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锦荣贵》 第一章 梁氏妖女 阴暗逼仄的牢房甬道里,挂着血的老鼠悠闲的逛到了尽头。自从进了这间地牢,它已经悠哉了很久了。 忽的,它停下了脚步,回头“吱吱”的叫了两声。幽静的甬道里毫无声响,似乎这里被人遗忘的角落一般。 它抖了抖脑袋,大概也被自己忽然的举动逗笑了,胡须抖了抖,它便想转头继续回去它的地洞里睡大觉。 只是今天注定是个流血的日子。 只听“噗”的一声,暗红的墙上忽的染上了一抹鲜艳。 昏黄照亮了甬道一头,走在前头的人嫌弃的抖了抖脚,啐了一声道:“大哥,你说这事怎么就轮到我们身上了,锦衣卫什么时候掉分成了监斩司了。” 后头那人慢慢的跟在他身后,腰间的牙牌撞在绣春刀上,泛出的智字麒麟牌金光闪闪。 那人肃容依旧,道:“锦衣卫?不过是皇上的一条狗罢了。” 前头那人讪讪,尴尬的提了提灯笼,嘟囔道:“可也是条高贵的狗。” “高贵?高贵个屁。”能做到锦衣卫的百户,已是百里挑一的人了,可那人却全然不屑的撇了撇嘴,“一条贱命,还不够给他挡枪的。” 背后随意议论皇帝,这是哪朝哪代都要杀头的死罪。 前头那人心里哼哧了声,“瞧您这话说的。都说纪大哥你胆大,怎的已经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了。” “真正不要命的,在那儿。”纪百户抬手指了指甬道的尽头,不以为意。 前头那人收回了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然道:“听说那是梁氏的后人。” 纪百户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所以这事交给锦衣卫,不亏。” 两人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凝重。前头的人迈开了步子快走了几步,来到重重沉锁关押的牢室前张望了一巡。 这间牢室不同于其他的,因为它里头悬挂了一盏灯笼。 原来那个忽明忽暗的灯光是它发出的。 纪百户拍了拍他,努努嘴催促着赶紧开了锁。 铁链叮当作响,吱呀一声打开了尘封三年的牢室。 那人皱了皱眉,目光定格在角落里一个骨瘦嶙峋的身影上。 他袭成锦衣卫也有几年了,拷问过的犯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可看到眼前这人时,还是不由的有些不舒服。 不是厌恶,也不是惊异,而是身体自然而然的有些不舒服。 纪百户也看清了,却是面色依旧如初,道:“梁氏,我们得了令,要来生取了你的心去祭天。” “哦?”那人动了动身子,牵出一阵铁链的叮当声,隐隐的,那声音听着竟有些娇柔,是个女人,“这么说朱轶还真做了皇帝了。” 朱轶便是当今的圣上,几个月前才继承了大统,再过几日就要举行登基后的祭天大典。 这个女人,竟敢直呼皇帝的名讳,简直胆大包天! 纪百户瞥了一眼身边那人,解释道:“天佑年间,先帝爷还不过是个王爷,听闻当时请了早已归隐的梁柏山出山辅佐,终成大业,梁柏山却激流勇退,解官归养。不过寥寥数年,梁柏山却被下旨判其通敌谋逆,梁氏一族被牵连诛杀者达三百余人。此事之后,朝中闻梁色变,只是之后先帝爷内禅,唯一的儿子继位,既是现在的皇上。” 他的视线慢慢的转向那个形容可怖的女子,淡淡道:“梁氏一族伏诛之后,坊间却有一则流言,称当时的太子不忍,命人秘密藏下梁氏后人中一名女子,后被皇帝发觉,被锦衣卫抓回,那人想必就是姑娘你吧。” “纪大人猜的不错。”女子轻声笑过,慢慢的回过头来看向二人。 昏黄的灯光照映在女子的残躯上,甚是诡异。 她的一只眼被生生挖去,剩下的眼中毫无神采,明明是细弱的手臂,却被钉进了碗口粗的铁链,手臂的尽头,是被硬生生斩断手掌的枯手。 纪百户心中陡然一惊,想起曾经听过民间对这女子的评价:梁氏有女,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注1],通晓古今,能辨天道,善活死人,工于心计。 她叫自己是纪大人,她怎么知道自己姓纪?凭那只快瞎了的眼吗? “姑娘真是好眼力,都说姑娘精通巫蛊之术,看来这则流言也是正确的了?” 女子含笑摇了摇头,道:“是二位大人来的时候,那位大人这么说了一句,恰巧就被我听了一句。” 纪百户有些恼怒,要不是被这环境所扰,他怎会被这将死之人戏弄。 那女子却继续道:“纪大人的官位是……试百户?” 这金灿灿的牙牌她竟看不见? 身边那人粗着嗓子道:“纪大哥是百户。” “哦?竟派了百户来。”女子歪头想了想,笑意更深了些,“听闻锦衣卫中有位纪姓的校尉,屡立奇功,年纪轻轻就被提拔到了总旗,想不到才几年的功夫,已经升任了百户了。” 锦衣卫岂是寻常人家想知道就能知道的,不,寻常人家是听都不敢听,更别提去打探了。 这个女子竟连锦衣卫中小小的校尉都如此清楚,看来当年梁柏山辅佐豫王时,她真是没少出力。 纪百户眼中有些复杂,按理梁氏应当是股肱之臣,也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怎么最后还是惹祸上身呢? “梁姑娘好记性。”纪百户柔下脸来走进了几步,“只可惜却让人不喜。” 没错,就是不喜。 身后那人暗暗点了点头,从进了这间牢室起,他就觉得非常的不喜。 女子摇了摇头,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伸出没有手掌的手轻轻点了点那个灯笼,道:“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喜的,只有不称心的事罢了。就像是倩萦,明明没有错,却因为我惹了朱轶不称心了,便被剥了皮制成了这盏人皮孤灯,亮了多年。” 二人的视线僵僵的定格在这盏灯笼上,不由的升起一股寒意来。 人皮孤灯,原没在意为何这灯笼会更大些,细篾上覆着的灯笼纸更厚实些,竟是人皮做的! “所以,不过是不称心了罢了。”女子低低笑着,“所以他才会要活生生挖了我的心去祭天,不过是不想我转世为人,去搅了他的皇帝梦。真是愚蠢,不过是个养子,怎么可能坐稳了这个位子,早晚会被推下来。” 养子?皇帝是先帝爷唯一的嫡长子,这个女人是疯了吧! 后头那人再也受不了这阴森森的女子,抬脚一步跨前,就要举刀对着她的心刺去。 纪百户却更快一步拦下了他,眸中阴鸷,对着女子道:“梁氏妖女,你这颗心不配祭天!” 说着,腰间忽的闪过一道银光,女子的脖颈上即刻多了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液溅射在那盏昏黄的人皮孤灯上,在摇曳的烛火中妖魅非常。 女子的眼慢慢的清明起来,昨日恍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一格格,只化作满腔的愤恨和仇怨。 朱轶!你竟想用我教你的法子对付我!我便是化作孤魂野鬼也要搅得你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 牢室中,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纪百户的绣春刀已经收进了刀鞘,他平声道:“去挖了死囚的心呈上去,让狱卒把这尸体扔去乱葬岗吧。” 一阵铁链叮当,隔壁的牢室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另一人毫不犹豫的在动手,似乎面对的不过是一只死猫死狗。 靠在门外的纪百户紧紧的握了握微微发抖的手,强压下心底的一丝恐惧,只有他知道,方才那女子的眼眸中生出的是多烈的一股寒气,也只有他知道,女子在死前,竟轻轻的对他说了句,谢谢。 注1:取自清初词人张潮的《幽梦影》 第二章 诈尸 天佑十七年四月,金陵城北门桥边一处寻常的宅子门口,引魂幡猎猎的在风中引出一阵呼啸。 门口站着的小厮眼底通红,正搓着手不停的来回走着。 不远处渐渐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小厮闻声,身子颤了颤,忙回头看向巷口。 只见得一匹枣色烈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稳稳的拉住缰绳翻身下马。马鞍子勾起一处袍角,露出一截黑金的刀鞘,是绣春刀的图腾。 小厮上前接着缰绳,哭哑着嗓子道:“韩大哥,你可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萧眼中红丝遍布,看着像是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的样子,“怎么好端端的人一下就没了呢!” 小厮忍不住掩袖拭了拭泪,泣声道:“前些日子少爷在,那些穷獠贱婢也不敢放肆,几天前少爷看他们消停了些便出了趟门走货,那些人……那些人就趁机抬着空棺材上门来……” “抬棺!”韩萧怒吼一声,双手不由的颤了颤,“一群不要脸的狗东西!” 小厮点了点头,声音跟着硬气了些,“小姐也是这么说,指着他们要赶出去。可我们几个人势单力薄的怎么也挡不住,推搡间小姐被推倒在了棺材上……就……就这么没了。” 韩萧神色悲恸,默然了一刻,道:“先去里头吧。” 小厮连忙点头称是,领着人往南屋走去。一路缟素,隐隐还能听见丫头们低泣的声音。事发突然,这个家想必是乱套了。 正厅门口,小厮扬声唱道:“韩萧到!”便躬身做请,退去了一边。 韩萧冲他点了点头,抬脚往里。 屋里迎面走来一个身着大功孝服的男子,眼眶早已哭的通红,正颤抖着手指着屋里的一口棺材,“韩大哥,妹妹……妹妹她……” “怎么就出了这种事?”韩萧叹了口气,疲惫的脸上有些木然,像是问对方,也像在问自己。 男子自责的摇了摇头,“都怪我,这种时候出门走货,要不然那些泼皮破落户也不敢这么嚣张。” 他嘴里说的泼皮是他们家久未走动的亲戚,虽是大不敬的话,可众人却都微微的点头表示了赞同。 “恂儿,你也别太自责了。”韩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事发之后可报了官了?” 纪恂面露窘色,摇了摇头道:“事发突然,我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让他们逃出城了。” 这真是……太不是人了! 韩萧心里咒骂了一声,面上却是悲痛依旧,“这也怪不得你,事急从权,先安葬了绮儿要紧。” 两个并排往里头走了两步,韩萧忽的回头问道:“大哥还好吗?” 纪恂讷讷的摇了摇头,“兄弟们不顾颜面的抬棺上门来,逼死他不成逼死了他的女儿,这让人怎么会好。” 纪老爷也是命苦,发妻过世后,一人拖着一双儿女过日子。好容易拉扯大了孩子,如今却在任务中受了重伤。本该请的来宫里的太医,却不知为何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好在有相熟的大夫,病情尚未好转,却又碰上了这种事。 真是糟心。 韩萧回了回神,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香虔诚的拜过,心中戚戚,还了礼对纪恂道:“我送送她。” 纪恂不置可否,随他来到棺前。 棺中的女子身着青丝衣,周身被麻纰捆的严严实实。蒙了铅的小脸微微皱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死了都展不平。 这是他的绮儿啊,前几天还是鲜活的一个人,说好了要等韩大哥回来的人儿,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样。 绮儿,我的绮儿! 情到深处不自禁,韩萧的手慢慢的探进棺材里想要探一探,探一探他的绮儿是不是真的去了。 身边的纪恂亦是不忍的别过头去,听着身边压抑的抽泣声,自责漫过心头。 “啊!!”身边的人忽的迸出一声尖叫。 发生什么事了? 纪恂愣了愣,回头看向韩萧。 只见得他正一脸惊恐的指着棺材,嘴里嘟嘟囔囔的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来。 韩大哥也是伤心太过了吧。 纪恂摇了摇头,慢慢的看向棺材,也不由的惊叫起来,“妈呀!诈尸了!绮儿诈尸了!” 他的眼睛牢牢的盯着棺材里的女子,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因被捆的太过结实而徒劳无用,那双黑漆漆的眼慢慢的眨了眨,木木的看着棺材边站着的二人。 缓缓的,她从嘴里吐出一枚铜钱来,许久未开口的声音沙哑极了,“怎么是你?” 纪绮从棺材里死而复生,整个纪家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慌乱。 所有人的脸上惊喜并惊恐着。 她被丫头伺候着净了身又跨了火盆,这才被扶着回了自己的屋里。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闺房,既不花哨也不古朴,普普通通的装潢,普普通通的陈设。 倚着罗汉榻,漫不经心的略过整个房间,她的心中亦是惊喜又惊恐。 怎么会又活了?怎么会落在这具身子上?怎么会遇上了他? 原来纪百户的本名叫做纪恂,原来他也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方才的一声尖叫真是声如洪钟,直到现在她还有些耳朵嗡嗡。 她笑了笑,动了动身子。 她活了,活在了天佑年间,活在了一切开始之前。 丫头看着她游离的目光,心疼道:“小姐真是受苦了,看看那些直娘贼做的什么好事,要是破了相可如何是好。” 她也不是没有破过相。那时朱轶说她是靠眼来辨明星象,于是让人生生挖去自己一只,那种痛苦可不是脑袋撞一下可比的。 纪绮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看把我们又琴紧张的,人都能活过来,还怕这些小磨小擦的吗?” 又琴愤愤道:“可是……可是他们伤了你,却都逃走了!” “逃?”纪绮慢慢走去梳妆台前,轻轻的拂过额角的伤口,淡淡道:“都是贪慕富贵的人,怎么舍得真的逃?” 这世上的人都是一样,只是有些贪慕眼前,却有些人贪的更远一些。 第三章 又要治,又要死 又琴点了点头,对纪绮说的话无可置否,“等到他们再来的时候,老爷的病也好了,到时候有他们好受的。” 纪老爷任职锦衣卫总旗,前些日子在任务中受了伤,外伤本是没什么大碍,谁知治了好些日子了,怎也不见好。 那么,就没这么简单了吧。 纪绮想了想,对又琴柔声道:“我们去给爹报个平安吧。” 纪宅本也不大,后院被改成了习武场之后格局变的更局促了。 穿过甬道,便是纪老爷在的主屋。纪绮缓缓过去,正瞧见有人从里头出来。 是同春堂的李大夫。 见着来人,李大夫朝纪绮点了点头,和蔼着道:“绮儿看着面色尚好,可有哪儿觉得不畅?” 纪绮含笑回礼,“一切都好,多谢师父关心。我爹可好?” 她死而复生,连一群健康的人都受不了,更别提这个卧病在床的。 李大夫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叹气道“不瞒你说,怕是不好啊。” 从大夫的嘴里听到这话,是十分残忍的。要是那些亲戚们还在,怕是会说,家里的白事别揭了,继续办了多好。 纪绮却是神色依旧,“劳烦师父了,我去看看他。”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李大夫目送了纪绮进屋,摇了摇头。 屋里药味弥漫,阳光透进窗子,斜斜的照亮了六柱葡萄纹罗汉床的一角,彤色云雷纹靠背上倚着一个人。 面色蜡黄,眼底满是淤青,整个人萎靡不振。 他就是纪老爷,是那个人的父亲。 纪绮眯了眼,抬脚往里走了几步,纪老爷的情形便看的更清晰了。 “爹。”纪绮不作声色的坐在床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柔声道:“女儿不孝,让爹担心了。” 纪老爷虚弱的点了点头,几不可闻的动了动唇:“人没事就好,只要人还在。” “是啊。”纪绮点了点头,“方才大家还说,我好了,爹一定也很快就能好。” 纪老爷摇了摇头,“不行了,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哥哥撑着了。” 看来李大夫并没打算瞒了他,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被大夫判了死刑的人居然这么淡定。 纪绮收回了手,却笑着说:“这毒虽然猛烈,却也不是解不了。还是说,你心里就是不想要我们了?” 纪老爷的身子动了动,紧抿着唇却不说话。 纪绮的小手端放在膝头,乖乖柔柔,“家齐而后国治,家都不齐何以报国。更何况你当值锄奸负伤,却要被白白舍弃,其中诡诈你竟能忍?” 纪老爷抖了抖唇,终于深叹了一口气,“很多事你个孩子不明白的。” “不。”纪绮摇了摇头。 很多事她曾经也不明白,明明柔怜蜜爱,眼泓华暖,怎的就能转瞬倾覆了一个家族。 后来在那牢里待的久了,那盏人皮孤灯照亮了许多的不明白。 纪绮容色清明,义正言辞道:“你是我爹,这个世上有没有纪轲不重要,但这个家决不能没有爹。” 纪老爷低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爹就是纪轲,纪轲就是爹啊。” “不。”纪绮又摇了摇头,“皇上要纪轲死,而不是要爹死,所以纪轲可以死,但爹不能死。” 纪老爷闻言,整个人微微的颤抖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是……” 话到一半,他忽的停住了话头,警惕的向四周张望了须臾,这才敢压低了声音说:“傻丫头,陛下岂是可以在背后随意议论的!” 纪绮心中冷嗤。想来当年他便是这般认命,纪恂在之后怕是知道了真相,所以才会变成后来那副样子的吧。 是担心检校吗?还是他天性使然,才比寻常人更加谨慎? 窗间射进的阴影正斜斜的印在她的脸上,笑容中看上去有几分娟魅。 “若是天灾,你用得着犹豫了这么久吗?”明明嘴角弯弯,却是毫无笑意,她继续道:“若是人祸,谁又舍得牺牲的是自己?” 等转机,等希冀,他以为他是谁?那龙椅上的人日理万机,只是曾经说过要了他的命,又怎会天天惦记。 “所以既然一心求生,爹你又何必白白吃了这么多的苦。” “傻孩子。”纪老爷无奈的低低笑过,“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天是谁?那龙椅上的就是天啊。他要谁死,谁还不得乖乖双手捧着自己的命给递过去啊。” 纪绮点了点头,“爹说的对,所以我们要乖乖把纪轲的命递上去。” 听她再次这么说,就算纪老爷再愚钝也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 诈死。 乖乖送上锦衣卫百户纪轲的性命,悄悄留下的只是一个形似的纪家老翁。 行得通吗?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这没什么行不通的,他要的本也不过是要纪轲永远闭嘴罢了。” 世上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绝处逢生,延绵在床的纪老爷不免也微微颤抖了起来,“绮儿,你……” 你怎么这么大胆。 你到底行不行啊? 要解毒啊,连李大夫都说不好解的毒,他这个女儿解不解的了? 纪绮缓缓起身,有光照在脸庞,白皙中有些娇俏,哪里像是个刚刚从棺材里醒过来的人。 “爹先歇会,我要去准备些东西。” 出了房门,正瞧见小丫头在廊下无聊的踢着小石子。见着门开人来,立即迎了过来,“小姐,你可算出来了,老爷他……”她探头向屋子的方向张望了下,皱着眉担忧的压低了声音,“老爷他熬得过吗?” “熬得过今日就没事了。”纪绮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帮他熬过去,是不是?” 又琴懵懵懂懂的“哦”了声。 小姐说要帮忙呢。 她问道:“那小姐想要做什么?” 天色渐晚,暮色沉沉。 纪绮看着依稀的星辰,柔着容色,道:“古有华佗刮骨疗伤,今日我们就刺经逼毒。” “好。”小丫头肃容点了点头,“我去取金针来。” 纪绮含笑称好,“又琴真机敏。” 看着小丫头离开的背影,她脸上的笑意渐消。 当年一心想进金陵,可如今人在金陵,却急切的想回大同。 去大同,去仇人在的地方。 第四章 棘手的病 又琴并不知身后人的心思,小赶着要去厢房去取金针。 小姐跟了李大夫也有几年了,总听李大夫说小姐心思不稳成不了医女,可看看,真的要派上用场的时候,还得是自家小姐。 院子里,纪恂正指挥小厮们取下挂着的白灯笼,一边的条凳上堆着脱下的孝衫,满目素白。 他见着跑来的又琴,招了招手唤道:“又琴,跑什么呢?” 又琴刹住了脚,对他匆匆施了一礼,回道:“少爷,是小姐说要给老爷解毒呢。” “解毒?”纪恂怔了怔,眯起了眼看着小丫头,“小姐说她亲自解?” “是啊。”又琴点了点头,哎呀了一声,“少爷,小姐还等着我去取金针给她呢,奴婢先告辞了。” 说着,她又匆匆的向厢房跑去。 留在原地的纪恂皱着眉,容色深沉。 一旁的四哥儿凑近了一些,看了看又琴离开的方向,察色问道:“少爷,小姐莫不会又要胡闹了吧。” 众人的担心不无道理,纪家小姐从小性子欢脱,要不然也不会家人管束不了给送去了同春堂。只是在同春堂里,她也没学着什么本事,平日里配个药都能拿错。 这样的小姐居然要亲自施针。 今天不会是纪老爷的死期吧。 纪恂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低斥了一声“胡闹”,对身边的四哥儿说:“李大夫还没走远,快去把人请回来。” 四哥儿应了声,转身要去吩咐人,纪恂又“诶”了声,“再去把韩大哥找来。” 四哥儿点了点头,小跑着往马厩跑去。 前一刻悲伤后一刻喜,现下又是气又是恼,这个妹妹怎的就从来没让人省过心。 纪恂叹了口气,抬脚便要往纪老爷的主屋走去。 才走了几步,便见着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缓缓走来。 步态从容,面容娇俏。 人儿走进了些,施施然道:“哥哥是要去找我?” 纪恂点了点头,肃容道:“我听又琴那个丫头说,你要给爹治病?” 纪绮点头称是,容色依旧。 “胡闹!”纪恂斥声道:“爹受伤之后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不敢出手相救,可想而知病的有多棘手,要不是李大夫尽心医治,爹哪能活到现在!你刚刚死而复生还有些不清楚,我不准你胡闹,快回屋里歇着去。” “哥哥真爱说笑。”纪绮掩嘴浅浅笑着,“哥哥是真的以为爹病了,还是不愿承认爹是中了毒被舍弃了?” 纪恂只觉得胸口一下钝痛,整个人怔怔。 他哪里会猜不到,锦衣卫的总旗受了伤,正是皇帝下恤体现仁爱的时候,又怎么会请不来太医。 只是,她说是中毒。 不是受伤吗?韩大哥不是说是受了重伤吗? 纪绮小手交握在身前,依旧乖柔,一双好看的眼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 在牢里的时候他可是一刻也没有这种慌乱的失态,果然是时间的历练,把这么个单纯的人硬生生的磨厉了。 纪恂沉默了一巡,沉声道:“那也由不得你来医治,我已经去找了李大夫,他自会替爹解毒。” 纪绮却摇了摇头,“师父解不了。” 这种毒就算是太医院的院判都不一定能解,更遑论是一个民间的小医师呢? 她继续道:“他也不敢解。哥哥试想,受伤还是中毒,连我都能看得出,师父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知道,却一直瞒着我们,那就如哥哥所言这种毒非常棘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解。” 纪恂点了点头。 毕竟李大夫曾经是受了纪老爷的恩惠才得以继续行医,如今恩人有难,他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敢贸贸然出手相助的。 那…… “方才我去看爹,正巧在门口遇上了师父,他说爹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现在太医放弃了我们,师父又不敢医治,只有让我来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成了固然欣喜,若是不成,也不过提前了几日替爹了却了痛苦。” 她的话很有道理,毕竟大夫已经下了断言。然而那个人是他的爹啊! 纪绮看出了他的犹豫,收起笑来正色道:“哥哥,毒已入骨,再不下决心,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今天夜里是最后的机会,你是想让自己懊悔一辈子吗?” 她想说,你还有机会挽回,等到纪老爷好了,你还有机会听他亲自来告诉你锦衣卫究竟是什么,皇权又到底是什么,那个龙椅上的人到底在畏惧什么,你又应该选什么样的路。 纪恂沉默不语,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儿。 他有些迷茫。 迷茫,因为胆怯,他还不想袭成锦衣卫,还不想去持刀横行,他想就这么躲在纪老爷的背后,在家里的茶庄铺子里帮帮手,这该多好。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要不要应了她? 他不说话,纪绮也不急着催促。 只是过不久,不远处有人小跑着过来,伴着清脆的女声,“小姐,小姐,找着了,金针找着了。” 是又琴那个小丫头正拿着医箱跑过来。 纪绮看了眼小丫头,接过医箱对纪恂小施一礼,“哥哥许是担心太过,思量太多,于我,只知一句,医者,仁术也。我不想也不会见死不救。” 说着,她招了招手,带着又琴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纪恂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戚戚,忽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个丫头,是该说她死而复生懂事了,还是该说看破红尘冷面无情了。 夜已深,纪家的灯火却通明。 在屋里来回走了许久的纪恂抬头看了看天,紧锁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韩萧终于看不下去,站起身来拍来拍他,“好了好了,走来走去,走的我眼都花了。” 李大夫也过来安慰道:“是啊是啊,你这么不安心,不如就过去看看吧。” 他已经听说了纪家的事,当时只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可没看出来那是中毒啊。 他想去看看,看看她的关门弟子是怎么看出来的,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能救。 韩萧斜眼看了他一眼,也赞同道:“李大夫说的是,不如过去看看吧。” 第五章 她能医活 纪恂求之不得,连连点头急赶着往外走去。 一行三人跟在小厮身后,一盏昏黄的灯笼影影绰绰在前头引路。 纪老爷的院子里很是安静。 原本伺候的初桃被纪绮安排在了门外,开始还和又琴说说笑笑,可是等的久了便都倦了。 又琴趴在一旁的石桌上打起了盹,今天她的弦一直崩的紧紧的,终于再也扛不住睡了过去。 初桃算是好些,毕竟她一直在纪老爷屋里伺候着,没亲眼见着小姐从棺材里爬出来。 这情景,一定可怕极了。 她有些畏怯的看向屋子。 小姐来看老爷的时候匆匆入室,都没看上自己一眼。后来倒是又来了一次,只是那一次更是诡异。 因为她对自己说:“倩萦,去外头候着吧。” 她想问,倩萦是谁?可还没问出口,小姐就拎着医箱疾步进屋了。 初桃看着窗棂纸透出的灯火,闪烁摇曳,在这黑夜里平添了一份诡异。 院门口渐行渐近的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不由的缩了缩脖子,猛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点昏黄打破了夜色,窸窣的声音明晰成脚步声。 初桃愣了愣,连忙拍了拍在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又琴。 “怎么了?小姐出来了?”又琴随手抹了把嘴,抬起头来懵懵登登的看着初桃,又看向来人。 咦,少爷怎么来了? 咦,韩大哥怎么也来了? 咦,李大夫怎么又来了? 难道是小姐没有救活了老爷? 难道是老爷死了?! 她腾的起身迎了过去,急切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少爷,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小姐呢?”纪恂也是一脸急切,“小姐出来了没?” 小姐? 又琴眨了眨眼,看向初桃。 初桃摇了摇头,“小姐还在屋子里呢。” 都好几个时辰了,别说治个人了,连头牛都能给医好了啊。 纪恂皱着眉,抬脚往屋子的方向去。韩萧拦不住,“欸”了一声跟脚上去。 撞开房门,他脚步不减的冲向里屋,一把掀起门帘。 屋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偶尔烛火的闪烁,斑斑驳驳的洒下一些阴影,更添一份诡异。 纪恂的目光似乎被什么吸引了,一步一步慢慢的挪向架子床。 “恂儿。”韩萧不忍,低唤了他一声。 纪大哥死了吧,那样的人哪里还会是个活人? 架子床里的纪老爷面色蒙铅,一双眼微微眯着条缝,有些浊黄的液体留在眼角,模糊了他的视线。 “爹?”纪恂轻轻唤了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一片死寂,毫无动静。 “爹!”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有股刺热的液体在眼中打转。 韩萧见状,一把拉住纪恂,“恂儿,恂儿!让李大夫瞧瞧!先让李大夫瞧瞧!” “瞧什么!”纪恂红着眼拼命的甩着身子想要挣脱,忽的视线定格在墙角伏着睡着了的人儿,“纪绮!纪绮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纪绮伏在案头,似乎睡的很沉。他的声音洪亮,她却只是稍稍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呢喃,全无清醒的迹象。 纪恂见状,怒火中烧,越发挣扎着要摆脱了韩萧去。 韩萧哪里肯放,一把死死的抱着他,一边喊道:“李大夫,快去看看啊,快啊!” 李大夫一个激灵,连忙点头称好,小跑着来到床边坐下,一把抓过了纪老爷的手。 没有啊…… 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这哪里是个活人的脉搏,这哪里有脉搏啊…… 他面色戚戚,慢慢转过头对着他们二人摇了摇头。 哎,这个关门弟子,也知道自己医术不好,怎么就有胆子要瞎医人呢? 纪恂愣了愣,一下眼眶爆红,拼命的挣扎起来,一边怒吼着:“纪绮!你个贼歪剌骨的,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屋子里一下乱糟糟,李大夫呆呆的看着屋里的人。 纪恂被韩萧死死的抱着,两个人面如肝色,谁都不肯退让。 又琴早已被吓哭,红着眼慢慢的摸到纪绮身边掐着她,“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啊,出事儿了,老爷出事儿了啊。” 小姐说了,过了今夜老爷就会无虞的。 小姐,小姐,你倒是快起来啊。 被掐的生疼,纪绮哼哧了一声动了动身子。 纪恂停了停,喊骂的更加大声,“你还有脸醒!你怎么还有脸醒!” “你冷静点!”韩萧沉声吼了一声,“不是你要她醒的嘛!” 纪绮眨了眨眼看了一圈屋里的众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刻又正色的端了端身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纪恂的衣衫被拉扯的有些松散,好容易抽出只手来,气的直发抖对着纪绮叱责道:“你还好意思问!” “为什么不好意思问?”纪绮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拂了拂罗裙,“又琴,什么时辰了?” 又琴抹了把眼泪,抽泣着回她,“快到子时了。” “哭什么?”她柔声对又琴说,“时辰刚刚好。” 刚刚好? 气氛陡然冷肃。 什么刚刚好? 纪恂也不闹了,韩萧的手也撤了力,又琴忘了哭,众人的视线跟着纪绮,一点,又一点的移到床榻边。 她不做声,静静的看着床沿边坐着的李大夫。 李大夫怔怔的看着她,不自觉的慢慢站起了身子。 纪绮微微福了福身子算作回礼,这才坐到了纪老爷的身边,探身摸到他的颈后,轻轻的一拔,抽出一根金针来。 空气中顿时有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动静。 众人都看着原本已无气息的纪老爷竟一下猛的张大了嘴,急喘了一口气。 那双毫无神采的眼一下睁开,哪里还有什么浊黄。 活了? 活了! 李大夫离的最近,瞪大的眼一脸的不敢相信。 这不可能啊!他明明探过脉的,这不可能啊! “绮儿,这是……” 纪绮抬眼忽闪着眼,清明的眸中有些冷凝的疏远,“解毒啊。” 她浅声答道,小手已经覆上了纪老爷的脉搏,“爹觉得怎么样?” “轻松多了。”纪老爷的元气还未恢复,但那股蔫蔫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感觉好多了。” 第六章 很久以前的事 纪老爷身子还很虚弱,屋子里只留了纪绮一人。 纪恂送韩萧和李大夫出了门,也不好意思再去找纪老爷,寻了个借口便回去了自己的屋里。 主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留下的纪绮替纪老爷重新探了脉,便重新回去角落里伏案睡去了。 屋里的烛火噗的一声闪烁,亮起的火光映照在纪老爷的脸上。 一脸莫名。 白天的时候李大夫来了屋里,还好言劝着他要看开些,早些准备了后事。 出门在外,又是个锦衣卫,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开恩了。 他挣扎了好久,才肯认了这个现实。 这辈子过的也是苦的,本是生在好人家,能坐享了万贯家财。偏偏时任的锦衣卫的叔父死在了任上。 这可是如何是好?家中嫡子谁都不愿世袭,只能苦了他这个庶子。 那锦衣卫岂是人呆的地方?他是熬了多久才算熬出了些名堂,好不容易媒人说定了亲事,可家中的家财早被兄弟们嫖赌完了。 连小定都下不起,哪里还敢妄想了去娶妻。 若非是锦衣卫里的大哥出面调说,他怕现在还只是一个光棍。 妻子啊,还是个贤妻。 过门之后对他照顾有加,还为他添了一儿一女凑了一个好字。原想着自己累就累些,但家里的花销就像流水一样哗哗的往外流。 自己那些微薄的俸禄哪里够养活这一家子啊。 不得已,只得解雇了茶庄里小厮们,在人前抛头露面的成了妻子。 这是她的陪嫁铺子,却还要她操前劳后。 有时候他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好在之后铺子里来了个外乡人,工钱低又肯干活。可日子还是熬的辛苦,妻子白天在茶庄里做事,晚上还要照顾家里。两个孩子一个才刚认人事,一个还嗷嗷待哺。 哎……纪老爷想到这,不由的眼眶一红。 那天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就像这些天一样。多么普普通通的日子,对他们纪家却是毁灭性的。 纪夫人忽然倒在了铺子里,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 那时候的家里也像现在一样吧,一片缟素,人人惶惶。 他咬着牙熬过了多少春秋,终于熬到自己升迁,儿子成人,可却…… 他闭了闭眼,纪绮的话萦绕耳边,像一把锋利的刀。 不是受伤,是中毒。 是因为方家的事才会受了牵连吧。 他想着,胸口有些不忿的起伏。 他方络是个什么东西,小小的钦天监五官灵台郎,也敢妄论天象正误,也敢违抗皇命拼死抵抗! 方络不从驾帖自焚在方府之后,他就觉得事情变了。 那一日,他跟着卫队去往城外缉访,偏偏遇上了歹人埋伏。那么多锦衣卫,身着飞鱼服,手提绣春刀,竟抵不过那些奸宄。 那么多人,偏偏那支箭矢不偏不倚的射向了自己,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怕是当下就交代了。 只是不曾想上头的人铁了心的要他的命。 韩萧拔出箭镞的时候就觉着不妙,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模糊了意识。 这几天徘徊在鬼门关,迷迷蒙蒙间也听到了一些事。 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借口不肯来啊…… 李大夫说是重伤太过,怕是很难治啊…… 他总是意识朦胧,听不真切,可这些只字片语已经足够串起了一切。 认命吧,自己是锦衣卫,是皇帝的狗,皇帝要自己死,自己还有活路可寻吗? 只是事情偏偏出了意外。 他探了探头,看向一旁熟睡的女儿。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纪老爷很想问一问,可看着女儿熟睡的样子又是不忍叫醒她。枯坐着许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记得。 翌日清晨,阳光洒在脸上,透过眼帘,有些白蒙蒙的雾气。 他睁了睁眼,挤开了一条缝。 大概也不是因为睡醒了,是被什么香味吸引了吧。 纪老爷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些,胳膊上立即传来一阵有力的温热。纪绮支着手将他抬了抬,小脸和煦,“爹,你醒了。” 纪老爷支吾着“嗯”了声,想要问她的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了,“绮儿起的很早啊。” “不早了,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她笑着说道,转身去身边的桌上取来了一碗清粥小菜,“这两天还是吃的清淡些,将养几日看看情形再说。” “好。”纪老爷接过碗,一股米香扑鼻而来,引的肚子一阵辘辘。 好些日子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他喟叹了声,舀起一勺尝了尝,鲜香可口,是下了功夫的。 纪绮坐在床沿,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纪老爷吃了几口,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抹了把嘴,道:“这粥是你熬的?” 纪绮嘴角弯弯,俏声回“是”,“早上去习武场前就熬上了。” “哦。”纪老爷点点头,又继续吃了几口,“绮儿。”他闷着头,声音听着有些闷闷,“你这救人的本事是哪儿学来的?” 他亲自送女儿去的同春堂,他亲自过问过女儿的医术。 她哪里有这个本事,还能活死人肉白骨了。 “比起这个,爹难道不该先担心接下去要怎么办吗?” 纪绮容色依旧,坐在床榻边乖乖柔柔,却是声音中有些疏离的清冷。 要你命的可是皇帝呢,你怎么还有心去问粥是哪儿来的?病是怎么好的? 你可是犯了欺君的大罪呢,被检举了是要被抄家的大罪呢。 纪老爷被呛了一口,咳了声放下了碗,没心情再吃了。 他的眸底有些闪烁的火光,是死而复生后的惊喜和希望。 “那你倒是说说接下去要怎么办?” 纪绮端走了碗,走到窗下。 初夏的天,有风吹过,微凉,很惬意。 那时的自己还在梁府里,刚刚生过一场大病死里逃生,光着脚想跑去爹的书房。 就在那间房间外,她第一次见到了豫王爷,膝下无子的豫王爷。 他正一脸愁容的端坐在爹的对面,手中的茶杯早已没了热气。 “柏山,那你倒是说说接下去要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 自己躲在门外,看着父亲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抢个儿子。” 第七章 一波又起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去抢个儿子。 纪绮浅浅笑着,嘴角有些凄凉。 那个儿子不是抢来的,倒像是老天故意送上门来的。 送上门来给天佑皇帝添堵的吧。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皇帝总是堵别人的心,就像现在,连自己身边最忠心的狗都不肯放过。 她回过身,重新走去纪老爷身边坐下,“爹以为接下去要怎么办?” 她忽闪的眼看着纪老爷,一脸的无辜,好像事情成了现在这般完全不关她的事。 纪老爷有些无语,“左不过是隐姓埋名,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纪绮点了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纪老爷心头一紧,似有千头万绪,却一时理不出头绪。 “还不能说。”纪绮歪着头顿了顿,“这是件大事,总要考虑的更周全些。” 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是警惕的久了成了习惯,有些事还是先确认之后再想着下一步吧。 “不过爹也不用担心,好日子坏日子都熬过来了,再坏也不能比昨天更坏了。” 纪老爷点点头。 是啊,昨天的纪家才是如噩梦一般,如果不是这个女儿死而复生,家中的白事可能还要持续上一段时候了。 两厢无话,纪绮退出房里,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暖暖洋洋。 她已经忘了阳光的味道。在那个牢室里待的久了,只记得腐臭阴潮的滋味。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才是朱轶一心所求。 为了复仇,他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得以复仇,他要让始作俑者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过,现在该轮到他了。 纪绮遥望着北方。 在那里,敌人在那里,亲人也在那里。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有没有米下锅,有没有衣服蔽体才是头等的大事。 纪家也是如此,撤了白事,揭了讣告,日子就重新回到了正轨。 这一天,家里的丫头小厮们正围拢在院里的桃树下,调趣着初桃这丫头。 哦,不,现在她改名叫做倩萦了。 又琴一脸吃味着道:“你瞧瞧,我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了,她也没因为我这名字的好坏就动了改名字的念头。” 一旁立刻有人阴阳怪气的接口道:“你不一样,人家的名字和‘出逃’重音了,我们锦衣卫的家里怎么会有人做逃兵呢。” “当然是不会的啊。”又琴仰着小脸,一脸的骄傲,“老爷可是锦衣卫的总旗,从六品的大员呢。” 纪绮从习武场回来,正听着津津有味。 从六品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倩萦噘着嘴很是不服气,“我是桃花初开的时候被买来的,当然要叫初桃了。” “是是是。”四哥儿摆摆手让她们都安静下来,问道:“可为什么小姐要叫你倩萦呢?” 是啊,为什么要叫倩萦呢? 虽说给丫头换个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为什么小姐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要换名呢? 为什么呢? 纪绮想,大概是那天她站在月色里单薄的身影形似倩萦吧。 她在廊下露出半拉身子,被又琴眼尖的发现,冲她招了招手,“小姐,小姐来啊,有桃花糕吃。” “嗯。”纪绮笑着应了一声,坐去他们中间,“又琴真好,是特地留给我的吗?” “小姐爱吃嘛,我就去做了些。”她红扑扑的小脸笑的洋溢,好奇的问道:“小姐,你为什么要给那丫头改名字呀?” “想知道?”纪绮促狭的看了一圈大家,和煦着道:“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注1]。倩萦是母亲买来的丫头,自然也要带了对母亲的牵挂,你们说是不是啊?” 丫头小厮们愣怔的相互看着。 刚刚小姐说了句什么?枫炒莲藕羹? 又琴第一个反映过来,用力的点了头,“是!小姐说的真好!” 四哥儿也点头应声,“是啊是啊。”转眼见着向他们走来的另一人,“少爷,少爷你说是不是?” “哦,是。”纪恂都没看他们一眼,心不在焉的就要略过去。 纪绮收回看着他的视线,依旧笑靥盈盈,“好了好了,都来吃糕吧。” 大家一呼而上,有说有笑的抢着糕点吃。 视线重新跟上那个背影身上,她的嘴角慢慢的勾起一抹弧。 夜里吃了饭,纪绮对做着女红的又琴道:“又琴,我去哥哥那里。” 一盏小小的灯笼在身前引路,照亮了前途一隅。 纪恂不在房间里待着,正叹着气坐在廊下望着天。 “哥哥。”纪绮轻轻柔的唤了一声,走去他的身边坐下,“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外头的生意事你就不要管了。” “哦?茶庄里出了什么事了?” 她有些好奇,他在牢里的时候可没这幅神情,若是如此软弱,怎能抗下这个家接下去的事? “都说了没事。”纪恂有些不耐烦,拂了衣袖站起身要往屋里去。 “等等。”纪绮的小手一下抓住他的袍角,“家里的茶庄铺子出了事,怎么就不能告诉我了?当年母亲不也是凭一己之力扛起了茶庄的生意吗?” 听她提了母亲,纪恂的脸上愠生起一股怒气,“说了你不要管了!” 那种事他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 他堪堪收回视线,闷哼了一声又往回走。 “是天塌了还是地裂了?” 身后有一个女声响起,轻轻冷冷,“爹活着,家里的梁还撑着,怎么就要唉声叹气了?” 女声渐近,有股温热的气息裹上了他的手,“你是家里的支柱,梁歪了要你支撑着,你要是撑不住了,我们下头的人就都没可以依仗的了。” “道理我都懂。”纪恂深深叹了口气,踌蹴着是不是要继续开口。 他回过头看向女子。 他的妹妹,目光柔和又温润,鼓励着平平看着他。 哥哥,你说吧,我听着呢,我好生听着呢。 他终于提了口气,道:“是茶庄铺子的林掌柜铁了心的要走。” 注1:取自清代纳兰性德的《山花子?风絮飘残已化萍》 第八章 无良的掌柜 铺子的伙计要走怎么就成了天要塌的大事了? 纪绮不明白,皱了皱眉看着纪恂不说话。 纪恂无奈的笑了笑,道:“现在再要去找个工钱这么低的怕是难啊。” 纪绮恍悟的“哦”了声,“原来哥哥是担心入不敷出啊。” 如果是钱的事,那就不是事了。 可纪恂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还有什么事吗?”纪绮好奇的问道。 纪恂面露微窘,终于点了点头,“这次走货,我发现一个大问题。” 他领着纪绮进了屋里坐下,替两人各自斟了茶水,道:“喝喝看。” 纪绮看了他一眼,还是拿起茶杯渴了一口。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雨花茶。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她放下茶杯,小手端放在膝头。 纪恂单手支肘,放下茶杯淡淡问道:“觉得茶怎么样?” 她如实回答:“雨花茶的叶茶罢了,算不得好东西。” “没错。”纪恂点了点头,神情肃然,“这一杯普普通通的下等茶,却是用了细茶的进价,整整贵了一倍。” 叶茶进价约是四十文一两,一年能卖去的雨花茶约是八十斤,其中的差价竟能达到五两,够普通三口之家过小半年的。 林掌柜在纪家的茶庄里可做了好多年了。 “凡商税,三十而取一[注1],本就卖价不高,再除去税金,我们还真是入不敷出了。” “绮儿。”纪恂皱着眉,“说给你听,不是让你打趣的。” “那哥哥不是来跟我打趣的吗?”她笑着道:“这事情看着也不是刚刚发生的,你怎的现在才知道?” 纪恂的脸腾的涨红,茶庄的账目纪老爷早早的就交给他来过问,只是他总是嫌弃事杂。如今林掌柜一心求辞,他才想着以防万一,自己去跑了趟货才发现了这些龌蹉事。 “总之是发现了。”他粗嘎着嗓子,“说给你听不是为了这个。” “哦?”纪绮微微斜过脑袋看着他,“那哥哥是想来派我用场?” 纪恂冷哼一声,叱声道:“当年母亲好心,没想到竟养了头白眼狼。我听说,他年节里把有了身子的小妾送回了老家,在那儿置办了好大的一处房产。” 他重重的锤了一拳桌子,震的茶具叮当,“母亲那年也是因为茶庄生意不好生活拮据,才会活活累死在茶庄里,这个林掌柜!分明就是个杀人凶手!” 纪绮嘴角的笑意慢慢隐去,正色端看着纪恂。 要成长,总要付出代价。 她问道:“那哥哥的意思是杀人者死,要林掌柜赔上一条性命了?” “最好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这个贼歪剌骨的东西。” “哥哥。”纪绮看不出有多气愤,那双好看的眼一泓清冷,“你说他送了小妾回去,那林夫人呢?” 纪恂狠狠啐了声,“这狗东西,当年要把人家娶进门的时候那是百般讨好万般求,现在只把人家当老妈子。天天打骂早就成了家常便饭。” 他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他在外头养了外室,那女人和小妾闹的厉害,谁都不把林夫人放在眼里。” “哦?是吗?”纪绮若有所思,指腹轻挲着唇瓣,“林夫人不是给他生了个儿子了吗。” 在纪小姐的记忆里,这个林夫人虽然一直唯唯诺诺,却是个很纯善的母亲。那时候父亲要去找林掌柜,林夫人便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一手给她调茶汤喝。 纪恂撇撇嘴,“你说那个傻儿子啊,一首诗要背上半拉月,谁都不会高看他一眼啊。” “哥哥先消消气。”纪绮向他推了推茶杯,“要林掌柜认栽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有件事还要麻烦哥哥着人打探打探。” 纪恂忙问道:“什么事?” “他林掌柜一人是没这么大的胆子,如果东窗事发,他的东家可是锦衣卫的总旗。我担心他背后有人。” 纪恂轻颤了下,“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背后有人?” 纪绮的眸色幽深,“还记得为什么皇上能坐稳这个位子吗?” 天佑皇帝本是启泰皇帝的亲弟弟,那时候茶商勾结哄抬茶价,在地方上渐渐形成星火燎原之势。启泰皇帝那是忙于南蛮战事,无暇顾及国内乱象。 这些茶商渐渐猖狂,与边境瓦剌交易时亦是下狠手宰客,成了后来怀来之变的导火索。 为了稳定军心,启泰皇帝下旨亲征,却不幸被俘。 国不可一日无君,启泰皇帝两岁幼子临危受命,可一个乳臭未干的婴儿哪能统领国家? 朝中当时分成两派,一派主张由辅国大臣代理朝纲,却是另一派主张拥立成王为帝。 拥新派终于胜利,皇帝成就大业,改国号天佑。 这场战时延绵许久,启泰皇帝终于也瓦剌放回,只是俘虏期间实在艰苦,他终于没能熬过病痛死在了归途。 天佑帝大悲,下旨整肃茶盐两课,将商税翻了个倍,又让各地计吏每年核审。 纪恂深吸了口气平复下燥怒,听出了纪绮的话外之音。 这种制度下遭殃的只会是普通的茶商,像纪家这样的官商活的却是好些。 为何?因为官官相护。 茶庄的东家是锦衣卫的总旗,计吏们做事多少会有所顾忌,但光有这层是远远不够的,关键还要靠官场的走动。 走动,就是人情,也是人脉。 想知道林掌柜这些年的人脉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且看看他这些年做的事膨胀到了什么程度即可。 是这样啊。 纪恂点了点头,他林掌柜固然贪婪可恨,但幕后那只伸向他们纪家的手才是更加可耻。 “你说的有理。”纪恂点了点头,“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纪绮重新执起茶杯浅泯了一口,“爹还要将养些日子,这件事就不要给他添愁了,哥哥明天去趟韩大哥那里,麻烦他去打探打探吧。” 纪恂不可置否,“嗯,你说的对。” 韩萧毕竟是锦衣卫,走动起来更加避人耳目。 他舒了口气,卸下了心头的担子,“绮儿,还好你来了。” 她却摇了摇头,“哥哥,事情可才刚刚开始。” 注1参考《明史.食货五》 第九章 赶不赶集 两人静默一刻,纪绮便起身回去了。 屋里,油灯还熬着一缕青烟。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儿搓了搓自己的双臂。 “外头很凉吧。”又琴一把放下了手中的女红,迎了过来,“我煮了茶了,小姐快来暖暖身子。” “好啊。”纪绮浅颖含笑,跟着又琴坐到了桌边。 小泥炉上茶香袅袅,又琴提来茶壶,替纪绮倒了一杯。 杯中有花香溢出,伴着清香的茶气,整个人都舒宜了下来。 “好香。”纪绮看着又琴,有些怅然 睁开眼后,她还有些侥幸,想着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身子里,是不是就能避开了争斗。 原来皇家有皇家的争斗,普通人家也有普通人家的争斗。 又琴不明就以,看着她叹了气便以为是出了事,忙问道:“小姐,是不是少爷那儿出了什么事?” “还不到要大家都来操心。”纪绮笑了笑,捻起她放在桌上的帕子,“这个图样真好看,刚绣的吗?” 又琴点了点头,“本来前两天就该绣好了,这两天家里事情多,就拖到了现在。” “真的很好看呢。”纪绮赞叹道:“最好的绣娘也不过如此了。” 又琴被夸的小脸通红,羞赧着垂下了眼,“小姐笑话我。” 纪绮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好了,时候不早了,赶紧歇息了,明儿个我们一起去卖绣品。” 纪家靠着茶庄的生意和纪老爷的俸禄只能将将够养活这一大家子,丫头们为了贴补家用,也会自发的卖些绣品。 纪小姐虽然绣工不算上乘,但吆喝起来很是卖力,也喜欢热闹,每逢有大的集市总会要一起去凑凑热闹。 又琴笑盈盈的点头称好,“有小姐在的时候总能卖个好价钱,明儿个新浮桥的集市,咱们可得早些去抢个好地方。” 翌日的清晨,天还蒙着纱,主仆二人早早的便起身赶往集市。 新浮桥在城中,每每办集市的时候总能吸引来众多的群众。 这次也不无意外,又琴麻利的展放开了绣帕,就等着纪绮吆喝着引人来买了。 小姐每次到场总能卖个好价钱,这次自己特地熬了几个晚上,多绣了好几块帕子呢。 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她抬头看向纪绮,她却在东张西望。 “小姐?”她好奇的唤了声,“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纪绮回过头来,看着小丫头摇了摇头,“没事。又琴,我要去找个人。” 找人?可是集市已经开始了啊。 又琴想要问她找谁,想要问什么时候回来,想要问要不要她帮忙,却见着纪绮已经小跑着往一个方向赶去。 小姐这是要找谁啊? 她急的赶紧低头要收拾了绣帕,一边抬头视线继续跟着她的踪迹。 可人头攒动,哪里还找得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此时,纪绮的视线也紧紧的跟着一个人,一个有些佝偻的女人。 果然是每个月城中的大集市,想碰不到熟人都是难的。 她疾步赶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裳,“等等,你等一等。” 那个女人受了惊一把扭过头来,一脸讶异的看着面前的姑娘,“你是……东家小姐?” “是。”纪绮点了点头,急急跟过来,让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阳光下添了几分娇俏,“林夫人,好久不见。” 又琴蹲在原地很是懊丧,全然没有继续做买卖的心思,埋着脑袋低低的抽泣着。 “小妹妹,这个帕子怎么卖啊?” 头顶有暖暖的女声传来,似乎有平复人心的功效。 又琴挂着泪,扬起可怜的小脸蛋儿,“你问哪个……” “哇。”瞧清了来人,她不由肆意的大哭起来,“小姐……小姐……你去哪儿了?” “傻丫头。”纪绮拍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着:“就是看到了熟人去打了个招呼罢了,没事了,没事了。” 这一天的买卖做的并不怎么样,看着败在手里的绣帕,又琴很是沮丧,“小姐,这个月可算是完了。” “怎么就完了呢?”纪绮笑着道:“家里的好日子才要开始呢。” 她领着又琴走在前头,“走,我们去东门那儿走走。” 晌午的太阳直晒,只让人脚底生烟,才走了几步,两个姑娘便已经香汗淋漓。 纪绮指着路边一处面馆道:“我们先去那儿吃点东西吧。” 正值饭点,面馆的客人很多,人声鼎沸的热闹非常。穿梭在人群中,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个位子。 “老板,两碗干挑面。”又琴嗞着嗓子喊了一声,对纪绮眨了眨眼睛,“听说这是时兴的东西,咱们也尝个鲜好不好。” 纪绮笑着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歪了歪脑袋,“听我的?那我能问刚刚小姐你找谁了吗?” “不能。”纪绮笑靥依旧,“不过又琴这么聪明,一会儿你就能自己猜到了。” 又琴闻言,立即绽开朵笑来,点着头称好,便不追究了。 面馆里等面的人很多,天南地北的人凑在一起聊着天,说的最多的是当下最流行的实事。 纪绮拿着筷子,一边用帕子慢慢的擦着,一边认真的听着。 你们可知道,陛下这次是铁了心的要逼顾相致仕呢。说是天象有异,是丞相辅佐无能。 你们说,接下去谁会做丞相?依我看,该是右相曹大人熬出头的日子了吧。 听说,陛下很是中意中书省参知政事陈惟忠陈大人啊,可惜了他的父亲病重,若真是死了爹可就得丁忧三年了。 不是说陛下已经允许他接了父亲来金陵吗?我看这会子差不离,就是陈大人了。 嘘嘘,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正听着,却听有人传,“二位,面来了。”小二麻利的抹了把桌子,放下面碗又去忙了。 又琴高兴的唤道:“小姐,发什么愣呢?快来吃啊。” “好。” 纪绮挑起面慢慢的吸着,心思却飘去了远方。 天佑十三年底,钦天监上奏皇帝,称天现荧惑守心,于主大不利。 龙颜暴怒,朝中气氛陡然紧张,顾相却是言语如初,指摘皇帝不勤政于民,要求其下罪己诏,并着手祭天之事,平息天怒。 皇帝闻言,差点廷杖了顾相,也终于在次年春天迫使丞相致使。 只是,那个时候她虽然很小,但已经学着会观星象。金陵中的消息传来时,她还天真的问过父亲:“父亲,可是天象无异啊。” ****************** 有小读者说涉及到几个皇帝,年号谥号上有点乱。今天重新修改了第一章和第八章的先帝的谥号,谢谢亲~~欢迎大家继续指出问题,小白会赶紧修改哒~(认真脸) 另外,本周末小白上签约榜了~还要麻烦各位继续支持哟~~谢谢~~~~(送你fuafua) 第十章 他们都看着呢 她记得父亲只是笑笑,对她说:“有异的不是天象,是人心。” 过了很久她才明白了父亲的话。 自古人心最难测。 顾相本就是启泰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更是当年皇储之争中保皇派的领军人物。 只不过天佑帝登基后对反对者实行强硬的瓜蔓抄政策,前有方学士被抄十族血淋淋的教训,后有无数同党相继倒戈归顺新帝。 这种形式下,再强硬的抵抗都是无用,顾相也只能顺应了时局罢了。 只是心里憋闷,所以在朝堂上处处和皇帝作对。 大概天佑帝已经厌倦了这个老家伙了吧。 这件事发生时,父亲还未出山辅佐豫王,那一年自己也才九岁,根本不谙人心险恶。 却是从那时起,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天机不可泄露。 那现在呢?顾相已沦为棋子,下一任的丞相还会是曹茂勋吗? 她抿了抿嘴,喝了一口面汤。 放任一切如故,老天就不会让她重活一世了吧。 又琴已经吃完了一整碗面,看着对面的小姐才动了半碗的筷子,轻声问道:“小姐,面不合胃口吗?怎么吃的这样少?” 被扰了心情,也没有食欲继续吃下去了,她摇了摇头,“不吃了,我们走吧。” 出了店,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 纪绮不再说话,直直的往一个方向前进。 又琴像是看出了小姐心结闷闷,只觉得奇怪,是刚才见到的人吗? 她没去问,以前小姐有什么心事,总会先憋上一会儿,等过一刻,便会一股脑的说出来。 说出来,人就畅快了。 她提了提精神,跟在一边等着小姐的诉苦。 只是这一路什么都没等到,等到小姐开口的时候,是指着一间布料铺子,“又琴,我们到了。” 买布料啊。 她有些讶异。家里头的家计不多,小姐平时很少会要买料子,就连身上这件衣裳也已经穿了两三年了。 是想着老爷好了庆祝下吧。 她笑着指着一匹布说:“小姐,这个颜色称你。” “姑娘眼光真好。”屋里出来一个女子,三十岁模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来,我打开给你试试。” “夫人误会了。”纪绮含笑摇了摇头,“我们不买做衣裳的布料。”她指着边上的绸缎,“我们来买这个。” 又琴见她要买的是做绣帕的缎地,悄悄拉了拉她。 她们家可买不起这么好的料子。 “哟,姑娘眼光真好。”那女子涟波含笑,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是今年杭州刚进的时兴料子,金陵城中有这料子的可不多呢。” “是呢。”纪绮拿起一块摸了摸,的确是进贡的吴绫,只不过这等级是差了很多,“真漂亮,夫人好本事,能进着这批货。” 女子的笑容僵了僵,“做生意的各凭本事,怎么,看我是个女人家就觉得我得不到这种好货色?” “夫人误会了。”纪绮和色依旧,“这是杭州织染局流出来的货色,若是被人识出来怕是会有官非,同是做生意的,我这也是谨慎。” 女子闻言,轻舒了一口气,道:“姑娘太警惕了,这的确是官司里的东西,却也不是非法的,放心吧。” 纪绮点了点,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布料,还是放下了,“张夫人,这东西虽不是非法的,可若是被锦衣卫知道了,怕是一个林掌柜还罩不住你呢。” 被唤作张夫人的女子脸色一下拉了下来,厉声低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又琴见自家小姐被骂,憋着气想怼回去。 纪绮却是笑意不减,“胡说?你许是被林掌柜哄骗的太过,不了解现在的世道。”她借过些身子,扫视了一圈街道。 这里是金陵城中买卖布匹的集散地,店铺众多,人头攒动。 “你看看周围那些人,他们正盯着你瞧呢。你以为他们是嫉羡你搭上了林掌柜?” 她压低了声音贴近了张夫人,“他们都可能是检校呢,他们都看着你呢,等着抓给你供货的人。到时候消息供到北镇抚司,第一个被抓去诏狱的会是谁呢?当然是你啊。瞧瞧这一副好皮囊,哪里受得了那些酷刑。” 张夫人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哼哧了一声,“哟,我还以为是谁呢?你是那个贱人找来的吧。” 她嘴里的贱人自然是林夫人了。 “那贱人倒是好本事,找了你这么个伶牙俐齿的,长进了。” 说着,她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对着她们主仆二人挥了过来,“一个乳臭未干的野丫头也敢来老娘这儿乱嚼舌根,看我不把你打出去!” 周围的人闻声都围了过来,窃窃的议论着她们。 纪绮也不惊慌,领了丫头往外头走,边走边回头喊道:“张夫人,他们看着你那,他们都看着你那。” 街上的人不明就以,笑着对他们指指点点,目光游移在她们身上。 有几个好事的不忘喊道:“我们看着呢,是不是,都看着呢。” 张夫人羞愤难当,冲出店来挥舞着鸡毛掸子,“看什么看!没见人做生意啊!都滚开!滚开!” 纪绮却早已经趁乱领着丫头跑进了拐角。 她红扑扑的脸上挂着些汗水,整个人不自禁的弯着腰哈哈大笑着:“真痛快,又琴,你看那个张夫人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 又琴还完全没有领会过来刚刚发生的事。 那女人是谁?为什么小姐和她说的好好的,忽然就吵起来了?是林夫人吗?刚才似乎听那个女人喊了这么一嗓子。 “小姐,是不是那个老娘们欺负过林夫人啊?” 她想,小姐就是一个仗义的人,是不是林夫人和小姐诉了苦,小姐特地来替她出头的。 “哦。”她恍然大悟道:“小姐刚刚在集市里看到的是林夫人?” “又琴真聪明。”纪绮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收起了方才的肆意,“这个女人是林掌柜养的外室。” 外室啊,这个林掌柜还真是不要脸。 又琴愤愤然,“林掌柜真是不要脸。” “是啊。”纪绮喟叹着,抬脚往回走,“不要脸的人真多,一个个收拾都要好久。” 第十一章 看住他 又琴跟上脚,感叹道:“都是小姐你太过纯善,看不得好人被欺负。” 纪绮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看得看不得的,只不过受人之恩理当回报罢了。 报了恩,她就能去做该做的事了。 她转过头对又琴说:“我要去趟韩大哥那儿,你先回去吧。” “诶。”又琴点着头,掩嘴笑了笑。 韩萧袭成了锦衣卫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那时被分配到了纪老爷的手下,纪老爷可怜他没父没母的,便对他多了几分关照。 他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有什么事总是想着纪家一份。纪老爷瞧着他本性质朴,便有心栽培,年前,他已经升任小旗了。 又琴想,小姐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叫了那么多年的韩大哥,也是时候该改口喊一声姑爷了。 “小姐,若是天黑了,要让韩大哥给送回来啊。”她喊了声,蹦蹦跳跳了独自跑开了。 纪绮动了动嘴角,没有应她,熟门熟路的转身向巷子走去。 “韩大哥。”房门被轻轻的叩响,有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声传来,“韩大哥,我是绮儿。”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迎来的人柔色满面,“绮儿,你怎么来了,进来坐。”他让过些身子放人过去,“正好你哥哥也在。” “哥哥?”她有些讶异,随即莞尔笑道:“那正好了。” 堂屋里的人闻声过来,像主人一般热情的冲她招了招手,“正和韩大哥说到你,你就来了,快来一起坐。” 三个人围坐在桌边,轻松的寒暄了会,韩萧这才问道:“今儿个不是有集市吗?买卖做的怎么样了?” “砸在手里了。”纪绮不以为意,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不过也不全是亏本的买卖。” 她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我见到了林掌柜的那个外室了。” “哦,那个女人。”韩萧撇了撇嘴。 锦衣卫在城中也有缉访的任务,东门那块他也去过,自然也知道那个张大娘子的事。 不过,别人家养个外室也好,纳个小妾也罢,都算不上非法,他也没心思多去管这闲事。 “嗯。”纪绮点点头,“就是那个女人,真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纪恂有些担心的问:“绮儿,是不是你又惹祸了?那种市井女人很是泼辣,你做事要有分寸。” 纪绮笑容和煦,“就是知道分寸,才会立即来找韩大哥。”她顿了顿,看了看他们二人,“我之前和哥哥说,我们要织个大网,哥哥可是为了这事来找的韩大哥?” 纪恂看了看韩萧,点头称是,“早上我去了趟铺子,旁敲侧击的暗示了林掌柜,可那厮却是毫不在意,态度还很是强硬。”他啐了声,“打脊泼才的东西,这次非叫他吐得干净。” 纪绮歪了歪脑袋,浅笑着道,“那哥哥可得当心了。” 她转头看向韩萧,“我今天去她的铺子,正巧见着了些好料子,那是杭州织染局的缎子。” 她喝了口水,道:“那缎子本身能做买卖,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些个硬底子的门路是弄不到这些时兴的玩意儿的。所以我就吓了吓她。” 想到刚才张大娘子恼羞成怒的样子,纪绮的笑意更深了些,“当然她今天听了我的话会起些疑心,但没个实际些的东西可不行。” 她看着韩萧,道:“韩大哥,麻烦你让锦衣卫里去那一带巡查的人挑挑事,并不需要真的找到些什么,有人去就够了。那个张夫人会带我们找到背后的人。” 韩萧肃容点头,“好,兄弟们都很关心大哥的情况,解决了这件事,也算给大哥冲冲喜了。” “这个感情好。”纪恂笑着拍了拍桌子,“把这泼才骗去的银子全都吐出来,我们吃顿好的好好庆祝一下。” “好啊。”纪绮笑着点点头,“哥哥,林掌柜那儿你可得盯紧了,今天我能找到张大娘子,全靠着林夫人,只是我担心张大娘子会给林掌柜吹枕边风,到时候倒霉的就是林夫人了。” “诶,你放心。”纪恂正色点了点头,“可是这林掌柜一个商户的背后真的有什么厉害的角色吗?” 他很是不解。 刚开始听说林掌柜一直在骗财时,他很是气愤,想的最多的就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给他套个麻袋暴打一顿。 可打一顿是没用的,他也不可能把贪进口袋的钱吐出来。 所以,他妹妹来的时候,他才会很是烦恼。 从来都是往口袋里放钱容易,从口袋里掏钱的难啊。 可是事情到了他妹妹嘴里却变了味儿,怎么就成了一个带着大阴谋的事儿了。 韩萧不置可否,“反正这个时候多防着些总是没错的。你没听绮儿说吗?那个张大娘子能弄到杭州织染局的缎子,没些个门路可不行。” 纪绮点点头,“哥哥也不必太过紧张,不过是多个心眼,说不定背后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他躲在幕后,才让我们看着影子巨大罢了。” “好,我知道了。”他正色点了点头,喝了杯中的茶水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韩大哥。” 他对纪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起走。 纪绮却端坐依旧,“哥哥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想和韩大哥说。” 韩萧的脸一下腾的涨红,坐在原位面色堪堪。 纪恂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好好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 说罢,他甩了把袍角,大笑着迈步往门外去了。 门再次合上的时候,只有夕照的余辉洒在屋里,添了几分暖气。 “韩大哥。”纪绮的唇边梨涡一璇,她替二人重新倒了杯茶水,这才说道:“现在也没别的人了,你该告诉我,爹究竟是什么受的伤吗?” 她的小手隐在桌下,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从不信什么巧合,天象不会是巧合,病灶也不会是巧合。 此时,她却希望纪老爷受伤不过是个巧合。 第十二章 蚍蜉撼大树 韩萧并不打算瞒着她,沉吟一刻,他开口道:“顾相致仕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纪绮点了点头,心头被猛的钝击了一下。 果然是和那件事有关。 她的手不自禁的交叠在一起,却依旧抵不住微微的发抖。 因为心底生寒。 韩萧眸色深沉,凝睇她一眼,继续道:“顾相致仕,是因为钦天监奏表天有荧惑守心,这事是要造册入档的,岂是随口一说的话。但是就在钦天监监正庄崇杉上奏之后不久,钦天监五官灵台郎的方络就陈书说天象无异。” 韩萧哼笑了声,像是在嘲笑方络的不自量力,“从之后的走势看,这次天象有异,更像是合了陛下的心意,最起码他一直看的不顺眼的人被赶走了。” 纪绮点了点头。 荧惑守心,史上统共十二次。其中主上弃之不顾者十之有七,国遂乱,非天灾即为人祸。其余十之有二,移祸与丞相,只保国之无虞数载,唯由皇帝亲下罪己诏,开诚祭天,才得平息天怒。 丞相一定也据经引传,才敢直言要陛下下罪己诏,只可惜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 那么,那个方络呢? 她看着韩萧,等着他继续说。 韩萧却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天子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小老百姓也管不着。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可年节过后,大哥就收到了驾帖,要挟了方络下诏狱。” 携驾帖啊,那就是皇帝下了决心要办这个人了了。 纪绮“哦”了声,点了点头。 这皇帝的性子还真是没变。 当年太子殿下病重,宫中的太医们束手无策。陛下怜惜,便下了道旨意,广招天下贤士替太子殿下医治。 当然,说是广招,也不会随意招募。 那个时候,豫王还未在陛下面前表现出夺嫡的野心,一派情重姜肱。举荐了自己入宫给太子殿下看病,也没有引起任何的怀疑。 虽说是豫王殿下举荐,但自己并没有名声在外,开始不过是守在一边打打下手罢了。 有一回,自己在外间抄写药方时,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夏黎大人来传自己觐见。 那是进宫之后第一次见到陛下。 那人正在养心殿里批折子,很久都没说一句话,夏黎就静静的伺候在身边,也不提醒。 那一年,自己只有十四岁。跪的久了,腿都有些麻了,可还是不敢动上一动,也不敢抬头去看,只是紧紧盯着地上的青砖。 过了好久,才听到顶头传来一声轻笑,“豫王找来的这个丫头有点意思,是不是啊夏黎。” 夏黎在一旁乐呵呵的笑不停,那脸上的褶子都能捏死小虫子。 “朕听太子说了,你替他制的止咳糖丸效果很好。都没给他切过脉就能对症下药,豫王的眼光也是不错嘛。你从今儿个起就跟在那帮太医院的老头子边上给太子请脉吧。” 自己惶惶的谢过恩,便跟着夏黎退了出去。 回去到自己的小屋,只觉得心底不住的生寒。 太子咳嗽并非就近的事,这么件小事竟让陛下记在了心头。 是啊,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就等着适当的时候扼住喉头。 韩萧没在意她忽然的走神,神情有些愤愤,“大哥携驾帖到方府里提人,方宅里一下就乱了套了,喊骂的,哭叫的,人生百态。大哥却眉眼如初,要的只是方络一人。 大哥宣读了驾帖后,绣春刀刀影相叠,方宅的男男女女被压在院子里跪成一片,哭天抢地的。 后来,大家都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转头去看,只见的一个浑身燃着火的人冲撞着过来,嘴里大喊,‘附耳星摇动,天佑有大劫。附耳星摇动,天佑有大劫。’ 当时大家都听到了,只觉得荒唐非常,谁都不曾在意。不过这人是绝对救不了了,那时候,大哥就下令,方络誓死拘捕,方宅上下格杀勿论。” 韩萧说道着,顿了顿,像是怕吓到了眼前的人一般,补充了句,“你知道,大哥是不会做罔顾法纪的事,冲撞锦衣卫缉捕,是可以这么做的。” 纪绮摇了摇头,“是,我没有多想。” 他轻舒一口气,这才继续道:“那之后我们就这么上陈了这次缉捕的事,虽然这个方络说的话很是可笑,但大哥给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但前段时间,我们一同去城外缉访,明明说是一**宄,可那行事,分明是整齐划一,虽然那些人我们从未见过,可我觉得……怕是自己人。” “韩大哥的意思是,陛下让锦衣卫来杀锦衣卫?” 韩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锦衣卫猎杀锦衣卫,那就太可怕了。 纪绮整容问道:“不管是与不是,源头上定是有人将方络的话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了。”她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道:“我想麻烦韩大哥做件事。” 韩萧坚定的点了点头,目光炬炬,“好,你说。” “我要麻烦韩大哥替我爹准备一口棺材。” “棺材?!”韩萧惊呼一声,立即紧张的四下打量了回,他低声问道:“是你爹的病没医好?” 纪绮摇了摇头,“好是都好了,只是他不适合再继续活着了。” 韩萧沉默的低下了头。 他何尝不知她说的有理,此刻就算大哥重新回去了锦衣卫,也难保不会遇上第二次埋伏。 这还都是好的。 他任职锦衣卫那么些年,真要抓什么把柄又有什么难的。到时候随便按个罪名,怕是会连累了他们兄妹二人。 想必,这个结果也是大哥不乐意见到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大哥以后要怎么办?” “浴火重生,凤凰涅槃。”她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笃定依旧,“正好我们纪家的茶庄也缺了个管家不是?” 纪绮留在了韩萧那儿用了晚饭,又商榷了些细节,这才由韩萧送着回了纪宅。 又琴早就巴巴的等不及了,关上了房门便连声追问道:“小姐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 新的一周~继续加油↖(^w^)↗ 第十三章 大人救我 纪绮嗔笑的点了点又琴的额头,“好事是有,但不是你想的那种。” 说着,转身取了亵衣亵裤去了净房。 房中氤雾缭绕,躲在水中的人儿松了心神。 十五年有多久,平了多少山川旱了多少河流。 她一直兢兢业业步步惊心,不想辜负了父亲,不愿牵连了族人。 心头有千斤重,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痛吗? 在那间牢室里待了久了,她倦了厌了,以为怒火都被磨成了灰烬。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纪家又被重新点燃。 燃起的怒火越烈,自己的决心越坚定。 她腾的站起身来,眼底一片清明。 对着铜镜,纪绮勾了勾嘴角,不再是熟悉的相貌,也没了显赫的身世,但只要有心,她一定能手刃了敌人。 谧夜深沉,与纪家的清静不同,城东的一处宅院里,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林掌柜和张大娘子正做些旖旎的事。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落魄到需要求人讨生活的异乡人了,做了纪家茶庄的掌柜那么久,不说腰缠万贯,也是赚的盆满钵满。 一轮作罢,他捏了捏张大娘子红晕的脸颊,怪笑道:“怎么今儿个这么不卖力,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 张大娘子一脸娇嗔,轻锤了他胸口,低吟道:“卖力了又怎么地,在别人眼里还不是你的姘头。等你断了这里的买卖,哪里还有我什么事儿。” “小娘们,还成了妒妇了。”林掌柜吃吃的笑起来,“我走了,还能不带着你一起吗?” 张大娘子翻身侧了侧身子,更是不悦的撅起了嘴,“跟你走?跟你走作甚?回家看你那个老娘们的脸色吗?” 林夫人? 林掌柜有些讶异,扒着她的身子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那个女人还能惹了你不成?” 其实林掌柜何尝不知,当年靠着林夫人接济,他才有机会来了金陵。只是后来越发觉得糟糠之妻木讷,让他觉得十分的不喜。 后来他不仅给纳了妾室,还在外头寻了个外室。 终日沉浸在温柔乡里,更是看不上家里的黄脸婆子。 他有些厌恶的啧了啧嘴,用力把张大娘子掰了过来。 女人嘛,就该像她一样,风韵犹存我见犹怜。 张大娘子一翦眸子含了水,咽语道:“今儿个我这生意做的好好的,不知从哪儿来了个野丫头,指着我的铺子直嚷嚷,要让锦衣卫来抄了铺子逮我下诏狱。你说说,要不是你家那个贱人,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下诏狱?”林掌柜冷哼了一声,“谁不知道锦衣卫只抓当朝官员,你一个商妇,他们才看不上你呢。”他捏了捏张大娘子的鼻子,哄说着:“等我把事儿都理清楚了,我们就离开这儿,回去做个富家翁,到时候林夫人你就好生伺候着吧。” 张大娘子娇羞的在他怀里蹭了蹭,“这可是你说的,休想把我骗去之后扶了那个小丫头片子做平妻。” “是是是,你才是最大的。”金戈再起,林掌柜堵住张大娘子的嘴,继续做爱做的事。 妻子? 男人嘛,面子还是要的,林夫人虽然不上台面,但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哪像张大娘子,本是青楼女子,后来又成了寡妇。 只是……林夫人胆子什么时候这么肥了?敢唆使人上门挑衅。 那个丫头是谁?是东家小姐吗?敢搬出锦衣卫来唬人又和林夫人有关联的人,只有那个小丫头的。 哼,她老爹都快死了,还横呢。 清晨,林掌柜急急的赶往城东的一个食肆。 这个时候天色尚早,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林掌柜匆匆和店里的伙计打了招呼,打起帘子去了店后头。 小小的店面看着寒碜,却想不到后头却是别有洞天。 推开金铺屈曲的雕花门,他急急的喊着:“大人,大人!” “一大早的也没个清静。”屋里头的人正挑着烟枪,白净的脸庞尖细的嗓子,他吧嗒吧嗒又抽了口烟,“啪”的一下把烟枪放在了桌上,“又怎么了?” 林掌柜弓着身子,赔着笑道:“大人,昨儿个家里的败家娘们提了些事儿,我细细的想了想,怕是要出事啊。” “哼。”那人捏着嗓子嗤了一声,“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风吹草动就觉得是了不起的大事了。” “这次可能真是不妥啊。”他凑近了几步,眉头紧紧皱着,低声道:“有人看出了那娘们铺子里的东西是织染局的货色,说要告发到北镇抚司那儿去。一个老娘们不足为惜,要是影响到了大人你可就是了不得的事了。” “混账的东西。” 那人一把抄起烟枪砸在林掌柜脑门上,火烫的烟丝在他头顶亮着火星子,林掌柜闷吭了一下,咬着牙没呼出声,额角已经渗下了斗大的汗珠,“是是是,都是我没用,没管教好贼歪刺骨的东西。” “哼。”那人扭曲着脸,重新抓了些烟丝点上,“就算是你东家来了我也不怕!一个锦衣卫的总旗,还想翻出什么风雨来?可笑!” “是是是。”林掌柜闻言,立刻咧开嘴角谄媚的笑着,“有大人您在,我可不就放心了嘛。” 那人倪了林掌柜一眼,冷哼了一声,冲他招了招手。 林掌柜立即会意,点头哈腰着递上一把银票,“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一会儿我就叫那娘们关了铺子过来。” “嗯。”那人点了点头,摆摆手让林掌柜出去了。 出了门,林掌柜也不想再去店里,抬脚往家去了。 这个家他很久都没有回去了,就是回去了也是倒头就睡。 林夫人长什么样?儿子长多高了他都没印象了。 他啧了啧嘴,甩开那些奇怪的念头。 房门被一把推开,屋里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他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进去。 “吵什么吵!”林掌柜冲进屋里怒吼一声,却被眼前的情形给震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儿,是我们的易儿啊。”林夫人见着来人,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淌,“老爷,救救我们的儿子啊。” 第十四章 好日子才要来 林掌柜愣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床上的这是什么?人吗?什么鬼东西! 林夫人见状,跪匐着到林掌柜身边,拉着他的衣袖疾呼:“老爷!老爷!你救救易儿啊,他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唯一的儿子,怎么是唯一的儿子?那小妾的肚里还有个儿子呢! 他一把甩开林夫人紧紧拉着的手,惊惧的退后了几步,“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会是我儿子!我生不出这么恶心的东西!” 恶心?是挺恶心,林夫人看着床上的林易,戚戚道:“你总是不在家,借口外头生意忙,我总想和你说,家里不需要这些钱也没关系,以前的苦日子不是一样熬过来了?” 她哀怨的看着林掌柜,“你现在有钱了,外头有了名声地位了,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嫌弃了吗?” 