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寒霜》 第一章 忘川水煮 夜游神步入轮回,已是转生之人,他这一走,再见怕得几十年后,只怕那时,唯有我等识的他,而他并不记得我等。 夜游神一走,他的位置出现空缺,自然是要有人填补。 青丝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新的夜游神来忘川河畔时,她正亲手給新制的茶盏上釉,白的纯粹,绿的透亮,红的艳丽,为这灰暗的地府平添色彩。 手上的动作未停,一描一画如赋词写意般优雅,嗓音是一贯的温雅轻柔:“你便是新上任的夜游神?”仔细瞧过来人,又道:“我好似在哪儿见过你!” 夜游神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彼岸花旁,忘川河中,你我也曾相伴千年,这些你莫不是都忘却了?” 青丝摇头,她仅有的记忆便是从彼岸花丛锄草开始,那之前的记忆于她而言实在太奢侈。青丝仔细的打量着夜游神,这才想起他便是昔日栖身于忘川河水的鬼魂,那时她在彼岸花丛锄草,而他却在忘川河水中备受熬煎。他千年期满,从忘川河水出来,她原以为他当是返回阳间,却不想他竟还在地府,且还成为新一任夜游神。 夜游神有事务要忙,与她寒暄几句便忙活去了,青丝同他道别后又继续为茶盏上釉,孟婆今日到是话少,想来是转生之人太多,没得空闲。 不知过了几时,青丝终将所有的茶盏绘制完,她挑了只颜色好看的赠与孟婆。 孟婆笑着接过茶盏,并道:“青丝,老婆子我都一大把年纪,你却挑了只如此花俏的茶盏赠与老婆子,被旁人知晓怕是要取笑老婆子我。” 青丝浅笑:“阿婆,这颜色和您很衬。” 孟婆其实并不老,反而很年轻,只是她存在世间实在太久,年岁太高,故才唤自己为老婆子。 “阿婆,您可知新来的夜游神是何人?”青丝以为孟婆还未见到新任夜游神,便问道。 “不过是昔日栖身于忘川河水的一缕孤魂。” 孟婆无需猜测便轻易说出新任夜游神来,青丝略微有些失落:“阿婆,您怎么什么都知晓。” 孟婆慨叹:“活的久了,知道的自然多了。”孟婆在这奈何桥上待了数万年,最是了解这儿的情况。 后来,青丝才知晓,有些孤魂即使在忘川河水中待到一定的时间,出来也是无法步入轮回的,就好比如夜游神。 孟婆曾说,前生他本是恶霸,恃强凌弱,强抢民女,无恶不做,死后本该打入十八层地狱,然阎王念及他临死时有所悔改,想着他既善心未泯,便是处罚的轻些,只是让他在这忘川河水中待上千年,即便千年期满也暂不可轮回转世,他只能留在阴间做个寻常鬼差,当然,若是当鬼差千年期满,亦可申请轮回,如若通过方可步入轮回,转生三世之后,又需重回阴间继续做鬼差,等到下一个千年,又可申请转生…… “阿婆,按照您的说辞,鬼差大多是前生穷凶恶疾罪恶滔天之人担任?” 孟婆点头:“大抵是这样。” 青丝指着自己,道:“阿婆,青丝也是这样……?”说着说着,她忽然没了底气。 原本她以为在阴间做个闲散的鬼差也不错,可如今听到孟婆如此说,她突然有点儿厌恶鬼差这个职业。 孟婆笑笑,道:“青丝,凡事都有例外。” 青丝明白,孟婆口中的例外说的便是自己,可她仍旧装做不懂的样子说:“阿婆,青丝听的不明白。” “你不明白也好。”孟婆只留下这句话便继续煮汤。 孟婆这么一说,青丝越是想要弄清,只是不论她如何旁敲侧击,孟婆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这一天,忘川水塔住进一女子,女子披头散发,脸色煞白,眼神惊恐,像是还陷在极其恐怖的事情里。 “阿婆,这姑娘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吗?竟是要被关进忘川水塔。”忘川水塔向来是用于关押前世染满血腥,罪大恶极之人,可那女子看起来善良温和,柔弱不襟,青丝实在无法想象此等柔弱善良的女子竟也会被关入忘川水塔。 孟婆一眼就认出女子,她便是昔日为等前世爱人在彼岸花丛锄草的女子,女子虽饮下孟婆汤踏入轮回门,却是记得前生记忆,女子为了能与前生的爱人再续前缘,硬是说服爹娘将自己许配給他这个穷书生,怎料,经过多次的轮回,他早已不是从前的他,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后竟是将女子的尽数家财侵吞,光这样还不够,他还亲手杀死女子的爹娘,女子爹娘尸骨为寒,他便迫不及待的迎娶其她女子,与其她女子恩爱缠绵,女子想要破坏,想要向他讨一个说法却是没有机会,他把她终日关在柴房,只提供一日三餐粗茶淡饭。 这一世他极爱赌,偏偏他气运不好,逢赌必输,没过多久,他便是散尽家财,可他仍旧不知悔改,依旧沉迷赌博,没有钱财他便借钱赌博,他越借越多终是负债累累,为了还债他竟是将女子卖入青楼,任人凌辱。青楼的妈妈瞧见女子姿色极佳,便給了他不少银两,女子实在不堪这种侮辱,便想着自杀,奈何他们看的太紧,根本不让她有自杀的机会。 来到青楼,但凡被卖身,既使在刚烈,也保不住清白。女子便是如此,她刚被买到青楼,便被妈妈派的两个彪形大汉凌辱,任凭女子如何的苦求,他们都没有要放过她的样子。 那一夜简直是女子的恶梦。 某日夜晚,妈妈要女子接客,女子明里答应,心下却算着该如何逃出去。女子终是逃出去,逃出来后她只想做一件事,便是杀了他。 “这姑娘是个可怜人。”孟婆慨叹道。 这么多年,这还是孟婆第一次说出这种话。 “阿婆,您为何这般说?”青丝问。 孟婆拍拍她的脑仁,道:“青丝,老婆子方才不过感慨一句,你竟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现在你的问题可是越来越多,老婆子怕是要招架不住。” 忘川水塔,女子缩在墙角,喃喃自语:“不要,不要。”她一想到生前被多人凌辱,她的身子便不自觉的颤抖。 抬起手掌,却又觉得鲜血淋漓。 这一双手终究是沾染鲜血,不再干净。 第二章 墨染青丝 自那女子关进忘川水塔,青丝日日都能听见塔里传出啼哭声。 青丝在这忘川河畔待了近千年,头一次遇见像她这般日日以泪洗面的鬼魂。青丝听的有些烦,正想朝着忘川水塔大喊,孟婆却是拦下她。 “阿婆,您可知自她来到忘川水塔,这忘川河畔哭声便未曾有一刻停歇,青丝已有好些日子没能睡过安稳觉,”青丝打了个呵欠,“您为何不让我说?” 孟婆看着忘川水塔,思绪万千,然她脸上依旧挂着笑意,道:“她已活的很压抑,哭许是此刻能让她心情得以缓解的唯一办法,你且让她哭吧!”孟婆又说:“青丝,你可还记得多年前在彼岸花丛锄草的姑娘?” 青丝点头:“自然记得。”她疑惑:“阿婆,您突然提她做甚?” 孟婆望着忘川水塔,轻叹:“她便是昔日那姑娘。” 青丝大惊,若非孟婆说,青丝着实猜不到女子便是昔日那姑娘。印象中,姑娘性子温良倔强,言语温柔,一举一动颇为优雅,而忘川水塔中的女子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弱不禁风,整日哭哭啼啼已毫无气质可言,青丝断断无法将忘川水塔中的女子与昔日的姑娘想至一块儿。 初识孟婆时,青丝对孟婆说的话将信将疑,如今两人已在这忘川河畔共同度过近千年岁月,两人相伴相依,青丝早已将孟婆视为亲人,孟婆的话她再未怀疑半分。所以,不管两人如何的不像,孟婆既已如此说,青丝也便相信是同一人,再者,这本就不是什么不可告知的事,孟婆没必要编织谎言。 “阿婆,她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可是犯下何等滔天大罪?” 孟婆叹息:“既犯恶逆罪又不看重自身性命,她这一世活的太盲目。”在这阴间,最是厌恶轻生之人。 青丝虽未去过阳间,却是听过阳间的律法,知晓这恶逆罪包括殴打、谋杀祖父母、父母,以及杀害伯叔父母、姑母、哥哥、姐姐、外祖父母、丈夫、丈夫的祖父母或父母的行为,罪犯不分首从皆处斩,然在阴间却不尽如此,判官会根据其前生的品性及是否自卫,细细斟酌一番,再请奏阎王从轻发落。 —— 那日女子逃出青楼,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他,花费一番气力终是找到他,本是想拿起衣袖里的匕首杀死他,为爹娘为自己报仇,可当她瞧见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缩在昏暗的角落,好容易狠下的心一瞬间便软了下来。 她唤他的名字,而他压根儿不敢抬头看来人便喃喃自语:“不要杀我,我求你们不要杀我,银子,银子我定会想办法筹集还你。” 到底是爱之入骨的人,他的话她听着无比心疼,眼泪夺眶而出,她抱着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说:“相公,是我。” 他的心终是安定,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她,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她泪莹于婕。 愣了几秒,他一把推开她:“你走,你走。”他越是这般,她抱的愈发的紧。 “你若不走,他们便会连你也一同杀害。” “夫妻本是同林鸟我又岂会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扶着他站起来:“相公,我们回家。” 后来,女子将她身上所带的银两全部拿出,又将所有的首饰变卖,却也不及债务的一半。 “怎么办,怎么办。”欠下大笔的债务,自知无力偿还,他急的直跺脚,过后他抓着她的肩膀,道:“娘子,你且拿着这些银两逃命去吧!” 女子直摇头:“我若走了,相公你该怎么办?” “横竖不过一死,到是娘子你本不该遭受此罪,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女子已有许久没有听他如此温柔的同自己说话,她一时有些失神:“相公,我们既是夫妻,便没有弃你而去的道理。”她看着他,满腹柔情:“银子的事我们慢慢想办法。” 经过几日的相处,他的确转变不少,他不再沉迷赌博,而是刻苦读书,他说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她便不用这般辛苦。他会关心她,会在天冷时帮她添置一件衣裳,还会主动烧饭給她吃,他的这些改变她看在眼里,她甚感欣慰,同时她也庆幸上苍让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再遇见他,如此方能参与他所有的改变。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债主却是上门讨债。 女子将全部家当拿出仍是不够还清债务。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既没银子,便以命抵债。”债主的话听起来怎么都不像开玩笑。 女子心慌不已。 债主示意手下人将他抓起来,并说道:“我这个人最心软,见不得人死在眼前。”他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说我是先斩断你的一双手还是先挖去一双眼睛让你失血过多而亡或者说将你活活饿死?!” 他此番到是临危不乱,颇具男子汉气概的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求你能放过我娘子。”债主爽快的答应。 女子却是哭成泪人,她看着他有太多的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念你们夫妻二人情谊深厚,我可以饶他一命。”听到这话,二人的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希望,然下一句话便又将这新燃起的希望无情的扑灭。债主指着她,道:“你若愿意嫁给我,我定会放了他。” 到底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他只说几句甜言蜜语她便轻易原谅他所做的一切,再度信了他的话,为了他甘愿做任何事,哪怕是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直到大婚那日,女子无意间听到债主和他的谈话,她才知道他对她好不过是在迷惑她,不过是想利用她对他的情分而已。什么似水柔情,什么海角天涯,不过都是引她上钩的诱饵罢了。 她最爱的人,竟是亲手将她赠与其他男子。 她想逃,却发现根本无路可走洞房花烛时,她拼尽全力,仍是逃不过被玷污的命运,她开始妥协,开始对债主百依百顺假意奉承,而债主非但没起疑心反倒更加喜欢她。 她说的话债主言听计从。 她让债主将他抓起来,债主也没问原因便直接抓起他,她拿起匕首,一刀一刀的将他折磨至死,这期间无论他如何的求她念及往日情分,她都没有心软。 “往日情分?”她自嘲般笑笑:“你何曾对我有过半分情义。” 夜晚时她又趁债主熟睡,将他杀死,最后自杀。 忘川河畔,笛声悠悠扬扬,音色纯净,曲调忧而不怨哀而不伤,尽是一片怜慕之意,及无法倾诉的温柔恋眷,一曲终了,那哭声终是止住。 “何人在吹笛?竟如此厉害!”女子终于不哭,青丝发自肺腑的说。 第三章 穷凶恶极 青丝同夜游神相识数百年,却不知晓夜游神竟吹的一首好笛,其实不单单是青丝,就连夜游神对此也甚感惊讶。夜游神不过是巡逻时发现一男子手执玉笛,觉着那玉笛外观颇美,加之第一次在阴间见此类物件,心里倍感好奇,夜游神便将玉笛从男子手中买下。当时夜游神买下玉笛纯粹是觉得新鲜,却没想到自己竟是吹的一首好笛音,于夜游神而言好似脑海里便是有这么一支曲,他之所以能吹奏全是凭借身体记忆? 青丝问孟婆:“阿婆,为何夜游神日日站在忘川水塔旁为那女子吹一曲?” 孟婆笑笑,知道:“许是因果报应吧!”前生种下的因,今生食下的果。 青丝似懂非懂,又问:“阿婆,可是忘川河水中的鬼魂同我说夜游神与塔中女子是心生恋慕。”纵使青丝听过太多的鬼魂讲述人间情爱之事,然她终究未有亲眼目睹自然不大懂得情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孟婆盛一碗孟婆汤递给行人,道:“他们说什么那便是什么,毕竟情爱之事他们可是比老婆子懂得多。” 青丝平日里的问题,孟婆都能一一为之解答,而今总算是有一个问题难住孟婆,青丝忍不住调侃一番:“阿婆,想不到这世间竟也有您回答不了的问题。” 孟婆笑笑:“青丝,你可是高看老婆子喽,这世间老婆子回答不了的问题可是有太多,只是你暂未发现罢了。” 夜游神在忘川水塔旁为塔中女子吹了千年的笛音,夜游神千年期满,本可轮回转世,然他却同判官说,他放弃这一次轮回只愿阴间能让忘川水塔里的女子再次踏入轮回门。 判官将此事告知阎王,思虑再三阎王终是答应。 女子从忘川水塔出来那一日便是步入凡尘的日子,忘川河畔,女子望着夜游神,柔声道:“千年岁月,幸好有你,我不曾孤单,谢谢!”千年岁月,这是女子第一次与夜游神说话,却也是最后一次。 夜游神喉头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认真的看了她几眼。 奈何桥上望乡台,孟婆手中孟婆汤,孟婆将那一碗忘川水煮递给她时,说:“记忆有时候并非是好事。” 女子显然知晓孟婆说的记忆指的是何人,然她仍旧说:“历经千年岁月,前生记忆早已遗忘干净。” 孟婆自然知晓前世的记忆,女子许是已遗忘,可经过千年陪伴,女子对夜游神已日久生情,虽不曾说明,但情却早已被刻在心尖。 孟婆见女子仍犹豫不决,便道:“饮下这一碗孟婆汤,忘记前尘事,来生便是肉体凡胎,而夜游神是鬼差,人鬼不相恋,你二人注定有缘无分。” 女子最后再看一眼夜游神,终是饮下孟婆汤踏入轮回门。女子走后,夜游神再为吹笛,忘川河畔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又过了千年,夜游神终是可以踏入轮回门。 青丝不解,为何阴间其它的鬼差千年期满都可踏入轮回门,而她却只能日日守在忘川河畔,度过千年又千年。 青丝也曾跑去问过判官,然判官却说阴间的鬼差名单中并没有她的名字。 青丝不死心:“您可否漏看?”再怎么说她都在阴间做了上千年的鬼差,如今却是冒出这么个说辞,她是怎么也不愿相信。 无奈之下,判官重新核查一遍,仍旧没有看见她的名字。 “当真没有?既是如此那我为何会在阴间当如此久的鬼差?” “你或许该去问问孟婆,说不定她老人家会知晓。” 青丝谢过判官的好意,平日里青丝可是没少旁敲侧击的问过,孟婆不是笑笑不说话就是随意搪塞,根本不愿透入一星半点。青丝一路垂头丧脑的回到忘川河畔,孟婆瞧见青丝情绪如此低落便问:“青丝,这般模样,可是判官欺负你了?” 青丝摇头,道:“阿婆,青丝只是想轮回转生一次,想体验人世间的爱恨嗔痴,可为何如此的难?”青丝想起夜游神曾说过,人不管死去多久,生死簿上都有名字,也因此他们才得以轮回转世,其实有些时候孟婆也是可以帮有需要的鬼差踏入轮回门,只是孟婆大多不会答应,除非你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阿婆,夜游神曾说您也可以帮助有需要的鬼差踏入轮回门,那您能不能帮帮我,仅一世就好。” 孟婆不假思索的说:“不可。”虽然已猜到孟婆可能会拒绝,但她没想到孟婆竟是拒绝的如此干脆。 “阿婆,我为何不可?”她已经在阴间待了上千年,这里除却鬼魂并无其它东西,她的生活里除却和孟婆聊天,便没有其它事可做,日子过得实在单调,故她才想要去阳间,想要看看繁华集市,想要体验爱恨嗔痴…… 孟婆敛去笑容,一本正经的说:“若是别的鬼差,老婆子自是可以做主,可青丝你不一样,你的名字并未出现在生死簿上,若你贸然踏入轮回门,便会扰乱阴阳两界本有的平衡,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青丝听的有些糊涂,却是记得孟婆说生死簿上并无她的名字,可是夜游神说过,生死簿是记录凡人生死的法器,人一出生,生死簿上便会自动添上新生儿的名字,人死之后,生死簿上所对应的名字便会被画上叉叉,直到人转生,新名字出现,旧名字才会就此在生死簿上消失,正因如此不论一个人死后不管多久生死簿上都还留有名字,不会消失。 “阿婆,生死簿是记录人生死的法器,生死簿上怎可能没有我的名字,您一定是在同我开玩笑呢!” 孟婆又道:“老婆子我从未骗过你。” 青丝不知所措,她看着孟婆,道:“阿婆,青丝这算是被阴阳两界除名?” 孟婆轻叹:“你且别想太多,只需好好待在忘川河畔,做个安分守己的鬼差便好。” “阿婆……”青丝喊她一声,而后便紧紧抱着孟婆,不肯撒手。 “青丝,你这样会妨碍老婆子做生意。” 第四章 虚情假意 七月七,鬼节。 这一日,阴间与阳间相通的大门会打开,阎王特许一些刚死不久且表现良好的鬼魂回阳间看亲人最后一眼。当然阎王为了防止鬼魂躲至阳间,給阴阳两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亦派不少勾魂使者随其左右。 青丝本就只是负责忘川河畔,奈何桥上的巡逻工作,疏通这条在生与死间反复轮回的道路,到是个闲散差事。从前青丝闲时总爱待在望乡台,同孟婆说说闲话,或是听鬼魂讲述前生事,亦或呆呆地坐在奈何桥边,看着孤单的魂魄,来回循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阴间的日子对于青丝这般整日清闲的鬼差而言实在太过无聊,青丝有时候到是挺羡慕孟婆,终归是有个比较繁忙的差事,并不会觉得时间漫长。 何况今日鬼节,投胎的鬼魂不多,奈何桥一下子冷清不少。孟婆不再煮汤,她从望乡台上下来,瞧见青丝又在发呆。 自夜游神入轮回后,青丝便日日望着轮回门发呆,知道的便知晓她不过是想转世一回,不知道怕是要以为她是患上相思病,日日思念着夜游神。 孟婆一眼就看穿青丝的心思,她在青丝身旁坐下,柔声道:“青丝,你心里可还是惦记着要轮回转世?” 青丝回过神来,道:“阿婆,与其说青丝想要轮回转世倒不如说是想去阳间看看,只是阿婆您曾经说过,鬼差身上阴气太重,并不适合长时间待在阳间,若想在阳间待的久些,投胎转世便是最好的办法。”青丝想起勾魂使者同她描绘的阳间世界,那里有热闹的人群,特色小吃及漂亮的建筑,很是繁华热闹,青丝心生向往,一心想着日后若有机会踏入轮回定要好好享受一番,可她的期许终究破灭,她究竟是无法去阳间。 孟婆本想宽慰她,然孟婆的话还未说出便听见有打斗声传来。 奈何桥边已太平数千年,青丝日日拿在手上的钢叉都已沾染上些许锈渍,却没想到今日竟会发生叛乱。被关押在十八层地狱的一众恶鬼不知怎的竟是冲出炼狱之门,一路杀至忘川河畔。 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鬼魂多是前生恶事做多,万人唾弃,不可饶恕之人。孟婆曾说过,鬼的力量来自与自身怨念,怨恨愈浓烈,力量便愈强大,而被关押在十八层地狱的恶鬼本就作恶多端身上的戾气太重,唯十八层地狱的炼狱之火方能彻底洗清恶鬼身上的戾气。 青丝道:“阿婆,那岂非除净恶鬼身上的戾气,便可让他们踏入轮回门?如此说来阎王也没那般无情。” 那时的孟婆笑笑说:“若他们也能如你这般想,身上的戾气该是早已除净。” —— 按理说炼狱之门有众多阶品法力均上乘的鬼差把守,恶鬼想要冲出并非易事,现如今他们不但冲出还一路杀至奈何桥边,直奔轮回门去。 以往孟婆眉目含笑,此刻的她眉目森冷,令人心生压迫。孟婆的左手,竟是执一炳长剑,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红叶。