不透她的喜怒,萧知宴更希望能看到谢云初的情绪。 现在这般相处,让萧知宴只感觉他们之间除了同一个改革强国目标之外,再无其他交集。 “纪京辞死了,你是真的恨不得……杀了我吧!”萧知宴语声更像是挑衅,想要挑起谢云初憎恨他的情绪,如寒刃般阴鸷的目光打量着谢云初,“说话!” 谢云初与萧知宴四目相对,缓声开口:“若我要杀云昭致云昭失踪,你会不会将我凌迟十日,让我生不如死?” 萧知宴眼仁中怒气显而易见,捏着谢云初手臂的手不自觉收紧。 “陛下既明知,又何必故问?”谢云初清澈悦耳的语声阴测测响起,“陛下该庆幸,如今新政需要依赖陛下来推行,我也该庆幸……以陛下对云昭的执着,对云昭之命如同狗一样听话,而……不敢杀我!” 萧知宴捏着她的胳膊用力将人扯到跟前,眼底攀上猩红:“谢云初,不要挑衅我的忍耐。” 谢云初看着周身透着寒意的萧知宴,唇角噙着说不出的冷意:“所以陛下是喜欢臣同陛下针锋相对同陛下相处,还是喜欢臣言不由衷口蜜腹剑,这不是显而易见?” 萧知宴攥着谢云初手臂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凝视着她沉静的眉眼,似乎是少少平复了情绪,才低哑着语声开口:“谢云初,你我算不上朋友,时至今日至少也算盟友……” 不等萧知宴说完,谢云初便开口:“陛下与臣之间何谈一个友字,不过互相利用,有陈郡谢氏相助陛下能如虎添翼,我有陛下做后盾新政定无往不利,双赢罢了!” 她表情没有丝毫起伏变化,将当初萧知宴邀她合作之时所说的话,都还给了萧知宴。 萧知宴和她之间若非这点利用,就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萧知宴瞳孔目色沉了下去,晦暗不明,扬声:“把门关上!” 立在楼榭外的陈公公闻声,担忧朝着谢云初看了眼,还是依言将门关了起来,屏息仔细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谢云初意图后退,萧知宴离她太近了些,让她极为不舒服。 萧知宴攥着谢云初手臂的手未松,反而将人拽到跟前,不给她后退半分的机会,两人几乎相贴…… 这也让萧知宴将谢云初眉目间未曾伪装的冷漠,一览无余。 “因纪京辞死了,所以便生死于度……” 萧知宴话还没说完,谢云初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好似陡然泛起了滔天巨浪,猛地攥住萧知宴的衣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人按倒在桌案上…… 她狐皮袖套中的雕竹手炉滚落在地,暗红的炭火滚出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萧知宴脸上半幅银色面具,亦和桌案上的奏折文书,撒的满地都是。 谢云初听不得纪京辞三字和死联系在一起。 她双眸充血猩红,杀意沸腾,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死了……你的云昭死了,他都不会死!” 萧知宴被谢云初扑了一个毫无防备,脊背跌撞在桌案上,他未曾反抗,仰头望着神色阴鸷凉薄,眼底强压寒芒的谢云初,低笑:“可现在生死不明的是纪京辞,谢云初……你心里明白纪京辞凶多吉少,甚至已经死无全尸了!” “你闭嘴!”谢云初掐住萧知宴的颈脖,怒火直直往太阳穴沖撞,像是要撞碎她的理智,叫嚣着让她同萧知宴同归于尽。 萧知宴眼神阴郁,一手扣住谢云初掐着他颈脖的细腕,一手扯住谢云初的衣领,把人往下一拽,眼神会聚,他目色阴郁:“你若是相信纪京辞还活着,为何还要如此着急推行新政,将原本一年完成的吏治压在三月结束?如此雷厉风行到激进,谢云初……你是在新政上破釜沉舟求死一博,还是打算完成新政就去找纪京辞?嗯?” 因为在意纪京辞,所以谢云初也在意和纪京辞共同的心血……新政。 萧知宴很是明白。 所以……纪京辞已死这件事,旁人不敢在谢云初面前挑破,他来! 谢云初掐着萧知宴颈脖的手收紧,语声狠戾:“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杀了你!” ------题外话------ 终于还是抢着写出了一更,等过一阵子孩子好一些,给小可爱们加更!多谢小可爱们体谅…… 第四百九十一章:狼藉 看着已经被他激怒的谢云初,萧知宴阴沉沉笑道:“谢云初,我说过……我们是同一种人,你做什么想什么我清楚的很!我知道你敢杀我……你也不止一次真的这么做过!可你……杀了我,你就得同我黄泉路做伴了,纪京辞的新政就再也无法推行……” 萧知宴松开攥着谢云初细腕的手:“新政,是纪京辞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东西,你若想毁,便动手!我不惧死,黄泉路咱们一道……” 谢云初五指用力,没轻没重掐着萧知宴的颈脖,掐得萧知宴脸都憋红了,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被萧知宴激怒没有控制好情绪。 萧知宴知道她杀不了他的,她入宫不能带利器,就连这楼榭内都像是早有准备,没有她折断就可以当做利器插入萧知宴颈脖的笔,没有能砸人的砚台,连个她能拿起来砸人的香炉都没有,半人高的金傅山香炉,以她现在之力……是举不起来的。 在两人的对峙中,谢云初理智回笼,怒火中烧的面色也逐渐冷了下来。 她手指才微微一松力道,就见萧知宴眼底染上笑意。 比起谢云初的恭敬有礼,萧知宴更喜欢看到谢云初伸出爪牙的狠戾模样,这样的谢云初才能让他找到熟悉的感觉,找到谢云初与他相似之处…… 他们都是生来脸上便带有胎记,同样受人亲眷抛弃,同样遇到了自己生命中将自己照亮的皓月。 他们的经历太像…… 所以,萧知宴一直认为,谢云初骨子里与他是同一种人。 只有谢云初在他面前露出凶相和锋刃,他才能觉着这个世上他不是一人。 有人同他一样,只要能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挡我者死。 就连萧知宴都没有察觉,他对谢云初的感觉,从最初的惺惺相惜和同病相怜之情,已走向了不可控的方向…… 就像此刻,谢云初终于绷不住冷漠从容的假象,面色凶狠将他按在桌案之上,周身戾气迸发,拼尽全力极力克制才没有要了他命的鲜活模样,他有了几分快慰的同时,也明白谢云初的鲜活只为了纪京辞一人,心底不可避免的不舒坦。 萧知宴不得不承认,谢云初此生有着一副极好的皮囊,没有胎记……就连发怒都如同一副无暇且动人的惊鸿画卷。 他垂眸看着谢云初按在他心口的手,不知为何,竟在猜测谢云初这双白净细长的手是否也这样按过纪京辞的胸膛…… 望着那只手的目光愈深,联想到某种旖旎画面,萧知宴细想之下,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额头青筋跳动,呼吸好似被人堵住,有些艰难。 看着她鬓边零碎的发丝都被烛光勾勒出金色圣洁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这画卷涂抹上同他一般幽暗的颜色。 谢云初细白如玉管似的手指缓缓从萧知宴颈脖上挪开,见萧知宴手肘撑在桌案上要起身,谢云初又一掌按住萧知宴的胸膛,把人按了回去,似乎恨不得手中有一把刀刃插入他的胸膛。 她说:“要合作,便好好的合作,不要在我面前提阿辞,你不配……” 谢云初说完,这才收回按住萧知宴胸膛的手,理了理衣袖,同萧知宴行礼,如同一瞬脱胎换骨,又是那如碧草温润而坚韧的冷清姿态。 “臣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眼前的人,脸还是那张脸,却与刚才判若两人,是真正从士族大家出来的小郎君。 萧知宴撑起身子,眯着幽邃的眸,坐在桌案上,双手搭在膝上,仰头凝视谢云初,不配二字,让萧知宴的心似被毒蜂蛰了一下。 他乌黑的眼仁凉津津的,语声里是如窗外冬雪般寒凉的笑意,带着几分咄咄逼人:“既然是向朕请罪,为何不跪?怎么……朕也不配你一跪?朕的脖子……可是被掐得很疼。” 萧知宴以为眼前这个生着九曲玲珑心的谢云初,会巧舌如簧的与他诡辩…… 可他却亲眼看着谢云初撩袍,当真就要跪他。 从萧知宴登基开始,除却朝堂之上与群臣的不得不拜,谢云初私下从未跪过他这个皇帝。 就在谢云初右膝即将触底那一瞬,萧知宴强而有力的大手攥住了她的肘部,将谢云初整个人托住阻止她跪下去。 或许也是出于将谢云初看做是另一个自己,看着谢云初在自己面前跪下去,尤其是单独相处时……让谢云初就这么跪下去,萧知宴心中很不舒服,仿佛折辱的是自己。 “谢太傅倒是……”萧知宴眼底阴郁再次汇聚,“能屈能伸啊!” 见谢云初目光定定望着他,萧知宴目光透着寒意,将人拽到自己的跟前,紧紧捏着她的手肘,身子前倾,视线扫过谢云初紧抿的唇角,喉头翻滚,复又凝视她的眸:“既然纪京辞的名字你不想听,你也给朕记住,不要频繁在朕面前提起云昭,透露出对云昭的敌意,你记住……你数次对朕出手,还能留住小命来推行新政,多亏了云昭!” “臣记住了。”谢云初就像收起爪牙的野兽,乖顺的让萧知宴心口发闷。 他就那么静静望着谢云初,未把人松开,仿佛在对峙一般。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 门口传来陈公公拦人的声音,谢云初知道这个宫中能被陈公公称作殿下的……也就只有萧五郎了。 她略略侧头余光向门口瞧了眼,正要起身,萧知宴却攥着她的手肘不松开,只略略抬起不悦的视线朝猛然被推开的雕花隔扇望去…… 萧五郎还未进门,就看到满地的狼藉。 谢云初似是单膝跪在地上,人被萧知宴扯到跟前,离萧知宴极近,那样子像极了萧知宴在折辱谢云初。 血气直往萧五郎头顶涌,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扯开萧知宴拉着谢云初的手,将谢云初拽起护在身后,满目杀气浓烈的让萧知宴怀疑,若是此时萧五郎手中有一把剑,他一定会和当初一样毫不犹豫刺进自己的身体里。 ------题外话------ 今天中午前争取再给小可爱们更新一更! 第四百九十二章:本分 陈公公带着一众太监诚惶诚恐在殿外跪了一地,高呼万死请罪。 一身常服的萧知宴就那么坐在桌案上,双手手肘撑在膝上,敛眸歪头瞧着萧五郎,视线幽邃,话却不是对萧五郎说的:“连个人都拦不住,朕要你们何用?去领死吧!” 萧五郎听到这话,满眼不可置信,愤怒道:“是我硬闯!该受罚也是我!” 萧知宴散漫开口:“你是朕的弟弟,你错了……朕不忍罚,那就只能罚拦不住你的人!陈暮清!” 陈公公连忙应声:“奴才在!” 萧知宴直起腰脊,伸展略有些发麻的腿:“陪同怀王从封地回汴京的所有人,与今日陪同怀王守在先皇处的太监、宫婢、禁军,连同今日没有拦住怀王强闯进来的人,一并赐死。” “奴才领命!” “陈公公稍后。”谢云初开口将人唤住,上前一步,长揖同萧知宴行礼,“陛下息怒,怀王殿下乃是臣的师兄,臣无状冲撞陛下,怀王殿下也是忧心,陛下与臣之间生了嫌隙,这才冒然闯入,还请陛下念在怀王殿下担忧君臣不和于新政不利的份儿上息怒。” 萧五郎看着对萧知宴长揖行礼的谢云初,袖中拳头紧紧攥着,见萧知宴不语只冷冷瞧着他。 最终,萧五郎还是撩袍单膝跪下行礼:“请陛下息怒。” 萧知宴见萧五郎还算乖觉,视线又看向谢云初,道:“既然怀王知错,那便罢了,你们下去吧,朕乏了。” 萧五郎闻言,迫不及待起身拽着谢云初就往外走…… “臣告辞。”谢云初不忘礼数。 萧知宴眯眼看着萧五郎和谢云初的背影,目光又落在萧五郎紧攥谢云初细腕的手上,唇角勾起森森然笑了一声,墨黑的眸中阴戾神色悄无声息溢出,如幽谭深沉。 “殿下,谢大人请留步!”陈公公迈着碎步追上刚走出没多远的谢云初和萧五郎,再次行礼,“小谢大人稍后,陛下早已经命太医院董太医候着,就等与小谢大人商议完公事之后,给小谢大人诊脉,董太医是太医院出了名的圣手,小谢大人频频咳嗽,该让董太医瞧瞧才是。” “多谢陛下费心,还请陈公公转告陛下,臣已经吃了太医院徐太医的药,若再让董太医诊治开药,岂不是让徐太医以为……臣不信任徐太医。”谢云初说完,同陈公公颔首告辞,“陈公公,告辞。” 陈公公没想到谢云初会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只得行礼恭送。 萧五郎拽着谢云初走至偏僻处,向后看了眼,问:“他……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光是看到那一地的狼藉,就足以让萧五郎想歪,尤其是……当初谢云初还是男子身份时,萧知宴就对谢云初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和极强的……掠夺性。 这一路,谢云初察觉到萧五郎攥着她手腕的手都是颤抖的,愤怒到几乎要压制不住。 她望着五官棱角越发硬朗的萧五郎,低声道:“没有,师兄放心,毕竟我的背后是陈郡谢氏……” “可他之前,之前你还是男子身份的时候他就……”萧五郎拳头紧紧攥着,想要劝谢云初远离朝堂纷争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他清楚谢云初的才能智谋,也清楚谢云初的志向。 他若是开口劝谢云初远离朝堂,远离萧知宴这个疯子就能远离权力倾轧的轻薄,就好像在轻贱谢云初是女子一般,他说不出口。 也是因他明白谢云初比任何人都适合在朝堂之上,她的才能足以治国治世。 “萧师兄,如今我还是能护住自己的……”谢云初望着是真正关心她的萧五郎缓声道,“萧师兄进来之前,是我……掐着萧知宴的颈脖。” 谢云初被空气中的寒气激的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同表情错愕的萧五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与萧五郎并肩而行。 萧五郎后知后觉自己拽着谢云初出来,连件披风都没有给谢云初拿,他一身孝服……也没有什么可以为谢云初披上,只能跟在谢云初身侧,尽可能的用身体替谢云初当去风雪。 “所有的捷径都是有代价的,我想要尽快将新政推行下去,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甘愿,在拜阿辞为师时,他曾说望我找到自己的道,这是……我选的道。”谢云初语声平稳,“萧师兄身为皇子不愿夺嫡位居至尊,这是萧师兄选的道,既然选了……就得各行其道,没有回头路可走。” 萧五郎听谢云初唤纪京辞阿辞时,脚下步子一顿…… 在这样亲昵的称呼中,萧五郎听出这绝非单方面的爱慕。 他不知道为何想到了安阳,想到了安阳离开时他的心境。 看着眼前镇定自若面色淡漠从容的谢云初,萧五郎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细腕。 若是,已经到了相知相许的地步,师父没了……她心底该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他想到刚回汴京,在城门前对谢云初说番话时的情景,那时六郎强忍悲痛来接他,他都对六郎说了些什么…… 他唇瓣嗫喏,知道所有安慰的话其实都不痛不痒,便道:“我也派人出去寻师父了,师父一定会找到的!” “我相信!”谢云初眸色和语声都很是坚定。 她还是相信那句,没有见到尸身,人就好活着。 她的阿辞是那样一个品性如璞玉浑金的君子,他是这世上真正的君子,即便是这世上所有人的都该死,死的也不会是阿辞。 “萧师兄以后不要如此莽撞,你身后还有两个孩子,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谢云初真心希望萧五郎能够更沉稳一些,“师兄担心我有危险,可以在外面求见,不要用闯的,不要……将可以明着拿捏你的把柄送到旁人手中。” 今日之事,传出去……定会有人参萧五郎一本。 那么,治罪不治罪,就全在萧知宴一念之间了。 所以,谢云初不论私底下与萧知宴如何,在明面儿上都会恪守一个臣子的本分。 ------题外话------ 再来一更! 第四百九十三章:怜悯 萧五郎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过这样的说教了,离开师父和秀行师兄还有顾行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 后来……他遇到了安阳,安阳会耐心温柔的和他说教。 没想到,如今……他一直想要护住的小师弟,或者说小师妹,也在教他。 萧五郎不认为自己是个愚钝的人,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没有将聪明用到该用的地方,竟这样让周围的人担忧。 “师兄,人最容易失控的就是情绪,所以也最容易关心则乱,师兄……越是遇棘手的事便越是要让自己冷静。”谢云初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侧头望着萧五郎,“如此才不容易出错,有些错误……是会要命的。” 萧五郎静静听着谢云初的话,点了点头:“我记住了,日后……明面儿上,我会将他当做皇帝……” “师兄,先皇下葬之后,就尽快回封地吧!”谢云初担心莽撞的萧五郎,“照顾好两个孩子,日后不论谁招你回汴京,哪怕装病……都不要再回来。” 萧五郎手心一紧,虽然有些不吉利,可怎么听这话都有点儿交代后事的意思。 萧五郎望着谢云初情感贫瘠到没有色彩的眼眸,认真道:“你还在汴京。” 谢云初在汴京,他的一份牵挂就在汴京,他曾同谢云初说过,会护着她的。 “嗯。”谢云初应声,“等新政推行稳当了之后,我和阿辞……就会离开。” 谢云初风平浪静的语声之下,萧五郎听出了血雨腥风。 她执拗的不肯认为师父已经死去。 还要在推行新政之后离开,那么……她走了谁来维护新政? 显然不可能是萧知宴,那是谁? 要么是萧知宴的子嗣,要么就是另立新帝。 谢云初让他不要回来,所以这个新帝不是他。 老三和老四都已经死了,那就只剩下到现在萧知宴还没有找到的老七。 “云初,我说过……我会护着你的,以前当你是弟弟,现在当你是妹妹!”萧五郎上前一步,看着比他更像年长者的谢云初,低声道,“没有兄长不护妹妹的道理,不论如今还是来日……事关于你,只要有需要,我都会在!” 如果有一日,真的要走到立老七那一步,萧五郎愿意助谢云初一臂之力。 谢云初听出萧五郎话中的意思,寡淡的眉目染上了几分温情,她点了点头,可心中……却不愿再将萧五郎牵扯进漩涡和泥潭当中。 大邺的先皇帝,是萧五郎的父亲。 大邺先皇给萧五郎的父爱是真的,萧五郎给先皇的孺慕也是真的。 但,萧五郎的父亲,也算是死在她手中的。 她不怜惜大邺先帝,却愧对萧五郎。 光阴就像一把不见血腥的锋刃,岁月辗转间将多少人最纯真的少年情分,剥皮抽骨。 眼前曾经鲜活恣意的少年经历过太多背叛和失去,哪怕她能坦然承受萧五郎的仇恨,也不忍再将大邺先皇死的真相告知萧五郎,让他信重的师弟在他心中也变的面目全非。 “我来汴京这一路,有人说你贪腐也好,弄权也罢,我也信你!”萧五郎表情郑重,“你的志向和抱负,并非坐高位揽天下之财,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六郎……师兄信你能做得到!” 寒风瑟瑟,一过积雪就扑簌簌往下落。 谢云初同萧五郎说:“今日宋绍忠和李安然两人回来,估摸着已经入汴京城了,我还得回去看看。” 萧五郎颔首将谢云初送到宫门口叮嘱道:“回去让大夫好好给你瞧瞧,上一次见你就有些咳嗽,还不见好。” “咳嗽是难好一些。”谢云初说完,行礼告辞。 目送谢云初离开萧五郎不知为何心中有种怅然若失之感,从相识开始萧五郎就觉着谢云初这个小师弟同他们不同,性子十分的冷情,只在意自己在意之人。 如今……师父下落不明,谢云初原本就贫瘠的七情六欲好似变得更荒芜。 萧五郎转身的间隙,瞧见萧知宴身边的那个陈公公双手捧着一件大氅,身后的太监手中抬着火盆,捧着手炉,迈着碎步追赶上正要上马车的谢云初。 火盆最终没有被抬入马车之中,谢云初拿过大氅披上就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直余那位陈公公轻声呼唤着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带人折返回宫。 萧五郎在去往安置先皇宫殿的路上,反复琢磨着萧知宴对谢云初的态度。 似乎……凶狠也很纵容宽和。 那么,萧知宴……是爱慕六郎吗? 萧五郎想着脚下步子不自觉顿住,直到缀在巷道石亭灯四角的冰锥跌落的轻微声响传来,萧五郎才回过神继续朝前走去。 所以,萧知宴是早就知道六郎是女子,知道六郎与师父关系非比寻常,这才要杀了师父? 否则,单凭讨厌师父,就要在还未坐上皇位,大局未稳之时杀了琅琊王氏的未来宗主,太明智。 六郎刚才同他说,人最容易失控的就是情绪…… 师父自然不会是让萧知宴情绪失控之人,那就只剩……六郎了。 · 谢云初从宫里出来,坐在摇晃的马车内,闭着眼,不可遏制的想念纪京辞。 哪怕是被人救了,至少也要给她一点点提示,哪怕是梦里也行。 可纪京辞消息全无,好似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在她的世界蒸发了一般。 她看得出萧五郎看向她时目光中的小心翼翼藏着怜悯,他用词谨慎护着她心中的坚持,说也派人出去寻阿辞了。 可她也明白,过去这么久……萧五郎也觉得希望渺茫。 但别人相不相信阿辞活着又有什么所谓,她这样一个前世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性命,为安平侯夫妇十恶不赦之人,都能得到新生,阿辞那样如皓月般皎白的君子,又怎么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阿辞一向重诺,他许诺过,等新政结束,会和她有一方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栽些果树,葡萄藤下设席,他著书,她看书,还有他们的孩子在院中玩闹嬉笑。 第四百九十四章:得罪 所以,她要尽快将新政推行结束,等阿辞回来兑现他的诺言。 谢云初到谢府门口时,下属就将今日谢三太太陈氏带着母家嫂嫂去了陆府送礼的消息,送到了谢云初跟前。 谢云初垂眸拎着官袍下摆跨上台阶,问管事:“去接宋绍忠大人和李安然大人的人都回来了吗?” “正要同您说,两位大人得知您被陛下留在宫中,回府沐浴更衣后又前后脚赶过来,正在正厅候着。”管事谦卑跟在谢云初的身侧。 “让人备膳,两位大人应当还未用过。”谢云初说着人已经跨入正门,“云望若是回来了,让云望过来。” 院中的仆从见谢云初入门,纷纷避让一旁行礼。 在谢府正厅内坐立不安的宋绍忠,一偏头看到谢云初在众人簇拥之下正朝正厅方向而来,立刻站起身往外迎了几步…… 李安然紧紧跟在宋绍忠身后,也迎了出来。 时隔几年后再见,谢云初眉目依稀还是当初分别时的模样,一身紫袍官服行走于雕梁画栋的青瓦朱廊之间,她如旧从容澹泊,可身上少了些不染纤尘的书卷气,多了几分身居高位持钧秉轴的厚重气场。 从流放之地回来这一路,他们两人听说了先皇驾崩燕王登基,听说了谢云初是女子,听说谢云初如今是尚书令统领六部,还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太傅。 这其中最让人觉得荒谬的,便是谢云初是女子…… 尽管谢云初样貌精致如玉,一眼惊鸿,可不论是宋绍忠还是李安然,他们与谢云初在御史台相处的日子不算短,从不认为谢云初是女子。 况且,科考是要搜身的,女子又怎能蒙混过关。 两人如同那些与谢云初相熟之人一般,都觉得谢云初受三皇子陷害。 或许,是谢云初自还未入仕开始的表现,就与宋绍忠和李安然他们对女子固有的印象不同。 又或许,他们也同这世上大多数男子一般,不相信一个女子能如此厉害,而全然忘记了……并非女子没有那个能力入仕,只是这个世道没有给女子机会罢了。 在谢云初离两人相距三四步的位置,宋绍忠和李安然先行同谢云初行礼,姿态恭谨。 谢云初同两人还礼,而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递给管事,跨入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正厅。 天已经暗了下来,正厅内灯辉熠熠,将一水金丝楠木的家具映得发亮,博古架上各色金银玉器罗列精致,铜雕寒梅图的炉罩下炭火烧得发红。 宋绍忠和李安然同谢云初立在火炉前,三人伸手烤了烤火。 谢云初瞧见了炉火之上,两人那两双原本执笔的手变得粗糙苍桑,人比起几年前黑瘦不少,鬓边生了华发。 “让你们受苦了,过去几年才将你们接回来。”谢云初垂着眸子,低声道。 “谢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这些年谢大人派人照顾我二人,又对我二人家眷多加照拂,我二人过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李安然缓声道。 谢云初从袖中拿出吏部的任职文书,递给二人:“宋大人……任御史大夫,李大人任御史中丞,御史台得有骨头硬的人撑起来。” 两人听说如今朝堂谢云初深得皇帝信重,算得上是权倾朝野,如今见谢云初将调令从衣袖中吏部调令,让他们两个一个多月前还在流放之地的罪臣,位列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似乎谣言也有几分真。 “如今推行新政,还需御史台盯着,以免新法中有疏漏处被人钻了空子。”谢云初抬眸望着两人,“朝中能信得过的硬骨之臣不多,你们二位都是跟着牛御史出来的,我信得过。” 宋绍忠接过文书,并未展开细看,就听谢云初又道:“大邺朝堂官员太多,职能重合混乱,论资排辈,尸一位素餐者占据官位,让后继有才者通过科举却迟迟不能任职,吏治改革对大邺来说刻不容缓。” 谢云初望着宋绍忠和李安然:“所以……陛下打算三月内完成吏治改革,御史台与皇城司搜集官员渎职、贪墨……等等罪证,按轻重排序,以待之后发落。” 知道朝廷官员大多都畏惧和厌恶皇城司,谢云初才特意同宋绍忠、李安然说了一声。 “改革之事,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二人已经听说。”宋绍忠真诚朝着谢云初拱手请教,“能否请谢大人为我二人详解?” 其实谢云初所言,吏治改革刻不容缓这句话宋绍忠和李安然深以为然。 牛御史还在,他们还没有被流放之前,他们不是没有听牛御史说过,户部的官员也抱怨过因为官员太多,俸禄支出也是国库的一大难。 可朝中官员知道归知道,谁也不愿意提出整治吏治这种得罪大多数官员的改革来。 回汴京的路上,两人听说吏部领了谢云初这位尚书令的命,开始对官员进行政绩考核,刷掉了一批官员,关于谢云初接着政绩考核敛财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但宋绍忠和李安然两人怎么都不信谢云初登高位是为了敛财。 正说着,谢云望和傅明远还有张冠人便到了。 瞧见宋绍忠和李安然这两位曾经的上司,谢云望激动不已,与傅明远和张冠连忙上前行礼。 “晚膳备好了吗?”谢云初问。 “备好了。”门外管事应声。 谢云初同宋绍忠、李安然说:“你们应当也未来得急用膳,咱们边吃边说!” 晚膳众人分桌而坐,宋绍忠和李安然哪有什么心思吃饭,几乎没有动筷子,满腹的疑问要问谢云初:“此次大邺变法改革,是否依据了当年谢大人殿试时的文章?” 谢云初那篇文章,当年便流传甚广…… 她坐在主位之上,用帕子擦了擦嘴,命人将改革的总纲要拿了过来:“略作改动,但总体大致就是如此执行。” 宋绍忠迅速浏览新法总纲之后心中大惊,谢云初这变法改革,先后一套下来……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朝中的官员,还有士族……甚至是皇族! 第四百九十五章:立命 外界对新政猜测纷纷,知道到底怎么改革的人十分少。 可因着谢云初出身士族…… 所以士族和皇族对变法不闻不问,是觉着谢云初的出身注定了不会重伤士族利益。 士族和皇权朝代的关系,相互依存,士族和皇族自然是也希望看到大邺兴盛,若是能国兴……损伤小部分利益,倒也能答应。 可……若如此改革,别说皇族,士族便最先不会答应吧! 这样的改革,谢云初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李安然和宋绍忠凑在一起,看完之后心中也是大为震撼,有着这样的决心改革,连士族和皇族都不避开的改革之人,会借改革敛财?简直是个笑话! 宋绍忠摩挲着手中的改革总纲,不知道为何心中竟澎湃了起来。 当初,他在狱中,听说谢云初带着御史台众人不畏死,以护得牛御史全尸之时的感觉一般。 宋绍忠觉着,这样一个人……若是要变法,一定能成! 谢云初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从科举三元及第开始,就注定是要青史留名的。 “那么,守选官员应当如何任职?”宋绍忠问。 “依旧是考核,按照吏能分配。”谢云初端起手边茶杯,示意元宝将自己的膳食都撤了,“但在此之前,还是先要吏部出一份将部门整合,重新排列官职的文书。” 这件事,谢云芝已经着手去做了。 “改革之事,利国利民!李安然誓死追随谢大人!愿助谢大人一臂之力!”李安然这个曾经对谢云初怨言最多之人,曾经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这么甘愿追随谢云初。 李安然出身穷苦,旁的不说,就看看着谢云初土地和税收改革的内容,便明白谢云初的改革是削弱皇族和士族,利在百姓和国库。 一旦成了……那就是千古之功! 现在这个世道,百姓太苦,多少百姓苦的活不下去,卖儿卖女! 李安然入仕为官,也想为百姓做些什么,好让生民得以立命。 宋绍忠更不必说,从入御史台便跟着牛御史,谢云初的才能自入御史台宋绍忠就看得明明白白,后来舍命保牛御史,又替他们打点,可谓是重情重义。 如今连李安然要追随谢云初改革,宋绍忠自然不必说,也很愿意追随谢云初。 “咱们府上送礼的官员还要纵容下去吗?”谢云望有些担心谢云初的名声,“外面传的有些难听了。” 何止是难听,有不少学生还写了文章来羞辱谢云初,讽刺谢云初一朝得势就开始大肆敛财。 这些文章在文人之间流传,有人还在私下称谢云初这位当初在汴京因容貌精致如白玉而名声大噪的白玉郎君……黑心郎君。 “不必管外面说什么,做好自己的事。”谢云初面色如常,未有丝毫在意。 “可他们……” “若是凡事都要在意旁人的说法,还有什么事能做成?”谢云初不等谢云望说完,便开口打断了谢云望的话,“不必那么在意,骂名我来担,你们尽管做事便是。” 谢云初将手中茶杯搁在桌几上,语声不容质疑。 “眼看着就除夕了,官员考核要在科举之前结束,所以年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谢云初抬眼看向宋绍忠和谢云望他们,“就要辛苦诸位了!” 宋绍忠和李安然从谢府出来,宋绍忠回头看了眼谢府,低声同李安然说:“你有没有觉着,小谢大人……好像和以前一般未变,又好像变了。” 李安然想起刚才看得改革纲要,心中沸腾的热血还未平息,听宋绍忠如此说,抿了抿唇,抬手轻拍宋绍忠的肩膀:“人都是会变的,在官场这个大染缸之中,多少热血少年被磨平棱角,抱负和心志被现实这把刀刃杀死,可小谢大人没有,这就够了!” “磨平棱角吗……”宋绍忠呢喃着,他却觉得谢云初原本藏在心中的锋芒,好似越发锋利了。 不过,宋绍忠明白谢云初的改革对大邺来说是好事,说不定会是大邺从新成为强国的一次机会。 李安然和宋绍忠两人刚走,一驾马车便在谢府门前停了下来。 仆从进门同谢云初禀报说外面有一位姓云的人,递了帖子要见谢云初时,谢云初和谢云望还有谢云芝三人正在书房说着已经将官员送来的礼品,挪进御史台库房,以便谢云芝提前拿到名单,知道哪些位置将来会有空缺,及时安排自己人补上。 谢云望一怔,放下手中公文,接过那嵌了南珠做工考究的帖子,看了眼:“云……这个姓很少见啊,这好像是以前蜀国的国姓?” 谢云初翻看着手中公文,视线抬也未抬道:“来路不明,不见!下次若再敢将随便替人递帖子,就去旁人家当差吧!” 说着,谢云初提笔在公文上批注…… 谢云初语声分明不严厉,仆从就已吓得连忙跪在门外求饶。 如今在大邺,谢云初独揽大权,多少人排着队想见谢云初,仆从若非看着名帖非同凡响也不会斗胆收下来者的银子,将名帖送进来。 谢云初能想到安平侯定然是见过萧知宴了,来见她……无非就是希望她能促成两国合并,拿骨肉亲情来打动她。 可谢云初眼下为着新政的事恨不能分身,没有时间听废话。 仆从接回名帖,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原封不动将名帖还给安平侯身旁的侍从。 安平侯身边的仆从见状,又连忙塞银子,谢府仆从刚才得了谢云初的话,哪里还敢替安平侯递帖子。 偏偏安平侯来汴京,是密使,又不能大张旗鼓。 安平侯坐在马车内,想到临行前云昭的叮嘱,闭了闭眼…… 原本,安平侯是想带着云初喜欢的点心来,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年幼时的云初到底喜欢吃什么点心,他带了云昭小时候喜欢的蜀国名点,可又怕弄巧成拙不是云初喜欢的。 他甚至也想不起来,云初还在他们身边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样想要的东西。 ------题外话------ 紧赶慢赶,今天总算是能在凌晨更新两更! 第四百九十六章:除夕 在安平侯的记忆里,都是云昭喜欢的点心,云昭喜欢的墨、云昭撒娇想要的布料,想要的小玩意儿,云昭因当年云初杀人回来重伤险些没了命开始惧怕鲜血…… 云初,好似就一直安安静静立在云昭之后,无欲无求,也从不害怕什么。 那时的云初,他们夫妻俩能看她一眼,她就会高兴好几天。 可现在……云初竟然不肯见他。 不见,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主子,如今怎么办?”下属询问安平侯。 “先回客栈!”安平侯道。 眼看着就到除夕了,安平侯打算除夕举家团聚之时再来,那个时候人人都会思念亲人,他或许能打动谢云初。 今年除夕,先皇新丧,新皇下令,举国上下不许歌舞,炮竹烟花还有花灯会。 往年除夕热热闹闹的汴京城,连一盏红灯都寻不到。 皑皑白雪中,青瓦绵延玉砌雕阑的朱门大户,河水两岸飞廊相连的高楼阔宇,长街两侧鳞次栉比的商户,门口和檐下点缀的都是白灯,全然不见往日的金碧辉煌。 除夕年夜,皇宫之中皇帝按照往年的规矩设了家宴,只是今岁没有歌舞丝竹助兴。 上行下效,官宦人家亦是如此。 不过于众人来说,能不能放烟花爆竹有没有灯会都是小事,只要除夕夜举家团圆,长辈身体康健,小辈聪明好学,便是一家子一年最大的幸事。 今岁,除却谢云初没有回应天祭祖之外,谢云芝和谢云望也留了下来。 原本谢云初是要直接去母亲府上和外祖母、母亲一同过除夕的,可谢云芝和谢云望在,谢云初不好抛下两人,三人在谢府简单用过晚膳后,谢云初便直言要去母亲那里。 “正好,我也好久没有见二伯母了,同你一起去给二伯母拜年!”谢云望笑着看向谢云芝,“我们一同去!” 谢云芝今日喝了一点酒,有些微醺醉意,双手抄在袖中,立在檐下笑着道:“你们去吧,我将公文整理出来,云初催的急,我得赶快弄出来!” 原本年前就该弄出来的东西,因着要改的地方多,谢云芝得从头弄。 “辛苦四哥了。”谢云初同谢云芝行礼道。 “自家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况且改革变法这样的大事,能参与其中,且还是出自我家六……妹妹之手,我是很高兴的!”谢云芝清秀的眉眼中全都是笑意。 改革是壮举,若是成了……他们这些改革之人青史留名,受百姓爱戴。 陈郡谢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谢云初这样的人物了,能跟随谢云初一道改革,带领谢氏重回辉煌,谢云芝比谁都高兴,愿意在此事之中拼尽全力。 “那我也留在家里将此次贿赂官员送礼由重到轻整理出来,过年之后御史台发难,也好用!”谢云望笑着同谢云初说,“你替我向二伯母问好!” 谢云初颔首:“好!我天亮前回来……” 从谢府出来谢云初并未先去陆府,她的马车到了纪府门口停下,人却迟迟没有下马车。 她就坐在马车内,与纪府隔着一道墙,好似如此……就还能感觉到阿辞的气息,离阿辞更近一些。 纪府的老管事按照往年纪京辞在时的习惯,在除夕夜带着家丁和护卫去育安堂给孤儿送去了年节礼,又给无家可归者送去了年夜饭,刚回来就瞧见谢府的马车停在纪府门外。 老管事猜到这应当是谢云初的马车,上前恭敬行礼:“请问,马车内可是六郎?” 闻声,马车内一直闭着眼的谢云初侧头,将马车车窗推开。 寒气扑了进来,带着冬雪之后的清冽气息,萦绕在谢云初鼻尖,呼吸间眼前便是薄雾。 “果真是六郎!”老管事朝谢云初行礼。 谢云初浅浅颔首。 老管事笑着,如同纪京辞还在时一样慢吞吞说着话:“六郎可要进来吃一碗面?腊月初时主子专呈让人从蜀地送来了腊肉,说六郎喜欢,本想着……等六郎从狱中出来,亲自下厨给六郎做一碗面,主子还未回来,六郎若不嫌弃,老奴可以代劳。” 谢云初闻言,酸涩的热流袭击了心房。 是啊,阿辞……只是还未回来。 她点头:“那就有劳老翁了。” 从马车上下来,铺天盖地的寒意将谢云初裹住,好似眼睫都要被凝冻成冰。 她裹紧大氅,随老管事跨入纪府。 谢云初在纪府,一如从前,纪府对她来说没有禁地。 她去了纪京辞的书房,看得出……纪府的仆从有用心打扫,干净的一尘不染。 书房就如他还在时一般,处处都有纪京辞的影子,却处处不见他。 谢云初在桌案前跪坐下来,轻抚着桌案,想起纪京辞攥着她的手,帮她描画……告诉她新政顺利推行之后,他们有一方小院落的那些话。 很快,书房门被推开。 老管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进来,搁在谢云初面前,手中拿着黑漆描金的方盘立在一旁:“六郎快吃吧,免得凉了。” 谢云初应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浅浅咬了一点腊肉。 老管事看着谢云初低头吃面的样子,知道谢云初是想念纪京辞了,他眉目含笑:“老奴手艺没有主子好,等主子回来……让主子给六郎重新补上。” 谢云初没有吭声,点了点头,硬是忍下眼泪将那一碗面吃完。 这个纪府中,所有人都相信,纪京辞会回来。 没关系,她能等的! 谢云初从纪府出来,叮嘱老管事:“师父不在,府上要是有什么事,便派人来谢府。” “六郎放心,老奴省得!”老管事行礼恭送谢云初上马车。 万竹扶着谢云初上马车时,低声说:“六郎,从谢府出来便一直有马车跟着我们。” “知道是什么人吗?”谢云初不动声色踩上马凳问。 “不清楚,让人去看过,不像是汴京人。”万竹道。 谢云初想到了秘密来汴京的安平侯,语声淡漠:“让人盯着,若没有异动不必管。” 谢云初说完弯腰进了马车内。 第四百九十七章:谋算 见谢府的马车动了起来,载着安平侯的马车也跟着动了起来。 今日除夕,原本安平侯是想要登门拜访,陪着云初守岁,没成想刚转入谢府的巷子,就见谢云初上了马车离开,安平侯便在后面跟着。 见谢云初来了纪府,猜测这纪府或许就是纪京辞在汴京中的宅子,但听说纪京辞失足落水到现在人也没有找到。 安平侯越发肯定,谢云初这是除夕夜思念故人孤单了。 他本想着谢云初这便要回谢府了,没成想马车却没有往谢府去。 安平侯的马车追随着谢云初转进了一条朱门连户的巷子…… 远远的,便瞧见一府邸门外有许多奴仆挑着灯在等着,谢云初的马车便在那府邸前停下。 安平侯将马车车窗推开微微探头去看,只见一披着大氅的美貌妇人瞧见谢云初高兴笑起来,拎着裙摆走下府门台阶去迎。 谢云初一下马车,便攥住谢云初的手,摸了摸谢云初的脑袋,将自己手炉揣到谢云初怀中,满目关怀。 不知那妇人说了什么,谢云初眉目间都是温润的笑意,亲自扶着妇人,在众多挑灯奴仆的簇拥中朝着朱门内走去。 “这是什么地方?”安平侯问身旁的侍从。 “回侯爷,听说这谢大人的母亲与父亲和离后在汴京安置,想来这应当是谢大人母亲的府邸。” 听到这话,安平侯将马车车窗合了起来。 昨夜安平侯想了一夜才想明白,云初当初在他们身边时,最想要的就是他们的疼爱。 只要他们同云初露出一个笑脸,云初便会高兴好几天! 若是他们喜欢什么东西,只要稍微表露,云初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捧到他们的面前,眼巴巴望着只求他们看她一眼。 每一次需要杀什么人,或者是……云昭会遇到什么危险,需要云初出面,她都完成的漂漂亮亮,一句夸奖就能高兴好久。 今日,他都已经想好了,用旧事打动云初,哪怕是谎言也要让云初知道,曾经的他们是爱这个女儿的。 可没想到,原来……云初期盼的疼爱已经有人给了,所以……云初才不稀罕他们的疼爱,才会对他如此冷硬吧。 “侯爷,我们现在去哪儿?”安平侯的侍从问。 “就在谢府门前等着吧!”安平侯道。 到底现在的云初是陈郡谢氏的子孙,没有道理在陆府守岁的道理,定然是要回谢府去的。 届时,他在谢府门前等了一夜,怎么都能打动云初一点吧! 那孩子……一直都很心软。 · 应天府,除夕祭祖之后,北魏谢老太师嫡长子谢瑾容等不到明日初一小茶会,便急匆匆来寻谢老太爷。 大邺新帝登基之后,谢云初成了尚书令,还给了太傅衔,小小年纪未及弱冠竟然已经是帝师,且总揽大邺大权推行新法,如此壮举让北魏谢氏如何能不意外。 再加上现在都在说谢云初是女子,是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可真正从政为官之人都不信,包括北魏朝堂。 原本谢瑾容以为回来祭祖就能真相大白,可今岁谢云初因着要推行新政留在汴京未曾回来,谢大爷、谢二爷和谢三爷都忙着祭祖之事,谢瑾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 现下祭祖结束,谢瑾容便来求见谢老太爷,想问个明白。 虽说现在谢大爷位居中书令,可谢云初总领改革变法,才是真正手握大权,能给陈郡谢氏带来荣耀之人,谢云初是男是女,关乎大邺陈郡谢氏的未来。 若是男子,他们陈郡谢氏在大邺恐怕回重回乌衣巷的辉煌。 若是女子,谢云初出嫁…… 谢瑾容心中明白,谢云初出嫁这份荣耀可就要带到夫家去了。 哪怕现在他们一支去了北魏,可也希望陈郡谢氏越来越好,当初他们这一脉去北魏不就是为了给逐渐衰落的陈郡谢氏寻重新辉煌的出路。 谢老太爷知道谢瑾容定然会来,不止谢瑾容,还有为谢氏奔波的中坚力量原本都想从除夕祭祖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谢老太爷并不着急,就要将此事压下来发酵…… 让他们自己想明白,要比谢老太爷说一千遍一万遍道理都管用。 所以,这夜谢老太爷以长途奔波回来,除夕祭祖之后体力不支为由,早早就歇下了。 谢大爷、谢二爷和谢三爷,却都在谢老太爷房中。 “瑾恒一直想要追着二哥问话,幸亏大哥瞧见将二哥支走。”谢三爷缓声同谢老太爷道,“不过,明日少不了还是要让族人族人知道。” “云初留在谢家招婿入赘,那么……到底要不要承袭宗主?”谢大爷抿了抿唇说,“即便是当初大周女帝,也没有担任过白氏宗主。” 谢三爷看向坐在一旁不吭声的谢二爷道:“早年,二嫂生文嬅伤了身子不能有孕,如今二哥已经与嫂嫂和离,年纪也不算太大,或可再给二哥寻一门亲事,早日诞下嫡子。” 谢二爷:“……” 他的作用就是生孩子吗? “实在不行……我倒是很愿意将五郎过继给二哥!”谢三爷转头看向谢老太爷。 “将三郎云霄记做嫡子也不是不可以。”谢大爷也道,可想了想还是说,“但……三郎的生母到底是曹氏,就怕云初心中不舒坦。” 谢老太爷听到这话抬眸朝着自己的三哥儿子看去:“大周女帝开女子为帝的先河,为何我陈郡谢氏不能开先河?为何……不能有一个女宗主?三郎和五郎在云字辈中都算优秀的孩子,但……哪一个能胜得过云初?” 别说未及弱冠位居帝师,总揽朝中大权推行变法,就单单三元及第……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早年我们都很亏待云初,这孩子……最初对宗族的感情并不深,如今云初是尚书令可以说本就与老大平起平坐,又加了太傅衔,老大你扪心自问……如今朝中是谁说了算?我们看着云初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哪一步不是她自己谋算来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文书 谢老太爷担在小几上的手摩挲着:“如此年纪,就已是大邺权臣,推行新政!抛开男女不论,谁又比云初更有资格来带领陈郡谢氏?” 谢老太爷深知,要想将宗族上下统一起来,首先要将自己三个儿子拧成一股绳。 “若是云初留在谢氏招婿入赘,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可父亲……”谢大爷黝黑的眸子中映着摇曳烛火,“皇帝待云初的感情不一般啊!若是……皇帝动了心思要云初入宫呢?” 这才是谢大爷最担心的。 谢三爷眉头紧皱,汴京城中的事情他不清楚,可当初云初落水……可是还未登基的皇帝抱着送回谢府的。 “目前皇帝还需要云初在前朝拼杀推行新政,若是真到了这一步……”谢老太爷抿了抿唇开口,“真到了这一步,我还活着,自然会另外绸缪,若我不在了……老二还是宗主,也不打紧!” “我看,还是先给二弟寻一门亲事,若能再诞下嫡子什么都好说。”谢大爷缓声道,“二弟的孩子,各个都是出色的。” 这话的意思,是说谢二爷会生孩子,既然会生……就多生一点儿。 谢二爷:“……” “当初和陆氏和离也是权宜之计,我……”谢二爷舍不得陆氏,“如今云初已经是太傅,父亲我想……” 谢老太爷摇了摇头:“出了我们谢氏门的妇人,不能再回来了,你那妻室怕也不愿意再回谢氏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谢老太爷一句话,就让谢二爷住嘴。 “行了,明日小茶会,该怎么说你们心中有个数!回去歇着吧!”谢老太爷道。 · 谢云初在陆府守岁,天还未亮就出来回谢府。 如今外祖母被接到汴京来,与母亲一道过日子,两人虽然没有血亲,可都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成日凑在一起钻研怎么将生意做大,也很是快活。 用谢云初外祖母的话说,她是个俗人,所以喜欢凡俗中的俗物。 谢云初在外祖母和母亲这里领了压岁红包,三人围着暖炉烤红橘,吃点心,没有戏台……没有陈郡谢氏祭祖那么大的阵仗,可听着母亲轻松轻盈的笑声,谢云初觉着比什么都值得。 谢云初临走时,陆氏给她塞了一个兔毛套袖,还有风毛极好的墨狐大氅,都是陆氏亲手做的。 马车刚到谢府门前,谢云初一下马车,就瞧见了立在谢府门前的安平侯。 “云初,你回来了!”披着大氅的安平侯将手中手炉递给身边侍从,快步朝谢云初走来。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谢云初侧头朝安平侯瞧了眼,站定在马车旁定定望着安平侯。 安平侯似乎是等了很久,唇瓣冻的都有些发青了。 明明马车就在一旁,却要站在风中受冻,这苦肉计……当真是用的蠢。 谢云初唇挑凉薄:“安平侯竟然还敢登门,倒是出乎谢某意料之外。” 安平侯距离谢云初两三步的位置停下:“之前的杀手并非是我派去,这其中有误会……” 谢云初只笑不语,只摩挲着兔毛套袖内的手炉。 她当年被安平侯夫妇当做死士用,做的都是杀人的勾当,是不是安平侯派来的杀手她能不知道? 安平侯见谢云初含笑不语,气氛尴尬了起来,转身同侍从道:“去把东西拿来!” 侍从连忙从马车上取来食盒递给安平侯,安平侯拎着食盒又朝谢云初踱近一步递给她:“这是……” 安平侯看了眼紧跟在谢云初身旁的护卫万竹和元宝,将咱们蜀国四个字咽了回去…… “这是年糕,过年的时候要吃的,是用蜀地出产的米做的,米是特意带来的,昨日忙了一日就出了这么一盘能瞧,你尝尝……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安平侯眉目含笑,那慈祥的模样,就像来讨女儿原谅的老父亲。 可谢云初从始至终却从未在安平侯面前承认过自己就是云初,她视线扫过安平侯手中的食盒:“谢某从不吃来历不明的吃食!多谢安平侯好意!若安平侯此次来访是为国事,还请初三我大邺开朝,请见陛下!谢某身为大邺朝臣,不好私下与安平侯往来,就不请安平侯入府一茶了!” 说着,谢云初同安平侯浅浅颔首,抬脚朝谢府走去。 “云初!”安平侯忙唤谢云初,“我来……就是为了给你送年糕!收下吧!” 安平侯拎起装着年糕的食盒,恰到好处让谢云初看到包扎手指的细棉布,上面还染着血。 谢云初唇角笑意更加凉薄:“安平侯入汴京并未提前告知我大邺,如今这礼……谢某实在是不好收下,否则就说不清了!安平侯有什么话也请留在朝堂之上,当着陛下的面说,更为合适!” 说着,谢云初浅浅朝安平侯颔首,转身跨入谢府,将安平侯关在了门外。 安平侯看着紧闭的谢府大门,想到谢云初同那美貌妇人说话时,眼底的笑意,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过,他如今和云初隔着前世今生,也没法再用……云初的命是他们夫妇给的来说事,逼迫云初妥协,只要云初不念旧情,谁都没有办法。 谢云初刚跨入院门就见谢云芝身边的侍从碎步上前,行礼后低声在谢云初耳边耳语了几句。 谢云初瞳仁一缩,问:“人呢?” “四郎和云望公子陪着同在书房。”侍从道。 谢云初抬脚朝书房方向而去:“为何不早来报?” “陛下不让。”侍从说。 正月初一,薄雾笼罩的汴京城十分寒凉。 谢云初一路行至书房门外,看到萧知宴带来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解开身上的大氅推门而入,便看到谢云芝和谢云望二人分左左右,萧知宴正四平八稳坐在主位上,翻看着谢云初桌案上关于改革的文书。 看到谢云初回来,陪着萧知宴在这里坐了一晚上的谢云芝和谢云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云初上前行礼:“臣谢云初见过陛下!” 第四百九十九章:三年 不等谢云初跪下去,萧知宴便开口:“谢太傅不必行礼,朕这里有些不明白……请教太傅。” 萧知宴抬起幽邃的眸朝谢云初看去。 谢云初示意元宝将书房灯再点亮些,上前跪坐于萧知宴的对面,缓声道:“之前臣同陛下详解过,陛下想来是国事繁忙忘记了,合并赋役,统一赋役及其他杂征,折银缴纳。” 萧知宴抬眸朝谢云芝和谢云望看了眼道:“两位大人陪了朕一夜,去歇着吧!” 谢云芝谢云望对视一眼,起身行礼告退。 一出门,谢云望看着守在门口便低声问谢云芝道:“这……这能行吗?” 到底,他们家六郎是个女子啊! 这和皇帝孤男寡女的…… 谢云芝目不斜视,道:“陛下登基意图振兴我大邺,就连除夕也不放松片刻,对新法如此记挂,亲自来府上与太傅商议推行之法,让人去盯着厨房……给陛下和云初准备早膳,一会儿送过来。” 谢云望眼睛一亮:“我去亲自盯着!尽快给陛下和云初送来!” 谢云芝和谢云望离开后,谢云初摆了摆手示意元宝也出去候着,凝视萧知宴:“陛下除夕微服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屋内只剩谢云初和他,萧知宴也不在装模作样,将手中文书搁在桌几上,摘下自己脸上的半幅面具丢在一旁,懒散倚着隐几,眉目间难掩疲惫:“除夕这样的日子,格外的想念云昭,便来……看看你。” 宫中家宴,萧知宴看着那些对他嗤之以鼻的皇族宗亲,如今曲意逢迎的嘴脸,心中厌恶至极。 尤其是那些从前从未将他放在眼里的所谓长辈,这会儿倒是对他后宫的后位操心了起来,请他早日立后。 萧知宴觉着腻味,没等家宴结束,便以身子不适为由离开了。 旁人越是逢迎谄媚,萧知宴不知为何便越是思念……谢云初。 至少,谢云初在他的面前,恨也恨的磊落。 谢云初也从未惧怕过他皇帝的身份。 又或许是因谢云初这个人见过他的狼狈,也知道他的阴暗,与他有着相同的经历,他又与谢云初是同一类人,所以和谢云初在一起才能驱散那种寂寞之感。 “若是想念云昭,陛下应当去见安平侯才是,安平侯此刻就在谢府门外,需要臣派人将安平侯请进来吗?”谢云初理了理衣袖端坐在萧知宴的对面。 萧知宴突然嗤笑了一声,语声中透着诡谲:“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他身子前倾,双手手肘撑在桌几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定定望着谢云初,目光不掩戏谑嘲弄道:“我身边没云昭,你身边没纪京辞,除夕这样的日子,有人同同病相怜,我心中也能舒坦一些……” 谢云初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并不还嘴 萧知宴说完,又靠会隐几之上,问:“听谢云芝说,你调整了改革的进度,所以除夕之夜谢云芝还在忙着正理吏部的文书。我问你……若是我全力支持,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推行完新政,需要多久?” 谢云初猜测应当是安平侯替云昭带了什么话给萧知宴,萧知宴着急了,所以是来催促她的,便缓声道:“最快三年,最多五年……” “三年……”萧知宴摩挲着腰间的凤血玉佩,直勾勾望着谢云初,目光在烛火之下显得凌厉。 “三年的前提,是陛下全力支持稳住皇室宗亲,敢于将先斩后奏之权放给臣。”谢云初说。 萧知宴摩挲凤血玉佩的手指一顿,抬眸瞧着谢云初:“谢云初,你可知道你的土地和税赋改革,除了会得罪皇室宗亲,还要……得罪士族门阀。” “所以,臣庆幸生在陈郡谢氏。” “你就不怕陈郡谢氏也会阻你?”萧知宴眯着眼反问。 “陛下并不了解陈郡谢氏的宗主谢老太爷,在陈郡谢氏能够重回乌衣巷繁荣为前提,只要是为了大邺,谢老太爷是能够让步的。”谢云初说。 萧知宴似是不相信,却也未曾反驳谢云初,道:“士族你来压,朕可以协助!” “好!”谢云初一口应了下来,“皇族宗亲,请陛下来压,臣也可以协助陛下。” 雕花窗棂外的天逐渐亮了起来,廊庑下摇曳的灯笼,将浮动昏黄灯影拓落在谢云初的墨发……与半面衣衫之上,就连那双如看不到底的碧幽深潭般的眸子,好似都被染上了点点暖意。 萧知宴抬眸看着谢云初如雪如玉的容颜,想到谢云初激进推行新政,或许有要完成纪京辞心愿之后,去寻纪京辞之意,攥着凤血玉佩的手不由自主收紧,眸子如同被浸在黑暗中般阴郁。 “若是新政三年后顺利推行结束,我不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需得先帮我迎娶云昭为皇后之后再做,你若不帮我……我也会让你的新政功亏一篑,毕竟……我推行新政的目的,是为了云昭。” “陛下放心,臣未曾忘记。”谢云初语声从容。 萧知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抬了抬,眸底分明有什么被点燃,却装作风淡云轻好似是与谢云初闲聊一般,压着暗哑的嗓音问她:“谢云初,为新政……你能付出到什么地步?” 谢云初看着萧知宴如深潭般深沉无底的黑眸,身子亦是微微前倾,望着他道:“不计代价。” “你欲推行新政,压住皇族宗亲,除非……你是皇家人。”萧知宴锐利的视线紧盯谢云初,晦涩不明的情绪阔目之中翻腾着,目光炙热,阴测测开口,“为了朕能尽快得到云昭,你能尽快去找纪京辞,朕……将皇后之位借给你三年!” 闻言,身形单薄的谢云初表情纹丝未动:“压制皇族宗亲,目下……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臣与陛下两看生厌,臣与陛下若非有着共同的目标,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皇后之位……陛下还是留给云昭吧!云昭……向来不喜欢旁人用过的东西,臣便不沾染凤坐了。” 第五百章:公文 “更何况,比起在陛下的后宫,臣相信……在前朝,臣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谢云初神色坦然。 萧知宴薄唇抿成线,紧攥手中的凤血玉佩,前倾的身子缓缓靠回隐几,眼底的炙热也跟着冷了下来:“今日除夕家宴之上,皇族宗亲对后位关心的紧,既然谢大人不敢沾染,总得设法替朕分忧才是。” 谢云初语声徐徐:“陛下初登基,后位倒是不着急,毕竟陛下属意之人不在大邺,不过殿试之后,可以先行选秀充盈后宫,早日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谢云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开枝散叶……呵!”萧知宴心底的怒气分明如沸水般,唇角却笑开来,眼神寒芒毕现,暗哑的语声竟像是带了几分缱绻,轻的诡异,“若我有了骨血,你这位谢太傅怕是会毫不犹豫要了我的命,推幼童上位做傀儡皇帝,你则把持朝政!你攥着老七……指望着顾神医能救治好老七,为的不也是医好了老七,杀我么?” “陛下多虑了!”谢云初垂下极长的眼睫,遮挡住眼底寒针似的视线。 不等萧知宴发作,谢云望已在门外扬声道:“陛下,陛下与六郎为新政之事忙碌,除夕尚且不肯歇息片刻,微臣挂念陛下龙体安泰,特命人备了早膳,陛下……即便是忙于新政,也当以龙体为重,先用早膳歇息片刻吧!” 萧知宴抬眸朝着紧闭的隔扇望去,听到屋内铜雕瑞兽的火盆之中,烧得暗红的木炭发出轻响,这才看向谢云初,目光微冷:“你这族兄倒是对你关心的很。” “谢云望说了,这是忧心陛下龙体。”谢云初说。 萧知宴冷笑,拿起桌角的半幅面具带上,扬声道:“有心了,送进来吧!朕同谢大人……一边用膳一边说。” 很快,谢云望带着谢府一众仆从鱼贯而入。 谢云初坐在萧知宴下首的位置,谢云望也留了下来一同与萧知宴和谢云初用膳,三人分餐而食。 早膳用毕,萧知宴用帕子擦了擦唇,漱口后道:“叨扰一夜,朕也该回宫了,虽说初三才早朝,可新政之事要紧,谢大人明日需得进宫与朕再商议商议,盛平初年……第一次早朝,该一鼓作气推行新法。” “是!”谢云初应声。 谢云初和谢云望一同将萧知宴送到门口,恭送萧知宴的马车离开,谢云望这才长长呼了一口气。 “这陛下倒真是勤政,就连除夕也不肯放松片刻,来臣子府上商讨新政,当真是勤政爱民。”谢云望是由衷敬佩他们这位新帝。 谢云初抿着唇为吭声…… 萧知宴这哪里是勤政爱民,这个人是个疯子,他如此着急是为了尽快得到北魏太后,将北魏太后永远困在他的身边。 晨起雾凉,谢云初吸了凉气,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是不是又凉着了?”谢云望回头皱眉望着谢云初,又训斥元宝,“怎么也不给云初披上大氅!” 元宝:“……” “走走走!快回去!”谢云望忙同谢云初说,“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一碗姜汤,你忘了大夫是怎么说的,你受不得寒,要是自己和身边伺候的人不留心,小心落下咳疾!” 初二这日,谢云初在陆府陪了整整一日,金乌西移之时才从陆府回来。 一进门,就瞧见了谢三爷身边的管事,还有正由谢云住陪着,坐立不安的谢三太太。 谢三爷身边的管事,上前同谢云初行礼后,将谢三太太带着母家嫂子等陆府大门送礼的事情同谢云初说了一遍。 谢三太太当时从应天府来汴京,人是偷偷走的,连贴身嬷嬷和婢女都没有带,在家假装病连谢五郎都不见。 谢三爷回应天后忙着除夕祭祖的事情,直到除夕才发现妻室不见了,审问了谢三太太身边的陪嫁婢女和嬷嬷,这才知道谢三太太人来汴京寻谢云初给陈文嘉求情来了。 担心谢老太爷知道怪罪,谢三爷瞒着谢老太爷派了贴身管事来接谢三太太悄悄回去,谁知要走的时候得知谢三太太的嫂嫂竟然要等初三去状告谢云初收受贿赂。 谢三太太又不是个傻子,虽然心疼娘家侄子,但肯定是更在意自己的儿子。 如今自己的四郎云芝成了吏部尚书,受谢云初管制。 五郎今岁要参加科考肯定是需要谢云初照拂的,哪能真让自己的嫂嫂告倒谢云初,断他们谢氏儿郎的前程。 “人我已经扣在了客栈里,四郎说这是小事不要紧,可我担心惹出乱子来!六郎……眼下该怎么办?”谢三太太陈氏紧张的揪着帕子,看向谢云初。 “不打紧,三婶放心。”谢云初说,“人也不必扣在客栈,要告……就让她去告吧!” 登闻鼓,凡敲就是三十杖,但愿她挨得住。 “可……可她是打算招揽那些被罢官之人的家眷去敲登闻鼓,这是要直达天听的!”谢三太太陈氏还是有些不放心。 “云初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云初一个尚书令,还能被一介妇人告倒?”谢云芝低声安抚着自己母亲,“母亲日后切不可被舅母蛊惑,跟着胡来了!” 别说谢云初没有贪,即便是谢云初贪了……哪怕贪得比现在更多,皇帝也不会将谢云初怎么样! 因为皇帝还要用谢云初推行新政,与皇室宗亲斗。 新政出自谢云初之手,而且谢云初又是出身士族,可以说没有比谢云初更为合适推行新法之人。 将自己母亲送上回应天的马车,谢云芝同谢云初、谢云望坐在书房内,说起此事。 “要么我让扣着陈家舅母的人先撤了?”谢云芝语声何须道,“压了这么久,我看云望那边儿名单已经不少了,让云初背了这么久的骂名,也是时候还云初一个清白,正好让陈家舅母闹开来,我们也有明目给云初正名。” “还有人来送礼吗?”谢云初垂眸看着手中谢云芝整理出来的公文问。 “还有……”谢云望说,“我去瞧了,礼都不轻。” 第五百零一章:容忍 “那就继续压着!”谢云初提笔蘸墨,在谢云芝整理出来的公文上添改,“别着急,整改吏部要快,官员裁撤的人就得多,送礼……是我们能拿住的切实把柄,能多送走一个是一个!也是肃清朝堂风气,填补国库的一种方式。” 尤其是那些时代官宦人家,凭借祖荫为官,成日在衙门无所事事,白拿朝廷俸禄。 可也是这些人送礼送得最重,一来的确族中家中底蕴深厚,二来……也是想要再上一个台阶谋一个好官职。 这样的人建国之初给恩典留下倒也罢了,如今国危,自然是不能留了。 御史台的人嘴都紧,尽管如此还是有些有门道的人,知道谢云初将送礼人的名单送到了御史台,送来谢府的一应重礼也没有在谢府,故而都不敢来送礼了。 光谢云初知道的就有几个。 “云初这是在钓鱼,转呈给你吏部减轻负担……”谢云望笑着说了一声。 “那也是愿者上钩。”谢云初唇角也勾起浅浅。 正月初三,刚刚开朝。 数百背插令箭的驿差带着新政新法,在城门将将打开之时,一路从汴京四门狂奔而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新的政令送往大邺各地。 新政所到之日,便是实施新法之始,必要当地上至官员下至里正传达百姓。 京中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何事,立在长街两侧看着飞马不绝,议论纷纷。 朝堂之上,谢云初率百官列班,静静听着陈公公在高声念吏部改革之法,和大邺朝堂往后的用人之法。 谢云初闭眼静静站在最前,手指摩挲着笏板。 吏部确定用人之法后,先收拾汴京城内的多余官员,下一步便是安排已经通过考核的守选进士,谢云初要御史台的人带着这些守选进士,前往各地去查贪腐,守选的进士谁查出来哪个地方官有问题,只要证据确凿,有人下来……他们就上。 这些守选进士之中,不乏已经等了几年都没有等到一官半职之人,查起贪腐来绝不会手软。 贪腐也是大邺的一大弊端,这是先皇在世时纵容诸位皇子带来的结果。 就连郭子都这样的人才,都被逼得贪污才能为民办事,李时关以身饲虎方得清明,可见从上至下……少有干净的官员。 “命御史台与吏部率守选进士前往地方,秉公巡查地方贪腐,许御史台吏部罢免任官之权,一经查实,当即革职,由守选官员补任。”陈公公念完合了圣旨,退回萧知宴后方。 谢云初这才睁开眼来。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朝中不少收过下面孝敬的官员心中已经开始慌了,瞧着这一次谢云初是动了真格的要查贪腐。 不少离得较近的官员交头接耳,说着谢云初收礼之事,却没有人敢做这个出头鸟出来参谢云初。 “御史台都没有动静,我们做什么要去得罪谢太傅。” “御史台?呵……你瞧瞧那御史大夫宋绍忠,御史中丞李安然,哪一个不是谢太傅的人?”有低阶官员低声说着,又往谢大爷和谢云芝的方向努了努嘴,“中书令是谢太傅的大伯,吏部尚书、工部侍郎、户部侍郎,都是谢太傅的堂兄,这朝堂……已经成了谢家的朝堂了!你敢去做出头鸟?反正我不敢!” 太尉王允老神在在与谢云初、谢瑾元并排而立,全程不发一语。 直到早朝散了之后,王太尉这才请谢云初留步。 王太尉说:“如今怀之到现在都找不回来,我们都知道是没有指望了,所以……打算给怀之立一个衣冠冢,谢太傅一直在找怀之,对怀之情深义重,我琅琊王氏都知道,心领了!立冢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七,若是谢太傅得空……” 谢云初官袍之下的拳头攥紧,打断了王太尉的话,道:“王太尉,师父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我信师父,他从不食言。” 若是她去了,就是承认阿辞已经没了,连心底最后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所以她不承认,也不会去。 见谢云初黑白分明的眸子坚定平静好似还带着几分怒气,王太尉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谢云初行礼告辞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 谢云初一回府,便接到谢老太爷的信。 谢老太爷在信中说了三件事,第一是对族人称谢云初将来是要招婿入赘的,第二应天府的云山书院已经完工,不少学子前往云山书院求学,第三件事便是要为谢二爷定下龙亢桓氏的嫡女。 谢云初明白,谢老太爷说她要招婿入赘,是在能给她更多调动陈郡谢氏的余地之下稳住族人。 云山书院是要好好办,从云山书院出来的学生,大多品性受谢老太爷熏陶都有着强烈的气节和热血抱负。 至于谢二爷要再娶妻,定下龙亢桓氏的嫡女谢云初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现在的谢氏与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龙亢桓氏嫡女嫁入谢家,将来是陈郡谢氏的宗妇。 自然了,谢云初相信这其中定然有谢老太爷于全局的绸缪,需要姻亲关系来让龙亢桓氏为谢氏所用,龙亢桓氏也需要再攀附谢氏这棵巨树而生,各取所需。 几日后,谢云芝也从谢大爷这里得到了一份名单,让谢云芝设法将人安排进去,谢云初思来想去从衙门下值后,将名单拿到了谢云初这里,问谢云初的意思。 谢云初瞧了眼就看出了门道:“有龙亢桓氏的人,还有咱们云山书院的学生,问题不大,只要考核过了,都可以,陛下那边儿……只要是为了新政,都能容忍,不要紧。” “云初,我总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谢云芝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讲了出来,“如今,咱们陈郡谢氏的风头太盛,这不是好事!新皇能坐上皇位绝不是凭借运气,懂得和你提前联手布局,当是个心思深沉之人,现在要用陈郡谢氏来推行变法将陈郡谢氏推上来,来日改革顺利完成,怕是……” 第五百零二章:命案 谢云芝没有说完,但……他觉得以新帝那个性子不会坐视谢氏做大,威胁到皇权! 而现在的谢氏,已足够大,足够威胁到皇权了。 虽说这是在改革期间,可就连官员任免都是谢氏说了算,哪一个皇帝能够容忍? “咱们这位新帝的野心,不仅仅是大邺……”谢云初端起手边茶杯,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萧知宴之所以让谢氏坐大,的确是为了方便谢云初尽快将新政推行结束,也是为了……来日两国合并,让谢氏去同北魏的权臣争斗,好让他……渔人得利。 萧知宴谋的是长远…… 且,谢云初视线落在那名单之上,这名单之中……不见得真的都是谢氏的人,人心隔肚皮啊! 谁知道,这其中哪些又都是萧知宴提前布下的暗棋? 萧知宴是真的很想推行新政强国,现在这样将谢氏高高捧起,也是为了做给其他人看,为了减轻新政推行在朝中的阻力。 谢云初相信,萧知宴已经在悄悄的扶持另一股势力在暗中蛰伏,做好在新政推行结束之后牵制谢氏的准备。 谢云芝转头瞧着谢云初:“不仅仅是大邺?” 谢云初只笑不语。 谢云芝刚走,元宝便来禀报谢云初,说顾神医闹了起来,非要见她。 自打将顾神医和七皇子从皇宫之中救出来,谢云初就再未见过顾神医,她怕自己压不住心中的仇恨。 谢云初眉目未动,翻了一页书,冷声道:“不见,还是那句话,不论他如何折腾,只要命还在就行。” 盛平初年正月初八,陈文嘉之母敲登闻鼓,状告太傅尚书令谢云初收受贿赂买卖官职。 皇帝让御史大夫宋绍忠,将谢府交到御史台的送礼官员名单当庭念出,众官员这才知晓,这些送礼官员的重礼都在御史台,御史台等着清点清楚,和送礼之人对过无误之后,便上缴国库。 谢云初竟是分文未沾。 皇帝下令,行贿官员心术不正不堪用,一律革职不再录用。 朝堂之上给谢府送过礼的,或是替自家子嗣亲眷送过礼的朝臣,皆是满头大汉,不敢求饶。 陈太太带着向谢云初行贿,又未能过考核的官员家眷前去敲登闻鼓,没能动摇谢云初一丝一毫,反而在朝廷之中掀起巨浪。 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以雷霆之速拿到名单和礼单,挨个往过对,只要送礼坐实,一律按新法处置。 这大邺改革的第一把火,终于红红火火在大邺帝都烧了起来。 短短六日,被革职官员数不胜数。 吏部整合官员职能,重新调整官员职责,该废除的官位废除,分派给守选进士的调令雪花似的往外送…… 当初给谢云初送礼的,其中不乏家中贫困的,但因瞧着旁人都送,便来烧谢云初这个热灶,砸锅卖铁借来银子给谢云初送礼。 没成想,银子被收缴国库,通过了考核也没有能保住官职。 有胆子大的来谢府哭求,请谢云初再给一次机会。 那人说……他当真是头一回送礼,也是瞧着旁人都送这才送礼,怕不送礼被罢免官职,家中寡母含辛茹苦供他读书,如今还卧病在床,他若被罢官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云初只给了四个字:“国法难容。” 来求谢云初开恩之人,一时想不开投了湖,卧病在床的母亲听闻儿子死讯,从床上栽了下来,人也没了。 谢云初手腕铁血强硬改革吏部,毁誉参半。 有人赞扬谢云初改革决心,借此机会剥除于大邺无用,却大量附在大邺财政之上成为负累的无用官职。 也有人骂谢云初不近人情,手段阴毒,故意设局引得旁人卖家卖产借银子送礼,自己转头将这些重礼上缴国库讨好皇帝,惹得多少人心中惶恐不安,连忙随大流送礼,谁知最后竟拼得一个鸡飞蛋打,家破人亡。 在越来越多官员被免职,皇帝表露出更对谢云初的多信重,给予谢云初更多大权之后,谢云初的骂声也越来越多。 谢云望他们心中气不过,可谢云初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们忍住,说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新法推行,她不在意名声。 谢云芝看着坐在灯下的谢云初,她好似已褪去了少年人该有的血气方刚,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睿智平和,澹泊从容接纳任何脏污的骂名。 正说着,元宝便打帘进来,恭敬同三人行礼后道:“大理寺卿李大人求见。” 谢云望怒气还未消,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伸手在身旁的火盆上烤了烤,看向谢云初问:“这么晚了,李大人怎么来了?” “是不是有什么事?”谢云芝提起精神来。 “请进来……”谢云初说。 很快,大氅上落雪,身带寒气的李少卿跨入谢云初书房。 李大人脱了大氅将手中已经不热的手炉递给一旁仆从,同三人行礼:“谢太傅,两位大人……” 谢云望和谢云芝起身还礼。 谢云初笔下未停,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坐榻:“李大人自己人不必多礼,坐,元宝……将小厨房煨着的姜丝鸡汤给李大人端一盏。” 李大人伸手在火盆上烤了烤,搓手:“太傅,年前出了一桩命案,若是闹大对新政不利啊!” “什么命案?”谢云初抬头。 李大人从袖中拿出公文起身递给谢云初,又坐回去。 见谢云初举着公文凑到烛火跟前看公文上的内容,他也缓声同谢云芝、谢云望道:“宗室族长允王家中长孙,瞧上了延安府当地富商之女想纳妾,可此女已经订亲。” 元宝轻手轻脚将鸡汤搁在李大人跟前,李大人沖元宝浅浅颔首,接着道:“这允王的长孙在此女成亲当日抢亲,还当街捅死了新郎!” 谢云芝听到这话倒没什么吃惊意外的表情,只伸手在烤了烤火,表情凝重了起来…… 未曾推行新政前,遇到这种事情的处理方式,大多都是权贵拿银子上下打点,父母官在中间和稀泥,再给苦主一些银子了事。 第五百零三章:推脱 若是平民或者是稍有权势者不肯向权势者低头,那就先随便找个名目将人关到牢中去磋磨,磋磨到人答应为之。 而新法推行之后,一切有法可循。 尤其是此次,谢云初同他们商议之后为了得到百姓对新法的支持,特意强调……若当地父母官助纣为虐,身为百姓父母官不为百姓办事,一旦查出以同罪论处。 “因着新法的缘故……当地知府不敢瞒报,偷偷派人将案子报上来,但因惧怕允王权势,如今允王长孙人还未收押……” “在新法推行这个当口,怎么能出了这种事情!”谢云芝眉头紧皱,“不办允王长孙,百姓必然会对新法失去信任,若办……要得罪皇室宗亲,尤其是这允王还是宗亲族长!” 谢云芝看向谢云初:“若同宗亲为敌,将来他们必会在新法之上阻挠!” 李大人也连连点头,正是因担心这个,李大人才在看到公文之后,连忙来寻谢云初。 谢云初垂眸看着公文,人证物证聚在,是允王的长孙……拔剑捅死了新郎,延安府那么多百姓瞧着,是决计抵赖不掉的。 “谢太傅……”李大人定定望着谢云初,“这个案子的公文,下官压了下来,太傅应当入宫同陛下好好商议商议。” 改革吏治,接下来还要丈量土地,税费按亩征银,让皇室宗亲、士族权贵隐藏不清的土地都到明面儿上来,以此来增加财政税收。 也是为减少无地、少地百姓的税赋。 正是因为谢云初知道,一旦要开始丈量土地改革税赋,必定会伤到皇室宗亲和士族权贵的利益,遏制约束他们兼并土地,也必会激起他们的反抗。 为了将这种反抗化最小,谢云初吸取前车之鉴才会最先整治吏治,她将朝廷冗余官职革除之外,也将这些宗亲、士族权贵有瓜葛的官员从大邺朝堂的政治中心剥离出去。 如今丈量土地和税法还没有开始动,是因这些和宗亲权贵有瓜葛或本身就是的官员,还没有完全从整治中心剥离。 这次出了这个案子,若得罪了皇室宗亲,怕是……还未动,便要先针锋相对了。 甚至是现在已有了对立的苗头,毕竟当初谢云初殿试的文章广为流传,如今又是谢云初主持新政推行,皇室宗亲和士族权贵都在盯着。 只不过是因谢云初是士族出身,这些士族权贵和宗亲以己度人,觉着谢云初不会损自己的利益,这才按兵不动。 谢云初承认,这个案子来的不是时机,有些棘手。 但,既然改革推行新政,这新法在百姓跟前就不能只是一张薄纸。 “这案子依照新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允王长孙当街杀人人证物证聚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知府没有及时将人扣押,就是在人命案上渎职,罚奉降职!”谢云初将公文搁在桌几上,同李大人道,“这个案子你若觉着棘手,便送到刑部,让夏大人来办!就说是我的命令,让刑部派人去延安府,将这个案子判了!” “云初!”谢云芝一惊,“这案子要是按照新法办,允王的长孙必死无疑!这可就是和皇室宗亲对上了,此事……我看还是得陛下出面!” 谢云初的手按在公文之上,抬眸看向谢云芝,烛火将她侧颜映的发亮:“外人都说陛下对我这个太傅信重,难道你还不明白……陛下是将我当一把刀,一把用来与皇室宗亲对抗的刀!这个案子便……要用我的时候,我岂能退?” 谢云芝抿住唇。 “李某不是怕事之人!”李大人郑重望着谢云初开口,“只是担心此事按照新法处置允王长孙,怕给新政推行增加麻烦,这才来寻太傅,并非为了推脱。” “我知道。”谢云初明白李大人,“我是尚书令,统管六部,让你将这个案子交到刑部手上,是免得你受牵连,毕竟我这么好用的刀,陛下还不舍得舍弃,自会尽力在宗亲面前维护我。” 可李大人就不同了…… 李大人若是被皇族宗亲记恨,萧知宴为了稳住皇族宗亲会眼睛眨都不眨要了李大人的命。 牛御史、于谦超、郭子都…… 已经有太多与他们一般的官员,死在了官场之上。 谢云初说过,不让为民者死。 说到,做到! 李大人听到这话,他明白谢云初这是要将一切骂名和敌意一肩扛起。 万方有罪,罪在一人。 “谢太傅的用意,我明白!可如此,太傅这位带着大邺改革的千秋功臣,恐怕……会留下骂名!”李大人是真心心疼谢云初。 女子之身在男尊女卑的世道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万难,若留下千古骂名何其冤枉! “我不在意。”谢云初道。 她只在意,新政有没有顺利实施,新政能不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李大人看了眼谢云芝和谢云望,不再同谢云初争辩,点头。 第二日早朝一下,谢云初便被萧知宴留下来下棋。 两人谈起今年第一批新政之中,允许女子入学,科举,学堂内开设女子学堂之事。 萧知宴问谢云初:“你觉着,今岁有多少女子参加科举?会不会再出一个谢云初?” 谢云初垂眸,落下黑字:“女子科考今岁伊始,参加科考的女子定不会多,大多都是官宦人家读过书的女子。” 而且,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从启蒙之后走科举一道的,就专门读书,其余闲事勿扰。 高门大户的女子,即便是能够读书,可除了读书之外,还要学习如何料理庶务,针线、乐器、制香等等这些事情上,精力分散……必定就会力有不逮。 之前有人提起,是否要特意为女子科考放宽一些,被谢云初否了。 若是放宽女子入仕条件,在男人心中,女子就永远不如男子。 “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有先前的大周做样子,聪慧之人定会抓住这次机会。”谢云初见萧知宴落子,再落一字。 第五百零四章:本分 “而且,女子在这世道行路艰难,如今多了一条活路,会比男子更为拼命抓紧!寒窗十年,所以臣敢与陛下赌……十年之后,殿试之上,女子能超过半数。” 科举这条路,在大周之后,是将女子拒之门外的。 机会难得,所以出路不多的女子才会紧紧抓住不放。 “你知道,那日安平侯来见我……同我说了什么吗?”萧知宴落子之后,抬眸望着谢云初,不等谢云初反问,自己答道,“两国合并,云昭想效仿大周女帝,以我为皇夫,共治天下。” 谢云初闻言抬了抬眉:“所以……陛下绝不会答应。” “自然!”萧知宴应声之后又道,“不过云昭等不及也情有可原,虽然安平侯没有说,但朕知道北魏年幼的小皇帝……身子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谢云初神色未动,摩挲棋子,萧知宴在云昭身边……安插了眼线。 “允王长孙的案子,陛下知道吗?”谢云初落子,端起茶杯转了话题。 萧知宴轻笑:“知道,估摸着允王明日就该进京了求情了。” 所以,萧知宴在允王跟前也安插了人。 谢云初语声平和:“允王长孙当街杀人,人证物证俱在,若是不杀之祭法,新法后面推行……在大邺便失去了威信力。” 萧知宴闻言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并未落下,歪在隐几之上,幽深的眸子瞧着谢云初白净如玉的面容:“可允王是宗室族长,杀了允王的长孙……你后面丈量土地,改革税赋,本就损了宗族利益,以允王的狭隘心胸,难办啊!” “难办也得办,这次不杀允王长孙,除了宗亲之外,士族权贵们也会认为新法并非那么强硬,新法不敢同宗亲硬碰硬,日后再推行新政……上下联合抵抗,阻力更大,于后面还未推出的新法十分不利。” 萧知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谢云初的话,落下棋子:“既然如此,允王来后……朕就只能往新法上推了。” 往新法上推,就是往谢云初的身上推。 谢云初颔首:“有法依法,陛下于亲情悲痛,可于法不能容。” 话音一落,谢云初也落下一字,大局定,谢云初赢了两子,起身同萧知宴行礼辞别。 陈公公将谢云初送到台阶之下:“谢太傅慢走……” 谢云初一边理官袍衣袖一边道:“如今陈公公总管皇城司,已然是陛下的心腹了。” “师父追随先皇去了,奴才奉师父之命……尽心伺候陛下。”陈公公对谢云初露出善意的笑容,不似寻常太监那副低眉折腰的模样,清秀的面容有几分书生气,“如今陛下和谢太傅都为新政忙碌,新政又是利国利民之事,若谢太傅需要皇城司效命,奴才定不会推辞。” 谢云初转而瞧着陈公公:“先皇在世之时,遇危机之时,陈公公提醒过我数次,如今……我还能信你吗?” 冷风之中,陈暮清微微弯下去的腰脊缓缓停止,郑重同谢云初说:“谢太傅,始终能信我!” 闻言谢云初点了点头,同陈暮清行礼告辞。 · 盛平初年正月二十,允王入京,哭求皇帝饶自家孙儿一命。 皇帝礼待允王,答应传唤谢云初入宫说情,让允王去后殿歇息。 谢云初在入殿之前,陈公公低声告知谢云初,允王在偏殿,她便明白,萧知宴是要同她演一出戏给允王看…… 皇帝要能压住宗亲,就要给宗亲一种……宗亲惧怕皇帝,皇帝惧怕谢云初之感。 如此才能在宗亲去压谢云初之时,皇帝去压宗亲。 这也是为何,萧知宴登基之初,大肆提拔陈郡谢氏,他就是要让宗亲以为……如今的陈郡谢氏掌控朝堂。 这早在之前便是谢云初和萧知宴达成的默契。 谢云初理了理衣袍,拿出权臣的气势跨进正殿。 “臣谢云初,见过陛下……”谢云初行礼。 “谢太傅不必多礼,朕今日请谢太傅来是有一事同太傅商议。”萧知宴语声徐徐,“允王长孙之案,朕听说谢太傅交给了刑部去办?” “正是。”谢云初应声之后视线朝偏殿扫了一眼,道,“是否,允王来寻陛下求情了?” “允王的长孙是朕的弟弟,与朕血脉至亲,允王是朕的叔祖父,如今他老人家年迈只有这么一个嫡孙,连爵位都可以不要,只求保住嫡孙性命,太傅啊……”萧知宴语声好似情真意切,“能不能想想办法?哪怕充军流放,哪怕是断其一臂都好,可否留一命?” “陛下……”谢云初行礼后双手交叠锤在身前,从容不迫开口,“此事允王长孙当街杀人,人证物证俱在实在是抵赖不掉,再者若发生在新政令抵达延安府,甚至是告知百姓之前,或许还有余地,可新政已告知百姓,若不按新法办事……新政威信何存?百姓该如何再相信朝廷?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的后果,陛下可想过?” “太傅也是有族兄弟的人,能否体谅朕一二……想想办法?”萧知宴散漫靠坐在龙椅上,语声却十分恳切。 谢云初眉目未动:“新法对大邺至关重要,若新法不成国家衰败不兴,我们大邺迟早是要被虎视眈眈的北魏吞并的!” 萧知宴唇角勾起,摩挲着凤血玉佩。 “王是陛下的叔祖父,与陛下乃是至亲,是皇族宗亲,便更应该明白……新法推行之初,立法于民心的重要,允王和陛下……都不该开口。”谢云初语声强硬。 “谢云初!”年迈的允王沉不住气从偏殿冲了出来。 谢云初转头朝头发花白被太监搀扶着的允王看去,恰到好处露出惊讶错愕的表情。 允王满目怒火,抬手朝萧知宴的方向拱了拱手,又恶狠狠盯着谢云初:“陛下乃是天子,你为臣竟然敢如此同天子说话,你心中还有没有臣子的本分!” 谢云初转身朝允王行礼:“见过王爷。” “王爷?!你还知道我是王爷!” 第五百零五章:取舍 允王上前两步,恨不能将谢云初生吞活剥:“你一个臣子,陛下如此低声下气求你,你竟然敢忤逆陛下!” “陛下为君我为臣,哪有君求臣的道理,臣担不起王爷扣的这顶帽子!”谢云初语声不卑不亢,“更何况,治国循法而治,民间更有俗语杀人偿命之说,允王殿下长孙当街杀人,人证物证俱在……” “杀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他的命如何能同皇室宗亲相提并论!”允王气如虹中,气得眼眶发红,手都在颤抖,“哪有平民死了,要皇室宗亲偿命的!他配吗?” 谢云初看着脸红脖子粗,恶狠狠瞪着他的允王,眸色淡漠,缓声道:“民贵君轻,君尚且不如民贵……允王哪里来的底气,称平头百姓不能与皇室宗亲相提并论?怎么……允王还要凌驾于陛下之上吗?” 萧知宴坐在龙椅之上,饶有兴趣看着谢云初与允王相互争论,将笑意藏在黝黑深邃的眼底。 谢云初这张嘴,可真是从不让人失望。 被气得血气翻涌的允王一怔,颤抖抬手指着谢云初:“你少在这里乱扣帽子!” “既然允王说臣乱扣帽子,那便是承认民贵,杀人偿命理所应当,允王不安抚死者家眷,又在陛下面前闹什么?”谢云初反问。 “你……你……你!”允王指着谢云初,眼底逐渐攀上猩红,一口气上不来,人直愣愣向后倒去。 “叔祖父!”萧知宴装作着急的模样猛然站起身,“陈暮清!快……让人将叔祖父抬至偏殿,请太医!” 太监们进来七手八脚抬着允王去了偏殿,萧知宴含笑看向面容冷情的谢云初,唇角弧度更大了些。 “陛下若没有其他事,臣便先行告退了。”谢云初垂着眸子行礼。 萧知宴从桌案之后走了下来,走至谢云初面前,垂眸望着神容冷静的谢云初:“你可知道……现在这个局面最高兴的是谁?” 谢云初抬眸望着萧知宴。 他双手负在身后,微微躬身,在谢云初耳边道:“允王长孙在新法刚刚推出杀人,最高兴的是宗亲和士族!” “聪明人早已经猜出,此次变法的纲要是根据你当年殿试的文章修改而成的,只要动手丈量土地改革税赋制度,就会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侧目望着谢云初,“你杀了允王长孙,从此宗亲就成了你的敌人,你确定要杀吗?” “陛下,我们所做一切的最终目的是改革,若刚推出新法便赦免权贵,新法威信全无,后面不论推出什么样的新法,都无法取信于民,臣还是那句话……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 萧知宴摆手,示意谢云初离开。 他凝视着谢云初的背影,低笑出声来…… 他也想看看,等来日丈量土地和谁发改革的政令一出,谢云初与宗亲士族不能相容到冰炭不同器的地步,还能否如今日这般有底气。 想到刚才允王被谢云初气得气上不来晕过去的模样,萧知宴眼底笑意越发藏不住,手指轻轻攥了攥腰间玉佩,整理好表情,抬脚朝偏殿走去。 太医给允王施针之后,允王终于转醒。 萧知宴让众人退下,歉意请允王谅解。 “叔祖父是朕的长辈,与叔祖父是自家人,今日便说一说掏心窝子的话,当初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两族鼎力相助,朕……才能入京勤王,为了父皇安危,朕曾许诺给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只要朕能顺利进京救下父皇,必定许以高位!” 允王正要开口,就见萧知宴抬手阻止,接着道:“原本朕想着,可以让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斗,谁能想到……纪京辞却没了,这才造成了如今谢氏一家独大的局面。” “可陛下是天子!怎能受制于臣子!”允王眼眶通红。 “朕不在意是否受制于臣子,朕……在意的是臣子能否为国出力,在意大邺交到朕的手中,朕能否让大邺在朕的手上强大起来!叔祖父我们都是萧氏子孙,都想看着祖宗基业在我们手中越来越强!看到百姓同朝廷一条心齐心协力!” 允王唇瓣嗫喏。 “叔祖父……您不是外人,是朕的叔祖父!咱们萧姓族人皇室宗亲,应当是在在新政推行的当口帮着朕,帮着大邺,不是在这个当口挑战新法,给新政添乱!”萧知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推行新法,朕派人通知过叔祖父,让叔祖父看好宗亲,不要生事,安弟是叔祖父的嫡长孙,应当更知道轻重,为何非要在这个当口杀人,这让朕在兄弟性命和百姓信重之间如何取舍?叔祖父……你教朕?” 允王通红的眼眶似有热泪涌出,哽咽道:“陛下,您说要推行新法,老夫一直以来都是鼎力支持!陛下是知道的!” 萧知宴点头:“朕自然是知晓的!” 允王又问:“可老夫还是不明白,为何……为何非要推行新政啊!用祖宗定下的国策我大邺不是好好的吗?” “好?大邺兴盛之时百姓数目几何?如今又是几何?我大邺沃土千里,可人稀田荒,运河贯通却坐失鱼盐航运之利,官员数目众多……职责重合,国库不堪重负!邻国北魏虎视眈眈,视我大邺为砧板鱼肉,若今日来犯,我大邺可有能与北魏抗衡的雄兵?” 萧知宴深邃锐利的眸子凝视允王:“人口凋零,国库空虚,农商不振,甲兵不兴,叔祖父……我大邺真的好好的吗?” 允王喉头翻滚。 “北魏经历变法,才成今日强魏,北魏野心勃勃欲吞我大邺一统天下,若是此刻不趁着北魏主少国疑朝局混乱之际变法强国,叔祖父……等北魏幼主长成,大邺将来就没了!”萧知宴用力攥了攥允王的手,定定望着允王,“叔祖父,安弟性命和大邺前途之间,叔祖父教我,如何取舍啊?” 允王瞳仁轻颤,终于还是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涌出,死死压抑着才没有哭出声。 第五百零五章:代价 年迈的允王知道,当自己嫡长孙的性命和大邺前途放在一起,那就不值一提…… 他的嫡长孙要成为为新法立威的牺牲品了。 允王恨…… 他恨新法! 更恨谢云初! 如今他既然无法救下自己的孙子,那么……只要他不死,就要和谢云初势不两立。 · 盛平初年二月初九,会试。 谢氏以谢五郎谢云溪为首的一众谢氏小郎君,还有云山书院的学生参试。 琅琊王氏、陇西李氏的参试的小郎君,也比往年要更多一些。 谢老太爷如旧带着云山书院的学生,谢二爷、谢三爷送自家小郎君们抵达考场。 乡试之时,谢云溪得了解元,谢三爷对谢云溪寄予厚望,不求萧五郎能同谢云初一般三元及第,也想着会试、殿试,谢云溪能够入前三甲。 这些年,谢云溪沉下心来好好打磨学问,此次春闱是有几分信心的。 虽然,大邺之大卧虎藏龙,可科举一向是看江浙,会元……谢云溪势在必得。 谢三太太陈氏也跟着来了汴京陪谢五郎,她想着自家的大嫂和已经与谢二爷和离的陆氏都得了诰命夫人,她的四郎现在已经是吏部尚书了,若是这一次五郎能考出个好成绩怎么着也该轮到她封诰命。 没成想……他们刚送谢五郎去会试考场一回来,册封谢三太太诰命的圣旨就下来了。 谢三太太成了谢三夫人,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将那诰命服摸了又摸,称这都是他们家四郎出息争气。 谢四郎却同谢三夫人陈氏道:“母亲能得到这诰命,最应当感谢的是云初,若非云初一步步绸缪,带着谢氏走到如今这样的位置,儿子不可能凭借云初的从龙之功,在这个年纪便坐上吏部尚书之位,若非儿子是云初的堂兄,陛下也不可能让儿子坐在吏部尚书的位置,助云初推行新法!” 毕竟推行新法,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太重要了。 自打谢三爷开始冷着陈氏,谢五郎也不怎么去看陈氏开始,陈氏成日在家中左思右想,听身边嬷嬷开导,算是想清楚了,知道她虽然与兄长有血亲,可到底是现在是谢家的人,谢氏一族荣耀,她才能荣耀! 所以这一次谢云芝如此说,谢三夫人并没有反嘴说这都是自己儿子有本事,只点头道:“如今云初推行新政事忙,成日都不在家中!她回来了……我也怕去了会打搅云初歇息,你上朝见到云初……替娘向云初道谢。” “娘心中知道便好,如今云初身边没有二伯母照顾,母亲生活起居上多疼疼云初,云初会知道娘心意的。”谢云芝含笑安抚谢三夫人。 谢三夫人连连点头,摸着这身诰命服笑得合不拢嘴,突然想到了已经与谢二爷和离的陆氏,笑着道:“正好,听说雯蔓今日要带着雯嬅去陆府,我也备着厚礼去探望探望你二伯母!日后……若是你祖父让咱们在汴京住下,我就经常带着雯蔓和雯嬅去探望你二伯母。” 谢雯蔓和谢雯嬅都是谢家子,陆氏同谢二爷和离之后,自是没有办法日日见到,谢三太太陈氏带着孩子去陆府,也算是给谢云初卖好了。 谢云芝颔首:“好,我让人为母亲套车。” 会试结束放榜那日,谢云溪不负众望拿到了会元。 谢氏上下高兴的直言谢氏又要出一个谢云初,谢云初也给谢云溪送去了贺礼,盼着谢云溪在殿试能更进一步。 殿试之后,便要丈量全国耕地推出税赋新法,谢云初忙的几乎不着家。 盛平初年三月十五殿试的同时,朝廷再推新政,推出一系列利商国策。 三年内要丈量清楚大邺国内所有土地,由御史台派人专门监察土地丈量之事。 赋役合一,按银折算缴纳,简化收税名目手续。 此新法顿时掀起轩然大波,皇族宗亲、士族门阀兼并土地严重,这些年赋税全都加在百姓头上,现在新法如此改革,大大损伤了皇族宗亲士族门阀的利益,这些人自然是不干的。 陈郡谢氏还好,这新法本就出自谢云初之手,他们谢氏就算是不满,也不能明着拆台。 但不少族人已经前来汴京去寻谢云初要说法,不仅仅是谢氏族人,还有琅琊王氏、陇西李氏甚至还有谢二爷原配妻室的母家范阳卢氏……等等,大小士族都来谢老太爷这里讨说法。 新法一出,谢云初忙的昏天黑地,几日都没有回去。 谢老太爷见不到谢云初的人,便对来人说是皇帝要推行新法,借了谢云初的名头,谢云初也只是为皇帝办事担污名。 可谢云初当初的殿试文章摆在那里,谁能信? 谢老太爷也是坐立不安,一连让人去了衙门半月,都不见谢云初回来。 士族这边闹得不可开交,愈演愈烈…… 就连这一次殿试结果出来,谢五郎谢云溪得了榜眼,都没能在族中掀起高兴的水花。 逼得谢大爷在早朝之后将谢云初拦了下来,带回自己府上,将谢老太爷、谢二爷、谢三爷都请了过来。 谢大爷面色阴沉:“这些日子,你祖父都快被逼疯了,你自己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变法……全族支持,可如今刀竟然抵到自家人脖子上,这是什么道理?” 当初有族人说女生外向,不可交托宗族大任,都被谢老太爷以招婿入赘为由给堵了回去。 如今谢云初出了这样损害士族利益的新法,陈郡谢氏的族人如何能忍? “大伯,想要陈郡谢氏回到鼎盛,是要付出代价的。”谢云初缓声道,“大伯以为,为何大伯如今能做上中书令的位置,为何我能成为太傅成为尚书令,为何谢云芝成了吏部尚书,谢云霄、谢云岩能成为侍郎?出自云山书院的官员能任高职,我们谢氏能随意在朝堂安插自己的人?除非将这大邺改为谢姓,否则我们就不能既要权位,又要利益。大伯……这世上的好处不可能都让我们一家占了。” 第五百零六章:密报 谢大爷被谢云初的话噎住,不可否认……如今朝堂之上谢氏一族独大。 谢云初不温不火的说:“皇帝给谢氏放权,就是为了让谢氏成为他手中的刀刃,推行新法!谢氏不能成为皇帝的刀,皇帝也可将谢氏换掉。” “不论怎么样,也不能拿着宗亲士族开刀,为你自己挣前程!”谢二爷气得手都在抖。 “别吵,听云初怎么说!”谢老太爷定定望着谢云初,“云初,你慢慢说……” 谢云初同谢老太爷行礼之后坐下道:“大邺朝廷从上到下的腐败,祖父必然知道,土地兼并严重,导致百姓与权贵矛盾日益激化,百姓食不果腹,耕地已被豪强以各种名目夺走,还要向朝廷缴纳税赋,百姓赋税沉重苦不堪言!祖父……民为邦本,强国要先富民!” “北魏虎视眈眈,若不趁着如今北魏主少国疑,朝堂内斗激烈这个时机,改革变法,祖父……只要等北魏少主长成,我大邺顷刻就是灭国之祸!”谢云初坐的身姿笔挺,“按照道理说,不管朝代如何更替,士族大可顺势而为,可祖父……不能背弃母国,是祖父时时教导的!云初不敢忘!祖父说……此生最想看到的是大邺盛世,陈郡谢氏再造辉煌,云初也不敢忘!祖父……云初力推改革,错了吗?” 谢云初黑白清明的眸子望着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听了谢云初一番话,明白谢云初一直在为他的两个心愿努力,眼眶顿时就红了。 谢三爷眉头紧皱,抬眸望着谢云初:“强大邺,与再造陈郡谢氏辉煌,就不能兼得?” “可以!”谢云初颔首,“在改革变法之初,陈郡谢氏要最先做出表率来,等日后大邺强盛之后,只要我陈郡谢氏之人还立在朝堂之上,把持大邺朝政大权,日后要什么没有?” “就怕皇帝如今用陈郡谢氏,将陈郡谢氏高高捧起,你用什么来保证皇帝不会卸磨杀驴?”谢大爷语声还算平和,可满眼忧虑,“即便是皇帝给过承诺,不能堂而皇之拿出来让族人看到,族人是不会信的!就算你祖父信你父亲和大伯你三叔加起来都信你!族人信不信……下面会不会按照你祖父吩咐执行,可不好说。” “联姻吧!”谢三爷抬头看向了谢老太爷,以决心同谢云初站在一条线上,开口,“既然陛下与谢氏结盟,要拿谢氏为刀推行新政,那就联姻!只有联姻才真正意义上算上上了一条船,以前我们谢氏同陛下绑在一条船上时,陛下还是燕王,也只是和云初有口头承诺约定,如今既然要我谢氏为新法身先士卒,那让陛下给我们谢氏一个保证这应当不过分吧!” 谢大爷想到皇帝对谢云初的态度,视线落在谢云初的身上。 就连谢老太爷和谢二爷都看向了谢云初。 谢云初一怔,官袍之中的手收紧,微微抬起下颚,问:“三叔打算如何联姻?” “按照道理说,雯蔓是大宗嫡长女,最为合适,可雯蔓已经嫁过人……”谢三爷其实已经知道谢雯蔓子嗣艰难之事,所以嫡长女最先排除在外,“我膝下的文昭也已经家人,雯嬅年纪又太小!云初……主持推行新政之事,父亲又打算让云初招婿入赘继承大宗,不若将大哥膝下的庶女雯蘭记做嫡女,父亲看呢?” 谢大爷也赞同谢三爷的说法:“自古以来誓言远没有姻盟来的有力量,毕竟……血亲是亘古不变的。” 谢大爷看向谢老太爷:“若是能让我们谢氏女入住中宫,诞下有谢氏血脉的皇子,如此……谢氏上下,才能同心同德全力拥护新法!只不过……若是雯蘭入宫,怕是无法做国母,还得再想想办法。” “陛下不见得会答应。”谢云初道。 谢云初知道萧知宴对云昭的执着,国母之位萧知宴是绝对不会给旁人的,更别提诞下子嗣。 若是以前,谢云初只要能达成目的,倒是愿意糊弄谢老太爷和谢大爷他们。 可如今,谢云初对陈郡谢氏也有了情义,比如对谢老太爷……对谢云芝、对谢云望他们。 更不希望,牺牲堂姊妹的婚姻。 “我入宫去同陛下谈吧!”谢云初下定决心,抬头望着谢老太爷,“务必让陛下给陈郡谢氏一个强而有力的保证!大伯回去问问雯蘭,若是雯蘭愿意入宫,我尽力为雯蘭争取一个贵妃的位置!” “好!”谢大爷连连点头,“贵妃就贵妃!无妨,如今陛下后宫空虚,只要雯蘭能抓住机会诞下皇子,凭我谢氏的能力,将来……” 谢大爷剩下的话没有说完,说出来就显得大逆不道,故而话到嘴边改了话音:“将来就有无数可能!族人看到希望……也就心甘情愿在新政前期委屈,以求后报。” 谢云初眉头紧皱,叮咛谢大爷:“但……大伯要切记,一定是要告诉雯蘭后宫深似海,她若入宫不是去成亲找夫君的,而是作为谢氏和皇帝的纽带,甚至是谢氏留在皇帝那里的人质。一定要雯蘭心甘情愿的,否则……雯蘭入宫对谢氏不见得是好事!我同陛下谈时,不会指名,只说是谢氏女,若雯蘭不愿意,可以问问旁枝年纪想当的姑娘谁愿入宫,届时过继到大伯或是我父亲名下,这个都好商量。” “好!”谢老太爷一槌定音,“就这么办!” 皇宫之中。 层层叠叠被金帐钩低低挽起的纱帐尽头,萧知宴人半躺在象牙席上看奏折,背后是一方描绘着山水画的素屏,两侧灯火半人高的鸾鸟筒灯燃着。 他未戴遮挡胎记的面具,一手手肘枕在倚在隐囊之上撑着额头,看向担于左膝上的手攥着奏折,姿态慵懒闲适。 陈公公跪于萧知宴身侧,双手捧着的黑漆方盘内,是皇城司的密报。 堆满奏折的低矮桌案另一头,一黑衣劲装的死士单膝跪着,低声在萧知宴耳边复命。 第五百零七章:搅局 萧知宴用手中奏折敲了敲膝盖,道:“纪京辞继续找,朕……一定要见到尸首!” “是!”黑衣死士领命退下。 死士退下之后,萧知宴随手将奏折丢在桌案上,拿过陈公公举着的皇城司密报,问:“允王带着皇室宗亲还在大殿前跪着?” “回陛下,还在跪着,具皇城司密报说还有更多的皇室宗亲闻讯赶来,要同允王一同在正殿外跪请陛下遵循祖宗旧法,将……将妖女谢太傅赶出朝堂,以免妖女祸国乱政。”陈公公低垂着眉眼恭敬道。 萧知宴将皇城司密报展开,又问:“谢老被士族闹了这么些日子,陈郡谢氏……有动作了吗?” “今日早朝一下,中书令谢大人便将谢太傅请走了。” 萧知宴闻言唇角勾了勾,那……想来谢云初很快就要来找他了吧。 “陛下,谢太傅在外求见……”小太监轻声细语在外禀报。 来了…… 萧知宴视线盯着手中密报,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心中生了些微妙心痒难耐,缓声道:“请进来吧!” 说完,萧知宴又同陈公公说:“你先出去,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 “是!”陈公公应声捧着皇城司密报推了出去。 见谢云初款步朝他走来,萧知宴倚着隐囊歪头瞧着谢云初,搭在膝盖上的密报有一下没一下晃着:“太傅来,是想到了如何应对允王带着皇族宗亲跪于大殿前的事情吗?朕已焦头烂额,被逼到这个小地方来才能安安静静批一会儿折子。” 谢云初行礼之后,在萧知宴对面的软垫上撩袍跪坐下来,抬眸望着萧知宴:“这新法出自我之手,可陈郡谢氏亦是反应强烈,这几日……谢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如今想要破局,只有一法。” “哦?”萧知宴将手中公文丢在桌案上,坐起身子,“说来听听。” “陈郡谢氏如今在大邺成为士族领袖不为过,若是陈郡谢氏全力支持新法,其他士族便只能跟随。可陈郡谢氏只有陛下的许诺,与陛下的盟约并非那么牢不可破!也正是因这个缘故,皇族宗亲才会说出那等诛心之语。” 谢云初听说允王跪在殿前,高呼这天下并非是谢氏天下,而是他们萧家的天下,所以天下大乱谢氏不会心疼,心疼的只有他们萧家人,故而请萧知宴遵循祖宗旧制,不能任由谢氏拿大邺做赌博。 “所以呢?”萧知宴眸色深了些。 “古来至今,唯有婚姻之盟最为牢靠!但臣知陛下心中后位人选唯有云昭,便斗胆为我谢氏女求贵妃之位!如此……谢氏与皇室成为姻亲,便也就成为一家人,皇室宗亲那里阻力也就会更少,陈郡谢氏也会拼尽全力维护新政!” 谢云初缓声说完,又同萧知宴行礼:“陛下娶谢氏女,以君臣通婚定盟,困局可破。” 听到通婚二字,萧知宴不知为何心中的那根弦绷紧,心绪被牵扯有种酥酥痒痒之感。 他静静望着谢云初,黑眸灼热:“为了新政,可行!朕说过,可将皇后之位借给你三年!” 从筹划允王之孙在新政推行之后当街杀人开始,事情被萧知宴一步一步推到这一步,他等的就是谢云初自己来找他,说出通婚二字。 皇后之位……借给她? 谢云初闻言眉头抬了抬,唇角似是浮起一抹似笑非笑,尽管态度恭敬,可难掩轻慢:“陛下误会,臣说过……臣志向在前朝,不愿入后宫,既是为新政只要是谢家女,都是一样的。” 萧知宴如同被人戏弄了一般,目光幽森森沉下,五官也跟着凌厉起来:“谢太傅可真的……利用起旁人来毫不手软!明知道……女子入朕的后宫会是个什么结局,谢氏女子说牺牲便牺牲!” 谢云初凝视着萧知宴不吭声。 他低笑一声:“请教谢太傅,是否只要能推行新政,谢太傅谁都能利用?” 谢云初不答话,只定定望着唇角噙着冷笑眸子中汹潮暗涌的萧知宴。 半晌,她才道:“陛下一向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既然陛下总说臣与陛下是同一种人,又有什么可意外的?一位谢氏女的牺牲,便可以换新政稳定大局,又有什么可以?” 他看着表情漠然的谢云初,薄唇紧抿,缓缓依靠住身旁的隐几开口:“朕的后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要想入朕后宫,朕……只要陈郡谢氏大宗嫡女,庶女……过继的,都不要。” 谢氏的大宗嫡女,年岁合适且能入宫的,就只有长姐和她。 “自然,再嫁之妇,朕也瞧不上……” 听到这话,谢云初轻笑了一声,整理衣袖正襟危坐,表情戏谑:“这么说,陛下是要臣入宫?” “朕说过,你最合适!”萧知宴姿态懒散,“陈郡谢氏送人入宫,作为人质也好诚意也好,你的份量才足够。除却身份合适之外,即便是你我没有子嗣,你也能压住陈郡谢氏,可换一个人成吗?” “你心中有纪京辞,朕心中是云昭,你我不会对彼此动情,不会有不该有的期待,也是因你的身份是云昭的姐姐,云昭……知道你不会与她争,立你为后云昭才能更放心!也免了朕的麻烦。” “最后一个好处,你这个推行改革变法之人若为朕的皇后,皇室宗亲就再也不能用你不是皇族萧姓之人拿我萧家江山胡乱折腾为由,攻讦你让朕将你逐出朝堂。”萧知宴望着谢云初如蒙着层晨霜的眸子,右手摊开,语声冰冷,“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陛下就不怕臣入宫之后,找到机会就会杀了陛下?”谢云初唇角浅笑带着说不出的寒意,“臣自问,没有这样的自控能力……仇人近在眼前,而不举刀杀之。” “谢云初,你知道我推行新法强国的决心,包括你在内我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搅局!” 萧知宴眼底笑意未改,手掌撑在桌案之上,身子前倾凑近谢云初…… ------题外话------ 虽然9月1号开学了,但孩子脚伤未愈还没法去学校需要人照顾,秃头作者君尽力每天三更六千字,如果实在不行至少保证两更四千字!等孩子能去学校了,一定多多加更!给小可爱们补回来! 第五百零八章:取而代之 他语声轻的诡异:“你若不答应……我便将谢瑾元招入宫,将要以你为后的想法告知谢瑾元,你说……陈郡谢氏的宗主谢老,是会乖乖将你送入宫,还是会欢天喜地将你送入宫?” 谢云初白玉似的面容多了几分阴鸷。 看到谢云初压制愤怒的表情,萧知宴视线扫过谢云初头上从未摘下过的木簪,眼底的笑意更深…… “你推行的新法是在切实损害士族权贵的利益,你若是不答应入宫为后,你背后便没有了陈郡谢氏,没有了陈郡谢氏的支持,你说与你有杀孙之恨的允王会如何对付你?不仅你会被朝堂世家孤立,新法……也会无法顺利推行。” 她微微敛眸,周遭寒意四起:“新政无法推行,与你有何好处?” 萧知宴低笑一声,让人不寒而栗:“是没有好处,可我并非没有退路啊谢云初,云昭现在很是着急,我借口朝中局势暂时没有全然掌握,所以要借推行新法将朝中官员裁撤,将重要位置替换成自己人,才好与云昭成亲!新政若真是不成……大不了合并两国之后,我再做绸缪并非不可,但你的纪京辞……他留下的新政,可就完了。” “更何况……”萧知宴低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目光幽怖深沉,“朕如今过的不舒坦,凭什么要放过你……让你舒坦?你不是日日都想杀朕吗?朕……就是想看你想杀朕,又杀不了的样子。” 听了萧知宴的话,谢云初面无表情开口:“萧知宴,你可真是……衣冠禽兽。” “彼此彼此……”萧知宴挑眉,暗沉如渊的眸色透着嗜杀好斗的兴奋,“谁让今日是我坐在皇帝之位上,我能选……也有权力选,可你没有!你哪怕心里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可也只能俯首听命,不服也只能乖乖忍着!” 说完,萧知宴又靠回身后隐几上,轻抚着隐几,笑的越发肆意:“除非……你能将朕取而代之,否则新政能否顺利推行,全看朕心情是否愉悦,明白吗?” 闻言,谢云初身子微微前倾,冷肃认真的眸子盯着他,声音低沉:“你以为我不敢?” “你不是不敢。”萧知宴丝毫不惧,“而是不能,至少目下不能……” 谢云初面色阴沉,如冬日冰潭,她双手撑着桌几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了萧知宴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萧知宴姿态懒散靠在隐几上,锐利目光追随着谢云初的背影,扬声:“陈暮清!” “奴才在!”陈公公闻声,推开隔扇,碎步朝内走来,侧身给谢云初让开路,连忙上前恭敬应声,“陛下有何吩咐?” 萧知宴紧紧盯着谢云初不放:“去请中书令谢大人入宫。”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略略转头,看向萧知宴的余光杀意骇人…… 萧知宴唇挑凉薄,摩挲着凤血玉佩,志得意满。 她紧攥着官袍中的手,头也不回跨出。 见身影消失在实现中,萧知宴这才收回视线看向陈公公:“顺便……将朕欲求娶谢太傅为皇后,谢太傅不从的消息,散出去!” 这消息一出,朝堂之上谢云初就陷入绝地,而躲在暗处的纪京辞……就要沉不住气了吧! · 金乌西沉,春寒未散。 谢云初行于巍峨的皇城宫道间,肩背落满余晖,眉眼冷峻跨过重重宫门,步伐沉稳,迎风而行,杀气骇人。 ——除非……你能将朕取而代之,否则新政能否顺利推行,全看朕心情是否愉悦。 萧知宴的话在谢云初脑中不断回荡,好似花纹斑斓的毒蛇在她耳边吐着信子,催动她心底黑暗疯狂的种子悄然发芽,沸腾着毒液般的危险和令人血脉喷张的蠢蠢欲动。 余晖金光,将谢云初的剪影轮廓映在朱红宫墙之上。 她脚下步子一顿,回望身后呢这皇城内的殿宇楼台,回望高高耸起的殿宇飞脊上威严肃杀巨龙,雄峻古朴鸱吻走兽,眸中暗芒肃杀。 既然如此。 那就……取而代之吧! 新政能否顺利推行全看他的心情? 呵…… 死人……可就没有情绪。 烨烨金光为着宏伟雄壮的皇城铺上金纱,可那澄明之光却丝毫都照不进谢云初墨黑如寒潭的眸中。 见谢云初从宫门内出来,夜辰和万竹迎上前。 谢云初侧身单手掩着唇在夜辰耳边低语几句。 夜辰应声:“六郎放心!” 谢云初颔首,朝马车走去,拎着官袍下摆上了马车,将车窗推开一条缝隙,低声道:“去见顾神医。” 万竹错愕之于,连连应声。 自从去岁腊月,顾神医一直折腾着要见谢云初,谢云初都没有见过,这次怎么主动要去了? · 许是闹腾了快半年,谢云初也从未来见过他,顾神医倒是安心住了下来。 他每日除了被押着去给七皇子诊脉之外,便留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看医书,整理整理药草,将给纪京辞的药整理好,以免纪京辞回来了该服药了,却没有药可用。 西方天际只剩紫霞,顾神医正收晾在院中的草药,只觉紧闭的院门被打开,回头…… 风过竹晃,摇光满墙。 