她颤抖着手指着床上形同枯槁的林易,“你看看!你睁眼看看啊!那是你的儿子啊!他病了啊,他整天整天的呕血,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脓包一碰就破,晚上翻个身都能疼醒啊!你赚了那么多钱做什么去了?就算是家里养头猪养只狗都不会这么对待啊!” 床上的人细不可闻的呢喃了一声,眼微微眯开了条缝,“别求他,娘,你别求他。” “易儿,我的易儿啊……”林夫人哭倒在床沿,身子剧烈的颤抖着。 林掌柜见状,怒骂道:“哭什么哭!两个赔钱货!” 被闹的心烦,他抄起一脚踢在林夫人的腰间。她嗷唠一声被踢翻在地,痴痴的抬头望着林掌柜。 “真是晦气!有病就去找大夫,就知道哭。” 他伸手想掏些银票出来,却发现刚才全给了那个男人。 真是倒霉的一天。 他啐了一口,恶狠狠的瞪着母子二人,愤愤然拂袖走了。 林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凄淡笑出声来。她揉了揉被踢疼的腰,爬到床沿边。 林易浊黄的眼看着他,他不敢随便发声,一动嗓子,身子里就火辣辣的疼,他只能看着她,看着她的娘。 娘啊,不要哭,等孩儿转世投胎,还会继续孝顺了你。 林夫人看懂了他的眼神,却笑着摇了摇头,“易儿,你别怕,娘这就去寻东家小姐来救你。” 她站起身来,顺了顺散乱的碎发,泪水在脸上粘稠,她就抄起袖子随意抹了一把,便毅然决然的冲出了屋子。 她算是死了心了。 那时她还只有十五岁,嫁给一穷二白的林掌柜,在娘家的接济下有了一处蔽身的地方。 那时候,林掌柜白天出去寻活计,她就在家里操持家务。后来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她满心欢喜,却发现他的眼里多了些她不明白的东西。 后来她生了易儿,可惜身子弱,产婆说她不会再有孩子了。 这时候,她发现林掌柜的眼里又多了些东西,这回她看懂了,那是厌恶。 从那之后,林掌柜总是借口店里忙整日整夜的不回来,她渐渐明白那看不懂的是他的贪婪,是他的野心。 因为无出,她担心,好担心林掌柜会因此休了自己,便给他寻了个小妾。 谁知欲望会上瘾,他竟越发的无耻,连个biao子都想娶进门。 林夫人看着天,眼角有些温热的刺痛。 她听说,在大集市上会有医馆的大夫施药,她已经没有钱了,便想着能去要些药减轻易儿的痛苦也是好的。没想到走了一圈,连个药味都没闻到。 身边的人谈笑风生,只有她的易儿在床上生不如死。 她气啊,气的在心里直骂老天不公道。 可老天还是公道的,因为让她碰到的她。 东家小姐叫住了她,问她这是怎么了?她好久都没和人说过话了,便一股脑的把苦水全倒给了这个小娘子。 东家小姐却是笑笑,“这又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吃碗药,施上几次针再敷两天药就好了。” 她神色自若,“你要是不信我的医术,可以先去找别的大夫瞧瞧,走投无路的时候再来找我也可以。” “你为什么要帮我?” 自己傻傻的问她。自己虽然无才,却也知道无功不受禄。 东家小姐却是笑容依旧,“因为我要从你那儿得到东西,自然要给你回报。” 她以为这个小娘子会说些无稽的报偿,毕竟她的性子欢脱。可她却只问了那个biao子在哪儿,问了自己有没有林掌柜写的家书。 家书她当然有,当下便赶着回去取来给她。 林夫人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的纪宅的大门。 她不是来求人的,她是来讨报偿的。 抬手敲了敲门,她便局促的退到了一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探出头来的四哥儿左右张望了一巡,见着来人立即招了招手,“林夫人,你怎么来了?” 林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局促的问道:“那个……东家小姐在吗?” “你找小姐吗?”四哥儿打开了门,“快来吧,小姐等了你很久了。” 跟着四哥儿往里走,她无心观瞧这锦衣卫家里的一草一木,尽力的平复着心情。 在廊下就能听着里头嬉笑的声音,是又琴在欢喜的说着话,“小姐,你说那信是不是已经到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气昏过去?” 屋里有一个轻柔的女声,淡淡答她,“昏过去,她急赶着来还来不及呢,依我看,最晚后天,她就该进金陵了。” 四哥儿见她愣在门口,不由催促着:“林夫人,你怎么了?敲门啊。” 说着,他扣了扣门,“小姐,是林夫人来了。” 门被推开,晟光映射下,是个乖乖柔柔的身子,“林夫人。” 林夫人忐忑的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屋里又跑来一人。 又琴提着医箱站在纪绮身侧,肃容道:“小姐,东西都备好了。” “嗯。那我们就去林夫人家吧。”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夫人,马车已经备下了,这就走吗?” 她说的理所当然,好像事情一直就如她所料的那般。 真的能治好吗?她真的能治好吗? 马车里,她只敢偷偷的瞄上东家小姐一眼。 她正捧着本书,随意道:“放心吧,好日子才刚要开始呢。” 第十五章 要花钱的病 林夫人抹着泪笑了出来,“东家小姐也长大了,会安慰人了。” “我不安慰人的。”纪绮摇了摇头,“给人无谓的希望太残忍了。” “是,是。”林夫人不住的点着头,“小娘子长大了,纪夫人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纪夫人走了,她的女儿却还活着,希望还在。 她呢?她还赖活着,可她的易儿…… 情到痛处,林夫人掩面抽泣起来。 又琴见状,默默移到她的身边递了帕子过去,“林夫人,你就别急了,小姐现在得了神技,能活死人肉白骨,令郎那些小毛小病的她看一眼就能好了。” “好,好。”林夫人摩挲着眼泪,牵出个笑来点了点头。 在书后的纪绮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小丫头,还是给人希望了。 跟着林夫人进了门,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夹杂了徐徐的酸腐的气味,直教人脑袋晕晕。 林夫人担心的看了纪绮一眼,解释道:“易儿整日整日的咳血,我已经勤换了衣被,可还是来不及。” “不碍事,比这更糟的我都见过。”纪绮神色依旧,平步走去床边。 离的近了,那股恶臭的气味更加清晰,纪绮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林易,毫不在意的轻轻探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她柔声问:“我知道你说话疼,我来问你,你觉得是就眨一下眼睛,不是就眨两下,明白吗?” 林易配合的眨了眨眼。 纪绮满意的收回了手,问道:“前些时候你是不是去过河滩边?” 林易怔了怔,眨了一下眼。 纪绮又问:“你第一个化脓的地方是不是小腹?” 是,是! 林易心中疾呼,用力的眨了眨眼。 纪绮放开他的手,来到桌边坐下,一边提笔写着药方,一边解释道:“他是被青足虫给咬了,毒液进到体内没及时清除,已经入及心脉,再迟几天,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 说着,她将手里的纸递给又琴,道:“你和四哥儿一起去药材铺子按这张方子配药,回来煎好放凉了再拿进来。” 她看林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解释道:“他呕血的厉害,食道受损,太烫的药下去会灼伤了食道。” 林夫人点了点头,望闻问切她都做的有板有眼,自己还抱怨什么?“诶,都听你的。” “不是听我的。”纪绮看了眼床上的人,“医案上就是这么记载的。” 又琴接了药方,跑了几步,又急急的回过头来,“那小姐你呢?” 纪绮会心的笑了笑,“来的路上有路过药材铺子,来去用不了半个时辰,我就在这儿等着,防着有什么意外,你们快去吧。” 又琴正色点头称好,小跑着出门去了。 这时的林掌柜正坐在张大娘子的屋里,阳光照在身上,虚晃的人一阵眩晕。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遍体浓疮的儿子,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的翻滚。 太恶心了,真是太恶心了! 张大娘子被那人叫去了还没回来,他坐着焦躁万分,搓着手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满屋子的打转。 满屋子披红挂绿的装饰,真是个俗气的女人。 他随手捻起桌上的妆奁,立即被眼前的珠宝给震住了。 我的亲娘诶,这可值了姥姥钱了。 碧玉瓒凤钗、金累丝红宝石步瑶、飞蝶搂银碎花华胜,这些难道都是那人送的? 死太监,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丰厚的家产? 林掌柜咽了口口水,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精光,急不可耐的抽出了抽屉。 只听“铛”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抽屉的夹层中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的视线立即被地上金光闪闪的东西吸引住了,连忙弯腰蹲了下去。 这是一把匕首,刀鞘用纯金锻造,上头雕刻着繁复的图腾,是龙的图腾。 龙! 林掌柜的脑子腾的一下就炸了,龙?怎么会是龙! 该死的biao子!真是害死人了! 他一把把匕首掩在胸口,慌慌张张的四下探望了一巡。 四下寂静一片,偶有几声飞鸟的叫声挑拨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再也抑制不住,将金刀胡乱揣进怀里,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屋子。 赶紧藏起来!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烈日当空,照的他满眼泛白,也不知一路上撞了多少人,终于冲到了张大娘子的店铺外。 东门热闹的集市不复存在,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眼中充满了惊惶。 他侧身躲进一旁的小巷,探头打量着。 不过一会儿,从张大娘子隔壁铺子里出来一队人。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明明面色随性,却让身后一众人如临大敌。 锦衣卫啊,原来真的会有锦衣卫来啊。他们来干嘛?真的是要来抓张大娘子抓自己? 不要啊,他才不要被抓去了那诏狱,他一个小小的茶庄掌柜,哪里能活着爬出去啊! 好容易等到那些人离开,林掌柜赶忙冲进店里。 账簿带走,那吴绫也带走。 他慌张的四下看了眼,忽的想起怀里还揣着的刀子,赶紧掏出来,胡乱包了层布,塞进了布堆最底下,便急急的关了门逃也似的跑了。 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转着,他忽的有些心酸,思家情切,双脚不受控制的往家的方向去。 家门口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里头有药味传来。他全然不顾的推开房门,正见着坐在屋里的纪绮。 “林掌柜,好久不见。”纪绮柔声和他打了招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狼狈,“这是怎么了?怎么面色这样不好?” 纪绮的话似是锋利的刀子剐在他的心头,他拂了把袖子,粗着嗓子道:“东家小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破屋子,东家的病是没事了吗?” “嗯,托你的福,我爹没事了。”纪绮笑的无邪,站起身来向他走了几步,“林掌柜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是担心林易吗?” 她侧过些身子,让出一方视线给林掌柜看。 “林夫人找我来救你儿。”她指着床上满是脓包的人,“不过想治好得花好些钱。” 第十六章 手里的是什么 林掌柜闻言一愣,随即哈哈笑出声来,“东家小姐,你可是被那赔钱货给骗了,她哪里像是有钱给你的样子哟。” 纪绮嘴角弯弯,“我是林家请来给林家唯一的儿子看病的,至于诊金,该是由林家的哪位来支付,我想,这该是你们自己去解决。” 她顿了顿,瞥了眼躲在屋边的林夫人,喟叹道:“不过话说回来,林夫人从嫁给你就开始赔钱,真是赔大发了,这事要放在我身上,早就和离了。” “你!”林掌柜脸上火辣辣的疼,“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纪绮敛去笑意,眼眸迸出些寒光,“那你这是和东家说话的态度吗?” 她的视线入毒蛇一般游离在林掌柜的身上,缓声问道:“林掌柜,我倒是想问上一句,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在家里?” 店铺已经开门,客人已经在店里,这会子正是热闹的时候,你一个掌柜怎么会在家里? 神色慌张,满头大汗,说不上两句就粗着嗓子摆谱,这是做贼心虚了吗? 林掌柜被她的视线盯的浑身不舒服。 他是怠惰,常常不去店里,就算在外头被瞧见了也会说是在走动,是应酬,是联络人脉。 可现在是在家里。 “我……” 他忽的发现纪绮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手里。 手里? 他手心一下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账簿藏在怀里,可那吴绫却捏在手里。 他下意识的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纪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好像在说,林掌柜,你要说什么呢?是说你去了张大娘子的店里吗?你怎么不把张大娘子带回来呢? 林掌柜咽了口口水,支支吾吾道:“店里还有事呢,我……我得赶紧回去了。” 见着林掌柜真的走了,林夫人才敢捧着碗进来。 她怯怯的看了纪绮一眼,有些无措,“那个……东家小姐……” “药凉了吗?”纪绮走上前去试了试,“可以了,快喂给他吧。” 林夫人细不可闻的应了声,坐在了床边。 慈目含柔,她一点一点的喂去。 刚才你爹说的话很伤你心吧。易儿别怕,还有娘呢,天塌了,有娘给你顶着那。 林易不敢说话,他眼睛刺辣辣的疼,雾气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林夫人。 药很苦,就算是个成人也难以忍受,可这孩子却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是心太痛,才压过了这点苦楚吧。 林夫人一直坐在床沿,陪着林易喝完药,看着他慢慢睡去。 她轻柔的替他掖了掖被子,喃喃自语道:“孩子的父亲很有钱,我们也知道这钱来的有问题,可这又怎么办呢?” 她的眼角有些晶莹滑落,滴在被子上绽开一朵水花,“我们母子二人没有钱,我们付不起诊金啊,东家小姐……” 她怕哭声会吵醒了林易,只敢把脸埋在手心里死死的压抑着抽泣。 没钱,所以请不来大夫。没钱,所以买不到药材。这会子,还是因为没钱,儿子最后的希望都会破灭。 她想,刚才东家小姐分明是在责怪老爷懒怠,如果现在跪下去求情,她会不会迁怒了自己愤然拂袖。 犹犹豫豫间,有个女声轻轻柔柔,“我说了,我是林家找来给林家人看病,诊金自然是该由林家的当家来付。” 她走来床边坐下,探出手来搭在林易手上,“林夫人,刚才我一时嘴快,说了和离二字,实在是失了礼仪,还望你别介意。” 林夫人愣了愣,刚才的话她没往心上去,听着了又好像没听着,这会子却被这两个字震得耳膜嗡嗡,她怔怔的摇了摇头,“没……没事的。” “这就好。”纪绮放开林易的手,道:“他先要清理一下体内的毒素,这一睡会有上一会儿,你也好久没好好歇息了,还是趁着这会子快去睡一会吧,等他醒过来,可就没这功夫了。” 林夫人闻言,连连点头称好,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是喜极而泣的欢喜。 纪绮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屋外,又琴正和四哥儿说着话,见着人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姐,小姐这是要回去了吗?” 纪绮摇了摇头,耳提面命的正色道:“又琴,你赶紧回去找哥哥,让他盯着林掌柜。”她转头看着四哥儿,又吩咐道:“四哥儿,你和韩大哥说,赶紧派人去那个铺子,要快。” 两人面色一下肃然,纷纷点头称是,结伴出了林家的大门。 纪绮抬头看了看天,在风中,青丝飞舞,要变天了。 林掌柜捏着吴绫,闷声坐在店里。 店里的生意依旧不好,伙计们坐在角落里闲散的聊着天。 林掌柜冷眼瞧着,并不去阻止。其实也没什么可阻止的,若是平日里,他许是还会和他们一起聊上几句。 可是今日不同。 他想回去张大娘子那儿问问那把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把雕着龙的金刀啊,那个女人没脑子吗?这种东西都敢收。 越是着急越是坐不住。 他腾的站起身来,抬脚便想离开。 门口却传来一个闲适的声音,有些好奇,又有些揶揄,“咦,林掌柜,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林掌柜皱着眉向门口看去。 他娘的,你们纪家都是这么打招呼的吗?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刚要开口打个招呼,却见着那人的身侧又多了个人。 那个人……他怎么会在这儿? “东……东家……你怎么来了?” 纪老爷的手臂上还缠了厚厚的绷带,面色有些泛白,精神却看着不错。见了林掌柜,嘴角不由翘了翘,“怎么,听你这话像是我不能来似的。” 怎么,觉得我要死了?怎么,觉得这样就能占了我的铺子了? “不是不是。”林掌柜连忙摆手称不,“是前些日子里听说你受了伤,你能好起来真是太好了。” 呸。 纪老爷心里啐了他一口,真是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要不是刚才又琴急匆匆的跑回来找纪恂,他还不知道要被这两个孩子给瞒去了多久。 这个儿子,连家业被别人蚕食了都蒙里蒙登的,还好让自己知道了。 就是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吗?连锦衣卫的总旗都不放在眼里,那他可有的好受的了。 纪老爷阴鸷的盯着林掌柜,仿佛下一刻就会冲上去活剥了他一般。 第十七章 总有把柄能找到 林掌柜被他盯的浑身难受,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东家也不常来,先进来坐会儿喝口凉茶,仔细热气打头。” 店里的小厮们连忙四散着准备起来。 扫洒的,端茶的,忙成了一片。 纪老爷看着空荡荡的铺子,顿了顿步子,道:“端去后头吧。” 他甩了袖子,有些不耐烦的催促着小厮们。 店里又是一阵忙碌,大家手忙脚乱的把拉出的凳子归了位,端着茶水去了店后头。 屋外有闷雷炸落,瞬时倾盆的大雨不客气的砸在广袤大地。 纪老爷抬头看了看天色,哼笑了声,“真是天意啊。” 林掌柜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些不官不兵的人打着官腔说半话,让人不知该接哪半句。 他只得打了哈哈,“是啊,你也好久没来了,正好坐坐。” “是啊,正好坐坐。”纪老爷端起茶杯喝了口,恰似随意的道:“一时半会的回不去了,看看账簿也是正好。” 林掌柜的眼乍得瞪了瞪,这老东西想干吗? “你不是想走吗?”纪老爷瞥了他一眼,放下了茶杯,“怎么,提的这么急,不会连账簿都没准备好吧。” 林掌柜当然准备好了账簿,为了谨防意外,他和往来生意的店家都打好了招呼,即使是查了,他一个锦衣卫的门外汉也查不出什么。 当然也不会查出什么。 林掌柜想,他每年花在计吏身上的份子钱可不少呢。 “有,这个当然有,我这就去取。”他说着,打起帘子快步走去店里。 账簿都在抽屉里,他拉开抽屉,却瞧见放在上头的另一本账簿。 那是张大娘子店里的账簿,来时他心神不定,便随手往这里头一丢。 真是奇了怪了,今儿个怎么把纪家的人见了个遍? 林掌柜胡思乱想着,把账簿往里头推了推,关上了抽屉,抄起算盘回去了。 林掌柜把所有的账簿摊在纪老爷面前,偷偷瞥了眼坐在一旁神情闪烁的纪恂,掂量着整件事。 纪老爷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沉声对纪恂道:“狗伢子,坐在那边作甚,还不过来念给我听。” “诶。”纪恂蔫蔫,偷偷瞪了眼林掌柜,坐去了纪老爷身边,拿起一本捻开念着:“天佑十三年三月帐,进六安瓜片叶茶五十两,每两二百三十文,进信阳毛尖细茶五十两,每两三百二十文……” 纪老爷认真听着,偶尔打上几下算盘,点点头或皱皱眉,很少打断了纪恂。 林掌柜坐在一旁无趣的看着他们父子二人,这些账目要真是这样一点点的念下来,怕是到天明都念不完。 搞什么鬼。 他心中低骂一声,忽的怔在了原地。 到天明都念不完?那他怎么去找张大娘子。 ****************** 张大娘子这会子总算从那间食肆里出来。 无根水连接了天地,随地而起的风吹走了闷热。 张大娘子拢了拢衣领,心中还有些后怕。 她对做男人的生意并不陌生,从前在青楼里形形色色的男人都见过,唯独却有一种她从不接,那便是阉人。 其实金陵城中的阉人还是很多的,那些人也喜欢逛花柳巷,身着锦服出手阔绰。但是姐妹们都不愿意接待了他们,因为那些人玩女人的手段着实变态。 大概是自己缺了点东西,就总想让别人也体味下失去的痛苦吧。 她们这些人在别人眼里本就不是人,弄痛了弄晕了弄死了又有谁会去关心。 真没想到,脱了籍还是躲不过这群阉人。 她有些慽慽的回头看了眼,缩着身子快步往店里头去了。 这种天里,店里应该也没什么生意,正好找隔壁铺子的金娘子唠唠嗑,打发了时间泄泄气去。 一路上,行人目色匆匆,带着或警惕或慌张的奔走着。 这是怎么了? 张大娘子侧头看了他们一眼,一把拉住了其中一人,问道:“诶,这位小郎君,这前头是怎么了吗?” 被拉着的人不耐烦的扯回了袖子,“前头锦衣卫在抄铺子呢,真是晦气。”说着,匆匆跑开了。 锦衣卫? 张大娘子只觉灌顶的一阵冰寒,纪绮的话在耳边嗡嗡。 他们都看着呢,都看着呢,到时候北镇抚司来提人,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啊。 是你啊。是自己啊! 怎么会?怎么会! 张大娘子讷讷的往前挪动着,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溅起的泥水沾透了她的绣鞋,她却无知无觉。 店铺的门被锦衣卫砸开了,韩萧正站在店里头指挥着,“都查的仔细些,别漏过了什么可疑的东西。” 店里头有十来个身着飞鱼服的男子,正在店里翻箱倒柜的翻查着。 他们今日本不该来这儿当值,只是韩小旗说这件铺子里藏了官员的脏事,得赶紧找来。 可查了半天,也没什么问题啊。 忽的,有一人“诶”了一声,“韩小旗。”他喊了一嗓子。 众人都看向他,那人面露疑惑的问道:“不对啊,这件铺子的账簿哪儿去了?” 账簿没了? 众人的眼中忽闪出些精光,是野兽见血的欣喜。 果然是间黑店! 细细的找!一定藏在什么暗格里见不得人! 众人乱糟糟的喊着,店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布匹绸缎散落了一地,被人随意的践踏着。 张大娘子躲在一旁的巷子里焦急的看着,她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找些什么。 店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不该啊?要是他们想要拿那些吴绫的话,就在门口的柜子上,一眼就能看到。 难道那个小娘子那天藏了什么不成?不该啊,不可能啊! 张大娘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看着店里的一举一动。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阴笑着提出一件被仔细包裹好的衣衫来,“韩小旗,这下子你可要升官了。” 众人看向他,气氛一下凝滞了起来。 那是一件酡颜暗花云缎比甲,但细细看去,中间的水浪纹却是用金线绣成[注1]。 韩萧嘴角弯弯,透着些寒意。 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把柄。 注1:参考明史《舆服志》,民间妇人礼服惟紫絁,不用金绣。 第十八章 勾心斗角 “去把应天府的府尹找来关了这家黑店,我们回去交差了。” 韩萧招了招手,挑着比甲率先出了店。 除了被留下的一人看店,一人驾了快马往府衙去通告,剩下的人骑着骏马浩浩荡荡的回北镇抚司去了。 雨势减小,张大娘子看着凌乱的铺子,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真摊上这群罗刹鬼了。 店里是进不去了,自己的家也不敢回。 她跺了跺脚,决定先去找林掌柜探探口风。 林掌柜在店里也是一样焦躁。 纪家父子已经看了一下午的账簿了,也不提有什么问题,就这么一本本的翻着。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林掌柜皱着眉头,踌躇了好久才试探道:“东家,东家少爷,都看了一下午了,歇会吧。” 纪老爷头也不抬,瞟了他一眼,蔑声道:“你累了?” “不是不是。”林掌柜连忙摇手,憋着的话又被吞回了肚里。 纪老爷冷哼一声,对着纪恂斥声道:“狗伢子,后头的帐呢?怎么一点眼头见识都没有。” 桌上的账簿都被翻完,厚厚的一摞叠在一旁。 纪恂怏怏的垂着头,蔫儿着站起身,“我去取,这就去取。” “东家少爷。”林掌柜连忙跟着站起来,“还是我去把,店里的东西我熟悉。” 纪恂却不乐意的皱着眉,不耐烦的摆摆手,“又不是没拿过,我去我去。” “这……” 林掌柜有心阻止,可那边纪老爷已经咳了一声,“做什么惯他,又不是什么士林贵胄出来的孩子,做些事怎么就糙着你了。” 真不是糙啊。 林掌柜心有哀鸿,还急着想要阻止,纪恂已经愤愤的甩袖走向了柜台。 进了店,纪恂一下钻进了柜台,躲在台面下忍不住牵了牵嘴角,嘲笑着林掌柜拙劣的表演。 让我来看看这里藏了什么脏东西。 他抬起身子,重新板起脸,愤愤的带着委屈一把拉来抽屉。 嗯,账簿都还在。 他拿出一本来翻了翻,扔在桌上,又捏出一本来。不过一会儿,桌上的账簿堆成了小山。 好似都没有问题啊。 纪恂有些不甘心,又拉开了一个抽屉,还是满满一抽屉的账簿。 他却是皱了皱眉,一把抽出里头的头一本来。 神色一下轻松了下来。 终于找到了。 收起心神,纪恂重新捧着厚厚的一叠账簿回了后头,冲纪老爷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不耐烦的道:“都在这儿了,还看多久?” “死伢子,还不耐烦了。”纪老爷抬脚踹了他一脚,随手点了点账簿,转头看向了窗外。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漫开些清新的香气,潮湿中又有些温热的气息在升腾。 他随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水,对他们二人道:“行了,铁打的兵也得吃饭,我们去烫壶酒,好好说说话。” 林掌柜不敢拒绝,强打起笑来和店里的伙计们关照了后,随着他们父子二人出了店铺。 一场只饮酒的宴席,没人会记得究竟说了什么。 林掌柜晃晃悠悠的回了张大娘子的家里,倒头就睡在了床上,任由身边的人再怎么哭喊都不理不睬。 纪家的父子却是醉意全无。 明月高悬,南屋的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一壶醒酒茶已经见底。 纪恂从怀里取出账簿摊在纪老爷面前,神色肃严,“爹,这账簿看不出什么问题啊,那柜台底下藏了一卷绢布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会不会是妹妹搞错了?” “不会不会。”纪老爷摇摇手,肯定的道:“你不是说绮儿还让四哥儿去找了韩萧,这账簿是林掌柜特地从那个女人的铺子里抢出来了,说明他特地跑去了那个铺子里。” “那……会不会还有什么东西他没留在咱们店里,而是带走了?” 纪恂的话不无道理,他们父子二人也不知道纪绮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让他们一定要看着林掌柜。 纪老爷斜眼瞪着纪恂,“臭小子,要不是今天我正好听见,你们两个小家伙打算瞒了我多久?” 纪恂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这不是妹妹体恤你受伤着嘛。” 纪老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夜色沉沉,两人看着桌上的账簿,相视无话,却也一动不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得。 街道上,打更人已经敲过了子夜的一更鼓,纪家的大门终于被敲响。 韩萧被迎进了屋里,桌上的茶杯早已多了一只,碧色的茶水消散去夏夜的倦意,他眸色熠熠,一口饮尽杯中水,开口道:“我们在那铺子里找到一件含了金绣的比甲,已经上告了卢百户,就等着明日去带人下诏狱了。” “只是一件含了金绣的比甲,算不得什么大事。”纪老爷沉色依旧,“大晋的律例里可没说禁了金绣。” “大哥。”韩萧皱着眉好言劝着,“绮儿说了,这林掌柜背后有人,现在他的外室又公然在店里藏了金绣的比甲,这不是现成的证据嘛。”他愤愤然道:“当年嫂夫人走的那么辛酸还不是这个没良心的贼泼才害的,这就算不为了大哥你,也是为了给了嫂夫人报仇啊。” “别说了。”纪老爷眸中有些愤恨的星火在簇动,“报仇,不是不知所谓的往前横冲直撞,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玩刀口上添血的事。” 纪老爷向来谨慎过人,会这般打算也是情理之中。 韩萧当下不再反驳,却是暗地里和纪恂交换了眼色。 大哥不上,不代表这件事不值得上,机会稍纵即逝,他们是铁了心的要把林掌柜狠狠治一治。 露夜深色,清醒的人还有一家。 那个被林掌柜唤作死太监的男人正坐在自家的主屋里,面前跪着的人沉声上报,“大人,那韩小旗今天抄了张氏的铺子,带走了一件金绣的比甲,已经提呈了卢百户。” 那男子捏着嗓子哼哧了声,“金绣,金绣又怎么了?就算是金缕衣也奈何不了我。” 他白净的脸庞在灯火的映照中忽明忽暗,一双阴鸷的眼盯着面前那人,“去,让应天府的知事告诉他,本大爷再也不要听着这个姓韩的了。” 第十九章 被将一军 那跪着的人闪身出了房间,黑夜中,应天府知事赵季同赵大人家的大门被拍的乒乓作响,被扰了清梦的门房出来还有些愤愤,然而不过一会,这个不速之客就被赵大人亲自迎了进去。 只一个晚上,很多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翌日清晨,北镇抚司的习武场里刚刚习完了早操,一众锦衣卫挥洒着汗水排成一列。 卢百户缓缓巡视过列队,视线凌去韩萧身上,指着他,道:“来人啊,把韩小旗压去军法处置,仗责五十。” 一旁立即有人冲上前来,一左一右夹住韩萧。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人群中响起了一阵细语窸窣的声响。 韩萧猛的跳脱起来,瞪大的眼遍布红丝,怒吼道:“卢百户,你这他娘是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罪了要军法处置!” “犯了什么罪?”卢百户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沉声道:“昨日巡防你擅离岗位,私查商户,随意抄没他人财物,企图诬陷良民下诏狱,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诬陷良民?一道惊雷劈下,韩萧整个人怔在原地。 “怎么会是良民!”他猛的想要挣脱了束缚,冲着卢百户狂吼道:“她的铺子里抄出的比甲是含了金绣的,怎么就是良民了!违反了例律怎么就是诬陷了!” “你给我闭嘴。”卢百户咬着牙恶狠狠的指着韩萧,“你可知那件比甲是应天府知事赵大人刚过门的妾室要归宁用的!要不是应天府的衙役回去正好说起,赵大人都还不知道这事!锦衣卫在外头的名声就是被你这种人给败坏的!” 他愤然甩袖,对着夹着韩萧的人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压下去!” 那两人力气极大,任由韩萧如何挣扎都岿然不动。 军法处很快备好了刑具,校卒举着笞杖面色肃严。 韩萧的嘴里被强塞进一块布条,寸厚的笞杖每打一下,他就龇着牙闷哼一声。 整整五十大板,普通人早就一命呜呼了,纵使是体格健硕的锦衣卫,也受不住这般杖打。 条凳上的人血肉模糊,爆红的眼中满是不甘,他嘴里的布条早就被鲜血浸透,愤懑郁结在心。 最后一板子重重的砸在韩萧身上,他毫无知觉的****了一声,嘴中的布条被扯出,带出一大口鲜血来,人已经木木然昏死了过去。 校卒面无表情的过来报告了行刑的完成。 卢百户点头应了“是”,转过头对众人扬声道:“锦衣卫小旗韩萧以身试法,为乱纲纪,从今日起闭门思过。” 韩萧浑浑噩噩的被人拖着扔上了车,又被随意的扔到了自己的床上。 震动恢复了些意识,他眯开眼环视了一圈,浑身火辣辣的烫。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明明已经步步为营,怎么还是功亏一篑了。 他动了动身子,牵扯着伤口又流了一地的血。 不公道啊,老天真是不公道啊! 他愤愤的失了力,慢慢合上眼沉沉的睡去了。 “韩大哥,韩大哥!” 韩萧皱了皱眉,只觉得沉沉的混沌中有什么在钝击着他的头部。 疼,好疼。 浑身像被无数的刀子剐过,每一处皮肤都被烈火灼烧着。 “痛……”他无力的呢喃了一句。 干涸的唇被冰润的水滋养过,生命在裂缝中顽强的挣扎出一丝希望。 他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人,嘴角有一丝落魄的无奈,“是你啊,恂儿。”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纪恂的额头细汗密布,他急的探了探他的体温,烧的烫手,“我去给你找大夫。” “别……”韩萧摆摆手,“太医是不会来的……城里那些……呵……谁敢来治被禁足的锦衣卫。” 纪恂握住他的手颤了颤,似乎懵懂的猜到些什么。 他猛的放开了韩萧的手,腾地站起身来高声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愿救你,还有一个人一定不会放任你不管!” 韩萧的眼前渐渐模糊,抬起的手无力的落在了床边。 身体慢慢的坠入柔软的云层,烟雾缭绕中有个好听的女声在召唤着他。 是绮儿,是绮儿在叫他,他的绮儿,是他的绮儿。 “他伤的很重,筋骨俱裂,这个是硬伤急不得,骨已经接上,先让人在这儿躺着,我看着情况给他熬药。” 沉重的眼皮动了动,似有巨大的决心才能撑开这层阻碍。 纪绮的手搭在他的额头,紧紧的蹙着眉头,“韩大哥,你醒了。” “嗯……”韩萧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环视了四周,有些警惕。 “别怕。”纪绮重新取来沾透了凉水的帕子叠在他的额头,“这里是林夫人家,你受了伤,是哥哥送你来的。” 她抿着嘴,好久才吐出一句话来,“是因为我才会被锦衣卫仗责的吗?” 她懂医术,自然看得出这身伤有多重。要是那个校卒再狠心些,他韩萧下半辈子连站起来都别想了。 “你别急,硬伤要养,你好生在这里歇着,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别……”韩萧吃力的拉住了她的手腕,“背后那人……那人……能使得动应天府知事赵大人……” 韩萧话到一半,再也无力支撑,瘫软在了床上昏厥了过去。 应天府知事赵大人,赵季同吗? 纪绮沉着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唇瓣。 赵大人真是不小心,就一个把柄怎么被无数的人抓在手里。 一旁的纪恂同样愤懑难堪,明明是他们纪家的事,偏偏牵连了别人受了重伤。 他重重一拳砸在床架上,震得床一阵晃动,“都怪我没用,没看住他。” “怎么说?”纪绮侧头看向他,“不是让你们看住他了吗?” 在别人家里,他们自然不好明说了是谁,两人心照不宣,纪恂闷哼一声,“一个被灌得烂醉的酒鬼,怎得就能翻起风雨。” “喝醉了啊?”纪绮皱了皱眉,沉思了一刻,“那还来得及,哥哥,我有事情要麻烦你做。” 交代完纪恂,纪绮又探了探韩萧的脉息,好在一切平稳,只是伤势还重,退烧要些时候。 她出了房门找来又琴,道:“我要去趟应天府知事赵大人府上,这里两个人有任何情况都要立即去找我。” 明明是夏季,天边吹来的风却阴森森。纪绮深吸了口气,抬脚往记忆中的赵府去了。 第二十章 公道在人心 纪绮独自一人走在金陵城的大道上。 在很多年以前,能来这里曾是最大的奢望,想不到现在梦想可以这么轻易的实现。 石子路,青板桥,父亲和自己描绘的宏阔大都的街景现在就在自己的脚下。 你们看见了吗?梁氏的族人们,你们感受到了吗? 她的心头激涌着热烫,像一团薪薪雄起的烈火在其中蔓烧。 这是我们曾经的梦想,这是我们曾经的希望。 为了来金陵,来这里走一走,做一回主人。 我们收集了朝中大小官吏的履历隐秘,我们熟悉着这大晋的天象地脉,我们拥立了心中的明君,我们差点就创造了一代盛世。 梁氏一族从未失败,也不可能失败。 她抬眼凝睇着赵府的匾额,眸色炯炯。 赵府的门被敲开,门房的小厮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戒备的问道:“你来找谁。” “找赵大人。”纪绮微微施礼,递了帖子上去。 小厮接过了拜帖读过,又看了眼面前的小娘子,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昨儿个晚上也是这样,陌生的人递过了帖子,之后老爷竟恭敬的亲自相迎,还连夜备了马车出去。 小厮的脸色不太好,戒备的道:“你在这儿等会,别乱跑了。” 门被重新关上,纪绮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门口熙熙攘攘的人们。 “赵大人,我要麻烦你做件事。”父亲抬手作揖,状甚恭敬,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赵季同。 那天父亲在赵季同踏青回府的路上拦下了他的马车,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赵季同和他身边的乌氏。 马车被忽然的拦停,赵季同满面怒火,钻出车来挥着手不耐烦的道:“哪来的十达子,死走死走。”[注1] 父亲放下手,笑容依旧,指着他身边的乌氏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帮我做件事,我能保你全族不灭。” 此景恍如隔世,门“吱哑”一声被推开,拉回了纪绮的思绪。 小厮紧锁着眉,没好气的做请,“小娘子随我来吧,请去府里与大人叙话。” 纪绮颔首施礼,跟在小厮身后进了赵府的大门。 大门向西,拐过狭长的前院,纪绮被带进一间待客厅。小厮冲她作了一揖,便退了出去。 纪绮端坐在客座,镂空炉里点着檀香,消散些夏日的烦躁。 很快,门帘被打起,进来的小丫头奉上了茶水和小食,冲她施了一礼便去退了一边。 打起的帘子透进了些热气,檀香被风吹的晃动了下,随之进来一个略有消瘦的男人,便是赵季同。 他挥了挥手,丫头们静悄悄的鱼贯退了出去。 “纪小姐,请用茶。”赵季同抬手做请,肃容道:“不瞒你说,纪小姐附信的内容我并非第一次所见,一回生二回熟,今日纪小姐你又打算凭什么说服我。” 纪绮端坐在他面前,面容含笑的听他说完,这次道:“赵大人许是不知,那位搜出金绣比甲的正是我父亲的手下。” 赵季同的面色堪堪,羞懑溢满心头。 “这件事是我们纪家的私事,牵连到了大人我们也很抱歉。”纪绮语带歉意,“所以,看着大人你被人利用,你的心情家父也感同身受。” 赵季同显然并不领情,低哼了一声,道:“纪小姐客气了,不过这件事卢百户已经应了会好生处理,决不姑息,我想这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是。”纪绮点了点头,“卢百户的确处置了韩小旗,只是这罪名却与赵大人无关。赵大人想置之事外未免还操之过急了。” 她端起茶杯拂了拂茶盖,有清茶香气萦绕,“天佑三年,皇城根下有官员陈报的奏疏中有‘义则天下’一句[注2],陛下以为则字通贼,便本能的护短,认定是该官员在暗讽其继位不正。这个官员被锦衣卫带回诏狱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然而陛下并未因此而消气,他下旨流放了官员的家人,并赐姓乌,意为生生世世都勿忘此污点。” 纪绮顿了顿,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这个官员世代清风,是难得的士林望族,文字狱发生后,他的夫人便殉节与他生死相随。由此为头,妾侍也以死明志,家中的书斋白绫素素。当时,他的嫡次女已下了小定,就等次年吉时出嫁,这个女儿忍辱负重,跟着未死的家人流放去了荒蛮之地。” 赵季同强忍着悲恸,比起昨日生硬的逼迫,显然这个小娘子的动之以情更打动人心。 纪绮轻轻放下茶杯,看了眼赵季同,这才说道:“去年圣寿节,陛下为太后积福大赦天下,这个女儿终于也能重回故里,只是……” “不要再说了。”赵季同强忍住情绪,咬着字阻止了纪绮。 那个嫡次女就是乌氏,她与自己青梅竹马,本该是自己的夫人,却因一场浩劫不得不隐于人前。他不忍做无情郎,不顾律例纳了罪臣之后为妾,这事要是捅出去,不仅会连累了乌氏剩下的家人,更会背上一个违逆朝纲的重罪连累全族。 是,所以他才会忍辱应了昨日那个陌生人去冒领了那件比甲,他才会不顾原则的冤枉了一个无辜的人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有什么办法,法理之前他先是个人,可要做人,却是太难。 “我要说。”纪绮眼底清明,沉声道:“我不知道找你诬陷韩小旗的人是谁,但那个人是我纪家的仇人,这件事到纪家就该为止,很多秘密就该让他永远是秘密。” “纪小姐的意思是?”赵季同不蠢,来者已经挑明了锦衣卫的身份,若是强行拒绝,只怕对方会拼个鱼死网破。 那……你们纪家要的到底是什么? “公道。”纪绮嘴角弯弯,“我们要的从来都是公道。” 出了赵府的大门,赵季同亲自相送,在门口作别,天际已经泛出红晕。 父亲说,血红的天际,是流血的征兆。 纪绮拒绝了赵家的马车,疾步往东门小跑了去。 公道,从来就在人心,心动,公道就在。 注1:明朝朱元璋时期用南京话做官话,十达子在南京土话里是爱搭讪的人,死走是叫人走开,滚蛋的意思。参考《南京方言土话百句》 注2:出自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撰写的《谢增俸表》 第二十一章 他成功了 东门的集市一改往昔的热闹,锦衣卫查封了铺子的事已经传开了。 纪绮在张大娘子铺子对面的小茶馆里要了壶茶,屏息在这个世界外旁观里头的百态。 街上不多的人走过,面上带了几分被牵连的恼怒。 生气,这是必然的,还有委屈,还有不甘,还有鄙夷。 就像今天的自己。 她很少犯了错,曾经即是是一个小小的错误都会是人头落地的大事,逼迫着人不得不谨慎之上还有谨慎。 许是松懈了,让这两天犯了太多的错。 喝了一口茶埋下心头的躁动,纪绮支肘深吸了口气。 小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说着最新的段子,坐下不多的几个人跟着他嘻嘻笑着,或拍案称好。 杯中清茶淼淼,闻者却心不在焉。 过不多时,巷口走来一个衙役,他左右张望了一巡,冲着张大娘子铺子里的人喊了一嗓子,“你个老小子怎么躲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儿。” 铺子里的人闻声迎了出来,笑骂着锤了他一拳,勾着来人进了铺子。 纪绮终于放松下了身形,抬手执起茶杯,饶有兴致的听说书先生讲着正兴,“陛下感动的一塌糊涂,当下起身亲自扶起陈惟忠陈大人,热泪盈眶的对他道:‘爱卿真是上慈下孝的典范,朕定要让天下最好的大夫治愈了陈老先生。’” 纪绮牵了牵嘴角。哦?看来陛下是真的很中意陈大人呢,不然怎会让检校遍布的金陵城中,任由人公然议论朝堂密事。 醒木啪的一声响,一段书已经说完。 张大娘子铺子里的两人也有说有笑的出了铺子,随手搭上了店门,往府衙的方向去了。 皎月当空,已是夜深时分,街道上寂静一片。 纪绮躲在铺子对面的小巷子里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夜里凉风拂过,周身竟有些瑟瑟的发抖。 她没敢动,怕衣服的摩挲声惊扰了夜的宁静。 打更人已经敲过了丑时的锣鼓,街道上静的仿佛连风都沉沉的睡去。 忽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铺子边的小巷里探出半个人影。 他警惕的东张西望着打探了一巡,这才敢快步挪到店门口去。 虚掩的门板被小心的推开条缝,那人一个闪身躲进了店里。 纪绮侧头努力的想听着些动静,可一片沉寂,仿佛方才看到的不过是个幻影。 等待,漫长的等待。 就在她急的几乎想要跳脚时,店里忽的响起一阵桌椅挪动的动静。 纪绮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忍不禁打了个颤。她双眸熠熠盯着店门,像在等着什么。 可店里一下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没人进也没人出。 她咽了口口水,手指不住的摩挲着唇瓣。 她告诉赵季同,要做一个等价的交易。她要赵季同撤走店里的衙役,这样秘密永远都会是秘密。 赵季同斟酌了许久,檀香燃尽最后的火光,他才点了点头说好。 可应天府知事左不过一个从八品的京官,她担心赵季同不作为或作不得为,从赵府出来后就一直盯着铺子的情况。 好在他真的撤走了衙役,但后续呢? 如果是牢室里的纪恂,她大可放心的在自家南屋里煮上壶茶安心的静候佳音,然而今天埋伏在店里的却是****的哥哥。 他行不行啊。 纪绮眉头紧锁,紧紧的盯着门口。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蹦出了胸口,店门轻轻的动了动,里头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是纪恂。 他成功了,他成功了! 纪绮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忙隐进了黑暗里,快速的往赵季同家去了。 纪恂率先回到了林夫人家,在屋里已经平复下了心气,这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妹妹。 “绮儿。”他轻声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为了方便照顾林易和韩萧,林夫人特地理出了一间客房供纪绮休息。林易身上的脓疮都结了痂开始脱落,明显的好转让林夫人对纪绮更是恭敬有加。 但这并不代表可以肆无忌惮的筹谋。 纪绮关紧了门,走到纪恂身边坐下。昏暗的油灯下,是一把金光灿灿的匕首,雕龙的刀鞘,锋利的刀身,无一不彰显它的特殊。 纪恂的声音明显的发着抖,早上他等了好久都没等来韩萧的消息,便急着上门想探探消息,没想到看到的竟是满身是血的人。 韩萧说,请不来太医,也没大夫可治,他一慌张,就想到了妹妹。 是啊,这个妹妹死而复生之后说到做到,说医好父亲就医好父亲,说能报仇就真的悉心筹谋。 他背着韩萧来到林夫人家,纪绮果真出手相救,保下韩萧性命无虞。 她说,林掌柜宿醉不起,他们还有机会扳回一城,要自己去店里埋伏着,等他去店里交出证据。 她信誓旦旦,他坚信不疑,从后窗翻进去一直躲到后半夜,终于等到林掌柜过来翻出一个布包裹。 他蒙着面当下打晕了林掌柜,匆匆的跑了回来。 “绮儿,这……这是龙吧。”他指着金刀,目色惶惶。 纪绮亦是大为震惊,点了点头喃喃答他:“是金刀啊,竟然是那把金刀啊。” 怀来之变,启泰帝亲征瓦剌,随从侍卫逾千人,与启泰帝最亲近的莫过于首领太监袁智。 当时大晋皇帝被俘,身边随侍者被杀被屠惨不忍睹,可皇帝到底需要人照顾,有几个便侥幸留了下来,其中便有此人。 天佑四年,怀来之变胜利之后,启泰帝也随之被放回,可先帝爷却在途中病逝,离奇的是,这个首领太监就此消失在人前,不知生死。 但是,人们不知道,他们梁氏却打探到一个惊人的秘密。 启泰帝在出征前早有预料到最坏的打算,曾将传位密诏藏于一把金刀中,交给身边最信任的人。 当时,他们梁氏一族倾尽了全力,却遍寻不着这个袁智,更别提这把金刀。 难道?难道!就是这把刀吗? 纪绮颤抖着手,用袖口包住了刀刃猛的一抽,刀刃与刀柄分离,空心的刀刃中掉出一份明黄的绢帛。 竟然真的有…… “这是……圣旨吧……”纪恂只觉得两眼一码黑,忽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的亲娘诶,怎么做个贼还能偷个圣旨出来了…… 第二十二章 风水轮流转 震惊的何止纪恂一人。 纪绮拿着圣旨亦是无比的震惊。 原来真的有圣旨啊。 她抬手翻看了一眼,带着俏皮的道:“圣旨还能写的这么节省的。” 纪恂一把夺过圣旨拍在几案上,“都什么时候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啊。” 气氛凝滞,纪绮强装起的笑意尽消。 是啊,这可是传位的圣旨啊。 这可是指摘了天佑帝继位不正的证据,要是被人知道了,真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啊。 这圣旨怎么会在林掌柜手里?怎么会在那间铺子里?有多少人看过?金刀又经过了多少人的手? 纪绮沉默的低下了头,手指不住的摩挲着唇瓣。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啊?”纪恂急的一下站起身来,在屋里不停的来回走着。 “哥哥别急。”纪绮皱着眉摆手让他坐下,柔声抚慰道:“既来之则安之,今天你先回去告知爹一下,之后的事我会再告诉你怎么做。” “怎么做?你打算怎么做?”纪恂怒意满面,“这件事你别再插手了,越搞越糟。” 说着,纪恂俯身过来就要夺那把金刀。 纪绮飞身压在刀上,凶恶如煞的喊道:“那你能做什么?” 烛光在她脸庞摇曳,黑漆漆的眼明如夜珠,却是丝丝的鬼魅。 她平复下心神,声音恢复了柔和,“这件事是个意外,是意外就要赶紧解决,解决意外不能用惯常的手法,哥哥要谨记,我们的目的不是这把刀,而是叫他把吃进去的吐出来,仅此而已。” 纪恂怔怔点头。 我们的目的,我们从来都只要林掌柜自吃恶果,把贪进口袋的钱吐出来。 她是对的,管他什么圣旨,管他什么意外,我们要的就是把钱拿回来。 “那……你有把握吗?”他看着纪绮讷讷问道,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纪绮笑着点了点头,“哥哥放心,这笔钱很快就会拿回来的。” 纪恂沉默的看着她,怀疑,惊惧,愤怒,所有的情绪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消散。 信一信她吧,不是已经信了这么久了。 可那是圣旨啊,纵使自己的父亲是锦衣卫的总旗,又怎么架得住明晃晃的圣旨。 总旗,总旗算什么,到时候指挥使一挥手,十个总旗都架不住。 他的脑海中乱糟糟,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这时,屋外渐近的响起一阵脚步声,门被轻轻的敲了两下,“东家小姐,一切可还安好?” 是林夫人的声音。 许是刚才自己一声尖叫引来了她的注意,纪绮柔声回道:“没事的,一切都好。” 门外应了声,人就离开了。 纪恂闷哼了一声,还带着些不悦和憋屈,“那我就先回去,明日再来。” 纪绮起身相送,“哥哥好走。” 入夜,纪绮守在林易和韩萧的房里,两人都在沉沉睡着,相较于开始的可怖,情况或多或少的都在好转。 世上的事总是这样,熬过了最难熬的,希望就在眼前了。 ****************** 林掌柜许是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只记得和东家喝了些酒,竟一觉睡到了晌午。 睁开眼,身边是又哭又闹的张大娘子。 你个死没良心的贼泼才…… 锦衣卫抄了我的铺子了…… 你怎么还喝得下酒? 你怎么还睡得着觉? 要下诏狱了啊,这下要下诏狱了啊…… 林掌柜惊的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抄了铺子了?那那把雕龙的金刀呢? 他急的一把甩开了张大娘子,随手披上罩衫,匆匆跑去了铺子。 好在铺子并没有像张大娘子说的那样被抄没了,只是里头似乎有人在把守。 他不敢进更是不敢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能一直在外头候着。 后来,他见到了衙役的离开,他猜想这许是个机会。可街上人来人往,他硬是熬到了晚上。 终于进了铺子,终于找到了金刀,可自己还没起身,就觉得脑袋上被什么重重的砸了一下,便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竟是……提审的刑房。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墙上是挂着血的刑具,面前坐着的二人如同阎罗。 “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其中一人恶煞煞的道:“你跑去人家的铺子偷盗不成被抓个正着,还有脸问我们是什么意思?” 抓来?偷盗? “冤枉啊!冤枉啊大人!”林掌柜被锁在铁凳里动弹不得,急的只喊冤,“大人,那铺子……那铺子是我外室的啊。” “呸。”那人站起身来啐了林掌柜一口,“什么外室内室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人家的铺子里,还真有脸了。” 他转头看向另一人,那人沉着脸点点头道,“像你这种嘴硬的人我们见得多了,不用点刑是不会招的。” 狱卒闻言,立即准备起刑具。 血淋淋的条凳被放在林掌柜的面前,笞鞭在林掌柜脸上划过。 衙役阴狠的问道:“林正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纪总旗家茶庄铺子的掌柜,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你还是乖乖认了吧。” 林掌柜心中哀鸿,“大人,冤枉啊!真的冤枉啊!那铺子真是我那外室的,你找她来一问便知。我去那铺子拿东西,却被真正的贼人给敲晕了去。求大人明察!求大人明察啊!” “你还不说实话!” 狱卒甩起笞鞭,发出一声脆响。 林掌柜吓的魂儿都飞去了一半,也顾不上颜面的痛哭起来,“大人明察!小的不敢有半句诳语啊!” 狱卒们相视互望了眼。他们也不明白,昨儿晚上赵知事找来值班的衙役,说要告发了东门集市的铺子里有盗贼行窃。 衙役们赶到现场时,只有林掌柜一人昏死在地上,手里还捏着一本户籍。 两人商量了片刻,对外头吩咐道:“去把那个外室找来。” 林掌柜惊魂未定的被张大娘子接出了应天府大牢,还心有戚戚。他死死的握着张大娘子的臂膀,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张大娘子深叹了口气,强忍着啜泣,道:“也不知是哪个贼人害你,真是晦气。” 可不是嘛,她曾经是最底层的青楼女子,最怕的就是这些官老爷,更何况还要进了大牢。 还好还好。 才走出去不多久,却听着身后有人阴气森森的喊了一嗓子,“张氏,轮到你进来牢里坐坐了。” 第二十三章 乱成一锅粥 张大娘子身子颤了颤,看着自己被架住,眼瞪的老大,“你们做什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狱卒冷哼一声,“乐籍经商,你说我们在做什么?” 乐籍? 张大娘子怔在原地,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你们他娘的都是疯了吗!”张大娘子挣扎着拼命叫喊起来,“你们他娘的那只眼睛看见老娘是乐籍[注1]了?老娘是民籍的,老娘早就入了民籍了!” 撒泼打滚一向都是疯婆子擅长的,牙咬头撞脚踹腰扭胸撞,十八般武艺一个不拉。 疯起来的张大娘子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个完,“你们这帮狗官,一群禽兽!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是帮什么货色!晚上不提裤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老娘是乐籍的!” 张大娘子叫的响亮,引的周围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低笑着看着这厢的热闹。 衙役们羞愤难当,领头的高喊一声,“都没吃饭嘛!一个疯娘们都带不走!” 路人们发出一阵哄笑,有人扬声嘲弄了句,“是晚上太累了吧,吃了饭也不够啊。”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引来更多的人纷纷侧目。 “他娘的。”衙役紧紧的捏了捏手里的笞鞭,恶狠狠的啐了张大娘子一口。 男人的力气总是大的,更何况还是两个人一起夹带着。张大娘子再泼辣,也抵不过生拉硬拽。 看着被拖进府衙的张大娘子的背影,路人们发出一阵嘘声,过瘾的纷纷散去了。 被挤得东倒西歪的林掌柜终于回过神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心有惶惶。 刚刚是什么鬼? 他打了个颤,缩着身子小跑着逃回了家。 家里一反常态,里头充斥着女人们的叫骂声,在外头都觉得刺耳。 纪绮躲在门外,面含尴尬的冲他施了一礼,“林掌柜,你的妾室在里头闹的厉害,我没法在里头医治。” 也没让你治。 林掌柜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也不提刚刚发生的事,草草的回了礼掠了过去。 屋里吵闹非常,林掌柜揉了揉脑袋,推开门大声吼道:“都吵什么吵,老子还没死呢。”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众人大眼瞪小眼的相互望着,下一刻哭骂声填满了房间。 “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说好了要扶我做平妻的,怎得我才走了几天,你就被那狐媚子给迷的找不着北了是不?”挺着肚子的小妾梨花带雨的捶着他的胸口,“你说!你是不是不要这个儿子了?你说啊!你说啊!” 她边说,边激动的捶打着自己的肚子,“我不活了,要和一个biao子平起平坐,我丢不起这个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林掌柜一把抓着她的双手,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你他娘的不在老家好好养胎,过来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小妾一把抽出手,拍打着林掌柜垂泪哭诉,“你自己写的家书你还装傻,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东西,你就是欺负我是个妾是不,你被那狐媚子东西骗,你是不是有病啊。” 林掌柜被吵的太阳穴突突的疼,怒吼道:“什么狗皮倒灶的事情,老子这两天倒霉透了,哪有空给你写家书,贼歪剌骨的东西。” 他瞥眼瞧见坐在一旁垂泪抽泣的林夫人,快步过去一把拉起她来,“哭哭哭,就知道哭,快他娘的给老子烧盆水去去霉气,这应天府的大牢真他娘的阴气森森。”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啊!”林夫人一把推开他,“你要倒霉自己倒霉去,休想拖着我下水,拖着易儿下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和离,我要和离!” 林掌柜被当头一棒,和离?他是不是听错了?“你现在胆子肥了是不是?你敢提和离?你居然敢提和离?你信不信老子休了你!” 躲在一旁的小妾连忙添油加醋道:“客气什么?都犯了七出了,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林夫人哭红的眼冷笑一声,她的儿子还在病中,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宿一宿的不回来,一个妾室都爬在了自己头上,这是自己的错吗?这是谁惯出来的规矩?这是谁给的公道?! 她红了眼疯了一般大叫一声,猛的扑向躲在林掌柜身后的小妾。 小妾惊叫着捂着肚子连连后退,“你要做什么?杀人啦!快来人啊!”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可谁都没去在意进来的是谁。 “你个贱妇!”林掌柜一把推开林夫人,恶狠狠的瞪着倒卧在地的人,“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赔得起吗?” 你儿子?你儿子正躺在床上呢! 林夫人的泪水不住的往下流,这两天东家小姐给易儿贴了药膏,他身上的脓疮都结了痂开始脱落,血也不太呕了,本以为一切都在好转,可易儿却醒一段睡一段。 东家小姐说,是虫毒未清,再施几次针便就好了。 是不是不行了?东家小姐毕竟不是大夫,她想,是不是她的易儿救不了了? 林夫人心中悲怆,挣扎的想要爬起来。 “娘……”床榻上的人发出一声轻唤,“娘,你别怕。” 林易的眼角落下滚烫的泪珠,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满是愤恨。 他慢慢的挪下床榻,身上浓重的药味伴随着脓疮的酸腐味一下在屋里弥漫。 他小小的身子颤颤巍巍的往林掌柜和小妾那儿挪着,恶狠狠的指着小妾。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欺负娘! 小妾刚刚受了惊,这会子再看着身上满是脓疤的林易,一下面色煞白的干呕着往后退。 “你……你是个什么鬼东西!”她惧怕的拼命的挥着手,只觉得肚子一阵阵的绞痛,“滚!快滚开!” 林掌柜也深深皱着眉,却是有些不喜小妾的话。 他的儿子他可以骂,但不代表别人也可以随便开口。 “易儿,易儿不要……她不值得……”林夫人哭喊着扑过来一把抱住林易,母子俩抱在一起哭成了一片。 小妾稍稍回过了神,一下怒火中烧的冲向了母子二人,疯了一般劈头盖脸的拍打了过去。 屋子里再次乱成了一锅粥,林掌柜再也忍不住一把扯起小妾的手往后甩去,“都他娘的住手!” 小妾趔趄的退了几步,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双手死死的捂着肚子,“儿……儿子……” 注1:洪武十四年前,户籍分为四种,分别是军籍、民籍、匠籍和乐籍,洪武十四年后才改为里甲制度,这个太复杂,小白就选了个不烧脑的基础款~~ 第二十四章 命运的分界线 屋里气氛瞬间凝滞,众人的视线落在撑坐在地上的小妾身上。 她的身边已经蹲下一个女子,手搭住她的脉搏,面色凝重。 “东……东家小姐。”林掌柜惊惶的看着这一幕,颤抖着向她挪了两步,“你……这是要干吗?” 纪绮平色扫过众人,回道:“她奔波到此过于疲累,今日又受了惊动了胎气,这一撞怕是破了羊水,要赶紧催生。” 催生啊?林掌柜怔在了原地,抖了抖唇,“那……那得赶紧去找稳婆。” “来不及了。”纪绮面色沉了沉,“一来一去耽搁的太久,现在要赶紧准备催生。” 小妾倒在地上痛苦的申吟着,素白的手在空中无力的想抓住些什么,“赶紧啊……痛……好痛……” 纪绮抽出手站起身来,走进了林掌柜一步,道:“林掌柜,我可以帮这个忙,只是诊金要贵一些。” “你这是坐地起价!”林掌柜恼羞成怒,指着纪绮破口大骂道:“性命当头的大事,你个直娘贼怎么好意思开得了口。”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是来替林家人治病,之前那个没清,这个你要不要自己选。”纪绮伸出一根手指来晃来晃,“一千两。” “你……你!”林掌柜气的横眉怒目。 不要脸!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躺在地上的小妾已经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身下有隐隐的血色溢出。 纪绮摇了摇手,“现在一千两不够了,一千二百两。” “你这是敲诈!”林掌柜指着她大骂一声,想要破门而出。 门却被用力的撞开,冲进来的又琴同样怒目切齿,“你个死不要脸的老东西,敢骂我家小姐!” “再不催生,就得死一个了。”纪绮看了眼小妾,面容依旧,“一千四百两。” “都滚开!我就不信稳婆找不着。” “一千六百两。” 小妾泪如雨下,强撑起一口气,骂道:“死没良心的,救我啊!疼!” 纪绮蹲下身子探了一把小妾的内里,血漉漉的小手在林掌柜面前摆了摆,“一千八百两。林掌柜,再拖一刻就是有钱我也不帮忙了。” “我给!我有钱,我的包裹里就有宝钞。”小妾已经疼的龇牙咧嘴,胡乱的指着一个方向喊道:“我给你两千两,保我的命!保我的命!” 纪绮笑了笑,对又琴点点头,“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林掌柜面色铁青,他已经回过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一个箭步上前压住小妾的布包,冷笑道:“东家小姐,你想从我这里拿那些钱,是不是得好好动动脑子?” “你死走!”小妾挪动着身子想减轻些痛苦,咬牙切齿的冲着林掌柜吼道:“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钱比你儿子的命还重要吗?” 巨大的疼痛像要撕开了她的身体,她抑制不住喊叫着拍打地面。 红色的血宛如一条条蜿蜒的毒蛇,蔓延着肆意的张开毒牙向林掌柜扑去。 又琴咬着牙,一把夺过布包。 里头何止是两千两的宝钞啊。 “小姐,你看看。”小丫头把两千两宝钞小心的护在怀里,警惕着林掌柜一般只露出一个角来。 “又琴做的真好。”纪绮和颜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去把药箱拿来,另外,去烧些水,接下去要你帮忙了。” 又琴点着头蹬蹬蹬的跑出了屋子去准备了。 看着林掌柜郁气难舒的样子,纪绮平色道:“林掌柜,钱都给了,不救人吗?” “哼,不用你教!”林掌柜哼哧一声抱着小妾去了隔壁的房间,帐帘被拉下,里头是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你要是害死了我儿子,我要你好看!”他恶狠狠的甩下句话,甩袖愤然出去了。 纪绮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接生啊,其实她并不会治病,父亲让大夫只教会了自己解毒和疗伤。至于治病,父亲说,那是医者的事。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若愿普救含灵之苦的大医精诚不适合他们这些在搅弄风云的谋士。 可是要说接生,她倒也并不陌生。 当时在皇宫里偶有后宫的嫔妃要生产时,她作为医女也会被叫去帮忙,一回生二回熟,帮忙的次数多了也就略懂了一二。 “你不要怕,我接生过的。”她在帐中轻声抚慰着小妾,“另外,你也不用担心,你怀的这个女儿也活不久。” 林掌柜出了产房,无处可去的又转回了转来的房间。 林夫人抱着昏死过去的林易宛如雕像,他冷哼一声狠狠的踢了林夫人一脚,“死婆娘,是不是你把小妾找来的?” “呸。”林夫人冷眼啐了一口,“我没空管你的破事,我要和离。” “和离?”林掌柜斜瞅着林夫人,冷哼一声,“老子现在就顺了你,现在就休了你!” 他哪里是要休妻,大掌噼里啪啦的打在林夫人的脸上,身上。 林夫人死死的咬着牙不愿发出一声哭声,身下的林易被死死的护住。 再忍一下,易儿,在忍一下我们就解脱。 隔壁的屋里响来一声哭声,林掌柜顿了顿身形,猛的一下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生了,真的生了! 他快步跑向门口,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屋里的林夫人嘴角扯了扯,有血色顺着嘴角蜿蜒。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是被随意丢下的休书。 她的眼角有滚烫的泪珠滑下,却非心伤,但是欣喜。 新生的喜悦,新生的憧憬。 两间房,两个命运,却是面向不同的方向的走去。 林掌柜一把推开房门,立刻被屋里弥漫的血腥气给绊在了原地。 “孩子尚未足月被勉力催生,母体精气耗竭,产后血崩勉强保住条命,今后是生不了了。” 纪绮淡淡陈述着,将手中的婴儿递了过去,“是个女儿。” “女……女儿?!”林掌柜颤抖着手接过那个孩子,刚出生的孩子乌糟糟的挤成一团,他紧紧皱着眉头,一把把女儿扔在了小妾身边,“你他娘的说清楚!我儿子怎么变成女儿了!!” 其实本就是个女儿。 小妾惨白的脸庞挂满了泪水,避过他的灼灼怒视。 不说是儿子,自己怎么在这个家过下去?不说是儿子,怎么留得住你这颗心。 “啊!”林掌柜怒吼一声,怒不可遏的拉住纪绮的衣领,“贱人!是你!是你换走了我的儿子是不是!” 窗外是红霞映照,有整齐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纪绮不做任何挣扎,就这么被他提着,吐气如兰,“老天真是公道啊。” ****************** 终于上完了六天班,虽然接下去的节日不能说庆祝,但总算是有三天的假期了~~期待大家继续支持小白~~~ 明天上热门分类推~~~看手速能不能加更~~求推求收藏~~么么哒(づ ̄3 ̄)づ 第二十五章 因果 老天是最讲究公道的,所以在纪恂饶了自己一命之后,送了自己回来报恩。 自己救下了纪老爷是为了还恩,那助他们纪家讨要家财就是施恩了。 林掌柜恩将仇报,贪没恩人的家财,花在小妾身上,花在外室身上。如今,外室被关进了大牢,小妾也将彻底失了恩宠,而那些钱早晚会回到了自己手里。 她想,纪恂可能也没想过要拿回来多少钱,要是让他看到这两千两会不会吓晕了过去。 两千两呢,够他们这种人家吃穿好几辈子了都。 所以,老天果真是很公道的。 当下的林掌柜可不会这么想。 妻子不能生了,妾室也不能生了,自己花了两千两,结果换来了个女儿。 要女儿作甚!自己要的是儿子!是儿子!! 他目眦尽裂的对着纪绮,仿佛下一刻就要打了上去。 又琴见状,尖叫着冲上前去用尽全身的力气顶开了林掌柜,柳眉倒竖的对他吼道:“臭不要脸的东西!我家小姐是你这种贼泼才碰的吗?” 林掌柜被撞得堪堪,戟指怒目道:“一个丫头还造了反了!” 气氛陡然寒峭,似乎有场恶战一触即发。 门却被“砰”的一声被撞开,进来的人身着官服,凌过屋中的人,扬声道:“来人,把林正兴押回去!” 怎么又来? 林掌柜愣了愣,一下暴跳起来,“官老爷!你们欺负人了!太他娘的欺负人了!” “就欺负你了!”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一早在应天府门口被张大娘子骂的狗血淋头的那名衙役,“愣着作甚!带走!” 被两人夹着往外拖,林掌柜不甘心的大叫着:“我又犯了什么罪了!又犯了什么罪了!啊!” 那衙役蔑哼一声,插着手看着他的狼狈,道:“问问你的外室就知道了。” 张大娘子?这个娘们又说了什么? 林掌柜愣怔间,已被拖出了房门。 门外,林夫人冷冷的旁观着这一切,身后,是同样面带鄙夷的纪恂。 纪绮被纪恂接了回去,林家瞬时就安静了下来。 林夫人走进房里,看着床上孱弱的小妾和刚刚出生的女儿,淡淡道:“你一直以为自己怀着的是个儿子,作威作福,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如今,你就和这个女儿相伴一生,也尝尝冷寒如冰是什么样的日子吧。” 小妾已经不哭了,平静下来的眼冷静的可怕,“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林夫人呵呵笑了笑,“给你把脉的大夫是我请来的,就算你怀着的是个鬼胎,他都会告诉你是个儿子。哈哈哈,真是可笑,那男人紧张的赶紧就把你送回了老家,可惜了那边伺候你的老婆子是我娘家带去的仆妇。” 小妾瞪圆了眼一脸震惊,“怎……怎么会?” “怎么会?”林夫人面色冷峻,“怎么不会,他凭什么爬到今天的位子,还不是靠着我的娘家的接济。他有了钱却不舍得买新人,旧人一个抵几个用,那婆子以前替人接生过很是有经验,只是和他提了提,他就赶紧点头指来照顾你。” “你好歹毒的心思。”小妾咬牙道:“你就是看不惯老爷恩宠我,竟用这种阴损的手段来对付了我!” “歹毒?阴损?”林夫人啐了一口,“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们两个贱人平时吃相难看,就怪不得被噎死!” “哈哈哈哈。”她忽的笑了起来,“还好他休了我,看样子官老爷是不打算放了他,这活寡就你陪着他守吧。” 林夫人一边说,一边把小妾的东西都塞进了包裹里,“这间宅子是我的陪嫁,现在我和那个畜生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也不配再睡在这儿,滚出去,立刻滚出去!” 她说着,把包裹一把扔去了门外,冲上前来拉扯下床上的小妾。 女人的尖叫声,孩童的啼哭声响彻了房间。 林掌柜还不知家里的变故,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一天中第二次进到这间阴气森森的牢室,他不知该说习惯还是该无奈,此时正倔强的看着面前的衙役。 衙役不说话,招了招手让人抬来个什么,砰的一声放在林掌柜身边。 盖着的白布被揭开,里头是已经断了气的张大娘子。 “林正兴。”衙役好整以暇的看着林掌柜,“张氏乐籍经商,按律例笞五十,辱骂官员,再笞五十,店中账簿不全,意图偷逃税银之嫌,再笞一百,累积一起行刑,已经伏诛。” 他看着林掌柜震惊的瞪着身边的死尸,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冷哼了声,慢条斯理的道:“林正兴,张氏招供,你在安庆府里以她的名义私买田粮达百亩,你招是不招?” 张大娘子在他老家是不是有买卖田粮他不知道,但现在林掌柜脑中只有四个字:死无对证。 他能喊怨吗?这里的官吏都是一丘之貉,他敢反抗吗?身边的尸体就是最好的答复。 林掌柜心中哀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衙役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林正兴,按大晋律例,凡欺隐田粮、脱漏版籍者、一亩至五亩、笞四十。每五亩、加一等。[注1],你自己好好算算,你自己受不受得了这百杖之痛?” 受不了啊,受不了你们会放过我吗? 林掌柜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了这帮牛鬼蛇神了,只敢瞪着眼怒视着他们,满腔凛然。 “林掌柜,这会子的表现可比早上好看多了。” 屋里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沉沉闷闷。衙役们闻言,纷纷起身让座。烛光渐渐照亮了来人,身着飞鱼服,竟是久未在人前露面的纪老爷。 锦衣卫这群大爷专治朝中大小官吏,他们这群未入流的小吏还是不要招惹了他们为妙。 “纪总旗。”衙役讨好的冲他施了礼,“这里就麻烦你了。” 纪老爷笑着点了点头,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待到身边的人尽数退去,他才淡淡开口道:“林掌柜,有件事我要好好问问你。” 注1:参考《大明会典》卷之一百六十三律例四[户律一]欺隐田粮 ***************** 今天很抱歉,头疼的厉害,睡了一天也没好转,只能先一更了,真的抱歉,不好意思 第二十六章 世上有难事(有小剧场) 林掌柜冷哼了声,“东家,现在我是板上待宰的羔羊,告诉你了,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纪老爷摇了摇头,“你违反了律例,官府的人不会放过你,这与我无关。”纪老爷耸了耸肩,爱莫能助,“但是你要知道,你犯的不是死罪,有些东西你藏着掖着,但总有人不会放过你。” 林掌柜心头惊怵,有种被看穿的恐惧,“你……你在说什么。” “林掌柜。”纪老爷把椅子拉来林掌柜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年,你拿了我纪家不少的好处,笼络了不少的人,有好惹的,也有些不好惹的。这些事我本都不想过问,夫人已逝,追究这些没有意义。” 他一双鹰眼盯着林掌柜,语带阴骘,“可你自己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让恂儿抓住,若是这个时候我这个做父亲的依旧不作为,会被活着的人生生戳死了脊梁骨。我一双儿女要的,不过是向你讨个说法,你不愿意,就怪不得他们给你使绊子。” 林掌柜咽了口口水,倔强的避开了他的逼视。 可纪老爷却不放过他,继续泰然道:“林掌柜,你今日还是我纪家茶庄的掌柜,你膝下只有一个刚出生的女儿,一个在病榻上将死的儿子,只要你向官府坦白,这些隐秘的财产原就是属于我纪家的,我可保你平安走出这间大牢。” “不行!”林掌柜听出了纪老爷的话外之音,疾呼道:“我要你保我平安出金陵!” 纪老爷为难的皱了皱眉头,“这……可有些难咯,我虽是锦衣卫,可也不过是个总旗,我哪里知道你留了多少把柄在对方手里,对方又想要怎么对付你。” “东家。”林掌柜忽的异常冷静,直视着纪老爷的眼沉声道:“这张大娘子的命是不是你要的?” 纪老爷嘿嘿一笑,“我要她的命做什么?” 事情发生了意外,所以那天纪恂急急忙忙的跑回家来。 “爹,爹!出了大事了!” 他语无伦次,满脸惊慑,“爹,是圣旨!是传位的圣旨啊!” 那一刻,自己才发现事情已经闹的太大了。 他问他圣旨在哪儿?问他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看过? 纪恂这次把事情从头到尾堪堪叙述了一遍。 他沉眉凝谋,心想这把金刀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纪绮手里倒也好办。 于是便催着纪恂一起悄悄前往张大娘子的铺子里,想等到林掌柜醒来时惊慌失措,好跟着他们顺藤摸瓜寻到幕后那人。 可赶到时已经晚了一步,官府的人已经提着昏死的林掌柜往府衙去,隐隐间竟发现他手里有本什么东西。 他问纪恂那是什么。纪恂好不得意的告诉他是张大娘子店里那本账簿。 他想,这主意准是纪恂出的,当下爆了他个栗子,责备他多管闲事。 谁知事情还是出乎意料,当他得知张大娘子因为乐籍经商也被捕时,他便知道事情已非他能掌控。 他能怎么办,他一个锦衣卫的总旗能怎么办。 林掌柜的神色陡然惊峭,面色煞白的抖着唇,“是他……一定是他……他一定会要我的命了。” “是谁?究竟是谁?” 林掌柜浑身不住的颤抖着,惊惧的一把握住纪老爷的手,“东家,东家,你要保我的命啊,你一定要保我的命啊。” “是谁!究竟是谁!”纪老爷紧紧的握了握林掌柜的手,“你不说谁都帮不了你。”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林掌柜怛然失色,“我只知道他是个太监啊。” ****************** 跟着纪恂回了家的纪绮舒展了下身子,将两千两的宝钞放在桌上。 纪恂忙不迭的拿过来翻看着,啧啧叹道:“两千两啊,真的是两千两呢,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笑了笑,坐来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既然哥哥急着想要把钱拿回来,我就先把钱拿回来,至于之后的事,那就之后再做也不迟。” “啧啧啧。”纪恂连忙拉开椅子坐到她的身边,“真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这么有钱。” “何止这些。”她接过宝钞看了看,随手抛在了桌上,“我想,他的家财比这要多少百倍不止。” 纪恂摆摆手,也给自己倒了杯水,“那些我们可管不着,我们要的是他贪没了我们的那些。” 纪绮窥探了他一凝,掩嘴笑着。 不贪不痴,是个难得正直的孩子。 她喝了口茶,举手放下茶杯,柔声道:“我们现在是解决了最简单的事儿,可哥哥别忘了还有件大事没做完呢。” “是啊。”纪恂慢慢放下茶杯,嘴角的笑意尽消,“还有那个事呢,哦,对了,那个东西现在在哪儿?” 他问的自然是那把金刀。 纪绮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天机不可泄露。” 明月高悬,纪绮这段日子里难得的留在纪家吃饭,为纪老爷检查了伤势,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坐在餐桌边。 这样的日子一家人都难得的珍惜,似乎过不了多久就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一般。 饭后,一双儿女围坐在纪老爷身边,他慈目凝睇着他的子女,心有戚戚,道:“绮儿,这次我们可能惹了不得了的人了。” 纪绮默然,微微颔首赞同了纪老爷的话。 纪老爷有些好奇她的反应,“所以,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你知道那把金刀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知道你惹到的那个人是谁了是不是?你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了是不是?你知道我们纪家接下去会遭遇到什么的是不是? “是。”纪绮抬眸看向纪老爷,“爹这么问就是给了我回答,我知道了答案是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一直沉默着看着父女二人打着哑谜的纪恂忍不住问道:“爹,妹妹,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什么东西知道了?又要去做什么?” 纪绮的小手搭在纪恂的手上,有些温热的气息传递去他的心底,“哥哥,我们纪家可能遇到了麻烦了。” 这样想的还有一家,在灯影交错间,有一张白净的脸被愤怒急剧扭曲着。 “一群废物!审了半天都找不到东西!” 跪在地上的人深深埋着头,顶头尖细的声音不断,“找!把这皇城翻了天都要把东西找出来!” ****************** 小剧场 桌上放着一坛桃花酿,刚起出来不久,酒香中夹带着桃花的暖香。 桃花是春日里又琴一朵一朵悉心摘下风干存着的,想着纪绮爱吃桃花酥,可惜今年她的小主子已经不在了,新主人便自己动手酿了这坛子桃花酿。 酒气醇香,纪绮舀了一杯微微晃动,有晶莹的液体在酒盅里碰撞,散出一阵陶醉。 她闻了闻,沁人心脾,实在让人垂涎。 身边的小丫头也忍不住凑过来闻了闻,赞叹道:“小姐,这酒真是太香了,喝一口一定是醇馥幽郁,尾净余长吧。” 纪绮被夸赞的好不得意,点着头笑盈盈回她:“那是自然,你不知这茶虽好,却太过矜持,偶尔我们也要放纵一下,才不妄作少年。” “那……我们是可以喝了吗?”又琴馋的吸了吸口水,探手取来一只酒盅。 “诶。”手还没碰到酒盅,就被纪绮轻轻压下,“你要知道,喝茶有配茶点,喝酒也要有些下酒菜的。来来来,我去厨房里教你做上两道,那一起吃的滋味才叫人间极品。” 她小心的重新封上了酒坛子,拉着小丫头开开心心的往厨房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食盒里已经放了上下两层的下酒小菜,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抬脚进了屋子,门打开,有股沁香袭面,却是桌边有个醉醺醺的少年。 “喝,喝啊,真是好酒,好酒!” 