剑气袭人,阴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孟婆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恶鬼的手。这些年来,孟婆日日在望乡台熬煮汤水,日子甚为平凡,若非今日,青丝怕是要忘记孟婆也曾是经历过八荒之战的上仙。平日里青丝所见的孟婆仿如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因此未能触及它灿烂的光华,然此时此刻剑已出鞘! 擒贼先擒王,只是孟婆没想到北阴酆都大帝终究是叛变,只叹今日地藏王菩萨与阎王均不在阴间,寻常鬼差自然不是北阴酆都大帝的敌手,唯孟婆可与之一战。 北阴酆都大帝看着孟婆,冷冷道:“不自量力。”北阴酆都大帝伸出手,手里便多了柄三叉戟,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击孟婆的胸膛。孟婆脚步一溜,约摸后退七尺,背脊已贴上奈何桥桥干,鲜血大口的吐出。孟婆知晓北阴的目的并非入轮回门而是与轮回门相连的通向阳间的万鬼门,孟婆擦净嘴角余留的血渍,抬眸看着北阴酆都大帝,道:“只要我老婆子一息尚存,决不会让你等步入万鬼门。” 北阴酆都大帝冷笑一声:“入不入万鬼门岂是你能左右。”说罢,北阴再次挥动三叉戟,寒光以极快的速度直击孟婆,孟婆身负重伤,怕是要生生挨这一击。 青丝见此情形,来不及多想,竟是挡在孟婆面前,生生替孟婆挨下这一击,而青丝亦因此险些魂飞魄散。 青丝足足睡了七日方醒,孟婆拉着青丝的手,红了眼眶:“青丝,你可是要吓死老婆子。” 青丝笑道:“阿婆,青丝让您担心了。” 这场百鬼之乱后来发生什么,青丝便不是很清楚,她只从孟婆及其它鬼差口中听到北阴酆都大帝终是带着一些恶鬼逃至阳间,而那些未能逃脱的恶鬼便是灰飞烟灭。 百鬼之乱,不少鬼差灰飞烟灭,而阳间也不太平,数日来已是枉死不少人。勾魂使者人数不够,来不及将当日死去的人的魂魄带回阴间,待到第二日去勾魂时,魂魄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想来定与北阴脱不了干系。 勾魂使者不够,阎王广贴告示征勾魂使者,青丝想着勾魂使者总归能去阳间,便想着去应征,这一次孟婆到是支持。 初次勾魂时,青丝带走的是一女子的魂魄,女子难产而死,丈夫前些日子亦在上山打猎时被老虎活活咬死,女子魂魄离体时一直守在新生儿的身边,眼神里充满母爱,女子想要触碰孩子,却是落空,眼眸悄悄染上一抹哀色,青丝看着女子竟有些于心不忍,可女子终归是已死之人,不适合留在阳间,终究是要去阴间,那里才是适合女子的地方。 “鬼差大人,民妇自知自己是已死之人,不能继续留恋凡尘。”女子看了眼襁褓中的婴孩,忽而跪在地上,道:“民妇有一事相求,还望鬼差大人能答应。” “你且说说看。” 第五章 有何不可 女子叩首,道:“民妇恳求鬼差大人能将小儿送至慕容府上。” 青丝初任勾魂使者时孟婆叮嘱过她,凡人自有凡人的命数,身为鬼差切勿多加干涉阳间事。如此方不会扰乱其命格。 青丝犹豫,她不知若是答应女子的请求会对小男孩儿的命运造成何种影响,是从此以后富贵荣华还是此生命途多舛亦,这些她都无从知晓,然她却明白若不答应女子,小男孩唯死路一条。 权衡利弊青丝终是答应。 青丝抱着孩子在女子的指引下,来到慕容府邸。 青丝到是没想到女子竟会与江南豪门慕容一族有关系。 青丝叩门,而后便将小男孩儿放在地上,便带着女子的魂魄回到阴间。 慕容府的仆人开门没见到来人,却见一婴孩儿,仆人疑惑,正想去请管家过来问他对这来路不明的婴孩儿该如何处理却是眼尖的发现婴孩儿的襁褓里竟有一封信。仆人展开信纸,阅过信中内容才知晓这婴孩儿竟是慕容小姐的孩子。 —— 女子属于非正常死亡,也就是说她的阳寿未到,所以她不能立即去投胎转世,需在阴间做个几十年的孤魂野鬼,待到阳寿已尽,方可踏入轮回门。 青丝不需去勾魂时便会待在望乡台同孟婆和女子一块儿聊天。 女子本是慕容府的千金,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又与江南名门上官府邸的小公子有娃娃亲,本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然她却是爱上府中一仆人,俩个人的恋情很快被慕容府的人看破,素来讲求门当户对的慕容一族自然不会同意两人的恋情,何况女子还与上官家有婚约,慕容老爷岂会让一个仆人破坏两族的联姻,慕容老爷随意給仆人叩了个罪名,然后买通官府,想要借官府的手置仆人于死地。女子听说这一消息竟是以自己性命要挟慕容老爷,只希望慕容老爷能放过仆人,慕容老爷子嗣虽多,却只有女子这么一个女儿,自小便是捧在手心上,看不得女子受苦,现如今女子竟是为了一身份底下的仆人拿性命要挟,慕容老爷心寒。 仆人从牢房里放出,却是再也无法回到慕容府,难以见到女子,而女子则被勒令在出嫁前不准踏出闺房半步。 “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见到他的?又是怎样从慕容府逃出来的?”青丝来了兴致,问道。 女子笑笑:“我与他能在一起,全是上官公子帮忙。” 青丝一惊:“上官公子?莫不是你那未来夫君,他为何会帮你?” 女子点头,道:“我有自己喜欢的人,而上官公子亦有想守护一生的人,我与他本就不曾相爱,若是强行在一起对彼此都不会有好处……。” 青丝听女子阐述许多,总算是明白了些。 女子忽然问道:“我的孩子他还好吗?” “慕容老爷对他挺好,你不用担心。”青丝像想到什么般。道:“今日慕容府的人将你的尸首与你夫君的尸首带回江南,商议着择一日子将你二人合葬在一块儿。” 女子沉默良久,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 比起在忘川河畔的巡逻工作青丝更喜欢勾魂,尤其喜欢去勾那些在白天死去的魂魄,因为那样青丝可以清楚地看看阳间,可以真切地瞧见阳间的热闹繁华。 青丝喜欢去阳间,然阳间的人却不喜她的到来,因为她的到来,便意味着阳间生活的结束,新一轮的轮回又将揭开序幕。青丝乐此不疲地操劳着这份差事,勤奋地勾着世人的魂魄。 阳间是真的好,尽管会有苦痛有死亡,可与只有无尽黑暗凄凉无比的阴间相比犹如梦境一般,青丝听的多,看的多,经历的多,渐渐明白那些魂魄在奈何桥上的徘徊和对那一碗孟婆汤的踌躇。 阳间的十二月春节,是阳间阖家欢聚的节日,许是因果注定,在这天死亡的人极少。青丝早早地结束工作,她走到熟悉的忘川河畔,却见孟婆与女子正同一男子坐在一块儿吃茶聊天。 如墨色般垂直的长发,斜飞的英挺剑眉,乌黑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红唇皓齿,白皙水嫩的脸庞,轮廓棱角分明,身材修长,气质孤傲清冷却又盛气逼人,青丝竟有些惧怕男子。 女子最先发现青丝的异常,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问道:“青丝,你怎么了,为何哆嗦的这般厉害?” 青丝不敢看向男子,她瞥过脸,胡乱编了句:“大约是今日寒气太重了些。” 女子只说了句阳间这时候正值隆冬,气温着实低,让青丝多注意保暖便没继续追问。 孟婆看了看青丝只是叹息,而那男子淡然的饮下一杯茶水,看着青丝淡漠的说了句:“你怕我?” 青丝摇头。 男子看着她,道:“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青丝哑然,她转过头来,瞥了眼男子,坦然道:“我害怕。” 男子笑笑:“你莫不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青丝沉默,男子亦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男子在阴间待了三个月才得以踏入轮回门,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不论闲暇与否青丝日日都能在忘川河畔遇见男子,相处久了,青丝与男子的关系已好了许多,青丝不仅不惧怕男子,反而还很依赖男子。如今男子步入轮回,青丝只觉心里突然空了许多,无论她如何填补,空缺的地方依旧存在。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青丝惊奇地发现自己竟还记挂着男子,青丝偶尔会利用职务之便跑到阳间偷偷地看看男子,那时男子刚出生,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孩儿。 青丝不大明为何自己会每日每夜的想念着男子,她问女子,女子回答说:“在种情况在阳间称之为相思,青丝,你莫不是爱上他了?” 青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女子的说辞。 女子叹息:“只可惜人鬼殊途。” 这句话孟婆也曾说过。 第六章 百鬼叛乱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寒食野望吟》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阳间阴雨绵绵,好似懂得世人的哀情。慕容小姐得孟婆及青丝帮助,得以返回阳间。慕容小姐的魂魄附于青丝身上,慕容小姐找到自己的坟墓。 一捧黄土前,些许酒水,三色果品,一对痛哭的老夫妻。多年未见,爹娘已苍老许多,她呆呆地看着两人,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伤心,失落一直萦绕在心头。 她在那里呆了许久,饮下一杯坟前的供酒,心里无比苦涩。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青丝一天一天的在阳间勾着魂魄,每每要结束这一天的工作时青丝总要去看一眼男子。 彼时男子不过几个月大,正咿呀学语,都是小孩子有阴阳眼能见鬼神,青丝来时,男孩儿总会对她笑,并伸出肉嘟嘟的手似要触碰她,每当这时青丝便会用那微凉的手轻戳他的脸蛋,笑着对他说:“墨染,待你长大我再来找你时,可不许忘记我!” 孩童咿咿呀呀的说着,青丝听不懂便当他答应。 后来,墨染长大些,没了阴阳眼看不见身为鬼差的青丝。而青丝依旧日日来看墨染,或安静的坐在一侧看他念书习武,亦或是同他闲说近些日子遇见的趣事,即便他看不见听不见未能理会,然青丝仍是乐此不彼。 青丝已然习惯每日来看墨染,日日与墨染闲说,这好似已成青丝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时光如流水,转瞬间便已过去十五个年头,慕容小姐的阳守已尽,如今终是可以踏入轮回门,望乡台上,慕容小姐接过孟婆手中的那一碗孟婆汤,有些迟疑,心里终究有牵挂之人,不想就此忘记。 孟婆轻叹:“慕容,你在这阴间也做了十多年的鬼,见过不少人踏入轮回门,当应明白前尘往事于你而言不过过眼烟云,这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将随这碗孟婆汤遗忘得一干二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这些慕容小姐都明白,可她真真放不下她的孩子,她看着孟婆,道:“阿婆,您可否让慕容多等一会儿,慕容想同青丝道别……”道别确实不假,然除此之外她更想知晓孩子的消息。 青丝从阳间回来,慕容小姐询问过孩子及爹娘的消息,便同孟婆与青丝告别,这一次慕容小姐没有犹豫,她饮下孟婆汤,眼神瞬间变得干净澄澈犹如新生婴孩儿般不谙世事,慕容小姐踏入轮回门,此后不论阳间还是阴间都不会再有慕容小姐这么一号人,慕容小姐与青丝的距离越来越远,慕容小姐的身影亦越来越模糊,青丝的心里突然变的空落落。 慕容小姐踏入轮回,再次经历世俗,青丝便少了一个可以聊天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习惯,好在青丝身为勾魂使者可以常常来到阳间,可趁工作的间隙偷偷地跑来看看墨染。 十五年过去,昔日襁褓中的男孩儿已长大成人,黑白无常曾告诉过青丝,人若是转世投胎,天知道他的容颜会变成何样?说实话青丝还真有些担心长大后的墨染会和曾经的他容颜不一,会变成另一人,若是如此青丝怕还需花些时间去适应,好在墨染的容貌未曾有所变化,墨染依旧是那般的俊朗,只是性子似乎比在阴间时愈加成熟稳重,镇定自若。 炎炎夏日,烈日炎炎,暑气甚重,墨染暴晒于阳光底下,汗水早已将衣襟浸染,伤口亦被汗水感染而愈加恶化。汗水浸染伤口的那种痛感与盐巴洒在伤口上的痛感大抵相同。尽管此刻墨染真切的感受到伤口所带来的痛感,却也只是紧抿双唇,丝毫不肯露出半点疼痛之色,未生半点退缩之意。 “墨染表哥。”一少女着一袭白裙轻盈的朝他走去,用手绢贴心地擦去他额头上冒出的大颗大颗的汗珠。 “墨染表哥,你身上的伤未痊愈,不可在烈日下暴晒,若是伤口感染了可就不好。”少女担心的说。 墨染只让少女在一旁休息,不用管他。 墨染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然他却是经历过不少风浪,这点儿小伤又怎会抵抗不住。 自小墨染的祖父便教导他,说,身为上官族后人无论何时都不可展现出无知怯懦的一面,你不可以悲伤、不允许哭泣,即使身负重伤也要表现的像常人一般。 墨染生于上官家,注定此生不能平庸的活着,他的一生注定要与家族绑定在一起,可这并不代表他不能为自己而活。 墨染方成年,便听见阖族上下正商议着他和林家小姐的婚事,寻思着择一良日向林家下聘,墨染对这桩婚事万般不愿,然族人哪会顾及他,他们所想的不过是如何壮大家族如何为家族获利罢了,而墨染很不幸的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罢了。 “家主,父亲,墨染不会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做妻子。”阳光分外刺眼,墨染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你做主?”说话的人并非墨染的父亲而是他的祖父,也就是这个家的家主。 当年,家主硬逼着墨染的父亲娶慕容小姐,岂料那慕容小姐竟与他人私奔,墨染的父亲本以为如此该能逃脱联姻的命运,哪曾想家主立马又给他找了门亲事,墨染的父亲万般无奈之下竟是选择离开上官家,想着与他爱的女子一起寻一处隐蔽的地方平凡的度过一世,然他们还没过多久安生日子便被家主派来的人抓回府邸,那时女子已怀胎数月,然家主依旧不曾心软,他让她生下孩子后立即离开上官府邸,永世不得踏入上官家一步,否则,后果你明白的…… 女子知晓上官家主行事狠辣,说到做到,若非肚子里有上官一族的血脉,家主哪会同她说这些废话,怕是早已死去。 女子产下墨染便被家主送走,这么多年来当真未踏入上官府邸半步,而墨染亦从未见过他的娘亲。 “家主,呵,父母之命?墨染自出生便未见过母亲,又何来父母之命一说?” 第七章 忘川初见 望乡台上,孟婆一如既往的熬煮汤水,等待着轮回转世之人饮下这一碗忘川水煮。青丝近日来总爱往阳间跑,极少待在阴间,孟婆知晓青丝这丫头是春心已动,可孟婆也知道她这一生情路坎坷,既是如此,孟婆也不能阻止不能劝告,因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一切便需顺其自然。 她为他情牵一世,而她不过是他的一场劫。 既是天定,孟婆又如何能去改变? 孟婆突然想起千年前自己所做的事,心忽的一紧。孟婆怕如若强行改变便会同千年前那般乱其命格,怕悲剧再次发生,怕在乎的人再次死去…… “她走时你未曾来看最后一眼,如今她走后你却又日日来奈何桥,”孟婆看着男人叹息道:“老婆子终究是老了,越发摸不清年轻人的心思。” 男子苦涩的笑笑。 那日慕容小姐入轮回门,他并非没来,只是他没有勇气出来见她最后一面,只敢偷偷的躲在一旁看着她。 慕容小姐终究要入轮回,她终究是要回到阳间,而他不过是生活在阴间的一个小小鬼司,再无转世为人的机会。 阴阳两界不过隔着一层地皮,而他与她却是再无办法触碰到对方,如今她饮下孟婆汤忘记前尘事倒也是好事。 “阿婆,孟婆汤真的能令人忘记前尘事?”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何要问。 孟婆笑笑:“老婆子这一碗孟婆汤可让死去的人重返阳间,亦让喝下的人忘记前世今生。但凡喝过孟婆汤的人便会忘却今生今世所有的牵绊,了无牵挂地进入轮回道开始下一世的轮回。” “喝过孟婆汤,已忘却所有,来生若能相见,不过一种全新的开始。”看一眼奈何桥,又看一眼男人,孟婆继续说:“奈何桥,奈何前世的离别,奈何今生的相见,无奈来世的重逢。这一世的终结不过是下一世的起点。生生世世循环的人终究无法拥有往世的记忆。” “了无牵挂,如此……也好。”男人沉默片刻,又问道:“阿婆,轮回司主常说,鬼司有鬼司的命数,凡人有凡人的命格,身为鬼司即便知晓凡人命格也不可加已干扰,阿婆,可是明明可以阻止的事,我们却要袖手旁观,这又算什么道理,这不……” 孟婆插话道:“老婆子年轻的时候也曾如你这般想,可到头来非但未能阻止,反而加速了悲剧的发生。”神色复杂的看一眼男子,道:“今日你既问,老婆子便劝你对她的事切勿多加干涉,凡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男子怅然,若顺其自然,慕容小姐这一世将注定过的凄苦,若插手干涉,又恐慕容小姐的命格因此而变得愈加糟糕。 孟婆轻拍男人的肩膀,道:“我等还是做好自己的事,至于旁人,顺其自然吧。” 男人点头答应,可心里却并非这般想。他实在无法看着慕容小姐作为战败的牺牲品被送去和亲。 —— “父母之命?呵,我自出生便没见过身生母亲,又何来父母之命一说?” “墨染,你别忘记你的身份。”家主显然被气的不轻。 “墨染不曾忘记。”他叩头道。 墨染是上官一族的嫡长孙,自小祖父对他便极为严苛。 墨染刚学会走路祖父便请来江南武艺超群的人教他习武,刚学会开口说话祖父便安排教书先生教他段文识字。不管祖父如何规划安排,在墨染的记忆中,他从来都是服从,这还是墨染第一次忤逆祖父的话,也是墨染第一次想要真正做一回自己。 青丝刚勾完魂,想着时间还早便来到上官府邸,然她才来,便看见墨染跪在地上,屋里头还时不时的传来:“这件事由不得你。” 青丝这才知晓墨染这是要被迫成亲。 青丝没在上官府邸多待,而是去了林小姐家。 她倒要看看那林小姐究竟是何等花容月貌,可否配的上墨染。 殊不知,那林家小姐竟是个痴儿。 有句话说的好:人多口杂。 青丝只在林府多待了片刻,便听见林府的仆人在议论林家小姐与墨染的婚事。 一说:“听闻小姐过些日子便要嫁于上官家的公子,素闻上官公子能文能武,是个不可多得英年才俊,却没想到造化弄人……”说着那丫鬟也忍不住为墨染叹婉。 一说:“小姐自幼不喜被束缚,若非小姐小时候贪玩从山上滚落磕伤脑袋,这种捆绑婚姻,小姐怕也是不会接受……” 原来林家小姐并非天生的痴儿,而是幼时摔伤脑袋。这一撞便是将自己变成痴傻儿,倒也是可怜。 青丝走进林小姐的闺房,彼时林小姐正对着自个儿栽种的花草自言自语。 林小姐像是察觉到青丝的存在般,她转过身来,对着青丝说:“仙女姐姐,你终于来看若荫了。”说罢还欲抱住青丝,然青丝终究不过一缕幽魂,没有实体。 林小姐的拥抱落空,她可怜兮兮的看着青丝,道:“仙女姐姐,若荫的手为什么会穿过仙女姐姐的身体……?” 青丝笑笑,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若荫,你既知姐姐是仙女,便该知晓仙女与普通人的不同。”说着青丝不自觉的伸手去帮她擦干泪水,然青丝的手才触碰到她的肌肤,她便如吸盘般将青丝牢牢吸住,直至青丝的灵魂彻底进入她的身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丝疑惑的想。 青丝试图从她的身体出来,却是徒劳无功,索性顺其自然。 站在外面的丫鬟听见动静门都未来的及敲便匆忙赶来,丫鬟看见地上一片狼藉,蹙眉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显然这丫鬟有些不高兴。 “小姐,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丫鬟站在一旁,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说:“小姐,落在地上的物品自己捡起来摆放好吧!奴婢先出去了。” 虽说自己的事自己做,但一个丫鬟非但不服侍主子竟还如此对自己主子说话可就不合规矩。 “站住,”青丝眼神凛冽,道:“我几时说过让你走?” 第八章 舍与不舍 在阳间,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一般是穷人家或是罪臣的女儿,被卖入有钱人家侍候主人,并无人身自由。 青丝做勾魂使者这么多年,勾过不少富贵人家的魂魄,丫鬟形象见得可不少,大丫鬟小丫鬟,有脸的丫鬟没脸的丫鬟,有低眉顺眼甘愿做奴才的丫鬟,也有出身卑微却心比天高、以一身傲骨向现实和命运抗争的丫鬟,或令人爱,或令人怜,或令人敬,或令人厌,但是最终的结局,却无一善终,着实令人叹婉。 青丝瞧着这丫鬟的穿着打扮均不俗,想着必不会是普通的丫鬟。如此看来这林家小姐到甚为依赖这丫鬟,若不然只是一个丫鬟哪会这般与主子说话,未免失了体统。 