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归凤栖山》 第一章:凛冬 晨曦的微光刚洒落在琉璃阁的屋顶上,映衬着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清冷寂静。 燃烧着银丝碳的房间,温暖如春,躺在锦被下的柳昭和却觉得寒意一丝丝的沿着脚趾头往上攀爬,仿佛一条冰冷的小蛇,紧紧地缠绕着她,企图获得一丝暖意。 一晚上辗转难测不能成寐,柳昭和几乎是看着昏暗的房间,一点一点变得明亮,她就这样睁着眼睛静静的躺在床上。 尽管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也享受了半个多月的难得的亲情和关爱,可是每次醒来,柳昭和都有一种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也许,老天爷觉得她这个外来的入侵者不该得到这样的关爱,所以一转眼就夺走了这一切。 五天前,爹爹和娘亲接到一封来信,匆匆忙忙的收拾了行李出门,那时天气晴好,丝毫不见有风云变幻的端倪,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依然带了一队护院在身边。 可是,两天之后风云变色,京城开始下雪。 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 随之而来的,是京城各个店铺的物价上涨,越来越寂寥的街道,和越来越多的乞丐。 已经五天了,爹娘音讯全无,大伯派出去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柳昭和的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现在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叹了口气,柳昭和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月见。” 清脆的童声,在帐内响起,冬日的清晨中带着凌冽的寒意。 “小姐。”帐外立刻响起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双纤瘦的手撩开层层床帐,露出一个同样小小的身影。 柳昭和坐起来,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又收回视线看着月见,自己的贴身丫鬟。 高瘦的身材,但并不显柔弱,小巧的瓜子脸上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很是可爱。衣服还有些没有整理好,天光尚早,可见是自己醒来的太早。 “小姐,可是觉得冷了?”月见看柳昭和不说话,脸色也有些不好,以为她冷,忙伸手帮忙整理床被,微微用手试探温度,却不小心碰触到了她冰冷的双脚。 “小姐!”月见声量微微提高,既埋怨又担心,“小姐身上这样凉怎么不叫奴婢,若是伤了身体可怎么是好?”说完又觉得不妥,眼里盈满了水光,“都怪奴婢睡得太死,都不知道把炭盆移地近一些,害小姐受冻。” “月见。”柳昭和叹了口气,握住月见的双手,“你摸我的手,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这般暖和,是我心里有事,不怪你。” 月见眼睛红红的,帮柳昭和掖紧了被角,又把炭盆稍微移近了些,才开口说话。 “小姐可是担心二爷和二夫人?” 柳昭和点点头。 “小姐不要太过于担心,大爷和大夫人这几天一直在派人外出打探消息,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的。” “但愿吧。”柳昭和仿佛喃喃自语,抬头时已是面色平静,“我睡不着,拿衣服过来。” “奴婢这就去。” 月见转身去旁边的屏风后把衣服拿了过来,是一件石榴红的夹袄长裙,月牙白的腰封和裙摆上零星的淡雅梨花刺绣,越发衬得这件衣服精致耀眼,如同三月春日枝头上的怒放的桃花。 月见一脸的惊叹,圆圆的大眼睛里瞬间光彩流转:“小姐,你看,这件衣服真好看,听说是京城里最好的制衣师傅和绣娘做出来的,你看这刺绣,真是好极了!” 柳昭和听着月见的连番赞叹,眉头轻皱:“这是什么时候做的新衣服,我怎么不知道。” “小姐你忘了,这是半个多月前二夫人亲自出门去为你定做的,说是新年将至,特别为你做一件喜庆的衣服,一家人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过年,前几天才送过来。” 柳昭和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前几天,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月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前几天奴婢去外院的时候正好碰见那绣娘上门送衣服过来,大夫人路过,就直接拿走了衣服,说是想借鉴一下这上面的花样,等看完了就送到二房来。” 柳昭和觉得有些奇怪:“是大夫人跟你说的吗?” “不是的。”月见连连摆手,“好像是大夫人身边的木槿姐姐看见奴婢了,奴婢记得当时大夫人当时看了奴婢一眼,然后就说了这些话。” “你的意思是,是木槿看见你,示意了大伯母,然后大伯母就跟绣娘说了这些话,你在一旁听见的?” 月见点头:“是的。” 柳昭和愈发觉得奇怪:“那这件衣服怎么又到了我们手里?” “是昨晚晚膳前木槿姐姐送过来的,说是大夫人觉得这衣服样式和绣花都是顶好的,因此一时忘了归还,还请小姐不要见怪。” 说到这儿,月见咬咬嘴唇,似乎有些不安,委委屈屈的看着柳昭和:“小姐,奴婢以为大夫人拿走了衣服肯定会知会二夫人的,所以就没告诉你,昨天你精神不好,我一忙就忘记了。” 说道最后,月见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柳昭和有些好笑。 “没事,现在知道也不晚。”想到月见说这是娘亲特意给自己定做的衣服,柳昭和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细细描绘着上面的刺绣。 针脚细密,绣线光泽流转,仿佛只要自己稍一用力,那花瓣就能掐出水来。 确实是极好的女工。 “木槿还说了别的话没有?” 月见抬起头,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娇憨可爱:“呀,木槿姐姐还说,如果小姐喜欢,可以这几天就穿,说不定二爷和二夫人就回来了,若是看到小姐穿这身衣服,一定会很高兴的。” 柳昭和收回手,看着那红得耀眼的衣裙,一声轻笑,平静如波的眼睛里有了波澜:“高兴,就不知道是谁高兴了。” 月见不明所以:“小姐,你在说什么?” 柳昭和摇摇头,看了一眼那衣服:“没什么,换一件颜色素一点的,这件等爹娘回来了之后再穿给他们看也不迟。” “好的,小姐。” 最终,柳昭和选中了一件天青色的袄裙,素淡的颜色,映衬着柳昭和白皙的面庞,越发显得双眼黑亮幽深。 月见觉得这一身太素了,就挑了一件火红的狐裘,要给柳昭和披上。 柳昭和本想拒绝,可是看着月见期盼的眼神,又想到那件石榴红的衣服和大伯母的态度,心里慢慢有了一个想法。 穿戴整齐后,柳昭和带着月见前往大伯母居住的玲珑苑。 柳府人口并不复杂,只有大房和二房七个正经的主子,其他杂役奴婢共计四十余人。 柳府柳老爷子只有大房柳长青和二房柳长贤两个儿子,大伯父柳长青和大伯母陈氏玉碗十一年前结为连理,育有两子。 兄长柳珉川,次子柳珉诚,柳珉川如今十岁,已在学堂读书,但生来就体弱多病,而柳珉诚只有两岁,由陈氏带在身边教养。 二房相对就子嗣单薄一些,柳长贤和苏氏阿容成亲也十余年了,却只有柳昭和这一个女儿,现年六岁。 柳老爷子早已过世,但却留下遗训,十年之内不得分家。 柳家以从商的身份起家,柳长青继承了老爷子的天分,药材生意做的红红火火,而柳长贤,从小读书勤奋,聪慧伶俐,凭借着自身努力和当今圣上大赦天下时颁布的一系列人才选拔诏令走上了科举之路,虽然目前还只是七品的京官,但总算让柳府有了读书人的清贵。 柳家大房从商,二房入仕,尽管走的路不同,但一家人相处和睦,其乐融融,再加上人口简单,内外一片风光霁月。 “小姐,你慢些,奴婢都跟不上了,别湿了鞋袜。”耳边传来月见的轻呼,柳昭和回过神来。 原来是自己想这些太入神,越走越快,月见一路小跑,额头上都有了轻微的汗渍。 柳昭和掏出自己的手帕“擦擦。” “多谢小姐,奴婢自己有帕子的。”月见一脸激动,但还是没有接柳昭和的手帕,柳昭和笑笑,收回了手,面向这偌大的园子。 柳家既有经商又有从政的,柳府的布置自然不会小家子气,占地面积相当可观。 虽是冬日,寒风凛冽,雪如鹅毛,可这院子里并不见冬日的萧瑟,大片的红梅、翠绿的竹子以及一些柳昭和叫不上不名字的植物,妆点着这个雪白的世界。 柳昭和说不上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了,万籁俱静,唯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安静而美好。 还有那一片红梅,覆盖着白雪,愈发显得娇艳,风骨突出。 柳昭和拢着双手,看着这一片红梅白雪,突然开口:“月见,你看眼前这景色,是不是很美。” 月见顺着柳昭和的视线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柳昭和,银装素裹的背景中,自家小姐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廊下,火红的狐裘鲜艳明亮,映衬着如雪的肌肤、璀璨如夏日星空一般的眼睛,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欺霜傲雪。 月见笑嘻嘻的开口:“奴婢觉得还是小姐更美,比这什么红梅白雪好看多了。这冰天雪地的有什么好看的,听说当初还是大夫人执意要中这片梅林的,说是二爷是柳府的第一个读书人,又有着读书人的傲骨和志气,因此特意修建了这片梅林。” “为我爹特意修建的?”柳昭和长眉一挑,语气中带着玩味。 “奴婢听到的是这样说的。” “看来,我这个大伯母不简单呐。”柳昭和一甩袖子,转身,“月见,我们去给大伯母请安。” 第二章:异常 绕过梅林,穿过回廊,刚进大房的院子,迎面就碰到了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以及身边抱着书本的小厮。 墨发如鸦,只用一只青玉簪束起,撑着一把油纸伞,如雪般的狐裘几乎和天地融为一色,走动间露出青灰色的长袍,和底部暗浮的云纹,原本这样的情景会给人一种空灵的感觉,但他周身的书卷气太浓,掩盖了这种仙灵飘渺的感觉,反而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是大少爷。”月见在一旁开口,柳昭和点点头。 这半个月时间里,自己虽然一直有些茫然,但该见的人都见过了,只是没有深谈而已。 眼前的这位大少爷,由于长居学堂,柳昭和只见过一次,印象还不算差。 正准备开口,对面的少年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苏苏,冬日寒冷,怎么起的这样早,该多穿一些才好。”柳珉川边说边给柳昭和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狐裘,还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到了她的手中。 手指碰到柳昭和冰冷的手指,冰冷的寒气顺着柳珉川的手指蔓延开来,他的手指忍不住一哆嗦,却在下一刻毫不犹豫的,紧紧地握住了柳昭和的手,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和暖炉之间。