纪恂听到了动静,醉红着脸趔趄的来到纪绮二人面前,“好妹妹,这儿有壶好酒诶~~” 一声打嗝,还夹带了徐徐的酒香,却是让纪绮脸上的笑意陡然阴森了起来。 “哥哥,喝酒没些小菜怎么行?你先慢点喝,我给你做几个下酒菜去。” 又琴看着蹬蹬蹬跑出去的纪绮,连忙叫道:“诶,小姐……” 那食盒里难道不是下酒菜吗? 纪恂打着嗝一把拉着又琴坐下,“又琴,你看我这妹妹多好,体贴又贤惠,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琴心里腹诽,小姐是贤惠了,你倒是越来越可恶了,可惜了一壶好酒,眼看就要见底了。 过不多久,纪绮提着食盒重新进来屋子。 一盘盘的小菜在桌上排开,香气四溢。纪恂高兴的举筷朵颐,好不自在,没过一会,酒坛子已经见了底。 “好!真是舒畅!” 他拍着肚子踉跄着步子往自己的屋里去了。 “小姐!”又琴跺着脚满脸的不乐意,“你瞧瞧少爷他,越来越没规矩了!” 纪绮眼底的促狭依旧,“规矩嘛,要慢慢教的。” 这一晚,纪恂的房里却见不着人,好容易从恭桶上站起身的纪恂早已酒醒,终于忍不住大骂起来,“妹的!谁他娘的给老子下泻药!娘胎里的隔夜饭都拉光了!” 第二十七章 一些后话 屋中的人影尽散,那人走进后室,房间里早有人坐在那边,茶清气香,悠然自得。 他拂了拂茶盖,嘴角有丝嘲讽,“袁大人,下人们不懂事,你好好教不就得了,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平白气坏了身子。” “哼。”那人嗤声冷哼,撩过袍角坐去他身边,佞笑道:“卢百户,这话说的轻松,事儿做起来可就难咯,要不然你怎么连个小小的韩小旗都收拾不了” 卢百户讪讪撇撇嘴,“谁知道他命这么硬,五十板子下去还能撑着一口气。” “诶。”那人摆摆手,“你要是直接把他关在北镇抚司,倒也能收了他一条贱命,可惜你心慈太过,把他送了回去,活该让人把他救下来。” 卢百户面上一副怪我咯,绵里藏针道:“他一个小旗算的上什么,倒是那个赵知事,想不到胆识倒是过人。” “怎么,你锦衣卫的百户还对付不了他了?”那人好整以暇的瞟了卢百户一眼。 两人相视哈哈笑了笑,卢百户这才正色道:“这些都是小事,犯不着摆明了立场暴露自己,却是那把金刀要被捅了出去,你的万贯家财,我的锦绣前程可就都没了。” 那金刀是什么?是启泰皇帝的传位圣旨,是可以立即推翻了天佑帝建立新王朝的信物。 这东西用的好,自己便是名流青史的大功臣,金银仕途女人享用不尽。 可这东西万一被走漏了一点风声,别说是青史了,天佑帝保准会让这个世上从未出现过自己这个人,乃至自己这个家族。 那人的面色一下厉辣了起来,寻思片刻,道:“我不就是怕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会砸咯,才把金刀藏在妆奁里送去那个臭娘们,谁知道会见了鬼了平白丢了东西。” 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一个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外室,一个曾经做过青楼女子的昨日黄花,最好不过的身份掩饰。 贪财,泼辣,识得山水。 他一度以为东西藏在她哪儿是最保险不过。毕竟,妆奁里的名贵首饰够她用上一阵子,就算她真的发现了夹层里的金刀,她敢张扬吗?就算张扬了,有人会信吗? 他哼哧了声,带了些杀意,“会进那娘们家里的左不过一个林正兴,这会子他不是在大牢里吗?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你也别费了那劲了。”卢百户摆摆手不以为意,“来人不是回报了说纪总旗单独探视过他了吗?说不定他为了活命,已经把金刀的事情交代给了纪总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屋里的气氛一下凝滞了起来,却是须臾,那人忽然捏着嗓子尖声笑了起来,“那感情好,纪总旗不是早该死了吗?真是天意啊。” ****************** 林掌柜在之后乖乖向官府供述,在安庆的宅子以及家底已经过继给了纪家,虽然在钱庄还来不及变更,但双方的协定已被官府认可。 够不上犯罪的林掌柜被再次放出了应天府,纪老爷守信的安排了人手护送他回安庆。 他已经休了妻,儿子病重他也被他生生抛弃。 虽是不喜,但他还是雇佣了马车,带着还未出月子的小妾和襁褓中的女儿离开了金陵。 纪老爷说,大概他是看重小妾包裹里的宝钞吧。 一双儿女笑过,却也都点头赞同了这种说法,毕竟若是他真的对小妾有情,怎么也会等到对方出了月子再走。 只可惜,这一家三人才出了金陵地界,一队人就遇上了流贼抢劫。纪老爷安排的人手大多被一击毙命,可怜了林掌柜和小妾遍体鳞伤。 “小妾的脸都被划烂了,那林掌柜更是被打的肠子都露出了半截。” 纪老爷摇着头,唏嘘不已。 纪恂却是忍不俊的拍手称快,“活该这个贼泼皮,本就是个破落户,还恩将仇报,这就是老天给的报应,真是畅快!” 纪老爷的视线凌去他的身上,不耐烦的道:“人都死了,你也积点口德吧。你看看林夫人,之前受了他那么多气,都被他休了妻了,还好心替他收尸安葬了去。” 纪绮摩挲着茶杯,深吸了口茶香,浅笑道:“她本性纯善,会有好报的。” 茶杯被轻轻放在桌上,她抬眼察色观瞧着纪家父子,正色道:“林掌柜的事既然已经揭过去,我们也该过我们自己的生活。我们现在手上有了些钱,也该好好修葺一下家里的铺子。” “是啊是啊。”纪恂连连点头,“我们的铺子也有好多年没修了,这会子正好重新整修一番。爹的伤势也已经好了,这正是双喜临门啊。” 纪绮温软笑着,一双眼中却没有一点喜色,一泓冰寒。 纪老爷在桌下踢了纪恂一脚,瞪了他一眼算作警告,这才转向纪绮道:“绮儿,这里都是一家人,你有话不如直说。” 这就不是警惕了,是久经沙场练就的警觉,是对血色的恐惧和兴奋的冲动。 “是。”纪绮收起笑容正色道:“爹的伤势好了,这是最要命的事,这件事对于我们家而言是欣喜万分的事,可在别人眼中却是一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肉中刺。” 她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更何况,我们还有……”说着,她比了个刀子的手势。 欢悦的气氛瞬间凝结,空气中似有压顶而下的黑沉,重而冷,直透心底。 真是没完没了。 “那要怎么办?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啊。”纪恂撅着脑袋,一脸的不乐意,“大不了,我们去报了官不就得了。” “不行!”纪老爷和纪绮异口同声的制止他,引得纪恂撇撇嘴蔫蔫垂下了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办才好? 纪绮似乎听到了他的腹诽,柔声道:“茶庄整修好正好缺一个掌柜,我觉得爹正合适。” 纪老爷脑袋嗡的一下大了,连声低问道:“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现在希望爹死的不止一人,不如我们就退一步顺了他们的心意,反正家里也正缺了人手,有爹做家里的掌柜不是更让人安心吗?” 第二十八章 命中注定 这本就是逃不过的事,对于纪老爷而言更是一道必须跨过去的坎。 坎的这边是身披着锦衣卫外皮的死尸,坎的对面是褪去一层官皮的流民。 屋里弥漫着一层诡魅的死寂,座中各人无一不心思沉沉。 可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纪家的茶庄暂时关了门,一批批的匠人进驻到店里,一拨拨的木料被整齐的堆放。 路过的路人们时而会侧目观瞧一番这厢的热火朝天,对于置之事外的人们而言,这个茶馆里的掌柜是谁,他去了哪里似乎并不能引起人们的关注。 林掌柜似乎就像从未在这金陵城中出现过一般,消逝在流光闪烁的繁华中,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丝光芒。 纪绮从那日之后似乎恢复了正常又规律的作息。 晨起,她会带着稍弓护臂去习武场练习射箭,待到日出东山,她便坐着家里的马车去韩萧那儿看看他的伤情,或是直接去了店里,一待便是大半天。 韩萧的伤已经大好了不少,正如她说的那般,硬伤要养,所以不得不继续留在家中,却是难受的不行。 “我要出门!” 纪绮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听到韩萧的抱怨,只是笑笑,替他小心的上了药,“现在你的伤还没有痊愈,要是勉强自己复职,怕是以后都站不起来了。” 韩萧深叹了口气,在床上挪了挪身子,“我知道我知道,可那件事不是快要做了吗?我怕恂儿一人会有纰漏。” 他说的是安排了纪老爷“后事”的事儿,纪绮掩嘴侧了侧脑袋,“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更何况麻烦韩大哥准备的东西不是都已经做好了吗?” 她之前要韩萧准备的一口特殊的棺材,韩萧怕在金陵城中走漏了风声,特地寻了城外村落里的手工人做好,给悄悄安置在纪绮指定的地方。 “是,东西是做好了没错。”韩萧撑起些身子,还是满脸的担忧,“这种事不是从来没做过吗?我想到时候身边多一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韩大哥。”纪绮笑着把他压回了塌上,“这些事还是少些人照应的好,我都会安排好的,到时候你就等消息得了。” 她重新替韩萧盖上薄被,起身收拾了药箱,暖语道:“这伤在你身上,只是这起因却在我身上,我是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五十板子的。” 她起身乖乖施礼,对韩萧露出一抹浅笑,施施然的出了门。 马车奔波在金陵城繁忙的街道上,坐在其中的人儿脸上早已没了笑意。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在纪老爷回了锦衣卫复职不久,便有一则流言随着他的回归而甚嚣尘上。 先帝爷的故人带着传位圣旨已经进了金陵。 听纪老爷说,这些日子锦衣卫中的气氛陡然寒峭,不少的高官开始频繁的走动,全然失了往事的闲适。 是皇帝急了吧。纪绮想。 毕竟,当天下人只记得启泰帝的不济时,很少会有人在意了他那年仅两岁的幼子的下落。 可他却实实在在的是做过皇帝的人啊。 传言,天佑帝登基大典那天,当山呼海啸的拜祝声响彻皇城时,小皇帝的寝宫里却着了火。 天佑帝立刻派人去灭了火,可谁都知道,他在意的是小皇帝是不是还活着。 要是死了,那就最好,他会给他高于皇帝规格的隆重葬礼,去博一个天下的贤名。 可事实却出乎所有人意料,那烧塌的寝宫里竟没有找到一具孩童的尸体。 孩子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天佑帝这些年派了不少的锦衣卫出去探寻他的下落,甚至组织了船队东渡藩国秘密搜索。 传言一切都是徒劳,这个孩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那时候,自己好奇的问过父亲,“那个小皇帝是不是被狸猫换太子偷偷送出了皇城,其实就一直躲在金陵城里?” “不是。”她依然记得父亲的眸光,那么坚定,那么璀璨,“他一直都在,只是他一直不知道罢了。” “那为什么我们不辅佐了他重新夺回皇位呢?” 天空繁星遍布,隐晦的告诫着人们的未卜前途。 父亲一掌暖手拓在自己头顶,指着天轻声道:“我们要辅佐的王,从来不是人定的,是它定的。” 现在想来,那时候父亲没能辅佐了小皇帝,并非小皇帝天格不够,而是少了一个契机。 这便是那张传位的圣旨,那么,如果现在有了这张圣旨呢?事情是不是会变的不太一样? 马车戛然而止,打断了她的思绪。 纪绮掀起帘子向外张望了一巡,却发现并没有到自家的茶庄铺子。 “四哥儿,这是怎么了?” 驾马的四哥儿回头扬声回道:“小姐,前头好像是有人被车撞了,正躺在路中间呢。” 纪绮皱了皱眉,掀起车帘探出半个身子。 这里离茶庄倒也不算很远了,只是人群围观,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按这情景,想要赶紧通过是不太可能了。 “就这儿让我下来吧。” 四哥儿应了声,搭好了马凳子扶人下来。他有些担心的看了看人群的状况,不禁叮嘱道:“小姐,你可得自个儿小心些,看热闹的人多,万一挤着了可不好。” “好。”纪绮笑了笑,“这儿没什么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四哥儿点点头,看了眼拥挤的人群,噌的跳上马车调头走了。 纪绮挤进人群里,拍了拍身边的人,问道:“这位伯伯,这儿怎么一下挤了这么多人啊?” “哦哟,你还不知道啊。”那人回头看了纪绮一眼,唾沫横飞的叙述起事情的经过来,“刚才这对母子好好的走在路上,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马车急急的就冲了过来,小孩子反应慢,当场就被撞飞了出去,这儿的人都听见了,那一声撞的,我看连脑浆就撞出来了。” “不止不止。”身边的大娘听到了赶紧插话道:“我看他全身的骨头都被撞折了,保准是没得救了。” “那为什么大家都还围着呀?”纪绮忽闪着眼,好奇的问。 ****************** 小白从今天起努力做到每天两更,请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第二十九章 无偿的救人 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会,那大娘压低声音贴来纪绮耳边,道:“小娘子你别张扬。”她指了指路的一头,道:“好多人都看见了,是一辆红色的马车[注1]” 纪绮指腹摩挲着唇瓣,喃喃道:“红色的马车……那就是朝中的……” “嘘!”那大娘紧张的制止了纪绮的出声,“小娘子,这里还不知道混杂了多少桩子呢,可得小心些。” “诶诶。”纪绮连声答应着,不再询问了。 自家铺子就在事发的这条街上,钻出了人群,纪绮深吸了口气回到了自家的铺子。 纪老爷正叉着手站在铺子门口,见着来人,笑容和煦的冲她招了招手,“看你一头的汗,是走过来的?” “是。”纪绮随手抹了把鬓角的汗水,指着前面问道:“爹可知道那儿发生了什么?” 纪老爷点点头,“这儿的人都见着了,那辆马车疯了一样冲过去,孩子她娘趔趄的算是躲开了,可怜了那个孩子……” 纪绮忽然问:“多大的孩子啊?” 多大? 纪老爷愣了愣,回忆了下当时的情景,喃喃道:“我看大概和林易差不多大吧。” “这样啊。”纪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爹,我们这店也该打打名气,为开店做些准备了吧。” 纪老爷“嗯?”了一声,一脸的莫名,“绮儿,你不会又想做些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纪绮笑了笑,冲店里喊了一嗓子,对纪老爷做了个鬼脸,道:“怎么是怪事儿呢?我这是救死扶伤的大善事呢。” 这时,店里头欢欢腾腾的跑出来个十来岁的孩子,扬着脸蛋儿对着纪绮,“绮姐姐,你来了啊。” “嗯,易儿乖。”纪绮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嗔怪着道:“纪伯伯觉得姐姐要去救小弟弟是件很奇怪的事儿,易儿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林易忽闪着眼在父女间来回打了个转,忽的一把抱住纪绮的胳膊,“绮姐姐可厉害了,绮姐姐说能救人就一定能救人。” 这可不是我说的。 纪绮冲纪老爷摊摊手,便拉着林易往人群的方向去了。 纪老爷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扬了扬嘴角。 林掌柜离开的那天,纪绮从林夫人那儿回来,告诉他林易的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虽然身上会有几个疤痕,但整个人算是从阎王手里抢回了条命。 他并没有亲眼见过林易的惨状,但从纪恂和韩萧的嘴里也可以窥见一斑。 呕血又溃烂啊。 他听说过被那虫子蛰过之后的人,全身脓疮遍布,惨不忍睹,可他的女儿竟真的治好了他,这可是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的虫毒啊,怎么可能? 可再转念一想,他自己这毒不也是她治好的吗?她的师父李大夫可是连是毒是伤都辨不明呢。 他才想夸奖她几句,纪绮却提出了个不情之请。 “爹,我想,能不能把林掌柜的家财还给林夫人母子些。” 她说还,不是给,不是送,她的意思很明显,咱们纪家的手里拿了些不属于咱们的东西。 他的耳根火烫,当下把银票递过去给她。 这件事过了没几天,林掌柜出事的消息便传了过来。林掌柜毕竟是他派人护送出城的,虽说林夫人已被休了妻,可他还是把消息带了过去。 林易已经痊愈了,心里的创伤却还在滴血,被母亲强逼着给林掌柜送了殡,翌日他就一个人噌噌的跑来了纪家。 “我想跟着绮姐姐,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学驾车,学功夫,以后保护绮姐姐。” 纪老爷有些无奈,只好找来纪绮叫她自己做决定。 “那就留在店里吧,正好也缺人手。” 她说的轻松,林易答应的爽快,林夫人更是没有异议,还跑来店里说要搭手帮忙,硬是把银票又塞回了他手里。 真是个任性又随性的孩子。 他眸光和蔼的目送着两个孩子湮没在人群中,负手回了店里。 纪绮拉着林易好容易挤进了人堆里,受伤的孩子就躺在面前,血色浸染了大地,身边母亲的哀哭伤心欲绝。 她缓步向前,蹲在孩子身边,覆手在他的脉搏上。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惊异又好奇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姑娘是谁? 孩子的母亲也愣了愣,下一刻手脚并用的爬到纪绮身边,强忍着泪水问道:“姑娘,你可是医女?” “绮姐姐是大夫,她治好了我的虫毒。”身边的林易一脸傲娇,对着那名女子补充道:“是青足虫的毒。” 身后的众人静默了一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呼。 青足虫啊,被那虫咬了可就是绝症啊! 那母亲闻言,嚎啕着跪在地上不住的对纪绮磕着头:“大夫!求大夫救救我的儿子啊。” 纪绮抬抬手扶她起身,道:“伤的挺重,但也不是救不活。” 这都能救活? 满地的血是假的吗? 浑身的骨头都碎裂了她看不出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夫,这么重的伤你诊金要开多少啊?” 纪绮含笑站起身来,小手交叠在身前,面色从容,朝着一个方向指去,“我不是大夫,我是那间铺子老板的女儿,治这个人,我不收钱。” 那间铺子? 众人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间铺子,是纪家茶庄的铺子,她是锦衣卫的女儿! 人群一下炸开了锅,锦衣卫是什么人,他们教育出来的人会这么好心救人?还是无偿的救人? “你身边这个孩子呢?也是无偿救活的吗?” 有人不甘心的问了一句。 纪绮却置若罔闻,神色依然的转头看向那母亲,声音软软糯糯,“我不常做这事,但我解毒疗伤从没有失过手,我说你的儿子可以救,就一定可以救。你可以怀疑我的目的,但请不要怀疑我的能力。”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坚定,又或许她的神情太过璀璨,那母亲不禁喃喃的问道:“真的……你真的可以治活我的儿子?” “真的,我说能治好,就一定还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给你。” “活菩萨啊!”那母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的磕着头,“求菩萨救我的儿子!求菩萨救我的儿子。” 注1:红色的马车是在朝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乘用。参考《帝京景物略》 第三十章 活菩萨 “大娘,她可是锦衣卫的女儿啊,你可得慎重了些。”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不嫌事大的继续挑拨,“你孩子都快死了,就别让他再受苦了。” “哎呀,我听说这纪小娘子的医术可没她说的这么精道,连药都经常抓错,怎么就能治病呢?” “这不是救人,是要杀人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跟着起哄的人叫嚣声越来越大,三人为虎,原本还隐隐期待着的人们渐渐冷淡了下来。 那种眼神,是猜疑,是鄙夷,是畏惧。 纪绮环视着围观的人群,将帕子重重的压在孩童的伤口,淡淡道:“孩童还小,骨断骨裂,重创失血。服用独参汤止血补气,再取生地黄一斤,生姜四两,捣研细,入糟一斤同炒匀,趁热以布裹罨伤处,冷即易之。而后取酒浸虎骨、败龟、黄芪、牛膝、萆草、续断、乳香,服二旬而愈[注1]。待新骨再生,行整骨之术,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这么简单,这么轻易的就全说出来了? 众人怔怔,却听她道:“我们纪家茶庄卖的是茶,收的是良心钱,就算是锦衣卫,也是为朝廷尽忠,各位不喜,不过是觉得锦衣卫做的事不称了各位的心意,与命无关,更与这个孩童无关。” 她站起身,明眸灿然,“我能疗伤,治不好的话,各位可以随意砸了我茶庄的招牌!” 怎么这样啊,怎么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死了啊? 这是对自己的医术多有自信的人才敢这么开口啊。 “要不就让她治吧。” “都伤成这样了,再也耽搁不起了啊。” “是啊是啊,要不放心再找几个大夫一起呗。” 众人纷纷献计,气氛渐渐和暖了起来。 有隔壁的铺子拿来了门板,有好心人抬着孩子往茶庄铺子去,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让纪绮跟着孩子回了店里。 纪家的茶庄正在整修,孩子被一路往里抬进了后院。 店门封闭了人们的视线,偶尔林易会拿着药方匆匆跑去医馆抓药,可众人问他,他却一句都不愿答。 “正在治着呢,好了自然就出来了。”他噘嘴嘴匆匆答话。 孩子的母亲也被关在了门外,纪老爷好心递了茶水让她坐下慢等,她却施礼谢过,在门外捧着茶水焦急的来回踱着步。 孩子的伤势很重,抬进去的时候已经连呼吸都几不可闻,此刻更是听不到一点动静。 到底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好奇的人们不住的往里头张望着,等待着谜题揭晓的那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哑一声被推开,阳光照射进屋里,只见得一片血色狼狈。 是活着还是死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相互推搡着探头张望着。 那母亲更是紧张的紧紧捏着茶杯,里头的茶水因颤抖不住的往外溅出。 是活着还是死了? 门口的光晕动了动,一叶婀娜款款相移。 见着人儿终于出了房间,孩子的母亲忍不住哭出了声,“小娘子,小娘子,我的孩子,孩子他……” “他没事了,带他回去吧。”纪绮含笑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伤势虽重,但之后的治疗找个信得过的大夫也能医得来。” “活了?活了?!”孩子的母亲怔怔的盯着纪绮,双手紧紧的握住她的小手,“真的没事了?” 纪绮的手被她捏的通红,她却面容依旧,和煦道:“没事了,放心吧是真的。” “哇!”母亲定了定,忽的迸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街上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阵哭声,不由纷纷惊呼。 “是死了吗?我就说这么重的伤不可能医的活。” “黄口小儿只会说大话,仗着有锦衣卫的父亲就可以草菅人命吗?” “赔命!叫她赔命!” 那几个义愤填膺的已经怒吼着要冲进店找她理论。 可几个人才抬脚往那儿跑了几步,都纷纷的驻足停了下来。 好事的人躲在后头喊了一句,“怎么了?怂了?怕锦衣卫啊?” 话音刚落,店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是孩子的母亲。她正抬袖擦着泪,却是嘴角弯弯,“大家别闹,没事了,我的儿子没事了。”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那母亲的身后是抬着孩子出来的纪老爷和纪绮,两人虽是不说话,面色却是镇定又淡然。 真的没事了! 人群忽的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转头去找那发声的好事者,那几个人早就灰溜溜的跑开了。 “纪家的小娘子真是厉害!” “是啊!真是起死回生,誉满杏林啊!” “纪小娘子出不出诊的?我老父已经卧床好些年了?能不能治好的?” “小娘子小娘子,我家的老婆子这两天烧的厉害,能不能抬来给你看看啊?” “诶,你这人怎么插队啊?是我先开口问的!” “怎么说话的!事急从权,你都瘫了好几年了,差这几天吗?” 赞誉声,吵闹声响彻了街巷,人们不由的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 纪绮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我说过了,我不是大夫。”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希冀的眼渴求的盯着她,“我不出诊,也不上门。” 此起彼伏的有些失望的叹息声,纪绮继续道:“可若是各位街坊有需要,我可以看看能不能帮忙。” “活菩萨啊,我就说纪小娘子是活菩萨!” 愁云被渐悦的希望冲散,有光辉投射到心底。 送走了受伤的孩童,黄昏的夕阳洒在街道,热闹熙攘的一天又过去了。 看到回家来的父女两,纪恂急不可耐的凑上前去,笑道:“听说妹妹今天做了件大善事,真是了不得了,隔壁的婆子都上门来求你去看看了。” 纪绮笑了笑,没有回他,却是转头看向身后的纪老爷,“爹,你怎么一路上都不说句话?” 纪老爷鹰眸凝视了她一巡,沉声问道:“绮儿,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爹。”纪恂好笑的唤了一声,“妹妹好心救人,怎么就成了别了用心了呢?你也太冤枉她了。” 纪老爷却是紧紧的盯着她,目光如柱,似要看透她的心底。 纪绮也笑了笑,脆生生的点点头,“是啊,我真想和你说呢。” 注1:参考《夷坚志》、《夷坚志再补》 第三十一章 你觉得他怎么样?(二更) 家里的气氛冷鸷,全然感受不到一丝欢悦。 在南屋里的主座上,纪老爷捏了捏鼻梁,深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又想要做什么?” 看着纪老爷,纪绮和颜道:“我想在父亲‘往生’后能去了外祖家。” 外祖家? 父子二人相识对望,无一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要去外祖家?”纪老爷沉声问道:“以后茶庄有我在,恂儿会袭成了锦衣卫,你在家安安心心的学习女红,再找个好人家嫁了不是好吗?” “我要守孝,三年的时间是躲不了的。”她道:“这三年,爹不能回家,哥哥刚入锦衣卫定是有许多事要办,留着我一人在家也是牵挂,不如借了这个由头去了外祖家,毕竟是外孙女,总不能亏待了我。” “可是……” 可是外祖杜家在京城,从金陵出发,千里迢迢,翻山越岭,万一有个什么事都传递不到。 那么不方便,为什么要去? “我想活命。”纪绮继续道:“爹死了,他们不会对一个死人再有念想。哥哥到时候是锦衣卫了,人人闻风丧胆,如着铁布衫,那我呢?” 屋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对啊,还有那把金刀呢。敌暗我明,谁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这把金刀不好脱手,在手里一刻,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敢说自己是无虞的。 沉默了许久,纪老爷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看向纪恂,道:“到时候由你来修书一封,让外祖家派人来接了你妹妹过去。” 纪恂正色点头,回道:“是,请爹爹放心。” 纪绮亦是起身施礼,“多谢爹爹。” 能去北地了,在不久的将来,终于能去北地了。 熬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能去北地了。 却是此一刻,在这儿待的越久,心里的焦急越盛。 ****************** 街上的新鲜事只会在街上流传,对于那堵高墙里的人而言,关心的永远不会是一条两条的人命。 中书省参知政事陈惟忠端着笏板,在养心殿中也默默的不停的告诫着自己。 要遵大义,要从大道。 座上的天佑帝眉间有两道深深的掐痕,是时常头痛时留下的印记。 大殿里一片安静,他生压下火气,沉声道:“太医院个个都是国手,一个治不得就换一个,这是多难的病症,朕就不信还医不得了。” “皇上息怒。”陈惟忠头上的冷汗都要滴落下来,噗通一声跪在殿前,“是微臣没用,连老父亲病发都不知,平白拖了那么久。” 皇帝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一会儿让夏黎去太医院把张太医找去,再好好看看吧。” 陈惟忠连忙伏地谢恩,“谢皇上恩典。” “起来起来。”皇帝不耐烦的道:“这事情也急不得,交代给你的事也得做,今儿先退了吧” 陈惟忠不敢怠慢,扬声唱到:“微臣告退。” 出了养心殿,陈惟忠心有戚戚,抬头望了望天,叹了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 “陈大人,怎么唉声叹气的?” 身边响起一个男声,沉稳爽朗。他转头看去,来人身着金织盘龙赤袍常服,清风俊逸,身姿绰约。 陈惟忠连忙笑着施礼:“是燕王殿下啊,微臣给燕王殿下请安。” “陈大人快起。”燕王抬手免了他的礼数,“陈大人这般郁郁寡欢,可是为了陈老太爷的病?” 陈惟忠闻言,也不做否定,点了点头,不由又叹了口气,“家严病重,今早大夫来请辞,称是……药石罔效了。” 燕王闻言,神情亦是悲痛,“陈大人莫要着急,我这就去陈请陛下准许了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同为陈老太爷治病。” “多谢燕王殿下关怀。”陈惟忠躬身施礼,“方才陛下已经准奏,派了夏总管去宣诏了。” 燕王笑着抬起陈惟忠,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小内侍小走了几步来到二人身侧,恭敬的请道:“燕王殿下,陛下等着您呢。” 燕王点了点,陈惟忠立刻又躬下身子,“那微臣就不叨扰殿下,先告辞了。” 燕王还礼,“陈大人好走。” 说罢,转身随着小内侍来到殿外。小内侍扬声唱到:“燕王殿下到。”说着躬身做请,状甚恭敬。 燕王进了养心殿,肃容着神色,跨步来到皇帝面前,跪地施礼,“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起来吧。”皇帝抬手免了他的礼数,“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他难得和暖着笑脸,细细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称好,“半年不见,又结实了。” 燕王亦是神色璀璨,回他道:“儿臣虽在京师,但六艺不敢废,日日勤练体魄,想着能为父皇把手边关,为父皇分忧。” “好啊,真是朕的好孩儿。”天佑帝不住的点着头,“你上陈的军情朕仔细看了,那鞑子如今能如此乖顺,多亏了你和边疆的战士,朕要重重的赏赐!” 燕王灿然一笑,撩袍跪地谢恩,“儿臣代众将士谢父皇隆恩。” “起来起来。”皇帝抬了抬手,面色已经恢复了肃严,“你这会子回来正是时候,朕有一事也问问你的意见。” “是。”燕王容色清明,“请父皇示下。” 皇帝轻哼了声,道:“年前钦天监报天象有异,顾相之后致使以担罪责,可小半年过去了,朝中一直没有丞相。这段日子以来,要求朕另立丞相的奏本快堆到了朕的床头,你猜猜,众人都举荐了谁啊?” 燕王心中掂量,如今在朝中,论地位稳固,论人脉广拓,当属右相曹茂勋了。可坊间却流言,称皇帝心中属意的却是陈惟忠陈大人,再看方才陈惟忠的说辞,显然皇帝是下了决心要医好了陈老太爷来避免陈惟忠丁忧了。 他笑了笑,摇摇头无奈的回道:“父皇这就为难儿臣了,儿臣只知在边关领兵打仗,戍守边疆,朝中之事,恕儿臣目光浅陋,不敢妄言啊。” 哼,这个燕王,倒是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皇帝侧了侧身子,洋洋道:“那朕问你,以你的眼光看,中书省参知政事陈惟忠,他怎么样?” 第三十二章 离得远远的 燕王垂眉,微微笑过,朗声道:“儿臣久在边关,不谙朝中风向。但儿臣想,若丞相是一个结党营私,笼络官员,不顾民众疾苦的人,倒不如选一个羽翼未丰,却心容天下,清廉明节之人为好,儿臣愚见,望父皇恕儿臣口拙之罪。” 哪里是嘴拙,一边说自己不关心朝事,一边把两个人都分析的头头是道。 “好了好了。”皇帝笑笑说:“各抒己见,何罪之有,起来吧。” 看着燕王拜过后起身,皇帝已经换上了慈目,“你也许久没有回金陵了,一会儿去后宫看看你的母妃,她身子也不好,前些日子病了还总叨念着你。” 燕王眼神闪烁了下,躬身施礼,“是,儿臣遵旨。” 他的封地远离金陵,每年除了逢年过节,就只有趁着有军情回禀时才有机会被召回。 母妃病了,他为人子,为人臣却不能时常侍奉在身侧,这真是大不孝啊。 出了养心殿,小内侍乖乖在前头埋头带路,转过长长的甬道,他放缓了些步子,轻声道:“燕王殿下,您可回来了,前些日子静妃娘娘病的可苦了。” 燕王不动声色,淡淡道:“本王知道。” “是奴才多嘴了。”小内侍埋着头,再也不说话了。 宏达的深宫高墙,围住了多少人的韶华,有痴念,有嗔狂,待到花开败落,埋不下的是心头的一份牵念。 推开永安宫的宫门,女官已经候在门口,见着来人,连忙笑盈盈的道,“燕王殿下,您可来了,娘娘等了你很久了。” 才说着话,屋里已经有人迎了过来,“曦儿,你可回来了。” 燕王明媚的冲她笑道:“母妃。” “一别数月,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年节里。”静妃拉着燕王的手,来回凝望着,“北地寒峭,看看你,都瘦了一大圈了。” “母妃。”燕王笑的像个孩子,一边拉着静妃往屋里去,“方才父皇还夸我身体结实了呢。” “哪儿就结实了。”静妃嗔怪,锤了他一拳,“一身的骨头,看的母妃心疼。” 拉着他在八仙桌边坐下,女官们立马端来了一盘盘小食点心,静妃指着一叠碟碟的小食介绍道:“这是你爱吃的桃花酥,今年新存的桃花混着初春的露水做的。” “这个是松子百合酥,里头的用的是梅子猪肉。” “还有这个,香滑芝麻糕,吃了聪明。” “好了母妃。”燕王笑着压下了静妃的手,“这么多点心,就是一路吃到京城都吃不完啊。” “怎么就吃不完了。”静妃板起脸推了他一把,“你每天要带兵练征,巡视边关,这该有多累啊,多吃点身子才不会垮了。” 燕王拱手拜了拜,装出副无奈的样子,“是是是,母妃教训的是。” 他随手捏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几不可闻的蹙了蹙眉,“母妃,我听父皇说,前些日子你害了病?怎么这么不小心?现在可是痊愈了?” 静妃顿了顿,笑意更漾开了些,“只是偶感风寒,早就痊愈了,这种小事你就别担心了。” 他咬了咬唇,终究挤出个笑不再追问了。 他知道,母妃此前不过是富家千金身边的丫鬟,父皇还是王爷时前去拜访,无意间见到了伺候在侧的母妃。 后来,母妃被送去了别家,成了陪嫁丫头进了这皇城,沉沉沦沦了好几年,谁能料皇位回转,她才有一天能被父皇一夜临幸。 幸而她生的是个儿子,可这卑贱的出身终究是她跨不过去的一道坎。他被封在了京城,一个在鞑靼和瓦剌夹击下攻坚的边境。从小他长在军队,看着血肉横飞,听着鬼哭狼嚎。 索性他有了些功绩,不然也没这资格能回金陵述职。 看着他神情忽然的黯淡,静妃敏感的道:“母妃真的没事,你别瞎操心,在边关要小心保全自己,没什么比命重要。” 燕王摇了摇牙,柔声答她:“是,儿臣记下了。” 静妃的眼眶中有些隐隐的蕴热,她何尝不知是自己的身份卑微连累了她的儿子。 都说母凭子贵,可她的儿子却因为有她这样的母亲而被舍弃。 说的好听,是个王爷,可怎么不封到富足的地方? 看看宁王,论才貌,论品行,那样比的过她儿子?不过是仗着有个孙贵妃,有个做右相的舅舅,他就能做个闲散王爷。 想到这儿,静妃忽的一个机灵,整了整容,对身边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和燕王殿下说些体己的话。” 身边的女官们闻言,纷纷施礼退了下去。 静妃仔细的观瞧了一阵,才压低了声音道:“曦儿,你一路回来,可听到什么流言了吗?” 他皱了皱眉,像是想了想,笑道:“一路回来,儿臣听的东西太多了,不知母妃想说的是那一则?” “是……那个……”静妃欲言又止,两手交叠在一起不住的揉搓着,好一会才低语道:“你有没有听说,先帝爷的传位诏书见世了。” 燕王心头一震,沉着着脸对静妃摇了摇头,“母妃,你久居深宫,怎么还关心起了这个?” 母妃并不受宠,就算是看在他要回来的份上,父皇也只会过来吃顿饭,根本谈不上聊些什么。 那她怎么会知道的?是谁别有用心的告诉她?她又为何会对这种事上了心? 静妃的呼吸有些急促,拉着他的手轻声道:“你别管这些,曦儿,你要答应母妃,离这件事远远的,啊?” 燕王沉默了下来,手指不住的敲打着膝头,许久,才淡淡道:“好,儿臣答应你。” ****************** 已经是盛夏的时节,纪家的茶庄终于重新开店迎客,纪老爷回了锦衣卫复职,茶庄的掌柜暂时交给了纪恂。 坐在柜台里的他百无聊赖的支肘看着店门外的街景,店里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差的不行。 林易是店里最勤快的伙计,有人的时候端茶送水,没人的时候扫洒擦桌,忙的不亦说乎。 见着纪恂无所事事的样子,他屁颠屁颠的跑来撑着桌子,问道:“恂大哥,你叹什么气啊?” “没生意啊。”纪恂长叹一声,“没生意懂吗?没生意就是没钱,没钱就是要饿肚子,知道为什么要叹气了吗?” “恩恩。”林易点了点头,却脆生生的问道:“那你怎么不问问绮姐姐要怎么办啊?” 第三十三章 你去问她(二更) 纪恂瞟了他一眼,调笑着坐正了些,“小子,你怎么就知道你绮姐姐有本事想出什么办法来呢?” “那是自然。”林易仰着头哼笑一声,“绮姐姐是活菩萨,说到做到,要是绮姐姐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纪恂却蔫蔫的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哦?你这么笃信,不如去问问她啊,她正在家里呢。”说着,他又趴到了柜台上,撑了撑眼,准备打盹儿去了。 要有办法,要有办法她早就说了。纪恂心中有些忿忿不平。 自从那天她提出来要去外祖家之后,纪绮来店里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她似乎总是每天早早的去了习武场,箭垛子上满是扁叶箭。 他想要拉住她说上几句话,可她总是匆匆避过。 白天,她依旧会去了韩萧那儿,逗留的时间却是越来越长。他曾向他爹旁敲侧击的问过,妹妹是不是舍不得韩萧,那为什么不趁现在赶紧嫁了,这样也好不必去那遥远的京城,可他爹却是讳莫如深。 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纪恂气郁在胸,闷闷的别过头合上了眼。 哼!是想要赶紧避开他这个没用的哥哥吧。 林易还想再说上几句,可看看纪恂的样子决心放弃,他对假寐的纪恂喊了声,“恂大哥,我去找绮姐姐。” “嗯。”纪恂含糊不清的应了声,“去韩大哥家看看。” 林易听从他的话,先跑去了韩萧那儿,却扑了个空。他拜别了韩萧,马不停蹄的往纪家跑去。 门被拍的噼啪作响,四哥儿不乐意的拉开门,“谁啊谁啊?催魂了要。” “四哥儿,我来找绮姐姐。” 林易扬着红扑扑的小脸,挂满汗水的脸上嵌着一双熠熠的眸子。 “是易儿啊,先进来。”四哥儿笑着让人进来,转身关上了门,这才道:“小姐昨儿晚上睡的晚,刚刚才睡下小憩,你先去南屋坐会儿好不好。” 林易懵懂的点了点头,脆生生的问道:“绮姐姐为什么睡的那么晚啊?” “这……我也不知道。”四哥儿摸了摸脑袋,摊摊手有些无奈。 他晚上起夜,看到坐在廊下的小姐。夜里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的眼中似乎有股股的哀怨在娟泄。 她为什么哀,又有什么愁? 她的双眸盯着天空,仿佛在那片广袤中有什么精粹在吸引着她的注意。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时而会扳一扳手指,时而皱了皱眉头,时而会心一笑。【零↑九△小↓說△網】 她在做什么?她想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他迷迷糊糊的重新回去接着睡了,也没多想,直到今天午后,他见着又琴一个人在厨房里熬着粥,便上去问她怎么不伺候在小姐身侧? “小姐在休息呢,这两天睡的晚,晨起又要搭弓射箭的,定是累着了。” 他不好多问,又退了出去。 带着林易到屋里坐下,他压了压林易的肩头,叮嘱道:“小姐许是有什么难处不好说出口,你别给她添堵知道吗?” 林易用力的点了点头,“嗯!易儿知道。” 他就一个人乖乖的守在这间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等着。 夏日的屋里何其闷热,他时不时的抬手抹汗,直到袖口都湿了一片,才等来了纪绮。 “易儿,你怎么来了?”纪绮身着霜色袄裙,蹙着眉道,“怎么热成这样。” 她转头对身边的又琴吩咐道:“快去冲碗盐水来,这孩子大病初愈,这样流汗身子受不住。” 又琴答应了声,往厢房跑去了。 纪绮这才坐下,关切的问:“店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易点了点头,又飞快的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只是店里生意不好,我想来问问绮姐姐有没有什么办法?” 纪绮有些吃惊,“是你要来问的?” “也不是这样的。”林易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我本来想让恂大哥来问你,可恂大哥不愿意,我就自己来了。” “你有心了。”她摸了摸他的脑袋,沉眸一刻,道:“今儿已经晚了,待到明日我去店里头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吧。” 林易重重的点了点头,灿笑着答道:“好,那就明天在店里再相见。” 喝过了茶,纪绮备了水让他净了身换上干净的衣裳,这才让四哥儿送了人回去。 她看着重新合上的门扉,不禁摇了摇头。 也不知前世的纪恂究竟碰到了什么样的挫折,这会子看看,怎么就这么没用。 翌日,纪绮乘坐着马车来到铺子,日头毒辣,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她站在店外向里张望了一巡,除了寥寥几人闲散的坐在其中,整个铺子空空荡荡。 她皱了皱眉,才想要进去,却听着身边有人唤住了她,“纪小娘子,纪小娘子。” 她转头去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大娘子。 “请问……”她莫名的指了指自己,“大娘子是在叫我吗?” “是啊是啊。”那大娘子说着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急切道:“纪小娘子,都说你是神医在世,能不能请你去看看我的郎君?我的郎君……我的郎君他……” “大娘子你慢慢说。”周围已经有人驻足围观,对着这厢指指点点,她柔声抚慰道:“有什么事不如进了店里再说吧。” 大娘子抹着泪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店里。 纪恂正在柜台里无聊的拨弄着算盘,见着有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却是微微一愣。 这是什么情况?妹妹的办法就是站在大街上接客?接客就接客了,怎么还把客人弄哭了? “妹妹,这……” 纪绮看了他一眼,瘪了瘪嘴表示无奈,道:“麻烦哥哥泡一壶茶来。” 纪恂连忙吩咐了下人去准备,自己坐回柜台里竖起了耳朵。 只听得那大娘子断断续续道:“前些日子修漕运招了好多工匠,我家郎君会些手艺活就跟着一块儿去了,可……可却被抬了回来……”她说着,掩面抽泣起来,“他们说,他的腿……他的腿废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说着,她一下跪倒在纪绮面前,磕着头扬声道:“求纪小娘子施恩,救救我的郎君,救救我的郎君啊!” 第三十四章 好法子? 这店可真有意思。 店里坐着的两个年轻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饶有兴致的转头看着这厢,好整以暇的看看这小娘子接下去会怎么办。 纪绮像是全然没注意到他人的注视,扶起跪在地上的大娘子,却是摇了摇头,“大娘子,我说过我不是大夫,我不出诊,也不上门的。” 大娘子的脸上的希冀一下垮了下来,她一下跪在地上拉着纪绮的衣裳哭嚷道:“我可以抬他过来的,我可以抬他过来,只求纪小娘子你好心看上一眼,看看他还能不能医,能不能站起来。” 纪绮却依旧摇了摇头,“既然他现在起不来了,又何必将他抬来抬去,平白让他吃那些苦。” 泪眼婆娑,大娘子抬起头讷讷的看着她,“纪小娘子……” “大娘子,你先起来说话。”纪绮蹲下身子把她扶坐起来,“我说过,只能看看能不能帮忙,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帮忙,你可以把替他看病的大夫找来。我可以跟他探讨一下,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去医治。” 大娘子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 这是肯救人了,这就是肯出手相助了! 她连连点头称好,冲她深深施上一礼,小赶着出了铺子。 纪恂见状,看着店门口的情形,啧着嘴走到她的身边问道“绮儿,你这是做什么啊?” “帮忙啊。”纪绮皓然一下,明眸璀璨,“我们是开店做生意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你怎么还有心思帮忙救人啊? 纪恂蹙着眉头,却没好气道:“你看看这店里头。” 纪绮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店堂,笑问道,“怎么,店里生意不好,所以哥哥要来怪罪我?” “怎么能说是怪罪呢?”纪恂语噎,拂袖坐回了柜台。 林易呆呆的看着二人,有些无措,他拉了拉纪绮的衣袖,小心的问道:“绮姐姐,是不是我把你找来,惹了恂大哥不开心了?” “易儿乖。”纪绮和颜摸了摸林易的脑袋,走到了柜台前,“哥哥。”她柔声道,“是我的不是,顶撞了哥哥。哥哥先不要生气,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店里的事。” “哦?”纪恂别过脸,愤愤然道:“过些日子你就要去京师了,这店我看也是时候该关了,还就什么救。”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纪绮蹙眉低呼了一声,“这铺子是娘留下的,岂容你说关就关。” “哼,娘留下的是铺子,又不是生意。”纪恂腾的站起身来,太高了几分声音,“你看看店里这情景,还能撑上几天?” “哥哥这话说的好笑,生意这事又不是睡在柜台里就能有的,又不是嚷上几声生生气就能有的。【零↑九△小↓說△網】你想要有生意,又想要怠惰偷懒,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纪恂看着纪绮生气的小脸,喃喃地动了动唇,憋着气不再争辩了。 她这个妹妹,从小就和他打打闹闹也没个正经。可自从死而复生,整个性子都变得十分沉静,很少会有这种发脾气的时候。 那么这一次,她就是真的生气了。 “绮儿……”纪恂欲言又止。 身边的林易也不住地摇着纪绮的手,“绮姐姐,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还把你给找来。是不是天太热了,我去给你煮碗茶吧。” 看着纪恂愧疚的模样,纪绮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几分怒焰,道:“哥哥你不该把脾气发在家人身上,你不高兴是因为店里的事,其实想让这个茶庄的生意好起来也不是不可能,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 哦?还真有法子。 纪恂的眼一下亮了起来,催促道:“你快说说有什么法子?” 他们这厢说的火热,让店里两个年轻人也勾起了性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从今天起你卖茶叶的时候,客人每买一斤,你就送他更好一等的一两。长此以往,客人定会越来越多,生意自然就会越来越好。” 送?他没有听错吧? “绮儿,你的意思是,买一送一?还要送更好的?” 纪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 “可是……”纪恂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店里的生意已经亏了好久,要不是这次讨要回来一些,他们这店可就真的要关了。 还要送,那还不如直接把店关了呢! 纪恂摆着手,斥声道,“不行!我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的?这是最快的法子。”纪绮也不退让,小手交叉在身前,身姿秀挺,“哥哥想要生意好,又不想要付出,天下从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情。” 纪恂瞪着眼疾呼道:“可你知不知道这茶叶的进价是多少?你又知不知道买一斤送一两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代价?” “我知道。”纪绮淡然点头,“昨儿个易儿来找我之后,我就一一算过这笔账,我觉得在我离开金陵之前是可以平账的,在那之后,只要哥哥努力,家里的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 去你娘的!纪恂心里暗骂。 “你哪儿来的自信!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这么做有什么依据!万一这茶庄的生意越来越差,这笔账是算在你头上还是算在我头上?到时候我怎么向爹交代?怎么向娘交代!” 纪绮歪了歪脑袋,“家里的账是赚的,爹娘都会高兴的。” “你凭什么时候说是赚的!”纪恂忍不就抬高了几分声音,“我就问你,你做过生意吗?你跑过货吗?你知道这店里一个月要支出多少吗?你凭什么说用你这法子可以赚钱!” “哥哥要是信我就用我的法子,要是不信那就算了,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纪绮草草冲他福了福身,转身就要离去。 纪恂怒上心头,想要辩驳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店里的年轻人忽的哈哈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一厢的紧张,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尴尬。 兄妹二人不由转头望去,店里头的客人很少,坐着的几人里,这两个年轻人却是十分的惹眼。 倒不是他们身着多名贵的锦服,却是这二人的气质十分出挑。一人英眉沉稳,一人谦谦儒雅。 纪恂皱了皱眉道:“窃听他人言,非君子之行。公子不仅听了,还要嘲笑一番,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笑着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道:“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笑了,只是我觉得这么好的法子你要是不用就真是太愚蠢了。” “好法子?你哪里看出来是好法子了?”纪恂没好气的顶了回去,瞪着他目光如炬。 第三十五章 解释给你听(二更,求收藏) “这位小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不知道?”那公子微微一笑,面上谦和,语气却略带嘲弄。【零↑九△小↓說△網】 纪恂一下被他惹怒,拍着柜台冲了过去,指着他怒骂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家务事和你相干吗?” 纪绮才想上前去阻拦,只见座上的另一个年轻人也拍案而起,怒吼道:“你想怎样?想打架啊!” “打架?打就打啊,我怕你啊!” “你以为你是谁?”那人见来人并不怂,更是强硬了几分,“一个开店而已,你以为你打的过我吗?” 纪恂冷哼了一声,他好歹是锦衣卫的后代,也是会识人辨物的,“哟,哪来的兵油子?这么嚣张!敢不敢报你隶属哪府卫所哪军哪指挥使司?你的都指挥使是谁?卫镇抚又是谁?” 那人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专业,他叉着手,轻佻道:“哟,没想到也是端铁饭碗的人呢。” “哪这么多废话。”纪恂撇撇嘴,心里头却是有些得意。 “那还打不打啊?”坐着的那人调侃了句,“要是不打,那回到刚才的问题可好?” 众人纷纷看向他,只见他温风如玉,看着纪恂,徐徐道:“这小娘子说的方法,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你!”纪恂切齿道:“看样子你倒是很了解其中的门道呢,那你倒是跟我解释解释,这法子怎么就赚钱了?” “呵呵。”那人干笑了一声,执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碧漾的茶水,道:“你们家的茶还行,茶点也可口,看着装潢像是刚刚修葺不久,整个店都还新着。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吗?” 他顿了顿,放下了茶杯,一针见血道:“因为你们没有名气。看小娘子刚才的遭遇,是本想要找些旁门左道招惹些生意,可惜的是上门来的人都是有求于你,并非真的会要买些什么。你想想,这些被她帮过的人也许回来报个恩,随便买些什么,但这并绝非是回头客,所以,小娘子给你提了这个意见。” 他伸出手指比了比,“一来,靠她的名声在外,可以造成门庭若市的假象。二来,有真的想买茶的人会看着假象慕名进店,那么我来问你,你要靠什么方法来留住这些人?靠你的茶吗?你的茶有这么好吗?你的茶和隔壁的茶有什么区别?” 看着纪恂沉默不语,他继续道:“都是没有的,大家的茶都是一样的。那别人凭什么下次还来你这里?是你的茶便宜吗?那隔壁的茶可以更便宜些,这样只会恶性循环,两边都不讨好。所以,小娘子干脆想一下那个更好的法子。【零↑九△小↓說△網】就是让人每买一斤,送上一两更好的茶叶。” 他笑了笑,晦涩的看了眼一旁的纪绮,道:“人性都是贪婪的,没有人会不要送的东西,当真正买茶的人回去喝了更好的茶叶,你觉得,他还会去喝差的吗?既然他不会喝差的,他必定还会再来买茶。那个时候他就会权衡,去隔壁的茶庄,只能买上一斤茶,可来你这茶庄,可以买上一斤,还能得上更好的一两,你想想他会如何做选择?” 众人点了点头,像是悟道了些其中的门道,他却继续道:“而且,他买的茶只会越来越好。我想,买卖的定价策略应该都是一样,差的茶叶你以跑量为主,利润很少;可好的茶叶,你以品质为主,利润很高。这样,是不是你们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好呢?” 纪恂听的讷讷,转头看向一旁还生着闷气的纪绮,“绮儿,他说的是真的吗?” 纪绮瘪瘪嘴,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那年轻人笑过,温润和煦,“小娘子,你知道一把好剑是怎么铸成的吗?” 纪绮转来看向他,她在看人很有一套,上下打量间,似乎觉得来人并不普通。 他是什么人?是金陵城中的官人吗?要是当官的人,自己又岂会不知。若不是官人,他又会是谁? 她在脑中仔细的搜索着,忽的,画卷中的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是他?燕王殿下! 她有些好奇,这个燕王出身并不高贵,以前他总是跟在太子身边。自己好像见过他一次,因为没说过话,印象并不深刻。后来,太子殿下薨逝,这个燕王便更少有机会出入金陵了。 正是因为出身不高,皇帝要把他扔去了北地。他长期亲征瓦剌、鞑靼,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作为皇子的死活。 但是她想,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在意吧。他还是想要做出些什么成绩,好给他这个皇帝父亲看,这样的人一向藏得很深,那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或者说,先帝爷传位圣旨现世的流言刚刚传出,他怎么就后脚赶了过来?难道…… 纪绮不敢再想下去,摇了摇头问道:“我一个小女子,又怎会懂得铸剑之术?” “小娘子真是谦虚了。”燕王沉了沉眸色,道:“既然你不想说,不如由我来代你说吧。” 他看向纪恂,“一把好剑需要铸铁匠人千锤百炼,一次一次的打去废铁,打去杂质,打去拙劣,才能成为一把利剑,你是他的哥哥,她不告诉你,就是想要锻炼你,想让你自己去体会其中的奥秘,想要你自己慢慢的成长,等你有一天参透了她的用意,你就是一把好剑。届时在名将手里,你能建功立业,当然在歹人的手里,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屠刀。” “你……”纪恂才想开口,却被纪绮拦了下来,“公子好见识,说的话针针见血,小女子佩服。” 她转头对纪恂道:“哥哥,他说的话没错,其中的道理也是正确的,我想如果真的去做,应该也不会差多少,不知哥哥,愿不愿意尝试一下。” 纪恂别过脸,软下了几分语气,“都听你的,反正这店现在也只能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纪绮对坐中各人施礼,转身去了店后头。 两个年轻人相视而笑,站着的那人对纪恂道:“这次我们虽然没打起来,但也算是相识,我想,下次我们不如好好切磋一下,你看如何?” “哼,怕你啊?留下你的名讳,下次我们好好较量一番。” “好。”那人豪气应声,俯身作揖,“在下京师府下骁骑左副将军,华剑焘。” “在下纪恂,锦衣卫总旗嫡长子。” “纪兄。”那人亲昵称呼,留下了茶钱,“那就后会有期了。”说罢,二人便起身向店外走去。 这金陵城还真有意思,随便找家铺子就遇着这么好玩的事。 ****************** 明天小白有书架推~~小白厚颜再来求一**荐收藏~~谢谢,谢谢大家了~~ 第三十六章 跛子站起来 纪绮回了店堂,却发现店里空空荡荡。 她来回环视了一圈,皱眉向纪恂问到:“哥哥,那两人呢?” “哦,那两个人已经走了。”纪恂面色轻松,指着门外的一个方向,道:“是往那个方向去的,怎么了?” 纪绮匆匆“哦”了一声,没理会他,抬着裙角小跑了追了出去。 那二人并没有走远,出了门便能见着他们的背影。 “公子,公子请留步。” 前头二人奇怪的回过了头,见着来人却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燕王笑着问道:“怎么了小娘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位公子。”纪绮对燕王施了一礼,说话间还有些小喘,是跑的太快的缘故,“小女子冒昧,却看这位公子似有头痛连睛之症,正巧店里有一些茶点,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还请收下” 说着,她递过了一个精致的包裹。 燕王愣了愣,抬手接了过来,“这是什么?”他好奇的问道,拿到鼻尖闻了闻。 “这是用生乌头一钱,白芷四钱,为末冲制成茶水,后再风干提炼出茶粉,制成的糯米团子。” “糯米啊。”他微微蹙眉呢喃一句,却展尔一笑,“那就多谢小娘子了。” 纪绮见着了他的表情,心头小撞,难道是犯了他什么忌讳? 她立即端正冲他福了福身,“是我要多谢公子,今日若非公子解围,哥哥他一定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们兄妹之间便会生出间隙,日后会有很多麻烦的。所以这些不过是我们兄妹的一点谢意,还望公子勿怪。” “怎会。”燕王扬了扬手中的茶点,和缓道:“小娘子是一个识得观貌察色的人,我想,令兄一定会体味到你的这番苦心。” “承你贵言。”纪绮婉然一笑,转身回去店里。 华剑焘冲他眨了眨眼,阴阳怪气道:“哟,看来这小娘子对你有几分意思?是糯米啊。” 燕王欣笑回他,把茶点收进怀里,全不在意。 这世上对他有意思的人多了,看中的无非是他皇子的身份。这小娘子的眼头毒辣,许是也看出他非池中之物,而起了些什么念想吧。 “真是个皮厚的家伙。”华剑焘捶了他一拳,勾上他的肩兴致勃勃,“走了走了,难得来趟金陵,咱们也得吃饱喝足了不是。” 纪绮并没有直接回店里,她转进一旁的小巷,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刚才自己这么做实在有些轻浮,这样做也很冒险。 但是,她快要去京师了,那里可是燕王的封地啊。这世上的事很难说,有时就是这么巧合,如果在那边有机会再见到燕王,也许,她还可以拿出这茶点来勾起他的回忆。 毕竟,在店里的那一番话,于他而已不过是一时兴起,转瞬即忘。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转头回去了店里。 在店里,纪恂正踌躇着走来走去,见着来人,他小跨了一步,又一下停了下来,“你回来了?”他笑了笑,又顿觉有些尴尬的一下收住笑,转身往柜台去,粗着嗓子道:“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可以去追别的男人,说出去对你影响多不好。” “哥哥教训的是。”纪绮笑了笑,趴在柜台边,“哥哥。”她轻嘤道:“方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想帮你,帮帮家里,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纪恂忙摆了摆手,耳根发烫,“我看东西肤浅,想的没你这么深沉,遇到了事情又急,不免惹你生气。你已经大度了很久没有跟我计较,这次是忍无可忍了吧?说到底是哥哥对不起你,还要腆着脸等你来跟我道歉。” “家里人怎么要说道歉了?”纪绮灿然一笑,“那这件事我们就揭过去了,店里的事就靠哥哥了,要是有什么事,哥哥随时来问我。” “好啊好啊。”纪恂连连点头,“其实生意上的事还有很多我搞不清楚,你要是肯帮忙就真是太好了。” “嗯,都是应该的。”兄妹二人相视互望,一笑泯恩仇。 纪绮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给自己煮了壶茶,悠然自得。 过不多久,街上忽地响起一阵骚乱。 纪恂回望了眼店内,却见他妹妹毫不在意,不禁皱了皱眉,起身出了店。 他拉着身边的人问道:“怎么了这是?” 那人兴致勃勃的指着前头,“哦,前头不知道哪个女的拉了个跛子,那跛子一下从车上掉下来,快看快看,那腿都摔断了。” “啊?跛子摔断了腿?”纪恂也觉得好笑,忽的想起了什么。 跛子!? 他急得冲进了人堆里,正瞧见个大娘子拉着辆板车。车上空空荡荡,却在车后头有一个大郎君坐在地上,正不住的揉着腿,嗷嗷的干嚎着。 车边有个老人,看着像是个大夫,正提着药箱,不住的皱着眉,嘴里叨叨,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纪恂指着那大郎君问道:“怎么没人上去救人?” “救什么救啊?他是个跛子。”看热闹的人哈哈笑着。 “就是就是,跛子的腿断了有什么关系,反正也走不了路啊。”周围有人附和,笑声连成一片。 那大郎君羞愤难当,对着大娘子破口骂道:“直娘贼,都怪你惹事,老子都成了这幅衰样,你还硬要拉老子出来丢人现眼!说什么茶庄的小娘子能救人,那是开茶庄的,哪能就救人了!” 茶庄的小娘子? 纪恂愣了愣,定睛看去,不由心头一惊。 那大娘子不是刚才在店里的那个人吗?怎么还真把大夫找来了,有没有搞错啊? 他扶额别过脸有些无奈,却想起刚才那位公子说的话,不觉凛然。他拨开人群,走上前一把提起那大郎君的胳膊,道:“那小娘子是我的妹妹,能活死人肉白骨,你这个跛腿算的了什么?她给看上一眼,立马就能让你站起来,你信不信?” 周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众人侧目看着他,有人窃窃私语,“现在的人都这么吹牛的吗?” “呵呵,那我们就帮他抬去那店里,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不要一个跛子站起来!” 第三十七章 无偿的条件(二更) “诶,我想起来这件事。” 周围的人看向那说话的人,催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那人故作神秘的压低了些声音道:“那小娘子好像还真的能活死人,你们记不记得前些日子这里有个小孩被马车撞了,当场血流成河筋骨俱裂,就是一副要死的样子。那小娘子走过去,手摸了摸那小孩,说只要把那小孩抬去他店里,那小孩就能没事。” 他顿了顿,抬眼环视着人群。 “那后来呢?后来呢?”围观群众不住的追问着。 那人摆摆手,“后来?后来那小孩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的,还拉着她讨糖吃呢。” 什么?世上还能有这种事?不可能吧。 周围又有人呸了声,“什么活蹦乱跳的出来,那小孩出来的时候明明进气少出气多,被抬回去等死了呢。” 众人会心一笑,人云亦云,到底这小娘子是能医人还是在杀人,等上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围观群众纷纷转头看向纪恂,只见他已经把人架上了板车。大娘子走去车前准备拉车,他却动作更快的抢过了车把,拉着板车飞快的往自己店那儿跑,边跑还边不住地叫着,“让一让,都让一让,别挡着我妹妹救人了。” 这么有趣? 路人们纷纷跟着,笑嚷声响彻了街道,跟在板车边的大夫皱了皱眉,不住的摇着头。 这是妄语呀,跛子怎么可能治得好? 他不说话,却深深地埋着头,只觉得一阵羞愤。 这个小娘子……真是无德。要是救不得,那也是应该,谁都知道跛子是治不好的。但要真是让人治好了,那他这辈子还要不要行医了? 纪恂毫不理会旁人,飞快的拉着板车回到了店门口。一边扶着那大郎君下来,一边冲店里喊道:“妹妹,妹妹,是刚才那个大娘子啊。” 纪绮听着声音放下了茶杯,抬头看向店门口,却是微微蹙眉。 她走去店门口,冲纪恂摇了摇头,轻声道:“哥哥,我是帮忙,不是救人,太过招摇对我们不是好事。” “没事儿没事儿,你先把人带进去。”纪恂豪无所谓,催着纪绮一起把人扶去了后院。 门再次被关上,只是这一次门里头不仅有病人,还多了个大夫。 纪绮对二人施了一礼,恭敬问道:“请问大夫怎么称呼?” “别在那装腔作势的。”那大夫甩了把袖子,“你说你能治?你倒是来治啊。”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能治人。”纪绮和颜摇了摇头,“大娘子,请你把我对你说的话,对这位大夫再说一遍。” 这大娘子微露尴尬,搓了搓手,扭捏着道:“吴大夫,这位小娘子说,她不是大夫,她不出诊,也不上门。但是,她可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所以就让我把你一起请来。” “帮忙?帮什么忙?”那大夫更是恼羞成怒,“你这是好为人师!” 纪绮看着那大郎君奇怪着扭曲起来的脚,沉声道:“这位吴大夫,无论你是怎么想我,这位大郎君并没有什么错。他来寻医,你既然接下便要医治,你并没有说你治不了,那么他作为你的病人,你就该尽心尽力。”她指着那条腿,厉问道:“他现在的腿怎么变成了这样?” 吴大夫瞟了一眼,不以为意,对着纪绮越发的颐指气使,“是他刚才从板车上摔下来弄的,反正这腿已经跛了,就算断了又什么关系?” “你这不是大夫的言行,你毫无医德。”纪绮冷鸷,转而看向大娘子,“这位大娘子,这条腿我可以治,但是我出的诊金很高,我觉得你们可能出不起……” “我们可以出,我们可以出!”大娘子闻言,急的打断了她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只要你肯出手医治,我们可以去凑钱的。” “你们凑不了的。”纪绮摇了摇头,“我要的诊金是一千两。” 一千两! 屋里的人都呆愣住,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数字啊。 “纪小娘子,可是上次那个小孩……”那大娘子欲言又止,像怕惹恼了纪绮一般。 纪绮坦然道:“我是无偿救了他,但并不代表我不会去收他的诊金。” 这是什么意思? 大娘子一头雾水,“你无偿救了他,那怎么叫会去收他的诊金?” “这你不必明白。”纪绮浅浅笑过,“总会有人替他出的。” 她顿了顿,转向吴大夫道:“现在的问题是,这条腿你能治吗?你愿意治吗?” “你……” 吴大夫的话被大娘子生生打断,她弓着身子期待的问道:“纪小娘子,那……你可以无偿治吗?” “不可以。”纪绮果断的拒绝了她,“我不是大夫,我是商人,做生意讲究诚信,所以我说我能帮忙,帮忙是无偿的,这不会收你们的钱。但是你们找的这位吴大夫不愿意,也没这个能力。” 吴大夫切齿的瞪向她,她却毫无所谓的继续道:“其实隔壁有家同春堂,里头的大夫医德都很好,你可以去那边求医,问问他们能不能治。若是不能,你就把那儿的大夫找来,告诉他是纪家茶庄的纪小姐请他们来,说是能一起医治了这条跛腿。” 那大娘子看了看吴大夫,有些不好意思去开口。 吴大夫却是愤然甩袖,“那倒正好,这位大娘子,你家大郎君的腿跛了,这是怎么都治不好的,恕在下学艺不精,既然这位小娘子夸下海口,你不如就听她的话,去找个同春堂的大夫吧。” 说着,他草草作揖,一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娘子犹豫的看着纪绮,身边的大郎君却一直揉着腿,面色痛苦。她深吸了口气,坚定的对纪绮道:“纪小娘子,我去去就来。” “好,我就在这儿等着。” 说着,纪绮转身去了桌边煮起茶来。 街上的人翘首以盼,终于见着大夫出来,连忙凑上前去问道:“大夫大夫,是不是这个跛子好了?” “怎么可能?”吴大夫哼哧了声,转身指着紧闭的大门,阴沉着道:“你们知道那小娘子说什么吗?她说她不是大夫,是个商人,你们若是要找她治病,诊金要一千两,如果你们没钱,可以去找了那同春堂的大夫,同仁堂的大夫看不了的,她可以帮忙看,这样才是无偿的。” 第三十八章 磊磊落落 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事? 众人相互望着,气氛有些微凝。 不过一会儿,那大娘子也走了出来。见着人群正奇怪地打量着她,尴尬地赶紧埋下了头,拨开人群匆匆跑了出去。 众人寻着她的背影,果真是往那同春堂去,不由得了然笑了。 “听说那纪小娘子从小是跟着同春堂的大夫学医,这同春堂可算是她的师父了。” 不知谁冒出来了一句,立即就在人群炸开了锅 “有这种事?” “这不是连环套吗?” “说的有多能,其实是要给同春堂打名气啊。” “说的好像多厉害,原来全是套路。” 众人好奇的交头接耳着,说话那人更是洋洋得意,“我听说这小娘子吧,药都认不全,她的师父能是什么好大夫。” “可是这同春堂的生意不是一向很好吗?”有人不明询问,立即有人附和,“是啊是啊,都说那同春堂的大夫医术了得,慕名而来的人也是不少。” “什么了得不了得的。”那人啐了一声,“这些风寒惊夜的毛病哪个大夫不会,反正治也治不好,医也医不死。” “这倒也是。”众人点点头,附和声更盛了许多。 很快,人们就见着那大娘子带着一个大夫赶了回来。 那大夫尚且年轻,看着围观的众人有些隐隐的不安,赶紧垂着头跟着大娘子钻进了店里。 纪恂在店里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心中郁结,深深皱着眉,却也不说话。 他想,纪绮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自己以前总是沉不住气,这一次他就静静的看看,看看他这个妹妹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后室的门打开又关。屋里,时而会响起一些惨叫声,那大郎君看来疼的厉害,不停地哀嚎着。 门外的人闻声更是好奇的不住张望,纪恂搓着手不住的摇头,双脚在柜台下止不住的抖着。他心中不住的告诫自己,不要急,不要急,很快就会有结果,那大郎君很快就会出来的。 煎熬过了许久,久到人们都快失了耐心,屋里的人却忽然走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原本已经散去的人们又一下聚拢了回来。 怎么样? 治好了吗? 还是跛子吗? 人们屏息以待,看着店里走出来的身影。一步一步,脚底生风。 治好了?!这么神奇! 一双双好奇的视线紧紧盯着,熠熠生辉,却很快就失望的黯淡了下去。 来人并不是大郎君,而是那个小大夫。 “大夫大夫,那大郎君怎么样了?”众人不死心的问道。 “他……”小大夫跺了下腿,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头,“你们自己看吧。” 说着,他摇了摇头,面色复杂的往同春堂的方向回去了。 见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人群中忽的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到底治没治好啊?” 原来,吴大夫一直都在人群中,正插着手洋洋得意,“跛子怎么可能治得好,大家说是不是啊。”他扬声问道。 大家立即附和着,连连点头,“是啊,跛子怎么可能治得好呢?” 声音未消,却是很快店里又跟出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高一低。 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一下噤声,气氛紧张的紧紧凝视着。 大郎君在大娘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慢慢来到店门口,见着如此多的围观群众,不由的一愣。 “大家这是怎么了?” “你的腿果然是跛着呢吧。”有人耐不住,喊了一嗓子。 众人看向他的腿。只见那条跛着的腿正裹着厚厚的纱布,被两块夹板死死的固定住,走路依旧是一瘸一瘸,明明就是没治好嘛。 那大郎君却是摇了摇手,“治好了治好了,说是等上两三个月就能和正常时一样了。” 吴大夫闻言,一下跳出人群,指着大郎君破口喊道:“你胡说!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相信自己的腿能好?你倒是说说她怎么治的?怎么可能治好!” “她是……断骨……什么……”大郎君急的挠了挠头,哎呀了一声,“反正过两个月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呸!”吴大夫啐了一声,“过两个月?两个月可以发生多少事,要是没治好她保准说是你自己没遵医嘱。” “不会。”那两人的身后慢慢走出一个人来,声若莺语,娓娓而来,“他的腿是折了骨没好生休息落下的旧疾,并非伤筋,用断骨重整之术就能痊愈。方才来时,他的腿无巧不巧的摔断,正好免了断腿之痛,方才在里间已经为他重新接骨,如此等上一段时,如常人一般健步如飞并非什么难事。” “哦?还能这样……”众人连连称奇,羡煞的盯着大郎君的腿。 “真能妙手回春啊,小娘子果真是厉害。” 人群中的赞誉声如浪水般袭来,站在前排的吴大夫面色堪堪。 “万一呢?万一你没治好呢?” 是啊,凡事都有个万一,这会子说的信誓旦旦,谁知道接下去会是怎样。 纪绮上前一步,含笑看着吴大夫,“首先,治人的是同春堂的大夫,我不过是帮手出了点子罢了。再者,同春堂的大夫医德高尚,那同春堂也断然不会为了一个病人就弃店而逃,更何况,就算同春堂走了,我们纪家茶庄也不走。” 她环视了一圈众人,扬声道:“我们纪家茶庄就在这里,正正当当,磊磊落落!我们是做生意的,最讲究信用,最看重品质,以后不管是买卖还是帮忙,若有一句假话,大家大可砸了我家的招牌!” 这是正气,也是底气。 一直在店里惴惴不安的纪恂只觉得一股热血在体内奔涌。 少年郎,畋猎奔放,爱骏马,爱美娘,身周繁芳,只为得一腔热血,志在四方。 他一甩袍角,大步走向店门,“妹妹说的对,以后不管是买卖还是帮忙,若有一句假话,大家大可砸了我家的招牌!” “好!好!”众人群情激奋,纷纷高呼应和,谁都没有在意了灰溜溜离开的吴大夫。 第三十九章 神医娘子(二更) 几家欢喜几家愁,就在纪家茶庄的生意渐入佳境之时,却也有人愁上心头。 陈惟忠匆匆从宫里回府,正撞见请辞的张太医急急的出来。 “张太医。”陈惟忠连忙招手唤住了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要走了?” 张太医一把年纪,见着来人连忙躬身施礼,“陈大人。” “快快起身。”陈惟忠心中焦急,“张太医,家父病重,幸得你尽心医治,如今已有好转,怎的说不治就不治了呢?” 张太医深叹了口气,道:“陈大人,恕微臣医术不精,实难救治啊。” “诶,张太医……”陈惟忠见张太医躬身要走,连忙拉住他。 张太医却是起手作揖,“陈大人,陈老太爷的病微臣实在爱莫能助,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他催了催身边的药童,赶紧告退了。 陈惟忠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更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紧蹙着眉,回了府里。 夏日炎炎,陈老太爷在床上却是裹的严严实实。陈惟忠来到床前,心中悲痛,面上却挤出个笑来,“父亲。” 他轻轻唤过,陈老太爷的嘴随之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个音来,更别提睁开眼看上一看。 “父亲。”他坐在床边替陈老太爷掖了掖被子,眼眶有些红润,“张太医他医术不精,医不得你的病。不过你放心,既然接了你进金陵,我就一定会给你寻到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国手要是不行,我就去找神仙,就算是要折了几年阳寿,我也一定会医好了你。” 陈老太爷的嘴里咿咿呀呀的似乎发了些声音,却太过含糊,成不了一个音来。 陈惟忠却是一把握住陈老太爷的手,紧紧的握了握,“父亲,你一定要撑住,儿子这就去找大夫来。” 他出门吩咐了伺候的丫鬟几句,转身往正屋去了。 陈大夫人坐在正屋里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屋里放着的冰块已经化了一半,身后的丫头正摇着扇子,却抵不住汗水不停的淌落。 “来了来了,是老爷来了。”仆妇打起帘子,对小丫头传到。 小丫头连忙走进内室,对陈大夫人道:“夫人,老爷来了。” 陈大夫人连忙摆了手,让身后的丫头停下手,自己已经搭在丫头的腕上迎去了门口。 “老爷,你可回来了。”她面色焦虑,蹙着眉柔声道。 陈惟忠看着她,亦是愁容满面,“哎……”他深深叹了口气,坐在了桌边。 立即有丫头奉上了凉茶点心,他看了眼,却是兴致全无,不住的摇着头,“这张太医可是太医院中的翘楚,如今连他都觉得棘手,父亲这病……” 且不说父亲往生之后他必须丁忧三年,这能不能官复原职都是个问题。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为人子,动天之德莫大于孝,父亲若是没了,这个心也就垮了一半。 陈大夫人心里也不好过,好声宽慰道:“老太爷吉人自有天相,定是会熬过这道坎的,我前几天已经去普安寺添了香油钱,菩萨会保佑了老太爷的。” “有劳夫人。”陈惟忠摇了摇头,重重的哎了一声。 “老爷……夫人……”这时,一直在屋里伺候的一个仆妇犹豫着发了声,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异常突兀。 屋里众人心中本就忐忑,一下纷纷看向那人。 “冯大娘。”陈大夫人皱着眉低斥了声。 这冯大娘自幼就在陈府里伺候着,和陈家主子们总比别的丫头婆子更亲近些,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不守了规矩。 冯大娘被一声斥责定在原地,她埋着头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小走了几步来到二人面前,“老爷,夫人,奴婢觉得这金陵城中,许是还有一个人能救得了老太爷。” “什么?!你说什么!”陈惟忠和陈大夫人一惊,纷纷瞠目看向她,“你说清楚点!” 冯大娘咽了口口水,低着头絮絮道:“奴婢也是听人说,就在老太爷来金陵那天,北门桥那儿的铺子门口有个小童被马车撞飞,当场就筋骨俱裂,血流成河。 当时,围观的人都纷纷叹息,可怜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就要这么死了。可就在这时候,旁边铺子里出来个小娘子,摸了摸那孩子,对众人说,只要把他抬进店里,她就能治好。 后来果不其然,这孩子过不了多久就和往常一样活蹦乱跳了。” “居然有这种事?”陈惟忠的手死死的扣住扶手,眼中有丝绝处逢生的精光,“你可打听过了?” 冯大娘点了点头,“这事错不了,这小娘子还能解青足虫毒,能让跛子健步如飞。坊间有传,年头上这小娘子从棺材里起死回生后,得了神技,能活死人肉白骨。只是这小娘子的规矩甚是古怪,她说……” 说着,冯大娘顿了顿,深埋着头不知该如何说好。 “她说什么,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陈大夫人急的连忙催促道。 屋里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冯大娘,她犹豫了会,才继续道:“她说,她不是大夫,她不出诊,也不上门,但她可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若是一定要找她医治,那诊金……得花一千两。” 陈惟忠腾的悬坐在半空,疾呼道:“此话当真?” “当真。”冯大娘子连连点头,“诊金千两,拿了银子才出手相救。” “我是说,她能活死人肉白骨。” “这……”冯大娘不知该如何答好,“只是众人纷纷如此流传,我想……她应该有些本事。” “嗯……”陈惟忠面露沉思,“若是真能医治,就是万两也是值得。” 他抬眼看向一旁的陈大夫人,似有些话欲言又止。 陈大夫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舒眉接口道:“老爷身份贵重,对方又是个小娘子,我一会儿就递了拜帖,今日就亲自上门去请。” “那就有劳夫人了。”陈惟忠心中舒了口气,动了动身子,执起桌上的茶杯,浅浅茗了一口。 金陵城中忽然出现的神医吗? 第四十章 求人 陈大夫人连忙回了主屋,丫头们已经伺候了纸砚。 她顿了顿手,一行清秀的小楷跃于纸上,“先把拜帖送去纪家。”她转头对大丫头道:“映岚,赶紧替我梳妆,准备拜访纪小娘子。” 不过一个时辰,一辆红色的马车停在了北门桥边,陈大夫人被小心的扶了下来,已经有仆妇敲响了纪家的大门。 门里的四哥儿连忙将人迎进门,在前头引着路恭声道:“收到陈夫人的拜帖,已经去请了我家小姐,只是……我家小姐还未起身,还请夫人先在南屋稍坐,我们再去催催。” “不必着急。”