丫鬟愣了片刻,而后又恢复往日的姿态,她的手狠狠的掐着青丝的胳膊微笑着对青丝说:“小姐,沫儿平日里是如何教小姐的,小姐既已及笄,自己的事情便不该让旁人做。”换做真正的林家小姐,许只会喊一声疼,而后乖乖的将地上收拾干净,只可惜丫鬟并不知晓林小姐身体里住着的是旁人的魂魄。 青丝一脸无辜的看着丫鬟,然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你既唤我一声小姐便该明白你们之间的身份差距。”青丝将脑海里的场景快速的翻转一番,终是找到合适的话:“你既被买进林家,既已成为我的贴身丫头,照顾好我便是你分内之事。” 丫鬟花了些时间才愿相信自家小姐已不在是从前的痴傻儿。 青丝看一眼丫鬟,道:“自今日起你不用服侍我了。”且不说这丫鬟本性究竟如何,单就这欺软怕硬的性子,青丝便喜欢不起来。 “小姐,”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道:“是沫儿逾界,沫儿知错,还请小姐念在沫儿伺候小姐多年的份上恳求小姐不要赶沫儿走。” 青丝揉揉额头。 这丫头怎么就听不明白?! 许是作为勾魂使者,见多了生离死别,听多人世间的哭诉,青丝竟是变的有点儿讨厌见到哭哭啼啼的人,青丝看着哭成泪人的丫鬟,只觉得烦心:“你且出去吧!” “小姐……” 林小姐痴傻儿病已好的事很快传遍林府。 林老爷为了确定她的痴傻儿病痊愈,特特提些问题让她回答,好在青丝常年混迹阳间,对林老爷提的问题对答如流,并未露馅。 “太好了。”林老爷舒一口气。 青丝不知道,林小姐与墨染自小便有婚约,奈何林小姐幼时太过顽皮,摔伤了脑袋,而墨染则一年比一年优秀,而那上官家的家主又是个恃强凌弱的主,林老爷想着若是让自己女儿嫁于墨染怕是要受不少委屈,所以林老爷想到退婚,然林老爷还未来的及上门退婚,上官家的家主便将这一桩婚事搞得人尽皆知,若此时去退婚,两家的颜面往哪儿搁?这下林老爷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若荫,可还记得我是谁?”林老爷突然问。 人世间的爱恨嗔痴青丝虽未亲身体验,然她终究是亲眼目睹过,见得多了,自然而然便懂得多,她看着林老爷,发觉他眼底蕴含的满满的父爱与疼惜,道:“爹,女儿怎会忘记您。” 自从林小姐变得痴傻以来,便再未唤过他一声爹,许多时候林小姐见到他仿如老鼠见到猫般,四处逃蹿。这一声爹竟是让他老泪纵横。 青丝不自觉的微微蹙眉,果然还是无法接受有人在她面前掉眼泪…… —— 上官府已派人来下聘,而林老爷亦欣然接受,两家人还一起商讨着择一良日成婚。 青丝听到这个消息莫名有点儿高兴,而墨染可就不一样,他至始至终都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娘子”怀有敌意,究其原因不过是她的存在束缚了他。 在他眼里已先入为主的将她视为是用他最厌恶的手段踏入上官家的女子…… 即便日后她踏入上官府邸,他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婚期将至,按照江南的习俗,在婚礼前一天墨染需要祭拜天地、祖先,告知将有婚事将举行。墨染虽不情愿,然他架不住家主的威逼,只好服从。 成婚当日,花轿先停在上官府大门口,似是在向街坊四邻昭示上官家有喜事。 墨染穿着一身红色的新郎服饰,胸前系着一朵大红花。墨染骑马,身后的迎亲队伍则着高举牌子,从上官府一直走到林府,可谓声势浩大。 墨染来到林府,迎娶新娘上轿。 青丝上桥时车夫讨要吉利钱,青丝給了车夫些许碎银子,轿夫放起轿,两面开道锣鼓喧天,前往新郎家。 中途时还特特颠轿,据说这么做意在挡煞,青丝忍不住轻笑。 她一个勾魂使者,阴间鬼差何须惧怕这些,又何须在意这些? 好不容易到了上官府邸,青丝总算可以下轿,地铺红毡,新娘鞋不能沾地。 三箭定乾坤: 射天,祈求上天的祝福: 射地,代表天长地久: 射向远方,祝愿末来和生活美满幸福。 之后青丝又需跨火盆,据说这象征往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之后便是跨马鞍,也就是在马鞍上放苹果,寓意平平安安。 之后便是拜堂,在后来便是入洞房。 上官家到底是注重礼仪,婚礼自然不会怠慢。 二人的婚床洒了许多上枣和栗子,寓意“早立子”。 第九章 顺其自然 新婚之夜,夫妻二人却是不同房。 自青丝嫁过来,除却新婚那夜见过墨染,其余时日青丝从未见过他的身影,就连敬茶,也只青丝一人,好生难堪。 上官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等事很快便传遍府邸。众人瞧见青丝,眼神里大多隐含着浅淡的鄙夷,然这些青丝并不在意。 “也不想想,少爷是何等人物,哪是她这种小角色能配的上。” “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那丫鬟非但没有停,反而说的愈加恶毒:“论姿色她没我家小姐容色倾城,论能力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她又如何能与我家小姐比,论缘分我家小姐自幼便与墨染少爷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她呢?她不过是仗着林家小姐的身份而已。” 青丝与她的贴身丫鬟恰巧经过,听见此番说辞,青丝不过笑笑罢了,并未放在心上。然她的丫鬟却未能同她这般看淡,丫鬟正欲开口驳斥,却被青丝拦下。 丫鬟不解:“小姐,他们说的话实在太难听。” 青丝笑笑:“他们所言不假,我确实是仗着林家小姐的身份罢了,青梅竹马又如何,终究敌不过身份地位。”青丝看着自个儿的贴身丫鬟,似教训她般,道:“小苏,嘴长在他们身上,旁人愿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们自然管不了,权当听见吠叫声,何需如此在意。”青丝做了几十年的勾魂使者,比这还难听的话都听过,这般不痛不痒的言语又怎会放在心上,不过旁人既已这般诋毁她,她岂有不礼尚往来的道理。 “若我没记错,丫鬟背地里诋毁主子可是要遭刑罚。”青丝语气散漫,然眼神却无比凛冽,令人心生畏惧。 正喋喋不休的丫鬟瞬间哑口无言。 片刻后,她弱弱的说:“我……我家小姐是墨染少爷的表妹。” 青丝常来阳间探望墨染,对他的事,身边人早已摸的一清二楚,自然知晓丫鬟口中的人是谁。然,墨染的表妹又如何?! “哦?都说丫鬟太嚣张多是主子太纵容,”青丝特特停顿片刻,浅笑道:“素闻尚小姐教养品性皆上乘,我到是不知她对丫鬟竟是如此放纵。” 那丫鬟仍想说些什么,站在一旁的丫鬟拽拽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 丫鬟会晤,这才不再辩驳。 青丝本就不是多事的主,既然旁人都已不继续说,青丝又怎会无事生事。 赏花的心情既已被扰乱,青丝便也没继续待在这儿,而是回了房间。 青丝嫁至上官家已有七日,按阳间的习俗,今日当是她归宁的日子,若只她一人回家省亲到还好,可归宁难就难在需新婚夫妇二人一同回娘家省亲。也就是说墨染需同她一块儿回林府,然,青丝自嫁过来便极少见到墨染,好不容易碰见墨染,想要搭话对方却是理都懒得理,更别说让他与她双双对对的去参拜林家爹娘。 虽说青丝不过占用林小姐的身体,与林老爷并无半点血亲,然林老爷却是这阳间第一个让她感受到温情的人,青丝自然是不愿他再为自己操心。青丝正苦恼,墨染身边的小廝便传话来,说:“少爷说了,明儿个便是小姐归宁的日子,明儿辰时少爷会在门外等您,还请小姐勿要误了时辰。” 小姐?青丝再不济也是他墨染明媒正娶的妻,然他身边的小廝却是唤她一声小姐,想来这也是墨染授意的吧! 果然是不受待见…… 青丝不敢懈怠,她一早起床,拾掇拾掇便朝门外走去,彼时墨染亦刚出来。 二人同坐在一辆马车里,青丝的心跳忽的加速,好容易平复心情,刚要开口,却听见墨染说:“待会儿到了林府,你知道刚怎么做!”墨染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 青丝笑笑,眼底却悄悄爬上一抹感伤:“自然知晓。” “那便好。”从头至尾,墨染都不曾瞧过青丝一眼。 墨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而青丝便也不自讨没趣,索性也不说话,她时不时的掀开轿帘,欣赏这一路的光景。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总算是到了林府,彼时的墨染像变了个人般,她下轿他搀扶,生怕她会摔跤般,她穿的单薄他便将自己的衣服解下披在她的身上,他会温柔的帮她将嘴角沾染的污渍擦干净,会……一整天下来,他对她无微不至,若不是想起在轿子里他说的那一番话,她怕是要将这一切当了真。 —— 慕容虚竹在蜀地游玩时遇见了苏流笙。 苏流笙墨发素衣,未施粉黛却容色倾城,一支水袖舞直入他心。他只当她是舞女,问他可愿同游几日,流笙点头答应。 慕容虚竹生于江南名门慕容世家,而她只是他从蜀地带回来的一个侍女罢了。 大家都知道,她喜欢他。他自然也知道,只是,她低贱的出身,终究入不了他的眼。 第十章 新婚之夜 慕容虚竹同墨染闲谈几句,便离开。 出来时恰巧撞见青丝在凉亭歇息。 慕容虚竹常来上官府邸走动,上官府邸的人他大多认得,而她瞧着却甚是面生,本以为她该是某位世家小姐,却见她发挽成髻,当知她已嫁做人妇。 “原来她便是墨染的夫人,到是个美人。”慕容虚竹与青丝隔着一段距离,且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按说青丝不该听见。 青丝转过身来,看着他,只觉他与夜游神面容一般,就连掌心痣的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样:“你是……夜游神?” 慕容虚竹笑笑:“姑娘可是说笑,慕容不过凡胎肉体,又怎会是传闻中的鬼差。” 也对,夜游神早在几十年前便入轮回门,既已转世便忘却前尘又怎会记得自己曾经是鬼差一事。 青丝轻罗小扇掩面,盈盈一笑,眉眼弯弯:“公子可是误会了,青……若荫不过是瞧见公子戴纱帽着黑袍,气象雄阔,走路无声,行踪诡秘,这便一时口快说了此等慌缪话,”青丝特特站起来,行礼,道:“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姑娘可是说笑。” 民间到是有许多关于夜游神的传说,慕容虚竹到是不知夜游神的形象在这姑娘眼里竟是这般。 原本慕容虚竹是不戴纱帽不着黑袍,然他今日却突然来了兴致,可他才这般着装,便别旁人误认为是阴间鬼差,也是哭笑不得。 看来日后得少这般打扮。 慕容虚竹本就与青丝算不得熟悉,加之男女之间过于亲密总会招惹些许闲言碎语,寒暄过后慕容虚竹便同青丝道别。 繁华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声不绝于耳。慕容虚竹随意走进路旁的一家酒馆,烫几壶寡淡的酒水,点一盘让江南人久吃不厌的酱香鸭脖及些许下酒菜,默然坐在长凳上,耳听酒馆中闲客那带些市井口音的杂谈声,及歌姬趺坐在席上唱腔,眼望着门外那悠闲来去的陌路人。 酒馆外忽而吵闹声大作,慕容虚竹一碗酒下肚,这才抬起头,听了片刻,便继续吃酒。 仅只言片语,慕容虚竹倒也听了大概,原是一家子人不知因何事而起了口角。 慕容虚竹本就不是爱管闲事之人,更何况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外人不便插手。慕容虚竹温一壶酒,小酌片刻,此时门外吵闹声也渐渐变淡。慕容虚竹结账,离开酒馆,然他不过行了两里路,耳畔便又传来吵闹声,听声音,好似和酒馆外吵闹人的声音相似。 慕容虚竹摇头轻叹:“何事不能在家中解决,竟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她可是你女儿,你非要把她卖进青楼,非要毁了她才甘心吗?”老妇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慕容虚竹忽的停住,忍不住往人群中瞥一眼,仅一眼便让他移不开双眸。他瞧见少女,只觉那埋藏在心里的人,那梦里时常梦见的人便是少女。 何为一见钟情,何又为缘分,这些慕容虚竹从前都不曾相信,然见到少女他才相信有些人真的可以一见倾心。 慕容虚竹挤进人群,问清事情的缘由,这才知晓那男人沉迷赌博输了不少钱财,债主逼得紧,男人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出此下策。 既然是能用银子解决的事,于慕容虚竹而言便不是难事。 慕容虚竹将腰间的钱带解下递给男人:“这些可够?” 男人接过钱带,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够,这些足够。”男人答谢过慕容虚竹便拿着钱带速速离开。 “谢谢公子。”少女眼眶泛红,泪痕依旧,慕容虚竹心不由的一紧,本想说些宽慰话,不曾想出口的话却有些冒昧:“恰巧我缺一个丫鬟,不知姑娘可否愿意随我左右?” 好一会儿少女才答道:“小女子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若是小女子走了,便没人帮着母亲,请恕小女子冒昧,不知公子可否答应让小女子的母亲一块儿跟随您。”她早已忍不了继父的鞭笞责骂,只叹自己终究是个女儿身,没有能力带着母亲离开是非之地,如今好容易有贵人相救,她定是要抓住这一机会。 于慕容虚竹而言,只要她愿陪在左右,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慕容虚竹将她们带回府邸,左右不过多了个使唤丫鬟及粗使婆子,慕容老爷也未曾过问什么。 慕容虚竹亲自将她们临至住处:“这里便是你们母女二人居住的地方。”慕容虚竹帮她安排的地方可是大丫鬟才有资格居住的,而她不过刚入府的丫鬟却能享受这种待遇,到底是有私心。 “谢谢公子。”意识到不对后,改口道:“谢谢少爷。” 慕容虚竹笑笑:“我这个人没那么多规矩,私下里你且唤我一声虚竹吧!”他像是想到什么般,道:“虚竹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少女巧笑嫣然:“苏流笙,公子日后唤我流笙便可。” —— 青丝闲来无事,便琢磨着学着做些阳间的糕点,想着到时学会后回到阴间可做給孟婆他们吃。 “小姐怎的今日想着要学做糕点?”丫鬟自问自答:“小苏知道了,小姐定是要做给姑爷吃。”虽说这丫鬟说话做事有时不大过脑子,但却一点儿也不糊涂,她清楚的知晓青丝颇为在乎墨染。 只可惜落花流水,有情终被无情恼。 青丝轻点小苏的额间,道:“你这丫头,说话越发没了规矩。” 小苏故作委屈:“小姐……” “好了,快些教我做糕点。”青丝直切主题,小苏便也没多加耽搁。 花费好些时间,青丝做的糕点总算出炉。糕点色泽看起来还不错,青丝品尝一口,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便亲自給墨染送去。 今天到是没有人守在书房外,然墨染亦未待在书房,青丝不免有些失落。 青丝将糕点放在案台,原是想离开,抬眸的那一刹那却是瞥见墙上挂着的一副丹青。 画中女子着一袭白衣,如墨色的长发半扎,脸蛋娇小,五官精致,额间那一粒朱砂痣更添风韵。 第十一章 不受待见 青丝的心忽的一痛:原来他早已忘却,早已有了心念之人,而我竟还这般痴缠。 青丝轻叹:“可叹我竟是忘却阿婆说的话。”墨染既已入轮回,饮下孟婆汤,同青丝的过往便全都忘记,即便幼时青丝常来探望墨染,然历经时间的洪流他怕是早已将与青丝有关的记忆忘得干干净净。 青丝看着画中女子,总算知晓墨染为何这般不待见她,无非是她的出现成了墨染与其心尖尖上人的阻绊罢了。 “谁允许你进来的?” 淡雅如雾的眸光里泛着点点怒气,红唇皓齿,白皙细腻的肌肤,五官深邃,棱角分明,透着冷俊,宛若黑夜中的鹰,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你莫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墨染眼眸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青丝理清思绪,强装镇定,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识大体:“今日学着做了些糕点,想着送来与你品尝品尝,却不知你未在书房,贸然进来,烦请你莫要怪罪。” 墨染不愿再看她,只冷冰冰的丢出两字:“出去。” 青丝略有迟疑,终究还是出去,身后墨染的声音再度响起,一贯的冷漠决绝:“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入书房半步。” 青丝心疼的厉害,却是不会如凡人般流下眼泪,因为她是鬼差。 即便借宿在凡人体内,依旧还是鬼差。 而孟婆说过,鬼差是没有眼泪的,只因他们上辈子已将所有的眼泪流尽,今生即便再难受,也不过心痛罢了,见不到半滴泪水。 小苏瞧着她一脸落寞,心里也不是滋味:“小姐……” 青丝只觉鼻头酸楚,然眼眶却是干涩,她吸了吸鼻子,浅笑道:“小苏,本就是我们擅闯在先,他愿如何说便如何说罢,左右不过听着伤人,倒也不必在意。” 这话倒也不假。 可是看着她,小苏的心里百味杂陈。 “回去吧!” 之后的日子青丝果真没有去叨扰墨染,而墨染亦不曾来探望过青丝,如此倒也清闲。 上官府的仆人个个似人精,瞧着青丝不受待见,便也寻着借口冷落青丝,面对此情形青丝不过笑笑,她不愿算计,不愿争抢,不想自己每日活的太累,只坦然面对罢,小苏初初还会气恼,可日子久了加之青丝时常劝戒,她便也淡然处之。 昼夜更替,花开花落,四季轮回,转眼便过去一个春夏秋冬。 又是一年秋雨时,这是入秋之后的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婉转缠绵,妙舞轻歌,宛如跌落凡尘的精灵,青丝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出房门,漫步在雨中,任凭若有若无的雨丝,轻轻地飘过她的眉头。 许是久未下雨,青丝竟是将伞收起,秋雨丝丝凉凉,洒落于她身上,额间几缕青丝被雨水打湿,早已贴于两颊,雨水浸染她的衣裳,寒意直达肌肤,然青丝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愈加享受雨中漫步的感觉,喜欢独自一人感受着雨的孤独。 长廊里,恰巧墨染经过,墨染无意间瞥见青丝,眉头微皱,却无停留的意思,墨染身边的小厮眼力见极好,墨染的一举一动他都瞧在眼里,小厮一眼望去,便见青丝独自一人漫步在雨中,甚是惬意:“少爷,是林小姐。” 墨染没有理会,便径直离开。 青丝浑身湿透的回到房间,小苏一脸的惊诧:“小姐,您这是……衣襟这般湿,小苏去给小姐那件干净衣物,免得受了寒气。”说罢便去帮青丝取一套干净衣物。 青丝笑笑:“不过淋一场雨罢了,不碍事,你且不用紧张。” 青丝在这世间活了一千多个年头,到还是初此尝淋雨的滋味,雨水落于身上确实寒凉却也让她烦乱的心沉淀不少。 青丝换好衣裳,小苏帮其倒一杯热茶,嗅着淡淡的清香,轻泯一口茶水,热气驱散丝丝寒意。 青丝放下茶杯,问道:“小苏,今日那慕容公子可曾来府上?” “不曾看见。” 近些日子,青丝总爱打探慕容虚竹的消息,小苏不知其原因,而青丝亦不打算告诉她,既是不愿说,小苏便也不敢随意问,这毕竟是青丝的私事,作为丫鬟还是不要逾界。 只是小苏同府中人打探慕容虚竹的消息,一次两次到没什么,次数多了,人家不免要误会。小苏已不止一次听府上人议论她,说她瞧上慕容公子,说她想麻雀变凤凰,说她痴心妄想,小苏听了倒也不生气,只是一笑而过,想来是待在青丝身边久了,性子已不似从前那般毛躁,而是变得愈发淡然。 —— 忘川河畔,望乡台上,仅剩孟婆孤伶一人日日熬煮汤水,孟婆盛一碗孟婆汤递给过路人,自言自语:“青丝这丫头离开已有一年,也不知回阴间看看老婆子,唉,如今这奈何桥边仅剩老婆子一人,也是冷清。” “阿婆,可否问您一件事?”一道醇厚的声音忽然响起,孟婆闻声望去,便瞥见鬼司一脸焦灼的望着自己。 孟婆瞧着他的模样,已猜出大概,孟婆轻叹:“你且问吧!老婆子若是知晓,定不会隐瞒。” “阿婆,我既已设法让贵妃流产,慕容小姐便不该拖生至帝王家,可为何今时今日,她依旧降生于帝王家?”那日他看过慕容小姐的命格,知晓她会降生于帝王之家,而阳间的君王仅一个妃子怀有生孕,按说贵妃流产,慕容小姐便该投身于其它人家,然她却仍是生于帝王之家。 只是这一次慕容小姐的母妃并非身份显赫,而是皇上身边的普通宫女,故而慕容小姐虽为公主,然她的身份暗地里却是被多人所不耻。 “老婆子早已说过,凡人自有凡人的命格,一切皆是冥冥中注定,我等切勿插手干涉,只需顺其自然,静观其变便可,若是强行改变,结果许还不如当初你所看见的那般好。”孟婆劝道。 孟婆说的这些他都明白,可他仍心有不甘,如今既已插手更改,便是再也无法按照原本的路走…… 第十二章 缘分使然 “人生天注定,命运不可求。”男人喃喃自语。 作为鬼司,他虽有权掌控着人的生死,却又无法抵抗天命。人,降生与阳间,明面上是阴间鬼司帮其安排阳间的一切,熟不知鬼司也不过参照凡人的气运簿帮其安排命格,并无多少可供鬼司选择的余地。