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 “手这样凉,还不带着暖炉,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柳珉川略带责备,目光中却全是宠溺,下一刻视线落在月见身上,就只剩责备了,“二小姐手这样凉,作为贴身丫鬟却不知道为主子备着暖炉,你是怎么做事的?” 柳珉川声音不大,但作为大少爷,又早已开蒙受教,在这个家里的威严和说话的分量还是有的。 月见吓得”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连声音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奴婢知错,请大少爷恕罪,奴婢这就回琉璃阁拿。” 柳珉川微微皱眉,反问道:“含笑呢?琉璃阁的丫头都哪儿去了,怎么就你一个-----咳咳---” 话未说完,柳珉川就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咳,白玉一般的面庞都涨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大哥!” “大少爷!”安桂着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接过柳珉川手中的油纸伞撑好,又连忙将备用的另一个暖手炉放到他的手中,看了一眼柳昭和说道:“少爷,二小姐想来是去玲珑苑请安的,不如我们先回去,稍后再找二小姐说话?” “放肆!”柳珉川斥责道,“怎么跟二小姐说话的,一个个都没了规矩,还不跪下!” 安桂也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还不忘一只手高高举着油纸伞。 虽说地上积雪很厚,柳昭和还是觉得很疼。但对于这个书童,柳昭和倒是多看了两眼。 “大哥别生气,安桂也是关心你,这天寒地冻的,要是跪出毛病来,大哥也要心疼,都起来吧!安桂,还不快扶大少爷回屋,月见,回去把我给大哥做的狐狸皮的暖手套袖送到大少爷的屋里,叫木香过来,快去吧!” “是,小姐。”月见起身离去,脚步飞快。 柳珉川摇摇头,看着柳昭和一脸无奈:“都是被你惯的,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子,否则早晚有一天要生二心。” “知道了,大哥放心,快回去吧,外面冷,身体要紧。” “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柳珉川伸手点了一下柳昭和的额头,顿了顿,开口道:“你是来我娘这里问二叔的事情吧?” 柳昭和收敛了笑意,点点头。 “你别太担心,今天一早爹又派出去了一批人,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恩,我知道,大哥你快回去吧,别冻着了。” “恩,有空来云起居喝茶,眼下大雪纷飞,有事年关,我都在家。” “好,我会的,大哥路上小心。” 目送柳珉川离开,木香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小姐。” “去玲珑苑。” 玲珑苑中,陈氏坐在铺满了白色毛皮的湘妃椅上,慵懒的吹着手中的香茶,艳丽的丹寇映衬着阳春白雪的茶盏,说不出的魅惑,夺人眼球。 “今年的茶,不如往日的清香。”陈氏品了一小口,慢条斯理的开口。 站在一旁的林氏,是陈氏的奶娘,最是熟悉自家小姐的心思,闻言开口道:“夫人若是不喜欢,不若尝尝上个月才送来的大红袍,冬日寒冷,喝这个最好不过了。” “也罢,就试试吧。” “木槿。”林氏吩咐道,“去库房将最近采买的大红袍拿出来,仔细些,冲泡一壶,夫人要品尝。” “是,奴婢马上去。” 等到木槿出了屋子,陈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奶娘,你说,都好几天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我们------” “夫人。”陈氏的话还未说完,屋外传来丫头的声音,“二小姐来请安了。” 陈氏看了一眼奶娘,对方摇摇头眼带安抚,陈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和神色:“快请。” 门帘掀开,柳昭和一时间被屋里的暖气熏得有些难受,解开狐裘递给木香,上前行礼。 “大伯母安好。” “快起来,都是一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陈氏扶着柳昭和的手,眼光落在她手上的暖手炉时顿了顿,继而说道,“时辰尚早,往日请安都是早善后,昭和是担心爹娘吧?” 柳昭和点头,眼睛里一片担忧的神色:“大伯母说的是,还请大伯母不要怪昭和叨扰才好。” “说的哪里话,一家人哪来的叨扰。”陈氏嗔怪道,叹口气,脸上也是忧愁神色,“说起来,我和大爷前前后后也派出去了不少人,但---一直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这冰天雪地的,也不知---” 陈氏说到这儿看到柳昭和的脸色更加不好,忙打住了话头,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安慰:“昭和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和大爷在,你爹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柳昭和抬起头,幽深的眸子里盈满了细碎的光芒,直直的看着陈氏的眼睛:“真的吗,爹爹和娘亲真的不会有事吗?” 陈氏只觉得心里一跳,忽然间生出些慌乱,忙避开柳昭和的视线:“当然,大伯母和大伯父会加派人手,相信很快就会有你爹娘的消息了。” “昭和相信大伯母。” “恩,那就好。”陈氏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了。 一旁的林氏眉头微皱,只觉得这最后一句话,自家夫人说的极为不妥。正待想说句话提醒一下,门外却传来了奶声奶气的声音。 “娘亲,诚儿想娘亲了!” 门帘掀开,一个小小的孩童从奶娘怀里挣脱开来,由于穿的厚实,步子有些蹒跚,一摇一晃的走进陈氏。 陈氏忙站起来迎上去,一把抱住那孩子:“诚儿想娘亲了,娘亲也想诚儿啊,诚儿冷不冷?” 奶声奶气的声音充满了童趣和纯真:“诚儿不冷,娘亲摸摸,诚儿的手手暖暖的。” 陈氏果然摸了摸柳珉诚的手,确实是热的,但面对奶娘还是责备:“你怎么回事,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带小少爷出来,万一冻着了怎么是好?” 奶娘是个老实的乡下人,面对疾言厉色的陈氏,不知所措:“是小少爷要出来的,奴婢,奴婢拦不住。” 听了这话,陈氏更加生气:“小少爷年纪还小,他不懂事,你也不懂吗?林妈妈,明天派人重新给小少爷找个奶娘。” “夫人,奴婢----奴婢---”奶娘跪下来,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红了眼眶。 “夫人。”林氏飞快的看了一眼柳昭和,斟酌着说道,“夫人,小少爷年纪小,离不开您,想来是想您想的紧,才会被奶娘带过来,您就别责怪奶娘了,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最后一句话林氏说的相对缓慢,陈氏微微愣了一下,舒了口气,脸色舒缓下来,看着奶娘说道:“说的也是,是我太着急了,诚儿年纪还小,我就怕他有个伤寒什么的,你起来吧。” “多谢夫人。”奶娘喜极而泣,对着陈氏千恩万谢。 柳昭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对自己的大伯母倒是又有了新的认识。 柳府一直是陈氏当家,二房虽然也有自己的营生,但账册都掌管在陈氏手中,听下人说,原本账册在苏氏自己手中,但后来由于柳长贤要考科举走仕途,苏氏便一门心思扑在丈夫身上,无心打理店铺,且苏氏出身书香世家,对经商之道也不擅长,遂交给长嫂打理,每月只是简单的对一下账目。 而陈氏也不负所托,将苏氏手中的店铺经营的有声有色。而整个柳府,也在陈氏的打理下内外和睦,并无一般大户人家的暗流涌动,阴私不断。 也因此,柳府上下都夸陈氏为人谦和大度,赏罚分明,胸怀坦荡,对小叔弟妹的帮助也是不遗余力。 如今看来,倒是言过其实。 “二姐姐!” 软糯的童声拉回了柳昭和的思绪,一抬眼就对上了柳珉诚圆润的笑脸,一双黑亮的眸子亮晶晶的,此刻正欢喜的看着自己。 “二姐姐,抱抱。”看到柳昭和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抱他,柳珉诚再次开口,并在陈氏的怀里向她张开了胖胖的手臂,还挣扎着要下地。 柳昭和笑了,走进陈氏:“珉诚乖,二姐姐抱。” 陈氏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放下了柳珉诚,让他站在地上,柳昭和就半蹲在地上抱了抱柳珉诚。 柳珉诚抱着柳昭和的脖子不撒手,属于孩童的奶香味盈满了柳昭和的鼻端:“二姐姐都好久不来看诚儿了,是不是不喜欢诚儿了?” 说这话时,柳珉诚的眼里全是委屈,看起来可爱极了,柳昭和的心瞬间就软成了一团,她摸了摸柳珉诚的同样软软的头发:“怎么会呢,二姐姐最喜欢诚儿了,只是二姐姐最近有事,所以没去看诚儿,今天二姐家不是来了吗?” “诚儿就知道,二姐姐最喜欢诚儿了!” 柳昭和又笑了。 “好了,诚儿赶紧跟奶娘回屋,二姐姐还没有吃早饭呢,这会儿都饿了。”陈氏在柳昭和正要开口之前打断了她,催促奶娘带柳珉诚回屋。 柳珉诚嘟着小嘴,有些不高兴,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奶娘走了。 柳昭和看着柳珉诚,挥了挥自己的手,他立刻就笑了。 陈氏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复杂。 而柳昭和,心里那些奇怪的感觉,几乎就要变成笃定的想法,但是,她要再确认一下,毕竟,这些都是她的亲人。 “大伯母,那昭和也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谢大伯母。” 第三章:林依依 回琉璃阁的路上,柳昭和一直想着刚才在玲珑苑发生的一切,她细细的回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哪怕是大伯母身边的林氏。 柳昭和总觉得有些奇怪。 柳珉川自小身体不好,大伯母对他自然是爱护有加,尽管寻遍了名医,但终究还是治不好这娘胎里带出来的寒疾,也因此,大伯母对自己的大儿子关爱之外,更多的是歉疚。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有内宅阴私,大伯母不可能把柳珉川拉下水。 然后就是林氏,这个自小就跟在大伯母身边,并陪嫁进柳府的奶娘,应该是大伯母身边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人,而她今天的表现,确实也有一些奇怪。 有好几次她欲言又止,还看了自己好几眼,尽管隐蔽。 而最不同寻常的,还是大伯母,她竟然会躲避自己的视线。 府中上下皆对大伯母赞誉有加,而她自己也确实也做到了这些赞誉中的提到的关键点,可是今天,为了一点小事她差点在自己面前失态。 还有珉诚,大伯母似乎并不想他和自己有太多接触。 那这次,自己爹娘的突然出门和音信全无,是不是真的和大伯母有关系呢? 