陈大夫人柔声道:“我们是来求人,应该等的。” “诶诶。”四哥儿弓着身子不住的点着头,退出了房里。 毕竟是朝廷的从二品大员的诰命夫人啊。 出来之后的四哥儿立即被倩萦拉到了一边,轻声戳着问他:“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诶”了声退开几步,“人家说就在屋里等着。” “没催着小姐啊。”倩萦噘嘴释然,又上下打量了番四哥儿,调笑着道:“怎么了这是?怎么满头的汗?有这么热吗?” “去去去。”四哥儿匆匆抹了把汗,“客人都等着呢,还不赶紧去上茶。” 倩萦吐了吐舌头,“还说我呢,别忘了我们是锦衣卫总旗的家,别在外人面前丢了份。” 说着,她又对四哥儿关照道:“我这就奉了茶水,倒是你,赶紧去催催又琴。” 四哥儿应了声,转过甬道去了纪绮的厢房,门口的又琴正焦急的来回踱着步,见着来人,连忙拉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小姐还没起来呢。” 四哥儿皱了皱眉,看向了天,“都快晌午了,怎么还睡呢。” 又琴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啊。” 从那跛子大郎君日渐好转之后,茶庄的生意也渐入佳境。 纪老爷在锦衣卫早出晚归,纪恂就坐镇店中,却是纪绮,开始还会去韩萧那儿坐坐,只是过了些时候也不去了。 她曾问过小姐,怎的就不去了呢? 纪绮却是毫不在意,还好笑的问她:“韩大哥的伤势都没什么大碍了,就这么将养着就好,怎么就用得着天天去了?” 她这是急啊,听说小姐打算过段时候就去京师。 去京师啊,那是个什么地方,长期和瓦剌鞑靼斗争的军事重镇,要是出事,首当其冲就是那边。 “那也该多去韩大哥那儿坐坐啊。”她怂恿道:“韩大哥人又体贴,又是官身……”要是以后成了姑爷,那一辈子都是不用愁的。 纪绮却是笑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要去京师了。” 小姐明明很喜欢韩大哥的,怎的现在却变得怪怪的。 她想,这种古怪的感觉大约是从起死回生之后吧。 瞧瞧,以前小姐哪里愿意去医馆,现在却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以前小姐总是缠着她要学女红,现在却整晚整晚的坐在廊下拉着她夜观星象。 “你看那形如筐的六颗群星,那是文昌宫,又叫三能(tái,台)”她抬手指着天空一隅,“如今三能星颜色晦涩,说明君臣间正有嫌隙在拉扯,可它却比之前更晦涩了一些,说明形势日渐混沌。” 说着,她又转向另一边,对她道:“你看那毕宿边上最大最亮的那颗星星,那是附耳星,如今附耳星即将进入毕宿之中,说明有战事将要兴起[注1]。” 她跟着她的手,眼里却是整片的星辰,她好奇却又懵懂的问她:“小姐,那你是不是也可以从星象里看透人生。” “不行的。”纪绮摇了摇头,“命格由天定,却由人改,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 她点点头,“原来那些算命的说的都是大话。” 纪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赞许道:“又琴越来越聪明了。” 她笑过,就这么陪着纪绮熬了一宿又一宿。 又琴回了神,对四哥儿道:“小姐晨起的时候去了习武场,难免累着,我看也差不多是时候该醒了。” “那就好那就好。”四哥儿点点头,“客人在南屋等着了,小姐梳洗了之后就速速去吧。” 这个速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又琴终于等着屋里的人醒了过来,“又琴。” “小姐,你可醒了。”她连忙上前替她更衣,“家里来了客人了” “客人?”纪绮抻着手让又琴替她换上袄裙,“什么客人。” 又琴利索的替她系上扣子,将桌上的拜帖递过去。 纪绮接过拜帖,面色微微一凝。 “终于还是来了。” 南屋的陈大夫人正襟危坐,身后的丫头不停的替她摇着扇子,难免抱怨上几句,“这纪家也太寒碜了,夫人来了怎么也不伺候了冰块。上了杯水就什么都没了,真是热死人了。” “你少说两句。”陈大夫人瞪了她一眼,“我们现在是有求于人,怎的这么多话。” 丫头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过不多久,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陈大夫人拂了拂裙摆,看向门口。 纪绮走在前头,盈盈向陈大夫人施礼,道:“不知有贵客来,怠慢了许久,还望陈夫人宽恕。” 她说着话,又琴已经将茶水小食奉上了桌。 “这是我自制的凉茶和小食,能解了暑气,还望陈夫人勿要嫌弃。” “怎么会。”陈夫人抬了抬她的手,坐下尝了一口茶点,不由的怔了怔,“这味道……酸酸凉凉,恰好解暑,这是……你的手艺?” “是。”纪绮点了点头,也捧过自己的茶杯浅浅茗了一口,“听丫头说,陈夫人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我想酷暑难耐,便用梅子肉揉进糕点里,撒上些碎冰,解暑还能解乏。” “真是不错。”陈夫人笑笑,拾帕擦了擦嘴,“小娘子真是本事人,不仅医术了得,就连这厨艺也是一绝。” 她顿了顿,却见纪绮不惊不喜,不卑不亢,面上正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她愣了愣,这规矩,这礼数,真是一个锦衣卫的总旗能培养出来? 注1:参考《史记天官书》 第四十一章 先谈条件(二更) “夫人过奖。”纪绮放下茶杯,面朝陈大夫人移了些,“不知夫人今日过府所为何事?” 陈大夫人端了端身子,正色道:“其实今日冒昧来访,是想请小娘子过府为我家老太爷治病。” 是来求小姐看病的。 一边的又琴心中窃喜,看来小姐的名声已经传遍了金陵城,传进了深宅内院了。 纪绮却含笑摇了摇头,“陈夫人许是不知,我曾说过……” “我知道。”陈大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头,替她说道:“我听说了小娘子的规矩,不出诊,不上门,若要帮助,可以把治病的大夫请来询问。但同样你也说过,若是肯出诊金一千两,也是愿意医治的不是?” 陈夫人抿了抿嘴,端庄又不失威严,“小娘子许是不知,我家老太爷的病连圣上都很是关心,若你真能治愈,会是连圣上都盛赞的。” 纪绮笑了笑,垂下羽睫。 来自皇家的盛赞吗?她会缺了那一点皇帝的赞赏? 当年梁氏一族何其风光,在朝堂上一人之下,莫要说是赞赏,就是开口要上什么,皇帝都巴不得双手奉上。 可后来呢? 父亲已经解官归隐,皇帝却听信了朱轶的谗言,对他们一族穷追猛打。 他们早已不是大晋的谋士,却被扣上通敌谋逆的死罪,梁氏一族三百三十四口,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还有那倩萦,明明一个弱女子,能掀得起什么风浪,竟要被活活剥了皮制成人皮灯笼! 这是什么?天威吗?公道吗? 她不屑!! 小手在膝头微微的颤了颤,她含笑抬眸,微微摇了摇头,“多谢陈夫人好意,只是我早已说过,我不是大夫,陈老太爷的病还是请金陵中的名医看一看吧。” “等一等。”陈大夫人的眼眶忽的有些红润,“纪小娘子,若是刚才的话有所冒犯,我向你道歉。只是莫要说是金陵城中的大夫,就连皇城国手都打了退堂鼓。” 她掩袖想要遮去了愁容,抬了几分声音:“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行医之人,你说你不是大夫,可为何解了青足虫毒,为何出手医治垂死小儿,又为何指导大夫断骨重整医治了跛腿郎君。” “纪小娘子。”陈大夫人前倾着身子,愁容满面,“只要你愿意去看一看我家老太爷,多少诊金都可以。” 纪绮眯了眯眼,依旧摇了摇头,“陈夫人,这不是钱的事。” 是啊,她是锦衣卫的孩子,是茶庄老板的女儿,不说家里条件有多好,但满足她的日常花销应该不难。钱,对她一个小娘子而言如同好看的绢帕,如同好吃的糖糕,是好东西,却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陈大夫人深吸了口气,坐正了些身子。 “小娘子。”陈大夫人整容,“其实朝堂上有很多事我不便于你说,但若是你医好了老太爷,有可能会改变大晋的命运。” 动之以情不行,就对你晓之以理。 一国的国脉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可以不承小责,但你能不担大任吗? 纪绮沉眉,不说话了。 当今朝中少了丞相,群臣无首,正苦于不知该如何站队。 是选择树大根深的右相曹茂勋,还是跟着得皇帝垂眼的陈惟忠。 人人惶惶,朝政懈怠,皇帝是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吧。 其实他已经很是努力了,先是让陈惟忠接了陈老太爷进金陵,接着在街头巷尾替他造势,再让太医院名医出手相救。 纪绮心中暗笑。 国手?那些人有什么本事,天天混迹在官宦后宫的小毛小病中,白白磨灭了自己的本事。 前世还不是让曹茂勋做了丞相,结果前朝后宫勾结,皇子叛乱,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陈夫人。”纪绮看向陈大夫人,问道:“我想知道,陈老太爷发病多久?又是何日来金陵?用过什么药?又有那些症状。” 陈大夫人的身子微微一颤,有一丝惊喜划过心头。 这是要治病了?这就是同意要治病了? 她想了想,答道:“老太爷发病已有数月,六月初八入金陵。”她说着,冲身后的仆妇招招手,那人立即递上了一叠药方,陈大夫人这才继续道:“这些是老太爷从发病起陆陆续续请大夫来开的方子,你可以过目。要说症状……几个大夫都说,看样子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风寒罢了。” “六月初八……”纪绮在心中盘算,忽的勾了勾嘴角,问道:“陈老太爷入金陵时走的是哪条路?” “这……”陈大夫人转头和仆妇们面面相觑,她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这也和老太爷的病有关?” “不,和病是无关,倒是和诊金有关。”纪绮捧着茶杯浅酌一口,道:“陈夫人也说了,你找我来是因为我名声在外,能救活了垂死小儿,可陈夫人可知那小孩为何会垂死?”她放下茶杯看着陈夫人,“因为,他被一辆红色的马车撞过,就在六月初八。”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指摘他们陈家肇事逃逸吗? “陈夫人。”纪绮看出了她的愤愤,“老天是公道的,所以让我医治了那个孩子有了名声,这名声有使得你上门来求医。我并不是说那肇事的就是陈家的车夫,但若是陈夫人能帮我找出元凶,也好了了我一桩心事。” 陈大夫人被绕的一头雾水,问道:“纪小娘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规矩陈夫人很清楚,我若出手医治,必收诊金千两,解青足虫毒的孩子给了千两,可这被马车撞的垂死的孩子却是无偿。说出去大家都觉得我这是在搭架子摆表经,其实我并非不收诊金,而是在等肇事的人赔偿了诊金罢了。” 陈大夫人沉眉,思索了一番,问道:“那纪小娘子,若是那肇事的车夫是我家的,你意欲如何?若非我家的,你又意欲如何?” “讨要一份公道,不分人家。”她展颜道:“若是陈家的,麻烦陈家先结了之前那孩子的诊金,若不是陈家的,那……我们就来讨论一番陈老太爷的病症。” 第四十二章 善意?恶意? 这还不是一般的闭门羹,比起生硬的拒绝,这种方式显然更容易安抚人心。 陈大夫人却隐隐有种感觉,觉得这一切不会这么简单。 其实这明明该是件简单的事情,有官员的马车撞了人,若是无从追责,她本可以旁观,毕竟不是大夫,那时也没人知道她能医人。 可她偏偏走了出来,在围观众人面前表明态度,立定规矩,施予救人,起死回生。 这是为了什么?借机沽名钓誉?那为何现在却要想起来追究? 陈大夫人回了府把自己的想法和陈惟忠说了通,末了还加了一句,“只是这个小娘子提了这么个条件,我们也得给个交代,毕竟是老太爷要紧。” 陈惟忠想了想,却一下笑出了声来,“这个小娘子,还真有意思。”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大夫人面露惑色,“这事情哪里就有意思了?” “你啊你啊。”陈惟忠笑着指了指陈大夫人,“那小娘子是一直在等着我们上门去找她呢。” “啊?”陈大夫人张大了嘴,“老爷,此话怎讲。” 陈惟忠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对陈大夫人道:“至于这小娘子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正如夫人所言,当时那孩子已经被撞了,她大可袖手旁观,可为何要在人群聚拢时强出头?强出头便也罢了,为何要让众人先知道了她的规矩?她大可把孩子送去附近的医馆,毕竟她说她不是大夫,可为何还要亲自医治?后头有大郎君上门求医,她为何要说治病是有偿的,无偿救那孩子是因为有人会替他出了诊金?” 是啊,为何? 房中众人都紧紧的盯着陈惟忠,期待着他的下文。 陈惟忠环视了一圈众人,淡淡道:“因为……她有求于我们。” “啊?”陈大夫人讶异,“老爷,怎么成了她有求于我们了?” 陈惟忠像是卸下了包袱,轻松的笑了笑,忽的向身后的冯大娘问道:“冯大娘,你倒是说说,众人是怎么形容那个孩子的?” 冯大娘身子一凌,道:“都传,是被马车撞了,所以才会受了如此重伤。” “那是被什么马车撞的呢?” 冯大娘“哦”了一声,恍悟道:“是被红色的马车。” “没错了。”他一派淡然,“红色的马车,说明了什么?说明撞人的是朝堂的三品以上大员,是位高权重的人,如果她真的有心,那救治下这个孩子的确是个契机。” “啊?”陈大夫人再次露出吃惊之色,但隐隐的其中还有些愤怒。 这就不是善意,是蓄意了。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问了,我们就查一查。”陈惟忠沉声道:“去着人问问我们的车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 翌日午后,同样的红色马车再次停到纪家门口,下来的人亲自敲响了纪家的大门。 四哥儿开门把人迎了进去,已经没有了上一次的忐忑。 “陈大人,小姐在南屋等着了。”他抬手作揖,在前头引路。 陈惟忠点头称好,不说话,跟在他的身后。 这就是锦衣卫的家啊。 都说朝中官员最怕的就是锦衣卫,那些疯狗疯起来逮着谁咬谁,可看看这锦衣卫的家里,朴朴素素,平平淡淡,哪里有一点疯癫的样子。 还是说,家主和孩子一样,是个藏着性子的人。 南屋里,纪绮煮了茶,正浅浅的喝了一口,便见着四哥儿把人领了过来。 她却依旧这么端端坐着,和颜看向来人。 陈惟忠心中略有不喜,他在朝中虽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也是朝中敬仰的从二品大员。她一个小娘子竟不主动向他施礼? 陈惟忠进到屋中,面上略有愠色。 纪绮这才起身向他屈膝施礼,声色和暖,“小女子纪绮见过陈大人。” “小娘子客气。”他抬了抬手,顺势作了一揖,“在下中书省参知政事陈惟忠。” 两人双双入座,纪绮替陈惟忠斟了杯茶水,“陈大人在宫中事务繁忙,喝杯洞庭碧螺解解乏吧。” 陈惟忠接过茶杯,一尝二酌三回味,只觉浑身顿然清透,“真是一杯好茶。” “陈大人过奖。”纪绮笑过,放下茶杯,“陈大人好雷厉,昨日才来,今日就有了答案了?” 陈惟忠淡然,“对于纪小娘子的问题,我的确已经有了答案,那么纪小娘子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纪绮眨眨眼,看似无辜,“我的答案,昨日已经告之了陈夫人,难道,陈夫人没有转告给陈大人吗?” 陈惟忠会意,拿出两千两的宝钞放在桌上,“一千两是那小儿的诊金,另一千两是我父亲的诊金。请问,小娘子打算何时上门问诊?” 纪绮毫不客气,将两千两宝钞移到自己面前,淡淡道:“陈大人,诊金虽是结清,但那孩童,你打算如何安抚?” 陈惟忠愣了愣,却只是片刻,忽如被惊雷劈下。 诊金已结,那小儿呢? 陈家朱门高官,为了老太爷可以一挥千两诊金,可以得皇帝垂怜,难道也可以罔顾人命吗? 陈老太爷的命是命,那孩子的命就不值当了吗? 气氛久久凝滞,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座中二人神色迥异。 一人淡然,一人窘迫。 许久,陈惟忠才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对纪绮长施了一礼,“我虽是年长一些,但为人上竟与小娘子差之千里。今日小娘子的点拨,来日必将回报,还望小娘子看在老父病重的份儿上,勿要怪责。回去之后,我定是将肇事的车夫压去官府,再亲自拜访那个受伤的小儿。” “陈大人请坐。”纪绮起身还礼,两人双双重新入座,纪绮才道:“陈大人有这份心,想来那孩子的父母也能舒心了。” 她重新替他暖上新茶,道:“金陵城中的百姓都知道皇帝对陈大人的垂青,然而,若是因为一个车夫的莽撞而毁了陈大人的清誉,那就真的得不偿失。如今陈大人已经明白要如何平息事端,想来百姓们也不会太过苛责。” 她看着陈惟忠点了点头,施施然的站起身来,“既然陈大人已经付足了诊金,那就请带我去看一看陈老太爷的病吧。” 第四十三章 这个不难(二更) 陈惟忠心头大动,连忙起身谢过。 纪绮去了厢房,整理了医箱,便带着又琴跟着陈惟忠出门去了。 坐在马车里的又琴不住的打量着这驾马车。锦织软垫,金绣软枕,在一旁甚至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具。 朝中从二品的大员就是如此气派。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纪绮,冲她使了使眼色。 小姐快看啊,这种马车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上呢。 一旁的纪绮却在闭目养神,马车一摇一晃,正是催人入眠。 小姐也太会享受了吧。 她噘了噘嘴,却觉得有道视线看向自己。循着视线望去,正对上陈惟忠和煦的冲她笑了笑。 又琴尴尬的咧了咧嘴,赶紧低下头,视线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看着又琴滑稽的举动,陈惟忠好笑的摇了摇头,却对纪小娘子起了更浓厚的兴趣。 昨日,他听陈大夫人无意间提到,这个纪小娘子的教养品行都非池中之鱼。 今日见到真人,他才算是明白了夫人的意思,也不由的诧异,难道现在锦衣卫已经能教养出如此品性的女儿了? 他甚至觉得有一丝危机感,胡思乱想着家中待字闺中的女儿们该碰上怎样的竞争。 女儿们,要是老父亲能看着他的儿女们纷纷嫁娶,那该是多和乐的一件事啊。 悲伤还来不及发酵,马车已经停到了陈府门口。 纪绮跟着陈老爷下车,不同于平日里需要走去偏门才能去后院。今日她是大夫,大大方方的便跟着陈老爷从正门步入,换了辆马车。 陈氏一族是书香贵族,陈老太爷曾是天子的启蒙师傅,只是朝中变幻莫测,在皇帝登基后他便已病体之身为由致仕退朝。皇帝敬重,特封海国公之爵,如今这处宅子便是当时的封赏之一。 看着这处丹楹刻桷的错落大宅,纪绮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从小便是在这层层落落的深宅大院中长大,后来跟着父亲入了皇家大门,更是习惯了这种生活。 这种看似亲近,实则无比疏离的生活。 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住进小小的四合院,和家人如此贴近,就连丫头都敢“肆意妄为”。 还是这样像个人啊。 她心中喟叹,对这宅子的兴趣陡然失味。 陈惟忠不知纪绮所想,马车叮当一声停下,他率先下了车,抬脚领着人进了陈老太爷的屋子。 屋里的窗子开着,有夏风吹来,整个屋子敞亮却又潮热,床榻上的陈老太爷被裹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沉睡。 纪绮不说话,坐在床沿,从药箱中取出迎枕垫在他的腕下,这才探手替他把脉。 屋里不知何时挤满了人,陈大夫人带着丫头婆子也侯在了一旁,满屋子的视线盯着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有些焦急,更有许多期待。 过不多久,纪绮收起迎枕,又掀开些陈老太爷的衣襟,检查了他的指甲,这才将他的手放回了被中,盈盈起身,看向众人。 “这病不难治。”她笑了笑,走去了桌边,抬手写下药方,“今年的亳州在春末夏初时多雨,屋里潮湿阴冷易招蚰螋,老太爷先染风寒,后中虫毒,只是虫毒不深,不曾引起了大夫的注意。” 她将写下的药方递给过来的丫头,起身对众人道:“大夫们只知解风寒,却不知虫毒不得辛温升浮,如此只会加深了虫毒。我这副方子先解虫毒,辅以针灸,熏艾,待到虫毒清除,再治风寒,如此才能药到病除。” “是这样啊,原来这么简单。”屋里的女人们纷纷露出喜色,陈大夫人连忙催促着丫头去按方子抓药。 “纪小娘子。”陈惟忠却沉着脸唤了一声,“这虫毒是否常见?” 纪绮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蚰螋并非稀少,平日里会待在阴冷潮湿地带,如枯树叶下的阴冷软泥中。家中出现却也并非是稀奇事,只是这种虫并不会主动攻击人,也不以腐肉为食。” “那……”陈惟忠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想问,这种虫子为何会攻击了他的父亲,有没有可能是有人蓄意,是想要借着杀了他的父亲来迫使他丁忧。 会不会是自己太狭隘了。 他顿了顿,只听纪绮道:“陈大人,我以为这种虫子之所以会蛰了陈老太爷,也有可能是陈老太爷惊了它们,毕竟若是蓄意要蛰,绝不会虫毒如此之潜,以至于老太爷自己都忽视了。” 陈惟忠愣怔了一下,这个小娘子是在安慰他吗?是自己刚才露了心神让她察觉了吗? 纪绮和色依旧,对陈惟忠道:“其实也怪不得别的大夫,无论是从脉象还是从症状,都是普通的风寒没错。陈老太爷的身上没有孢症,眼底也未见浊色,除了指甲上略略有些斑点。其实我会得知,也不过是从一本杂记中见过类似的病症,才会特地查阅了医书罢了。” 陈惟忠长舒了口气,解了心头的困惑和担忧。 不是阴谋,真的只是意外。 “那就有劳小娘子了。”他再次谢过,对陈大夫人道:“纪小娘子要行医治病,你留个得力的在这儿照应着,其余的人都带回去吧。” 陈大夫人答应着,将两个丫头留在门外候着,便谢过纪绮,带着人离开了。 陈惟忠是想多留一会,只是公事繁忙,不得已,等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屋里只留下了纪绮主仆二人,这时的又琴才敢轻轻开口问道:“小姐,刚才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觉得我在骗他们?”纪绮将一根根的银针插在软垫上,揶揄了又琴一句。 又琴撇撇嘴,嗔怪道:“不是你教我的,越是紧要的时候越要镇定,越是骗人的话越要说的教人信服。” “那是让你对付坏人的。”纪绮说着话,已经将一根银针没入陈老太爷的穴位里,“这里的人不是坏人。” 陈家不是坏人,那坏人另有其人。 去配药的小丫头脚程倒是很快,在纪绮从把银针全部刺完时,她已经把药买了回来,“小娘子,有几个药,药房里没有,但那里的大夫说,可以用别的代替不打紧的。我怕会有乱子,特地让他们另外包了,你看行不行?” 第四十四章 哪个店的 纪绮接过药包,对那丫头谢过,打开了药包检查了下,脸色微微一沉。 一旁的又琴连忙过来探头看了看,有些奇怪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你是哪个药房抓的药?”纪绮问向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觉得奇怪,可还是如实回答:“是隔壁出门不远的那个九仁堂。”她紧张问道:“小娘子,是这个药有什么问题吗?” 纪绮对她笑笑,却摇了摇头,“我要出趟门,麻烦替我备辆马车。” 小丫头愣了愣,连忙答应下来,转身蹬蹬蹬的跑出门准备去了。 屋里只剩下主仆二人,纪绮这才对又琴轻声吩咐道:“一会儿我要去趟同春堂,你在屋里替我看着,别让人对陈老太爷动了手脚。” 又琴身子一怔,紧张的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这家果然有坏人是吧。” 纪绮不答她,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又琴,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要记得,不管出什么事,都要等我回来再说。”说着,她转身出了门。 陈府安排了普通的马车,听着纪绮的吩咐往同春堂去,倒是又琴悄悄的蹲在陈老太爷床头的角落里,紧张的等待着什么。 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小姐在担心什么。 会有人来吗?来人会做什么?会要了老太爷的命吗? 马车飞驰在金陵的大道上,很快停在同春堂的门口。 同春堂的小药童迎了上来,见着来人,马上露出了个笑来,“是纪家小姐啊,快进来快进来。” 纪绮跟着他往店里头走,只听他继续道:“之前咱们徐大夫去治了那跛子郎君的事儿你还记得吧,徐大夫说,大郎君的骨头长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就能撤了夹板了。” 他眼神熠熠,由衷道:“还是你厉害啊,徐大夫都恨不得要去拜你为师了呢。” “我的师父就是同春堂的大夫,他何必舍近求远呢。”说着,她问道:“我师父在吗?” “在,在。”小药童点着头,“我这就去找李大夫。” 纪绮点头谢过,转去柜台递上了药房,“劳驾按这方子替我抓两幅药。” 这同春堂的店伙计都和纪绮相熟,聊着天手脚麻利的替她称了两幅递上,撑着柜面笑弄道:“怎么,纪家小姐是打算当大夫了吗?” “不敢不敢。”纪绮笑笑,“师父还没允许我出师呢。” “我可不敢这么说。”有个身影穿过帘子来到店堂,看着纪绮慈眉一笑,“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纪绮迎上几步,对李大夫屈膝施礼,“师父,我有些事想问一问你。” 她的手里另了三副药,两幅是刚刚抓的,另一副却是自己带来的。 李大夫会意,整了整容,对她道:“去后头说。” 诊室的门被紧紧的合上,座中二人神色肃然,李大夫的面前是摊开的药材,还有一张字迹娟秀的药方。 “方子开的不错,可这药怎会是这样?” 李大夫抓起其中两味闻了闻,立即就皱起了眉头,“附子怎能和白及放在一起。” “借口说是药没了,才用相近的药代替。”纪绮解释道:“要不是丫头警惕,按这方子熬出来的就成了毒药了。” 李大夫点点头,“是有人不想让病人好?” 纪绮摇了摇头。 她没有透露病人是谁,这既是医德,也是因为病主的身份有难言之隐。却是其中的蹊跷,细究之下令人生寒。 “那是为什么?这两味药不能放在一起,是大夫最基本的常识!”李大夫气愤的拍着桌子,“这是要杀人啊,这是要杀人啊!” “师父。”纪绮也蹙着眉,“这药是在九仁堂抓的,你可知道这个药房?” “九仁堂?”李大夫低眉思索着,喃喃道:“这家铺子以前的老板我倒是知道,后来不知怎的匆匆回了老家,这铺子也被将就着转手给了个商人。那新老板似乎很少会去了铺子,我也没见过那新的老板。” 新的老板啊…… 纪绮不再深究,起身施了礼,“我知道了,多谢师父解惑,时候差不多了,我也该赶紧回去了。” 李大夫亲自将她送出店门,末了还不放心的叮嘱道:“绮儿,如今你的风头正盛,难免遭人嫉妒,你要小心避了锋芒,别落人口舌。” “是,多谢师父提醒。”纪绮笑着谢过,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驾着马车,转头向车内问道:“纪小娘子,这是要回去还是再去别的地方?” 车里的声音清清冷冷,似是有些不悦,“回去吧。” 车夫不再多话,催着马车往陈府赶去。此时,车里的人还不知道府里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了。 陈惟忠还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见着幕僚,如今朝中局势一触即发,身处漩涡中人没一人敢掉以轻心。 正说在兴头,有小厮连连拍打着房门。 陈惟忠勃然大怒,指着来人训斥道:“这是在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来人欲哭无泪,连声疾呼道:“是老太爷,老太爷那儿出了事儿了。” 陈惟忠一愣,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小厮垂着头,急不择言道:“奴才说不清楚,大夫人和三姨娘已经过去了,是夫人来请你的。” 陈惟忠沉了沉脸,对里头的人吩咐了一句,抬着袍角急匆匆的跟着小厮往陈老太爷的屋子跑去了。 陈老太爷的屋外乱成了一锅粥,又琴被两个仆妇押着动弹不得,气的破口大骂,“你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有病是不是!明明是那个小蹄子去动你们老爷子的银针,要不是我,你们老爷子已经死了!” 另一边的地上也有个小丫头,却是嘤嘤哭泣,好不可怜,“大夫人,大夫人你要相信我啊,我想看看老太爷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正好瞧见这个丫头在动老太爷的银针。” “呸!”又琴怒气冲天,啐了那丫头一脸,“你这个不要脸的小浪蹄子,你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你信不信一会我们小姐来了扒你一层皮。” 她恶狠狠的瞪着满屋子的人,“你们都不得好死,别忘了我们可是锦衣卫家的人。” 第四十五章 别冤枉人(二更) 屋里的人们纷纷露出厌恶之色。 锦衣卫,哪个当官的不对这群人恨之入骨。 三姨娘看了看陈大夫人的眼色,走前一步哧了一声,“哼,小小年纪就学会威胁人了,我看你是欠教。” 她本是商人之后,也不学那些女则女训,说起话来多了几分蛮狠。 “你们家小姐不教,就让我来教教你。”她手指戳着又琴的脑袋,阴气森森道:“日头正好,你就在这儿好好跪着,敢对老太爷下毒手,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呸。”又琴张嘴就往三姨娘的手上咬,可惜三姨娘缩的快,她又不甘心的挣扎着身子企图站起身来,无奈押着她的的人力气太大,“你们就横着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横多久!” “是老爷来了。”围着的人们听着一声唤,纷纷转头看去,正瞧见陈惟忠气急败坏的赶过来。 “都在老太爷的院子里闹什么!”陈惟忠呲目低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大夫人迎上前去,解释道:“老爷,方才丫头们来报,说是老太爷这儿听着有争吵声,是纪小娘子的丫头和宝琳打了起来,当时三姨娘正在我这儿,我们便一块儿来了。” “打起来?”陈惟忠眯着眼看向跪着的二人,“为了何事争执?” “是……” 陈大夫人还没开口要解释,被压在地上的又琴已经急不可耐的骂道:“装什么好人!你们家养了个贼人了,活该你们家老爷子被人害!死了也是活该!” 陈惟忠闻言,脸色顿时大变,才要开口斥责,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又琴,不得口出恶言。” 众人晃神看去,只见纪绮已经伫立在侧,那声脆响是她用足了力气掌在又琴脸上的。 又琴又气又惊,瘪着嘴委屈的看着纪绮,“小姐……” 纪绮沉着脸没有看她,反而走去陈惟忠面前深深施礼,“丫头口无遮拦,都是我平日里管束不严,还望陈大人息怒。” “罢了。”陈惟忠一甩袖子,看着纪绮,“纪小娘子,你到底是来医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纪绮看了看天色,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正色道:“我出门也有一会儿了,得先去看看陈老太爷的情况,有什么疑惑,你可以跟着,但不要耽误了时机。” 说着,她转身便要往屋里去。 “你等一等。”陈大夫人忽的叫住了她,“小娘子,我们可不敢拿老太爷的命来冒险。” 这就是盖棺定论了。 又琴看不得自己小姐遭人构陷,刚要开口,却听纪绮笑了笑,道:“那感情正好。” 她将一个药包摊开到宝琳面前,问道:“方才你可是拿着这幅药给我的?” 众人不解,宝琳连忙解释道:“方才我拿着小娘子的方子去药房抓药,奈何有些药不全,药房的人说有些药可以用相近的替代,我还特地让医馆的人把那些不同的另外装了。” “那你看看,这幅药是不是你带回来的?”纪绮把药往她面前杵了杵,“我把那近似的药也放到了一起,反正都是要一起煎服的。” 小丫头看着药,又看向纪绮阴晴不明的脸色,点了点头,却立马摇起头来,“不是不是,这幅药量不对,我没抓了这么少的药来。” “你胡说。”纪绮把药包起来,芦苇纸上赫然写着九仁堂的标志。 她转向陈惟忠,递上药方和九仁堂抓药的清单,道:“陈大人,你的丫头拿着我草药中有两幅,一副按她的说法是照方抓药,另一副则是用相近的药材。却是那副照方抓药的药中,混杂着两味绝对不能放在一起的药。” 她拿出其中两味药来,道:“附子和白及是十八反中明列的组合,半萎贝蔹及攻乌,虽说有些病症也能通用,但对于陈老太爷的情况而言,若真的如此服用,想必会有大碍。” 她看了眼跪着的小丫头,沉声道:“做事的人很是小心,特地包了另外的药混淆视听,居心之歹毒实在令人发指。” 陈惟忠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纪绮却继续道:“我不是大夫,但也是学医之人,我师父教导,医者,仁术也。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她的手一下凌去地上瑟瑟发起抖来的宝琳,道:“我不知道贵府里究竟又什么瓜葛,但我不会为了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背了锅,我来治病,不让我治病的就不要请我来。” 说着她走去又琴身边将她扶起来,“又琴,过来帮我。” 门被重重的合上,很快又被打开。又琴抱着怀里的药包警惕的瞪着仍在门口的人,“看什么看!别碍着我家小姐救人!” 她蹬蹬蹬的跑了几步,又像是想到什么折了回来,对着仍在地上跪着的宝琳道:“小浪蹄子,等下好好找你算账。” 又琴从洗药,煎药到最后端回来都亲力亲为,绝不让陈家的人插手碰上一碰。 被沉沉关上的房门里,纪绮一边把药喂进陈老太爷的嘴里,一边对又琴抚慰道:“脸还疼吗?一会儿我替你把脸敷一敷。” “没事没事。”又琴摆了摆手,立在身侧,“我听小姐的话,没让那个贱人碰了小姐的银针。” 银针早已被收回了药箱,屋里还有一股熏艾的味道,陈老太爷喂了药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纪绮摸了摸又琴的脸颊,眸色被蒙上一层纱,“又琴做的很好,是我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小姐……”又琴心头暖暖,想来方才那一掌是小姐为了解围不得不打的,“又琴不委屈的,只要能帮小姐,又琴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你放心,我会给你讨回公道。” 纪绮替陈老太爷把了脉,留了又琴在房里,独自一人出了门。 宝琳被关进了柴房,陈家的婆子们正在里头“好生”的询问着,纪绮找到了陈惟忠,开门见山的问道:“陈大人,今日的事,你打算怎么还我公道?” 陈惟忠沉眸看着她,却是淡淡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还请小娘子不要着急。” 却是听得“啪”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放在了陈惟忠的面前。 是那把被藏起来的金刀。 第四十六章 赤裸裸的威胁 “这……这是……”陈惟忠大惊,探了探手,又飞快的缩了回来,“小娘子,这是什么东西?” “金陵中对此物的流言早已甚嚣尘上,陈大人是不愿相信,还是不敢相信。”纪绮淡淡看着他,眼底似乎有些揶揄。 陈惟忠当然不愿也不敢相信。 他心思沉沉,拿起金刀来观瞧了一番。雕龙刻凤,金光璀璨,的确是皇家才配拥有的东西。 “敢问纪小娘子是何处得到此物的。”陈惟忠说着话,紧张的将桌上的布拿来盖在刀上。 纪绮笑笑,“说来话长,这东西算是机缘巧合下被我茶庄的前掌柜得到,又机缘巧合的落到我的手里。说实话,正因为这个东西,我们家已经失窃过两次,店里也遭了贼,可见这东西的主人是有多心急。” 她说的云淡风轻,但陈惟忠知道,事情绝不会是她说的这么轻松。 被莫名其妙的拉入漩涡,陈惟忠有些愠怒,“那小娘子现在把这棘手的东西推来我的面前算是什么意思?” 纪绮和色答道:“陈大人在宫中万事俱备,只要老太爷日渐康复,想来这丞相之位是不出其右的。但是你也知道,宫里是最讲究人脉关系的,相较之下,陈大人更像是受了陛下的庇护,少了些让众人服气的理由。” 她顿了顿,指着被布盖着的金刀道:“这个,正是我要送给陈大人的理由。” “理由?”陈惟忠隐隐间觉得自己已经被纪绮绑在了一起,心底的抵触越甚,“我看这是让我吃了官司的理由吧。” “此话差矣。”纪绮笑笑,“我是来治病,不是来结仇。陈大人不如听听我的故事,再决定接不接这理由。” 陈惟忠面色沉沉,看着她不说话。纪绮动了动嘴角,这才继续说道:“这把金刀的主人算起来是我家的仇人,贪我家财,间接害死我的娘亲。可是,我虽然得到了这把刀,但靠我们家现在的能力是不能把他怎么样的,他动用些他的手段人脉,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捏死我家,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她叹了口气,这次继续道:“那红色马车撞人的事件发生时,我觉得我一直在等的机会终于到了。若是这辆马车不是陈大人家的,那我就找他牵线,把我引荐给陈家。若是陈大人家,那真是天助我也。” 纪绮笑了笑,丝毫没有因为自己阐述着心里的算计而觉得有一丝羞愧,“我可以医好陈老太爷,作为报偿我得到了一千两诊金。【零↑九△小↓說△網】我还可以让陈大人在朝中稳坐丞相位,作为报偿,我要的是手刃了仇人。” “呵。”陈惟忠终于听懂了她的叙述,嗤之以鼻道:“纪小娘子,莫要说这朝中官员非你一人可以随意摆布,你信不信我捏死你也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信。”纪绮点了点头,“但如果我死了,陈老太爷也会死的。”她认真道:“我不会做没有退路的事,陈老太爷的病需要三剂药,现在才刚刚下了第一剂,之后若是没有我的药方,陈老太爷会死的更加痛苦。若是陈老太爷死了,那……” 那他的丞相可就飞了。 陈惟忠又惊又骇,隐隐切齿的咬着字道:“纪小娘子,你这是在要挟吗?” 纪绮浅笑,“我说过,我一定要治陈老太爷,能手刃了敌人的机会稍纵即逝,我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不论是你陈家找上门,还是我被人引荐,我都会想办法接近了你们。” 她看着陈惟忠即将暴怒的神情,面色依旧,继续道:“即使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我依旧会找机会请你帮这个忙。治陈老太爷需要时间,也需要精力。与其赤裸裸的找你谈条件,卖一个人情,更显得我的诚意。” 无耻! “若是我坚持不帮呢?”陈惟忠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着,“你不要忘记,你的底牌已经亮了,天底下的大夫可以看不出病症,但知道了病症却不会对症下药的却很少。” 他是想要老父亲好,也的确想要那个丞相的位子,但这不代表着可以让人白白的要挟。 纪绮的嘴角绽开一抹笑意,“我不是大夫,我用的自然也不会是大夫惯用的法子,若是在我说出陈老太爷的病症后你就阻止了我,倒是可以找别的大夫继续医治,可现在,这天底下能救陈老太爷的,只剩下我了。” 纪绮沉下的眸子里有些寒意,“陈大人,你再好好想想,坊间的流言是什么?” 坊间的流言? 陈惟忠皱了皱眉,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 坊间流言,先帝爷的故人带着传位圣旨已经进了金陵。 是圣旨! 他急的一下掀去盖着的布片,拔出匕首来仔细的打量着。 没有!没有传位的圣旨! 他忽的想到,经常有人将重要的东西藏在刀刃里。想着,他马上用布包上刀刃用力一拔。空心的刀刃中空空如也。 “你拿走了?!”他扔下金刀,满面怒气的对着纪绮低吼道。 纪绮点点头,“我说过,我做事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她悠悠的将匕首重新装好,继续道:“对陈大人而言,有这把金刀已经足够了。” 陈惟忠忽然觉得有些失力,前一会儿他还觉得这个小娘子是个品性纯善的孩子,后一刻才发现,自己何止是找了一头狼来。 他低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用人命要挟,又威逼利诱,这种行径果真是锦衣卫才有的做派。 “陈大人有人脉,我想知道那九仁堂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她顿了顿,看着这把金刀,道:“这个东西很棘手,陈大人若是担心,可得赶紧动手,我觉得倒是有个法子可以用用。” 纪绮告别了陈惟忠后,回到了陈老太爷的房里,又琴正趴在一旁的桌子上昏昏欲睡,见着来人,连忙紧张的迎了上去。 “小姐,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没事。”她笑了笑,问道:“又琴,你想不想讨回个公道?” 公道常在,可人心不常有,若要公道,得自己努力去争取才行。 第四十七章 关起来(二更) 又琴正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出撒,闻言立即拍案而起,“那感情好,看我不抽死那个小蹄子。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都不知道惹的是谁。” 纪绮含笑看着她,嘴角隐隐有些悲伤。 过的如此单纯多好,平平淡淡的其实也是一生。若是她没有经历过前一世,也许重新转世进这样的人家,也别有一番滋味。 可是如今的她没有办法回头,她必须步步为营,她必须处处算计,算计到能手刃了敌人的那一天。 她仰头深吸了口气。 终于等到今天,终于等到能和陈惟忠面对面说话的一天。前一世陈老太爷病逝,陈惟忠不得不丁忧三年,三年后未能官复原职。等到他重新站上朝堂的时候,天,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天。 她想,陈惟忠心里也觉得老天不公道吧,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在这一世重新为人,她早在那新浮桥集市边的面馆里就听说了陈老太爷的病,听说了他正准备进金陵。 她那时就想,若是能用计见一见这位陈大人,许是以后对付起朱轶来也是好的。 你看,老天果真是公道的,转手又将这把金刀送到她的手里,让她多了底气和陈惟忠促膝长谈。 又琴以为她是被气着了,刚要开口安慰,却见纪绮已经笑着起身舒展了下身子。 “又琴,一会儿你去了柴房,好好搜一搜那丫头,务必要把九仁堂开的药方弄到手。” 又琴点点头,斗志昂扬的往门口去,才走了几步,又一回头,问向纪绮:“小姐,你不去吗?” 纪绮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要在这儿看着陈老太爷,免得节外生枝。” 也对。 又琴点点头,“小姐你就放心的在这儿歇着吧,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已经撸了撸袖子,踔厉奋发的出门去了。 纪绮转身来到床边,探了探陈老太爷的脉息,不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自己哪有自己说的那么厉害,要治这病,不都用一样的法子。 又琴冲出了门,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话说那个小浪蹄子被带那儿去了? 她左右顾盼,想要抓个什么人来带路。正瞧见有几个仆妇匆匆跑过,她连忙跟上去拉住其中一人,“诶,你们跑什么呢。” 被拉住的婆子愣了愣,讶异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新买来的?” 她转头问向其他人,“诶,你们认不认识她?” 一众人中有人呼了一声,“哦,是那个给老太爷看病的小娘子带来的丫头吧。【零↑九△小↓說△網】”她连忙和色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又琴收起了戾气,还有些不悦的唬着脸问道:“你们那个叫宝琳的丫头被关哪儿去了?” 几个人相互交换了颜色,那婆子笑盈盈的道:“在柴房呢。我们也正要去,姑娘不如随我们一同去吧。” 又琴点点头,抬脚跟着她们往柴房去。 这一路走了好一会儿,弯弯绕绕,又琴越走越觉得心里没底,不由的握了握手里的银针。 那是出门前纪绮递给她的,她说,她只身一人出去,双拳难敌四掌,若是有什么事,身边有个武器多少也能防身。 小姐想的周到,她也不是傻子。 提了提气,她没好气的问道:“这都走了一刻钟了,到底到了没?” “就在前头,就在前头。”那婆子一指前头一间屋子,转头笑着安慰:“姑娘再忍一忍,马上就到。” “哼。”又琴不耐烦的摆摆手,“快走快走,腿都酸了。” 一行人连忙点头称好,带着人往那屋子去了。 很快,屋子的门被打开,那婆子指着里头道:“姑娘,那宝琳就关在这里头,请随我们进来吧。”说着,以她为首的一众人鱼贯而入。 又琴踌躇了下,探头往里看了看。却见着这所有的人都已经在里头冲她招了手,便心一横,也跟着进去了。 没曾想,她才进了屋子,便有人伸手拽了她一把,又琴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恶狠狠的转过头来骂道:“你们他娘的做什么?” “哼。”其中一人哼哧道:“一个丫头也敢在陈府撒野,今天就把你关在里头,看看能不能把你关老实了。” 又琴气急,连忙站起身来冲向那人,那人力气极大,扭着她的胳膊用力的又把她扔在了地上。 一众人叉着手恶狠狠的瞪着又琴,没好气的冷哼道:“别以为会有人来救你,这陈府这么大,你人生地不熟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走出去。” 又琴站起身来撇了眼身上的尘土,倔强的瞪着她们尖声道:“都没王法了吗?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凭什么?”那个领头的婆子忽的冲她呸了一口,“凭你欺负的是我的女儿!我那可怜的宝琳丫头犯了什么错要被关在柴房里被拷问?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 说话间怒气上头,她发了疯一般冲向了又琴,又喊又叫起来,“你敢骂我的女儿是小浪蹄子,我看你才是小浪蹄子,小贱人,看我今天不撕烂了你的嘴!” 她的手重重的打在又琴身上,又琴愣怔了下,立即也尖叫起来,“杀人啦!一群疯婆子杀人啦!” “叫!我让你再叫!”那婆子使了死力气一下在又琴的胳膊上掐出一个乌青来,“我今天就打死你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反了天不成!” 这边叫嚷声越渐越响,身后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由的纷纷试着劝说,“卫婆子,算了算了,把她关在这儿也没人知道,我们还是别弄出人命来了。” 卫婆子打的正来劲,全然不理会旁人的劝说。众人担心再这么闹下去真会出了人命,相互交换了眼色,几个人蜂拥上去抱住了卫婆子,“好了好了,打死她有什么用,平白给宝琳丫头造孽!” 卫婆子被众人拉开了些,还连连哭骂着指着又琴,“贱人!我今天非打死你!你才是小浪蹄子!” 又琴见状,抹了把脸,露出的眼里满是杀气,“打死我?我先要了你的命!” 说着,她已经握着银针刺向了卫婆子。 第四十八章 忽来的恐惧 卫婆子只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下,耳边满满的都是婆子们的惊呼。 这是怎么了?她讶异的转头看去,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切齿磨牙的。 这是怎么了!她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背,终于听清了周围的嘈杂。 “你个贱婢还造反了不成!” “你想杀人?你个贱人还起了歹心了是不是!” “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你敢对我动手?!”卫婆子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暴跳如雷,怒吼一声对躺在地上的又琴踢打起来。 “贱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了你!!” 这顿踢打不知持续了多久,又琴迷迷糊糊间动了动身子,浑身的痛楚火辣辣的一牵就疼。 真的很疼啊。 以前她也听老爷说起过那些被关进诏狱拷打的官员,一个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原来这疼起来是真的痛苦啊。 又琴只觉得眼皮越渐越重,委屈跃上心头,鼻头一酸,有行晶莹滑落。 小姐,又琴想回去,小姐,快来救救又琴。 在房里的纪绮也不甚笃定,当房门被轻轻的叩响,她一下弹起身来跑去开门,却有些失望,“是你啊,陈夫人。” 陈大夫人点点头,向里看了看。 纪绮会意,回她道:“老太爷暂时没事,陈夫人请放心。” “哦,没事就好。”男女有别,何况是公媳。站在廊下,陈夫人眉间的愁云散去不少,她这才继续说道:“纪小娘子,方才老爷派人来了柴房,我们这才去搜宝琳丫头的身,只可惜什么都没找到。婆子们手脚慢,在她的屋子里又翻翻找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了九仁堂的方子。” 她面带些歉意,“纪小娘子,既然这件事是我们有错在先,我来这里是想向你道个歉,希望你既往不咎,更不要……” 她没说下去,可纪绮已然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这件事有劳陈夫人费心查探还我清白,你放心,若有疾厄来求救者,普同一等,如此才是医者之道,陈老太爷我自当尽力。” “那便好,那便好。”陈夫人这才放松下神情,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纪小娘子了,我把我身边的大丫头映岚留在这儿,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了她。” 映岚也适时屈膝施礼,“映岚见过纪小娘子。” 纪绮施礼谢过,“多谢陈夫人。”她又向后张望了一巡,有些奇怪的问道:“陈夫人,你可见过我的丫头?” 陈夫人也看向身后,面露疑惑的对映岚问道:“映岚丫头,你可有见过?” 映岚也觉得奇怪,摇了摇头,“方才只有老爷着人来过,没见着有陌生的丫头。” 又琴不见了? 纪绮的心猛的被一下抽紧,记忆中有什么伤疤被狠力撕裂。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都有些模糊了时间,只记得那个时候,豫王已经登基,父亲也被拜为丞相,一时间权倾朝野。 对于父亲而言,得到相位更大的意义似乎是能够自由的出入皇家的藏书阁,对于朝堂上那些不顺心并没有放在心上。 本来就是,那些能站在朝堂上的官员哪个不是寒窗苦读才能出人头地的,父亲说,若他也是这么熬了多年才能站在朝堂上,必定不会看得起一个靠阴谋诡伐谋得丞相之位的人。 所以,对于在意了也没有用的事,父亲干脆就不在意,更加沉浸在皇家书苑的浩瀚之中。 待到朝局稳固,乾贞帝开始张罗着要让朱轶迎娶自己为太子妃,当时的相府中一派喜气洋洋,众人忙忙碌碌的前后张罗。 只是有一天,父亲突然跪在乾贞帝的书房外硬要求辞。乾贞帝觉得奇怪,开始还好言相劝,父亲却是态度坚决。如此,乾贞帝便生气的说父亲恃宠而骄,不想起就不必起了。 父亲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很多事他决定了就不会改变。这一跪,就跪了整整三天。 后来,许是乾贞帝的心软了,让人将他抬了回来,一起送来家里的还有一封诏书,是一封同意了父亲辞官的诏书。 父亲大喜,明明那么虚弱,却急忙吩咐着众人赶紧收拾了家当,要立即离开金陵。 那时候,自己和朱轶的感情笃深,觉得父亲这是在棒打鸳鸯,便跑去父亲那边求他让自己留下。 父亲哪里会肯,自己便软磨硬泡,一哭二闹三上吊。父亲气急,迫于时间又紧,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在门外派了人把守。 自己那时候是有多傻啊。 思君情切,自己把不甘和委屈写成小书想要递给朱轶,可门口的人完全不让自己出去。那时候,倩萦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好生的安慰着:“小姐若是想要见太子,奴婢可以翻窗偷偷溜出去的。” 是啊,这时候的相府除了自己这里把守森严,其他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分心来注意一个丫头? 那一晚,自己将书信盖了火漆交给倩萦,也是这般不舍又不安的将她送了出去。 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多年。 那一天之后,倩萦并没有回来,直到自己随父离开,她都没有再出现。 自己没敢告诉父亲倩萦是去送信的,却发现父亲也毫不在意,对她说:“一个丫头,许是想着以后没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一时贪念,便逃了出去也是会的。”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自己在心中呐喊,倩萦从小跟着自己,那时候自己得了重病,要用药以毒攻毒。大夫拿不准毒性,是倩萦替自己试毒才让自己有机会活下来。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贪慕虚荣的人呢? 可是那时候一家人只想着赶紧离开,自己也没有能力再去寻找了倩萦。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父亲陆陆续续将梁氏一族聚拢,一族人几番迁徙,终于在于瓦拉交界的一个边境小镇里安顿了下来。 大隐于市,加上长期的奔波让族人都生了厌倦,大家在那儿渐渐展开了对新生活的渴望。 梁氏一族,出过将才,出过文人,出过名医,最重要的是梁氏的族人都擅长相术。 然而,再精英的族人,也抵不过野蛮人的扫荡。一切的美好止于那一天锦衣卫的突然造访。 第四十九章 压在心底的不甘心(二更) 锦衣卫的手段毒辣非常,拿着驾帖人人如鬼魅魍魉。 那时候,一道明晃晃的圣旨在自己耳边读响。 梁氏乱党,通敌谋逆,其罪当诛。 父亲被羁押,梁氏的族人也被套上了镣铐,从南向北艰难迁徙的家族,又开始了从北往南艰苦的跋涉。 途中,有抵不过辛劳累死的老者,有挨不过饥饿饿死渴死的妇孺孩童,那些人无一不被弃尸荒野,沦为豺狼野兽的腹中餐。 回到金陵中后,梁氏的族人们被关押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日日拷打,夜夜提审。 乾贞帝的旨意很快下达,梁柏山斩立决,梁氏一族被株连九族。 一众人被移交到了刑部大牢,在行刑的地方,自己再一次见到了朱轶。 没了当时的柔情华暖,那坐在监斩司座位上的人面如罗刹。 自己不明白,就这么痴痴的看着他,他那阴森的眼凌在自己身上时让人不住的颤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想要呐喊,可刽子手就在自己面前将一个个曾经熟悉的人砍落了脑袋。 朱轶是坐着监斩,贵为太子。 自己是跪着监斩,沦为囚徒。 那一天,天是蓝的,偶尔有云飘过,没有风,似乎有几声鸟啼声响过,也可能是族人的哭喊声。 他们犯了什么错?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从被押回囚室后,自己不知干呕了多久,躲在角落里瑟瑟的发着抖。 却是很快,如雷的打击接踵而至。 那一天,自己被绑在马车里,嘴里被塞了布条。马车的前方是父亲的囚车,背上插着斩标。他浑身被鞭挞的伤痕累累,骨瘦嶙峋的身上满是污血。 马车里还坐着一人,正是自己曾经魂牵梦绕的朱轶。 一路上,自己只能瞪着他,希望他能解释一句,哪怕只有一句也是好的。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天真啊,甚至觉得全是乾贞帝绝情,他这个做太子的是不得已而为之。 沿途的百姓不明真相,拿着一筐筐的烂菜皮臭鸡蛋,甚至是石块砸向囚车。 车上,父亲的身上满是污秽,那石块砸中了他的脑袋,汩汩的血流蜿蜒而下。 父亲却是一动不动,整个人蔫蔫的贴在车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自己知道,父亲一定是饱受了酷刑,再也支撑不住了吧。 马车被牵去了后头,自己被掩饰在布帷之后,看着朱轶冰冷的宣读圣旨,看着那锋利的寒刀斩落父亲的头颅! 那一天起,自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听不到也看不到。 直到之后的一天,牢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似乎有人架着自己往外拖去。 脚有些发烫,像是被磨去了一层皮。可这些痛怎么抵得过重新见到倩萦! 那个孩子,那个一别数年未见的孩子! “是不是很怀念她?”朱轶冰冷的声音在提审室中响起,“可惜,她不会说话了。” 自己被放了开,趔趄的爬到倩萦的身边。她的手脚都被生生的砍断,眼睛早已被剜去,身上满是伤疤。 “倩……倩萦?”自己试图唤了唤她。 她张开没有舌头的嘴咿咿呀呀的不知说着什么,没有了眼珠的框中滑落了一行泪。 自己眦裂发指的指着朱轶怒吼,“你他娘的到底在做什么!你看看你他娘的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朱轶的声音依旧清冷,期间却带着深深的恨意,“你们梁氏一族对我做了什么,我就要对你们梁氏一族做什么!” 自己当场就呆愣在了原地,那一刻,似乎所有的不合理都被串联成了一线。 “我们对你做了什么?”自己喃喃问道:“我们给了你太子之位,你还想要什么!” 乾贞皇帝本没有儿子,朱轶这个儿子是被过继来抚养的。对于一个没有机会触碰到皇位的人而言,能当上太子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只要熬到乾贞帝驾崩,这天下就是属于他朱轶的。 他还想要什么!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朱轶却是一下被点燃了怒火,他一个箭步跨到自己面前,那大掌死死的掐住自己的脖子。 “我想要什么?赵王谋逆被圈禁,家眷子嗣被贬为奴,我本早早的死了心。可你们梁家为了自己的私欲,先是将我过继给豫王,后又挑唆陛下对父王下毒手,父王惨死大宗正院,我的母妃也被逼殉葬。” 他手里的力气极大,似要当场将她毙命,“我父王有什么错?太子他早就是个将死之身,另立太子是早晚的事,父王他功勋戎马,哪样不比那个病怏怏的太子!” 自己脑中一片混沌,有灌顶的黑沉压下,冷又紧。 就在自己以为今天就要交代的时候,脖中的压力顿消,自己不敢相信,抬眼去看,却是那没了手脚的倩萦不知怎地竟弹跳起来,硬生生的顶开了朱轶。 朱轶大怒,卯足了力气踢打在倩萦伤痕累累的身上。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又是五尺男儿,那孱弱的倩萦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毒打。 自己心急,一下趴在倩萦身上要替她挡去那痛苦。 朱轶毫不停手,他压抑了那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怒气全部释放,哪里又肯放过这个机会? 觉得好痛,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被打折。 而在自己身下的倩萦却轻轻的发出些声音,依旧是含糊不清的耳语,此刻自己却听得无比清明。 活下去,小姐,一定要活下去。 她是听到了吗?还是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痛苦? 那一天究竟被打了多久,自己早已不记得了,当被朱轶一脚踢翻到一边时,自己竟没有一点力气翻身起来。 是,就是那个时候,倩萦她还活着,她明明还活着! 朱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不喜倩萦打断了他的暴行,他迁怒于她他的不称心。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唤来了侍卫,要当着自己的面生生活剥了倩萦的人皮! 倩萦还活着!虽然被剥夺了五感,可心智尚存,她还活着!她为什么要遭了这种罪! 那没了舌头的嘴里凄厉的发出一声声的惨叫,那滚烫的热血浸染了整片大地。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要被这种残忍的手段折磨致死。 她有错吗?她有错吗?! 倩萦的人皮被制成人皮孤灯挂在牢室的那一天,自己也被剜眼断掌从此不见天日。 是,倩萦没有错,梁氏的族人也没有错,自己更没有错! 就像是现在,错的是自己的渺小,是自己的懦弱,只要自己足够强大,这天下的公道自然就在自己手上! 第五十章 替你讨公道 陈大夫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失了神的纪绮,也紧张的问道:“纪小娘子,是你的丫头不见了?” 纪绮蹙眉点了点头。【零↑九△小↓說△網】 陈大夫人也不由皱起了眉,对她安慰道:“许是府里太大,丫头一下子找不着路也是会的,我这就安排人手去找她。” “不用这么麻烦。”纪绮肃严摇了摇头,“找条狗来就能找到她。” 找条狗? 众人面面相觑,陈大夫人虽是心中疑惑,却还是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听小娘子的吩咐,去门房牵条狗来。” 纪绮施礼道谢,转身进屋里取来自己的药箱。 此时早已墨上星空,陈府中却是一片璀璨,客房里的又琴动了动身子,申吟了一声眯开了条缝。 床榻边有人含情看着她,眼中有些泪光。 “小姐?”她动了动,想要撑起身子来。 纪绮轻轻将她压回床上,柔声道:“没事了,又琴,都过去了。” “小姐?是你来找我的?”又琴吸了吸鼻子,浑身一松,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小姐!小姐!又琴好怕!又琴好怕!” 屋里的哭声传去门外,还在院中的陈大夫人面色堪堪,瞪了眼被压在地上的一众仆妇。 “丢人啊,真是丢人!” 原本她还不明白纪绮想要做什么,看着她从药箱中拿出一个香囊来给狗儿闻了闻,狗儿一下就兴奋了起来,拉着身后的人拼命的向前跑去。 众人惊奇的跟着,先是在空置的柴房里找到满身是伤早已昏厥的又琴,可那狗儿却越发的兴奋,叫嚷着往二门里冲去。 众人一惊,却发现已经拉不住它,只得继续跟着。 陈大夫人却发现,此时的纪绮眼中早已不是冷静,那是嗜血的冷酷。 狗儿冲到下人们的后罩房门口,对着其中一间狂吠起来。 屋里的人被叫的心烦,推开门来才骂了一句,狗儿已经发了疯一下将它扑倒。 “把它拉开。” 身后是纪绮冷冷的吩咐,众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发了疯的狗拉开,把它带出了垂花门交给小厮赶紧带回门房。 纪绮一脚踩住那人,居高临下的逼问道:“你是怎么打的又琴?” 众人讶异,她怎么就这么肯定是这个婆子打的人? 卫婆子也是一愣,随即撒泼哭喊起来,“大夫人,大夫人我冤枉啊!我冤枉啊!我不知道这个小娘子在说什么啊!” 陈大夫人也有些不知所以然,却在原处不动声色。 “你不知道?”纪绮冷冷一笑,“知道为什么那狗会扑倒了你吗?因为你身上有被又琴刺到的伤口。【零↑九△小↓說△網】” 她说着,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将其中的药粉一下全洒在卫婆子身上。 卫婆子立即惨叫了一声,在地上拼命的打着滚,浑身像是被火烧一声,痛苦的尖叫着。 “纪小娘子!”陈大夫人大骇,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趔趄的被身后的丫头扶住,“纪小娘子!你这是在做什么!这里岂是你可以随意放肆的地方!” 纪绮不顾陈大夫人的叱责,已经一把提起卫婆子的衣襟,“说!除了你还有谁!” 卫婆子疼的痛苦不堪,不停的尖叫着:“烫!烫!好烫!” “还说不是你打的,要不是你打的,这药粉怎么会在你身上起了反应!”纪绮一把将她提起,恶狠狠的叱道:“快说!要不说,还有你好受的!” 谁都想不到,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手段,就是锦衣卫用的? 卫婆子在纪绮手中不停的挣扎扭曲,惨叫连连,脸上都酿成了血色。 纪绮却不依不饶,随手又从药箱中取来一个药瓶,探到卫婆子的鼻子下。 卫婆子似是微微嗅了一下,立即痛苦的不住去扣自己的喉咙。 “你说是不说!”纪绮推开她,倨傲的看着痛苦不堪的卫婆子。 卫婆子掐着自己的脖子不住的点头,声音已经沙哑的难以求饶。 纪绮冷哼一声,把瓷瓶收回医箱,重新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来塞进卫婆子嘴里。 得了解药的卫婆子立即咬碎了药丸咽了下去,这才慢慢停止了挣扎,整个人如同软泥一般瘫睡在了地上。 “小……小娘子……”陈大夫人惊呼,“她……” “当然还活着。”纪绮清冷回道,目光仍然牢牢盯着地上的人。 卫婆子才从方才的惊骇中反应过来,恐惧的盯着面前如同罗刹一般的女子。 “是……是我动的手,但是还有别人的!还有别人的!” 陈大夫人立即命人将她供出的人一一抓来,纪绮已经转身回去将又琴带回了客房。这一等,竟是几个时辰。 期间,陈大夫人已经派人去告知了陈惟忠,陈惟忠却无暇在这种小事身上,只是淡淡吩咐,听了纪小娘子的话就是。 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陈大夫人不解,只觉得老爷的举动有些反常。 就这么又等了一会,哭声渐渐散去,客房的门被推开,纪绮走在前头,身后是瑟瑟探出头来的又琴。 “是这几个吗?”纪绮的声音恢复了柔和,转头问向身后的人。 又琴探头看了看,立刻缩了回去,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嗯,就是这几个。” 院子里跪着的仆妇们立刻哭喊起来,“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啊!我们是一时迷了心窍,我们不是有意要找姑娘麻烦的。” 又琴的手紧紧抓着纪绮的衣裳,纪绮只觉得腰间一紧,回头正看着不住发抖的又琴。 和那时有何分别?自己有什么长进?末了还是没护住自己的丫头。 她向后拍了拍又琴,安慰道:“别怕,这里有陈夫人为你做主。” 陈大夫人一怔,看着纪绮,心里直呼,真是个鬼滑的小娘子。 “卫婆子,我问你。”陈大夫人走到人前,斥声问道:“你为何要对姑娘动手?” “我……我……”卫婆子支支吾吾,瞟向一旁的纪绮,顿觉身上一阵发毛,“是我想为我的女儿讨个公道。” 女儿? 陈大夫人一愣,身边立即有人来解释道:“大夫人,那宝琳是卫婆子的女儿。” 陈大夫人了然的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简直荒谬。” **************** 今天不好意思,只有一更,明天要上客户端,会有加更的,请各位多多包涵,多多支持,谢谢!谢谢大家! 第五十一章 都准备好了 陈大夫人扶额,“家法处置,全部都发卖了。【零↑九△小↓說△網】” 她叹了口气,身后的丫头连忙扶住她,“小娘子。”她看着纪绮,有些虚力,“这样处置,你看可还满意。” “劳烦陈夫人费心了。”纪绮乖乖施礼,又看了眼身后的又琴,面带歉意的问道:“我想送我家丫头回去,不知陈夫人能否费心安排。” “这是自然。”陈大夫人点头,让人安排去了。 纪绮再次谢过,送了陈大夫人离开。 那几个婆子被人拖去了后院,这样被举家扫地出门的仆妇,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用。还有那卫婆子,被纪绮的秘药侵染,日后都会浑身乏力,算是彻底废了。 在马车里,纪绮紧紧的握着又琴的手,给她讲了如何找到卫婆子的经过。 又琴已经稍稍平息了些,这时有些好奇的问她:“那为什么狗儿能找到卫婆子呢?” 纪绮笑了笑,对她说道:“给你的银针不止是给你防身用的,我担心你迷了路或是有什么意外,便在银针上涂了种药水,这种药水人的鼻子是很难闻到的,但却对狗而言,却是非常的敏感。” “哦。”又琴恍悟,又问道:“那为何那狗儿会疯了一般扑倒了卫婆子呢?” 纪绮笑了笑,摸了摸丫头的脑袋,“这多亏了你那时刺伤了她,那药水沾了血液的气味,会让狗儿发了狂,恨不得一口咬死。” 又琴打了个寒颤,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纪绮。 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小姐吗?小姐纯善,做出这样的事是早有预谋的吗? 回到纪家,四哥儿见着人回来,连忙将二人迎进屋子。 屋里纪老爷难得也在,纪绮进屋向他施了礼,坐在他身边向他阐述了这些日子的经过。 纪老爷捻了捻胡须,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把那东西就这么交出去,不怕他出尔反尔吗?” “他不会。”纪绮摇了摇头,“一来,陈老太爷的病还要治上一段时候,二来,这件事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处。” 纪老爷深吸了口气,不再劝了,“既然你自有主意,在外头要自己当心。说到这个,我倒是觉得有个人很是可疑。” 他压低了些声音,道:“从我回了北镇抚司,那卢百户处处与我作对,后来他听说韩萧日渐好转,竟有意要罢免了他的官职。你知道,锦衣卫是世袭的官职,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纪老爷哧了一声,继续道:“这小子本事也没什么,之前靠着狗屎运破了个大案混到今天的位子,横什么横。” 纪绮安慰他道:“一个跳梁小丑,爹不理他就罢了。” 她蹙了蹙眉,觉得有些奇怪,记忆中天佑十四年的北镇抚司里并没有一个卢姓的百户,倒是那一年的北镇抚司里,有人忽然发了疯被锦衣卫乱刀砍死。 “我是不会理会了他。”纪老爷哼了一声扬了扬脖子,“我自己家里的事情那么多,哪里腾的出手哟。” 他笑了笑,对纪绮问道:“绮儿,该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你说事情会不会像你说的那么顺利?” “那是一定的。”纪绮点点头,“自从满城都知道了那流言,各方势力都在相互牵制,谁都不敢妄动。除了那背后的人,不仅来家里,还去店里搜搜找找。我想,他现在保准是想,那东西是在我们谁的身上,但是光想是没用的,他还得找个避人耳目的机会,这个机会,就由我们来创造。” “我总觉得不安。”纪老爷喃喃道:“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纪绮点点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爹还是多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纪家看似平和,却在林掌柜死后,便天天处在紧张之中。 明明危险就在身边,却不知它何时而来,只能守株待兔,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父女二人沉默了一会,纪绮抬头道:“爹,又琴在陈府里受了刺激,我想暂时就把她留在家里,我想借了倩萦一用。” “这没什么,反正我也不常在家。”纪老爷说着,冲门口喊了声,“倩萦丫头,你进来。” 门被拉开,倩萦笑盈盈的进来,“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纪老爷点点头,“倩萦丫头,等会儿你收拾收拾,跟着绮儿去陈大人那儿伺候着。” 倩萦有些奇怪的看向纪绮,纪绮转头也看向她,和声向她解释道:“又琴人不舒服,那边我一个人又忙不过来,只好来找了你。” 又琴被扶进屋里的情景大家都见着了,看得出她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姐和她都闭口不言。 纪绮看出了她的疑惑,柔声安慰道:“放心吧,现在不会再有事了。” “诶。”倩萦点了点头,“那我先去准备准备。” 告别了纪老爷,纪绮又看过又琴,这才带着倩萦坐上来时的马车,重新回去了陈府。 正如纪绮说的那般,在陈府中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陈老太爷也在纪绮的医治下日渐好转,没几日的功夫,已经能自行起身用饭。 陈惟忠和陈大夫人都欣喜不已,原本沉闷的陈府中重新添进了活力。 陈老太爷好棋,精力好时会自己和自己对弈。纪绮就这么站在他的身边看着,笑而不语。 陈老太爷觉得好奇,便拉着纪绮一同下了一局,从此每每下棋都要拉着她才行。 陈惟忠在门口看着对弈的二人,不由的笑着摇了摇头,冲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丫头立即会意的进屋通报:“老太爷,是老爷来看您了。” 陈老太爷杀伐正酣,“啪”的一声落字,不耐烦的摆摆手,“来就来了,通报什么。” 陈惟忠笑着走进屋里,对陈老太爷作揖,“父亲。” “嗯,回来了?”陈老太爷皱着眉,看着被纪绮轻松化解的棋盘。 纪绮已经适时起身施礼,“见过陈大人。” “好了好了,都别拘着了,快坐快坐。”陈老太爷摆摆手,忙不迭的让纪绮赶紧入座。 纪绮却摇摇头,“老太爷,礼数不敢废啊。” 陈惟忠笑过,看了眼纪绮,道:“父亲,今日陛下在朝堂上提了要提我为丞相的事了。” 第五十二章 解惑(二更) 陈老太爷奇怪的看着站着的二人,纪绮已经施施然的屈膝施礼,“陈大人既然有事,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 门开又关,陈老太爷这才问道:“你是故意说给这个小娘子听的?” “是。”陈惟忠没打算隐瞒,点头认下了,“这事还请父亲莫要怪罪,我也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陈老太爷笑了笑,“我看倒像是你们之间有了什么约定。” 陈惟忠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陈老太爷笑了声,指了指榻上,“既然无心要瞒,又何必故作扭捏,不如就直说了吧。” 陈惟忠点了点头,坐去了陈老太爷身边,把事情的原委大致说了一通。 陈老太爷面色有些凝重,看着桌上被摆出的那把金刀,捻了捻胡须,却把金刀挪去一边,道:“你看看这棋盘。” 棋盘? 陈惟忠这才注意到桌上正放着一盘杀伐正酣的棋局。 白棋已经攻城拔寨,取得大半领地,相较之下,黑棋却是苦苦挣扎,静候灭亡。 “父亲是……”陈惟忠刚要说白,却见着陈老太爷面前的棋盒里盛着的是黑色棋子,“父亲是黑子?!”他不由的惊呼一声。 陈老太爷面色舒缓,悠悠点头,道:“是啊,我不仅是黑色,还一直是黑色。【零↑九△小↓說△網】” 陈惟忠似乎未听出话中不同,只是不可思议的直摇头,“父亲可是天子的启蒙师傅,这棋艺是国中翘楚,是谁人竟能将父亲逼迫成这样?” 他看着陈老太爷笃定的模样,又呼道:“是纪小娘子?!” 陈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想不到?还是以为她一个姑娘家做不到?”看着陈惟忠愣怔的表情,陈老太爷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小娘子,棋风稳健,但每每有一丝破绽,她必定步步紧逼,绝不留后患。” 他的手指点了点棋盘,“她与我下棋,只推说自己是晚辈,不敢用黑棋先行。却是棋风如人,人如棋,她即是儒雅稳健之人,也是杀戮心重之人,这样的人找上我们家,要不图些什么,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会信。” 陈惟忠闻言,也不由笑了一声,释然的道:“还是父亲看的透彻。” “她这是‘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陈老太爷捏起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上,怡然道:“不在乎别人的喜怒,只关乎事局发展,晓以大义,动之以情,这个孩子真是……” “父亲很相中她。”陈惟忠收拾着棋盘,一面抬头对陈老太爷笑笑。 陈老太爷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这是当然,救命之恩,倾尽所有也无以为报。”他抬手喝了口茶,笑意更深了些,“更何况,她要的不过是些小事。” “小事……”陈惟忠喃喃道:“父亲以为,这把金刀是小事?” “她不过是要你帮忙找个人,这对你而言,难道不是举手之劳?” 确实不是一件难事。 陈惟忠想,却是又有些不乐意。至于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小娘子心生抵触,他想,应该是她当时威胁人的模样吧。 明明是笑着打了你一巴掌,你却还不得不低头应下来的不甘心吧。 陈老太爷笑着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入则恳恳以尽忠,出则谦谦以自悔,这是你入仕途的无奈,也是无畏。” 他登登腿,已经站起了身来,“这副身子骨老了,也该像小娘子说的那般,多动一动了。”他转身看似随意的对陈惟忠道:“收拾完了就去忙正事吧,别为了这些小事悲春伤秋的。” “是。”陈惟忠立即下榻长揖,“多谢父亲教诲。” 收拾完出门,屋外已经空无一人,陈惟忠问了候在门口的丫头,那丫头指了指花园的位置,恭敬回话:“老太爷往那儿去了,说是天气炎热,想要走走。纪小娘子却说,夏日炎炎,正是出汗的时候,便向着习武场去了。” 陈惟忠觉得好奇,叮嘱了要照顾好陈老太爷之后,便抬脚疾步往习武场赶去。 都说君子六艺,家中的男儿们也自小便学了箭术,家中习武场的箭垛子上满是箭痕。 此时正该是习武场最空闲的时候,今日却是热闹非常。 丫头小厮们的拍手叫好声引来了陈家的男儿们,他们也正对场中射箭的女子啧啧称奇。 一箭射出,三翼箭镞深深的扎进箭垛子,箭尾的羽翎还栗栗的颤动着。 “好准的箭法。”陈十一忍不住呼了一声,对着身边的陈四叫道:“四哥你看见了吗?那可是一石弓,那小娘子竟用一石弓还射的这么准。” 陈四显然比陈十一沉稳的多,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何止如此,看看她站的位置,离那箭垛子足有六十丈。” “是啊是啊。”陈十一这才注意道,不由的连连点头,“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这么厉害。” 陈四瞥了他一眼,哼笑了声,“你啊,平时只顾着闷头死读书,竟不知道家里请来的神医娘子?” 神医娘子? 陈十一愣了愣,在脑中思索了一刻,这才拍了记手道:“四哥说的是治愈了祖父的那个锦衣卫小娘子吧。”看着陈四点了点头,他不禁啧了啧舌,“现在的锦衣卫都是这么教育孩子的?连女孩子的箭术都如此了得,那以后上阵打仗还真用不着男子汉了。” “去。”陈四自知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忍不住啐了他一声,“锦衣卫是锦衣卫,能和前线厮杀的将士们比吗?” 他们配吗? 陈四心里补充了一句,却是没敢说出口。 陈十一还想反驳上一句,只见又是一箭直射靶心。 “好。”场子的另一头忽然想起一阵拍手的声响,兄弟二人闻声看去,却见是自己的父亲走了过来。 “父亲。”两人异口同声。 场中的人也已经闻声放下了弓箭,冲来人施了一礼,“陈大人。” 在夏日的炎烤下,她的小脸透着酡红,汗水泛着晶莹,整个人看着夺目非常,“陈大人的事情都谈好了?”她巧笑问道。 ****************** 今天还有一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第五十三章 促膝长谈(三更) 陈惟忠顿了顿,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复杂。 好玲珑的小娘子。 他一反之前的不愉快,冲她坦然的点了点头,“都谈好了。” 纪绮笑意更深,解下了护臂递给跑来的丫头,道:“那,能否请陈大人移步说话。” “请。”陈惟忠抬手作请,在前头引路,带着人往书斋去。 陈十一不禁啧啧叹道:“真是出了奇了,我可是听说父亲并不喜这个小娘子啊。” 陈四眯着眼看着纪绮的背影,点了点头算作赞同,“我听说前几天祖父病重,她不治人却逼迫母亲发卖了一众仆妇丫头,怎的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把人心都收买了。” “说明她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陈十一哈哈笑过,“治病容易,治心可不易,她能做到这样,定是有些本事的,四哥你说是不是。” 陈四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喃喃道:“我倒是觉得父亲像是有什么把柄被她抓到了。” 陈十一只觉得好笑,自己的父亲一代清官,就是锦衣卫来了也挑不出刺,她一个小丫头真的能掣肘了父亲? 他这么想,陈惟忠也是这么想。 关上了房门,他将金刀推到纪绮面前,平声道:“纪小娘子要我帮忙的事我已经有了答案,至于小娘子许给我的海市蜃楼,我想,为官者,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在官场,还是不要做小动作的好。” “陈大人说的是。”纪绮点了点头,端坐着身子像是听从长辈教导的淳淳后辈,“但也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说法,为官者,当为国尽忠,为君解忧不是?” 她笑着将刀柄转向陈惟忠,道:“陈大人,这把金刀是陛下的心头大患,你能替他解忧,不是沽名钓誉,而是解陛下心结,造福国民的大善事。”她看着陈惟忠,眸色熠熠,“陈大人,你无须多做什么,只须单独觐见时将此刀上陈给陛下,告诉他是有人故意放在你的门房,陛下的心结自然就能迎刃而解。” 陈惟忠沉着脸看着纪绮,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什么叫给了陛下就能接了他的心结?金刀递上,陛下必定会追问传位诏书的下落,这一问当然不会问他,而是…… “锦衣卫?”他脱口而出,瞪着眼看着眼前的人,“纪小娘子,你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陈大人好通透。”纪绮和色依旧,“金刀递上算不得什么,但是陛下必定会着锦衣卫暗中调查,间或还会召集检校加强暗防,如此大的强度,贼人必定露出马脚。” 陈惟忠连忙追问道:“你说的贼人到底是谁?” 纪绮歪了歪脑袋,面露疑惑的问道:“陈大人难道不知道这把金刀的主人是谁?” 房中气氛瞬间凝滞,陈惟忠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 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那些隐秘的事情。 金刀的主人是谁,金刀又交给了谁,金刀里的传位诏书若是公布于天下,将会掀起怎样的巨浪! 