人的出生,家庭环境,长相,禀赋,性格等多是气运簿按照每个人前世留有的信息做出的奖惩安排,是对每个人出生前所做功德和罪业的一次性总决算。此生自己无法选择把握的事都是前世功过的业报,也即前世因,今世果。 “命格已在慕容小姐出生时安排好,要改变绝非易事。 对命格,我等只需随遇而安,静观其变便可,任何的怨天尤人和挣扎抗拒不仅无济于事,反而徒添烦恼和忧愁。”孟婆轻叹:“此生的命格既定,便是定数。”当年孟婆又何尝不是如此,可不论她付出多少,结局亦依旧。 —— 青丝好不容易在阳间找到个伴,即便夜游神已不记得往日种种,然青丝仍较同他亲近些。 青丝知晓夜游神踏入凡尘是为何,亦知晓他这一世终将被情所困,为情而伤,许是两人都曾作为鬼差,青丝不忍瞧见夜游神因一女子而不得善终,死的凄凉,这才打探他的消息勤了些。 无非是想探知夜游神此生命定的女子是否已出现。 若是已出现,青丝也好探探女子的底,尽早想一个应对之策。 即便孟婆曾与她说过,身为鬼差即便知晓阳间之人的命格也动不得。 今生命格已天定,为定数,若有人强行干涉,也无法扭转,到头来不过改其今生业报乱其来生命格罢了,这些青丝即使听的多,却见得少,不过将信将疑罢了,若不然青丝亦不会在十几年前心软的将夜游神抱至慕容府邸。 既然早在几十年前青丝便已干涉慕容虚竹的气运,便也不在乎再干涉一回…… 青丝已做人妇,不可随意出府,然慕容虚竹近几日都不曾来上官府邸,青丝寻不到他亦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瞧着青丝这般模样,小苏终是忍不住多嘴说了句:“小姐,小苏知晓姑爷终是冷落了您,您会难过也在所难免,可小苏并不认同您治疗情伤的法子。”在小苏的骨子里虽说并非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却是反感朝秦暮楚之人,然青丝是她的主子,她不便将话挑的过于明朗,便委婉的劝导。 青丝浅笑,用那素净纤细的食指轻点小苏的额头,温雅的说:“你这丫头,想哪里去了?我不过觉着慕容公子说话着实有趣,觉着同他有缘这才稍加留意罢了,不想你这丫头竟是想歪。” 原本小苏还担心青丝朝秦暮楚,现下听青丝这般说小苏便放下心来。 小苏抓了抓秀发,道:“是小苏失言,还请小姐莫要怪罪。” 许是同小苏待的久了,青丝也学会调侃旁人,她瞧着小苏一本正经的模样,便打趣道:“小苏,你今儿个这般正经,我到是有些不习惯。” 小苏将青丝的茶杯添满茶水,笑道:“小姐可又是在打趣小苏。” —— 又过了几日,慕容虚竹终是来上官府邸,然这一次除却他,还有一女子与他一道而来。 一袭略显简单的素裙,淡雅脱俗,秀丽天成。一根淡紫的宽腰带轻束细腰,将其窈窕身段显现。三千青丝一半绾成发髻,一半披散于肩,仅用一根雕花木簪装饰。肌肤细致如美瓷,没有任何瑕疵,一双眼眸充满灵气,鼻梁娇小高挺,朱唇淡抹,更添几分娇俏,此等美人,怪不得慕容虚竹愿将其带在身边。 青丝仔细瞧着女子,只觉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慕容虚竹许是瞧见青丝在凉亭,便是朝这边走来,同她打声招呼。 “慕容公子,今日可是来寻墨染?”青丝浅笑:“只怕今日公子是白跑一趟,墨染恰巧出去办事,不在府中。” 慕容虚竹看一眼站在凉亭外的少女,笑道:“虚竹此番前来并非要寻墨染,而是特意拜访姑娘你。” 青丝听了这话倒也不吃惊,只道:“若荫不才,到是不知公子缘何要特意拜访。” “姑娘可是谦虚。”慕容虚竹颇为客气:“素闻姑娘琴艺高超,姑娘若认第二便无人敢问第一,我那妹妹听闻姑娘有此琴艺心生向往,一心想着要拜姑娘为师,虚竹瞧着她如此诚恳,到不好驳了她的话,便是答应帮她这个忙,恕虚竹冒昧,不知姑娘可曾有意收徒?” 妹妹?素来听闻慕容一族孙子辈仅慕容虚竹一人,且慕容一族早已与原本的族亲失了联系,青丝到是不知慕容虚竹何时添了个正值芳华的妹妹。且慕容虚竹看那少女的眸光满怀柔情,青丝便已猜出大概,然看破不点破。 青丝斟酌着慕容虚竹的话语,只觉疑惑,究其原因不过是原本的林若荫是个痴傻儿,又何来琴艺高超一说,然慕容虚竹既已如此说,想来此话倒不是空穴来风,青丝笑道:“若荫不过弹得几首曲子,谈不上琴艺高超,公子可是抬举。” 慕容虚竹敛了笑容:“今日是虚竹冒昧,还请姑娘莫要挂在心上。” 青丝巧笑倩兮:“公子可是言重了。” 逗留片刻,慕容虚竹便同青丝道别,出来凉亭,那少女便迎了过来,青丝的耳朵极灵,即便二人隔着一段距离,青丝亦能听见墨染与少女的对话。 果真是真心来拜师…… 只可惜,青丝非林若荫,而林若荫或许亦非传闻中琴艺超群的女子。 墨染与少女走远后,青丝便问小苏:“小苏,你可还记得我有多久没有弹琴?” 小苏到是没有犹豫的回答:“自小姐您恢复意识以来,便再未见您弹琴。” 第十三章 秋风秋雨 近日来,江南常有百姓莫名溺亡,官府正在追查此事,然却是毫无进展,反而还有几个差衙因此暴毙,一时间人心惶惶,原本热闹繁华的江南亦因此而变得无比清冷。 慕容虚竹离开时特特叮嘱苏流笙,说近日江南不大太平,不宜随意外出走动,流笙连连应诺。哪曾想母亲突然晕倒,流笙去请了大夫,抓了些药。 天气阴沉的可怕,乌云密布,肆意怒吼,光线渐暗,仿如墨色。秋风卷落叶夹杂着些许灰尘在诺大的街市上肆虐尽兴…… 苏流笙撑着把油布伞犹豫不决的站在药店门口,正纠结到底是立刻打伞冲出去?还是干脆在此避过这一场雨?然她看着手中的几包药材,想起卧病在床的母亲,心情不免焦灼。 周遭许多顶风前行的人们,见到苏流笙都忍不住回眸多看一眼,多么娇俏可人的少女!披肩长发墨色如云,肌肤粉嫩如新生的婴孩儿般,眉眼如画,精灵可爱,活脱脱从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女一般。 只是此刻正焦灼万分的苏流笙根本无暇顾及旁人的眸光,她压根儿意识不到自己现今究竟有多惹眼。 她美眸微抬望了望这随时都有可能会暴雨将至的天气,再晃了晃手上刚抓的药材,微微叹气,看来只得把药材用一只手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撑着雨伞飞快的离开。 果不其然,倾盆大雨刹那间落下,雨点儿大如豆,粒粒打落在伞面上响起“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苏流笙仿佛出于本能般躲在伞下缩起脖颈,卯足气力向慕容府邸冲去。 街道上的人亦像此刻的苏流笙一般,撑着雨伞匆忙地往目的地赶去。朦朦胧胧的雨帘中,在不远处的前方好似有个纤细而羸弱的身影淡漠的站在拱桥上,苏流笙不由的瞪大双眼,那个女子怎么会如此漠视这场大雨?好奇心的驱使使得苏流笙一步步的向她靠近…… 狂风肆意地怒吼,吹乱了女子那早已湿透的素色衣衫,墨黑的头发贴着脸颊,止不住的往下滴水。然,尽管此刻的女子看起来狼狈不堪,容颜却依旧未被遮盖,仍旧是个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潋艳容颜的女子,肌肤白皙胜雪,唇瓣许是历经雨水的洗刷,已苍白无比毫无血色可言,那掩藏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的双眸此刻正微微合上。好似是觉察出了什么,未等苏流笙再把她仔细的看清楚,她便迅速地张开那哀怨幽深的双眸,女子那一双眼眸里尽显凄凉。 女子眉头微蹙,眼眶泛红,脸颊上那挂着得不知是雨水还是两行热泪。 苏流笙走近女子,将伞高举过女子的头顶,许是流笙的这番举动惊扰到女子,女子那一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流笙,只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苏流笙脑袋一片空白,眼神空洞,嘴里喃喃道:“三郎,你说过永不负我……”流笙好似被蛊惑般,不由自主的爬上桥梁,下一秒便纵身跃入河里。 河水湍流,苏流笙此番一跳怕是凶多吉少…… —— 小苏一直知晓青丝为何日日都要来凉亭坐上几个时辰,无非是此处正对着墨染的书房,小苏知晓青丝对墨染情根深重,却不曾想过她对他的情已深到此番程度。 “小姐,这里风大,”小苏将取来的披风給青丝披上:“仔细受了寒气。” 雨已渐渐小了许多,天色亦亮堂不少,青丝眼望前方,嘴角不觉泛着笑容。 慕容虚竹一眼便瞧见青丝,他看着墨染,道:“墨染,像林姑娘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都无法让你动半点心思,我到是好奇能让你挂心的女子究竟是何等风采。”慕容虚竹与墨染相识多年,又怎会不了解墨染,然慕容虚竹只知墨染有喜欢的人,只见过女子的丹青,却是未曾目睹其风采。 “虚竹,天色已晚,墨染且不送了……” 慕容虚竹笑笑,而后又看一眼凉亭里的青丝,道:“只是可惜林姑娘这般痴情终是付之东流。” 墨染:“……” 慕容虚竹离开时经过凉亭,只同青丝打声招呼,并未逗留。 青丝在凉亭多逗留片刻,墨染仍旧不曾出来,这才不情愿的离开。 小苏服侍青丝已有一年多,对她的脾性早已摸的一清二楚。 青丝越发表现的淡然,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心里愈发在乎。瞧见青丝这般,小苏心里着实不好受:“小姐……” 青丝回眸一笑:“怎么了?” 小苏想要说些漂亮话宽慰青丝,然瞧见青丝这般,要出口的话如鲠在喉,片刻后,小苏才道:“小姐饿了吧?” 青丝点头:“好久没有吃到小苏你做的杂粮粥。” “小姐若是想吃,小苏待会儿便給您做。” “嗯。” 二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不知不觉便回到房间。 即便上一次小苏亦借用过小厨房,然那次有青丝在旁边帮衬着,纵然青丝在府邸不受待见,却也还是他们的少夫人,不能明面上驳了其面子,而今仅小苏一人,她花费一番唇舌,才得以在小厨房做饭。 小苏在厨房忙活,青丝一人待着无聊,便是学着阳间女子做起女红。初次学女红,青丝的动作有些笨拙,一双纤纤玉手总是被针扎出血,她倒也不恼,反而愈加仔细。 若是孟婆知晓青丝在阳间是此番情形,怕是也忍不住要调侃她身为鬼差却活的愈发像阳间女子吧! —— 慕容虚竹回到府邸,却是未见苏流笙,府中仆人只道已有几个时辰未看见苏流笙,至于去了哪里便不知晓,慕容虚竹本想问苏流笙的母亲,却见她卧病在床,便没有叨扰。 “莫不是出去帮伯母抓药?”慕容虚竹这般想着,可慕容府邸比邻街市,苏流笙不应该至今未归。 慕容虚竹联想到近几日河畔发生的惨案,心里不由得一紧。慕容虚竹正要出去寻苏流笙,便瞧见了浑身湿透的苏流笙。此刻的苏流笙神情恍惚,走路亦有些不稳,忽而苏流笙脚下一软,似要栽倒在地,好在慕容虚竹速度够快,并未让她跌倒。 “少爷……”苏流笙虚弱的唤了他一声,便昏过去。 第十四章 干涉其运 青丝常居深宅,不问世事,若非慕容虚竹好意提醒,怕还不知晓江南竟发生此等惨事。 那日青丝原是想寻慕容虚竹问清事情,但那时慕容虚竹行色匆匆,只同青丝打声招呼便匆匆离去,青丝瞧着他那焦急的模样,便也不好叨扰。也曾想过问墨染,然却是连墨染的身都近不得,又如何有机会去问。 江南究竟发生何事,又有多少人遇害,青丝无从知晓,然她总觉着类似的事还会发生,且她的心里总觉着此事与北阴或多或少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这儿,青丝的心竟有些发慌! 青丝不禁感慨:想不到我一介鬼差竟也同阳间女子般多愁善感。 “小苏,慕容公子那日同我们说的事你如何看?”青丝泯一口茶水,忽而问道。 小苏放下手中的活,思忖道:“慕容公子说的事确实蹊跷,然小苏却是不信鬼怪之说,”小苏看着青丝,道:“小姐,您突然问这作甚?” 青丝浅笑:“不过常居深宅,整日清闲有些闷,这才想听些新鲜事解解闷罢了。”青丝做呵欠状:“小苏,我乏了,你且出去吧!” 小苏应诺,便退了出去。 “只可惜我如今只是个凡人。”青丝轻叹。 青丝在阳间多日,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的去逛逛,从前她都不觉着什么,如今江南发生此等事,且不说此事是否与北阴有关,单凭慕容虚竹所述,青丝便觉此事绝非人为,既非人为,又岂是普通人所能解决?! 在阳间,女子大多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况青丝已嫁做人妇,想出府便又难上许多。 既无法用女子的身份出府邸,青丝便扮做男子模样,在小苏的掩护下,这才得以出府。 红日高悬,秋风飒爽,本该繁华热闹的街巷,而今却少有人烟,仅有那凉爽的秋风裹夹着片片枯叶包裹着尘土翻滚在半空,落于幽长的路径上。 青丝随意走进紧靠着桥的一家酒馆,点一壶酒,几碟小菜,随口道:“店家,今儿个怎的这般冷清?!” 店小二帮拿了壶热酒,帮其满上一杯,道:“客官,不瞒您说,近几日江南不太平,百姓们都不大敢随意外出……”小二听她的口音约摸觉着她非本地人,便多问了句:“客官可是赶路?” 店小二抬眸看一眼拱桥,这几日来,他总能在河里瞧见男男女女的尸首,且他们大都面容干枯,有些甚至已呈白骨状,死的颇为蹊跷。 小二实在不愿瞧见有人无辜丧命,便好意提醒:“客官若是赶路,便趁着天色尚早,快些离开吧!” 青丝放下酒杯:“这是为何?” “近日江南一到夜里……”店家的说辞与慕容虚竹所说一般无二。 此番行为,到是与桥姬的行事风格颇为相像。 昔日青丝还是忘川河畔的守护神时,常听孟婆讲阳间痴男怨女的故事。 一日,勾魂使者押回一长相颇为的女子回阴间,青丝那时修为偏低,只察觉女子非鬼魂,便问孟婆:“都说勾魂使者只管勾死去之人的魂魄,青丝瞧着方才那女子却是有活人的气息,不知她可是犯了何罪,竟是生生被押至阴间?!” 孟婆只道:“桥姬。” “桥姬为阳间一些痴情女子的怨气汇聚而成,痴爱他人却又不能和心爱之人相知相守,这便万念俱灰从桥上跳到水中自杀,若是有人若有男子过桥,便会出现,将其引到水中溺死,如是女子过桥,便会蛊惑其跳河或是强行拉其入水。”末了孟婆特意加句:“勾魂使者若不能及早将桥姬带回阴间,便是要酿成大错。” 青丝便是那时知晓的桥姬。 青丝想的入神,却是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思绪。 “青丝?”男子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 青丝抬头,不待她打招呼,男子又道:“果真是你。”男子上下打量着青丝:“不过你怎的变成这般模样?” “莫不是贪恋红尘,想要经一场情,这才化作翩翩少年郎!”白无常与青丝共事久了,便常爱开青丝玩笑。 “无常兄,你可不要随意诬陷青丝。”她平静的看着白无常,道:“不知无常兄可曾知晓阳间有一个词,微服私访,青丝不过是觉着对付桥姬换一种装扮或许更有利些,阿婆也曾说过,桥姬最爱在夜里引男子落水,如今我扮做此番模样,不过是为了引那桥姬现身罢了。” “青丝,你我不过一年多不见,这你嘴皮子到是利落不少。” 青丝笑:“无常兄,承蒙夸奖,青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白无常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让小二再上些酒菜,自己则坐到青丝对面。 “无常兄,你不用去陪黑无常?”显然她是不大想白无常留在这儿,当然她并非是讨厌白无常,只是白无常老爱和她斗嘴,而大多时候青丝是说不过他的,所以基本上青丝是不愿同他一块儿相处的。 “黑无常?”白无常一杯酒下肚,道:“他可是忙的很,着实不需人陪。” “如此说来,无常兄你又被抛弃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白无常先调侃她,她又怎能不还回去。 —— 印象中人界的街市似乎永远都是如此的繁华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商贩们毫不停歇的吆喝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相似却也是那般的陌生。 “唉~姑娘,您看,这是从西域运过来的香料,用这种香料制作出的香囊只需放一点点便香气袭人,不信您闻闻。”那商贩说完便将香料递到青丝的面前,那香料确实香气袭人,但就是太香了,青丝不大喜欢。 相对而言青丝喜欢淡雅点的。她婉转的谢绝了摊主便又继续漫无目的的闲逛。 只是这一次闲逛, —— 苏流笙昏迷数日,方才醒来。 这期间慕容虚竹衣不解戴,日夜守在苏流笙身边。府邸人只要不傻,便能看出苏流笙在慕容虚竹心中的地位,苏流笙自然也瞧出来,然他的一番真情她终究要辜负。 第十五章 潋艳绝色 虽说青丝如今与凡人一般,但她终究是阴间鬼差,而江南又属于她的管辖,桥姬一事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这世间人终究是善良,他们瞧着青丝依旧在大街上晃荡,便劝他尽早回去,若是一时玩乐赔了性命可不值当。 他们的好意青丝心领,然她此番来便是为着解决这件事:“不瞒您说,在下此番便是冲着桥姬而来。”青丝谢过他们好意,便朝拱桥而去。 路人瞧着青丝,只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真真没想到,如此翩翩少年竟是色中饿鬼,只为一睹女鬼容颜,竟是连性命也不在乎,唉!” 拱桥横跨河两岸,桥上的石板还略显湿润,上面竟是结着墨绿的青苔,一池碧水,清可见底;水中游鱼,往来穿俊;倒是与平常无甚不同。忽而场景一换,青丝只见周遭村舍俨然,青烟缭绕,田间小道,花香鸟语,男人们在乡间劳作,女儿家便提着饭食送予他们吃,真真一派乡村风景。 不远处,一女子看见青丝,便走了过来,女子虽着粗布衣裳,却也未能掩盖其倾城容颜,女子深情款款地看着青丝,伸手触碰青丝的脸颊,道:“三郎,你可知我等你等了多久……”语气似哀怨却更多的是深情。 青丝呐呐的点头,道:“我说过今生定不负你,如有违背必……。” 女子的手指贴于青丝唇瓣:“三郎,你回来便好,莫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女子说罢便领着青丝进了一处小木屋。 “三郎可是饿了?”女子不等青丝回答,自顾自地说:“奴家去帮三郎弄些吃食。” 青丝眼神空洞,只顺着女子的话,木木地点头。 女子走后,青丝觉着无聊,便打量起木屋来。 木屋算不得多大,却也不算太小。 房间里摆放了一张紫檀木制作成的案台,案台上整齐规范的摆放着笔墨纸砚,当然,除却这文房四宝,案台上还整齐的放了几份书卷。 墙壁上亦挂了几幅山水画及书法,青丝虽然不懂得欣赏,但她却能明确的感受到这些画所展现出来的美,只是不知这画是出自这儿的主人的手笔,还是出自某位名家之手。 床的正前方不远处摆放着一张楠木桌椅,桌子上整齐的摆放着些许陶制茶具。青丝缓步走到桌子旁,而后坐下,她不紧不慢的倒了一杯茶水,细细品尝。 女子很快做好吃食,端了过来,女子柔声唤:“三郎,且过来吃饭。” 青丝应诺,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女子温柔的帮青丝夹菜,还不待女子说话,青丝便握住她的手腕…… —— 苏流笙昏迷数时,方才醒来。 这期间慕容虚竹衣不解戴,日夜守在苏流笙身边。府邸人只要不傻,便能看出苏流笙在慕容虚竹心中的地位,苏流笙自然也瞧出来,然他的一番真情她终究要辜负。 此前苏流笙被困于梦姬所造的梦靥之中,在梦里,流笙是另一个人。 梦里的她约摸十四五岁,容颜青涩。 她站在湖岸,看那平静的湖面,湖水澄澈,碧空映倒,宛如湛蓝的晶子。 然,这种平静,很快便被打破。 湖面上,几支水柱喷涌而出,水柱洒落,滴滴湖水全数落于湖面,激起层层浪花。 苏流笙站在湖岸上,眼角微微上挑,笑颜如黑夜般魅惑。 水柱消失,一长发少年显于眼前。 少年约摸十六七岁,五官却已长开。 高挺的鼻子,薄唇性感,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轮廓分明。 “喜欢吗?”少年温和的问道。 梦里苏流笙没有回答,然她的笑颜却是越发的深。 少年瞧见她笑,便也笑了。 那笑容,仿若冬日里的一抹骄阳,温暖这苏流笙的内心。 “半年未见,可是长高了不少呢!”说罢少年便用手亲昵的抚了抚她的额发。 “三郎,这半年你去了哪里?” 少年微笑着看着她,温柔的抚她的长发:“你可会怪我这半年都没来看你?” 苏流笙摇了摇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我又怎能自私的要求三郎你定要来看我,就算……就算日后你永远也不来看我,我也不会责怪你。” 少年亲昵的刮了下她的鼻子,宠溺的说道:“傻丫头,又在胡思乱想。” 这一幕是何等的和谐美好。 然,下一秒便是离别之痛。 少年离开,少女泪雨婆娑。 “三郎,不论你离开多久,我都愿等你回来。” “今生我定不负你,你且等我回来,待我回来那日,便是娶你之时。” “嗯。” 临走时,少年特特吻过她的额头好一会儿才愿放开:“等我回来。” 她守着一个没有承诺的誓言,等着一个未知归期的人,就这般等了一年又一年,然她非但没能等到昔日那翩翩少年,却是等来他娶妻的消息。 原来,他不是没回来,而是忘了我。 何为山盟海誓,何为海角天涯,不过是一场不守承诺的戏言罢了。 “三郎,你说过永不负我……”她伤心欲绝,便是跳入河中。 