柳昭和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间加快,扑通扑通的乱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嗓子眼。 伸出手压向胸口,柳昭和介个深呼吸静下心来。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吸了冷风冻着了?”木香看到柳昭和的举动,忙开口询问。 “没有,就是觉得闷得慌。”柳昭和手顿了顿,问木香,“木香,这段时间我一直感觉昏昏沉沉的,在这期间我可有做什么不妥当的事情?” 木香有些不明白:“小姐指的是什么?” 柳昭和做出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大伯母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今天我去请安,往常我和诚儿都要玩上半天,可是今天才一会儿大伯母就让奶娘带诚儿回屋了。你说,是不是我这半个多月昏昏沉沉的,在大伯母面前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所以大伯母生气了?” 木香看了眼柳昭和泫然欲泣的样子,摇摇头:“没有,小姐去大房大都是和二夫人一起的的,或者和大少爷一起的,鲜少自己去,而且大夫人为人和善,又是长辈,如果小姐真的说错了话,想来大夫人是不会和小姐计较的。” 柳昭和掩在狐裘下的手一紧。 木香抬眼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的柳昭和,又很快垂下眼眸,说道:“不过,小姐生病前不久,谢家小姐来府上看过你,还有太原府的林小姐和小姐你有书信往来,小姐之后就有点精神不济,不知是不是那时不小心说错了话?” “谢小姐,林小姐?” “是谢家韵柔小姐,和太原府的林依依小姐。”木香提醒道。 “她们俩,我没说什么啊,就是平常女儿家的长聊的话题。” 木香低垂着头:“既如此,定是小姐多想了。” “也许吧。” 回到琉璃阁,月见已经回来了,看到柳昭和,期期艾艾的凑到跟前:“小姐,奴婢---奴婢---” “木香,我想吃红豆糕,里面最好加点梅花花瓣。”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做。”木香低眉顺眼的离开。 柳昭和看着月见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和圆圆的大眼睛,心情就莫名的轻松起来:“怎么了?” “小姐,奴婢是不是又闯祸了,奴婢去大少爷的云起居送小姐做的暖手套袖,大少爷跟奴婢说了半天话,奴婢虽然没有全部听懂,但奴婢瞧着大少爷的脸色并不好。” “真是个活宝!”柳昭和忍俊不禁。 想象着当时的场景,大哥坐在椅子上对着月见谆谆教导,而月见一派诚惶诚恐、认真聆听的样子,等到结束了,抬起头却是一脸茫然,试想一下,这样的情况下,大哥的脸色能好吗? “小姐!”月见不高兴了,自己担心的不得了,小姐还笑的这么开心,“这事大少爷让奴婢给你的桃花笺。” “好了,放桌子上吧。”柳昭和收敛笑意,看着月见,“放心吧,有我在呢,对了,我问问你,木香是什么时候到我身边伺候的?” “小姐,你又忘了?”月见一脸惊讶的样子,“木香是小姐你从大夫人那里要过来的,她原本是大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但是做得一手好点心,小姐喜欢,跟大夫人开口要人,木香就到琉璃阁了。” “咳咳---这样啊。”柳昭和心里唾弃自己,不过是个点心,就把别人房里的人弄到自己屋里了,不知道该说是心大,还是嘴太馋。 “对啊,小姐你是想吃点心了吗?” 月见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柳昭和:“要不奴婢去喊木香过来。” 柳昭和摇摇头:“不用了,木香----并不可靠。” 月见眨眨眼,歪着头看着柳昭和,这个样子看的柳昭和真想摸摸她的头,而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月见突然就笑了:“我明白了,小姐的意思是木香其实不想来二房,说不定以后还要回大房,所以我们不要太亲近她。” “所以,小姐,我们要重新找一个会做点心的二等丫鬟吗?” 柳昭和手一抖,差点扯掉月见几根头发,好不容易控制自己的手,柳昭和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倒不用了。” “哦” 柳昭和居然听出了点遗憾的感觉,她告诉自己要镇定,这是幻觉,这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自己还挺喜欢她的,从她的名字就能知道,不然不会和自己的小名有相同的字。 而木香,很明显认不清自己现在的主子到底是谁,居然还明目张胆的试探自己,真当自己是小孩子了。 柳昭和在心里暗示自己,几个呼吸之后,平静了下来:“月见,以后尽量少和木香接触,她要是问你话,你就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月见一脸茫然加理所当然:“木香问奴婢的话,奴婢本来就不知道啊!” 柳昭和觉得自己有些头痛,但还是开口道:“木香都问了你什么?” “前段时间小姐病了,谢小姐来看您,是奴婢在一旁伺候的,木香问奴婢您和谢小姐都说了什么,还有太原府林小姐来信写了什么。” “那你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在一旁伺候吗?” “小姐你又忘记了,当时谢小姐来访,你准备了好吃的点心,谢小姐见奴婢可爱,就赏了几块点心给奴婢,奴婢当时忙着吃点心,没留意你们在说什么。” 忙着吃点心----- 柳昭和这次真的确定,刚才月见听到自己说不找做点心的丫头时,是真的很遗憾。 “那林小姐的来信呢,你知道写了什么吗?” “小姐---“月见的语调拖得老长,”奴婢虽年长你两岁,但识字没有你多,再说奴婢也没有看这封信。” 柳昭和想了想,问道:“那我和林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林小姐一家是大夫人身边林氏的远亲,林小姐父亲前段时间走商路过京城,正好带着林小姐长长见识,就来府中探望林氏,正好在玲珑阁碰到小姐,小姐和林小姐一见如故,之后一直有书信往来。” 柳昭和皱眉:“一见如故?” “是啊,小姐!”月见有些不满的嘟嘴,“当天下午谢小姐过府来找小姐聊天,见到林小姐之后,私下告诉小姐不要和林小姐接触太多,当时小姐还不乐意,说了几句话把谢小姐气得不行,早早的就回去了。” “咳咳---”柳昭和有点尴尬,“信放在哪儿,你知道吗?” “小姐收在暖阁里的小书架上了。” “去拿来给我看看。” 月见拿来一个小木匣子,满满的一匣子,柳昭和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拆开最上面的一封,她总觉得这个和自己“一见如故”的林小姐,怕是有什么猫腻。 看到信笺开头的“苏苏”二字,柳昭和猛然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视线下移,“听闻苏苏身体不适,依依和然表哥担心至极,奈何路途遥远,且依依身为女子不便离家,故而只能书信聊表关怀,然表哥特意托依依相告,请苏苏安静养好身体,待他日然表哥上京赶考时,必会前来探望,等到学业有成时必不忘与你的盟约,勿念。” 紧接着就写了一些所谓的然表哥最近都做了什么,还有林依依的抱怨,抱怨和柳昭和相隔太远,不能日日相见,太原府的姑娘都比不上柳昭和等等之类的话。 柳昭和又看了其他的信笺,几乎每封信上都重点提到了所谓的“然表哥”,还有太原府和京城的差距,太原府如何比不上不京城,林依依如何想念自己等等。 天地可鉴,柳昭和真心不知道这个“然表哥”是何方神圣,长的何等模样,更别提那什么盟约了! 可是这些书信中很明确的表达了一个意思,就是从前的柳昭和,和这个然表哥,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 柳昭和不禁恶寒,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才十岁,那个然表哥想来应该年纪也不大,这样两个还是小孩子的主,居然有情愫,还有盟约。 无论这种关系是在有人别有用心之下设计引导而产生的,还是自然产生的,这个然表哥都不是个好人,还指望学业有成。 柳昭和嗤笑,无论如何,都要把它掐断。 所幸,柳昭和来了这大半个月里,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处在一种放空的状态,其他时间都用来熟悉这个家里的人和事,所以并没有回复林依依的信。 之后,柳昭和并没有再收到林依依的信笺,可是她不知道是林依依没有再给自己写信,还是写了,只是自己没收到。 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柳昭和吩咐月见:“月见,把门关上,把炭盆移过来。” 月见依言把烧得正旺的炭盆移到柳昭和脚边,看着柳昭和开始将那些信笺撕得粉碎,然后洒在炭盆里。 “小姐,你怎么把信都撕了?”月见歪着头,不明所以。 柳昭和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你家小姐糊涂,你这个做丫头的也糊涂,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快不帮我一起撕,再留着说不定哪天你家小姐我就要身败名裂了。” 月见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忙伸手开始撕信。 忙活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将所有的信笺都毁掉了,柳昭和拍拍手:“去把北边的窗户打开,透透气,待会儿再把门打开。” 看着炭盆里和银丝碳灰烬融为一体的纸灰,柳昭和还是有些不放心:“除了这些信笺,我和林依依还有没有其他的往来,或者有没有互送什么东西?” 月见把门打开,抿唇想了想:“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小姐和林小姐相处的时候,有时奴婢并不在身边。” 这就麻烦了,柳昭和把玩着腰封上的玉佩,沉思着。 第四章:被弃 和谢韵柔仅有的几次接触,柳昭和大致判断出,谢韵柔对自己是真心,不然也不会因为林依依的事情和自己吵架,而月见作为自己的贴身丫鬟,太过于呆萌,旁人很难从她那里知道自己的事情,唯一能把自己送到别人刀尖儿上的,只有“柳昭和”自己。 这就难办了。 柳昭和有些头痛,这原主人做过什么事情,她是根本不知道啊! 可是,如果这些真的是针对自己的圈套,为的又是什么呢? “小姐,点心做好了。” 柳昭和看了一眼炭盆,确定看不出什么,才开口:“进来。” 木香端着刚做好的点心进了屋子:“小姐,你尝尝,刚做好的,奴婢按照你的喜好加了刚摘的梅花花瓣,可香了。” “好。”柳昭和拿起一个尝了尝,确实好吃。 木香没有问柳昭和点心是否好吃,而是环顾四周,皱了皱鼻子:“小姐,屋子里怎么一股烟火味,可是烧了什么东西?这炭盆放在屋里,可要小心些才好。” 柳昭和动作不停,一边吃点心一边皱眉:“有吗,哦---是刚才大哥给我的桃花笺,不小心掉了一张,烧着了。” “都怪奴婢没有拿好,失了一张你最喜欢的桃花笺,小姐,你能不能不罚奴婢的月例?” 月见这句话说得委委屈屈的,再配上她那张纯真无暇的脸,柳昭和秀眉一挑,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但面上却带着薄怒:“做错了事,还跟我讨价还价!” 月见低头,不敢再说什么。 木香神色了然。 柳昭和心里笑开了花,这月见现学现卖也学得太快了吧! 