陈惟忠怒目切齿的低吼道:“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纪绮已经恢复的平和,淡淡道:“我要仇人不得好死。” 她说过,她的仇人贪没了她的家财,间接害死了她的母亲。她还说过,因为机缘巧合,仇人利用了她家铺子的前掌柜,她家的前掌柜又机缘巧合的得到了金刀。 她是从前掌柜手里得到的金刀,那…… “你要找你仇人,大可让你父亲去拷问你家的掌柜。”何必牵连了我陈家! 陈惟忠伪装的镇定儒雅一瞬被打破,被牵连,被算计的恼怒和羞愤喷涌而出。 “我家的掌柜……被仇人杀死了。”纪绮眸色晦暗了一瞬,“随他一起死的还有未出月子的妾室和刚出生的女儿。” 陈惟忠愣了愣,怒火也随之被浇灭一些,“即使如此,你父亲是锦衣卫的总旗,找个人总没这么难吧。” 纪绮摇了摇头,“我爹此前在任务中身受重伤,前些日子好容易才调理好身子回锦衣卫复职,有很多事需要从头厘清,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陈惟忠撇撇嘴,有些不情不愿,“那人姓袁。” 纪绮脸上的神情顿了顿,忽的坐直了些身子。 “听说是做食肆起家的,来历不明,在金陵落户之后先在城东开了间食肆,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收了不少产业,和金陵中的官员关系也都不错。” 陈惟忠顿了顿,道:“这个人藏的很深,没人能探到他的底,我只能把他起家的地方给你,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他说着,递来一张字条,又语重心长道:“不管这人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他都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纪绮起身郑重点了点头,深深施礼道:“小女子多谢陈大人。” 陈惟忠摇了摇头,指着这把金刀:“把这个带走,它不属于我陈家。” 纪绮却依旧没有接过,笑了笑道:“陈大人,送出去的礼物岂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觉得它烫手,也许也是因为它很有价值呢?” 拜别了陈惟忠,纪绮又去向陈大夫人话别,在离开陈府前,她仔细的替陈老太爷探了脉,吩咐了医嘱,这才领着倩萦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倩萦好奇的问道:“小姐为陈老太爷解了疑难杂症,这名声也算是传开了,之后我们会不会经常去了侯府贵门啊?” “你想去吗?”纪绮笑着看着她,问道:“那道门里藏着多少心思,多少弯弯绕绕,你敢去吗?” 倩萦懵懂的看着纪绮,她是作为大夫去士林望族中替人治病,贵为上宾,怎么就不敢去了? 大概是因为老爷的身份吧。 倩萦想着,便摇了摇头,“不去也罢,家里还有好些事要忙活呢。” “是啊。”纪绮停下了脚步深吸了口气,“接下去可有好多事要忙活了。” 过不了几天,纪老爷匆匆从北镇抚司赶回来,急着找来了纪绮,他紧紧张张的压低了声音对她道:“绮儿,朝中出了大事了。” “什么事让父亲那么慌张?”纪绮忽闪着眼有些好奇的问他。 纪老爷掩嘴说道:“是陛下今早召见了指挥使大人觐见,说是……金刀被找到了。” 他顿了顿,却见着纪绮的脸上笑意渐深,越渐笃定。 第五十四章 你有病 纪老爷可没有笑着的心思,对他而言,在锦衣卫里已经刀光血影,能安然求生已是万幸。 纪绮笑了笑,对他道:“爹要是害怕了,就告诉指挥使大人不就是了?” 告诉指挥使大人?告诉他什么?告诉他这件事是自己从头参与到尾的?还是告诉他自己还打算牵连了更多的人? 纪老爷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这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纪绮摊了摊手,“陛下让锦衣卫彻查,爹也是锦衣卫的一员,也会被分配到任务中去,爹只是如实上报了自己的质疑,毕竟城东的袁老板的确可疑,此时的卢百户百般刁难,实在让人难以不联想到二人交往过密。” “问题是……”纪老爷急的差点脱口而出,连忙压低了声音道:“问题是我现在可不能冒进。” 纪绮点了点头,“是还不能冒进,毕竟有些事情还没有解决。” 纪老爷扶额,这个女儿是不是故意在和他捣乱啊。 纪绮忽闪着眼也故意压低了声音道:“爹,等韩大哥来了消息,我们就能一举收网了。” “收什么网。”纪老爷甩袖,“你和韩萧又在胡闹些什么?前段时候他还催着我说棺人都准备好了,这会子你还让他做了什么?” 纪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俏皮道:“天机不可泄露。” 纪老爷无奈长叹,可让他更哭笑不得的事还在后头。 那天之后,纪绮开始带着小丫头走街窜巷的替人看起病来。 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她都给自己立了规矩了,说是不上门,不出诊。可纪绮却是言辞凿凿,哪儿就是出诊了,只不过是提醒一句有病而已。 你才是有病吧。 纪老爷抚了抚胸口,安慰自己道:“果然还是那个胡来的女儿啊。” 纪绮可管不了纪老爷怎么想的,每天带着倩萦在自家茶庄附近晃悠。 有临街的小铺见着了,也会打个招呼,“哟,纪家小娘子又要去哪家看病啊?” “不看病。”纪绮总是笑盈盈的回答他们,“就是提醒一句看有没有病,及早防御了,以免病入肌骨嘛。” “小娘子真有善心。” 众人总会笑过,有好奇的人还会凑上前来问上一句,“小娘子,你看看我有没有病。” “你没病。”纪绮也笑着回答。 偶尔也会碰到几个真的有病的,她也不搭脉,看上一眼点点头,“你有病。”之后便告知该找那科的大夫医治。 被说成有病的人也不会不高兴,反而会赶紧施礼谢过,“多谢纪小娘子提醒,多谢纪小娘子提醒。” 若有不明真相的人拉住问长问短,他们还会耐心的把此前纪绮是怎么解毒,怎么疗伤的事事无巨细的述说一遍,末了还不忘再感慨一句,“纪小娘子真有善心啊。” 纪恂跑货回来,见着纪绮这幅样子,惊的许久都合不拢嘴,好容易等到纪绮回来茶庄坐坐,他忍不住拉住纪绮低声问道:“妹妹,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在打名气啊。”纪绮喝了口茶,解了些夏日的暑气。 倩萦也忙不迭的替她补充道:“少爷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就算走的远一些,那些乡亲邻里竟然也都认得小姐呢。” 纪恂真想把纪绮拉去屋里关着。 成何体统啊,真是成何体统啊!一个女孩子,有父亲有哥哥的,整日在外抛头露面,真是…… “哥哥其实不必操这份心的。”纪绮反而安慰他道,“这些都是小事,倒是安庆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自从林掌柜把在安庆的房契过继给了纪家,纪家原本打算送了林氏母子回去,可他们却铁了心的要在茶庄帮忙。 宅子空置也是空置,和林夫人商议了之后,纪绮便建议把安庆的宅子变卖了去。 纪老爷无暇顾及这些事,便让纪恂在跑货的时候顺带处理了这桩事。 可宅子卖了不久,纪绮又找去韩萧那儿,要麻烦了韩萧在安庆再买一处宅子,条件却是,不能被追查到他们任何人身上。 不以纪老爷的身份买宅子,也不能让纪老爷知道他们在买宅子,这种事情自然需要一个有闲也知根知底的人。 两人一合计,纪绮一个女孩子总跑出城也是不方便,他韩萧和纪老爷同在北镇抚司,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不好,不得已,只得把纪恂给找来。 纪恂听了原由,非但没有拒绝,反而斗志昂扬,如此,这事便交给纪恂去打点了。 听了纪绮的问话,纪恂得意洋洋的笑了笑,“我办事你放心,事情交在我手上,什么时候出过岔子了?” 纪绮掩嘴笑了笑,“那就有劳哥哥了。” 这个哥哥啊。她摇了摇头,要磨炼的还有太多太多了。 她起身转向门口,有些漠然的看着街上的熙攘。 接下去的日子里恐怕不会这么太平吧。 “倩萦。”她转过身来,已经和暖依旧,“我们走了。” 倩萦连忙应了声,来到她身边,好奇的问道:“小姐,我们这下子去哪儿?” 纪绮笑着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走吧,肚子也饿了,我们去城东走走。” 城东啊。 倩萦连连点头称好,他们家在城南,除了少有的集市外,很少有机会出门。 城东啊,那不就可以看看东门的布料集市,可以去小吃街上走走逛逛? “小姐小姐,那我们快去吧。” 纪绮道别了纪恂,便带着倩萦往外去了。 一路上,不时的有人上前来拦着她,“小娘子,我觉得我这些日子腰疼的厉害,你看看我可有病?” “你没病。”她笑着摇摇头,“是晚上睡觉着了凉了。” 目送那人离开,才走了几步,又有人上前来询问,“小娘子,我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啊,我是不是有病啊。” “这不算病。”她依旧笑着摇了摇头,“多喝些水就行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黄昏也没走到城东。 倩萦哎呦了一声满脸的不高兴,嗔怪道:“小姐,都这个时辰了,再走过去天就要黑了。” “那就不去了。”纪绮看着血红的天际,摸了摸倩萦的脑袋,“我们明天再去。” ****************** 过渡一下~ 第五十五章 再去(二更) 到了第二天,街上的情景却是依旧,拉住纪绮道谢的又多了些,这人谢过送上新鲜的瓜果,那人谢过送上刚下的鸡蛋。 倩萦跟在纪绮身后,手中的东西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悄悄抱怨道:“小姐,我们不如就不要出门了吧。” 名声也是累赘啊。 纪绮转头看着她,笑了笑接过她肩上的医箱,“没关系,我们慢慢走,一天走不到就走两天,两天走不到就走三天。” 倩萦噘了噘嘴,一下提过她的医箱,“那倩萦就陪着小姐,小姐要走几天,我就陪着小姐走几天。” “好。”纪绮点了点头,继续迈步前行。 这天在黄昏时,二人终于来到城东,倩萦高兴的舒了口气,“小姐,我们到了,我们到了。” “嗯。”纪绮点了点头,这一路过来,越是走远,沿途拦下她们的人越少。 还是做得不够吧。 她叹了口气,看着已经渐渐点起烛火的街道。 不知道他们知道了没有?要是没有,时间会不会来不及? 此前她并不急,毕竟金刀在自己手上,主动权在自己的手里,与他们斡旋,也觉得乐在其中游刃有余。 可现在她却忽然的觉得有些紧张,觉得事情有些不可控。 这是为什么?即是是曾经在险恶的皇宫,她也很少有了这种感觉。 看了看身边的人,她安慰着自己,大概是因为周围的人吧。 果然还是不习惯,虽然竭力亲近,可他们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人。 “我们找个地方去吃饭吧。”纪绮提了提肩上的医箱,一路过来,倩萦也是在累得不行,自己便替她接了过来。 肩上的担子很重,要时刻提醒了自己。 她收了收散远的心神,指着远处一家不起眼的食肆,道:“去那家吧。” “好好好。”倩萦连连点头,“今天太累了,可得吃顿好的补一补。” 纪绮点点头,“是啊,今天很累了。” 食肆里没什么客人,小二无精打采的上来问了几句,连桌子都没有抹就传菜去了。 主仆二人却是无力再去指责,倩萦拿起一只苹果用帕子擦了擦,张大了嘴咬了一口,果然是又甜又水,一下纾解了口渴,她口齿不清的问道:“为什么要挑这个店啊。” 看着没什么稀奇的啊,看看铺子脏兮兮的,伙计们也都懒洋洋的,不就和自家茶庄之前的情景一样吗? 自家茶庄那时候的经营可不怎么样。 纪绮托腮想了想,道:“大概是这里没什么人吧。” 她接过倩萦递来的苹果,也大口的咬了一口。嘴里充盈着果汁的香甜,闷热一下被驱散了不少,“我们都饿了,吃什么都觉得香。” “也对。”倩萦点了点,替自己又擦了一个苹果,“难吃也没关系,我们有那么多吃的。” 主仆二人无奈的看了眼满满一桌的东西,相视哈哈笑了起来。 很快,小二从后厨搬来了小菜铺碟在空处。 纪绮只觉得有一道凌厉的视线射来,寻着找去,却是了无痕迹。 这一餐吃的很快,付足了饭钱,拖着沉重的双腿,两人回到纪家倒头就睡。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午夜梦回,曾经惨烈的情景如血涌一般喷射在纪绮的心头。 一幕幕,一桩桩。 她惨白着小脸坐在廊下,看着星光熠熠的天空。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第几次从这样的梦里惊醒,第几次为了这样的场景哭泣。 星空中阐述了大晋大好的河山。 原本,他们也是这璀璨星河中明亮的一宿,可是结局却是何其的悲烈。 睡不着啊,这样的碌碌无为的日子太过煎熬。 倩萦起身梳洗后,原想去叫了纪绮起身,可她却想不到,纪绮早早的就在习武场里,已经练了一两个时辰了。 她啧了啧舌,连忙跑去习武场。 箭垛子上满满的都是扁叶箭,纪绮射箭的攻速极快,几乎是毫无停歇,转瞬间背后的十支箭已经牢牢的钉在了箭垛子上。 “小姐……”倩萦轻声唤了她,却有些怯怯的不敢向前。 小姐这是怎么了,是有谁惹了她不高兴吗? 纪绮听着声音,愣了愣,眼底浓重的杀意顿消。 她放下了弓箭,迎了几步过去,“怎么了?” “小姐,你不高兴吗?”倩萦轻声问道。 纪绮浅浅一笑,算作回答。 小姐怎么不高兴了?倩萦看着走去拔箭的纪绮,忽然想起又琴说的话。 她说,小姐死而复生之后总是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心事似得。 小姐有什么心事呢? 她不知道,也聪明的不会开口去问,她快步走去纪绮身边,默不作声的和她一起把箭矢一支支拔出来。 纪绮讶异的看了她一眼,转而莞尔,手脚麻利的加快了些速度。 没错,这个丫头比起又琴憨厚,跟多了几分机灵。这份机灵会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尝到甜头的。 收拾妥当,纪绮净了身又用了早饭,这才整理了药箱和倩萦重新往城东去。 她想,今天总该有些收获了吧。 一路往东,路上依然是热情的路人,依然是会被人拦下问上些虚寒冷暖。却是今日到达的更快了一些。 东门的集市里多了新的布样,城中的少女们正在身上比划着,一派青春昂扬。 小吃街上已经摆满了一排摊子,叫卖声夹带着各种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纪绮买了串糖葫芦递给倩萦,自己就这么闲事悠悠的逛着。 “小姐,你不要尝一口吗?”倩萦的嘴边还有些糖片,正举着糖葫芦递给纪绮。 纪绮才笑着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倩萦已经被人一下撞开,手里的糖葫芦差点掉在地上。 倩萦被纪绮扶着站稳,怒目插着腰骂道:“干什么那!走路不长眼睛啊!” 那人回头甩了甩袖子,面带不满和惊怯,连忙又转身跑了。 跑了! 倩萦气急,伸手指着那人才骂了句,耳边却传来一阵马蹄声。 纪绮一把将她拉到路边,只见得一排高头骏马缓缓踏来。他们身着整齐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倨傲的俯视着一切。 纪绮定睛看着其中一人,忽的放开了倩萦的手,跑去那人面前,脆生生的道:“你!是兆大凶,死不足赎!” 第五十六章 对峙 马上的人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指着纪绮大骂道:“哪儿来的黄口小儿,竟敢口出恶言!” 身边的人亦是群情激奋,锦衣卫本就是凶狠非常,如今这么一声怒吼,周围的人不禁纷纷缩着脖子,退让了开。【零↑九△小↓說△網】 场中的纪绮却是毫无怯意,指着那人扬声道:“就是你,是兆大凶,死不是赎!”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都被吓得噤了声。 那马上的人冷笑一声,翻身下马走到纪绮面前,讥讽道:“女拐子,你倒是有种再说一次。” 纪绮点了点头,却用只有他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卢邛,惠州人士,世袭锦衣卫校尉,天佑初年揭发盐课勾结当地官员,故擢升至金陵任总旗,后再升至百户。金陵期间,与宫中官宦及商客交往过密,尤其是……袁姓商人……” “你!”卢百户闻言,面色一下如肝,瞪着纪绮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私查锦衣卫,你可知会有什么下场!”说话间,直听一声金属摩擦的声响,那把绣春刀已经架在了纪绮的脖颈。 “卢百户,我爹是纪轲。”纪绮面色如旧,声音依旧不响,像是耳鬓私语。 卢百户的手顿了顿,锋利的刀锋在纪绮的脖颈上划开一道白痕,沁出几滴血花。 “你!” “你恼羞成怒吗?”纪绮笑了笑,毫不顾忌脖间的刀口,继续道:“东西在我爹手里。” 金刀上陈了皇帝,可里头的东西在哪儿你们知道吗?你明里找暗里偷,为的不就是想要知道东西的下落吗?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东西就在纪老爷手里,就问你怕不怕,就问你慌不慌。 卢百户阴鸷的瞪着纪绮,眸中的杀气似乎下一刻就会要了纪绮的命。 动一动手,只要在她的脖子上划一下她就香消玉殒了。 他的手抖了抖,可是东西在纪轲的手里,杀了他的女儿,他难道不会拼个鱼死网破吗? 身后的锦衣卫们全然没有想要出言相劝,耳边有几声马蹄声踏过,悠闲的置身事外。 “你!”他看着纪绮眼中的挑衅,怒血一下贯穿脑顶,手不自禁的加重了气力。 血色,一条蜿蜒的血色沾染了湖蓝的衣襟。 周围立即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纪绮身边的倩萦见状,忍不住尖叫起来:“你什么你!锦衣卫有什么了不起!我家老爷也是锦衣卫!你敢在大街上动用私刑,你眼里是不是没有王法了!” 有了一人发声支援,身边也徐徐有些人轻声道:“是啊,她可是神医娘子啊。【零↑九△小↓說△網】” “她普济众人,你凭什么要对她动手!” “神医娘子说你有病,你该高兴才是!” “就是就是!” 声浪越来越响,人们渐渐围向二人。 “生在福中不知福,我看是真有病啊。” 马上的锦衣卫们纷纷相视,领头的人一下抽出了绣春刀来,“乱哄哄的吵什么吵!” 接着一阵蹭蹭的刀光出鞘,顿时,空气凝滞了一巡,风刮过刀刃,引出一阵猎猎的呼啸。 锦衣卫们不再说话了,一双双阴鸷的眸子环视着众人。 再吵,再吵就让你们一个个人头落地。 “怎么,卢百户怕了?”纪绮温温软软的声音在冷凝的气氛中突兀异常。 你是心中有鬼,还是被戳中了心结? 你快来动手杀我啊,杀了我你看看还回不回的去。 我可是纪总旗的孩子,你可以乱杀无辜,但你敢杀锦衣卫的孩子吗? 你对我动手,你就不怕我爹回去和你不死不休吗? 东西在我爹手里,你不赶紧回去找他,你还想着对我动手,你是不是有病啊。 一双双的眼看着你呢,卢百户,大家都看着你那。 纪绮的眸中涓泄下汩汩的嘲讽。 卢百户瞪了她一眼,忽的冷笑了一声,收刀上马,对后头吩咐着:“回去了。” 看着真的渐行渐远的人马,倩萦大口的喘了口气,掏出绢帕替她擦了擦脖颈上的血痕,“小姐,小姐没事了,你别怕。” “我不怕。”纪绮冲她笑笑,拍了拍她的肩头,“倩萦很勇敢,做的很好。” 周围畏缩的人们也渐渐走回了大街,有几个胆大的冲着锦衣卫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仗势欺人!” 有好心的大娘子抚了抚纪绮的小手,好生的安慰着:“那些人是狗仗人势,小娘子莫怕,我们都看着呢,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周围立即有人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多谢大家了。”纪绮施礼谢过,有些俏皮的问道:“来来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人有病。” “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爆发出一阵欢笑声,方才命悬一线的紧张似乎消散在空气中了。 “我的衣裳弄脏了,请容小女子先回家换身干净的衣裳,今日就不看病了。”纪绮对着放松下来的众人施了一礼,带着倩萦转身要离开了。 众人反应过来,连忙让道相送,嬉笑声和谈笑声连成了一片。 耳边的奉谀声越来越小,纪绮唇畔的笑意也越渐越深,此景落在倩萦眼里,也不禁跟着莞尔,“小姐,刚才好险,若不是有那么多的人出言相助,今天还真的说不准会怎么样呢。” “是啊。”纪绮回眸对她笑了笑,“不过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你。” 人们都爱做锦上添花的喜事,但都避讳着雪中送炭的险事。 刚才要是没有这个丫头的一声惊叫,身边的众人哪里会真的出言相助。 这个丫头,真是和倩萦一样,一点都看不得她被人欺负。 这厢越发轻松,那头就越是紧张。 卢百户驾着快马回到北镇抚司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卫所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咽了口口水,给自己鼓了鼓气。 怕什么,和官商勾结算什么,这里头这么多锦衣卫,又有几个敢说自己是干净的。 他扬了扬脖子,甩了把袍角就要往指挥使的屋那头去。 指挥使的房门紧闭,门口有校尉拦着。卢百户疾步上前,还未凑到门前,却被那校尉给拦了下来,“百户大人,指挥使大人说了,有要事商议,谁人都不得打扰。” “放肆。”卢百户伸手就要支开那个校尉,“老子是谁人吗?” 那校尉却是一下用力扣住他的手臂,不改声色的道:“指挥使大人说的就是你。” 第五十七章 突如其来(二更) 卢百户愣了愣,一时竟忘了要把手抽出来。 说的就是我?指挥使大人指明了说不让我进去?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你放屁!”他一下反手要剪起校尉的手,怒吼道:“老子有要事要禀报,耽搁了时机你担得起吗?” 争吵间,房门被一下拉开,房中有两个人影影绰绰。 卢百户一下目眩,眯起眼来想看的真切些。 一人面色肃严,背手走在前头,正是莫指挥使。 身后另立一人,面色无澜,却是纪总旗。 卢百户认清了来人,一下僵直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纪轲怎么会在指挥使大人的房间里! 他自从回来复职之后一直小心翼翼的掩人耳目,低调行事,他不是应该知道自己应该是待死之身,不是应该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吗? 他怎么敢!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找上指挥使大人! 想戴罪立功,以为这样就能免去一死? 他是有病吧!又不是第一天做了锦衣卫,怎么还会做这种白日梦!明明知道强出头会加速死亡,那他是在求什么?是在求着要拉自己陪葬吗? 休想! 卢百户一下挣脱开校尉,一甩袍角跪在莫指挥使面前抬手作揖,“指挥使大人,属下有要事呈报。【零↑九△小↓說△網】” 莫指挥使平声道:“这么巧,我也有事要好好问问你。”他似笑非笑的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对跪在地上的卢百户道:“你说说城东的袁老板是个什么人?” 卢百户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被炸了开,身子不自禁的颤了颤,偷偷抬眼瞟向莫指挥使身后的纪老爷。 “这……这……”他只觉得背后的衣衫一下被冷汗浸透,支支吾吾的不知该从何解释,“指挥使大人,比起这个,属下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这事也很重要。”莫指挥使摆摆手,“而且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说完这事再说你的要事。” 身后的纪老爷也适时出声,“是啊卢百户,那袁老板究竟是个什么人?怎的就能得到那物?” 那物?那物! 卢百户只觉得身上顿时被千金重压,连呼吸都似乎被凝滞。 他真的说了,他居然真的说了! 卢百户身子一软,差点就要跪不住了,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莫指挥使阴笑一声,“不知道好办,北镇抚司最擅长的不就是治不知道吗?”他回头对着纪老爷笑了笑,“纪总旗,你说是不是?” “是啊。【零↑九△小↓說△網】”纪老爷也跟着笑了起来,“诏狱里那些法子想来卢百户要比我清楚的多,都不用过七十二刑,卢百户一定能很快想起来。” “纪轲!你这个打脊泼才的东西!我肏你娘!”卢百户一下弹跳起身,掌风已起,正对向纪老爷。 莫指挥使眸色阴鸷,低吼一声,道:“北镇抚司岂是你随意动手的地方!” 纪老爷冷泫的勾起了嘴角,一个箭步向前,侧身稳稳接过他的攻势,他沉声道:“卢百户,你和那袁老板有什么勾当,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吧,指挥使大人一定会从轻处置的。” “你放屁!”卢百户虎身凌厉抬脚扫过,一面怒骂道:“谁要你假惺惺的!你这个活死人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的!” “都愣着做什么!”莫指挥使面色已经沉了下去,对身边的人吩咐道:“都不懂规矩吗?” 北镇抚司里的规矩,就是要你死,你就不得看到明天的太阳。 锦衣卫们纷纷聚拢,手中寒气森森的绣春刀毫无迟疑的指向了自己人。 卢百户大惊失色,腾地起身从腰间也拔出了绣春刀。 他慢慢扎下马步,一点点的挪动着身子。 身边那一个个有对自己马首是瞻的下属,有与自己把酒言欢的同僚,而当下,他们一个个面无神色,拔刀相对。 这是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忽的想到方才街上纪绮指着他说的话: 是兆大凶,死不是赎。 是她!一定是她!她是故意拖延自己,好让这个小小的总旗来和指挥使大人献谗言! 他的目光一下凌去纪老爷身上,怒吼道:“纪轲!你私藏信物,构陷良民,你居心不良,贪赃枉法!” “你疯言疯语的胡说什么!”纪老爷鹰眸凌在卢百户身上。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银光劈下,卢百户手中的绣春刀已经砍向纪老爷。 血,是鲜红的,是滚烫的。 卢百户不明白为何身子一钝,低头看去,地上已经被浸染了一片鲜艳,那么绚丽,那么夺目。 身上又是一凉,有什么异物深深的嵌进了身体,冰冰凉凉,又被血温热。 一刀,两刀…… 卢百户只觉得眼前一黑,手已经无力的垂在身侧,耳边有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 是自己的绣春刀,是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绣春刀。 是要死了吗?所以才会觉得已经过了大半生了。 还没想明白,他的身子已经倒进了一片湿润,有血的香甜,有光的热烫。 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已经听说了纪绮在路上替人治病,他已经猜到了纪家准备反击。 那把金刀在陛下手里,里头的传位圣旨却是不见了。 满城的锦衣卫倾巢而出,他担心早晚有一天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事发之后,他就去找了袁直。 不要荣华富贵了,也不要锦绣前程了,现在就要抽身,和这件事离的远远的。 袁直却是不肯,事情到了今天这步,还不是怪他太心慈手软,只是派人偷偷摸摸的去找,平白给了纪家翻身的时间。 袁直不依,却也答应了会给纪家点颜色看看。 当时纪绮强出头时,袁直已经派人混迹在人群中企图给她难堪,谁知道这纪绮还真能起死回生。 后来,她又躲到了陈惟忠家里,袁直也派人在路上拦下了宝琳丫头,企图借刀杀人,再按一个庸医治人的死罪,谁知道这纪绮又躲过了一劫。 这纪家的人命真是好啊,纪总旗回来复职之后,躲过了多少次的暗杀,纪恂出门跑货,又躲过了多少次的劫财,他都以为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原来……是自己天真了,那张大网早就把自己结茧在了其中。 第五十八章 解决一个还有一个 身体似坠入了沉沉的黑雾,眼前越发的模糊的起来。 卢百户的嘴喃喃的说着什么,歪着脑袋不再动弹了。 莫指挥使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校尉附身探了探卢百户的脉息,对他点了点头。 “收拾干净了。”他说着,转身又往屋里去。 前一刻的刀光剑影好似黄粱一梦,除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 跟着莫指挥使一同进屋的还有纪老爷,他恭敬的站在他面前,平静无波。 莫指挥使揶揄道:“纪总旗,这个结果你还满意?” “无所谓满不满意。”纪老爷面色依旧,平声回道:“是他做错了事,咎由自取。” “哼,你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莫指挥使笑了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日子韩小旗被卢百户莫名其妙的仗责了五十板子,他可是你的部下呢。” 纪老爷笑了笑,刚要开口,莫指挥使依旧抬手制止,“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现在是怎样?” 过去的事不过是纪老爷的猜测,空口无凭,不过是在心理上打击了卢百户,让他自乱了阵脚罢了。 至于现在嘛……当时是要去收鱼了。 莫指挥使的手指敲打着扶手,悠悠道:“咱们锦衣卫是最讲证据的,你总不能让我去陛下面前说,我们巡查了很久,终于猜到了东西在袁姓商户那儿吧。【零↑九△小↓說△網】” “是是是。”纪老爷连忙躬身施礼,“我这就带人去把那袁姓商户抓回来。” “这才对嘛。”莫指挥使点点头,慢悠悠的道:“做事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就要用人命去抵证据。” 纪老爷拜过之后,立即带着人往城东的食肆赶去,跟着的众人虽是疑惑这纪总旗是如何得知消息,却依旧紧紧跟随,一步不落。 纪老爷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肆意了。 从回来复职之后,他总是躲在人后,锦衣卫中的视线如同刀锋,一刀刀剐在他的心头,时刻提醒他要记住过去。 记住他本该死了的过去。 有流民暴乱,他可以托词是任务中的意外,可以假推是幕后那人的诡诈。 那在卫所中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就让人不得不心寒了。 那天,他回去之后,纪绮忽然问他是不是最近越发的觉得疲累。可不是嘛,他已经有段时候没好好操练,身子僵硬了也是有的。 可纪绮偏偏要给他探脉,面色也越发的凝重。 他开玩笑的问:“是不是神医娘子没有把毒清理的干净?” 纪绮却沉默不言,又去房里拿来银针在他手上扎了一针。拔出的针尖上透着丝丝的黑气,是死亡的颜色。 他顿时大惊,“我又中毒了?” “是。”纪绮点着头,正色道:“爹,你的午饭是哪里吃的?” 他的早饭是临街随意买的,晚饭不是在街上找个铺子解决就是回来吃,至于这午饭嘛…… “这还多亏了卫所照顾,说是我大病初愈,特地给我开了小灶,每天都不一样。”说着,他列举了几天的菜色,还啧啧赞叹其味美。 “这就是了。”纪绮面色凝重,“爹是被人下了食杀了。” 食杀?“什么东西?从未听过。” 他看着纪绮忽然的晃神,幽幽的看着他。 食杀,传言是深宫中皇帝对付那些不方便直接动手的人下的手段。因为食物本身有阴阳不同,很多食物不同的搭配,不同的烹饪,甚至不同的时候吃效果都会不同。 比如鲤鱼与甘草食则死亡,比如早吃姜胜参汤,晚吃姜赛砒霜。 在御膳房里曾传出一份秘制的食杀方子,以月为一个周期,周而复始,直至人悄然死亡。 神不知鬼不觉。 纪老爷只觉得后脊梁一阵打颤,不可思议的看着纪绮,“你是说……” “是。”纪绮斩钉截铁的答道:“他没有放弃要你的命。” 他,自然指的是皇帝。 皇帝要自己死,在年头就开始实施,明的不行又来暗的。正是如此,自己才会狠下心来同意了纪绮的计划。 也肆意不了多久了,趁着现在在放肆了一回吧。 在纪绮告知的食肆门口停下,纪老爷一挥手,一众锦衣卫从大门鱼贯而入。 大堂里寥寥几个食客见状,如石雕般怔在了原地。 “锦衣卫办差,闲人避让!”锦衣卫说这话呢,已经挥刀赶着人走了,“看什么看!在看,把你抓起来!” 食客们纷纷抱头鼠窜的逃了出去,原本没几个人的大堂瞬时安静了下来。 有锦衣卫已经一把抓住了柜台里的掌柜,恶狠狠的问道:“喂,你们老板呢?” 那人缩着脖子直摇头,连声音都瑟瑟的发着抖,“老板不在这儿,老板不在这儿。” “去哪儿了?”锦衣卫手里使劲,掌柜的竟被提起了一些。 掌柜的吓的连连作揖,眼泪都要下来了,“大人,大人饶命啊!我只是过来混口饭吃,我真的不知道啊!” 纪老爷拍了拍锦衣卫的肩膀,沉声道:“这里的人都带走。” 都带走,一个都不落,他的儿女们为了揪出着背后的歹人耗费了多少心力,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也该出些力。 店里的人本就不多,一溜的被绑着往北镇抚司去。 这样的情景在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店铺里发生着,那些被以为和袁姓商人有一点关系的店铺都被搜了个遍。 诏狱中的哭喊怒骂声不断,可终究什么都没有探查到。 袁老板就像是从未踏入过金陵这片土地一般,消失在了这严防的包围中。 莫指挥使不得得呈报,锦衣卫卢邛勾结逆党,已经伏诛,袁氏知情逃逸,尚在追捕。 锦衣卫依旧忙碌,纪家却忙里偷闲,决定在秋分这天宴请众人,以庆祝一番纪老爷的伤愈。 这天天气很好,有明月高悬,有清风拂面。 桌上的小菜都是女儿亲手烹调,色香味俱全,座中有自己的同僚,有自己的下属,最重要的是有儿女的陪伴。 纪老爷举起酒盅,感慨道:“大家赏光来寒舍小聚,今天我们不分位阶,不分你我,不醉不归!” 众人也纷纷举起酒盅,向着纪老爷应和,“不醉不归!” ****************** 各位亲们~小白下个礼拜五上架,没有倒v章~上架当天会有加更~~先预热求一波首订!谢谢大家了~~ 第五十九章 我还能喝 座中的韩萧手里是清茶一鞠,也含笑看着众人。在要求着加大药量之后,他已经能下地走路,却是饮酒还不被允许。 他看了纪绮一眼,端着杯子站起身来,感慨道:“大哥,如今奸佞除尽,你的好日子也终于盼到了。”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点头。 无良掌柜已死,卫所中的叛徒被揪除,纪老爷也恢复了健康官复原职。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那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们的喜酒?” 沉闷一下被打破,座中的气氛又热络了起来。 韩萧柔情看了纪绮一眼,原本二人成婚是顺利成章,也是板上钉钉,但是如今,一切都幻化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前些日子,他曾上门来找过纪老爷,提了要迎娶纪绮的事情。纪老爷只是笑笑,对他道:“韩萧,三年后会发生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他没有拒绝了他,只是推延了时间,但是韩萧心里也明白,三年,三年可以发生很多很多事情。 你看看,从纪绮死而复生才三个多月,纪家已经大不同于从前。 只是,曾经的那些不同,可能只是清除了过往的疾厄,而从今天起的不同,就是自己要扭转了命运。 韩萧喟叹道:“今日是来祝贺了大哥大病初愈,我以茶代酒,先敬大哥三杯,预祝大哥能早日缉捕了歹人归案。” 众人嬉笑着,跟着他敬了三杯,却依旧不依不饶,“以后就不能叫大哥了,要叫爹了。” “是啊是啊,你看看,你喊纪大哥叫大哥,绮儿叫你又叫大哥,那绮儿岂不是大哥的妹妹?” 众人一阵爆笑,气氛热络到了顶点。 纪老爷摆摆手,“这哪里能是一样,要这么论,难道你们都要叫我一声爹吗?”他哈哈笑了声,“我可生不出这么多儿子。” 座中又是一阵爆笑,有几个好事的还真喊了声爹。 一旁一直静静坐着的纪绮也跟着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给韩萧斟了杯茶,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可别露了神,这里坐着的可都是人精。” 韩萧扯了扯嘴角,才要和她说些什么,却见纪绮已经转头和身边的纪恂说着什么,间或还掩嘴哧哧笑了起来。 她不是说就是今天了吗?她不是说准备了这么久,就是等的今天吗? 她凭什么觉得会是今天,这个问题自己问过,可纪绮却是歪着脑袋的反问他,“韩大哥,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很明显吗?他语噎,要是这么明显,他又何必去问她。 她没有明说,可日子还得过,就在今天,总在外头跑货的纪恂回来了,总在任务中的纪老爷回来了,而她这个总在金陵中晃悠的人也回来了。 她是在等今天吗?等这个所有人都在一起的日子。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能把大家聚起来的原因是大家为了庆祝纪老爷的痊愈,这一天聚拢在这里的又何止他们几人。 韩萧环视了一眼众人,在座的都是北镇抚司的兄弟,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锦衣卫。 真的是今天吗?真的会是今天吗? 在座的人有人看出了韩萧的走神,不禁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冲韩萧大声唤道:“哟,韩小旗这是怎么了?喝不到小娘子酿的酒就这么不高兴?” 今天的酒是纪绮自己酿的桃花酿,酒香醇厚,沁人心脾。 韩萧摆摆手,“去去去,这酒你不过能喝一次,我啊,过些日子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我看,你还是趁着现在多喝点吧。” “哟哟!你们听见了没?”那人已经带了几分醉意,“韩小旗,你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可有点大啊。” 众人一阵哄笑,指着二人来回比划。 纪绮也跟着笑了起来,施施然起身对众人施了一礼,“我一个女孩子可受不起这些,倩萦,陪我再去做几个下酒菜。” 说着,她带着倩萦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身后还有众人毫无恶意的笑声,揶揄着韩萧的行列又多了几人。 韩萧扶额,又不能借着酒醉,最终双拳难敌四掌败下阵来,向众人连连“赔罪”才算是躲过一劫。 这一天的宴席延续到了后半夜,众人才依依不舍的摇着身子站起身来。 纪老爷醺红着脸,对着众人晃着身子拜了拜,“今天……谢谢大家赏脸来……寒舍小聚,我们……明日再见。” “大……大哥留步。”众人连忙跟着深深拜下身子,“我……我们先行告退。” “好走好走。”纪老爷傻傻的咧开一个笑,拜下身子快磕到了地上,“不送不送。” “不送不送。”众人也跟着深深埋下身子,嘿嘿的跟着傻笑着,“我们……自己能走。” 纪绮站在纪老爷身后不远处跟着施礼相送,只觉得这情景实在滑稽至极。 这些人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千杯不醉,喝起酒来毫无节制,可是才几杯下肚,就都已经醉得不轻了。 “走……走了。”其中有一人起身扬了扬手,笑着招呼众人抬脚继续前行,“明儿……卫所见。” “卫所见。” “卫所见。” 人声渐轻,直到巷里恢复了平静。纪绮扶着纪老爷往主屋去,纪老爷还摆着手想要挣脱开,“放……放开我,我还能喝。” 他忽的压低了声音,贼贼的四下探视了一巡,低语道:“绮儿,我这装的怎么样?” “非常好。”纪绮也低声回他,哧哧的笑了开,忽的抬高了声音,“爹,你喝多了,快回屋歇下吧。” “你放开我。”纪老爷忽的顿下身子,面带怒气的甩开纪绮的手臂,“你做什么?还不让我喝了是不是!放开我放开我,我还能喝。” “爹。”一旁的黑暗里不知何处又冒出个人来,纪恂架着纪老爷的另一只胳膊,好声好气的劝着,“回去了,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纪老爷被两个人架着往前走,看着极其不满意的样子,他的脸涨的通红,扬声高呼道:“反了!真是反了!你们两个逆子啊,还不让我喝酒了是不是!” 第六十章 火(二更) 兄妹二人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哄着纪老爷回到房里,他也不去净身,就这么就着衣裳睡了过去。 纪恂一反常态的没有暴躁,也没有疑惑,却是静静的,幽幽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房中没有点灯,只有浅浅的月光照射进屋里,斜斜的铺设在纪绮的脸上,看着有些阴沉沉。 她柔声道:“哥哥也早些休息吧。” 纪恂在黑暗中像是叹了口气,背过身离开了屋子。 他的眸中有些黯淡,面色复杂。 纪绮凝望着他的背影,忽的觉得他似乎成长了一些。 应该是要的吧,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受得了这种事吧。 其实她今天也很失态,担心在那些人面前露了怯,甚至都躲去了厨房。 但是预想中的意外并没有发生,这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不相信,自从家里第一次遭了贼她就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屡次上门都空手而归之后,她特地让纪家的人都不会在同时出现。 自己挡住了对方一次次的攻击,纪恂也好,纪老爷也好,一次次的从刀口捡回了命,难道这样都不能激怒了对方? 纪老爷带着锦衣卫查封了袁老板所有在金陵的铺子,就算他再沉得住气,难道也能咽下这口恶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她精心准备了今天的宴席,提前给纪老爷服用了醒酒药。她和纪恂,韩萧坐在一起,韩萧喝不了酒,自己和纪恂就喝了一点酒。 那桃花酿喝下的时候醇香怡人,再节制的人都会贪杯多喝两杯,在座的锦衣卫一定都醉了。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绝好的机会,为什么没有意外? 她想过种种可能,甚至是一群黑衣人举刀冲进了纪家的大门。可今天晚上,除了酒香和欢笑,就剩下了明月的相伴。 越是平静,心就越是不信,如擂鼓般震鸣,是不安,是兴奋。 纪绮勾了勾嘴角,回去了自己的厢房。 夜深蝉鸣催人入睡,守了一会的纪绮终于也沉沉睡了过去。 在沉沉的睡梦中,她似乎听见了尖叫,似乎听到了嘈杂。是回到了兵荒马乱的时候吗?是豫王终于要起兵造反了吗? 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是战栗的兴奋。 “小姐!小姐!”,耳边有人的声音,像是被吓哭后的惊狂,“小姐,快醒醒!快醒醒!家里着火了!” 鼻尖闻到了焦糊的味道,纪绮一下弹坐起身来。 身边是又琴梨花带雨的小脸,面颊上还有些灰黑的痕迹。 “着火了!小姐!家里着火了!”她疾呼着,一把拉起纪绮来,“快逃出去啊!小姐快逃啊!” 纪绮一个激灵起身,五感慢慢恢复,身子觉得有些滚烫。她环视了一眼四周,整个纪家的院落都落入熊熊的火光中。 她急切的问道:“爹呢?哥哥呢?” “都有人去叫了,我们先出去吧。”又琴说着,一把拉着纪绮往屋外冲去。 好在今夜南风,火势还未蔓延到屋内,主仆二人盖着纪绮的罩衫,一路向外狂跑了出去。 在纪家的院落里,清晰可见漫天的火光包围着整个纪家的外墙。 又琴哭着急跺脚,忽的发出一声尖叫:“小姐你看门口!” 纪绮皱着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条火龙竟顺着门缝蜿蜒着吞噬着纪家的大门。 门口的几栋屋子被烧的噼啪作响,火星子漫天飞扬,将黑夜照的火亮。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又琴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踢开门,冲出去。”纪绮只觉得心猛的震颤了一回,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了,“又琴,跟在我后面!” 纪绮冲身后的又琴吼了一声,作势要跑,身后又传来一阵轰鸣。 二人不由回头望去,猛地一下都震在了原地。 那里的一处屋子受不住火烧已经坍塌了下来,而那个方向,是纪老爷的房间! “爹!”纪绮尖叫了一声,转身便要往主屋的方向去。 又琴泪如雨下,却是一把死死的拉住了纪绮的衣袖,不停的唤着,“来不及了,小姐,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 “你放开我!”纪绮瞪着又琴的眼里满是血丝,猛的一甩袖子抽出手来,“要走你自己走。” 又琴被巨大的力气一把推翻在地,趔趄的要翻身再起,纪绮已经抬脚跑向了那火光四射的屋子。 “小姐!”她悲恸的爬了几步,终于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小姐,小姐你快回来,那儿危险。 又琴的嘴喃喃着,看着那个身影和满眼的火光融在一起。 别去啊,小姐,你别去啊。 忽的,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顿了顿,她剧烈的挣扎着,像是要摆脱了什么的束缚一般。 却是很快,那一个身影变高变大,又琴忙一下站起身来,连连咳嗽了几声,胡乱的掩着嘴拔腿冲了过去。 “过来做什么,快走啊!”那是一个沉稳的男声,夹杂着一些怒意。 又琴愣了愣,这才看清了来人。 “是少爷,是少爷!”她又惊又喜,抹着眼泪顿住了脚。 纪恂肩上正扛着昏死过去的纪绮,身后的四哥儿正扶着倩萦满脸的愁色。 “走!”纪恂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没有退路了,我们冲出去!” 冲出去? 纪家早已陷入了一片火海,身后的火舌如洪水猛兽般穷追不舍,可那大门更像是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蟒,正等着猎物乖乖的入网。 怎么办,怎么办! 几个人往前走了几步,又被炙热的火烤给吓退了回来。 “少爷,这可不行啊!”又琴拉住纪恂的衣袖连连摇头,“火太大了,这么冲过去一定会被烧死的。” 是啊,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掂了掂身上的人儿,这个刚才发了疯向往火海里冲的人儿。 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这个妹妹给救出去,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妹妹完好无缺的救出去! 纪恂咬了咬牙,一把抽出手来,“愣着做什么!等着被烧死吗?” 第六十一章 绝处逢生 纪恂目呲欲裂,大吼了一声作势就要撞门而出。 众人的眼中满是决绝。这一次被逼上梁山,不是生,就是死! 冲天的火光发出死亡的招降,纪恂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两步,便要抬脚往前冲去。 却是这时,四哥儿拉住纪恂冲着他大喊一声,“少爷!少爷!外面有人!外面有人再叫!” 有人再叫?有人! 纪恂一下刹住脚,众人在炙热的灼烤中屏息凝神。 门外似乎真的有人在呼叫,几个人面面相觑,却是谁都听不真切。 可是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不由也高声回应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神医娘子莫怕!我们这就把门砸开!” 门外嘈杂的叫嚷声,脚步声连成一片。 院中的几个人破涕而笑,却是已退无可退,更加紧紧的环在一起。 纪恂探了探纪绮的鼻息,呼气均匀,只是人还在昏迷。 实在想不到一向沉稳的妹妹刚才会像发了疯一般的要往火海里冲,要不是他一掌打晕了过去,还真说不定下场。 难道,这场火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他紧紧的搂住怀中的女子,一股猛劲被泄去,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外头的人在做些什么里头根本不得而知,短短一刻恍如隔世,在院中的人渐渐沉默,呆滞的,绝望的,又木讷的呆望着门口,身边有丫头们竭力抑制的抽泣声。 “你们不要这样。”纪恂沉着着脸,对周围的人鼓励道:“我们都站起来!不要放弃!” 说着,他又对着外头高喊道:“快砸了门!里面快坚持不住了!” 外头有人喊话,可里头满是屋梁断裂的噼啪声,根本听不真切。 又琴和倩萦的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 她们不知道这个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被买来了锦衣卫的家里,就要从了这样的人生。 只是,是要被活活的烧死吗?这么惨烈的下场吗? “救命啊!快救命啊!”又琴哭叫着早已迷了心智,“快来救救我们!快来救救我们!” 在怀中的人皱了皱眉,身子仿佛从冰峭中被拉近了炼狱,热又蒙。 她动了动身子,脑子像是裂开一般疼痛,记忆渐渐恢复。 她猛的一下颤动了身子,从纪恂的怀里挣脱开,“爹呢?” 纪绮只觉得有什么灼烧着自己的眼,自己的身,周身全是滚烫。 “这是怎么回事!” “家里着火了。” 有个沉稳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转头去看,有些恍惚。 这双眸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哪里?是在哪里? 头痛欲裂,她一下紧紧皱起眉头弯下了身子,往昔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过。 是那个眸子,是在牢室中的那个眸子! 她一下清明起来,慢慢直起身子,声音还有些沙哑,“家里着火了,怎么不赶紧出去?” “出不去了。”纪恂面色无澜,指着门口的方向,“是有人故意放火,还引了火舌在大门口。” 思绪还未接上,衣袖已被揪住,转头看去,正对上又琴一脸的楚楚可怜,“小姐,又琴还不想死,又琴还不想死啊。” 她皱着眉,环视了一眼四周。 纪家的院子本来就小,如今身后的屋子全部着了火,根本不可能从其他门出去。 不,也不可能从正门出去。 怎么办,怎么办! 火舌正虎视眈眈的紧紧窥视着院中人,似乎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他们已经绝望的放弃抵抗的机会。 好在院中花草稀少,加之铺路的都是石子,一时间竟能暂保无虞,只是这个暂时能持续多久,众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冲出去。”纪绮对着纪恂道,“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既然是有人放火,又怎么能想着外头的回应就是好心人呢? 纪恂皱了皱眉,电光火石间已经有了判断。他沉着脸对纪绮点了点头,“好。” 冲出去,说的何其轻松,可真要这么做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纪恂拉开步子,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这时,四哥儿忽然大吼一声,作势就要迈开步子,“少爷!小姐!你们跟着我!” 他步子迈的极大,一步,两步,看着就要被火舌吞没! “绮儿!我是韩萧!”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喊话,“我们现在就要撞门了,你们让开一些。” “是韩大哥!”又琴和倩萦紧紧的拉住彼此,眼中是绝处逢生的希望。 纪恂反应更快,已经伸手要去拉住四哥儿,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同时间,纪家的大门被猛的一声撞击撞开,火星夹带着巨大的热浪向众人袭来,几个人本能的抬起手护住自己。 “绮儿!恂儿!”门口有人在急切的呼叫着,周遭还有更多的声音,是邻里群众的声音。 “小娘子?小娘子你们在哪儿?” 火海被合力撕开一道裂缝,有人惊呼一声,“这里有人!” 在场中的几个人已经放下了手,看着那被撕裂开的唯一的希冀。 “冲出去!我们赶紧冲出去!”不知谁喊了一句,与此同时,几个人已经疯了一般拼命的往那道裂缝冲过去。 门口正在合力救人的众人愣怔了下,有人很快反应了过来,“里头还有人!” “先把这个抬出去!他被门压住了!” “他是谁?纪家少爷吗?” “管他是谁!神医娘子在的话还怕救不活吗?” “赶紧!都麻利些!” “水呢?水不要停!” 耳边有人声不绝于耳,是有真情尚在人间。 身上有火烤的灼烫,纪绮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火舌亲吻,可她的手,却被纪恂紧紧的攥在手里。 紧紧的,扎实的,安稳的攥在手里。 忽的,眼中有些刺辣,有什么在往下滑落。 她被拉着狂奔着,嘴里喃喃的道着歉,“哥哥,对不起,哥哥。” “别废话。”前头的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依旧是一改常态的冷静,“先出去再说。” 先活下来再说。 他一次又一次的救了自己的性命,明明是陌生人,此刻却觉得心无比的贴近。 出去了!就要出去了! 第六十二章 我不配 纪绮觉得浑身一凉,抬眼所见已是一片黑幕。【零↑九△小↓說△網】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身后还有丫头们的惊叫和绝处逢生的嚎哭,真的出来了! 韩萧轻轻坐在她身边,替她披上他的罩衫,低咛的声音像是自语:“那个放火的人跑的很快,我原以为这把火也是你的计划,便先去追了那人?” 他叹了口气,看着纪绮被熏黑的小脸,“我把那人抓住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你们根本没有逃出来。” 他的手压抑着不住的颤抖着,“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没有喝酒,纪绮已经提醒了今晚的事,可他还是把人陷入了这般危险的境地。 纪绮已恢复了平静,黝黑的眼在夜幕中宛若瑶光,“这不是你的错,相反,能把那歹人抓住比什么都重要。” “那……”韩萧欲言又止,他想问纪老爷的下落,却怕触动了她的心结。 毕竟,出来的人里并没有他。 纪绮摇摇头,“没关系的,都做了准备,我想,他久经历练,应该……会没事吧。” 她的声音轻如蚊呐,显然自己都不能肯定。 应该吧……也许吧……可能吧…… 现在一切的揣测都没有意义了,那漫天的火光吞噬着一切,一切的真相,一切的希望。【零↑九△小↓說△網】 纪恂出来以后已经加入了扑火的行列,韩萧坐了会,便站起身来,“我去救火。” 他没有再说什么,平静中满是绝望的死寂。 大概,他们都对自己失望了吧。 纪绮的脸埋进了手心,想哭,想叫,窒息的闷热传到脑底,深深的内疚漫上心头。 “小姐……”耳边有柔柔的女声,是倩萦的安慰。 纪绮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我没事,我去看看四哥儿。” 邻里都在帮忙扑火,整个巷里嘈杂非常,四哥儿被安置在墙角,整个人没了知觉。 他的身上满是被烈火灼烧的痕迹,浑身滚烫,躺下那儿一动不动。 纪绮探手替他把了把脉,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倩萦,拿水来!” 倩萦一个激灵,应了声连忙站起身来去找水,却是被纪绮一把拉住,“拿水不停的冲他的创口,我去药房抓药!” 说着,她已经提起裙子向药房的方向跑去。 附近的药房早已关了门,纪绮连着跑了几家,扶着腰不住的喘着气。 天边已经有了蒙蒙的红光,朝霞就在眼前。 她提了口气,抬脚往同春堂跑去。 同春堂也没有开门,里头值班的小药童正在柜台里打着瞌睡。【零↑九△小↓說△網】 “开门!快开门!”门被砸的乒乓作响。 小药童揉着眼睛闷闷不乐的撑起身子来,“来了来了,吵什么吵。” 门被“吱呀”一声拉开,小药童还朦胧着眼,语带不善,“谁啊谁啊,催命啊。” 他揉着眼睛,看清了来人,瞬间清醒了过来,“纪家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家里着火,四哥儿烧伤了,我来抓些药。” 她说的极其简练,神情肃严,可见事情一定十万火急。 小药童连连答应着,把人赶紧迎进了大堂。 救人之事迫在眉睫,纪绮也不再讲究什么,抓了自己要的药,谢过之后便急急的离开了。 四哥儿的伤势虽重,好在尚在肌理,加上一直用冷水降温,一时也没有生命危险。 纪绮替他敷上了药,又把压断的腿固定好,天,已经彻底的亮了。 站在一片残垣断壁的面前,她甚至还来不及悲春伤秋,身边已经有人拉着她去了一边,“小娘子快来看看他的胳膊,方才冲的太猛,手上的皮都烧的起泡了。” “小娘子,你看看他的眼睛,怎么充血了?” “小娘子,我嗓子疼的厉害,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他们一个个都面色疲惫,脸上身上满是焦炭,却都望着她,眼含期待。 “我来看看。”纪绮深吸了口气,抬脚往伤患那儿去。 她还没有吃饭,甚至没有喝上口水,嘴唇有些泛白,眼中满是血丝,“这个没关系,我给你敷药,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我……”她刚想说我家,却想起家已经不复存在了,无奈的动了动嘴角咽下了嘴边的话,“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去你家给你换药。” “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 “小娘子,你看看我这里吧。” 这个病人还没站起身,身边已经有别的人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差点被拉的一个趔趄,退了一小步站稳了脚,却是面容依旧和睦,“不要急,我来看看。” 一个,两个…… 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般,一旁照顾着四哥儿的倩萦向又琴使了个眼色,小跑着跑来纪绮身边,“小姐,歇会吧,你身子这样受不住的。” 正被医治的人不禁皱了皱眉,却没好意思开口。 纪绮没有看她,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半分慢下来,只是淡淡道:“大家都是为了我们家,大家没喊累喊苦,我有什么资格要去歇着。” 她没说不能,没说不要,却是说不配。 她说她不配歇着,是因为这场火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想过着火,可却天真的以为可以逃脱,没想到敌人做事决绝,只显得自己幼稚的可笑。 父亲曾经一次次的告诫,好运气会给灾难留下伏笔,做事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他说,玘儿,别相信你自己,也别相信了旁人,这样你才能更强大。 自己错付了父亲的栽培,重来一生依旧自以为是,这样的自己活该失败,可这失败的代价却是太大太大了。 那伤患才想开口安慰,却见有人又喊又叫的过来,“小娘子!来了好多大夫!来了好多大夫!” 众人一愣,果然看见有好多提着药箱的人被人迎了进来。 这是…… 纪绮眯起眼,有些疑惑。 人群越行越近,领头的正是同春堂的徐大夫。 他迎来纪绮面前,面上还有些晶莹的汗珠,在晨光中泛着金黄,“纪小娘子,我们同春堂来帮你。” 他说着,撸了撸袖子,高声道:“有没有哪位胫骨不适的,让我来看看。” 跟随着他过来的大夫们对纪绮施了礼,也纷纷向伤患们走去,“有没有人咽喉不适的?” “有没有五官不适的?” “有没有烧伤的需要医治?” 纪绮忽然一阵哽咽,语噎道:“你们……真是。” 东方的一缕金黄铺撒在这片大地,又是新的一天。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笑着也高声问道:“有没有人不舒服,我什么都能治!” 第六十三章 柳暗花明(二更) 这厢的救治正如火如荼的展开,那厢,韩萧已经告辞了要回去卫所。 一路回去,他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抖,是不甘,也是恐惧。 听说卢百户已经正法,而能让卢百户这样的人露出马脚,需要进行多少攻坚。可是他却听说,纪绮做到这一点,只用了几天的功夫。 不,应该说,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对他说了句话。 一句话就要了卢百户的命,就像那个时候,卢百户的一句话就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只是,卢百户的事才刚了结,报复却接踵而至。 他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意外,所谓的意外都是积怨而成的自然而然。 纪绮早就和他说过,她会给对手一个机会,一个对他们实施报复的机会。 昨天夜里就是她说的这个机会,他相信,纪绮一定也是这么认为。 可是为什么,究竟是哪里出了意外,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有一大堆的问题,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驾马在路上疾驰而过,他只能用不停的催促声来平复心中的焦躁。 “驾!捋!” 马儿停在北镇抚司门口,他一下翻身下马,有校尉迎来接过缰绳,对他道:“韩小旗,那人在提审室了。” 他点了点头,快步的往牢室的方向跑去。 牢室里一反常态的喧闹非常,他愣了愣,见到把守在门口的人,正是前一日一起在纪家吃饭的锦衣卫中一员。 “里头是怎么了?”他疑惑的问道。 那人一脸愤慨,啐了一口对他道:“是这个人是吧,昨儿个烧了纪总旗家的就是这个家伙是吧。” 韩萧点了点头,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呢?” “他们都审着呢。”他比着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牢室,“哼,偏偏要个人把守,为什么这破差事给我?我也想他娘的好好去审审他!” 他说的很急,唾沫横飞,忽的又想起了什么,急急的问道:“你是从纪总旗那儿来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校尉说你把人扔过来之后就匆匆回去了。” “是这样啊。”韩萧微微颔首,“纪大哥他……” 他的神色忽的黯淡了下来,对他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死了?!”那人不禁喊出了声,“他娘的贼歪剌骨的东西!我要去弄死他!” 韩萧一把拉住那人,“我去问他,问完了随你怎么弄。” 他撸了撸袖,快步走向了提审室。 提审室里充斥着各种刑具碰撞的金属声,有人在怒骂,偶尔也有人在闷哼。 韩萧打开门,里头的人正举着刑具对一个绑在铁凳上的人大动干戈,见着来人,那人冲他招呼了一声,“来了?这骨头真他娘的硬,你来试试?” 韩萧点点头,漠然的走去那人面前,他一把抓住那人的头发向后猛的扯去,附耳在他耳畔切齿问道:“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把屋子都烧塌了,你满意了!” 他一拳狠狠的砸在那人的脸上,那人嘴里一下吐出口血来,慢慢抬起眼来阴阴的冲他笑了起来。 “笑你他娘的笑!”身边的人执起钢鞭,作势就要抽打下去。 韩萧一甩手,拦下了他。 “可惜啊,这么大的火,他们一个都没死。”他一下放开那人的头发,哈哈笑起来。 没死,一个都没死,你的主人要你杀了所有人,可你看看,你不仅一个都没杀掉,还打草惊蛇,下一步要死的就成了你们。 那人却还是如此阴阴的冲他笑着,只是那样阴鸷的看着他,冷冷问道:“所以呢?”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怕死吗?不怕连累了家人吗?不怕他们通过他追查到他的主人吗? 韩萧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忽的有什么精光一闪而过,“你是死士。” 他很肯定,也只有这一个解释。 周围的人也愣了愣,那股被蓄起的随时都要爆发的怒气被僵在了身体里。 死士,这种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近的人,从小被豢养在高官将门内,用来做些见不得人又不得不做的事。 那人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忽的发出一阵科科的笑声,“你们是人,我们是工具。” 工具,在被抛弃后就没了利用的价值,没了利用价值的工具是没有活下去的理由的,他们不会变成别人的工具,不是被杀,就是自裁。 韩萧和身后的人交换了眼色,终于明白为何这人被百般虐打,却依旧可以如此“怡然自得”。 怎么办,他们是锦衣卫,他们拷打过的人大多是在朝官员,这样的死士却是从未接触过,甚至闻所未闻。 怎么办,这样的人要怎么撬开他的嘴。 几个人面露难色,用刑,这样的人只会把痛苦当成享受。软硬不吃,不怕死,也没有弱点。 怎么办,这要怎么办! 正当众人面露难色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军令,“指挥使大人到!” 指挥使大人怎么来了? 众人还来不及细想,门以及被打开,莫指挥使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对韩萧使了个眼色,“韩小旗,你出来。” 韩萧应声,跟着他出了提审室。 “纪总旗呢?”门外,莫指挥使淡淡的问道。 韩萧摇摇头,“死了,被烧死了。” 莫指挥使静默了一刻,忽的转身让人打开了提审室的门,“你们出去。” 提审室里的人相视互望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不甘心的走了出去。 莫指挥使一人走了进去,提审室的大门隔绝了一切,他拉了把椅子坐到那名死士的面前,问道:“师兄,袁总管近日可还好吗?” 那名死士愣了愣,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莫斌,袁大人也很想你呢。”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是被毒打之后的创伤。 莫指挥使也跟着哈哈笑起来,“熟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么多年抓抓逃逃,终于要有结果了是吗?” “我们没有错。”那名死士停住了笑,肃严的看着莫指挥使,“启泰皇帝是怎么死的,你会不知道?你们杀了先帝爷,篡夺了皇位,如今还想要赶尽杀绝!你们想要的,不过是抹杀了历史,抹杀了真相!” 那人蓄了一嘴的血,对着莫指挥使一口啐了过去,“莫斌,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第六十四章 让我猜猜 莫指挥使抹了一把脸上的污秽,脸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妖艳。 他笑了笑,毫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各司其职,各为其主,师兄何必这么在意。” 那名死士的眸中陡然寒峭,呸了一口,怒目圆睁。 “其实你们要那传位的圣旨又有什么用呢?”莫指挥使插着手,神色悠悠,“那小皇帝不是已经做了皇帝了,还想要如何,更何况陛下心存仁厚之心,也想要抚慰,只可惜他自己下落不明,怪得了谁。” 死士忍不住怒骂一声,“你放屁!你们这是谋权篡位!” “谋权篡位?”莫指挥使状甚无辜的看着他,“怎么能叫谋权篡位呢?当时那种情况,要不是陛下及时挺身而出,国就要亡了。”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师兄,你活了这么久,还不明白顺应时势的道理?”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死士被牢牢的绑在铁椅上,纵使力气再大也只得徒劳的发出一阵铁链叮当,“你为了这个指挥使的位子,连脸都不要了吗?” “脸?”莫指挥使忽然爆发出一阵哈哈的嘲笑,“师兄,顺应天命者悲,抗逆天命者死,比起这张脸面,我更看重我这条小命哟。” 死士冷嗤一声,别开了脸。 莫指挥使却是继续道:“师兄,其实你也该高兴才是。当年袁总管带着金刀九死一生的逃出生天,难道就没带一点私心?要他真是一心为了复辟,又怎么会这么些年一直在疯狂敛财?我问你,你们也找了那小皇帝很多年了,可有结果?” 死士眼神恍惚了一瞬,依旧不言不语。 莫指挥使一副“你看看吧”的自得,道:“大家都一样,谁都没有找到那个小皇帝,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看看,大家忙活了那么多年,找人找刀,如今,这把刀终于落到了陛下的手里,这是天意,是天威。” “你少废话表忠心。”死士哼哧了声,“你放心,今天我不成功,明天还会有别的人继续,你们这群叛徒,总有一天天会收拾了你们。” “师兄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唯心了?”莫指挥使摇了摇头,“当年也不知是谁教导的,要相信了自己,别总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叹了口气,道:“既然我们兄弟好多年没见了,不如让我来告诉你给好消息,你看可好?” 他忽的压低了声音,附耳到死士的耳畔,低语道:“那纪总旗,死了。” 死士一下别过脸来看着他,震惊又惊喜。 死了?刚才不是还说没死吗? 不过也是,他提早了好些日子悄悄围着纪家的宅子埋下了火油,又特地将火源引在纪家的大门,这么大的火,就算烧不死,也能烧掉半条命。 “师兄是不是觉得很高兴,心头的负担都卸了下来。”莫指挥使已经站直了身子,“纪总旗之前在方府犯了禁忌,其实早该死了,让他多活了几个月已经是上天眷顾。他这么一死,那圣旨也随之付之一炬,就算他有心留给一双儿女,那儿子以后袭成锦衣卫不过是个校尉,能掀起什么风浪,更何况是个女儿?说到底,这圣旨要不灰飞烟灭,不然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他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温和,“师兄,你看我说的对不对,你们是不是也打的这个主意?你看看,我解了你的大惑,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解解惑?袁总管现在人在哪儿?” “哈哈哈哈。”死士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你是有病吧莫斌,你真该去找那个纪家娘子看看病哟。” 莫指挥使却没有恼怒,继续道:“袁总管在金陵的铺子都被查封了,我猜他总不能再躲在自己家里了。只是要出城也是困难,毕竟各个城门的门千总已经得了他的画像,让我想想,他是不是在城东老十七的当铺里?” 死士别过头,面上还有难消的怒意,对他的话毫无兴趣。 “不在啊,那……就是在豆腐七娘那儿?” 死士的面色更是不善,似是轻轻勾了勾嘴角,还是没有理会他。 “哦,那是在花魁蓝心姑娘那儿?” “你就别费那心了。”死士蔑笑一声,一脸的不屑。 “原来在船老四那儿。”莫指挥使沉着脸阴阴的勾起了嘴角,“也对,通过水路,逃起来更方便些。” 死士的眸子恍惚了瞬,却硬是不再理会他了。 莫指挥使一声喟叹,甚是真诚的对死士道:“不亏是多年的师兄弟,来年师兄的忌日,我会记得给你上柱香烧些纸的。” 提审室的门再次打开,莫指挥使已经恢复了一脸的漠然。候在门口的人眼中有隐隐的期待,有嗜血的寒光,都紧紧的盯着他,等着他的一声令下。 “纪总旗被谋害,那歹人虽已落网,但幕后之人决不能姑息。犯人已经招供,船老四窝藏首犯罪无可恕,其他帮凶也都要连坐,速将他们全部逮捕归案!” 牢室的甬道中瞬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应和,众人群情激奋的呼和应是,提着绣春刀速速离去了。 剩余几个留下的人更是咬牙切齿,誓要让提审室中的人血债血偿。 锦衣卫的酷刑谁人都支撑不住,即是是这久经磨砺的死士也终于忍不住哀嚎出声。只是这些人早已杀红了眼,越是这般嚎啕,越是激发了他们的兽心,欲罢不能。 韩萧已经不管那人究竟是生是死,他早已满眼通红,心中只想着要为纪老爷报仇。 究竟这是多大仇多大怨,要毁人家宅索人性命! 船老四是金陵城中老实巴交的撑船人,撑船的手艺传到他手里也已经有好几代了,船也从最初的扁叶小舟,到今日的画舫木船。 太平盛世,撑船人的生意也从平常的走货发展成了如今接待酒宴,带人游河,船老四的船一向撑的稳健,在金陵城中很是有名气。 这样的人许是会得到达官贵人的青睐,但也不过是多承上几次席面,谁会真的高看一眼这种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却是惹了大祸。 码头上的船老四还在和周围的人打着马吊,这一天的手气不太好,他的脸上满是懊丧。 这一把要是输了,这一天的生意又是白做。 他伸手摸起一张牌,神色顿时兴奋了起来,“好家伙,终于轮到我了!” “是啊。”耳边有清冷的声音回复了他,船老四一惊,整个人已经被压在矮桌上,“今天终于轮到你了!” 第六十五章 全部押回去(二更) 周围的船夫们都是一愣,转头看去那片黑压压的马队。 高头骏马上坐着的人一个个青面冷峻,那耀眼的飞鱼服在阳光下夺目非常。 不仅是夺目,更是夺命! “是锦衣卫啊!是锦衣卫啊!”不知是谁先大叫了一声,码头上顿时乱成一片。 韩萧骑在马上,缓缓从腰中抽出绣春刀,冷冷喊道:“锦衣卫办差,缴械投降者不杀,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马背上的人纷纷抽出绣春刀来,一排排寒峭的刀锋对着手无寸铁的船夫们。 他们一脸茫然,愤怒,不安,更多的是绝望。 绝望,是因为碰着这群鬼魅魍魉,绝无再生还的可能。 韩萧一挥刀指向惊惶无助的人群,队列中的校尉们一窝蜂的冲了过去,马上的人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一双双阴鸷的眸子凝视着人群。 船夫们甚至还来不及做出挣扎,一个个就被踢翻在地,被牢牢的绑缚在原地。 有些船舱里还有人在饮酒作乐,一个个带着几分醉意,还没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校尉们怎管的了这些,一个个连拖带拽的拉上了岸,一脚踢翻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韩萧冷冷看着,心中有股闷闷的业火欲勃然而发。 那个人在哪里?那个害死了纪老爷的幕后黑手在哪里! 他看着一排排被压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有几个还是金陵城中叫得出名的官员。 大白天的就风花雪月,他们也自觉丢脸,一个个把脸深深的埋下。 可这又如何,抓了再多的人又如何? 他一下翻身下马,皱着眉慢慢的巡视着众人。忽的,他一脚踢倒船老四,死死的踩着他的胸口吼道:“人呢?那个人呢?” 船老四的胸口被踩的发出一阵骨头嘎啦的声响,他不禁苍白着脸痛苦的求着饶:“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不知大人要找什么人啊!” 这些船夫平时吃喝都在船上,韩萧又重重的踩了他一脚,猛地举刀架在他身边一个女子的薄喉上,“你说不说!” 那女子忽的发出一声尖叫,挣扎着动了动脖子,有一道血痕在脖颈中映现。血,沿着细长的脖子蜿蜒而下,她立即不敢再妄动,一双含泪的眸子牢牢盯着船老四。 韩萧手里力道不减,切齿厉吼道:“你说不说!” 船老四也被吓的连连抖着唇,这帮鬼煞还真做得出滥杀无辜的事。 “大人!大人饶命啊!”明明被牢牢绑住,他还是不住的磕着头,一声声砰砰的撞在地上,他的脑门上立即被磕破了皮,有一弯血流顺着额头慢慢的淌落,“大人你说的到底是谁啊,我一个船夫,真的不知道啊,大人饶了我家婆娘吧,饶了我家婆娘吧。” “饶?”韩萧的嘴角卷起一丝残酷的笑,“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不见棺材不掉泪,今天不在你面前开了荤,你还以为我们锦衣卫是吃素的不成!” 说着,那把明晃晃的绣春刀已经高高举起。 “大人!大人!”那女子忽的被刀放开,连忙转过脸来高高扬起,“大人,我知道,我知道!” “哦?”韩萧蔑笑一声,嘿嘿笑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 “臭婆娘!你要做什么!”船老四见状,连连挣扎着要往女子身边靠,一边还急叱道:“不管你说是不说,他们都会杀了你,你说不是傻啊!” “我呸!”女子啐了船老四一口,转头来对着韩萧,“大人,大人我坦白,我都说,我都说,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 “先说。”韩萧慢慢放下刀,冷冷回她。 “不能说啊,你个傻婆娘,不可以说啊。”船老四捶胸顿足,整个人立即被锦衣卫踢翻在地,刀鞘毫无顾忌的狠狠砸在他的身上,脸上,很快他就一片血肉模糊。 “你说说看,他在哪里?”韩萧捏着女子的脸,宛如鬼魅。 女子咽了口口水,慢慢转头看向河面,低声讷讷道:“在……在那里。” 那里?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一片河水里?水里?难道他们要抓的不是人,是条鱼吗? “韩小旗,她耍我们呢。”有人义愤填膺道。 韩萧瞥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船老四,他被打的头破血流,眼中溢出的却全是无奈。 他皱了皱眉,一下放开女子,轻手轻脚的走去河边。 气氛一下凝滞,天边有灌顶而下的沉云,风急又紧。 一步,两步,三步。 韩萧没停在岸边,在离岸几寸远的地方停住了脚张望了一会。 水面平静,偶尔有几个泡泡冒出。这水谈不上干净,看的并不透彻,不知这水面下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又走近了几步,忽的,那水泡也远离了一些,水面被扑腾出几圈涟漪。 韩萧大惊,猛地退后了一步,大吼道:“在水里!有人在水里!” 几个反应快的校尉闻言,一把扔掉手里的绣春刀,噗通一声钻进了水里。 水中瞬时像炸了锅一般,几个校尉忽而翻上水面,忽而又似乎被什么死死的拉了下去,水面上顿时泛起一阵血色。 折腾了好久,他们终于拉着一个疲惫的人岸边。那人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身上的衣衫已被撕裂开,有几道血痕还在淌着血。 “韩小旗,这厮真是无耻,竟然用麦秆。” 韩萧哼哧了声,怪不得这厮能在水下憋了这么久,原来是靠麦秆呼气。 “没道理有麦秆还不走啊?”身边有人凑近了韩萧的耳畔低问道:“你可得看看仔细,别放过了真凶。” “放心吧。”韩萧已经把刀收回刀鞘,“他不是不走,是一动水面会有动静,又不会游泳,潜不去下头,只能被困在原地。” 他回过头对所有人吩咐道:“全部押回去!一个都不要放过。” 原本热闹非常的码头一下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岸边的小贩早已逃之夭夭,有几个胆大的从巷子里探出头来张望,可一见着锦衣卫的人扫视过来,连忙匆匆的躲开了视线。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抓这群船夫,更没人知道这个藏在水里的袁老板是大晋追捕数年的朝廷钦犯。 第六十六章 天道轮回 被押回去的袁直一言不发,这个北镇抚司的诏狱对他而言并不陌生,相较于周围那些人的紧张和绝望,他的淡定在人堆里显得格格不入。 北镇抚司的大门被重新合上,莫指挥使站在场上看着一排缓缓挪来的人,嘴角不禁微微的抖了抖,他指着袁直道:“这个,带走。” 那其他人呢? 锦衣卫的众人看向莫指挥使,等着他的指示。 莫指挥使漠然的扫视了一眼其他惶惶不安的人,道:“无关紧要的人,按律例处置。” 那些被押解而来的人惴惴不安的被押去了后头,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按律处置是什么意思。 按大晋的律例吗?他们有犯了什么罪吗?起早贪黑的工作错了吗?身为船家错了吗? 队列中的几个官员这时已经醒了酒,见着自己要被押往的方向,不禁一个个大声吼叫了起来,“莫斌!你是疯了吗?我是都察院经历司经历,你这是在滥用私刑!我要去陛下那里告你!” “放开我们!我们犯了什么罪!你凭什么要对我们打打杀杀的!” 喊叫声直透人心,其他的人也瞬间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这哪里是按律例啊,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你们凭什么!” “放开我们!” “我们犯了什么罪了??” 锦衣卫们沉着脸相互交换了眼神,抄起绣春刀对着众人吼道:“吵什么吵!还不快走!” 锋利的刀锋对着众人,仿佛下一刻就会毫不留情的吞噬他们的性命。 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别说吼上一嗓子,连大口的喘气都不敢了。 “还不快走!”锦衣卫瞪着众人,刀锋在风中划过,把空气撕得粉碎。 莫指挥使早已不管这些杂事,他指了指大牢的里间,对袁直道:“袁总管,请吧。” 袁直身上的绳索被换成了铁链,被人一推便是一个趔趄,一下摔到了地上。 他还来不及站直,又被拖拉着往里去,原本就湿漉漉的衣裳粘上了尘土,一时间污秽不堪。 牢室的门被打开,袁直被一把推了进去,有校尉手脚麻利的把他固定在墙上的锁链上,这才迎了莫指挥使进去。 袁直扯了扯手上的铁链,嘿嘿笑出了声来,“怎么,终于爬到这个位子了,就开始作威作福了?” “不敢不敢。”莫指挥使也笑了起来,“袁总管当年的栽培莫斌没齿难忘。” 袁直连忙摆摆手,牢室中满是铁链叮当的声响,“我可不敢教导了你。”他的眸子沉了沉,“莫斌,这位子坐的可还舒坦?” 莫指挥使笑容依旧,“怎么不舒坦了就?”他慢慢走近了袁直一些,“所以,这不还得靠了袁总管吗?” 他一声喟叹,看着那方小窗,“袁总管当年何其风光,想不到也会有成为阶下囚的一天。” “当年陛下亲征被俘的时候我已经做了阶下囚了。”袁直的声音依旧尖细,却透了几分正气。 莫指挥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拍了下手,啪的一声在牢室中突兀非常,“我怎么就忘了,袁总管要不是当年那一段的经历,这还拿不到那把金刀了不是?” 他“哎呀”了一声,有些可惜道:“你看看,为了一把金刀,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买卖真是不划算啊。” 袁直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买卖?国家的前途是买卖吗?国都没了,你还要怎么逍遥?” 莫指挥使摇了摇手指,“别动不动就扯那些没用的东西,袁总管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又有哪样是为了这个国家?敛财吗?还是女人?” 他促狭的上下打量了一眼袁直,嘿嘿的笑了起来。 