迷迷糊糊,苏流笙依稀记得救她的男子着一袭黑袍,脸上似是被火灼烧般留有几道狰狞的疤痕,救她的男子模样虽丑,然苏流笙却觉着他很亲近…… 苏流笙初醒,欲起床,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很是乏力。 慕容虚竹瞧着她,道:“这几日你且好生休息。”说罢便帮其倒一杯茶水,苏流笙接过茶水,同他道一声谢谢,便饮了几口。 不等慕容虚竹问其缘何变成此番模样,苏流笙便将自身遭遇的事和盘托出。 她说:“少爷,夜里千万不要出去,尤其不要上拱桥,那里,那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流笙,已经没事了,那女子已被收服。”原本那日慕容虚竹去找墨染,便是同他商量着捉女鬼的法子,不曾想苏流笙突然遭此女鬼的毒手,便是扰乱其原本计划,好在苏流笙只是中了女鬼的梦靥,并无性命之忧,若不然,慕容虚竹怕是要悔恨终身。 苏流笙听闻,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好。” 第十六章 怨女桥姬 自桥姬一事后,墨染对青丝的印象有所改观,对她的态度自然也改善不少。 那日青丝与桥姬对战,青丝虽险胜,却是受了重伤,身体不堪重负,瘫倒在地,好在墨染将她带回。 墨染抱着青丝:“我倒是不知林姑娘竟懂得如何收服鬼怪。” 这一年多来,墨染还是第一次同她这般亲近,免不得要高兴一下,青丝难掩愉悦心情:“人生中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家父仅若荫一个女儿,自小便是将若荫当男儿养,若荫虽为女儿身却是免不得要学些家族的术法。”青丝魂魄初附身于林小姐身上时,林老爷便是教授过她些许法术,说是防身用,此番青丝说辞不过半真半假,且墨染亦不可能追根究底。 “倒是我忘记了。” 不知不觉,二人便回到府邸,墨染没放她下来的意思,青丝亦不打算开口,就这般由着他抱着自己回房。 青丝一夜未归,小苏急的团团转,此番瞧见墨染抱着青丝回来,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可瞧见青丝那身白色衣袍被水染湿,脸上更是毫无血色,眉头不禁又皱起来。 “伤口已做了处理,这是药,你且好生照顾你家小姐。”墨染放下药物便转身离开。 小苏应诺,她看着青丝,关切的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青丝笑笑,干裂着嘴唇道:“不过是不小心跌落河中罢了,身体乏力了些,无甚大碍。” 然小苏瞧着青丝虚弱的模样,怎的都不愿相信青丝的措辞。 小苏寻了件干净的衣物給青丝,小苏一贯知晓青丝不喜旁人帮她宽衣便是在外侧候着。 青丝从里间出来,小苏刚想刚想说些什么,然却只来得及唤声小姐,便听见青丝说:“我累了,你且出去吧!” 青丝知晓小苏在担心什么,她不想让小苏担忧,便玩笑道:“小苏,我不过一夜没睡,眼睛疲累,身子这便看起来虚了些,小苏,你若继续同我闲聊,我怕也是支撑不住。” 小苏了解青丝,知晓青丝若是不愿说,便是无论如何都难令其开口。如今青丝既已说到这份上,小苏便也不好再问,只道:“小姐好生歇息。”说罢小苏便退了出去。 小苏走后,青丝这才解开衣服,位于心脏处的伤口是那般的鲜明,周遭皮肉虽上了药,却是没有起任何作用。 不得不说,青丝很幸运,借身的林小姐心脏位置较正常人要偏些,若不然,青丝此刻只怕已一命呜呼。 “桥姬的剑,果然非同一般。” 鬼差身上阴气终归太重,免不得被桥姬瞧出异样,青丝那时到挺庆幸自己是凡胎,如此到是让桥姬对她无甚戒备心。 青丝初上拱桥便察觉出桥姬织的梦魇,她便将计就计,引那桥姬现身。 青丝看着眼前的饭菜,便是身为鬼差,亦只觉胃里恶心,难以下咽:“若我没猜错,这些菜便是你用那些个男男女女的尸首做成?!”青丝放开桥姬的手腕,想起那店小二说的话,答案了然于心:“都说桥姬多是痴情女子怨气化成,我倒是没想到桥姬竟会是这般狠角。”竟生生将人身上的肉扯下,制作成菜肴,让另一个人食下。 这分明就是变相让人自相残杀…… 心中所想全被看透,桥姬脸色大变:“你,你究竟是何人?竟能破我的梦魇。” “倒是没破那梦魇。”青丝现今终归是凡胎,比不得鬼差,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破除桥姬织的梦魇,只是这桥姬将她错认成男儿,织错梦境。 “我这梦靥,无人可破,除非织错……”桥姬似想到什么般,仔细打量起青丝,恍然大悟。 以桥姬目前的法力,梦魇一日只能施展一次,既已织错,便也只能这般。 好在眼前人不过凡胎肉体,并无特别之处,桥姬森冷的笑:“既你不愿死于梦魇中,我便成全你,让你死个明白。” 青丝虽失了法力,与桥姬对抗不免要落下风,好在林小姐身于术士之家,学过些许除妖/捉鬼之术,即便只是皮毛,然这对于青丝而言,足矣! 青丝从口袋里取出图符,不停的念着咒语,桥姬对青丝此番举动嗤之以鼻:“符咒本身力量算不得多大,全凭使用者道行,若道行高深,符咒的力量自是不弱。”桥姬笑:“只可惜你并无道行,这符咒自是困不住我。” “是嘛!”说话的人并非青丝,而是昔日与青丝共事的勾魂使者。 青丝既是来解决桥姬,又怎能不想好万全之策,再者青丝做鬼差这么多年,何人没见过,又怎会不了解符咒的用处。青丝手里那一道符非普通道符,而是可隐藏勾魂使者身上气息的符咒。 桥姬骇然变色,她真真没想到眼前这看似普通的女子竟与勾魂使者往来。 勾魂使者没同桥姬废话,他挥动着手中的三叉戟,直对准桥姬的胸膛。桥姬勉强用长剑抵住,然三叉戟力度太重,桥姬手中的剑脱落,免不了要受些伤。 桥姬侧头望着勾魂使者,却见三叉戟不知何时又回到勾魂使者手上。 事已至此,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桥姬执剑,对准青丝的心脏位置刺去,桥姬的速度太快,青丝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一剑。 青丝受伤,桥姬亦被勾魂使者的三叉戟刺中。 桥姬嘴角染着血渍,笑道:“如此,去鬼门关的途中也算有个伴。” 青丝将剑拔出,她捂住胸口,道:“只怕要让你失望。” “青丝,伤的这般重,可要同我一道回阴间?”勾魂使者道。 青丝笑笑:“你可是忘了,如今我不过肉体凡胎,如何去的了阴间。” 勾魂使者笑道:“到是我忘了。” 青丝轻拍勾魂使者的肩膀,浅笑道:“这在阳间该叫关心则乱。” “看来你这一年到是没白待。”勾魂使者給桥姬带好镣铐,看着青丝,道:“那我便回阴间去了,你自己在阳间好生保重。” “嗯。” 桥姬已被带走,她织的梦魇自然而然被的破除。 青丝便看见了站在桥头的墨染。 原来,他也来了。 第十七章 正面交锋 上官府邸虽大,然府上若有丁点儿风吹草动,不消一天时间府里的人大抵都会知晓。 那日墨染抱青丝回府时不过卯时,且直奔青丝住所,一路上遇见的人不多,便是如此,此消息也很快传遍。 要知道此前墨染可从不曾亲近过女色,即便是尚小姐,墨染也不过是会同她打声招呼多聊几句罢了,而此番墨染却是抱着青丝回府,惊讶的同时免不了对青丝的态度转变。 得知青丝受重伤,府邸人此番可不敢怠慢。 小苏素来看不大惯这些人趋炎附势的模样,忍不住碎嘴:“这些人分明就是见风使舵,根本就是假仁假义,还说什么底下人不懂事怠慢了小姐您。” 青丝的脸色已较之前还许多,然身子仍有些虚,她浅笑道:“趋炎附势也好,假仁假义也罢,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与我并多大干系,若我仅因生命中出现的这些可有可无的人去计较,每天得活的多累,”青丝看着小苏,平静的说:“小苏,他们于你而言不过转瞬既忘的陌路人,你又何须同他们置气,惹的自己不快。” “小姐说的是。”小苏跟着青丝,性子虽已转变不少,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嚼上几句舌根,委实没有青丝这般看的开。 尚小姐听闻青丝受重伤,特特前来看望,然青丝却是命小苏回绝她。 “她若是真心待我,真的担心我的伤势也不该这么多天过去才想着要来看望我。”青丝虽不曾与尚小姐有过多接触,却是见过她,生的倒是一副温婉模样,然为人处事实在过于圆滑,青丝委实欢喜不起来。 “是。” 尚小姐吃了闭门羹,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大舒服,然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尚小姐脸上依旧挂着笑容,道:“是婉如叨扰了。”尚小姐又道:“林姐姐好生调养,婉如就此告退。” 一日清晨,天才蒙蒙亮,青丝便被小苏唤醒。青丝揉揉惺忪睡眼,迷迷蒙蒙的问:“今日可是有何事?” “小姐莫不是忘了,您可是答应姑爷要与他一道去……。” 不待小苏说完,青丝便道:“他素来不喜等人,小苏,快些帮我梳妆吧!” 小苏挑了青丝喜欢的白色衣裙,青丝本是想穿,可一想到那日误进墨染书房,想起画中女子着一袭白色衣裙,记起那日墨染说的话:“你永远也不配和她穿一样的服色。”语气是那般的冷漠绝决,眼神更是冷若冰霜。 “小苏,拣过一种颜色吧!” 小苏只以为青丝不过是觉着整日里都穿着白色衣裙,过于单调,这才想着换过一种颜色罢了。 小苏知晓平日里青丝素来偏爱素净些的衣裙,小苏便帮她挑了件青色衣衫。 好一番梳妆打扮后,青丝便用手提着长裙,迈步走出大门,看到墨染在外面站着,便笑着同他打招呼:“墨染。” 青丝因只顾着打招呼,并未注意到裙摆,手稍微放下了一点,结果一个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裙,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往前摔了出去。 墨染听到招呼声,慢慢的转过身来,但才转了一半身子便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小姐小心的话语,便是加快速度的转回来,看到眼前的人要往前摔,似出于本能般,即刻闪过去,稳稳地抱住她。 “幸好没摔倒,若不然可是要闹了笑话。”青丝尴尬的笑道。 他面无表情,松手放开她,语气极其冰冷:“似你这般冒失,我倒是很怀疑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话虽然是用很冰冷的语气说出来,且还带着一点损人的味道,但隐隐约约之中,却蕴含着浅淡的关怀。 青丝不傻,自是听出来墨染蕴含的关心,她笑着说:“今日穿的衣裙,裙摆着实长了些。” 墨染没说话,而是指着马车,示意她上去。 青丝也不问他去哪儿,把裙子一提,一脚踏到四肢跪在地上用后背当踩登的人的背上,然后稍微的用点力,爬了上去。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气氛有点僵硬。 马车很宽敞,即便两人坐在里头,也不会觉得拥挤。二人的面前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茶点。 青丝心里很清楚,若她不主动打破沉静,那么这一路上都会是这般无趣、气氛一会是一如既往的僵硬,于是便拿起点心,递给他,“这点心看起来不错,你尝尝看。” 墨染没有动,瞥了她一眼,再看看她递过来的点心,却是接过去吃了起来。 瞧见墨染吃过点心,青丝甚是愉悦,她又帮他倒了一杯热茶,再次递过去:“若只是吃点心会口干,且喝点茶吧。” 他依旧没有拒绝。 他看着她,竟是有一种强烈的念头,如果没有那个女子,如果自己早些遇到她,兴许…… 墨染揉揉眉心,冷静下来,只觉方才所想太过荒唐。 青丝吃了几块点心,有点腻,便掀开轿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仅一盏茶的功夫,马车里再度陷入了无比的安静,青丝因本就没休息好,此刻已有点儿犯困,眼睛一张一合,一合一张,最后终是支撑不住,终究还是合上。青丝失了重心,头不偏不倚正靠在墨染的肩上。 墨染觉察重量,偏过头瞧了瞧青丝,眉头微皱,却是没有将青丝推开,就这般任由她枕着。 若是以前,他定会厌弃的把她推开,然现今,他非但没有把她推开,反而还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青丝睡着了,许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动了动,墨染以为她要醒来,急忙转过头,他掀开轿帘,烊装看风景,却不想青丝只是调整睡姿,并未醒来。 墨染忍不住又多瞧了她几眼,却见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笑了,他却有些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青丝才醒来。 “到了?”青丝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靠在墨染的肩上,她抬起头,同墨染道一句对不起。 墨染的眉头微皱,然神情依旧淡漠,道:“下车吧!” 青丝点头,便下了马车。 第十八章 态度转变 自桥姬一事后,墨染对青丝的印象有所改观,对她的态度自然也改善不少。 那日青丝与桥姬对战,青丝虽险胜,却是受了重伤,身体不堪重负,瘫倒在地,好在墨染将她带回。 墨染抱着青丝:“我倒是不知林姑娘竟懂得如何收服鬼怪。” 这一年多来,墨染还是第一次同她这般亲近,免不得要高兴一下,青丝难掩愉悦心情:“家父仅若荫一个女儿,自小便是将若荫当男儿养,若荫虽为女儿身却是免不得要学些家族的术法。”青丝魂魄初附身于林小姐身上时,林老爷便是教授过她些许法术,说是防身用,此番青丝说辞不过半真半假,且墨染亦不可能追根究底。 “倒是我忘记了。” 不知不觉,二人便回到府邸,墨染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青丝亦不打算开口,就这般由着他抱着自己回房。 青丝一夜未归,小苏急的团团转,此番瞧见墨染抱着青丝回来,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可瞧见青丝那身白色衣袍被水染湿,脸上更是毫无血色,眉头不禁又皱起来。 “伤口已做了处理,这是药,你且好生照顾你家小姐。”墨染放下药物便转身离开。 小苏应诺,她看着青丝,关切的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青丝笑笑,干裂着嘴唇道:“不过是不小心跌落河中罢了,身体乏力了些,无甚大碍。” 然小苏瞧着青丝虚弱的模样,怎的都不愿相信青丝的措辞。 小苏寻了件干净的衣物給青丝,小苏一贯知晓青丝不喜旁人帮她宽衣便是在外侧候着。 青丝从里间出来,小苏刚想说些什么,然却只来得及唤声小姐,便听见青丝说:“我累了,你且出去吧!” 青丝知晓小苏在担心什么,她不想让小苏担忧,便玩笑道:“小苏,我不过一夜没睡,眼睛疲累,身子这便看起来虚了些,小苏,你若继续同我闲聊,我怕也是支撑不住。” 小苏了解青丝,知晓青丝若是不愿说,便是无论如何都难令其开口。如今青丝既已说到这份上,小苏便也不好再问,只道:“小姐好生歇息。”说罢小苏便退了出去。 小苏走后,青丝这才解开衣服,位于心脏处的伤口是那般的鲜明,周遭皮肉虽上了药,却是没有起任何作用,反倒是黑气缭绕,较之前而言更疼了些! 不得不说,青丝很幸运,借身的林小姐心脏位置较正常人要偏些,若不然,青丝此刻只怕已一命呜呼。 “桥姬的剑,果然非同一般。” —— 鬼差身上阴气终归太重,免不得被桥姬瞧出异样,青丝那时到挺庆幸自己是凡胎,如此到是让桥姬对她无甚戒备心。 青丝初上拱桥便察觉出桥姬织的梦魇,她便将计就计,引那桥姬现身。 青丝看着眼前的饭菜,便是身为鬼差,亦只觉胃里恶心,难以下咽:“若我没猜错,这些菜便是你用那些个男男女女的尸首做成?!”青丝放开桥姬的手腕,想起那店小二说的话,答案了然于心:“都说桥姬多是痴情女子怨气化成,我倒是没想到桥姬竟会是这般狠角。”竟生生将人身上的肉扯下,制作成菜肴,让另一个人食下。 这分明就是变相让人自相残杀…… 心中所想全被看透,桥姬脸色大变:“你,你究竟是何人?竟能破我的梦魇。” “倒是没破那梦魇。”青丝现今终归是凡胎,比不得鬼差,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破除桥姬织的梦魇,只是这桥姬将她错认成男儿,织错梦境。 “我这梦魇,无人可破,除非织错……”桥姬似想到什么般,仔细打量起青丝,恍然大悟。 以桥姬目前的法力,梦魇一日只能施展一次,既已织错,便也只能这般。 好在眼前人不过凡胎肉体,并无特别之处,桥姬森冷的笑:“既你不愿死于梦魇中,我便成全你,让你死个明白。” 青丝虽失了法力,与桥姬对抗不免要落下风,好在林小姐身于术士之家,学过些许除妖/捉鬼之术,即便只是皮毛,然这对于青丝而言,足矣! 青丝从口袋里取出图符,不停的念着咒语,桥姬对青丝此番举动嗤之以鼻:“符咒本身力量算不得多大,全凭使用者道行,若道行高深,符咒的力量自是不弱。”桥姬笑:“只可惜你并无道行,这符咒自是困不住我。” “是嘛!”说话的人并非青丝,而是昔日与青丝共事的勾魂使者。 青丝既是来解决桥姬,又怎能不想好万全之策,再者青丝做鬼差这么多年,何人没见过,又怎会不了解符咒的用处。青丝手里那一道符非普通道符,而是可隐藏勾魂使者身上气息的符咒。 桥姬骇然变色,她真真没想到眼前这看似普通的女子竟与勾魂使者往来。 勾魂使者没同桥姬废话,他挥动着手中的三叉戟,对准桥姬的胸膛。桥姬勉强用长剑抵住,然三叉戟力度太重,桥姬手中的剑脱落,免不了要受些伤。 桥姬侧头望着勾魂使者,却见三叉戟不知何时又回到勾魂使者手上。 事已至此,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桥姬执剑,对准青丝的心脏位置刺去,桥姬的速度太快,青丝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一剑。 青丝受伤,桥姬亦被勾魂使者的三叉戟刺中。 桥姬嘴角染着血渍,笑道:“如此,去鬼门关的途中也算有个伴。” 青丝将剑拔出,她捂住胸口,道:“只怕要让你失望。” “青丝,伤的这般重,可要同我一道回阴间疗伤?”勾魂使者道。 青丝笑笑:“你可是忘了,如今我不过肉体凡胎,如何去的了阴间。” 勾魂使者笑道:“到是我忘了。” 青丝轻拍勾魂使者的肩膀,浅笑道:“这在阳间该叫关心则乱。” “看来你这一年到是没白待。”勾魂使者給桥姬带好镣铐,看着青丝,道:“那我便回阴间去了,你自己在阳间好生保重。” “嗯。” 桥姬已被带走,她织的梦魇自然而然被的破除。 青丝便看见了站在桥头的墨染。 原来,他也来了。 第十九章 一同出游 上官府邸虽大,然府上若有丁点儿风吹草动,不消一天时间府里的人大抵都会知晓。 那日墨染抱青丝回府时不过卯时,且直奔青丝住所,一路上遇见的人不多,便是如此,此消息也很快传遍。 要知道此前墨染可从不曾亲近过女色,即便是尚小姐,墨染也不过是会同她打声招呼多聊几句罢了,而此番墨染却是抱着青丝回府,惊讶的同时免不了对青丝的态度转变。 得知青丝受重伤,府邸人此番可不敢怠慢。 小苏素来看不大惯这些人趋炎附势的模样,忍不住碎嘴:“这些人分明就是见风使舵,根本就是假仁假义,还说什么底下人不懂事怠慢了小姐您。” 青丝的脸色已较之前好许多,然身子仍有些虚,她浅笑道:“趋炎附势也好,假仁假义也罢,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与我并无多大干系,若我仅因生命中出现的这些可有可无的人去计较,每天得活的多累,”青丝看着小苏,平静的说:“小苏,他们于你而言不过转瞬既忘的陌路人,你又何须同他们置气,惹的自己不快。” “小姐说的是。”小苏跟着青丝,性子虽已转变不少,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嚼上几句舌根,委实没有青丝这般看的开。 尚小姐听闻青丝受重伤,特特前来看望,然青丝却是命小苏回绝她。 “她若是真心待我,真的担心我的伤势也不该这么多天过去才想着要来看望我。”青丝轻叹:“究其不过是虚情假意。”青丝虽不曾与尚小姐有过多接触,却是见过她,生的倒是一副温婉模样,然为人处事实在过于圆滑,青丝委实欢喜不起来。 “是。” 尚小姐吃了闭门羹,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大舒服,然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尚小姐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道:“是婉如叨扰了。”尚小姐又道:“林姐姐好生调养,婉如就此告退。” 一日清晨,天才蒙蒙亮,青丝便被小苏唤醒。青丝揉揉惺忪睡眼,迷迷蒙蒙的问:“今日可是有何要紧事?” “小姐莫不是忘了,您可是答应姑爷要与他一道去……。” 不待小苏说完,青丝便道:“他素来不喜等人,小苏,快些帮我梳妆吧!” 小苏挑了青丝喜欢的白色衣裙,青丝本是想穿,可一想到那日误进墨染书房,想起画中女子着一袭白色衣裙,记起那日墨染说的话:“你永远也不配和她穿一样的服色。”语气是那般的冷漠绝决,眼神更是冷若冰霜。 “小苏,拣过一种颜色吧!” 小苏只以为青丝不过是觉着整日里都穿着白色衣裙,过于单调,这才想着换过一种颜色罢了。 小苏知晓平日里青丝素来偏爱素净些的衣裙,小苏便帮她挑了件青色衣衫。 