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去做地主婆》 第一章 遇奇事林赛玉穿越 (请记得收藏)秋日的暖阳缓缓升起来后,围绕在十方村上空的晨雾渐渐散去,曹三郎家院子里那棵几乎掉光叶子的柿子树上依旧挂着几个红彤彤的柿子,此时柿子树下站着一个瘦小的小女孩,正仰着头看着柿子流口水,她一手握着一柄笨菜刀,一手拿着一只葫芦,身上穿的薄棉衣打了很多补丁,袖子很短,露在外边手腕黑漆漆。 “大花!又偷懒!皮痒了不是?等你老子回来揍你!”屋内传出卢氏的一阵呵骂,震飞了柿子树上一只喜鹊。 林赛玉虽然已经对这个狗血名字听习惯了,但冷不丁的还是被大嗓门吓了一跳,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柿子,抹抹口水开始切葫芦。 “切死你!”她闷闷的咒了句,一刀将葫芦劈开,这个葫芦才摘下来,还很嫩,林赛玉想了想,用手挖出葫芦子,带着汁水啪的摔在土墙上,这声音又引来屋子里一阵呵斥,这次是抱怨吵醒了她的小兄弟,那个才三岁的金蛋。 林赛玉耸耸肩,不予理会,卢氏又怀了身孕,脾气比以往更加暴躁,林赛玉已经习惯了,只是热切的望着粘在墙上的瓜子,想象明天晒干了就能吃了。 娘的!林赛玉用袖子抹了下鼻子,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她就做贼一般四下看了看,日头正在升高,风和日丽,是个难得的好天,没什么异样,林赛玉松了口气将葫芦切成块,舀了冰凉刺骨的井水简单冲了下,吸着凉气扔进灶上的大锅里,做完这一切她坐在灶下喘口气。 三年了!穿越过来三年了! 林赛玉这个名字是她那位土里刨食的老爹最得意的作品,想当年她出生时,老爹正蹲在村口听瞎眼说书,讲的就是《红楼梦》,听到自家婆娘生了个丫头,一心盼儿子的林老三重重吐了口唾沫,将大脚在地上跺了跺。 “咱也姓林,指望着丫头将来比林黛玉还好看,就叫赛玉!” 林赛玉从此后就成了一个笑话,因为她并没有如老爹所愿,长的赛过林黛玉,反而越来越像《红楼梦》里的傻大姐,而她的智商虽然比傻大姐强些,但跟林黛玉比那是天上地下。 每到一个新环境介绍她时,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猜测是怎样一个如水风流的人物,等她一出场,纷纷作鸟兽散,林赛玉为了改名字跟老爹要死要活的闹了十几年,结果总是她那话不多的老爹赢,到最后林赛玉死心了,开始奋图强,期望用智慧弥补外貌的缺陷,可惜实在不受上天眷顾的她,因为填错了志愿,以能上北大的高分进了一所农学院。 林赛玉化悲痛为力量,读完了四年本科,又读了两年硕士,等她还想读博士时,老爹一封家书将她惊醒,再读下去家里已经没有可卖的东西了,而且,他兄弟该要娶媳妇了! 粗线条的林赛玉这才现自己寒窗十年几乎吃尽了家里的老底!感觉罪孽深重的她立刻准备给求贤若渴的伯乐们一个机会,可是等来等去,林赛玉傻了眼,已经二十五岁的她幸运的加入了失业大军! 现如今这形势,就连海龟们都降低身价挤门槛,何况她这个学的冷门专业的大龄女,挤在如同牲口市场般的人才市场里,林赛玉眼看着面前这个高尔夫球场将招球童的资格,由初中提高高中,随着求职的人不断增加,到最后一个球童的学历竟然要求本科! 林赛玉只觉得头脑一热,扔下花费重金的简历,将铺盖卷一背回老家去了。 林赛玉的老家在河南,曾经是养育中华民族的最肥沃的土地,现如今种地的人越来越少,她村子里一大半的人都出门打工去了,所以当她这个被誉为村里金凤凰的才女回来时,引起一片哗然,林老三蹲在快要倒塌的土房子前整整三天没看林赛玉一眼。 林赛玉小心翼翼的进进出出,仗着脸皮厚熬过一个月,村里人的目光才算正常些,但学习无用的榜样她是当定了,隔三差五有人将自己的娃从学校拎回来,赶去城里打工,家长们指点着那些不情愿的娃,咬牙切齿的说看看老林家丫头的下场。 林赛玉被那些孩童将信将疑的眼神击倒了,她就不信,知识不能当饭吃!村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林赛玉一咬牙,变卖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六年来用过的书籍,承包了一片荒山,种果树,种杂粮,养鸡养猪养鸭养兔子。 两年来她吃住都在山上,老娘看着她风吹日晒变得更加黝黑,哭着求她下山,找个婆家去吧,小兄弟嘴上不说,其实最疼姐姐,不顾老爹的反对从城里回来,跟她一起开荒山。 “我知道姐姐是最能干的!”腼腆的小兄弟一句话,让一向大大咧咧的林赛玉哭了半天。 而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的老爹,也会偷偷的在雨夜跑来帮她护花,林赛玉这六年大学并不是混的,加上家人面冷里热的刺激,越勤奋,两年之后,她财了! 摸准了当今的人什么都爱跟绿色有机联系到一块,林赛玉改良了瓜果品种,一时间不止成熟的果子供不应求,连来年的都被预定出去,那些满地跑的鸡鸭猪如果不是她护的快,连当良种的都要被抢光了。 失业大龄女林赛玉终于扬眉吐气,林家被人嗤笑的土房子被崭新的二层楼取代,成了村里最显赫的标志,上门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林老三弯了一辈子的腰终于直了起来。 林赛玉作为一个有志青年,自然不会满足这些眼前的小利益,她要走的是绿色大农业圈,就在她承包村里更多土地,准备将农业工程学推行开来时,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穿越了。 林赛玉醒来时现自己变成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立刻一头撞向面前的柱子,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候,她曾经沉迷与网络上的穿越小说,也曾经日日祈祷现实如此悲哀,就让我穿越吧,也算是为社会解决一个就业难题,但现在正是她意气风放手大干一个新时期的优秀青年榜样就要出现时,老天竟然让她穿越了? 难道是她前几年的祈祷经过网络阻塞后终于被神仙收到了? 林赛玉没有死成,她被一个壮实的妇人一把捞起来,在身上狠狠捶了两下,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那气势就连习惯拳头说事的林老爹都比不过,让林赛玉相信自己如果一头撞死了她也会到阎王殿把自己揪回来。 从妇人骇人的骂声中,林赛玉知道这个小女孩失脚跌倒井里死去了,至于自己怎么会借尸还魂,这个问题不属于林赛玉研究的范围,她只需要知道自己穿越这个现实就足够了。 如果不是那小女孩残存的记忆告诉她,林赛玉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个妇人会是“自己”的娘,当这个娘喊出她的名字后,林赛玉再一次有了撞墙的冲动,好消息是她终于摆脱了赛玉这个名不副实的名字,坏消息是有了一个更加恶心的名字,花!她叫花!而且她姓曹。 草花!林赛玉简直对这家的男主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能想出这样的好名字,人才啊! 木门咯噔一声,打断了林赛玉的惆怅,她立刻从灶火前跳起来,站在跟自己一般高的灶台前搅动锅里的菜粥。 曹三郎背着粪筐进了门,听到动静,屋子里的卢氏抱着穿着厚实的金蛋迎了出来。 “大花,给你爹打水!”她喊了句,就将金蛋递到曹三郎手里,她已经四个月的身子了,本就粗壮的身子更加胖,乍一看跟球一样。 三岁的金蛋个子不高,长的墩墩的,嘎嘎笑着抓住曹三郎的肩膀拍着,喊着爹。 看到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林赛玉从心底哼了声,但不敢有什么怨言,刚刚穿越过来时,她没日没夜的指天骂地问候神仙菩萨妖怪的列祖列宗,直到有一天,雷劈了她身边的一棵矮树,林赛玉闭了嘴。 好死不如赖活!再说,眼下虽然生活苦了点,可她很有可能展成具有金手指能力的成功穿越人士,好日子屈指可待啊! 她很快将莫名来到异世的仓皇无助悲伤转化到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上,不管怎么说,她是穿越人士!穿越人士哎!那可是牛气哄哄的标签啊! 穿越成功人士!林赛玉当初看那些回明回宋等等意气风牛屁哄哄的穿越人士流了不少口水,也意淫过无数次,就凭她的知识,如果穿了怎么着也是个大庄园主啊! 虽然穿越的时机差强人意,但新生活有新挑战,也许她就是一个旷世人才,人才嘛自然要经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历练。 林赛玉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内艳阳高照,活得乐呵呵的,对吃糠咽菜卢氏的打骂也就不在意了。 本来嘛,她从来就不是受人待见的孩子,这个人又不是她真正的父母,爱咋咋地!也许这个曹花原本就是个闷头闷脑的孩子,平日也没人答理,所以卢氏两口子根本没注意自己的女儿已经换了魂。 (请记得收藏) 第二章 认现实生活日艰难 (请记得收藏)三年过去了,林赛玉渐渐认清了现实,现在是北宋神宗,熙宁七年的秋末,十方村是一个小山村,有二十几户人家,总共十几亩薄田,主要种些麦豆。 林赛玉下地做农活研究过这些粮食,品种劣质,她的心凉了很多,作为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她去哪里得到良种?至于说最基础的条件,土地,自己家只有三分薄田,做庄园主?做梦去吧!谁让她出身低微偏又是个女儿,运气好有人家能看上她力气大能做活娶了,运气不好就被卖为奴,一想到这些,林赛玉就觉得浑身冰凉,但并没有寻死的心思了,看着曹三郎与卢氏,觉得将来真嫁给一个村人也不错,凭着她的能力,日子一定会好过。 为了塑造好能嫁人的好形象,林赛玉决定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吃苦耐劳的好村妇。 三年来林赛玉在卢氏的呵骂下,没有任何怨言的打水劈柴洗衣做饭带弟弟,从一睁眼就忙到天黑,如果不是她自小就过惯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能熬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成为成功人士的目标渐渐淡化,今年经历一场荒年,村里的人死了一大半,能活着就是林赛玉最大的目标。 曹三郎会些木匠手艺,农闲时会进城打小工,家里的条件在村里算是好的,但也只能保证大家饿不死,至于说吃好,鉴于现实条件,只能靠林赛玉自己解决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一日两餐),林赛玉乖巧的收拾碗筷去井边洗刷,一面听曹三郎跟卢氏说话,金蛋歪歪扭扭的趴在暖洋洋的墙角,玩林赛玉前些日子给他捏的泥人。 “姐儿又长高了,该做一身棉衣,哥儿的鞋子也小了,我娘病又犯了,我那挨千刀的哥也不管,我怎么也得去看看……我肚子这一个算起来也有四个月了,哪个也得花钱。”卢氏皱眉一样样算着,手里的活不敢停,不时拿针去头上蹭蹭,“这针也不中用了,你进城回来记得买套新的。” 曹三郎蹲在门槛上,在断了脚的木凳上捶打,一面恩恩应着,等卢氏不说了,咽了咽唾沫,“明儿就该咱们给娘送饭,你可别忘了……” 他的话没说完,卢氏嗨了声,瞪圆了眼,将手里的活计一扔,“怎么明儿就该咱们了?这里里外外老二家少多少天?当初分家你娘偏着小的,怎么现在不偏了?” 一听她这话,曹三郎立刻背起木匠工具走出家门,林赛玉麻利的放好碗筷,抓起破筐扔下一句“我捡柴去了。”跑出家门,远远的听到卢氏依旧在破口大骂,骂的对象就是曹三郎死了爹以及活着的娘,还有住在村西的弟弟,听起来卢氏当年受了婆婆的气,分家好像也不满意,一直怨恨着,逮到机会就骂个不停,这种情况下,遭殃的只能是林赛玉,所以她立刻躲出去。 慢悠悠的晃到村口,就见一个男孩子,穿了件破袍子,正蹲在篱笆墙边晒野菜,见到林赛玉过来,笑嘻嘻的站起来。 “小花,小花!”他招招手。 林赛玉翻翻白眼不去理他,,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喊出来,越的恶心,但他依旧喊个不停,只得一瞪眼道:“喊什么!” “又去逮鸟?带上我吧。”他笑着说,手在衣服上摸了摸。 “呸,别以为我还上当!不许你跟着我啊!”林赛玉一听立刻冒火,这个孩子叫做刘小虎,不是他们村子里的人,去年跟着寡母过来的,买了这户没人住的房子,说是从北边辽国那逃来的,又给了里长一些好处就在这里落户了。 从模样上看,刘小虎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脸上整日洗不干净,独有两只大眼格外有神,个头比林赛玉稍高些。 他们一家很少出门,靠着刘大娘做些手艺活为生,每月进趟城,换买吃食,跟村里人没什么来往。 本来像林赛玉这样喜欢独来独往满野地跑的孩子跟他们更没交集,但有一天看到刘小虎被村里几个孩子按住了打,刘小虎涨红了脸忍住眼泪的样子,让林赛玉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便仗义的上前喊跑了那几个孩子,从此之后,刘小虎总是冷不丁的在她身旁冒出来,尤其是在她用框扣麻雀吃时,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要她一支好框,刘小虎就会幽灵般在一旁露头,被林赛玉用土块打了好几回,依旧阴魂不散。 “小花,你为什么总喜欢吃麻雀儿?”刘小虎对林赛玉的警告丝毫不恼,依旧笑嘻嘻的说话。 “废话,饿呗。”林赛玉白了他一眼,再一次恶狠狠的说道,“别再跟着我。” 刘小虎将两只手揣在怀里,慢悠悠的说道:“小花,你要是饿,到我们家吃个饼子吧,你别小看这几只麻雀,你吃了它,就等于吃了半亩地的麦子。” 林赛玉听到他前几句话时,准备不再理会他,但听到最后不由愣了愣,饶有兴趣的打量那孩子几眼,关于鸟类对农作物的影响她这个农学硕士生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么一个孩子竟然也有这样的心思,真是难得。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刘大娘从屋子里走出来,端着活计准备找个暖和的地方坐,看到林赛玉站在门口,便笑了笑招呼道:“花姐儿,又去拾柴啊。” 刘大娘今年也不过三十岁左右,慈眉善目,穿了件旧的短襟,露出里面蓝布印花地的裹裙,走到门口的大石头上,先铺上个厚垫子坐下来。 这个妇人面色微微憔悴,衣饰穷困,但林赛玉看来她一举一动跟这里的农妇不同,似乎透着那么一股书香气。 也许是出身于富贵人家吧,富贵人家破落的也很多,尤其是这几年,林赛玉曾听到村里来的货郎说,京城里的一个大相公推行什么制度,弄得好些富人都破财卖地,所以今年才闹了“天变”,幸好官家及时处置了那个大相公。 中国的历史太博大了,可怜的林赛玉上学时为了应付考试总是背了前边忘了后边,到最后基本上什么细节都没记住,所以她既搞不清现在的时代,也就没理由知道未来的动向,咬了几天手指头也没想出此时的官家是宋朝那个皇帝,大相公是谁,自然也做不成具有金手指能力的成功人士。 “大娘子。”林赛玉问个好,便接着走,刘小虎在身后跟了几步,喊着小花,她只好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晓得了!不吃了!” 刘小虎跟她斗了一年,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便收住脚欣慰的看着她笑了,林赛玉丢给他一个白眼跑了。 午后的阳光正是最好的时候,此时村外的地里荒草一片,视线很开阔,不远处的丘陵清晰可见,林赛玉喜欢到野外来,她是个馋嘴的人,见到什么都想吃,农村人习惯端着碗在街上吃饭,小时候爹娘从来不敢带她在饭点出门,林赛玉盯着别人饭碗的样子让林家爹娘丢尽脸面。 随便捡了几根柴,林赛玉找到一块破瓦片,先是感叹一番这要是带回现代,那可是能换真金白银的宝贝,接着趴在斜坡上挖菅草根,抹掉泥,一节一节的放到嘴里嚼,就像吃甘蔗一样的细甜。 来到这里三年了,林赛玉苦中作乐,守着这块未经破坏的自然,一年四季零食不断。 土地被日光晒得热乎乎,躺在上面林赛玉眯起眼睛想睡觉,四周叽叽喳喳吃草子的麻雀让她翻身而起,楞楞的看着那群欢快的肥嘟嘟的鸟流了半日口水,终于压下了吃的念头,算了,还是找机会说服卢氏给她养条狗吧,这样就有机会逮兔子了。 嚼着越来越淡味的草根,愣神的林赛玉想起了自己的亲人,鼻子有些酸,幸好给家里盖起了新房,弟弟跟着自己也学了不少知识,果园一定能打理好,这样一家人的生活算是有了保障,也算是她做女儿的尽到孝心,老爹一向不喜欢她,知道自己死了,也许不会那么伤心吧? 林赛玉的眼泪掉下来时,路上传来行人的声音,她好奇的看过去,只见是两辆青布马车,旁边跟着四个壮年男子,一看穿戴就是富贵人家,行色匆匆。 “小娘子!”看到她,其中一个大声喊,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 (请记得收藏) 第三章 初相逢因善结缘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愣了愣,四下看了看确信是在喊自己,便站了起来,林赛玉还从没有出过村子,除了闹饥荒那年她很少见外人,十方村地处偏僻,很少有人来,所以她好奇的有些激动的看着这些人,等到车帘子掀开,跳下一个人之后,她竟然不自觉的走近几步,想要看清那个人。 那人停在路上,远远冲她拱了拱手:“这里可有大夫?” 大夫?林赛玉摇摇头,他们停下来时她听到了一辆马车里传出来呻吟声,是个女子的声音,似乎很痛苦。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件青皂衫,身形俊俏,林赛玉被日光晃得看不清他的面容,忍不住走近前,这男子眉眼清秀,跟林赛玉日常见的那些村人不同,看上去文质彬彬,让人心生喜欢。 随着他掀开帘子下车,车里妇人的呻吟声越清晰,还伴着一人嘤嘤哭泣。 “小娘子,这里离城还有多远?”他站定,一脸忧色的看着林赛玉问。 林赛玉挠挠头,再次摇摇头,众人看到她一脸痴像,又是一问三不知,只当是个傻村姑,叹了口气,忙忙的要催马急行。 “少爷,夫人不好了!”一个整齐的小女孩掀开帘子,大叫起来,哭的涕泪四流。 “慧娘!”少年听了,抢到车上,四周的人也围了上去。 “这可怎么说,马蜂咬了竟这样厉害?!”赶车的伙计跳下来,跺着脚喊,车上喊声哭声乱作一团。 马蜂?林赛玉晒然失笑,这时节是马蜂做窝的时候,也是伤人最狠的时候,忙扯住站在最外的一人说道:“这倒不怕,我告诉你一法。” 那人正是心里焦乱,哪里听得进她这个傻丫头的话,甩手就要推开她,偏被车里的少年听到了,病急乱投医,当下跳出来:“这孩子生在这里,最熟悉不过,你且说来我听,如能治好,我好好谢你。” 这个人面上焦急,但行动依旧稳妥,可见是出身不是一般的小户人家,林赛玉从来没跟这样的男子打过交道,她本就不注重打扮,来到这里之后更是没了条件,几乎是几天不洗一次脸,四周人人都是如此,她也不觉得怎样,乍一见到这样干净的外人,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粗鄙,心里就有些尴尬,打死也不敢跟这人说出那个偏方,想了想招手叫那个正在哭的小丫头,小丫头不明所以,但救主心切忙走近她。 林赛玉见她形容虽小,穿着不凡,不由再一次感叹自己没有穿越在富贵人家,这一比自己越显得粗鄙。 那小丫鬟一走近她,就觉得一股土腥味扑鼻,下意识的就要掩鼻,林赛玉看到了越尴尬,忙贴近她耳边说了句话就站开了。 “这……?”小丫鬟听了脸色大变,又羞又急跺脚道,“哪有这样的事!” 林赛玉耸耸肩,说道:“日常我们都这样,你若不信就罢了。”说着捡起地上的柴筐,看天色不早,慢慢的向村里走去,远远的回头看了眼,见那些人还停在路边。 但愿她们听自己的话,这马蜂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对体质敏感的人来说,也是能要命的。 回到家,卢氏正抱着金蛋喂鸡,看到她回来少不了一顿骂,林赛玉忙接过金蛋领到灶台下玩。 冬天天黑的早,等曹三郎回来外边已经伸手不见五指,金蛋因为小被允许早早吃了饭睡去了,林赛玉只能饿着肚子等,她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总觉得吃不饱,忙忙的灌完一碗菜糊,还想去盛,被卢氏看到了,一个巴掌刮倒又是一顿骂,无非是嫌她吃得多没用是个赔钱货,林赛玉只能不情愿的爬到里间屋睡去了。 外头起了风,刮得纸糊的窗棂噗噗响,林赛玉又冷又饿迷迷瞪瞪的睡去了,隐隐约约听得曹三郎在外的叹气声,林赛玉心里也叹了口气,又没找到活吧,今年的冬天难过了,缩成一团睡着了。 二日像往常一样,林赛玉收拾完家里的活,背着金蛋出来玩,刚蹲在日头窝里捏了几个泥人玩,就见刘小虎慢慢走过来。 “小花。”他背着手,脸上带着笑蹲下来,“你真守信没再捉鸟。” 林赛玉瞪了他一眼没说话,金蛋听见鸟字,张开满是口水的嘴喊道:“姐姐,我要吃鸟!” “金蛋,哥哥给你这个吃。”刘小华笑呵呵的打背后拿出两个鸡蛋,金蛋立刻抓到手里,顾不得满手的泥就往嘴里塞,吓得林赛玉忙打了他一下,要过来犹豫着要不要还给刘小虎,金蛋已经放开嗓子哭起来。 “我特意给你们拿的。”刘小虎笑着说,又拿出一块腌菜,林赛玉哼了声,跟他客气什么,将手在身上抹了几下,剥开鸡蛋一块一块喂金蛋,两个鸡蛋吃到肚子里,金蛋噎的只打嗝,这时卢氏站在门口喊声“死妮子”,林赛玉忙抱起金蛋跑回家,原来卢氏要去回趟娘家,嘱咐林赛玉看家别疯跑,把脏衣服洗了,带着金蛋走了。 林赛玉乐得自在,早上吃的那碗稀粥早消化没了,看着手上沾的鸡蛋黄渣滓忍不住放到嘴里舔了舔。 “给你吃这个。”刘小虎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得林赛玉差点咬到手指,“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吃,所以特意还给你留着一个。” 林赛玉看着眼前白润润的鸡蛋,咽了几下口水接了过来,说道:“不错,你还知道报恩!” 刘小虎嘿嘿笑着,看林赛玉故作矜持的小口小口吃起来,一面在她家的院子里乱转。 “你要找什么?”林赛玉吃完抹着嘴问。 刘小虎袖着两只手看着他们家挂着几件农具的墙,说道:“小花,你娘不在,借我用用你家的铁耙。” 这些农具对于庄户人家来说,珍贵的如同命根子一般,轻易不外借,这铁耙是曹三郎攒了一年的钱才买回来的,林赛玉立刻摇头,她可不敢,卢氏知道了非得打死她不可。 “这个可不能玩。”林赛玉瞪了他一眼,但语气却不似往日那样粗暴,真是吃人嘴软啊。 刘小虎似乎有些遗憾,袖着手来回走了几步说道:“我可不是用来玩的。” 林赛玉咧开嘴笑了笑,说道:“难不成你用来种地?”刘小虎一家虽然是在他们村落了户,但没有地可种,再说他们一个妇人一个孩子也不像会种地的。 刘小虎听了却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在家门口开了一片地,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赛玉此时已经捡起卢氏扔在墙角的衣服准备洗了,想着卢氏回来如果洗不完,晚饭估计就不用吃了,对刘小虎的话也就不再注意,挥了挥手赶他走。 日子慢悠悠的过去了几天,曹三郎几乎每日进城,但都是空手而归,随着家里缸里的粮食渐渐变少,卢氏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林赛玉进出都蹑手蹑脚,但还是被寻个由头骂了一顿,因为柿子树上掉下一个熟透的柿子,林赛玉三年没吃过水果了,馋的扑过去舔了舔烂成一糊泥的柿子,正好被卢氏看到,立刻操起扫帚满院子追着打,金蛋看到姐姐吃柿子,也闹着要吃,一时间哭声骂声受惊的鸡叫声混杂在一起,曹家小院热闹之极。 正热闹时,门外响起问讯声,接着就有一人推开破门探头,被卢氏扔的扫帚打过去,唬的嗨一声。 “他嫂子,这是做什么?”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拍拍胸口责备的说,一面揽住林赛玉护在身后。 (请记得收藏) 第四章 求生计曹三郎卖女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认得这是自家一个婶娘,爱说爱笑,手艺很好经常到城里做秀活,人都喊巧娘,因为见过世面在村里还是备受高看,看到她来了,卢氏有些讪讪,金蛋抱住腿闹着要摘柿子,被她一巴掌打开了:“吃,吃,吃光家底都饿死!” 巧娘抿嘴一笑,上前抱起大哭的金蛋,说道:“日子艰难,可怪不得孩子。”说着将金蛋往林赛玉手里一推,“去,抱弟弟玩去。” 对于巧娘这人,林赛玉略有所闻,她之所有受到村人高看,是因为在城里有门路,能将那些人家的女儿卖出去,此刻听她说话要打自己出去,林赛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抱起金蛋出了门,挖了些草根逗得金蛋不哭闹,悄悄的摸回来,躲在窗下正好听到卢氏哀哀的哭了一声,似乎说起了什么伤心事,那巧娘正劝慰着。 “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这俩小的还不够吃,我这又有身子了,趁早弄根绳吊死也好过将来一家人饿死。”卢氏低低的说的,声音里没有往日的气焰,林赛玉在外听见了,心里一阵难过,卢氏虽然对她又打又骂,但那是因为家家都如此,他们这些贫寒人家,日日上愁的是怎么活下去,那有心境宠爱孩子。 林赛玉突然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生个女儿身,如果是个男子,走南闯北培育粮种是很有可能的,也不至于守着土地看人饿死。 “你家大的今年十三了,准备许人了没?”巧娘突然道。 林赛玉眼一跳,说到正题了! “哪有钱给她嫁人!”卢氏闷声道,她似乎知晓了巧娘的来意,“嫂子能给她寻个活路不?我这里谢过嫂子了!” 这些年林赛玉也看明白了,在这里卖女为奴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运气好的女儿长大了能给人做小妾,一家子算是有好日子过了,所以那些被卖的女儿们也是高兴的, 她的心忽悠悠的沉了下去,与人为奴的女儿家迟早会被主家拉上床,或者当礼物送与他人,没有一丝反抗的理由与机会,她宁愿嫁与一个贫苦的村人,宁愿被卢氏一辈子打骂,也不想离开自由温暖的大地,一辈子关在高高的院墙之中。 余下的话她没有再听,抱着嬉笑的金蛋慢慢向村外走去,三年前初来这里时,她并没有觉得未来有多么可怕,在卢氏的打骂以及繁忙的劳作中觉得跟自己一贯过的日子没什么区别,这让她觉得很踏实,穿越到古代对她来说没什么触动,但如果被卖了,会有什么样的前途等着她? “小花!”刘小虎的喊声惊醒了走神的林赛玉,金蛋跟刘小虎也混熟了,从她身上挣脱跑了过去。 林赛玉看到自己走到刘小虎家的门前,而刘小虎正站在墙角,挽着袖子,卷着裤脚,一手泥的看着她。 “你做什么?垒猪窝啊!”林赛玉看着刘小虎身旁的那个,类似于后世常见的猪窝一般的房子,楞楞的不由脱口而出。 “猪窝?”刘小虎歪着头,似乎在想她的话,咧开嘴一笑道,“不是,这就是我准备要种的地。” 种地?林赛玉凝神看了过去,现刘小虎的工程是一段刚刚现形的,只有半米高的泥房的雏形,林赛玉看着看着神色惊讶起来,但是她又不敢相信自己想法,狐疑的看向刘小虎,“你要用它来做什么?” 刘小虎却是嘿嘿一笑,神秘的说道:“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林赛玉看到金蛋已经沾了一手的泥,正往身上摸,吓得忙把他抓起来,顺手打了屁股一下,金蛋又喊又叫非要下去玩泥,林赛玉狠狠打了他两下抱着跑了。 刚到门口就见巧娘被卢氏送出来,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走了,卢氏看着金蛋身上滚了泥,张了张嘴竟然没有骂,曹三郎又是天黑透了才回来,林赛玉破天荒的被允许跟金蛋一起吃了饭,早早的爬到里屋睡下了,但她怎么能睡的着,竖起耳朵听外边的谈话,卢氏声音很小,听不真切,突然曹三郎提高了声音,“这种事如何使得!哪里到了卖女儿的地步!” 林赛玉不由一怔,她跟这位爹并没有什么感情,日常也没说过几句话,从来没想过他竟然舍不得卖自己! 莫非这天下的爹都是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林赛玉想起了林老爹在雨夜中为果树遮雨的佝偻身形,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听卢氏在外边隐隐说道是个好人家,就在隔壁庄上,只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孩子要买个使女等等,将头埋在破被子里哭着哭着睡去了。 二日一早起来,看到曹三郎蹲在院子里劈柴,眼中布有红丝,显然没有睡好,卢氏抱着金蛋喂水,林赛玉拎起墙角的钝刀,翻出一堆干菜根剁了撒给院里刨土的鸡,又用冰凉的井水涮了把手,从缸里舀出半碗麸子,等灶上的水开了倒进去,再一回头就见曹三郎爬上柿子树摘下那最后四个柿子,林赛玉鼻子一酸,低下头借着烧火不再看他们。 就着甜丝丝的柿子,林赛玉多吃了半块糠窝窝,卢氏这趟没有骂她吃货,少了卢氏的骂声,这顿饭一家人吃的都不自在,曹三郎闷头喝完两大碗,没舍得吃一口柿子,就连腌的菜根也只吃了一口,卢氏看了曹三郎一眼,将四个柿子给他们姐弟一人两个,金蛋喜得吃了满脸,吃完了就伸手去拿林赛玉的,被卢氏一巴掌打开,哇哇大哭起来。 林赛玉叹了口气,心里对这对夫妻也没什么可怨的,忙抱起金蛋哄着玩去了。不多时,看到巧娘摇摇晃晃的过来了。 “花姐,婶娘带你去个好去处可好?”她停在林赛玉面前,笑眯眯的问。 林赛玉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卢氏听见动静出来了,请巧娘进门,一面喊过林赛玉,从锅里舀了些热水,给她简单洗把脸,又找了身干净衣裳,等林赛玉收拾好出来,见曹三郎也换了件干净衣衫正站在院子里等她。 “姐儿,跟你爹爹出趟门。”卢氏哑着嗓子说,金蛋看到姐姐出来,又高兴的扑上去,缠着要去捉鸟玩,被卢氏一把拽住,金蛋便恼了,揪着林赛玉的衣服不下来,喊着不让姐姐走,这一声让各怀心事的人都有些慌神,卢氏扯过金蛋,在身上打了两下,咬牙扭头进门去了。 “走吧!”巧娘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晃了晃头说,当先沿着路向村外走去。 到了村口看到刘小虎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她高兴的喊了声,“小花,” 林赛玉心里没着没落的闷闷的也没理他,倒是巧娘笑眯眯的应了声,正巧刘大娘也出来,便说道:“大娘子,你的秀活我已经卖出去了,回来给你钱,人家看着喜欢,要我托你再做些鞋面。” 刘大娘笑着道了谢,看到他们三人一行,神情顿了顿没有再说话,只是略带哀伤的看了眼林赛玉,刘小虎笑呵呵的赶出门来,他还是头一次见林赛玉穿这么干净的衣服,问道:“小花,你做什么去?走亲戚啊?” 林赛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恩了声,刘小虎便高兴的拿手指指自家屋角,那里的泥房已经垒好了,说:“你回来早了,我给你看好东西。” 他还想说什么,被刘大娘拉住了,楞楞的看着林赛玉头也不回的走了。 曹三郎跟在巧娘身后慢慢的走着,林赛玉一直低着头不言不语的跟着,似乎听得家里院子里传来鸡叫,以及金蛋稚气的说话声,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加快脚步,出了村过一道斜坡时回头忍不住看了眼,隐隐看卢氏站在村口的大树下张望。 这是一棵黑枣树,这三年来每到果实成熟时,村里的孩子们都会打一场战争,林赛玉每一次都是胜利者,牢牢的控制了半树的果实,为此被村人们指责,有的甚至闹到曹三郎家里,说她贪吃,霸道,村里的树,凭什么她一个人占着,卢氏平日对她凶杀杀的,但却是个及其护短的人,少不了跟人一场骂。时近晚秋,树上面已是空荡荡,空有树枝张牙舞爪的伸展着,林赛玉叹了口气,这一去也许今生再没机会回来了。 “姐儿,走吧,前头可有好日子等着呢!”巧娘回过身,笑嘻嘻的说了句,携起她的手。 林赛玉毕竟年纪小,不多时就走的慢了起来,曹三郎见了弯腰背起她,巧娘这生意做得多了,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他叔可真是疼孩子,姐儿将来有脸面了定不会忘!” 这一路行来,巧娘慢慢将事情说了,见林赛玉也不言语,只是跟着走,乡下姑娘都是这样傻愣愣的,巧娘也不在意,对曹三郎再一次细细的讲对方的情况。 “是从南边来的人家,买了老儿村宋大公家的房子,只带了一个妇人,儿子才满周岁,从家里带来一个使唤丫头,不够用,这是个好主家,脾气好性子善,到那里可是要享福的。”说着再三嘱咐林赛玉要老实,多干活,不能哭,说这话已经城郊老儿村,这个村子比林赛玉住的可大多了,又临着县城,人人能做些小买卖,看上去光景很好。 进了村就看到一户人家,黑漆大门,门口刚刚洒扫过,巧娘停下脚再三叮嘱曹三郎几句,又教了林赛玉几句话,嘱咐不许哭,才整整衣衫上前叫门。 (请记得收藏) 第五章 一面缘而今成主仆 (请记得收藏)门开了,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仆,穿着简朴但是很干净,面像和蔼,显然认得巧娘。 “来了。”他说,“夫人等了半日了!” 巧娘唉了声,跟着他抬脚进门,回头看曹三郎呆在原处不动,忙唤了声,林赛玉自己也有些紧张,却无力改变命运,跟着曹三郎闷闷的进去了。 绕过大影壁,看到院子很大,铺着青石板,五间正堂,一个老仆正刷拉刷拉的打扫,正堂前两个小仆正在摆弄花盆,盛开着大团大团的菊花,绕过二门,就来到内院,一个小丫鬟正蹲在泥地上不知忙些什么。 “青姐儿又贪玩!”带她们进来的男仆嗨了声,那小丫鬟站起身笑嘻嘻的看过来。 林赛玉看清她的模样不由咦了声,这姑娘竟然是那日在路上遇到的丫鬟,那姑娘也看到她了,瞪大眼睛掩住了嘴,屋内有人喊了句青儿,她忙应了声蹬蹬跑进去。 曹三郎倒不是一次进这样的大户人家,但还是有些紧张,缩手缩脚的站在一边不敢动,巧娘拢拢头,听那男仆站在大红帘笼外说道:“夫人,十方村的巧娘带人来了。” 听得屋内有声音软软的应了声,说道:“进来吧。”他这才打起帘子,巧娘忙拉住林赛玉抬脚进去。 屋子里暖咚咚的,林赛玉不由打个颤,低着头只看到脚下干净的地面,耳中听得巧娘上前问了个好,说了些闲话才转入正题:“人我带来了,夫人看看可中意?” 林赛玉觉得有目光瞧过来,不由把头再低了低,听到茶盖子轻轻响衣衫摩梭,一个暖暖的声音传进耳朵。 “多大了?” 巧娘抢着答道:“腊月生的,还不足十三。” 过了一刻,才听那夫人说道:“瘦了些。” 巧娘便笑了,说道:“乡下丫头快要饿死了,托奶奶福赏她一口饭,日后定能长结实。” 那夫人也笑了,说道:“好孩子,你别怕,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明摆着是问林赛玉,巧娘很有眼力的没回答,林赛玉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窝囊死了,微微抬起头道:“回夫人,花,曹花。” 似乎没料到她能答的这样得体,屋子里的人都愣了愣,林赛玉将头再一次抬了抬,这才看清那夫人,只见她年约二十,身量苗条,穿了件嫣红窄袖短衣,袖口绣着盘纹,罩着件对襟描金小褙子,下身一条淡黄褶裙,露出红红的尖尖绣鞋,玉葱般的双手放在膝上,银盘脸,杏仁眼,粉面含春,真是一个观之可亲的美人。 林赛玉看了有些呆,忽听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忙低下头。 “夫人真是美人,这姑娘看呆了!” 林赛玉认出这是那个叫做青儿的小丫鬟声音,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一眼。 “别吓着这孩子,”夫人慢慢说道,“好孩子,你以后就留在我这里,帮着青儿做些日常活,哄小公子玩,你可愿意?” 林赛玉感觉到巧娘投来的眼神,诺诺说道:“多谢夫人慈悲。” 这一句话喜得夫人眉开眼笑,就连巧娘也暗暗乍舌,曹三郎是个闷葫芦,卢氏是个棒槌,竟然能教出这样会说话的女儿?可是小瞧了他们,不由暗暗后悔银子要少了。 说了这个,夫人便不再说话,青儿会意带着她出了门,曹三郎站的脚都僵了,看到她出来有些紧张的问:“怎么样?人家可中意?” 林赛玉点了点头,看着他与年龄不符的黝黑面容,鼻头一酸说道:“那几只鸡每日都到屋后下蛋,告诉娘记得去捡,金蛋爱吃麻雀,用筐套些,别给他喝生水,娘的手多晒日头,才不会那么痛。” 曹三郎听了眼圈一红,忙移开视线,半日才道:“等日子好了,就接你回来,你,别怨。” 林赛玉点点头,说道:“我不怨。” 还要说什么,帘子声响,巧娘喜滋滋的出来了,说声恭喜姑娘,看到二人的表情,便笑道:“这是好事,又不是以后见不得了,快些收起脸儿。” 说完不敢再等,忙带着曹三郎跟着先前那男仆走,曹三郎一步三回头,林赛玉强撑着转过身不去看,怔了半响,听屋内夫人说道:“青儿,去找件你的衣衫给花换上,再来我这里说话。” 站在门檐下的青儿脆生生的应了,招呼林赛玉向角门走去。 “我比你大一岁,以后叫声姐姐就好了。”青儿说,一面不住打量她,“真没想到是你,待会我告诉夫人,可是拖了你的福,夫人熬到城里。”说着脸上一红,噗嗤笑了,“不过,你那法子实在是……” 被她这一说话,林赛玉掩起难过,打起精神说道:“姐姐告诉别人了?” 青儿掩嘴笑了,摇头道:“那可怎么说的出口,若我们夫人知道了,怕是要打死我的!我们老爷追着问了好几次,我都没敢说,只说是口水,哪里敢说是,是那脏东西!” 说着咯咯笑起来,脸上红扑扑的可爱,林赛玉想起那事,也忍不住笑了,被马蜂蛰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涂上氨水,但一般谁也不准备这东西,于是尿是最好的药,可以理解这小姑娘打死也不敢说自己给夫人擦了自己的尿,想到这里不由起了促狭心,低声问道:“你夫人哪里被蛰了?” 青儿一怔,脸一阵红一阵白,伸手在她头上打了下,“不许再问!以后不许提!”说完自己绷不住笑了。 来到后院,那里已经备下一个浴桶,锅里的水烧得热乎乎,林赛玉一看喜得心都痒痒,三年了,她没有泡澡三年了!青儿帮她放好水,掩上门坐在外边等她。 林赛玉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换上青儿送来的半旧衣衫,擦干头,站在午后的日头里晒,一面由青儿利落的帮她挽了双髻,扎了条红绳。 “你可真能干。”林赛玉由衷的赞叹,说起农活林赛玉敢打保证这个小姑娘比不过自己,但说起穿衣打扮,跟这个姑娘一比,自己倒像个三岁小儿。穿过来三年,卢氏也没理会过她,日日都是自己梳头,她哪里会弄这里人留得那么长的头?每天只是胡乱一扎。 “好了!”青儿一推她站起来,眯着眼打量,忽地抿着嘴笑了,“倒是个挺俊的。” 林赛玉愣了愣,她从来没听过也没想过俊这个词会用在自己身上,觉得青儿人小嘴倒很甜,说些好听话哄她罢了,嘿嘿笑了也不理会,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上身是一件浇花布短棉衫,下身一件细布麻裙,系着一条乡花裹肚儿,都是半旧颜色,青儿身量比她要高些,这些衣服穿在林赛玉身上有些短小,但这对林赛玉来说足够高级了,像所有女孩儿的本性一样,她不由美滋滋的笑起来。 青儿拿出一双半旧鞋子给她穿上,将她那双露了口子的泥鞋扔了出去,看看天色,便带着林赛玉到了厨房,哪里有两个婆子正在收拾,见青儿进来便说道:“饭已经送过去了,夫人说让你们吃了再到她屋里去。” 青儿说声有劳了,拉着林赛玉坐在一角,婆子给她们盛了饭,林赛玉看去竟然是面片汤,上面还点缀着翠翠的葱花,喜得忙端起来就喝,不由被烫的只咝咝,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忙忙的吃了口,估摸夫人屋里用完饭了,青儿忙拉着她像前院走去,一面将这里的情况简单说些:“大官人姓苏,夫人姓李,带我在内一共来了五人,”说到这里停了下,似是自言自语道,“原本画儿也要跟来的,走得急没带上。” 她们是打南边过来的,林赛玉暗自道,这夫人也好青儿也好说起话来一口软语,看他们的样子定是个南方的富贵人家,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里来了? 说着话,已经到了夫人的屋子,天色暗下来,三间相通的屋子里已经点亮了灯,透出红红的光,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孩童的咯咯笑声。 “这是内传出一声笑语。 青儿忙掀起帘子,二人一起走进去。现在天气并不算很冷,但屋子里已经烧了火炕,扑面就是暖香,林赛玉差点忍不住打个喷嚏,心道这样子迟早要上火。 “见过大官人。”青儿说,一面悄悄拉了下林赛玉,示意她跟着做。 林赛玉却不是真的小孩子,哪里不懂这个,但心里还是哀叹一声,虽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但曹三郎两口子养孩子像放羊,不讲规矩,林赛玉几乎忘了这里是尊卑分明的古代,想到现在她被卖为奴,以后动不动就要屈膝叩头,心里酸水只往上冒,也不怕被雷劈,再一次恨恨的问候老天,咬着牙准备跪下去。 “罢了。”一个清澈男声响起,林赛玉松了口气,当真不动了,屋内的其他人只当她乡下人生怯也不以为意。 “这么小?”那人接着说,林赛玉觉得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不满意,不由抬起头看向那人,果然如她所料,正是那日那个年轻男子。 “我早说买个婆子,也好帮着你,这孩子这么小……”他轻促着眉头,一面说着一面再一次转过脸看向林赛玉,林赛玉经过梳洗打扮早不是野地里那个样子,他没认出来。 夫人只是抿着嘴笑,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正张着小手抓炕桌上的果盘子,盘子里堆放着红枣,青儿见自己老爷不满意,忙笑道:“爷你不认得她了?奴婢正要告诉夫人,这可真是个巧事。” 听她说这话,那二人都看过来,林赛玉顿时有些不自在,待要低下头却看见那炕上的奶娃一手抓起一个红枣就往嘴里放。 (请记得收藏) 第六章 听残语林赛玉初闻苏家事 (请记得收藏)那苏姓夫妇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一时没觉,林赛玉顾不得礼节,抬脚上前握住那孩子的小手,轻声道:“宝宝,你看姐姐这是什么?” 林赛玉这动作极快,方才还说这话谁都没料到她突然扑了出去,还抓住了小娃,这鲁莽行为立刻让苏姓夫妇拉下脸,都当她孩子心性,见到小娃娃可爱便上去逗着玩,青儿不自觉的跺了两下脚,这乡下的丫头就是没规矩。 那小娃被抓住手,吃不到手里的东西,嘴一塌就要哭,却见林赛玉晃着手腕上一对猪耳胫,好奇的伸手去抓,手里的红枣落入林赛玉手里。 林赛玉松了口气,将枣放入盘中,顺手将盘子往一边推了推,这才看到屋内三人看她的神色不对,忙松开那孩子的手,怯怯的退下了。 夫人看清她从子里其他人这才明白过来,苏官人上下打量她,不再说方才的话。 青儿拍着胸口上前一步道:“这是怎么说的,二次要谢妹妹了!”一面将林赛玉推到灯下,对那官人说道,“少爷,你认不得了?这是当日咱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小娘子!多亏她告诉我用,用口水给夫人敷着才来赶得上进城找大夫。” “是她?”苏官人挑了挑眉,认真看向她,灯光下见这姑娘身量瘦小,面色微红,眉清目秀,见自己看过来低下头去,看上去怯生生的,他那日为妻子心焦,哪里记得林赛玉的模样,想那青儿绝不敢在这事上说谎,便点头道,“那日多谢你了!” 夫人已经站起身来,伸手拉她到跟前,又好好看了一回才说道:“这是我们的缘分!” 林赛玉低着头诺诺道不敢,那小娃还惦记着她手腕上的东西,呀呀着扑过来抓住她的手。 “全哥很喜欢你。”夫人笑了,看向在一旁喝茶的男人,“奶妈也不用找了,找了也不放心,我自己个带着吧,”说着看向林赛玉,问道,“巧娘说你家有个兄弟,也是你带大的,那你就帮我带着全哥吧。” 说着皱了皱眉,嘴里又念了念“花”这个名字,觉得绕口,一时也不知道该改做什么,只道:“青儿你教着花儿些。” 青儿忙点头应了,林赛玉也随着弯了弯身子说道:“谢夫人。” 见她这样知礼,苏官人点头,青儿见事情交代好了,忙告退,林赛玉也跟着出去,那小娃却抓着她的腕子不放,想了想解下手腕上红绳绑着的猪耳胫,说道:“这是猪耳胫,小孩子带着辟邪,夫人别嫌弃,我大了,给少爷玩吧。” 夫人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这样细心,笑着接过了说声多谢,一面给小娃带上,说道:“拿着玩,不能吃。” 林赛玉便告退了,青儿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做了个舒口气的模样,摆摆手示意跟她走。 她们的住处就在隔壁院子一处耳房里,搭着两张木板床,铺盖齐全。 “不用在那边伺候?”林赛玉问,以往看子里有丫鬟陪夜啊什么的。 青儿已经弯身铺床,听了回头笑道:“这是官人体恤咱们做奴才的,说白日里就够忙的了,晚间定要睡好,只要早起烧好水伺候就好了。” 林赛玉点点头道:“夫人老爷真是菩萨心肠,知道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青儿将枕头一整,整个人倒了上去,喘了口气说道:“也不是对我格外好,在家里时,里里外外十几个人跟着,一样不用在房里伺候。” 林赛玉抿嘴一笑,不经意般的问道:“家里?” 青儿打个哈欠,似乎不愿对此多谈说了句“日后告诉你,早早睡吧,明还得早起。”便蹬掉鞋子闭眼不语了。 林赛玉心道倒是小瞧了这个半大孩子,竟然能忍住话,再一次肯定她是大家族出来的,必然养成了不多语的习惯,院子外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忽悠悠的卷过,在这安静的气氛中,各种杂乱的思绪涌上林赛玉的心头,让她一晚上都在做梦,还没觉得睡踏实就被青儿叫起来,眼睛肿肿的。 青儿一面利落的穿衣梳头,一面瞧着她抿嘴笑道:“想家了?以后就好了,我当初也这样。” 院子里已经传来洒扫声,青儿不敢再耽搁,带着林赛玉到了厨房,让她看着自己做事,嘴里不停的教着,看了两日,林赛玉就明白了,她自来是做惯这些活,只不过苏家规矩多些,碗啊盘啊什么的各有规矩,这些也不用她操心,自有青儿看着。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期间又来了两个洗刷婆子,将她们从杂活里解脱出来,青儿跟在夫人身边伺候,林赛玉帮着带小奶娃,同时在厨房打下手,这夫人是个极疼孩子的,不仅亲自喂奶,多数时间都让孩子在自己眼前,再加上吃的比曹三郎家好了十几倍,所以林赛玉尽管每日忙的脚不沾地,脸上也开始长肉了。 相处久了,林赛玉从青儿口中得知,他们是从江宁府来的,至于为什么来,青儿就支支吾吾的只说是做生意来了,林赛玉旁敲侧击的问几句,青儿毕竟年纪小,再加上好似十分怀念家里,忍不住眉飞色舞的说这里人少,玩的东西少,我们在家的时候怎么怎么样。 “我们家有条画船,开春的时候夫人带着我们十几个姐妹一起去玩,船上热着梅子酒,幻儿姐姐亲手做的甜羹,夫人要跟船娘学掌船,一不小心让大家差点都掉水里,我们都不怕,笑得什么似的,还有许多好玩的园子,哪里像这里光秃秃的无趣,我们家里住腻了就到别的园子里去,我是最喜欢湖边那个,但夫人好像喜欢山上那个,山上也不错,离奶奶庙近,奶奶庙的香火可灵了,小少爷就是哪里求来的,老夫人总嫌弃夫人不生……”说到这里戛然住口,青儿吐了吐舌头,埋在秀活上飞针走线。 林赛玉正听得入迷,以前的她由于经济条件限制,能读书就不错,从来没出去旅游过,此时听青儿讲的心痒痒,想这古代的江南美景定要比经受现代人为污染的要好得多,如有机会去看一看,就不白来这古代走一遭。 “你们家有那么多园子啊?宋大公做了一辈子官才攒下这处院子,”林赛玉用手碰碰青儿,低声道,“官人是不是做很大的官?” 他们所买的这处房屋统共两个院子,十几间屋子,是城里任过知县的宋大公所有,宋大公这些年家道不如以前,要不也不会把这祖业卖掉。 林赛玉自然不知道这些,是听前院的那些男仆闲暇时说的,他们时常笑宋大公把这样的房子当宝贝一样,卖的时候抹眼擦泪的。 青儿抬眼笑着看了她,眉眼也是一丝不屑,低声道:“这算什么院子?连我们家姨娘住的偏院都比不上,若不是夫人经不起车马劳顿,我们也不会停在这里。” 这下子林赛玉更好奇了,摇着青儿的手追问你们家是做什么?大官吗? 青儿自觉话有些多了,但架不住林赛玉惊羡的眼神,低声道:“你若是能到南边,一打听还有谁不知道我们苏家,我们家的生意都做到皇帝跟前了。” 说到这里,觉得不妥当,声音渐渐小起来,看着林赛玉惊讶的模样,咳了声嘱咐道:“这些事以后就别问了,夫人听了伤心,如果有造化,等我们走的哪一天你能跟去,就知道了。” 林赛玉很想问“夫人为什么伤心?”但想就是问了也白问,青儿一定不会说,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天一日比一日冷,二人坐在廊下台阶上,低声说着话,那夫人与老爷都是很好相与的人,上上下下也就十几个人,这样的日子安宁的有点出乎林赛玉的想象,她忐忑迷茫的心渐渐沉寂下来,也不再拘束。 避开青儿不愿意谈的话题,二人又开始商量吃什么饭,厨房里的婆子做的饭在林赛玉看来已经很好了,但青儿却是一脸的不满意,忍住念叨一通在家吃的什么什么,那些东西光听名字林赛玉就要流口水,满眼晃得都是红楼梦电视剧中的盛大宴席。 “整日弄那些油腻腻的腌肉,看了都不想吃,亏的夫人性子好也不说。”青儿嘟囔一句,“我今可得说说她,弄点瓜片子炒炒也比那个强。” 说这话,二门外一个小厮探出头,看到她们招招手,“青姐儿!” 林赛玉已经认得这些下人,这个是爷跟前伺候的唤做袁哥,今年十六岁,长的长手长脚。 “做什么?爷回来了?”青儿站起来一面走一面问。 “外边有个婆子,说是做衣裳的,让来问一声。”袁哥笑嘻嘻的说, 青儿回头冲林赛玉一笑,忙让请进来,就见一个胖乎乎的攒花妇人摇摇晃晃的走进来,林赛玉知道是夫人请来给他们做衣服的,天越来越冷,他们又没带过冬衣服,夫人早早便吩咐请人来做新的,青儿听了倒没什么,三年没穿过新衣服的林赛玉喜笑颜开。 跟那妇人进了屋,夫人穿着家常衣服靠在炕桌上描画样,小奶娃全哥在一旁乱爬,林赛玉忙抱起来要带出去。 “给他喂点水,有点上火。”夫人嘱咐道。 林赛玉点点头,感觉这屋子暖东东熏人,心道不上火才怪,几次想要告诉夫人别烧那么热,但看她不时咳嗽,身子弱不禁风,那话就没好意思说。日常只要她带着全哥,很注意给他吃些败火的东西,但睡一晚还是不行。 青儿留在屋子里帮忙,林赛玉让厨娘找个梨子熬了水,抱着全哥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面逗他一面喂,快要喝完时,见一身白色交领长袍,束着一条淡黄大带的苏官人快步走进来,忙抱着全哥站起来。 从青儿的口中得知,这位官人名锦南,才二十二岁,林赛玉这老爷二字喊着别扭,也跟青儿喊少爷,他平日不常在家,就每日晚饭时见到,平常言语不多,面无表情,只有对这夫人李氏时,才偶尔出现一丝笑意。 全哥认的父亲,伊呀呀呀的笑着扑上去,苏锦南接过孩子,原本沉静的眼睛里出现笑意,抱着全哥晃着说话,看到站在一边低着头的林赛玉,问道:“那日你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来到这里这么久,这还是苏锦南一次主动跟她说话,林赛玉楞楞的抬起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会真的是口水吧?”苏锦南说道,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弯。 (请记得收藏) 第七章 得赏识赛玉喜为奴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这具身板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个头却比同龄的孩子要矮很多,刚刚才到苏锦南的腰那么高,仰着头看他有些不舒服,突然被他这么一问,林赛玉更加不自在,不自觉的红了脸,低下头诺诺道:“是,是口水。” 打死她也不能说给你老婆涂的是小丫鬟的尿! 苏锦南没有再问,抱着全哥往内院走去,林赛玉只好在后边跟着,到了夫人屋子里,那攒花妇人正喜眉笑眼的道谢,青儿挑着帘子往外送她,看到苏锦南怔了怔,拿眼乱瞧,苏锦南也不理会她直接进屋,林赛玉听那妇人念了声佛,对青儿低声道:“你们官人娘子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今儿回来早了!”李氏看他进来,笑着站起来,一面接过儿子,林赛玉学着青儿的样子端过铜盆,看苏锦南净了手便要退出去,他们夫妻的习性林赛玉也知晓了,不甚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 “花儿,这是你这个月的月钱。”李氏叫住她,从炕桌上拿起一串铜钱。 林赛玉没想到真的有月钱这一说,来到这里三年了,她连一个钱子也没见过呢,一时间有些不相信楞住了。 李氏微微一笑,将钱放到她手上:“傻丫头,这是5oo钱,留着买零嘴吃吧。” 林赛玉回过神,低下头诺诺道:“我又没做什么事,吃的又多,夫人还给我钱。” 李氏扑哧笑出声,在她头上轻拍了下,心道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实诚,苏锦南在一旁看得不耐烦了,说了声下去吧,林赛玉这才低头退出来,撒脚跑到厨房,果然见青儿正在那里。 “捡到元宝了?笑得嘴都歪了!”青儿正在看备下的菜肴,斜了她一眼打趣道。 “花姐儿每日家都这么喜滋滋的!”厨房的婆子姓孙,正在刮鱼鳞,脚下放着一个大木盆,里面扑腾着两条鱼。 林赛玉嘿嘿一笑,将手里的钱晃了晃,说道:“夫人给我月钱,你们可有了?” 青儿白了她一眼,说道:“我当什么呢!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孙婆子嘿嘿笑着说:“我也有了,跟姐儿一样,老婆子我帮佣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主家,夫人该不是菩萨转世吧?怎么有那么好的模样,又那么好的心肠。” 青儿摇摇头,笑道:“一向都是这样,现如今比不得在家的时候,只能给你们5oo钱,你们也别嫌弃。” 林赛玉砸砸嘴道:“5oo钱还会嫌弃?我该遭雷劈了!” 孙婆子终究是年岁大些,知道的事情多,问道:“我常听人说,富贵人家的丫鬟比村里的财主还有钱呢?姐儿说可是真的?” 青儿耐不住了,说道:“别的富贵人家我不知道,像我们这样小户人家,一等的姐姐们月钱是二两银子。” 孙婆子听得只吐舌头,“二两银子?乖乖,怪不得比村里财主还有钱,吃好的穿好的,还能拿银子!” “这还不算什么,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大姐姐们,额外赏钱多了。”青儿说着,也露出一丝羡慕。 锅里的油烧得只响打断了三人的谈话,青儿将切碎的葱花倒进去,香味四散,孙婆子忙将洗干净的鱼拎起来,一面推开青儿说道:“姐儿,你可受不得这熏味,让老婆子我来。” 青儿听了便走到一边,看一旁炉子上熬着白粥,里面不时翻出一块块白,咦了声问道:“这是什么?” 孙婆子回头看了眼,说道:“花姐儿要放的,说是什么花?” 林赛玉听见了,忙收好钱走过去道:“是百合,这几天天气干燥我就让孙婆婆买了些。” 青儿上下看了她两眼,“你知道这个?” 林赛玉讪讪一笑道:“我听人讲的,全哥这几日总是上火,他吃着夫人的奶,我想夫人肯定也有火气,我娘奶我兄弟时就这样,有人给说个这个法子。” 青儿听了便点了点头,笑道:“你总有古怪法子。”说着想起治马蜂蛰的事,忍不住笑出声。 晚饭做的简单,青儿又吩咐了几样小菜,终是不太习惯厨房的味,跟林赛玉出来站在院子里说话,林赛玉想着怎么花着5oo钱,一面又问每个月都给吗?又板着手指头算一年能的多少,青儿看的笑不止,忽地伸手摸了下她的耳垂,说道:“怎么连耳朵眼也没有?白瞎了你这好看的耳垂!攒下钱我带你去城里买个好看的坠子,你如今也不小了,该打扮打扮了。” 林赛玉被她说的脸一红,看着青儿刚刚育的身姿,道:“又取笑我,我哪里比得上你!” 青儿看着她脸红了,知道这些乡下姑娘脸皮薄,抿嘴不说了,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说道:“要说这美人,谁还能比的过咱们夫人,夫人站在哪里,谁还能入得了少爷的眼……” 林赛玉看她神情慵慵倒像怀有什么心事一般,刚要问,孙婆子喊饭好了,忙丢开去收拾。 三人将饭送进夫人屋内,青儿留下布菜,林赛玉带着全哥退出来,到隔壁屋子里玩,听那边碗筷轻响,并不闻说话声,不多时便听青儿出去唤孙婆子收拾,知道吃完了,便带着全哥过来。 李氏站在灯影里,端着茶杯给苏锦南漱口,看到她进来,笑道:“这百合粥是你做的?吃了能败火?” 林赛玉答了声是,李氏在一旁净了手,接过全哥,含笑看这她道:“怪好吃的,午后给全哥也吃这个吧。”听林赛玉应了,想了想又望着她笑道:“你这孩子还知晓什么?一并告诉我。” 林赛玉大着胆子看了她一眼,见她双腮微红,俊眼含春,那么盈盈含笑任谁看了也不由心神一荡,脸上笑容平和,并无半点轻视之意,便说道:“如今这天还不算太冷,日头又高,夫人这炕别让它太热,临睡时屋子里放盆水,将梨子熬成水每日喝一次,夫人好了,全哥这火气就能消下去。” 她这慢慢的说来,原本靠在一边翻看书籍的苏锦南也定睛瞧过来,李氏听她说完,点点头道:“我们这次出来,没老人儿跟着,好些事不懂,我想不到的你就告诉我。” 林赛玉忙说不敢,“这些都是村人之间流传的粗鄙法子,别误了夫人的贵体。” 李氏但笑不语,又仔细看了她两眼,青儿在这时进来了,她便不再言语,让二人下去歇息吧。 出了屋隐隐听李氏在内说道:“这次倒是有福气,卖到个称心的人。” 林赛玉暗自摇摇头,这算什么大事,只是这两个较贵人儿被伺候惯了,不在意这些事罢了,却见青儿正歪着头瞧她,眼神有些不悦。 “你倒是个可造化的!”青儿很快恢复笑脸,挽起她的胳膊说道,“这下好了,将来回去夫人定能带上你,到时留在夫人身边,可就是个二等丫头了,月钱可是一两银子,姐姐先告诉你一声,到时别高兴坏了!” 林赛玉呵呵一笑,低下头道:“能吃饱我就很高兴了,可不敢想那么多。” 青儿笑了声,不再言语,一宿无话,日子就这样悠闲缓慢的过去了,进入了寒冬,这几天一直阴着天,今天一早下起雪来,林赛玉跟青儿都在李氏的屋子里,暖炕烧得暖咚咚的,笑嘻嘻的围看全哥走路。 全哥原本能走几步,一穿上厚厚的冬衣,像个笨重的小企鹅,摇摇晃晃的走不稳,总是摔倒,李氏的屋子里都铺上厚厚的毡毯,看到全哥再一次跌倒,青儿忙上前去扶,李氏阻止她道:“别管他,让自己玩吧。”说着看了眼站在一边的林赛玉,笑道,“这样摔了几次,走的稳多了,饭量也长了。” 林赛玉不由笑了笑,看了眼李氏,一种暖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她再没想到,李氏竟然这么听她的话,就连这么宝贝的全哥也安心的托付与她,她说怎么就怎么,怎么就这么信任自己呢? 青儿有些尴尬的站起来,讪讪退到一边,咬着下唇低下头。 “官人回来了!”门外有人喊了声,李氏便站起来,看苏锦南披着黑斗篷顶着雪花进来了,先是在外边屋子的石板上狠狠跺了两下脚,青儿忙抢过去接斗篷,被李氏唤住。 “青儿去端姜水来,给爷驱寒,” 这样的活一向是林赛玉做的,听她这么一说,两人都怔了怔,林赛玉一想全哥在这,还要自己照顾,也只能青儿去了,青儿只是愣了下,便笑着应了声下去了。 李氏含笑坐到外间,却没有去接苏锦南的斗篷,林赛玉见了便上前接了。 “花儿,去给爷拿鞋换了。”看到林赛玉将斗篷挂好,李氏说道。 苏锦南正弯腰抱起爬到脚下的全哥,听了一愣,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氏,并不言语,林赛玉想自己是使唤人,自然要被使唤,转身去里屋拿了一双家长穿的靴子,苏锦南已经坐下来,林赛玉也没见过青儿服侍苏锦南穿衣穿鞋,只得按自己的想象半跪下来,为他换鞋,心里狠狠的诅咒老天,这算是她来这里后一次下跪吧,她已经习惯做一个不下跪的奴才了。 正换着鞋,门帘子一响,青儿端碗进来,看到她这样子,脸色微微一变,手一抖溅出来几滴热汤,不由轻轻咝了声。 放下姜汤,李氏让她们都下去,林赛玉跟着青儿出了门,刚要说话,青儿却是一甩手,快步而去。 林赛玉有些怔,不明白她这是恼了谁?忙抬脚追上去,青儿已经进了屋子砰的关上了门。 “花姐儿,你爹找你。” 林赛玉刚要喊门,见日常跟着苏锦南的小厮袁哥由二院门外探过头喊道。 (请记得收藏) 第八章 刘小虎亲探林赛玉 (请记得收藏)扯絮般的雪花已经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天了,林赛玉出了门,就看到一边的墙角下蹲着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爹?”林赛玉快步过去,一看那个小人竟然是刘小虎,忙拉起他们道,“小虎?你怎么也来了?快到门房里暖暖。” 曹三郎听见她出来,忙站起来,几个月不见又老了几岁,身上的棉衣露着棉絮子,嘴冻得紫,搓着粗糙的大手道:“不用,不用,仔细脏了人家的屋子。” 刘小虎冻得鼻子通红,袖着手跺着脚道:“小花,我来看看你,我不知道你……”说着吸了吸鼻子,“你在这里可好?他们有没有打你?” 听他这样说,曹三郎忙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你特意来看我?”林赛玉有些意外。 刘小虎有些不好意思的耸了耸身子,说道:“我那日不知道,也没给你告别,我就来看看。” 林赛玉心里一阵感动,忙拉他们进了门房,门房里的福生今年也是三十多岁,但跟同龄的曹三郎站在一起,倒像是他儿子。 福生给他们一人倒了碗水,便借口出去了,让她们父女好说话。 “爹,家里都好吧?”林赛玉看曹三郎只是闷头喝水,便先开口问。 曹三郎恩了声,说声都好,便不言语了,刘小虎喝了热水缓和起来,看着林赛玉只笑。 “笑什么!”林赛玉瞪了他一眼。 “这要是走在街上,我都认不得你了。”刘小虎嘿嘿笑道。 曹三郎听了也抬头端详林赛玉一眼,见她面色红润,梳着个丫髻,插了把嫣红木梳,穿了件翠绿对襟旋袄,蓝印花布裙,镶了边的裹裙,通身打扮竟好像他在富贵人家做活见到的那些小娘子一般,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生养的女儿。 他原本想问在这里过的可好,可有被打骂,此时统统问不出来,搁在家里女儿是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打扮,想到这里他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觉得我好看吧?”林赛玉跟刘小虎说话一向随意,哪个女子不喜欢穿的好,她这些日子也照过镜子,曹花这个姑娘的模样算不上多美丽,但至少比那世里的林赛玉要好看的多。 刘小虎嘿嘿笑了,将手又袖到一起,说道:“人靠衣裳马靠鞍,有钱人家的衣裳就是好看。” 林赛玉抬手给他一个爆栗,转向一直闷头喝水的曹三郎问道:“爹是去城里做活了?” 曹三郎恩了声,低着头不说话,林赛玉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这么冷的天还有什么活?爹,你是特意来看我?” 看到曹三郎依旧低头不语,还看了刘小虎几眼,欲言又止,林赛玉心里有些明白了,低下身子道:“爹,你别瞒着我,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曹三郎听了,面上几分羞涩,如果不是妇人在家里哭骂的太厉害,那些话真是说不出口,犹豫再三低声道:“前些日子金蛋闹了场病,好容易救回一条命,你娘偏又跌了一跤,差点滑了胎,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低不可闻,林赛玉听了急得一跺脚,说了声爹呀,怎么不早说,说罢推门而去,曹三郎见她突然走了,只当恼了,被猛然灌进来的风雪一浇有些懵,听刘小虎在一旁楞楞道:“大伯,小花的卖身钱用完了么?”心里便有些惶惶的,又觉得脸上骚得慌,抬脚就要走,却听得脚步咚咚响,林赛玉掀帘子进来了,将一包钱塞到他手里。 曹三郎下意识的掂了掂,唬了一跳,“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林赛玉一笑道:“月钱。” 曹三郎听了又惊又喜,卢氏的原本打算是期望这家主人心善,让女儿求上一求赏个钱,没料想自己女儿就有这么多钱,这不是进了金窝了! “你的。”林赛玉又将一个油纸包塞给刘小虎,“算你走运,这是人家昨儿从城里给我带回来的,我没舍得吃完,你也尝尝。” 刘小虎放到鼻子边嗅了嗅,说道:“鹌鹑骨饳儿?” 林赛玉咦了声,问道:“你也认得?我都不知道,反正怪好吃的。” 刘小虎笑了笑,嘟囔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赛玉竖起眉就要夺回来,口中道:“还我!” 刘小虎笑着躲过,放到袖子里,曹三郎拿了钱只觉得坐立不安,忙着要走。 “你快些回去,让娘别下地,弄些南瓜给她熬着吃,”林赛玉一路送出去,仔细叮嘱着,一想到卢氏有小产的迹象就心焦,这古代孩子很难养活,曹家子嗣又少,她自己不懂保胎安神的事,但上学时学过畜牧课,牲畜有滑胎迹象吃些南瓜倒是好法子,一急之下说了出来,说完了自己觉得好笑,再三叮嘱曹三郎请大夫回去看看,“钱不够了再来,我想办法。” 曹三郎应了声,又说了几句老实干活谨守本分的话,便带着刘小虎走进风雪里。 “爹,仔细路滑,别摔着。”林赛玉赶了几步大声喊,见二人回头摆手,心里觉得暖洋洋的,“小虎,谢谢你啊。” 刘小虎冲她咧嘴笑了笑,大声道:“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给你带好东西。”说完跟上弓着身子的曹三郎消失在风雪里。林赛玉直到看不见一点影子了才转回来,了会呆看天色到了晚饭时刻,忙赶去厨房,孙婆子已经要炒菜了,青儿在一旁站着说话,见她进来了,立刻拉下脸。 林赛玉刚要上前赔笑,被孙婆子一把拉住,指着梁上挂的一大块肉说道:“姐儿,这可能吃了?” 林赛玉抬起头,看到自己前些日子做的腌肉,便笑道可以了,一面亲自用刀割了一块下来,孙婆子一面用刀切一面狐疑的问道:“果真好吃?看上去怪脏的。” 青儿此时也走近了看了眼,皱眉道:“这又是什么?别糟践了东西。” 林赛玉嘿嘿一笑,挽起袖子,孙婆子已经将前些日子采买来的菜拿过来,问道:“姐儿这菘菜能炒着吃?” 林赛玉接过孙婆子手里那棵绿油油的瘦长菜,深深吸了口气,忍住要去亲吻它的冲动,白菜啊!这就是古代的白菜!当然在这里它叫菘菜,模样跟现代的白菜也不太一样,味道上也略苦,冬季里这里的人主要拿它来做汤,当她在后院见到袁哥挑着一筐进来时,直接就扑过去,不顾袁哥的惊讶直接撕了一片吃到嘴里,确认了这就是白菜,还没有经过培育的白菜。 “百菜不如白菜啊。”林赛玉自言自语道,如果有机会,她要改良这菘菜,让它的口味变得更好,如果有这个机会,这样一想,她的心里像是有一个小老鼠在乱窜,伴着滋滋的油响,一盘古代版的白菜炒腌肉出锅了。 青儿掩着鼻子,扇着厨房里的油烟说道:“那有这样吃的,弄得火烧火燎的。” 林赛玉一笑,捡起一块菜喂给她道:“姐姐尝尝。” 通过这段在厨房,林赛玉知道这里人吃食习惯蒸煮,比起现代来说,倒还是很健康,但偶尔改改口味也不错。 青儿原本不想吃,但菜香扑鼻而来,忍不住张开嘴吃下,果然好吃,孙婆子也在一旁吃了块,啧啧称赞:“姐儿手艺这么好!” 林赛玉嘿嘿笑了,随口道在家常做,但随即看到青儿一脸疑惑,打量自己一眼笑道:“花姐家常常能吃到这些?光景还是不错。” 这些肉,菜,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吃到的,林赛玉一怔,脸顿时红了,诺诺几句。 孙婆子也是疑惑,嘿嘿笑道:“这样说怎么舍得把姐儿卖了?”说着看到林赛玉微微红了的脸,虽说现在才十三岁,但也有几分动人,想起什么似的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可是指望姐儿能有个好脸面的?” (请记得收藏) 第九章 遭冷脸赛玉问缘由 (请记得收藏)这话听在林赛玉耳内倒没什么,她也不懂孙婆子什么意思,但青儿却是变了脸色。说这话晚饭已经备好,林赛玉从锅内取出给全哥的蒸蛋,青儿已经收拾好了,与孙婆子捧着食盒往内院去。 “我来,别烫了手。”林赛玉见青儿捧着满满的一盘汤盅,忙要接过去。 青儿却是一冷脸,错身躲开,不咸不淡的说道:“可不敢,花姐儿记得帮我挑帘子就行。” 林赛玉有些讪讪的,被她那一眼挖的有些莫名其妙,却不敢再上前,只得子喂饭,刚吃完一盅粥,就听李氏在那边喊她,忙忙的过来。 苏锦南微微蹙眉,手里拿着一封信筏在看,李氏正拿着帕子轻轻抹嘴,许是饮了一盅酒,眼带春色,笑眯眯的指着桌子上下去半盘子的腌肉,说道:“这个是你做的?倒是很好,你们爷喜欢的很。”说着看了眼苏锦南。 苏锦南听了淡淡看了眼林赛玉,说道:“只是用白崧来做更好。” 李氏见他说话了,立刻点了点头,斜倚在炕桌上,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可不是,这里竟没有卖白崧的。” 林赛玉听了心里痒痒,猜想他们说的是另一品种的白菜,忍不住开口问道:“白崧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她这还是头一次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插话,一时间屋内三人都看过来,这三束目光让林赛玉犹如被针刺一般,忙低下头,听那苏锦南慢慢说道:“微甜。” 果真对味!林赛玉觉得浑身过电一般,压抑许久的愿望丝丝袅袅的升了上了。 “你若想吃了,让蓉哥带些来。”苏锦南那清淡的声音接着响起,但这话却是对李氏说的。 林赛玉还在怔,被青儿在身上一拧,抬起头看到她恨恨的瞪过来,她已经在收拾碗筷了,这才回过神,李氏净了手,接过全哥,林赛玉便忙上前帮着青儿收拾,退到到门口时隐隐听李氏叹了口气,说了句“他们可真要来?”棉帘子落下,割断了苏锦南的回答。 “我的好姐姐,你这怎么了?到底谁惹着你了?”回到屋,林赛玉见青儿依旧哪一副谁欠了我钱的表情,再忍不住拉着她问。 青儿挣脱不过,眼圈一红,说道:“我是比不得你,还是早早的回南边去,省的被夫人看着生厌。” 林赛玉一怔,转着脑筋想了一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夫人给她脸色看了,这李氏一向安安静静,从不多言,青儿见她愣,幽暗烛光下显得格外娇憨,一股火气由心而生,狠狠推开她,啐道:“爷又没在跟前,摆着媚样给谁看。” 林赛玉犹如被针扎一般,她再粗线条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这话还是听得懂,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林赛玉一口气堵在嗓子口,指着青儿拉下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儿坐在床上,眼泪啪啪的掉下来,扭着头不理她,林赛玉哆嗦了半天,压制住劈头盖脸打骂一顿的冲动,觉得有些事还是用问来明白的好。 “好姐姐,原来是我得罪你了,你就是恼我,也要让我明白,但有些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林赛玉深吸了口气坐在她身旁,搬过她的肩膀沉声问。 青儿摸了把眼泪,说道:“我怎么恼你?我哪里敢,你长的好,又能干,夫人喜欢你,抬举你是应该的,我哪里敢恼。”林赛玉这才恍然,想起这些日子有些原本青儿做的事,夫人无意中让她做了,青儿是恼这个!都是做下人,谁干还不一样?林赛玉一直当青儿尊贵小姐一般,买自己进来就是让她清闲些,所以自己也才事事抢着做,原来这是错的? 想到这里,不由笑了,晃着青儿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我想姐姐是个尊贵人,又比我大些,我多做些是应该的,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惹恼了姐姐是我的不对,姐姐只要说出来,我就改了可好?只是别再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别闷着。” 她这话说的不急不慢,平平缓缓,青儿不自觉的缓下了脸色,吸了吸鼻子道:“我倒不是恼你,是我不争气,夫人,是不喜欢我了吧。”说着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林赛玉心里哀叹一声,这是招谁惹谁了,看来为奴为婢勤快可不是什么好事!忙拉着青儿再三说明自己不知道规矩,本想让青儿你清闲些,以后再不敢抢着干活,说着说着青儿扑哧一声笑了,带着眼泪横了她一眼道:“瞧你这张嘴,说的好像我吃撑了没事找事一般!” 林赛玉心道你还真是吃饱撑的,见她笑了,知道不恼了,便嘿嘿笑了,拉着青儿的手道:“姐姐也是心太细,别说在这里来了我一个,就是来了十个八个,还有谁能越过姐姐你?” 青儿听了脸色慢慢好转起来,林赛玉却心里依旧赌了一口气,如果是单单是因为自己抢了她在夫人跟前大丫环的地位,话头里扯上苏锦南做什么?有些话不问明白心里不踏实,于是拉着她躺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诺诺半日才道:“那方才又扯上爷做什么?” 夜里黑透了,屋里的油灯熬尽最后一丝光亮,屋里屋外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青儿的脸,但林赛玉依旧觉得一道怪异的目光围绕在自己身上,冷不丁打个寒战。 “我问你一句话,你若是把我当姐姐就给我说句实话。”青儿停了片刻,轻声道,“若是夫人有意让爷收了你,你可愿意?” 林赛玉觉得一丝凉意从脚底升起来,再也坐不下,蹭的站起来,惊道:“夫人跟你说的?” 林赛玉的嗓门本就大,这一声喊出来吓得青儿忙掩住她的嘴,嘴里道:“我的姑奶奶,你喊什么!” 林赛玉心凉的浑身抖,手几乎嵌进青儿的肉里,低声道:“你别吓我,快些告诉我,这可是夫人给你说的?” 青儿只穿了单衣,林赛玉手劲又大,不由疼得哎吆用力推开她,“你这是高兴呢还害怕?”说着伸手按林赛玉坐下,一触才知她竟然浑身抖,暧的一声诧异道:“怎么竟是吓到了?” 林赛玉哪里坐得下去,抓着她一叠声的问,青儿看她这样子说道:“我只是随便一问,怎么你就吓成这样?好像倒是要妖怪吃了你一般,你安心,夫人从没说过这个。”说着扑哧笑了。 此时夜色渐深,风雪益盛,吹的满院子怪响,寒风透过窗棂进来,林赛玉不由打个寒战,屋子里的火盆已经没什么热气了,青儿或是心事化解格外轻松,七手八脚褪了衣服钻进被褥。 林赛玉哪里肯让她安生,抱着被子挤上去,问道:“果真是你说着玩的?” 青儿被她晃得头晕,忙忙的告饶:“是我说的,我看爷满喜欢你的,夫人也中意你,随口说着玩的,将来真成了,姨娘可得记得我。” 说到这里,林赛玉才松了口气,一颗心依旧怦怦直跳,在青儿身上捶了下道:“吓死我了,这个可不是拿来说笑的,爷哪里喜欢我了?统共没说过三句话,夫人对我好,是她做主子的慈善,她又不是独独对我好,这个院子里见了谁不是笑脸?你比我大些又跟夫人时间长,这个规矩怎么不懂?让人听到了,我可没有立足之地了。” 青儿忙收住笑,思付自己方才说的话,如果传出去可是犯了大错的,忙坐起来道:“是我轻狂了。” 林赛玉松了这口气,才觉身上冷的刺骨,忙要回自己床上,被青儿一把拉住,“天冷,挤在一起暖和,我可真是受不了这冷,”她笑着说道,“说句我们做下人的不该说的话,我还真盼着赶快回家里去。” 林赛玉笑着往里挪了挪,跟她并头躺着,一面问道:“大官人做完生意自然要回去,你急什么,到时候只怕我不能跟你一起了,这一走一辈子就见不到了。” 青儿一怔:“我倒忘了,你虽卖了,但夫人允许你不跟我们走。”说到这里,语气里竟然有了几分欣喜。 林赛玉这些日子也听说了,巧娘摆出钱多的诱惑,曹三郎把她卖了死契,但没料到夫人李氏却不知什么心思,那日允诺了曹三郎,说将来他们回南边时,林赛玉走还是留,随林赛玉自己的意思,这消息不仅让巧娘大为惊喜,立刻掐算将来将林赛玉再卖一回能挣多少钱,而林赛玉也因此觉得天一下子晴朗了,有一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原来她还能成为自由人。 青儿迟疑半日,又慢慢说道:“如果留你做养女呢?” 养女?林赛玉哑然失笑,苏家又不是没子嗣,自己也不是什么金贵宝贝,怎么会被认为养女?“你说什么呢?怎么会做养女?要说真要收养女,也是青儿姐姐你,你跟了多少日子,我才来几天。” 青儿嗨了声,似是有些无奈的说道:“不是那个意思,是……”但又停了下来,许久不言语,林赛玉以为她睡着了,听得外边风声小了些,便翻身欲睡,却听青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是家生子,不止我,我爹我娘,以及以后我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是苏家的奴婢,不是良民,哪有资格做少爷的养女?” 这才是她所了解的奴婢吧,林赛玉不由点了点头,忍不住有些怜悯的拍了拍青儿,却听青儿扑哧一声笑了,一把打下她的手,“做什么?” 林赛玉在她的话音里听不到半点哀伤,不由有些讪讪,耳中听青儿翻个身,一面接着说道:“我娘在花园子里,我爹在二门上听使唤,这次我出来,他们难过的什么似的,还哭,哭什么,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画儿没跟来,她爹娘才哭红了眼,还总催我求夫人早点放出去,放出去有什么好?这一趟也是我的机会,尽心伺候夫人,指望哪一天我就做了……” 说到这里话头一顿,林赛玉正听得云里雾里,见她不说了忙问道:“做什么?” 青儿却是不再言语,笑了声便将头闷在被子里睡去了,林赛玉撇撇嘴,感觉青儿这奴才做的心满意足的,转念一想,也是,自己总站在现代社会的角度来看,觉得封建社会压迫人,但是对于一贯生活在如此环境下的人来说,她认为的地狱也许就是天堂,说白了,就是一份工作,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此时已经二更了,林赛玉眼皮也有涩,想来时候不早了,便翻了身也要睡去,突然青儿又猛地掀开被子,瞪大眼睛看着她道:“如果夫人真要买你做妾呢?” (请记得收藏) 第十章 表心迹林赛玉盼脱身 (请记得收藏)妾这个词绝对刺激这林赛玉的神经,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跟着坐起来,狐疑道:“好姐姐,你到底听说什么啦?” 青儿迟疑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说实话吧,原本依着我们夫人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爷纳妾的,要不然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但落个妒妇的名却是夫人不喜的,日常在家我也听夫人话里话外有这个意思,与其等老夫人送人来,还不如自己选个知根知底的。” 大户人纳妾收房多的是,林赛玉很理解,也没什么非议,毕竟这个时代皆是如此,听到这里她反而不是很担心了,笑道:“我的好姐姐,我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夫人看上?”话一出口,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青儿这突然的生分是为什么了,在黑暗里意味深长的看了青儿一眼,“论相貌论根底夫人要选也是选姐姐你呀。” 看不清青儿是不是脸红了,但声音觉得有些矫软,推了林赛玉两下,自己蒙头躺下了。 “别哄我了,先不说苏家的富贵,大官人长得好看,性子又好,你敢说,你不喜欢?”青儿闷闷的声音由被子里钻出来。 林赛玉此时肯定了方才几乎吓死自己的说法,纯粹是这个小丫头疑神疑鬼自己想出来的,危险解除了说话也轻松起来,笑嘻嘻的挤着青儿道:“竟有这么好?给人做妾也那么好?” 青儿被她笑得躺不住,拉开被子道:“做妾怎么了?到我们家别说做妾,就是做个通房丫头也好的。” “所以说这叫各花入各眼,好姐姐,你可别在疑心我了,你们迟早是要走的,我家人怎么舍得我跟你们走?指望我嫁个近处的庄户人家,也好照顾。”林赛玉笑道,一面点了点青儿的头。 青儿被她识破意图,又羞又骚,急忙忙的道:“我哪有疑心你,别说现在眼前只有你一个,在家的时候屋里屋外十几个跟着,我岂不是早被气死了?再说,爷喜欢哪个关我什么事,我,我哪里就……” 林赛玉见她急得连话都说不成了,嘿嘿笑起来,拉她躺好,说道:“好了,好了,这话我再不说了,我若再说就叫雷劈了我。” 听她出这样的毒誓,青儿不由楞住了,自然明白林赛玉这是表明了自己绝对不肯被收房的立场,一时间也有些讪讪的,握住林赛玉的手道:“好妹妹,我要是再说这话,也叫雷劈了我。” 林赛玉见误会终于解除了,懒懒的打个哈欠,真是麻烦啊,如今就他们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还能惹来妒忌,像那些进进出出动辄十几个丫鬟跟着的大户人家,混口饭吃该是多么的不容易,想到这里不由感谢老天,没让她穿越在那样的环境里。 自此以后林赛玉注意了许多,没敢再抢着到夫人房里伺候,看青儿忙的跑进跑出,但脸上却带着一丝笑,心里更加肯定自己猜测,以后再不敢瞎勤勤了,大户人家规矩多,不止主子们勾心斗角,就连丫鬟们也规矩大的很,她这些年电视和书也不是白看的,越觉得大户人家不是她这样的人能混的,还是老老实实做活等父母接自己出去,嫁个庄户人家种地收菜生孩子。 眨眼过了冬至,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之后,天气放晴了,这一日一早林赛玉在外屋洒扫完之后,估摸青儿在夫人房里伺候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去接全哥出来玩,夫人一般会用上午这时段安排家里的事情。 刚走到内院,就见苏锦南穿戴整齐的出来了,今日的他裹一顶高样大桶子头巾,穿件深色大宽袖斜襟褶子衬贴衣裳,越显得温润如玉,林赛玉只看了一眼就忙低下头,自从知道青儿的心思后,她不自觉的避讳了些,出现在苏锦南面前的次数越少了,不过,想来也没人注意这个,一个小粗使丫头而已。 低眉顺眼的等苏锦南从身边走过,忙忙的要进屋时,却见几乎不出屋的李氏一掀帘子也走出来,今日的她梳了个大盘髻,插把翠玉大梳,穿了件蓝底印花对襟大袖,下着一条郁金香根染的八副襦裙,配条玉环绶,怀里抱着全哥摇曳而来。 林赛玉一次见她打扮这样庄丽,一时瞧的傻愣愣的,也忘了伸手去接全哥。 “今儿让你歇息一天,自个玩吧,我带全哥出门,青儿跟着。”李氏瞧到她呆呆的样子,抿着嘴笑,全哥也会说上一字半句,在李氏怀里冲林赛玉晃小拳头,嘴里说道:“见见,见见。” 林赛玉这才回过神,张口就要要求跟着,却见青儿也换了件新衣,眉眼含笑的跟在夫人身后,忙住了口低头应了。 门外套好车,林赛玉扶着李氏上车,看着马车远去了还怔怔站在远处,日常听起来他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熟人,这大冬天的出去逛什么? “花姐儿,来家玩吧,别出门。”福生准备要关门,看到林赛玉还在门外愣着,忙喊她,林赛玉这才进来,孙婆子已经洒扫完毕,正坐在院子里洗刷,林赛玉在厨房里看了看,见有一条鲜鱼,馋虫便上来了,告诉孙婆子等官人娘子回来了,就吃涮鱼,孙婆子在院子里听了只笑,说道:“跟着姐儿,老婆子也有口福了,东西也不见多稀奇,偏就是好吃。” 苏家两口子食量都很小,每日做的饭剩下的都是他们下人吃,所以林赛玉才这么有动力研究食材。 帮着孙婆子抻完单子,便到地窖拿了菘菜,刚走出来就听孙婆子在前院喊她,孙婆子正站在门上,看到她一把拉住说道怎么蹭着么多灰,一面帮她拍打。 林赛玉笑嘻嘻的说着不碍事,一面问她何事,孙婆子指指门外道:“你爹又来找你了。”林赛玉哎了声,撒脚就往外跑。 孙婆子一把拉住她,说道:“可是又来要钱的?我说姐儿,你倒真舍得的?也该自己攒些体己。” (请记得收藏) 第十一章 巧手艺苏夫人倍欢心 (请记得收藏)原来自从那日给了曹三郎钱之后,这两个月他每月都来,蹲在门房说说家里的状况,然后林赛玉就把自己的月钱给他,这事对林赛玉来说没什么特别,上辈子一直让爹娘供着,也没机会找工作,更别提挣工资孝敬父母,这一直是林赛玉的憾事,没想到现代没实现的事,到古代实现了,月钱对她来说,就是月工资,那么把钱给曹三郎也没什么不正常,反正她自己吃喝也不花钱。 孙婆子这样一说,林赛玉只是嘿嘿笑了笑,回到屋子里拿出钱蹬蹬跑出去,看到曹三郎正卑微的笑着跟福生打哈哈,福生倚在门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看到她出来便招呼声。 “娘年后就要生了吧?多打些柴,月子里别冻着。”林赛玉嘴里说着话,将钱塞给曹三郎。 曹三郎就手放入怀里,恩了声,林赛玉见他脚下放着做活的家什,知道他又要进城便不再多说,曹三郎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说了句好好做活就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知道哪里有买波棱菜种子?” 波棱菜就是菠菜吧?这个时候已经普及了么?林赛玉有些稀奇,曹三郎家从来都是种麦子,十方村里也没人种菜,吃的都是野菜,怎么想起问这个?便问道:“爹,你要那个做什么?” 曹三郎说道:“哪里是我要?刘家小哥托我买,我哪里知道那金贵物件在哪卖!少不了把钱再给他带回罢了。” 林赛玉看看天,这正是寒冬腊月,刘小虎要菠菜种子也早了些,除非,林赛玉想起他当日弄得那个泥房子,难不成真的是大棚蔬菜? 她知道温室种植蔬菜从秦朝就开始了,这并不稀奇,也并不难弄,但一直没有推行开来,一是成本太高二是反常即为妖,不被常人所接受,所以只有皇家贵族偶尔来用,没想到刘小虎这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想要摆弄这个? 曹三郎说完就走了,其实刘小虎还托他告诉林赛玉,因为娘的身体不好不能来看她,这话让曹三郎听着怪不舒服,自己家的闺女,那用得着他来看?自然不会转告林赛玉。 林赛玉看曹三郎走起来腰不似往日那样弯,整个人的精神气也好了很多,心里也喜滋滋的。 福生捧着大碗喝水,看她美滋滋的进来,忍不住摇着头说道:“有姐儿这样的姑娘真是好造化。” 林赛玉嘿嘿笑了笑,想到刘小虎的要求,忙问道:“福生大叔,城里有买波棱菜籽的没?” “那些要开春才有,姐儿要这个做什么?”福生笑呵呵的说。 林赛玉心道果然没有,看看天色估计苏锦南两口子快回来了,就忙忙的准备吃食去了。 孙婆子已经将鱼洗剥好,林赛玉剥葱,切姜,回头看到地上放着一颗大萝卜,忙高兴的洗净剁块,交给孙婆子去榨汁。 “榨汁?”孙婆子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岂不是当药吃?” 林赛玉一面细细的将菘菜切丝,一面笑道:“做汤用,要是能找些橘皮更好。” 孙婆子吐吐舌头,按她说的做去了,不多时听门外车马响,林赛玉便将手里的活交给孙婆子,忙忙的跑出去迎接去了。 只见苏锦南抱着全哥,青儿搀着李氏走进门,袁哥与福生正从车上卸下一大筐的物件,用布包着不知道是什么。 看他们进了屋换衣裳,林赛玉忙将熬好的姜汤交给青儿,青儿对她一笑,端了进去,一会听李氏在屋内唤她忙走进去。 屋内林赛玉已经提前燃了火盆,炕也烧热了,李氏换了家常的殷红长袖襦,正仔细的给全哥净面,炕桌上摊了几张纸,苏锦南低头翻看,一面那笔勾勒,青儿端着姜汤站在一旁,也探过头去看。 “全哥饿了,你去告诉厨房,早些吃饭吧,在外跑了半日身子冷,就做些热汤。”李氏看她进来说道,全哥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吃的满身都是渣滓,被李氏夺了下去,正塌嘴要哭。 林赛玉忙上前抱开他,笑道:“全哥,外头的不好吃,等吃过饭我给你做可好?” 全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流着口水笑了,林赛玉对李氏道:“备下了水煮鱼,打了饼子。” 李氏诧异一笑,说道:“你会做水煮鱼?” 林赛玉见她的神情自己也是愣了愣,小时候她家里承包过鱼塘,鱼几乎当饭吃,煎炒油炸怎么做都可以,这水煮鱼算是最简单的了,弄点水烧开,配点佐料涮吧涮吧即可,怎么在这里还是稀罕吃法?于是忙解释道:“就是用水煮熟了,我随口叫的,难不成真有水煮鱼这道菜?” 苏锦南此时也抬起头来,饶有兴趣看向她,林赛玉被他一看,不自觉就有些慌神,幸好李氏点头吩咐就吃这个,便忙出来了,青儿也跟着出来,笑着将纸包交给她。 林赛玉好奇的打开,见是两个被油炸过的物件,打开一看是鹌鹑骨饳儿。 青儿笑眯眯的说道:“前几日袁哥给咱们稍了这个,我见你喜欢的什么似的,就给你又买了几个。” 林赛玉早放嘴里吃了,这油炸豆腐一般的东西还撒了盐,好吃的她一叠声的称赞,“这好物件怎么做的?回头咱们在家也做省的花钱买。” 青儿吃吃笑了,推了她一下,“真是小气,什么都要自己做,钱还怎么花的出去?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很容易做。” 林赛玉吃完两个意犹未尽,谢过青儿记着给她带回来,孙婆子已经备好饭菜,三人端了去,到了屋里打开盖子顿时鲜香扑鼻,清汤中卧着一条鲜鱼,四周配着菘菜看上去极为普通。 李氏看了笑道:“官人喜欢吃鱼,你先尝尝。” 林赛玉在将饭菜送进屋后,就抱起全哥退下了,没有听到苏锦南的回答,不过没一会,青儿捧着一汤盅过来了,笑嘻嘻的道:“夫人说好,让全哥也吃些。” 林赛玉接过来说声知道了,心里却是有些犯愁,喂子里,李氏拉着她的手夸了一句真是天生的好手艺。 林赛玉心道只不过是自己嘴馋,在吃上上心而已,手艺倒说不上有多好,躬身谢道:“只不过是家常饭,夫人不嫌弃就好。” 全哥吃饱了有些犯困,李氏怕他积食拿着一个泥叫叫给他玩,瞧着林赛玉点头笑道:“样子是朴实了些,可是很好,我喜欢,比那些精巧玩意舒心。”停了下又道,“这次出来急了些,什么都没带,打小我们都没离开家,你们爷吃食最挑剔,我这一直心不安,没成想老天爷让你在这等着呢,就说这道鱼,样子看上去很平常,但味道都是很好的,官人很喜欢,说跟他前些年在苏通判府上吃过的鱼很相似,你现在年纪还小,也没人好好教,就能做到这样,可见是有天分的。” 林赛玉听了这些夸奖的话倒有些成就感,她知道像苏锦南这样的两口子生在锦衣玉食的人家,什么好吃的菜肴没见过,能夸奖她做的菜味道不错就是极高的评价了,待听到东坡鱼心里猛地痒痒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宋朝,名副其实的宋朝,那么此时活着的名人有谁呢?苏通判?可是苏东坡?那么王安石呢?天啊,她要能见到这些活得大人物就好了,如果不是在夫人面前,她忍不住就要手舞足蹈了。 这一想立刻神游九天外去了,忽听夫人问道:“花儿,等那一日,你可愿意跟我到南边去?” 林赛玉一愣,忍不住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青儿,见她脸上的笑意僵了几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李氏见她呆呆的样子一笑,又叹了口气,用手拨弄全哥的头说道:“我虽然是出来了,迟早是要回去的,所以并没有在意你老子娘签的死契,穷人家的孩子也都是金贵的,走了远了爹娘也是舍不得,这些日子,我越看你越好,跟我回去好好一调教,将来肯定是有好造化的。”说到这里,望着全哥呆了呆,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你记得我的好,日后也能善待全哥,我也放心。” “夫人,你这是说什么呢!”青儿突然道,一面跪下来,眼里含了泪水,“教爷听了,又该难受了。” (请记得收藏) 第十二章 新来客翩翩俏郎君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被说得一头雾水,怎么说着说着像是交代遗言了?忙跟着跪下来道:“奴婢愚笨,哪里值得夫人抬举。” 李氏回过神,掩着嘴咳了几声,展颜笑道:“都起来,说什么了这是,我走神了!”说着话题一转道:“过些日子,咱们家要来几个客人,都是嘴刁得很的人,我已经请了城里酒楼的师傅来,花姐儿到时也做些家常的菜,算是给他们换换口味,今儿已经采买了不少,想做什么你提前想好,去看看还缺什么就告诉袁哥一声,让他进城卖。” 林赛玉忙应了声,说这话苏锦南进来了,青儿立刻捧茶迎了,感觉李氏眯着眼睛又看了她一会,想要说什么时又停了,摆摆手道:“下去吧。” 林赛玉忙告退,不多时听门帘子响,青儿也出来,脸上带着笑,快步跟上她说道:“这下好了,你去袁哥那看看,专挑他没买的做,这不就能进城去玩了。” 林赛玉笑道:“我哪见过什么好东西?要真想做只怕进不了城,只能往山里跑了。” 青儿掩嘴笑了,扔下句“不跟你瞎闹,我给爷取新买的纸去。”跑了,随后这半天没有见到她,直到吃晚饭时青儿才出现在厨房门口。 林赛玉见她眼皮肿,像是哭了一场一般,忙拉住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孙婆子也上来一叠声的追问,那个小子惹姐儿生气要去捶他。 青儿却是一笑,揉揉眼道:“谁还敢惹了我?只怕是进城玩的受了风,觉得眼疼头疼,我睡了会,所以肿了。” 林赛玉听了忙伸手去探她的头,青儿随手一挡,躲开了,咳了声道:“传饭吧,都等着呢。” 这事便丢开了,林赛玉却觉得有些不对,觉得青儿虽然如常跟自己说笑,但跟以往又有些不同,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到晚间特意熬了碗二陈汤给她,青儿笑嘻嘻的道了谢,林赛玉觉得真是自己多心了,也就释怀,青儿毕竟才十四五岁,也许想家自己躲起来哭了场罢了。 二日,李氏真让林赛玉去看了采买的菜,基本上都卖全了,青儿也是小孩心性,在一旁拉了拉她,林赛玉才大着胆子说道:“冬日天寒,不如再买些骨头炖汤可好?” 李氏听了立刻点头,要喊袁哥明日去买,青儿笑嘻嘻的说道:“花姐儿既然会做,必定认得好坏,不如跟着去,别让店铺里骗了,给咱们些次货,省的二爷来了吃不惯。” 李氏抿嘴一笑,横了她一眼道:“又耍什么鬼心眼,我还不知道你。” 青儿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怕上前跪下拉着衣角笑道:“奶奶向来疼我,我也不敢瞒***。” 李氏在她头上点了点,说道:“早去早回,别乱跑,小心被人拐了。” 青儿知道她这是允许了,忙拉着林赛玉跪下道谢,连保证不乱跑,早些回来。隔天一早,在房里伺候完,再一次告了假,姐妹俩收拾整齐,挽着手上了车向城里而去。 这是林赛玉来这里后二次出门,而且是头一次坐车,这是一辆小驴拉的青布车,内里摆设简单,只铺着厚垫子,走了没多久,林赛玉就被颠的头疼,恨不得下去步行。 这几日天气暖和,路上行人很多,挑担子的赶车的络绎不绝,林赛玉一开始还好奇的掀开帘子往外看,这古代的冬日乡村与她自小生活的现代农村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土路,一样的荒凉,也就不再看了。 青儿吃着林赛玉前些日子晒的倭瓜子,一面笑道:“这有什么看的,可见是没出过门的。” 说这话已经进了城门,林赛玉特意抬起头瞧了眼,她从地理面貌环境上分析出自己是在河北,但具体是哪里却不知道,村里人能说出方圆百里的村名就算是见多识广了,林赛玉问也问不出来,只见这城门上写着两个斑驳的大字“成安”。 外边热闹起来,各种吆喝不断,林赛玉没料到这么个小城也会这样热闹,探头去看什么都好奇,拉着青儿问个不停。 “快过年了,人自然多,又赶上这几天天好。”袁哥拉着驴车在人群中小心穿行,一面回头给兴奋的林赛玉说话。 袁哥知道她们这一趟出来纯粹是玩,也就不再虚问直奔这里集市集中的枣儿街,一面忙忙的采买自己得了吩咐的东西,一面顾着这两个姑娘,林赛玉与青儿早已经坐到车外边,又说又笑的四下乱看,“姐儿,你们可仔细点,别下车。”袁哥在这大冬天的时令里,忙的竟然出了一头汗。 逛了半日袁哥东西买全了,也不敢耽搁一行人忙打车回府,远远的看见门口站了好些人,还有俩辆车子,正乱哄哄的搬东西。 “真是贪玩,快些,家里来人了。”福生站在门口,看到他们忙跑过来,袁哥忙拉车拐向后门,青儿不待车停稳就跳下来,慌得袁哥直喊,林赛玉不知道来的什么人大人物,值得青儿慌成这样,忙跟着跳下来,向前院跑去。 “青儿,谁来了?”林赛玉赶上她低声问道。 眼看到了二门前,青儿收住脚,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又用手抚了抚头,刚说道:“那是二爷……”就听一阵笑声打前门传来,二人转身一看,见四五个花团锦簇的妇人拥着一个年轻公子走了过来,这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一张白玉般的脸庞,头上戴着一顶缨子帽儿,鬓边攒朵嫣红绢花,里穿件金罗褶儿,外罩酿白大毛斗篷,风流无比的摇摆而来。 林赛玉看的目瞪口呆,以往在小说里看说某个男子比姑娘还美,一直以为是杜撰的,没成想还真就有这么个人,再看他身边的妇人们,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一个个美貌妖娆,林赛玉心里忍不住念了几声妈妈咪呀。 青儿在看到她们的一瞬间,就忙笑着迎了上去,叉手万福道:“二爷来了。” 那公子看到她,微微一笑,脚下未停说道:“原来是你跟来了,怪不得我出门前你哥在我身前晃来晃去。” 青儿听了一面笑道:“走得急些,没给二爷说一声。”一面快步跟上他,抢着去掀帘子。 那公子便哈哈笑了,看了她一眼道:“这话说得,你又不是我的人,跟我说什么,让姐姐听见,又该说我。” 妇人们听了纷纷笑起来,青儿也只是一笑不恼,显然在家闹惯了,说这话已经到了门前,屋内传出李氏的轻嗔,“又胡说什么。” 自有两个妇人上前打起帘子,一行人进去了,听屋内响起一片问好声,林赛玉犹自杵在原地,正不知道进去还是守在外边,青儿一掀帘子出来了,招手喊她。 “这是什么人?怎么跟画上走下来的人一般。”林赛玉忙跑到她跟前,低声说道。 青儿抿嘴一笑道:“这是夫人的嫡亲兄弟,在咱们江宁府是一等一的俊俏人儿。” 林赛玉咂咂嘴,听屋内又是一片笑声,那公子说道:“姐姐别听她胡编排我,娘知道了又是一顿打。” 青儿嘴边笑意一直未散,拉过林赛玉道:“这里也不用你伺候,你去烧些二陈汤拿来给我便可。” 林赛玉正巴不得不进去呢,听了忙应了跑向厨房,却见苏锦南站在那里,正跟三个男人说话,原来是城里酒家的厨子来了,孙婆子正蹲在地下收拾,少时几个厨子进屋忙去了,苏锦南回身看到林赛玉,想了想道:“你今儿也做一个吧。” 林赛玉心里有些慌,忙说道:“奴婢的手艺哪里上的了台面,别误了丢了爷的脸面。” 苏锦南听了嘴边露出一丝笑,说道:“无妨,自家人没什么”停了片刻道,“何况,你的手艺不错。” 林赛玉知道推辞不过,知道此时家里也需要人手,想了想问道:“二爷喜欢什么口味?” 苏锦南已经擦她的身子而过,听见了回身说道:“他?不用管,什么都吃,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说完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走了。 林赛玉听了也是摇摇头,往往说吃什么都可以的人才是最难伺候的,一面去看孙婆子摆弄的菜,见除了日常的菘菜萝卜还有一些熏制过的猪肉并一些鸡鸭鱼牛肉,边上还滚着七八个扎的整齐的包,两个小仆正在整理,一面看一面说着:“别混了,这是六姐儿的果子盒,这是大娘子的花儿,这是五姐儿的菜籽,哎,撒了……” (请记得收藏) 第十三章 惹贵人林赛玉挨打 (请记得收藏)原来那小厮手里东西越拿越多,一不留神掉了一个,绳子断了盒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林赛玉站在一边,看到了忙过去帮忙,沾手一细看,竟然是菜种子!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林赛玉顾不上规矩,捧在手里细看,其中果然有不多的菠菜种子。 “你别乱动,”一个小厮从她面前挤过,将地上的种子细心收起来,对另一人道,“别怕,天好晒晒一吹就干净了,不影响五姐儿榨油抹头。” 林赛玉悄悄攥了一手,趁他们不注意跑进厨房包起来,心高兴的几乎要跳出来,就等着曹三郎来看她时给刘小虎捎回去,也许真的能种出冬天里的菠菜。 刚收好纸包,孙婆子拿着一包食材进来了,一面咂舌道:“这些都是来的那位爷带来的,好多稀罕物,婆子我别说没吃过,见都没见过,姐儿,这个跟你做的腌肉差不多。”孙婆子一面看一面说,拔出一块黑漆漆的肉问道。 林赛玉接过嗅了嗅,奇道:“竟然是火腿。” 说这话有一物从袋子里滚出来,林赛玉看了竟然是一根短短的藕,忙拿起来笑道:“这是个好东西,就用它做个汤吧。” 等厨房里的厨子们正菜做的差不多了,林赛玉才进去将莲藕剁了配着火腿做了个汤,剩下的做了两个藕夹当点心,刚煨好,青儿就进来传饭了,跟随她来的还有三个妇人,于是几个人一趟便送了过去,孙婆子与林赛玉只走到门口,又有几个人出来接着,青儿挥了挥手说道没事了,烧茶去吧,两人才走了,听得里面唧唧刮刮热闹的很。 刚到到厨房烧开水,坐下歇歇脚,就见青儿并一个女人走过来,厨子们早避开了,二人忙迎过去。 那女人二十三四岁年纪,长挑身材,瓜子脸儿上几点微麻,格外俏丽,弯身就去菜袋子里翻,孙婆子忙过去陪笑道:“姐姐要什么我来拿,别脏了手。” 那女子听了只是一笑道:“你不认得,我来吧。”翻来翻去面上有些着急,问道:“莲菜呢?我特意带了,官人喜欢吃这个,怎么没了?” 林赛玉听了一愣,忙说道:“姐姐是要找莲藕啊,已经做好送去了。” 那女人一听,直起身来打量林赛玉几眼,疑惑的说道:“送去了?我怎么没见到?二爷还巴巴的要?” 青儿的脸色变了变,立刻走到林赛玉身前问道:“花儿,你用莲藕做了什么?你可会做果片?” 林赛玉摇摇头,说道:“果片?我没做那个,做了个汤,余下的炸了个藕夹……” 她的话没说完,那女人一步跨过来,劈手一个耳光打过来,林赛玉只觉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噗通坐在地上,林赛玉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外人打,一个反应就是嗷的一声跳起来,张手就在那女人脸上挠了一下,那女人妆容精致的脸上立刻出现几道血印。 “你敢打我?”那女人一瞬间楞住了,直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才惊叫起来,青儿以及孙婆子都傻了一般站在一边,听到她的惊叫一个反应就是冲过来按住林赛玉。 林赛玉此时脑中轰的一声,完了,她闯祸了! 林赛玉忘了,她是奴才,而且是身在古代的家奴,一个职业操守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你疯了!怎么敢打莲姐儿?”青儿用力按住林赛玉就把她的头往地上碰,一面冲那女人说道,“莲姐姐,这是新买来的粗使丫头,什么都不懂,脑子也有些病,你快打两下出出气。” 被唤作莲姐的女人浑身哆嗦,捂着受伤的脸双目冒火,恨不得立刻扑上将眼前这个丫头撕碎,但是她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哭着跑了。 “这可怎么办啊!”孙婆子瘫坐在地上,拍着头嚎起来。 青儿用手狠狠的在林赛玉的头上打了几下,又惊又怒的说道:“你要死了,你怎么敢打人!你要死了!” “她先打我的。”林赛玉被青儿推得在地上碰了几下头,站了一脸的土,强自答道,但声音里没几分底气。 “我的姑奶奶,你可知道她是谁?她是二爷的侍婢!打你两下怎么了。”青儿急得乱转,“快些,快些,去跪倒夫人那里请罪去,指望能少挨些板子!” 说着拽着林赛玉向外跑,刚跑两步,就见四个女人迎面过来,青儿吓得一怔不敢动了。 “我看看,是哪个打了莲姐?”其中一个身材不高,轻盈体态的女子笑道,青儿早跪了下去,看林赛玉还愣着,忙一把拽倒她,叩头道:“大娘子,大娘子饶了她这一遭吧。” 林赛玉见那女子眼不断的在自己身上瞧,脸上带着笑意,但那笑意却生生让人冷了三分,心里就叹了口气,罢了,也活该自己今日免不了一顿打,能留下命就当长个记性,如果就此死了,也好。这样一想,也就不叩头了,低着头不言不语。 “还是个小孩子呢,莲姐竟着了她的道。”其余的女子们围上来,竟纷纷笑起来。 “是,是,她还是个孩子,又是乡下人,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就带她去给莲姐儿赔罪。”青儿站起身陪笑道。 被唤作大娘子的女人此时摆摆手,说道:“青儿也别急,你的话我记下了,只不过,莲姐如今是咱们爷心甜的,至于如何,那就看着丫头的造化了。”说着招呼众人,“走吧,别愣着啦,仔细莲姐等急了,咱们也没好脸。” 于是出来两个女子夹起林赛玉快步向内院走去,青儿跺了跺脚,叹了口气,只能跟上去。 一行人到了院内,大娘子吩咐她们停下,自己掀帘子进去,听那屋内隐隐传来女子的哭泣,以及男子的软语安慰。 “人带来了,还请姑奶奶说话。”大娘子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二爷,我这脸可是毁了。”那女子的哭声大了几分,随后就有一个男子声音带笑安慰道:“别哭,哪能呢,等回去我去娘那求个好药,保准没事。” 林赛玉觉得按着自己的两女子听了都是紧了紧手,不约而同的轻嗤了声,接着就听李氏在屋内淡淡道:“我这里没人,还得借蓉哥你的人,月娘,就劳烦你按咱们家的规矩,先打五十下,再来领来给莲姐陪个不是吧。” 五十下,林赛玉忍不住哆嗦了下,眼泪就有些想往下掉,咬了咬嘴唇,怨什么?什么都不怨,就怨自己个,早让那莲姐打两下算什么! “慧娘。”忽听苏锦南的声音轻轻的响起,但很快被李氏的声音打断了。 “官人。”她慢慢唤了声,“这汤再不用就凉了。” 屋内便寂然无声了,于是大娘子的声音传来:“月娘可担不起,这就按姑***意思办。”随后门帘子一掀,林赛玉下意识的看过去,见那大娘子慢慢走出来,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笑意,站在廊下说道:“都听见了?去拿家伙吧,动作快些,别让莲姐儿等久了。” 青儿掩着嘴抑制住哭意慢慢退到一边,林赛玉被两人按到一条凳子上,脱下外衣,随后门外来了两个婆子举着杖子过来了,先是给屋子里的主人们见过礼,便开始打了,口中数着“一,二……” 林赛玉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痛,原本咬着牙忍住的泪水全涌了出来,她想她这是遭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罪?离开了家没了大好的事业,来到这里为奴为婢,任人打骂,完了还得说谢谢,还不如死了好,说不定再睁开眼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她依旧站在自己的果园里,看着新培育的果子长得令人垂涎欲滴。 “哦,行了,快别打了,才这么大个孩子,哪里受的了五十下?” 当杖子数到二十的时候,林赛玉的意识已经陷入模糊,那呻吟再也压抑不住,慢慢的哼了出来,这时她似乎听到有人说话,而同时身上没有板子再落下来。 “快,谢谢二爷。”青儿扑过去,拍打着林赛玉的脸,让她清醒些,一面高兴的说道。 林赛玉强忍着痛转过脸,只看到隐入门帘子后的一脚锦袍,随后就有两人将她架起来,青儿忙将衣服披在她身上,向屋内走去。 (请记得收藏) 第十四章 林赛玉假寐闻语惊心 (请记得收藏)屋内却是另一番天地,一阵酒香菜香夹杂着暖香扑面而来,让浑身冷的林赛玉几乎窒息,那两女子一松手,她便趴在地上。 “快给莲姐陪个罪。”青儿在她耳边焦急的低声道。 “是我错了,让莲姐受惊了。”林赛玉打着颤,结结巴巴的说了这句话,夹杂着浓浓的鼻音,打也打了,错也认了,赶快让这梦噩般的事过去吧。 “我倒没什么,我只是一想到夫人这里有这样的人伺候着,心里就难受。”莲姐软软的说道,似乎还拿帕子擦了擦泪。 “那你多虑了。”李氏淡淡的回道,“劳烦月娘安排婆子送她下去吧。” 月娘应了声,招呼那两人架林赛玉出去,却听莲姐说道:“打我的事就罢了,她糟践了爷的莲菜,可怎么说?我们爷一冬天就爱这个果子,莲儿没用,早该自己贴身带着。”说着又一次嘤嘤哭起来。 “这样啊,”李氏慢慢说道,“花儿是错上加错,再打吧。” 林赛玉愕然的看向李氏,她几乎怀疑自己被打的出现了幻听,再打?还不如直接让她撞死算了。 “这个怨我,是我让她做菜,她见过什么?那么多菜混在一起,拿错了。”苏锦南放下酒杯,咳了声说道,“她一个孩子家,不能再打了。” 林赛玉低着头,只看到自己的眼泪滚滚的往下掉,为什么?这算什么大事?不就是一个藕吗?好像她要了他们的命一般! 屋内静默片刻,就听莲姐软软道:“姑奶奶,这还是怨我乱放东西,爷这么爱的物件,我就没看好,爷,你打我出出气吧。” 林赛玉再也忍不住了,强撑着抬起身子,看向面前围坐一圈的花团锦簇的人儿,屋内热气腾腾,她的眼又蒙了泪水,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你做什么,”青儿忙拉了拉她,“你这样子……” 林赛玉现在的样子肯定不好看,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屋子里见她挣扎起来便静了下来。 “奴婢不敢让主家给担着罪过,这事更怨不得连娘子,奴婢不是不会做藕片,只是想这大冬天的,贵人们又在路上颠簸了,内里有些虚寒,所以才想用着莲藕跟火腿炖了,吃着清淡又驱寒,奴婢乡下人,不知道规矩,莽撞给贵人们添了赌,但念在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空长了这一个粗身子,其实不经打,奴婢倒是不怕打,只怕出了什么事再给贵人们添堵。”林赛玉咬着牙,哆哆嗦嗦的说完这一通话,再没力气瘫软在地上。 似乎谁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间全楞住了,忽听一声轻笑,坐在最里边的那位李家二爷拿起汤匙,由摆在最边上的汤碗里舀了一勺,稀溜溜吃了。 “果真是我错了。”他砸砸嘴,眯起桃花眼说道,“我可真是蠢人,日常只知道做果片吃,白白糟蹋了莲藕,”说着一伸手,将整个汤碗端到面前,冲众人一笑,“这个我喜欢,就让我一人吃了吧。” 屋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换上一副笑颜,除了莲姐,她倚在李二爷身边,脸上还挂着泪,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该哭还是该笑。 “这个孩子受委屈了,姐姐,我可得陪个不是。”李二爷正了正脸色,对这李氏说道。 “那是应该的!”李氏说着站起身来,脸上再没方才的肃穆,快步走到林赛玉身旁,在李二爷说了一句话后,月娘早带着人将林赛玉扶到软凳上。 “花儿,蓉哥给你赔不是,你可……”李氏说着,伸手抚了抚林赛玉散落的长,却见她面如金纸,双目禁闭,气息微弱已经不省人事,那声音便猛地提高了,“快来人,去请大夫!” 林赛玉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天的午后,一醒来就觉得四周暖东东的,身下铺着厚厚的被子,身上也盖了一条新被,还透着日头香,最关键的是身上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是那种疼得恨不得去死的感觉了,看来这些打她的人下手还是留了情,不过,林赛玉还是狠狠的问候了老天爷的各位亲戚。 门帘子掀开了,林赛玉看到竟然是李氏带着青儿走了进来,耳边陡然响起她那那就再打的话,下意识的闭上眼装睡。 “一直没醒?”李氏低声道,一面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下来。 “是。”青儿低低答道,似乎还带着哭意,“夫人,花姐儿看上去很结实,该不会真的被打坏了吧?” 听李氏叹了口气说道:“她虽是穷人家孩子,也是爹娘的宝贝,自小到大也没人舍得这样打的。” 屋内一时静默,林赛玉感觉李氏的手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抚了下。 “你去那边看着吧,别让官人喝多了,他可不能跟蓉哥比。”李氏说道,听青儿应了声快步而去,停了片刻,她接着道:“你可是怨我?” 林赛玉一怔,知道她看出自己在装睡,但已经装了就装到底,闭着眼不说话,感觉李氏的手一下一下的抚过她的头。 “你是个不错的人,但这性子将来在这苏家可是过不下去的,我怎么放心?我今日打了你,你这辈子都要记得,恨也好喜也好,心里藏着,下手也要留三分。”李氏慢慢的说道。 林赛玉听得迷惑不解,她这是什么意思?待要听她再说,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怎么样?” 竟然是苏锦南来了,林赛玉原本冷了的心又暖了起来,看来这对主子倒是真的关心她。 “蓉哥没吃多吧?你也不带帽子,这大冷天的。”李氏站起来,低声说道,满是关怀。 “怎么?还没醒?大夫怎么说?可伤到筋骨?”苏锦南问道。 林赛玉装睡装的有些不自然,幸好她面朝里,否则乱颤的睫毛早出卖她了,听李氏说道:“月娘是个玲珑人儿,咱们家的丫头,她们不会下死手打,只是面上伤。” “那就好,这是什么大事,蓉哥怎么任那女人闹?”苏锦南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李氏抿嘴一笑,又叹了口气,“那些姐儿们……说到底也怨花儿,她心里就是在恼,就不能忍着哭两声,来我跟前说说,这一动手就是有理也无理了。” “她一个乡下孩子,哪有这心眼。”苏锦南叹道,“都怪蓉哥弄那多人在跟前,整日无事生非。” 林赛玉此时才明白过来,自己错在哪里,心里也叹了口气,对李氏仅存的三分恼意也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装作醒过来,就听李氏接着说道:“像咱们这样的家,身前没人才是怪的,她们就是再闹,对蓉哥媳妇也是规规矩矩的,这也就是好的了,我现在也想明白了。” 苏锦南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紧跟着问道:“慧娘,你……” 李氏却打断他的话,慢慢说道:“花儿这个丫头虽是个乡下人,却是个难得的好人,我的身子虽说不中用,但还能带她几年,将来在你跟前定是个中用的,只是她的性子犟,万一中了别人的套,官人多护着点……” 她的话没说完,苏锦南已经大声喝断,“你这是说什么!” 李氏被他这一声打断,便静默不语,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静,只有林赛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都放开了,你何苦放不开!”苏锦南的声音缓了下去,携起李氏的手,“全哥快醒了,我们过去吧。” 等这对夫妻的脚步声远去,林赛玉才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的汗滴滴掉下来,幸好幸好,这个男人不好这口。 松口气也不敢再装睡,用力撑撑身子试图爬起来,但下半身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哎呀一声又倒了下去,青儿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忙放下手里的药碗,过来扶她趴好,一面说道:“别动,仔细裂了伤口。” 林赛玉疼得掉下几滴眼泪,喊了声青儿就说不出话来,青儿看她的样子扑哧笑了,点了下她的额头道:“这用了药再过几日就好了,还值得哭?当时又哪来的胆子,敢跟二爷说那样的话?我还从没见过有哪个丫鬟这样求饶,”说着又是一笑,“哪里是求饶,分明是指责二爷冤打了好人!” 林赛玉哼了声,再也掩不住满腹的委屈说道:“不就是一段莲藕吗?算什么稀罕物,值得这样打我?她要不打我,我也不会打她!再说我又不是她的丫头,凭什么要被她打!” 青儿看她的样子又一次笑了,端着药碗,一口一口的喂她,说道:“不算稀罕物?这莲藕只有南方几府种着,产量极少,就连京城里的官家每年也就吃那么几筐,我们家和二爷家每年也只有十几个,我长这么大还只吃过一片,还是拖了夫人的福,你竟然说……” 她余下的话没说,意味深长的看了林赛玉一眼,放下药碗,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做这道菜那么顺手,竟好像用惯了的?难道你们家这个也能常吃?” 林赛玉心咚咚跳,根本没注意青儿余下的话,只听到她说这莲藕如何的珍贵,体内似乎有一只小耗子在四处乱窜,窜的她几乎要坐起来,莲藕竟然在这里这么金贵?难道现在他们依旧只在池塘种植?所以才限制了产量?十方村土地不多,又有很多涝地,如果能给她一段子藕,那她就可以种出来成片的藕田,那不是藕,那是钱啊!那么多钱!何苦还用她卖身为奴?做地主还差不多!这才是她的前途!林赛玉浑身热腾腾的,一把抓住青儿的手,说道:“好姐姐,你帮我找一段莲藕吧。” 青儿被她抓的胳膊疼,药差点撒了,忙推开她道:“我去哪里找?卖了我也不值一段莲藕!你要它做什么?你还欠着莲姐儿的莲藕呢,仔细想怎么给她赔礼才是正经。” 林赛玉嘿嘿一笑道:“这算什么!不就是一段莲藕吗?今天我用了她一个,明年我能还她一亩地的莲藕!” 青儿撇了撇嘴,只当林赛玉挨了打糊涂了,刚要嘲笑,就听有人在屋外一拍手道:“好,这是你说的,你可要还我一亩地的藕!” 林赛玉与青儿听了,同时脸色一变,就见白玉美人一般的李蓉李二爷掀帘子进来了。 (请记得收藏) 第十五章 醉公子笑语惊人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看着青儿眼中又惊又羡的神采,又连连催着自己给这位蓉哥问好,那话里话外好像自己这顿打挨的真是值得了,不由苦笑一下,现实如此,像她们这样身份的人悲喜全由这些主子们操纵,心里越打定主意快些脱离奴籍,回乡下种地的好。 青儿见李二爷要坐下的样子,忙抢着用自己的手帕子在上抹了抹,一面笑道:“二爷刚吃了酒就出来,仔细吹了风头疼。” 李蓉坐下来笑眯眯的看着她道:“青儿真是大了,越体贴人,不如我跟姐姐要了你跟我家去吧。” 青儿飞红了脸,扭捏下道:“二爷只会打趣婢子!二爷身边都是什么人,婢子给姐姐们提鞋都不够。” 李蓉被她说的抿嘴一笑,道:“罢了,只怕姐姐舍不得,我可听说……” 说到这里他话头一收,接过青儿倒上的热茶慢慢喝起来,青儿面色一紧,脱口问道:“说什么?” 说完自己觉得唐突了,李蓉偏那眼瞧着她笑,青儿一跺脚说道:“我去夫人那里。”扭身出去了。 林赛玉这时才说道:“多谢二爷……” 她的心里有些紧张,这个男子长的风流俊俏,行事也如此,一眼就是个被家里人惯坏的二世祖,这样的人都是喜怒无常的,自己方才的大话别冲撞了他才好。 “你叫什么来着?”他将身子往前靠了靠,一面用手按了按额头。 林赛玉只觉得酒气熏人,再看他双眼迷离,面色绯红,显然吃了不少酒,更加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花,曹花。” 李蓉扑哧笑了,嘴里念了一遍,点头道:“好名字。”说着又喝了口茶,似乎有点怔,自言自语道:“对了,我来你这里做什么?” 林赛玉有些好笑,可见他真是醉了,看看屋子里的摆设,想到自己睡在李氏卧房旁的耳房里,李蓉如果由客房出来去找李氏,应该是走错了吧,忙说道:“二爷是要找夫人吧?夫人刚从这里出去,想是回房了,二爷到隔壁看看。” 李蓉听了哦了声,便站起来摇摇摆摆的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看了林赛玉道:“不对,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要还我一亩地的莲藕?可是你说的?” 林赛玉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奴婢哪里敢说这话。” 李蓉听了皱皱眉便掀帘子走了,林赛玉舒了口气,眼看天色慢慢黑下来,青儿已经回禀夫人她醒了,李氏又过来看了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林赛玉认了错又道了谢,李氏便走了,倒没提收房的事,晚间孙婆子给她送来粥,说了几句话便下去了,林赛玉毕竟受了伤,不多时便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又过了三日便能下地了慢慢走几步,青儿每日忙的脚步沾地,也没来看过她,林赛玉害怕再遇到李蓉身边的那些较贵姐儿,也躲在屋子里不出去。 她这里离李氏的内房近,时不时听到李蓉以及他的姬妾们的笑声,这个耳房布置的又好,看来是李氏常用的,她身子一好便觉得不踏实,趁着孙婆子来送饭请她转告夫人,要回自己的住处去,孙婆子回来却说,夫人就让你在这呆着好好养着,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我方才打门边过,恍惚看是你爹来了。” 林赛玉一听,可不是今儿都月中了,早到了曹三郎来取钱的日子了,忙找衣服穿,忙忙的梳头。 “我没看仔细,姐儿身子刚好,别急,别出去吹风,我替你去问一声吧。”孙婆子说道,一面帮她理理衣衫。 林赛玉说道不用了,便出了屋子,先是回自己的住处拿了钱,想了想又拿起藏好的那包菜籽,急急的往门外走去。 “姐儿,慢些,仔细蹦开了伤口!”孙婆子见她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一叠声的嘱咐。 林赛玉走了几步,大腿隐隐疼起来,走到门口,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一看果然是曹三郎蹲在门口,忙稳了稳呼吸,将步子调的利索点才喊道:“爹,刚来?” 曹三郎见她出来,黑着脸站起来说道:“都等了半天了,前几日来都没见到你。” 林赛玉看他脸冻得通红,忙歉意的要把他往门房让,曹三郎摆摆手说道:“出来半日了,家里离不了人,我不歇着了。” 林赛玉知道他这是要走了,忙把钱给他,又递过纸包要他送给刘小虎。 曹三郎狐疑的看了看纸包,问道:“什么?咱家日子还不好过呢,别贴钱给别人买东西。” 林赛玉笑道:“不是买的,你给他就好了,几个菜籽。” 曹三郎打开看了看,果然见是不多的菜籽,就是做油也没多少,也就不在意了,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上个月的钱怎么少了?” 林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家里几个哥儿进城给我稍了些吃的,我没好意思总吃白食,就给了钱。” 曹三郎恩了声说道:“别花那些狂钱,你在这里白吃白喝的还不够?你娘老子兄弟还等着吃呢。” 林赛玉哎了声允诺以后不吃了,曹三郎才紧紧帽子,揣着手走了,林赛玉站了这半日后背都湿透了,直到曹三郎走远了,才缓了口气靠在墙上,觉得两腿打簌簌,这一顿打虽然没伤筋动骨也是疼得厉害啊。 刚慢慢的转回身,就听到马蹄急响只见一人裹着黑袍子骑着马一溜烟的过来了,到了门前停下来,原来是李蓉,福生早迎了出来,牵过马道:“二爷回来了。” 李蓉下了马,说了声这里可真是冷便快步往门里走,林赛玉忙靠着门站好,低下头让他过去。 “哎?你不是那个?”李蓉要擦她而过时,停下脚,转过头道,“好了吧?能走了,这就好。” 林赛玉忙道:“谢二爷惦记。” 听李蓉一笑,道:“别客气,我是惦记我那一亩地的莲藕呢,花,你可别忘了。” 林赛玉吓了一跳,抬起头强笑道:“二爷说笑呢?奴婢去哪里给你弄着金贵物件?” 抬起头看到今日的李蓉依旧在耳边攒了朵花,面色并不像初见时那样粉嫩,或许因为刚骑马吹风,面上带着一丝冷气,少了几分脂粉气,他这时也看清了林赛玉的模样,眼睛咪了咪,伸手弹了下林赛玉的脸颊,笑道:“吆,今个才看清,长得不错,还不了我的莲藕,那就用自己抵了吧。” 林赛玉被他这突然的调笑吓得忙后退,腿又疼,失去了平衡直接从门台阶上跌了下去,眼前就要跟大地亲密接触,被李蓉伸手一拉跌入他的怀里,她的个子刚到李蓉的前胸,生生撞得鼻子痛。 “瞧把你高兴的,走,现在就跟我回了姐姐去。”李蓉闷声笑了。 这时李蓉那些姬妾们已经由内院跑了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一个个全愣在地上。 “你们来得正好,咱们家今后又多了一个姐妹,更热闹了。”李蓉哈哈大笑,攥着林赛玉的手向她们走去。 林赛玉急得直冒汗,用力要挣脱自己的手,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大,口中急道:“二爷,二爷,这使不得!奴婢不敢!” 再看那些姬妾原以为是李蓉从外边带来的人呢,这时才看清原来是林赛玉,尤其是莲姐的脸色变得煞白,眼里滚着泪,将手里的帕子扭成麻花,还是月娘笑着迎过来,躬身说道:“我说今儿早上喜鹊闹什么,原来是这个好事,可真是恭喜爷了,姑奶奶正等着二爷呢,快去告诉她这个事吧。” 林赛玉被他拽着快步走,扯的腿伤撕裂般的痛,心里又急身上也痛,听了月娘的话真的哭出来了,恨不得一口咬在李蓉的手上,但这一次牢牢记着自己是奴才,再不敢伤了主子。 李蓉见她哭了,哎了声松开手,说道:“跟你开个玩笑,哭什么!真没趣!”说罢自己甩手走了。 月娘一干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这唱的哪一出,看林赛玉捂着手嘤嘤哭着走了,莲姐才哧的声笑道:“咱们爷还是那个习性,就爱嘴上说笑。”说着看了月娘一眼,道,“大姐这喜鹊可是白叫了!” 众人听了,都抿嘴一笑不语,月娘看了她一眼,也不言语一行人忙忙的追着李蓉去了。 林赛玉哭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心道这要是在现代,自己早一巴掌打过去了,哪用受着窝囊气?可是到了这万恶的旧社会,身份压死人啊!刚趴在床上哭了两声,青儿推门进来了,看到她的样子楞了愣,忙问怎么了。 林赛玉抽抽搭搭的将方才的事讲了,青儿咧嘴笑了,说道:“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 林赛玉哼了声,摸了把眼泪,“我才不要去给人做小!” 青儿听了,闷了半刻说道:“其实能跟了二爷还是不错,二爷对人好,跟前的人虽然多,却都是既有规矩,二夫人也是个贤人,你别看咱们爷跟前没人,其实比起来,还是跟着二爷好……” 林赛玉听她越说越不对,尤其是听到“咱们爷”这句话,那日李氏在她屋子里说的话立刻冒出来,心又开始惶惶了,忙狐疑的打断她道:“青儿,我听你这话怎么有些怪怪的?” (请记得收藏) 第十六章 巧不巧再添暧昧 (请记得收藏)青儿听她一问,脸色怔了怔,随即一笑道:“怪什么?你不愿意就算了,二爷最爱跟人开玩笑,你也别往心里去。” 林赛玉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青儿的眼神有些闪烁,但也猜不出她有什么事瞒着,只得嘟囔一句怎么都觉得做人家小老婆是多大福气的事,便丢开了。 林赛玉因为好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回耳房里住着,李氏听了也不强求,倒是莲姐在一旁嚼着瓜子笑道:“这小丫头倒是知道进退的。” 此时刚吃过午饭,围在一屋子的人散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李氏,李蓉以及这个莲姐在一旁伺候,不知道他们刚说过什么,李氏的脸色不是很好,眼睛还有些红,似乎哭过一般。 李蓉一直歪在炕上眯着眼打盹,听到莲姐说话便睁开眼,林赛玉如果知道李蓉在这里,那是绝对不敢进来的,偏青儿说人都散了,谁知道人家这个宝贝兄弟还在,此时被李蓉那慵懒的目光一看,不由汗毛倒竖。 “莲儿,咱们那治伤的药还有没?给花姐儿一些,小姑娘家的别留下疤。”李蓉的目光瞟过林赛玉,落在莲姐身上,懒洋洋的说,随即又闭上眼。 就听那莲姐笑嘻嘻的说道:“爷也真是,哄人家小姑娘做什么?哪里还有?我这脸上的伤还没晾着呢。” 林赛玉不敢抬头,感觉李氏略带狐疑的目光扫过自己,好一会儿才转开视线。 李蓉听了翻了个身,说道:“没了就没了,我今儿见她走路不利索,也就这么一问。”说着睁眼瞅她一笑道,“反正过几日就要走了,花姐儿,你跟我家去,我拿给你可好?” 林赛玉吓得差点跳起来,忙摆着手道:“奴婢谢过二爷,奴婢好多了,不碍的。” 李蓉嗤了一声也不再言语,李氏便开口说道:“你来了些日子,别整日乱跑,早些回去吧。” 林赛玉一听他们说起别的事了,忙要开口告退,李蓉已经坐起来,高这声音道:“姐,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心太重,这才多大的事,你就闹得姐夫带着你离了家,也亏有老夫人压着,这要是传出去,你还怎么见人?我都劝了你这么几天了,难不成你这年也要在外边过?” 林赛玉只听的心惊肉跳,一句话也没说,起身跑了出来,耳中听李氏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多大的事?你们这些爷们怎么知道我们这些妇人的心事?” “别的不说,你也不该打了那人,你那是打了老夫人的脸,也亏姐夫宠着你,竟然敢带着你出走……” 林赛玉一溜烟的走远了,将李蓉的话抛在身后渐渐不闻,走得急了下半身子疼得厉害,站在后院,扶着廊柱喘口气,原来这苏姓两口子是赌气离家出走才来到这里的,怪不得日常问起来,青儿都不说,还说什么做生意,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生意可做! 只是,为了什么事要闹到离家出走?听起来这苏锦南是家里的长子,竟敢做出这样不孝的事来?林赛玉心里不由好奇,但随即压了下了,管自己什么事,这样看来,李蓉是来劝他们回去的,说不定自己过年就能回家了!一想到这个,林赛玉雀跃起来,但愿李氏说话算话,让她可以选择回家。 直到晚间林赛玉也没敢再靠近内院,躲在厨房里打下手,自从那日的莲藕事件后,她再不敢做菜了,只怕再触动了那些人的神经,正跟孙婆子说笑着,青儿笑嘻嘻的过来了。 “花儿,还得劳烦你做个汤,二爷点名要的饭前吃的。”她笑着靠在门框上说道。 林赛玉忙摆手道:“我可不敢!我这旧伤还没好呢。” 青儿拿手在她头上点了下,说道:“说了是二爷,二爷从没跟姑娘家们红过脸,你怕什么!快些去做,清淡些。” 林赛玉这才不情愿的站起来,在厨房里转了转,捡了几块切好的萝卜,攥了几个丸子做了个丸子汤,往灶上一放说道:“好了,你拿去吧。” 青儿正和孙婆子说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二人都好奇的探过头来,见那汤平淡无奇,讶异道:“这就好了?” 林赛玉恩了声,接着坐下来择菜,那边大厨上喊饭好了,青儿只得忙忙的回身去叫人来传饭,又忙着对林赛玉说道:“劳烦你替我走一遭,将这汤放到夫人那边的耳房里,一会而有人去端。” 林赛玉撇撇嘴道:“你就这样稍过去好了,非要我托着伤走。” 青儿扑哧笑了,几步跑回来在她头上弹了下,说道:“越会装了,实话告诉你,这汤我也不端,自有人去送,你就放哪里好了。” 说完急忙忙的跑了,林赛玉这才站起来嘟囔几句端着往内院走去,远远的见青儿带着李蓉家的几个婆子从后院直奔厨房去了。 李氏的屋子里灯火通明,不时传出说笑声,耳房却是黑着灯,林赛玉悄悄的推开耳房门,这屋子她住了几天,虽然黑也是熟悉的,很快就到了桌子前,放下汤罐,甩甩酸的胳膊突然听见有人在一旁说道:“谁?” 这一声吓得林赛玉差点魂飞魄散,扭头就往门外跑,心又慌腿又不利索撞到桌边的圆凳上,又带到了一旁的盆架,屋子里顿时热闹成一片。 林赛玉被撞得七荤八素,听得一声火捻子响,眼前亮了起来,见李蓉散着,只穿这家常内衣坐在床边,举着灯看过来,见她狼狈的样子笑出声,起身就来扶她,一面说道:“我有那么可怕?至于吓成这样?” 林赛玉忙摆着手不让他拉,一面惶惶的爬起来,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氏举着灯当先走进来,嘴里说道:“怎么了?摔着……?” 她看到屋内二人的样子,那话突然就打住了,脸色也僵了起来,莲姐一干人已经涌进来,原本惶急的脸都愣了,怔怔看着衣衫不整的李蓉,依旧半趴在地上的林赛玉。 “吆,你们这是哪一出?爷也不仔细点,受凉了可怎么着。”莲姐最先回过神,甩着手帕子吃吃笑道,一面快步取过袍子给李蓉披上。 林赛玉已经站起来,抬头看了眼李氏,被她铁青的面庞吓到了,心里暗叫不好,眼前似乎又出现无数的板子,脚一软又跪下了,说道:“奴婢送汤过来,笨手笨脚摔倒了,惊了二爷,夫人,奴婢该死。” 李蓉哧的笑了声,一面揉着额头,一面说道:“没事,没事,我忘了点灯,快起来吧,仔细伤口疼。” 莲姐看到桌子上的汤罐,掩嘴笑道:“我还正说这汤怎么还不来,正要亲自去厨房拿,原来你亲自送来了,这也好,省的我多走两步,谢谢你啦。” 林赛玉听了一愣,额头上就有汗珠子滚下来,事情不对啊!忙抬头去看李氏,还没张口说话,就见李氏一扬手,一个大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你这个下作的小娼妇!爷在的屋子也是你能进的?”李氏恨声说道,又连着在林赛玉的头上打下来。 林赛玉只觉得满嘴血腥,耳朵嗡嗡作响,一瞬间听不到李氏说的什么,只看到她满是怨恨的脸。 月娘已经跟着几个姐儿拉住李氏,口中说道:“姑奶奶仔细手疼。” 李蓉有些愕然的看着李氏的怒火,怔怔道:“姐姐这是做什么?送个汤而已,你这是想哪里去了?” “送汤?送茶?”李氏咬着细牙,扶着门柱子站着,眼里含着泪光恨恨道,“我见过的还少?”说着扫了屋子里一众女人,冷笑道,“你们也是常见的吧?还有几个是常做的吧?” 她这样一说,月娘一干人都僵着脸低下头,李蓉却是笑了,林赛玉回过神,也顾不上怕挨打,爬到李氏脚下,说道:“夫人,我没有,我不知道二爷在这里……” 她的话没说话,李氏劈手又是一巴掌,林赛玉再忍不住呜呜哭起来,李氏哆嗦着手将她指了指,咬了半天牙,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看错你了,你,你……”说着一甩手转身走了。 李蓉皱皱眉,说道:“这叫什么事!”说着一跺脚跟了出去。 他前脚一走,莲姐立刻收起笑脸,直接就朝林赛玉扑了过去,抬脚就在心窝子里踹了两下,恨声道:“怪行货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子,爷给你几分好脸就想汉子,这里也是你能想的!” 余下的众人都看着,也不拦,林赛玉被这件没由来的事气的快要疯了,现在被莲姐一打,不由双眼冒火,嗷的一声跳起来,就跟莲姐撕缠到一块去了,又是抓头又是抓脸,莲姐何曾见过这样的打架方式,别看比林赛玉大了七八岁依然被撞得倒在地上,头被撕乱,脸上也挨了好几下,却挣不开林赛玉,又是气又是怕哭骂成一团。 月娘一干人笑起来,看了一会,见莲姐吃够亏了才上前拉开二人,将林赛玉拉到院子里跪下,等着李氏话。 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是那些传饭的婆子们,她们刚刚端饭上来,就遇到这么一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李氏也没话,只得站在院子里等着。 不多时青儿打屋子里掀帘子出来了,灯光下她的眼睛微红,走过来低声道:“夫人让你进去。” 她的脸上满是担忧,将林赛玉的乱慌乱的理了理,林赛玉看了她一眼,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声道:“青儿姐姐可将话说圆了?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漏洞就先去补了,省的待会对不上。” 青儿被她说的一愣,眼泪就滚下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来送汤,有什么罚我担着。” 林赛玉哼了声,“别把我当傻子!”推开她自己走进屋子里。 (请记得收藏) 第十七章 许诺言林赛玉拒做小 (请记得收藏)屋子里炕上坐着李氏,扭着脸看向里,怀里抱着全哥,一下一下的拍着,身旁挨着李蓉,正赔笑着,苏锦南似是刚回来,身上还穿着大袍子,正皱着眉听李蓉说话,看到林赛玉走进来,脸色一冷。 “我问你一句话,按理说不用问,只不过当日应了你爹,”苏锦南手指敲着桌案,慢慢说着,一面看了李氏一眼,李氏依旧面向里不动,倒是李蓉笑嘻嘻的转过头看向林赛玉,“蓉哥问我要了你去,你可愿意?” 林赛玉进来也没下跪,就那样梗着脖子看了李蓉一眼,李蓉被她这一眼看的没由来心里一跳,不自觉的收了收嘴边的笑意。 “回爷的话,奴婢不愿意。”林赛玉说道。 李蓉嗨的一声笑了,笑眯眯的看向她道:“可是爷配不上你?” 李氏此时也转过头来,林赛玉见她双目红肿,显然哭过了,看向自己时眼中带着几分淡漠。 “这话奴婢可担不起。”林赛玉冲李蓉叉手俯身,说道,“奴婢是家里的老大,兄弟小,爹娘身子弱,还指望奴婢营生呢,可不能跟爷家去。” “这个啊,我家也不怕多你们家几人,都跟我去吧。”李蓉坐正身子,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道。 林赛玉又是矮身一伏,说道:“谢二爷抬举,只不过奴婢从没想过给人做小。” 她这话一出口,屋内三人都定睛看过来,林赛玉今日也是打定主意不在这里呆了,腰杆也直起来,说话也敢抬起头,语气更是带着几分底气,就连李氏也看的一怔,似乎觉得此刻的花儿不是自己认识的花儿了。 李蓉看了苏锦南一眼,摸摸下颌道:“你别怕,到我们家做小,不会委屈你的。”推了推李氏,笑道,“吃穿用度跟你们夫人可是一样好的。” 李氏瞪了李蓉一眼,低声道:“又胡说,娟娘性子再好,你也不能这样纵着她们!那里就没了尊卑之分。” 说着看向林赛玉,淡淡道,“我虽然这样说,只要你知道礼数,将来也是有好日子过。” 林赛玉一笑,道:“奴婢自小穷惯了,”说着面子上冷淡下来,扫了三人一眼,道,“我没什么见识,只想将来像我爹娘那样,一辈子守着一个人,种着几分地,好日子奴婢怕是没福气过,别说做主子,做了这几日奴才就给夫人惹了这么多事,哪里还敢想别的。” 她这一番话像是十几岁的孩子说出来的粗浅话,但听在这三人耳内总觉得又有些不像孩子说的话,内里还有别的意思一般,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赛玉,李蓉想的是这个孩子说话好似话里有话一般,而苏锦南却是与李氏互相看了眼,均想着她说的那句“一辈子守着一个人”,感觉明明是那么粗俗的话,怎么听到他们心里却是那样的舒贴? 李蓉看着林赛玉乱遮盖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怎地脱口道:“那可不行,你糟践了我的莲藕,还不来,就得用人抵。” 李氏与苏锦南同时瞪了李蓉一眼,李氏刚要说话,林赛玉便叉手冲李蓉一笑道:“二爷,奴婢记得,只不过我们这里穷乡僻壤,奴婢就是想买也买不到,不过,二爷如果能给奴婢一些子藕,奴婢保证到明年五月就给还你两倍的莲藕。” 这话说的有些大了,李氏几乎要怀疑自己把这个丫头打傻了,忙开口呵斥道:“你不知道就不许胡说,就算你有池塘种,也要到**月才成熟,哪里有五月成熟的莲藕。” 林赛玉嘿嘿一笑道:“夫人放心,奴婢别的心眼不会,种地还是会的,只不过,莲藕本就珍贵,二爷别怕我糟蹋了吧?” 李蓉看到她微微挑起的眼,又红又肿的脸上突然迸一种奇异的光彩,便深吸了口气,打炕上跳下来,道:“好,不就是子藕嘛,我回去就给你送来,万一不成。”他停了下,走到林赛玉身边,抬起她的脸瞧了瞧,笑道,“这模样好好打理一下,卖做贱奴,也不算全亏!” 李氏听到现在火气早没了,觉得此时的谈话内容好像跟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咳了声道:“都不要胡说了,这事说到这里就打住了,以后别再提了,蓉哥你跟你姐夫到外间吃饭吧,闹了这半日我头疼,你们都去吧,留花儿在这里跟我说几句话。” 李蓉便笑嘻嘻的下去了,苏锦南迟疑了一下,还想说什么被他一把拉住走了,然后就听隔壁屋子里一阵热闹,随后不闻人语,但闻杯碟交错之声。 李氏将睡熟的全哥放在炕上,自己靠在一边了会呆,林赛玉瞧着灯影自管想自己的事,也不说话,许久才听李氏幽幽叹了口气。 “今日我错怪你了,打疼你了吧?”李氏挪到炕边,拉过林赛玉靠近灯仔细瞧,见她两片脸都肿了,还有好些抓痕,言语里更加后悔,“我打的这么重?你还小,破了相可怎么着?” 林赛玉摇摇头,说道:“这没什么,庄稼人不看这个,长得好看了也不能当饭吃,关键是有力气就行。”说着笑了。 李氏又叹了口气,怔怔瞧着她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可愿意跟了我家官人,我今天明白你是个懂事的人,日后一定不会再委屈你,因为你是卖来的,就收做养女,先收了房,你本是个良人出身,过几年生养了就放良,抬你做了姨娘,也是极有脸面的,你可愿意?” 林赛玉忍不住叹了口气,挠挠头,故作讶异的看着李氏道:“夫人,你这样的富贵人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在家的时候,我爹就是多看村里其他女人一眼,我娘就能骂上半天,”说着傻呵呵的一笑,“我原以为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容不得自己男人眼中有别的女人,却原来是错的?” 李氏听了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接着神色一暗,看了林赛玉一眼,这话像也不像个十几岁头脑笨笨的孩子说的,楞楞的瞧了林赛玉半日才说道:“你没错,是我错了。”说着拍了拍林赛玉的手,瞧了她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跟我真有几分像,只可惜我生在富贵人家,不能……”说到这里话一顿,松开林赛玉的手,道,“将来你找到个可心的人,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林赛玉知道跟她说明白了,便嘿嘿一笑道:“那是奴婢脸上有光了!”她这一笑牵动伤口,不由疼的咧咧嘴。 李氏心疼的叹了口气,“这才几天,旧伤没好就添新伤。”说着又瞧着林赛玉呆,“你这孩子,说你没心眼吧,说话还会绕弯,怎么遇事就不多动几个心思?总是被人捉了短,你这还没进门,要是进了门,只怕也是活不久的。” 林赛玉随便理了理乱,道:“所以说,奴婢没那福气过好日子。” 李氏笑了笑没言语,就听门外青儿说道:“夫人,少爷让我送些热汤。” 李氏陡然坐直身子,将手握了握,沉声道:“进来吧。” (请记得收藏) 第十八章 定归期主仆初话别 (请记得收藏)青儿捧着托盘,低着头走进来,小小的肩膀忍不住的抖动着。 “青儿,”李氏沉声开口,刚说一句,青儿就放下托盘,噗通跪下了,一面叩头一面哭道:“请夫人责罚青儿,都怪青儿才让花儿受了这么大的污蔑。” 李氏张张嘴,面上露出一丝笑,叹了口气道:“这怎么能怪你,快些起来,蓉哥原本在我哪里歇着,是我半路教人扶他过去的,也是巧了。” 青儿又叩了几个头,才哭着起来,说道:“多谢夫人明辨,否则青儿只能以死谢罪了!” 李氏恩了声不再言语,接过青儿递来的汤慢慢吃起来,林赛玉这才告罪退下,屋子里暖和不觉得怎样,一出屋子,冷风一吹,林赛玉觉得浑身上下都痛,尤其是脸上,就跟刀割一样,那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才走没几步,就听身后脚步咚咚响,回头一看,是青儿追了上来。 “花儿!”青儿赶上她,一张口又开始哭,攥着林赛玉的手只是哭。 林赛玉用力摔了几下也没摔开,只得任她抓着,冷声道:“好歹姐姐先收一收,等到了屋子里再哭,我这脸快要疼死了。” 青儿这才慌忙扶着她往屋子里走,林赛玉挣不开,而且身子的确疼,就任她扶着去了,回到屋子里,青儿又忙着翻出药,替她抹起来,林赛玉只是冷着脸不言语,青儿原本制住的泪水又开始流,一面说道:“我知道你是不信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二爷怎么跑那里睡去了!我怎么说也说不清。” 林赛玉看她的样子,心里有些动摇,也许事情真是那么巧了,再说青儿怎么敢有那么大的胆子,骗自己去,自己如果说出来,她可怎么解释?算计人只怕也不能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吧。 “你果真不知道?”林赛玉脸色软下来几分,慢慢说道。 青儿点点头,抹着眼泪道:“我出来时二爷还在夫人屋里说话呢,说口渴,饭前想喝汤,夫人便让我去告诉厨子里的人做,莲姐特意追出来告诉我让我做好了先放在耳房里,她过去拿,我如果知道二爷到那里去睡了,我死也不会让你去的。” 林赛玉哼了声,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不会?不正好让夫人厌了我!” 青儿鼻子一吸,又开始掉泪,说道:“我傻了吗?但凭谁一问不就知道是我让你去的?我又能得什么好?” 那倒是,林赛玉心里想,青儿果然没有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的道理,再看青儿哭的脸都白了,忙拍着她的手安慰几句。 青儿又查看了林赛玉的伤,说道:“你也别怨夫人下这么重的手,她心里恨着呢,当日良姨娘就是这样混到少爷跟前……” 话说到这里忙住了口,差点咬掉舌头,林赛玉撇撇嘴,听青儿接着说道,“夫人打你越重就是越看重你,她心里喜欢你才这么急,夫人说了,要少爷将你收房,偏二爷来了,又独独对你多看几眼,她自然急了,怕你也跟那些眼皮浅的人一样,偏又这么巧。”她一行说,一行为林赛玉梳头,看到被扯断好几绺头,咬着牙说道,“莲姐竟下这么重的手,怪不得二爷的人都不喜她,真是个黑心老婆!” 林赛玉心里一动,问道:“夫人什么时候说要少爷收我?”说着转过脸看着青儿,瞪眼道,“这么大的事,你还瞒着我?” 青儿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说道:“也没几日,我也是偶然听到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准信,怎么能告诉你!” 林赛玉仔细瞧了她两眼,心里渐渐明白了,她毕竟不是真的十几岁的孩子,她可是在无数充斥着阴谋算计勾心斗角的小说电视剧的熏陶下长大的,就算不会用也是能分辨出来的,别以为她在学校里呆了将近二十年,就不知道人情世故,学校也不是多么和平的环境,自来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你告诉我知晓了,我自然会去回绝了夫人,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林赛玉慢慢说道。 青儿见她半日无声,只是瞧着自己似笑非笑,那样子怎么看都不想平日的傻模样,心里擂鼓一般不安生,被这突然一问,强自拉下脸,赌气道:“夫人又没特意对我说,夫人的心思一向不定,如果没这事,我告诉你算什么!” 林赛玉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转开视线,自己慢慢梳着头,说道:“庄子过梁而闻吓,真是一个好故事,好姐姐,你闲了就看看这个故事。” 青儿扭过身不理她,闷声道:“我又不识字,看什么故事!”说着站起身来,“我去忙了,晚饭我给你拿来,你有伤,别乱跑了。”说完,一甩门走了。 二日一早,林赛玉慢慢挪到厨房,孙婆子见了忙接过她坐下,一面看她的伤一面低声念佛。 “不是夫人打的,是那个莲姐。”林赛玉不愿意李氏在这妇人心里毁了形象,虽然她在林赛玉心里算不上多好,但也不是恶人,便低声说道,“不过,我也没吃亏,她只怕几日不敢出屋见人!” 孙婆子嗨了声,指指满院子乱走的人,说道:“我听说他们要走了,夫人一家要赶回去过年。”一面看着林赛玉,迟疑下问道,“花姐儿,我听说你可是大喜了?告诉你家里人了没?” 林赛玉心想昨天的事肯定传遍了,便故作糊涂的道:“大娘说什么呢?我都伤着样还算什么喜事?”不给孙婆子再说话的机会,拍拍额头道,“夫人真的也要走了?那我得托人告诉我爹一声,让他来接我。” 孙婆子便笑了,“我听青儿说,这个月的月钱要多给,可见夫人真是好心肠,让咱们过个好年。” 说着话饭点到了,二人都忙起来也不再说话,到了午后消息传下来了,果真是要走了,李蓉的那些姬妾跟着十几个下人先走一步,李氏因为身体不适,苏锦南又请了大夫,配了药,李蓉因为担心姐姐也留了下来要跟他们一起走,自那日起,青儿与林赛玉就不怎么说话,这几日或许是要走了,毕竟同吃同睡了几个月,青儿开始陪着笑脸说话,林赛玉见她这样,想着这一别今生不一定能见了,也不用与她各怀心思的周旋,毕竟那样活着也太累了,于是那件事也就丢开不计较了。 这一日吃过中饭,哄睡全哥,李氏将她叫进来,打开一个饰盒子说道:“看看喜欢什么,挑两件,就当我给你的嫁妆。” 林赛玉红着脸笑了,连忙说不敢,青儿在一旁一推她道:“给你就拿着,将来到了婆家亏不了你。” 林赛玉想到自己身上的伤,这些东西权当补偿了,于是真就不再推辞,上前看了两眼,见满是珍珠翡翠的扎眼,便嘿嘿笑了说道:“都好看。” 青儿笑出声,道:“你这个傻子,难不成想都要了?” 林赛玉又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件说就这个吧,李氏顺她所指一看,见是一个绞花银镯子,做工简单,有些旧,不由愣了愣,说道:“倒选了它。” 林赛玉忙缩手,她看着这里面就数这个最不起眼才选的,难道竟是李氏最喜欢的?李氏见她的样子却是一笑,拿起来给她带上,一面说道:“偏挑这么个不值钱的,不过样子还是很好的,带着玩吧。”说完停了片刻,又细声道,“别卖了,它不值钱,你好歹留着也不忘咱们主仆一场。” 林赛玉有些讪讪的一笑,这妇人真是个玲珑心竟然看出她的心思,低着头去看腕上的银镯子,见上面的花纹都有些旧了,但也还是很好看的,说了一会话,李氏的神情有些恹恹的,青儿忙取过一个盒子,拿出一个药丸说道:“夫人,该吃药了。” 李氏皱了皱眉头,用手夹起药丸,喃喃道:“这些药果真医的好病么?” 这几日随着天气越寒冷,李氏的脸色也越差起来,林赛玉日常见她不是吃药丸就是喝药汤,忍不住悄悄问青儿这到底是何病?青儿欲言又止,只说是气血不足,林赛玉也就不问了。 听她这样一说,青儿立刻红了眼,半跪着挨过去道:“夫人,这是按着二爷带来的药方做的。” 全哥嘎嘎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李蓉抱着他走进来,李氏这才换上笑脸,吃了药便伸手去接全哥,李蓉在炕沿上坐下来,笑嘻嘻的看了眼林赛玉,林赛玉被他看的一惊,忙低下头告退。 刚出屋门,没走几步,就听李蓉在身后唤她,林赛玉恨不得装作听不见抬脚就跑,终是没那胆子,只得硬的头皮停下来。 “小花,我问你一句话,”李蓉招手示意林赛玉走近她,林赛玉极不情愿的磨过去,听他压低声音道:“你眼里的腐鼠指的是我还是我姐夫?” 林赛玉差一点跳起来,这家伙是那日听了墙角还是听青儿说了?一时间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诺诺不知道说什么,幸好李氏在屋内喊李蓉,解了她的围,再不敢停留撒脚跑了,一直出了二门才喘口气,忽听门外一阵热闹,刚探头去看就见曹三郎与卢氏正满脸带笑的挤进来。 (请记得收藏) 第十九章 闻消息卢氏再卖女 (请记得收藏)卢氏已经是很笨重的身子了,穿着往常过年走亲戚时才穿的干净褙子,满脸堆笑的走进来,林赛玉从不知道卢氏竟然也会露出笑脸,几乎怀疑自己认错人。门房的福生拦着不让他们进,看到林赛玉探出头,忙招呼她。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林赛玉忙跑过去,先扶住卢氏,见她面色红润,脸的肉又多了几层,稍微放下心来。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家里!”卢氏瞪了林赛玉一眼,林赛玉下意识的缩缩头,避免被她打着,难道他们也听到自己这段日子惹得麻烦?却见卢氏依旧满脸笑意,还伸手抻了抻自己的衣服,满意的点点头,“这衣料子不错。” 林赛玉把他们让进门房,福生站在门口冷眼打量他们,卢氏看到了立刻横了他一眼,说道:“你们家的下人也真没规矩,我都说找你了,还那么没眼力见。” 林赛玉头上冒汗,忙冲福生赔罪一笑,福生扭脸出去了,这才说道:“娘,你说什么呢!” 卢氏揉着腰,笑得眼睛都没了,一面说道:“我都听说了,这年前你就能当了姨娘,你该走就走,别记挂我们,我年后生完了,在跟去找你。” 她说到这里时,曹三郎在地下蹲着闷声道:“家里那么多事怎么跟去?” 卢氏立刻拉下脸,啐了声道:“有什么事?跟姐儿去了,姑爷家大业大还没你的事做?” 林赛玉听明白了,瞪大眼忙探头出去看了看,见福生跟几个小厮在门口说笑,并没有听她们说话,心里松了口气,回身道:“娘,你瞎说什么?我跟谁去?哪来的姑爷?我正要寻人告诉你们,大官人一家要走了,让爹来领我回去呢!” 卢氏听了蹭的站起来,吓得林赛玉忙去扶她,“回去?你卖的是死契,回哪里去?”说着在林赛玉头上狠狠一戳,瞪大眼道,“你这个死妮子就是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巧娘都告诉我了,这家大官人小官人抢着要收你做小,实话告诉你,老娘我今天就是来替你拿主意了,你瞒我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打算自己捡了高枝飞,不管你老子娘,趁早歇了这心思!” 被卢氏这个大嗓门一嚷,林赛玉吓得跳起来,习惯性的就往后躲,躲到门口现外边原本说笑的福生众人都安静下来,显然都听到卢氏的话,吓得她再顾不得怕挨打,扑上去掩住卢氏的嘴,跺脚道:“我的娘哎,你说什么梦话呢!哪有这样的事?” 卢氏见林赛玉竟敢拦着自己说话,脾气越大了,劈手就给她一巴掌,说道:“我不跟你说,我只找这里的大官人说。”说着就往外走,林赛玉被她一巴掌打的也不敢强去拉,跺着脚喊曹三郎拦一拦,可曹三郎何曾敢动过卢氏一个小指头,看她走的急,倒忙不迭的上前扶着去了。 门外的小厮们见卢氏火烧火燎的走出来,立刻哄的散了,福生忙上前拦着,说要见大官人也得等通报,被卢氏狠狠瞪了两眼,叉腰道:“你别欺负我乡下人,你们这些大家的规矩我还是懂得,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通报吧。” 林赛玉急得满脸通红,大着胆子拽卢氏衣裳道:“真没有这事,我手脚粗笨,常惹主家不耐烦,前些日子刚刚挨了打,哪里可能被收房?” 卢氏这才扭脸盯着她看了看,林赛玉面上依旧红肿,显然不是哄她,当下竖眉在林赛玉头上狠狠一戳,咬牙切齿道:“当我不知道?真是个不中用的!在家打架的劲头哪里去了?” 林赛玉被她说的一愣,问道:“知道什么?” 卢氏哼了声道:“还不就是因为官人抬举你做小,那些女人们吃醋打了你罢了,都是姨娘,你怕她做什么?” 林赛玉满头冷汗,这都什么跟什么!知道跟卢氏说不清,忙求救的看向福生,福生早让一个小厮进门里去了,自己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挡着,见到林赛玉的目光,便点了点头,意思是并没真的去通报,林赛玉这才松了口气,一口气刚送下去,就见二门口人影一闪,李蓉穿着一身绿罗褶儿摇摇摆摆的走了出来,林赛玉脸色顿时变白,还没喘过气来,一身青水纬罗直身缀的苏锦南也随后出来了,两人边走边说,正是凑巧出门来了。 福生显然也没料到,丢给林赛玉一个同情的眼神,弯身问好,卢氏听见了,再看这两人的模样,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忙抢上前去叉手弯腰,道:“大官人好。” 苏锦南与李蓉这才看到她们,李蓉不认得曹花的爹娘,苏锦南也没见过,都那眼楞楞瞧了这个大腹便便的妇人,福生忙挡上前一面低声道:“花姐儿的娘。” 苏锦南便点点头,只道他们看女儿来了,也不再理会继续往外走,卢氏哪里容他就这样走了,忙拦住,也不认得哪个要收了林赛玉,瞪着眼将苏锦南与李蓉狠狠瞧了一遍,苏锦南还从没被妇人这样看过,顿时面上不好看了,李蓉却微微带笑,看到林赛玉在一旁急得脸红脖子粗,料到什么事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 福生见这妇人实在没规矩,忙上前拦她,卢氏哪里肯就这样,瞪了他一眼,胡乱的冲苏锦南与李蓉同时叉手道福,一面忙赶着说道:“多谢大官人抬举,如今是我家姐儿的造化到了,我们乡下人也不怕官人笑话,按理说姐儿卖了死契就不干我们家的事,只是可怜家里还有他一个兄弟,才三岁,割不断这血脉干系,官人别嫌叨饶,姐儿这一去隔着十万八千里,见也见不得一面,我破着老脸,请官人认俺这门穷亲戚,也不过让你穷,等将来老了那一天帮衬我一个棺材本,有的没的拉拔她兄弟一下,我就死也瞑目了。” 卢氏刚说一句话时,林赛玉就开始冒汗,忙拽卢氏的手,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卢氏一把甩开她,不容人打断快的说完了。 林赛玉心里哀叹一声,看苏锦南面色僵硬,福生更是目瞪口呆,只有李蓉咧着嘴笑开了,忙跪下道:“大官人休恼,不知道我娘从哪里听来的闲言,我这就带他们下去说清了。” 卢氏见女儿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敢当着主家的面打她,只得回身一脚踢在曹三郎身上,低声喝道:“杵在哪里也不喘气,作死!” 曹三郎只看到苏锦南与李蓉的打扮就不敢再抬头,哪里敢喘气?被浑家一踢吓得往后一躲。 卢氏顾不上再指使他,见苏锦南面色不善也不说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妙,看到李蓉眉眼带笑,神情和穆,便赔笑道:“这话都传遍了,大官人们该不是拿我们乡下人取笑吧?” 李蓉笑嘻嘻的摆摆手道:“不是,不是,哪能呢,花姐儿虽是买来的使女,也没有拿来取笑的规矩。” 卢氏听了高兴起来,下死眼恨瞧他两眼,说道:“这个小官人长得好,我家姐儿能跟着你可是几辈子修来的。” 林赛玉由地下跳起来,抓着卢氏喊了声娘,李蓉哈哈笑起来,说道:“我家里人口多,姐儿怕受闲气,不愿去呢。” 卢氏一听立刻猜出他是巧娘口中说的小官人了,忙欢喜的说道:“小官人这话说的可错了,都说船多不碍路,你们富贵人家,那家没有四五个?你老人家不消多虑,花性子虽说卤笨,倒也不是个拿乔的人儿,你老人家房里人多,自有大娘子管着,定不生事。”说完迟疑一下,才道:“只要别人不欺负她,她断不会欺负别人去。” 这句话说的李蓉顿时大笑,林赛玉再也听不下去,顾不得苏锦南李蓉都在跟前,将卢氏一拉,说道:“我都说了,娘不听,大官人和夫人都要放我回家,东西都收拾好了,偏又来说这有的没的,让人笑话。” 卢氏再次听她这样说,不由狐疑的看向她道:“果真没说收房的事?” 原来卢氏自从卖了林赛玉,光景立刻好了许多,虽说补贴了娘家一些,手头还是攒了些钱,不成想金蛋生了病,自己又差点滑了胎,将钱花光了,心里很是不自在,忽想起曾隐隐听巧娘说女儿买便宜了,心里就有了主意,跟曹三郎闹了几场逼着他到苏家再要些钱,没想到曹三郎回来说林赛玉有月钱,此后只要坐在家里,便月月有钱,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那一日巧娘喜眉笑眼的从她家门前过,见了她只说恭喜,因为目前的好光景还是多亏了巧娘,虽说卢氏日常看不惯此人的品行,但也陪上笑脸,嘴里还谦虚着哪有什么可喜的,都到卖女儿的光景了。 巧娘一拍腿凑上前来道:“可是大喜了,婶子还不知道?那家大官人小官人都抢着要收了花姐儿做小,闹得都打起来。” 卢氏听得直瞪眼,她对自己女儿还是知道斤两的,笑道:“可不是又哄我呢?” 巧娘指天做了誓,一面说道:“婶子还是快去一趟,也好给姐儿壮个胆,小官人的那些妇人们眼红把姐儿打了,姐儿小孩家,别害怕了断了这门好亲事。” 卢氏这才信了,顿时慌了手脚,顾不得自己笨重的身子,让曹三郎借了推车赶了过来,现在看女儿的模样,难不成真没有这回事? 苏锦南早已经不耐烦了,咳了声抬脚走了,李蓉嘻嘻笑着也没再说话跟着去了,卢氏两口子有着怔怔的站在原地,林赛玉忙站起来让他们到自己的住处歇息一下,一行走一行忍不住抱怨曹三郎道:“爹就由着娘,这冰天雪地的出来摔倒了可怎么办?” 曹三郎闷声道:“我哪里管得住。” 卢氏一口啐过来,顺手给了林赛玉一巴掌,道:“平白咒我做什么!”一想到今天的事脸皮就骚的慌,又想到林赛玉要跟自己回去,气就不打一处来,伸手又捶了林赛玉几下骂道:“成不了样子的小蹄子!偏让主家赶出来,断了家里的活路!” 林赛玉任她打了几下,快步躲开了进了后厨小院门,不提防跟孙婆子撞一起,忙笑着赔礼。 孙婆子正好听到卢氏那几句话,再看林赛玉头散了,知道挨了打,心里就不乐意了,拉下脸道:“姐儿她娘,这可是冤枉孩子了,如果不是放不下你们,姐儿早答应夫人给爷做房里人了!竟然还下的手去打她!” 林赛玉不提防她竟然说这话,头皮一麻,扑上去就要掩住孙婆子的嘴,但还是晚了,卢氏原本站住的身子在听了这话之后一晃,靠在曹三郎的身上,眼皮翻了过去。 (请记得收藏) 第二十章 因变故赛玉早归家 (请记得收藏)曹三郎忽地被卢氏重身子一压,慌得叫起来,林赛玉早扑过来,下死劲的掐着人中,孙婆子也慌了,三个人合力将卢氏架着坐下来,卢氏幽幽出了口气,醒转过来。 “娘,你吓死人了!”林赛玉抚着她的胸口道。 卢氏一看她,想起孙婆子的话,嗷的一声抓过头劈手就打,一面骂贼歪剌骨,贼奴才,命里的灾星,迟早气死我才高兴,林赛玉原本带着旧伤,卢氏下手又重,忍不过用力挣开,那头带着头皮被生生揪下来一撮,孙婆子断然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起卢氏这么大的怒气,又是气又是慌一叠声的喊着这是怎么了! 林赛玉忍着泪三跳两跳的躲开了,卢氏抓着曹三郎站起来,骂着还要追上来打,却不料身子一歪,捂着肚子变了脸色,口里杀猪般的叫起来,林赛玉又火烧火燎的跳过来,连声问怎么了,就听孙婆子大叫道:“不好了,见血了!” 曹三郎立刻傻了眼,卢氏捂着肚子就往地上溜,孙婆子死命的拽住她跺脚道:“快些出去,可不能生在这里!” 林赛玉由震惊中回过神,扯下身上的衣服将卢氏下身一裹,掩住血迹,催着曹三郎推车进来,也不敢告诉别人,幸好苏锦南和李蓉出门带走了许多人,门上只有福生一个,与孙婆子合力将卢氏抬上车,看卢氏的呼痛一声高过一声,不管现代也好古代也好,生孩子都是很多忌讳的事,哪怕让孩子在野地里出生,也不敢将孩子生在别人家里,林赛玉顾不得跟李氏请假,托付孙婆子说一声,忙忙的跟着曹三郎奔城而去。 “花姐儿,”走了没多远,就见福生骑着马追过来,将一包钱塞给她,“夫人给你的,救急用,往日给夫人看病的那个大夫的浑家就是个产婆,姐儿且随我来。” 林赛玉感激的说声谢,卢氏看到了,越下死劲的拧了林赛玉一把,喘着气骂声贼奴才贱骨命! “娘,你觉得怎么样?”林赛玉咬牙躲过,看卢氏脸色苍白,这大冬日的汗珠滚下,身子下血迹不断,心里慌得很。 “你别得意,你还气不死我!”卢氏喘着气骂,说这话福生已经引着他们转过城门,来到一家医户门前,福生自上前唤道:“王大夫!” 一个年约五十的老汉抢着迎出来,福生顾不上与他叙旧,说道:“快些请你家孺人。” 王大夫这才看到他身后跟进来的三人,立刻知道何事,忙引者进了内堂,一面喊婆娘出来。 王家婆娘转出来,看到卢氏的样子唬的一跳道:“谁家的?要生孩子不在家呆着?跑这里来怎么说的?” 王大夫忙扯了扯她,指着福生道:“这是老儿村的那位大官人……” 王婆娘立刻堆着笑脸,招人收拾一间屋子,一面走过来摸了摸卢氏身上,点头道:“是时候了!”。 卢氏被抬进屋,林赛玉自然要跟进去,被王婆娘拦住笑道:“姐儿是个姑娘家,可不能进。” 林赛玉哪里理会这个,不放心一定要进去,被卢氏听见了又是一通骂,这才泱泱的站在门外等着,看着一个婆子抱着草纸、绷接并小褥子儿奔进去,卢氏毕竟是生养过两个孩子的,不多时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哭声,王婆子在内笑道:“恭喜,是个漂亮姐儿。” “我娘可好?”林赛玉忙隔着窗问。 “母女平安!”王婆娘说道,曹三郎这才出了口气,唉的一声坐在地上。 随后王婆娘收拾好孩子,将衣胞包了递给曹三郎,曹三郎即可奔家里去了烧香告祖宗,王婆娘出来安排人熬了些定心汤,林赛玉忙将一些钱塞给她,说着麻烦大娘了,王婆娘笑眯眯的在内里掂了掂钱,便说声无妨,亲自看着卢氏吃了定心汤睡去了才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林赛玉才舒了口气,觉自己贴身穿的衣服都湿透了,福生这时才上前告辞,林赛玉送到门口,冲李氏所在的方位叩头,这一次她下跪是毫无抱怨真心实意的,谢李氏不怪卢氏这个孕妇进门,谢李氏送银子来,谢李氏考虑妥当送他们到医馆。 “花姐儿,夫人说了,安心跟你娘家去吧,你的衣服夫人打人去送。”福生说着便骑马走了,林赛玉站在门口遥遥看了会才进去了。 过了三日,林赛玉拿出钱让曹三郎去雇了辆车拉着卢氏回村,卢氏只要看到林赛玉就就没好气,林赛玉知趣的抱着小妹妹挨到一角,看着怀里的小儿,虽说不是足月生的,但人也不小,看上去很是白净,心里十分喜欢,不时的摸摸她嫩嫩的小手,到了家,门上已经挂了红绳,得到消息的曹老婆,也就是曹三郎的娘拉着金蛋站在门口等着,卢氏进屋觉火炕烧得热东东的,立刻拉下脸骂道:“烧命根子呢!” 曹老婆听见了,扔下金蛋扭头走了,慌得林赛玉喊着追上去,对于这个奶奶,因为一直跟着二叔一家人住,而卢氏与那家人关系不和,所以林赛玉也没机会有太多交集,曹老婆今年六十左右,身子跟她的脾气一样硬朗。 “奶奶,我娘骂给我听呢,你别介意。”林赛玉赶上她,将一吊钱塞给曹老婆,低声道。 曹老婆被林赛玉塞过来的钱吓了一跳,烧手一般又推回来,林赛玉说着是娘给你的,少不了劳烦奶奶给妹妹做些过冬的袄,曹老婆满是褶子的脸上堆起笑容,说道:“是我的孙女呢,哪里就用的了钱?”把钱放进贴身里笑着走了。 林赛玉刚回转身,就见刘小虎穿着洗的白的青绡直缀,干净鞋袜,袖着手站在面前,林赛玉不提防倒被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骂了他一句。 “小花,多谢你的种子,快跟我来看好物件,你定是没见过的。”刘小虎也不恼,笑嘻嘻的抢上前就要拉她。 林赛玉心里一动,难道刘小虎真种出大棚菜,职业习惯让她忍不住心痒痒,就要跟着刘小虎走,曹三郎站在院口看到了,忙喊她回来,“你娘跟前离不了人,由不得你脱缰的马一般跑。” 林赛玉因卢氏为自己动气才早产,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忙丢开刘小虎道:“以后再看吧。”说着咚咚往家里跑,听刘小虎在身后急声问道:“小花,你这趟回来就不再走了吧?”,那话语里倒有着几分关心,林赛玉便回头应了声,看刘小虎露出瓷白的牙齿笑道,“那就好。” 过了七八天日,卢氏能自己活动了,但终是身子受了损,每日也不敢出屋,心里更是不自在,每日间将林赛玉并曹三郎骂的脚不沾地,林赛玉也不分辨,只是低着头带着金蛋刷洗做饭,这一日进屋送饭,卢氏包着头巾坐在床上看曹老婆送来的小衣,一面皱眉跟曹三郎说道:“你娘折了那根筋,上赶着给我做了孩儿衣裳?” 曹三郎只要卢氏说道他娘,不管好话赖话一概当哑巴不出声,林赛玉缩缩脖子,打死也不敢让卢氏知道自己与曹老婆钱,爬到炕上看睡在那里的曹三姐,这几日眉眼张开了几分,俨然与曹三郎很像,林赛玉忍不住看了眼曹三郎,不由担心自己这个妹子的相貌,卢氏看到了,一个枕头砸过来,骂道:“在哪里挤眉弄眼做什么?整日在家嚼白食!眼看要过年了,还不快去将几个鞋面赶出来!放着主子命不做,还要扯着一家子饿死!” 骂的林赛玉缩头跑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想着那几个鞋面就上愁,忽见一个青衣小厮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恍惚是苏家的人。 (请记得收藏) 第二十一章 小刘哥技惊林赛玉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这才想起算起来苏家一干人都该是今天启程,忙上前去问,那小厮见她过来,舒了口气道:“可算是找到姐儿家了,再找不到,我可就走了。” 林赛玉一面请他进来,一面喊曹三郎,小厮摇着手,示意不用招呼,从马上取下两包裹放到院子里的石盘上,曹三郎慌得迎了出来,也不知道做什么,一味的畏手畏脚站在一旁看着。 “这是你的日常家什,青姐儿给你包好的,这是夫人赏给你的几件衣服,这是二爷给的钱,”小厮一一指着说完,就急忙忙的往外走,“夫人说,得机会了就给你稍上一两句话,你别忘了她这个主子就好。” 林赛玉还要留他,一面说着谢夫人的话,那小厮只是急着要走,说道:“不敢再留,少爷他们已经走了三日了,我再不快些就赶不上了。” 林赛玉疑道:“怎么走的这么急?不是今天走么?” 小厮面色忧虑,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叹道:“夫人身子不太好,赶着回去。”话说一半,想到这事终究是家事,不足为外人道,忙忙住了口,任林赛玉再问也不言语,告辞而去。 林赛玉站在门口看着一骑尘土落定,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忧伤,忧伤这个词还很少用在她的身上,回想日常印象,李氏眉宇间总带着一丝郁郁之色,不由喃喃道:“她倒应该叫李赛玉!”,又想生活在那样的富贵人家,无衣食之忧必有心思之累吧。 “你在想什么?”刘小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唬的林赛玉一个机灵,“你闲了吧?给你看样好东西。” 林赛玉皱眉看他一脸笑意,待看到他捏着一簇绿油油的菜叶子送到自己眼前,惊讶的张大了嘴,这小子真的能种出温室菜? “你没见过吧?这是凌波菜,你拿去放在面糊里做成汤,很好吃。”刘小虎笑着说,很满意林赛玉的惊讶,像他们这样的乡下人是很少见到这种菜的吧?更何况现在是寸草不生的冬天,想到这里他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浮现一丝郁色,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以前常这样吃。” “你还种出什么?”林赛玉有些激动的接过那翠绿的菜叶,问道。 刘小虎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还没回答就被林赛玉扯着向自己家走去。 “我自己看看去,我都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种子,应该有油菜。”林赛玉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很快就到了刘家门前,看到已经成型的暖房上铺着厚厚的干草。 “很多是死种,只长出来凌波菜,还有萝卜……”刘小虎抢着移开挡门的木板子,生怕林赛玉撞坏,看着这个一向粗粗咧咧的姑娘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动作轻盈,神色文静的钻了进去,慢慢蹲在地上,看着自己那两陇参差不齐,微微黄的凌波菜以及刚露头的萝卜。 “恩,湿度不够。”林赛玉掐起一根放到鼻尖嗅了嗅,说道。 刘小虎有些楞楞的看着她,一瞬间有一份恍惚,好像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林赛玉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里捏着嫩嫩的蔬菜,一次对前途有了清晰的打算,在现代时她虽然受过了高等教育,却没有如林老爹所设想的那样,离开土地做个城里人,现如今穿越了重生了,却依然没有改写命运,那么就让她一辈子做个开心的农妇吧,她先要做的就是种好曹三郎家的三分薄地,种蔬菜,种莲藕,以此来换取更多的资金,进一步换取更多的土地,然后开果园,养殖牲畜…… 刘小虎愕然的看着面前貌似恬静的曹花慢慢露出诡异的神情,当嘴角一缕不明液体滴落时,他再也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小花,你没事吧?这东西不能生吃的!” 林赛玉一个激灵回过神,忙不迭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看着面前简陋的的大棚,以及明显生长无力的菜苗,很清楚的认识到现实,就目前这环境以及技术,这些菜绝对活不了多久。 “这大棚……温室……不行,温度湿度光度都不够,再重新盖一下……”林赛玉矮着身子开始指点,“你看,这菜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再下一场雪就死翘翘了!” 刘小虎先是瞪大眼,林赛玉的话对他来说听起来怪异的很,但很快就明白了,眉宇间有些吃惊,“没看出来,小花你也知道怎么种菜……”说这话时他们已经从矮房里钻出来,刘小虎又恢复以往袖着手的懒散模样,看了眼自己的“杰作”,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个我自然知晓,但是我没钱。” 林赛玉的满腔热情就此冷却了,对啊,钱的问题是个大问题,她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启动资金问题,种地的确很简单,但是想要种好也是离不开钱的,种子也好,修建大棚的基础材料也好,更不用提给大棚保持恒温,“我连自己的取暖温度都还保不住呢!”林赛玉哀叹一声。 泱泱的转过身,林赛玉慢慢的向自己家走去,刘小虎又叫住她,塞给她一把菠菜,“拿去吃吧,再过几日就吃不到了,等开春我再种。” 林赛玉不客气的接过来,看着刘小虎干净文气的手,想到他家不时传出来的颂:“你一个读书人,竟然也会种这个?” 刘小虎咧嘴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我嘴馋,想吃这个了,便种了,地生万物,这不是什么难得。” 林赛玉看了他一眼,再一次肯定刘小虎先前富贵过,换做一般百姓家,就是再嘴馋也想不起大冬天里吃菠菜!显然他以前是吃惯的!想到这里不由多看了眼他,刘小虎身量修长,身上长衫破旧但整洁合体,衣上沾些泥,但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反而格外精神,通身上下没有一丝因为落魄而郁郁的气息。 这孩子心量倒不小,林赛玉嘀咕一句,刘娘子此时走出了门,先是冲林赛玉温和一笑,“花姐儿回来了,这有几个鸡蛋,给你拿去吧。” 林赛玉忙拒绝,但刘娘子坚持给,林赛玉无奈的收下了,心道这算是人穷志不穷吧,当初刘娘子带着刘小虎逃荒到他们村时,是卢氏最先给了他们一碗热汤,刘娘子嘴上不说,还是记着要还这份情。 “二郎,”刘娘子视线落到刘小虎身上,皱起了眉头,“今日的书可读会了?” 刘小虎嘿嘿应了声,忙忙的跑进家门,等林赛玉走出十步之后,就听到清朗的读书声,看样子刘小虎是要准备考功名的,这也很正常,谁也不想一辈子就这样落魄下去,尤其是曾经富贵过的人家。 时间在林赛玉的忙碌中匆忙过去,转眼就过了年,因为断了经济来源,也因为卢氏心里生气,这个年过的比往年更差,曹三姐没像金蛋那样,满月之后就被丢给林赛玉,用卢氏的话来说“没由来让这个不争气的死妮子带坏妹妹!”,但林赛玉并没有因此而过的清闲,因为卢氏占了手,她要做的家事越多起来,金蛋也越来越调皮,错眼不见就追鸡打狗上房上树,忙的林赛玉恨不得将他栓在裤腰上。 每到夜晚,林赛玉还会想一遍自己成为大地主的光明前途,伴着新年零碎的爆竹声,祈祷哪位神仙撇她一眼,给她一个机会吧。 这一次,林赛玉的祈祷没有白费,真的有神仙眷顾了!在二月二迎富贵那一日,曹三郎一家聚在一起吃糠皮做的烤饼子时,门外响起车马声。 (请记得收藏) 第二十二章 得贵助林赛玉钱途初现 (请记得收藏)且说曹三郎一家五口正围着火炕吃饼子,门外传来车马声,以及两三个人的脚步声,这大年下的走亲串友的多,但对于十方村人来说,很少有坐得起车的亲友,这场景就有点类似现代社会一个穷山沟,突然来了高级轿车一般,吃的满嘴渣滓的金蛋一时间从地上跳起来,扒开门冲了出去,一阵冷风扑面而入,抱着曹三姐的卢氏立刻大骂,林赛玉非常知趣的从地上起来,准备拎金蛋回来,一走出屋门口,就见院子里已经走进来两个男人,年纪三十左右,均戴着厚实玄罗帽儿,身上一色的半旧的青夹袄,村里的人也没那么多避讳,林赛玉也不是那大家闺秀不用忙着避开,反而直直迎了上去。 “可是曹三郎家?”其中身形略胖的男人忙问道。 林赛玉回头喊了声爹,曹三郎打屋子里出来,看着二人面生的很,但看他们衣着不俗,便陪着笑问道:“二位是?” 林赛玉看金蛋已经爬上停在门外的车,忙快步绕过二人抢上前把他抱下来,耳中听他们说道:“府上可有一位叫做小花的姐儿?” 林赛玉诧异的回过头,曹三郎有些楞楞的点头,那二人便舒了口气笑了,“可是找到了!也不枉大年下的跑一趟,我们是江宁府过来的,给姐儿捎些东西。” 林赛玉一听也顾不得乱扑腾的金蛋,忙道:“是苏官人家的李夫人吗?让你们专程跑一趟可怎么当得起?” 曹三郎被这消息惊得不知所措,卢氏在屋子早听见,抱着曹三姐就出来了,一叠声让这两人进屋,那二人只是摆手,走到车前掀开厚毡子,拉下一筐。 “是花姐儿吧?”一人打量林赛玉笑道,“也不算是专跑这一趟,我们进京去,顺道把我们爷许下的东西送来。” 林赛玉听得满腹疑问,记不得跟那位看上去很严肃的苏大官人有过什么许诺,待看到那人扯下毛毡,竟然是一筐裹满泥巴的莲藕,只觉得耳中轰的一声,不可置信看着面前二人。 那二人本就满心疑虑,看到林赛玉有些傻愣的样子更是不放心,对看一眼,说道:“我们虽不是姑奶奶打来的,但姑奶奶也带了句话给你,让我们转告姐儿,切不可糟蹋了这些,实在不行卖成钱也是好的。” 林赛玉抑制住满心激动,忙不迭的点头道:“糟蹋不了!糟蹋不了!”再顾不上跟他们说话,颤悠悠的抚摸面前这筐莲藕,确切的说,这就是一筐金子,不止一筐,很快就能变成两筐甚至更多,她似乎已经看到土地房屋在眼前不断增多,连绵成片。 曹三郎以及卢氏都围了过来,看着这个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的物件,不解其用,金蛋从马车上跳下来,一面说着:“姐,这是糖棍吗?”一面抓起就往嘴里放,林赛玉此时把这筐莲藕看的比性命还宝贵,一把夺了过来,说道:“不能吃!” 金蛋还从没见过自己姐姐这样凶的表情,吓得没敢哭,怯怯的往卢氏身旁挪了挪。 “我们还要赶路,不敢耽搁了,姐儿记得,我们五月会来取货。”胖男子意味深长的说道,林赛玉自然想起李蓉说的种不成就把自己卖成贱奴的事,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请李公子放心。” 那二人似乎没料到林赛玉答应的如此爽快,看这个姑娘一脸的自信,二人心里均道莫非是个傻子吧?一面摇头叹息自己家的爷白白浪费这么金贵的东西,一面估算着就算买了这个姑娘也值不了多少钱。 “这是什么?”送走那几人,卢氏围着藕筐转了转,听林赛玉回答是吃的蔬菜,不由失望,在她看来,这远不如衣服银子实惠,又想到自己的女儿虽然离开的人家家里,还值得惦记,可见那家人很是看得上女儿,这样一想,闷气顿生,伸手狠狠戳在林赛玉额头,一口啐骂在脸上:“眼看着就是个牢头祸根败家鬼!” 林赛玉此时心花怒放,哪里在乎卢氏的骂,扯着藕筐进了屋,金蛋听说是吃的,立刻闹着要吃,林赛玉哪里舍得,哄他道再等等,这是做种子用的,等过些日子才能吃,金蛋虽然调皮,但是一向相信这个姐姐,便丢开不提了,曹三郎听了不解的问道:“现在就要种?这大冷天的怎么种?” 林赛玉想了想,说道:“爹,给我几个钱吧。” 曹三郎吓了一跳,“家里哪有钱?你要钱做什么?” 如果真要靠大棚种植莲藕,一定是要投入资金的,林赛玉便捡着容易懂的话,小心翼翼的给曹三郎讲了,曹三郎听得云里雾里,瞪大眼道:“这大节下的,说什么胡话,果真是那么金贵的物件,你又如何会种,赶快还回去要紧。”一面忙忙的告诉卢氏,卢氏比曹三郎聪明,立刻追问为什么那李官人要她种,林赛玉怕得就是她问这个,只得陪笑着将那日如何用了他的藕,如何挨打,当然省略讨论收房做小那段事,直接说自己当日为了避免受罚说了大话,没想到李官人会当真,如今也是没办法了,种不成就要被卖做贱奴。 卢氏听完了,总觉得这样事有些怪异,但她脑力有限也想不透,狐疑的看了看林赛玉,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像说瞎话,便说道:“依着我说,扔到地里能成,你就扔去,老娘没闲钱让你胡闹。”又想到林赛玉说种不成要被李官人卖了,忽地有欢喜起来,那个李官人竟然舍得为了自己女儿一句瞎话下这么大的赌注,可见心里是有她的,嘴里说卖了心里指不定要收了当小,于是掩饰不住欢喜的拒绝了林赛玉进一步请求,恨不得即可就把林赛玉给人家送去。 林赛玉只看一眼就知道老娘的打算,识趣的不再浪费口舌,闷头吃完饭抱着金蛋坐在门外土堆上呆,突然到来的机会让她气息不定,脑中更是乱糟糟的一团,不管怎么样,林赛玉隐隐觉得这是她这辈子翻身唯一的机会。 “加油,不要着急!一定成功!”林赛玉攥住手,深深吸了口气,藉以平复心乱如麻,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刘小虎的简陋大棚上,她需要一个帮手! 时间不等人,林赛玉可不想错过莲藕的最佳种植期,趁着卢氏回娘家,自己主动要求留下来看家,卢氏如今也是懒得看到她,乐的清净便由她去了,曹三郎推着自己做的独轮车携着妻子儿女前脚刚走,林赛玉后脚就把刘小虎叫到家里。 “你从哪里弄来这个?”刘小虎看到展现在眼前的东西,唬的一跳道。 他果然认得!林赛玉满意的点点头,也不跟他说那么多,直接道:“我要种这个,你可能帮我?” 刘小虎怔了片刻,小大人一般摸了摸光洁的下颌,又看了几眼莲藕,才慢慢说道:“莲菜是靠深水塘来种的,咱们这里有条河,引水做塘也不是难事,最要紧的是莲菜是在四月左右栽种,这种天气,这些子藕可是等不到那个时候的。” 这小子还真知道!林赛玉再一次有些惊异,难道古代的读书人并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耳中听刘小虎已经说道“这东西金贵的很,依我说,小花你还是趁早拿到城里卖了的好。”忙笑着打断他道,“你要是能帮我在我家地里做出一个大棚……厄,就是你种菜的那个,我就能种好。” 刘小虎听了纵起眉头,一面思索一面自言自语道:“莲藕也可以用盆盎来种?父亲好像没提过……” 林赛玉没耐心的打断他道:“一定可以的,我听人说过,你这个月进城,帮我卖几个莲藕,需要什么你就那钱买就是了。” 刘小虎皱着眉还是犹豫,林赛玉已经拿了三颗莲藕塞给他,一面嘱咐着要快些去,再晚就要错过种植期了,一面推他出去。 刘小虎抱着几个满是泥的莲藕,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追问这些莲藕的来处。林赛玉也不想瞒他,为了取得他的用心帮助,特意把自己如果种不成就要被卖成奴变成卖身到青楼,听的刘小虎脸色渐沉。 “别让我爹知道!”说完这些,林赛玉做贼一般四下看了看,一面推刘小虎快走低声嘱咐,如果曹三郎知道卖了莲藕,钱一定会被要去的,而且极有可能将这些子藕全部卖掉,“你知道价格吧?别卖低了!要不是我出不了门,一定亲自去。”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端正了几分神色,用诚恳的语气道,“小虎,全靠你了!” 