袁直却没有生气,气定神闲的坐着,“莫斌,那张圣旨,你拿到了吗?” 莫指挥使神色动了动,却是忽然笑了起来,“我没有拿到,可你也不是没有拿到?” 你没有拿到,你也再没有机会拿到了,因为你要死了,可我还活着,还有大把的机会能得到它。 活着,就是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袁直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看看你,在嘚瑟些什么?你没有拿到圣旨,也找不到小皇帝,你想就这么告诉了成王爷,你以为成王爷能说你句好?” 莫指挥使闻言,眉头一下紧锁了起来。不是因为他话里的嚣张气焰,而是那句成王爷。 成王爷,是天佑帝未登基时的封号。 “袁智!”莫指挥使的面色陡然沉下了几分,“你岂敢对陛下不敬!” “不敬又如何?”袁直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他本来就是个乱臣贼子。” “你放肆!”莫指挥使大手一挥,袁直净白的脸上立即多了一道手掌印,嘴角微微的渗出血来。 他却毫不在意的继续嘿嘿笑着,这声音异常尖细,犹如在血管中横亘进了一丝棉絮,撕拉着人的神经。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他的眸子在阴暗的牢室中阴气森森,那血色在唇角慢慢的勾起一道诡异的弧来,似是无声的嘲讽着来人,嘲讽着那金銮殿上的主人。 莫指挥使沉色瞪了他一眼,忽的也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甩着袖出了牢室。 天道轮回?从他开始登上今天的位子起,他就没怕过轮回这种事。 他没有回了自己的房里,甚至没有来得及更衣,便带着随从赶往了皇宫。 他是狗,是天佑帝身边最信任的狗,陛下要他叫他就汪汪的叫,陛下要他咬,他就呲着牙死命的咬! 天色渐暗,天佑帝刚接见完燕王,这会子正倚在龙椅里。 身后夏黎好言劝着,“陛下,您也莫要太累咯,这都几天没好好歇一歇了,仔细身子受不住。” “那帮鞑子夺我城池鱼肉臣民,朕怎么歇的下!”他说着,又不住的掐着自己的眉心。 这时外头的小内侍快步进来禀报,“陛下,莫指挥使大人有要事求见。” 天佑帝怔了怔,坐直了些身子摆摆手,有些疲累道:“传他进来吧。” 莫指挥使被传入殿,满面红光,他一甩袍角跪地问安,高声唱道:“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有要事启奏,大晋钦犯袁智今日终于落网了。” 第六十七章 会旧人 是夜已深,一辆玄色马车缓缓在城中前行。 马车叮叮当当,坐在其中的人思绪也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一年,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和太子殿下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皇位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东宫太子是什么样的存在。 后来,他渐渐长大,耳边越来越多的教导勾起了他对皇位的渴望,他开始远离了太子殿下,慢慢的开始仇恨他,仇恨自己的母妃,甚至仇恨自己的父皇。 凭什么?一样都是皇子,他天资聪颖,能文善武,仅仅就因为出身不同,凭什么他就只能做一个王爷! 再往后到了成年的年纪,他不得不封王出宫,远离权利中心。 在封地,他不得经商,做什么事都被人紧紧的盯着,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不甘心啊,真是不甘心啊! 他悄悄的豢养了家臣,家里住进了谋士,他潜伏着静静的等待,等待一个后起勃发的机会。 后来,当年的太子成了皇帝,再不甘心,他也不得不俯首称臣,眼前是他的皂靴,心中是对他的仇恨。 在金陵中待了不过半月,启泰皇帝便要赶他回去封地。那时候他还恋恋不舍的回望了一眼那金銮大殿,有一丝贪念在心中发酵。 这时候,是他走了过来。 他从小便进了宫,因为识得几个字,又做事认真,很快就被提拔到了东宫。 这人便是袁智。 袁智走向了自己,恭恭敬敬的对着自己施礼,尖细着声音对自己道:“王爷,心中有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就在您的心中。” 他心中大动,怀揣着大好河山的梦想回了封地。 后来发生了怀来之变,他那个忧国为民的皇兄竟要御驾亲征,在自己的府邸,所有人都在战栗。 这样的机会要等上多久才能遇到,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又要等上多久! 他们摆脱了监视,一路南下,在启泰帝被俘之后终于顺利的登上了皇位! 这把龙椅承载着祖先们的希冀,这把龙椅掌控着大晋的国脉。 衮冕升座,他终于坐上这把梦寐以求的位子。 说起来,这袁智还是自己的恩人,是他激起了自己对于这把龙椅更深的欲望。 可是好景不长,皇帝还没做上几年,皇兄就要被释放回来。 他怎么能回来?他怎么配回来! 自己立即下了一道密旨给锦衣卫,让他们要赶紧替自己解了燃眉之急。 他在金銮殿上坐立不安,直到前头传来皇兄“病逝”的消息才算松了口气。 他好人做到底,给了他宏达的葬礼,让他风风光光的葬入了帝陵。 他想,他算是仁至义尽,终于可以坐稳了这个皇位。 可是好景不长,过不多久,他就听说了一间令他大为震骇的事! 皇兄他竟然留了一把金刀给袁智,那把金刀里有传位的圣旨! 这圣旨要真的见世,必定引起朝局混乱,当年的反对派会群起而攻之。 当年那个孩子,那个才两岁的孩子被自己赶下了皇位,自己没忍心下了杀手,等到他消失在了皇宫,自己才追悔莫及。 一切都是皇兄的算计吗?他算计着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吗? 他做梦! 尝过糖的香甜,谁又会去舔苦涩的药水。 他这些年派了多少人去找那把金刀,找那份传位的圣旨,甚至是找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要是现在还活着的话,也该成人了吧。 天佑帝深深叹了口气,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要找的刀,自己的臣子送到了手里,要找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抓了回来。 这是天意啊,这是老天都站在自己这边啊。 马车稳稳的停在北镇抚司的门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马凳子被仔细的放在车边,随从们恭恭敬敬的撩起帘子,迎着身着披风的皇帝下来。 鲜有人敢窥探一眼来人,一来此地是锦衣卫的驻地,二来此人一看便是气场非凡。 一行人毫不停留,莫指挥使领着一行进了北镇抚司的阴晦地牢。 牢室的门重新被打开,里头的人动了动身子,“哟”了一声,“成王殿下,好久不见。” “袁总管。”天佑帝俯身走了进去,门外一下子重新陷入了重重的黑暗,长长的甬道里一片死寂。 他平声道:“真是很多年没见了。” “成王殿下今日特地来这种地方,不怕污了你这身份?” 天佑帝看着袁直,却道:“袁总管要用化名,怎么不起个不显眼些的,袁智,袁直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怎么就能一样了?”袁直笑了笑,似乎牵动了嘴角的伤,不由呲了呲牙,“这直啊,是正直的意思。” “其实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道理大家都懂,你有何必耿耿于怀从前?”皇帝朝他走近了几步,好言劝导:“你千里迢迢九死一生的逃出来,为何不来投奔了朕?念在往昔的交情,朕怎么都会给你谋个好出路。” “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袁直面容和色,“陛下不发话,老奴怎敢妄为。” 胆大包天! 天佑帝太阳穴边的神经突突的跳起,他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气,冷声道:“皇兄驾崩,朕也非常伤心,袁总管跟随皇兄多年,感情自然非常人能比,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袁总管要认清了现实,不要枉费朕的心意。” “王爷。”袁直朝门口挪了挪,铁链的撞击声在幽静的甬道中激起一阵心寒,“老奴说的不是先帝爷。” 天佑帝的心被猛的一下钝击,他怔了怔眼,隐在袖中的手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 “不是皇兄?”他极力的克制下激浪的内心,道:“袁总管莫不是疯了?” “怎么就疯了呢?”袁直看着他阴森森的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你忘了?先帝爷还有位太子呢。” 他忽的歪了歪脑袋,故作惊怪的问向天佑帝:“王爷忘了?太子爷也是登上过皇位的人呢。” “那又如何!”天佑帝嘲弄道:“他还没有举行过登基大典,也没有国号年号,他算得上什么?在那个位子上坐上几天,难道也能算是皇帝吗?” 第六十八章 凌迟 何为天子,天之子也,何为天之子,代天行道者也,代天行何道,生生之道! 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兢兢业业,忧国忧民,要防着悠悠之口,要挡着群臣口舌纷争,要小心边境战乱,在注意皇子内斗。【零↑九△小↓說△網】 他这么辛苦,每一天都提心吊胆,为了这一个皇位,他付出了那么多,得到了什么? 臣民的拥戴吗?那些山呼海啸是对他手中权力的畏惧。 后宫的佳丽吗?一个个美人蜂拥入怀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他坐拥着金山银山,却如困兽般在那金砖碧瓦的牢笼中不得动弹。 他想要出门走走,立即会有言官上书指责他不顾国本,将自己置于生死之地。 都是他娘的放屁! 这个皇帝做的如此憋屈,还要担心有人时时刻刻觊觎他的皇位,凭什么! 天佑帝沉着的脸更是阴下了几分,对袁直道:“袁智,朕只问你一句,当年那把火是为何而起?” “天要起火,岂是人力能阻挡吗?”袁直舒展了下身子,问道:“成王爷,当年陛下要御驾亲征,是想过要找人辅国,知道为何最后没选了你吗?” 他正色看着天佑帝,幽幽道:“因为太祖爷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陛下,也防着你这颗狼子野心。” 他想要起身,整个人却被束缚在墙边,那净白的脸扭曲的狰狞起来,似笑非笑的牢牢盯着天佑帝,“你这份心思太祖爷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你一直没有做出违逆之事,谁人都不能按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你!” 你早就该死了,要是你死了多好,你死了就没有现在那么多事了! 天佑帝的牙齿咯咯的作响,切齿道:“死?你们真以为朕死了,就没有人会来造这趟反了?” 启泰皇帝子嗣稀薄,可太祖爷可不是。 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人动过一样的心思?哼,说出去谁相信。 可袁直没有接他的话,“哎呦”了一声,继续道:“所以啊,陛下还是做了准备的,宫里的老人毕竟是多,看着形式不妙便把人给带走了。” “是谁?”天佑帝一个激灵,上前一步拎起他的衣襟,“是谁把孩子带走的?” 袁直的眸子晦暗了些,好整以暇的道:“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哟,王爷,你耳目遍及天下,你都找不到那个孩子,更何况是我一个太监?” “袁智!”天佑帝强装的镇定在一瞬间被击碎,他对着袁直怒叱道:“说!那个孩子在哪里!是谁把人带出去的!” 当年在掌控了皇城之后,他秘密的将宫里伺候过启泰帝的老人好好清理的一遍,碍于皇室宗亲,他不好对小皇帝下毒手,这才不得不将他圈禁在宫中。【零↑九△小↓說△網】 谁能想到,就是在这样的死局中,他都能以死博一条活路。 袁直不再说话了,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含嘲讽。 天佑帝慢慢的放开了他,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他站直了身子抚了抚衣裳,对外头唤了一声。 原来外头并不是没有人,莫指挥使闻声,立即打开了牢室的大门,恭敬的俯身侯在一旁。 天佑帝最后看了眼坐姿端正的袁直,道:“袁氏逆党,通敌谋逆,罪无可赦,赐凌迟千刀,即刻执行。相关者,斩立决” 莫指挥使连忙跪地接过上谕,毕恭毕敬的送了皇帝回宫。 凌迟啊,他们究竟说了什么,竟让皇帝下了这份杀心。 莫指挥使不知道缘由,却知道若是没好好“伺候”了袁直,自己也将会不好过。 凌迟啊,要生生片上千刀不死,这手艺是传说中的刽子手才有的啊。 莫指挥使回到自己的房间,背着手不住的来回走着。 正在苦恼间,房门被轻轻的扣响,他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是谁?” 门口的校尉恭声回话:“指挥使大人,是韩小旗。” 是韩萧啊。 莫指挥使愣了愣,天色不早了,他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 韩萧走进房里,躬身施礼,“属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 韩萧的脸埋得低低,毫无掩饰的道:“属下听说了袁氏逆党的事。” 莫指挥使“嗯”了声,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所以呢?” “属下可以举荐一人,此人医术了得,必定可以续住袁氏的命,直至行刑结束。” 莫指挥使精光一闪,也想起个人来,“是纪总旗的女儿?” “是。”韩萧恭敬回话,“纪家小娘子医术了得,能活死人能肉白骨,这种吊着口气的事情对她而言绝非难事,更何况,此人正是他们纪家的仇人,我想,她会很乐意做这件事的。” 这个人…… 莫指挥使当然知道纪绮的事情,那小娘子一句话逼的卢百户在北镇抚司和锦衣卫对峙,落了个乱刀砍死的下场。医术了得,在金陵城中也是负有盛名。 让一个女人啊…… “指挥使大人。”韩萧像是看出了他的忧虑,“行刑之事并非公开,纪小娘子的事情不会被人知道的。” 说的也是啊,总要找个人做,不如找个相熟的人,知根知底也是好的。 “你去把她带来吧。”莫指挥使一甩手,算是应了。 韩萧笑逐颜开,连忙答应着告退出了房间。 ****************** 纪家的这把烈火终于在午后被众人扑灭,一片残垣断壁中了无生机。纪恂沉默着去了纪老爷的主屋,徒手扒拉着一片焦炭。 好容易停歇下来的人沉默不语,气氛凝重。 纪家的丫头们撸着衣袖也走去他的身边帮忙,只是谁人都没有说话,让人看着心痛非常。 纪绮好容易歇了会,才喝了口水,也匆匆跟了过去。 整个屋子都被烧塌,几个月前,自己死而复生,救治的第一个人就是纪老爷。 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自己对抗过剧毒,对抗过创痛,对抗过无言的暗伤,到了现在,她只能沉默的接受。 更多的人本已经歇着,看着这幅情景,不由的相视互望,也纷纷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么挖下去,总会有见到纪老爷的那一刻。 第六十九章 特制的棺材(二更) 纪老爷前一天喝了酒,宿醉状态下逃不出去也是正常的。【零↑九△小↓說△網】 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的扒拉着那焦炭一般的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废墟上忽的有人叫了一声,众人纷纷向他看去,那人的手不住的指着一个空挡,“在……在这里。” 找到了? 纪恂的面色一下沉了下来,他看了眼纪绮,连忙急赶了几步跑了过去。 那堆残梁断柱很快被众人移开,下头是一具被烧成了焦炭的尸体。 他还保持着睡着的动作,摆成一个大字型摊在床铺的位子,整个身上脸上都被烧毁,全然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却是纪恂只看了一眼,压抑在心中的悲怆再也抑制不住,他狂吼着“爹!”,一把冲上去要抱起他来。 可那焦尸早已和木架子烧连在了一起,轻轻一碰,一片片焦黑的皮肤一碰就往下掉。身边有人禁不住害怕的惊呼了起来,有几个人已经捂着嘴冲了出去,蹲在角落里不住的干呕起来。 那是个什么东西,简直太恶心,太恶心了…… 纪绮也已经走去了他的身边蹲下,伸手压在了纪恂的手上,轻轻道:“哥哥,别这样。” 纪恂饱含热泪,愤愤的瞪了纪绮一眼,甩袖跑开了。 众人已经让开了一些,人群中只有那个小娘子握着具焦尸的手,她轻轻的,轻轻的拂过他的手掌,顺着他的手臂慢慢的往上。 那些焦黑的皮肤并没有因为她是纪绮而停止掉落,黑漆漆的不知名的残片散落了一地。 又琴强忍着胃里的翻涌,蹲在她的身边轻声的安慰道:“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自己啊。” “没关系,都没关系的。”她拍了拍她的脑袋,挤出个笑来,“又琴,没有关系的。” “小姐。”又琴忍不住嘤嘤的抽泣起来,“小姐真是太苦了,从小没了夫人,现在有要成了孤儿,这以后可要怎么办啊。” 身边有人深深的叹息,感慨着这双儿女的命运不济,也有人好言相劝,让他们赶紧去准备了后事。 纪绮被又琴扶着起身,对着众人深深的施礼,道:“今日家中不幸走水,多谢各位邻里相助,之后的事情需要和哥哥商议了再定,麻烦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 众人连忙还礼,“哪里哪里,是小娘子乐善好施,我们是来还报的。” “是啊是啊,都是应该的,举手之劳,小娘子莫要客气了。” 送走了众人,兄妹两坐在焦土堆上,倩萦还在照料着四哥儿,又琴则跑去找了韩萧。 四周一片空寂,连风声都呜咽着轻声划过。 “爹呢?”许久不说话的纪恂忽然开口。 纪绮闻言,转过头去看向了他,“哥哥在说什么?” “我问你爹现在在哪儿?” 纪恂的眼底一片清明,一整天的操累让他颚上一片青茬,却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神采奕奕,笃信的问着话。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爹?”纪绮也有些好奇,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焦尸。 “身高不对。”他指了指身后,“就算烧成了焦炭,也不可能矮上怎么一截。” “他是林掌柜。”纪绮叹了口气,埋下了头,“林夫人一直心存不满,趁夜焚烧了林掌柜的尸体。毁尸是要吃了官司的,韩大哥便帮着她隐下了这件事。” “这……”纪恂愣怔了下,“这万一要是……” 这要不是火灾呢?这也太冒险了。 纪绮摇了摇头,“要不是火灾,我也会让他呈现假死的状态,我只是担心昨天火势太大,爹会反应不及,那就真的不好了。” “那如果……如果他没来得及逃出去呢?” 她凭什么这么肯定事情会照着她的剧本写下去,万一呢?万一呢! “没有万一的。”纪绮斜眼睇了他一眼,“生死攸关的事,爹会没有分寸?” “那……”纪恂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这才问道:“爹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纪绮指了指下面。 他们筹划着,准备了这么久,在家里挖了一个地道,里头藏了足够的水,足够的食物,就算藏上几天都不是问题。 为了能让纪老爷再悄无声息的从地道里出来,她特地让韩萧打造了一口特殊的棺材,棺材能从底下打开,届时纪老爷只需要爬进了棺材就能顺利的从这纪家的家院里脱身。 一切看似大胆,却是最避人耳目的。 是,这种法子要让寻常人去做,就算是给了千金他们也不愿意。可偏偏这个人是纪老爷,是锦衣卫的总旗,是见惯了尸体的鬼魅罗刹。 纪恂已经震惊的合不拢嘴,“这……这……” 他知道纪绮瞒着他让韩萧准备着什么,后来他听说需要置办一处宅子,便连忙请缨,希望也可以参与到其中。 却不知,其实其中还藏了这么一个巨大的秘密。 太大胆了。他不得不佩服了这个妹妹。 可是,他忽的又想起了个问题,“如果林掌柜没有被焚尸呢?” “哥哥。”纪绮沉眸看着纪恂,好笑的问他,“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做棺材在前,林掌柜的事在后。” “你的意思是?”纪恂抖了抖唇,没敢继续说下去。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正好是碰上了林掌柜的事,不然,她一定会想了别的法子让他爹看上去已经死了,甚至,去乱葬岗找一具无名尸来。 这……这不是要遭了天谴吗? 纪绮已经看向了浩瀚的星空,“害怕吗?觉得我很可怕是吗?” 她自嘲的笑了笑,他们本就是在阴诡黑夜里算计人生的谋士,在他们眼里,这世上的事从来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成或者不成。 今日的事对于她而言,是大功一件,但她也知道,知道了真相的纪恂会是怎么看待了她。 她不是他原来的妹妹了,那个天真率性的纪绮早就已经死了。 “妹妹。”纪恂忽的伸过了手来,一泓暖意直透心底,“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以后没有父母了,他纪恂能够依靠的只有这个妹妹,就算这个妹妹会要去了燕京,会离开了自己身边,但她永远会是自己的妹妹,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论前途有多渺茫,不论她做过的事多惊心动魄,他都是自己的妹妹。 第七十章 等价交换(三更) 纪绮握了握纪恂的手,柔柔道:“哥哥,我去看看四哥儿。” 小巷里的静谧没有持续了多久,很快,有马蹄声渐行渐近。 纪恂腾的站起身来,迎去巷子口张望着,果然,有一匹骏马疾驰而来,“恂儿,绮儿。” “韩大哥。”纪恂冲他摇了摇手,将他迎去纪绮那儿,一边附耳轻声道:“那个不是爹,那个尸体不是。” “好。”韩萧激动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就知道没事的。” “嗯。”纪恂点了点头,“韩大哥来是为了?”他说着,比了比棺材的样子。 韩萧却摇了摇头,快步走去纪绮身边,道:“绮儿,我有事要找你帮忙。” 纪绮蹲在地上看向他,奇怪的问道:“哦?什么事?” “袁直要被凌迟了。” 凌迟! 纪绮腾地站起身来,不可思议的问韩萧,“谁说的?” “陛下亲自下的旨意。” 陛下! 纪绮心中陡然惊惧,难道天佑帝也认识袁智吗? 肯定是认识的吧,就算是个王爷,从小也是在皇宫长大,能认识了东宫的内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可是,要凌迟啊,这两个人到底有了什么过节竟会让陛下下了这种狠心? 她慢慢站起身来,问道:“那要我做什么?” “要你用医术吊住那厮的性命,直到行刑结束。” 纪绮皱着眉,缓缓的点头答应了,“我去收拾一下。” “没时间了。”韩萧一把拉住她,“在诏狱里行刑,多少的眼睛都盯着呢。”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抹了一把脸上的炭黑,点头称好,跟着他去了。 北镇抚司的诏狱对她而言并不陌生,那时候在那一间最里头的牢室,她惊恐着,仓皇的看着一个个族人的离开。 这是犹如炼狱一般存在的地方。 这是一个豢养着鬼煞阎罗的地方。 再一次踏进这黑漆漆的甬道,一桩桩,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她能听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能感到粗喘难抑的吐息。 在这里,曾经在自己的面前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今天,竟要自己亲手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韩萧在前头领着她进到一间还算宽敞的牢室,在刑具上,袁直已经被紧紧的捆绑着。 见着来人,他呲着呀拼命的挣扎着身子,嘴里塞着的布条被口涎浸透。 纪绮提着借来的医箱走到他的身侧,背对着众人道:“我要施针,能不能避一避。” 几个锦衣卫相互对视了一眼,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纪老爷已逝的消息,也知道幕后的真凶就是这个被五花大绑的袁直。 “绮儿,动作快点。”韩萧淡淡嘱咐了一句,带着屋里的人离开了。 纪绮这才捻起一根银针来,手指在袁直的身上滑动着,轻声道:“袁总管,想不到这只伸向纪家的手是你的。” 不是一个不知来历的无名小卒,而是大晋朝追捕了多年的朝廷钦犯。 袁直口中的布条被纪绮拿开,他喘了几口粗气,尖细着嗓子“哎呦”了一声,“纪小娘子好玲珑,是怎么猜到是我的?因为那把金刀吗?” “是。”纪绮失笑的点点头,一根银针慢慢的捻进袁直的穴位,引的他一阵呲牙,“金刀不常有,带了圣旨的金刀就更少了。不过我猜到是你,我也知道我对付不了你,所以我找了陈惟忠陈大人帮忙。我本没想过能有机会真的见了你,没想到这次的运气还真不错。” “所以小娘子是打算怎么报复我?” 纪绮看着悠悠释然的袁直,不禁莞尔道:“我不用报复你,让你活着就是最好的报复。” 凌迟啊,受此酷刑的人哪一个不是想早早的了结了性命,多活一刻都如在十八层地狱。 “小娘子好狠心。”袁直低笑着点点头,“不亏是锦衣卫的孩子。” “你对纪家做了那么多事,我总得回报你一些不是。”纪绮笑了笑,又是一根银针深深的扎进袁直的大穴里。 她俯身在他耳畔,轻语道:“袁总管,要想赶紧结束了这种痛苦也很容易,我就问你一句,你掂量着回答。” 袁直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怪异的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 纪绮没有理会,继续道:“袁总管,我记得当年你随先帝爷出征,后来随同先帝爷一同被俘,可是当年,先帝爷并非主战,却是主和的不是?” 她勾了勾嘴角,道:“一个主和的皇帝忽然提出要御驾亲征不奇怪吗?更奇怪的是,先爷被俘虏之后还能得到金陵的消息,并立即做了回应,将自己的儿子给藏了起来。不仅如此,在怀来之变胜利之后不久,先帝爷竟很快就被放了回来,并且在危及时刻留了那么贵重的金刀给你。” 她看着袁直的脸上不自禁的抽搐了下,更是确信的道:“也就是说,先帝爷根本就不是去亲征的,而是打着亲征的幌子,去卖国的!” “你胡说什么!”袁直尖利的声音一下充盈了整间牢室,却是几个大穴上立即被扎进了银针,脸色一下就煞白了起来,“你……你怎么敢诬陷先帝爷!” “诬陷?”纪绮摇了摇手指,“说实话怎么能是诬陷呢?说实话,我现在拿着这份诏书也很头疼,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卖国通敌的罪证啊。你说……” 她扬了扬指缝里的银针,轻笑了几声,“我如实告诉了陛下,陛下会不会觉得我是旁观者清,顿悟了什么?” 袁直头上的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到行刑台,不知是心虚还是胆颤,“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纪绮状甚无辜的指了指自己,“哦,对了,我是想问你袁总管一个问题,那个小皇帝,当年你们是不是藏在了宫里?” 袁直闻言,顿生出一股寒意,手不住的微微发了抖,却是稍稍避开些纪绮的逼视,哼哧了一声,“一个黄毛丫头,胡说些什么!” “真的是胡说吗?”纪绮手里的动作不减,又是几根银针插进了袁直的体内,他的面色瞬时如肝,急喘着气,怒视着她,“袁总管,你小瞧了梁氏一族。” 梁氏一族? 袁直只觉得浑身剧痛不已,脑子已经跟不上思路。 在脑中搜寻了好一会,他忽的觉得浑身的寒毛都要倒立了起来,“你……你和梁氏一族是什么关系?” 第七十一章 心颤的帮凶(四更) 话脱口而出,却是已经不成了音。明明是浑身剧痛,可是脑中却是清晰又朦胧。 他也听着自己的声音,却不觉得是一句完整的话语,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呀呀咿咿。 到底是怎么了? 袁直觉得自己像是被投入了千年的冰湖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试着张大些嘴,想要喊上一句救命。 他袁智是什么人,向来一呼百应。 却是现在,他连发个音都觉得无比艰难。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却听不清晰,想要动一动手指,却震惊的发现根本找不到手指在哪儿。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前一刻他还和纪家的小娘子说着话,怎么才过了一刻,他就成了这般? 耳鬓似乎有女人的声音,轻轻柔柔,却透着无比的寒意,是纪绮的声音,“袁总管,我是梁玘啊,是梁氏的后人啊。” 她笑了笑,“是不是觉得舌头都麻痹了,但是没关系,至少你还会觉得痛的。” 她说着,执起一根银针深深的扎进了他的穴位。 袁直疼得人一下拱成了半弓型,张大的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整个人像是坠入了重重的迷雾。 梁氏一族,梁氏的后人啊。【零↑九△小↓說△網】 她不是纪家的小娘子吗?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变得白茫茫的一片,耳边有人的呢喃,是个女声,“袁总管,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袁直想要转过头去看一看,却是觉得身子像被灌了铅一般,他的眼珠艰难的跟去声音的方向,只见得娉婷一袅已经打开了牢室的大门。 别走啊!你别走啊! 他在心中呐喊,急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什么梁氏的后人?到底自己是输给了谁?到底自己是在和谁斗! 纪绮打开门迎了韩萧等人进来,对众人施了福礼,“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动手了。” 真的这么神奇? 大家探头看向行刑台上的袁直,有人“咦”了一声,指着他的嘴道:“他的布条呢?怎么不把嘴堵上。” “不必。”纪绮摇了摇头,“他喊不出的,所以没关系。” 行刑的刽子手也是奇怪,看向锦衣卫们,韩萧看着笃定的纪绮,对刽子手道:“赶紧开始吧。” 刽子手点点头,抽出行刑的刀具,锋利的刀锋闪过一抹寒光,在袁直的身上下了第一刀。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血立即沿着伤口蜿蜒流下,却是袁直一动也不动,只是张大了嘴,发出一声不知名的呜咽。【零↑九△小↓說△網】 这是怎么回事? “我用银针封住了他的经脉,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但是他依旧能觉得疼痛,能感到血液在慢慢流逝,能感觉死亡在慢慢降临。” 刽子手闻言,也转头看向纪绮,不禁心中暗暗的发憷。 从前凌迟,不过七刀,杀千刀真是闻所未闻,不过皇帝暴虐,前有瓜蔓抄十族的先例,又为何不能有现在这千刀万剐的酷刑。 只是,从前的七刀,每一刀都能换来一声惨叫,那种直透人心的嘶鸣会扰乱了刽子手的心神。 心神乱了,下手就重了,重了,死的就快了。 所以这次他们千挑万选的找来自己,找来自己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可谁能说真的能剐上千刀啊。 原来是还有这个小娘子,可是,纪家的小娘子不是已普济众生,妙手回春著称吗?怎么,医者也会有这辣手无情的时候? 他不敢再多想,定下心神重新举起刀具。 一刀,两刀,三刀…… 观刑的众人都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种诡异的情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血腥气瞬间充盈了整间牢室,很快,行刑已经过百。 袁直的嘴已经不再抽动,原本乌黑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一层灰色。 “等一等。”纪绮这时却出言制止了行刑的继续。 韩萧见她已经抬脚,急的一把拉住她,“绮儿,这种善心发不得。” “发善心?”纪绮奇怪的看向他,“韩大哥说什么呢?我是要替他续命呢。” 续命?不是杀人,是想要续命? 是啊,血流一地,再强壮的人都挺不过去,何况是个太监呢。 纪绮平色拂开韩萧的手,提着药箱走到袁直面前。 他已经失了所有的锐气,了无生气的脸上满是苍白,一双祈求的眸子看着纪绮。 没有尖叫的行刑诡异的可怕,纪绮咽了口口水,将袁直身上几根银针一下拔出。 有一滴小小的血珠涌出,很快和周围一片的血肉模糊连成了一片。 纪绮强装下镇定的转身,背对着刽子手道:“你继续吧。” 面前的锦衣卫们发出闷闷的惊呼,拔了几支银针就能续人性命? 纪绮没有理会他们,走去韩萧的面前,“我想去外面待会。” 他们,是躲在人后算计一切的谋士,他们,是见不得人也不愿走去台前的虚幻。 像这样做着刽子手的帮凶,亲手送人上路的事还是第一次。 原来,亲手要人性命是这样的感觉啊。 她握了握颤抖的手,深深的吸了口气。 韩萧不知何时已经走来她的身边,大掌暖暖的拓在她的头顶,有丝温暖传遍周身。 他揉了揉她的头顶,柔声道:“让你受惊了。” “只是不习惯这种事罢了。”纪绮深吸了口气,喃喃道:“这两天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还接受不了。” “准备了这么久,也算是有了回报。”韩萧道:“你替家里做了这么多,他们都会感激你的。” “会吗?”纪绮抬起眸子看向韩萧,“为了对付一个掌柜,竟要牵扯进这么多的人命。为了这么点事,人死了一个又一个,还牵扯到了皇家的身上,真的会有人感激吗?” “当然会。”韩萧叉着手站在她的身侧,“林夫人会感激你救回了她儿子的性命,你哥哥会感激你解决了家里的无良掌柜,你爹爹会感激你替他重获新生,陛下也会感激你替他摘除了心头的大患。” 他顿了顿,道:“还有金陵的百姓,都会记得你的规矩,记得你愿意无偿的助人,记得你妙手回春。”他顿了顿,故作正经的道:“当然还有茶庄的客人们,会记得你的茶点,记得你那赚钱的手段。” “是吗?”她看着韩萧的视线有些朦胧,“这真是……太好了。” 第七十二章 送别(五更,求收藏~) 行刑结束后,自然有人将结果呈报给莫指挥使。莫指挥使面色顿然放松,连忙马不停蹄的去了宫里回报了整个过程。 天佑帝正在养心殿里接见了燕王,北蛮夷族硝烟再起,两人的神情都不算轻松。 这时,门口的小内侍传道:“陛下,莫指挥使求见。” 燕王看了天佑帝一眼,忙要跪安告退,天佑帝却摇了摇手,“家务事,你可以听。” 说着,便让人把莫指挥使迎进来。 莫指挥使快步进殿,见候在一旁的燕王,不由微微一愣。 燕王微微颔首,却是毫不在意。 他不敢再做怠慢,连忙伏地问安,“卑职给陛下请安,给燕王爷请安。” “起来吧”天佑帝掐了掐眉心,有些精神不济,“事情都做完了?” “是。”莫指挥使忙点点头,将行刑的过程事无巨细的述说了一遍。 说道纪绮在行刑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手拔出几支针就让袁直续命时,天佑帝不禁轻呼了一声,神情也跟着和缓了一些。 “这个小娘子挺有意思的。”天佑帝笑着道,“她是纪总旗的孩子?” 莫指挥使也笑着点头称是,“说道这个小娘子,在坊间还留有芳名呢。” 莫指挥使偷偷瞟了圣上一眼,这才继续道:“坊间唤这位纪家小娘子是神医娘子,能从阎王手里抢人,能让跛子健步如飞。【零↑九△小↓說△網】这次是韩小旗举荐,大家就这么看着,那袁直本来都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可那几针一拔,袁直立马就回过神了。” “哦?”天佑帝冁然而笑,“倒是一个有功的孩子。” 天佑帝的手指慢慢的敲打着扶手,道:“传朕的旨意,纪总旗为国捐躯,其子承袭锦衣卫加封为小旗,赏白银千两,锦衣卫百户位阶以上前去吊唁。” 莫指挥使微微一愣,连忙接过旨意。 虽说赏赐未必有多丰富,可看得出皇帝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纪家小娘子。 能够在承袭了锦衣卫后立即就擢升至小旗的可是不多,这个纪恂,可真是沾了他妹妹的光了。 只是……莫指挥使想,让皇帝看入眼的,也未必是好事吧。 纪绮也是这么想的,虽是在宣旨的大内侍面前没有露了神,但是心中却是有些不喜。 只是木已成舟,再去纠结也没有意义了。 翌日,韩萧提来了那口棺材,安置在了纪老爷生前主屋的位子。 被烧的支离破碎的残梁断柱都已经被整理了干净,腾出来的一大片地还黑漆漆。 纪家被收拾起来没几个月的缟素又被挂了起来,门口的引魂幡猎猎的迎风而动。 锦衣卫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前来吊唁,纪老爷生前的下属们主动要替他守灵。 纪绮一一谢过,纪家的厨房早已塌了,她就在空地上支了口锅给大家烧些简单的饭菜。 那个简简单单搭建的灵堂里,放着一口很深的柏木棺。 韩萧说,时间虽然紧张,但是大哥的葬礼决不能从简。 一场隆重的葬礼在金陵城北进行着,先是锦衣卫,之后有人发现连新上任的陈相也悄悄的派了人过来看望,再到后来,金陵城中的百姓们也越来越多的过来上了香。 那不是锦衣卫的葬礼吗? 可是那些人却说的信誓旦旦,他们是为了纪小娘子才过来的。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纪小娘子的名声已经遍及了金陵城。 钉棺出殡,一路上由锦衣卫护送,百姓们不好上前,却也能隐隐的听到有叹息声从旁边的小巷里传来。 这就是善意啊。 纪绮垂眸跟在队伍中,一身的素白让她看上去更加的清瘦苍丽。 没有强装的伤心,更没有像丫头般嘤嘤的哭丧,她就这么缓缓的跟着队伍,就如她平日里的那般。 这日之后,纪绮住进了纪家的茶庄,纪家的宅子请了工匠来重新修建。 纪恂已经去了锦衣卫任职,初任小旗,他做的到还算得心应手,只是要学要记的很多,一时间也抽不出空常回来和纪绮说说话。 纪绮也没有空闲下来,茶庄的生意暂时就由她一个人这么顶着,成了孤女之后,茶庄的生意非但没有变差,反而越渐兴荣起来。 有好心的茶客们纷纷劝着:“小娘子再怎么能干到底也是个女子,这掌柜的事还需要找个靠得住的来。” 纪绮一一谢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茶庄的存货越来越少,她也不着急。茶庄的账目越来越乱,她似乎也不在意。 日子就这么熬了段时候,这天店里已经准备打烊,纪绮送走了最后的几个顾客,正要走去角落的那桌。 那桌坐着久未见面的纪恂,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优哉游哉的喝着茶。 正在店里准备扫洒的林易忽然扬着声“诶”了一句:“这位大哥,我们要准备关门了。” 纪绮和纪恂也不由跟着转头去看,也不由“诶”出了声,“怎么是你?”纪恂已经认出了来人,放下手中的茶盅迎了过去,“和你一起的那个家伙呢?” 来人正是燕王殿下,他笑盈盈的走进店里,“怎么,我一个人不方便来?” 纪恂摇着头,连忙做请,“当然不是,我们开店的,哪有不欢迎客人的道理。” 将燕王迎进店里,纪绮亲自给他烹了壶茶,配上几道茶点,含笑问道:“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店里坐坐?” 燕王随性执起茶杯喝了一口,和颜道:“就快要回故乡了,想念这里茶点的味道,特地在回去前特来品尝一次。” 他笑容熙然的捏起一块茶点放进嘴里,夸张的嚼着,“嗯,真是不错啊,不知燕京有没有这般美味。” “哟,公子是燕京人?”纪恂好奇的看着他,“这倒是巧了?” “哦?”燕王放下了手,澄亮的眸子望向纪恂,“怎么巧了。” “我妹妹她过些日子也要去燕京了啊。”纪恂拍了拍纪绮的小手,道:“实不相瞒,父亲过世,我又袭成了锦衣卫,实在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这里啊。” 燕王闻言,嘴角翘起一个若有所思的弧来,“这还真是巧了。” “可不是嘛。”一直沉声坐在一旁的纪绮也跟着勾了勾唇,“就和今天公子过来这边一样。” 第七十三章 你又瞒着我(求首订啦~) 燕王面色和暖。好玲珑的小娘子。 他倒是收起了笑意,对纪绮问道:“小娘子这么说就是挤兑了我了?” 纪绮耸了耸肩,“怎么能叫挤兑呢?是公子自己不诚心,怪的了我吗?”她一脸的无辜,看着让人心生爱怜。 他收起了调笑,正色道:“听说你的父亲亡故了。我们是外乡人,不方便去过来看看上支香,这会子又要走了,想着那一面之缘的恩惠,便过来看看你们。” “多谢公子。”纪家兄妹齐齐施礼谢过,纪绮道:“多谢公子有这份心了。” “都是你的善意。”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个茶点还真有治疗头痛的效果,你看我现在是不是面色好多了?” 纪绮掩嘴笑了,“是,公子说的不错。” 哪里面色就好了? 鞑子趁着盛夏时节突然发兵,北地一带现在一定乱透了。不说皇帝着急,他这个坐镇燕京的燕王爷一定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下一刻就能披挂上阵。 这些蛮夷,以往都是趁着隆冬时节,食物匮乏之际才会发动了攻势,这次倒好,打得大晋措手不及。 燕王没理会她的心思,一副“你看吧”的表情,抬手喝尽了杯中的茶水,起身作揖,道:“多谢二位款待,有缘再见了。” 纪家兄妹也站起身来还礼道:“公子好走,有缘再见。” 缘分啊,这东西可真不是嘴上说说的这么简单。 送别了燕王,纪恂重新坐了下来,面前的茶水还冒着缕缕的热气,他看着纪绮,道:“算算日子,外祖他们过不了几天也该到了。” 纪绮掰了掰手指,点头道:“是啊,这一来一回的,也有小半个月了。” 从纪家宅子烧掉之后,纪恂守约,立即就派了急递铺送信去了燕京的外祖杜家。他投了马递,又是官运,无须等候宵禁,这样算来到了今日外祖家的确应该已经行程过半。 “你还没有出过金陵呢。”纪恂感慨道:“可这一走,又要什么时候才回得来哟。” “哥哥想我的话,我可以每年上坟的时候回来啊。”她俏皮的道:“到时候一家人团聚,好好吃顿饭,歇上几天好不好?” 纪恂闻言,紧张的连忙做了噤声的动作,“你小声些。”他左右看了看,还是忍不住问道:“我问你,爹他现在在哪里?” 纪绮神秘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哥哥,你现在是不是也很想念爹呀?” “那是当然的。” 他怎么会不想呢?那可是他的爹啊。他现在在锦衣卫,很多事都仰仗了以前爹的同僚和下属,要不是那些人的关照,他一个新晋的小旗,还不定要被欺负成了什么样子。 纪绮叹了一声,忽然道:“在我走之前,这店里总该有个掌柜的,我想,也是时候找一找了。” 纪恂一时没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也许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疲累了再去猜测妹妹话里的意思。 以前这个妹妹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的,自己还提醒过她说话做事要圆滑些好。现在可好了,每一句话他都要去猜一猜她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纪恂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夜里还要巡防,要先回北镇抚司准备去了。” “好啊。”纪绮点了点头,起身相送,“哥哥好走。” 这时,林易却跑了过来,一把拉住纪恂的胳膊问道:“恂大哥,你要走了吗?” “是啊。”纪恂拍了拍他的肩头,“易儿,恂大哥现在有些忙,绮姐姐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林易连连点头,“可是我听说,绮姐姐要去燕京了,那我也可以跟着去燕京吗?” 真是个孩子啊。 纪恂“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让你也跟去啊。”他点了下林易的脑门,好心的规劝着,“你要是去了,你的娘亲可怎么办啊?” “那我的娘也可以一起去吗?”林易忽闪着眼,道:“店里不是来了新的掌柜了吗?有人照顾了店里,我是不是可以安安心心的照顾了绮姐姐了?前些日子纪家不是着了火了?那个时候如果我在的话,还可以帮上些忙呢是不是?” 纪恂却是愣了一下。 掌柜,有新掌柜?什么新掌柜?新掌柜在哪儿? 他猛地回头看向一旁的纪绮,“绮儿,这是怎么回事?” 纪绮在一旁咯咯的笑着,伸手对他招了招,“好了好了,本想过些时候再告诉你,想不到这孩子这么藏不住话,哥哥,你随我来。” 两人先是打发了伙计离开,合力关上了店门,才往店后头走去。 纪恂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去见自己的爹嘛,怎么就会变得这么紧张。 纪绮看着他的样子好笑的揶揄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是怕晚上回去卫所晚了要受处置?那又有什么关系?你忘了我能活死人肉白骨吗?” “去去去。哪有妹妹乱开哥哥玩笑的。”纪恂粗着嗓子,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 纪绮不说话了,瞥了他一眼,带着他往后院走去。 后院的门还紧紧的关着,那里面曾经发生过很多的事情,在那里,曾有垂死的小儿被救活,在那里,曾有跛子郎君重新看到希望。在那里,他们一家人在里面快乐的喝过酒,在那里,他们一家人在里面紧张的绸缪过这个家的未来。 但是现在,这些都成了过去,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拉回了纪恂的思绪。堂中空空荡荡,纪绮却没有停下脚步,她打起门帘,快步进了里面。 纪恂连忙抬脚跟上,却见里间的桌边坐了个人。 那人身形极端消瘦,胡子拉碴,粗布长衫松松垮垮的罩在他的身上,却是那双眼,那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来人。 纪恂的眼眶一下湿润,声音哽咽的试图唤了一声,“爹……”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冲他淡淡的笑了,“哟,行啊,看上去结实多了。” ***************** 一更求首订~~~求月票啦~~~现在是双倍月票期~~不要客气都甩过来吧~~~ 第七十四章 回忆(二更,继续求首订~) “爹!”纪恂忍不住高声唤了他一声,“爹!真的是你!” 他的相貌虽然变了,但这声音却是瞒不了他的。 这是爹的声音!这真的是爹!! “爹!你真的没死!你真的没死啊!”纪恂嚷着一把扑了过去,上下打量着纪老爷,哼哼着道:“真的是爹诶,嘿嘿,真的是啊。” “傻小子。”纪老爷笑着任由着没大没小的上下摸着,“要是死了,你现在是在和鬼怪说话吗?” 听人说是一回事,这的看着大活人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嘿嘿,这不是一时接受不了吗?” “好了好了。”纪老爷笑着把他推开了些,“今天晚上没事吗?” “有事的。”纪恂站直了身子,“我现在是小旗了,要带人晚上还要在城里巡防呢。” “那还不快去?”纪老爷板起脸来催促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以为锦衣卫是这么好当的?” 锦衣卫可没这么好当啊。纪恂心想,承袭了锦衣卫之后,他是少有的直接擢升成了小旗的人,还是天佑帝亲自下旨的。在锦衣卫中,自然会惹来许多人的不满,有人冷漠,有人使绊。 锦衣卫的任务有难,有险,他觉得自己的心智都开始慢慢变得僵硬,不再是那个一天到晚想着躲在爹身后的孩子了。 他想,这样的变化是不是也是他妹妹计划中的一部分?是不是妹妹看着他原先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中十分的不满,所以才挖空了心思把他推了出去? 当时是没有办法,现在也是没有办法,在没有办法中成长起来,渐渐的,这个没有办法的想法都变得麻木了。既然没有办法,那就这么硬着头皮上吧! 他站直了身子,对着纪老爷点了点头,“既然爹还活着,看着你没事我也终于能放心了,这些日子我还有些忙碌,等过段时间有了空闲,我在好好回来和爹说说话。” “恩恩,去吧。”纪老爷摸着胡须,坐正了身子,对他道:“恂儿,你要记得,锦衣卫不受人待见,是因为人们不懂锦衣卫在做些什么,我们不滥杀无辜。你要永远记得,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直接听命了陛下,陛下是谁?陛下就是天子,天子说的话是没有错的。” 他有些感慨,“你要永远记得,不管天子要你做什么,你都要分毫不差的替他做完,做干净,做精准了,不然,今天的我就是你明天的下场。” 这个下场就是,天子不高兴了,就来要了你的命,甚至要了你全家的命,你全家的命来偿。 纪恂肃严点了点头,“父亲的教诲,纪恂没齿难忘。”他抬手作揖,深深的躬下了身子拜了好久,这才抬脚离开。 门被重新关上,一直站在身后的纪绮这才坐了下来,“爹。”她笑着说:“其实你也没必要对哥哥这么严肃的。” “我哪里又对他严肃了?”纪老爷给自己倒了杯水,“很多事他不懂,这锦衣卫里的弯弯绕绕我不教他,难道还要他再去走一遍那些老路?” 那些弯路可是不好走,他自己这些年走了多少弯路,好容易才有了一些成绩,结果呢?却在阴沟了翻了船。 “但是,确实也该让哥哥走些弯路,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纪绮喝了口水,道:“你看他现在是不是比之前哟啊成熟的多了?” 其实,就是因为那场火。 那场火,再次想起那场火,纪绮的手还是不自禁的会不停的颤抖。岂止是纪恂成长了很多,自己不也是成长了很多吗? 她想,至少在以后的人生中,她不会在像以前一眼心慈手软了吧。 纪老爷浅茗了一口茶,抬眼瞥了她一眼,“绮儿,这次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你也是知道的吧。” 纪绮心头发怵,点了点头,怅然道:“是啊,让爹受惊了,是女儿不孝。” 纪老爷摆摆手,那天夜里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那天,他虽然喝了纪绮特地调制的醒酒茶,可到底还是被敬了太多的酒,头有些沉沉,倒头便真的睡去了。 门被紧锁,也不知过了多久,倩萦忽然在门外拼命的敲打着,大声的喊道:“老爷!老爷!家里着火了!家里着火了!老爷赶紧跑啊!” 他当时还不知道,那时候的后院已经全部起了火,那火势蔓延的很快,等到自己强忍着头疼起身时,透过房间的窗户,已经能看见了的火光。 那火势沿着房梁一路蹿进自己的房里,自己吓了一大跳。就算再猛烈的火,也不可能烧的这么快! 后来官府调查之后,果然证实了家里早就被埋进了火油。 可那时候已经想不了这么多了,怎么办?怎么办! 倩萦在门外叫了好久,可能是真的进不来,也可能是真的绝望了。 他听着哭喊声渐行渐远,心里头竟有些凄凉和苦楚。 他不能从出去,出去就完全没了意义。 纪老爷想,那时候打开那道地道的门,是鼓足了勇气的吧。 那个地道他们准备了很久,还在林掌柜的被焚尸之后悄悄的把尸体搬了过来。索性是烧焦的尸体,索性纪绮给涂了药水,在地道里放的久了却也没有很大的味道。 其实就算有味道,他也管不了了,就像那时候,自己哪里管得那是人是尸,一把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看着那张床,感慨万千。 那张床上曾经睡着自己的夫人,那个温婉的女人嫁给自己之后得到了什么?看看,连她卖了嫁妆换来的房子自己都守不下来。 有些懊丧,更多的是悲怆。 那床上放着的人,曾经和自己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是后来,竟连这样淳厚的人都背叛了自己。 是啊,谁不会背叛呢?自己现在不也背叛了陛下吗?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有些自嘲,房中已是火光一片,再也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他深吸了口气,顺着梯子下到了那个地洞里。 **************** 二更继续求首订~别急后面还有~ 第七十五章 没了纪轲(三更,继续继续~) 纪绮告诉他,不要在地道里燃了烛火。 那地道纵向虽深,但是左右却是很窄。里头虽然有食物也有水,但却是完全的黑暗。 在这下面,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他听到了有东西坍塌的声音,他猜想,大概是自己的屋子塌了吧。自己的屋子塌了,那他的孩子们呢?孩子们要是出不去了,那自己呢? 他有些无聊的坐在了地上,自嘲着自己死到临头竟然还自私的只想着自己活命。 呵,也许这就是自己吧,也许这就是做了锦衣卫的悲哀吧。 后来,他又听到了人声和搬东西的声音,那压顶而下的热浪慢慢的消散去。 是已经把火扑灭了吗?那他的孩子们是不是也已经没事了? 真是太好了,他吃了一口纪绮给自己做的烙饼,香香的,还是脆的呢,还有那水,冰冰凉凉,实在解渴。 自己在那下头越来越觉得闷热非常,却连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有恐惧,有寂寞,还有彷徨。 能出去吗?还能出去吗?真的还能出去吗? 他一时间竟没了方向,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又不知过了多久,自己似乎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终于听到了有些哭泣的声音。 哭丧了!是哭丧了! 自己一惊,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也不知是在地道里待得太久,还是实在胸闷非常,腿竟有些不听使唤。猛然的站起,头都有些昏昏沉沉,一下又跌坐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头顶的地面上,“砰”的一声,听起来这东西个头还真是不小呢。 是棺材!是那个特制的棺材! 他见过那个棺材,纪绮就站在那棺材边上给他解释。这棺材看上去很深,其实里头有两层。可以从下头打开一个缺口。 纪绮告诉他,到时候这个棺材会压在地道的顶上,两个开口的大小是精心算计过的一般大小,届时,自己就从这个地道直接爬到棺材里头。 那棺材里铺满了金银,那是送葬用的金银,在这些金银的下边会有些烙饼,还会有个水囊,到时候自己就在这个夹板里好生藏着,被悄悄的送出家里。 这段时间虽然会非常难熬,毕竟这棺材里头装的是一具烧焦的尸体,更何况,棺材还要被死死的钉住。 这一切的流程都会走的严丝合缝,不会露了一丝的破绽,棺材会被好好的下葬。 她说,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锦衣卫过来送葬,也许有些人不愿意走,也许有些人会在坟头和你说说话,这个也许会有多久,谁也不知道。但是他们兄妹俩不会离开,会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棺材撬开,把他放出去。 他满口答应了,等到真的有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他却有些犹豫了。 是不是真的到了自己要爬进这口棺材的时候了?真的进了这口棺材,就意味着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纪轲这个人了。 这时候,他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殓棺啊,是殓棺了。 然后就是有什么东西被小心的放进了棺材,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同时,外头的哭丧声越来越响。 男人在哭,女人在哭,老人在哭,小孩儿也在哭。 他觉得莫名其妙,家里一下哪里来了那么多的人?难道是那些逼死了女儿的无良亲戚们又来闹事? 可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要是到了时候,他们就会把这口棺材带走,要是真的带走了,他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吧。 他回神,下定了决心,打开了地道的顶,按照既定的计划,在露出的棺材板上轻轻的敲了敲。 这时,他听到了钉棺的声音。 嘣,嘣,嘣嘣。 是恂儿,是恂儿在钉棺!那声音和之前两人合计的一模一样。 他一高兴,连忙手忙脚乱的摸索着,去寻找那个棺材底上的机关,轻轻的,他觉得有什么响了一声,眼前依旧是无尽的黑暗。 他死命的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在那棺材的下层躺好。 还好还好,那夹板还算稳固,不然那个焦黑的尸体从上头掉下来,他还真是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耳边,依旧是不绝于耳的哭丧声,鼻尖闻到的,是一股焦糊的味道,还有尸臭味。 那臭味非常微妙,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算了,他紧紧的捂着鼻子,心想,这一天也许真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一天了。 还没感慨够,他猛的觉得自己被一下腾空,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左右摇晃着。应该是要抬着自己出殡入葬了吧。 这么想着,果然耳边不停的传来人声。 大哥啊,你好走啊。 大哥啊,你死的好惨啊。 爹啊,是儿子没用,救不了你啊。 爹啊,你一路去吧,安心的上路吧。 自己听着好笑,转而又有些凄凉。 呵呵,这就是人生吧。 自己作为锦衣卫的一生,就这么凄凄惨惨,平平淡淡的过完了。 自己的注意慢慢从外头回到了自己这个小小的夹层里,呼吸越来越困难,里头越来越闷热,气味也越来越难闻。 自己伸手好容易摸到一个水囊,却发现想要喝上一口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就这么忍了好久好久,久到自己以为自己就要闷死在这口棺材里时,忽然浑身一凉,有股清新的空气透入鼻息,是生的气息。 耳边是一个女声,软软糯糯,却听着声音有些急促,抬头看去,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她是一个人?! 自己猛地从棺材里站起身来,左右看了一巡,惊讶的问道:“绮儿!怎么就你一个?” 纪绮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嘻嘻的笑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铲子,她叉着腰,喘着粗气,“爹,好久不见。” 出来之后,纪绮给自己把了脉,告诉他,在安庆他们早已把宅子置办好了。她把那里的舆图递给了自己,指了指不远处,“爹,那里有一匹马,你慢慢的过去,千万不要着急。现在是晚上,城门都已经下了钥,等到明天天亮,你拿着这个新的户贴,没有人会怀疑你的。” 自己接过了户贴,忽的笑出了声,新的户贴上,赫然写着自己的新名字。 梁基。 ****************** 这一段参考的是当年川岛芳子用棺材把末代皇后婉容偷运去伪满的故事,不喜勿喷。 第七十六章 新掌柜(四更,后面还有一更) “梁基是谁?”自己奇怪的问她。 纪绮也好笑的歪着头看向他,“梁基就是爹你啊。” 纪绮笑着,却不肯解释了这个名字的缘由。不解释就不解释吧,名字不过是个代号。 自己抓的人太多了,也无所谓名字真的叫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陈一,叫什么都可以。 自己应下了这个新名字,接过了她递来的包裹,从里头拿了件干净的衣裳换上,笑着道:“我现在身上啊,又是酒臭,又是尸臭的,你说会不会在过城门的时候被人拦下来啊。” 纪绮捏着鼻子摆摆手,“不会的不会的,爹这么臭,谁会拦下了你啊。” 父女人不禁哈哈的大笑起来,现在想想,当时那情景是不是很可怕。 之后,自己便启程去了她在安庆给自己置办的那处宅子。 安庆离金陵本就近,一路过去果真没有什么障碍。进了自己的宅子,好好的梳洗了一番吃了顿好的,又在干干净净的床铺上好好的睡了一天一夜,终于感觉像是活了过来。 却是很快,韩萧就赶了过来。 他没有骑马,而是坐的马车。自己觉得奇怪,就问他。 韩萧说,他本来上次的伤就没有痊愈,是因为听说了纪家着了火,急火攻心,才会强逼着自己在马上颠簸。这不,又扯裂了伤口。 他摆了摆手,毫不介意道,绮儿都给他看了,重新敷了药,过不多久就能和以前一样威风。 自己觉得有些愧对他,拍了拍他的肩头,“也是苦了你了。” “纪大哥。”他笑道:“这都不是什么事情,重要的不是你没事吗?” 他说他已经向锦衣卫里告了假,不用急着回去。那天他做了几个小菜,烫了壶酒,韩萧就陪着他,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他。 他说:“纪大哥,你觉不觉得很奇怪?以前绮儿小时候调皮,我们还说,绮儿啊,你要做个大家闺秀,你可不能这样子,你可不能那样子,她可有听过我们的话?可你看看,这次要不是她,又怎么会报了仇,又解了恨。” 是啊,自己顿生一阵感慨。 这个女儿真的变得大不同了,自己本来十分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想不到现在,让女儿放心不下的却是自己。 “他们都长大了。”韩萧继续道:“恂儿也长大了,绮儿也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你可以放心了。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两个都是一阵喟叹,送走了韩萧,自己在这个宅子里好好的休养。 那包裹里有几幅药,纪绮说,自己要回去金陵,一模一样的脸可不行。于是,便给了他这几副药,让他能够快速的消瘦下去。 他以前是没有长胡子的,现在也蓄起了长胡子,等到他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给纪绮去了一封信。 果然,没几天的功夫,韩萧驾着马车来接自己回去,就这么的,自己又在自己的茶庄铺子的后头住了下来。 没有人会对此觉得有什么疑惑,大家都以为是纪家小娘子又在治病。 自己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原来早就名声在外。 这是善名啊,自己做得锦衣卫总旗,形如如蛇蝎,却是这个女儿,靠着一己之力,硬生生的给自己博了这么一个善名。 好!真是好!看着有段时间没见到女儿,她似乎又瘦了一些,“绮儿。”纪老爷道:“真是辛苦你了。” “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她笑容依旧,“大家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说两家的话。倒是爹打算什么出任茶庄的掌柜?” “选日不如撞日,就明天了吧。” 翌日,有眼尖的百姓赫然发现,原本一直在柜台里纪小娘子不知了去向,相反,纪家茶庄的柜台里多了一位骨瘦嶙峋的人。 大家好奇的过去和他攀谈,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带着些烟嗓子的男人。 “梁掌柜,你怎么找来这个茶庄的呀?” “你可真是幸运,能被纪小娘子看上,以后一家老小看病是不用愁了。” 纪老爷乐呵呵的笑着应过,心中也是喜滋滋的。 夸啊,你们继续夸啊,那个是我的女儿,你们夸的是我的女儿。 纪家茶庄的规矩不变,生意也是兴荣,偶尔纪绮会在店里坐坐,更多的时候,她会带着倩萦继续走街串巷去。 “纪小娘子啊。”有婆子拉住她,笑盈盈的道:“上次你告诉我该改个方子吃,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是啊,婆婆现在你已经好了。”纪绮拍了拍她的手,“那些药可以不用再吃了。” “不吃了啊。”那婆子跟着纪绮继续慢慢走,“可是大夫说我这病还没痊愈呢。” 纪绮嗯了一声,“病是还没有痊愈没错,可是再靠吃药也是没有用的。”她指了指自家才茶庄,道:“婆婆啊,你现在的病喝几口茶就能好,何必要去吃药呢?是药三分毒嘛。” “是是是。”婆子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眼见着已经快到了纪家的茶庄,便问道:“那小娘子,我去你家的铺子里买些茶叶吧。” 纪绮笑着点点头,“好啊。” 三个人说笑着往铺子走去,那婆子忽然抬手指着铺子门口的一个晃晃悠悠的老人,问道:“小娘子小娘子,你看看那人是不是有病?” 纪绮也见到了那个人,却厉色快步小赶了几步过去。 “诶,小姐。”倩萦不明就以,伸手想招呼下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匆匆忙忙的就跑开了。 “哎呀,小娘子那是发善心呢。”那婆子毫不认生,抓着倩萦的手拍了拍,“你看看,这不是过去救人了嘛。” 倩萦转头望去,纪绮果然已经扶住了那个老人,把他搀进了店里。 诶?真是奇了怪了。 倩萦大为吃惊。小姐不是只会去告诉了那人该怎么治吗?怎么还打算亲自医治了呢?是那个老人愿意支付一千两的诊金了吗? 那老人也是奇怪,自己只觉得头晕目眩,一下被这个小娘子扶住,下一刻,她已经二话不说的把自己扶进了一家茶庄里。 第七十七章 一碗凉茶(五更~各种求~~) “小娘子。”老人吃力的牵出一个笑来,“谢谢你的好意,我这也快回府了,不必喝茶。” 纪绮却是摇了摇头,态度很是坚决,“你不能再走了。” 她一把拉过老人的手替他搭了搭脉,“你看,你都暑气打头了,在这几步就该昏死在店门口了。” 老人口干舌燥,并不想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垂下了头去。 纪绮看了他一眼,急匆匆的冲店里喊了一声,“易儿。” 林易听着声音,赶紧跑了过来,看着坐在那儿病怏怏的人,问道:“绮姐姐,怎么了?他是病了吗?要医治吗?” “易儿乖。”纪绮伸手抵在他的嘴上,“去后头那两碗凉茶来。” “小娘子。”老人无力的伸手想要制止了纪绮,“真的不用,我不用坐了,我也该回去了。” 纪绮不依,站在他的身侧,声音响了几分,“不行!喝完茶才能走。” 店里头的人一下都看了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纪小娘子什么时候开始强买强卖了? 柜台里的梁掌柜见状,也连忙跑出来拉了拉纪绮的衣袖,“绮……东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客人不想喝茶,就不喝了吧,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不是要叫他买茶喝。”纪绮像是闹起了小孩子脾气,叫嚷道:“他中了暑气,不喝碗凉茶会得中暑的!” 众人一愣,却是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好言的开口劝着,“这个老先生,纪小娘子是看出了你有病,才会让你喝了那碗凉茶。” “是啊,纪小娘子是好心,你还是喝了吧。” 那老人有些尴尬,“哎呀,不是我不喝,我是……” “我知道你长期有吃药。”纪绮已经接口道:“这碗凉茶和你的药性没有冲突的。” 那老人愣了愣,“这……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是纪小娘子啊。”茶客们笑着道。 “是啊是啊,纪小娘子是神医,看你一眼就知道了” 那老人“哦”了一声,笑出了声,“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是大家过誉了。”纪绮笑着道,“只是我也不会随意乱说了去,毕竟医人也是医命。”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小娘子真是善心,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着,端起碗将其中的凉茶一饮而尽,“好喝,真好喝。” “老先生有所不知。”有人好心替他解释,“这凉茶是不收钱的。” “是啊,你只要就来店里,不管你喝茶还是吃茶点,纪家茶庄都会送上这份凉茶的。” “季节不同准备的茶也是不同的。”有人立即补充道。 “好,好。”那老人连连点头,抵触的情绪早就散了。 “那您先坐会,等身子爽意了就能走了。”纪绮说着,对他福了福身,走开了。 店里的众人也相视笑过,继续回到了自己的话题。 纪绮趴在柜台上,随意的拿起柜台上的果脯,一边对梁掌柜道:“掌柜的,这夏天过不去了,我看就算是秋天来了,也得再热上段时候。不如我们把凉茶放在店门口,有需要的人就可以自己拿着喝了,你看可好?” 店里的人渐渐不再说话了,一道道视线落在纪家茶庄的柜台上。 这纪家的茶庄应该生意才刚刚好转吧,怎么舍得花了这份闲钱。 这纪小娘子可是纪家茶庄的东家,有什么事知会掌柜一声不就是了,何必要这样有商有量的。 纪家娘子真是蕙质兰心。 众人的脸上渐渐透出了笑意,在心中不免叹一句,真是个精致的女子。 这时,却闻有人吟道:“漫将佳丽推评,尽是蕙心纨质。” “老先生过誉了。”纪绮转过身对他谢过,“店里生意好,是多亏了邻里的照顾,回馈了邻里也是应该的。” 在柜台里的梁掌柜也点了点头,“那等下我就准备着,明儿个就放出来供大家随意享用。” “多谢纪小娘子!多谢纪小娘子!”茶客们的赞誉声响彻了整个茶庄。 待到入夜已深,茶庄也已经关了门,梁掌柜却好奇的问道:“绮儿,你这是故意的?” 他只是觉得奇怪,所以好奇的问上一句,没想到纪绮已经爽快的点头称是了,“这凉茶也没有多少钱,用来博个好名声值得的。” 梁掌柜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故意做个那个老爷子看的。” 他不记得这个老爷子是个什么人,但是他却想,也许这个女儿会有什么惊人之举也说不定。 纪绮却摇了摇头,“他只是一个契机罢了,要真说他是什么人,我看他是个病人。” 她嗤嗤的掩嘴笑过,“我看他的指甲泛黄,两腿细肚子却大,一定是个病人,这么明显的事,难道掌柜的没有看出来?” 梁掌柜“诶”了一声,“我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 “那我再告诉你个事儿吧。”纪绮说着,递过了一封信去,“韩大哥今天交给我的。” 梁掌柜接过信,拆开快速的读了一遍,惊讶道:“他们速度倒是挺快的,这么算来再过了几天就该来了。” “是啊。”纪绮的眸里有些复杂,“外祖家的速度这么快,是为了收回娘亲的那些嫁妆吧。” 那年纪绮的娘下嫁到了纪家,那些嫁妆也是足够让人眼红的。如今,娘死了,纪老爷也死了,想想纪家那些无良的亲戚们吧,外祖家怎么舍得自己的家财流入到了外人的手里呢。 “也不能全这么说。”梁掌柜安慰道:“你现在一个孤女,他们想尽快把你接回去照顾也是出于爱子之心不是?” 他好言劝着,“绮儿啊,去了燕京就要自己照料了自己了,那儿没有你哥哥,也没有熟悉的人照应着,什么事都要靠你自己去解决了。” 他叹了声,有些嫁女般的惆怅。 “爹。”纪绮忽然轻声唤道:“辛苦了你了。” 回到后头歇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整理,自己大多的东西都在那场火里被烧的精光。 她随手把些衣服放进包裹里,对两个丫头问道:“你们谁愿意随我去燕京?” 第七十八章 外祖杜家 去燕京吗? 两个丫头相互对视了眼,其实她们也是明白的,这个家里没了夫人,现在又死了老爷,少爷去了锦衣卫,新的掌柜也找到了,那小姐……总也不能一直住在店里头吧。 “小姐是打算去外祖家吗?”倩萦试探的问道。 外祖杜家吗? 纪绮看着她的样子,也知她们的顾虑。 纪家的亲戚们是靠不住,可这外祖杜家的也未必就靠得住。 想想当年,纪夫人远嫁到了这个金陵时,那嫁妆而是足以震慑了不少的金陵显贵的。 可见,这个杜家虽是官宦世家,但家底却是不容小觑的。 但是,风光大嫁之后,纪夫人却很少会回去娘家。 虽说是远嫁,可是偶尔回去看看总是可以的,却是出嫁之后,这个女儿就几乎和娘家断了关系。 可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外祖家却是反应迅速,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赶来了金陵。 为了什么? 想想几个月前这个纪家小姐经历过什么吧,几乎可以肯定,她们是来收回当年的那些嫁妆的吧。 若是这样,跟着自己去了外祖家还真的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纪绮道:“我不勉强你们,毕竟店里也需要留一个人在,你们自己看看,这几天给我个准信就行。” 她说着站起身来,“我去准备明天的茶点。” “小姐,我随你去吧。”倩萦站起来走去纪绮身边,“小姐,又琴她的茶点学的比我好,又比我会女红,留在这里可以照顾了店里,也可以照顾了少爷。” 纪绮深色看着她,心中有些感动,其实是为了照顾了又琴,毕竟之前去了陈府之后,又琴一直对生人有些惧怕。 “好,那你陪着我吧。”纪绮笑道,“那又琴就陪着倩萦准备包裹吧。” 两人答应着,去了里屋准备去了。 纪绮看着她们转身离开的背影,不由莞尔,转身去了院里。 今夜的星空依旧斑斓,可是细细看去,这份宁静中却透了多少的杀机。 自己也很害怕,要独自上路,去遥远的又陌生的地方,心中还是忐忑又不安。 其实前一世一路走来,细细想想还没有独自上路去过远方,从前对于遥远的那种莫名紧张的负担,从来都不在自己的肩膀上。 可是到了现在,有种退一步就是绝路的悲壮,不得不往前走。 只是自己不知道,相较于从前的背井离乡,这一次是能靠近了敌人,是不是心情又会不一样? 这样忐忑又复杂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不了几天杜家的队伍就抵达了金陵。 一队马车浩浩荡荡的行驶在金陵的大街上,马车的帘子偶尔会被打起,里头坐着的几个夫人时而会掀开些帘子,车厢里满是欢声笑语。 “四姨娘,你看看这大金陵,比咱们燕京可要热闹多了。” 被唤作四姨娘的女子笑了笑,“热闹是热闹,可看着不免有些冷漠,方才小厮去问那纪家在哪儿的时候,不是没人愿意搭理嘛。” 婆子点点头,讨好的道:“可不是嘛,不过您想想,那纪老爷是个什么人啊。”她掩嘴讪笑着,附耳道:“是锦衣卫啊。” 可不是嘛。 四姨娘轻叹了口气,“老夫人也是苦的,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到了纪家,谁知道一个庶子会袭成锦衣卫呢?可怜了二姑子,跟着那锦衣卫白白吃了那么苦,最终还活活累死。” “可不是嘛。”婆子在杜家做得久了,很多事都知情,想到当年的事情,也不免有些要打抱不平,“当年大二小姐在家里也是很受老夫人喜爱的,大二小姐要什么,哪样老夫人不是紧着给,可惜了大二小姐心性高,嫁出门之后就和家里断了往来。” “哪里是二姑子不想和家里往来,我看那,明明是这个纪轲不让二姑子和咱们有来往。”四姨娘哼了声,有些轻蔑,“可是他那儿子怎么就没他这份傲气,出了事就想着来抱老夫人的大腿。” 她嫌弃的推了把小桌上的信纸,点着它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上头写的,可有一句尊敬了老夫人的话?怎么说也是老夫人的外孙,这么些年没见外祖奶娘了,都没一句好话,直催着让咱们快点赶来把他唯一的妹妹给接走,真是……什么样的爹就要生什么样的儿子。” 婆子连连点头,其实那封信她也是知道的,内容全然不是四姨娘说的这般无理,相反,纪恂的措辞已经相当的诚恳,对老夫人多年不见的想念和愧疚之意溢于言表。 只是……此时此刻,她还是很识相的道:“可不是嘛,到底大二小姐没教导了几年,毕竟是锦衣卫教出来的孩子,没规没矩的惯了,四姨娘你别和一个黄毛小子一般计较。” “我这是要和他计较吗?”四姨娘哼哧了声,“他现在可是锦衣卫的小旗了,我哪里敢哟。” 纪恂袭成锦衣卫后直接擢升的消息她们也是知道的,只是其中缘由信中没有多说,她们只得猜测,许是和纪老爷有关系。 罢了罢了,锦衣卫本来就和她们这样的士林望族不同,多想不易。 四姨娘已经扬声对着车外的小厮问道:“这纪家还要走去多久?金陵的夏天怎么这么闷热,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小厮闻声,连忙躬身凑到马车边,恭敬的回道:“四姨娘再忍忍,前头问了,说是在北门桥那儿,离这儿也不远了。” “我已经听了多少遍的不远了,再去问问,到底还要走上多久?”四姨娘在车里不住的摇着扇子,不耐烦的低语道:“多大点事情都做不了,真是的。” “四姨娘消消气。”婆子好生在一旁劝着,一边打起帘子对外头催促道:“还不快去再问问。” 小厮答应着,赶紧拉住一旁的路人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知不知道纪家茶庄在哪儿?” “纪家茶庄?”那人奇怪的看着小厮,“你们是外乡人吧。”他打量着这长长的马队,问道:“你们是来看病的?” 第七十九章 有名的人 小厮愣了下,立即板起脸来,“诶,你这位公子怎么这么说话的,你哪儿看出来我们是来看病的?我们是去茶庄,又不是找医馆,你什么意思啊。” 那人也是愣了愣,甩了手一脸的不高兴,“真是莫名其妙,这么浩浩荡荡的去纪家茶庄不是去找神医娘子看病是什么?” 神医娘子? 车里的人愣了愣,四姨娘摆摆手让婆子叫停了马车,隔着帘子道:“这位公子你等一等,我们是纪家的亲家,不是要去看病,只是你方才说的那句神医娘子是个什么意思?” “神医娘子是你们的亲戚啊?”那人脸上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一些,面上顿生了一层警惕,“你们这是来做什么?” 纪绮的名声随着她的走街串巷渐渐传遍了金陵城,家中没钱的总渴望来场“偶遇”,能得到她的免费指教,而有钱的那些更是直接带着宝钞恭敬的求上门。 而就在前些日子,纪家的宅子忽然起了火,还搭进了纪小娘子的爹。 那纪老爷虽是锦衣卫,可到底是教导出纪小娘子这样蕙质兰心的人,那时候前去北门桥吊唁的百姓可也是不少。 更何况,当时还有不少流言蜚语,传的最凶的都说是有人上门求医不成,故而纵火报复。 可怜了纪小娘子,年纪小小就成了孤女。 然而,这种时候,忽然冒出了个什么亲戚是做什么? 车上的人也是一愣,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人为何忽然这般带着敌意的问话。 婆子刚要解释一句,却是四姨娘一把拉住了她,她带着些悲伤的对外头说:“我们这小娘子年纪轻轻的可真是命苦,她爹死于非命,我们虽是听说了消息,可到底还是来晚了。” 四姨娘隔着帘子,那悲伤的声音却是让帘外的人听了都不由勾起了眼泪,“我们也是想赶紧要去见见她啊,那可怜的孩子哟,这会子还不定伤心成了什么样了。” 原来是来吊唁的,“你们也是有善意的。”那人软下了口气,道:“纪家茶庄倒是也不远了,不如我带着你们去吧。” 车里的人连忙道了谢,坐回了椅子上对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附耳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路过来也没听说什么神医不神医的,不会是被骗了吧。” “我倒是觉得不会。”婆子也低声回她,“我们一路过来都是拿着地址问路,别人想不起来也是有的,可是四姨娘你看,方才小厮才一开口问纪家茶庄,那人连忙就反应了过来,我看不会有假。” “不管了,就算是假的,好歹也是茶庄,能歇歇脚喝口茶也是好的。” 四姨娘挥着手中的扇子,不说话了。 这说是很近,走走的确不用多久就真的到了。 马队缓缓的停了下来,那人指着前头一处门庭若市的店铺道:“诶,你们看,就是那儿了。” 那小厮却是奇怪的问道:“公子,这个铺子怎么这么热闹?” 按理来说,这大夏天的可不是茶庄生意最火热的时候啊。 “哦。”那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解释道:“纪家娘子善心,在铺子门口放了免费的凉茶供往来有需要的人饮用,来来去去的人多了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免费的? 四姨娘愣了愣,不会吧,怎么会是免费的呢。 当年这间铺子还是纪夫人的嫁妆,和纪老爷开了茶庄之后生意可是一直不怎么样,要不然她又怎么会亲力亲为,直到最后不幸劳累过度而亡。 都这样了,还打肿了脸充胖子呢! 四姨娘却是依旧客客气气的谢过了那人,这才被婆子扶着下了马车。 金陵城的午后火辣辣的热烫,踩着地上的脚都觉得要烧起来一般。 她打量了下茶庄门口,不由摇了摇头,挥着扇子道:“过去看看。” 茶庄的生意依旧很好,茶客们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停下了嬉笑谈阔。 梁掌柜坐在柜台里,已经认出了来人,心中陡然一跳,有些复杂。 按照行程,他们总该再走上几日才会来,没想到为了收回嫁妆,竟会这么着急忙慌的赶来。 林易不知道他们是谁,面带抱歉的迎到他们面前,奶声奶气的道:“各位客官真是抱歉,小店暂时没了座位,各位不如在门口先取碗凉茶喝,有位了我再来请各位可好?” 四姨娘见他年纪小小,嘴倒是挺甜,不由柔下脸来,“我们不是来喝茶的,我们是来找了你东家小姐的。” 林易忽闪着眼打量了他们一眼,“你们是绮姐姐的说要来找她的人?” 哟,还有个知情的。 四姨娘想要捏一捏他的小脸,却看林易的脸上已经起了一层敌意,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尴尬的收回了手,道:“是,就是我们,东家小姐在吗?” “不在。”林易没好气的道:“绮姐姐这时候还在外头呢,你们在外头等等吧。” 在外头?一个女孩子没了家固然可怜,可是为何要去外头抛头露面的? 四姨娘他们一头雾水,在店门口左右为难之际,梁掌柜却迎了过来,“几位客官。” 四姨娘上下打量了下来人,清瘦骨削,胡子拉碴,果然是店里穷所以找不到合适的人吧。 梁掌柜心中忐忑,有些担心被认出真身,面色却是依旧谦和,“我们东家小姐应该过些时候就会回来,几位要是不介意,请随我去店后头坐坐吧。” 四姨娘点了点头,道:“那也是麻烦了你们。”说着,她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你们都去车上候着吧,吴妈妈,你跟着来。” 梁掌柜等她吩咐完,躬着身子在前头将四姨娘主仆二人带进了店后的小院里,又让人上了茶水和小食,这才告辞离开。 重新回到柜台的梁掌柜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店后的方向,长舒了口气,对店里的伙计吩咐道:“赶紧去把东家小姐找来,就说,她的外祖家到了。” 伙计答应着就要往外跑去,可跑了几步,又收回了脚跑了回来,问道:“掌柜的,要是小姐问起来为什么是外祖家的,我可要怎么回答啊?” ****************** 今天抱歉只有两更,去了趟医院太耗时间了,明天补上。另外五月三号会有爆更哦~期不期待~wink~~ 第八十章 罗盘 梁掌柜面色微微一堪,道:“你就这么说就行了,东家小姐听了自然就明白了。” 伙计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抬脚跑了出去。 纪绮今天没有如往常一般四处走走,而是直接去了韩萧的家里。 自从袁直被凌迟之后,韩萧心中的郁气纾解,人也一下垮了下来。 