好一番梳妆打扮后,青丝便用手提着长裙,迈步走出大门,看到墨染在外面站着,便笑着同他打招呼:“墨染。” 青丝因只顾着打招呼,并未注意到裙摆,手稍微放下了一点,结果一个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裙,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往前摔了出去。 墨染听到招呼声,慢慢的转过身来,但才转了一半身子便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小姐小心的话语,便是加快速度的转回来,看到眼前的人要往前摔,似出于本能般,即刻闪过去,稳稳地抱住她。 “幸好没摔倒,若不然可是要闹了笑话。”青丝尴尬的笑道。 他面无表情,松手放开她,语气极其冰冷:“似你这般冒失,我倒是很怀疑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话虽然是用很冰冷的语气说出来,且还带着一点损人的味道,但隐隐约约之中,却蕴含着浅淡的关怀。 青丝不傻,自是听出来墨染蕴含的关心,她笑着说:“今日穿的衣裙,裙摆着实长了些。” 墨染没说话,而是指着马车,示意她上去。 青丝也不问他去哪儿,把裙子一提,一脚踏到四肢跪在地上用后背当踩登的人的背上,然后稍微的用点力,爬了上去。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气氛有点僵硬。 马车很宽敞,即便两人坐在里头,也不会觉得拥挤。二人的面前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茶点。 青丝心里很清楚,若她不主动打破沉静,那么这一路上都会是这般无趣、气氛亦会是一如既往的僵硬,于是便拿起点心,递给他,“这点心看起来不错,你且尝尝看。” 墨染没有动,只瞥了她一眼,再看看她递过来的点心,却是接过去吃了起来。 瞧见墨染吃过点心,青丝甚是愉悦,她又帮他倒了一杯热茶,再次递过去:“若只是吃点心会口干,且喝点茶润润嗓子。” 他依旧没有拒绝。 他看着她,竟是有一种强烈的念头,如果没有那个女子,如果自己早些遇到她,兴许…… 墨染揉揉眉心,冷静下来,只觉方才所想太过荒唐。 青丝吃了几块点心,觉着有点腻,便掀开轿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仅一盏茶的功夫,马车里再度陷入安静,青丝本就没休息好,此刻已有点儿犯困,眼睛一张一合,一合一张,最后终是支撑不住,终究还是合上。青丝失了重心,头不偏不倚正靠在墨染的肩上。 墨染觉察重量,偏过头瞧了瞧青丝,眉头微皱,却是没有将青丝推开,就这般任由她枕着。 若是以前,他定会厌弃的把她推开,然现今,他非但没有把她推开,反而还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青丝睡着了,许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动了动,墨染以为她要醒来,急忙转过头,他掀开轿帘,烊装看风景,却不想青丝只是调整睡姿,并未醒来。 墨染忍不住又多瞧了她几眼,却见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笑了,他却有些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青丝才醒来。 “到了?”青丝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靠在墨染的肩上,她抬起头,同墨染道一句对不起。 墨染的眉头微皱,然神情依旧淡漠,道:“下车吧!” 青丝点头,便下了马车。 第二十章 绵里藏针(一) 今日大抵是青丝这一年多来第一次同他出游,第一次以凡胎的身份真切地欣赏江南的夜景。 街道两旁酒馆林立,烛光虽微弱,却给眼前繁华的江南添几分朦胧与诗意。 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的脸庞。 青丝与墨染在茶楼喝茶听说书时,突然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误撞青丝,滚烫的茶水洒落于手上,纤细白皙的手指开始泛红。肇事者至始至终都未曾抬头,只低着头连连道歉,青丝本就不是个多事儿的主,且本就是小事,人家既已道歉,青丝便也不追究。 “不能让她跑了,找,统统给我找仔细点。”一男子粗犷的声音响起,青丝明显感觉到女子身子颤动。 女子终是抬起头,梨花带雨的看着青丝,道:“这位姑娘,我求求你帮帮我。”女子许是怕青丝不答应,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不要跟那些人回去。” 青丝看清女子的容貌,心下一惊,不止青丝,墨染亦甚为惊讶,毕竟眼前的女子与画卷中的女子实在太像,若非眉心少一粒朱砂,青丝只怕要以为女子便是那画中人儿。 墨染看着女子,眼里满含柔情,青丝看着墨染,一抹愁意悄然爬上眉梢,再瞥一眼女子,平淡的问:“你且说说要我如何帮你?” “不知姑娘可否帮我将卖身契赎回?”大抵也是觉着这个要求太突兀,女子又道:“我并无其它意思,只是,只是希望姑娘能收我当个粗使丫鬟,如此也好过被强行卖于……风月场所。” 青丝素来不喜旁人当着她的面落泪,此番女子却片刻不停的掉眼泪,青丝着实有些反感,青丝朱唇微启,不待话说出口,便听见墨染说:“姑娘你且放心,姑娘的卖身契,在下定会帮姑娘赎回。” 女子转过头看着墨染,一双大眼蓄满泪水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哽咽道:“谢谢公子。” “来,起来。”墨染同女子说话的声音,帮其擦拭泪水的动作无比温柔。 青丝的心情忽地跌落谷底。 赎回女子的卖身契,墨染花了不少银子,墨染并未收下卖身契而是还予女子,女子迟疑:“公子当真将卖身契还予我?” 墨染点头。 女子却是没有接过卖身契,她看着墨染,微笑道:“洛洛从不喜欠别人人情,公子既帮了洛洛,洛洛定当报答公子,不知公子可否答应让洛洛留在您身边做个粗使丫鬟终身服侍您?” 墨染既未拒绝,也未答应。 青丝了解墨染,知晓他不点头是为何,究其是怕她会介怀,怕若是带女子回府,她会对女子不利吧! 青丝只觉心寒,然她却是掩饰的极好。即便青丝善掩藏却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她看着墨染只说她累了想早些回府,墨染只淡淡的说了个好字,断没有同女子说话时那般温柔,青丝看着女子,只觉碍眼。 青丝已活了一千年多年,性子早已被漫长岁月磨去棱角,断不该因这点事儿便讨厌一人,莫不是这便是阳间女子常说的吃醋?! 想不到我一介鬼差,听多爱恨嗔痴,见惯生死离别,原以为一切早已看淡,却没想到此刻竟也会吃醋…… 青丝理好思绪,大方得体的说:“墨染,我瞧着她孤伶一人,甚是可怜,倒不如我们将她带回府给她安排个差事,如此倒也让她有个落脚地。”即便不喜欢女子,也万不能表现出来,因墨染在,更因墨染希望她能不介怀。 “谢谢姑娘。”而后又转过头对墨染道谢:“谢谢公……谢谢少爷。” 青丝浅笑:“你既唤墨染一声少爷,便不该唤我姑娘。”青丝虽未明说需唤她一声少夫人,然意思却也是差不多,颇有一种宣誓主权的感觉。 女子点头,道:“洛洛知晓。” —— “小苏不明白,小姐你既不喜欢那女子,为何要将她留在府邸?” 青丝对镜梳发,轻浅道:“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青丝放下木梳,起身道:“在那种情况下我若是直接拒绝必会让墨染觉着我心胸狭隘,眼底容不得沙子,若保持沉默,怕是墨染也会怀疑我日后会对她不利,墨染既是有心将她带回,我到不如遂其心意,如此也可让墨染暂且打消疑虑……”若青丝只是鬼差,断不愿考虑这些,然她如今作为凡人活着,生存环境的变更使得她许多事不得不多想些。 她在无法如曾经那般简简单单的活着。 洛洛虽是丫鬟,却因着墨染这层关系,府邸仆从对她极为客气,若是摒弃她这一身着装,但看仆从对她的态度,怕是要让人误以为她才是少夫人。 洛洛闲着无事便跑去墨染的书房,帮他研磨倒茶。 洛洛瞥见墙上挂着一副丹青,仔细瞧来只觉画中女子与自己长得实在太过相像:“少爷,她是?” 墨染握笔的手顿住,他抬眸望着洛洛,淡然道:“不过随手画的女子,却没想到真的存在。”确实,墨染对女子的容颜已很模糊,仅记得她眉心那一点朱砂,及一袭白衣,至于女子的五官不过是他凭残存的记忆画出来的罢了。 墨染待洛洛太好,常让洛洛忘记两人的身份,洛洛看着墨染道:“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少爷早已开始惦记着洛洛?”这话若是叫墨染的爹娘或尚小姐听见,勉不了被责罚,然这句话并未叫他们中任何一人听去,而是好巧不巧的传到青丝耳朵里。 瞧见青丝站在门外,洛洛站起来,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同青丝行礼。 “是我叨扰了。”青丝能忍,不愿去同洛洛计较,更不愿让墨染对她的印象变差,只留下这句话便离开,哪曾想洛洛竟是追了出来,她满怀歉意的看着青丝,道:“是洛洛口无遮拦,少夫人千万不要误会。” 青丝转过身来看着洛洛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只觉好笑。 “洛洛,墨染的品性我自然是知晓。”青丝浅笑:“倒是你,可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却莫逾越,”青丝把玩着小扇,道:“今日若来的不是我,而是老爷夫人,你定是免不了挨一顿板子,……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洛洛诺诺的点头。 第二十一章 绵里藏针(二) 青丝不过同洛洛说了几句,然洛洛那委屈的模样,若叫有心人瞧了去,怕还不知晓要编排成何种版本。 青丝轻叹:“洛洛,我不过多同你嘱咐几句话罢了,你却这般模样,若叫旁人瞧了去,指不定怎的想我。” 洛洛面对青丝时,总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青丝看着很是不悦。 “少夫人,洛洛,洛洛……”支支吾吾半天,却也没能说出余下的话。 青丝美眸微抬,用手按揉太阳穴,道:“好了,我不过多说几句,你又何须这般紧张。”青丝想起白无常曾与她说,凡间男子素来偏爱柔弱女子,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弱不禁风,温柔可人的女子,此类女子最欲激起他们的保护欲,有时候就连女子都忍不住萌生出保护欲,白无常说的这些洛洛甚是符合,然青丝瞧着洛洛,却是生不出任何保护欲,反倒觉得厌恶…… 青丝总觉得这不过是洛洛的伪装,非真正的她。 —— 这一年,江南注定是个多灾年,若不然怎的才解决桥姬一事,江南便大面积的爆发疫病。 墨染因此事忙的焦头烂额。 青丝常居深宅,又不喜打听外界事,消息不大灵通,待到消息传到青丝耳朵里,已是疫病爆发后第七日。 昔日青丝在忘川河畔,闲的无聊,便爱听鬼魂讲述前生事,此外她亦爱同一些郎中/御医学习医术,对于此疫病,青丝到是想到解决办法。 青丝此次控制疫病有功,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身为一方父母官,墨染都该好好的嘉奖黎慕歌一番。 当然,墨染也确实是这么做了。 只是青丝婉拒了他的奖赏,只道:“夫妻之间何须如此生分,如今百姓生活困苦,我又怎敢独享这锦衣玉帛,青丝想,将这些恩赏全都捐献出去,如此也好改善百姓的生活。” 青丝的话,句句在理,墨染盛赞她心系百姓,胸襟宽广。 青丝莞尔一笑,道:“若荫不过是尽其所能,如何承得起此番赞誉。” “你说的倒也在理,只不过我这人一向奖罚分明,你既控制疫情,便是有功,理当奖赏你,说吧,你可是想要些什么奖赏?” 青丝浅笑:“若荫听闻府中医书甚多,不知可否允许青丝翻阅一二?” 印象中林家似只是术士一族,未曾听闻族中何人懂得医术,只偶尔听闻林小姐琴艺精湛,至于其它,倒不曾听闻。 墨染得知青丝会医术时甚是惊讶,如今又听她这般说,,然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墨染看着她,却不说话。 他就这般默然地看着她,似乎想试着从她的脸上窥探些什么。 “若荫不过觉着平日里无聊,便想着寻些医书看看,也好消磨时光,不知你可会应允?” “不过是几本医书而已,既然你有此兴趣,我又怎会夺人所好。” 得了墨染的应允,青丝想着日后进入书房便再无人拦阻,要见他便会方便不少。 然墨染下一句话便生生将青丝才萌生出的希望掐断,他说:书房离青丝住的地方太远,若是整日在居住之所与书房之间穿梭,过于麻烦,且易疲累。 于是乎,他便让她把每日想看的书的名字写下,好安排人給她送来。 青丝虽不悦,却是没有展现出来,她依旧笑着说好。 或许是因着近日墨染对青丝的态度转变不少,惹得尚小姐心中不快。 尚小姐听闻青丝素来喜欢坐在凉亭里赏这满园春色便特意来凉亭寻青丝,尚小姐同青丝行礼,便做在青丝对面。 “婉如只知姐姐一族精通术数,却是不知姐姐竟还习的医术,没曾想连莫大夫都无法治愈的疫病,姐姐你都能轻易化解,莫说墨染表哥,就连婉如都要被你折服。” 听府中人说,尚小姐自小便爱慕着墨染,一度以为自己能嫁与墨染。 依照尚小姐的身份,容貌,与墨染倒也算的上郎才女貌。 尚小姐以为,都是青丝的出现才将她唾手可得的正室夺走。 尚小姐自然是视青丝为眼中钉肉中刺,然,这种厌恶是不能放到明面上。 尚小姐此番前来,不过是听闻她找到了治愈疫病的方法,控制住城中疫情,墨染待她的态度已然转变不少,想到这尚小姐的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她此番前来,说的虽是恭维青丝的话,实则却是在提醒她,如若不是因为控制疫病有功,墨染不可能会对她这般好,同也是在警告她,不要恃宠而娇。 青丝活了几千年,如尚小姐这般拙劣的演技,青丝自然是一眼便看穿,青丝莞尔一笑,道:“我不过运气好,喜研习些稀奇古怪的事物,说到底对医术我也不过是知些皮毛而已,莫大夫乃是江南的名医,名满天下,又怎能同莫大夫相提并论。”青丝看着尚小姐,平淡道:“此次不过是我运气好,凑巧遇见过此类疾病,碰巧知晓治愈的方法,刚巧可以为墨染分忧解难罢了。” “姐姐,现今江南的百姓可是将姐姐你颂为活菩萨,姐姐此番话可是谦虚了。”尚小姐饮了一杯茶水,继续说道:“虽说女子从医者也有,但大多都是些医婆等身份低贱之人,如我们这种大家闺秀,只需安生的学习琴棋书画,根本就不允许去接触其它事物,更何况是去学习与我等身份有太多差距的医术。” 尚小姐分明就是拐着弯的辱骂青丝自践身份,青丝倒也不恼。 青丝依旧很得体的笑着,道:“你这话可是错了,若非没有从医者,又有何人能治病救人。” “婉如不过是说咱们身为女子,便该做好分内之事,切不可逾越,不知姐姐可是会错意了?” “你说的倒也在理,日后我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墨染排忧解难。” 尚小姐心中不快,却还是要温柔端庄的说:“那,婉如就先代墨染表哥谢过姐姐。”说罢尚小姐便欲离开,然青丝却是叫住尚小姐。 青丝把玩着折扇,似不在意般道:“我既已嫁给墨染,日后你便循着辈分唤我一声表嫂。” 尚小姐脸色变了又变,花了好一会儿才稳定情绪,她转过身来,同青丝行礼,道:“好的,表……表嫂。”本是来给青丝寻不快,却未料到竟是让自己不痛快。 第二十二章 一碗羹汤 青丝容颜虽年轻,然年纪却摆在哪儿,本是不愿同尚小姐这种小辈一番计较,然尚小姐方才说的话着实辱了不少人,触了青丝的底线,这才多说几句,故意气气她罢了。 尚小姐走后,青丝看着远方,感慨道:“这里生活实在太费脑子……想要寻个能同我真心实意一起吃茶聊天的人都难得很……” 小苏顺着青丝的话说:“是啊!深宅里女眷众多,可姑爷却只一个,免不得有些人要争风吃醋。”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只叹人与人之间竟是不能平和相处,而是相互算计。” 小苏并不知青丝口里说的这里不过指的是阳间,是统称,而小苏却误以为青丝特指上官府邸。 青丝忽然就有些想念昔日在忘川河畔做个寻常鬼差的日子,那种日子虽清闲,然却是有几个交心朋友一起煮酒弄茶,话说桑麻,只那时于青丝而言唯一的缺憾便是无法转世为人,无法亲身体验凡尘的爱恨嗔痴。 许是因为遗憾,青丝才对凡尘俗事充满期待,而如今青丝好容易化作凡间女子,从前期待的如今却是不大喜欢…… “好久都没回去了……” “小姐可是想家了?” 青丝点头:“也不知阿婆他们过的可还好。” “阿婆?”小苏的记忆中可不曾记得这个人。 青丝这便觉察出自己方才一时口快,说漏嘴,便道:“不过是平日里照顾我的粗使婆子,我瞧着她年纪大,人又和善,便唤她一声阿婆。”青丝轻拍小苏的肩膀,道:“这称呼可是有何不妥?!” 小苏连连摇头:“小苏只是觉得小姐你待人太好了些。” “你倒是第一个同我说这话的人。”青丝从前可是鬼差,凡能见到她的人,大抵都是已死之人,仅凭一缕残魂留在阳间,贪恋阳间这一丝温存,而青丝的到来却是代表着他们阳间生活将彻底结束,青丝自然是不讨喜。 小苏想起从前青丝还是痴傻儿时的生活,缄默不言。 —— 尚小姐已在青丝哪儿碰过两次灰,这会儿回到闺房正发牢骚。 尚小姐随手拿起一件器皿,想要摔碎,却又不能摔碎。倒不是心疼器皿,而是她需顾忌自己的形象,不能让仆从们看了笑话,因此,她再生气也只能忍着。 “小姐,奴婢素来听闻那林家小姐不懂规矩,倒是没想到她竟会同那些个医女医婆等身份低贱的人厮混,小姐,如她这种人自践身份的人可不配惹得您生气。”说话的女子名唤阿黛,是尚小姐的贴身丫鬟。 丫鬟一句话着实让尚小姐的火气削减不少。 “阿黛,表哥带回来的女子的身份你可是探听清楚?” “奴婢已经打探清楚……”阿黛将她打探到的消息一字不差的告诉尚小姐,且特特加了句:“也不知少夫人是用了何种手段,竟让那洛洛见了她便如老鼠遇见猫般,很是惧怕。” 尚小姐嘴角微微上扬,道:“若真如此到是省去不少麻烦。” 阿黛瞧见自家小姐露出此等表情,已然猜到她在盘算着阴鬼计策。 “阿黛,她来府邸也有些时日,我还不曾见过,你且去将她唤来让我瞧瞧。” “是。” 尚小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朱唇未点而红,眉不扫而黛。一袭素衫,穿在她身上到显得淡雅脱俗,清丽可人。 “你便是表哥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 洛洛虽未见过尚小姐,然她来府上多日,却也是听过尚小姐的名字,府中人常说尚小姐不论是家世,容貌,还是品行与墨染都极为登对,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洛洛初来乍到,待人接物极为谨慎,除却面对墨染时会展现出本来一面,面对旁人大多是唯唯诺诺,恭敬谦卑,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他们。 “奴婢洛洛见过表小姐。”洛洛看着尚小姐,诺诺的问:“奴婢不知表小姐唤婢子来可是为了何事?” 尚小姐突然握住洛洛的手,微笑着同她说:“我又不是豺狼,断不会对你不利,你何需如此拘谨。” 洛洛自幼无父无母,从小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看尽世态炎凉,尝尽生活百态,如今尚小姐此番举动倒是令洛洛心中生出几分害怕。 洛洛将手抽出,低头道:“表小姐,少爷还等着奴婢帮他砚墨,表小姐若没什么事,奴婢便先离开。” “等等,”尚小姐喊洛洛,并給阿黛使眼色,阿黛会晤,便将羹汤端来。 “方才听闻你要去寻表哥,不知可否麻烦你将这碗羹汤端給表哥喝。” 洛洛愣了片刻,道:“举手之劳而已,表小姐您太客气了!” 洛洛走后,阿黛忽而问道:“小姐,奴婢记得这羹汤不是給少夫人准备的吗?如今怎么却是給少爷送去?小姐,这羹汤……端給少爷喝真的没问题吗?” “……待会儿你就知道……好戏已经开始。” 阿黛侍奉尚小姐多年,对她的品行了如指掌,知晓她不论走哪一步,作出任何决定都只是为达心中目的。 阿黛的智商虽算不上高,然情商却是不低,至少她并不只是一味的埋头苦干,而是会想办法让主子记住她,当主子怒气冲冲时,知晓如何让主子消气,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在这短短几年内晋升为一等丫鬟。 洛洛回到书房,瞧见墨染仍在处理公文,洛洛将羹汤放置一边便开始帮墨染收拾处理好的公文。 “少爷,即便事务再忙,也要注意休息,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收拾好公文,便将羹汤端来过来,道:“少爷,这是少夫人特意熬制的羹汤,特命洛洛給您送来。”说罢,她便颤抖着舀了一勺羹汤送至墨染嘴边。 墨染见她手抖的厉害,以为她大约是身体哪里不大舒服,便关心的问:“洛洛,你可是身体不适?” 洛洛摇头:“这还是洛洛第一次喂少爷您吃东西,有点儿紧张。” 墨染未再说话,洛洛看着墨染将羹汤全部喝完,脸色愈发难看,心里亦难过的厉害。 “洛洛,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洛洛伸手摸摸脸颊,干笑几声,道:“约摸是暑气重了些,身子有些吃不消吧!” 第二十三章 家宴一场 洛洛瞧着墨染将那碗羹汤喝尽,也没有什么异样,心里的惶恐不安便削减不少。 青丝虽身处深宅,却是不争不抢,过得倒也算轻松自在,只是比起在阴间的日子,还是差了些。 在阳间,青丝秉承其一贯作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讨回。上次尚小姐明承暗讽,似要借机辱青丝一番,然尚小姐似乎忘记了青丝绝非懦弱女子,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尚小姐在青丝这里注定讨不了好。 每日青丝都会同小苏唠嗑一会儿,或是一块儿去院子里逛逛,累了便回来,亦或是一整日待在凉亭,觉着乏了便回来,再者便是学着做会儿女红,如此倒也是清闲自在。 不得不说,青丝蛮享受这种生活。 —— 从前作为鬼差,青丝十指不染阳春水,而今时今日青丝却是会帮衬着小苏一同打理事物,偶尔亦会同小苏一块儿去小厨房忙活,学着做些糕点。 青丝的这些转变,小苏全都看在眼里。 青丝正学着她的样子,认真的做糕点。 小苏瞧着青丝那认真的模样,忽而道:“小姐,以后这种粗活还是交给小苏做吧!” 青丝手上的动作顿住,她看着小苏,道:“小苏,如我这般闲淡,若不找些事情做,这漫长岁月终是无聊了些,再者我不过是做些零散活罢了……。” 青丝用沾染了些许面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小苏的额头,微笑着看着她,道:“你这小丫头,可是想的多了些。” —— 青丝自嫁过来,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极少同府中人往来,府里女眷设宴,偶有邀请,青丝亦是能推则推。 诚然府中女眷亦非诚心邀青丝,究其不过是顾及青丝的身份罢了,故而青丝婉拒,女眷倒也不觉着不妥或是有所缺憾,依旧玩得自在痛快。 青丝看尽世间百态,早已看穿其虚假情意。 青丝想着,大家既无法相处愉悦,她又何须去惹的旁人不快顺带給自己添堵? 后来,青丝便是特特告知小苏,若再有人邀她赴宴,一概回绝。 当然,小苏亦照做。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青丝听小苏说完后,道:“小苏,你知晓我一贯不喜热闹,适应不了宴会的氛围,这场宴,推了吧!” 小苏自然知晓青丝不喜赴宴,然这场宴是无论如何都推不了:“小姐,今日老夫人设宴,您是不论如何也要出席,不然恐要遗人口拾……小姐,老夫人的脾性,您也是知晓的。”纵然万般不愿,这场家宴,青丝也是要赴。 青丝的表情平静如水,淡然道:“小苏,且帮我梳妆吧!” 老夫人想来也是觉着一大家子人虽常居同一屋檐,但却难以聚在一起,觉着有些遗憾,便想着设一场家宴,让一大家子人能借此机会集在一块儿增进增进感情罢了,青丝作为墨染唯一的妻子,自然是要去。 青丝换好衣衫,便领着小苏一块儿去赴宴。 老夫人及一些女眷已经到了厅堂。 青丝向老夫人行了个礼便是在小苏的指引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青丝才落座,尚小姐便朝她温和的笑笑,而后道:“祖母,林姐姐控制疫病的事想必您也听闻,今日您特意将林姐姐的位置安排至婉如身边,可是意在告诉婉如要像林姐姐学习?”青丝不确定在场的人是否都知晓青丝会医术一事,但从老夫人的反应看,显然,老夫人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小苏曾说过,老夫人最在意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认为大家闺秀便该有名门闺秀的风范,不该乱了规矩,习些与其身份不搭的术…… 老夫人看像青丝的眼眸已有些不悦。 青丝在凡间游历多年,当是知晓凡尘女子最喜准规守矩之人,青丝起身同老夫人行礼,恭敬道:“老夫人,若荫幼时体弱多病,所见最多的人便是郎中,接触最多的物亦是药材,许是人接触某一事物久了,难免对这一事物产生些许兴趣,那时若荫便是一时兴致,知些皮毛,并无尚妹妹说的那般,若让尚妹妹同我学习,岂不要闹了笑话。” 尚小姐原是打定注意要让青丝难堪,尚小姐想着老夫人最不喜府中女眷已医女医婆等人扯上关系,便想借着老夫人让青丝吃些亏,却不想老夫人竟是听了青丝的一番说辞,非但没有追究,还反过来说尚小姐不该唤青丝姐姐,而该循着规矩唤一声表嫂。 尚小姐心里不舒服,可即便她再不舒服,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我还以为婉如表妹经过上次事情后性子该有所收敛,却没想到还是这般,着实有点儿失望!” 尚小姐莞尔一笑,道:“之前婉如不懂事,冒犯过表嫂,惹得表嫂不快,婉如在这儿給表嫂您赔礼了,”说着她便向青丝行礼,“还请表嫂不要挂在心上。” 青丝略微敛了敛笑容,道:“婉如表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既已嫁进上官一族,你我二人便是至亲之人,我又怎能记你的仇,况且我从来都只记得好事,哪里会记得什么不快的事情,婉如表妹可是误会我了。” “好了,”坐在上座的老夫人终是开口,女眷们全都安静下来。 “今儿个大家好容易聚在一起吃饭,便不要提些旧事。”老夫人特特看了看青丝,道:“前些日子听闻你受伤了,如今身子可是好些了。” “小伤而已,劳烦老夫人挂记,青丝的身子已恢复的差不多。” 晚宴开始,却是未见墨染的身影,老夫人倒也没有不高兴,而是说了句:“好容易得了空闲,想着来见儿子孙子一面,却是被他们一句公务繁忙,若有时间定会前去看望我这个老骨头給堵了回来,如此看来老身这个做娘/祖母的在儿子/孙子的心里却是抵不上公务。”那语气,看似抱怨,实则欣喜万分。 贵妃娘娘自然是知晓苏子衍说的并非假话。 “老夫人,莫说您,就连我们也有好些日子未见过墨染。” 闲聊了一会儿,晚宴便正式开始。 饭桌上,众人都未发出任何声响,很是安静。 青丝不喜热闹,晚宴过后,青丝便同老夫人告别,却是被老夫人留下来。 “外祖母的对,咱们这些女眷好容易有机会聚在一起,大家互相唠嗑唠嗑,也可增进下彼此间的感情,表嫂你又何须如此急着离开。”说话的仍旧是尚小姐。 既是老夫人发话,加上那尚小姐方才说的一番话,青丝即便万般不愿,也不好离开。 “婉如表妹说的对,是我没考虑那么多。” 青丝留了下来。 青丝就这般坐着,听着她们闲谈,却是从不插话。 第二十四章 莫恋红尘 家宴结束,女眷们纷纷离开,青丝寻了个理由留尚小姐在长廊里谈了会儿。 “婉如表妹,有些话我原想着你会想明白,可如今看来你似乎还懵懂的很,既是如此,那我这个做表嫂的便该提醒你一二,”青丝美眸森冷,不紧不慢的说:“婉如表妹,我自认自嫁进上官一族,向来都风轻云淡,只想着能在这儿平淡度日,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你却又缘何处处针对我。” “表嫂,婉如并没……” 青丝心情本就不大好,如今话未说完便被尚小姐打断,心情愈加不悦,青丝呵斥道:“听我将话说完。” 突如其来的一吼,尚小姐条件反射般闭上嘴巴。 青丝看着尚小姐,寒意又深了几分:“婉如表妹,我念你是小辈,许多事便是不愿同你一般计较,不过,你也莫要忘了我不与人计较并非代表着我是那等任人欺凌的主。”青丝轻触尚小姐的脸颊,似玩笑般道:“如若下次你再触了我的底线,切莫怨我日后雷霆手段,到时候可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尚小姐终究还是个只会耍些小伎俩,涉世尚浅的少女,如青丝这般似玩笑般说出来的狠辣言辞,仍是让她有些心慌,有些无措。 待到尚小姐缓过神来,青丝已经走远。 “小姐,您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可是狠了些。”虽说很解气,但那一番言辞终是狠辣了些。 “不过吓吓她罢了。”青丝浅笑道:“如若她能被这一番话震慑住,日后不再无事生非,我这日子倒也能过的轻松自在些,如若她一意孤行,仍要触我底线,我自然也不该做颗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小苏听了觉着青丝的话颇有理,便附声道:“嗯,定是要让她知道,咱们小姐也不是好惹得。” 皑皑白雪将红砖绿瓦尽数覆盖,青丝站在雪地里,任由那鹅毛般的雪花随意洒落在身上。 “小姐,”小苏撑着油布伞跟在青丝身侧:“寒冬腊月,仔细寒气。” 青丝将手伸出,盛一片雪花,目不转睛的盯着雪花,低喃:“雪,这便是雪!”片片雪花,落入掌心,转而融化,传来丝丝凉凉。 这是青丝第一次触碰雪! “江南已有好些年没下雪。”小苏不禁感慨道。 青丝欣赏了许久雪景,这才恋恋不舍的回到房间。 青丝将小苏遣出去,便道:“无常兄,你既来了,何需躲躲藏藏。” “我原以为你既化作凡人,失了修为,便察觉不出我,却没想到竟还是被你发现。” 青丝給白无常倒了杯热茶,道:“无常兄,自千年前我们便已相识,即便我失了修为,瞧不见身为鬼差的你,却是嗅得到你身上的气息。” 听青丝一席话,白无常还特特嗅了嗅衣袖,而后道:“怎么我什么味儿都不曾闻到!”白无常看着青丝,又开始显其嘴炮功力:“青丝,莫不是你上辈子属狗吧!若不然这鼻子为何这般灵敏!” 大约是两人常在一块儿耍嘴皮子,青丝早已习惯,白无常说的话她也不恼,而是学着白无常的样子,打趣道:“无常兄,青丝不知,如你这般叽叽喳喳的鬼差,上辈子莫不是只麻雀!” 青丝一句话愣是使得白无常将口里的茶水喷出来。 “青丝,你这损人的功力可是愈发深厚!” 青丝浅笑道:“彼此彼此。” “……” 青丝与白无常相识千年,除却孟婆,白无常怕是最了解青丝的人,而青丝亦了解白无常。 白无常看起来虽然不大靠谱,但做起事来绝不含糊,别看白无常娇娇柔柔,索魂时却是冷峻凛冽,判若两人。 “无常兄,你今日来可是上官一族有人出了事?”白无常从来只在需要他的地方出现,除此之外,几乎很难在别的地方见到白无常。 白无常点头,他看着青丝,道:“青丝,你在阳间的日子不多了,且好好珍惜吧!”只管索命的白无常终究为青丝破例一次。 青丝眼底闪过一丝恐慌,握着茶杯的手明显一颤,然,下一秒她便很好的将这种情绪隐藏,她看着白无常,道:“无常兄,你可知我最多还能在阳间待多久?” 白无常叹气道:“青丝,这个问题你该比我清楚。” “是啊!”青丝摸了摸伤口位置,喃喃自语:“我早该知道的。” 即便青丝觉着阳间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可这里有她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有真正在意她的人,她是真的有些贪心,不想就此离开…… 白无常素来是个大忙人,他将这句话带给青丝后便离开。 女为悦己者容。 自白无常离开后,青丝便学着打扮,小苏初初还调侃青丝,说她为了姑爷什么都愿去尝试。 青丝笑笑,她不过是想让墨染记住她最美的模样罢了! 青丝底子本就好,只需稍作打扮,便是极美。 “小姐,您今天的妆容似乎太浓了些……”美则美矣,只是用力过猛,掩盖了自身的优点,倒显得有些艳俗。 第二十五章 珍惜当下 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养成,想要戒掉,可是难上不少。 青丝不过在上官府邸待上近一年的时光,便是习惯日日去凉亭,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这一天,青丝如往常一般待在凉亭,远远的便听见一道甜美却又夹杂着焦急的女声唤她,“少夫人,”原来是苏流笙。 苏流笙容颜焦灼,走近了些竟是扑通一声跪下去,“少夫人,求您救救我娘。” 青丝镇定自若:“你且起来说话。” 见苏流笙没有起来的意思,青丝便道:“你可是怕我不会答应?” 苏流笙摇头。 “那便起来说罢!”瞧着苏流笙仍显犹豫之色,青丝又道:“我既偶然习得些医术,便也算半个女医,既是医者,行医救人便是个人本分,断不会因个人喜恶而乱其道义……你娘到底患了何病,且起身同我说说吧!” 苏流笙将病症一一说给青丝听。 “娘也不知是患了何病,前后请了多个大夫,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流笙听闻少夫人您医术高明,这才斗胆……少夫人,流笙求您救救我娘。”苏流笙那张秀丽的脸上挂着两行珍珠泪,非但不显得狼狈,倒显得楚楚可怜,令人为之动容,但青丝却不大喜欢。 青丝叹息:“以我目前的医术恐没办法凭借你所描述的病症而准确的作出判断,苏姑娘,可否麻烦你明日将你母亲带来我瞧瞧?”上一次青丝偷溜出去已被责罚,且自那之后,上官一族更是加强管理,如今若要再溜出去,怕是有些困难。可青丝若不亲自诊断,只凭苏流笙所言,怕是难以对症下药。 苏流笙支支吾吾:“我娘……我娘她没有办法起身。”整日卧床不起。 既是卧床不起也不是个难题,只需一顶轿子抬来便可,可,问题就在于苏流笙只是身份低微的丫鬟,无钱亦无权,无法让母亲乘坐轿子。 即便慕容虚竹对她万般好,她也不会让其为她乱了规矩,失了身份,被慕容老爷训斥。 可青丝不一样,她是林家小姐,又是墨染的妻子,身份高贵,且此番去的又是慕容府,想来也不会惹人生疑。然,苏流笙似乎忘记,上官一族是不允许女眷随意外出。 青丝看着小苏,道:“小苏,你且吩咐轿夫同苏姑娘一块儿去慕容府上走一趟吧!” 苏流笙与青丝仅见过几面,交流不多,此番前来不过抱着且试试的心态前来,却没想到青丝不仅答应,还如此尽心尽力,“少夫人,谢谢您。”好容易止住的泪水莹莹流下。 青丝皱眉。 苏流笙已然察觉青丝不喜瞧见有人在她面前落泪,便擦干泪水,欠身道:“少夫人,流笙太高兴了,这便失了形象,若是因此坏了少夫人的心情,还请少夫人莫要怪罪。” 青丝浅笑道:“我不过是不喜瞧见有人当着我的面落泪而已,到是没苏姑娘说的那般严重。”青丝素来偏爱机敏,尽善尽孝之人,而苏流笙便是此类人,故而青丝对她的印象不错,便道:“我瞧着你我二人年纪相仿,觉着有缘,想着我们可以做个朋友,不知苏姑娘可否愿意?” 苏流笙对青丝的印象本不差,只是碍于身份,面对青丝时不免拘谨些,如今听青丝这般说,心里自然高兴。 想着娘的病情,苏流笙不敢多耽搁,苏流笙匆忙同青丝告别,便领着小苏及轿夫等回到慕容府邸。 不多时,苏流笙便领了人回来。 苏流笙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青丝身上,只是青丝这一次也是回天乏术。 青丝看着悲痛欲绝的苏流笙,安慰道:“流笙,生死自由天定,即便是华佗再生,怕也无力回天,你且看开些。” 苏流笙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珠里打转,却愣是忍着不让其落下。不仅仅是不想在青丝面前落泪,更不想让她母亲看见她脆弱的一面。 “少夫人,我没事。”苏流笙红着眼,道:“以前我总想着来日方长,想着娘还年轻,便少与她作伴,却从来没有记得这世间还有转瞬即逝一词,总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娘的关心,而对娘的关心却总是嘴皮子上说说而已……。”苏流笙一股脑儿的将心中的话全吐露出来。 苏流笙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少夫人,流笙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打扰到您,还请您不要介意。” 青丝想宽慰苏流笙,怎奈青丝见惯生离死别,对这类事已见怪不怪,早已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青丝叹息:“没事儿,你我既是朋友,我又怎会介意。” 青丝看着苏流笙离去的身影,忽而感慨道:“小苏,人这一生不过须臾数十载,却要尝尽苦楚。” “小姐,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因珍惜当下!” —— 犹记最初,墨染从不肯正眼瞧青丝一眼,然如今,墨染瞧见青丝在凉亭,不再置之不理,而是偶尔会过去同她闲聊会儿,或是邀青丝下几盘棋,却从来不会关心她过的可好。 这些青丝倒也不大在意,毕竟来日方长,直到那日白无常特来凡间,同青丝说的那番话,彻底点醒了她,再加上苏流笙那件事,让青丝明白做人不能总想着来日方才,而该珍惜眼下。 既然他不爱她,那她也要让他瞧见她最美丽的那刻,她要他能记住她,不奢求永远,只盼望着他能记得有个女子曾来过…… 女为悦己者容。 自白无常离开后,青丝便学着打扮,小苏初初还调侃青丝,说她为了墨染什么都愿去尝试。 是的,什么都愿尝试。 从前青丝是不喜在脸上涂抹胭脂水粉,倒不是觉得麻烦,而是她真真接受不了脂粉味。 白无常也曾说过,试问这世间有几人不爱美的事物?如你这般清汤寡水,素面朝天,即是我同你相识,也难免会产生厌倦……说白了,世人初接触一个人时,第一印象必是那人的容颜,若打扮精致,印象自然差不了,若邋里邋遢,怕也只剩厌弃。 犹记当时,青丝说:“容颜再美,终有老去的那天。如若空有美貌,欠缺涵养,便是昔日印象再好,怕也是有厌倦那日。而无常兄你却只注重外在,忽略其内在,真真是个肤浅之辈。” “青丝,你今儿个脾性怎么这般大,可是有谁惹着你?” 青丝撇撇嘴:“这阴阳两界除却无常兄你怕是无人愿同我这小辈“计较”吧!” 在阴间,与白无常拌嘴便是青丝最爱做的事之一。 青丝对镜梳花黄,点绛唇,描黛眉…… 青丝底子本就好,只需稍作打扮,便是极美。 “小姐,您今天的妆容似乎太浓了些……”美则美矣,只是用力过猛,掩盖了自身的优点,倒显得有些艳俗。 小苏说的,青丝明白,青丝也想淡抹胭脂,却是不能。 青丝对镜梳发,道:“平日里我总化着淡淡的妆容,着实有些腻味,如今换上浓妆,看着到别有一番韵味,我瞧着倒也还不错!” “小姐天生丽质,淡妆浓抹总相宜。”若是不相熟的人,怕是要以为小苏这话是在奉承主子,是刻意的讨好,然,若是相熟的人,自是认为这不过是朋友间的玩笑话,并没有掺杂太多旁的情感。 “小苏,”青丝轻弹小苏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嘴皮子到是愈发伶俐。” “并非小苏伶俐,而是小姐您教的好。”这话几分玩笑,几分奉承。 花费好一番时间,青丝终梳妆打扮完,便出了房门,直朝凉亭去。 这一次,她要他能记住她。 第二十六章 尚小姐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她脸蛋娇小,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仅隐约透着些许感伤还夹杂着狠厉。长发用粉蓝色发带束起,斜插一支雕刻成牡丹形状的玉簪,两缕青丝随意的垂在胸前。 “林若荫……”尚小姐狠狠的吐出这三个字,那张漂亮的脸蛋亦变得狰狞。 阿黛只知尚小姐此前不过去拜见老夫人,再回来心情便差到极点,但听尚小姐狠狠的吐出林小姐的名字,便猜到约摸是尚小姐在青丝那里吃了哑巴亏,只是阿黛还未弄清楚青丝竟是做了何事惹的尚小姐如此气恼,便有些苍白的宽慰:“小姐,您先冷静冷静。”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尚小姐脑海里不断响起老夫人的话,说:“今日你慕容伯伯派媒人来说亲,外祖母寻思着你也不小,是该考虑婚事,且慕容虚竹这孩子也是一表人才,外祖母到是喜欢的很,这便答应下来,这些日子你且好好准备一下,若是有缺的物件,尽管同外祖母说。” 尚小姐自然是不答应,但老夫人的一番好意她也不能直接拒绝,便道:“外祖母,婉如自幼陪在您左右,舍不得您……”尚小姐说的一口漂亮话,亦甚得老夫人欢心,然老夫人却并未因此而改口,“婉如,你也老大不小,是该好好考虑婚事。” 老夫人又怎会不知尚小姐对墨染的心思,然墨染已娶了青丝,若尚小姐要嫁便只能屈身小妾,老夫人定不会同意。 尚小姐从老夫人那离开,恰好撞见前来请安的青丝,尚小姐笑莹莹的同青丝打招呼,然说出口的话却很欠:“表嫂,怎么日日都只见你一人来给外祖母请安,墨染表哥呢?……墨染表哥该不会……”尚小姐捂住嘴,道:“表嫂你也知道婉如向来心直口快,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表嫂,还请表嫂莫要介意。” 青丝浅笑:“婉如表妹,我可是听闻老夫人有意将你许给慕容公子,那慕容公子我曾见过几面,是个不可多得少年,只是可惜了……” “婉如不知表嫂此话可是再说婉如配不上慕容公子?” 青丝笑笑:“你若要这般认为,那便是吧!” 尚小姐被气的不轻,可偏偏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便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 尚小姐心情不好,便去后院散散心,而阿黛犹如自动移动的垃圾桶般,自动将尚小姐说的那些粗鄙的话装进心里。 “小姐,她要容貌没容貌,要才华没才华,又怎能同小姐您比,再说了她能嫁进来不过是仗着林家的势力罢了,小姐您何必同她一般计较。”两人又暗暗诋毁青丝,不巧的是这些话全被青丝听了去。 