顾神医见一身紫色官袍的谢云初负手从门外跨了进来,端着簸箩的手收紧,眸中欣喜一闪而过,脸色沉了下来,随手将手中簸箩搁在石桌之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纪京辞找到了?来求药还是求医?” 谢云初回头看了万竹一眼,万竹连忙退出去将院门关上。 她冷淡的视线凝视着顾神医走至石桌前坐下,开口问:“七皇子,能好吗?” “我早说过,救醒也是傻子一个!没法子……” 没法子…… 谢云初眯了眯眼,凝视墙壁上被霞光映照的黯淡金色,转而看向顾神医又问:“顾神医这里可有……太医验不出来,又能让人缠绵病榻不起的药?” 余晖的霞光衬得谢云初莹白面颊透着红,琉璃似的眼睛,疏淡又傲慢。 顾神医闻言,错愕一怔,随即追问:“还没有找到纪京辞?” 第五百零九章:效劳 提到纪京辞,谢云初眼睑抬起,眼底尽是阴霾,凉飕飕的目光看得顾神医手心发疼,猛然回想起几年前谢云初匕首将自己手钉在桌几上之事。 “还没找到吗?”顾神医气势弱了下去。 “这还是托了顾神医的福,若非顾神医的药……要了阿辞一身的武艺,阿辞又怎会下落不明。” “我哪里知道后面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纪京辞身边不是有青锋吗?谁知道青锋护不住纪京辞!”顾神医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眼眶泛红,冲着谢云初吼道,“再说这是我一个人的错吗?我给过你选择,是你不愿意公开你女儿身的身份!你是要护着陈郡谢氏,你纵容了纪京辞试药求得你自己苟活续命!是你害了纪京辞!” 顾神医宣泄一般咆哮后,转过身去胡乱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平静心绪,又转过身来同谢云初说:“你想要的药,我有!但……我有条件。” “你没资格同我讲条件!”谢云初视线落在顾神医的手上,“你一日不答应,我就削你一根手指,从手到脚,还不答应……就剜眼、割鼻。” 谢云初抬眸与顾神医对视:“到最后,给你留下舌头能说话就好。” 明明谢云初语气平静,矜贵如玉的五官漠然的毫无波澜,却让顾神医觉着似有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小腿蜿蜒而上,攀爬至脊椎,缠绕住了他的颈脖。 顾神医却丝毫不怀疑谢云初的话,他手心贯穿留下的伤痕好似更疼了,手心里起了一层粘腻的细汗。 “你要太医都验不出来的毒,要对谁下手?谢氏的人,还是……皇帝?”顾神医紧紧攥着拳头。 “谁对阿辞出手,这药就给谁用。”谢云初不耐烦屈起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多久能给?” 如今纪京辞不在没有人能护住自己顾神医明白,他端着手中的簸箩转身进屋,很快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出来,将瓷瓶放在石桌上。 “若是要命,一茶匙足以。”顾神医将瓷瓶往谢云初方向一推,“若是要人缠绵病榻不起,每十日左右……指甲盖挑一些即可。” 谢云初拿过瓷瓶起身就走,顾神医高声道:“谢云初你对纪京辞的爱意也不过如此,当年你没了……纪京辞一心求死,可他说与你有约,若是……你没有出现,十年之内他替你游遍你们曾想去之地,便要随你而去!你呢?你纵容他试药救你,他死了……你还好端端的活着,来我这里要毒药害人!” 谢云初脚下步子顿住,并未回头,她紧紧攥住手中的瓷瓶,不屑同顾神医解释,只道:“若非阿辞说你是他的长辈,你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相杀顾神医之心,谢云初早有,甚至……还动过手。 顾神医脊背一凉,紧紧抿住唇。 见谢云初跨出院门,顾神医又开口,语声哽咽中饱含着期盼:“谢云初你一定……一定要找到纪京辞!” 院门再次合上,此事天已墨蓝,疏星点点。 廊庑下的灯笼未点,夜色将顾神医略显佝偻的身影缓缓吞没,他肩膀似乎在微微发颤。 顾神医也不相信纪京辞会死。 纪京辞说顾神医是他的长辈,其实……在顾神医的心中他何尝没有将纪京辞当做自己的孩子。 他只是……只是想给纪京辞一个百毒不侵的体魄。 他以为纪京辞身边有一个忠心耿耿又武艺冠绝的青锋就够了,百毒不侵的体魄比武艺更为重要,谁知……会害了纪京辞啊! · 陈暮清以从龙之功成了新帝萧知宴身边的大太监不说,又接管了皇城司,成为汴京城中风头最盛的大宦官,给陈暮清送礼的人不计其数。 陈暮清不像谢云初本身就不缺银子,背后又有家族势力,故而虽然很少收礼,只挑挑拣拣的收重礼,比如……这汴京城内的宅子。 宅子送到陈暮清手上的时候,就已经全都收拾妥当,奴仆、婢女一应配齐。 但,陈暮清比较谨慎,派人将奴仆、婢女全都遣散,派人重新买了一批回来,时至今日他还从未来过这个宅子,明日他不当值,故而今日一下值便早早出宫来自己的宅子瞧瞧。 趁着夜色他的马车在院子偏门停下,他从奴仆手中接过挑灯,并未让人跟着,自己在院子里转了转,看着这青瓦绵延的亭台楼阁,瞧着园景里的山石叠嶂,陈暮清却并没有那么高兴。 他们做太监的没有根基,挨了一刀子更没有子嗣和传承,前程性命和荣辱全都牵在皇帝一人身上,而他也只能对自己年迈之日多做一些打算。 陈暮清走回自己的院子,将院门关上,提灯朝黑漆漆的屋内走去。 他刚将门推开,就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下意识顿住脚步,还未来的及退出去,退路便被抱剑而立的万竹挡住。 屋内烛火陡然亮起…… 陈暮清手中拎着的火光莹莹的灯笼好似一瞬就暗了下去,屋内烛火映亮了罗列精致的金银玉器和墙上挂的名家字画,半人高的金傅山香炉就立在屋子当中,地板乌油发亮返着黄澄澄的烛光,金丝楠木的椅子上,坐着官袍都没有来的及脱的谢云初。 她脚踩黄花梨木踏脚,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瓷瓶,神色漠然,身旁立着个手握长剑的护卫,陈暮清认得,那是早前就跟着谢云初的贴身护卫夜辰。 陈暮清将将提起的心放下不少,以为谢云初是来说他受贿之事,灭了灯,上前同谢云初行礼:“不知谢太傅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谢太傅恕罪。” “陈公公……”谢云初缓声道,“本官有一事要托付陈公公。” 说着,谢云初将手中的瓷瓶搁在金丝楠木雕竹的桌案上:“这东西,每十日……给陛下茶水中挑那么一指甲盖,不会要人命……只会让陛下疲惫不能理政,陈公公可愿意效劳?” 陈暮清视线落在那被摇曳灯光映出暖色的瓷瓶,唇瓣微张…… 第五百一十章:传遍汴京 谢云初的语声平静,可在陈暮清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谢太傅这是,想要……连皇帝都掌控。 陈暮清是个聪明人,即便是他已经三番四次向谢云初投诚,可谢云初对他还是防备甚深。 比如……悄无声息来到他的宅子里候着他,说明谢云初知道他的底细且知道他的动向,连他收了谁的礼什么礼都清楚。 陈暮清望着谢云初平静无澜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谢云初好似变了一个人,明明身上毫无杀气,冷漠又淡泊,可他知道今日他若不答应,绝无法活着从自己的宅子里走出去。 “我若不答应,谢太傅要杀了我?” 陈暮清不死心追问。 在他的心里,谢云初一直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哪怕后来知道谢云初是女子,在陈暮清的心中谢云初依旧是这个世上最为光明磊落的存在,是不同于他们这种人的大丈夫。 虽然他是个阉人,可承恩于谢雯蔓,最开始是有心庇护谢云初这个小郎君的。 后来……看着谢云初为灾民请命,查办赈灾贪腐案,舍身护牛御史维护士大夫尊严,丝毫不惧三皇子连斩臂膀! 再到后来看着她与燕王联手……成为帝师推行新政,看着谢云初成为天下士大夫读书人的表率,陈暮清打从心底里敬佩谢云初,仰慕着她。 可如今的谢云初,竟然也用起了这种,他以为……只有他们这些世俗功利之人,才会用的胁迫杀人的勾当。 陈暮清心中百感交集,心中钝痛,眼眶也跟着酸胀起来。 谢云初神色淡然看着陈暮清:“陈公公聪慧。” “为何?”陈暮清不理解,“谢太傅推行新政,陛下放权!甚至……为了谢太傅的新政,还要将皇后之位给谢太傅,让谢太傅更加名正言顺……” “陈暮清。”谢云初打断陈暮清的话,“你这是要对萧知宴忠心到底了?” 陈暮清抿住唇,将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心中难免失望…… 因为他不是一个好人,所以一直认为谢雯蔓和谢云初这对姐弟,是这世上最纯粹干净的人,如今看来至少谢云初是让他失望的。 陈暮清定定望着谢云初,长揖行礼:“陈暮清愿听从谢太傅吩咐。” “好,既然如此……”谢云初回头瞧了眼夜辰。 夜辰立刻上前递给陈暮清一枚药丸。 “谢太傅就如此信不过奴才?”陈暮清心不断向下沉。 “陈公公服下此药,于你我都有好处。”谢云初语声徐徐,“毕竟这是要冒险之事,既是冒险之事,自然要将危险将至最低,毕竟一人身死是小,牵连宗族事大,陈公公体谅体谅。” 陈暮清望着眸色干净清明的谢云初,唇瓣紧抿着。 “怎么,陈公公是不敢用,是怕受制于人,还是……已经用过了别家类似的药,怕用了会丢命啊?”谢云初语声轻盈,“陈公公放心,顾神医看过……不冲突的。” 陈暮清听到这话瞳仁猛然一缩,很快挪开与谢云初对视的视线望着夜辰手中的药,控制着自己藏在袖中忍不住发颤的手,清秀的面容如常恭敬,伸手去拿夜辰手中的药。 夜辰却没有给陈暮清机会,掐住陈暮清的下颚,将药塞进去狠抬他下巴,确定药粒滑下喉咙被陈暮清吃了下去,这才退回谢云初身边。 谢云初垂眸看向这金丝楠木座椅扶手,手指摩挲着:“自然了,陈公公大可将今日之事告知皇帝,可皇帝会信谁……想来陈公公心里明白。” 陈暮清自然明白,谢云初定然已切实拿住了他的把柄。 若是她不清楚,怎么会不直接说他怕死,非要说他已经用过别家的药。 谢云初只要将此事在皇帝面前抖出来,皇帝信谁一目了然。 “十日之内,皇帝若是没有一点不妥,陈公公怕是就要不妥了。”谢云初说着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谢太傅,为何……为何你会变成这样?”陈暮清忍住心底的恐惧将谢云初唤住,他转身定定望着谢云初的背影,语声带着几分哽咽,“谢太傅一直都是君子,在我心中是如谢大姑娘一般温良之人,怎么也会……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陈暮清自身已入泥潭,所以仰望着高洁如斯的谢云初,他就会觉得这个世界还没有糟透。 今日,谢云初出现在他的宅子里,在他的面前从容不迫展露她阴狠冷酷的一面,真的是杀了陈暮清一个措手不及,让陈暮清心底的梦破碎了。 “也许,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呢?”谢云初回头瞧了眼陈暮清,抬手在雕工精致的隔扇上拍了拍意有所指,“陈公公……不能只需自己放火,不许旁人点灯。” 看着谢云初带这万竹和夜辰消失在他的小院,陈暮清立在原地未动,半晌低笑一声…… 这辈子,陈暮清最敬重仰慕的两位君子,如今……都没了。 陈暮清将隔扇关上,疲惫踱步饶过屏风走至榻前坐下,也不知道这两种药一同用,会不会早早要了他的命。 陈暮清人往床榻上的锦被上一倒,只觉脖子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他起身掀开锦被,看到那白玉玉牌时,瞳仁骤然一缩。 · 谢云初知道今日萧知宴将谢大爷招入宫中,她回来定然有一场劝说,所以她将自己的事情办完了这才回来。 刚下马车,谢云初就瞧见谢云望站在谢府门前来回的踱着步子。 “云初你回来了!”谢云望连忙拎着衣袍从高阶上走下来,低声同谢云初说,“关青云还有陈文嘉两人挨不住刑今日先后死在了狱中。” 谢云初闻言轻轻颔首:“知道了……” “等等……”谢云望一把攥住谢云初纤细的手臂,阻止谢云初继续往府内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开口,“你今日入宫,陛下向你表明有意娶你为后,你未曾答应之事已经传遍汴京了,今日若不是送御史押着,李御史他们就要来谢府问你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局面 “二伯母也派人来寻你,不过好在是我瞧见了,我让人去给二伯母回话说都是谣言不要轻信。” 谢云初黑白分明的干净眼仁看着谢云望。 瞧着他满脸焦急絮叨:“我回来后……又听说皇帝将大伯招入宫中,不知道和大伯说了什么,大伯回来后……正在劝说祖父和二叔让你入宫!你若是不想嫁给陛下,可得有所准备!” 她知道谢云望是真的忧心她,浅浅同谢云望颔首:“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谢云初话音刚落就见谢老太爷身边的魏管事匆匆而来,同谢云初行礼后道:“六郎,老太爷有请,说六郎若是回来了,不必更衣,直接过去。” “大伯走了吗?”谢云初问。 “大爷还未走。”魏管事眉目含笑,侧身将路让开。 谢云望上前一步:“我陪六郎一同去成吗?” 魏管事倒也没有阻止。 谢云初与谢云望到的时候,谢二爷和谢大爷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好似闹得有些不愉快,都气呼呼坐在椅子上不看彼此。 听到外面来报说谢云初和谢云望过来了,两人这才整理情绪坐好。 谢云初和谢云望进门同谢老太爷、谢大爷和谢二爷行礼。 “坐……”谢老太爷指了指一旁黄花梨木座椅。 谢云初在搁着灯盏的束腰高几旁坐下,谢云望也在谢云初身旁落座。 “云初,陛下许以后位欲迎娶你入宫来给咱们谢氏一个保证,也许你后宫参政,继续推行新法,你为何不愿意?”谢大爷缓声询问谢云初。 谢老太爷明白,谢云初心里的人是纪京辞,如何肯入宫为后! 可如今纪京辞生死不明,总不能让谢云初就这么等一辈子…… “若是入宫,那怎么继承大宗?皇帝能入赘我们陈郡谢氏吗?”谢二爷克制着语声中的怒火,不等谢云初开口就先行顶了谢大爷一句。 “那不做皇后怎么办?陛下不要除了云初之外的其他谢氏女,新政还要不要推行?不推行新政……如今陛下给我们谢氏有的,皇帝就要能拿走了!可要推行新政,我们陈郡谢氏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总不能一点儿保障都没有!这让族人如何安心?”谢大爷又同谢二爷吵了起来,“尤其是现在,陛下要以云初为皇后的消息传的人尽皆知,云初却不愿意入宫,非要其他谢氏女入宫,族人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父亲这位宗主!” 谢云初静静坐在一旁,没有吭声。 谢太爷望着谢云初,缓声问:“云初,你是怎么想的?” 谢云望紧张的瞧着谢云初,心里思索着若谢云初不同意他该说些什么来帮谢云初…… “我早年中毒,这个年岁还未有葵水,自然也就无法承孕,这样一个谢氏女送入宫,对谢氏有什么好处?”谢云初手指摩挲着座椅扶手,说的十分坦然,“且,皇帝早年还未继承大统之事,不受先皇喜爱,在北魏艰难长大,后披甲征战一身旧疾,今日我拒接陛下的好意主要……还是为我们谢氏长远考虑!” 谢云初心底明白,谢老太爷与她是两种人…… 她生有反骨,对皇室可以坐到狠戾不留情面,反了也在所不惜。 但,谢老太爷骨子里摆脱不了对皇室的敬畏之心,若谢云初这个时候告诉谢老太爷要反,谢老太爷怕是头一个不答应。 谢云初目前,还不能失去陈郡谢氏的支持。 谢大爷闻言表情错愕,朝着自己父亲看了眼。 “所以,我的意思是……”谢云初抬眸,眸色清明,“陛下要我入宫为后,我们谢氏先拖着……大伯就说劝不动我,与此同时和皇帝谈条件,比如我入宫各位后之后,尚书令的位置由我们谢氏的人来接替,除次之外……谢氏女也必须于我同时入宫,以保证谢氏女能够怀上有陈郡谢氏血脉的皇嗣。” 既然萧知宴非要她为皇后,如今也只有她为皇位才能解除眼前新法困境,那她便为皇后…… 从此,皇帝身体虚弱缠绵病榻,皇帝无皇子,皇后代替皇帝理政名正言顺,取而代之! 只要她准备的足够,内将朝局完全把控在手心中,外……手握兵权,完全可以自行称帝! 谢老太爷望着谢云初黝黑沉静的眸子,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你是说,若是皇帝身子不成了,那就……扶有我们谢氏血脉的皇子登位?” 谢老太爷这话一出,就连谢大爷心中都有了惊心动魄之感。 谢二爷惊得看向自己的父亲。 谢云初之所以提起龙嗣,等的就是谢老太爷这么一句话…… 她说:“长姐对陛下身边的陈公公有恩,所以云初对皇帝的身子知晓一二,皇帝也知道他的身子,这才着急让我入宫,若我诞下嫡子,他即便是不行了,也不担忧陈郡谢氏坐大反水,皇帝若不在了,幼主登基也只有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女为皇后……大宗嫡女的孩子为皇帝,陈郡谢氏才能臣服!况且皇帝知道我还算有几分能耐,能压的住陈郡谢氏。” “所以祖父!”谢云初定定望着谢老太爷,“当初我们谢氏招揽的流民,是该……操练起来了。” 谢二爷听到这话蹭惊得站蹭起身来。 没等谢二爷开口,谢老太爷便瞅着自己的嫡子道:“你坐下!慌什么!” “陈公公……可信吗?”谢老太爷手肘撑在桌几上,倾身朝谢云初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陈公公已服下了谢氏控制死士的药。”谢云初语声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夜辰亲自喂下的。” “你也太大胆了!”谢二爷终于沉不住气训斥谢云初道,“你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下药,这要是被皇帝知道了,这可是……” “老二!”谢大爷皱眉抬手沖谢二爷摆手,示意谢二爷不要再说先坐下。 尽管谢大爷也被谢云初一番话说的脊背发凉,可同时心底的热血也悄然沸腾,若谢云初说的都实现了,那么陈郡谢氏将会是一个新局面。 第五百一十二章:女皇 他们陈郡谢氏会成为整个大邺的无冕之王。 谢云望更是紧紧抓住了坐椅扶手,他从未想过……平日里谢老太爷和谢大爷、谢云初他们是如此议事,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总算是明白谢云霄为什么说他们同谢云初是不同的。 在谢云望的思维还被局限在朝堂之上尽力往高位爬,就是振兴陈郡谢氏时。 谢云初……已经在宗主谢老太爷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为陈郡谢氏谋划到了一个他们想都不敢想的高度,并且有这个能力将这样的谋划变为现实。 谢云初就那么沉稳从容坐在灯下,好似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神色自若。 谢大爷垂眸细思片刻,转而看向谢老太爷:“父亲,云初的说的,儿子以为可行!” 谢老太爷听了谢云初所言,又如何能不激动? 若谢云初说的成了,那何止是重回乌衣巷的辉煌! 谢老太爷忍不住搓了搓腿。 谢云初瞧见谢老太爷的动作,便知道……成了。 “老二,你送消息回去,按照云初说的……流民要操练起来!咱们谢氏之前替朝廷养着的军户遗孤,可以让他们去操练这些流民,借口嘛……就是抵御匪寇。”谢老太爷缓声道。 谢二爷抬眸朝着女儿看了眼,应声:“是!” “要入宫的谢氏女要好好挑一挑,另外……云初若为后,尚书令的位置由谁来接替,也得好好选!”谢老太爷顺着谢云初的思路谋划。 谢云初藏在官袍内的手指细微摩挲…… 谢氏女入宫,萧知宴恐怕碰都不会碰! 先别不那个疯子,心中只有云昭。 萧知宴那样一个谨慎之人,怎么会留下一个谢氏血脉,等着谢氏杀了他扶一个幼童登基掌握大邺皇权? 即便是萧知宴真的留下了血脉,对谢云初来说也是好事,那萧知宴就可以直接去死。 但比起推旁人上位,谢云初如今更想独掌大权。 她试过了让萧知宴上位,可还是多方被掣肘,被萧知宴掣肘! 所以,既然试过……求着哄着让上上位者听话,上位者都不见得听话。 那就……自己成为上位者! 萧知宴让她入宫为后,好……她便入宫为后,让萧知宴和后位成为她登上九五之位的垫脚石。 她要……做女皇。 谢云初听着谢老太爷有条不紊的安排,垂眸看着官袍下露出半截的衣袖绣文,双眸深沉的如同被浓雾遮盖的深渊。 陈郡谢氏上了她的船,等她真正杀了萧知宴登基之时,陈郡谢氏也就只能同她一条道走到黑了。 从谢老太爷的院子出来,谢大爷唤住了要离开的谢二爷。 “大哥还有什么吩咐?”谢二爷问。 谢大爷踱步走至谢二爷面前,缓声道:“刚才大哥有些着急,说话冲了些,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大哥严重!”谢二爷纹丝未动,坦然受了谢大爷一礼,“你我都是为了陈郡谢氏,在父亲面前争执两句也是有的!” 谢大爷直起身,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句话大哥原本不该多嘴,可也必须得说一说,按照道理说云初是二弟的女儿,为兄不该多嘴!可二弟对云初的态度还是改一改的好,不好随随便便就出口训斥,时至今日二弟也该看明白了,虽然父亲现在还是宗主,可决定谢氏这艘大船如何行进,朝何方向行进的,已经……改成了云初。” 谢二爷负在身后的手一紧,他如何能不明白,可有时候就是不打能控制得住自己。 见谢二爷出神的表情,谢大爷抬手拍了拍谢二爷的肩膀,率先离开。 谢云初被谢老太爷留了下来,谢云望出门时正巧听到谢大爷和谢二爷的这一番话,忍不住朝着屏风内正同谢老太爷说话的谢云初瞧了眼,仔细回味着谢大爷说的话,深觉谢大爷说的对。 如今的谢云初早已经和他们这些族兄弟拉开了距离。 谢老太爷望着谢云初问:“云初啊,若是……你成了皇后,怀之回来了该怎么办?” 谢云初唇瓣紧抿,半晌之后才开口:“只要是为陈郡谢氏的前程,不论是谁都能成为棋子,包括我自己,不打紧。” 谢云初不能对谢老太爷说心里话。 她做这个决定,是想以后位……为皇位铺路。 陈郡谢氏,是她的棋子! 她当然盼着阿辞回来,若阿辞回来,她就尽快杀了萧知宴,将新政推行顺利和阿辞过他们想过的日子。 新政是她和阿辞的心血,如同他们的孩子一般! 如今推行新政得看萧知宴的脸色,各方势力都逼着她取而代之,她也不能太拂了他们的好意…… 谢老太爷见谢云初眸中暗流涌动,抿了抿唇,点头:“是啊,只要是为了咱们谢氏的前程,不论是谁都能当做棋子,包括我们自己!云初啊……你已经有了宗主的样子了!如此祖父也能放心将陈郡谢氏交给你了……” 谢老太爷如旧对谢云初寄予厚望,哪怕曾经因为谢云初是女儿身动摇过一二,如今那种极为细微的顾虑也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 谢云初从谢老太爷的院子出来回来后,派人送出去了四封信。 一封给秦绿芙的由万竹亲自送出,一封是给萧五郎的,一封……是给柳四郎的。 还有一封,是给云昭的。 上一世,谢云初安平侯一家子用亲情利用了那么久…… 此生,她又为何不能在需要的时候,让云昭他们以为……她虽然记恨安平侯,但不怨云昭,愿意同自己的妹妹联手,以此……来利用北魏,为她问鼎九五铺路呢? 谢云初一边在铜盆中净手一边同元宝道:“你三日后要成亲事情多,有婢女伺候就行了,明日不必过来!” 不等元宝开口,谢云初便接着道:“去将夜辰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元宝将帕子递给谢云初擦了擦手,端着铜盆退出去。 “六郎!”夜辰行礼。 立在黄花梨木书架前的谢云初拿了一本书,同夜辰招手。 第五百一十三章:祸国 夜辰会意,立刻上前附耳。 听谢云初说完之后,夜辰颔首…… “这件事办的隐秘些,不要让人察觉了。”谢云初语声低沉。 “六郎放心!” 夜辰应声离开。 拿着书翻看了几眼的谢云初,坐在窗边转头望着窗外登枝云月出神,半晌才回头打开桌角装着纪京辞送她物件的锦盒,眼眶通红。 阿辞……你到底在哪儿? 为什么还不回来。 · 云月相掩,幽光如清霜。 药香浓郁的屋内,烛光勾勒着床榻如琼枝玉树般容颜俊逸的男子,他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中,捏着那暖光下澄澄发亮的瓷瓶,咳嗽了几声。 青锋立在一旁,看到瓷瓶低声开口:“这是……顾神医的药?” 对于顾神医的要,青锋还是很熟悉的。 纪京辞幽邃狭长的凤目抬起,看向正跪在屏风内将他昏睡这些日子以来,新法的推行情况和萧知宴的事、谢云初之事,说给他听的陈暮清。 极力压制的咳嗽声,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袍:“云初,让你多久给萧知宴用一次这个药?” “每十日一次。”陈暮清道。 纪京辞抿了抿唇,垂眸打量着手中的药瓶。 想到新政推行至今,云初并没有徐徐图之,她朝堂之上排挤异己,将当初与她为难的罪臣关在狱中用尽手段搓磨,使得朝中人人自危,又明目张胆的将自己人安排至朝堂最重要的位置。 她是如此着急,如此雷霆,不在乎流言,不在乎名誉,成为当朝权势滔天的权臣! 丈量土地和新税法的推行…… 皇族的阻碍,士族的反对,云初背后的陈郡谢氏反而是成为了云初的阻碍。 想到萧知宴要以云初为皇后这一步棋的用意。 若是云初不答应……无疑就是自绝于朝堂,自己将自己孤立在庙堂之上了。 云初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地之中找到生路。 他再想到云初对皇室并没有的敬畏之心…… 想到云初最厌烦的,便是受制于人…… 几乎是一瞬,纪京辞便知道了谢云初的用意。 他攥着药瓶的手微微一紧。 云初要以后位为踏板,登上……帝位。 云初走上了一条,当初他所期盼的和对云初教导谋划的……完全不同的一条推行新政之路。 纪京辞凝视药瓶,沉默着。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云初本应该是天上翱翔的鹰,展翅的凤凰,可……他一直以来的教导是让她学做龙凤之下的百鸟之首。 他还在时,云初每每都会对他有所顾忌。 他像一条锁链,无形中将云初的雄心和翅膀困住。 良久,他将手中的药瓶交给青锋,让青锋还给陈暮清咳嗽了几声才道:“就按照云初说的办。” 陈暮清瞳仁一颤,应声。 纪京辞强忍着咳嗽,摆手示意青锋将陈暮清送出去。 青锋带着陈暮清前脚刚离开,后脚李南禹就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进门…… 李南禹见纪京辞扶着床沿咳的脸色涨红,李南禹连忙将手中汤药搁在一旁,端着热水疾步走来轻抚着纪京辞的脊背:“师父您说您这刚醒来不到一个时辰,身体还需着呢,怎么能起身!” 纪京辞虚弱咳了半晌,几乎咳的都要气竭才勉强有所缓和,就着李南禹端来的热水喝了两口,靠在身后隐囊上,闭目调整呼吸。 “昨日接到师父,我要去告诉六郎请顾神医过来,青锋说师父未醒,不让我去寻六郎,如今师父已经醒了,我派人去和六郎说一声,也免得六郎着急!” “先不急,你把……云初如今推行了哪些新法,都取来我看看。”纪京辞说。 “师父,您才刚醒。”李南禹满目担忧。 “去拿……”纪京辞语声不容置否。 “师父先喝药,我去拿!”李南禹将汤药端给纪京辞。 纪京辞将汤药喝完,瓷碗放在一旁,就见李南禹抱了一部分新政过来:“这是一部分,这段时间六郎推行的新政,足足有大半屋子那么多!师父不着急慢慢看……” “六郎推行新政雷霆,尤其是之前斩了允王当街杀人的嫡长孙,新法一下就在百姓的心中立住了!百姓中呼声极高,可……皇族士族等权贵就没有那么高兴了!”李南禹将桌几上的灯也取了过来给纪京辞照亮,“如今士族暗地里阻拦,允王带着宗亲跪于正殿外,称云初是妖女,请陛下将妖女赶出朝堂,云初也是举步维艰。” 想起汴京疯传皇帝要以谢帝师为后,谢帝师不答应之事,李南禹又说:“其实,若云初能答应皇帝成为皇后,倒是可以解如今新政困局,一来能得陈郡谢氏权力支持,二来……皇族宗亲也不能再以云初是外人攻讦。” 纪京辞攥着新法的手收紧,极长的眼睫垂下遮挡住瞳仁中的神色。 · 谢云初自打那日在宫中见过萧知宴开始,便一直告病在家,亲自主持了元宝成亲之事。 尽管谢云初人在谢府,期间倒是见了不少朝臣,加上如今朝中重要位置都被谢氏的郎君把持,下面的位置也被谢云初安插了出自云山书院的官员。 又将朝中宗亲权贵的人接连织罗罪名拔出,算是她对宗亲跪于殿前的逼迫报复。 如今还随同允王跪于大殿前,求皇帝将妖女逐出朝堂的,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家都有人入狱。 明白过来的宗亲知道谢云初得罪不起,后来便也称病不肯再随允王去大殿前跪着。 可同样也明白过来的允王,以族长的身份强压,将人抬着入宫继续跪求,亦是以构陷之法将谢云初的人送进牢中,甚至还有宗亲更是静坐于谢府门前,称妖女祸国,不能涉朝堂,否则就是毁大邺祖宗基业。 此时,皇室宗亲和谢云初这位太傅之间的矛盾,已是针尖对麦芒。 不明所以的百姓,大多都是支持谢云初的。 毕竟谢云初任太傅之后,推行的新政都是利农、利商,惠利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 百姓们都觉得宗亲逼人太甚。 第五百一十四章:打算 谢太傅如今被他们逼得早朝都不上了,在家中闭门不出了,宗亲还不放过谢太傅,非要逼着谢太傅收回新法,不再推行这些新法才算满意。 这百姓们那里能够答应? 这么好的惠民新政,百姓自然是十分拥护。 再加上谢氏在民间推波助澜,谢云初在民间的民意极高。 盛平初年五月初十,谢云初不朝一月半之久,皇帝已经因为身子不适戳朝了好几次。 外间都在传,皇帝的身子怕是不行了。 这期间,谢云初先后收到了秦绿芙和萧五郎、柳四郎的回信。 给秦绿芙的信,谢云初写的非常直白,所以秦绿芙回的也很直白…… 秦绿芙很敬佩谢云初的勇气,并且新政送到瀘州,秦绿芙深觉谢云初的新政,可以解决豪强将税赋强加在无地或是少地百姓头上之事,减轻百姓的负担,而且许多举措都是利商之举,也让百姓的生活能富裕起来,秦绿芙很支持。 她还是那句话,只要谢云初能早日让她看到当初大周皇帝在世时的盛景,别说谢云初夺权,哪怕要夺皇位,秦绿芙的蜀国军,都听凭谢云初调遣。 给萧五郎的信,谢云初细数了如今新政推行的种种不易,宗室权贵阻挠,她若是最后万不得已成为皇后,毫无疑问是为了新政,她会把控朝堂,架空萧知宴,保证新政顺利推行,希望得到萧五郎这位皇子的支持。 萧五郎与萧知宴早已经没了兄弟情义,只剩杀妻之恨,加之从汴京城送来的消息看,谢云初如今的确是举步维艰,而新政又是强大邺百姓之政,萧五郎愿意支持谢云初,可他也心疼谢云初。 萧五郎明白谢云初有多么在意纪京辞,若让谢云初成为萧知宴的皇后,对谢云初来说定然是一种折磨。 在萧五郎的心中,他的小师弟是一个有治国治世之能的大才,也觉得谢云初是为替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这才舍身护新法顺利推行。 他全然信任谢云初,他在信中说萧知宴心思深沉很辣,若谢云初真的为了新政不得已成为皇后,将来有了皇室骨血,他很愿意扶谢云初的孩子登上皇位,让谢云初成为涉政太后。 柳四郎就不必说了,如今整个安平大营在他手中,除却因他曾经是皇帝萧知宴的亲信之外,难道他不知道其中也有谢云初的缘故吗? 他的父亲被提为右仆射也是因为谢云初。 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柳家早已经和谢云初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感情上,柳四郎的命是谢云初的铠甲救回来的,且柳四郎是真心拿谢云初当做亲弟弟,哪怕这亲弟弟变成了亲妹妹,性别不同,感情是相同的。 就连他的父亲都敬佩谢云初。 如今新政推行被宗亲士族阻挠,谢云初能来信同他说困境,同他说如今皇帝身体不太好,但为了新政不能让旁人知晓,不得已为新政顺利推行让她成为皇后,若有朝一日为新政她需要柳四郎支持,希望柳四郎能助她一臂之力。 柳四郎回信谢云初有所托,他必定竭尽全力,也保证不会将皇帝的身体情况泄露出去半分。 五月二十一,谢云初收到了云昭的回信。 云昭要见谢云初。 谢云初手中捏着云昭的回信,看着上面的金乌字体书写着她的歉意,和她对自己的思念,谢云初幽沉的眸子几乎看不出心底的那分不屑。 “六郎,秀行师兄来了!”夜辰进门隔着屏风同谢云初禀报。 她将手中的信叠好压在公文书本之下,起身往外走相迎…… 谢云初穿了一身窄袖劲装,瞧见李南禹跨入正门,含行礼道:“秀行师兄来汴京前怎么也不来信?” 李南禹忙还礼,笑着道:“如今你已经是大邺太傅,又要推行新政事忙,我怎好打搅。” 谢云初笑着侧身请李南禹入内:“这段日子都在府上未曾早朝,哪有师兄说的那么忙。” 两人刚入内坐下,夜辰亲自给上了热茶又退下,李南禹问:“元宝呢?” “元宝前一阵子成亲,不忍心他们夫妻分离,就在外面给他置了院子,让他在外面替我办事。”谢云初笑着道。 “这事儿我竟不知,那回头得给元宝补一份贺礼。”李南禹笑着端起茶杯,说着话目光里却有闪烁。 谢云初瞧出李南禹似乎是有事,却也没有催促,亦是断其手边茶杯垂眸喝茶。 “今日师兄前来,是有件事需要云初援手。”李南禹缓声开口,“我有一长辈病重,大夫束手无策,所以……想请顾神医过去给长辈瞧瞧,不知道云初能不能让顾神医同我走一趟?” 谢云初攥着杯子的手食指微微一跳,不动声色抬眸笑着问李南禹:“秀行师兄开口,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是秀行师兄哪位长辈?云初是否认识?也好去探望。” 李南禹听到谢云初允准,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族中长辈,你应当不认识,不过……是隐疾,出来前长辈千叮咛万嘱咐不愿意让旁人知晓,还请谅解师兄无法如实相告。” “无妨!”谢云初双眸含笑,“不知秀行师兄需要什么时候请顾神医过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今日能请顾神医过去便最为妥当!”李南禹说着起身同谢云初长揖行礼,“劳烦云初了。” “秀行师兄客气!正好今日顾神医在谢府。”谢云初抬眸朝着门外的夜辰看去,“夜辰……” 夜辰进门:“夜辰在。” “秀行师兄的长辈需要顾神医诊脉……”谢云初食指点了点杯壁,将手中茶杯搁下,“你陪着顾神医同去,随后将顾神医送回住处。” 夜辰瞧了眼谢云初放下的茶杯,恭敬应声:“是!属下这就去请顾神医。” “有劳了!”李南禹浅笑同夜辰颔首看着夜辰离开后,又望向谢云初,“听说如今新政因为宗亲和士族权贵阻挠,丈量土地之事多地受阻,你又这么久未曾上朝,不知道作何打算?是要放弃新政了吗?” 第五百一十五章:长辈 “新政是师父与我的心血,而且推行到这一步才是最重要的,我不会……也不能放弃。”谢云初这话发自内心。 “那你要如何破局呢?”李南禹也是士族出身的大宗嫡次子,明白谢云初如今的处境尴尬,“新政出自你之手,哪怕你是陈郡谢氏的大宗嫡孙女,恐怕陈郡谢氏的族人都不会好好配合,毕竟这是损伤自家利益之事。” “秀行师兄今日来,是为了替陇西李氏试探虚实?”谢云初如同玩笑般开口,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中带熟悉的浅笑,与在无妄山之时好似毫无区别。 李南禹摇了摇头:“云初,师兄是来劝你的……” 谢云初望着李南禹。 “你要破局,就得成为皇后,还要成为参政皇后,甚至是摄政皇后……”李南禹身子朝谢云初的方向靠近了些,“史上临朝称制的太后、皇后不在少数,后宫摄政代行皇权从战国起便屡见不鲜,独孤皇后与皇帝有二圣之称,参政议事!如今皇帝身子不好,按照族制……皇后摄政理所应当!” 李南禹今日是来替纪京辞劝谢云初的。 纪京辞心中明白,谢云初如今的重重都是在为来日夺权做准备。 他说过,谢云初有凌云壮志,他愿成风……助谢云初扶摇。 哪怕谢云初要的是那个位置,纪京辞也必定全力,助她以最小的代价将那个位置拿下。 更何况,是形势将谢云初逼迫到了这一步,除非他们二人能够放弃新法,从容离开汴京。 否则,如今没有比谢云初亲自掌握皇权掌握国政,更为强而有力推行新法的手段。 “不急,拖过这个月……”谢云初说。 两个月,足够萧知宴的卧床不起,等到她接手后位之时,以最快的速度让萧知宴一命呜呼,这大邺……便是她说了算。 谢大爷已经同萧知宴谈妥,谢云初入宫的同时两位谢氏女也跟着入宫,但谢大爷以谢云初还是不同意劝说谢云初为由,将这件事请一直拖着。 