晚间,柳昭和半躺在床榻上左思右想,但还是只能摸到一些模糊的脉络,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谁在其中搅弄风云,是大伯母,大伯,还是他们夫妻俩,亦或是其他的利益纠葛? 摇摇头,柳昭和准备休息,没想到刚一躺下就听到外间一片喧哗吵闹,隐约听到有人喊“走水了”。 走水了? 柳昭和坐起身子:“月见,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小姐。”月见显然也听到了,快步出门查看情况。 柳昭和边穿衣服边留意着外边的动静,只听吵吵闹闹的一片,和凌乱的脚步声。 “月见。” 屋外没有回应,也不见其他的丫鬟进来回话,柳昭和皱了皱眉,迅速拿起斗篷出了屋子。 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一片火光,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提着水桶脚步不停。 “木香!” 柳昭和提高音量,却依然不见回应。 柳昭和来不及多想,就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唤。 “二小姐、二小姐!” 柳昭和看了看火光冲天的地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耐不住那急促的呼唤,快步迎上去。 “我在这儿,有何事?” 在院子的拐角处碰见了那个喊自己的小丫鬟,柳昭和借着不远处闪动的火光和灯光打量着眼前的丫鬟,衣衫凌乱,面上有汗渍和灰尘,有些面生。 “何事?” “刚才月见姐姐出来查看情况,不小心被绊倒扭到了脚,月见姐姐托奴婢来请二小姐去花厅,以免下人不小心冲撞了您。” 小丫头说完了话,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二小姐,请您快去花厅,火势越来越大,势必人也越来越多,您这边请,奴婢送您出院子之后也要去帮忙了。” 柳昭和说不清为什么,胸腔里的一颗心,此时扑通扑通的挑个不停:“走吧。” 才走了几步路,就听到一个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方向快速跑来,树影重重,柳昭和避让不及,和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二小姐小心!” “哎呀!” 两声喊叫同时响起,柳昭和一声闷哼,手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 一双手迅速抓住柳昭和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另一个人影跪在地上磕头:“请二小姐恕罪,奴婢冲撞了二小姐,奴婢有罪。” “二小姐您没事吧,都是这个丫头,走路都不带眼睛的,您可有受伤。” “无事,起来吧,你们都去忙吧,我自己走。” “是,二小姐,快不快二小姐的斗篷拿过来!” 身边的丫头又是一声低喝,跪在地上的丫鬟急匆匆捡起掉落的斗篷,拍了拍便披在了柳昭和的身上。 此时,柳昭和心急如焚,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逐渐扩大,也没空计较这两个丫头的事情,健步如飞的离开。 待来到花厅外,柳昭和突然想起来,花厅是接待客人的地方,这个时候月见让自己来花厅做什么? 进了花厅,灯火辉煌,主位上的大伯和大伯母神色冷峻而悲伤,左右丫鬟和小厮严阵以待,看着柳昭和的眼光愤怒而鄙夷,木香跪在地上,而月见被人反剪了双手,捂住了嘴巴,跪在冰凉的地上,脸色红肿。 看到自己走进来,月见流泪满面,朝着柳昭和“呜呜”的哭泣,连连摇头。 柳昭和的心“咯噔”一声,在脚踏进花厅的那一刻,她想起来临走时看的那一眼,火光漫天的地方,很可能是琉璃阁的小厨房方向。 “跪下!”柳长青大喝一声。 柳昭和皱眉,低头的瞬间,在如同白昼的灯光下,柳昭和看见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和斗篷下那石榴红的衣服,鲜红亮丽,光泽流转,如同刚才那漫天的火焰,灼人眼球。 她的心,顷刻间沉入了谷底,一股寒意席卷全身。 这并不是刚才自己出琉璃阁前穿的衣服和斗篷。 柳昭和慢慢站起身子,背脊挺直的如同琉璃阁前那座冰冷的石雕,她抬起头,直视着柳长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不知昭和做错了何事,大伯如此生气?” “放肆!” 柳长青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杯叮当作响,左右的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你做下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还敢如此理直气壮,真是不知廉耻!”柳长青脸色铁青,看着柳昭和只觉得气血翻涌。 柳昭和不闪不必,对于柳长青的说辞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在这样赤裸裸的眼神下,柳长青的脸色青白交错。 “昭和。” 就在柳长青要再次发怒之前,一声带着怜悯和宽容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柳昭和移开视线,看向整个柳府都敬重的掌家大夫人,自己的大伯母。 陈氏看着柳昭和,一双眼睛欲说还休,闪动着点点泪光,似乎在看自己犯错的孩子,沉痛而又不忍。 “昭和,大伯母知你年少不懂事,家里又只你一个姑娘家,难免孤单寂寞,所以你和依依互通书信我们也没有阻止,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个外人,这般---” 说到这里,陈氏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抚着心口,眼泪随即湿了脸庞:“昭和,你不该这般设计谋害你的家人,他们可是你的爹娘啊,昭和!” 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柳昭和目眦欲裂,眼眶通红,她猛地上前一步,眼神如利刃一般刺向陈氏:“你说什么?” 陈氏被吓了一跳,放在心口的手猛然间抓紧了自己的衣衫,随即又缓缓放开,慢慢坐回到椅子上,一派端庄严肃。 “大伯母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可是昭和,事已至此,你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柳府的当家人,大伯母都不能轻饶你,你可明白?” 柳昭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耳边只有“谋害”二字,难道爹娘已经----- 柳昭和不敢多想,却又不得不想,待回过神来只听见陈氏最后一句话。 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掐着手心,疼痛感让柳昭和冷静下来,但浑身叫嚣的愤怒和疼痛让她浑身颤抖。 “我爹娘如何?” “孽障!”柳长青又是一声厉喝,看着柳昭和的眼神狠历悲愤,“你小小年纪,却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白脸失了女子的矜持,为人子女的孝道,可怜我那二弟和弟媳却为了替你这个不孝女隐瞒与人私相授受的混事,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却没想,最后还是被你算计,生死不明,你为了和人私奔,居然还火烧琉璃阁,真真是我柳府的好女儿!” 生死不明。 柳昭和浑身的血,一瞬间热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柳长青,又看了一眼陈氏,放下心来。 这个柳府,内宅虽说是陈氏做主,但在外,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爹爹的仕途,他们不会让爹娘有事的。 有事的,只会是自己。 柳昭和彻底冷静下来,冷冷的看着柳长青:“大伯说这话,可有证据。” “哈,证据!”柳长青冷笑一声,“你房中的丫鬟就是证据,还有你与那人密谋串通的信笺,你还要什么证据!” 一张自己惯用的信笺被甩出来,柳昭和看了看,确实是自己的字迹。 “啪”的一声响,一个茶杯在柳昭和面前碎裂开来,她只觉得眉心一痛。 “你看看这个不孝女,你看看她!”柳长青既愤怒又失望,指着堂中依然站得笔直的女子,伸手又要抓过另一个茶杯。 “老爷。”一双柔柔的手抓住他的手,“昭和还是个孩子。” 话虽这样说,但陈氏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柳长青只觉得心头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了,他一用力甩开了陈氏的手,看着柳昭和怒不可遏。 “孩子!孩子能想出这样阴狠毒辣的计策!孩子能这样对自己的爹娘,能在听闻爹娘的不幸后无动于衷!孩子能狠心到火烧自己的住处,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想将计就计离开柳府,和那不知道哪里来的泥腿子私奔!” 陈氏眉头微微一皱,不过一眨眼又恢复了悲伤难过的神色:“老爷,您别这样说,毕竟是二弟唯一的孩子。” 柳长青看着默然不语的柳昭和咬牙切齿:“正因为她是二弟唯一的孩子,我才如此痛心!” 而柳昭和,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陈氏一只手扶着桌角,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仿佛力不从心,一下子又跌回椅子上,看着柳昭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双盈盈秋水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夫人什么都别说了,我知你心善,但此次事关重大,关乎我柳家的声誉和前途,绝不能含糊。按照我朝律法,谋害族亲者,视为大不孝,杖毙。念在你年纪尚幼,又是二弟唯一的子嗣,你不是一心想离开柳府吗,那今日我就将你赶出柳府,从此我们,恩断义绝,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柳昭和垂下视线,原来如此啊。 “老爷------”陈氏开口,却被再一次打断。 “夫人不用再为这个孽障求情了,我意已决。来人,将柳昭和赶出柳府。” 求情? 柳昭和嗤笑一声,在小厮上前赶人之前,上前几步:“大伯母,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一脸泪痕的陈氏,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握住柳昭和冰凉的双手,满目痛楚:“昭和,你在说什么,这次你真的错了,大伯母也帮不了你,你,不要怪我。至于你爹娘,我和你大伯会尽力施救的,若他们回来了,大伯母会亲自请罪,是大伯母没有照顾好你。” 柳昭和的心一缩,看着陈氏的眼睛,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好,我走。” 