尚小姐说话太难听,好几次小苏都忍不住要为青丝抱不平,然青丝却淡然的说一句:且让她们多说几句又有何妨。 待到尚小姐说的差不多,青丝这般从假山出来,“我竟不知婉如表妹对我有诸多不满。” 青丝着一身粉白色长裙,如墨色的长发随意挽成简单的发髻,斜插一支雕花玉簪,柳眉弯如月,眉尖却是淡淡的清冷,眼眸漆黑,深不见底,朱唇微启,贝齿洁白如玉,青丝慢慢地走到尚小姐身旁,她皙修长的手上握着的一把桃木制成的匕首抵在尚小姐的胸前,尚小姐被青丝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花容失色,青丝却笑着收回匕首,她把玩着那把匕首,似不经意般,道:“可惜是把桃木剑。”青丝一脸笑意,然眼神却无比凛冽:“婉如表妹,我可是同你说过我这个人虽能忍但气量却很小。” 尚小姐便是被吓的花容失色,也要为自己辩解一句:“表嫂,你说什么,婉如听不懂……” “听不懂就老老实实听我解释給你听”这阴阳两界,还从未用人将青丝惹的如此生气,尚小姐算是第一人。 “婉如表妹,我可记得那日同你说过我这个人素来不喜旁人在背后议论,若你确实对我有诸多不满,且当面同我说,如若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在背后议论,我定不饶你。”青丝特意看一眼尚小姐,道:“婉如表妹,经过这几次的相处,想来你对我也有些了解,当应知晓我方才所说并非玩笑。”说罢便离开,唯留惊魂未定的尚小姐和阿黛傻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尚小姐的心情才得以平复。 故事与酒(一) 每天放学回家,李丝丝都忍不住往店里瞥一眼。 每一次她都能看见老板娘温婉的坐在楠木椅子上品茗。也许是为了能与这古店更相衬,老板娘总一身古人打扮,一袭青色衣衫,三千青丝半挽成髻,余下披散于肩,标准的鹅蛋脸配上精致的五官,即便不化妆,容颜依然不输时下任何一位女明星。 “挽寒霜?”说实话,李丝丝注意到这家店便是因其店命,她很好奇这家命名为挽寒霜的古色古香店究竟做什么生意? 古玩?餐厅?还是别的? 李丝丝目不转睛的盯着店,心中无限遐想混然不觉老板娘已走到身边。 “丝丝,可要进来小坐一会儿?”老板娘的声音温婉轻柔,让人为之亲近,只可惜李丝丝压根儿没注意。 李丝丝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听到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看着老板娘,小脸刷的一下红了,许是察觉出脸上的灼热,她便低下头,披肩长发很好的遮住红透的脸颊,因过于紧张,她那纤细修长的双手不停的摩擦。 “丝丝,你不用这般紧张?”老板娘的声音温雅依旧。 方才李丝丝觉得如自己这般时刻观察着小店的动向却从未踏进一步今又被老板娘发现,觉得有些“羞愧”,就没太注意老板娘方才的称呼,如今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听见老板娘唤她丝丝。 李丝丝猛地抬头,问:“您认识我?” 老板娘摇头:“谈不上认识,只偶然听闻有人喊你丝丝,我恰巧记住罢了。” “哦。”不知怎的,李丝丝的心中竟生出几分失落。 老板娘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声音是一贯的温婉轻柔:“丝丝,今日我既喊住你,到也不失是一种缘份,既是有缘不知可否请你进店品一杯热茶?” 李丝丝一惊,她从没有想过老板娘竟会突然邀请自己。 李丝丝本就对这家店好奇,如今老板娘邀请,她就顺着答应下来。 老板娘帮李丝丝沏一杯热茶,李丝丝轻泯一口,她抬眸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丹青,画中少女脸蛋小巧精致,五官端正到无可挑剔,细长的柳叶眉,双唇娇艳欲滴,唯一双大眼隐隐约约蕴藏着一抹淡淡的哀色。 “最近怎么这么容易掉眼泪。”李丝丝用纸巾将泪水擦净,喃喃自语:“我果然变的越来越矫情了!” 李丝丝泯了一口茶水,忍不住在瞥一眼丹青,每每李丝丝的眼眸与画中少女的眼眸互碰时,她的眼睛就不受控制般开始酸疼,眼泪亦忍不住流下。 李丝丝看见老板娘投过来的眸光,连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平时不这样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睛仿如被洋葱熏着般忍不住流泪。” 老板娘笑笑,并未多说。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拿了一瓶红酒过来,“丝丝你应该成年了?” 李丝丝点头。 老板娘熟稔的打开红酒,并帮李丝丝倒上一杯。 “故事与酒,挽寒霜都有,不知丝丝可愿听之一二,”老板娘笑颜依旧:“权当是我打发这漫长时光。” 有点儿类似古代茶楼的说书,李丝丝想。 故事与酒(二) 老板娘重新沏一杯热茶給李丝丝,道:“你可曾相信缘分?” 李丝丝笑笑:“倒不是不信缘分,只是这世间有多少人等不到所谓缘分,遇不见所谓良人。” 老板娘轻笑几声:“不巧,下面这个故事便是讲的缘分。”一瞥一笑令人如痴如醉,饶是李丝丝也不由的被老板娘吸引。 “没关系。”既然是故事,听听就好,又何需过多在意。 —— 不论人还是妖或是神都有其天定命格,有其命定劫难,逃不掉,避不开。 那时青丝只天真的笑笑,并不信这些话。 直到遇到他,青丝才开始相信,这世间有些人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劫难…… 不知昏睡多久,青丝终是醒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见紫鸢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瞧见青丝醒后,她的泪落得更快:“紫鸢还以为姑娘再也……” 青丝知道紫鸢要说什么,不过是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罢。 青丝本想宽慰她一番,扯扯嘴角,却发现连开口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无力地笑笑,青丝抬眼朝那些紧张的天族将士身后望去,却仍未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自那日后,他已有好些日子没来看过青丝。 紫鸢眼神躲闪:“姑娘先安心歇着,将军方大胜而归,想来是有些事情要处理,等过些时日,定会来看姑娘。” 青丝自嘲般笑笑,心里难过的厉害。紫鸢怕还不知道,青丝再也不会相信这些言辞,自那日他执剑亲手刺向青丝时,青丝的心便已凉。 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那些婢子亦十分周到。青丝不解,他既花尽心思要置她于死地,又何苦救她,难道只是为着让她留有一口气苟延残喘的活着? 青丝这两日手指开始渐渐泛凉,昏睡的时间亦越发的长。有时候,紫鸢同她唠嗑,再抬眼看时,青丝不知何时已闭上眼睛。 青丝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他那一剑直指心脏,尽管青丝的心脏位置不同于旁人,那一剑并不致死,可那一刻青丝万念俱灰。 这几日青丝咳的厉害,常常咳中带血,就连药王都没有办法。 紫鸢瞧着那丝帕上刺眼的血渍,慌乱不堪。 “紫鸢去请将军,对,将军一定能找到莫大夫,一定,一定会有办法治好姑娘。” “不要去。”她再也不要让他以为她是在借此机会缠着他,再也不要看见他那双充满厌弃的眼眸。 紫鸢泪眼朦胧:“可是,姑娘,眼下怕只有将军才知道莫大夫的下落……” 青丝笑的苦涩,若他真想救她,又怎会放任她不管,由她自生自灭。 她本就是因他而生,若如今因他而死,如此倒也算是两清。 “人生几多困惑,生亦何欢,死亦何惧。”青丝笑的凄凉:“生也好,死也罢,倒也不那般在意。” 紫鸢哭的更凶,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落下:“姑娘,别说此等丧气话,将军,将军定不会让您死的。” 紫鸢只知青丝被带回将军时身负重伤,却不知青丝身上的伤是何人所致。 那一日,锋利的剑刺入她的胸膛,可她却是感觉不到疼痛,因执剑之人是他,亦因他说的那一番残忍决绝的话:“于我而言,你不过装满骨血的容器罢了,又如何能左右我的情感。” 容器…… 原来这么多年,都只是她一人自作多情,她爱他,而他不过将她当做可救活夜灵的容器,如今夜灵已醒,他便是毅然决然的将她舍弃…… 青丝认清一切,却是没有哭泣,而是笑了,然她的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 许是人之将死,青丝常常梦见从前发生的事。 兄长,将军,还有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将军青梅竹马的女子犹如播放幻灯片般轮番出现在青丝的梦境中。 一位平凡的女子爱上战功赫赫的将军算不算痴心妄想? 青丝想,自己是不是爱错了,但懵懂的心却分明因他方情窦初开。 倘若兄长没有失踪,青丝没有去寻兄长,便不会遇见危险,将军亦不会恰好救了青丝,那么青丝的一生许会过得平淡安宁。 她会有爱人,自己的孩子,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这种日子虽平淡无奇,但却无需如现在这般只自己一人守着卑微到尘埃里的爱。 将军府里的人除却紫鸢,大多都不愿同她亲近,就连将军亦对她爱搭不理。 那时青丝单纯的以为是自己做错事惹恼将军,却不想至始至终将军都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你便是将军从乡间带回来的女子?”说话的女子锦衣华裳,举手投足间却是令青丝感到压迫。 青丝呐呐的点头。 “到是个美人,”女子似玩味般道:“只不过与灵姐姐比起来可是差太远。” 灵姐姐……莫不是夜灵? 这已是青丝在这将军府里第二次听及夜灵的名字,青丝抬眸看着女子,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模样颇为窘迫。 女子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意,以及不加掩饰的嘲讽。 华丽的云锦穿在她身上格外的显眼,更别说她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灵姐姐与将军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二人的感情又岂是你这个乡野丫头能插足。”女子挑眉:“你可知将军曾说过什么?将军曾许诺,非灵姐姐不娶,你还是趁早离开吧,毕竟这将军府可不是你这样的丫头能待的地方。” 那时的她很傻,傻到明知将军爱的是别人,她也愿意留下,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幸福,看着他娶别人,看着他的孩子长大亦足矣。 “你有真正的爱过一个人吗?你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吗?”不待女子回答青丝又道:“爱是身不由己的喜欢,是明知他爱的是别人你却还傻傻的为他付出,是无论他开心与否都想时刻陪在他身边……我爱将军,从未奢求回报,只想着能够陪在将军身边便足矣!” 女子摊摊手,道:“如你所说,我并未爱过人,自然不大知晓爱为何物,可我却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除了灵姐姐将军谁都不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日后受伤的人是你。” 女子见青丝依旧执着,似不经意的问:“你可知将军缘何将你带回府上?” 青丝紧握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她都浑然不觉,她低垂着头再无法自信的拍着胸脯说:将军是喜欢自己的。 故事与酒(三) 青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孟姑娘来看她时,她站都无法站起来。 青丝煞白着一张脸,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虚弱的说:“孟姑娘,你怎么有空来将军府?” 孟姑娘瞧着青丝这般模样,颇为心疼。 孟姑娘方回到京城,只听说青丝身体虚弱,便想着来探望探望青丝,却不想…… 孟姑娘疼惜的看着青丝,道:“青丝,你为何伤的这般重?” 青丝红着一双眼,忽而问道:“孟姑娘,你说人死之后魂魄是否都归阴间管?” “呸呸呸,青丝,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青丝素白着一张脸,无力地笑笑,孟姑娘瞧着心里不觉又疼上几分。 犹记初见时,青丝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女,无忧无虑的在凡间生活,流年经转,昔日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已历经沧桑。 “孟姑娘,若青丝不在了,孟姑娘可否帮青丝找到兄长……” 孟姑娘眉头微皱:“青丝,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青丝摇头:“孟姑娘,如我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死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活着于她而言不过徒添痛苦,倒不如死了干净。 在孟姑娘的认知里,青丝从不曾放弃过任何希望,而今却是自暴自弃,委实不大正常,孟姑娘忽然忆起在他乡游历时经历的种种,想起他人说的话:“这世间最痛苦的非相爱不能相守,而是所爱之人狠狠的在你心上插上一刀。” 孟姑娘方回到京城,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甚了解,只偶然听百姓闲聊起青丝,这才知晓青丝竟是接连多日卧床不起,初初孟姑娘以为青丝不过是身负重伤尚未痊愈罢了,然此刻瞧着青丝面如死灰,便觉着约摸是将军伤透了青丝的心。 “青丝,将军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青丝依旧摇头:“自始自终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将军从来不曾爱过我,又何来对不起一说。”青丝苦涩的笑:“究其不过是我束缚他罢了。 —— 这些日子,青丝总会梦见那女子,梦里女子不说别的,总重复提醒她将军爱的人不是她。 女子锦衣华裳,瞧见青丝颓废的模样,却是笑了:“我同你讲个故事,几年前,灵姐姐与将军争吵过后,负气离开,不小心闯入梁国境内,灵姐姐虽是将门之后,习得些武术,却也寡不敌众,被打的遍体鳞伤,那时灵姐姐奄奄一息,几乎没有存活的机会,将军听闻什么也没说,仅带着手下几千精兵讨伐梁国,梁国战败将军只将灵姐姐的躯体带回,并安置在寒玉棺里,为防身体腐烂,将军特意问皇上讨来碧海珠,只为保全灵姐姐的身体。你可知这么多年过去,将军未曾放弃救灵姐姐的念头,想着有朝一日灵姐姐能醒过来。”女子特特看一眼青丝,道:“眼下需用到的药材全都寻到,只需用一人的骨血换之便可唤醒。” 这话分明是说将军对青丝万般好,带她回将军府不过是想要用她的骨血唤醒夜灵…… 将军曾做的那些忙不过来的事,没空管的事,正在做的事,都有青丝。 而于将军说来,却从来只做和夜灵有关的事,其他的人或事统统与他无关。 痴情和真心都留给夜灵,无情和伤心都留给青丝。 那日青丝想她该回到渔村,然后找个普通人平凡的度过余生。 青丝同将军提过,将军大发雷霆,青丝从未想过一向少言寡语的将军发起脾气来是如此的可怕。 青丝想起女子同她说的话,心有些凉。 场景再一转,便是将军执剑刺入她身体时,那一刻她想她真的该放弃了。 放弃这个词说起来很容易,可做起来却很难。 放弃非一下就能决定,而是日积月累,身心俱疲,才想要放弃。 —— 青丝从梦中醒来,眼角泪打湿枕巾,止不住的咳嗽。 将军匆匆赶来,他抱着青丝,道:“我不会让你死的,相信我。” 青丝嘴角的血渍沾在他的白衣上,她无力的笑笑:“将军,青丝想回去了。” “等你身子痊愈,我便带你回去。” “真的!只可惜青丝恐怕……”再也等不到那一天。 青丝再一次沉沉睡去,再醒来,将军已经离开。 手腕上多了一道划痕,青丝看着疤痕,无力的笑笑:“将军,你若只是想要青丝的骨血,只说一声罢,何须趁青丝入睡时取之。” 孟姑娘尚未进殿便听见有咳嗽声从殿里传出来,待到她走进殿,却见青丝面容惨淡,手中的白色丝帕已被鲜血染红。 青丝瞧见孟姑娘,硬是挤出一抹笑容:“孟姑娘,你来了。”说罢,又是一阵猛咳。 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青丝擦净嘴角的血渍:“孟姑娘,让你见笑了。”她的声音极其微弱。 孟姑娘瞧着青丝,心情万分复杂。 “孟姑娘,青丝想回渔村,你能带青丝离开吗?”曾经青丝待在将军府靠的是对将军的执念,如今这一丝执念终是幻灭,将军府于她而言已没什么可值得留恋。 孟姑娘不忍心拒绝,便道:“好,我答应你。” 青丝嘴唇微启,似还有话要说,却是任何声音也发不出来。 眼皮愈发沉重,身体愈发觉着乏力。 我终于要死了吗? 原本青丝甚害怕死亡,只因死去后便再无机会陪在他身边,如今却是欣然面对。 孟姑娘在外游历多年,见过太多人死去,若非伤的太深,极少瞧见如青丝这般期望死亡的人。 也许于青丝而言,生既是死,死既是生。 青丝无力的垂下双臂。 这一次是真的解脱了,再也不用受伤,心亦再也不会因他而痛,如此真好。 李丝丝早已湿了眼眶,她用纸巾将泪水擦净,道:“最近泪腺太敏感,让您见笑了。” 李丝丝平复情绪,问道:“后来呢?将军可有喜欢过青丝?” “后来啊……”老板娘一杯酒下肚,道:“将军自然爱青丝。”老板娘感慨:“将军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青丝,只是很可惜,二人爱的方式不同,一个过于隐忍,一个太过卑微,终究是错过。” 老板娘如此说,愈加激发了李丝丝的好奇心…… 故事与酒(四) “您说将军爱青丝,那他为什么要杀她?” 老板娘摇头,道:“青丝被敌军抓走,命悬一线,如若将军不那般做青丝唯死路一条,”老板娘叹婉道:“只可惜这些青丝不懂,亦不曾问过,将军更未曾想过要解释,加上旁人挑唆,这才使得两人关系渐行渐远。” 李丝丝沉默片刻,道:“那后来呢?将军怎么样?”李丝丝平常并不是特别喜欢听故事,然今日老板娘讲的故事却是让她有了兴致,使她迫切的想要知晓后面的故事! “青丝死了,将军终是晚了一步。” 血染红了他的白衣,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没有笑。 将军麻木的抱着青丝逐渐变冷的身躯,嘴里呢喃着:青丝,我们约好要一起去看万千风景,你怎么可以食言…… 紫鸢见此情形,纵使心中想劝将军,却只觉得喉咙卡的难受,道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只一个劲的哭泣。 青丝很喜欢她的家乡,将军去过一次,是把她的尸体教给她爹娘时。 如今,那个小姑娘再也不会一脸无害地笑着告诉他,她的家乡有多么好,多么美,毕竟是他将她的心伤透。 将军永远记得的事情,就是有个小姑娘曾经陪在他身边,度过了无数个寂寞日子。 他对夜灵只是觉得愧疚罢了,从来都不是男女之情,至始至终,他所爱之人都只青丝一人,甚至,为了救她他开始相信换血救人一说,于他而言只要能救活青丝,哪怕自己死去都毫无怨言。 他知道青丝怕血,这才趁她熟睡时,偷偷地划伤她的手,不为别的,只为将自己的血灌输給她。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救活心爱的姑娘。 他为她下葬那天,对青丝的爹娘说:“请把我和青丝埋在一起,这样下辈子我就可以找到她了,然后永远不分开,这是我此生唯一一个愿望。”将军眼底毫无生气,他看着静静地躺在木棺里的青丝,道:“青丝,你等我!” 说完,他便躺进棺材里,他抱着她,嘴角露出了笑。 待别人去探他气息时,他已经死了。 李丝丝含泪听完这个故事,哽咽道:“想不到结局竟是这般!”她擦干泪水,道:“老板娘,您是如何想到这么个伤情的故事?!” 老板娘笑笑:“倒不是凭空捏造,而是确有其事。” 不知为何,李丝丝总不愿相信爱情,确切的说,是不相信这世间真有矢志不渝的爱情! 老板娘倒是直接忽视李丝丝脸上的表情,淡然道:“他们二人有着三世情缘,方才讲的不过第一世而已!”老板娘瞥一眼李丝丝,问道:“不知丝丝你可还有兴趣听下去?” 李丝丝抬腕看一眼手表,时间尚早,便点头同意。 “第二世,青丝投胎到一个富贵人家,将军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