刘小虎神色一震,怔怔看了林赛玉几眼,道:“你竟然这样信我!”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将眉宇间的疑虑一扫而光,微微一笑道,“好,你放心,我一定种的出来。” 林赛玉愣了愣,这孩子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呢,不过,也好,省的自己突然展现种植技术被人当成怪物,于是立刻顺着他的意思笑了笑,目送刘小虎一路小跑而去。 随后几天,每日趁着空闲林赛玉将自己需要的东西一一整理出,捡着灶火里的木炭,躲在旮旯里慢慢写,写完就擦掉,但还是被影子一般的金蛋看到了,闹着问是玩什么,林赛玉可不敢让人知道自己会写字,连哄带吓的哄弄住金蛋,只说是画花呢,金蛋咬着脏脏的手指喊:“我也要画!”,等卢氏看到弄得一脸一身黑的金蛋,少不了将林赛玉一顿好骂。 四天之后的一天早晨,林赛玉刚烧开水做二陈汤,就见刘小虎从门外探头过来,冲她露出得意的笑,喜得林赛玉顾不得滚开得水几步跑过去。 (请记得收藏) 第二十四章 憨小哥实心出援手 (请记得收藏)十方村与其他两个村子的土地都集中在村西,一条河弯弯曲曲将这里围成一个半圈,也将土地做了个自然分割,地势由高到低,十方村因为人丁少,在历次的争地中处于下风,得到了地势最低的土地,唯一的优点就是离村子近,而曹三郎家的三分地位置更差,就在河滩不远处,也就是俗称的涝地。 林赛玉没穿来前,曹三郎主要用它种些麦豆,雨水好的时候被淹,而雨水差时又旱,收成可想而知,好年景里也仅够全家人吃一个月,林赛玉来了之后,先是含蓄的指点曹三郎下本钱置办了几件农具,偶尔到地里采野菜时对生长中的麦子做些简单的技术维护,帮曹三郎打下手时顺便沤点天然肥料,现如今这三分地种的麦豆产量够他们吃半年,当然,省着吃才可以,毕竟没有好种子,林赛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此时的时令是过了惊蛰七八日,天气暖和了许多,正是万物资生的好时节,河水已经有了解冻的迹象,曹三郎家的地里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忙碌着,地里的冻土已经被翻了一遍,地势较以往更加低了许多,地头堆了一人高的竹棍土坯杂物。 刘小虎看着林赛玉在地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因为方才的劳作小小的鼻尖上布满了汗珠,在日光下隐隐亮,她的略微粗的眉头不时皱起来,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个一向有些痞子样子的女孩子呈现这样的神情,因为认真专注而使平淡无奇的小脸蒙上一层光彩,那种光彩对刘小虎来说,似曾相识。 伴着杂乱的车响,两个杂役打扮的小厮推着一车宽而厚的毛透纸过来了,刘小虎回过神忙迎了过去。 “刘二郎,你要的送来了。”小厮们一面往下搬货一面四处看,看到只他们两个半大孩子站在这里,不由问道,“你家大人呢?快些叫来清点,莫耽误我们回去晚了挨骂。” 刘小虎袖着手嘿嘿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们去吧,我爹忙着呢,我先收着就好了。” 这时节还不到开春种地,偌大一片地里别无其他人影,俩小厮狐疑的看了半晌,嘟囔几句便去了。 “这个可行?虽说保证了日光,可这天还是很冷的。”刘小虎有些疑虑的看着这么纸,对于林赛玉的想法十分担心。 林赛玉嘿嘿笑着,只说放心,一面招呼他快些来帮忙,三天之后一个简单又不简单的地棚搭好了,说简单是相比于林赛玉现代所常见的那些而言,说不简单自然是相比较于这个时代,温室种植在古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刘小虎就可以说出三四种,“秦时多用温泉,因受地域限制,后又开始出现蓄火来保证温度,至于你说的日暖,我只是偶尔听父亲提过,却没亲见过,想来是南方所惯用吧。”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林赛玉对刘小虎的表现越来越满意,甚至可以说惊喜,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肯定,刘小虎一定受过专业训练,那种知识不是一个只看几天书就能掌握的,而更像是一个有着几十年种地经验的老农。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林赛玉掩饰不住好奇,难道她看错了,刘小虎的家庭并不是富贵人家,什么样的富贵人家会有如此丰富而系统的农业知识,或者说是个吝啬的大地主?林赛玉并不认为所谓地主老财,就一定是什么都不做只会享受的蛀虫,她记忆犹新的是母亲讲的解放前他们村里的大地主,每天起早贪黑的做活,那手艺比所有人都好,而又格外的吝啬,吝啬到他们家的儿子女儿们趁着夜色从谷仓里抠花生解馋。 这句话似乎犯了什么忌讳,林赛玉看到刘小虎一向明媚的脸瞬间暗了暗,低下了头。 “我父亲过世了。”他闷闷的说了句。 林赛玉吐吐舌头,心道你父亲在世时是做什么的?但却是不敢真这样问,搓搓手道:“真是对不住。” 刘小虎却扑哧笑了,抬头看她,散去眉眼间的忧伤,“那跟你无关,何来抱歉?” 林赛玉见他神色恢复如常,也就嘿嘿笑了,顺手抹了下汗坐在地上,刘小虎弯腰蹲在一旁随口说着闲话,眼却仔细看那些准备用来搭地棚的材料,一面开始搭建,林赛玉看他忙了这半日也不肯歇息片刻,心里有些感动,也不敢再歇着忙忙的起来干活,直到斜阳的余晖洒满大地,曹三郎家地里的两个小身影还在忙碌,直到刘娘子的身形慢慢走近,二人才回过神。 林赛玉正趴在架子上铺平那一张张毛透纸,最先看到刘娘子,这才惊觉天色慌得忙站直身子,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摔倒,拍了拍满是泥泞的手,一面笑着迎上去,一面顺手撞了下蹲在地上整土的刘小虎。 “今儿一天做好了,真是多谢大娘子了。”林赛玉有些讨好的笑着说,看着刘娘子平和的面容有些心虚。 “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连饭也顾不得吃了?别急,慢慢来。”刘娘子说着,顺手为走近的刘小虎拭了拭汗,那语气林赛玉竖起耳朵听也没听出什么不满。 “这就做完了,娘,你跑来做什么,弄泥了鞋!”刘小虎嘿嘿笑着,一面从刘娘子手里拿过水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做完了,小虎哥快些回去吧,天黑冷,仔细大娘吹了风。”林赛玉陪笑着抓起刘小虎放在一旁的外衣,胡乱塞给他,一面推他走。 “急什么,还有一点,做完……”刘小虎回身看看几乎要完工的工程,随意道。 刘娘子却已经拉住了他的手,目光也扫过那粗糙但结实的地棚,笑道:“做得很好呢,既然做完了,我们就先回了,花姐儿,你也莫耽搁,跟我们一起走吧。” 林赛玉忙摆手道:“不用,你们走吧,我爹一会儿来接我。” 刘小虎诧异道:“你爹这几天了都没露过面,怎么今儿想起来接你?” 林赛玉瞪他一眼道:“要你走你就快走吧,让我爹看到你日日跟我在一起,还不要骂死我!”说完觉得这种语气当着人家娘的面说,不太合适,立刻又堆上笑脸,冲刘娘子道,“我爹常说小虎哥是要当状元的,是文曲星下凡,要是知道我麻烦文曲星做这样的粗活,一定会觉得得罪神灵的!” 事实上曹三郎睡糊涂了做梦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林赛玉很满意的看着刘小虎与刘娘子都笑起来。 “又胡说呢!”刘小虎斜了她一眼,一脸了然的神情,不待刘娘子再说话,主动挽起她的手,“走吧,娘,我的功课今儿还差许多,再不回去又要熬夜了!” 看着二人慢慢远去的身影,林赛玉舒了口气,又忙着喊道:“小虎哥明日不用来了啊,我自己忙完就可以了!” 刘小虎并没有回头,只是简单的扬了下手,不知道是了解还让她闭嘴的意思。 “二郎,我说过,不想让你走你爹走过的路。”刘娘子慢慢说道,夜色的大幕缓缓拉开,将二人罩在浓浓雾色中,四周虫鸣阵阵。 刘小虎嘿嘿一笑道:“没有啦,娘,真的不是我要种的,我只是给小花搭搭手而已,都是她自己弄的。” 刘娘子哼了声,手指在他额头轻点,“你娘就这么好糊弄?内,指指桌上的书本,“别乱费心思,你莫要辜负了娘的一片心,让你爹和哥哥在地下也安心。” 刘小虎的神情瞬间黯淡下去,雾气弥散眼眸,慢慢走到桌案前,“娘,我省的,你放心。” 跳跃的桔黄灯光透过窗纸,越过矮矮的木篱笆,像天边的星星一样呈现在林赛玉眼里,她借着漫天的星光,铺好最后一捧土,看着弯弯的河冰散出点点莹白,不由深吸一口凛冽的寒夜空气,握紧拳头哈的一声。 “加油!明天就可以将子藕栽种了!”林赛玉再一次用力挥挥双手,上天已经给了她机会,余下的就要靠她自己了! (请记得收藏) 第二十五章 两小儿无心说誓 (请记得收藏)“爹,爹,”林赛玉已经跟在曹三郎身后半天了,直喊得曹三郎一个头两个大,他可没有卢氏对待孩子们的气势,也不敢打也不会骂,只会瞪两下眼,只可惜林赛玉早已经看习惯了,丝毫没有害怕,曹三郎不由抱怨浑家住娘家这些天了还不回来。 “爹,只拉一车就够了!好不好?”林赛玉再一次揪住曹三郎的衣角,努力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花儿不想被卖为贱奴,永远见不到爹了!” 曹三郎的心立刻软了下了,回过身已就拉着脸道:“早知道如此,早些求求你们主家多好,现如今你这样胡闹,有什么用!” 林赛玉见有希望,努力控制雀跃的心情,一拍手道:“能成,能成,爹快帮我拉一车粪。” 曹三郎无法,只得去自己兄弟家借了轮车,将院子里攒的牛粪装了一车,跟着林赛玉向村外走,边走边道:“浪费这么好的粪,仔细你娘回来捶你。” 林赛玉喜得恨不得撒脚跑,可真是上天开眼,让卢氏这个时候回娘家,要不然她可弄不到保温用的粪,等卢氏回来,就是打自己一顿也无所谓了,想了想又一指刘小虎家门外的一包粪堆,“爹,那个也装上!” 曹三郎唬了一跳,“刘娘子家的怎么能要?人家可舍得?” 林赛玉看着那明显整理过的粪堆,嘴角露出一丝笑,知道这是刘小虎特意给她准备的,也不细说推着曹三郎装车,曹三郎满腹狐疑,再三进门给刘娘子说,刘娘子手里拿着秀活走出来,看着林赛玉只是一笑,点头道:“原本是虎儿捡来取暖用的,眼看着天放开了,也用不着,若能帮你们,就拿去吧。” 曹三郎谢了她,道:“都是花儿瞎胡闹。”这才装了车,心里多少有些可怜这孤儿寡母的外乡人,打定注意将家里的柴分给他们些。 等走到自家的地里,曹三郎先是一愣,看着怪怪的地棚有些呆,随后急了道:“糟蹋了地,开春种什么?一家子还等着吃呢!快些拆了这些!” 林赛玉哪里肯让他动自己的命根子,忙拦住道:“爹,不耽误种别的,我用到五月就好了,你放心好了,这个莲藕能卖好多钱呢,抵上咱们五年的收成呢。” 曹三郎哪里肯信她一个孩子的话,连声哀叹半天自己的地才回去了,林赛玉也不再理会他,跑来跑去的将卸下来的满满一车粪埋进地棚里,日头正午的时候,开化的河水慢慢随着挖好的渠道慢慢流进地棚里,而刘小虎也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自己就可以,你快些回去吧。”林赛玉正光着脚站在泥水里,仔细看自己种进去的子藕,兴奋的顾不上刺骨的冷。 “不碍的,我来看看。”刘小虎看到林赛玉冻得几乎抖,但脸上却是自信满满,原本那句我不放心,你会不会种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说着褪掉鞋子,挽起裤脚,跳进泥水里。 “别冻着你。”林赛玉忙道,一面有些心疼的看着他瞬间红紫的脸,“你哪里受过这个?快些上去。” 这话刘小虎可不爱听,扬起沾了泥水的手弹向林赛玉,故作生气的道:“我还比不过你一个妇人家!” 林赛玉不提防,哎呀一声被溅了一脸泥,立刻成了真正的小花脸,刘小虎看着她滑稽的样子捧腹大笑。 “不识好人心,你这个白面书生!”林赛玉立刻还击,反正下了地衣服都是要脏了的,再脏一点也不怕,一时间泥水横行,尖叫声笑声洒满渐渐复苏的大地。 随着杨柳抽出一只嫩芽,回归的燕子开始在树上,屋檐上叽叽喳喳,但十方村的人们还都未褪下厚衣,完全践行着春捂秋冻的理念。 林赛玉袖着手,认真看着打开半边的地棚,距离入植子藕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浅浅的泥水里已经可以看到小小的微绿的荷叶,刘小虎正小心的行走在其中,一面将深黑的沤的腐熟的粪肥小心的撒下去,既要避免踩在子藕上,也要避免粪肥撒在荷叶上。 “真么想到,这么浅的水,真的能种出来……”他一边忙碌,一面自言自语,掩不住神情的激动。 而林赛玉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抬头看看天,念叨着:“有收无收在于水,收多收少在于肥,我是一步一步都做了,希望老天开眼,千万别再来场春雪。”想到天气还未暖透,忙催着刘小虎快些,莫要冻坏了莲藕。 刘小虎撒下最后一捧肥,走出来先忙着将地棚盖好,才坐在一边擦去脚上腿上的泥水,一面说道:“我还以为你在地棚内埋粪是要做肥,原来是用来加温,你从哪里晓得这个办法的?” 林赛玉故作奇怪的道:“这算什么稀奇?村里人都知道啊!”说罢不忘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早说你白面书生,少见多怪!” 刘小虎横了她一眼,心里终是有些疑惑,难不成真的是村人流传的土法,怎么爹爹没说过?后又一想,跟在爹爹身边时间毕竟不长,他又可以不让自己学这个,自然有许多法子没告诉。 看着刘小虎怅然若失的样子,林赛玉猜到这人定是又想起他那个貌似农夫的爹了,心里不由越好奇,刘老爹是个什么人呢?压下满腹好奇,林赛玉抛个小石子敲醒刘小虎,“快些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清明过后,真正到了春天,日头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刘小虎穿好鞋袜,没有起身反而仰面躺在地上,枕着已经变软的杂草,闻着混合有腐烂粪肥的田野之气,乐滋滋的眯起双眼养神。 林赛玉有些好笑,她不知道科举考试在什么时候举行,但看出刘娘子这一段越抓紧了刘小虎的学习,甚至下血本在城里请了位先生,每月指导一两回,林赛玉曾站在村口看到那位坐着驴车来的白胡子先生,看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不过,不是她贬低刘小虎的智商,要是说学习农业知识,如果在她林赛玉的指导下,刘小虎这辈子有希望成为一个大家,但说到吟诗作对写文章,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刘小虎也属于扔在文人中勉强不被嗤笑的那种。 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再一次抛过去一个石子,“快些读书去吧,等你成了状元郎,我就借你的权势将整个村子的地都买下来。” “你要那么多地做什么?你爹一个人也种不过来。”刘小虎懒洋洋的说道,依旧躺着不动。 看到他舒服的样子,林赛玉不由心里痒痒,有些遗憾自己生个女儿身,虽然生在农村可以满天地的跑,但有些形象还是要注意的,这些日子刘小虎只不过是偷偷过来帮她种地,林赛玉已经可以看到村人有些异样的表情,幸亏是村人互相帮忙种地,农忙时不分男女互相帮忙收割已成惯例,才使他们没被唾沫星子淹死,要是被人看到她竟然跟刘小虎一样躺在地里,回去就等着被卢氏打死吧。 “我要地啊,当然是自己种了,”林赛玉望着四下一片片待开的土地,以及远处起起伏伏的丘陵,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果园,不由有些恍惚,“种一大片的麦子,再种一大片棉花,纺线做棉衣,好过现在连土棉花棉衣都穿不上,我还要建一个几亩地的大棚,种菜种花,赚好多好多钱,等有了钱,买下那片岭,种果树,种大枣柿子,我就在那里盖一座大房子,房前喂鸡,房后喂猪,东边岭上放羊,西边岭上放牛……” 刘小虎听着听着忍不住笑起来,脑子里似乎能够简单勾勒出那场景,刚想取笑林赛玉几句,却听她说着说着放声哭起来,吓得忙做起来,一头雾水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林赛玉是想家了,十分十分的想,但她能说什么?只得任这股突然的情绪过去,刘小虎想了想,以为这姑娘是感叹自己穷困的现实而哭,便指着四周笑道:“就这点地方,其实不值什么钱,只不过我现在没钱。”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低了几分,随后又高起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等将来我做了官,帮你买下这里可好?” 他这话一出口,别说正在哭的林赛玉感到有些怪怪的,他自己也差点咬了舌头,二人心里同时冒出一个疑问,(我)她凭什么要(他)我许下这样的诺言? “以,以谢谢,你,你们家当初给我娘一碗热汤,”刘小虎似乎想要竭力证明什么,脸也涨红了,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如不是你们在地保那里为了我们说了好话,这世上只怕没有我们娘俩了,我刘二郎有恩必报的。” 看着他窘的样子,林赛玉反而笑了,刘小虎被她笑得更有些不好意思,一甩手扔下句我走了蹬蹬跑了,林赛玉自己傻呵呵的笑了会,抹抹眼泪,对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忙甩开那些不良的忧郁情绪,围着自己的地棚慢慢查看,不多时就见曹三郎背着手慢慢踱过来,没成想莲藕真能在这大冷天芽,原本因为林赛玉糟蹋地糟蹋粪而气的暴跳如雷的卢氏,也不再追究,反而因听林赛玉说,要保证夜晚棚内温度,需要晚间加火盆的要求后,催着曹三郎在地头搭了个草棚守在那里。 “若是卖不到好价钱,仔细揭了你的皮!”卢氏瞪着林赛玉凶凶的说,已经几个月大的曹三姐在娘的怀抱里同时攥起拳头,冲姐姐扬了扬,似乎在附和老娘的话。 林赛玉冲她做个鬼脸,又瘦又小的曹三姐流着满嘴的口水笑了。 “爹,这里有我看着,你不用来。”林赛玉忙迎上去道。 曹三郎恩了声,说道:“你回去吧,你娘找你呢。” 林赛玉下意识的将日常要做的差事在脑子里溜了一遍,确信自己是做完了才出来的,又想着自己这几日安分守己的,应该没理由被卢氏教训,问了曹三郎几句,曹三郎只说让她回去也不说旁的,只得闷闷的走回家去,刚一进门,就见院子里柿子树下,卢氏陪着一个陌生女人坐着。 (请记得收藏) 第二十六章 曹家有女初议亲 (请记得收藏)看到这个女人,林赛玉小心肝又是一跳,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里十里八村有名的媒人,东边郭庄的薛大嫂子,此妇人生的圆圆滚滚,又爱穿红着绿,人送外号花大婶,今年三十有七,靠着与人说媒,光景过的甚好。 林赛玉这才惊觉,自己在这里已经快要十四岁了,是到了说人家的年纪了,一时间腿肚子转弯,恨不得立刻扭头走了。 卢氏已经站起来招呼她道:“这是我家大的。”说话看到林赛玉脚上裤子上的泥,瞪了她一眼,对花大婶陪笑道:“整天长在地里,帮着她爹。” 林赛玉只觉得那女人的眼刀子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将她看了个遍,不由浑身窘,手足无措。 “不错,不错,可是比你年轻时长得好。”花大婶说着站起来,拉过林赛玉将她前后转了转,满意的点头,“身板子不小,好生养。” 卢氏如同得了圣旨一般,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去,挥手赶林赛玉去屋里看着曹三姐,自己拉着花大婶低声说些什么,林赛玉竖起耳朵从窗缝里只听到花大婶含笑拍着卢氏的手说道:“放心,放心,定如你所愿。” 看着卢氏将花大婶一直送了出去,林赛玉心里有些焦急又有些无奈,虽然她已经接受了在这里的现实,也打定主意会嫁人,但事情突然到了眼前,心里依旧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让她嫁的是什么人呢?要跟什么样的人度过一生?好像有一只手攥住了林赛玉的咽喉,让她觉得一阵窒息。 时间又慢腾腾的过去了半个多月,那花大婶并没有再上门,林赛玉提着心暂时放下来,按照曹三郎家的条件,给不起她的嫁妆,说个人家困难的很啊,于是专心伺候自己的莲藕. 虽然已经过了清明,天更加暖和了,但地棚还不能扯去,追加二次粪肥,加深水位,揭去一层厚垫子,隔着毛透纸可以看到密密而立的荷叶,每次开棚换气时会摇摇晃晃,也有几分江南养在池塘里的接天莲叶一样的风味. 这块地已经开始吸引人来看了,几乎每天都有村人好奇的围在四周指指点点,曹三郎是一问三不知,林赛玉便细细跟他们讲了,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其中有些出过门有见识的人识得这个何物,又惊又羡的说曹家要财了,虽然这句话未得到验证,但足已引来更多的围观者,曹三郎越小心,日夜守在地棚前,只怕被人偷了。 这一日林赛玉打理完莲藕,坐在院子编筐,曹三姐坐在一旁跟金蛋玩土,不时扬起一阵阵灰,笑得咯咯的,林赛玉也不管,眼前收成在望,乐滋滋的哼着歌。 “小花。”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林赛玉抬头一看,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穿着碎花布衫,挎着一个篮子站在那里,林赛玉认得她是住在西村的地保曹大山的女儿,小名唤作兰香。 “兰香姐,快些进来。”林赛玉忙起身相迎,心内有些诧异,因为她实际年龄毕竟三十几岁了,上了曹花的身后,基本上不跟村里的孩子们打交道,一向独来独往,那些同龄的姑娘们也没有上门找过她玩,这几年大了更是忙着家里的活计,同一个村子里住,几乎连面都不碰。 “找我娘吗?她去地里送饭了。”林赛玉挠挠头,一面请她坐下,一面说道。 兰香笑着看了她一眼,将篮子放下来,说道:“我来找你玩的。”看着林赛玉有些不解的样子,便有些怯怯的道,“你还在怨我们么?那一日,我们原本不是哄你去井台的。” 林赛玉这才恍然,她恍惚听卢氏骂过,那些作死的小娼妇教坏小花,才上了井台掉进水井丧命的,村里孩子本来没什么玩的地方,就是她小时候也少不了去井边玩,孩子们哪有存心要害人命的?听那兰香接着说道:“……你再也不来找我们玩……我只怕是你恼了我……” 林赛玉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太忙了,地里做活,还要看弟弟妹妹,哪有时间玩,我是出不得门的,姐姐要是闲了就来陪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能恼了?” 兰香听了,小脸上露出笑意,立刻坐下来,拿出几件女红开始跟林赛玉说话,无非东家长李家短,林赛玉哪里对这些事感兴趣,尤其是从十几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事,只得闷闷的听着,有话没话的回着,期间兰香还帮着抱曹三姐,小院子倒也显得其乐融融,有几分闺趣。 “小花你可真能干,我爹说了,你种的那些莲藕,能卖好多钱呢。”兰香一面飞针走线一面随意说道,眼里带着几分惊羡。 林赛玉呵呵笑了,忙说道:“我哪里会,多亏小刘哥帮忙。”这些日子问这些话的人多了,林赛玉一概推到刘小虎身上,刘小虎一开始还有异议,但听林赛玉夸奖,不断地说这个是你说的,这个是你做的等等,再加上本身对林赛玉一个村姑会种地有怀疑,一来二去便认为果真是在自己的指导下,林赛玉才能种出来,但依旧对林赛玉的天赋表示了认可。 卢氏却很不开心,少不了骂林赛玉几句,怕的是功劳归于刘小虎,卖了莲藕岂不是要跟给他家钱,但却不能理直气壮的给村人说是自己女儿种出来,因为连她自己都不信,哪里能让别人信? 林赛玉达到想要的结果,觉得日子过的真是舒服。 兰香于是点点头道,一面靠近林赛玉几分,压低声音道:“我听我爹说,小刘哥家先前可有钱了,据说有好多地,难怪有这么好的手艺。” 这个林赛玉倒一直是猜测,此刻听兰香一说,不由好奇刚要问,就见兰香羞答答的站起来,有些扭捏的低下头,忙扭头看向门边,原来是刘小虎托着一把锄头走进来。 “你爹让我捎回来。”刘小虎一面说着一面将锄头放到墙边,这才觉院子里有生人,而且是个姑娘家,忙收住脚要退出去。 林赛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兰香已经羞答答的叉手道福,说了声:“刘公子。” 刘小虎知道村里人没那么避讳,这姑娘已经先打了招呼,也不好不理就走,忙还礼道:“不敢,不敢。” 林赛玉嘿嘿一笑,道:“什么公子,叫声小刘哥就可以了,”一面介绍道,“这个曹地保家的大姐儿。” 兰香有些害羞的半太低着头,说道:“那怎么成,爹常说公子跟我们这些村人不一样,可不敢怠慢。” 不一样?林赛玉挠挠头,她怎么没感觉,眼看着二人就要上演礼仪大全,忙说道:“多谢你了,过来吃碗茶吧。” 刘小虎说声不用忙忙的走了,林赛玉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打算真给他烧茶,笑嘻嘻的送他到门口,一转身就见兰香红着脸扭扭捏捏的依旧站着。 “兰香姐姐,快坐吧。”林赛玉说道,兰香这才坐下来,话也不多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脸上的红晕始终未退,林赛玉越看越好奇,忍不住笑道:“这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小刘哥,逢年过节他不是总上你家门?害羞什么?” 兰香听了脸越红了,支吾几句便忙忙的告辞了,林赛玉只道村里女孩子毕竟还是害羞,自己说的话造次了,嘿嘿笑着也不挽留送她走了,临别随口客气明日还来,没成想二日过了午后,兰香果然来了,而且更让林赛玉惊奇的是,似乎约好一般,村里其他三四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也断断续续的过来找她玩来了。 看着围坐在大树下一面飞针走线一面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林赛玉一手抱着曹三姐,一手拽着往树上爬的金蛋,只觉得头有些大,人自然是需要的有社交活动的,林赛玉并不是一个不合群的人,只是,这些姑娘来的是不是有些不是时候?她要看着弟弟妹妹,还要做饭,还要去地里,连看一眼秀活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跟她们交流一下了,所幸这些姑娘们自得其乐,并没有抱怨主人的不参与,甚至说,似乎根本就忽略的主人的存在。 看着天色,林赛玉将曹三姐交给屋子里做活的卢氏,准备去地里看看自己的宝贝莲藕,今个该追三肥了,自己不看着她还真不放心刘小虎和曹三郎,看着院子里热闹的姑娘们,林赛玉硬着头皮说出了送客的话,没成想她们全部站了起来。 “小花,你需要拿什么?我帮你。” “太好了,我也想去看看呢。” “据说快要开花了” 于是十方村的人们在这天的傍晚,看到了他们村里比过年相约玩耍还要齐全的一帮姑娘们,齐齐出现在曹三郎家的地头,在霞光四射的斜阳下,围着一片翠玉般的荷田莺声燕语。 一而再再而三,感觉再迟钝的林赛玉也现自己这些“闺密”们上门的规律,规律就是刘小虎会在这时候上门,或者是归还农具,或者是要告诉她莲藕的情况。 “莫非,她们有谁看上了刘小虎?”自从偶遇几次之后,刘子里卢氏与曹三郎的谈话也在此时传入她的耳内。 “早该多给花大婶些钱,只顾着忙忙的将地保家的说给那个外来户,扔着咱们家大的不管!”卢氏似乎用牙正在咬断线,声音模模糊糊。 “也是奇怪了,刘家这个孤儿寡母的外来户怎的如此吃香?宝山家的也要往里说去……”曹三郎闷闷的声音传来,满含疑惑。 林赛玉这才恍然,十方村可不就刘小虎一家是外来落户的么,不由讪讪笑了,原来这些姑娘们是来相女婿了!一面听卢氏接着说道:“倒不是糊涂!还不是看中小刘哥的手艺,又省了嫁妆。” 曹三郎听了也想起什么似的,忙忙道:“依着如此,咱们家大的,也该说说去……” 林赛玉只觉得被针扎了一般,蹭的跳起来,将正抓着她腿的曹三姐带倒了,顿时哇哇大哭,卢氏骂着拎着扫帚就从屋子里冲出来,林赛玉吓得忙打地下抱起曹三姐跑了出去。 (请记得收藏) 第二十七章 小刘哥据亲得罪乡邻 (请记得收藏)清明过后,十方村四周散落的歪脖子柳树,似乎是在一夜间披上绿装,而蛰居在家的农人们也开始走上田间地头,准备这一年的生计。 林赛玉从村头最高的大柳树上滑下来,将手里一把长柳枝扔下来,金蛋并几个同龄的小娃娃们欢呼雀跃上前争抢,金蛋一人抓住三根,嘴里不停的嚷着是我姐姐给我的,都是我的,却没人理他,大家乱哄哄的各自扯了,就地盘坐开始拧笛,不多时一片清脆而又尖细的柳笛音便响起来。 林赛玉看了看破了一道口子的袖子,忙将它卷起来,省的被卢氏看到又是一顿骂,凝神正思索,听得一个妇人大声嚷着,从不远处的刘小虎家走出来。 “糟衍的不知趣,还当自己是个人家哩!若不是人家姐儿看上,谁要你们这无钱无地的外来户!横挑鼻子竖挑眼,泥坑的蛤蟆,还指望娶天仙!” 那妇人攒了一头的花,穿了一身不和时令的鲜艳衣裳,扭着腰气呼呼的一行骂地走过来,正是那说媒的花大婶,林赛玉见她过来忙将头偏了偏,不打算说话,偏那花大婶看到了,叉腰说道,“曹大姐,我且说你一声,日后少跟那刘家的人来往,没得坏了名声,等大婶子明日给你说个好人家。” 林赛玉忙摆手道:“不劳大婶子费心。”那花大婶却没有听她说,早忙忙的走了,还不时回头骂两声。 林赛玉看着花大婶气呼呼的远去了,不由有些忧心,这花大婶腿脚勤快,能说会道,四邻八村说和的人家不计其数,尤其那一张嘴,颠倒黑白,能成*人也能败人,刘小虎一家本就是个无亲无友的来外人,得罪了她,更是要被孤立,心里这样想着,脚竟不由自主的走向刘小虎家,自从被众女子借机围观之后,他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找过林赛玉,就是地里也很少去了,整日不出家门。 刘家当作院墙的一圈篱笆,经过一冬变得有些零散,篱笆下新翻了一沟土,冒出些许翠绿的菜苗,林赛玉好奇的蹲下去看,竟然是菠菜,心道这孩子真是个心细的,竟然还留着种子,正呆听的脚步响,忙站起来,见是头梳得整整齐齐的刘娘子,手里端着缝纫筐含笑看着她,“姐儿的袖子又破了,我来给你缝两针。” 林赛玉这才看到自己的袖子垂下来,两片破布随着微风呼扇,有些害羞的将手向后藏,一面说着不用谢谢大娘子。 刘娘子已经抓过她的胳膊,按她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利落的开始飞针走线,不忘嘱咐道:“可别说话啊,仔细扎到你。” 林赛玉看着缝好的衣袖,再一次道谢,一面讪讪的指着身后道:“我带弟弟玩呢,我这就走了。” 刘娘子顺着她的手看了眼,见那里一群孩子正围着大树撒欢,曹金蛋两条小腿柱子一般,跑的不比那些大孩子们慢,谁说穷人的孩子长不壮?便点点头道,“我听二郎说,莲藕快要长成了?姐儿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 林赛玉被她一夸更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扭头要走,刘小虎掀开窗,探出头忙忙的喊道:“我昨日刚看过,你可别急着摘,得过了五月才行。” 他的手里举着一本书,显然正在用功,几日不见,脸上似乎清秀了许多,林赛玉不由一怔,想起曹三郎那日说的“把我们家大的也去说”脸登时红了,扔下一句晓得了转身跑了,也没听清刘小虎在后又喊了句什么。 找到满野地跑的金蛋,不顾他的反对扯着到地里,看到曹三郎正一如往日那样蹲在地界上,看着河水缓缓的流进地棚里。 “到了时令啥也不能种,可是糟蹋地。”曹三郎看着乡亲们都在自家地里忙碌,不由有些担忧,看了一眼层层荷叶,是在担心能种出来几个莲藕,就算种出来,至少要有两筐还给那个李蓉,余下的还有什么? 林赛玉已经下到地里,查看莲藕的状况,一面说道:“再等一个月过了小满就可以收了,收完卖些钱,我就买稻子来,1o月就能收稻,收完稻子,再种一茬蔬菜,既有咱们吃的,还能卖钱。” 曹三郎听得哼了声,嘟囔道:“稻子?咱们这里什么时候种过稻子?” 林赛玉嘿嘿一笑不去理他,这李蓉给的子藕都是上好的,俗话说苗好一半收,这一盘她是赌赢了,伴着手指算日子,一面感叹刘小虎是个可造之材,不种地去读书真是浪费了,如果能跟着自己好好调教调教,做个地主是绝对没问题,忽地想到自己的目标是做地主婆,岂不是正好配成一对?这一想吓得的她脸火辣辣的热,恨不得一头扎进水塘里。 春天到了,莫非自己这个老妖怪也思春了?竟然想打一个孩子的主意? 谷雨过后的夜晚已经不是那么寒森森的,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除了蹲在墙角挖虫子的金蛋和被破垫子撑着做起来的曹三姐,其余三人都忙着搓线,揉着酸痛的脖子,林赛玉仰头看看清澈的天空,跟她现代的老家一样,有着没被现代工业污染的星空,一瞬间觉得自己并没有穿越到遥远的古代,而是回到了小时候。 “你可看着点,在那几块闲地上撒些豆子……”卢氏的几句话钻进林赛玉的耳内,拉回了她神游的思绪,曹家在村口有一块旱地,原本是打场用的,曹三郎做惯了木匠活,种地也不行,也一直荒着,自从刘小虎一家来了后,卢氏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就让他们种了,虽说保不住一家人的口粮,也算是个添头,要是没了这个,刘家饿肚子的时候要多上几个月。 林赛玉刚要开口说话,曹三郎已经用牙咬断一根结成团的绳子,一面点头应了,一面闷闷道:“……刘娘子是怎么想的?就算是让她家的哥儿招赘,一个村子守着,还能亏待他不成?……平白得罪人家……” 林赛玉张大嘴巴,楞楞看着卢氏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我早看出来了,那妇人就是瞧不起咱们这些人,想来是个曾经富贵的,如今虽说落难了,心里定然想着……”说着看到林赛玉傻愣愣的样子,立刻一脚踢过去,竖眉道,“还有你!离人家远些,将来卖了莲藕,也不许给他们半分钱!我要是听到半句闲语,捶死个你!” 对于卢氏神出鬼没的袭击,林赛玉早就锻炼出来了,虽然还愣着神,但依旧灵活的躲过了,嘴上说道:“若没人家,我如何种的出来?娘如何说这话?” 这话不说还罢,卢氏听了脸更黑了几分,啐了口道:“没种出来更好!你早吃香的喝辣的做主子去了!说起来我倒要去问问那刘娘子安得什么心!断了咱家的前程!” 林赛玉不敢再说,忙躲到一边去看金蛋抓了什么,卢氏嘟嘟囔囔的骂了几句才罢,自此之后,林赛玉被牢牢看了半个多月,如果不是借口莲藕该收了,卢氏还不放她出来,只怕被村人误会没有响应地保的号召,孤立白眼狼的刘家人。 林赛玉从卢氏与曹三郎的话里知道了,原来自从传出刘小虎种地好手艺后,村里不少有合适女儿的人家,都含含蓄蓄的到刘家说亲,刘娘子一概装聋作哑,村人们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直到那日花大婶去替地保家的大姐儿,也就是兰香姑娘到刘家说亲,被刘娘子断然拒绝后,惹恼了地保曹大山。 曹大山是土生土长的十方村人,原本也是个极为普通的农人,也不是个能说会道插科打诨的人,偏走了运,结识了一个不知道那辈子连过宗的亲戚,这个亲戚在县老爷身旁做个小吏,就这样抬举起来做了地保,对于人迹罕至穷乡僻壤的十方村来说,做地保那就是朝廷的人了!可是大人物! 大人物唯一不足的是没有儿子,两口子三十多了才得了一个女儿,就指望将来招赘养老,曹大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十方村还没人入他的眼,刘小虎原本更不入眼,不管刘家曾经有多么富贵,现如今却是个无有半分田地旁身的落魄人,对于在农村讨生活的人来说,土地就是全部的身家性命,哪怕你长得多好,没有地,是绝对讨不到婆娘的。 兰香这个孩子因为曹大山的缘故,有着跟村里其他姑娘不一样的眼光,当然原本也没注意过刘小虎,虽然他过年过节都回到家里拜访,但随着关于刘小虎话题的增多,这个姑娘也好奇了,便特意来到曹花家,打着借口看看这个往日在她家缩手缩脚的瘦弱小子,这一看倒让兰香生出几分惊喜,暴露于自由阳光下的刘小虎,自然展现出不同于在地保家那样的气质,那种有别于土生土长的村人的气质,用林赛玉的话来说,就是书生惯有的不自觉的娘们气,但对兰香这样的豆蔻少女来说,那就像一缕清风吹开了少女的心扉。 曹大山原本是不同意的,刘家没有半点身家,脸长的好看些有什么用?但当他看到曹三郎地里的莲藕,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物来说,立刻意识到知识就是力量,只要女婿有手艺,对于有五亩地的曹大山来说,外来户的身份也就不是障碍了。 花大婶说亲遭拒对曹大山来说绝对是个打击,因为他根本想不出刘家有什么理由拒绝,对于刘家来说,十方村还有比他更好的条件吗?花大婶说了,人家摆明了看不上咱们这些村人!又穷又傻的村人! 这不仅是侮辱了他曹大山,也侮辱了整个十方村的人!就如林赛玉所担心的那样,刘家被彻底的孤立了。 林赛玉皱着眉快步走到村头,看到刘家破落的房屋在斜阳的余晖下更显的落寞,原本就不结实的篱笆散开来,显出这里已经没有了人气。 走了吗?被排挤的不得不离开了吗? 林赛玉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了出去一般,她慢慢的靠着篱笆墙坐了下来。 (请记得收藏) 第二十八章 曹三郎贱卖贵莲藕 (请记得收藏)那个孩子走了吗? 就像他当初萧萧索索的无声无息的出现那样,无声无息的离去了吗? 那个明显的有教养,读过书,但不酸腐,并且具有一定农业知识的孩子,对于林赛玉来说,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的一根稻草,让她孤独恐慌的心能得到片刻的安慰,如今失去了吧? “你娘又打你了?”一个声音从天而降,直接将坐在地上泪流成河的林赛玉砸的跳起来,因为太过突然,撞在刘小虎的下颌上,将他疼得跌跤倒向后边,幸亏刘娘子正好走近,及时扶住了。 “你这个傻花!”刘小虎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林赛玉因为情绪转变过快,原本就傻愣的面容更显得痴呆,基本上两天一洗的脸被纵横的泪水勾画出万条沟壑,呼痛的刘小虎看到她这幅样子失声笑起来,随即又皱起眉,上前一步道:“这次打的厉害?怎么哭成这样?可是打坏了哪里?给我看看……” 林赛玉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后一步,用袖子抹了把脸,声音还带着哭意,说道:“你们去哪里了?” 刘小虎哦了声,将手里的布包举起来道:“先生病了不能来授课,我跟娘到城里住了半月,补功课……为什么又挨打?你又淘气了?这才……” 他的话没说完,林赛玉已经撒脚跑远了,刘小虎只得挠挠头,回身看走向院子里的刘娘子道:“娘,小花她娘别把小花打傻了吧?” 刘娘子却是一笑,看向林赛玉跑远的身影叹了口气,说道:“二郎,这孩子是担心咱们。” 刘子,低头说道:“这孩子,是个实诚的孩子。” 日头落进远山,伴着地面上最后一丝光线,刘家的屋子里燃气豆大的烛火,以及灶下啪啪的烧火声,不多时,升起袅袅青烟,与村子里弥散的最朴实最简单的饭菜香味在上空汇合。 林赛玉在地里看了许久的莲藕,用河水洗了脸,用手摸着依旧感觉到眼皮肿肿,不由愤愤的在地上捶了几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羞愧,曹三郎吃过饭啪嗒啪嗒的走过来,招呼林赛玉回家吃饭,自己就地坐在泛绿的杂草上,满意的哼起一小调,林赛玉说这几日就要收莲藕,他越小心的守着只怕被人糟蹋了。 “爹,怎么这样高兴?”林赛玉有些奇怪的看了眼曹三郎,这个闷闷的汉子,一日说的话不过十句,沉重的生活负担快要压垮他的脊背,林赛玉还是头一次听他唱歌,这个土气的汉子也会唱歌? 曹三郎似乎觉失态,咳了声没回话,只是催着她回去吧,林赛玉不得其解也不求甚解,顺手在地里寻了一掐子才冒尖的野菜回家去了。 家里无钱点灯,院子里黑漆漆的,金蛋跪在石头前小猪一般呼噜噜的吃饭,糟糠的汤撒的满地都是,卢氏抱着曹三姐喂奶,看到林赛玉回来竟然笑眯眯的说道:“饭还热,赶紧吃。”吓得林赛玉汗毛倒竖,反常即为妖,这句话放在卢氏身上极为灵验。 过了半月,立夏就到了,林赛玉的藕田撤了地棚,在四周一片箭簇般的麦田围绕下显得格外特殊,人们已经换上单衣,劳作的时候光着膀子也是常见的了,林赛玉再一次审查一边藕田,决定过了小满就收,想来在这个时代,还从未有莲藕这么早上市的吧?林赛玉似乎已经看到一大筐的钱倒在自己面前,咧着嘴呵呵笑起来。 成安县城虽说是个人口不多的小城,但因为处于南北交通要道,也有着不同与一般小城的繁华,上档次的酒楼就有两个,分别位于城的一南一北,表面上自然和气生财暗地里都恨不得将对方压下去。 城北的翠丰楼,因为掌柜的有秘制的好酒而被人称赞,城南的盛魁楼则因为拿手的一道好菜而历久不衰。 翠丰楼的掌柜姓吴,生的身肥腰圆,十足的富态像,这几日得到消息,新县令就要上任来了,乡绅们的洗尘宴他势在必得,只是愁没有特色的菜肴,争不过那盛魁楼的厨子。 曹三郎挑着筐在酒楼前探头探脑,这个时候过了吃饭的点人并不是很多,一楼只有几个伙计在收拾桌椅,看到曹三郎寒酸的样子,只道是收泔水的,都挥着手道:“那汉子去后门,哪里能来前门!” 曹三郎更加窘迫,恨不得抬脚走了,可又不甘心,只得大着胆子说道:“小哥,叨饶一句,府上可要上好的莲藕?” 这一句话听得小厮们面面相觑,继而哄堂大笑,其中一个指着道:“哪里来的失心疯!” 曹三郎忙掀开自己的筐道:“没瞎说,没瞎说,小哥可以先看看,都是新鲜的,刚挖的。” 酒楼的伙计们原本的哄笑在看到曹三郎的筐之后噶然而止,变得目瞪口呆,他们中多数只是听过这个物件,却是没见过,再看那曹三郎的样子犹疑不决,你看我我看你,一个蹬蹬跑上楼大声喊着掌柜的。 不多时听得一声含糊的骂声,伴着骂声一个肥胖的身影从楼上踱下来,吴掌柜正算着如果到东京采买自己得赔多少钱,算得他肉疼的时候,伙计的嚷嚷让他格外的烦躁,抬脚就要踢他下去。 “掌柜的,有个人说卖莲藕。”伙计的话惊的吴掌柜瞪大了眼睛,先,莲藕这个稀罕物件很少在他这个小城出现,再者,现今也不是莲藕上市的时间啊?再看曹三郎的样子,吴掌柜不得不得出此人是个疯子的结论,但当一筐带着土腥的青藕呈现在眼前时,吴掌柜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这怎么可能?你是哪里来的?”吴掌柜差点跌坐在地上,惊讶的问。 曹三郎看着这个油光满面的富贵人,几乎要把头埋到衣服里,诺诺道:“自己家种的,很新鲜,刚收的一框。” 自己种的?吴掌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成安也能种植莲藕了?但目前他顾不得研究这个,这筐莲藕就是他的救星啊,有了这个,他绝对可以将盛魁楼踩在脚底下,忙强自恢复生意人的神态,慢慢说道:“要买几个钱?可要博的?” 曹三郎吓了一跳,忙摆着手道:“不,不扑卖,要,一筐二十个,一共五贯钱。” 此话一出,屋子里几乎无人出声,五贯钱!那可是一两黄金!就曹三郎这样子,恐怕一辈子也挣不到一两金子! “你这汉子,可是说笑了?”吴掌柜抚着胸口强笑道。 曹三郎不用看众人的样子就没了底气,他原本就没底气,早说了,这东西就是珍贵些,怎么就值那么多钱?自己家的大丫头就是个愣头傻脑的,竟然傻到非要刘家的小哥跟自己一起来,那卖了多少钱岂不是瞒不住?真是个孩子家,这自来买卖那有不讲价的?按她说的一口咬定少五贯不卖,这筐莲藕岂不是要折在手里?又当不得饭吃。 这样一思索,便有些怯怯的说道:“掌柜的要给多少?”说完底气不足的补充一句,“只有这么多,错过了就没了。” 吴掌柜按捺住噗噗的心跳,本要说出一贯钱,但在听到曹三郎的补充后,咬了咬牙,道:“三贯钱,多了你就去别家试试。”一面谨慎的看着曹三郎,只要他有走的意思,立刻就升到四贯,却见曹三郎欣喜的抬起头,拍着手道:“好,大善人,就与你了。” 吴掌柜紧张提起的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几乎是失态的扑到柜台前,哆哆嗦嗦的将三贯钱递给同样哆哆嗦嗦的曹三郎,直到看着曹三郎撒脚跑远了,一行人依旧目瞪口呆的站在店里,望着眼前一筐鲜嫩的莲藕不可置信。 “不是做梦吧?”吴掌柜张嘴咬在胳膊上,疼得他嗷的一声,眼泪几乎要流出来,达了,翠丰楼这次达了! 而与此同时,十方村的林赛玉也一口咬在手上,当然是没舍得用力气,她几乎要气死了,从曹三郎拒绝自己亲自去买莲藕,更不同意让刘小虎跟着去的要求后,她就知道莲藕一定会被贱卖,她可是足足演算的三天,才算出莲藕应该卖多少钱,折合人民币也不过五六百一筐,贵是贵了点,可是物以稀为贵嘛,再说,一个有名气的酒楼是绝对出得起这个价钱的。 “爹,我不是说了不还价嘛!”林赛玉抱怨的看了看坐在床头,眉开眼笑的曹三郎。 曹三郎将面前的钱看了又看,他是一路跑回家的,到了家门口就瘫了过去,如果不是卢氏一瓢凉水扑在脸上,他依旧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他常做的梦,在梦里他也是抱着钱跑啊跑啊,无休无止。 卢氏按捺住心惊肉跳,将钱换了十个存放地点后才安静下来,抱着曹三姐也忘了喂奶,只是呆,时不时笑两声。 “你懂什么!”曹三郎哼了声,不去理会林赛玉。 林赛玉叹了口气,卢氏却猛然说道:“大姐儿还留着两筐呢!”吓得她一脚跳起来,喊道:“娘,那是要还给李二爷的!卖了我也不值拿些钱!” 卢氏自然也知道,虽然贪钱,但还不敢去和有钱的李二爷争抢,瞪了林赛玉一眼,道:“出去别跟刘家小哥说!他要是上门来要钱,就说只收了两筐!透一点口风,仔细你的皮。” 林赛玉撇了撇嘴,心道还真信了!丢下这个想起更重要的事,趁着卢氏二人心情好,忙搓搓手道:“爹,用那些钱买些稻种吧?再卖些地,我们多种些……” 卢氏瞪了她一眼,说道:“这些你就别管了,过了暑安生嫁人去吧。” 嫁人?林赛玉张大嘴看向卢氏,“嫁谁?” (请记得收藏) 第二十九章 被算计曹大姐说嫁 (请记得收藏)听到卢氏提起嫁人这个话题,曹三郎也露出一丝笑脸,难得摆出一家之主的气势说道:“依我看,不如给小刘哥几个钱,若不是他,咱们也不一定定了这么好的人家,说到底,人家看上还是咱们花儿能干活,能下地。” 林赛玉抬高声音问道:“嫁谁?” 卢氏横了她一眼,倒没向往常一样一个巴掌扫过来,反而咪咪笑了,让林赛玉很自然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联想到这段日子卢氏的反常,看来是定下些日子的事了。 “我原本以为花大婶眼皮高看不上咱们,没想到真给说了个好人家,花儿你也别害臊,眼看过几日就要小定了,告诉你也无妨,就是大良村的张大户。”卢氏一面说着,一面将睡熟的曹三姐放到炕上,不忘捏了捏小娃子嫩嫩的脸蛋,“诺,我们三姐儿有个有钱的姐夫,这辈子也不愁喽。” 大良村的张大户?林赛玉不知道是何方鸟人,听起来不像良人,“很老吗?是个老地主?”林赛玉觉得浑身不舒服,脚下似乎踩了钉子一般,大声喊道。 “是张大户的儿子,才十七岁,张大户只有一个儿子呢,张大户可是有很多地很多钱,只有一个儿子。”卢氏圆圆的脸笑开了花,冲林赛玉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 “我不要去做妾!”林赛玉依旧大喊,声音高亢,睡在炕上的曹三姐不耐烦的翻了翻身。 卢氏怕她吵醒曹三姐,瞪了她一眼,隐忍着没由来的怒火,说道:“不是妾,是妻!” 听起来倒是良配,听起来是像曹三郎这样的人家做梦也找不到好亲家,林赛玉按住咚咚跳的心口,再一次扯着嗓子喊道:“要不他就是瞎子瘸子傻子……” 她的这话没说完,卢氏与曹三郎同时变色,卢氏终于恢复了正常,抓起鞋砸过来,将林赛玉脸上砸个青,恨声道:“作死的杀才!傻子怎么了?傻子才好呢,将来还不是事事都听你的!怎么也好过到你那主家做个被人打的贱奴!” 真是傻子?林赛玉傻了. 说起来曹三郎当日听到消息的反应不比林赛玉强多少,差点张口就要把眉开眼笑的花大婶赶出去,幸亏卢氏拦住了他。 “我们还没穷到那个地步。”卢氏冷下脸,将要递给花大婶的一碗茶就手自己喝了。 花大婶嘻嘻一笑,拍着卢氏的手道:“别恼,听我说,四邻八乡的也都知道,张大户是什么样的人家,祖上也算个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那日子过的自不必说,更难得是性子好,虽说占着半山的地,手下的佃户那个不吃得饱?唯一不足就是手紧了些。”说到这里看卢氏脸色稍缓,暗自一笑,将腿在炕上盘了盘,接着道,“再一不足,就是半老得的这个儿子,不中用,我说花姐娘,这说起来是不足,算起来倒是好事。” 卢氏曹三郎听了都有几分不解,瞪眼看向花大婶,听她细说。 “张大户只有一个正经娘子,生下儿子便没了,张大户自己又是个单枝,没得打秋风傍富贵的亲戚,你想,姐儿要是嫁过去了,儿子不中用,自己亲自相中的媳妇自然要依靠,这家业……”花大婶说到这里,端起碗吃茶,故意不说了,再看卢氏脸色几番变化,不多时便展开笑颜。 “她婶子,我早说你把我们花儿记在心上的。”卢氏忙忙的摸出几个枣儿送到花大婶面前。 花大婶毫不客气的吃了一个,一面说道:“这也是花姐儿的造化,我一连气说了几个人家,张大户都是不满意,儿子是个傻的,他可是有一百个心眼,说什么娶来个中看不中用的,败落了家业,偏巧我提起花姐儿,你们花姐儿种的那个什么?什么藕,张大户立刻上心了,这不托了多少人打听,上赶着托我来说亲,我只怕你们怨我,一直没敢来,不是被人逼急了,我才不落着没脸的。” 这一番话说的别说卢氏了,就连曹三郎也笑起来了,张大户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自然知道,只是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跟自己扯上关系,或许有一天,那连成片的肥田就能埋下他曹三郎名字的界石。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两口子拜菩萨一般将花大婶送出门,一直看着花大婶转进巷子不见了才回身,而花大婶在离开曹三郎夫妇视线后,折回身来,走向曹地保家。 曹地保家的房子因为得了城里亲戚的帮衬,刚刚修正过,坐南朝北一间门楼,过了新刷的照壁,院子里种着两株石榴树,正当花期,开着一色的艳红,引来密砸砸的野蜂嗡嗡闹。 曹地保的浑家正站在屋檐下打布,溅了一身的青色,花大婶站住了喊道:“大娘子,老身问安了。” 曹地保的浑家见是她,忙丢了布,一面说着一面打起布帘子:“快进来吧,等你半日了。” 花大婶笑着进去,见屋内新打的桌椅乱摆着,知道这是曹地保转为女儿成亲置办的,自己便捡了靠在一角的旧椅子坐了,说了没两句话,脚步声响曹地保并女儿兰香进来了。 “怎么说?那棒槌一家可是应了?”曹地保也不寒暄即可就问。 花大婶站起身福了福,才笑眯眯的说道:“就如大姐儿说的那样,原本是要掳袖子将我打出来的,按大姐的话说了,立刻欢天喜地,催着我这几日就插定。” 曹地保毕竟是个没什么花花肠子的村人,如不是为了女儿,也不愿出此主意,心里倒抱有一丝不愿事成的念头,此时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花儿姐这个孩子倒是可惜了。” 兰香听了瞪了自己爹一眼,眼圈微红,咬着衣袖道:“爹,若不是她,女儿也不用受那白眼狼的羞辱,你老人家怜惜她,就忘了自己女儿了?” 曹地保不怕老婆只是怕女儿,忙摆手说道:“好大姐儿,我哪里有哪个念头,只是,那小刘哥据亲果真是为了她?别错了白耽误了人家孩子,乡里乡亲的……” 兰香不待他说完,一跺脚道:“不是为她还为什么?我亲见他见了她的模样,爹这样说,是我做了坏人……”说着冲花大婶道,“好婶娘,你快些去退了人家的亲,把我说过去,也省的家里一根绳吊死我!”说着呜呜哭起来,慌得一众人上前劝说,曹地保更是恨不得跪下作揖。 还是花大婶说道:“说起来真是一个好人家,曹大姐儿有力气能干活,嫁过去若能哄高兴公爹,将来可是有好日子过的,这可是咱们兰姐儿的好心,岂能歪说。”才将兰香哄笑了。 看着浑家女儿进了里屋,曹地保叹了口气,心里终是有些不安,喃喃道:“跟着傻子一辈子终是……” 花大婶嗨了声,打断曹地保笑眯眯的说道:“这怨什么?只能怨曹大姐儿没摊上你们这样的爹娘罢了,我们又没拿刀子逼着她嫁。” 不过几日,曹大姐的亲事就传遍了十方村,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真如卢氏所料,一多半的人都是艳羡,张大户那样的人家,可不是轻易能攀上的,一时间连久久不来往的奶奶叔叔婶婶都上门了,多少送了些钱,说是给花儿姐做嫁妆,让卢氏可抓到机会好好嘲讽一顿。 转眼到了芒种,春日播下的麦种已经快要成熟,青芒芒的地里变得一片淡黄,满村子笼罩在绿荫里,成片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 刘小虎站在自己家的门前伸展因为读书而酸痛的身体时,看到林赛玉小小的身影慢慢走向村外,想起连日听到的传言,再看到那个渐渐远去的瘦小身形,没由来的心里一紧,看了眼屋内忙着做活的刘氏,轻手轻脚的跑出院子。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章 伸援手小刘哥求娶 (请记得收藏)曹三郎地里的莲藕收去,只余下空空的泥塘,而四周已经是将要成熟的麦田,这一对比显得格外凋敝。 而那日依约前来取莲藕的二人,原本不抱希望的他们,在看到面前整整齐齐的两筐青藕后的失态,以及站在曹三郎地里惊喜的大呼小叫,引得十方村所有人都出来看的热闹气氛已经在田间地头消失殆尽,十方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如果不是曹三郎家有别于其他人的田地提醒,大家似乎觉得这件事从来没有生过。 最为失望的应该就是卢氏了,林赛玉被李蓉收为小妾的愿望随着那二人的离去,以及不再有回音而彻底落空了,这就直接导致了林赛玉的婚事越紧迫。 林赛玉就坐在泥塘边,荡着双脚,嘴里叼着根麦秆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刘小虎迟疑了片刻走过去,脚步声自然惊动了她。 “咦,你怎么出来了?”林赛玉微微扬起头,冲他咧嘴一笑。 这笑容让刘小虎没由来的心酸,只不过安慰人的话,他还真不到怎么说,诺诺半晌也没说出口。 而林赛玉早已经转回头,脚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塘壁,脸上带着几分遗憾,随口说道:“可惜吧?我爹就是这么小气,恩,确切地说,村人都是这样,绝对不愿意往新鲜事物上投资,稻子也算不什么稀罕物,只不过因为没有人种过,只因为这里人都种麦子,就偏舍不得拿钱去买,你种过稻子吧?产量怎么样呢?” 说着又仰头去看刘小虎,刘小虎被她的话说的一愣,难道这个傻愣愣的丫头一直想的是这个问题?想了想才道:“倒无甚稀奇,真宗陛下当年还着力推广过,如今已是盛熟之物,两江两淮种的都是双季稻,我没亲见过,只是,听先父说过,产量与以往差不多,而且很是劳累。” 林赛玉点点头,稻种应该没有太大的变异吧,稻子这种适应能力极强的农作物,如果能够得到有效的培育,那产量绝对可以突飞猛涨,只不过前提是她必须能的到最优良的稻种。 如果能有机会多出去走走亲眼看看就好了,只可惜曹三郎与卢氏不过是传统的不能再传统的农人,种地在他们眼里那是最低下不过的生计,是迫不得已的生计,更不是财致富的生计,而种地说起来很简单也没什么成本,但若想种好,尤其是林赛玉一心想要研究些新品种,那可就是个烧钱的项目了。 嫁给那个傻子吗?据说有钱有地,林赛玉这样楞楞的想着,神情看在刘小虎眼里,越带着几分迷茫以及悲伤。 “小花,你别怕挨打,你告诉你娘,不要嫁给那个傻子。”刘小虎蹲下来,大声说道。 林赛玉回过神,看到刘小虎一脸的担忧以及感同身受般的忧伤,忙咧嘴笑了笑:“不是,我怎么会怕挨打?你被我娘吓到了,她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根本打不痛的。” “可是,她要你嫁给一个傻子,你,怨她不?”刘小虎有些意外,想了想又道。 林赛玉嘿嘿笑了,摇摇头,“他们啊,只是穷怕了。”说着神情一顿,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般道,“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儿女过上好日子?理想也好,感情也好,他们知道什么,吃得饱穿得好,那就是好日子了。” 说着嘿嘿又笑了,“她真是要被我气死了,谁能想到自己孩子放着主子姨娘不做,非要守着个穷家?放弃那么好的机会,也难怪她生气了,我以前……”说着说着林赛玉视线转向前方,似乎要透过层层麦浪的原野看到无边无际远方,“我以前考上了师专,只要读完三年就能出来当老师,板上钉钉的铁饭碗,可是呢,我想着读书,想当大学生,到大城市,结果呢,我娘生气,我爹不理我,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我,而是……”话说到这里,刘小虎迷惑不解的神情惊醒了她,忙住了口,但也懒得解释,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嫁给那个傻子吗?凭她的能力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了吧,而且,那家人有钱有地,也能满足她的爱好了吧?就这样一辈子吗?林赛玉忍不住打个寒战,难以抑制的心酸丝丝袅袅的缠上来。 刘小虎自然不明白林赛玉刚才说的是什么,简直比学堂先生讲的书还晦涩,但是他却明白眼前这个姑娘很不开心,毕竟,谁愿意嫁给一傻子啊,于是结结巴巴的试图安慰道:“我爹以前也总是打我,我笨读书不好,把我的手打的都要烂了,大娘和我娘哭都拦不住,还是我哥哥……” “你还有哥哥?怪不得你娘总喊你二郎呢,你哥哥他……?”林赛玉有些好奇的问。 刘小虎脸色黯淡,眼中弥散一种雾气,低下头道:“没了。” 真是个悲惨的过往,林赛玉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力气安慰他,她自己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两小儿望着松软的土地沉默不语。 也许是林赛玉的叹气激了刘小虎的义气,又或是林赛玉浑身散的落寞之气迷糊了刘小虎,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句话突然就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小花,要不,你嫁给我……” 他这话脱口而出,快的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但是被这句话震惊的还没来得升起的羞红,被林赛玉接下来的话惊吓的直接变成煞白。 眼前这个小姑娘猛地跳起来,蹭的抬起头,一双黑豆般的眼睛闪闪冒光,“真的?这样也不错,不,这样更好。” 刘小虎被这突然生的事打的乱了方寸,这太失体统了,但是看着那姑娘闪闪亮的眼睛,另一句更不合体统的话又冒了出来:“可是,我这么穷,你娘,不会答应的吧?” 眼前这个小姑娘只是一皱眉头,很快又欢喜起来,脸上出现一种刘小虎从来没见过的狡黠说道:“我娘只是穷怕了,但是相比于有钱的地主来说,更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她自然不会拒绝,比如,你将来是要进学的,是要做大官的,只要你信心满满的保证,我娘她绝对会迫不及待的让我出嫁。” 刘小虎已经结巴的不会说话了,费了好大力气才说道:“可是,可是,我要是考不中功名……” “那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林赛玉很大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一时间二人没了话题,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对,直到这时二人似乎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话题,顿时如同一个炸雷在平地陡然响起一般,刘小虎受惊的兔子一般火烧火燎的跑了,很快消失在林赛玉的视线里,期间跌了不止一个跟头。 林赛玉也由乍喜中回过神,脸烧的直疼,她都说了些什么?这,这是一个姑娘家能说的话吗?看来自己真的是被要嫁给傻子的现实吓破胆了,只不过,只不过,也怪刘小虎抛出的诱惑太大了,让她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只想死死抓住,是啊,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吗?还有机会遇到比他更合适的人吗?一个孩子,一个文静和善而又与她有着同样爱好的孩子,林赛玉捂住烫手的脸,慢慢蹲在地上,埋头在双膝间,说不上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而瑟瑟抖。 不能错过,不能错过,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吗?也许有,但她林赛玉等不到。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一章 迎喜事曹大姐嫁做刘家妇 (请记得收藏)因为曹三郎家的莲藕,外来户据亲,以及曹三郎家的女儿要嫁给傻子一连串的事,而变得热闹非凡的十方村,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这种了然无趣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随着一个消息而让全村人再次沸腾起来。 那个看不起他们村里最好人家女儿的外来户刘小虎,竟然与穷鬼棒槌曹三郎一家定亲了。 全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曹三郎身上,刘家倒算了,作为一个外来户,如果非要撕破脸也没什么顾忌的,大不了另寻他乡而去,但一向老实的曹三郎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敢公然与被地保排挤的刘家结了儿女亲家?这不等于打了曹地保的脸? 曹三郎可是土生土长的十方村人,论起辈分来还得喊曹地保一声爷爷,且不说曹地保得知消息后会气成什么样,曹三郎的老娘、兄弟、以及本家远远近近的亲戚全部找上门来,轮番上阵劝说,要打消曹三郎两口子糊涂念头。 曹老娘坐在曹三郎家的门口,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从自己如何养大曹三郎到曹三郎如何不孝顺历数种种,门上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其中不少端着饭碗看的是津津有味。 早说过了,他家大的,就跟那个小子不清不楚了,只怕是做了什么羞事瞒不住了吧,围观众人如是说。 栓门打响,卢氏将一盆水泼了出来,躲闪不及的众人以及曹老婆造了秧。 “有什么话你休说他,有什么错往我这里来!在这里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说起来叫你一声娘,谁还不知道你这黑心老婆,一颗心歪倒后脊梁,我们娘们受得委屈,你背地里干的那茧儿,大伙明眼看着是不是人干的!瞎了眼的黑心老婆,单管黄猫黑尾,分不清个里外,人家眼红看不得咱日子好过,那是你孙女,若有一日敲锣打鼓进了城,你老人家莫怪我们娘们不认人,你是吃人家碗半,被人家使唤!我养的女儿轮到你们说三道四!我女儿有不是都是我纵容她,成日家说别人,你们偷鸡摸狗,别指望没人知道,也不怕扯破脸说道,怪囚的奴才,大家撕破脸打做一处,我但凡怕你们一分就是狗娘养的。” 卢氏挽着袖子,散着头,那手指着曹老婆稍带指点过众人,高声大骂,众人听得先是大笑,继而纷纷咬手指,看卢氏那样子只怕他们谁再多说一句就会扑上厮打,纷纷思索这说起来是曹地保与这两家人的纠纷,挨不着他们一丝一毫,又听那卢氏话里话外,这小刘哥将来要达的,犯不着大家伤了和气,于是纷纷陪笑着,自有人拽起被骂的脸色白就要翻白眼的曹老婆哄笑而去。 这一场闹剧对于处在焦点之中的刘家小院的宁静丝毫没有影响,如果说有事,也只不过是刘小虎种在房角的菜被人掐了尖拔了根,刘氏母子进进出出,似乎没看到一样。 吃过晚饭,刘氏就着昏暗的灯火赶做衣裳,刘小虎掀开帘子有些踌躇的看了过来。 “娘,你没日没夜的做,眼睛可怎么受的了?” 刘氏抬头只是一笑,过于辛劳让这个妇人脸上多了些皱纹,那双也许曾经保养极好的手此刻也如同村妇一样粗糙。 “二郎,让你此时成亲,娘心里已经很难受,如果连一件新衣也没有,将来我如何去见你地下的父亲和你的亲娘?” 刘小虎的眼圈立刻红了,上前几步跪在刘氏身前,就像小孩子撒娇一样伏在她的膝头,“娘,你不要说这个,在二郎心里,你就是亲娘。” 刘氏放下针线,用手扶过他的脸,这张脸刚刚摆脱少年的稚气,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因为饥一顿饱一顿而导致有些瘦弱。 “你小时候长的跟个姐儿似的,唇红齿白,圆圆滚滚,比那花姐儿的兄弟差不了多少,现如今却这么瘦……” 刘小虎吭吭笑了,说道:“娘,你只说我瘦了,就没见我长高!” 刘氏将他拉起来,认真的打量一番,含笑道:“果然,我们二郎长高了,原来那花姐儿比你还要高一些,这大半年下来,你可是高过她一头了,这就好,省的人说新郎还不如新娘子高!” 说起成亲,刘小虎向所有正常男子的正常反应一样,几分羞涩还有几分茫然,低下头道:“娘,我自作主张,你可恼了?我只是,我只是……”诺诺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 刘氏沉思片刻,拉他坐下道:“我倒不是嫌弃她的出身,我们如今也没的理由嫌弃他人,只是,这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二郎,我怕你一时冲动,将来后悔,你告诉娘,你,喜欢那曹家的姑娘么?可是想让她做你的妻,或是只是看不得她陷入难处?” 刘小虎被问得怔怔的,歪着头看着跳跃的烛火呆,却最终说不上个一二,刘氏看了暗自叹息,也不再逼问他,说道:“我看曹家的孩子是个不错的,看着傻愣愣的,却是个有心眼的,人呢也不是个奸佻的,我想,娶她为妻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你将来……” 刘小虎听她说到这里,点头道:“娘,我将来总不会负了她。”说着声音低下去,带着几分羞意,这个妻,竟然是自己亲口求来的。 日子晃晃悠悠的终于来到成亲那一日,小刘哥一身新衣,到曹三郎卢氏面前行了礼,一干亲戚因为卢氏骂的恼了,一概没来,只有几个交好的街坊来家里捧场,卢氏铁心要争这口气,让曹三郎拿些钱请了几个乐人,并置办了些酒菜,一时间曹家小院也是热闹哄哄。 看着小刘哥行礼,卢氏点头受了,也不怕有人听着,说道:“我将姐儿交予你,你可别忘了你说的,若是放了空,我不怕叫女儿休了你。”说的众人一干汗颜,几个婆娘悄悄扯卢氏的袖子,说道大喜的日子没的说着不吉利的话,卢氏才罢了,林赛玉蒙着头被搀出来,行礼告拜父母,跟着小刘哥走出了门,卢氏看着众人拥簇着新人远去了,侧过头摸了摸眼泪,抱着曹三姐闭上院门。 喜日子过后,天气越炎热,十方村满村子的柳树上占满了知了,烦躁一片。 林赛玉穿着家常的布衫长裤,在院子里洒了水,就手洗头,刚洗完,听竹帘子响刘氏打正屋出来了,忙上前问好,一面说道:“娘,我在井水里冰了几个果子,你可要吃?” 刘氏恩了声,看她挽好两个抓髻,只扎了两个红绳,想了想从头上取下一个银制的小梳,说道:“花姐儿,来,娘也没什么好东西与你,只这把梳子,是当年我进刘家门时,你公公与我的。” 林赛玉忙摆手不敢要,刘氏拉过她与她插上,端详片刻笑道:“我当年也是你这般年纪,你带着也合适。” 林赛玉看出她是真心赠与,便不再推辞道了谢,说了几句闲话,便要忙着去准备饭,看着刘氏端坐在案前,一点一点细嚼慢咽不露齿不出声,将那干涩难吃的糠面野菜吃的犹如人间美味,林赛玉不由咽了口水。 “媳妇,你也吃吧。”刘氏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待要说什么又停下。 林赛玉忙摆手道:“娘,你先吃吧,我去给二郎送饭,和他一起在地里吃好了。” 不管怎么说,刘家还是要想办法弄些地来种的,十方村现成的好地没有他们的份,刘小虎寻了一片离村子远的荒地,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刘氏变卖了些物件,换了粟米来种,幸得老天眷顾,下了几场雨,已经成活了。 刘氏终是惦记儿子,点头允了,林赛玉袖手咧嘴笑了,刘氏看了她一眼,端正脸色道:“妇人家的,不可袖手,” 林赛玉忙垂下手,听刘氏接着说道,“还有不可随意嬉笑,我往日说过的话,你是没记得?” 一席话说的林赛玉有些讪讪,下意识就要傻笑两下,却意识到这更不和规矩,于是脸上越显得不自然,刘氏不忍心看了下去,摆摆手道:“你且去吧,晚上再来我跟前,我再教你。” 林赛玉如蒙大赦,装了瓦罐撒脚就往门外冲,听刘氏在身后猛咳一声,忙收住脚,慢慢走了出去,直到离开刘氏的视线,她才拭了把汗,看看四下无人,叹道:“这当媳妇可跟当闺女不一样啊!” 走过曹三郎家门口时,院门敞开着,卢氏正站在井台前洗头,曹三姐趴在一张草席上滚来滚去。 “娘,不是说过别用冷水洗头。”林赛玉探头看见,便几步迈过去说道,看到灶上锅里还有温热的水,忙舀了一瓢过去。 卢氏哼了声道:“哪有那么多道道。”说着接过冲了头,站起身来,看到林赛玉的打扮道,“没圆房?” 这话说的如此直白,林赛玉顿时红了脸,诺诺道:“婆婆说,他如今功课要紧,再者公公的孝期还没过,不急的。” 卢氏倒也不在意,点头道:“如此也好,中了功名再说,省的赔了名声又赔了身子。” 这话越来越不能听了,林赛玉忙打断她说要走,卢氏将目光放到她身上,看到林赛玉手腕上的银镯子,便道:“急什么,你婆婆给的?我看看。” 林赛玉戴的是李氏赠与的银镯子,一直藏着,成亲时才拿出来,怪不得卢氏没见过,也不解释,伸手过去。 卢氏见她也不褪下来,嘟囔道:“什么好东西,我又不稀罕要你的。”拉着手看了两眼,又道,“你婆婆先前很有钱吧?就没别的好东西?” 林赛玉嘿嘿一笑道:“这我哪里知道。”说着抬脚忙走,卢氏哼了声道:“可是嫁出去了,一刻也待不得。” 林赛玉扭头笑道:“给二郎送饭呢,回来再看娘。” 卢氏便哼了声,“我不用你看。”说这话一直送出去,看着林赛玉远去了才回来。 林赛玉看天色怕刘小虎饿得慌,急急忙忙的走到村外,就见刘小虎坐在地头埋小声的哭泣,吓得她快步跑上去,大声道:“怎么了?碰着了?伤哪了?我早说你别做这些……” 她的话没说完就楞住了,目光落在那好不容才开垦出来的地上,那些前几天密匝匝绿油油充满生机的粟苗,如今枯黄的散落在地里,地里沟壑遍布,显然是被人犁了一遍。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二章 刘娘子教媳 (请记得收藏)这群天煞才!林赛玉气的跳起来,在地里暴走,“要打要骂冲人来,何苦糟蹋庄稼,何苦糟蹋庄稼啊!小人啊小人啊。” 转了几圈,终是咽不下这口气,一把扯过坐在地上呆的刘小虎,道:“走,我们找他们算账去,他们外人想欺负我们,没那么便宜。” 刘小虎被她拉回神,还是头一次看这个姑娘如此气急败坏,不由转开心思笑道:“原来你也有脾气。” 林赛玉哼了声,斜了他一眼,有些得意的说道:“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有几个欺负我林,我曹大姐没挨过打的,走,走,敢毁我的地,我就敢烧他的房。” 刘小虎被她说的扑哧笑了,先前那点郁闷也抛开了,说道:“原来我娶的娘子如此厉害。” 林赛玉顿时脸红了,瞪了他一眼道:“说什么呢,还不快走。” 刘小虎便提起装饭的瓦罐,笑道:“算了,也不知谁做的,就是问上门也没人应承,还得被数落。” 林赛玉却不理他,拉着他快步走,一面说道:“还用问,肯定是那黑心糟脸的曹大山干的。” 夏日的天长,各家各户的炊烟都已经袅袅升起了,日头还挂在高处,地保曹大山的浑家着急忙慌的冲到房前的柴垛抽了一把柴,又急急走了,并没有看到柴垛后藏着的两人。 “花儿,别放火,这天干物燥的烧起来可就坏了。”刘小虎按住要打火石的林赛玉,低声道。 林赛玉歪头想了想,也的确是,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侧耳听得曹大山家院子里传来曹大山的呵斥声,“这笨婆娘,是什么时候了连个饭也做不成。” 接着是他浑家诺诺的答应道:“好了好了,快好了。” 一个念头顿时浮了出来,不由嘿嘿乐出声,多亏了那部黑白影片,让林赛玉小时候找到了许多乐趣,没少挨打,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这样胡闹一次,没成想还有穿越这个异事的生,而且让她再一次成为一个有理由胡闹的小孩子。 “这,这如何使得?”刘小虎在听到林赛玉耳语后,惊讶的张大嘴。 “如何使不得!只不过出口气罢了,又伤不得到他半分!”林赛玉不由分说的拽起他来,顺手从柴垛上抱起茅草,推着他快步绕到曹大山院墙边,找准做饭的厦子,一面低声笑道,“我蹲下,你先上去,再拉我,很好玩啦,你没玩过吧?” 等曹大山院子里浓烟顿起的,骂声喊声一片的时候,始作俑者已经跑出去好远了。 刘小虎被林赛玉拉着跑的气喘吁吁,他还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堵人家烟囱,这要是放在以前他想都想不出来,这事,可真是……刺激。 “便宜他了!”林赛玉用手抹抹脸,愤愤道,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秋收时非去偷割了曹大山家的粮食不行,竟敢跟她林赛玉玩阴的! 刘小虎突然对她做了个嘘声,蹑手蹑脚的在门前张望一下,见刘氏屋子里亮起了灯,便携起林赛玉的手快向院内的水井走去,林赛玉忍着打水,就听一声轻咳,吓得差点将水桶扔在井里。 刘氏看着面前一脸黑灰的儿子媳妇,举起手哆嗦半天终是没舍得打下去。 “二郎,你娶妻成家,就是大人了,如何越活越回去?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哪还有读书人的面子?”刘氏气急反而无力,回身坐下,在桌案上狠狠捶了两下,话是对刘小虎说的,目光却扫过林赛玉。 林赛玉虽然快要将头缩进脖子里,但依旧感觉到刘氏刺啦啦的眼神,下意识的想要抬头赔笑,但终是没那胆子,刘小虎伸手悄悄扯了扯她,忙跟着跪下了。 “儿子(媳妇)知错了,娘不要生气。”两小儿齐齐叩道。 “二郎,你先起来,罚你将《礼仪》少义写五十遍,明日一早便要交予我。”刘氏沉默半晌说道。 刘小虎知道这就是对他的惩罚了,惶惶看了眼林赛玉,低声道:“娘,是我自作主张,不关小花……” 刘氏哼了声,沉脸道:“你且下去。” 刘小虎还没见过刘氏如此生气,一时间也不敢再言语,但依旧不愿起身离去,直到林赛玉悄悄戳了戳他,投来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才犹豫的站起来慢慢挪了出去。 林赛玉心里正在腹议,刘氏只让她跪着,也不说话,冷着脸不知道什么呆,根本就不理会自己从没跪过的金贵的膝盖隐隐作痛。 看着眼前这个貌似低眉顺眼的媳妇开始不安分的晃动,刘氏觉得眉角一阵抽搐,难道这个村姑比那些富贵人家的姐儿还要珍贵?连跪一下都受不得?或者是,太粗俗不知礼节? 刘氏自然选择后者,咳了声,看着林赛玉跪正身子,才说道:“媳妇,我知道自来没人教导你妇人家该有的规矩,如今你嫁入我们刘家,我们刘家如今虽说落魄了,但祖宗的规矩不能丢,我们做妇人的,只有知晓进退礼仪分寸,才能相夫教子,从今日起,每晚你来我这里,我每日给你讲一篇女戒,你虽不识字,但也要牢牢熟记。” 林赛玉心里哀嚎一声,当下就歪散在地上,杀了她算了。 刘氏看她的样子,脸一沉,加重声音道:“跪好!” 林赛玉还从没见她这样脸色,吓得忙跪好,听那刘氏接着说道:“你要记得,你是二郎的妻,二郎将来是要进学的,你万不可粗莽行事,丢了我们刘家的脸面,你去跪在祖宗牌位下,反省自己今日的作为。” 说罢,一指屋内一角的阁笼,林赛玉百般滋味却也无法,只得挨过去,幸好哪里摆着一个蒲团,刘氏也不再看她,自己做起伙计,直到夜深人静,才起身到里间睡去了。 林赛玉竖着耳朵听到里间传来微鼾声,吐出一口坐在地上,揉着酸痛的膝盖,门帘响动,刘小虎探进头来,林赛玉忙冲他做个嘘声。 “饿了吧?”刘小虎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拿出一个饼子并一个温热的鸡蛋。 林赛玉点点头,今天可才吃了一顿饭,接过来忙忙的吃着,又怕出声塞得满嘴嚼来嚼去,好容易吃完了,低声问道:“你可写完了?” 刘小虎咧嘴一笑低声道:“写不完,给我两天也写不完,我把东西拿过来,一面写一面替你看着,你靠在那里睡会吧。” 林赛玉嘿嘿一笑,悄声道:“这就是你的孝道?” 刘小虎一笑不理会,自去拿过书本,点燃灯火抄写,此时门外虫声呢喃,月色正明,透过窗棂照进来,映照着认真书写的刘小虎,爱抚着靠在祖宗牌位前昏睡的林赛玉。 虽然有刘小虎的照顾,免了长时间的下跪,但林赛玉金贵的膝盖也红肿了起来,这一日刘小虎一早便外出打柴,刘氏收拾了些秀活出去了,没了地里的生计,只有靠托付巧娘帮她卖了好过日子。 林赛玉一瘸一拐的打水洗刷,卢氏抱着曹三姐推门进来了,一面说道:“你今日得闲了,看着你妹妹……”话没说完,就看到林赛玉的样子,立刻大嚷起来道,“你婆婆打你了?” 林赛玉忙拉她坐下,摆手道:“没,没。” 说话不及卢氏已经伸手掳起她的裤子,看到红红的膝盖,拍着手跳起来道:“天杀的,养女嫁女,给人作践!” 刘氏就在这个时候走进家门,听到这话愣在原地,林赛玉忙按住卢氏,赔笑道:“娘,我娘托我做些活,一会就好。” 卢氏哪里理会过林赛玉的暗示,抱着曹三姐,将林赛玉小鸡仔一般拎起来,道:“她婆婆,我女儿没教好,怠慢你了,我这就带她回去,教好了在与你送回来。” 说着瞪了刘氏一眼就走,眼看刘氏僵脸站在那里,她这样的人,何曾见过娘家人如此护短?想起来她们这些做媳妇的,哪一个没有被婆婆打骂过,娘家人哪里会管?她自然知道这个卢氏是个最不讲理的人,只得不言语,只把林赛玉急得只跳。 正无奈时,门外有人慌张的喊道,“曹家娘子,你在这里,了不得了,三郎跟人打起来了!” 只吓得卢氏与林赛玉一愣,曹三郎那样老实的人还敢跟别人打架? “娘,该不是被人打了吧?”林赛玉喊道。 卢氏立刻松开林赛玉,顺手操起一旁的铁耙冲了出去,吓得她忙抱起曹三姐跟出去。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三章 曹地保立威 (请记得收藏)那卢氏自从生下曹三姐,身子越臃肿,但度却是快得很,林赛玉抱着曹三姐气喘吁吁,看着卢氏小山一样的身躯越来越远,等她赶到出事地点,其实不远,就在曹三郎西斜的三分好田里,卢氏已经跟一个汉子厮打在一起。 “婶子们,到底怎么了?”林赛玉急得直跺脚,曹三姐看到娘跟人厮打,哇哇大哭。 “姐儿,你们家的地,多占了张安家的一分,你爹不承认,就打起来了。”围观的众人纷纷说话,乱七八糟,但林赛玉也听明白了。 原来这是曹三郎爹生前的一块好地,分家时给了叔叔,而曹三郎只得了一块涝地,卢氏为此没少打饥荒,今年才从曹四郎家要过来,还没来得及播种呢。 曹三郎也是闲来无事平整土地,偏邻家曹张安上前唠叨,说什么要重新丈量,曹三郎锄过了界,曹三郎是因为手里有了几个钱,感觉与往日不同,不由分辨了几句,不知怎么的,就打起来了。 曹三郎是什么样的人,村人还不知道?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贪小便宜,林赛玉顿时火气大了,眼看卢氏被曹张安的婆娘上前推了个趔趄,立刻挽袖子准备上场。 地保曹大山过来了,冷着脸喊道:“做什么?乡里乡亲的成什么样子!” 曹张安家的立刻坐在地上干嚎,诉说曹三郎怎么趁他们不注意,占了他们家的地,卢氏因为被狠狠推倒头晕眼花一时说不上话来,而曹三郎气的越张口结舌,林赛玉倒是跳出来刚喊一声,就被曹地保冷冷打断。 “祖上定下的规矩,多占人一分地,就要还人二分,三郎,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成想你如此老实的人,也会动这个念头,张安家虽说荒着地,那也是他的地,你如何能起贪心?”曹地保一脸痛惜的说道。 卢氏当时就一口啐了过去,“我们还没说半句话,如何就认定我们占了?这地可是他叔在种!” “这话说的是,他叔一直再种就老老实实,你们夫妇刚接手就如此下作!真是丢了老曹家的脸!”曹地保一句话赶着一句。 “我们没占,要占也是四郎他们干的!”卢氏被气得狂,跳起来喊道。 人群里看热闹的曹四郎的浑家立刻挤了出来,冷着脸哼声道:“张安叔可说句话,往年你每每来看,我们可曾占了?没得让人泼上脏水。” 那曹张安家的立刻作证,曹四郎是个安分守己的好邻家,卢氏骂人有一套,说理却是半分不会,只气的脸红脖子粗,抚掌大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过是合起来欺负我们娘们儿罢了!杀千刀的!自己送上门人家不要,专来找我们老实人的晦气!老天爷开开眼吧!” 一席话骂的曹地保脸色铁青,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杂,拂袖道:“自己做下的自己知道,趁早量了地,换了界石,免得不自在。” 傻子也看得出来,曹地保这是公报私仇呢!甚至曹张安也是得到他的授意才栽赃陷害呢!谁不知道,曹张安是他曹大山的侄子! 看到真的有人去量家里的地,卢氏立刻扑上去,厮打着不允许。 “三郎家的!你想坏了祖宗家法吗?”曹地保回身怒喝。 这话让卢氏害怕了,如果真的惹恼了曹大山,动了村规祖法,他们一家很有可能被驱赶出村的,那可是断了一家人的活路了,只能含泪看着人重新丈量土地,生生割去他们一半,这块地实际上就等于没了。 看着曹三郎与卢氏跪在地上哀哭,曹大山哼了声,视线扫过众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曹大山一日做着地保,一日就不能让人乱了规矩。” 众人听了纷纷低下头,反省日常可有乱了地保规矩的地方,曹大山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不耐烦的看了眼哀哭的曹三郎两口子,拂袖要去,转身要走,却见林赛玉扬手一把土砸过去,骂道:“狗娘养的!” 曹大山不提防兜头被砸了一脸的土,四周顿时哄堂大笑,曹地保气的跳脚,胡乱的擦脸骂。 “欺负我娘,欺负我娘。”曹金蛋看到了,立刻心灵神会,捡起地上的土块一连气的砸过去,他的力气虽小,但十个也有八个砸到曹地保,曹大山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没脸,气的几步冲过来,扬手一巴掌将曹金蛋打翻在地,林赛玉嗷的一嗓子,将曹三姐放在地上,劈头盖脸的冲曹大山过来。 曹大山毕竟是个成年汉子,被林赛玉挠了几下,很快扭住她,啐了一口道:“真是泼娘养的泼女子!”扬手就要打,却被伸出来的一只手拦住,只见刘小虎一脸怒气的瞪着他。 “欺负妇人家,算什么本事!”刘小虎喝道,一面推他要把林赛玉拉过来。 林赛玉趁这个空隙,抬脚给了曹大山一下,正好踢在骨头上,疼得曹大山青了脸,不管不顾的扬手就打,刘小虎自然不干,很快三人混战在一起,一时间,大人的哄笑声,孩子们的起哄声,妇人们的哭号声混作一团。 正混乱间,锣声骤然响起,让正打闹的人们住了手,顺声看去,敲锣的是村里的小货郎曹老实,他一脸惊恐,浑身抖,看着从刘小虎两口子手下挣脱的,狼狈不堪的曹大山,结结巴巴把的道:“来,来人,来人啊,县老爷来了!” 这句话惊的众人慌了手脚,他们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县令老爷这样的大贵人竟然也会驾临? 曹老实吓得都快哭了,他一早上刚出了村,就碰上几个威武的皂衣衙役,向他打听十方村,并说是他们是县衙的,慌得他哪里顾得上生意,忙带着进了村,结果村子里空无一人,跟着人群来到地里,远远的就看到混战的场面,吓得曹老实腿肚子转筋,挤不进去,喊也没人理,他虽然是个村人,但也知道这场面要是让县老爷看到了,肯定没什么好处,只得敲响随身的锣。 曹大山的惊讶尤甚,或者说更多是惊喜,莫非自己那个亲戚小吏向县令大人介绍了自己?县令大人特来访问?他,他,曹大山祖坟上冒青烟了! 曹大山几乎是踉跄着奔向那边,在所有人视线所及之处,停着一顶有四个皂衣衙役护卫的青衣小轿,一个青丝绢道袍,面色净白,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正走出来,望着这宁静的乡村点头轻叹。 “这是县令朱大人。”看到曹大山迎头拜倒,一个认得曹大山的衙役忙说道。 前任县令调任之后,一直隔了半年才来了这个新县令,这位县令姓朱名文清,据说原本是一位知州,是三司使曾布大人的学生,曾布大人因事被贬之后,朱大人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同被下放了。 这一事件,在历史上记载的十分详细,并且有着复杂的前因后果,但对面前这些齐齐跪倒参见大老爷的乡民来说,那却是毫无干系的事情,他们不了解也没兴趣了解。 朱文清看着面前这个卑微赔笑的汉子,知道他就是这里能管事的人,虽然这个管事人有些过于不修边幅了,但对于这个偏远乡村人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他和蔼一笑,对着这位管事,也对着众多相邻,说道:“快快请起,本县不为官事所来,无须多礼。” 曹大山叩了几下头,才爬起来,要引导县老爷往自己家去,一面驱散围观的乡亲,曹大山的浑家在得到暗示后,一溜烟的跑向家中,来了大神了,当然要洒扫一番。 “不用,不用。”朱县令和善的说道,试图让这个管事的消除过分的紧张,“这乡野之气十分好。” 曹大山随着县老爷的视线扫过收割过后,干净的有几分荒凉的土地,实在不明白好在哪里,但他自然不敢反驳,紧紧跟随县老爷的脚步踱向田间,其余的众乡亲秉着大事小事具要围观的原则,一同跟着向前移动,七八个孩童跳跃到最前方,一面嬉闹一面毫无忌惮的看着这个衣着打扮都很新奇的大人。 曹大山瞪眼呵斥,让家人快带走孩子,却被朱大人含笑制止,说了几句什么乡趣童真之类的他听不懂的话。 “我且问你,这里谁家种的莲藕?”游走片刻,领略过乡村美景的朱大人终于停了下来,转身问出一句话。 这句话过于突然,曹大山又十分紧张,顺口忙答道:“回老爷,是村里的小民曹三郎。” 他甚至没胆量想一下县老爷怎么知道他们这里有人种过莲藕,似乎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朱大人脸上浮现几分惊喜,甚至有些激动,他便看向跟随在四周的乡人,问道:“哪位是曹三郎?” 他的声音不大,但村人们都好奇的竖着耳朵,所以听的很清楚,不待曹大山再传达一次,纷纷喊道:“曹三郎,曹三郎,县老爷传唤你了!” 喊了半日没人应声,曹大山出了一脑门子汗,指着一个汉子道:“你,快去他家里喊他!” 那汉子撒脚就跑,跑了几步又转了回来,怔怔看着曹大山也不敢说话,用手往来指。 曹大山一跺脚道:“做什么!有甚话,说就是了,指手画脚成什么样子!”一面唯恐惊扰了捻须沉思的朱大人。 “曹三郎一家子还在地里哭呢。”那汉子本就紧张,被曹大山一喊,吓得大声说道。 这话一出,曹大山不由一哆嗦,下意识的就看向朱大人,而朱大人也听到了,转来看他。 “哭?所为何事?”朱大人不解的问道,他的视线再次放到地里,那里果然有几个大人小孩子围坐在一起。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四章 因莲藕林赛玉福气双至 (请记得收藏)曹三郎此时已经忘记了失去土地的悲伤,在他听到黑着脸的曹大山说出县老爷要传唤他的时候,悲伤已经转化成恐惧。 “他老爷爷!”曹三郎一把抓住曹大山,扑通就跪下了,指着身后早已停止嚎哭,一脸煞白的卢氏,她正将茫然无知依旧嬉笑的曹三姐以及金蛋紧紧搂在怀里,“这一大家子几条性命,我们错了认打认罚全凭您做主,可不能去见官。” 曹大山心里舒了口气,一把捞起曹三郎,语重心长的说道:“说到底这是我们的家事,自己关起门来怎么打骂都行,打开门却是要像一人一般,怎会把你往死路上推?”一番话说的曹三郎感激涕零,独林赛玉与刘小虎冷眼不屑,说道:“见官如何?也好让县老爷评一评理。” 卢氏这时已经不糊涂了,闻言呵斥二人一番,乡里的规矩孩子们还是不懂,纵然在县老爷面前争了一口气,这辈子却是在乡里没了立足之地,毕竟县老爷又守不得他们一辈子。 曹大山心里也正打着小鼓,也不理会两小儿的不敬之语,又再三嘱咐曹三郎几句话,确保他不会说出方才的事,才带着他走到地头朱大人前,曹三郎不待吩咐就跪倒叩头。 朱大人含笑请起,曹三郎再三不敢,还是曹大山踢了他一脚才抖抖索索的站起来。 “可是你卖与翠丰楼莲藕?”朱大人端详他片刻,慢慢问道,一面站起身来,冲身后一人招手道,“吴掌柜,可是此人?” 朱大人的随从中站出来一个胖男人,瞪大眼睛看了曹三郎几眼,点头道:“回大人,就是此人。” 坏了,肯定是那莲藕出事了!曹三郎听了县老爷的话,又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可不就是那个买了自己莲藕的大善人!下意识就觉得肯定是出大事了!该不会吃死人?他以前可听过不少有关村人卖了家里病死的鸡害死人而吃了官司的事,一阵心慌跪倒在地上。 “大人,不管小人的事,小人只是负责卖,那东西不是我们家种的,是,是,”曹三郎汗水只淌,看到站在林赛玉身旁的刘小虎,便咬牙伸手一指,“是,落户刘氏之子所种。” 闻听此言,村人一片倒吸气声,顾不得老爷威仪,纷纷交头接耳,他们此时都认定曹三郎前些日子的莲藕惹祸了,而且是大祸,连县老爷都惊动了,只是再没想到曹三郎竟然将事情推到刘小虎身上。 林赛玉脸唰的白了,看了眼刘小虎,见他面色微澜,心里叹了口气,可笑啊可怜啊,伸手轻轻握了下刘小虎的手,刘小虎感觉到她的关心,便微微一笑,用力回握一下,看到林赛玉点点头,便迈出一步,俯行礼道:“晚生刘彦章见过大人。” 他们夫妻二人当然知道莲藕绝对不会惹祸,反而可以迎来贵人,那就是林赛玉与刘小虎开创种植业的契机,当初林赛玉一心要刘小虎亲自去买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只是被曹三郎拒绝了,二人正担心万一有金主找上门,被贪财的曹三郎两口子断了展的资金,没想到曹三郎竟然怕惹祸上身而推脱了,可见是人算不如天算。 朱大人看到面前走出的这个少年,生的是容貌端正,一身粗布衣衫虽然布满泥土,但步履沉稳,单看形容就与这乡间人大为不同,话一出口,朱大人更觉清风拂面一般。 “小相公多礼。”朱大人说道,初次印象对这孩子颇为满意,尤其是听到曹大山在一旁介绍此子是逃荒流落他们这里的,朱文清是什么样的人,他可不是只在县令这个级别混过的官员,也是曾经做过知州的,一眼便看出此人定然有着良好的家世。 林赛玉在一旁愣着,心里想的却是,原来她自己的老公叫做刘彦章啊。 “小相公,有幸作为今年吃到新鲜莲藕的一人,本官很是高兴,我以为是一位久有经验的老农所为,没想到是少年有为,老夫甚感欣慰啊!”朱大人含笑说道,一面感慨而言。 刘小虎与林赛玉听了,心内格外激动,他们也没料到,一个吃到莲藕的竟然是县令大人,谦虚过后,刘小虎将事情简单说来,朱大人听到兴起,吩咐带路,亲自到曹三郎的田里看了看。 “大人,晚生的知识多是书上看来的,将其践行还要多亏拙荆。”刘小虎说道,一面看向人群中含笑而立的林赛玉。 村人们此时已经知道这莲藕带来的是什么了,除了一脸死灰又羞又惭的曹三郎,均是满脸艳羡,哪里还顾得上曹地保的威胁,一个个紧盯着刘小虎,向其展示自己的善意,因为曹三郎的行径,大家已经认定曹大姐在刘家玩完了,纷纷将其挤在一边,以免污了小相公的眼,没想到刘小虎竟然还将荣耀分给她,可见是一个多么厚道的人,乡亲们心里那个后悔啊,早知道不该怕曹地保,把女儿嫁过去,今日脸上有光的就是他们了。 林赛玉忙走出来,行礼道:“村妇曹氏见过大人。” 朱大人今日觉得可是开眼了,他没想到自己这偶然兴起的念头,竟然带给他几许意外,面前这个还是少女装扮的少年妻子,衣着打扮较之村人来说更为穷困,但行动间有着难以明说的灵动之气。 佳偶绝配,朱大人猛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由点点头。 听过小夫妻的简单介绍,朱大人越觉得自己来对了,本待当做玩笑话一代而过的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那莲藕如此新奇,老夫不敢独占,亲自送与任职饶州的曾大人,曾大人见之为奇,连连成赞,竟然要把我成安誉为青藕之乡,本官那日推辞不敢收,今日见到你们夫妻二人,方觉后悔,真该接受这个称号,让成安全国享名,也不枉本官为这成安县主。” 刘小虎与林赛玉对视一眼,这个称号也太过了吧?他们这个北方小城竟然要越过南方的莲藕盛产之地? “大人,这个可担不起,说起来只不过我们的莲藕早上市几日而已,产量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刘小虎忙道。 “小相公既然有这等技术,还怕产量少?你们这一个村子的地全种成莲藕就不少了吧?”朱大人指了指面前这一大片开垦的地以及荒着地,这夫妻二人的谦虚让他越来了兴致,谦虚的人行事才更可靠,如果这夫妻俩欣喜若狂大包大揽一口应承下来,打退堂鼓的就是他了。 林赛玉苦笑一下,说得容易,做起来不仅需要人力,更重要的是财力,虽然莲藕的价值能够吸引一大部分人抢着种植,但风险谁来承担?一旦照看不到位,就可能减产甚至不产,那一村子人倒时候可怎么活?听说现在的吴越一代因为天旱闹起了严重的饥荒,虽然还没有波及到他们这里,但林赛玉不敢想象一村子的地不种粮食会有什么后果。 听到他们的解释,朱大人也带着一丝遗憾冷静下来,又问了刘小虎学问的事,得知他要参加今年的州试,还在为学籍愁,立刻应承下来,为其作担保,这是朱大人这一趟出行带给刘家的最大惊喜。 送走尊贵的县令老爷,刘小虎顾不得接受乡人们的祝贺,飞奔归家要告诉刘氏这个好消息,进门就见刘氏跪在天地神案前哀哭,吓得他们二人一惊。 “娘,出了什么事?”夫妻二人一起抢了过去,跪下问道。 刘氏却是拭泪一笑,道:“我这是高兴的,二郎,你终于可以参加州试,刘家前程有望了。” 刘小虎与林赛玉松了口气,原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刘氏站在人群外早看到了,喜得她自然要到祖宗面前祷告一番,看着面前二人因为与曹地保打架而狼狈的外表,也不再追究,特意下厨要去做些好吃的犒劳有出息的儿子。 林赛玉哪能让婆婆下厨,抢着去做,一家人正欢乐融融,卢氏在门口拍拍衣裳,慢慢挪进来,说道:“亲家母,亲家母。” 林赛玉只当没看见钻进屋子里做面条,刘小虎也进屋子温习功课,卢氏又赔笑喊了两声,刘氏才冷脸道:“何事?” 卢氏见她答话很是欣喜,她也知道自家不占理,哪里敢计较刘氏的态度,忙忙说道:“家里有事,能让大姐回去一趟不?” 刘氏还没说话,林赛玉双手占满面走了出来,说道:“做饭呢,哪里有空?什么事在这里说吧。” 卢氏咬牙瞪了她一眼,顾及刘氏在场也不好作,只得忍耐道:“我有话与你说,快跟我来,耽误不了多会。”一面冲林赛玉打个眼色。 林赛玉只是不动,卢氏见说不动,心里恨得痒痒却也无奈,只得说道:“家里来了几个人,说是江宁府来的,”说到这里想了想,忙看了刘氏一眼,补充道,“李夫人派来的。” 李夫人?林赛玉不由打台阶上跳下来,早说嘛,如此惊人的莲藕送过去,怎么连个回音也没有呢?原来今日才来,走的也太慢了些!哈,今个是什么日子呢?她林赛玉竟然双福临门了。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五章 为土地林赛玉技术转让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听卢氏说苏家来人了,喜得顾不上净手,随便在身上抹了两下就要跟着卢氏往家去,卢氏见说动了她,也是忍不住笑开了脸。 方才因为曹三郎的胆小错失了在县令老爷面前的体面,白白让刘家捡了个便宜,卢氏心里羡的直痒痒,回家将曹三郎骂的狗血淋头,又是上愁要被女婿家嫉恨,日后沾不上光,愁得两口子唉声叹气,连饭也顾不得做,这时偏有陌生人上门,卢氏得了教训学乖了亲自接待,好言好语的一问竟然是苏家的,果然又是为了莲藕来的,喜得卢氏接了金凤凰一般,赶紧供起来,自己脚不沾地的跑来刘家来叫林赛玉,这是他们曹家的运气,自然不能指到刘家来。 林赛玉走了两步,又忙忙的对刘氏道:“娘,我去看看就回来,你别忙着做饭,我来做。” 刘氏恩了声,看着她们母女走了叹了口气,自去净手做饭,刘小虎闻声从屋内走出来,说道:“娘,你别在意,那毕竟是她的娘……” 话没说完,就见林赛玉引着两个男人进来了,而卢氏闷闷的骂声也跟着传进来,刘小虎心里涌上一阵欣喜,抬脚出来。 “这是婆母。”林赛玉对着刘氏说道,“娘,这是江宁府苏家的管事。” 刘氏见了媳妇亲自带了两个男人进来,她在这村里的久了,也跟着这里妇人习惯了不避人,但乍见陌生人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扭身行了浅礼,一面悄悄打量这两人,见他们年纪均有四十左右,身穿紫绫深衣,面色细致,同时躬身说道:“大娘子安好。” 林赛玉已经走到刘小虎身旁,笑嘻嘻的说道:“这是我家官人。”嘴上说,心里想的是当日常听李氏官人长官人短的,自己这么快也能用上这样的称呼,有些害羞也有些得意。 刘小虎与他们问过好,刘氏便说道:“家里简陋,招待不周,二位多担待。” 二人均笑过谦了,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随手将院子里的大石头一扫,便坐下了,说道:“如此是自然。” 见他们如此随和,刘氏也不再多礼,知道这定是为了媳妇的莲藕来的,自己便避开了让他们说话。 林赛玉搬了几个凳子,烧了碗茶与他们吃才坐下,待坐定二人才自我介绍一个姓李,一个姓董。 “我们都是苏家的二等管事,花姐儿的莲藕本是收到李二爷那里,二爷寄在我们那里卖了。”李管事慢慢说道。 林赛玉哦了声,这样啊正猜想为什么苏家的人来了,李蓉的形容清清楚楚的在脑中呈现出来,不由撇撇嘴,暗道这么好的货源不抓住,可见真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花姐儿竟然能种出这么早的莲藕,可是震惊了我们江宁府啊!”李管事接着说道,话虽然说的客气,面上却无甚表情,“若非家事耽搁,少爷定会亲自前来。” 林赛玉忙谦虚,一面将刘小虎介绍出来,那二人问的十分详细,刘小虎回答的确是很简单。 “小相公如此说来,此法倒没什么奇处?”一直默然不语的董管事面上带着一丝疑惑问道。 刘小虎含笑道:“果真如此,历来书中均有记载,并没什么奇巧。” 两位管事听了互相看了一眼,犹豫片刻说道:“我们此趟前来,是想定下明年的货,这次的数量要多多的才行啊,而且,我们要全部买走。” 林赛玉心中一喜,忙说道:“当然可以,不过,却有一个难处。” 李管事含笑道:“但说无妨。” 林赛玉深吸口气,在心里将以前的规划再一次滤了一边,才板着手指说道:“也不瞒两位先生,我们产量少,是因为家里没有地,如果要我接老爷的订单,不是我故意为难,这买地的钱也要算进去。” 她这话一说,两位管事有些意外,还未说话,就见林赛玉又扳下一个手指,念念道,“还有工料,用工费用,至于肥料我自己来找,这个不用花钱。” 别说两位管事听的有些愣,就连刘小虎也觉得林赛玉的条件有点狂了,她这是想一口吃个胖子,那能如何能成? 李管事咋了咂嘴,勉强一笑道:“那这地我们出了钱,算谁的?” 林赛玉一瞪眼,似乎他们的问题很可笑,“自然是我的。” 董管事听了便摇头笑道:“姐儿,不如请你婆母出来说罢。” 林赛玉咧嘴笑了,说道:“两位先生可是觉得我说的孩子气了?” “依照姐儿这个算法,再加上运途费用,这早莲藕也没什么利了,倒不如直接等我们江宁府自产,还有得赚。”李管事笑道。 “先生别急,你听我说完,到时候还请送些你们那里种莲藕的农人过来,让他们跟着我,我亲自做给他们看。”林赛玉笑道。 李管事心道,和着这还要他们出劳力了?就凭着能种出早莲藕,就想对他们苏家狮子大开口,可是走眼了,刚要拂袖而起,却被董管事拉住。 “花姐儿请接着说。”董管事正色道,李管事也回过神来,恍然大悟。 “我保教保会,”林赛玉看到他们明白了,笑的更开心,对啦,她要的是用技术来换土地,“我保证,明年早莲藕是我成安县的特产,但后年就是你们江宁府苏家的特产。” 李管事这时也想明白了,方才他们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虽然那个刘小相公说的简单,但他们也明白,这么多年,看过书的人也不少,种过莲藕的人更不少,怎么就没种出这么早收的莲藕?这世上,凡出异事必有异人,如此算来,这价钱也是值得了!还没来得及拍板,林赛玉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们更加惊喜。 “而且,我明年种的莲藕,价钱还要给你们便宜二成!”林赛玉笑嘻嘻的竖起一根手指。 “条件呢?”这次两位管事同时说道,再不敢认为这个孩子不知高低。 “我要五百株最好的粳稻秧苗。”林赛玉说道。 “花姐儿,要价不低啊。”董管事意味深长的说道,林赛玉也看出来了,这个话语不多的董管事似乎是为农业行家。 这些日子,她有空就缠着刘小虎,打听现今稻子的问题,从刘小虎不甚详细的描述中,可以得知,如今虽然已经因为引进占城稻,南方各省稻子的质量有了很大提高,但依旧局限于个别地区,产量也很少,种植最多的占比重大的还是口感营养都很差的籼稻,就算有了钱,她也没那个条件去弄来优良的稻秧,而苏家是个贯通四海的商家,弄来优质稻种就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价钱肯定比她自己去买便宜,所以呢,她的要求不是很过分,他们苏家也不赔钱吧,这个董管事却是这样的反应,难道稻种很贵?一想到这里,林赛玉更加兴奋,越贵越好,在她手里才能变得更值钱。 “花姐儿,成安不适合种稻。”董管事说道,一面有些可惜,这个孩子看起来只是会种莲藕而已,对农作物还是不了解,也许真如这个刘小相公所说,他们只是从书上得来的只言片语?走运而已。 “这个不需担心,两位先生只说同意不同意吧?”林赛玉有些激动的说,愿望这么快就要实现了,她的心情实在雀跃的很啊! “这个,我们做不了主,得让少爷来说,花姐儿请等我几日。”李管事站起来说道,这是要告辞了,林赛玉与刘小虎也忙站起来。 对于他们的推辞,林赛玉并不意外,她也知道土地问题是关键,十方村大多数的土地都分别属于城里不同的人家,土地买卖又要涉及到官府,其中关系复杂手续繁杂,而且别看这些地不怎么样,但要突然被集中买卖,价钱也不一定好谈,没关系,等等吧。 林赛玉心里有八成的把握,看到二位告辞,想到要问候一下主子,便说道:“李夫人可安好?烦劳二位转告她,我成亲了。” 两位管事却是脸色一沉,迟疑片刻才说道:“花姐儿,咱们少夫人,年后便仙逝了。” 死了?林赛玉一惊,这可真是意外,心里顿觉不好受,喃喃道:“怎么会?……全哥还这么小,可怎么办?” “也正是此事,李二爷与少爷心里不安静,放下了好多生意。”李管事感叹的说道,也不再多说,忙忙的骑马远去了,林赛玉还站在门口愣,刘小虎不忍看她情绪低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林赛玉感觉到他的担心,牵强一笑,二人刚要转身回家,卢氏斜刺里冲出来,叉腰喊道:“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是我们家的地种出来的,得了钱不分与我,可是休想!”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六章 运气来刘氏门一跃成大户 (请记得收藏)见岳母来闹,刘小虎不好言语,只是躬身道没有钱,卢氏哪里肯信,揪住了一叠声的要去家里搜,一面大声叫嚷着:“你这个异性,肯与我说半分真话。”引来众人围观。 刘小虎有些狼狈,又不好去推开她,只得赔笑着说话,越呈的卢氏张狂起来,卢氏拉着他一面絮叨的说:“对着咱们乡邻,只把你家门打开,让我们看一看,那苏家的人给没给东西,大家见个明白,哪有这样道理,我们家种的东西,倒让你们占了便宜!” 正说着,被林赛玉斜刺里猛的拉开,不提防一跤跌在地上。 “都说了没东西,只是来问如何种的莲藕,这样闹什么!”林赛玉大声道。 卢氏一愣,旋即跳起来,扬手就要一巴掌打过去,骂道:“果真是女生外向,你这怪囚根子一头放火,又一头放水,分明要架挑两家闹生分!怎么嫁了人,连娘老子也敢打?我告诉你,你就是泼出去的水,你娘我也踩得上两脚!” 刘小虎哪里容她打到林赛玉,一个肩膀抗住了,卢氏再力气大也没个半大小子有力气,挣了几下没打着,自己倒歪了两下脚,干脆坐在地上拍腿大哭。 “当着众乡邻,我再说一遍,当初收了三筐六十个莲藕,还给江宁府那人两筐,这个是一分钱也没得,余下一筐我爹卖了五贯钱,那日我出嫁大家也都看到了,婆婆给了我家两尺布头,我半分嫁妆没有,如今娘你上门来闹,可有何道理?我那莲藕是还了债,哪里还有人再上门给钱的道理?我今日丑话说在前头,你想进门搜也不难,只不过今日你进了门,我们刘家就跟你撕破了脸,这一辈子两门各自开,从此不往来,我曹大姐也不怕背着抛家弃母的名声,委实被逼的无法。”林赛玉冷脸高声说完,便将木篱笆门啪的推开,自己拉着刘小虎让在一边,作了个请的手势。 卢氏在听到她说出莲藕卖了多少钱时,就停下了哭闹,他们可是欠了许多外债,原本一直瞒着不想还,竟然被林赛玉说了出来,顿时有些慌神,人群中自然站着几个债主,早已变了脸色直直看着卢氏,又听到林赛玉说的从此不相往来,更是慌了,女婿将来可是要做官的,哪里能真的撕破脸。 卢氏原本想着刘氏两母子都是不善言语的老实人,女儿又一向被自己吓怕了,闹一闹,指不定能乍出几个钱来,谁知道自己女儿变了个人一般,说的话句句戳到自己的怕处,当下便爬起来,嚎了两嗓子道:“家里什么光景你还不知道,你兄弟妹妹那么小,竟然还怪没给你嫁妆!恁骗口张舌的好淡扯,那莲藕也不过是个嚼头,填不饱肚子,你爹哪里能卖五贯钱?也就得几个大钱,指望你爹明日死了,使了绳子扛子,我也不过就是来一问,养了你这么大,要你几个钱养老也使不得?说出那一番难听话,罢罢罢,我也不讨这没脸,就当没生过你这个!”一行说,一行哭着快步走了。众人见散了事,少不得安抚了一回,才都散了。 林赛玉依旧气的鼓鼓的,回转身去,刘氏在院子里烧水煮饭,似乎没听到外面这一出,林赛玉想了想,少不得走上前去,矮身道:“媳妇不是,让婆婆受累。” 刘氏脸色淡淡,只是恩了声,便说吃饭,林赛玉看不出她是喜是怒,也不敢问,只得闷闷的吃饭。 到了夜间,林赛玉因白天受了这一喜一惊一怒,心绪难平,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的外边雷声轰轰,不多时便雨点大响,也没穿衣忙起身关了窗,被冷风一浇不由打个寒战,后半夜睡着了,只觉得一冷一热,烦躁不安,迷迷糊糊中,觉得门帘子打响,冷风吹来,走进一人,林赛玉在床上看去,只见来人穿着白纱衫儿,杏红比甲,挑线裙子,梳着坠马鬓,粉面红唇,笑意盈盈,可不是那曾经的主子苏家的李慧娘李夫人。 林赛玉一惊脱口道:“夫人,你如何来了?我白日还想着您……”话没说完猛地想起那两个管事说李氏年后就去了,吓得登时叫起来,“你是死了的!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李氏依旧含笑飘近,口中说道:“好容易我才来你这里一趟,花姐儿,我知道你是个有造化的,我放不下我的全哥,少不得托你尽心照看着他,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说着话就要上床,吓得林赛玉直嗓子叫。 猛的被人大力拍着脸,耳边喊道:“花儿,醒醒!”这才睁开眼来,见刘氏只披着一件外衣,举着灯站在床前,林赛玉浑身被汗湿透,一头扎进刘氏怀里哇哇哭起来。 “梦魇了?没事没事。”刘氏忙拍着她道,一面坐下来。 林赛玉哭了会缓过精神,看刘氏衣着单薄,怕她冻着忙松开手推她去睡,刘氏便问她怎么了,吓成这样,林赛玉想了想不由害怕,小声说了,一面四下看紧紧攥住刘氏的衣角。 刘氏听了,随手拿过窗台上的陶碗,用力往地上一摔,高声骂起来,倒把林赛玉吓了一跳,随即心里一暖,乡村里素有夜间孩子被惊着,只要妇人们摔打高声骂一番就好,林赛玉亲母也曾经这样做过,没想到古今都是一样,看着刘氏不同于往日端庄贤淑的样子,林赛玉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娘,怎么了?”刘小虎听到动静,在门外问,刘家只有三间屋子,刘氏睡在中间,刘小虎与林赛玉各在一边,地方小,有走动的声音互相都听得到,更何况现在刘氏闹出这大的声响。 “没事,花儿梦魇了,你快些睡去吧,明日还要赶去学堂。”刘氏说道。 刘小虎在外哦了声,迟疑片刻,说道:“花儿,你别怕,我,我在那边……”许是觉得说的不合适,也没说完,踢打踢打的走了。 林赛玉不由笑了,刘氏看了她一眼,嘴角也带着一丝笑,她原本担心儿子只是一时意气才娶了这个媳妇,眼下看来,心里也是有几分喜爱的,而这个媳妇,更让她意外,原本觉得有些傻愣,这些日子一桩桩事行下来,竟然是粗中有细,心眼话头都赶得上,偏又一副老实模样,半分没有张狂,小夫妻互相关心,她这做婆婆的才安心啊。 “娘,我跟你睡吧。”看到刘氏转身走了,林赛玉想了想,还是没那胆子,虽然心里对刘氏也很敬怕,但跟鬼神一比,还是人好,硬着头皮追了出去。 “这有违规矩!”刘氏淡然说道,看到林赛玉小脸一塌,便笑道,“只此一回,下回不可。” 林赛玉没想到她也会这么好说话,忙高兴的挤上床,一面躺下一面嘿嘿笑道:“娘,你放心我睡觉可老实了。” “食不言寝不语。”刘氏说道,一口吹灭灯,林赛玉暗地里吐吐舌头,不再说话,安然入睡一觉天明。 因为有了朱县令的担保,刘小虎可以按期参加州试,功课越紧张起来,往城里学堂跑了也多了,卢氏因为要躲着上门要债的人,跑到娘家住去了,也没再上门闹,林赛玉每日做饭洗刷,出门择菜,日子过得紧张而又自在,只是盘算着苏家的回应,心里有些焦虑,总觉得日子过得慢。 算着怎么也得一个月才能接到那两个管事的回应,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月,李管事就骑马上门了,这一趟不仅已经写好了合约,就连地契也办好了,林赛玉惊喜过度一时没反应过来。 “姐儿看看,这是河西全部共十亩地,另外还有村东五亩,可还行的?”李管事将一沓子地契摊开,说道。 林赛玉也顾不得被人笑话,伸手咬了下手指,疼的哎一声,才醒过神来,欢喜道:“够了够了,十方村总共也就二十亩地,我占了这么多,真成了大地主了。”说着呵呵笑起来。 “可不成了地主了。”李管事看到这个孩子傻笑的样子忍俊不已,说实话,十五亩地可不算多,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地主,离大地主可差远了。 林赛玉笑够了,才想起什么似地问道,“现在交通如此达了?竟然这么快就办好了?我估摸怎么也得一个月才能得到少爷的回应呢。” 李管事呵呵笑了,说道:“也是巧了,少爷出门经过这里,前些日子就在成安县里住了,就一起办了,要不然真没这么快。” 林赛玉一愣,“少爷来了?”她要不要去拜访一下?话说,她的卖身契还没给呢,当时李氏原本要亲手交给她的,因为卢氏的突然生产,她也没等到,想那李氏走得匆忙也忘了给她捎回来吧?搞得她现在总感觉像个黑户人! “嗯,近日刚走,也就住了两日。”李管事说着,将地契收进盒子里,交给林赛玉。 林赛玉看到一旁的卢氏,忙说道:“烦劳李管事将地契的名字改成我婆婆……” 话没说完,被刘氏打断,“不需如此。”见林赛玉还要坚持,便接过她手里的盒子,道,“地契交给我保管,岂不一样?什么你的我的,一家人哪里分这个。” 林赛玉这才罢了,李管事又嘱咐几句关于合约的内容,林赛玉又减了几分定金托他换成子藕,叮嘱送来的时间,说说写写,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告辞,送走李管事,林赛玉顾不得考虑别的,盯着地契盒子傻笑,刘氏也有些意外,这事情生的也太突然了,前一刻他们还是身无半分地的外来户,怎么这一刻就成了整个十方村的地主了? 婆媳二人各怀心思,也没听到刘小虎进门,被喊了一声才回过神。 “娘,花儿,怎么村子里的人都聚到咱们家门口了?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呢?可是又出什么事了?”刘小虎一面放下手里的。 林赛玉先是咧嘴一笑,接着正正脸色,将地契盒子往刘小虎手里一交,说道:“刘小官人,咱家的租子怎么收,你可得拿个主意了。”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七章 细规划十方村农田待兴 (请记得收藏)几个闷雷天过去之后,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刘家小院种的葫芦爬满了一边的院墙,投下一片绿莹莹的影子,刘氏穿着家常褙子,坐在葫芦架子下守着针线筐儿,在那里描画鞋扇,看着林赛玉一会一趟来回跑,忍不住喊道:“虽说过了暑天,日头也是很毒的,仔细中暑。” 林赛玉手中拿着一张大纸,一面忙着核对买来的各色种子,一面忙忙的答道:“没事,没事,娘,你也去看看,二郎在那里种了一亩地的菜,有甘蓝、大葱、大蒜、菠菜、芜菁和萝卜,我想这再找些茄子,水芹就好了。” 刘氏摇头道:“我不去看,人多的挤来挤去的,我不去添乱,……”她的话没说完,就见林赛玉忙忙的跑了出去,不由摇摇头叹口气,看着鞋面子了会呆,一直到了天黑透了,两小口才又说又笑的进了门,饭桌上也顾不得刘氏的食不言规矩,不时商讨那块地给谁种,那块地让谁看着。 十方村除了地保家的地外,全部都归了刘家所有,一时间佃户们都慌了神,毕竟跟刘家没什么好交情,还曾经落井下石过,只怕被嫉恨收回了地,那可是要了人的性命了,一时间车轮战一般在刘家进进出出,直到刘小虎声明各自还按原来的种,租子比以往少一成,其余的过了秋再说,才安静下来。 忙忙碌碌的收完不多的秋粮,一村子的人又开始心不安,眼见着林赛玉带着好些陌生人在地里测量,小刘哥拿了纸笔不时写写画画,很快将分散的地连成一片,引了河水,也都知道林赛玉种莲藕的事,一时间都慌了,只道不许他们再种了,纷纷聚到曹地保家里,哭闹着说要去求县老爷做主。 曹大山正为这突然变化而恼恨,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当年低声哀求自己求落户的孤儿寡母怎么突然成了十方村的主人?如果不是自己有地,岂不是也成了他们家的佃户?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眼看村民们闹起来,心里那个喜啊,加了几把火,准备带人去告,刘家却在此时开始征求种莲藕的佃户,并承诺可留一成收成,这一下让村子里的人炸了窝,他们早知道莲藕的价值了,曹三郎不过是一筐藕就能卖五贯钱,如果他们自己种的好,收成越多,自己留得越多,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一时间哪里还顾的去告官,告谢祖宗还来不及呢。 林赛玉挑了七八户人家,将河边的十亩地分了,剩下的那些安排到村东,刘小虎带着种植蔬菜去了,准备从秋天一直种下去,这几日忙着采购原料搭建大棚,村里人跟着刘小虎听讲,那些名词听不懂,只知道种好了这些菜,好过他们以往几年粮食的收入,曹大山少不了在地下说些丧气的话,但因为小刘哥得到过县令老爷的肯定,村人们还是有信心,一时间都尽心尽力的帮忙。 曹三郎和卢氏亲自上门闹了几回,先是要挑好地种,接着要免租子,林赛玉也不在意,将村东一片地指与他们,说道好赖不管,租子也不要你的,卢氏哪里肯,少不了跟在女婿身后唠叨,直到刘小虎亲自给她种好了一地的菜才罢,背地里也没什么好话,说这些不当吃的东西要是不如意,少不了要他们刘家养活自己,让众人听得都有些打小鼓,只怕真不成,气的林赛玉又和她吵了一架才罢。 忙忙碌碌的过了秋,到了七月下旬,江宁苏家的稻种如约而至,刘小虎与林赛玉忙的脚不沾地,带着众人到河田那边插秧去了,十方村从来没种过稻子,一时间十里八村的人都赶过来看热闹,倒比过年城里庙会还要热闹。 刘小虎亲自带着农人下到人工作成的水田里,这水田是林赛玉的主意,因为离莲藕定植期还早,不能荒了地,所以正好用来种一季水稻,再种莲藕,收了莲藕还能种一季水生蔬菜,说到兴起,林赛玉在刘小虎的书房兼卧室里手舞足蹈,逗得刘小虎哈哈大笑,林赛玉的欢喜感染了他,心中那些疑虑一消而散,种不成怕什么?这其中的乐趣就足够了。 看着刘小虎一板一眼的插秧,农人们小心翼翼的学着,岸上的林赛玉也顾不得什么女子身份,将裤脚一挽,跳进水田。 “这样不行,太慢,看我的。”林赛玉说这话,拿起一把秧苗,就那么一抛,散落在水田里,一行说一行抛,众人们看的时目瞪口呆,正热闹锣鼓响,原来县令朱大人也来了,慌得众人跪倒行礼,一时间田头更加拥挤。 朱大人免了刘小虎夫妻二人的礼,说自己只是来看看,让他们继续,刘小虎便留下陪着朱大人说话,林赛玉则教农人们将秧子抛到水田里,农人们一开始还小心翼翼,抛了几下就放开了手脚,一时间水田里秧苗四飞,引得岸上众人乱笑。 朱大人说道:“此法倒是少见。”他曾在南方为官,自然见过如何栽种水稻,不由有些疑问,“这样可行的?咱们这里地域不同,如此一来岂不伤了苗根?可不能糟蹋了种苗。” 刘小虎忙笑道:“可行,可行,先父曾经说过,小子在书上也见过,大人放心。” 说着话,林赛玉亲自种完优良的秧苗,上了岸,将自己买来的普通秧苗分给众人各去栽种,刘小虎引着朱大人前往干净处歇息,自己忙去家里换了衣裳才过来,刚走过去,就见朱大人面色不善,似有些恼怒,而刘小虎则低着头不言语。 “曹氏,你们可是怕本县给不起钱,才将这早莲藕技术让给他们江宁府?”朱大人沉声说道,“本县为了这一方民众,就是卖家舍业也给的起你们足够的钱,本县就是要留下这技术。“ 这也怪不得朱县令生气,自从林赛玉说家里地不够,不能承担“莲藕之乡“的名号,他也就歇了这个念头,没想到没几日便听城里人人都在说,十方村卖出了早莲藕的技术,明年以后江宁府就成早莲藕的唯一产地了,朱大人半信半疑,招来地保曹大山一问,果然有此事,曹大山还说苏家出了许多钱才从刘氏手里拿到,还订了合约,据说还要举家搬到江宁府去,不守着穷县,气的朱大人拍案而起,今日便找来了。 林赛玉一听,便笑了,忙说道:“大人,别恼,听我说,我们决不是贪钱,实在是,这种植莲藕并没什么特殊技能。”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压低声音道,“万物各有规律,必须因地制宜,虽然我利用人工技巧种成了早莲藕,但不出两年,这就不是什么保密技术,到时候,我们北方还是比不过南方,哪里才是莲藕的真正高产之处。” 是啊,别小瞧了这些农民的智慧,推动农业展的正是这些人,她林赛玉只不过占了先知的机遇,只要自己带了头,这技术立刻能飞快的散播开,控制农业技术,并不是用来赚钱的长久之计。 听到这里时朱大人脸色已缓,心里反复念叨着那句因地制宜,觉得真是太通俗太贴切的话,看着面前这个年纪小小的村妇,掠了掠头,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接着说道:“莲藕此时还有极高的价值,如果大人要推开,势必各村农人争抢种植,到时候农田荒废,一年大家或能赚到钱,买粮食,但二年江南水乡必能追赶上来,那里天时地利又有长期的种植技术,我们成安定然比不过,而莲藕的产量必然大增,价值也随之降低,大人可以想象,那时候,我们这里会是什么样?” 朱大人脸色凝重,忽地起身,冲林赛玉一个躬身,吓得林赛玉忙避开,连声说道:“大人折煞奴婢了。” 朱大人叹了口气,说道:“本县贸然了,如今吴越一带连年旱灾,饥荒眼看就起,赵大人已经开始四处筹粮,我却差点荒了田地,本县还不如你们夫妻二人体察民情,还怀疑你们追逐金钱,实在汗颜。” 刘小虎忙笑道:“大人能两次前来我们十方村,可见关切民情,说起来我们也不冤,毕竟是靠这个赚了些地,贪钱这个名字不为过,实在是种地也需要钱,还望大人见谅。” 一时间,解了心结,双方相谈甚欢,林赛玉指着田地里抛秧正欢的农人,笑道:“我听官人说,先皇陛下曾大力推广水稻种植,只不过我们北方一直产量不高,奴家这一趟就是要试试这个,一旦成了,一时间告知大人,请大人在我们县推广,这个奴家一定不再卖出去。” 说的大家都笑了,朱大人在听了刘小虎的产量介绍后,心情越愉悦,增产增量,这可是一件汇集百农又要得到朝廷表彰的好事,又问了刘小虎几句学习的事,才告辞而去,一路上思索要向上级汇报这件事情暂且不提。 忙过这一段,林赛玉闲了些,刘小虎则为了大棚蔬菜的事,亲力亲为,每日忙到天黑才回来,功课自然没有以前看的那么勤,刘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这一日看着小夫妻在饭桌上又叽叽喳喳的说的热闹,将碗筷一拍,喝道:“媳妇,你随我来。”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八章 求功名小刘哥赶考 (请记得收藏)刘小虎与林赛玉都被刘氏突然的变脸,吓了一怔,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她?随即一想,刘小虎就明白了,忙冲林赛玉使了个眼色,飞奔回自己屋子里学习去了。 林赛玉小心翼翼的跟着刘氏进了屋,看到刘氏坐在祖宗案前,忙一弯腿跪下了,说道:“媳妇知错了,请婆婆责罚。” 刘氏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识趣,原本要呵斥的话反而说不出来,沉默片刻才道:“你有何错?说起来,我们刘家全靠你,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本,要谢你还来不及呢。” 林赛玉心道那倒是,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只是低头道:“婆婆这么说折煞媳妇了,如果不是二郎,我如何能得来这一切?且早跟个傻子糊涂过去了,刘家对我林……曹花的大恩大德,曹花变牛做马也报答不尽。” 刘氏听了脸色稍缓,庆幸,这个孩子没随了她母亲,是个明白事理的,但依旧冷声道:“这个我们刘家也担不起,你既然进了刘家的门,这一辈子就是我们刘家的人,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赛玉忙说声是,听刘氏沉默片刻接着说道:“我们刘家是大名府人,家里展到我们这一代,说不上显贵,但在大名府也是个望族,家中有着良田万倾,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说到这里,声音渐低,眼神迷茫,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金玉环绕,富贵荣华的日子。 林赛玉这还是一次听她说起刘家的往事,不由大感兴趣,干脆席地而坐,听那刘氏接着说道:“我们家呼啦啦百十口子的人,二郎的爹是刘家单枝,二郎的爷爷虽说纳了妻妾无数,偏就只有他这一个,到二郎这一代,也才得了他们弟兄两个,人丁单薄啊,刘家历代没有人在朝为官,但因光行善事,也被当地尊为望族,秉着祖上传下的规矩,家中再富裕,儿孙们也不做那酒肉虫,人人都要亲自下地做活,刘家儿孙的种地手艺在大名府那是数一数二,你看二郎就知道了,他那时候不过才五六岁,还没亲自下过地,只看着就会这么多,尤其是你的公爹,就连朝廷里也是有名声的,人人都唤一声土地爷,赞的就是他手艺精良而又宅心仁厚。” 说到这里刘氏幽幽叹了口气,眼角慢慢流下一行泪,“俗话常说,富贵如梦,这一场梦醒的也太突然了,只说不为官,没得那些恩怨利益,谁料想呼啦啦灾祸到,那位王大相公鼓动皇帝兴个新法,家里的地说没就没了,官家来要钱的人一波接一波,你公爹咽不下这口气,带着大郎上京告官,却被说成是鹰犬之徒,狐假虎威之辈,投了牢里,父子两个挨了打,两日就死在里头,家里银子使尽了,我们娘俩到死也没见一面……”说着眼泪滚滚而下,掩面痛哭,“可怜我的大郎,才十三岁,刚订了亲……” 听的林赛玉鼻子酸,跟着掉眼泪,这等从富贵人间一下子落到地狱的滋味最是难受的吧?可怜这母子俩如何熬的过来的?可怜二郎这么个小孩子,就遭了这么大的罪,心里得有多苦,偏人前人后都是一副笑脸,想着想着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婆媳俩各自哭了一会,还是刘氏先收住了,接着说道:“家里的人说散就散了,什么都没了,可怜我们再有钱也只是个平头百姓,跟官家也说不上话,媳妇,怎么能让刘家在我这一辈败了?我死后可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好歹留着二郎一条血脉,这一趟我再不要他种地,纵然有千万财富又如何?我偏要他进学中功名,光宗耀祖,媳妇,我知道刘家血脉里都是喜欢捣腾种地这个手艺,婆婆我求求你,莫要再引着他往这上头,让他安心进学,功名加身。”说着冲林赛玉噗通跪下了,吓得林赛玉忙搀她起来。 “婆婆,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不了,你快起来,媳妇担不起。”林赛玉一叠声的说,将刘氏扶在椅子上坐下。 “这地也好钱也好,你爱怎么用都成,我一概不管你,只要你说服二郎安心读书,考中状元,我们刘家把你供你起来。”刘氏紧紧拉着林赛玉的手,说道。 林赛玉忙应承道:“我知道,婆婆放心,以后那些活全由我看着,二郎只要读书就行,我再不会让他到地里一步!” “媳妇,我知道二郎没有娶错你。”刘氏再一次要流泪,“二郎将来高中,少不了你凤冠霞帔诰命加身,比种着劳什子的地强哪里去……” 林赛玉听了,忍不住笑着说道:“娘,二郎要是考不上?……”话没说完,就见刘氏眼一翻,晕了过去,吓得她大叫,忙掐人中,刘小虎闻声跑进来,二人合力将她扶到床上躺下顺气,半日才缓过一口气来,死死拽住刘小虎的手道:“二郎,你要考中,你要考中,给你爹大哥伸冤……娘死了也安心……” 刘小虎含泪忙应了,林赛玉咬着手指头再不敢说一句话,只怕刺激了刘氏,一面担心的看了眼刘小虎,叹了口气,就凭刘小虎的能力,考上的希望太渺小了!这句实话可是再不能说了,这简直是要断了刘氏活得希望。 安顿好刘氏,林赛玉冲刘小虎使个颜色,二人来到院子里说话。 “眼看这考试日期快到了,你安心学吧,地里有我呢,”林赛玉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有什么要注意的告诉我,我按着你说的做就是了,跟你自己做是一样的,又免了娘忧心,岂不好?” 刘小虎听了也只得如此,看着林赛玉有些乱的头,忍不住伸手帮她抿了抿,说道:“如此,幸苦你了,我想秋季种一茬菜卖了钱,把房子翻盖一下。” 他的手温润,又带着些许粗糙,林赛玉不自觉脸一红,抬起头正好到刘小虎的肩头,夜风轻吹,他身上特有的一丝清香飘到鼻子里,不由痒痒,忙伸手自己扶头,借以避开他的接触,口中说道:“哪用这样的话说,我,我自然也是愿意的……”说着声音低下去,伸起的手却被刘小虎握住,登时脸皮子火烧一般,心慌的差点坐在地下。 “我们是夫妻,倒不用这样客气,显得见外了。”刘小虎含笑低声道,月光下,见林赛玉小脸通红,眼神闪烁,少女特有的清香丝丝袅袅的缠了上来,越觉得握在手里的肌肤柔润,与男子的不同,不由心神具荡,忍不住伸手揽她入怀。 他是少年初次展情怀,而林赛玉也是一次入情,都是个懵懂少年一般,天气热都穿着单薄,这一接触,登时着了火一般,林赛玉被他猛地抱住,脑中哄的一声,一片空白,忽见刘小虎低下头来,就要双唇相触,吓得呀的一声,顺手一推,刘小哥也不提防推了一脚跌在地上,再看林赛玉早捂着脸跑进屋关上门,这才醒过神,自己也是脸皮骚得慌,就手在井里打了水,洗了一把脸才进屋读书去了,看着满眼字乱晃一个也认不得一般,恼的将书一推,蒙头睡去了。 二日二人相见不免都有些害羞,刘氏看着有些奇怪,也没在意,自这日起,刘小虎果真每日在家读书,林赛玉在地里亲自看着,村人们都一次接触这新鲜事物,少不得做错,林赛玉每日说的嘴皮子冒火,不多日便起了一溜火泡,刘氏母子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只说那些地随他去吧,不值得下那么大的功夫。 林赛玉听了,板着手指,哑着嗓子说道:“稻子一时半时收不得,那菜确是长得快,我指望卖了这一茬,得了钱咱们换处房子住,我前些日子看到村东曹老实和张安家的旧宅子地方不小,他们都荒着不住,我想咱们出银子买了,打一眼井,连成一出,明年开春在里面盖三间卷棚,三间厅房,收拾一下得花不少银子,这菜可不能随意,这名声打出去了,将来咱们的东西才好卖。”一行说一行比划,笑得嘶声哑气,听得刘氏母子又是笑又是心疼。 “我的儿,难为你了,换什么房子,我以前住过更好的,也如何?不过就是一处睡觉的三尺地而已,费那钱做什么。”刘氏叹口气说道,一面将熬好的梨水端给林赛玉,看着她喝了。 林赛玉嘿嘿笑着,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抹了抹嘴道:“二郎就要赶考去了,钱也得备下些,少不得咱们也请个小童跟着?” 刘小虎笑着打断她道:“我哪里有那么金贵,还指望人伺候!趁早歇了这心思,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十方村地主刘家的新鲜菠菜收完一茬的时候,刘小虎赶考的日子也快要到了,刘氏与林赛玉收拾打点,林赛玉又花钱雇了一辆驴车,婆媳二人亲自送了好远,依依不舍的看着远去了,还舍不得回来。 这一去得好些日子呢,八月十五州试完了,还有省试,这考完就到二年春天,举人们再等这殿试,刘小哥回来怎么也到了来年夏天了,刘氏抹着眼泪,一行算一行哭,她还没跟儿子分开这么长时间呢。 林赛玉心里想的却是,指不定考完州试就回来了,赶得上过年,但这话打死也不敢当着刘氏说了,一面回头看了看刘小虎远去的路,心里也是怪难受的,不由念了几声佛,不管怎么样,都要平安的回来啊。 (请记得收藏) 第三十九章 细打算卢氏为女送奴 (请记得收藏)光阴似箭,尤其是日子忙碌的时候,眨眼间离刘小虎上京赶考已有半个多月,这段日子,林赛玉前世今生几十年加起来也没这么忙过。 原来刘小虎前脚刚走,刘氏就因忧虑过重,又多吃了地里新下来的几个瓜,夜里受了风,连吐带泻闹了三四天,眼看一口气就上不来,急的林赛玉嘴上火泡没下去,又长了疖子,将刚赚来的十几辆银子全花了出去,不分日夜的伺候了十天,刘氏才好起来。 而这期间,地里菜正长得欢,许多新鲜菜村人也没见过,少不了林赛玉步步指点,大棚的材料都备全了,眼瞅着过了八月十五,天气一凉,大棚就可以种植了,农人以及请来的工人都等着,林赛玉是地里家里两口跑,半个月生生瘦下去了十斤,双眼更是熬得通红,刘氏心疼她,不止一次说要买个丫头来,怕媳妇舍不得钱一再说明拿自己的体己去买,林赛玉从来花钱就是大手大脚,一拍手说道哪里用娘的钱,家里的钱都是娘的,哪个用不得?也就同意了,这几日想着是托人牙子买呢还是自己就在村里选一个,还没定下主意又生了一件紧张事。 林赛玉一心要看如今的水稻展到什么阶段,每日不管多忙也都要到自己亲手种的那块优良稻秧田里看一看,原本长势良好,但一日例行查看时现水稻出现了浅浅的水浸斑,吓得她一个激灵,立刻寻看别家稻田,果然少数都有此症状,便立刻叫了负责种植水稻的农人,忙指点他们拔去病秧,幸好现的及时,没造成大面积的病害,在这个人还缺医少药的年代,林赛玉很忧心自己如何才能造出农药,这一忙又是七八天过去了,这一日巡视完稻田菜田,一切平安,才舒了口气,捶了捶酸酸的腰背回家,一面想着买丫鬟的事,托人牙子来买,不知根知底不放心,自己村子里有好些穷人家的丫头,家穷长大了也说不上人家,不如买一个使女来,也不让她们入了奴籍,也缓解了生活的难,自己也从家事中解脱几分,一面板着指头算那家的人合适,一面进了家门,刚喊了声娘,就见一个穿着毛青布花衫的女孩子端着一盆子水走出来,见到她一怔随即面上一红,羞怯怯的喊道:“表姐,你回来了。” 林赛玉愣了半日,才恍惚想起来,此人是卢氏娘家一个什么婶娘的女儿,按辈分该叫她做表姐,林赛玉因跟着卢氏回过几趟姥娘家,这姑娘倒是回回都见得,好似住在她姥娘家。 林赛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叫什么,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一说完,就见卢氏笑着走出来,说道:“姐儿回来了。”一面推了那姑娘一把,“巧儿,快去做饭,你姐姐整日家忙的连口水也喝不得,做些清谈的汤水。” 这段日子卢氏看她忙,说到底终归是自己养的闺女,少不得心疼几分,也没再混闹什么,林赛玉便给了个笑脸,卢氏本就不看人脸色,如此一来更是得意,哪里还记得自己做过的那些招人厌的事?大大方方的又开始登刘家的门。 “娘今日又闲了?”林赛玉只要一见卢氏笑就心惊肉跳,一面想着自己虽然种菜卖了些钱,但婆婆生病花完了,这是村人皆知的事,卢氏应该不会这个时候来打饥荒白惹没脸,看着那叫做巧儿的表妹哎了声就往厨房走,忙挽着袖子道,“表妹来了,就是客,快坐着,哪能让你动手。” 那巧儿听了,红着脸低下头,缩手缩脚的不敢再上前,悄悄看了卢氏一眼。 卢氏瞪了她一眼,又笑着对林赛玉道:“什么客,自己妹子,尽管使唤就是了,你婆婆身子不结实,你又忙,这个巧儿你也知道,跟着你姥娘住,什么都会做,你姥娘心疼你,特意送她过来你家,以后这家里事交与她做就是了。” 林赛玉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皱起眉,心里嘀咕道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才好了几日,又来添乱,送个亲戚过来,是当奴才使唤还是当姑娘供起来? 还没说话,卢氏早几步走过她,口里说着:“你婆婆很满意,我家里还有活,不说了。”又冲巧儿扬扬手嘱咐好好帮着你姐,火烧火燎的走了,楞让林赛玉的话噎在嗓子眼没出来,憋得林赛玉咳嗽两声,只得跟巧儿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姐,我去做饭了。”巧儿被林赛玉看的越窘迫,大着胆子说道就往厨房里挪。 林赛玉哪里容她去,忙笑着请她坐,也顾不得跟刘氏说话,三跳两跳的进了厨房,等那巧儿回过神,林赛玉饭已下锅。 “表妹,快些坐,你大老远的来一趟,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家里光景实在难过得很。”林赛玉将三碗清可见底的米汤放到桌上,又对坐下的刘氏道,“娘,我妹妹难得来一次,我取些腌菜下饭可好?” 刘氏咂咂嘴,既然媳妇有心演戏,自己不配合也不好,看了望着桌子那边面色惊讶的巧儿,说道:“来了客,自然应该。”看着林赛玉转身去取,咳了声嘱咐一句记得给二郎留些。 “姐,你们家不是种着好多菜,怎么怎么就吃这个?”巧儿看着面前一碟子里放着的三根腌菜,脸都僵了,忍不住问道。 刘氏叹了口气,含笑道:“自古以来,卖鞋的光脚,养蚕的无衣,我们种菜是为了生活,自己哪里舍得吃?” “姐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吃的比我家还差?”巧儿看着林赛玉两三口喝完汤,犹如饿了几顿一般,瞪大眼道。 林赛玉呵呵笑了,说道:“什么家业,那些地还指不定是谁的呢,我也是先赊来的,来年种不出人家要的莲藕,只怕自己也要卖给人家还债。” 巧儿听得牵强的笑了笑,说道:“姐姐莫急,眼下虽难了些,等姐夫中了功名,自然好过了。” 林赛玉便哧的笑了,一面摆着筷子一面道:“二郎也不过是为了应县老爷的话,才去进学,他种地还行,功名却是命里没有。” 知道是演戏,刘氏听了这话才勉强撑着没晕过去,但脸色也变得比巧儿好不了多少,将碗筷重重一摔,冷脸道:“媳妇,赶快吃,多少活还没做呢。” 林赛玉暗自一笑,悄悄冲巧儿吐吐舌头,便忙忙的起身了。 吃过饭,林赛玉让巧儿坐着,自己洗洗涮涮,缝补衣衫,熬汤送药忙个不停,期间还有农人不断上门请教各种问题,只看得巧儿脸色白,再看刘氏歪坐在炕上,不时咳嗽,越坐不下去,好容易待到天色晚,忙起身告辞。 “妹妹来了不多住几天?这么晚到哪里去?”林赛玉将针线筐一放,问道。 巧儿有些尴尬的笑道:“我去姑娘家看看,一次离开奶奶身边,我还不放心。” 林赛玉点点头,送她走了,还不忘嘱咐来她这里吃晚饭,吓得那小丫头走得更快,卢氏正在家里得意,跟曹三郎一行说着如何提携了她娘家的人,娘家人如何感激,如何再不小瞧她,说的曹三郎拉着脸,以沉默抗议她不送自己这边亲戚家的人去,却见巧儿推门进来了。 “姐儿,你怎么回来了?你刚到你姐家,多少勤快些,哪能现在就托闲打滑,将来买的丫头多了,有你闲的时候。”卢氏伸着手指点她道。 巧儿往凳子上一歪,捡过桌子上尚未收拾的一块馒头几口吃了,一面拍着胸口道:“劳烦姑娘快些送我回去,这福气我可享受不了,只这一天就要饿死我了,你老在家说的神仙一般,哄我白走这一趟。” 卢氏被说得一怔,只道刘氏不同意,给这丫头弄话听了,便说道:“你姐的婆婆是个没嘴的葫芦,在家做不得主,你不用管她,只管围着你姐,挨几句骂又不少块肉,可不能扔了这吃香喝辣的好机会,多少人还等着去呢,与其那钱让别人挣了,还不如咱们自家人要,那是你姐,她又打不得你,不强过去别的财主家做使唤人?” 巧儿连吃了三块馒头,摆着手道:“你往常在奶奶前夸,姐姐家多少地,却原来是赊来的,我这一后晌就看到十几个人跑来问,自己种着那么多菜,饭桌上半点没有,可见是个没收成的,将来种不出人家要的,少不得拖累我一起卖了,我娘可比不得姑娘你,还有一个哥一个姐儿养老,我娘只我一个,姑娘要心疼我姐过得苦,要找人帮衬,往那些孩儿多的家去,可别盯着我们这样的人家,将来没了我,姑娘可能给我爹娘摔盆?” 一席话说的卢氏脸色青,一口气没提上来,指着巧儿半句话说不上来,那巧儿也不客气,让那曹三郎即可推车送自己回去,说姥娘离了她只怕睡不着,气的卢氏一叠声骂道:“怪行货子,说得好听,她姥娘离了你们只怕多活几日,单管里应外合,将我家的东西搬腾光。” 巧儿别看年纪小,嘴头上却是个厉害的,听了扭身回道:“姑娘这话说得,也不怕叔叔听了恼?我倒不知道,我们卢家的东西,什么时候姓了曹?” 一句话噎的卢氏说不出话来,有心上前打几下,又怕惹恼这丫头回去胡沁一番,挑拨自己兄弟媳妇,本来自己娘的日子不好过,只得咽下这口气,一叠声的催着曹三郎快送她走,没得看着糟心。 原来卢氏自听说刘家要买个使女,就上了心,想到自己女儿在苏家为奴时,吃的好穿得好,还每月得钱,说起来真是个好前程,于是忙忙的去娘家人那边说了,要借机在娘家人面前长口气,指望自己娘的日子好过些,没得受儿子媳妇以及亲戚们的气,没想到没长了气,倒吃了一肚子气,想来想去不平,又担心娘日子更难过,在屋子蒙头哭了半宿,一连多日不再上刘家去。 林赛玉却并没因此落得自在,自从卢氏娘家侄女闹了这一出之后,本村以及四邻八村里的其他人纷纷找上门来,那些人都是一天吃不得一顿饭的人家,可不嫌刘家吃得差,一时间破烂的刘家小院人满为患,个别人家为了争夺为奴的机会甚至打了起来,曹地保趁机一状告到县老爷那里,说刘家借自己有地诱骗良民为奴,于是林赛玉被两个衙役传唤进城去了,刘氏担心媳妇,不顾病体未痊愈要跟着一起去,林赛玉劝说不过,只得请一个佃户推车,婆媳两个锁了家门往县城而去。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章 获喜报刘氏为子动土 (请记得收藏)听说县老爷传唤,刘氏一路上都是皱着眉,林赛玉见了,自然要开怀她道:“娘,你不必担心,没什么大事,县老爷是个极明事理的人,左右不过听了别人几句闲言,咱们心中无鬼,有什么好怕的。” 刘氏叹了口气,喃喃道:“那一日,你公爹也是这样突然被叫去……” 林赛玉嘿嘿笑了,又想到此时笑不合时宜,忙收住脸,换个话题道:“娘只管放心好了,这次进城,我们顺便买个使女可好?” 刘氏点头应了,道:“早该如此,家里如今虽然不宽裕,但买个使女的钱还是有的。”一面算着林赛玉交给自己的那些钱,“如果不是我生了这场病,二郎回来前咱们就能收拾个新宅院。” 说着话,进了城,寻到官府给守门官报了姓名,那人自去通报,不多时便出来,引着他们往内堂去了,林赛玉原本以为至少要上公堂问几句,怎么进了内院? 刚过了二门,就见一间倒座厅里走出一位穿着绿纱褶子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刘氏忙一拉林赛玉要避过,却见那男子在离她们不远处站定,说道:“来人可是花姐儿?” 林赛玉讶异怎么会有这样的年轻男子认的自己,忙抬起头去看,见此人面色清隽,见自己看来便微微点头,正是自己曾经的主子苏锦南苏大官人,忙迎了过去,插手行礼道:“少爷,你怎么来了?” 苏锦南尚未答话,朱大人打内走出来,笑道:“让你们白跑了这一趟,我才要使人告诉你们去,还是晚了。” 刘氏忙躬身说不敢,就在倒座厅里坐了,吃过茶,才知道那件小事早了了,朱大人听了曹地保告得黑状之后,刚吩咐人去传刘氏婆媳,就有苏锦南带着两个管事上门,是要在这里开个店铺前来备案,朱大人在南方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苏家,虽说商人的地位实在不怎么样,但有钱毕竟能办很多事,尤其是苏家这样有着船四通八达的大商人,朱大人并没有怠慢,闲谈间自然说了刘家的事,本着合作关系,苏锦南自然要替林赛玉说了好话,何况在他眼里,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个轻狂之人,李管事跟刘家接触的更多,知道村人之间的恩怨,一番解说之后,朱大人自然没了怒气,反而派人将曹地保训斥一番,呵斥他要尽地保职责,不得私争闲气。 这趟见官之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结束了,刘氏松了口气携着林赛玉告退,再一次谢过苏锦南。 “你们要买个使女,李管事带了些人来,你们自去挑挑吧。”苏锦南慢慢说道,一面指着前方的茶楼。 刘氏忙要推辞,苏锦南淡然道:“这些人,李管事都是看好的,你们少儿弱妇的用着放心。” 听她如此说,刘氏知道善意,便不再推辞,谢过之后跟随二人进了茶楼,早有一个人牙子带着十几个丫头站在包厢里等着,刘氏一一看过,指着一个面相醇厚身子结实的丫头留下了,林赛玉一直站在她身后安静看着,见刘氏定下,忙给人牙子交钱去了,李管事本要抢着付钱,却见苏锦南摇摇头便停下了。 “这里有铺子,若有什么难处,自去说便可。”看着再次道谢的刘氏婆媳,苏锦南放下茶杯,慢慢说道,“你的莲藕种的很好,明年的货已经定出了,万不可出了差错。” 林赛玉忙应了声,听苏锦南不再言语,知道该是告辞的时候了,退去时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那男子站在窗前,手里举着茶,要吃不吃的呆,日光透过窗帘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格外的落寞,林赛玉没由来的想起李氏,打个寒战,在这青天白日里头,似乎有冷风吹在脖子里,吓得她忙说道:“全哥,全哥可还好?” 自从见了面之后,林赛玉一直站在刘氏身后,低眉顺眼一句话也不多说,突然这么大声冒出一句话,倒让苏锦南有些意外,转眼看面前这个丫头,虽然一年没见,但除了人变瘦了些,似乎仍如那日在房里李氏介绍给自己一般模样,想到李氏,心一痛,一时间竟然忘了说话。 林赛玉见苏锦南非但没回答,反而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心里不由打鼓,莫非那日李氏入梦托付自己照顾全哥并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全哥在苏锦南手里受罪了?如果自己今日不尽到提醒,只怕李氏再入梦吓唬她,顾不得刘氏的眼色,迈上前一步道:“少爷,夫人不在了,你出这么远的门,全哥交与谁看着?” 她这是在责备苏锦南了?!李管事与刘氏都皱起眉,这话问的可有些唐突了!人家的孩子哪里容得你一个下人,还是曾经的下人来过问? 苏锦南被她这一问回过神,看着那丫头面上焦急万分,不由想到当日李氏不止一次说这个孩子是个实诚的,想她不过跟了他们半年,知道李氏不在了,能如此惦念儿子全哥,心里不由一暖,说道:“交与他外祖母带着,他舅舅隔不多久就寄信与我,全哥一切都好。”想了想,又道,“多谢你惦记他。” 林赛玉这才舒了口气,想起那个李蓉人虽然荒唐些,但可以看出跟李氏的感情很好,全哥在他们家一定过得不错,心里念了声佛,李氏可别再来找她了,听到苏锦南的谢字,面上不由一红,真是惭愧,忙跟着刘氏走了出去。 经过此事,曹地保安生了很多,而看到刘家买了使女,村人们也就绝了念想,刘家的日子就像水田的水稻一般,滋润起来。 新买来的使女名叫英儿,今年十四岁,与林赛玉一般大年纪,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爹娘死了,自己被本家的叔叔婶婶买了,人老实,干活也利索,只是做饭手艺差些,但这也让林赛玉轻松了很多,除了一日二餐,她有更多的时间守在田里。 水稻长势很好,林赛玉慢慢做些试验,期望能够提高产量,大棚修建好了,农人们正在平整土地,并按照林赛玉的嘱咐施些粪肥,而露天的秋菜也越受欢迎,因为先前莲藕让翠丰楼赢得款待县令的机会,名声大起压倒魁盛楼,一跃成为成安县一酒楼,翠丰楼的吴掌柜简直把刘家的菜当做财神,恨不得将所有的菜都买了,其他酒楼自然不甘落后,另有些有钱人家也听了名声纷纷上门采买,一时间十方村刘地主家名声大作。 卢氏家里刘小虎种的白菜萝卜菠菜很快就卖光了,卢氏喜笑颜开,除了要账的上门太烦人外,如今的日子满意的很,其他种菜的人家也都收获颇丰,这让分到莲藕田的农人们有点沉不住气,只要一见到林赛玉,就问什么时候种莲藕,等听到林赛玉说明年开春时,都塌下脸,这一年岂不是白干了?稻子在他们眼里就跟日常种的粟米一样,看那稀疏的样子就没什么产量,一时间村子里的气候又颠倒了,原先羡慕种莲藕而忧心的菜农都挺起胸,以哀怜的目光关怀水农,他们可不是只种了这一秋,主家说了,一入冬,大棚菜就开始了,一直能种下去,一直能买下去,虽然刘家收了大半的钱,但自己留下的那部分也远远好过以前收入,一时间,人人以租种刘家地为福,就连曹地保也顾不得被人笑,将自家的地种了菜,学着刘家大棚的样子开始搭建,跟人有仇,跟钱可没仇。 天气渐渐凉爽的时候,刘小虎的书信到了,刘氏看的是泪水涟涟,将刚进家门的林赛玉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使女英儿给她端上茶,说道:“老夫人是高兴的,少爷考中了!” 林赛玉吓了一跳,刘小虎能考中?那可真是刘家祖上冒青烟了!便站到刘氏身后,低头去看,果然见信上说过了州试,为了准备来年春天的省试,就在开封住下了,不能回来过年心内不安云云。 “媳妇,二郎……”刘氏泣不成语,一把拉着林赛玉的手,林赛玉也是惊喜的很,不管怎么说,就好像自己当年得到大学通知书一般,想起自己父母那时的欢喜,眼泪也不由流了下来,婆媳二人相对各自感怀却是一般的落泪,直到英儿说请老妇人上香告诉祖宗才回过神来。 做完这一切,尚未平静的刘氏叫过林赛玉,说道:“媳妇,如今二郎已是个举人,我们买下的地方可以动土了,等来年官爵加身回来,也没得寒酸。” 林赛玉应了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有说不上来,刘氏便将这些日子攒的钱拿出来,林赛玉便到城里请了匠人,乌压压的站了一院子听刘氏安排,林赛玉不懂这建房的规矩,地里也离不开人,刘氏一个妇人家身子也不好,不能长守着,将自己的要求安排好之后,林赛玉便托曹三郎看着,并许诺少不了给爹几个辛苦钱,喜得卢氏越高兴,说着哪里用着客气,自己女儿的盖房子可就跟自己盖房子一样,忙催着曹三郎去了,选了吉日拜了神,热热闹闹的开工了。 这一日林赛玉正在田里摆弄水稻,英儿带着一个小厮忙忙的过来了。 “不在家看着老夫人,来这里做什么?”林赛玉跳上岸,放下裙子说道。 英儿跑得快了些,喘着气道:“老夫人在新房子那看呢,这个人说是替少爷送信来了。” 林赛玉讶异的看了眼那青衣小厮,看样子是个茶楼里的伙计,皱眉道:“那里人乱得很,怎么放她一个人在那?二郎来信,你不给老夫人,找我做什么?” “小娘子,小官人特意嘱咐要亲自送你手上的。”小厮忙说道,一面递过一封信。 “给我?”林赛玉将湿手在身上擦了擦,刘小虎什么时候知道他能认的字?莫非跟着他身后看过他的文章失笑出声的时候?接过信,见上面果然是刘小虎的字迹,写着“娘子亲收”,不由脸一红,转过身拆开来看,一张薄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见信到城中南向街茶楼。” “谁与你的信?”林赛玉大惊失色,转身问那小厮。 “就是刘小官人啊。我们家也有幸买的你们家的菜。”小厮一脸堆笑的说。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一章 瞒真相小刘哥下江南 (请记得收藏)茶楼小厮的话让林赛玉明白了,感情这小刘哥根本没上京城?看着英儿瞪大眼吃惊的样子,林赛玉忙拉过她嘱咐,说不许老夫人知道,仔细老夫人身子顶不住,英儿一向对这个与自己同龄,家里有钱有地,却不娇气的夫人崇拜万分,说的话自然听,林赛玉便叫她回家,让告诉刘氏自己去城里采买物什,才叫个佃户推车,跟着小厮忙忙的往城里去了。 进了城直奔南向街的茶楼,那里茶楼许多家,直走到最里面一个小门面的才是,还没上楼,就听楼上有人唤她名字,抬头一看正是刘小虎。 “小官人怎的回来了?”佃户揉着眼道。 林赛玉随口应了句,让小厮带他去吃茶,自己忙忙的走上楼去,看见刘小虎坐在椅子上望着她嘻嘻笑。 “你是没考中还是就没进考场?”林赛玉扯过椅子坐在他对面,瞪眼问道。 刘小虎嘿嘿笑道:“进了进了,只是没考中。” 林赛玉笑着斜了他一眼,道:“你倒聪明知道写封假信!” “我这不是怕说了实话吓到娘。”刘小虎说着自己吃了杯茶,一面倒了杯递与林赛玉,问些家中的事,林赛玉一一给他说了,又说水稻的长势,菜的收成,听的刘小虎点头笑了。 “我从京城回这里的路上,就听到咱们家的名声了,人人都说菜长得好吃的香,与别个不同。”说着站起来冲林赛玉施个诺,“有劳娘子了。” 林赛玉红着脸笑了,一面又皱起眉道:“你待怎么办?难道一直这么骗下去?” 刘小虎早已想到对策,站着走了几步道:“我算着总不能连州试也不过就回去,再过一段,我就托人称病,少不了你接我回来,那时娘只能怪咱命不逢时,好歹留着希望待三年后再考,也不至于气病了。” 林赛玉笑了,亏着孩子知道想个法子,问道:“那如今你就一直在城里待着?” 刘小虎听了便一抚掌道:“我正有个打算,要与娘子商量。” 林赛玉只要一听他叫娘子,脸就红,少不得低了头,听刘小虎接着说道:“咱们家以后自是要种地,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四处走走,看看有什么好种子,娘子,你可舍得?” 林赛玉听他一说,立刻来了精神,却没料到他最后来了这一句,登时脸绯红,啐了一口低声道:“哪个舍不得你!” 刘小虎便嘿嘿笑了,心里想着这话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说了也有些羞意,再看林赛玉低着头满脸通红,眼角似笑非笑,真是个羞怯怯的动人,他与林赛玉结识以来,知道她不是丑的吓人,日常也就没注意过她的打扮模样,今个倒是头一遭见她此种风情,一时间不由看楞了。 林赛玉听他半晌不语,诧异的抬头瞧见刘小虎呆望着自己,难道自己如今的皮囊也能让人看得入迷?林赛玉照镜子的时候屈指可数,说起来也不识得自己的模样,这样一想出了神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手指触面惊醒过来,伸手在刘小虎头上一弹,转移话题道:“我正有一事要请教你。” 刘小虎回过神,坐下来洗耳恭听,林赛玉便将水稻前一段的症状讲了,有心考考这个孩子可知道稻瘟,刘小虎听了便皱眉道:“幸好是初期,你拨了病秧做得很好,我记得父亲当年说只要初期及时现,此病倒无妨,只怕现不及时,势必造成大灾。” 林赛玉赞许的点点头,看刘小虎依旧皱眉思索,便说道:“拔了病秧毕竟损失过大,可有防治之法?” 如同书痴见了书一般,此时刘小虎精神焕,来回踱了几步,口中念念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没试过。” 林赛玉的确有些意外了,只怕现在江南惯于种稻的老农们也不一定晓得办法,这个生长于北方没出过门的少年竟然知道?便说道:“我估计此病少不得还得再犯,你且说个法子,我回去试试。” 刘小虎便站在桌案前思索半日,慢慢说道:“且试试也好,娘子,你回去备些草木灰,硫磺粉活在一起,撒于稻叶面,也许管用。” 林赛玉已是张大嘴巴,按捺不住惊喜,站起来一掌排在刘小虎背上,笑道:“孺子可教!” 刘小虎被她拍的只咳嗽,不解的问道:“什么?” 林赛玉因为失态有些讪讪的,忙用话带过,二人商量一番行程,眼看天色不早,刘小虎怕刘氏担心催促林赛玉回去。 “吴越之地近海,定有许多新奇作物,你这一趟要多多留意,海外带来的能吃的物什。”林赛玉想到大宋海运达,许多农作物正是在宋元两朝传入,或许时间更早只是无人现而已,如果能提早现进行种植推广,那可是一件大大功德的事,尤其是能填饱肚子的高产量耐饥之物,例如土豆红薯以及玉米,想到这里林赛玉只觉得浑身火热。 刘小虎点头应了,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我听父亲大人说过,海外有许多异于我朝的作物,如能引进普及,将惠泽民众,他当年也有意跟船出海,无奈父母在不远游。”说到这里,他的兴致更高,几乎迫不及待的要出,看到林赛玉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回身握住她的手道,“娘子,若不是有你照顾娘,我只怕迟迟无此机会。” 林赛玉立刻又羞红了脸,想要抽回手,却又有些舍不得,被那一句一句的娘子唤的突然意识到,此人是她的夫,是她在这里将要相伴一生的人,抬头看着这张俊秀的脸,这个人是她自己选的,也是她喜欢的吧?于是伸手回握住他,道:“二郎,你放心,家里有我,你一路小心,早去早回,只是别为了让娘安心,自己在外受苦,娘若知道也是会难过的。” 刘小虎点点头,迟疑一下,伸手揽住她,二人静静相依片刻,看日光渐斜,不得再留才送林赛玉下楼。 “娘子,差点忘了大事。”刘小虎又唤道,看林赛玉站定身子询问,一笑道,“还望娘子送些钱来,无钱寸步难行啊。” 林赛玉扑哧一笑,点头转身而去,路上少不得叮嘱佃户几句,只说刘小虎回来拿钱,为进京久住做准备,嘱咐他不可告诉刘氏,以免担心儿子,佃户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笑道晓得了,只笑的林赛玉脸红,次日又托他给刘小虎送钱不提。 刘小虎走后一个月就送了信回来,给刘氏的不过是报平安,而悄悄给林赛玉的则是说些江南见闻,刘小虎文章写得不怎么样,但写起旅游散记倒是有声有色,看的林赛玉躲起来偷偷笑,刘氏看了信便叫过林赛玉,商量再给儿子送些银钱,待拿过账本子一看,二人不由傻了眼,原来刘氏虽然管这帐,但因为林赛玉地里买种进料很是琐碎,也不去细管,而林赛玉有钱就花从不过问还有多少余额,刘小虎往江南走她就给了几十两银子,而其他的钱全部花在建新房子上,单三间卧房里的三张床就花了二十几两,如今呈现在婆媳二人眼前的是空空的家底。 “娘,咱们还有一季白菜萝卜卖。”林赛玉牵强一笑。 刘氏也有些脸红,想自己半生富贵管家,竟然会入不敷出,便道:“也怪我,原本想咱们三个人的家,没什么可操心的,这后可要用心管起来,媳妇,只是要难为你以后用钱麻烦些。” 林赛玉嘿嘿笑了,只说单凭娘做主,一面宽慰刘氏她们婆媳吃的只不过平常人家的饭菜,穿的也跟村人一样,如今钱紧张也是由于盖房子的原因,只要盖好房子就没什么大开销了。 转眼过去一个月,天气凉了起来,刘氏跟英儿日夜赶出夹衣,而新房子也在这时建好了,刘氏婆媳着阴阳看了吉日给新房上梁,佃户们俱到场打下手道贺,县城里以翠丰楼为的许多酒楼都挂红庆贺,送来贺礼,就连县老爷也派人送了果盒,喜得刘氏只掉眼泪,拉着林赛玉说是儿子中举人的光,林赛玉扭头暗笑,却是明白人家冲的是自己家菜地,就连县老爷也是记得自己许诺增产水稻的事,虽然钱不宽裕,刘氏还是吩咐犒赏了匠作,并在新院子的大厅里,摆开宴席看待来人,吃到午晌才散去。 刘氏一天操劳熬不住,不到天黑就睡去了,林赛玉带着英儿并几个佃户的婆娘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直到天黑透了才进自己的屋子,这是一处三间连房,按刘氏的说法是等刘小虎高中功名,回来后给他们当卧房用的。 林赛玉踏进房内,关上门雀跃而起,前世今生加起来三十年了她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房间了! 不大不小的小厅,桌椅锦蹬不多但摆设齐整,堂中挂着一幅山水图,条几上摆着大香炉,看的林赛玉只咂嘴,左边是书房,只一个书架并书案,落地摆着两个插花大瓶,右边是卧房,先入目的就是刘氏用十两银子买的描金床,只不过钱用完了,铺盖还都是旧的,但这足以让林赛玉欢喜如狂,一步跳上去打个滚,多少年了,她终于住上自己亲手置办的新房了,再不用住那阴暗低矮的土坯房,这房子虽说还比不上当年她在老儿村苏家为奴时,夫人李氏的卧房那样精美,但对她林赛玉来说,足够了。 搂着今日刚晒过的暖暖的被褥,林赛玉忍不住小声哭泣,还没哭两声,英儿就在外边急急的敲门:“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快些起来。” 吓得林赛玉顾不上摸一把脸,几步过去打开门,见英儿也散着头,显然刚睡下,“怎么了?可是老夫人……?” 英儿把头摇的飞快,喘口气道:“方才几个人来说,我没敢告诉老夫人,咱们,咱们家的那个大棚,塌了。”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二章 受困处林赛玉谎借官威 (请记得收藏)此时天已黑透,英儿举着灯,衬得脸白,她来这里这些日子见到这婆媳俩吃穿节省,生活靠的就是那些新奇种法的地,听来人惊慌的言语,她也慌了,那些盖大棚的材料可是赊来的,全靠着种菜卖了之后还,如果种不成,只有靠卖地来还了。 “塌了几处?”林赛玉扯过衣裳穿上,也顾不得梳头,一面忙忙的跟着英儿往外走,一面顺手将头拢在脑后扎起来。 “我不知道,几个叔叔们都在外边等着,我怕惊扰了老夫人,没敢让他们进门。”英儿匆忙的走着,举着灯,让林赛玉看清路,只是林赛玉走的太快她小跑着才能跟上,灯摇晃的厉害,在这新修成的小院里投下慌张的影子。 打开门,正围在一起焦急等待的菜农都迎上来。 “几处?可是很厉害?带我去看看。“林赛玉顾不得听他们细说,抬脚就走,英儿忙拉住她道:”夫人,夜里风大,我去拿衣服。“ “你别去,仔细惊醒老夫人,关好门。”林赛玉制止她,急忙忙跟着菜农们去了。 秋夜风寒,一行五个人高举着风灯,让林赛玉看清面前的状况,那连成一片的五个大棚均有损伤,最严重的一个塌了半边,只剩下长长地泥墙。 林赛玉的心如同夜里的风一般凉,这不是大冬天刮狂风下暴雪吹跨压塌大棚,而明显的是人为破坏。 “我不是让你们着人看着?”林赛玉忍不住恼怒的回身问道,“今日谁看着?” 自从十方村名声大气之后,魑魅魍魉也多起来,因为为了保证收益,林赛玉并没有大方的将此项技术推广,种地虽然看上去是很简单的没有技术的活,但正如刘小虎所说,要种好也是很难的,没有了林赛玉的指导,四邻八村模仿种的蔬菜以及大棚全部失败,就连守着这么近的曹地保种的菜也长得黄恹恹参差不齐,这世上的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劣性就是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自从频繁生菜苗被扒事件之后,林赛玉警觉起来,吩咐这些菜农轮班值夜,以防大规模的偷盗破坏,没想到还是防不住。 一个叫做曹洪的菜农抖抖索索的站出来,林赛玉还没说话,他噗通就跪下了,叩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贪杯喝多了,睡着了,小的该死。” 不用林赛玉骂,曹洪已经快要悔恨而死,他知道自己这一疏忽造成的结果不仅是刘地主家损失,而且是断了他们这几家菜农的生路,就算刘家不责罚,他也要被其他村人痛骂而死,一时间将头往地上狠狠撞,哭的是痛不欲生,周围无一人劝服,个个都是红了眼,他们的好日子刚显迹象,就要被毁了,两三个大汉都忍不住拭泪。 林赛玉一口气憋在胸口,要骂也骂不出来,只得幽幽吐了一口气,要过风灯去仔细看损失,几个大汉忙紧紧跟着,生怕她在杂乱的地里摔着碰着,一行看下来,林赛玉心里一阵阵凉,这不是一个人干的,只怕是四五个壮劳力分工明确一起行事而成,她的眼泪啪啪掉下来,难道只是因为她贪图自己富贵而就要遭此灾难?难道她就应该大公无私一视同仁将此项技术惠及村民?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只是想让生活好过些,一没偷二没抢,靠着上天赐予的先知机会点小财也不行? “去,叫所有的佃户,给我查,这世上但凡作案,就一定留马脚。”林赛玉擦去泪水,转身道,一面指着曹洪,“我自会重新修大棚,但这趟损失却是因你失职造成的,你今年要上交所有的收成,我知道你家里难过,但我们所有人的却要因你收成减半,如果你担不得这个责任,我就收回我的地。” 曹洪听的一连气的叩头,只说道担得起,担得起,只求夫人不要收回土地。 林赛玉嗯了声,便叫他起来,也不回家,就坐在大棚一旁的小窝棚里,吩咐众人叫醒所有佃户,连夜追查,查不找作怪的人,她刘家就要给所有的佃户涨租,一时间十方村锣鼓齐响,鸡狗乱吠,火把照亮半边天,林赛玉就坐在窝棚里,她知道四邻八村谁是什么样的人,谁跟谁有矛盾在村人中间都不是秘密,但惯于自保的村人从来不会主动去得罪人,如果有了事关自身利益的威胁,这种事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来,果然没多久菜农们压着几个汉子进来了。 “就是他们,都是张村的,前几天他们就来这里乱转,我喊了他们几声才赶走他们,走时还骂骂咧咧的。”菜农曹四丁大声说,而曹洪以及卢氏早扑过去,又是打又是踢。 “血口喷人!你们仗什么如此诬陷我们?我们只不过看了你们几眼地,就犯了法不成?黑天闯进人家家里,还有没有王法?”跪在地上的大汉也不示弱,纷纷站起来,推搡着众人,一面大骂。 而这时曹地保也闻声而来,那大汉见了,更是气愤说道:“曹大爷,你们村人可是仗着你,就如此乱行事,我要告官。” 曹地保脸色一暗,心里不由骂了几声蠢笨,做这点小事也做不得,这么快就让人捉住了,口上少不得说林赛玉几句,道:“刘家大娘子,这黑天里闹什么?怎么能随便拿人?” 林赛玉一直冷脸不语,此时冷冷一笑,“我又认不得他们,我又跟他们没仇,我诬陷他们做什么?只不过菜农们的大棚坏了,全村的人去查,抓来他们几个,我一个人瞎了眼有可能,难不成全村的人都瞎了眼!” 曹地保脸皮涨红,说道:“他们种着你的地,自然听你的……” 林赛玉蹭的站起来,指着曹地保道竖眉喝道:“给我打。” 这一句话吓得曹地保一惊,下意识的就抱住了头,四周乡邻们也是愣了神,都怔怔看着林赛玉不言语。 “曹氏!”曹地保见无人动手,为自己的怯弱羞愧,挺起腰板怒火四射的看向林赛玉。 林赛玉却在这时嘿嘿一笑,甩手坐下了,道:“曹大爷,你看了,他们谁听我的?” 四周人反应过来,忍不住哄堂大笑,曹地保气的跳脚,指着林赛玉直哆嗦,林赛玉也不理他,一沉脸,看向地上那几人说道:“这地是我刘家的地,这菜却不是单为了我刘家财而种的,大家都不知道,县老爷原本要我种植莲藕,成就咱们成安县的名声,只不过咱们成安确是不适合种植莲藕,这大棚菜是我家官人根据祖上经验以及书中知识想出来的,成功与否尚没定数,所以用我家的地先种,明年成了,县老爷就要推广各村,惠及成安,如今却有人想要砸了我家的大棚,毁了县老爷的爱民之心,我刘家必定要给县老爷一个说法,为了避免祸及村人,必要查出真凶,是否冤枉你们,待明日到了县衙再说,若是冤枉了你们,也算你们为县老爷尽了孝心,若是没冤枉……” 说到这里,扫了众人一眼,只见那几个大汉被这一番话吓得已是脸色大变,两个已经忍不住筛糠般的抖起来。 曹地保脸色也微微白,心内一片惊惧,难不成真的是县老爷让刘家种的?所以才如此维护非亲非故无权无势的刘家?怪不得他总要被县老爷呵斥,想到这里,不由拭了把汗,幸好,他没亲自出面让这几人砸了大棚,将来指认也指不到自己身上,话虽如此,心里也是小鼓敲得咚咚响,少不得说道:“原来如此,那必要揪出真凶。”说着向那几人呵斥道,“如是你们做的,快些认了,乡里乡亲的也好留些脸面给你们。” 不用曹地保说话,那几人也忙不迭的承认了,说到底他们只是布衣村民,欺负欺负村民倒还行,一旦跟官府扯上关系,却是不敢的,一时间哭的声泪俱下,说自己是眼红刘家的菜地,心内不满才做下了蠢事,少不得被围观的村人痛骂一番。 林赛玉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也问不出幕后之人,但今天这一出也没白演,日后可得安生,没想到自己也不得不狐假虎威,利用了县老爷的为民亲访造下的声势,借着官家的青睐维护了自己的权益,挥手让人押着他们去拿补偿的钱来,看在乡亲的面上,就不送官了,那几个大汉千恩万谢,心里都是暗说倒霉,这一趟买卖是赔了,收到的钱一份不落的赔了出来,少不得又添了自己的钱。 曹地保谢过林赛玉给自己面子,又故作关心的问了大棚的损失,林赛玉猜着这趟事必定跟他有关系,但这个老滑头做事精明,没留一点痕迹,林赛玉实在没心情应付他,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赶他走了,此事曹地保虽然没达到彻底消灭刘家大棚的目的,但也让刘家损失不小,心里也是得意,笑呵呵的走了,气的林赛玉在他背后直咬牙,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 等菜农们从张村那几个泼户家里回来,天已渐明,林赛玉数着搜来的钱,叹了口气,这些钱远远不够修好大棚,也没心情安慰同样忧心的菜农们,拿着钱走回家中。 英儿早守在大门口,见她回来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熬了这一宿,又受了风,林赛玉只觉得头疼厉害,刘氏晚上也听到动静,叫过英儿问清原因,吓得也是一宿没睡,看到林赛玉回来,形神憔悴心疼的只说道:“我的儿,别再种那些地了,租出去吃些租子过活就可以了,二郎少不了中功名,咱们家也不指望这些地。” 林赛玉听了只得叹了口气,强笑道:“没多大事,娘别担心,只是几个小贼偷菜弄坏了几个墙角而已。” 刘氏这才放心,吩咐英儿端上热汤,看林赛玉一面喝一面道:“那是赔的钱吧?依我说也别修大棚了,二郎花钱的地方还多,给他留着吧。”一句话让林赛玉呛得连声咳嗽。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三章 治灾病小刘哥救难吴越 (请记得收藏)听了刘氏要留下钱的话,林赛玉皱起眉,她的头疼的厉害,想了想说道:“娘,如今家里没钱了,时令不等人,大棚这几日必须修好,要不然咱们只怕要卖地还账了。” 刘氏一听媳妇不愿意留钱给儿子用,脸色有些不好看,说道:“那几个地,卖了也好,等二郎高中,封了官,咱们少不得跟着上任去,这些地留着有何用?” 林赛玉心里又叹口气,咽下说出二郎根本就没进考场的事,赔上笑脸道:“就是坐官,那点俸禄也不够咱们过日子,留着地家里终是宽裕些,娘,你看那些朝里的大相公们,哪一个不是有着几十倾的地?” 刘氏虽是不喜,但也承认林赛玉说的是事实,闷声半日放下碗筷,道:“你挣得钱,你爱怎么用怎么用。”说罢起身而去,倒是恼了。 林赛玉愣了愣,身子越难受,也没心情去追着解释,便要起身去歇息,方站起来就一头就栽倒在桌前,吓得英儿放声大叫,刘氏听见了回身来看,也是变了脸色,跟英儿将她扶到床上,一叠声要请大夫去,林赛玉却在这时醒过来,一听大夫就想到那些流水般出去的钱,死拽住不让去,只说受了风,喝点暖汤便好了,看她这样子,刘氏与英儿哪能不知道是心疼钱,都呜呜哭起来。 不知是不是精神力强大,林赛玉躺了两日,灌了一大锅的姜汤,果真好了,这一日下了床就要唤佃户们来,看着她小小年纪眉头一直皱紧,英儿知道这几日她睡梦不安,愁得都是修大棚缺的十几两银子,于是道:“夫人,你娘家前一段卖了好些菜,你也没要租子,不如先借她一些。” 林赛玉正对着镜子梳头,听了苦笑一下道:“我自己的娘我还不知道,想从她手里借几个钱比登天还难。” 英儿便嘟起嘴,说道:“卢大娘也是小气,也不看咱们过的日子多紧,昨个还上门要钱,说许给他们帮忙看盖房子的钱。” “又来闹?”林赛玉躺了这两日,刘氏怕她费心,一直不让出门,连佃户们也不让见,所以不知晓这事。 英儿点点头,给林赛玉穿上一件玄色披袄,一面说道:“老夫人只任他闹,也不说话,让过茶便在那里闭着眼念佛,还是我说走的,知道你病着,也不来看,倒紧张自己的钱。” 林赛玉叹了口气,笑道:“她只是怕到我跟前我借她的钱。”一面整理衣裳,不再言语,心里却忍不住想着刘小虎,她自己一个人觉得有些累,跟着英儿从后院出来,一路走向前厅来了,刘氏这时辰定是在屋子里做鞋脚面,林赛玉吃过一碗汤,嘱咐英儿好生伺候刘氏,自己就要往外走,一个佃户此时过来叫门,说是城里苏家店铺的管事来了,林赛玉忙迎了进来。 这位管事是成安县成的人,姓乔唤作兴儿,今年有三十五岁,原本做过账房,李管事看他厚道实诚,算的一手好帐,请他做了掌柜的,与林赛玉有过几次蔬菜买卖。 “大娘子可好些了?”乔兴儿进门便问,刘家娘子因为菜地被毁,气的病倒的事传遍了县城,县老爷还找人呵斥了曹地保,更加验证了林赛玉那日的说辞,让林赛玉很是感动,但她却十分清楚,朱大人对他们这样一个平头百姓如此关怀,倒不是真的与她刘家有什么利益分割,却是表达了对民众利用小智慧求好生活的那种积极态度的赞许。 “多谢惦记,好了。”林赛玉施礼谢过,一面请他进门坐下,英儿献过茶便退下了。 “这是盖大棚的钱。”乔兴儿也不多言,拿出一包银子笑道。 慌得林赛玉忙站起来,摆手道:“这如何使得?怎么能要你的钱。” 乔兴儿便呵呵笑了,一面拿出:“这不是我的,是刘小官人挣得,今天刚到,我知道你急着用钱,就赶紧送来了。” 刘小虎挣得?林赛玉满腹狐疑,刘小虎还是到了江苏后写来一封信,特意问了稻瘟的事,林赛玉猜测既然自己这里的水稻出现了稻瘟的症状,估计那边也生了,刘小虎一准是见到了,便写了回信,说按照他的法子做了,稻瘟都好了,想了想,又说根据研究,药中加上石灰粉效果更好等等一些细节法子,期望能给刘小虎帮助,自此以后再没信来,林赛玉前几天还算这银钱该用完了,正上愁没消息担心他的生活,怎么如今挣钱往家里寄了?难不成打零工去了?他那副样子能做什么? “南边来的人都说了,刘小官人可是成了他们吴越之地的活菩萨了。”乔兴儿捻须笑道,一面看着林赛玉接过信。 林赛玉也不管他在场,撕开信就看,这一看不由喜上心头,原来刘小虎一进福建,就遇到了大面积的稻瘟,他先是拔出了病秧,但看稻农们痛哭流涕的模样,觉得不能治本,于是开始配置农药,但不知效果如何就写了信给林赛玉,见林赛玉回信验证的自己的方法,便大胆的使用了起来,没想到成果显着,消息传开,福建浙江等地的人听说了,纷纷前来邀请,吴越之地由于今年春夏闹了旱灾,本已减产,偏又遇上稻瘟,来年的饥荒已经形成了不可阻挡之势,这也就是历史上记载的北宋吴越饥荒。 而刘小虎的出现,也许可说林赛玉的出现,让这场灾荒造成的危害在很大程度得到了减轻,刘小虎惊人的技术让稻农们奉为神明,而官府也极力推崇,纷纷派人邀请到自己的地界,刘小虎疲于救治各处稻灾,所以才没写信来。 “治疗稻瘟挣得钱?”林赛玉看着眼前几十两银子,呆呆道。 乔兴儿忙摇头,一面道:“哪里,刘小官人根本不接受金钱,只让各地给口茶饭,真是菩萨心肠啊!这些钱,是我们苏家送的,刘小官人解我们与危难,苏官人说了,我们也当助大娘子于水火,区区银两不成敬意,苏官人因生意繁忙不能亲身前来,特嘱咐我谢过大娘子。” 说着起身施礼,林赛玉忙还礼,连说不敢当,已经承蒙苏官人关照了,这些事但凡知道如何救治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粮食之事跟别的不一样,那毕竟涉及到千万民众的生死存亡。 送走乔兴儿,林赛玉顾不得平复欢喜的心情,拿着钱出门寻了几个佃户,让他们重新买了材料,加班加点的修补大棚,转眼过了过了一个月,天气冷起来,刘家大棚里温暖如春,在林赛玉的指导下,种上了各种蔬菜,而水田里的水稻也沉甸甸的摇晃着穗子,准备迎接它们的成熟时刻。 这一个月林赛玉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而刘小虎的信没有再来,让林赛玉不由担心,吴越之地那么大,刘小虎一个人四处奔波,别是累着了,这一日准备晚饭,看着斜阳如火不由起呆,正在洗菜的英儿便笑出声,道:“夫人,你又想小官人了?” 林赛玉登时脸如晚霞一般红,瞪了她一眼,转身在锅里放了菜油,英儿便将洗好的豆芽菜倒进锅内,随着林赛玉的吩咐加醋加盐翻炒着。 “夫人,你做的饭就是比我做得好,闻着就香得很,不加肉也好吃。”英儿有些羡慕的说道。 林赛玉笑了,去看另一边锅上蒸的馒头,一面说道:“好不好吃,跟有没有肉可没关系,其实要做好很简单的,用心就可以了。” 英儿听了不乐意,嘟起嘴道:“夫人是说我伺候不好了?” 林赛玉呵呵笑了,用手拿起一个热腾腾的白馒头,来回捣腾着说道:“就你作怪!我何曾提你半句?庸人自扰!我说的是用吃心!只要喜欢吃,想要吃,自然会想法子琢磨怎么做好吃喽!” 正说着话,外边有人大声喊着:“刘家娘子,刘家娘子!” 林赛玉便走出来一看,见是城里苏家店铺的一个小厮,看到她出来忙说道:“小官人给你的信。” 林赛玉刚要接过,就听刘氏说道:“二郎来信了?快些拿给我看。”吓得林赛玉一哆嗦,那信就没拿住掉在地上,扭身看到刘氏正走过来,冷不丁就冒了一头的汗,她已经清楚的看到信上写的是“娘子亲收”,那里面要说的可不是有关京城科考的事。 小厮却不知情,抢着捡起来,就要给刘氏那过去,林赛玉忙扯住道:“娘,是二郎给我信。”说着想要做出几分害羞的样子,却因为着急出来的表情十分奇怪。 刘氏却只是一笑,“你何曾认的字?娘念与你听。” 刘小虎已经许久没有来信了,刘氏也有些急了,几步上前就拿住一边,想要马上看,林赛玉抓着另一边不肯撒手,婆媳二人一时僵在原处。 刘氏扯了几下,见林赛玉神情怪异就是不撒手,顿时疑虑重生,拉下脸喝道:“媳妇,莫不是有事瞒着我?”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四章 慰婆母曹大姐吃斋焚香 (请记得收藏)话说信被婆婆拿住,林赛玉心里那个急呀,直埋怨乔掌柜怎么派个愣头愣脑的人来,就这么扯着大嗓门嚷,事到如今她半点办法也没有,脑中只浮现以前电视上看的地下党被敌人现,一口吞掉密信的场景,但是就算她立刻吃了这封信,也无济于事,只能让刘氏更加疑恼。 叹了口气,只得松开手,一面慢慢道:“娘,你,你看了莫生气。” 刘氏已经气得面色铁青,心里更是又惊又怕,为什么二郎不给自己写信?为什么二郎写信瞒着自己?当然她不会认为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而是很自然的想到,二郎,二郎该不是不好了? 一手拿着信,哆嗦着撕开,已经是气喘不平后退几步,幸亏英儿机敏早拿了椅子过来,才坐下来,一面低头看信,林赛玉没心情打那个送信的小厮,招英儿过来一面让她送出去,一面低声道请村里的土大夫来,英儿立刻撒脚跑了。 刘小虎在信上说的自然是这一段生的事,表达了自己救治水稻的兴奋之情,末了还有对林赛玉的挂念,以及自己启程回家,并说了再过几日就给刘氏写信,谎称生病,过年一定回家和她们团圆等等,只看的刘氏浑身哆嗦,她就算是个没出过门的妇人,也知道京城没有让赶考的举子们救治水稻的惯例,更明白最后的那些话意味着什么。 “媳妇,媳妇,你……”刘氏看完信,蹭的站起来,那手指着林赛玉半句话没说出来,就身子一软跌倒在林赛玉怀里。 而在这个时候,跑的气喘吁吁的英儿带着村子里的土大夫进了门,三人慌张的将刘氏抬进屋内,在床上放平,土大夫一番针扎下来,刘氏幽幽一口长气吐了出来。 “好了!”土大夫拭了把汗,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些草药,交给英儿煎药去了,林赛玉谢过他,便告辞了。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婆媳二人,一时间寂静无语,刘氏面向上躺着,双目呆滞,只是泪水长流,一语不。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夜夜在神灵前上香祈祷,她不时暗笑儿媳有了当官的官人还累死累活的种地,她私藏家里的钱不给儿媳救急,只为了要留着等儿子风光归来时做赏钱用,她刘家败落了,但不能丢了儿子的脸,怪不得儿媳听这话时总露出那样怪异的神情,怪不得村人们该偷菜的偷菜,坏大棚的坏大棚,最会嫌贫爱富的卢氏也不曾给过她半点敬畏,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在糊涂妄喜,而别人都在看她唱戏,想着想着,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她的大郎,她的大郎是多么听话的孩子,时刻不让她有半点伤心,也许只有亲生的才会如此在意自己母亲的心事,才不舍得让母亲伤半点心。 “大郎。”想着想着,刘氏喃喃唤道,泪水在脸上肆虐。 林赛玉在刘氏睁开眼的时候就跪下了,她可以想象到刘氏的心情,想着想着就陪着流泪,她对不起二郎,这点事也做不好,竟然让刘氏在这么突然的状况下得知了真相,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一点希望也没有,就这么残酷的将真相放在她的面前,残酷的真相不是儿子没考中,而是儿子的欺骗。 尤其是听到刘氏唤出大郎这个名字,林赛玉的心撕裂般的疼,她知道刘小虎是妾氏所生,当日家破后,妾室又惊又怕死去了,是刘氏带着年幼的他颠沛流离,幸苦抚育视如己出,而如今却下意识的喊出自己亲生儿子的名字,足以显示对这个儿子已经心存芥蒂,她林赛玉可怎么弥补的起? “娘,是媳妇不对,不管二郎的事,二郎他没考中,媳妇怕娘难过,才说服二郎骗娘的,不是二郎的主意,二郎他本不愿意的,实在是怕娘气坏了身子。”林赛玉在忍不住,跪步上前抓着刘氏的手放声大哭。 自古以来心结难解,不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之间,皆不能免,饶刘小虎林赛玉夫妇怎么百般为刘氏着想,刘氏只凭着刘小虎欺瞒她一事,冷了心肠,有了猜疑,想着自己终究不是他的亲生母,到底是隔着一层,这血脉之事在穷苦日子倒不觉得如何,如今家里有钱身傍着几亩地,无生计之忧,它事便闲生,日日在刘氏心头缠绕渐渐滋长,虽然当时说开了,心中始终不乐,此是后话不提。 林赛玉再三叩头哭诉,刘氏静默片刻便让她起来,只说罢了,既然都知道了,就快些让二郎回来,没得在外受苦,躺了一天便起来了,倒似没生过这件事一般,林赛玉看在眼里越着急,她自然猜得出刘氏对刘小虎生了芥蒂,急得是抓耳挠腮偏又无法,一面写信告诉刘小虎知道,催促他快些回家,一面夜夜睡不安稳。 这一夜半夜醒了又是烦恼,病急乱投医想到一法子,自从穿越之后,林赛玉对鬼神之说信了十分,于是起身来到院子里,摆了桌子拿了香烛,在月下祈祷,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因刘小虎没考中功名,愧对刘家祖宗,无颜面对刘氏婆母,无话可说只有许下每月斋戒三日,夜夜焚香,但愿刘氏身体安康,不要再为他们夫妻忧心,祈求婆母早日解了心结,母子和睦如初等等,有了这心理寄托,心渐安宁夜里也能入睡了。 日子在这婆媳一个冷心一个忧心的状况下慢慢过去了,转眼月余,刘家水田里的水稻满目金黄到了成熟时刻,林赛玉招呼佃户们收割,收割完毕算总量有八十六石,这一消息不仅让佃户们惊喜的傻了眼,就连朱大人也要亲自跑来看。 要知道如今水稻的产量不过是一亩二石,好的也不过是四石,而刘家初次种植竟然亩产增加了如此之多,听消息朱大人绝对不敢相信,虽然知道刘小虎在吴越名声大振,凭那手艺刘家能种好水稻也不足为奇,但也绝对不会产量增加如此之多啊? 朱大人招呼所有的官员一起赶往十方村的刘家,等他到了那里,现四邻八县的官员们都来了,全部目光火热的盯着刘家堆的高高的粮垛,朱大人吓了一跳,顾不上仔细查看产量,找到正忙着收割的林赛玉再次重申在成安县推广之前,不许卖给别家稻秧,否则就要找个罪名云云,林赛玉又好笑又好气的再次作了保证。 “大娘子,你这又要种什么?怎么还不种莲藕?”朱大人的目光放在林赛玉手里纸上,林赛玉一惊,自己写的都是现代字,这位老先生不会看了生疑吧,果然在朱大人的脸上浮现一丝怪异的笑,吓得她忙收起来。其实林赛玉是完全理解错了,繁体字其实清朝的科举标准用字,在此之前写字是自由的,这也就是异体字多的原因,尤其是文人也爱写简单的字,比如“尘”就是宋朝出现的,更有意思的是“打”这个字,这个字的读音本来叫ding,本意是抛掷击中,宋初用作“挞”的简化字,但很快有了新的生命变成万能动词,啥事都可以打一头搞的欧阳修很不满朱大人之所以笑,是因为林赛玉那在古人面前类如蝇子爬的字体,不过想她一个村姑,刘小虎能教到这种地步也不错了。林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将自己随手写的单子放起来,说道:“莲藕要明年开春才能种,地也不能就此荒着浪费,种完水稻,还能再种一季旱生蔬菜,我正算着要买些根茎类,茄果类的,到时跟大棚菜一起上市,冬日里定然销路好。” 朱大人听了连连赞叹,又嘱咐一遍不许给别的县稻种便忙忙的离去了,他要赶着回去给朝廷写奏折,不用提刘小虎治灾病的功劳,单林赛玉让水稻增产就足以让朝廷重视,当然,朱大人更大的目的是能为刘家求来朝廷的嘉奖,当然这有他的一分私心,这样他对刘家提要求就更加有底气了,朱大人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奏折送出之前,吴越之地众多关于请求嘉奖刘小虎的奏折雪片般飞向京城,以至于差点淹没了他的奏折,让皇帝错过水稻增加这个更感兴趣的事情。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五章 惊朝堂小刘哥归家 (请记得收藏)熙宁八年,十月末的朝堂上热闹非凡,是年二十七岁的皇帝不时的掐掐眉头,看着一旁明显情绪不好的丞相王安石,再看吵翻天的大臣们,只得叹口气,自从提议编制蕃兵后,朝堂上这样的状况就不时生。 “众位爱卿,我记得越州知州赵大人曾上书说吴越将逢饥荒,现今如何?”皇帝想先撇开这个令人烦恼的编制问题,却又突然想起另一件让他忧心的事,不由坐正身子,打断正激烈争吵的众臣。 听到皇帝的问话,大殿里一时间有些安静,不少目光都悄悄的扫过面色严肃的丞相大人,自从熙宁三年被贬之后,曾经的铁面御史阅道大人已经五年没有进过京城了,算起来,如今的他已经是个六十七岁的老人了。 “陛下,臣正有本奏,越州知州赵拚私征钱粮囤积,致使吴越之地粮价飞涨,无视青苗之法。”丞相王安石出列道,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已经五十四岁的他经过去年的罢相事件,再次出现在朝堂上,显得老了很多。 朝堂上一片低语声,想当年时任参知政事的赵大人,力排众议推举牛脾气的王安石为相,不料转眼之间二人却翻脸成仇,原因就是因为“青苗法”,随着司马光大人辞枢密副使而去,赵大人也上书请辞,皇帝肯留不得,只得将其贬往杭州,自此在外历次专任,再未入朝。 二次为相的王安石也是十分的着急,他一生的抱负就是强国富民,却迟迟不得实现,去年只得负气而去,耐不过皇帝的恳求再次入朝,更觉艰难,最让他忧心的是当初那个意气风的小皇帝,也开始对他有些敷衍,这种情况下,谁要动他的新法半点,就怪不得他王安石给谁急。 如今朝堂中站的多数是王安石的派系,一时间除了嗡嗡的低声交谈,并无人出列说话。 皇帝心里叹了口气,下意识的避开了王安石咄咄的目光,问道:“可真有此事?” 就在这时,翰林侍读学士沈括迈步而出,他刚刚出使契丹归来,并如同以往奉上一本游记,其中详记了辽国山川险阻及风俗人情上报与朝廷,让小皇帝甚为欢喜。 “陛下,吴越之灾的确属实,臣曾派人查看,因今夏久旱,吴越之地粮食减产已成大势,偏又遇上稻瘟之灾,赵大人此举极为明智。”沈括朗朗说道。 皇帝为解了赵拚的难舒了口气,听到灾情属实,又忧心忡忡,说道:“如此国库应当拨粮赈灾。” 