第五章:山中无岁月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一个和天地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在竹林间翻飞跳跃,若不是那一头黑亮的青丝,几乎看不出有人在其中穿行。 兔起鹘落之间一片银光闪闪,竹叶之上厚厚的积雪却纹丝不动,而地面上也只见几个浅浅的脚印。 素白色的身影,如游龙在飞雪竹林间翩然起舞,一把长剑飒飒生风,一头青丝迎风而舞,端的是一派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飒爽风姿。 片刻后,银色长剑挽了个剑花收在手中,素白色的身影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竹林间,任由飞雪落满肩头。 “小姐。” 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裙,外罩银灰色斗篷的女子快步走来,伸手拂去站立不动的女子身上的雪,将手中的斗篷为她披上,圆圆的大眼睛里担忧和自豪并存,嘴里却抱怨着。 “小姐,这么大的雪,你非要出来练剑,练好了还站在雪地里,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素白色的人影转过身来,一张皎若明月的脸庞,眉若远山,眸如星辉,眉间一点朱砂,樱唇微微翘起,看着抱怨个不停的女子微微一笑。 这一笑,数九寒天的旷野仿若顷刻间百花齐放,春风拂面,飘散着让人沉醉的气息,难以自拔。 “月见,你话越发的多了。” 月见抬手捂着双眼:“小姐你可别这样朝我笑,我受不了。” 柳昭和又是一笑,纤纤手指轻戳着月见的额头:“臭丫头,你如今也敢打趣我了!” 月见笑嘻嘻的握住柳昭和的手,眉眼弯弯:“奴婢冤枉啊,还请小姐明鉴。” “又是一年过去了,八年了。” 柳昭和伸出手,用手掌感受着这属于冬天的温度。 月见看着自家的小姐,当视线落在她眉间朱砂上的时候猛地一缩,随即开口说道:“是啊,马上就要过年了,都说瑞雪兆丰年,想来明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哦对了,小姐,萧师兄来了。” “我知道。” “咦,小姐怎么知道?” 月见话音刚落,柳昭和一伸手揽住她的腰,脚尖一转,手中的银蛇剑横扫四方,剑气纵横。 随着斗篷在空中划起的弧度,头顶上掉落的大团积雪被剑气震回,连带着其它未掉落的积雪,都向着一处连绵紧密的竹枝间呼啸而去。 随着“哎呀”一声,一个身影“扑通”一声落在了雪地里。 银蛇剑反手一收,柳昭和微微俯身揽住月见,飘逸的裙角和散开的斗篷瞬间恢复服帖。 月见看着眼前眉目如画,欺霜赛雪的面孔,女子的柔美和男子的俊朗,在这张脸上完美融合,忽然间有种心悸的感觉。 扑在雪地上的人影“噌”的一声站起来,看着眼前的情景很是不爽的大喊大叫:“月见,师兄摔在地上你也不扶一把,在这儿发什么花痴呢,那是你家小姐,是个女的,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月见被这一阵大呼小叫震得耳朵嗡嗡响,站直身子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师兄,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幼稚。” “你说什么?” 身上沾满白雪的男子几乎跳起来,似乎气急了,但脚下未动分毫,“师兄我只是想要试试这个女人的反应速度和灵敏度,没想到她下手这么狠,要不是你师兄我身手敏捷,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哼!” 男子“哼”的同时,将头一偏,如同任性的小姑娘,很是傲娇。 月见忍不住笑出声来,而柳昭和则是面无表情的缓缓上前。 男子又是“噌”地一下往后一跳,双手抱臂,看着柳昭和的神情就像是被恶霸欺辱的小娘子。 “你,你想干什么?” 柳昭和忽然间就笑了,趁着对方愣神的同时,手中长剑一挑,拖住了他的下巴。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娇羞可人,只可惜这一身的风雪未免有碍观瞻,不然本公子就收了你,可惜可惜。” 银蛇剑一收,柳昭和转身:“还是我家月见更秀色可餐,来,月见,跟公子回家。” “是,公子。” 月见看着石化的师兄,表情精彩极了,屈身行礼后便被柳昭和搂着腰离开了竹林。 他,这是被调戏了?! “这个女人!” 萧沐阳将牙齿咬得咯咯响,伸手胡乱的在脸上和头上扒拉着,任由冰凉的雪花在脸上融化,可脸上的温度却怎么也不见消退,依旧是火辣辣的一片。 穿过竹林,绕过长满药草的山谷,通过一个隐藏在一片葳蕤大树后的狭窄石洞,扑入眼帘的,是一片竹海。 连绵的翠竹,看起来杂乱无章,仿佛是自然生长一般,未经雕饰。 “等等我!” 身后传来萧沐阳的喊叫声,以及急匆匆的脚步声,仿佛再慢一步,就要被人扔在山谷外。 月见很是无奈的转身:“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大呼小叫匆匆忙忙的,我们又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 萧沐阳脸一黑,眼神直勾勾的落在某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上。 谁说不会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外面的,明明自己就被人这样丢过一次,而且还害自己在外面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接,最后又冷又饿的离开。 月见看着萧沐阳的样子不高兴了:“师兄你瞪我家小姐做什么,小姐喜欢安静,你这样叽叽喳喳的吵着小姐了。” 萧沐阳一听又要跳脚:“月见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才是你师兄,再说了,我有你吵吗?而且这个女人她----” “我怎么了?”柳昭和转身,语气淡淡,神情和煦。 “------” 完了完了,萧沐阳心里哀嚎,又来了。 这个女人,无论是面无表情,还是冷若冰霜,亦或是言笑晏晏,总有办法让人挪不开眼睛。 下一刻,萧沐阳的脸色更黑了,恨不能把这个女人的脑袋扒开来看看,里面究竟都装的什么。 只见柳昭和忽的一笑,这一笑,那双翦水秋瞳里瞬间星光熠熠,似有一泓春水流过,熨帖了一切浮躁和繁华,只是她说出的话,却与这笑,大相径庭。 “本公子不知,小娘子与我竟到了这般痴迷的地步,紧追不放不说,还欲擒故纵故意大呼小叫引本公子注意,真是煞费苦心。既如此---” 柳昭和一甩手:“月见,看在这小娘子情深意重的份上,带着他与我一同入谷吧!” “是,小姐!” 月见眼睛发亮,愈发显得萧沐阳脸色黑沉。 “我不去!” 月见不以为然,笑嘻嘻的开口:“当真?那我走了!” 作势就要走,果然身后立刻传来一声喊。 “等我啊!” 萧沐阳此时也很是鄙视自己,被人这样调戏却不能反驳,还屁颠屁颠的跟上去,谁叫自己过不了这竹海里的阵法呢! 穿过竹海,山谷之间是一条四通八达的蜿蜒河流,去处未知,来处不明。 柳昭和从怀里摸出一只竹笛,放在嘴边,轻快和缓的曲调流淌而出,不过片刻,一条小船慢慢靠近。 “大小姐”撑船的汉子躬身行礼。 “雷叔,今日怎么您来撑船?” 柳昭和抬手虚扶,疑惑的看着雷旗。 雷旗抬首一笑:“大小姐忘了,明日就是当初您进凤栖山的日子,每年谷主都会为您摆宴,同时考验您这一年的所学。” 柳昭和恍然:“又一年了啊……” “那雷叔你是要下山吗?萧叔这次要送小姐什么?雷叔您能不能帮我也买份礼物给小姐?” “好啊,不知月见今年要送大小姐什么?” 月见咬着手指头很是苦恼,看了看柳昭和:“嗯----这里什么都有啊,要不然---” 走近两步,月见低声说道:“小姐你直接告诉月见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让雷叔直接买回来?” 柳昭和轻笑:“你也说了,这里什么都有,今年就不用麻烦了。” 月见急了:“这怎么能叫麻烦呢,往年月见被拘在灵山学医辨药,都是托师兄在外面买的物件,不曾费过心。” 说到这儿,月见看了一眼萧沐阳,恍然大悟:“小姐,是不是师兄眼光太差,买的礼物你都不喜欢,所以今年不想再收月见的礼物了!” “小姐,那都是师兄品味太差,不关月见的事啊,你可千万别因此也嫌弃月见啊!今年,今年月见亲手给你准备礼物!” 月见的哀嚎让萧沐阳额头青筋暴跳,恨不能上前掐死这个臭丫头,好心没好报! “你个死丫头,我------” “你说的没错,往年你托人买的礼物我确实不太喜欢,但是你有心就足够了。” 柳昭和摸摸月见的头发,笑的很是温和。虽然比自己年长两岁,但这两年自己的个头一路往上窜,如今,倒显得比月见还要高了。 “可是---” “一年过去,大小姐又长高了。”雷祺在一旁开口,看着柳昭和的眼神骄傲又心疼,“想必明年又有许多衣服都穿不了了,我记得月见的女工不错,不如我下山买几匹布料,月见你替大小姐做几身衣裳如何?” 月见一听,高兴极了:“好啊好啊,这主意好,雷叔,多谢您提醒,我待会儿就跟师父说,在凤栖山多待几日,雷叔您多买几匹,我要给小姐多做几套!” “好。” 雷祺看向萧沐阳:“有劳萧公子为我家大小姐撑船回姑,在下就先下山了。” 不待柳昭和拒绝买料子的提议,也不等萧沐阳的回复,雷祺一转身,大步离开了。 “------” 萧沐阳张了张嘴,又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女子,跳上船,拿起了船桨。 月见一路叽叽喳喳,很是兴奋的询问柳昭和,衣服想要什么款式,什么花色,什么绣样,不亦乐乎。 独自撑船的萧沐阳,看着这主仆两个你心疼我眼睛,我就要对你掏心掏肺的情景,就忍不住说酸话。 “哎呀,月见,要我说你就听你家小姐的,不要给她做衣服了,免得你家小姐为难。” 月见不明所以,歪着头看着他:“为难什么?” 沐阳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柳昭和几眼,很是嫌弃的开口:“你没瞧见你家小姐一身男装,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吗!” “这握惯了刀枪棍棒的手,怕是连绣花针都没摸过吧!” “若是你为她做衣服过于劳心劳力,她心疼你一时头脑发热想为你绣个荷包什么的,结果却发现自己连针都不会拿,你说为难不为难!” “要我说啊,姑娘家就应该绣绣花,学习学习琴棋书画,没事儿赏个花写个诗,多风雅,多赏心悦目!” “你这样天天将一把长剑舞地虎虎生风,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啊!” 说完,萧沐阳还摸着下巴“啧啧”两声。 “你--你--你混蛋!小姐才不是你说的这样,” 月见气的脸都白了,一双大眼睛红红的,绕烧着怒火,又流淌着水光,伸手就要往怀里摸银针。 萧沐阳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见柳昭和转身看着自己。 “萧沐阳。” 她神情平静,不悲不喜,不怒不笑,萧沐阳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仿佛下一刻,这个面色淡然的女子就要将自己推入这湖中,不起一丝波澜。 “萧沐阳” 她再次喊道,萧沐阳看着她有些结巴的开口。 “怎么了--我--我---” “你是不是一直讨厌我,从第一次见就讨厌我。” 萧沐阳更结巴了:“我---我---讨厌---不--不讨厌--” “好,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知道了什么? 自己还没说完啊。 