其实原来也没有痊愈,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下被提了口气罢了。 扣响了韩萧的家门,他立即就把人迎了进去,像是早早的准备着了一般,“来了。” “是啊。”纪绮笑着点点头,不做扭捏的进了屋子,“我来看看你。” 坐来桌边,纪绮没有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水,道:“我算着日子看看就快走了,所以来给韩大哥送些药来。” 她说着,从药箱中拿出一排药来,“这是可以治愈了外伤的,用这个涂在创口上,可以很快治了血。” “还有这个。”她指着另一个药瓶,“这个里头是醒酒药,等你痊愈了指不定又要喝酒,这个药很有效的,酒醒之后不会这么难过。” 她说着,又拿起一个瓷瓶,刚要说话,却被韩萧打断了下来,“绮儿。”他含情脉脉,“你真的决定要走了吗?” 纪绮点点头,“这是既定的事实,不已我们的希望为改变的。”她笑了笑,道:“韩大哥,我如果不要求了去外祖家,你以为纪家的亲戚们真会坐视不管?到时候等到两家上了门打起来,我就没有选择权了。” 韩萧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 当时若不是那些纪家的亲戚贪心,也不至于在纪老爷还没死的时候就抬棺上门,活活逼死了纪绮。 不过好在当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让他们赶紧逃出了城,要不然,现在还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她的顾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只是…… “绮儿,你还回来吗?” 纪绮愣了愣,还回来这个金陵吗?她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她的目的一直都是那个心如蛇蝎的男人,一直都想着搏了命也要杀了他。 当一个人赌上性命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其他的事情都会成了不重要,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是纪家的人,也没有了继续要回来的理由。 只是…… “也许吧。”她道,“以后的事谁都不知道。” 她说着,也觉得有些尴尬,执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连忙扯开了话题,“韩大哥,今天我来找你,其实是还有一件事。” 韩萧连忙问:“什么事?” 纪绮沉下了眸子,问道:“我想问一件事情,当然,如果韩大哥觉得不方便说也可以不说的。” 她道:“我想知道,当时我爹下令将方府的人杀无赦之后,这方府是否是被锦衣卫查封的?” 韩萧愣了愣,心里暗忖,这件事始终是一切的起因,她总是心里放不下吧。 “当时事发之后,方府的事情就被悄无声息的压了下来,据我所知,方府是被锦衣卫悄悄查封的。” 悄无声息。 纪绮点了点头,“那方府的财物都被充入国库了吧。” 韩萧不明就以,却还是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那方络手里的那个罗盘呢?那东西也被充入国库了吗?” 罗盘? 韩萧更是觉得奇怪,“绮儿,你问那东西做什么?” 纪绮笑笑,想起当时父亲和自己说的一件轶事。 方络和父亲师出同门,当时他们的师父让他们二人一同推演日食的具体日子。 日食从来不是那么好推演的,史上能准确推演出日食日子的寥寥无几。且是民间对日食极其忌讳,称其为天狗吞日,如此,能真正参考上一句的古籍就更少了。 但是当时师兄弟二人却算的极其认真,毕竟是他们的师父亲自开口问的,那一定就是师父已经确定了日食的具体日子。 二人作为师兄弟,并没有谦让彼此,两人之间较量的极其认真,几乎废寝忘食的在各种古籍中想要找到有关于计算日食的具体方式。 后来,自己听父亲说,两人各自递交了一张纸条给他们的师父,却是两人不知道对方写的究竟是什么? 到了真正日食来临的那一天,他们的师父把他们师兄弟二人叫到了房里,同时打开的那两张纸条。 父亲说,那纸条上,他写的是日食的具体日期,可是那方络写的却是精确到了日食的具体时辰。 那时候,他们的师父拿出了一只罗盘送给了方络,算是这次日食竞猜的奖励。 父亲甘拜下风,却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直到后来,方络死于非命的消息传到了大同,父亲听说之后大为震惊,却苦于当时的局势一直无能为力。 再到后来,他辅佐了豫王登基成了皇帝,曾向他提出想要这只罗盘。 成了乾贞皇帝的豫王爷满口答应,却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这只罗盘的下落。 再往后,他们梁氏一族没落了,也就再也没有资格去找这只罗盘的下落了。 这次倒真是一个好机会。纪绮想,也许可以通过韩萧去探一探这只罗盘的下落,所以就这么贸贸然开口问了。 其实,她也没有想过要用了什么借口。 怎么办,要怎么圆过去? 她的脑子飞快的转了转,有些怨愤的看向韩萧道:“这方络是要死了我爹的人,我听人说过这只罗盘是他的命根子。他害我爹,我就要他的命!” 她说的义愤填膺,韩萧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这么简单?那要不要相信? 其实从这几个月的相处,他觉得绮儿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绮儿了,他觉得她做事已经不会看得这么肤浅,这一定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绮儿。”他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纪绮却是摇摇头,“只是想要而已,不只是这只罗盘,要是有其他的东西那就更好了。但是……”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韩大哥现在也不方便,其实我也没了那时间。那个……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第八十一章 四两拨千斤 她抿了抿嘴,小脸有些酡红,站起身来冲韩萧福了福身子,“韩大哥,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以后,我们有缘再见,我相信你还会回来的。” 韩萧笑着,面容真诚,“有缘一定能见。” 有缘再见,这是断了两人的情缘。再往后两人之间再也不会有那种结成夫妇的可能。而是从此成了真正的兄妹。 纪绮笑笑,提起医箱拜别了韩萧,往回去了。 她想,便是这样也是好的,和这里的人没了瓜葛,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好心里没有这么多的内疚。 内疚,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就算是现在,她还会时不时的想起那盏人皮孤灯,想起倩萦当时的嘶鸣,那样的惨景。 她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回到了纪家的茶庄,她才知道原来外祖家已经到了人。谢过了梁掌柜,纪绮连忙抬脚去了后院。 后院的桌边正坐着个女人,年纪不大,穿着却是考究。 头上戴着一只碧玉瓒凤钗,玉色极好。她正悠悠地喝着茶,钗子上的流苏随着她的摇摆轻轻的晃动,看着十分妩媚。 她的身边还站着个婆子,面色和暖,那双眼却是精光熠熠。 纪绮皱了皱眉,抬脚走了过去,“纪绮见过二位。” 坐着的四姨娘听着声音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纪绮,道:“七娘子,你这是去哪儿了?可让我们一顿好等。” 她说话的语气并不是不耐烦或是抱怨,相反却是带来诚恳的的悲伤。 悲伤是装的还是发自内心的,这都不重要。但是至少说明来的人家教甚好,要不就是夺回那些嫁妆对于他们而言是胜券在握,根本不急于先谈那些。 纪绮笑笑,装作没有听出话中之意,简单回她:“就快要走了,我去熟人家话个别。” 话别啊。 “那也是应该的。”四姨娘微微含着笑,替她倒了杯水,自我介绍道:“我是杜大老爷的四姨娘,这次收到了你们的信,大夫人是本想要亲自过来接你的。可是大夫人现在身子不爽利,便是派了我来了,还希望七小姐不要在意。” 纪绮摇摇头,道:“这种事,其实派个婆子来就行,还劳烦四姨娘特地亲自走这一趟,是我不好意思。” 她说着,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子,满脸的歉意。 四姨娘见状,不由愣怔了一下。 都说这个锦衣卫教导出来的孩子一向是胡搅蛮缠,又毫无规矩,怎么能说出刚才这番话?是装的,还是本性如此? 她面不改色,也跟着站起身来,笑着对纪绮摆了摆手,亲切道:“七娘子真是太客气了,快坐快坐。” 她道:“其实这次让我来,还有个别的事情。” 纪绮点点头,端坐在她的面前像一个认真聆听长辈教诲的孩子,面甚恭敬。 四姨娘被看的有些受宠若惊,喝了口水连忙掩饰了一下,这才说道:“其实杜老夫人听说你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是大为震惊,连连哭了好久,她一直说,自己的女儿也是命苦,先下了一双儿女,却连他们成人都看不见就早早的过世,现在连她的丈夫都死于非命。只是你也知道在这金陵城中,纪家的家财大多都是来自你母亲的嫁妆,如今你母亲和父亲都已经不在世了,这些嫁妆啊……” 她有些犹豫的不知该如何解释下去,纪绮却是摇摇头正色道:“父母双亡,嫁妆的事情本该是由哥哥来决定,只是如今哥哥刚刚升任了锦衣卫的小旗,任务繁多也无暇顾及。” 她看四姨娘的脸色动了动,继续道:“其实之前,哥哥曾经嘱托过我,这些嫁妆还是转由外祖母家来照料的比较好,毕竟我们两个都是孩子,很多事情不如大人做的顺手。” 四姨娘愣了愣,脱口而出的问道:“真的吗?” 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原本还以为要费上些口舌才能说服了她去呢。 这个小娘子竟然会主动提出,真是没想到她竟然能看得这么通透。 “当然是真的。”纪绮点点头,面甚真诚,“父亲过世,三年之内我都得守孝,也谈不上嫁妆的事情,其实这些本就是母亲留给我们兄妹二人的。但要是这么多都要留在金陵城,只会平白便宜了去我爹的那些兄弟,还不如交由外祖母来看管,等到以后我出嫁的时候也可以重新拿来做我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嫁人,四姨娘你说是不是。” 四姨娘被呛了一口,不知该如何反驳。 出门时,老夫人只是嘱托要将所有的嫁妆都给收了回去,这以后的事情,她不知道,她也不配知道。 毕竟,她不过是杜家账房的女儿。能做得杜大老爷的姨娘,也是因为稍微懂些账房上的事情,又有几分姿色。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下人,所以这次才会被派来做这样子的事情。 她尴尬的笑了笑,扯开了话题,“七娘子,你也不要太过难过,还是先与我回了燕京,至于以后的事情,老妇人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纪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她问道:“那我们是现在就能走了吗?我和丫头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出发了。” 四姨娘却是一愣,问道:“七娘子要走的这么急?不用和你哥哥话别吗?” 纪绮摇了摇头,“不用的。”她道:“哥哥在锦衣卫任务繁多,也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家里。几天前我们已经好好话过别,更何况这一去也不是不回来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面不是?” 四姨娘的脸色有些堪堪,还要回来?还要回来是什么意思? 她刚要说话,却是她身后的婆子轻轻的捅了捅她,她这才想起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有问出口呢,“七娘子,还有一事我觉得奇怪,想要指教了你。” 她奇怪的问道:“七娘子,我们一路过来,听说你在金陵城中还有个有名的称号,叫做什么神医娘子的,这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二章 还是不还 纪绮奇怪的“嗯?”了一声,像是没明白她问话的意思。 四姨娘解释道:“我们来时只问纪家的地址,知道的人知之甚少,后来我们询问纪家茶庄,那被问路的人脱口而出便称你是神医娘子。” 纪绮“哦”了一声,看着并不在意,“此前我正好救治过几个人,此后又时常忍不住指出他人的疾病,惠及自身的人们总会宣扬上几句,如此传的远了,就越传越神了。” “那你是真会治病?”四姨娘忍不住脱口问道。 纪绮点了点头,淡然应道:“跟着同春堂的大夫学过一阵子。” 只是学过一阵子就被唤作神医? 就算是再没有眼界的人也不会相信了这般说辞,更何况是四姨娘这种深谙人心的内宅妇人。 她却是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真是有福气,有个这么能干的外孙女了。” “四姨娘过誉了。”纪绮向她颔首,“都是父母的先见之明和师父的谆谆教导。” 四姨娘掩嘴笑了,“七娘子真是自谦。”她执起茶杯怡然的喝了一口,道:“我们此去路上可要花上了十天半拉月,七娘子要是都准备好了,倒是也可以上路的。” “其实也没有这么急。”纪绮笑过,“四姨娘一路舟车疲顿,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是我刚才太过急躁没有顾及了四姨娘,其实等大家都调整好了再去也不迟。” 刚才还说随时都能出发,这会子又说要歇上一歇,这样拿捏旁人的态度让四姨娘有些不喜。 她才要说话,却听纪绮道:“四姨娘原本就有些气虚,长途奔波加上途中定是睡不好觉更是加重了些病症,我这厢虽是急着想见见外祖母,却是长辈的健康要紧。” 她扬声唤了一声,“倩萦。” 屋里很快就有小丫头跑了过来,四姨娘愣了愣,原来这家里并非是没有人啊。 倩萦跑来她们面前,还有些奇怪的看着面前的二人。 纪绮替她介绍道:“倩萦,这位是外祖杜家的四姨娘。” 倩萦听闻,连忙福了福身,“奴婢见过四姨娘。” 倒是个懂规矩的小丫头。 四姨娘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她的礼数。 纪绮这才说道:“倩萦,四姨娘一路过来甚感疲累,你一会去柜台支些银两,让掌柜的给安排了客栈。” 倩萦点头称好,又听纪绮道:“还有,去准备些红枣黄芪枸杞茶带着,路上能给四姨娘享用。” 倩萦“诶”了一声答应了下来,又对座中二人福了福身,去了前店。 四姨娘有些尴尬的动了动嘴角,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没想着要把这个茶庄让回了杜家,反倒是一派主人的姿态,在这厢邀请着她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她刚要开口,纪绮却依旧含笑对她道:“四姨娘不必客气,这些打点的小事本就该是由我们小辈来安排的,你就安心歇息,等精神妥了,我们再行上路。” 说着,她已经对四姨娘笑了笑,扯开了话题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四姨娘方才一直唤我作七娘子,是因我我在族中排行老七吗?” 四姨娘心中不喜,却也无奈,她只是一个妾室,算来也是半个奴才,眼前的这位虽是出身不高,却是实实在在的主子。 她暗暗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悦,道:“是啊,杜家也是个士林望族,在燕京也是有名。现在在杜府住着的只有大老爷和三老爷,家里的小娘子留的不多,等七娘子回去,能说得上话的,估计也就是六娘子和十娘子了。” 纪绮点了点头,的确,她今年已经芳龄十三了,普通人家的姑娘这时候已经开始物色起了未来的夫婿,速度快点的都下了小定。 比她大的估摸着都已经成了亲,或是要关在家中学习女红准备待嫁。 那也是好的,她本也不想和人多打了交道,这样人越少,以后走起来也就牵挂越少。 这么歇息了两日,一行人整装待发。 茶庄还未开门,梁掌柜却早早的在门口送别。 他有些不舍,指甲死死的掐在手里,指节不住的发着抖,“东家小姐此行远去,要照顾好自己,店里的事情无须太过牵挂,我会好好照应的。” “有劳了梁掌柜。”纪绮含笑道:“有你在我很放心的,只是我担心哥哥他尚且年轻,很多规矩还不懂,要梁掌柜时常指点。” “知道的知道的。”梁掌柜点着头应下了。 明明是父女,却是不能在旁人面前露了馅,这种煎熬梁掌柜实在有些受不了,“时候不早了,东家小姐也赶紧启程了,免得晚上要在野地里风餐露宿的。” 纪绮看了看天色,道:“没关系,我们就走一驿,天黑前怎么也能赶到。” 才走一驿啊。 梁掌柜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这……罢了……”他本想劝劝开头的时候一鼓作气走远一些,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没那资格。 纪绮却道:“现在虽是天晴,可过了午后就会下雨。这场雨并非急雨,我看要到明天晨起才会停了下来。待到天晴,再赶上一段正好可以歇在扬州府。” 要下雨吗? 不止是梁掌柜,就连在一旁等候着的四姨娘一行人也是觉得奇怪。 哪来的神神叨叨的小娘子,净说些胡话。 有人不信,总会有人信的。 正说着话呢,从店里匆匆跑来一个人,手里拿着蓑衣和斗笠,对纪绮唤道:“小姐,小姐!” 一行人看去,纪绮已经绽开了笑:“又琴,怎么了?” 又琴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眼眶已经红红,“小姐说要下雨,又琴就去找来你穿惯了的东西给你带着。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小姐要多加保重,又琴……” “又琴真好。”纪绮笑着和暖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在这里帮衬着,我总是要回来的。” 又琴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是想要跟去的,可是在陈府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对她创伤太大。 大概是大家都看了出来,所以才会宽容了她吧。 第八十三章 想要的都给你 “小姐……”又琴嘤嘤的还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却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众人的视线一下被吸引了过去,只见的一匹高头骏马上正坐着一位英武俊朗的男子。 “韩大哥?”纪绮奇怪的歪了歪脑袋,看向一旁的梁掌柜。 梁掌柜显然也是一愣,没反应过来为何韩萧会在这儿。 韩萧显然来得很急,从马上下来时踉踉跄跄,梁掌柜连忙上前扶了一把,低声问道:“韩萧,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送绮儿。”他亦是轻声回道,轻轻拍了拍梁掌柜的肩膀。 “绮儿。”他走前几步,对纪绮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四姨娘他们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来人,今日的韩萧没有穿着飞鱼服,而是一件青色长衫,少了几分英气时,多了几分俊逸。 纪绮不好意思的看向众人,解释道:“四姨娘,这位曾经是我爹的属下,一直十分照顾我们兄妹二人。” 四姨娘立即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话话别吧。”说着她不住的点着头,眼中隐隐有些八卦之光。 纪绮福身谢过,跟着韩萧往茶庄后走远了些。 “绮儿。”在众人已经看不到的地方,韩萧这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道:“这东西不好拿,我特地与莫指挥使说了这事,他说,那罗盘被充公之后,钦天监的人来问过,因为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当时莫指挥使就同意给了他们。” 他说着,把布包递给了纪绮,纪绮接过布包打开,一边听韩萧继续道:“之后莫指挥使让我去拿了回来,那庄崇杉才老实交代说当时看着还有一方端砚不错,便一起拿了回去。” 他指着其中的一方砚台道:“你不是说,要是有其他东西的话,也是好的吗?你看看这个可还可以?若是不行……” “已经很好了。”纪绮含笑道:“辛苦韩大哥了。” 她又岂会不知,那些官员岂会老老实实的把东西交出来,这韩萧定是用了些手段的。至于这手段是胁迫还是责打,她也不想深究了。 “绮儿。”韩萧唤了她一声,有些莫然,“此行远去,没了我们这些人在身边照应,你要多多照顾了自己,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们写信,要是住不下去了,就早些回来,毕竟……这里才是你的家。” 纪绮笑颜依旧,点头应下了,“好。” 两厢无话,纪绮施礼谢过,重新包起包裹,往店前去了。 四姨娘还伸着脖子悄悄打量着,见着人来了,连忙端了端身子,柔声问道:“怎么也不多说会儿话呢?” 纪绮侧过些身子,挡去了她的视线,笑盈盈的道:“四姨娘,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四姨娘有些失望,这种男女相好的事情在杜府里可是绝对见不着的,可惜了一场好戏没有看全。 她收拾了心思,对身份的婆子吩咐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准备出发吧。” 四姨娘和那婆子依旧坐着来时的马车,而身后的一辆马车则被收拾了供纪绮和倩萦乘用。 韩萧虽是被纪绮再三关照了不能骑马,却依旧骑着马儿将他们一行人送出了城。 在城门外,纪绮从车上下来,有些感慨道:“韩大哥,这几个月也多亏了你照应,很多事不小心把你牵连到其中,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了苦,还望你莫要怪罪。” “都是我自愿的。”韩萧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她的头顶,却碍于周遭的视线硬生生的又收了回来,“自己照顾好自己。” “好。”纪绮点点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留步吧。” 那行马车渐渐的消失在了眼界,韩萧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调转了马头往城中回去。 有什么可悲春伤秋的,她只不过是暂时的离开,过不多久,自己一定还能再见到了她。 在马车里的纪绮长长的舒了口气,人想要将心中的郁结都随着这口倾泻。 她打起一些帘子看向车外的风景,入眼的都是陌生,前途未卜,将会有什么等待着她,谁也不知道。 心中有些怅然,眸中蓦然升腾起一层水雾,却随着风消散在了脑后。 倩萦以为她也是新鲜,满脸笑意的问道:“小姐小姐,韩大哥是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你了吗?” 她一下回过神来,迷蒙的眼眸倏的清明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笑了笑,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打开了那个布包:“你瞧,这是天底下最好的宝贝。” “是什么宝贝,是什么宝贝?”倩萦兴奋的叫道:“快打开瞧瞧。” “嘘。”纪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些声音道:“这是我们的宝贝,别被外人听去了。” 她说道,将叠在下头的一方砚台先端给倩萦看,“你瞧,这是端砚,是四大名砚之一,相传这取法极其困难,想要得到一方这样的好砚可是不容易。” 她说着,把端砚小心的放在一边,又拿起那只罗盘来对倩萦道:“你瞧瞧这只罗盘。” 这只罗盘是用上好的沉木制作而成,只是木质用的时间已经久了,看上去虽是油油亮亮,却是磨平了周遭的花纹。 她的小手慢慢的抚过那些淡淡的细纹,辨别着它的纹路,嘴中喃喃道:“这是曼珠沙华的花纹。” 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有花不见叶,有叶不见花,花叶两不见,生生永相错。 父亲曾对她说,这曼珠沙华就像是他们这些夜观星象的人,心中所知不能做嘴上所说,嘴上所述亦不是眼中所观,心口相合,命就陨了。 这是死亡之美,也是死亡之魅。 这是父亲梦寐以求的罗盘,这只罗盘承载了他们这些人的毕生所学,有无数的希冀和憧憬,有无限的遐想和算计。 他们在看天,天也在看着他们。 如今,她得到了天机,她窥知了未来,那胜利,是不是也可以离她更进一步? 纪绮不知道那么遥远的事,却是有一件事很快就应验了。 天,真的要下雨了。 第八十四章 观相 一行人停在驿站的外头,看着淅淅沥沥落在地上的雨滴,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下雨了……居然真的下雨了…… 婆子咳了一声,四姨娘才回了回神,连忙转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订了房间?要在这儿等着淋雨吗?还有还有,都走了一路了,快去叫两个小菜,仔细饿坏了七娘子,看老夫人不好好伺候了你们。” 一队人这才忙忙碌碌起来,订房的订房,点菜的点菜,把马车牵去后头的,忙着要卸了货的。 众人手中活计不停,倒是剩下纪绮和四姨娘闲了下来。 四姨娘讨好的问道:“七娘子,你说这天还真是神奇,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呢?” 她啧了啧嘴,“啧啧啧,这本事要是放在钦天监,那可真是要受了大重视的。” 纪绮掩嘴笑着:“四姨娘,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要是这样就能入了钦天监的眼,那那帮子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我看就是吃白饭的。”四姨娘拉着她的胳膊,“七娘子,你是不是还会看相?” 古来能预测了风雨的不是庄家农汉,便是那些相师。 相师啊,这可真是稀奇了,想不到锦衣卫的家里竟然还藏了个相师。 纪绮摇摇头,淡淡道:“不过是会看上一眼,算不得本事。” 这还不算得本事呀。 四姨娘讪讪笑过,那些准备着的人也已经差不多了,她便对纪绮道:“时候也差不多了,七娘子一路辛劳,先歇下吧。” 纪绮刚要说好,却听她忽然“诶”了一声,“七娘子,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纪绮低头看去,原来是包裹罗盘的布包松懈下一块,露出罗盘的一脚来,她“哦”了一声,解释道:“这是方才韩大哥送的饯别礼物的。” “哦。”四姨娘的态度有些扭捏,应了声将她送进了最好的房间,“七娘子先住下,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回到自己的房里,四姨娘拉着婆子,眼里闪着精光,“你瞧见没有,那七娘子居然是会相术,这事儿告诉了老夫人,她老人家没准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毕竟家中在朝中为官者众多,又有学子准备科考,要是有个相师指点风水,那还不是事半功倍? 那婆子也是笑笑,却是不以为意,她道:“四姨娘,你现在重要的可不是管这七娘子是不是懂相术,而是要把这七娘子安安全全的给送回来了燕京。” 四姨娘瞟了她一眼,有些埋怨的道:“你看看你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她道:“七娘子可是大二小姐的亲生的闺女,不把她安安全全的送回了燕京,你以为你我会有好果子吃?” 她“哎呀”了一声,放松了些身子,惬意道:“我们那,不仅要好好的把她送回去,还要一路上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她说:“这小娘子可是懂相术的,她要是被伺候的高兴了,说不定回去肯给我摆个风水位呢。” 她心想,要真能如愿,保不准哪天她也能重新怀上的孩子。 自从上次小产之后,大老爷就越发的不待见了她,她本也不过是个账房的女儿,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要再不争取些,等到年老色衰,就更没有机会了。 婆子眉开眼笑,立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凑近了她的耳畔低语道:“四姨娘心思玲珑,只是我看那七娘子也不是个寻常人,四姨娘你还是多加避讳,别让那七娘子猜测你的心思来。” “就是让她猜出了我的心思那又如何?”四姨娘撅着嘴道:“她本就是懂相术的,我们越是这样躲躲闪闪的,她越是看得通透,倒还不如就让她知道的明明白白的。” 愿不愿意不过就是她一念之间的事情,难道想她这种锦衣卫的后人是用强的就能掰弯的? 婆子立即点头称“是”,乖声道:“四姨娘,你一向温纯醇厚,我想,这并不是什么难的事情,七娘子一定会应下的。” 七姨娘高兴地摆了摆头上的流苏金钗,受用的接下了她的话,起身梳洗去了。 这一夜的雨水淅淅沥沥,打在窗子上一夜都没个停歇。 纪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一点睡意,她索性腾的起身来坐在床沿,手里握着那只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罗盘。 她侧头看向另一头倩萦的方向,那丫头今天实在是累的可以,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吐气均匀,看着完全没有会苏醒的样子。 她松了口气,坐去了窗下,拿起火折子点起了一只昏暗的烛火。 火光影影绰绰,打在帘子上,映出一个人的模样。 那是她的身影,纪绮呆呆地看着这个倏然巨大的身影,思绪出了窍。 其实自己是非常漂亮的女人,回想当年,她在大同时就已经久负盛名。后来又跟着父亲去了金陵,把她赞誉都美的,都比肩了天仙。 她听过那些话,每每照着镜子,她都会觉得好笑。 美吗? 美是什么? 她曾经以为,美也许就是按照她这个样子。后来,她被毁了容,又很久见不到自己的模样,渐渐的,也不记得美是什么了。 再到后来,她来到纪绮的身子里,坐在铜镜前重新打量着这具身子的主人,她才发现,原来虽然长相大不相同,但这纪绮也是美的。 她的美不同于她的,是种淡淡的,清雅的感觉。 她想,也许,久经沙场的韩萧就是看中了她这样子的淡雅,才会忍不住一往情深吧。 纪绮的身子纤纤弱弱,她并不好武艺,曾经对医术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学什么都学得不是很好。 好在重活一世,自己曾经学过的东西没有忘记,否则她一定会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说不定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笑了笑,把那只罗盘放在了桌上,烛光微弱的打在罗盘上,印出来上头的那株曼珠沙华。 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那薄薄的花纹。 父亲想了一辈子都没有摸到,今天她为父亲摸到了,这是父亲的一个愿望,是父亲很小的一个愿望,其实父亲还有很多的愿望。 第八十五章 重生的悖论 她知道父亲是把她当成男孩子来教养,亲自教她射箭,亲自教她书写、作画、下棋,后来,父亲拿着书,叫她如何谋算人心。 父亲拿着他自己的罗盘,教她如何夜观星象。父亲说:“玘儿,我没有儿子,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就是我的儿子,你也是我的女儿。” 父亲一直像宝贝一样把她放在心里,父亲又一直把她当成是一块原石一般,不停的历练和捶打。 后来,她会了很多东西,但是也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她并不后悔,因为那些得到的,远远超过失去的价值。 她的小手在罗盘上慢慢的抚摸着,一寸一寸慢慢的游走,早就听说这是一个十分精致的罗盘,只是没想到真的拿到手里,才是大为震撼。 这只罗盘何止是精致,简直是巧夺天工。面上虽然没有繁复的雕刻,没有精美的装饰,但内里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纪绮的小手忽的停在一个地方,用了巧劲一掐。忽的,有一个什么东西从边上一下弹了出来。 这是一个小小的抽屉,她愣了愣神,那抽屉里有一张小小的字条,像是被人随意地捏起来扔在了里面,字条上有一些红色的痕迹,她拿起来闻了闻,淡淡的却是血的味道,是已经凝固的血的味道。 纪绮皱了皱眉,慢慢的,小心的把这张纸条给拆了开来。 纸条上写着几个字,却是那几个字,一下重重地撞击在她的心头。 她原本以为不会再为这几个字所动,却没想到看到这几个字时,心头所有的情绪都会一下子激涌而出。 那是愤慨,那是羞愧,那是后悔,那是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那是一种想杀却杀不了人的懊丧。 那纸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天佑二十二年,将现荧惑守心。 荧惑守心,就是因为这四个字,让这个大晋的江山一次又一次的陷入了山河纷争,多少的狼子野心,多少的手足相残,多少的父子离间,多少的朋党掣肘,多少人死于这四个字,多少的家族因为这四个字而分崩离析,原本和美而平静的日子,却因为这四个字而不得不陷入了巨大的痛苦。 天佑二十二年,将现荧惑守心。 而那一年,正是豫王决意逼宫的日子,豫王成功了,登基了,可结果呢? 才没多少年,又被那个豢养了多年的假儿子给推翻了下来,她不知道朱轶是怎么做到的。 纪绮想,也许朱轶早就已经谋划了这一天好久好久了。 他从来没有具体的告诉过她这些年他心里是有多苦多痛,她也不明白,他们给了他这么美好的生活,给了他能做天子的未来,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可他就是不满足了,人心真是可怕呀。 纪绮把这张纸条放在了烛火上燃起,火光噗的一声吞噬了整张纸条,吞噬着这四个足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的字。 她也是来改变未来的,他们曾经选择了一个未来,选择了一个他们以为正确的未来,选择了一个他们以为可以光宗耀祖的未来,可是这个未来却对于他们而言是可怕的黑暗,毫无前途。 所以,她一定要去改变,现在,她终于到了可以改变的时候,她就要去燕京了,她就要去燕京了! 纪绮的心中在呐喊,她要去父亲身边,她急切的要去告诉他,不可以去辅佐了豫王。她急切的要去告诉他,那豫王身边养了一头狼,那头狼正龇着一口的利牙随时准备吞噬着他们整个家族。 朱轶是一头恶狼,是一头发了疯的恶狼,她要去告诉她的父亲,要尽早除去了这头恶狼,还大晋一个安康的江山。 纪绮正想着那美好的宏愿,倏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顿时她的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要去大同找了她的父亲,那父亲身边必定有一个叫梁玘的人,可自己就是梁玘啊,那那个梁玘又是谁? 叫做梁玘的人死了变成了纪绮,难道这纪绮死了去做了梁玘?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纪绮是多么没有脑子的人,她能去做的了自己吗? 她猛地甩了甩脑袋,不会的,事情绝对不会变得这么荒谬。 那会是谁?那会是谁在梁玘的身体里?如果没有人在梁玘的身体里,那还会是梁玘吗?又或者还会有梁玘吗?如果没有梁玘,那还会有父亲吗?如果没有父亲,那还会有整个梁氏一族吗?若是没有了梁氏一族,那她现在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纪绮觉得整个后背都凉飕飕的,她把手慢慢的放到了烛火边,指尖一下传来灼烧的痛楚。 是鲜活的,自己是鲜活的啊。 她深吸了口气,把那只罗盘死死的抱在怀里,一下倒在床上紧紧的合上了眼。 眼前一幕幕都是血色的光景,似乎从拿到这只罗盘起她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心境。 是复仇心切了吧。 纪绮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强迫着自己睡了过去。 翌日的清晨,雨真的停了下来,清醒的空气扑面而来,消散了前一天的烦躁和不安。 四姨娘早早的让厨房安排的早餐,正坐在堂中等着纪绮她们主仆。纪绮跟着倩萦缓步而下,倦容满面,见着四姨娘,缓缓的福了福身子,“四姨娘好早。” “哟,七娘子,你这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 四姨娘关心的问道,一边替她拉开了椅子,“先坐下吃点东西。” 她替纪绮舀了碗热粥,好声好气的道:“我刚出来那会子也是这样,夜里睡不好。大家都是在家里呆着的,谁没事要往外跑不是?你这是不习惯,常有的事,一会儿在车上歇上一歇,很快就没事了。” 纪绮蔫蔫的喝了一口粥,施声谢过,“多谢四姨娘关照了,的确是有些不习惯,拖累了大家了。” “哪里的话。”四姨娘殷勤的很,“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嘛,更何况我年长你几岁,更该对照应了你不是?” 身后的倩萦正在忙碌着替纪绮整理东西,听着这话,不由的一阵反胃。 这个杜家还能不能要点脸,一个姨娘还蹬鼻子上眼了不成? 第八十六章 夜宿荒郊 在马车里坐着的纪绮精神不是很好,她应该是习惯了晚睡的,可能是昨天忽然窜出的这个想法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的缘故,这一个晚上都陷入了极大的惊恐。 倩萦看着她这样萎靡的样子,不由的抱怨道:“小姐,你瞧瞧那个什么四姨娘的,之前那样子不冷不热的还语带嘲讽,明显是看不起我们家,这会子倒是会倒贴上来了。” 她哼哧了声,显然也是看不上四姨娘的样子,“你听听她刚才说的话,这近乎套的是多么的不要脸了。小姐,她是不是别有用心啊,你可得小心着些。” 她虽然不过是个丫头,可这些日子纪家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再傻的人也看出些不妥的端倪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小姐身边只有她一个知心的人了,她可得时刻瞪大了眼睛,警醒着那些人的阴谋。 纪绮合着眼正倚着一旁的软塌,听着这话不由的勾了勾嘴角,“倩萦真是好。” 她有些吃力的支起身子,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太过,这四姨娘这样的转变不过是基于她自身的利益罢了,等到她意识到再殷勤也换不来她想要的东西,她自然就不会再对我们献殷勤了。” “那她看中了我们什么呀?”倩萦一下起了兴致,凑过了一旁贼贼的问道。 “看中什么?”纪绮打起些车帘,几不可闻的蹙了蹙眉,“一个小产之后便再也没了幸福的女人而言,能看中什么?” “哦。”倩萦恍悟道,“原来还是冲着小姐神医娘子的称号来的嘛。” 她说嘛,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女人,能有什么远见。 “小姐才不要给她治呢。”她噘着嘴有些傲娇的道,“小姐可是金陵城中响当当的人,治一个人要诊金千两,她这样的毛病随便找个医女就是了,挨不着浪费了咱们的时间。” “你好像很不喜欢四姨娘?”纪绮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舒服些,“她是怎么你了?” 倩萦吞吞吐吐,别过头涨红了小脸,“她一个姨娘能怎么我了?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 “哦?”纪绮促狭的看着小丫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倩萦真好。” 倩萦真好,哪个倩萦都很好。 倩萦憨憨笑了,取过一旁的毯子盖在纪绮身上,道:“小姐要是累了就先睡会吧,晚上到了驿站我再来叫你。” 纪绮拉了拉毯子盖的更严实些,又稍稍打起些车帘,“我看你也别忙活了,趁着现在安全也快歇着吧,今儿个看样子是去不到驿站了。” 去不到驿站了?那要睡在哪儿? 倩萦有些蒙蒙的看着她,“小姐这是说笑呢。” “是四姨娘嘱咐了车队要行的慢些,可是这样的速度却是非常尴尬,苏州府下的驿站倒是挺大,到的晚些指不定还能有个房间,可是往前的两个都是小驿站,去的晚了保准连大通铺都没有。” “这个自作主张的女人。”倩萦听了牙根痒痒,“我去让车队行的快些。” “诶”纪绮闻言,连忙一把拉住了她,“算了,难得有机会宿在野外也挺好,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别和他们闹得太过,之后的一路怎么都要看她的脸色。” 倩萦有些替她委屈,“那倩萦都听小姐的,不会让小姐为难。”她替纪绮掖了掖被子,“那小姐就快睡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纪绮点了点头,实在是累了,便也没有再去理会了她。 夜幕渐渐降临,随着马队的停下,宣告了这一天行程的结束。 纪绮随着倩萦从车上下来,正瞧着小厮灰溜溜的从驿站里出来,忍不住调皮的笑了出来,“我说的吧,保准是没有房间。” “是连大通铺都没有。”倩萦对着那些人嚷了一声。 纪绮连忙拉住她,见着四姨娘过来,理了理衣裳。 四姨娘面带抱歉的赶来了几步,“七娘子,今天真是抱歉,连个通铺都没有,要委屈了你在野外宿营了。” “那怎么行!”倩萦不乐意的道:“我们家小姐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的,可也没受过这种罪,你们想办法让人给匀个房间出来去。” 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的,万一碰到个野兽夜袭可怎么是好。 “这位小娘子啊。”四姨娘好生劝道:“这驿站的人都已经宿下了,现在让别人来挪房间,怕是没人愿意啊。” 倩萦呛了声,“这关我们……” “好了好了。”纪绮摆摆手,息事宁人道:“我们的护卫不少,晚上轮流值班就好,时候不早了,赶紧准备歇息吧。” 倩萦瘪瘪嘴,“小姐也太好说话了。”说着,转头对四姨娘道:“小姐这儿可得多安排些人手,要是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四姨娘心中窝火,却还是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好没规矩的丫头。”四姨娘才回到自己的马车边,已是怒云满面,“就说锦衣卫家没规矩,看看那个丫头说的话,真想抽她几巴掌。” 婆子连忙好生劝慰道:“好了好了,你是主子,和一个奴婢计较些什么,你说是吧。” 四姨娘讪讪,“是什么是啊,现在也没了那功夫了,快去伺候了那两个小主子吧。” 她说着揉了揉太阳穴,一副无可奈何。 吃过晚饭,闹闹腾腾的队伍终于安静了下来,众人各自歇息,有人守着架起的篝火,轻声的说着话。 星夜静澜,有几个火星子飘扬在空中,夏风徐徐,吹散了些许的暑气。 守夜的人中有人说笑着站起身来,提了提裤子,对众人道:“我先去解个手,一会去把小陆子叫来。” “那感情好。”立即有人打起了精神,“这家伙最是喜欢打马吊,这一晚上可就熬得舒服多了。” 一群人说笑着摆摆手,见着那人走进了一旁的树林里。 说是树林,也不过是个低矮的灌木丛,谁让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连那驿站也是孤零零的杵在那儿。 却是才不过一会儿,就听着那人在灌木丛里惊恐的尖叫了一声,“啊!有……有死人啊!” 第八十七章 地府来的阴兵 听到尖叫的人们立即跳了起来,惊慌的跑去传出声音的方向。 “老曲,你在哪儿呢?”有人冲那儿喊了一嗓子。 被唤作老曲的人已经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连裤腰带都没来得及系上,抖着唇指着前头,“那儿,在那儿有具尸体,新……新鲜的。” “窝草,你连是不是新鲜的都知道,看来没吓着啊”有人粗着嗓子笑骂了一声,紧张的气氛被搅进了些尴尬,“打起火折子过去看看。” 人多势众的还怕个尸体不成,更何况有可能只是个昏死过去的人罢了。 一行人中留了几个在原地继续轮守,其余的人一下打起手中的火折子,一溜跟着老曲往灌木丛里走去。 才走了几步,老曲就停下了脚怎么都不肯再往前去了,“就在那儿,你们……你们自己去看吧。” 几个人嘲笑了老曲一番,有往里探了几步,忽的有人一下停住了脚,也厉声叫了起来,“他……他娘的,没死啊!” 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 后头的人催促着往前,终于来到那人身边,有胆子大的伸出了手扒开那人身上的杂草堆,这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他穿着的鸦青色衣衫已被刀剐破,露出的皮肤上满是血痕,这人面朝下,背后还有一支箭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身子。 “你去试试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啊。” 有人催促着前头的人,前头的人立即不乐意的让开了身子摆着脸色,“试什么试,一定是死了,快走快走,别让人瞧见了,到时候平白惹了官非,走也走不掉。” 他们正低声的嘀咕着,忽的有人一摆手,对他们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别吵别吵,你们仔细听。” 他们不明就以,纷纷皱着眉头去细细分辨。 似乎是人的声音。 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是有人在急促的喊叫着,似乎碰到了什么十分紧急的事情。 那个第一个听着的人讷讷的回头对众人问道:“你们听见了没?是不是有人喊了句……殿下。” 殿下? 这怎么可能,殿下是谁,是皇帝的儿子,皇帝的儿子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岭的,开玩笑呢吧。 却是其中有年长些的已经蹙起了眉头,对众人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报了官,要是出了事我们也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你也太担心了。”立即就有人反驳了他,“大晚上的,谁不睡觉在打打杀杀的,我看这尸体保不齐在这儿也有些日子了。” “你们别在这儿聊起来行吗?”队伍中胆子小一些的已经不住的发着怵,“这儿太阴森森了。” 众人这才回神,自己竟然在一具尸体边上聊起了天呢,大家手忙脚乱的往回走去,可才走了几步,却听身后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 是打斗的声音。 不对,应该是追杀的声音。 有人身子一凛,已经反应了过来,“不好,他们在往我们这个方向逃!赶紧把人叫起来,别伤及了我们自己人。”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打起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出去,一边已经扯开了嗓子喊道:“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马队歇息的地方离驿站有些距离,空旷旷的野外一声喊去充盈着各种回音。 最先起来的还是那些睡的不踏实的准备轮守的人,听着他们的喊话蒙里蒙登的站起身来,“嚷什么嚷,大家都睡着呢。” 那些人已经冲出了灌木丛,见状不由急吼道:“还睡什么睡!出事儿了,快叫人起来!” 醒来的人越来越多,营地里不由的纷纷杂杂起来。 倩萦睡的真香,听着这动静不由的皱着眉撑起了身子,却见身边已是一片通明,不由惊叫了一声,“你们……你们做什么!” 那些人正愁着不知怎么叫她才好,见着她自己起来的,不由的对她大声道:“姑娘,后头似乎有人打起来了,是朝我们的方向来了,还是赶紧避一避的好啊。” 倩萦被搅了清梦,正满脸的郁闷,不由叉着腰骂道:“什么打起来了,什么狗皮倒灶的,怎么一路没个太平。” 她瞪着眼指着他们道:“你们是不是想闹腾死我家小姐啊,我家小姐怎么这么命苦,这一路都没有个太平。” 她说着,俯下身子想去叫醒了纪绮,可才蹲下去,就发出了一声尖叫,“啊!” 怎么了?又怎么了! 众人皱着眉,不悦的看着这个添乱的小丫头。 听着叫声的四姨娘也披着披风赶了过来,正对上一脸煞白的倩萦。 “哟,姑娘这是怎么了?”她打着哈欠,也是一脸的不乐意。 倩萦的眼眶中已经有泪水在打转,指着纪绮应该睡着的地方,抖着音不知所措,“小……小姐不见了,小姐不见了!” 什么!纪家的小娘子不见了! 原本已经慌乱的队伍瞬间炸开了锅,四姨娘一把掀开了纪绮的被子,脸色一下失了血色。 “这……你们是怎么守得夜!” “没见着有人起来啊。” “是啊,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也不是,刚才听着动静之后我们不是都往灌木丛去了吗?没注意这儿啊。” “她一个小娘子,大晚上的乱跑什么啊。” 众人惊惶的团团转,诡异的夜晚,忽然出现的尸体,失踪的小娘子,激烈的打斗声。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紧的绷成了一线,似乎稍稍一碰就会断成两截。 这时,有人惊恐的指着灌木丛的方向喊了一嗓子,“那儿!有亮光!” 众人纷纷回头,之间那灌木丛里似乎有一点昏暗的黄光在隐隐的闪烁,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鬼啊!是地府的阴兵出来了!” “快逃啊!” “神仙爷爷,可千万别抓了我啊!” 倩萦见状,更是急的尖叫了起来,“吵什么吵!什么鬼啊神的啊!还不快去找了我家小姐!” 什么你家小姐啊。 护卫们本就是家院里派来随护的,要说人多是有,可真要实打实的打斗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和阴兵呢。 四姨娘也已经慌了神色,却是指甲死死的掐了掐手心,好容易才镇定了下来,“吵什么!让你们动了吗?” 第八十八章 有我在,别怕(三更) 气氛稍稍凝滞,却是很快又沸腾了起来,“四姨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到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等明儿天亮了再回来找人也不迟啊。” 四姨娘皱着眉,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倩萦,心中有些慌神。 怎么办,这要是真的出了事可怎么是好?要是没把人带回去可怎么是好? 正在这时,有人指着灌木丛的方向嗷唠了一嗓子,“有人!有人过来了!”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见着那不远处有一个身影疾步的向他们小跑了过来。 倩萦掩袖擦了擦眼泪,忽的认出了来人,高喊道:“小姐,是小姐!” 说着,已经抬脚迎了上去。 四姨娘愣了愣,也疾步跟了上去。 来的的确是纪绮,只是她这幅模样在这样的暗夜里实在诡异非常。 凑近了些的倩萦已经看得清楚,只见她身上的衣裳满是血污,就连脸上,手上也满是血渍。 倩萦心疼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趟,“小姐,小姐你哪里受了伤了,哪里不舒服了?” “没事没事。”纪绮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急促,“那儿的人要赶紧抬过来,找两个人手脚轻些去帮忙。” 她说着,拉起倩萦的手往回走去,面色肃严,“有人遭了埋伏,我的弓呢?有没有会些拳脚功夫的,跟着去帮忙去。” 四姨娘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急声道:“七娘子,这会子月黑风高的,我们还是赶紧收拾了跑路吧,等去了驿站找驿丞报了官就行,犯不着拿自己的命搏啊。” “来不及了。”纪绮回头看看,远处喊打喊杀的声音已经越见清晰,“我们这不是在救人,是自救。” 说着,她指着老曲几个人道:“你就是刚才发现了那人的?快去把他抬回来,手脚轻一下,把人侧过来躺,千万别平躺了。” “还有你们几个。”她手划过剩下的人,“准备家伙,跟我走。” 她转身往自己马车的方向去,一边对倩萦吩咐道:“这里危险,你带着四姨娘躲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出来。” 倩萦泪眼婆娑,拉着她的衣袖不愿放手,道:“小姐,你一个女人家,还是不要逞强了,我们听四姨娘的话快走吧。” 纪绮皱着眉,看着远处渐行渐近的火光,坚定的摇摇头,“现在他们已经向我们过来,这个时候要走,对方必定分不清敌我,到时候造成误伤对我们只有不利,更何况……” 更何况,那里头似乎有个皇子。 方才第一声尖叫响起时,她已经醒了过来,等到他们回来说着听到殿下时,她已经全然清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能在这个地方的皇子只有一人,就是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那也算是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他为何会在这时遭了埋伏,又是何人会在他回燕京的必经之路上下次毒手? 她觉得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可能埋伏他的人有更深层的思虑。 鞑靼不是已经进攻了边城了吗?这个时候要是主将受伤,对阵形势将会大变,到时候燕王殿下在朝堂中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可是为什么是燕王?就因为他与太子交好吗? 似乎有很多的想法一股脑的涌了出来,过去的种种交锋接踵而至,她甩了甩脑袋,从车上一把提来自己的弓箭,猛地拉开弓弦,空弦嘣的一声作响,拉回了她的思绪。 “走!”她大喊一声,率先跑了出去。 四姨娘一愣,急的连忙喊道:“愣着做什么,你们几个,跟着七娘子过去!剩下的人赶紧收拾了行囊准备出发!” 正说着话的功夫,纪绮手中的箭已经脱弦而出,空气中有一道被撕裂的气流,接着,就听见有人惨叫了一声,前头的纷乱声顿了顿,立刻气氛又炸开了锅! “殿下!好像后头还有人!”华剑焘护着燕王殿下,手中的长剑上滴下了汩汩的鲜血,他呲目欲裂的瞪视着前方,架势分毫不乱。 燕王沉眉,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队伍里会出了奸细,竟会带着他们进了敌人的包围圈。 华剑焘已经受了伤,虽是一直在强撑了,可是渐渐泛白的唇色说明了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后头突如其来的人是帮凶还是帮手? 那些蒙着面的人显然也是一愣,举着的火把将这一带照的透亮,明明只有他们两拨人,那那支突如其来的箭矢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人定了定神,对众人道:“别管他,先取了燕王的首级!” 蒙着面的人高呼了一声,重新振作了气势,朝已经毫无战力的燕王一队人冲了过去。又是一支箭划破的天际,箭镞牢牢的钉在冲在前头的人的胸口。 那人不可思议的低头看了眼还颤栗的箭矢,瞪大了眼向后倒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箭矢一支接着一支,整整十支箭,整整十条人命。 蒙面的人再也不敢妄动,气势一下软弱了下去。 “什么人?”见不到敌人是谁,却是那一箭又一箭的准心,那力道让人不由的畏惧。 此消彼长,燕王已经确认了来人并非敌人,举着手中的剑高喊道:“杀!” 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队伍重新振作了起来,将士们挂着血的眼里满是仇意,“杀!杀!” 他们一鼓作气,纷纷高喊着举起手中的兵器向那群蒙面人冲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身后的援军也终于赶到,“他娘的!不让老子好好睡觉!老子嫩死你们!” 杜家的护卫们也赶到了沙场,一个个虽不是在沙场上厮杀过的将士,却也高举着手中的兵器,杀气腾腾。 原本他们还是害怕的,跟着一个陌生的小娘子往不知底细的人群里冲。可是纪绮却道,那被包围的是燕王殿下,救出了燕王殿下皇帝必定重重有赏。 就算皇帝不赏,还有燕王殿下欠下的这份人情。 是皇亲国戚的人情。 人情这些都是虚的,命才是实的。 于是,那小娘子就举起手中的弓箭,一连十箭,箭箭命中,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没有后顾之忧。 第八十九章 好巧 杜府的守卫们大叫一声加入了战局,蒙面人们一时乱了阵脚。 兵将对阵兵将,讲的是战术,那这群莽夫冲来,讲的就是勇气了。 这他娘的奇了怪了。 他们心中愤愤,明明是一群毫不相干的人,何必一个个都像是拼了命一般。 为首的人看着形势不妙,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今天杀不了了,以后再说,走!” 那群蒙面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一声令下,一个个已经撤退的毫无身影。 燕王看着那群似鬼魅一般的人来去无影,心中还有些戚戚。身边的华剑焘猛地松懈下心神,再也无力支撑,差点摔在地上。 燕王一下扶住他,这次深吸了口气,对来人问道:“多谢各位好汉相助,敢问各位尊姓大名?是何来历?” 为首的人见着此人面如冠玉,英气凌人,虽是态度谦和,但手中的防御却是不减,不由喟叹了一句,“呀,不亏是燕王殿下,真是俊啊。” 燕王被这一声叹的没头没尾的,有些被呛了声。却听那人语不停歇的继续道:“燕王殿下啊,哎呀,原来还能见着燕王殿下啊。嘿,你们都来悄悄,货真价实的人啊。” 他正说着话呢,脑袋猛地被打了一记,一个年纪略长些的已经凑到燕王面前,俯身对他作了一揖,“燕王殿下莫怪,这人就是个没脑子的,若是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燕王见这些人态度都是谦和,也没有异心,稍稍的放下了些警惕,“是本王该多谢各位的搭救,还没有问你们是……” 他话在嘴边一凝,唇角不由的慢慢勾起个笑来,“这么巧?这里也能遇见你,你看看,这就是缘分啊。” 这么巧?缘分? 众人不解,纷纷来回看着,一头雾水。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温婉女声,轻轻柔柔,在这个黑夜中缓和了所有的不安和警惕。 “是啊,怎么这么巧?” 是七娘子?七娘子和燕王殿下认识? 众人更是不解,目光在他们之间不停的来回转动着。 “这些是燕京杜家的护卫。”纪绮已经走到了火光的照耀下,手里还拿着刚才的那把弓箭,“他们听到有人喊燕王殿下,担心殿下安危,便不顾危险的过来帮忙了。” 燕王闻言,真诚的对众人道:“真是多谢各位的善心了。” 众人连忙还礼,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哪里哪里,怪不好意思的。” 纪绮面含笑意,对他点了点头,又上前了一步,看清了华剑焘的伤势,问道:“华大哥受伤了?” 燕王的神色一下凝重了起来,对他点了点头,“我有诊金千两,小娘子愿不愿意施救?” “我想……”纪绮环视了一圈众将士,道:“今夜的诊金可不止千两了。” 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道:“先把人扶到我们的营地吧,这里也救不了人。”她说着,已经接过火把在前头引路了。 众人交换了眼神,连忙搀扶起伤患跟上了她的步伐。 护卫们还清楚的记得,来时的路上那个金陵城的人都神神叨叨的,称呼这位小娘子叫神医娘子。 居然有人以神医自居呢,今天这么多的伤患,伤情各不相同,正好让他们瞧瞧这神医是怎么砸了自己的招牌的。 他们一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全然忘了此前在地里那个躺着的“尸体”了。 纪绮在前头带着路,轻松的回过头来看向燕王,“方才我睡得好好的,守夜的人中有人忽然喊了句见了尸了,现在看看那人的衣衫和你们的倒是很像,没有救错人我就放心了。” “哦?你见着他了?”燕王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些,“他是我账下的副将,方才好不容易给他杀出了条口子,却是见着有冷箭射向他的方向。” 所以,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燕王的眸子一沉,声音有些沙哑,“真是还好遇见了你。” 伤患们排坐在一起,篝火被重新燃起,点亮了一方天地。 纪绮在人群中忙碌着,出来的时候她担心路上会碰到什么意外,也备了些草药,只是没想到这一下子会多了这么多人。 这可就头疼了。 燕王看出了她的顾虑,蹲在她的身侧轻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没有药?” “我只能先救重的,等天亮了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草药。” 她答的理所当然,像是一个医者惯常的答复,听得燕王心头暖暖,“辛苦你了,等天亮了,我陪你去吧。” 纪绮刚要开口拒绝,却听他继续道:“这里远离金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刚才那些人说不定已经记恨上了你们这一队人马,让你一人去,我也不放心。” 他说着,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道:“我也是要来还恩的。” “好。”纪绮转过头对他灿然一笑,“那就要屈尊了殿下了。” 燕王点了头,坐在一旁不打扰她了。 他很是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明明出身锦衣卫的家庭,为何医术会如此了得?明明应该习惯了冷酷无情,为何会对他发了善心? 他想,她一定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在燕京,她在金陵,就算她去了燕京,那也有家人守护,而他们注定是擦身而过。 那她何故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冲在最前头救他? 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四姨娘她们。 原本看着纪绮气势汹汹的提着弓箭过去,她还担心这个七娘子会不会是意气用事。没想到护卫回来之后一个个神采飞扬的向她回报了刚才发生的事。 她救活了一个死人。 她一连十箭,箭无虚发。 她指着那些伤患说,带出去她就能医治。 她和燕王殿下相当熟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王殿下不是常年在边境带兵打仗吗?她一个金陵的小娘子为何会认识了这样的金枝玉叶,那可是皇子啊!那可是天佑帝的亲儿子啊! 我的娘啊!他们杜家这下是要大发了!她这下子终于可以重新翻身了了! 纪绮不知众人所想,或是说那些想法都在她的预料之内,无需多想。 她替华剑焘敷上草药好好的包扎了伤口,对他问道:“华大哥,你的脚是有旧疾?” 第九十章 独处 华剑焘唇色煞白,缩着身子向火堆的方向挪了挪,“小娘子眼睛是真的毒辣。”他点了点头,承认了,“上阵打仗的谁还没受过伤了。” “受伤的不少,只是华大哥要是再不好好根治,以后怕是会有大碍。”纪绮福了福身,道:“我也只是提醒,华大哥自己拿捏,我先去治别人了。” 华剑焘看了燕王一眼,轻声问道:“殿下,这小娘子怎会这么巧也在这里出现?会不会……” 燕王眼神凌去他身上,沉声道:“这世上有许多巧合都是刻意的,但是我想这个……应该不是。” 就像当初他们选了纪家的茶庄一般,那也是个巧合,那个巧合也不是刻意的。 不是刻意的巧合,那就是善意的良缘了。 他转头看向继续忙碌的纪绮,嘴角不禁微微的化开了道弧来。 忙碌了一个晚上,重伤的伤患基本都得到了救治,蒙蒙的白光铺撒在他们疲倦的脸庞,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有劫后余生的沧桑。 纪绮长长的舒了口气,舒展了手脚,对四姨娘道:“四姨娘,我要去附近采些草药,一来治人,二来也给我们自己备一些以求有备无患。” “说的也是。”四姨娘丝毫没有一点不满,连连笑着点头称好,“那我找些人帮衬着。” “不必了。”身后有男声响起,温润如玉,“本王陪着就好。” 四姨娘的嘴脸都要咧到了耳根后,忙不迭的点着头,亲自要送了二人离去。 还在整理着的东西的倩萦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警惕的把纪绮拦在面前,“等等,荒郊野外的,就算你是王爷又如何?这要是被传出去,我家小姐该怎么在人前立足!” “倩萦。”纪绮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我去采草药,殿下好心随护,就算传出去也只会说殿下谦和节度,绝不会有不好的话传出来的。” “那也不行。”倩萦急得直跺脚,“小姐是待字闺中,孤男寡女的在野外那怎么得了,我也要跟去。” 四姨娘实在看不过她的榆木脑袋,这个蠢丫头,别人家还巴不得和燕王殿下传出些风言风语好鲤鱼跃龙门嫁入皇家呢。 看着这燕王殿下似乎对七娘子还有些好感,她不赶紧撮合的,净捣些什么乱子。 四姨娘笑着一把用力的拉过倩萦,和气的道:“小娘子啊,我们还是赶紧收拾了行装,等一会儿七娘子回来了也好赶紧上路不是?” 倩萦想要抽出手,却发现她的力气极大。她立即板起脸来,刚要说话,却被四姨娘笑盈盈的拉着往马车的方向去,“你看看,我们已经耽搁了这么久,要是再耽搁下去,今天也走不去那苏州府不是?要是再到不了,我们又要宿在野地,那才是真的不好呢。” 倩萦也想赶紧收拾,可是护主心切,连忙要回头看去,却是四姨娘早已经连连回头对他们二人使了眼色。 纪绮有些无可奈何的笑笑,对燕王道:“那我们还是早去早回,免得各人心里各种担心。” 燕王早已笑容满面,点着头道:“也好。” 露营的地方走不到一刻钟就有个小山丘,山势不高,但纪绮说上头应该有可以用得着的草药。 燕王不提意见,就这么跟着她一路往前,却是好奇的问道:“你家里的丧事才办好,你就急急忙忙的要离开,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纪绮的手里拿着跟捡来的木棍,一边扒拉着草地,一边松惬的摇了摇头,“倒也不算是麻烦,只是有些事不值得花心思去解决,能用一个简单的方法化解的话,我倒是宁愿少动些脑子。” 这就是不愿意说了。 燕王猜想,一个普通人家会有得什么烦恼?左不过是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住什么,那纪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吃穿住行应该还是不用愁的。 那能让这个小娘子巴不得避开的会是什么? 他翘了翘嘴角,道:“这倒也是,表堂都是亲戚,真的掐起来也不好看。” “燕王殿下的心思真是剔透。”纪绮回眸笑过,又转向地面看似随意,“其实,我自己也想要去燕京。” 她蹲下身子,在一堆杂草中拨拉了一阵,小心翼翼的摘下一刻草药来,“我还从未去过燕京,或是说,我还从未去过北地。” “北地有什么好?”燕王跟着她蹲下了身子,好奇的看着她细细的辨别,“北方战争多,你们南方人也不喜欢我们北地的粗犷不是。” 金陵到底是江南水乡,见不惯北方人的豪迈,还习惯的称他们是北蛮子。这个极其贬义的称呼每每让金陵城中的北方人听见,总少不了是一场纷争。 纪绮却是摇了摇头,其实她也不是金陵的人,她有很长的时间都跟随着父亲在大同,直到后来被囚禁在了金陵的铁牢里。那铁牢哪里算的了南方, “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短短一刻,她的手里已经握满了药草,她盈盈笑着,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管在哪里,能自由自在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才是最重要的?” “是很重要。”燕王跟着她站起身,一贯的暖意挂在脸上,“可是更重要的是,不管身在何方,都能完成心中所想的事” 想是远远不够的,就像是他的父皇,心中所想的是边境安详,百姓安居乐业,无外敌之忧,无内乱之扰。 但是人心却是太过复杂,唯利是益,他耗费了大好的年华周旋在那些蛮夷之中,却还是未能保下一角的平康。 不甘心啊,这么不甘心,所以想要赶紧回去,可是…… “世上的事都是艰难的。”纪绮已经收好了草药,她背着手享受着阳光的铺洒,“就是因为难了,所以等到完成的时候才会难忘。过程中有多刻苦铭心,都是为了那个好不容易才能达到的结果。” 她转过头来对着燕王婉然一笑,“燕王殿下,要锻造一把好剑,千锤百炼都不为过,过程都多艰辛,结果就有多美好,你说,是不是?” 第九十一章 终于到达(月票加更) 燕王愣了愣,不知是为了她的笑颜,还是她话中的锋利。 他有些释怀,又有些苍凉。 这个千锤百炼的故事还是自己告诉她的呢。 真是个不肯吃亏的小娘子。 “没想到活了这么久,还不及你一个小娘子活的畅快。”他忽的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这些回去那帮鞑子可有的苦了。” 两人相视笑过,顿觉距离拉近了不少。 往回去的路上,燕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与你的外祖家关系不好吗?” 纪绮歪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这个还真的不太清楚了,我好像还没和他们生活过。”她笑了笑,解嘲道:“其实就是换个地方住,我也没有想了太多。” 是吗?你会不想了周全就过去住?他才不信呢。 她会选了人心的弱点去做生意。 她会在人们的质疑登峰去治愈了跛子郎君,却是之后就激流勇退定了千两不治的规矩。 就连这一次,她虽是在危及时刻挺身而出,却用的弓箭来支援。 进可攻,退可守,这是对她更直观的看法。 他知道,那陈老太爷就是她治愈的。陈家虽然刻意瞒下了这件事,但整个金陵的朱门贵族都对她趋之若鹜。 一千两,她就算出一万两也有人会请了她。 他笑了笑,没有想要去揭穿了她,“那你回去了之后还能出去吗?” 她在金陵是锦衣卫的孩子,是茶庄的东家小姐,出门在外抛头露面也不好说些什么。可是等回去了燕京,那外祖杜家怎么也算是士林世家,会同意了家里的小娘子去外头随意抛头露面吗? “怎么就会不能出去呢?”纪绮奇怪的看向他,“只怕我去了之后,他们会巴不得把我往外推呢。” “也是。”燕王会心一笑。 等她回去,那四姨娘替她好好宣扬一番,这神医娘子的称号可算是要扬名燕京了。 “到时候请你倒也是方便。” 见着两人有说有笑的回来,四姨娘心头一喜,走进了几步,“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要找的东西都找着了?” 纪绮点点头,拿出草药来递给她,“这些可以留着备用,我先把其他几个人医治一下。” “好好。”四姨娘恭维的连连称好,“那还要我们做些什么?” “时候也差不多了,等着里收拾妥当了,我们就继续启程。” 他们已经耽搁了些时候了,再不走怕是又要在尴尬的途中露宿野外。四姨娘心有戚戚,连忙让人准备起来了。 燕王对她点头招呼过,任由她去治愈了伤患,自己走去华剑焘的身边坐下,“怎样,好些吗?” “比这严重的多的都受过,这些,不过是小伤。”他指了指身上几道疤痕,黝黑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那是军人独有的体型,那些疤痕是他的勋章。 燕王拍了拍他的肩头,点头称好,“没事就好,这一路回去好好养着,别到了上阵的时候还带着伤拖累了大家。” 上了战场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任何一个短板都可能让敌人趁了机。华剑焘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肃严道:“殿下请放心,属下会照料好自己,不会让那帮鞑子有可趁之机。” 燕王“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华剑焘却是“诶”的一声叫下了他,“殿下。”他眼中有些促狭的精光,问道:“和那小娘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自古美人君子好逑,多聊几句有什么奇怪的。”他笑意暖逸,毫不避讳的回了他,“我去集结了队伍,准备出发。” 纪绮这边在午前已经全部救治了妥当,两边一起用了午饭,在午后便分道扬镳了。 马队重新上路,离那些兵将们渐行渐远,在马车里坐着的倩萦满脸的委屈,一路絮絮叨叨的述说着方才自己是如何想要摆脱了四姨娘的纠缠,又是如何不得已放了她和陌生的男子单独相处。 她道:“小姐,我觉得这四姨娘实在是可恶的紧,这世上的人哪有这么厚颜的,拉着人就要往别处去,我可是你的丫头啊,我不跟着可怎么行。” “是是是。”纪绮温柔的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倩萦放心,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她说到做到,剩下的这一路无论是吃穿还是住行,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呱噪的倩萦也终于停下了抱怨,看着外头新鲜的街景,高高兴兴的随着纪绮往燕京去了。 “小姐你看,这里的人穿的都是花花绿绿的。” “小姐你来吃口这个,他们说这是这北地才有的零嘴。” “小姐你快看那个房子,长的和我们金陵的完全不同。” 纪绮一路都是宠溺,任由她的絮絮叨叨,从不曾去阻止。 “是啊,多漂亮啊。” “还有更好吃的呢,我听说燕京有道三不沾可是极其的有名呢,到了那儿我们也去尝尝。” “听说杜家的宅子可大了,到时候我们住一间朝向好的,每天都能在院子里晒太阳。” 对燕京,对杜宅的美好蓝图在二人心中制绘,那一方和睦的却又有些羞赧的家愿在二人的心中绽开。 终于,在小赶了十多天,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杜宅的大门口。 马车从巷子拉进,长长的巷子里只有一道正门,朱门金漆好不气派,门口有两只祥瑞的石狮子,匾额上是苍劲有力的杜宅二字。 女眷不能从正门进,马车便拉着四姨娘一行人进在了边门,长长的甬道,砖墙都是勾心斗角,好不气派。 纪绮看过这些也不由的啧啧称奇,她见过好的建筑也是不少,可像是这般毫不掩饰了的家底又不会让人觉得低俗厌弃的却也是不多。 宏达的建筑中透着家主的沉着底气,是古色古香,又是气势磅礴。 马车听到二门处,纪绮她们主仆二人被接下了马车,进了垂花门便是二门的深宅了,纪绮还来不及打量,一架红顶的小轿已经在她面前准备就绪。 她搭着倩萦的手,进了那轿子里,还忍不住探头张望着。 这就是杜家啊,这就是纪绮的外祖家了。 第九十二章 是热情还是假意(答应给的四更) 小轿前行了不多久,有婆子在轿外好心的提醒一句,“七娘子,到了老夫人的院子了。” 轿中的人应了声,轿子便稳稳的落了下来。 这个院子里的婆子丫头更多,见了来人,欣喜的连忙进屋招呼。一直跟随的四姨娘替纪绮打起轿帘子,倩萦已经伸手将人扶了出来。 “小姐,你慢点儿。” “小姐,这儿有台阶。” 倩萦细心的提醒着,搭着她的手视线一直落在地上。 纪绮却是面色如常,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跟在四姨娘的身后亦步亦紧。 四姨娘已经不说话了,却是微微蹙着眉,心中嘟囔着抱怨倩萦。 多不会识得山水的丫头,都没有眼头见识的吗?没见过大世面吗?一路上絮絮叨叨个什么没完没了的。 一行人面甚欢喜的来到老夫人的门前,又丫头替人打起了帘子。纪绮福了身子,跟着四姨娘进了屋里。 屋里的丫头们见了来人,连忙对二人施礼,那声音莺莺淼淼,听着让人不禁心情愉悦,“四姨娘,七娘子,老夫人都久等了。” 四姨娘笑着“诶”了一声,已经带着人往里屋去了。 里屋四开八阔,极其宽敞,主位上坐了位老太太,面容慈祥,见了人来,连忙让人把自己搀扶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你们可总算是回来了。” “外祖奶奶。”纪绮抬脚小赶了几步迎了上去,一把被杜老夫人拉住了小手。她连忙屈膝对她福了福身子,“绮儿见过外祖奶奶。”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杜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拍着,眼眶都有些通红,“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 “你家里现在可还好吗?” 纪绮点点头,“一切都好,哥哥袭成了爹的锦衣卫,被陛下直接擢升做了小旗。他让我给外祖奶奶带话,说是北镇抚司的任务繁多,不便过来给外祖奶奶请安,还望外祖奶奶勿要怪罪。” 见她说的诚恳,杜老夫人连连的点头赞许,“还想着我就是好孩子。”她拉着纪绮的手,道:“让外祖奶奶好好瞧瞧。” 身边有女人开口道:“老夫人你瞧,这孩子长的和大二小姐多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不是嘛。”杜老夫人点了点头,甚是满意。又想起什么,对纪绮介绍道:“这位是你的大舅母。” 纪绮转向杜大夫人,柔柔婉婉:“大舅母好。” “好,好。”杜大夫人扶起了纪绮,又介绍道:“你的大舅舅还在差上,等到晚些时候你便可以去拜了他,你二舅现在不在燕京,倒是三舅还在,只是最近出了公务,晚些时候你也能见着。” 说着,她扶着杜老夫人坐回了主座,身边立即又伶俐的丫头附上了铺垫在地上。 纪绮见杜大夫人已经覆手站在了杜老夫人的身侧,便对杜老夫人俯身跪地施了大礼,“纪绮给老夫人请安。” “好,好。”老夫人抬了抬手,身后的倩萦不敢出声,忙将纪绮扶了起来。 这时,杜老夫人奇怪的在屋里张望了会,有些没好气的问道:“六娘子和十娘子呢?” 杜大夫人看了立在身后的人一眼,对杜老夫人回道:“老夫人怎么忘了,今天六娘子要习字,十娘子正和绣娘学绣女红呢。” “是啊是啊。”身后有人往前一步,对杜老夫人恭敬的道:“十娘子早上还惦记着呢,直说要赶紧学完了过来,好见一见这位表姐姐。” 纪绮微微垂着头,并不说话,她猜想,这位夫人定是出身不高,估摸着也不必四姨娘位分大上多少。 果然,杜大夫人对她介绍道:“七娘子,忘了给你说,这位是三姨娘,是十娘子的生母。” “纪绮见过三姨娘。” 三姨娘似乎有些惶恐,忙还了半礼,对纪绮道:“七娘子客气。” 杜老夫人看着有些不高兴,对身边的丫头吩咐道:“念云,家里有远客来,今天就不必上课了,把姑娘们给叫来吧。” 念云丫头答应了声,踩着小碎步出门去了。 趁着这时候,杜老夫人拉着纪绮坐到自己身边,好心的道:“你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清楚,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和你的大舅母说,缺了什么想要什么就去告诉她。以后你就住在雨岚院,那儿虽然不大,但是好在清净。” 纪绮起身谢过,又乖乖柔柔的听她说着纪夫人小时候的事情。 过不多久,门帘子再被打起,有几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屋里的气氛一下轻松了起来,丫头们原本凝滞的脸上添了几分生气。 进来的女子走到杜老夫人面前行了礼,又对着杜大夫人撒起娇来,“母亲,今天是什么好事情,竟不用上课了?” 杜大夫人满脸的宠溺,抹了抹她鬓角的汗水,道:“是你的表妹妹来了。” 她说着话,指着坐在老夫人身边的纪绮道:“这位就是和你说的表妹妹了。” 杜大夫人说着话的时候显然没有在意了身边的另一个女子,她一直垂着眉,乖乖巧巧,却有些诺诺切切。 纪绮轻轻动了动眉头,已经展颜来到二人面前。 “表姐姐。” “表妹妹。” 三人相互行了礼,便是知道了对方是谁。 杜老夫人满意的点着头,道:“好了好了,一路舟车劳顿的,带七娘子去自己的院里梳洗一番早些歇下吧。” 她既然自己带着丫头,那雨岚院里就分配了几个扫洒的婆子,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送走了纪绮,屋里的气氛陡然一变,全然没了方才的温情依依。 杜老夫人端了端身子,没好气的对杜六娘子道:“你再不喜锦衣卫,也不该面上表现出来,方才拉了这么长个脸,是要给谁看去?” 杜六娘子噘着嘴,却是不敢反驳,拉了拉杜大夫人的衣袖,往后缩了缩。 杜大夫人轻叹了一声,已经扬起了笑脸对着杜老夫人道:“老夫人,礼数的事以后慢慢可以再改,现在的关键是……那二姑子的嫁妆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屋里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四姨娘的身上。 第九十三章 试一试才知道 杜老夫人闻言,视线马上凌了过去,“姑娘们还在这里呢,多嘴些什么。” 六娘子和十娘子尴尬的相视看了一眼,对杜老夫人福了身告退了。 杜老夫人这才和缓下了些,对着四姨娘问道:“一路过去,可是发生了什么?” 四姨娘来到众人面前,道:“老祖宗你是不知道,那纪家的宅子被烧的一干二净,基本就是平地上盖房子,这家里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间茶庄铺子了。” 她偷偷看了眼杜老夫人,见她面色无澜,这才继续道:“只是这茶庄铺子倒是让她经营的不错,听人说,她经营的方式很是奇怪,买一斤茶叶,送一两更好的。” 杜老夫人合了合眼,道:“小孩子把戏,把人先抓进店里,在慢慢用好茶套牢,算不得新手段。” 四姨娘讪讪,又道:“这还不算稀奇事儿,她在金陵还有个别称,人人都唤她神医娘子。” 神医娘子? 众人心中一顿,好奇的看着四姨娘。 她也笑盈盈的给众人解释道:“起先的时候,说是她解了个中了青足虫毒的小儿,后来她竟当着众人的面治好了跛子大郎君。听说,那金陵城中那个富贵人家得了病,都会想法设法的请她去治。” 她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道:“新上任的那位陈相,那时候不是说他的老父得了重病将不久人世,他极有可能丁忧吗?就是七娘子给陈老太爷治的病,解了陈相的丁忧之坎,这才擢升成了丞相呢。” “哦?竟有这种事?”众人闻言,更是好奇的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她都会治什么?她都治过什么人?” 