沈括再次一躬身道:“陛下无须忧心,臣尚未说完,幸得一人治得稻瘟,吴越除了因旱灾所造成的减产之外,并无再大损失。” 不仅皇帝,所有大臣听了纷纷来了兴趣,而这时大臣们也想起自己先前收到的各种奏章,记起了四五地的知州所说的同一个人名,于是纷纷上奏。 “刘彦章?”皇帝来了兴趣,他是一个心怀壮志,又忧国忧民的年轻人,最期待的就是富国强民,所以对王安石极力推崇百般爱护,只不过去年郑侠事件带给他极大地阴影,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力排众议推行的富国强民的新法,带来的确是一场惨不忍睹的流民图,这对一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此时再听到旱灾饥荒,皇帝的忍不住又要长声哀叹,莫非上天真的在惩罚他强变祖宗之法?而这个治好稻瘟的刘彦章的突然出现,让皇帝心中一亮,也许上天并没有要断了他生路。 “此人可是吴越老农?”皇帝问道。 “回陛下,据赵大人描述,此人是个年方十六的少年,而且,是北方人氏。”一位大臣回答,他在接到一封上书时,并不在意,以为又是这些地方官员在胡吹乱奏,但随着书信的增多,说的都是同一个人,尤其是连严谨的赵大人都写了奏折,称此是我大宋之福,要求皇帝嘉奖这个年轻人,他才不得不信了。 “十六岁!”皇帝惊讶的说,他几乎从龙椅上站起来,“一个生在北方的少年?他是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厉害,他的家人岂不更甚?” “陛下,成安县令朱文清报,刘彦章就是他县十方村人,家中有老母妻子,并报呈今年他们家种的水稻亩产八石。”翰林学士邓绾忙出列回道,他已经很久没在朝堂上说话了,皇帝已经很明显的表明不喜欢他,而那个拗相公却从不为他说半句好话,枉费自己为了他弹劾吕惠卿才被众人视为墙头草而不齿。 邓绾时刻处在要被贬去南蛮之地的不安中,这些日子能不说就不说话,希望皇帝可以忽略他,但这时候,他看出皇帝对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也正巧看到那个被贬的曾布的亲信上来的奏折,幸好他因为怕这些人得知自己失势,而趁机说自己坏话特意拿过来看,才知道这些内容,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去,皇帝一定很高兴,可见老天爷都在帮他。 “八石!”皇帝何止是高兴,简直是激动,而朝堂上也是一片哗然,皇帝便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王安石,谦虚的问道,“爱卿,你认为此事是真是假?” 他这么问王安石也是有原因的,王安石有着几十年的基层为官经历,而让皇帝百般信任维护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是为了为官而为官,他的确是一心为了大宋的富饶强大,为了千万百姓,几十年的基层历练,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民间疾苦。 “回陛下,老臣倒不曾见过如此高产的水稻,但民间奇人甚多,此事倒未必是朱文清妄言。”王安石郑重答道。 “此人到底是何等人物?小小年纪竟然有此等本事?”皇帝听了王安石的话,心里已经完全信了,他心中满是激动,忍不住拍手道,“这是天佑我朝,使我大宋民众免去饥饿之苦。” 众臣听了自然齐声唱诺,恭喜陛下。 “此少年既然专心农事,必然不曾进学。”皇帝说道。 而邓绾几乎要自己跪拜自己了,因为他的无心之举将要给他的命运带来很大的转机,因为他在看了朱文清的奏折后,特意查了今年的科考,赫然现刘彦章参加了州试,只不过没中,谁都可以听出,皇帝是有意要给这位少年加官了,于是忙出列道:“陛下,刘彦章是个学生,已参加今年开封府的州试,想来是忧心吴越灾情,急着赶往吴越救灾分了心,并没考中。” 这话让朝中列臣纷纷在心底暗骂,真是趋炎附势之徒,直接说没考中不就得了,就会揣摩圣意拍马屁。 “果真如此?”皇帝更加惊喜,而朝中众臣虽然对邓绾的话表示了极大的鄙视,但想他也不敢为了迎合圣意而造假胡说,这个少年既然会农事,必然是个农人出身,却原来也是个读书人,这个真是……异才? “没考中也不妨,谁为朕走一趟?朕要赐刘彦章进士出身资格,加封龙图阁制式,判司农事。”皇帝说道,言语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大臣们吓了一跳,这也太突然了吧,直接就是一个六品官,大家的目光都放到王安石身上,但冷着脸的丞相大人似乎神游在外,对皇帝的话根本没有理会,于是静默片刻之后,沈括躬身道:“臣愿前往,并实地查看,验证其是否为实。” 在沈括大人动身的同时,那个还被叫做小虎的刘彦章,正走到自己的大门外,往年的这个时候,农人们都已经没有的活计,不是外出寻散工,就是蹲在村口聊天混日子,而刘小虎进了村,除了看到有老眼昏花的老人们坐在旮旯里晒太阳,就没看到一条狗跑过。 他不知道十方村的人们都在忙碌着,水田里也搭好了地棚,正是栽种旱生蔬菜的时候,而大棚里的蔬菜已经长的鲜嫩,那些翠绿的菠菜已经那个引来了不少买家,每家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主家,刘小官人回来了。 刘小虎瞪着这幢有着整洁的门面的房子呆看了半日,如果不是林赛玉在信上说了,他还真不敢认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将瘦驴拴在门外的树上,门虚掩着,一推咯吱一声便开了,迎面就是三间敞亮的连房,院子里除了几个大树地下,都铺了石砖,只有一个穿着青布衫,梳着抓髻的丫头在那里凉衣裳,听到动静转头来看。 “你这个讨饭的?怎么进了?快些出去。”英儿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叫嚷起来,一面张手来驱赶。 “你是英儿吧?”刘小虎忙笑道,一面看着这个圆滚滚的丫头,果真跟林赛玉信上描述的一样,脸蛋眼睛鼻子就连身子也是圆的。 英儿吓了一跳,刚要问,林赛玉从厨房里和完面出来了,看到有人以为是佃户又来问什么,一面走过去一面问道:“英儿,谁来了?” 刘小虎闻声看去,只见一个面如银盆眼如杏子的姐儿,穿着紫潞绸袄儿素绢裙子玄色背子,挽着袖子,露出纤细的腕子上戴着一只银镯子,甩着手走过来,一时间看的满眼扎的晃,竟不敢认这就是自己熟识的曹大姐。 “娘子,我回来了。”看着林赛玉走近,刘小虎收起惊艳,开始有些心疼,这个女子瘦了很多,眉眼掩不住一丝疲倦,她很辛苦吧? 林赛玉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满面风尘路子拉碴的人,一念头就是哪里的乞丐上门求口饭,刚要让英儿去厨房那些饭菜,就听此人喊了句娘子,顿时一愣,呆看了半日眼泪便泉涌而出。 “我的天,你怎么……?”林赛玉扑过去,一把抓住手腕哽咽道,那句怎么这么苦哈哈的没说出口,扯着刘小虎就往屋内跑,一面喊着,“娘,二郎回来了。”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六章 喜上门林赛玉说棉 (请记得收藏)这些日子家里进了不少钱,刘氏果真如以前所说,将帐仔细的管了起来,闲来无事便在屋子里翻看,这一日起的早,想起林赛玉说要支些钱去还赊的帐,也不忙着梳状,就穿上林赛玉前些日子为讨她欢心,特意找了城里好手艺的妇人,来给她做的一件深蓝遍地金对襟罗衫儿,倚着窗便取出本子来算。 十月末的天已经有些寒意,英儿在刷拉刷拉的打扫院子里的落叶,林赛玉在厨房不晓得做什么剁的案板咚咚响,一时又吩咐英儿撒了些糠壳子,引得老雀儿在院子里闹成一片,让这个小院子显得格外的生趣,这琐碎的声音听在刘氏耳内让她心里觉得暖呼呼的,想到自那日后,媳妇嘴上没那么多花哨话,但却处处贴心恭敬,不得不感受到她从心底里的担忧与愧疚,饶刘氏冷了的心肠也软了下来,只不过还堵着一口气难散而已。 看着账本子上的钱,先拨出给林赛玉的,又想起那日城里的妇人做衣裳来时,带给她看的那一匹大红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当时就想到以前还在家时,每年过年断少不了用这样的做衣裳,算起来已经好些年没穿过过年的新衣,便又拨出些钱,算着给林赛玉添加一件,英儿服侍的好,自然也要有一件,二郎已经被拆了骗局,过年应该回来吧,四季常穿的衣裳都没有,干脆一起做了,想到这里,又望着窗呆,想林赛玉的信已经送出一些日子,怎么偏没回信?那孩子该不是怕了不敢回来?这样一想,顿时又恹恹的,将本子一合歪在炕上,就这时候,听得院子里一阵热闹,林赛玉尖这嗓子才喊了句“娘,二郎回来了。”人就咚的闯了进来,慌得刘氏急着从炕上下来,双腿相绊一个踉跄跌过去,幸亏刘小虎眼疾手快接住了,母子俩跌坐在一起。 “娘,不孝儿给你叩头了。”刘小虎跪着往后挪了几步碰头哭道。 刘氏呆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恍惚又回到他们当初逃难的时候,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心内有许多话要说,凝聚一起,终是叹了一声半句说不出来。 “娘,二郎知道娘寒了心,恼恨二郎骗了娘,二郎没用,二郎读不会书,考不上功名,辜负了娘的教导。”刘小虎也不起身,接着叩头,一面哭道,“二郎不敢跟娘说,也没脸跟娘说,不知道怎么办只得躲起来,二郎不是不把娘放在心里,正是放在心里,才更加羞愧,不敢回来,指望娘打也好骂也好,别不要二郎就好。”说着跪行过去,搂住刘氏放声大哭。 刘氏被那一句“不要二郎”说的五脏具裂,想当初家破人亡那一刻,自己也是要一头撞死不受着煎熬的苦,是小小的二郎哭着抓着衣裳不放,说不要丢下二郎,才让她收住了死心,咬着牙活下来,吃尽了苦头,怎么刚尝到甜头,母子就要生隙?一时间满腹委屈也涌了上来,双手狠狠打在刘小虎身上,哭道:“让你骗娘,你把娘当外人。” 刘小虎也不躲,任她打着只是一味的哭,林赛玉在一旁早哭的双眼昏花,听到这个时候,知道他们母子心结解开,心里放下一块巨石,放声大哭起来,一家子直哭的天昏地暗,吓得英儿呆站在门口,不晓得该劝哪个,于是想起自己的可怜身世,干脆跟着哭起来。 哭了半日,林赛玉劝着母子起来,先让英儿烧了水,刘小虎且去洗,自己忙忙的到菜地里摘些新鲜菜,有几个佃户知道了,忙从自家里拿了鸡鸭送来要给刘小官人下酒,林赛玉推辞百般推辞不得只得拿回来,回到家刘小虎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正坐着刘氏给他梳头,这几个月游历让他褪去了少年青涩,虽说瘦了些,身子倒是结实了,旧衣裳穿在身上短手短脚,竟然是又长高了。 “我正说要给你去做衣裳,等你年下穿,偏这个时候回来了,活该穿着不合体。”刘氏一面梳头一面道,刘小虎只是嘿嘿笑着。 这话既然能说的,他们母子自然没了芥蒂,林赛玉舒了口气,英儿接过她手里的菜肉,二人忙进厨房忙去了,不多时摆上一桌子汤饭,烧了鸡鸭,炒了鲜蔬菜,一家子围坐在一起热闹的吃,刘小虎也顾不得礼仪吃的是风卷残云,看的林赛玉与刘氏具是心疼。 “我的儿,这在外受了多少苦,怎么饿成这样?”刘氏摸着泪说道。 刘小虎嘿嘿笑道:“不苦,那些有钱的地主老爷们招待我好着呢,我只是急着回来,顾不上吃,也就快到家时饿了几顿。” 吃过饭,林赛玉留母子俩在屋内说话,自己与英儿收拾去了,刘氏将账本拿给刘小虎看,一行说道:“你若真不是那读书的料,我也不逼你,媳妇将咱家的地打理的很好,咱们娘们守着这地也能过活,你也别给我打马虎眼扛着读书的旗号出去瞎混,就跟你媳妇在家种地,我也不求你光耀刘家门楣,你们多生几个孩儿,我将来死了见了你爹也能说话。” 说的刘小虎又是想笑又是想哭,便将自己的行礼拿来,拿出一些南边的新鲜小玩意逗刘氏开心,看到林赛玉进来,刘氏便笑道:“给你媳妇玩去吧,我不要这些。” 刘小虎看了红了脸的林赛玉一眼,说道:“我给她带了别的好物件。”一面打开一个木盒子,刘氏与林赛玉都好奇的去看。 “棉花!”林赛玉惊讶的喊道,一把抓起那一团白茸茸。 刘小虎对她喊出的名字有些惊讶,难道这个女子见过?一面道:“棉花?这个叫棉花?” 刘氏也好奇的拿起一朵,在手里转了转道:“什么花?竟然是软绵绵的?” 林赛玉捏着这小小的有些粗杂的棉花,陷入激动之中,刘小虎对刘氏道:“我在兴化时,见乡间地头开着,蛮好看,也很特别,与别的花不同,就摘了些。” “哪里?从哪里摘的?”林赛玉回过神,忙问道 “兴化。”刘小虎道。 林赛玉一头雾水,兴化是哪里?转动着手里的于后世有很大区别的棉花,身上一阵燥热,从形态上看,这应该是早期的亚洲棉,她一直以为棉花此时还没传出中国,所以她来到这里四年了,连一件正经的棉衣都没穿过,所谓的棉都是木棉,没想到棉花已经存在了。 “种的多吗?”林赛玉问道。 因为她的走神,刘氏母子又说起别的,刘氏说这花白瓷刺的,不好看,也不许林赛玉带,刘小虎便失了兴趣,二人又看起别的来,冷不丁林赛玉又冒出一句。 “不是种的,野生的。”刘小虎看林赛玉的神色有些严谨,不由也凝重起来,难不成这种花很贵重? 这么说棉花的价值还完全没有被现,棉花啊!林赛玉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个时候她的家乡家家都种棉花,采棉归来在棉堆上一躺,是他们姐弟最爱做的事,只不过因为虫害太厉害,棉花在他们那里渐渐淡去,不再被当作主要农作物来种植了。 “二郎,此物观赏倒没什么价值,但是它却是极适宜在旱地种植,就目前的种棉来看,亩产可达二百斤。”林赛玉皱着眉慢慢说道,一面抓起一把棉花,在手里捏了又捏。 刘氏倒没什么,知道这两孩子都喜欢种地,歪在一边笑呵呵的看这他们说话,刘小虎却是知道那是个什么概念,张大嘴巴,楞楞道:“产量不少,但是,它用来做什么?” 林赛玉有些激动,坐在他身旁,将棉花塞进他手里,道:“皮棉可以织布,可以却带木棉做棉衣,棉籽可以榨油,棉杆可以当柴烧,你说它有什么用!” 亩产二百多斤用来织布!做棉衣!刘小虎几乎有些摇摇欲坠,难道这种生在野地无人理会的白叠子是黄金之物?! “我正在想,水稻并不适合在咱们这里大面积推广,我只想培育良种来卖,如果有玉米棉花就好了,这两种物件将是我国农作历史上的重大转折点……”林赛玉站起来,有些激动的说,说着说着现说了漏了嘴,忙着住口咬的舌头疼,一面有些心虚的看向刘小虎。 “果真如此?那我再去一趟,寻些种子来。”刘小虎同样陷入深思中,并没有注意林赛玉的话有什么不妥。 “做什么?又要去哪里?”刘氏吓了一跳,忙拉下脸道,“哪里都不许去!依我说咱们种着菜,种着麦子就好了,何苦去折腾那没人种过的稀罕物?你爹曾说过,种地也是个有风险的活,要的就是扎实,一心求巧可是农人大忌,是要血本无归的。” 这话说的林赛玉与刘小虎都冷静下来,林赛玉再一次看着手中的棉花,就目前来看,这种棉产量不会再有大的提高,改良棉种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不过就算以目前的产量推广出去,也势必要引起大的轰动,如今的织布技术还很落后,冒然推出棉花种植技术,后果肯定不乐观,还是慢慢来。 “不急,你不用亲自去,等城里店铺里人来收货,我们告诉他,托他们从南边带来就可以了,目前我们也没闲地可种。”林赛玉忙说道。 刘小虎便一笑,刚才就是一是冲动,他也没想此时就去,这一趟远行让他劳累的很,不休息一段是没精神再去的,于是丢开此话不说。 一家人说说笑笑,似乎几年没有见一般,只说的太阳西沉,英儿烧茶都烧了两壶才罢,晚饭熬了浓浓的粥吃了,才吃一半,听着她们婆媳说话,刘小虎举着箸子竟然睡着了,原来他一心快归家,熬了几宿没睡,此时卸下心念再压不住瞌睡,看的刘氏又是心疼的直哭,与林赛玉扶着他就在刘氏屋子里睡了。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七章 接圣旨刘母受惊 (请记得收藏)刘小虎一直睡到二天天黑才醒过来,刘氏少不得又是哭了一场,她可怜的孩子是怎么熬的成这样了?接下来的几天,听说主家回来了,佃户们纷纷前来探望,城里的大客户们也都来了,刘小虎几乎每日都要接受宴请,幸好他不吃酒,刘氏与林赛玉才任他去。 刘小虎知道刘氏不再逼他读书考试,再看林赛玉将地种的这样红火,心里也有了规划,准备好好种地卖菜,自然也要与这些客户们搞好关系,所以对那些邀请欣然接受,那些有钱的大户们,也都听说了了刘小虎在吴越的事迹,这些人虽然生在小县城里,也都知道当今的朝廷最是体恤民间百姓,对刘小虎这样的农人一定会另眼相看,单看县令朱大人对刘家的青睐就知道了,所以他们丝毫不小看这个只有十几亩地的年轻人,双方互相谦恭,相处的十分融洽。 自从刘小虎回来后,那些采卖之类的外联事宜,林赛玉便不再管了,只在地里指导佃户们种植,如今的大棚种植已经进入成熟期,也没多少事要管,林赛玉终于清闲起来,每日在家做饭收拾,家里有了钱,也没了那么多烦心事,林赛玉自在的每日研究吃喝,变着花样做饭,原本瘦了的脸蛋也渐渐丰润起来。 这一日刘小虎一早去了城里苏家的店铺,现如今苏家跟他们并没有什么生意来往,苏家这里的店铺主要作为货物运输的中转站,乔兴儿站在柜上打着算盘,远远看到刘小虎骑着驴来了,忙迎了出去。 “小官人,今日怎么有空上门?”乔兴儿伸手牵住驴,一面扶刘小虎下来。 刘小虎已经听说苏锦南送银钱救难大棚的事,对这苏家十分感激,亲自写了信道谢,苏锦南也亲自回了信,彼此算是熟捻起来。 “老爹,我来问问托大官人买的子藕,货备的如何了。”刘小虎施礼道。 乔兴儿一把捞住他,连说当不起小官人的礼,一面看着他笑,笑得刘小虎莫名其妙道:“老爹只看着我笑做什么?” 乔兴儿已经让他到店里,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道:“老身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刘小虎被他神秘的样子逗笑了,在椅子上坐下道:“老爹说什么话,有什么不当问的?” 乔兴儿咳了声,想着听到的消息也是难耐心痒,压下羞愧说道:“我有一件亲事,想对小官人一说……” 他的话没说完,刘小虎就起身站起来,拍手往外走,吓得乔兴儿忙去拦他问哪里得罪小爷了? 刘小虎冷下脸来道:“老爹一大早可是吃酒糊涂了,我家里有娘子,何来亲事说?” 没料到他如此不给脸,乔兴儿登时羞得想要一头钻入地下,只得陪笑着说受人托就是一问,小官人别恼,不中听就当老汉放个屁,说的刘小虎又笑了,避开不谈又叮嘱几句关于子藕收货的事,终是没兴趣停留忙忙去了。 乔兴儿看着他走远了,脸上还火辣辣的,想自己半辈子谨慎还是头一遭被人如此摔脸,不由自己打了把脸,一回身,就见自己浑家打内掀帘子出来,期盼的问道:“我见是那刘小官人来了,如何?你可跟他说了咱们三姐儿的事?” 乔兴儿正见不得提,将一腔恼意到那妇人身上,啐道:“贼歪剌骨,偏生这念头被人笑,惹恼了人,以后可怎么过活。” 乔兴儿家的听了便知道没成,也没好气,说道:“还不是你说小官人前程到了,就要做官去了,如果只是个地主,我怎么舍得三姐儿给他做小!我日常看他娘子也是个好脾气的,哪里就容不得一说?” 乔兴儿忙掩住她的嘴,唬的四下看,才说道:“作死了,这话可不能说,我偷听了老爷跟李大管事的话,已是有罪,老爷还嘱咐李大管事不得出去说,咱们更不能嚷!” 那妇人立刻不敢言语,自己嘀咕一句“好事还不让说”自行去了,乔兴儿收敛心神再去看帐不提。 且说刘小虎一路走回家去,先见过刘氏,便寻到厨房,林赛玉正和英儿在那里蒸馒头。 “别在这里坐着,怪熏得慌。”林赛玉见刘小虎进来在一旁坐了,忙说道。 正在烧火的英儿立刻站起来,笑道:“少爷替我烧把火,柴不多了,我去劈些。”说着蹬蹬跑了。 林赛玉立刻羞红了脸,在后喊道:“大白天说什么梦话,这多柴不够你烧!” 刘小虎已经笑着坐过来,开始烧火,林赛玉扭头看了他几眼,便问道:“这么快回来了?谁给你气受了?怎么鼓着脸?” 刘小虎拉了几下风扇,想要跟林赛玉说,觉得又不合适,只啐了口道:“那苏家的铺子,以后少去。” 林赛玉吓了一跳,放下面忙问怎么了,还没问,就听外边一阵乱嚷,英儿跑进来喊道:“来了好些人,乱嚷着要少爷去接,接……纸。” 林赛玉与刘小虎没听明白,闻声越来越吵,忙出去看,刘氏也出来了,只见门已经被推开了,两个面生的皂衣衙役当先过来,先是行礼道:“小官人,大喜了!” 说的三人都愣了,刘小虎刚问道:“何喜之有?”就见一身官衣的朱文清走进来,神情激动又有几分紧张:“刘小官人,你们快些更衣备香案,准备接圣旨。” 一句话说的举家都愣了,竟然谁也没动,面面相觑。 “圣旨?”林赛玉重复一遍,再看刘氏面色煞白,竟然浑身打筛子一般,叫道:“了不得!”一翻眼晕了过去,吓得满院子人乱嚷。 朱文清傻了眼,这老夫人不会高兴到这个地步吧?林赛玉与刘小虎哪里还顾的什么纸,将刘氏抬进屋内,英儿早风跑请了土大夫来,看到刘家来了这么多整装的官府人员,十方村的人都聚拢过来,一时间围的是水泄不通,说的是热火朝天。 朱文清是急得直搓手,可看着夫妻俩为老夫人担忧而忙碌,也不好出声说,在屋子里只转圈,好容易听到刘氏一声哀叹醒过来,忙走上前去看。 “儿啊,咱们刘家可又要遭难了?”刘氏一把抓住刘小虎的手,放声大哭。 朱文清一愣,感情这老太太不是高兴?忙说道:“老夫人,小官人救难吴越有功,圣上大喜,派人前来封赏了。” 刘氏一下子止住了哭,蹭的坐起来,道:“当真?” 朱文清苦笑道:“谁敢拿圣旨开玩笑?” 这乍喜让刘家人都楞住了,朱文清跺脚道:“钦差大人就要到了,快些准备迎接吧。”说的一家人才乱起来,刘氏也不用人扶,自己翻箱倒柜找衣服,林赛玉带着英儿来回奔跑安置香桌,朱大人拉着刘小虎不停的嘱咐规矩,消息传了出去,村人们沸腾了,卢氏并曹三郎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笑得嘴都合不拢,要进刘家帮忙,衙役拦着不让进,气的卢氏只骂,有人问卢氏道:“这次帮忙还要钱不?”,引来一片笑声。 刘氏换上最好的衣服,看着林赛玉与刘小虎身上的旧衣,急得直跺脚懊恨怎么没早些做出新衣,偏等着过年,三人在院中站定,静候钦差到来,朱文清带着官兵又告诫一番围观的村民,过了许久不见有人来。 “大人,”县衙的小吏摸着脸上的汗,说道,“不是说沈大人进城了么?怎么的找不到?” 朱文清笑了笑,说道:“沈大人一向如此,到哪里都要自己随意走,从来不要官府迎接相伴,十几年来从没出过不测,无需担心,咱们只需静候便可。” 林赛玉站在刘氏身后,腿肚子有些抖索,看着已经抖成一片的英儿,不由笑出声,被刘氏瞪了一眼,忙站好不敢再动。想当初承包果园治了富,被县里奖了个什么新长征突击能手,消息传来,林老爹的心情大约也跟接了圣旨差不多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幽幽的叹了口气,那埋藏在心里的一分想念,这辈子到死也无法倾诉吧。 听着身旁刘氏紧张急促的呼吸,念头转了回来,圣旨啊,她这还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真实的皇权时代,皇帝是天的时代,对她这样一个小人物来说,这是做梦也梦不到的荣耀,没想到不过是治了稻瘟而已,竟然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了,还给了赏?难道种地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有前途的事么? 所有人都等的心焦的时候,外边又是一阵热闹,七八个佃户压着一个人涌了过来,他们是看守大棚的,一直呆在大棚里,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看到官兵在,立刻嚷道:“正好官老爷在,省的咱们亲自送去。”一面冲刘家院子大嚷,“小官人,小娘子,抓到个偷菜的贼!” 朱文清听了一愣,林赛玉忙几步跑过去,看着那些就要往门里挤的佃户挥着手道:“不碍事,不碍事,以后再说,你们快放了人,快离开这里。” “夫人,这个贼一上午都在咱们地里晃,贼眉鼠眼的,我就防着他呢,果然跳进咱们水田的地棚里拔了好些菜,我一拳就把他的下巴打掉了……”曹洪这一次立了功,一心宣扬,以雪那次大棚事件的耻辱,也不理会林赛玉的摆手,将五花大绑的一个男人从身后拎出来,一脚踹到在地上,“县老爷在这里呢,看你这小贼有什么说的。” 林赛玉跺脚嗨了声,几步过去扶那小贼,小贼其实不小了,年纪约有四十,穿着深衣戴着软巾,软巾歪了,深衣泥了,面上也青肿,吊着下巴也不能说话,随着林赛玉的扶忙挣着起身,嘴里只是呀呀的。 “你快去吧,”刘小虎也过来了,忙推着他要外走,却见那人挣开他,几步走向朱文清,嘴里犹自呀呀着。 朱文清见着小贼走进自己,以为是要告村人打他,正心里不耐烦刚要吩咐衙役拖下去,却看清来人面容,登时惊了,叫道:“哎呀,这不是沈大人!”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八章 识贤人林赛玉失态 (请记得收藏)县令朱大人一句话喊得满院子人惊了,一时间跪的跪哭的哭喊得喊,朱文清早走到方才还气势如虹如今傻在地下的曹洪面前,吩咐衙役关起来。 沈括看着纷纷跪倒在地上的人,跺脚苦笑,刚要上前拉住朱文清说说自己下巴的事,就见一个穿着藕丝对衿衫的白净女子在跟前一行礼,道:“大人见谅,这是村里的人,识得几个医术,给大人接上。” 说着拉过一个浑身抖的老汉,那老汉只是抖着,口中道:“这是天上的星宿,老汉怎么敢?” 那女子飞快的踢了那老汉一脚,低声道:“还不快些,等着你侄子被抓起来!” 土大夫被这话吓的抖索的更厉害,但终是壮起胆子迈步上前,沈括只觉得下颌一疼,一声骨头脆响,那边朱文清看见了,大声喊道:“那老汉,你做什么?”,吓的那土大夫就瘫在地上。 “无妨,无妨,好了好了。”沈括摸摸下颌,忙摆手说道,再看那女子已经悄悄退到人群中去了。 看着几个被官兵围起来面如死灰的村人,沈括忙吩咐放了,说不知者无罪,喜得村人们忙喊青天大老爷,等朱文清清理完院子里的杂人,才正正衣襟,咳了声道:“成安县令何在?” 朱文清忙躬身上前应答,沈括又点了刘彦章的名字,刘小虎带着刘氏与林赛玉忙站定。 “皇帝制曰,成安刘彦章解百姓危难,治吴越之灾有功,特赐进士出身,加封龙图阁制式,判司农事,钦此。” 林赛玉听的是一头雾水,这意思是不是刘小虎就成当官的了?圣旨中说的名词她一个也不懂,看刘小虎和刘氏已经拜倒,忙跟着跪下齐呼:“谢主隆恩。” “小官人快起。”沈括看刘小虎接了圣旨,忙含笑扶他起身,林赛玉自然忙扶着刘氏起来。 直到这时刘氏才抬起头来,抹着眼中的泪水看向面前这个朝廷大员,这一看不由楞住了,喃喃道:“存中?” 刘氏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与刘小虎殷切相谈的沈括听到了,他的身躯一震,寻声看来,见面前是一个五短身材,面像温柔,穿着深蓝对襟罗衫年约三十五六的妇人。 “这是小官人的母亲,刘氏。”朱文清忙介绍道,却见那刘氏眼中止不住的泪水流下来,也不行礼也不问好,只是呆呆看着沈括。 “嫂子?”沈括大惊失色,一步走了过去,“可是刘大嫂子?” 刘氏再没想到这一刻之内能经历了儿子封官,又见故人的双重惊喜,一口气提不上来遥遥欲坠,林赛玉眼疾手快忙在身后扶住她,一面焦声唤道:“娘,娘,你怎么了?” “嫂子,你怎的到了这里?我找你们找的好苦。”沈括说着眼圈微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刘氏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放声大哭,思绪又回到当年那愁云惨淡天塌下来般的日子,怎么样的四处奔走,怎样的四处跪拜,怎样的求救无门,怎样的处处冷遇,“沈大人啊!怎么你不在!怎么你不在!” 朱文清看着面前这怪异的场景,接圣旨接到如此悲伤,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林赛玉虽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但刘氏的悲伤深刻的感染了她,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刘小虎怔怔看着面前这个扶着母亲默默流泪的,衣着打扮狼狈的朝廷大员,原来他就是父亲常说的通才沈括沈存中。 因一次田间偶遇与父亲结为好友,他恍惚记得,在自己年幼的印象里,家中温房中父亲潜心研究的身影旁,曾出现过这个人的身影,他甚至还记得二人说到高兴处,温房中回荡着朗朗的笑声,也想起来家中遭难之后,母亲不止一次的提到让人去找沈大人,甚至抄家败落之后,母亲还带着他寻到京城,四处打听沈大人的府,只不过他们没等到,那些人说沈大人去考察水利了,后来又听说沈大人是那个王大相公的得力助手,母亲便带着他离开了京城,再没提过这件事。 终于在屋内坐定之后,朱文清知道他们是旧相识,便知趣的告退了,让他们好说话,英儿烧了茶不敢进来,林赛玉只得自己拿了,亲自与沈大人倒上,便退到刘小虎身后。 “那时我听到消息已经晚了,”沈括声音低下来,脸上是难掩是的愧疚,交叉的双手握得紧紧的,“我连夜从浙江赶回来,家人说你们已经走了,我派了好些人出去找,有人说你们投了江,有人说你们饿死了……嫂子,存中,存中对不起你们。” 刘氏哭过以后已经平静多了,叹了口气说道:“哪里用你说这个,原本也是我急糊涂了,其实找谁也没用,救不得命,少不了还得连累你。” 说完这话,室内静了片刻,沈括叹了口气,是啊,拗相公决定的是,就连皇帝也拉不回来,自己为此已经跟丞相闹生分了,他要杀那只鸡都行,怎么偏就动了“土地爷”刘兴?纵然起到威慑让那些豪绅人人自危,新法得以畅行,但那损失的很可能是大宋上亿斤粮食啊,想起那个谦逊的农夫,时刻眯起的眼中呈现的是无穷的智慧啊!沈括懊恨的几乎要掐破自己的手,就这样没了?! “啊,”沈括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头,只看向静立在一旁的刘小虎,“彦章是,是二郎?” 刘氏有些欣慰的点点头,拉过小虎的手,目光中满是骄傲,看,他刘家这不又站起来? “二郎,二郎,”沈括看着刘小虎,这个少年的眉眼身形与他父亲有几分想象,一瞬间又有些恍惚,“我记得,你那时还那么小,小嫂子抱着裹在小被子里一团,带你出来吃满月酒,再见你,就是躲在温房苗架子下,你父亲一喊,吓得你跑,撞在架子上破了头,哭的什么似的,如今,都这么大了,我一直想是一个少年就能救得稻瘟,他该有什么样的父亲,果然,果然只有你们刘家的人。” 沈括说着,百感交集眼又湿润起来,刘小虎低头不语,眼泪滴滴掉在脚面上。 “二郎早早没了父亲,他脑子笨,跟他父亲一般认死理,我为了刘家一心想要他为官,可是真为了官我又担心,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官人们都有这一百个心眼,我们二郎老实,别被哄了,若是别人来了,我就不让他接这个旨,”刘氏整容说道,拍了拍刘小虎的手,站起身就冲沈括行个大礼,慌得沈括忙起身还礼,“以后,二郎就靠沈大人你教导了,我不求他多大富贵功名,只要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复我刘家名声就足以。” 一面拉着刘小虎道,“来,给沈大人叩头,叫一声叔父。” 刘小虎依言而行,沈括知刘氏心意,也不拒绝,看刘小虎叩了两个头,便搀他起来道:“嫂夫人放心,二郎少年有为,定然能成大业。” 刘氏这才放了心,坐下来,吩咐林赛玉添茶,沈括看了这个丫头打扮的女子一眼,认得就是在混乱中一时间给他安下巴骨的女子,心里莫名一丝好奇,他想起那些押他来的菜农的话,这个比二郎还小的丫头莫非就是那些菜农口中,造就了这一片大规模温室菜的大娘子? “这是二郎的媳妇。”刘氏看到沈括的疑问,便笑着说道。 “见过大人。”林赛玉低着头添了茶,忙退到一边后才悄悄打量这个被当作偷菜贼的大人,竟然有这样的钦差,不着官服不带随从,还跑到人家地里去看,她想刘小虎的作为一定让这些京城的大官们很意外,当然会有怀疑,但因为怀疑而亲自实践来查看的大官却是少之又少的吧? 这个沈大人会是谁?沈大人!沈!?林赛玉脑中猛地一炸!沈括!《梦溪笔谈》的沈括?“你,您是沈括沈大人?”林赛玉被这突然的念头惊得忘了礼仪,抬起头瞪大眼,张口就问。 沈括正在与刘氏母子交谈,猛然被这个大嗓门一惊,刘氏已经皱起眉头,这个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出身不好,那些礼仪规矩自己说破了嘴,在她身上也是无用,二郎不做官也罢,两人守在乡村里也没什么,现如今二郎做了官,她将来少不得诰命加身,这样一惊一乍的成什么样子,岂不让人嘲笑? “正是本官。”沈括含笑点点头,看着面前这个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的女子,“小娘子,难道也知道本官?” 知道!当然知道,林赛玉几乎恨不得扑上前在这个人身上捏捏掐掐,真的啊,这是活人啊,可不是她在课堂上见到的画像,博物馆见到的雕塑,这是活得! “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着。”林赛玉一面双眼放光,一面喃喃道。 沈括呵呵笑了,忙摆手道:“本官可不敢当小娘子如此赞誉。”这样说着,他也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如此有名么?连一个偏远乡村的村姑知道自己,而且说出了他所有的涉猎?这其中有些也不过是他闲散爱好,有的也不过刚开始接触,知道的人却不多,这个小娘子怎地全部知晓? 为了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小时候的沈括就能上山亲自考证,何况吴越之地所奏刘小虎如此大的事迹,他当然要亲自查看一番才能确信。 沈括啊!而此时的林赛玉在其他三人眼中却显得有些呆傻了,她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有词语可以描述她此时的心情,通俗地说,她就像是见到了神! 她想说的话很多,想问他关于修建开辟出能排能灌、旱涝保收的良田一千二百七十顷的细节,想问他怎么想出的二阶等差级数的求和方法,想问他怎么学什么会什么,会什么精什么,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沈大人,您,您想不想吃我做的饭?” 因为看到林赛玉走神,屋子里的其他三人又开始说话,沈括还要回去复旨呢,刘氏也有好些事要托付他,他们当然要抓紧时间交谈,林赛玉这突然又冒出的一句话让三人都有些怔。 “媳妇,”刘氏拉下脸,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小虎一看冷了场,忙向沈括道:“大人,我家娘子做的一手的好饭,她这是高兴了,不知道怎么说,叔父大人别介意。” 一面拉了拉林赛玉,温和道,“娘子,叔父大人忙得很,只怕没时间,不过,等咱们进了京,自然要请叔父来吃饭,到时你就可以一展身手了。” 沈括也点头笑了,看林赛玉的装束就知道,这小夫妻还没成真正的夫妻,不过倒也十分恩爱,说道:“是,到那时再尝尝侄媳妇的手艺。” 刘氏松了口气,瞪了林赛玉一眼,林赛玉却没注意,她歪着头想了想,用有些颤的声音道:“那,沈大人,您,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事情的结果是林赛玉的愿望一个也没实现,反而得来了两天的呵斥,以及为期一周的礼仪特训。 天色不早,朱文清也不能让钦差大人一直呆在这偏野乡村的农家,沈括也是真的累了,便嘱咐刘小虎快些收拾两天后起程,便跟着朱大人往县城去了。 其实按计划他们应该明天就起程,但沈括对刘家的地实在好奇,也有好些疑问没解决,必须抽出两天时间好好看一番,所以只能让宫里焦急等待这个奇才少年的皇帝多等些日子了。 (请记得收藏) 第四十九章 争口角卢氏气骂曹大姐 (请记得收藏)宣旨不过用了半日,消息已经飞快的传遍了四邻八村,估计明天一早全成安都会知道了,好容易等县令大人并钦差大人走了,村里的人泉涌一般冲进刘家的院子里。 刘家只是个孤儿寡母的人家,纵然有着几亩地,对村人来说没什么可敬畏的,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刘家郎官禄临门,平地做了大官,到底多大的官村人不知道,但想着能让皇帝亲自下旨封的官一定不一般。 能当官的人在这时的村人眼中就是天上星宿下凡,那都是神仙,必须要供奉起来的,一时间按谁人不来趋附?送礼庆贺,人来人去,只闹到天色渐黑,人不仅没少,反而越来越多,如果刘家的人站到村外去看,就可以看到远处有打着灯笼的队伍源源不断的赶来。 “英儿,关门关门!”林赛玉实在忍受不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来了总不能冷脸相对,何况人家都是来贺喜的,这半天林赛玉和英儿不停的烧水,倒茶,只闹得胳膊脖子酸疼,忙命关上大门,说完走进堂屋。 “大姐儿,可是累了吧?”卢氏几步迎上来,看着林赛玉揉着肩膀,忙笑着问,一面又转过头接着对刘氏说话,只说的口若悬河飞沫四溅,丝毫看不出刘氏一脸疲态的强撑着。 “娘,这多晚了,你还不回去?金蛋和三姐你交予谁看着?”林赛玉只觉得头疼,这卢氏和曹三郎自从朱大人走了之后就进来,一直坐到现在,喝了一壶茶水连茅厕都不用去一趟,任谁来都堆着笑迎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当家主母呢。 “他们?”卢氏笑得眯起眼,咧开嘴,露出满口的大牙,“倒像金元宝一般,你奶奶那老货,平日拿根柴都嫌胳膊酸,如今抱着俩都不撒手。”一行说一行瞪了在椅子上只顾闷头坐着的曹三郎,“我进你们曹家几十年,受了多少冤枉气,如今可是直起腰了,”说着几步过去拉着刘小虎的手,看着刘氏笑道,“可是托了二郎的福,她爹早看出来,二郎天灵盖冒金光,迟早是要当状元的。” 说的林赛玉只泛酸水,刘小虎与刘氏听了暗自一笑不语。 “娘,忙忙的一日,我们都累了,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林赛玉知道刘氏看在亲家的面子上,绝对不会下逐客令,自己的娘只能自己对付,便推着卢氏道。 卢氏将她的手一拨,便笑道:“我的儿,我正说呢,这以后家里少不了迎来送往的,你就是夫人了,哪里能自己操劳,虽说有一个丫头,傻愣愣的顶什么用。”说着瞪了一眼在一旁明显对她们不耐烦的小丫头英儿,气的英儿直跺脚,卢氏心里早看这个丫头不顺眼,那一次竟敢赶他们走,喊得满村子都知道她卢氏上门给闺女要帮忙盖房子的钱,被人一直嘲笑到如今。 “你姥娘家的三宝也不小了,让他来跑腿使唤,还有你舅娘娘家三婶的丫头,十七八岁了,什么都会做,……”卢氏板着手指头说,说的曹三郎也急了,也顾不得脸面,忙忙的插话道,“你大伯家的根哥也不小了,看门守户的都能做,你二叔家的叶儿,比你大一岁,……” 说的卢氏直冒火,也顾不得跟女儿说,转身叉腰冲曹三郎骂:“哪里就轮到他们,贼囚根子,王八奴才,如今想起我们娘们了,家里的饭馊了还有猪来吃,半点没他们的份。” 曹三郎被骂的也急了,想起以往有什么好处卢氏就知道自己娘家的人,惹得他在娘和弟兄跟前抬不起头,这一趟好前途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卢氏又要抢,一时间病猫威,怒壮怂人胆,跳起来劈手打了卢氏一巴掌,骂道:“满嘴胡沁的泼娘,不与你个脸面谁是怕了你,撑得你狂的拔舌见鬼!” 卢氏与他成亲几十年,还从没挨过半点气,眼见这曹三郎为了那些日常欺负自己的婆家人,竟然敢动手打了自己,气的是身子都软了,嗷的一声就打了回去,慌得一家子忙去拉,夫妻俩是被拉开了还骂的不停口,林赛玉气的摔了一碗茶,道:“就是闹也要自己家闹去,何苦累的我们没脸,你们就是关起门打死了人,我也不去拉半分,我们家要用人,自然去卖,那些亲戚里道的不会用,趁早死了这心。” 说的卢氏黑了脸哭,说忘本的闺女,早知道养这么大做什么,早溺死了也省的今日受气,刘氏少不得呵斥林赛玉一番,说些好话,吩咐英儿快扶亲家母回去歇歇,英儿早耐不住了,上前拉起就走,推出去就关上门,听那卢氏在外骂,英儿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少不得吭吭骂回去,卢氏骂不过这个利嘴的小丫头,只得一行说一行哭的回去了,走一路骂了一路,骂一回林赛玉骂一回曹三郎,什么得了富贵忘了娘,只顾自己享福去,累死累活拉拔大的孩儿竟是个白眼狼云云,亏得四邻八乡知道她日常的行径,都看着笑,也没人当真,但这件事在以后被人刻意翻出来时,却让林赛玉遭到了许多有文化有官位的大人物的指责,毕竟孝道在宋朝是天大的事,连皇帝老子都大不过去。 送走了卢氏两口子,刘家的三人都累得半句话说不出来,到自己的屋子里歇息去了,一觉睡到大天明,林赛玉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忙咕噜爬起来穿衣梳头,到了前院就见刘小虎正洒扫院子。 “娘起来了没?”林赛玉问着,就往厨房里跑,一行问,“你想吃什么?” 刘小虎看着干树枝枯叶子聚拢烧了,将灰撒在两个大树下,一面笑道:“我吃过了,锅里有昨日的剩饭,你热热吃吧,都累得很,别做了,沈大人一会还要过来,我这就出去等着。” 林赛玉一听忙收住了脚,喜道:“沈大人还来?做什么?” 刘小虎见她的样子,便抿嘴一笑,拍拍手上的灰走近她道:“说起来我忘了问你,你怎么也知道沈大人?娘都没跟我说过,我还是这一趟去江南才听到他的诸多事,你倒比我知道的还多。” 林赛玉暗自一笑,道:“还是在苏家听得,说他们江宁府都知道沈括大人,说可厉害了,我就记下了,我以为是个很老的人呢,原来还不老。” 刘小虎听了便笑了,道:“沈大人的父亲曾在江宁任职,多有惠民。” 林赛玉大悟般的哦了声,耐不过心内痒痒,摇着刘小虎的衣袖道:“二郎,沈大人来这里做什么?让我也跟去看看好不好?” 刘小虎想她是在家闷了,想了想便要点头,刘氏此时出来了,见他们的样子,便拉下脸咳了一声道:“媳妇,过来。” 林赛玉顿时灰了脸,知道完了,刘小虎担忧的看了眼刘氏,就要求情,刘氏道:“沈大人不是还要来?他这个人最是勤勉,你还不去村口接着,只怕已经来了。”说的刘小虎不敢再说话,给林赛玉一个宽慰的眼神,便走了。 刘氏睡了一晚有了精神,将林赛玉唤到身前,历数昨日的种种不是,让她饿着肚子在祖宗案前跪下,自己吃了饭,又过来将女戒念了一遍,吩咐她背熟,这期间又有不上人上门来庆贺,刘氏少不得前去招待,英儿趁机送个馒头,林赛玉才不至于一直饿到后晌。 一直到天黑,刘小虎才回来,踩得一脚土一脚泥,脸上却是难掩的兴奋,林赛玉已经免了跪,正皱着脸在默诵女戒,一面竖着耳朵听刘小虎对刘氏讲述,听到沈括大大赞扬了刘小虎,刘氏一脸欣慰的点头:“我儿不辱家风。” “娘,儿子大多是纸上谈兵,这些都是小花做的,”刘小虎忙陪笑道,看着背书的林赛玉冲他咧嘴一笑。 刘氏哼了声,自然看到他们的眼色,看了林赛玉一眼,说道:“我正要说这个,以前咱们是庄户人家也就罢了,如今二郎封了官,咱们少不得跟去,媳妇,你以后行事不可再如入乡间野地一般。” 林赛玉正背的头疼,看刘氏语气缓了,忙不迭的点头应了,刘氏便招手让她过来坐,说道:“别在哪里装样子,我还不知道你记住了几个!倒吵得我头疼。” 林赛玉便嘿嘿笑着挨着刘氏坐下,讨好的帮她按头,听刘氏算着给刘小虎准备衣服鞋面,过冬的衣服,带多少银两,又想到买房子,一算竟是不小的开支,不由愁了起来。 刘小虎便笑了,说道:“沈大人要我先住他家,没多少日子就要过年,我还回来,等过了五月卖了莲藕,也有了钱你们也上京来了,再买房子也不迟,我自己又看不出好赖,没得糟蹋了钱,还是让娘看着卖的好。” 刘氏听着点头,笑盈盈的享受着儿子的奉承,儿媳的服侍,觉得心里幸福满满的,看着灯下三人的身影,想当初背井离乡逃难以为自己这辈子也无望享受儿孙绕膝的乐趣,猛地想到一件大事,白日里忙几乎要忘了,便回身拍了拍林赛玉的手,道:“好了,我也乏了,要歇息了,你们也去吧。” 林赛玉与刘小虎应了声,林赛玉铺好床便出去叫英儿端了热水进来,刘小虎帮刘氏卸下头面站在一边,不知道他们母子说了什么话,脸色极为怪异。 “去吧。”刘氏说道,英儿便服侍她泡脚。 林赛玉跟刘小虎一起出来,院子里已是明月高挂,明晃晃的铺了一地,不知谁家的小娃没睡觉,清清脆脆的唱着“月亮地,明晃晃,打开大门洗衣裳……”。 “明日要走也是吃过饭,上一回你说猪头好吃,明日我让英儿买了做给你可好?”自出来后,刘小虎就一直不说话,走到廊下,林赛玉便问了声,刘小虎只是恩了声,想他许是累了,林赛玉也不再多说,嘱咐他早些歇息便走向自己的院子,洗过手便在院子里摆了香桌,自那日了誓之后,林赛玉便一直如此,夜夜不断,啰啰嗦嗦的念叨了一番之后,刚要起身,就见院门口影子里站着个人,吓得她呀的一声叫起来。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章 行大礼少年夫妻初结发 (请记得收藏)“别怕,别怕,是我。”刘小虎从门口几步走过来,搓着手站在林赛玉面前。 林赛玉自从梦到过李氏之后,在夜里胆子就小的很,吓的白着脸拍着胸脯道:“吓死人了,你做什么,这晚还不睡?” 刘小虎看着面前齐整的香案,难掩心内的激动,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女子低声道:“娘子,你一片好心,我和娘到死也不忘……” 说的林赛玉脸红了,这事被他撞破十分不自在,诺诺道:“我没想承你们的好,我只是……只是……”只是了半日也没说出什么来,夜风吹来身子有些冷,想要请刘小虎进屋内坐,又怕刘氏知道了恼,当初进门之后,刘氏说因孝未满,虽然明媒正娶了,但也不能失了礼数,看刘小虎也不说话,又想到明日就要离别,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便低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与我听?你说吧,我听着呢。” 说?说什么?怎么说?刘小虎登时更加窘迫,娘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自己开口说,他的手不自主的开始来回搓,看着眼前几乎要把头低到衣服里去的女子,月光下露出后颈白玉般的一段肌肤,想起刘氏的话,心中不由一热。 他的妻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女子呢?刘小虎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会有酸酸的感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你怎么了?”林赛玉久久不见回应,觉得有些冷,抬起头看到刘小虎神色迷茫,累了吗这一天?忙担忧的道,“你一天跑了也累了,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有什么话日后也能写信来说。” 她的心地如此的好,刘小虎再想到方才无意听到林赛玉虔诚的祈祷,心里唯一的一丝犹豫也扫了去,这样一个心思纯良的女子,他刘小虎能与其相伴终生何其幸也。 于是他低下头,轻轻地握住站在他身边的林赛玉的手,竭力克制住因为激动害羞,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而带来的战栗,低声道:“娘子,娘说我可以搬过来住了。” 林赛玉只觉得头晕,一种复杂的情绪瞬间冲击她的心灵,欢喜?悲痛?幸福?恐惧?当那日被掀去头上的红巾,她是这种心情,但随着刘氏的话而落定,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是眼前这个清秀少年的妻子,成亲以来,她就像逃出了樊笼的小鸟,刘氏虽然对她严厉,但不管她做事,刘小虎对她更是温柔包容,她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比她在自由的新社会还要自在,以至于她忽略了自己与这家人身上牵连的那根线,姻缘线。 林赛玉呆呆的望着刘小虎那张交织着激动害羞的脸,很容易的看到了他眼中同样的恐惧,那是对未来不知生活的恐惧,对人生重大选择的恐惧,她突然就轻松起来,这个孩子是认真的对待自己的,或许一开始的确是一时的意气,但他终于肯伸手,虽然怀着不能言说的恐惧与迷茫。 这其实是人最真实最正常的反应,林赛玉突然有些想流眼泪,这个坚强的、温柔的、值得被她敬佩的少年,真的将要变成她真正的爱人吗?爱,是这样的感觉吧?她的心里鼓胀胀的,那里面有些欢跃有些羞涩也有忐忑。 “你,会一直对我好吗?”林赛玉抬起头盯着刘小虎,有些急促的说,想了想忙加上一句,“我,我会一直对你好。” 刘小虎一时间有些想哭,就算到了这个时刻,这个女子也不要别人单独的付出,他望着她,点点头,伸出尚不坚实的双臂把她拥抱了,在她的头顶郑重的说:“我会,我会的。” 幸福在林赛玉的脸上留下一片灼红,听着这个少年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迟疑了一下伸手回抱住他,将脸贴近他的胸口,用颤抖的低声道:“那,那我们进屋吧……” 十一月中旬的这一晚,刮了一夜的大风,将盘旋多日的秋日最后一丝暖意一扫而空,二天清晨,风卷来的雪珠子给天地间铺上一层冰凉的薄衣,但这突来的寒气并没有影响到屋子里的暖意。 林赛玉在朦胧中听得外边风吹的窗棂噗噗响,下意识的想到天冷了,刘氏屋子里还没准备火盆,这样一想,猛地起身,却觉得头皮拽的生疼,又听刘小虎在身旁也出一身闷哼,这才觉二人散乱的头结在了一起,在红棉被上蜿蜒铺散,张视着昨夜销金红帐里怎么样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 刘小虎被这一痛惊醒了,半起身看窗外天尚未放明,因说道:“还早着,娘说了使英儿做饭,不用你早起。” 林赛玉被这话说的红了脸,想到昨夜的事,又看到二人均是未着寸缕,虽说成了夫妻终究不适应这样**相对,忙要寻过床边的衣衫穿,偏刘小虎看到她白馥馥香肌上留下的昨夜欢愉的印记,再看那花朵般的身子,昨夜的娇啼嫩语犹在耳边,顿时心内一热,哪里舍得她起身,伸手抱住拉回床上,林赛玉又羞又慌,直推要起身,刘小虎紧抱着不放,在耳边道:“我这一去少说也要一个多月才归来,你如何就舍得?” 直到了天色展明,二人才起身,看到林赛玉对着镜子皱眉,又要挽了抓髻,刘小虎也顾不得自己系上衣服,走过来道:“如今可梳不得这样的头。”看林赛玉有些羞惭的笑了,便道,“我娘子别处都是精明人,怎偏不会梳妆打扮?还不如我这个男人家。”说的林赛玉只是笑,刘小虎果真动手,帮她将一头油黑的长挽了个喜孜孜的宝鬓,在梳状台上看了看,见只有刘氏赠与林赛玉的那柄小银梳,便拿起来与她插上,说道:“家里有些钱,你也该添置些头面。” 林赛玉对镜端详,见镜中人面色绯红,杏眼含春,看起来倒比往日俊了许多,便抿嘴一笑,看时辰实在不早了不敢再耽搁,夫妻二人忙向前厅去了,刘氏正在吃饭,见他们来了只是一点头,也不多说,倒是英儿瞪大眼睛只看着林赛玉的头,说道:“夫人今日梳这个头怪好看的,以前怎么不梳?”说的林赛玉脸红,刘氏咳了声,瞪了英儿一眼,心道真是奴才随主子,这英儿也是个愣头愣脑的不会说话的人。 一家人吃过饭,便把刘小虎要带的包袱一一拿来看,一面说话,刘氏少不了一番嘱咐,正说着就见卢氏大步进来了,刘氏忙迎上去,还不待说话,卢氏就冷着脸往椅子上一坐,说道:“女儿不认我,我却不能不认她,我活该为她操心死,别的我也不管,只来问一句,姐儿嫁过来这么久了,你还不叫他们圆房,是何道理?别欺负我们乡下人老实,指望再娶个,我告诉你,就算女婿再娶十个八个,我家姐儿也是正头娘子,没得越过她去……” 她只顾摆脸色进门,也没注意看,说到一半,见林赛玉从桌案前走过来,俨然梳了头,再看身形卢氏哪里能不明白,当下松了口气,将话头止住,刚想笑又拉下脸,也不说话抬脚就走,刘氏忙笑着留她,一面将林赛玉一推,道:“亲家,这说到底是你生养的,她如是不对,你打两下,难不成让我这当婆婆的替你打?” 林赛玉便走到卢氏身前矮了矮身子,喊了声娘,卢氏面子上有了光,这才缓了神色,少不得哭了几声,林赛玉只是哄着,收家奴的话上却半点不松口,卢氏看实在没机会,也只得丢开了,过了一时,县衙派人来人,林赛玉和刘氏送了出去,村子里的人都出来相送,刘小虎冲众人行礼托付妻母,村人们齐轰轰的答应了,林赛玉并刘氏都含着泪,看着人走远了还舍不得回去,卢氏和几个妇人劝了半天才慢慢回转,清晨的雪珠子此时已经变成密匝匝的雪花,四散飞扬,很快将小小的十方村罩在一片雪雾中。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一章 好善心林赛玉赠菜 (请记得收藏)熙宁八年末的天格外的冷,尤其对于来自未来社会的林赛玉,虽然算起来已经来这里马上就要满五年了,但她依旧不能适应这么冷的冬天,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了,天灰灰的黑下来时,裹着绵披袄子的林赛玉才从外边回来,刚叩了两下门,就有一个老汉打开了。 “这天冷的,夫人快些进来,老夫人来门口看了好几回了,就要使老汉去地里找。”老汉朗声说道。 因刘小虎不在家,朱县令觉得她们三个女子在家不放心,找了一个老汉来看门,唤作张四,先前从军,有着一身的好武艺,只不过如今老了,家里也没个亲人,日常在县衙门口搭个窝讨口饭吃,朱县令体恤他,又见他是个忠肝义胆的汉子,便给林赛玉说了,到家里来看门,来了这些日子,老实看门不往院子里多走一步也不多说一句话,刘氏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无妨,怕这大雪压塌了棚子,不看看放不下心来。”林赛玉搓着双手在嘴边哈气,一面说道,一面急匆匆的穿过中堂,走上刘氏屋子的台阶,在门口跺了跺一脚的雪泥,掀帘子进去了。 屋子里暖意浓浓,房里吊着一对纱灯透出温暖的光,笼着一盆炭火,刘氏与英儿正坐在一旁烤火,一面说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英儿笑的嘎嘎的前俯后仰,直到林赛玉进了屋才觉,忙跳起来,替她掸身上的雪,一面与她脱了衣裳,露出穿着水合袄、蓝布窄脚裤,裤脚上满是雪泥。 “快上来烤烤,仔细冻坏了脚。”刘氏看到林赛玉湿了的鞋,心疼的道。 林赛玉便笑嘻嘻的将鞋甩下来,看到袜子果然湿了,便扯下来随手扔在地上,赤着脚跳到火盆旁坐下。 刘氏伸手在她头上一打,道:“成什么样子!” 林赛玉只是嘿嘿笑着,刘氏忙让英儿去里屋拿干净鞋袜,英儿去了半日不见出来,急的刘氏直喊,英儿这才出来了,笑嘻嘻的道:“我顺手把床炕收拾了,放下了帐幔、褥被,这就给夫人取薰被的,也不烤火直接睡了不好?奶奶直喊我作甚么。” 日常家里只她们三人,刘氏性子好,而林赛玉更没有尊卑概念,英儿名义上是个使女,实际上倒像是家里的亲人一般,日渐惯得说话也没什么大小,刘氏与林赛玉也不在意,听她这样说,刘氏只是笑了,道:“倒显得你勤快。”一面忙问林赛玉道,“可吃过饭了?” 林赛玉点头说吃了,刘氏便催她去睡,英儿已经打了水,林赛玉在地里呆了一天,真是又冷又累熬不住洗了便去睡了,留刘氏与英儿在堂中围着火盆一面轻声说话,一面做鞋面,不多时听到里间林赛玉轻微鼾声,二人便相视一笑。 “奶奶,你饿了没?我去拿馒头切片咱们烤着吃可好?上一次夫人这样弄怪好吃的。”英儿嬉笑道。 刘氏点了下她的头,说了声好吃鬼,这冬夜漫长,林赛玉不会女红,家里人的鞋面全靠她们两个赶做,晚上熬得晚了真有些饿,英儿便笑着做去了,没多会儿就从屋子飘出淡淡的香味,穿透严实的窗户,随着飞散的雪花飘摇而去,独留下映照在雪地上柔和的灯火影。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八,盼儿子心切的刘氏顾不得天冷,每日都要到村口等着,却只等来了一纸书信并一包年货,原来开封府遇大寒风雪,京城内外的老病孤幼乞丐丧命多半,皇帝体恤百姓,命在京官员免去休假亲去优抚,又因怕小麦闹冻害,刘小虎职责所在四处查看便不得归家,满满五张纸的愧疚安抚之言,对于刘氏起不得半点作用。 刘氏只看到儿子不能归来过年,顿时变得恹恹的,林赛玉忙将刘小虎捎回来的年货摆在屋子看,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刘氏强打精神看去,见那东西也不多,只是两匹玄色织金麒麟缎子并一匹翠蓝云缎,另有些金银头面,刘氏知道是给林赛玉,便努嘴让她拿去,林赛玉只是笑,也不敢都拿,捡了两个银钗子,刘氏又捡了个梳背子给了英儿,便将这些收起来,也不说笑,连饭也没心情吃,每日只是在屋子里躺着,林赛玉少不得安慰,说的刘氏急了,抱怨道还不是怪媳妇非要种着些地,又签什么合同种莲藕,多些牵连,要不然就卖了地,跟二郎去了,省得他大年下的孤身一人在外,说着还掉眼泪。 林赛玉便嘿嘿笑了,道:“是媳妇的不是,即可就去买了去。”只说不动,端着香薷的粥要刘氏吃,刘氏其实也明白,这些地是卖不得的,他们家现在有如今的光景,还不是全靠着地里的东西,就算将来跟着上京去了,也卖不得,单凭刘小虎一个人的俸禄,置庄货养家哪里够?但凡为官的谁家没个田地供养,只不过说说气话罢了,偏这媳妇也不给个台阶下,还用话来笑她,气的捶床道:“你这个刁嘴的媳妇,婆婆的话也敢嘲讽,就不能拿着捏着点说?” 说的林赛玉哈哈笑了,将粥往一旁放道:“娘这话说得,一家子人我还要玩那个心眼,活着岂不累死?都怪娘是个明白人,才称的我想什么说什么!娘这粥别吃了吧,媳妇给你做上好的宴席去赔礼。” 刘氏听了哭笑不得,一把夺过来就吃,吃着吃着便笑了,心里想着媳妇的话也对,再回想往日,哪个都比不得如今的心境,就两个字,宽心,媳妇什么话都敞开说,自己竟然没觉得逾矩,反而觉得很痛快,想当初那么一大家子,谁打个喷嚏都得猜半天,真是累啊。 到了腊月二十,林赛玉一早就到了地里,四五个佃户穿着蓑衣斗笠从棚子里出来,忙忙的接了进去,林赛玉见棚子里散落着许多新摘的瓜果蔬菜,便去查看。 “夫人,你看这些可够了?”曹洪忙问道。 林赛玉看了一遭,便道:“多了我也供不起,怎么算也不够每一家子吃过了正月。”说的众人都笑了纷纷道够了够了,过年祭拜祖宗神灵有孝心就好了,难不成还要吃个常三季?于是便分别叫人去了,说主家要给大伙分菜过年,一时间整个村子热闹起来,拿着箩筐乌压压的挤了一地等着。 原来前些日子,林赛玉在地里查看时,看到一个佃户正棍打几个孩儿,原来那几个孩子眼馋地里长的鲜果,趁大人不注意偷摘了吃,被自己父母抓住了便要狠打,林赛玉看了心里便有些不好受,正应了卢氏说过的话,卖鞋的光脚,养蚕的无衣,他们这些种菜的佃户,自己种出的菜却一口没吃过,那些金贵的能换钱的物件,谁人舍得吃?只盼着种好了自己能多些收成多换些粮吃。 林赛玉便回家给刘氏说了,算着这一冬天菜的收成极好,便想摘些菜分给佃户们,好让他们也过个欢喜年,刘氏自然同意,她富贵日子过过,穷日子也过过,说只要够他们娘们吃的,钱多些少些又有什么?另外还提议给村子里那些没种他们地的人也分些,远亲不如近邻。当下十方村里的人都过了个极好的年,刘家的佃户每家得到一筐鲜菜,没种地的人家得了半筐,一时间人人称赞刘地主家宅心仁厚,除了地保曹大山,原来林赛玉还记得年前毁地棚的旧事,哪里肯去与他交好。 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晚,刘氏带着林赛玉并英儿焚香祭灶,摆上糖并黄米饭,英儿抱着鸡,烧香叩头送走了灶王爷,完毕之后英儿抓了一把灶糖就往外跑,林赛玉忙喊道:“别自己都吃,分给外边的孩儿们。”英儿应了声,蹬蹬跑了,听的外边一阵热闹,这次的灶糖是林赛玉托苏家店铺的人从京城里带来的,村里的孩子们哪里吃过这样好的糖,一时间刘家门外热闹非凡。 看门老汉张四干脆敞开了门,在外准备贴门神,刘氏与林赛玉裹着衣站在屋门口看,小孩子们都打着新扎的灯笼在外追着英儿跑,林赛玉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笑,突听刘氏在身旁幽幽叹气,知道又是想起刘小虎,刚要开口劝慰,就见大门外一阵热闹,英儿几乎是扑了进来,喊道:“小官人回来了!”慌得刘氏与林赛玉差点跌下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出去,刘小虎裹着一身藏青丝绒大氅从一匹青马上跳下来,风吹得脸颊青紫几步进来了。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二章 短相聚温乡暖玉 (请记得收藏)刘氏并林赛玉再没想到刘小虎会在这时回来,一时间都慌着接了过去。 “我的儿,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刘氏一把抓住,觉到刘小虎浑身冷得直哆嗦,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忙拉着进屋去了。 林赛玉并英儿都忙着跑来跑去,拿了家常穿的衣服给他换上,又热了辣辣的姜汤与他驱寒,刘小虎在火盆上坐定,一碗姜汤吃下了脸色才缓过来。 “许了我八日的假,我就回来了看看。”刘小虎接过林赛玉递的糖,吃了说道。 “那这来回路上赶得紧紧的,也得六日,这在家只能呆上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匆匆忙忙路上又难走,你这是何苦。”刘氏心疼的只抹泪。 “半日也好,省得娘在家哭。”林赛玉笑嘻嘻的道,错眼见刘小虎正含笑看她,不自觉的红了脸,借着沏茶走到一边。 刘氏便询问刘小虎京里的事,刘小虎便讲了殿前应对,皇帝如何喜欢,沈大人对他如很是照顾,在家里给他安排了一独院等等,又讲了京里的繁华,说的刘氏并林赛玉都听得入迷,听得外边爆竹声渐渐淡去,刘氏觉得身上有些凉了,一问时辰,忙催着刘内的小隔间收拾了,自己就睡在这里。 刘氏喊着英儿,英儿从外边跑进来笑嘻嘻的道:“奶奶,我早收拾了,火盆烧热了。”刘氏便笑着赞了她几句,一面催他们夫妻睡去,林赛玉这才慢慢走出去,知道刘小虎跟在身后,不由心慌很。 “我在京城都吃到咱们家的菜,尤其是菠菜,连皇帝都在吃,只不过因路途远,数量少,运过去的不多,那些京里的有钱人倒还不如咱们县城的人有福,皇帝说让我在京城里给他种些呢。”二人一面走,一面说话,刘子里已经有了些暖意。 “有娘子在野地里睡也不冷。”刘小虎回身掩上门笑道。 林赛玉更是脸红,啐了一口道:“出去一趟,也不学别的好,倒学会说混话。”话没说完,被刘小虎由身后猛抱住,搬过脖颈就亲住了樱唇,林赛玉只觉得头晕身子软,一口气就要喘不过来,好容易挣开了,人已经被抱到炕上。 “那里有热水,你去洗洗……”林赛玉心慌的直抖,推着刘小虎说道。 “莫非娘子嫌弃我?”刘小虎按着她不放笑道,一面将手伸进衣裳内在鼓胀胀的酥胸上巡游,只闹的林赛玉脸色烧红,也不敢去看刘小虎,百般挣着要推开他,却让刘小虎越情动,在耳边低求道:“好娘子,好娘子,我在家只能呆着一晚。”说的林赛玉也是心慌意乱,只得任他行事,一时间灯光影里鲛绡帐中,香薰鸳被春意无边。 林赛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睁开眼,见房中灯光已尽,窗外天色未明,室内一片灰蒙蒙,地下的火盆已经灭了只有半点星火,便觉得有些凉森森的,仔细一看,原来自己赤条条的被刘小虎抱在怀里,两人身上只搭了半边被子,忙要伸手将被子盖好,这一动觉得浑身的酸痛,提示着昨夜的荒唐,侧头看依旧熟睡的刘小虎,心中不由一丝甜蜜,仔细审视这他的面容,想着这就是将要与自己相携变老的人,忍不住伸手去摸抚他的脸,这一动刘小虎醒来,见枕边人艳横眉梢,满含柔情,心内也是又甜又暖,这一路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将她在怀里抱紧了紧,喃喃唤了声娘子。 “那些朝廷里的官,可有欺负你?”林赛玉想起如今王安石仍在相位,刘小虎的家败与他有一定干系,这在朝堂见了,岂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别一时意气惹恼了拗相公。 “今年开封的小麦长得不好,我进京后没上过朝,只单独面圣后就一直在外巡查,还没正式见过同僚,沈大人说过了年就与我引荐。”刘小虎一面说道,一面在凑近林赛玉,与她脸儿相触,林赛玉被他不安分的双手摩挲的脸红耳热,又羞又恼的道:“我与你说正经话呢!” “娘子,人伦之事怎么就不是正经事?”刘小虎低声笑道,满意的看到林赛玉脸红的像熟透的螃蟹,真是他心念的小娇妻,哪里还忍得住,翻身抱住闻香接吻麻烦不停,看到刘小虎满眼的欲色,林赛玉是叫苦不迭,知道挣不脱,又想着刘小虎这一去二人起码五个月见不到,心内也是不舍,将眼一闭热烈的回应。 刘小虎是在下午匆忙的离开了,上峰许他假日,是算着他会留在京里,哪里给足了路途上的时间,再加上连日大雪,路途泥泞,刘小虎不得不提前而归,他可不想在初次入仕的时候就留给人家一个迟到的印象。 不管怎么说,刘小虎这回来一趟让刘氏这个年过得舒服了很多,转眼出了正月,林赛玉将十亩地棚里的旱生蔬菜吩咐人采摘完毕,翻地施肥准备迎接莲藕的到来。 惊蛰之后,林赛玉在村口亲自迎接了苏家的来人,李管事头戴深檐暖帽,身穿深灰毛皮袄,穿着一双獐皮靴迎头行礼道:“小的给夫人贺喜了!” 林赛玉抿嘴一笑淡然还礼道谢,宋朝政策宽化,不限制经商,但商人身份却是低下,如今刘小虎官爵在身,再穷也比他们万贯家财的苏家要高贵,因此李管事的大礼却是没错,说了几句客套话,林赛玉便迎着他们到家去,到了家吩咐张四安排车马小厮们休息,李管事自然要去拜见刘氏,见了说了一堆好话,说的刘氏满面笑容,刘氏原本看不上这些商人,林赛玉与他们做生意,刘氏口上不说,心里是很不乐意,只不过家底摆在那里也没别的办法,今天来的这个李管事能说会道,让刘氏对他们印象大好,吩咐英儿摆饭招待不提。 李管事引林赛玉查看了子藕,又介绍了带来的五个藕农,便告辞而去,林赛玉自然挽留,李管事笑道:“小的要赶往真定府与苏爷会合,急着备货。” 林赛玉知道此时北方多数处于辽国统治之下,朝廷对边贸查的很严,这苏家是南边的大商,又有着几艘船,何苦去做那北边的危险生意,忍不住嘱咐了几句小心,李管事知道她的心意,道了谢说“夫人少不得以后要进京去的,咱们家在京城商铺也大,倒时候还请夫人多多照顾。” 说的林赛玉笑了,心里知道这是客气话,他们苏家能做大生意,只怕结交的后台比刘小虎这个少年农官要厉害的多,口中应了亲自送走了,随即将村里几个佃户家包下来,让这些南边来的藕农住,这些藕农都带着银两,一并交给佃户,让他们的浑家负责吃食,林赛玉看他们准备的详细,就好像现代那些因公参加培训的人一般,不由赞叹不愧是经商大户安排的齐全。 自后每日亲自带着这些人种莲藕,详细指导,从何时定植何时施肥,到何时通风,再到追肥三次,这一路说着,眨眼就到了两三个月,看着村子里的树由初翠,继而抽丝吐絮,张扬着身躯换上一身葱绿,立夏时节便到了。 林赛玉早已经脱开了手,这些藕农果然是积年的好手,看了几遍,问了几句就上手了,丝毫不怕自己说得一口江宁土语与林赛玉交流起来的费劲,有问题就详细的问,说不清就用笔写,这其中就有一人认得字,每日跟在林赛玉身边,一面听一面记,这是个谨慎的人,拿笔记之前请示过林赛玉,林赛玉很喜欢这样有心的农人,她也不想把这个当做什么保密技术,自然答应他随意地记下来。 今日的天格外的暖,林赛玉站在田头看着藕农们小心翼翼的打开地棚,给莲藕换气,一阵风吹来,翠绿的荷叶齐刷刷的摇摆着,那些藕农们都在笑着,似乎解了几分思乡的苦,林赛玉沿着藕田慢慢走回去,猛然听得一群孩童的闹嚣,抬眼看那群孩子竟然手里都举着荷叶,这群天煞的,这个也敢玩! 林赛玉几步快走过去,“谁让你们摘的!这是能玩的么?”那手点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林赛玉气的恨不得一人打一下,那群孩子见是她,轰的一声就散去,被林赛玉一把揪住的一个吓得哇哇叫:“不是我不是我,是金蛋,金蛋说这是他家的地,想怎么摘就怎么摘!” 林赛玉听了将他扔在地上,沿着藕田走了几步,果然见才五岁的金蛋趴在水田边上,一身泥的在用力的拽一只大荷叶。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三章 长辞别满含离忧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看到在金蛋身旁已经横着几只荷叶,还有一两个小小的莲藕扔在一边,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将金蛋一把拎起来在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两脚,金蛋早被打惯了,也不哭只是哇哇叫。 “祸害庄稼!真是反了你!”林赛玉扬起手想要在他头上打,临下手又改到肩膀上,打的金蛋跌在地上。 “娘说这早晚是我的地,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金蛋从地上跳起来,扔下一句就跑,气的林赛玉拎着裙子在后追,无奈那小孩子小柱子一般的腿跑的煞是快,林赛玉愣是没追上,只得气呼呼的进了卢氏的家门。 卢氏正在院子里的石头上裁衣,见林赛玉进来了,忙笑着迎过去,见她面上不善,忙问道:“怎地?可是你婆婆给你气受?可是女婿结了新欢?” 问的林赛玉更是气闷,瞪眼道:“你给金蛋说,我家的地早晚是你家的?” 说的卢氏有些讪讪的笑了,左顾而言他,林赛玉气急道:“往年想把我嫁与傻子,就是要图人家的家产,如今又在背地这样乱说,你是谁?天皇老子不成?就是皇帝也没底算计人家家产,娘,你怎么如此糊涂?少你吃还是穿?怎地日日闲得的大白天的磨牙说胡话!” 卢氏被说的脸上挂不住,赔笑道:“女婿是到京里做大官去了,将来是要置下千万身家,这十方村的几亩地那还能入你们的眼,不如送与娘做养老的,将来你兄弟也有口饭吃……” 话没说完,就被林赛玉啐了一脸,冷笑道:“娘只说做官能挣钱,怎不想着做官也会被贬,到时没了家产,娘养着我们一家可好?” 说的卢氏也急了,将一连气的怨气不满全喊出来,什么不给你亲戚孩儿们一口饭吃,只顾自己富贵去,什么看着爹娘老子吃糠咽菜自己吃酒吃肉,什么扔下幼弟弱妹生死不管自己拣高枝飞去了,莫不说只当了个官夫人,就是当了神仙也没得不认三门穷亲,说着在院子里又是哭又是喊,闹得林赛玉落荒而逃。 卢氏见自己女儿怕了,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立刻拍拍衣裳站起来乘胜追击,气势汹汹的赶到刘家,更值得庆幸的是林赛玉竟然没回来,只刘氏和英儿在院子晾晒刘小虎过年带回来的料子,商量着做几件夏衣,卢氏在心里念了几声佛,可见老天爷都是知道她委屈,再看到那好料子呆了呆,心内一片艳羡,这比自己那一块粗布可是好多了,于是不待刘氏迎上来,就拍着腿往地下一坐哭起来,慌得刘氏忙拽着,一叠声的问怎么了,卢氏哭了一会,顺着她的意坐在椅子上,刘氏忙让英儿烧茶去,英儿嘟着嘴好大不愿意慢慢出去了。 “我把这样的女儿嫁与你家,可是给你们添了祸害,我原说她傻人力气大,却原来最是个冷面冷心的。”卢氏拍着腿,一行说一行要哭,一面将刚才的事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遍,末了道,“亲家,我只是想你们上京去了,这地总得有人看着不成,你们不在这里,收成好了坏了还不是那些人说了算,你是个心慈的菩萨,哪里知道这些人心的狡诈,他公公也没了家里没个撑腰的,独你一个妇人家支撑着,我都看着心疼,还不是怕他们小两口年轻不懂事,被人拿捏着哄了,哪里就是指望图你们的家产?”说着委屈的又是大哭。 刘氏听了那几句话,真是说到自己的痛楚,一时间也忍不住抹泪,只说还是亲家知道我的苦,又想起当日刘小虎瞒着自己下江南的事,可叹大半的孩子终归跟爹娘隔了心,不知道爹娘的好心,一面数落林赛玉几句,说一定让她给你赔礼去,卢氏见说动了她,便止了哭,一面问他们何时走啊,东西准备的如何了的扯着闲话,刘氏一一答着,有的没的扯了半日,添到三回茶时,英儿不耐烦的将茶重重放在卢氏面前,卢氏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们这一进京,也就难得回来住一趟,这房子一不住人,就要糟衍了,姐儿她爹说了,你们不必担心,我们住进来,一定打理的好好的。” 说的刘氏一愣,英儿在一旁忙道:“那你们的房子就不怕糟了?” 卢氏斜了她一眼才对刘氏笑道:“我们那房子住不住都是破落了,你们这新盖的好房子,没得瞎了。”又说年前下了雪,家里压垮了一间房,如今一家四个人都挤在一起住云云,说的刘氏只得应了,卢氏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再说旁的废话,起身就要走,走到院子里,看到那一匹翠蓝云缎子,便道:“亲家,这是女婿捎回来的好料子吧,与我些给孩儿们做几件新衣吧。”刘氏也不好拒绝,便吩咐英儿裁给她,英儿嘟着嘴不上前,卢氏便自己裁了一半包了喜滋滋的走了,正遇上林赛玉进门,将头一偏也不理加快脚步哼哼的走了。 “我娘来做什么?”林赛玉问道,说着就看到被裁了去的布,“统共就稍回来这一匹,不知道花了二郎多少俸禄,怎么就让她拿去这多?村里人整日在泥里滚打,可穿不着这样的料子。” 英儿在一旁道:“何止布,连房子都拿去住了。”说的刘氏瞪了英儿一眼,喝道:“多嘴的猴,不说话也不把你当哑巴卖了。” 林赛玉听了差点跳起来,她方才出了卢氏的家门,想着卢氏打的百般主意,便要安排跟刘氏上京之后谁来管土地的事,将人选滤了一遍,看中一个名叫曹六儿的中年汉子,为人实诚,又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于是便走到他家里说了,喜得曹六儿一家如同接了大元宝,这一耽搁回家来,就被卢氏沾了这多便宜去了,忍不住絮叨两句。 “说到底是你娘,又不是外人,给她两块布怎地?你穿得光鲜,看他们一身破烂就高兴了?咱们这房子也不住了,给她住有什么,难不成你真是个硬心肠看着你娘老子住窝棚?”刘氏被她叨饶的有些不乐意,拉下脸道,“还是怪我,你挣下的家业就该你做主?不该将你的衣服房子送人?” 说的林赛玉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在什么地方穿什么衣,给她好布料还不如给她多些粗布呢,但刘氏不听只得赔笑道歉,此事才丢开不提,过后少不得叮嘱卢氏几句,不许在胡说地啊房子的事,只不过让你们暂住而已,卢氏心愿达成,也不理会她的言语,心道你们一走山高皇帝远,哪里管的了老娘,口中却学乖一口应承哄林赛玉不再唠叨。 转眼就到了丰收之后,看那些藕农很是肯学,林赛玉又介绍了藕田生产模式,什么时候种水稻,种蔬菜,喜得那些农人高兴的直笑,而村里佃户们却有些不开心,他们也知道如今莲藕水稻卖了高价,靠的就是独一无二的技术,如今让这些人学去了,而林赛玉又要离开十方村,他们的生活只怕要坏了。 十亩地的莲藕装了整整三车,李管事还请了一队武师护镖,说是怕沿途被抢了,林赛玉只笑,交接完货金,互相道了谢,看着李管事带着一行人远去了,这才回来,招呼那些愁眉苦脸的佃户,将细选出来的稻种交给他们,说道:“咱们不以莲藕种植为主,投入太大,而将来也再卖不了高价,所以一部分种水稻,另一些种麦子,余下的种菜,”一面说一面扬起手中的稻种,“大家记得,水稻成熟后,选那些长得高长得饱的留下当做来年的稻种,这样,咱们的水稻就会越来越好。”说的大家这才放了心。 “主家,你进京后还常回来看看不?”一些年老的人忍不住问道,一面指着颇具规模整齐的地,“咱们十方村自住人以来,都没能把地种的这么好,没了你,这些地还听我们使唤?” 林赛玉的目光在原野上荡了荡,心里也很难言的滋味,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不要求多么富贵,只要能吃饱肚子,快快乐乐的种自己想种的地就足以,可是命运这事真的谁也说不准,离开这熟悉的十方村,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自己,林赛玉重重的叹了口气。 六月初一这一日,时令到了热的时候,张四赶着一辆小驴车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了十方村,等到天彻底放明时,已经到了成安县的城门口,林赛玉跳下车子,寻个点心铺子买了些吃食,刘氏从车里探出头又嘱咐要买几把伞,指着头顶上红彤彤的日头道:“这是烁石流金的时令,没遮挡的,不到晌午咱们就热的走不动了。” 林赛玉便笑道:“既然如此,娘,咱们等天凉快了再走吧。” 说的刘氏捶着车板道:“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去,早收了莲藕,偏拖到现在,整些虚的,今儿推明个,明儿又推后个,让你跟自己女婿团圆去,倒像逼你去砍头,不就是不种那些地,如何跟割了你的心肝一般?我们二郎在你眼里连几亩地都比不过?别说日头毒,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今儿也要走,你要是实在不乐意去,也得见了二郎说一声,那时要走我断不拦你,我若是不带你去,岂不要我们二郎平白被人戳脊梁骨骂富贵了不要糟糠妻!” 骂的林赛玉灰头土脸,只得陪笑着忙忙的去寻伞铺子,买齐了刚要上车,就听有一女声喊道:“花儿,花姐儿!”,如今认的她的都叫她曹大姐或者曹娘子,就连卢氏也不喊她这个名字,再说林赛玉打心眼里就没认同过曹花这个名字,根本就不知道是喊自己,理也不理径直就往上车,猛然见一辆马车挤了过来,差点惊了驴,林赛玉正是一肚子闷气,挽起袖子就瞪向来马,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莽撞,却见一个白银条纱衫儿得女子从车上跳下来,笑的眼睛都没了,几步扑过来,喊道:“花姐儿,怎么认不得我了?” 林赛玉瞪大眼看了一时,才认出来人竟然是在苏家为奴的旧相识,丫鬟青儿。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四章 抱孩童苏锦南相伴进京 (请记得收藏)这意外的相见,让林赛玉楞住了,眼前这个女子两年未见,眉眼长开了,挽着个抓髻,带着青宝石的坠子,白纱衫,杏红裙子,粉面红腮,站在林赛玉身边一比,倒是个十足的主子样,一时间竟不敢认。 “果真认不得了?”青儿笑嘻嘻的说道,弯身施礼,“夫人贵人多忘事,婢子青儿给你见礼了,给夫人道喜。” 林赛玉忙将她拉起来,有些不好意的问道:“你如何来这里了?”看到刘氏在车上拿眼不耐烦的瞪她,忙对青儿道,“真是不巧,我们急着赶路,怠慢你了。” 青儿惯会察言观色,几步过去冲刘氏行礼,先是自我介绍,又道:“花姐儿可是大变样了,跟以前真真不能比,定是奶奶教导好的缘故,我远看着行动身段就是那官户人家的千金娘子,如不是旁人说,我还真不敢认,只剩我如今还跟个烧糊的卷子一般。” 说的林赛玉失笑,她要是烧糊的卷子,自己岂不是糊锅里的锅巴了?暗想不亏是大家族里混出来的,什么违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换做自己是学也学不来的。 刘氏虽然知道她这是奉承自己的,但还是高兴的笑了,顺便斜了林赛玉一眼,道:“这孩儿好一张嘴。”一面问她不是回江宁了,怎么大热天的到这里来了,一面又说不巧了,我们要上京,不然就请你到家里玩。 青儿嘻嘻笑了,一面指着身旁的青布马车,“可不是我的福气来了,能跟奶奶作伴,我们也要上京去了。” 林赛玉听了不由奇道:“你上京怎地还绕到这里?” 林赛玉已不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丫头了,她从刘小虎详细描述下江南的路程中,勾勒出简单的地图,她终于弄明白所谓的江宁府原来是南京,而自己所在的成安就是河北邯郸地界,那从江宁上京上到邯郸来,可真够稀奇的。 青儿掩嘴笑了,将手往前方一指,道:“我们是从真定府过来的,诺,少爷过来了。” 林赛玉忙顺她所指看去,只见苏锦南穿着皂色纱罗衫,骑着青马当街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并四五个小厮。 苏锦南下马先是对林赛玉点点头,便向刘氏行礼,说道:“老夫人,日前听朱大人说了,你们就要上京去,正好我也要去,就等你们一路,不知老夫人方便否?” 刘氏自上一次苏锦南在县令大人面前替他们解围,再看这个男子温文有礼,不似那些铜臭满身的招摇商人一般,心里就有好感,如果说前些时候见面,她在这个有钱的文雅的男人面前有一丝自卑,那么此时已经转化为一丝微微的得意,他儿子如今是皇命的六品官,想他如此识趣的前来要求一同进京,不是出于讨好,还能是什么,这个人如此行事倒是比那些只会送些衣料鞋面果盒子当礼品的行为高明多了,即卖了好又不显得刻意献媚,不亏是见过大世面的江南大商。 “如此有劳苏官人了。”刘氏含笑微微点头,汴京虽说离这里没多少路途,但始终她们是老弱女子出行,为了儿子清廉,又不好寻些兵将护送,心里正是担忧,如此倒是极好的。 苏锦南说声不敢当还礼,便将目光转到杵在一边的林赛玉身上,见这个女子衣着打扮跟年前见到的没什么区别,便道:“夫人大喜。” 林赛玉忙低头还礼道:“有劳大官人一路照顾。” 青儿在一旁笑道:“时候不早了,快些赶路吧。”这话说道刘氏心眼里,于是忙吩咐车夫驱车,苏锦南一行有两辆马车,五匹马,带着四个小厮两个车夫,比刘家的瘦驴车要豪华许多,苏锦南自然要请刘氏与林赛玉上马车,刘氏推脱不过,便依了,扶着英儿的手上了青儿身旁一辆马车,林赛玉再三谢过,刚要跟着爬上去,被青儿伸手一拉,道:“夫人,还记得全哥不?往日是你带着他,去看看他还认得你不?” “全哥也来了?”林赛玉闻言大惊,一面伸头去看后面的一辆马车,一面看了眼刘氏,刘氏知道她的意思,点头道:“去吧。”便忙忙的跳下来。 几步走到车前,苏锦南正打开车帘子,同一个妇人说话,看到林赛玉过来,知道她的来意,说道:“抱全哥下来。” 那妇人立刻转身从车里抱出一个身着绿云缎小衣,穿着白绫小袜,蹬着一双青潞绸衲脸小履鞋的小哥来,苏锦南便接住了转向林赛玉。 林赛玉一看到这个孩子,就想起李氏,大热天的身上不由打个寒战,再看那孩子已经有三岁了,许是长开的原因,远比两年前要瘦了很多,也不笑,绷着脸,瞪着苏锦南,苏锦南将他摇了摇,刚说道:“全哥,来,看看这是……”全哥就扬手在苏锦南脸上挠了一下,吐了一口口水,苏锦南原本就无表情的脸立刻绷起来,青儿见势不妙忙伸手抱过来,哄着笑道:“好全哥,好全哥,给你卖个泥叫叫玩。”那孩子依旧梗着头不说也不笑。 林赛玉心里没由来的就疼了一下,这孩子心里知不知道自己母亲不在了?青儿将全哥举向林赛玉,道:“看看,还认得不?小时候常抱着你呢。” 这年纪的小孩子哪里记得住人?三天不见就生分,何况两年了,能记得才妖怪呢。 全哥随着青儿的声音看向林赛玉,小嘴一鼓,又是一口口水吐了过来,苏锦南一把扯住,啪啪就是两巴掌,全哥放声便哭,青儿扭着身子挡着苏锦南,声音也似哭起来,只说道:“少爷,别打哥儿,是青儿惹恼了哥儿,你打青儿吧。”热闹的声音引来众多人看,连前车上的刘氏与英儿也探着头往后看。 “没事,没事。”林赛玉心里越难过,这小孩子行为嚣张怪癖,只怕是因为没了母亲的缘故,便冲全哥张开手,柔声道,“全哥,花姐儿抱抱你好不好?” 青儿哄着哭的全哥,冲林赛玉有些为难的道:“全哥,认生,夫人别介意……”话没说完,就见全哥瞪眼看向林赛玉,看了片刻便冲林赛玉伸出手,这出乎青儿的意料,那没说完的话就卡在嗓子眼。 “全哥真乖!”林赛玉一笑,将全哥抱过来,猛的转个圈,吓得青儿只叫,却听全哥咯咯笑了,一时间青儿并苏锦南都愣住了。 “全哥真胆子大,这么都不怕!”林赛玉也笑了,将头跟全哥一碰。 “转转,转转!”全哥来了精神,拍打着两只小手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和年纪的沙哑。 马车上妇人,这时一拍腿,失声道:“天耶,全哥笑了,说话了!”说的林赛玉一愣,这才看到苏锦南与青儿一脸的惊异,不由问道,“怎么?全哥不能说话?” 青儿这才回过神,迟疑了一下,刚要说话,就听苏锦南咳了一声,便及时收住话头。 “不早了,起程吧。”苏锦南扔下一句,自己走向车前,翻身上马,青儿忙伸手要抱过全哥,口中道:“坐车走了,全哥,我们坐车去找舅舅去。” 那全哥却又绷起脸,不乐意但也不拒绝,倒向青儿那边,林赛玉看那小孩的神色,心里总是不舒服,忍不住将他又拦回来,道:“他也不认生,就让我抱着坐前边吧。” 青儿脸色一僵,旋即又浮上笑容,道:“仔细别脏了你的衣服,全哥,不知道自己尿尿。”说的林赛玉更为吃惊,“怎么这么大了还要把尿?” 青儿有些讪讪,说道:“也不知怎的,给外老夫人带了一年就这样了,连路都不爱走,总让人抱着。” 林赛玉瞪大眼看着全哥,见那小孩子眼大却是无神,面嫩却是无色,小小年纪,眉间竟然有了簇眉头,心里顿时凉飕飕的,忍不住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青儿问道,林赛玉忙摇头,不敢说出余下的那句“怪不得李氏要入我梦来,这孩子果真带的不好。”突然又想自己跟苏家说起来无亲无故,为什么要入自己梦?莫非算到今日会有一见?即便是见了自己又能帮什么忙?总不能把全哥要过来自己带吧?别说他还有父亲奶奶外婆一家子亲人,就是没了,也轮不到自己这个族外人管,又想李氏应该也入过青儿的梦吧,有心问却觉得唐突。 一面想着一面苦笑,被青儿伸手一推,“快些走吧,少爷已经走了。”才回过神,忙将全哥一举,笑道:“全哥,咱们坐车去!我给你变个小鸭子出来好不好?” 全哥听说她那里有鸭子,更加来了兴趣,斜着身子往刘氏那车上够,林赛玉便笑呵呵的掂着他过去了,青儿嘱咐奶妈几句,便也跟着挤上来。 考虑到老人孩子,马车走的不是很快,一路上事情单凭苏锦南的安排,林赛玉是乐得自在,抱着全哥教他玩手指操,全哥显然不常做运动,笨拙的很,逗得英儿哈哈笑,恼的全哥吐了英儿几口口水。 青儿在马车里也坐不住,一会掀开帘子看看苏锦南热了没一会看看渴了没,不是跑下来给苏锦南送水,就是打扇子,看在林赛玉眼里便是抿着嘴笑,看青儿的妆扮倒像个开了脸的侍妾,但型却是不像,林赛玉还记得往年在青儿手里吃过的亏,知道论嘴论心眼,十个自己也比不过她一个,心有余悸只怕哪里说话不对惹恼了她,便歇了询问她的心思。 刘氏妇人家自然喜欢小孩子,一开始也逗着全哥玩,可全哥喜怒无常,连冲她吐了几口口水,英儿哪里管他是什么样的小少爷,伸手点着那孩子的头教训起来,除了苏锦南,只怕还没人敢这样训斥过这个孩子,全哥先是跟英儿大眼瞪小眼,继而放声大哭,慌得青儿一把扯住英儿往车上按,拉着全哥说道:“打她,打她,全哥不哭。” 刘氏也狠狠戳了英儿一下,让她给小少爷赔礼,嚷着让孩子打几下,英儿也是的愣头犟脑的,被青儿拽的不耐烦,一把推开道:“小孩子家怎么能这样惯?做得不对就要教训他!” 说的青儿拉下脸来,将全哥一抱,有些恼意的看着英儿道:“原本你不是我们家的丫头,我说不得你,可你这样的,跟着老夫人和花姐儿,没底辱没了门风。” 林赛玉与刘氏忙点头,一面给全哥说好话,一面再次呵斥英儿,均道:“可不是,这丫头在家惯坏了,都没人理料她,撑的没个样子,姐儿教训的是。” 英儿听了瞪起眼,她那张嘴也不是吃素的,即可道:“我是丫头怎么啦,你也不过的是个丫头,倒把自己当个主子一般!我们夫人的闺名是你能叫的?” 说的一车子人全变了脸色,青儿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顿时脸一阵红一阵白,柳眉蹭的竖起来。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苏锦南却在这时听到动静不对,打马过来掀开帘子问,就见青儿脸上怒气顿消,委委屈屈的转过身来,那样子看在众人眼里,真就一个未曾开言心凄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五章 暗敲打刘氏护媳 (请记得收藏)苏锦南掀开帘子的时候,全哥哭的声音更大了,林赛玉看着这个孩子干嚎之际不忘悄悄看着苏锦南,不由摇摇头,趁着青儿要向男主人表达委屈无暇顾及之际,伸手将全哥抱在身边,在他耳边轻声道:“全哥,没人喜欢总是哭的孩子,要想让父亲抱抱,跟他说,越哭越不讨他喜欢,你要不要试试?” 全哥听的一愣,不自觉的收起了哭声,将信将疑的看着林赛玉,而青儿在此时也委委屈屈的说道:“是婢子笨拙,冲撞了老夫人。”一面害怕苏锦南怪罪全哥一般,伸手要把全哥往怀里搂,却突然现全哥不再自己身边,顿时有些慌神。 英儿听了将鼻子一拧,还没说话就被刘氏一巴掌打在头上,吃痛哎呀一声。 “姐儿言重了,孩子嘛,就该调皮些,摔打摔打才结实,尤其是个哥儿,可不能当成姐儿养。”刘氏含笑道,不露痕迹的看了眼有些愣的青儿。 这个老婆子,青儿暗自将手掐了掐,看起来不是很不满意这个媳妇么?竟然这么护短,连个丫头片子都护着!忙吸了两下鼻子,一脸感激的看向刘氏,说道:“老夫人说的是,我们年轻人真不知道这些。” 苏锦南听到这里便道:“犬子顽劣,夫人见谅。”说着绷着脸看向正缩在林赛玉怀里的全哥,呵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那孩子小心翼翼的冲自己张开手,怯生生的道:“爹爹,抱。” 已经多久没有听到他喊爹爹了?苏锦南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猛的收紧,再看那孩子惶恐不安的眼神,哪里还忍得住,伸手抱起来,感觉那孩子似乎松了口气,平日一接触他就僵硬的身子突然软化下来,就像抱住了一团蚕丝被,那种奇特的感触让苏锦南觉得鼻子一冲,差点掉下来眼泪来,忙转过身掩饰住失态,顾不上失礼抱着全哥大步而去,青儿被苏锦南突然地离去凉在原地,手还尴尬的伸了一半,她并没注意林赛玉在全哥耳边说了话,所以是一头雾水,全哥今个是怎么了?往日见了苏锦南都跟仇人一般,碰都不让他碰,自从,遇见这个女人,青儿不由自主的看向林赛玉,只要一遇到这个女人,自己就会事事不顺。 苏锦南虽然躲得快,但那异样的神情没有逃过林赛玉的眼,看的她心里也是一阵难受,从跟苏家接触中可以得知,苏锦南这两年在家的时间很少,来过十方一次,似乎还去过滇南一次,而最近又从真定府过来,可怜这个孩子不仅没了母亲,连父亲也相当于没了,三岁的孩子正是心智展的时候,对他的影响可想而知。 这样一想,眼睛忍不住有些湿,刚想用袖子抹抹,接触到青儿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战,但青儿展眼笑颜如花,面上哪里有半分怨恨,似乎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花姐儿真是好福气。”青儿笑道,一面拿手擦擦眼角,一脸敬重的看向刘氏,“能够跟在老夫人身前,越调教的出色,当初在夫人身边时,夫人就常说花姐儿比我持重,我还不服气,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都过去两年了,看我还是这样见不得事,一惊一乍的,带不好小少爷,我们小少爷真是可惜没这缘分,当日夫人没能留的下花姐儿……”话说到这里,忙掩住口,有些惊慌的看了刘氏一眼,一面喊停车,忙忙的跳下车,扔下一句去少爷身边伺候便去了。 这个女子!林赛玉被她最后那几句话说的有些失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心眼如此小?比起初相识的时候,越厉害了,不就是全哥跟自己亲近了些,至于在自己婆婆前说出这样的话?这话说的好到位!自己的媳妇差点做了别人的小妾,换做任何一个婆婆都不愿意看到这个“别人”再出现媳妇跟前吧? 想到这里便看向刘氏,刘氏也正看向她,俩目相遇,偏英儿在一旁挠挠头道:“说的什么五迷三道的话,怪里怪气的,我怎的听不懂,是夸奶奶呢还是夸夫人?”林赛玉撑不住噗嗤笑了,刘氏也笑了。 “娘,你一直想要的是这样的媳妇吧?”林赛玉咧嘴笑道,一面抓着刘氏的胳膊。 刘氏笑了笑,伸手在她头上点了点,道:“我这个媳妇竟然能被人猜忌,倒是有些本事!我怎么看不出哪里出挑了?竟然会挡了别人的路?”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林赛玉一眼,看的林赛玉心里毛,摇着刘氏的手臂道:“我要是有那心,还用被我娘整日骂?” 刘氏便哦了一声,一脸不乐意的道:“原来我家二郎在你娘眼里是个没得选的选,还哄我说什么早看出二郎是文曲星下凡!” 说的林赛玉哈哈笑了,在刘氏身上蹭,道:“您老人家娶得又不是我娘,二郎在我心里是头选就好了嘛。” 说的刘氏笑个不停,轻拍着她的头,一面又道这种有失妇德的话可不许再说,独有英儿越迷糊,咬着手指问道:“怎么又说道小官人了?那小婢子刚才有说小官人吗?”刘氏与林赛玉笑的更厉害了,刘氏在英儿头上点了点,说了声:“木头!”,一时间车内笑声盈盈,让外边的车夫听了忍不住嘴角带笑,觉得这六月天也凉爽了几分。 这一闹双方毕竟都不是傻子,相处便不似刚开始那样融洽了,青儿又过来几趟,看刘氏与林赛玉都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再加上英儿那小丫头一副看家狗的模样,也就没心情再与她们周旋,而苏锦南与全哥的关系大大改善,几乎每日都要抱在身前,正好让她方便时时跟在苏锦南身边伺候,笑意盈盈的给父子俩递水打扇,于是双方都落得清净,经过几日奔波,终于看到开封城高大的城门了。 说起中国古代历朝的都城,林赛玉最喜欢的自然是西安,上大学时利用跟随导师做课题的机会,林赛玉也走过几个地方,最喜欢就是西安,也没什么能说的出口的原因,就是因为觉得有一种帝王大气,相比于此,开封对林赛玉来说,就像个乡下妇人,总觉得有些土气,一想起来就只有包青天展昭,以及充满市井味道的清明上河图,但这真是林赛玉的个人偏见,开封虽然在地理条件上远远不如西安,在兵家来说是个难守易功之地,绝对不是当做都城的选,但却因为有着便利的水运而成就它极强的生命力,所以宋朝初期因为多次战乱而破败十分的开封城,在短短几十年就繁盛起来,繁华程度绝不亚于唐朝鼎盛时期的长安。 如今呈现在林赛玉眼前的就是一个比清明上河图要繁华精致十分的街市,如果不是刘氏拉着,她几乎要将头伸出车外,跟同样乡下人进京的英儿一起,见了这个笑见了那个惊,只差要大呼小叫起来,让坐在后面车上的青儿越显得庄重贵气。 “二郎知道我们今日到了不?”刘氏什么繁华没见过,只关心自己的儿子,拽着忙着看风景的林赛玉一叠声的问。 “娘,路途无测,哪里算得准,不过他定知道咱们这两三日内到,他如今新官上任,不能总日日请假在城门守着吧?”林赛玉笑道,英儿此时又看到一个玩杂耍的,喊着拽林赛玉,二人头挤着头看。 看她们的样子,原本有些担心林赛玉思乡的刘氏放了心,笑道:“来的时候还百般不乐意,如今可欢喜了?舍不得走了吧?还有好些好的呢,住下你就知道了。” 林赛玉听了,神情一顿,有些喃喃的道:“风景再好,不是我家。”这话说的声音小,刘氏没听到,却落入刚靠过来的苏锦南耳内,让他愣了愣,不由多看了林赛玉几眼,心里将这句话念了几遍,叹了口气,这个感怀乡愁的女子可知道,爱的人没了,哪里都可以为家。 此时她们的马车已经行驶到最繁华的街市中,苏锦南给刘氏见了礼,指着身后那家大铺面的店说这是自己的一间店铺,卖的都是上好的衣料饰,夫人若有空可以来转转,一面嘱咐车夫将三人直送到沈括大人府去,并抱歉自己商儒身份不便亲送等等,刘氏对苏锦南好感更甚,觉得这个男子恪守礼节,安排得体,真心实意的道过谢,又让林赛玉下车替她施礼。 这时全哥由青儿抱着也下来了,往店铺内走,全哥看到林赛玉就张开了手,林赛玉忍耐不过,就走过去抱了抱他:“我也住在京城,一定来找全哥玩好不好?” 这几天因为顾忌青儿的小心眼,林赛玉很少接近全哥,这孩子脸上失了笑容,眼中多了几分生疏与猜忌,此时被林赛玉抱着,听了她的话,便慢慢蹦出几个字:“找全哥玩,别哄全哥。” 说的林赛玉眯着眼跟他蹭蹭额头,一面笑道骗你是小狗,也许从没人跟这孩子这样亲热,全哥被蹭的咯咯笑了,让在一旁的苏锦南脸色越柔和。 “你跟过我们家一场,如不嫌弃,就当我们是你娘家人一般,有什么事用得着尽管过来找,如我不在,告诉这里的管事一样。”苏锦南从她手里接过全哥,说道。 这个人说话简单,但带着一丝小心,或者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是因为怕被她误会自己要巴结他们官家身份吧?林赛玉心里想着嘴边便露出笑,是个有些骄傲的人呢,便道:“有大官人这句话,我记下了,认你们是娘家,也不过,说起来当初夫人在世还有意收我为养女呢。” 她这话一说完,不仅青儿脸色变得怪异,就连苏锦南也楞住了,林赛玉被他看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哪里说的不对吗?忍不住伸手去挠头,就见苏锦南嘴角一弯,春风一般的笑浮现在脸上,口中道:“你,什么都不懂,在这里可怎么混?” 这一路走来,还没见过苏锦南露过笑脸,到底哪里说错了?林赛玉顿时浑身不自在,想要问又不好问,这时身后有人哈的一声,同时一柄纸扇拍上苏锦南的肩头:“哪家的小娘子?竟然能让两年未笑的苏大官人当街开怀?” -------------------- 注:根据宋律法,卖来的妾以及雇佣制中的婢女是有服役年限的,所以那些被主人看中而收为妾的婢女,一般都采用收为养女的旗号,得以永远留在主家。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六章 进沈府小夫妻团圆 (请记得收藏)这声音对林赛玉来说,虽然过了两年但是记忆犹新,不管怎么说,是这个人给了她挖一桶金的机会,起因虽然有点荒唐,过程虽然有点惨烈,但李蓉这个有钱有闲的少爷,能记得她这个身份低下的丫头的一句话,就值得她林赛玉说声谢谢。 “不得无礼。”苏锦南拍开李蓉放在肩头的扇子,“这是农事司小刘相公的夫人,曹氏。” 林赛玉已经抢先低头微微施礼,然后才抬起头打量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爷,李蓉,见他未带冠,头上只攒了把金铃珑簪儿,鲜亮的纱褶儿,再加上手中这把撑开的洒金川扇儿,越衬的人貌比潘安,真真个从头到脚一派风流,此时正将明亮亮的眼儿在林赛玉身上瞧,听了苏锦南的介绍,面露惊讶,将扇一合,道:“果真是草花!怎的做了夫人还是这番寒酸的打扮?可怪不得我冲撞了大娘子您,姐夫,你自己瞧,这跟在咱们家时不是一样嘛!”说着笑起来。 林赛玉本就被苏锦南笑的不自在,再被这位她本就心有余悸的少爷一抢白,顿时手足无措,借着要赶往沈家仓皇逃开了,上了马车还能听到李蓉那更欢畅的笑。 被苏锦南数落几句,李蓉便嘻嘻笑着,抱着早扑过来的全哥跟随苏锦南进门,在谁都不注意的时候,扭头看着刘氏慢行渐远的马车,脑中却仔细的浮现方才那女子猛一抬头落入眼里的惊艳,虽然已经记不清她以前的长相,但独那一双黑亮的眼格外有神,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惊慌失措,是自小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他从没见过的清新之气,真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苏锦南问道。 李蓉一惊,原来他心里想着竟不自觉的说了出来,脸上及时又浮现一丝玩恭的笑,摇着全哥,一面道:“可惜咱们没留住这个人,要不然那堂堂的六品官哪能轮到那小子。” 苏锦南正色道:“不许胡说!刘小相公年少技高,又怀善心,你岂能随意嘲弄?如今你也是授了九品的官员,收起那些浪荡行迹,没得辱没了岳父大人的声威。” “别人不晓得,姐夫你还不晓得?那小……小相公在吴越一开始治瞎了多少田,如不是这个草花写了详细的方子来,哪能得了如此的功绩?”李蓉满不在乎的低声笑道。 说的苏锦南脸色越不好,停下脚步,低声喝道:“你还敢说!私拆信件,已是大罪!那曹……曹氏出身虽然寒瘠,如今也是六品大员的嫡妻,岂是你能叫闺名的?” 不带他说完,李蓉早已一脸的不耐烦,摆摆手道:“得了得了,我出家门寻个清净,到你这里还是唠唠叨叨的没完,我也不留了,我娘想全哥想的吃不下饭了,我这就带走了。”说罢抱着全哥摇摇摆摆的走了,苏锦南摇头叹气,转身看到新换了一身藕粉衣衫的青儿,满含春色笑意盈盈的捧着几件干净衣衫迎了过来:“爷,热水备好了。” 苏锦南点点头,便向后院走去,进了门热气扑面而来,转身接过青儿手中的衣服,沉声道:“你去吧。”青儿绯红的脸顿时一怔,惶急又不解的看向苏锦南,忙低声急切的道:“可是婢子服侍的不好?爷……”她的话没说完,苏锦南脸色阴沉,喝断她道:“此事不许再提!做好你的份内事!下去!”见青儿被这话喝的脸色煞白,眼泪啪啪就往下掉,还是杵在那里不动脚步,便将她往外一推,碰的关上门。 苏家店铺的层层深宅中,树影婆娑下,只见一个缩着肩膀的女子在廊下狂奔而去。 而与此同时,高门深宅的沈府中慢慢走着刘氏婆媳并英儿三人,带路的丫鬟婆子一个个满脸堆笑,说着老夫人一路辛苦了吧?我们夫人念叨好些日子,刘小相公明日请了假,要去城外接你们,没成想今日就到了云云,说这话已经进门,林赛玉与英儿都是头一次见这样的房子,忍不住东看西看,独刘氏目不斜视端庄而行,穿过过道,就到了沈府后宅,门廊下众多美婢拥着一个五短身材大红宫绣袍的妇人站在那里,林赛玉心里不由一哆嗦,这就是传说中有名的沈括的二任妻子张氏,那个有着虐夫喜好的夫人。 “老夫人!可算是等到你们了!”张氏在看到她们的一眼,便含笑迎了过来,走近了,林赛玉见她年约二十**,眼如秋水,鬓似楚山,笑容可掬观之可亲,哪里有半分骄横跋扈之气,暗道自来史书对女子言行记载失真,莫非一切只是后人的谣传,再想人不可貌相,无风不起浪,当下忙端正心思,谨慎问礼,张氏已经拉着刘氏寒暄过后,将目光放到林赛玉身上,一番打量之后,才笑道:“怪不得二郎日日念叨时时放在心尖上,我还笑他,原来有这样一个天然俏丽的媳妇,就连我看了也是心里爱得不行。”说这话从腕子上褪下一个黄烘烘的金镯儿,往林赛玉手中一放,道,“我这做婶娘的,给媳妇点薄礼千万别嫌弃,你叔叔做的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官,家里也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媳妇见笑了。“ 林赛玉被这金镯子吓了一跳,烫手般的不敢接,下意识的看了眼刘氏,刘氏笑道:“你婶娘有这个心,你接了吧。”这才谢过接住,一面从袖子里拿出一副双挑线香草边富贵吉祥牡丹的娟缎帕子赠与张氏,这可是刘氏花了三天的功夫替她赶出来的,让林赛玉不至于初进京就丢了脸儿。 果然张氏拿着一看,笑着好一番赞叹,将帕子递给身旁一个翠袖红裙的俏丽丫头,笑道:“阿沅,比你的手艺如何?”,那丫头便一笑,抬眼看了林赛玉,露出玉生生的小牙,娇声道:“婢子怎么敢跟刘夫人比?婢子的手艺不过是哄夫人您一笑罢了。”说的张氏笑了,道:“这话不虚假,果真比你做的好。”说着将袖子里一条排草莲花锦帕抖给众人看,林赛玉离得近看了眼,暗自乍舌,自己的手艺打死也不敢跟她比,这手艺只怕要赶上有着几十年功力的刘氏了,不由多看了那丫头几眼,却见那丫头也正拿眼看她,见自己看过来便垂下了头。 彼时见了礼,谢过仪,在室内团团坐了,十几个丫头在身后站了伺候递茶,说些闲话,林赛玉低眉顺眼的坐着一角,听刘氏与张氏说话,不过是说些家常里短,刘氏讲了家里的收成事体,张氏说了刘二郎在这里的日常吃喝坐卧,伸手指着东南角,道:“我家人多,二郎年纪虽小,官家却极为看重,一进京便给了许多事做,我只怕叨扰了他,就在花园角上收拾了一处院子与他住。”说的刘氏忙道谢,她知道沈括家里也有子女,便说请来见见,张氏却一挥手,道:“上不得台面的,没得污了老夫人的眼。”说的刘氏十分尴尬,林赛玉印证了历史猜想倒没感惊异。 一时丫鬟婆子进来说宴席备好了,当下众人移到前边厅里,摆了两张桌席安了茶,备了四十碟,都是各样茶果、细巧油酥之类,林赛玉一下子被勾起了馋虫,吃惯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茶食,就如同见了国宴一般,如果不是刘氏看出她的失态,在桌子下用脚踢了她一下,只怕就要坏了吃相,简单吃喝完毕,张氏亲自送她们到刘小虎居住的小院歇息,一面说已经派人告诉二郎与沈括了,很快就能赶回来,让她们先歇息片刻,刘氏与林赛玉道了谢,送那张氏出去了。 刘氏果真是累了,嘱咐林赛玉不可乱走只在屋内待着,便进到里间躺着去了,林赛玉自与英儿挤在一处,叽叽喳喳的交流所见所喜,吃过晚饭,直到天色全黑还不见刘小虎与沈括回来,刘氏的心焦落在张氏眼里,便笑道:“老夫人,莫急,这些日子朝廷里不安生,这样晚归是长有的,”一面又喊人去看,林赛玉听到了,暗道如今是熙宁九年,正是王安石二次变法失败的时候,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月,模糊记得好像是王安石丧子之后,但她一个乡下初次进京的妇人,总不能张口就问王大相公的公子死了没?她知道刘小虎跟王安石有家仇,定不会成为一党,是绝对不会被牵连,心内安定只是有些焦躁,不时抬头看向门外,正耐磨间,就听外边飞奔进两个丫鬟,笑道:“小相公回来了。”闻言刘氏并林赛玉同时站了起来,一身官袍的刘小虎已经踏进厅来。 “娘。”刘小虎几步过来掺住刘氏,倒头就拜,刘氏一声儿啊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林赛玉站在旁边,也是喜得眼圈红,自从年前回来一趟,他们整整六个月没见了,不相见时倒不觉的怎么样,这一见了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恨不得即刻就哭一场,原来她也有这么深的挂念。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七章 问旧案小刘哥为妻媚奴 (请记得收藏)熙宁九年六月末,身处于后宫的皇帝靠在竹编的凉踏上,身后有两个宫女打着扇子,已经怀有五个多月身孕的朱婕妤,小心翼翼的将一片梨送进皇帝口中,看着皇帝闭着眼依旧皱起的眉头,心里百般的心疼。 “官家,可是又没睡好?”朱婕妤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为皇帝安抚额头,“娘娘再三嘱咐要官家吃好睡好。” 皇帝叹了口气,睁开眼拉着朱婕妤坐下,抚摸了她的腹部,道:“大相公家的公子,只怕不好了。”他是个子嗣艰难的皇帝,经历了多次孩儿夭折的悲痛,所以深刻的感受到王大相公前来请假时的悲伤。 皇帝的悲伤一部分来自王安石之子的事不假,但更大一部分是因为即将留不住这位丞相的事实,在这之前,因为自己拂了他几次朝议,拗相公已经连续数次上书请辞,他百般安抚不下之际又遇上此事,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个拗脾气的老人对自己儿子的感情了。 “官家不是着御医去了?想必王小相公能度过此劫。”朱婕妤皱皱眉,她虽是个处在深宫不闻朝事的妃嫔,但知道两宫太后对这个王丞相深有怨念,不止一次在皇帝面前哭诉,所以乍听王丞相家事不好,一个反应就是欣喜,但看到隆起腹部,自己也是即将有子的人,所以忙收起那份不合情理的高兴,但她终是不愿意多谈这个王丞相,便哎呀一声,吓得皇帝立刻坐起来,连声要唤太医。 “官家,不妨,不妨,是孩儿又踢臣妾了。”朱婕妤略带害羞的说,看着皇帝瞬间焕光彩的脸又有一丝暗暗地得意,如今也只有她腹中的这个孩儿能转移皇帝的注意力了。 “官家,你要保重龙体,切莫操劳过度。”朱婕妤靠入皇帝怀中,情真意切的说道,让皇帝感动的叹了口气,想到宣徽南院使郭逵已经顺利接任赵卨的职务,就要让那交织小儿尝尝教训,心里不由向上天祈祷,让宋军大胜吧,他太需要一场胜利来缓解焦虑的心了。 “官家。”朱婕妤想起一事,忙从桌案上拿起一块切成圆片的胡萝卜送到皇帝嘴里,“这是娘娘特意着人从成安买来的刘家种的胡芦菔。” 皇帝一听刘家,兴致顿时好了起来,仔细嚼了,只觉脆甜,“怎么如今他们连水果也种起来了?这个刘爱卿,还有多少新奇事?” 朱婕妤掩嘴笑了,说道:“不是水果,据说那刘小相公的妻子曹氏,是当做蔬菜种植的,说可以炒煮蒸炸,只可惜去的人没亲见做法,无法做给官家尝尝。” “哦,果真?”皇帝笑道,“爱妃是不是想尝尝?” “听说那成安县的人冬天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民众都笑说过的是皇帝般的生活,他们岂知,官家可是吃不到那些的,”朱婕妤掩嘴笑道,“娘娘听了又是笑又是恼,笑的是民众日子过得好,是咱们大宋之福,恼的是那刘家的人有如此手艺竟不广惠民众,莫非是要贪图暴利……”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沉脸呵斥道:“大胆!” 后妃决不可妄议朝事,朱婕妤吓得一个哆嗦,这才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矮身跪在地上,花容变色道:“臣妾有罪。” 皇帝的好心情瞬间又没了,前些日子已经有御史上本就此事参劾刘小虎,这其中的原因皇帝却是知道一些,那绝不仅仅是针对刘家那小小的几亩地的事,而是因为刘小虎站入了反对新法的一党,当初初入朝时王丞相对这个少年的才能十分爱惜,不止一次相邀会谈,但刘小虎不仅一口拒绝,而且当着来人的面备了厚礼,跑到洛阳去求见司马相公,求见不得便在司马府外大礼参拜而去,消息传来气的王安石吐血,直骂无知小儿,这自然惹恼了新法一党,御史李定便借去年冬日京城高价抢购成安蔬菜一事大做文章,皇帝召见了几回,见刘小虎为冬麦冬害之事累的形神憔悴,便将此事按下不提,没想到这话已经传到深宫里来了。 “官家,臣妾并无指责刘相公的意思,就连娘娘也不是那个意思,反而很喜欢刘相公,娘娘知道刘相公家地少,并且体恤佃户,收的租少,那些菜也不是他们家提起来的价钱,娘娘的意思是,如果刘相公在京城指导这里民众种些就好了,只是一时感叹,并无他意,请陛下明鉴。”朱婕妤珠泪欲滴,弯身叩拜,皇帝忙将她掺起来一面帮她拭泪,一面安抚。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刘爱卿公事劳累,怎么还能为了口福之事更添劳累,不过,朕可以许诺爱妃,今冬一定能吃上鲜蔬菜,并且那些菜的做法也一并可试。” “官家?”朱婕妤涕泪未干的脸上一片讶异,不解的问道。 皇帝开怀一笑,道:“听说那刘爱卿的夫人,曹氏进京来了。” 而此时难得休假一次的刘小虎,躺在床上正搂着自己的小妻子说些闺房趣事,二人却同时冷不丁的打个喷嚏。 “让你昨夜胡闹,非要在那外边的踏上坐那羞人的事!一定是受凉了!”林赛玉推开腻在自己身上的刘小虎,翻身就要坐起来,“我去让英儿熬些二陈汤。” 林赛玉只穿着家常的白银条纱衫儿,淡粉拖泥裙子,简单绾了个髻,半点饰物不带,刘小虎看她在日影中玲珑剔透,不觉心内欢喜,一把抱住道:“莫急莫急,一会汤就来了。”说着看了眼窗外,林赛玉扑哧笑了,转身跟他面对面坐定,似笑非笑的道:“官人,为妻还忘了问,这些日子红袖添香过得很是惬意吧?” 刘小虎嘿嘿笑了,只做糊涂,林赛玉便从袖口扯出一条做工精美的绣帕,道:“你从哪里来的?既要夹带也不隐蔽些。” 刘小虎恍然道:“原来你拿去了,我说怎么找不到,”说着一笑,“你拿去也好,我就是要给你的。” 林赛玉一脸不信,将娟帕在手中抖了抖,她已经偷偷地看过好几遍,正是那个被张氏夸赞过的小丫鬟阿沅的手艺,初次现时让她又惊又怕,倒好象是自己有了私情一般,想问又不敢问,足足自我折磨了几天,尤其是一次深夜刘小虎晚归,躲在书房外的她看到那小丫鬟竟然前来给刘小虎送汤水,吓得她跌了一脚,忍着痛跑回房中,心急恍惚间,刘小虎却捧着汤水进来了,唤她起来吃夜宵,自此夜夜不断,吃的她惊疑安分摸不着头脑,但心却不自觉的安定下来,觉得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糟,心里有了底气便今日乘机问出来。 “娘子,我原本不收的,后来想你要来京了,少不了迎来送礼,你的手艺嘿嘿……我就收下了,也让娘轻松一些。”刘小虎嘿嘿笑道,被林赛玉抬手弹了个脑蹦。 “我的手艺怎么了?”林赛玉嗔道,“我也给你做过鞋脚。” 刘小虎看她似怒似喜,娇态可人一时间心动,一把抱住求欢,林赛玉吓了一跳,羞红了脸,正撕磨间房门咯吱被推开,一个俏生生的声音道:“小刘相公,阿沅给你送吃食来了。” 小夫妻二人不提防,林赛玉正被刘小虎摩挲的情动,顿时吓得一惊,从床上跌下来,刘小虎忍着笑要去拉她,被林赛玉摆手推开,示意他快些出去,那小丫鬟可是绝对敢闯到卧室来。 看着刘小虎憋着笑走出了,忙忙的整理衣裳,耳中听刘小虎在外道:“有劳姐姐了。” “应该的,小相公日夜为民操劳,可不能累坏了身子,阿沅别的帮不上,熬些汤水倒是拿手。”那小丫鬟俏生生的说道,一面伴着碗勺脆响,“小相公,你快些吃吧,这荷叶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我自己来。”刘小虎有些失措的声音传进来,让林赛玉插簪子的手一哆嗦,簪子歪了,好家伙,上手了,忙几步走出来,笑道:“阿沅过来了。” 看那穿着红绸对襟衫、蓝绢裙子的小丫鬟闻声一愣,小嘴微微一嘟,将举在刘小虎嘴边的碗勺放下,施礼道:“夫人。” 林赛玉含笑点点头,见那阿沅那眼不住偷瞧自己,神色变幻莫定,似是欲言又止,半刻便告退而去,刘小虎几步过去关上门,冲林赛玉摆手道:“看,看,可是你爱吃的荷叶饼,银丝鱼汤。” 林赛玉觉得这事又好气又好笑,有谁家的丈夫靠出卖色相为老婆寻吃食? “以前真是饿,回来晚了,总不好让人家给做,只能饿着,所以阿沅送过来,我实在忍不住不吃,娘子,我誓,真是为了吃食不是为了人,如今你来了,我知道你好吃,咱们就更不能拒绝……”刘小虎一面拿勺子喂她,一面笑道。 林赛玉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瞪眼含糊道:“什么叫我好吃?我怎么好吃了?” 刘小虎被她咬住手,哎呀哦一声,另手放下碗,就将她揽入怀中,含住那小耳垂一路吻了下去,林赛玉被撩的浑身抖,终是顾及白日推开他跑了出去,也不理刘小虎在身后跺脚唤留,笑嘻嘻的跑出院子,就来到沈家的花园子里,对着池塘水理了理云鬓,才沿着小路慢慢走去,一路看花观石,倒有几分情趣,刚转到花墙边,就见刘氏并英儿挤在一起,扒着花砖往园子的另一边看,便走过去笑道:“娘,你们做什么?” 被英儿回身虚了声,将她拉过去按在墙边,低声道:“夫人,快看。”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八章 窥私事刘氏急购宅 (请记得收藏)这个花园的另一边就是沈括夫妇起居院,园中种着花树,此时紫薇花开得正好,林赛玉三人透过花砖,目光穿过密密匝匝的紫薇花,就看到一身家常袍子连头都没梳的沈括大人,正被其妻张氏揪住头,一手拿着家常用的拂尘,一面打一面骂,沈括也不敢躲只是一味的作揖求饶。 “这是怎么了?”林赛玉悄声问道,而英儿与刘氏具瞧的面如土色,刘氏如果不是扶着墙,早站不住了。 “不知道,打得厉害,但骂的声音小,听不真切,好像是沈大人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朝廷什么的,还有大相公什么的。”英儿虽说有些害怕,但因为头一次看到有如此凶悍的妇人,声音还带着一丝激动。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括因为实在忍耐不过了,抱头要往院外逃,张氏大怒,将拂尘一扔,伸手揪住沈括的几缕胡须,用力一拽,竟生生扯了下来,顿时沈括血落衣襟,刘氏在看到这一幕时再也承受不住,倚着墙滑了下去,慌得林赛玉与英儿忙蹲下去搀扶,听的里面似乎涌进了沈括的子女,响起一片哭声求饶声,但依旧压不住张氏的高声怒骂,林赛玉三人却是不敢再看,扶着刘氏慌慌张张的沿着原路走回自己园中。 “世间怎有如此的妇人?”刘氏在房内坐定,喝过压惊的茶,依旧心有余悸的说道。 英儿却嘿嘿笑了:“老夫人,咱们村子里挨浑家打的也不少,别的不说,夫人的娘还时常打……”话没说完,被刘氏喝住了。 而林赛玉因为印证的史实,不仅没有丝毫震惊,反而有些激动,这神情落在刘氏眼里,不由更加心慌,这可糟了,原本这个媳妇就是个粗野的,平日对婆婆丈夫都是少了些礼仪,如今看了张氏的所为,可别以为这世上为人妻的就该如此,这里可是住不得了,于是忙对林赛玉道:“去唤二郎来。” 林赛玉忙使英儿去,英儿去了片刻便回来了,说二郎不在家中,问过花园角门的人,说是朝廷有急事出去了,至于什么急事,门人也不清楚,只得有些不安的走回来禀告。 刘氏听说儿子不在,要搬家的心思却忍不住,只得对林赛玉说道:“二郎原本叨扰沈家不少日子,如今咱们娘们都来了,总这样住着不是长久之计,媳妇,你还是着人看宅子,咱们怎么也得年前搬出去。” 林赛玉听了甚合她意,虽说刘小虎对那个阿沅没什么兴趣,但让这小丫头总是寻机在身边转悠也不是什么好事,指不定出了什么幺蛾子就被塞过来,那可就糟了,这种事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隔天之后,刘氏再不敢跟那张氏过多接触,甚至勒令林赛玉与英儿也不许过到那边去,催着林赛玉找房子去,林赛玉正在家中闷得霉,打着这个旗号带着英儿兴高采烈的直奔家门外。 “夫人,我要去吃那天进城看到的王道人蜜煎。”英儿拽着林赛玉的衣袖连声说道,一面嘱咐可要带钱,林赛玉嘿嘿笑应了一面说道:“你倒眼尖,我怎么没见?那是做什么的?”英儿还没回话,就见夹道里猛的转出来一个身影,吓得主仆二人忙收住脚,却见是丫鬟阿沅,手里拿着一掐子凤仙花,亮晶晶的眼在她们主仆二人身上打转。 林赛玉被她看得有些毛,见她也不开口说话,只得笑道:“阿沅,采花啊?”话一出怎么都觉得别扭。 阿沅从鼻子里恩了一声,目光最终落在林赛玉的鹅黄银条纱裙子上,说道:“夫人,这裙子可不配这个衫。” 说的林赛玉愣了一愣,下意识的就去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没说话,那阿沅已经转身走了,只得转身问英儿道:“果真不好看?” 英儿瞪眼左右瞧了瞧,张氏前些日子因见她们婆媳换来换去只那么几件旧年衣服,便请人裁了几件时新衣裳送过来的,慌的刘氏并英儿少不得又熬夜做了几幅鞋脚,林赛玉穿的这条裙子就是新作的,今日还是头一次穿,而上身是旧年做的青杭绢衫,梳了个同心鬓,插了刘氏给的银梳子,弯眉黑长,双唇微红,看上并无不妥,便道:“挺好啊,我觉得可好看了。” 林赛玉本就不在打扮上费心思,只要不出丑就可以了,便丢下不再想了,跟英儿并肩忙忙的出去了,问了门的路,也不叫车,二人就走着往那繁华大街上去了。 汴京的早市开的极为早,苏锦南在街巷传来一声铁牌子的报晓号时,就已经走到大街上,看着迎面而来的头陀一手执铁牌子,一手用器具敲打着,用极富禅音的嗓门喊着:“普度众生救苦难诸佛菩萨,五更三点,天色晴明”,擦身而过时,苏锦南在那头陀的身前准确的投下几枚银钱,那头陀念声阿弥陀佛看着这位衣着雍容的公子慢行而去。 苏锦南站在码头边,看着驴驮子身负重物慢慢而过,耳中听那管事之人高声报着两浙布帛、广东珠玉、蜀中清茶、洛下黄醅……,等看着这一批货进了库,日已渐中,他这才沿着已经热闹非凡的街市慢慢走回去,他沉浸在自己安静的思绪中,周围一切如同空无不见,直到经过一个不知道看什么杂技的人群,伴着轰然的叫好声,一个青衣女子失态的惊讶大笑落入他的眼中。 林赛玉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杂技,简直可以说是魔术了,顾不得手中举着的四五件吃食,将巴掌撞得通红,而一旁的英儿因为个子小,只能不停地蹦着往里看,涨的小脸通红,原来那里有个弄盏者,左右手共有盏百只,相互扔掷,一半盏在空中,递相拽击,节皆中节,引得众人叫好声不断,林赛玉看的几乎有点热泪盈眶了,忽觉被人轻轻拍了下肩膀,立刻柳眉倒竖,猛的转过身么,准备给这个登徒子点颜色,却看到面前站的是苏锦南。 苏锦南的脸色不算很好,他叫了几声这个女子因为看的入神都没听到,这也太有失形象了!直到坐到了茶楼上,喝上一碗茶,眉头依旧没放下来,再看林赛玉已经又被茶楼的景象吸引的左顾右盼了。 这怪不得林赛玉少见多怪,他们此时位于九桥门街市一段,此处酒楼林立,绣旗相招,几乎能掩蔽了天日,而他们所进这家名为“遇仙楼”酒楼,竟有三楼相高,五楼相向,高低起伏,参差错落,楼与楼之间,各用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更甚者他们此时坐的地方是西楼,是为酒楼的最高处,透过窗能看到不远处绵绵一片红砖绿瓦,气势不凡的建筑,林赛玉不由指点问道:“那是何处?” 而苏锦南淡然的一句话让林赛玉几乎喷出茶水,他说那是皇宫!在皇权至上的古代竟然会有一座酒楼高的能够俯视皇宫?! 真是不穿越不知世界之大! “刘夫人有何事?但说无妨。”苏锦南咳了声,唤回神游天外的林赛玉,而那丫鬟英儿根本忘了自己的丫鬟职责,对着桌子上新上的果盘嚼起来,一面砸砸有声,被苏锦南用眼一撩,吓得低下头,嘴依旧鼓鼓囊囊。 这样子的主仆两人,如何使得?苏锦南心里浮上一丝担忧。 林赛玉坐正身子,她可不是随便就跟男子上酒楼的不知礼的妇人,她可是奉了婆母之命前来商谈正事的,这一路走来街上也不是没见到女子,怎么苏锦南似乎对她上街十分不满一般?忙说原是到铺上找你,人说大官人在码头,便一路寻来了,说着有些底气不足,这一路寻来她和英儿真是玩的不亦乐乎,果然见苏锦南的眉头又皱起来,忙说了要买宅子的事,只说刘小虎官事繁忙,她们婆媳又人生地不熟,不愿意再麻烦沈家人,又怕被牙侩骗了,只得叨扰苏大官人了。 苏锦南这才松了眉头,点头应了,又问要什么样的,大小位置等等,林赛玉愣眼想了半日才说道不大不小,够三人住就可以了,最好离街远点,偏僻点,心里想那样的银子也能少些吧?苏锦南便应了,林赛玉又问全哥。 “在他外祖母那里,他外公从外侍郎退休,蓉哥荫了官职,一家子也是刚刚举迁过来。”苏锦南解释道,一面用锦帕净手,招手叫过小厮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小厮忙去了。 林赛玉哦了声,倒是不知道那个浪荡不堪的蓉哥竟然也大小是个官,看着桌上吃食几乎要被英儿吃光了,便忙拿起筷子吃了几嘴,感觉苏锦南的注视,才讪讪住了手。 苏锦南看在眼里,这女子成亲了还是如此性情外露,犹如出生孩儿般事事好奇,不自觉的一笑,道:“可吃好了?还要些什么?” 林赛玉忙低头道谢说吃好了,一面拿眼扫了一下几样吃食,咽下了打包回去的话,刚站起身来,就见一个小厮捧着一件纱巾走进来,苏锦南取过递到她面前,吓得林赛玉一愣,这这算是……赠送私物? “这里不比乡下,你如今也是官家夫人,外出不可如此招摇,这帷帽不可离身。”苏锦南看出她的疑惑,知道这个女子根本不晓得规矩,便简单解释道。 林赛玉这才恍然,低下头掩饰羞色,道谢接过,罩在头上,用着自以为端庄的步伐跟着苏锦南走出酒楼,穿过熙攘的人群,再回身看那男子已经淹没与人潮中。 (请记得收藏) 第五十九章 安家宅小丫鬟说清白 (请记得收藏)九月中旬时节,夜里的天已有几分凉意,穿着银红背子的林赛玉揉揉酸痛的肩膀,放下手里做了一半大红鞋面,看另一头的刘小虎依旧在灯下写写画画,便将自己身旁灯挪了过去。 前些日子苏锦南已经看了几处宅子,只等林赛玉定下一处,林赛玉不敢自己做主,赶着刘小虎跟苏锦南去看,偏司农寺被御史参奏盗公库钱,虽然刘小虎不被牵涉其中,但作为其成员也少不得一趟趟的被闻讯,只闹了半个多月才消停下来,还没喘口气,皇帝又对刘家的高产水稻来了兴趣,竟然在皇宫开了一处水田,要亲自查看,刘小虎又带人种了一番,这一耽误日子竟然不知不觉到了九月,刘氏日日见了张氏都害怕,躲着也不像样子,急的就要自己去看宅子,林赛玉怎么敢让她去,只得还是自己带着英儿出去,跟着苏锦南挨个看来看去,如今只剩两个,无法定夺。 “这两个宅子大小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有大大的花园子,一个房子多些,娘的意思是要房子多些的。”林赛玉说道。 刘小虎便笑道:“统共咱们几个人,要那么多房子做什么。” 说到这个,林赛玉就有些气闷,刘氏那话里的意思,她怎么听不明白,还不是准备要给刘小虎多纳几房妾,起身去拆头面,一面似笑非笑道:“如今是咱们几个,将来可说不准。” 刘小虎听了放下手里的纸笔,走到林赛玉身后,将她一抱,笑道:“是,将来咱们最少也有十个八个孩儿,总不能跟他们爹娘挤在一个屋子里,还是娘考虑的周到。” 说的林赛玉红着脸笑了,心里想这十个八个孩儿有几个是自己生的?笑容终是有些牵强,刘小虎看到了也不说破,站在身后帮她梳头,一面赞好黑的头,又说些朝廷的事引来了林赛玉的心思。 “王大相公已经上了辞呈?”林赛玉听了心内一动,只要王安石求退而去,朝廷即可会人马大动,而沈括在才学上的确没得可被指责,但此人在政治上却是个随波逐流立场不坚定的人物,王安石归隐江宁之后,沈括便做出一系列有辱身份的事,直接导致被皇帝厌嫌,被新旧两党同时攻击,直到因为自己的优柔性格导致永乐城惨败后,彻底终结了政治生命,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机会时间创作出名流千古惠及万世的《梦溪笔谈》,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要不要在重要事件上给沈括一点提示?以改变其命运?林赛玉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毕竟是个大门不出的妇人,有谁会信她的话?说不定还要被当妖怪烧了,罢了,她只是一个小的不足为道的人物,来这里也不是图什么功名事业,能够安稳生活就足够了,历史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但林赛玉所不知道的是,她这只小蝴蝶的翅膀也不是白扇的,只不过作用在一个历史上评价不算好的人身上,那就是邓绾,按照历史,自称“笑骂从汝”的邓绾此时应该已经被贬为虢州的知州,结束政治生命了,但因为刘小虎进朝,邓绾抓住了新的讨好皇帝的方式,摒弃了同时交恶吕惠卿与王安石的做法,而解除了被皇帝誉为“操心颇僻,赋性奸回,论事荐人,不循分守”的批示,反而因为协助推举刘小虎而成为皇帝眼中为民求福的好官吏,所以,虽然已经熙宁九年九月末了,但依旧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做的牢牢的。 但这些朝廷的事,林赛玉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自己将来要面对的生活。看着刘小虎因为王安石即将倒台而欣喜的面容,林赛玉说不上是喜是悲,作为历史的过来人,她对于王安石的看法自然与处在历史中的刘小虎不同,只得叹了口气,朝廷就要迎来一段动荡的时期了,也不知道刘小虎这个农官会不会受到波及。 “怎么了?”兴高采烈说了半日的刘小虎现林赛玉一脸茫然,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忧伤,看样子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也许还是在为刘氏要为他纳妾的事忧心吧?也是,这些朝廷事妇人家哪里会关心,于是忙将林赛与在怀里紧了紧,在耳边低声道:“我想来想去,还是喜欢那个有花园子的,我明日就跟娘说,咱们买下,及早搬进去吧。” 林赛玉回过神,哪里不明白他的体贴,有些感动的贴近他的胸膛,说道:“二郎,你能,不是,等你若不为官了,咱们还回乡下种地好不好?” 刘小虎嘿嘿笑了,将林赛玉抱起来滚倒在床上,说道:“那些长久事不急,咱们还是赶快为刘家香火用心吧。” 过了三日后,刘小虎果真买下了那处宅院,付了钱过了契,沈括自然出了些家人帮忙收拾干净,添置了新家具,只剩那一出花园子,一是因为天已转凉不便收拾,二是刘家的钱花的差不多了,无力再修葺,择阴阳看了吉日,热热闹闹的搬了过去。 张氏带着丫鬟婆子亲自送了过去,又赠了许多古玩摆设,拉着刘氏的手百般不舍,刘氏心内虽然依旧不喜此妇人虐夫行径,但此妇人在其余行事上均无话可说,便也暂时放下了心事,拍着她的手说话,说的高兴了,忍不住就要讲讲女戒的事,幸亏林赛玉在一旁及时现,掐断了话头,女戒用来教训她这个儿媳妇还行,眼前这个可是位比刘氏地位高的命妇,除了自己的家人,谁会忍受你任意的说教。 如果不是庆房宴席,林赛玉还不知道刘小虎已经结识了这么多官员,自吉日那天起,整整吃了三日的酒,幸亏刘氏出身大家操办酒席也不是什么生疏事,张氏又亲在带了众多奴仆厨娘来帮忙,林赛玉才不致于瞎眼一抹黑,饶是如此,作为主妇的她也累得浑身酸痛,总算送走了最后一批贺喜的人,撑着腰就要往卷棚下歇息片刻,刚绕过假山,就有一个人冒出来,喊了声“夫人”,吓得林赛玉差点崴了脚。 “阿沅,你可真是神出鬼没的。”扶着柱子舒了口气,林赛玉便坐在一旁的栏杆上。 穿着红织金祆儿翠蓝缎子裙的阿沅,手里抱着一个瓶儿,一面问道:“这个放哪里好?”一面皱眉,神色不悦的打量林赛玉,林赛玉摆摆手道:“不拘先搁哪里,过后还得收拾。” 阿沅便将瓶放在一旁,来回走了几步,又站定在林赛玉身前道:“夫人,你可是因我才急着搬家?” 说的林赛玉一愣,抬头看这这个小丫头,笑道:“哦?阿沅怎么会这么想?” 阿沅将齐眉的帘一晃,瞪眼道:“我只要一走近小相公,夫人就在一旁偷看,可不是提防我?若不然小相公怎么会刻意避开我?如今赶着搬进这新修的房子,也不等晾干,难道不是要避开我?今日我就跟夫人说明白,省的夫人不安心。” 被人瞧破私心,林赛玉也不掩饰,嘿嘿一笑,道:“也算尽然为此,姐姐别恼,主要是怕耽误了姐姐的名声。” 阿沅听了,对她这软刀子的话也不恼,只是哼了声道:“我就知道夫人会这么说!身为命妇,偏是喜形于色。”说着再也忍不住拿手点着林赛玉的坐姿,道,“怎么能如此坐法?”又打量她的衣裳,更是不满,“这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配的是白绢挑线裙儿,夫人怎么穿了个藕色的?” 说的林赛玉不由站起来,跟着左看右看,一面道:“不好吗?我觉得蛮好看的?” 阿沅嘟着嘴,竖着眉,道:“我也看明白了,夫人是个爽利人儿,我也不瞒着夫人,当初小相公一进我们家门,我就看上了,也有了跟随的心,这点也没瞒着我们夫人,”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林赛玉,“别人都道我们夫人不知礼,却都是偏眼看人,依着规矩,夫人就是当时将我给了小相公,任谁也说不得嘴,但我们夫人说了,要等你来了,才能说。” 阿沅的声音又清又脆,说起话来蹦豆一般,听得林赛玉只想笑,半点没有恼意,单凭着不卑不亢的声音,她就能认定这个丫头不是个有着腌脏心思的,于是笑道:“那夫人怎么没与我说?难不成今日要说,你先来打过招呼?” 阿沅便将鼻头一歪,说道:“你来了,我看了两日,就告诉夫人不用说了。” 林赛玉忙问道那是为何?一面忍着笑,看那阿沅用那斜飞入鬓的眼上下将自己一瞧,说道:“夫人不知妆扮,不知言辞,我日后跟着出去,只怕失了脸面,小相公再好,也是我没福气了,今日告诉夫人一声,别处处防着我阿沅,我阿沅吐口唾沫就是钉,夫人大可放心。” 说的林赛玉惊讶的张大嘴,问道:“真的假的?”,再看阿沅说完这话提起裙子脚不沾地的走了。 到了夜间,林赛玉说给刘小虎听,一面叹了口气道:“二郎,连一个小丫鬟都要嫌弃我而不屑与你为妾,娶了我你受委屈了。” 刘小虎听了皱眉道:“这个小丫头,竟然如此无礼,带我告诉婶娘,责罚与她。”一面将林赛与拉入怀中道:“娘子,你比我做的好多了。”说着拿起一边的做了一半的鞋面,见上面绣的针脚虽然虽然有些大,但也算整齐了,笑道,“看,你从来没学过这个,如今能做成这样已是不错,想当初我家败落,我足足用了两年才适应那种穷困的日子,而你如今是要过好日子的,不就是吃好的穿好的,受罪不一定人人都能受,享福还有人不会么?别人不晓得,我还不知道,老子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说的就是我家娘子。” 说的林赛玉笑的耐不住,在他胸前直咳嗽,说道:“好一张巧嘴,只怕要迷倒许多小娘子。” 刘小虎见她笑了,这才放下心来,抱着她又说些朝中趣事,夜深雨意云情后刘小虎安然睡去,林赛玉窝在他的怀抱里,思及那一番话忍不住泪珠滴下,低声道:“二郎,为了你今日的话,我就收起那懒散的心,给你挣出个脸面来。”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章治淤田曹大姐喜助小刘哥 (请记得收藏)熙宁九年末的冬寒来的格外早,早在十月初时就半雨半雪的下了一场,天多是阴晦之日,这一日,刘氏有午后小睡的习惯,林赛玉嘱咐英儿仔细守着听唤后,先到厨房准备晚上要吃的汤,十方村的收成已经及时送来,她们总算结束了一段素食日子,这是让看门的张四从早市上买来的新鲜的鱼,准备熬清淡的鱼汤,利落的收拾了,用小火炖着,一面在厨房坐下来,拿出藏在菜板下的笔记,开始继续研读妇德妇容以及迎来送往的礼仪。 到了晚间,等了许久也不见刘小虎回来,这个月几乎天天如此,刘氏脸色十分不好看,拉着脸吩咐她们先吃,林赛玉忙劝慰几句,吃过饭,三人坐在刘氏屋内,一面做女红,一面说话,林赛玉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些刘低往年家里的事,怎么摆宴席招待客人啦,迎来送往怎么备礼啊,稍带着怎么治家号令那成群的奴仆,问得多了,刘氏也看出意思,笑道:“咱们的榆木疙瘩也开窍了,可是长进了。” 林赛玉便莞尔一笑道:“老子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什么地方过什么日子,顺大流不挨揍。” 说的刘氏并英儿都笑了,刘氏问道:“媳妇竟然还知道老子?” 林赛玉耸肩嘿嘿一笑,低声道:“我的老子。” 刘氏听了便呸了一口,道:“才好了两句,又没正形。” 英儿呵呵笑道:“曹老爹说的话好,我都能听明白。” 一身寒气的刘小虎在此时掀帘子进来了,笑道:“说什么呢这样高兴,在外边就听到你们笑。” 见他回来,林赛玉忙高兴的站起来,接了衣裳,英儿去备热茶。 “二郎,这些日子又忙什么?天冷了也没什么农事,怎么日日晚归?可不许在外养混帐老婆。”刘氏放下手中的活,看着刘小虎吃了酒而带些春意的脸。 林赛玉便靠近暗自嗅了嗅,除了淡淡的酒味,还有一丝脂粉香气,脸就不自觉的沉了沉,说道:“原先滴酒不沾,如今倒也吃的满身味。” 刘小虎便笑了,说道:“我没吃,宴席上沾了味回来,不信,娘子你闻闻。”说罢张开嘴在林赛玉面前吐了口气,林赛玉伸手捶了他一拳,感觉果真口气清香并无半点酒味,这才欢喜起来,刘氏咳了一声,说道:“成什么样子!你们这些为官的,竟然每日都聚在一起吃酒?” 刘小虎嘿嘿笑了,说道:“娘,不是这样,今日司马相公来京城,我有幸赴宴,别的时候,都在官衙翻看资料,爹爹去的早,二郎所学有限,不敢懈怠。” 说的刘氏点头,道应该如此,一面感叹咱家的书如果留下来就好了,林赛玉却竖起耳朵听到司马相公,按理说王安石还没正式退休呢,怎么司马光现在就来了,忙追问。 刘小虎整容,慢慢说道:“今日早朝,王安石罢。” 这话一出口,林赛玉只觉得室内一片宁静,然就见刘氏泪如雨下,起身就直奔里间的祖宗案去了,刘小虎自然跟去,独林赛玉在外愣愣站着,好一会才跟过去。 伺候刘氏睡下,夫妻二人慢慢走回房中,林赛玉还有些愣神,她的心紧张的蹦蹦跳,脑中反复一个问题,要不要让二郎提醒沈括大人,别上书去反驳新法,别在河北做出阴沮坏新法,有所希合的让皇帝坏了印像的事,要不要?要不要?话都到了嘴边,还是不敢出口。 “娘子,怎么了?”刘小虎见林赛玉心神不定,忙唤她,一面探了探她的头,想起她这段日子又要操劳家里的吃穿用度,还总是捧着书偷偷看,怕是要累坏了,“我们买几个婢子吧。” 林赛玉回过神,打个激灵,瞪眼道:“你想做什么?” 刘小虎笑道:“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想让你清闲些,我的娘子,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林赛玉哦了声,扔给他个威胁的眼神,一面去铺床一面嘟囔道:“才不要那么多闲人,闲来闲去就闲出麻烦了,我们家三人就挺好的,还有英儿与张四,就够用了。” 刘小虎便笑了,一面换衣服想起一事,忙几步过来抓住林赛玉道:“娘子,我想起一事,这些日子你也闷坏了,明日带你出去看看,你定然喜欢。” 林赛玉问什么事,刘小虎任她百般问只不说,等到二日早早的起身,给刘氏说了一声,也不带英儿,夫妻二人叫了辆车,只向城外面去。 熙宁九年十月,皇帝在朝堂上听闻了关于京东以及各地引淤田的事,当听到管辖京东淤田的李孝宽引淤田一万顷,深州静安令任帵淤溉南北岸田二万七千余顷,又看到权判都水监程师孟,监丞耿琬上奏闻董村田亩旧直三两千,所收谷五七斗,自淤后其直三倍,所收至三两硕,顿时大喜,责令将此法推广,并亲自前往开封城外的万亩淤田察看,而刘小虎跟随左右,皇帝说到高兴外,问刘小虎可否将他们家的高产水稻以及大棚蔬菜种到此处,刘小虎思忖片刻,便说臣愿一试,皇帝十分高兴,立刻下旨将刘小虎调任总领淤田司。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哗然,如今谁人不知成安大棚菜,一时间官者争抢淤田,指望在刘小相公的指导下大其财,引得御史上书责难刘小虎,言辞恳切陈述利害,其实说起来淤田是王安石农田水利法的直接后果之一,此法在推行初期就开始被指责,所以那些朝议也不是单单针对刘小虎。 如今王安石已经罢退了,但皇帝却依旧坚推新法,还提拨了王安石党人为相,这让一心准备迎来“新时期”的人怎么不恼火?所以有枢密院说淤田其薄如饼,种植无益,学浪费民力国财,也有官员听说要在开封种植水稻,并推广到河北一带,顿时哗然,纷纷指责嘲笑,这其中就有大才子苏轼,断言“汴水独流,自生民以来,不宜种稻。” 此时林赛玉跟刘小虎来到的地方就是开封府界内的淤田,走在汴河边,看着河水正蜿蜒流淌,关于淤田的争论她不出门一点也不知晓,此时听刘小虎简单说来,不由心疼心酸,这个少年,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 “二郎,十方村守着河,往年村人也常常引河淤田,收成一定大增,我跟着也做过,你放心,此举百利无一害,富国惠民,咱们这就开始种,等明年就让那些准备看笑话的后悔。”林赛玉将头上的帏帽紧了紧,好你个苏大才子,竟然不知道水稻能在北方种,要知道能种出最好水稻的就是在最北边的东北,但是,这话如今是不能说,那里可不是他们大宋的疆界,御史耳尖牙利,听到了指不定给她安个什么罪名,直接就能让他们一家配到广东去。 刘小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这大片的淤田,道:“新法多是倒行逆施,只是这农田水利法尚算国之幸事。” 林赛玉听了自然点头,心里赞叹二郎果真是个清楚明白的孩子,不似其他反对党人,能分清利弊,自古以来说起水利农事,人人均道李冰的功绩,王安石却很少被人提起,大约是因为他新法总体来说失败了吧,而事实上,正是有着丰富基层经验的王安石推行的农田水利法,中国的农业技术从宋朝开始才有了跨越式的展。 “淤田之法,耗费财力,所以才引来诸多垢议,这次如果能种好,实乃朝廷之福,陛下之喜。”刘小虎说着握了握手,眼中满是激动,这将也是他的一项大事业!“说起来,我多是纸上谈兵,种地远不如娘了有经难,这次就有劳娘子相助。” 说着话刘小虎伸手轻轻牵了下林赛玉的手,这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四周田里不时有人经过,再亲密了就会被说有伤风化的。 林赛玉脸一红,道:“哪里,我会什么,还不是跟你学的。”她现在已经不是很担心自己这异与平常农妇的才能了,因为自从进了京城,已经从刘小虎口中听到许多奇人异事了,其中也不乏女子,比如去年轰动朝野的水利工程木兰陂,最初就是治平年间长乐女子钱四娘兴修的,就算太过突出而实在无法自圆其说时,就说某某时刻被神灵附体灵光大开犹如神助云云也可以应付过去。 种地这件事当然合林赛玉的心意,如今的她身心闷得只想霉,管它给朝廷种,还是给自己种,只要让她种就是喜事。 对于这件事刘氏虽不乐意,说毕竟不是在乡下,妇人家怎么能抛头露面,待听到是皇帝要求种的,便立刻不言语了,千叮万嘱林赛玉仔细听好二郎的话,用上心,这不跟在家收拾自己的地,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说的林赛玉与刘小虎都笑了,安慰她皇帝是从不轻易杀人的,说了是一试,种不成也没什么,林赛玉本想高兴地说一句大不了去官回家,又想刘氏受不得这个刺激,硬生生收住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林赛玉先是派人到十方村取了库房里的稻子,接着又开始在市场上转悠,采买各种菜种,刘小虎也四处奔走,寻些新鲜物种,就连苏锦南听到消息,也从南方给他们运来些农作物种子供选,但林赛玉看了基本都是明年春暖才能种的,除了水稻以及大棚竟然无物可种,一时间坐在屋子里有些不甘。 十月中旬刮起一场大风,几乎将站在汴京河边的人吹得东倒西歪,细细的雨随后飘落下来,一层秋雨一层凉,纵然是穿了夹祆,在这野地里也绕不住要打个寒战,但这并不能影响民众排队承受雇于官府耕种淤田。 一个小兵卫举着一把伞小跑跟着急行而来的刘小虎,半遮半掩他的官服已经打湿了,走进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棚子,官吏们纷纷起立行礼,刘小虎按住要放下纸笔的书吏,看到已经写了十几张的名字以及田地的亩数。 “还有多少?”刘小虎问道。 “回大人,只剩三亩了。”书吏还是站起身来,恭敬地回答。 三亩?不过两天就要被抢完了,因为御史以及众多言论的嘲讽,京中士大夫们纷纷拒绝收购淤田,皇帝丝毫不急,冷笑一声,宣布淤田由官府雇人耕种,也可以直接拍卖给农民,并且承诺当年不收税,一时间京中百姓四起,更有甚者连夜排队求购。 看了看外边依旧长长地队伍,刘小虎不得不跟官员们商量让他们散了去,消息传出去,外边一片哀叹,更有人闹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混乱。 刘小虎大步而出,试图安抚民众,却见官兵与民众推搡挤倒了一片人,顿时哭喊声起,刘小虎摇头跺脚,顺手去搀扶跌在脚边泥地里的一妇人,此人身材消瘦,本就破烂的衣衫又沾满了泥,因为淋雨衣裳头都湿哒哒的,看着十分狼狈。 “大人,大人,求求你,给我几分地,几分地就好。”那妇人尚未起身,就看到面前的人身着官服,一时间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着刘小虎的袍子连连叩头哀求。 刘小虎心内不忍,硬拉她起身,口中道:“这位大娘子,本官……”话没说完,那妇人有些慌乱的抬起头,伸手摸了两下脸上的雨水,露出一张冻得青白的脸,双目相对,二人竟都愣了。 刘小虎用力眨眨眼,不可置信的道:“你,你,玉楼姐姐?” 那妇人闻言,先是一惊随即一喜,继而脸色煞白,啊的一声,用手捂住脸转身狂奔而去。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一章 为妾室婆媳初过招 (请记得收藏)刘家的小院在秋雨的洗刷下,显得格外的干净,正堂前面放着两大盆花朝白幕红的醉芙蓉,雨水打湿乱红一片,林赛玉提着裙子踮着脚快步走上台阶,顾不得跟在身后举着花伞的英儿跑的气喘吁吁。 “渴了,渴了,我先喝水。”林赛玉掀开帘子几乎是跳了进去,直奔桌案端起一碗茶就吃,刘氏在一旁看见了忙喊:“凉了,喝不得。” 林赛玉早几口下去了,压下去嗓子火辣辣的痛,冲刘氏笑道:“还是娘心疼我。” 刘氏脸一拉,拾起床上的鞋面低头做起来,不再看她一眼,这段日子她们婆媳又闹僵了,起因是刘氏趁林赛玉这段日子忙,托街上卖花婆子买了几个使女来,林赛玉逛了一天种粮市回到家,看到屋子站着四个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哪里能不吓一跳。 “娘,这是咱们家的亲戚?”林赛玉瞪大眼问道。 刘氏白了她一眼,赶着让那几个娇滴滴的女子叫林赛玉夫人,一面道:“咱们家的亲戚都死绝了,哪里挑出这几个俊俏的孩儿。” 那四个女子听了,纷纷涌到林赛玉面前,含羞带笑的唤着夫人,吓得林赛玉忙摆手赶开她们,听刘氏道:“家里就英儿一个使唤人,伺候我还忙不过来,我就给你们买了几个屋里人,进进出出的伺候,省的你一个六品大员的夫人,还挽着袖子洗衣做饭。” 林赛玉听了立刻就塌下嘴,见那几个女子年约十**,个个眉似柳叶,脸似桃花,眼带风情,纤腰丰臀,可见刘氏不亏是高门深户出来的,知道什么样子的女子能讨男人喜欢,又能生养,一时间看的眼疼心堵,想要火又不敢,不说话又觉得委屈,站在那里心里百味交集。 幸亏这些日子没白学那些规矩,忍了半晌,展出一个笑脸,道:“娘考虑的周道。” 刘氏白了她一眼,心里嘀咕道,用那样的表情说出这话具是假的让人起鸡皮疙瘩,不过媳妇总算没有当场摔脸子闹,可见还是受调教了,也就不计较林赛玉心口不一,笑着让林赛玉带走了,留下英儿陪她。 当晚,刘小虎难得回来早,一进屋看到刘氏身边站着的两个似丫鬟又不似丫鬟的陌生女子,也吓了一跳,脱口也问是咱们家的亲戚来了?让绷着脸的林赛玉失笑,刘氏没想到儿子这样不解风情,瞪了他一眼没说话,那两个女子都是受过调教的,立刻上前给刘小虎解衣换服,吓得刘小虎几步躲开了,笑得林赛玉站在刘氏身后捂着嘴。 到吃饭时,看到桌子上摆着美酒佳肴,不似往日那般简单清淡,刘氏觉得是媳妇为祝贺刘小虎将要收房里人做的贺喜,心里高兴自然不问,刘小虎觉得娘子这段日子辛苦,当然只得犒劳一下,于是一家人齐欢喜举箸吃饭,一口菜夹到嘴里,刘氏与刘小虎面色都有些难看,但看着林赛玉没有丝毫不妥的细嚼慢咽,二人只得咽了下去。 娘子果真累了,手艺一夜之间差了这么多,刘小虎感动而又怜惜的看了林赛玉一眼,表决心一般又喝了一大口汤,忍着怪味咽了下去。 看来媳妇只是会做那些粗食材料,做这些好酒好菜手艺就不行了,刘氏叹了口气,想要鼓励一下,但实在咽不下去眼前明显油放多了的菜,忍了又忍忍无可忍,说道:“媳妇,咱们家比不得别人,饭食还是简单些好。” 林赛玉忙站起来,一面抱歉一面让英儿唤厨娘上来,听老夫人吩咐,说的刘氏与刘小虎一愣。 “咱们家请了厨娘?”刘小虎问道,一面强忍着没吐出方才吃的,这样的厨娘可留不得,吃久了岂不要死人? 刘氏看到眼前这个包着头,扎着裙,脸上熏着黑,手上破着口子的女子,竟然认不出是买的时候最看中的那个小娘子,小娘子一脸委屈的站在原地,几乎要抽抽搭搭的哭起来,让站在刘氏身后的那两人心里念了几声佛,幸亏被派去做饭的不是自己,这样子被男主人看见了,一辈子也没兴趣拉上床。 “媳妇!”刘氏哪里不明白林赛玉的把戏,将碗筷重重一摔。 林赛玉与刘小虎都站了起来,低头请娘息怒。 “娘,你不是说不让媳妇洗衣做饭,娘也没说哪个会做饭,我问了,她说会,我就让她去了,若是错了,娘再吩咐,咱们再换。”林赛玉眨着无辜的眼睛说道,一面瞪了那女子一眼,委屈道:“这位大姐,你如何哄我?” 刘氏被她这话噎的,张嘴就要挑明让刘小虎收房,刘小虎已经抢先一步,道:“娘,你该不是被牙侩骗了?这几个人哪里有半点样子?怪轻狂的,”说这话,沉下脸将三人一瞪,道:“你们出身何处?可是良民?” 被她这一问,三名女子忙跪下了,抖着不敢说话,刘氏被唬了一跳,她可跟那卖花的婆子说好了,要的是平民家的清白女孩,莫非这几人真是来路不正?一时间也急了,捶着桌子问,那几个女子倒真是良民身份,只不过打小就出来做女使,如今早已油滑的很,刘氏想要的是一直养在家里,没出过门子的女孩,哪里想要这个,顿时又羞又怒,一叠声的要找那婆子算账,小夫妻俩说了半日的好话,只说是娘关心他们才心乱,那些牙婆乳娘的话最不能听云去,刘氏被说的高兴了,又拉着林赛玉把话挑明,说他们刘家如何人丁单薄,这一代又只剩二郎一个,身为刘家媳妇,一定要以香火为重,不许使那女子的小性子吃酸拿醋的,如今二郎也功名加身,你也该上心为他挑几个良妾,又说二郎不话在外寻混帐老婆,二郎与林赛玉均低头称是。 “媳妇,你放心,纵然有几个,也没人越的过你去。”刘氏末了,又拉着林赛玉的手安慰道,看林赛玉牵强一笑,说道:“我晓得。”她似乎也被林赛玉极力掩藏的一丝伤感感染了,心里不自觉的有些酸涩,叹了口气,道:“哪个做媳妇的,都是这么过来的。” 话虽然这么说明白了,但林赛玉并没在意,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而刘小虎一心忙外事,家事丝毫不关心,刘氏左盼右盼也盼不来心念的妾媳,急了跟林赛玉囔,林赛玉打着哈哈推脱,刘氏便明白了,捶着桌子骂竟被骗了,早知道就是个不知礼的小性妇人,骂的林赛玉也恼了,瞪大眼火楞楞的扔出一句,娘可是嫌弃我了?不如我回去吧,噎的刘氏半天没说上话来,她可不敢让人戳着脊梁骨说他们刘家嫌弃糟糠之妻,婆媳俩都恼了,见了面谁也不跟谁说话,这几日,林赛玉缓过劲了,开始有事没事的找着她说话,刘氏爱答不理。 “娘,”林赛玉叹了口气,坐在刘氏对面,“媳妇不把你当外人,不想藏着掖着,面上恭维你,心里骂着你,媳妇只想清清楚楚的在娘跟前伺候,娘不用猜疑媳妇的心思,媳妇也不用捉摸娘的喜怒,媳妇的确是不高兴了,娘怨我也是应该的。” 被她这么一说,刘氏想起自己当媳妇的日子,也叹了口气,说道:“媳妇,娘也是个女子,怎么不懂?也罢,娘不逼你,你,好自为之吧。” 林赛玉便笑了,一头扑进刘氏怀里,只说谢谢娘,刘氏笑着推她,忙着将针线拿到一边,仔细扎了她,婆媳正说着,穿着绿闪红缎子对衿衫儿的阿沅掀帘子进来了,看她们的样子,将嘴一撇,把手里的汤盅一搁,说道:“到底是性子如此,往日在外都是端着做样子,里外各一张脸,夫人也不累?” 林赛玉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恼,笑道:“累啊,哪能不累?可要不端着,只怕姐儿不愿跟我出门,我一个人可不敢去赴那些个宴席。” 阿沅面上一红,想不笑又忍不住,便道:“倒是为了我。” 林赛玉笑得更厉害了,冲阿沅挤眉弄眼的道:“说起来你算是我请的教习娘子,又不是我们家的奴,婶娘把你托付与我们,指望等着你的好姻缘,我要是出去丢了脸面,岂不是累坏姐儿的声名,毁了你的好姻缘,我可就罪过大了。” 原来沈括并没有背离历史的进程,在十月末的时候,被皇帝一旨贬到宣州去了,一家老小俱都跟去,只是张氏亲自上门将阿沅送了过来,说这个孩子生天京城,是个极好的孩子,日常都当作女儿养,年纪也不小了,不愿耽搁她,这孩儿性格怪癖,托给别人不放心,只能让刘家照顾,将来给找个好姻缘。 如果是别人家的如此标致的小丫鬟,难能可贵又是个良身,刘氏一定喜滋滋的收下,不仅收下而且会一时间让二郎收当妾室,但这可是张氏手下的人,刘氏躲还来不及,只怕教坏了媳妇,但又不能回了人家的嘱托,毕竟刚被贬了官,自己就拒了人家的请求,也太不好看,何况她也没那个意思,只得收了,不敢让她跟着林赛玉,只留在自己身边伺候,观察一段日子,现这小丫头察言观色能说会道进退有礼,又做得一手好女红,刘氏便大喜,话里话外透出许给二郎的意思,结果被阿沅夹枪带棒的回了几句,那说话行事果真带着张氏几分气势,吓得刘氏忙歇了心思。 阿沅听了倒没像别家女孩那样羞羞怯怯,反而大大方方的说道:“那倒是,夫人看到中意的,可别自作主张,我要亲自看上了才行。” 说的刘氏脸白了白,喝道:“没羞的孩儿,这也是妇人家能说的话。” 阿沅哼了声不再言语,将几张请帖放到刘氏面前,道:“这是今日送来的,请老夫人和夫人赴宴。” 林赛玉听了把脸皱了皱,在这段忙碌的时期中,林赛玉作为命妇也开始了正常的社交活动,刘小虎得皇帝高看,再加上王安石离京,旧党势力大涨,而刘小虎又得司马相公青睐,如今在京中可谓炙手可热,如此一来水涨船高,林赛玉作为其妻自然行情大涨。 “家中统共这点银子,为了淤田又花费不少,算下来每三日就要应酬一场,如今就如此,等正月里应酬只怕更多。”林赛玉叹了口气说道,最关键的是,那些应酬好没意思。 “夫人这是说笑了,只不过送些手帕鞋面,没几个钱。”阿沅在一旁说道,“我吃住在这里,做些鞋面也不用你给钱的。” 林赛玉被呛了下,讪讪道:“那还有衣服钱,依我说做一件就得了,非得做了三四套。” 刘氏便笑了,说道:“媳妇,阿沅这衣服料子挑的好,穿起来果真好看。” 林赛玉嘀咕着那都是钱,一面故意冲刘氏道:“娘,只是衣服好看?媳妇就不好看了?”说的一屋子人都笑了。 伺候刘氏躺下,林赛玉告退时,走到门口,听刘氏在内慢慢道:“媳妇,我虽然想容你先养了孩儿再说二郎的房里人,但如今你们圆房也有一年了吧。” 林赛玉的心随着门合上而咯噔一下,没敢回话,只觉得夜风吹来身子冷的一抖,一年了么? 是夜,云收雨散,靠在沉沉睡去的刘小虎身前,林赛玉终有些辗转难眠,听着外边的风呼啸着卷来卷去,忍不住推了推刘小虎,低声道:“那些大棚可有人看着?莫让风掀了。” 刘小虎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答道:“看了,看了……娘子,你莫操心……”将林赛玉在怀里紧了紧,哼哼两声又睡去了。 林赛玉被他抱得不太舒服,含着笑挣开他的手,一面低声道:“臭烘烘的,偏不去洗,别挨着我。” 刘小虎似是察觉怀里的人不见了,嘟囔几句,伸手又捞摸住,搂在身前不肯撒手呓语道:“娘子……你安心……那些人我不要……” 林赛玉听了心内一热,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伸手抱着他越瘦的腰踏实的睡去了。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二章 赶时令赛玉试栽冬油菜 (请记得收藏)十一月初,经过几天的大风,竟刮的天展晴,也不似往日那么冷,水稻以及大棚都已经安排得当,刘小虎掌管淤田司,少不得四处奔走,京效这块便托付林赛玉负责,那些大小官员们知道林赛玉出身乡野,只道刘小虎爱妻情深,怕娘子进了城在家里闷坏了,找个由头让她出门罢了,哪里真看在眼里。 林赛玉一开始是避嫌,专拣官员们不在淤田的时候去,去了几次现自己布置的格局间距都被打乱了,便急了,等那有着种田经验的官员再来时,守在那里,那些官员都是久经官场,哪里听不出她明里请教,暗里指责的话,其中自有官员与其论辩,却现说来说去竟然说不过这个妇人,说到兴起还被其吸引,一行人均下到田中,进入大棚实地勘验,一来二去,待看到按照林赛玉的法子,幼苗果真长势凶猛,颜色也趋于正常,这才服了。 “刘大人果真是天赋异禀,竟然能将一个村妇教导如此厉害。”其中一人忍不住赞叹,因而再一次加深对那个少年的敬佩。 而另一个则慢慢摇头,一面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林赛玉,见那妇人穿了一身茶色衣裳,带着白线帷帽,弯腰在地里查看,不时挖一手泥上来,在手里仔细看,说道:“只怕是根基良好。” “如今还留着二亩地没种,大人走时不是说到杭州采了上好的稻种来么?怎么不见?”有人问道,只顾回味方才那妇人说的法子,忘了正事,此时想起来便要大声去问那妇人,“眼看时令入冬,旁的可就种不得了。” 就有一人扯住了他,摇头示意,但林赛玉已经听见了,便站直身子含笑道:“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如今这新造的田,选在十月、十一月耕种,齐民要,害蛰虫,地亦无膏润,收必薄少,所以,妇人我想寻些适宜不受虫害的作物,以免这一大片地颗粒无收。” 官员脸色都微微一变,颗粒无收?看起来这夫妻俩都是信心满满的样子,难道还有这么大风险?终究是个粗知浅懂的妇人,顿时有些人急了,互相低声询问刘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妇人,这大棚菜与水稻,不是你们家已经种过,很是成功,怎么还会有风险?”有人忍不住问道。 林赛玉看出这些人的紧张,便一笑,提步走了过来,道:“小妇人生在乡间,周围民众具是几辈子都种地为生,十年中倒有九年荒,就算今年大丰收了,也没人敢说明年就一定如此,种地这件事,尽人事听天命。” 一席话说的众人顿时没了先前的兴致,不再一味的想如何接皇帝的封赏,而开始考虑如何避免这可怕结果的生,一时间议论纷纷,说种什么的都有,那杂乱无章,这些人多是修水利建农田的好手,但具体的农业种植却没几个有经验的。 林赛玉也没怎么去安慰他们,这是事实,种地也是很有风险的,此时说明了,省的到时候一味的将责任推给刘小虎,虽然她对于为不为官没什么兴趣,但也不能有福大家享,有灾自己扛。 一时散了,林赛玉与各位官员施礼告别,便带着阿沅与英儿坐车走了,余下众人离了这妇人,便觉自在很多,暂时压下不安的心情,说笑打诨,互相邀请着吃酒听曲,正说着,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粗衣钗裙,一手挎着筐,一肩荷着一柄锄头,还没到他们身边便忙低头让路。 官员们纷纷正色敛容打马坐轿而去,待回头看那妇人,已经向田中慢行而去,便有人摇手低笑道:“你不是说万花楼来了新弹唱的姐儿,不知可比的过这位迎头巷娘子的好月琴?” 顿时响起一片低笑,有人道:“那要问过刘大人才知道。”一行说着远去了。 阿沅看着大红脚面上擦也擦不去的泥,一脸的不乐意,以往跟着沈夫人出门,到哪里不是轿子就是车马,算起来她这十几年走的路都没今日多,腿脚又酸又痛,却见前面的林赛玉以及英儿,依旧兴致勃勃未见丝毫不妥,沿着一家家的店面挨着看去,只得咬着牙跟上。 “只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林赛玉瞧出她的不适,笑道,一面听那老板介绍店里的种子,待听了一遍,摇摇头走了出来。 “自来听过的都是哪个妇人看布料选头面走到脚痛,哪里听过有谁看种子店看到脚痛。”阿沅忍不住抱怨,只待不走,又看一旁的英儿比自己矮了一头,却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咬牙跟着。 林赛玉嘿嘿笑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再走下去只怕这丫头明日就走不得路了,暗道这还不错,如今缠足的风俗不甚,要不然你这大家闰秀一般的丫头,半步也走不得,于是伸出手让阿沅搭着一只手,吩咐回家。 阿沅有些气恼的甩开她的手,站着不动:“夫人,你忘了咱们出来是要做什么?” 被她这一提醒,林赛玉才想起来,恍然道:“对了,要裁一件褙子,三日后吴家会亲宴。” “早让来偏不来,拖到今日还忘了,等明日去了,也没得穿,被人笑话,那些妇人,最爱的就是这个,上次若不是我挡着,你洒在身前的那一口汤,早传遍京城了,人人都知道你出身,巴巴的等着看笑话,你偏不上心,别人还没动,你急着吃什么汤,那汤看着凉,为是热的很。”阿沅看着被唤作赵娘子的裁衣亲自端茶去了,忙拉着翻看眼前一匹匹布料的林赛玉道。 林赛玉嗯嗯两声,说道:“我已经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哪一次不是饿着肚子去饿着肚子回来?光那些刀子一样的眼就看的我吃不下饭,那一晚实在饿急了,想着她们是吃饱,没人吃汤,哪里想到这人,好姐姐,就劳你费心,这出门已经五六次了,不就出了这一趟错,还没人看见,我觉得也能出师了。” 阿沅哼了声,道:“做到如今也算不错了,出师,还远着呢。” 英儿在一旁忙道:“好姐姐,这次也带我去吧,我还没出过门呢。” 原来林赛玉收到一次邀请时,阿沅刚到他们刘家,林赛玉知道她在京时呆的久了,穿衣打扮察言观色精通的很,于是说了好话让她陪着出门,阿沅一口回绝,直到林赛玉自己换着一身衣裳,梳妆出来好似变了一个人,阿沅觉得不会太丢面子,这才跟着去了,自此跟着出门的都是她。 “那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你去做什么。”阿沅瞪眼说道。 英儿便一嘟嘴,道:“家里的钱都买了衣服头面,好多时候不见油腥了。” 说的林赛玉扑哧笑了,阿沅横了她一眼,林赛玉却在此时脑中突然一亮,将手一拍,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赵裁衣就在这时进来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阿沅慌忙在身后捅了林赛玉一下,林赛玉却不在意,说道:“阿沅,你在这里看着裁吧,回家等我。”说罢,风也似的跑了出去,英儿反应迅赶着追了出去,只留阿沅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赵裁衣咬着手,看着阿沅的脸色,陪笑道:“夫人,夫人,真是好快的脚。”说的阿沅脸色更加难看,冷脸说道:“我们夫人可是担着皇命,心系淤田,仔细你的嘴,我若听到半点不好听的话,拆了你的门面。” 赵裁衣忙笑着说不敢,阿沅忍着气挑了挑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做件褙子,想了想,又指着一大红金枝绿叶白花料子,让做了一条托泥裙子。 “统共五两银子,大姐儿是先付?”赵裁衣小心翼翼的问道。 阿沅哼了声,道:“送刘司农府上,找夫人曹氏付钱。”想到林赛玉看到帐单的心疼模样,心里舒坦了些,叮嘱按时送过去自回家不提。 随着一声吆喝,标有苏家字样的货船靠了岸,苏锦南看那妇人等耐不急提裙子就要跳到船上,忙抢先一步挡在她的身前,指着船板做请。林赛玉藏在帽子下的脸微微一红,悄悄吐了吐舌头,忙快移莲步走上船去。 “可是这个?”苏锦南保持距离跟在她身后,命人掀开船舱,露出一块一块摞起来的木板,木板上铺了泥,上面都是鲜嫩的如同菠菜的小叶子,“统共寻了十家,得了三亩云苔,可够用?” 林赛玉喜得双眼冒光,点头道:“够了够了。”说着回身冲苏锦南施礼,道:“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官人。” 她的欢喜与感谢如此溢于言表,苏锦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忙侧身避开她的一拜,说道:“夫人客气。”想了想,补充道,“只要夫人别忘了付钱就好。” 说罢自己微微一笑,林赛玉也笑了,忙道:“定然不会,我还要让大官人盈利三倍。” 看着在自己面前晃晃的小小手指,苏锦南一怔随即避嫌般的移开视线,道:“夫人说笑了。” 而此时汴京城门处的官道上站着一群官员,为了驱寒也为了解解心焦不停的搓着手跺着脚,不时有人抱怨怎么刘大人还不回来,不是说今日到么?正说着就见前方十几匹黑马疾驰而来,为一人披着绒衣,戴着毡巾风尘仆仆而来,官员们见了接了大神一般涌了上去。 “诸位,怎么在此等候?”刘小虎勒住马,急忙翻身下来,问道。 官员们欲言又止,互相推诿,急得刘小虎一跺脚道:“出了何事?可是地里出事了?我娘子不是一直看着……” 当下便有人叹了口气,上前道:“大人,是夫人,夫人拔去了一亩大棚,推到了长势正好的菜,说要,说要种云苔。” 云苔?刘小虎一愣,“此时已是十一月,如何种的?”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等亦是如此劝说,怎奈夫人不听,我等无法,只得来这里等大人,如今只怕已经种了……” 话没说完,刘小虎已经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直奔淤田而去,官员们见了也忙找自己的马,其中有人念佛不住求上天保佑,淤田可别让这妇人折腾的真的颗粒无收,这岂不是要夺了他们的官禄? “往日我们见了,刘夫人也并不像人说的那样出身乡野粗俗无知,行事也是端庄有礼,怎地突然就癫狂了?这样做岂不是要断了刘大人的仕途?”一人摇头感叹,百思不解。 “哈,哈,莫非,”一位小书吏突然拍头,转身问跟随刘小虎归来的兵卫,道,“刘大人归来时可是先去了迎头巷?” 那兵卫黑着脸堂,看也不看那人一眼,打鼻子里哼了声,拍马追逐已经走远了的刘小虎去了,这并没有扫了余下众人的兴趣,纷纷道:“莫非刘夫人知道了?据说那乡野妇人善妒,才故意如此行事,要治刘大人与死地?听说他们家跟沈括大人家交好,莫非这曹氏也中跟张氏一样,是个悍妇?”一时间官道上碎语齐飞尘土飞扬。 林赛玉看着移种完最后一根幼苗,直起身子,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回身冲在一旁好奇观看的苏锦南道:“等到明年四五月,这里就会开一片的花,到时候带全哥来看,他一定喜欢。” 苏锦南看着面前这妇人因为劳作而绯红的脸颊,在日光下可以看到汗水在白皙的肌肤上闪着光,此时眉眼具笑,站在这一片绿色里格外引人注目,心中不由一动,很快察觉不妥,忙移开视线,按下那突来的心思,心却急促的跳起来。 苏锦南将目光落在这片地上,地里的佃户在不时小心翼翼的走动,只怕踩坏了这弱小的苗,另有一些佃户则如丧考妣般的蹲坐在地头,守着一堆蔫了的菜苗,便招手让小厮过来,吩咐给这佃户一些钱,让他们散去,话刚说完,就见十多骑人马扬尘而来。 “娘子,你在做什么?”刘小虎不待马停稳,就跃了下来,顾不得避讳大声喊道。 林赛玉听见了转身看到他,立刻涌起一片笑意,撒脚就迎了过去,根本没注意刘小虎脸上的焦急以及恼意。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二章 听分明小刘哥纵妻不疑 (请记得收藏)刘小虎这一去足足有十天,自从进京以来,林赛玉还没跟他分开过这么久,如果不是在外边遇到,就一定会扑到他身上。 “二郎,二郎,我找到油……云苔,我想到了,冬云苔正适合,如今这地新成,种什么也没后劲,这些油菜……云苔适应性较强,又喜好厚疏松的土,咱们种了这一茬,既能提高土地肥力,又能收获榨油,你说可好?”林赛玉自从那一日从英儿的一声想吃油腥,想到榨油用的油菜,一直就处于亢奋中,这么好的物件怎么就忘了?这可是经济实惠又能养地的好作物,她这次聪明了想了半日记起油菜在古代通称云苔,一年四季遍地有种,此时令正是南方育苗期,便托苏锦南帮她采买到,没想到价格还很便宜。 原来此时榨油多用胡麻,杏仁,红蓝花子,蔓箐子等等,而云苔一直以来是作为蔬菜食用的,这样一来,她如果种成了,再一推广,那可不就是简单的种几亩地的事了,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还有什么比推动社会生活展更值得开心的事了? 虽然她如此兴奋,却因刘小虎不在身边无处诉说,方才对着苏锦南实在忍不住,便讲了一通,苏锦南是个外行人,给与她的是好奇以及贺喜的微笑,让她的心情还没有得到彻底的释放。 刘小虎那一腔的恼意,在这个兴奋的犹如家雀一般的女子面前,哪里还说的出来,伸手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叹了口气道:“娘子,蜀芥、云苔取叶者,皆七月半种,你如今为何违了时令?” 林赛玉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他脸上的几焦虑,脸上被风吹的有些皴,便晓得他刚归来,目光扫了眼挤在一旁神情紧张盯着他们俩的官员们,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咬着下唇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看着刘小虎的脸色,小心道:“原来直接播种的话,是要在1o月,所以我直接从南边买了种苗进行移栽,我,我保证能种活……”说到最后声音渐低,当然这不是她没有信心,而是太有信心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小虎见她神怀瞬间萎靡,看向自己的眼中浮现一丝怯意,心里立刻就软了下去,终是顾忌外人在场,克制想要抚摸她脸的冲动,说道:“如此可行?” 林赛玉见他脸色转好,显然是信了自己,不由一阵欢喜,伸出满是泥的手抓住他的衣袖,仰面冲他笑道:“嗯,二郎信我。” 刘小虎见她瞬间又笑颜如花,哪里还有半分怯意,不由一笑,不敢再看只怕忍不住要抱她入怀,道:“我信,我信我娘子没那个狠心害官人。” 围观在四周的官员此时面面相觑,脸上均是一片戏谑,纷纷低头暗笑道:“咱们家大人颇有沈公风范。”心里虽然还有一丝不安,但既然刘小虎认可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他们何苦拂了大人哄妻的乐趣,一时间相互打趣着,进田里查看那小油菜去了,看到这原本比他们还惊慌的官员都恢复常意,被推了大棚的佃户们也放下心了,反正种着地也不用纳税,每日里也没啥好做,种好就当白捡了好处,种不好也就当白起早了,也没什么损失,便哄得分散去,林赛玉见了,忙叫住他们。 这冬油菜可是一撒种子一出苗就不管了,挡住这些贫困户,嘱咐要做到壮苗安全越冬之后才算成了,林赛玉站在田间,指着幼苗,仔细讲解如何松土,如何浇水,又让回家准备粪肥,撒在土上以保证温度让幼苗安全过冬,别说那些佃户们,就连散在地时的官员们也渐渐围了上来,越听神色越敬佩,再看刘小虎在一旁含笑听着,并无半点犹疑,提着的心又放下了几分,如果只是莽撞行事,哪里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苏锦南已经走上大路,忍住了回头看的冲动,跨马而去,却见一身锦袍的李蓉打马而来,身前抱着全哥。 “我去家找你,说你来这里,”李蓉勒住马,方要调转马头,看到田间聚拢的一群人,便奇道:“做什么?小刘相公又出什么功绩了?” 苏锦南一笑,从马上探身接过全哥,见他穿的大红小袍戴着一顶会丝绉纱冠,摸了摸手热乎乎的,便放下心来,听了李蓉的话下意识的就顺着看去,正好见人群散去,刘小虎并林赛玉齐步闪了出来,隔着远看不清面上的神情,恍惚在笑,忙转过头来。 “花儿,花儿……”全哥突然叫起来,拍着手往那边指。 李蓉也看见了,不由定睛瞧了瞧,见那妇人一身玄色袄儿,蓝缎子裙,粉黛不施,插戴不配,走在这一众男子一旁,显得格外娇小,伸手将全哥抱过来,一拍马道:“走,找你花姐儿去。” 苏锦南忙唤不听,迟疑片刻只得跟去,一面在后嘱咐道:“这多人在,你切莫乱说话,怎么说她也是六品的命妇……” 话没说完,李蓉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姐夫倒是关切的很?” 说的苏锦南面色一沉,低声道:“你好自为之。”停下马不再上前,李蓉呵呵一笑,从马上跳下,大声道:“李蓉见过诸位大人,”一面施礼,一面溜了一眼那妇人,见她果真一愣,快步挪到众人身后去了,许是因为看到了全哥,显出半个身子瞧过来。 这李蓉是近年才从江宁迁来的人家,因其你做了个正九品的文散官登仕郎,显然是个闲职,但因为写的一手好字,又颇有断案之能,再者人长得好,又出手阔绰,爱交游,因此在朝中也小有名声,均道颇有当年馆职郎王安礼的风范,就连私生活也十分相像,因为温润丰美颇得女子注意,据说在家有娇妻美妾,在外狎游无度,据说还跟好几个有夫之妇有染,也因为这一条,影响了仕途升迁,曾有人说皇帝看到李蓉一次的上书,见字迹俊美,条理清晰,大为好感,便要升迁,却听人禀道因为朝中一官吏的小妾私通而被告到开封府,立刻歇了这个念头,差点学当年仁宗对待柳三变那样,一纸诏书将李蓉革职永不叙用,但李蓉并没因此而有收敛,依旧我行我素,让家人头疼不已。 刘小虎来朝时短,又时常外出不认得他,但随行的官员自有人认得,于是忙引荐,李蓉能言会道,张口就拜谢刘小虎,原来他也买了淤田,刘小虎对他行事略有所闻,便客气而疏离的与他说话。 林赛玉却在一旁有些不安,这些日子她可不是白交游赴宴的,有女人的地方最多就是八卦,其中这位李蓉李二爷的名声她是大有所闻啊,验证了这个人果然是个风流好色之徒,林赛玉虽然看到全哥转着眼睛四处寻她,但却不敢站出来,只怕跟这个人沾上关系惹人猜笑。 幸亏李蓉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自动告退,林赛玉顺着人群拉着英快步坐上马车才松了一口气,马车走动时悄悄掀起帘子往外看,见全哥依旧晃着头四处看,眼中似乎满是泪水,心里一软差点叫停车,却见那原本看向别处的李蓉猛地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吓得林赛玉忙放下帘子。 “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英儿好奇心大起,就要掀帘子往外看,被林赛玉一巴掌打回去,只得嘟起嘴安生坐着。 刘小虎归来举家欢喜,夫妻小别更胜新婚,说不尽的欢爱缠绵,日子一天一天冷去,淤田已经都种上了,林赛玉也没借口不敢冒然外出,只告诉刘小虎何时追肥何时翻土,那些水稻大棚刘小虎已是熟悉的,自不必她说,就是油菜也因为施够了肥,安然过冬不用理会,日子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娴静,林赛玉也因为无聊变得懒洋洋的起来,看着刘氏英儿并阿沅一面说笑一面做着针线,将手中的鞋面一扔,靠在窗台上,看摆着的一盆盛开的水仙花,拿针去拨弄玩耍。 “媳妇,”刘氏看到了,喊道:“眼看就要进腊月过年了,你可做了一副鞋面?” 林赛玉转头笑道:“做了做了,这不就好了。”说着伸个懒腰。 阿沅哼了声,说道:“那脚面夫人可别自己穿,阿沅丢不起那个脸。” 正说着话,刘小虎在外跺了跺脚,英儿机灵忙跑去打帘子,披着几片雪花的刘小虎进来了,搓着手道:“下雪了。” 林赛玉忙出去看,果然见院子里雪花正在四下飘散,不由道:“快要过年了。”就听刘氏在屋内喊她,便进去了。 “媳妇,二郎说,咱们家也要招待一次客人了。”刘氏说道,一面开箱子拿帐本,阿沅并英儿都退下了,留他们三个说话。 “这半年我们去了不少家,一来我忙,二来你也刚来,家里没有安置,我们没回请过一次,如今我想赶在年假前请几个同僚并夫人来吃饭,也还还人情。”刘小虎说道,冲林赛玉一笑道,“就有劳娘子了。” 林赛玉听了皱了皱眉,凑过去跟刘氏一起看帐本,一面道:“人情往来这是应该的,只不过咱们家的家底……” 刘小虎也点头,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总共那点俸禄不是送了人情,就是投在贴在淤田上,我们自然比不得他们那样的排场,表表心意罢了。” 刘氏叹了口气,说道:“旧年咱们家但凡开宴,哪一次不是花钱跟流水似地。” 林赛玉也点头,拄着头想道:“我听那些人说,光是请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里的厨子就要十几两银子,够咱们家吃一个月了。” 说的刘小虎也皱起眉,忙说道:“那罢了,等日后再说吧。”说着笑了,看着林赛玉道:“那些厨子竟值那么多钱?我吃了这么多,哪一个也没娘子做的好吃,这么算起来,娘子身价真不低。” 说的刘氏啐了他一口,不许他将林赛玉与那些人并提,林赛玉听了却是一愣,旋即高兴起来,拍掌道:“我想到了,二郎,咱们家即可就能开宴邀请他们来。”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三章 小刘哥敞门大摆农家宴 (请记得收藏)进了腊月之后,林赛玉要采买的物件也基本齐全了,就等十方村自己地里送来鲜蔬菜。阿沅看着挂在房梁上的半块猪肉,恶心的只想吐,当初看到送猪肉的上门,她硬拦着没让进,他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能用着下等的肉做宴席? “猪肉真是便宜啊。”林赛玉拍着阿沅的肩膀感叹,一面让那杀猪巷来的伙计多加十个猪手,正好用来做便宜又好吃的扁豆焖猪手,想着想着口水就要留下来,让阿沅更添几分嫌恶。 “娘子,你要的胡麻我买回来了。”刘小虎双手各拎着一袋子大步走进后厨,看着满当当的厨房心里安定几分,在灶间忙乎的林赛玉与英儿都迎过来,英儿接了胡麻袋子,林赛玉将湿手在身上随意抹了两下,笑嘻嘻的说道:“二郎,菜单我都订好了,我拿去你跟娘看看吧,有什么不妥早改动。” 刘小虎伸手帮她拭了拭脸颊上的面粉,宠溺的道:“娘子辛苦了,吴大人说明日就送来几个厨娘助你。” 林赛玉点头一笑,推着他往外走,“快些看,看完了我还有时间改,你日日忙,难得回来这么早。”一面戏谑道,“是公事忙还是忙私事啊?”这话一出口,就感觉刘小虎身子一僵。 “娘子,淤田里的大棚菜刚长成,离不开人,又多有人来看,想要借鉴,我……”刘小虎停下脚,有些急促的说,林赛玉见他急于分辩而有些窘迫的样子,不由嘿嘿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我知道,我家官人绝不会背着娘子去偷食。” 刘小虎脸色微红,看四下无人,将她一抱道:“娘子,我断不会做那样的事。” 林赛玉在这院子里被他亲密的逾矩行为吓了一跳,哪里顾得理会这些调笑话,忙推开催着往刘氏屋内去了。 “汤做的是萝卜丸子,主食做了蒸饺,柳叶饺,白菜猪肉包,云英面以及小米稀粥,凉菜有酱牛肉片,菠陵菜粉条,拍黄瓜,拌杂蔬,甜菜做的是糯米莲藕,银耳莲子炖红枣,蒸了鸡蛋羹,豆腐,腊鸡,炖了扁豆焖猪手,猪肉粉条,冬瓜大鸭,水煮鱼,炒了韭菜鸡蛋,五花肉并里脊,干烧了鱼,烧茄子……”林赛玉将满当当的两页纸放到刘氏和刘小虎面前,一面板着手指头报着。 阿沅在一旁哧了声道:“总之不是你们家自己地里种的,就是自己村里养的鸡鸭,唯一买的肉还是最便宜的猪肉,夫人这一趟宴席听起来东西不少,倒没花几个钱吧?” 林赛玉嘿嘿笑了道:“油盐酱醋五味调料花着钱呢。”说的阿沅扭头走了。 刘氏也有点不安心,说道:“媳妇,这些都是咱们日常吃的,可能拿得出手?” 林赛玉便坐过去,含笑道:“娘,咱们家什么条件,他们那些人都知道,就是咱们砸了银子冲门面也没用,反而不如摆明了,一来呢他们对咱们家做出的宴席本就没抱什么信心,二呢,他们日日吃好的吃贵的,吃酒楼里做的,咱们这么简单的菜对他们来说反而新鲜,说不定是个惊喜,再者媳妇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信心。” 刘小虎也点头道:“是,谁家的也不如娘子做的好吃。” 刘氏便笑了,道:“咱们尽了心,有心的人自然看得到,就这么着。” 到了腊月初十这一日,先是下了半日雪珠子,到了晌午就如同梨花乱舞一般飞飞扬扬的下大了,穿着织金袄儿的阿沅,大冬天的一头汗,站在门口,看着一担担新鲜蔬菜运进来,一面对为的一个中年村农竖眉道:“怎么今日才送来?” 村农正是十方村的掌管刘家田地的曹六儿,他不认得阿沅,但看那衣着做派也知道是个能做主的人,忙赔笑道:“姐儿,路上不好走,耽误了,我这就去给夫人赔罪去。” 阿沅摆摆手,说道:“眼下顾不上,你们卸了菜到后厨,就去后门边的耳房里歇着,等夫人今日忙完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那曹六儿便道着谢,带着人忙忙的去了,阿沅一面指挥着另一边拾了桌案板凳的人往后院去,英儿蹬蹬的跑来跑去,一会说这个到了,那个缺了,这个齐了,看门的张四一个人抱着扫帚满院子的乱扫,阿沅看到了跺脚道:“老爹,扫出一条路就罢了,旁的顾不得。”正乱着,临时雇来的几个婆子在门前乱跑,喊着吴大人家夫人到了,阿沅忙忙的迎了出去。 一身遍地金缎子背子,白绫袄黄绸裙的吴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下车了,身旁一个美妾打着伞,看阿沅过来行礼便笑道:“好个丫头,你夫人整日拘着你做什么?也不往我那去一趟。” 说的阿沅嘻嘻笑,从丫鬟手里接过吴夫人的手,带着她往里走,一面说道:“我们家人少,事事都要自己动手,片刻离不得人,奶奶可是心疼我们,这么早来了?” 吴夫人被她说的笑了,点头道:“可不是,我不放心,早些过来帮忙看看。”一面回头招过马车旁边的五个婆子,“快去帮忙安置引来送往,一个个仔细点。” 这个吴夫人家是刘小虎在司农寺的同僚,为人心善纯良,最早与林赛玉相来往,今年三十有九,爱林赛玉的爽利纯朴,竟当女儿看一般,阿沅知道吴夫人与林赛玉关系最好,便也不拒绝,唤英儿带着这几人往后边去了,吴夫人在厅内坐定,见屋内摆着黄铜火盆,四周盛开着夹枝桃花,各色菊花,瓶梅幽兰错落有致,便点头心下稍安,一面问你们夫人呢?这时候也该装扮起来了,说这话,刘氏打后面进来,吴夫人忙起身施礼,才分主客坐了,就见一身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袄,摇曳着金枝绿叶托泥裙子的林赛玉匆忙忙的奔了出来,没喘一口气便道:“谢谢姐姐带人来帮我。” 吴夫人见她面上微红,显然是走得急了,又见手上湿哒哒的,忙问道:“可预备妥了?你也是,争这口气做什么?正月里再请也不迟。” 林赛玉笑呵呵的点头道:“姐姐放心,都好了,只是席上还请姐姐替我照看点。” 吴夫人眉头微蹙,道:“怎的?你果真要亲自下厨?” 说到这个,阿沅脸登时就拉下来,赌气的走到一边去了,林赛玉也不理她笑道:“让姐姐们尝个鲜,也看看我们乡下人吃的什么。” 吴夫人叹了口气,拉过她低声道:“你还不晓得她们那些人,都是些踩低就高的,别跟姐姐逞强,我拿钱先请了厨子来,你别费着心。” 林赛玉笑着谢了,拍拍吴夫人的手道:“这厨子谁家都请,日日吃的都是一样的,姐姐放心,我也放开了,省得她们在背后说我,干脆摆明了,我出身本就是乡野,这有什么好掩藏的,还怕人说不成?” 吴夫人还想说话,英儿从门外跑进来道:“老爷请个唱曲人来了。” 二人便止住了话头,林赛玉知道这贵人家宴席,都有请青楼花巷的妓女来助兴,便摆手让英儿带下去听命,后厨又有婆子来问话,林赛玉便告罪一声,自有刘氏陪着吴夫人坐着,忙忙的去了。 过了半日后天渐渐暗下来,刘家门前的马车排了一街,挤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刘家的正厅上锦屏罗列,绮席铺陈,刘小虎亲陪着官客坐席,刘氏与林赛玉接了女客们到后花园新收拾的大卷棚里去了,棚下安置了地炉,又放了数个火盆,一时间暖意浓浓,妇人们俱脱了大袍子,卷棚内花红柳绿莺声燕语。 来之前妇人们口角相传,大都知道今个刘家夫人亲上厨,要给她们做一回农家菜,那些日常看不起林赛玉出身的,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嘲讽的机会,纷纷呼朋唤友带了诸多婢妾早早来了,而那些性子良善,与林赛玉相处较好的夫人们则心怀担忧,也如同吴夫人般的心思带了婆子丫鬟指望帮些忙,也早早来了,因此宴席比林赛玉预计的时间提早了。 伴着一道汤饭萝卜丸子上场,拉开了刘家农家宴的序幕,阿沅站在二门口,看着以凉菜甜菜为主的二道菜送过去,竖着耳朵听前面可有嘲讽意味的笑声,英儿跑的气喘吁吁,回道:“姐姐,吃了,都说好。”,紧接着肉菜为主的蒸排骨,蒸豆腐,蒸腊鸡,蒸茄子拉开了三道菜的序幕,伴着英儿又一声“吃了,说好,都在笑……”,阿沅那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吴夫人家一个妾急匆匆的走出来,说道:“姐儿,那些唱的人?怎么还不来?”阿沅这才想起来,忙着人去叫,见来了几个人,打扮的娇滴滴的,各自拿着乐器,阿沅一溜烟看了,见她们均是抬头嬉笑,只有一个穿着白绫对襟袄儿红罗裙子抱着一把月琴的女子低着头,想了想便留下三个拿琵琶的,其余的让到前厅去了,让吴家的妾带着这三人去女客那里唱了,自己依旧站在二门前,听着里外管弦均起,笑语四散,靠在院墙上,看着漫天飞散的雪吐出了一口气。 等以素蔬菜为主的四道菜上来时,阿沅看到林赛玉自厨子那边走出来,忙几步跑过去,跟着先到屋子里,简单梳洗,撒了香粉,重新妆了面换了衣,二人快步走进卷棚,见她来了,吃喝的众人纷纷站起来,唤着:“夫人,好手艺。”“夫人来这里坐。”“夫人你可要教教我。”也有问“你们家的鲜菜还有没?去了两次成安,也没买到。”云云,林赛玉面上堆笑一味谦虚,刘氏也站起身来说家里简单,多谢贵人们赏脸,说的众人纷纷道谢,林赛玉拿眼看向吴夫人,见吴夫人满脸笑意冲她拍拍手,才知道成了,放下心来,刚坐下,就见一个小厮引着一个女子走进来,阿沅眼尖看到了忙过去,问了便回林赛玉道:“老爷让进来的给咱们听的。” 林赛玉正与吴夫人说话,随意看了眼,见那女子抱着月琴怯生生的低着头,竟不似以往宴席上见得那些轻狂妓女,便点点头,再转头就见吴夫人面色微征看向那在一角坐下的女子。 “姐姐,你要点什么听的?”林赛玉问道,想起吴夫人爱听霁景融和,便对那才进来的月琴女子招手道,“你弹一个。” 吴夫人却拉着她的手,几分尴尬的止住她的话,道:“还这么随意唱吧,我日日听那个都听烦了,大家都听得兴头上,单为我点什么!”说着话目光在林赛玉脸上转了几转,似乎要瞧出什么。 看的林赛玉扑哧笑了,道:“姐姐,看我做什么?脸上可是花了?”一面伸手去脸上摸,吴夫人忙一笑移开目光,自此始终有些心不在焉,林赛玉瞧着不妥,也不好问,只得压下满腹狐疑。 这个时候那进来的小厮又过来说道:“老爷请夫人到前厅见酒。”林赛玉知道这是要谢当家夫人招待了,也是合规矩的,忙告了罪,又请吴夫人多照看,便带着阿沅前厅去了,到那里也没敢抬眼看,只觉得坐了满满一厅的人,四个唱曲的女子坐在一角,席间竟然还散坐着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心内一惊,想起这便是后人记载的宋人权贵赴宴喜好携妓前往或者招妓相陪,幸好刘小虎身旁坐着四五个要好的同僚,他们这一桌并无女子相陪,心里安了几分。 低头含笑冲众人施礼,吃了众人的谢酒,顺便扫了眼,看席上菜肴大多吃的干净,林赛玉面上便掩不住心内欢喜,侧眼看刘小虎脸色微红,显然也吃酒了,又隐隐担忧,待要嘱咐他少吃几杯,又不敢说,只得给刘小虎近身小厮,唤作榜哥的孩子打个眼色,低声嘱咐几句,榜哥应了才与阿沅慢慢退下,走出厅,听那里哄笑冉冉,间夹着女子的娇笑,知道酒吃憨了官家老爷们开始与那些妓女调笑了。 “你们老爷日常赴宴也与那些女子调笑?”林赛玉吃了几杯酒,有些上头,扶着阿沅的手低声不满的说。 阿沅听了哧了她一声,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供人玩笑的罢了,夫人这也往心里去,真是失了身份。” 说的林赛玉笑了,抬手弹了她一下,道:“偏你有话说。”