可是,看着站在船头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还有一旁泪眼汪汪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丫头,萧沐阳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六章:下山 一路无话。 停船靠岸,沿着青石板路走了大概半盏茶时间,半山坡上一排竹屋,错落有致。 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清净素雅。 “大小姐” “大小姐” 旁边或扫雪、或打拳、或砍柴,无论男女老少,都在柳昭和经过的时候躬身行礼。 柳昭和从前问过师父,这些都是他什么人,得到的答案是,下属。 下属。 那时候柳昭和不懂,一个久居深山的人缘何会有这么多懂武艺的下属,且武艺不凡。 而且,师父对他们的态度,像朋友,像兄弟,唯独不像对待下属。 可他们对自己,是恭敬。 柳昭和现在也不懂,可师父不愿意说,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走进其中一间相对较大的竹屋,屋里只有两个大概四十左右的男子在下棋,一儒雅,一粗犷。 “师父,萧叔。” “丫头练剑回来了,累不累?月见,还不给你家小姐倒杯水。” “是,师父。” 面相粗犷,眉眼疏阔,偏偏却留着一把山羊胡子,柳昭和第一次见萧寒的时候,完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会有一身好医术。 白剑飞一脸鄙视的看着笑呵呵盯着自家徒儿的萧寒,手中的棋子一扔:“我说老萧,这是我徒儿,我唯一的徒儿,你这么殷勤做什么,你献殷勤也要搞清楚对象啊,你两个徒儿在那儿呢!” 萧寒不为所动,依旧看着柳昭和。 “丫头别听你师父胡说,就凭我跟你师父这几十年的交情,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他的徒儿不也是我的徒儿,你说是吧丫头!” 柳昭和微笑着看这两个大男人斗嘴:“萧叔说的是,萧叔待我如子如徒。” “听见没有,如子啊,我徒儿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娃娃,可见你都不把她当正常人看,更别说如徒了,哎……” 不善言辞的萧寒一时间无言反驳,只能把气撒在自己徒弟身上,看着忙前忙后的月见嚷嚷。 “月见,快给师父倒杯水来,这都半天了就跟没看到为师一样,不孝徒儿啊!” 萧寒边嚎边拍大腿:“真是作孽啊,收了两个徒儿啊,居然都比不过人家一个女娃娃!” 看了一眼给自己端茶倒水的月见,顿了顿,萧寒目光直接转到一旁沉默的萧沐阳身上,立刻吹胡子瞪眼的,刚要开口,忽然眉毛一挑,目光在刚进来的三人身上流转,闪闪发亮。 “咳咳,小子,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安静,难不成今天又输给柳丫头了,哎,不要难过,你又不是第一次输给他了,应该已经都习惯了嘛!” 萧沐阳没有说话,抬眼偷偷看了一眼柳昭和,又垂下了视线。 这下,萧寒更是好奇了,坐在榻上探出半个身子,摸着下巴,眯着眼睛:“这表情,难道是被人糟蹋了?不应该啊!” “师父!” 萧沐阳一声怒吼,脸红脖子粗的,一抬眼却看见一张粗犷的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就差贴到自己脸上,吓了一跳的同时更加生气,张了张嘴,却最终只是别过头去,什么也没说。 “啧啧啧,怪哉怪哉!” 萧寒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边摇头边叹气。 可惜了,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子居然像个小姑娘似得羞羞答答的,无趣啊无趣! 如文人一般儒雅的白剑飞看了看三人,眉头微蹙,最终开口:“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们再杀几盘。” 一干人等行礼退出了屋子。 屋内,安静无声。 良久之后,白剑飞开口:“这次下山,沐阳就不要跟着了。” 萧寒笑眯眯的神色顿时一愣,最终叹息一声。 “好。” 翌日,大雪纷飞。 月见早早的把柳昭和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 “小姐,快起来了!” 柳昭和一拉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只听迷迷糊糊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每年今日我都不用早起练功的,让我睡一会儿。” “哎呀,我的小姐,虽说不用练功,但是今日也同样重要,快起来,我给你梳妆打扮。” “不要,我要睡觉。” 月见急得不行,双手抓着被子一使劲------居然掀不开。 就在月见愣神的同时,被子从里面被掀开了,柳昭和睡眼惺忪的坐起来,深吸几口气,一掀被子,开始穿衣服。 “------”月见有点懵,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叫不醒,怎么一眨眼就起床了。 “我去练剑了。” 月见一个愣神的时间,柳昭和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小姐!” 月见一个箭步上前,抓着她的衣不放手:“小姐,今天不是不用练剑了吗?” 柳昭和摸了摸月见的头发:“师父怜惜,许我今日歇息,可练功怎能懈怠,要持之以恒方能成事。乖,外面冷,你在家照顾师父和萧叔,我走了。” “可------” 月见话刚出口,手中的衣袖如流水一般溜走,很快便不见了那素白的身影。 倚着门扉,月见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柳昭和练完剑,通过了变化莫测的阵法,回到了居所。 刚走到青石板路上,远远的就看见原本银装素裹的天地,和那雅致的竹楼上出现了第三种颜色。 每栋竹楼都挂上了两盏大红灯笼,长长的流苏在风中飘扬,如同燃烧的火焰。 柳昭和有些愣神,每年的今天,师父都会允许自己歇息一天,不练功,不用学习奇门遁甲,不用看书,什么都不用做,甚至都不用起床,可以睡一天。 她不明白,这一天除了是自己当初上山的日子,还有任何特殊之处。 此时,屋内也是一片热闹。 “好酒!” 萧寒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又舍不得放下酒壶:“这酒够劲儿!” 说完,又有些惆怅:“唉,这种好酒,可惜每年只能今天才能喝到,真是可惜了!” 月见一遍收拾餐桌,一遍开口:“为什么呀,师父,你若是想喝的话,可以让师兄下山替你买啊!” 萧寒又喝了一口,啧啧两声:“小丫头,你不懂。” 看了屋内两眼,开口问道:“你家小姐呢,又去练功了?” “对啊!”月见嘟着嘴,有些不高兴,“这天寒地冻的,白叔都说今日可以歇息,可小姐说练功不能懈怠,坚持要去练功。” 萧寒放下酒壶,捋着胡子,慢条斯理的开口:“这丫头,也只有最开始的两年歇息过,自从第一次比试输给了沐阳之后就再也没有歇息过了,性子倒是坚韧执着。” 一旁的白剑飞,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翻阅,神色不变,仿佛没听见这一切。 萧寒视线一转,落到了一旁偷酒喝的萧沐阳身上,原本赞赏的神色瞬间不忍直视:“可真的也就是那两次,自那以后再没有输过了。” 才偷喝了一小口酒的萧沐阳,瞬间红了脸。 “小姐,你回来了!” 月见一声欢呼,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 “师父,萧叔。” “恩。”白剑飞放下书,神色温和,“去梳洗一下过来吃早饭,月见不是给你做了新衣服吗,去试试,师父也有许久不见你穿女装了。” 柳昭和有些不好意思:“好,师父请稍后。” 月见就兴奋了,又开始叽叽喳喳。 不过半盏茶时间,就又听见了月见欢快的说话声。 进了屋子,还不待柳昭和站稳,月见就邀功似的看着白剑飞:“白叔,您看,是不是特别好看,师父,师兄,快看看,我家小姐是不是惊才绝艳大美人!” 简单的半盘发发髻,一根碧玉簪通透温润,额间一点朱砂换成了梅花妆,远山眉淡化了眉目间的凌厉,更增娇柔,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却又带着冰霜之色。 依旧是柳昭和最喜欢的月白色,只是上面用浅蓝色丝线绣了精致的花纹,腰部系的是同色丝绦编织的络子,下面挂着一块玉佩。 广袖外袍的袖口和襟口都是浅蓝色样式,行走间裙角翩飞。 这样一身打扮,愈发显得她整个人犹如这山间寒梅,傲骨铮铮,却又不失绝色。 白剑飞上下看了两眼,笑着开口:“不错。” 萧寒正待开口夸赞几句:“确实---” “吃饭吧!” 白剑飞轻描淡写就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赞美。 “-----” 一顿饭,其乐融融。 收拾好之后,雷叔捧着一个小匣子进屋了。 “苏苏。” 白剑飞开口,伸出手抚摸着木匣子,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没有说话。 片刻后,白剑飞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收回手,神色庄重。 “苏苏,原本这是师父要送你的礼物,可是这一次,这礼物先放在为师这里保存,等有一天你需要的时候,再回凤栖山来拿。明日,你便带着月见下山吧。” 下山。 柳昭和有些愣神,她在这里八年,从未下过山。 “师父知你心中执念,这些年来一直未曾放下,此次下山,你会得到答案的,至于以后的路----师父让你自己选择。” 这番话出口,屋内的几个人神色都有些复杂,尤其是萧寒和雷旗。 “明日,你便不用来同为师辞行了,山外竹林处,师父已经布好阵法,还有二十人隐藏其中,若不能过得此阵,你便不用下山了。” 这次,萧寒没忍住,惊呼出声。 “老白!” 雷旗的脸上也是震惊之色,可是看着那个芝兰玉树般挺拔的少女,他慢慢地低了头。 “是,师父。” 翌日清晨,柳昭和早早起床,穿了身方便行走的男装,月见也早已收拾好了行李。 吃过早饭,带好行装,柳昭和带着月见到师父的屋前磕了三个头,环顾这住了八年的家,柳昭和一转身,步履坚定的离开了。 不知是否都知道今日柳昭和要离开,不算小的山谷里,除了她们二人,再看不到第三个人。 竹林前,一片静谧,只有风吹过时的轻微的沙沙声。 “待会儿,跟紧我。” 柳昭和说着,仔细观察了眼前的情况,便率先走了进去。 变化陡生。 原本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竹子,如同列阵的士兵,左右纵横,气势大开。 柳昭和正前方密密麻麻的竹子突然间露出一个小道,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刀迎面砍来,气势万钧。 柳昭和一个后仰,避开面门的攻击,一只手拉着月见轻轻一甩,再一个侧空翻,手抚腰间,银蛇剑如同活了一般,唰唰两声缠上大刀,化解了攻势。 而对方也消失在了对面的竹林中。 紧接着,侧面,左边,右边,正面---- 四面八方的攻击,出其不意,且招式凌厉。 柳昭和游刃有余,但在月见眼里,小姐不仅要应对这些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长剑大刀,还要关注阵法的变幻,还有自己要照顾,很是辛苦。 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着,趁着右边的人飞出来的同时,扬手一挥,一片白色粉末迎风飘散。 “扑通”一声,一个身影掉落在雪地里。 柳昭和微微一愣神,继而轻笑出声。 月见见小姐笑了,仿佛受到鼓舞一般,更加卖力。 