最近谢大爷也有些着急,毕竟皇帝这身子突然频频出问题,若皇权没有可靠之人掌握,对陈郡谢氏而言始终是不利的。 “若……我摄政。”谢云初抬头看向李南禹,“陇西李氏可否配合新政?” “云初,你知道的士族……重利!所有士族都是一个道理,只有你站在了权力最顶端,且掌握了朝局,大邺国策你一人说了算的时候,但凡你一声令下,士族……就只有配合的份儿!没有可推脱的余地!” 李南禹这是一句大实话。 这就是为何所有士族都想要自家在朝堂之上占据一席之地,将自家儿郎往汴京城中送。 “有秀行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谢云初含笑道。 “那如今你未上朝,新政也停了下来,后面是有什么筹划吗?需要师兄的尽管开口!”李南禹说完又道,“再者新政是师父的心愿,想来琅琊王氏也很愿意为新政出一份力。” “师兄见过琅琊王氏之人,说起过新政?”谢云初坦然试探。 李南禹笑了笑:“士族大家之间来往,这都是正常的,尤其是自打你推行新政之后,涉及到士族利益,我作为你的师兄自然是会被多问上一两句。” 谢云初点头…… 李南禹在他们师兄弟面前一向是有什么都坦然直言,如今跟她含含糊糊说话,倒是头一次见。 谢云初端起茶杯:“这茶中放梅子是夜辰同元宝学的,秀行师兄没觉得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味儿。” “嗯,还是!瞧着夜辰学的不错。”李南禹笑道。 不多时,夜辰便回来了,说已经请顾神医上了马车……随时可以出发。 “那为兄就不让顾神医多等,先带顾神医过去!”李南禹起身辞行时,又从袖中拿出写好的文章,“这是为兄对于新政推行的一些浅见,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你姑且看看!” 谢云初道谢,双手接过,将李南禹送到府门前,问:“师兄,你回去后考虑考虑入仕,若日后新政能有师兄相助,想来推行的会更顺利。” 李南禹却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的心志不在仕途,再者……我不入仕,在仕家面前才能帮你说话!” 谢云初颔首,也没有再做勉强,抬眼瞧见顾神医掀开马车帘子正气鼓鼓瞪着她,谢云初同李南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南禹上了马车后,夜辰也翻身上马,见谢云初幽沉的眸子望着他,他同谢云初颔首。 目送分别载着李南禹和顾神医的马车离开,谢云初眯着眸子…… 长辈? 会不会……是她想的那位长辈? · 夜已深,皎月散着幽寂的冷光,夜虫低鸣声中,将树枝竹影拓落在灰墙之上,随风婆娑轻晃。 透着澄澄金光的雕花窗棂内,谢云初坐在桌案旁看着李南禹今日给她的这篇文章。 对于新政谢云初推进急躁处,和她欠缺处,都有着详细的分析,还有补救之法…… 她已经看了一个下午。 这字迹虽然是李南禹的,文风也与李南禹如出一辙。 但……以谢云初对李南禹的了解,李南禹对新政恐怕没有了解的这么深。 谢云初承认,她十分激进,原本最为稳妥的计划便是十年内将新法落实,她甚至想要在一年内推行出来,用三年时间来贯彻,所以即便是新法在民间呼声极高,还是出现了根基不稳的情况。 谢云初摩挲着手中的文章,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谢云初透过未关的窗棂朝外看去,见夜辰疾步而归。 她将文章合了起来,听到夜辰在外请见,让人进来。 夜辰行礼:“属下跟去看过了,病患的确是一位老者,因着病处私隐,属下便在外等候,出来后属下打探了一番,院内和周围并没有暗卫,十分普通。” 谢云初被烛火映的忽明忽暗的眼仁瞧着夜辰,语声清明:“你可……亲眼见到那位老者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不满 “属下替顾神医背着药箱一同进去,在顾神医要看病灶之处时,属下就同秀行师兄一同出来在外等候。” 谢云初眉头微紧,抬眸望着夜辰又问:“回来的路上,你瞧着顾神医的心情如何?” 夜辰一怔,回忆了片刻才道:“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 谢云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眉尾挑了挑。 按照顾神医那个个性,劳烦他去看了一个私隐患病的病人,回来时却没有反应,这才古怪。 “派人去盯着今日秀行师兄带顾神医去的宅子,看看平日里有什么人出入往来,每日来报!”谢云初说完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别惊动旁人,就你跟着,备马,我们去……见见顾神医。” 夜辰应声:“是!” 谢云初同夜辰刚跨出院门,就见魏管事匆匆而来,行礼道:“陛下微服,要见您。” 谢云初袖中的手微微攥成拳。 萧知宴…… 她转头同夜辰道:“派个人去顾神医那里悄悄看看,看顾神医的心情如何。” “是!”夜辰应声。 谢云初到前厅时,见面色苍白的似乎强忍着不舒坦的萧知宴,正由谢老太爷陪着坐在主位上喝茶。 瞧见谢云初进门,萧知宴幽暗深邃的眸子看向谢云初,不知是因病痛缠身还是未曾睡好眼底略有充血,烛光之下被映的一清二楚。 一月多未见,萧知宴倒像是瘦了不少,五官轮廓棱角越发分明。 他削薄的唇抿住,望着谢云初的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挑衅似的浅笑。 谢云初上前行礼:“臣谢云初,见过陛下。” “谢太傅不必多礼,坐!”萧知宴转动着手中茶杯盖子,语气漫不经心,转头看向谢老太爷,“谢老,朕……有几句话单独同太傅说,不知谢老可否移步?” 谢老太爷还是那副从容儒雅的模样好难受,含笑起身行礼,谢云初亦是同谢老太爷行礼恭送谢老太爷出了正厅,这才转头看向萧知宴,在萧知宴下首落座。 萧知宴唇角噙着笑意,将茶杯撩起直裰下摆双腿交叠,懒散倚着座椅扶手瞧向谢云初:“朕答应两位谢氏女入宫,许你后位,允准你与朕一同主理朝政,甚至让你与朕并称二圣,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谢云初望着萧知宴不吭声。 “你不上朝,新政在宗族和士族的阻挠之下无法推进,你当真以为……朕要你为后,是心悦你吗?你拿乔给谁看?”萧知宴语声极为寒凉,“谢云初,我不是纪京辞!不会惯着你!你要明白推行新政于是你的志向,对朕不过是最后结果对朕有利而已,朕不同你合作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只是朕不想费周折。” “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是与朕并称二圣好好的将新政推行,强我大邺,还是宁死也要等纪京辞,新政也可放弃你自己选!”萧知宴端起茶杯,“一盏茶的时间,朕要你的答案。” 原本萧知宴冷着谢云初,是想着谢云初被逼到绝境,便只能来求他这个皇帝。 可没想到谢云初是真沉得住气。 想到谢云初一向执拗的性子,萧知宴这段时间头痛时常发作难忍,又不愿意将手中大权放给别人,便只能纡尊降贵亲自来一趟谢府。 “你要立我为后,云昭知道吗?同意吗?”谢云初望着萧知宴问。 “在云昭那里,什么都能为两国合并一统天下让路。”萧知宴以为谢云初顾及云昭的感受,“你不必太在意。” “云昭来信,要见我。”谢云初唇角微微提起。 萧知宴瞳仁收紧,眉头抬了抬:“不如这样,立后大典之后,你主持朝政,我去见云昭。” 谢云初眉头一抬:“你走了,对外如何交代?” “就称病吧……”萧知宴说。 正合谢云初之意,谢云初眸子微微眯起…… 萧知宴若是去,谢云初就能让萧知宴有去无回。 “不过,若刚立后陛下就不露面,恐怕朝野非议。”谢云初说着转而瞧向萧知宴,“不如陛下如今就开始称病,到时候才能名正言顺……” “谢云初,你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萧知宴身子往谢云初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曾经在朕身上用过一次的把戏,第二次可就没有那么好用了!” 当年银川,萧知宴前往北魏见了云昭,回来的路上险些被谢云初的人弄死,若非白棠舍命相护,哪还有今日的他! “那陛下不如公开巡游,视察各地新法推行情况,皇后在朝中主持国政!”谢云初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皇帝亲自巡查,新法推行下面的人不敢糊弄,陛下还能去见一见云昭。” “这个……可行!”萧知宴说。 此事说定,谢云初又问:“立后大典你要定在什么时候?” “你若答应明日便可!都准备了一个多月,只等你点头。”萧知宴打从心底里就没有想过谢云初会不答应。 “立后大典之上,诏书明言双圣临朝,我也并非第一日以女子之身上朝,不要珠帘,龙椅旁设凤坐,就当是给宗族的警示!我也只是皇后,并非你妻,自然了……陛下也不会以我为妻,陛下心中之妻是云昭!你我别殿而居,互不干涉,陛下能答允吗?” “双圣临朝有例可循,且独孤皇后年当也是同皇帝同坐龙撵的,你没有要求同坐龙椅我已经很欣慰了,龙椅旁设坐自是可以!”萧知宴一口应了下来,“反正新政顺利实施之后,两国合并……这个位置留给云昭,云昭应该很高兴。” “那么为避免陛下卸磨杀驴,等两国合并云昭坐在后位之上,臣连踏入朝堂的机会都没有,是否可以光明正大在朝中培植自己更多势力,将来既能保住自己,又能替陛下分忧同北魏朝臣斗?”谢云初趁机开口。 萧知宴颔首:“朕允了!” “还有一事,也请陛下昭告天下!也算是陛下为了日后云昭成为陛下皇后铺路……” 第五百一十七章:巡游 “你说!”萧知宴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只觉谢云初的要求有些太多。 “陛下索性再给臣一道圣旨,若有一日臣不愿再为挂名皇后,依旧能以谢太傅的身份位列朝堂……”谢云初道。 萧知宴抿唇不语。 “怎么,难不成陛下还不舍得臣,还要将臣留在后宫?”谢云初出言讽刺。 “笑话!”萧知宴面容都跟着冷了下去,“若非为新政,为尽快强国,你以为朕愿意将你这个……三番四次想要刺杀朕之人放在身边?” 谢云初浅笑:“陛下这点儿保证都不能给臣吗?如此还指望着臣在两国合并过之后,替陛下去与北魏朝臣斗?” “即便是两国合并,你大可退居陈郡谢氏身后,替陈郡谢氏出谋划策……” “两国合并之后,陛下既然得到云昭,又不愿让臣再重回朝堂,将臣困于后宫,陛下……这是喜欢上臣了?”谢云初故意言语刺激萧知宴,“若是如此,臣可不敢做陛下的皇后,前世今生……臣只能是阿辞的妻,臣还指望着等阿辞回来,断断不会入陛下后宫。” 萧知宴面色阴沉:“你也配朕喜欢?谢云初你可朕是自大的厉害,你不愿不愿再为挂名皇后就以谢太傅的身份再回朝堂,好大的脸!你要圣旨……朕只能给你一封废后圣旨,和一道许你入仕为官的圣旨。” “好!”谢云初达到目的便不再纠缠,“既如此,便再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了。” 一件大事解决,萧知宴站起身来,抖了抖直裰:“即如此,封后大典就定在三日后,也得给谢府留时间筹备筹备,谢氏大士族,三日应当没有问题吧!” “陛下放心。”谢云初应声。 送走萧知宴,谢云初亲自去了一趟顾神医住处。 前来盯着顾神医的暗卫说,顾神医回来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好一阵子,说谢云初将他当成家奴用,后来连晚膳都没有用。 马车内谢云初眉头紧皱,又觉顾神医这反应才算正常,轻抚着手中的骨埙。 可心中那个疯狂的念头沸腾压不下去,她还是下了马车去见了顾神医。 顾神医人都已经睡下了,听说谢云初来了骂骂咧咧的披了件衣裳推开窗对着谢云初破口大骂:“谢云初!你是真把我当你们家家奴了!先是让我给一个花柳病的老头子看诊,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一句要见我就非得爬起来!怎么着……你是天皇老子还是怎么着?” 谢云初立在院中没有吭声,黝黑的眸子认真瞧着顾神医的每一个表情。 那认真深邃的眼神将顾神医看得有些发毛,脊背寒意丛生,他拢了拢自己肩上披着的外衣:“你看什么看!” “纪京辞的身子如何了?”谢云初问。 顾神医一怔:“纪京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像是装的…… 谢云初唇瓣抿住:“今日那个小院子里,没有见到纪京辞吗?” “谢云初……”顾神医板着脸,“你是不是闲得慌?还是觉着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你不满意,故意来找事儿?” 谢云初看着顾神医的反应,眼底渐渐露出失望来……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若阿辞回来,又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瞒着她。 可李南禹的那篇文章…… 谢云初深深看了顾神医一眼,转身朝院外走去。 “谢云初!你真是有病是不是!”顾神医立在窗内扯着嗓子嚷嚷,重重将窗棂关上,回头脊背低着窗户不住拍胸口,直到听到院门关上的吱呀声,顾神医才松了一口气躺回床上。 盛平初年五月二十五,皇帝封后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柳四郎的父亲柳大人,被提拔为尚书令。 不朝两月的谢云初登上后位,与皇帝并称二圣,一同理政,议政殿不设珠帘,在与龙椅齐平的高台之上,并设凤坐。 封后之日二圣临朝,也向宗亲和士族说明了皇帝改革变法的决心,给了皇族宗亲一记响亮的耳光,或者说……给了允王一记响亮的耳光。 谢云初有了皇后之位不说,与皇帝且并称二圣。 宗亲再与谢云初为难,就是同皇权为难,谁敢? 当日,皇帝亦有圣旨,要出行巡游,视察各地新政推行进行的如何,一应朝政全权交由皇后处置。 陈郡谢氏族人得知谢云初封后,且与皇帝二圣临朝开始,便已经高兴的坐不住,对于谢云初的变法还能有什么二话。 不用谢氏大宗派人前去说明解释,他们便明白……他们与如今的皇后谢云初是相互成全的。 谢云初主持改革得到后位荣宠,陈郡谢氏因为谢云初得到后位而飞黄腾达,若他日谢云初能诞下嫡子,将来这大邺江山就有他们陈郡谢氏的一半。 陈郡谢氏上下自然是毫无怨言,上下齐心配合新政改革。 而谢老太爷一声令下之后,陈郡谢氏也开始为来日两位谢氏女有了皇嗣之后,扶小皇子登基做打算,背地里操练新军。 封后大殿当夜,皇帝和皇后两人批阅了大半夜奏折。 第二日,皇后与皇帝就皇帝巡游路线与朝臣商议到后半夜。 盛平初年六月初一,皇帝以汴京为起点开始了计划中需六个月的新政巡游。 谢云初率文武百官送皇帝出城,陈公公一直立在皇帝身边低眉顺眼,不敢看谢云初。 陈公公知道自己此次的任务,心中吃劲儿。 送走了萧知宴,谢云初立在城墙之上,低声问身旁的夜辰:“给北魏太后的信,送去了吗?” “六郎放心,两日前已经送出。”夜辰应声。 一身华贵凤袍的谢云初转过身来,一边往城墙下走,一边问:“之前吩咐你的事,都落实了随时可用吗?” “倒是可用,但……是不是有些仓促了?”夜辰扶住谢云初朝城墙下走。 “现在还不知道急,准备妥当了就好……”谢云初说着脚下步子一顿,侧头朝长街一侧的酒楼望去,却什么都没有。 等在城墙之下的官员仰头瞧着谢云初,不知道谢云初再看些什么,也跟着朝酒楼方向瞧去,低声议论。 7017k 第五百一十八章:正气 御驾马车之内,陈暮清跪在一旁,为正在看各地呈报上来新法推行进度的萧知宴奉上热茶。 他低声问:“陛下……如此就将大邺朝堂交给圣后,当真放心?圣后可是……曾对陛下动过杀念的!” 闻言,萧知宴的目光都未曾从公文上挪开,抿了一口茶道:“你的忠心朕知道,可朕在你的眼里当真就这么蠢吗?皇后的权力是朕的给的,给她是一道圣旨的事,收回是一句话的事!更何况……你以为朕真在朝中没有自己的钉子?” 萧知宴笑着抬眸瞧了陈暮清一眼:“把心放回肚子里,目前的皇后泛不出什么大浪。” 谢云初立身端正,可谢氏一族的人都立身端正吗? 萧知宴手中捏着的何止是谢瑾元的软肋…… 如今萧知宴想要新政顺利迅速推行,富国强民,就必须提升谢云初这个主持新政之人在大邺朝堂的权威,所以萧知宴愿意巡游,给谢云初这么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 可到底他是皇帝,她是皇后…… 就连谢云初荣耀与否的大权都在他的手中,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等谢云初这一次立威妥当,新政逐渐推行顺利之后,萧知宴便要动手翦除谢云初的羽翼了。 · 皇帝不在汴京的个六月,谢云初临朝监国,国政大事皆在朝堂之上解决,绝不拖延,颇有些独断专行的意味。 然而,谁也不能不承认,谢云初对朝中大小事物的处置皆十分圆满。 盛平初年八月初九,谢云初再次对下放权,给了地方官员和朝中大臣更多做决断的权力。 盛平初年九月二十,谢云初暗中设立匦使院,由亲信万竹任匦院主管。 在御史台狱之下,设刑事由刑部侍郎王安乐主管,王安乐在刑部之时便是出了名的酷吏,在他手上能挨过不认罪的几乎没有。 刑事狱的设立,如同另一个皇城司,只不过一个皇城司只听皇帝的命令,刑事狱只听王安乐调遣。 期间与谢云初为难的官员,暗中辱骂谢云初妖女的宗亲和臣子,接连入狱。 入狱者几乎十不存一,一时间刑事狱让朝野震恐,朝臣莫敢正言。 弹劾王安乐和万竹的奏折铺天盖地,就连御史台也上了折子。 宋绍忠和李安然两人在谢云初下朝批折子之时,前来请见。 谢云初入宫后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太监周兴来入殿,跪在谢云初一侧,双手捧着的黑漆方盘内放着擦手的热毛巾,低声同谢云初说:“圣后,御史大夫与御史中丞在外求见。” 自谢云初封后之时,萧知宴明言二圣临朝,朝臣便称呼谢云初为“圣后”。 谢云初并不在意称呼,如今萧知宴要她来做挡箭牌,让朝臣觉着她妖女魅惑皇帝,竟然哄的皇帝圣旨明书“二圣临朝”这样的荒诞之事,除却是萧知宴为了让新政顺利快速推行,给她足够震慑大邺臣民的权威之外…… 更是萧知宴给将来云昭的位置铺路,用她做前例。 谢云初拿过周兴来捧着的帕子擦了擦手,端过热茶,强压着咳嗽之感:“今日,该是秀行师兄进宫的日子了吧?” “回圣后,正是呢……”周兴来应声。 谢云初颔首垂眸抿了一口茶,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道:“你去将……御史大夫宋大人单独请进来。” “是!”周兴来应声退出大殿。 很快,周身带着寒意的宋绍忠进门,将手中手炉交给小太监,同谢云初行礼:“臣宋绍忠叩见圣后。” 谢云初摆手示意守在殿中的太监出去。 “宋大人,咱们自己人就不闹这些虚礼了,我知道你是为了王安乐而来。”谢云初指了指堆积满奏折的桌案一旁的位置,“来坐。” 宋绍忠恭敬跪坐于谢云初身侧缓声开口:“圣后……” “宋大人,你还是唤我云初吧!”谢云初拎起小火炉上的茶壶,为宋绍忠斟茶,将茶杯推至宋绍忠的面前。 宋绍忠犹豫了许久,最终缓声开口道:“云初,咱们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对于你的品性我们再清楚不过。可为何……要设立匦使院还有刑事狱,刑事狱还要王安乐主管?曾经你还在御史台之中时就应当知道,王安乐……有吏能,却是个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之人,手中有过不少屈打成招的冤案!如今审案更是手段残酷!捕风捉影屈打成招,动辄就是祸及满门!不仅仅是宗亲,如今朝中人人自危,以至于不敢直言上谏,甚至……甚至……” “甚至有人称我为妖后?要等皇帝巡游回来之后,将我的罪行呈于皇帝面前,让皇帝处置?”谢云初眉目带笑。 见谢云初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宋绍忠点头。 “宋大人,你作为御史直言上谏是你的本分,朝廷需要你这样的大臣!”谢云初靠在隐几上,徐徐同宋绍忠道,“因着你是自己人,我不想瞒你,新政到底是不是利国利民之策,我想宋大人心中十分清楚!可改革推行新政的阻力太多,陛下此时巡游就是将这个烂摊子留给我,让我来做这个恶人,你可明白?” 宋绍忠一怔,随即看着谢云初意外的目光变得不可置信。 “所以在这个非常时期,启用王安乐这样心狠手辣之人,是必要的!”谢云初强压着咳嗽又道,“但宋大人你作为御史大夫,包括整个御史台……该参奏还是要参奏,这是你们的本分,不能因你我私交,坏了御史直言上谏的名声。” “可……可若是御史台上谏,你却不做处置,骂名就要你来背了!”宋绍忠不解,为何谢云初还要让他参奏。 “骂名,从我决意开始推行新政起,我便不在意了!牛御史可为护朝堂清风赴死,郭子都可为祭法舍身,又有什么骂名是我不能担负的?只不过为了新政……我只能辜负牛御史对我的期望,我希望……宋大人能成为牛御史的后继之人,为我大邺朝堂留清风正气。”谢云初语重心长道。 7017k 第五百一十九章:忤逆 宋绍忠静静望着风淡云轻的谢云初,心中陡然只觉辛辣无比,眼眶也酸涩难忍。 他来之前想过千万种谢云初的说辞,甚至怀疑谢云初得到权柄之后,心意已变。 可如今眼前的谢云初,竟还是当年那个持刀跪呈,以己热血鉴丹心的御史中丞,只是……她为了理想和抱负愿意舍弃士大夫最看重的名誉。 文人死节…… 她的节在旁人都看不见之处,沉默的承担着骂名。 这对文人来说,比死亡的枷锁更让人难以承受。 或许,百年后,千年后,史书记载之中,谢云初都要永远的担着这些名声。 哪怕,她推行新法利在千秋。 可她还是如慷慨赴义般,这么做了…… 宋绍忠对谢云初由衷敬佩,郑重同谢云初行大礼:“臣……知道了。” “劳烦宋大人也同李大人说一声,折子太多,我就不见他单独说明了。”谢云初含笑道,“日后你我各司其职,各自承担!共匡大邺!” “是!”宋绍忠再行大礼,退出大殿。 谢云初瞧着宋绍忠退离大殿的身影,眼底笑意消散不见,拿起一旁折子批复。 王安乐一开始并非是谢云初的人,所以启用王安乐谢云初是要冒风险的,即便是王安乐不是萧知宴的人,现在谢云初给其权力让其乖乖听话,可也难保将来王安乐权力大了野心大。 所以,必须有人能压制着王安乐,宋绍忠风骨清正如同牛御史,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且王安乐知道宋绍忠是她的朋友,也不敢冒然对宋绍忠出手。 不多时,夜辰快步进店,低声在谢云初耳边道:“陈公公送消息,按照六郎吩咐,他巡游之后就再未曾给皇帝下过药,但在途中皇帝还是病倒了三次,且较为严重,卧床不起……” “我们派去跟着的人怎么说?”谢云初对陈暮清始终是没有全信。 “消息比陈公公早一步,是一样的。”夜辰道。 谢云初喝了口茶,应声:“知道了,继续盯着。” 谢云初知道她这边儿盯着萧知宴,萧知宴也必然盯着她…… 所以谢云初干脆就将萧知宴的人……周兴来留在自己身边,萧知宴那样一个多疑之人,只要人让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必然会放心。 就连夜辰,每一次来送消息,都是先要去顾神医的院子转一圈。 给萧知宴一种,谢云初关心顾神医是否将七皇子医治好,随时准备将萧知宴取而代之的假象,来证明萧知宴得到的消息都是准确的。 晌午刚过,李南禹便冒雪而来,同谢云初商讨这一次推行的新政中出现的问题。 两人先说了上一次商讨时遗留的问题,又说了此次新政在推行期间遇到的问题,和几种解决方式。 当谢云初将地方送上来奏折中出现的新问题拿出来时,李南禹便说今日来的时间太久耽误了谢云初处理政务,得回去想想,下一次再来同谢云初商议。 谢云初含笑轻抚着李南禹今日带入宫,写着新政推行期间问题的解决方法,笑道:“每每与秀行师兄谈及新政,秀行师兄总要回去想想,不知道的……还以为秀行师兄要带着问题回去等高人之指点。” 李南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故作镇定笑道:“为兄对新法不熟悉,总得回去嘻嘻琢磨才能琢磨出来,不好在这里浪费你批阅奏折的时间,再者问题也是事后走访才能得知,要是真有高人指点那我还不如将高人请入皇宫同你当面商讨!何苦我两头辛苦!” 谢云初眉目间笑意未改:“玩笑话罢了!” “周兴来……”谢云初唤了一声,“雪天路滑,让人备轿送秀行师兄出宫。” “是!”周兴来应声。 “那……为兄就先走了。”李南禹生怕被谢云初察觉什么,起身行礼,“告辞。” 谢云初颔首,目送李南禹离开。 谢云初盯着李南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哪怕她怀疑李南禹的背后有人指点,却也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且不知道为何,谢云初觉着自从她成为皇后 盛平初年腊月二十六,皇帝萧知宴行程拖延,已确定无法赶回汴京过年。 圣后谢云初代皇帝祭天,于宫中设家宴,为宗亲朝臣赐菜行皇帝职责。 盛平二年二月,圣后接到消息,萧知宴于巡游途中病重,圣后亲自前往河南府相迎。 谢云初再见到萧知宴之时,萧知宴人已十分消瘦,越发显得双眸深邃。 萧知宴躺在摇摇晃晃的龙撵之上,穿着凤袍的谢云初端着药碗坐在床榻旁,道:“陛下……该喝药了,太医说陛下这是幼时身体不足,之后又伤痕累累旧疾相叠接踵而至,一时缠绵病榻也是有的,只要陛下好生休息保养,一定会康复!” 萧知宴冷笑瞧着谢云初:“这不是正合你意,朕在外巡游之时,天高皇帝远……朕送回来的命令你可以不尊,可朕若回京就会分你的劝,如今倒下……你可独揽大权,” “陛下明鉴……”谢云初一边为萧知宴吹着汤药一边道,“实是陛下送回来的圣命,于新政毫无益处,云初只好斗胆自作主张,等陛下回汴京之后再同陛下做解释。” 说着,谢云初将一勺汤药送到萧知宴的嘴边。 萧知宴回收将药打翻:“谁给你的胆气,竟然敢忤逆朕的意思!要不是杀了你这个主持推行新政之人,会让朝局大乱,朕……真想杀了你!” 谢云初转头示意跪在一旁的陈暮清来收拾地上的狼藉,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陛下答应过云昭不得伤我,云初这才有胆气忤逆陛下,不过……如今不也证明了,听从我的……新政会更加顺利!毕竟……我才是对新政最了解之人。” “你真是好大的能耐,短短时间……将琅琊王氏、陇西李氏全都收服了!朕……还当真事小瞧你了!” 谢云初抿唇之笑,新政之所以推行的如此顺利,琅琊王氏和陇西李氏功不可没。 7017k 第五百二十章:大局 然……谢云初当真没有在琅琊王氏和陇西李氏身上下功夫。 她总觉的,好似有人在暗中将她原本想收服这两个大士族要办的事,替她办了。 可以说自打谢云初登上圣后之位,新政推行顺利的超过谢云初预期。 但她知道李南禹虽然是陇西李氏的大宗嫡子,可嫡次子……在陇西李氏族中份量可没有达到这个地步,更遑论说服琅琊王氏。 可她没有一点证据。 “陛下慧眼识珠,让云初来主持新政之事,云初……自然是有能耐之人!”谢云初唇角带着浅笑,心平气和望着萧知宴,“按照如今这样的速度,相信用不了两年,新政一定能顺利推行结束。” 或许要比两年更快一些。 如今就连宗亲,谢云初也用先打压后提拔的方式,笼络住了。 新政最重要也最难办的,就是丈量土地和税法改革,现在也有条不紊进行中。 且谢云初在做这件事的同时,在军权布置方面也做了一些好似无伤大雅的调动,提拔曾经与萧知宴有着过命交情的将军,许给他们更大的兵权…… 甚至将之前萧临武银川的势力都交给了萧知宴的人节制,看起来都是为了新政,也顺理成章将萧知宴的人挪到了大邺的西北方向,萧知宴只要兵权在手,想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尤其是,他至今也没有留下骨血,也就看不到任何危险。 在萧知宴不知谢云初已有称帝之心,不知谢云初与云昭已经联手情况,当真是瞧不出任何破绽。 萧知宴看着唇角含笑的谢云初,薄唇紧紧抿着。 他曾想想过谢云初换上女装的模样,如今谢云初身着凤袍的女装模样立在他面前,却与他想象中有些不同。 谢云初的身上全然没有女子的柔和之美,连笑容都透着凌厉。 尤其是她居高临下望着他时,那股子高高在上和不屑,着实让萧知宴心生烦燥…… 他想,扒下谢云初戴在脸上的这张面具,看到她臣服在自己身下的模样。 萧知宴压下心中沸腾的怒火,眉头抬了抬。 两年……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给谢云初加荣耀,暗地里逐渐剪去谢云初的臂膀。 等到两年之后,谢云初就是一个荣耀无比的圣后,但朝中必须还是他这个皇帝说了算。 萧知宴一回宫,谢云初便大张旗鼓将太医院太医全都招来为萧知宴诊脉。 萧知宴病重的消息,很快边传遍汴京。 在汴京城内的宗亲吓得入宫请见,见萧知宴人瘦了一圈靠在床榻之上,精神不算太差,算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萧知宴现在还没有留下血脉子嗣,若是突然有个三长两短,宗亲就得尽快将怀王请回来主持大局。 谢云初亲自将宗亲送至殿外,宗亲恭敬行礼告退后,脸上的笑容便消散沉了下来。 她回头朝着灯火通明的显阳殿看了眼,吩咐周兴来道:“去将淑妃和宁妃请过来伺候陛下。” 周兴来一怔:“圣后,陛下刚回来……” 谢云初眸子朝周兴来看去,周兴来立刻噤声,后退一步恭敬应声:“是!” 瞧着周兴来离开,谢云初又低声同夜辰交代了一句,这才缓步离开。 第二日,谢云初以皇帝舟车劳顿体力不支休息为由,依旧代替皇帝早朝,朝堂之上不见皇帝身影。 早朝一下,周兴来便同谢云初说,李南禹已经去拜见过皇帝,正候着谢云初。 “且,陛下有旨,已经将奏折和圣后的桌案搬去了显阳殿,说圣后下朝之后前往显阳殿批阅奏折。”周兴来低垂着眉眼。 谢云初对此倒并未怎么在意,只问:“太医今日去给陛下诊脉怎么说?” “只说陛下还需好生静养为宜,不能太过操劳。”周兴来道。 谢云初理了理衣袖,率先抬脚朝高阶之下走去:“回去更衣吧!” 谢云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先见了久候多时的李南禹…… 李南禹瞧着有些着急的样子,见谢云初进门原本要开口,可看了眼跟在谢云初身侧的周兴来还是抿住了唇,躬身行礼:“见过圣后。” 谢云初示意李南禹坐:“师兄坐!周兴来带着其他人出去……夜辰留下。” 周兴来应声带宫婢太监退出,让其他人退下之后,悄悄贴着门探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都听不见。 “师兄有急事?”谢云初问。 李南禹起身坐在谢云初桌案右侧,低声说:“听说……皇帝的身体快要不行了?你是不是考虑先将五郎招入京?” 谢云初藏在袖中的手收紧:“招萧师兄入京?” 李南禹面色越发凝重:“如今皇帝无子,一旦撒手,若宗亲想要推翻新政,派人去刺杀五郎,另扶一人登基,你退居后宫,新政便会付之东流!” 谢云初抿唇,思考能不能对李南禹说事情…… 李南禹却朝殿外瞧了眼,往谢云初跟前挪了几步:“即便是扶七皇子登基,如今七皇子痴傻,新政都是不利于宗亲和士族的,你觉得宗亲还能容忍你临朝吗?” 其实李南禹也看的明白,萧知宴虽然心狠手辣,但对新政的支持当真是坚若磐石。 “又或者……”李南禹语声压的更低,“让新入宫的谢氏女尽快怀有身孕,太后监国摄政理所当然!但还是得让五郎回来稳住大局。” 谢云初眉头一挑,李南禹的这个说法与谢云初的谋划,不谋而和。 只不过,谢云初要的是问鼎九五之位! 先以谢氏女有孕稳住宗亲,而后……再有半年的时间,稳固她的权力,进一步再拿下那个位置。 这才是谢云初留着萧知宴的命,等他回汴京的缘由。 “秀行师兄能告诉我,这个法子……是谁告诉你的?”谢云初头一次正儿八经问李南禹这个问题,目光灼灼不给李南禹丝毫退让的余地,“为什么不是我尽快有身孕,而是谢氏女尽快有身孕?” 以谢云初对李南禹的了解,他的品性就注定了他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李南禹藏在袖中的手攥紧。 第五百二十一章:厌恶 “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法子,你想多了。你的身子若有孕,怕是对你自己有损!你是推行新法最重要的人,最不能有闪失!且你对萧知宴并无感情,以你的性子……你绝不会对萧知宴雌伏。” 谢云初凝视这李南禹半晌不语,而后才道:“秀行师兄放心,我心中都有数。” “你心中有数最好!”李南禹话带到,心里松了一口气,“若有需要秀行师兄的,为兄……万死不辞!” 谢云初颔首:“夜辰,送秀行师兄。” 她到显阳殿时,萧知宴正在召见王太尉、中书令谢大人、尚书令柳大人、御史大夫宋绍忠,还有几位尚书。 陈公公正要通报谢云初抬手示意不必通报,听到殿内传来萧知宴训斥尚书令柳大人的声音,谢云初将陈公公唤到一旁问:“昨夜夜辰吩咐的事情办妥了吗?” “回圣后,最后关头……陛下让淑妃离开了。”陈公公低垂着头道,“只命奴才扶着去沐浴了,陛下查出是淑妃争宠的手段,但鉴于淑妃是谢氏女,看在圣后份儿上便没有处置,今早吩咐奴才前去淑妃宫中告知淑妃好自为之。” 谢云初眉头抬了抬。 萧知宴的意志果然是厉害,用了那样强烈的药居然也能忍得住。 见谢云初若有所思,陈暮清又低声说:“如今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猛烈的药……奴才觉着是不是不要用了?” 谢云初视线落在小心翼翼的陈暮清身上,低笑一声。 陈暮清陡绝脊背生寒,将腰弯的更低:“奴才多言!” 谢云初冷声道:“将昨夜淑妃侍寝之事,记档……” “是!”陈暮清应声。 “通传吧!”谢云初抬脚往殿内走。 “圣后到……” 闻声,王太尉、中书令谢大人,尚书令柳大人和御史大夫、几位尚书,纷纷退让两侧恭敬行礼。 “在殿外便听到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谢云初语声平和朝萧知宴行了礼,“陛下不在期间,诸位大人都是按照我的吩咐办事,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惹怒陛下了?” 谢大爷听谢云初在皇帝面前自称我,倒是有些意外。 更让谢大爷意外的是皇帝竟然还纵容了…… “朕在这里训人,你倒好……替他们揽下来!”萧知宴对谢云初伸出手,语声明显不如刚才那般生气,甚至和煦了起来。 谢云初望着萧知宴的手,视线又对上萧知宴深沉的眸子。 萧知宴这是要演帝后情深? 谢云初含笑上前握住萧知宴的手,在众人注目之下就那么与萧知宴同坐榻上。 “陛下因何事发火?”谢云初问。 萧知宴攥着谢云初的手未松,谢云初轻轻抽手,却没能抽出来…… “还能因为何事,明明是为朕办事之人,他们竟然将人给朕贬的贬杀的杀!朕回来才知道!”萧知宴摩挲着谢云初手指骨节,“尚书令柳大人和刑部尚书夏大人,狡辩说……犯人未曾明言是奉朕密旨办事。” “是吗?”谢云初用力从萧知宴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双手递给萧知宴,“陛下消消气,这大概是我的过失,陛下临行前也未曾同我明言哪些人奉了陛下密旨办事,故而是我吩咐诸位尚书大人公事公办!” 谢云初还是将事情都揽了下来。 “说起来也是!这些人若真是奉密旨办事,即便是对陛下忠心,不能同主位尚书大人明言,总能对我明言的,却硬是藏着不吭声,也难免就闹了误会!”谢云初笑着说,“既然是误会,将人召回来也就是了。” 萧知宴接过谢云初送到手边的热茶,道:“既然你都开口求情了,那就将人召回来,此事就此作罢,不过……你要亲手给朕烹茶吃!” 谢云初定定望着萧知宴:“好,我让周兴来去准备烹茶用具。” 王太尉、谢大爷、柳大人还有几位尚书围观了帝后情深之后,从殿内出来…… 王太尉双手抄在袖中不由感叹:“陛下对圣后果然情深吶!” 人一离开大殿,谢云初便从皇帝身边站起身来,从袖中拿出手绢将萧知宴碰过的手挨个擦了一遍,好不遮掩对萧知宴的厌恶。 萧知宴凝视着谢云初手中的帕子,心如同被毒蜂蛰了一下。 他阴沉着一张脸,冲着谢云初开口:“谢云初你若是真想让谢氏女诞下朕的龙嗣,好杀了朕,扶幼子登基,何苦让淑妃来做!你来……朕保证成全你!” “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对陛下实在太过厌恶!只好请族中姐妹代劳了。” 谢云初回头看了眼萧知宴,随手将帕子丢在桌案上正要走,就被满目戾气五官紧绷的萧知宴攥住细腕,扯了一把。 谢云初脚下踉跄,跌坐回萧知宴所坐的坐榻上,被萧知宴掐着脖子按倒在座椅上,充血的眼仁阴鸷诡谲,如刀刃般凝视谢云初,唇挑凉薄。 “既然你这么厌恶朕,若是朕要了你,你岂不是会恶心一辈子?” 说着,萧知宴一手撕扯谢云初的腰带,一手掐着谢云初的面颊就要吻上去。 就在萧知宴唇瓣即将贴上谢云初唇角的刹那,萧知宴颈脖一凉,停下了动作,呼吸粗重的看着身下之人。 谢云初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与萧知宴对视,眸色波澜不惊,展颜一笑:“那我也不介意为陛下安排个刺客行刺死于非命,我只能扶七皇子登基的局面,毕竟……圣后与陛下帝后情深,谁能怀疑到是我杀了陛下?陛下你说……如何啊?” 说着,谢云初攥着凤钗的手用力,萧知宴吃痛,垂眸看到抵在他颈脖处的凤钗,视线又落在谢云初散了一些的发髻上。 萧知宴能感觉到被打磨尖锐的凤钗已经刺破了他的颈部皮肤,可谢云初丝毫没有放松力道的意思,他才要抬手抓住谢云初的手,谢云初就冷着脸往他颈脖用力,逼得萧知宴不得轻举妄动,只得缓缓与谢云初拉开了距离。 第五百二十二章:圣后 帝后情深,是萧知宴自己演给谢氏的人看的。 可偏偏今日在场的不仅有谢氏的人。 谢云初抬眉示意萧知宴让开,他却纹丝未动,攥着谢云初腰带的手收紧,掐着谢云初面颊的手挪至她颈脖处,眉目间全是阴霾,幽森森道:“要不是云昭!我真想掐死你!” “我内心十分感激云昭!”谢云初笑意不达眼底,“不过陛下每每都以同样的方式栽在同一个人手上,感觉不大像陛下的作风。” 若非萧知宴如今身体越来越差,想来她也不一定能够得手,真的威胁到萧知宴。 看着谢云初这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中,无所顾忌的模样,萧知宴咬着牙关,望着她……手用力掐颈脖的同时,察觉谢云初手中的簪子又往自己颈脖内嵌入了一些,大有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丝毫不畏惧死亡。 毕竟,谢云初入宫前就有必要时与萧知宴同归于尽的觉悟。 谢云初就像是带刺的海胆,萧知宴想将她攥在手心之中,便会被扎的满手是伤。 “杀了你太没意思!” 单膝跪在榻上的萧知宴松开谢云初颈脖,直起身来:“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你的纪京辞……还活着!” 谢云初攥着凤簪的手猛不自觉收紧,坐起身来看着萧知宴。 “纪京辞失踪也有一年多了,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萧知宴低笑一声看着起身整理衣裳的谢云初,摩挲着腰间的凤血玉佩,“对纪京辞来说你前世是他的妻室不假,可今生你是继承了他治国理念的弟子,你不过是纪京辞最完美的作品,他要利用你推行他的新政……” “闭嘴!”谢云初转身,目光冷冽。 瞧见自打他回京开始,便在脸上戴了一张面具的谢云初终于露出愤怒之态,萧知宴心底有十分痛快。 他懒懒散散将胳膊担在团枕上倚了过去,眉目间的阴沉都消散了:“知道你费了这么大劲,安排那么多人去寻纪京辞,为什么找不到吗?根据朕得到的消息,纪京辞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蓬莱,身边有一女子和青锋相伴,出海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你可以派人去查!朕若有半句虚言……此生不得云昭!” 谢云初凝视着萧知宴,面色难看,她派人搜寻纪京辞,从未往东南方向搜寻过。 “且朕查了那个女子,传闻说……是顾神医的义女。” 谢云初冷声道:“笑话!顾神医哪里来的义女!” 谢云初并非第一日认识顾神医,前世今生加起来两辈子,顾神医有没有义女难不成她还不知道?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顾神医有没有义女,你亲自去问问顾神医不救知道了!”萧知宴唇角笑容越发的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若是顾神医真的有义女,就说明纪京辞早已经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顾神医的义女!谢云初……你不过是纪京辞实现他治国方略的棋子罢了。” “我是不是阿辞实现治国方略的棋子还尤未可知,但你……是云昭一统天下的棋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谢云初整理好衣裳,望着萧知宴道,“况且,新政出自我之手,阿辞的治国方略就是我的治国方略,我们之间没有利用。” 谢云初说完,坐回她那张被萧知宴命人搬来显阳殿的桌案前,批阅折子,十分能沉得住气,看也不看萧知宴便道,“多谢你告诉我阿辞还活着!” 阿辞失踪一年多,这是她最想听到的消息…… “我就看你……去见过顾神医之后,还能否如此沉住气!”萧知宴用帕子擦去自己颈脖上的血迹,垂眸看着明黄帕子上的鲜红,将帕子揉成一团,与谢云初丢弃的帕子扔在一处。 日薄崦嵫之时,谢云初才从显阳殿出来。 余晖如能熔金,照着谢云初如白玉雕琢般精致如画的眉眼,她走下金灿灿的汉白玉高阶,看着丹陛飞腾欲出的盘龙,眼底杀意几乎藏不住。 虽然她已等不及要杀萧知宴,可还得再等等才能更稳妥。 “夜辰……”谢云初收回视线,凝视脚下石阶。 “是!”夜辰上前。 “你亲自去一趟顾神医那里,问问顾神医是不是有义女,若是有……派人去查查这个义女。”谢云初语声沉稳。 “是!” “现在就去!”谢云初郑重看着夜辰。 “是!”夜辰应声行礼。 谢云初弯腰坐进轿撵之中,闭眼靠着团枕,眼角泪光莹莹。 她不信阿辞会变心另寻他爱。 从始至终,他们二人哪怕是有分歧,哪怕她的形式作风与阿辞的君子准则不相符,甚至是有争吵和不愉快。 谢云初也从未怀疑过他们二人的感情,能够有第三个人插进来! 萧知宴不过是为了让她心中不痛快。 或许顾神医真的有什么义女她不知道,若顾神医的义女真的在阿辞身边,那么医术想来不是问题,她也能放心。 只要她顺着顾神医义女的线查下去,一定能找到阿辞! 她现在最怕的是阿辞和当初刚刚重生的她一样,身子不知何时会撑不住,所以不敢露面。 她之所以这么想杀顾神医,却一直没有杀他…… 为的并非让顾神医医治好七皇子,是为了阿辞! 她与阿辞一同落水,先被救上来到了冬日咳疾都无法痊愈,更别说阿辞在冰冷的河水里不知道泡了多久,心肺不知该被寒气伤到了什么地步。 谢云初紧紧攥住团枕。 凤栖宫内。 烛火微颤,殿内悄寂。 谢云初坐在内殿敞开的窗棂旁,盯着描绘着山水画的灯盏内摇曳的火苗,手中攥着纪京辞送她的木簪,坐等夜辰回来,如同一副被涂抹了暖色的画卷。 暖光映着窗外去岁谢云初命人挪来的青竹,风过竹晃如浪,簌簌的响着。 “圣后,夜辰护卫回来了……”周兴来搁着屏风同谢云初禀报。 “让夜辰进来!” 谢云初起身朝外面走去。 夜辰进门单膝跪地行礼后起身道:“顾神医一开始否认自己有义女,后来好似是想起来,便说的确是有!” 第五百二十三章:舆图 谢云初踩着金丝楠木踏脚,在椅子上坐下,目光灼灼:“好似……想起来?” 夜辰点头:“纪先生的母亲曾经有一个侍女,侍女卖身入纪府是因父母双亡寄居舅父家,舅父一家待这位侍女不错,后来为了供表兄读书,不得已卖身入纪府!且那位侍女的表兄一直在凑钱给侍女赎身,等着迎娶侍女为妻!” “纪先生的母亲心慈,知道此事后怜惜他们感情甚深,又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便给了身契放那侍女回去与自家表哥成亲!” “再后来,那侍女离开后约莫十四年左右,又带着自家女儿前去纪府,求纪先生的母亲请顾神医出手救她女儿!顾神医受纪先生母亲之托,便应允了!顾神医同属下说……当时那女娃娃的病棘手,便将女娃娃留在自己的府上,医治中发现那姑娘虽然不会说话,但辨别药草极有天赋!还会向顾神医借医术看!” “那姑娘在顾神医处治病三年,倒是偷偷学到了不少本事!后来……回到家乡替人诊治看病,可旁人都不愿意让一个哑巴女娃子给看诊,也不相信那姑娘,那姑娘就给顾神医来信问是否可以对外说师承顾神医,顾神医不愿收徒,就让那姑娘对外说是他的义女!但……没有行礼敬茶,不过是顾神医认可那姑娘的医术,觉着那姑娘可以治病救人了,不该因女子身份和不会说话而被病患排斥。” 谢云初眉头紧皱,好似对这女子怎么成了顾神医的义女并不感兴趣:“那姑娘叫什么,哪里人?” “化城人,名唤仇清苑。” 化城……若是走海路距离蓬莱不算远。 “北魏人……”谢云初摩挲着座椅扶手,“派人去查了吗?” “已经派人前往北魏了。”夜辰道。 “去吧,有消息随时来报!”谢云初起身朝内室走去。 从三月十二开始,总在明面儿上同众人展现帝后情深的萧知宴,暗地里开始打压翦除谢云初的臂膀。 三月二十,在众朝臣诧异的目光中,萧知宴牵着谢云初的手在龙椅上落座。 “陛下这于礼不合!”谢云初推辞。 “你我是夫妻,同是大邺的二圣,有何不可?”萧知宴强硬将谢云初拉着坐在龙椅之上。 谢云初起身再三推辞,萧知宴仍是非要谢云初坐下。 众臣还处在震惊之中为缓过神来,便有人参奏谢云芝推行新法不利,紧接着又有人参谢云芝收受贿赂。 萧知宴倒也没有当下处置谢云芝,只说自己信重谢云芝但既然现在有人参奏,让谢云芝先回去休息一阵子,等这件事彻查清楚。 许是萧知宴让圣后谢云初与他同坐龙椅的管家,加之对谢云芝的态度十分和煦,朝臣们反倒是觉得皇帝因为圣后的缘故十分优待陈郡谢氏,日后陈郡谢氏还是不能得罪。 最开始,就连谢大爷和谢云芝也被萧知宴拉着谢云初与他同坐龙椅迷惑,心中颇有些志得意满。 倒是谢云初侧目望着萧知宴,在朝臣接连二三参谢云芝时,便察觉了萧知宴的意图。 萧知宴用让她同坐龙椅来迷惑她和陈郡谢氏,甚至是迷惑朝臣士族,为的……是开始逐渐翦除她的臂膀而不被察觉。 他是要用,捧杀的手法。 用同坐龙椅这样的荣耀来迷惑她的眼睛,同时也是为了在翦除她臂膀之时,最大程度不影响新法推行,给她这个总揽新法推行之人,明着身上加光环,暗地里……削弱权力。 好得很! 谢云初唇角勾起,望着跪在大殿中的朝臣,抬手攥住龙椅扶手,轻轻摩挲着龙头。 如今她与萧知宴同坐这把位置,这可是萧知宴带着她坐的! 也算是为她日后名正言顺坐上这把椅子,铺路。 想到这里,她坦然与萧知宴坐在龙椅之上,受朝臣跪拜。 萧知宴瞧见谢云初浓密睫毛下的眸子清澈又明亮,欣喜高兴之意显而易见,唇角也浅浅勾了起来。 五月初二,谢云初终于拿到了关于仇清苑的消息。 这位哑女仇清苑的确是在去岁刚过完腊月没有多久,便关了在化城的药馆,而后一直道现在都未曾回去。 且仇清苑当时从化城出海,听说就是前往蓬莱的方向。 按照谢氏人查到的消息,仇清苑并非独自一人出海,身边跟着个面容冷情的公子,因着仇清苑救过船夫的孩子,所以船夫记的很清楚。 根据船夫描绘画出人像,也被谢氏之人一并送了过来,谢云初一眼便认出是青锋。 谢云初唇瓣紧抿着。 “最后……听说仇清苑和青锋,当时带着一位身形修长清瘦的男子一同出海离开了,船夫还称那位气度矜贵的公子为主子。”夜辰低声说。 “当初送仇清苑、青锋他们出海的船夫呢?查问了吗?人去了哪里?”谢云初问。 “查过了,送他们出海的船夫连同船夫的家眷都一同走了,祖田和宅子都在走前贱卖了。”夜辰道。 好似谢云初能想到的,谢氏的人都帮着查清楚了。 谢云初握着手中的信件,闭了闭眼。 走了,不知道去向…… 还是……不想让人知道去向? 谢云初唤了声周兴来:“去将舆图拿来!” 很快两个太监抬着舆图进门,将舆图展开平铺在大殿黑亮的地板上。 谢云初走至化城和蓬莱之间的位置,朝着东面看去……是高丽。 更远一些,还有些岛国…… 她盯着高丽半晌之后,一个想法在脑中成型,缓声道:“去将谢云芝传入宫!” “是!”周兴来派人去请谢云芝的同时,也让人给萧知宴送去了消息。 很快,谢云芝入宫。 从三月被停职之后,虽然说皇帝并未再指派吏部尚书,却让侍郎季贺安暂代吏部尚书之职。 谢大爷和谢云芝虽然心中隐隐有所担忧,可因着谢云初荣宠日盛的缘故,倒是没有在谢云初面前提起过,只在心中着急。 如今谢云初召见谢云芝,谢云芝未敢耽误很快便到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理由 见谢云初立在舆图之前,谢云芝上前行礼:“圣后。” “四哥,坐!”谢云初说着也坐了回去。 谢云芝也并未同谢云初客气,落座之后便道:“云初,陛下如今到底是如何想的?自从季贺安接手了吏部尚书之职,对官员职责重新简化,削弱了户部尚书和几位侍郎,还有御史台的权利,这……虽然陛下对你似乎越来越好,也并非是明着针对咱们的人,可总让人觉着不安!” 谢云芝并非是担忧吏部尚书之位被抢走,但是皇帝让季贺安削弱官员权力,将权力下放,等于是削弱了位居高位的谢氏之人权力,的确是让谢氏感觉到了危险。 若非如今皇帝给谢云初荣宠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陈郡谢氏的谢老太爷怕是都要来宫中询问谢云初了。 谢云初示意所有人出去,让夜辰守在门外,这才同谢云芝开口:“皇帝的确是有意削弱陈郡谢氏,给我加荣宠是因我是总揽新法推行之人,皇帝在削弱谢氏的同时不想让新法推行出现什么纰漏,不想让下面的人瞧着谢氏失势便对新法懒怠,更是为了迷惑我和陈郡谢氏。” 谢云芝表情吃惊。 “等到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帝该做的已经都做完了!”谢云初低声说。 谢云芝垂眸想了想,总算是回过味来,难免后怕:“云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月皇帝非要我与他同坐龙椅,紧接着有人参了你开始……”谢云初回答的坦然。 “那……你一直没有和家里通气,是因为另有打算?”谢云芝从来不怀疑谢云初的心智,若是谢云初没有同家中通气,那必然是已经有应对办法,或是后手,他定定望着谢云初,“有什么是需要家里做的?” “暂时按兵不动,另外……吏部尚书之位,我们谢家肯定是拿不回来了。”谢云初黑亮的眸子瞧着谢云芝,“所以,我打算请四哥做另外一件事。” “你说……”谢云芝语声坚定。 “我想组织商队出海,请四哥带队……”谢云初身子朝谢云芝的方向倾斜了一些,“一来,可以联合周边连对抗北魏,二来……以你为使臣出海,联络各国,提前主持各国邦交之事,在各国建立陈郡谢氏的人脉!再者……如今大邺造船技术我们陈郡谢氏无人能敌,若能出海……对我谢氏也是极有利的一件事。” 谢云芝垂眸思索了片刻,抬眸瞧着谢云初:“皇帝会同意吗?” “皇帝会同意的!”谢云初语声笃定。 “那我回去将此事告知祖父!”谢云芝道。 谢云初还没有将请谢云芝寻找纪京辞踪迹之事告知谢云芝,这件事要办……只能是谢云初最信任的的人去办,比如夜辰,比如元宝。 届时,这件事成,谢云初会让元宝带人跟着。 送走谢云芝后,谢云初更衣去见了萧知宴。 听说谢云初要组建商队出海,萧知宴眉头抬了抬,摆手示意陈公公带人退出大殿,这才笑着道:“你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要组建商队出海,为的……是去寻找纪京辞吧!” “组建商队出海,一来符合新政推行的利商政策,让商人带着我们大邺最有名的丝绸、茶叶、瓷器去各国换取他们国家的商品!二来……彰显我大邺威严文华,告诉他们大邺变法已有成效!三来……与周边各国关系稳固,将来我大邺势强陛下要娶北魏的太后为皇后,北魏若不同意……或是北魏要用兵,总得掂量掂量。” 谢云初望着萧知宴:“对我来说,可以名正言顺派人出海寻找阿辞,对你来说……对大邺来说都并非没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恐怕对陈郡谢氏也有好处吧!陈郡谢氏的造船技术……放眼大邺,恐怕再难有能望其项背者,可以将国库的银子往陈郡谢氏挪啊!”萧知宴手中摩挲着凤血玉佩,歪在团枕上语声散漫。 “陛下既然如此在意圣后,想来……给圣后母家一些好处,陛下也不会吝啬!”谢云初笑意不达眼底,“谢云芝被撸了吏部尚书之职,最近正是闲着,还是说……陛下打算让谢云芝回吏部了?” 谢云初没有戳穿自己已经看透萧知宴的手段,只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反问。 萧知宴揣摩着谢云初的表情,想着或许以谢云初的聪慧,已经察觉了他要开始翦除她的羽翼,让谢云芝出海这就是一次试探。 否则,为何谢云初要提起谢云芝的吏部尚书之位。 萧知宴端起桌案上的茶杯,缓声开口,亦是试探道:“谢云芝是吏部尚书,出使恐怕不合适……不如让礼部尚书李楠儒去吧!” 谢云初唇角勾起:“吏部尚书之位,不如就提季贺安上来!出使之事还是谢云芝去比较妥当。” 萧知宴垂眸抿了一口茶,又抬眼瞧着谢云初,摩挲着茶杯口,细想谢云初连吏部尚书之位都不要了,也要谢云芝出使的理由。 谢云初除了要出海寻纪京辞之外,恐怕是想要谢氏之人成为将来负责各国邦交之人,顺便提前在各国布置陈郡谢氏的人脉,这才舍弃了一个吏部尚书之位吧! 陈郡谢氏这是想依靠大邺朝廷的力量,将生意做到各国去啊…… 萧知宴不是一个舍不得利益之人。 “好……那就组建商队,允许商人随大邺朝廷船队出海!”萧知宴颔首。 谢云初从显阳殿出来时,看了眼躬身送她出门的陈暮清,又朝显阳殿内看了眼:“差不多是时候了!好好照顾陛下!” 陈暮清明白谢云初的意思,点头:“圣后放心。” 盛平二年五月初十,二圣在朝堂宣布由谢云芝负责组建商队出海,提季贺安为吏部尚书,一时间各路商人纷纷响应在衙门报名。 盛平二年五月十六,皇帝萧知宴临上早朝之前,旧疾突发,头痛欲裂,目不能视,由圣后谢云初一人独自上朝,独坐龙椅。 第五百二十五章:牵强 朝中不少朝臣非议,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自从三月皇帝拉着谢云初同坐龙椅开始,之后早朝都是二圣同坐龙椅。 谢云初独坐龙椅,手抚摸着座椅龙头,如炬目光将朝臣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是谢云初对朝臣的一次试探。 此时,已经有人隐隐瞧出了谢云初的野心…… 早朝一下,谢云初去显阳殿照顾目不能视的萧知宴用药。 萧知宴抬手将谢云初送到嘴边的药拨开,语声沉沉:“听说,今早圣后独坐龙椅了?滋味如何啊?” 谢云初含笑用汤勺搅拌着汤药,笑道:“是陛下让人撤了凤坐,三月亲自拉着我坐的龙椅,怎么……今日陛下不在,难不成要我站着上朝吗?” “谢云初……朕问你,你是不是对那把龙椅有兴趣?” 萧知宴从未想过谢云初一个女人会想成为皇帝,他一直以为,谢云初不折手段的想要让他宠幸那两个谢氏女,就是为了等到谢氏女怀上身孕之后,便杀了他,做摄政太后。 可今日,听说谢云初独自坐在龙椅之上,萧知宴才恍然明白,谢云初和云昭没有什么区别,她们都想要……做女帝! 萧知宴猜错了谢云初的野心,所以……几乎是他一步一步将谢云初引到了龙椅之上。 “陛下这话问的,至尊之位谁能不想要?” 靠着隐囊的萧知宴,余光隐隐约约瞧见陈暮清就在明黄床帐的一侧立着,他难掩错愕。 谢云初敢当着陈暮清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他转过头…… 殿内的一切景物都十分模糊,他能感觉到,殿内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良久之后,面容紧绷的萧知宴嗤笑一声,锦被下的手缓缓收紧,猩红的双眸阴鸷邪谲:“陈暮清,你是什么时候背叛了朕的?” 陈暮清恭敬上前垂眸跪在萧知宴的面前不吭声。 “陛下不必为难陈公公……”谢云初随手将手中的汤药放在一旁,“陈公公对陛下也算是十分关心了。” “奴才……愧对陛下信重!”陈暮清哽咽开口。 萧知宴未曾看陈暮清,只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谢云初:“你倒是真厉害,能哄得陈暮清连亲妹妹的命都不要了,为你效命……” 萧知宴之所以敢用陈暮清除了高公公的缘故之外,再有就是手中捏着陈暮清妹妹的性命。 “陛下,其实……奴才并没有妹妹,陛下多疑,这不过是为了让陛下用奴才的一种手段罢了!”陈暮清不忍再欺骗萧知宴,干脆和盘托出。 这个妹妹是怎么回事,燕王萧知宴和高公公二人查到的他的身世是怎么回事儿,全都是……纪京辞安排的。 萧知宴冷笑,因着病重清瘦颧骨显得十分高,眼下乌青明显,黑黢黢的眼仁中好似被点燃了一般,杀气混着暴戾,恨不能将谢云初撕碎。 原本以为谢云初是他局中的棋子。 没想到,闹了半天……他才是谢云初的棋子。 “所以,你现在敢同朕全盘托出,是已经掌控了全局?要送朕上路了?”萧知宴表情阴戾。 “不急!”谢云初重新将要端了起来,“还请陛下……用了药,好好睡一些日子,若是陛下配合,来日我一定当陛下与云昭在一处!” 葬在一处。 云昭百年之后葬在哪儿,谢云初就将萧知宴放在哪儿,也算是……感激萧知宴为她名正言顺坐龙椅的报答。 萧知宴闻言一把将谢云初手中汤药打翻在地,胸口起伏剧烈。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谢云初的身上栽了跟头。 “陛下这又是在恼什么?”谢云初含笑抽出帕子擦了擦被汤药烫红的手,“当初是陛下说,若我不服气便取而代之,我不过是按照陛下吩咐办事而已。” 谢云初说着又同陈暮清道:“再去给陛下准备一碗汤药。” 说完,谢云初含笑望着萧知宴:“更何况……我的手法还是当初陛下当初夺位的手法,陛下自己没有防备又能怪谁呢?” “谢云初!”萧知宴恼羞成怒伸手去抓谢云初,却被谢云初侧身躲开。 谢云初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瞧着萧知宴,语声冷了下来:“萧知宴你以为……你派人去杀阿辞的事情,我要了一个为你办事之人的命,就会算了?” 她睨着险些从床榻上栽下,喘息剧烈的萧知宴,似笑非笑:“你设计让允王的儿子当街杀人,逼着我为了新政不得不成为你的皇后,而后又牵着我坐龙椅给我无上荣耀,背地里翦除我的羽翼……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萧知宴像是突然被人戳中了软肋,声嘶力竭喊道:“你滚出去!” 谢云初的话,让萧知宴意识到他想要将谢云初困在身边的种种谋划,谢云初很可能是心知肚明的,甚至利用了这一点。 这让萧知宴如芒刺在背,好似只要谢云初说出来,就便如同被剥光了丢在闹事。 “萧知宴……你想将我困在宫中,困在你的身边!”谢云初唇挑凉薄,“你喜欢我!” 萧知宴一直以为,他利用他深爱云昭之事,可以成为他做一切事情的借口。 谢云初何尝不是利用了这一点,每每用萧知宴深爱云昭想要困住云昭来说事,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萧知宴脑中只剩一片尖锐的嗡鸣声,恼羞成怒:“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喜欢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连云昭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是……我是想要将你永远困在宫中!不论是你还是纪京辞,杀了你们都太便宜,我要你们这辈子都无法在一起痛苦一生!” “啧……”谢云初抬脚,缀着南珠金银双线绣祥云的云履踩在整片白狐皮缝成的地衣上踱着步子,同样云纹滚边的裙裾在地衣上摩挲发出细微轻响,“因为云昭不杀我,也是因为你与云昭不能相守,就见不得我过的痛快,萧知宴……若是你没有派人去设计允王的嫡长孙当街杀人,倒是说的过去……” 第五百二十六章:怀王 “可你不惜动摇新政,也要逼着我成为你的皇后,你的这些理由就真的就太牵强了!”谢云初脚下步子站定,“自从你去北魏见过云昭,知道我是最初救了你之人开始,知道我前世与你一般天生面带胎记开始,你对我的心思就有了变化,对吗?” 萧知宴拳头紧紧攥着:“你一个天生面带胎记的丑八怪,也指望着能有人喜欢,恐怕也只有纪京辞那样自诩清高的假圣人,才会为了显示自己不以貌取人,说喜欢你!光是想起你前世脸上带有胎记,我便无比恶心。” “可惜啊,你前世并未见过我面带胎记的模样。”谢云初语声平和,不论萧知宴怎样口出恶言侮辱,都似毫不在意。 很快,陈暮清端着新的汤药进来,跪在床边,将汤药高高举过头顶。 谢云初端起汤药,徐徐用汤勺搅着,吹了吹:“陛下……不烫了,用药吧!” “谢云初,你杀了我吧!”萧知宴喘息剧烈。 “我杀陛下做什么,我并不想做谋逆的乱臣贼子。”谢云初将汤药送到萧知宴的嘴边,“陛下,我想给你留一份体面!陛下要是不领情,我只能让夜辰进来,强行将药灌下去了。” 萧知宴这辈子除了在北魏之外,还是头一次真正被人逼到这种地步,以往哪怕旁人以为他到了绝地,也是他一手设计的…… 他从不小看任何对手,更不敢托大小看谢云初,只因他小看了谢云初的野心,就已山穷水尽。 体面…… 现在的他还要什么体面? “即便是我病重昏睡不起,你想要称帝……宗亲那一关你能过吗?”萧知宴冷静下来唇角挑起,“就算你能狠下心将宗亲都杀了,那么老五呢?你能连老五也杀吗?” 萧知宴隐约能看到谢云初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送到了他的嘴边,他未动:“老五姓萧,你若是怀了我们萧家的骨血,要做摄政太后,我相信以老五与你的情义,定然是会鼎力支持,但……你一个姓谢的要登上龙椅,窃我萧家江山,老五……一定不会允准!” 萧知宴提起萧五郎,好似抓到谢云初的软肋一般,唇角笑容越发深了些:“我若是没了,要么你扶老七,扶老七上位宗亲不可能让你把控朝政!或者就是……你扶老五上位,可老五愿意做这个皇帝吗?” “这就不是陛下能操心的事情,陛下……喝药吧!”谢云初将药往萧知宴的嘴边送了送。 “那朕就等着看,看你能做成一个什么局面,怎么样……登上那把龙椅!” 萧知宴说完,伸出虚弱无力的手接过汤药,因着手无力汤药洒出了一些,他含笑朝谢云初举碗示意,将那一碗汤药一口饮尽。 在萧知宴睡过去之前,他脑中还在想着如何反击谢云初,如何扭转今日的局面。 亲眼瞧着萧知宴昏睡过去没有了意识,谢云初才从龙榻上站起身,祝福陈暮清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今夜淑妃来侍寝,皇帝病倒,该怎么说你心中有数。之后……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来打扰陛下养病。” “是!”陈暮清恭敬应声。 谢云初从显阳殿出来,大盛金光照耀着飞檐重殿,巍峨皇城威严肃杀,铺满绵延无尽的汉白玉阑干和石阶,汉白玉浮雕的祥云飞龙好似要腾空而出。 陈暮清抬眸瞧着谢云初正同夜辰说话的背影,身侧拳头缓缓收紧…… 这世道上,大约并没有什么君子。 深夜,淑妃正在侍寝之时,皇帝突然晕厥,尽管圣后强行将消息压下来,还是惊动了一些在京的皇室宗亲。 民间传的风言风语,称皇帝在床帏之上力不从心偷偷用了药物,这才在房事之后晕厥了过去。 皇宫中人对此事闭口不言,圣后下了命令,决不允许有损陛下声誉之事传出来。 而后的一个多月,都是圣后代替皇帝上朝,朝政处理的井井有条。 季贺安这位抢了谢云芝吏部尚书之位,又为皇帝坐了那么多削弱陈郡谢氏郎君所任官职权力之事的吏部尚书大人,在萧知宴病倒昏迷之后,便惴惴不安。 谁知谢云初不但没有将他换掉,反而委以重任,季贺安感激涕零,圣后所言无不照办。 自先皇过世之后,并未得到大长公主称号的长公主,这五六日来日日入宫向皇帝请安,可皇帝萧知宴不见任何转醒的迹象。 反而是谢云初如今处理朝政说一不二,越发的得心应手,俨然就是大邺的皇帝。 宗亲觉着如此下去,他们萧家的江山就要变成谢家的江山,不敢明着同谢云初办难堪,便请长公主入宫以长辈的身份,劝说谢云初不该把持朝政遭人非议,此时当请怀王回来暂时主持朝政。 长公主想起曾经那个一身男装,在汴京赢了个白玉郎君称号的谢云初,心里就堵得慌,实在是没有想到那个女扮男装的谢云初,最后竟然成了他们大邺的皇后,还迷了萧知宴的心窍,并以二圣之称,还让那个女人做龙椅。 长公主也忧心,谢云初若是生了效仿大周女帝的心思,他们萧家的江山就要易主了,故而端着长辈的架子日日进宫来询问太医萧知宴的情况。 觉着铺垫的差不多了,长公主这才来请见谢云初。 “见过圣后……”长公主碍于谢云初的身份,低头同谢云初行礼。 谢云初拿过周兴来双手奉上的帕子擦了擦手瞧着长公主,并未让长公主起身,只问:“长公主此来,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如今谢云初是上位者,尽管语声和煦,可还是给长公主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一向心高气傲的长公主未曾将萧知宴看在眼中,自然也未曾将谢云初看在眼里,但又不得不屈服于权威。 长公主垂着眸子,在心中斟酌了用词之后,缓声开口:“如今陛下昏迷未醒,朝堂上下举国之内人心惶惶,皇族宗亲亦是心生惶恐,还请圣后能尽快将怀王召回主持大局,以安民心。” 第五百二十七章:腥风血雨 谢云初唇角勾起:“朝堂上下举国之内人心惶惶?这话……是谁告诉长公主的?据我所知……长公主并未走访民间征询民意,至于朝堂上下……难不成是尚书省左丞贺余风告诉长公主的?” 听到贺余风三字,长公主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收紧。 谢云初这是拿到了她的把柄,用贺余风威胁她吗? 长公主可不相信十三岁便能闹得汴京满城风雨,百官人心惶惶,凭借一本账本拉下了一大批官员的人,会随随便便说出贺余风三字。 “圣后这是何意?”长公主故作镇定抬起头来,“如今陛下昏迷不醒,圣后作为女子独坐龙椅,指点大邺江山,外面都在传……这大邺江山姓了谢,对圣后贤后的名声实在无益,还请圣后请回怀王主持大局,退居后宫,专心伺候陛下……如此才对得起陛下对圣后的一片深情。” “长公主和宗亲这是在怕什么?怕陛下龙驭宾天?”谢云初语声带着几分浅笑,“这么急吼吼的请怀王回来,是盼着陛下驾崩吗?” “圣后明鉴,大邺子民人人盼望陛下龙体安泰,只是如今外面风言风语传的实在难听,且朝局因陛下昏睡不行动荡不安,为圣后名声着想,还请圣后请回怀王殿下。” “陛下当初明言二圣临朝,我还好端端坐在这里批阅奏折,朝局怎么就动荡不安了?”谢云初语声中的那一点薄薄的笑意已消失不见,“长公主一未曾在民间便装巡游,二未曾立足朝堂,哪里来的这些言之凿凿?还是说……长公主眼看着陛下昏迷,就以为能联合宗亲忤逆陛下让本宫为圣后临朝的旨意,为大邺改天换地?若真是如此……长公主这可是要谋逆啊!” 长公主脊背发寒,连忙叩首:“圣后明鉴,私心里我也是女子,只不过是见不得圣后名声蒙污罢了!” “长公主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谢云初拿过一般奏折,提笔蘸墨,“你私养面首,与贺余风苟且之事,若是被传开来……那才是真正的给皇族蒙羞!去吧!” 谢云初说完,垂眸批阅奏折。 长公主鼻尖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果然……谢云初果然知道了! “长公主,请吧!”周兴来同长公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长公主心跳速度极快,惶惶不安退出大殿,眸色阴沉了下来,看来……贺余风是不能留了。 谢云初抬眸瞧着长公主离开大殿,重新铺开张纸,给云昭、萧五郎和秦绿芙分别写了一封信。 让周兴来将夜辰唤了进来,低声同夜辰交代了几句,把信递给夜辰之前说:“事情办妥之后,再将这三封信送出去!” “属下明白!”夜辰坚定应声。 盛平三年六月三十,相国寺内的湖水一夜之间蒸发不见,只剩湖底淤泥和在淤泥中乱跳的鱼群,有彩虹霞光的鱼群中央……立着一座闭目的佛雕,佛像掌心刻着六字…… 女帝出,大邺兴。 围观的香客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女帝指的是谁! 有人说大邺是二圣临朝,如今皇帝又病重不能主持朝政,都是由圣后一直在处理朝政。 圣后经历本就不同寻常,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从科考开始……一路拿的都是头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而后还未入仕便为民请命,入仕之后更是雷霆办了几桩案子,刑场舍身护牛御史,推行新政,桩桩件件说出来那都是旁人一辈子都赶不上的。 皇帝带着圣后同坐龙椅,二圣临朝…… 皇帝病倒之后,又是圣后主理朝政,将大邺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 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自谢云初为圣后临朝以来,大邺风调雨顺平平安安,受灾之地已经恢复生机,新政百姓叫好不断,都在传这佛雕掌心之中六字,女帝……指的就是圣后。 有人高呼女帝万岁,而后对这佛像叩首,称此为天意。 同一日,谢云初给萧五郎的信快马朝成都府方向而去。 谢氏族人闻讯心中不安,前往谢府寻找谢老太爷求证。 谢云初的母亲陆氏也坐立不安,原本想朝宫中递帖子见谢云初,人被谢雯蔓劝住…… 谢雯蔓说,谢云初是一个什么事都成竹在胸之人,若是真的需要家中帮忙一定会让他们入宫相见,而现在她们入宫就是在耽误谢云初的时间,给谢云初添乱。 她们只要守好门户,随时等待谢云初吩咐办事便好。 谢老太爷也是如此安抚陈郡谢氏族中之人,只是族人之中倒是有人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因着新法的关系,谢云初在民间本来就民意极高,若是能趁着这一次皇家寺庙相国寺湖水一夜消失不见露出佛像,作为上天启示,以谢代萧而兴,那他们陈郡谢氏就可是皇族了。 且当初谢云初让操练流民,虽说时日尚短但若要用也不是不可以。 这些流民还有百姓都已经尝到了新政的甜头,只要谢氏众人说有人不给百姓留活路,要杀谢云初推翻新政,这些流民百姓必定不答应。 但,谢老太爷只说改朝换代不可取,将族人打发了回去, 谢老太爷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从谢云初开始独坐龙椅,谢老太爷便琢磨出一些不对味儿来,尽管谢大爷每日都送回消息来,老太爷还是惴惴不安。 如今相国寺湖底佛像掌心六字之事一出,谢老太爷越发肯定谢云初这是想要登基女帝,改朝换代。 自己这个孙女有什么样的本事,谢老太爷可太清楚了。 而今,谢云初民意极高,朝中又是说一不二! 可她若真的要学司马家改朝换代,朝中曾经支持她的……比如御史大夫宋绍忠等人能答应吗? 宗亲能容忍吗? 说不准,会在大邺掀起腥风血雨。 而他们陈郡谢氏的荣辱早就和自己的孙女为一体,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谢云初要真走这一条路,谢氏只能无条件支持。 否则……成王败寇,谢云初出事连带着陈郡谢氏都会永远被定在耻辱石上。 第五百二十八章:态度 就在谢老太爷坐立不安之时,夜辰亲自回来送信,同谢老太爷说宫中淑妃怀了身孕,只不过如今还未坐稳胎,不便张扬。 谢老太爷身后的拳头紧了紧,顿感热血沸腾,忍不住搓了搓腿,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上,问跪在面前的夜辰:“圣后是让顾神医看过淑妃腹中胎儿,说……是公主吗?” “并未,但淑妃反应像是女胎。”夜辰按照谢云初叮嘱的那般回话。 谢老太爷缓缓靠在团枕上,抿了抿唇:“所以,相国寺之事……是圣后做的?” 夜辰没有吭声,昏昏烛光映着垂头不语的夜辰,谢老太爷道:“你回去告诉圣后,不论圣后做什么决定,陈郡谢氏都会义无反顾追随!” 也只能……义无反顾追随! “陈郡谢氏一定会保证圣后无后顾之忧!”谢老太爷炯炯有神的眸子被跳跃烛火映的发亮,完全不像是一位老者,像一位斗志昂扬的武士。 夜辰离开后,将谢二爷唤了过来,让谢二爷立刻回应天府,让全族上下准备起来,若是谢云初打算扶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登基,陈郡谢氏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相国寺湖底佛像之事在汴京传的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延安府皇族族长允王的耳朵里。 允王因着嫡长孙被谢云初祭法之事,对谢云初怀恨在心,奈何皇帝萧知宴看重谢云初,当初皇帝下旨二圣临朝之时,允王就阻拦过,但还是没有成功。 