说着已经走到卷棚边,听到里面人声寂静,只传出来一曲玲珑铮铮的月琴声,当时雪依旧下的如扯絮一般,在四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好看。 “这是月琴弹得好,只是怎么听着有些悲戚?”林赛玉站住脚听了一刻,忍不住笑道,抬脚进了卷棚,就见所有人都转身看着那弹琴的女子,面上神色各异,见她进来,那月琴女子手一抖,做了个不完美的尾音。 “真是好琴,看赏。”林赛玉忙道,转头看阿沅,此话一出口就觉无数目光看向自己,顿时如同高倍聚光灯打在身上一般,瞬间四周温度巨升,下意识的不明所以的迎向那些审视的目光,怎么?她做得不对么?往日赴宴不也是赏了厨子赏唱曲的,厨子是她自己就不用赏了,赏个妓女有何不对? 见她面色疑惑的看了回来,众人忽的恢复常态,纷纷笑着称赞,各自吩咐打赏,林赛玉心内虽然存疑却不得解,与阿沅对看一眼,见她眼内也是一片疑惑,但冲林赛玉轻轻摇头,林赛玉暂时便按下疑问慢慢走回座位,一面悄悄看了眼那月琴女子,却见她也正低着头用眼撩过来,目光相遇,那女子受惊一般收回目光,低头退到人后。 送完最后一辆马车,刘家的大门缓缓关上,院内的灯熄了,林赛玉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疼,一面推了推吃碎酒昏睡的刘小虎,道:“你可吃了醒酒汽?别胃疼。” 刘小虎呓语几句,伸手将她搂在身前,林赛玉只觉得酒气扑鼻,忙推搡他道:“臭死了,你又不能吃酒,偏要吃。” 刘小虎不容她挣脱,睡间褪去醉意刺激的肉欲上来,看林赛玉在身前云鬓散乱,恼意微憨,埋头亲了过去,呢喃道:“好娘子,我今个高兴,你真是我的好娘子,我最最好的娘子。” 林赛玉受不得酒味,用力推开他道:“今日累了,快些睡吧。”刘小虎醉笑几下,果真倒在一边,林赛玉见他不似往日那样兴起了便缠个不休,松了口气又怕他是吃酒不舒服,起身倒了水喂他几口,收拾好了躺在床上才吐了口气,总算过了一关,这一趟总不会丢了刘家的脸面吧! 似梦似醒中觉得刘小虎将自己抱在身前,便蹭了蹭他的下巴,试图寻个舒服的姿势,却觉得刘小虎在耳边呢喃道:“玉楼姐”,顿时一惊醒过来,入目一片漆黑,耳边除了刘小虎微微的鼾声便是窗外呼呼地风声,似乎方才的声音只是她的幻觉,手却不自主的紧紧捏着锦被一角,只觉得那外边的冷风穿过厅堂吹了进来,只吹遍体生寒。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五章 林赛玉诊脉闻诏惊魂 (请记得收藏)伴着窗外呼呼地北风,林赛玉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觉有人轻轻在身前抚摸,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却见天色展明,刘小虎正弯腰将棉被给她捏严实,见他醒来便俯在她唇上一吻,道:“吵醒娘子,小生罪过。”林赛玉直觉胸口一堵,侧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酸水,吓得刘小虎忙抱住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林赛玉一口吐出来,心里的恶心感稍缓,抓着被子一角的手微微颤抖,看也不敢看刘小虎,强笑道:“不早了,你别误了公事,我再躺一时,你替我娘说一声。 刘小虎一脸担忧,只说定是昨日累坏了,一面让她躺下,也顾不得梳头,穿上衣忙忙的出去告诉刘氏找大夫去了,林赛玉自说完那句话就没了力气,侧身躺在床上,任刘小虎说着话去了,室内一时陷入一片静谧,林赛玉觉得耳内堵听不到半点声音,只看到窗外的木槿树枝随风敲打在窗户上,显出有些狰狞的影子。 不知道她这样子躺了多久,直到一阵寒风吹进来,让她不自主的打个寒战,就见刘氏阿沅英儿都涌了进来。 “媳妇?感觉如何?只是想吐?”刘氏快步走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几份喜悦,一面坐在床边,一手抚上林赛玉的头,“瞧着脸白的。” 阿沅与英儿也探过头来看看,均是一脸担忧。 “媳妇,”刘氏迟疑片刻,放低声音道,“你这个月的月事……” 林赛玉一个激灵回过神,抬眼笑道:“娘,不是……”话没说完刘小虎推门进来,说道:“娘,我请了巷口的胡大夫,放账子不?” 刘氏便道:“常来常往也不是没见过,有什么打紧的。”于是刘小虎打外边请进一位白胡子老汉,背着一个药箱,正是在巷口不远处开了医馆的胡大夫,因刘氏常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熟识的,互相见了礼,就窗前坐下,先让林赛玉伸出右手来,把三个指头按在脉上,低着头捻须细把脉息,又让换了左手,都看完了,便向刘氏笑道:“斗胆看看夫人气色如何。” 刘氏笑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看无妨。”于是胡大夫便凝神看向林赛玉,见她脸色红中透白,粗眉微蹙,见自己看过来将嘴角牵了牵算是一笑,胡大夫便移开视线,又问刘氏今日林赛玉的起居饮食,刘氏简单说了,又道:“这几日家里摆宴,全是她一人张罗,昨日天又凉,她还吃了两杯酒。” 那胡大夫便起身捻须笑道:“若是这等,老夫保的没事,夫人脉息虚而不实,面色凉白,都是为火炎肝腑,土虚木旺,虚血妄行。” 说的刘小虎并刘氏面面相觑,阿沅在一旁道:“病根是什么?” 胡大夫笑道:“夫人思虑过度,郁结于胸,气息失调。” 林赛玉听了下意识的看了这大夫一眼,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中医啊博大啊,刘氏面上一丝失望,喃喃道:“不是,不是。” 刘小虎听到了也不在意,忙问吃什么药,严不严重胡大夫笑着收拾脉枕道:“只用些清火药便可,夫人放开心思,饮食清淡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刘小虎这才放下心来,亲自送胡大夫出去,又去拿了药,交与英儿去煎,也顾不得吃饭,自己端着亲自进来,林赛玉皱眉道阿沅呢?怎么你来做,还不快去吃饭去。 刘小虎笑道阿沅出门去了,就是她在自己也要喂娘子才放心,林赛玉便不再言语,刘小虎看着林赛玉吃了才松口气。 “娘子,你,可有事要与我说?”看着林赛玉皱眉咽下药,复又躺下,神情恹恹,也不像往日那样说笑,刘小虎思付片刻握住林赛玉的手,问道。 林赛玉顿时又觉得胸口闷,抓在刘小虎手里的手不由的僵了僵,抬头看向刘小虎,见他面容清秀,担忧之情切切,那一句话张嘴就要问,到嘴边却变成了:“没,没有。” 刘小虎凝神盯着她看,也不再问,捡了些街市趣闻一一说给她听,林赛玉慢慢露出一丝微笑,看看天色不早,说道:“娘子,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你记得吃药,不许怕苦。”看林赛玉点头,这才起身梳头。 “二郎,我帮你梳头。”林赛玉在床上看了片刻,忽的说道,“不过是累着,又没什么大病,你的头多,梳不好难看。”说的刘小虎笑了,坐下任她行事,随口与她说着家常话,又问昨日那小小的绿饺子是什么做的,都说好吃。 林赛玉咬着头绳,说道:“那叫柳叶饺,将凌波菜榨汁和面,擀皮包些胡麻捏成柳叶模样,上锅一蒸便好了。” “那得扎多少汁?昨日只怕蒸了十几笼。”刘小虎心疼的道,一面仰头看林赛玉,微微一笑道,“娘子,昨日的宴做的真好,别说那些菜都吃光了,上主食都成抢了,柳叶饺我只吃了一个……丝……” 林赛玉忙松开手,扳过他的头道:“对不住对不住,拽到你头了,疼不疼?”说着忍不住伸手抚上刘小虎的额头,目光慢慢在他脸上流连,眼圈不由微微红了。 刘小虎失笑,将她拉近身前,伸手拦住道:“那里就这样了?倒是为夫的错,吓到娘子,不疼,不疼,娘子就是揪下我的头,也是不疼的。” 说的林赛玉血气倒涌,深吸几口气站起身来,道:“快些走吧,都晚了。”刘小虎看时候的确不早,便不再说笑,忙整了整衣衫,戴上帽子,林赛玉与他披上衣送到门口,看着他在雪地里走了还倚着门。 “这才吃了药,怎么就来吹风?”阿沅端着一碗二陈汤快步走过来,瞧见了老远就说道。 林赛玉听了也不说话转身便进来了,在窗前站着,拨弄着花瓶里的腊梅,阿沅在身后站定,忽的低声道:“那女子不是青楼巷里的,楼里是妈妈说,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他们到门房是就见她在哪里候着了,我问过张老爹,说是榜哥带来的。” “叫什么?”林赛玉慢慢道,手里捏紧了一枝梅,耳中阿沅的话似远似近的回响。 “……大人在外从不招她们相配……,听人说有个相好的……住在城郊的迎头巷,倒是个清白的良民……人都唤宋娘子……弹得一手的好月琴……大约二十岁……她们也是听酒席上那些大人们说的,不知真假……我今日就去趟吴家……” 林赛玉猛然回过神,张开手见一片嫣红,脚下是断了的腊梅枝,回身道:“既然要问,我自己亲自去。” 阿沅晶晶亮的眼盯着林赛玉片刻,道:“夫人,你何不问官人?” 林赛玉握着自己的手,慢慢的走向卧房,似是自言自语的道:“我不敢。” 阿沅知道她要更衣,忙跟着几步过去,一面道:“夫人,我看官人不是那样心思不定的人,”说着在箱子里看,挑出一件沉香色妆花补子罗袄儿,一面伺候林赛玉穿一面说道,“阿沅也不怕羞,凭我这模样,官人如果有那个喜好,如今哪能站在这里给夫人你穿衣?” 说的林赛玉扑哧笑了,旋又淡了脸,叹了口气道:“只怕那是没遇到能让他心思定的人。”一行说着系上翠蓝宽拖遍地金裙,阿沅被她说的一时无语,与她匀了脸,主仆二人各怀心思默不言语走到二门,阿沅这才道:“如果,是真的,官人既然叫她来与夫人打个照面,必然是要让她进门的,夫人难不成还要不许?我先说了,这是没有的规矩,你也莫要撕破脸子的闹,就连我们夫人也不过在屋子里关起门打老爷出气,却不敢说撵了家里的妾出去。” 说的林赛玉站在那里一脸茫然,满脑子都是阿沅那句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主仆二人正站在雪地里面面相对,刘小虎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将二人吓了一跳,这不过才过了晌午,怎么就回来了? 刘小虎一身官袍,走得急了些,一手扶着帽子,喘着气道:“快些随我走,太后下旨招你进宫。”一句话说的林赛玉与阿沅变了脸色。 “太后?见我做什么?”林赛玉方才的闷气全抛到脑后,太后啊,皇帝的娘?或者是奶奶?那可是如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啊,刘小虎能入朝为官都已经出乎林赛玉意料了,何况还跟皇家扯上关系? 刘氏扶着英儿也匆忙忙的走过来了,手里抱着一盒子,一面说着:“没有现戴冠,多带几个钗,穿那件新做的大红宫绣袍儿。” 林赛玉一时间也懵了,只任她们打扮,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一家人都收拾好了,来到前厅,那里坐着一个身穿大红蟒衣,头戴三山帽,脚下粉底皂靴的中年男人,见她们进来,便起身堆笑道:“刘夫人大喜。” 林赛玉只觉得头晕呼呼的,心里反复说道我见到真太监了真太监了,却也不敢多看那人几眼,匆忙还了礼,听刘子人陪笑,闲话不过一刻,张太监便道该起身了,刘氏还要赶着留茶,张大人笑着说谢了说只怕娘娘等急了,才不敢留,亲自送了出去,门外早有马车等着,站着几个宫装女子扶着林赛玉上车,因没有召唤他人,也不敢带丫鬟去了,林赛玉看着阿沅不跟着,吓得手直抖,急的阿沅只得跟在车前匆匆的长话短说嘱咐道:“下跪低头少言。”,刘小虎亲自骑马跟着,一行人急匆匆的远去了,刘氏并英儿阿沅张四都站在门口望着不回。 马车飞快的穿行在街上,直奔御道而去,林赛玉端坐在车内,交握的双手心内满是汗,身子随着车子晃动,却半点不敢抬头,也不晓得那两个宫女有没有笑她抖的腿脚,下了马车,刘小虎站在身旁,林赛玉紧紧握住他的手,心慌的站不住。 刘小虎见她面上的恐慌,心里心疼的厉害,只恨不能这里能抱她入怀,幸好那张太监故意转过身去,便紧紧握住林赛玉的手,道:“花儿,花儿,莫怕,娘娘是个和善的,听说咱们家的宴,特招你来问问,没有其他的事,你只告诉怎么做的就好了。”一面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贵人们其实也是闷得很,你就当给她们讲个笑话解解闷罢了,不怕,就是失了礼,娘娘知道你出身,定不怪罪。” 林赛玉一一听了,握着刘小虎的手舍不得放开,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只想这样握着,尽管是个瘦弱的少年,也让她的心踏实万分,一时间不自觉用力掐红了刘小虎的手,“小虎,你别扔下我,在这里等我。” 刘小虎毫不觉疼,也用力回握她的手,点头道:“嗯,我不走,一直在这里等你,别怕,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一面低声道,“花儿,你这一趟之后,再没人敢低眼看你,没人能越过你去。” 林赛玉的身子一僵,有些牵强的一笑,方说道:“二郎,我不在意那个,我只要……” 话没说完,张太监在一旁重重咳嗽一声,林赛玉知道时间到了,只得咽下那没说完的话,松开刘小虎的手,转身跟着张太监走了进去,风卷起御道上残留的雪片在她身前身后盘旋,刘小虎渐渐看不见了。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六章:献厨艺曹大姐得宠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进了内宫,一路不敢抬头,只跟着张太监走,只见得圈圈绕绕,走了一刻钟,不晓得这深宫内院何等景致,只知道脚下的大青石板路扫的真干净,这一路走下来,心反而静了许多,手脚也不似方才那样抖得厉害了,正乱想着,跟随张太监进了一个花厅,顿觉暖香扑面,脚下软绵绵的如踏云雾,耳中听传来女子们的娇笑声,愣神间被张玉监轻轻碰了下,立刻会意双膝拜倒,这是她来了古代之后头一次跪的如此行云流水。 “娘娘,刘家曹氏来了。”张太监笑着说,林赛玉伏在地上,听到珠帘脆响,又有脚步走动之声,随即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哦,进来,让我看看。” 林赛玉一愣,耳中听张太监道:“曹氏,快快谢恩,进去吧。” 才忙叩谢,有些踉跄的起身,听的身旁有人低笑,顿时有些脸红,但不敢停,忙忙的进了隔间,又噗通跪下了冲着主位道:“民妇叩见娘娘。”却听笑声更大,不由心跳得厉害。 “别吓着这孩子。”那妇人柔声道,制止那些笑声,一面道:“好了,起身吧。” 林赛玉这才小心的站起来,低着头眼角视线见到在自己左边站着许多锦衣秀裙,这才恍然自己拜错方向,怪不得让人笑呢,接下来,林赛玉就这么站着,听那妇人问话,果然是因为昨日宴会的事,原来也凑巧,皇帝的兄弟岐王赵颢闲来无事,半途中去了宴席,吃惯山玲海味的皇族被那一桌子红是红绿是绿吸引了,吃的不亦乐乎,临走还将一笼柳叶包打包,他多数时候住在皇宫,自然忘不了孝敬祖母与皇娘,这一献就献给刘家曹氏一个觐见的机会。 “……颢儿回来说的咱们大家都馋的慌,曹氏,旁的不说,这个柳叶饺怎么做的?怎么宫里做出的跟你家的不一样?”妇人道。 林赛玉便大着胆子微微抬了抬头,果然看到桌案上堆着一盘子柳叶饺,这时才看到面前坐着一个满头银的老妇,想必这就是那个历史上小有名气的曹太后,心内不由有些激动,强忍着才没去直视天颜。 说起来这个太后跟林赛玉后世电视上,常看的清朝戏中那些变态的太后完全不一样,此人出身将门,又颇涉以史,辅佐了三朝皇帝,最难的是心性纯善,胸怀博大,当然,她针对王安石变法的作为,是跟她的见识有关,跟胸怀无关。 林赛玉一面想着一面用眼角扫过四周,见曹太后身旁围着十几个妙龄女子,一个个宫样妆束,执巾执扇,金珠玉翠得晃人眼,林赛玉忙双垂下眼,将柳叶饺的做法说了遍,便有女子道:“娘娘,咱们也如此做的,怎么吃着就是腻歪歪的?” 林赛玉虽然低着头,也能感到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忙说道:“想必是御厨加了香汕。” 听那曹太后哦了一声,立刻招人去问,一面又问林赛玉一些家事,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何时成的亲啊,在这里住的如何,竟如平常人家谈心一般,不多时问话的宫女回来了,笑道:“果然如此,怎的加了香汕反而不香了呢?” 林赛玉忙起身道:“民妇做的都是日常村人的粗食,平日连调料都不用,面粉也是粗的,不敢跟宫里的比。” 曹太后点头笑道:“这就是了,用了调料反而盖了它的原味。”知道林赛玉是乡里出来的,一面又问如今村人们的生活如何,林赛玉自然捡着好听的话说,说的曹太后越高兴,笑道:“托你的福,咱们也能吃到足量的新鲜菜,往年只能炖菘菜,年前吃到年尾,今天可好了。” 说的林赛玉忙又起身连说不敢当,曹太后便点头,仔细打量她,一面指给四周的人道:“你们看看这通身做派,比那些诗礼传家几辈子的诰命夫人不差半分,这模样也长得好,身子也结实,好生养。”说的众人都掩嘴笑了,林赛玉低着头也飞红了脸,那曹太后嗨了声,拿手指着众人道:“笑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懂什么,女子只有这样才算是有福气的。”人人自然笑着附和。 林赛玉低头陪笑道:“我们成日里下地的,哪能跟贵人们比,民妇今日能见娘娘一面,沾上娘娘的神气只怕几辈子都享用不完。” 说的曹太后也笑了,听惯了京城贵妇宫人们花巧的恭维,如今听这样一个人说,感觉真实可信,越高兴起来,又问村里的老人都有多大年纪的?事实上十方村长寿的人很少,但林赛玉就算傻了也不敢这样说,忙依着曹三郞娘的样子说了几个,曹太后听了更是高兴,叹气道:“我小时候也在乡下住过,说起来跟你们成安也不算很远,听你说村里的事,就跟我那时候一样,回想起来,日子苦是苦了点,但也是自有乐趣,自从十几岁入了宫,出门的日子就能数的清,如今就是想出去看看,这身子也走不动了。” 说的众人忙赔笑一面拿话引开她的心思,林赛玉听的有些伤感,微微抬头看看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按历史上算,她还有三四年的寿命而已,知道这曹太后喜欢听乡野之事,忙又在脑子里搜了几个,带点神佛的老人们爱听事讲来,不止曹太后听入了神,就连四周的宫女们也爱得不得了,她们关在这深宫里,毕竟都是豆蔻的年纪,却要时时刻刻拒着自己,虽说不愁吃穿,心里却是整日提着,难得有机会听故事,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入迷。 正是说者兴起,听者高兴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道:“娘娘这里好热闹。” 林赛玉猛的止住话,看那些宫女们已经跑着跪了过去,齐声道:“陛下。”心里一哆嗦,忙跟着跪下了,伴着一阵随人而来的寒意,眼前出现一双花色繁杂的小狐狸皮靴,一角紫色绸面袍,来人越过她们,走到曹太后身旁问安,曹太后忙一手拉起来,说道:“朱婕妤这几日就要生了,我听说吃不下东西?官家可看过了?” 来人正是皇帝赵顼,刚刚处理完一批国事过来请安,皇帝先是叫众人起身,才对太后道:“娘娘,太医也看着呢,只说无碍,如今还是不进主食,只吃些鲜奶。” 这个皇帝子嗣艰难,如今还没个儿子,曹太后听了满面是愁,念了几声佛,皇帝这时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站在人后的林赛玉身上,道:“这是刘爱卿家的曹氏吧?” 林赛玉忙走上前几步,再一次跪下道:“民妇见过陛下。”感觉一束目光在身上盘旋了片刻,才听那皇帝说声起吧,忙低头站起来,就要退后。 “朕听说,你也会种地,刘爱卿曾多次说过,你的手艺比他不差多少,可是真的?”皇帝唤住他,好奇的问道。 林赛玉低头道:“民妇不敢,是官人教导的好,都是跟他学的。” 皇帝还想说什么,曹太后却想起一事,忙拍着皇帝道:“官家,这曹氏做得一手好饭,不如让她做几样菜,给朱婕妤换换口味,兴许就吃了,可好?” 说的林赛玉差点瘫在地上,天耶,给皇帝的怀孕的而且是将来要生儿子的妃子做吃食,吃坏了就要了命了!不由抬眼看向皇帝,期望他为了爱妃着想,不要任意行事。 这是她一次见到真的活的皇帝,可不是历史教科书上失真的变形的图像,不由看得一愣,人都说开国的皇帝一般都长得丑,但传到二三代,因为优良的母系基因,基本上很少有丑人出现,眼前这个皇帝年纪不到三十,果真是秀目龙准,再加上一身名贵衣饰,显得气度雍容,十足的一个美男子。 “今日早朝散了闲谈,朕也听人说了,刘家昨晚一场好宴,原来是夫人亲自下厨。”皇帝说着看向林赛玉,见这妇人正看着自己,似乎愣神一般,不由一笑,随意扫了眼,见她穿着大红宫绣袍,挽着一头黑津津的乌,插着步摇玲珑,面色清秀,暗道如此模样倒也值得刘小虎爱惜,却又觉得终是个乡妇,竟然盯着一个男子看,果真有些粗鄙,想他自小大到,从没有敢直视自己,就是看也都是偷偷的看,如此一来,又觉得几分新奇。 林赛玉猛见皇帝嘴角一丝笑,吓得回过神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散漫,忙矮下身子说不敢。 “如此,你做几个试试吧,换个品味也好。”皇帝说道,打碎了林赛玉的期望,让她本已平静的腿脚又开始哆嗦。 “民妇不敢,民妇粗食如何能让……”林赛**一软就跪下了,忙忙的说道,她不想死啊,也不想被打板子。 曹太后呵呵笑了,忙命人扶起她,说道不妨,图个新鲜,林赛玉也不敢再三拒绝,只得被人连拉带挽的弄进御厨房,身旁的宫女爱她的流露的真实感情,不似那些进宫来的贵妇们,一个个端着架子假惺惺,便不时的安慰,让林赛玉总算稳住了抖的手,脑中飞的转动,孕妇,待产,孕妇,待产,想来想去就忍不住要哀叹,她又没孕过哪里知道吃什么好,只知道孕妇吃的忌讳多,她选修过畜牧课,倒是知道怎么伺候要生产的牲畜们,不由暗自呸了自己几口,什么跟什么! “夫人。”宫女见她慌张的样子,心里也没底了,有些担心的催了几声,就见林赛玉把牙一咬,抓起案上的菜刀,选了几样菜咚咚做起来,不多时就做了两样小菜一碗汤,自有人试了菜,送了出来。 等在太后宫里的皇帝与太后一起看了,见是一碟金黄的丸子,一碟酱肉丝并荷叶饼葱丝堆在一起,还有一碗大米粥,不由互相对看两眼。 “官家,你看可行?”曹太后问道,一面拿手扇了扇,香气不浓,看似一般。 皇帝看了看,忽的伸出手夹起一个丸子吃了,嚼了几下面色惊讶道:“娘娘,果真好吃,好像是南瓜?”林赛玉一直在一旁站着,听了忙回道:“陛下,正是南瓜。” 曹太后听了,也忍不住吃了一个,顿时啧啧称赞,又指着荷叶饼问道是什么,林赛玉想了想,说了声逾矩了,走上前将荷叶饼卷了肉丝葱丝,递与曹太后近侍宫女,曹太后才接了一口吃了,喜得眉开眼笑,皇帝见了自然也好奇,那宫妇便学着林赛玉的样子做了个递与他吃了。 “官家,快于朱婕妤送去,再不送,咱们就吃完了。”曹太后笑道,一面接过宫女送上的帕子净手,林赛玉松了口气,看皇帝起身告退与捧菜的太监一同走了,曹太后便让林赛玉坐了,说了一会儿话,有眼色的宫女捧上一堆金玉,便道:“不管朱婕妤爱吃不爱吃,哀家是喜欢。”赏了林赛玉,林赛玉忙接了谢过,曹太后又让她将法子告诉厨子,说晚上就要吃这个。 说着话,皇帝派人来了,说朱婕妤吃了,大喜,又送了一些珠翠做赏,等林赛玉走出宫门的时候,捧得两手满满,远远地就见刘小虎在雪地里来回踱步,顾不得身后太监跟着,快步跑了过来,刘小虎看见了,也忙迎了过来。 “二郞,二郞。”林赛玉笑的眯起眼,将手里的东西显摆一般给他看,刘小虎看她的样子顿时失笑,一手接过,低声道:“没事吧?” 林赛玉点点头,刘小虎这才跟跟随的太监谢了,又塞给他几件金玉,那太监笑眯眯的接了,送二人出去,到了家自然又是一番欢喜,刘氏并英儿阿沅听了一晚上还不过瘾。 “媳妇,那宫里的贵人竟然说咱们家常的饭好?”刘氏叹了口气,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林赛玉便笑了,道:“娘,哪里是真的好,只不过他们吃惯了好的,偶尔换了粗食,觉得新鲜而已,吃不了两日就要厌了。”说到兴起,想到后世的故事翡翠白玉汤,便将清朝的皇帝换成古时的皇帝,将这个故事讲了一遍,说的一屋子人都笑。 眼看时辰不早了,刘倒头就睡了,隐隐觉得刘小虎帮她捏紧了被角,揽着自己躺下了。 二日醒来,刘小虎已经走了,林赛玉来不及收拾心情,就被上门道贺的人扰的不得歇息,原来朝中人听到了曹氏被太后封赏,少不了又上门道贺一番,这样一来糊里糊涂又过去了七八天。 只等到腊月十七这一天,林赛玉才带着阿沅坐到了吴夫人的花厅里面,二人少不了东拉西扯一番,待茶水烧了两遍,吴夫人在阿沅咄咄的注视下,终于咳了声,说道:“原本我还有几分担忧,如今妹妹得了太后与官家的封赏,我这心就安了,纵然那人再如何,咱们也是不怕了。” 林赛玉在袖子里将手紧握了,牵强一笑道:“姐姐,看起来如今只怕只有我一人不知晓。”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七章:近乡怯曹大姐闷情醉归 (请记得收藏)吴夫人祖上那一辈就跟着太祖打江山,如今虽说比不上以前,但家世荣耀也是林赛玉这样的人没见到过的,坐在她这待客的屋子里,但见垂红的帘帐,铺地的毡子,无一不透着富贵,屋内麝兰香霭,气暖如春。 林赛玉的目光扫过一旁隔间里的绣榻,见那里斗帐云横,想到自己家里不过是在一角扔着一个绣了一半的,不敢穿出来见人的鞋面而已,耳中听吴夫人慢慢说道:“我没想到你不知道,自那日就替你上了心,着人打听了,那娘子是大名府人,当时跟刘家连府住着,祖上是个闲居的侍郎,传到她爹娘这一辈,虽说没做官,也是个诗礼之家,当年刘家抗青苗获罪时,怕受牵连举家搬走了,没成想流落到京城,如今只守着一个瞎眼老母,靠与人做绣活浆洗为生,偶尔以清白身子去宴席弹唱,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若非生计所迫也不会如此,我也时常听人说,倒是个端庄知礼的人。” “郞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林赛玉喃喃道,双手在袖内相握,只握的指甲掐到肉里也不觉得疼。 说的吴夫人忍不住一笑,道:“夫人也知道太白先生的诗。”话一出口觉得不合适,看林赛玉面上凄然顿现,忙收住笑道,“他们家虽然连府住着,但各有家规,哪能像夫人说的那样?” 林赛玉回神,冲吴夫人勉强一笑,打起精神道,“既然是旧相识,她如今落魄,帮扶自是应该的,想来是被人误会了。” 吴夫人面上愕然,随即一笑,点头道:“那宋娘子是在抢分淤田时,撞上刘大人的,当时就跑了,如果有别的心思,当时就该拉着不放,可见这娘子是个极重脸面的。” 林赛玉便起身,面上忧虑稍轻,谢过吴夫人便要辞去,吴夫人携着手送好到门口,又仔细说了那宋娘子的住处,低声道:“妹妹,你年纪轻,姐姐少不得说你一句,将来家里少不了进人,如今这个我在席上看了,并不是来挑事的,是个知恩图报的知进退的,不如就做个人情,抬进来,必都敬你。” 林赛玉身子一僵,旋即笑道:“姐姐说的是。”一迟疑道:“既然是个青白人家,怎么到咱们跟前唱来了,我还给了赏,岂不是埋汰了人家。” 吴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行说:“许是知道你家宴席,旁的做不了,弹个琴表表心。”说着思忖片刻,低声道,“我见过她几面……”林赛玉听到这句,脊背又是一紧,如果不是一手扶着阿沅,只怕就要抖两下,听吴夫人接着道:“当日认出了只说要挡着,不让众人看到,那些人虽说不认得,只怕也都听过……谁知偏登仕郞家的一个侍妾站起来指着要宋娘子弹……” 林赛玉强忍着一口气,道:“谁?” 吴夫人便道:“还有哪个?到哪里都引得不安生的李家蓉二爷,你日常不是见过的李夫人?说起来他家的夫人倒是个好性子的娘子,只不过登仕郞这人……” 林赛玉哦了声,她去宴席那一次不是拿捏着,哪有心注意旁人,李蓉见了倒是认的,他的夫人就是见了也记不得,也没心情再听,再次谢过吴夫人,扶着阿沅的手忙忙的上了马车,吴夫人站在门前念了声佛看着走远了才回去。 一上马车林赛玉就靠在车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也不敢出声哭,只怕被人听到,阿沅将手里帕子绕了三遭,半天才道:“吴夫人不是说了,那时虽然连着住,毕竟年纪小,再者家里也都有规矩,再不会有什么。” 林赛玉只觉得胸闷的难以忍受,两手用力扣着车板,凄然道:“年纪小,才记得深记得真。” 阿沅听了,皱着眉看她那样子,忍不住低声嘀咕一句,扯开帘子冲车夫道:“去城外迎头巷。”听得林赛玉一怔,抓着车板哑声道:“做什么?我不去,我不去。” “说起来算什么大事!瞧你这样!咱们去看看,夫人看得上眼,咱就不等老爷说,做个人情,将来必定记着你的好,张狂不起来,看不上眼,就拿出夫人的样子,呵斥一顿断了她的念想,老爷纵是一时恼了你,毕竟你们是结的夫妻,你又是受过太后封赏的,再没规矩就此休了你的,男人嘛不就是图个一时新鲜,久了就忘了,值得这样哭天抹泪的,你放心,到时候我替你打,打的你出气为止可好?当日看我那眼神哪里去了?如今倒像个病猫一般!我就不信还有哪个女子比我厉害的。”阿沅瞪着眼,一腔子恼意的说道。 说的林赛玉又想哭又想笑,看了阿沅半晌,只得哭笑不得的道:“有谁看到要抢自己男人的女人还能顺眼的?你这个孩子,说的都是孩子气的话,她怎么跟你一样!” 阿沅便不爱听,塌嘴道:“夫人这话说的,那怎么叫抢?那是替夫人伺候老爷的人,是奴才,你一个正头娘子,跟一个妾氏比什么?没得辱了身份。我怎么就跟她比不得?宴席上我也看了眼,不就比我高一些,还没我模样好呢。” 林赛玉叹了口气,知道再说也说不清了,对于这时候的男子们来说,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过,那是很另类的事。 这迎着巷是一片类似城中村的地方,民居散乱,住在这里的多是走街串巷讨生活的小贩们,此时天近午时,来往的人不是很多,阿阮也没来过这里,问了几个人才到了迎着巷,吩咐马车停了,将林赛玉从车上拽下来,今日的天格外的好,林赛玉一面听阿沅说仔细脚下雪化了的污泥,一面拿手挡住了眼。 站在这条短短的窄窄的污泥遍地的巷子口,林赛玉不敢迈步上前,一向洁净的阿沅顾不得弄脏了鞋,拎着裙子推着她就往里走,口中道:“你怕什么,咱们就是看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还不许你知道?” 这话不提则罢,一提林赛玉就觉得心被揪了一把,本已止住的泪水忍不住滚了下来,转头低声道:“我原要为刘家争个脸面,却原来让自己成了笑话,罢了,罢了。”一行说着扭身就要走,阿沅听了这话,不知怎的鼻子也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二人正僵持着,就听一旁院子里有人道:“玉娘,将这些灰撒在门外,省的人走不方便。” 然后就听一温如玉般的声音应了声,木门咯吱一声,走出来一个长条身材紫绫袄儿的女子,手里端着一盆子木灰,看到这边有人便好奇的看了过来,这里的街坊向来互相帮衬,看来的二人在那里踌躇,以为是寻人的,便忙招呼道:“二位娘子要找哪一家?可是认不得路?”一面说就要走过来。 虽说离的有些远,但林赛玉也看清这个女子的模样,见她年纪二十出头,用帕子包着头,瓜子脸淹淹润润不擦脂粉,描的长长的眉,显得精神秀丽,只看了这一眼,林赛玉心就忽悠悠的沉了下去,只怕被她认出来,也不敢答话,将阿沅一拽逃也似的走了,恍惚听到院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玉娘,谁啊?可是二郞来了?别让他脏了脚……”不由脚一歪,踩在自己的裙子上,纵然阿沅拉着也摔倒了,不知道碰到哪里只觉得疼得厉害,又怕被那女子追上看到狼狈样子,挣扎着起来,顾不得形象爬上了马车埋头哭了起来,阿沅看着她一身的泥,拿手点了她半日,那句你这个窝囊样啊说不来,只得叹了口气。 马车晃悠悠的转头向城中而去,与一位骑着青马的公子擦身而过,这位公子戴着白缎忠靖冠,穿紫羊绒鹤氅,身材凛凛端的是仪表不俗,正是风流倜傥的登仕郞李蓉,他听到车内隐隐的哭声,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摇头自言自语道:“依着你的性子可是受大委屈了。”说着话,他已经进了迎头巷,看到那热心的娘子依旧有些疑惑的站在原地,因为日光晃着,便眯着眼向林赛玉逃去的方向看,却看到一个男子过来,先是面上一喜,快步走上前几步,忽觉来人面生,复又低下头忙忙的转身回来,就要掩上门,却听那人道:“宋娘子,且慢。”同时一双手抵住了门,面前一张笑盈盈的脸,“小人有句话要说。” 冬天天黑得早,又起了风,吹得刘家门檐下一对大红灯笼东摇西晃,阿沅将有些微醉的林赛玉从马车上拽下来,门房张四早听到动静开了门,看到林赛玉裹紧了帏帽似乎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忙说道:“可算回来了,老夫人并老爷都来看了几趟了,只说吴家留了饭,怎的吃得这么晚,要打老汉去接呢。” 阿沅应了声,一肚子火也没心情说话,将林赛玉拽着进去了,张四一面掩门一面嗅着空气里的酒味,自言自语道:“夫人也吃起酒来了?” “早跟你说不能吃那么多,那是酒,不是糖水,错眼不见竟然吃了那么多,你真是……真是……”阿沅扶着她,说的咬牙切齿,忍不住在林赛玉身上捏了下。 林赛玉便笑了,杏眼带着醉意看向她,道:“这也叫酒?顶多算桔皮乐枣花佳之类的饮料,小时候麦收时节打场,我一个人就能喝一轴,连酒都没有,你们这些人过得真是没意思。” 阿沅也听不懂她的话,扶着她就要往后院走,林赛玉看到刘氏屋子里还亮着灯,便要过去,口中道:“我还没给婆婆请安呢,这可是大错,我可得小心,不能做错了,做错了就要被休了,你们这里婆婆大过天。” 阿沅气的一跺脚,顺手从地上捞起一块未化的雪啪的摸在她脸上,林赛玉被这突然的凉意刺激的打个寒战,酒意顿时消了一半,瞪眼愣愣看着阿沅,阿沅下手死劲抓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往日瞧你也是个有胆气的,没成想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这才芝麻大的事,你的心就小的跟针尖一般,我还说你是个爽利人,咱们有什么说什么,有什么委屈不说只会闷在心里吃酒,别说老爷不要你,就连我也看不上你。” 说的林赛玉突的呜呜哭了呜咽道:“你不懂,你不懂。”幸好院子里风大盖过了她们说话的声音,要不然早惊动了屋子里的刘氏,阿沅也不再说话,垂着手在一旁站着,林赛玉哭了两声,将眼泪一抹,吸吸鼻子道:“好,我怕什么,我这就跟他们说去。”说着抬脚就身刘氏屋内走去,走了几步底气便有些不足,踌躇不前被阿沅在身后一推,挤到门前,阿沅伸过手就要掀帘子,却听屋内传来刘小虎的声音。 “娘,你还记得宋大叔家吗?” 刘氏似乎在吃茶,听了闷闷道:“别跟我提那家没良心的,当初跟前跟后的比亲戚还亲,等咱们家出了事,跑的比谁都快,别说问一声要不要帮忙,隔日连家都搬走了,这辈子别让我看到他们。” 阿沅的手落回来,跟林赛玉都竖起耳朵,风了阵阵刮来,林赛玉觉得身子不停地抖。 刘小虎沉默片刻,才道:“娘,这都是宋大叔行事,宋大娘和玉楼姐姐定不是这样,玉楼姐姐给我在花园墙边埋了些钱……” 阿沅觉得紧挨着自己的林赛玉抖得牙齿都咯咯响,便用肩膀顶了她一下,听刘氏在内道:“嗯,是那个常爬在墙头上看你读书的姐儿吧?说起来倒跟你媳妇一般行事,被宋老倌一家宠坏了,也是个没规矩的……提她们作甚,快去看看你媳妇,怎的这么晚不回来,越没规矩了……”话没说完,就听林赛玉一声笑,掀帘子进来了。 “娘,又说我什么呢,害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林赛玉拿手握着微红的脸,几步走到火炉前取暖,一行说道。 刘小虎穿着家常衣,早跳起来,替她弹了弹衣裳,接下来,握了握她的手,哎的一声道:“怎么的这样凉。”一面看向跟着进来的阿沅,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给你夫人带着绵披袄子。” 阿沅理也没理,刘小虎知道她没什么奴婢的规矩,再者也的确不是他们家的奴婢,咳了一声也不说了,刘氏在一旁唠叨着,又看到林赛玉脸带春意更是不高兴,道:“身子还不好呢,偏又吃酒,忘了那日就是吃了几杯才病了?” 林赛玉笑嘻嘻的赔罪一面应了,刘氏终是担心摆手催她去睡了,刘小虎便扶着她告退了,夫妻二人倚着走在小石子路上,刘小虎手里提着灯,一面问她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林赛玉只是淡笑着随意答着,因刘小虎取笑她你们女子们也吃酒,是怎么吃法,林赛玉便笑道:“我们自然学不得你们男人们,也不能叫个小姐来陪,今个她们都说起自己老爷相熟的姐儿,我还没问你呢,你往日都是叫哪个姐儿陪?” 刘小虎便嘿嘿笑了,顺口道:“我可没叫过,我只让玉楼……”话到这里戛然住口,夜风卷着一丝凉意打在二人脸上。 “下雪了,快些进屋吧。”林赛玉嘻嘻一笑,推开他几步上了台阶,进了屋门,屋内刘氏早让英儿点着灯拢了火盆,暖意浓浓。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八章:再退避曹大姐请归探家 (请记得收藏)腊月十八这一天又是好大的雪,刘小虎一觉醒来,觉得身子有些凉,原来是半个胳膊露在外边,身边的妇人早已不见,心里一惊猛地坐起来,却见镜子前正描眉的林赛玉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醒了?”林赛玉站起来,几步走过来,刘小虎见她穿着紫绫袄儿玄色背子,下身一条玉色裙子,头堆着高高的,施了淡淡的脂粉,从没修过的眉新拨了,描的长长的,嘴角含笑,不由看得呆住了,直到林赛玉在身前坐下,点了下他的额头道:“做什么呆?” “娘子,你这打扮起来,真是俊俏。”小刘虎笑道,一面揽住她的腰,在耳边低声道:“自你病着,我们都好几天没……” 林赛玉在这时推他起身,笑道:“我今日要去赴侍郎夫人家的宴,你也快些起身,这几日云苔该着追肥浇水,你吩咐人看着些,封土之前要加一次越冬水,别错过了忘了,这一冬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刘小虎听了便忙忙的起来,林赛玉帮他穿了衣,一面听他嘱咐道:“今日可别再吃酒,仔细吃坏了身子。”便点头应了,吃过早饭亲自送他出门才回来,跟刘氏在屋子里说了会儿闲话,阿沅便来说去赴宴的事,刘氏几分不高兴,说道:“妇人家的也跟男人一般,常常出去吃酒,成什么样子。” 林赛玉嘿嘿笑了,道:“娘是自安日子过久了,忘了这富贵人家的交际,想当初娘也是三天一子人都笑了,英儿穿着蓝布衫摇着刘氏的手说也要去,阿阮不愿意,林赛玉看英儿那可怜样子便允了。 侍郎家的宴席跟其他人家的宴席一样,不过是杯酒交错繁花似锦,林赛玉坐在一角,脸上堆着笑意,目光无落处,耳边听的众人的说笑,心内觉得一片凄凉,暗里被阿阮在身后悄悄戳了下,忙端正神情,不喜不怒的看向那几个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女子,她知道自从那日以后,自己已经成了京中女子们的谈资,只不过碍着太后希宠没人敢出言不慎,果然见她目光凌厉的看过来,那几个女子忙收回眼光,低头转向另一边。 “妹妹。”吴夫人在一旁看到了,伸手轻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林赛玉便冲她感激一笑,示意无事,吴夫人便掀了她的袖口,一面道:“以往没注意,你也带了镯子?咯的我手疼。”看到林赛玉手腕上那个银镯子,便道:“你也太节省了,二郞如今的俸禄赏赐也不少,连个镯子也不替你添置?留着那钱让谁……”说到这里觉得不妥忙收住话。 林赛玉一笑,自己转动镯子玩,一面道:“我不爱那些,家里也有,这个是人送的,我带惯了。”不知怎的想起已经不在了的李氏,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阿沅在身后看见了,一脚踢过来。 侍郎大人家的宅子足有五重深,吃过酒,女客们又转到花园子里看唱,也有人挤在暖亭子里下棋,林赛玉原是跟着吴夫人看唱,听得没意思,起身又去看棋,也没意思,便顺着花园子乱转,阿沅看她酒意上来了,跟在身后少不了一通唠叨,英儿手里抱着宴席上藏下来的果子,一面吃一面跟着,听见了还问酒好吃不,也没让她尝尝,被阿沅点头呵斥一顿,说让你来伺候的,不是来吃的,说的英儿嘟着嘴不敢言语。林赛玉思绪不在这里,根本没在意阿沅的说教,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开得正好的腊梅苑中,侍郎家的腊梅树都是名贵品种,大多高大,此时花黄似腊,浓香扑鼻,便不自觉的走了过去,在下面随意观看,闻到花香酒意上头,不由一脚歪在假山石上,伴着四周萦绕的花香眯上眼。 阿阮跺脚道:“可是醉了,咱们快些回家去。”嘱咐让英儿看着,自己忙忙地寻吴夫人给主家告辞去了,阿沅前脚刚走,英儿吃多了内急,给林赛玉说了一声忙跑了找茅厕去了,林赛玉只是闭着眼,迷迷瞪瞪的似睡非睡并不理会。 此时绕过层层腊梅树,隔着一段矮墙就是另一处花园子,侍郎请的男客们都在那边吃酒听唱,如今也是酒酣热闹非凡,一身极品狐皮裘衣,带着玉冠的李蓉正挽起袖子,一手端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手挥着笔,在一张大宣纸上挥毫泼墨,写下一柳三变的锦堂春,顿时一片叫好。 “登侍郎果然一手好字,就凭这字,柳三变的这词价值大增,只怕明日巷子里就要传唱了。”有人笑道,一面伸手研磨李蓉的字体,虽然李蓉的仕途不如意,但谁也不能否认他这一手好字,毕竟连皇帝也称赞,这是个书法极被推崇的时代,所以尽管私生活不检点,但李蓉的名声却依旧大响,如今能求得李蓉一副字也是难得,当下便有人出价要买。 李蓉又吃了杯酒,他祖上是商家出身,如今北宋风气宽容,文人们可不怕被钱侮辱,见有人用钱要收自己的字,李蓉哈哈一笑道:“多谢美意,只不过这幅字在下要送与姐夫大人。” 一直站在人后静立的苏锦南听了将眉头皱了皱,并不理会,按理说他这样的商户并没资格来赴官员们的宴席,但一来与侍郎大人旧交深厚,二来耐不住李蓉的相邀,只是他一向深居简出,与在座的各位不熟,再加上拒人千里的神情,所以一直在一边慢慢吃酒,与这热闹毫无干系一般。 李蓉几步过来,将字往他手里一塞,也不说话转身又与众人说笑去了,苏锦南嘴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将那字打开看了看,待看到一句“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心有所感,不由暗自念了出来,心道不知她此刻可是如此?眉间上添了一丝忧虑,猛听那边一声哄笑,就见李蓉大步走出来,笑道:“待我取了腊梅来,大家作词为兴。”说着拐过山石而去。 李蓉走过隔门,望着眼前盛开的梅林,先是赞了声好,便信步而去,逐一而看要找那好枝梅,走进花深处,却见艳艳花树下的石板上斜倚着一女子,知道这边是侍郎宴请女客游玩的地方,待要回身避了,见那人翻个身,将面容呈现于面前,意是醉酒酣睡的林赛玉,只见她紫绫袄儿玉色裙子,因躺着裙边露出一双白绫绣梅高底鞋儿,头上戴着金镶分心翠梅钿儿,又攒了许多花翠,显然精心打扮过的脸在酒意的熏染下,越显得朱唇红馥粉脸白腻。 “我的天。”饶是穿行花丛无数的李蓉,也被这一副醉酒卧梅图惊得瞪大眼,口中低呼一声,看这妇人身边无人,便几步走过来,这妇人只是酣睡并无察觉,“我就知道,我何曾看走过眼。”李蓉矮身俯下,细看这妇人,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却触到一滴未干的泪珠,眉间便一丝心疼,低声道,“可是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别怕,日后,自有我疼你。” 这时听有脚步匆匆而来,忙站起身,低头看见妇人袖口掖着一锦帕,顺手拿了几步走开隐入花树丛中,随手折了一枝梅回去不提。 阿沅绕过花树看到躺在石板上的林赛玉,舒了一口气,一面回身狠狠戳了哭丧着脸的英儿一下,说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英儿都要哭出来了,嘟囔道:“我尿急,才走开一步,谁知道夫人就不见了。” 阿沅伸手摇着林赛玉一面回头瞪了她一眼道:“尿到裤子里也不能走开,这是什么地方,怎能丢夫人一个人?况且她又吃了酒,你们夫人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耍了酒疯你们刘家的脸就丢尽了。” 一行说一行摇林赛玉,林赛玉这才醒了,也不知被阿沅说教的,还是受凉吃了风只觉得头疼的厉害,阿沅说了声该,让你吃酒!到底担心,忙扶着归家去了,到了家也没敢往刘氏屋子里去,和英儿扶到屋子里睡去了。 林赛玉换了家常的衣裳,闭着眼一头栽到床上,只觉得头晕目眩,听阿沅在一旁乱翻衣裳一面问道:“你今日带了那个新做的帕子,怎的不见了?”林赛玉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许是掉哪里了,一块帕子,没了就没了,我绣的那样子,也没人捡。”阿沅数落几句,只说要去侍郎家找找,林赛玉也不理她,一头睡了过去。 隔日醒来,觉得满室的日光刺眼,还没闭眼刘小虎就坐了过来,挡住了日光。 “娘子,怎么又吃多了?”刘小虎一脸担忧,伸手抚着林赛玉的脸,“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林赛玉便牵强一笑,摇头道:“宴多了,我的酒量也长了,你不也是如此?原本滴酒不沾,如今也能吃了。” 刘小虎便一笑,握着她的手道:“我哪里这样了?只咱们家宴的一回吃了,旁的时候可不吃的。”说到这里,面色沉了沉,迟疑片刻道:“娘子,我有一事……” 林赛玉将他的手一拉,猛的坐起来,忙忙说道:“二郞,我想起一事,早想给你说,偏忘了。” 刘小虎听了,便伸手揽住她,含笑道:“好,你说。” 林赛玉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强忍着,说道:“我离家也有半年多了,家里人都不识字,也没只言片语捎来,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想回十方村看看。” 刘小虎便笑了,说道:“也该如此,我过几日就该歇假,咱们一起回去。” 林赛玉忙摆手道:“再过几日去,就赶不回来过腊月二十三,再说丢娘一个人在家不行,我带着英儿去就可以了,今日就走,也不久待,回去看一眼便回。” 刘小虎哪里放心,只是不允,却见林赛玉说急脸色都变了,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心立刻就软了,忙揽在怀里,安慰道:“好,好,莫急,你要怎么便怎么,我知道你在这里闷的心里不好,整日强颜欢笑,我哪里看不出来,你先去,我歇了假就去接你,我这就跟娘说去。” 林赛玉心里松了口气,道:“我亲自给娘说去,哪用你这做儿子的在中间传话,话的味道就变了。” 刘小虎说道:“哪有这个道理,我是怕娘不同意,你脸上不好看。” 林赛玉已经忙忙的穿衣去了,一行说道:“我跟娘的意见,很少一致过,所以才要当面锣是锣鼓是鼓的说,敞开了说,大家才过的好。” 刘小虎听了只是笑,帮她梳了头一起到了刘氏跟前,刘氏听了果然不同意,担心的路难走,况且妇人家一个人走,林赛玉便拉着百般说,说不过便拉着脸,说想娘了,就要掉眼泪,刘氏便看不下去,拍着桌子不情愿的同意了,看着林赛玉破涕为笑,也恼不起来,只得嘱咐刘小虎派几个排军护着才应了,英儿听说能回家,高兴地什么似的,给刘氏要了几个钱,说要买东京的新鲜玩意回去显摆,说的大家都笑了,独阿沅站在一边拉着脸,那目光看的林赛玉心虚低下头。 既然说定了日子,刘氏便从帐上支了些钱,让林赛玉上街给家里买东西,看着那十几两银子,林赛玉眼中一热,忙低头道:“娘,哪里用的了这么多,我娘这人你还不知道,就是把整个东京城给她搬回去,也心不足的。” 刘氏瞪了她一眼,说声没规矩,哪里能这样说自己爹娘,一面将银子塞给她,让她去买,花不完就别回去了,说的林赛玉失笑,悄悄抹下几滴泪,拉着英儿上街去了,二日,收拾妥当,拜别刘氏,跟英儿上了车,在五个排军的护卫下,向东京城外奔去,刘小虎骑着刀一直送到三里外才回来,林赛玉掀帘子回头看着那人影越来越小,想起临行时阿沅冷眼在耳边说的那句话,夫人,你回避这一时,可能回避这一世?靠在车板上,忍不住眼泪如雨,吓得抱着吃食吃的欢的英儿,噎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请记得收藏) 第六十九章:小刘哥慰妻平地修苑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的归来让整个十方村热闹起来,齐齐聚在暂居着卢氏的刘家院子里,林赛玉一手抱着金蛋,一手抱着曹三姐,笑呵呵的跟村人们说话,问今年的收成,可有什么难处等等,村人们见林赛玉穿着大红丝绸对衿袄儿,软黄裙子,头上梳得整整齐齐,攒了几个钗,脸面也开了,哪里还有半点当日在村中游荡的乡野样子,一时间心里不自觉的敬畏起来,却又见她身上被金蛋揉的黑漆漆的几块泥,曹三姐也不认生,小脏手揪着林赛玉的肩头,看的村人们都心疼那好衣裳,独林赛玉丝毫无察觉一般,只顾抱着弟弟妹妹玩,那样子分明又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卢氏叉着腰,笑眯着眼喊英儿,给大家煮茶,英儿正跟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一起,一面着糖果,一面指着自己身上穿的戴的让人看,根本没听到卢氏的话,女儿这一趟回来,让卢氏长足了脸面,也不恼笑嘻嘻的骂了一句,转头让曹三郞烧水去了,村人们都谢过,看天色也不早,又知道林赛玉赶路累了,忙忙的都散了。 卢氏看着村人送来的鸡蛋并一些家养的鸡鸭,挽袖子就往房里拿,一面问林赛玉:“姐儿,想吃什么?昨日才割了猪头,烧给你吃吧。” 林赛玉还没说话,金蛋从身上滚下来,嚷着吃猪头,林赛玉便依着他说娘看着做吧,一面问可安排车夫并那几个排军,听曹三郞道安排了才放了心坐下来,看着当日刘氏住的屋子,如今是卢氏两口子的起居室,格局没什么大变,收拾的干干净净,只不过梁上挂着干菜,隔间屋子里挂着猪肉,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腥气,表明了主人的家世品味,低头又看怀中的曹三姐,这孩子如今大了许多,脸面越跟曹三郞一样,就连性子只怕也一样,自从见了林赛玉,半日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瞪眼瞧着。 “可会走了?”林赛玉将她放下来,曹三姐便依着桌子腿,瞥了她一眼就是不动,看的林赛玉笑了,卢氏从里间取了猪头来,便说:“闷葫芦一般,怪性的很,也不走也不说话,理她作甚。” 林赛玉伸手抱起曹三姐,笑道:“我们三姐儿是有大主意的人,这叫淡定。”说着跟着卢氏拐进厨房,卢氏烧水剃刷猪头,一面道:“你婆婆给你脸色看了没?” 林赛玉笑着摇头,卢氏捡了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说道:“量她也不敢,你也别怕,她如敢给你气受,你就拿出跟我吵架的气势,怕她怎的。” 说的林赛玉只是笑,道:“那怎么敢,她跟你怎么一样。” 卢氏哼了声,将风箱拉了两下,烧得火旺旺的,说道:“倒是如此,咱们娘俩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闹到哪里去也割不断血脉,你到他们家就是个外姓人,娘我虽然没富贵过,但也知道,那些富贵人家最是眼皮高,”说着站起身,看林赛玉道,“怎么说她们也打不得你,过日子拌两句嘴也没啥,你该吃吃该喝喝,不理她就好。” 林赛玉听了,就觉得鼻子涩,忙指着灶上说水开了,引开话,卢氏舀了油酱,在罐子里翻了几个茴香大料,浇在猪头上,盖上盖子拉着林赛玉出来,到院子里说话。 林赛玉看着院子里英儿正跟金蛋闹,一个跑一个追,一只半大的苍狗也撒着欢的跟着叫,叫得墙角一群鸡乱飞,卢氏大嗓门的喊,让他们滚出去,仔细吓跑了鸡,看的正入神,冷不丁卢氏在耳边问道:“女婿可有在外边偷养老婆?”不由一愣,听清问的什么,忙摇头说没有。 卢氏拿眼瞧了她两下,哼了声道:“你是我养的,我还不知你想什么,瞧你那一脸的哭丧样,又没受你婆婆的气,那不就是被女婿嫌弃了?” 林赛玉说的笑了,忙说道:“哪有钱外边养老婆,娘你不知道,在京城养了老婆花钱流水一般,他哪里有那个钱。” 卢氏将信将疑,听林赛玉接着道:“我只是在那里住不惯,不是在家闷着,就是到外边赴宴,腻烦的很,哪里有种地自在,娘,不如我明年回来在家里住吧。”不由唬的一跳脚,扬手在她身上拍了下,瞪眼道:“哪里起的这糊涂心思,也就奇怪了,怎的那千万人眼热的享福日子到你这里就跟受罪一般?人都往好处走,怎的你偏要往地下钻?” 林赛玉不乐意,说道:“种地怎么是受罪了?那好处你们都看不到……”话没说完被卢氏声声打断,拍着手大骂,骂的林赛玉噤声不言,再看怀里的曹三姐依旧安静的忽闪着大眼睛,只是饶有兴趣的研究她头上垂下的钗子,不由噗嗤笑了,忙抱着溜走了,卢氏骂了一通,自去看火,烧了一时辰,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倒在盆里喊了一嗓子吃饭了,便起身往后走去,林赛玉好奇的看着金蛋撒脚跟去,问道:“怎么去后边吃?” 金蛋抹了把掉到下巴的鼻涕,说道:“姐,姥娘在这里住咧,姥娘瘫了,不能出来,娘让吃饭都到那里去。” 说着话,已经走到后院,英儿见卢氏进了当时林赛玉住的屋子,不由跺脚道:“那么好的屋子,竟然让个老婆子住……”话没说完,就被金蛋一个雪球砸在脸上,顿时蒙在原处。 “敢骂我姥娘,打你个小蹄子。”金蛋叉腰喊道。 英儿又羞又气哇哇哭起来,林赛玉只得安慰她几句,哄着她进屋,屋内烧着地炉,摆着夹竹桃,开的正盛,热气花香混着一股尿馊,林赛玉强忍着作呕看两间屋子被打通了,卢氏正将一个花白头的老妪从里面自己那张值钱的床上抱起来。 那老妪穿着干净衣裳,脸皱成菊花一般,流着口水傻笑,身前围着一块布,已经湿透了,卢氏将她放到外间的大椅子上坐好,大声道:“娘,吃饭了。”那老妪只是流涎水傻笑,卢氏也不在意,给她换下一条干的围巾,嘴里说着:“我家大的回来了,咱们今天吃猪头。”一行说,自己坐下来,先挑块好的烂烂的肉,一口一口喂老妪吃,那老妪吃一口掉半口,卢氏大嗓门的数落着,手里仔细的喂着。 金蛋与曹三郞早已习惯了,见卢氏先挑了,忙坐下下筷子快吃,看到林赛玉与英儿呆立在一旁,金蛋大声道:“姐,快吃啊,吃慢了可就没你的了。” 林赛玉咽了几口口水,才忍住没掉下眼泪来,哎了声抱着曹三姐坐下,捡着嫩肉喂她吃,曹三姐咿呀指着面前的碗,示意要吃粥,英儿虽然闻着肉香嘴馋的厉害,但看那老妪不断的口水,以及鼻头萦绕的怪味,拿着筷子半点咽不下去,再看曹家众人纷纷埋头吃着,只得闷头往嘴里拨粥。 众人吃完,林赛玉将曹三姐交予英儿带着出去了,看卢氏给姥娘擦干净脸,才坐下来忙忙的吃,那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卢氏看到了,吃了一惊,问是怎么了? 林赛玉忙摸摸眼泪,看着靠在一边望着卢氏傻笑的姥娘,道:“姥娘前年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瘫了?” 卢氏便松了口气,瞪眼道:“可是进城当夫人了,也学会那娇娇样,没事掉眼泪儿玩,下头一遭雪的时候,你姥娘出门摔了,就这样了,你那白眼狼的舅舅也不管,扔在一个黑屋子里,我如今托姐儿的福住了好房子,多的是地方,就跑去跟你舅舅打了一架,把你姥娘接过来。”一面说一面指着林赛玉,对老妪大声道,“娘,你看,还认得大姐不?以前你眼里只有你儿子一家人,我们过年去了,总是给白眼吓得大姐不敢往你跟前走,如今,她可是大造化了,你吃的好住得好,可都是托大姐儿的福,让你以前总说我们家大姐是个傻的,可是打了嘴!”说着想起以前的气,少不了骂几声,那老妪哪里知晓,只是望着卢氏咧嘴笑,一会又咧嘴哭,卢氏便放下碗,说道:“又尿了?”一面伸手摸,果然湿了,嘴里骂着抱起来到床上换去了,林赛玉看着那放在桌上没一点热气的半碗饭,嗓子辣疼。 吃过饭林赛玉走出家门,沿着路走到地里看,大棚依然有人守着,看到她来,都忙忙的迎了过来,林赛玉挨家看了,一面问浇过几回水了,施过肥没有,又蹲在地上用手挖土看,嘱咐明年要换样子种,以免伤了地肥,村人们听了便问种什么,林赛玉歪头想了想,拍手道:“明年后半年,咱们统一推倒了大棚,种云苔。” 村人吓了一跳,以往都是拿那个当菜吃,也不是稀罕物,为了这个推了大棚岂不是可惜?林赛玉笑道:“别急,等明年种成了,将来只怕有人抢着来收,价格比这菜可要贵多了,这云苔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榨油。” 众人议论纷纷,林赛玉一时也说不清便丢开不说,沿着地一路走去,野地里的寒风一吹,觉得是格外舒畅,走的脚疼了,便坐下来,拿手抠着湿湿的泥土,今年雪都依着时令来,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夫人,夫人,”正悠然自在,英儿大远处跑过来,“老爷接你来了。” 林赛玉原本不理会她的喊声,听到这句话,讶异的转头,果然见刘小虎瘦瘦的身子跟在英儿后面,裹着皮袄慢慢走来。 “你怎么来了?”林赛玉站起来,等他走到跟前,问道。 刘小虎笑道:“我特意请了假,让娘子一个人回来,我终是不放心。”说着拍拍她身上的土,又握住她的手,皱眉道:“这么凉,别冻了。” 林赛玉看着他的脸,那脸上的关切真真实实,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身前。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了,刘小虎被她这突然的热情撞的站不稳,伸手抱紧她,笑道:“回来整个人果然不一样了,你放心,离得又不是多远,以后咱们每个月都回来,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应酬,别为了我强要去,哦,对了,咱们回去到家,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保准你喜欢。” 林赛玉嗯嗯两声,抬头问是什么,刘小虎只是笑不说,此时天色晚了,风刮的厉害,便拉着她走回家去,卢氏原本提着的心早已放下了,拉着刘小虎又嘱咐不许欺负我们姐儿,不许偷养混帐老婆,刘小虎笑着都应了,卢氏见女婿答应的痛快,更加高兴,说道:“女婿好好做官,等送走了她姥娘,我们一家人就跟你,到时候,给金蛋也谋个好前程。” 林赛玉听了咳了一声,觉得她娘终于回魂正常了,说道:“那城里的日子艰难着呢,娘去了怎么过?”说的卢氏即刻瞪眼,张口就骂,刘小虎忙好话拦住,避免了一声口角。 因为要赶回去二十三送灶,二日一早夫妻二人便告别乡邻上路,幸好接下来都是好天,没有大风雪,用了三天时间一行人就到汴京,路过淤田,林寒玉跳下来查看一番,一面给刘小虎说一定要盖土盖干粪进行防冻,明年一泛青要及时搂去盖土,浅除松土保墒,促进春,刘小虎含笑一一应了,看她还喋喋不休的要说,便拉住她道:“这个等到时再说也不迟,怎么今日非要一次说清?倒好象咱们日后不说话一般。”林赛玉听了眼一红,忙转头借着查看云苔叶面掩盖了。 刘氏与阿沅都守在门口等着,见他们进来,都松了口气,林赛玉上前见过刘氏,刘氏装着生气的样子道:“这下可能安心在家过年了?”林赛玉便笑了,上前拉着说话逗她,刘氏摸着她冰凉的手,脸上具是心疼,忙让她去屋子里换衣,带着阿沅准备饭去了。 “娘子,”刘小虎拉住林赛玉,林赛玉因看到阿沅大有含义的眼神,要跟去悄悄说话,却被刘小虎一把拉住,拽着向后院走去,“你跟我来看。” 当初买这座住宅,看中的是那大大的花园子,依着刘氏的意思是要好好整修一番,种些好花好树,在家也可以游玩,因为家里没了钱就暂时放下了,除了前些日子为了待客简单收拾,盖了卷棚外,一如刚买的样子没变,但此时林赛玉一脚迈进来,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片修葺平整的土地,新翻了土,拔了界,而那作为待客的卷棚也做成了大棚,比外边地里的大棚还要好,完全就是一个封闭的温室。 “你,你怎么做的?”林赛玉被这突然的场景惊得失态,掩住嘴。 刘小虎拉起她的手,一面走一面指着平整的土地道:“这里可以种菜,可以种麦,那边我日后打通口子引了水来,就可以种水稻。”到了大棚前,推开门说道:“我按着子潮湿的泥土香气,林赛玉觉得心揪的生疼,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抬头看向刘小虎,紧紧抓着他的手,道:“二郞,你托吴姐姐的那些话,她已经转告我了,我也听明白了。” 刘小虎身子一僵,竟也忍不住微微抖,听林赛玉接着道:“可是,二郞,我如果说不行,你要待怎样?”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章 曹大姐问由冷嘲热讽 (请记得收藏)刘小虎做的这个温室,与大棚基本类似,只不过多了几个窗户,用透光纸封着,因为收拾的仓促,屋内还没有取暖,所以此时室内温度并不高,但就算如此,刘小虎额头上也浮出一层细汗。 “娘子,你听我说。”刘小虎深吸了几口气,将林赛玉的手紧握了两下,试图要安抚她,但却觉得实际上眼前这个女子并不需要安抚,她一开始微微抖的手,在说完那句话后,反而平静下来,抬着眼就那样静静看着他,看得他不知怎的心跳加快,“我不是要瞒着你,只是不晓得怎么说,我,那一天,不是,我告诉吴夫人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 “二郞,”看着眼前这个人脸上骤然的慌乱急躁,林赛玉竟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反过来拍了拍刘小虎的手,“你是不是想说,你一开始跟宋娘子相逢时,并没有那个心思?” 刘小虎这才哈的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果然娘子明白我,宋大娘与我家是旧相识,我没料到她们如今过得如此艰难,当初他们家做事有些不妥,我不敢告诉娘,便帮扶了些,谁知道起了那样的流言,娘子,并不是她们找我来的,玉楼脸皮薄的很,那日认出我,就跑了,是我着人去才找到她们的,我去了,她关着门不让进,我连去了三天,才肯见,只说当初她爹做事不地道,如今一家人遭了报应,而我又得了官职,实在没脸相见。”说着脸上浮现一丝笑,拍着林赛玉的手道,“娘子,玉楼虽说大我几岁,但那心思委实跟孩童一般。” 拍的林赛玉心就忽悠悠的沉,不过已经沉到底,再沉也无甚要紧了,林赛玉便扯扯嘴角,牵强一笑,道:“既然这样,何必瞒着我?她们孤女寡母的,你一个男子家照顾的怎么方便?惹出那么闲话。” 刘小虎叹了口气,皱眉道:“还不是怕娘,自从家变求助无门后,娘对从前那些旧人全都恨上了,在我入官一日,便告诉我记着咱们家的亲朋里友都死绝了,一个旧人也没有,宋大娘可是知道娘的脾气,死活不敢来见,只说能给几分淤田种,饿不死就知足了,那几分淤田怎的够?玉楼又是个要强的,才瞒着她去席上唱,她那性子哪里不受委屈?那一日我在人家宴上见了,为了拿到那一贯赏钱,哭着硬吃酒,若不是我恰好在,指不定出什么事。” 林赛玉安静的听了,便点头道:“哦,所以你但凡有宴,就叫了她,这样也不好,你何不多给她几个钱,让她别出来唱,年轻女子的总是被人看了不好。” 刘小虎脸上笑意更甚,伸手去拉林赛玉抽回的手,一面道:“她见惯那些陪席娘子的行事,只说不放心,又听我说你不喜我吃酒,便说自己出来也不是头一回,非要跟着,说要替娘子你看好我。” 林赛玉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得哭笑不得道:“如此说来,我要当面谢谢宋娘子。” 说的刘小虎也笑了,没注意林赛玉再一次抽回手背在身后,接着道:“我早说让她来见你,你跟娘不一样,可她就是不敢,说没那脸面,唉娘子,你不知道,她原先可是个骄傲十分的人,家里光景好的时候,哪一次见了人都是仰着鼻子,性子又犟,没少欺负我,偏又跟个小子似的,在家爬墙上树,只因为我说了她一次,只要见了我就用石头打我……” 看他有意陷入甜蜜的青梅时光,林赛玉不得不咳了一声,以保证话题能尽快清晰的进行下去,说道:“那怎么在咱们家宴席时来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让她那样来,咱们家那么多人都看着,她在人眼里算什么?” 刘小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搓搓手道:“我原本没想让她来,日常一说见娘和你,就吓得老鼠一般,”说着似是想起那女子娇怯的模样,林赛玉望着他脸上浮现满满的笑意,眼圈一红滑下泪水来,忙低头掩饰擦去,耳中听刘小虎接着道,“因我说了几句办宴席花销大的事,她就记上心,说自己旁的帮不上,愿意到席上弹琴助兴,为娘子你尽些薄力,怕娘认出来扰了兴,又怕你以礼待她,反而添了乱,所以才不让说,娘子,我没成想传了那样的话出来,玉楼又急又怕在家哭了好几天,所以我才托吴夫人给你解释,你别恼我,我不是有意让你失了脸面,谁知道那些妇人们间早传了那样污人清白的话!实在是可恼!” 林赛玉听了便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可怜见的,吓坏她了吧。”说了这一句,二人都止住静默了片刻,林赛玉便抬头,将手在身前一和,道:“那么,如今官人怎么打算要抬她进门了?” 终于说到正题了,刘小虎便端正了神色,说道:“娘子,在这京里的日子,拘的你难受,咱们家不宽裕,也请不得使唤人,如今你也是受过宫里封赏的命妇,娘的身子越来越不好,阿沅不是咱们家的人,早晚要走,英儿一身傻力气也指望不上,怎能让你一个人如此劳累?所以,我想……” 林赛玉有些失笑,道:“所以你要娶个新人来咱家帮我做家事?” 刘小虎被她笑得有些毛,忙摆手道:“不是娶,不是娶,宋大娘说了,不敢也不能跟娘子你平起平坐,愿意抬进来做个小的,”说着也看出来林赛玉面色不佳,上前想要拥住安慰,一面道:“娘子,娘子,没人敢瞧不起你的出身,如今你可是受过皇封的,比那些诰命也不差。” 话说到这里,林赛玉的脸色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依着这么说,你可是为了我才纳新人?” 刘小虎不成想说了这半日得来这一句呛话,怔了怔,想要说句话逗她笑,却看那脸色不像能开玩笑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道:“娘子,可是,不愿意?” 林赛玉叹了口气,看着他道:“二郞,你若是为了我,我便要告诉你,我不愿意。” 一句话说的刘小虎怔住了,有点反应不过来,顿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笑道:“娘子,你真会说笑。” 林赛玉摇摇头,正色看着他,“二郞,我没有开玩笑,你若是为了我,我的确不要这个人进门。” 刘小虎便有些不高兴了,知道自己这半日的话白费了,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叹了口气道:“娘子,你这是何必?你放心,玉楼她跟娘买来的妾不一样,她日常就敬你,说你是我们刘家的恩人,我原本想以妻礼迎她过门,是她却百般不肯,哭着说不能跟你一般比,愿意以妾礼侍奉,她这个人我知道……”林赛玉在这时笑了,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官人别急,我知道玉楼是好的,跟旁人不一样,官人何不爽快的说,是为了自己,才要她进门,娶也好纳也好,我曹花绝不说半句话,只是,你何苦要拉上我?” 这话说的刘小虎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怔了半晌才试探的道:“娘子,你的意思是同意?” 林赛玉笑嘻嘻的点头,再一次问道:“二郞,你可是很喜欢她?” 这话说的刘小虎面色一红,看娘子笑意盈盈的样子,心里放下一块巨石,忙伸手要揽她过来,道:“花儿,我知道你担心,你放心,咱们是结的夫妻,你在我心里谁也越不过去。”林赛玉叹了口气,拿手挡着他,问道:“二郞,咱们在家种树,一个坑里只能埋一棵,你可见过一个坑里栽下两棵的?若不拔去一棵,都是活不了的,二郞,如今你觉得你这一个心里,能同时栽下两个人么?” 刘小虎满心的欢喜顷刻被浇了一瓢凉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赛玉已经走出门去,怔了半晌觉得云里雾里,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怎么今日娘子说话怪里怪气的?回过神见林赛玉已经跨过门,直向前院去了,忙快步跟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卷着残雪打在脸上,让人觉得彻骨的寒。 阿沅远远就看到林赛玉一个人过来了,忙迎了过去,一把拉住急急道:“我给你说,你可千万别恼,沉住气,咱们过后再说,如今不是闹得时候,那人……”话没说话,刘小虎跟了上来,而刘氏在屋子里听到声音,忙命英儿打起帘子,一叠声的叫她进来。 透过帘子,林赛玉看到灯火通亮的屋子里站着的不止刘氏一个人,在她身边,伫立着一个身材高挑素衣娟纱的女子。 “nnd!” 刘小虎刚赶到林赛玉身边,就听到从自己的娘子嘴里蹦出几个奇怪的字,正待伸手拉住她,林赛玉已经一阵风一样卷进屋子里去了。 “老爷,这下麻烦了。”阿沅在一旁冷冷道,让刘小虎忍不住打个寒战。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一章 三叩首刘家妇谢恩请辞 (请记得收藏)熙宁九年的腊月二十一,天格外的冷,但这并不能影响东京人们准备祭灶的热情,整个东京城都已经是遍结彩棚铺陈冠梳,大街小巷车马交驰,一群群小孩儿摇着手里的小花灯,唱着“腊八祭灶,年节来到,小妮戴花,小儿放炮,老婆儿穿花袄,老头儿哈哈笑。”从家家户户门前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散在细米巷,细米巷紧挨着杀猪巷,都是矮房低厦,被四周高大的建筑圈着,是城里最小最短住的人家也最杂的一条巷子,赶上过节这个似乎被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添了几分喜庆。 穿着蓝绿背子织金对衿袄,翠蓝拖群的阿沅一手抱着一包香烛,另一手抱着门神、钟馗、桃符及财神的神码,避开嬉笑跑闹的孩童,沿着墙角一直走到巷子最里面,用肩膀顶了几下门,见里面半日无动静,只得没声好气的喊道:“我!开门!”随后就听踢打踢打的脚步声,门咯吱一声开了,只穿着青镶皮袄也不梳头的林赛玉探出头来,看到是她,便笑嘻嘻的让进来,一面道:“我还道你今日不来了。” 阿沅没好气上下打量她一眼,说道:“如今的样子倒像个下堂妇,连狗皮袄都穿起来了。” 这院子不过小小的两间屋子,院子里也就两步大,林赛玉将门关好,跳着几步进了屋,屋子里只摆着一张桌子一张床,笼着火盆,磕了一地的瓜子皮。 “还说呢,我当时走得急,也忘了拿衣裳,下雪时刚做的一件貂鼠皮袄还没上身呢,你记得替我拿来。”林赛玉坐在火盆上,抓了一把瓜子嗑的噼里啪啦响。 阿沅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回身道:“要我买这些,难不成真要在这里过年不成?” 林赛玉嗯了声,上下嘴皮乱动瓜子皮乱飞,听阿沅又道:“闹一闹也就罢了,你到底打算何时回去?” 林赛玉嗯了声,说道:“说起这个,你帮我看这些,我婆婆还气得躺在床上不?那女人带着她娘走了没?” 说起这个,阿沅就觉得喘不上来气,想到那日依旧觉得心惊胆颤,想她阿沅跟在沈夫人张氏身边也有四五年了,虽说张氏驯夫的时候大多数避开人前,但她们这些随身的丫鬟也都是见识过全过程的,自以为再没什么家庭战争能让她们惊了脸色的,谁能想到原来悍妇们飙也是一百种样子的。 “说起来,你也是冤枉了官人,”阿沅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前脚走后脚就带了新人上门,她们也是那一日刚来的,老夫人自你走了受了风寒,躺了几天,官人那几日公事也忙,又千方百计的为你修那个园子,看我忙不过来,才对了老夫人说了那人的事,老夫人一开始又惊又怒,哭着打了官人一顿,只说不许再见她们去,官人在床前跪了一晚,是榜哥看的害怕了,跑去告诉了那人,那人才带着她娘上门来了,进门也不说话,就在院子里跪着哭,老夫人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最是见不得眼泪的,嘴上说恨旧人,心里却是极念旧的,在看那人的娘如今的样子,说了没三句话,她比人家哭的还厉害,这就好了,依着我说,你也别怨,是人都念着三分旧,再者我也看了,那人虽说有几分心眼,但老夫人与官人都是明白人,绝不会让她乱了规矩,压了你一头,都说好了,知道你今日回来,早早的来了张罗,做了一桌子的饭菜,你倒好,上去就掀了,还骂出那么多难听的话,别说老夫人要撵你出去,连我都想赶你走,你不给人留几分面子,如何让人给你脸面?如今你出去听听,只怕全城都知道你的行径了。” 阿沅一口气说了半日,却现林赛玉瓜子不吃了,又拿着梳子梳头,不知道看到什么,抓着几根头看的入神,方才那话却是半句都没听一般,气的不由嗨了声,抬脚就走。 林赛玉忙上前拉住,笑道:“我听到了听到了,是我不是,不该以下犯上给婆婆翻脸子,好姐姐,二郎如今歇假整日在家,你帮我看看,他少不了去看那女人。”说着咧嘴笑了,带着几分得意,“说起来那女人只怕被我吓坏了,当时看那样子一口去就要上不来,他若不在家,你来叫我一声,我回去一趟。” 阿沅听了脸色稍缓,端起壶倒了一杯茶吃了,道:“这就对了,这些日子我也看到了,你跟老夫人吵归吵,闹归闹,却是心里亲的,老夫人嘴上对你苛刻,心里也是最疼你的,你先跟她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林赛玉听了只是一笑,却没有接话,低着头慢慢梳自己黑漆漆的头,一面道:“阿沅,真是多谢你,如不是你有自己的房子,我这个忤逆的刘家妇就要流落街头,只怕不能像这样有个避人的地方,好能挺直着腰杆。” 这话听在阿沅耳内,就觉得心里一酸,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用鼻子哼了声,道:“我阿沅好歹是这里生长的,找不到可心的人嫁了,怎么也得留个招赘个女婿的本,省得将来像你一般,吵个架要被赶出来。” 说的林赛玉笑了,将头随意的扎起来,甩了甩,笑道:“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了我们阿沅呢,真恨不得明日就吃到阿沅的喜酒。” 阿沅哼了声,心里惦记着要她回家的事,忙起身走了要回家等机会,林赛玉送了出去,即可就插紧了门,阿沅在门外停了停,说道:“夫人,你别难过,官人气消了自然会来找你,你们是正经的夫妻,一辈子时间长着呢,难免拌几句嘴,官人还是担心你,要不然也不会催着我跟你跑出来,自古船多不碍路,若不是那贫苦人家,谁家能独守一个人过活?断不能为这事伤了心。” 说了几句,听里面悄无生息,便不再说话自行去了,却不知道里面的林赛玉靠在门板上,捂着嘴哭的嗓子辣痛,他不懂,她也不懂,这里没人会懂,唯一懂得人结果是心思郁结不得长命而去了。 到了二日,林赛玉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身,阿沅就将门拍的山响,进来看到她的样子,自然又是唠叨,林赛玉打着哈欠,一面穿衣服一面道:“我都拿捏着过了一年了,总算能散漫几日,我的姐姐就别唠叨了。” “听老夫人说,你也是学过女戒的,怎就不知道妇容这一条?”阿沅将随身带的鸾凤穿花罗袍并大红金枝绿叶裙拿出来,一面给她穿,一面说道,“我一日见你时,就看不上你的打扮,何况官人这个男人家,你瞧瞧那日那人穿的什么?做的什么妆?” 林赛玉听了,但笑不语,任她梳头插花,忽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爱时千般好,怨时万不足。” 阿沅顾着梳头也没听到,又拿出粉子将面上妆了,忙拉着出去,一行道:“官人跟几个同僚赏梅去了,没半日不会回来,你快些去,老夫人今日好多了,能坐起来了,我说了几个笑话,哄得高兴着呢,怎么也得二十三回家团聚去。”说着推上门外的车,忙忙的催着走了,车夫走的急,拐弯时差点跟一辆车撞了,互相骂了两句,似乎都忙着赶路便过去了,阿沅从车窗往外看了眼,从那摇摇晃晃的车帘缝里看到里面坐着一个戴着帏帽的女人,也正看过来,看到模糊的面容,心里一愣,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马车一闪而过,便丢开了这个心思。 “夫人!”看到林赛玉从马车上下来,蹲在门口哭丧着脸的英儿登时哭了出来,扑上去就抓着手,“你可算回来了,就是要走也要带着我走,我一人在家害怕。” 说的林赛玉有些想笑,阿沅一手将她打开,啐了口道:“青天白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走什么走,夫人不是回来了!”一行又问,“老夫人呢,怎么不在里面守着?又出来玩。” 英儿皱着脸,跟着她们进门一面道:“老夫人骂鸡打狗的,我不敢跟前碍着。”说这话,上了台阶,就听到刘氏在屋子里拍着桌子喊英儿,“死哪里去!看看阿沅那个蹄子,正经事不做,四处闲逛!也不去问问那个没良心的妇人,可是等我死了才回来。” 林赛玉便掀开帘子笑着进屋了,道:“娘,几天不见你就想我了?” 刘氏没想到她突然进来了,以为做梦一般,下意识的揉了揉眼,林赛玉看她这样子鼻子忍不住一酸,上前拉住手道,“娘,是我回来了。” 刘氏这才反应过来,应该将脸一拉,推开她道:“这是谁?怎么大白天的进了我家的门?”说着忍不住扭头去擦眼泪,一口气憋住说不出话来。 林赛玉忍不住也掉了泪,挨着在身前跪下,道:“娘,媳妇给你赔礼了。”说着便磕了一个头,在石头地上赫然有声,将一旁的阿沅与英儿心疼了几分。 刘氏这才好些了,转过身看着林赛玉俯的样子,憋了一刻叹了口气,说道:“媳妇,我待你怎样,你心里如何不知道,日常我虽然常说你,那还不是爱你,不敢纵着你,咱们做妇人,有那千百套的规矩要守,一个不对害的都是自家,我若是心里没你,哪里会管你,任你胡乱行事,一件不对就休了去,世人谁能说的?反倒只会骂你,我知道你心小,但也不能如此容不得人,自古以来没这个规矩,房里人多,自然有你做大娘子,男人再厉害也不打那勤谨省事之妻,何况二郎从心里敬你爱你,时时刻刻怕你闷心,不是我非逼着你们年少夫妻中间加人,实在是刘家几辈子人丁单薄,指望这一辈能大胜香火,二郎他待你如何?你扪心问问,你说不要那些人,他便一眼不看,你说不许吃酒,他便一杯不吃,你说要种地,他顾不得同僚取笑也要带你上那地里去,但凡现你闷闷不乐,就愁的四处问,怕你想家,在家里给你修了苑子,为了给你修着苑子,将年前别人赠的皮袄都卖了,冻得跟小鸡仔一般跑回来,骗我说丢了,你那日瞪眉竖眼的说,是为了纳新人卖好给你这个旧人,媳妇,你拍着良心想一想,你自己是不是也知道那句话伤了二郎的心?我虽不出门也知道,外边是怎样的花天酒地,你再想一想,我们二郎可有一次流连不归?如今,他为了一个女子张开嘴,可是因为贪念美色?那宋娘子自小就跟他一起长大,我也不怕你笑,那宋娘子自小也是没规矩,从懂事起就跟我们二郎一起玩,表面上凶杀杀的,却是最护二郎,二郎小时候身子弱,经常被族里的孩子们打,都是这个玉楼带着丫鬟帮架,尽管他们家后来做事不地道,我们二郎却念着这幼时的情分,难不成你要我们二郎是个黑心冷面的才高兴?他能对玉楼有情有义,你们是结的夫妻,他对你怎能无情无义?你白眉赤眼的骂的那话,你可想想,二郎的心如何难受?” 刘氏一行说一行哭,不止林赛玉,就连一旁的阿沅和英儿都哭起来,屋子里除了哭声别无他声,看到林赛玉跪在地上不起来,再加上说出了心里的话,刘氏好了许多,一手拉住她,道:“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一天,就没人能委屈你一日,再者宋娘子不是那样惹闲气的人,等二郎回来,我当着他的面说了,但凡以后行事张狂了,媳妇你稍不中意,咱就令媒婆卖了,决不让你受气。”说着要拉她起来。 林赛玉却退后几步,复又叩头道:“娘,我曹花一叩,谢的是娘对我一片真心。”说的刘氏又喜了几分,说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叫英儿快扶你家夫人起来,林赛玉却又叩下头去,说道:“娘,我曹花二叩,谢的是刘家解我于危难之时,没让我曹花嫁与傻人为妻。” 看她这样,刘氏有些愣,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还没说话,林赛玉已经叩三个头,说道:“娘,我曹花三叩,谢的是二郎对我一片真心。” 刘氏怔怔道:“媳妇,你这是何意?” 林赛玉此时拍拍衣裳站了起来,摸去脸上的泪,挤出一丝笑道:“娘,请允许媳妇求休书一封离去。” 此话出口,屋内三人脸色巨变,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都说好了?怎么突然成了请辞而不是请谅? “你这意思就是还是不让玉楼进门?”刘小虎猛的掀帘子进来,脸色铁青,握紧了双拳,眼中满是血丝。 看到他进来,林赛玉有些意外,随即看了面色不自然的阿沅一眼,笑道:“阿沅,你骗我是为我好,我知道。” “你说,是不是不要玉楼进门,你才罢休!”刘小虎上前一步,逼近林赛玉,声音嘶哑的道。 林赛玉看着他,看着他明显因为睡不好而憔悴的脸,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伸手慢慢抚上他的脸,感觉胡茬扎手,说道:“二郎,玉楼进门也好,不进门也好,已经无关要紧了,二郎,如今,咱们缘分尽了。”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二章 说相助几方各坏心思暗奔走 (请记得收藏)暂且放下那刘家小院里惊心动魄的涌动,且说那辆与林赛玉马车差点相撞的马车,使出了杀猪巷,就拐到临河的街上,顺着街一路向城外而去,很快就到了城外的散居地迎头巷。 “夫人,到了。”车夫跳下来,低声回道,就见车帘子掀开,走下一个穿着白绫袄子,遍地金背子的夫人,银盘脸,弯秋水,头上攒了些许纱堆得花,车夫便避开了。 “月娘,你去看看,家中可有别人,再说邀她。”车内传出一个柔柔的声音。 若果林赛玉此时在这里,或许可以认的这个被唤作月娘的女子,就是当年给她引来一顿板子教训的李蓉家的侍妾之一,听了车内人的吩咐,月娘应了声,便沿着窄巷走进去,仔细辨认了半日,才看准一家上前拍门,听里面有女声问道:“哪位?” “宋娘子,有些秀活还接不?”月娘扬声道,就听门一声响,走出一位高挑女子,看到她一愣,旋即微微一笑,浅行礼道:“原来是姐姐你。” 月娘拿目光往院子里扫了扫,见只有一个瞎眼老婆子坐在那里晒太阳,便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玉楼听了一笑,回身对瞎眼娘说道:“娘,柳大妗子家请我去裁衣裳。” 宋大娘便应了声,嘱咐早去早回,宋玉楼又走到里面,将一件破袄搭在宋大娘膝上,口内说道:“娘,灶上捂着饭,你饿了便吃,旁的不要动,等我回来收拾,仔细伤了手。” 宋大娘一一应了,宋玉楼便走出来,将门拽上用索儿拴了,才对月娘道:“姐姐先请。” 月娘一直站在一边观看者女子,见她脸庞不肥不瘦,身材难减难增,额头几点更添几分天然俏丽,系着一条缃裙,款步而行,行动处花香细生,一笑一颦俨然百媚不由暗自点头,跟那日宴会上相比,又是另一副样子。 “那日谢过姐姐赏脸,不知玉楼的琴可污了姐姐的耳朵?”宋玉楼微笑道,看到巷子口静立的一辆马车,将那人的来意猜了七八分。 月娘忙笑道:“宋娘子说笑了奴家从没听过这样的好琴。”说着话已经走到车前,掀起帘子,宋玉楼眼前便看到里面坐着一位妇人,冲自己微微一笑。 这妇人戴着金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绸袄儿,披着沉香色妆花缎子鹤氅,大红宫锦裙子,面色和善,她日常在人中行走,自然知道这就是京城有名的在家宅深闺中,被誉为娇菩萨的花花太岁登仕郎李蓉的嫡妻,董氏娟娘。 “见过夫人!”宋玉楼忙矮身行礼,董娟娘早让月娘扶着,请上车来,直向城内而去,城内二人说着闲话,一面互相暗自打量,董娟娘想的是怪不得那刘彦章一心要抬她进门,果真是个风流俏丽的人,别说男子见了爱,我这女子见了也是喜欢得紧,又想官人怎么放着这样的人不要,偏要费心机去抢那毫不起眼的刘妇曹氏?果然男子的心眼不可琢磨,宋玉楼想的是,早知道这个董娟娘最是以夫为天,只要李蓉喜欢,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惯得家里众妾婢无形无忌,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面人。 宋玉楼跟着董娟娘两人在一处园子前下了车,两个头戴方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的小厮立刻迎了上来,月娘低声说了几个字,便有人忙引着往后面去了,宋玉楼日常随陪过宴,但还没来过这样的好园子,抬头看了见上面写着“方宅园子正店”,知道这是一间豪华的酒楼,打得却不是酒楼的名号,而是如同私家园林一般,跟着一路走过去,但见厅院,廊庑掩映,排列小阁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不闻酒令吵闹之声。 “宋娘子请宽坐。”进了一间厅阁,月娘忙道,宋玉楼收回目光,笑着谢过,看着董娟娘不动自不去坐。 董娟娘见了便一笑,这女子果然伶俐,这时门帘响动,披着紫羊绒鹤氅的李蓉迈步进来,笑道:“来晚了,让宋娘子久等。” 宋玉楼忙施礼,董娟娘便带着月娘告退而出,掩上门,李蓉一面除去衣服,露出家常穿的衣裳,席地而坐,一面请宋玉楼坐,宋玉楼谦让一回便矮身坐下。 “恭喜大娘子,只怕过几日就要插定了。”李蓉端起酒杯笑道,一面仰头吃了。 宋玉楼只是把眼微抬,不敢正视李蓉,微微一笑道:“大人说笑了,刘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看着他们夫妻离心,玉楼已是个贱民,名声再坏能坏到哪里去?断不能让夫人毁了好名声,我已寻了文安一亲戚,过日就带家母去了,今日也是来谢过大人抬举之恩。”一行说,端起酒杯侧身敬他,一口吃了。 李蓉哈哈一笑道:“如此,更要恭喜夫人。” 宋玉楼低头抿嘴一笑,并不推辞夫人这个称呼,知道大人取笑民妇了,思忖片刻,才道:“不知前日托大人所办之事如何?” 李荣笑着吃了杯酒,从袖子里拿出一纸文:“早就办好了,一直没机会给夫人拿来。” 宋玉楼闻言面上惊喜可见,起身上前接过,展开仔细看,见那文书写的清楚,大名府宋氏一族正身良民,复官户之身,顿时热泪盈眶,倒身磕下头去冲李蓉拜两拜,李蓉受了她的礼笑道:“夫人家世渊博,如今地方上的宅邸都已归还,我已托了在大名府的友人,为夫人打扫妥当,夫人不比流转投亲,即刻回家去吧。” 宋玉楼坐正身子,端起酒杯,说道:“大人大恩,奴不言谢。”说着仰头也一口吃了,她两杯酒下肚,面上神色不变,李蓉拍手叫了声好,自己也一口吃了,道:“人说宋娘子好酒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今日就不必吃了,待到刘大人上门迎亲之时,再多吃一杯即可。” 宋玉楼含笑低头致谢,抬眼看李蓉道:“那么,奴家再次也恭祝大人心想事成。”一时又端杯酒吃了,李蓉笑道:“娘子好爽利的人,我有几分羡刘大人好福气了。” 宋玉楼掩嘴迟迟笑了,流波秋水看向李蓉,道:“端的是经年的情分,奴家也叹跟大人无缘。”说的李蓉只是笑,便又道,“我家夫人,端的好脾气,大人可要仔细些个。” 李蓉抿嘴一笑,道:“她的脾气我再知道不过,说起你们女子的心思,只怕没人比我明白,宋娘子,你的好日子已经到了手边,且不可急躁行事,兵法云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宋娘子要紧记得步步为退才是步步为进,你家大人到底是个小孩子心性,只能顺着可别呛着。”说到这里将手里的酒杯转了转,洒出几滴来,细眼微挑。 宋玉楼起身一拜,笑道:“大人心安,这男人的心性,只怕也没人比我玉楼更明白,大人肥鸭必然落堂,”说着抬眼一瞥,抿嘴道,“大人吃的时候千万小心,莫伤了自己,这可不能怪到玉楼身上。“ 李蓉哈哈一笑,将酒一饮而尽,拍手示意,在隔壁的董娟娘忙带着月娘进来,宋玉楼谢过,三人如来时一般,款款而去,李蓉又吃了几杯,脸上带着春意,披衣而出,接过小厮牵过的马,沿着汴河慢慢而去,因为新节即到,空气中弥散着香烛炮火的气味,经过一搭棚茶肆,见那里围着许多人,正听一个带头帕的烧茶婆子说话,那婆子说的吐沫四溅,露出一嘴的黄牙,“……听曹氏这样一说,刘氏即可就翻白眼昏了过去,那小官人最是孝顺,急了扬手打了那曹氏,各位,咱们日常过日子,那个汉子不打婆娘,那曹氏乡里人出身,生的腰圆粗壮,小官人虽是个男人,终是读书人,一巴掌没打着,反而被曹氏按在地上,下死劲的捶了两拳,丫鬟们都拉不开,围了一院子的人看,老婆子我跑得慢,都没挤进去……“说的众人又是哄笑又是骂,李蓉拉马听到,忍不住笑出声,摇头暗道:打架还是不落下风,这性子果然好……好有味道。不消再听催马便走,却见人群外站着一身青衫衣,带着暖耳的苏锦南,正听得入神,全然没看到他,便跳下马,绕了过去,伸手在他身上一拍,道:“你怎的还在京城?” 苏锦南全身绷得紧,听那茶婆正说道:“……那曹氏将小官人母子打出屋子,自己骑在炕上的柜子上,嚷着要分财产搬出去,各位,咱们谁不知道小官人为了整治那京外的於田,几乎将整个家私都添了进去,连宴席都办不起,只弄些咱们小家小户都不爱吃的猪肉招待人,亏得是皇帝感怀他为民尽心,各位在朝的大人们也敬佩他勤俭持家,一起奏上还让皇帝封赏她家,那曹氏是贫家女子,还不是净身进的刘家的门,如今却要分刘家的家私,可见最毒妇人心啊……”众人听了议论纷纷,在位的多是小家小户的汉子,最能的就是在家骂娘打妻,如今听到有这样凶悍的婆娘,就如同自己受辱一般,哪一个不是气的直骂脏话,苏锦南听得双手在底下紧握着,只握的青筋暴起,正要一嗓子吼散他们,却冷不防被人一拍,带着一腔怒气转过身去。 李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笑道:“姐夫,你这是怎么了?怎的气成这样?” 苏锦南见是他,隐下情绪,几步走开,李蓉瞧出他的不对跟了上去,一行问道:“你不是前几日就该回江宁了?怎么还在这里?” 苏锦南只是嗯了声,也不回答,心里想到一事,问道:“如今李定大人可还是管着言事?” 李蓉不知他何意,便点点头,“那小子不孝,被参了在集贤院校理,刚被捞出来,嘴上说话厉害,我看他迟早要被贬出去,姐夫与他旧相识,可是要去见见?” 苏锦南点点头,低声道:“他刘彦章才新晋的官员,就如此宠妾灭妻,若无人管他成何道理,我知御史邓大人与他交好,必不肯上本弹劾,但李大人却是个耿直感言的……”其实苏锦南更想说的是,李定乃是王安石的人,早看刘小虎不爽了,这也算是个机会,想李定必然不会放过,也算帮得了那个丫头一把,这个丫头啊,怎的这个性子,竟跟慧娘一般的心性,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压不下那满心的担忧。 “大官人,倒是对刘家的事上心,”李蓉脸上渐渐隐了笑意,从袖子里拿出把描金的扇,在身前一下一下的敲着,说道,“既然这么着,我这就派人接全哥回来。” 苏锦南被他说得一惊,抬眼看向李蓉,见他眼中藏着几分寒意,似笑非笑的道:“三年了,你独留全哥一个人在那吃人的地方过年,看来你是无心管着这个孩子,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告与你族里,将全哥过于我们李家罢了。”说着将扇子刷拉打开,露出嘴边一丝笑意,“这样,也不占着你的心,腾出地方去记着旁人吧。” 苏锦南如同被冷水浇头,从头凉到了脚底,抖了半日的手,要待说话去无话可说,只能怔怔看着李蓉上马而去,打汴河里吹来的凉风夹杂着火炮味在他身前打个旋呼啸而去,带走了身上仅存的一丝热气。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三章 苏锦南送醉人夜探细米巷 (请记得收藏)刘小虎一家住在远离高官贵戚的繁华地段,但刘家小院出现的事,在半天之内,迅传遍全城,深入到每一家的深闺内院中。 刘家妇曹氏以请休为要挟拒夫纳妾,在家中忤逆婆母,责打丈夫,并且关起房门抢夺财产。此种行径直逼沈括家的夫人张氏,当年张氏不时抽打沈括,还驱赶前妻之子,己经让京城一片哗然,但毕竟张氏有着强大的娘家后台,而且人家夫妻打架的理由都是些日常生活的鸡皮小事,但如今一个村妇竟然如此行事,打的旗号竟然是没有任何道理的拒夫纳妾,一时间温润的京城如同开水般沸腾起来,酒楼茶肆没有一家不在说此事,大有开口不谈刘家事,读尽诗书也枉然的趋向。 此时的舆论界限分明的化作三派,一派是以士大夫不在朝文人为主的感叹世风日下,才纵的世间多出此等恶妇的论点,一派是官家贵妇为的明里不说暗里力挺林赛玉训夫的嫡妻派,一派自然是以侍妾女婢为的力挺宋玉楼的小妾派,期间夹杂着酒楼陪酒人员,青楼应酬人员以及市井小民各种混合流派,幸亏现在正在年假,否则只怕朝堂上也要为此争论起来,尽管如此已经有不少好事的官员打着过节走访的旗号,二天就前来刘家印证刘小虎是不是被曹氏打了,而刘家大门紧闭无人相迎,间接地证实了传言。 “想当年,唐太宗赐宰相房玄龄妾,房夫人使其不敢收,唐太宗便威胁房夫人:“若宁不妒而生,宁妒而死。”并将醋假做妻酒让房夫人自裁,房夫人不含糊,拿过醋来一饮而尽,此行径虽不善倒也可敬,这曹氏不敢以挟自身表决心,反而妻打丈夫,辱骂婆婆,实在是无一是处。”酒楼里白胡长须的方巾丈人们饮酒感叹。 而此时躲在细米巷的林赛玉拔下簪子搔搔头,说道:“也就奇怪了,我不过是要十方村的地契早说清了,也好让他们年前娶新人,谁知道婆婆晕了,我小心跌倒了,外间就传成那样。”一面说一面摇头,但阿沅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半点悔意,反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我是不敢去了,少不得劳烦姐姐去替我问问,休书可写好了?”林赛玉拿过旁边的茶盅吃了,脸上堆了笑问阿沅, 阿沅背着身子,半响没有言语,忽的叹了中气,道:“夫人,就不肯低个头?” 林赛玉望着暖咚咚的火盆,沉默片刻,强颜一笑道:“阿沅,你不懂,如果,”她的话没说完,阿沅似是怒急了,扔下一句“好,我倒要看看你这样做有什么好结果!”摔门而去,一阵寒风吹进来,将火盆吹得直冒火星,林赛玉望着随风摆动的破木门,忽的流下两行泪,喃喃道:“如果,我真的是曹花,一切就好了。” 入夜的汴京城比白日里还要繁华十分,尤其是马行街,长达数十里的街上遍布铺席商店,还夹杂官员宅舍,又赶上迎新年的吉庆日子,游街赏玩采买年货,日常不出深闺的贵妇们也在这时走出了家门,呼朋唤友成群结队的行走在夜市里,以至于车马拥挤,人不能驻足。 苏锦南从酒楼出来,亲自看看一身便服的李定戴上眼纱上马而去,才转身在拥挤的街上跟着人流往家里走,虽然吃了酒,被风一吹有些头疼,但他的心里却轻松许多,总算做了些什么,也许能对那个倔强的女子有些帮助,一行打扮花哨的子弟含着香糖,打着口哨,笑闹着从身边擦肩而过,街边悬挂着明亮的灯火,照耀的整条街如白昼一般,一架灯笼店前燃着新奇的花灯,引得众人观看,苏锦南看到一女子倚在自家官人身前,指着花灯笑的如花般灿烂,不由想起那一日,在淤田见到刘小虎归来,那女子脸上骤现的笑颜,那里面流露的是难言的爱意,爱他如此的她,如今可有人看到得到她的心伤? “走开。”一个跌撞得酒鬼被人群挤到苏锦南身上,撞得他会过神,南行的船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走,过年就能到家,他再不会丢全哥一个人在家了,想到全哥,心里暖了几分,伸手挡开醉酒的人避开要走,却看到那人跌在地上竟是刘小虎,忙一手捞住,见他脸色通红醉眼迷离,口中醉语喃喃,忙拉着快不往前走,走出热闹街市,要送他回家,刘小虎只是抱着树干不走,嚷道要去细米巷,喊道我要问问她,如何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苏锦南哄劝不得,心里也是有些牵挂,犹豫片刻便将他搀起扶着往细米巷去了。 细米巷住的多是小商贩,此时都赶夜市去了,短短的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一家门前亮着两个大红灯笼,新帖的门神威严的守在大门。 刘小虎一头扑在门上,将门拍的山响,喊道;“你开门,开门,你跟我说清楚!我哪里做的对不起你?” 苏锦南怕引人来了,忙堵住他的嘴,听见里面半响无声,刘小虎便拍门不停,还要大嚷,无法只得上前喊道;“夫人,我,苏锦南送他回来了,你且见上一面。” 便听得里面脚步响,门咯噔一声开了,刘小虎不提防一头栽进去,林赛玉伸手忙扶住,红灯笼下,苏锦南见她穿着半旧的大红对衿袄儿,软黄裙子,也没梳头,脸色倒如常,心里边稍稍松了口气,知道这女子心胸要宽些,便拱拱手道:“他吃醉了,要上这里来。” 林赛玉冲他一笑,微微施礼道:“有劳大官人了。”说着扶着刘小虎往屋内走,说苏锦南有心跟去觉得不妥,只待要走,那脚儿却迈不动,正踌躇间,见林赛玉回头冲他一笑道,“大官人进来吃杯茶吧。”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四章 冬夜漫谈林赛玉暗忧 (请记得收藏)看着这小小的院子,因为地处背阴弥散着寒气,矮小的两间屋子并排着,其中一间透出橘黄的灯光,苏锦南忍不住心里有些酸涩,看着林赛玉扶醉酒的刘小虎有些吃力,忙伸手接过,林赛玉冲他感激一笑,也不推辞,自己回身将门插上,快走几步打起帘子。 屋内熏着淡淡的香,湿霉味不重,桌子上按着一对纱灯,地下笼着一盆炭火,一张木床,安置着褥被,临床边是小小的窗,挂着半旧的帘子,林赛玉收拾了床,苏锦南便将醉睡过去的刘小虎扶过去,林赛玉忙站着为他解下衣裳,这大概是苏锦南头一次跟着妇人离得这么近,看那妇人好黑的头如水般垂在身前,因为扶着刘小虎,不免与她双手相触,觉得肌肤湿润,忙别开头将身子往后退了退,林赛玉除去外衣,待苏锦南将他放到床上,矮身为他脱了早已湿透的鞋袜,一面为他盖上被褥,刘小虎醉梦中嘟囔几句,林赛玉伸手拍抚他两下,看着刘小虎安睡过去,才拿着那湿透的鞋袜走到火盆前熏着,一面又请苏锦南坐。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茶也是街面上的旧年的,大官人不如喝口白水吧。”林赛玉净了手,从桌上拿起一只瓷碗,倒了热水,苏锦南伸手接着谢过,一面在火盆旁的椅子上坐下,四下看了,皱眉道:“可是要在这里长住?” 林赛玉弯身从一旁的盘子里拿过几个切片的馒头,在火盆前坐下,拿筷子夹着熄烤,一面笑道:“我想应该住到开春,我不放心那片云苔,毕竟违了时令种的,苗弱,春是个关键时刻,追肥多少必须掌握好,我想看着浇过水再走。” 她说的话,苏锦南如听天书,心里却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喝了几口水,才小心道:“既然如此,何不留下来,再跟刘大人说说,好过你这样,这样,嗯,放不下” 林赛玉听了不由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沉静如水,脸上隐隐一丝忧郁,也不知怎的,觉得这男子很让人安心,就好像积年的旧友一般,所以才冒然说出方才的话,听了他的话,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说了又如何?他心里有她”说完二人均沉默不语,忽听苏锦南道:“糊了!”这才慌了,将馒头片收回来,看到果然糊了半边,不由笑了。 “本来要请你吃的。” 林赛玉举着那馒头片,在苏锦南眼前晃了晃,笑的露出细细的白牙。 苏锦南不由嘴角也露出笑,伸手接过道:“也还能吃。” 就在这时,床上的刘小虎忽的咳了几声,翻身就趴着吐起来,林赛玉忙几步跑过去,拿着床脚的铜盆接了,一面伸手在他背上拍抚,苏锦南看她满脸的关切,心里又暗自叹了口气,自去桌上倒了水送了过去。 刘小虎吐完,迷迷糊糊的吃了两口水,忽的抱着林赛玉的胳膊哀哀哭起来,嘴里嘟囔道:“我哪里不对了?我哪里不对了?她这样待我?” 林赛玉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下来,忙用手拭去,苏锦南转过脸就当没看见,听那妇人在嘴里说着:“是,是她不对,她识不得你的好心,没福气跟你一辈子。”说到这里声音哽噎低去直至无声,苏锦南握着水壶忍着转身的冲动,揉揉鼻子止住酸涩。 “大官人,如今我已出了刘家的门,差的就是一纸休书,再不能跟他独处一室,有劳官大人在此相陪。”看着刘小虎安安睡过去,林赛玉整整头,几步走过来,对苏锦南施礼道。 苏锦南忙还礼,看着那妇人便低着头收拾污秽,一面打开门冲散污气,一面拿着熏香烧了,忙了半日才在对面火盆上坐定,又拿起一片馒头烤着。 “事情尚可挽回,他毕竟是个年少人,心性有些不定,如今是个官身自有人管他不可乱来,我已经我听说朝中一名大人,已经上书要弹劾他了,想来会改了心思。”苏锦南慢慢说。 林赛玉听了不由一愣,皱眉道:“这如何使得?”一面苦笑道,“这根本不怪他,只怕那些人也不是为了我出气。” 如今的朝局,虽说王安石不在了,但皇帝推行新法的决心没变,所以在位的依旧是王安石一手提拔的众人,刘小虎这个旗帜鲜明的反对派,早已是他们的眼中钉,只不过奈何皇帝喜欢,又不参与政事,做的都是为民的事实,只得隐忍不见罢了,林赛玉知道朝中那些言官的厉害,而皇帝又是最重规矩,刘小虎这个没经历过任何世事的小孩子,搞不好就要被他们玩死! 苏锦南听了这妇人一句话挑明内中情不由意外,将那妇人仔细瞧了两眼,又听林赛玉问道:“大官人,可知是哪位大人上书?” 没成想她有这样一问,苏锦南一愣,但也不想瞒她说道:“集贤院校理的李定李大人,最是个耿直的人,也许是他。” 林赛玉更是瞪大眼,李定啊,那个如今本该做到御史中丞位置王安石的得力弟子,那个一手操办了乌台诗案,将苏大才子玩死的李定啊,一时间不由愁上眉头,口中连连道:“既然玩到了这个地步,我倒是忘了,这个时候家事也算朝事,哎呀呀这可是玩大了。” 看她的样子,苏锦南有些失措,心里想了想,便笑着安慰道:“你也别怕,只是吓他一吓,只要他收了那纳妾的心思,也就没事了,官家如今爱他的才能,哪里舍得为难。” 林赛玉听了歪头看他两眼,想要说什么又咽下了,叹了口气嘟囔道:“但愿如此。”心里始终有些上愁,王安石是宰相,宰相肚子里自然能行船,但他那些追随者,却是一个赛一个心眼小,更何况李定这个人历史上可是做谏官和御史的,那可谓天生的具备没事还要找事的本事,当年刘小虎那跑到洛阳拜司马相的事迹,可是响响亮亮的打了他们一耳光,论起后世乌台诗案,苏大才子没事找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可否认当年他写诗暗讽李定母死未曾守制埋下了的祸根,如今的刘小虎只怕早在李定诸人心中藏之,今日一旦有机会哪能简单放过?玩死算了。 唉,说到底,这是她和刘小虎之间的事,让这朝中的人插一脚,实在是让林赛玉心里添堵。 林赛玉的情绪便有些恹恹的,苏锦南自然看出来,只道她为刘内燃燃的火盆,烤着喷香的镘头片,伴着不时传来的爆竹声,以及刘小虎的鼾声,相谈甚欢熬过这漫漫冬夜。 刘小虎没睁开眼时,就觉得头疼欲裂,天耶,原来吃醉酒是这样的难受啊!呻吟着要水吃,才一出声,就有人扶起他,将热茶递到嘴边,忙忙的吃了两口,嗓子的疼痛稍缓,睁开眼来,见面前竟然是面色有些憔悴的林赛玉,顿时惊喜,才要脱口喊娘子,到了嘴边想起这段日子的事,立刻拉下脸来,道:“你还有脸回来?” 话一出口,见林赛玉竟然咧嘴笑了,猛的一松手,刘小虎不提防仰面倒了下去,这才看到屋子的景象,忙跳下床来,便见苏锦南站在一旁看着他,更加愕愣,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大人,你昨夜吃醉酒了,我路遇见,你闹着要来夫人这里,我只得陪你来了。”苏锦南说道,一面拿起自己的羊绒鹤氅。 刘小虎听了再看苏锦南站在这里,立刻明白林赛玉回避的意思,脸色更加难看,苏锦南临行之前见了林赛玉一面,心愿已足便拱手告辞,林赛玉忙送了出去,看着他远去了回来,对坐在屋子里的刘小虎道:“刘大人,你还在民妇屋里作甚?孤男寡女的,别误了咱们俩的名声,刘大人不怕,我如今已经恶名昭着,还望刘大人给留条活路。” 刘小虎被她一番说的僵了僵,看着脚上暖暖的鞋袜,再看身前干净的衣裳,心里一酸,忍不住唤了声,“小花。” 林赛玉被这声喊得面色微动,强忍着没失了那摆出来的笑,听刘小虎接着道:“到底为什么?我错在哪里?” 林赛玉慢慢的沉了脸色,叹了口气,道:“二郎,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存是跟你过一辈子的心思。” “为什么你不该,你知道,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刘小虎说到伤心处,上前几步握住林赛玉的手,急急问道。 林赛玉抽回手,抚上他宿酒憔悴的面上,几日不见他明显消瘦,眼窝都陷了下去,心中一疼,眼中雾气渐起,想当初这个少年总是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关心她吃了没有,被娘打了没有,跟她在水田里嬉戏,陪她受刘氏的罚,似乎那是眼前刚刚生的事,怎的如今都要成为过去了? “二郎,这一辈子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可愿意?你放下玉楼,只要我,只守着我过一辈子么?” 刘小虎面上一怔,握住林赛玉的手,缓缓道:“小花,你如何还是不放心她?我不会委屈了你,她在我心上,你也在我心上。” 林赛玉噗哧笑了,笑的掉下几滴眼泪,果然是鸡同鸭讲,喃喃道:“几千年的代沟啊,又有什么办法。” 说着抽回手,刘小虎见她脸色温存顿消,知道又是白讲了,忍不住急躁道:“到底是怎么了?” 林赛玉收起神色,嘻嘻笑道:“二郎,如果我也往家里抬进个新夫,你待如何?” 刘小虎沉脸啐了声道真是胡话,林赛玉收起笑意,正色道:“二郎,都是人,为什么你的心上能有两个人,而我只能有一个?都是人,怎么就不一样呢?” 刘小虎被她说的有些无奈,长出了口气,伸手要揽住她,软声道:“好娘子,咱们就别闹了。” 林赛玉靠近这胸膛,咬牙伸手挡住,说道:“二郎,你何时把休书给我?” 刘小虎将脸色忍了又忍,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听有人咚咚敲门,同时响起英儿的喊声,“夫人,夫人,你娘跟那个唱的打起来了!叫我喊你一起去呢!” 英儿带着兴奋喊出这句话,门猛的被拉开,忙着就往门里跑一面喊:“你娘让你带着家伙,你也给我找个……”话没说完就觉得有人将她用力一搡,一脚跌在地上,痛还没喊出来,就见没穿外袍的刘小虎风一般冲了出去。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五章 (请记得收藏)眼看着刘小虎奔了出去,林赛玉顾不得梳头,将头一揪扎个马尾辫,幸亏昨夜不曾睡,身上的衣服能够穿出门。 “我娘怎么来了?”林赛玉顾不得关门,问了一句也不等回答撒腿就跑。 英儿旋即追了上来,一面跑一面哇哇哭道:“我害怕,我害怕,就让张老爹往家里给你娘捎了信。” 林赛玉也顾不得说她,直冲着城外迎头巷跑去,她的度极快,跟刘小虎的距离越来越近。 此时天刚刚蒙蒙亮,一缕晨光还没投到东京城的上,但街上已经是行人匆匆,腊月二十七这天早上,不管是汴河上摇舟楫的船工,还是码头上背粮袋子的役夫,再到街巷口等人雇佣的人力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止住了闲谈,看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一个不梳头的妇人,还有一个手拿门栓的丫头,在街上狂奔。 “这是哪家的浪荡子,调戏人家,被追打了!”有人笑道。 “错,错”有人摆手道,“许是没交度夜资才被追打……”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那个男人很快被妇人追上,但并没有生他们想象中的厮打,反而是越了过去直奔向前,那男人似有几分恼怒般的用手点了两下,因为气喘吁吁没说出话来,紧接着被那个拿门栓的丫头也越了过去,再顾不上喘息,拼力追去,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莫非城外有什么稀奇事?”有人得出新的结论,顿时调动了不管古今所有中国人的通性,很快聚集了一群人沿着那三人远去的路线追了过去。 林赛玉本是个不记路的,但迎头巷对她来说很好找,因为那里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观的人有的正在梳头,有的正肩挑货担,有的挽着袖子,手里拎者沾满面的杆杖,有的则抱着孩童,站在石头上,墙头上,以及树上房上,只要能站得住人的地方全满了。 “扯淡的小淫妇儿!我骂不得你?你还敢骂我?你问我是谁?你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仗着那样子霸拦汉子,轰了我家姐儿,撑了你的窝儿,我就是今日打死了你,理论到阎王跟前,也得判你下油锅!”卢氏叉着腰,头乱着,站在宋玉楼家的门口,骂的地动山摇。 再看宋家,瞎眼老娘委在门角,哭的喘不过气,宋玉楼歪在地上,头被抓打散了,一身的泥,在那里呜呜的哭,只说大娘,我没有。 “呸!”卢氏迎头啐了一口,吐了宋玉楼一身,道:“我这一进城就听说了,谁不知道你这个下三滥的婊子,撺掇我女婿要撵我家姐儿去,你还敢搅缠别人,我今日不把你下截打下来就死在这里!”说着兜手揪住宋玉楼的头,劈手就打,宋玉楼放声哭躲不过,被卢氏托着往墙上撞,看得众人呲牙裂嘴没一个敢上前拉架,听到自己女儿的哭,宋大娘撑起一口气,循声一头撞过来,哭道:“要打死我姐儿,先越过我这老婆子。” 卢氏被这一撞,失脚跌倒,顿了一身泥,围观的人一阵哄笑,在一旁的金蛋见自己娘吃了亏,小柱子腿一蹬,一头撞到哭的宋玉楼身上,将宋玉楼撞得跌了几步远,二人滚在地上,宋玉楼这口气实在忍得不能再忍了,将压在身上的金蛋下死手一掐,金蛋嗷的一声叫起来,乱挥着手就打,他毕竟是个几岁的孩子,宋玉楼再是个妇人家,他也是打不过的,被连锤了好几下,宋玉楼冲他心窝一脚,将那孩子踢了出去,耳中听卢氏嗷的一声,正待防她扑过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头,重重打了几拳,不由眼冒金星,头疼欲裂。 “他娘的,你倒敢动手了?怎的不装到低?”林赛玉揪着宋玉楼的头,一脚踢在后腰上,宋玉楼扑倒在地,林赛玉还要打,见那宋大娘摸索着扑过去护住了,哭的天啊地啊的,便收住手,转身将金蛋从地下抱起来,拍着土问打到哪里了?金蛋见姐姐来了,哇哇大哭,说肚子疼,林赛与掀起衣裳,看到双腰侧青紫一片。 “真他娘的……”林赛玉火气冲头,卢氏也看到了,金蛋可是她的命根子,这一下哪里肯饶,一头扑上去跟宋家母女撕缠打在一起,宋大娘抱住了卢氏的腿哭挡着,卢氏抓着宋玉楼的头,宋玉楼搂住了卢氏的腰,在地上滚成一片,四周围观的人看的入迷,就连赶过来卖粥的货郎都不怕挤散了粥,直往人群里钻。 刘小虎跑到这里差点断了气,等看到这场景又是一口气没上来,吼了一声,扑过去就要拉开他们,三人纠缠在一起,一时分不开,刘小虎将宋玉楼往怀里拢,肩膀一顶,就听宋玉楼痛呼一声,卢氏揪着她一缕头跌倒在地。 看到宋玉楼晕倒在自己怀里,刘小虎气的脸色酱紫,将宋玉楼交到宋大娘手中,几步过去拿手指着卢氏道:“泼妇!你疯了!” 卢氏蹭的从地上跳起来,揪住刘小虎就一个耳掴子,骂道:“忘本的小猢狲,也来老娘跟前放屁!” 刘小虎哪里能被她打到,伸手挡住一掌推了过去,卢氏使了半日的力气,经不住他带气的一推,几步跌倒,而这个时候,闻讯而来的衙役们也轰开了人群,挤了进来,有幸亲眼见到宋朝历史上最可怕的悍妇行凶场面。 林赛玉一眼看到卢氏被刘小虎推到,另一眼也看衙役们挤了进来,伸手夺过英儿手里的门拴,对着刘小虎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刘小虎看到那妇人的面容在眼前放大,伴着木板碎裂的声音,血腥味扑鼻,他倒没觉得疼,只是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似乎听到那妇人在耳边低语一句:“就不用你谢了啊!”谢?谢什么?谢谁?这个奇怪的问题并没有困扰倒刘小虎,因为他瞬间陷入了昏迷。 处在深宫的皇帝这个新年过的可不安生,先是前往江宁探望王安石的人回禀,使相病了,慌得皇帝连夜派了国医前去诊治,如今王安石虽然从朝里退了,但皇帝仍使他为江宁长,并享受“使相”待遇,除了不参预政事外,同享原有的俸禄,可见他对这个老人有着多深的感情,皇帝长叹一声,复又拿起案上一本奏折,见是李定上书,本已有些劳神不打算再看的皇帝便坐正身子,李定这个人是王安石亲荐的弟子,虽然因为求管而违制不孝,但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看着这个奏折,皇帝面色顿时不善,将奏折啪的一合,说道:“刘彦章竟然为妾逐妻?还想抬妾为妻?来人,去宣刘彦章来,朕要问他一问。” 自有侍从应着去了,但回来时却没有抬来刘小虎,来的人是御史邓绾,他不用看就知道皇帝生气了,忙抢着跪拜下去。 “你来做什么?正好,你这做御史的,这件事也该管一管!”皇帝说着,将李定的奏折扔了下去,邓绾忙拾起来,打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臣正是为此事而来,不瞒陛下,臣方才正在刘大人府上,接到陛下旨意,臣特意前来请罪。” “哦,你来请罪?朕今天要问的不是你这个御史疏于职守的罪,他刘彦章还敢抗旨不来?”皇帝更加生气,站起身来,因为过于生气,咳了几声,身旁的侍从都有些慌,纷纷跪下请陛下息怒。 “陛下,刘大人不是不来,而是来不得,如今还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啊。”邓绾跪下,说着哀戚起来。 皇帝有些意外,对于这个年轻的小农臣,皇帝还是格外的喜欢,忙问怎么回事,邓绾便叹了口气,将事情从头说起,先说刘小虎家庭背景,皇帝原本自然知道刘家获罪的事,但因为涉及王安石,不愿深究,心里多少有些哀悯,邓绾见皇帝面色好转,又开始说如何成的亲,然后再说如何遇到宋玉楼,最后自然描述了已经在京城传遍的曹大姐携母弟暴打其夫的事。 “实在可恶!竟有这等恶妇?”皇帝听完哪里还有半点责备刘小虎的意思,气愤的喝道。 “陛下,臣特派人到十方村查问,据村人讲,那曹氏在家顽劣不堪,动辄责骂父母,因家事父母拌嘴,曹氏竟说要打死了才清净,陛下,对生养父母尚且如此,更叹他人?”邓绾说着摇头,一面抹了眼泪,“可怜刘大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刘老夫人也吓得晕了过去,如今,母子二人都不省人事,那曹氏携母闯进家中,正翻箱倒柜的要家里的地契,那宋氏半点不敢动,任其打骂在屋前苦求,愿一死求曹氏息怒,如果不是下官带人及时赶到,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皇帝已经被这事气的直哆嗦了,但是依旧有着一丝理智,问道:“那宋氏是何出身?可李大人所言,是个乐户?” 邓绾又一次叹气,一面拿出文:“说起来,刘大人真是有情有义,这宋氏是大名府宋家嫡女,与刘家世交,祖上历代为官,传到她父亲这一代,尚荫着地方都监,后因青苗……”说道这里,邓绾悄悄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忙加快语道,“举家迁至京城,因其父早亡,家事败落,只留瞎眼老母,不得已孤女养家,以清白身到露台上献艺的,并非是个妓户。” 皇帝听了点点头,叹道:“如此说来尚可。”便将脸色一沉,“那曹氏行事实在可恶!” 邓绾点头叹气,说道:“可叹刘夫人忍着打骂却念着糟糠之妻不可休,宋氏也已经拜别,即日就要携母离京归家去了。” 自家的爱卿在家竟然受到这样的对待,皇帝哪里能看过去,事情很快传到后宫太后耳内,说来也凑巧,皇帝的兄弟歧王赵颢与妻子冯氏正闹着饥荒,太后心疼儿子,正埋怨世上的女子越来越不受规矩,如今又听到曹氏当街虐打其夫,只气的要晕过去。 “那个曹氏,我当初看着也是个知礼的,却原来有这样的狠心肠,亏我当初还封赏了她,这不是打了我的脸?”曹太后听了高太后的话,气的直拍桌案,慌得一众人忙跪地请罪。 “是啊,如果真是个娼户,她打闹也就罢了,那宋氏是个官家出身,对她极力敬重,一听闻不许进府,便忙要带老母离京,只怕坏了刘家的名声。”高太后抹着眼泪,一面拿出几张纸,“看看,可怜见的,又是个有才情的,写的几好词。” 曹太后最喜欢诗词,忙拿过来读,对那宋氏又喜欢了几分,将脸一拉,说道:“听说那曹氏不仅闹着要和离,还要分了刘家的财产,去,传我的旨意,让刘家休了曹氏,半点产业不准分与!给这天下的女子是个警醒!” 消息传来后,林赛玉算是傻了眼,拿手在桌子上捶了又捶,玩大了!她可没想到会把自己的地赔进去! “姐儿,都是娘不好!娘本想闹一闹,给那女人一个下马威,好驯服了她,进门也不至于欺了你,可没想要你被休了啊!”卢氏放声大哭,连连打自己的脸,慌得林赛玉忙拦着,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娘,咱们回去,只种咱们家的那几分地,我也能保证咱们吃得饱。”林赛玉劝着,那卢氏终是难解心怀,整日唉声叹气,甚至跑到刘家门前跪着,叩头认错,但刘家的大门再不会为她们曹家的人开一次。 正月初三,正是喜庆的时刻,林赛玉变卖了饰雇了辆马车拉着卢氏以及金蛋离开京城,往成安奔去,一路上但闻爆竹声不断,东京城里遍插彩旗花棚,所过之处人山人海,欢声笑语,越衬着这辆小驴车凄凉。 林赛玉正与金蛋说话,拿着些花样的炮竹逗他玩,卢氏叹了口气道:“如今这光景了,还买这个浪费钱。” 林赛玉笑道:“反正已经没钱了,也不差少这几个,过年嘛,图个高兴。” 说的卢氏心里一酸,又哭起来,只说毁了姐儿啊,毁了姐儿啊,林赛玉哭笑不得,刚要安慰一下,驴车猛的一停,三人摔倒一起。 “怎么不走了?”林赛玉掀起车帘问,就见前方站着一溜娇绿段裙,貂鼠皮袄,见她出来都迎了过来。 “妹妹,我们来送你一程。”戴着貂鼠帽兜的吴夫人最先说道,身旁的丫鬟捧上酒。 林赛玉忽觉鼻头酸,她已经许久不哭了,到了此时却忍不住掉下泪来,忙伸手接了仰头一饮而尽,冲众人一拜道:“我曹花谢过诸位夫人,我曹花有今日,就不枉来这京城一趟。” 这些夫人都是日常宴席结交的,纵眼过去,大多数都是面生的,想她曹花如今被太后亲自下旨斥责,可以说是背上了天下一恶女子的名号,按道理但凡女人家都该避之不及,却没想到这些往日她敷衍结交的贵妇们竟然敢来亲自送别,让她林赛玉的眼泪如何忍得住。 “妹妹,找个好人家,嫁了。”吴夫人握着她的手,说道,一面送上一个布包,“这是姐姐给你的嫁妆。” 见此其他妇人们也都捧上礼品,很快让林赛玉堆了满怀。 “这如何使得?曹花不敢受。”林赛玉泪眼朦胧,忙道,就见阿沅走了出来,将一个大包袱放到车上,说道:“阿沅没钱,只做了几件衣裳鞋脚,好让你再嫁时不出丑。” 说的林赛玉扑哧笑了,道:“好妹妹,我终是个扶不上台面的,就算再打扮,也免不了被人嫌弃,你当日说的话可准的很。” 阿沅哇的一声哭了,说道:“你还说,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转身走开了,肩膀耸动。 林赛玉只觉得自己胸中一股闷气,心道娘的,穿了这么久,咱还没盗用过什么呢,都说那宋玉楼才情不凡,今日咱林赛玉也来一,不就是诗词嘛,不由将手里的礼品往地上一放,一挥双手道:“来啊,笔墨伺候!” 说的也巧,这些贵妇们的车上都备有纸笔,于是面面相觑后,有人拿了出来,就见林赛玉挽起袖子,下笔如神,口中念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写完将笔一扔,冲在场的众人一个躬身,上了驴车大笑而去,留下众人呆立在原处。 过了许久,才有人大声道:“好词!”随即众人都反应过来,一起涌到案前,满腔的欢喜顿时被浇灭了,眼前的字简直如同天书! “我记得,我记得,我背下来了。”其中一个妇人忙喊道,一面忙忙的念出来,就有人拿笔刷刷记着,林赛玉应该谢谢这个记性好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曹大姐这一辈子只做的一词就要消失在历史长河里,这将是整个宋朝的悲哀。 诗词很快流传开了,那其中的千般心事,万般情怀表达的是多么切合,一时间全城传唱,传到后宫让曹太后愣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我该不是错怪这个孩子了吧?” 对于这词引起的后果,林赛玉一概没有考虑,以至于后世6游再重逢前妻唐婉时,空有着满腹的情,怨、思、怜,一词也写不出来,只哀叹一句:“曹氏夫人盖尽我言矣!” 丨丨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六章 具慧眼朱县令亲迎曹大姐 (请记得收藏)刘家被休妇曹氏的身影伴着纷纷大雪消失在汴京人的视野,而汴京城有关这个妇人的传说却刚拉开了序幕,不到一天时间,曹花那饮酒悲词传遍了大街小巷,很快风靡全城青楼,哪一个待客的姐儿出来不唱一遍,就绝对要被轰出去。 飘飘扬扬的大雪下了一整日,李家的宅子位于地段最繁华的街市上,高门深院叠叠章章,这是买的一犯事官员的旧宅,李家来了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修,如今的花园子还未整修完毕,因大雪停工数日,只待开春,此时那粉壁间太湖石上的雪厚厚的堆了起来,不远处的明厅里的花团锦簇暖香袭人,设锦帐围屏,炉安兽炭,摆列酒席,一身白狐貂皮的月娘便说道:“咱们扫雪烧茶吃可好?”一时众人都应了,几个侍妾便亲自下来,扫了一茶罐,烧了江南凤团雀舌牙茶围着吃,正说笑着,就见李蓉披着绒衣,不戴帽子,越过花园子,也不看她们径直进了书房。 众侍妾见了都眼巴巴的盯着,都有心要过去,但知道李蓉的规矩,又害怕不敢出声,只得拿话撺掇董氏,说道:“今日好大的雪,娘去请爹来吃茶赏雪不好?”董氏一向是个不惹事的,知道她们的心思,只是笑却不动,急得侍妾们跺脚咬牙,暗道饱汉不知饿汉饥,爷一个月定期在你房里睡两次,俺们十几个轮着,连着两个月不见人影也是常有的,一时间都想到李蓉跟前露脸邀宠,也没心情看那院子里的雪,都往书房里探着看。 其中一个叫做金梅的,是新近从外边抬进来的,如今正受宠,边将袖子一甩,笑道:“总在这里干等着哪成?我去给爹送一杯雪茶,叫他过来就好了。”说着也不等董氏说话,端起茶摇摆着去了,一众侍妾在身后翻白眼,有人低笑道:“她还不知道爹的规矩呢,大娘子,也该告诉她,当年莲姐是怎么被打出去的。” 董氏与月娘只是带着笑看雪,不理会众人的各种心思,不多时听那书房传出笑声,间杂着女子的娇声,那些没去的侍妾便红了眼,原来李蓉今日心情好,暗悔自己没去,让这小蹄子讨了好,都活动了心思,踌躇要不要过去时,见李蓉在:“你们都过来,看看爷得的一副好字。”一时间锦衣乱行,挤倒了桌凳,侍妾们争先恐后的奔了过去,独月娘扶着董氏慢慢而来。 李蓉的书房有三间屋子大,只用架子隔断着,摆满了古玩书籍,烧着暖炕,摆着四个黄铜火盆,四面垂着油单涓暖帘,与外界的冰天雪地完全隔绝,屋内摆满了盛开的艳艳的夹枝桃,各色菊花,临窗按着清清瘦竹,翠翠幽兰,桌案上放着笔砚瓶梅,另一边矮榻上摆着焦桐琴,燃着安神香,众人进来时,见他正坐在桌案前,将那金梅搂在身前双颈相交,亲的是咂咂有声,双手插入金梅衣中,揉的那女子站立不稳娇声颤颤,众人习以为常,看着只是笑。 “姐姐,你认得字,上面写的什么?”侍妾们围在桌案前,见那桌上摆着一张宽幅,上面写的东倒西歪大大小小不均的满满一张纸的字,便叫董氏。 李蓉松开金梅,含笑看着董氏站在桌案前,皱眉看了半日,口中断断续续道:“……红酥手……什么酒……满城春色…”终是念不下去,便哈哈笑道:“这种字体,只怕天下认得没几个人。” 金梅倚在他身边,俏脸绯红,说道:“那这可是大家的字?我看倒像鬼画符一样,哪里比得上公子的字。” 李蓉笑着在她胸前摸了一把,金梅娇羞不依,众侍妾看的眼红心热,恨不得将那金梅一脚踢出去。 “算不上大家,可也费了公子我不少周折才拿到手。”李蓉说着,看着那字,如同珍宝一般,目光在上巡游一时小心的收起来,亲自放到架子上,才一甩袖子,道:“来,让公子写一遍与你们看。” 早有侍妾忙焚了古龙涎,铺展大纸,李蓉取过笔,在口中低声默念,深吸一口气下笔书写,一气呵成,董氏站在中间,随着他的字缓缓念道:“……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待念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忽地禁声不语,众侍妾正听得入神,不由催她姐姐快念啊,就见董氏双眉紧锁,眼眶微红,看着那纸上写完的字,喃喃道:“这词,奴家读来觉得难受。” 听了她的话,众侍妾面面相觑,那金梅也是认得几个字的,便探过头来,接着念了下去,读完众人各自默想,顿时心有所成,一时间书房内悄然无声。 “到底是如此伤心。”李蓉叹了口气,将笔抛下,负手走到窗边,望着外边那纷纷如乱琼堆砌的雪景,忍不住担忧,“这大的雪天,行路多辛苦。”心里生出那浓浓思忧,想着我就此时赶过去,不拘哪处庄子安置了她,也省的如此夜夜念时时想,心里想着抬脚就往外走,慌得众人问不急,再看人影都没了。 “这又是让哪家的人牵绊住了,连大绒衣也不穿!”金梅跺脚道,引来众人白眼,独董氏恍然道:“哦,原来这是那曹氏写的?天耶,倒看走了眼。” 且不说李蓉家这花团锦绣似喜似愁的场面,将目光转向刘家的大门前,穿着绿绒袄,戴着貂鼠帽的阿沅一脚踢在紧闭的大门上,连踢了好几下,才有人咯吱开了门。 “姐儿这大雪天的来了?”张四忙让了进来,阿沅哼了声,也不进门道:“老爹,麻烦你去问问,我替曹大姐捎了封信来,你们家老夫人并少爷可肯让我进来?” 张四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姐儿,何苦说那赌气的话?针尖对麦芒,能有个什么结果?你就让了半步,到底有什么难的?” 说的阿沅怔了怔,似笑非笑道:“刘家还有个明白人。”说着便抬脚进去,见那院子里扫出一条路,此时又铺上层雪,沿着一路走过去,刚要打帘子,英儿迎头出来了,见是她喜得惊叫一声,扑过去抱住胳膊,哭道:“夫人哪里去了?怎么不带上我?” 阿沅还没说话,就听屋内咕咚一声,接着就是刘氏似惊似喜的声音问道:“谁?谁来了?可是…” 阿沅便拉着英儿掀帘子进去,正遇上刘氏从地上爬起来,见是她满脸的惊喜顿消!有些尴尬的侧脸拍了几下身上的土,道:“阿沅来了啊?” 英儿依旧抓着阿沅的手,哭着问夫人,刘氏啪的拍在桌子上,让她滚出去,英儿便哭着跑了出去。 “老夫人,可该收拾房子了,出了正月也能迎新人了,到时候用得着阿沅,可要说一声啊。”阿沅笑嘻嘻的打量这屋子,见这里似是几天没打扫,大年下的也没个喜庆气氛,撇着嘴道。 刘氏脸色僵了僵,转过身也不看她道:“听说姐儿到宰相府高就了,今日怎地有空来我们这?” 阿沅哼了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扔给刘氏道:“曹大姐托我给刘大人的,我今日正好得闲,给你们送过来。”末了加了一句,“你以为我愿意来啊?”只把刘氏气的咳嗽,就要一手揉烂那信,却又是舍不得,想要即可拆了看,当着阿沅的面又拉不下脸,只得僵在那里。 “刘大人还躺着呢?早些找好医官看,莫耽误娶新人,老夫人,要是忙不过来,我闲了给你搭把手可好?”阿沅甩着手里的帕子,不阴不阳的笑道,刘氏再也忍不住了,冷脸送客,阿沅鼻子一拧,扭头走了,那英儿自是追着到了门边,哭的什么似的。 刘氏被这两丫头气的喘了半日才缓过来,看着那信,眼泪啪啪的掉下来,怔神中似乎看到林赛玉在地下叩头,说道:“我曹花一叩,谢过娘待我真心。”便伸手去扶,口中道:“媳妇,你要疼杀为娘…”一扶成空,差点栽在地上,这才回过神,拿起那信走到后院。 “二郎,二郎。”刘氏拍着门,听里面半日无声,便推门进去,阴着天,屋子里光线昏暗,地上的火盆燃的没一点火星了,屋内透着寒气,刘小虎裹着被子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一圈的白布,瞪着眼望着帐顶呆。 “二郎,可别冻坏了,也没人看着火。”刘氏摸到儿子冰凉的手,心疼的又要哭,想到如今家里只有一个英儿,还是个生了外心总想跑了的,便道:“你如今病着,身边没人怎么成?不如,让玉楼进门吧。” 刘小虎听了乍得回过神,嗓里猛地吼道:“不要!我谁也不要!”翻身向里把头埋在被子里,似乎隐隐哭泣。 刘氏手忍不住哆嗦,指着道:“你…你…那你这又是为何?”说着心里憋闷,靠在床头喘气,静了半日才将那封信扔给他道,“你媳妇…曹氏给你的信。” 刘小虎一个翻身过来,似乎不相信,待看到那信皮的字,忙坐起来,手抖了几下也撕不开口子,急得一扯,将里面的信纸扯成两截,慌得忙拼起来看,见一张白纸写了寥寥数语,“二郎,开春看云苔叶,长势足则追少肥,不足则多追肥,云苔实为榨油良品,切勿早摘食,适当间苗食用,返清水晚浇,开花水勤浇,灌浆水小浇,黄八成收十成,切忌晚收,待花盛期,满眼金黄,必是京郊一景,大人可携妻前往赏玩,曹氏敬上。” 刘小虎不带看完,手就抖成一片,刘氏看他神色不对,连声问着:“写的什么?写的什么?二郎,她若认错,你,你,就服个软……” 话没说完,就见刘小虎将信扯碎,不顾头上的伤,双手捶去,口中暴喝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吓得刘氏忙抱住哭道:“二郎,二郎,娘知道你难受,别打自己,你打娘,你别打自己。”说的泣不成声,刘小虎倚在刘氏怀里,再忍不住埋头哭起来,刘氏抱着喃喃安慰。 这京城中生的一切,对林赛玉来说都无关紧要了,虽然遇上大雪天,但他们归家心切,驴不停蹄,连着赶了几天路,这一日天展晴,驴车沿着官道乐颠颠的奔跑着,颠的林赛玉东倒西歪,卢氏低着头抱着身前那一堆包袱,原先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扫而光,一行说道:“这些夫人们真是大方,那些镯子饰布料竟然能换这么多钱,姐儿,你不讨婆家的喜,在外倒很有人缘嘛。” 林赛玉几乎要被颠的呕吐起来,也没心情接她的话,有气无力的问道:“还有多远啊,快到了没?” 金蛋扒着窗往外看,喊道:“到了到了,我看到城门了,好多人呢。” 林赛玉听了松了口气,而卢氏也收好那些包裹,拍着衣裳道:“进了城,到王婆子店买些吃的,给三姐和你姥娘带回去。”正说着话,驴车猛的一停,林赛玉一头栽倒,卢氏便掀车帘就骂,却见车外站着一溜官家的人,登时吓得噤声。 “曹娘子,一路辛苦了。”县令朱文清含笑道,林赛玉忙从车上跳下来,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他们听到自己的事,为了讨好皇家来阻止自己回家?毕竟踩低就高在古今都是通行的事。 她的目光放到朱文清的身后,依稀认得其中有些人是当地的乡绅大户,当年来看过她的大棚,还买了丰产的水稻种,看到她脸上闪过的疑惑以及几分惶恐,朱文清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被吓坏了了吧? “得知曹娘子归来,吾等在此等候多时,特在翠丰楼为曹娘子备宴接风洗尘。”朱文清抚着长须呵呵笑道,一句话说的林赛玉越摸不着头脑,忙摆着手道:“那怎么使得?我可担不起……” 而那些乡绅们都笑着涌上来,连说道:“使得使得,得知曹娘子归来,吾等甚喜啊!”林赛玉被这意外的热情弄得一头惘然,她,有这么受欢迎? 但只是一瞬间就明白其中的因由,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看来,刘小虎前妻这个身份也是很有用的,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农事大于天,那么对这些亲眼看到她林赛玉种了大棚,种了水稻,创造出丰产价值的人来说,一个悍妇的恶名算什么?最多不娶她进门当媳妇就好了,行动上讨好一些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只怕还有十足的好处。 这个道理,原来是如此的浅显,只不过对于身在庐山中的人来说,看清庐山的这面目实在是很难的事。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七章 细安排李二爷棋差一步 (请记得收藏)翠丰楼的酒菜吃的主宾皆欢,一开始大家还附和着朱县令说话,但吃过三番酒后,这些怀有各自心思的乡绅们就开始忙着直奔主题了,这个问我家的水稻总是有空壳,这个说我家的麦子今冬都黄了,那个说大娘子我们家的大棚菜苗死很多怎么回事,那个则说我们家的莲藕怎地就是不长,问得林赛玉应接不暇,朱县令自然也知道这些人的来意,咳了声道:“酒已吃过,咱们明间吃茶,到时各位逐一请教岂不好?”于是众人忙拥着林赛玉去了,林赛玉只能艳羡的看着埋头大吃的卢氏和金蛋,将手里的半块兔子腿放下。 让过茶便打开话匣子,原来自从刘家大棚菜名声打出去后,成安一半以上的地主老财们都学样子种起来,因为朱文清特意打过招呼,林赛玉也告诉了刘家的佃农们,他们便不好像以前那样防贼一般看着,这样大棚菜逐渐在成安推广开来,经过一年的展,成安俨然成了大棚之乡,聪明的农人们举一反三,不仅种植了蔬菜,还种植了地生水果,更有聪明的还养了花,一时间成安不仅提高了知名度,还增加了财政收入,从官员到地主再到佃户全部得利。 作为大棚菜创者的林赛玉,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天降的财神一般,只要是种地,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以前天高皇帝远问不着,如今见了真神自然忙着问。 朱文清有些哭笑不得,只道这些小地方的人最是眼皮浅,如今曹氏成了下堂妇,原本没抱希望召集他们来迎接,不想一说都呼啦啦的来了,原来都有自己的打算。 “曹娘子,如此倒是本官给你添扰了。”朱文清有些歉意的笑道。 林赛玉忙一拜,含笑道:“我也无其他事可做,多谢朱大人如此礼遇民妇,民妇……”说着不知怎地有些嗓子涩,只得止住话头,低头又是一拜。 朱文清知她感触,汴京城生的事,已经传来一些,自从那年上书高产水稻的事后,他也得到朝廷的封赏,而且据朝中有关人士透露,不久之后他就要升迁了,相比于刘小虎,他更为熟悉的是林赛玉,那些莲藕相比,水稻也好,他亲眼看着这个妇人亲力亲为的做起来,原本想是一对良配小夫妻,谁料到才到京城相聚了不到半年,就劳燕分飞了,虽然朱文清对于林赛玉如此反对刘小虎纳妾,磕的头破血流也不让步的行为也是难以理解,但除此之外,他还真找不出这个妇人有什么错的,所以,才有心拉着妇人一把,没得让她心灰如死。 说了半日,朱文清见林赛玉显出疲态,便止住依旧问个喋喋不休的众人,让有什么问题以后上门请教去,林赛玉也是累了,便再三抱歉,又说道:“百样土就有百样物,只听各位老爷说,妇人也是查不准,日后若有事,自来叫小妇人前去便可。”说的众人谢着应了,这才送林赛玉出去。 卢氏拉着金蛋吃的油光满面的也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对朱大人不停地点头致谢说叨扰,朱文清便将以后少不得劳烦曹花的事说了,卢氏笑得没了眼,道:“大人折煞我们了,左右她闲着没事,能帮到众位老爷也是好的,省的一个人闷着出病来。”说着一面转眼道:“再者我家也没几分地,打下的粮食不够人吃,他爹一个人伺候就够了,家里也用不着她,各位老爷有事尽管使唤大姐就是了。” 这些人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都笑道:“哪能让大娘子白忙活,不拘哪家也能让大娘子吃好。”说的卢氏这才放心,拉着金蛋打着饱嗝,去给雇来的驴车算钱,说已经送到这里了,自己就走回家去也能省几个钱,说的众人都反应过来,抢着去把钱付了,卢氏笑着虚拦几下,看着众人给她们安排了好车脸面十足的回家去了。 望着院子里的柿子树,拎着菜刀的林赛玉有一瞬间的恍惚,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她都怀疑那个人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她林赛玉做了一场梦? “大姐,”卢氏的大嗓门将林赛玉喊回神,看到卢氏推着独轮车进来,上面堆着满满的锅碗瓢盆,林赛玉不由打心里叹了口气,这一切不是梦。 “依着我说,等暖和了咱们再搬也不迟,偏你催着,他们刘家王八羔子背信弃义的,咱们多住他房子又待怎的?况且,那房子也是你挣下的,还是我亲眼看着盖起来的!天煞的,狗才得……”卢氏一面卸着东西,一行骂,骂着骂着还抹了两下泪,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慌得林赛玉忙拦着。 “娘,早晚得搬,自己搬怎么也好过被人家撵着搬。”林赛玉笑着道,一面在身上抹了两下手,“娘歇着,三姐儿和姥娘在屋子里睡,你听着点,我去给爹搭把手。” 回村这些日子,林赛玉基本上还没出过门,站在门前踌躇片刻,听卢氏在内道:“如有人乱嚼舌头,姐儿你大耳光抽她……”说的林赛玉身子一僵,忙迈步走出来。 从这里到刘家的路她曾经走了很多遍,只不过没有一次觉得有这么远,想起往京城去的时候村子里还是一片浓绿,此时虽然过了春节,但还远远不到万物春的时刻,入目是一片萧索的冬景。 冬日的天格外的好,村子里空地墙角散着晒太阳做活动的男女老少,本来说的热闹笑得嘎嘎的人群,远远地看到一个身穿白布袄儿,浅红裙子,蓝印花布背子的妇人慢慢走过来,顿时收起话头。 林赛玉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近人群,深吸了口气抬头冲人一笑,道:“大娘们,都忙着呢。” 人群旋即又恢复热闹,胡乱应着,但还好,都带着善意的羞涩,还有几个妇人忙着招呼林赛玉坐来歇歇,林赛玉笑着谢过,便一步一步走开了,直到转了弯,才如同卸下重担一般松了口气,再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林赛玉拍拍胸口,自言自语道。 刘家门前,曹三郎正将铁耙等农具往外拉,金蛋扯着一根粗树枝跟在后面,林赛玉忙过去认得那树枝是院子里长了才一年的枣树,才碗口粗,今年就能打枣了,不由心疼道:“怎的砍了?” 金蛋抹了把鼻涕,道:“娘让砍得,说要烧柴。”说的林赛玉忍不住又笑了,曹三郎此时说道:“都收拾好了,姐儿来了,再去看看……看看有什么落下的,就锁上吧。” 林赛玉应了声,看着他们走了,才慢慢走进刘家院子,迎面就看到刘氏住的屋子,挂的还是去年的毡帘,登时眼睛一痛,忙转身急吸了几口气才忍住没掉下泪来,再没停留走了出去,回身拴上门,不再多看一眼快步而去。 过了正月十五,汴京城的年味渐渐淡去,商铺开展,朝廷也恢复了正常作息,一天上班的官僚互相打着招呼,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说着客气话,看上去一团和气,李蓉跟几个年轻的同僚站在最后,谈论着风流韵事,不时爆出一阵笑,等了一时,就有一个内侍出来传了旨意,原来皇帝因年前添了个皇子,十五灯节特意去了大相国寺烧香谢天,染了风寒,一夜上吐下泻,早朝自然是起来不来了。 听闻消息,原本喜洋洋的朝臣们都沉下了脸,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说话,直到内侍再一次出来,说皇帝服了药已经睡了,太医说无甚大碍,才散去。 刚走出宫门,就迎面走来一人,穿着绒衣戴着帽子,步履匆匆。 “哈,那不是淤田寺的刘大人。”眼见得人立刻嚷道,登时一传十十传百,让迎面走来的刘小虎觉得如同置身太阳底下,烤的他有些心焦。 “刘大人,官家身体微恙,今日不早朝了。”司农寺的吴大人自来与他交好,忙上前携了他的手,隔开众人的目光,低声道。一面打量他,御史中丞邓绾更不用说,紧跟着迎了上去,如同见了亲子一般,拉着左看右看。 一个月没见,刘小虎如同变了一个人,原本就瘦的身子,如今更加纤细,个子也高,乍一看倒像个竹子一般,脸色也青中透白,精神看上去格外的差,吴大人不由拍了拍他的手,关切道:“可好些了?” 知道他的善意,刘小虎感激一笑,道:“好多了,多谢。”一面又冲邓绾拜谢,邓绾忙笑着让了,此时其他熟识的官员们也都围了上来,不管怎么说,刘小虎的家事成了全城的笑话,但能让皇帝出面为他说话,可见备受皇宠。 但偏有那不长眼色的人,例如刚被调到御史台的李定,背着手拉着脸,说道:“刘大人看上气色不错啊,何时能让本官吃上一杯喜酒啊?” 刘小虎的脸色变了又变,吴大人便忙打着哈哈道:“好说,好说。”另一个有眼色的忙拉着他们,笑道:“走,走,我家新换了厨子,做的一手好菜,各位同僚可赏脸?”一时间都哄拥着刘小虎走了,李定一甩袖子,自言道:“尚不显学术,便有沮毁之行,陛下岂能置之不问?”看着那邓绾远去的身影,又啐了一口道:“奸回之徒。”转身看到一年轻俊俏的公子含笑行礼道:“御史大人。”瞪眼瞧了瞧,认出是那个被誉为颇有王安国风范的世荫子弟,他一向看不惯这样的人,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摇身走了。 李蓉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嘻嘻笑了,对靠近身边的一人道:“你且去跟随赴宴,记得,那词可要好好唱一唱。”那人笑着应了,一面说道:“有如此才情的夫人,刘大人定然后悔吧。”李蓉微微一笑道:“后悔?只怕觉得被打了脸吧?”说的众人哄笑呼喝而去。 李蓉站定片刻,抬头望了几眼天,低声道:“再等一时,等收到了那地契,我亲自迎你去。”想到这个,俊脸又沉了几分,双手攥了攥,咬牙道:“无用的蠢妇,路都铺到这般,还进不得门!耽误爷的功夫!”出了宫门接过小厮手里的鞭子,跃上马打了一鞭子,风一样卷向城门而去。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八章 粗算计宋娘子得偿所愿 (请记得收藏)出了正月,刘家的院门也时常开着了,张四有事没事总蹲在门口看街景,这一日听得里面又响起刘氏的骂声,又听一个柔柔的女声道:“她孩子家,不知礼,何苦跟她争着闲气。”回头就见英儿红着眼踢打踢打的走过来。 “你这孩子也是,见人来了还往前凑,明知道不受待见。”张四摇头道。 英儿揉着眼,望着街外呆,一行道:“夫人好狠的心,就丢下我走了。” 张四笑道:“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是刘家买的奴,夫人姓曹,跟你轮什么心不心的。”说的英儿嘟着嘴不言语,二人各自呆,看着天色慢慢暗下来,张四起身就要燃了灯笼,就见榜哥牵着马走过来,刘小虎喝的醉醺醺,正在马上前合后仰的晃,忙迎了上去,从榜哥手里接过缰绳,说道:“这才好了,怎的吃的醉成这样?”榜哥嘟着嘴,说道:“我哪里管得的?又上不得席面。”一面扶着刘小虎下来,英儿已经跑进家说去了。 刘氏急忙的迎了出来,榜哥见紧跟在刘氏后面出来一个葡萄紫袄白绢裙,细眉长眼的妇人,忙避开了,自由刘氏与她扶着刘子里整日没个人气,再烧也不热。”说的刘氏脸色白了,一个扫帚扔过来,将英儿打了出去。 宋玉楼为刘小虎褪了鞋袜,脱了衣衫,盖好被褥,看着他醉意的脸,忍不住拿帕子抹泪,说道:“都是我的不是,二郎心里念着夫人,嘴上不好说,只得吃些闷酒。” 刘氏听了叹了口气,道:“我的儿,也只有你知晓他的心思!可怜二郎整日精神恍惚,食不知味,这才过了几天,瘦了一圈,那曹氏,竟然半点也不看在眼里,我往日看她也是个好的,怎地就心狠如此。”说着坐在刘小虎床边抹泪,宋玉楼陪着哭了一会,听刘小虎翻身醉语道:“……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错的好……错的好。”便一怔,刘氏听见了,摇头道:“这又说的什么?” 宋玉楼面色凄然,吸吸鼻子道:“娘不知道,夫人走的时候,写了词,二郎,方才念的就是,如今,全城的人都在传念。” 刘氏一愣,喃喃道:“她何时会写词?”一面问道,“写的什么?” 宋玉楼便道:“夫人写的一些感触,写的真是好,人都说这闻着伤心读着流泪……”说的刘氏脸色更加难看,拍着床沿道:“她伤心?她流泪?她痛痛快快的打了二郎一棒子还不解气,还弄这个消遣我们二郎!这个恶毒的女人,这个恶毒的女人,她要置我们二郎于何地?”说着气得泪如雨下,埋在刘小虎身上放声大哭,慌得宋玉楼全不迭。 刘小虎醉意中觉得头疼的厉害,恍惚觉得一双小手在额头安抚,耳边响起林赛玉嗔怨的话:“……吃的一身酒臭……快去洗洗……”便忍不住一笑,伸手去抱住道,“娘子,不许嫌弃我。”觉得软香入怀,心内踏实万分,在人身前蹭了蹭,喃喃道:“娘子,别嫌弃我,我害怕。”忽觉怀中的人身子一僵,耳边似有压抑的哭声,心内不由一凛,似乎又看到林赛玉挥棒直冲面门打来,不由哎呀一声,推开怀中之人向后躲去,倒的急了磕在床边上,疼得直吸气。 “二郎,二郎,可是碰坏了?”宋玉楼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慌忙去查看。 刘小虎看了她半日,才明白今夕是何夕,强笑道:“姐姐,你怎么来了?我可冒犯了?” 宋玉楼眼一酸,又掉下泪来,忙抹去了,堆起笑摇着头道:“二郎,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怎地吃成这样?” 刘小虎便笑了笑,说道:“大家高兴,就多吃了几杯,无妨,哪里就哭成这样。”说着伸手去擦宋玉楼脸上的泪,宋玉楼便哭的更厉害了,一头埋在刘小虎身前,道:“二郎,就算不为了夫人叮嘱的话,你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刘小虎忽地呵呵笑起来,伸手扶着宋玉楼的头道:“夫人?那个妇人?我怎会为了那个东风恶,欢情薄的人去吃醉酒?玉楼,你不知道,人人都说她配不上我,其实呢,没人知道,我见了她心里总是害怕,我一次见到她是,正被几个孩子围着打,她举着棍子打过来,吓跑了那几个,你没见到,当时她那个凶巴巴的样子,就跟,就跟,你当年一样……”说着嘿嘿笑起来,坐起来,拉着宋玉楼的手,宋玉楼吸着鼻子,委委屈屈羞羞怯怯的看着他,低声道,“二郎,我当初总是欺负你,你,你恨我不?” 屋子里燃着纱灯,按照刘氏的吩咐拢了两个火盆,也不知道是暖和了,还是酒意上来了,刘小虎只觉得浑身燥,看着眼前这个妇人娇柔的半低着头,描的长长的眉,脸上淡淡的胭脂,如玉般的耳垂上挂着一点珍珠,心变突突跳起来,一手拉进怀里,在头上脸上亲起来,只亲的妇人娇喘不已,一面拿手在身前挡着,一面颤声道:“二郎,二郎,使不得。” 这声音颤颤怯怯传入刘小虎耳内,就如同有一羽毛在心尖上挠,挠的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哪里还忍得住,抱着压在身下,喘息道:“玉楼,我那时想到你,恩,是了,我定然是把她当作了你,我把她当作你,如今找到你了,她,她走了也罢。” 说到这里心里突然黯然。宋玉楼见他动作慢了下来,暗自一咬牙,娇喘一声,银牙轻咬在刘小虎的耳垂,说起来刘小虎也不过是个才知鱼水欢半年的雏,又与林赛玉冷战了多日,哪里经得起这般挑逗,顿时**大动几下扯了那妇人的衣裳,露出白嫩嫩香喷喷的肌肤,宋玉楼今日一心要拿住了这男子,也顾不得羞,自个俯就相迎,在枕畔千般贴恋,万种牢笼,将那刘小虎牢牢套弄住,幸亏早有准备,将那日日带在身上鸡血撒下几点,再无心事极尽欢愉。 宋玉楼一夜醒来,刚要做那娇羞状,却现枕边早已无人,吓得一惊忙坐起来,只见刘小虎披衣立在外间的窗前,呆立不知想什么,一转念心里边明白,暗骂了几声,将牙咬了一咬,颤声道:“二郎。” 刘小虎惊得回过神,回身看那妇人云鬓散乱,满面慌张无措,只得压下心内的愁肠,几步过来拿衣与她披上,道:“怎不多睡些?”、 宋玉楼盈盈欲泣,靠在刘小虎身前,说道:“二郎,都是玉楼,污了你的名声。”话没说完,刘小虎伸手掩住她的嘴,低头笑道,“我的名声?早没了,只怕没得让你来污。” 宋玉楼忙伸手握住他的手,顾不得香肌裸露,哀道:“二郎,在玉楼心里,永远敬着夫人,玉楼是妾,二郎与夫人就是玉楼的天,夫人不是那心狠的人,等过了这一段,玉楼亲自去求求夫人……” 刘小虎淡淡一笑,拍着宋玉楼的手道:“傻姐姐,二郎记着你这个好,只是这话,以后断不可再说了,你本身就是个良身,又没入我家做过奴婢,如今又加了官身,哪里还用以妾自居?等我去给娘说了,选个日子,娶你过来,家里有了你,我在外也能安心。” 宋玉楼惊喜过度掩嘴不敢相信一般,口中惶急道:“二郎,我虽是个良身,也出去唱过,哪里配的上你,带累你……” 刘小虎笑着拉着,细声安慰道:“瞧你,如今大了越胆小,动不动就吓成这个样子,你唱过又如何?一不在乐户,二不在贱籍,不就是穷过?这天下有几个没穷过?你放心,我的娘子……”娘子这两个字滑过嘴边,犹如刀割一般,只觉得满嘴涩,强笑着接着说道,“她们笑归笑,你又不依着他们为生,只要你在我这里便足矣。”说着将她的手放在心口处。 宋玉楼喜极而泣,扑身抱住,哭道:“二郎,二郎,我再没想到今生还能遇到你。” 刘小虎被她抱着,被她的激动引得笑起来,笑了几声声音渐低,没由来的觉得心里堵得慌,一面安抚着宋玉楼,一面莫名的流下眼泪来,只觉得有风穿过窗缝吹的他浑身抖,觉得有什么在心间嗖的被抽去,沿着那门缝飞也似的消失了,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吧? 日子很快过了二月,到了春意复苏的三月,十方村的河水解冻,开始慢慢流淌,农人们走向田间地头,松土引水,曹三郎背着锄头出了门,卢氏抱着三姐跟出来嘱咐着捡些柴回来,一面愤愤的道:“整日在外跑,倒是省了自己口粮,也不想自己老子娘还饿着呢。”抬头看见几个路过的妇人,冲他家指指点点,顿时火气大盛,捡起一旁的棒缒,在门上捶的山响,口中骂道:“我打你个爱嚼舌根满嘴喷粪的,我打你个忘恩负义踩低就高的王八儿……”骂的那几个妇人面色难看,忙快步走了。 卢氏骂了一通,又冲那几个背影碎了口,抱着曹三姐要关门,就见一辆驴车慢慢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驴子,知道是曹六儿往京城给刘家送春租回来,心里更加闷了几分,将棒缒在门上连捶了几下,抬脚进去,却见驴车上跳下一人,冲她跑过来,口中道:“大娘,大娘,夫人呢?” 卢氏一愣,见来人梳着抓髻,穿着蓝布袄,红花裤,胖嘟嘟的圆球一般滚过来,可不就是那个丫头英儿么,怔怔道:“你怎么来了?难不成那刘家后悔了,要来接我家姐儿?” 英儿已经跑到跟前,手里抱着个包袱,笑得眼睛都没了,说道:“大娘,夫人呢?夫人呢?” 卢氏忙拉她进来,问道:“你怎么来了?该不是你家老妇人吩咐的?可是要接姐儿回去?” 英儿听了把头摇了摇,口中说道:“不是,我家娶了新夫人了,买了好几个使唤人,我就跟老夫人说要找夫人来,老夫人就打我来了,大娘,我家夫人呢?我可想她了。” 卢氏听了那一句新夫人,就如同五雷轰顶,怔了半响,将棒缒在地下一摔,骂道:“天煞的王八儿!”吓得英儿跳开好几步,咬着牙不敢出声。 卢氏一肚子闲气没地方,指着英儿道:“你又不是我们家的奴,来我们家做什么?你家那老不死的可给了口粮?老不死的小王八的,夺了我家姐儿的家产,还往这里塞人,做的那青天白日梦,你立刻给我滚出去!哪里来滚哪里去!我家养不起你。” 英儿吓得跪下大哭,拽着卢氏的裤脚,道:“大娘,我不吃闲饭,我什么都会做,大娘,别赶我走,新夫人不待见我,老妇人也不喜欢我,新来的几个总是欺负我,我不敢在那里呆着,大娘,别赶我走,我什么都能做,我一天只吃一顿饭就行了……” 院子正热闹着,就听林赛玉在门口怔怔道:“娶了新夫人了啊?” 英儿认出声音,回头见穿着旧红金袄儿翠榄缎子的林赛玉站在门外,忙跪着过去,哭着拜倒:“夫人,夫人,让我留下来吧,不要赶英儿走。” 林赛玉强笑着拉起她,一面拍着她身上的土,一面打量她道:“英儿,不哭,我不赶你走。”咬了咬下唇道,“你家官人,何时娶的……新夫人?” 英儿听她留下了自己,高兴的笑了,胡乱抹了几下眼泪,吸着鼻子道:“二月十五,如今家里正忙着收拾花园子呢。” 林赛玉咧嘴待笑,却扯不动嘴角,有些慌乱的跟着重复道:“二月十五啊,好,好日子。” 卢氏在一旁看的冷笑几声,道:“你如今可死了心,也不用每日躲出去,背着人去哭,老老实实的给我呆在家里,咱们找个人家嫁了去。” 林赛玉有些恍惚,嘿嘿笑了几声,拉着英儿道:“家里也没地方,你跟我睡一个屋,放下东西去吧,这里比不得你在他们家,日子苦了些。” 英儿哎了声,喜得什么似的,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苦,不苦,当初我们就是这样过的,我觉得比在城里舒服多了,家里乌沉沉的,闷死我了要。” 说的林赛玉步履有些踉跄,忙扶着院墙站住,还没说话,曹三郎背着锄头跑进来,跺脚道:“也不知道哪个,拔了咱家地里的苗……” 卢氏与林赛玉都愣住了,卢氏反应过来,将曹三姐往地上一放,喊道:“准是那个天煞的曹地保!我跟他拼命去。”说着抓起石头上的菜刀一头冲了出去。 (请记得收藏) 第七十九章 因前嫌林赛玉离乡 (请记得收藏)看着卢氏几近疯狂的样子,曹三郎忙追去,林赛玉嘱咐英儿看着三姐,自己提裙也跟上了,比起刚回村时,这段日子的确有些不好过了。 由于古代消息闭塞,一开始大家只是知道林赛玉被休了,猜测是那刘家人身份高了富贵了嫌弃这个村妇,所以对曹家都怀着几分同情,当然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人幸灾乐祸,比如曹地保以及其近亲属们,少不了冷言冷语的嘲讽,但倒也没什么过分的动作。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了,有关曹氏被休的真相从汴京城流传了过来,全村人一片哗然,原来她曹家的大姐可不是人家刘家眼皮高忘恩负义要休的,而是她自己行为差池,辱母虐夫让皇太后给下旨休了,自此,曹家还算平静的日子就到头了,出去遇到的不再是同情的眼光,而是惊恐厌恶。 皇太后在这些不谙世事的村人眼里,那就好比神一般,曹家大姐该有多大的罪才惹怒的她老人家?这让他们难以想象。 林赛玉早已不是以前那种神经大条,她一时间就敏感的察觉人们态度的变化,这让她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更加慌乱,幸好不时有外乡的农户来请教技术,借着这个机会,她一天一天的不在家,到最后,就算没有人请,自己也要外出,要么在地里转悠,要么在河边坐着呆。 卢氏被如今的境况气得直跳脚,一家人不用猜也知道是那曹地保说出去的,曹地保对他们一家可是恨得到了骨头里,不知从哪里打听了京城生的事宣扬了出去,害得曹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一般,卢氏要去找人家理论,被林赛玉拉住了,说道:“娘,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又没屈说咱们,你又能怎样?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卢氏也自觉理亏,只得忍下这口气,见她如此,村人们印证的传言,曹地保便不时的抱怨,说些曹家的大姐是得罪了皇家的人,留她在这里是给官家作对云云,吓坏了才能勉强吃上饭的村人们,赶走曹家大姐的言论随即而起,由最初人趁黑在家门口撒脏水,如今展到毁了他们家的地,这让卢氏积压已久的怨恨一起爆了。 “我就是死了,也要拉上你!”卢氏站在曹地保的大门前,拿着刀在那紧闭的大门上砍,一边哭一边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当初不是我家姐儿,能有你们今日吃饱饭?” 曹三郎与林赛玉忙上前拉着,也被卢氏推开,将曹地保家的门砍花了,正骂着,曹地保猛地开了门,夫妻二人手里拿着扁担棍仗,新招的一个女婿五大三粗,一头就把卢氏顶个跟头。 “你这嚼舌头老淫妇,老苍根,老猪狗,怪道你养的姐儿被人休了!你已是得罪官家的人,还来我门前闹,当真不把我这族长放在眼里,我原念着祖上血缘,留你们一家,事到如今,没得为全村人引来祸事,咱们就开了祠堂,在族谱上削了名号,任你们杀人放火,也跟咱们曹氏一族无关。”曹地保冷着脸庞,将手里的扁担在地上戳了几下,一面招呼围观的几个年轻后生,“去,请了几个族老,今日开祠堂。” 众人又慌又怕,有几个关心曹家的,有心说句好话,却又怕殃及池鱼,只得在人后唉声叹气,曹三郎听了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冲那曹地保连连磕头喊着叔啊婶的,卢氏愣了片刻,猛地跳起来,举着菜刀冲曹地保劈了过去,曹地保正喊着人去开祠堂,也没想到卢氏竟有这雄心豹子胆,险险的才躲过,脸上被划了一道皮,即刻渗出血来,曹地保家的看见了杀猪一般叫起来,曹地保的女婿上前就将卢氏按在地上。 “反了反了!给我绑了送官。”曹地保捂着脸,又惊又怕的喊,一时间曹三郎的哭声,卢氏的骂声,曹地保的暴喝声,妇人们的叫喊声,男人们的招呼声,一起冲击着林赛玉的耳膜,眼前的场景有些模糊,一切犹如前世里看到的电影大银幕一样,是那样的不真实。 “各位,各位乡亲。”林赛玉慢慢说道,却见无人能听到她的话,人群开始挤挤攘攘,乱成一团,林赛玉掩住耳朵,用尽力气出一声她都不认得的尖叫,看到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呆的人们纷纷看过来,就连哭骂的卢氏也止住了声音,才放下手,冲人们一笑,再看向曹地保慢慢说道,“凤凰无宝处不落,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主子的一声,我这就走,离了这里让你们安心,但是,别再借故欺负我的爹娘。”说着伸出瘦长的手指冲曹地保做了个开枪的动作,“你以为我现在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就治不得你了么?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曹花如今已经这个样子了,再坏些名声也不怕什么,只是你曹地保还有更好的日子要过不是?” 一席说话的众人都楞楞的,曹地保被她说中心事,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待要拿起威风说些什么,林赛玉已经转身走了,卢氏与曹三郎起来跟了上去,一家人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都看什么?散了!”曹地保看着那妇人略显萧索的背影,没由来的一阵心悸,转身呵斥围在四周的人,一边不忘教训道,“都给我长点眼色,仔细得罪了官家,把自己也填进去。”说的众人都白着脸乱点头,才收拾家伙,招呼婆娘女婿进去了。 果然是三月不寒杨柳风,前几天还冷得让人骨头缝钻风,眼看清明就要到了,天即刻就暖了起来,村边的大柳树已经露出嫩嫩的芽头,几个孩子爬上爬下的捋嫩芽做苦累吃,一旁的大杨树叶抽了穗,随风一荡满地都是,林赛玉便指着说道:“金蛋,记得捡些放到鸡窝里,鸡吃了多下蛋。”一面又嘱咐,“别去跟他们捋柳芽,那个苦不好吃,等榆钱下来了,再去吃。”说的金蛋咬着手指头流下口水,忙点头。 林赛玉便拍着他的头,一面问英儿可带好食粮了,英儿笑得眉眼具开,点头道:“拿了,我做的菜窝窝,十几个呢。”再转向哭红着眼的卢氏和曹三郎,笑道:“是我自己要走的,你们放宽心。”说着伸手将金蛋抱起来,嘱咐道,“不许到河里玩水,不许跟大孩子们打架,不许偷人家的东西吃,不许再捉鸟,不许糟蹋庄稼玩……” 说的金蛋皱着脸,从她身上挣脱下来,说道:“姐,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 林赛玉点头应了,又嘱咐曹三郎与卢氏几句道:“娘也别怪他们,他们本没什么心思,只想吃口饭安安生生的活着,倒不是坏到哪里去,也说不上对不住咱们家,娘,宁得罪远亲不得罪近邻,将来姥娘送老,还要用人不是?” 说的卢氏红了眼,道:“你一个妇人家,怎么学那行脚一般,四处走?”说的放声大哭。 林赛玉便笑了,安慰道:“其实我早就想出去走走,一直没机会,爹娘放心,我问过了苏家店铺的老爹了,正好他们有车队往南边走,能捎我一程,也不怕,我自己带着钱和粮,到时候再跟他们一起作伴回来就是了,我定期捎信到苏家的铺子上,爹有空去问问便可,省的牵挂。” 又说了半日话,卢氏嘱咐着穿的差一些,别盯着人看,别跟男人们说话等等,眼看时候不早,林赛玉便带着英儿拜别,两人一起徒步而去,走了好远回头去看,见那一家四口还站在村口张望,站定身子瞧了一刻,叹了口气接着走去,英儿欢欢喜喜的跳着,一边道:“我听人说过,阳春三月下扬州,大姐,我们是去扬州吗?” 自从得知刘小虎成亲后,林赛玉便不让英儿一口一个夫人的喊她,只让喊大姐儿,听了笑道:“如今咱们还没那实力,只能跟着人家走,等以后有了钱,咱们再到扬州去。” 英儿本就不晓得扬州是哪,也不在意,一面又问道:“大姐儿,咱们这一趟出门要做什么?是不是你就是为了避开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曹地保?” 林赛玉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不是,真的不是,我早就想出去走走,干咱们这一行的,单看书是不行的,必须四处走,四处看,请教老农,才能学到真本事。”英儿听的一头雾水,张口就问干咱们这一行是什么行?林赛玉失笑,才知道自己说顺了嘴,忙岔开,想起一事,心内终究是有些不放心,迟疑一顿,道:“英儿,二郎他整修花园子,是不是推到了那些整好的地以及那个温……那个屋子?” 英儿嘟着嘴点点头,扯了一根柳枝在手里扶一面说道:“是啊,新夫人说要种花种树,还要建什么亭子,老爷也不管,她自己带着人修呢。” 林赛玉听了望着京城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清明了,二郎,你可要记得云苔浇水,别当菜卖了啊,全靠它榨油才能还得苏官人的苗钱。”想来想去,那心里沉甸甸的,再叹气那郁郁之情也在心头排解不去。 到了城里,苏家店铺的车队已经整装待,乔掌柜看到她来了,忙迎过来。 “有老乔掌柜费心了。”林赛玉带着英儿与他见礼。 乔兴儿忙还礼道:“大娘子客气了。”一面又简单的给她说行程。“旱路走到博平郡,然后就走水路,大娘子要到哪里,就跟他们说,派个人送一程也没什么的。” 林赛玉皱眉想了想,也不太明白他说的是哪里,点头应了,反正终点是江宁,怎么走也丢不了就好了,于是乔兴儿又引荐了车队的几个管事,一听她是曹娘子,几个人便都拱手道知道知道,总听李大管事说起,乔兴儿便放心了,再三嘱咐好生照顾,看着他们扬鞭启程,一路向东而去。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章 逢机缘冠氏县防灾 (请记得收藏)过了清明,天气又暖了几分,空气中也带着湿湿的味道,看着苏醒的万物,飘着苏记大旗的车队拉得长长的走在一道山岗下时,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花香灌入每个人的心肺里,林赛玉从车里掀帘子出来,嗅了嗅,回身招呼还在车里呼呼睡的英儿,道:“这里一定有一大片梨园!起来看花!”英儿睡得肿着眼,揉着出来了,睁眼四处看,只见四处光秃秃的,地上只有蒙蒙一点绿意,哪里有花。 “小哥,这里到了哪里了?”林赛玉扬手问骑马的一个管事,这个管事今年才十六岁,唤作小丁哥,是李大管事的乡亲,一小就带着出来,如今也能单独行事了。 林赛玉这一路和气有礼,与他们也混熟了,再加上曾多次听过曹大娘子的名,小丁哥格外的热情,听见问他忙催马走近几步,笑眯眯的道:“大娘子,马上就要出大名府地界了,这里便是冠氏县,大娘子说的好,这里产梨,正是盛开的时候,等过了这道山,你就看到了。” 说的林赛玉高兴万分,冠氏县?可是后世山东的冠县?那果真是盛产甜梨,她上学时来过几趟,于是搓搓脸打起精神,果然一跃过了山岗就见下面的平原上满眼的白雪一般的梨花,走了下去,人穿行在两侧都是梨园的路上,鲜香粉嫩的花丛中成群的蜂儿闹着春意,喜得英儿与林赛玉都从车上跳下来,在梨树间穿梭前行,见她们喜欢,再加上已经赶了一早晨的路,小丁哥便跟其他几个管事的商量,招呼众人寻了一间路边的茶铺在这里歇息,自让林赛玉带着英儿看花去。 “这土质是典型的沙壤土和轻壤土,最适合种植林果,长出的果子沙甜。”林赛玉弯身抓了几把土看,一面对正围着梨树看的入迷的英儿说。 英儿哪里理会她,这一路上林赛玉见了种了庄稼的地就要下了看一番,挖挖地里的土,还不嫌脏又是捏又是放到鼻子前闻,还是什么酸啊碱啊的,不久见了什么都拔个叶子掰个茎看了还不够,还出钱买了一大摞纸夹起来,看的英儿一头雾水,如今也习惯了,知道又是说那听不懂的话,恩恩两声不理会跑着玩去了。 林赛玉忙嘱咐英儿别乱跑,一面站直了晃晃坐车坐的有些僵的身子四面看,梨园后面种的都是麦田,便慢慢走过去,此时的麦子跟后世的略有不同,属于那种几乎没有进化的粮种,叶窄且细,产量不高,说起来在北方大面积种植的时间尚短,也就是到了唐朝后期才取代了粟作为征收对象,目前粮种也好技术也好仍处于初步展中。 一眼望去,整个天地中散步着白一片绿一片,显得格外的清新亮丽,果然是纯天然的生态环境啊,这景象她那个时代也不多见了的,在这里确实一抓一大把。林赛玉吸了口气,这里的小麦明显的刚刚引水浇了,她顾不得湿泥,抬脚走到地里,顿时陷了进去脚上裙上满是泥,再弯身拔出一把,就听远处有人喊:“哎,那娘子,你做什么?” 随着喊声,一个年约四十身材肥胖的男人带着几个手拿农具的佃户跑过来,看着林赛玉手里的麦苗,恼急的说道:“你,你谁家的娘子?怎的毁坏我家的麦子?” 林赛玉忙施礼,说道:“这棵树老爷家的地?” 那胖男人踹着气,叉腰道:“不是我家的,难不成是你家的?”一面打量她两眼,见着妇人年纪不过十**,一头好黑的乌挽个元宝鬓,只插着一个尖尖的银簪子,中人之貌,穿着白藕丝对衿薄袄紫绡翠纹裙,心中暗付跟常见的村妇们有些不一样,便说道:“你这娘子面生的很。” 林赛玉也不理会他的讽刺,忙把麦苗递到他跟前,到:“这位老爷,小妇人斗胆说一句,这麦子染病了。” 一句话说的那男人愣住了,身后几个佃户更是面面相觑,半信半疑的去看那显得有些枯黄的麦子。 “敢问老爷,是不是觉得麦子因旱黄了,才赶着要浇水?”林赛玉又道。 那男人迟疑的点头,再次打量这个妇人,疑道:“这位娘子是哪里人?你怎的晓得这麦子染了病?” 林赛玉一笑,刚要说话,就听英儿在身后招呼,见小丁哥他们都已经起身,准备要走了,知道这些货有着期限要求,可不敢耽搁,也不便细说,再一次拔下一把麦苗,看了看口中道:“倒不是很严重,尚来得及治,”一面看向那微微变色的男人,“老爷,今年这麦子是不是提早种了?” 那几个佃户忙点头,有人惊讶的道:“怪了,你怎么知道?”见她三句两句说的干脆利索,神态犹如积年的老农一把,胖男人比较是个见过世面的,立刻意识到面前此人不可小瞧,忙正色道:“这位大娘子,我家的麦子可是有了虫病?” 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带着几分颤抖,而身后的佃户们都变了脸色,他们都还记得几年前的蝗害,那带来的是灭顶之灾。 林赛玉笑了笑,她知道此时生产力低下,基本上是靠天吃饭,戏里唱的十年倒有九年荒,虽然夸张,但道尽了农作物生产的不易,历代智慧总结下来,靠着深耕细作对付个虫灾已是不易,而眼前这种综合虫灾地薄天不合而来的农害,如果不是及时现,减产甚至无收是必然的。见到只说了一个模糊,眼前这个看上去像是地主的男人一脸的紧张,她当然理解,也更值得那些依赖微薄粮食为生的佃农们面对麦灾的处境,不由拍拍身前,笑道:“幸好幸好。”幸好她路过此处,幸好病刚犯一点,幸好遇到地的主家正好在。 听着英儿在那边又催促几声,林赛玉忙道:“倒不是虫病,只是根腐病,看样子只怕多半是种子期染病。”一面说一面矮身捡起拔下的苗株,指给众人看,口中道。“这种病又称假旱,青枯,对于冬麦来说,是很常见……”说道这里忙咬着话头,对她来说是很常见的病症,对于宋朝来说,应该还不至于很常见吧,咳一声,接着道:“能造成减产一半或更多……” 此话一落,众人都变了脸色,那胖男人几乎要跌倒,急问道:“你,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你,是何人?” 林赛玉也不好解释,匆匆说道:“你记得,用畜生粪再加上青草、松壳、树皮沤粪,撒在地里,同时多喷水,一定要多喷水,起身期喷洒一回,灌桨期再喷洒一回,可以减少损失,保住三分之二的收成,记得,收完麦子,深耕翻灭荐,马上种一季云苔,以养地肥。”说完提裙匆匆就走,走了一半又回头嘱咐道:“劳烦你们互相问问,别家也都看看,依我估计,这是种子带的病,你们这里的都是同一产地的种子,只怕多少都有此害。” 说着大步跑去,在英儿的叨唠中上了马车,一行人扬鞭开路,只留下那胖男人并几个佃户站在地里呆,只看看人不见了,才回过神。 “老爷,这是真的假的?”佃户小心翼翼的问,一面揉揉眼,此时林赛玉一行人早过了山岗了,看不见半个人影,“我难不成在做梦?”猛地被那男人踢了一脚,“蠢材!快去地里看,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一面又回身踢了其他人,喊道:“快去按照……按照……那人说的做!都记住了没?要是忘了老爷扒了你们的皮!”佃户们吓得慌张乱跑,一面胡乱应着记下了记下了,等佃户们慌张的各自去了,那人才回过身,再一次看了看林赛玉远去的身影,揉揉眼喃喃道:“难道农神娘子下凡指点我了?” 说来也巧,这个男人姓黄名周,祖上经商,传到他这一辈,屯下了二三十亩良田并两个宅院,他呢为人胆小,做不得买卖,就养着这田地生活,日子过的倒也殷实,自来把这田地看的命根子一般,冠氏城里的宅院不住,租了出去,一家老小都搬到村里的宅子里,每天都要到地里转转,因为爱田如命,待佃户又十分刻薄,人送外号黄虫,眼看开了春,地里的麦子却有些黄,心里虽然暗想今年一冬雪大水足,怎地还旱了,也不多想吩咐佃户们浇水,可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偏遇上路过的林赛玉。 这黄周虽然为人小气,但也是个忠厚的,便将林赛玉的话说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地主老财们都下地看去了,竟然现果真都有此症状,一时间热闹成一团,很快惊动了县太爷,这个县太爷也是个勤政爱民的,又比常人多了几分头脑,立刻吩咐黄周把方子交出来,在全县推开,等过了几十天,原本黄长势不好的麦子都恢复正常,蹭蹭长起来,整个冠氏县都沸腾起来,有个黄周路遇农神娘子的故事也流传起来,都说黄周功德感天云云,喜得黄周真个在家烧香起来,他活了半辈子了,还从来没听到过有关自己的半句好话,这一下可是祖坟冒青烟了! 冠氏县的县太爷可不会信这个,一面派人打听这个娘子是何方人士,一面跟兄弟县交流,询问可有这种情况,再一问可不得了,竟然现几乎整个北方冬麦区都爆了根腐病,一时间往来于冠氏县的人马络绎不绝,不仅县太爷应付不迭,许多病机乱授的人跑到黄周家地里偷着挖土,期望能借到农神娘子的神力,救自己的麦子一救,吓得黄周只得派人日夜守候土地,要不然他家的麦子没有因病减产,就要因人绝收了。 冠氏县的县令本是个补官出身,人也老实,做了几十年县令了,在上峰面前说过的话能数清,没想到这一次的事件不仅引知府大人亲访,还有被嘱咐要亲自写奏折上书皇帝,报告冠氏县及时现的灾情,顺便提醒皇帝查看全国的麦产区,这是个多么大的论题啊! 冠氏县令又惊又喜又怕搞得数日失眠,才在知府大人派出的书吏帮助下,写了今生一份上书皇帝的奏章,哆嗦着层层递了上去,依旧继续失眠中。而在冠氏县令失眠的同时,成安县令朱文清也在失眠,不过他可不是喜的,而是急的。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一章 问离由大人具恼怒 (请记得收藏)其实就在林赛玉离家的三天之后,成安县就有人现地里的麦子不对劲,经过连续灌水后,他们认为的旱情并没有得到缓解,原本应该春的小麦长势却越来越无力,这种反常立刻引起了老农们的注意,一传十十传百,成安县种麦子的人都现了这个异常,按照习惯,自有人跑去请教林赛玉,但却被告知曹大姐不在家,眼看着麦子的长势一天不如一天,而就在这时冠氏县关于冬麦集体病灾的消息传了过来,县衙里的朱文清也在同时接到友情提示。 “农神娘子!农神娘子!”朱文清几乎要将公文捏碎,在桌案上捶了又捶,从冠氏县回来的人的描述中,那个年纪轻轻庄严慈祥衣着朴素的农神娘子,他一听就认出是十方村的曹娘子,如今的冠氏县名声大起,远远过当初他们成安县蔬菜大棚的气势,毕竟那是关系温饱的粮食问题,这让那个跟他原本不是一个水平的县令,享受到进京面圣的机会,而这个荣耀原本应该是他朱文清的。 成安县像所有的北方小城一样,小麦是他们的主要农作物,由于路途原因,得知消息时已经是十几天之后了,虽然按照方子对麦田进行了救治,但效果远不如在早期就进行了防治的冠氏县,今年的小麦减产已经铁定的事实。 小麦减产并不是让成安人最气愤的,农事在天,毕竟丰年不常见,但一个消息的传来彻底刺激了成安县民众的神经,因为有了官府的参与,很快查明了农神娘子的身份,毕竟她身旁走着的是有着鲜明的旗帜的苏家车队,原来那个让冠氏县幸免于难的农神娘子,竟然是他们成安县有名的曹娘子,原来这个灾害他们本可以幸免。 这些怨气最终找到了泄的源头,已经过了很久憋屈日子的卢氏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这一天她再次站在曹地保家的门前,跟上一次不同的是,站在四周的除了看热闹的村人,还有财大气粗的地主们以及带着四班衙役的县令大人。 卢氏叉着腰,历数曹地保对他们家的种种行为,说道伤心处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如果不是朱大人躲得及时,就要被溅了一身。 “曹大山!卢氏所言是否属实?”朱文清咳了几声,止住卢氏没完没了的控诉,阴着脸问站在门口的曹地保。 曹地保一家被这突然到来的大批人马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常态,曹大山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只是靠着那个在县衙的远房亲戚壮壮胆气,但如今可不一样了,他的靠山可是京城的正六品大员,你朱文清一个小小的县令算什么! “大人,这是我曹氏的族事,怎么劳动大人亲自过问?”曹地保不阴不阳的说道,一面拍了拍新做的长衫,斜了一眼群情激扬的地主老财们,“各位老爷,怎么也对我小小的曹氏一族关心起来?说起来刘大人虽不是我十方村的人,但也落户在此,各位老爷为了农事着急,老儿我也要寻机给刘大人,到时自然解得你们为难,就这样乱哄哄的走来成什么样子!” 一席话说的朱大人以及各位地主老爷差点吐血,朱文清抖了抖手,冷笑道:“好,我作为一县之长,还管不得你们小小一族的族事,我来问你,你可有欺虐曹家归宗女?” 曹地保咳了声,说道:“那又如何?曹家长女失德被休,实乃我族之耻,为了我曹氏一族的名誉,我做族长的这么做有何不可?” 朱文清气的直哆嗦,暗自咬牙想他小小一个地保,自然敢如此张狂,看来定然是有人撑腰,真是没想到当初那个淳朴可亲的少年,竟然如此狠心肠的对待前妻?还敢威胁我管不得?! “朝廷有律,宽待归宗女,你小小一个族长竟然有违朝律,来啊!”朱大人一声亮喝,三班衙役齐声应,官家气势吓得众人一惊,“给我将曹大山压入大牢听候堂审。” 曹地保没料到这个小县令竟然如此没眼色,曹大山家的老婆女儿女婿吓的哭成一团,磕头请饶,独曹大山不屑的哧了声,一面给老婆使眼色,暗示给京里的人传信,一面扔下一句“只怕朱大人抓人容易放人难。”气的朱文清半句话不说挥手吩咐众人押着去了,曹大山家的人眼睁睁看着人去了,几个叔伯哄散围观者关起门商量对策不提。 单说卢氏看了这出,出了一大口恶气,高高兴兴的抱着女儿回家去了,刚到家门口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还没回头就有人高声问道:“请问,这可是曹大娘子家?” 卢氏回头一看,就见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俊俏公子站在门口,只见他头戴缨帽攒着玲珑簪,身穿绿罗褶儿,手摇着洒金川屑儿,真真个风流无边人间少见的美貌男子,卢氏怔怔瞧着,总觉得此人煞是眼熟,偏想不起来。 三个青衣小厮跳下马来,一个忙着牵马,一个跟着李蓉走进来,李蓉冲卢氏一拱手,笑道:“大娘,不认得我了?咱们当年可是见过的,在老儿村。” 卢氏如同雷轰得手脚无处放,如同大罗神仙降临忙着接过去,一面道:“原来是小官人!”一面要让屋子里请,又想屋子里乱的不成样子,实在不能招待这个富贵公子,又在院子里擦了两张凳子,匆忙的请坐。 李蓉嘻嘻笑着,眼往屋子里瞧,一面道:“大娘不须忙活,咱们是旧相识,哪里用得着虚礼。” 说的卢氏受宠若惊,抱着曹三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扯着嗓子喊金蛋,金蛋一身泥的从房后的树上滚下来,看着院子里坐着的生人,缩手缩脚的不进来。 “去喊你爹,家里来了贵客。”卢氏瞪了他一眼,金蛋撒脚就跑了。 李蓉笑着摇着扇,一面打量四周,见院子里摆设破烂,屋子也是年久失修,几只鸡在院子里乱跑,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鸡粪味,原来这就是曹花自小长大的地方。 “小官人,你怎的到我们家来了?”卢氏擦擦手,在一旁坐下,抱在怀里的曹三姐咬着手指安静的瞪大眼看着李蓉。 李蓉回过神,忙一笑道:“我跟大姐可是有缘分,自那年离了苏家,原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得,没成想跟刘大人进京来了,日常也是相交的,如今出了这档事,我放心不下,正好歇假就过来看看,可有什么能帮的上。” 卢氏听了喜得眉笑颜开,将李蓉看了几眼,见他穿着不凡,话里话外也透出家里也是为官的,话又说的明白,又想到当年就是他似乎有意纳大姐为妾,没想到兜了一圈又回来了,将手拍了拍,叹了口气,说道:“别提那忘恩负义的一家王八儿,我家姐儿回来了哪一日不是以泪洗面。” 李蓉听了也叹了口气,一面那眼四处瞧,问道:“大姐儿,可是出去了?” 卢氏再一次叹了口气,说道:“她被休回来,被人嘲笑,在家呆不得,几日前出门去了。”说的李蓉如同一盆冷水浇头下来,猛的身子,问道:“去哪里?”又皱眉道,“她一个妇人家,怎么出的门?” 卢氏见他这样子,心里更是高兴,忙站起来道:“哥儿别急,自有人家陪着,想来你是熟识的,就是那苏大官人家的。” 李蓉听了脸色顿变。口中重复道:“苏家?” 京城李蓉家的花园子年后就开了工,到了这三月底花了流水般的银子修正完毕,但见花木庭台,一望无际,其中几间台榭,假山真水翠竹苍松,栽种着四时果木,不拘冬夏秋春各有风光。 这一日天气好,董娟带着一众妾婢在院子里逛,花园子里人声鼎沸笑语艳艳,正玩得高兴,站在假山上的金梅忽的喊道爹回来了!慌的众人忙散了,一起涌着接了过去,金梅急着下来上前邀宠,跑得急了跌了一脚,沾了一裙子泥慌慌张张的过去,被李蓉看见,瞪眼骂道:“在家闲的你,做出些怪样子!”骂的金梅脸红一阵白一阵,仗着受宠嘟嚷道:“爹一走好几天,我们在家白惦记着,不知在哪里受了气,往我们身上撒。” 正骂中李蓉的心事,便一脚踢过来,那金梅不提防正被踢在心窝子,几下跌了出去白着脸站不起来,吓得一众妻妾咬牙不敢说话。 李蓉看也不看径直走进书房,董娟娘这才看人扶着金梅进去,想了片刻带着月娘进了书房,见李蓉正仰头吃了一大盅酒,下笔刷刷写着字,身旁站着一个小厮,几下写完了,递给小厮道:“即刻送过去!” 董娟娘待那小厮出去了,才倒了香茶端过去,小心道:“可吃过饭了?” 李蓉哼了声,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董娟娘见他面色难看,眉头皱紧,知道遇上烦心事,想了半日要问,被月娘在身后拉了拉,便低眉顺眼的不说话了。 “好,我费了这多心思,原来是为他人做嫁衣!”李蓉踱着步子,咬牙笑道,“好你个苏锦南,前日口里还说痴情隔日就想往家里添人。”看到董娟娘在一边,便把手一指,“你,去告诉老太太,说接了全哥过来,没得落在后娘手里。” 董娟娘听了忍不住笑道:“官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可是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难不成要姐夫一辈子独过,再没那个道理……”话没说完就被李蓉扬手打在脸上,顿时跌倒,半边脸肿了起来,月娘忙扑了过去挡在身下,李蓉那拳脚如雨点般下来,只打的二人忍着半句不敢求饶。 “给脸不要脸的淫妇!我回来再跟你们算账!”李蓉骂了一通,才收住脚,冷声道,“去,现在就给我出门,让那刘家的新夫人到云峰楼见我!”看着月娘扶着董娟娘匆忙的出去了,劈手拿过桌案上的一柄扇子,几下撕碎,咬牙道,“好你个宋玉楼,敢耍着爷玩!爷让你玩个够!”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二章 猜来意各人均暗思 (请记得收藏)刘家小院的院门上刷的漆依旧红艳艳的,身形略显佝偻的张四打开门,在门前洒了水,以免风大扬起土,两个穿着杏色背子的丫头合力抬着一盆枯了的丁香花从后院走出来,看到张四在外二人忙放下花盆喘口气,其中一个瓜子脸,嘴角一个贪吃痣的丫头叉腰道:“老爹,将这个扔出去。” 张四听了才放下扫帚,慢慢走过来,也不说话拎起走了出去,那两丫头便甩着帕子嬉笑着进去了,穿过夹道进了刘小虎住的院子,这里新铺的青砖地,砌了两个花圃,如今栽种着两株新移来的满堂红,虽然树干有些青,但也抽出了嫩芽,屋檐下摆着一溜的盆花,诸如菊花丁香等都开的正艳,两个丫头掀开正门挂的新大红帘子,接着整理条几上的花瓶,拔下开了几日的梅花,听得里面慵懒声起:“红香,绿玉。”忙停了手里的活,掀开隔断上的珠帘子进去了,见一身家常缠枝莲对襟薄袄的宋玉楼正在床边慵懒的伸腰。 “夫人,可要吃些粥?”瓜子脸的丫头忙笑着过去,取过一旁的大衫披在她身上,“虽说近午了,咱们屋里还有些寒,夫人莫受了凉。” 宋玉楼笑了笑,一面在桌案前坐下,一面蹙眉道:“寻个日子,让二郎将前面的卷棚拆了,挡着光屋子里寒森森的。”说着对着镜子道,“我不吃粥,腻歪歪的,红香你去拿滚热的奶来。” 红香应了声转身去了,另一个银盘脸的丫头忙过来,打开饰盒子,说道:“夫人要梳个什么头?” 宋玉楼想了想道:“前日咱们在侍郎大人家见得那位夫人的飞鸾走凤高鬓很好,你可会?” 绿玉便点头笑了,一面拿起梳子,摆出金玉十几件佩饰。说道:“会的,夫人放心,只怕比她的要好。”一行说一行梳起来,不时捡着一件又一件头攒问要哪个,宋玉楼仔细看了选,忽见一旁花瓶下压着一份信笺,一面拆一面问道,“这是谁家送来的?” 绿玉探头看了一眼,想了想道:“昨晚张老爹递进来的,说是登仕郎董夫人送来的。” 宋玉楼已经拆了一半听了身子一僵,那绿玉不提防,拽了头一下,宋玉楼回身拿簪子戳在她手上,骂道:“死蹄子,安得什么心!”吓得绿玉忙跪倒,口中求饶。 宋玉楼头也不梳了,站起身子走了几步,才拆了那信,见上写着地点时间,心里就一阵火气,在手里揉碎,红香端了奶盅进来,看到绿玉在地下跪着,心里颤了颤。几乎不敢上前,偏被宋玉楼看见,冷脸喝道:“还不滚进来,去了半日,又在哪里绊住了!” 红香忙捧上,小心道:“奶奶要打线子,唤我搭了下手……” 话没说完就被宋玉楼碎了一脸,说道:“怎么?嫌我做不得你月钱的主?赶着往老夫人那高枝上飞?” 吓得红香也跪在地上哭着说不敢,宋玉楼一腔火气没地,指着骂道:“哭什么?做出那狐媚样子要谁看?指望我不知道,有事没事总往官人身边跑,没见过男人一般,再让我看见,卖你到窑子里,让你看个够。” 骂的那红香泣不成声,也不敢大声哭,一味的磕头求饶,宋玉楼骂了一通,吃了奶,才缓了口气,让那红香滚出去,又看绿玉在地下跪着,呸了声道:“还死在那里做什么?起来梳头!”吓得绿玉忙爬起来,大气不敢出的梳了头,又伺候宋玉楼穿了件地金的衣换了件丁香跟然的裙子,低着头跟着出来。 “回去匀了脸,摆出哭的样子让谁看?还指望老夫人训我一顿才高兴?”宋玉楼侧眼看了两丫头一眼,冷声道,吓得两丫头忙进去匀了脸,小心的出来,宋玉楼左右看了,这才带着慢慢走到前院,见刘氏正在院子里晾线,忙笑着过去道:“娘,你又做这个,仔细膀子疼,有什么事招呼她们两个做好了。”