而山谷里,白剑飞和萧寒听到禀报,也有些意外。 萧寒一拍大腿,一边大笑:“看不出来啊,这小丫头,平常总是小姐长小姐短的唠叨,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的!” 白剑飞微微摇头:“罢了,这样也好,以后遇到危险的时候还多着,使点小手段也没什么。” 而竹林里,也已结束了。 二十人整齐的站成两排,除了那五六个被月见放倒的,大家拱手行礼。 “恭送大小姐!” 不知为什么,柳昭和眼眶有点湿润。 她拱手还礼:“大家珍重。” 第七章:初见与重逢 月见这八年来也从未下过山,此时,兴奋地不得了,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姐,我们八年未曾下山,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世道了,是不是更加繁华了啊!” “小姐,白叔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完年再下山呢,不然他们自己过年一点都不热闹呀!” “小姐,我们要不要先下山去大吃一顿,小姐你饿不饿?” 柳昭和微笑的看着月见像个小孩子一般既兴奋又激动,计划着下山后要做什么,要吃什么,要去哪里玩儿等等。 想来,这八年在山上不是练功就是学医,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太过于辛苦和枯燥。 “月见,这几年,辛苦你了。”柳昭和开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姐------”月见突然就红了眼睛,抓着柳昭和的衣袖吸了吸鼻子,展颜一笑,“月见不辛苦,辛苦的是小姐,这次我们回来,一定要把当年受的苦都讨回来!” 柳昭和笑了笑:“好,都讨回来。” “那小姐,我们待会儿去哪里吃饭,也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吃食出来?” 一说到吃,月见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眼前已经有一大桌子好吃的在等着她。 “诶,小姐,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呀,下山之后要去哪里?” 柳昭和望了望远处的山峰,有片刻的沉默。 “京都。” 临走之前,师父给了自己一张地图。根据地图显示,便能下山入城。 而自己,其实就在京都,从未远离。 凤栖山,就在京都的郊外,距离皇城不过百里。 出了凤栖山不远,就看见一个茶寮,虽简陋,但却是在风雪中赶路之人的福地。 柳昭和看了看月见风雪帽之下额头的汗珠:“我们去那里喝点热水吧!” “好,再看看有没有吃的,这天气里还是吃点热乎的比较好。” 进了茶寮,在热茶和炭火的蒸腾下,身上的寒气散了不少。 茶寮不算小,人却不多。 柳昭和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帽子遮住了半边脸。 茶寮里的众人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两人,就收回了视线。想来,这京城的百姓,哪怕穷苦,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 这样也好。 “小二,来两碗茶,有吃的话也来点。”月见将凳子使劲擦了擦,才让柳昭和坐下,一坐下就吩咐上茶。 “好勒,二位客官,小点里吃的只有馒头和大饼,可要来些。”店小二很是热情。 月见皱眉,这还不如她自己带的干粮呢! 柳昭和微笑,斗篷下只露出半张脸:“来两个馒头就好,多谢。” 小二有些受宠而惊:“客官--客--客气了,马上就来,二位稍等。” “小姐,我们还是别吃了,这里的吃食想来糙得很,小心吃坏了嗓子。”月见看小二转身,压低声音凑近柳昭和。 “没事的,哪有这么娇气。”柳昭和同样压低声音,笑眯眯的开口。 “------”月见无语了,小姐这是在逗自己呢! 喝了茶,吃了馒头,柳昭和正准备同小二打听哪里能买到马匹,就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一群人进了茶寮,顿时,寒气涌现。 柳昭和看了一眼,都是些练家子,不仅是因为他们身上的风雪,还有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所以这茶寮才突然觉得冷。 “小二!”其中的一个大胡子男人将手里的腰刀放桌子上一拍,“赶紧上茶,还有吃的,有什么都拿上来,奶奶的,这鬼天气,太他娘的冷了!” 茶寮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柳昭和眼神示意月见,两人默默的喝茶,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旁边一个看起来稍微文雅一点的人立即开口。 “老三,注意你的言行。” 大胡子男子“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头,收起了兵器。 “小二,来些茶水和吃食,要快!” “好的,客官请稍等。”小二一愣之后赶紧忙活去了,这样的大佛,要赶紧送走才是。 茶寮的客人也陆陆续续结账离开,柳昭和趁机搭了一位大叔的牛车。 到了傍晚,柳昭和和月见只能找了一处破庙露宿。 没办法,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借宿的农家又和去京城的路背道而驰。 破庙里,柳昭和和月见就着火堆吃了几口干粮,闲聊了几句,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还有一道熟悉的嗓音。 “大哥,前面有座破庙!” 柳昭和看了一眼月见,立刻扑灭了火堆,抓了一大把雪扔在上面,抹去两人的印记,月见收拾好包袱,两人躲在了角落里,收敛气息。 这些人一身草莽气息,显然不是善类,自己和月见都是女子,总是不方便,虽说即便打起来也不会吃亏,可是柳昭和此次回京另有目的,她不想节外生枝。 一阵嘈杂声和查看之后,黑暗的破庙又重新有了光亮。 许是觉得这样的天气里不会有人藏身破庙,对方的查看也是草草了事。 “大哥,我们今晚是不是就在此歇息了?” 柳昭和听着,这就是中午那个所谓的“老三”了,也是刚才嚎一嗓子的人。 “今晚我们就此修整,明日他们才会回京,到时候我们就在城外距离折柳亭十里处伏击,务必要得手,否则大家都不会好过。” “放心吧,大哥,这一路伏击刺杀不下数次,虽未得手,但也算重创了对方,若是再不得手,想来主子不会饶了我们,就是为了自己,也要拼尽全力。” “说得对!奶奶的,想不到这次折损了咱们谢阳山这么多兄弟,还是没有啃下这块硬骨头!” 破庙里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又响起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 “这次,咱们几乎大半的兄弟都来了,若是还不成,只怕山里剩下的弟兄也活不了。” 是啊,他们都是为那一人做事的,杀人敛财,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此次不成功,便只能成仁了。 “这次,若不是他碰上回京的礼部侍郎的侄子,咱们早已得手了。想不到,这侍郎府对一个大少爷保护的如此周全。” “话说,这侍郎府也是奇怪,一门二业,一个从商,一个从政,也不分家。不过这个大少爷听说当年也是少年奇才,书读的极好,却坚持不参加科举,而是一门心思的到处游历,说是要找他的妹妹,而且身体不好,所以每次出门都会请人随行。” “大哥,那我们怎么办,明日动手时这个侍郎的侄子---?” 黑暗中的柳昭和心里一跳,凝神细听。 一声冷哼响起,紧接着是一个不屑的声音。 “区区一个侍郎无关紧要,杀了便是。” “既如此,那我们---” 这边在安排明日的刺杀,而柳昭和则是心跳加速。 他们所说的,可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冬日寒冷,那些人早早的休息了,很快便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声响。 月见拿出一只香,又洒了一些药粉,很快便烧起来,香火迅速在破庙里扩散。 一只香烧了一半左右,月见点点头,吹灭了手中的香,两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果然是茶寮里的那些人。 “今晚我们就在这,天亮了再走,有些事,我要想想。” 柳昭和月见就这样在火堆旁轮流休息。 天光快亮的时候,柳昭和叫醒月见,牵走了两匹马,又将另外几匹马的缰绳弄得松动了些,便离开了。 巳时,一辆简单的青色马车在风雪中疾驰,前后左右不下四十人护卫着,朝着京城的方向奔跑。 就在靠近折柳亭的时候,打头阵的一个年轻男子一扬手,勒住了座下的马匹,后面的队伍也都及时挺住,原地不动。 年轻男子轻皱眉头,一双眼睛如猎鹰一般四处巡视,最终抬手轻点几处,就见左右迅速出来几人朝着所指的地方发起了攻击。 一瞬间,风雪中窜起了四五十人,做土匪打扮,个个动作迅猛如虎,迅速攻向马车。 刹那间,杀声震天,兵器相接的声音,夹杂着间或的痛呼,以及刀剑刺入肉体的生涩,在这安静的天地里,有种诡异的热闹。 不过片刻,雪地里一片狼藉,有倒下的尸体,散落的兵器,还有红色的血迹。 “柳公子,对方人多势众,兄弟们怕是撑不住了,剩下的兄弟会护着公子,我们几个断后,快走!” 马车里没有回应,大风刮起一角车帘,只听到一声叹息。 “哟,打架呢。”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交手的两方都有些意外,迅速分开,站在来人的两侧。 只见眼前两人骑在马上,宽大的斗篷遮住身形和脸庞,不分男女。 马车这边的年轻男子看了一眼两人,还未开口,就被对方一个大胡子抢先。 “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小心不能归家和家人团圆!闪开!” “说的有理,这种时候定要和家人团圆才是。” 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她看到了,就在大风刮过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马车里那双雪白的狐狸皮做成的暖手套袖。 “既如此,还不滚开!” “等一下!”另一个声音响起,“大哥,这是我们的马,是这两个小人偷了我们的马!” 一声轻笑响起:“这位小哥,话可不能乱说,你说这是你的马,可有证据,若是你叫唤一声,这畜生能答应,那就证明是你的马,我就还给你,如何!” “混蛋,老子要宰了你!” “老三。” 为首一人仔细打量了几眼眼前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两位,我们昨日可是见过?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今日的事,兄台就不要插手了,日后兄弟们定会答谢。” “是吗?”柳昭和突然一掀帽子,露出整张脸,笑得天真无邪,让一干人瞬间恍了神。 “本公子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令人见之忘俗,若是见过定不会相忘,可我看这位兄台根本就不确定是否见过我,还说日后答谢,想来都是骗人的,真是叫人伤心。” 马车里传来一阵轻笑,继而是压抑的咳嗽声。 为首的男人瞬间黑了脸,一挥手:“上!” 嗡的一声清响,银蛇剑在手,月见一挥手,一个小纸包飞起,柳昭和手腕一抖,银蛇剑瞬间刺破了纸包,一个横扫千军,纸包里的粉末就飞向了来人。 