如今,皇帝昏迷,谢云初独坐龙椅,加上如今相国寺湖水突然消失,湖底佛像手心六字……女帝出,大邺兴!允王召集宗亲,称相国寺湖底佛像之事必然是谢云初所为,为的是争取民意,动摇萧氏江山。 甚至有宗亲板有眼说,谢云初利用萧知宴的信任,将萧知宴软禁,把控朝政,下一步就要称帝了! 宗亲打算联合怀王起兵勤王,允王派嫡次子前往成都府劝说怀王,定于八月初十与宗亲一同悄然发兵入京勤王。 允王嫡次子临行之前,允王专程叮嘱,只要能请怀王发兵……一旦入京可拥立怀王登基为帝,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废除新法。 除此之外,允王派人入京联络朝中大臣,密谋夺权。 谢云初得到消息时,正坐在灯下批折子。 她将笔头冒出来的笔毛拔掉重新蘸墨,头也未抬,问道:“萧师兄、秦绿芙他们到哪儿了?” “金州、襄州……”夜辰说。 谢云初笔下动作顿了顿,算一算时间北魏那边儿的消息也应该传来了…… 凝视摇曳烛火片刻,谢云初同夜辰道:“告诉秦绿芙驻兵襄州不动等候命令,再去将消息告诉祖父。” “是!”夜辰应声。 第二日一早,谢云初早朝之时,收到了北魏三路大军调动至大邺汴京的消息,据说一路从定州府直逼银川,一路从西宁府出发陈兵岷州,一路从大同府压来大邺汴京,但……并没有递战书,暂时也没有攻打的意思,意图不明。 朝臣纷纷上谏,请求调兵前往三地以防北魏知晓陛下昏迷,趁机对大邺进军。 早朝之后,谢云初带着朝中几位大臣,召见了大邺驻北魏的使臣,询问情况…… 可北魏使臣亦是一问三不知,显得比大邺朝臣还要疑惑,连声道:“北魏与大邺自从合力攻打戎狄之后,便亲如兄弟,这中间一定有误会,请圣后容外臣传信回北魏,询问情况。” 谢云初摆手示意北魏时辰退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案,问:“诸位怎么看?” 谢大爷立在最前,想了想后道:“北魏调兵前往这三地驻兵,我们大邺也可调兵前往!银川大营、秦州大营、盘云大营离这三地都不远,且驻守将军多是当初同陛下征战戎狄、吐鲁番的骁勇兵将!早前陛下将跟随过他的将士提拔分派到这几大营中,恐怕就是预料到了这么一天。” 听到谢大爷的话,谢云初手指摩挲着。 谢大爷一向会说话,这将萧知宴捧的就很高,旁人自然是无法反驳的。 见尚书令柳大人和几位上述大人纷纷符合,谢云初颔首:“那就将大军调过去,以防万一!如今陛下病倒……我们大邺不能出乱子!” “圣后英明!” 宗亲知道北魏陈兵大邺边界,简直要高兴疯了,只觉天助他们,北魏在边界陈兵分散了注意力,即便是谢云初发现他们动手,想要调动军队也来不及了。 唯一让宗亲不安的,是允王去见怀王的嫡次子,还未回来。 但允王也有了新的打算,若是怀王不愿发兵将圣后谢云初从龙椅上拽下来,那这件事他们宗亲做了,随后请怀王登基,允王不相信有人不想要皇帝之位。 若是杀了谢云初,怀王还是不要帝位这么没有出席,那么……就从萧姓宗亲之中选一位。 比如,他的嫡长子! 甚至可以找一个和已经失踪七皇子样貌相似之人,冒充七皇子,起兵勤王。 怀王若要帝位,那么就要乖乖听话。 这段时间允王频繁同汴京城这边儿要好的宗亲和大臣联络,只可惜……汴京城中的半数宗亲却对将谢云初拉下位,重新扶持一个皇帝登位没有什么兴趣。 毕竟,谢云初要组建商队出海,汴京城这些宗亲没少参与,都等着自家商队跟着朝廷出海回来之后能赚一笔,好弥补税赋方面的损失!他们只希望以后商队出海成为常态,好让他们获利。 故而,有宗亲入宫请见谢云初,将允王要举兵勤王之事告诉了谢云初。 谢云初立在鱼池旁,朝湖内撒了一些鱼食,低垂着极长的眼睫瞧着肥硕的锦鲤们拼尽全力摇晃着尾巴争食。 “所以,还请圣后有所防备才是!”那瞧着三十来岁的宗亲立在离谢云初半步的位置低声道。 万竹所率的匦使院早已经得到消息,可谢云初还是颔首道谢:“多谢费心!汴京城中其他在朝廷任职的宗亲都是个什么态度?” 第五百二十九章:虚言 “不敢欺瞒圣后,新法推行宗亲们还是有怨言的,可大多数宗亲更看重安稳二字,从古至今都是圣上龙体抱恙,皇后可主持朝政!况且二圣临朝是当初陛下的旨意,圣后主持朝政,诸事处置无有不妥,我等有目共睹。” 这话的意思,谢云初听明白了,在汴京的大多数宗亲们不论是出于惧怕也好,还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都不愿同谢云初闹翻。 但……还有一小部分仍然愿意同允王一起将她这个外姓人拉下来。 谢云初觉着允王意图举兵之事很好,如同一面照妖镜,将朝廷中有意反她之人照出来,她也好一一拔除。 宗亲离开后,谢云初让人将万竹和王安乐叫了过来。 万竹从负责匦使院至今,搜集了不少朝臣把柄,不论是私下德行也好,还是滥用职权,或是徇私舞弊……匦使院就连这些官员刚入仕时的私隐都给翻了出来。 “最近盯紧了宗亲,一旦有人和允王通信,证据确凿……直接抓人。”谢云初手中捏着棋子,侧头看向跪在大殿中央的万竹和王安乐,“你们两人好好配合,此次为的不是杀鸡儆猴,务必……将朝中有异心的臣子全部除掉。” 话音一落,谢云初落子。 王安乐和万竹齐齐应声。 盛平二年七月二十一,自匦使院连夜抓捕平王世子入刑事狱开始,一场针对朝中对谢云初有不满之心的臣子,和萧氏皇族宗亲的杀戮清洗,拉开帷幕。 盛平二年八月初十,皇族宗室族长允王,让人假冒七皇子,举兵打着匡正大邺的旗号举兵造反。 盛平二年八月十三,秦绿芙所率蜀国军如天降神兵,打了允王一个措手不及。 盛平二年八月十五,谢云芝带商队浩浩荡荡出发,除了要扬大邺国威……与各国联络之外,还带着寻找纪京辞的任务。 盛平二年八月二十七,怀王萧知禹更是率兵出现在汴京城中,护卫皇城,护卫圣后。 怀王带兵出现,又直言护卫圣后,着实是让原本存了将谢云初从龙椅上拉下来之心的宗亲,蔫了下去。 谢云初在给萧五郎的信中,告诉了萧五郎萧知禹病重昏迷,淑妃有孕……却不敢公布,怕宗亲要反。 她还将相国寺佛像之事推到了宗亲头上,称宗亲不满她主理朝政,意图将此事栽赃在她的头上,杀了她好推翻新政。 萧五郎对谢云初毫无怀疑,且对新政也是坚定的拥护者,按照谢云初吩咐悄然带兵,在谢氏一族的各地打点掩护之下顺利来到汴京。 与此同时,圣后与怀王对外公布,陛下病重,但淑妃已怀有龙胎,若陛下有差错,将由淑妃腹中皇家骨血登基,谢云初为摄政太后。 本就在汴京城战战兢兢的皇族宗亲,大半被允王牵连入狱。 太府寺卿因侄子在允王大军之中,被罢免官职入狱。 武卫将军李现明与允王麾下将军勾结,妄图刺杀圣后,怀王在捉拿途中将其斩杀。 朝廷上至中书省,下至汴京地方官,鸿胪寺、太常寺下狱者被杀者不计其数。 与允王通信密谋起兵证据确凿的官员和宗亲,一个不留全部斩首,在断头台之上高呼谢云初是妖女祸国。 匦使院的存在,让官员们在家中都战战兢兢,不敢言说圣后分毫,生怕稍不留神就被关入九死一生的刑事狱中。 蓄起了胡子的萧五郎进殿门时,见谢云初埋头在一堆奏折之中,奏折堆的比她人还要高,难免心疼。 “萧师兄来了,坐!”谢云初头也未曾抬,“一会儿秀行师兄也过来。” 萧五郎斟酌之后才开口:“云初,匦使院和刑事狱最近对朝臣和宗亲,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 谢云初批折子之余抬头瞧了眼萧五郎,端起茶杯示意萧五郎喝茶,道:“师兄我也不想杀人,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些人中想杀我的不在少数,我并不怕死,只怕死后……这样利国利民的新政被推翻。” 谢云初说着喝了一口茶,朝门外夜辰看了眼,夜辰冲着谢云初颔首。 “呸呸呸!什么死啊死的!”萧五郎重重将杯子搁在桌几上,“你才多大!” 谢云初望着板脸训斥她的萧五郎,笑着道:“这成日里这么多事情压着,心力交瘁,谁知道呢!若是……萧师兄能坐上龙椅,我或许会轻省很多。” 萧五郎摇头望着谢云初:“你知道我不是这块材料,若想当皇帝……早在那时我便杀了萧知宴坐上这个位置了。” 欲坐其位,当受其重。 萧知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才能承担起皇帝的职责,也知道自己若真的成了皇帝,那一定会忙的不可开交,如同谢云初一般成日被埋在奏折堆中,还要费心费力的去斡旋算计,承担大邺生民立命之事,如何照顾两个孩子? 他做不来! 他的两个孩子已经没有了母亲,他不能让他们连父亲的陪伴都失去。 他答应过安阳,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远离权力的纷争。 更别说,一旦成了皇帝,朝臣必定是要逼着他娶皇后,为皇室开枝散叶。 可这辈子……他只想要安阳!只想带大他们的两个孩子。 “大邺江山,有你……师兄很放心!”萧知禹望着谢云初眉目中带着些许歉意,“只能辛苦你了,也只有你摄政,新政才会顺利推行,前面做的那些事才不会白费。” “师兄就如此信任我。”谢云初凝视着杯中清凉茶汤的目光浅含笑意,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缓声道,“师兄就没有担心过,我或许已经不满足圣后这个……随时会被人牵制掣肘的位置,想要坐上龙椅?” 萧五郎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谢云初。 谢云初亦是抬眸朝萧五郎看去,目光认真。 四目相对的一瞬,萧五郎意识到谢云初所言并非虚言。 谢云初若是登基称帝,那便意味着大邺江山从此便不再是萧氏的。 为您提供大神千桦尽落的大邺女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百二十九章:虚言免费阅读. 第五百三十章:支持 这对萧五郎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最为信任的师弟,以为可以放心托付大邺的师弟,要窃取他们萧家的江山。 几乎是一瞬,萧五郎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全部联系在一起,便明白了…… 从谢云初的信送到成都府的那一刻,他就成了谢云初登基的棋子。 谢云初利用他的信任,让他前来,毫无条件站在了谢云初的身边,拥护谢云初做圣后摄国政。 萧五郎以为他拥护的是自己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师弟,以为拥护的……是将来大邺权柄顺利交接到未来皇子或是皇女手中。 可谢云初是要成为女帝。 所以那相国寺中佛像掌心之字,是谢云初做的。 谢云初是要利用佛像,在民间做出天意和民心所向的局面。 “你这是在……开玩笑?”萧五郎定定看着谢云初,不见谢云初答话,萧五郎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几上,咬了咬牙再次抬眼望着谢云初,“如今你是圣后,等萧知宴死后……淑妃生下皇子,你就是摄政太后!如同大邺的无冕之王!可你一旦效仿大周女帝登上皇位,就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云初你本可以在实现你政治抱负的同时青史留名,篡位……划算吗?” 若谢云初篡位,萧五郎身为萧姓皇子,又怎么能把江山拱手? “我受够了推行新政时被人掣肘,只有我成为真正的皇帝,才能真正做到说一不二,新政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推行!才能以我想要的方式推行!”谢云初黑眸锐利,“自从萧知宴昏睡不醒开始,推行新政时,下面的人受到皇亲权贵授意推三阻四……” “淑妃已经有了身孕!” 萧五郎正要同谢云初据理力争,就听谢云初道:“并没有。” 萧五郎一怔,满目疑问。 “淑妃并没有怀有身孕。”谢云初道,“所以萧师兄,你不愿意坐这把龙椅,淑妃又没有身孕,与其宗室若再挑一个人坐上皇位,我能不能保全性命尚且不知,新政必定会被推翻,不如我来做女帝。” “还有老七!”萧五郎表情认真,“老七继位,你照样可以做摄政太后。” “那么新政推行能够畅通无阻吗?虽然摄政,但到底不是皇帝,下面的人会不会以此来攻讦我,称国事应当由皇帝做主来说事?不会有人设法利用七皇子来给新法设置阻碍?”谢云初咬紧了牙关,“师兄,我不愿再受制于人,为臣也好,为圣后也好,出自我手的改革之法能不能用,决定着是君王,我得求着君王哄着朝臣!可为帝……我能做任何决定!” 谢云初目光平静无澜,可萧五郎知道谢云初这一次是下定了决心的:“师兄,我厌倦用阴谋阳谋,手段和恳求来达成新政推行的目的!” 他胸口起伏剧烈,一把打翻茶杯,猛然站起身来…… 谢云初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望着萧五郎说:“我唯一可以答应师兄的,便是不改国号!这天下仍旧是大邺的天下,但我一定要坐上那把龙椅!” “这是怎么了?”李南禹笑着跨入殿门,看到被萧五郎掀翻在地的茶水,笑道,“你们俩都多大了,示意小太监不必进来清理,五郎你也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摔杯子!” 说着,李南禹朝谢云初行礼。 李南禹在谢云初这里是有不必通报直接觐见的特权的。 萧五郎紧抿着唇不吭声,不想将谢云初意图称帝的念头说给李南禹听,可一想到李南禹未经通报便走了进来,身侧拳头一紧,深深看了眼自己敬重的师兄,又看了眼正一瞬不瞬望着他的谢云初。 萧五郎喉咙一哽,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闭了闭眼。 “所以,我最敬重的师兄和我最信重的师弟,两人早已经联合起来……要图谋我萧家的江山。”萧五郎语声极轻,“是吗?” 李南禹没有想到谢云初在今日同萧五郎摊牌,他转身示意夜辰将殿门关上,同萧五郎说:“五郎,你不愿意承担皇位,那就只有云初坐在那个位置上,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强的力度推行新政!” “我不愿意坐上皇位,大可扶老七上位,她做摄政太后,怎么就不成了?!”萧五郎猩红的眸子转而看向谢云初,“老七是个傻子!谁都知道只要你是摄政太后,整个大邺就是你做主!” “萧师兄皇室长大,竟然如此天真!”谢云初亦是站起身来,“朝堂勾心斗角云诡波谲,就连还未出世的孩子都能拿出来利用,更遑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都不愿意坐上皇位,让痴傻的七皇子坐上这个位置,是要给推行新政增添更大的麻烦吗?” “云初推行新政走的很难,你远在成都府并不知晓!”李南禹如同在无妄山一般语声徐徐,“云初每日政务繁多,还需腾出时间同朝臣宗亲明争暗斗,皇帝这个位置能给云初的……要比摄政太后的更多!你也得体谅体谅云初。” “篡位就是乱臣贼子!我是大邺的怀王!我姓萧!若是云初要登位推翻萧氏皇权,就是在窃取我家的江山!她是我的师弟!我最信任的人!” “五郎,那你来做皇帝!”李南禹开口,“江山还是你萧家的江山!新政你来推行!如何?” 萧知禹薄唇紧抿。 “你不愿意做皇帝,却要云初做着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又不给她皇帝应该有的权力,还要凭白给推行新政设置阻碍,五郎……你觉得合适吗?”李南禹反问。 “萧师兄我欲登基为帝并非贪恋这九五至尊的权位,我可以答应你,若登基为帝,不改国号,新法实施稳定之后,有合适的皇帝人选,我很愿意放权!”谢云初看着萧五郎说,“我同阿辞约定了,新法顺利推行之后,只求一方院落……” 萧知禹唇瓣嗫喏,原本望着谢云初的眸子微颤,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萧师兄,我需要你的支持。”谢云初说。 为您提供大神千桦尽落的大邺女帝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百三十章:支持免费阅读. 第五百三十一章:仇人 萧五郎知道他不答应,谢云初是不会放他出宫的。 谢云初想要登基之心坚定,透过谢云初的眸子他看得出。 且,萧五郎与谢云初也并非相识第一日,知道谢云初是个一旦下了决心就必定会实践之人,就如推行新政,即便是再难……她也会咬牙坚持下来。 “我得想想!”萧五郎避开谢云初的视线,“我得好好想想!” “好!”谢云初一口应了下来,“我给萧师兄时间想。” 是得给萧五郎时间让他好好想清楚,他若站在谢云初一面,支持谢云初登位,就等于是萧氏一族的叛徒,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得好好想。 “我答应你之前,不能出宫……是吧?”萧五郎问谢云初,“我一旦答应了你,就是萧知宴的死期……” 谢云初没有欺骗萧五郎,颔首:“是……” 萧五郎身侧拳头收紧,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同谢云初走到这一步。 他承认秀行师兄说的有道理,可他姓萧啊! 他们萧家的江山,他父皇看重的大邺……要是姓了姓了谢,他还支持,等日后去见了父皇,该怎么面对父皇? 尽管他的父皇不是一个好皇帝,可却是他的好父亲,他是真的不想让父皇失望。 但,黎庶苦不堪言,新法又确实是利国利民之法,能给百姓求活路之法。 萧五郎理解谢云初对抗宗亲……对抗士族的艰难,也理解谢云初要站在权力之巅是为了更方便推行新法。 自那日萧五郎入宫之后,就再未从皇宫之中出去,但宫中消息封着,又将萧五郎关在湖心岛每日由夜辰送饭菜,对外也只是说皇帝萧知宴病重,怀王殿下在宫内侍疾…… 人人皆知,怀王还是五皇子时,与皇帝萧知宴感情极深,怀王侍疾理所当然。 这段日子谢氏的人频频入宫与谢云初互通消息,谢云初也逐渐对谢老太爷表露了自己要称帝之心。 萧五郎挣扎了半月有余,终于松口同意支持谢云初登位。 正如李南禹说的,萧五郎不能指望着谢云初做着皇帝的活儿,却不给谢云初皇帝的名分,还要给新政推行设置阻碍。 这是他们萧家的大邺不假,也是大邺百姓的大邺。 “但,我也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不改大邺国号!七弟我要带走,还有顾神医,若有一日顾神医治好了七弟,你要让位给七弟,若是七弟一直不好,就将皇位传给萧氏之人。”萧五郎望着坐在他对面的谢云初道。 “顾神医你不能带走。”谢云初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回阿辞,阿辞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那么久,一定需要顾神医!所以……我不能让你将顾神医带走!你可以留在汴京,将两个孩子也接到汴京,七皇子也送到怀王府!若是七皇子最后无法康复,我可以在登基当日……便立小侄女或者是小侄子为储君。” 萧五郎攥着茶杯的手收紧,眉头紧皱。 谢云初知道萧五郎并不想让自己两个孩子坐上皇位,毕竟萧五郎见多了旁人对皇帝的算计。 “除了小侄女和小侄子之外,至少目前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谢云初低声叹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后宫的算计和前朝的明争暗斗,我会尽力在我还在位之时,扭转这样的局面,力求将大邺交到新君手上之时,是一个朝政清明的大邺!” “至于后宫。”谢云初抿了抿唇,“只要前朝清明,皇帝不必再为了制衡前朝牵扯上后宫,后宫也会干净许多。” 谢云初一席话真心实意。 但萧五郎怕的很多,怕他们姐弟为了皇位争斗,怕自己的孩子登上皇位被前朝和后宫算计。 九五至尊之位也是孤家寡人之位,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这世上最孤单之人。 “两个孩子都是你的,你觉得……谁更适合坐上皇位?”谢云初说完,抬手端起茶杯。 “我不合适,他们也不合适。”萧五郎态度坚决,“我不愿意他们坐上这个位置,在宗室中选合适的人选吧。” “好!”谢云初应声,“你留在汴京,照顾七皇子……也方便顾神医为七皇子治病,将来皇位的人选,你来选!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军队驻扎在汴京外。” “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若真不放心就不会答应你!再者你成为了皇帝……若是真的不愿意放手皇位,即便我将军队驻扎在汴京外,也不过是你一纸调令的事情,谁……又能耐你何?”萧五郎低笑一声,有几分心灰意冷,轻声唤谢云初,“六郎……” “嗯……”她望着萧五郎应声。 “我还是要回成都府的,七弟我带走!”萧五郎缓声说,“走之前让我见一见顾神医,我想知道七弟还有没有痊愈的可能!我愿意将大邺交到你的手上,但……若有一日你要食言,不愿将江山还给萧家,我就是萧家的罪人,就算是死……也要拼死一搏,再将你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到时候……你我师兄弟见面,就是仇人了。” “好!”谢云初应声,“我要这个女帝的位置,从来不觉得对不起旁人,唯独你萧师兄。我答应你……就此一次,萧师兄还愿意信我,我此生必不负萧师兄!等新政顺利,找到阿辞,我就退位,萧师兄可先行物色人选。” 萧五郎点头。 “但,为了安抚宗亲民心,我是得先立小侄女或是小侄子为皇储,若萧师兄不愿意留在汴京,那孩子……还留在萧师兄身边,等萧师兄物色好了人物,再更改储君之位。”谢云初语声嘘嘘,“如此,宗亲也就没有什么怨言了。” 萧五郎垂眸想了想,的确……只有谢云初登基同时立萧氏子嗣为皇储,才能安抚萧姓宗亲,谢云初这个位置才能坐的更稳。 “好!”萧五郎应了下来,“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多谢师兄。”谢云初起身行礼,又低声问萧五郎,“萧知宴……你要亲手送他走吗?” 第五百三十二章:赞同 萧五郎薄唇紧抿,拳头紧了紧后道:“不了,你送他上路吧,我不想见他。” 曾经他给了萧知宴多少真挚的情义,如今对萧知宴就有多深恶痛绝。 所以,若非逼不得已,萧五郎只愿生死不见。 “好!”谢云初颔首,“那萧师兄歇息,等到萧知宴丧讯公布,还有的忙。” 萧五郎不看谢云初垂着眸子点头。 从湖心岛出来,谢云初踏上小船,弯腰入船内时同夜辰道:“派人去告诉祖父,萧师兄答应了。” “是!”夜辰应声,将小船往对岸划去。 谢云初坐在摇晃的小船内,侧头望着湖中盛开的莲花…… 不知道阿辞若知道她称帝,会不会后悔曾经教了自己那么多。 她记得在无妄山之时,阿辞便一直想要培养她对皇权的敬畏之心,可她不管装的再像……内心深处对皇室还是没有敬畏之感的。 就像如今,她可以为了推行新政的需要,登上帝位,也可以在新政推行结束不需要时退位。 她不敬畏这个位置,也不贪恋这个位置。 小船靠岸,谢云初刚扶着夜辰的手上岸,就见陈暮清身边的小太监急急而来行礼后道:“圣后,陛下醒了,要见圣后!” 谢云初倒是意外。 没想到顾神医的药也有出差错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萧知宴的这身体太好。 谢云初原想让萧知宴就这么在睡梦中死去,他却醒来了。 她理了理衣袖:“那就去看看吧!” 谢云初抵达灯火通明的显阳殿时,殿外宫婢太监跪了一地。 她跨入大殿,隔着雕龙嵌珠的山水画屏,瞧见陈暮清双手举着黑漆描金的托盘跪在龙床下的金丝楠木踏脚上,消瘦虚弱的萧知宴靠在床榻上,提笔的手都在发颤,一字一句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没想到陛下醒来了。” 谢云初穿过自殿中横梁垂下的一重重帷幔,绕过屏风朝龙榻的方向而去。 萧知宴并未抬头,书写玩最后几字,停笔,摆手示意陈暮清立在一旁。 “你说服老五了吗?”萧知宴问。 刚饶过屏风的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朝陈暮清看去…… 萧知宴却笑着道:“并非陈暮清告诉朕的,虽然你给朕服了药……让朕昏睡过去,可朕神志还在,你成日在这显阳殿,朕自然是能听到一些的。” 谢云初幽沉如水的目光一瞬不瞬望着萧知宴,踱步走至陈暮清身旁,拿起萧知宴刚才写的东西,这才收回视线垂眸看了几行萧知宴说书内容,愣住,复又抬眼看向萧知宴。 萧知宴深深凹陷的眼窝中,带着红血丝的眼仁也正瞧着她…… “陛下这是何意?”谢云初仔细端详萧知宴的深情,“将皇位拱手?陛下……这是想求一条活命?还是另有算计?毕竟……拱手让人,可不是陛下的作风。” “陈暮清你先出去,朕有话同圣后说……”萧知宴开口。 手中捧着黑漆方盘的陈暮清看向谢云初,见谢云初将萧知宴的让位诏书搁回托盘中颔首,他这才退出内殿。 “你说得对,我从知道你就是当初救了我的人开始,对待你的心思就变了!”萧知宴语声徐徐,“谢云初,因为你是第一个……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不论云昭后来对我有多少善意,可我第一次……第一次被人救,第一次被人紧紧攥住手护在身下,都是你给我的!” 谢云初停在床尾定定望着萧知宴,实是没想到萧知宴这样嘴硬之人,竟然也会承认。 但谢云初的目光更多是探究,探究萧知宴这番话背后的意义。 “我还未出生之时……旁人说我母后怀的是男胎,不论是母后、父皇还是外祖家,都对我充满了期待,可我出生之时面带胎记,又是那日高贵妃母亲离世,司天监称我命中带煞,面带胎记不祥,哪怕是嫡子也被父皇厌弃,被外祖家称作无用,催促母后再生一皇子。” 萧知宴虚弱靠在床榻上,说话时眉目带笑,喉结跟随低笑声翻滚着,好似人之将死,过去的一切他都可以释然了。 “也是因着我被父皇不喜,母后虽疼爱但也对我十分严苛,要求我事事都要做到最好,要有嫡皇子的样子,只要能比过老大,父皇一定会喜欢我!所以不论我被罚也好,被骂也好,母后都是背后伤心流泪,从来未曾……”萧知宴语声带着几分哽咽,瞧着谢云初说,“未曾如你那般护过我。” “所以,这就是陛下甘愿让位于我的因由?”谢云初含笑反问。 听到谢云初这话,萧知宴就知道他的话……谢云初是一个字都没有信。 “我之所以写下让位诏书,其一……是你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不管有没有这让位诏书你都会登上皇位……” 立在束腰高几灯下的谢云初抬了抬眉表示赞同。 “其二……”萧知宴闭了闭酸胀的眼,用力握住凤血玉佩,“我也想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 从小大到也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爱一个人,在他的世界里……想要的喜欢的就去夺取,去占有,阴谋阳谋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自己喜欢的想要的。 可这段日子,萧知宴躺在这龙榻之上,口不能言眼不能视,听着谢云初与李南禹、与夜辰说起纪京辞,听着谢云初对纪京辞的思念,听着谢云初因纪京辞而坚持推行新政。 “你那日同李南禹说,爱一个人是成全,所以你愿意成全纪京辞对新政的期待,愿意完成纪京辞希望你能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的期望。”萧知宴睁开眼望着她,“所以……我也愿意成全你,助你登上皇位,推行新政。” “这可是你们萧家的江山,被我一个姓谢的窃取,你也能甘愿?”谢云初丝毫未信萧知宴。 听到这话,萧知宴嗤笑一声:“萧家的江山?这江山哪有什么姓氏?从前姓林后来姓白,再后来……姓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何况,我对萧氏……并没有什么感情!” 这话谢云初倒很是赞同…… 第五百三十三章:教教我 她对北魏的安平侯一家,也没有了什么感情。 “那么,给了我这个让位诏书,你想换取什么?”谢云初问萧知宴。 萧知宴望着谢云初半晌才开口:“换你一句,实话……” 谢云初颔首:“陛下请讲。” “当初你救我之时还年幼,若那时我没有将云昭误认成你,你后来……会不会去看我?会不会在我遇险之时, 再救我?”萧知宴语声中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卑微又小心,目光中带着期盼。 谢云初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静无澜,没有欺瞒萧知宴:“我会……” 因为萧知宴同她一样,生有胎记,与她一样……被亲眷嫌弃。 “甚至, 在重生之后再见你,也与你有同病相怜感同身受之感, 不然也不会替你包扎伤口,收下你让白棠送来的护卫。” 谢云初的话让萧知宴想起他受伤钻进她的马车内,谢云初为他包扎伤口的情景。 想想看……他们之间似乎也有不必剑拔弩张,温和相处的时候。 回忆起初次发现金乌字体,满腔欣喜奔赴永嘉寻谢云初时的心情,萧知宴唇角不自觉勾起。 “所以,我们是怎么到了水火不相容这一步的呢?怎么……就让你如此厌恶我了?”萧知宴闭上眼,“我想,大概……是因我不懂,也没有人教过我,应当如何去爱一个人。” 谢云初微微显露出一丝错愕,转瞬即逝。 “你能借体重生,想来……这世上是有轮回的,谢云初……如果来生我还能遇见你, 你能不能……教教我,如何去爱一个人?” 萧知宴疲惫靠着隐囊, 一直闭着眼不肯睁开, 眼角似有莹莹点光。 谢云初沉默着凝视萧知宴, 她很庆幸自己遇到了阿辞, 所以……哪怕与萧知宴有着相同的遭遇,他们最终成为了不同的人。 半晌之后,谢云初开口:“好……”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谢云初又问。 烛影晃动的大殿内,安静到无一丝声息。 精致绣云被瑞兽金帐钩拢起的床帏纱帐,交错的影子在萧知宴轮廓分明的面容之上,连着他半张脸的狰狞胎记都跟着恍惚起来。 谢云初眉头微紧,拎着裙摆上前踩着金丝楠木踏脚靠近萧知宴:“萧知宴?” 她迟疑着伸手,在萧知宴鼻息下试了试,缓缓将手收了回来,在萧知宴的床边坐下,表情有些木然。 窗外风兀地凶烈起来,将窗棂猛地扑开…… 灯火通明的大殿暗了一瞬,忽又亮了起来,幢幢灯影随着被风抛高的帷幔纱帐胡乱摇摆。 她心中一时间滋味万千。 与萧知宴斗了这么久,推行新政这么久,他突然就这么没了,谢云初竟怅然若失, 如失去了故友伙伴。 “夜辰……”谢云初唤了一声。 “是!”夜辰应声。 “去将淑妃唤来, 陛下要不行了,相见淑妃……和淑妃腹中骨肉。”谢云初语声平缓,“再派人将怀王请来……” 夜辰瞧了眼双眸紧闭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萧知宴,立时心领神会:“是!” 看着夜辰离去的背影,谢云初就坐在萧知宴床边。 四扇被风吹得晃动的雕花窗棂外,夜虫低鸣之声此起彼伏,让这大殿显得更安静了些。 光影忽明忽暗的投射在萧知宴再也睁不开的眼睑之上,谢云初不知为何想起初见萧知宴时的情景…… 他被人按在泥水之中,被打的全身发抖,被利刃划破胎记,却未曾哭喊出一声,那双眼睁开之时好似包含着这世上最深的戾气。 是同病相怜四字,让她出手相助。 她原也以为,他们是同一种人,或许他们会成为朋友…… 直到,云昭看到了人群之中的萧知宴。 谢云初垂眸余光落在萧知宴骨瘦如柴的手上,见他手中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她想要将东西抽出来,却怎么都抽不出,只得将萧知宴的手翻过来…… 那凤血玉佩入目,她眉眼未动分毫,心却还是有了沉甸甸之感,双眸发酸。 她抬眼看着萧知宴的面容,就像看着上一世的自己。 他们终其一生,不过求的是一颗真心。 她上一世求的是亲眷的真心,萧知宴求的……是所爱之人的真心。 可他们求真心的方式却不同。 “若是你没有对阿辞动手,或许……我们会成为朋友,成为知己!”谢云初望着萧知宴逐渐冰冷的尸身,语声轻缓,“毕竟,我们如此相似。” 萧五郎到时,看到萧知宴死前留下的让位诏书,表情错愕。 他知道谢云初没有逼迫萧知宴写让位诏书的必要,且虽然萧五郎和萧知宴闹翻了,却也知道这诏书若不是萧知宴心甘情愿绝不会写。 他望着谢云初问:“萧知宴……心甘情愿?” 谢云初颔首。 “为什么?”萧五郎还是不解。 谢云初抿了抿唇:“为了新政。” 萧五郎微张的唇瓣抿住,视线落在已经被谢云初放平躺下的萧知宴身上。 半晌,萧五郎才道:“那……他也算个为民的好皇帝。” 谢云初没有吭声。 敞开的窗棂外黑云裹电,轰隆隆雷声之后,噼里啪啦的大雨砸了下来。 不多时殿檐瓦当上就缀上了珠帘。 “圣后!圣后……不好了!淑妃淑妃娘娘从轿撵上跌落了下来!人已经被送回寝宫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太监跪在门口高声喊道。 谢云初闻言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道:“我去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了!” 萧五郎手中攥着萧知宴留下的让位诏书,颔首:“好!” 当夜,汴京城中的宗亲和朝中重臣冒雨连夜入宫,跪于皇帝床榻前,商议由谁来继承大统之事。 “如今淑妃腹中龙嗣不保,得另寻继承大统人选……”年长的宗亲看向怀王,“怀王殿下是陛下亲弟弟,如今七皇子下落不明,理应由怀王点下继承大统才是啊!” 萧五郎拿出萧知宴的让位诏书:“皇兄有旨意留下!” 谢大爷看了眼双眸通红瞧着似强忍悲痛的谢云初。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四章:唾弃 见谢云初颔首,谢大爷当即叩拜道:“陛下留下遗诏最好不过!臣谢瑾元恭听陛下遗诏!” 王太尉也带着其余官员应声叩拜:“臣等,恭听陛下遗诏。” 萧五郎站起身来,展开萧知宴留下的遗诏,视线扫过跪在殿内的大臣宗亲,缓声念道:“朕继位以来,求以新政强国富民, 推行未半而体不支恐于中道撒手,朕可死……新政不可不推行,新政出于圣后之手,故让皇位于圣后,宗亲朝臣若有不从,叛国论处。” 宗亲闻言惶恐抬头朝怀王看去。 尚书令柳大人表情十分意外,就连户部尚书……谢云初的庶兄谢云霄都是满目的错愕。 “陛下怎么可能让位给一个外姓的女人?!”萧氏皇亲挺直腰脊, 指着谢云初,“是你这个妖女假传圣旨!怀王殿下我等是要拥立您为新皇啊!” “皇兄写圣旨的时候我就在场!怎么……你敢不从皇兄遗命, 你是要叛国吗?”萧五郎将萧知宴亲笔所书的遗诏交给陈暮清,让陈暮清请诸位宗亲和大人过目,转身朝坐在龙榻旁的谢云初叩拜,“臣萧知禹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书令谢瑾元亦是朝着谢云初叩首:“臣谢瑾元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史大夫宋绍忠、御史中丞李安然亦是跪地高呼:“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柳尚书等人,纷纷朝着谢云初叩拜行礼。 宗亲们来回传阅萧知宴留下的诏书,不能相信萧知宴会将萧氏的江山拱手让人。 可如今他们要拥立的怀王已经朝谢云初行礼叩拜,尊谢云初为女帝,他们还能坚持什么? “不行!我们萧氏江山,怎么能交到一个外姓人手中!”刚才称呼谢云初为妖女的皇亲站起身来。 夜辰抬眸, 手抵剑柄,还未出剑, 萧五郎已先行拔剑,长剑夹在那皇亲的颈脖之上:“先皇诏命, 宗亲朝臣若有不从, 叛国论处!” 那宗亲看了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眼眶通红:“萧知禹!你姓萧啊!这是我们萧家的江山,能将祖宗基业拱手让给一个外人!” 萧五郎道:“皇兄将皇位让给陛下,是为了新政顺利推行,是为了大邺更为强大!为了大邺百姓!” “为了什么狗屁新政!丢了我们萧家的江山……萧知禹你就不怕遗臭万年,被子孙唾弃吗?”那宗亲声嘶力竭。 宗亲中一位年迈的老者缓声开口:“新政,宗亲并非不支持,她谢云初想做圣后做摄政太后都可以!可……若是要将萧家江山拱手,除非我们都死了!有本事……怀王就将我们所有人杀了!看看明日公布丧讯,她谢云初要登基,其他宗亲朝臣肯不肯!看看朝臣肯不肯!” 谢云初就坐在床榻旁,慢条斯理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这样的局面,是她预料到的。 她原想封萧五郎的女儿为皇太女,以此来稳住宗亲,也是真的想在将来将皇位传给萧五郎的女儿。 