一面又看刘氏的丫头唤作云儿从屋内跑出来,便瞪眼道,“云儿,让你在老夫人跟前不是做姑***!” 那云儿嘟着嘴不敢说话,刘氏上下看了宋玉楼一眼,只觉得香气熏鼻子,不由皱眉道:“又要去哪里?” 宋玉楼忙低头笑道:“几个夫人约好了去看衣裳,这来给娘说一声。” 刘氏一脸不高兴,看着宋玉楼身上的衣裳,道:“又去做衣裳?这件不是才做的?依我说,媳妇她……曹花她那时留下的衣裳都是新做的还没上身,你比她高些也是能穿的,没得糟蹋了。” 说的宋玉楼低着头脸色变了几变,待抬起头去时乖巧的笑,道:“娘说的是,媳妇记下了,这一趟只是陪那几个夫人看,我是不做的,姐姐留下的衣服我都收拾出来,”说罢声音停了停,有些怯怯道,“我想给姐姐送过去,她走时什么也没带,我这心里放不下……” 说的刘氏眼圈有些红,忙转过身掩饰,口中道:“难为你还想着她……她在乡下那些衣裳也穿不得,你……你多少留些,给她几件送人卖个人情也好……”说着想起什么似地道,“我让你把十方村的地契房契给她送去,可送到了?也算我们刘家没亏待她……她一个妇人家有个傍身的。” 宋玉楼忙点头应了,展开满眼的惊喜,说道:“早送去了,让曹六儿一起带走的。”一面拿帕子抹抹眼,道,“我就知道娘这心里……姐姐如是晓得娘这份心,定能消消气,到时咱们接她回来……” 刘氏被她说的眼圈越红了,怔怔半日才喃喃道:“回不来了……她就是知道我的心,也回不来了……” 宋玉楼只是拿着帕子在一旁陪着伤心,看起风了,忙让云儿扶进屋子里,刘氏又嘱咐几句莫乱花钱早些回来等等,宋玉楼才告退出来,一转过身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笑意,咬着细牙,将身前的帕子绞着快步出了门,早有备好的车等着,上了车将帕子重重一摔,冷声道:“一口一个媳妇!也不看看如今谁是你媳妇!想让人家做媳妇,也不看看人家稀不稀罕!嫌我花钱,我能花多少钱?二郎俸禄加上赏赐得有多少银子,自己牢牢攥在手里,也不怕长毛!真是穷怕了!” 一旁的红香绿玉靠在车门边半句不敢言,宋玉楼数落一通瞪了一眼,喝道:“没眼色啊!还不走?” 吓得红香忙掀帘子催车夫,那车夫问道:“夫人要去哪里?”红香便大着胆子看了宋玉楼一眼,小心道:“去云峰楼。” 挂着四角配饰的香车慢慢向城内走去,与正穿街而过骑马的刘小虎打个照面,宋玉楼隔帘看见了,忙伸手招呼,刘小虎便催马过来,挤出一丝笑问道:“娘子去哪里?” 宋玉楼见他面色微僵,眼角带着一丝忧虑,头上还冒着一层汗,忙伸手拿帕子替他拭汗,一面切切道:“二郎,你这些日子忙什么,也不回家,仔细累坏了身子。” 刘小虎勉强一笑,躲开她的手,说道:“河北东路一带麦灾频出,我出去了好几天,今日刚回来,赶去面圣,只怕今晚还回不去,你记得给娘说一声,莫要担心。” 宋玉楼点头应了,一面关切道:“二郎,你莫要累坏了,我让人做了汤给你送去,你要记得吃。” 刘小虎点头,让她先行,看着香车转弯而去,才催马向皇城奔去,进了皇城,早朝已经散了,但大臣们都还没散去,围在皇宫内阁三三两两的说话,见他来了都忙过来打招呼,那些熟识的都忙问道:“大人如何?灾情可控制住了?”刘小虎便含笑点头,围观的众人便都松了口气,不知谁笑道:“还是多亏了刘大人教导有方,那曹氏才早早现病灾,没得延误。”说得众人面色都有些尴尬,不知是该附和还是呵斥,又觉得这人说的也是有道理,顿时都看向刘小虎,见刘小虎面色微变,正在此时又有内侍出来说陛下传唤刘小虎,忙进去了,在刘小虎身后立刻响起一片议论声。 刘小虎就是走到内廷,耳边似乎还在回响那嗡嗡声,只让他的心收得紧紧的,因为忙着救灾而压下多日的念头再一次浮了上来,她要去哪里?怎的不在家呆着?有房也有地,这是要做什么去?是不是,村里人笑她?还是卢氏骂她?逼着她改嫁么?想到这里,只觉得心抽得厉害,不由用手抓紧了前襟,嘴里一片苦涩,要改嫁么? “刘大人!”站在一旁的内侍忙低声唤他,这才让刘小虎回神,忙冲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跪下,皇帝早命人拦住,面带焦虑地说道,“如何?收成还能留多少?” 刘小虎拱手道:“托陛下洪福,大名,开德,河间,沧,冀,博,棣均能保住八成,河北西路则少一些,但能保住四成。” 皇帝听了,靠在龙椅上松了口气,喃喃道:“四成也好,四成也好,不无收就好,七年蝗灾,元气尚未恢复,竟然又逢此灾。”说着看向刘小虎起身道,“刘爱卿,朕要替天下苍生谢你。” 刘小虎忙跪倒说不敢,皇帝几步走下来,亲自扶起来,看着刘小虎满面的风尘与疲倦,命人端了好些赏赐出来,说些鼓励的话,忽然想起一事,迟疑片刻道:“那冠氏县所说的神农娘子,可是你的……可是十方村的曹氏?” 刘小虎怔了怔,说道:“听描述……应该是她……”停了片刻又道,“她……她也极精通农事……陛下,可否……可否赏她些许……” 皇帝有些意外,打量有些窘迫的刘小虎,忽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们怎的……?”看刘小虎瞬间有些尴尬,便咳了一声,不再说这个,点头道,“如果查实,朕自然要赏她即时通报之功。” 刘小虎心内一喜,忙低头谢过,又引来皇帝饶有兴趣的探究,眼看到了饭时,便命人赐饭要与刘爱卿同进,慌得刘小虎又是几拜,才挨着一角坐下,等皇帝动了筷子,才小心的夹着一样菜吃起来,一面说些见闻,听的皇帝格外高兴。 “对了,刘爱卿,按照你说的,那淤田上的云苔已经采了,你尝尝。”皇帝指着一盘青绿的菜肴说道,“娘娘都爱吃,而且比大棚的菜还要便宜许多。” 刘小虎看着前面的菜,眼前不由闪过林赛玉的面容,手便抖了抖,终是没有夹起来,耳中听得皇帝接着道,“说起云苔,我正要告诉你,前几日,刚还朝的正史苏颂大人上书,建议这云苔不要采摘,等到五月采子榨油,乃是上品,刘大人,云苔是你种的,你认为苏大人说言可否?” 刘小虎听了,手一松筷子掉了下来,忙告罪,见皇帝不怪,想了想,咬牙道:“陛下,臣觉得不可,臣当日就是看大棚菜贵,才要种来用作春菜吃的,以降低菜价,让富的穷的都可以吃到春菜。” 说的皇帝点头道原来如此,一面又赞许刘小虎爱民之心,此话便丢开不提,一顿饭吃得宾主俱欢,拜退下去,刘小虎方要回家,却被守在外面的一些大臣拦住,原来这些人见他皇宠日威,哪有不巴结的,闹着要请他吃饭洗尘,刘小虎愣了一刻,觉得心里也正没由来的不自在,便丢了回家的念头,应承下来,一行人便热闹的去了。 而对于此时身在京杭大运河上的林赛玉来说。这些生在她身后的事一概不知,今日的天格外的好,便唤了英儿晒采集的标本,摆好了一大片让英儿看着,自己坐在阴凉处,拿笔细细的记着这一路而来看到的土质以及农作物种类。 走了半日觉得河流变稳,又见往来船只多了,船上的人也开始乱走,知道是要停靠码头了,今日他不想下船,也不理会,忽听小丁哥喊道:“咦,那不是苏大官人么?”不由抬起头来,看到远处码头上写着淮阴,算起来离扬州还远,怎么在江宁的苏锦南会来这里?该不是小丁哥念主运货心切,看花了眼吧。 一行想着,站起身来,搭眼一望,就见那淮阴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着一位素白长衫的男子,船慢慢行近,不待看清面容,那身形林赛玉就一眼看出来,不是苏锦南还能是谁。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三章 话里话听者暗惊魂 (请记得收藏)淮阴码头地处苏北腹地,在漕运史上,被称襟喉要地,南接高沟通长江,北连通济渠至黄河得交通枢纽,有“九省通衢”,“南船北马交汇之所”得称誉,此时呈现在林赛玉眼前的就是一个堪比京城繁华的码头,放眼一望十里长街绵延,街铺林立人流如织,进进出出的船只交错相行,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大官人!”小丁哥在船靠了岸的一个就跑了下去,又惊又喜的问道,“你怎的这里来了?” 苏锦南的目光落在那个跟着走下来的宝蓝衫杏黄裙的妇人身上,正对上她含笑看过的目光,如同火星溅到身上一般一惊,嗖的移开视线。 “大官人,”林赛玉穿过人群,快步走进,笑盈盈的道个福,“许久不见了。” 苏锦南还礼,忍不住打量那妇人几眼,见她身形瘦了些,面上多了风尘之色,精神看上去倒比在京时好几分,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四周忙着送货接货赶路上船的人走得跌跌撞撞,虽然有小丁哥等一班小厮护着,但也挤得他们站立不稳。 “大娘子!”一人挤了过来,走得急了将苏锦南一撞,苏锦南不妨几乎贴在林赛玉身前,慌得硬生生要往一边倒,却被林赛玉伸手扶住,离得近了只觉得一股草叶清香飘入鼻息。 “大官人小心。”林赛玉双手将他牢牢扶住,一面瞪眼不悦地去看是哪个莽撞人,却见一身藏青直缀的李大管事带着一丝促狭笑意得拜了过来:“农神娘娘,老儿这厢有礼了。” 说的林赛玉脸绯红,道:“李大管事,休要取笑。” 李管事便带着一脸笑意,拿眼在苏锦南身上一溜,苏锦南已经与林赛玉分开几分,见他看来便一瞪眼,李大管事咧嘴一笑道:“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娘子千里迢迢来了,老儿做东,大娘子可赏脸?”话对林赛玉说,眼却看着苏锦南。 苏锦南被他看得心里慌,这李管事名义上是他苏家的掌柜,实际算得上他苏锦南的恩师,自他接手苏家生意以来,一直尽心跟随耐心指导,情分亦师亦友,别人因为见惯他苏锦南冷面模样不敢与他多说半句话,但李大管事可是不怕的,此时被他这样一瞧,原本有些心虚的苏锦南脸上有些挂不住。 原来林赛玉随车队而行他本不知晓,就在前几日突然接到京城李蓉的来信,信中言辞犀利说什么不安好心邀才被休的妇人上门口不对心辜负了他姐姐有了新人忘了旧人云云,又要威胁接全哥走,说的他一头雾水,忙派人打听,这才知道林赛玉往江宁来了,也不知道打错了哪根弦,迷迷糊糊的竟然提前跑来淮阴,明里是查探生意,暗里是按不住急着想要见那妇人一面,如今被李管事一瞧,好似被看穿心思一般,不由浑身不自在。 林赛玉忙点头应了,一面说着多谢,李管事便引着她往码头外走,英儿跟在身后四处乱看,走到街上,看着林赛玉带着英儿上了车,转身看见站在一旁的苏锦南,做出一脸意外的样子道:“大官人,你不是要上船提前看货?怎么又要跟我们去?” 说的苏锦南登时红了脸,狠狠剜了李管事一眼,已经上车的林赛玉听见了,也探出头来看向苏锦南,苏锦南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这样窘迫过,暗自一咬牙抬脚就要走,早被李管事笑着拉住,道:“大官人可不要小气,有你在哪有老儿我做东得分,大官人不要逃了,我可在五闲楼定了三人的位子。”说着硬拉着一行人穿街过道,没入繁华的淮阴城内。 酒过三巡,吃过五味,李大管事与林赛玉相谈甚欢,也不用英儿伺候,在一旁添了张小桌,捡了酒肉果盘,让她自去吃,苏锦南坐在一旁,吃着闷酒听他们说话。 “大娘子,果真好本事,救得北方几路的麦灾,”李管事几杯酒吃过,脸色微红,捻着颔下几缕长须,摇头道,“朝廷实在应该封赏与你,怎就都成了他刘彦章的功劳,老儿我看不过眼,替大娘子叫屈。” 林赛玉听了忙摇头笑道:“大掌柜过誉了,我一个妇人家,不过随口说了几句,也是赶巧了,哪里算得上功劳。” 李管事啧啧叹了几声,忽的转脸对苏锦南道:“谦逊本分,大娘子这般的好人只怕不多见了,大官人你说是不是?” 苏锦南今日心中有鬼,听人说话总是觉得话里有话,咳了一声,恩了一声也不言语,低头吃了杯酒。 李管事嘿嘿笑着,也不再理会他,再转向林赛玉道:“大娘子,你这样的一个好妇人,是他们刘家无福消受,好孩子,你也别难过,这天下好人家多了去,再寻个嫁去,定比那刘家好上万分。” 说的林赛玉嘿嘿笑了,她与这李管事颇为熟稔,知道他一番好意,不知怎的心头微微一酸,忙低头掩饰一面笑道:“大掌柜又说笑了……” 李管事截断话头,道:“没有,老儿不敢说笑,正有一门好亲事,要讲与大娘子听。” 林赛玉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不由愕然抬头看他,而苏锦南酒正吃了一半,被这话呛的连声咳嗽,林赛玉忙招呼英儿过来与他抚背,一面关心的问苏锦南,只见他面色尴尬,瞪眼看向李管事,李管事此时却收了话头,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林赛玉莫名其妙。 而在另一方,京城的云峰楼上,也有一人正在几分尴尬,宋玉楼看着迎了出来的董娟娘与影子般的月娘,脸上闪过一丝惊异,旋即掩嘴笑了,说道:“哎呀,姐姐,怎么不小心,跌伤了脸?” 董娟娘难掩尴尬,一面拿手微遮脸上的淤青,一面强笑道:“新修了院子,路滑,我失脚跌了,夫人见笑了。” 宋玉楼嘻嘻笑着,心内暗道这明显的是掌印,可怜这个面人,被打成这样还得硬着头皮出来见人,没由来的心情大好,一面暗自庆幸,幸亏当日及时断了对那李蓉的一点心思,要不然到了他家里,可是跌入虎狼窝,想着又暗暗欣喜,可见老天爷是青睐她宋玉楼的,兜兜转转最终给了她这样好的姻缘。 “刘夫人,心情不错啊!”李蓉打隔间进来,看着眼前这个穿得金玉绫罗绸缎的妇人一脸的得意,心里那火气噌的就冒出来,阴沉着脸道,一面端起桌案上的酒杯,攥着一口吃了酒。 宋玉楼看他的脸色,心里抖了抖,但随即安了心,慢慢地在一旁坐下,自己斟了杯酒道:“如今风大天燥,李大人带了火气,要多吃些梨水才好。” 李蓉啪的将酒杯砸在桌案上,冷笑道:“夫人如今过的滋润,养出一副好皮囊,倒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 宋玉楼不听则罢,一听他提起原来,心里火气也是直冒,也将酒杯一放,说道:“李大人,你家里朝里俱是得意,何苦总跟我一个小妇人过不去?妇人我为了生计做过些不妥的事,如今我一心做个内宅妇人,守着夫家好生过活,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李大人这样盯着我是何道理?” 李蓉哈了一声,抚掌道:“好一张利嘴!”一面笑道,“夫人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夫人这亲是如何来的,怎的忘了?” 宋玉楼哧的一笑,自己斟酒道:“大人,是要替你那心念的人儿抱不平?凭良心说,这可怨不得妇人我,”说着仰头慢慢吃了,含笑道,“我宋玉楼敢对天毒誓,没想要坏了曹大娘子的亲事,是她自己不要罢了,李大人说话可要注意,奴家本来名声不好,可担不起这大的罪名。” 李蓉听了,忽的一笑,点头道:“也是如此。”一面看着面带得意的宋玉楼,笑道,“夫人家如今圣眷正浓,我这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可真是得罪不起。”说着站起来,端着酒几步过来,嘴边扯出一丝冷笑道,“夫人请吃了下官这一杯赔罪的酒吧……” 话音未落,伸手扯住那宋玉楼精心打理的头,将她拽得仰头,一口酒冲鼻子眼灌了进去,吓得宋玉楼惊声尖叫,却是躲不开,被呛得连声咳嗽喘不气来。 “你算什么夫人?给脸不要脸!要不是老子替你打了,睡过你这个夫人的男人能在你家门前排成一队!该死的淫妇,怎么?觉得我如今拿不住你了?我就是此刻将你打死在这里,也能叫人不知道!”李蓉一个酒杯砸过去。 宋玉楼伸手挡开,猛地起身一推,尖叫道:“好啊,你打呀,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试试?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登仕郎,别管我以前是什么,我如今可是堂堂的六品命妇,打死我?我还真高看你了!”说着又是一笑,“李大人,你也莫用那些以前的事来威胁我,我实话告诉你,就是你亲自说到我家二郎跟前,他也不会信,他信的是我,做坏人都是你们!” 李蓉听了脸色变了几变,将宋玉楼用力一贯,摔在地上,不待说话,宋玉楼就地坐着,也不恼,笑道:“大人,我知道你心里不自在,冲我撒气,我也不跟你计较,”说着慢慢站起来,拢着头,“说起来由不得你不碰一鼻子灰!那曹大娘子放着堂堂的正头夫人不做,去做你不知道排几的小妾?可不是天大的笑话?” 李蓉被她说的怒极反笑,道:“我来问你,你给了我地契房契,转头却撵人走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耍?我倒想碰一鼻子灰,可你宋娘子不给这个机会!”说着慢慢走近,宋玉楼心里一惊,见他攥紧的拳头,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嘴上说的厉害,但要是被这凶人好一顿打,也是只能咬牙认了,半句不敢说出去的,忙缩着身子往后退,口中道:“这,这,我可是为你好,你此时快赶过去,可就是她的大恩人,我这是在帮你……” 话没说完,那沙包大的拳头在肩上砸下来,疼得她尖叫,耳中听那李蓉恶狠狠道:“帮我?你帮的好!”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四章 讲分明宋娘子告诫李二爷 (请记得收藏)宋玉楼被一拳砸得蒙了,极大的冲击让她跌坐在地上,意识的就抱住了头,一瞬间那些已经消散好久的记忆又涌上来,好赌的父亲,上门讨债的恶煞,差点被强暴的危险,母亲拼死护住而被打瞎流血的双眼。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打死你们!谁也别想再伤我宋玉楼半分!”宋玉楼尖叫着站起来,随手抓起条凳砸了过去,李蓉被眼前突然疯狂的女人吓了一跳,幸亏躲得及时,条凳擦着肩膀摔了过去,砸在一角的落地大花瓶上,顿时破碎声刺激着两人的耳膜。 “姓李的,我再告诉你一遍,那女人已经跟刘家没关系了,你要吃要吞自己凭本事,少在我跟前撒气!”宋玉楼紧紧揪着衣裳,在屋内短暂的静默后深吸了几口气,让情绪缓了下来,压着声音慢慢说道,不待李蓉回话,一面整着衣衫,拢着散,面上带着盈盈笑意说道,“李大人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宋玉楼好日子坏日子都过得,再差也能靠个男人过活去,李大人应该不想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前程吧?” 李蓉瞧着他,似乎头一天认识一般,忽的点头也笑了,说道:“好,我记着夫人的提醒。” 宋玉楼将簪子一一插好,慢慢道:“大人,别说我没提醒你,那曹娘子可跟你家里那些人不一样,你若在她跟前丢了脸,要怪就怪你家里养的那些人,可别再寻到我头上,我宋玉楼受过你的恩,今日你这一拳也能抵了,自此后咱们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李荣此时也正正衣衫,坐回席上,如果不是地上倒散的桌凳,摔碎的瓷片,方才那一幕就好似根本没生过,他的脸上也荡着春风般的笑容,一面吃酒,一面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知道。” 本已走到门口的宋玉楼听见了,便回头带着一丝嘲笑,道:“原来她不爱做夫人偏爱做小妾的人?那倒真是大人的良配。” 李蓉那里在意她话里的嘲讽,反而柔柔一笑,道:“她的心思,像宋娘子你这样的贱人,只怕这辈子也明白不得的,她要的只是这个。”说着在心口拍了拍,又轻轻扶了下自己狭长俊美的眼,“一心一意。” 宋玉楼嗤了一声,笑道:“那可恭喜了,李大人这么多的心窍,分她一个可是容易得很。”说罢啪的拉开门妖娆而去,董娟娘与月娘听见开门忙从隔壁出来相送,宋玉楼终究是吃了一肚子的气,看到她们二人小心跟着下楼来,忽的伸手在董娟娘下颌一抬,说道:“姐姐,你这样的人儿,放到谁家不是一件珍宝一般,怎的受这闲气?”一面啧啧道,“说实话,你这个名义上的正头娘子,过的还不如楼里的姐儿们,真是白瞎了这一张好皮囊。” 说的董娟娘与月娘脸色大变,月娘一把拉住还要送出去的董娟娘,宽宽一笑道:“宋娘子这张皮囊用得好,我们这些蠢人,自然比不得。” 宋玉楼斜了她一眼,见来往的人多了,也不便再说话,碎了一口,说了声晦气,看着面色酱紫的二人,觉得心中恶气散了大半,不由露出得意地笑,扶着慢慢跑过来的红香绿玉婀娜而去。 董娟娘看着她远去,叹了口气,便恢复了如常面色,月娘跟在身边想了想,开口道:“夫人,那贱人的话,你……” 董娟娘莞尔一笑,拍了拍月娘的手道:“月娘,这样的人,这样的话,我哪里会往心里去,你多心了。” 月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她慢慢往楼上隔间走去,迎头一个人下楼来,走得急了将她肩膀一撞,若不是扶住栏杆,二人就要跌倒。 “做什么?没长眼啊?”月娘心内一燥,抬眼怒喝,见面前一个石榴红对襟衫白绫裙子,梳着双髻,耳边戴着一对金叶坠子,面白如玉,细眉细眼的女子正斜眼看着她们。 月娘心里一愣,暗道倒在那里见过一般,一时想不起来,但看她的装饰打扮绝非一般人家,董娟娘被月娘的话唬了一跳,暗想可是动了心火了,日常那里说过半句硬话,忙拉了她侧身往楼上走,走过那女子身旁,听她似笑非笑阴阳怪气的说道:“可真是没长眼,原本以为是个心慈的菩萨,却原来是个助恶的妖怪。” 说的董娟娘与月娘一愣,瞪眼看那女子,那女子却蹬噔下楼了,正疑惑间,楼上又走下几个穿金戴银的丫头,嘴中说道:“阿沅好快的脚,才一错眼就不见了,怪道老夫人舍不得她嫁人去。”挤着笑着过去了,只留董娟娘与月娘对视一眼,暗自吸了口凉气。 “她,可知道什么了?”月娘按耐不住心突突的跳,低声问道。 董娟娘思转片刻,拍了拍她低声道:“咱们的屋子好几间隔着,你我还听不清里面说什么,她如何知道?不过是看到咱们与她在一起,心里恼了,说几句气话罢了。”不敢再耽搁皱着眉忙忙进包间去了。 过了清明之后,天气就一天一个变化,尤其是身在南边的林赛玉,那日在淮阴下船时穿的还是夹袄,过了三天,刚到江宁界内,看着四周的人都换上了罗衫,忙跟着英儿翻了包袱,找出一件旧蓝布底子印花衫穿了,一面又问英儿还剩多少钱,英儿嘟着嘴道:“都怪大姐儿你走到哪里都乱拔人家庄稼,赔了些许冤枉银子,”说着指着脚上的鞋子身上的衣服道,“这鞋子都磨破了,我这衣裳被荆棘扯了口子,出去岂不被人笑?大姐儿你这衣裳也洗得都白了,咱们去做件新的吧。” 林赛玉将宝贝似地标本放好,听了只是笑,说道:“咱们又不是去走亲戚,尽往那乡间野地去,穿那么好招摇什么?反而被人说笑。”说着话,听见有小厮喊门问道:“大娘子,车备好了,可要走了?”忙应了声,拉着英儿快步出去,一面回身打量自己住的这间院子,见它黛瓦粉墙、封火山墙、错落穿插,正是典型的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隔窗的江南民居,心里有些忐忑,问那小厮:“小哥,这间房子租金不少吧?” 那小厮回身笑了,说道:“大娘子只住了三四天,价钱自然高了些,若是包了一年两载的,价钱就好说了。” 说的林赛玉吐吐舌头,暗自掂量了钱包,有些后悔托苏锦南寻房子,他那样富贵的人,哪里知道有便宜的地方住?幸亏带的钱足够多,只不过花在这里可也舍不得,算着苏家有船往北边去要到十几天后了,便打定主意退了住处,反正她也要往江宁城外四周走,走到哪里就到那里借宿罢了,乡间的人民风淳朴,不给钱也会给她这个妇人家住,能省一些是一些,好多买种子或者回去多买块地种。 “大姐儿也是,小丁哥说他们家好些闲着院子,咱们住一住怕怎的?偏推了,破费银子,你又心疼。”英儿听见林赛玉的话,越因为不给做鞋子衣裳不满起来,嘟嘟囔囔地说着单这一处住房就使了七八两银子,够做几套衣裳。 林赛玉听了瞪了她一眼,低声道:“我如今是个弃妇,在乡间乱走没人说什么,哪能上别的男人家里住?我纵然不在乎,也得替人家想想,还有你,别总往人家铺子上跑,缠着小丁哥,我自然知道你是馋那些吃的,不知道的人还不定怎么说你!” 英儿听了脸一红,也不说话跟在林赛玉身后捏着衣角往外走,林赛玉倒有些意外,这丫头日常话痨一般怎的今个没反驳,于是回头一笑道:“哎,话说回来,那小丁哥对你还不错,不知道定亲了没?”一面笑哈哈的看英儿几乎要将头埋进衣裳里,哼哼唧唧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出了门就是一条热闹的巷子,名字也怪好玩,叫做一人巷,林赛玉前世没有来过南京,但也听过大名,仅仅知道秦淮河知道红楼梦里的金陵是老太君的老家知道是六朝古都,当然知道南京大屠杀,穿过一人巷就到了一处作坊街中,天色虽刚刚亮,但光着膀子的汉子已经在通红的火炉前挥洒汗水,作坊外摆着小到针铺的针灸用针、缝衣刺绣针,大到锅釜、耕具、利刃,林赛玉好奇的看过去,见那些农具已经跟后世相差不多,不由点头,看得入神被英儿在身后拿手一戳,在耳边嘿嘿笑道:“大姐儿,盯着那些男人看什么?”林赛玉登时红了脸,回头弹了下脑磞,引的英儿咯咯笑,笑声跟着晨光一起撒在绣房中刚摆出的精美布匹上,越过一间扎纸作坊,那摆满铺面得纸画儿引了一大群人观看。 “哎,哎,大姐儿,你看,那个仙女画,小官人给新夫人也买了个就摆在房里,可没这个好看……”英儿几乎从车上站起来,摇着林赛玉指着看,一面兴奋地说,根本没注意林赛玉微微变色的脸,幸好那铺子一闪过去了,英儿得心思又转到那香气四溢的油饼店,直看得口水四流,而林赛玉却被她那一句话打散了眼前的热闹繁华,又重新陷入那无边无际的寂寞中,二郎,待她真好,马车摇摇晃晃穿过人流如织繁花似锦的街市,向江宁城的东门而去,隐隐可见一出山峰峻拔挺立。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五章 知消息林赛玉心生留意 (请记得收藏)出了城门几里后,人烟稀少起来,林赛玉带着英儿下了,手里拿着小锄头,英儿背着一个布袋子,沿着土路慢慢走去,四周多是荒地,密立着许多年代久远的尾松、麻栎、栓皮栎、枫香、化香等等树木,如今已是翠叶满枝,偶尔平坦的地方开垦这几分良田,种着轻轻小麦随田野的风摇晃,已有过膝高了。 “受过冻害,返青期比北方晚,能长成这样也不错了。”林赛玉蹲在麦地一旁,用小锄头刨了几下土,四下看看没有人揪了一根麦子下来,一面仔细看着一面喃喃道,“再过一个月降雨就多了,只怕影响开花。” 英儿将布袋扔在一旁,追着几只蝴蝶玩去了,跑过几条沟壑,回身招呼林赛玉,兴奋地道:“大姐儿,大姐儿,你快来看,这里开了好些花!” 林赛玉闻声回头,就见英儿已经跑下去,便拍拍手拿着锄头布袋慢慢走过去,站到隆坡上,只见一片明显人工开凿的地上盛开着油菜花,不喜上眉头,跑了过去。 “江宁很合适夏熟作物,光照足,气温高,你看,这油菜长得多好。”林赛玉小心地穿行其间,一面对着英儿说道,抬头见英儿手里攥了一大把,正喜滋滋地往头上插,忙呔了声,喝道,“快些住手,糟蹋了好庄稼!” 英儿被喝的吓了一跳,疑道:“这不是野花吗?怎么是庄稼?用来做什么?吃这些花啊?” 林赛玉将她拽出来,笑道:“这便是云苔花,”说着往京城方向看,幽幽道,“你如果还在京城,再过些日子,也能跟老夫人去淤田里看这个了,那里种的更多,定比这里要好看。” 英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旁慢慢走来一个老汉,背负着双手,穿着一件青白直缀,看到油菜开花了,自言自语道:“好些日子没来,竟然开花了,也好,看看能如他所说的榨油否。”一面看了英儿手里头的花,笑眯眯的道,“丫头,带这些就够了啊,别再摘了。” 说的英儿一吐舌头,躲到林赛玉身后,林赛玉忙冲他行礼,说声抱歉,一面打量着老汉见他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面色红润,看着比乡间老农多了几分儒雅,耳中听那老汉点头笑道:“不怪,不怪,随手撒下,供人观赏而已。” 林赛玉喜这老汉好脾气,忙笑道:“老丈撒下的云苔,不仅能与人观赏,再过一个月,就能去籽榨油了。” 那老汉本已慢慢地走过她们身旁,听了这话收住脚,上下打量林赛玉几眼,见这女子清雅朴实,穿着打扮像农妇又不像,便哦了声,饶有兴趣得道:“小娘子也知道云苔榨油?” 林赛玉听他这一个也字,也有些惊讶,这些日子她留意常吃的菜油,也问了一些店里的伙计,知道如今的油品种多样,各地均不相同,小丁哥年纪虽小,走的地方多,那一日听她问,便大有兴趣的给她数起来,说道:“我在延安府吃过杏仁、红蓝花子,蔓菁子油,咱们过冠氏县时,吃的多是苍耳子油,咱们家除了大麻油,老夫人还爱吃旁昆子油,二房大爷家都爱乌柏子油,前些日子大官人还从海边带来了鱼油,除了几个姑娘吃,合家都吃不惯,一并让送姑娘家去了……” 他说了一大堆,林赛玉没有听到有云苔籽油,便知道如今此油尚不为人所知,今日在乡间偶遇一个老汉竟然知道,不由惊讶道:“老丈也知道?怪不得种了这些云苔。” 老汉呵呵笑了,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过,闲来无事试试罢了,”说着打量林赛玉几眼,道,“听小娘子的语音,是京城来的。” 林赛玉点点头,她前世今生都生在北方,靠近河南的地界,话音带着河南方言的味道,也就是当今的京里话,很好辨认,说道:“京城去年冬夜种了许多云苔,再过段日子熟了就可以采了榨油,便能印证老丈的话。” 那老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小娘子有此见识,倒和子容那老儿想一起了,不过,可惜,那一片云苔,早成了京人腹中之物了。” 林赛玉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一脸惊讶,不相信般的问道:“吃了?” 老汉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口中笑念道:“江清日暖芦花起,恰似春风柳絮时。”转身慢行而去,林赛玉怔怔望着这个出口成诗的“老农”的背影,犹自震惊于他传达的信息,那淤田费心栽下的云苔,被吃了? 苏锦南也一定知道了吧。 是自己当年劳烦人家找来的云苔苗,那不是钱的事,关键是用心,自己许诺他翻倍的效益,到如今只怕刘小虎的淤田是只给了他本钱吧?林赛玉突然觉得有些脸热,一丝愧疚一丝恼怒,为什么就是不听? “大姐儿,咱们家能种这个吗?咱们回去也种吧?真好看。”英儿在一旁大声说,一面接着往头上插花。 林赛玉被她这句话喊的心思一动,喃喃道:“欠人家这么多情,我如何能心安?反正也闲来无事,这里的土质天气又极为合适,他的家又在这里,就地取材就地生利再好不过。”说着拉着英儿摇了摇,道,“英儿,咱们在这里住一年如何?” 英儿哈了一声,点头不迭,“好啊好啊,”一面又皱眉道,“可是,咱们住得起吗?” 林赛玉便笑了,收拾锄头,一面道:“在乡下找个地住就好了,花不了几个钱。”忽觉一点冷水掉在鼻尖上,耳中听英儿喊道:“哎呀,下雨了,大姐儿快走!”见天上不知何时飘过一片乌云,投下密密的雨线,林赛玉将布袋顶在头上,跟着英儿连跑带跳地沿原路归去,拉车的伙计因为等不及,撑起油纸伞迎头接了过来,避免了她们主仆二人湿透衣衫。 “真是可惜,我还想上山看看去。”林赛玉一面摔着鞋子上的泥,一面指着前方已经雾蒙蒙看不见的山峰道。 赶车的小厮听了便笑道:“大娘子想要去钟山,得选个好天,才能看到紫云缭绕。” 林赛玉嘿嘿一下,暗道钟山是什么山,我知道南京有个紫金山,该不会就是这个吧?她只是看那山钟灵奇秀,要去看看繁茂的植物品种,至于风景,她这俗人一个没什么眼光情趣,不看也罢。一行人慢慢回转江宁城,雨依旧不紧不慢的下着,远远地就看见门口的大树下拴了一匹青马。 “谁来了?不是小丁哥吧?”林赛玉笑道,果然见英儿嗖的从车上跳下来,还没站稳就捂着头往里跑,口中道:“我先去换衣裳!”引得林赛玉哈哈大笑,谢过赶车小厮,一面又订了明日出的时间,才抬脚进门,那房东张婆子已经笑着迎了出来。 “丫头跑什么?慌里慌张的,也不知道扶大娘子一把。”张婆子今年五十出头,无儿无女,只靠着亡夫留下的这出庄户过活,那日苏锦南使人来租宅子,以为接到大头的买卖,喜得跟什么似地,没成想住进来这两个短期的穷酸娘子幸亏林赛玉一早跟她说了这几日就搬走,不耽误她租长期,这才高兴了给了笑脸。 林赛玉笑着也没答话,刚要问谁家的马拴在外面,就见苏锦南抱着全哥从屋子里走出来,不由一怔一喜。 “哎呀,全哥,”林赛玉几步过去,笑着伸手要抱,一面看着孩子又长大许多,穿着红绫衫,脖子里戴着金圈子,看见林赛玉过来,呸地一口吐了她一脸,苏锦南脸色立刻就冷了,扬手就要打,林赛玉忙拦住,将全哥抱了过来,见那孩子斜眉瞪眼地看着自己,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全哥,”林赛玉将他放在地上,自己也蹲下来,故意拉下脸道,“我日常听你爹爹说,全哥是个聪明可爱的娃娃,难道是你爹爹骗人?” 全哥站在地上,被这话说的脸色怔松,似乎有些不明白,苏锦南在一旁迟疑片刻才要说道:“他,还是不怎么说话……” 林赛玉一摆手,打断他,对着全哥继续道:“全哥是不是讨厌花姨?如果不喜欢的话,就大声地说,怎么能吐口水?吐口水的小孩最让人讨厌!要被老疯子逮去!” 吓得全哥只往苏锦南腿边靠,苏锦南有些无奈的看着林赛玉吓唬了小孩,得意的嘿嘿笑起来。 “出门也要带把伞,这里的天气多变。”苏锦南伸手要抱全哥起来,一面看了眼这妇人,见她头湿漉漉的,不时滴下雨水,那裙上脚上全是泥,此时露齿而笑,面上倒不显半点狼狈,反而精神奕奕。 林赛玉伸着胳膊挡了苏锦南一下,低声问了句全哥还不走路?苏锦南被这妇人突然靠近,那带着土腥味的气息闯入鼻腔,让他的本就有些紧张的心即刻咚咚地敲起来,忙点着头侧开身子,有心说一句在男子面前怎能如此唐突?又想着或许是源自她对自己的信任,那句话就再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丝酸甜在舌尖绕。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六章 说利害苏官人信服曹娘子 (请记得收藏)唉,这样带孩子林赛玉前世也见过,爹死了母亲改嫁,留下个孩子,被一家子养的性格心理完全畸形了,虽然亲人们本意是好的。 “全哥,全哥,来,跟花姨走进来,有好东西给你看。”林赛玉见苏锦南点头,便招呼张胳膊等苏锦南抱的全哥,一面伸出手。 全哥愣了片刻,看了苏锦南一眼,见他无意抱自己,按不住对眼前这个敢吓唬自己的女子的好奇,终于伸出手牵住了林赛玉。 “呀,全哥的手好漂亮!比花姨的还漂亮!”林赛玉笑嘻嘻地说道,拉着他走了进去,苏锦南跟在身后,进了这妇人的屋子,英儿已经换了件衣裳,正收拾,见了苏锦南不由失望了,嘟着嘴问个好,便要林赛玉换衣裳好拿去洗。 苏锦南忙抱全哥退出去,不多时就见英儿出来了,全哥见开了门,不等招呼自己抬脚进去了,苏锦南唤了几声没唤住,听林赛玉在内笑道:“全哥,来,花姨考考你,认得这些是什么不?”这才也进去了,见那妇人穿了件玄色对襟衫,白条线裙子,将头挽个元宝髻,正铺了一地纸让全哥看。 “这个是草!”全哥逐一看过去,见每一张纸上都贴着各种各样的草绿黄的根叶茎,一概不认识,但却张嘴说道。 林赛玉嘿嘿笑了,拍手道:“全哥竟然也认识,好厉害!果真你爹爹没骗人!”全哥那紧绷的脸也柔了下来,林赛玉便引着他去看别的,一面指给他这个是小麦,这个是胡麻菘菜板蓝根桔梗等等,说的全哥云里雾里,自己蹲着好奇的看。 “这个,吃的米米?”全哥指着水稻穗子,不可置信的问,一面拿手去摸。 林赛玉点点头,笑道:“全哥不知道啊?羞羞!”看全哥小脸有些别扭,忙又道,“全哥,等有空花姨带着你去种米米好不好?可以玩水,玩泥巴,全哥玩过不?” 全哥自然没玩过,长这么大只怕连泥点子都没上过身呢,这天下未知的事物最吸引人,全哥一脸激动地站起来,忽的又沉下脸,看着林赛玉慢慢吐出两个字:“花姨,骗子!” 林赛玉一愣,苏锦南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也沉了下来,喝道:“全哥!” “骗子,你骗全哥,没找全哥玩!躲起来!”全哥突然攥紧了拳头,把牙咬得咯吱响,林赛玉这才明白他说的什么,难道小孩子的记忆里会这么好?不由有些羞愧,在汴京时,她的确忘了对全哥那随口说的承诺,忙蹲下身子,不知怎的鼻子有些酸。 “全哥,是我不好,我骗了全哥,”林赛玉伸手拉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虚岁也有五岁了吧,但言语行动都像个小婴儿,这孩子是不是知道母亲不在了?所以才这么自闭? “你们都骗人,都骗全哥,都不要全哥了!”全哥突然浑身抖,有些歇斯底里的喊道,小拳头冲林赛玉砸了下来,苏锦南气得急要去拉,却被林赛玉拦住。 “全哥,告诉花姨,谁不要你了?”林赛玉正正脸色,用力攥住全哥的手,将他稳住。 全哥先是浑身抖,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娘不要我了,我没有娘,他们说娘不要我了!” 林赛玉的眼泪瞬间跟着流下来,而苏锦南也好不到哪里去,忙转过身掩饰,同时将手攥的紧紧的,是哪个该死的乱嚼舌头?是他逃避不归家的时候生的事吗?是因为他丢全哥一个人在那个阴冷的地方的缘故吗? “全哥,你这么好的孩子,娘怎么会不要你?”林赛玉将他抱在膝头,揽着细声道,“你娘呢,是天上的神仙,她有事回天上去了,一定会回来的,你看不见娘,娘可一直看着你呢,我们全哥这么好,娘可舍不得不要你。” 全哥哭着哭着,声音渐渐小下来,是这样吗?他抬起头,将信将疑的道:“娘是神仙?神仙都住在哪里?” 林赛玉一面帮他擦眼泪,一面道:“天上,好远好远的天上,你抬头就能看到。” 全哥立刻从她膝头跳下来,跑到屋外,站在雨地里往天上看,林赛玉与苏锦南都跟出去,见那孩子被雨水浇得满脸。 “全哥,你看不见,太远了。”林赛玉忍着泪,将他抱在屋檐下,就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脸,“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了就能看到了,不过,你娘可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你,所以你要乖,要学好说话,要自己走路,自己吃饭,快快的长大,长得壮壮的棒棒的。” “真的?”全哥问道,看着林赛玉点了头,攥紧的拳头才松了下来,苏锦南眼睛红已经不能再看这一幕,转过身去了,忽听见全哥问道,“我娘会回来吗?” 耳中听见林赛玉说:“会的,你娘一定会回来,只不过,到时候她会变个样子,不过,对我们全哥可是依旧很好很好很好的,全哥到时候可不要不认得她哦。” 看着林赛玉将睡着的全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苏锦南一脸的抱歉,低声道:“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多谢了。”林赛玉摇摇头,说声客气,放下帐子,去倒了茶让苏锦南坐。 “有些事是瞒不过孩子的,与其瞒着还不如早讲给他听,孩子就跟地里的庄稼一样,不能护的太小心,要不然苗弱长势不足。”林赛玉笑道。 苏锦南有些尴尬的咳了声,也没接她的话,吃了口茶,捡着话问林赛玉今日去哪里了?林赛玉便想起云苔,有些歉意得道:“我才听说那云苔卖了,不能给你榨油了,让你亏钱了吧?” 苏锦南便笑了,说道:“不亏,刘大人很客气,给足了钱。”一面又小心道,“收成不错,官家很高兴。” 林赛玉便强笑一下,说道:“如此便好。” 说完这个二人都沉默下来,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静谧让苏锦南有些尴尬,在脑中忙搜些话来说,可想来想去都是生意上的事,想来这妇人也无兴趣,额头微微冒出一层汗,忽的想起一事,不由松了口气,说道:“大娘子,前日京城的蓉哥给我写信,说了一件喜事,朝廷要在全国推广大棚菜,以便利民,我准备腾出几亩地,还得请大娘子指导一些。” 林赛玉听了,眉头一皱,问道:“推广大棚?如今怕是不合适。” 苏锦南有些意外,怔了怔问道:“却是为何?这大棚菜销路甚广,如今只有成安和京城种的好,各地纷纷上书要求……刘大人指导种植,刘大人也禀明皇上,皇上准了,这有何不妥?” 林赛玉叹了口气,说道:“大官人有所不知,这大棚菜小规模种植图个新鲜尚可,若要大规模的推广,没有塑料……厄……我是说没有好的材料,地暖采光都达不到,势必影响收成,再者如今大棚菜获利颇丰,求种者必然趋之若鹜,这样一来,产量增长价钱必降,并且区域化的种植,很容易引起大规模的虫害,”说到这里,林赛玉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她见得还少吗?最早是棉花的教训,最近则是她种植果园,看到巨大的效益后,四邻八村的人都跟风推掉农田栽种果树,结果不仅没挣到想象中的钱,反而造成大面积的虫害,串果种,滞销,将她林赛玉的果园差点拉下马,幸亏她早防着,采取了多样种植,才挽回了损失。 “时令时令,违了时令则为妖,古人这句话,不可不听。”林赛玉说道,看着面色凝重的苏锦南,“再一步说,如今天下苍生,能吃饱饭的尚且不易,哪能腾出良田种植不能果腹的蔬菜水果?一旦天气不好冻害怎么办?一旦虫灾生无收怎么办?古书云种谷必杂五种,以备灾害,妇人认为,与其推广有着短期收益的大棚菜,不如将淤田上种植成功的稻子,大力推广的好。” 苏锦南听到这里,不由起身,慢慢道:“大娘子果然不愧农神娘子的称誉。” 林赛玉说了半日,却得来他这一句话,不由脸一红,低头道:“大官人也来取笑我,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种地看似简单,却也是有风险,”说着叹了口气,心思悠悠的飘向那遥远的京城,那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不会处在那个看似风光却凶险无比的位置,“尽人事听天命,不檐的水滴答滴答地砸在地面上,出有节奏的敲击声,仔细的回味那一番话,如果换一种方式,她的意思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保证大棚菜如今的高价值才是对天下万民最好的事? 在二日林赛玉继续她的游览行程时,苏锦南的一封书信快地向京城而去,这封信将在朝堂上引大范围的争论,也让刘小虎迎来了为官生涯中一次意见被质疑。 穿越去做地主婆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七章 好奏折李二爷喜获圣赞 (请记得收藏)熙宁十年五月,京城的天气已经完全褪去了寒意,春天到了尾声,炎热的夏日就要来到了,皇帝坐在宫内的小轩里,看着临窗一树海棠开得正好,引来无数蜜蜂盘旋,期间夹杂两只蝴蝶上下飞舞,一阵微风吹来带进柔柔花香。 不过此时的皇帝心情并不是很好,虽然新皇子健康成长带了许多欢愉,但不幸的是曹太后上个月染了风寒,吃药吃了一个月,还不见好,说起来,曹太后今年已经六十一岁,是到了病多的年纪。 皇帝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揉揉有些麻的胳膊,目光落在另一边的亭台楼阁上,不过南征交址的郭逵就要得胜班师回朝了,虽然没有活捉贼子李乾德,但也出了皇帝心中一口恶气,是该让枢密院考虑封赏了。 但是皇帝又想起一事,顿时又不高兴起来,唉,为什么他这个皇帝做的如此难? “宣中书省吴充、王珪晋见。”皇帝将桌案上一本奏折摔了摔,对身旁的内侍吩咐,看着内侍匆匆而去,将那本奏折先放在一边,捡起另外的翻看,见到其中有李定的上书,不由将眉头皱了皱,但还是耐着性子打开来看,果然见写的是:“…..自彦主计以来,具是有位时令天常之事,且休妻纳妾,治家无方,今又欲行大棚之事,以致京内外屯田风大起,青苗役法深受其害,臣以单邪绳奸为职,安敢避默?伏望陛下察情,罢黜淤田司刘彦章。”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刘小虎休妻纳妾的事!再远点就是因为小青年一时意气高调拜见司马大人的事!皇帝毕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这几个月来,单劾刘小虎的奏折是接连不断,尤其是这个李定,简直就是老狗啃骨头——咬住不放,皇帝有些气恼的将奏折扔到一边,这些人怎么总是记着人家的不好,怎就看不到刘小虎劳累奔波治好河北东西路的麦灾?那可是关系几万百姓生命的大事! “党派之争!为人小气!”皇帝嘟囔一句,心里幽幽叹了口气,又想起沈括的奏折,哼了声道,“不过,总比这个见风使舵,旁的人也就罢了,如今还不到半年,沈括这个王安石极为看重的人,也竟然上了抨击新法的折子。 皇帝随手翻着桌案上其他人的奏折,抬眼看到宰相吴充,王珪远远地跟着内侍过来了。 “微臣叩见陛下。”吴充与王桂同时拜倒。 皇帝免了礼,也不说别的,将沈括的奏折递过去,道:“你们看看,他这话说的怎样?” 吴充与王珪都是混官场的老油条,即可就现皇帝语气带着不满,王珪看了吴充一眼,示意他先看,毕竟辅是吴充,吴充腹议几句,王珪这个老滑头,只要遇到议政的事,一概只听不说,就是说了也随大流不挨揍! 吴充拿起奏折看了起来,不由吸了口凉气,看完随后递给王珪,皇帝此时又问:“爱卿以为如何?” 王珪自然又低头不语,吴充虽然是王安石的亲家,但并不支持新法,反而入朝后,一直奏请司马光大人归朝,不过,沈括的行事到让他很意外,于是说道:“役法已推行开来,突然修改只怕不易,改动虽小,也是煞费周章。” 吴充说完,就看了眼王珪,但王珪只是跟着哼哼几句,皇帝哼了一声,这话等于没说,明白他们两人的心思,低头去看桌案,正好翻到一本奏折,见上面字迹俊秀,行云流水,不由大感兴趣,也不理会那两人,打开来看,见上面写着:“……今陛下意为民请礼推行大棚种植,实乃为民之福,但万物因时受气,因气生,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纵观历朝历代,时有灾年,七年蝗灾未灭,今冬麦灾有起,民尚不果腹,何意美味?而如今大棚菜获利颇丰,毕将人人追而逐之,一则农田荒废,二则蔬菜量增而必使菜价跌,臣又闻种谷必杂五种,物聚则虫生,臣知陛下爱民之心,今有刘大人种成高产水稻,恳请陛下暂先推广种植,饱民之腹充国之仓,再行大棚之美,……” “好!”皇帝一口气看下来,不由拍案说叫绝,先不说这篇奏折的文笔,但说字体,收放自如行云流水,让人观之欣然,感觉畅快淋漓,皇帝一向喜欢书法,一看之下不由暗自用手指在桌上模仿起来。 吴充与王珪垂等了好久,不见皇帝说话,面面相觑之后就抬起头,正好听到皇帝一声好,让他们都愣了,吴充心里有些后悔,自已刚才说的有些过于模糊了,而王珪依旧那副样子,不过却看出皇帝是在看另一份奏折,他离得近,一眼就看到奏折上的字体,于是咳了声道:“陛下,登仕郎的书法颇有蔡君谟之风。” 蔡襄的字体在宋朝堪称一,皇帝听了也点头,记起这个登仕郎,笑道:“看来,朕倒是小瞧了他,原来他不仅有安国大人之风,还有蔡君谟之风,更有宰相之才。” 这话说的吴充与王珪都愣了愣,这夸奖可不小!吴充就有些不高兴了,不就是因为字写的好吗?至于被夸成这样?咳了声道:“陛下,且不可本末倒置,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也不恼,呵呵笑了,将奏折递给他们,说道:“前些日子刘爱卿说起要推广大棚之事,宰相大人,你们考虑的如何?” 关于推广大棚的事,自从三月刘小虎在朝中上了奏折之后,朝堂内外热闹十分,京中各豪贵谁不知道大棚蔬菜的价值,听到消息纷纷争相围地,而新旧两党以这个为导火线,也掀起了互相攻击的战斗,尤其是在御史台,以邓绾与李定为分成两派,从朝堂到朝下,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开封府上奏,在城中酒楼已经生几起斗殴事件,卷入其中的有好几位朝中大臣。 关于这件事,吴充倒没什么想法,也没觉得不妥,看来那一向无党无派的登仕郎也表明观点了,只是不知道是站在哪一方,想到这里他一面接过奏折,一面道:“臣想此乃利民之事,暂不知道有何不妥,正在深思。” 接过奏折,王珪按不住好奇,也探过头来看,耳中听皇帝道:“你们先看看登仕郎写的奏折。朕获益匪浅!”一行看下去,二人都有些变色,他们谁都看得出来,李蓉句句都在反驳大棚推广,但句句都以名声为重,引经据典但通俗易懂,合情合理诚诚恳恳,果真称得上一个好字! 吴充知道了风向标,便行礼满含激动的说道:“陛下,天佑我朝!” 这趟王珪也跟着拜了拜,说道:“我等浅薄,才是本末倒置!” 皇帝哈哈笑着站起来,心中连日的郁闷一扫而光,再一次将那奏折读了一遍,说道:“明日早朝,请丞相大人当朝宣读,朕要好好奖赏登仕郎!” 穿越去做地主婆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八章说 功劳曹大姐初惊朝堂 (请记得收藏)这一天的早朝,所有的官员都现以往带着几分病气的皇帝格外的精神,不由稍微放松了些,这些日子他们可真不好过。 朝事徐徐进行,皇帝先是说了班师回朝的郭逵如何封赏,这件本无意外的事竟然意外的引起了相吴充与枢密院副使王韶的争论,朝中人都知道吴充对于王韶颇为看不起,王韶似乎也挤压了一肚子气,此时尽情泄出来,一口一个郭逵无功有罪,不仅让吴充面上下不来,就连皇帝也浮现几分不满。 眼看二人说着说着又纠缠到往日开熙河的争论上,皇帝咳了一声,说道:“中书和蜜院先给郭逵议个处分,再行取旨。”算是给他们个台阶下。 此时宝文阁制李承之忙出列奏事,打断了面色不悦依旧要说话的王韶,他说的是延州灾伤祈求减税,皇帝立刻准了,又想登仕郎那篇奏折,叹道:“可见粮食之重。”一面招内侍宣读登仕郎李蓉的奏折。 站在朝堂最后边最不起眼一角的李蓉,一开始没听清皇帝要内侍念什么,待听了两句,脸色又惊又喜,不由往前迈了几步,而随着内侍尖哑的诵读声,朝堂上的人面色各异,而其中最难看的莫过于手中拿着最新推广计划书的刘小虎。 “朕尤记那年旱灾蝗灾接连,两江两浙颗粒无收,民众饿死者十之五六,米价贵如金银,今又闻延州灾伤,可见天下何事为重。”皇帝叹了口气,接过内侍捧上奏折,看向众臣,“登仕郎何在?” 李蓉忙抢出列,躬身道:“臣在。” “擢登仕郎李蓉进宝文阁侍兼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皇帝微笑道,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宝文阁侍制也就罢了,那个事侍从官,是个荣誉,是个闲职,是专为了文学造诣上出类拔萃的人设置的,他李蓉写的一手好字,也勉强当的上,但中书省可是能够直接参与机密朝事的正六品实官职,这个在朝人眼中一向风流倜傥饮酒作诗红袖添香的年轻男子,竟然也能当的? 朝堂上一瞬间入静默之中,就连李蓉也怔住了,这,这就成了正六品的官了?自已的父亲一辈子做梦都梦想的官职,到死也会念念不忘的官职,就这么简单的到手了? “李大人,快谢恩啊!”一个声音提醒到,李蓉忙跪下一面斜眼看到提醒自已的人竟然是御史中丞邓绾,心道,果然不亏骑墙小人之名,这心思这眼神够快。 “臣不胜惶恐,”李蓉稳定心神,低头说道。 而这时有关大棚与不种大棚的各派也趁机开始争论,看着争论声起的众人,作为当事人的刘小虎与李蓉反而静默不语。 “彦章,他说的也有道理,如今之计,种水稻最合适。”邓绾趁人注意,靠近刘小虎,低声道,一面示意他,快些接过皇上的话,“这水稻是你种成的,莫让旁人捡了功劳。” 刘小虎站在朝堂之上,四周的议论声似乎听而不见,不让种?他们就是不愿意让他种!他们就是见不得自已做出任何事!他们这些人就是瞧不起他这个考圣恩上位的农官! 抬眼看到沉着脸正与一拥捧派激辩的李定,心里的火蹭的被点燃了,一定又是这个人出的主意! “陛下,水稻已经丰收,稻种依然备好,即日就要下各路,”刘小虎突然迈步而出,大声说道,让议论的朝人们顿时止住了话头,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却见刘小虎躬身举上一份奏折,道:“大棚之事与此并无冲突,臣已写好章议,请陛下过目。” 皇帝愣了愣,似乎很意外刘小虎的坚持,有些尴尬的咳了声,问道:“爱卿,如今良田不多,如果种了水稻,如何再种大棚?不如……” 邓绾不由出了一头冷汗,伸手悄悄拉了拉刘小虎,皇帝的话已经说的这样明白了,这小子可别再犟了。 “陛下,大棚乃四季均可种植,不同于水稻一秋而已,请陛下深思。”刘小虎对于邓绾的暗示毫不察觉,再一次躬身,一面将手里的奏折又举了举。 “臣有本奏,淤田司刘彦章贪利冒进,置天下大利于不顾,请罢黜。”李定也是怒火蹭蹭冒,迈着大步就走出来,大声说道。 而一贯为刘小虎行事辩驳的邓绾,此时却沉默不言,倒是吴大人几个司农寺的官员站出来,对李定进行了反驳,说刘大人为了淤田垫了家财,收云苔尽入朝库,治麦灾分不取,何来贪利之说。 “哼,刘大人之妻在大名府大收土地,推到泛青麦田,致使百户乡民哀哭上告,也是为了朝廷大利?”李定冷笑几声,从袖子拿出几份奏折,在手里举着,一面看向邓绾,“御史大人贵人忘事,怎地没见到这些上书?” 邓绾气的脸色大变,伸手一指道:“李定,你胆敢违制翻阅朝廷文,“陛下明鉴,臣已派人查实,此乃大名地方豪贵所为,栽赃与刘大人,刘大人毫不知情。” 皇帝坐在龙椅上,被这一番吵吵闹的头疼,脸色也不是很好,掐了掐头,说道:“这些事以后再说。” 这个时候,一直静立不语的新晋正六品官员李蓉,躬身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刘大人所言能行。” 这话又引起众人一片惊异,这小子难不成也是根草?就连刘小虎也一次正眼看向李蓉。 “哦,你说来听听。”皇帝面上浮现喜色,看着李蓉面色英俊,仪态大方,暗道,此等模样,难免逸事多多。 “陛下,大棚蔬菜的确造福于民,但因其利益,种植者必将蜂拥而起,由此侵占良田,使民逐利而荒农事,但如果陛下下旨特批,要求在每一路每一府每一县,均制定地域指定面积种植,岂不是既能使民吃上蔬菜,又不至于盲目种植,保证农事生产正常进行?”李蓉款款道。 皇帝听了,顿时叫好,又咨询众人意见,皇帝都叫好了,哪个不长眼的还有其他意见,刘小虎已经明白事已成定局,而皇帝也再没接他的奏折,不由面色一暗,收起奏折,与众人一起,躬身附和道:“陛下圣明。” 皇帝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方法,而且如果让朝廷来控制,还是一大笔收益,不由笑道:“李大人,朕要好好封赏你!听说你爱美人,朕赏你几个宫女可好?” 见到皇帝竟然跟李蓉调笑起来,可见他那点私生活不检点的污点,也不算什么了。众人忙跟着打哈哈,纷纷道此乃妙事。 李蓉含笑谢恩,眼看今日朝时不短了,皇帝就要下旨散朝,但就在此时,李蓉却又一次出列道:“陛下,臣有事奏。” 皇帝今日解决了心头烦事,精神大好,便道:“说。” “陛下,臣不敢贪功,臣有今日奏议,乃受人指点,请陛下允许臣将封赏转赠此人,一共沐圣恩。”李蓉慢慢道。 这道出乎所有人意外,听他李蓉这意思,那个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否则怎会将这样一件荣誉之事让给他人?按理说李蓉可不需在这里说出来,回去后给那人些谢礼便可以了,这个李蓉,倒是个无私之人? 皇帝听了这话,对李蓉的态度又好了许多,感觉这个人真是磊磊君子啊!敢进言不贪功,人才啊!于是站起身来:“不知此人是谁?可是大人府中的食客?如此,可有学生籍?朕再赏他便可。” 刘小虎心里有些郁闷,不自觉的看了邓绾一眼,见邓绾正冲自已使了眼色,暗示去查查那个乱嚼舌头不长眼的龟儿子是谁。心里叹了口气,忽然李蓉抬头冲自已笑了笑,不由愣了愣,不解何意,就听李蓉说道:“此人乃冠氏县上奏的及时现麦灾并提出诊治方法的人称农神娘子的成安县曹氏。” 这一长串话从李蓉嘴里突突冒出来,真难为传到众人耳内还清晰明了,但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都有些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说的人是谁,只明白是个妇人。 而刘小虎觉得脑中哄得一声,顿时思绪乱糟糟起来,耳中反复只有一个声音,成安县曹氏! 是她?是她?是她的意思? 而在此时,看出众人疑惑的李蓉忙释疑道:“陛下,曹氏,就是刘大人的……前妻。” 皇帝觉得有生以来这是他遇到惊喜最多的一日,他的目光与朝中所有人一样,都转向了刘小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恍惚记得,刘小虎曾说过,这个曹氏极精通农事,如此能说出这样的看法,也是正常的,只不过,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如果这个曹氏不是那个曹氏,他这个做皇帝,自然毫不意外的要进行封赏,朝廷可不是歧妇女的,想当年治平年间长乐女子钱四娘兴修的木兰陂,就获得朝廷的嘉奖,只是,这曾经的夫妻俩持的是截然相反的观点,就赏了前妻,算不算打了前夫的脸? “陛下,曹氏偶听人说起朝廷要推广大棚之事,她当年亲自种着,深知其大利,知道陛下爱民心切,本不敢妄议朝事,但她长在民间家中世代种地为生,见惯灾年荒年,最知民众对果腹之物的依赖,当年才会只求区区几亩地而让出价值万金的早熟莲藕种植法子,为此还遭到成安县令大人的不解,曹氏说服县令大人力种水稻为主,劝朱大人勿争莲藕之乡之名,为保民生口腹之物而重,这是成安县朱文清上书为证。”李蓉不紧不慢的说来,一面拿出一封上书举起。 这话说得,听起来平淡无奇,但众人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字眼,李蓉咬的过于清晰了些,什么叫亲自种着?什么叫让出种植法子?什么叫劝服县令大人?伴着李蓉的叙述,刘小虎面色沉如水,目不斜视,那犹如高倍聚光灯的目光,也不能探出他此时的心思,只有靠他最近的邓绾,不自觉的瞄了一眼,刘小虎垂在袖中微微颤动的手。 皇帝再按不住心内的好奇,也不顾得再考虑这算不算打了爱卿的脸,忙让内侍接了过来,果然见朱文清字字详细句句朴实,以那曹氏当年的作为力西谏不可随意推广大棚菜,请以谷粮为重。 “如此,成安县朱文清、曹氏、忠勤可嘉,各封赏银白两、四表礼,加封朱文清食禄一千石。赐曹氏织锻织锦十匹。”皇帝思虑片刻,为自已这个决定暗暗叫好,这样既赏了曹氏,也让刘小虎面子上好过些,说完,下意识的看了刘小虎,见朝中众人的目光也都在刘小虎身上转啊转,只转的那个年纪还不大的孩子,再掩不住难看的脸色。 “退朝。”皇帝忙吩咐,以缓解刘小虎的难堪,在起身回宫的路上,皇帝忍不住想起这个曹氏,想到曾经也见过一面,没想到不仅做了一手好饭菜,还如此精通农事,倒有些不同与旁人,再想那曹氏的模样,确实想不起来,只记得似乎有些莽撞无礼,敢直视自已,他一路想着,走进了曹太后的寝宫,今日曹太后刚吃过药,精神好了些,看到皇帝步履轻松,嘴角还挂着一丝笑,不由笑道:“官家,何事如此高兴?” 皇帝闻着屋内的药香,看到床榻上的祖母,满头银丝,因为在床上躺的久了,肌肤越显得松弛,心内不由一酸,坐下来,握着曹太后的手,真切的道:“娘娘,你今日可好些了?我着人去宫外寻良医,娘娘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曹太后只是一笑,道:“官家无须费心,这生死之事,哀家一向看的轻。” 说的皇帝有些难过,那曹太后知他心意,便接着问他为何事高兴转开话题。 “娘娘,”皇帝来了兴致,刚要兴致勃勃的说,忽然想起那曹氏是被曹太后做主休掉的,顿时有些犹豫,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曹太后自然看出他的犹豫,笑了笑,道:“官家有什么话不能跟娘娘说了?” 皇帝一向对这个非亲生奶奶敬重万分,知道她可不比那些心量狭小的一般妇人,又最是爱民心切的,便毫不犹豫的说道:“娘娘,你还记得那刘家的……悍妇曹氏?” 曹太后听了点点头,嘴边露出一丝笑,说道:“记得,就是做得一手好菜,又写了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那样好词的妇人吧?”说着叹了口气,“当日哀家也是急了些,总觉得有些亏欠这孩子,她如今,过得如何?只怕难寻好人家嫁了。” 皇帝听到这番话,知道曹太后对那曹氏早无怨言,忙笑道将朝堂上的事说出来,曹太后听了,几乎坐起来,不可置信的道:“竟有此事?” (请记得收藏) 第八十九章 因家事刘小虎暴起 (请记得收藏)听皇帝说,最早现麦灾以及直言大棚不宜推广的人,竟是那个被休了的曹氏,曹太后满脸惊讶,怔了半日,才喃喃道:“倒也是如此,咱们最早吃的蔬菜可不就是她在家种的,种地的门道,她定是精通的。”说着一面皱起眉头,有些懊悔的道,“如此,哀家倒是拆散了一对佳偶!官家,不如哀家再豁出脸面,准他们复合可好?” 皇帝听了笑了,说道:“娘娘,刘大人家里已经娶了妻,曹氏回来,你让她处于何地?” 曹太后连声叹气,说道:“她就为了一个妾,闹成这样,哪里肯去做妾?”于是心里更是愁,连声道这可怎么办。 皇帝可见不得太后这样,如今正病着,岂能再添忧思,忙说道:“不如咱们托当地官员,替她找一个好人家再嫁了,到时候娘娘再给些赏赐,就给足了她的脸面,到了人家也不会因再嫁而受到委屈,如此可好?” 曹太后听了,愁眉暂解,点头道:“如此也好,可是,一定得做正妻,她那脾气,最好找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唉,都怪哀家当时听你母亲说老二家的事,一时急了,也没细查这曹氏的人品,就做了这糊涂事。”说着叹气,终是心里不忍,皇帝看了就很后悔,只说不该告诉娘娘这些,倒成了孙儿的罪过,如此这般,曹太后才好了许多,一面又嘱咐自己也给些赏赐,算是给那孩子陪个不是。 “娘娘可折煞她了。”皇帝笑道,但起身依着去做了,皇宫里封装整齐的赏赐浩浩荡荡的运了出去,先是送到李蓉府上,李蓉带着一家老小跪迎了,又让过来宣旨的太监吃茶,因太监笑道如今李大人的字可是涨了许多,李蓉便吩咐当庭摆了纸笔,为太监写了一副吉庆延年的祝词,喜得太监忙谢过收了。 “大人还要到成安宣旨?”看那太监眉开眼笑的坐了,李蓉让过茶,说道。 太监点头,说:“成安县令的,以及曹氏的,明日就送去。”这太监最是为人活络,不待再问就道,“大人,可有什么嘱咐托咱捎去?” 李蓉便笑了,说道:“不瞒大人,那曹氏如今不再成安,而是在下官的家乡,江宁。” 那太监看他含笑欲说又止的样子,如何不明白,立刻识趣道:“那咱就得说一句了,大人,咱要是两头都跑了,来回最少也得一个多月,不知能不能劳烦大人替咱走这一趟?咱回去禀告了官家,记得大人的好。” 李蓉便哈哈笑了,伸手拍了拍那太监的手,道:“如此,多谢大人美言。”同时一块美玉落入太监的袖内,那太监笑着不言语,留下曹氏那份赏赐,告辞要走,李蓉又吩咐家人端出一盘子银钱,太监受宠若惊道:“可不敢,大人,已经给过赏赐,怎敢再要?” “这是替曹氏给的,大人可要收着,不然,下官可就不替大人走这一趟。”李蓉故作不满,说道,引得那太监哈哈大笑,让手下接了,再三谢过满意而去。 等送走皇宫的人,李蓉先请母亲在堂前坐了,又让过寡居的长嫂,自己才坐了,董娟娘带着一众侍妾贺喜,随后是大管家以及管事婆子们,最后是几百号家丁奴婢,齐刷刷的跪了一院子,喜得李蓉母亲又是哭又是笑,拉着李蓉的手道:“我的儿,你爹在地下也能瞑目了,让那些成日家说我们二郎没前途的人,打嘴去吧。” 寡嫂带着一个傻头傻脑木愣愣的十岁左右的儿子,款款过来,微微行礼道:“叔叔光耀了李家的门楣,大侄子就靠你了。”说了抬眼瞟了李蓉一眼,忽听李母在一旁说道:“媳妇,我日常说你,你年纪还轻,何苦守着?我们李家不是那腐朽人家,你如果要再走一路,自然当姑娘打你。” 寡嫂听了低头抹泪,说道:“娘,媳妇若只一个人自然听娘的劝,只是如今有了官哥,”说着将身旁的孩子搅了搅,眼神在一旁含笑静立的李蓉身上掠过,“我这辈子也就有了指望,娘又对我好,弟妹们又敬着我,我哪里都不去。” 一行说拉住李母的手,道:“娘,该不是嫌弃媳妇了吧?”说的李母笑了,抹着眼泪道:“我的儿,难为你有这心。” 董娟娘一直含笑在旁边听了,隐隐听身后有侍妾嗤了声,道:“还弟妹呢,我看叫姐妹倒是不错。”忙回身瞪了那人一眼,又说了一会话,李母便带着长媳长孙走了,屋子里的侍妾们便少了许多小心,一起挤在那皇家的赏赐前围着指指点点的看。 董娟娘对李蓉道:“官人,可是明日要走?” 李蓉脸上带笑点点头,忽看到一个侍妾伸手去摸那一匹织锦,顿声喝道:“拿开你的脏手!”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盅砸了过去,洒了那侍妾一身的水,吓得跪在地上直抖,其它的侍妾受惊纷纷靠到门边,离那皇赏远远的。 董娟娘似乎没看到一般,说道:“那我去收拾你出门的衣裳。”还没转身就被李蓉环手抱住,引来一屋子侍妾的艳羡。 “二郎,”董娟娘脸皮烫,看月娘早轰着一众侍妾出去了,心里又是羞又是怕,身子一轻被李蓉抱着转到堂前的屏风后,掀了裙子褪了裤面向下按在长榻上,伴着那令人战栗的快感,董娟娘听到李蓉在耳边微喘的呢喃:“以后,你也不用守活寡,你可以像大嫂那样……不拘找哪个男人……” 跟李家的喜庆相比,刘家小院里的气氛明显的压抑,刘氏的屋子里弥散着一股药香气,伴着刘氏几声咳嗽,被唤作云儿的小丫头,一脸不满的端着缝纫筐掀帘子出来,低声嘟囔道:“一天到晚的做秀活,锁着一箱子的钱,竟然如此穷酸早知道还不如卖给别家。”走得急了不提防与忙忙走过来的绿玉撞到一起,被绿玉扬手打了个嘴巴子。 “瞎了眼的小蹄子!赶着投胎啊!”绿玉正带着一肚子的气骂道,一面扬手又在云儿身上捶了下。 云儿哪里肯受,哇的一声哭起来,一头将绿玉撞个跟头,绿玉跌倒压住了赶上来的红香裙角,红香被吓了一跳,一个趔趄绊倒慢慢走在她身后的宋玉楼,主仆三人都摔在地上,那云儿见了也顾不得哭,指着笑起来。 宋玉楼气的直哆嗦,看着被地面蹭破的袖口,一叠声的喊给我打这个小蹄子!绿玉红香只怕动作慢了被宋玉楼打,爬起来挽着袖子就冲云儿过来,云儿才不会傻得站在原地任她们打,转身向刘氏屋内跑去,口中喊道奶奶救命啊,红香绿玉是被宋玉楼打怕了,哪里管刘氏不刘氏的,跟着进了屋子,当着刘氏的面啪啪的打着云儿,云儿只往刘氏床上钻。 “反了反了!”刘氏刚吃完药,被这一幕惊得差点吐出来,看三个丫头打成一团,捞起药碗摔在地上,这才惊散了三人。 “奶奶,奶奶,她们打我。”云儿立刻跪着爬到刘氏身边,抱着腿哭的要死要活,红香与绿玉哼了声,也不行礼,说道:“奶奶别听她胡扯!这蹄子撞了夫人,也不赔礼,自己倒跑了。” 刘氏被云儿摇得头晕,拍着桌子让她起来,一面又问怎么回事?转眼看到宋玉楼扶着头进来了,沉脸道:“媳妇,你也不管管,只知道自己打扮的光鲜,看家里人成什么样子!” 宋玉楼眼一红,低着头说媳妇知道了,刘氏又看到蹭破的衣袖,不由心疼道:“这才做的衣裳又坏了?早跟你说别买那么贵的料子,不耐穿,偏不听。” 宋玉楼几乎盈盈欲泣,但乖巧的点头道:“娘教训的是,媳妇记下了。”刘氏又指着红香绿玉骂了一通,道:“一天到晚的打扮,留着那长指甲,能做的什么活?要吃要喝的,不是骂厨子就是打家院,如今连云儿也打了,这都半年了,你们两人统共还没做出一双鞋面子,也不知养着你们做什么!”骂的二女低头不敢说话。 到了晚间,宋玉楼也不吃饭梳头,在床上躺着,听红香在外道:“老爷回来了。”刘小虎恩了声,绿玉忙掀帘子让他进来,闻得一阵酒气袭来,宋玉楼不由皱皱眉。 “娘子,怎么这早睡了?”刘小虎笑着歪坐过来,将整个身子压在宋玉楼身上。 宋玉楼被他压得喘不过气,起身推开,一面含泪说道:“你整日在外吃酒快活,哪里还管我的死活?” 看着眼前的人儿云鬓不整,花容倦淡,刘小虎扑哧一笑,伸手搂住宽慰道:“娘子,可是怪小生冷落与你?小生给你陪个不是,要不然下次我带着娘子赴宴去,就如同咱们当日那样…” 话没说完,宋玉楼眼泪啪啪掉下来,哭道:“你就是嫌弃我以前唱过,如今事事要拿来取笑,娘笑我也就罢了,你也笑我……” 刘小虎一怔,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造次了,忙替她抹泪,拉着她的手,宋玉楼吃痛躲开,忙要过来一看,见手上几个血口子,“这是怎么弄得?” 宋玉楼忙抽回手不答,绿玉此时端了点心进来,鼓着嘴道:“老爷,夫人今晚下厨做饭切的。” 刘小虎便笑了,拿过她的手细细的吹,一面道:“你哪里会做这个?平时弹琴的手,哪能拿的了菜刀。”说着又去看绿玉端上的点心,笑道:“你又没做过饭,可别吃坏了我们的肚子……” 宋玉楼听了埋头倒在被上哭起来,说道:“我知道我比不得姐姐,我只会穿衣打扮乱花钱,是个没用的什么都做不得……我收拾东西回大名府的好,也省的丢娘一个人在那里。” 刘小虎听了心里隐隐作痛,将手紧紧攥了攥,那酒席上众人调笑的言语犹如还在耳边,曹氏……李蓉……曹氏……宣旨……江宁府……宋玉楼哭了半响不见人来劝,讶异的起身一看,见刘小虎面色紫青,似乎魔怔一般,吓得忙摇着喊名字。 刘小虎回过神,强笑道:“玉楼,我的心意你知道,别这样哄自己。” 宋玉楼蹙着眉点点头,娇娇的靠在刘小虎的身前,道:“二郎,你在外累着吧?公事这样忙么?有什么打紧的?也该往自己家身上留点心……”说着想起什么,喜道:“二郎,你寻个日子,咱们回趟大名府,把咱们的地里种上大棚……” 不说这个倒罢,刘小虎皱眉道:“玉楼,你买那么多地做什么?如今正到麦子快收的时节,可不能毁了麦田。” 宋玉楼怯怯的低下头,说道:“二郎,我…我只是想补贴家用……十方村的地给了姐姐……娘整日忙着做活……我…我只想帮忙……” 看她花般容貌,娇啼嫩语,刘子里看看。”说罢不待宋玉楼说话转身走了。 宋玉楼呆望着门,将眼泪一收,将锦被攥了攥,唤过绿玉道:“你出去打听打听,看老爷在外可是被什么混账老婆缠住了?整日家心神不守的!”绿玉应了声,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可要歇息?”被宋玉楼啐了一口,骂道:“歇你个屁!你老爷**日不挨女人身,你让我早睡,你倒打扮的狐媚,安得什么心!” 骂的绿玉迎头跪倒,连声说不敢,宋玉楼也没力气打骂,啐了口道:“还不滚出去,将你老爷从那老不死的屋子里叫出来!晚了一刻,揭了你皮!”绿玉忙慌着出去了。 刘氏屋子里依旧吊着那旧年的纱灯,刘小虎坐在下边看了看,见刘氏吃过药,忙端着水过去,一行道:“娘,这灯也该换了。”又看到床上摆着针线鞋脚,叹了口气道:“娘别做这些,熬的身体难受。” 刘氏叹了口气,审视刘小虎几眼,见他眼带醉意,脸上神情黯然,说道:“一大家子十几口子人,单靠你的俸禄赏赐怎么行?又新买了十几亩的庄户地,你这个媳妇又是爱吃爱穿爱打扮,”说到这个,刘氏一肚子闷气,拉着刘小虎道,“一个月连做了七八套衣裳,新做的不过是沾了一点油,洗不下来,就扔了不要,也不在家呆着,整日打马观花游街走巷,稍带纵着那两个丫鬟都不像样子,放着好好的粥不吃,一早一晚都要吃什么奶,厨娘换了四五个,自己什么都不做,让她做个鞋面子,答应的好好的,我都没见她拿起一回针……”说着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往日总说曹大姐懒,她那时做的一家子人的吃喝洗刷,还每个月给我一副鞋面,如今这个,整日闲着没事……” 话没说完,就觉得刘小虎把手一甩,站起身来道:“娘,以后这话就别说了。” 刘氏一愣,瞪眼看着儿子,见他面色铁青,声音里压着几分火气,口中说道:“娘,咱们家也不缺这几个钱,玉楼她本就不会做这个,又不是买不起,何必总逼着做这个做那个?还总拿着她来比她?”说到这里心里一酸,胸膛起伏不停,“她当日既然那么好,你又何苦赶她走?” 刘氏听了只觉胸口闷,看着刘小虎半日,问道:“我赶她走?如何是我赶她走?要不是你非要让这个玉楼进门,媳妇她能走么?你如今到怪罪于我?你也不想想,当日是谁指着你媳妇……” “媳妇媳妇!她已经不是我的媳妇!也不再是你的媳妇!”刘小虎忽地一声暴喝,一脚踹到身前的圆凳,撞在墙上出骇人的声音,刘氏被这突然地暴怒吓得浑身一抖,眼睁睁看着刘小虎拂袖而去,竹帘子因大力而晃动,摔打着木门出啪啪的响声,夏日的凉风趁机卷了进来,吹的屋子里的纱灯摇摇晃晃,刘氏怔怔看着地上自己忽悠悠的影子,一口气没提上来,栽倒在床上,原本服侍她的子,宋玉楼只在腰间搭了半条被子,裸着浑身雪白肌肤,胸前带着大红鸳鸯肚兜,脚下登着一双大红绣鞋,似睡非睡,刘小虎进来一眼看到,本身酒意未散,被她那红红白白只撩的浑身燥热,几下扯了衣裳,也不放帐子,也不吹灯,将那妇人身上被子一掀,俯身压了上去,那妇人七八日没挨过身子,只觉得晦涩难耐,忍不住哀声低求,那刘小虎一概不听,将那妇人双腿架起大力冲刺,双手用力在身上抓揉,所过之处紫红一片,兴起时又俯在脖颈亲咬,只咬的那妇人呼痛难受,身子被冲击的散了架一般,猛觉那刘小虎大口停在胸前,将粉乳一口含住用力一咬,妇人再受不过,挺身呼痛,就觉一股热精浇身,刘小虎软软翻身过去,鼾声随起,宋玉楼看着身上一片狼藉,也不管刘小虎裸身睡在里面,自己扯过被子盖好,捂着脸哀哀哭起来。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章 因闷气刘氏母困病榻 (请记得收藏)伴着一阵雷声,雨刷刷的下起来,风卷着雨丝从未关的窗子里冲进来,熟睡的刘小虎一机灵醒过来,现自己浑身裸露,又一阵风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看旁边的宋玉楼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一股怒火由心而生,刘小虎猛地伸手扯开她的被子,但借着床前的纱灯,看到因突然失去温暖而蜷缩起来的身体上布满了淤痕时,他的怒火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而宋玉楼也在此时醒过来,看到自己的被子被掀开,对上刘小虎的眼,不由打个寒战,瞬间眼中溢满泪水。 “玉楼,我,”刘小虎忙用被子将两人一起拥起来,将她搅入怀中,带着几分愧意,“对不起,弄疼你了,我吃酒了,我……” 而宋玉楼则停在他身前小声的哭泣,柔柔的身子轻轻的颤抖以显示自己对这场粗暴的后悔。 “二郎,是不是朝里有人欺负你了?”宋玉楼哭了一会,感觉刘小虎满怀愧疚的真心的关怀,心里的委屈小了很多,于是伸出手,轻轻抚摸刘小虎的脸,意外的摸到一点泪,不由忙坐起来,露出上身的春光无限。 “没有,只是有些累。”刘小虎一笑,忽地伸手在她乳峰上一点,宋玉楼顿时娇羞,埋入被中。二人躺下,宋玉楼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一面担心的说道:“朝廷那么多人,你又是一寺之长,有什么事让他们做去好了,非要自己亲自去,自己累,还让我守空房。” 刘小虎听了一笑,道:“农事必须亲身查看,只听说哪里行?”说着面上有些黯然,似是喃喃自语道,“那一年,我南下两浙,获益匪浅,那日子虽说苦了点,但好过现在,不如,我辞了官……” 宋玉楼在旁听到了,吓得忙伸手掩住他的嘴,嗔道:“二郎,说的什么话!” 刘小虎回过神,忙笑了笑,将她往怀里搅了搅,道:“不早了,睡吧。”却感觉宋玉楼那小手在身下游移,借着灯看她面若桃花,眼带秋波,刘小虎哪经过这种妙事,顿时气喘,呻吟出声,忽见那宋玉楼将被子一掀,矮身娇笑道:“二郎,让奴好好服侍你。”说罢俯身就,刘小虎又是慌又是新奇,正到兴起时,就听有人将门拍的山响,伴着尖刺辣辣的叫声,吓得二人不提防,宋玉楼失脚从床上跌下来。听见红香起身开了门,外边雨声大,也听不清唧唧刮刮的说的什么,然后就听云儿扯着嗓子喊道:“不得了了,老爷,老夫人死了!”登时吓得刘小虎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宋玉楼拉着,就要光着身子跑出去了,一行问,一行穿衣服,红香已经举着灯过来了。 “说的什么胡话?”刘小虎见那个丫头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直打筛子,脚一软差点跌倒。 “我刚刚,看,看,老夫人在地上躺着,也不动……”云儿上下牙相扣,哆哆嗦嗦的说不出来,原来她跟厨娘们说了半日话,想那刘氏一向好性,又看下了雨,也不急着回去,回去了也是被抓着做没完没了的秀活,干脆跟厨娘一关门,打双6玩钱,打了半夜才回去,一进屋子就看刘氏在地下躺着,吓得她三魂散了两魂,当场尿了一裤子,连滚带爬的跑到后面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刘小虎穿好衣裳,顾不得打伞就往外跑,问道,云儿哪里敢说实话,只哆哆嗦嗦的说刚才刚才,再看宋玉楼已经穿好了,一巴掌打过来,骂道:“没用的蹄子,老夫人有个好歹,让你下去陪葬。”顿时吓得跌在地上。 看着红香打着伞扶着宋玉楼忙忙的向前去了,绿玉穿好衣过来,忙脚踢她起来,喝道:“还不快点去,等死啊!”云儿才哇的哭着,跟着绿玉往前院走,一面不住的请绿玉帮忙说好话,直哭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刚到门前见屋子里灯火通明,红香捧着一盆热水迎头出来,看也不看泼过来,吓得绿玉忙躲不及。 “快去请巷子口的大夫。”刘小虎的声音传来,“娘,娘,你觉得怎样?” 宋玉楼几步出来,看到她们瞪眼道:“还不快去!” 云儿听得屋内刘氏长长一声气,知道还没死顿时高兴起来,挣着邀功撒脚就跑了出去,不多时就请了胡大夫来,刘氏已经醒了,只是不说话,似乎认不得人,胡大夫诊了脉又看了脸色,说道:“老夫人这是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走差了脉,小心吃药,解了心结就好了一半。 刘小虎见刘氏这样了,知道多半是因为自己那一番话,肠子都悔青了,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宋玉楼陪着抹眼泪,看那胡大夫开了药,吩咐云儿红香并张四去拿药,也顾不得送胡大夫,自己坐到床边,拉着刘氏的手只是哭,看他这样子,宋玉楼只得跟绿玉亲自送大夫出去,回来道:“二郎,别难过,等天明,找个御医来看看娘。” 刘子药味尿味熏得慌,只在院子里坐着,递水递药,顺便拿了刘氏的账本银子箱,给家里添了许多好的吃食,补品,只补刘小虎上火流鼻血才罢,这一日看了一时账本子,心里喜滋滋的,暗道没看出来,竟然攒了这多钱,看着时辰到午时了,高高兴兴的往刘氏屋子里去探探,还没进门就听刘小虎低声说道:“娘,你想要什么,二郎给你买去。” 刘氏这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能做起来,大小便也自己知道,只是眼睛混混的没精神,问十句不爱答一句,舌头也有些不灵活,宋玉楼也不在意,刘小虎自从刘氏患病后,就变得话痨一般,整日在跟前说个不停,打陈年旧事到如今的新鲜事说个遍,忽听刘氏恩了一声,说道:“我想,想,媳妇。” 宋玉楼一愣,瞬间窜出一股邪火,媳妇?她可知道刘氏想见的可不是她这个媳妇!听的刘小虎静默片刻,说道:“好。”便将脚步一转,走到院中,对着那长满花草的池子狠狠踩去。 此时的江宁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这一片小村落中散落着十几户人家,均是篱笆围墙,白粉泥屋,村外散步着块块水田,其中站着许多男男女女正在弯腰拔藕。 林赛玉穿着蓝布衣,手里拉着正吃着藕夹的全哥,含笑看着面前越堆越多的莲藕,戴着斗笠挑筐来回奔忙的佃农飞快的将一堆又一堆运上村外的车。 “大姐儿,我们这里种了两茬莲藕了,你说这茬种什么?”一个年轻汉子摘下斗笠,露出白白的牙笑道,这个正是当年到十方村学习种植莲藕的那个年轻后生,叫做水生,如今刚做了父亲,走到哪里都笑得合不拢嘴。 看他的样子,林赛玉扑哧笑了,说道:“以往你们种什么?” 水生嘿嘿笑了,说道:“大姐儿你说的,插了水稻。” 林赛玉看着眼前采出的青藕,便问道:“你们留了多少老熟藕?” 水生探过头看了看,嘴里嘟囔着算了算,说道:“青藕需求量大,采去了三分之二。” 林赛玉便笑了,说道:“不如种些水生蔬菜,比如藤藤菜芽菇,这样等到收老藕时,也能一起收了,也不耽误再种水稻。”说着拉着全哥走到田里去看,指着其中几个道,“这几个就不种了,养鱼,等明年开春再种。” 水生听了都点头应了,他自知道林赛玉的本事,没有丝毫怀疑,笑着道:“我这就告诉庄头去。” 林赛玉看着他跑远了,随手扯了一个荷叶,给全哥带头上,笑道:“全哥,等冬天,下水捉鱼你敢不敢?” 全哥吃完藕夹,正舔手指,舔完了在身上摸了摸,说道:“敢,我还要吃。” 林赛玉嘟着嘴,指着他身上的油道:“早知道不让你穿这好衣裳,这可洗不干净了!以后不许往身上摸,恩,舔干净就好了。” 全哥听了哼了哼,把头一扭道:“怕什么,脏了就扔了!” 林赛玉随手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道:“糟蹋年景,小心下辈子当要饭的!”说罢自己先行一步,全哥在后边嘟着嘴跟着,看林赛玉走的忽急忽慢,只觉得两腿酸,有心坐在地上不走,可又怕再被扔在野地里,只得咬牙跟着。 走了没多远,就到了一处小院,同样的篱笆围墙,院子里散跑着几只母鸡,正在一架子葫芦下刨食,葫芦叶子长得浓浓的,弯弯曲曲的爬了一架子,搭下好一片阴凉,另一角堆着七八个花盆,里面种的歪歪倒倒的草以及野花,有些还带着湿泥,显然是才种进去不久,两间正屋,旁边一溜两间矮房,一间是杂货间,挂着犁耙锄头等等农具,另一间则是灶间,锅上不知道煮着什么,正冒着热气,散出阵阵清香。 全哥进了院子,不管不顾的喘着气就坐在地上,身上沾了肉沫,引得那几只鸡扑上来就吃,吓得他挥着手乱赶,林赛玉看到了哈哈大笑,道:“该,谁让你乱擦手!小心啄掉你的眼睛哦。” 全哥听了吓得从地上跳起来,又引得林赛玉大笑,不由有些气急败坏,跺脚道:“坏人!我告诉我爹爹去。” 话刚说完,就听苏锦南在门外道:“告诉我什么?”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一章 住水乡曹大姐安哉 (请记得收藏)突兀的响起爹爹的声音,全哥听了却是一愣,看到一身长衫的苏锦南含笑进来,有些扭捏的蹭了蹭脚,喊了一声爹,倒也没说别的。 林赛玉便笑了,冲全哥做了个算你仗义的表情,在门边的铜盆里净了手,说道:“大官人,你来的正好,我煮好了粽子,你尝尝可吃得惯。”一面招呼全哥道,“把水倒了,再舀了水,自己洗手,洗不干净就只能看着流哈喇子。” 苏锦南站在院子内,看着眼前这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在灶间腾腾白气中用手往外拎粽子,不时放到耳边冰冰烫的手指,又看小小个子的全哥,吃力的从一旁的瓮里舀水,自己挽了袖子用力认真的搓着小手,一时间只觉得是在做梦。 林赛玉在葫芦架子下放了一张新让人打的四方小桌,全哥乖巧的拎了一张小凳过来,刚要自己坐下,被林赛玉瞪了一眼,便有些不情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往苏锦南身旁一推,道:“爹,你坐。” 苏锦南几乎惊讶的失态,这才几天,这还是自己那个脾气怪异的儿子吗? 林赛玉一手端着堆满热腾腾粽子的筐,一面在脚下踢着一个小方凳过来,苏锦南见了忙伸手接过筐,林赛玉笑着谢过回身从屋子里又拿了一张小凳出来,三人在葫芦架下坐了。 苏锦南看着面前绑着彩钱的粽子,还在迟疑,看林赛玉已经利索的解开一个,一面吹了一面递给全哥,嘱咐道:“慢点,小心烫嘴。”再一转眼,另一个也递到自己面前,听那妇人笑道:“大官人,你尝尝,我只爱做甜粽子,你们南方人似乎只喜欢咸粽子,你吃得惯不?” 苏锦南忙接过,他其实不喜欢吃甜的,但看着面前白莹莹的江米上堆着红艳艳的几个枣,便忍不住咬了一口,看林赛玉与全哥已经一个吃完了,都伸手在剥二个,这一次全哥自己动手,平时连手指头都不动的他,如今笨拙的扯开叶子,吃得满嘴都是渣滓,下意识的,苏锦南伸手拿出帕子给他擦嘴,全哥啃啃两声躲开了,说道:“吃完我会洗的。” “这东西吃了腻,不多吃了。”林赛玉拍拍手将筐端起来,一面对全哥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洗去,一面对苏锦南道,“大官人走时带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吧。” 苏锦南想了想,才点了点头,见林赛玉已经利索的给他包好了一袋子,看全哥洗完脸,跑到墙角的一溜花盆前蹲着去了,便走过去道:“全哥,这是你种的?” 全哥嗯了声,拿着一柄小铲子在几个尚未种东西的盆里翻土,林赛玉笑盈盈的走过来,说道:“全哥好聪明,从地里移来花草,都养活了。” 苏锦南由衷一笑,看了几眼忙的入神的儿子,将目光大着胆子放在那妇人身上,忽的想起当日在老儿村一次见她的模样,除了那怯怯的眼神,旁的早已模糊不清,许是这段时间在外走的多,面上肤色远不如在京城时那样白嫩,但微黑中透红,彰显着青春健康,只穿着乡下人最喜欢的蓝布衫,露出一段弧线优美的脖颈,不知道全哥哪里做的不对了,忽的矮了矮身子,伸手去指点,露出手腕子上一只银镯子。 苏锦南目光落在银镯子上,被晃过来的日光刺得眯起眼,忙别开头再看过去,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几乎抑制不住要抓起她的手来看,但知道这个妇人虽然在外随意行走,却对男人极守礼节,绝不与男子单独相处,就是他来了这几趟,也停留了不过片刻,所以尽管此时心里惊异万分,也不敢冒犯了她。 “大官人?”林赛玉看到苏锦南面色微异,目光停在自己的手腕上,忙不解的唤道。 苏锦南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指着那镯子道:“这个,这个,做的真好。” 林赛玉扑哧笑了,忙举起手晃了晃,笑道:“大官人,没看出来你还是护家的,竟然认得出这是你家的。” 苏锦南有些意外,道:“原来给你了,我说怎么没找到,本要给她陪着去的。” 林赛玉再一次的举着手凑到眼前看,看来看去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说着便要往下褪,道:“既然如此重要,不如我还给大官人吧,我原本也不爱戴饰。” 苏锦南忙摆手止住她说道:“既然是她给你的,我怎么能要回,你不嫌弃,我,我就很高兴。”说着脸不由一红,想到那镯子上刻的字,再联想到自己刚说的话,顿时羞惭惭的,再也不能在此处停留,忙说道:“我出门几天,全哥还要劳烦你看着。” 林赛玉察觉出他突然的异样,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笑道:“不敢当,也不怎么劳烦,你看我还能拿他当个使唤人呢。” 说着忙拍起全哥道:“你爹要走了,去亲亲告别。”给全哥鄙视的看了一眼,说道:“我才不学那个,我是男人家。”站起来冲苏锦南像模像样的拱手道:“爹爹,早去早回。”惹得林赛玉和苏锦南都笑起来。 自那日从那个出口成诗的老农口中得知消息后,林赛玉就决定在江宁住一年,一则是种一茬云苔还了苏锦南的人情,二则是这里近海,有着庞大的海外运输船队,说不定能找些非中国原产的新奇物种,反正她也不急着回去,如果可以,乘着船漂洋出海也蛮不错,嘿,这倒是个不错的注意,她当年英语学得不错,开开还是能用的,正意淫的高兴,英儿嘟着嘴翻着包裹说道:“大姐儿,咱们没钱了。还搬不搬家?”将她打回现实,还做船出海呢,能找个便宜的落脚地就不错了。 通过李大管事,林赛玉向苏锦南传达了自己的意思,于是便被带到这个靠近钟山的苏家一个庄户住下来,这个庄户如今主要负责种植早熟莲藕,庄子里也有认识林赛玉的人,让林赛玉感到有些贴心的感动,这个苏大官人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搬到这里三天后,苏锦南带着全哥来玩,因看到林赛玉在篱笆外休整一块菜地,全哥格外感兴趣的并玩得入神,以至于走的时候大哭大闹,林赛玉便让全哥留下来,一直呆到现在。 林赛玉放羊一般,看似散漫又不缺规矩,慢慢的纠正着全哥种种怪异骄纵无礼的坏习惯,虽然全哥对这个敢动不动就暴打自己屁股的女人又恨又怕,但又常常被她的花言巧语以及各种游戏吃食吸引,除了最初闹了一晚便开开心心的住了下来。 连着两天的阴雨过后,这一日终于出了太阳,天还早,但已经晒得屋墙散出一丝丝潮气。林赛玉穿着一件白条衫蓝布裙子从屋子冲出来,在院子里抻了两条晾衣绳,连头都没梳的英儿端着一大盆衣裳紧跟着冲出来。 “再不晒都霉了!统共就这几件衣裳!”英儿骂着天,忙忙的抖着衣裳晾在绳子上。 林赛玉手里不停,嘿嘿笑道:“罪过罪过,江宁这里冬冷夏热,雨量丰富,但光能充足,总体说来气候不错,还是有利于农作物生产的,你可不能骂老天。” 正说着话,听屋子里全哥大喊道:“我要尿尿!”这小子一向醒的迟,昨晚喝的水多了准是被尿憋醒了,林赛玉与英儿忙一起往屋子里跑,一面应着,但依旧迟了,全哥在喊的同时,就光着身子起来,站在床头尿了一地。 “祖宗唉!”英儿气得直跳脚,冲着全哥的光屁股就是一巴掌。 “你个小蹄子!敢打少爷我!”全哥也不示弱,光着身子跳着骂,英儿顾不得跟他理论,忙忙去扫灶灰,林赛玉又气又好笑,抓过他一面数落一面穿好衣裳,抱出去让他自己去洗脸,跟英儿一起打扫,掀起布帘子,打开窗。 “熏死人!晚上你自己在这里睡!”英儿挽着袖子,一面晾衣裳一面说道,全哥也不理会,在院子里坐着,双手举着两块藕吃得欢,掉了一地的渣滓,引得院子里的鸡都围过来。 全哥早不怕这个咋咋呼呼的丫头,听了便故意吃得更欢,蹭了满手满脸的肉末,林赛玉在灶上热粥,看着只是笑。 “吃干净了!不许掉!”英儿看见了叉腰喊,“再糟蹋粮食,饿你两天!”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外边有人吆了一声,道:“这是谁家,敢对我们少爷说这样的话?”伴着这声音,只见篱笆墙外走来一个穿着妆花缎子的女人,说着话已经绕过篱笆走进院子,林赛玉与英儿都闻声看去,只见她年纪约莫二十六七,生的是粉黛盈腮,幽花秀丽,挽个杭州丝插了金玲珑头面,并一把金答得梳背儿,日光下熠熠生辉,手里捏着一方销金汗巾,正擦着细汗,身后紧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梳头小丫头,举着一把纸伞挡着日头。 林赛玉看她这打扮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娘子,因那一句“我们家少爷”也猜到了几分,忙笑着迎过去,说道:“可是苏家的大娘子?这大热天的怎的过来了,快进来架子下歇歇。” 那妇人瞟了她一眼,半句话没说,直直的越过去直冲着依旧吃得欢,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全哥去了,心疼的什么似的,拿着帕子就给全哥擦嘴,说道:“天耶,把我们全哥糟庵成什么样?”一面夺过全哥手里的藕夹,碰着火星子一般扔了出去,道:“这是什么脏东西,也能随便吃?”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二章 流言起苏家妇上门 (请记得收藏)听着妇人话一出口,知道是找茬的上门了,林赛玉撇了撇嘴,也不予理会,英儿啪的将衣裳仍在盆里,拿起一旁的扫帚冲着那妇人就扫了过去,喊道:“哪里来的疯子,跑到人家家里充什么干净?给我滚,滚。” 那妇人没料到竟然有个这样的炮仗,被扫了一身土,其间夹杂着鸡粪,当下受惊抱起全哥连连后退,怒声道:“这是我苏家的地方,你们是哪来的疯妇!” 英儿一口啐了,将扫帚往地上一杵,竖眉瞪眼道:“少在我跟前装人样,说些不着调的胡话!我们交了一年的房租,这房子一年之内就是我的!就是你们苏大官人来了,要进门也得我们答应了,你这主不主奴不奴的妇人,也敢上门胡沁!” 那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气得跳脚,抱着全哥就要走,说道:“反了反了,可是入了虎狼窝,早晚要了我们少爷的命!” 哪知全哥吃的正高兴,被劈手夺了藕夹,正一肚子火,此时又被抱起来,登时劈头盖脸的一顿抓挠,喊道:“打,打!” 那妇人被抓挠的一声惊叫,捂着脸就把全哥丢在地上,全哥被猛然跌了一跤,顿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那妇人这才慌了,想起往日在这孩子手里受的罪,也不敢再上前,看到林赛玉在一旁似笑非笑几步就要走过来,又羞又恼,强撑着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哄着全哥,那全哥也就是这两日脾气才好了些,但终究是个暴躁乖张的孩子,以往林赛玉违了他的意都是用另一样事引着,才没闹起来,此时无缘无故被打扰了性质,哪里忍得住脾气,从地上爬起来,追着那妇人丫鬟又是打又是骂,那妇人和丫鬟看来也是受过他的罪,也顾不得脸面抬脚就跑了,英儿拽住依旧哭闹不休的全哥,冲那人去的方向啐了口。 “全哥,我不是说过,有什么事说什么事,谁让你乱脾气的?”林赛玉看着在院子里哭骂摔凳子砸桌子的全哥,拉下脸道。 “我要吃藕夹!她摔疼我了!我就要打她!”全哥被林赛玉一喊,举着的一张小凳子没有砸下来,有些委屈的喊道。 林赛玉便伸手拉住他,带着去洗手洗脸,一面道:“那你就说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只会哭闹,算什么本事?” 全哥嘟着嘴,不说话,任她重新给洗了手脸,英儿已经摆好了桌灯,盛了菜粥,端了一盘子藕夹并荷叶饼,说道:“讲什么道理!就该打!” 林赛玉瞪了她一眼,想了想,看着啊呜啊呜大口吃饭的全哥道:“全哥,那个娘子是什么人?你认得她吧?” 全哥嘴里嚼着含糊不清的说道:“奶奶叫我叫她良姨娘,爹不让,总要抱我,臭烘烘的,我揪她头玩。” 林赛玉想了想,本来跟苏家也没什么交集,想来他们那样的人家,少不了丫头姨娘的,不由皱了皱眉,看来还是惹了麻烦,所以说,不能随便跟已婚男人打交道。 “我就说不该住这里。”林赛玉吃了口粥,嘟嘟囔囔道,“定是让人家误会了。” 英儿呸了声,说道:“这天下就没咱们能住的房子?咱们又不是没给租子,又没吃他们家的饭,凭他什么阿猫阿狗的上门来骂?她要是再敢来,我揪她到官衙里,让县老爷评评,也是她没理,大姐儿你自先怯什么!” 说的林赛玉笑了道:“你好厉害的嘴,我说不过你。”完了又笑,道:“在小丁哥跟前说话可要拿捏点,别吓得人家不敢娶你。” 英儿腾的红了脸,嘟囔几句人家说正经话,偏乱绕,几口吃完粥就收拾,林赛玉哈哈笑道:“你今日在家一日,我要带着全哥去看看那个老汉的云苔地收了没。” 英儿底气不足的哼了声道:“我又没总不在家,那出门,不也是买吃的用的去了……”林赛玉笑嘻嘻的说了声是,我晓得,英儿红着脸洗碗刷锅不再言语。 如今是初夏时节,天气晴好,江宁这边非水田的地里种的也都是小麦,林赛玉拉着全哥走在乡间路上,见田里的小麦已经嫩黄接近成熟,便掐了一个搓出麦粒给他吃,全哥吃着甜丝丝的来了兴趣,闹着还要吃,林赛玉先是讲了一通农民辛苦的大道理,全哥充耳不闻,直到瞪着眼老猫狐狸妖怪的吓唬了,才安生。 因全哥年纪小,走得慢又容易累,二人便走走停停,半日后才到了半山坡的那块油菜地,远远地就看见路旁的大树下坐着两人,一头小驴在四周悠闲吃草,林赛玉自从留在江宁后,已经来过这里几趟,只不过遇到主人家还是头一次,忙带着全哥上前行礼道:“老丈,可是要来收菜籽了?” 那老汉今日穿着布衣衫,坐在他一旁的也是同样布衣草鞋的男人,面上对老汉颇为恭敬,二人手里都拿着半张面饼,正吃得欢,全哥来过几趟,对油菜早没了兴趣,看他们吃的津津有味,便拿手一指道:“我要吃这个。” 林赛玉忙拍了下他伸出的小手,低声道:“回去我给你做。”全哥不依,那老汉哈哈笑了,撕下一块递给他说道:“小哥,别嫌硬。” “快谢谢爷爷。”林赛玉拍了下接过就大嚼的全哥,嘱咐他,全哥虽有些不情愿,但依旧老实的谢了,转眼看到一旁的驴,又来了兴趣,跑过去围着看。 “离远点,别踢了你。”林赛玉忙说道,那个男人早起身跟了过去,拔了一把草教全哥喂驴。 “大娘子,你看我这云苔可收的了?”老汉吃完最后一口饼,拍拍手站起来,说道。 林赛玉跟着他道田里,见满地的云苔已经变得焦黄,伸手捏了捏,点头道:“这几日天气晴好,正是收的好时节,再等几日,这里雨水增多,就要误在地里。” 老汉便笑了说道:“好,那我明日就带人收了,不过,要劳烦大娘子说说如何榨油。” 林赛玉也正想做实验,便点头允了,又问老汉如何称呼,老汉捻须笑道:“无甚名号,叫声半坡老即可,不知大娘子如何称呼?” 林赛玉忙说道:“奴家姓曹,在家为大,叫声曹大姐便可。” 半坡老汉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上下打量林赛玉几眼,口中道:“曹大姐?可是成安人氏?” 林赛玉一愣,点头,但耐不过心中好奇,问道:“老丈,竟然知道我是哪里人?” 半坡老汉哈哈笑了,再次看了林赛玉几眼,说道:“如此行事倒也不负此名。”说的林赛玉疑惑不解,还要再问,那老汉已经拍拍手,招呼那边的仆人道,“阿福,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明日带人来收苔籽。” 骑上驴,看林赛玉一脸不解,便笑道:“大娘子原来偏安于此,实乃江宁之福,如此,别忘了答应老汉的榨油之约。” 林赛玉听他如此说,恍然道是因为冠氏县救灾的事,那麦灾只涉及到北方诸地,所以关于天降农神娘子的事,在南方民间并未传开,看来这个老汉并非一般人家,说不定出身官宦,才听到有关自己的事,于是释然,含笑行礼道:“小妇人可担不起老丈赞誉。”看着那老汉点头含笑而去了,才背着全哥慢慢的往回走,刚进村,就见几个妇人乱跑,看到她忙摆着手喊道:“大娘子,你可来了,你家英儿惹恼了老夫人,正被按着打呢!” 林赛玉顿觉脑中哄的一声,将全哥往地下一放,嘱咐道:“看着全哥。”撒脚就往家跑,远远的就见门前停着四顶垂珠天青大轿子,另有五个小轿,十几个青衣家人牵着马乌压压的围住了门,另站着许多庄户人家,面色焦急地站在外边,眼见的看到林赛玉跑过来,都拍着手迎过来,嘴里道大娘子可来了。 林赛玉也顾不得理他们,推开人往家里走,耳中听有人说,“……那都是老夫人并几个姑奶奶,大娘子千万小心些……”一进门就见花红柳绿的站了一院子人,也顾不得看清谁是谁,就看见英儿被几个婆子按着,正扬手打嘴,便嗷的一嗓子,冲进杂货间捞起锄把冲男婆子砸去:“狗娘养的!敢上我家来打人!打不死你我就不姓林!” 且说这一院子人,只看到旋风般卷进一个妇人,还没看清模样,就凶杀杀的举着锄头打过来,顿时吓得几个婆子乱跑,饶是如此一人还是被扫到,跌在地上,被狠狠砸了两下,吓得嗷嗷直叫。 “大姐儿!”英儿睁开了,这才哇的哭起来,撒脚就往杂货间跑,抓着一个犁耙就冲过来。 “哪里来的盗贼,光天化日之下到人家家里胡作非为!”林赛玉见吓退几个人,便扶着锄头站在院中,将目光只看想那屋门口,被七八个花团锦簇妇人围着的坐在她新打的圈椅上的一个老妇,只见她身材矮胖,约五旬年纪,色黑白梳得高鬓,戴着叠翠金玉珠冠,穿着件遍地金云锦绣袍,眉眼端庄,鼻梁高挑,薄唇微沉,通身彰显富贵气派,袖口露出的腕子上各戴着三四个金玉镯子。 “你就是那个勾人汉子来历不明的淫妇?”那老妇还没开口,站在她身旁一个年纪四十左右的妆花缎子身材高挑的妇人尖声说道,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突然冒出的这个凶杀杀的妇人是何模样,只见她年纪芳华,挽着个元宝髻,不饰钗戴,银盘脸不擦脂粉,柳眉杏眼隆鼻薄唇,勉强算得上的中人之姿因裙角沾满泥土而又降了三分,此时面色不善的瞪着他们。 “放你娘的狗屁!”林赛玉被这一句话气的三魂出窍,将锄头一顿,骂道,登时让面前的妇人们哗然,早上来过的那个妇人从人后挤出来,对那老妇说道:“你瞧,老妇人,这样一个粗鄙的,教唆全哥连我也打。” “你这个妇人,好大的胆子,图谋我的儿……”那老妇终于开口说话,只是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外边震天的锣鼓炮仗声打断了,而门外也喧哗起来,盖住了院子里的说话声。 “老,老,老夫人,知府大人,县令大人,大人……都来了。”连滚带爬的进来一个青衣家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一院子的妇人们听了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那老妇哪里还坐得住,也不用人扶自己站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出了何事?咱们庄子可是惹了什么祸事?……” 一行人说这话,外面锣鼓炮仗声越来越近。 “大娘子,曹大娘子!快,快,圣旨到了!”一个穿着官袍的瘦高男人有些踉跄的挤过人群进来,一眼看到满院子的乱花迷人眼的妇人,原本要装作自来熟的他顿时傻了,不是说独身住在此处么?那眼前到底哪个才是曹大娘子?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二章 皇恩到江宁县诸人惊喜交加 (请记得收藏)来人是江宁县的县令,这江宁府辖内有上元江宁两县,就跟后世的保定府的清苑县、北京的宛平县一样,全在城里头,以秦淮河为界一分为二,各不相扰。前丞相王安石大人归来后,家院就在秦淮河边,正好归于上元县管辖,江宁县令听惯了朝廷来往不断的各种圣旨以及安抚赏赐,只是自己还没机会亲自接过,这一日江宁府突然来的紧急通知,说圣旨到了,要他江宁县前面带路,江宁县令还以为是丞相大人搬家了,因为他偶尔听到丞相大人不喜住在城里,跑到自己辖区的钟山处盖了一座茅草屋,但他一直没当回事,那种地方也能长住人? 江宁县令糊里糊涂的来到知府,见屋子里已经站了乌压压的一屋子人,除了当中被知府大人笑脸恭维的皇城来的漂亮大员,其中竟然还有几个北方小县的县令,什么时候传圣旨有了这样的规矩? “江宁县,圣上与太后亲赏了曹氏,中书省李大人亲自来悬赏,这些受过恩惠的县大人也想亲自道谢一番,你快快带路前去。”知府叶均笑呵呵地说道。 江宁县一头雾水,曹氏?是什么氏?幸好有机灵的幕僚看出他的疑惑,忙低声告诉他,冠氏县,农神娘子,就在钟山脚下半山村住着。 有关农神娘子救冠氏县的传说,已经在他们这些官府人氏中广为流传,他们对冠氏县令的际遇真是又惊又羡,一直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走上这个狗屎运!对于江宁县来说,自从得知农神娘子的传奇后,就更为激动,激动的四处宣扬,他江宁县受恩与农神娘子比那冠氏县要早得多,原因就是他们江宁县莲藕之乡这个称号,就拜农神娘子所赐,如今市场上八成以上的早莲藕都是出自江宁县苏家大户的水田里,其中一大半就直接送进了皇宫,一年就给他带来了皇帝的封赏,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只是从苏家大户口中得知技术来自成安的曹氏之手,并不知道这个曹氏就是以后将被誉为农神娘子的人。 亏他时时刻刻将农神娘子挂在嘴边,搞得好像他与农神娘子相交已久一般,如今真神就在辖内,却不知道,真是让江宁县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心里埋怨道好你个苏锦南,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 “大娘子?曹大娘子?”江宁县轿马颠簸这一路,再加上心情激动,额头上早已汗水淋淋,有些狼狈的一一扫过这些妇人,口中迟疑不定的说道,幸好他是个机敏的人,在这句话问出后,就见满院子乱走的妇人,将目光一起放到一位手拿锄头的村妇身上。 “大娘子!快备香案接旨,圣上以及太后娘娘的赏赐都到了!”江宁县大喜,扑过去,看着装扮就知道,这才是个跟农事打交道的人。 林赛玉听了愣了,与英儿对看一眼,没有动,这一次他们这些吃饱撑的皇家人又想做什么? “哎呀,大娘子,”江宁县见这妇人反而愣在原地,急得直跺脚,忙对着正往墙角避去的那些穿金戴银的夫人道:“你们还愣着什么,快去找香案!” 苏家的众人早就被县令大人的话吓呆了,一时间慌得只想赶快出门跑了,却看到门外官服人员逼近,又被衙役们堵得水泄不通,只得人挨人往墙角退去,只可惜林赛玉的院子太小,又没个院墙,让她们惊恐的如同上了热锅的蚂蚁,她们只是内宅的夫人,平时出门看花看戏倒是惯做的,她们又比不得那些官宦人家的妇人,是个只有钱没地位的商贾妇人,官府的人几乎就没见过,更何况接圣旨,有些胆小的已经浑身打晒子,此时猛然被县令大人一喝问,方才出言不逊的那个良姨娘脚一软跌倒在地上。 “对了,对了,找香案,我找香案去!”被自己几个女儿扶着的苏老妇人不愧人老成精,被这一句话喊得回了魂,口中喊了一声,也不用旁人扶,拔脚往门外跑,步履轻盈几步就从衙役中间挤了出去,余下的众人立刻领会,顿时嗡的一声潮水般涌了过去,吓得那些衙役忙拦不及。 “退后,退后,跪下,钦差大人到了!”又挤出十几个妇人看着乱的不成样子,衙役们动了怒,将杀威棒一阵乱打,终于将余下的十几人震在院角,齐齐的跪下咬牙抖身不敢再说话。 “曹大娘子,许久不见,一向可好?”伴着震耳欲聋的锣鼓与炮仗,一身绯色官袍佩着银鱼袋的李蓉在知府大人等众府僚的拥簇下,含笑而进,将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江宁县令与林赛玉唤醒。 怎的是他?林赛玉揉揉眼,看到抬进来的明黄黄的箱子,忙吩咐英儿快去邻家借些香烛,英儿不认得这些人也不怕,拔脚就出去,跟着三个农妇抬着香案香烛进来,林赛玉早早的跪下了,低头听李蓉声音清朗的念了一通诸如心系万民才华出众云云的话,心里暗笑道果然没说自己品德兼优,但听完皇帝的赏赐,竟然还有那个曹太后的赏赐,林赛玉心里有些意外,对那曹太后的非议也少了几分,看来这个太后倒不是个小心眼的糊涂妇人。 “曹大娘子,快接旨谢恩吧。”李荣含笑道,看着林赛玉三叩谢恩站了起来,进门之后,终于能够好好看一看这个妇人了。 林赛玉有些拘束的站起来,对涌上的诸多陌生人的拱手道喜均含笑还礼,一面招呼英儿安坐烧茶,那些围在外边的村妇们,都是没什么避讳的,看样子不用说都上来帮忙,有搬来桌椅板凳的,也有烧了水送来的,也有取了好茶送来的,一时间挤得林赛玉的小院子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大娘子人缘甚好。”江宁知府坐下,看着其乐融融的场面,捻须笑道。 “村人性朴,对妇人照应的面面俱到。”林赛玉也不敢坐,亲自捧了茶先是递与李蓉,再递与知府大人。 这话听在忙碌的村妇耳中,格外受用,纷纷笑起来,其中有些大胆的笑道:“大娘子这话说得客气,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咱们好,咱们又怎能对你不好?” 江宁县令被这话说的一头汗,在心里再一次抱怨苏锦南,忙笑着说道:“城里的宅院都收拾好了,大娘子若想去,随时可搬去。” 这话说得好,不知情的人都暗道这曹大娘子果真勤于实践,顺便赞叹江宁县安排得好,没怠慢了她,只可惜江宁县在知府衙里的表现,早落入众人眼中,不知情的人,只怕没几个了,听了他的话,都暗自笑起来。 林赛玉听了忙谢过,说道:“小妇人在此要种一块田,不便离开,这里住的就好,谢谢大人安排。” 容不得江宁县再表功,冠氏县等几个受过麦灾的县令都忙忙的拱手道:“吾等替百姓谢过大娘子。” 慌得林赛玉忙还礼不迭,推辞不敢受,思忖片刻道:“小妇人曾受人指点,认得此病,恰巧看到,岂有不说之理?小妇人不敢受此称誉,如果要谢,还是要谢过刘大人才是。”说着低下头去。 众人心中一愣,其中关由都是了解的,只怕触动这妇人的伤心事,忙拿话打过不提,独李蓉在旁微笑,也不避人,目光一直留在那妇人身上,见她低着头神情微沉,心内不由叹了口气。 看这妇人情绪不好,知府大人忙带众人起身告辞,这期间李蓉并未多说半句话,但他那扎眼的官袍穿戴,俊俏的面容,气度不凡的举止,成了全场的焦点,尤其是村妇们,哪里见过这等人物,一时间都打量不停,而林赛玉因为以前的交往而心有余悸,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只感觉那男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百般的不自在,幸亏那李蓉并未有特别行为言语,让她不知为何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大娘子,留步。”李蓉拱手道,露出一丝好看的笑容,看呆了四周的众妇人。 “李大人,先请。”林赛玉直到这时才敢抬头看了李蓉一眼,忙又低下头说道,或许是潜意识自卑作怪,她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对有着美丽面容的男女,均是没有理由的不敢靠近。 “说来也奇怪,大娘子,你为何总是怕我一般?难道我长得像妖怪?”李蓉借着挡她行礼,走近几步,低声说道,看着那妇人受惊抬起头,瞪大眼就要摆手张口说话,便伸手做个制止状,展颜显出一个让四周众人几欲倾倒的笑容,不再说话转身上轿而去。 看着诸位大人走远了,林赛玉才被乡人们拥着进了家,出了这样的喜事,有村人取出家中藏得炮仗开始在村子里燃放,让这尚未平静的小村更添喜气。 “喂,你们还不走?等着在这里吃饭啊?”英儿叉腰瞪着依旧跪在一边的苏家的那些没跑及的妇人说道,这才惊醒了这些人,忙互相扶着起来,嘴里冲林赛玉尴尬的说着恭喜大娘子恭喜大娘子一溜烟的跑了。 林赛玉再三谢过帮忙的众人,这才现天色过了晌午,忙要留大家吃饭,慌得众人告辞而去,送走乡人,回身看到英儿也不做饭,站在院子里翻着赏赐看,又惊又喜的啧啧不停。 “看中什么?我送你做陪嫁!”林赛玉打趣道,说的英儿红了脸,却也没丢开不看,反而吭吭两声,指着那一匹云锦道:“大姐儿舍得把这个送我裁衣裳不?” 林赛玉扑哧笑了,刚要说你这个没羞的丫头,听门外蹄声响骏马长嘶,刚回头,就见苏锦南抱着全哥冲了进来,口中喊道:“大姐儿!”在看到安静的院子只有林赛玉和英儿两人后,焦急担忧恼怒的神情才微微一顿,紧握的拳头慢慢的松开了,但身子抑制不住微微的颤抖。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四章 避责难苏老夫人内宅哭自家 (请记得收藏)看着苏锦南抱着全哥进来,林赛玉与英儿都是一愣,知道一定是好心的村人跑去通知他了,刚要开口说话,却见苏锦南抱着全哥忽的又转身走了,忙跟了出去,见他已经催马疾驰而去。 “大官人一定是替咱们出气去了!”英儿高兴的说道,一面费力的抱着布匹往屋子里托。 林赛玉皱皱眉,嘟囔道:“其实咱们也没吃什么亏吧,别闹太大,反而恩,不太好。”不过这些事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只得丢下念头跟着英儿一起往屋子里收拾东西,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主仆二人都有点害怕。 “你吃过饭就去找小丁哥问问,这银子能不能有个地方存放。”林赛玉低声道,好像如今有了交子之类的东西了吧? 英儿抬脚就下床,忙忙的说道:“还吃什么饭!我这就去了。” 林赛玉忙伸手拉住,低声道:“再问问,这些布匹饰能卖了不?不算对太后不敬吧?” 英儿点头应了,一行穿鞋一行道:“大姐儿记得给我留些裁衣裳!” 说的林赛玉笑道:“不光衣裳,头面饰都任你挑!”看着英儿嘿嘿笑着去了,在院子里坐了半日,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当时因为有些紧张,也听不懂那些文言文,现在想想,有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受到封赏,只是因为冠氏县麦灾的事吧?说起来她倒有些汗颜,她当时真的没想到会是那么大面积的灾,只不过随口一提罢了,说到功劳,一大半要归于及时向朝廷通报的官府人员,就在得当,关键是上通下达。 “他能撑下来,可见是长进了。”林赛玉喃喃道,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肚子咕咕叫起起身随便做了饭吃了。 日头渐渐斜沉,万丈流霞给整个小村披上一层夺目的亮衣,林赛玉打掐了葫芦架,正担忧英儿怎地还不回来,就见一辆小驴车打村口快行而来,跟在车旁骑着小马的正是小丁哥,忙从架子下出来接了出去,见车没停稳,英儿就跳了下来,笑得眯眯眼。 “子。 “这孩子就是毛躁了些。”林赛玉笑道,一面扫了一眼,就见英儿已经抱着一匹布放到一边,正在饰盒子里乱翻,一面招呼林赛玉道:“大姐儿,你也挑些,别都卖了,等你出嫁时还得买不是?” 林赛玉忍着笑过去,见她已经捡了三个金马镫戒指儿,两手拿着一只金缕丝钗,一只翠梅花钿儿取舍不得,想了想,便对小丁哥说道:“只把银子存了吧,其他的我且留下,等过几日你们家有车队往北边去,劳烦给我捎回去。” 小丁哥笑着应了,带着人搬了银子出去,英儿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大姐儿不换银子买地了?” 林赛玉随手也在盒子里翻着,一面笑道:“我算着那些银子足够买下咱们家后的那半山,至于地我先不急,等咱们种了果树,换了钱去别的地方买好的,你早晚要出嫁,我这做姐姐的,怎么也得让你风风光光的,金蛋要娶媳妇,三姐儿也总有出嫁的那一天,那些世面上的虽说买得起,但可比不得这些宫里赐的有脸面。” 英儿便把手一丢,用头在林赛玉肩上蹭了蹭,闷声说:“大姐儿,你也要再嫁人的,你若不嫁,我就一直陪着你。” 林赛玉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别说孩子话,你如今也不小了,过些日子,我托人去要了你的卖身契来,给你换了良籍,再找个好媒人,去子里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掩了柴门,搬了让人新做的摇椅给林赛玉坐,自己搬了长小马凳切了几片果子,两人在院子里歇凉,伴着尚不算闷热的晚风,享受宁静休闲的时光。 而这时在苏家宅院里,空气却因为暴怒而进的苏锦南变得闷热无比。 换了一身家常衣的苏老夫人刚躺了半日才缓过精神,她那三个亲生女儿陪在身边,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几个丫鬟婆子端了安神汤进来,忙扑上去抢着吃了,苏老夫人看见了,捶着床喊自己也要,婆子却说没了,气的苏老夫人一个枕头扔过来砸了那婆子头上。 “没良心的蹄子,没看你娘我吓得都没魂了,还只顾自己吃!”苏老夫人赶走了丫鬟婆子,指着女儿们骂道。 穿着一身藕丝衣裳翠绫裙的大姑娘听见了,拍着胸脯道:“娘哎,咱们扔下一大家子,跟着你去了,没成想差点吓死在那里!你可还冤我们!” “大姐儿,你好福气,听得一回宣旨,快让妹子我沾沾福气!”另两个听见,笑着围过来,在她身上乱摸,顺手扯了她几个金玉坠子,唧唧呱呱的笑成一团。 “你们几个,怪不得我家那个常说不能相交!好的都抢了去,坏的都推给我!明明我跑在前头,是哪个踢了我一脚绊倒了?害得我吃了好几棒!”大姐儿又羞又怒的推开两人,歪身坐在苏老夫人跟前,掀着衣裳让她看,“娘,这可都是为了你,你把你楼上放着的一盒珠子与我吧,省的回去你女婿又骂。” 苏老夫人嗯了声,懒洋洋的道:“一盒珠子不打紧,拿去给孩子们玩吧,你兄弟新进了几批妆花缎子,你看着好也裁了些去。” 几个女儿登时高兴起来,一起挤过来说这个说要大个头面,那个说要买张新床,正热闹着听得门外脚步乱响,有婆子大声喊道:“老爷回来了!”登时吓得三人乱走,要往后躲去,还没来及就见苏锦南将帘子一摔进来了。 “锦哥回来啦?”三个姐姐忙陪笑道,一面忙忙的往外走,“我们来了好些时候,这就走了。” 苏锦南冷冷瞥了她们一眼,吓得那几个妇人撞到一起,说道:“怎么,姑娘们不吃了饭再走?” 那几个妇人打着哈哈,连说家里忙,孩子找,乱哄哄的挤着撒脚跑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早有眼色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 苏老夫人被儿子看的浑身不自在,咳了一声坐起来道:“今日就回来了?吃过饭没?” 苏锦南拳头在袖子里攥了又攥,依着规矩对母亲问了安,也不坐,就那么看了苏老夫人几眼,慢慢道:“娘今日可是好气势……” 苏老夫人不待他说完,就捂着胸口往床上一躺,哎呦哎呦的只说心口疼,苏锦南那话憋在嗓子,只憋得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蓝,屋外的婆子们听见,接到信号一般一起涌了进来,喊着老夫人喊着找大夫乱成一团。 “别闹了!都给我滚出去!”苏锦南一脚踢倒桌边的落地大花瓶,那碎裂的声音刺破屋内众人的耳膜,有几个丫鬟不由惊叫起来。 “反了,反了!”苏老夫人被这声音惊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看着满地的碎片,惶急避走的丫鬟婆子,指着苏锦南哆嗦道:“你如今大了,能到娘跟前耍性子了?”说着拍床大哭,口中道,“我的夫啊,你走得早啊,留下老婆子我受这不孝子的气啊,为了苏家,我当日求爷爷告***在多少人跪了来跪了去,才求来那翻身起家的银钱,如今家大业大了,我这老婆子没用了,要看儿子脸色过活,不如死了算了。”直哭得涕泪四流,声嘶力竭。 苏锦南漠然听着这一切,忽觉得心里酸,忽的说道:“娘,当日你也是常常这样对慧娘说的?” 苏老夫人正哭得兴头上,冷不丁被问了这一句话,怔了怔,啐了口道:“好不好的,又提那死人做什么!”这一愣神忘了自己哭到哪里了,听苏锦南声音一冷,慢慢道:“我累了,娘也省省力气吧。” “你,你,”苏老夫人见没有达到往日儿子下跪赔礼的效果,不由愣了,便伸手抹了一把脸,想起更重要的事,几乎从床上跳下来,喊住苏锦南道,“锦哥,锦哥。” 苏锦南转身看到苏老夫人满脸堆笑,也有些意外,袖子被苏老夫人揪住,听她笑道:“锦哥,娘着人挑个好日子,咱们快些迎了那大娘子进门可好?总让人家一个妇人住在外头怎的好?”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五章 闻圣意各方心动争上门 (请记得收藏)以往这个时候,都会以苏老夫人的哭骂以及摔锅砸碗告终,苏锦南被老娘这突然的毫不相搭的前言后语说蒙了,想明白了才有些羞怒的挥开袖子,说道:“娘若是不怕被人奏了污人清白,官府寻上门,自管去说。”说罢再无心停留片刻快步而去,刚出门就见抱着全哥的青儿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良姨娘出现在另一头的走廊上。 “老爷。”良姨娘因为在林赛玉家里扭到了脚,走路有些不利索,看到苏锦南,惊喜的忘了脚痛忙忙的绕过花坛迎过来,哪里看的到青儿在身旁略带讽刺的一笑。 苏锦南看到她,忽的展颜一笑,让良姨娘欣喜若狂,几乎流下眼泪来,一把揪住苏锦南的袖子,盈盈欲泣道:“老爷,良玉已有半年多没见到老爷了……”话没说完,就觉得手一空,不由失衡踉跄一下,耳中听到苏锦南道,“管家,去唤人牙子来,卖出去。”不由五雷轰顶,等回过神只看到苏锦南隐入院门的一角青衣袍。 苏老夫人看到青儿抱着全哥进来,顿时笑得眉眼具开,几乎小跑过来,抱在怀里道:“我得乖孙孙,可想死奶奶了,一年倒有九个月在外住着,你那不孝的爹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娘,乖孙孙,你长大了也要这样对他哦!把你的儿子也送到别人家养着去!不让他看见!”说着在脸上亲个不停,全哥皱着眉,挣着要下来,正高兴着,听外边良姨娘一声哭嚎,整个人扑了进来,喊道:“奶奶,救救良玉吧,老爷要卖了良玉去……” 老夫人皱眉,用手掩着全哥的耳朵,道:“乖乖,别吓到了,”一面大声喊道,“都死人啊!还不拖出去。” 管家带着婆子早侯在外边,原本想着这良玉自小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情分匪浅,少不得保下来,这才让良玉进来哭一声,没想到竟然得了这句话,众人自然不敢再浪费时间,几个婆子上前按住手脚,用一块脏布塞进良玉嘴里,拖着出去了。 看到良玉那惊恐的眼神,青儿不由打个寒战,再看向抱着孙子笑成一朵花的老夫人,不由自主的道:“良姨娘她……” 苏老夫人哼了声,看也不看她一眼,笑呵呵的将全哥在怀里颠来颠去,说道:“全哥,咱们给你爹爹娶个大贵人好不好?” 青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带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又是她!又是因为她! 不管这一夜有多少人失眠,意外得了钱财的林赛玉一夜睡的安好,二日晨光洒到了窗台上时,她已经吃过饭收拾好准备出门,英儿在灶火下撒了柴灰,又跺了几脚,看四下无人,便小声问道:“哎,看得出来不?” 林赛玉知道这丫头将一盒饰连夜挖坑埋在灶台边下,不由失笑,摇头,又问:“你把那些布都放哪里了?” 英儿咬牙冲她摆手,做贼一般跑过来小声道:“别嚷!我藏在杂货间,架子上,盖了草。” 林赛玉几乎要笑喷,拍着她道:“行了,你留下来好好看家,我去半山老丈的地里看看,可能天黑才回,我要跟他说说榨油。” 英儿点头应了,刚要往外走,就见三顶小轿停在门前,下来两男一女,满脸堆笑的走过来,看到林赛玉与英儿站在门口,其中一个忙拱手道:“大娘子,冠氏县又来叨扰了。” 林赛玉这才模糊认得,来人是冠氏县的县令,再看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矮矮胖胖,穿着富贵,一脸恭维的笑着,看到林赛玉审视,忙抢着上前道:“大娘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冠氏县多蒙你指导的乡绅,小人姓黄,单名周。” 林赛玉哪里记得,少不得胡乱点头应了,一面请他们进来在院子坐了,英儿看茶,听那冠氏县寒暄了一阵谢话,不解他们的来意,心里记着跟那老丈的约,不由有些着急,吃过两碗茶,那冠氏县早看出林赛玉的不耐烦,又被黄周一再暗示,终于硬着头皮说道:“大娘子,下官斗胆,想给大娘子保个媒。” 林赛玉正借着吃茶掩饰不耐烦,冷不丁听了这一句,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怀疑自己听岔了,忙问道:“大人说什么?” 这次不等冠氏县再说话,黄周拿手戳了戳站在一旁的妇人,那妇人立刻眉开眼笑的对林赛玉一施礼,挥着帕子说道:“早听人说起大娘子,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说起来不是别家,可见是天牵的因缘,这位黄大户虽然说不上多么富贵荣华,但在咱们冠氏县也是数一数二的财主,家里有着良田百顷,城里的好宅院两座,主母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没的立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家里如今三个儿子,个个有才有貌,大娘子青春年少,有才有德,特要老身来说说亲事。” 林赛玉与英儿都瞪大了眼看着面前口沫四溅的妇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见那黄周挤开妇人,忙忙说道:“我家大的二十七岁,媳妇去年病没了,没留个孩儿,老二今年二十岁,还没说亲,大娘子若是不嫌小,我家三儿十六岁,人虽小比他哥哥们也不差,如今我都带来了,就住在城里,大娘子随时能去一看,不拘看中哪一个……” 看他说的如此不堪,冠氏县几乎丢人的想把头埋进土里,真后悔自己吃错了药,被他黄周的真金白银迷惑住,偷偷带着跑来要保这趟煤,成了他也落不得好,回去定要被县里的其他人家嫉妒死,若不成在这大娘子眼前丢够了老脸。林赛玉听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英儿干脆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心里记挂林赛玉嫁人的事,忙问道:“在哪里住着?” 林赛玉伸手打了英儿一巴掌,听那黄周已经欢喜的说道:“就在秦淮河边一处院子……”停了一刻又忙补充道,“不敢瞒大娘子,咱家没那么多钱,只租了间房子住。” 林赛玉咳一声,忙站起身,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只说到:“那个,承蒙大人,老爷看得起小妇人……”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又是一阵车马响,又涌进来四五个人,看样子不是一起的,争抢着进门,其中一个走得急被挤掉了帽子也顾不得捡。 “好你个冠氏县!”来人喘着气,指着冠氏县与黄周瞪眼道,“说好大家一起来的,好让大娘子自己斟酌,你们竟然偷偷闲跑来了。” 林赛玉与英儿惊讶的张大了嘴,看着面前的人齐齐的冲自己拱手,乱哄哄的自我介绍道大名县的,真定县的,邱县的等等,恍惚觉得前日宣旨时似乎出现过这些人,只嚷得她脑袋嗡嗡响。 “各位老爷,你们难不成都是要给小妇人保媒的?”林赛玉打断这几个人堆冠氏县的口伐,家里也没再多的凳子,也不打算让他们坐下吃茶,大声问道。 “是啊,是啊,大娘子,我筛选了许多人,名单家事生辰八字都写好,大娘子请看。”有人从袖子里拽出一张信笺,就往林赛玉手里塞,这下黄周急了,忙挡着说道:“大娘子,看字看不出什么,先去城里看了我家的人再说。” 原来当日太后说的让给曹氏找个人家再嫁了的话,孝顺祖母的皇帝已经传了出来,本来他是吩咐给了成安县令让他在当地挑选个人家,别让曹氏一辈子不嫁流落在外,但消息很快传开了,其他的县都心动了,这曹氏是什么人?那可是农神娘子,不用人说,这些底层官场的人都看着呢,已经多少人沾了她的光升官获赏?好处可不能让它成安都占了!如果让这曹氏做了他们管辖内人家的媳妇,那以后还怕什么天灾虫害?粮食丰收了,大棚种好了,生活好了,名声自然有了,升官财还远吗? 尤其是已经沾过光的冠氏县,这一次反应更为敏捷,在冠氏县接到消息的一晚,作为黄周媳妇的***哥哥的表嫂的妹子的县令夫人,就将这消息传到了黄周耳内,黄周亲自送了银钱要求说亲,因为势在必得,干脆将三个儿子一起带来了,到了江宁府一碰头,现打着谢恩旗号来的可不止他一个县,简单一交流,各自的来意都心知肚明了,于是为了避免闹得不好看,连夜达成了君子协议,到时候一起到大娘子跟前,各自列出候选人,让大娘子自己选,没想到冠氏县的黄周太过紧张,撺掇冠氏县趁人不注意提前跑来了,这些人已经对冠氏县的作为大为不满,如今又听到竟然带了儿子过来的话,自然震怒了。 “别以为我不认识你,黄周!”大名县叉腰道,“太后娘娘说了,给大娘子找的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你家有这个资格没?” 黄周有些底气不足,但依旧反驳道:“我家没钱,别看架子大,里面空的!” “空的?那还能买下秦淮河边的三进三出的院子?”另一个县令几乎要挽袖子,真是太过分了,当他们这些人都是瞎子啊! 林赛玉被这一番吵闹的有些明白了,感情太后老人家先是拆散了她的姻缘,如今又想给她牵红线了?原来这些人亲事是给太后老人家说的啊。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林赛玉含笑拍拍手,打断吵闹的诸人,说道:“小妇人谢过大人好意,只不过小妇人暂不想嫁,此事日后再谈可好?”不等他们出言说话,忙忙到:“小妇人今日有约,要助一老农,恕不能相陪了,抱歉抱歉,英儿,给大人们上茶,好生送去。”说罢,不听一言,将裙子一提几步跑了出去,只怕身后人再追上来,蒙头走的急了跟一个同样匆匆进门的人撞到一起。“哎呀,大娘子。”江宁知府忙扶着林赛玉站稳,连声赔罪。 林赛玉觉得有些头晕,扶着头喃喃道:“大人,也是来说媒的?” 那江宁知府没听清,抬眼看到从林赛玉的院子里追出来的众位知县,不又把脸一沉,其中缘由便明白了,早知道这些家伙来意有问题!果然!狠狠瞪了他们几眼,抢人抢到我的地盘上!实在可恼!不过,此事暂且不提,江宁知府换上一脸笑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大娘子,京城里送来的信。” 林赛玉愣了下,“我的信?京城?”难道是阿沅要成亲了?面上露出笑容,接过一看,见上印着刘氏私印,不由心里一沉。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六章 李二爷伴游惊识大人 (请记得收藏)刘家的信?林赛玉在手里捏了捏,正好看到英儿出来了,烫手山芋一般塞给她,一面对江宁知府连声说着抱歉忙忙的走了,礼节问题她现在已经不想考虑了,只想赶快摆脱这个让人有些尴尬的境地。 一路疾走走出村子,钟山隐隐在望了,才觉得腿脚酸痛,放慢了脚步,顺手拔了路旁的野草,边走边编了个草圈圈戴在了头上,暂时缓解了闷闷的心情。 嫁人?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嫁人?嗯,嫁人,如今有了钱,可以买了那座山,如今的牛奶羊奶也有了一定的市场,猪肉虽然低贱,但是销量很大,果子不论贵贱都需要,如果要在十方村建果园,需要道路水利肥料……”林赛玉板着指头很快偏离了自己最初要考虑问题的方向,原本有了一笔钱的兴奋慢慢地冷静下来,算来算去,要想成规模投资是不小的,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帮扶创业代管政策。 “大娘子?这么好的景色,你叹什么气!”一个声音突然传进林赛玉的耳内,让她吓得一个机灵,抬眼就看见一身柳芽绿绸衣的李蓉站在不远处,手里牵着一头驴,另有一个小厮背着一个布包站在一旁,正满含笑意的看过来,忙低头见礼。 “大娘子这是要去哪里?”李荣也不接近,扬手问道,不待林赛玉回答,自己又指着那边的山说道,“大娘子可去了那里?我正要去,此山可是咱们这里的好风景,值得一看,在家时我隔几日就要去一趟。” 林赛玉见他态度谦和举止有礼,心里稍安几分,又听他自报了行程,忙说道:“还没去过,我正要去前面一老农的地里,今日他家收云苔。” 李蓉哦了声,将手中的折扇一拍,道:“云苔?就是苏大人说的能榨油的云苔?不知大娘子可方便带我前去一看?时常听苏大人说起,还从未见过。” 林赛玉忙笑着点头,自己先走一步带路,李蓉也不骑驴,让小厮牵着慢慢跟着,一面慢慢问这在这里可住得惯,林赛玉俱含笑回答了,一面又恭喜李大人加官进爵。 “哈,这可要多谢大娘子你呀!”李蓉拍着扇子笑道,借话走近几步,带着几分打趣道,“原来大娘子没听到圣旨说的什么?” 林赛玉被他说中,面上不由一红,嘿嘿一笑算是承认了,听那李蓉接着说道,“原来大娘子还不知道其中因由,我等都是借了大娘子你的吉言,才成了这大的荣耀。”一行细细说来,当日朝中如何为了大棚的事相争,如何随口与苏锦南提了此事,如何接到苏锦南的信,如何上的奏折等等,林赛玉这才恍然,原来就是因为自己当日对苏锦南的那一番话,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忙摆手道:“大人言重了,这里哪是我的功劳,小妇人只不过随口一说,如非大人明察,又怎能达闻朝堂?终是乡野闲谈而已,小妇人可要代天下人谢过大人才是。” 说的李荣朗声笑了,伸手挡住她的插下施礼的手,夏日里衣衫单薄,一接触便感觉这妇人细腻的肌肤,在这青山白云绿草的野地里,看着这妇人一身素白衣玉色裙子,虽均显着洗过多次的旧意,但那效果却好过那京里最新的名贵衣裳,一头乌黑的好梳的整整齐齐,只插着一个小银梳背,不施粉黛,笑意盈盈,那心里就如同春风拂过,说不出的熨帖,恨不得一把抓住那素手不放,但是却知道这妇人此时半点冒犯不得,所以在那妇人察觉避开之前,自己收回了手。 “哦,还有一事,十方村你的地以及那宅院,我来这里时顺便给了你的爹娘,我离开成安时,他们已经搬进去了,还有,你娘托我告诉你,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挂念。”为了弥补心里淡淡的空虚,李蓉打开折扇,随风轻摇一面说道。 这可又出乎林赛玉所料,迟疑半晌问道:“可是,托大人的福?” 李荣却只是一笑,说顺手而已,大娘子无须客气,所以林赛玉问完了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李蓉帮她要回的产业,但心里终究是放下一块心病,单这两项就省出一大笔开销,能够多买半座山了,林赛玉喜滋滋的想道。 李荣走的不紧不慢,不时还照顾贪恋路旁鲜草的驴而停下脚步,为了顺应他这城市人到了乡间而滋生的小资情调,林赛玉也只得慢下来,幸好李蓉说话风趣有礼,不似当初那没型没样,,林赛玉绷紧的心松了下来,甚至当李蓉对她拿在手里的草环表示好奇时,还亲自扯了一把草为他编了一个。 “好过那白玉做的冠,李蓉谢过大娘子了。”李蓉戴在头上,笑着冲林赛玉拜谢,看着他这个雍容华贵的公子,带上这个青草圈子格外的滑稽,林赛玉忍不住笑了。 “可惜过了云苔花开的时候,要不然插了一头,保准大人惊艳全城。”林赛玉笑道,话一出口察觉失礼,忙掩口低头,却听李蓉哎了一声,带着几分扭捏说道:“大娘子莫要取笑小子。”实在觉得跟自己印象中的李蓉差之千里,再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大娘子,咱们说起来也算是旧相识,如今大娘子也是皇封在身,李蓉我可担不起你一句一个大人,不如就称呼一声二爷吧。”李蓉待林赛玉笑过,微微正了正神色,慢慢说道。看看面前近在咫尺的妇人,嘴角带笑,满眼柔和,听了这话害羞一般半低了头下去,恰能看见那光洁细腻的脖颈,背负在身后的手将扇子又紧了几分,听那妇人含笑道:“那怎么可以?大人就是大人,小妇人怎敢?”话虽如此但语气明显比初见时缓和了许多,于是打心底浮上一丝笑意到了嘴边,不急不急,静待日后便可。 “诺,大人,那边就是云苔田。”又走了一刻,看到面上出现零散的已经几成熟的麦田,林赛玉半抬脚指着一处说道。 走的怎么这么快?李荣心里叹了透气,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见那里站了四五个村人在一块田里采割,齐腰高的苍黄的秸秆扎成一束一束摆在地里有六七个了。 “原来云苔长的跟麦子一般高啊?”李荣惊讶道,再看林赛玉却一跺脚,说声哎呀,这样可就收瞎了!茫茫的跑了过去,拉着田里一个戴斗笠的老汉指点着说话,那老汉便立刻招呼人停下手里的活,围过去听林赛玉说话。 此时日头已经到很高,这一片地里没有树阴的庇护,已经开始腾腾正着热气,李荣站在路边,出神而贪恋的看着那妇人在日光中,泛着夺目神采的面容,离得近了,耳中回荡着妇人那柔和但清脆的声音:“……云苔角果很容易裂角落粒,大家一定要像我这样,来,看着这样,轻割,轻放,轻捆……” 看着那妇人拿过刀具,在田间慢慢动作,落在李蓉眼里,胜过宫廷乐舞,正赏心悦目间,见一老汉忽地站直身子,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由有些不悦,忙走近几步,听那老汉扶着斗笠,朗声说道:“我还道收了之后再请大娘子,却原来收割云苔也有那么多道理!” 林赛玉听了只是嘿嘿一笑,转身忙着去看那农夫捆着云苔,这话传到李蓉耳内,却是一惊,忙又走近几步,看清那老汉方正面容,和蔼中不失肃穆,暗道原来这竟是他的地?不由忙撩衣施礼道:“下官李蓉,见过使相大人。” 那老汉闻声看过来,上下打量他几眼,便道:“可是李家的二郎,颇有李老遗风。” 李蓉忙低头说道:“正是小子,不知使相大人在此,小子冒犯了。”而林赛玉耳朵尖,早听见他们的话。惊讶的看过来,咬了咬手指,忽地一拍手,嘟囔道:“可不是傻了!半山!半山!还有那个半山!”说着忙笑嘻嘻的过来,拜了拜道:“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莫怪。” 她这反映倒有些出乎二人预料,半山老人闻言一笑,说道,“如今你我都是乡野之人,何来这样的虚礼,咱们还是仔细照看我的云苔为好,如今,它为大!”说着拿手一指捆扎好的云苔,林赛玉看到了,忙又跑过去,小心的往路旁树荫里搬。 “小子,可能帮忙?”半山老人紧跟着搬了去,一面回头冲李蓉笑道,李蓉哪肯拒绝,忙褪了外衣,将袖口扎了,走进田里道:“是小子的荣幸!”一面小心翼翼的学着林赛玉的样子搬起了云苔。 “八成黄,十成收,这云苔尚未完全成熟,所以不能散放晾晒,容易造成秕粒,如今这个地方地势高,不积水,正是好堆垛的地方。”这块地不大,虽然因为林赛玉的说法,大家收割起来都有些小心,尽管如此,正午之前也都收完了,林赛玉将捆好的云苔正一一垛起来,口中解说着:“垛的时候要注意垛下积水,可以垫些干垛,这也是我刚才要求你们捆云苔时角果向上的原因,防止菜籽霉变,还有茎秆朝垛外,以利后熟……” 站在外围听得认真的半山老人不由微微笑起来,转眼间看到出神的李蓉,便咳了一声,说道:“小子,老夫要你在此多留几日可使得?” 李蓉被他这一咳有些不好意思,忙收起外露的情意,俯道:“单凭大人吩咐。”心里松了口气,他可真怕这老人开口让他立刻回京去,心道别说留几日,留一年更好,一面端正神色,不知这皇恩依旧浓厚的使相大人有何吩咐。 ,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七章 莽英儿贪吃误烧来信 (请记得收藏)林赛玉已经给这些人讲究了,看着农夫按她的说法亲自动手做起来,这些都是积年的老农,给他们讲大道理或许不懂,但这农活一点就通,看到李蓉与半山老人说话,便知趣的避在一边,耳中隐隐听到半山老人说道:“……可要听好了,回去讲给官家听,这也算是老夫送他的一份礼,还有那子容老儿,三舍人,三舍人,都舍了吧……” 林赛玉听不懂,低头看到脚下草长的好,便蹲下来揪着玩,惊得草中小青蚂蚱齐飞,忙一把扑住,用草穿起来,喜滋滋的道:“回去炸着吃,英儿了全哥定然喜欢……”转念想全哥被苏锦南抱走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别闹的鸡飞狗跳的就好,正想着一片阴影遮住,忙抬头。 “弄这个做什么?怪脏的。”李蓉看着她手里串了一串的蚂蚱,小心的皱着鼻子说道,林赛玉看他的样子忍不住吓他一吓,将蚂蚱串往他面前一扯,笑道:“用来吃,大人要不要尝尝?” 李蓉真的受惊一般退后两步,摆着手,说道:“这个也能吃?你莫要哄我,我不如你知道的多,却也知道这是,是蝗虫。” 林赛玉紧着笑道:“对呀,此物具有暖胃助阳,健脾消食,祛风止咳之功效。” 李蓉只是捏着鼻子不靠近,林赛玉嘿嘿笑了道没口福,也不嫌脏半串子挂在腰间,对半山老人道:“老丈,四五天之后,菜籽就脱离了,选个好天,把这里扫出一片打场,摊晒、碾采、脱粒、扬净,就可以榨油了。” 半山老人一面细听一面点头:“可与胡麻油榨法相同?” 林赛玉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这个云苔籽含油量极高,但不容易榨出,老丈记得掺些谷糠,还有将出油后的枯渣、油脚再拌入谷糠中再榨,还可以出油。 半山老人应了,不忘看了李蓉一眼,李蓉忙点头做熟记状,才吩咐人看着,又看天色不早了,便说道:“小子,你家里钱甚多,不如你做东,替老夫谢过大娘子。” 李蓉忙笑道:“那是自然,不敢让大人破费。”一面难掩心中喜色看向林赛玉,林赛玉忙推辞不受,半山老人知她面对面为守礼,便谢过她不再强求。 半山老人带着一个家仆,一头驴,李蓉也是如此,因劳累半日,先是让林赛玉骑驴,林赛玉辞不敢受,半山老人也是倔强,说道:“如此,我也走的。”他毕竟上了年纪,又在田间站了半日,林赛玉这才骑了李蓉的小驴,哄那半山老人不再步行,看李蓉亲自要为自己牵驴,林赛玉慌得又差点跳下来。 “大娘子,使得,就算让老夫为你牵驴,也不为过。”半山老人捻须说道,让林赛玉顿时红了脸,喃喃说着我可受不起,又怕王安石真的下来给他牵驴,岂不是折寿?只得任李蓉牵着。 “如今你也这么大了,竟然做了六品,如是你父亲哥哥还在,必然欣喜万分。”一路缓缓行来,半山老人兴致颇高,还将自己袋子里放着饼子喂了驴,一面对李蓉道。 说的李蓉面色一暗,忙低下头,林赛玉对李蓉的家世一无所知,此时也竖起耳朵听那半山老人接着道:‘想当年,人人皆知李家大郎,倒不知李家还有个二郎,也怪你爹,将你哥哥捧得太过,威名不可附加。”说这话,他的神情萎靡起来,皱纹里布满了哀伤,喃喃道,“天妒英才,才横出众天必不留。” 听了他这话,李蓉与林赛玉同时都知道,他这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林赛玉知道王安石的儿子,虽然叫什么记不得了,但知道可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据她模糊的记忆此人自幼敏悟,几岁时就能回答那个何者是獐何者为鹿的类似脑筋急转弯的问题,又小小年纪中了进士,猜到定然封了一大堆的官,这样的儿子定然是父亲心尖子上的肉,只可惜早早病死了,恐怕这也是王安石二次决然罢相的原因。 “小子愿意至今无名,换得哥健在。”李蓉叹了口气说道,借以转开半山老人的悲哀情绪。 半山老人听了一笑,望着悠悠远山叹了口气,暗暗想着我会不会愿以此生不入仕换得爱儿安在? 走了几多远就到了分岔路口,林赛玉不待李蓉相扶跳下来,再次谢过二人便向村中而去,李蓉看着那妇人远去的窈窕身影,期间回身含笑摆手,慢慢融入青山白云背景中,不由看得入神,听得半山老人在旁咳了一声,说道:“只可远观矣,小子,你不合适。”说的李蓉心中一跳,间杂着隐隐的生疼,竟好似被人摘了心去一般,静默了半晌,才平息了情绪,淡淡一笑道:“久闻大人好酒量,今日可要见见。” 半山老人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驴背,道:“小子,随老夫来吧。”小驴被这一拍,受惊得得前行,很快将李蓉抛在身后,李蓉跃上自己的坐骑,忽想到方才她也坐在这里,许是因为不习惯,她那有些粗糙的小手一直紧紧揪着驴脖子上的一缕鬃毛,不由心中一软,将手放在那驴脖颈上轻轻摩擦,暗自叹了口气,想自己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原来因个妇人也能如此费心,竟比那文言书字琴谱画技人情来往官场世故要复杂得多,劳心的多,但得来的乐趣也多得多,想到这里一声笑,拍驴追那老人而去。 林赛玉走回村中,先远远的悄悄的往自己门前看了看,见没了那些轿子,才松了口气,高高兴兴的走进家门,英儿正跪在鸡窝边上掏鸡蛋,口中念念道:’……竟然只有一个?该不会又便宜别人家了吧?”一面瞪着那正在鸡窝上晒太阳的两只小白鸡道,“说,是不是又跑到塘边下蛋去了?专门勾引那家的大公**?当我没有看见怎么着?” 林赛玉听得笑得肚子疼,连声哎呀道:“你可不能屈说人家,得抓个现行才能说的。” 英儿见她回来了,拍着身上的土站起来,笑呵呵的道:“幸好我做了你的饭。”看着林赛玉进去换了衣裳,洗了手脸,二人坐在葫芦架下吃饭,她们的饭食简单的很,两个菜一个汤,英儿吃不惯米饭,她们还是到城里买了面做馒头饼子吃,吃过饭林赛玉收拾碗筷,英儿则跑到屋子里取她的换下的衣裳要去洗,不多时就举着两串蚂蚱出来,笑道:“烧了吃吧?” 林赛玉笑让她弄去,因见锅台有些裂缝,打了些水到外边活泥抹抹,回来见院子里燃着一堆火,英儿正串着蚂蚱烤,引得母鸡乱跑跳着要吃,刚抹好锅台,就听英儿哎呀一导报,喊道:“信,信!”然后就是一片鸡叫,英儿挥着扫帚猛拍那堆火。 “怎么了?”林赛玉顾不得擦手就走过来,见火堆里燃着一封信,顾不是烫伸手拽出来,用脚踩灭,只剩了半边。 “我放在身上,不小心掉出来,”英儿有些怕怕的,忙拿起来吹着灰递给林赛玉看,“可还能看?是谁写的?” 这信就簿簿的一张纸,里面的字想来也不过半张而已,如今只剩下半边,除了一行“所请之事,务祈垂许。”别无他字。 “请的什么事呢?”林赛玉喃喃道,这字迹她认得是刘小虎的,自从那日一棒子后,他们再也没见过,想他定然恨死自己了吧?如今为了何事,会给自己这个恶毒的前妻写信? “大姐儿,我可是误事了?”英儿在一旁垫着脚尖看,也不认得字,见林赛玉面上神情不好,忙忙的问,一面不住自责,蚂蚱也不吃了,在脚下踩烂,引得满院子鸡跑。 “没事,没事,我再写信问问他就是了,正好要了你的卖身契来。”林赛玉笑道,这才让英儿高兴了,忙进屋拿了笔墨纸砚出来,擦干净吃饭的小桌子,看林赛玉用别扭的方式握着笔,慢慢的在纸上写起来,一面说道:“大姐儿,你写的字很好吧?像花一样……”让林赛玉手一抖,又污了两个字。 写了满满一张纸,其实也就几句话,不过是因为林赛玉的字大,又掉了几点墨,占了很大的地方,所以看上去满满的,自己拿着又念了几遍,感觉能看清楚,也说清楚了,晾好之后让英儿到城里找小丁哥,看能不能送去,她可不敢去找那些官府的人了,怕万一不小心被他们盲婚哑嫁了。 送英儿出门,林赛玉顾不上歇息,开始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刷前几日沾了泥的鞋,因见鞋破了几个口子,皱眉思忖也太费了些,哪里做的及,不如也编了草鞋穿,里外也不见客不怕失礼,正想着,听家外声响,就见一顶轿子并三匹马走了过来,不由头疼,暗道人都说福祸相依,可是有道理,得了银钱,就多了些麻烦! 再看来人已经到了门前,骑马的三个都是面生的年轻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下了马都站一边,半点不往院子里张望,然后就见黄周从轿子下来了,林赛玉心里叫了一声娘,有气无力的甩着手站起来,又想起盆子里泡着自己的内衣,忙又端着进屋子里去了,还没放好就听黄周在外道:“大娘子,大娘子。” VIp卷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八章 说赔礼苏老夫人缠上门 (请记得收藏)黄周这个人还真是……执着!林赛玉叹了口气,在身上抹了两下子,走了出来,见黄周已经站在柴门前,堆起满脸笑的说道:“大娘子在家呢?” 林赛玉挤出一点笑,说道:“黄老爷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走得急忘了东西?” 见她不说让进门,黄周脸上的笑更多了,恨不得推开柴门就进,但也怕惹恼了这妇人,鸡飞蛋打,只得陪笑道:“大娘子,大娘子,先前的话没说完,被人搅了,老儿我心里放不下,因此来与大娘子说说。” 林赛玉的目光掠过他身后那三个男子,面容相似,知道是黄周提到的三个儿子,此时都有些好奇的悄悄打量自己,顿时脸红了,这叫什么事!哪有硬上门相亲的?便沉了沉脸道:“黄老爷,小妇人孤身一人在家,实在不方便。” 黄周急得出了一头汗,又骚的慌,看那林赛玉转身要进屋子里去,一急之下就要推门进,被身旁的大郎按住了,开口道:“叨饶大娘子了,是咱们的不对,但请看在家父爱子心切的份上,见谅个。” 林赛玉见这人说话还算守礼,便回了身,看他年纪二十四五,眉清目秀,穿着件白绸布衫,干净鞋袜,正弯身拜了拜,暗道这孩子说话聪明,父慈子爱的,我怎好怪他,便点了点头,听那男子又道:“我们兄弟三个这趟来,也不瞒大娘子,父亲的缘由是一个,再者,我们也想亲谢大娘子,我们没个什么才技,只守着地过活,地里种的都是麦子,大娘子精通农事,定是知晓这地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若非大娘子及时提醒,我们一家现在只怕乱成一团糟了。”说着带着弟弟们又弯身拜了几拜。 林赛玉忙走近几步,还礼道公子多礼了,小妇人不敢受。 黄周见自己儿子说的林赛玉态度大好,心里吃了蜜糖一般,眼在林赛玉和自家儿子身上来回转,忙忙的开口道:“这是我家大的,年纪大了些,也成过亲,媳妇前年没了,如今替我管着家里的地,识得几个字,不过考不上功名,我也不让他做官去。”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忙忙道,“他媳妇没了后,身旁只有一个丫鬟服侍,大娘子放心,没挨过身……” 这话一出口,不止林赛玉,就连那大郎在内的三个儿子都羞红了脸,林赛玉越听越不似话,低头啐了口,转身往屋子里走,黄周一看又要走了,推着柴门就要进,被儿子们拽住,正急着,听有人在身后道:“做什么!做什么!青天白日的,你们几个男人在人家女子门前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慌得四人忙回身看去,见一个才留头的丫鬟扶着一个穿金戴银的老妇站在一旁,那老妇拄着拐,正瞪着眼看他们。 “爹,咱们回去吧。”大郎拉了拉黄周,低声说道,黄周没达成心愿,极不乐意,但看着老妇人面色凶恶,穿着不俗,只怕得罪了什么人,坏了自家的好事,便冲林赛玉的院子里减了声:“大娘子,叨饶了,你别恼,老儿我这就走了,那事,那事,你可记在心上,我们在这里住着,有什么话你派个人来说就成……” 林赛玉在屋内听见了,只当听不见,听得外边马蹄声响,知道走了,才松了口气,又无奈的一笑,这叫什么事!还没静下心来,就听又有人说道:“大娘子,大娘子。” 林赛玉扶着头走出来,看到来人不由愣了愣。 “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付过了,苏老夫人是为何而来?”林赛玉记着那一句淫妇,心里没好气,站在屋门口说道。 苏老夫人扶着柴门,嘿嘿笑道:“大娘子还带着气呢,都怪老身糊涂,听了下人的挑拨,冲撞了大娘子,老身这就给大娘子赔个礼!”说着也不让丫头扶,放了拐杖就弯身拜了下去。 林赛玉看她拜了三拜,才说道:“按说我小人家是受不起的,但如今戴着太后她老人家赐的头面,受了也不为过。”看那苏老夫人满脸堆笑道:“受得起受得起!”又想起英儿差点被打了耳光,心里还是下不去,便依着门说道,“我日常也听人说,你们苏家是个富贵有礼的人家,又是个乐善好施的,老夫人也不能纵着下边的人不管,传出去,污了老夫人你的名声。” 苏老夫人听了具点头应了,道大娘子说的对,我回去已把那贱人卖了,又好好整顿了家风,如今大娘子在我们家住着,再不敢累坏了大娘子的名声云云。 林赛玉见她态度如此好,暗道既然是这样的好脾气,李氏也是个好脾气的,怎的当年还会闹到离家出走?心中狐疑,将那老妇人打量几眼,见她面色红润,说话洪亮,下垂的眼角不时闪过一丝精光,忙端正了心思,来了这里一些日子,偶尔也乡人们说,这个苏家的老夫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家里也是世代经商的,嫁到苏家不过五年,苏老爷因海外货船沉海赔了一大半的家财而含气而亡,是她孤儿寡母将苏家的产业支撑了下来,又扶持着儿子将苏家生意做得更大,据说为了苏家,这老夫人将娘家的钱搬走了一半,闹得至今跟娘家族里还是仇人一般。 这样一个人可不是简单听几句好话就能当真的,林赛玉摇摇头,不过是看着太后的赏赐罢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管为了什么她低头认错,这事就算了。 “如今天色不早了,也不留老夫人坐了,谢过老夫人亲自上门。”林赛玉走近几步简单道个礼。 苏老夫人便嘿嘿笑了,拍着柴门道:“早着呢,早着呢,不急,大娘子不会是还嫉恨我这老婆子,不让进去坐坐吧?” 如今的人怎么都如此厚脸皮了?林赛玉被说得无语,只得打开柴门,那苏老夫人也不扶着丫头,走进来也不用让,四处乱看,说道:“那一日大娘子家的那个圈椅坐的舒服,让老身再坐坐呗。” 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老婆子,林赛玉挤出一丝笑,就要去屋子里搬,那个小丫鬟早几步跑过来,说着:“夫人歇歇手,让婢子来给奶奶搬就好了。” 林赛玉也不强求,任她搬了去,看那苏老夫人在院子里看,让放在葫芦架下,才坐了满意的晃了晃,见上面开了大大的白艳艳的花,砸着嘴道:“这葫芦长得好,大娘子到时候与我两个做瓢吧。” 林赛玉在一旁站着听见了,极度怀疑这老太太身上的穿戴是偷来的,哪里有半点富贵人家老夫人的样子!要不就是天生的商人性子,见利就占!便道:“老夫人这话说的,你家的葫芦,自然你做主。” 说完也不再理会她,看着天色,英儿该回来了,便挽起袖子到灶火前做饭去,听那老夫人在院子里指指点点说道:“……这鸡长得肥,”一面吩咐那丫头,“叶儿,去掏个蛋给我看看……吆,比咱们家的鸡蛋好看多了……想必也好吃……大娘子,与我几个回去尝尝呗……” 林赛玉一面吹着火一面咳嗽,这简直是……蝗虫过境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扇着烟道:“那可不行,每日只得两个蛋,刚够吃,老夫人还是到别家要去吧。” 苏老夫人便嘿嘿笑着,让小丫头把鸡蛋放回去,看林赛玉拿着菜刀切菜,又好奇的道:“大娘子做的什么?怪好看的。”一面又问:“好看,做的什么汤?” 林赛玉耐着脾气一一答了,炒肉汤,烙饼子,说着将汤盛出来,刚开始烙饼,就见那老夫人已经走过来,将袖子挽了,指挥那小丫头道:“好香,叶儿,找个碗,让我尝尝。” 林赛玉半点脾气也没有了,也不理会随她去,等烙了三张饼,再看那老夫人坐在灶火间已经吃了一碗汤,正伸手扯过一张饼去,看林赛玉瞪眼看过来,咧嘴一笑道:“大娘子好手艺。” 等到英儿从城里回来时,天已经擦黑,正遇上打着饱嗝的苏老夫人慢悠悠的离去,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手里攥着散出饼香气的榐布包,而留给她的是灶上只剩一碗汤并一张饼。 “给钱了给钱了!”林赛玉看着英儿嘟起的嘴,忙说道,一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手里的几两银子,“够咱们到城里吃顿好的。” 英儿啊呜啊呜的吃着,一面含糊不清的道:“那老妖婆来做什么?我在城里见到大官人了,我还说了他一通,他说明日亲自来与咱们赔礼呢。” 林赛玉在一旁接着洗衣裳,一面笑道:“这老太婆还真有点怪,今日倒没什么无礼的,只是有些叨饶的麻烦。” “哎,对了,大姐儿!”英儿忙忙的咽下一口饼,说道:“你现在在城里可有名了!” 原来英儿这一趟上街,一路走来听到都是圣旨宣判的事,原本不知道曹大姐是何许人物的江宁城的民众纷纷打听起来,谁说古代信息落后,如今整个江宁城都知道曹大姐化身农神娘子将一场能够导致万民流离的麦灾掐死在萌芽之中,而且还知道冬天能吃上新鲜的菜就出自人家之手,并且还知道了让他们江宁名声大震的莲藕原来也是拜人家所赐。 “大姐儿,你不知道,店里那些原本看不起咱们的伙计,如今见了我都好的不得了,他们不敢求你去,还以为我也会种地,托我去他们家地里看看呢。”英儿举着筷子,笑得嗄嗄的,“还有,他们说太后要亲自给你找婆家,真的假的?我见街上好多人家都往县衙去了,小丁哥说,县老爷下了告示要与你选人家,大姐儿,这样你也能在这里住下了不走了吧?” 一句话说的林赛玉差点栽倒水盆里,了告示? “莫非,那老太婆,到这里来这样低声下气也是起了……”林赛玉用湿手拍拍额头,觉得脸热得烫手,天也,她林赛玉可是出大名了! VIp卷 (请记得收藏) 第九十九章 探旧主阿沅姐儿伤怀 (请记得收藏)熙宁十年六月末,一场好雨浇散了京城连续几天的闷气,宰相的府都是御赐的,位于京城中最好的地段,有着重重宅院,亭台楼阁,花树灵石,院子中鲜花盛开,引来无数花蝶,伴着花蝶的飞舞,七八个打扮的青春靓丽的女子说笑的穿行在画廊游台间,正可谓微风拂然,花枝弄影,她们都是宰相家的侍婢,如今刚过午,伺候老夫人歇息去,远远的见穿着云绢衫的阿沅往外走,便齐声喊她,“姐姐,哪里去?咱们一起老夫人那里下棋去。阿沅回身笑道:“有那功夫玩,油嘴们还不快去给我赶几幅鞋面子出来!” 丫鬟们唧唧咯咯笑成一团,纷纷道:“好贪心,沈夫人离京前给你留个那么大的宅院,你如今也算个小财主,还贪我们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到时候我们可要多吃你家几坛子酒!” 一行说阿沅已经走了出去,听了只是回身一笑,隐隐听她们在身后唤了几声道:“到底哪里去?且告诉你一声,成亲前可不能去见你那小郎君!”也不理会,渐渐离了后院,穿过内书房,见院子里一树紫薇正盛开,一树石榴花期已过,残留几分艳红,此时被雨水打过更显浓艳。 “阿沅,阿沅。”书房里一身家常衣的宰相王珪正在窗前默读诗卷,看到阿沅经过,忙招手喊。 阿沅几步过来,施礼道:“大人。” 这个历史上少见的能够连续位居宰铺高职十六年,被讽喻为取旨令旨得旨三旨相公的王珪大人,在家中也如同朝中一般,是个言语不多脾气甚好的人,此时一脸慈祥的道:“沈大人一家要搬回老家去,走的时候,你可记得去看看她们。” 原来宋朝有规定,官员外任家属不得跟随,沈括自贬到宣州后夫人张氏前往相陪一段,本以为皇帝只是一时生气,没想到半年过去了,朝中再没有任何动静,沈括暗地使人透透回朝呼声最高的司马光,看他能不能说上两句好话,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只传过来一句话“遇事反复”颇“薄其为人”,搞得灰头土脸,只得安心在宣州待下去,沈夫人大了一顿脾气也没办法,一气之下回京变卖家产,收拾东西回沈括老家杭州去了。 阿沅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爹娘虽然没了,族里还有亲人在,如今看她不小了,便替她看了几门亲,阿沅亲自看中一个读书人,虽说小门小户,但家人老实诚恳,爹娘都做着小本买卖,爱阿沅的俏皮伶俐,双方看中了,便定了日子,七月就要迎娶,沈夫人听说了,大手笔的将家里的一处外院给了阿沅做嫁妆,消息传来,阿沅就成了史上做的最成功的使女,不仅如此,她如今行走的宰相家,也颇得一家老小的喜欢,同时看到旧主沈夫人还如此大方,就算为了面子也使出了大手笔,好似要嫁女儿一般。 “大人,阿沅晓得。”阿沅笑得露出红红的牙齿,一面躬身退了去,到了门口,守门的家院坐了一凳子正在说笑,远远的看到她过来,都站起来,笑嘻嘻的替她开门,一面道:“大姐儿出去啊?” 阿沅笑着点点头,一面拿手点着他们道:“别忘了给姐姐我备礼!”说的小厮们乱笑,阿沅这样张口给他们要礼,对他们来说可不是欺负他们,那可是看的起他们,人家得了那么重的厚礼,还记着他们这些下人,可见重情重义,都觉得面上有光,笑哄哄的说笑着送了阿沅出去。 出了门,阿沅也不坐车,沿街慢慢走,路过点心铺子买了好些时新吃食,等走到位置偏僻的刘家门前,已经汗湿了衣衫,拿着帕子轻轻擦了,见大门禁闭,院内悄无人声,不由撇了撇嘴,上前拍门。 “阿沅来了啊?”张四依旧守在门边,听到声音及时开了门,许久不见她来,面上很是惊喜,“听说姐儿要大喜了,给姐儿道声喜。” 阿沅对他印象还可以,便笑嘻嘻的道:“多谢老爹,到时候可要去吃杯水酒。” 张四摇头道:“这里哪里离得了人……”说着往屋子里悄悄指了指,“成日没个人在跟前,我再不经心……” 阿沅撇嘴一笑,吐了两字“活该!”一面在门道里跺了跺脚,道:“老爹替我传一声吧,听说老夫人病了,好歹主仆一场,我来看看。” 张四嗨了声,一面关门一面道:“姐儿进去吧,老夫人只怕睡着,她又不在家,姐儿自己进去吧,我去后面唤人来,给姐儿倒杯茶。” 阿沅听见如此说,面上一愣,叹了口气,看着张四佝偻身子慢慢向后院走去,自己沿着路走向刘氏的屋子,见廊下摆着几盆花,半活不活的,六月末正热的时候,门窗禁闭,一推开一股闷气夹杂着药味尿臊味扑鼻而来,熏得阿沅几乎一脚跌出去。 “我的娘唉,这不是要人命嘛!”阿沅挥着帕子,喘了几口气,才抬脚进去,屋子里倒是干净,只是家具摆设显得又旧了几分,也顾不上看别的,几步过去推开了四扇窗,外边的热风卷了进来,带走了屋内熏人的怪味。 “谁?谁来了?”里间大床上传来老妇迟钝僵直的声音,伴着悉悉索索的起身来。 阿沅口里应着,走了过去,只见屋内摆着马桶痰孟,都堆在床前,也不盖着盖子,散出阵阵恶臭,床边摆着一张矮桌,上面累着一碟子碗筷,此时窗子打开,引来虫蝇在上盘旋,紧挨着窗,搭着一个矮床,上面的铺被未叠,目光落在床上的刘氏身上,这才几个月不见,整个人都变形了,算起来刘氏还不五十,原本展展的面上堆了皱纹,间杂白的头也不梳,乱蓬蓬的,身上只这一件单衣,上面隐隐有痰迹口水印子,似乎不太适应屋子里的明亮,正用手掩着眼。 饶是阿沅来之前心里多大的恨,见了这场面也消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酸,也不说话,将点心盒子放下,挽起袖子,现将马桶痰孟擒出去,又将用过的碗筷扔到门外,回身从架子上扯下一块看着还干净的帕子,放入尚有半盆水的盆子里湿了,将刘氏面前的桌子擦干净,正收拾着,外边小丫头脚步咚咚响,刚探进头来,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声音喝道缩回去“去将外边的东西刷干净了,有半点味,我打烂你的手!”吓得那丫头没敢问是谁,就忙按照说的做去了。 刘氏适应了屋内的明亮,怔怔看着阿沅挽着袖子里外忙活,转眼就将屋子打扫的焕然一新,正挥着扫帚驱赶蝇虫,一面关了半边窗。 做完这一切,感觉屋子里也能住人了,阿沅才拍着手舒了口气,转身看到刘氏坐在床上,正看着自己唰唰的流眼泪,眼圈不由一红,咬了半日的牙,才说道:“如今,你可满意了?” “阿沅,我……我想见见她……见她一面……死了也瞑目了……”刘氏捂住脸,哽咽出声。 阿沅在地下站了半日,才慢慢道:“见她做什么!我与老夫人你相处不过几个月,我阿沅又是个硬心肠的,看了你这样子都不好受,她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苦还要害她?” 刘氏听了只是哭,哭的阿沅将帕子在手里揪成一朵花,幽幽道:“想您也不知道,太后亲下了懿旨,要与她寻个好人家嫁了,且不必提她及时救了麦灾的好手艺,如今各路各府各县,都是那些官老爷带着头争抢要她嫁到当地,我算着,说不定我们两个能一起出嫁呢,你若念着她对你的好,就饶过她吧。” 刘氏闻言哭也哭不出来了,愕然的看着阿沅,喃喃道:“太后下了懿旨?太后,不是气她……” 阿沅嗤了一笑,说道:“老夫人,你凭着良心说,她那样的人,谁能真的生她的气?说起来也是好笑,当初夫人那一棍子,外人倒都知道是在帮着你们刘家,怎地你们自己反而不知道?还好意思生生念念的记恨着?不过,这倒怨不得老夫人和老爷你们,你们又没做过官,不知道规矩,我阿沅虽然是个小小侍婢,但也见过许多官老爷的起伏,别的不说,就说咱们先丞相王安石大人的弟弟,当年就因为在外吃了花酒,被人一本奏狎游无度,官家就将他外放了,老夫人,你问问老爷,朝中可有人奏过他没有?你问问他,有没有大人指责他未经嫡妻同意便带妾进门?我当初怎么劝你们来着?偏不听,竟然不告诉夫人一声,就带了那人上门来见!你问问老爷,有没有人指责他宠妾灭妻治家不言?老夫人,这官家的规矩可比不得你们当初在乡野之地,爱怎样就怎样,官家的夫人,都是命妇,打了她的脸,那就是打了朝廷的脸。” 阿沅叉着腰一气说道,看着刘氏面色变得难看,还未再说话,就听身后有人似笑非笑道:“吆,阿沅大姐儿,你这一口一个夫人,说的是哪家的夫人啊?我如何听不明白?” VIp卷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章 乱家事小刘哥儿驱奴 (请记得收藏)听到这话,阿沅腾地回过头,就见宋玉楼穿着玄色织缎绸子,下身一条翠蓝云缎裙,盘的高鬓,插着四五根银簪子,面上贴着花,描着长眉,施着淡粉,涂的红唇,耳边垂着金镶玉坠子,依着门,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正摇着一把娟团扇,腕子上戴着三个鎏金镯子,对着日光明晃晃的扎眼。 “阿沅大姐儿来了,云儿呢?也不给大姐儿添茶!死丫头死哪里去了,放着正经主子不伺候,就知道偷懒耍滑乱嚼舌根子,红香,去找她来,给我撕烂她的嘴!”宋玉楼站直身子,竖眉喝道。 红香立刻转身去了,只怕走得慢自己陪着挨打,阿沅听了也不恼,上上下下打量宋玉楼,说道:“夫人好配饰,这一身坐在宴席上,压过千万人呢。” 宋玉楼从鼻子里笑了声,说道:“大姐儿也称我一声夫人呐?我可真不敢当!” 阿沅哈的一声笑了,赶着说道:“这话说得好,宋娘子倒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宋玉楼再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这样对她说话,长指甲划在门上,咬牙道:“我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也是你这小奴婢能说的?别以为你如今在宰相大人家行走,就忘了自己是个奴才!” 话没说完就被阿沅啐了一脸,叉腰道:“说我奴才?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咱们去官衙查查籍,看谁是奴才!呸,我今日晦气!我可不像那忘了恩的王八,特使了好心来瞧瞧旧主,我又没曾说什么,你做的什么贼使得什么心虚?大吆大喝奴才长奴才短的骂什么!别以为打扮的人模人样的,别人都不晓得你当初干的那事儿!走过街卖过唱男人堆里过浪,图谋人家的汉子,赶走人家的媳妇,放着家里的病人不管,打扮的走酒楼的行一般走街串巷,你家汉子心眼好,纵着你,怎么?如今还想把我也吃了不成?且告诉你我阿沅睁着眼好好看着呢,就等你迈错了脚儿试试!” 宋玉楼哪里见过这等尖牙利舌的,这一番话字字带血,只骂的她一口气上不来,扶着门差点跌倒,再看屋子里的刘氏傻了一般也不动,只喃喃道:“倒是我们错了?怎么是我们错了?” 宋玉楼眼圈一红,几步过去摇着刘氏道:“娘,娘,你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着站起身子,红着眼睛瞪着阿沅道,“大姐儿,你怎的对我说都行,如何来气我娘?气的她怎地魔怔了?” 阿沅切了声,摇着帕子,笑嘻嘻道:“宋娘子说错了吧?我哪能气到你们?许是你身上熏得太香了?我经常听人说,病人见不得香气。” 宋玉楼被她这一句一个宋娘子气的直哆嗦,将手在炕沿上一拍道:“人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大姐儿,你这样仗势欺人,我告到大人面前,只怕也管得你!” 阿沅吆的一声,做出一脸害怕的样子,忽地说道:“呀,对了,可不是,如今李蓉大人进了中书省,你可别告到他面前去,小婢子可是害怕,这就给你宋娘子赔个不是。”嘴上说着,身子动也未动。 宋玉楼心里有鬼,被这一句李蓉说的一跳,瞪着这丫头,暗道已经许久不与李蓉见面了,怎地这时她说这话?心里犹疑不定,而阿沅见到她骤变的神色,也忍不住一丝惊异,暗道莫非这妇人真与那李蓉有什么瓜葛? 原来那日阿沅只是看到宋玉楼与李家的两个女人在一起,却并不知晓为了什么,事后也曾去打探,但那酒楼一向做惯生意,哪能任她打听出来,阿沅因常听人说李蓉在外有图谋别人老婆的习性,暗自上了心,没成想今日一吓,这妇人果真变了脸色,正待要再敲打几句,却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张四唤了声:“老爷回来了。” 宋玉楼听见了身子一软,瘫在床边哀哭道:“我哪里敢让你赔不是,只求大姐儿你别再娘跟前提姐姐,咱们已经写了几封信过去,半点不见回信,娘日日夜夜念着,你还来挑她的心病……” 阿沅呸了一声,看也不看迈脚进屋的刘小虎,说道:“恶心死人了!”说罢就走,被刘小虎一把揪住,铁青着脸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看我娘这样,高兴了不是?” 阿沅被他攥住手腕,疼得呲牙,抬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刘小虎吃痛松了手,听阿沅呸了声骂道:“等哪一日你下了大牢,我才高兴呢!”说着咚咚跑了,气得浑身直哆嗦。 “二郎,你看娘,眼都直了!”宋玉楼抹着眼泪道,一面端过一旁的水碗,小心的喂她道:“娘,吃口水吧。” 那水已经放了不知多久,刘氏也不管送到嘴边就吃了,忽听得外边有丫鬟哭叫,吓得一个机灵,喊道:“不得了,下旨抄家的来了!” 说着直直的倒了下去,吓得宋玉楼摔了水碗,刘小虎扑过去死劲的插人中,才缓过一口气来。 “做什么?又是打骂!你是怎么管家的?”刘小虎一脸怒色,冲宋玉楼喝道,一面站起来,隔着窗户看到红香正揪着云儿在院子打,云儿也不是个手软的,在地下乱挠,二人打成一团,满心的怒气涌上,一脚踢飞了床边的矮凳,指着宋玉楼道,“你自己打扮的光鲜,怎么就不将家里整的光鲜些?”说罢站在门口喊道,“张四,去唤人牙子来,将这没用的奴才卖了去!” 登时吓得院中正打闹的两丫鬟都静了下来,怔怔看着难得一次火的男主人,而宋玉楼盈盈哭着转头奔回后院去了。 看着女主人哭着往后院去了,红香打个哆嗦,这要是跟去,自己还不被当出气的打死?一咬牙叩头道:“婢子粗鄙,伺候不得,请老爷卖了去吧。”见她如此,那云儿早不耐烦了,头也不叩了,跳起来就往屋子里跑,说道:“天也,终于能走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刘小虎被这场面气的身子晃了晃,半句话说不出来,看张四在门边站着,便暴喝道:“还不快去!” 张四看了刘小虎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慢慢转身出去了,那红香也站起来,东西也不去收拾,就在门边等着,刘小虎怔怔望着院子里,在这大热天里,只觉得遍体生凉。 “二郎,二郎,”刘氏在屋内轻轻喊道,刘小虎忙进来,见刘氏正坐起来,忙上前扶着她靠在被褥上。 “二郎,这些日子熬的你瘦了这么多。”刘氏喘了口气,手轻轻抚着刘小虎更显消瘦的脸,鼻头酸的厉害,用不太灵活的舌头慢慢说道,“我这些日子好多了,晚间不用你陪我,你到你房里好好睡吧。” 刘小虎心里满腹酸涩,忍着眼泪摇头,道:“娘,都是儿子不好,娘一天不好,儿子就陪着娘。” 刘氏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听刘小虎闷声道:“娘,她在家,好好伺候你了没?”便浅浅一笑,恩了一声,刘小虎再忍不住埋头在她怀中呜呜的哭起来,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刘氏掉着眼泪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说道:“二郎,娘对不住你,娘不知道,你当官会这么累,咱比不是别人家,你又早早没了父亲,没有半点人脉帮衬,你还这么年轻,娘半点帮不上你的忙,还给你添乱,二郎,娘知道你心里苦,别忍着总出去吃酒,回家来,在娘身边哭一哭吧,娘不笑你,不怪你。” 刘小虎听了伸手抱着刘氏腰直哭的更厉害,耳中听刘氏闷闷道:“以后别再给大姐儿写信,娘前些日子糊涂了,难为你记得。” 大姐儿,大姐儿,娘开始称呼这个了?刘小虎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只堵的眼黑,是的,那个人如今叫大姐儿,很快就要叫做某某曹氏了吧?不管叫什么,跟他们刘家再也无半点干系了。 “娘,我……我不愿意……”刘小虎埋在刘氏身前,呜咽着说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谁也听不清的话,刘氏只觉得儿子的身子猛然绷紧,轻轻拍着刘小虎的背,忽听外边张四沉声道:“老爷。” “你待怎的?难不成你也要求去?”刘小虎不顾满面泪水,啪的打开门看着面前肃立的张四喝道。 张四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是肃然道:“老爷,官家派人来,传大人晋见。”说着指了指门外,院子内里站着一个红衣内侍,正带着有些僵直的笑意看过来,在他身后,抱着包袱的丫鬟云儿正与红香正旁若无人的说笑,唧唧嗄嗄方才打的仇人一般此时好的如同姐妹,估计那“总算离了这家了,就是卖到楼里也比这好过”云云之类的话,落到内侍耳内,才让他显得如此尴尬。 刘小虎赶到崇政殿里时,已经站了许多人,刘小虎走进来时,总觉得这些人的目光有些怪异,看得他十分不舒服,不由试探的看向邓绾,而邓绾冲他摇了摇头,传来一个说不上什么含义的眼神,刘小虎的目光就直接落到正站在最前方,带着几分风尘之色,但依旧精神奕奕的新晋六品大员李蓉身上。 刘小虎的手不由紧握了几下,听说这小子打着回乡祭祖的旗号,替太监到江宁宣旨去了。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零一章 见油菜曹大姐二惊朝堂 (请记得收藏)“爱卿,快来看。”坐在书案前的皇帝指着桌上一碗东西神情兴奋。 刘小虎狐疑的走过去,只见那是一碗亮亮的油,有些不解的看向皇帝,皇帝还没说话,不知何时靠近自己的李荣朗声道:“大人,此乃云苔籽油。” 刘小虎在袖子里的手又紧握了几下,才抬头笑道:“看上去色泽良好,想必味道也不错。” 已经五十八岁的左谏议夫苏颂难掩激动地说道:“此油虽不如胡麻,但贵在多产,云苔种植也极为方便。”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刘小虎一眼,“刘大人种过,自然之道。” 皇帝已经顾不上关注在场各位的神色,望着油菜,叹口气道:“这是使相大人亲自榨出来的,特让李大人带回来,使相大人归乡后见民间无钱买油,记得当年苏大人说云苔籽可以榨油。亲种了榨出十斤分与百姓。” 听皇帝这样说,大家当然都俯身称赞使相大人心忧万民实乃百姓之福云云,苏颂虽然与王安石旧有不和,但看着老儿按照自己的说法榨出油,心里难掩得意,暗想这老儿到底是向我低头,这算是给我的赔罪吧,所以说出以上赞的话也出自真心。 “这是种植云苔,以及采收,榨油所要注意的事项,曹大娘子说的时候,臣都记下来了。”李蓉说这话,从袖子里拿出奏折,不小心带出一条帕子,正好飘到低着头的刘小虎面前,他似乎没有注意,接着说道,“使相大人都是按照曹大娘子说的做得,如今江宁的乡人们都会了。” 曹大娘子?这个名字一说出,殿中人惊讶的议论纷纷,皇帝也忍不住放下折子看向李蓉,问道:”怎么?此事又与曹大娘子有关?” 李蓉微微一笑,说道:“正是,曹大娘子正好与使相大人比邻而居,看到使相大人的云苔,出言指导,说起这其中的因由倒要得罪刘大人了,刘大人勿怪。”说着看向刘小虎,刘小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正呆呆望着自己脚下那一块绣着一朵歪歪扭扭莲花的锦帕,李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哎呀一声,忙伸手捡起来放入袖中,刘小虎骤然不见了锦帕,一怔抬头,见放如李荣的袖内,那脸色瞬时铁青,跨上前一步,道:“你怎的有…”话说一半,察觉身处何地,硬硬闭住嘴,直直瞪着李蓉。 李蓉没注意他的逼近,只是在众人前掉落此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咳了一声,而苏颂已经催着问道:“说,说,别只顾着那小儿女私情之物!”引得众人包括皇帝在内都笑起来,但微微露出羞意的李蓉以及面色惨白的刘小虎除外。 “是这样,去年淤田栽种云苔,想必游田司的众人都还记得。”李蓉咳了一声,引回大家的注意,才慢慢说道,“当时刘大人外出不在,曹大娘子一力主张种植云苔,还引得众人指责纷纷。”说着看向站在列位之后的游田司几位。 “吾等浅薄。”那几人点头道,事实本来如此,他们可不是故意给刘小虎难看的。 皇帝哦了声,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刘小虎,见他似乎神不守舍,只盯着李蓉看,听李荣接着说道:“大娘子当时在京城买不到云苔苗,便托一商户在南边采买,为感谢他,许诺将云苔丰收榨油之后全部卖给他,结果,”说到这里,看了刘小虎一眼,有些无奈的摊摊手,冲刘小虎一拜道,“那商户是江宁府人,大娘子正好到了那里,想起这件事,觉得怪对不起人家的,便留在那里要为其种植云苔这才偶遇使相大人,大人勿怪,恕下官出言冒犯。” 殿中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那目光几乎要烤化孤立在一旁的刘小虎,刘小虎挺直着脊背,对四周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目光只能停留在李蓉的袖口,隐隐可见锦帕一角,心中反复问着一个问题,当初她连夜绣了这个帕子,问我要什么花,我只说咱们同种过莲藕,莲藕开的莲花,只愿今生莲子同心,于是她就绣了这个,我只当没绣好,怎地到了这人手里?怎地将帕子给了他? 苏颂总算遇到知音,为自己当日的委屈翻了案,微微颤颤的说道:“陛下,陛下,原来大娘子就是要用来榨油的!”说着不无委屈的看了看皇帝。 皇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大半的云苔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那可是好几斤的油啊,比那破叶子要值钱多了,心里不自觉的升起不满,咳了一声,说道:“那他当时不说…”话没说完,就见李蓉冲他有些无奈的一笑,眼神往刘小虎身上撇了撇,这才想起那时候大娘子已经被自己奶奶一旨赶走了,不过转念更加生气,哼了声道,“莫非大娘子心存不满,隐瞒此意?” 李蓉在这时却低下头去,拱手道:“这个,臣不知。” 皇帝说了这话,突然意识到不对,心里就有些后悔,看着满朝朝臣的那询问的目光,再看看有些呆的刘小虎,突然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也不舍得得罪,他还没开口,那苏颂早就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我看大娘子的行事,必不是此等睚眦小人!” 于是大家的目光自然就放到非她即他的刘小虎身上,皇帝都替刘小虎不舒服,咳了一声,忽地大声喊道:“那个,那个司农寺何在?”吓得众人一个机灵,司农寺新上任的官吏忙走出来,“这个拿去,传与各地,适度栽种云苔,恩,榨油。” 司农寺接了李蓉上的折子,喜滋滋的,皇帝似乎看出他的念头,陈脸道:“敢有官员抢先种植者,重罚!”吓得他一哆嗦,忙不迭的应了,但依旧有不少官员的目光盯住了司农寺怀里的奏折,如今这世道谁家没几个套牌的地产,除了某些傻瓜,傻到打着自己的名号胡乱占地。 果然有人念着错失大棚商机的不满,站出来说道:“陛下,大名府再次上奏,刘大人纵家奴抢占民地,致使麦田荒收,流民十户无法安置。” 皇帝刚刚为自己聪明的解了刘小虎的围而开心,还没高兴起来,就被之一句话打击的沉了下脸来,这一次可不是关乎脸面的问题,皇帝的神色阴沉起来,看向刘小虎,说道:“朕,要听个说法。” 刘小虎慢慢矮下身去,用干涩的声音说道:“臣,知罪。” 汴京的繁华到了夜色出上时才显露出来,如今的天正是热的时候,等到日没入山后,在家闷着一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涌上街头,挤满了散布在整个城市角角落落的酒楼、茶馆中,汴水河畔,随风晃动的街灯船灯,市民的欢笑声,丝竹管弦之调,畅怀痛饮之音,绘成一曲动人的图画,这幅画让拥有天下之宝的皇帝看见了,只怕也要羡慕宫外民众丰富的夜生活。 熙熙攘攘的人行走在马行街上,街上燃着通亮的灯光,照的整条街如同白昼,而更让人惊喜的是,这个时候让人人烦苦的蚊蚋,由于惧怕灯油而对马行街避之不及,这简直是人间天堂,此时的人间天堂里,整行走来一群官府人士,他们刚刚忙完工事,尚未来得及换下衣裳,走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到北山子茶坊,我请客!”走在最中间的一位格外引人瞩目的高大俊俏的公子大声说,随着他的声音,引来一片附和,人流向前涌去。 “刘大人,你可要回去?”吴大人走在最后,拉了拉面色不好的刘小虎,低声道,如今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刘小虎跟李蓉绝对是八字不合,你说李蓉专门跟刘小虎对着干吧,又不像,人家出点是为了民生,说的也都有道理,说的不是吧,怎么总是一针见血,事事逼得刘小虎灰头土脸? “去,为何不去?天还早回去有何乐趣?”刘小虎忽地一笑,灯光映照下脸色青白,目光直直落在被众人围绕的李荣身上。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零二章 夺旧帕小刘哥趁醉闹席 (请记得收藏)“二郎,你的身子最近不大好,去了少饮酒。” 吴大人拍了拍这个年龄足以当自己儿子的年轻人,幽幽叹了口气,这孩子半年来变了许多,好像一切都是从休妻再娶之后开始的,于是他摇摇头,年轻人,唉,可惜了。 一众人到了茶坊,喜得那主人接了神仙一般,李蓉包了两间通畅大厅,摆了流水席,众人齐齐坐了,都褪了衣裳,脱了鞋,或躺或卧说笑打诨乱成一团,又叫进来十几个行,个个穿销金衫儿、裙儿戴着珠翠玉冠打扮的香喷喷的,穿行在酒席中间犹如神仙府邸。 酒吃的憨了,各自拉着相熟的行坐了,说笑的打牌的闹哄哄成一片,几乎压倒了那唱曲声去。 “好哥哥,你也吃一杯,怎的直瞅着那边的姐姐?”坐在刘小虎身边的一个姐儿,今年才十五岁,因是头一回出场面,没有相熟的人,便被推到刘小虎身旁坐了,学着姐姐们的样子,在那大人身上撕缠,一面那嘴要喂他酒吃,却见刘小虎不是低着头一杯一杯的自己灌自己,就是愣着眼只望对面席上看。 这女子顺着刘小虎的目光看去,见那边坐的正是她们姐妹中常说的,那个又大方又多情的大官人,此时正被家中最得宠的两个姐姐拉着,互相一递一口儿饮酒,看着两个姐姐解了大官人身上的好佩饰,再看面前这个人,浑身上下无一饰物,也就是年纪轻脸面长的不错罢了,心中不由委屈。 刘小虎听见了,这才扭头看向身边陪笑的姐儿,见她脸面尚未长开,银盘脸上擦了些粉,杏眼瞪得圆圆的,正带着几分青涩对着自己笑,心中一酸,掉下几滴眼泪,吓得那姐儿张着嘴不敢再说话,刘小虎斜眼看到那边李蓉起身离席向外走去,便接过那姐儿手里的酒,一口吃了站起身来踉跄也出去了。 正巧身旁有姐妹知她一天见客,怕伺候不到,探过身来嘱咐,那姐儿拍着胸脯小声道:“这个人怪森森的,许是看中红姐儿绿姐儿,半点不看我呢。” “等你学到她们的手段,保管人人都看你。”姐妹们笑着推她,调笑成一团。 且说李蓉离席净手,因这茶坊新添置了一处仙桥,布置着假山假水亮着五色灯光,看上去倒有几分神仙洞府的味道,便信步过去站在一边看,此时正有哪家的女眷在上行走,不时笑成一团,李蓉见其中一个穿着素白衣玉色裙子,不由看怔了,心早就飞到江宁府去了,想着如不是被使相大人催着,哪能这么快回来,如今那些见风使舵的老爷们,一窝蜂似地上那妇人家门上缠着去,急的他心里猫抓一般难受,恨不得将那妇人捆住扔在车上带回来,却终是不敢,正想着再寻个什么机会,将那妇人哄来,觉得身后有人将自己一推,李蓉不得防,带了些酒意差点跌倒,忙回身回看去,见刘小虎阴着脸正看着自己。 “刘大人,也出来走走?”李蓉展颜一笑,伸手拦过他的肩头,笑道,“听说大人最近酒量见长,今个咱们比上一比可好?” 刘小虎嘴边露出一丝笑,一面伸手挡下他的胳膊,另一手将他袖子一掏,抓出那块锦帕,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李蓉被他这行动气的再没半点笑意,哪里容他走,伸手在肩上一代就将刘小虎抓回来,冷声道:“拿来!” 刘小虎本就带着几分酒意,将那帕子紧紧攥在手里,顺势回身一拳砸向李蓉,骂道:“你个专谋人老婆的王八儿!” 李蓉哪里能被他打倒,侧身一躲,一脚将刘小虎踢倒,按住大拳头就打,低声骂道:“你他娘的才是王八!你老婆那贱货,也配入二爷我的眼?找王八那烟花巷子里打听,自有你老婆的恩客等你!少在这里胡沁,污了二爷我的声誉!那淫妇贱货,也就你这瞎眼的傻蛋当个宝!” 那刘小虎在地下被打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翻身起来一头冲李蓉撞过去,搂着腰也不放往地上滚,任那李蓉沙包大的拳头砸了在身上,口中低骂道:“她这个人我知道,半点不爱往男子身边走,你若安着那哄她的心,我定不饶你。” 李蓉虽然不曾被他打到,但撕扯的不耐烦,幸好他们位于阴暗处,又都压低了声音,一时倒无人觉,李蓉心中本就不耐烦,被他一说,一拳砸了他脸上,冷笑道:“你算什么?如今你在她眼里,还不如平常男人!八竿子打不着,用得着你来教训爷!你算个什么东西!”说着贴近他耳边,咬牙着,“二爷我就看不惯你这种人,本无半点本事,偏走的那好运道!二爷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凭什么不能出人头地?凭什么不能建功立业?别人不晓得,你自己还不晓得?你这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草货!离了她,你他娘的还能蹦跶几天?怎么?如今后悔了?呸,识相的赶紧给我滚蛋!挡了爷的道,别怪爷逼得你抄家下狱!” 这一番话只砸的刘小虎脑中轰轰乱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怒喝一声带着李蓉站了起来,攥着拳头乱乱的砸过去,李蓉早防着但依旧在肩上被砸了一拳,疼得不由吸了口凉气,再忍不住怒气,抬脚就冲刘小虎心窝去了,将那刘小虎一脚踢在走廊扶手上,如不是扶手有着半人高,一定跌了下去,刘小虎吃痛浑身无力,那攥在手里的锦帕忽悠悠掉了下去。 他们这一番动作带了声响,惊动了里里外外的人,随着一声“打架喽”,茶坊里的人乱跑,那原本门窗紧闭的各个包间同时打开了,探出无数人兴奋的看过来。 享受李蓉之行的那些官员,也闻声跑出来,一个个吃了酒步子踉跄,跟行们乱乱的挤在一起,有几个被挤到了,又挡了别人的路,一时间笑声骂声混作一团。 吴大人一眼看到刘小虎不见了,再看席上没了李蓉,心里就念了声不好,还没来及寻出来,就听外边乱哄哄的嚷,因此在这个屋子里算是一个跑出来,只看见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越过二楼的栏杆,拌着噗通的入水声跑进茶坊一楼的用于制造瀑布流水的水池中。 “哦,跳水喽!”这一动作引得全楼人鼓掌叫骚,早有茶坊的小厮们围了过去,两三个人各自拖着一个往池边拽,众人扶着栏杆探头看认出水里两个人正是李蓉与刘小虎,忙跑了下去,有围着李蓉的,也有围着刘小虎的,看着二人浑身湿透的狼狈的样子,不知道这唱的哪一出。 “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乱哄哄的人们跺脚问道,跟李蓉相好的那些行们早挤了过来,拿着帕子替他乱擦,被李蓉一手推开,吐出一口水,瞪着一旁水淋淋的刘小虎道,“刘大人吃醉了,失脚跌下来,我急着拉他,自己也掉下来了。” 听了他这话,众人狐疑的看向刘小虎,刘小虎因为这突然的冷水刺激,此时牙齿咯咯直响,手里紧紧攥着那一块锦帕,冲李蓉咧嘴一笑,说道:“正是如此,多谢,多谢李大人。” 原来如此,众人松了口气,又嘎嘎笑起来,打趣刘小虎酒量大小,小厮们早买来了干净衣裳,拥着二人各自进了一间屋子换去不提,围观的人见没了热闹,哄得一声散了,到了二日,这件事的版本在酒楼茶坊间流传时就变成,两个男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为了表达心意在茶坊相携跳水感天动地云云,颇引领了一阵汴京城话本说唱断袖之爱的风潮。 刘小虎二日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鼻息闷涨,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一开口要水声音嘶哑。 “二郞,”宋玉楼肿着眼扑过来,忙扶着喂了他一口水,吸着鼻子道,“可好些了?你若还不醒,我就要找大夫去看了。” 刘小虎看着屋内暮光沉沉,竟然已经到了傍晚了,不由扶着头想起昨日的事,都忘了自己怎么回来的,忽的想起那块锦帕,忙做起来在身边乱摸,口中道:“帕子呢?” 宋玉楼几乎要将手中的茶杯捏碎,但只能忍着一口气,起身从架子上拿下一块洗干净晾的平平展展的帕子递过来,说道:“二郎,可是找这个?你昨日回来手里死死攥着,我看上面脏了,已经帮你洗了。” 刘小虎心里放下一块石头,接过帕子仔细看,确认是那一块,这才觉得浑身无力,又倒回床上,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别污了她的名声。”就听宋玉楼在身边低声哭起来,抬眼看她乌云散乱,粉面慵妆,肿着眼,说不上的人比花瘦,只哭的他心烦意乱,叹了口气,抬了抬手道:“姐姐,你别哭,我那日骂了你,是被那奴才气的,你,你别往心里去,你该梳头打扮就梳头打扮,我不拘着你,如今娘病着,我三天两日的不在家,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往家里尽些心,你如不愿意去跟前陪着,找个好婢子,也算替我尽了孝心。” 宋玉楼听了心里惊一半,拿着帕子捂着脸哭的更痛,说道:“二郎,是我不对,不该信了那丫头,我日后再也不接人的拜贴,再不离娘跟前半步,我若是再出门,就让车撞断我的腿……”话没说完,被刘小虎掩住了嘴,听他叹了口气道:“何苦做誓……”便顺势倒在他怀里,哀哀哭起来,一面摸着他的脸说道,“二郎,你可是跟人打架了?吴大人只说你是吃醉了跌倒,怎么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见刘小虎只是说没,一咬牙迟疑道,“二郎,我知道外边酒场的规矩,你若是有那个看上的,就,就接回来,我也是……” “哪有的事!”刘小虎有些不耐烦的推她起来,睡了大半日,只觉得腹中饥饿,道,“去让厨子上做些淡粥吃。” 宋玉楼只得站起身来,如今丫头只剩一个绿玉,留在刘氏屋子里,少不得自己亲自去厨子上说,走了几步忽的想起一事,忙回身笑道:“二郎,依着我说,咱们也别再买什么丫头,不知根不知底的,英儿不是还在姐姐那,也是跟惯娘的,不如叫她回来可好?”说着,看了眼刘小虎,怯生生的道,“只怕,就委屈姐姐了。”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零三章 听嫌言曹大姐闷哭 (请记得收藏)六月末的天,对于位于江宁府的林赛玉来说,格外的燥热烦闷,眼看天色渐晚,扒着门缝看外面没人围着了,便悄悄的打开门,刚走出院子,就冷不丁的打个喷嚏,不由嘟囔道:“哪个挨千刀的在说我!” 揉着鼻子从灶间的缸里舀出水,在院子里撒了,解解暑气,又抬头看葫芦架子上,已经结了毛绒绒的果子,便从灶台扫出一把草木灰撒到葫芦根上,听的外面的脚步咚咚响,吓得她往架子底下躲。 “大姐儿,是我,别躲。”英儿推开门嘎嘎笑着说,一行跑进水瓮前,舀了一瓢咕咕咚咚喝下去。 “别喝冷水,屋里晾着白开水呢。”林赛玉拍了拍沾满灰的手说道,一面小心的往外看了看,见村子里忙完农事的人都慢慢的走回家去,也有吃饭早的人家端了饭碗蹲在村边的大水塘前,再看远处山雾蒙蒙,归鸦阵阵,不由吐了口气,说道:“一天又过去了。” 英儿烧火做饭,听见了笑了,说道:“大姐儿,你这日子过得倒受罪呢。”一面站起来,“大姐儿,你对我说句实话,那些老爷们来了这么多人,你就一个没看上的?别的不说,我觉得黄老爷家的大公子蛮好的。” 林赛玉被说的脸一红,啐了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不就是给了你一包蜜饯糖,就哄得你嘴上甜!” 这一段日子,她林赛玉的生活完全被搅乱了,自从冠氏县等几个县老爷的意图被人知道后,不只江宁县就连上元县,甚至整个江宁府管辖的县都热闹起来,尤其是那江宁县干脆了告示,要全县家有小产,有子十六至二十六未婚娶或者丧妇未娶的人家全部到县衙报道,呼啦啦的赶着一群人请林赛玉相亲,吓得林赛玉早出晚归,不敢呆在家里,但那些人很快知道她的行程,干脆连家门都不进,都守在四野地里,林赛玉偶遇好几拨人之后,地里也不敢去了,只得躲在家里,谁来了也不开门,就当出门不在家,这样几日,来的人才少了些,再加上半山老人看闹得不像话,说了江宁府几句,这疯狂的乡亲闹剧才得到控制,江宁府受到使相大人责备不怒反喜,乐滋滋的借机将留在他们这里不走的县老爷赶走了,只有冠氏县的黄周,因在江宁府买了房子,打着旅游的旗号不走而奈何不得。 “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这样子闹,旁的人怎么看我?”林赛玉叹了口气,坐在院子里洗衣裳。 英儿擀着面条,一面说道:“大姐儿,你这话就不对了,那可是太后老人家下的旨意,如今都恨不得把你当神仙供起来,哪里敢说半句不好的话?就算有不好的话……”说到这里,忙咬了咬舌头。 林赛玉听见,瞪眼道:“看,还是有不好的话说罢?说的什么?你整日在街上晃,快些告诉我。” 英儿嘿嘿笑了,拿手蹭了蹭垂下的帘,沾了一额头白面才说道:“说起来,本就怪不得大姐儿你。” 原来因太后下旨说要找小门小户的人家,再加上大家都知道曹大姐因拒夫纳妾而被休去,于是这些人便自己揣摩圣意,知道曹大姐是个容不得人的妒妇,如今那些打着小门户人家旗号的人家,哪个家里没一两个侍妾丫头的,听了这一条,都咬牙吐舌的不敢再上前,可又舍不得放跑了能换来金山银山的受过皇封的农神娘子,一狠心,许多人家都将家里的侍妾丫头赶了出去,更有甚者,还有将生养了的姨娘拉出去卖了,一个两个这样做,或许就瞒住了,但耐不过求亲的人太多,不符合条件的也很多,一来二去都学会了,一时间江宁府各地的人牙子生意大好,那些被赶出家门的女人自然哭嚷,还闹出几条人命官司,传的是沸沸扬扬,再加上那些本符合条件的小门小户心里不甘,也闹到官府里去说道理,消息便不胫而走,自然有关林赛玉不好听的话就随即而起了。 “这都是他们那些人下作,关咱们何事?”英儿说完,将面条切得咚咚响,一面说道,半日不见林赛玉说话,忙回头一看,见林赛玉湿着双手,坐着那里望着地上不动,不由吓了一跳,几步过来唤:“大姐儿?大姐儿?” 林赛玉被这一番话说的,只觉得鼻子酸,心里犹如堵着一团棉花,被英儿唤的回过神,忙低头,两滴泪就砸在水盆里,溅起两朵水花。 “大姐儿,大姐儿,都怪我胡说!说什么不好,将这些无聊的话讲给你听。”英儿慌了神,忙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她们说的对,我原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乱了规矩,断了她们的生路。”林赛玉抹了下眼泪,唰唰的用力揉洗衣裳。 英儿原本就是个没有什么心眼的人,此时嘟着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愣了半晌,才闷闷道:“大姐儿,他们这里人不好,他们就是想娶咱们也不嫁。” 林赛玉将衣裳拧了水,搁到另一盆里,不由苦笑道:“如今,嫁是我的错,不嫁,更是我的错。”说的英儿愣愣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见锅里的水开了,忙忙的煮面去不提。 隔日一早,林赛玉穿了几年的旧衣裳,将头挽了元宝鬓,用一根簪子插上,换了布鞋拿了锄头就出门,因听说有车队去北边,便嘱咐英儿叫小丁哥来,将她们藏得饰布匹送回十方村去,英儿呼噜噜的喝着粥点头应了,看着林赛玉慢慢走出去。 苏家的旱田都在村里三四里外,林赛玉慢慢走去,跟早起劳作的农人打了招呼,走了没多远,就见苏锦南在路旁站着,身后跟着一个牵驴的小厮,倒有些意外,自从苏老妇人来闹过一会,又上门叨扰一会,这苏锦南倒跟人间蒸一般,不再她眼前出现了,怎的今日来这里等她?想起以往相处,他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最看不惯妇人不守礼节,莫非是因那城里感传的话,对自己有了避讳?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带了委屈。 “大娘子,云苔就要种了,别人家都选好了地,我原本给你说的那些,都是薄田,不如也换了可好?”苏锦南见她走近,心跳加快,不由攥了攥衣角,强移开了视线,并没注意到妇人神色不对。 “地好就能收成好?这才是笑话!那云苔本就是野生之物,把它供到肥田里,仔细烂了它的根!”林赛玉没好气的说道。也不理他,擦过身就走。 苏锦南被她说的一愣,看那妇人挺着背走过去,迟疑片刻,让那小厮牵驴在身后慢慢跟着,自己忙追那妇人,也不说话只是跟着慢慢走,走了一时,才道:“我,家母做事荒唐,我都没脸上门见你,原本该亲自赔个不是的……” 林赛玉听了鼻头一酸,闷闷道:“不荒唐,我才是荒唐,你们都该离我远远的才好。”说着那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忙抬胳膊去擦。 苏锦南听出她语气带着哭意,顿时有些无措,觉得是因为自己娘当众给了她难看,她心里有气,又似乎不仅是如此,再不然是因为自己没及时来赔礼?想到这里只把心跳了两跳,她会这么在意自己? 想起当相互李氏在世,也常常这样动不动就哭,也不说为什么,只哭的他一头雾水,只能去跟娘吵,吵来吵去哭的越来越多,吵得也越来越多,要不然,再回去跟娘吵一回?但又想家里几个丫头都说那一日详情,知道这个妇人看着一贯好性,嘴头上可是半点不吃亏的,娘只怕在她跟前占不到便宜,何况听说还没来得说话,就被宣圣职吓跑了,只得带着几分焦急的道:“你,你这是怎么了,如是,我哪里不对,你就说,我……如是谁给你脸色看,我自会处理了他……” 林赛玉憋了一晚上的气,在这野地里哭了起来,心里好了许多,此时听苏锦南在身后惶急的说出这话,知道他误会了,不由扑哧笑了,将眼泪抹了抹,说道:“不碍大官人的事,是我自己心里不自在。” 苏锦南见她笑了,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不由赶着几步走近她,看到她眼眶微红,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只是眉间依旧蹙着几分愁意,不由说道:“你们妇人家动不动就哭,可着实难猜。” 林赛玉抬头见他微微蹙眉,一脸无奈,见惯他日常面无表情,如同七老八十一般,实际上,这大官人今年也不过二十六七岁而已,便笑道:“我们妇人家见了花也哭得,见了草也哭得,高兴也哭得,生气也哭得,你要是猜,只怕十个心眼也猜不过来。” 苏锦南被她的话说的一笑,这妇人身上淡淡皂荚味传入鼻息忙退后几步,隔开距离,摇头道:“有什么话不好说,偏哭。” 听得那妇人在前哼了声,道:“词不达意!”看着妇人脚步轻快在前行走,不由笑意更浓,慢行跟去,路旁青山隐现,绿树成荫。 , 一百零四章思身家苏官人有心难言 如今的时节,只有清晨那一刻有一丝凉风,林赛玉于苏锦南走了一路,衣衫已经被汗隐隐打湿,幸好野地四野开阔,一旁有多些古树,搭下许多阴凉。 “大官人,你坐在这里吧,仔细被晒了。”林赛玉回身指了指,抿嘴一笑,自己却走向没有偏点庇护的地里,前几日她已经锄好了一半,现将枯了的草拢在一起锄了出来。 苏锦南站在树荫下,见她行动自然利落,那句你也不带个帏帽就咽了下去没说,看着身后一大柳树长得好,想了想便伸长胳膊扯了许多树枝下来,按照记忆有些笨拙的编了起来。 林赛玉清理完旧日的草,用袖子抹了把汗,拿锄头一行一行锄去,口中不时对苏锦南说上一两句闲话,问全哥可好啊,苏锦南答道去他外祖母家了,一面看着手里编的像模像样的帽圈,迟疑片刻还是起身走到地里。 “再等一刻,日头就起来了。”苏锦南递过去,看着那妇人微微诧异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恍然记得是这样做,做的也不好。” 林赛玉低头看着递过来的有些散散的树枝圈子,不由扑哧笑了,感激他的细心,忙接过来,抚着头戴上,仰脸冲苏锦南一笑道:“大官人这双算账的手,做成这样不错了。” 她仰着头,整张脸都陷在枝枝叶叶的柳圈子下,笑意盈盈,露出细白的牙齿,眼睛因为哭过带着些微肿,此时眯成一条缝,带着不曾见过的一丝风情,苏锦南只觉得心跳到嗓子眼,方才递圈子接触到那妇人手指的热气,沿着手臂一直热到心里去,想到这几日,日日听说谁人到了她跟前说亲,谁人又送了什么过去,谁人家的公子跟她多说的几句话,自己身在店铺里,心里如同烧了热油一般难受,有时想干脆就过去挑明了问她,待将脚步迈出门,又觉得自己这身家有何资格跟她说去?商贾,丧妻,有子,母也曾上门闹去,人家放着堂堂几品夫人不做,来做自己一个商贾的填房? 这样想着,似乎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浇灭了心里的热气,冲那妇人牵强一笑,转身慢慢走回树荫下。 林赛玉看他脸色突然变了,不由吐吐舌头,暗道,连个玩笑也开不得?看那苏锦南撩起衣裳,在大树下席地而坐,并没有气恼而去,心里松了口气,又开始手里的活,一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不外是今年的收成,雨水,种些什么好,苏锦南凉了心,又慢慢的回暖,认真听妇人说话,虽说听得不太懂,但也觉得蛮有意思,不时问几句,这让林赛玉兴致更高,拄着锄头,说道:“其实种活都简单,就跟做饭一样,做熟都能做的,但做好就不容易了,如今天下人最爱跟风而起,说道云苔能榨油大家都跟着种去,但明年收成倒不会增长太多,百样地养百样物,你们江宁这里,五月高温,最容易让云苔避暑,别看你们这里种的多,只怕将来还不如其他地方收得多,大官人,你若信我,记得到时别在这里等着,外地客商进来,你就往外地去,肯定大有收获!” 苏锦南听了只是笑,一面点头应了,一面说道:“你这个农神娘子,就没法子防一防?” 林赛玉在地里斜了他一眼,笑道:“好啊,你拜我这个神仙一拜,我就给你个法子。”话一说完,见苏锦南果真起身站起来,忙扔下锄头摆手道,“喂,你可别当真!可别想折我的寿!” 苏锦南却只是侧身拍了衣裳,往一旁挪了又坐下,口中道:“好大的虫子,倒吓到我。”林赛玉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这是他开的玩笑,扶着锄头咯咯笑了,而苏锦南看着这妇人脸上一扫阴郁,自己也不由荡起一片笑意。 苏家在城外的一处好大的宅院,单为夏日避暑而建,院子里设着假山流水,亭台花谢,长着参天的大树,荫的遮天蔽日,此时在四面垂着珠帘的翡翠轩里,打扮着的花枝招展的丫头们,正陪着苏老妇人打双6,四面摆着盛开的鲜花,三两个丫头蹲在一边,正拿小壶浇水,苏老妇人看见,手里不停,嘴里嘱咐道:“孩儿们,别胡闹,这大晌午的,可浇不得花!那可是你姑奶奶特意拿来孝敬我的海外来的宝贝,烧死了准上门闹要,我还得赔她许多钱!” 说的丫头们咯咯乱笑,远远的见一个青衣子里闷到何时呢?好容易去了,瞧瞧那样!苏锦南才念书的秀才!如今全城的人家都把话挑明了说,他还有闲工夫磨牙!看来得我这个老婆子出面,不然就让别人家抢了去,这一气说不定就坐船出海,只怕我这老婆子连个送终的人都不再跟前了!” 说的丫头们笑成一团,有几个还记得那日的惊怕,捶着老夫人的肩膀道:“奶奶,那大姐儿脾气可真是个吓人的,咱们真要也抢去?不怕到时候还会受媳妇气。” 苏老妇人哼了声,点了那小丫头一下,道:“你个年轻人懂什么!原来那个倒是个好脾气,问十句回两句,还没半句是真话!我看着就够气闷的!我早说不要那大家闺秀,到了我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好似辱没她的身份一般,哼,她不让我舒服,我还能让他们好过?她在官家是个姐儿,到我跟前也得受着婆婆气!我老婆子活了半辈子,到死还怕落了恶婆婆的名声?呸,好好日子里,又提那死人做什么!” 说的一屋子人都笑,说道:“好啊,原来是那大姐儿一锄头打得夫人心眼里去了!”说的苏老妇人也笑,道:“小蹄子们,好像老夫人我是个贱命一般!”正热闹着,忽的想起全哥,忙四下看问道:“全哥呢?如今可是用到他了,抱他来我带他出门。” 有人回道:“前几天夜哭,青姐儿说是想姥娘了,昨日就抱着上京去了。” 气的苏老妇人拍散了棋盘,道:“唤他爹来!眼里可有我这娘半分!那还算什么姥娘,倒像是嫡亲的奶奶!我倒成了外人!”慌得一屋子人劝不迭,老夫人破着嗓子骂了一通也没有消气。 日头升高的时候,林赛玉停了手里的活计,扯着锄头走到树荫下,刚要抬胳膊袖子抹汗,就见苏锦南递了锦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迟疑一下接了过来,一面擦着忽看到树荫下长着一大片地木耳,顿时笑得眯眯眼,将锄头推到苏锦南手里,几步过去摘了起来。 “要这些地衣做什么?”苏锦南忙跟着看去,见她已经摘了许多用衣裳兜了,笑着站起来。 “大官人,你今日无事,不如到我家吃顿饭可好?”林赛玉笑着,指了指衣裳里的地木耳,“家里还有猪肉,回去给你炒了吃,尝个鲜可好?” 那是再好不过了,苏锦南心里道,但迟疑了下,只怕对着妇人名声不好,便说道:“只怕叨扰了……” 话没说完,就见那妇人摆摆手,微微一笑道:“劳烦大官人,帮我扛着锄头呗,算我谢谢你,”说着想了想,补充道,“英儿到午间就回来了。” 听她如此说,苏锦南一笑果真扛着锄头,同时招呼一旁牵着驴吃草的小厮,要请林赛玉坐,林赛玉摆手拒绝,道:“哪里有那么累,走着好。”便不再强求,保持距离跟她慢慢走了回去,一路上听那妇人唧唧咯咯说个不停,不由皱了皱眉头,隐忍片刻还是问道:“大娘子,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与我说说,别自己闷着。” 见那走在身前的妇人身形一顿,脊背僵了僵,似是用鼻音嗯了一声,也不回头,走了片刻,才低头说了句“多谢大官人这份心。”那声音低低柔柔,苏锦南只觉得似是一双手捏住了咽喉,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 小厮将驴栓在门前,苏锦南才跟那妇人进了家,见院子里葫芦架下摆着凉椅,按着四方小桌,桌上还摆着一陶瓶,里面插着野地里的花,嘴边不由一笑,走了过去,林赛玉将地木耳泡在盆里,又净了手,一面让苏锦南随意坐,一面说声抱歉进了屋子,不多时换了一身素白葛衣干净鞋走出来,还没来及开口说话,就听外边马蹄声响,隔着篱笆见一大一小两批青马停在门前,当先就看到小丁哥环着英儿从小马上跳下来,而另一匹马上也同时跳下一个长身青衣男子,面白清秀,林赛玉仔细看了,恍惚认的是见过一面的的那个黄周家的大公子。 这些日子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哄得英儿喜欢,回来常常有意无意的说些有关他的话,因此林赛玉被知道此人叫做黄玉生,今年二十六岁,念过书识得字,且做得一手好木匠活。 这人虽说在英儿身上使了功夫,但倒没再像他爹与其他人那样失礼,冒然的跑到家里来,所以林赛玉对他的印象说不上太坏,怎么今日竟然上门来了?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零五章求良婚曹大姐急说进京 (请记得收藏)在林赛玉满腹疑惑的时候,原本坐在葫芦架下的苏锦南也已站了起来,目光逐一扫过英儿与小丁哥,最后落在跟着走进来的年轻男子身上,这个人他知道,总是到他家的店铺里买些东西,当然一般都是英儿来找小丁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都是北边人,说的话也好拿出的小吃食也好,都让英儿倍欢喜,慢慢的从英儿的口中,这个黄大公子的名字出现频率就多了些,甚至有一次,李大管事还当着他的面,问英儿曹大姐可是看中了这位公子,生生让他心跳慢了半拍。 “嗯,大公子很好啊,我想大姐儿会中意的。”英儿塞满嘴的吃食,嘟嘟囔囔的说,“你们这边的人太坏了,大姐儿才不要留在这里。” “哈,那英儿可也是要回去,不要我们南边的小丁哥了?”李大管事拍着手笑道,让英儿呛得连声咳嗽,嘟囔几句大管事总要逗人家玩,便蹬蹬跑了,如今谁都知道,英儿与小丁哥的好事那是板上钉钉了,小丁哥的父母都见过了,也很满意,就等着英儿取了卖身契,恢复良身。 “唉,唉,果然是淳朴后生啊!”李大管事绕着圈子在苏锦南身边念叨不停,让本就心烦意乱的苏锦南更加抓狂。 “大管事闲得,海船不是即日就到了么?”苏锦南握着账本子,沉着脸说道。 “反了!”李大管事咳了一声说道。 苏锦南不明所以,直到李大管事忍着笑指了指他的手,才现账本子拿倒了,苏锦南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候。 而这时的黄大公子正向林赛玉拱手问好,林赛玉因为英儿哇哇哭着扑过来,而暂时放下的对他来意的猜测。 “大官人在呢。”黄大公子又将视线转移到苏锦南身上,含笑施礼道。 这个人面白清秀,带着一种文人并农人混合的气质,也就是清秀之中不乏淳朴,文雅之中带着几分粗爽,看上去不错,如果人品如面相这样好,算是一个难得的良配,苏锦南唇齿间一阵苦涩蔓延上来,抬手还礼点了点头,不想多说话,随后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英儿的话引了过去。 “大姐儿,他们家不放我,要我回去呢?我不想回去。”许是哭了很久,英儿的声音都嘶哑了。 “怎么回事?你莫哭,好好跟我说。”林赛玉拍着英儿的背,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但是徒劳,英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了,只得将目光转向小丁哥。 同样愁眉苦脸小丁哥便皱眉讲了如何遇到官府的人,如何听了刘家传来的话,要英儿即刻回京去,家里等着使唤人。 “这是从何说起?好不好的怎么缺使唤人?”林赛玉皱着眉头,心里带了几分怒意,刘家缺了使唤人?真是笑话!哪里买一个不好,巴巴的要英儿回去?安的什么心!一面又问小丁哥可将自己写的信送去了,小丁哥点头说早送去了,人传话回来说,亲自交到家里的主母手里了,还给了赏银呢。 “赏银?”林赛玉更加皱眉,暗道刘氏日常手紧得很,再没有给送信的人赏银的道理,便道,“给了谁?是年轻妇人还是年纪大些的?” 小丁哥想了想,才道:“是个年轻的妇人,打扮穿戴极好,出手也大方,只说有了信只管交给他。” “又使了什么幺蛾子!”林赛玉顿时一头怒火,按着英儿的肩头道,“不哭,咱们这就上京,我亲自替你要去!若是不给,我花钱买你出来。” 英儿听了吸着鼻子道:“他们硬是不放我走呢?” 林赛玉怔了怔,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就算是与我置气……”说着一笑,“不拘怎么让他们消了气便是了。” 听她如此说,英儿略宽了心,被林赛玉推着洗脸去了,这时那黄大公子在一旁道:“如此,我这就雇车,亲自送你们去。” 而同时一旁的苏锦南慢慢合住已经张开的嘴,目光从那黄公子身上移开,落在林赛玉身上。 林赛玉揉了揉眉头,暂时按下纷乱的心事,带着疑问看向黄大公子,“可是黄大公子?” 听他这样说,明显的摆明他们之间不熟悉的事实,黄大公子忙再次拱拱手,笑道:“正是,因为在江宁人生地不熟,多蒙英儿大姐指点游玩去处,近日正好遇到英儿大姐,哭说要咱们送她去京城,知晓了缘由,特来问问大娘子意下,未经允许进门,多有冒犯。”说着拜了一拜。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他三言两语说明了与英儿结识以及今日上门的因由,同时也暗暗表明并非居心不良故意讨好英儿以接近她曹娘子,林赛玉只得忙还礼,不自主的回头看了眼苏锦南。 苏锦南猛然对上她带着几分探询的目光,心里一跳,张口就要说话,却又被那黄公子抢道:“大娘子你看明日启程可好?” 林赛玉忍不住挠挠头,看着一旁肿泡眼的英儿,以及红着眼圈的小丁哥,只得嗯了一声,道:“如此,劳烦黄大公子了……”话一出口,就见那黄公子笑着说声大娘子见外了,我这就去了,说罢转身走了,林赛玉忙追着出去,口中急急道,“只雇了车便好,我们自可回去,不敢有劳大公子送去……” 黄大公子只是在马上冲她一笑,也不说话催马去了,搞的林赛玉颇为郁闷,闷闷地回身,见苏锦南已经招呼小厮出来,说道:“大娘子,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让,让小丁哥去办便可。” 林赛玉按着头,牵强的笑了笑,道:“本来要请大官人吃饭,如此只能欠下了。” 苏锦南也勉强抽了抽嘴角,算是一丝笑,听林赛玉接着道:“我过几日就回来。”心里竟忍不住一酸,好似有着千般委屈,嗯了一声,低着头也不骑驴大步走了,走了好远才敢回头看,见夜雾已经罩住了小小的院子,其中亮着一点桔黄,不由一拳砸在路旁的老柳树上,惊飞了树上几只鸟,怪叫着乱飞一气。 七月初二,昨夜一场好雨,换来今日颇为凉爽的天,林赛玉用帕子包了头,看着正将大包小包让车上放的小丁哥的娘薛氏,忙拦着她道:“大娘,够了,不用几日,就到了,哪里用带这些?” 薛氏今年不过才三十几岁,有着江南水乡妇人特有的纤瘦身材,若不是脸上手上带着些做粗活的痕迹,只怕看上去还要年轻几岁,她一脸歉疚,好似是自己逼着人家主仆往京里去一般,摸了把眼泪,拉着林赛玉的手道:“大娘子,我对英儿这个孩子没得话说,实在是……大娘子见谅则个……” 林赛玉笑了笑,示意她宽心,说道:“我晓得。”看看天色不早,再看一旁骑着马的黄大公子,以及笑的油光满面的黄周摆着手道:“你们都回去吧,你们都回去吧,我们亲自送着,还能饿到大娘子不成?”不由一阵尴尬,幸好黄大公子及时拦住黄周,将他推上车才止住了他的话头。 “好了,咱们早去早回。”林赛玉看了眼正与小丁哥执手相看泪眼的英儿,咳了一声唤道,薛氏忙过去将英儿拉过来,推上车,一面小心嘱咐别乱跑别乱吃东西,多给主家叩几个头云云,满心关怀如同亲女,英儿具点头应了,也不忘嘱咐大娘在家别累着云云,看的林赛玉鼻头一酸,转身就上车去,早有黄周买的三个丫头上前来扶,慌得她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伺候你们老爷去便可。” 黄玉生在一旁听见了,催马过来笑道:“大娘子爱清静,你们去后面车上,等唤你们才来伺候。” 几个丫头应声去了,林赛玉对于他们硬要跟着自己同行颇为不满,但要她们两个女子单身上路也是不妥,因此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的,嘟了嘟嘴。 黄玉生看在眼里,只是一笑,道:“大娘字可是怪我多事?着实不能让你们独身上路,大娘子要是心里不痛快,骂在下几句也无妨。” 说的林赛玉有些想笑,看着公子倒是个爽利人,想来挑明了说也必不会纠缠无赖,心里便透亮了些,笑道:“如此,倒显得我小家子气。” 黄周拔着门缝看到了,笑的脸上的肉只颤,拽着跟在身边两个儿子道:“看看,我就说你大哥是个能干的,这家产你们谁都不许跟他抢了!省的败坏在你们手里。” 说的儿子们都笑,道:“那还不一定呢,每次都是哥拦着不让我们去,这一路见面的机会多,大娘子看上谁还不一定呢。” 黄周嘿嘿笑着,用帕子擦着不断流下的汗道:“我不管她看上谁,只要是你们三个中一个就成……”话没说完,就听外边马车声响动天,震得地面都颤抖,吓得忙掀开帘子看,只见打城里方向奔出来十几匹马,其中还有着一辆豪华大车,幸亏路面湿滑,没得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车靠近了,林赛玉等人都眯起眼看,只见车上跳下来四五个打扮的似粉妆玉琢锦绣耀目的丫头,搀着戴着珠冠红袖袍的苏老妇人下来了。 “哎呀,奶奶来了。”薛氏看准了,忙不迭的接过去。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零六章 借相送苏老夫人叮回还 (请记得收藏)看着那打扮的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快步向自己走来,林赛玉迟疑了下,还是没有迈动脚。 林赛玉也是很记仇的,尤其是老妇人那个“淫妇”,只要一看到她就想起来,响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当然,还有一分厌恶是间接来自李氏,那样一个心灵通窍的美人,竟然能被婆婆逼得离家出走,说不定她青春早逝跟受婆婆有很大关系呢。 “哎呀,大娘子你走了可得回来啊!你欠我家的云苔可不能扔下不管!”苏老妇人被丫鬟们扶着,健步如飞走过来,一面摆着手说道。 众人听见了,都有些笑,林赛玉被呛得差点咳嗽,原来她自作多情了?感情这老妇人不是来为她送行的?而是追债的! 薛氏早过去了,对苏老夫人恭敬的说着缘由,那苏老夫人不待听完就摆着手道:“这些我可不管,大娘子,老身我可从不信人说的话,我可先告诉你,到时大娘子一去不回的话,老身我可不依!” 林赛玉一脸黑线,只得闷声道:“我说过的自然记得。” 围着苏老妇人的丫鬟们便开始叽叽喳喳,帮着苏老妇人说话,只嚷的林赛玉脑袋嗡嗡响,有的说立个字据,有的说签个文书,有的说不如我跟她去,省得跑了。 林赛玉直听得哭笑不得,这些人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啊?拿正眼看向那苏老夫人,见她端正着神色,对四周人的建议似乎听的十分认真,看到林赛玉看过来,便咧嘴一笑道:“要不,大娘子给老身立个文书?” 英儿听见了一口啐过来,叉腰道:“说的梦话!我家大姐儿又不欠你们家的,立文书!你咋不说写个卖身契呢?” “小丫头说话好厉害!”“薛大娘,这是你要娶的媳妇啊?”“哎呀,小丁哥岂不要被欺负死啊?”苏家的丫鬟们立刻纷纷说道,也不理会英儿,只拿薛氏与小丁哥取笑,只闹的他们两人脸红脖子粗,气的英儿鼓着嘴再不敢说半句话。 看到这阵仗原本吓得心里只扑腾的黄周此时却松了口气,晃着胖身子忙忙的跑过来,说道:“不就几亩云苔嘛,能榨多少油?值的大娘子费心,我先把钱与你,足够你的油钱!可别小气的撵着大娘子不放。”说着就在身上摸,拿出一个大红钱袋,冲苏老妇人晃了晃。 苏老妇人从鼻子里哼了声,倒也不客气将手一摊,道:“如此甚好,黄金十两!” 黄周听了一哆嗦,将钱袋子往怀里一揣,瞪眼道:“你这个老夫人说什么疯话!”话音刚落就引来一众丫鬟的围攻,面前莺声燕语,芊指点点。 “哎呀,你这个土包子!”“你敢这样说我们老夫人!”“黄金十两怎么啦?小丫头我手上戴着戒指比这个还贵呢,少见多怪!” 黄周被说得一头汗,跳着脚要骂,转眼看到老夫人的打扮,再看她身后那些高头大马,均是良驹,又见那辆青布大车,垂着四角朱玉,个个价钱不菲,便有些没底气。 黄玉生此时忙站起来,笑着将自己爹爹揽到身后,冲老夫人在内的众人拱手笑道:“各位姐姐见谅,我们乡下人,不识得珍宝,冲撞苏老夫人,告罪告罪。” 林赛玉此时也回过神,瞪了这些丫鬟一眼,道:“我曹大姐说回来就回来,苏老妇人放心好了!” 苏老妇人便将嘴一塌,道:“不放心如何?” 林赛玉只得一叉腰道:“那你跟我去好了!” 看她瞪眼的样子,苏老妇人嘿嘿笑了,大力拍了林赛玉一下,几乎将林赛玉打了个趔趄,道:“说笑而已嘛,大娘子别当真,我信的,我信的。” 林赛玉真是再没有半句话可说,只得气呼呼的转过身,拉了一把在一旁叉腰瞪眼的英儿,道:“走了走了!白耽误了半日!” 黄周忙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越等越热……”话没说完,就被苏老夫人瞪了眼,他哪里见过这样老妇人,那眼神竟比自己见过的官家(县官大人)还要犀利,吓得他忙不敢多言,几步上了车。 “大娘子,走好啊。”苏老夫人摆着手热情的说道,“可记得回来啊!”林赛玉原本要回身谢她一句,再听了这句话后又生生咽了回去,跟着英儿上了车,刚走了几步,就听黄玉生带着几分疑惑道:“这些人?”便探头出来看,只见跟着苏老妇人来的那些骑着良驹的家人都跟了上来,散在自己的马车四周,看样子竟是要跟着一起走。 “这位小哥,大娘子一个妇人家,老身我怎的能让她跟你们这些男人一起走?孤男寡女的说出去岂不坏了大娘子的名声!”苏老夫人瞪了黄大公子一眼,让好脾气的黄玉郎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不敢再问,又冲探出头的林赛玉笑着挥挥手道,“大娘子莫怕,这些都是我苏家的护院,保证你一路平安。”说着堆起笑,“早去早回!你若是不回来,他们可是不依的!” 林赛玉再一次沉下感激的心,唰的拉上车帘,为之气结,这个老夫人,难不成是强盗出身?怎的说话做事如此怪异?倒……倒有几分意思,想着不由又扑哧笑出声,听英儿嘟着嘴冲外啐了口,说道:“这个老婆子,安得什么心!咱们帮她来着,倒成了欠她的,防贼一般。”便摇头笑了笑,再一次掀起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苏家众人,叹了口气道:“你倒错怪她了,她这是一片好心。” 不知怎的,如今四周的多出一些较之黄家父子来说更为陌生的人,她的心反而比初要上路时安了几分,真是没羞,竟然会觉得这苏家的人是自家人一般!林赛玉不由轻轻啐了自己一口,因为昨夜睡不好,便躺了下来,随着晃悠悠的马车慢慢闭上眼。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苏老夫人收起嬉笑的脸,面上多了几分愁,重重叹了口气。 “老夫人,大姐儿不是收下咱们的人了?你且放宽心。”贴身的丫鬟听见了,忙笑着开怀她。 苏老夫人哼了声,回身指着道:“你们瞧,我养的好儿子,日常跟我吵架端的好气势,到了其他人跟前,就成了闷嘴葫芦!当初带着媳妇跑的气势哪里去了?如今就知道躲在家里吃闷酒!……”话没说完,就见打城里一阵风般卷过来一匹黑马,转眼就到了她们身旁,几乎擦着过去又生生勒住马退了回来。 苏老夫人与丫头们被这一阵疾风带的都眯起了眼,灌了一肚子热风,不由连声咳嗽起来。 “娘,你们来这里……”穿着白锦绣大衫,带着眼纱的苏锦南黑着脸说话,话没说完看见站在一旁连声问好的小丁哥,便知道自己的娘是为何而来,倒有些意外,黑的脸又红了几分,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去接全哥回来,他的生辰怎么也得在家过……” 苏老夫人从胸口咳出一口热气,也不说话,接过身旁丫鬟手里的拐子,往那匹通身黑亮的骏马上一拍,说道:“正经事上就啰嗦!往日出门哪里给我说过去处?不都是在花架子下压封信!我回去自会去看!在这里闲扯谈!” 骏马受了这一惊,扬蹄长嘶,幸亏苏锦南抓得牢又是自幼训惯的才没被掀下来,话也没听完就一阵风似的往前奔去了,转眼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孩儿们,收拾车,咱们去临安看女厮扑去!”苏老夫人心情大好,顿着拐笑哈哈的说道,引得丫头们一片鼓掌叫好,扶着苏老夫人往车上去了,听她不忘嘱咐道,“记得叫你家三个姑奶奶一起,省的留他们在家到铺上混闹!” 小丫鬟们齐齐答应了,按身份地位各自坐了车,热闹闹的往城里去了,车夫甩着长鞭,吆喝着马儿带车在路上狂奔,所遇行人纷纷躲避,又见车帘大开,露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亮着鲜红的指甲肆意说笑,引得打远处来赶进城的路人纷纷咬舌询问。 “乡下佬!”便有人听见了,带着几分不屑道,“咱们江宁舍得将海外来的大珠挂在车上的还能有几人?只有那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苏家罢了!也就他们家老夫人最爱促马疾行为乐!” 听的路人缩头不言,如今的时节临近乞巧,来往的小货郎们担上满是瓜灯,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富贵繁华的江宁府去了,而在前往东京的路上,林赛玉她们所见,也多是这样的场景。 “大姐儿可要吃这个?”牵马而行在她们车边的黄玉生变戏法一般,举这两个花果递过来。 从车窗上几乎要探出去半个身子的英儿,指着一卖果实的摊子,因见上面插着好些蜜糖面做的花红果子,馋的流了一地的口水。 林赛玉只顾得看街上几乎遍布的彩棚,见有竹子的也有麻秸编的,大大小小各不相等,但均披着五彩,一眼望去,花红柳绿煞是好看,不由喃喃道原来中国还有这样一个热闹的节日,哪里顾的英儿馋嘴,见黄大郎送到眼前,忙伸手接了,一面笑着谢他,英儿早大口吃了,沾了一嘴的蜜油。 “再吃,成了小胖猪,看小丁哥还要你!”林赛玉忙递给她帕子擦,一面敲了下她的头。 “大娘子也尝尝,”黄大郎说道,一面看了眼林赛玉,含笑道,“纵是胖了,也不必怕。” 林赛玉听他戏谑,欲瞪他一眼,抬眼对上他含笑探视,饶她对此人并无异样心思但也绯红了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有些尴尬的转开头,却又看到苏锦南举着一块谷板从人群中挤过来,见她看过来,竟一反常态的冲她露齿而笑,林赛玉只觉得有一丝冷汗从头上冒出来。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零七章 黄大郎月下问姻缘 (请记得收藏)其实那天他们还没走出几步,甚至林赛玉闭上眼还没数二三下,就被黄周的叫嚷声惊起来了。 “哎呀,这么大的路放着不走,非跟我们挤着,到底是何居心?”黄周在车上坐着,激动的脸色通红,拍着车大声的说。 而此时一向好脾气的黄玉生,面色上也有些不好看,而他身后的那两个年轻兄弟,已经摩拳擦掌。 “大官人?”林赛玉有些意外。 站在车前,骑着高头大马的苏锦南,听到她的唤声,忙转过身来,含笑道:“正要去京里接了全哥回来,跟大娘子一路。” 林赛玉忍不住将脸一拉,暗道既然要去怎地昨个不说?扔她不得不跟黄家父子作伴而行,还不是嫌弃她名声不好?心里便涌上百般的委屈,眼圈红了半分,说道:“我们穷车瘦马,可不敢耽误大官人的行程,你自去即可。”说着放下帘子。 听她这样一说,黄周乐坏了,笑呵呵摆着手道:“停,停,咱们先停停,让大官人先过去。” 苏锦南听了她那话,又见妇人红了眼眶,心里微微一怔,也不理会黄周,紧拍马走近几步,只觉得满腹的心事欲说不能,只得低了声道:“我终是不放心你这样去……”话说一半便止住了嘴,勒马转身,招呼家院们道:“护大娘子起程。”自己当先奔去,那些家院们齐声应和,将那车夫吓得一愣,哪里还管雇佣了自己的黄周老爷的脸色,忙忙的一甩鞭子赶着车嘚嘚快行。 却说林赛玉在内忽听到苏锦南在外说了那一句话,原本有些怨愤哀伤的心,猛地跳了几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坐起来,夏日的热风夹着因昨夜大雨而闷湿的泥土气息,一起卷了进来,袭的林赛玉霎时满面炙热。 “说的是为了……我?”林赛玉慢慢念出这句话,只觉得浑身如同火烧,耳中只闻得自己咚咚的心跳,跳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大官人说什么?哎呀,大姐儿,你的脸怎地这样红?”英儿从一堆包袱中抬起头,随口问道,忽看到林赛玉的模样,炸着嗓子喊起来,一面拿手挡着随风翻滚的青布车帘,“整日在地里,如今又赶着度日头走路,晒红了脸,到京里被那女人看了,岂不要笑?说起来,大姐儿你原本比她肤色好的多。” 这几句犹如冷水兜头泼了下来,林赛玉那滚开水般的心跳徒然灭了下去,因为这骤紧骤慢的交叉,缺氧般陷入一阵窒息,大脑一阵空白,满耳只有英儿那句“那女人”。 “哎呀,大姐儿!该不会中暑了吧?”英儿用几个包袱叠落起来,压住乱飞的车帘,马车内虽然没有了热风席卷,但却更显的闷气,忙低头从包袱重翻出一把描金扇子,撑开送与林赛玉,却看到林赛玉脸色煞白,用双手按住了咽喉,似乎要说话不得声一般,吓得三魂出窍,扯着嗓子就喊,忙的双手乱摆,推翻了刚叠落起来的包袱,滚散了一车,解开的束缚,七月流火的干热之风又一次肆意席卷而来。 “我,没事,不小心,差了气……”林赛玉回过神,及时掩住英儿更大声额叫喊,免得引来他人的探询,将她按在位子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我睡睡就好了,你莫要吵到我。”说着转头躺下,也不管身下压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上好的桂花糕……”英儿嘟囔一声,看林赛玉果真困极一般动也不动,不敢去扯她身下的包袱,用力嗅了嗅渐渐弥散开的香气,收拾一旁的包袱去了。 鼻头间围绕着糯甜的桂花香气,林赛玉将头埋在两个包袱里,也不敢出声,再忍不住眼泪只淌,似乎到了起程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会见到的是什么人。 热天赶路对于身材丰满的黄周来说那真是痛苦万分,走了不到三里地,整个人就如同泡在水里一般,他虽然怕这热风,但也受不了车子里的闷热,便坐在车夫一旁,一面将扇子挥的哗哗响,一面用袖子不断的擦拭流个不停的汗,看到走在最前方,大热天里虽然整个背都湿透,但依旧坐的端正的苏锦南,火气就从里往外冒。 “可是晦气!平白冒出来这个碍眼的!大热天的,往京里去,放着船不坐,跟咱们穷人一样走旱路,留着家里的钱生蛆啊!”黄周嘟嘟囔囔的骂着,又见车里两儿子因为热,脱了衣裳,露着膀子,忙又指着骂,“烂泥扶不上墙!这是在家呢?你们好歹装几天斯文,你爹我这一趟使出了多少银子,打了水漂!” 两儿子也不恼,也不动,只嘿嘿笑道:“如今就算没有大哥挡着,也有一个大财主挡着,反正也轮不到俺们俩,何必还用那样辛苦!” 黄周吐了口水,目光又看到苏锦南身上,苦着脸道:“你们也看出大官人的心思不正?” 黄家二郎三郎正在车里扑的兴起,三郎手气好一扑五钱皆黑,高兴的起身解了二郎脖颈中挂的一块纯白如奶的玉佩,说道:“总算赢了这个!”二郎面上虽有几分晦气,但也不恼,听见黄周的话,便转头笑道:“爹呀,如今就算个瞎子也闻的出来!” 说的黄周眉头紧锁,哀声叹气,探身看到黄玉生走在车后,忙摆手唤他过来,一行指指车前,一行指指后车上的林赛玉,道:“大郎,惊醒些,莫让那厮缠了大娘子去!” 黄玉生抿嘴一笑,道:“爹呀,这你情我愿的事,岂能旁人做主?”说的黄周面如土色,握着胸口就要跌过去,喊道:“我的钱啊!”吓得三子忙去扶,黄玉生连声说儿子一定惊醒些才让黄周缓了一口气,自此后只在林赛玉车前,滴水送食说笑解闷。 或者看出林赛玉精神不好,又因为自己冒然吐了那句话,苏锦南竟不敢往她跟前去,只在远处看着黄玉生小心殷勤,赶到七月初七这一日,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河南府的境内,此时经过鄢陵小县,因见满大街欢庆乞巧节,林赛玉的精神比往常好了许多,不仅让黄玉郎几分雀跃,就连苏锦南也忍不住去买了小玩物讨她开颜。 “这就是谷板?”林赛玉忙伸手接过,英儿也忙挤过来看,见一张不大不小的木板上,铺了土栽了新生的谷苗,又安置着木作的微型房屋,还有指头大的小人站立其中,或坐或卧,有说有笑,完全就是微缩版的农庄,做的是经妙不可言,不由看的只笑,好奇的用手拨拨谷苗,感叹这样好玩的节日在自己那个时候怎么就没了? 看到她露出小女儿般的笑颜,苏锦南也不由满面春风,走近几步,伸着手一一说与她听,一旁的黄玉生见他们一个说的兴起,一个听得入神,均是嘴角含笑,面色柔和,在这挤挤攘攘的人群里犹如一副静止的画,将眉头皱了皱,又叹了口气,听见前方自己父弟们的催促,待要开口唤他们,终是不忍,便将手里剩下的花果慢慢送到嘴边吃了,牵着马先行而去。 因看林赛玉主仆喜欢这节日的喜气,这一晚他们一行人就在城里歇了,找了家干净的店面,早早吃了饭,店家在院内架了彩楼,林赛玉便跟英儿去看,英儿又买了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在店家的院子里摆好了,拉着只笑的林赛玉焚香参拜,道:“大姐儿,旁的你不拜也就罢了,这个可不能错过,我看你这半年,手艺越退了,只怕连一副鞋脚也做不成了!” 说的林赛玉只是笑,黄玉生听见了,忙将一盒子捧来,说道:“大娘子,快去抓个蜘蛛来,明日得巧!”林赛玉哪里肯去,摆着手笑,还是英儿几步跑过去,在廊下寻了一个捉着她的手放了进去才罢。 “晚间不许睡,记得望月穿针!”英儿正色嘱咐道。 苏锦南在屋门口站着看,带着淡笑,见林赛玉笑着转过头,神色忽现一丝落寞,嘴唇微动,便跟着动了动嘴唇,似乎说的是“我是个不中用的,神仙也帮不得。”不由收了笑容,再看那妇人又转脸在人前堆起笑,只觉得心疼。 直到月色偏沉,外边喧闹声还未消去,林赛玉在铺上辗转反侧,又听英儿鼾声阵阵,更难入眠,干脆穿上衣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月色洞明,迟疑便宜开门悄悄走了出去,站在桌案前,怔怔瞧了半日,慢慢伸手去拿针线,月色虽明,毕竟闭上白日,林赛玉又忍不住手抖,哆嗦了半日终于穿好了针线,虽然知道这是迷信,但还是忍不住有些雀跃,听得身后有人也松了口气般说道:“好了,好了,大娘子必得好手艺。” 认得是黄玉生的声音,林赛玉便回身笑道:“如此,托大公子吉言。”说着要告辞回房,还未抬脚,就见黄玉生背着手走近几步,含笑道:“我是无有浑家的,敢问大娘子可有心许人家?” 这大半夜里,突然被一个陌生男子问这样的,饶是已经成过婚的林赛玉也羞得满脸通红,但知道这黄玉生是要敞开了谈了,便也不再避讳,咳了一声,低着头道:“谢过大公子,妇人不曾有此心。” 说罢抬眼悄悄看了眼,见黄玉生面上闪过一丝遗憾,继而松了口气般神色一顿,说道:“如此,我终不用负了我那小丫鬟了!” 这一句话让林赛玉羞意顿消,一股怒火从脚烧到头顶,伸手指着那黄玉生,颤音道:“你既然已有心上人,何苦又来招惹我?”同时鼻头酸,眼泪夺眶而出,喃喃道,“却原来是我占了别人的位子,如何能怪你。”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零八章 苏官人暗夜听心结 (请记得收藏)跟林赛玉认识以来,黄玉生还是头一次见林赛玉火,只见这个妇人杏目圆瞪,里面泪光隐隐,圆脸拉长,满是怒意,却又在眉间浮了几分凄楚,顿时慌了,顾不得男女之别忙上前一步要扶着她,口中忙忙的道:“嗨,大娘子,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个面色才这样说嘛!哪里就是欺瞒你……”一面顿了顿脚,道,“大娘子,我说的急了,断不是大娘子想的那样,我与旁人无私情,你若是应了我的亲,我自然随你的意,再不要房里人,只不过那丫儿跟了我几年,打出去怪对不住人家的,既然大娘子看不上我,我便可给她名分,也免得人大无依,断不是先应了她,再来找你。” 林赛玉紧走几步,扶着门柱,拂开他的手,瞪着眼瞧着他,请说:“我不明白,你若是心里有她,怎又能来娶别人?明明都是一样的心,怎地我的只能容一个,你的偏能容两个?” 这话说的黄玉生张大了嘴,瞪着眼将林赛玉左右瞧了,楞楞道:“你……你心里有我?” 林赛玉听了一个机灵,也顾不上害羞,忙吸了口气,道:“不是,不是……哦只是说,说这个意思……只是就你话里的意思……”说来说去总觉得说不明白,不由大窘。 那黄玉生便扑哧笑了,拍着胸脯做出一副哀伤的样子,道:“大娘子,你这是让小生忽悲忽喜啊!” 林赛玉被他这一笑,化解了几分尴尬,吸了吸鼻子,带着几分闷气低声道:“谁让你们这些男人家心思难定!” 黄玉生摸摸头,他在老爹的胁迫下,基本上将林赛玉身上那点好的赖的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有关拒夫纳妾毒打亲夫被修的重头戏尤其被黄周提着耳朵好好教导了一番,说实话,他还真没法子理解,听人说,那小妾不过是个落魄的卖唱女子,进了门还不是对她服服帖帖言听计从感恩戴德,何况原本出身不错,又不是那青楼勾栏出来的不上台面的下人们,怎地就是闹到如此地步也不让进门呢?这女人的心思还真难捉摸!此时再想方才林赛玉悲怒说出的几句话,似乎有些明白了。 “呵呵,大娘子,大娘子总能等得有情人呵呵。”黄玉生有些讪讪的笑了,毕竟他一个男子家,对一个夫人说这样的话总有些不便。 “我这样的妇人,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不可理喻?”林赛玉闷闷道。 黄玉生原本有些尴尬,想要左顾而言他,却看到林赛玉带着几分信任看过来,不由咽了口口水,努力冷静了些头脑,思付片刻才道:“大娘子,是太急了些,大娘子如是花些心思,将心事细细给……给那谁……说明了,我想,大娘子这样的人,必无人舍得错过,要不然,俺们兄弟也不会只因为父亲几句话,就巴巴的跑来了……” 他还是头一次跟人,女人,说这样的话,他还真佩服自己没结巴,而林赛玉却听得怔住了,猛地站直了身子,先是喃喃自语道:“我急了些?我没与他细说?”忽的又掩面哭起来,呜咽道:“他心里有她,他喜欢她,我还有什么说的?” 黄玉生登时吓坏了,暗自后悔真不该深更半夜来与这妇人说姻缘,偏赶上这妇人愁思满怀,这要是被人看到了,自己是觉得脱不了登徒子这个恶名了!此时是跑又跑不得,留也留不得,只急的汗如雨下,湿了半边的衣衫,正不知所措间,听脚步声响,就见只披着外衣的苏锦南出现在院门前,顿时如接了神佛一般,一溜烟的迎了过去。 “你做什么!”苏锦南见到站在那里的林赛玉正掩面哭泣,果然不是他在做梦,又见黄玉生面色仓惶,脚步趔趄的跳了过来,想也未想迎头一个拳头砸过去,黄玉生哪里顾得上躲,生生挨了一拳,咧着嘴抓住苏锦南的胳膊,说道:“大官人来得好,快些劝劝大娘子,她,她想自己官人了!”说罢脚下不停风一似地跑了。 苏锦南闻言一愣,再看黄玉生跑了影子都没了,心中半信半疑,走过去几步,又在离那妇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看她直直的站在屋檐下,双手捂着脸噎气哭泣,双肩不停抖索,披着半边月光,再加上一身素白衣衫,黄色裙子,更显得孤独萧索,紧紧攥了手,问道:“可是他不规矩了?” 却不闻答应,只得走近几步,隐隐听那妇人喃喃哭道:“我长得丑,家里穷,什么都不会,不会穿衣,不会打扮,连头都不会梳,不会迎来送往,不会讨好说笑,比不得她,哪里都比不得她,二郎,你才不要我的是不是?我比不得她。”说着慢慢想地上滑去,苏锦南再顾不得避讳,几步上前将她扶住,见那妇人身子抖成一团,站也站不住,只得拦在怀里,听她喃喃道,“我比不得她,就不该存了贪念……可是……为何我走到哪里都能想起你?我一想到你当初对我那样的笑,那样的好,如今全给了另一人,我就难受的想哭……我又不能哭……爹娘看见了会难过……旁人看见了会笑我……我不能哭……躲着哭……我没处躲……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安心……?” 苏锦南抱着这妇人,听着那些话,心绞一般的疼,断断续续的似乎又浮现那些深埋在记忆,黑夜白日想都不敢去想的记忆,那一次不过是良玉那个丫鬟给自己送了一次夜酒,就被娘逼着收了她,不收就哭闹寻死觅活,而得知消息的慧娘,就那样站在门口,不言不语不哭不闹的看着自己,那神情却让他心痛如焚,随后她说:“官人,我一想到你对着别的女人笑,对着别的女人柔声说话,我想,也许只有死了,心才不痛吧……”说完就吐出一口血,也就是这一口血,让她落下的月子病加重,以至于终是药不医命。 “不是,不是,”苏锦南忍着掉下的眼泪,将这妇人晃了晃,低下头看着她慢慢道,“不是,你听我说,记着他的好,你记得他的好,忘了那些不好,不要回头看,不要回头看,就不会痛了。” “记得他的好……”林赛玉迷迷糊糊中听到这句话,跟着喃喃念道,泪光中再一次浮现那个穿着打满补丁的青衣,袖着手少年慢慢冲自己走来,露出白白牙齿笑着的,“小花,你不要捉鸟吃。”不由泪如泉涌,“我……喜欢他……为什么……不是他……陪我到最后……?明明……说好的……为什么不是他?” 这样的夜色里,不知有多少人听到动静,在窗缝里窥探,但苏锦南却不想考虑这个,而是将这个妇人在怀里又抱紧了几分,如同哄孩童一样,柔柔的慢慢的说道:“是他没福气啊,是他没福气,他没福气陪小花到老,他真是个可怜的人啊,看不到我们小花的好……可是,小花要对自己好……”晃着晃着,感觉身前的妇人泣声减弱,已经倦倦的睡去,月光下见她满脸泪痕,面白如玉,白日里从没细瞧,此时泪水洗了脸,才看到眼下青青的眼圈,显然久已憔悴,不由又是怜又是爱,伸手轻轻帮他擦泪,触手肌肤滑腻,正好一片乌云移过,遮住了满院子的月光,再忍不住低头在她面颊轻轻一吻,喃喃道,“给我这个福气,让我陪你到老可好……” 马车嘚嘚奔驰在被砑的平平展展的官道上,四周均是高大的大槐树,枝叶繁茂,为赶路的人撒下一片绿荫,野地里的热风卷来也带上的一丝凉意,此时正值日午,蝉声正浓,林赛玉终于在这马车的颠簸声中醒过来,斑斑日光透过随风不时掀起的车帘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由用手遮上眼,感觉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花香,不由喃喃道:“如今槐花就开了么?” 靠在另一窗边,正嚼着糕点看风景的英儿听见了,欢喜的爬到她身前,道:“哎呀,打击儿,你这一睡可真够久的?如果不是找大夫看了,说你只是倦了睡着了,我们可不敢上路了。” 林赛玉睁开眼,只觉得眼皮涩,肿胀难受,嗓子也有些沙哑,愣着想了半日,便记起昨夜之事,忙坐起身来,道:“那……黄家的……?” 话没说完,就见英儿撇了撇嘴,抹了把满嘴的渣滓,说道:“才是怪呢,说得好好的,要送我们上京城去,这不又说家里要种水稻了,怕误了时令,一大早就走了。” 林赛玉却是一笑,暗自吐吐舌头,昨夜跟黄玉生说的话,她还记得呢,只怕吓坏他了吧,便笑道:“时令不等人,种地可耽误不得!”一面又自责没有亲自与他们告别,实在失礼。 英儿哧了声,小嘴片子吧嗒响,道:“失礼?快得了吧,大姐儿,你睡着可是对了,要是你看见黄家人那无赖样,只怕也得气晕过去,大姐儿,你知道不,他们说完告辞就顾不得说别的话,将车夫推到面前,指着要他跟咱们算钱。” 林赛玉哈哈笑了,“这也是对的,本来就是咱们该付的。”一面笑的止不住,暗道,果然不愧是蝗虫,只不过,这一趟他终是赔了不少钱吧?肯定心疼死了。 “这也罢了,你知道那蝗虫还说什么?”英儿拍着腿仰着两只手道,“他还要大官人把他们的路途费用也出了,说了些怪怪的胡话,我都没听明白,也是大官人好性,竟然真给了他!气的我追着骂了他们好远!” 林赛玉听的更是笑得厉害,听到大官人这个名字,不由按了按头,昨夜恍惚觉得他也在自己跟前似地,想了想,问道:“英儿,我昨晚,嗯,怎么回房里睡得?”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零九章 慰怯心苏官人自请替上门 (请记得收藏)英儿用袖子抹了下嘴,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说道:“昨夜睡糊涂了,咱们在街上看完彩楼回去不就睡了?” 听她如此说,林赛玉松了口气,也有几分不确定的疑惑,英儿拿来篦子举着小镜子与她照着梳了头,见镜子里的人睡得肿了脸也肿着眼,不由吐了吐舌头道:“丑死了!”英儿便咯咯笑,盯着她的眼看说道:“果真丑的很!” 正说笑着,听苏锦南在外问道:“大娘子可是醒了?” 英儿便忙掀了帘子,林赛玉自惭形秽又思虑昨晚失态必被他见了,更觉丢人忙转了脸向里,不敢教他看见,听英儿说与他道醒了,又说肚子饿。 “如此,再行一刻,寻个落脚的地方,咱们歇息一时。”苏锦南说道,一面不自觉的扫了那妇人一眼,见她扭着脸点了点头,知是因昨夜之事而尴尬,便不再多言,大马前行安排去了,到了小镇,苏锦南一路从街头看到街尾,也没看到有中意的铺面,林赛玉与英儿扒着车帘子看的实在不住了,齐声招呼他道:“大官人,寻个干净铺子就行,咱们又不吃饭。” 苏锦南这才换了心思,寻了一间干净的茶铺,此时午时正热,人人在家闭门关户,茶铺子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粗衣老妪,正倚在椅子上打瞌睡,手里犹自拿着一块方巾,听得车马声惊醒过来,乍见一骑高头大马,上面一人穿着凉鞋净袜上好青丝绢袍站在铺前,身旁散着衣帽整齐的随从,唬的一跳,忙忙的接了过来,询问道:“大官人,可要吃茶?” 一面忙忙的将几张长凳用方巾抹了,又见大马车上跳下来两个女子,均是白绢素衣,不施粉黛面带倦容正要再看,听那大官人说道:“点浓浓的茶来。”忙应着去了,不多时就端上浓浓点了十几盏葱茶分与众人,正忙碌间,听女子在身后道:“大娘,借你的水湿把脸可方便?”忙不迭的点头,转身可能是那一个瘦高的女子,用袖子掩了半张脸,眨着两只略微红肿的眼看向她。 “有的,有的,大娘子随老身来。”老婆子说道,忙带着走向次妇人走向后面。 林赛玉借着婆子的铜盆洗了脸,对这小镜子略施了粉黛,见还是遮不住眼上的青肿,响了想便对那正悄悄打量自己的婆子,道:“大娘,可能煮两个热热的鸡蛋来?” “有,有,老身这里是分茶店,备的各色吃食,大娘子稍等,老身这就煮了去。”婆子忙点头应了,见那妇人净了面,倦态尽消,此时冲自己展颜一笑,看上去格外端庄大方,暗道如此倒也配得上那大官人。 林赛玉从铺后出来,见英儿正坐在苏锦南一桌,不知道说了什么,正嘎嘎笑着,犹疑该不该坐过去,被英儿看见了,招手道:“大娘子来这里坐。”只得走了过去。 “再过两日就到了京城了,我正要与大娘子说,”苏锦南见那妇人将凳子扯了,轻轻坐在对面,不由将身子端正了几分,就见那妇人抬眼看向自己,忽又低下头去,知道她是羞了,不由想那日自己说的话,她可听到了?这样一想,面上也不由热起来,瞧着那妇人,也忘了说话。 “大官人要说什么?”英儿捡了桌上笑面果食吃,正要听说话时却又无声,抬眼看了苏锦南一眼,见他目光停在林赛玉身上,不由咕哝道,“你看大姐儿做什么?可是脸儿没洗干净?”一面也探着去看,林赛尔听了脸又红了几分,抬头也不是低头更不是,幸亏那茶婆用碗盛了两个热热的鸡蛋送过来,忙拿出帕子接过,包住在眼上滚滚,引得英儿好奇不已。 “哎呀,果真好多了。”待看到拿下鸡蛋,林赛玉眼下青带消了一半,英儿拍手叫道,一行拿过帕子,将鸡蛋也放自己眼上,笑着玩。 “大官人,要说什么?”林赛玉便任她玩去,一面看向苏锦南问道,见苏锦南的视线停在英儿身上,顺着一看便忙咳了声,道,“那日,忘了还给大官人,待我洗洗了就给你。”原本她并不习惯随身带着帕子,那一日田里接了苏锦南的擦汗,就随手掖起来,也不怎么注意就一直随身用着,此时被苏锦南这样一看,更添了几分尴尬。 “那个,无妨。”苏锦南咳了一声,见这妇人脸上似笑非笑,较之往日多了许多小女儿情态,暗道那日的话她必是听到了,一丝酸甜便散在心头,她可是……应了?正走神间,听那妇人提高声音唤道:“大官人?”忙凝神看见妇人带着几分探询不解看过来,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滚热的心即可又沉寂了下去,吃了一口茶才道:“我原本要与你说,英儿要嫁的是我家的人,不如让我带了她上门求了刘老夫人,如此,才不失礼,大娘子说可好?” 林赛玉一愣,明白他的心思,是为了避免自己见了刘家的人不好受,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倒也说得过去,那就麻烦大官人了。”苏锦南没料到她这就应了,惊讶的看了她几眼,见她面上虽有一丝波动,但仍带了几分小怡,心里松了口气,欢喜道:“我带英儿要了回来,就接了全哥,咱们不需再次多停留就回江宁去。” 林赛玉见他面上欢喜,也感激他的体贴,心里的话迟疑了一下,张了张口还是咽了下去,吃过茶,众人盯着毒日继续赶路,好在一路上树木成荫,少了几分辛苦。 因近几日天气热得厉害,一向不在家里呆的李二爷也一反常态的足不出户了,整日在自家的大好花园子里饮酒作诗,写字画画,又招待了许多亲朋好友,请了城里当红的行,说笑弹唱,好不自在。 因请了外边唱的,又来了男客,家里这些女人们便只得闷在内院,眼巴巴的听着外边热闹,一个个坐立不安,独董娟娘与月娘两人坐在廊下,安静的下棋。 “好容易盼的爷在家,反而比不在家时更难见一面。”正掐了凤仙花染指甲的一个侍妾抱怨道,一面斜了眼廊下的正头娘子,“人说是个好性,我看到是个死性!如今连个孩儿也养不得,也不急,真跟庙里的菩萨一般,瞪着吃香火过活呢!” 旁边拿盘子接汁的侍妾听见了,吐了口闷气,低声道:“你就知足吧,如今少不得你驰创,还有甚可抱怨?仔细哪一句惹恼了阎王,可不是打几下就能了的,有你哭的。” 说的那侍妾哆嗦了两下,用才染的两根手指,指了指芭蕉叶下安静的两个娘子,低声道:“你瞧见没?拿头盖着呢,打的好一块青……”说着忽见一个穿着娇红褙子,挑线裙子的女子笑嘻嘻的打画廊下走了过去,忙摇着身旁侍妾的手,往那边指着道,“只因为撞了爷跟她说话……。” 许是感觉到有人的注视,摇着团扇慢慢走着的青儿不由止了脚步,透过叠叠章章藤藤曼曼的葡萄架子,看到那一堆锦衣亮衫珠翠满头忧闷寂寞的女人,不由嗤了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终有一日,你也如此这般……我才平了心……”沿着九曲画廊走了出去,就到了花园子,抬眼看到只穿着丝袍的李蓉按一个大红衣的行在角亭子里,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混在一处,忙转身避到一边,李蓉看见了丢下那行走了过来。 “铺上人说,明日就到了角子门了!”青儿笑嘻嘻的说道,看李蓉衣衫不整,露出半边胸膛,自己羞红了脸,忙转开视线,忍不住笑道:“如是让她进了门,爷只怕再享不得这般乐趣,依我说,二爷何苦寻这个麻烦?” 李蓉整着衣衫,笑道:“有了她,丢了她们也值得……”说着冷了冷面容,看着低头缴着帕子的青儿,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上了你家大官人的床,再迟一刻……”说着伸手向后一指,那里坐着四五个行,正跟一桌子男客调笑吃酒,“这日子你也过过去……” 青儿随着她的目光看了去,不由打个寒战,几乎要扯烂手里的帕子,还没连声应着,李蓉已经越过她大步而去。 天还未亮时,川流不息的汴水河里已经是船流如织,光着膀子划橹的船工,齐声吆喝着用劲搏浪,将载满货物的船往那似远似近的京城中划去,宽宽的河边,尚算寂静的大路上,载着林赛玉主仆的马车正不紧不慢的行驶着,因为想到即刻就能与这妇人归家去,苏锦南半点不觉疲倦,催马走在最前方,伴着忽远忽近的号声,睡梦中的林赛玉不时皱起眉头,困扎在梦境之中,奔跑在一片迷雾中,突然现四周大亮,人来人往,而自己却赤身**站立于大街之上。 “大姐儿,大姐儿!梦魇了!”英儿在她脸上啪啪打了两下,让林赛玉猛地睁开眼,才现大汗淋漓,双手揉摺了衣襟。 “我不进城!我不进城!我要回家去!”林赛玉坐起来,耐不住满心的焦虑,拍着车喊道,这样子吓坏了英儿,掀开车帘子就喊大官人,刚喊了一声,忽地咦了声,回身抓着林赛玉一阵猛摇,喊道,“大姐儿,你看,你看,阿沅接我们来了!” 林赛玉被摇的头晕目眩,几乎一口吐出来,努力睁着眼向外看去,透过蒙蒙的晨雾,果然见一身亮丽桃红衫的阿沅,提着翠蓝裙子小步跑了过来。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拾章 为绝念阿沅姐暗瞒刘家事 (请记得收藏)听着一声报晓,汴京城的大门徐徐打开,已经在城门下等候多时的经济行贩,纷纷挑起盐担,涌进城内,开始为一天的生计而忙碌,而在更远处,挑担推车的更多人接连而来,伴着混杂在人流中,逆向而行的报晓头陀念念着卯时天色晴明的绵远声音,奔向汴京城内。 苏家随从拥着马车吱吱呀呀的跟着那头陀一起,小心的避开人流,沿着官路向城西而去,行了不到二里地,就停在一处好宅院跟前,车帘子掀开,英儿最先跳了下来,打量这有着青青院墙的三晋四合院,不由吐吐舌头,冲正扶着林赛玉下车的阿沅道:“阿沅姐,你如今成了财主了!” 阿沅笑着也不理她,自己几步上前开了院门,英儿抬脚跑了进去,越过大影壁,阿沅便说道:“我这里也不住,因此没收拾,过午我便送铺盖过来,你们也睡不得多久,我今日就去那刘家,不时就能拿了英儿的卖身契来,你们好早早跟了苏大官人回去。” 林赛玉打量着院子,见院落整洁,迎面五间厢房雕梁画柱,院中栽着大树,撇下一大片绿荫,跟着阿沅进了屋内,听见她的话,便笑道:“好小气,不留我们吃杯你的喜酒?” 阿沅一面指挥着苏家的随从将林赛玉车上的包袱安置,一面说道:“吃酒?今晚我来了,陪你吃个够可好?只要我在便是给我吃的喜酒,不拘非是那一日!”看着东西摆好,又嘱咐那随从道,“告诉你们大官人,这里不用操心,只忙自己的去,若无旁的事,明日就可以走了。”那随从忙应着,又冲林赛玉拜了拜告辞,便听的外边马蹄声响远去了。 林赛玉待要拉她说说别后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阿沅却看也不看她,抓住四处乱看的英儿,说道:“快跟我去,趁着那一家人都在家,快些说了,快些回。” 英儿心内胆怯,忙去看林赛玉,一面冲阿沅讨好的笑道:“好姐姐,大姐儿好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又如何?” 林赛玉停了,一手捻着另一个袖口,便慢慢的站起来,听阿沅冷笑一声,道:“去?去看怎的?人家如今夫妻和睦,婆媳相亲,说不上的乐活,你偏要去扫了人家的兴?坏了人家的情儿?”说着看了林赛玉一眼,林赛玉便笑了一笑,挨着凳子又慢慢坐回去,说道:“我……自是不去的……” 英儿嘟着嘴无法,又说道:“我肚子饿,还没吃饭!”阿沅将她一拉,扯着就往外走,口中道:“坐了车,如今早市未散,我带你去吃新做的热腾腾香喷喷的孟兰饼馅,可好过你在这里吃那放久了的冷糕子?”一行说人已经走到院子中间,看林赛玉几步跟了出去,便道,“大姐儿,后院有灶火,只是没有米面,你自去热了那冷糕点吃,午后我再请你吃好的。” 林赛玉点头应了,看着他们抬脚就要绕过大影壁,忙唤道“阿沅”,阿沅便瞪着眼停了脚步,道:“怎的?有甚话要说?” 林赛玉只得咽了口水,道:“到那里好好说,别跟他们吵……为了英儿的良缘,他们断不是那狠心肠的人……” 阿沅哼了声,也不说话抬脚又走,听林赛玉又唤她,再忍不住猛回身叉腰竖眉道:“还有甚说的?当日走的那样痛快,今日又待罗嗦什么!” 林赛玉被她这一喝,不由闭了嘴,垂了眼帘,半日无语慢慢转回身去,那阿沅挑着眉看了她这样子,吐出一口闷气,说道:“你若是舍不得,当日就该忍了,你既然当日不忍,便该放了这心,自有那通天的大路去,你何苦在这一条路上走到死?纵使你们当日千般的好,如今也是两不相干的路人,大姐儿,你原本是个伶俐人,莫教我阿沅小瞧了去!也莫教这世人小瞧了去!如今的你,上有娘娘官家护着,下有百姓们敬着,又有那济民扶众的好本事,偏一心困住,蒙了这眼儿,非得是亲者痛仇者快才罢?” 英儿听的只咬手,瞪眼道:“哎呀,姐儿说的这长的话,我怎的半句听不懂?”引得林赛玉扑哧笑了,转过身道:“阿沅,多谢你,我晓得这些,只是想问一句。”说着咬了咬下唇,“你告我一句实话,刘老妇人……和他都好吧?” 阿沅吐了口气,目光在那妇人脸上转了又转,见她果真面相平和,无惶恐失措之状,便舒了口气,垂了眼转身去,口中道:“他们自己选的日子,自然过得好……”说着拉着英儿转过影壁,听的门栓响动车吱吱呀呀的远去了,林赛玉这才慢慢走下来,到了门边伸手拉了拉,不由苦笑了一下,那阿沅竟将门从外边拴了,摇头道:“我晓得,我自是放的下心思,只是不放心……” 马车吱吱呀呀的沿着原路又走向城内,坐在车里的阿沅一反常态的不言不语,英儿一向怕她,但因为心内忐忑,皱着脸不时的嘟嚷道不放我怎么办阿沅姐儿你可要帮我云云,阿沅也不理她,让英儿心里更没了底气,几乎要哭踹,说道:“不如叫了大姐儿来吧,奶奶最是喜欢她,必然听她的话……” 阿沅大怒,一巴掌拍掉她的手,戳着头道:“贼作死的短寿命,只顾自家的奴才!大姐儿什么心性你还不知道?巴巴的勾引着她来这里!为了你的好姻缘,就要断了她的好路不成?”吓得英儿放声大哭,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往日阿沅也是常常训她,但还从没这样凶恶过,又听阿沅接着骂道,“……早该卖了你这没心肺的奴才!”不由吓得叩头道,“大姐儿,我错了,你但凡饶了我这一遭,再不敢撺掇大姐儿为我东奔西走。”说着掩面大哭。 阿沅喘着气,拍了几下车,才按下那满腔的怒火,看英儿叩头认错,便不再骂了,静了片刻说道:“你记得,今日你在刘家看到任何事,都不得给大姐儿说,但凡说了一字,我阿沅就能使人偷了你,叫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得什么良缘!” 英儿听了带着几分愕然抬起图,脸上满是泪水,瞪眼道:“姐姐,刘家出了什么事……” 刘家出了什么事?这一日的刘家还真什么事也没有,自刘小虎上朝去了,张四打扫了院内门前,因中元节就要到了,看了几眼街上人家将搭了高三五尺的竹竿,正在做孟兰盆,因听院内脚步声响,知道后院的宋玉楼出来了,便回身进去,关了院门。 “老爹,午后你记得去买洗手花,奶奶要的。”丫头绿玉走近几步说道,张四点头应了,看着她快跑几步,跟着才梳妆了的宋玉楼进了刘氏的屋子,不多时,见开了四面窗,绿玉掩着鼻子拎了马桶出来到后院井上洗刷去了,听那妇人在内柔声道:“娘,你可要吃些什么?点了二陈汤可好?”不听见刘氏说的什么,也不见宋玉楼出来。 又听得那妇人柔声道,“娘,我去街上买练叶,我唤婆子过来你使唤可好?”听刘氏恩了一声,门帘响动,一脸喜色的宋玉楼晃着走出来,四下看不见绿玉,张口就骂“死蹄子,错眼不见就挺尸去了……”,骂了一句又忙掩了嘴,走到窗子下,探看刘氏,回身看到张四在一旁佝偻身子收拾院子,拉下脸说道:“后院的柴快没了,记得劈去……一条狗儿便能看门守户……闲的你白吃饭……” 张四只做听不见,弯着身子往后院去,听的门被拍了几下,有女声道:“老爹,开门。” 宋玉楼认得这个声音,顿时变了脸色,尖着嗓子道:“大白日的,哪里的鬼来敲门!绿玉,取了灶里的灰,撒出去!” 话音刚落,就听门咚的一声,掩着的门被一脚踢开了,阿沅叉着腰站在那里,身后英儿探着头。 “哎呀,私闯我们的家,张四,拉她见官去!”宋玉楼几步迈下台阶,冷着脸说道,听那阿沅哧了一笑,用那细眼从下到上看了看自己,笑道:“宋娘子好大的火气?可是有了心火,怎失了往日的端庄?仔细旁人看见了,丢了官家夫人的脸面。” 只要这个内道:“可是阿沅来了?请进来吧。”只得生生咽了一口气,看那阿沅应了声,一面笑道:“奶奶,你看谁来看你了,”一面拉着英儿往屋内走去,就听刘氏在屋内咚的一声,似乎跌下了床,颤声道:“谁?谁来……” 听到声音,慌得阿沅忙跑几步进了屋子,屋子里较上一次来干净了许多,只不过依旧灰蒙蒙的无生气,看刘氏果真跌在床下,打翻了旁边小桌子上的水碗,湿了半边裤,正扶着床往起站。 “哎呀,奶奶!”英儿徒然见了刘氏的模样,惊讶的不敢相认,失声惊叫,再看到刘氏哆嗦着右手,抱着右腿,吃力的起身,便哇的一声哭起来,几步跪了过去,道,“奶奶,你怎的病成这样子了?”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谢心意曹大姐拜别归故里 (请记得收藏)拉起在刘家门前再次跪拜三下的英儿,走出去好远,还可以看见张四站在门凝望,阿沅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他到底是念着大姐儿的恩,替她尽着一份心,不然,哪里去不得。” 马车得得穿过窄窄的街巷,此时的英儿并没有因为达成心愿而欢喜溢表,揉着肿泡眼,用浓浓的鼻音道:“***病,就治不得了么?老爷他请不来皇宫里的好医官么?” 阿沅的心情如今大好,往日呱噪的满街的叫卖声听在耳内,只觉得是鸟喧华枝一般动听,倚在车窗口,一面随口答道:“医病不医命,请来天皇老子也没得救。”看见车行到潘楼子街,指着那乳酪张家的招牌拍着车招呼车夫道:“在那里停停。” 因为近中元节买果食种生花果的人比往日更多,东京的街巷均是狭小的格局,赶了几遍车也进不去,阿沅便让他停在一旁,拉着愁眉苦脸的英儿下来。 “你宽心,那病也要不得命,不过是好好养着罢了,人家刘家不缺钱财,你放宽了心,好好嫁人去吧。”阿沅抿嘴一笑,在英儿头上拍了一拍,紧接着她在人群中穿梭。 “阿沅大姐儿来了!”乳酪张家的小厮认得她,挥着手招呼,“大姐儿要什么?小的去给你包起来!” 阿沅笑道:“要你们新做的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再加上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将那西川乳糖、狮子糖、霜蜂儿各包一斤,烦小哥再打了清风楼的玉髓装一壶。”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一行说,那面前的小厮亮着惯于吆喝的好嗓子一一重复,引得过往人看过来,暗思这谁家的姐儿,好伶俐的模样。 接过阿沅抛来的一块银钱,小厮喝诺而去,英儿头一次进着这样的地方,好奇的乱看,见店中上下足有四层,食客仆役来往不绝,门不时有腰系青花布的手巾绾危髻的妇人,以及白虔布青花手小子捧着白磁缸子探进头来,被店门的小厮即刻轰了出去,正乱着,阿沅要的已经包好,小厮亲自提了送她们出去。 “大姐儿,这里是新来的蛤蜊、好蟹,炒了的,权当给大姐儿的贺礼!”小厮笑着说道,一面递上包子,阿沅上了车,回身笑道:“好油嘴!怎的小气,如此就打了我?”说的那小厮只笑,道:“大姐儿看得起,那日咱们都去府上讨杯酒吃,亲送了大姐儿爱吃的燠鸭可好?”离了街市,英儿看着满车的吃食,闻着扑鼻的香气,耐不住口水四流,一面看着阿沅道:“大姐儿,你在这里真是吃得开。” 阿沅扑哧笑了,说道:“哪里是我吃得开,这身家吃的开罢了。”看马车穿过新宋门出城,一路东去,走在那汴河大堤上,天已是正午,果真是个丽日晴云的好天,只觉得神清气爽,掩不住笑意绵绵。 “我来问你,大姐儿跟那大官人可是插定了?”解决的压在心头的难题,阿沅才想起另一事,忙忙问道。英儿摸摸头,一脸不解,道:“插定?大姐儿怎么会跟大官人家插定?” 阿沅被她说的一愣,暗看那大官人的模样,眼里柔情蜜意,脸上春风得意,好似做了新郎倌一般,却原来是尚未表明?阿沅并不熟悉苏锦南,忙拉着英儿细细问了,待听到“死了的浑家李氏,是京里的大官李蓉的姐姐”便将脸拉了下来。 “跟他有关系?”阿沅嘴里自言道,看英儿蒙蒙点头,也不再听她说的什么大官人的娘到我们家来闹,好似我们欠了她一般要大姐儿定会江宁云云,拍着她的手道,“你回去休催着大姐儿走,等大姐儿说话。” 英儿忙点头应了,迟疑片刻怯怯道:“奶奶那样子……”话刚出口就被阿沅打在头上,顿时吓得缩头不敢言,听阿沅冷声道:“你自吐一个字试试去,你方才也看到了,我阿沅在京中混的如何,不拘喊了街上哪一个闲汉,任你有天皇老子保着,也能将你卖了去!”忙捂着头道,“我不敢,我不敢乱说话的。” 马车里一反常态的安静,连夜赶路疲惫不堪的车夫因听见车里那姐儿这句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暗道天子脚下的人事真是不一般,看上去这么俊俏的一个姐儿,心思竟这般狠利,当下打起一百倍的精神,只怕出了差错,自己为了挣着一趟银子,别连家也回不得,没想自己是打起了精神,但迎面来的马儿却失心疯了一半,差点撞了,吓得他操着南音骂了几句,看那人理也不理径直去了。 “赶着投胎去!”车夫嘟囔一句,忽想起如今快到了中元节,只觉得脖子冷,忙啐了两口念了几句佛语赶车前行。 而那个赶着投胎的人纵马狂奔入城,穿街过巷直奔到深门高楼的李府门前,跳下马忙忙的沿着角门进去了,穿过夹道越过厢房,就来到一处挂着“碧草轩”的三间正房前,院子里站着一溜婢女,各各垂头屏气不敢言,看到他来了,屋门口的一个小童松了一口气般,忙迎过来低声道:“庞三,如何?你可找到了?” 被唤作庞三的人忙点了头,一众侍从见了均松了口气,听李蓉在内含气道:“还不滚进来!等爷请你呢!”庞三忙滚了进去。 屋内散落一地碎瓷,庞三也顾不得踩了上去,躬身低头道:“大人,问到了,在城外梁园沈老爷的旧院子里住着。” 李蓉这才露出笑脸,站起身来抓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衣还未穿,就听有女子带着几分惊慌道:“二爷,二爷。”认的是青儿的声音,便退了下人,让她进来。“二爷,我们爷连午饭也不吃,这就要走了,老夫人留不住。”青儿进来就说,连礼都顾不得,李蓉面色青了青,咬牙道:“今日我是犯太岁!”说罢也不穿衣,绕过大屏风,穿过后门向内宅去了,迎头碰上董娟娘捧着新做的织金大袍走过来,见到他忙道:“不出门?又要哪里去?”被李蓉伸手推到一边,踩了一脚湿泥,四周丫环们见了,都低了头作没看到。 “姐姐。”月娘从身后赶了过来,忙拉她到青石路上,见四周低头偷笑的丫环们,便将脸一拉,喝道,“滚。”丫环们便哄的散了,隐隐听她们切了声交头接耳道充什么主子娘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只气的脸煞白。“今日他又是合哪里的气了?一大早就摔桌子砸碗的?”董娟娘面上丝毫不动,一面将脚在石上蹭去了泥,一面说道,“你如今也是大了,怎的性子燥了?跟那些丫头们生什么气。” 月娘喘了几口气,才垂下眼,伸手扶着董娟娘慢慢向宅内走去,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我听小厮们说,原本兴冲冲去接那人,不想被人抢在前头,如今竟不知道住在哪里!” 董娟娘听的一愣,带着几分笑意道:“这又是哪个痴情的?” 月娘被她说的一笑,又皱起眉道:“说起来咱们认的,姐姐还记得那个如今在宰相大人家的阿沅么?” 董娟娘怔了怔,复又点头道:“如此正是,除了她也没旁的人该如此,听说这小丫头可是个小财主呢,光宅院就有两三处。” 月娘便笑了,说道:“可不是,咱们那个大姐夫,也没被允许相送,知道的下人们也都到铺子上去了,这不派出去几回人,才找的……”伸手架开垂下的繁花似锦的一株海棠枝,二人就转过堂院,跨进角门,向那一眼望去依旧层层叠叠的内宅而去,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一阵清亮的孩童的笑声穿过夹道,苏锦南抱着张着手,举着一串花钟的全哥迈出内宅院门,身后李老夫人抹着眼泪紧紧送着,口中道:“我的心肝,过了生辰,可要再来。”一面拍着满脸焦虑的青儿道,“姐儿,你可记得,提醒你家那老东西,若是我的乖乖掉了半斤肉,我带人打烂她的家!” 青儿尴尬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看前面苏锦南似乎没听见一般,忙躲开老夫人的手,追了上去。 “舅舅舅舅。”全哥挥着手冲慢慢中上来的李蓉笑,李蓉原本沉着的脸,缓了几分,走过去几步,摇着全哥伸出的手,慢慢道,“全哥乖,舅舅过些日子就看你去,不怕你爹娶了后娘……” 苏锦南脸色一僵,看了李蓉一眼,见他正冷眼看自己,张了张嘴,又待说什么,却见李蓉移开视线,从他怀里抱走全哥当先向外走去。 “蓉哥,她必不会亏待了全哥,你也认得……”苏锦南与跟上几步,思索片刻开口说道,就见那李蓉猛地回头,用他从未见过的阴鹜神情看过来,只看得他嘎然停了口。 “你来这里做什么?”青儿猛的一大嗓门,喊得已经走到门口的苏锦南与李蓉都是一惊,回过神,各自掩了神色,才看到门前站着苏家的几个随从并一个抓髻青衣丫头,抱着包袱,皱着脸站在一旁。 “英儿?可是没要来?大娘子呢?是不是到……”苏锦南心里一惊,几步走了下去,看四周没有林赛玉的身影,便急急问道。 “不是,大姐儿要你带我回江宁,她回成安去了。”英儿吸吸鼻子,揉揉显然哭过的眼,这话如同一声炸雷,让当场的一人狂喜二人惊,英儿说完这话,就觉得身边卷起一阵旋风般,同时马声长嘶,等她揉阗眼看尘埃落定时,身边的苏锦南并李蓉都不见了,只有抱着全哥的青儿一脸欢喜的看着她。 “英儿啊,你要嫁到我们家了啊?咱们可真是有缘。” 英儿因为苏老夫人的缘故,对苏家的女人们一概没好感,听了将嘴一撇道:“你们家?你家是哪家还不一定呢!”一面打量她几眼,道:“你这年纪,也该嫁人了,看你这样子,不过是配个小子而已,我们可是不一样的。”说着炫耀般从袖子里拿出卖身契晃了晃。 青儿几乎气得翻白眼跌倒,狠狠啐了一口,再不理她抱着全哥进了门房。 此时的林赛玉已走出汴京三四里地了,因午后炎热,便打开了车帘,吹着并不能缓解热意的风,同那车夫说话,路上来往行人不断,手中多是拿着中元节拜祭之物,在远处可见村舍,路旁坟头都添了新土。 因听林赛玉谢他劳累赶路,车夫一面伸手掂了掂那位大姐儿给的格外谢钱,将马车赶得飞快,一面说道:“大娘子哪里的话,吃的这碗饭,自然做咱的本分事。” 林赛玉听了点头一笑,道:“你说的是,做自己的本分事。”说着探身看了路旁绵延的地里,如今小麦已经收了,田中多是长势正好的水稻以及大豆,虽然天气炎热,但有不少农人在地里忙活。 “家里想必也种了稻子,如今正是关乎高产与否的好时期,回去后配些肥,再耕了一遍,就可以轻松一段,办好买山的手续,嗯……大叔,”林赛玉喃喃自语,想到兴起,忙问那车夫道,“你可知道哪里有果树卖?” 车夫呵呵笑了,说道:“哪里卖果子我倒是知道,端的是怎么长出来的,却是不晓得。”林赛玉也想到自己问错了人,咧着嘴笑了,忽听身后马蹄声在作越来越近,似是急着赶路,不由回头看去,就见苏锦南与李蓉一前一后骑马赶上来,忙让车夫停了。 “李大人,大官人。”不待他们走近,林赛玉就打马车上跳下来,冲二人远远招手,并施礼,看着因为突然勒马收步不得的二人越过自己向前走了十几才停了。 “你怎的要回成安?”苏锦南顾不得催马回转,自己跳下来,松了缰绳几步走了过来,因催马狂奔而气息不平。 李容也同样的走过来,本待说话看到苏锦南的焦急的模样,转眼又咽了回去,换上一副笑意看着林赛玉,道:“大娘子怎的不在京里多玩时日?同筱司农寺的官员都巴巴的等着请教大娘子些许呢。” 林赛玉被他说得一笑,冲他弯弯身子,道:“大人说笑了,民妇哪里担得起。”再冲苏锦南道:“大官人,临来之前,我已嘱咐农户如何种植云苔,旁的事他们或许不懂,但这个一点就通,榨油的法子我也写好了,交与英儿,不过,我终是背了诺言,还请大官人见谅。” 苏锦南怔怔听了,面上满是不解,猛见这妇人站直身子,微微含笑,眉眼俱开,掩不住神采飞扬,断然不同于在江宁那略略阴郁的样子,那要挽留的话便于口中慢慢咽了回去,恩了声道:“大娘子无须挂在心上,原本就不亏欠……” 林赛玉带着歉意又冲他一拜,复又欢喜道:“不过,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大官人,还望大官人多多提携。” 苏锦南恩了一声,牵强笑了笑,说道:“大娘子有事尽管说。”李蓉此时面上欢喜,忙忙问道:“大娘子可又有什么好主意?” 林赛玉便抿嘴一笑,道:“哪里算什么好主意,不过是回家种地过活糊口罢了,大人莫再拿我取笑。”说着看了看天色,冲二人施礼道:“谢过大人相送,小妇人赶路去了,日后到了成安,但请赏脸到家吃杯茶。” 李蓉笑呵呵的应了,一面拍着苏锦南的肩膀道:“那是自然,如今刘大人嗜书成痴,又请了长假日日在外游历,那些司农寺的人没了主意,知道我与大娘子算是熟识,总央着我引荐大娘子,到时还望大娘子给几分面子。” 林赛玉在心里念了一遍“嗜书成痴,四处游历”,微微失神,继而笑颜浮现,低头道:“大人客气了,承蒙大人抬举。”一面又再次谢过,转身上车,隔着窗看到苏锦南黯然的样子,心有不忍,又停了车,冲苏锦南招手道:“大官人。” 李蓉淡淡笑着,拍了一把愣神的苏锦南,低声道:“人家还要谢你呢,快去受了吧。”苏锦南被他一推,向前走去,见林赛玉从马车上下来,便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 “大官人,我谢谢你。”林赛玉待他走近,正色看着他道。 苏锦南静默一刻,将目光放在这妇人身上,慢慢开口道:“你不用谢我,我所做的一切,单是为了我的心,本是自愿,不求你的谢意。”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僵硬,语气也一改往日的谦谦有礼,林赛玉怔了怔,再看这男子满眼的失意,不由咬了咬下唇,暗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说不得,便低声道:“我知道。” 苏锦南的心正忽悠悠的沉下去,沉得见不得底,听着妇人的话,便也顺着低声道:“你既然知道,可能答我?” 他本是心里想的,竟不自觉说了出来,果然见那妇人涨红了脸,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犹如一只手掐住了咽喉,瞬间不能呼吸。 林赛玉被这话问的焦躁不安,又窘又羞的接受着灼人的注视,这就是表白吗? 她的思绪恍惚起来,前世里她容貌普通家境贫寒,在学校里只能埋苦读,没有心情也没有金钱去打扮自己的青春时光,有谁会注意到她呢?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姑娘,看着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她也幻想过,有那么一天,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会站在她面前,王子一般弯下身子请求自己伸出手,但是她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离开了梦幻的校园,回归偏僻的乡村,面对现实的困境,那种梦她再也没做过,来到这里,当那个少年拥住她点着头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时候,她以为这就是她愿望的实现,但是,原来不是。 这样的事,还要再试一次?林赛玉突然忍不住心酸,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脚下,溅起尘土。 苏锦南被这眼泪惊醒了,他挑起了她的伤心事?他逼急了她?不由惶惶上前几步,站在远处的李蓉此时察觉事情不对,隐下脸上的笑意,抬脚就走过来,一面说道:“怎的谢的都哭了?” 林赛玉被他的话惊回了神,忙转身爬上马车,顺手摸了眼泪,对苏锦南挤出一笑道:“大官人,你可容我一段时日?” 这句话传入苏锦南耳内,不亚于平地炸雷,他愕然的抬起头,再看那马车已经缓缓前行去了,隐隐见那妇人伸出宽宽袖口的手摆了摆,腕子上的银镯子晃着日光亮的刺眼。 李蓉就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没听到那妇人说了什么话,但眼前的苏锦南一成不变的面容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他从没见过的神情,不对,见过一次,很久以前,当他替姐姐传了一封书信给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的苏锦南里,站在盛开的木槿树下的白衣少年,脸上的就是这般艳过缀缀满枝的木槿花的神采。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十二章 立秋日成安县喜迎曹大姐 (请记得收藏)成安县的县衙已经多年未有修整了,按照朱文清原本的计划,是在调任书下来后,赶在走之前,拨出银子将它修整一番,算是给继任者大大的脸面,但因成安县麦灾受损后,这笔银子就拨出买了救济粮于无法糊口的民众了,并且朱文清调任的事也随之没了消息,如今成安县衙依旧破着墙头,灰扑扑着门面,县衙门口有着四棵高大的楸树,因为到了立秋时节,就有顽皮的孩童爬在上面嬉闹扯楸叶。 “呔。”成安县的主薄王大人载着新买的盆栽梧桐到了门前,跺脚大喝,吓跑了树上的孩童,衙役们闻声出来,将两盆梧桐移入县衙。 “大人呢?”主薄抖抖衣裳,扶扶帽子问道:“可是去了城外?” 衙役们点头,笑道:“大娘子赶得立秋回来,咱们成安明年定然丰收。” 主薄露出满脸笑意嘱咐衙役们仔细别摇落了梧桐叶,便忙忙的出了衙门,刚出门就见一个白虔布衫的男子扶着一包头巾的妇人慢慢挨了过来,一眼望出是十方村曹大山的浑家和女婿,看到他忙紧走几步上前。 “他表叔!”妇人见了他话也不说哀哀哭起来,用粗粗的手指拍着腿。主簿叹了口气,四下看了,见街上偶有孩童们跑过,便拉着他们立于一角,低声道:“你这隔日来县里哭,只能让大人更为恼火。” 曹大山家的掩着嘴也不敢大声哭,说道:“他虽是个不中用的,一家老小也指望着,如今不放出来,我们是活不得了。”说着就挨着墙坐到,女婿忙伸手扶,嘴里也道:“表叔,咱们错也认了,钱也罚了,爹如何还不放出来?” 主簿看看天色心急有事,被这妇人哭得不耐烦,忙起来低声道:“且听我说,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告诉你一句,你也别往这里来,就家去,到大娘子家哭去。” 听了这话,曹大山家哭的更厉害,摸着眼泪鼻涕道:“去了,白挨一脸骚罢了,他表叔……” 主簿嗨了声,道:“你且听我说,你今日再去,到那大娘子跟前哭去,她必不嫉恨与你们,不过一句话的事,好过你们日日来这里。” 闻听此话,曹大山家的妇人愕然抬头,道:“怎的?那大姐儿要回来了?”继而恍然道:“怪道那曹三郎家过会似的来那多人。”又苦着脸道:“那大姐儿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簿心急着往城门去,被这妇人缠的不耐烦,摆手道:“你只按我说的去。”说罢再不多言忙忙走了,曹大山家的妇人这才擦了泪扶着女婿半喜半忧的去了。 此时包着头风尘仆仆的林赛玉正坐着小驴车,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正午的日头毒辣辣的挂在天上,让两旁的野树都收紧了叶子。 “七月秋样样收,六月秋样样丢”林赛玉举着些把蒲扇遮阳笑呵呵说道,“来年可是个好年。” 赶车的老汉听见了,便回头笑道:“有大娘子这样说,老儿我就安心了。” 说的林赛玉直笑,看着这个黄县县令给雇来的新车夫道:“那还不一定,人常说雷打秋,冬半收……” 不带话说完,那老汉就连声呸呸的吐口水,说道:“大娘子,那可就没咱们的活路,今年只收了不到一半的麦,如今就指着地里的稻子和豆。”说着满脸的哀忧。 林赛玉忙止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见烈阳如火,叹了口气,喃喃道:“农事之难难在看天。”再听那老汉继续道:“这一夏天雨水少的可怜……”不由苦笑一下道:“徐州倒是水大的厉害……” 自从出了开封府,林赛玉沿路走了许多县,因一心要种果园,便留心查看如今都有什么果树可栽种,这一看倒让她惊讶得很,果树种植范围大大乎她的意料,这一路下来,她定了内黄的五十株枣树,临漳四十株板栗,又在成安附近寻了一处园子,看中了核桃等株苗,因此原本四天的路程,她足足走了十天才看到成安县灰扑扑的城墙。 “大娘子,又有人接着呢。”赶车老汉说道,一面搭眼去看,将林赛玉从如何安排果园的思绪中唤过神,也抬眼看去,见其中站着一身官袍的朱文清,便无奈的笑了笑。 说来也奇怪,自从出了开封府,不管到了哪一处,总有当地官员并乡绅们接着,按理说她自己出没个定数走到哪里就拐到哪里,怎的这些人有未卜先知之术一般,搞得她面红耳赤哪里也不敢久待,倒有些仓皇跑路的感觉,一面想着,看车已行近忙整整衣衫跳下车,朱文清带着众人笑哈哈的迎了上来。 “吾等还以为大娘子又被哪里给抢了去,再不来,咱们就要往各县找去了。”朱文清笑道,看着妇人的穿着比走时更加简朴,以往还戴个钗,如今挽着鬓只用青手巾包了,也难为那些县丞们能认出她来。 林赛玉忙冲众人施礼,笑道:“倒是打扰众位了,小妇人可不敢当。” 那些乡绅们一脸委屈的挤了上来,纷纷道:“大娘子可算回来了。”“大娘子可不许再走了。”其中有一人还哭了起来,吓得林赛玉手足无措,一问才知此人今年麦灾受损最为严重,几乎是颗粒无收,顿时心里也满是愧疚,倒好似自己毁了人家的地一般。朱文清最知晓这个妇人的性子,忙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道:“如今哭什么!早让你们好待大娘子,还让大娘子受人欺而离家,可是怪谁!没得扫了兴!” 有眼色的忙将那人拉去了,自从林赛玉走了之后,他们这些乡绅也倍受县令大人的责骂,除了曹大山,余下的气便全撒到他们身上,见一面就数落一通,只说是他们怠慢了大娘子,骂得这些人纷纷躲在家里,又各自捐了粮出来才好过些。 拥着林赛玉进了城,引来众多人的围观,多数人如今都知道自己这里出了个农神娘子,但见过的不多,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将本就不宽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这场面让林赛玉直冒冷汗,听的围观人有问道:“大娘子,明年种什么好?”“大娘子,明日可下雨?”更是大窘,忙忙的冲朱文清告辞,朱文清尚未说话,身后的乡绅们哪里敢怠慢,忙忙地说备下了宴席,专为大娘子洗尘云云。 “大娘子也是累了,洗尘宴日后也不迟。”朱文清见着妇人慌得不成样子,忙解了围,唤过衙役们开路往十方村送了去。 离了这些人,林赛玉在车里才舒了口气,摸摸湿透的衣衫,自言道:“这份罪可真受不得!”引得赶车老汉只笑,道:“大娘子连娘娘都见过,还怕见咱们这些人?” 林赛玉拿着帕子抹汗,摇着扇子道:“我是乡下人,只在地里混罢了,上不得台面,也受不得那罪!”一行说着随着颠簸的车沿着几乎没有路的山路慢行,越过几道坡,就见位于丘陵平缓处的十方村。 “大姐回来了!”还没进村口,就听一声孩童的亮喊,引得林赛玉忙去看,见村口那株大楸树上溜下一人,而同时围在树下的那些孩童们哄的一声散了,往村里跑去,口中喊着“金蛋他姐回来了!” 林赛玉见金蛋挥着大树枝冲自己跑过来,忙跳下车接了过去,将金蛋一把抱起来,笑道:“哎呀,又胖了,我可抱不动了!”一面蹲下来仔细端详,六岁的金蛋个子已经到了林赛玉的腰间,整日在野地里跑,晒得全身都是黑津津的,露着一口白牙咧嘴笑着,身上穿着极为不搭的盘花织金袍,一角垂下,一角掖在腰间,沾满了泥,也挂的抽丝飘絮的,再看他脖子上套着两只金圈,头上还带了个不伦不类的金冠,不由喷笑,指着道:“你怎的这番打扮?” 金蛋用那破了口子的袖子抹了抹鼻涕,道:“娘做的,说少爷们都穿这个。” 林赛玉笑的直肚子疼,金蛋顿时臊了,拽着她就要好吃的,正闹着见得满村子人涌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妇人穿着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翠盖拖泥妆花罗裙,身材滚胖,插了一头的金钗银簪,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林赛玉忍着笑,待走近了看到卢氏脸上擦着厚厚的粉,打了腮红,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我的娘唉,你这是扮的哪出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她这一笑,那原本就忍着的村人们顿时也笑了,一时间十方村口笑声震天,惊得大树上的喜鹊乌鸦乱嘎嘎的飞。 “好歹也当过几天官家的夫人,跟那些没见识的村人一般,笑什么笑!”吃过热闹的宴,送走探访的亲友,谢过探望的乡邻,曾经的刘家小院,如今的曹家大宅院里挂起四纱灯,引来列数蛾虫,卢氏挽着袖子,跟林赛玉蹲在井台前洗刷碗碟,一行数落道:“这是县里主簿夫人亲自给我挑的布料,做的是京城最时新的样子。”说着那湿湿的袖子指指脸上有些花的粉,“喏,没花钱,主簿夫人送的。说是她娘家舅打南边送来的。” 林赛玉将碗筷放到篮子里,一面忍着笑道:“娘如今也跟城里的夫人们相交了?”一面指着她挽到膀子处的衣袖,“这衣裳可不是做活穿的,带了褶子过水也消不下去。” 卢氏也不在意,搬起一篮子碗筷,往厨房走去,说道:“我穿衣裳,又不是衣裳穿我!”林赛玉便笑着不言语,听前院刷拉刷拉的响,知道是曹三郎在打扫,便拿起一旁的扫走也要过去,卢氏在灶间看见,忙喊道:“你别管了,早些睡去。”“明日又不用早起,我那么早歇着作甚。”林赛玉说着走了出去,被卢氏在身后追上,拉着道,“瞧你一脸的样子,早些睡了养养。”一面打量她的衣裳,皱眉道,“幸亏我想的周全,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裳,不至于明日见了人寒碜!” “见什么人,值得穿金戴银?”林赛玉掩着嘴笑,“娘,如今还真当起地主老婆了。” 卢氏打了下她的头,才说道:“你回来就好,我正要告诉你,咱们也不往远处嫁了,没得受了委屈娘家人帮不上,如今满城的人家随着咱们挑,我替你看好一家,离得不远,就是城东的周大财主家,一个独苗儿,今年才十七岁,我已经给人说好了,明日就来相相,赶好了年前就能过门,不耽误串亲。” 说的林赛玉拉下脸,皱眉道:“娘,我的亲事,你半点不要插手。” 卢氏将眼瞪得滚圆,大嗓门道:“你说的什么话?怎么,我不插手?还待你自己挑?也不看看你找的什么人家?瞎了那眼蒙了心,白引来埋汰!”话音刚落,就听一阵炸雷,吓得母女二人都是一跳。 “今个立秋,打的什么雷!”卢氏嘟囔道,见天上乌云滚滚,暂时放下争吵,忙忙的跑去帮曹三郎收拾满院子的桌椅板凳。 林赛玉被这一声雷炸的耳朵嗡嗡响,抬着头喃喃道:“俗语而已,不至于真的……”话音未落,一阵狂风陡地而起,吹得她睁不开眼。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逢灾事李二爷当朝问治田 (请记得收藏)熙宁十年八月初,接连几下的大雨终于停了,京城的上空青碧如洗,今日丽日当空,白云悠悠,这种天气任谁看了都该有个好心情。但很不幸,对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来说,他已经被连日来的坏消息打击的焦躁不安,天刚灰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坐在朝堂上,至于外边是什么样的天气,他根本无暇理会。 “……十七日,黄河大决于曹村上埽,二十六日徐州上报,北流断绝,黄河南徙,汇于梁山泊、张泽泊,分为二支,南支合南靖河入淮,北支合北清河入于海,昨日郑州荥泽报黄河又决,又河北大雨,地方守吏上报,水深到二丈!河阳水涨成灾,沧卫河涨成灾……”侍御史知杂事蔡确手捧的奏折几乎散落一地,急而诋毁健的声音回荡在朝堂上,冲击着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的心脏。 “损失如何?”皇帝按住眉头,这是他登基以来,听到的黄河最大的灾情,他的神色凝重,让本就有些病态的面色更加难看。 “陛下,目前已有四十五个州县被淹,三十万余顷田受灾,数万房屋荡然无存,受灾人数过七十万户,总人数达到三百余万!死亡人数现时虽然不能统计,但是以微臣估计,至少有数万。”工部尚书忙忙的出列,在如今已有了几分秋凉的时节,身上的汗湿透了官袍,说不上紧张还是忧伤,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这话让朝堂上一片吸气声,去看旱灾灾情尚未缓解,竟又出现如此大面积的水灾,真是天不佑我朝?当然没人敢说出这句话,而接下来皇帝尚未问责,就有人站出来追责了,云某某部门好大喜功大开水利以至于各地纷纷修葺道路、浚清河道耗费国库华而不实等等,矛头直指向以蔡确为的坚定新法党,只把本就不是好脾气的蔡确气的浑身哆嗦,挽着袖子就站出来了。 蔡确是什么人?是言官,而且被誉为屡兴罗织之狱的人,按道理此次水患不该由他这个御史台的人上奏,但疏浚黄河、漳河、御河的规划,农田水利法等等这些王安石倍推崇的新法中的项目,都是由他一手操办的,如今水患大灾,就如同毁了他心血一般,哪里忍得住。 “……既见朝庭法令有所不便,不明上章疏,而但于执政处阴献其说!”蔡确一番言辞下来说的那反对党代表灰头土脸,“我来问你,你既然知晓虚瞒虚报,为何不早奏来?” 朝中诸臣纷纷低头,暗道,得,这小子完了,蔡大人刚用此话骂下头了曾经一个战壕的沈括同志,皇帝如今最见不得就是王安石大人刚刚离朝,有些人就按捺不住想对新法做手脚,果然,盛怒的皇帝立刻下令让此人收拾包袱外放去了。 “卿将水灾一带的地方守吏的名字与官职都报上来,都水监勘察沿路水利,朕要重罚有关官吏殆于职守之罪!”是年不到三十皇帝一反往日的阴柔,声音尖利,面色青紫,一举一动中都带上皇家特有的杀气,蔡确以及工部,都水监,包括司农寺的官员都应声接旨。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救灾,眼见便要入冬,而灾民们衣食居住都无着落,再者农田陨失过大,如何补救亟待解决,还望陛下明鉴!”新任侍郎李蓉出列说道,眼角的余光看到都水监的好友冲自己用掩在身后的手表达了谢意,不由嘴角隐下一丝笑,朝堂应对,利已不损人,举手之劳嘛。 皇帝靠在龙椅上,吐出一口气,是啊救灾,几百万的灾民啊,几十万的良田,这个时候正是水稻要丰收的时期,如今全部化为泡影了!皇帝的目光扫过众臣,见他们个个低头不语,不由泛起一丝心酸,目光落在人后的一个瘦的不像朝廷大员,倒像逃难的饥民一般的年轻人身上。 “刘卿!”皇帝精神一振,忙唤道。 “臣在!”刘小虎忙走上前来,感觉朝堂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算起来他大概有一个月左右没有上朝了,猛然间对着神色不明的注视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朕闻卿自七月歇假以来,浏览藏书,并外出游历,近日才回,可去了哪里?”皇帝看着这个有些日子不见的少年,见他肤色黑了许多,人虽然瘦,但面上精神熠熠,身上带着一丝清新的乡野之气,不由缓解了一丝闷气,慢慢问道。 “臣前往泰和,拜访了屠龙翁。”刘小虎躬身答道。 “屠龙翁?”皇帝皱了皱眉头,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邓绾见状,忙出列道:“陛下,此子为六年时江州司马。” 皇帝一下子想起来了,悄然道:“哦,就是那个在官府题诗不为官要去种田的小子!” 邓绾便笑道:“正是,拂袖而去不为官,宦海几见心向田,问谁摘斗摩霄外,中有屠龙学前生。” 皇帝喜欢诗,但这诗他却不是很喜欢,至于这个人也没多少印象,不由好奇的问道:“刘卿与他旧识?” 刘小虎便点头道:“臣白衣时游历吴越与之相识,先生农事精通,曾指导臣救治稻瘟。” 皇帝哦了一声,忙道:“那么此人也是一位农事奇才?他为何不为官?”这话问的,刘小虎面上微讪,唇齿间似乎萦绕一丝苦涩,慢慢道:“先生说农者,政之所先,因此潜心农事,不得分心……” 皇帝哦了声,失了兴趣,暗道此人不过也是个埋身待求名的人罢了,便将思绪回到眼前,皱眉道:“如今水患刚退,正值秋种之时,刘卿可有好的对策?” 刘小虎思付片刻,深吸了几口气,才道:“针对淹水过长,势必绝收的田里,臣建议大量播种菉豆,菉豆虽过了播种时令,但尚可以补种,水稻被淹之地,须清沟排水中耕翻土,以不影响冬麦播种。” 看他款款以对,皇帝暂时松了口气,道:“如此,刘卿还请与都水监同去巡查,以指导各地秋种。” 刘小虎躬身应了尚未入列,就听李蓉在一旁道:“陛下,如今成安曹氏已经归居成安,距京城不远,可否招来,或能协之刘大人?”不由身形一顿,有些僵硬的转过身,看了那李蓉一眼,听皇帝咳了两声道:“那个,刘卿,意下如何?”话说皇帝问罢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此次水灾严重,皇帝心里却是没了底,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什么脸面问题了。 刘小虎猛的转身,僵着脊背,慢慢道:“陛下,此次水患,虽至水稻绝收,但尚未到秋种之时,只要做好冬麦,豆,菜种植,不足以危害来年粮产,臣……臣等众僚但尽全力便可。” 皇帝便打着哈哈允了,趁着刘小虎归列,冲李蓉使了个眼色,李蓉何等机敏即可知晓,不多时早朝在午时的时候终于散了,饿的前心贴后心的大臣们纷纷奔家而去。 刘小虎被邓绾等人拉着,说些别后重逢和话,跟随的众人纷纷说些大人此趟公差,实乃利民大事,举足轻重归来必定加官进爵之类的恭维艳羡之语,刘小虎但笑不语,一面谢过各位,便告辞要去,被邓绾一手拉住笑道:“许久不见,这就要出门,可要吃个痛快才行,哪里能放你去。”就有众人纷纷附和,刘小虎忙低头道:“久未进孝,愧为人子,各位见谅,等彦章此趟归来,自当大醉以谢诸位。” 听他这样一说,知道他老母病卧床榻,众人便不好挽留,说些话拥着他步出宫门,刘小虎上马辞别时,眼光扫过散朝的众人,独不见李蓉身影,不由咬了咬牙,将缰绳一勒催马狂奔而去。 那黄河水患大灾,对于京城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来往的船只更多了起来,桥头街角讨饭的人多了些,时近中秋,街上门面彩楼花头遍结,因行人众多,刘小虎不得不牵马而行,闻得四周酒楼新酒芳香,便去打了一些,又买了些新上市的螯蟹转回家门,张四正在门口扎花灯,见他来了忙接过来。 “夫人可在?”刘小虎随口问道,一面拍了拍衣裳迈进家门,听那张四在后道,“刚买了果子回来”便点了头直往刘氏屋子里去了。 刘氏坐在中堂的长榻上,正用笨拙的右手描鞋面,见他进来忙放下笑道:“今日这么晚?”一面唤在里间收拾的新买的丫头去传饭,刘小虎将买的蟹让她送到灶上,小丫头接了自去了,刘小虎坐下来,先说了些闲话,才说了自己又要出门的事。 “无妨,在其位谋其职,你安心做好官家的事,我如今好多了,你在外勿念。”刘氏含笑道,一面拉过他的手拍了拍,顿了顿道:“只是,怕你媳妇不高兴,好好与她说说。” 刘小虎点头应了,小丫头拿了烧鹅肉、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儿与热粥来了,刘小虎见了不由道:“奢侈了些,我只用些饼儿粥便可。” “夫人特意留的。”小丫头便说道,刘小虎就不言语,吃了两口肉,便不吃了,刘氏一面描着鞋一面道:“我听说受灾人多,京里已经奔来不少逃难的,张四说街坊们有捐钱捐物的,我想咱们也捐些去,”说着停了手,叹了口气道,“当年咱们也逃过难,知道那苦。” 说完自己心里一怔,便有些不好受,再看刘小虎停了筷子垂目若有所思,便知跟自己一般想起了那人,忍不住鼻头一酸,听门外脚步声响,宋玉楼在外道:“张四,把门看严了,如今城里讨饭的多起来,仔细放进来!”一行说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托着盘子放了枣梨。 正文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因捐钱宋娘子挑母子再分心 (请记得收藏)时近中秋,但天气还带着几分炎热,宋玉楼只穿了葱绿色的裙子,戴个银丝云髻儿,也没施粉胭脂,吊着眉角进来了,乍一见刘小虎在,即可笑得嘴角弯弯,将一盘子大梨红枣捧上来,“我道你必是跟人吃酒去了,竟回来这么早?” 刘小虎含笑让她坐下,一行说道:“我这么多日子不在,家里有你受累了,大节下的,我哪里还能出去,慰劳慰劳娘子才是。” 说的宋玉楼转头擦眼泪,低声道:“二郎不恼我就好了。” 刘氏在旁咳了一声,说道:“正要你说,如今遭了水灾,咱们家可捐出一些钱,做些功德。” 宋玉楼脸色僵了僵,迟疑道:“娘说要捐多少?” 刘氏想了想,看着刘小虎道:“咱们家虽然比不得朝里的其他人,但二郎官职摆在哪里,怎么也得百两银子吧?” 刘小虎对这些事根本不上心,捡着几个枣吃,只说道娘做主就好,刘氏便去看宋玉楼,见她脸色不好,便淡淡道:“怎地?家里该不是连这个钱都出不来?” 宋玉楼堆起一脸笑,道:“有的,有的,再没别的钱,也有娘做功德的钱,过了午,我就送去。” 刘氏便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又拿起自己的鞋面描画,淡淡道:“为了刘家的香火,你也要多捐一些。”只说的宋玉楼面色白白绿绿很是难看,但也没说话,低着头在一旁端茶倒水,子,就见宋玉楼话也不说径直到床上躺着去了,绿玉只得大着胆子上前给刘小虎换了衣裳,忙忙的出去了。 “你这是怎么了?”见那妇人在床上不动,刘小虎过去一看,竟是用帕子掩着脸苦的双眼都红了,忙坐在身旁推着问,“可是怨我丢你在家?” 宋玉楼听见问,哭声更大,呜咽道:“当初我又不是非要管家,还不是怕娘累着,自接了这当家的财,娘是日日看我不顺眼,做的好菜,说我糟蹋年景,做得不好,只说怠慢婆母,但凡有个夫人相邀,就说我不像个守家的妇人样,哪怕换了一双新鞋也要念叨上半日,当初我就说离了你们去,我也比不得姐姐持家有道,如何非要娶我进来,受着欺负,如今又怨我不生养,也不想你一月有二十几日不在家,我生养个蛋!” 刘小虎听了最后一句,忍不住扑哧笑了,惹得宋玉楼更是大哭,在身前撕歪要回大名府去,刘小虎只得搂着,说些安抚的话,道:“当日我们受过穷,娘是怕了,如今她又身子不好,心里不爽快,你让说几句就罢了,何必往心里去?” 宋玉楼拿着帕子听了,将眉眼一瞪,复有满脸流泪道:“你别拿好话哄我,当我不知晓,娘心里只想姐姐,我做什么看在眼里也是生厌……”说着抬眼瞅了瞅刘小虎,“只怕你心里……” 一句话说的刘小虎心里猛然烦躁,将那妇人一掌推开,说道:“你这样说,我日日不在家,倒是为了她才将你冷落?我纵是为了她,冷落了你,你这心里就这般不自在?往日只说什么妇人家只该随着男人家,但凡我爱的你都要佛祖一般供起来,如今油不曾上供,干醋到吃了一壶,猜疑娘,还拿话来撺掇我,还指望我跟娘恼了骂起来,才出了你的气可是?” 一席话说的宋玉楼又羞又恼,哭道:“我哪里犯得着怨她?不过是你们怨人家不给你们脸,将气撒到我身上罢了!你若是能将人说服,我就是跪着将人背回来也是心甘!” 刘小虎被这话说的气的变了脸色,抬脚将床边的桌凳齐齐踢了,撞碎了案上的一对花瓶,刺啦刺啦的乱响,摔着帘子出去了,宋玉楼在后哭道:“鼠腹鸡肠的心,我又不曾说什么,就撒着一通野气,我白日伺候老的,晚间还守活寡,混的连句话也说的不得?何苦娶我进来!” 绿玉在外听见动静,只吓得浑身哆嗦,不敢进来,看着刘小虎披衣一行往外去了,听得里面宋玉楼哭着摔桌子砸板凳,更是屏气噤声站在门外,不多时,见刘氏身边的小丫头打外边走进来,忙几步迎过去。 “姐姐,老夫人让我问问,捐的钱可准备好了?让送到相国寺去……”丫头也不知道内里生什么事,一行说得,绿玉忙伸手掩不及她的嘴,已被宋玉楼在内听见了,啪的开了窗,竖眉道:“做着这大的官,倒开了布施铺子一般,半点进不来钱,尽是往外扔钱,好容易弄个大棚,还指望补贴老夫人莫急,多少再宽限几日,咱们再吃几天稀粥,就能从牙缝里挤出那些银子,到时候救济那些逃难的人,再不成我就当了头面饰,也丢不了刘家的脸……” 吓得那子里呢,即可就要喊刘小虎来,又一口气止住,喃喃道:“这个妇人最是表里不一耍心眼的,我如是叫他来,纵然一时骂了她一通出了气,指不定背后又挑拨些什么,罢了罢了,我何苦操着闲心争着闲气。”便开箱拿出自己的体己,让小丫头送相国寺布施处去了,虽然这样说。心里总放不下去,默默的流了会眼泪,到了天黑也不见刘小虎来跟前,那心里更是堵了几分,暗道总是有难处当时何不说?娘在你眼里就如此不讲道理?有什么话就不能对娘明说,转身偏任着媳妇骂出些不好的话?咱们娘儿俩过了这十多年,末了还不如跟你媳妇过几个月的亲! 这一晚睡不踏实,到明就烧起来,闭着眼直喊大郎,小丫头吓得飞跑说与宋玉楼听,宋玉楼只得忍着气让张四请了胡大夫来,吃了药才好了些,刘氏醒了见只有宋玉楼在跟前,又是满脸恹恹的,便扭了头闭眼不看她不说话,宋玉楼心里也没好气。看刘氏醒了便让小丫头好生伺候,自己到院子里坐着去了,正用手掐台阶上的凤仙花,见张四寻了刘小虎回来,忙转生进屋子,跪在刘氏床前哭,一面问着吃这个吃那个等等。 “娘,”刘小虎带着一身酒气,青着宿醉的脸跪下了,看宋玉楼衣不解带伺候的样子,又满心愧疚,待要说句谢话。宋玉楼站一边去了。 刘氏只闭着眼说没事,累了歇一会便好,不愿看他们在跟前催着他们走,只说自己想要静静歇着,刘小虎哪里知道其中的心病,只当刘氏果真是累了,嘱咐不要再做针线云云,便告退了,跟着宋玉楼进了屋子,宋玉楼扭身又到床上躺着哭去了。 “娘子!玉楼姐姐!”刘小虎坐在床边,拉着手柔声喊,宋玉楼一概不理,一味的哭,刘小虎只得上前抱住,说道,“我失心疯了,不该将在外受的气在娘子跟前撒,伤了你的心,你大人有大量。”被宋玉楼起身推开,哭道:“你走错门了。我是那最能拈酸吃醋嚼人是非的小妇人,哪里是大人!你如今回来就好,我就收拾东西回大名府去。” 刘小虎忙拉着不放,抱在身前千不对万不对的柔声软语的宽慰,宋玉楼见拢住了他,心里也自得意,见好就收。便窝在那男子怀里,把那委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只说的刘小虎愧疚的恨不得跪下,这一番撕扯便挑动了春心,刘小虎几乎有一个月不在家,宋玉楼二十多岁的妇人,正难耐这寂寞,本想昨晚好好温存,偏又吵翻了。而今解了心事,便将刘小虎往床上引。 见这妇人淫心肆意,刘小虎看外边展明的白日,不由犹豫道:“我这几日还不走,到晚间……”被那妇人按倒在床上,嘟嘴娇憨,裸露玉肌,说道:“我还没审你,你昨晚好雨该不是降到别人家的地里去了?如今竟要空着自己的地!”说的刘小虎大笑不已,即可脱衣解带,与这妇人共枕同欢不提,自此刘氏再不过问任何家事,宋玉楼没了烦心的唠叨,又见不追问捐钱的事,自然乐得忘记,将那钱收起来等着出门关扑去,知道刘小虎又要出门,心内不喜也无法。只得趁这男人在家日日缠着求欢不放。 岂料乐极生悲,或者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宋玉楼只道刘小虎不问,刘氏不说,再者自己也没把那日骂的话放在心上,却不知那小丫头暗自将她那日骂的话给人说了去,原来知道刘母又犯了病,那些与刘小虎交好的官员都派了家眷来探,其中吴夫人因着林赛玉的好,对这老夫人颇为上心,在床前看着老妇满面哀愁,似是心病缠身,便暗自让贴身丫头哄着跟着刘氏的小丫头,问出根由来,登时气的扔了茶碗,连句告辞的话也不说就走了,不多日便在内宅妇人们间传开了。 而此时刘小虎还并不知道详情,他日日忙着跟都水监工部的人设定巡查路线,不过三日就要忙着离京,纵然如此,他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因为这一趟出京时,觉送行的人少了许多,尤其是最为较好的吴大人也不见了踪影,刘小虎饮了送行酒,骑着马原地转了几步,看看身后繁华热闹的城池,压下莫名的犹疑焦躁催马而去。 正文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退田园曹娘子身累心宽 (请记得收藏)话说,三春叠不如一秋忙,这是十方村二年实践这价格因为水灾引起物价飞涨,蔬菜粮食短缺,刘家大棚的蔬菜价钱不断被提高,但依旧供应不求,看到越来越高的价钱,卢氏一激动把自己一家的那份也卖了去,如果不是曹六儿及时找来在水稻田里忙活的林赛玉,只怕连新的幼苗都要采了。 “娘,谁让你来这里的?”林赛玉手里拿着镰刀,头生沾着稻叶末子,一脚泥一脚土的过来了,皱眉看见四周围看的等待收货的人,大多数是城里酒楼的采购人员,也有乡绅大户家的采买小厮,说着回头冲曹六等负责采摘的佃户道,:“没曹六儿的话,谁也不许摘,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们?” 话说的围着卢氏的人哄得散开了,卢氏脸成了酱紫色,又羞又恼的道:“你还是我的闺女呢,这地我怎么就管不得?” 林赛玉瞪了一眼也不理她,拿过记账的纸,记账的是村里的土大夫,写得字还不错,林赛玉看了,便递给曹六儿,道:“如今采的也差不多了,那些葫芦瓜再长长,结了今日的,不卖了。” 曹六儿没成想林赛玉在人前给了这么大的脸,激动的一张脸通红,村里汉子也不会说话,也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抢着敢买最后一趟的人围住了。 “大娘子,就再多种些呗,还种什么麦子水稻,那卖菜的钱够你们买多少粮食吃,白瞎了种大棚的特权。”有几个日常熟识的客户笑道,知道这大姐儿脾气好,一面可惜那一片地,如是他们得到这个大棚菜许可,还不是有多少地就种多少! 林赛玉正推着卢氏往外走,听见了笑道:“小妇人胆子小,只怕有一日就是有银子也买不来粮吃,还是自己种了安心。” 卢氏被她推得不耐烦,甩胳膊自己走了,嘴里嘟嘟囔囔的道:“胳膊肘子往外扭,好心替你看着,落得一身骚,放着好人家不去嫁,哪一户不是金山银山的供着你,偏要不识好歹呆在家里,守着你那几个钱过!” 林赛玉在后笑道:“断少不了娘你的,安心在家里做地主老婆不好?”卢氏听了这才缓了心,乐滋滋的说道:“知道就好,炖了猪头与你吃,割了稻就回来,那些人在地里,你还下手做什么?放着清福不会享!”一行说,看见曹三郎正混杂在运输水稻秸秆堆垛的人群中,背着半人高的垛子往村口打场里走,不由啐了口道,“畜牲命!” 林赛玉摸了把汗过去了,看着除了留种用的水稻,其余的这两天已经收割完毕,就等晾干脱粒了,大多数人都往打场里去了,几个妇人家散在地里溜水稻,看林赛玉站在留种水稻地里弯身仔细查看,不由都笑着打趣道:“大姐儿,这水稻难不成比花还好看?大姐儿一天三看,也看不腻?” 林赛玉嘿嘿笑了,看着妇人们被日头晒黑的脸,说了几句玩笑话,见金蛋等一众孩童举着树枝秸秆在田里打闹,便忙过去了,冲其中一个个头明显小的孩子道:“全哥,你仔细些,莫在这里玩,仔细扎到。” 几日前,苏锦南过来一趟,毕竟挑明了心思,再相见都有些不自在,林赛玉只怕他又问嫁不嫁的事,幸好他只是跟曹三郎两口子说了几句,便抱着全哥说走,但全哥看到金蛋在外玩的高兴,便要下去玩,玩到傍晚了还不说走。 “大官人,要去哪了?”林赛玉便问道。 “也不远去,就在这边,许多货滞留在那受灾的县,我去看一看。就来看看你。”苏锦南说道,侧着头,只怕自己的目光惊扰了这妇人。 曹三郎一向不会招待客人,见了生人就犯憷,早早在院门口蹲着去了,只有卢氏含笑坐在他们二人中间,一会添茶一会让果子吃。 “这大热天的你带着他乱跑怎么可以?”林赛玉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苏锦南就有些讪讪,低声道:“他不肯留在家里,只说跟我来,我缠不过……” 卢氏忙说道:“也是你们有钱人家的孩子金贵,瞧那细皮嫩肉的。” 眼看天色实在不能再留了,苏锦南拽着玩的一头汗又要跟着孩子们捉鸟去的全哥要拉走,林赛玉看全哥哭闹的不像的样子,忙伸手拉过来,道:“就留他在这里,你忙完了来接好了。”如此便留了下来。日日跟着金蛋在村里村外混,也不说想家。 穿着一身青布衫,滚了一身泥,因为跑跳日晒脸塘黑红的全哥顾不得理会她,正跳着要金蛋手里的大树枝当马骑,金蛋玩得高兴不理会他,一撞撞倒了驾驾的跑,全哥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滚在地里哭,嘴里奴才长奴才短的骂,被金蛋的跟随者听见了,纷纷喊道:“金蛋,那小子骂你呢。”金蛋如今正当爷当得过瘾,立刻一挥手,大部队杀到,准备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子一番。 “你们这些穷鬼,让我爹买了你们,全回去给我当马骑!”全哥被几个孩子点着头数落,跳脚骂道。 原本要拉架的林赛玉听见了,便立刻收手站在一边不动了,这句话果然惹恼了众孩童,七手八脚的上去将全哥按在地上一顿好打。 “求饶!你这个假妮!”一个孩子骑在全哥身上,挥着树枝下令,全哥虽然年纪小,脾气坏,倒是个硬骨头的,在地下乱蹬腿,呸呸的吐成一片,大奴才小奴才的骂成一片,在地里做活的妇人听见了,忙过来换自己的孩子,一面对林赛玉陪笑道:“大姐儿,咱们家孩子不懂事,别冲撞了人家小少爷。”说着扯着自己家孩子走开了,一面低声。 “呸!孬种,就知道仗家里有钱!”金蛋吐了口,挥着手道,“不理他,咱们上山玩打仗去了!”带着一种孩子呼啸着去了,林赛玉忙追了两步喊道:“不许摇断了树,少一棵揭了你们的皮!不许拔树下的豆苗!不许……”话没喊完,孩童们早没了影子。 林赛玉思来想去不放心,也给看看百花草可长出来了没,低头看全哥在地下躺着,哭的涕泪四流,直喊爹要回家,便走过去将他抱起来,用袖子帮他抹泪,一面说道:“那好,等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到城里去找你爹爹。” 全哥这才哭声小了些,任林赛玉抱着往山上走去,一路上摘个野果,编个草兔什么的,不多时便笑得嘎嘎的,十方村的山也不算完全意义上的山,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低丘缓坡地,最适合建果园——所以当原来的主人开价高出她的意料时,她也毫不犹豫的买下来了,让卢氏至今在家还唠叨一个破山花去了一半多的家产,没得这样浪费。 “这种地方,坡度在75度以下,宜果刚果,适地适树,是难得的好地方,比我原来种的果园好多了。”林寒玉一手拉着全哥,一面伸手去挖了土,笑道,“土质正好,连石灰都不用撒,省了好些钱。” 全哥正将手里串了串的蚂蚱一条一条的拔下腿,也不嫌脏玩得高兴,听不到也听不懂林寒玉唠叨的什么,坡地上从邻村雇来的农夫正在按照林赛玉做得图样,修正路面挖排水沟,看到林赛玉过来,都笑着问好,一面指着山上说:“大姐儿不用担心,有人看着树,孩子们也知道规矩,没乱动。” 正说着,金蛋带着一众孩童沿着土坡呼啸而下,手里都举着修剪下来的树枝,上面挑着各种杂草,其中还有几个板着一块块木板,林赛玉见了便跺脚,喊道:“小崽子们,给我放下,谁让你们拿了猪窝板子!”吓得孩子们扔下木板四散跑了,全哥看的有趣,早忘了方才挨打的事,跳着跟了上去,金蛋回头不知道跟他交代几句什么,便有孩子给了全哥一根树枝,一通当马骑驾驾的跑了。 “不许打架!早点回去吃饭!金蛋是哥哥,看好全哥!”林赛玉紧赶着喊了几句,也没听到金蛋答应,看人已经跑到山坡下去了,一阵秋风吹来,满是熟熟的稻香味,劳累过后是才能体会到什么叫轻松,不由哼着原本就记不住几句的,忘了名字的似乎只是在梦境中出现过的旋律:“看雨后青天白云飘,山中鸟啼笑,看田里老农割早稻,挥汗垂着药,我愿常留在农村的怀抱,这里绝没有都市的烦扰……”跳跃奔向山坡的顶上。 夜幕降临时,十方村的打谷场上坐着劳累一天,吃着浑家送来的饭的男人们,因为夜色的掩护,都脱了上衣,大声的吃大声说笑,四周虫声阵阵,忽听有人喊“大姐儿来了!”一时间都慌了,打翻了碗忙看往身上套外衣裳,却见林赛玉只是提着灯,身边跟着个子小小的全哥和金蛋,站在场外边说道:“这几日天干物燥,大家夜里惊醒些。” 大家便齐齐应了,都道:“大姐儿放心。”就见全哥和金蛋各拎着一陶罐过来,脆生脆气的说道:“新熬的茶。”忙上去接过连连称谢,看着灯前白线挑衫儿桃红裙子的林赛玉慢慢转身去了。 因为劳累了一天,一家老小都是睡得早起得晚,尤其是林赛玉,如今比做姑娘时享福多了,卢氏因为急着要享受地主婆的富贵生活,花钱从城里雇了两个侍女,也不用林赛玉洗衣做饭,接连忙了半个月,种了果树,收了水稻,这一日正要睡个懒觉,就听卢氏的大嗓门喊了起来:“大姐儿,朝廷来了!快起来!”吓得她睡意全无,连滚带爬的起来,朝廷怎么就忘不了自己这个小妇人呢?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叹无缘李二爷献媚再成空 (请记得收藏)听说朝廷来人了,慌得林赛玉忙起来,在镜台前梳了头,翻了一阵衣裳架子,找出一件不常穿的好衣裳换了,忙忙的走出来,却见院子里只站着一身布衣的朱文清,正跟卢氏说笑,再看不见别人。 “朱大人。”林赛玉走过来,顺便瞪了一眼卢氏,卢氏便冲她咧嘴一笑,道:“朝廷的朱大人来了。” “不敢不敢,老夫今日不着官服,不谈官事。”朱文清呵呵笑了,一面大量走过来的林赛玉,见这妇人今日穿了藕丝衣裳翠绫裙,乌黑的好头梳得整整齐齐,还插了一根根银丝钗梳,与往日来见她不是在水田里一身泥水,就是山坡上一脸的灰土,倒变了一个人,搁在街上遇到,只怕还不敢认,不由暗道莫非这妇人在刘家都不梳妆打扮?如是这样扮起来,没得理由遭了嫌弃? “朱大人快屋里坐。”林赛玉笑着往屋里请,那朱文清已经拿手扫了院子大树下的青石,就坐下了,口中道这般就好,曹三郎在一旁嘿嘿笑了,唤两个粗使丫头端着一碗茶送过来,朱文清原本不要吃,待看是二陈汤,便接过了吃了,这才道:“老夫是来与大娘子道别。” 林赛玉看他面色带春风,眉藏喜色,便笑着施礼道:“那小妇人一家恭喜大人高升。” 朱文清呵呵笑了,早知道这个妇人也不是粗傻的,原来前几日等待已久的调令终于下来了,随着朝廷严查水患责任,一批玩忽职守的地方官员的撤职下狱,空出许多位子,于是那些日常政绩良好的官员被提拔调动,为朝廷灾后重建出力去了。 “大人要去哪里做官了?”卢氏问道。 “郑州。”朱文清笑得呵呵的,曹三郎一家都跟着哦了一声,互相看了眼,卢氏问道:“比县令官大不?”让朱文清差点喝呛了茶,才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一般中最一般的百姓,暗想当过官家夫人的林赛玉该知道吧,却见那妇人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忙说道:“比县令大,是判郑州事,从五品。” 曹三郎一家只要听到比县令大就足以,哦了一声纷纷道喜,卢氏拉了拉林赛玉低声道:“比那刘王八官大不?能将他下狱不?”说的林赛玉格外尴尬,颓叹道不知道,娘莫说这话,都是朝廷的人。 “说的也是,朝廷的人都向着朝廷的人,靠不住。”卢氏喃喃道,赶着两个丫头烧火做饭要请朱大人。 “这一趟老夫来,是有事相求与大娘子。” 茶过三遍,朱文清转入正题,说道,“大娘子怕是也晓得,此次水灾,郑州受损颇大,千亩良田皆有损毁,已多有民众流离,如再不能种田保收,只怕来年春便哀号遍野。” 林赛玉听着点头,古时生产力低下,完全的靠天吃饭,遭遇十年倒有九年荒,好容易今年春夏躲过麦灾,偏又来了一场水灾,这一下得有多少人加入食不果腹的队伍,忽地眼前又浮现一个干瘦的妇人扶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子,期期艾艾的站在她家的门前,“大姐儿,行行好,赏口剩饭吃...”一瞬间湿了眼眶,忙低下头擦了。 “大娘子好心肠。”朱文清看在眼里,只道她怜惜灾民心有感触,忙赞叹道。 卢氏打厨房出来,听了一半,立刻警觉了,忙着笑道:“是啊是啊,灾民很可怜,咱们十方村幸亏托大人庇佑,才勉强能吃饱饭,要不然也学那大财主家捐个钱去,都怪大姐儿买什么山,将家里的钱败坏光!” 说的朱文清颇为尴尬,林赛玉倒无所谓,想了想因为果园后期建设还需要很多钱,她只能量力而行了,不如变卖了曹太后的赏赐,便说道:“大人但说无妨,小妇人自然尽力。” 朱文清捻须笑了,看了眼在一旁如临大敌的卢氏,对其拱手道:“老夫想借大娘子到郑州几日,看看那些田地可还有救,看看还能种些什么好让灾民入冬明春果腹,不知可否?” 卢氏松了口气,卸下一副重担般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坐下来,说道:“大人说哪里话,她在家也是闲着,自管使唤就是。” 林赛玉皱了皱眉,笑道:“大人,小妇人能帮得什么忙?”一面想前世里,灾后安置自有国家负责,想必现在朝廷里的官员们已经沿途查看去了,自己一介布衣又是女子,怎么好插手?岂不是多事!“那些泡了水稻已是难保,不如快整地排水,种些能吃让人添肚的豆子类,旁的也确实无法,小妇人就是去了,也无力回天。” 朱文清面上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朝廷也派了人下来,只是受灾州县甚多,老夫心里委实着急,想借大娘子的名声,留住舍家弃业的民众。” 眼看着灾民成群结队的流了出去,他这个新官没上任,就已经急得夜夜难眠了,听说原任被下狱,留守的官员各自担心前程,救灾善后搞得乱七八糟,粮安置点已经生多次人员拥挤踩踏事件。 “老夫这趟是以私面来问大娘子一问,为难了大娘子,大娘子千万别放在心上。”朱文清含笑道,一面起身告辞,透过院门,可以看到对面山坡上的绿色,不少农户荷着农具从门前说笑而过,村中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不由叹道,“此可谓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屋子里金蛋和全哥起来了,都光着屁股冲出来,站在墙角葫芦架子下撒尿,卢氏看见了骂着上去撵他们,只怕冲撞了朝廷里的人,朱文清见了更是被逗得哈哈笑,林赛玉因他方才的诗引得兴起,想起当时失业在家,日日穷困,激愤满怀,上山创业初期,物质上倒无所谓,精神上受的是很等煎熬,每一日都是拿着树枝,在山上狂写一诗,就是陶渊明的这排解郁闷,此时不由抿嘴一笑,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朱文清更是笑得开怀,说道:“当时人人传唱大娘子的词,老夫还不敢相信真是出自大娘子之手,今日看来,老夫小看大娘子了。” 林赛玉呵呵一笑,也不搭话,再看朱文清虽然笑着,眉头依旧紧促,显然忧心将要面对的灾情,不由叹了口气,暗自掐着手指算日子,再过五六日打谷入库,谷种看样子得十多日后收,山上的树已浇过头便水,施过肥,暂时不用打掐,感怀这位大人爱民心切,更不用说对自己颇多礼遇,也不要她林赛玉出钱,不过是去地里转转,安安民心,便说道:“大人待何时起程,小妇人好收拾一下。” 朱文清原本已经失望,没料想她此时又应了,大喜道:“老夫谢过大娘子。” 林赛玉忙施礼,诚恳道:“小妇人要谢过大人才是,谢过大人信得小妇人,谢过大人给小妇人进绵薄之力的机会。” 朱文清叹了口气,谁说这村妇粗俗不会说话,这话说得,让他这个久经官场的人都有些热泪盈眶,瞧人家表达情意是如何的真切,半点无虚假,转身对卢氏与曹三郎道了谢,卢氏与曹三郎面上大有光彩,笑哈哈的说着客气话,敲定起程日子,方要告辞,林赛玉猛地想起一事,忙道:“大人,有人托小妇人一问,那曹大山何时能放出来?” 卢氏在一旁拉下脸道:“是不是那混账妇人又在你跟前哭了,大耳刮打她一边去才是,理她作甚!” 朱文清一愣,早忘了那个被自己关在牢里的曹大山,恍然道:“哦,老夫早忘记了。”说着笑眯眯的看着林赛玉道,“大娘子这个面子老夫自然要给的。” 林赛玉忍着笑谢过,一家人送了出去,看着朱文清唤过小厮,骑驴慢慢而去才回,院子里已经摆了饭,金蛋正和全哥比赛喝粥,顺着嘴角流下的汤湿了前襟,卢氏几步过去,拿着抹布在两人身上胡乱一摸,一人打了一巴掌,塞给一块饼子一个鸡蛋,“玩去吧,小崽子们!” “不许跑,吃完再跑!”看着这两小狗子一般跳了出去,林赛玉忙喊几句,回身见卢氏已经收拾吃食往后院去伺候姥娘了。 “大姐儿,快吃吧。”丫头忙招呼她,将一板凳擦了擦,林赛玉坐下用饼子包了大葱,慢慢吃起来,一面不忘嘱咐坐在对面的曹三郎道,“爹,你记得上山看着些,别让孩子们拔了草,将猪窝盖好,我回来顺道就买了猪仔。” 曹三郎具点头应了,过了两日,林赛玉挎着包袱跟着朱文清一家人的车,向郑州去了。自林赛玉离家三日后,一队华丽而不失低调的队伍出现在十方村口,引得打场的人纷纷注目,见其中马上一位公子穿着五彩洒线的锦袍,戴着缨子帽儿插着金簮儿,妇人见了看的都直了眼,纷纷道:“天也,比那咱们六月在城里会上见得二郎真君还要俊上百倍。”眼见齐整整的队伍拥着那俊俏公子往曹家的院子去了。 “又是相亲来了吧?大姐儿要是说个这样的女婿,就是被休上两回也是值得。”有人咬手指艳羡道,被身后的男人听见了,大耳刮打在头上,打飞了包头巾,骂道胡说乱嚼的淫妇,登时惹怒了妇人,回身两口子撕叉在一起,引得围观的人哄笑不止。 此时刚吃过饭,卢氏正和两个丫头将瘫了的老娘抬到院子里,晒晒日头,就听门外马蹄乱响,抬头就见李蓉走了进来,不由慌神的接过去:“大人,你如何来了?”一面又赶着丫头快将老娘抬回去,俩丫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抬着胖乎乎的姥娘往后面跑,吓得院子里散跑的鸡乱飞。 “我不久待,今日因公事过来,看看大娘子。” 李蓉笑道,一面看着四面的院子,比起上一次来,显得有生气多了,一眼看到一旁晾衣架上晒着的白挑线衫就是林赛玉常穿的,忍不住笑意四溢。 卢氏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蓉就听身后有孩童大声喊道:“舅舅!”不由大惊回身,全哥早已跳上身来,接着笑得嘎嘎。 “你,你如何在这里?”李蓉面色大惊,看着土人一般的全哥,哪里还有半点粉雕玉镯的样子,全哥在他身上乱扭印下块块污迹,咧嘴笑道:“我爹送我来的。”李蓉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卢氏道:“大姐儿出门去了。” 又是这样?李蓉握紧的双手恨不得砸在地上,老天爷,你玩我呢?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十七章 查灾田林赛玉困雨 (请记得收藏)八月末,黄河大水后,天气晨晴的了几日,只晒的整个郑州城雾气蒙蒙,站在城墙上看去,触目都是水卷过的痕迹,虽然已经清理过多次,但依旧遗漏着杂草和动物的死尸,经过几天的暴晒,散出腐烂的臭气,来往衣裳褴褛面色焦黄愁苦不堪的民众连掩鼻的力气都没有,郑州四城外都设有安置点,粮歇息治病都有提供,引得从四野逃灾的人汇集了过去。 随着一声闷雷,乌云渐渐遮住了天空,守城的兵卫一面疏导求助的灾民,一面抬头看天,抱怨道:“老天爷,莫要再下了!”但老天爷显然不听他的使唤,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不住的落下了。 “大堤都加高了,应该不会再淹了吧?”一个瘦小的兵卫似是自言自语,他的脸上满是恐惧与哀伤,他的家住在河岸边,亲身体会了破堤大水席卷而来的气势,家里十几口人被卷走了一半,他身手好爬到了大树上,一手抓着一个弟弟保住了命。 “新老爷已经连守着七天了,回来的人说,就是洪水再来也无事了。”旁边的兵卫拍了拍他,以示安慰,一面指着打城内出来相互扶持而去的民众,“诺,好些人已经回家去了,赶着秋种保住些粮食。” “还能保住粮食?不是都淹了?”小兵卫眼中无神,喃喃道。 “吓,你不知道,咱们新老爷是哪里来的,是成安。”喊了一天话,口干舌燥的老兵卫慢慢走过来,靠着城门洞望着阴阴的天道,“真是谢天谢地,派来个青天老爷。” 说到这里时,一马队从城外急弛而来,为马上的朱文清戴着笠帽,披着蓑衣,赤着脚,裤管卷到了膝部,跟在身后的众人有的连蓑衣都没披,任雨水打湿了衣裳。 “大人回来了!”兵卫们认出来人,忙到队站好,看着朱文清带着一众官员驰入城内,因为天又一次下起了雨,让城中人心惶惶,不少大户已经打点细软,再次准备出逃。 “诸位各自回家,安抚亲属,半日之后再回州衙!”朱文清勒住马吩咐道,看着众人点头应了催马而去。 回到州衙的朱文清接受一家老小的笑泪相迎,矜持的妻抹着眼泪,白苍苍的老娘拉着手不放,儿子媳妇孙子挤了一堂,几个侍妾端茶倒水更衣不迭。 “我是来告诉你们,如今大堤修好,而洪水必不会再来,你们安在家中,不可私自外出走动,以免扰乱民心。”朱文清一口热汤喝了,从头到脚暖了过来。 “老爷,你放心便是。”朱夫人说道,忙命人摆饭,自来了郑州,一家子总算能坐下来吃一顿团圆饭。 “怎么不见那曹家的大娘子?”朱文清落座举箸四望,忽地问道。 一家人你望我,我望你,犹疑不敢言,还是朱夫人说道:“老爷,我正要问你呢,自那日跟你出了城,就没回来,怎地,她没跟你在一起?” 朱文清听了大惊,放下筷子道:“我已派人护送她回来。” 一家人顿时慌乱了,互相一说现曹娘子已经无消息三天了,这可吓坏了一家人,灾后世道乱的很,抢匪横行,别是被人抢了去,正乱着外边的兵卫听见了,忙忙的跑进来道:“大人,小的疏忽,前几日张二哥他们捎信回来,说正跟大娘子在柳林乡一带,小的一直在城外放粮,忘了跟夫人说。” 一家人松了口气,少不得将那小兵训了一通,才开始吃饭,见朱文清依旧面有疑虑,朱夫人快慰道:“这一路我看了,大娘子不是那行事无度的人,也是机敏的很,又有张堂吏四五个人护着,必然无事。” 朱文清点头道:“她终归是个妇人家,柳林乡一带受灾严重,大灾之后必有大病” 朱老妇人忙啐了几口,道:“你已设置了病院,又让各寺院的通医僧人分散各处去了,如今郑州生者得食,病者得医,死者得葬,哪里还来的大病!年轻人乱说话,快吐了。” 朱文清都已经当爷爷的人了,还被娘说成年轻人,引得一家子乱笑,为了宽娘的心,朱文清啐了两口,气氛终于活络起来。 这一耽误饭也没吃完,就有兵卫来报,京里的大人们已经到了,慌得朱文清忙换衣迎了出去,看到州衙堂里坐着七位风尘仆仆颇显劳累之状的大人,忙上前问好,说些天降及时雨云云的恭维话。 “大人无须多礼,咱们快出城巡查去。”都水监的大人说道,见朱文清又忙着让饭,便摆手道,“路上已吃过。” 朱文清倒有些意外,按照以往的走法推算,这些大爷们至少要半个月后才到他这里,来了也得先吃饱喝足再沿城走一遍,今日可是改了门风,心里想着嘴上不敢怠慢,忙吩咐唤了通判、参军们过来,看着州衙的大小官吏随着召唤即刻就到了,京里的大人们面含赞许。 “如此,请大人带路,咱们先查看大堤,再探访灾民。”都水监的大人说道,一面披上蓑衣笠帽,翻身上马。 众人忙跟着上马,向城外而去,朱文清目光扫过来人,不见那个人,便笑问道:“大人,我州农田损害严重,不知刘大人何时能赶来?” 根据消息这刘彦章大人一路倍受欢迎,到了哪一处都舍不得放走,因此行程甚慢,眼看这秋种的时令就过了,他心里真的急呀,不是他不信林赛玉,而是他一直认为林赛玉的技术全拜刘小虎所授,徒弟再好,也比不上师傅来更让人安心。 “刘大人早已到了,”有人说道,让朱文清很是又惊又喜,忙问道:“到了?怎么” “我们行至柳林乡,刘大人见灾情严重,便省了那些虚礼,留在哪里查看农田,自有我等来见过大人。”工部大人笑道,一脸的赞叹,这一路行来,他对这个年轻小子的印象大为改观,果真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值得受到皇帝恩宠。 朱文清哦了一声,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刚咽下这口气,猛地又提了上来,脱口道:“不好!” 雨点忽快忽慢的砸下来,纵然是戴着笠帽蓑衣,林赛玉也很快湿了衣角,一阵凉风吹过,不由打个喷嚏,让围着四周的兵卫们很是担心。 “大娘子,天色不好,我们还是回去吧。”兵卫之张二哥忙劝道。 林赛玉正将田里满是湿泥的水稻扶起来,一脸心疼,再看四周站着的农户双眼红肿,自己也忍不住要掉下眼泪,道:“如是在禾苗期,尚有可救,如今拔了吧。” 周围的农户便都掩面点头,他们也知道,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听林赛玉接着说道:“在邻村我已经告诉他们如何排水整地,你们也去看看,买些生长期短的杂粮,诸如菉豆,不过菉豆皮厚硬实,吸水力差,不易芽,一定要记得播前浸种,再者务必将地深耕,如今地里湿度过大,容易造成根腐病,记得施肥洒水,有空地就种些蔬菜菘菜、苋菜、木耳菜、苘蒿、菠菜等等,生长期短的冬寒菜。” 她仔细说着众人都含泪仔细记了,不乏有人道:“大娘子,你等我们种了再走吧。”说的林赛玉心里直酸,看着这些劫后余生的汉子们,点头应了。 跟着兵卫们走回岸上,看着她裂了口子的嘴,张二哥忙拿了水壶给她,林赛玉也顾不得谁用过,忙接过喝了几口,说道:“还有几个村?咱们去看看。” 张二哥一脸疑虑,说道:“大娘子,咱们出来这几天了,连顿饱饭也没吃过,日日都在卷棚里跟灾民挤着睡,这样下去你可受得了?不如回去歇息几日” 林赛玉看了看满眼被大水泡过的土地,幽幽道:“我们至少还有吃的,也还能睡得着” 听林赛玉如此说,众人只得忙忙的上马又向前行,路上拿出袋中的干粮分着吃,林赛玉虽然见路旁有饥饿的灾民看过来,但为了保住力气,这每天仅有的两顿干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心让出去,只得咬牙当作没看见,沿途所过处处是断壁残垣的,破布乱枝牲畜尸体的灾后荒村,接连寻了两个,才见到人烟,雨越下越大,蓑衣笠帽已经挡不住湿了衣裳,雨水沿着众人的头脸颊留下来。 “大娘子,这天不妙,咱们还是赶回城去,这里不如城内坚固,一旦水来了小人们的命不算什么,可不敢误了大娘子金躯。”张二哥大声说道,一面看着路上乱跑的民众。 林赛玉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说道:“什么金躯,同样的臭皮囊而已。”看着天,也确实不好,便应了跟着众人一起催马快行。 林赛玉不过这几日才学会的骑马,慢慢走倒也不成问题,跑得快了便被颠的东摇西晃,眼看着就要掉下来,那些兵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谁也不敢提出带她同骑,正为难时,见前方隐隐显一处连连的席卷鹏。 “有朝廷的安置点!”张二哥大喜,指着喊,此时林赛玉的马行在泥浆中,一踩一滑,步步难行,听见这话兵卫们大喜过望,恨不得一步跨过去,就有人着急一鞭子抽在林赛玉的马臀上,马受惊一声长嘶直向卷棚狂奔而去。 “大胆,何人胆敢冲撞朝廷命官所在!”大雨中卷棚前涌出十几个手持长矛的官兵,丝毫不惧疯狂而来的马,齐声吆喝着刺了过去。 “吾等是州衙朱文清朱大人手下,大人们手下留情。”惹了祸的兵卫们放声嘶喊,一面催马过来,伴着马声嘶鸣,林赛玉所骑的马已经被掀翻,马背上娇小的身影随之跌飞,幸好跌在卷棚席子上,滑了下去倒在泥水中,齐刷刷的矛头即刻对准了她。 林赛玉被摔的七荤八素,只觉得背痛欲裂,耳中听得张二哥等衙役的呼喝,知道如今兵卫可是凶猛的很,说不清就敢立刻将她当强盗砍了,也忙用力举手道:“我是,我是郑州衙役的” 话没说完,就听一阵脚步响,伴着乱糟糟的“刘大人,刘大人且留在棚内”一双满是泥浆的看不出原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她抬着头只可惜漫天浇下的雨水遮住了视线,看不清来人模样,只听耳边一声惊呼:“你你怎么在这里?”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相逢刘彦章说怒 (请记得收藏)大棚底下又端来一个火盆,炭火燃着,烤的林赛玉湿湿的衣裳滋滋响,席棚上大雨点砸的连响成一片,掩盖了她上下牙不自觉打架出的咯咯声,干干的地上已经湿了一片。 “没得换,这样下去……”林赛玉将自己的衣裳拧了又拧,但依旧有拧不到的地方,看垂帘子格挡的外边,偶尔有人轻轻走过,便按下脱下来拢火上烤的念头,到底是在男人堆里。 这简陋的席棚四面透风,随着一阵阵风卷着雨丝进来,林赛玉止不住的抖了抖,暗自道就是有壶热水也好,正想着席子一动,已经换了件干净衣裳的张二哥扭着脸进来了,这衣裳显然是刚从别人身上拔下来的,套在身形粗胖的张二哥身上,格外的别扭,但更让林赛玉别扭的是他扭开的脸,手里拎着一茶壶摸过来,口中道:“大娘子,热茶。”也不管放到哪里,转身就走,只怕看到那妇人穿着湿衣的模样。 林赛玉站起身来低头看被雨水打湿的白线挑衫儿蓝纱裙子,都紧紧贴身上,显得曲线玲珑,不由暗自后悔倒不如穿了家里在下地常穿的青花布衫,至少粗糙些,走几步滴下一条水线,取过热茶忙忙的倒在大瓷碗里,坐在火盆边捧着一口一口的吃,热气夹杂着湿气腾腾而起,雾意袅袅的遮挡着她苍白的脸,有脚步在格挡前踌躇片刻,林赛玉瞧见了,心一停几乎止住了跳动,听外边有人参差不齐的声音道:“刘大人。” 在林赛玉几乎要因为心跳停止而一口憋闷过去时,席子被掀开,穿着泥污官司袍的刘小虎走了进来,林赛玉在这一瞬间就低下头去,抓着衣裳放在火盆上抖,见那刘小虎的泥靴在几步外停下,四面雨声磅礴,但依旧可以听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 一包衣裳扔了过来,砸在林赛玉脚下,出嗵的一声,打破了这室内诡异的安静,林赛玉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见是一件洗得白的男子的长衫,并一双男子的布鞋,一眼便认出那玄色鞋上歪歪扭扭的挑线香草边阑正是自己的手艺,顿时嗓子眼如同火烧一般,并不听见说话,只见那脚在原地站了站,一个转身又出去了,听的外边响起众人纷纷道:“看样子这雨再下一时。”“好在前方打探的人回来了,说河水倒没有涨,前方河道必是开了泄洪的口子……”又听刘小虎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如此便好,派人告之城中诸位大人,省得担心。”就有人应着去了,接着脚步衣衫摩挲格挡外人都走到另一边去了,林赛玉就捧着瓷碗,碗里的热茶被风吹了几遭,那热气就消了,她就这样呆着,看也不敢看脚下的衣裳鞋,更不用提拿起穿,掩着湿衣滴下的雨水很快延开,将那刘小虎的旧衣湿了一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去,伴着几声闷雷,林赛玉惊回了神,看身前的衣裳已经半干不再往下滴水,忙放下瓷碗,转过身去烤后面,猛听脚步声响,席子被掀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林赛玉打个寒战回头去看,正对上刘小虎的眼,说起来,刘小虎的眼与林赛玉有几分相似,都是杏核一般,不大不小,又黑又亮。 已经有半年多没见了吧?明明应该是很熟悉的人,怎么看在眼里如此的陌生?一声炸雷猛的响起,惊开了相视怔的二人,林赛玉慌得松开了裙子,上好的蓝纱裙子沾了火星即可卷了起来,出一种焦臭味,林赛玉有些狼狈的后退了几步,慢慢踩了几下,虽然没抬头,依旧可以感觉一束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声带着冷意的嘲讽突然响起,让林赛玉有些意外,不由抬头看了眼刘小虎,见他脸色青青,嘴角挂着一丝嘲笑,目光落在自己脚下的衣衫上,“如今竟是个知礼的,就是冻坏了,也不穿旁人的衣裳!” 林赛玉低下头,不予理会,慢慢将裙子提着在火盆上烤,感觉那说不上含着什么意味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只看得她有说不上来的不自在,但自己眼中的酸涩慢慢消了,许是喝了一碗水,嗓子的火辣之感也没了,伴着衣裳渐干,原本因衣湿而带来的压了重担一般的感觉也卸了去。雨终于停了,只剩下席棚上残留的雨水滑下,打在地面的水洼里,出悦耳的声音,外边有人开始走动,伴着马刨地的喷气声。 “叨扰大人了,小妇人这就告辞了。”林赛玉更是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刘小虎,说道,抖了抖半干的衣裳,将湿湿的头捋了捋,一面挽着一面擦过刘小虎向外走去,口中刚要喊张二哥,就被要擦身而过的刘小虎伸手攥住了手腕,原本因为跌下马而隐隐作痛的骨骼立刻钻心的疼。 “拿开你的脏手!”疼痛刺激了林赛玉的神经,当这个带着温热的手掌接触到她冰凉的肌肤,那瞬间的热度似乎针扎一般钻入她的每一个毛孔,顾不得再痛,她猛地往回抽自己的手,同时低声喝道。 这句话让握紧她手腕的力度更大了,林赛玉不得不痛呼一声,人已经被拽到刘小虎身前,几乎要跟他面贴面。 “你为什么阴魂不散的缠着我?你还要怎样?你如今会写诗,你如今有太后保媒,你如今是万人称颂的农神娘娘,你曹大娘子有名有才,你曹娘子名声大起,你还想怎么样?你为什么就是逼着我不放?处处跟我作对?凡是跟我有关的你都要来抢,我惹不起你,我怕了你,我求求你,滚远一点,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刘小虎面色铁青,咬着牙低声道,攥着那妇人的手腕几乎出咯咯的脆响,见那妇人面色初时惊慌继而痛楚再者黑亮的眸子睁大,蒙上一层雾气,话没说完,就觉胫骨大痛,不由闷哼松手向后退,再抬眼就见那妇人从席棚上抽了根木棍,下意识的就矮身去躲,那根棒雨点般已冲自己而来。 “我阴魂不散!我阴魂不散!”听那妇人先是尖声而后带着哭意,原本清晰的话随着哭声而含糊不精,只听得越来越肆意的哭泣,棍棒一下接一下的落在他的背上,肩上,胳膊上,腿上,每一下都是用了全力,打得他只疼到心里,一开始他还伸出手去挡,伸手要夺下那妇人的棍棒,待看到那满是泪水的脸,听到那满是委屈的哭声,心好像被人紧紧揪住,生生的用刀在撕砍一般,便慢慢的矮身下去,任她一下一下的打过来。 “你负了我!你说过不会……”那妇人似是使尽了气力,下手慢了起来,刘小虎也听清了她带着哭意的喃喃,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去,猛的站起身子,握住她的双腕想要拥入怀中,而在这个时候,席棚外听到动静的人们终于在再三思虑后,喊着一二三一齐挤了进来。 正文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细照看旧夫妻终无言 (请记得收藏)屋内的人以及进来的人,在一瞬间都有些愣,不知谁喊了一声:哎呀,大娘子手下留情啊!“让愣的人们回了神,一起乱哄哄的涌上来。 刘小虎被人推着,感觉有人生硬的挤到他们之间,要将自己与这妇人分开,四周乱糟糟的声音让他神思有些恍惚,下意识的紧紧攥住林赛玉的手腕,任凭人们推搡着不放开。 “哎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犯不上动手。”有人拽着刘小虎,也有人顾不得礼节去拉林赛玉。 林赛玉被挤的东倒西歪,感觉有人按着自己的肩膀,夺下了手中的棍棒,她的人向后倒去,但手腕却被外力紧紧攥着,只攥的她尖叫一声呼痛,伴着这声痛呼,外力猛然撤去,而她也因此跌倒在席子上,原本就不结实又经过雨水浸泡的席子被她这一压便散了。身子擦着地面,原本因为跌下马而浑身散架般的疼痛更加剧烈,眼泪便泉水般涌了出来。 席棚里喊声问询声劝慰声混作一团,刘小虎被人挤着挡着,惶急的张望着那妇人,见她身形随着人群而乱涌,越来越多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那妇人便看不见了。 “走开!”刘小虎打胸腔里喊出一嗓子,让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怔怔的看着他们脸上带着青紫棍棒痕迹的刘大人,几步过去扯开随着风乱飞的席子到了棚外,推开正围着林赛玉惶急询问为难要不要扶起她来的郑州州衙役们。 “撞到哪里?哪里痛?”刘小虎将那妇人扶坐起来,用袖子在她脸上轻轻的擦去雨水泪水,放低声音道。 四周的人傻了一般呆呆看着,忽见那妇人倒地时撕破了衣衫,此时被风一吹露出侧腰白腻的肌肤,顿时哄得一声忙忙转身退后,耳中听他们刘大人的低声细语传来:“……擦破了,不怕,不怕……骨头呢?”然后就是那妇人一声呼痛,随后便听刘大人提高声音道:“拿跌打酒来。”脚步响动,众人低着头见那泥污的官袍从身前掠过,进了尚剩半边的席棚里去了。 刺鼻的药酒味在棚子里散开,让林赛玉皱了皱眉,随即脚腕被人用力一按,不由张口呼痛,右手抓起一旁空空的茶碗就要向正半蹲在自己身前,低头为自己揉擦脚腕的刘小虎砸去,举到半空又停下了,刘小虎察觉她的动作,也不抬头,低声道:“咂吧……这个死不了人……”眼泪便又啪嗒啪嗒的掉下来,砸在裙子上混入那一片湿迹中。 隔着泪眼,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放好药酒,又鴾过一旁的旧衣,用牙一咬扯开一条一条的,来与她缠裹伤处,他低着头,半点不去看她,放慢了动作细细的将两个脚踝缠了,直到开始缠她的手腕,才露出颜面,此时的他比当初分别时黑了许多,不过二十左右的少年,面上却满是疲态,想来这一路很是辛苦,但一双眸子依旧清亮,被自己棍棒打到,颧骨处显出一片青紫。 林赛玉的手掌胳膊都有擦破,刘小虎先是拿过她手中紧握的茶碗,放到一边,便掀开她沾满泥水泊衣袖,将那银镯子向上掳了掳,手掌因此滑过她的肌肤,林赛玉可以感觉到掌心满是厚茧,便低头看着他的手,手上许多划伤的口子,是田间的树枝杂物所致吧。林赛玉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那相似的伤处,这个时候刘小虎的手伸过来,拿住了她的左手。 他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接着又慢慢的用布缠了起来,他缠的如此小心,如此认真,似乎不是在包扎伤口而是在打造一件上乘的工艺品。 做完这一切,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期间他们再没说过半句话,也再没互相看一眼,林赛玉坐在长凳上,听着刘小虎在内走了一遍,在她身前站定,弯身将一件长衫给她披上,这一次他们离得这样近,骨骼长成的长手长脚的刘小虎虽然清瘦,但依旧将林赛玉罩在身下,如果有人从外边看来,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认定,这是在拥抱。 他们离得这样近,林赛玉因为坐着,头正好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身上田野的土腥气夹杂这微微的汗味,听得到他略快的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他炙热的气息喷在自己头上,让她不由微微战栗。 他们离得这样近,刘小虎清晰的感觉到身前妇人的战栗,他的手无可抑制的停在这妇人的肩上,他的呼吸急促,他们是这样的近在咫尺。 一双柔柔但是有力的小手却在这时按在他的胸前,让他那句在嘴边想了许久的呼唤咽了回去,低上头看到那妇人微微抬起的眼,眼光清明,嘴角紧闭。 刘小虎将衣服给她披好垂下手,便转身出去了,林赛玉坐在长凳上,听外边脚步声响,马蹄乱走,刘小虎略带倦意的声音道:“天已放晴,吾等前往下一处。”众人齐声应诺,片刻噪杂之后,四周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撞击着她的耳膜。 “大娘子?”张二哥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外响起,伴着众人低低的交谈声。 林赛玉吸了口气,用袖子擦干了脸,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见她出来,侯在外边的衙役们都松了口气,躲闪着目光不放在那妇人裹着男子长衫上。 “我们回城去吧,想必要朱大人担心了。”林赛玉说道,目光扫过眼前的六人五马。 “大娘子再稍等片刻,刘大人……刘大人沿途寻马车去了……”张二哥讪讪道,话音刚落,就听马蹄急响,暗道这度也太快了吧,探头去看却见来的只是一人一马,马上之空蓑衣斗笠,看不清模样。 “大娘子!”马行近处,来人跃下来快步走过来,一面摘下笠帽,露出一张满是混杂焦急与欣喜的俊脸,竟然是苏锦南。 林赛玉愣了愣,下意识的揉揉眼,犹自不信道:“你?……如何来这里?” 穿过长满密匝匝藤蔓的架子,朱文清的夫人扶着老母走进内室,正在屋内倒药的小丫鬟看见了,忙转身问好,被朱老夫人摆手止住,低声道:“可醒过了?” 小丫鬟低声道:“醒过一次,吃了药便又睡了。” 朱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扶着朱夫人走进内室,见大红床帐掀开着,林赛玉躺在上面,盖着大红锦被,越衬得面无血色,此时闭着眼,鼻息急促的睡着。 朱老夫人念了声佛,对媳妇低声道:“大夫看了说如何?还要吃几味药?” 朱夫人看那妇人长睫毛乱动,显然睡得不踏实,忙拉着婆母走开几步,才道:“身上的跌伤到无大碍,只是忧劳过度,又沐了雨,这气血便不通…” 朱老夫人呸了声,低声道:“什么忧劳过度,我看是思虑过度才是……冤家对头的偏遇上那人……” 屋内的安神香袅袅升起,将朱老夫人的话卷了去,窗外绿竹萦绕,微风所过带来花香阵阵,婆媳二人坐在床前一刻,待要起身就见小丫头在外探头,一面低声道:“老夫人,夫人,苏大官人问可能进来看看大娘子。”朱老夫人与朱夫人面面相觑,迟了一刻,朱老夫人才道:“按理说实在不合规矩……但……”,想到这位曹家大姐儿被这位苏大官人抱进家内的场景,那满脸的焦急惶恐,她是过来人,这种小儿女的情态哪里看不出来。 “娘,就看在他冒雨出城,不计洪水危险寻大娘子去的心意,也是看的。”朱夫人低声道,自己先站了起来,朱老夫人便恩了声,跟着站起身来,扶着媳妇到外间坐下,让小丫头请进来吧。话音刚落,苏锦南已经迈脚进来了,冲二人施礼。 朱老夫人见他面色带着几分苍白,知道这男子那日亦因淋雨受了风寒,便柔声道:“你可好些了?” 苏锦南忙再次施礼道:“谢老夫人惦记,小的吃过了,已无大碍。”说这话,眼神不由往里间看去,那垂着的珠帘挡住了视线,只见隐隐的红帐。 朱夫人看在眼里,便抿嘴一笑,在后拉了拉朱老夫人的衣袖,朱老夫人咳了一声,看苏锦南收回神色端正站立。 “大官人,按理说老身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有些话不当讲,但这大姐儿是因我们家才来这里的,我自然得保她的名声,我虽与大姐儿相识不久,但这个孩子是个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的人,没那些个玲珑心眼,如今她又是个弃妇之身,在外已抛头露面多时,虽说是为的百姓生计,但少不得被人背后嚼念,大官人虽是出身商贾之家,但我也听说家教甚严,怎地行事如此荒唐?”朱老夫人沉着脸看不出喜怒的慢慢说道。 苏锦南听了便低下头去,神色中一丝自责,知道这朱老夫人如此说话,是因为昨日见那妇人体力不支昏昏欲倒,实在等不住寻来车马,将她亲自抱了纵马归城,一路上引人注目,起了闲言的缘故,当时只顾着心急,事后想来,他 VIp卷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二十章 真关切苏官人探病床 (请记得收藏)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脸懊悔,低头认错,朱夫人于心不忍,又一次悄悄拉了拉婆母的袖子。 “念你救人心切,此事就罢了,我自会让你们大人止了流言,你且去吧。”朱夫人见他举止进退得体,面色陈恳,心里也就安了点头道,看那苏锦南施礼转身往门外退去,忙唤住道,“你去哪里?不是来看大姐儿的?” 苏锦南听了一愣,他在外歇息这一夜几乎没有闭眼,只看着内堂里大夫丫头进进出出,提着心放不下,知道那妇人在治伤,也不敢进,好容易到了天明,巴巴的来了,被这老夫人一说,心里几乎懊悔自责,哪里还敢再去看这妇人。 “快去吧,”朱夫人看他满脸犹疑,忍不住劝道,一面吩咐丫头打起帘子,透过帘子,苏锦南看到那躺在锦被中的小小身影,再忍不住心念,谢过两位夫人,慢慢走了进去,隔着几步远看了去,见那妇人面无血色,鼻息不定,显然睡得不踏实,想要走近又不敢,一旁站着的小丫头却极有眼色,搬了一张圆凳当到床前,低声道:“大官人,请坐吧。”看着苏锦南顺水推舟的坐下来,转过身抿嘴一笑快步走了出去,她很高兴能为这个男人做些什么,以表达她的喜欢。 昨日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抱着大姐儿进家门时,看在她们这些丫头们眼里,没有半点的狼狈以及不守礼教,所有的丫头们都睁大了眼,艳羡的看着那个流露着满腔情意的男人大步进了内堂,如果能一个男人这样子对她们,就是受再重的伤,她们也只会感到幸福。 苏锦南贪念的望着眼前这个妇人的面容,昨日得到消息后的恐惧,似乎还在紧紧扼着他的咽喉。真是好巧,他昨日刚刚踏入郑州城,就听到人们在夸赞新人州老爷,又说请了成安的农神娘子来,今冬必能免了灾荒,听得他心内欢喜,原本算着怎么也得七八日后才能再见她,原来今日就能遇上。没料到天降大雨,郑州城内人心惶惶,只说又要水,思虑再三赶往郑州衙请见林赛玉的他,竟听到大娘子如今在大水边上的柳林乡,一衙门的人乱哄哄的,只说怕是要被大水卷了去,他当时就要昏厥过去,捂住绞痛的心,不能呼吸。 失去她?失去她?这世上从此后再也没有她?苏锦南似乎又回到妻子离世的那一晚,那种痛苦只有死才能解脱吧? 他已经不能再一次承受这种痛苦了!如果真的要死,就让他一同去吧,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父亲,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儿子,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男人,就要失去爱人的男人,迎着潮水般涌向城内的人群,纵马奔驰在磅礴的大雨中,只想再快些再快些。 屋外朱老夫人轻磕茶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揉了揉皱巴巴的脸,苏锦南迟疑的伸出手,慢慢抚向那熟睡妇人的脸,睡梦中的妇人皱起了眉,被子里的手伸了出来,紧紧揪住锦被,嘴里喃喃呓语:“……我不要……抱过别人的……胸膛……” 苏锦南伸手握住那妇人攥紧的小手,只感觉要被她的手指甲插进肉里,“不抱,不抱,不抱,谁也不抱……”他轻轻应着那妇人的话,眼前浮现昨日雨后遇到的那一队官府人马,直到走近才认出那个正带着一脸焦急询问属下的年轻人是刘小虎。 “没有?再去找!再去找!”那个年轻人带着他从没见过的焦躁,挥着马鞭一阵风一般从他身边而过,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苏锦南侧身让在一边,知道这是沿途巡查灾田的朝廷官员,那些人一个个神色不定,纷纷交头接耳,对于他这个被雨水浇透的倒霉路人并没有过多的关心。 “……我早就说过……”“……郎有情妾有意……这是何苦?”“不可说不可说也!”伴着低低的议论声,偶尔的低笑声,意味不明的啧啧声,人马渐渐远去。 睡梦中的林赛玉在他的安抚下,呢喃几句安静下来,苏锦南握着她的手思虑半日终舍不得放开,听得外边脚步声响,知道能看这一刻就已是朱老夫人的极限,趁着起身在那妇人耳边低声道:“你莫怕……有我在这里陪你……,我等着你……”说罢,珠帘轻响,忙松手站直身子,转头看着朱老夫人扶着媳妇进了来,便低头谢过告辞。 “大官人寻的住处,且告诉老身,大姐儿醒了,好去谢你。”朱老夫人唤住他,微微笑道。 苏锦南一笑,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便道:“不敢,在下追着家里的货物,要一直向南而去,有老夫人照顾大娘子,我也心安。” 朱老夫人点点头,嘴上客气几句,看着那男子慢行而去,很快掩影与花树之后,出了内院。 “娘,你何苦赶他走?”朱夫人皱着眉,有些埋怨婆母,“这不失为一桩良缘。” 朱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晓得,我晓得,要成就良缘可不能再有不好的话传出去,你且放心,大姐儿醒了,我就问问她,替她保媒就是了。” 朱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转眼见床上的林赛玉正眨着眼,有些茫然的顶着帐顶看,大喜道:“大姐儿醒了!” 五天后,九月初,郑州大河岸挡水长堤终于抵抗住最后一次侵袭,汪洋的大水沿着河道湍流而去,朱大人跟着一众朝廷钦差都弯腰去看堤上的淤痕,同时松了口气,望着展晴的天,抚手道:“成了,成了,这一难算是过去了。” 听有人道:“徐州那里也传来好消息,自从凿开了清冷口,大水便泄入古河道,徐州危机已解,此次水灾算是了了!” 大堤上一片欢腾,朱大人抖了抖笠帽,仿佛抖去了这一个月以来的忧虑与艰辛,“各位大人,自来此后,尚未吃过一顿踏实饭,今日下官在家摆宴,请了城里有名的白厨,还望各位赏脸!” 众人都笑了,说实话,自出京城以来,还真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此时解了心头大事,便都勾起馋虫,纷纷点着要吃郑州的名菜,看看天色打马回转。 “朱大人,刘大人等还在城外灾田,你且记得去请回来,说起辛苦,吾等远远比不得刘大人。”都水监的大人说道,一面指了指城南。 朱大人忙应了连声道那是自然,下官亲自去请,吩咐兵卫快马回府,告诉老夫人准备摆宴,一面带着一众人向城南而去,行走间,就有一人凑过来低声道:“那个,听闻成安的曹大娘子,住在大人府上?” 朱文清面上不由些许尴尬,敷衍的点点头,那日的事,已经悄悄流传开了,据说在雨中不期而遇的刘大人与前妻曹娘子先是大打出手,继而温情脉脉,那可真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场景,据说有些消息灵通的茶馆酒楼,已经开始编了如此内容的话本来说,幸亏此事在市井间还没流传开,民众还不知道说的是何事,要不然真让他朱文清头疼。 “那个,呵呵,内宅妇人自有去处,无妨,无妨。”这位有点三八的官员也察觉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便打着哈哈哈自己找了台阶下了,朱文清没心情理他,自去接刘小虎不提。 州衙门后宅的内眷院子里,坐在床上的林赛玉正跟小丫头打络子,一面听她说道:“……说起来,咱们也好久没好好吃过饭,大人日日在外奔波,老夫人和夫人愁的日夜难眠,老夫人说了,今日咱们后宅也摆几桌呢,……请的是白厨的人,做的饭菜可好吃呢……方才一个姐姐从厨子里过来,拿了一片肉给我……” 林赛玉听得只笑,也被她勾起馋虫,推开手里的络子,就要起身,道:“如此,咱们快些,别误了席。” 说的小丫头只笑,听门外脚步声响,朱老夫人拄着拐进来了,忙接了过去,朱老夫人拉着她细细看了,见她挽了同心鬓,穿着微旧的白藕丝对衿衫紫绡翠纹裙,面色粉扑扑的,不由喜道:“气色好多了。”一面捏着她的衣裳道:“这是你夫人年轻时的衣裳,你穿着倒合适。” 林赛玉嘿嘿笑了,也低头去看,道:“只怕污了夫人的好衣裳。”被朱老夫人拍了下,嗔道:“哪里的话!你是个神仙人物,在我们家住一住,不知道带来多大的福气呢!” 逗得林赛玉大笑,朱老夫人看了小丫头一眼,那小丫头便忙借口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朱老夫人拉着林赛玉在镜台前会下,帮她选头面,一面说些闲话。 “大姐儿,老身想与你说件事。”将一只玲珑钗插在林赛玉头上,朱老夫人咳了一声,说道。 林赛玉早知道她有话说,正暗自猜着,听了便点头笑道:“奶奶有话说就是了。”一面转过身,笑盈盈的看着朱老夫人,见她也是一笑,说道:“大姐儿,老身想与你保个媒,不知大姐可有心再嫁?” 林赛玉头上的步摇摇了摇,晃着她的脸明亮亮,脸上的不显半点羞色,看着朱老夫人带着几分俏皮道:“不知道奶奶说的什么人家?” VIp卷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二十一章 摆家宴朱夫妇各说其事 (请记得收藏)郑州州衙门虽说不上多么的豪华,但比起当年的成安县衙,那可就是酒楼比之茶棚了,一道粉墙将州衙门隔成两处,先头均是肃杀之气的朝廷衙门,后面则是大树成荫菊花盛开的内宅,天井里种着两棵大桂树,此时桂花盛开,说不上的繁花似锦,正中一座大堂,里面人声如潮,笑语欢歌,十几个官妓吹拉弹唱到兴起,七八个侍从鱼贯进出,桌上摆开了金盏玉杯,倒上红醪绿醑。 “……自州桥向南,出朱雀门,王家野狐肉、梅家鸭鸡兔、曹家从食,什么旋煎羊白肠、包子鸡皮、批切羊头、细粉素签……”一个吃了几杯酒,形容甚胖面色红光的京官说的兴起,站起来,飞沫四溅,四周的人顾不得被喷一脸的口水,仰着头听得出神。 “这算什么,我觉得最好还是梅花包子!”另一人抹了把口水,摆着手说道,一面拿起桌上的炸糕,指着比划道,“就这么点,状如梅花,吃的时候先齿尖叩破皮,再一吸……” 他说的形神具销,只引得众人拍桌子笑,那些在座的官妓听见了,也都掩着嘴笑,道:“老爷说的我们都饿杀了!我们这乡下人,听也没听过这般好吃的。” 接下来的谈话离不开吃喝,有人说曹婆婆的肉饼店,就有人说宋门外仁和店,说笑声只传到衙门外,朱文清引着刘小虎正走过川堂,听得里面笑语喧哗,不由都面带微笑。 “这趟大家确实辛苦了!”朱文清笑道,一面冲各位拱手。 “较之百姓,何苦之有?”刘小虎淡然道,让正欲与朱文清客气的官员们隐了些许自得,点头附和。 朱文清有些意外的看了刘小虎几眼,便笑道:“大人如不嫌弃,请到后堂更衣可好?” 刘小虎低头看看自己泥污的官袍,便拱手谢了,自跟着朱文清穿过二进门,但见清溪曲槛,凉亭明轩煞是美观,点头赞道:“比起当初县衙可是另一番天地。” 朱文清引着他进了自己的:“为民之民不敢变也。” 亲身兵卫拿来刘小虎的包裹,为他褪去官衣,解下官靴拿着出去了,朱文清站在窗前,看着眼前景致,心思早已不在此处,不多时听得室内脚步声响,转过头,见刘小虎换了紫黑色长袍,束了玉带,重新梳了头,净了面,一扫先前的狼狈倦态,不愧是在京城皇帝前历练,彰显的几分气宇不凡,一时间竟不敢将面前的人,与当年那个站在水田里的粗衣少年联系到一起。 “大人?”刘小虎瞧他望着自己怔,便微微一笑唤道。 朱文清回过神,捻须道:“几年不见,少年长成了。” 刘小虎再一次微笑,知道他想起了当年之事,听朱文清缓缓道,“看大人在田间行走,老夫尤记当日你与曹大姐儿在田间抛秧,此时想起,恍惚昨日一般……”刘小虎的神色一怔,清明的眼慢慢黯然了几分,似乎耳边回荡起那众人的欢笑,眼前又浮现那个还是少女打扮的女子大声笑着,将手里的秧苗一个接一个的抛出去,阳光下熠熠生辉。 “咳,刘大人,念在当初你我相识的份上,老夫斗胆问一句。”朱文清声调一沉,将刘小虎唤回神看过来,才正容道:“纵然此生无缘,但念在贫贱夫妻的份上,何苦逼大娘子到如此地步?老夫不是故意要跟大人作对,将那曹地保关押起来,实在是大人行事太让人寒心。” 刘小虎有些茫然的看向他,重复道:“我逼她?我何曾逼过她……,她倒是逼得我……” 朱文清便耐不住不悦,拉下脸道:“大人,大娘子的为人,难道大人还不知道?她也只不过善妒而已,你如是忍不得,休了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家产半点不分与,她是个妇人家被休已是难在乡人面前抬头,你偏又纵着那恶人,逼得大娘子有家难回四方游离,大人,老夫痴长你几岁,不得不说,此非大丈夫所为!怎能不如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李大人,自己费财买了你的家产田地送与大娘子!” 刘小虎先是听得迷糊,继而惊愕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文清道:“你说什么?” 通往待客大堂的青石板路上,布满斑驳的日影,有风吹过,便欢快的跳跃,又一阵风吹来,夹杂着堂前女子们的和琴娇唱:“……嫩脸修蛾,淡匀轻扫……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 “大人?”朱文清侧头不见刘小虎的身影,忙停步回看,见他停在路中央,看着地上的日影一动不动,知道方才的事定然打击到这个年轻人了,别说他了,就是自己知道事情原来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将其中牵连略微一想,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想了想,走回去,拍了拍刘子里多去了几回,必然脸拉的好长,寻个机会将那小妾就要责罚一番……”说着觉得这个比喻不太对,红了红老脸,又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这个年轻人惨白的面色,失神的眼,没由来的一阵心酸,大手在刘小虎背上一拍,叹了口气。 “她原是该怨我的……”刘小虎被这一拍,吐出几个字,原本因疲劳而带的火气在这一刻全涌了出来,烧得嗓子生疼,再不出半点声音。 “那个,你回去再问问,许是有什么误会……”朱文清拍了拍他,迟疑一下,又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夫妻之间可不能生隙。” 他们说到这里时,大堂后门涌出来几个吃的半酣的官员,哈的一声过来拉住,道:“原来在这里托滑!你这当主人的,必要多吃几杯!岂有躲起来的道理!” 朱文清忙换了神色,哈哈大笑着应了,那几人便挽了他们就往里扯,醉步踉跄与打侧门进来的一人撞到一起。 “大人仔细。”苏锦南躬身让过,一面伸手扶了被挤了一下的刘小虎,打了个照面。 刘小虎见是他,先是一愣,方要开口问,急地想起什么,脸色骤变,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哑着嗓子道:“你也安得这心思……”话没说完就被朱文清拉住,打着哈哈往前边扯去。其他官员都已吃的醉眼熏熏,只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紫色绸面窄袍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又是往内宅去,只道是朱文清的公子,这刘小虎来自成安,想来也是认得的,便将他扯住,嚷着:“就算是旧相识,也得跟我们先吃了酒再说。”刘小虎哪里扛得过这些人拉,生生被拽了进去了。 苏锦南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嘴边浮出一丝苦笑,抬脚慢慢向内走去,越过内院门,就见一个小丫头正坐在大树石头下往这边张望,见他来了,一脸喜色的摆手道:“大官人来了!”一面撒脚跑了进去,就朱夫人带着几个粗使丫头站在廊下迎他,忙快步上前行礼。 “大官人快请,咱们等了多时了,再不来,这谢恩的酒就要被咱们吃光了。”朱夫人身边的大丫环伶牙俐齿的笑道,引着苏锦南进了厅堂。 这房间共有三间大小,当中立着一木制仕女图屏风,隔成两间,除此之外陈设甚简单,许是因为搬来一个月因灾事无心打理,许多家具还是上一任所留,墙上挂了几幅山水画,苏锦南顺眼瞧了,见皆出自名家之手,早听闻朱夫人虽是一闺阁女子,却爱好书画,便将随身带的锦盒送上,道:“后生聊以薄礼谢夫人宴请。” 朱夫人含笑接了,展开见是一副山水图,一眼认得是名家李成之作,不由大喜连声说受不起破费了,苏锦南再三让了,才命丫鬟们好好收了。 让过三杯酒,朱夫人含笑道:“快去请老夫人和大姐儿来,正客都来了,还要人家久候!”苏锦南忙站起身说不敢,屋内的丫鬟们都笑刮刮的出去了,只剩两个贴身丫头在一旁布菜斟酒。 朱夫人让他尝了几道菜,又说了些闲话,才笑吟吟道:“大官人,妾身听闻大官人丧妻未娶,斗胆给大官人保个媒,不知道可否?” 苏锦南一愣,放下筷子有些不明所以,口中道:“后生谢过夫人好意,只是,只是……” 朱夫人笑吟吟的追问道:“只是怎地?大官人可是有看上的人家了?” 苏锦南迟疑片刻,点头道:“正是,多谢夫人好意。”一面暗自后悔,早知道不该贪见这妇人一面而来,这些年他遇到这样被人强行说媒的事已是不少了,便再也坐不下去,正要找借口离席,听那朱夫人笑吟吟道:“哎呀,那真是可惜,只能可惜曹大姐儿没这福气了。”一怔抬头愕然相看。 “大官人,不如你再考虑下,这大姐儿你也是认得的,觉得我这媒可保的?”朱夫人正了正面容,眼角的余光看到窗户边滑过一戴着珠钗的云鬓,自己这话音刚落,那细不可闻的脚步声便停了,不由低下头一笑,再看苏锦南,不由微微诧异,见他面上竟无丝毫喜色,反而隐显一丝忧愁。 “请恕内投下一片阴影,林赛玉站在门前,因背着光,看不清是何神色,只听她冷冷道:“大官人原来是耍着小妇人我玩的。” VIp卷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二十二章 畅心扉失偶人再定终身 (请记得收藏)苏锦南倒真不提防这妇人在外听见了,忙站起身来,见林赛玉一身明显不是自己的衣裳,梳的高高的鬓,插了金闪闪的四五个簪子,说着话抬脚走进堂内,身后跟着朱老夫人,朱夫人忙接了过去,让二人在桌前坐下,苏锦南这才看到这妇人的妆扮,修眉细描淡施胭脂朱点红唇,此时一脸愤色,竟更是添几分风情,吓了一跳,他何曾见过这妇人如此上妆的时候,忙垂下眼去。 “大官人说的那番话,犹如在耳,今日却已变了?”林赛玉慢慢说道,语音里带着一丝忧闷。 苏锦南被朱老夫人与朱夫人,以及身旁那几个丫鬟瞪得浑身不自在,迟疑再三,才拱手道:“小子无礼,想请大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朱老夫人瞪眼道:“你若是无心,还要说什么?没得污了大姐儿的名声!你娶不娶人咱们不管,咱们大姐儿可是还要嫁人的。” 苏锦南连连作揖赔罪,但口里还是那句话,朱夫人便站起来,拉着朱老夫人道:“娘,你就让他说一说,这事,还得大姐儿心里弄明白的好。” 朱老夫人嘟囔道:“老身也想弄明白。”待要坐着不动,耐不过媳妇的相劝,才出去了,因他们孤男寡女的,不好关门,丫头们三三两两的坐到台阶下,嗑瓜子说笑。 林赛玉坐在那里,也不像往日见人那样规矩守礼,插着手紧盯着苏锦南,苏锦南倒还真不习惯这样,忍不住冒出一头细汗。 “大官人要说什么?”林赛玉开口道,一面用手指敲着桌面,出轻轻的叩响声,而她整个人也微微靠后,换了一种在苏锦南眼里实在是有失妇人身份的坐姿。 “大娘子,”苏锦南慢慢坐下来,想了片刻,才说道,“我对大娘子的心意,始终未变,甚至说,更甚。” 林赛玉咳了一声,将目光从苏锦南身上转开,脸儿也有些微红,不管怎么样,听到这样的话的确让人害羞,“那我今日答应了你,为何你……” “大娘子,”苏锦南抢断了她的话,沉声道:“你答应我,可是想要断了对他的念想?” 屋内轻轻的叩响声嘎然而止,一时间竟不闻半点声响,只有屋外小丫头们低低的说笑声时远时近的传来,日光透过窗棂给林赛玉脸上投下半边阴影。 “我当日就说过,你们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苏锦南幽幽叹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在那妇人脸上盘旋,“我知道你的性子,真是个炮仗一般,又不爱说话,凡事闷在心里,你们少年即成夫妻,那是多大的缘份,过日子哪里有事事顺心的,他少年人,难免心性不定,又受那妇人的挑唆,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为何不等他一等?他既能念着旧情对那妇人低俯就,又如何不念着你们的结之情,你不说,不等,他不答,不留,生生因着一口气,断了那深深的情,就是我这个外人看了,也是为你们心里苦,大娘子,非是我对你淡了心思,着实是想要看着你开心,如是圆了你的心愿,苏锦南我也愿等来世再与你结缘,大娘子,慧娘所有的心病皆是因我纳了姨娘,我那时也年轻,受不得她的激,识不得她的心思,而她僵着不说……大娘子,这一点你与她很是相似,只不过你独独对刘大人如此,对旁的人倒是爽利的很,”说到这里,苏锦南苦苦一笑,“而慧娘,对谁也是如此,纵然心里再不情愿,嘴上也半点不说,她本是个女子,又不是能撑船的宰相,除了伤了自家身,还有什么好?她是我当日年轻,直到她郁闷成疾病不可医才说了,我才明白了这妇人的心思……”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林赛玉慢慢立起身子,走到窗前,将目光放在这州衙门的内宅后院,刚进九月时节,天气已经凉意浓浓,林赛玉的目光落在堂前那株病美人蕉上,想起刚来这里时,还是开的正艳,经过几场秋雨,已然离披将谢,而院子里的坪草也微黄起来,不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大官人,你说的,我这几日也都想到了,我与他,纵然有情,却终是错过了,当时我为了避开家门,仓皇求嫁,而他仗义相娶,我们这少年夫妻,成的过于慌张容易,我们双方的心事,还没有来得及说明,就遇上了这等事,”林赛玉说着,将嘴唇咬了咬,“这的确有我的错,我不等,不说,不求……”说着鼻头一酸,几乎要滚下眼泪来,“我求不得……我等不得……我不愿意……” 苏锦南站了起来,走近几步,递过一方帕,见那妇人伸手接了,擦了擦竟又冲他一笑,接着道:“大官人,纵然夫人不言不语,不喜不怒,你经营商事,必少不了到那酒楼青相中去,你可曾对旁人动了心思?” 说的苏锦南一愣,见那妇人塌着嘴一笑道,复又叹了口气,道:“这一大辈子如此漫长,得遇到多少诱惑,只能说我与他,情分不够罢了……” 屋子里伴着这句话又陷入沉寂,一阵风吹过,竟将前院的欢声笑语传了进来,隐隐听唱的是“……我怨他,我怨他,说他不尽,……自恨我当初不合他认真……”不由扑哧笑了,转过脸对苏锦南道:“我如今想明白了,自然丢了那心思,大官人莫总要疑我放不下,你若这样想,我岂不是也该问你一问,你又将姐姐放在哪里?” 苏锦南脸上涨的一片通红,待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在心里反复问道这便是应了我?这便是应了我?听那妇人接着道:“如你所说,我们都记得他们的好便是了,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如果林赛玉此时抬起头,一定能看到苏锦南那双热情的眼,这个似乎忘记情感流露的男子,此时如同那初逢恋事的少年,望着面前这个低着头,露出光洁脖颈的妇人,大着胆子伸出手,将那妇人的手牢牢握住,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林赛玉被他突然的逾矩吓了一跳,更是红透了脸,没有抽回手,只是低着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已经错过了他,只怕再错过了你……,幸好,你等的我……” 正自两情脉脉无语间,听的外边脚步走的重重的响,伴着朱老夫人的声音道:“一出戏都要唱完了,大官人这话可说完了?”吓得两人忙分开,各自站定,林赛玉借着拨弄窗前的一盆绽放的早菊掩饰满脸的通红,感觉朱老夫人以及朱夫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几遍。 “大官人,话说完了吧?”朱老夫人沉声道,苏锦南才应道说完了,就听那老夫人哼了声,“如此,送客吧。”不由大窘,下意识的去看林赛玉,却见林赛玉也正看向他,双目相遇,都红了脸,朱夫人在一旁早看在眼里,掩着嘴偷笑,一面拉拉婆母的衣袖,被朱老夫人瞪了一眼。 “那个,夫人先前说的……”苏锦南有些讪讪的道。 “我先前说什么?”朱夫人笑吟吟的道,一面看向林赛玉,道,“大姐儿,你快饶了我这花,是你老爷从京城特意买来的,才开了这些,你就薅完了!” 说的林赛玉一跺脚,瞪了苏锦南一眼,道:“你快些走吧,我这就回十方村……等你的媒人来……” 苏锦南便是一笑,也不管失礼,冲朱老夫人婆媳一拱手道声得罪,抬脚忙忙直了,引得一屋子丫头乱笑。 “娘,我这媒人做的可真是简单,话还没说,就定下了!”朱夫人掩着嘴笑,引得丫鬟们齐齐围了林赛玉,拉着问详情,闹的林赛玉羞红了脸,饭也不吃跑了。 且不说内宅里的笑意浓浓,前堂里宴席已经吃完,堂上的人俱已半醉,正纷纷告辞要去驿站歇息,看着被两个亲兵扶着的刘小虎,朱文清不放心的追着连声嘱咐,已经上轿的刘小虎忽的又踉跄出来,抓着朱文清的手,道:“大人……大人……我求你……” 朱文清见他酒意甚浓,言语不清,忙随口应着,要哄他快去歇息,刘小虎拽着他不放,忽的扑上去抱住哭道:“大人……你帮我问问……你帮我问问……求求她……可还能回来?” 朱文清登时一惊,忙打着哈哈将他从身上拽下来,吩咐亲兵道:“大人吃醉了,快些扶着,派人守着屋子……”那亲兵忙将醉语涎涎的刘上虎拉进轿子里,吩咐人抬着就走,朱文清思忖半晌,忙又追着拉着亲兵低声嘱咐:“你自己守着,万不可让大人的醉话……”那亲兵连声应着,朱文清才放他们去了。 走在新修茸的护河大堤上,望着丽日晴云和远去的黄河,林赛玉再一次拜别朱家众人,请他们回转勿送,一身便装的朱文清捻须道:“大娘子,多留些时日岂不更好?如今尚有一半田地未栽种……”话没说完就被朱老夫人瞪了一眼打断了,将近五十的人还跟着孩子般讪讪笑了笑。 林赛玉笑道:“大人,有刘大人在,尽可放心,他这一趟做的好,果真是进益了。” 朱文清呵呵笑着,暗道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倒不像是徒弟说师父,而是师父点评徒弟一般,但挽留的话不敢再说,眼看天色不早,朱老夫人婆媳拉着林赛玉又再三嘱咐几句,便催她上了马车。 “插定了,记得说一声,老身一定赶回去喝杯喜酒。”朱老夫人摆着手嘱咐。 林赛玉掀着帘子红着脸笑着应了,再一次道谢便催马而行,渐渐远去,与绵延的大堤混为一体。 VIp卷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谈婚事准婆媳不欢而散 (请记得收藏)十月中旬的天已凉飕飕的,十方村大棚之外的地都整的展展,浇过壮根水的油菜越显得绿油油的,给这近冬的农人们比起往日清闲了许多,三三两两的蹲在村头说话,一面看着村里的孩童推着铁圈跑来跑去,年龄最小的全哥较之初来时,壮实了许多,但依旧跑不过这些村里小子,一个不小心跌个狗啃泥,引得村夫们嘎嘎笑。 “快,快,早说让你打牛去!偏要玩这个!”依旧一身不搭调少爷衣裳的金蛋,用袖子抹了把鼻涕,将全哥拽起来,指着另一头正将牛打得嗡嗡响的孩子们。 全哥嘟着嘴不依,拍了拍身上的土,忙忙的又推着铁圈跑起来,一面招呼大家道:“大姐儿在山上修好了路,咱们去哪里玩。”说罢自己呜呜的推着铁圈带头跑向村外,孩子们听见了都忙跟着去,金蛋挠挠头,似乎很不高兴有人取代自己决定大家的游戏,嘴里嘟囔几句,忙跟了上去。 穿着白绫袄儿蓝织金裙的林赛玉从大棚里回来,看见了忙喊道:“慢点别摔了!全哥,你今个早些回来,回你奶奶家去!”也没听到有人回答,看着他们向山上去了,又追着喊道,“谁要敢拆了树枝,小心我揍他!” 蹲在村头的农夫们听了,都嘿嘿笑道:“大姐放心,这些小子可是怕你的很,断不敢糟蹋了树。” 林赛玉听了便是一笑,想起一事道:“大叔们午后如是无事,可能上山帮我为果树扩穴去?” 几个人忙笑哈哈应了,一面道:“大姐说的客气,咱们正冬闲的身子痒呢。”又有人道:“如果不是大姐儿,咱们还不知道种个果树还有这么多道道,多谢大姐儿,俺家那枣树来年定能多打些枣,好换几个钱。” 又说了一时闲话,林赛玉便告辞走回家去,家里只有两个丫头正在浆洗姥娘的衣裳,见她回来忙赶着问好,一面说:“夫人和老爷到城里去给大姐儿置办嫁妆了,说过午就回来。” 林赛玉恩了声,望着粉刷一新的宅院,以及院角打了一半的家具,总觉有些不真实,想起这半个月中生的事,不由暗自一笑。 自那日在郑州与苏锦南说定后,回到十方村十天半个月也没个消息,让她心思不安定起来,只疑心那苏家的老夫人看不上自己,不许这门亲,这件事她原本瞒着卢氏,不敢告诉她知道,只得寻个机会,到城里苏家的店铺打探,却见关了门,原来因灾事,苏家的生意改了道,这里是用不得,顿时有些懵了,一口气上来,想要自己就是往江南走一趟也不怕,还没起身,十月初打江宁呼啦啦的来了一大帮子人,涌到她家里,为的竟是那苏老夫人。 “大娘子,等得心焦了吧?”苏老夫人顿着拐说,一脸的洋洋得意,也不用让,大摇大摆的就在院子里的圈椅上坐了,“让你也尝尝老身在江宁过的日子!谁让你空口白话,哄老身在江宁眼巴巴的等你。” 林赛玉被她说的哭笑不得,看着满院子花红柳绿的人,独不见苏锦南的影子,才扫了一眼,就被苏老夫人看到了,拍着椅子道:“别看,没来,这成亲前,可是见不得。”一行说一行跟身旁的丫头道:“丫头,你说说,这几个月可有好日子?” 身旁粉团一般的丫头笑盈盈的道:“奶奶,咱们看了,这几个月都没好日子,只怕要过了年了!”说的林赛玉黑了脸。 卢氏与曹三郎见了突然来了这么多锦衣珠翠的富贵人,只道是那一家官宦家的内眷,小心翼翼的听了半刻,此时察觉不对了,拉着林赛玉问道:“这是哪里的奶奶?说的话我怎听不懂?” 林赛玉这才红了脸,将与苏锦南的事说了,又指着正跟丫头研究院子里晒得一墙瓜子的苏老夫人说了身份,那卢氏即可就变了脸,一扫方才的小心,拍着腿赶着正伸手防磁抓那瓜子的丫头。 “去,去,我道是哪里来的大人物,原来是上门求亲来了!”卢氏叉腰道,一面扫了众人一眼,“一个个穿的人模人样的,怎的不懂规矩?哪有空手上门来求亲的?” 话没说完,苏老夫人一挥手,就有四五个丫头从腕子上头上摘下金缕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儿,金笼坠子,金戒指,金手镯、金宝石戒指儿、豆大的珠子堆了满满一包,捧到卢氏面前,小丫头极会说话,又解了身上几个喷香的绣袋,笑嘻嘻的道:“原是来的急了,奶奶不嫌弃的好。” 卢氏被眼前的物件晃得昏了眼,又闻得香喷喷的绣袋,再听这软语吴声,那火气早丢到爪哇国去了,她原是有几个钱,但何曾见过这样的饰,心里暗道只这一件就够自己盒子里的钱了,忙伸手接了,堆起一脸的笑道:“我就说你们这样的人家,哪里会失礼于人!”一面回身喊着缩在一旁瞧得呆的两丫头倒茶,吓得两丫头撒脚往厨上跑去了。 林赛玉见这两人的行事不由掩了面,暗道哪一个都是够丢人的,再看门外挤了许多人,他们这里如今托着大棚菜的福,来的人多了些,但都是些男人,就是有妇人家来,也是与她们一般的粗手粗脚的使唤婆子,还从没见过如此多的画上仙女一般的人,不说这些丫头们的面容,但是那妆花锦绣衣服,珠翠堆盈的头面就惊得她们目瞪口呆咬手不能言,纷纷道:“只怕神仙也没这样的妆扮。”待看到那些丫头这们毫不踌躇的解了一堆好饰捧给卢氏,更是炸了窝一般,卢氏到门前轰了,将门关了才静了下来。 “这位夫人,”卢氏让自己的丫头搬过另一张圈椅,在苏老夫人面前端正坐了,学着日常见过的那些地主家婆娘的做派,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家,既然也是来求我家大姐儿的,咱们就得好好说说。” 围在苏老夫人身旁的丫头们,看着卢氏沾了些许油污的好衣裳,再看那配的颜色,都掩着嘴偷笑,独苏老夫人不理会,接过丫头们从墙上剥下的瓜子,一面磕着一面道:“你说,要多少钱?” 林赛玉差点抢过丫头递上的茶泼那老妇人一脸,黑着脸咳了一声,给卢氏打眼色,卢氏哪里理会她,忍住满心的痒痒,说道:“我是村里妇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如今我家大姐儿挣了一分钱财,又置下这些田地,虽说挂的是她的名,你家是穷是富我不管,一个也不能带去!” 这些提亲的条件,卢氏不是说了一两次了,这一条但凡上门的都不带眨眼就答应了,果然眼前这个苏老夫人连头都不带点,挥着手道:“我不要她的,我自己的还没处扔呢!你说大头的!” 林赛玉还是头一次听卢氏这个心思,忙拉下脸道:“娘,那是我的,你怎能张口就要了?我的东西,旁人还做不了主!”说着瞪了苏老夫人一眼,将卢氏一推,道:“我自不会看着你们饿死,你且安心,我的事我来说。” 卢氏赖在圈椅上不起来,她那块头林赛玉哪里推得动,瞪眼道:“你说?你能说的什么?倒霉催的嘴,说破了一家,还待说破二家!” 林赛玉气的跺脚,沉下脸道:“你若是要说,我便是不嫁,如今我是个归宗女,没得逼嫁的理!” 卢氏听了无妨,但苏老夫人怕了,暗道这两妇人都跟棒槌一般,别真磕起来,那就玩大了,忙喊丫头给大姐儿按座,笑眯眯的道:“说的,说的,你虽然与我那儿说定了,跟我这当娘也说得。” 林赛玉也不理会她的暗讽,哼了一声,接过丫头在院子里拿长凳坐下了,说道:“这个心思我倒还没跟他说,是我心里已定下了,今日好跟老夫人说的清楚,省得到时怨我挑你们母子不合,也就一桩,就是成亲后不去你们江宁住!我要留在这里……” 话没说完那苏老夫人便如同马蜂蛰了一般跳起来,就连卢氏也瞪大了眼,打断她嚷道:“咱们家可没这大的地方!没你们夫妻住的!你们自买房子去!” “你这个黑心的妇人!”苏老夫人连拐也不拄了,一跳三高,指着林赛玉的鼻子骂道,’我百般辛苦拉拔大的儿,倒要送与你,这样的媳妇,我失心疯了才会要!”说罢转身就走,林赛玉坐着也不去拉,卢氏有些慌了,赶着去拉,被苏老夫人甩一脸袖子,眼睁睁见人走了出去,正懊悔,忽见人又呼啦啦的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露出笑脸,就见那四五个丫头打地上捞起方才送上的饰就走,不由气的跺脚,又不好去要,指着背影猫啊狗啊的骂了一通,看着外边呼啦啦的车辆走了。 VIp卷 (请记得收藏)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谈婚事准婆媳不欢而散2 “你个死丫头!”卢氏眼见到手的宝贝还没捂热就没了,一腔闷气无处撒,狠狠戳了林赛玉的头,骂道:“你成日家不孝顺我也就罢了,那般忤逆的话也敢说!就是要说,日后自撺掇女婿去说罢了!傻不愣登的木头!” 林赛玉被她点的头疼,几步躲开了,皱眉道:“我还没说完呢,我又没说总不去哪里,我才包下的园子,一棵叶子也没长呢,我可舍不得丢下,去住那深宅大院,跟一群无聊的妇人闲扯淡!” 饶是如此,卢氏也连骂了三天,直骂的林赛玉在家不安生,干脆搬到山住去了。 山上因为要养猪并鸡鸭,往郑州去之前就安排人盖了一处三间屋子小小宅院,就临着如今跑着猪崽的猪舍,村里一个寡妇带着婆母住在里面,帮忙看着新买来的小猪仔,林赛玉便住了进去,有人作伴大晚上的也不怕。 “大姐儿,妇人我也曾外出过,也见过那果园,还没见过里面养了这些牲畜的,”寡妇姓吴,今年四十多岁了,无儿无女,日子过得很艰难,家里只有半间草房,年轻时也有不少人家劝她走一路,但因记挂婆母无人照料,就留了下来,醇厚老实,林赛玉一向喜欢她,所以才让她上山帮忙看房子,再给她几个钱过活,让吴寡妇恨不得做牛做马的相报,见林赛玉住了进来,只当祖宗一般供起来,偏林赛玉凡事自己动手,又做的一手好饭,让这吴寡妇想帮忙也帮不上,看今日天好,忙取了她的被褥来晒,一面跟着猪舍那边忙碌的林赛玉说话。 林赛玉从猪圈跳出来,褪下臭烘烘的自制雨鞋,走到一旁引水沟里洗手,山泉水冰凉刺骨,让她抖了几抖,忙甩着手道:“这还不算什么,俗话说的是,标准的无公害果园,必须具备树上一盏灯,树中一袋虫,树下一片草,园内一头猪。” 说的吴寡妇一头雾水,呵呵笑道:“大姐的学问真大,我们都没听过这样的俗话。” 林赛玉自己也笑了,心道你们听过才怪呢,坐在在太阳底下晒着,一面居高就地的往下看,忽见有人上山来,不由搭眼去细看,见来人穿着一身簇新的灰绸夹袍,头束幅巾,一面走一面看,似乎好奇的很,吴寡妇也看到了,搭着手说道:“面生的很,不似咱们村子的,是来找大娘子你的吧?”话音才落,就见林赛玉笑意满脸,提裙跑了下去,再看那人走得更近,是个俊俏郎君,心里也就明白了,知道是大姐儿传说中定下的人家,忙低了头不去看。 “你怎的来了?”林赛玉笑呵呵的说道,一面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看着眼前的男子走得鼻尖出汗,在日光下闪着荧光。 苏锦南见这妇人发自真心的欢快,也挡不住嘴边的笑意,如不是看到山上隐隐可见一妇人的身影,林间来回走着挖坑的农人,真想攥住这妇人手,说一说离别的相思。 “是不是老夫人骂你了?”林赛玉见他欲言又止,便掩嘴笑道,一面引他往山上走。 “她不骂我才是奇怪呢。”苏锦南微微一笑,伸手从妇人头上摘下一根细枯枝,见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冲自己伸出手在脸前摆了摆,道:“才下猪圈了,你闻闻臭不臭?” 那白白带着微茧的小手,只晃得苏锦南心慌,深吸一口气才抑制住抓住的冲动,扭过头道:“哪里臭?倒是香的很!” 林赛玉红了脸,呸了声道:“原来也是会哄人!”一行说着到了院子,吴寡妇早已摆了桌凳,让他们坐,烧了山泉水茶倒了,便坐在院门外纳鞋面,里里外外的人都能看到她,没得让说孤男寡女的单独呆着。 “你莫急,我明日就去见你娘,给她说清楚,这果园子三年两年确是离不开人。”林赛玉让他吃茶,一面说道。 苏锦南点点头,笑道:“我知道,我已经给她说了,她早已消了气,不过是拉不下脸罢了,你如是能先低了头,她也就无事了,这不连催着我过来了。” 话说到这里,林赛玉更是高兴,道:“不如我这就去,省得她多等一日。”说罢忙进屋换衣裳,擦了香粉出来,苏锦南本想在这里多呆会,只让她明日再去不迟,偏林赛玉性急等不及,只得随着她下山去。 “你就这么急着…”苏锦南因此低声笑道,话没说完就被林赛玉红着脸瞪了不让说,知道这妇人脸皮薄,便住口不说。 苏老夫人一行人住在苏锦南旧年买的老儿村的宅子里,林赛玉到了时,苏老夫人正指挥着人刷门,一行又说椽子朽腐,瓦花我,简直像没人居住的古庙,看着就有点晦气的没声好气,林赛玉便上前笑呵呵的问好,那苏老夫人也不含糊,笑着回礼。 “老夫人,你不用故作欢颜!”林赛玉笑呵呵的说道,早看到苏老夫人的眼在身后的苏锦南身上瞄了,“大姐儿我来给你赔个不是。” 苏老夫人便沉下脸,哼了声道:“你哪里惹到我了?少在我儿子跟前说我的坏话!” 林赛玉也不跟她纠缠,将自己的打算细细道来,说到将来四季果子飘香,树下鸡鸭成群,山中碧水长流,让苏老夫人也艳羡起来。 “那些官宦人家,只说猪肉粗鄙不屑食用,老夫人这样爽利的人,必不听信这个。”林赛玉将凳子往苏老夫人跟前拉了拉,说道。 苏老夫人即可点头,说道:“那是,我最爱吃猪手,偏那死鬼媳妇…”话说到这里见苏锦南脸se不好,林赛玉又咳了一声,便哼了声,不言语了。 “我的果园子养的猪肉质好,到时候烧了的猪头烂烂的那个香啊…”林赛玉接着说道,满意的看到苏老夫人抹了把口水,如此这般后,终于求来了在外独居两年的期限,这已经让林赛玉很满意,告别苏老夫人,苏锦南送她回家的路上,带着几分歉意的说道:“到底是要拘你到家里 林赛玉便是一笑,望着这个皱着眉头的男人道:“我既然嫁与你,自然便是嫁与你的家,你放心,只要我不拘着自己,就没人能拘了我。” 到了二日,苏老夫人便带着媒婆上六来了,跟卢氏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在林赛玉几乎要掀桌子之前,终于敲定了日子。 “这个月二十四日插定,十一月初二迎娶。”媒婆一语而定,打住了各自翻阴阳的两家夫人,暂时安静过后,苏老夫人也不知是真小气,还是爱与人打嘴架,跟卢氏就彩礼与嫁妆争论起来,林赛玉再也听不下去早早离了屋子去了。 一阵乌鸦的叫声将出神的林赛玉惊醒,原来是小丫头看到衣裳上污了鸟屎,便拿着棍子赶院子里的鸟,惊了树上的乌鸦,小丫头连啐了几口,骂了几声晦气,便忙去了。 “后日就到了。”林赛玉喃喃道,忽然觉得脸儿炙热,忙用手捂着凉一凉,就听门外有人大喊道,“姐儿,你娘跟你婆婆打起来!”登时吓得一惊,忙跑出去,就见卢氏跟苏老夫人正在村口的大树下你一个老油嘴我一个老粉嘴的对骂着,眼看就要死叉到一起了。 林赛玉不由头疼,自从苏老夫人来了这里,跟卢氏就跟前世的冤家一般,三日好了,两日吵了,细究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祖宗,快些回江宁去吧!林赛玉心里念着几步过去。 周围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因为卢氏日常吵架打架架风不好,常常不识好人心,也没人敢去拉她,只怕将火气引到自己身上,而苏老夫人这边虽是站了四五个丫头,但都不出声,他们更不敢去拉她,只得在一旁呆呆看着,林赛玉上前隔开二人,冷脸问怎么回事,卢氏与苏老夫人听问又是一番骂,吵得林赛玉耳朵疼,才知道原来是全哥跟金蛋打架,被赶来的苏老妇人看到了,护孙心切的她少不得骂金蛋,偏进城的卢氏此时回来了,她哪里能看的金蛋被骂,当场掳袖子就上去了,一语不合两人就掐起来,而始作俑者的金蛋跟全哥,早化解了矛盾又滚一边玩去了。 “孩子们的事,你们跟着掺乎什么?惹得人笑!”林赛玉气的推起卢氏就走,一面又派人喊跑远的金蛋,让他快跟奶奶回家去,明日再来玩。 正说着就见一匹马疾驰而来,连滚带爬的下来一个青衣家人,扑到苏老夫人跟前慌道:“奶奶,不好了,大官人被官府的人锁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恨青儿状纸惊朝堂 随着天气转凉,京城里的皇帝心情也少了几分烦闷,太皇太后自从那场病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太医们也尽职的说了,这现也只有慢慢养着了,皇帝对这个非亲生的祖母一直敬爱十分,听到这个结论自然不好受,发了一通脾气也别无他法,探望的越发勤了起来,这几日曹太后的精神好了许多,歇过午让侍从们抬着逛园子去了,皇帝兴致勃勃的陪了一时,刚回到殿中,就接到了通进银台司送来的御史台参劾河北东路大名府公然违法判决,请罢免严惩的奏折。 皇帝一开始并不放在心上,慢慢的打开来看,待到看案子内容时不由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一份案子意然是与那位农神娘子曹氏有关,忙端正身子细细看来。 案子最初的源头是在江宁府的江宁县,因是府衙驻地的县,较之他处太平了很多,县衙的闻冤鼓基本上是隔三个月响一次,但在今年十月末,这种规律被打破了,刚处理完一盗窃案的江宁县,还没走到后宅歇息,就又被大鼓敲回了堂前。 “何人击鼓?有何冤情?速速道来!”江宁县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按章说道,一面低头去看,见堂前跪着一位年轻女子,穿的是绫罗绸缎,身姿曼妙,此时正嘤嘤哭泣,越发显得娇柔可怜。 “回大人,奴婢青儿是苏家的家奴,告的是苏家大老爷苏锦南。”听见询问,此女抹了眼泪将头抬起,露出一张梨花带雨,面有淤痕的脸。 苏家在江宁那可是有名的大商贾,江宁县自然认的,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再看那婢女面上带伤,只道是苏家动了私刑,这苏家对江宁县颇为恭顺,逢年过节礼节俱到,前些年还出钱为府衙改造工程做出了贡献,江宁县不愿意看到这个情况,忙问详情,并暗示着小丫头不要污蔑主家。 “大人,奴婢不敢,奴婢告的是苏家以婢为妻!”青儿说罢又是一个叩头。 江宁县被说得一愣,这几日他也听到消息,这苏家举家出动,前往成安为的是迎娶那位农神娘子曹氏,他还正高兴着,任他们别的地方你抢我抢,他江宁县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大娘子花落此处,臆想有些同僚们艳羡的目光暗自得意,猛听这奴婢说了这话,不由有些发怔,似乎没听懂,待那奴婢又说了一遍,才将惊堂木一拍,两排衙役威武呼喝。 “大胆,苏大官人即刻就要娶曹氏进门,哪里来的以婢为妻?你这大胆的奴才,胆敢如此污蔑家主!来啊,给我…”江宁县拉着脸就要动刑,此等不护家的恶奴可不能纵容,那句打还没说出来,就见那丫头将一张纸举过头顶,声音不骄不躁不怕不怒,款款道:“大人,这是那曹氏的卖身契!” 一句话让江宁县吓得坐倒在椅子上,冒出一头细汗,师爷将那纸呈了上来,抖了半日的手,才看清那满是折痕的纸上写的是:“立出舍书。大名府成安县十方村亲父曹三郞,今因年岁不丰口食难肚,将大女曹花,年十三岁,十一月廿八日辰时建生,情愿卖与江宁府苏锦南为奴,自卖以后,任承苏家男女世代为主,两边情愿,各无悔,永远存照,付身价现银五两,恐后无凭,立此并照。出卖人娘卢氏,出卖人父曹三郞。”登时头晕目眩,烫手一般将那纸扔在桌案上,满目煌煌,根本看不到那堂下的丫头面se含笑,眼中闪过的利芒。 “人的命就是天注定,纵然你有着千般的手段,到底跟我是同一个命,我没有的,你怎么能有?”走出县衙,青儿将垂下的头发拢了拢,回头望了高悬的黑匾的肃杀衙门,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嗤笑,牵动了面上的伤口,不由发出嘶的吃痛声,摸了摸虽然已经过了七八天,但依然肿胀的脸颊,那满心的恨意再也掩饰不住,在街边众人的侧目下,发出一声尖笑。 江宁县自接到这个拆状,只吓得夜夜难眠,愁得食不下咽,他的小妾看在眼里,点着头说道:“亏老爷做的这大的官,芝麻小事,何须为难?那曹花是成安县的人,如今苏家的人又都去了成安,你自管将此案交与成安县便是了!何苦惹这麻烦!” 一席话说的江宁县茅塞顿开,抱着小妾好一番温存,只说道我的心肝贵人的,让小妾趁机要了几身好衣裳去,事不宜迟,江宁县连夜将此案打包移送去了成安县,成安县见了也是吓了一跳,跺着脚骂了江宁县老滑头促狭鬼,又以原告属地给送了回去,来来去去的送了三四回,逼得成安县无法了,只得将状纸上送,报到大名府去了。 大名府虽然也知道那曹氏的名声,但此事却不能懈怠,于是派人将苏锦南拘了来,查问详情。 坐在大名府上好客栈的苏老夫人听了原委,气的将桌子捶了又捶,骂道:“那蹄子如何做出此等事?孙家夫妇如此老实养的这样一个恶女!我苏家的丫头哪一个不是当姑娘养的?却养出个这个白眼狼!” 就有丫头说道:“前些日子,不知道她怎的冲撞了老爷,被好一顿打,许是怀恨在心了。” 苏老夫人便跺脚道:“可恶,可恶,你们谁长这么大不曾挨过打?哪个像她就欺主告了去?我瞎了眼,竟没看出她是个如此可恶的人!早知道一棍子打死,谅她老子娘也不敢告我去!” 满屋子丫头不敢说话,聚焦在屋外堂里的各商号大管事也都接到消息赶了过来,在外论着主意,苏老夫人听见了便叫他们进来。 “老夫人,事到如此,只怕要好好打点一番。”李大管事代表众人说道,苏老夫人拍着桌子道:“扯淡半日说了这些?还用你们说?不就是用钱,还用来问我!”骂的诸位管事忙忙的走了,因又问大姐儿,丫头道:“大娘子在府衙外跪着去了,几个人跟着,劝不回来。”说的苏老夫人也站起身来,骂道:“该!就是没那缘分!一个一个的糊涂蛋!那卖身契也能不当回事!如今倒好!” 老夫人身旁的大丫头皱眉道:“这真怪不得他们,当时夫人病的快走的急,乱乱的忘了,一直放在她的体已箱子里,大姐儿前日问过老爷,老爷只说李氏烧了,谁曾想还放着,偏被那青儿记着,趁咱们不在家,翻了进去偷了出来…” 苏老夫人呸了一声,道:“运道坏怪不得天!谁让他们当初不记着!如今多费些扑面!依照我说,这门亲就算了吧!” 说的丫头们忙劝不迭,几日后,因见府衙外连跪了几日的妇人,再加上苏家四方营走,舆论一边倒向苏锦南与曹花,大名府倒不是收了苏家的钱,而的确是耐不过多地主乡绅并以郑州府衙朱文清为代表的官员的说情,更有甚者,连判了曹娘子来年是荒年的话都传了,吓得大名府只得咬牙认了苏锦南说的当初原本是要暂时买来的女使,只不是曹家想要多要几个钱,就写了这个,实在是无心之举云云,将此案就此了了。 但还没等大名府提心吊胆的过上三天,御史台的问责公文就到了,言辞激烈怒不可言,并要求必须按章解了婚约,并问苏锦南徒二年,同时以定罪不当为由,参劾要罢了大名府一众官员,大名府自然不服,上表要陈述,并借着曹氏为民之功求赦。 皇帝看完,也是一脸为难,按律大名府这次是败定了,不由按头,准备明日早朝再论,如果朝中舆论一片倒戈,那他这皇帝也就能说话了,皇帝不知道是,此事传到他这里的时候,朝中已是人人皆知,并已经为此议论纷纷了,各自有了主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多恩赏难逆祖宗之法 过了立冬,虽然因京城扩大的大棚菜供应,往年那储藏冬菜发明家“车载马驼,充塞道路”的景致少了许多,但也不是没有,毕竟买不起冬日新鲜菜的人还是多数。 这一日天气晴好,街上的人更是多了起来,期间混杂着大大小小运送菘菜的队伍,彼此讨价还价之声不断,因今年水灾物价飞涨,菘菜的价格也贵了许多。 几个穿着上好黑绸袍的男子骑马穿行其中,穿过走亲访友、寻欢作乐的人群,就拐出了的地段,来到黑漆大门的刘家前,一个小丫头正蹲在门口,跟一个卖果子的商贩关扑,怀里已经抱了七八个果子,那小贩愁眉苦脸的抛着手里的钱。 “吠!”侍御史张大人下马呵斥,吓得那小丫头忙撒脚跑了进去,连赢得果子都顾不得拿,小贩眼疾手快放入蓝中一溜烟跑了。 “成何体统!”张大人摇头,又听身旁两位同僚轻笑道,“果真是奴随主!”便回身瞪了他们一眼,刘大人的夫人爱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据说出手大方,因之前虐婆母而导致被官家命妇们疏离,如今又因关扑,重新进入社交圈。 看门的张四闻声已经通报了,只穿着夹袍的刘小虎亲自迎了出来,互相见礼,就往书房让,几人正谢过前行,听见正堂门帘响,见一个穿着丁香se云绸妆花袄翠蓝宽拖子裙,挽着高鬓,插着珠翠的妇人走出来,见有人来,忙又回身进去了,就听有柔声款款道:“绿玉,去烧好茶。” 到了书房,主客坐定,刚交流了对天气的看法,丫头绿玉端了茶进来。 “恭喜大人因治灾有功喜获封赏。”诸位大人齐拱手祝贺,十月中旬他们这些人归朝后,均受到封赏,其中刘小虎的最大,因为各地都上报灾田作物成活,今冬可有豆类果腹,减少了流民的数量大增,皇帝大喜,赐了一处宅邸送与他,为此还被御史台的乌鸦嘴李定弹劾一番,说什么违制,却被顶头上司邓绾压下了,气的李定告假几日不上朝。 “大人何时迁过去?”便有人问,一面稀溜溜吃了茶。 刘小虎只是淡淡一笑,道:“家母身子不便,待到开春再说。”一面看着这几位大人,将他们的来意猜了个大概,便先开口道,“各位想必也听说大名府一案了吧?” 张大人忙点头,一面颇为同情的道:“大人,吾等听说,御史台还要招你问案,吾等心中不安,特来请大人宽心,邓大人只不过被那个浮浪公子烦的不耐烦,给他一个面子而已,大人即便去了,也不过是走走过场。” 刘小虎的脸se便沉了沉,他们口中的浮浪公子自然指的是李蓉,其实大名府这件案子原本不算什么,各地每日案件众多,隔日就能沉下去,谁会注意这个,偏那李蓉,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个,因他如今风头正盛,又善于经营,身边跟了不少希颜承se之人,御史台自然也有他的交好之人,所以很快这件事就被御史台提了,直到闹到皇帝跟前。 “她本是良民,不过是因家贫求生而为奴婢,又不是作奸犯科之徒,更何况家主当时已允其从良,又不是私逃,何至于如此。”刘小虎思忖片刻,站起身来慢慢说道。 张大人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释然,看来京中有关刘大人对前妻念念不忘的流言并非无妄之说,心思安定了许多,点头道:“左谏议大夫苏大人亦是如此说,只不过,终是不得为妻,如是为妾…”说这话,几人的目光都看几刘小虎。 “为妾…”刘小虎喃喃道,面上闪过一丝苦笑,送走几位好心探他口风的大人,刘小虎原本要去跟母亲说几句话,却见小丫头在门前坐着,便知道刘氏睡了,只得转身回自己院子里,尚没进门,就听屋内宋玉楼带笑道:“…原本就没这个命,枉我白叫了那多姐姐…”登时大怒,抬脚进门,不待宋玉楼站起便一个耳光打过去。 吓得小丫头跪倒在地,宋玉楼没料到他这时进来,知道那话听了去,当着小丫头的面被这样扫了脸,顿时掩面嚎哭起来,说道:“好容易在家一天,就打老婆了!” 刘小虎将那小丫头骂出去,才冷声道:“原来她在你心里是欲除之而后快,我竟被你日日做出的一翻脸儿骗了!” 宋玉楼也不起身,就在地下坐着,听了冷笑道:“又干我何事?是她自己瞒匿奴婢身份,幸好你们家休了去,要不然如今被御史台传去的可就是二郞你了!你还护着她!如今城里都传遍了,你与她在郑州如何的脉脉深情,害我日日被人笑!你既然念着她,早早请回来,省的我被人指着骂,我何曾拦过你!你受的她的气,撒到我身上,又不是我亏欠了你!自来到你们家,守着活寡伺候婆母,竟还暖不热你的心?现如今又要挨打!趁早你休了我去吧!好再找个趁你心的人!”说着一头顶过来,将刘小虎顶个趔趄。 刘小虎只气的面se发青,将她揪起来,厉声道:“你不曾亏欠我?我来问你,那村里的宅子地,如何到了李蓉的手里?”说罢将那妇人往地上一贯。 宋玉楼听了大惊,暗道此事不是做的圆满了?怎么还会传了出来?听刘小虎接着道什么纵那村里恶人,逼走她,我们送出的地,却让别人做了情!不由气的直咬牙,知道被李蓉那厮骗了,当时说好的是借口宋玉楼不能出门,托李蓉带去,谁想到那厮竟然又安排了如此后事,心里又恨又气,放声大哭道:“我原是那几日忙,偏他托了老婆来与我说,与姐姐是怎么样的旧情,愿替我送去,我哪里知道他又做了这多事…” 话没说完就又被刘小虎一拳打在身上,按住咬牙道:“你竟然早知道他不安的好心,为何还要瞒我?又日日在我跟前说的大方,左一个接回来,右一个请回来!姐姐,你怎的好骗我?”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苦不堪言。 宋玉楼被他说的也急了,推开他站起来,哭道:“那李蓉欺我柔弱,要霸了我去,因我不从,便处处为难我,见我嫁了你,便用些话威胁我,还说要对你如何,他又托他老婆说的好听,我才信了给他,后来又找人打探知道姐姐一家搬进去了,我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事!” 任凭再问,只如此说,刘小虎气急,将她一拉瞪眼道:“如此,你跟我就去问他一问,果真他欺负你,我自替你出气!” 宋玉楼哪里敢去,哭着不走,正闹着,惊醒了刘氏,派了小丫头进来问,刘小虎怕刘氏知道更是伤心,便止住不谈,甩袖子走了,留宋玉楼在家坐立不安,只怕他真找那李蓉去,忽又想与那李蓉早已撕破脸,但凡说了以前的事,只说他图谋自己不得,行污蔑之事罢了,他那臭名在外,料想刘小虎也信得,也奈何自己不得,便安了心,叫进小丫头净面梳妆,换了身衣裳出门关扑去了。 “夫人,前日赢得一处院子卖了,钱送来了。”绿玉见她心情好,也不怕挨打,忙忙说道,将一盒银子送上。 宋玉楼更是高兴,从中拿出几个,想了想又放回去,道:“这是我的,绿玉,你找人送回大名府去。”绿玉忙应了,看她从炕上的箱子里拿了好些首饰包了,忙叫车跟着出去了。 十一月初,接连下了几场雨,夹杂着些许雪粒,京城的冬天又早早降临了,但朝会从不因天气而变,伴着几声鞭响,以及赞礼官一声“皇帝升座”“公卿入殿”,教坊乐声顿时歌声低唱,行过参拜,今日的朝会便开始了。 文武百官各归本班,大臣秦事,先议的是减免灾区粮税,这条没有什么争议,很快就过了,接下来就有人出列了,是将沈括赶出朝堂的,素有锻炼成狱之称的知杂御史蔡确,问前几日上秦的有关大名府受贿违法判案的事。 经过蔡确的详细介绍,朝堂上的官员们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原来大名府自接了案子,因涉及的女方是曹氏,对苏家颇为礼待,这一点被御史台抓住,认为是受了贿赂,而大名府则用苏老夫人的话来辩为那苏家并未说是娶妻,只不过插定之礼重了些,尚不足以罪论,又拿出名例律道诸相容隐人不得令为证,所以原告本无原告身份,此案本就不该受理云云,言中之意暗讽御史台不晓律令。 说来说去,大家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件事的重点是大名府有没有受贿赂,这让关心曹氏婚事的人松了一口气。 “陛下,臣请将此案移交御史台!”蔡确说道,此话一出,刘小虎在一旁不由吸了口凉气,他刚从御史台回来,御史台里的鞭笞呼号声还尤在耳,如果皇帝恩准,那作为行贿主谋的苏锦南少不了身缚绳索颈带木枷进制狱去等候询问,那种罪可很难受,她一定会心疼的吧?刘小虎站在朝堂上闪过这个念头,心中一阵酸苦,目光转到对面的李蓉身上,见他低着头嘴边带着一丝笑,再想到宋玉楼的话,不由将拳头握了握。 “陛下,大名府苏安一案甚冤,实在未曾受贿,只因那曹氏多有惠民,又蒙太后怜惜再嫁,大名府不忍其奴婢之身,再者多人作证,当初的确放良,非逃亡奴,只因先主母病急而去,丢失卖身契,今被恶奴偷出以示要挟,御史台蔡确深究其狱,枝蔓不已,乞皇帝陛下下令早结正。”年迈的左谏议大夫苏颂迈步出列微微颤颤的说道,有人见此便纷纷符合其言。 皇帝很高兴有人这么说,又有人奏郑州朱文清上折说曹氏如何相助救灾,积劳成疾云云,这件事已经流传进宫里了,当然版本可不是因劳成疾,果然此话一出,朝堂上瞄向刘小虎的目光就多了起来,刘小虎似乎已经习惯了,面上无任何表情。 “刘卿,那曹氏当初是否也欺瞒你家而嫁?”皇帝咳了一声,告诫了众人,才问道。 “陛下,不曾,臣当时知道,只因那苏家走的急,未要来卖身契,但曾口说放良为是。”刘小虎沉声说道。 皇帝便哦了声,有些意外,也有些高兴,果真是个纯良的人啊,并未趁机落井下石,其实他想问刘小虎的是,对那曹氏是否真的还如众人所说那样念念不忘?但这个当然不能问。 皇帝止住蔡确再要说什么,宣告了自己的决定,先是认可了曹氏与苏家概不知情之故,又说了太后怜惜之情,特冷曹氏良身,此案就此结束,大名府虽然情有可原,但法不可怒,罚俸禄半年。 听到这个结论,蔡确虽不是很满意,但也至少看到大名府挨了罚,便退回列中,正遇上李蓉带着几分不满看过来,不由脸se一凝,复看他面se平和,并无丝毫异se。 纵然是恢复了良身,皇帝也不能违制让曹氏以妻礼出嫁,不久之后,在皇帝都忘了这件事时,远在江宁的前宰相王安石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这件事,有些埋怨皇帝不特批,“此妇性纯良,多聪慧,精农事,堪重用,比之千军之功。”皇帝见自己最敬佩的宰相竟然将这妇人比做千人之军的厉害委员长,不由吓了一跳,说起来,他一直以为这个妇人不过是在刘小虎的教导下,会些农事而已,皇帝不由皱起眉头,开始想这个妇人到底做过什么事,慢慢的他想起了以往曾经听到却没有往心里去的那些只言片语,…“成安刘家水稻高产…”“…青藕早上市…”“…多亏成安曹氏经过查明麦灾…”“曹氏云云苔可以榨油…”“…行灾口尽说整地种豆之法…” “朕,看走眼了?”皇帝放下手中的信,慢慢皱起眉头。 且不提京城里皇帝的疑惑不解,但说在成安,十一月二十三日,十方村曹氏将以妾礼纳入江宁苏家,而同时太后名义赐下的嫁妆在几天前送到了。这是这个妇人二次获得皇封,实际上是三次,林赛玉在听到人们低声交谈时,自言自语道,那一次,那一次,她不愿意再想起,从今后,只记得那些好的吧! 十一月末的天已经很冷了,十方村的人却并没有躲在家里避寒,随着零星炮仗的响起,穿着新袄的孩童们提着灯满村子追逐嬉戏,让这肃杀的冬日多了一些灵动的情趣,几个搬了桌椅板凳的村妇,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互相打量对方身上的大红袄,大红裙。 “这衣裳可真舍不得穿,留到过年就好了,仔细蹭破了。”一个妇人不怕胳膊酸,将桌子推的离自己远远的,一面小心的感叹。 “瞎说什么,人家苏大官人给咱们全村子的人都做了大红新衣,这不是为了新娘子不能穿红,要多些喜气!留到过年!哪还有你的新衣穿!”另外几个嘎嘎大笑着,走近已经站满人的刘家门前。 一身大红遍地金袍子的卢氏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指挥着挂花布灯摆桌椅,院子里刷锅洗碗洗菜的人乱走,一担担肉菜被抬到后院,派出去的清一se马拉车陆续回来,下来的不管远近的亲戚们各各都着新衣,脸上带着惶恐而惊羡的神情,畏畏缩缩的进了刘家的大门,待看到堂屋正中摆着贴着御赐两字,满满当当高高大大的十三台嫁妆,有些胆小的就软了下去,被连拉带扶的进了待客房,扒着窗户,看到挑子不断进来,具是用红彩带扎着的红漆大木箱,伴着这些挑子,十方村嗓子最亮的货郎就会喊道:“冠氏县殷老爷及夫人送大娘子贺礼,绸缎八匹,翡翠首饰六盒…”“成安县…”“京城司农寺吴大人…”“京城旧仆阿沅…”“侍郎大人…”“江宁半山老…”…声音绵绵不绝,穿过嘈杂的前院中堂,一直到后院。 一身二红新衣的林赛玉端坐在镜台前,几个喜娘正在为她梳头,口念着祝词,因为不断听到前院的吆喝声,而不自觉的发出啧啧声,忽看到已上妆的新妇滑下一行泪,吓得忙拿帕子擦了,只道这妇人是因为不能为妻而伤心。 “大姐儿,这般排场,咱当一辈子喜娘也没见过…”喜娘捡着话,小心的劝慰道,一面拿粉细细的给她掩了泪痕,“大姐儿,过去了,也没有正头娘子,还不是你最大?就算你是妾,有太后亲自送陪嫁的妾,谁还能敢小看你不是?” 林赛玉便是一笑,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脖子,道:“我不是为这个…我没想到会有这些礼来…我是高兴的。”一面说,眼睛又发酸,听得外边锣鼓齐鸣,知道是卢氏请来的戏班子开唱了,再听炮仗声声,这场面任谁看了会说是纳妾呢,比那娶妻的排场还要大了许多。 妾通买卖,和买东西差不多,哪里有这些仪式,不过是一顶小轿趁黑抬了去便是,不过这场婚礼既然惊动了朝廷,再加上太后的赏赐,成安县一心要讨好,苏家要补偿,除了死定的规格,其他的也就没人去管了,卢氏一时赌气再者也不是花自己的钱,就可着劲糟去了。 苏家迎亲的队伍虽然只有一顶青帐小轿,没有迎亲的新郎,但四周跟着的是两套唢呐班子,光散发喜钱喜糖的仆从就有十几个,沿着成安县足足走了两圈,途中炮仗接天响个不停,让观礼的人耳朵都要被震聋了,看热闹的抢钱的,那一天苏家光钱就撒出去了几千个,糖果撒了几袋子,这一场纳妾事,引得全城人出动,成了成安县民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盛事。 老儿村的苏家宅子里外装饰一新,因为纳妾,没有张贴喜字,只挂了两个红灯笼,但炮仗声震天,再加上络绎不绝的贺礼队伍,谁敢小瞧这个纳妆小事!来往不断的亲朋好友个个衣着鲜亮出手大方,按照苏老夫人原本的意思,这婚事将来是要在江宁大办的,但出了这档子事,苏老夫人盛怒之下,将远在江宁的各路亲戚全部召来,就在成安大办了! 搞得苏家的亲戚们仓皇赶路,有的是几夜不眠赶来的,其中不乏官员,苏家包下了一座酒楼,专用来招待远方来客,见多识广的成安县令,甚至大名府知事都看的砸舌,原来苏家有钱到如此地步! 因为是纳妾,没有拜堂之礼,戴着喜帕的林赛玉给苏老夫人敬了茶,就被扶去新房,因为看不到,只能慢慢的走着,日光透过树时隐现的照在她的盖头上,林赛玉低着头,看着脚下青石板路,想起自己也曾经这样走过一回,恍惚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般,竟然这么快又嫁了,不知道为了什么,林赛玉低了头,一滴眼泪掉在脚面上。 “大官人大喜!”外间的喜娘带着笑意的喊声,让昏昏欲睡的林赛玉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屋子里光线很暗,天已经黑了吗? 林赛玉虽然在老儿村的这处宅院生活过,但她记不得这里的格局,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哪个屋子里,凭着感觉这新房似乎离前院很远,因为听不到喧哗的声音,喜娘们嘱咐过林赛玉坐好等着,便不再言语,四周安静的让人发慌,不知道在屋子里坐了多久,林赛玉疲倦不堪,虽然是妾礼,但卢氏也没少折腾她,净身梳头换衣上妆等等,再加上前些日子忧心劳神,直到坐到新房里,才敢相信担惊受怕的日子真的过去了。 突然醒来,林赛玉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伴着脚步声,初冬的寒气透过门跟人一起卷了进来,随即一股淡淡的酒意在身边弥散开,她的新丈夫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闻家事曹太后病榻说恩旨 十一月末的天已经很冷了,十方村的人却并没有躲在家避寒,而是三三两两站在村头,交谈这段大事,曹三郞家又传来卢氏的哭声,吓得众人忙缩脖子散了,金蛋打开大门,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几个日常玩的孩童见了,忙跟上。 “金蛋,你娘又哭呢?”小伙伴关心的问。 金蛋抹着鼻子,点着道:“我都不敢在家呆,你们跟我到山上找姐姐玩去,姐姐烤了面饼子,可好吃。” 一说到吃,孩童们大感兴趣,不再问他们这些孩子们不理解的问题,跟着金蛋一溜烟的往山上跑去。 山上满目苍黄,今日的天不好,小旋风在尚瘦的树苗间穿行,一身白绫袄的林赛玉正在为树涂白灰,拎着一个小木桶,脸上沾了点点的灰,吴寡妇在另一边学着她的样子,不时抬头看她的脸se。 “大姐儿,回去歇歇吧。”吴寡妇小心道。 林赛玉只是一笑,道:“你且回去,我再做一时,今日就能完了,明日我去运点泔水来,猪眼看就要断粮了。” 吴寡妇看了她半日,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喃喃道:“大姐儿,你莫伤心。” 林赛玉听了抬头一笑,道:“我不伤心…”这话说的终是牵强,吴寡妇不忍再看,忙转身回去,却见山下走来一人,锦衣飞扬,步履匆匆,忙喊道:“大官人来了!” 林赛玉闻言一怔,看着那男子渐行渐近,到了身前几步时收住脚,因苏老夫人骂他们全是婚前见面才引来的灾祸,所以自从案子结了以来,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已经有十几天了吧,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显然是许久没有安睡。 “我这几日就走了。”苏锦南慢慢说道,无法掩饰眸子里的悲伤,目光在那妇人脸上纠缠,似是诀别般的贪恋。 林赛玉忍着泪,不语,拎着小桶的手微微发抖。 “我娘又来找你了吧?你别听她的,纵然你想,我也不会同意的,你放心,就算你老了,我也养着你,你别怕,我会陪你一起老下去。”看到那妇人眼中的不舍与绝望,苏锦南伸出手,轻轻整了整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不怕,我养活得了我自己!只怕到时候还要我养你呢!”林赛玉咧嘴一笑,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下来。 一旁的吴寡妇早看的泪流满面,转身走开了,口中呜咽道:“老天爷,作孽呀!” 看着那妇人垂下的眼泪,苏锦南伸手轻轻帮她擦去,二人就这样默默看着,耳边只有山风呼啸,不闻他声,不知道站了多久,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山下传来,惊散了二人的凝神。 只见七八个丫鬟仆从拥着苏老夫人正费力爬山,看到他们都纷纷喊着大官人,大娘子,苏锦南脸se一变,跟林赛玉拉开距离,冲苏老妇人走去,口中道:“娘,你非要害大娘子于此才罢?” 话没说完,就见苏老夫人喘着气停下脚步,道:“不是,不是,快,快带大娘子下山…”她身子再壮终是个上了年纪的,走了这半日喘的说不上话来,幸好旁边的管家接口道:“快,大官人,接圣旨去!还有大娘子!快些,人都已经到了。” 林赛玉一愣,手已被苏锦南牵起,她被那句接圣旨惊得一愣,苦笑道这次是好事还是坏事?迎面的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林赛玉不由缩了缩脖子,看着紧紧牵着自己的手,走在身前的苏锦南,忍不住一笑抹去了眼泪,总是无名无份,此生得此心也足已! 下了山刚走到村口,就见呼啦啦的一大队官家人马涌了过来,大多数都是陌生面容,除了成安县令。 “哎呀,大娘子,咱们又见了!”一个奇怪的嗓音猛的响起,让林赛玉一愣,抬起头来,不由一阵头晕,难道她又穿越了?眼前这个人不就是当初召自己进宫见太后的那个太监?今时今日,他还是那一身红蟒衣,三山帽,依然是面上含笑,不由掩着胸口想要大口喘气。 “花儿!”苏锦南察觉她的异样,忙低声唤道。 “大娘子,不认得咱家了?”张太监笑呵呵的说道,却见那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忧伤,他这在宫里混的人精,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忙笑道,“大娘子今日好精神!咱家也要认不出来!” 林赛玉回过神,忙上前施礼道:“大人谬赞了!”她可记不得这个太监姓什么。 “哎呀,闲话少说,咱家忙忙的赶路,还是误了大娘子的好日子!”张太监笑道,一面将手里的圣旨一展,“江宁府苏氏及子苏锦南接旨。” 香案早已备好,苏老夫人立刻带着苏锦南并林赛玉就在村口跪下,听那张太监慢慢说道:“…你们既效有勤劳,所以过地方,解小民困苦,谦顺安行,所为惠民之事,朕查勘明白,又感太后心念,妻者,传家事,承祭祀之重,成安曹氏因贫为奴,非作奸犯科之徒,又多行善事,惠及万民,擢为苏家长媳…”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说来也巧,皇帝自从接了王安石的信,一直觉得心有不安,又听曹太后病情加重,便前去探望,看着太医们不确定的眼神和用葯时的小心,心里更加郁闷与忧伤,这时候曹太后醒了过来,看到皇帝的样子便安慰起来。 说了一些话,曹太后突然话锋一转,道:“我听说那曹氏不得为妻?如今寻得良家却只能为妾?” 皇帝忙说了原委,见曹太后皱起眉头,不由心里更是难过,曹太后沉默一刻,便说道:“官家,哀家没求过你什么,纵是你要用那变祖宗之法的王安石,哀家也没有强求你不用,只是这一件事,哀家必要你答应。” 皇帝一愣,已经知道曹太后要说什么,不由有些意外,曹太后对只见过一面并且奖过也罚过的妇人竟然如此上心?口中忙答应了,曹太后求的是这个事,皇帝原本就动了心思,此时自然应了。 “娘娘,你如何对那曹氏如此上心?”皇帝忍不住问出自己的好奇。 曹太后微微一笑,这笑里却带着几分苦涩,叹了口气,道:“哀家一时冲动,毁了曹氏的姻缘,也是害了那刘家。” 说的皇帝更加糊涂,曹太后便拍着他的手,将原委道来,原来也是巧了,皇帝的二妹舒国长公主听说曹太后身子不好,便进宫来看,这位公主也是爱好关扑,在一次内宅妇人集会上,与那宋玉楼扑了几把,结果那天公主手气不好,输得比较惨,按理说关扑输赢各凭天命,不该怨人,偏着公主扑风不好,赢了高兴,输了不愿认,更巧的是那宋玉楼最近输了几场,手头吃紧,也忘了照顾公主的面子,也没客气,公主输了心情自然就不好。 偏有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在一旁见了,笑嘻嘻的说了些话,什么这个宋玉楼最为奸诈,在家虐待婆母啊,在外与有家室的男人来往啦,说的公主十分舒服,怪不得输呢,这个妇人原来使诈!于是记在心里,到宫里跟太后说话,当逸事讲了。 曹太后最不喜这样的人,便问是谁,待听说是闹得曹氏被休而娶进门的宋玉楼,曹太后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她这次小心了,吩咐宫人出去打听,看情况是否属实,宫人打听了几天,别的倒没证实,但刘氏的确在家病着,而宋玉楼当初说的话也被印证了,曹太后这趟犯病也不沾这件事的光! “可恶!竟有此等恶妇,当初不是说温顺贤良?怎么如此行径!来呀,传刘彦章觐见!”皇帝当时就气的变了脸,站起来喊道。 曹太后拉住,叹了口气道:“官家,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不是哀家多事,那刘家何至于此?官家,你稍安勿躁。” 说的皇帝叹了口气,暂且按下此事,便传下圣旨,说是补偿曹氏,其实也算是给自己寻个心里安慰。 这些事林赛玉可不知道,云里雾里的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尚自有些发蒙,就见苏老夫人与苏锦南已经大叩接旨谢恩,也忙跟着叩下去,张太监早命人扶他们起来,笑呵呵的道:“恭喜大官人,恭喜夫人。”说着身后的小侍从捧上一托盘,放着一块玉珏,道:“咱家穷,略备薄礼,还望大官人与夫人笑纳。” 慌得苏锦南忙接了,道谢不已,圣旨的话已经传了出去,不知道谁放炮仗去了,不多时整个十方村连响成一片,在苏管家的号召下响起一片谢太后谢皇上皇上圣明太后圣明的颂歌声,让这张太监心花怒放。 腊月初三,十方村年味中增加了更多的喜气,一身大红遍地金袍子的卢氏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指挥着挂花布灯摆桌椅,院子里刷锅洗碗洗菜的人乱走,一担担肉菜被抬到后院,派出去的清一se马拉车陆续回来,下来的不管远近的亲戚们各各都着新衣,脸上带着惶恐而惊羡的神情,畏畏缩缩的进了刘家的大门,待看到堂屋正中摆着贴着御赐两字,满满当当高高大大的十三台嫁妆,有些胆小的就软了下去,被连拉带扶的进了待客房,扒着窗户,看到挑子不断进来,具是用红彩带扎着的红漆大木箱,伴着这些挑子,十方村嗓子最亮的货郎就会喊道:“冠氏县殷老爷及夫人送大娘子贺礼,绸缎八匹,翡翠首饰六盒…”“成安县…”“京城司农寺吴大人…”“京城旧仆阿沅…”“侍郎大人…”“江宁半山老…”…声音绵绵不绝,穿过嘈杂的前院中堂,一直到后院。 一身大红新衣的林赛玉端坐在镜台前,几个喜娘正在为她梳头,口念着祝词,因为不断听到前院的吆喝声,而不自觉的发出啧啧声,忽看到已上妆的新妇滑下一行泪,吓得忙拿帕子擦了。 “大姐儿,这般排场,咱当一辈子喜娘也没见过…”喜娘捡着话,小心的劝慰道,一面拿粉细细的给她掩了泪痕,“大姐儿,等会离家再哭,现在可别哭。” 林赛玉便是一笑,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脖子,道:“我没想到会有这些礼来…我是高兴的。”一面说,眼睛又发酸,听得外边锣鼓齐鸣,知道是卢氏请来的戏班子开唱了。 这场婚礼既然惊动了朝廷,再加上太后的赏赐,成安县一心要讨好,苏家为了补偿之前受的惊吓,卢氏吐了一口气再者也不是花自己的钱,就可着劲糟去了。 苏家迎亲的队伍跟着的是两套唢呐班子,光散发喜钱喜糖的仆从就有十几个,沿着成安县足足走了两圈,途中炮仗接天响个不停,让观礼的人耳朵都要被震聋了,看热闹的抢钱的,那一天苏家光钱就撒出去了几千个,糖果撒了几袋子,这一场婚事,引得全城人出动,成了成安县民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盛事。 老儿村的苏家宅子里外装饰一新,门外炮仗声震天,再加上络绎不绝的贺礼队伍,只引得四邻八村的人都来看,来往不断的亲朋好友个个衣着鲜亮出手大方,按照苏老夫人原本的意思,这婚事将来是要在江宁大办的,但出了这档子事,苏老夫人为了出气,将远在江宁的各路亲戚全部召来,就在成安大办了! 搞得苏家的亲戚们仓皇赶路,有的是几夜不眠赶来的,其中不乏官员,苏家包下了一座酒楼,专用来招待远方来客,见多识广的成安县令,甚至大名府知事都看的砸舌,原来苏家有钱到如此地步! 到了堂前,一那苏锦南并立,苏老夫人笑哈哈的拿着机杼挑开她的盖头,让众人好好再重新直一遍,林赛玉忍着笑,这一次仪式就复杂多了,在司仪的引导下,一一参拜了苏家的祖宗排位以及挤了满满一屋子的亲戚,礼毕之后,比赛玉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接着例行手执同心结,牵引着满脸笑意的苏锦南回房去了。 “你知足吧,这已经不错了,要不还有你更累的。”苏锦南看到她的倦se,低声笑道,让林赛玉也笑了,原来欣喜若狂的苏老夫人本打算是让他们绕城三圈才罢的,吓得苏锦南与林赛玉忙说了好话才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那好,今日你们也累了,那等会江宁后再走一遍。”苏老夫人笑哈哈的说道,让在场的亲戚们脸如土灰。 到了房内,又是一番,撒帐,合髻,合欢酒,摘了花,解了绿抛纽,扔了一仰一复的酒杯,洞房里终于只剩这对新人了。 “妈呀,可是累死我了!”林赛玉一时间瘫坐在床上,话音刚落,身旁多了一人,听那苏锦南清朗的笑,顿时又紧张起来,接下来,要洞房了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失意人相对失意人 红烛跳出两个火花,映的满屋子都是红彤彤的,从京城运来罩着大红罗圈金帐幔的描金床也是红的,桌椅锦几也是红的,肩挨着肩坐在床上的两个人也是红的,寒冷而孤独的夜风似乎也艳羡这里的红火温暖,拼命挤过窗缝,冲进屋子里,挑动的红烛微微舞动,也带来了隐隐的人声欢笑。 “你不出去敬酒?”林赛玉笑着看了跟自己坐的如此近的这个男人,恍惚觉得从来没看清过他的长相,不由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吗?” “我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苏锦南也笑了,这一笑,缓解了二人之间略有些尴尬的气氛,感觉在自己脸上游走的手,带着粗粗的茧子,摸在脸上麻酥酥的。 “我长的不好看,不会打扮,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又是个被休的,这天下有这么多的好女子,你何苦看上我?你是可怜我没人要了吧?”林赛玉抽回手,斜靠在床上,身下都是苏老夫人从江宁运来的锦被,软软的,不由拿手捏了捏,嘟囔道,“不如棉花…”这样说着便又猛地坐起来,棉花啊,也是时候弄来种种了,忽然觉得鼻子一痛,被苏锦南刮了下,又听苏锦南低笑道:“又想哪里去了?”林赛玉刚一抬头,就被温热的唇吻住,眼前是贴近的而看不清的面容。 “什么也不要想…”林赛玉在窒息前终于吸了口气,大红金帐被扯下,挡住了红红的烛光,耳边只有苏锦南低低的呢喃,“我们过好日子…” 相比于到了冬日就显得萧索的小小成安县,京城里的冬日却是依然繁华,就算到了城外,也有诸多观赏冬景的人,临着汴河北岸的一处好庄园,是李蓉入秋时才购置的,看中的是这里能引水入园,设置许多楼池亭台,环境清雅,准备夏日避暑之用,到时候碧波潋滟凉风习习,评茶写字是何等的自在。 不过此时在这里走动着的人可没那份自在,一个个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似乎四周都是易碎的宝贝,尽管如此,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是猛然响起,让这些人的脚步一滞,继而缩着肩忙忙的绕开那湖中最大的一处亭台而去。 穿着沉香se遍地金袄的董娟娘,接过站在身旁的月娘递来的一杯热茶,听着对面屋子里传来的打砸声,不由叹了口气。 “姐姐,老爷他没事吧?”穿着白绫袄的月娘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董娟娘一笑,道:“哪里能没事?这世上最大的哀事莫过于求不得。”说着她转过身,月娘扶住她,移动裙角慢慢向外走去,口中道,“我们比起老爷来,已是大幸,至少他留在我们身边,至于心,管它作甚…” 月娘听了便是一笑,也不再言语,忽见一个慌里慌张的丫头迎面跑过来,噗通就跪倒了,道:“夫人,救婢子一命。” 董娟娘淡淡道:“又有何事?” 那小丫头忙举上一封信,颤音道:“…有人送来给老爷的信…请夫人慈悲,也替婢子递给老爷…”说着叩头不止,看到她要被杀一般的恐慌,月娘忍不住一笑,这些事都是几遭了?见董娟娘微微点头,便伸手接过,那小丫头感恩戴德的谢过跑了。 “这又是谁的?”董娟娘侧眼去看,见上面并无署名,便笑道:“咱们这次来是对了,竟成了传话的小奴了。” 月娘见她心情好,便抿嘴笑道:“是姐姐慈悲。”伸手扶了她沿原路往回走去,站在亭楼前,听屋子里摔打之声小了,估摸是累了,董娟娘便推开门无视地上的狼藉进去了,月娘站在门外,想要往里看终是不敢,只听到董绢娘脚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后就是李蓉的怒喝,吓得她不由打个寒战,一时间冲了进去,却见董娟娘好好的站在那里。 “她还有脸来求我救她?呸!臭婊子!”大冬天只穿着绸衣的李蓉,未束发,站在屋中央,那脸se让月娘不敢直视,忙低下头去,听啪的一声,又碎了一只瓷杯,“我让她拿来给我!她是疯了还是傻了?竟然自作主张!她想死还不容易?偏要坏了我的好事!我救她!救她!” 李蓉咆哮出这两句,忽地阴阴的笑起来,将手中信几下扯烂,道:“好,我救她!哪里就能那么简单的要乱杖打死!太便宜…” 董娟娘与月娘听了不自觉的打个寒战,听李蓉喊了几声,奔进来一个家仆,附耳交谈,隐隐听道:“…拿我的贴子…把她弄出大牢…卖到私娼里…告诉那婆子将十八套法全部使了…”那小厮应着去了。 董娟娘与月娘此时互相看了一眼,在各自眼中发现那深深的恐惧,她们虽然没见过,但是也偶尔偷听到过,私娼里盛行的处罚那些姐儿的手段,那可真是生不如死,那个青儿吗?董娟娘微微歪着头,那个抱着全哥,紧紧跟随在苏锦南身后,满脸情意的丫头?求不得,求不得,何苦! “我姐夫再娶礼可送到了?”李蓉骤然的问话,让董娟娘醒过神,忙答道,“送去了,姐夫一份,大娘子一份。”随即再不闻声,屋子里静默的可怕。 “老…爷。”门外传来一个微微颤颤的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气氛。 “说!”李蓉一声咆哮,吓得那个噗通就跪下了,叩头道:“老爷,老爷,孙大人派人说,那刘大人吃醉了,在酒楼骂你呢,问要不要教训他…” 李蓉在嘴里慢慢嚼了一遍“刘大人”,问道:“他又骂我什么?” 那小厮几乎要死一般,白着脸道:“他…他…说老爷你心不纯良…那个…对他的夫人行…行猥亵…” 小厮话没说完,就听屋内椅子散架的声音,顿时趴在地上,却没有意料中的东西砸过来,而是一阵厉风从身边而过,脚步声远去了。 其实这小厮说的婉转了,坐在金梁桥下酒楼最大包间里的刘小虎,正端着酒杯,红白着脸将那李蓉骂的狗血喷头,心不纯良?说的真是太文雅了。 “贼奴才,不如猪狗,活该至今无儿无女,他定是他娘跟和尚养的…”刘小虎还从来没有这样骂过人,带着一丝尝试新鲜事物的兴奋,从榻上站起来,一行骂一行笑,坐在四周的因为吃酒原本已经半醉的人都清醒了,傻了一般看着刘小虎,有反应快的已经溜走了,而与他关系好些的,则站起来劝道:“贤弟,你吃多了,快些让我们送你回去…” 话没说完,就听楼道里脚步声大响,那涂金描银的推拉纸门被一脚踢飞了。 “我无儿无女?你倒是便宜儿女不少!”披着绒氅的李蓉越过呆住的众人,冲那犹自骂不绝口的刘小虎而去,带起平地一阵狂风。 第一百二十九章:二大人酒楼里唇枪拳头战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似乎昨天还是温凉的秋天,怎么转眼间就进入了寒冬,腊月对于京城里人们来说大概是一年中最忙的一个月,一进腊月街上满是卖撒佛花,韭菜、胡桃、等等的物件,不带一眨眼,腊八又要到了,满大街都飘着腊八粥的香味。 今天天气虽然冷些,不过依然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因为进了腊月,公事清闲起来,心劳身累的工部淤田司等等部门的人便在腊八前一天相约吃酒,刘小虎原本不再受邀之列,这一段不知道因为什么这小子又告假不上朝,整日在外游荡,而皇帝也没有过问,于是便有一部分人猜测这是小刘相公皇恩日盛的缘故,但也有一部分人冷眼道这是小刘相公失了圣心的缘故,总之不论缘故是什么,小刘相公如今日子过的还不错是事实,一行人碰到迎面而来的刘小虎,自然要竭力相邀,他们谁能想到这完全是个噩梦的开始。 伴着李蓉踢门而进,原本私密性很好的厅堂立刻变得透亮,几乎在同时,门前呼啦啦围上十几个人,探头看热闹。 刘小虎似醉非醉,一眼认出眼前之人,不由将酒杯往地上一贯,伸手就要揪住他的衣襟,口中道:“杀才,你来得好!我正要寻你,你却日日躲起来,是心亏不成!” 话没说完,就被李蓉一拳打在脸上,几步跌倒,撞到身后的几案,四周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哄得一声围上来,有拦着李蓉的,有拦着刘小虎的,口中乱纷纷的嚷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莫要失了身份。” 李蓉听见了,便冲刘小虎啐了一口,指着道:“身份!你这王八还配有身份?我不与你理论是让着你,我的儿,你身上那点事,有哪一个我不知道?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倒先骂起来!不知死活的傻子!” 刘小虎坐在地上看着被几个人伸手拦着的李蓉,眼前这位公子出身世家,养得好相貌,纵是不戴冠,不佩花,身上穿的也不过是样子极普通的绒氅,那富贵荣华养尊处优的气质,也是他这样贫寒人家子弟一辈子也养不来的,这样的男人,必是胭脂粉里的宠儿。 “我的身份?我自是出身贫寒,也好过你不过是仗了祖上的家世,谋得如今的前程,谁人不知你是个专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这京城里谁家不是防着你?我与你几世里不曾有干系,竟敢图谋我的内人…”刘小虎挣开众人,向那李蓉扑去,李蓉被众人拉着,那火气本下去了一半,也不想那刘小虎还敢闹,不提防被一拳砸在下巴上,磕破了嘴皮,那血当时就下来了,染了他内里穿的白绸夹袍。 见血了!拉架的众人顿时唬的脸蜡查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李蓉将刘小虎按在身下,大拳头砸下去,高声道:“别他娘的污了二爷的名声,你那妇人!你那做私娼的妇人,也配二爷我惦记?也就你瞎了眼当宝贝供着!也不去打听打听,迎头巷的宋娘子,那可是暗娼门子的红人!谁人不知的淫妇,一夜没汉子也不成的,哄得你这个瞎眼的王八,赶走了糟糠妻,还以为接了凤凰蛋一般!我要是你,早找根绳子勒死自己,省得辱了家门!” 刘小虎在下只气的呀呲欲裂,将那李蓉翻身带倒,挥着拳头乱砸,只道:“你求不得,便如此说她!你已是茅坑里的石头,满嘴喷粪,你这等淫人妻女的恶徒,今日若不送你进衙门,我刘小虎就脱了这身官衣!” 在一边的看客见打得热闹,发出一阵阵闹啸声,只引得酒楼里外的人潮水般涌来,早有人直往开封府报案去了,召集这场酒事的是中书省的一位官员,此时别人尚可寻机溜走,他确是跑不了,眼见打得不像样子,说的话也不成体统,惨白着脸,招呼众人要将在地上滚成一团的二人拉开,跺着脚道:“两位大人!都是当朝的要臣,岂可在此喧哗互辱?就是有什么误会咱们斯文人坐下说开便是,此等行事必要被御史监察参奏…” 这话听在四周人耳里,均是白了脸,再看外边如潮的人流,知道这趟作为从众被参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也顾不得拉这依然厮打的二人,纷纷作鸟兽散。 “你这个傻蛋!如今还蒙在鼓里,二爷我可怜你,实话告诉你,你那凤凰蛋,虽是良身,却走得私娼门,咱也不哄你,二爷我跟她也是旧相识,当年也曾吟诗作对吃酒听琴,眼见她求上门来,念着旧情,费了些心思抹了她那些劣迹,如今那些婆子恩客,都被二爷我打发出去,不过倒也没走远,大人如实想要与他们叙叙情,二爷可替你找来,说起来我可是你们有情人终成良缘的恩人,好在二爷我不是那挑理的人,也就不与大人邀功…”李蓉哈哈大笑,顺便捞起一旁的圆凳,站起身冲刘小虎砸去,脸上哪有半分笑意,紫青着脸,咬着牙,一下一下的砸去,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就是看不得你这个傻蛋好过!你这傻蛋凭什么好过!我仗了家事?你他娘仗的什么?吴越救灾?别人不晓得,你自己也他娘的忘了不成?你在吴越治了半个月,屁事不顶!不就是曹大娘子给你写了信,说了法子,才赚的这名声!不要然你这傻蛋做的什么官居?做他娘的小倌还差不多!那曹大娘子跟了你真是暴殄天物!幸亏你这傻蛋有眼无珠!如今你在外无能,在家纵妻虐母,要才没才,要德没德,还他娘的装什么胖子!跟我理论?跟我理论?真他娘的想让我放你一条生路都不行!” 这李蓉带着满腔的气,用了全力,刘小虎本就带了酒意,身子虚,之前还打得平手,没几下酒意上头,便挣不起来,被这李蓉几凳子砸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身,之前嘴里还骂着,慢慢的就没了声音。 看打得不成样子了,要是出了人命,他们可不是被参那么简单了!只怕当官生涯就到头了,闹不好小命也要赔进去,于是逃得没剩几个的官员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如同凶神恶煞的误伤,一起涌了上去,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更有人伏在地上将那刘小虎往外拖,所过之处,留下一道血迹。 外边看热闹的人见此哄得一声炸了窝,喊着杀人啦,乱跑开了,将闻讯赶来的开封府衙役挤得东倒西歪,几乎以为京城里也出现了廖恩起义事件,顿时如临大敌,将那手中的棍棒乱打,整个刘家酒楼乱成一锅粥。 位于浚仪桥西侧汴河北岸的开封府,大冬天里一头汗的推官在梅花堂里坐立不安,目光不时落在门外戒碑上那醒目的“尔俸尔实禄,民膏民脂;下民可虐,上天难欺”十六字上,但依然不能平利嘈杂的心情,换做谁此时也不可能平静,因为现在他的牢房里,刚刚锁回来一群聚众闹事之徒,这些顽徒个个都是从六品以上的在朝官员,他可以想象,明日的朝堂该是怎么样的一番热闹。 第一百三十章 众朝臣紫宸殿论罪 熙宁十年末,过了腊八迎来了一个入冬来最明媚的一日,尽管天气依然寒冷,有阳光照在身上还是觉得温暖又柔和。但此刻站立在紫宸殿的大臣们却并没有感受到这温暖,没有人抬头,被龙床上皇帝阴寒的目光看的从心里往外的散发着寒气。 邓绾低着头,半句不言,听殿前李定口吐金戈铁马之声,那一句句“…言事反复,专为诋欺…貌存朴拙,心秉奸邪…先有纳私娼之罪,后有逐妻之劣,再有虐母之嫌,今有失仪之行…邪物出世,雷霆震之…刘彦章失德失礼,依律判刑,请陛下罢黜。” 他这话音刚落就有人出列道:“大人所言不妥,那刘彦章不过是酒后失言,是那李蓉动手在先,儒家刘彦章尚在救治,李蓉先辱其妻,后出手伤人,敢问谁人不怒?臣以为依律当重判李蓉为是,念刘大人被激…” “刘家宋氏乃私娼,嫁入官家为妻是为恶逆,罪无可恕,李大人何错之有?倒是刘大人为此愤愤,究竟是不知情还是意图掩盖?”李定历声打断他道,一面将那人从上往下打量几眼,哼了声道,“你可是刑部的?据说昨夜城中马车来回奔驰有几十辆之多,往来于各府之上,不知大人收的是哪一家的?” 这位年近五十的侍郎,登时脸红脖子粗,喷着口水几乎要打到李定身上,道:“你血口喷人…”数着几乎哭起来像皇帝道:“陛下,臣要奏同知谏院李定胡乱攀咬,污臣清白,臣少年进士今日已…” 他的话没说完,皇帝已经无法隐藏怒气,将几案上的奏折砸了下来,吓得四周侍从以及大臣纷纷垂头,半句不敢言,大殿里陷入一片寂静。 “如今我朝连连受灾,尚有无数灾民无法安置,尔等有多少大事要办?如今却将这闺门私事闹到堂上来了!御史御史!这御史如今清闲到如此地步?”皇帝站起身来,望着站在下方的各位大臣,因为愤怒话音都微微颤抖。 “陛下,这绝非闺门私事,据李蓉言,那刘家宋氏实乃私娼…”,李定涨着脸,丝毫不惧依然开口道。 邓绾此刻出列了,躬身道:“陛下请息怒,御史风闻言事,原本事无巨细,”这句话算是给了李定台阶,但换来的只是李定冷冷一视,听他接着道,“臣以为此事不过是酒后盛怒之言,也未必是真,如今一干官员都被关押,必要引人议论,不如私下逐个审问,此事实在不宜张扬。” 他这话不止李定听了不干,蔡确带着几个人也站了出来,冷笑道:“中丞大人说笑了,李蓉刘彦章等人聚众闹事与市井之前,如今全京城都沸沸扬扬了!大人与其相瞒不如早做决断,以正视听!” 邓绾的目光悄悄瞄了眼皇帝,见他神se冷峻,嘴角下垂,不由暗自摸了把汗,事到如今圣意难测啊。 站在队伍最前列,一直默然不语的两位宰相此时互相看了眼,吴充一脸沉重的低声道:“大人对此有何看法?”口中问着心里却没有指望这老家伙说句有用的话。 但今日的王珪却端着一脸沉重,道:“且不论刘彦章是否以私娼为妻,但如今御史之言其虐母之嫌,今有失仪之行,确无大臣之体,不宜更在朝中。”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让身边的人已及龙床上的皇帝都恰好听到,一向随大流不表态的三旨相公竟然如此说,让所有人都吓了跳。 邓绾汗腾地就下来了,这老头的意思是要将刘彦章外放?或者说,罢黜?不由瞪大眼睛看向王珪,难道刘彦章可曾得罪过他?竟然说出这样的狠话? 皇帝此时除了愤怒,更有一丝难过,眼扫过满朝,竟然不见任何一人言辞灼灼的为刘彦章说句话,他的耳中满是李定那纳私娼逐妻虐母失仪,目光落在地上那凌乱的奏折上,其中一个隐隐可见是开封府的文案记录,那上面记录的当时闹起来说的话,更是让他双目灼痛。 看错了?皇帝有些颓然的坐下来,还记得那一日,那个踏入大殿瘦小的少年带着几分怯怯而又倔强之气。 “此乃酒后失仪,不当用风闻言大臣事,责中书省查明,再奏。”皇帝略带疲惫的挥了挥手,打断朝中议论,中书省忙接旨,皇帝如此说,邓绾便松了口气,看来皇帝还是想要偏袒这个时运越来越不济的刘彦章。 而身在开封府大牢里的一干人虽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判决,但也能猜出朝堂上如今必是热闹的很,这些一向衣着鲜亮的官员们,还是头一次进牢房,看四周牢房里真是饮食与尿痛之类共处一室,空气中弥漫着酸臭之味,虽然开封府优待将他们单独安置,但依然能听到其他地方囚房们的呼号,掩了鼻小心翼翼的寻了一地坐着。 “你家的钱送了去没?”有人互相低声询问,“怎么还没消息?”引来一片叹气声,就有人颤声道:“不过是醉酒打架失仪罢了,还不至于真的判刑?”这话引来有一声低叹,“失仪?你忘了他们打架的后果么?” “我可没说出去,我只当没听见!”众人忙纷纷道,恨不得将耳朵拿下来藏起来。 “我们不说?那开封府的衙役是傻子啊?只怕早问了周围的人,报到朝堂上去了…”中书省的官员说道,一面靠在阴潮的墙上,叹道,“大家各求多福吧。” 这句话让众人立刻乱了起来,纷纷跑到门前,喊着衙役,要求见家人,想着便是倾家荡产也要送礼送到位。只有两个人此刻安静不动,似乎置身事外。 刘小虎被抬进开封府大夫诊治,断了根肋骨,旁的倒无甚大碍,包扎好灌了葯又被抬进牢房,开封府优待与他,特意给安了张大板床,铺了厚被子,刘小虎便趴在上面,此时面向里不知是睡还是醒。 李蓉已经换了衣裳,只不过脸上还带着青紫,显得有些狼狈,他就在刘小虎的木板床前了,靠着墙假寐,看到刘小虎的脚微微动了下,便嗤了声,低声道:“我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子?”说着又是自嘲的一笑,“竟然也有我这样没运道的…原来具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刘小虎将头转了转,发出一声闷笑,道:“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绕你机关算尽,终成空。” 话音刚落便吃痛地呼,原来李蓉一拳砸在他的腿上,听他冷笑道:“终成空便如何?我还尚未求的,而你,注定是求不得…守着你那娼妓过去吧…说来你那好内人,怎么也不来探探你?该不是又去找了新恩客了吧?” 这句话让刘小虎咳了两声,口中道:“你…”似乎要起身,李蓉便撩起衣站起来,攥紧拳头,却见刘小虎复又吐了一口气,喃喃道:“其实…不干她的事…” 李蓉有些意外,走近几步,推了推他,刚要问不是死了吧,就听到刘小虎似是带着哭意隐隐道:“…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 “你…”李蓉站起身来,甩手走开了,复又转身过来,低声道,“旧事就罢了…你日后莫再惹我便是…” 三日之后,中书省的判决下来了,因众人一起作证,都说吃醉了酒,因前些日子关扑输了些钱,便起了纠纷,至于那些骂的话,谁也不提,中书省也只用了一句酒后乱语气急胡骂了了,皇帝便批道身在政府,人前失仪,各降职一等,李蓉刘彦章罚俸禄一年,余者罚俸禄半年,此事便过去了,受了这无妄之灾,众人虽然庆幸之后,便对那刘小虎颇为不满,自此再无人敢邀其吃酒,只怕又惹祸上身。 刘小虎自回到家就昏睡,只听得耳边盈盈哭声,心里不耐烦便醒过来,见宋玉楼也不梳妆,哭的脸蜡黄,见他醒了,哭声更甚,只说到:“二郎,却是为了我遭这些难…” 刘小虎也不说话,怔怔看着她,宋玉楼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那日酒楼里的话多多少少也传了出来,她心里打鼓,正思付着要不要收拾东西回大名府去,又见刘小虎放出来了,只不过降了一职,还是朝廷里的大员,忙打整心思,要拢住他的心,便接着哭道:“自你被抓了去,这个说要杀头那个说要杀头,我一个妇人家吓也吓死了,咱们又没个亲戚里道,我只得跟了那些夫人,她们往哪里送我就往哪里送,只让张四去看你,我带着丫头也不怕丢了脸,往那管事的人家里走去…” 刘小虎打断她,道:“娘不知道吧?” 宋玉楼一愣,忙道:“只说你外出去了,不敢让她知道…”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刘小虎将脸扭向里,淡淡道:“我累了,你且去吧。”听得宋玉楼愣了一刻,便起身轻轻走了出去,门一开一关,临年下的寒风便趁机进来,天已近傍晚,满屋子阴沉沉下来,不知何时起了风,在船外的树上号叫,卷着屋顶往街上去了。 林赛玉裹紧大红妆花通袖袄儿,一手压住被风吹的乱摆的娇绿缎裙,踮着脚几步跑上台阶,两个白绫袄丫头闻声打起厚帘子,一股热气便喷红了林塞玉的脸。 “好冷,好冷。”林塞玉在屋内跺了两下脚,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热茶吃了,身子才缓过来,就听里间咚的一声,接着就是啪啪的乱响。 “祖宗唉,又怎么了?”林塞玉顾不得净手,几步走了进去,见坐在炕上的写字的全哥,正将满炕桌的笔墨纸砚往地下乱搡,撒了墨,沾了一褥子,不由喝道:“该打!看你胡闹!” 全哥被她一喝,吓了一跳,迎上她带着怒意的脸,便哇的一声哭起来,指着道:“坏人,坏人,你要害死我好霸着我爹。” 林塞玉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栽过去,回身就去瞪那两丫头,见她们面se尴尬慌张的就往外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冬闲无事林赛玉哄孩训奴 林赛玉先顾不得问丫头,几步过去将干打雷不下雨的全哥拎起来,往炕上一扔,瞪眼道:“不许哭!再哭让老妖怪把你叼去,别想再见你爹!” 这句话效果好过蜜糖,全哥惊吓的闭住了嘴,一脸的愤慨,滴溜溜的眼瞪着林赛玉。 林赛玉哼了一声,先将地上收拾了,心里愤愤道早就知道留这么一家子人在这里要惹麻烦,偏苏老夫人跟打了鸡血一般,好吃好喝的留下一群亲戚,在家斗鸡遛狗,好容易劝走了,又留下一大群婆子丫头,一个个在家里晃来晃去,看的她心烦。 “全哥,我问你,你不跟我好了?”林赛玉收拾完,坐在全哥身旁,正se问道。 全哥站的紧绷绷的,听见问哼了一声扭过头,林赛玉也不急,从炕几上抓了一把瓜子,一面嗑着一面道:“我还以为咱们多要好呢,原来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全哥听的瓜子响,咽了两口吐沫,却依然不说话,听身边这个不哄自己的女人接着絮叨:“…往日跟在身边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多好,我给你做好吃的,带着你玩,还帮你跟人打架,这才几天,你就这样了…”再忍不住,转过头喊道:“你不是姐姐了,你是我后娘!他们说了,后娘是坏人!”说着他自己的眼圈都红了。 林赛玉放下瓜子,跟他面对着面,缓了脸se道:“全哥,我来问你,对你好的姐姐是我,做你后娘的也是我,前后都是我,怎么我就成坏人了?你爹爹疼你,我也疼你,你不想要多一个人疼?你疼你爹,我也疼你爹,你不想多一个人疼你爹?” 对于才三岁的全哥来说,这话有点难以理解了,眨着眼有些愣愣的,林赛玉便拍了拍手,道:“你若是不喜欢跟我玩了,也没什么,等你看着我不像坏人了,再来跟我玩吧。”看了看天,“不过,饭还是要吃的。”说着取过炕上的红官缎袄,拉着往外走去。 两个丫头在外听见脚步,忙打开帘子,陪笑道:“已经摆了饭,正要请夫人。” 这老儿村的宅院,还跟以前的一样,只不过苏锦南将他们的住房搬到右边的院子,当年他跟李氏是住在左边的,如今没安排人住。 如同那边一样,院子里有两边厢房,三间客坐,一间梢间,如今将客房改了当作睡房,因为林赛玉不习惯在起居室用饭,又不能像在家那样在院子里吃,便将梢间就改成了餐厅。早有四五个穿红戴绿的丫头在门口站着,见她们过来笑着迎上来,口里夫人少爷好,林赛玉只觉得心烦,带着全哥进去,丫鬟们围了上来布菜的递饭的挤了一圈。 “下去,下去。”林赛玉挥挥手,看丫头们都愕然的看着她,便咳了一声道:“等吃完再来伺候!” 丫头们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穿着蓝绿褙子罩着白绫对衿袄,长的端正喜气,笑着说道:“夫人,奶奶走时说,夫人是个爽利人,咱们但凡哪里不对,夫人自管说,务必不能让夫人觉得生分。” 林赛玉看了她一眼,认得是苏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叫什么… “婢子玉梅。”丫头笑嘻嘻的说道。 “我不喜欢这多人围着我,你们下去吧。”林赛玉只说道。 玉梅便忙笑着应了声:“婢子们就在外边候着。”看林赛玉点头忙带着人下去了,听外边似乎隐隐有吃吃的笑声,但随即掩了下去。 “烦人!”林赛玉低估道,看全哥干坐着不动,便给他盛了饭,“吃吧,”见全哥一塌嘴便瞪眼道,“别告诉我你不会自己吃!有手有脚的,非学废人一般!”说着一面点着桌子上琳琅满目,“这些金蛋想吃还吃不到,要是他来了,早抢着吃着去了。” “那让他来呗,我要去吃大娘烙的饼!”全哥嚷道,一面不耐烦的看着眼前浓浓的香喷喷的粥,银丝鱼,精致的鸡蛋薄饼,“我要吃猪头!” 林赛玉便笑了,在他头上一点,道:“放着山珍海味不爱,偏要吃粗食!”说着自己也皱了眉,一面催着全哥吃,一面哄他明日带你去大娘家吃,自己也放开肚子,只吃的打饱嗝桌子上的饭菜还剩一大半,还要喊全哥,全哥跳下去,站在一边掀起袄,拍着滚圆的肚皮嚷道:“我不吃,已经熟了!”原来在家林赛玉总拿金蛋的小圆肚子打趣,被全哥记下了,逗得她哈哈笑了。吃过饭唤了声玉梅,玉梅笑应着进来了,身后丫头捧着热腾腾的铜盆手巾,林赛玉自己净了手,又拽过想往外跑的全哥洗了,见丫头们正往外收拾,便问道:“玉梅,这一个月多少开销,你给我说说。” 玉梅听了便道:“这个月包括丫头们的月钱在内,总共一百两银子…”话音刚落,就见林赛玉瞪眼看向她,问道:“一百两?这钱谁出?” 玉梅再忍不住扑哧笑了,忙又收住,低头道:“这其中不包括老夫人以及姑奶奶等亲戚们的吃穿用度,老夫人自己付了,余下这些自然是夫人你的…” 娘哎!林赛玉忍不住叹道,院子里这么多人是在喝她的血啊!恨不得立刻赶出去,玉梅看出她的惊讶,暗道果真跟老夫人猜的一样,憋着笑,道:“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林赛玉愣了愣,随即笑了笑,道:“无事,你下去吧,将账目整理好给我拿来。”玉梅便应着亲自打起帘子送林赛玉全哥出去。 冬日天短,已经蒙蒙黑了,风停了,院子里依然干冷。 “哎,我爹啥时候回来?”全哥在下拽了拽她的手,问道。玉梅听见了忙道:“少爷,不得对夫人不敬,要喊娘。” 林赛玉便是一笑,暗自将全哥的手握了一下,也没说话,全哥便有一种两人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带着些许兴奋,哼了一声,也不理玉梅。 “夫人,全哥年纪小,婢子会好好教他…”玉梅忙又冲林赛玉道。 “无妨。”林赛玉笑了,一面算着苏锦南回来的日子道,“明天,后天,最多再有三天就回来了。” 进了屋子,两个丫头立刻又上前来为她宽衣,被林赛玉赶了出去,跟全哥玩了会绳,哄他早早睡了,自己取过纸笔在桌子前坐了,一会想想家事一会想想果园,听得玉梅在外轻声道:“夫人,不早了,歇息吧。”便揉揉发酸的脖子,唤她进来,将一张纸递给她,道:“玉梅,传下去,让厨子接着做。” 玉梅放下灯,笑盈盈道:“幸好婢子也认得几个字。”一面接过看了,见上面列了每餐饭菜的数量规格,暗自笑了笑也不说话待要告退,听林赛玉笑盈盈的道:“你明日叫了所有人,留下两个看门的,都给我出趟门去。” 玉梅一怔,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散了头发,披着袄的女人,问道:“夫人要去…”话没说完见林赛玉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忙垂了头道,“婢子知道了。” 二日一大早,几天的风刮的天展晴,却是干冷,玉梅带着丫鬟婆子站了一院子,见林赛玉穿了貂鼠皮袄袖着手,身后跟着一蹦一跳的全哥戴了八吉祥帽儿穿大红氅衣儿,忙低了头。 “老夫人既然留你们在这里帮我,今日我就劳动大家一趟,”林赛玉笑嘻嘻的说,一面喊玉梅,“车可准备好了?” 玉梅忙应了,林赛玉便拉着全哥走下来,一行道:“那么都上车吧,跟我到果园子里去。”说着自行去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到底唱的哪一出。 “姐姐,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忙拉着玉梅低声道。 玉梅笑了笑,道:“跟着去不就晓得?”众人见问不出什么,只得跟着走了,当下丫头婆子挤了三车,跟着林赛玉的大车,向十方村去了。 因今日天好,卢氏将老娘抬在院子里晒,自己坐在一旁看着丫头们喂鸡,忽见林赛玉从车上下来,忙迎了过去。 “女婿还没回来?”卢氏问道,一面喊丫头搬凳子给大姐儿坐,又见外面还停着三辆车,探出好些头看来,不由道,“想吃穷你娘我?光一个全哥还受得住,怎的将家人都带过来?” 话没说完,见全哥就跳过来,忙伸手接住,听她嘎嘎嚷道:“大娘,我要吃烙饼和猪头!” 卢氏拍了他一下,道:“还叫大娘,该叫姥娘了!”金蛋早听见动静,从后院跑出来,全哥见了忙从卢氏身上下来,二人唧唧咕咕说了几句便向后院去了。 “我给你钱!”林赛玉从身上拿出一袋子,卢氏接了掂了掂,“烙饼,烧些茶就好了,送果园子里去。” 卢氏咦了声,又看向那车,笑道:“从哪里雇来的人?” 林赛玉嗤了声,低声道:“家里的闲人,吃的多用的多,不干活岂不是赔了。”引得卢氏嘎嘎的笑,道:“这才是,你用完了,借我用用,家里还有几间屋子没扫呢。” 林赛玉只道:“娘给钱不?”卢氏哼了声不言语,看着林赛玉上车带着人往山上去了。 “这冬天呢,树进入休眠期,就要做些清园防冻防虫的工作,大家也知道,我家里还有大棚菜,村里佃户也少,忙不过来,既然老夫人留你们给我,家里活地里活自然一样要做。”林赛玉站在果园里,将下车探头乱看的丫头婆子召集站好,才笑着说道。 这话一出口,底下像炸了窝一般,乱哄哄起来,林赛玉便将脸一沉,道:“怎么?是我安排的不对?使唤不得你们?” 众人这才不说了,一个个面se不好,其中一个婆子大胆道:“奴婢没做过这个,只怕坏了夫人的树…” 林赛玉嘿嘿笑了,摆手道:“没什么难的,你们就跟日常一样,闲聊着话就能做的!” 这话说的众人缩了缩脖子,见她们不言语了。林赛玉便随手点着,将众人老幼搭配,分了三组,一一指着道:“你们去将剪下来的枯枝落叶扫在空地上烧了,你们去将果树下培土,你们几个去打水浇树…” 说着话,山下的佃农送来了铁耙等工具,都瞪眼看这些穿着打扮完全不同于自己的人,只看的这些丫鬟婆子羞惭惭的,也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只得按照说的做去了。 “大姐儿,这些我们做就行了…”佃户看这些人那僵硬的动作,白嫩的手指,不由吐舌头道,“按照大姐儿说的,都整形修剪完了,清园也不过一两天的事…” 林赛玉嘿嘿笑着,打断他们道:“无妨,这些人闲着也闲着,省的闲出病来,劳动劳动健康嘛。” 佃户们听得互相看,闲还能闲出病来?一面听林赛玉道:“我这年下怎么也得回江宁去,最早也得开春才能回来,清园之后,就没什么事,如果天气好,升温快,你们记得及时扒了培土,将猪圈的肥施了,浇好萌芽水,旁的事等我回来再做。” 佃户们忙用心记了,点头让大娘子放心,林赛玉让他们去了,自己到吴寡妇屋里换了衣裳,也到果园里忙活,让有些想要偷懒打滑的人也没了胆子,这样连续做了三天,苏家那养尊处优的丫鬟婆子们都不成*人样。 这一日中午,卢氏送过饭,就在吴寡妇屋子里跟林赛玉说话,一个婆子噗通跪进来,叩头道:“夫人,老奴知错了。” 将卢氏与吴寡妇吓了一跳,林赛玉依然嚼着大饼,漫不经心的道:“这位大娘,你有什么错?”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旧人新夫妻温情脉脉 林赛玉下手将猪蹄拿起来,两下撕开放到盘子里,全神灌注着吃去了,玉梅看着她油乎乎的手,强忍着没有皱眉头,继续说道:“老夫人是大房,下头还有两个兄弟,都早早没了,各留下一个儿子,这老奴本是二老夫人家里的,因做的一手好菜,老夫人便要来了,往日也是好的,也不知怎地失心疯了,乱嚼了舌头。” 林赛玉又撕烂一块猪蹄,端起来冲玉梅一笑道:“姐儿尝尝不?我娘做的很好吃,我好容易才带回来两个。” 玉梅待要摆手,想了想便笑了笑,道了谢伸手捡了一块吃了,看林赛玉洗了手,忙递上帕子,道:“婢子疏忽,不知道她教坏了少爷…” 林赛玉便扑哧笑了,回头看着她被风吹了几日皱了的脸,道:“教训也不小…” 玉梅便摸了摸脸,苦笑道:“奴婢还算聪明,二日就带了头巾裹了,还有更惨的…”林赛玉掩着嘴笑了几声,摆头道:“不过你们这些人家的人都怪聪明的,这么快就知道我要问什么,果真一个个人精一般。” 玉梅苦笑一下,想到这几日熬的这些除了针线就没拿过旁的东西的大姐婆子,一个个红了眼一般,统共就这么几个人,那婆子如何躲得过? “夫人这法子,可比打骂苦多了…”玉梅笑道,看林赛玉在炕上坐下,便将桌上的猪头收拾了,一面听林赛玉闷闷道:“真没意思,我才懒得费那心思。” “夫人,要怎么罚那婆子?”玉梅问道。 “卖了吧。”林赛玉说着,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盒子,里面放的是这些人的卖身契,这一趟留下的具不是家生子,想起老夫人走时将着盒子放到她面前那摸样,摆明了满是嘲笑,“大娘子,拿好了,这是卖身契!卖身契!可别当纸钱烧了!” 林赛玉就撇撇嘴,已经连骂了一个月还不过瘾,犯了一次错,就一辈子也翻不了身了啊? “卖什么?”一个男声骤然响起,苏锦南掀帘子进来了,带进来一股冷气,玉梅还没迈步,就见林赛玉三步两步过去了,差点挂在苏锦南身上,慌得她忙转身出去了。 “我算着今日就该回来了。”林赛玉咪咪笑着,一面帮他解下绿绒瞥氅衣,看着欢快之情流露的妇人,苏锦南忍不住心中一荡,就要伸手将她拢在身前,却听全哥一声爹爹,打外跳进屋子来,忙垂下手。 “吃了茶再抱,你身上还带着冷气。”林赛玉递给他热茶,一面忙拿手巾给全哥擦了满手的油。 “爹,你给我买了刀儿、枪儿、棋儿、马儿了没?”全哥搂着苏锦南的脖子,忙忙的说道。 苏锦南一笑,道:“原来是想这个!”一面刮了下他的鼻子,全哥嘟嘴道:“金蛋就有、我没有,打仗只让我当小兵!我要当将军!”说的苏锦南只笑,道:”买了,买了,找袁哥要去…”不待他说完,全哥就从身上溜下来,小柱子般的腿蹬蹬跑了,身后婆子忙紧紧跟着。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林赛玉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苏锦南笑,苏锦南也看着她笑,在外这段日子,那满腹的相思意,到了跟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响,才道:“你胖了些…”林赛玉便扑哧笑了,横了他一眼道:“被这多人供起来,不胖才怪。”话刚说完,就被苏锦南伸手拉在怀里,在腰间摩梭,一面附耳低声道:“…我看看胖了多少…”,不由羞红了脸,忙伸手推搡他,道:“大白天的,家里这么多人,好没羞!” 果然听外边有脚步声,苏锦南忙松开她,有丫头在外轻声道:“夫人,给老爷的汤来了。” 林赛玉恩了声,看着那丫头低着头端进来,放下忙忙的走了,看着苏锦南端着吃,忽地幽幽叹了口气,道:“好烦人,我竟跟个废物一般…” 苏锦南放下汤,走过来将她揽着坐在椅子上,含笑道:“我知道你好手艺,如果不怕累,就打发她们走可好?” 林赛玉便笑开了,道:“当真?这其中可有你可心的人儿,我好…”话说一半,见苏锦南脸se微变,才意识到可不能用这个打趣苏锦南,那些丫头姨娘可是他的心病忙吐舌头,用手捧了他的脸道,“该打该打,我说错了,你别恼我。” 苏锦南换了脸se,将她在身前抱紧了,低声道:“以后不许再说!”林赛玉忙点头,一面又问他在外吃可好睡得可好,说了没一时,就觉得苏锦南的手先是在自己腰间摩梭,不知何时穿过衣裳进去了,带着些许凉意的大手滑过她的肌肤,不由战栗,忙挣着起身,红脸道:“没羞!” “娘子,”苏锦南揉捏着那温润肌肤,心神动荡,哪里舍得,附耳软语相求,林赛玉被他炙热的呼气吹在耳朵上,一身鸡皮疙瘩,连手指都要哆嗦起来,一颗心“嘭嘭”的跳着,血液在血管里加速流动,再一迟疑,苏锦南的唇已经吻了下来,那冰冷的润润的唇在他唇上游移,吮吸,她的手不由揪紧了苏锦南的衣襟,苏锦南的大手已经越过腰肢抚上她裹着素绸的胸,另一手托在身后,以免她跌了过去。 “再等一时就天黑了…”林赛玉趁着换气,将头拼命仰了后去,避开他的索取,喘着气道,一面按住他逼近的脸。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外边有人走动,这个家里的人太多了,几乎没有一处闲地,后院有婆子们的洗刷声,门口有小丫头们的说笑声,而自己的屋前,似乎总有轻轻地脚步声。 察觉到她的紧张,苏锦南深吸了几口气,按下那涌动的**,扶她离开自己,道:“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林赛玉松了口气,看着他喘息不已的胸,再看他红涨的脸,忍不住笑了,在他脸上印下一吻,引得苏锦南又抓住她的腰,忙推开跑开道:“我去做饭。”她这在临出门前的回头一笑,让苏锦南几乎忍不住抓她回来,却慢了一步,那妇人已经笑着出去了。 这一顿饭吃的是心不在焉,全哥一面扒着饭,一面摆弄一桌子的惟妙惟肖的缩小般的刀儿,枪儿,马儿,不时杀杀锵锵的嘟囔着。 “全哥,吃完再玩!”林赛玉给他添了饭,说道。 “我吃饱了!”全哥就要往下跳,一面搂着自己的宝贝。 “不行,才吃了半碗!”林赛玉瞪眼,“要不然不许你玩这些!” 全哥皱眉冲一旁无心下咽饭菜的苏锦南一指,道:“爹就吃了半碗!”让苏锦南差点呛了,就见林赛玉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忙大口吃起来。 “我再吃一点。”全哥不情愿的看了看林赛玉,林赛玉想了想点点头,他便欢呼一声,忙做好大口吃起来。 好容易吃完了饭,苏锦南觉得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看着那妇人先是看了玉梅送来的账目,说了一番节俭开支,又有个婆子来哭,说自己是老夫人的人,夫人你卖不得,被林赛玉摔了茶杯,说道:“可是笑话,我自己的家我都做不得主,还算我的家吗?别说你是老夫人的,你就是天皇老子,来我这里,我也卖的!”见男主人在一旁一脸不耐烦,半句话不说,候在一旁的婆子们便有了计较,忙进来将婆子拉出去。 “玉梅,我累了,今日不许再来回事。”苏锦南再也忍耐不住,沉脸说道。 玉梅忙收拾本子,忍者笑红着脸出去了,听得外边脚步声响,人都远去了。 “让丫头们怎么看你!”林赛玉红了脸,苏锦南早几步过来将她抱起往里间去了。 “我在外十几天了,你就不想我…”二人跌在软软的大床上,面贴着面,苏锦南低语道,一面伸手去扯她的衣带。 林赛玉被他在耳边的话扰的意乱神迷,不由搂紧他的腰,喃喃道:“想…”话音未落,上衣被揭开,温唇伏在她胸上,在这满室**之下,林赛玉忽地一个激灵,抬身道:“不行…” 苏锦南不容她说话,就往床上按,嘟囔道:“天塌下来也不管…”话音刚落,就听咚咚脚步在外面,伴着婆子的急呼:“小官人…去不得…”受惊的二人立刻弹了起来,慌乱的去整理自己的衣裳。 全哥已经推门进来了,揉着眼道:“大姐儿,我困了,睡觉觉。” 大床上并头躺着三个人,最里边的林赛玉忍着笑,最外边的苏锦南绷着脸瞪着已经熟睡的全哥,吐出一口气道:“都是你惯得他。” 林赛玉吃吃笑了,隔着全哥冲他眨眨眼,忽觉一只大手从被子里伸过来,握住自己的手,揉搓相捏,伴着这手指交缠,室内呼吸声急促起来。 “我们到外间去…”林赛玉觉得身上一凉,被子被掀开一角,不由分说被苏锦南抱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冬日的月光照在室内,如同一层薄纱,盖住堂桌上纠缠的身影,粗重的喘息夹杂着游丝般的呻吟在室内袅袅散开,让挂在室外枝头的冬月羞红了脸,扯过乌云躲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充神灵曹大姐说引水 当月末,因汴河水结冰,苏家人便走旱路回江宁,除了看门的一家子人全部带上,呼啦啦的十几匹马十几辆马车沿着官道蜿蜒而去。 林赛玉掀着帘子,一面听全哥叽叽喳喳的显摆着金蛋等小朋友送他的告别礼物,不过是缺了腿的木偶,脏兮兮的泥叫叫,甚至还有养粪蛋一般的黑枣,一面看着外边被阡分割成无数的小块田野,蛰伏的冬麦如同翠玉点缀在黑黄的之间,一派苍茫,远处村庄星罗。 此时的他们已经将要走出河南境内,再走一段就要换乘大船南下,因这一路路过几个受灾的县,林赛玉想看灾后补种的豆卖长势如何,他们便很少在城镇中打尖,都是寻一些乡村野店,让这些跟着苏老夫人来从没受过这样苦的丫鬟婆子焦炉不迭。 “据说这趟回去,要赶走好些人。”捧着缺了口子的大碗吃茶的丫鬟婆子挤在一起取暖,一面低声说话。 “那更好,我还不想再跟着…”有人低声说道,听人嘘了声,就见穿着红织金袄儿褐se的桃绣裙子,包了头的林赛玉走了出来,喊全哥。 “夫人,小官人缠着袁哥野地里逮鸟去了,”一个婆子忙陪着笑,见这妇人便皱了皱眉,嘟囔一句这倒随了我,便抬脚往地里寻去,还没走就带着毡帽的袁哥抱着全哥回来了。 “袁哥笨,还不如金蛋,连鸟也抓不住。”全哥撅着嘴抱怨,将手里的寸长的麦子往地下了乱扔,口中嘟囔道:“下雨喽下雨喽。” 袁哥讪讪笑着跑开了,林赛玉几步过去,抄了他身上的土,皱眉道:“谁让你戴这个?本来就长的不好,你还糟蹋…”一行说便捡起麦子看,见这进了腊月的麦子,格外的黄弱,不由皱着眉翻来覆去的看,全哥早扔了手里的,跑进去找爹爹去了。 “今年冬天还没下过雪呢。”林赛玉喃喃道,一面低头看着麦子,见其中多数分生根和次生根少,或者根本就没有,那眉头就起皱越深,“典型的缩脖苗。” “怎么了?”苏锦南的声音在后响起,见妇人蹲在地上,拨弄一把麦田,眉头深锁,“可是有病害?” “倒不是病害,”林赛玉站起来,拍了拍手,“跟我到地里走一趟呗,夫君大人。” 王岗是位于河南西南部镇平县的小村落,这里地处岗坡丘陵地带,本身就水利条件差,十年倒有九年旱,所以求雨是每一年都要举行的仪式,原本今年夏天雨水足,只道不用求了,是个好年,谁想到入冬以来,半片雪夜未降,地里都干的要裂缝了。 “请龙神喽!”里长敲着锣,挨家挨户的走过,身后四个男人抬着簸箩,听到锣声,家家户户都走出来,将或多或少的钱扔进簸箩里。 “求三潭爷保佑!降水!”里长的锣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远走,那闷闷地声音冲击这每个人的耳膜。 站在路边的苏锦南与林赛玉凝重着脸se,将几块银子扔了进去,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多谢这位路过的大官人大娘子。” 里长拱手道,就听那妇人忽地说道,“老丈,我见那有潭水,何不引水浇田?” 这话让众人面se一变,里长忙说道:“不知者不怪,大娘子不认得嘉显侯,不怪不怪。”一面对林赛玉和颜讲道此潭因求雨灵验,被朝廷封过的,三潭的三潭爷是朝廷封的“扫天侯”,怎么能动潭里的水? 林赛玉叹了口气,中国古代农业的多灾多难,每一个被后世讽为愚昧迷信的活动,里面得包含着人们多少卑微的祈求。 “老丈,不如求求三潭爷,借一些水用可好?”林赛玉抬头看看展晴的天,大日头晃得她眼晕,回想自己看到的麦子,喃喃道,“怕要等不及…” 这句话引得众人不满,其中有人拿起之前他们给的银子,扔回来道:“哪里来的,已经受了难,还要来冲撞神灵害了我们!快走,快走。” 苏锦南面se一僵,拉住林赛玉就要走,被林赛玉按住,见她似是鼓了很大勇气,冲那面se不好的里长施礼道:“小妇人成安曹氏,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老丈见谅。” 众人们对她自报家门不感兴趣,有人道:“如此也好,三潭爷怪罪,即可找你去,莫害了我们。” 林赛玉不言语,再一次看向里长,坚定道:“老丈,三潭爷有灵,必不愿见众生凄苦,贡品不少,心诚不少,只先求引水浇地,暂解旱情。” 她的话没说完,里长忽然愣愣的看着这个妇人,忽地恍惚道:“哦,哦,你,你…”,一时情急竟说不上她的名字,林赛玉便一笑,道:“成安曹氏。” “农神娘娘啊!三潭爷显灵啦!”里长忽地跪下了,吓得林赛玉忙去扶,而身后那些人也愣住。 “大娘子,大娘子,我这村子百八十户人,可就靠着这薄田为生,大娘子慈悲,快给想个法子,老汉给你长生牌位供上…”年近花甲的老里长几乎是涕泪四流,林赛玉也不好扶他,只能连声让他快写起来,此时的众人才反应过来,顿时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这本不算什么大事,好说好说。”林赛玉为难的看了看苏锦南,见他只是含笑在一旁看,低声道:“快劝他们起来。” 苏锦南低声笑道:“大娘子农神降世,小的怎敢座前失仪?”看那妇人被打趣的红了脸,忙咳了一声道,“诸位乡亲快起,请听大娘子一言。” 因记挂赶路,谢绝众人邀请进村歇息,看那里长又要哭了,林赛玉忙道:“真的不算大事,大家只要还去求了三潭爷,求完后,引些潭水浇地便可。” “大娘子,人家说头年里浇地冻死了,不敢洗。”里长摸了把脸说道,也顾不得筹钱去,带着众人让林赛玉与苏锦南在村边的大树下坐了。 “现在天好,”林赛玉一指天,含笑道:“从巳时到未时便可,我来时看了你们村南的地,就是带沙,所以旱得起来厉害,水即可就能渗下去,过后便会龟裂,也不怕,便是好了。” 听她这样说,一部分人面se欣喜起来,而另一部分则更加难过,道:“那村边的地还要好些,我们村北的麦子都黄死了。” 林赛玉皱皱眉,看着围站一圈的满面期待的人,恍惚觉得这场景如同前世里跟导师下基层一般,冷风吹起,打个寒战忙收回神,见有机灵的早先就跑到自家地里,此时拨了麦子过去了,跑的气喘吁吁,不由赞许的点头,将那四十多岁的汉子夸得红了脸。 “这麦苗长得好,但那处地喧,旋耕后没有耕实,跑墒比较严重,”林赛玉将麦子在手里翻着看,一面在手中捻了,“黄的厉害,又冻了,如果年前不浇上水,就算年后再下雪,也是要损失七成的。” 这话引得众人一哀叹,就有人开始催里长,快去求了三潭爷,里长也坐不住了,拄着拐站起来冲林赛玉陪笑道:“还请大娘子去跟三潭爷说说,咳…咳…你们同时天上的神…话说也不方便…” 林赛玉差点笑岔气,暗道我哪里认得什么三潭爷!但这些民间习俗是绝对不可以不敬的,再说如果她不去应这个景,只怕村人不敢多引水,便凝重的了脸se,站起来点头道:“那是自然。” 里长大喜,忙命众人准备祭祀用品,自己亲自带着向三潭庙去了。 “大娘子,先请。”苏锦南憋着笑,冲林赛玉恭敬地道,林赛玉也忍着笑,点点头道:“跟着本座,好生伺候,有你的好处。”看那里长走远了些,二人再忍不住,携手笑起来。 亲自体验一番求雨仪式的林赛玉,又端正神se跟“同事”三潭爷交流一番,走了后门,得到可以引水浇地的许诺,村人们掩不住欣喜的神se,齐齐的拜了下去,林赛玉只怕折了寿,忙躲开了。 “记得,浇的时候,小水喷,这样避免冻伤,如果实在浇不到的,用茅草秸秆等等盖了,也保墒防寒。”再三嘱咐送着不回的村人,林赛玉看里长又要跪下去,忙扶住劝了,叹了口气,道,“人事尽于此,余下看天命了。” 直到上了车,还能看到远远站着不走的村人,林赛玉眼圈有些发红,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道:“其实,这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他们怕不浇旱死,浇了又可能冻死,再者也没有机井遍地…” “机井是什么?”全哥听见好奇的问,“跟家里的井不一样吗?” 林赛玉咳一声,道:“一样,一样。”全哥便失了兴趣,自己玩去了,车队粼粼向南而去,四周散落的村子里间断的传来炮竹声响,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 为了摆脱大宋朝厄运连连,皇帝下诏明年改元元丰,皇帝改元本是很平常的事,但在这新旧法互相冲击的神宗朝,便引起了一系列动荡,因为在众人眼里,这不免是皇帝想要摆脱王安石的标志动作,一时间京城里甚至地方上都暗潮涌动。 但在朝堂上谁也不敢表现出半分,因为风头正盛的宰相吴充,因一桩旧案,落入蔡确手里了。此时的朝中,人人自危,尤其是另一个宰相王珪干脆称病歇着去了。 但皇帝此时无心听蔡确审案的进展,他的目光停在站在台下的刘小虎身上,目光再没有往日的欣赏以及柔和,而是真正的帝王家有的阴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暗示意小刘哥说休妻 如今的刘小虎已经没有资格上朝了,这一次是被召进来…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脸se有些发白。 “刘卿,冬麦的灾病治得如何了?”皇帝慢慢道,听在刘小虎耳里,竟有一种刮骨的寒意,他这次做了一件错事,如同去年一样,刘小虎因伤在家歇着,也因心情不好,又被降了职,看了属下送来的样本,就挥挥手,只道去年卖灾的病又犯了,便让按照老法子治去了。 因为求雨这件事,是很神圣的,归于地方官员操办,当年苏东坡凤翔求雨,还篇奏章,请求皇帝为太白山神加官晋级,所以皇帝跟前的奏折有关求雨的消息越来越多,招人一问,才知哪里是闹什么病灾,纯粹是旱灾! “臣,有罪!”刘小虎躬身道。 皇帝这一次真的是生气了,因为延误,河南境内大面积的麦子枯萎,幸好那镇平县及时伤了奏折,冻伤不可避免。皇帝带领百官亲自求雨,因镇平县最早救灾,便紧急召了镇平县令询问冻上是否严重,得知因大娘子仔细交代,均用小水喷洒,冻伤只有十分之二,这才平息了争论。 “朕所幸还有大娘子。”久久不语的皇帝突然吐出这一句话,让在阶下的刘小虎攥紧了拳头,他撩衣跪下了,道:“臣,所学尚浅,不堪重任,有愧于比下雨万民。” “如此,你便再去学来。”皇帝说道。 元丰元年正月初三,从正六品降到从六品的直龙图判淤田司的刘彦章,又一次降职,为县令一个级别的八品的通直郎,在司农寺领个闲职,但大家已经被御史台鞭打官员的旧案吸引住了,朝中官职升降很是频繁,没人去关注这个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朝堂的少年,随着时间的过去,大家几乎就已经忘记他是怎么当上的这个官。 大正月里,刘小虎坐在暖意浓浓的书房里,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发呆,小丫头端着热粥及菜进来了,似乎听见自己的老爷喃喃道:“我比不得她?我怎么会比不得她?我就不能干出一番功业么…”忙小心翼翼的放下,便要出去,到门口听刘小虎忽然问道:“老夫人还没吃吧?” 小丫头忙道:“送过去了,正在吃。”见刘小虎便起身,道:“如此,我同娘一起吃去。”忙上前重新端了,跟着他走出了书房。 看着地上的枯枝,柳絮爱护皱眉道:“怎的无人打扫?” “老爷,张老爹病了几日…”小丫头忙说道,被刘小虎皱眉打断,“家里只他一个人?那多闲人…” “老爷,没几个了,厨子里还有两个,我跟着老夫人,夫人身边两个…”小丫头低声道。 刘小虎一怔,似是喃喃道:“又卖了啊…”说着话进了刘氏的屋子,见刘氏腿上搭着褥子,正跟小丫头说话,一面吃饭,桌上摆的不过是一碗粥,两盘素菜。 “二郎,别总闷着,大正月的出去玩吧。”刘氏招呼他坐下,将菜往刘小虎面前推,仔细打量他的脸se,慢慢说道,“闷得气se不好。” 刘小虎便是一笑,只说道:“趁闲读些书的好。” 刘氏便不言语了,母子二人慢慢吃饭,听得外边门响,许是张四开门晚了,宋玉楼骂了几句,走进屋子来还拉着脸,跟在后头的绿玉更是大气不敢出,进门时小丫头拉了拉低声道:“可是又输了?”被绿玉吓死的摆手杀鸡抹脖子不敢问了。 进了屋子,刘氏与刘小虎依然吃饭,只当作没看见,宋玉楼解了大红宫绣袍,露出里面穿的绿缎子夹袄,先是笑唤了声娘,又唤了声二郎,因不见小丫头给自己端饭便又拉了脸,道:“瞎了眼的小蹄子,要饿死我?”吓得小丫头忙忙的跑去了,宋玉楼又嘱咐道:“我不吃粥,热奶来。” “又输了?”刘小虎放下碗,转身淡淡道,让宋玉楼一怔,旋即堆着笑道:“二郎说的什么,不过是妇人玩图个热闹罢了,什么输赢的。”话没说完,就被刘小虎一耳光打了,跌坐在椅子上。 “先是卖了首饰,如今连丫头也卖了,接下来是不是连我也要卖了去?”刘小虎冷声道。 宋玉楼被火辣辣的疼刺激的回神,捂着脸跳起来,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砸过来,尖声道:“别高看自己,你值几个钱?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打我,你还敢打我!”说着一头撞上来,刘小虎侧身躲过,宋玉楼便撞在隔壁的廊柱上,捂着头哭起来。 “大家省些事儿罢了!大节下的生气!”刘氏气的直哆嗦,指着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心里好干净!” “呸,什么好地方!以为我爱在这呆着!”宋玉楼也不哭了,呸了一声就往外走,正好跟端了热奶进来的小丫头撞在一起,溅了一身滚热的奶,顿时叫起来,下死手的打了去,“贱奴才,要害死我!我卸你的腿!”打的小丫头直哭。 “你这恶妇!”刘小虎一把抓住手,在门前一推,便让那宋玉楼跌了出去,站不住栽在地上,青石地面擦破了新做的衣裳。 “好啊,你何时又勾搭上这小蹄子?我说呢,怎么见了我如同没看见一般!一天天睡死在书房里,原来睡死在这小蹄子身上了!说,你们背着我偷了几回了?”宋玉楼站起来,扬手就冲那丫头去了,“怎么,如今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旧人?我告诉你,没得便宜的事!让你们淫汉娼妇如意,等我死了!” 一面将那小丫头打了几下,那小丫头忍不过,一头撞开跑了,宋玉楼见没了人,扭头就冲刘小虎过去了,散着头发拿下鞋子打过来,一行哭一行骂。 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陌生人一般的妇人,刘小虎竟不知身在何处,北风卷过来,只吹的人身上乍寒,恍惚看到那一日,面前哀哀哭泣的妇人风一吹不见了。 “我来问你,那一日你是不是算好了才到我跟前的?”刘小虎猛地拽紧正在子技术上拍打的妇人,沉声问道。 宋玉楼正一腔闷气,手腕被攥的生疼,拍着挣脱不过,便冷笑道:“怎么?如今还想要我在你跟前软语低声?我的老爷,你也看看你如今的身份!”话音刚落,就被刘小虎一拽,扯到廊檐下,抓起一跳马鞭子,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 “你如何骗我?你如何骗我?”打的那妇人躲不过,在地上大哭,正要觉得被打死时,那鞭子忽停了,再看原来是刘小虎抬手往自己身上抽了两鞭子,霎时脸上印下一道血印,吓得顾不得痛起身跑了,哭道:“可是疯了,这日子过不得了。” “二郎,二郎!”刘氏从屋子里挪出来,又急又气大冬天的出了一头汗,扶着门喘气,喊声惊动了张四,正发着烧的张四从门房里踉跄出来,从疯了一般鞭打自己的刘小虎手里夺过鞭子,倒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鞭子不放。 “二郎”刘氏终于从门边挪出来,跌倒在发呆的刘小虎身上,抱着就哭,“二郎,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咱们休了她休了她去罢了。” 刘小虎被这哭声惊回神,忙扶着刘氏站好,身上虽然火辣辣的疼,但那闷气却散了不少,竟显出一丝笑,道:“是儿子不是,吓得娘了,好,好,咱们休了她去。” 话音刚落,就见换了衣裳匀了脸的宋玉楼走了出来,正好听见了,便冷笑道:“休了我?你们想的倒好!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白让你睡了我一年!要想休也好,这家里的钱你们半点别想带走,这房子也别想要走,你们母子俩收拾东西滚蛋。” 只气的刘氏浑身哆嗦,刘小虎就要去夺张四手里的鞭子,青着脸道:“滚,你这个娼妇!还敢跟我说家产…” 宋玉楼也不怕,将垂下的头发抚了抚,冷笑道:“大人,这话说的要注意啊,睡了我这个娼妇,你也不怕掉脑袋…” 刘小虎气急反笑,道:“好,好,你倒用这个威胁我…我又怕得你?”说着就要打过来,被刘氏一手抱住,哭道,“二郎,你不能扔下娘,咱刘家不能断了香火…” 宋玉楼停了便咯咯笑了,扔下一句:“是了,官人,在家等我,你也该为香火上上心了。”说罢扭着身子出去了。 刘家小院这一番热闹,隐隐约约的传到巷子里,一辆黑马车正停在巷子口,因听见妇人哭声,便有一个浮浪公子掀车帘来看,笑道:“哭得好可怜,这是谁家的人儿…”说了一时,就见从一门内走出一个大红遍地金褙子,戴着翠面花儿的年轻妇人,身后紧跟这一个细眉细眼的丫头,看上去风流妖娆,走得近了,许是注意有人看自己,妇人便举着袖子挡了半边脸,却又抬眼往这边溜了一眼,见是一个穿着华贵的俊俏后生,便低了头做害羞装靠着墙过去了,到了巷子口,常坐的车过来了,宋玉楼便提裙上去,一面回头看,果然见那后生还盯着自己看,见她看过来,拿着扇子挡了嘴笑。 宋玉楼脸se绯红,低头将袖子甩了甩,啐道:“谁家养的没规矩的。”让绿玉放下帘子,催车走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宋娘子深院引风流 话说宋玉楼出了门,一径直往那马行街去了,因正月里,街上更是人如潮涌,四面的街铺挂红带绿,其中有些彩棚,铺陈着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等物,如今关扑盛行,又赶上过节,这些彩棚都是用关扑的场地,一路行来俱是扑卖商贩的高声吟叫,宋玉楼的车并不在此停留,越过大街,拐进一条巷子里去了,走了没多远,到了一座深门大宅前。 绿玉下去叫门,便有一个四十多岁的髻花妇人开门出来,见是她满脸的脂粉堆起了笑,“夫人来了,我还到今日不来呢。” 宋玉楼已经下了车,听见便道:“怎的,只让赢得来,输了就不许来了?” 说的那妇人只是笑,连声道:”小妇人不会说话,该打嘴,如今大人在家,夫人少不得相陪,胡二姐还让我去请你,我只说别去,扰了人家年轻夫妻的兴致。”一行说一行笑。 宋玉楼哼了声,神se有些黯然,低声道:“他哪里把我当人看…”说着进去了,妇人掩了门。 不多时,一辆黑se马车停在巷子口,打内探出一个绿绒袄子的年约三十左右的男人,左右看了,便笑道:“这里是胡娘子的私宅。” 帘子被一柄扇子跳开,露出一张保养甚好,容用华贵的脸,这是个人一眼人认不出年纪男子,带着金玉冠,穿着白狐皮囊,腰间系一条云龙金带,哦了声,道:“可是那开了赌局的胡二姐?” 之前那男人点头笑了,一行指着道:“别小看她这个门,端的是深藏不露,一把玩的数,只怕咱们家公主也不敢下。” “倒是个有钱人家?如此不好办…”男子摇着扇,一脸可惜,放下了帘子。 “驸马爷,莫急,待小的打听了来,住的那地方,断不会是个有钱的…”马车缓缓走起来,掩去了车内低低的谈笑声。 日子慢慢悠悠的过去了,自从听见刘氏说要休了自己去,这宋玉楼在家更是不耐烦,整日打鸡骂狗,忽的嚷着要卖了这宅子去。 “原本就罚了俸禄,如今又降了职,家底早就吃光了,还指望我去卖了首饰过活?”宋玉楼站在屋内,看着刘氏说道,“那御赐的宅子咱们卖不得,这一处自然能卖的,如今年也过了,哪里也收拾了,早些搬过去,也换换风水,省得总是霉运连连。” “你敢!”刘小虎掀帘子进来了,身上带着雪珠子,脚下满是泥。 “吆,这又是打那个心肝家回家了,怎么没个正经相会处?瞧滚得这一身泥,虽说如今是个小官,多少也是个官,仔细丢了脸面。”宋玉楼咬着手指嘲笑着,见那刘小虎扬手冲自己过来,忙往后退了几步。 “给你的休书写好了,你该走就走。”刘小虎半路停了手,几步走到刘氏跟前,问她吃的什么,今日可觉得好些,好似屋内没有宋玉楼这个人一般。 “二郎,你这几日日往地里跑什么?大冬天的,也没什么长的,仔细吹了风。”刘氏捏了捏他的衣裳,感觉有些单薄,心疼几分,“你如今想要上进,如果你爹在,也能帮你几分,也省的一个人熬得自己…” 话没说完,那宋玉楼就插话打断他们,道:“休书?你们死了那心!想赶我出去?除非也让太后下个旨意。”也不再理会她们母子,自己出去了,也没听见屋内骂,一腔怒火好似打在棉花上,闷得将脚下的木凳踢了去,偏又撞得脚疼。 “夫人,夫人。”绿玉小心翼翼的走过来。 “叫什么丧!我还没死呢!”宋玉楼正一肚子闷气。 “夫人,胡娘子送你的邀贴。”绿玉忙低着头送上一封信。 宋玉楼咦了声,一面接过一面道:“那淫妇怎又想起我了?不就是欠她几个钱,竟让人打了我出来,性子转的倒快!”看那上果然说请她再去,心里几分怀疑,又几分痒痒。 原来不知怎的,京城贵妇们都家宴突然将她排挤了,没了家宴,自然也没了和她一起玩关扑人,气的宋玉楼只道是因为刘小虎降职的缘故,骂了一通官家的夫人也同那薄情的婊子一样,也无法,在家闷了没几日,手痒痒的发狂,先是到街上寻了普通的店面玩,因多是男子,实在不方便,玩的也不入她的眼,听人介绍才到了胡二姐的家里,发现这里玩的可比那些官家夫人爽快的多,几场下来,她光宅子就赢了三处,谁知道这一段许是沾了刘小虎的霉运,刚卖出宅子换来的银子还没捂热就流水般出去了,正输红了眼,又因欠债不还被胡二姐赶了出来,哪里肯罢休。 “夫人,可去的?”绿玉小心问道,被那宋玉楼瞪了一眼,道:“去,自然去的,总不能这淫妇总得意!” “可是钱…”绿玉几乎是哭丧着脸,忽觉得宋玉楼在自己身上看了两眼,露出一丝笑,道:“绿玉,你这丫头长得还不错。”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噗通就跪下了,叩头哭道,“夫人,别卖了绿玉去,绿玉好好伺候你。” “起来,白日里哭丧,晦气!”宋玉楼啐了口,自己往后去了,绿玉摸着泪忙忙跟去,自是百般小心伺候那妇人换了衣裳,擦粉描眉,因日常带着金镯子都卖了,只得捡了两个银的带了,啧的香香的往那胡二姐家里去了。 那胡二姐其实已经将近四十岁了,面se和善,也不浓装艳裹,走在街上任谁捡了都道是个端庄妇人,内里却是好手段狠心肠,见宋玉楼来了,笑眯眯的迎上去,先是陪个礼,又是赞了她今日的妆扮。 “姐姐也莫拿好话哄我,你那话,谁人敢信得?”宋玉楼白了她一眼,听见屋子里呼喝声声,早按耐不住,不再理会那妇人,抬脚就进,跟一个忽然转过门叫门角的人撞上了。 “哎呀,大娘子勿怪。”宋玉楼觉得一双大手将自己扶了扶,一个男子醇厚嗓音响起,便抬头一眼,见此人好俊的相貌,似乎有几分眼熟,又一身好打扮,便红了脸忙低下头去绕过他进去了。 胡二姐冲那人笑眯眯的打个眼se,见他慢慢跟着那宋玉楼身后去了。 “竟入了王驸马都尉的眼,倒便宜了这淫妇。”往日门口的妇人低声说道。 那胡二姐嘴角显出一丝笑,眼中却没半分笑意,似是自言自语道:“只怕羊肉吃不到,反惹一身騒,”说这话,两人抬眼看去,见那男子站立于宋玉楼身后,不知道看到什么,伸手去替她指点,看那宋玉楼只低着头,一副娇羞模样,却无避开之意,不由吃了一声笑,转身走开,一面低声道。“如果是个聪明的,扭头便走了,还有她的好日子过。” 胡二姐家有着三进深的院落,一重重的门掩上,便是个无人打搅的清静之地,如果到了夏日,满院子花香绿影,只不过这冬日里,只见枯树苍石,倒显得几分狰狞。 而此时的江宁,也是好大一处宅院,因艳阳送暖,偌大的院子在这隆冬时分,也显得格外温暖。 这样的好天让林赛玉心情好了许多,搬着铺了厚厚垫子的椅子坐在廊下,翘着腿嗑瓜子,这才有过年的味道,回来这十几天,正月都要过完了,她的腿都快跪断了,整天面对着一群人也不认全的老老小小的女人,笑的她肌肉都抽筋。 “大姑娘来了。”院门口玉梅一声高分贝德招呼,让林赛玉飞快的坐正,抖了抖衣裙,便看到戴着珠子璎珞穿着遍地金妆花裙袄的大姑姐进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居大宅曹大姐安坐说笑 悠闲地下午茶时光结束了。 “大姑娘来了。”林赛玉笑嘻嘻的站起来。 苏锦南的这个姐姐今年有三十五岁,就嫁在本城一个大户人家,家里也是有钱的很,生养了两个孩子,身子也没变样,十天倒有八天常在苏老夫人跟前,恨不得将能搬的东西都搬到自己家里,林赛玉从丫鬟婆子们闲聊中得知,苏大姐外向颇有苏老夫人当年风范,只不过眼皮浅,什么都想要,反而总被不值钱的东西打发了,不如二姐儿和三姐儿聪明,知道捡些贵重的要。 自从回家,来自己院子转了好几圈,胡乱要了这个那个,被林赛玉装傻充愣打发了,话里话外都带着不满意。 “大娘子,好清闲。”苏大姐说道,习惯性的眼四处瞄,一面道,“这院子小了些,依我说,怕什么忌讳,还去上头娘子住过的院子去才好,白瞎了那好园子。”一行说抓起一旁的瓜子吃起来,不忘道:“炒好了,大娘子与我些家去给孩子们尝尝。” 林赛玉道:“倒是不多了,姑娘要去老夫人那里拿便是。” 苏大姐便在她一旁坐了,道:“娘那里有客,我来你这里坐坐。”便说这个亲戚来了那个亲戚去了,这个送的礼寒酸那个总是来白吃饭,听的林赛玉昏昏欲睡,也明白她只不过是熬着等吃饭才来,正无聊间,玉梅带着伊小丫头进来了,十三四岁,生的乖觉,拿着两个盒儿笑嘻嘻的道:“大娘子,二老夫人让我送些果子与你。” 林赛玉不认得她,苏大姐伸手要过来,吐了瓜子,说道:“你不认得她,她是大婶娘跟前的,今日怎的大方了,送些什么我看看。”一行说就打开了,见是满满一盒子果陷椒盐饼,喷香满鼻,忙伸手去捡道:“大兄弟从京城带来的吧?大娘子吃不完,我拿些…” 林赛玉咳了一声,肩膀一扰,顺手拿了过来,捡出一个递给空了手的苏大姐,笑道:“姑娘尝尝。”一面回头盖好递与玉梅,“等全哥回来吃。”又对那小丫头笑眯眯的道,“谢婶娘费心。”便叫玉梅带着进屋,让她吃点心。 苏大姐怔怔看着手里的一块金饼,尚自没反应过来,看到林赛玉起身往屋子去,便不高兴的道:“好小气的,满满一盒子饼,也不怕馊了。” 林赛玉只做没听见,喊玉梅拿了几个钱给那个小丫头,又包了些点心让她带回去谢二老夫人,见那苏大姐甩着帕子走了,忙道:“大姑娘,吃了饭再走。”那苏大姐听了更是闷气,待要应了觉得没脸,不应又下不去,也不回话直往苏老夫人跟前去了。 苏老夫人正与族里几个老姐妹坐着说话,门前站了一溜的丫头,嗑瓜子说笑,见苏大姐来了,都站起来道:“大姑娘来了。”一面打帘子让她进去。 “你还没家去?”苏老夫人看见了,随口问道,这一句话触动了苏大姐的伤心事,往椅子上一歪,皱着脸道:“娘如今也要赶我走?怪不得人家都说家里有了媳妇,女儿就外道了。” 说的苏老夫人皱眉,瞪她一眼道:“又乱嚼什么?”旁边的姐妹见了,便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能外带了谁。” 苏大姐便滔滔说了,又道再接过圣旨,也改不了门风,磕了一地瓜子,迈着大步走云云,说的苏老夫人脸se很不好,旁边的姐妹便道:“小家小户的孩子,慢慢教就是。” “大姨子,你不晓得,指望谁教?在外要住两年呢,过了年回来应个景罢了,说的好听,就是一荒山,种了些果树,能成几个钱?不过是野惯了,说是媳妇,倒像个外嫁的姑娘。”苏大姐砸着嘴道。 说的一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苏老夫人本就对这个不满意,见自家女儿当人前说了,更是觉得没脸,哼了一声道:“哪里由得她胡闹。” 苏大姐见说动了娘,便立刻加火道:“娘说得大话,自有锦哥惯着她,娘可别惹恼了人家烦,先头一个就没少闹,这个可安生些吧。” 说的苏老夫人几乎要跳起来,赶着小丫头叫媳妇来,道我今日就跟她说了,在家呆着哪里不许去,一屋子忙劝不迭,却是火上浇油,正乱着,二房里的一个丫头笑嘻嘻的过来道:“奶奶,过来借个人。” 苏老夫人一肚子没好气,瞪眼道:“借什么人!” 小丫头也不怕,依然笑嘻嘻的道:“家里来了客,借赵婆子烧菜去,明早就送回来。” 苏老夫人脸se一僵,那小丫头便道:“我们奶奶说了,好歹只借这一回,奶奶千万给个面子。” 苏老夫人半响不答话,一屋子人都看过去,苏大姐吃着瓜子,道:“娘,一个做饭的婆子,你让她去便是,到跟你媳妇一般小气。” 说的苏老夫人脸皮发红,道:“你去回奶奶,我送过去两个好厨娘她用,这个赵婆子,没了。” 那小丫头大惊,道:“赵婆子没了?多时的事?哎呀呀…” 苏老夫人踤了她几口,打断她道:“卖了!不是死了。”话音刚落,就见林赛玉进来了,正赶着跟一屋子的人说话,便指着她道.“你要人,管她去要。” 林赛玉听到老夫人来叫,就猜到苏大姐过来架火了,撇了撇嘴,忽见一个不认识的蓝襟子丫头冲自己施礼问要赵婆子做菜云云,不由回头去看玉梅,玉梅忙低声提示她,才知道是那个乱嚼舌根哄全哥的婆子,便笑道:“在家生事,我卖了去,让大姐儿空跑一趟了。” 那小丫头便有些讪讪的,看了眼老夫人道:“按理我说不得,这婆子跟了我家奶奶七八年,就算有错,夫人担待些…” 话没说完,就被林赛玉打断,看着她道:“这话你的确说不得。”那丫头是二老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哪里受过这没脸,也觉得自己说话造次了,登时涨红了脸皮,认个错扭头便走了。 苏大姐呀呀的说道:“娘,如今你可清闲了,有媳妇掌家了。”被苏老夫人碎了一口,道:“回你家去,一天到晚这里乱嚼,有那闲功夫,看紧你女婿,少往那烟柳花巷去。”说的苏大姐的痛楚,登时哭起来,道:“你自己被媳妇打了脸,往我这里撒气。”一屋子人忙来着劝。 “娘,媳妇可是哪里不对了?”林赛玉瞪眼道,目光扫过众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那婆子在家挑唆全哥,说我是后娘不待见他,全哥哭的什么似的。” 听她如此说,那些年纪大的夫人们便都点头,道:“自古以来后娘难为,那婆子这样着实可恶,大娘子做的对。”一面又劝苏老夫人,苏老夫人面se才好了些,哼了一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人乱说,你好好待全哥,怕那婆子说什么!家里那么多人,你还能一个个封了他们的嘴不成?再不然都赶了出去,不要人伺候才清静。” 林赛玉便笑了,站起来道:“正要跟娘说,娘倒替我先想好了,我院子里不用那多人伺候,只留下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小丫头,玉梅跟着我就可以了。” 苏老夫人指着对众人道:“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可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人伺候。” 一屋子人都笑道是,劝林赛玉断没这道理,林赛玉便也笑了,说道:“我打小自己做惯了,被人伺候不自在,被人伺候,也不一定是多好的事,我外祖母倒是习惯被人伺候,我看她确实难过的很。”说着掩着嘴笑了,察觉失态又垂下手。 苏老夫人哼了声,道:“咱们都跟你外祖母一般,哪里有什么难过!”林赛玉差点笑出声,待看到一屋子人都点头称是,更是坐不住,忙起身告退了。 “大娘子毕竟受过两次皇封,家里又有那些地,日子必定宽裕的,不过是节俭惯了,老姐姐,这是福气,总比败家的好。”一屋子人都笑道,说的苏老夫人又高兴起来,毕竟是皇封这事,合族几辈子都没有的事,一时间又笑的哈哈的。 吃过饭,送走众人,苏老夫人跟着小丫头们打双陆玩,见全哥蹬蹬跑了进来,这孩子如今性子好了很多,苏老夫人更是喜欢的什么似的,抱在身前喂他吃这个,吃那个,又问玩什么的,在外吃的可好,又见苏锦南在后进来,坐在一边吃茶,知道他还没换衣裳,便哼了声,道:“去你院子吧,在我跟前心不在焉的。” 苏锦南只是一笑,又说了几句话,便走了,留下全哥在这里玩,因知道他在林赛玉家住了一段,小丫头们逗逗他问在那里吃什么玩什么,全哥三问答两问。 “大姐儿的外祖母整日做什么?身边跟着几个丫头啊,有奶奶这里多不?”苏老夫人笑道,她虽然入去过曹三郎家里,但哪里注意到什么外祖母的。 “姥娘吗?在床上瘫着呢,好多人伺候,我还给她端过饭呢。”全哥将一桌子双陆乱推,一面漫不经心的说道,看也不看到苏老夫人瞬间僵直的脸。 “都说是个傻的,有这样傻的?”苏老夫人咬着牙低声道,再看一屋子的丫头都低着头忍者笑,自己也撑不住笑起来。 歪在坑上的林赛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道:“准又是你娘唠叨我呢。”正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的苏锦南听见了,便笑道:“你猜娘唠叨你什么?” “不过是说我傻啊,笨啊,还不是因为卖身契的事!”林赛玉坐直身子,几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捧着他的脖子道:“还不是怪你,偏说烧了!” 苏锦南笑了,握着她的手转过身,道:“是我不对,累坏了娘子的名声,”说着压低声道,“为了恕罪,小的今晚好好服侍娘子。” 林赛玉红了脸,抽回手,道:“人前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原来也是个没正行的!”苏锦南攥着她的手不放,笑道:“说正经的,过几日,我带你出趟门。” “去哪里?”林赛玉问道,一面抽出手帮他揉了揉眉头,为了陪自己在成安住,他都是日日不休的忙生意,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心疼。 “兴化。”苏锦南道,被这小手按着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争口角苏官人气走 兴化?林赛玉先是怔了怔,才恍然想起自己曾经提过要到那边去寻些棉花种子,顿时高兴的抓着他的手摇,笑道:“多谢你记得,出了正月再去也不迟,枣发芽,钟棉花,不用这样急。” 苏锦南伸手去解她的扣子,一面道:“就出正月,不在乎多这几天。” 林赛玉打开他的手,看外边天已黑了下来,便要唤丫头一起去抱了全哥回来,被苏锦南拉住,道:“过了年该给他寻个先生了,还跟着一起睡,成什么样子。” 林赛玉皱眉道:“才四周而已,能学什么!小孩子家玩才是正业。”看苏锦南有些黑脸,便笑着挽起他的手,笑道,“去,咱们一起去,也好跟娘道个晚安。” 叫了两个丫头打着一对纱吊灯,往苏老夫人屋子里去了,一路上苏锦南被这妇人小手拉着,听她低声笑着说些白日的事,夜里起了风,带着些许湿意,估计后半夜要下雪,那夜se中重重深院点缀着灯火隐现,突然觉得有家的温热。 到了苏老夫人的屋子里,见已经灭了几盏灯,苏老夫人正跟两个大丫头坐着吃茶,里间放下了垂垂帐帘,见他们来了,小丫头们忙倒了茶。 “全哥睡了,今日就在我这里吧。”苏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带着几分得意看向林赛玉,“那小家小户的没那多屋子才一家人挤在一起睡,他如今都这么大了,偏你来了惯的,你自睡去,有我看着,没人敢说你后娘不待见他。” 说的林赛玉哭笑不得,道:“娘,纵使要改也得慢慢来,仔细闹的娘大晚上睡不得,等明日我跟他好好说了才是。” 苏老夫人不爱听这话,拉着脸道:“我是他亲奶奶,还不如你这过门几日的后娘?” 林赛玉听了还没说话,苏锦南就变了脸se,站起身来道:“一口一个后娘,只怕全哥忘了怎么的?”被苏老夫人当下就碎了一脸,指着骂到:“来就是后娘,你说就成亲的了?我老婆子说话不中,谁要你们到跟前来装样子?半句话没说,摆那脸se给谁看?” 苏锦南紫了脸拉起林赛玉就走,林赛玉忙驻脚留他不走,苏锦南便自己径直去了,林赛玉一把没拉住,只得回身冲苏老夫人道:“娘,你也糊涂,但凡要说我,何必当他跟前?这男人家都是爱面子的主,你这样当着他的面说我,他脸面往哪里放?少不得装面子跟你闹两句。” 苏老夫人听了哼了声道:“哪有这个道理?他即使嫌弃我这老娘!” 林赛玉便坐过去,要过她手里吃了一半的茶搁了,笑道:“我是他自己挑的媳妇,就好比自己挑的货物一般,被人嫌弃,他岂不是没脸?”说的苏老夫人并几个丫头都笑了。 “就会胡说打诨!”苏老夫人骂到,但面上掩不住笑。 “话粗理不粗,娘,再说他心里未必想顶撞你,也是怕我跟前失了脸面,如今都是这么大的人,还要被娘骂,岂不是要被媳妇看不起?”林赛玉接着笑道,“咱们妇人家的事,就得自己解决,但凡让这男人们插了进来,那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苏老夫人咳了一声,看林赛玉已经脱了鞋做到自己的踏子上,便推她道:“做什么?我伺候全哥一个人就不错了,你还要睡这里不成?快些走,回你自己屋子里去。” 林赛玉就势下来了,笑道:“娘这话说的,都是因为媳妇,你儿子才恼了,回去冲我甩脸子,我可是没好性,恼了我就打了啊,闹起来,娘可别只护着自己儿子。” 说的一屋子人笑了,几个丫头推着林赛玉就往外走,道:“夫人放心,就是奶奶会,咱们也帮着你正回来。” “姐儿们可要记得,别哄了我去,等会打起来别关门躲起来!”林赛玉笑着去了,又低声嘱咐全哥如是认床,便送他过去,多晚都无妨,丫头们答应着亲自送了去。 “奶奶,如今你安了心便是,这好的媳妇,别家找不到的。”苏老夫人的大丫头掩了门,香薰锦被一面低声笑道,苏老夫人哼了声,只道:“给了你几个好处,就替她说话。”听见全哥在里面翻身,忙去看了不提。 林赛玉出了苏老夫人的院子,见丫头们提着灯在哪里等着,独不见苏锦南,只道他生气先回去了,摇着头暗笑这大的人还是小孩子脾气,回到屋子却不见苏锦南的人影,只怕出去吃闷酒忙吩咐丫头们去找。 “夫人,袁哥说没出去,也没吃酒。”丫头不多时便回来了,“留了话,让夫人别惦记,没生气,等一刻就回来。” 林赛玉便点头,一面随意问道:“可是在房坐着?”一面喊玉梅,自己要去看看,就见那小丫头迟疑一刻,低头道:“不是,老爷没在书房,在,慧院里。” 林赛玉听了一愣,原本拿起的袄儿的手就放下来。 打发走小丫头,玉梅帮着卸了妆,看她神se待要说句什么,终是没出口,听的外边脚步声向,知道是苏锦南回来了,忙去打帘子,就见苏锦南抖着衣裳的雪珠子进来了,跺脚道:“下起来了。” 玉梅接了衣裳便出去了,廊下的丫头们也齐齐跟着走了,外边除了雪珠子唰唰的响声不闻他声。 “她就是这样,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全不管别人的脸se,也不管人前人后,一句话不对她的心,张口就骂,抬手就打….”苏锦南在身后揽住她闷闷说道。 林赛玉回头拍着他的手,笑道:“也是你的不对,当着媳妇的面前说娘,她哪里下的去?你常在外面走,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人前人后的精明,到自己娘跟前就糊涂起来?还不是仗着再骂再恼,她也是你的娘!” 苏锦南被她说的一愣,想了一刻便笑了,道:“果然是我糊涂了!”说罢低头在这妇人额头印下一吻,低声喃喃道,“花儿,多谢你。”说的林赛玉到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推他,被苏锦南抱起来了里间。 唇齿间的留恋,毫无隔阂的肌肤相亲,林赛玉只听到耳边浓浓**的呢喃:“…夜夜惊醒这孩子…娘子,娘子,今日倒似新婚夜一般….”她的身子明明已经被撩的如火般的热腾起来,嘴里已经无意识的呻吟,但那嗓子里却如同堵上一团棉絮般。 “你,你今日去了哪里?” 苏锦南正是意乱情迷之时,恨不得将那妇人融入体内,忽觉耳边的呻吟猛然散曲,响起这么一句话,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停下动作,低头去看那妇人的脸,屋内一片漆黑贴的如此近也看不清,只觉的急促而又温柔的呼吸喷在自己胸前。 “我去给她上柱香….”苏锦南慢慢说道,滚烫的**瞬间褪了,卸下满身的力气,伏在那妇人身上,抚摩着她散乱在枕席间浓密的头发,低声道,“花儿,你可是生气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正月尽曹大姐归乡好种棉 生气了吗?也不算是,只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林赛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到今天她才发现,那个人,是她一直回避的。 “已是多年的习惯,每到了节下,都要给她上一炷香。”苏锦南在她身侧躺好,似是察觉这妇人微微的抗拒,伸手将她拦住怀中,一面扶着她的长发,一面低声道,“临终时,曾拉着我的手哀哭道,愿我再遇知音而有琴瑟之好,且莫忘了她薄命人,只求逢过节焚香一柱。” 窗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门檐下,发出刷刷的声音,林赛玉不由打个寒颤,透过幔帐,见外边漆黑一片,这雪珠子落地的声音传在她耳内,就如同细碎的脚步声,顿时吓得汗毛倒竖,扎在苏锦南臂弯中不敢再抬头。 “花儿,花儿。”察觉到她的恐惧,苏锦南有些不解,忙伸手轻拍她光洁的后背,叹了口气道:“她年少与我相伴,又因我心神居丧薄命,你,莫要怪我记得她。” 林赛玉微微抬头,一面搂紧了他的腰,一面喃喃道:“锦哥,如是她在,你断不会多看我一眼吧?总是我被休凄苦流落,你也不会动了娶我的念头吧?” 听得那男人沉默片刻,忽的叹了口气,道:“是,我不会。”话音刚落,就觉身前的夫人猛地离开,转身向里,似是低低哭泣,待要伸手揽她回来,到了跟前又垂下,拉过锦被,为她盖好,隔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 “我们年少结发,她本是官家的大姐儿,为了我这低贱的商贾不惜违了父母之命,花儿,花儿,我不能忘了她,不能就这样抹去她的痕迹,花儿,如果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你可能忘了我?就如同,我们从来没有相遇过一般?”苏锦南紧紧抱着她,低声呢喃,“她在我心里,你不仅在我心里,还在我眼里,花儿,我们不要回头看,你可是不信我?” 说这话,感觉那夫人哭泣声大,顿时有些无助惶恐,待要起身查看,就见那妇人猛地又转过身来,将自己紧紧抱住,带着哭意道:“我不该无理取闹,我也不晓得怎么了,我没有不信你…”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苏锦南忍着满心的酸甜,重新将这妇人抱紧,下额放在她柔柔的发间,听那妇人低低道:“你还有我,我也还有你,锦哥,锦哥,我们何其幸。” 二日一醒来,林赛玉只觉得满室透亮,身边锦被微暖,忙披衣坐起来,玉梅听到动静,亲自端这热水进来了。 “少爷早早起来,老爷带他出去看雪了,让夫人等他们一起吃饭。”玉梅一面说道,一面垂着眼,不去看林赛玉肿泡的眼。 昨夜竟是哭着哭着睡着了,林赛玉暗自羞愧下了,洗过脸,坐在梳台前,拿脂粉细细的盖了,刚梳了头,就听见外边全哥亮亮的笑声,忙迎了出去,全哥早跳进来。一面帮他扫鞋子上的雪,一面问他昨夜睡的可好,可吵奶奶,全哥嘿嘿笑着,只说没有,又说尿了奶奶一屋子,骂我我就跑了,说的林赛玉忍不住笑,又忙催着丫头去问。 “我去过了,全哥半夜闹了一回,她如今正睡回笼觉呢,让我们别去烦她。”苏锦南说道,一面看着林赛玉微微一笑,这妇人立刻红了脸,低着头演掩饰微肿的眼,丫头们摆上饭,一家人吃了,又说过两日启程的事,看着在院子里玩雪的全哥,林赛玉道:“只怕冷,别冻坏了全哥。” 苏锦南根本就没想要全哥去,皱眉道:“那里能走到哪带到哪,惯的什么似的。” 被全哥听见了,立刻嚷起来道:“要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去?我不干!”一句话说的林赛玉红了脸,原来苏锦南不愿意让全哥跟他们睡一张床,父子两个僵持不下,林赛玉便在屋子里搭了张小床,这才勉强让二人都满意了,童言无忌。全哥便将这事讲给苏老夫人听,苏老夫人也是为老不尊,竟逗全哥说他们背着你吃好吃的,让全哥嚷的,满院子的人都知道,害得苏锦南跟她吵了一架,林赛玉更是几日不敢出门。 “就知道吃!明日就跟我上私塾去!”苏锦南黑了脸,呵斥道。 全哥到底是怕他的,便将目光转向林赛玉,几步跑过去按了她一身湿手印,扭着身子不依,林赛玉自然答应了,全哥兴高彩烈的跑了,小厮们忙追出去了,抬头看见苏锦南不乐意的样子,便笑道:“没多远,就带他去吧,好男儿要行走四方的。哪能跟是姑娘一般养在深闺。 “都是你惯的。“苏锦南看着含笑的林赛玉,故作恼意的说道,“还好男儿,怎么不叫他去!” 再看院子里的丫头们都知趣的回避了,便携了她的手,在手中轻轻的揉捏,打趣道,“哭一场,倒比往日俊了许多。“说的那妇人更美,扭身进屋子去了。 原来打算不出正月就走,苏老夫人以正月不宜远行为由,拒绝了他们。因苏锦南说了几句不满,又骂了一场,顺便提起要他们不许再到成安去的话。这下子林赛玉不干了。 “那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一直没钱,也不好好的过来了,钱这东西够用便可,娘如何知道我贪图那几个钱?“林赛玉坐在苏老夫人跟前,说道,“我只是爱种那个罢了,要说挣钱,一时半会还真挣不了,赔钱还差不多。” “原来你明白,我还以为你糊涂了呢!”苏老夫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自顾跟丫头们打双陆。 “娘,你自己种过些什么没?”林赛玉往她跟前挪了挪,道。 苏老夫人还没说话,一个丫头笑嘻嘻的道:“夫人可小瞧奶奶了,院子里的花,多是奶奶自己种的。”苏老夫人哼了一声,道:“别跟你们夫人说这个,人家是农神娘子,咱们这个也值得在人家跟前说。” 林赛玉便笑了,揉着苏老夫人的肩膀道:“娘,看着自己种的话活了,绿了,开了,心里高兴吧?可跟钱有关系?” 苏老夫人哼了一声,拍掉她的手道:“别给我献殷勤,锦哥如今大了,我管不得,爱去哪去哪!” 林赛玉知道她这是允了,便笑嘻嘻的道:“树再大也离不开根,我这个媳妇还拐不走他,娘自管宽心。” 说的丫头们都笑起来,苏老夫人听着受用,面上却依然僵直,出了正月,召集一家子包括几个姐姐们来吃了顿饭,便送他们启程,因林赛玉看上去脾气好,却油盐不进,苏锦南的几个姐姐在跟前没捞到一点便宜,反不服了几句,这正月里往娘家来的也不多了,今日听说她出门了,都欢欢快喜的来了,苏大姐笑得合不拢嘴,举着筷子说有事没事出去走走才还,家里有我们,不用惦记,被苏老夫人敲了一筷子才安生了。 二日穿了厚厚的,只带着玉梅出了门,看着抱在苏老夫人怀里的全哥,林赛玉是万分的愧疚,许是那日玩雪受了寒,先是咳嗽继而发烧,请医问葯的看了好几日才好了,但苏老夫人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带孩子外出。 “你那什么样子!我是他嫡亲奶奶,还能虐待他不成?”苏老夫人被林赛玉的脸se弄的很不高兴,拉着脸说道,一面晃了晃全哥,道,“哥儿,咱们不跟他们去,乡村野地的,没得玩,颠簸的很,又冷,奶奶带你去看摔脚去。” 全哥歪着头衡量一番,好玩的好吃的站了上风,立刻冲苏锦南与林赛玉摆摆手,嘱咐带好吃的回来,便拽着苏老夫人立刻就要去看摔脚。 “娘,你别惯着他!”林赛玉说道,一面瞪着苏老夫人身上撒泼的全哥,“全哥,敢不听话,我就不接你来!”全哥吓了一跳,忙住了手,苏老夫人啐了她一口,道:“青天白日的说些晦气话,快走,快走,过了十天不回来,我就找你们去!” 十天之后,苏老夫人准时等来了儿子媳妇,停留不了几日,抱着一盒子金子般的种子,一家人带着全哥又该启程到成安去了。 临行前,看着苏老夫人花白的头发,指点吩咐丫头们往车上不断的搬运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林赛玉眼圈有些发红,悄悄捅了捅同样沉默的苏锦南,低声道:“要不,你留下吧。” 苏锦南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面上有几分迟疑。 “过了清明,我种完棉,给果树打了春稍,也就没多少事,只是辛苦你来回跑。”林赛玉回握住他的手,仰着头道,给他一个放心的笑脸,“夏天热,你带着娘到那里避暑,过了秋,咱们就一起回来,可好?” 苏锦南给她紧了紧大衣,道:“这样,我先送你过去再说。”话音刚落,苏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咳了一声道:“人前人后的,成什么样子!”吓得二人忙分了手站开,林赛玉张口就要说话,却见苏老夫人一摆手道:“行了,行了,快走吧,闹得我一正月心烦。”说罢扶着丫头就转过身,一面笑道,“孩儿们,咱们可闲了,赶车出城玩去。”丫头们齐齐答应了。 转眼间看着她们已经出了门,竟不亲眼送他们走。 望着那走在红花绿柳中间的老夫人,似乎用袖子摸了下眼泪,林赛玉有些心酸,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娘这性子,一会冷一会热,不住在一起,她还念着你几分好,住久了又看咱们不顺眼,咱们又不是不回来,我送你过去回来了看她,可安心了?”苏锦南拉过她的手,低头笑道,一面拉住正在乱跑的全哥,抱起来道,“走了,种地去。” 坐了两天马车后,就该到码头换成大船,码头上依然人潮如水。 林赛玉抱着全哥,一面对紧紧护着自己的苏锦南道:“你自去忙你的,我不跟你去京城。”听苏锦南在后笑着应了,全哥不知道又看到什么,挥着手去够,带的林赛玉一个趔趄。 “仔细些,南下的人多了起来。”苏锦南忙接过全哥,扶住林赛玉,听的前方一针锣鼓,抬眼望去,见一条官船正在靠岸,过往船只都纷纷避让。 “我们到船上等一时。”苏锦南忙拉着林赛玉,小厮丫头们忙挤开一条路,护着二人上了自家的大船,再回头就见官船已经靠岸,下了许多官兵,而靠岸上也上来衙门的人,很快的清理了码头。 “进去讲,进去讲去。”在船上看了一时,全哥不耐烦,拽着林赛玉正要进舱里去,见天竟起了风,林赛玉也看够了风景,跟那些民众不一样,她也不爱看那边官员的引来送往的虚热闹,便应了声好,牵着全哥的手正要往船舱走。 “大娘子,大娘子,可是曹大娘子?”离得远远的,一个些许熟悉的声音传到林赛玉耳内,让她不由止住了脚步,看一个衙役冲自己的船跑来。 “这是…张二哥?”那人走进,林赛玉凝神看了,认出来。 郑州州衙门的张二哥比以往瘦了一些,穿着冬衣,笑嘻嘻的过来了,施礼道:“大娘子还认得咱。”一面又问苏锦南好。 “张二哥,你如何来这里?可是朱大人的船?”林赛玉含笑道,一面往那边去看,见那船上乱哄哄的站了许多人,离得远也看不清,只见各se官袍。 张二哥摆着手,笑道:“不是,不是,因京里的大人巡查农事,从郑州一路过来,咱跟着做几天护卫,今日就要交换了,亏得我眼尖,恍惚看到大娘子过去了,忙追了过来。” 原来如此,林赛玉与苏锦南便要让他进仓坐,一面正好稍他回去,却见张二哥匆匆的道:“不敢,得等大人们说了话,好些兄弟们呢,咱们一起回去便可,不劳烦大官人大娘子。”刚说完,就听有人高喊他,张二哥不敢停留笑着告辞去了,一面请他们闲了到郑州去。 “托大娘子的福,咱们家今年收了粮食,不至于饿死。”张二哥敦厚的笑道,被日头晒红的脸更加的红,忙忙的走了。 看着他混入码头衙役队伍中,等在船舱里的全哥喊成一片,林赛玉笑着不敢停留往里走去,回头看见苏锦南还站在船头,望着官船那边凝神,跟着目光看去,不由一愣,只见那边的船头独站在一位高瘦的官员,正负手向这边看来。 虽然离得如此远,远的根本看不清人的五官,但她仍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刘晓虎。 此时的官船已经起航,滑出码头,原本满满人的甲板上的人都散去了,林赛玉怔怔的望着那边,看那船随着锣鼓声慢慢滑行,速度越来越快向南而去,那人也随之远去消失在视线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清明到小刘哥南行播水稻 元丰初年的春天很快就到了,过了清明,京城里的天气依然很寒冷,曹太后的病反反复复,过了年精神倒好了些,这让皇帝十分高兴,但高兴没多久,刚满十二岁的长公主又突然病了。 从皇后宫里出来,皇帝的脸se越发阴郁,接连经历了丧子丧父如今又要丧女,年纪轻轻的皇后已经接近崩溃。 刚刚换了衣裳,要去歇息片刻的皇帝,听道内侍报说御史台的蔡确入宫见驾,皇帝不用猜就知道是为了相州旧案,心里一阵恼火,吩咐不见。 邓绾含笑走进内庭的时候,就见到一副忧国忧民肩负社稷之重的蔡确大步走出来,心里堵得慌,这小子如今势头极盛,根本不把他这个御史中丞放在眼里,颇有取而代之之意,其实邓绾真是冤枉蔡确了,要知道按照正常的,人家如今的确是御史中丞,就连宰相也要礼让三分。 “持正啊,今日议事如何?”邓绾笑嘻嘻的拱手道,早看出这小子没见成皇帝,所以更要说这话刺激刺激他。 果然蔡确一脸不高兴,还礼道:“邓大人,下官有礼,大人是要进宫面圣?” 邓绾笑呵呵的点头,脚下不停,口中道:“不敢圣上久候,改日再叙。”让刚吃了闭门羹的蔡确好好郁闷一把,直到走进崇圣殿,邓绾还是满脸的笑意。 “邓中丞有何好事要说?”皇帝已经换了冠袍带履,情绪明显不好的坐在龙床上。 “陛下,臣刚接到工部大人们的回禀,刘大人在两渐路的山河麦田种稻已成。”邓绾说道,见皇帝果然从龙床上站起来。 “麦田种稻?”皇帝惊讶道,这怪不得皇帝惊讶,因为涉及到自然环境、传统、经济技术、以及人们的生活习惯等等方面的因素,小麦在南方的推广极为不易,并且产量很低,不少官司员上书问播种不少,为何所收如此之薄,一直没有给出能解决的办法,所以小麦在南方的地位一直不高,尽是高地荒地坡地用来随意种些,想当年苏轼写了一道夹道皆美田,麦禾甚茂的诗句,传到皇帝耳内,为此欣喜几日,在惠州能见到这样的场景,皇帝知足了,哪能想过还能跟水稻种在一起,“高者种栗,低者种豆,有水源者艺稻,无水源者播麦,如何能麦田种稻?” 看着皇帝好奇的目光,邓绾有些羞愧,也更为高兴,故作为难的摊手道:“这个,臣不知,刘大人未详说,只说要到六月才能回来。到时麦收且水稻成,才得颜回朝晋见陛下。” 皇帝听了沉默片刻,这些日子,他的确冷落了这个年轻人,并且给予他接连的打击,当时他上书请随工部出巡,自己还以为他这是寻机避开朝廷,自暴自弃了,却原来志向在此。 “朕准。”皇帝沉声道,面上闪过一丝欣喜,看着欲退出的邓绾,忙唤住道:“刘卿家尚有病母,邓中丞多派人照顾。” 邓绾忙应下了,又听皇帝似是自言自语道:“不如,朕亲自去他家看看…”不由吓了一跳,忙出言劝阻,幸好皇帝只是说说,如今宫中两个病人,他哪里走得出去,过后少不得赏了些钱财吃食表表心意。 而此时的刘家小院,一如以往的安静,因天好,门上扬起尘土,张四便提了桶洒水,见穿着白线挑衫儿桃红裙子的阿沅,扶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过来了,忙接了过去,口中道:“这日头地下的,大姐儿如何走着来了?”一面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纸包。 “那女人又出去混了?”阿沅问道,一面走进院子,见到刘氏屋子新换了珠帘,两个面生的丫头正坐在台阶上描鞋样子,见她来了都站起来,怯怯的看过来,便知道这是刘小虎临行前亲自买的两个丫头,审视几眼,点头道:“如今眼光倒进益了,这是两个老实孩子。”一行说,小丫头给她打起帘子进了屋子,见屋内摆设简单,干净整洁,刘氏也穿着干净的坐在靠窗的塌子上看信。 “你如今也是几个月的身子,总出来跑什么。”刘氏看着她渐粗的腰身,皱眉道,一面放好信。 阿沅在一旁坐下,顺眼看去,认得上面二郎两字,一面接了丫头递上的茶,一面道:“走了一个月了,可快回来了?” 刘氏摇头笑道:“早着,过了六月才回来。” 阿沅便拉了脸,哼了一声道:“我虽没读过书,也听人说过父母在不远游,怪不得他考不上功名,功课果然不好。” 刘氏也不恼,淡淡一笑道:“游戏心有方,因记起他父亲在世时说过的一个法子,他如今去那里弄了,如成能多产些好粮,解几分灾荒缺粮的苦。” 阿沅呵的一声,笑道:“如此,倒也是想做个农神爷爷了?”这一句话说了,见刘氏神se一暗,知道她自然是想到农神娘娘了,便道:“她如今过的好,你别总费心,有空管管你眼前的媳妇,早晚卖了你们,还不知道!还留着做什么?乱棍子打出去便是了。” 刘氏叹了一口气,方要说话,听得门外车声响,二人透窗看去,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宋玉楼进来了,戴着冠儿,珠翠堆满,穿大红褙子翠兰缕金宽斓裙子。 “吆,如今手气又好了,打扮的庙里菩萨一般?”阿沅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我走了,等我闲了再来看你。” 刘氏知道她不待见宋玉楼,便笑道:“闲了就在家养养,莫整日的往外跑,省的你女婿不待见。” 阿沅还没说话,走到门口的宋玉楼听见,不知道阿沅在,只道这话说自己呢,立刻啪的摔了帘子,骂道:“说我不受待见!也不怕别人笑话!谁家有这样的女婿,正是花木瓜空好看,自己在外风流快活不归家,凭什么拘着我!” 她这话一出口,刘氏就忙抬手,却是没抓住,阿沅早一步出去了,宋玉楼不提防被啐了一脸,唬的退了好几步,就见阿沅点手骂道:“不要脸的娼妇!早给你了休书不去,反来咬嚼人,你快些走了吧,这刘家还有你站的地方?” 宋玉楼见是她,一肚子的火气更盛,抬脚上前就打,嘴里道我家的事管你何事奴才长奴才短的骂着,阿沅身旁的小丫头是个凌厉的,还没等她近前就王八拳打了过去,只挠乱了宋玉楼的冠,抽掉了她的簪,踩脏了脚上的鞋,阿沅在一旁看的痛快,笑着道:“该!就该打走你个娼妇!还敢跟我动手,借你几个胆!” 宋玉楼没成想在一个丫头手里吃了亏,一面打着一面喊自己的丫头,好容易拦住了,就听刘氏在内顿拐道:“都住手吧,她如今有身子的人,你自去你院子里安生。”便在地上呸了声,道:“她有身子?我就没有身子?倒好象她怀的是你刘家的种,我这就不是?果真是老糊涂,里外不分!” 阿沅听了一怔,那眼仔细瞧了她,宋玉楼见她看来,将腰身一挺,如今的衣裳比冬日薄了些,但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什么。 “你这话说的是,还不一定是谁的种呢!”阿沅收了诧异神se,嗤了声道,也不再理会她扶着小丫头就走,见那宋玉楼神se间一丝尴尬,旋即又恢复常se,面上带着几分得意,一面拦着她,一面对已走到屋门口的刘氏疲道,“我叫你一声娘,你就是如此对我?凭着外人泼我脏水!这家我是呆不下了。”一面喊绿玉,收拾东西,咱们回大名府去,一面点着阿沅道,“你可看了,不是我要走,是他们要赶我走,大姐儿,好歹嘴下留德,别胡乱污了我。”说着赶着绿玉往内院去了,不忘道,“等二郎回来,就是八抬大娇也休想求我回头!” 刘氏急得什么似的,喊着丫头去拦。 “理她呢!”阿沅将她接住,笑道:“见你家穷了,就要走,等你家富了,她自会回来,你等着看便是。” 刘氏叹了口气,忧心道:“纵是千错万错,如今她有了身子…” 阿沅哼了声,道:“那又怎样?生了还能让她带走不成?她走了孩子就姓不得刘?看她得意什么!”说着话,就见那宋玉楼大包小包的出来了,身后小跑着绿玉,也拎满了手,点着道:“可见早收拾好了!”拍着手喊道,“了不得!大日头地下的明抢了不成!这家里可有你半点东西?都给我放下!” 宋玉楼哪里管她,口中骂了几声吃干饭撑的你,阿沅毕竟有了身子,不敢真上前拦她,喊声着丫头去抢,却也抢不过她,只得看着主仆俩装了一车走了。 “张四,去看她住哪里。”刘氏到底不放心,催着张四去,张四便忙忙的去了。 “老夫人,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又或者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当初你对大姐儿的气势,都到哪里去了?”阿沅冷眼看了那刘氏道,看刘氏面se一僵,也不再说话扶着丫头几步走了。 而在此时的成安乡下,阿沅口里的善人林赛玉正戴着半笠从田中直起身来,满耳都是卢氏大嗓门的唠叨:“就知道糟蹋年景!好好地瞎折腾!如今菜都不够卖,还要腾出一块种着怪物什!家里有钱也吃不住这样折腾!” 卢氏正带着气将堆在一旁的木架扯走,一面嘟囔不停,看到金蛋与金哥从中拽了两个当马骑,又追着要回来,道,“还能烧顿饭,别给我糟蹋了!” 再看苏锦南穿了乡人一般的粗衣,扛着锄头过来了,样子怪怪的又下撑不住笑了,啐道:“竟做些怪样子!” 林赛玉看见了也嘿嘿笑,只笑得不自在的苏锦南更加不自在。 第一百四十章 苦夏日小夫妻家中乐事 似乎只是一眨眼,炎热的夏天就到了,老儿村几乎是被一片浓绿围了起来,满树的蝉嚷成一片,让正在午睡的全哥不时翻身,林赛玉晃着手里的扇子,一面看着阿沅写来的信。 阿沅的信想来是她女婿代笔的,写的字很秀才,一如她的性格,言语不多,只说了搬了新家,开了个小果子铺,女婿在开封府衙门寻了个小差事,日子安好,五月底生了个儿子,有七斤多,差点要了她的命,又问她最近如何,孩子可要上了云云。 玉梅捧着一碗酸梅汁站在一旁,听她说要给阿沅的孩子备什么礼。 “我也不赶些秀活送与她,她那好手艺,也看不上我的,”林赛玉低声道,接过酸梅汁吃了。 玉梅笑道:“婢子倒做了一方锦缎兜肚,原本是要留给夫人你用的,不如先送了她可好。” 林赛玉微微红了脸,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腹部,心里想着怎么要个孩子这么费劲?从前从报纸上看很多不就是一次就中的了? “全哥如今大了,又到了夏日,那边的屋子早收拾了,让他过去睡吧。”玉梅红着脸说道,这话要她这个姑娘家说的确羞人,可是秉着为奴的准则,她不得不说。 林赛玉被她说的也红了脸,想了想,恩了声算是同意了,当下又说了其他送些什么玉梅便下去安置了,自己在书桌前拿了笔,捉摸着写些什么,还没写两行字,全哥醒了,喝过水,便闹着要去找金蛋。 “不行,你爹请的先生也到了,不能日日玩,过几天再去找他。”林赛玉给他洗了脸,捡了桌上的鲜果给他吃。 全哥便皱起脸,扭扭着不愿意,正说着苏锦南进来了,听见了少不得训斥一番,全哥怕他不敢说话了。 “金蛋今年也有七岁了,该进学了,明日将他接来。”苏锦南接过林赛玉手里的茶吃了,怕林赛玉闻到他身上的汗味,离开她几步说道。 全哥只要有人作伴便高兴起来,拿了个果子跑出去玩了。 “早烧好了水,你去洗洗,做了你爱吃的饺子。”林赛玉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裳,推苏锦南道,被他攥住手,拉在身前吻了两个,捶道,“腻乎乎的,快去洗了。” “你上午又去地里了吧?”苏锦南含笑道,顺手帮她抿了垂下的头发。 他们两口子如今的生活很有规律,因要伺候种出来的棉花,每日林赛玉天不亮就起床赶着车到二里地的十方村地里,如果带着全哥去了,就留下来吃饭,过了午才回来,不带全哥的话,午前就回来,跟他们父子一起吃,下午便留在宅院里,和全哥一起跟苏锦南学写字,而苏锦南每日或在家看孩子看书,或出门到城里看各处送来的信件,一个月回江宁一次,呆上四五天就赶回来,倒也忙忙碌碌充实的很。 听他说身上有味,林赛玉有些心虚,因为回来累了没洗澡,忙耸着鼻子在身上闻,说道:“我去看了棉花,又死了好些。” 苏锦南知道自己这个小妻子有些不爱讲究,便刮着她的圆鼻头,拉她一起去洗,玉梅正走到门外听见了,忙又转身出了院门,打发小丫头去烧一壶蜜煎梅汤,自己就坐在院门外的大树下,描一双小孩子的鞋,夏日的热风大院子里卷了过来,偶尔带来低低的喘息声呻吟声,让低着头描鞋的玉梅闷红了脸。 看着玉梅放下酸梅汤低着头出去了,林赛玉一面擦着未干的长发,一面端了碗递到在炕上坐着只穿着短襦的苏锦南。 “娘可说过来?”林赛玉探过头去看,长长湿湿的头发扫在苏锦南脸上,让他痒痒的只想打喷嚏,伸手拿过手巾,帮她擦拭。 “嫌热,不愿出门,说等秋凉,过来吃枣。”苏锦南笑道,撩开妇人的长发,见她穿着柔白衫,露出内里红绡抹胸儿,想起方才的欢娱不由俯首在她肩上一吻,让这妇人受了一惊,不容她躲开在怀里抱紧,低笑道,“这常下地的腰果然好有力气…” 说的林赛玉羞红了脸,挣着要起身,却被按倒,一双大手穿过衣裳紧紧握住了那鼓鼓的胸脯。 “…花儿,花儿,我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粗重的喘息在脖颈间响起,负载两人重压的酥胸此时紧紧贴在他的大手中,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原本已经带着几分疲倦的林赛玉被这突然粗重的动作撩的浑身火热,那从未有过的大力揉捏,让她全身绷紧,从口中说出拒绝的话,也变得格外娇柔,反而刺激身上人更大力的动作,那双几乎要揉烂自己的手骤然离开,攥住她的腰,猛然提起,伴着她一声低呼,私处瞬间涨满。 这一次没有以往的温柔怜惜,没有以往的徐徐渐进,所有的动作如同狂风骤雨,不容拒绝的闯进她的身体,床上因摆了炕桌而显得十分狭小拥挤,很快被纠缠的两人挤到一边,撞着床板,摇动着幔帐,细碎的吱吱呀呀很快响成一片。 这一夜,是来到老儿村全哥一次自己睡一间屋子,虽说有婆子跟着,但林赛玉仍不放心,半夜披衣起来查看两次,见全哥安睡无异,心里倒有一些失落。 “我还以为他离了我不行呢。”吹了灯,林赛玉复又在床上躺下,惊醒了苏锦南,将这妇人往怀里揽了揽,带着笑含糊不清道:“…这世上有谁离不开谁…”话说完待沉沉睡去,却觉得怀中妇人的身子一僵,半晌无声,那睡意便消了,转过身与这妇人面对着面。 “花儿,我想起一事,原本白日要告诉你,偏忘了,”苏锦南低声笑道。一面用手轻轻抚着她光滑的脸颊,“我这一趟回江宁,听到许多地方都在说什么麦田种稻,稻麦两熟…” 他的话没说完,林赛玉已经惊讶的道:“怎么,如今就有稻麦两熟?书上说,确切的应该是元朝后期才有的…”话未说完,忙掩住嘴。 幸好苏锦南以为她这又是什么农事用语,也不为怪,接着道:“听说,已经种成了。”余下不再言语,听那妇人静默片刻,似是喃喃道:“如今六月了,在这里竟也能见到上午一片黄,下午一片青的场面,实乃民之幸事,…可是他做的?” 虽然不提名字,但二人都知道自己说的是谁,苏锦南嗯了一声,听着妇人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松了口气般道:“果真是长进了不少…” 苏锦南感觉自己也松了口气般,复又有些不安,下意识的攥紧了林赛玉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这妇人猛的坐起来,自言自语道:“秧欲雨,麦欲晴;一月晴,半月阴。宜晴宜雨不俱得,望岁未免劳此心,此事虽是大功德,但实在难成,稍有不慎,稻麦俱毁,就是现代,老师也说还常有种了麦,亏了稻的事发生…” “花儿,”苏锦南后悔自己说了这事,伸手拉着妇人躺下,安慰道,“只在山河种了一处,听说众人均喜,但他报了朝廷,并未建议各地所用,如今只有山河在如此种,就算是不成,影响也不大。” 林赛玉这才松了口气,躺在苏锦南怀中,感觉他轻抚自己以示安慰,不由带着一些歉意道:“锦哥,我不是,我不是对他…你知道,这农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不能为人所掌控,干系重大…我不是对他…”翻来倒去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正惶恐间,被苏锦南握住了手。 “我知道,我知道,花儿,你安心。” 夜se中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声音的确让人安心,林赛玉不由靠紧他的胸膛,搂着他的腰,甜甜的睡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由头曹大姐被夺特许 六月末的时候,雷雨天气多了起来,这一日一大早就阴着天,看着玉梅收拾了出去,林赛玉换上蓝布衫,挽了头就出了门,还没上车就见金蛋拉着全哥蹑手蹑脚的从院子里往外溜,便顿脚喊道:“敢逃课,饿你们三天!”吓得二人忙又溜了进去,再看那教书先生已经骑着驴慢慢过来了。 “二子顽劣,有劳先生费心。”林赛玉迎过去施礼道。 穿着长衫的先生捻着胡须笑呵呵道:“大娘子劳作去,最近雨水颇丰,今年收成必定好吧。” 林赛玉点头笑道:“今年的天着实不错,老天爷赏脸了。”一行说,看着那先生进去了,又嘱咐小厮们好生伺候才去。 地里的麦子已经收完了,播种的大豆已经绿绿的长起来,一派生机盎然,只衬得她那三分地的棉花格外单薄。 此时棉花果真不好种,多死种,虽然严格遵循了精拣核,早下种,深根短干,稀科肥壅的训条,但因为营养体做不好,以及没有地膜可覆,只弄了些干草,结果一场倒春寒让一半多没发芽,余下的一半在林赛玉手忙脚乱的贯彻晴不烧苗,雨不淋苗政策后,顽强的成活下来。 “本来长的就不多,你还薅了这多去,也不知道你浪费这好好的地有何用!”到园子里摘菜的卢氏站在一旁,捡着地上拔下来的植株,啧啧叹气道,“都长得好好的,剩下这些,糟蹋了这地,你剩这几颗独苗苗,难不成会长金子?” 林赛玉正细心的耕松土,一面不断的将草扔到地头上,也不理会她,听卢氏继续唠叨道:“一天到晚的锄,哪有那多草?有那闲工夫,不如多种几块豆子。” 说这话,雷声滚滚,天顿时黑的锅底一般。 “娘,快带三姐儿回去,仔细打雷,别走树下。”林赛玉扶着头说道,一面指着正蹲在地里专注的研究小虫子的曹三姐。 卢氏几步过去将快满三周的曹三姐捞起来,扯着锄头就跑,喊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林赛玉看看天,见风已经起来了,吹的不壮实的棉株摇晃起来,忙用手拢着,道:“我在大棚里避避便可,你快去吧。”说这话见卢氏已经跑远了,伴着一声震雷,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菩萨保佑,现蕾期了,就要开花了,莫要下雹子!”林赛玉站在大棚里,靠在门边合十低声嘟囔。 “大娘子,你种的那个结果子能吃么?”同样避雨的佃户们在后问道。 他们早就好奇了,眼看大娘子供养菩萨一般的打理那不过十几株的植物,都猜一定很值钱。 “说不定结的是神仙果子呢。”有人说道,一面指着林赛玉的果园,“咱们家院子里长了多少年的枣,也没大娘子才种的枣结的多,大娘子种的东西一定都是神仙给的。” 林赛玉听见了哈哈笑了,回身道:“不能吃,结了也没用,我只是种来看看。” “原来是做玩意,不当吃不当用啊?”众人听见了都是一脸惊讶,随即又一脸了然,“大娘子家如今有钱,玩什么也使得。” 说的林赛玉只是笑,再一次透过门缝去看自己的棉花,暗自道别说一年,只怕两年三年也培育不好,就算培育好了,也实现不了最大的价值,因为黄道婆还没出现,纺织技术跟不上,就如同有米无巧妇,也是吃不到好饭的。 不过也的确如他们所说,如今她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她爱做的事了,这才是她生活的最大乐趣,种地有时候也很烧钱的,想到这里自然想到自己的靠山苏锦南,林赛玉不由吐吐舌头,又甜丝丝的一笑。 过了大暑,眼看就要立秋了,林赛玉的棉花终于到了花盛期,引来不少村民的围观,包括哪些来采买蔬菜的人,都要站在一边指点一番。 “颇有牡丹之风。”有人说道。 “非也,有寒梅之妙。”也有人说道。 “大娘子,这花卖不?”更有人说道。 站在田间的林赛玉只是抿着嘴笑,一面在众人的惊叹中打掐了那被誉为名品的花,随手递给跟着身后的村童们,看着他们举着笑闹而去,又不断的折下茂盛的树叶,随手扔到地头。 “谢天谢地,如今还没有棉蚜虫!”林赛玉抬起头,揉着酸酸的腰,如今老了么?不过打掐了半日,就腰酸背痛的。 “你如何忙得过来?忙完这里又去果园。”苏锦南伸手扶过她,替她捏着肩膀,一面将遮阳的帏帽正了正,“我说你告诉我,我来替你做,偏你不信我。” 林赛玉笑了笑,见四周的人都避嫌的别过头不去看他们,也不好意思当众这么亲密,伸手推开他,看看天se道:“今日就在我娘家里吃吧,难得全哥跟金蛋歇息一天,让他们多玩一时。” 到了曹三郎家,卢氏正跟姥娘一味流着口水傻傻笑着,小方桌上放着果馅饼,还有一壶酒,曹三姐趴在小桌子上,正好奇的那手指沾酒吃。 “娘,你也不看着!”林赛玉几步过去抱起曹三姐,将她的手指擦了,被打搅的曹三姐含糊不清的表达不满。 卢氏毫不在意的瞪了她一眼,又对苏锦南堆起笑道:“女婿,难得你来一趟,快些坐了,我去给你们做饭,他爹正好打了酒,你们吃上几杯。” 苏锦南施礼谢过才坐下了,林赛玉抱着曹三姐,看苏锦南就坐在流口水的姥娘身旁,忍不住推推他道:“外边热,去屋子里坐。” 苏锦南只是一笑,将她拉着也坐了,拿着果馅饼逗曹三姐,林赛玉见他不嫌脏,心里热乎乎的,忍不住在他手上捏了捏。 “过几日我去京城,顺道回去接了娘来,娘子在家受累了…”苏锦南回握着她的手,含笑道,话没说完,就见全哥金蛋一起跑了进屋内高声嚷道:“官府来人了,官府来人了,让咱们家去人呢。” 如今的成安县令姓胡,虽然跟朱文清一样,是京官外放而来的,但却没有朱文清那样的好气量,因职场不满意,面上总带着一种阴郁之se。 看着苏锦南与林赛玉在堂中坐定,胡大人不带几分热情的让了让茶,看他们夫妻俩不动,也不在意,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客气话,便道:“此事原本说不得,但因涉及民意,本官不得不得罪大娘子了。” 林赛玉自听到官府传唤就眼皮跳,再看这大人的脸se,心里就更不好,这个大人似乎很不喜欢他们。 “大人有事但说无妨,”苏锦南慢慢道,一面抬手吃了杯茶,微微皱了眉,放下了。 胡大人见他皱眉,知道看不上自己的茶,心里便哼了一声,一进门见眼前的妇人虽然穿着干净整齐,却衣饰简单,哪里有半点财主的样,而此时苏锦南抬手吃茶,露出袖口,以及手上一戒指,让胡大人心里一跳,他认得,那是进贡的好云锦,而那戒指通体透白,显然也是极品,不由咽了口水。 “大娘子种着大棚菜已有三年了吧?朝廷每县只分一个特许,如今眼看入秋,蔬菜供应紧张,听说大娘子不仅没有扩种,反而又腾出几分地做他用,可有此事?”胡大人慢慢说道,一面带着几分不满扫视二人。 “正有此事。”林赛玉低头道,觉得那胡大人的目光从自己身一扫而过,便用那不悦耳的声音数落了起来,让林赛玉有些惶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来自己算是行政不作为了?往大了说,就是抗旨不尊? “大人,来年的特许要交多少钱?”苏锦南忽然打断他的话。 胡大人面上显出一丝嘲笑,捻须道:“我知道大官人家财万贯,多少钱也拿得起,买些地哄妻高兴嘛,也是一件趣事。” 这话让林赛玉与苏锦南斗有些恼意,还没说话,就是那胡大人站起身来,脸se一收,冷声道:“大娘子不过是当做嬉戏而已,如此,这大棚就交予他人所做,也好惠济民生。” 出了县衙,林赛玉依然有些闷闷的,苏锦南握着她的手以示安慰,道:“他不过是想多要些钱罢了,给他便是,无需上愁。” 林赛玉摇摇头,苦笑一下道:“我本就不想要这特许,如此正好给了他人罢了,我也顾不过来,种了这几年,底墒也没了。换种也好。”停了一刻,看向苏锦南,有些委屈的道,“锦哥,我是不是没给他送礼,所以不讨喜了?”说着低下头,“我原本就是个蠢的,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怪不得他们不喜欢我,我不会说好话,不会应酬,又没眼se…” 话没说完,就被苏锦南打断,含笑在她唇上一点,道:“但我家娘子好运气遇到我,就足够了!”看林赛玉塌着嘴呸了声道:“什么好运气!”便展颜笑了,叹了口气道,“是,也真是好运气,好歹还曾学过这个,要不然,像我这样的蠢人,只怕早已经活不下来了…” 苏锦南见她笑了,面上也开了,便在怀中一揽,道:“娘子,你这样就好,很好,没人比你好,你也不需要让所有人都认为你好,咱们这样过的不是很好?” 林赛玉被他这一串好说的迷糊,咧着嘴笑了,那一丝失落就丢来了,也不怕在街上,将苏锦南抱了抱,倚在胸前低声道:“恩,这样过很好,比什么都好。” 而此时的京城里,一场大雨浇灭了如火般炙热,雨后凉爽,闷在家里的人便走了出来,此时节鲜果上市,刚过了灌口二郎生日,街上的欢庆气氛还没散去,尤其是在大相国寺前,更是商贾云集,游人如织。 一路向北,沿相国寺东墙走一段,人便少了,散落着几处私宅院子,绿玉抱着手,低着头急匆匆的穿过巷子,来到一处小门前停下,踌躇了半日,咬着牙推门进去了。 咯吱的门声一响,就听屋内宋玉楼带着喜意道:“大官人,可是你来了?”说着话人已经走了出来,一手正忙忙的挽起头发,却看到只有绿玉怯生生站在哪里,脸上即可下了霜一般,抓起一旁的门拴就砸过来,吓得绿玉也不敢躲,缩着头就跪下了。 “小蹄子,又脱滑了不是?让你传个话,几日了也传不到?到街上玩了是不是?”宋玉楼白着脸,几步走过来,在绿玉的脸上狠狠掐了,掐的那丫头直哭,连声道:“我不敢…我一走近公主府…他们就打我…我守了几日,也没见…” 宋玉楼连踢了她几下,觉得心跳的厉害,忙喘着气停了,扶着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精心描过的眼里便滚下泪来,绿玉见了忙爬起来,扶着她坐下,一行道:“妇人别急…我明日再去…我也问了胡大姐,必能叫大官人知道…” 宋玉楼用袖子擦了泪,瞪着眼啐了她一口,骂道:“告诉她作甚么!让那娼妇白看了笑话!”一面点着她的头道,“你再去,你再去,见不到他,就见公主去!我管它什么人,想丢了我宋玉楼也没那么容易!” 绿玉吓得后退几步,走到门边,又回头欲言又止:“妇人,老爷早几日就回来了…” 宋玉楼啐了一口道:“提那穷鬼做什么!老不死的整日来门前哭,害得我不安生,好容易不来,你又提他们!” 绿玉急急道:“不是,妇人,我听说老爷坐了件大功德,又得了封赏,我那日从门前过,见来了乌压压的好些人,都是来道贺的…” 宋玉楼听了一脸惊讶,睁着眼半晌没说话,手慢慢在腹部拍着,忽地扬起一脸笑意,招收叫绿玉,道:“如此,你寻个事,到家去,告诉老爷我在这里养胎,叫他来接,咱们好收拾回家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睁眼看从此刘郎不相识 元丰初年的七月,京城里已过了暴雨的时节,日头又**辣的晒在了人的身上,这一个月是皇帝这一年来最舒心的日子,坐在景福殿中,听着那个年轻官员的汇报,神情是难得的安祥。 “…不仅增收,且麦者可肥田,大麦青青之时,耕杀田中,蒸罨土性,秋收稻谷,必加倍…”刘小虎沉声说道。 自从山河报来收麦之后,稻已翠绿,土地得到如此大的利用,不仅皇帝高兴,就连那些平常与刘小虎关系不好的官员们也都真心的表达了欣喜。粮食,永远是百姓乃至国家的大事。 如今的刘小虎已经满二十二岁了,自年后,朝中很多人都没有见到过他,半年后的这一天,这个年轻人穿着官衣,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大殿,他的身材依然消瘦,那脸上却带着与以往不同的神情,似乎在一贯的谦恭中还透出一丝威严,这孩子黑了,原本透亮的眼变得幽深起来。 “陛下,天佑我朝。”朝中突然有人站出来跪倒在地,似乎是喜极而泣,伴着他这句话,不管是不是感到太肉麻,众人都同时躬身说出这句话。 “刘卿大功。”皇帝也带着激动,站起来说道。 “陛下爱民,上天佑之,今年风调雨顺,稻麦二熟才初成,臣不敢居功。”刘小虎躬身说道。 一旁的邓绾有些诧异的看了这孩子一眼,似乎这句话本来该自己说吧?眼着如此,不敢再耽搁,忙跟着说了一番赞誉的话。 如今的朝中,老臣们大多已经不在了,排在东边的中书省大臣,只剩下宰相王珪,吴充因相州案辞相不上朝了,取代他的位置的是参知政事蔡确。 其实那个位置是邓绾最想要的,这一趟他绝不能再充当叨陪末座,靠着事先从刘小虎那里问来的农业知识,大肆宣扬一番,一时间满朝欢快,更有老臣涕泪四流。 “刘卿,既然如此,为何不着两浙路黔南路全部推行?”皇帝按下心中的喜悦问题,看着面前的刘小虎微微一笑,躬身道:“尚不可,稍有不慎,稻麦俱毁,臣请再试种两年。” 皇帝虽然有些失望,但一想到不过两年之后,粮食产量将会俱增,也就不再计较,还没说话,邓绾出列道:“刘大人深思慎行,此事必可行。”皇帝便点点头,顺带给了邓绾一个赞许的眼神。 “自熙宁六年到如今,多县累经灾伤,又役钱稍重,特赐蠲免,众卿以为如何?”皇帝心情大好,一面说道目光掠过众臣。 “陛下仁心广布,恩沐遍洒,真乃庶民之福。”刘小虎一时间躬身说道,他这话一出口,满朝大臣大甘落后的抑笏躬身跟着称颂,皇帝受了一番恭维,心情更为大好,一时间朝堂上人人带笑,氛围也变得轻松起来。 刘小虎自然恢复了原位,不仅如此,反而兼领枢密都承旨,一下子升了一级,不待出了宫门,道贺的人就把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因知道了消息,刘氏又喜又忧,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吃粥的刘小虎道:“如今道贺的人挤了满门,咱们少不得请一场,家里的又没地方,不如请人来将花园收拾起来吧。” 如今在家歇息,刘小虎只穿了青绡直缀,凉鞋净袜,听了刘氏的话便道;“娘别费心,我自在酒楼里请他们罢了,左右不过是花他们的钱,何必来家扰的娘不安心。” 刘氏皱眉道:“毕竟是个心意…” 话没说完,就听到刘小虎哧的一笑,一面搅着热热的粥,一面悠悠道:“心意?这里面哪有半分心意…” 刘氏便不说话了,知道他想起前一段所受的冷遇,这些人情冷暖他们母子也都尝过了,刘小虎吃了粥,小丫头收拾下去了,看外边阴着天,便要扶刘氏去院子里坐坐。 “你也别为我忙,二郎。”刘氏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道,“她再有不是,如今也有了孩儿,晾一晾也就罢了,也该去接她回来了。” 刘小虎便是一笑,站起身来道:“娘可是糊涂了,正月里咱们就休了她去,是她赖在家里不走罢了,何来的孩儿?” 说的刘氏一愣,看着刘小虎怔怔道:“你那里果真当真了?就不曾再…”刘小虎含笑点头,只觉得胸口一闷,喊了句“好淫妇…”一口气没上来栽了过去,刘小虎再想不到吓她成这样,喊了丫头叫大夫,自己下死劲的掐了一回人中,灌了几口水才缓过来。 刘氏睁眼看风刘小虎在眼前,扬手几个耳光打了下去,慌得小丫头们要去拦,被刘小虎轰了出去,也不躲脸上两下便起掌印。 “你瞎了眼,黑了心,引了这般没廉耻进门,瓶儿罐儿有耳朵,只必外边都传遍了,背地将咱们刘家排说的碜死了!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一头撞死,跟你爹去了,一辈子要强,老了老了丢了名声!”刘氏放声大哭,又抽回手在自己脸上打,哭道,“我瞎了眼,糟了心,没将你教出个人样,只道纵着你胡闹…”被刘小虎抱住的,跪倒在身前。 刘氏泪眼朦胧的看到他衣襟上补着的一块针脚粗大的梅花,不由记起那一年曹花粗手粗脚将火星子溅到刘小虎的衣裳上,被自己好一顿骂,那曹花姐儿笑隔日便补了出来,还显摆的给她看,被自己又说了一通粗手笨脚。 “娘,但凡吃的用的粗些才好,太过于精细了,反而不像过日子。”那曹大姐不急不恼的笑着回她。 “过日子,如今的确不像过日子…”刘氏喃喃道,原本收了的泪水,立刻又泉涌出来,在刘小虎身上乱搔,哭道,“你还我媳妇,你把她还给我,都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今日活该遭了报应,你把她还给我…” 刘小虎也不躲,任刘氏打着,俯首在她的膝上,刘氏慢慢收了手低声哭着,感觉自己的膝上很快也湿了一片,心里真是百股滋味,却诉不出口,幽幽叹了口气,听刘小虎似乎喃喃道“…我把她找回来…找回来…。” “顽铁日久的光辉,假金何曾有颜se,二郎啊,咱们没这个时运,罢了。”刘氏苦苦一笑,拍了拍身前的儿子。 外边的阴天不知何时转晴了,跳出遮挡的骄阳火辣辣的撒下万道光辉,透过刘氏屋子里略微陈旧的窗棂,给他们母子二人披上斑驳的图案。 过了午,刘小虎在书房里写了一沓子请帖,吩咐榜哥送去,吃过小丫头送来的茶,问刘氏在做什么。 “老爷,妈妈吃了碗酸梅汤,困了,正睡着。”小丫头恭敬的说道。 刘小虎看看天,便道:“少睡一时,便喊起来,省的夜里睡不好。”一面又问这些日子刘氏在家吃的可好,日常做些什么,小丫头一一答了,刘小虎点头听了,正说着听外边热闹起来。 “去看看,别惊到老夫人。”刘小虎刚说道,就见另一丫头慌里慌张的跑进来,说:“老爷,夫人…不对,那个人要进来,张老爹关了门,她正在外骂呢。” 如今虽说进了七月,但歇午的人还是不少,此时整条巷子里除了蝉鸣安静的很,但刘家门前突然的哭骂声打破了这安静,众人纷纷从门里墙上探过头来看,见一个穿韶白段衫儿蓝段裙子的年轻妇人正倚着门哭,腰身粗壮,显然有了身子,一眼便认出是那刘家的宋氏。 因刘氏以及曹花当时为人和善,这些邻里也是日常走动的,但从这妇人来了,便说官民不相配,断了来往,让邻里们很是看不上眼,就有那安心给她添堵的邻居开门走出来看热闹。 听见那妇人哭道:“欺负我娘家没人,好苦地,婆婆嫌弃,如今有了身子的人,也将我打发出去,这才进门多少日子,你们家如今富贵了,心高遮了太阳,就要再寻高枝去,将我打发走,这世了可是没了道理!”就有邻居指着对路人道:“这妇人说的梦话,刘大官人自正月就休了她,那时正败落呢,这富贵也不过这两日,也不怕闪了舌头。” 正哭骂着,刘氏的门咯吱开了,宋玉楼抬眼看刘小虎走了出来,顿时更是哭的梨花带雨花枝乱颤,说一声好狠心的二郎,抚着肚子就往地下溜。 “好姐姐,我正要去接你回来,家里忙乱,又怕扰了你安胎,你竟自己走回来了。”刘小虎含笑道,一面看小丫头,“快扶大娘子进来。” 一席话不仅让宋玉楼有些发呆,看热闹的听见了,也都愣了,看着那惶恐的丫头扶起那妇人,跟着刘小虎进了门,便都点头道:“到底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便有人呸了声,低声道:“大官人半年五个月不在家,哪里养出来的孩子…” 却说宋玉楼跟着刘小虎进了门,不由的心惊肉跳,总觉得哪里不妥一般,听得身后张四大力关上了门,心更是跳了两跳,怔怔瞧着走在前面的男人,模样身段一如以前,却觉得不认得一般,见也不往屋子里去,带到了后院的廊下,吩咐小丫头搬了藤椅放在紫薇架子下。 “你们下去。”刘小虎淡淡说道,看着俩丫头起身低头而去,站在自己身边的绿玉自进了门就浑身哆嗦不停,此时被刘小虎一眼看过来,哪里敢停留也不顾宋玉楼几步走了。 “宋大娘子,快些坐吧,你如今也有四个月的身子,可不能在大日头站着。”刘小虎含笑说道,自己轻轻撩衣,就在对面坐下了。 宋玉楼听他慢慢吐出这句话,尤其是在四个月身子那几个字上加重的语气,如被提到冷水盆内一般,再看这男人望着自己面se含笑,却让她在大日头下打寒战。 “二郎。”宋玉楼心思一转,忽地扑身跪在刘小虎面前,哭道,“我被那奸人害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但凡饶了我这一遭,我日后再有如此行径,只叫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低着头,看不见那男人的脸se,也不见他起身相扶,只听到上面有低低的嗓音道:“往日的情分…好姐姐,这往日的情分我如何能忘了?你放心,快些起来。” 宋玉楼一惊,有些愕然的抬头,就这么简单?看着眼前这男人面se含笑,伸手将自己扶起来。 “也是我的不好,常年不在家,你一个妇人家,难免被人骗了。”刘小虎蹙着眉头,叹了口气,道:“只是,这孩子却不能留。” 宋玉楼有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说起来她还从没见过刘小虎在她跟前这个模样,不管是温柔怜惜,还是厌恶又打又骂,她都能应付自如,但此时这不阴不阳温水煮青蛙一般,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二郎,这孩子也可能是你的,你忘了,那日你吃了酒,我去书房看你…”宋玉楼吸了口气,哭道,话没说完就听刘小虎慢慢道:“好姐姐,你如今的事,也瞒不住,就算是我的,只怕也没人这样想,纵使生下来,他也要遭人白眼…再不然,姐姐还想留条后路不成?” 他的声音不喜不怒,却让宋玉楼心惊胆战,忍不住抬眼看着刘小虎,这个男人出去转了一圈,倒像变了个人一般,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又似乎没有,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再也不是当初站在自家门外那个满心温柔的男人了,切,宋玉楼心里呸了声,早就不是了,自从娶她进门后就不是了! 管他是不是,只要自己还是他的妻就行,日子还长,男人都是贱骨头,晾一晾哄一哄就好了。 “二郎,你如是嫌弃我,要休了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前吊死!”宋玉楼收了眼泪,直直看着刘小虎道,继而又垂下泪来,“我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二郎,我知道我错了,你如是怨我,打骂一番我也认得,想当初你我幼时分离,少年相逢,你不嫌我落魄,救我与穷困,多大的缘分才成了夫妻,二郎,二郎,小时候,你就常护着我,二郎,姐姐跟你认个错,从今后洗心革面,再不做出糊涂事,二郎,你莫要弃了我。” 这话说完,院子里一片静谧,就连蝉声也不闻,如同死地一般。 宋玉楼不由打个寒战,刚要再说话,就听刘小虎叹了口气,道;“好姐姐,你放心,我都依你,你只要依我这一件便是了。” 宋玉楼迟疑片刻,思付一时,便哀泣道:“孩子日后还能要,我依你便是,只是,如何瞒得住娘,如是让她知道我打了孩子只怕…” 马车沿着城走了快要一圈了,宋玉楼原本就忐忑的心更加不安起来,掀着车帘就要往外看,却被跟着的一个婆子按住了。 “夫人,可别让人认出来,要不然怎么能哄人说你去了大相国寺相香?”那婆子拉着脸说道。 宋玉楼便讪讪的垂下手,哼了一声,想起刘小虎在耳边的话“…你今日也别去见娘,明日只对人说去大相国寺进香,路上惊了马车摔了,掉了孩子,我晚间便接你回来,再无人生疑…”按着胸脯,自言道:“谅你也不敢卖了我去!” 正想着,马车突然一停,那婆子便拉住她下车,见是一处低矮的巷子,坐了半日的车有些发蒙,不过她在城里城外走遍了,一眼便认出这是城东的当年用于安置灾民的地方,后来便成了贱民混居之地,看天se微黑,不由皱眉道;“如何是这里?” 被那婆子拉着走了进去,说道:“夫人,这是什么光鲜事?还要到人前去不成?” 人与生俱来的六感让宋玉楼警铃大作,她扭身要走,却被那婆子一推,跌进巷子里,还没待喊出救命,旁边的矮棚里涌出四个男人将她按住嘴,扯了进去,那婆子捡到落在地上的珠钗,四下看了,转身走回马车上,隐隐听得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掂掂手里的珠钗自言自语道:“卖了你?倒是好了…”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宋玉楼被下身的一阵阵刺痛拉回了意识,四周一片漆黑,她下意识的动了动,不由痛的呻吟出声,发现手脚被牢牢的绑着。 “救命!救命!”她恍惚记起前事,恐惧攥住了她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她的视线终于适应了黑暗,看到自己浑身**的躺在一张木板上,她用尽力气抬起头,看到自己的下身一片污迹,而地上一个成型的青白的死婴闯入视线,让她再一次尖嚎出来,细碎的脚步在这时响起。 “别喊,你才打了胎,仔细伤了嗓子。“伴着这个柔和的声音,黑暗中浮现刘小虎的身影。 “二郎,二郎。“宋玉楼挣扎的要起来,“打下了,打下了,你快带我走,快带我走,我害怕…”黑暗中模湖的身影似乎是在笑,“好姐姐,你还会害怕?你怎么会害怕?” 宋玉楼被这低低的笑吓得心神具丧,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开始奋力的挣扎,一面带着哭意道:“二郎,我打下来,我以后只给你生孩子,二郎,你快带我走…” “好姐姐,你以后生不得了,那个婆子笨手笨脚的,不小心将你的子宫摘了…”刘小虎慢慢说道,那带着几分遗憾的声音在宋玉楼耳内,如同雷轰。 第一百四十三章 休问因新仇旧恨各有源 这句话之后,室内一片死静,随后床板剧烈的摇动起来。 “是你干的!是你干的!姓刘的…”宋玉楼尖利的喊声响起,身体上的疼痛暂时忽略了,她奋力的挣扎,如果不是手脚被捆的结结实实,此时的刘小虎一定会被她咬下几块肉来。 “你黑心的贼,你既然嫌弃我,痛快的赶我走便是了,却如此害我!刘彦章,刘彦章,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奋力的挣扎很快耗尽了宋玉楼的力气,身上的疼痛潮水一般袭来,她的脸变得青白,就如同那地上的死婴一般的颜se,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发出一声声长短的 “别怕,别怕,只是麻葯过去了,再等一时,再吃些葯,养几天就不痛了。“刘小虎似是带着怜惜慢慢说道。 这句话再一次让宋玉楼激起了力气,她咬着牙,强自抬起头,发红的眼紧紧瞪着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的刘小虎,忽的呜咽咽的哭起来,“是谁当初在我家门外纠缠不去?是谁强拉着我席间陪坐?是谁强要娶我进门?二郎,二郎,你如何这样待我?你如何这样待我?” 她的声音凄凄惨惨戚戚,回荡在这幽暗而又散发腥臭的室内,只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玉楼姐姐,你如今还不认错?还要问我为何这样待你?你拍着心口想一想,你又为何如此待我?”几分忧戚又有几分冷森的话慢慢的响起,刘小虎脚步声动,向前走了几步。 宋玉楼的哭声顿消,她仰面将头撞在床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张开口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嘲讽不甘啐了口道:“我有什么错?我要过好日子,吃好的穿好的,人人都敬着我,艳羡我,这有什么错?凭什么就该我倒霉家败了,成了那人人看不起的卖唱的?那些只知道闷坐在深宅大院的夫人们。哪一点比我强?不过是运道好,凭什么我就该过不得这样的日子?我为何如此待你?我待你怎样?话说的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你们这天下的男儿,哪一个不是前门娶了大娘,后门便接了小娘,哪一个不弃旧怜新,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真意,统统不过是为了银钱生计罢了!烟花不久长,不过一片假心肠,谁让你这着瞎眼的王八撞到我跟前,不过是掉了两滴猫尿,就成了你仗义的心肠,酒不醉人人自醉,se不迷人人自迷,你若是那无缝的铁蛋,何着了我宋玉楼的道?