眨眼间的时间,扑通声、兵器掉落碰撞声不绝于耳,地上躺了一片。 这边的人都有些傻眼,这就完了? 就在他们愣神的同时,马上的柳昭和脚尖一点,扑向马车。 “保护---” 话未说完,柳昭和已经上了马车,一挑车帘,露出两张微有错愕的脸,一陌生,一熟悉。 柳昭和完全不顾及旁边那人惊讶震惊的眼神,朝着那略带病态苍白的人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的腰。 “大哥,我回来了。” 第八章:扬名 柳珉川的身体微微一僵,凛冽的寒风透过掀开的车帘呼啸而来,可是他的一颗心,却好似被放进了滚烫炙热的岩浆中,热的发烫。 他动作僵硬,慢慢的伸出双手,又慢慢的抱住了怀里的人,紧紧地抱住。 “苏苏” 柳珉川泪流满面。 当柳珉川喊她的时候,柳昭和的眼泪瞬间决堤,重逢的喜悦都化作了酸楚,融化在这绵绵的泪水中。 她将脸埋在柳珉川的脖子里,无声的哭泣。 这种无声的、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带着伤感,让整个马车里都充满了略显压抑的气息。 马车里的另一个人似乎受了伤,一只手捂着胸口,忽然间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忙伸手捂住嘴,低低的咳嗽。 宋柏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有一个人,在柳昭和扑向马车的时候,如一阵风一般也靠近了马车,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宋柏舟看着马车里相拥哭泣的人,又看看马车外大少爷呆若木鸡的侍从,实在是有些头痛,于是又看向那个站在马车外,看着马车里的人,同样泪水连连的小姑娘,犹豫着开口。 “这位,小公子,眼下这些贼寇,不知---该如何处置?” 月见抬手擦眼,狠狠地瞪了一眼宋柏舟:“这些贼人是刺杀你们的,该如何处置问我干嘛,你不是他们的头领吗?” 宋柏舟连连称是:“公子说的是,在下愚钝。” 心里却是冤得很,这药倒一片的正是对方主仆二人,而且看情况还和柳公子是故人,于情于理自己都要问上一问的,没想到却被这小丫头鄙视了! 宋柏舟招呼兄弟们解决了一些小喽啰,将领头的几人绑了,大家依然各司其职,保持警戒。 马车里,柳昭和已经控制好了情绪,微微兔开一些距离,她看着柳珉川脸色依然苍白,但并不羸弱,心里也有了底。 拉过一旁掉落的斗篷,为他披上,柳昭和才开口。 “大哥这些年,可还好。” “好,我很好,你---”柳珉川闭了闭眼,声音涩然,“回来就好。” 这句“你可还好”他无法说出口,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在临近年关的时候被赶出家门,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又如何会好? 而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却是他的亲人。 柳昭和拉着柳珉川的手,笑得如同冬日暖阳:“我也很好,真的。”说完,还伸手撩了一下头发,“不然,怎能长成今日这般英俊潇洒的模样!” 马车里的那人又是一声轻笑,然后又不好意思的把视线移开。 柳珉川也是一笑,带着宠溺摸了摸柳昭和的头发,忽然视线一顿,伸手想要触碰她额间的一点朱砂,似是想到什么,手指一抖,最终颓然的垂下。 “苏苏,我有愧于你。” “大哥是有愧与我。”柳昭和开口。 旁边那人疑惑的看了一眼柳昭和,而柳珉川更是不敢看柳昭和的眼睛。 下一刻,就听一个俏皮的声音委屈的响起:“我都蹲这半天了,大哥也不叫我起来坐,我腿都酸了。” 旁边那人又没忍住,笑了。 马车并不大,由于受伤,那人现在半躺在车厢内,柳昭和看了他一眼,踢了踢他的腿:“劳驾,让一下。” 然后坐到了柳珉川的旁边。 柳珉川看了一眼对方,将怀里的暖炉放到柳昭和的手中,温和的开口:“昭和,这位是大哥的好友,君梓桓,砚山,这是我妹妹柳昭和。” 君? 君乃国姓,此人是皇亲国戚? 柳昭和这才仔细的打量对方,外面除了大哥的护卫之外还有一些人,一看就不同寻常,可对方的容貌身份她并不感兴趣,只是这个君梓桓,给她的感觉有些奇怪。 柳昭和的视线停在对方的脸上,眉头微皱,是哪里奇怪呢? 柳珉川在一旁轻声提醒:“昭和。” 柳昭和这才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君公子,有礼了。” 君梓桓神色愉悦,看着柳昭和的眼神很是好奇:“柳妹妹不必多礼,我与洛川乃至交好友,又年长于你,称呼我一声君大哥即可。” 柳昭和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君梓桓,忽而展颜一笑:“既如此,君大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哦,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君梓桓半倚靠在马车壁上,很是悠闲。 柳昭和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刚才还一脸热情的和自己称兄道弟,一眨眼就翻脸了,真是有毛病。 尽管腹诽了对方一顿,但柳昭和面上依旧是笑盈盈的,素手一指雪地里的狼藉。 “救命之恩,不应该涌泉相报?何况我只是要你帮个小忙而已,怎么,君公子的命不值这个小忙!” “呵呵--” 君梓桓低低的笑了,很是愉悦。 “玄一。”他喊到。 一个男子上前,低头行礼:“属下在。” 君梓桓看着柳昭和:“昭和妹妹有什么忙需要我帮的,吩咐玄一即可。” 柳昭和打量了玄一一眼:“你带几个人快马前往京城,将今日我对你家主子的救命之恩大肆宣扬,记得,要表明我的身份,我要在京城扬名。”看了一眼马车外的月见,“然后,也是最重要的,订一桌好酒好菜,我饿了。” 玄一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相助中最重要的事情,竟然是一桌酒席。 君梓桓和柳珉川都笑了,后者淡定的看了一眼马车外的小丫头。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宠着这个小丫头。 “既是扬名,不如---”君梓桓的手指在软凳上轻敲,“就说,礼部侍郎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得高人照拂,今学成归来,路遇劫匪截杀二皇子和柳府大少爷,柳小姐仗义相助,不仅救了自己的大哥,还救了二皇子的命,如何?” 柳昭和看着君梓桓,这看似简单的话,却为自己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流落在外。 而不是与人私相授受相约私奔,残害亲生父母。 柳昭和看向柳珉川,想来这样的结果,他也是帮了忙的,否则就不会只是简单的“流落在外”四个字。 “昭和,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无用。” “不,大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昭和还要多谢大哥才是。” 柳昭和安抚着自家大哥,又看向君梓桓。 “二皇子,不知你对剿匪可有兴趣?” “哦?”君梓桓好整以暇的看着柳昭和,“说来听听。” “谢阳山,是此次刺杀二皇子贼寇的老巢,山上还有一小部分贼寇。想来,二皇子若是体恤这京郊百姓而去剿匪,不仅端了他们的老巢,还将剿匪所得金银买米施粥放粮,救济穷苦百姓,二皇子你说,在这种天气和光景里,皇上和百姓会不会对你赞誉有加呢。” 柳昭和说的轻描淡写,君梓桓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玄一。” 他坐直身子,赞赏又意外的看了一眼柳昭和,转向玄一:“通知我们的人,去谢阳山剿匪,然后派人去京城散播消息,礼部侍郎当初走丢的女儿被世外高人收留,今学成归来路遇劫匪,一路与之斗智斗勇,不仅救了二皇子的命,还提供了贼寇的线索,功在百姓。” “是,殿下。” “至于酒席吗,我看今日天气恶劣,昭和妹妹同贼寇拼杀受了点小伤,我也身受重伤,不若我们今日就在城外我一朋友的庄子里修养,也好让这些消息发酵发酵,明日再进城,如何?” “君大哥真是善解人意,一切都听君大哥安排。” “过奖了,还是昭和妹妹好计策。”君梓桓看着柳昭和,眼神灼灼。 “君大哥过奖了。” 柳昭和神色淡然,她并不在乎君梓桓对自己有什么猜测和怀疑,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此次回京,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回柳府。 可当年的事情,对她,对柳家,亦或者说对她的爹娘,到底有多大的影响,目前尚未可知。 正好借着这次的事情,为自己正名,铺路。 而关于剿匪、赈济百姓,这些都是君梓桓的事情。作为皇子,想来这件事情具体该怎样做,既能得皇帝夸奖,又能得百姓拥护,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大哥,我这样做,可会令你为难?” 柳昭和轻咬下唇,看着柳珉川,自己是否太急躁了些,都没有考虑大哥的感受。 “不,昭和。” 柳珉川摇头,温润的脸上带着笑意:“你能这样做,我很高兴,这说明你还在乎这个家,这个家,大哥已经无能为力了,但若是昭和想要,大哥可以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多谢大哥。”柳昭和抬头,眼眶微红。 “洛川,我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妹妹。”君梓桓突然开口。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好福气。” 柳珉川微微一笑,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此刻却像个被长辈夸奖的小孩,一脸的满足与自豪。 他何尝不知道,苏苏时时刻刻都在顾忌着自己的感受,也许她可以有更直接的手段与办法,可是因为自己,她的做法并不激烈,可她并不知道,对于那个家,他真的是太失望了。 “昭和。” 柳珉川有些难以启齿,该怎么和她开口,说家里的那些事呢? 若是她知道了,只怕会更难过吧! “大哥”柳昭和开口,笑嘻嘻的指着马车外跟掉了魂儿似得人说道,“你看你的小厮,又哭又笑的,莫不是被我吓着了!” “安桂,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待见我,想我如此俊朗之人,你居然像见了鬼似的吓成这样,真是伤心啊!” 安桂一哆嗦,总算是回神儿了,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鼻子又是一酸:“二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哎呀,这刚一见面你就行如此大礼,真是不好意思,月见。” 月见一把将安桂拉起来,很是不高兴的嘟囔:“我家小姐一回京城就打打杀杀的,好不容易清静会儿,你又在这哭嚎,哭什么哭,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别把我家小姐的福气哭跑了!” 安桂手忙脚乱的擦脸,又羞又恼。 “呵呵,我们家月见单纯耿直,大家不要介意啊!”柳昭和笑嘻嘻的开口,“这大冷天的,快走吧!月见,快上马车。” 君梓桓看着这主仆二人,笑的若有所思。 有意思,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