可若是她此刻封萧五郎的女儿为皇太女,恐怕会让人揣测萧五郎是因此与她“同流合污”的。 她抬眼瞧着这些急赤白脸的宗亲们,抬了抬眉……心中倒有了旁的主意。 既然萧五郎不愿意,再瞧着如今宗亲连萧五郎一起敌对的模样, 她越发觉得应下萧五郎在宗亲之中选未来储君的事情……可行。 “怎么!难不成你们想仗着自己是皇亲, 就不尊先皇遗诏!”谢瑾元转过头与宗亲吵了起来, “自先皇病重缠绵病榻不起,一直都是圣后处理朝政,圣后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三元及第!入仕之后做了多少利国利民之事!怎么就不能继承皇位!说这江山是你们萧家的江山更是可笑!这江山在大邺之前是姓白的!大邺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居之!圣后……登基为帝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呸!放屁的天命所归!那相国寺湖底佛像,你们谢家敢说不是你们做的?!你们谢家这是早有预谋,图谋我萧家江山!”宗亲也情绪激动了起来。 “空口无凭,还请您自重!不要往谢氏头上泼脏水!”谢云霄也开口,“这江山原本就是大邺百姓的江山,谁能强大邺富百姓,谁就能登上皇位!你们也不想想先皇为什么要传位给陛下!是因先皇知道新法对大邺和百姓都是最好的,若是传位给除却陛下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将新政推行妥当!甚至……你们这些宗亲会在背后试图破坏新法!” “我们不管什么新法旧法!总之这江山是我们萧家的,我们就是不同意!” “先皇遗诏,由得你同意不同意!宗亲朝臣若有不从,叛国论处!怎么……想连累九族?” 宗亲和支持谢云初的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 “好了!都别吵了!”谢云初开口。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谢云初望着一个个胸口起伏剧烈面红耳赤的宗亲们。 “先皇将皇位让予我,是为了新政。”谢云初语声徐徐,藏住眼底略带嘲弄的浅笑,“所以我登基后,不会改大邺国号,将来……不论是退位,还是身故,都会从萧姓宗亲之中,选出一位拥护新法德行出众且能真心为民的储君,这会是我登上皇位后的第一道圣旨。” 谢云初这话一出,刚还为了不让谢云初登位争得面红耳赤的宗亲,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各自在心中盘算着。 萧五郎不是个蠢的,知道谢云初没有按照之前说的先暂时用他女儿或儿子稳住宗亲,是为了维护他。 而且,谢云初选的这位储君有前提条件,拥护新法德行出众且能真心为民,若是宗亲想让自家子嗣抢这个位置,就得无任配合新法推行。 见宗亲各自在心中盘打着自己小算盘,萧五郎将长剑收了回来。 谢瑾元却错愕抬头看向谢云初,不明白谢云初为何如此……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五章:龙椅 如今谢云初有先帝遗诏,宗室朝臣若不服,可以叛国罪论处! 而且有怀王支持,有天下民意心之所向,明明谢氏到手的天下为何又要拱手给萧姓? 为了……一个好名声? 为了正名她不是篡位? 还是……有别的打算? “如此,你们可还满意?”谢云初视线落在一众宗亲所跪之处。 宗亲们都低着头不吭声,谢云初便知此事成了。 盛平二年九月三十, 皇帝驾崩,留诏书于怀王,让位圣后,淑妃于见驾途中闻讯跌落轿撵,痛失龙胎。 女帝登基大典定于十月初三。 先帝丧讯与新帝登基之日同时公布,百姓都以为……先皇留下让位圣后谢云初的诏书,就算朝臣认,宗亲也会闹腾,毕竟当初新政初始宗亲就反对强烈,如今主持推行新政之人要登上皇位,还是一个姓谢的,宗亲怎么会愿意。 不少因谢云初新政得利的百姓和商人,不愿意这样惠利百姓的新法随着萧知宴离世而付诸东流,都打算设法支持谢云初了,没想到,宗亲竟也安安静静认下了先皇遗诏。 众人纷纷猜测,到底宗亲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还是真的就认了谢云初这个女帝。 去相国寺看过佛像的香客倒是觉着,可能皇室宗亲信天命,毕竟湖底佛像上刻字说的女帝出,大邺兴! 李南禹得到消息说谢云初登基当日,要同时下旨来日储君从萧姓宗亲中选, 急得衣裳都没换便入宫见谢云初,人到显阳殿时衣裳下摆都湿透了。 李南禹在谢云初这里一直有不必通报入殿的特权, 他正要匆匆而入,就被夜辰拦了下来,见周围除了夜辰没有旁人, 他才问:“里面有人?” 夜辰颔首:“老太爷在里面。” 李南禹点了点头:“好,那我在外面等等!” 他立在檐下,转头瞧着琉璃瓦滴滴答答的珠帘,只听谢老太爷的声音从殿内隐隐传来…… “就算如你所言,登基不改国号,是因祖父曾言希望大邺兴盛,是因怀王,可登基当日下旨在萧氏宗亲中选储君,这将陈郡谢氏的族人置于何地?你是拿到了先皇让位诏书的,为何要将皇位传给萧氏之人?现在这种局面,秦绿芙马上率兵进京,加上谢氏、琅琊王氏、陇西李氏全力支持,萧姓宗亲哪里会是我们的对手!” “原本……若你并非称帝,只是摄政太后,族人也很高兴,可你成了皇帝……族人却不能是宗亲,落差太大,族人不会接受。” 谢老太爷语声徐徐,并没有任何抱怨,只是在同谢云初分析登基当日定下储君从萧氏宗亲中选出的利弊。 “云初, 你要知道……你最大的依靠就是陈郡谢氏,若是族人心寒,新政推行必定不稳,若是如此……当初还不如只做摄政太后的好!”谢老太爷望着谢云初问,“你老实同祖父说,这是怀王逼着你答应的,还是你有什么打算,同祖父说清楚了,祖父才好回去安抚族人。” “这是怀王的条件不假,但……我也有私心。”谢云初说。 “嗯,你说……祖父听着。” “祖父……”谢云初抬眸,“我只是……想阿辞了。” 谢老太爷闻言,唇瓣微张,却久久没有能说出话来。 只见谢云初端起茶杯徐徐往茶杯中吹着热气:“我在答应怀王之时,确实在想……新政推行完了之后,母亲和长姐安顿好了,陈郡谢氏也重现辉煌!除了阿辞……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我在乎的了。所以我想用最稳妥的方式将新政推行完全,然后选一个能延续新政的国君,放下包袱,去寻阿辞。” 谢云初略显悲伤的声音从殿内而来,李南禹猛然转身,朝未关好的雕花窗棂内望去…… 只隐隐约约能看到坐在摇曳烛火前,一身素服的谢云初,手端茶杯地垂着眉眼。 李南禹收回视线,想起此刻就在汴京城内的纪京辞,抿了抿唇,没想到云初对师父用情如此之深,登上帝位……是为完成师父和她共同完成的新政,放弃帝位……是为去寻找师父。 一直以来,李南禹都帮着隐瞒师父去向,帮着师父辞给云初新政推行的方法提出意见。 师父说……他若在就是云初登上帝位的阻碍。 可如今看来,若师父不在,也是云初舍弃帝位的因由。 李南禹今日本就是来劝谢云初不要在登基当日下这样的圣旨,既然已经知道症结在纪京辞,他便不耽搁,转而同夜辰道:“我突然想起一件十分要紧之事,恐怕等不到云初同谢老太爷说完话,先走了!明日再进宫……” 夜辰表情错愕,颔首同李南禹行礼。 李南禹拎着衣裳下摆,深深看了眼显阳殿,又冒雨匆匆而去。 “那祖父呢?你母亲、你父亲……你的宗族兄弟!你都不在意吗?”谢老太爷难抑抑制心痛,“我们不是你的亲人吗?你怎么……能因情乱智?” “云初,好孩子……”谢老太爷斟酌着用词,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谢云初,“萧氏宗亲他们的根基是旧法,你的新法对他们来说毫无益处,人心隔肚皮,他们或许会为了皇位假意全力助你推行新政……” 谢老太爷的话音嘎然而止,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对。 她说,在答应怀王之时,确实在想…… 那就是,现在的云初并没有这样想! 谢老太爷猛然抬眸瞧向谢云初。 他想到谢大爷带回来的消息中,说谢云初登基之后要在萧氏宗亲之中,选一位拥护新法德行出众且能真心为民的储君…… 谢老太爷单手撑着桌几靠近了谢云初一些:“你是要,以这把龙椅……引诱萧氏宗亲全力助你推行新政。” 她放下茶杯目光沉着望着谢老太爷:“不瞒祖父,我的确是想将来把这把龙椅交给怀王的女儿或者儿子,因为我知道怀王是拥护新法的,否则也不会千里进京率兵护我,可怀王自己不想要龙椅,也不想自己的儿女成为皇帝!怀王要从萧氏宗亲中选人,我便应了他……”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六章:大典 “你是……将计就计?”谢老太爷问。 “也并非是什么计策,怀王姓萧,我要得到怀王的支持就必须答应,只不过怀王低估了萧姓宗室之人对皇位的贪念!皇子夺嫡亲兄弟之间尚且你死我活,更遑论并非同父同母的亲族。”谢云初语声中带着不可察的轻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旦择储的范围扩大, 祖父说……他们会不会自我消耗,斗个天昏地暗?我们又为何要为了萧氏宗亲大动干戈,在史书上留恶名?只要他们现在愿意臣服,愿意认我这个女帝,届时我们……只要在暗中添油加火,协助萧氏宗亲内斗就够了。” 谢老太爷恍然, 只要萧氏宗亲承认了谢云初这位女帝, 谢云初就名正言顺大邺之主, 不动干戈登上皇位。 如此……只要是想要皇位的萧氏宗亲,出于对皇位的贪念,也会讨好谢云初好好推行新政,将来夺嫡,都要在谢云初这个主子面前争宠。 皇权至高无上,立谁为储……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说了算。 眼下平平稳稳拿到实打实的权力才最为要紧。 “那么,储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谢老太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既然想新政推行之后,放下皇位去寻怀之,那么皇位你如何打算?” “我答应怀王的不会变,只要他能在萧氏宗亲之中选出一位拥护新法德行出众且能真心为民的储君, 我立储让位都可以!”谢云初放下茶杯,“只要他选的人, 符合要求!但最后不论是谁上位, 我也是太上皇, 离开前我会设辅政大臣, 关乎国本决策,需由四位辅政大臣决定,辅政大臣拿不准便快马送到我手中以我抉择为准。” 不论谁上位? 谢老太爷听明白谢云初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 若谢氏想要这天下, 那就要让怀王……选不出这么一个人。 谢老太爷眉心跳了跳,谢云初要萧氏皇族内斗,想要的便是这样一个结果吧! “且这四位辅政大臣,两位必须出自陈郡谢氏,一位需出自琅琊王氏,一位……陇西李氏!”谢云初手指轻点扶手,“如此除了我们谢氏之外,助我登位的琅琊王氏和陇西李氏应当也会满意。” “你这么说,祖父便心中有数,知道该如何同族人说了……”谢老太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族中,和其余士族就托付祖父了。”谢云初挺直腰脊,同谢老太爷行礼。 · 雨洗碧瓦,檐下滴雨。 纪京辞坐在窗户撑开的窗下,手中捏着棋子,风过灯影晃动,黑白子交错的棋盘上……明暗也变得不分明起来。 李南禹见摩挲着棋子的纪京辞并不着急,只轻笑一声,颇为不解。 “师父怎么还笑啊?若师父再不出现, 那云初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萧氏皇族登上皇位,头一件事必定是废了新政!您想想看……士族本就不情愿,是因皇帝支持谢云初改革,新法才能推行到这一步!要是萧姓皇族登上皇位推翻新政,士族和权贵还不得高兴死,您得回去劝劝云初!云初只听您的!” 纪京辞落子,抬眸瞧着李南禹道:“云初,这是在用皇位为饵,让萧姓宗亲……自相残杀。” 李南禹疑惑。 “云初说,在皇室宗亲之中选一人,便是所有的萧姓宗亲都有机会。当初几位皇子夺嫡,最后只剩了一个不想要皇位的五郎,和夺嫡大胜的燕王登基为帝,其余的……死的死,傻的傻!”纪京辞从棋盒中捻起一子,“若我猜的没有错,云初称要从萧氏宗亲中选储君,一来是五郎身为萧氏皇族舍不下自家江山,云初顾念师兄弟情义,二来……是云初要利用储君之位,让萧氏宗亲内耗。” “云初她满腹是治国策,天生晓帝王术,运筹帷幄红妆揽权柄,等久坐至尊高位,又怎会真的放手朝堂?”纪京辞从棋盒中拣起一子,“即便是退位,这大邺也会被她牢牢攥在手中,由她说了算!” 李南禹这才恍然。 他又道:“可师父,云初对您的情义如此深重,您当初不愿阻云初登顶之路,如今……云初即将登顶,您还不告诉云初您就在汴京之事吗?今日谢老太爷在宫中询问云初为何新政顺利之后要放弃帝位,云初说……因为她想您了,想去寻您!师父……当初师母没的时候,您何种滋味……如今云初就是何种心情。” 纪京辞攥着棋子的手收紧,垂着极长的眼睫,掩住眼底神色。 小院的院门被从外推开, 纪京辞余光从竹竿撑开的窗子瞧见一撑着油纸伞的年轻妇人进门,臂弯挎着装满菜肉的竹篮。 青锋连忙冒雨冲到黑漆木门前接过妇人臂弯中的菜篮,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妇人眉眼含笑用手比划着…… 隔着雨帘看到窗内与纪京辞相对而坐的李南禹,那妇人浅笑朝着纪京辞和李南禹行礼。 纪京辞将棋子搁回棋笼中,同李南禹道:“等她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我去见她……” 李南禹总算是笑开来:“好!云初见到师父一定高兴!” 想来云初要是知道师父在背地里其实一直与她并肩,助新政推行顺利,应当也会很高兴吧! 那他就先暂时先不告诉云初,等云初登基大殿之后,他设法将师父带入宫中,云初定然又惊又喜。 李南禹想到这里,又想到了自己的师弟萧五郎…… “五郎之所以能同意云初登位,想来也是觉着新政推行顺利之后,云初会去找寻师父,如果师父回来了,五郎会不会……”李南禹有些担忧,抬眼望着纪京辞。 “先不要声张。”纪京辞语声徐徐,“云初登基之后,五郎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成都府,之后我再去见云初吧。” 李南禹点头:“也好……” “那……云初的登基大典,师父要去看吗?”李南禹低声询问。 纪京辞很想去,去看他心爱之人终能翱翔九霄。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七章:合作 “还是不节外生枝了。”纪京辞道。 盛平二年十月初一,蜀安侯秦绿芙活捉允王,带降俘入京。 盛平二年十月初三,女帝谢云初登基称帝,不改国号,封生母陆氏为慈安太后,祖父为圣文王, 生父谢瑾煜为齐国公,长姐为鸿福长公主,妹妹为安福公主。 陈郡谢氏族内,但凡于此次谢云初登基出力者,皆有爵位。 秦绿芙因平乱有功,活捉叛贼允王, 封蜀安王,其子女得侯爵,次子留于汴京,任禁军统领。 晴空如洗,不见片云。 重檐巍峨的恢宏殿宇,在金灿灿的日光照耀之下,灼烁耀目。 身着冕服的谢云初坐于金顶轿撵之中,在禁军和太监的护卫之下,百官的跟随之下,越过丹陛朝汉白玉石阶而上。 她望着逐渐出现在视线尽头的涂金漆柱和敞开的殿门,想起萧知宴登基时……她率朝臣跟在后面的情景。 原来,坐在轿撵之中,从这雕龙丹陛上方而上,是这样的感觉。 她垂眸摩挲着冕服袖口的绣文,想起纪京辞曾对她说,从无女子不如男,你亦可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大邺开太平! 她唇角浅浅勾起…… 若阿辞还活着,看到她今日登上帝位,应当会……以她为荣吧? 今日她问鼎至尊之位, 能为天地立心,可为生民立命,也可为大邺开太平! 没有人能在掣肘制约她! 谢二爷有爵位在身,又是谢云初生父,与谢老太爷一同站在最前端,手止不住的颤抖。 从听说谢云初要坐女帝开始,谢二爷就吃不下睡不着,心慌意乱,既高兴又担忧。 当他看到曾经那个被自己拎着胳膊从床榻上拖下来,问死的为何不是她的姑娘,如今……龙袍加身,成为大邺最尊贵之人。 还给她的生母陆氏封了太后…… 谢二爷知道,他大概从质问为何死的不是她开始,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女儿。 从在永嘉时的拒他于千里,到如今……几乎不怎么同他说话,哪怕给他封了公爵之位。 他突然想到自家庶兄和胞弟说他会生孩子,谢二爷拎着礼服下摆跟随谢老太爷身后拾阶而上, 侧目看向面色沉着的谢云霄, 又想到死去的六郎,想到雯蔓和雯嬅, 眼眶发热。 他这一生好似除了孩子各个优秀之外,真的是别无所长了。 陆氏的坐榻设在龙椅一侧,她神色紧张看着走下龙撵,手握佩剑跨入大殿正门的谢云初,眼泪忍不住涌出来。 她何德何能居然有云初这样的女儿…… 当初让女儿女扮男装,后来女儿入仕,这一路她都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后悔自己当初一念之差让女儿如同行走在刀刃之上,少有差池就是人头落地。 她原本给女儿准备了足够富足过完一生的财产,只求女儿推行完新法之后,离开朝堂这个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平平安安。 可谁想到,她的女儿竟然登基为女帝,她也成了太后,大女儿和小女儿都成了公主。 当初云初入仕是为了成为她们母女的靠山和后路,她知道…… 没想到云初给了她们这么大的靠山,这么强的后路。 想到昨夜,女儿同她说,再也不必担忧长姐和小妹的言语,陆氏终究是没有忍住掉了眼泪。 从今日开始,长女和小女都是有封号有俸禄有自己府邸的公主,再也不怕被人欺凌了。 瞧着谢云初朝她看了,唇角勾起浅笑,陆氏连忙侧头用帕子擦去泪水,回以谢云初浅笑。 谢云初踏上铺就绒毯的高阶,走至龙椅前,转身……拂袖落座。 “跪……” 朝臣齐齐跪地叩首。 一身戎装的秦绿芙曾因出身而被人轻看,今日谢云初许她戎装佩剑上殿,让她以蜀安王的身份立在这庙堂之上。 秦绿芙满头的银丝梳的一丝不苟,戎装十分精神,一同三叩三拜行大礼高呼万岁。 她当初见谢云初的时候,就知道有朝一日这个女扮男装的孩子,或许会让她看到大周女帝在世时女子不再被轻贱的世道。 可她也没想到,这个孩子会称女帝。 女帝登基,对这个世道女子的来说,是一种鼓舞,女子的地位也会因女帝登基而提高。 谢云初远比她当初对她承诺的那般,做的更好! 秦绿芙是打从心底里敬佩谢云初。 但,秦绿芙也是从心底里不赞成谢云初从萧氏皇族中挑选太子…… 虽说,谢云初没有同秦绿芙说过因由,可秦绿芙看到萧氏宗亲这副诚心诚意叩拜的模样,便猜到谢云初或许是希望先稳住萧氏宗亲,以储君之位来让萧氏宗亲之间内斗。 可萧氏也不都全是蠢人,现在或许不明白,可将来总有一天萧氏宗亲会想明白…… 随着太监再次高呼跪的声音,秦绿芙与朝臣一同跪地叩拜,眸色炯炯。 不过萧姓宗亲也不算碍事,她可以以活捉的允王为突破,将这些萧氏宗亲有一个……算一个,都提谢云初拔除干净。 至于怀王…… 秦绿芙随着太监喊起的声音站起身来,锐利的视线瞧向萧五郎的背影。 怀王是女帝的师兄,此次又是支持女帝登基的有功之臣,还是留给女帝处置。 秦绿芙收回视线时,瞧见谢大爷正望着她同她颔首,秦绿芙亦是同谢大爷点头。 谢大爷也有意利用秦绿芙活捉的允王,来清扫一部分萧氏宗亲。 有些事情,谢云初如今登上高位不能做,但他们能替谢云初做…… 江山到了陈郡谢氏的手中,陈郡谢氏不能让江山重新回到萧氏手中。 江山到了女帝手中,秦绿芙这样一生坎坷又壮丽,竭力提高女子地位的将军,也不会让这江山再回到已经腐朽陈旧的萧氏手中。 谢大爷觉着,秦绿芙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同样的,秦绿芙也觉着谢大爷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夜辰从后殿出来,瞧着正在接受朝臣叩拜的谢云初,表情有些焦急。 犹豫片刻,夜辰还是咬牙朝着谢云初疾步走去,在谢云初耳畔掩唇低语。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八章:惊心动魄 谢云初闻言瞳仁猛然一缩,藏在袖中的手收紧。 在汴京啊…… 想到李南禹种种新政推行遇到困境的对策,她觉得纪京辞在汴京是意料之中,可……搜寻了这么久她都没有找到,这个消息又来的意料之外。 她不知是不是因阿辞一直教导她成为君子纯臣,可她却坐上了龙椅,谋了大邺的江山, 阿辞无法面对她这样一个学生? 不…… 阿辞若是无法面对,便不会在背后帮着她笼络其他士族。 见朝臣已经起身,谢云初道:“派人暗中把人盯紧了。” 夜辰应声退到一旁。 “出什么事了吗?”陆氏侧头低声问谢云初。 谢云初眉目含笑,让人看不出半点不正常的情绪:“没事母亲,您别担心。” 朝臣山呼万岁的声音从殿内,传到殿外…… 从朝臣,到护卫宫禁的禁军将士, 远远而去, 直至巍峨皇宫之外。 可周遭的人声,好似已经离谢云初远去。 她摩挲着龙椅金色耀目的扶手,神思在恢宏的编钟乐声中,缓缓飘远。 · 晌午刚过。 汴京城内人群川流不息,骡马络绎不绝,连长街摊贩都是喜气洋洋,议论着今日女帝登基的大喜事。 城内交错纵横的粼粼河面上船只往来不息,撸声和欢笑声此起彼伏。 沿河而建雕栏玉砌飞廊相连的酒楼内,丝竹声掩不住众人的说笑声,锦绣画屏后弹奏琵琶的小娘子,弹的竟然是铿锵有力的《白大将军出征曲》,庆贺女帝登基。 载着谢云初的马车极速穿过长街,身后跟着大队佩刀人马呼啸而过,惊得百姓纷纷避让,议论着那是谁家马车,汴京城内竟如此横冲直撞。 那一队人马到了汴京城内平民所居的城西, 在一条窄巷的尽头停下。 “主子, 到了!”夜辰立在马车旁低声道。 马车内, 谢云初睁开眼,呼吸略显的有些粗重。 “你确定这院子里……”谢云初手心收紧,“有一位不会说话的妇人,还有一个孩子?” “属下亲自过来看过。”夜辰似怕谢云初伤心,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道,“听那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唤纪先生爹爹。” 谢云初闻言手心攥的更紧,弯腰出来扶着夜辰的手下了马车。 她立在青瓦灰墙下,仰头瞧见从院墙内伸出开着杏花的杏树枝丫…… 杏花十月开,实属难见。 她缓步走至黑漆木门前,只觉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唤纪京辞爹爹? 身侧拳头紧紧攥住,闭上了眼,怒火和呼吸都越发激烈了起来。 她记得,在三皇子和萧知宴夺位之争还未定,纪京辞将她困在纪宅时,曾与她说过…… 等一切大定,新法推行之后,最大的愿望, 便是与她能有一方小小的院落, 一进便可不必太大,院子里栽些果树,葡萄藤下设席,夏日里可以喝着自家果子酿的酒,他著书,她看书,若能有孩子在院中玩闹嬉笑,那便是此生最幸之事。 她说,想在院子里栽黄杏,黄杏酿的酒最好喝,挂果时金灿灿的也最为好看。 谢云初睁开眼,透过黑漆木门的缝隙,看到纪京辞正坐于挂着沉甸甸果实的葡萄藤下铺设的象牙席上看书。 眼看那白嫩可爱刚学会走路的稚子伸着两只手,踉踉跄跄朝他扑来,奶声奶气唤着爹爹…… 纪京辞忙放下手中书本,一把接住险些栽倒的稚童,将那稚子抱在怀中,语声如旧温润:“衡儿现在路走的越来越好了。” 身着件月白绉纱对襟褂子,铜绿百迭裙,容貌古韵婉约的温和女子眉目透露出担忧,将手中药碾搁下,伸手要从纪京辞怀里抱过孩子,瞪着孩子不知正比划着什么。 纪京辞含笑同那女子道:“我身子没那么弱,再者,我们衡儿也不重……” 我们……衡儿? 谢云初拳头紧紧攥着,院子里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字都如同匕首狠狠插进她的胸膛。 她寻了他两年多,他的孩子都有一岁三四个月了。 是早在她与萧知宴联手之前,他就已经同这个仇清苑在一起了? 当初萧知宴举事,青锋不再纪京辞的身边,是不是……就是去接这个仇清苑了? 与她一门之隔的院子内,满足了她曾经对他们生活的所有幻想,唯独……纪京辞身旁的那个女子不是她。 ——纪京辞早已经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顾神医的义女!谢云初……你不过是纪京辞实现他治国方略的棋子罢了。 萧知宴曾经的话就像死死将她缠绕住的茧丝,不住在收紧,几乎让她窒息。 夜辰瞧着谢云初面色惨白,眸色深沉的模样,上前一步:“主子?” 谢云初负在伸手的手收紧,微微抬起下颚,充血的眼仁中戾气越来越深重。 青锋刚和李南禹采买回来,看到立在院门外的谢云初和夜辰,还有谢云初身后跟随的万竹和匦使院的人马。 青锋唇瓣嗫喏:“六……六郎。” “云初?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李南禹也是一脸错愕,担忧瞧了眼院子,“云初你听我说……” 似乎是听到门外的动静,纪京辞朝木门看来…… 谢云初目不斜视,看也不看李南禹,冷眼凝视那两扇门,下令:“踹门!” “六郎!” 青锋上前要阻,还未靠近就被夜辰拔剑拦住。 “云初!” 在李南禹的惊呼声中,万竹带着匦使院的下属上前狠狠将门踹开。 两扇黑漆木门狠狠撞在墙上发出咣当巨响,大队黑衣佩刀的匦使院人马列队从两侧往院内冲…… 纪京辞抬眸与立在门外的谢云初四目相对,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分明没有什么情绪,可莫名让人觉着那分平静之下的底狠戾让人惊心动魄。 院中刚从纪京辞怀里接过孩子的仇清苑吓了一跳,连忙将孩子护在身后,戒备看向冲入院中的官差往纪京辞身边躲。 谢云初能找到这里来,纪京辞猜到是李南禹露了痕迹。 原本李南禹来此处很谨慎,这么久都未曾被发现过。 还有更新!小可爱们中午来看!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九章:生死同路 自从知道谢云初登基之后,纪京辞便要去见谢云初以来,李南禹那份谨慎就少了几分,自然会被谢云初派去盯着的人发现马脚。 纪京辞望着面色阴沉跨入院门,在众人护卫之下朝他走来的谢云初,她举止间已是帝王应有的沉稳,九五至尊的威严逼人。 纪京辞穿着云履从象牙席上走下, 走向谢云初。 仇清苑见纪京辞朝者不善的谢云初走去,连忙放下孩子要护纪京辞。 谢云初眸子一转,冷冽锐利的视线瞧向那张嘴着说不出来的女子,冷声:“拦住她!” 万竹领命上前抬手将那女子拦住,那女子惊慌失措跪在地上同谢云初叩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云初看着立在她面前的纪京辞,千万种滋味在心中翻腾着,酸胀的眼仁直直盯着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纪京辞眸子也有些许通红…… 风过, 谢云初碎发在眼角纠缠, 纪京辞抬手要替谢云初将碎发拢在耳后,却被谢云初先一步抓住手腕。 她冷肃的眸子看着纪京辞,拽着他就往屋内走。 纪京辞瞧着谢云初的背影,反握住谢云初的手,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一瞬不瞬。 仇清苑见转身拎着裙摆就要冲上去阻拦,万竹见状一脚踹在仇清苑膝窝里,将仇清苑踹得跪倒在地,拔刀抵住仇清苑的颈脖。 那走路都走不稳的孩子被吓得惊声尖叫,他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急得直跳哭喊看向纪京辞又想要去拉自己的母亲:“娘!娘!爹爹!娘!娘!” 孩子惊恐失措的哭声引得纪京辞脚下步子一顿,谢云初转过头,她语声寒凉:“万竹把你的剑收起来!” “属下该死!”万竹连忙收剑。 仇清苑跪爬起来朝孩子扑去,一把将吓坏了的孩子抱在怀中。 谢云初看着仇清苑看着那孩子, 理智好似已经被怒火烧的一干二净。 她紧咬着牙拽住纪京辞的胳膊,将人狠狠推入屋内…… 被夜辰拦住的青锋听到孩子的哭声全身紧绷, 猛然拔剑要突破夜辰的阻拦。 李南禹趁机朝院中冲去, 还没走两步,便被匦使院的人按在了地上,李南禹声嘶力竭喊道:“六郎!师父都是为了你!” 李南禹的声音被谢云初关上的雕花隔扇阻绝在外。 谢云初手死死抵住木门,克制住自己的眼泪,青筋爆起的手缓缓收紧。 “云初,是我的错,别生气。”纪京辞从背后靠近谢云初,低声同她认错。 还未靠近,谢云初便转身一把将纪京辞推开。 纪京辞知道谢云初心中有气,只是含笑望着她,任由她推搡…… 看着纪京辞脸上的笑,她忍不住泪水,恼羞成怒又连着推了纪京辞几把,将纪京辞推的跌坐在软榻上,她狠狠揪住纪京辞的领口,把他压在软榻之上,咬牙瞪着他。 看着谢云初泪流满面的模样纪京辞心疼不已,抬手要擦去她的泪水,被谢云初阴沉着脸拍开,她凝视眼前这个让自己朝思暮想之人, 他有了他们曾经想要的小院,有了妻, 有了子…… 在抵达这座小院之前,她觉得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她不相信纪京辞会以旁人为妻。 只道,听到那稚子唤纪京辞爹爹。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个笑话。 在推开这道院门之时,她以为她会杀了杀了仇清苑,她也要纪京辞痛苦一生。 可此时,见到了纪京辞,她才知道自己输的多彻底。 谢云初的眼泪无声掉落在纪京辞的下颚上,越来越多,眼神也从最初的凶狠,变得……挫败。 她对纪京辞来说算什么?实现政治抱负的棋子? 原本她要问的,可听着外面孩子撕心裂肺叫喊爹娘的哭声,终还是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攥着纪京辞衣领的手都像抓着被荆棘,疼的已经麻木。 她闭了闭眼,无力松开攥着纪京辞衣领的手。 全身的力气都如同被抽干般缓缓直起身来,她立在踏脚上居高临下看着手肘撑起自己的纪京辞,将束发的木簪抽了出来。 乌发洒落,她垂眸模糊的视线看着手中木簪,自嘲低笑一声,从踏脚上走了下来:“重生一场,竟还是蠢的纹丝未变,竟还相信这世上有情义二字!纪京辞……如今这大邺,用的是你的治国之法,你可还……满意?” 说完,她随手将这些年来从不离身木簪丢弃,抬脚刚走出两步,就被纪京辞从背后抱住,她欲扯开纪京辞的手,反被抱得更紧。 “云初,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我在……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会困住你!但,我一直都在!”纪京辞紧紧将谢云初抱住,“你的新政推行一分,这院子也跟着完善一分,你想要的黄杏树是我亲手种的,你说过……黄杏酿的酒最好喝,挂果时金灿灿的也最为好看,我都记着。” 谢云初闻言侧头瞧着纪京辞。 四目相对,纪京辞狭长深邃的眼眸,亦是红的。 “让你找了多久,对你的思念……便煎熬了多久,如今再无人能阻新政推行,萧氏宗亲会为了储君之位竭力助你,云初……”纪京辞将谢云初拥的更紧,“你若是气狠了,怎么罚我都好!我都认!” 谢云初脑中情绪恍惚了一瞬,因外间孩子哭喊叫爹娘的声音回神。 她手心收紧:“那个孩子……” 纪京辞错了片刻,这才明白谢云初是误会了,柔声道:“我们的义子衡儿,青锋的孩子。我心……唯云初而已。” 谢云初手心收紧,明明知道了是误会,可心中情绪翻涌的翻到更厉害,眼泪如同断线珠子,死死咬着唇不吭声。 纪京辞将人扳过来,用手指擦去谢云初脸上的泪水。 “之前秀行师兄借走了顾神医,可是为你诊治?” “嗯!”纪京辞凝视着谢云初沾着稀碎泪水的眼睫,视线落在她的唇角,喉结滚动,低下头,缓缓靠近,“有顾神医还有青锋的夫人,我都已大好了,你不必担心。” 察觉纪京辞的意图,谢云初屏住呼吸…… “听说……你不可能让顾神医诊治,天一冷便咳嗽,若真不想让顾神医诊治,可让青锋的夫人替你诊脉。” 纪京辞最后一个字声音极轻,几乎是擦着她的唇瓣呢喃,他握住她的腰,吻了下来。 他克制着浅尝辄止,轻抚着谢云初的长发,牵她坐在榻上,为她整理长发。 抱着孩子颤栗不止的仇清苑从窗户外瞧见纪京辞正在给那女子整理头发,忽而反应过来,那女子怕就是纪先生心中之人。 一颗悬起的心略略放下,她轻轻拍着衡儿的脊背安抚着孩子。 谢云初透过窗户也瞧见了哭啼不止的孩子,扬声:“万竹,让你的人把剑收了,去院外候着,让夜辰和青锋进来。” 万竹应声带着人撤出院子,青锋一进门就连忙朝仇清苑跑去,一手抱住哭啼不休的孩子,一手揽住仇清苑柔声安抚。 仇清苑依在青锋怀中,手中比划着,指了指屋内。 青锋颔首:“别怕!那就是主子心尖上的人……” 瞧见青锋唇语仇清苑这才放心下来,拍了拍心口,笑着比了一个相亲相爱的手势。 纪京辞用木簪替谢云初将头发挽好,收回视线,见这间住屋内并没有其他女子的物件儿,反倒是墙上挂着不少她的画像。 她垂眸,眼眶又湿了。 “你不该一直躲着,阿辞……我想你。” “我若在,你会登基为女帝吗?” 谢云初不吭声。 “你是该九天翱翔的凤,我更愿……助你扶摇,而不是……阻碍你。”纪京辞在谢云初身后坐在,环她入怀,“云初,我以你为傲。” “主子,周兴来让人送来消息,北魏密使求见。”夜辰低声在门外道。 纪京辞攥着谢云初纤细的手腕,拇指在她腕骨上摩挲着:“去吧!我会一直在我们的院子里等着你。” 谢云初转头瞧着纪京辞:“我下次再来,你不会就又不在了吧?” 纪京辞将谢云初拥的更紧,亲吻她的发顶:“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我与你……从来都是生死同路。” 所以他才选择了汴京,想要……离云初更近一些。 “我还是……生气的。” “嗯!”纪京辞应声,“我知道,那……我哄你,若是你高兴一些,就消一点气可好?” 从小院出来,谢云初命万竹亲自带人将这里守住护卫纪京辞,这才依依不舍上马车离开。 北魏密使一直在殿内候着,心中焦急。 瞧见一身便装的谢云初跨入殿门,北魏密使连忙行礼,长揖不敢起身追随着谢云初的方向行礼,一直送谢云初落座才道:“外臣见过女帝,外臣此来是为我朝太后送来密信。” 说着,北魏密使上前,将手中蜡封的密信送到周兴来手中。 周兴来接过信,碎步行至谢云初面前,恭敬将信奉上。 谢云初看了眼北魏密使,瞧着信封上的金乌字体,将信拆开…… 信中云昭倒是体贴的很,说如今谢云初刚刚登基,若萧氏宗亲不灭两国合并想来会有难度,所以想要效仿当年的大周和燕国合并的方式,以赌国之法合并北魏和大邺。 谢云初眉头抬了抬,云昭自幼便喜欢大周女帝,没成想……什么都要效仿。 半晌之后,谢云初提笔蘸墨,给云昭回信…… 信中,谢云初也是言词“情真意切”告诉云昭,她倒是很愿意两国合并姐妹相聚,可如今还不是时候。 萧氏宗亲势力庞大,她又是新帝刚刚登基,困难远比她登基之前遇到的要多,她现在以储君之位让萧氏宗亲内耗,等萧氏宗亲自相残杀的差不多了,便是她们姐妹重逢之时。 谢云初用的和萧知宴用的是一个法子,拖。 新军正在训练之中,要训练一支攻必克的队伍,至少需要五年,柳四郎已经着手在做。 等到大邺依靠新法……将国力民力和军事实力都提升上来,北魏将不再是最大的威胁。 谢云初将信封好,让周兴来递给北魏密使:“劳烦密使将信带给太后,替我问太后安好。” “是!”北魏密使行礼退下。 “主子!”夜辰与北魏密使擦肩,手中捧着锦盒递给谢云初,“刚才纪先生让青锋送来的。” 谢云初身子紧绷了一瞬,将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张纸张,和一块雕琢着谢云初小像的玉佩。 谢云初将纸张展开…… ——云初吾妻,为夫知错,盼归。 她拿起玉佩,看着玉佩之上的小像是她在无妄山时靠窗读书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勾起,手指摩挲着玉佩眼底藏不住笑意。 “这是……主子在无妄山时。”夜辰一眼就认了出来。 谢云初应了一声,想到那小院,想到临行前纪京辞依依不舍的目光,唇角压不住浅笑,将玉佩紧紧攥在手中,同夜辰说:“你让青锋转告他,只有一点点。” 气……只消了一点点。 虽然夜辰不明白谢云初话是什么意思,但瞧见谢云初眼底真真切切的笑意,夜辰亦是高兴应声:“是!” 她将玉佩戴在自己的腰间,从殿内出来…… 耀目金光将匍匐的巍峨宫殿,谢云初沿重檐殿宇檐下而行,脚下乌油油的地砖铺满金晖,映亮未卜的前路,好似一切都有了澄明之态。 谢云初步履沉稳坚定。 往后余生,只要能与阿辞……生死同路,她绝不后悔。 完—— 大结局啦!辛苦小可爱们跟了这么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