到如今怨我待你如何?啊呸,你如是个硬性的,今日就给我个痛快,但凡留着我这一条命,就没你好日子过。” 这一气的话说出来,使尽了宋玉楼的力气,瘫在床板上,再没声音,只听见粗重的喘息。 “王妈妈,可不能出了人命。”刘小虎忽的说道,就听细碎的脚步声响,一个矮矮的婆子从黑影里出来了,似乎是躬身赔笑。 “大官人安心,咱们常做这个,没出过差错。”这如同夜猫子哭的声音,将宋玉楼惊了又惊,她想要再骂却是没了力气,只发出两声呜咽。 “王妈妈,旁的不说,我这娘子床上好功夫,管保你不吃亏,只一件,嘴刁了些…”刘小虎带着笑意说道。 宋玉楼被越来越强的疼痛冲击的意识昏迷,再听到这一句话,那气接不上来,将头一歪再没动静,室内只有那婆子嘎嘎的笑声响起。 “大官人,放心,不过是一碗葯的事…” 破门帘似乎被人打开了,透进来一丝青光,照在刘小虎脸上,他微微歪了下头,目光再没落在那床板上妇人的身上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天已经亮了半边,将这一片杂居区笼罩在雾蒙蒙之中,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刘小上几步走了过去,那车上的帘子便打开了半边,露出一张保养极好的男人的脸。 “都尉大人,”刘小虎面se含笑,微微拱了拱手,低声道,“都怪下官治家不严,给大人添了麻烦。” 那张脸上显出一丝笑容,唰的打开扇子又遮住了半张脸,低声道:“如此让刘大人费心了。” 看面前的刘小虎低头笑道:“哪里,应该的,为大人分忧原本是分内之事,何况又是我家弃妇惹的祸,今晚可否请大人赏脸,白楼上设宴给大人压压惊?” 那都尉大人呵呵笑起来,拿扇子在刘小虎肩上一点,道:“人都说大人农事技艺精湛,原来这人事也通窍的很,这个情我记下了。”说罢放下帘子,马车慢行而去,随着他的远去,天光亮了,一身上等纱绢衣裳的刘小虎站在这脏乱的巷子口,格外的扎眼,他在那里伫立片刻,才慢慢的沿着路行走,走了一段,牵着马的榜哥小跑过来,低着头道:“老爷,都安排好了,不过午公主就会知道…” 刘小虎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翻身上马,听榜哥低声道:“老爷…他毕竟是驸马…”便低低一笑,忽又出了口气,仰着头看天低声道:“此人朋淫纵欲而失行,公主多有回宫哭诉,早已被陛下不喜,我帮他?可是笑话,还不如送陛下个人情,也好替长公主出口气…那大名府的宅地,等宋大娘老了,再收回来,旁的不用告诉她…说到底,不干她的事…”榜哥忙点头应了。 元丰初年七月末,喜事连连的新晋枢密都承旨刘小虎却乐极生悲,其夫人回大名府探亲途中马惊坠崖不幸身死亡,一时间上门宽慰的人挤满了整条巷子,结果见刘家不搭棚不戴孝,只有刘小虎穿了件白直缀悄悄接了过来,面se带着几分尴尬的道:“原是正月主休了。”这才恍然,人又哄哄的散去,过了没几天,又出了一件大事,当朝长公主的驸马官封定州观察使,利州防御使的王诜,突然触犯了龙颜,被夺了驸马都尉,责授昭化军节度行军司马,外放均州去了,即可掩盖了刘家的事,变成了街头巷议的新鲜事。 消息传到成安的乡下时,林赛玉根本没往心里去,对于这驸马公主,她才记不得谁是谁,完全不知道她又扇动了小小的蝴蝶翅膀,让原本到明年才落罪的驸马大人提早一提外放去了。 此时的老儿村苏家宅院里,林赛玉正跟苏老夫人坐着看几个婆子做社糕,又有丫头过来说裁衣的来了。 “娘,又不到过年,作什么衣裳?”林赛玉顺手拿起一片社糕吃了,看苏老夫人已经让丫头去搬衣料。 “一年到头的那几件,你不嫌丢人,我还怕被人戳脊梁说慢待媳妇呢。”苏老夫人说道,看着丫头搬来两套缎子,一匹白绫,杭州绢子,三条翠兰裙子,再给玉梅一件白绫袄,一件背子,其余的婆子丫头各一件袄,都用绢贴里。”说的满院子的人都欢快。 林赛玉在一旁笑哈哈的道:“娘倒做了好人。”一面对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道,“我给大伙赔个不是,疏忽了,只顾着种地,不该想只给大家过年才做新衣。” 丫头婆子都掩着嘴笑道:“夫人有这份心我们都知足了。”苏老夫人哼了声,指着林赛玉道:“都狠心着点,该要什么就要,省得你们夫人攒着一箱子的钱等着生钱子。” 说的众人都笑了,那裁衣笑的拿不住尺子,看林赛玉跟着笑,便道:“老夫人,亏的夫人好性,任你编排。” 苏老夫人哼了声,一面坐下一面道;“这话不对,如不是我好性,哪里有她的好性。” 林赛玉忙点头道:“娘说的是。”正笑着,一个家人忙忙的跑进来,道:“大娘子,大官人叫你去果园里,说不知道留哪些瓜。“ 苏老夫人指着道:“听听,我教出的儿子做的都是海外来的珍珠宝玉生意,如今倒成了农夫一般!“林赛玉笑着不理她,提了裙子忙跟着那家人去了,坐着车到果园,见不少人正修剪枝叶,便站着看了一时,指点一番。 “大娘子,这长的好好的,为何砍了去?今年也结了不少枣,怎么都打了?难不成这果园子也是用来做玩意的?”几个相熟的佃户笑问道:“咱们都舍不得下手。” 林赛玉便笑道:“删其繁枝之不能花实者,好让他它通风日长新枝,这不算什么,等来年枣坐果时,我还要你们砍树皮呢。” 说的众人都咋舌,今年年初时,林赛玉在果园里栽了许多南瓜,如今满园子丰收,因南瓜长得好,引来许多人来买,因接了苏老夫人来这里住,苏锦南少不得替她在园子里看着,此时正跟三个外地客商挑南瓜,听见他们的话,便有一个客商笑道:“这我倒见过,北边有些大枣园,在开花的时候以杖击其枝间,还用斧背击伤果树皮,说什么嫁枣。“ “南北朝就有了,不为怪。”林赛玉笑道,忽的看见站在苏锦南一旁的一个小厮,正是许久不见的小丁哥,如今他长高了些,也胖了些,褪了几分青涩,便招手叫过来,笑道:“我听老夫人说,英儿生了个姐儿?你们可别嫌弃啊。” 说的小丁哥只笑,道:“谁敢嫌弃她去,喜欢的什么似地,如今在家吃得滚圆,大娘子见只怕要认不得。” 林赛玉呵呵笑了,道:“还是爱吃,她天生的好福气。”又说这趟回去就看看她去,问她可有什么想要的。 小丁哥摇了头道:“不敢要大娘子费心。”忽的想起一事,摸摸头道,“她日常没什么心事,只一件,一说什么老夫人,说哭,托着我去打听病好些了没,问她去哪里打听,又不说,怪怪的,大娘子知道她说的什么人不?”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旧地恰逢旧人恍如一梦 因为听到小丁哥说这话,林赛玉便是一愣,还未再问,那边已经开始交货,唤小丁哥过去帮忙。 “余下十几个老的,可够你做种?”苏锦南此时走过来说道,看她未包头巾,风吹乱的头发,顺手帮她抿了抿。 林赛玉回神看了去,点了点头,又道:“够了,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不值得给姐姐们带回去。” 苏锦南瞧她脸se不对,便问了,林赛玉想了片刻,将小丁哥的话说了,皱眉道:“莫非是刘老夫人病了?英儿何时知道的?” 苏锦南笑道:“这算什么事,莫急,我这就让人问问去。”林赛玉便丢了不再问,当下夫妻看众人乱乱的载了南瓜去了,因见满院子乱跑的猪也该出栏,便让人捉了一头杀了,秋社日后便于佃户们吃,消息传开了举村欢庆,卢氏少不得跟着唠叨一番浪费钱败家子。 “我们也不常在这里,她兄弟妹妹都小,姥娘身子也不好,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将来少不得用人手,几筐菜一头猪不值几个钱,买些人心,大姐儿在南边也放心不是。”苏锦南笑道,一面拽住乱跑的全哥金蛋。 卢氏听了瞥了林赛玉一眼,道:“女婿,她有那个心!”话虽如此,眼也笑眯了,拍着苏锦南的手道:“我的儿,你倒像我亲生的一般。” 林赛玉在一旁吃瓜子只笑不说话,曹三郎从院子里回来,卢氏便赶着做饭,林赛玉便摆手道:“我婆婆在家呢,不在这里吃,娘别忙活。”一行说,拍了手,拉着全哥要走,一面喊金蛋道:“明日早早来接你,不许赖床不起,耽误了功课我不饶你。” 金蛋如今个子比原来高了一头,依然粗粗壮壮的,因这夏日被困着跟全哥一起,肤se闷白了,苏老夫人来了之后,看不上他土不土洋不洋的打扮,新裁了一件月白衫给他,此时穿着,倒也像模像样,只不过皱着脸,满是愁苦,扭着卢氏的手道:“娘,我学不来那些,你跟姐姐说说,饶了我吧,再去,手都要被打烂了,狗剩宝通他们,见了我都笑,只说我将来要做老爷的,都不干我玩,晦气得很。” 卢氏拎着耳根子啐了他一口,道:“好恁小眼薄皮的,知道什么好赖,亏你姐夫提携,让你,将来也给老娘挣个功名,省的一辈子跟你爹一般土里刨食。” 骂的金蛋不敢说话,这话林赛玉不爱听,道:“娘这话,土里刨食怎么了?土里就刨不出好食来?”被卢氏顺手拔下鞋子砸过来,七七八八的骂了一顿,忙缩脖子抱着全哥走了,苏锦南在后面笑得不行。 转眼过了中秋,天气转凉,苏老夫人在城里赶了几场庙,看了几回戏,到十方村果园子里摘果子,喂猪逗鸡玩了几天,又跟卢氏吵了两架之后便开始嚷着闷,要回家去,林赛玉地里的棉花熟了,但长得不好,绒粗,量少,因不打算用,大多数留在地里,每日看以备选种,又带着几个看院子的,指导秋冬季果树管理,忙得脚不沾地,往江宁走的日子一日推后一日,被苏老夫人在家骂的不能站,干脆借口干活住到果园子里去了。 这一日浇了一上午的水,吴寡妇在小院子里打布,见林赛玉回来,忙赶着烧茶,吴老娘拄着拐摸出来,跟林赛玉说话。 “我这手艺粗,大娘子别嫌弃,给你家小官人穿。”吴寡妇从屋子里出来,拿着一件鹦哥绿绸做的披袄。 林赛玉忙站起身接过,说道:“你破费这个做什么!他又不缺衣裳。”一面谢过她的好意,吴寡妇便又问她怎么还没身子,道:“该找个人看看。”又说不远的村子里有个婆子,配的好葯,林赛玉知道她的好意,但听得有些不耐烦,正要说话告辞时,全哥带着金蛋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举着树枝的孩童。 “来得正好。”林赛玉忙站起身来,一手拉着一个道:“你们闲着也是调皮,给我割园子里的草去。” “那明日我就不去可行?”金蛋忙举着手问道,见林赛玉点头,顿时喜的过年一般。 “那我要听孙猴子的。”全哥拽着道,见林赛玉也答应了,一蹦三跳地赶着孩童们去了。 此时的十方村外,正走来一马一驴,得得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土地庙前烧香的几个村妇,抬眼望去,见骑驴的是个十几岁的小童,面容清俊青衣小帽,目光又落在他身后起马的人身上,见是一身紫se绸面窄袍束的金带,又挂着一条白玉环,真是衣着不俗,目光落在那人脸上,都是微微一怔,此人面容俊秀,气度雍容,见她们看过来,那公子便微微一笑,道:“大娘们祈福呢?今年好收成吧?”一行说过去了。 留下这些妇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是谁,看那两人已经往村子里去了。 时节过了中秋,入目已是秋景肃然,十方村的农田中大多数是稻子已经成熟,正在收割,其间点缀着的高粱,小米也都已垂头。 “果真是个好年景。”刘小虎自言自语道。 “还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榜哥带着几分兴奋说道,一面小心的回头看了眼刘小虎的脸se,见他只是微微一笑,便安了心。 “自熙宁九年后,我再没回来过…”刘小虎低声道,一面指着路旁刚刚耕过的地,“那时,遍地都是荒地,如今都成了好地。”说这话抬眼望去,见已经近前的村庄绿树环护,下意识地勒住马。 “老爷?”前行的榜哥诧异地回头,唤道。 “不进村,沿着路往地里走走吧。”刘小虎慢慢道,催马前行,越过榜哥,在村口那株大黑枣树前伫立片刻,熟门熟路地向左而去。 “怎的不种菜了?”站在地头,刘小虎一瞬间的失神,看那原本大棚菜的地已经推平,四五个佃户正在其中播种,感觉到有人在一旁看,便有个农户抬眼道:“这位官人,我们这里不种菜了,要菜的话请到城南郭家庄,如是要鸡鸭猪,以及草,再往前行山坡那里便是。”说着将手一指。 刘小虎听了一愣,便道声谢,见那农户摆摆手又低头忙碌去了,心内不由一阵怅然,喃喃道:“如今,都已认不得我了。”低下头却见一块地里散落着白绒绒的棉花,一愣怔怔道:“这是…?” 一个扛着锄头从身旁而过的农户听见了,便敦厚的道:“这是大娘子种的棉花,可不是买的让人看得花,大娘子也不卖,说再过些日子便要我们种。” 刘小虎有些愣愣的看向这个农户,见他已经嘟嘟哝哝的走开了,苦笑一下,喃喃道:“曹六儿,你也不认识我了…” 其实也怪不得村民,刘小虎当年在村里很少与人来往,刚出名就进了京,再加上如今的穿着打扮谁能认出他就是当年那个寒酸的少年? “老爷?”榜哥低声道,“可要往哪边去?” 刘小虎回过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山坡,见那原本荒坡野地的丘陵此时一片浓翠,层层递进,整整齐齐,便催马前行,自言道:“布置的如此好,这就是她说的果园子?” 榜哥闷头跟着,没走几步,就见身前的刘小虎忽的勒马停住,让他差点撞上去,不待问,就听一阵歌声传来,忙探头去看,见是一群孩童乱乱的大山上跑下来,每个人都背了一捆草,走得近了,听他们唱的是:“…白龙马蹄朝西,拖着唐僧和他的三徒弟…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美女画皮,什么刀山火海,什么陷阱诡计,都挡不住火眼金睛…西天取经不容易,容易干不成大业绩…” 榜哥一愣,立刻想起在城里茶楼听的什么孙猴子取经,说的人听的人都痴迷的很,都说是那十方村曹大娘子讲的,他还不信,现在听到孩子们唱的,才信了。 他如今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茶楼听了那么一段,就迷得舍不得走,此时几乎顾不得规矩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挤在刘小虎身前,见那孩童身后走着一个妇人,穿着藕丝衣裳翠绫裙,挽着元宝髻,袖着手走近了,脸庞圆润,眼角含笑,也正微微张嘴,跟着孩童们一起唱着。 “姐姐,姐姐,那孙悟空可被红孩儿烧死了?”全哥走在最后,拽着林赛玉的衣裳不停的问。 “叫什么?”林赛玉将他的手一打,见前面的金蛋听见了回头大笑,笑的全哥顿时红了脸,一甩手忙跑开了,听金蛋拉住他说道:“你放心,孙猴子七十二般变化,一定死不了…还有,你记得叫我舅舅!再敢喊我名字,我打你!”不由笑出声,笑声尚未散去,她就猛地愣住了,看着眼前站的人,下意识的揉了揉眼。 面前的少年露出似曾相识的笑容,他的手一如既往的袖在身前,露出好看的牙齿。 “花儿,那就是你想要的果园子么?”那少年伸手往她的身后一指。 林赛玉如同做梦一般,跟着回头看去,伴着那少年缓缓的声音,耳边猛然想起当年那个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带着深深恐惧的女孩子的话:“…等有了钱,买下那片岭,种果树,种大枣树,我就在那里盖一座大房子,房前喂鸡,房后喂猪,东边岭上放羊,西边岭上放牛…” 她的眼睛一酸,胸口一闷,不由攥紧了手。 “真是恭喜你了,如今可是达成了。”刘小虎说道,看那妇人有些懵懵的转过脸,犹自大梦未醒般,不由抿嘴笑了。 “那个,你怎么来了?”林赛玉愣愣道。 “哦,因公事路过,便来看看。”刘小虎含笑道。 他们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相对着,谁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他说完这个,林赛玉又怔怔起来,耳边孩童们的闹嚣声让她惊醒,有些讪讪的搓了搓手,道:“如此,到家里坐坐吧…”话没说完,就见这少年含笑摇头,道:“不了,午后便赶着回京。” 林赛玉听了便哦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忙道:“娘…不是,那个老夫人,可是病了?”见那本要转身的少年又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感激的侧头一笑,道:“无妨,如今好多了,多谢你的惦记。” 林赛玉总觉得一切如同梦境般不真实,于是有笨笨的杵在那里望着那少年发呆,看着他转过身上了马,正午的阳光没有任何遮挡地照在他的身上,晃得她不由眯上眼。 “我在城里听了,你的讲得好,我回去讲给娘听,她一定喜欢。”那少年带着笑意说道,看那妇人眯着眼,怔忪片刻,马蹄原地转了转,不再说话扭头催马而去,榜哥忙紧紧跟着,很快消失在村头。 “姐姐,姐姐,姐夫来接你了!”金蛋的大嗓门让林赛玉惊醒过来,伴着这个声音,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刺眼的日光。 “怎么站在日头底下,可是晃了眼?”苏锦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赛玉揉着被晃得流泪的眼,再睁开眼世界一片白茫茫。 “锦哥,锦哥,”她顾不上这个,忙抓住苏锦南的手,道:“你快看看,刚才过去的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刘小虎?” 苏锦南有些诧异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想起刚走来时,看到两人正离去,原本以为是问讯果园的客商,原来竟是他?他抬眼看去,只见路的尽头有两个黑点,很快不见了。 “你还认不得他,我如何认得?”苏锦南慢慢说道,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的惊讶的酸意。 林赛玉的视线已经恢复了,听了这话,抬着头审视他,嘴边荡起一丝笑意,忽的伸手掐了掐他的紧绷的脸,笑道:“哦,锦哥吃醋了?” 苏锦南哼了声,转过身不理她,被林赛玉笑着围着转,摇着手道:“给我看看,锦哥竟然也会有小脾气呢!”话没说完,被他拥入怀中,鼻子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隐隐作痛。 “嗳,孩子们看着呢!”林赛玉闷笑说道,而手却环住他的腰,听苏锦南在她脖后低低道:“你休想跟他跑了…”不由呵呵笑出声,恶作剧地隔着衣裳在他胸前一咬,满意的听见苏锦南的倒吸气声。 “傻瓜,这辈子你休想赶走我。”林赛玉靠着他的胸口笑道,一面搂紧了他的腰,听的孩童们在一旁喧闹着“羞羞,羞羞”远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好秋夜有人欢乐有人愁 忙乱过秋后,终于定了启程的日子,就在九月初十,这一日林赛玉穿着家常白绫袄蹲在屋内摆弄自己的棉种,一面听苏锦南在隔壁教全哥写字,父子俩说着说着就拌起嘴来,听的林赛玉只笑。 “老夫人让人送来的”玉梅带着个小丫头掀帘进来,在堂屋里摆了,林赛玉忙出来看,见是四碟小菜,煎面筋,烧肉,苏老夫人生活奢侈,在这里吃喝讲究,一日三餐都用江宁带来的厨子做,还不是请城里最好酒楼的厨子来做小菜,眼前这个一定是新请人做的,全哥早西喳喳的吃去了。 “老夫人呢?”林赛玉找过他帮他洗手一面问道,见玉梅抿嘴一笑,往外一甩头,听外边传来一阵阵笑声,间杂着乐器声。 “老夫人请了城里几个唱的,在那边吃酒呢。”玉梅道。 苏锦南皱眉道:“天都凉了,吃什么酒。” 林赛玉伸手拉着他,笑道:“难得娘高兴,咱们也去看看。”苏锦南抱起全哥,一家人走了出去,因月初,漫天星光,出了远门听隔壁院子里的笑闹声更浓,几声叮咚琴声,和着箫声,,裹着清风,在这个不算大的院子里盘旋。 看到他们一家三口过来了,几个丫头忙接过来,一身织金袄的苏老夫人在正房的穿廊下,倚在铺了厚垫子的长椅上,正看着两个城里来的唱的笑,见他们来了,便道:“可是吵到你们了?” 林赛玉就在她下首坐了,笑道:“娘有好玩的也不叫我们。”因见桌上摆着螃蟹,便拿过来吃,一面递给全哥,又捧给苏锦南,一面让那唱的接着说。 苏老夫人含笑指着道:“瞧,拿着我的东西哄自己男人孩子高兴,也不问我这老婆子一声。”说得众人一笑,那唱的妇人便陪笑道:“还不是老夫人好脾气。” 林赛玉便问唱的什么,丫头们便都捂着嘴笑,听那两个年轻妇人道:“告夫人,如今咱们县里都在传西游记,四邻八县的人都跑来学,据说那传到京城里了,可谁也没咱们先说得好,咱们也学了来讲,好叫奶奶姐儿们听得新鲜…”话刚说完,就见林赛玉也笑了,正莫名其妙时,全哥跳下来道:“是我娘讲的,”都是一怔,看那妇人将全哥一把揽住,在脸上吧唧亲了口,“好儿子,可算会叫了!”全哥红了脸,挣开她几步钻进苏老夫人怀里去了。 就有丫头告知了原委,两个唱的便羞怯怯地站起来,道:“可是打了嘴,原来是夫人讲的,奶奶也是,自己家守着真神,还拿我们取笑了不是。” 苏老夫人哼了声道:“别怕,她没你们说得好,我就爱听你们说。” 林赛玉只是笑不言语,见桌子上摆着酒,便端起吃了一杯,觉得好吃还要再吃被苏锦南拦下了。 “夜深寒重,别多吃。”苏锦南取过丫头递上的茶给了她,林赛玉一手接了,见那唱的妇人走近道:“夫人,如今界面上都说到过火焰山,余下的就没了,夫人怎的不讲了?”便掩嘴笑了,道:“我哄孩子玩的,原本就是没头没尾的。” 说实话,她当时不过是拿来哄全哥金蛋的,再说讲的也不是正宗的西游记,不过是二十多集的电视版西游记,根本没想到孩子们回去将给家里的大人听,一传十十传百的流传开来,吓得她只怕扼杀了吴承恩,再不敢讲了,尽管如此,后世界吴承恩写西游记时,到底注明了由昔往日成安曹娘子农闲哄孩童之事而发的话。 那唱的妇人见问不出来,很是遗憾,一旁的丫头们又催着唱,便捡了几个应景地唱起来,苏老夫人见跟前儿子媳妇孙子和顺,面上虽然撑着,心里笑开了花,眯着眼听的乐滋滋的。 “娘,余下的你只讲给我一个人听。”全哥从苏老夫人怀里钻出来,靠近林赛玉低声道。 林赛玉被他这一声娘叫的打心眼里欢快,将他抱在身前笑滋滋道:“好,只讲给全哥一个人听,好让全哥出去长脸。” “娘,今晚我跟你一起睡,你讲给我可好?”全哥在身上扭着说道,被苏锦南黑着脸打了一巴掌,仗着苏老夫人在,便大声嚷道:“爹坏,比我还大,还要娘陪着睡,还说我!”此话一说,满院子人都哄的笑起来,让苏锦南与林赛玉羞得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天上星星也笑得乱眨眼。 而在此时京城里,夜深了却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行人如织,满街飘红舞绿,马行街灯火通亮,照得人眼花,绸缎,瓷器,南北杂货,冠袍襸头,珍珠,香葯铺席,金银书画,珍玩犀玉,头面冠梳之类各式店铺也到比白日还热闹,真是人挤马,马挤人的好不热闹。 尤其是那酒楼茶铺里,笑语欢歌杯酒交错连天,其中不乏穿紫袍和绿袍的官员进出其中,最富盛名的白楼前,因来往人多,几个奔跑的家丁撞在一个锦衣公子身上,被那人一脚踢滚下去,顿时乱了起来。 “瞎了眼,往哪里撞!”李蓉正是一心的怒火,看那几个家丁还敢围过来责问,顿时扬起拳头,忽的被一人拉住,诧异一看,却原来是刘小虎。 “大奴才可不能跟小奴才一般见识,我替他们给兄长陪个不是。”刘小虎含笑道,围观的众人又一眼认得他,忙喊走了颇不服气的家奴,陪笑着给李蓉道歉。 李蓉冷哼一声,拂袖往内走去,几步进了自己的包间,刘小虎也跟了进去,屋内早已候着四五个花枝招展的行首,摆着各种乐器,见他进来,就要开唱。 “李兄,心静时方能听出个中韵味,此时只怕辜负这妙音。”刘小虎顺手在那行首面前的古琴上一弹,发出一声清响,一面笑道。 李蓉已经坐了下来,看面前这个面首清秀身穿飞鱼绿绒衣,养出一身贵气的男子,忽的一笑道:“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刘大人穿着这御赐的衣裳,我几乎不认得了。”一面伸手一请,“承蒙大人赏脸,快些坐了,一起听琴。”随着他示意,叮叮当当的便奏了起来。 音乐响起后,二人倒似真的欣赏一般,各自慢慢的吃酒不说一句话,跟其他屋子里偶尔传出的说笑声一比,倒显得格外的诡异,吃过三杯酒,刘小虎一面自己慢慢斟酒一面突然说道:“我今日刚从成安回来。”见那李蓉手微微一顿,边冲他一笑道:“李兄先姐夫大人好福气。” 李蓉修长的手指攥紧了酒杯,如果没有音乐声的掩盖,就能听到他骨头格格作响之声。 “刘大人故地重游,看起来春风得意啊。”他慢慢放下酒杯,一笑。 刘小虎面se一暗,伴着悠扬的月琴声,叹了口气,却是无言,慢慢的吃了几杯酒,室内似乎弥散着让人窒息的哀怨,这种莫名的情绪让原本有些烦躁的李蓉更加躁闷,他几步站起来走到窗前,啪的推开紧闭的窗,凉凉的夜风立刻夹着满城的欢歌笑语卷了进来。 “想李兄费了如此心思,到最后终是一场空,可谓多情空余恨,小弟我是感同身受。”刘小虎的嘴边露出一丝笑,转着手里的酒杯慢慢说道。 李蓉遥望着楼下如织的人流,看着堪比星光的街灯,被这夜风吹得清爽了几分,听了这话,便回头一笑,将那刘小虎打量几眼,道:“刘大人,如今果真进益了,到学会拿话来激我。”说着随手掩了窗,又走回席前,招手叫过一个金累丝杈梳,珠翠堆满娇滴滴的唱的妇人坐到身前搂着,一起吃酒说笑,一面指着另外几个道:“去,好好伺候这位公子,如今他丧了娘子,家里空着,你们谁有福气被抬进去,可是一辈子的造化。” 当下几个妇人立刻涌了过去,挤在刘小虎身旁,喂酒夹菜哥儿长哥儿短讨他欢心,刘小虎含笑接了她们的酒吃了她们的菜,一面问其中一个姐儿叫什么几岁了。 那个姐儿便拉着他的手道:“好官人,你家既然没了娘子,就让奴家与你做个伴,别嫌奴家丑陋,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将来娶了正头娘子奴自甘心伺候她…” 话没说完,就见刘小虎猛地变了脸se,将那妇人一把推开,站起身来,唬的妇人们不知道哪里冲撞了他一个个瞪眼咬手不敢言。 李蓉哈哈大笑,指着道:“好丫头们,可不敢说这个,你们这位爷当初就是被这话哄了,猪油蒙了心,舍了好娘子,如今只怕悔得肠子都青了,你们还专拣人痛处说。” 妇人们听了,都是哧的一笑,伸手去拉刘小虎,道:“大官人,欢场说笑的话,你也合着当真?”刘小虎甩手躲开了,妇人们便吃吃笑作一团。 “我悔了,也认了,倒也没什么可不甘的,到底李兄是坏人姻缘遭了报应,活该给他人做嫁衣…”刘小虎平复了脸se,堆起淡淡的笑道,说完拱手作别,率然而去。 伴着纸门掩上,李蓉那满是笑意的脸立刻化了去,手里捏着酒杯只把牙咬得咯咯响,“甘心,甘心…我如何甘心!”说这话将酒杯一顿,喊道:“人呢?来人。”就见一个家奴匆匆跑了进来,围在身边的妇人们忙低着头齐齐的退了出去,纸门轻轻关上,隔住了内里说了一半的话:“你,去看看,那个女人还活着不…”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旧友相见说旧事甚欢 九月初十是个好天,老儿村苏家的宅院前热闹闹的停了七八辆车十几头驴,丫头婆子小厮乱跑,四周围着一大圈村人看,就如同他们来的一天一般。 “光衣裳箱子都装了十个了。”围观的人带着惊羡说道,一面拿手指指点点,其实这话已经是说二遍了,但大家依然如同初见一般的兴致勃勃。 “你瞧那些姐儿头上戴的,比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都好。”也有人关注这个,因为看这里人多,引来了几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叫卖,一时间热闹的如同街市一般。 “爹,你可好好记的按我说得来,明年果园子就该结果了…”林赛玉一面看着丫头搬东西,一面不忘跟曹三郎交待,卢氏正好奇的在车上翻来翻去,嘴里啧啧不停,恨不得捡几个搬自己家里,,又被一旁的丫头瞪得心虚,哼了一声丢下,听见林赛玉唠叨个不停,没声好气的道:“结不结果,跟我家有何干系,大冬天到山上受那冻去!” 曹三郎嘿嘿笑道,示意林赛玉放心,看丫头们忙,有心去帮忙,却被卢氏一瞪,不敢上前。 “我好歹开了春就回来…”林赛玉还是不放心,又拉着曹三郎道,被卢氏瞪了一眼,在她头上狠狠戳了一指头,道:“回什么回!赶紧生养个娃才是要紧,你这个死丫头就是个傻的,那么大的家业在那里看不见,一个破山头有什么要紧的!” 林赛玉嘟着嘴走开了,看一旁金蛋跟全哥拉着手叽叽咕咕的说什么,便几步过去道:“金蛋,我们不在这里,功课可不许拉下,回头我要查你。” 金蛋立刻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全哥拍着他道:“莫怕,娘还不如咱们学得好,不怕她查。”说的林赛玉一脸灰土,乱哄哄的时候苏夫人终于出来了,看到卢氏在,哼了一声扭脸不理,拽过全哥上了车,卢氏自然也没给她好脸,啐了一口拉过金蛋。 这两人只要见面,不是因为金蛋跟全哥玩耍磕了碰了吵,就是因为金蛋的穿着打扮吵,甚至因为在卢氏家吃饭多吃了一张饼吵,总之只要一开口说话就没有和气的时候。 “你婆婆有三个姑娘呢,你要看好了,别让她背地都贴补姑娘去,那可是你的家产!”卢氏拉过林赛玉低声嘱咐。 “娘,你有家产可舍得给我?”林赛玉没好气的说,被卢氏在头上打了一巴掌,算是完成了送别仪式,一家人在众人的目送中浩浩荡荡的往京城去了。 一路上林赛玉老鼠搬家一般的上下马车,因为苏老夫人先是嫌她说话没意思,不许林赛玉跟她坐一车,一时又想听请她坐过来,被林赛玉呛了几句又恼了请她下去,过了半日又要请她过来,一路上吵吵闹闹倒也过得充实,老天爷也格外给脸se,这几日一直是好天,走了四五日就到了京城,那边早收拾了大宅院一家人住了进去。 或许是赶路劳累,自到了家林赛玉足足的睡了一天,却依然没睡醒一般,被苏老夫人嘲笑一番,自带着丫头全哥逛街看戏关扑去了。 吃过早饭,林赛玉躺在大书房的躺椅上,看苏锦南在那边整理账目,秋阳透过窗棂铺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脸衬得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的有棱有角。 “都看了一上午了,还没看够?”苏锦南忽的抬头,微微一笑。 林赛玉便从躺椅上起来,几步走到他跟前,低头在他额头吧唧亲了口,笑眯眯的道:“如斯美人,看不够!” 如今苏锦南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直接的表达情感,满心都是甜蜜蜜的,将她揽在身前坐下,拉着手道:“可是闷了?娘唠叨,咱们不跟她去,我带你去看看乔相扑可好?” 林赛玉对那些不感兴趣,摇着头说不去,忽见苏锦南鬓边一丝银白,不由咦了声道:“早生华发了!” 苏锦南便笑道:“早什么,就要三十人了。”一面将她的手细细揉捏,在她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娘子可别嫌弃我。” 林赛玉抿着嘴笑,见苏锦南抬手去拔忙按住道:“拔一根,长十根,不怕,日后我亲自做了胡麻让你吃,等咱们园子里胡桃长了,吃上一年就好。”说着打个哈气,苏锦南见她面se微红倦意浓浓比往日多了几分娇柔,那满心的爱一便沿着嘴角散开,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林赛玉忙推开他站定。 “夫人,有位阿沅姐儿来见夫人。”玉梅并没进门,在外说道,话音才落,就见林赛玉一脸喜意跳了出来,人已经往外走了。 到了上房,见穿着大红妆花袄的阿沅坐在那里吃茶,身旁站着一个小丫头抱着粉团团的一个娃,几步过去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见她比旧时胖了几分,眉眼倒没变化,肤se更加红润,不由笑道:“才一年没见,又俊十分。” 阿沅扑哧笑了,道:“可不是,总不能跟夫人一般,越打扮越上气。”一面伸手捻了林赛玉身上穿的白绫袄,翠兰裙子,道,“料子倒是好,只是这样子太旧了,那里有苏家财主婆子的气势。” 说的林赛玉咧嘴笑,又被阿沅瞪了眼,道:“抿抿嘴,露出牙了!”边笑着伸手将阿沅一把抱住了,笑道:“好姐姐,莫再给我讲这些规矩了。如今在乎我的人,不在乎这个。” 阿沅听了便是一笑,却总觉得一丝心酸酿了上了,忙伸手抱过孩子道:“诺,瞧瞧我的哥儿。” 林赛玉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见着几个月大的孩子穿着大红缎毛衫儿,生得面白齿红,甚是富态,身前带了满当当的牌符索,便看一眼孩子,看一眼阿沅,抿嘴笑道:“儿子随母,果真跟你一个模样。” 玉梅一早见带了孩子来,便备下了礼,此时忙捧上来,林赛玉见是银八宝贰两一方锦缎兜肚,另有一柳五se线,上穿着十数文长命钱,阿沅也不推辞,让小丫头接了,打量了玉梅几眼,笑道:“是个好姐儿,夫人就是个有造化了,自己粗不粗的不打紧,走到哪里都有人相助。” 玉梅红了脸笑了,林赛玉嘿嘿笑道:“跟你一般能干,所幸比你性子好。” 当下坐了,林赛玉喜欢这孩子,抱在身前逗玩,阿沅便道:“如今也快两年了,怎的就没见喜事儿?” 一句话说中了林赛玉的心事,不由皱眉道:“也是怪了,当初在他家就没…”话说到此忙到住了。 “亏得没有!”阿沅说道,一面让小丫头接过孩子,“别脏了你的衣裳。”一面道,“也该找人看看。” 林赛玉恩了声,道:“我婆婆心肠好,到没拿这个说我。” 阿沅便呸了声,道:“我的傻姐儿,人家有一个孙子摆在那里,巴不得你不生呢。”见林赛玉黯了脸se,忙转话题问一路走的可好,家里的地可好。 “阿沅,我正要问你呢。”林赛玉沉默一时,端正了身子道,“前些日子,锦哥帮我打听了,原来刘老夫人病了许久了,那一年你可是故意不让我去见刘老夫人?” 阿沅边点头道:“对呀,我就是故意不让你去,怎的,你如今要问我旧案了?你待把我怎地?” 林赛玉哭笑不得,也不好恼她,只得笑道:“你这是何必,难不成我看她一眼,就走不得了?” 阿沅便有点点头,睁眼道:“是呀,保不齐你就傻了留下不走,我怕先气死了自己,所以干脆不让你去。”见林赛玉还要说话,便抢着道:“你别淡吃萝卜闲操心,人家有正经媳妇,儿子,你这个恩断义绝的弃妇插得什么。” “如今那媳妇没了。”林赛玉含笑道,果然就见阿沅噌的站起来,高了嗓音道:“那怎地?你正好去跟前续了是不是?”便忍着笑走近她接过孩子,在怀里拍了拍,道,“都当娘的人,还是这火爆脾气,也不怕吓到孩子。” 阿沅这才带着愤愤坐下,听林赛玉含笑道:“我都放下了,为何你们还放不下?”便是一愣,怔怔看向她,见那妇人嘴角含笑,低头逗弄孩子,面上一团喜气,眉间无半点隐忧。 “不管怎么说,究竟是个相熟的人,病了该去看看,亲人做不成,不至于做了仇人不是?”林赛玉笑道。 阿沅便哼了声,道:“原来是我妄作好人了!”一面站起身来,道:“捡日不如撞日,说起来我也好些日子没去了,想那妇人死了,他们的日子该好过些,今日,咱们就一同去看看。” 林赛玉一怔,看了看天se,疑问道:现在?“ 阿沅便一挑眉,似笑非笑道:“怎的?既然惦记着旧人,可是又怕新人不自在?” 林赛玉被她说的笑了,站起身来道:“我只说这时候赶上饭点,别让人误会咱们上门蹭饭吃得好。” 阿沅这才抿嘴笑了,忽见林赛玉衣裳湿了,忙拍手道:“好福气,沾了童子尿。” 说着忙伸手接过孩子,看玉梅慌带林赛玉进内换衣裳,只笑道:“大姐儿莫嫌脏,这一冲隔日就让你有了身子。” 林赛玉一行走一行笑道:“多谢你家小官的福水。”进去换衣不提。 因这条巷子窄,苏家的马车便只停在口外,苏锦南打马上下来,先扶下林赛玉,再看阿沅已经自己跳了下来。 “我在前边等你们。”苏锦南将车内的礼盒拎下来,玉梅忙接了。 林赛玉点点头,望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心跳得厉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忽的被苏锦南在袖子下握了握,抬眼见他眼含笑意,心内一松,也是微微一笑。 “大官人放心,有我在,你家娘子跑不掉。”阿沅吃吃笑道,一面伸手拉起林赛玉向内走去,自己的小丫头抱着孩子,玉梅拎着大包小包,四人一孩慢慢走进那看上去几分幽静的黑漆大门。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见大姐儿刘氏母话里寒酸 刘家的门前与当初没有任何不同,林赛玉在门前站定,看着阿沅走近那大门,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是刚从外买菜回来,满心雀跃的等着下厨给一家人烧好吃的菜。 “这话原本我不该说,如今他们家也不是没钱,光皇帝赏的都是几萝,也有新宅子,也都收拾好了,只是一直没搬,那一天我过来看她睡着,嘟嘟囔囔的说梦话,只说怕你来了找不到门…”阿远的手停在门环上,也没回头,一改往日轻快爽利的语调,慢慢的说了几句,叹了口气,“只是,不能怪咱们心狠,这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林赛玉的心里酸酸的,伴着阿沅啪啪的敲门声,感觉一瞬间有些怅然,果真是世事无常,想当初刚搬进这个小院子时,哪里想过有一日会作为客人来访?门内响起低低的脚步声,到门前又停下来。 “老爹,是我。”阿沅扬声道,一面回头冲林赛玉一笑,“如今他们家拜访的人多,张老爹看门看的紧,一般人可不放进去…” 林赛玉挤出一丝笑,门应声而开,见明显老了许多的张四面上带笑走出来,看着阿沅道:“是大姐儿来了,老夫人刚才还说一大早喜鹊叫,定是有客来…”说这话他的目光落在阿沅身后的林赛玉身上,顿时惊讶地愣住了。 “张老爹。”林赛玉冲他一笑,还没说话,就见那张四忽的转身向内走去,脚步踉跄,一面喊道:“老夫人,老夫人,大姐儿回来了,大姐儿回来了…” “这老爹…”阿沅咳了一声,笑了笑,一面挽起林赛玉的手,“咱们自己进去吧。” 林赛玉原本迟疑的脚步,被她一拉便进去了,她有心要看看院子,终是不愿意抬头,只低着望着脚下,未有丝毫变化的青石板路,打扫得干干净净,两边的土地上青草嫩黄。 “我知道你爱种些什么,咱们只砌了这一条,舍下的种些花草可好?”那个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回荡,“等有了钱,咱们将花园子推平种菜…” 张四呜咽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打断了林赛玉的思绪,就听屋内一个熟悉的老妇声道:“这是怎么了?你再说一遍,谁来了?怎么哭成这样?翠兰,去看看…” 伴着这一声,新换上的夹帘子被人打开,走出来一个头发齐眉的丫头。 “阿沅大姐儿来了!”她笑嘻嘻地说道,一面忙掀帘子,目光落在林赛玉身上,显出几分茫然。 林赛玉抬头看着她,也是一脸茫然,有限的前世的诗词又很应景地蹦出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的声音小,但阿沅听见了,便扑哧笑了,道:“别抖书袋,哪来的那多悲秋伤月的。” “阿沅啊?可带了孩子来?快进来让我看看。”听见阿沅的笑声,刘氏在内笑道,阿沅便将林赛玉一拉,笑嘻嘻的进去了,一面道:“不止带了孩子来,看看,我还带了谁来。” 林赛玉下意识的一缩手,但被阿沅用力一握带了进去,觉得一股葯香扑面而来,听那刘氏笑道:“如今有六个月了吧…”话到此便戛然而止。 “大娘。”林赛玉吸了口气,含笑抬起头来,看向歪坐在堂内椅子上的刘氏,见那妇人原本乌青的发此时白了一半,半个身子僵着,一只手无力地佝偻着,正用另一只手撑着桌角站起来,顿时眼泪啪啦啪啦掉下来。 原本已经站起来的刘氏乍见屋内出现此人,顿时又跌坐了回去,怔怔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妇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瘦瘦的样子,似乎高了些,也丰满了些,越发是面如满月,施了粉描了眉,挽了宝髻巍峨,插了几个钗,耳垂胡珠,穿着大红妆花袄翠兰缕金宽澜裙子,裙前两个碧玉丫环,姿容娴雅,哪里还有半分在自己跟前时的样子。 “一直不知道,原来竟病了,今日正好路过京城,不请自来,大娘,莫怪我叨扰。”林赛玉在刘氏身前的矮椅上坐下,吸了吸鼻子道:“这病贵在多动,大娘,要多走走才好。” 阿沅瞧刘氏神se不对,忙抱着孩子过来,笑嘻嘻道:“我日常也这么说,老夫人怕是爱脸面,不愿出去。” 就有丫鬟拿上茶来,刘氏平复了情绪,望着林赛玉一笑道:“已是好多了,多谢你惦记,还来看什么,你这孩子就是个不经心的,别让你婆婆说你,自古道,顺情说好话,干直惹人嫌。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犟了些。” 林赛玉只是一笑,阿沅在一旁颠着孩子道:“哎呀,老夫人别以自己想别人,那苏老夫人跟大姐儿一般的性子,两个当面吵了当面好,再没有隔夜的仇。” 说的刘氏一愣,便有些讪讪的,林赛玉忙瞪了阿沅一眼,阿沅哼了声不理会。 “人说后娘难当,我还记得有个几岁大的孩儿…”刘氏又道。 “这个更不用担心,那孩儿跟大姐儿好的什么似的…”阿沅又抢着道,林赛玉咳了一声,打断她道,“人心对人心罢了,我对他好,他自然知道,又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 刘氏便不言语了,强笑了一下,接过阿沅手里的孩子,含笑逗着,又喊丫头去那些钱做见面礼,又嘱咐:“去拿了那匹缎子来。” 小丫头便进屋子里去了,不多时拿了大钱捧着一匹大红纱出来了,阿沅见上面具是织金五彩莲,她自由在官宦人家行走,立刻认得是宫里的东西,忙摆手道:“大钱也就罢了,这个可使不得。” 刘氏笑着让丫头放好,道:“堆了一屋子,家里也没几个人,放着也是瞎了,再好的料子也是做衣裳罢了。” 一面看向林赛玉道:“你家定然也不缺这个,我就不与你,前脚人家的东西,你不用也好。” 林赛玉恩了一声,道:“我也不穿这个。” 刘氏便不说话了,当下各自吃茶,逗了阿沅的孩子玩了一时,刘氏也不再问她苏家的事,林赛玉也不提以前的事,只是嘱咐她养着身子,多走动写,阿沅的孩子困了,开始哭闹,林赛玉便起身告辞,看着刘氏也要站起来,便伸手扶了她,被刘氏紧紧攥住了手,心内不由一酸。 “大娘,你多保重。”愣了一始终是无话可说,林赛玉便道,刘氏纵有千言万语却也说不来,只得慢慢松了手。 “也别说那得闲再来的话,你也没个闲的时候,家里婆婆孩子一大家子人要守着,咱们快些走吧。”阿沅笑道,看着刘氏起身扶丫头要来送,便摆手止住她道:“老夫人,你别送,我今日带她来,也算圆了你的心事,也了了大姐儿的心愿,这日后天南海北就谁也别惦记谁了,只当没这个人罢了,别送,省的撑不住哭起来,让人看了不好。” 一席话说的刘氏果真滚下泪来,见林赛玉已经走到门边,此时侧回过头来,便道:“大姐儿,我问你一句,怎的好狠心当日就丢下我们走了…” 林赛玉怔怔看了她一眼,尚未说话,阿沅就不乐意了,瞪眼道:“好糊涂的老夫人,我阿沅就不该施这好心,当日你们做的事,竟来问她为何狠心,到底谁狠心?” 刘氏不再言语,扶着小丫头盯着林赛玉看,似乎要等她一句话,林赛玉叹了口气,低头道:“是,当日我狠心,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心,也就没了心,何来谈狠不狠心,娘,你别怨我。”说罢掀帘子出去了。 阿沅有些愣愣的似乎没听明白她们说的什么,而刘氏却被她那一声娘喊得心肠欲碎,跌坐在椅子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沅嘟哝一句,抱着孩子忙跟着出了屋子,见林赛玉走得急,不由笑道:“既然来了,干脆多看看,省的惦记…” 林赛玉已经到了门前,一面抬脚一面回头冲她瞪眼道:“总是一张不讨喜的嘴…”话没说完就听大门一响,只见一身紫黑se长袍,头戴蹼头的刘小虎走了进来,正一面扭头对身后的榜哥说道:“…我就知道他断不会不动心…” 伴着张四激动的喊声:“老爷回来了!”两个人都收不住脚撞在一起。 不提防的刘小虎与榜哥唬的一跳,待看清是她更是满面惊讶,尤其那榜哥几乎瞪圆了眼,失声道:“哎呀,可真是白日不说人,夜里不说鬼…”察觉失态忙伸手掩了嘴。 林赛玉倒没注意榜哥说什么,觉得刘小虎伸手将自己一扶,忙有些尴尬的退后几步,讪讪道:“我,我来看看老夫人。” 感觉刘小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几转,声音里有些不可置信,又有着几分欣喜,说道:“不知大娘子今日来,不曾备得茶饭,万望赎罪。”说着就喊丫头快去烧茶备饭。 第一百四十八章 留不得小刘哥说恨语 阿沅已经几步走过来隔开他们,说道:“我们不请自来,才是唐突了,还望大人不要恼,这就走了,千万别张罗。”一面牵住林赛玉的手口里说着告辞吧走了过去。 林赛玉也点点头,说声叨扰,刘小虎睁眼看着那妇人从身边走开,不由将手里的马鞭攥紧了,再忍不住道:“既然来了,吃一杯茶又如何?“ 见那妇人身形一顿,便回头道:“跟老夫人已经吃过了,小妇人断不敢再吃大人的茶。“ 刘小虎的脸se微微一变,只攥的手指发白,但面上又浮上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将头微微一歪,道:“大娘子说的是,倒是不合规矩,那容我在这里问一句,大娘子惯走于田间,农事精通,说着稻麦二熟是否可行?” 林赛玉断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水稻收获之后种麦子,麦子收获之后种水稻,提高了土地利用率,还增加了农民的收入,实乃利国利民之大事,但江南诸地低,性尤沮洳又地热,种麦则苗而不实,实乃风险极大,大人能成而不推,功之大不小于种成,今时今日来说,小范围能行,大范围则难。” 刘小虎听了,便一脸凝重而又带着几分恍然般点了点头,复又蹙眉,似是自言自语道:“如此,终是不成?” 林赛玉也就在原地站着,跟他一般蹙眉,道:“也不是不成,只是要小心才是…” 阿沅咳了一声,笑道:“这些大事,自有刘大人操心,咱们这些妇人管家人孩子便是了。”说着将林赛玉拉了几步走了出去,看着那妇人走出门,刘小虎几步跟了出去,到门前又猛地收住脚,站在半边门后,看那妇人迎着一辆马车而去。 “跟他多什么话,什么行不行的,他自己的事,自己想呗,理他作甚。”阿沅挽着林赛玉的手,一面低声道。 林赛玉便是一笑,望了望天,道:“阿沅,原来我可怕再见到他呢,今日见了,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阿沅哼了声道:“有什么怕的,自此后,就跟个路人一般,犯得着怕谁?” 林赛玉笑着点头,复又叹了口气,忍不住回头看去,见刘小虎在门后露了半边,怔怔看着自己,心里终究是一酸。 “夫人,老爷到店里去了,怕一时回不来,让夫人自跟阿沅姐儿玩去。”车前候着一个小厮,见她们来了,忙迎过来说道。 林赛玉便看阿沅,阿沅打个哈气,道:“我得回家陪我孩儿睡,别指望我陪你。”便是一笑,扶她上车道,“我知道,我送你回去。” 阿沅先上了车,又接过丫头怀里已经睡着的孩儿,说道:“你这白日有空,不如去看看吴夫人她们,日常见了,多有惦记你呢。” 林赛玉也不用玉梅扶,自己坐上去,一面点头道:“我原本想着,锦哥说我们大概后日走,我带了些自己种的菜啊瓜啊的送她们去,好不好的,是个心意。” 阿沅点头道“她们定然喜欢,到现在见了,还常提起咱们家那场宴席呢…”说着话,放下了帘子,马车慢慢行走而去了。 刘小虎在门口伫立一时,听的身后张四怅然的叹息声,又有刘氏的拐杖声,便回过身来。 “关门吧。”刘小虎淡淡道,随手将马鞭子递给榜哥,走到刘氏跟前,挤出一丝笑道:“天冷了,娘出来做什么。” 刘氏扶着丫头站在廊柱下,还没说话,丫头就笑嘻嘻的道:“老爷,方才那个苏夫人说的,要老夫人多走走才好得快…”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刘小虎瞪了一眼,带着几分怒气打断道:“什么苏夫人,耍嘴的奴才,谁的话也听,窜辍你奶奶出来,受了凉仔细揭了你的皮。”骂的那丫头低头不敢说话。 刘氏看了他一眼,打发那丫头后院备饭去了,自己倚着柱子站着,点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只是今日已成这样,自己生些闷气又有何益?她如今过得好,咱们也算是心安几分,说到底,当时咱们也是亏待了她…” 刘小虎青着脸笑了一声,打断了刘氏道:“那贼汉子花了那些心思娶了她去,自然让她过得好。” 刘氏听了一愣,顿拐道:“糊涂,青天白日的说出这样的话!那苏大官人如何是那样的人,再不然大姐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说,岂不是亏了她的名声,我断是不依!” 刘小虎见刘氏恼了,便笑了笑,扶她坐下,道:“我知道,我知道,她与我是一般的人,都是那老实的心肠,我再没有说她的意思。”说着叹了口气,道:“只是她,怎么就这样,撇了我…不是那汉子挑唆…”话没说完,就被刘氏用拐打在腿上,忙跪倒了。 “二郎,她有了好日子,你莫再后嚼念她,俗话说机儿不快梭儿快,你心里不痛快,嘴上图痛快,倘一时有些声口,惹给她许多麻烦,何苦害她如此!”刘氏打了几拐,见刘小虎只是跪着不说话,想起这些日子,夜里拄着拐到他院里看,都是长明灯孤身影,心里也是一酸,伸手拉他起来,道:“二郎,各人有姻缘,咱们跟她没这个缘分,有几个官家夫人来了几趟,送了几个好女儿的生辰,你得闲看了,青春年少的,还有多少好日子过。” 刘小虎抬头笑了道:“娘说好便好。”刘氏叹了口气,道:“现成的新房收拾了,等你娶了亲,咱们就搬去。”说着话,丫头们备上饭菜,刘小虎扶着她进去吃饭不提。 且说林赛玉送回了阿沅,知道苏锦南不在家,一个人闷闷的也不愿意回去,便往店里来了,听小厮说前面陪着客,自己在后边坐了,一面吃着茶,一面跟玉梅说话,不多时苏锦南便进来了,看她笑道:“怎这早就回来了,可是连顿饭也没捞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欢宴未散来人语惊 如今跟在林赛玉身旁的丫头们,都知道林赛玉两口子在一起时,不喜欢有人在身旁,端茶倒水更衣等等林赛玉喜欢自己动手,所以看苏锦南一进来,玉梅就赶着屋子里的人退了出去。 林赛玉听他笑语便哼了声道:“你如何不等我?我要是被人打了出来,也没人管。”被苏锦南抱在身前,在唇上点了两下,笑道:“哪个舍得打你?”一面携了手在堂前坐下说话,两人各自不提刘家的事。 问了她果真没吃饭,苏锦南便起身拉她,“这里备了火腿肉粉汤,也有点心米饭,我陪你吃些去。” 林赛玉听了皱眉道:“我不吃那个,腻歪歪的。” 苏锦南想了想,笑道:“如此,咱们就出门,拐个弯到清风楼吃去。”林赛玉只说不想去,也不饿,苏锦南不容她不吃饭,硬拉着去了,刚走进彩楼欢门,就听身后有童声笑道:“爹!”不待回身就被全哥从身后抱住了。 “怎么你和奶奶都没吃呢?”苏锦南回身将他抱起,看他玩的一头汗,林赛玉已经取过帕子给他擦,一面向门看去,却不见苏老夫人热闹的队伍。 “娘,我跟舅舅一起的,奶奶在茶楼里听的不出来,那些都是娘讲的,我都听过,怎么说奶奶都不出来,我闷得慌。”全哥又扑到林赛玉身上嘎嘎笑道,一面往身后一指,见穿着淡青绢袍的李蓉正迈步进来。 “我正好在那里,便带了他出来,省的闹得老夫人不安生,”李蓉走近,目光只在那妇人身上一溜,见低着头往苏锦南身后站了站,便是一笑道,“姐夫既然来了,也不往家里去了,可见是生分了。”这话说了,见那妇人神情更是多几分不自在。 “这就要去的,大人勿怪。”苏锦南也有些不喜他的话,便淡淡道,一面道,“有家眷在,不敢邀大人一起吃了,晚间我自会带了全哥去,还请大人先给老夫人说一声。” 李蓉掩饰住不悦,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恩了一声,对林赛玉含笑道:“姐姐,这腐鼠的味道如何?” 林赛玉听他说出这话,除了不自在更有些恼火,便抬眼含笑道:“回大人的话,人间美味!” 李蓉倒没想到她会说的如此直白,怔了一怔那心里的酸涩酿了上来,又只得自己咽了下去,苏锦南却并不知道二人这话的来由,便有些莫名其妙,再看自己的小妻子一扫方才的拘束,反而将他的手一拉,一反常态的小鸟依人般,便有些想笑,又觉得她这样—毫不掩饰的表达情意而心里暖洋洋的。 “那就不打搅了,晚间在家备宴席,姐夫千万要来。”李蓉含笑道,看苏锦南点点头,一面吩咐小厮去告诉老夫人全哥在他这里,便携了那妇人沿主廊而进。 此时午时刚过,食客正多,看着那一家三口混入满楼人流中,四周湘帘文穸中传出弦歌笑语之声只让李蓉耳膜作痛。 “凭什么你就好运道…”他伫立片刻,攥了双手,转身大步而去。 到了晚间,苏锦南给苏老夫人说了,带着全哥去李家看他外祖母,苏老夫人冷着脸不乐意,说道:“我就看不上他们一家人,我还没说他们给我家一个病怏子没得晦气,倒整日骂我们害死她家姐儿,呸,倒好象在咱们家没过一日好日子,整日被我打骂一般!哄骗我的儿,又笼了我的孙子去,如今才好了,又来跟前恶心人。” 苏锦南听了脸se便有些不好,但也没说话,倒是林赛玉啁啁笑道:“到底是她外祖母,看看也是应该的,断不会让他住下不走的。”一面挽着手送苏锦南父子到门口,嘱咐别多吃酒依依不舍的,苏老夫人看见了,便哼了声道:“你就跟他敞开了说,别吃酒,看一看就回来又怎的?” 林赛玉便嘿嘿笑了,只道:“娘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又惹得苏老夫人笑了,道:“是,算我说的,锦哥,那老婆子看不上咱们家,往年把咱们闹得不像样,只屈说咱们害了她闺女,哄着全哥养些怪脾气,你少理他们,看了一看就回来。” 苏锦南也不说话,只是一笑,便带着全哥去了,林赛玉自跟苏老夫人吃饭去,看摆了一桌子的酒菜,有莲花鸭签、姜虾、荔枝腰子、批切羊头、旋切莴笋、辣罗卜荤素搭配,精致可口,但偏是没胃口,吃了两口粥便不吃了。 “人都死了,只往她家看看去,你不自在什么?真是个小鸡肠子,这就连饭也吃不下了?”苏老夫人吃杯酒吃口菜,瞪了她一眼道。 林赛玉嘟嘴道:“娘才是小鸡肠子,我不过是中午吃多了,没胃口罢了,这样说人家!”围着的丫头们都笑起耒。 吃过饭,林赛玉挤在苏老夫人床上,一面听她说在外玩了什么看了什么,又说启程的事。 “定了大船,明日午后就走。” 林赛玉便笑嘻嘻的道:“还是娘心疼我,知道我坐不惯马车。”苏老夫人横了她一眼没理她,听丫头们说笑话,只说不好听,便有丫头道:“让夫人接着讲孙猴子呗,茶楼里讲的不全,也没夫人讲的好听” 林赛玉倒没想到她随口说的竟然传的如此快,心里更是惶恐,又心虚的很,在心里对吴承恩念了几声佛说了几句抱歉,便笑嘻嘻的看着苏老夫人,歪在床上道:“娘嫌我油嘴,我不敢说。”被苏老夫人扔了一枕头,道:“没个规矩,在我屋里倒比在自己屋里还自在,别揉坏了我的锦被。” 正笑着,苏锦南带着全哥进来了,全哥揉着眼扑到苏老夫人身上,嚷着困了睡觉。 “回来的不晚,”苏老夫人揽着全哥道,一面看苏锦南,见他脸上带着春意,知道吃酒了,呸了声道,“跟那家人有什么好吃的!” “只和蓉哥吃了两杯,我跟他说明一早还要去城外看趟货,他没拉着我多吃。”苏锦南笑道,一面伸手去拉全哥,要婆子带他去睡。 “奶奶,我不要一个人睡,我跟你睡吧,我给你讲听,我讲的比茶楼里讲得好。”全哥搂着苏老夫人道,一面扭着不下去。 苏老夫人高兴地什么似地,瞪了一眼要训斥全哥的苏锦南,道:“你喊他作甚,你像他这么大时还尿床呢。” 说的苏锦南青了脸,甩袖子走了,一屋子丫头忍着笑,林赛玉冲苏老夫人吐吐舌头忙追着走了。 因近十五天上好一轮圆月,照的地上亮光光的,也不用丫头提着灯,苏锦南携了林赛玉的手,一面走一面低声说话,林赛玉说了要去看望吴夫人等人的事。 “好不巧,我明日上午出城看趟船货,陪不得你去。”苏锦南说道。 林赛玉拉着他的手,笑道:“我自叫阿沅陪我去,你自己忙去,不用管我。”一面又看着他笑,低声道,“果真那么大了还尿床?”笑的苏锦南红了脸,伸手挠她痒痒,林赛玉躲着先跑了。 林赛玉如今本就犯困,再加上昨夜欢娱,二日只睡的不睁眼,迷迷糊糊觉得苏锦南在自己额头一吻,低声说出去了等我回了,一面似乎又嘱咐玉梅看着你们夫人吃饭,不许她饿着,翻了个身便又睡去,只到玉梅喊她才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林赛玉揉着眼,在床伸个懒腰,看玉梅打起床帘子。 “巳时了,夫人不是说今日要去拜访几个故人,可不能再不起了。”玉梅笑道,看林赛玉打个激灵坐起来,忙忙的穿衣梳头,急着出去不想吃饭,玉梅不依只说大官人说了,不吃断不能出门,只得吃了,又要去告诉苏老夫人。 “快些走吧,老夫人每日起得早,早带着全哥看小打去了,只说不能耽误要看完这一出才好走,哪里顾的管你。”玉梅笑道。 “小打?又是什么玩意?”林赛玉一面看小丫头往车上装家里带来的菜瓜,一面好奇的问道。 “大打是男子们的马球,小打就是女子们玩的驴球。”玉梅笑道,看林赛玉一脸惊异,便推她道,“咱们江宁也有,你如是想看,回去再看,现在可是顾不得。”说着催着她上了车,赶到阿沅家里,阿沅早等得不耐烦,少不得一顿埋怨,林赛玉说了好话哄她才罢。 到了吴夫人人家已经隅中了,被小丫头迎了进去,吴家的内宅里早有七八个盛装的妇人都在那里等着,几年没见,林赛玉更是认不得,大家知道她的性子,也都不计较,当下一起进去,就在那花园子里摆了壶斟美酿,盘列珍羞,又请了四五个唱的妇人,在哪里弹琴说唱,将那离了京之后的事仔细问了一遍。 说了一时话,林赛玉忙着吃茶,却见那两个唱轻舒玉指,款跨鲛绡,合着声唱道“…欢情薄东风恶…”不由一口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该打该打,倒忘了,不该在大姐儿跟前唱这个。”吴夫人笑道,指着那两个依然要唱下去的妇人道,“快换了吧。” 一时间都笑起来,便有人告诉那一头雾水的唱的,指着林赛玉道:“那是人家写的词,如今早已换了心境,可不敢在跟前再唱这个。”惹得那些唱的妇人们都看向林赛玉,纷纷叹道:“夫人这一首好词,只说尽我们这女子们的心酸。”眼中的热切不亚于后世追星族见了偶像,看的林赛玉臊得慌,心内汗道原本是男子写的,又被那妇人追着问夫人做的好词再赏我们一首吧。 “我哪里有那才情。”林赛玉摆着手慌道,打死也不敢再剽窃了。 吴夫人想起什么,拍着她的手对众人笑道:“词也就罢了,你们这些日子可听那茶楼里说的西游记了?就是妹妹讲的。”顿时又乱起来,不止那些唱的,在座的因没听到结尾而着急的夫人们都忙着问结果。 “原是哄孩子们的…”林赛玉又是笑又是羞,摆着手道。 “好妹妹,你就也哄哄我们吧。”有人道,引起一片笑声,林赛玉推辞不过,想了想,捡了一段没给孩子们说的女儿国那集讲了,听的在座诸位都咬了帕子全神贯注,一时间热闹的宴席变得格外的安静。 “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如银砌,唇红顶平额阔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茶楼里只顾得将那孙猴子如何厉害,半点不提这唐三藏,到今日我们才知,那唐三藏原是这般一个男儿,怪不得那女儿国国王一见倾心,我柔情万千,他去志更坚,只是可叹无缘。”听林赛玉讲完,席间一阵静默,倒让林赛玉有些惊异,待听了其中一个夫人喃喃自语,才恍然发觉自己讲的是不是太了一些,只怕被安个有伤风化之名,便住了嘴,单凭谁问也不再讲,众人无法只得丢开了,一时间散了宴席,吴夫人携了她的手送到门外。 “好妹妹,但凡回京来,定要来我这里看看。”吴夫人拉着手殷殷嘱咐道,其他夫人忙点头附和。 “小妇人出身贫寒,又资质浅陋,夫人们不嫌弃…,”林赛玉看着这些人面上的真情实意,不由又想起那一日离京送别,眼圈微红道,“当时为我不怕冒大不韪,小妇人心里…” 不待她说完,吴夫人拍着她的手,道:“好妹妹,你是个真性情的人,咱们日子里缺的就是你这样的,跟着你便觉得心情畅快,这一趟原本怕你怯怯回避了我们,不想你还能大方的来,该是我们谢你才是。” 说的林赛玉笑道:“这么说,姐姐们就是拿我当个稀罕物看了。” 正笑着,就见一匹马疾驰而来,吴家门前的家院忙上前拦了,一面呵斥来人无礼,就见马上连滚带爬的下来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般的小厮,直向林赛玉跟前滚过来。 “夫人,夫人,大官人落水了” 第一百五十章:闻伤逝病太后曲解女儿情 元丰初年九月中旬,因这一年天可人意,无病无灾,让皇帝觉得自己这个年号改对了,就连久病多日的曹太后也好了许多,这一日艳阳高照,前来探望曹太后的皇帝扑了个空,心情便有些郁闷。 “娘娘往潜龙园去了。”留守的宫女说道,皇帝郁闷即可变成担忧,天气虽好,毕竟是凉了些,虽然潜龙园离这里不过一二里地,但也是出宫了,皇帝立刻吩咐摆驾。 潜龙园在皇宫的西北,出拱辰门二、三里远,皇帝赶到时,早有管事的太监在外候着。 “官家,可算是来了。”跟着管事太监出来的,是曹太后身边的赵内侍,一脸惶恐的迎了过来,让皇帝吓了一跳。 “大胆的奴才,如何撺掇娘娘到这里来。”皇帝一脸怒气的呵斥。 话说的是,这做主子的要往哪里去,他们这些做奴才又能如何?做人奴才也只能任打任骂,越内侍连连躬身说罪该死,一面扶着皇帝进去,沿着长桥曲槛走过石舫水阁,如今天气虽然冷了,池水中依然有翻滚争食的红鲤鱼。 “…来了半日,娘娘一直高兴,还亲自喂了猴儿,偏有个没眼力的奴才将这事当新鲜事说了,娘娘刚听完那西游记的最新,正笑着呢一下子堵了心,便哭了,劝都劝不住。”赵内侍扶着皇帝一路走一路说,皇帝皱着眉头听,沿途路过鹤庄、鹿砦、孔翠、猴山、等等也没分心去看,走了一段,便看到一处亭子里站立着花红柳绿。 “官家来了!”向皇后最眼尖,忙喊起来,即可乌压压的跪了一片,让正坐在软榻上抹眼泪的曹太后格外显然。 高太后在一旁坐着正劝,见了他也是高兴的很,忙伸手道:“官家,快劝劝娘娘。” 皇帝吩咐众人平身之后便坐到曹太后身边,还没说话,那曹太后就坐起来问道:“那曹大姐的官人果真死了?” 皇帝有些无奈,再看四周满是疑惑不忍甚至还有些迫切的眼神,只得叹了口气,拉着曹太后的手道:“娘娘不是也说过,这生老病死,乃是常情…” 话音刚落就见曹太后连声咳嗽起来,指着高太后要说什么说不出来,吓得一众人慌了神,高太后扶着背让她顺过气来。 “果真被恶奴所害了?”曹太后倚在软榻上,不忘问道。 皇帝点点头,叹口气道:“问过开封府,那一日苏锦南到城外接货,那之前告主的恶奴不知怎的得知消息,悄悄跟了去,趁人不备冲上船,刺了苏锦南一刀,苏锦南躲闪中跟她一起掉下水,娘娘也知道,那汴河水在那里最是湍急,开封府也派了些许人去沿河寻找,也发了告示,苏家雇了数十人沿河捞了几天,捞上那恶奴的尸首,想来那苏锦南亦是凶多吉少了…” “那恶奴怎的没当时打死?活到现在?”脾气有些火爆的高太后带着怒气道。 皇帝皱皱眉,道:“那苏家人到大名府问去了,追查下去,只说当时死在牢里,扔了出去,谁知道怎的又活了?朕已命开封府严查去了。” 听了皇帝的话,四周一片寂静,曹太后久久不语,许久才叹了口气,幽幽道:“好苦命的孩子,那孩子如今可是要哭死了吧?” 皇帝咳了一声,暗自道这个他如何知晓?难不成要亲自探望那妇人去?忙又找了些别的事说与她听,曹太后虽然不哭了,但神情依然恹恹的,向皇后机灵,看到不远处是象舍,忙命人训象玩耍,不多时便见四头外国进贡的大象在那象童的引导下,前来唱诺,每只大象背上都有莲盆严饰,引得宫女内侍纷纷看稀罕。 曹太后看了也笑出声,指着道:“竟能驯化这大物。” 高太后便笑道:“看赏。”便有内侍捧了钱撒于那穿紫衫的象童,象童便带着大象又是一番跪拜。 看过驯象时辰到了午时,一众人便到了壶春堂更衣歇驾,看着有身份的嫔妃跟随使女退去,堂内只剩曹太后、高太后、向皇后以及皇帝,四周站宫女、太监们侍候。 “官家,你可听了那曹大姐讲的西游记了?”曹太后突然说道。 皇帝有些担忧,这曹太后还是惦记那曹大姐的事,面上带着几分忧虑,点了点头道:“听了,倒是那刘彦章随驾时讲的。” 向皇后吃着茶,听了好奇的问:“可是那曹大姐的前夫?” 皇帝点点头,向皇后便笑了道:“倒是个忠厚人,不避讳讲前妻之事,本宫也听说那曹大姐也亲探了病中的先婆母,这二人如今不是夫妻了,倒有些相敬如宾的模样。” 皇帝听了便忍不住一笑,却想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忙又收了表情,听曹太后问道:“官家最喜欢哪一段?” 皇帝皱皱眉,道:“虽然有趣,但乡野之语颇为粗俗,朕不甚喜,如论喜欢,只那泼猴被压五行山那段。” 向皇后便掩嘴笑了,再看殿中其他人都露出笑意,站在曹太后身后的宫女笑道:“那猴子在佛祖手里撒尿,还留了到此一游,果真有趣。”引得众人笑起来。 曹太后笑了一时,神情又沉了下来,叹了口气:“原本就是没说完,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咱们是听不到了,一直以来听的都是有趣粗俗简白的情节,只那一日舒国长公主来,给咱们讲了曹大姐才讲的一段女儿国,端的是与以往不同。” 就有宫女抢着道:“娘娘,外边都说这段无趣呢,说少了妖魔鬼怪,大圣无用武之地,有些扫兴,因都说不是大姐儿做的。” 曹太后便横了她一眼,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那些粗俗的男人们懂得什么?如果说别的几段别人伪作的也是可信,只这一章,必是那曹大姐所作。”说着叹气道,“也只有女儿家才能讲得出这样的好。” 这话稍带也将皇帝说了,皇帝面上有些尴尬,说实话他听了时,也觉得无趣,直接将那女儿国国王归为妖孽一族,妄图迷乱唐三藏心智,败坏大业,不亚于妹喜妲己。 高太后此时也点头道:“哀家也爱那里的词。”一面说一面指着身后的宫女道,“你们谁会唱?” 便有一个宫女站出来自荐,将那林赛玉抄袭的女儿情唱了,当然效果远远高于林赛玉水平,如果林赛玉此时在跟前听了,定会惊呼自己又穿越回去,听到正版了。 一曲终了,室内一片静谧,对于这些女儿们的莫名伤情,皇帝是又不急又无奈又无趣,听曹太后幽幽道:“我柔情万种,他去志更坚,只怨今生无缘,官家,当初本宫错判了姻缘,生生拆散了好夫妻,这大姐儿才有今日此言吧,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哀家回想旧事,越发觉得自己错了,他们少年夫妻,又同样的农事精通,相扶相持意气相投,原本不过是一时赌气拌嘴,偏被哀家迁怒拆散、纵是柔情万千,也不得分开,到今日各自成家,别时难,相见更难怎诉这胸中语万千,让这大姐儿才借那女儿国国王之口,叹这一句人间事常难遂人愿。” 听她说了这话,在座的都是面面相觑,皇帝不可置信的笑道:“娘娘,多虑了吧,不过是一个。” 曹太后看了他一眼,道:“?没有故哪来的事!你们这些男儿们,何曾体会女儿们的心事!” 皇帝虽然不曾体会过女儿的心,但也知道决不能跟女儿们过于计较,曹太后虽然是他的祖母,但也是个女儿身,道理在她这里一样通用,便立刻不争辩了,笑道:“娘娘说的是,当时不该纵着那刘彦章赌气娶了妻,该让他求妻回来才是,都是朕的错,俗话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偏朕断了人家的家务事,才拆了这好姻缘,让世间多了痴男怨女,不干娘娘的事。”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曹太后也撑不住,拍着皇帝的手说:“官家,官家,哀家谢你这一片好心。” 此时的气氛好了许多,看着在座的主子们都高兴起来,便有机灵的宫女凑趣道:“娘娘,这么说,娘娘也不必太为曹大姐伤心,她没了官人,那刘彦章不是也没了妻子了,如此,娘娘你再下一道旨,让他们再成夫妻不好了?这下子,不是合了那女儿国国王再续缘的心愿?” 这句话引得众人又是一番笑,笑声飘出大殿,越过屋檐,跨过杏冈上一片光秃秃的杏树,只往那以北的汴梁老城墙飘去,此时的城墙外村落星列,阡陌纵横,其中汴水激流而过,以往不甚热闹的河水边,此时如同过年一般人来来往,河边的一处空地上,立起一杆,上面挂着一如同风筝般的人荡荡悠悠,地下站了好些人指指点点的看。 “好罪孽,人死如灯灭,怎让她暴尸于此?”有过往的路人见了,看清那上面挂着的是一具女尸,女尸经过河水的泡涨又经过暴晒,已经完全变形,只有那身上的残破的服饰提醒了性别,此时虽然天气凉爽,但依然难掩恶臭,引得无数蝇虫飞舞,更有吃腐尸的鸟在天上盘旋怪叫,青天白日里,让人浑身发寒。 “你不晓得,这人是苏家的家奴,打杀了家主,被苏家人下令暴尸,官府的人都不管,你操的什么心,诺,那苏家的老夫人日日在这里守着,你千万莫替她说好话,被听见了,只怕要将你当同谋打杀了!”有知情人听见了,忙拉着那过路人说道,一面向不远处新搭起的卷棚指去,见那里站着黑压压的十数人,敞帘的大棚里,端坐着一位白发红衣老妪,离得远虽看不清相貌,但觉气势袭人。 那路人不由心生怯意,缩头低声道:“原来如此,当真可恶。”忙忙的去了,忽听喊号声渐渐响起,回头看去,见两岸各行走数人,皆牵绳拉网在河中,河中更有一船,上站多人正往河中探看,其中站立一大红锦衣女子格外扎眼。 第一百五十一章:好娇娘深宅**虐情 船行靠岸,林赛玉不用玉梅说,便起身下船,一面不忘交待跟随的大管事:“大家劳累一夜,多烧了好茶犒劳。” 大管事点头应了,抬头看这妇人不知熬了几宿而通红的眼,耐不住心酸的道:“夫人勿念,我自然知道。”看着那妇人带着丫头去了。 走近那就搭在河边的五间大棚,早有丫鬟小厮迎过来,递茶的拿手巾的忙而不乱。 “娘,你又来作甚?好生在家里看着全哥才是。”林赛玉看到苏老夫人在内坐着,揉着眼坐下了一面说道。 苏老夫人的头发又白了许多,脸se虽然蜡黄,但看上去精神倒好,将林赛玉打量几眼,点头道:“好,果真找个种地的好,身子骨结实,耐得住熬。”一面命丫头端上参茶,林赛玉接过一口喝了,听苏老夫人道,“你午后歇歇,我随船去一趟。”忙摆手道,“娘别添乱,你如今好好养着就是咱们家的福气。” 正说着话,听外边马车声响,就见李蓉抱着全哥进来了,面上满是担忧,看着两妇人形神憔悴的样子,皱眉道:“依着我说,你们且去歇息一日,这里有我呢………”全哥从他身上下来几步扑进林赛玉的怀里,抬着头道:“娘,爹不来接咱们?怎么还不回去呢?” 林赛玉冲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脸道:“再等几日,你爹得送了货才来,乖,跟舅舅好好玩。”玉梅睁着红红的眼忙拿着糖哄着他一边去了,林赛玉起身冲李蓉施礼道,“已经多是有劳舅舅了,再不敢要舅舅亲自去寻,我们苏家一大家子人呢,想来这几日姑娘们都要过来了,我们自是轮的开。” 李蓉便点点头,本要多看这妇人几眼,感觉一旁苏老夫人眼se不善,忙低头掩饰了,吃过茶对苏老夫人道:“开封府的人到家里去过了,只说追着那牢头,却是月前病死了。” 苏老夫人哼了声,将一旁的拐顿了下,道:“便是死了,也要从土里挖出来鞭尸。”一面又喊大管家,“看好那恶奴的老子娘,并兄弟们,一个也不许走掉,回去我再跟他们算帐。”大管家忙应了,说着话,门外车马乱响,人乱跑,林赛玉冷脸放了茶,刚要喊丫头去看何人在此慌张,就见小丫头冲进来,喊着江宁的姑娘姑爷来了,话音刚落,外边已响起女人们的哀哭声。 苏老夫人脸se大变,蹭的站起来,林赛玉冷着脸也站了起来,就见一身孝服的苏家三个姐妹哭着进来了,口中俱道:“我那苦命的兄弟。”棚里的丫头们忙上前拉着劝,均道姑娘们,大官人还活着呢,可不敢这样哭,那三个不听只是哭,苏老夫人此时又坐下了,不言不语,看着林赛玉站在那里不动。 哭了一时竟然不见有人来扶,苏大姐最先住了嘴,拿帕子抹着泪往四下看,一面指着道:“如何不挂孝?”没注意丫头们尴尬的模样,便将目光落在林赛玉身上,见她竟然穿着一身大红遍地金背子,头上攒着才下来的金菊,顿时又哭起来,道:“我苦命的兄弟,如今连个穿孝的人都没有…” “大姐儿,你这是说什么晦气话?可是巴不得你兄弟早死了?一大早就来添晦气?人还没死呢,你们哭的什么丧?”林赛玉哼了声,打断她,冷冷道,再看苏二姐苏三姐早眨着眼将屋内其他人的神情打量了,立刻止了泪,也顾不得屋内有男人在,便脱了外边的孝衣,瞪着眼骂身边的丫头:“聋了耳的蹄子,传的假消息,生生吓死姑奶奶。”一面走到苏老夫人跟前,揉着眼道,“娘,可是天降横祸,一家子都在家等着你们回去,他姐夫们都往城外接了几趟了,谁知道接来这个消息,吓得家里乱了。” 当下便各自拉着苏老夫人的手,揉啊捏啊的,娇声安慰,苏老夫人垂着眼不说话,苏大姐从地上起来,瞪了一眼林赛玉,也几步过去了,粗声道:“娘,纵然没找到尸首,也该备些事冲一冲。”说着看了眼林赛玉,“年轻人不懂事,娘也不管,我适才到家里看了,丫头小厮乱跑着,没个样子。” 林赛玉听了哼了声,没理她,李蓉这才过来跟几位见礼,那苏家的姐妹此时才看到他,认出来,都拿眼乱瞧,还没说话,就见全哥进来了,先是在林寒玉跟着扭扭一时,又几步跑到李蓉跟前,李蓉便将他抱起来哄着玩,姐妹几个目光便在李蓉与林赛玉身上溜了,将那嘴撇了一撇。 “姐姐们歇息,我到官府去看看。”李蓉对她们的眼神视而不见,起身笑道,又对林赛玉点头道:“自有小厮们,姐姐你别没日没夜的熬着,该歇一时就歇一时。” 林赛玉点头应了,又嘱咐全哥别调皮跟外祖母好好玩,起身送到门外看着他走了。 “娘,”苏大姐性子急,被两个妹妹悄悄递个眼se,忙忙的拉着苏老夫人道,“我知道你心疼兄弟,不愿信他没了,不过也得早早备下,省得到临时马捉老鼠,我来时已经叫他姐夫看了好板,有的没得,冲一冲也好。” 苏老夫人嗯了声,一时又有铺上的掌柜们过来,叫过林赛玉说了帐,林赛玉听了,便解下印章让玉梅扣去,掌柜们忙忙的去了,一时又有前来兑吃食银子的,林赛玉看了单子,也都给了,大棚里人进人去,热闹的很。 苏家三个姐妹坐在内里看了,将那脸拉得老长,苏二姐想了想,揉着苏老夫人的肩膀,低声道:“娘,不是女儿我多嘴,”说着向坐在一边的林赛玉努努嘴,“那些怎么交给她了?成亲不过一年,身边又没子女,青春年少,迟早要走一路,咱们家还有全哥呢,娘也不替他守着。” 这话不大不小,正好传到林赛玉耳内,让她的脸se更是难看,正好看见外边苏家姐妹带来的丫头小厮都穿着孝,在外乱走,引得围观的人指着看,忽又见车上卸下一副棺材板,几个小厮正乱喊谁来看看板可中意,那火气腾的就起来,指着骂道:“没规矩的奴才,来跟前唠叨!真是遇上晦气事,偏又来了晦气人,没死也得咒死了,我们这里人人三两夜没睡,黄汤辣水都没吃,你们来了只知道扯长绊儿哭。”一面喊小厮丫头,“都给我剥了孝衣,”又喊着打了那送棺材板的人,说这话自己挽了袖子出去了,看有主母带头,一众丫头小厮便齐声应了,果真冲那穿孝衣的丫头小厮们去了,更有几个轮着船板长篙打响那几个送棺材板的。 “娘,你看她,如此胡闹,纵得她发狂!”苏家大姐气的直哆嗦,扯着嗓子嚷,提着裙子跟了出去,指着林赛玉外姓长外姓短成心要霸占了我们家云云的骂,错眼不及就被那林赛玉一扫帚打了过来,吓得往里跑。 “我叫你们一声姐姐,敬你们是姐姐,你们自家也要长几分硬气,也不想想谁是外姓人,我下有郑州六品夫人保的媒,上有太后娘娘下的旨,怎么?如今我家官人生死还没定,你们几个做姐姐的就想要赶我走了,你们好图谋这苏家的家业不成?但凡再叫我听见这一句话,凭你是天皇老子来我也打了出去!”林赛玉跟了进去,叉腰大骂。 只吓得苏家三姐妹不敢说话,纷纷拉着苏老夫人哭,说:“如今娘还在,就叫人这样欺负,这门可是再也来不得。”哭得一时,苏老夫人使了眼se,丫头们便涌上来劝着三个人出去,往城里的家里歇息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看着林赛玉接过玉梅手里的茶吃了,没事人一般又拿过才端上的饭菜,坐下大口吃起来,便叹了口气,看着她错眼饭菜吃光,又是欣慰一笑,道:“我才是放心了,纵然有一日我不在了,这家业你也撑得下去。”见林赛玉举箸停了一下,却不言语又低头闷闷拨饭,便在一旁坐下,似是自言自语道,“咱们这孤儿寡母的,就是要舍了妇人的样子,要比那汉子们还要凶恶三分,才能活得像个人样,这世上,就连神鬼也要让这恶人三分。” 林赛玉只低着吃饭,不多时管事的进来问,午后可还要打捞,林赛玉净了手,想了想道:“河里自然还要捞。”说着抿了抿嘴,吸了口气道,“如今过了五日,沿河两边的人手要加派些,这样,午后我就不上船了,备马车我沿河寻去。”管事的听了忙忙应了去准备不提。 且说李蓉抱了全哥回到家中,李老夫人早在那里等着,接着心肝宝贝的喊着带进去了,李蓉此时才显出一脸的笑意,一面吃着茶,一面招过管家,道:“那些女人可都卖了?” 管家忙低头笑道:“爷吩咐的,小的自然不敢忘,昨日便人牙子来,卖了那些丫头们,今上午又拉走一批,如今都妥了。” 李蓉眉间都是笑意,看着窗外绽放的菊花,引得蝴蝶飞舞其中,这半年多来,到今日才是心情舒畅,听那管家又道:“只是那月娘子被夫人留下不放………”不由皱起眉,回身不悦道,“她如何留的?休书不是给了,怎么还没走?”看那管家有些小心的陪笑,便摆了摆手,道,“算了,我知道她们两个一向要好,不卖就罢了,让她带回家去了吧。” 管家忙点头称是一面赞叹老爷心肠真好,先是给那董氏如此多的财物,如今连丫头也舍得给,正高兴时,忽听院后人声鼎沸,再有锣鼓齐响。 “走水啦,走水啦!”几个慌张的丫头冲了进来,指着道:“老爷,夫人的缀绣楼烧了!” 管家与李蓉俱是大惊,“你们夫人呢?”李蓉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那几个丫头抖得筛糠一般,哭道:“夫人和月娘大早上就没下楼,关了门,也不让人进,如今还是在楼里…” 开封城内自建都以来,便是土木大兴至今,王公贵族名流显贵无一不建府治、筑楼修殿,导致京城街巷愈来愈狭隘,住宅与商户挤在一起,放眼望去整个京城店楼密列,高低起伏,参差错落,因居民稠密、厨灶连绵,京城中的火灾必然不断发生,如今熙宁年间那场烧毁三司使的大火人们还记忆犹新时,元丰初年九月末位于阊阖门外的李蓉家的府又引发了全城的騒动。 李家的宅邸隙地百余亩,端的是豪华无比,李家后院的一楼起火时,偏又逢起风,一时间大火绵延无可阻挡,不仅将整个李府烧了个半边,并且殃及四邻,而又邻着街市,烧毁了一酒楼,酒楼又引发了隔壁,一时间整个条街烧了半边,浓烟滚滚,街上人喊鬼哭惨不忍睹,直到调动了驻扎在城外的上禁兵,扑了一天才止了,随后开封府彻查共烧毁房屋百间,死伤数十人,直接经济损失几万贯,不到天黑,深宫里的皇帝都知道了,本就气愤不已,待听到开封府汇报是先登侍郎李蓉妻妾放火**,更是怒火冲天。 “陛下,听说那李蓉在家卖妾休妻,其妻不愿离去,才引火**的。”正巧给皇帝讲述麦稻如何复种的刘小虎听了,在一旁摇头叹息。 这一下更是让皇帝气的青了脸,“终是自身不修,终成大祸!来呀,传朕旨意,李蓉治家不严,纵妻胡为,便烈焰俄兴,燔延栋宇,罪既有归,削荣爵,出东京贬往岭南。” 消息传到李蓉家里时,尚未从大火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的诸人又哭号起来,尤其是李老夫人,熏得一脸的黑,哭倒在同样狼狈的丫头怀里,道:“天哪!我李家毁在我的手里!可怎的去见列祖列宗。” 独李蓉整着衣衫接了圣旨,一脸的不在意,待送走了宣旨的内侍,拉着母亲的手笑嘻嘻的道:“娘无须难过,即使没了,过些日子自然能拿回来,且看儿子将来如何光耀门楣吧…” 李老夫人听了拉着李蓉的手,睁眼道:“儿啊,你被烧糊涂了不成?” 话音刚落,就听街上民众乱跑,坐在门房里的李蓉不由抬眼看去,认的那纵马疾驰的一列人是苏家的家院,刚一皱眉,就听到马上诸人扬声吃喝道:“告老夫人,告诸位,苏大官人找到了,大官人性命无忧…”大门外一晃而过,任意缭绕。 第一百五十二章:谢神佛曹大姐得夫得子 瞬间呆滞后,李蓉跨出破落的大门,就见两辆马车从门外飞速而过,他伸出手想要拦一下,却发现嗓子嘶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那马车从跟前疾驰而过,很快融入街市中不见了。 苏家在京城的宅院就在临河大街东边浴堂巷子里,这里正是热闹酒店商铺所在,当初选宅子时,原本不是在这里,但苏老夫人爱的就是热闹,所以便在这闹市里安了宅院。 原本就热闹的街市,此时更是人马拥挤,有几个穿布衣的小厮站在车上喊,“三副棺材板都挑了,到底你们三人各用哪一个?” 窄门高阶的苏家宅院前苏家三个女婿正围在一起争论,我说你买的白布不行,他说这样搭棚子不行,听见小厮这样问,顿时都恼了,回头骂道:“作死的奴才,都是你用的棺材板!是你全家用的棺材板!” 正骂着又有小厮跑出来喊:“大官人,夫人说熬的茶不好吃,要去再买。” 苏大姐夫拉着脸才要骂,就见呼啦啦的一队人马,拥着一辆马车冲过来,将门外挤着的人乱搡,骑在马上的小厮一面下马一面口中喊着:“苏大官人吉人天相,苏大官人吉人天相。” “失心疯了?”苏大姐夫被这一群人亢奋的神情吓了一跳,刚喃喃自语就见林赛玉从车上跳下来,便撇了撇嘴,暗道说得好听,几日几夜的不睡,熬不住了吧?眼看没希望装不下去了吧?正自腹议,见那妇人又回身掀起车帘子,便有四五个家院抢过来,将面se苍白双目紧闭的苏锦南用床板抬了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大夫可到了?”林赛玉跟随架子往里跑,一面哑着嗓子往后问。 紧紧跟随的玉梅忙点头:“大管事去了。”说着一指那边,“诺,来了。” 林赛玉便松一口气,见几个姐夫站在跟前愣眼,便忙道:“烦劳姐夫们,将这些东西都清了!”说着指指门前乱堆着的杉条、毛竹、芦席、麻绳起身进去了。 “早说不要买,你偏不听!”苏二姐夫回过神,看着新买来的物件暗自懊恼,那可是好些银子呢,因为找不到人,又抢着要在苏老夫人跟前出脸面,都是自己掏的腰包。 苏大姐夫还在沉浸在苏锦南死而复生的震惊里,忽地一拍手,笑道:“果真是冲好了,买了才是对的。” 苏三姐夫亦一脸心疼的看着那些搭棚用的材料,嘟囔道:“冲冲也罢了,非要买这些贵的。”被苏大姐夫啐了一声,道:“自然有娘出钱,怕什么!” “出钱?哼,如今那个棒槌管家,只怕半根毛也拨不下!我先说啊,谁说要买的谁出钱,可不干我的事。”苏二姐妹说完抬脚就走,被苏大姐夫一手拎住嚷起来,忽见苏老夫人的马车过来了,忙住了口抢上前恭贺去了。 苏老夫人抖着身子走进内院时,苏家三姐都抹着眼泪接过来,指着站在屋外的丫头婆子们道:“娘,我们倒成了外人,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如今连门都不让进。” 苏老夫人顾不上理她们往屋子里走,丫头们忙打起帘子,苏家三姐也趁机挤了进去,见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站着大管事,玉梅,并一个小丫头端着茶水,林赛玉站在床边,那请来的大夫捻须低头为躺在床上的苏锦南诊脉,这气氛,让原本要放声哭的苏家三姐都不敢大声出气。 见那大夫站起身来,解开苏锦南的衣裳查看了一番,转回身来。 “如何?”苏老夫人颤着声问道,一面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那大夫捻须笑道:“只是失血过多,津受了寒气,亏得那最先救得的人有好创葯,旁的倒无损伤,只再歇息养养便好了。” 此话一出,苏老夫人眼泪便啪嗒的下来了,苏家三姐也都哭起来。 直到这时,林赛玉那心才放了下去,浑身簌簌起来,强撑向那大夫一拜道:“多谢…”话没说完就觉眼一黑,耳边众人的惊呼旋即不闻。 一天一夜之后,林赛玉的意识渐渐苏醒过来,瞬间的大悲大喜让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双耳鸣隆隆的响,耳边不断回荡着那小厮的“大官人掉下水了…捞了几遭找不到…老夫人还不知道…大官人被刺中了…”让她胸腔像挤满了水一般,涨涨的,恍惚间她又站在那浑浊的河水边,看着那泡涨的尸体被捞上来,她不敢告诉苏老夫人,只能惊恐的瞪着眼一步一步的挪到跟前去看,那被河水泡过的尸体,就如同她小时候见过的自家河塘里的死鱼一般,她瞪大了眼睛,双手掐出血,走到那尸体的跟前。 “锦哥,锦哥。”林赛玉呜咽的哭起来,她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放声大哭,哭出这几日积攒的眼泪。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花儿不哭。”一个低低的声音在林赛玉的耳边响起,同时一双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脸,让林赛玉从梦魇中醒过来。 入目是自己屋子里大红的莲枝花纹帐,而自己手里紧紧抱着的是熟悉的胳膊,一睁开眼,浓浓的葯香味便在身边萦绕,她瞪着眼,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张苍白的熟悉的含笑的脸。 这些日子她一直不敢睡,就怕睡了做梦,但现在她终于是睡着了吧?所以做梦了,林赛玉这样想着,眼泪又滑下来,然后用力掐自己的手,这样她就会从梦里醒来了。 “不是梦,花儿,我好好的在你跟前呢。”苏锦南将这妇人的手从胳膊上拿出来,握在手里,然后看着妇人愣愣的看着自己,喃喃道:“我,又穿越了?” 急促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老爷,可是夫人醒了?”伴着玉梅欣喜的声音,床帐被拉开,落日的余晖立刻跟着扑了进来,让林赛玉猛的闭上眼。 “醒了,去端葯汤来。”苏锦南的声音还有些无力,但听在林赛玉耳内却是几乎要震破隔膜,于是她顾不得更加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将身边的男人紧紧抱住,放声哭起来。 “哭不得,哭不得!小心郁结于心,动了胎气。”苏老夫人大声说道,一面催着丫头快去端安神汤来,这话让苏锦南也紧张起来,忙拍着这妇人试图让她安静下来。 “胎气?”林赛玉抽搭着抬起头,看着站在帐外笑的如菊花盛开般的苏老夫人,不可置信的问。 苏老夫人笑呵呵的点头,随即又拉下脸,瞪着二人道:“我说你们两个是傻的,还不承认,都有两个月的身子了,竟然谁也不知道!”说着又是一脸庆幸,拍着胸脯道,“可是要吓死我了,这些日子你还连日熬着,谢神佛保佑,可见我的孙子是个腿脚硬的,护得住他的爹,也护的住自己。” 林赛玉看了苏锦南一眼,见他亦是一脸的笑,突然的惊喜让她更有些发蒙,看在众人眼里又是傻了一般,苏老夫人便哼了声,道:“果真是个傻得。” 身边的丫头们早摸准了她的脾气,听了都笑起来,道:“哎呀,夫人这是高兴地,奶奶,当时大夫说了,你还不是也懵了,婢子们大着胆子说,奶奶当时也是傻了一般。” 苏老夫人便哼了声,脸上掩不住笑意坐到一边,有丫头小心翼翼的将林赛玉扶起来,玉梅端着葯要喂她。 林赛玉犹自不可置信,将双手在平平的腹部来回抚摩,这里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她孕育出来的小生命?流着她的血? “夫人。”玉梅看着林赛玉傻呵呵的笑起来,不由好气又好笑,将勺子递近她的嘴边,却见那妇人回过神猛地躲开了。 “我又没病,吃什么葯!不过是神经绷紧几日,知道锦哥平安,疲倦过度罢了,如今又有了身子,可不能乱吃葯。”林赛玉飞快的向后躲了,她的动作又恢复了以前的灵敏,让满屋子的人都惊呼起来,就连苏锦南也用力坐起来。 “说的什么胡话!我还能害了你不成?”苏老夫人呸了声道,因大声说了几句话,连声咳嗽起来,吓得丫头们忙去拍抚,大丫头又赶着要葯,苏锦南也面se忧虑的看过来。 “娘,你是不是也没吃葯?”苏锦南皱眉道,看苏老夫人有些心虚的转过头。 “我吃什么葯!那个就像你们纸人一般风一吹就倒了!”苏老夫人说这话就往外走,身旁的丫头们一脸的无奈看向苏锦南。 “娘,掉到河里的那一瞬间,儿子才知道如何的舍不得娘,娘,前半生儿子不懂事让娘费心了,儿子这次死里逃生,还请娘养好身子,让儿子余下的半辈子好好尽孝。”苏锦南坐了一刻撑不住又倒了下去,话说多了便有些气息无力。 苏老夫人倔强的身子便是一顿,又听林赛玉在后吸吸鼻子道:“娘,如果不是你在媳妇身后坐着,媳妇我早一头跳进水池,哪里能撑到现在,娘,我们两个傻得,可离不得你,你可要养的好好的,我把葯吃了,你可别忘了吃。” 苏老夫人从头到脚一股酥麻,抖了抖身子,头也不回的呸了声,道:“好好地,又来咒我了不是!”说罢忙忙的走了,玉梅看了林赛玉的眼se便跟了出去。 随着屋子门轻轻的合上,林赛玉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又倒回床上,看着苏锦南的脸一会傻笑,一会又哭,苏锦南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握着她的手,似乎几辈子没见一般互相呆呆凝望着。 林赛玉便啪啪的又掉下泪来,将头埋在苏锦南的胳膊上,喃喃道:“锦哥,锦哥,原来失去自己爱的人,会是这样的痛,锦哥,锦哥,如果有一日,你一定要先我而去,我不舍得你再一次经受这样的痛。” 第一百五十三章:闻有子小全哥哭醋意 元丰初年十月初,京城的天气一如既往的好,尤其是在大相国寺前,可谓是万头攒动,竟比那开相国寺之日还要热闹。 肩挑手提的小贩们,呼朋唤友的游人们,更多是那散步于城中的叫花子们,此时都往那山门五间三空六开,门楼高耸的大相国寺门前涌来。 远远的站在公子亭里外地来的游人看到了,都是一脸的不解,正自议论,旁边正因为挤不进去,而有些懊恼的卖摩罗泥孩儿的小贩听见了便说道:“今日是那江宁府的苏家还愿布施,因她家大官人前日遭了大难生还,媳妇又有了身子,原本就许下了整整三年的灯油钱,现如今双喜临门,今日便要舍粥撒钱。” 往常人家许愿一年的灯油钱就不错了,这苏家好大的手笔,众人听了便都咂舌,抬脚往大相国寺门前看去,见那里已经是挤的水泄不通了,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流过去。 “我可是亲见了,那成箱子的钱用车拉了进去,足足有五车呢。”小贩继续说道,一面有些懊恼,“都怪我走的慢,挤不过去。” 说这话前方已是欢声如雷,伴着相国霜钟悠扬沉厚的声音,江宁府苏家还愿布施的胜景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据说那一天让许多叫花子一夜暴富,搂着分到的钱做小买卖去了,可以猜想苏家撒出去了多少钱,就连皇帝家也没这样大手大脚过。 不说整个京城的人因这场还愿而津津乐道直咂舌头,就连坐在内宅里的林赛玉也在不停的皱眉,喂完苏锦南最后一口葯,又拿了帕子给他擦了,又叹了口气。 “娘子,不过是几个钱罢了,让娘舒心便好。”苏锦南拉过她的手,含笑道。 “几个钱?”林赛玉有些夸张的张大嘴道,“乖乖,二百五十万啊!我的天,我听开封府的老爷说了,想当年朝廷修筑三百六十七里堤,用工八万三千人,一天就是这个数啊,锦哥,八万三千人的日薪啊!” 苏锦南只是笑,看林赛玉一脸愤愤道:“我不是小气,也是娘太大手大脚,再有钱也不能如此的嚣张,哼,总说我是个傻的,要不是她不断提高找到你的赏金,又何苦我们多受几日煎熬。” 苏锦南听了哈哈笑起来,牵动了伤口又倒吸了口凉气,却是忍不住的笑,原来那一日他落水后,跟挣扎的青儿直接沉水不同,因失去了知觉便随着水流漂了出去,被河边的一个拾荒老汉捞起来,当时已经离城二三里,那老汉见他衣着不凡,知道这次要交好运,便将他弄回家好好伺候起来。 但苏锦南因失血过多一直没苏醒,那老汉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领赏,过了一日,便有苏家寻人的消息传来,赏金为白银三百两,这对于一个农户来说可是天大的数目,那老汉便乐滋滋的准备讨赏去了,还没走到苏家人跟前,苏老夫人却因为打劳出青儿的尸体,心焦气躁又将赏金涨成五百两。 眼看一天未过,赏金就涨了这么多,再看苏锦南也一直昏迷不醒,面对金钱的诱惑,那老汉便起了心思,准备奇货可居,果然,不听劝的苏老夫人接二连三的开始不断提价,而苏锦南的消息便因此迟迟传不到她们耳内了,尽管林赛玉派人沿途寻了,但架不住那老汉将苏锦南藏好,直到苏锦南醒过来,发出声响,被老汉的邻居听到,报告了官府。 “都是有钱惹得祸,如是不悬赏,我们何苦受煎熬!”林赛玉只要一想起自己担惊受怕的那段日子,就又是气又是想哭。 苏老夫人自觉理屈,又因她孕妇为大,这几日一直躲着她,让林赛玉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大相国寺布施的事自然瞒着她,这让本就看她不顺眼的苏家姐妹更加不舒服,,在一旁冷嘲热讽,说好手段,媳妇将婆母吓成这样,林赛玉一肚子火没地撒,正好冲她们去了,吵了一架,苏家三姐妹也没得到娘的偏心,一气之下就要拉着官人走。 “娘,你不认我们是女儿,我们不能不认兄弟,咱们来这一趟的嚼头费用,不用娘花半分钱!省得你们心疼!就是将钱全捐了灯油去,咱们也不多说一句。”苏大姐哭着说道,不理会苏大姐夫在身后扯袖子,提醒她咱们花了不少冤枉钱了。 苏老夫人哪里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哄着道:“这算什么,她如今有着身子,脾气自然怪些,你们大她几岁,让着些便是了,一家子人说什么你们我们的。”一面又喊丫头给她们各自百两银子,这才高高兴兴的走了。 “如是娘能买个心安,就算倾家荡产又如何?”苏锦南拉过她倚在自己怀里,笑道,“娘子,娘是吓坏了,她这一辈子没在人前伏过软,但凡有事只能拿钱说说心思罢了。” 林赛玉闻着他身上些许血腥味,鼻子便是一酸,将他搂紧了道:“以后,你去哪里也要带上我。” 接下来好好养了几日,苏老夫人因在庙里抽了签,只说苏锦南与京城犯冲,便忙着要回去,林赛玉怕动了苏锦南的伤,说什么也不愿意,婆媳俩拌了嘴赌了气不说话,苏锦南哄了媳妇哄老娘,却谁也说服不了谁,被来访她们的吴夫人等诸位夫人知道了,举荐了好几个皇宫的御医,都看了说坐船稳稳的走无妨,林赛玉才放了心,当下便定了十月十五启程。 “我听说蓉哥家失了火,又被贬了?”这一日苏锦南扶窗站着,一面看正与玉梅收拾衣裳用具的林赛玉道。 林赛玉听了便嗯了声,一脸同情的道:“蓉哥跟他媳妇起了口角,一时争气说休了去,蓉哥媳妇想不开,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楼,引了大火,皇帝恼了,将他贬往岭南去了。” 苏锦南便叹了气,道:“可是走了没?我去看看他,他自幼娇生惯养的,到岭南去可怎么受得了?” 林赛玉便笑了,一面让玉梅将各位官家夫人送来的礼分类装了,一面道:“早走了,你出事后,他忙前忙后的帮衬着,就是看在这面上也该去送送,娘偏也不让,还幸灾乐祸说人家活该,我便让人送了银两布匹去了,火烧的厉害他们什么家财都没带出来,又补偿了好些人的损失,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自然要帮衬些,可小厮又带了回了,说他不收,不如你好了再给他写封信送些去。” 苏锦南点着头应了,看见玉梅翻出一绣了《百子嬉春图》的缎面,见上面白胖的娃儿有的抚琴,有的上树,有的携幼,有的放风筝,有的舞狮子端的是形态各异憨态可掬,不由笑着道:“好手艺,谁这么有心送了来?” 林赛玉根本没仔细看过这些礼,听见问便探头去看,玉梅便道:“是阿沅姐儿送来的…”林赛玉便道:“她可真是好手艺…”一面抖着看,心内微微愣神,恍惚觉得倒像是刘氏的手艺,全哥此时咚咚跑进来,扭在身上喊着要陪他玩,便丢开了心思。 “全哥,别揉你娘。”苏锦南忙喊道。 全哥便塌着嘴不言语,林赛玉看着不忍心,拉着他要出去玩,被苏锦南喊住道:“你如今才坐胎,又多日劳累,可不敢不小心,别仗着身子壮。” 林赛玉记得看过书上说三个月之前最容易流产,她好不容易才要上了孩子,不得不小心些,便拉着全哥道:“全哥,咱们坐着娘给你讲可好?” 全哥自被苏锦南喊了就一直僵着脸,此时听林赛玉说这话,便将手一甩,直着嗓子喊道:“少哄我!我知道你们有弟弟了,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了!”说着哇哇哭着跑了,听的外边丫头婆子乱喊着追。 林赛玉哪里还顾得想别的,忙跟了出去,苏锦南赶着玉梅追出去,自己站在窗口看着林赛玉提着裙子跑恨不得长翅膀将她抓回来。 全哥人小可是比这群婆子女人们都跑得快,一面哭着一面喊着,“你们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们,我找姥姥去…”哭着喊着一样往门外去了。 苏老夫人正跟着丫头们进门,一头撞上了,见宝贝孙子这样子吓了一跳,瞪着眼就喊:“谁欺负你了?奶奶打断她的腿!” 再一抬头就见林赛玉提着裙子跑过来,随后跟着丫头婆子都白着脸,自己顿时也白了脸,顿着拐喊打打! “你这黑心的妇人,如今还野地里一般的跑,成心要害死我孙子是不是!”苏老夫人顾不得揽着全哥,一把揪住跑近的林赛玉对着脸骂。 林赛玉自是心虚,嘿嘿笑着不言语,看全哥鼓着嘴瞪着眼又要往外走,忙伸手拉住他道:“全哥,好好地,怎么又跟娘不好了?有什么话,咱们可要说明白了才是!” 苏老夫人已经赶着让丫头请大夫去了,听见这话,才想起全哥哭着跑的事,便也拉着问怎么回事。 全哥吸了半天的鼻子,憋了一口气般喊道:“你不是我娘,你有了弟弟,就不是我娘了!就要扔了我!” 苏老夫人听了顿时大怒,将四周的丫头婆子一瞪,眼里几乎喷出火来,道:“说!谁挑唆的!” 四周的丫头婆子都吓得乱摆手齐齐道:“奴婢们断不敢这样胡说!” 林赛玉看着全哥皱着小脸,止不住哭的噎气,那眼中深深的恐惧,不由眼一酸,蹲下身子拉住他道:“全哥,你如何不信娘?要去信别人的话?是不是,你不喜欢娘了?是不是你不要娘了?” 全哥听了,哇的一声哭起来,道:“我没有!我没有!是姥姥说的,娘有了弟弟,就讨厌我了,就不要我了。娘,全哥听话,你不要不要我!” 林赛玉那眼泪再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将他揽进怀里,口中道:“就是有一百个弟弟,娘也只有一个全哥,娘怎么会舍得不要你?咱们拉过勾的,这一辈子都是最要好的,娘不会赖皮的。” 而苏老夫人在一旁早顿着拐放声大骂老泼妇老妖婆挑唆人家家宅不宁老淫妇,活该被火烧了发配到天边去,死在外边才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曹大姐闷宅养胎喜见红薯 时间过的很快,似乎辞旧迎新的爆竹才响过没几天,日子就到了春分,到了回暖的阳春三月,大地滋养一冬静寂的万物悄悄的开始会展开了,位于钟山脚下一处新修葺的大院子也显出一丝春天的气息。 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暗金长袍的苏锦南在门前勒住马,利落的跳了下来,自有小厮在身后忙接过马,看着他向内走去。 苏锦南的身子出如同这春回大地一般,慢慢的散发出生机活力,不过到底是受到刀伤的,骑马也走的慢以些,只怕气息不平,这院子的格局就如同十方村卢氏家一样,敞阔的院子,简简单单的正面五间大房,除了青石铺了一条小路,其余的都是未经装饰的泥地,移栽的大树已经成活,尚未张叶,张牙舞爪的伸展着树枝,在院子里打下一片若隐若现的阴凉。 四个穿蓝裙的丫头,正在收拾地上滚的不和时令的瓜果蔬菜,听见动静忙回身看,给苏锦南见礼,苏锦南便问道:“可是成安的人来了?” 丫头们听见了忙点头笑道:“可不是,大官人快去看看,背了一筐活鸡鸭来,夫人正喊人在院子后安窝棚呢,说不吃,要养着。” 苏锦南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自从满了三个月之后,林寒玉的身子就开始吹气般涨起来,一方面是她本身就爱吃,另一方面也是对这仆妇上大悲之后到来的孩子有些不安,总怕他出什么意外,一家子都把她当神仙一般供起来。 按照原本的打算他们今年出了正月自然还要往成安去,但如今大着肚子,任凭林寒玉说破天,苏老夫人也不会放他们去了。 “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养个孩子不过十个月,等生了孩子,你就是到天边种地放羊我都不管,只是这一年,你就给我安生待着,我就不信,那几块破山头还比不得你肚子里的这块肉!”苏老夫人撇着嘴说道。 林寒玉塌着嘴,道:“哪有那么娇养,我们乡下,妇人们上午下地,下午生孩子的多的是。”被苏老夫人啐了一口,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们家要是不了钱,自然也赶你下地去!” “娘,你还说钱!俗话说的是财不外露,害得锦哥差点被人圈着当猪买,还不受教,偏又提什么钱,如今让官府的人三天两头的上门私缠,平白惹些麻烦!”林寒玉不提钱到罢了,一提起就火大。 她早就知道京城里那场盛会会带不来好结果,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过了年,各种名分的摊派已经分来七八个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一面捡着零散的有关因过于富裕而被皇帝嫉妒的明朝沈万三的讲了。 “从哪里编的神怪!你才进门几天,这江宁哪一个商家每年不给摊派个七八回的?穷家不户的没见过场面,瞧吓得你那样子!”苏老夫人听了一脸鄙夷,呸了林寒玉一声,道:“我撇钱是为了我儿子孙子平安,又不是筑都城稿军去跟皇帝争脸面。”说着梗着脖子道:“我一辈子装过孙子装过傻,就没装过穷,我就是有钱还要藏着掖着不成,就是愿意给我儿子孙子花,碍着旁人什么事,我活了半辈子,眼红我想害了我的人海了去,我又怕过什么?” 说的林赛玉无语,也知道这老太婆最是牙尖嘴利,说不过她,因为惦记自己的果园整日闷闷不乐,还是跟着苏锦南来家的李大管事听了,出来打个圆场,说服苏老夫人在钟山附近给她买了山地,修个院子,允许她十天半月到那里去住。 “白花那多冤枉钱,我可没时间再从头种一遍!”林赛玉嘟着嘴不满,又怕苏老夫人急了连这个也不给她,才住了口。 自有管事挑了日子,兴土动工,这期间英儿来看她,来了也不说虚话,直接就求林赛玉要她公公到那边管卸砖瓦木石,管工计帐。 如今的英儿奶了孩子,人也没瘦下来,越发像个球,做梦也没想到林赛玉成了自己的主母,喜得走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小丁哥还是跟着车队在各地行走,大小也是个管事了,但她嫌出门多,便跟林赛玉说了要留在柜上当掌柜学徒,林赛玉便依了她打了招呼,有了这先例,英儿更是得意起来,又将婆婆从后院浆洗里挑出来,到后厨上管采买,好在小丁哥的娘是个老实,管家婆子也就没说什么,如今听说要修院子,忙又赶着来求。 那日也是巧了,林赛玉有了身子倒不忌口,只是爱困,正月里又忙了一段,如今少了亲戚应酬,每日在屋子里睡,玉梅甚是不喜英儿无知无礼的,便留她在外间吃茶等着,也不去叫,英儿一向看不懂人眼se,便大刺刺的在外间坐了,一面吃着桌子上了果子,一面又喊丫头倒茶,因那丫头行动慢了些,她便说出一些不好的话,说什么这样笨手笨脚的就不该留着夫人屋子里云云,把那丫头气得要吐血,少不得翻出她那仗势张狂的行为嘲讽,被才睡醒起来的林赛玉听见了。 林赛玉这才惊觉了,如今的她家里可是上上下下几百人,由不得自己散漫,最不能做惯奴打压他人的事,当下便不动声se的听英儿说了,让她回去,自己派人打听了,英儿的公公日常管的是院子里的洒扫,哪里会管账,便拒绝了,英儿头一次被扫了脸面,自来哭了一场,看林赛玉不咸不淡的样子,也明白了如今的夫人再不是当初那个任自己胡闹的主子了,便抱怨了几句去自后不再来,还是她婆婆明白事理,亲自来陪了礼,林赛玉懒得费这些心思,到了三月里,听那边院子盖起好了便忙忙的搬了去,只带着身边几个丫头并烧火做饭的婆子。 苏锦南走过屋子,便听到里面传来林赛玉的笑声。 “六儿叔,你日常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听我娘瞎混,这春发最重要,切记得追肥,这一冬有些旱,浇水时用小沟快流,省一些是一些,把枯草割了当肥,发免水争肥,也不影响新草长出来,还有枣树开花时,务必得找狂花,我不要多产,只要优产,你们收了云苔,地也就养肥了,还种麦子就是了…” 苏锦南听了笑着摇头,一面打帘子进去了,见在椅子上拘束坐着的十方村的曹六儿并几个汉子,此时果然都是听了满脸涨红。 “你说这多,他们如何记得住?不如过一段就派人去说一遍是了。”苏锦南冲那站起来的几个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但他们自然是不敢坐了。 “请了多少趟,如何岳父岳母不肯来?家中可安好?”苏锦南知道这些乡下汉子坐下埸拘谨,也就随他们去了,自己在林赛玉一边坐下,含笑问道。 曹六儿便恭敬的答道:“卢老夫人身子不好了些,夫人和老爷不敢离身,让咱们来看看大姐儿。” 林赛玉吃茶差点笑喷了,知道这一定是卢氏定下的外人对自己和老娘的称呼,害得她以为说的是别人呢,又问了些话,看那汉子们实在拘谨,便让丫头带着到后边吃酒菜去了,又说留他们住些日子。 “可不敢多住,咱们明日就要走,眼看天暖了,都忙着春种呢。”曹六儿红了脸摆手,林赛玉便点点头,道:“正是,可不敢耽搁,我这里也要忙着开种了。”看着丫头带他们下去吃饭,又让玉梅带着丫头去收拾些旧衣服,“带回去,他们妇人女儿都能穿。”玉梅应着去了。 “全可住家里了?”林赛玉问道,看屋子里没人了,便高兴的往苏锦南身上一坐,搂着他笑着说话。 苏锦南看着妇人红润有肉的脸,又在微微鼓起的腹部摸了摸,还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更会舒心的,道:“十八日,有水秋千,他自然要去看。”看林赛马上玉亮晶晶的眼,忙道,“娘说了,明年你再看,那里人多,你去不得。” 林赛玉撇撇嘴,道:“我又没空去,老相公已经将他的地耕了几遍了,就等着我的红薯出苗,一日恨不得来看三回,我哪里敢出去。” 苏锦南便笑了,“都怪我选哪里不好,偏跟王老相公的半山园一起了。” 林赛马场玉也笑话了,嘴上说不耐烦但掩饰不住满脸的惊喜,搬来后竟发现与王安石的半山贺比邻而居,她可真是又惊又喜,虽然算是旧相识,但打交道也不多那一个月,打心底来说,对于这个书上记载的神一般人物,她很是敬畏的,所以当看到一身布衣,牵着驴的王安石以邻居身份上门拜访时,真是让她手足无措。 “这位相公真是严谨,又如此的好学,依着我说,知道猪肉能吃便够了,他还非要看猪怎么跑。”林赛玉笑嘻嘻的道。 苏锦南便哈哈笑了,道:“谁让你说那个新鲜物件能当粮食吃,连我都要好奇的很,不如咱们先吃一块尝尝?” 林赛马场玉立刻如临大敌,瞪眼道:“那还不如说要吃我的肉呢!总共就那么一筐,还差点被扔了,如今好容易一半才出了苗。”说着又激动起来,在苏锦南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道:“好锦哥,多谢你上心,我才有福气见到它。” 苏锦南便笑了,看着小妇人满眼谢意,他这个什么感情没见过的人,也不由暗处小小的得意,原来前一段运香料的货船从海外回来了,错带了一筐怪怪的红皮根茎物,便要扔了去,苏锦南听见船员们说那些海外的人吃这个,便上了心,带回来给林赛玉玩,谁知道林赛玉一见,喜得又是跳又是笑,抓起就往嘴里放,幸亏玉梅抢得快。 “这叫红薯,味甜,耐饥,适宜旱地栽种,可当菜可果腹,堪比稻麦。”林赛玉揽着那一筐貌不惊人的根茎,笑得嘴都合不上,“书上说至少到明朝才传进来,却原来这时候也能进来,红薯啊红薯,你要谢谢我呀,我让你提前见了天日啦。”疯疯癫癫的说些让谁人听不懂的话,吓得玉梅只说要请大夫来,还是苏锦南知道自己的小妻子,不过是家痴病犯了罢了,随后又不说吃了,收拾了一间屋子,盘了个火炕,说要排苗催苗,因看她们家泥瓦匠进进出出,好奇妙的王老相公便来打听,听林赛玉讲了尤其是听了那一句堪比稻麦,最耐饥荒,忧国忧民的王老相公自此后比林赛玉还上心,恨不得一天到晚长在苏家,对于林赛玉的每一个动作都恨不得拿笔记下来。 “娘子,我只怕你太辛苦。”苏锦南将她在向前抱了抱,满是心疼的说,“只说种地累,原是想不到是四体劳作累,没想到也是如此的心累,又要看天,又要看温度,还要掌握大火小火,还要念着什么上炕时浇透水,出苗后少浇水,采苗前不浇水,娘子,这哪里是种地,比考状元的心血也不差多少。” 林赛玉嘿嘿笑了,又叹了口气,道:“种地自然容易,但要做好,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想当初费心思闷在实验室半年也可能培育不出一个良种,不费心思那更是痴人说梦…”说秃噜了嘴,又忙掩饰的傻笑起来,苏锦南早习惯了,也不在意,怕她费神便说些孩子的事,又说生了男孩叫什么生了女孩叫什么,正说着话,听见玉梅在外道:“大官人,夫人,老相公来了。” 林赛玉嘴里道:“哎呀,可真是一天都不拉,我只说今日不用看了,苗出了,只要保持温度便可以了,再等个七八天就能下地栽了,那时再来看我移苗就可以了,如何又来了?”说话人站起来,又咧嘴摇着头笑道,“倒是个好苗子,我用心教他带出师也是可以的。”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将一个政治家改良成一个农学家,也是蛮好玩的。 VIP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朝堂闻逸事小刘哥忽说棉 如今的王安石辞相远离朝廷已经有两年了,但却是官拜荆国公兼司空中、集禧观使,苏锦南与林赛玉不敢怠慢,忙整着衣衫迎了出来。 出了屋门,就见一身布衣的王安石正在给栓在树上的驴喂大饼吃,身边只有一个小童跟着,另有几个村童围着看,一面叽叽喳喳的喊着“王老头,王半山,让我们骑骑驴呗。”路过的村民见了他,也只是微微点头敦厚的喊一声:“王半山,不是你家媳妇把你叫回城里去了吗?怎么又来了?”也有人喊道:“半山先生,你得空帮我给我儿子写封信可好?”,王安石均是嗯嗯啊啊的回答了,任谁也看不出这位头发花白衣着简朴的老头,曾是与皇帝诸臣当朝应对的,论新法咄咄逼人的大相公,完全就是一个山野之人。 “大娘子,我昨日想了,好容易出的苗,我都种了,大娘子可种什么?”王半山见他们出来,受过他们夫妻的礼,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话虽说这,到底是舍不得那红薯苗,又怕这对小妇人因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让步,脸上的神情便是为难而又不舍。 林赛玉便呵呵笑了,心里很是暖洋洋的,因王安石这段几乎日日住在半山楼不走,他的夫人吴氏实在担心,昨日特地亲来将他劝回家去,不料这一大早竟又回来,只为了担心她林赛玉没东西可种。 “先生,这就跟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先生放心种去便可,小妇人自然亏不了自己的地。” 听她这样说,王半山便一脸释然,捻须道:“如此老夫就放心了,俗话说君子不夺之美,老夫一时心切只怕唐突了大娘子。” 林赛玉便抿嘴笑了,道:“能由先生种出来,想必红薯也是荣幸的很。”说的王半山乐了,不顾小童的话劝着回去,又忙忙的叫着林赛玉去看那暖如盛夏的育苗间了,一面看着一面听林赛玉详细说着什么“苗床管理的基本要点是以催为主,以炼为辅,先催后炼,催炼结合,以控制温度为重点”,一面忙那笔飞快的记着什么似懂非懂的“前期高温催芽;中期平温长苗;后期低温炼苗” 如今的林赛玉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苏锦南自然是百般小心的跟着,此时站在暖热的屋内,看着身旁一老一小,脸上都冒出了细汗,却是一个说着认真一个听着入神,在这四面窗禁闭光线蒙蒙的屋内,二人全身都披上一层似真似幻的薄雾。 又过了七八天后,一批红薯苗在王半山激动的注视下,被林赛玉剪了下来,四周的佃户们立刻接了供神一般裹泥放到筐里,而王半山则立刻拿起纸笔,开始详细记录林赛玉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拔苗前不浇水,拔苗后浇透水…头次不追肥,二次追肥,切记当天剪苗当天不能追肥,要到二天才能…追肥后浇透水防止烧苗…”林赛玉习惯性的一面说一面做,待看到王半山认真专注的样子,忍不住模仿当初自己导师的样子欣慰的点了点头,只差拍拍弟子的肩膀以示鼓励。 挑着不多的一筐苗,村里人几乎都跟着来到王半山那块已经起垄整畦的地里,看着那个大肚子的妇人一行说一笑笨拙的做示范,她的衣裳很快沾了泥,裙子也有些失礼的卷了起来,随着手的动作,红润微胖的脸上也沾上一道道泥印,但那个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男人却如同看着世间最美的女人一般,满眼的爱意与欣赏。 看着佃户们越来越纯熟的动作,在一旁的王安石按耐不住,卷了裤腿下到地里,一头汗一手泥的开始劳作起来,这一幕让奉了皇命,亲自来探望大相公的中使冯宗道看了个正着,冯宗道不是一次来了,熙宁十年王安石过生日时,就是他亲自替皇帝送贺礼来的,但那时是在江宁城虽不豪华但大气庄重的王府上,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如同农夫的王大相公,因此这桩逸事就跟着冯宗道,一同来到了京城皇宫的景福殿里。 皇帝正带着一众大臣在巡视库房,那一排排灰扑扑的平房,里面却是堆满了金帛,如今的大宋河清海晏,无内忧外患,虽然经过诸多灾荒,但一年之年库房又装得满满的,换作任何一个皇帝都要把高兴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 “赖众卿协力,普施善政,才有今日如此丰裕!”皇帝目光扫过众臣,含笑说道,众大臣抑笏躬身,纷纷不敢居功而称赞陛下圣明云云。 “刘爱卿,稻麦两熟进况如何?”皇帝看到站在二列的刘小虎,忙问道。 一身官袍的刘小虎神se不是很好看,有些迟疑但还是躬身道:“回陛下,因近雨水颇多,麦大段伤损,臣不敢冒栽水稻,只怕麦稻具毁。” 听了这话,皇帝高兴的情绪便低落几分,掩饰不住不悦的道:“自年后,地方报借贷粮种成倍增,如是不成,岂不是空劳?” 刘小虎躬身臣有负圣望,低着头不让人注意到他绷紧的嘴唇,他知道这件事很难,倒没想到会真的这么难,心里不由一丝燥火,怎么会那么难?怎的就是不行?正自急躁间,听得四周众人纷纷笑起来,忙收回神,抬头见皇帝不仅恢复了方才的喜悦,反而带着几分激动。 “致养以乐,永怀弗洎之悲,移孝则忠,敢怠进思之义。”皇帝幽幽叹了口气,目光似乎要越过重重宫殿,去到那位报国心切无半点私利的恩师跟前,“大相公始终为国为民忧心。”说着话,又看向冯宗道,“此物果真堪比稻麦?最能耐饥荒?” 冯宗道忙点头,一面又将从村民口中挖出来的只言片语说了,期间自然夹杂了自己的夸大的见解,因为王安石并没有跟他详说,只说待种成后才能见分晓,如今言之尚早,在写给皇帝的谢恩信里更是半点不提。 “如此,实乃我大宋之福。”皇帝激动的道,一面喃喃自语,“曹大娘子,果真奇女子也。” 伴着冯宗道的叙述,众朝臣也都议论纷纷起来,而刘小虎的面se就更加不好了,他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握着,头上也出了一层汗,随着皇帝这一句曹大娘子音落,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戾气,让他猛地迈步出列。 “臣贺喜陛下得此惠民之粮,臣今亦有一的要进献,此物行之则能利民之穿衣耐寒,物名曰白叠子,原本散生与福建路各地,臣游历时曾采种,如今在家育种初成,此物耐旱,种成则亩产籽棉皮棉均达四五百斤之多,且棉籽可榨油,能代菜油之燃灯。” VIP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谷雨尽闻大利人人抢种棉 刘小虎这段话说完,在场众人包括皇帝在内都跟看傻子般看向他,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所说的棉是木棉,并且根本就没有后世那个“棉”字,出现的只是“绵”,指的就是多年生木棉,也就是亚洲棉,《吴录》说此棉:“…高丈,实如酒杯,口有棉,…” 而到了唐初《梁书。西北诸戎传》说:“高昌国…多草木,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名为白叠子。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布甚软白…”,这才是非洲棉,也就是草棉传到了中国,但局限于新疆地区,并不为中原人所知所用。 一直以来丝和麻是主要的衣被原料,布已经出现,但因为产量少,而没有普及,北宋时期大家所用提取布主要来源依然为木棉,如今的木棉,产量极低,因此每斤官收价是三十到五十文,那么便能理解当刘小虎说出四五百斤棉带给大家的震撼。 “刘卿,你所说的可有凭证?”皇帝最先恢复过来,有些结巴的问道。 刘小虎觉得自己的额头有汗水淌下来,他这一瞬间的迟疑,立刻让李定抓住把柄,冷声道:“刘彦章争名图利,胆大妄为,口出妖言,有失大臣之仪,臣请弹劾。” 李定的大嗓门让刘小虎一惊,抬眼对上皇帝怀疑的眼神,刺激他掐灭了自己心中尚在的一丝犹疑,低下头沉声道:“此棉种本南海诸国所产,唐初由海外传入,散种于福建南海诸县,但未成规模种植,最适宜旱地种植,臣留意已久,年前派人搜集种子,在家中地窖火暄室中培育,今春移栽地中,均已长成,特要奏鸣圣上,前去查看。” 随着皇帝一声摆驾,不顾三月中旬尚有些吹面微寒的春风,一众官员离宫穿过喧闹的街市,只往那京城外最劣质的旱地去了,看到那几分嵊是寸草不生的地里,随着风摇曳的幼苗,众大臣顾不得礼仪的或蹲或弯身在其中,这一片高地四周均是荒草丛生,而不远处的好田里麦子正一日一日的拔高。 “这里原本是连麦子都不生长的劣地,如今竟然能长成,可见此物果真不凡。”有大臣说道,再听刘小虎详细的对皇帝解说,在场的人都动了心思,他们这些人家里谁没个百八十亩的地,自然也有些劣地,如果真能种棉花,那长出来的可就是真金白银啊,甚至有急性子开始向刘小虎打听哪里能买到种子,更有人担心的问是不是错过种植期。 “福建诸地均有,且极为便宜,抢冷尾暖头晴天播种,因我这是移栽,故早了些,直接播种的话,最迟可到下月末。”刘小虎含笑道,看着眼前绿油油的棉花田,再想到那次在乡下见到林赛玉种的棉,不由道,“待到七月时开花,姿态曼妙,不亚于牡丹之姿。” 邓绾在这个时候激动的躬身道:“臣贺喜陛下,衣食住行,乃万民大事,如今大相公亲种红薯,解我万民口腹之忧,今又有刘大人发现棉花之苗,如此我大宋将再无饥饿,再无寒单,天佑我朝。”说着噗通跪了下去,他这个马屁高手一带头,自有许多大臣跟随喊着皇生命天下太平云云,直喊的皇帝也晕乎乎起来。 “陛下,此物虽然久已生长,但未经大面积种植,臣以为不可冒然推广。”一向不爱发表意见的宰相王珪颤悠悠说道,一面看了眼刘小虎,“那曹大娘子农事精通,不如问她一问。”话音才落就觉刘小虎的目光直直的看来,于是秉着天生左右逢源个性,他忙又道:“刘大人能种成稻麦二熟,却不急于推广,可见行事稳妥,臣为陛下有此人才而欣慰。” 皇帝听了也点了点头,抑制不住高兴的道:“刘卿,朕着你督办此事,择地谨慎种植,以看成效。” 刘小虎躬身应了,如果只是择地谨慎种植,那就好办多了,但是低着头只顾自己松口气的他根本想不到,自从他将这个棉花的价值在人前摆出来以后,事情已经不是皇帝一句话能控制的了。 俗话说谷雨,谷得雨而生也,谷雨前后,天气转暖,降雨量增加,正是播种移苗、埯瓜点豆的最佳时节,三月十七江宁钟山脚下的小村庄里,天又密密洒洒的扬起小雨,但田里的农户们依然劳作着。 穿着红缎子对衿衫儿、白挑线裙子的林赛玉带着笠帽站在田头,玉梅一手举着伞,一手紧紧扶着她,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担忧,看着雨水越过伞,撒在林赛玉隆起的腹部,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咱们回去吧,这就插完了,他们也都会了。”玉梅再耐不住,皱着眉道,“如今身子重了,还在地里一站就是半日,大官人嘴上不说,夜里定是愁的睡不安生,你没见那眼熬的都红了,你是身子壮,也该替他想想不是?” 林赛玉笑嘻嘻的转过头,在腹部上轻轻拍了拍,道:“你还是个姑娘家,懂什么,这越到快生了也要多走动走动,到时好生产。” 玉梅哼了声道:“夫人,你这是头一胎。”说着话扶着她往回转身走去。 “红薯这东西省心的很,这种下去,靠天下雨,过个月撒几次草灰,就好了,只等寒露前收了便可,到时候给你烤着吃,炸着吃,煮着吃,炒着吃,蒸着吃…”林赛玉用手揉着酸酸的腰,一面眯着眼说道,闻着雨水与泥土的腥味,满意的打个哈欠。 说得玉梅笑了,道:“婢子有福气,等着尝尝夫人的好手艺。” 地头的路窄窄的只容一人走过,她不得不下到地里,茬了一脚泥的赶着扶着林赛玉,如今已经习惯了,对脚上新做的大红连枝鞋盖满泥污也视而不见。 “夫人说的轻松,那大相公却是守金山一般,如今倒不往咱们家去了,只是一天天守在地里,恨不得日夜陪着那红薯苗过活呢,你是没见,吴夫人恼了将他好一顿说,才跟着回去了。”玉梅笑道,走出了地头,来到平整的小路上,随意的跺了跺脚脚上的泥。 这里散居着七八户人家,村中最大的宅院主就是石桥边的半山楼以及紧邻的苏家农院,这两处宅院都在青山回护绿水环绕之中,不过却并不显得与环境不相符,它们如同这里其他人家一样,有着矮矮的土墙头,而半山楼干脆连院墙也没有,没有彩绘装饰,不过是一处能够遮风避雨的寻常宅院而已,相比于苏家这边鸡飞狗跳的院子,半山楼那边便显得典雅一些。 屋檐下坐着两个婆子正在缝制小被褥,看到她们来了,忙站起来迎过来:“夫人,这又出去转了半日,不是老婆子打嘴,早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可要小心。” 因为林赛玉身子重了,苏老夫人不放心,便早早找了两个接生婆送来,以备不时之需,伴着两人的唠叨,林赛玉屋子坐了吃过茶,便见苏锦南打外进来了。 “人回话了,岳丈不过来,岳母带着金蛋来,已经启程了。”换了湿衣,苏锦南接过玉梅递上的茶,便坐了下来。 林赛玉面上便又一丝欣喜,不管怎么说,卢氏是她这具身子娘,生产的时候能在自己身边,林赛玉没由来的安心了几分。 “如何皱着眉?可是怕她来了与娘吵架?你放心,两人吵不恼的。”林赛玉坐过去,伸手扶着苏锦南微微簇起的眉头。 苏锦南拉下她的手,微微一笑道:“怎么会,娘知道岳母要来,嘴上不说,已经让人收拾屋子去了。”说罢停了片刻,看着林赛玉审视的目光,迟疑一下,还是说道:“娘子,你去年种的棉花是不是很稀罕之物?” 林赛玉等了半日等来这一句话,顿时松了口气,笑道:“也不算什么稀罕的,只不过种的人不多而已。” 苏锦南的面se便好了许多,笑道:“我家娘子是个种地的,如今我也便得农夫一般,见了地里长的都好奇。” 林赛玉抿嘴笑了,这是不是就是爱屋及乌?嘴边的笑意还没散去,苏锦南接下里的话却让她僵住了。 “那棉花如今可不算稀罕物了,前几日福建路甚至岭南那边棉种的价格翻了几翻,抢到种子的人家,将水稻都拔了,排水成了旱田,都要种棉花呢…”苏锦南含笑说道,话没说完,见坐在自己身上的林赛玉猛然站了起来,吓得他忙伸手去扶,一面嗔怪道:“小心些,还是这样一惊一乍的。” 林赛玉眨着眼,有些不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就势抓住了苏锦南的手,有些奇怪也有些惊讶问道:“你说什么?都在种棉花?他们怎么知道棉花能种?” 早知道古代农民有着非凡的智慧,但这智慧突然大面积爆发也太惊人了吧,确切地说,每一个新鲜物种的推广都是徐徐渐近的,想当年水稻也好,小麦南下也好,都是在朝廷的强制要求下才成行的,单以小麦来说,从北宋初期在南方推广种植小麦以来,一直到南宋末期还没普及,这跟饮食习惯地理环境天气有关,但也说明了,新作物被人接受并广泛种植的难度。 那么如今还没任何价值展示与世人的棉花,怎么突然如此大受欢迎,竟然还以让人拔水稻而种棉? “朝廷里说了,这棉花将来能亩产皮棉四五百斤,娘子,你想想,依如今木棉的价来算,那种的哪里是棉花,简直是黄金,娘子,你不是也说过,棉花不仅能出棉,还能榨油,看来朝廷也知道了,原本是那些官员私下里采种种植,但很快被一些大户们知道了,如今人人都抢着种呢,这样一来,种子就不够了,都宝贝的很,听朝廷里说是可以种在没人要的旱地上,但他们哪里舍得,都用自己最好的地来种,说起来咱们江宁这边知道的晚,统共也只有七八户人家种了五六亩,听他们说,北边那里种的更多,那些大户因为腾不出地,将麦了都拔了。 苏锦南的话在林赛玉耳边回荡,她的眼不由瞪得很大,以至于后来的话就听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耳嗡嗡响。 麻烦了,她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而屋外一声震雷,密密的小雨越下越大,透过纱门帘去看,院子里的地上连雨泡已成一片。 VIP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知危急曹大姐话惹嫌隙 再过几日就要立夏,但实际上全国上下只有福州到南岭以南地区,真正的到了夏日,而东北和西北的部分地区这时则刚刚进入春季,此时的气温18-0摄氏度上下,正是“百般红紫斗芳菲”的仲春和暮春季节。 这个时候,江宁乡下的田间地头散布的槐花都盛开了,而夏收作物也进入生长后期,冬小麦正要扬花灌浆,油菜接近成熟,水稻栽插也已经开始了,以往这个时候,一出城就能看到那十数亩水稻田插秧正忙,但是如今呈现在林赛玉眼前的却是干涸的裸地,整出一道道丘壑。 “老丈们。”林赛玉的声音有些发抖,看着蹲在大树下闲聊的佃农行,扶着玉梅慢慢走了过去,十几亩地,对于整个江宁来说,的确不算多,但也关系着近百口人的吃饭问题,只看到眼前这个,林赛玉就不敢想象北边那些种植更多的棉花会是怎样的场景。 果然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众人便都笑起来,有人道:“大娘子不晓得,可不是荒着,倒种的都是真金白银呢,再等一个月就出苗了。” “可不是,据老爷们说,种出来要比咱们种三年水稻收成都多。”“种了这一季,就能将家里的房子翻盖了。” 人们笑呵呵的议论开了,毫不掩饰的对面前这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妇人,展示自己劳动创造财富的喜悦。 林赛玉几乎要哭出来,她走到田间,看着那粘性强、坚实、通透性差的稻改旱田,再抬头看着阴沉的天,已经是好几天阴雨天气了。 “稻地整地质量差,土块大,有稻根等杂物,种子受低温潮湿烂籽烂芽,能出一半的苗就是老天保佑了!”林赛玉喃喃道,一面示意玉梅去挖一把路子来给她看,玉梅迟疑一下,便很纯熟的弯下身伸手挖了出来,那些在一旁说笑的众人立刻发现了,顿时哄是一声围过来:“大娘子,这可不是玩的!” 林赛玉不理会,就着玉梅的手看了,自言道:“播种偏深,这里气温算高,这几日裸地种植也可,但算起来北边却是旱了些,本身就是最原始的种子,未经任何改良…” 她的喃喃自语以及几乎皱成一团的面容,让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暗道这个夫人该不是脑子有病吧。 “老丈们,如今这地空着也是可惜,不如套种睦矮秤、早熟、浅根的作物,例如在四周撒些高梁,田间撒些大豆、绿豆,种些瓜…”林赛玉吸了吸鼻子,看着眼前黑瘦看不出年纪的农夫,红着眼道。 “大娘子说的什么!可不敢胡来。”有人唬了一跳,忙摆手道,更有人直接问玉梅,你家的娘子是不是有疯病,怎地说些胡话。 玉梅立刻不高兴了,拉下脸道:“我家夫人姓曹,连官家都要称呼一声曹大娘子,岂容尔等乱语!” 这一下众人一惊,旋即忙退开几步,又惊又喜的打量林赛玉,他们都知道传说中的农神娘子安家在他们江宁,还是头一次见到真人,可不敢再暗测眼前这个妇人五谷不分了,还有人忙忙的告罪。 “大娘子,是不是这棉花种不得?”有老者反应过来,紧张的问道,一下子让大家绷紧了神经,齐刷刷的看向林赛玉。 林赛玉被他们看的遍体生寒,她张张嘴,有些干涩的道:“也不是种不得,只是如今的确种不得…” 这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人群立刻炸开了。 “大娘子,种了会怎样?”更多的人急切的问道。 “无收。”林赛玉有些不忍的说道,看着面前的人们顿时一片哀嚎,就有人喊着要去告诉主家,如今插秧还不晚,也有人疑惑的看着林赛玉。 “可是,这是朝廷让种的,朝廷还能骗咱们不成?再说,大老爷买这些种子花了好些钱,他又不是傻了,自己哄自己玩。”一阵乱后,有人冷静下来,这分析引来了大家的共鸣,虽然他们都知道那个农神娘子的传说,但相对于朝廷来说,农神娘子的名气的确小了些。 “朝廷没有骗你们,只是朝廷,朝廷也会有错的…”林赛玉开口道,话没说完,就被玉梅用力扯了扯袖子,她才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不由哆嗦一下,住了口,双方互相对视片刻,有老者憨憨一笑,道:“大娘子,我们都不懂,也做不得主,不如大娘子给我们主家说,而且听说官老爷也是同意种的,不是我们不信大娘子。” 人群渐渐散去了,绿树的枝叶中有小鸟鸣叫,路旁不时有行人匆匆而过,都将目光投那地头大树下呆立的林赛玉与玉梅主仆俩。 “夫人,你既然已经对大相公说了,大相公那样爱民如子的人,一定会向朝廷说的,你莫要着急。”玉梅扶着她往车上走,一面劝劝慰道。 林赛玉摇摇头,面上惶急未减,愁思又起,“玉梅,晚了,时令不等人,等一层一层的说了,什么事都晚了。”不知怎地眼泪啪啪掉了下来,如今她的心情,就好像自己明明知道一场灾难要降临,但却突然哑了嗓子无法惊醒依然欢笑的众人一般。 “夫人,就算如此,也是他们自作自受,又不干咱们的事。”玉梅皱皱眉,忙将帕子递给她,一面道:“你如今可不能乍惊乍喜的,仔细动了胎气。” 不干咱们的事?林赛玉嗓子更为发堵,眼泪很快模糊她的双眼,她坐到车上,用帕子捂住脸,是,不干你们的事,可是,干她的事! 如果不是她来到这里,如果不是她认识了刘小虎,如果不是她为了避免出头而诱导刘小虎,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的进程哪里能如此的被改变? 毁损小小江宁十亩地不算什么,但那北边可是有成片的田地将要被荒废,林赛玉虽然没有亲见,但只听苏锦南讲述,就可以预料待到秋收时,不,不用待到秋收,一个月两个月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毁了民的天,朝廷该有怎样的震怒,这震怒必将会加之一个人身上。 “不干他的事,是我的错!”林赛玉从噩中醒来,因身子重,再加上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林赛玉整个人都汗淋淋的。 “花儿。”苏锦南将帕子擦试她额头上的汗,一面起身下床,室内随即亮起烛火。 接过一杯湿热的白水,林赛玉咕咚咕咚的吃了半杯,才对面含忧se审视自己的苏锦南勉强一笑,道:“又吵醒了你吧?” 苏锦南微微一笑,先扶她躺好才坐下来,替她揉着肿肿的腿脚,一面道:“花儿,大相公连夜往京城里去了,你且宽宽心。” 林赛玉叹了口气,耐不住心躁的道:“如何宽心?多插立夏秧,谷子收满仓,到底是晚了,麦子也拔了,水稻也不插秧,这朝廷的人怎地如此冲动?一个连实验田都没进地的物种,说种就满天下的种起来?” 苏锦南微微皱了下眉,道:“我听大相公说,朝廷原本不是此意,是那些人自己动了心,一传十十传百抢着种去了,只怕朝廷也不知道。”说着停了片刻,才道:“不是他的意思,必然怪不到他的身上,你且安心。” 林赛玉听了便更是一阵心火,将脚猛地抽回来,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到最后总得找一个人替罪,他本就根基浅,又性子犟,且不说早就被御史台盯上,那些为官的,哪个不是就高踩低之人,偏他失心疯,一个提出种棉,到最后不怪罪他还能怪罪谁?闹这一场,不亚于一年荒灾,只怕砍了他的头,皇帝也不能消气!我安心,我如何安心!” 她这一串话说出来,室内突然一阵静谧,只闻得二人颇为急促的呼吸。 苏锦南怔怔瞧了林赛玉一刻,忽地起身下床,往外而去,珠帘子随着摇晃发出啪啪的声音,在这深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林赛玉见他突然起身走了,先是一愣,继而满腹的酸意涌上来,眼泪断线般掉下来。 VIP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察言语卢氏护短苏家内宅骂 二日,玉梅一大早就发觉不对劲,一面为坐在镜子前的林赛玉梳头,一面下意识的四下看,这一分神插歪了一根簪,林赛玉咳了一声,自己伸手扶正,一面站了起来走到里屋,不多时取了一盒子过来,打开来看,是满满的一盒子交子。 “玉梅,劳烦你去兑了钱,都买成高梁豆子,让人送到好棉花田里,再雇些人带着农具来,我先去趟大相公家,再去地里。”林赛玉说着往她身前一推,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叠子纸,玉梅瞪眼看了,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喊着小丫头要备车出门。 “夫人,你要做什么?这么多钱买那个做什么?”玉梅惊讶的道,一面皱眉,“大官人可知道不?” 林赛玉便回过头来,提高声音道:“这是我的积蓄,我自己做的主!” 见她神情不对,再联想到一大早室内颇为诡异的气氛,玉梅便不说话了,喊着三四个丫头,并一个接生婆子,一行人往城里去了。 这一早就阴着天,不多时便下起雨来,苏家深宅里的丫头们嘻嘻笑着,站在屋檐下看院子里被雨水打的东摇西晃的美人蕉,远远的就见苏锦南来了,忙有几个举着伞接过去。 “爹,怎么只你来了?娘没回来?金蛋来了没?”全哥最先跳过去,摇着苏锦南一面往他身后看,见外边依然是一片雨气蒙蒙,不由满脸失望。 “怎么今日没去上学?”苏锦南沉着脸问道,全哥心虚的缩回到苏老夫人身边,低着头不敢说话。 “下着雨呢,整日念书,歇一日又如何?”苏老夫人白了苏锦南一眼,知道全哥害怕,指着身边同个丫头道:“带他去屋子里,自己也能温书呢 “这要惯着,能学成什么!”苏锦南瞪着眼呵斥道,吓得全哥一溜烟跑了。 苏老夫人哼了一声,也不让他坐,自己接过茶吃了几口,横了他一眼,道:“学成什么?怎么也学不成你这样受了老婆气到孩子跟前散。” 苏锦南面se更难看,转身便走,被苏老夫人在身后唤住,道:“说你两句就走!你且站住。”苏锦南便在门口住了脚,也不坐也不回身。 “有了身子的人,性子便是古怪,如今这个时候,你跟她闹什么?夫妻夫妻,哪有不拌嘴的?想当年我跟你爹,还常动手打呢,吵也好,打也好,就怕什么都不说,闷在肚子里,我听丫头们说,你可是有几天不回家去了?”苏老夫人说道,将茶杯盖子拨的轻响。 “那几个胡乱嚼舌头?我何有不回去?”苏锦南冷着脸转过身将目光在苏老夫人身后的丫头们身上一溜,那些丫头们面se丝毫不变,反而都嘻嘻笑着。 “老夫人,你记错了,是不回屋,不是不回家。”丫头们说道。 苏老夫人哦了声,道:“那有什么分别,夫妻俩不在一个屋子里跟不回家一样。”丫头们便都笑起来,听她接着说,“你如今嫌弃她心心念着种地?早干嘛了?” 苏锦南只觉得心里堵的慌,说道:“我不是嫌弃她种地,她也很小心,这些日子只不过站在地头看,我只是,我只是…” 苏老夫人蹙眉瞧了他,道:“朝廷里要求种棉花的那个人莫非是她前夫?” 苏锦南似乎被呛了一下,不说话了。 “他们两个,谁厉害些?”苏老夫人突然问道,“我记得你媳妇不是也种过这个棉花?怎么如今闹得鸡飞狗跳的,非说不能种,愣赶着大相公往京城去了,到底是能不能种?莫非她能种,别人就不能种?那人该不是赌气吧?换做我也不服气的。” 苏锦南脸se僵了僵,跑题了吧? “老夫人,老爷,成安的亲家夫人到了。”官家扶着帽子一溜的跑进来,打断了母子俩的谈话,苏老夫人便顿拐杖,哼声道:“来的好,我正要问问她,如何教的女儿,吃着碗里占着锅里。” 苏锦南回过神要拦,那苏老夫人早大步出去穿过了游廊往前院去地,忙紧跟着过去,口中道:“娘,你莫要乱说,她断不是那样的人,如今只怕是心焦乱了神…” 话没说完就被苏老夫人啐了一口,道:“你既然明白,还来给我摆什么脸se看!你时时记得给那死鬼上香唠嗑的,连我都想去砸了她,怎么没见你媳妇说什么?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少来我跟前糟衍我!” 苏锦南被她说的一愣,那苏老夫人迈进了前厅,里面已经有全哥和金蛋唧唧刮刮的笑声。 苏锦南忙跟进了屋,对这穿着大红妆花能袖衫的卢氏拜了下去喊了一声娘,卢氏身形更加粗壮,笑哈哈的打量他说了几声好,就要赶着进去看林赛玉。 苏老夫人便在旁嗤了声,阴阳怪气的道:“你的好女儿,舍不下那先头的汉子,赶着替他济世救民去了,我们哪里留得住!” 卢氏立刻变了脸se,叉腰道:“老婆子,别以为你有几个钱,就能随意臭摆我家姐!” 苏锦南瞪了苏老夫人一眼,忙拉着卢氏坐,一面道:“娘莫气,大姐儿在乡下宅子里住着,她喜欢那里,这几日就要搬回来,我这就派人去带她来。”又说赶路幸苦,让她们去歇息。 卢氏一眼看出他们母子神se不对,哪里肯信,跳脚起来,也不怕摇掉了几根钗,道:“你不是好意死了女人再娶,我家大姐儿也不是好意被休了再嫁,谁又是干干净净的?如今嫌弃她这个,也别在跟前给我装好脸,都将她赶了出去住,还说得好听,依着我说,不用等她来,现在就给我写了休书,我也不住,这就带她走了,省的你们一辈子拿她先头的汉了说事!我也好过受这等冤枉气!”说这话,就在地上一坐,撒腿哭号起来,一句一个我的大姐儿,指望在这富贵人家享福,却原来受的这等气,我苦命的大姐儿,要死要活的嫁到这么远,离了娘家人,就该受着气。 苏老夫人气的差点跌倒,气哄哄的道:“我才说了一句,你那嘴就跟泄洪一般,明明就是你家姐儿不对,凭谁也说不得,也没这样护短的!那先头的汉子挑动的全天下跟着种棉,是福是祸自有他自己担着,偏她在家日夜不安生,愁眉苦脸,好像要了她的命一般,不是念着他,还是什么?我们这正经女婿婆婆就说也说不得半句?” 卢氏从地上跳起来,啐了一口,苏锦南要去拉也被啐了一脸,骂道:“我实话告诉你,我家姐儿生来就是个心软的,又偏爱种地的事,朝廷都说了,她是天上星宿下凡,她说种不得自然就是种不得,哪里管是谁让种的,你们穿金戴银米烂谷库,十年荒也饿不到你们一顿,哪里知道灾荒的滋味,旁的不说,单说我们村,如今还有饿死的人家,明明知道前边是鬼门关,凭谁还能睁眼当没看见?你们一个个睁着眼,不说帮不上半分,偏还往她身上泼脏水,往她心口里扎刀子,也不过是巧了,正是那王八儿挑了头,让你们寻嘴说,如是那不相干的人,我们大姐也必然这样行事,你们也要污她跟那人如何不成?”说着揪着苏锦南直喊要休书,跟苏老夫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起来,眼瞅就要打在一起,正乱着,屋外乱起来,跑进两三个衣裳湿透,满身泥的丫头,抖着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夫人要生了!” 乱着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苏老夫人最先回过神,道:“月份还没到,生什么?” 卢氏便一步过去揪住那丫头,嚎道:“了不得,下了杀手,要打杀了才安心!”又指着苏老夫人道,“见官,见官去!”再看那苏锦南早奔了出去。 “夫人要那些人在地边上撒高梁种,他们不让,夫人非要,就乱起来,夫人被他们推到了…”小丫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白着脸哆嗦的说道。 苏老夫人顿着拐杖喊道:“天杀了,给我打了去!”一面带着丫头往外跑,卢氏也顾不得闹,跟着涌了出去,见林赛玉已经被从车上抬下来,苏锦南紧握着手,丫头产婆跟着乱跑。 “你听我说,套种的详细法子我都写好,给了大相公一份,留了一份,劳烦你辛苦,给郑州的朱大人送去,让他好歹种些,不至于颗粒无收…”雨水汗水在林赛玉的脸上不断的滑下,她的脸从没有这样苍白过,握着苏锦南的手不住的发抖,“万一危险了,保孩子,不要保我…我犯了这么大错…该离了这里…” “不许胡说,”苏锦南鼻子发酸,眼睛发红,“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就算没了孩子,我们还能再要。” 卢氏猛地挤开,哭着喊道:“大姐儿,你觉得怎么样?攒着力气生了,娘就带你走,咱又不缺吃穿,受他们家的气做什么!”苏老夫人哪里还顾的上跟卢氏计较,赶着丫头们拿绷接、草纸,这些都是日常备的,不多时便拿好了,将林赛玉抬进了屋子,又赶着苏锦南出去,苏锦南只拉这林赛玉的手不放。 “锦哥,你且出去等我,记着我说的话!”林赛玉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鼻头一酸,方才在地头她跌倒都没哭,此时眼睛却忍不住了,一滴滴掉下来,“锦哥,你别恼我,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我做过的事,我自己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安心…” 苏锦南被卢氏和苏老夫人嚷的站了起来,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是添乱,便起身往外走去,待听了林赛玉这句话,又回身走过来,在她满是汗水的额头轻轻吻了下,柔声道:“我知道,你安心,我早拿了你写的那些,已经让人送往郑州去了,你不是也常说,种地这种事,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花儿,你尽力了,我等着你母子平安。” “有千般的话,等生了再说!”苏老夫人一手将他推了出去,眼看卢氏还站在屋子里,拉着脸喊她,被卢氏又骂了,一气之下自带了门出来,苏锦南出了屋子哪里也不去,苏老夫人便赌气让人摆了凳子自己坐了,听得屋内断断续续有林赛玉呼痛的声音,但是却是压抑的很。 “哼,倒是个硬性的,没那死鬼生养时喊得要死要活的。”苏老夫人说道。 “娘,留些口德吧。”苏锦南跺脚道。 “呸,有我在这里,哪个孤魂野鬼敢害我孙子?”苏老夫人一脸不屑,不多时听得屋内一阵孩儿哭声,更有接生婆大喊一声,“好了,生了!”不由喜得站了起来。 “哎呀,是个小脏妮子!”卢氏的大嗓门传来。 苏锦南哪里顾的这个,只拍着门问娘子怎么样?接生婆收拾了孩子,便开了门,喊着丫头端安神汤,一面笑道:“大官人安心,夫人好壮的身子,只是费了力气,睡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过满月苏家新儿初寄名 到了五月初一,一大早林赛玉还在睡着,就听外边来的声音,便醒过来,先看了搁在身边包在小被子里的女娃,许是不足月,瘦瘦的,不过倒是精神不错,吃了睡,睡了吃,长长的一要,此时正攥着核桃大的拳头睡着。 “妮妮,妮妮。” 林赛玉伸手戳戳她的脸,小孩子动也不动一下只顾睡着。 苏锦南正要轻轻走进来,见她醒了,便喊丫头端饭去。 “摆了满月酒,娘要你到时抱着孩子出去,我只说了天**辣的,休教孩儿出来,恐风试着,又恼了,见了我也不说话。”苏锦南也低头去看小女孩,一面含笑道。 林赛玉穿着长袖长裤,包着头,如同捂痱子一般,见他靠近,忙往一旁挪了挪,一面道:“今日我能洗洗身子了不?都馊了!” 苏锦南便嗅了嗅,笑道:“不是馊,是奶腥气,可不敢洗,过午让丫头打水你擦擦便是了。”又给林赛玉说外边来了谁,送了什么,做的什么饭 正说着玉梅忙忙走进来,道:“张大老爷来了,老夫人堵着门不让进,正叫人把贺礼往外扔,老爷快去看看。” 这张大老爷便是那日推搡了林赛玉佃户的主家,也是其中五亩棉花地的老爷。 “也怪不得他,别让娘吓人家了,那日是人多不小心我自己绊倒了,娘已经带人差点砸了人家的家,诚心诚意的上门道歉也几回了,你快去看看,原本就是我自找的,还累得人家受了惊吓。”林赛玉笑道,孩子此时醒了,张嘴发出猫一般的哭声,便忙抱起来,苏锦南看着她换了屎尿布,抱起来解衣喂奶,才往外走,一面想起什么似的道:“娘选好了**,今日已经来了,一会送来你看看可中意。” 林赛玉点头,看着他快步去了,喂了一时,放孩子在炕上,丫头们端上满满一桌鸡蛋香汤,吃了几口便皱眉。 “反正再吃奶也不多,干脆就不吃了,腻歪歪。”林赛玉放下箸子,玉梅哪里允许,将鸡蛋沾了芝麻盐送到她嘴边,道:“哪里是单单为了奶水,生了孩子身子都掏了,你看这天我们穿着短衣都热的出汗,夫人你长衣长袖的不也没事,说明身子虚着呢,这月子可不敢不好好养着,落下病根一辈子都好不了。”哄着林赛玉吃了一个,又灌了一碗骨头汤才罢。 林赛玉又问她些日常话,打听卢氏到家了没,玉梅又说姑娘们来了,将那些送贺礼中给小孩子玩的物件拿来给她看,两个人说一时笑一时,半晌听得外边隐隐鼓乐喧天,笙歌迭奏,知道开宴了。 “玉梅,你包了孩子,抱出去让老夫人看看。”林赛玉便道,一面利索的将孩子红绫小被儿裹的紧紧的,“盖着脸,夏天里不怕风,满月的孩子也能出门了。” 玉梅便应了去了,林赛玉站在门首看着,一面活动活动腿脚,不多时玉梅又抱着孩子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众婆子丫头,均是笑嘻嘻的。 “奶奶喜得什么似的,”玉梅道,一面将孩子递与林赛玉,“婢子沾了大姐儿的光,得了一匹缎子呢。”身后的婆妇丫头们也都笑哈哈的,七嘴八舌的展示老夫人赏的东西。 “娘有钱,好做人呢。”林赛玉也跟着笑,目光落在站在人后一个陌生小媳妇身上,见她低眉顺眼的。 “这是吴家娘子,今年二十三,才丢了孩子,男人出海死了,老夫人几两银子买了她,给大姐当**。”玉梅低声道,一面将那吴娘子拉过来,吴娘子有些怯怯的,低着头问好,林赛玉打量几眼,见她打扮的干净,便点头道:“娘挑的自然都是好的。”便将怀里的孩儿递给她。 “谢过夫人。”吴娘子没成想这个主母如此好说话,忙在身后婆子的示意下说道,接过孩子,解开衣裳便奶孩子了,林赛玉见孩子倒不认怀,放了心又有些失落,嘟囔道:“真是有奶便是娘。” “夫人,老夫人请城里玉皇庙的师父给大姐儿求个奶名,唤做香姐儿。”苏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此时笑道。 林赛玉听了便呵呵笑了,道:“娘也是怪,人家为了好养活,都是叫臭的,她倒选的香的。” 丫头婆子都笑了,知道她们婆媳说话也没么多弯弯道道,其中有人道:“瞧夫人说的,方才席上好几个大老爷都看了,说咱们大姐儿,长得好一眼看就聪明伶俐的。”这话她们倒没说假,只不过接下来苏老夫人接了句只要比她娘强便知足了却没人敢学给她,见林赛玉呵呵一笑,看着在**怀里吃的呼噜噜的小娃子道:“聪明有聪明的好,傻人也傻人的福,各安天命便是了。” 说了一时话,只怕她累了,众人便告辞了,玉梅吩咐丫头给**收拾屋子,带那**去了,林赛玉便抱着娃儿到床上躺着去了,看着孩子睡了,自己也眯瞪一会,才闭上眼,就听外边脚步咚咚,伴着婆子小声的劝阻。 “哥儿,慢些,别吵醒了你妹妹。”话音未落,全哥已经掀帘子,蹑手蹑脚的进来了,看到林赛玉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笑,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娘,我给妹妹卖了个线天戏耍孩儿。”全哥小心走到床边,林赛玉伸手一拉他坐上来,举着一个玩意晃着说,一面好奇的看那睡着的娃子,皱眉道:“娘,我来了这几回,怎么每次妹妹都睡觉?” 林赛玉呵呵笑了,道:“睡了才能长大个子。” 全哥便释然,道:“是了,方才在外边,姑娘说妹妹瘦不瘦,好长的个子,奶奶说别让妹妹长成她姥娘那傻大个才好。” 说的林赛玉呛得掩嘴咳嗽,忙转移话题问全哥吃的什么,这几日学里学了什么,调皮了没有,全哥一一答了,又道:“金蛋也不多留些日子,好些好玩的他还没看呢,娘,咱们什么时候去金蛋家吧。” 林赛玉便掐着手指头算道:“姐儿不到五六个月,你奶奶断然不会放咱们出门,等够了五六个月,又该过年了,只有等明年开春再去吧。”一面说着话,全哥困意上来了,就在小孩子身边躺了,一面摆弄手里的小玩意,一面听林赛玉说话,不多时便眯上眼睡着了。 “别吵到大姐儿,我带他回屋子睡。”站在屋外的婆子听屋内没了动静,忙进来看,一面小声道,就要伸手去抱全哥,被林赛玉摆手止了。 “这床大,我看着,没事,你且去外边跟他们耍耍吧。”林赛玉含笑道,一面从身后盒子里抓了一把钱,道:“我添了这小的,总有操不到心的时候,大娘你费心照着全哥。” 那婆子推辞一番,便接了,笑嘻嘻的道:“老奴惭愧的很,不过是给夫人打打下手而已。”退了出去。 苏锦南吃的微醉进来时,斜阳的余晖透过挂着帘子的窗户投进室内,让屋子里亮了几分,大红帐子的床上并头睡着儿子女儿,中间用一个枕头隔开,避免全哥翻身压到小孩子,而林赛玉正坐在桌案前,拿着笔埋头写的入神,以至于苏锦南进来也没察觉。 “月子里可不能写字,小心坏了眼。”苏锦南走过去,环住她的肩膀,林赛玉回过神,闻到了一阵酒味,便皱眉道:“被他们拉着硬灌了吧?我让玉梅烧了茶来与你吃。” 苏锦南不让她起身,只说无妨,没多吃,一面去看她写的什么,见上面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的写着“…播种必须做到一干三湿,即干籽、湿钵、湿盖籽土…”便抿嘴一笑道:“全哥跟我学了一个月,字已是有模有样,怎偏就带不出你这个弟子呢?” 林赛玉哼了一声,抓过来不理会他的取笑,将纸抖了抖放好,苏锦南见那镇石下已经压了一沓子了。 “早晚要用到…”林赛玉叹了口气,似是喃喃自语。 苏锦南将她拦在怀里,慢慢道:“大相公回来了,方才在席上很生气,吃了很多酒,北边多是连绵十几亩都种了棉,待收的麦子毁了一多半,如今出苗不到半数,你的法子也递了上去,如今大多都按着播种去了…娘子,朝廷查下去了,只怕他难逃其责。” “他本该是难逃其责,做我们这一行的,本就不能随意说话,就是有再好的种子,试验田里不验个三四年,断然不能推销出去,粮种良种,靠的是良心。”林赛玉叹了口气,握着苏锦南放在自己粗了腰间的手道,“只可惜,纵然再补种,也换不回好糟蹋了的粮食,这一秋该有多少人难过了………” 第一百六十章 有因果各人自有命定(一) 元丰二年的夏天,天气热的不寻常,太阳像个大火球般挂在天上,照的天上地下都烧起来一般,那些原本因为种棉而受损的各路,遇上这干热天气,看着地里好容易冒出的救命的高粱苗子,别说那些忧心重重的佃户们,就连衙门的大老爷们都恨不得举把伞到地里护苗去,而因此对于种棉的怨气越发不可收拾,雪片般的奏折飞向京城。 而此时的皇帝也正一腔的火气,将面前的奏折摔得啪啪响,元丰二年那场着名的乌台诗案踩着的轨迹准点到来了。 “妄自尊大,以诗非政,即看知谏院张璪、御史李定推治以闻。”皇帝黑着脸说道。 案前站立的李定自然是一番欣喜,随即又道:“京畿路京西北路河北西路夏收减产近半,又福建路江南西路延误水稻插秧,初步预计秋收水稻减产三成,今有万民沿路哭号,各路上书求拨赈灾粮钱,又请减宽赋免税,此番灾事皆因枢密都承旨刘彦章本无学术,往悖之语导致,陛下犹置之不问,何以安民心?” 皇帝听了更是一肚子鸟气,暗想自己这个皇帝怎么做的这么窝囊?好容易去年得个好年景,国库堆满了,这才消停几个月,就闹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这绝对是**!想起大相公来了自己面前言语锉锵,一言一语恨不得将他划为误国昏君一类,什么知其愚不适时,偏纵之,拿天下农事玩笑之,直说的皇帝好像又回到初登帝位那懵懂时光一般。 李定这一次可是再也不肯放过这个天赐良机,说起来也可笑,他与刘彦章本就旧怨已深,偏新仇又结。 前几日酒场上与刘彦章不期而遇,两个人的互相看不顺眼已经是很久的事实了,李定便趁着酒意,拿刘彦章那场暗地在京城流传开来的逐贤妻纳私娼的事嘲讽,没想到刘彦章如今也是个伶牙俐齿的,立刻翻出李定当年不守母丧被朝廷勒令补守三年孝不得为官的事,这件事是李定最大的忌讳,最讨厌人说此事,最爱说此事的苏轼终于被他搞进御史台了,那这次遇上刘彦章捅了这么大娄子,还整不死他,李定就太窝囊了。 跟皇帝在偏殿提过之后,到了朝堂上,李定带着御史台的舒亶、何正臣等人,又多次上奏,更有许多本想抢先机种棉捞一笔的官员,此时不仅心疼损失,更怕朝廷追究下来责任,见有人被推出来当替罪羊,自然高兴地很,又是哭又是说的跟着搅和一通,到了六月末,看着地里出了一半的棉花苗又死了一半,彻底打消了人们最后一丝期望,一时间满天下怨气腾腾,这些怒气同一对准了一个吃螃蟹的人,对刘彦章展开攻击的不光有御史台的乌鸦嘴,还有谏院铁骨铮铮的谏官们,更有各路大小官员,就连那乡野之地都在传唱“朝里出了个刘小二,一年更比一年荒”,各地的本就闲的无聊的文人志士,无不就此事饮酒作诗打鸡骂狗指桑骂槐的表达感天动地的惯惋,自然而然皇帝面前要求对刘彦章严加处理的奏折便堆积如山。 元丰二年七月初,朝廷终于下旨罢刘彦章枢密都承旨,投入大牢,由御史台“奉旨鞫问”说到这里自然要提一下,原来的御史中丞邓绾,因为本性使然,在朝堂上跟随众人指责刘彦章,一个跳出来划清自己与刘彦章的界限,还痛心疾首的表述自己当初怎么怎么劝阻刘彦章不要贸然行事云云,被火气正盛的皇帝骂了一个狗血喷头,称他操心颇僻,赋性奸回,论事荐人,不循分守,在迟了三年后,邓绾终于回归了他自己应有的轨道,知虢州去了,从此以后再没入朝,而李定也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官位,御史中丞。 元丰二年的酷夏,御史台的大牢里从有过的热闹起来。 而朝廷里发生的事,一时半时也传不到江宁内宅里刚荣升为母亲的林赛玉耳内,作为一个初上任的新人妈妈,就算身边有着大小十几位仆从,面对状况百出的婴儿,她无时无刻不在惊喜惊慌无措中度过。 一直到了七月初,苏家的孙女苏香姐迎来了自己的满日的百睟仪式,林赛玉才初步适应自己的身份,合家老小脚不沾地的忙了三四天,但因林赛玉终于能出院子,贪新鲜抱着孩儿在外边多看了一时的戏,香姐儿夜里便吐了几回奶,让好容易淡定几日的林赛玉又大惊小叫一番,大黑天的赶着人叫了大夫,看了只说是受了凉贴了一副葯到明便好了。 二天苏老夫人听了,立刻喊着**来骂乱吃了什么,问来问去,还是林赛玉自己回过味来,不好意思的道:“娘,倒不怪她,是我贪嘴多吃了两个桃,香姐儿临睡吃了我几口奶。”被苏老夫人好一顿骂,林赛玉知道自己不对,只讪讪笑着不敢说话,看着苏老夫人纯熟的给香姐儿换干净衣裳,又抱了在自己手里拍着。 “你看我傻笑什么!”苏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低头对睡着的香姐儿道,“瞧你这个笨娘带的你受罪,今后跟奶奶住去吧,养的你白白胖胖的。” 林赛玉便嘿嘿笑了,看了眼苏锦南,道:“我知道我们穷人家都是自己带孩子,娘这样的贵人也会啊?” 苏老夫人哼了声,也看了眼在一旁含笑坐着的苏锦南,面上神情暗了暗,道:“你当我没穷过?当初他爹没了时,他大姐不过九岁,余下的一个个还都离不得人,家里的一个月没沾过油水,自己吃的都没有,哪里还养的起**?” 这话听的苏锦南面se微暗,有些怔怔的看向苏老夫人,那时他太小,根本没有印象,记不得有过那样的穷日子,再看眼前的老娘面皱如菊,发白如雪,今年已经有五十七岁了吧?不知怎的,鼻头不由微微发酸。 林赛玉挨着苏老夫人坐下,一面接过孩儿往床上放,一面吸吸鼻子道:“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娘,离了你,我们娘们孩子没了阵脚。” 苏老夫人呸了她一声,绷着道:“没大没小的媳妇,真指望我替你养孩儿!”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笑了,自有年纪大的婆子道:“奶奶总说夫人是个嘴笨的,这说话不也是怪甜人的?” 苏老夫人便笑了,瞪了林赛玉一眼,哼了声道:“没嘴的葫芦,有着那酸倒人的话,尽往不相干的人身上说,放着正经男人却是哄不得!” 说的林赛玉红了脸,吐了吐舌头,去看苏锦南,见他扭过脸不看自己,一时人散了,屋子里只剩他们俩,林赛玉便拉着他的胳膊,笑道:“总说你娘不喜你,看,还是惦记自己儿子在媳妇跟前受的委屈不是?我这赔罪的话说了一箩筐了,还是下不了大官人,小妇人今日再给你赔了不是,奴家那日猪油蒙心,不该冲撞了你的好意,旁的不说,我敢对着满天的神佛,赌下一个誓,敢叫烂了这双手,再种不得…”话没说完,就被苏锦南掩住了嘴。 “花儿,娘口里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能说出来,便是心里不计较了,我是你夫,这是你的家,这些日子,你对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看的难受,那日的话,本是气头上,你不对我说,还能对谁说?我在气头上,我不冲你捧脸子,还能冲谁捧脸去?一辈子长的很,还能没个上牙嗑下牙的时候。”苏锦南叹了口气,将她拦在怀里,看着林赛玉眼眶一红,啪啪的掉下眼泪来。 “锦哥,娘说的不错,我本是个笨的,多谢你担待,多谢你教着我。”林赛玉吸着鼻子道,一面在他身前蹭了蹭,听苏锦南扑哧一笑,抬起她的头,打趣道,“才做的衣裳,别给我抹脏了。”林赛玉也便笑了,顺手用袖子抹了下。 “娘子,我们都是再醮的,我知道你的心,你知道我的意,是我们的福气。”苏锦南说道,一面帮她抿了抿垂下的头发,看着她点点头,眼中卸下那一片惶意,泪光中恢复往日的清明,自己才也吐了一口气,夫妻二人正携了手去看那未曾过目的满日贺礼,就听玉梅在外失了魂一般喊道:“夫人,老夫人让你们快些过去,那京里又有宣圣旨的来了!” 一句话喊得林赛玉一哆嗦,下意识的就抓紧了苏锦南的胳膊,是不是追究她的责任来了?毕竟是她告诉刘小虎棉花的效益的,算不算鼓惑的源头?再看苏老夫人也大步的过来了,脸上笑成一朵花,赶着喊道:“快换衣裳,还傻站着做什么!” “娘,好事还是…?”苏锦南也是一惊,攥紧了林赛玉的手,问道。 苏老夫人看他们的样子倒是很意外,呸了声道:“还能什么?为了多种些粮食,差点丢了我们苏家的娃儿,朝廷不给些奖赏怎么说的过去?犯什么傻!有大相公在,还能害的你不成?” 苏锦南与林赛玉这才松了口气,忙乱乱的换了衣裳一家子出去,果然见站了一屋子的人,江宁城大小的官员都来了,很少出现在官员跟前的大相公也是一身布衣的站在那里,他虽然不为相了,但他站着,全屋子没一个人敢坐着,而门外已是锣鼓齐天,一家人跪了接旨,那宣旨的内侍念了,让林赛玉惊得不知道谢恩。 “…民生艰难,幸有卿为朕分爱民之贵,今赐江宁苏曹氏一品贤夫人,钦赐。” 林赛玉虽然不太清楚这宋朝的制度,但也知道天荣妻贵,那些朝廷大员的正妻都是跟着自己丈夫享受品级的,那么现在她一个商人妇比安上一品夫人的身份,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容不得她迷糊,已经被苏老夫人踢了下脚,叩头谢恩了。 接旨大典过了之后,苏家的大管家诚惶诚恐的引进来一众佃农,见了林赛玉便都跪下喊着谢过大娘子劝种粮之恩,如今不至于合家饿死云云,苏老夫人见为首的正是那张大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暗道这小子倒是有眼se,知道弄这么一出,便暗自给了那大户一个眼神,示意恩怨就此勾销了。 果然那宣旨的内侍见了这个满面喜se,还亲自问了那几个佃户,佃户们因为激动言语有些凌乱,但内侍却丝毫不怪。 林赛玉此时又羞又囧,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这也太搞了!又听那内侍笑呵呵道:“曹夫人,官家看你进宫一趟,咱们一路行去,这样感谢你的民众定然多得是,曹夫人,可要备下赏钱哦。” 听了他的打趣,本就尴尬的林赛玉更加张口结舌连句谦虚的话也不会说了,等清醒过来,他们一家老小已经坐了豪华大车,在官府衙役的开道中出了江宁城了。 “让我进宫只是谢恩吧?”林赛玉愣愣道,被苏老夫人在头上敲了一下。 “谢恩,用你去,皇帝哪有那样小家子气,你在家冲京城叩头便是了,必然是要问你些种地的事!”苏老夫人抱着孩儿晃呀晃,笑的露着牙,依着苏锦南的意思,是要让她留在家里的,但苏老夫人说一辈子什么车都坐过,官府衙役开道护卫的车没坐过,坐了之后到地下见了列祖列宗也硬气,非要跟着来了。“我就说我的香姐儿是个腿脚硬的,保的自己也保的她娘荣华富贵。” 林赛玉蹙眉道:“娘,这明明是我的功劳,挨着奶娃什么事!”又被苏老夫人敲了头,忙捂着道,“娘,别打了,正还傻呢!”引得苏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路上果然如那内侍所说,表达谢意的自发的民间队伍不时出现,搞得林赛玉浑身起鸡皮疙瘩,暗暗佩服这些官员们够眼se够跟风够会讨好,一路走走停停,苏老夫人对这种调调爱的不行,很是享受,而林赛玉则浑身不自在,只恨走得慢,好容易半个月后才到了京城,说什么也不去官府安排的府邸休息,一家人只往自己家的宅子去了。 “先说好啊,见驾之后,咱们立刻就走啊,省得来往应酬的人围了门。”吩咐下人们关好门,不许来打搅,林赛玉立刻歪在长塌上动也不想动。 苏老夫人将孩子递给**,让她带去睡,看林赛玉的样子撇了撇嘴,道:“没出息,这阵仗就见不得!” 林赛玉恩恩哈哈的点头,一面道:“娘,我没见过世面,见了腿脚软,委屈你受累在家闷闷,别处去玩,我明日进宫回来,咱们就走。” 苏老夫人哪里理她,哼哼的带着丫头们走了,虽然林赛玉如此说,苏锦南却不能也不敢怠慢,早带着官家挑选厨子礼品去了,这些迎来送往的礼节断然是少不了,一直忙到天黑才进门,却见阿沅从门房里迎了出来。 “大姐儿,你如何在这里?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苏锦南诧异道,一面借着门下的灯笼打量阿沅,见她穿着葱白绫,素se裙子,挽着元宝鬓,攒了朵白花,面se微暗,不由一惊。 “大官人,我这趟来,说是唐突的,必然要先见过大官人才敢去见曹夫人。”阿沅施礼道,说着抬起头来,淡然看着苏锦南道,“刘老夫人七月初七没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有因果各人自有命定 “原本就不怎么好,正月里就闹了几回病,只赶着定了亲事,赶几个月才看着好了些,我只说她得吃了媳妇茶,喜事一冲便无妨了,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御史台,拿人光阵仗就能吓死人,亏得吴夫人念着旧情,也不怕受了牵连,带着人过来了,要不然死在那里也没人知道…”阿沅说着,拿着帕子拭了眼角。 屋内按着七八盏灯,晃得人眼疼,再看林赛玉在旁怔怔坐着,也不出声,只眼泪合着眼角下来。 有时候林赛玉回想起来,总是记不清以前那些旧人的形容,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三十多岁,身形瘦小,面se凄苦,但那一举一动都带着一丝傲气,不得不求人不得不生存的卑微中带着一丝不甘。 “大姐儿,行行好,给口剩饭吃吧。”那个妇人拄着棍子,站在曹三郎家门前,身形已经摇摇欲坠,一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依然很平缓,似乎面前站的人是很熟悉的人,而她说的也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一般的闲话,不急不躁不苦不哀,只是透着浓浓的无奈。 那个时候逃荒的人成群结队,如同过蝗虫一般从门前过了无数了,林赛玉能做的就是关紧门,任凭外边叫死哭死不开,她不是冷心肠,如今的情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林赛玉还舍不得扔了自己这条命,只要卢氏和曹三郎外出寻生计,她就接着菜刀守在存了一点粮食的大瓮前,但那一天,一只在家憋疯的鸡拼着掉毛从门缝里挤了出去,林赛玉哪里容得它自寻死路还要带累了自己,少了一只鸡,卢氏非把她打个半死不成,于是她打开门,一棍子砸断了那只鸡的腿,抓了回来,就这一瞬间,门外走来刘氏母子。 林赛玉呆呆的看着她,头一次见要饭的有这样的沉稳,或许是她的气势,也或许是她身旁紧紧依偎的那个干瘦少年,那孩子已经不成*人样了,嘴唇干裂,麻杆一般的胳膊腿不停的哆嗦,他冲她有些怯怯的一笑,林赛玉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好像她的弟弟,那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为了供她而早早缀学的弟弟,那个不顾爹娘反对回村帮她建果园的弟弟。 “…也没受罪,临走时也干干净净的,没脱像…夫人,该做的事我都做了,说起来,她是个好心人,好歹与我是主仆一场,只可怜她临走没个送终的人…”阿沅吸吸鼻子,住了口,慢慢吃了口茶。 “埋在哪里?我去烧些钱与她,也是应该的。”林赛玉默默垂泪一时,问道。 “你也知道,如今这形势,哪里还敢有人收留他们,我好容易求了人,暂时寄放在寺里,那杀千刀的关在牢里,我是见不到,如果能见到问了详细,就是千难,我也替他送回家里去。”阿沅面上带着几分焦急,将手里的茶重重一放。 林赛玉听了心里更是难过,本已止住的泪又掉下来,阿沅看了她几眼,迟疑片刻道:“夫人,有件事我少不得为难你了。”说着站起来,在林赛玉脚边跪下了。 林赛玉吓了一跳,忙拽她起来,那阿沅不起来,到底叩了一个头,才道:“妇人,这不是我给你叩的,是替刘老夫人拜你一拜。” 林赛玉愣了愣,流着泪道:“你且起来,我知道她的心,我应了,你起来便是。” 阿沅便站起来,低头道:“可是为难夫人了,原本我也不想,想着其实不干他的事,他如今地里种的那些都长的好好的,只是那些人糟践了,累坏了他,想着关几日,罢了官便能出来,谁知道吴夫人前几日慌得什么似的稍出话来,说定了死罪,秋后就要斩了去。” 林赛玉也是一愣,竟然罪至死?不是说,大宋皇帝很少杀大臣么?最多是流放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其实真的是刘小虎倒霉,原本御史台也没想搞死他,御史台的重头戏在苏轼身上,审了苏轼两次,有六十余首诗涉嫌讪谤,已成定论,并已株连到司马光以下数十人,又有些人为了撇清关系,更是危言耸听落井下石,一时间朝野所议,苏轼已是必死无疑。 但太皇太后出面说情了,七月里,曹太后已经不能起身了,皇帝哭倒在窗前,说要大赦天下,给奶奶祈福,太皇太后却说了不要大赦天下,只要赦苏轼一个人就可以了。 “苏轼不过是说了些枉话,纵然是犯上之行,倒无害于人,哪里像那个刘彦章,倒是说了箩筐的好话,结果怎的?害得多少人?害得天下苍生!要说死罪,他才是死罪!”一直在身边侍奉的高太后也说话了。 说起来,这宋朝的皇家,一直阴盛阳衰,这些皇帝一个个柔柔弱弱,更有甚者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倒是这些主宰后宫的女人们,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曹太后当年一个人对抗了宫变,自然是巾帼之气,而高太后脾气暴躁,最早因为御史唠叨她儿子住在宫里违制而要杀了御史,前几天又因儿子王府里着火喊着要杀了儿媳妇,今天又开口要杀了刘彦章,端的是个火炮筒子。 就这样,苏轼减死罪一等,流罪以下释之,而刘彦章则因为祸民天不恕,罪加一等,定了死罪。 “夫人,刘老夫人去前,说对不起你,今生无法报答你,来生做牛做马伺候你,只求你拉刘小虎一把,好歹保住了刘家的香火,夫人,我如今也求不得别人,别人求了也没用,吴夫人说,你是要进宫见皇上去,你且替他说上一句好话,好歹保住一命吧。”阿沅低头道,叹了口气,自己嘲讽一笑,“说起来,我自己都想打自己的嘴,当初我死活拦着要你断了跟刘家的联系,今日,我倒为了他们来求你。”说着正se看向林赛玉,道,“夫人,不如你打了一耳光可好?” 林赛玉原本满心难过,却被她这一句话惹的扑哧笑了,脸上还带着眼泪。 “我觐见也不过是谢隆恩去罢了,能不能说上话还不知道,不过放心,但凡能说,我一定说,就是你今日不来跟我说,我知道他判了死罪,也是要说的。”林赛玉也正了脸se,携了阿沅的手道。 阿沅苦笑一下,道:“这要让人听了。管保都说咱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也有人要说咱们赶着人败落了去做姿态,尤其是夫人你,如今为了你的前夫求情,且不说你官人婆婆心里嫌忌,那世人听了,也必然要笑你污了人,你受的起刘老夫人这一叩头。” 林赛玉便叹了口气,道:“他本罪不至死,到底是个可教的,我来时看了他种的那些棉花,如果真就这么死了,是可惜,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但我没领他,却是哄他纵他,这今日的果,也有我的因。” 阿沅听了便冲她低头拜了拜,林赛玉忙拦着,阿沅道:“妇人你行事自然光明磊落,但有些话还是要我跟你官人婆婆说了去,免得那不好的话乱了你们的家,俗话说三人成虎。”说着便起身开了门,玉梅在门外坐着,忙站起来,林赛玉还要拦,阿沅推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们不在意,权当我买个心安可好?”一面问玉梅,要见大官人和老夫人。 “大官人带着全哥香姐儿都在老夫人屋里。”玉梅说道,一面看了林赛玉一眼,才忙向前走,“大姐儿跟我来。” 林赛玉无法只得带着她去了,到了苏老夫人屋子里,只听得里面笑声阵阵,进去了见一屋子人在玩击鼓传花,其中坐着些拿乐器的唱的妇人,**抱着香姐儿也站在一边看,全哥跟苏老夫人挤在床上,磕了一床的瓜子。 阿沅已经提前给苏锦南说了事情,所以见林赛玉眼皮发肿,苏老夫人也只当没见,打发**带着香姐儿睡,全哥虽然不乐意,但也乖乖的跟着婆子下去了,一屋子散了只剩他们几个,阿沅才跪下,将求林赛玉的话说了,又叩了几个头。 “好孩子,你如此大义,我可受不起你的礼。”苏老夫人忙让丫头赶着扶起阿沅,笑道,“果真是个伶俐的孩子,说话做事有分寸,比你那主子强!” 林赛玉在一旁一笑,又忍住了,看阿沅也是笑了,打量苏老夫人道:“奶奶这性子好,夫人跟了你,可是修来的福气。” 苏老夫人呵呵一笑,点头道:“确实。”一面看向林赛玉,道,“那不算什么,依着我说那人也不该死,吓一吓也罢了,只不过这朝里再没人敢替他说话,且不说你与他有过姻缘,就是日常相熟的人,见了说上一两句好话也是应该的。”说着笑了,道,“最多他当初打了你的脸,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仇,咱可不能做那落井下石的事,你如今替他说了话,可是捞足了脸面。” 林赛玉哼了声没说话,苏锦南只是抿嘴笑也不言语,苏老夫人便点偶:“但凡有一件,只此一回,行事有度,你莫要惹恼了天家,累及家人。” 林赛玉便低头道:“媳妇知道,尽人事,听人命,媳妇一直知道。” 七月二十,是个大晴天,穿着一品夫人礼服的林赛玉跟着内侍走在皇宫小路上,她低着头,看着脚下依然干净的小路,突然一阵心跳,忍不住回头看去,渐渐关闭的宫门中透出苏锦南张望的身影,物是人非,她鼻头一酸,事事休。 “夫人这么走。”内侍柔和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林赛玉的愣神,她再不敢乱想,忙堆起笑脸,恭敬的跟着内侍走过迷宫一般的宫殿,来到崇政殿前。 在内侍的示意下,林赛玉用发抖的声音唱名求进,听内里传来一声“宣”,便走出来一位内侍,引她入殿,这一趟林赛玉依然没有任何穿越人的优势感,依然紧张的手脚哆嗦,有些慌乱的行礼毕,按照惯有的程序,皇帝说了一番客气的话,她诚惶诚恐的谦虚一番,随后,皇帝不说话了,室内陷入一片沉静,沉静的让林赛玉更加紧张。 “刘彦章贸然行事,祸国殃民,朕判他死罪,夫人觉得如何?”皇帝突然说道。 林赛玉心里一愣,旋即一阵欣喜,果然,皇帝不想刘彦章死,正为难如何开口的她立刻轻松了几分,道:“陛下,臣妾一村妇,不敢议政。” 听上面皇帝似乎轻笑一声,道:“曹氏,朕就要听你说,依然看来,刘彦章罪可致死否?” 林赛玉上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自己那个穷县的县长,也只不过在领奖台上握了握手,哪里知道官场应对之策,一时间满头冒汗张口结舌,又不敢劳皇帝久候,只得硬着头皮道:“刘彦章本以才自奋,今一旦致于法,恐后世谓殿下不能容才,愿陛下严惩警示,但免其死罪。” 这短短的几句话说完,林赛玉似乎使尽了力气一般,本身罩着厚重的礼服,更是让她浑身冒着热气,这种状况下,她不能不害怕,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普通人,也不过比这些人多知道些技术而已,她不是神仙,这个皇帝一旦要砍了她的头,她是救不回来的,她努力的想要记住前世里看过那些,那里面牛气哄哄的主人公怎么在皇帝跟前指点山河意气风发如同大罗神仙降临,但是这个时候,回忆这些事,纯碎只能让她脑子更乱而已。 “刘彦章犯了如此大错,朕以何免其罪过?”皇帝似乎叹了口气一般,声音里包含着无奈以及不舍。 正在脑子里拌江湖的林赛玉便猛地抬头,楞楞说道,“他并没有提议天下人都种棉,哪里是他的错?” 话音刚落,就见那面容清秀的皇帝徒然铁青了脸,冷森森道:“曹氏,你的意思是朕的错?” 林赛玉闷汗变成冷汗,噗通就跪下了,叩头道:“臣妾万死!臣妾不敢!” 俗话说圣意难测,皇帝的脸娃娃的脸,说变就能变,更何况她面对的是据传有家族精神病的北宋的皇帝,话说宋朝的皇帝不知道是基因不好,还是职业压力过大,历任皇帝不是疯了就是傻的,早天的更是数不胜数,宋太宗的儿子烧了皇宫,宋真宗几乎杀光了儿子,宋仁宗时不时昏迷,宋英宗有疯病,而如今的宋神宗精神张狂自然不容乐观。 刺激精神病人,可是自找死路。 “陛下,臣妾去年也曾种棉,颇有所成,这棉觉得种的,只不是因其良种缺少,又因播种温度极难掌握,所以才导致此次死种毁地,陛下,那刘彦章所种的棉花成活较高,可见他并非肆意妄为,陛下,棉花效益正如刘彦章所说,实乃惠国惠民之大利,请陛下留得刘彦章一命,责他时限,培育良种,届时再行推广,且不可就此弃棉不种。”林赛玉俯身一口气说道,一面不忘叩头。 几乎在林赛玉眼冒金星时,头顶上皇帝终于开口了,这一次语气缓和的很多:“夫人请起。” 林赛玉下意识的就要站起来,但很快又谦让一番,在皇帝再次劝说下,才腿发软的站在一边。 “朕固不深谴,但难服天下,祸事毕竟由他所起,今有夫人为其进言,可宽他时限,育其良种,再看成效。”皇帝慢慢说话。 腿脚尚未站稳的林赛玉犹豫片刻,终于选择不再下跪,而是深深施礼道:“陛下明君,臣妾替万民拜谢。” 这一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这个皇帝能选择饶过刘小虎一命,可见期望国强民富之心切切,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掀起改革浪潮的皇帝,的确是以为志在有为的年轻人,但是只可惜他选择的一条太难为的改革之路。 林赛玉大着胆子抬起头,再看一眼这个皇帝,虽然记不清具体时间,林赛玉知道这个皇帝没几年活头了,此时刚刚三十二岁的皇帝正是风华正茂的嘶吼,他虽然依然如初次见到那样贵气袭人,但面se却更添了几分病se,再过不久沈括所参与的那场对西夏的战争就要再给这个年轻人致命一击了,没有了王安石那样敢于对他当面加以教诲的人,没有了改革期望的富国强民,只能用縻烂的宫廷生活填补空虚的精神世界,原本就先天不良的皇帝自然而然的活不久了,想到这里,不知怎地心内一酸,看是一回事,亲身经历自然又是一回事,按照自己的年龄算下来,可是经历一下北宋灭亡的历程,那不会是什么乐事。 “曹氏,朕容貌比之其夫如何?”看到这个妇人又如同第一次见那样直直瞪着自己看,原本因为曹太后时日不多而情绪低落的皇帝突然觉得很好玩,或许是因为那一身礼服所衬,再加上生子之后林赛玉丰腴了几分,此时这个妇人在皇帝严厉,倒是一个云浓脂腻黛痕长的美貌妇人,尤其是此刻,面上浮现一丝哀愁,更加楚楚动人,不由玩心顿起,逗那妇人笑道,心里也叹了口气,刘彦章啊刘彦章,怎么就没这福气? 林赛玉正暗自感伤眼前这个命不久矣的皇帝,却听到他这样一句放到现在也颇为露骨的戏语,顿时羞红了脸,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诺诺不敢言了。 元丰二年的朝堂,先是因为苏轼诗案,继而因为刘彦章棉案,在朝中刮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旋风,刮得朝臣人人自危,忐忑不安,这期间何人火上浇油、落井下石,何人上章面君,冒险营救,对于身在御史台狱的刘小虎来说一概不知,他也无心知道。 自从进来半个月后,因为忙着审问与他比邻而居的苏轼,刘小虎只过了三次堂,就再没人理他,也没有人来探望他,在这个与世隔绝一般的地方,刘小虎只是坐在草席上,靠着墙呆呆望着脚面一动不动,从早到晚日日如此。 “该不会傻了吧?”巡牢的衙役看了眼一如既往发呆的刘小虎,跟同伴低声交谈。 “前几天苏大人被救了,估计他也知道自己死罪已定,吓傻了吧。”同伴撇撇嘴,也不介意牢房里的刘小虎听到自己的话。 “开门开门,有人探监!”深深的牢房外传来啪啪的拍门声。 “八成是那个刘家的老头哭的大人烦了,让他来给自己的主人送断头饭罢了。”衙役说这话,口里应着来了来了,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打开了门,眼前果然站着那个日夜睡在牢狱外的名唤张四的老汉,佝偻这身形,拎着满满一篮子。 “喊什么,可有手令?”衙役不耐烦的数落,还没抬眼就觉一大块银子被塞进手里,耳边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 “差大哥,行个方便,这里有张大人手令,还劳烦大哥多给些时间。”阿沅含笑道,露出的小虎牙晃得衙役眼晕,又见她身后站着一位年纪差不多的妇人,配饰虽然不多,但看上去也不寒酸,这刘小虎只有一个老娘,如今老娘死了,又从哪里来的女眷探望他?据说他定了亲,但还没成亲就出了事,那家人跑还来不及,哪里会来看他,衙役不由好奇的打量这两妇人几眼,感觉那站在后边的妇人似乎不耐烦的瞪了自己一眼。 “快去快回,少的啰嗦。”衙役便侧身让开了,看着那三人依次进去了。 牢房林赛玉倒是第一次进,那一次苏锦南被青儿告时,因为大名府官员的优待,根本没进牢房。 “小心,湿滑。”阿沅及时扶住林赛玉,以免她摔倒。 “哪有那样弱!”林赛玉推开她,低声笑道,再看张四早已经丢开他们,一眼就看到自己主家,几步走到最里面的牢狱前,跪下呜呜的哭起来。 “老爷,老夫人仙去了,你换上孝衣吧。”张四哭着,从篮子里拿出白唐巾白直裰递了过去,那刘小虎原本对周围的事不闻不问,就连战死跪倒哭时也没看一眼,只听得老夫人去了,才从喉咙里嗷的一声,也不过来接衣裳,就地跪倒,拿头往地上猛磕,口中哭声呜咽,听不清说的什么。 “老爷,老爷,你节哀,亏得阿沅大姐儿照看,奶奶走的安详,发送的顺畅,老爷,你莫要伤了身子,仔细奶奶不安心。”张四哭道,一面摇着手想去扶起刘小虎,再看外边林赛玉与阿沅早已泪流满面。 “阿沅大姐儿,我刘彦章谢你。”刘小虎听了,几步跪行过来,也不看冲外边又碰碰叩起头来,幽深室内回声激荡,转瞬额头已是鲜血淋淋。 “二郎,你快些起来。”林赛玉拭泪哭道,刘小虎原本没注意外边来了谁,骤听这声音,不由一顿,双眼茫然看过来,一面喃喃道:“如何是她的声音…”他的视线早已经适应了这室内,一抬眼便看到站在张四身边,已经半蹲下来的林赛玉,眼前这个妇人,不施粉黛,装扮一如以前,不由眼泪掉了下来,二人泪眼相视,一时都不说话。 “让你见笑了。”伴着张四手透过栅栏将唐巾给他戴上,刘小虎回过神来,脸上神情便又恢复了淡漠,一面接过衣裳穿了,一面淡淡道,却是再不看林赛玉一眼。 “二郎,你可有怨?”林赛玉问道。 刘小虎换了衣裳,神情也不再激动,听见问,便看向林赛玉,微微一笑,道:“你放心,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我知道了。” 看他这样一笑,林赛玉那收住的眼泪顿时又掉下来,却是不再说话,只是怔怔看着他点头,看她这样子,刘小虎也没有移开视线,二人有隔着黑黑的牢柱呆呆凝望起来。 牢外传来衙役不耐烦的呵斥声,林赛玉回过神,忙从身上拿出一叠子写满字的纸张,递了过去,道:“我去你的地里看过了,你做的很好,做到了棉花苗的早、全、齐,只是不够匀、壮,虽说棉是耐旱性强,但万物土是本、肥是劲、水是命,你选的地墒不够。” 刘小虎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一面道:“你去看过了?你看浸种时间长的好,还是短的好?” “浸种的关键是掌握种子吸水不宜太多,种皮发软、子叶分层为宜,以水温而定,其实不必强调温场浸种,你没浸种的那一片长也是的极好,播种量你掌握的好,只是深度不够…”林赛玉说道,伸出手指给他比划道,“如此就够了。” 探监探到讨论专业问题,还是衙役们头一次听到,一时间前来催促的衙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了,还是阿沅回过神,跺脚道:“哎呀,这是什么地方,说这个!” 刘小虎便一笑,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纸,一面问道:“这是什么?”一面又摇头道,“字还是没长进。” “长进不了,你凑合着看吧。”林赛玉瞪了他一眼,又带着笑意道,“哎,刘小虎,你现在可看的下去?我写的可都是棉花种植要点。” 看她带着几分调谑的神情,刘小虎便扬了扬手里纸,往草席上一坐,道:“花儿,你又小看我,我虽然考不中功名,却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还是记得的。”说着摆手道,“你们快些走吧,莫耽误我多读几张。” 张四听了又哭了起来,跪下道:“老爷,你放心,我定会将老夫人灵柩安置祖坟的。”说罢又叩了几个头,那刘小虎便就地回礼,道:“多谢老丈,刘彦章此生无以报,来生也记得你的大恩。”说这话目光不由又落到林赛玉身上,见她也怔怔望着自己,四目相对,嗓子里不由辣痛,衙役已经催促了,三人便收拾了转身而去。 “花儿。”刘小虎忍不住走到门边,双手握紧了牢柱,慢慢道:“那时是我不对,只是,你为何也不再等我一等?给我哭一哭,闹一闹的也好,哪怕只问一句有她没你也好?如何你就能说走就走了?” 他的声音只是嘴边转了转,小如蚊声,牢房里四五个人踢踢打打的脚步声,衙役佩刀的碰撞声,隔壁牢里囚犯的哭号声,瞬间便将其淹没,没有人听到他的话,刘小虎就那样怔怔的看着,看着那妇人越走越远,没入牢房尽头那一丝光亮中,不见了。 “刘彦章!刘彦章!”不知道过了多久,借着牢里小小的一块透光的窗户,刘小虎已经读完了那一沓子纸,他的眼睛发酸,一面看一面不由自主的或点头或恍然,不时用手在地上谢谢画画,他的全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以至于那衙役敲着牢门喊了半日也没听见。 “刘彦章!陛下有旨,许你一年之期,育得棉种,再行议罪,钦赐。”来自宫里的内侍皱着眉,不理会眼前呆呆傻傻的人,大声念了旨意,扔下来就走了,而刘小虎直到拿起圣旨,自己看了一遍,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元丰二年十月末,曹太后驾崩,元丰三年十月末,京城皇家属地喜获棉收,新做夹袄,棉被数十条,圣上大喜,赐予大臣,另榨油数十斤,用以灯油,特准许京畿路试种,以观成效,免刘彦章死罪,复原职,刘彦章为母守孝辞而不受,于十一月扶母灵柩归大名,自后不知所终—— 元丰六年时节已近端午,就要到了夏收的好时节,因昨日下了一场雨,天气不冷不热,正是行路的好时候,林赛玉坐在马车上,一面看全哥和香姐儿扔石子玩,一面透过打开的窗帘跟在一旁骑马而行的苏锦南说话。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娘不肯跟咱们去,也是情理之中。”看着林赛玉还拉着脸,苏锦南不由笑着劝慰,他们这一趟去成安,就是专程去劝说曹三郎一家跟他们搬到江宁去,姥娘去年已经过世了,卢氏却依然不同意搬去。 “不就是舍不得那地和果园子,只怕我给她要了去!我哪有那样小气,就算不给我,将来兵荒马乱的,也是糟蹋了…”林赛玉鼓着嘴说道,一面打了下香姐儿的手,道,“不许吃手,都这么大了,还吃手指头!” 苏锦南便笑了,摇头道:“什么兵荒马乱的!又是你疑神疑鬼的!” 他们此时行走在田间小路上,两边都是旱地,种满了小麦,都已经泛黄了,林赛玉嘟着嘴将视线转了过去,忽然拍着车要车夫停下来,不待车停稳,自己就跳了下去,走到一旁一块麦田边,一面可能一面啧啧道:“锦哥,锦哥,你来看,这块麦田长得真好啊,依我看,至少比其他地里的增收一成!” 她这习惯一家人都习惯了,全哥与香姐儿丝毫不理会,依然自己玩的高兴,而苏锦南则顺着她走过去看,看了也不由点头,道:“果然长得好!娘子,比你在家地里种的都好!” 林赛玉点头,嗯嗯几声,便站直身子搭着眼往地里看,远远的见有一带着斗笠的农夫在其间忙碌,忙摆手道“这位大哥,这地可是你种的?” 喊了几声,不见那人抬头,苏锦南便拉着她的手道:“该不是这里…,”叫了几声,依然不见人回答,便丢开了,想了想便悄悄拨下几棵麦子,笑嘻嘻的道:“借他几棵,回去借鉴借鉴。”苏锦南在她鼻头一点,宠溺一笑。 “娘,抱抱,哥哥耍赖!我不和他玩!”香姐儿从车上站起来,嘟着嘴喊道,全哥在身后做着鬼脸,一叠声的道:“羞羞,输了不认!” 看着粉嫩的女儿,个子又长高的儿子,夫妻俩相对一笑,几步过去一个抱起一个。 “快些回家去,奶奶等着带你们去看戏呢,你们不在家,奶奶一定闷得很。”林赛玉说道,一面拉了儿子女儿上车坐好,一面催车快走。 “娘,搓麦粒吃!”全哥看到林赛玉放在车上的麦子,立刻高兴的喊道,被林赛玉摆着手挡开:“可吃不得,等回咱们家,吃咱们的。” 香姐儿见哥哥吃了憋,顿时高兴起来,拍着小手笑起来,看着一众人渐行渐远,那笑声却依然在田野蔓延,田里种躬身劳作的农夫这时才慢慢直起身来,将斗笠抬了抬,露出一张似曾熟悉的脸,看着那远去的一家人,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微微闪着泪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