四姨娘堪堪的动了动嘴角,道:“她似乎并不挑毛病,只立了规矩,不出诊,不上门,可以给指点了医病的大夫如何用药,另外,若是要找她治病的话,要……诊金千两。” 千两! 众人惊讶的呼出了声。 这是多好的医术敢喊出诊金千两? 是不是真的有人请她去上门医治啊? “还不止呢。”四姨娘说的越发的起劲,“我们回来的时候遇上一个死人,她一个人跑过去给看了几眼,那人可就活了过来,你们说奇不奇。” 啊呀,能活死人肉白骨啊,这可是神技啊。 众人啧啧的赞个不停,气氛一下吵到了顶点。 杜老夫人咳了一声,闹闹腾腾的气氛这才平息了下来,“真的假的让她试试不就好了?” 众人不解的看着杜老夫人,试?这要怎么试? 杜老夫人悠悠看了众人一眼,道:“门房的老父亲不是得了云翳,叫她去试试不就知道真假了?” 那门房的老父也算是杜家的老人了,自从得了眼疾,便被养了起来。杜老夫人心慈,也找过几个大夫给他医治,可这云翳到底是不要命的绝症,哪里是一般的大夫能医好的。 几位在场的夫人们心里不禁直摇头,这是杜老夫人在故意给人出难题呢。 杜老夫人不理会,对着四姨娘道:“你依然已经与她相熟,就你去知会了她吧。” 四姨娘只得答应了下来,面上嘁嘁。 杜老夫人不再理会纪绮的事了,对杜大夫人道:“就快要中秋了,我们应该准备起来,今年老二一家也要回来,得多准备些。” 杜大夫人点着头应下了,“老夫人说的是,今年的家人最全,得好好办个大的,要不把整条街都包了下来,好好的装饰一番。” “也好。”杜老夫人点了点头,“往年都是包半条街,总是觉得不舒畅。那今年的事情就你去办着吧,我也放心。” “诶。”杜大夫人点了点头,“那老夫人,今儿的晚饭要让七娘子一起来吗?” 杜家各家各院离得远了,吃饭也是各自分开,每天杜老夫人这儿除了杜大夫人和杜三夫人留着布菜,其他能上了杜老夫人桌的还真是不多。 杜老夫人想了想,点头应了她,“外孙女也是远道而来,应该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六娘子和十娘子也跟着一起吧。” 往雨岚院去的纪绮还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情,正听着倩萦的絮絮叨叨。 “小姐,你瞧瞧这杜家,好生气派啊。” “呀,小姐,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到?” “小姐,杜家是不是不欢迎你呀,怎么给安排了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 “小姐,都走不动了,你怎么不要一顶软轿啊?” 领路的丫头有些抱歉的回头来对纪绮道:“七娘子,这雨岚院虽是偏了些,可重在清静。” “什么清静啊。”倩萦唬着脸,“远了自然就清静了,你们这是欺负孤女。” “诶,倩萦。”纪绮终于出声拦住了她,“不要乱说话。” 倩萦虽是最快,可还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到纪绮皱起了眉头,也立即禁了声不再乱说话了。 再走上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终于到了雨岚院。婆子们低着头把纪绮为数不多的行李放进院子,便垂着手站在了院里。 倩萦冲纪绮挤了挤眼,小声道:“小姐,你赶紧说几句立立规矩,让她们知道咱们也不是好随便拿捏的软柿子。” “你呀。”纪绮点了倩萦的脑门,“这里以后就交给你了,你把她们看好就行了。” 说着,纪绮却是转头问向带路的丫头,“你叫什么?” 丫头稍稍抬头,带着恭维的尊敬,道:“回七娘子,奴婢名叫凌香。” “凌香啊。”纪绮的手指拂了拂唇,“这样吧,你今儿起改叫又琴。” 凌香一愣,却是很快含笑施了礼,“是,谢七娘子赐名。” 纪绮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又琴啊,杜家的习武场在哪里?” 又琴瞪大了眼睛,讷讷的问道:“七娘子问的……是家中男儿习武的那个地方?” 一旁的倩萦忍不住“哎呀”了一声,不耐烦的道:“小姐问你是哪儿你就直说,怎么就这么多问话。” 她的声音很大,凌香被这么一冲,不由缩了缩脖子,连忙指了一个方向道:“从这儿出去沿着甬道走上一刻,再转过了花园就能见到了。” 第九十四章 彼此心里都有数 倩萦啧了下嘴,“说什么有的没的,明儿早上直接带了小姐过去不就得了。” 又琴丫头有些为难的偷偷窥了纪绮一眼,轻声道:“不知七娘子为何要去了习武场,那是杜家男儿们习武操练的地方,万一……伤着了七娘子就不好了。” 纪绮笑着摇摇头,道:“又琴,往后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其他的担心和顾虑就不必有了。今儿大家都累了,就早些休息,散了吧。” 倩萦见纪绮转身要进去屋子,连忙摆摆手驱散了其他还拘着的人,“好了好了,赶紧走吧,别影响了小姐休息。” 她伸手对又琴指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又琴丫头识趣的留在了原地,其他的婆子丫头便轻手轻脚的转身离了开去,相互间交换了眼神。 好厉害的丫头,才一过来就给一个下马威。 看看锦衣卫教导出来的人,果真是没个规矩,连一个丫鬟都瞪鼻子上眼的,还真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了。 等过个几天,就知道这个家没她什么事儿了。 倩萦不知他人所想,满意的看着他人离开,对又琴丫头问道:“我问你,这儿什么时候开饭,厨房又在哪里?” 又琴丫头忙如实回答,“杜府都是等到老夫人用了饭,其他的人才去厨房领了饭在回到各自院子里享用的。大的院落会有自己的厨房,咱们这个雨岚院……暂时还没有自己的厨房。” “呸。”倩萦一听杏眼含怒,终于明白了过来,转身气呼呼的往纪绮房里的方向蹬蹬蹬的跑去了,“小姐,小姐!他们欺负了你!他们要欺负了你!” 又琴丫头怔了怔,看着她快步的冲进了屋里,踌躇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倩萦一下推开门,这是一间传统的厢房,三开间,一明两暗,纪绮正在耳房里收拾着东西,听着她的声音不由愣怔了下,转头看去,倩萦已经含泪跑了过来,满脸都是委屈。 “小姐,他们欺负你。”她道:“他们压根就没想着要好好待你,你看,把你扔在这种偏僻的角落里不算,连吃饭的小厨房都没给你单独配着,往后你吃点东西都是凉的,还不得得了病了?” 纪绮“嗯?”了声,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傻丫头,寄人篱下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他们是文官出身,看不起锦衣卫后人的我们不是很正常吗?” 很正常吗? 倩萦吸了吸鼻子,有些转不了弯来,“那他们为什么要来接你啊?刚才在屋子里的时候,那老夫人对你不是十分想念的样子?怎么又成了看不起了?” 纪绮走去倩萦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傻丫头,你怎么不瞧瞧这杜家丫头的等级都是按照衣裳颜色来分,跟着老夫人那些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少说也有两三个,可你看看我们这儿,都是些末等的扫洒丫头婆子。” 她的手指了指窗外丫头婆子们住的方向,道:“往好里想,是因为我有用惯的人了,换来新人怕我用了不舒服。可往坏里想,就是毫不在意,因为根本就不想浪费了这人儿。你觉得,他们会是哪种主意?” 当然是毫不在意了,这么多年都没个往来的人,人家干吗要在意了你? 纪绮看她已然明白,笑着点了点头,道:“其实这样正好合了我的心意,没人叨扰,我们正好自在。” “嗯,小姐说的对。”倩萦收起了不高兴,正色点了点头,“小姐且放心着吧,我会看管好这群丫头婆子,绝不会让她们来叨扰了你的清净。” 她走去行囊便帮着纪绮收拾起来,道:“小姐住着不高兴了,咱们就回去金陵,那儿还有少爷,还有韩大哥,谁都欺负不了咱们。” “在这儿也不能欺负了咱们啊。”纪绮和暖笑过,“在哪儿都不会有人欺负了咱们的。” 她说着,将弓箭挂到了墙头,叉着腰细细的观瞧着。 不够,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强大。在没有变的更强大之前,自己绝不会被这种琐事被打扰了步伐。 他们不在意这个远嫁女儿的后人,自己又何尝会在意了他们这些在燕京中为官的小门小户? 收拾了一会儿,房门却被敲响,有丫头在门口传着话,“七娘子,是四姨娘来见你。” 主仆二人相视互望了一眼,倩萦腾地起身过去拉开了门,见着在门口的四姨娘,没好气的道:“哟,是四姨娘啊,劳烦了你大老远的还过来,真是多谢了你牵挂我们家小姐了,快进来吧。” 四姨娘被这一声呛的面红耳赤,僵硬的动了动嘴角,咧开个笑来,“是倩萦丫头啊,你家小姐可在屋里?” 才说着话,屋里的纪绮已经迎了过来,连忙对四姨娘施了礼,“四姨娘莫要怪罪了倩萦,一路过来,她是又饥又累,难免要发了脾气,以后我一定好生管教。” 倩萦瘪了瘪嘴,不再说话的草草福了身,退去了一旁。 纪绮笑着摇了摇头,道:“让四姨娘见笑了,对了,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恰是饭点,要催了人领饭,自然是有丫头过来通知,可现在四姨娘却来了。 她是姨娘,是半奴半主,那她这个时候过来,就一定是杜老夫人有什么指示了。 果然,四姨娘尴尬的笑着道:“哎呀,都怪我多嘴,方才在老夫人面前好好的夸赞了你的医术一番。老夫人仁善,听了之后很受感动,正巧是家中有位患有眼疾的老者,想来问问七娘子能不能施手相救?” 原来是立威来了。 纪绮若有所思,问道:“不知是何种眼疾?” 四姨娘嘴角抽了抽,更加尴尬的轻声道:“是……云翳。” 一直在一旁候着的倩萦再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哪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你们这么做还有没有良心!” 小姐真是可怜,没依没靠的好容易来了这外祖家,没个好地方歇息就算了,还要被派去治什么云翳。 云翳是能治的病吗?这治不好指不定他们又要怎么欺负小姐了。 纪绮“诶”了一声,拍了拍倩萦,道:“不过就是云翳,怎么把自己气成了这幅样子,多不好看。” ****************** 今天不好意思,肚子里这位实在不舒服,回来想睡一会再起来码字的,没想到一下子睡过头了……好尴尬。欠的两更明天白天还,真的非常抱歉。 第九十五章 要准备了才行 身边的倩萦听了有些着急,轻轻的拉了拉纪绮的衣袖,道:“小姐,那可是云翳啊,古来往昔都没有哪个大夫敢夸了这个口啊。” “也不是夸口。”纪绮拍了拍她的手,“往昔没有大夫能治好,也不代表了现在不能有人能治好不好?治好了大家都开心,何乐而不为。” 四姨娘悬着的心松下了些,却也是忍不住轻声的叮嘱,“七娘子,要是为难就与老夫人说,都是自家人,老夫人会体谅了你。” “不为难的。”纪绮对她笑笑,更像是在安慰了她,“我明儿个出门去采买些药材,也不用特别准备什么的,很快就能治了。” 四姨娘心中微叹,也不知该说是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是这病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既然七娘子信心十足,那我就不再多言什么了。” 本就不该多说什么。 倩萦心里嘀咕一声,不乐意的问道:“四姨娘,咱们小姐累了一天了,什么时候能开饭啊?” 四姨娘这才想起,“哎呀,你瞧瞧我这记性,刚才老夫人还说呢,今儿个要和七娘子一块儿吃饭,要七娘子紧准备着,一会就过去呢。” “好,我这就准备着。”纪绮点点头,应下了。 四姨娘笑着点着头道:“还是七娘子懂礼数,我呀,一会儿让准备了软轿抬了七娘子过去。” 纪绮却摇了摇手,“不必麻烦了,一路过来坐的都是马车,早就坐累了。这会子终于能走一走接接地气也是好的。” “好好,全听七娘子的。”四姨娘掩嘴笑了,“有什么事就让丫头来找我,我就先回去了。” 送别了四姨娘,纪绮坐回了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茶是一早就准备上的,算不得什么好茶,倒也不能说是差的,足以见得这家对她的态度。 倩萦也跟在她的身边,还有些担忧的皱着眉,“小姐,真要治了那云翳啊?” 她知道纪绮能解了毒,也知道她能疗了伤,可是,那可是云翳啊,是从未有人治过的顽疾啊。 纪绮舒展了身子,喟叹了一声,道:“这个家里可真有意思,明明不在意,还要装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明明不信任,却还要装出一副热情洋溢的样子。罢了,送上门来的生意,不要白不要。” 生意?不要白不要? 倩萦更是一头的雾水,问道:“小姐,这可是你的外祖奶奶亲口来要求的,难道你也要问她要了诊金?” 纪绮已经站起了身来,好笑的问道:“我的规矩是不能变的,她们是外祖家又如何?没有规矩怎么能成方圆?” 她喟叹了一声,“现在离饭点还有一会儿,我们去杜家的藏书阁走走。” 她说着,出门唤了一声,“又琴丫头。” 不远处有人“诶”的应了一声,很快又琴丫头便跑了过来,“七娘子,你找我?” “是啊。”纪绮和暖的笑着问道:“带我去藏书阁。” 这个时候?去藏书阁? 又琴丫头的脸上有些为难,落在倩萦眼里就成了不喜,“怎么了?小姐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不是不是”又琴丫头连忙摇手,惶恐的道:“只是这个时候怕是家里的少爷正在用。少爷明年该准备科考了,这会子十分的用功。” 倩萦偷偷窥了眼纪绮的神色,见她并没有想要阻止的样子,便继续厉声道:“哪又如何?藏书阁只能是你家少爷用吗?小姐想看看书怎么他了?要是连这点干扰都受不起,还参加什么科考。” 这话说的可就重了。 又琴丫头的嘴角悄悄啧了啧,心中的厌恶一览无遗。 看看,看看,这就是锦衣卫教导出来的孩子,没有一点儿的规矩。 “七娘子……”她才要开口再劝上几句。 纪绮却是面色依旧的打断了她,“倩萦说的也有道理,我就是去找些书看看,妨碍不了任何人。要是有人怪罪,就直接推在我的身上,你只管说你已经劝过了就行。带路吧。” 带路啊。 倩萦冲她瞪了瞪眼,一水的盛气。 又琴丫头拗不过她们,只得和院里的其他人打了招呼,带着人往家里的藏书阁去了。 她心中也在暗暗的祈祷着,可千万别在藏书阁里遇见个什么人才好。 可是偏偏,她猜到了故事的开口,却没猜到故事的结尾。 今儿个在藏书阁的偏偏不是要准备参加科考的九公子,而是已经下了聘礼准备出嫁的杜四娘子。 又琴丫头见了人,连忙上前去福身问安,“奴婢见过四娘子。” 杜四娘子正坐在桌边临摹一副落梅图,运笔才下一半,被人扰了有丝不悦,抬头看向来人,不禁蹙了蹙眉头,“你们是哪个院子的?” 杜府五进三跨的院落足足占了大半胡同,对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而言,来个不知名的新人也是正常。只是她不喜的却是,这人明明看着眼生,却看似并没有打算把自己当了这家的客人一般。 又琴丫头知道这杜四娘子的脾气,作为杜三夫人的嫡女,每每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少不了要去杜大夫人和杜三夫人那儿一顿哭闹,便连忙好话哄着,“四娘子,这位是大二小姐的亲生闺女,今儿个才从金陵回了杜府,还没来得及见过了你。” “哦,是她啊。”杜四娘子戒备又不屑的打量了眼来人,“锦衣卫家的那位吧。” 她这眼神落在倩萦眼里,顿时就生起了一层无名业火,却是不敢发作,只得在纪绮身后呲了呲牙。 杜四娘子自然是见着了,状甚轻佻的扬了扬嘴角,放下了手中的笔走前两步,“哟,怎么了?寄人篱下还想要人看你的脸色?” 她越过纪绮来到倩萦面前,指甲尖指着倩萦的脸颊,轻哼一声,道:“怎么?还以为这里是锦衣卫说了算呢?摆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啊?” 没来由的敌意让倩萦也倔强了起来,她侧身避过杜四娘子的手指,盈盈施礼道:“奴婢见过四娘子,不知道这家里的人什么规矩,只能行了金陵的礼数,还望四娘子勿要见怪。” 第九十六章 你家的规矩?天家的规矩? “不懂礼数的野丫头。”杜四娘子咬着牙切齿道:“没规没矩,在这杜府里还怎么得了?不好好家法伺候了你,你都不知道这里的人姓的是杜,不是锦!”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纪绮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掩了嘴面带歉意的对杜四娘子福了福身子,“见过表姐姐。妹妹姓纪,单名一个绮字。今日刚刚来了杜府,刚刚拜过了外祖奶奶,在那儿见过了六姐姐和十妹妹,却是不知家里还有四姐姐,未能尽早相见,也是妹妹的不是。” 杜四娘子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祖母特地让六妹和十妹与她相见,却是家中其他的姐妹都没有介绍,就是认定了她没有机会再见着这个外头来的野丫头。 是不必见还是不便见,一杆秤在他人的心中。 她道:“杜府极大,子嗣殷厚,哪里是你一次就能见了全的?这不算是你的不对,不过管束丫头不严就是你的不对了,在杜家就要守了杜家的规矩,你不懂规矩,我就代你教教这个规矩。” 她瞟了倩萦一眼,道:“丫头不听话,就要用重刑好好的让她记得规矩,这个丫头不知道怎么讲话,就要好好的掌了嘴让她知道怎么讲话。” 说着,她扬声便要找人来押走倩萦。 纪绮却是“诶”了一声,道:“四姐姐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倩萦丫头不懂这杜府的规矩,在杜府慢慢教就是了,她也是因为听了四姐姐提了锦衣卫,一时不知是该用锦衣卫的规矩,还是用燕京的规矩,一时才出了洋相嘛。” 倩萦站在纪绮的身后,一派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丝毫不露一丝畏怯。 怕你们这些文官之后?你们算的了什么人? 她们的老爷是锦衣卫的总旗,就连葬礼也是陛下下了旨意要大办的。她们的少爷是袭成了锦衣卫的,是陛下亲自下的敕令,直接擢升为小旗。 敢动了她们,就不怕锦衣卫来找杜家的麻烦吗? 纪绮觉得好笑,倩萦这幅样子,和当时在陈府中的又琴简直如出一辙。 哎,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 她心中苦笑,却是见到了那副画了一半的落梅图,一旁已有题词,落款却非姓杜,而是姓马。 那行题词倒是清新,上书四行道:窗疏留堕叶,檐浅恋残晖。来往殊相绝,都忘举似机。[注 1] 纪绮的手指轻轻拂过案头,好奇的“诶”了一句,问道:“四姐姐方才说要立规矩,那做妹妹的都斗胆问上一句,这杜家的规矩,是按杜家的意思立的,还是按照朱家的意思立的?” 朱家,即使皇家。 杜四娘子一愣,顿时面色绯然,斥声道:“你什么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杜家的规矩自然是按照我大晋朝的规矩来立的,你这是故意找茬,要给杜家带帽子吗?” “不敢不敢。”纪绮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却是指着那诗句中的“殊”字道:“既然是按照天子之意,那请问四姐姐,为何要用这个殊字?” 殊字?殊字怎么了? 众人不解,倩萦立即笑着“咦”了一声,好奇的问道:“小姐,这个殊字有何不妥吗?” 纪绮有些问难的蹙了蹙眉头,道:“殊字,就是歹加上朱,这不是说朱家是歹人的意思吗?” 她“哎呀”了一声,惊惶的捂住了嘴,道:“这……这可是大不敬的话啊,姐姐怎么胆子这么大,敢诽谤了陛下?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呀。” 杜四娘子一惊,面色瞬时煞白,急赶了几步来到案前,一把夺过那副落梅图。 上头的小诗犹然在目,那个殊字火辣辣的刺痛着她的神经。 当今圣上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年夺嫡之后也没少开了杀戒,明里暗里杀了多少人。后来人们畏惧他的镇压,明面上都服了气,暗地里写诗嘲讽的也不在少数。 那时候天佑帝出动了多少检校暗查,多少人无辜受累,据悉,天佑初年因文字狱家破人亡的不下千万人。 她的手轻轻的颤着抖,心里很是明白这要是被有心人拿来说事,那倒了霉的何止是她们杜家,还有她的夫家马家,到时候必定又是哀鸿一片。 她是什么意思?是要杜家家破人亡吗? 见着杜四娘子这幅样子,纪绮好心的上前轻轻握住她的小手,道:“四姐姐,这杜家可是忠臣之家,怎么会容忍族中有人抹黑,你说是不是?”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却是眼底的寒峭却是只透人心底。 杜四娘子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来,惊呼道:“这不是我写的诗,这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纪绮点点头,走进一步,恰似温柔,“这当然不关了四姐姐的事,这是杜家的事啊,你说是不是?” 杜四娘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小退了几步,惊恐的看了眼眼前的女子。 明明娇美如画,明明绵言细语,怎得这个心肠却如蛇蝎! 她咽了口口水,气息依旧紊乱,转身抱着落梅图跑了出去。 倩萦见状,哈哈哈的指着她的背影大笑道:“怕了吧!欺负我家小姐!你还早着呢!” “倩萦。”纪绮拉住了她,瞥了眼一旁早已面如土色的又琴丫头,朝她使了个眼色,“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毕竟是寄人篱下,言语上不可再这么猖狂。” “诶”倩萦吐了吐舌头,垂下些头,“奴婢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再给小姐惹了是非。” “倩萦真乖。”纪绮这才展颜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下总没有人了,我们能好好看看书了。” 她伸展了下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藏书阁。 够大,藏书够多,不亏是士林望族。 她的手指一本本的拂过书架上的藏书,慢慢的前向移动。倩萦不说话,跟在她的身后。纪绮每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她就乖乖的接过捧着。 时间在这间屋里似乎静了止,一切的尘嚣似乎都与此处无关。 直到又琴丫头小声的提醒道:“七娘子,时候差不多了,该去老夫人那儿用晚膳了。” 注1:取自《新冬》,作者:宗乘 第九十七章 触景生情 纪绮点了点头,对又琴丫头道:“你帮我把书拿回去放在案头上,我自己过去了就行。” 又琴丫头点了头,从倩萦手里接过书,福身告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倩萦嘟囔了句,“还说规矩呢,也不问问小姐识不识得路,简直就像是逃命的一般。” “可不就是逃命的嘛。”纪绮笑着也看向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方才她可是一直都在呢,眼看着那四娘子对我们口出恶言,你有瞧见她想要对我们出声提醒?” “哦。”倩萦恍悟,嗤笑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刚才是等着看好戏呢。” 纪绮摇摇头,道:“这也不算吃里扒外啊,毕竟我们刚来,还没给她吃呢。” “这可不管。”倩萦噘着嘴道:“当年夫人教导我们的时候就说了,一天是纪家的丫头,一辈子就是纪家的丫头,纪家好了我们也好,纪家败了我们也衰,这是荣辱与共的。她做了我们院里的丫头,就要和我们一条心才行。” 一条心啊,现在还能这样想的可真不多了。 “那倩萦你真是任重而道远了。”纪绮拍了拍她的肩头,“这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要你好好调教了才行。” 倩萦不好意思的痴痴笑了,跟着纪绮往杜老夫人院子的方向去。 走了会,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纪绮问道:“小姐,你为什么要叫那丫头又琴啊。” 又琴和她虽是一直打了嘴仗,可到底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一时间她的名字被其他人占用了,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纪绮回头看了她一眼,和颜依旧,“正是因为那个丫头不重要,才不需要记她的名字。”她道:“我需要记的东西很多,要是每个东西都要记住,那那些重要的东西就没地方记了。” 她走了几步,想了想,道:“你要是觉得叫她又琴不好,不如改叫她初桃倒也是可以。” 倩萦咧了嘴,更加的不乐意,“那还是叫又琴吧。” 叫初桃?小姐开玩笑呢吧,那不是成了自己叫自己了吗? 两人一路前行,来到杜老夫人是院里已经过了好一会了,门口的丫头们见了来人,连忙迎了上去,“七娘子,你可来了。” 这话虽是恭敬,可口气就带着催促了。 纪绮敛了神色,快步跟在丫头后头跟着进了杜老夫人的偏厅。 里头正是一阵的欢声笑语,纪绮估量了一下气氛,便知道杜四娘子并没有敢过来告黑状,这倒是有些出乎了她的意外。 杜老夫人听着丫头们的传话,连忙对她招招手,“哎呀,都等了你好一会儿了,饿不饿啊?快来外祖奶奶身边坐下。” 纪绮连忙绽开了笑,迎去了她的身边,“让外祖奶奶久等了,是绮儿的不是。” 杜大夫人已经招呼了丫头们上菜,座中除了杜老夫人和杜大夫人,杜三夫人三位长辈之外,杜六娘子和杜十娘子也是在列。 好大的阵势。 倩萦跟在她的身后覆手立着,只觉得这一家实在是虚伪的可怕。文官就是如此,靠着一张嘴得理不饶人,哪里像是老爷少爷,都是拿命博来的勋章。 今天的席面丰富非常,几乎保罗了燕京叫得出的名菜。 杜大夫人含笑着为杜老夫人布着菜,一边转头问向纪绮,“七娘子啊,那院子里的人可都还用的顺心?” 其实今天才算是打了照面,哪里知道顺不顺的了心了? 纪绮对她含笑谢过,道:“都是大夫人安排的人,自然都是好的,一个个看着就是伶俐的样子,真是多谢了大夫人费心。” 正说着话,一排的丫头已经端着净手的手盆走到了座中个人身侧。 众人微微侧身,仪态淑仪的抬手在手盆中细细净了一纤素手,却是间或,还不忘窥上一眼新人的举止。 纪绮毫无不适,形容温雅的细细净过,重新端正了身子。 杜老夫人自然也是把这方仪容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也叹上一句,能做到这样真是不容易啊。 她叹道:“你这孩子也是命苦,你娘亲去的早,从小就是你父亲一手带大,礼数还能周全,也是自身勤学才能有的成绩啊。” 谁都听得出,这就是杜老夫人看不上这个女婿了。 说来也是,当年纪家也还算是富甲一方的,族中除了在锦衣卫中当官的之外,便是在当地有些底气的商户了。 当时纪家上门提亲,说是要娶了纪夫人的时候,这杜家也是有过犹豫的,毕竟夫家只是庶出,其母出身也并不高。可是想道纪家毕竟家境殷实,倒也是同意了。 想着当时出嫁时的风光场景,至今还为人所津津乐道呢。 谁知这个纪家早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上一辈积累着的财富还没富过两代就被挥霍了干净,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纪老爷这个庶出的儿子竟然会承袭了锦衣卫。 他们两家原本离的也不算这么远的,可是纪老爷任职锦衣卫后,就被调去了金陵。 一南一北,那纪夫人连连哭诉,却也是没有办法。 纪家分家的时候几乎就没纪老爷什么事儿,说是一个锦衣卫已是皇家给的铁饭碗,哪里还用得着来抢家里的家财。 在那遥远的地方,两个人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纪夫人只得变卖了自己的嫁妆给换取了一片盖头的屋瓦。 再后来,杜家听到这个女儿的消息时,就是她忽然离世了。 他们也是伤心啊,想着自己的姑娘是不是因为生产的缘故?可是后来参加了大殓回来的人却是怒不可遏,一桩桩一件件的数落着纪老爷。 就是他没用,大二姑娘把嫁妆换了个茶庄。 大二姑娘每天没日没夜的在店里辛劳,那纪轲呢?整日混迹在北镇抚司,也不知道搭一把手。 大二姑娘就是活活被累死的!那纪轲就是杀人凶手! 他们杜家也想了要去告了他,可他在不计也是北镇抚司里当着总旗的锦衣卫啊。 要是武官,他们才不会怕他们呢,可那是锦衣卫啊,想杀就杀,想打就打的锦衣卫啊! 第九十八章 治病的规矩 纪绮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和色依旧,“爹娘从小就教导了,女子就是该习了礼数,都是应该的。” “嗯嗯。”杜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你能自律节度,便是有志修身,这就是好的。” 杜老夫人忽的喟叹了一声,“真是没枉费我安排了这间屋子给你,这雨岚院是你母亲未出阁的时候习字读书的地方。” 纪绮闻言,脸色立即变了变,连忙站起身来福身施礼道,“多谢了外祖奶奶费心。” “坐,坐。”杜老夫人摆摆手,道:“既然都准备好了,就开饭吧。” 杜老夫人动了筷子,姑娘们也纷纷秀气的细嚼慢咽起来。杜大夫人看的满意,笑盈盈的开口道:“你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多吃些,对了,我看七娘子带来的行李可不多啊,是那场大火给烧了吗?” 纪绮拿绣帕擦了擦嘴角,点点头道:“那场火是有人蓄意,烧的太过突然什么都没抢出来,就别提衣裳什么的了。” 杜大夫人面露哀色,道:“真是苦了你了。”她叹了口气,看向杜老夫人道:“老夫人,我看不如明儿个让六娘十娘陪着她去置办些衣料首饰什么的,这孩子一身素净的,也是不好。” “也是。”杜老夫人点了点头,“年纪轻轻的也还有些朝气,去买两匹好料子,叫郑裁缝给好好裁制一套漂亮的。” 纪绮正在孝中,穿的素净些本是应该的,却是她们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应下了,“多谢外祖奶奶关心,多谢大夫人关心。”说着,又转向另一侧,道:“那明儿就要劳烦姐姐和妹妹了。” 六娘子闻言,立即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大夫人,嗔道:“母亲莫不是忘了明儿我还有课要上呢,不如让十妹妹陪着去吧。” 杜大夫人却是板着脸,“书什么时候念不是念啊,你妹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做姐姐的自然要尽尽地主之谊。” “可是……” 杜六娘子话到一半,却是杜老夫人开了口,“你眼光好,好好替你妹妹选身好衣裳,再装饰副好的妆面,记得了?” 杜六娘子急得看向杜大夫人,却见她蹙着眉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只得无奈的应下了,“是,都听祖奶奶的。” 真是晦气。 她转头瞪了纪绮一眼,也不是什么水灵灵的人儿,装扮什么装扮,平白浪费了她的时间。 更何况……她撇了撇嘴,别开了视线。 这可是锦衣卫的女儿,谁要跟这群牛鬼蛇神沾上边了,准没好果子吃。 纪绮像是没见着她的不喜,笑盈盈的道:“打扰了姐姐学习,真是抱歉。那明日就要麻烦姐姐了。” 她说着,又“哦”哦一声,道:“说到明天出去,正好我也有药材需要采买,不知姐姐认不认识燕京大些的药房,顺道能一起采买了。” 药材? 杜六娘子一愣,问道:“买什么药材啊,家里有好的医女,病了找她给你开个方子就是了,犯不着自己去药方抓药。” 纪绮却是摇了摇头,“我要买的也不是寻常的药材,怕是家里不会有我要的药材。” 哟,还蹬鼻子上眼了。 “你要多名贵的药材啊,是灵芝人参,还是鹿茸雪莲啊?”她哼哧了声,“是得了多金贵的病了,还是多稀罕的毛病了,怎么家里就没有你要的药材了。” 杜老夫人她们方才已经听了四姨娘的叙述,自然是知情的。见着自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这般咄咄逼人,杜老夫人面子上有些难堪。 她轻咳了一声,道:“七娘子,那可是云翳啊,你真有把握能治了?” “云翳?”杜六娘子忍不住轻呼,“祖奶奶说的是……云翳?”她说着话,一边指着自己的眼睛。 “可不是嘛。”杜大夫人有些肃厉,教训道:“所以你小孩子家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该乱说话。” 杜六娘子撇撇嘴,自知理亏的不说话了。 可是,那可是云翳啊,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夸下海口说能医了这病? 纪绮不理会杜六娘子,对杜老夫人道:“所谓云翳,无所因起,忽然漠漠,不痛不痒……小珠子里,乃有其障,作青白色,虽不辨物,犹知明暗三光。[注 1],我尚未为其把脉,暂不能定是风热型、肝肾阴虚型、气血郁滞型,然不论是哪一型,药物治疗都是辅助,重要的还是金针拔障。” “金针拔障?”杜老夫人皱了皱眉,“这又是什么?” 纪绮点点头,,耐心的解释道:“金针拔障即是用审机、点睛、射腹、探骊、扰海、卷帘、圆镜和完璧八法,用金篦将眼中的内障去除,再辅以药物外敷,以达到治愈云翳的效果。” 座中众人一脸愣怔,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那……就是说治愈了这病并非难事了?”杜大夫人问道。 却是纪绮微微摇了摇头,道:“这毕竟是要在眼睛上动了针的,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也不好说有十全十的把握,却是……”她顿了顿,道:“到目前为止,倒是还没有失过手罢了。”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道:“那等会儿让人把门房的老父接来花厅,你给他看看能不能医。” 说到底,就还是不信了纪绮的医术。 一直站在纪绮身后的倩萦已经有些按耐不住。 这群北蛮子到底知不知道小姐在金陵城中的名声,说了给她们治病还在那边罗里吧嗦的。刚才那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有点不想让小姐继续守孝的意味,真是……太过分了! 她轻咳了一声,向前走了一小步,想要俯身去纪绮耳边提醒一句。 却是纪绮轻轻笑了,道:“外祖奶奶许是误会了,我说我去采买了药材,告知了治疗的法子,并不是说要自己亲自去医治的。” 她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众人,道:“我说过我的规矩,我不出诊,也不上门,要有谁想要医病,我可以指教上几句。可真要我来医治的,需要诊金一千两。” 注1:参考《外台秘要》对云翳,即白内障的描述。 第九十九章 说了不可医(三更,后面还有一更) 杜老夫人的脸色有些堪堪,杜大夫人连忙开口打了圆场,“七娘子,你说这话可就是见外了,大家都是自己家里人,给治个病怎么就要谈钱了呢?” 杜大夫人一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问道:“我听说过你的规矩,可我问你,你是不是治了你的父亲?” 纪绮治过纪老爷的事在纪老爷“往生”之后便公开了,其实在纪老爷忽然痊愈回了锦衣卫的时候,便有人猜疑过其中的究竟,只是后来被证实了之后,就像是捅破了纸的秘密一般,顿时没了新鲜,更没有人提了要去追究了。 人死可以净化了一切,这句话还真是真理。 纪绮听了她的问话,便点了点头,毫无避讳的答道:“是的,父母的养育之恩,千金难买。” 杜老夫人眯了眯眼,又问道:“那再问你,你可在纪宅被烧之后,免费的救治了左右邻里?” “是。”纪绮依旧点了点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就是说她的命千金难买了。 杜老夫人已经阴下了脸来问道:“那在你回燕京的途中,是不是救治过燕王殿下!” “没有错。”纪绮仍旧认了下来,“燕王殿下年少有为,为保家国平安,身先士卒,他保下的何止是千金万两,能为燕王的部下治病,是每个大夫的荣耀!” 说得好!小姐说的真好! 倩萦挑了挑嘴角,退回了原来的位子挺了挺腰杆。 杜老夫人没想到她竟敢一一驳斥了回来,在这杜家当家这么多年,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那个不是看的她的眼色。 纪绮舒了口气,却是道:“外祖奶奶方才要我给那病人治病,若是医者自当当仁不让,可是我不是大夫,我尚未出师,也不能随意行医。治病是件大事,不是懂些皮毛就可以自卖自夸的。没有人的命是不值钱的,所以我才会说,我可以从旁指教,让真正的大夫来治病救人。” 杜老夫人摆摆手,喝了一口碗中的汤羹,顺了顺气,“罢了罢了,那你说,要怎么做。” “如外祖奶奶所望,让人去了那花厅。家中自有良医,由他主治,若是他能医我便不说话,若是他不能医,那我就指教了几句。外祖奶奶看,如此可好?” 这就是最折中的法子。她想,她能说一句不吗?这小丫头说话可真是犀利,明摆着是说他们家没有好好安排了大夫给那老父治病。 “就这么办吧。” 杜老夫人沉着脸,之后一直没有再说了话,其他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六娘子心中忿忿,难得能和祖奶奶吃个饭,还想表现一下好的,这下可好,往后一想起这顿饭,铁定要想起这个臭丫头的针锋相对。 她不要未来,自己还要呢,真是被她害惨了。 晚饭过后,一行人移步花厅。那老父本是男子,并不便进了二门,却是杜老夫人说,一来他是半瞎,本就看不清楚,二来,他是病人,病人就无所谓场地了。 杜老夫人这么开口说了,别人自然也不敢说不。 杜家有自己家培养的大夫,这时候也提着医箱来到了花厅。却见其中莺莺燕燕已经坐满,也不由的有些冒汗。 他恭恭敬敬的给杜老夫人行了礼,问道:“老夫人,是这位吗?” 在杜家干了大半辈子,他也算是杜家的老人了,当然也是认得这位门房的老父。 这老头也是可怜,为杜家看了一辈子的门,老了老了患了眼疾,却不得医治,去了外头听了那诊金更是一声叹息,就这么拖了这么多年,硬是把眼睛给熬了半瞎。 他也不是不想要医治,却是看过之后便知这是云翳。 云翳从来就不是能医治的毛病,要是开口说治了,治好了那是医者的应该,要是治不好,那往后的麻烦事可就多了。 他一直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避讳着,怎么今儿个老夫人起了劲忽然说要医治了他呢? 杜老夫人瞟了眼身边的纪绮,对大夫道:“曹大夫,他老金也是杜家的老人了,得了病久不能愈也是可怜,你给他看看,这病可怎么医。” 真的是要医人啊。 曹大夫的额头有些细密的汗珠,他点点头,来到老金的身边。 望闻问切,他行的滴水不漏。周围的人都张大了眼好奇的盯着他。 好一会儿,曹大夫才来到杜老夫人面前拜了拜身子,道:“老夫人,这是云翳啊,我看……治不得。” “怎么就治不得了?”杜老夫人看向身边的纪绮,道:“这孩子信誓旦旦,说这可不是什么绝症,能治。” 屋里的人闻言,纷纷将视线投去一旁的纪绮,不由发出一阵小声的惊呼。 天下谁人不知,得了云翳是无药可医的,只能慢慢等着眼睛变瞎,十分残酷。 她能治?她是谁啊?她治过吗? 这么想的还有曹大夫,他皱着眉打量了一下纪绮,问道:“这位小娘子莫不会是七娘子吧。” 纪绮点头称是,对他施了一礼。 曹大夫不乐意的板着脸道:“七娘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敢夸下这等海口。这云翳虽不至于要了人命,可却是难以痊愈的,你是学过几天的医术还是从哪里听说的这病能治?” “又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病,曹大夫怎么就这么畏怯?”纪绮笑笑,声音不响,却是清亮,她望向杜老夫人,像是向她请示。 杜老夫人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任由她如何去做。 纪绮便走前一步来到那人身边,问道:“那曹大夫可是诊出了他的体质?” “是风热型。”曹大夫负手来到她的身边。 “好,那你瞧瞧,这金针拔障之术,你可会用?” “金针拔障?”曹大夫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闻所未闻!” 纪绮笑了笑,当然是闻所未闻的。 那年豫王起兵逼宫,他们一路从大同逼往金陵。 途中,有伤患,有病症,也有这种忽然就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症。 族中自然有精通医术的,可他们却是在一旁袖手旁观,对她道:“你是主治,一切都由你来主导,我们只是从旁指教,有什么疑难杂症,我们一同商议嘛” 第一百章 妙哉妙哉(四更~各种求~) 那时候军中也有一人,总说眼前似有黑影,走了不多几天,便说眼疾加重,看不清了。 那群族中的精英们就这么叉着手站在他的身侧,对她说:“多难治啊,不过就是云翳嘛。” “可这是云翳啊。”自己当时还小,不乐意的辩道:“云翳虽要不了人性命,可的确是绝症啊。” 正如他们所说的,古来往昔,有那个大夫敢说自己能治愈了云翳啊。 偏偏那群人嘻嘻笑了,“没什么绝症的,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绝症啊。”他们递来金篦,道:“用金针拔障。” 金针拔障。 这个词也是自己第一次听说,更别说操作了。那些人就站在她的身侧,指点着她一点点刺入金篦,一点点的去除了内障。 那人被敷了十来天的药,之后的一天,他忽然跑来了自己面前,连连道谢道:“玘娘子,真是多谢了你,真是多谢了你!” 纪绮回了神,对曹大夫道:“这世上不知道的事多着了,看来这金针拔障就是其中之一啊。” 她对曹大夫招了招手,“来,到他身边来,我来给你解释一下这金针拔障是什么。” 她来到那人面前,指着那人的穴位细心的给曹大夫一一讲解。遇上难点,她就手把着手教导他如何避开眼球,如何把握穴道,如何感知内障。 一通下来,曹大夫恍然大悟,不由连连施身道谢,“妙,妙啊!竟是用这种法子,胆子真大啊,七娘子,你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啊。” 他说着,快步来到杜老夫人的面前,躬下了身子,“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啊,竟有这等聪颖睿智的外孙女,曹某恭喜老夫人。” “这病……你能治了?”杜老夫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前一刻还怒怼着纪绮的人,怎么后一刻就变的如此恭敬了? 曹大夫自信的点点头,“能了,能了。”他笑着道:“明儿个等七娘子把要用的药材采买了来,我就能为老金施针,过不了十日,他就能重见光明。” 呀,真的这么神奇? 这铁定是耍了什么把戏呢,绝症都能治,那不成了神仙了。 老金都瞎了这么些日子了,要是之后治不了,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屋里满是窃窃私语,纪绮已经退回了方才的位子覆手站着,笑盈盈的看着屋里的一切。 质疑,惊奇,不满,甚至有一道带了寒光的怒意。 没关系,只要能在杜府慢慢站稳了脚跟,别说是治一个云翳了,就是要治了死人她敢说呢。 杜老夫人点了点桌子,发出一阵清脆的“哆哆”声,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既然这样,就这么办吧,十日之后,带老金来见我。”她说着,抬起手来,道:“今儿个也是累了,念云,扶我回去歇下吧。” 众人连忙对她施礼,道:“老夫人慢走。” 曹大夫和老金由丫头婆子重新送了出去,各人便回去了各人的院里歇下去了。 这一路回去,最远的莫过于纪绮她们主仆二人了。 可是这一路过去,两人却是有说有笑的。 “这一回可真漂亮,小姐你看到方才杜老夫人的表情了吗?”倩萦哈哈笑着,学着杜老夫人的样子做了个鬼脸,“哎呀,居然不相信小姐的医术,难道金陵城的百姓都是瞎子吗?” 她毫无顾忌的就这么说着,完全没有避讳在前头提灯引路的又琴丫头。 纪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倩萦,在这里可不像在家里头,可以随便什么话都说的。要注意言行举止。” “注意什么注意呀。”她笑着蹦蹦跳跳了几步,“她们不信任小姐,活该被小姐打脸。有本事弄个死人来,弄个云翳算得上什么,小姐你说是不是?” 弄个死人啊。 她摇了摇头,“不许说这种晦气的话。” 倩萦愣怔了下,连忙意识到了什么,垂下了头,“对不起小姐,倩萦不是有意要说这种话的,是倩萦放肆了,小姐莫要难过。” 死人,不就是纪老爷嘛。 她要真有这本事,那纪老爷还会是死人吗? “没事。”纪绮看了看天,开心的情绪也被夜风吹淡了些许,“回去吧。” 小丫头放肆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方才自己不也想着,要是来具尸体,自己也能医活吗? 怎么可能,要是真能医活,那那么多的族人又怎么会死? 不够啊,还差的太远,不够啊! 回到屋里净了身,纪绮捧出了那只罗盘坐在院中。 夜深人静的深宅大院,所有的情绪都渐渐平息,只有细细的蝉鸣催人入睡。 却是此时,那片星际在静悄悄的诉说着一切。 好的前程,坏的厄运。 纪绮拨弄着手中的罗盘,静静的看向西南的方向。 真想立即就赶了过去,可是现在却还不能急。 欲速则不达,自己还有些事要去做。 不能急,不能急! 梁玘啊,要耐一耐性子,手刃了敌人的那一天一定不会远了。 翌日的清晨,金黄的晨光铺设在杜家的习武场。早起的男儿们已经提枪上阵,一个个准备大干一场。 几人说笑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才一夜的功夫,花厅里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杜府。 杜家的嫡子长孙杜大公子哈哈的笑着,道:“那个新来的妹妹真是有趣,只是这海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下了,要是治不好可就真的丢了脸了。” 他难得回来,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杜九公子也随声附和,“说的是啊,她一个锦衣卫的女儿会什么?左不过是吹一套打一棒子,要说有什么本事,我估摸着,是出了事赶紧和她哥哥告状的本事最大。” “你们也不能全这么说啊。”在二人身侧还有一人,身形不必那二人魁梧,一看便是个文生,他面色如玉,却是笃定的道:“能说出这种的话,必定是有些个本事的,不然,也不会博了这么多的名声吧。” “六弟。”杜大公子拍了拍这个文生的肩头,“你是圣贤书读的太多,太容易就相信了人。” 他和杜九公子相视互望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就赌我这次带回来的那副《山茶荠雪图》。” “哟,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画啊,大哥,你可不能出尔反尔了。”杜六公子的涎水都要滴了下来,“一言为定。” 第一百零一章 赌 杜大公子瞧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六弟啊,你可别因为一副名画就乱了立场,要是输了,你要吐些什么东西出来?” 杜九公子连忙“诶”了一声,道:“六哥,你到时候可别哭自己是个穷书生啊,我看你房里那《枯兰复花赋》的字帖就很不错,何不拿来做赌注。” “你们这是要了我的命根子啊。”杜六公子哈哈笑着,“那你老九要吐什么出来?” “我?”杜九公子想了想,指着自己道:“我这么英勇神武,不如就拿我自己做赌注吧。” 杜大公子和杜六公子纷纷做嫌弃状,大呼一句,“谁要啊。” 兄弟三人走了会,却见着今天的习武场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不,是已经捷足先登完了。 纪绮已经解下了护臂,手中的弓箭递给了倩萦拿着。有小厮正在箭垛子上拔着箭矢,一支支密密麻麻的正中了靶心。 杜九公子啧啧了一声,“这是谁家的姑娘?这真是用箭射的?不会是用手插的吧。” 杜大公子眯了眼,摇了摇头,“不像是假的,你看,那是陈师父。” 陈师父,是杜家请来教习了杜家男儿的师父。这陈师父平日可是一贯以严厉著称的,看看他现在的神情,哪里又有一丝的不喜,分明是隐隐的赞许嘛。 “真是奇了,这是谁啊?”杜九公子已经忍不住好奇小跑了几步过去。 另外二人摇摇头,也快步跟了过去。 场中的女子向陈师父福了身,正准备离开,见着来人便收住了脚。 纪绮看向陈师父,问道:“这几位是?” 陈师父捋了捋胡子,向各人介绍道:“这位是杜家的嫡子长孙,杜黎岳。这位是老六杜黎威,正在准备科考。这位是老九杜黎桓,现在在天雄军任把总。” 他说着,又转向几位杜家男儿,道:“这位是大二小姐的女儿,刚从金陵来的七娘子。” “原来是七妹妹啊。”杜大公子对她倒是和颜悦色,问道,“不知七妹妹芳龄?” 纪绮福了福身,软糯回他,“我属龙。” 他笑了笑,“那这两个都是你哥哥了。” 纪绮点头,对其余二人施礼道:“哥哥。” 二人也立即还礼,各呼一声,“七妹妹。” 杜九公子早就等不及了,连忙问道:“这些箭都是七妹妹射的?” 纪绮点点头,却闻陈师父道:“七娘子可比你们勤奋多了,晨起已经射了百余支箭,末了准心还这么好。” 能被陈师父夸赞可是少有的事儿,纪绮却只当是他客气,笑着解释道:“只是睡不着过来射上两发,没想到倒是被陈师父见着了,真是露了拙,陈师父就莫要取笑我了。” “陈师父可没那闲工夫调侃人呢。”杜六公子笑容温润,道:“定是七妹妹有些真本事,就像是会治病救人一样。” 杜九公子心中咂舌,不亏是读书人啊,话锋一转就说到正事上去了。 他连忙接口道:“我们也是听说,你能治了云翳?” “云翳?”陈师父不明就以,蹙着眉看向纪绮。 原本以为这是个内敛的孩子,没想到夸起海口来心倒是挺大。 纪绮环视了众人一圈,掩嘴笑了,“所以说三人成虎,真是一点都不假。” “那就是你不会了?”杜九公子已经笑开了花,他垂涎杜六公子的名帖已经很久了,“你也别介意,下人们总爱乱嚼舌根,多传几个话就走样了。” 纪绮却是摇了摇头,“九哥哥搞错了。我的意思是我的确能治云翳,可是要治了老金云翳的却不是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兄弟几个相视互望了一眼,杜大公子已经勾起了嘴角,“原来三人成虎也不尽然,都说你不出诊,却愿意指点了别的大夫。要治了老金眼疾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不是。”纪绮还是摇摇头,“法子并不是我想出来的,但是用这法子我治过人。另外我不指点大夫,我们只是指教,用你们武家的话说,那叫切磋。” 几个人忍不住相视哈哈了起来,“七妹妹真是个有趣的人。”杜九公子眉开眼笑道:“以后希望有机会能真的和你切磋一下。”他说着,伸手比了个拉弓的姿势。 纪绮点点头,笑的洋溢,“好啊。”她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就不耽误各位哥哥晨练了,先行告退。” “你这是要回去了吗?”杜九公子觉得还意犹未尽,军中刻板,家里的姐妹们又都是文弱如柳,这么有趣的丫头要是错过了,还要等上多久? 纪绮点了点头,“是,一会要和六姐姐十妹妹上街采买,这会子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杜九公子摊了摊手,“那你快去吧。” 话别了纪绮,兄弟几个还意犹未尽,围着陈师父连连问道。 “陈师父,这箭可是你看着射出去的?” “这是在多远的位置射的,准头真有这么神奇?” “那把弓是她自己的?几稍弓啊?” 陈师父唬着脸冲他们摆摆手,“知道这些作甚?还不快去练功!” 兄弟几个瘪瘪嘴,这才是他们认识的陈师父嘛。 跟着纪绮的倩萦今天十分的兴奋,想着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出了金陵城,今儿个可算是能开一开眼了。 看她乐呵呵的样子,纪绮也没去搅了她的兴致,随着她净了身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便跟着前来招呼的婆子们上了软轿,要二门去了。 杜十娘子早早的就守在了那里,她到底只是个庶女出身,平日里总是以杜六娘子马首是瞻,总是低声下气惯了,见了来人也不自觉的先施了礼,“七姐姐。” “十妹妹好早。”纪绮笑着迎了上去,“六姐姐还没有来?” 杜十娘子面露窘色,有些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了好。 杜六娘子昨儿个被纪绮抢了风头,这会子怕是正和杜大夫人闹着不开心,来不来还两说呢。 纪绮见她不说话,也是猜到了大概,却笑着安慰道:“今天天气好,六姐姐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第一百零二章 价高者得 两人就这么站在日头里,纪绮问了话,那杜十娘子却是很少答上一句,总是避避闪闪的样子,看着让人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纪绮也不是非要和人说上几句话的人,见她不理会,便问了马车先坐了上去。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杜六娘子才姗姗来迟,她今日身着一身粉衣,烘托的恰似玲珑。 见了只有杜十娘子,她“诶”了一声,面上的笑意也消散了些,问道:“怎么,七妹妹还没来吗?” 听着声音的纪绮重新下了马车,对她笑着道:“不知姐姐什么时候来,先去车上避了会儿日头,还望姐姐勿要怪责。” 杜六娘子上下打量了下纪绮,依旧是一身素净,还无一点出彩的地方,“你初来燕京,不习惯这里的炙热也是有了,还是快上车吧,别被晒着了。” 纪绮笑着应过,又回到了马车。 杜六娘子撇了撇嘴,拉着杜十娘子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拨人,两辆车,在车里说起话来可就轻松多了。 杜六娘子给自己斟了杯茶,车里的四角放着冰块,气温骤降了几度,感觉凉凉爽爽,舒服极了。 “要是和你两个人逛街那该多好。”她喟叹一声,“这会子多了这么个晦气的人,真是倒霉。” 杜十娘子坐在一旁,惟惟怯怯的点了点头,“是啊,方才她还拉着我要和我说话呢。” “说什么话啊。”杜六娘子冷哼一声,“咱们是士林之家,和她站在一起就是丢人了,还说话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锦衣卫家的吗?” “姐姐你小点声。”杜十娘子连忙拉住她,“这些话关起门来说便就罢了,可别让有心人听去了。” 杜六娘子不乐意的“哼”了一声,“什么有心人啊,难道在杜家还有潜伏着的检校不成?我们杜家可是忠良之臣,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哪有什么人敢窥视我们。” 说着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出了杜府。 在前头赶车的小厮轻声的询问道:“六小姐,咱们这会子是去哪里?” 她扬声道:“老夫人要给七小姐置办妆面,就去龙凤楼吧。” 小厮“诶”了一声,马车重新叮叮当当的行了起来。 杜六娘子这才不悦的小声嘀咕,“还妆面呢,装什么腔,还不是看上了咱们家的钱才来投靠的吗。” “也不尽然吧。”杜十娘子低声宽慰道:“你看她一次问诊,就要诊金千两,也不像是缺了钱的人啊。” “你听她瞎吹。”杜六娘子是一句都不相信纪绮的话,“诊金千两,她哪有这种本事!” 一路上杜六娘子不停的发着牢骚,杜十娘子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直到下了车,杜六娘子这才停歇了片刻。 “这是燕京有名的金楼了。”杜十娘子对纪绮介绍道:“姐姐说这里的首饰都是时兴的样式,老板和杜家也有些交情,好的东西总会留着给杜家先选。” 杜六娘子冷眼看了纪绮一眼,道:“七妹妹平日里也不带什么首饰吧,要不先去看看,有时候柜子里也有好东西的。” 倩萦听了不乐意,只觉得这杜六娘子不知为何,总是喜欢对小姐针锋相对的。 纪绮却依旧和颜笑笑,“好,我们就先进去吧。” 店里的人不算太多,柜子前有几个样子娇俏的小娘子正在和乐的挑选着首饰,身边站着的丫头神采奕奕,正窃窃低语着给自家小姐出着主意。 杜六娘子熟门熟路的来到一个柜子前,对柜里招呼了一声,“这是金陵来的七妹妹,先给她选副好的妆面瞧瞧。” 柜里的人立即笑盈盈的答应了,从小抽屉里取来一只金玉簪子递给纪绮,“杜七娘子先看看这个,这可是新到店里的时兴货,整个燕京就咱们一家有这式样。” 倩萦笑着接了过来,在纪绮的发上比划了一下,“小姐你看,样子是挺别致。” 纪绮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取下拿在手里细细观瞧起来。 不是上好的玉料做的,工艺算不得上乘,估摸着不过三四两银子的价钱。 她看着倩萦高兴的样子,想来这杜家也不会在乎了这点钱。 她刚要开口说话,却听一旁传来杜六娘子尖细的声音,“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平三娘子啊。怎么,最近是诗书长进了?平家怎么让你出来了?” 杜十娘子皱了皱眉,轻轻拉了拉杜六娘子的衣袖,“姐姐,还有人在这儿呢。” 却是她还未说完,那平三娘子也已经走了过来,“杜景沁啊,今天兴致倒好,舍得出来见人了?是脸上的疹子都消了?” 杜六娘子前一次参加宴席时不知吃了什么,当场脸上就起了疹子,被燕京的名媛们嘲笑了好一阵子。 这会子再提此事,她的脸上不由一阵绯红,不由哼哧道:“脸上起了疹子可以治,脑子笨可就是顽症,治不了了。” 平三小姐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忽的注意到坐着的女子,“哟,这又是谁?你们杜家什么时候这么有善心了?怎么收养了个这么素净的孩子?” 她慢慢踱到纪绮身边,嘿嘿笑过,道:“长的倒还别致,杜家终于长了眼界了。”她的视线划过纪绮手里的金玉簪子,立即转头对着店里的伙计道:“这个簪子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这位姐姐。”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纪绮这时开了口,“这是我先看上的。” “倒还挺犟的。”平三娘子瞟过她一眼,对伙计道:“我出五两。” 杜六娘子是看不惯她的德行,侧身挡在她的面前道:“平颖萱,你能不能要点脸?这是我们杜家先看上的。” “价高者得,人之常情。”平三小姐扬了扬下巴,对纪绮道:“小娘子,交出来吧。” 平三娘子握着簪子用了拉,却发现这簪子在纪绮的手里纹丝不动。 什么鬼! 她憋了口气,暗暗的使了死力气,可那簪子就像是黏在了纪绮的手里一般。 “六两。”纪绮攥着簪子笑盈盈的对伙计道:“价高者得嘛。” 第一百零三章 心跳的抬价 平三小姐一笑,“那给你吧。” 想跟她玩抬价的把戏,真当她是杜景沁这个没脑子的花瓶吗? 纪绮笑了笑,对柜里的人问道:“这个,请问多少钱?” “诶?”众人看着她只觉得奇怪,伙计轻声道:“杜家娘子,方才你不是说六两吗?” 倩萦在一旁嗷唠了一嗓子,“什么杜家娘子,我们小姐姓纪。” 这是什么对什么啊,问的可不是你姓什么吧。 柜里的伙计在杜家几个人之间看了个来回,气氛顿觉尴尬起来。 杜十娘子连忙打了圆场,“这是我的表姐姐。” 表亲啊。 柜里的伙计小心的看了眼她们,道:“纪小娘子,这个簪子三两。” “嗯,放着吧。” 放着?这是要还是不要啊? 平三娘子哼哧了声,对杜六娘子道:“你们杜家也真是掉分,怎么连三两的簪子都不舍得买。” 杜六娘子忍不住翻了记白眼,“哪儿是我们杜家不舍得买?你看看清楚,是纪家不舍得买。” 不是说自己姓纪嘛。杜六娘子瞟了纪绮一眼,啧了啧舌。 “胡说什么胡说!我家小姐是看不上这簪子!”倩萦急着辩道,一把把簪子递回伙计手里,“拿好货来。” 伙计堪堪的收回了手里的簪子,转头悄悄看向一旁的杜六娘子,想看看她的脸色。 杜六娘子却是叉着手,毫无所谓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做得龙凤楼的伙计,自然是有几分眼头见识的,他收回了眼,打量了下温婉含笑的纪绮,一转身出了柜台。 还真是去拿好东西了。 平三小姐的眼睛一下放出了精光,女孩子嘛,谁还不喜欢漂亮东西。 不过一会儿,伙计小心的捧来一只簪子重新放在纪绮的面前,道:“纪小娘子,这是累丝嵌玉衔珠金凤簪,玉质极好,这是外头看都看不到的稀罕货。” 纪绮微微点了点头,抬手拿起簪子来对着门口照了照。 这玉质色如羊脂,温润无暇,是极品的好玉。再看这做工,精雕细琢,繁复非常,一看就是价值斐然。 “是个好东西。”纪绮点点头,把簪子重新放下。 那金碧发出的光辉在照下折射出斑斓,正打在平三娘子的面上,夺目非常。 伙计笑了,“纪小娘子果真识货,这簪子要做一只功夫可是不少,一个匠人连着一个月都未必能做上一只,只是这价钱……” 肯定不是前头那三两的玩意儿能比的。 纪绮“嗯”了声,问道:“再好的东西总得有个价,这个要多少?” 伙计见她有意,便笑着道:“五百两。” 五百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杜十娘子的眉头蹙了蹙,心道:这要是买了回去,老夫人还不定要怎么生气呢。 “五百两啊。”纪绮的手指抚摸过钗头,笑着喃喃:“倒也不算太贵。” 倩萦也是笑逐颜开,“小姐喜欢就买了,好东西可遇不可求啊。” 杜十娘子见着她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暗自偷偷拉了拉杜六娘子的衣袖,对她使了个眼色。 姐姐,快阻止她啊,快阻止她啊。 却是杜六娘子还未出声,身边的平三娘子已经抬手也按在了簪子上,她稍稍一使劲,便把簪子给抽了过去,“真是不错的东西,我出五百五十两。” 又来? 那伙计已经皱了眉,面色沉了几分。 龙凤楼可不是给你们富家小姐们攀比嘲弄的地方。 纪绮见她这幅样子,不由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六百两。” “六百五十两!”平三娘子不服气,一手啪的啪在桌上,引来周围众人的回眸。 “七百五十两!” 还来!你们纪家有钱付得起吗?“一千两!” 一千两!一千两买一个簪子?! 围观的人已经把这边的柜台包裹的水泄不通,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牢牢盯着这只累丝嵌玉衔珠金凤簪。 有人忍不住窃窃问道:“这个小娘子是谁啊?竟喊得出一千两?好大的口气。” 边上立即有人掩嘴回他,“这是燕京府的治中家的三小姐。” 一个燕京府的治中,竟然这么有钱? “那另外那个是谁家的?” 众人的视线落在坐在一旁笑颜盈盈的纪绮身上,却是都不禁皱起的眉头,“没见过啊,哪家的?” “刚才说是杜家的表亲,好像刚到燕京不久。” “似乎是金陵来的。” 金陵来的啊,皇城根下待不了了投奔了他们北蛮子啊。哼,不是说江南的人都是斤斤计较的嘛,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买一支簪子哟。 这时,平三小姐的尖厉的声音拉回了众人的注意,“你还出不出价!一千两!加不加?” “你!”纪绮小脸绯红,嘴唇被咬的通红,“你欺负人!” “哼,欺负人?”平三小姐执起簪子细细打量起来,“价高者得,不是你说的嘛!” “我也有钱!我也出得起一千两!”纪绮腾地站起身来嚷嚷道:“倩萦!去票号!快去票号换宝钞来!” “不用这么麻烦了。”平三小姐细声柔语道:“绿儿,付钱。” 身边的丫头一摆腰,故意扭到了纪绮身前,“真是不好意思了,麻烦纪小娘子让一让。” 说着,数出一张张的宝钞叠在伙计面前,“看看,够不够数?” 伙计恭维着接过宝钞,连连点头,“够,够,我这就给平小娘子装起来。”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喟叹,看着一场好戏的落幕,满意的散去了。 杜六娘子一直在一旁看着纪绮,她前一日在杜府可不是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再说,不是都说她在金陵被唤作神医娘子,要诊金千两嘛。就算这平三娘子叫到一千两,凭她的家底,难道就真的舍得割爱? 不能啊,要真是这样,那她现在一副平和无事的样子又算什么?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哪个才是故意装出来的? 倩萦看着平三娘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切齿道:“你们这些人,夺人所好!真是……真是太不要脸了!” 平三娘子吃惊的掩住了嘴,“哎呀”了一声,“你们杜家怎么这么没风度,我都给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要加价的啊。” “是啊。”早已恢复平静的纪绮理了理发丝,道:“我们掂量过这个机会,只觉得太贵的,不适合我们的身份啊。” 第一百零四章 挖坑给你跳 平三娘子怔了怔,没好气的问道:“你酸什么酸,说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纪绮抬头看向她,那双眸子里一水的漠然,“你是燕京府治中的女儿,敢问一句治中大人一个月的月俸是多少?一个月给平三小姐的月例银子又是多少?” 一个地方五品官员的月俸是多少,这点月俸要经营一个大家庭的花销,给到自家女里的又能有多少? 这么些钱,怎么够你买一支一千两的簪子! 平三小姐的脸一下就涨得通红,指着纪绮厉声道:“你想诬蔑我家吗?你自己没钱还不准别人有钱了?” “你家有钱?”一直默不作声的杜六娘子哼哧了声,“你家的钱从哪儿来啊?是那几处田产?还是那几个门可罗雀的铺子?” 纪绮笑着站起身来,状甚亲昵的拉了拉杜六娘子的衣袖,道:“姐姐别再为难她了,她一掷千金买簪子的事情准是要传到了检教的耳朵里,到时候她要想的事儿还多着呢。” “这倒是。”杜六娘子难得的对纪绮展了笑,“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杜六娘子喟叹一声,道:“罢了罢了,看的也累的,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店里的伙计不明就以,看着杜家几个姐妹离开,还探头张望了巡,送客道:“杜家小姐慢走。” 说着,他将手里包装了精致的簪子递去了平三娘子的手里。 绿儿战战兢兢地接过了簪子,小心的抬头窥了眼平三娘子,怯生生的道:“小姐,回去吧。” “一群贱人!”平三娘子尖利的叫了声,一把抓过绿儿手中的簪子,作甚就要扔了出去。 绿儿一下急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连连哀求道:“小姐,小姐息怒啊,一千两银子的东西,扔不得啊。” “你闭嘴!”平三娘子怒不可遏,狠狠地一把推开绿儿,“滚!” 伙计看着平三娘子气冲冲的离开店里,心里一阵阵的泛起嘀咕,今天碰到的都是什么事情啊。 纪绮跟着离开之后依旧是独自一人乘坐一辆车,车里的倩萦还觉得有些舍不得,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小姐,咱们有钱,你要真的喜欢大可买下来的。” 纪绮却是摇了摇头,有阳光透过窗帘铺设在她的脸庞,更显白皙,“这里是燕京,是边关要塞,燕王把守,多少的眼睛都盯着这里的官员。” 她淡淡的看着倩萦,像是有些无奈的嘲笑这里的生活,“陛下向来多疑,在这里的检校必定比金陵城的更多,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大事,没几天就能传进陛下的耳朵里。在这里生活,可不比金陵,这才是真正的刀尖上求生活。” 倩萦连忙小声的应下了,“那小姐刚才是故意给那平三小姐下套呢吧。” 她点点头,毫无一点愧疚,“没脑子的人出门就容易掉坑里,这不能怪我,只能怪她生出来的时候脑子被赊了账了。” 纪绮叹了口气,道:“今天这件事要是传回去免不了又要起一层风浪,你我都要警醒着些,不能在行差踏错了。” 见着倩萦一脸正色的点着头应下了,纪绮这才放松了些身子。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想要给那平三娘子下套,只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来试一试这燕京的检校。 检校啊,是真的很可怕的一群人呢,简直比锦衣卫还要鬼魅上千万倍。 马车悠悠的前行到一处酒楼门口停下,小厮熟练的架好了马凳子接了纪绮下来。 等到马车被拉去了店后头,杜六娘子才向纪绮介绍道:“这是燕京有名的德月楼,里头的烤鸭肥而不腻,香脆可口,是店里的一绝,咱们进去尝尝吧。 “好。”纪绮点点头,“听姐姐的。” 杜六娘子“嗯”了声,三人抬脚便要往店里去。 才刚进了店里,里头闹闹腾腾的便有人往外头推搡着,有几个小二模样的人嘴里骂骂咧咧的,“来咱们德月楼找茬,你是不想在这燕京混了是不是!” 说话间,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狼狈的被推出了人群,趔趔趄趄的退了几步,抬头冲他们嚷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说了这个鱼片一断生就该撩起来,否者肉质都柴了。” 他拂了拂衣摆,不住的摇着头,“不就说的响了些,让大家都听着也好督促你们改进嘛,俗话说虚心接受,善莫大焉。” “你放屁!”小二抬起手作甚要打下去的样子,恶狠狠的道:“你滚不滚,是不是皮还痒啊!” 那书生吓得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半弓着身子直嚷嚷,“怎么就知道打人呢?这到底是饭馆还是武馆啊!” 他连连后退,看着就要撞上了杜家的小娘子们。 倩萦一下拉开了纪绮一些,冲他道:“你看着些,装着人了可怎么是好。” 小姐是多金贵的人啊,是得了神技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娘子,要是被这里的牛鬼蛇神缠上了可怎么回去和少爷交代啊。 书生闻言,连忙转身看向纪绮一行人,忽的眼睛冒了精光,“这位姑娘好生面熟,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登徒浪子!”倩萦红着脸一下挡在纪绮身前,“哪里来的抽臭泼皮,还不打出去?” 店小二们早就有此意了,掳了袖子抬脚便往这边来。 却是杜六娘子忽的一把拦下了众人,道:“这位公子莫不会是我哥哥杜黎威的同窗吧。” 杜六公子平日里都在国子监里蒙头读书,偶尔才会回了府里,府里的姐妹们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总会去他那儿指教这个指教那个。 她和六哥哥关系最好,杜六公子有时候出门买些书籍字画的便也会带上她,这位公子便是一次在路上偶遇了之后打过照面的。 书生连连点头称是,“难怪觉得这么眼熟,原来是杜兄的妹妹,真是失敬失敬。” 店里的气氛一下平息了下来,小二们自然是认得杜家的姐妹的,这人既然是杜家熟人,他们也不好再恶言相向了。 杜六娘子对他福了福身,道:“公子看来是没吃完饭呢,不然一起吃吧。” 第一百零五章 是不是巧合? 书生乐呵呵的说好,一行人直接上了楼。 小小的包间里一下挤进了多人,显得有些拥挤。那书生坐在角落的位子,连连道着歉,“真是不好意思了,和各位姑娘们坐在一起,怕说出去影响了姑娘的清誉啊。” “公子既然是哥哥的同窗,那就是我们的哥哥,和哥哥吃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杜六娘子谐笑道:“倒是说了这么多话,还不知公子该怎么称呼?” 书生立即抬手作揖,道:“说了这么久都没有介绍了自己,真是失礼失礼,在下萧玉宸,现在在国子监当荫监,明年就要准备科考了。” “真的是和哥哥在一起的呢。”杜六娘子高兴的道:“我哥哥是例监,你们算是同窗了。” 萧玉宸笑了笑,却是含糊了她的话,道:“啊呀,这一台子的菜看着就很有胃口,你们赶紧一块儿吃啊。” 女孩子们嬉笑着,也跟着动了筷子。 纪绮奇怪的看了萧玉宸一眼,微微蹙了蹙眉。 所谓的例监就是捐资入监的那些监生,而荫监则是官员之子,不经考选取便取得监生资格的人,两者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按理,这荫监可不该和例监走的这么近啊。 萧玉宸笑的欢畅,却发现座中有人格格不入,便好奇的问道:“咦,这位是?” 他的视线投向纪绮,是好奇,眼底却似乎还有些复杂的情愫。 复杂,纪绮并不知道为何。 她只是对他笑笑,道:“我是杜家的表亲,这两天才到的燕京。” “原来是表姑娘啊。”萧玉宸笑道:“这北方可还习惯?” 纪绮掩嘴笑了,却是问道:“我只说刚来燕京,却没说之前住在哪里,萧公子怎的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这问的好像就是说之前她住在南方了。 萧玉宸被问的一愣,尴尬的嘿嘿笑了,“小娘子看着水灵灵的样子,倒是很有几分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的意味,恰似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娇俏。” “现在的书生都是这么说话的吗?”纪绮挑挑眉,有几分调笑。 萧玉宸闻言,面色一僵,连忙抬手作揖,作势就要道歉。 身边的杜六娘子却是“诶”了一声,“表妹妹,萧公子这是夸你呢,怎么连人的好心还是坏心都分不出呢?” 萧玉宸却是摇摇头,正色道:“表姑娘说的是,是我轻浮了,小娘子可别为了我和表姑娘起了冲突。” 纪绮这下眉头皱的更深了,这话说的可就有些离间的成分在里头了。 果然,杜六娘子勾了勾嘴角,有几份不屑的道:“我怎会和表妹妹起了冲突,人家在金陵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号称什么神医娘子呢。” “哦?”萧玉宸这下更是来了兴致,“金陵的神医娘子?那这么说,表姑娘一定是医术了得了?” “略通皮毛而已,算不得了得。”纪绮的神色有几分微凝,掩袖喝了口茶水,修饰了过去。 萧玉宸却是手指悄悄的摩挲起来,玩味的道:“神医娘子啊,真是不得了的称号了。” 杜六娘子不理会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一顿饭的功夫,拉着萧玉宸不停的说着话。 一餐将要吃完,杜六娘子还依依不舍的道:“能认识了萧公子真是莫大的荣幸,萧公子要是不介意,以后再向你请教了诗画你看可好?” “认识了各位杜家的小娘子们才是萧某之幸,能与姑娘交流风月,是萧某的荣幸。” 一群人在德月楼门口恋恋不舍的分了手,各自踏上了各自的归程。 方才吃饭,倩萦她们几个丫头没能进了屋里,对屋里的情景不甚了解,却是在门外短短一刻的接触,便让倩萦对这位萧公子赞不绝口。 “小姐你看那位萧公子,器宇不凡,文质儒雅,一看便非凡人,看来这燕京也是有能交往上的人嘛。” “器宇不凡?文质儒雅?”纪绮讪笑道:“你没有和他接触过,没和他深交过,你怎知他是文质儒雅之人?要我说,他倒像是一只掩了獠牙的野狼,就等着猎物露了破绽,好一口活吞了去。” 倩萦连忙打了个寒颤,笑道:“小姐,那你是不是这只猎物啊?是不是萧公子也对你有意?” 纪绮深色看了她一眼,嘴角像是笑了,又像是怒了。 有意或是无意,这杆秤哪里在自己手里? 路上路过了药方,纪绮带着倩萦又采买了些药材,这才回去了杜府。 杜府里,曹大夫早就等不及了,听着有回报说是表小姐回来了,连忙去拜见了杜老夫人,“老夫人,表小姐既然回来了,不如就趁现在治了老金吧。” 杜老夫人却是摇摇头,“你猴急什么?看看天色,这黑灯瞎火的治什么治,到时候半瞎变全瞎,你别没事找事,明儿个在说。” 被打发走的曹大夫蔫蔫,才抬脚出门,迎门差点就撞上兴匆匆赶来的杜六娘子。 她还来不及收了脚,见着是曹大夫,便草草的福了身,“曹大夫啊,来见祖母吗?” 曹大夫点点头,才要回她两句什么,那人已经一溜烟的冲进了屋里。 是今天又碰上什么稀罕事儿了吗? 曹大夫摸摸了脑门,忽的“哎呀”了一声,踱着脚疾步离开了。 进了屋里的杜六娘子来到杜老夫人面前施了礼,见到杜大夫人也再,便高高兴兴的唤道:“母亲。” “可回来了,看看这一头的汗,累不累?”杜大夫人温柔的说着,递过帕子让杜六娘子擦一擦鬓角留下的汗水。 杜六娘子盈盈接过,有丫头已经放好的圆凳,她笑着坐了下来,对二人道:“祖母,母亲,今儿个我们在德月楼见到了哥哥的同窗了。” “哦?”杜大夫人看向杜老夫人一眼,笑着道:“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哥哥的同窗?” “我见过啊。”杜六娘子撅着嘴道:“那人可是个荫监呢,说起来是不是要比哥哥更厉害些?” 比杜家的男儿更厉害些。 这话可是深深的触痛了在座二位的心。 第一百零六章 结果也不坏 杜老夫人闷哼了声,杜大夫人的脸色立即变了变,道:“傻丫头,胡说什么呢。” 杜老夫人平日里就很是护短,哪里能听着一句别人家压过自家男儿一头的话,阴着嗓子问道:“哪家的公子啊,让你这么青睐?” 杜六娘子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连忙要道了歉,“祖母莫要怪责,是沁儿心急说错了话,那人看着和六哥哥一般年纪,自称也是国子监的。那时候他正被店里的人驱赶,被我们撞上了就说了几句,不算什么青睐的。” 杜老夫人和杜大夫人相视互望了一眼,杜老夫人摆摆手,“一个不知来路的人,断了联系就罢了。今儿个陪你表妹妹买了什么?” 说到这个,杜六娘子立即来了劲,向她们二人娓娓道来,“今儿个带着表妹妹去了龙凤楼要去置办套些首饰,偏偏碰上了平三娘子,这丫头本就不喜咱们杜家,见着新人就更是想要踩上一脚。” 她叉着腰装成平三娘子趾高气昂的样子,又继续道:“表妹妹起先拿了一支三两的簪子,她偏要出高几两去抢,却是抬了一轮价之后又出尔反尔的说不要。后来表妹妹耍了心机,叫那店伙计拿来一支五百两的簪子,两人就一路抬着价上去。祖母,母亲,你们知道最后这支簪子是多少钱被买下的吗?” 被问的二人还未开口,那杜六娘子急急的比划了一个“一”的手势,“一千两,平三娘子当场付了一千两买下了。” “一千两,买一个簪子?”杜大夫人轻呼道:“她这下可是惹了大麻烦了。” 杜老夫人也点了点头,“要是买些其他的大件儿便也就罢了,一支簪子眼都不扎一下就付了一千两,是有点儿过了。” 杜六娘子还是不明白,皱着眉问道:“当时表妹妹也是这么说的,说是什么五品官哪里来的月俸,又说什么检校不会饶过了她,那平三娘子的脸色当场就白了。” 不过就是一支簪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要喜欢,她也会出了一千两买了下来,又不是真的付不起。 杜大夫人看向杜老夫人,这才对杜六娘子道:“你是家中的嫡女,你可得记得,以后出门在外,要是碰着这种事,可千万别意气用事,否则倒霉的可就是一个家族了。” 为什么呀?为什么是一个家族都要倒霉啊?为了一支簪子吗? 杜六娘子还要说什么,杜老夫人已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罢了,今天你也累了,先歇下吧。” 杜六娘子还想要开口,却是杜大夫人已经皱着眉冲她摇了摇头,不得已,她只得先退了出去。 “不简单啊,这个小妮子待在咱们家究竟是福还是祸哟?”杜老夫人喟叹一声,问道:“今天三媳妇怎么还没来?” 杜大夫人也跟着面色沉沉,道:“方才见着她正说着要给老祖宗你准备燕窝呢,这会子估计也快来了吧。” 她顿了顿,试探的问道:“老祖宗,你说那小丫头真的能想了这么远吗?” 那个小丫头在自己看上的第一个簪子被抢了之后,能立即反应了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和平三娘子才是第一次见面啊,真的要下了这狠心置一个家族于死地吗? 又或者,她只是因为心里不舒服,所以想了办法报复一下? 杜老夫人眸色沉沉,却是反问了一句,“你不是都听着了,还来问我?忘了她是谁的女儿了吗?” 锦衣卫,她是锦衣卫的女儿啊。 他们这些文官之家之后暗地里鄙夷上一句,却是也不敢当面造次,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总旗之女,竟也能翻出这么大的风雨来。 这时候,屋外正好响起人声,是丫头的传报:“老夫人,是三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 杜老夫人说着话的功夫,杜三夫人已经盈盈走了进来,奉上了炖盅,道:“老夫人,今儿的燕窝是新进的燕盏,你给尝尝,这味道可有之前那家的好?” “都是一样的东西,哪里分什么好坏?”杜老夫人说着,舀了一口品了品,“不错,你的手艺也精进了。” “多谢了老祖宗夸。”杜三夫人笑开了花,却见着二人神情肃严,不由奇怪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杜大夫人摇了摇头,道:“倒不是我们家出事儿了,是平家出事儿了。” 说着,她把杜六娘子说的事又复述了一遍给杜三夫人听。 杜三夫人一愣,却是立即笑开了花,道:“瞧老夫人和姐姐这愁的,这可是好事儿啊。” 好事儿?怎么又成了好事儿了? 杜大夫人“哎呀”了一声,连忙催促道:“妹妹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怎么就成了好事儿了?” 杜三夫人笑着掩了掩嘴,故作扭捏道:“姐姐你啊,真是当局者迷。你们瞧,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平家自然是要被朝廷盯上的。你们瞧瞧,这当官儿的有几个是手里干净的?你要说干净,那陛下还不干净呢是吧。” 她来回看了杜老夫人和杜大夫人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平家要是倒了,那燕京府里铁定要空出个位子不是?现在老三虽然也在朝中为官,可到底不像大哥,只不过是个未入流的副使,要熬到个品级还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要是这平家真的倒了,那……” 杜老夫人和杜大夫人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是啊,杜三老爷现在虽然也是个文官,可到底排不上品级,连累了儿子也不过是个例监。要是平家出了事儿,那燕京府的衙门必定有一场大的变动,到时候…… “倒还真未必是件坏事了。”杜老夫人喃喃自语道。 却是杜大夫人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这个表姑娘,才来了几日就惹出这么大的动静,老夫人,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捏的果子,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探一探她的底啊?” 虽说是自己的表亲,可到底是没有来往的,算不上什么知根知底。原以为不过是个文文弱弱的姑娘,现在看来却是只呲着牙的小老虎。 那可就得小心些了。 杜老夫人几乎立即点了头,“你差人看着办吧。” ****************** 今天不好意思一直在低烧,欠着两更没有忘,这两天一定还,真的不好意思…… 第一百零七章 不能说出去 众人离开的夜宁静又安逸,今日倩萦陪着纪绮待在院子里却是忙碌非常。 纪绮将今天买来的药一一洗净熬上,瓦罐在院中排成一排,正突突的冒着热气。 倩萦坐在一旁看着火,坦笑道:“小姐你看咱们夜深人静的时候熬着药,像不像要去做坏事?” 纪绮笑过,点点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熬什么毒药呢。” 可不就是嘛,她可是很擅长晚上熬毒药的。不,该说她本来就很擅长熬毒药。 那时候族中商讨了很久,豫王将自己举荐给天佑帝要给太子殿下治病的时候,父亲就悄悄的告诉了自己。 找个机会。 找个什么机会,谁都知道。 一个能悄无声息的杀了皇帝的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太难了。自己在宫中那么久,却是久久的找不到一丝下手的可能。最接近的一次,还差点赔上了全族的性命。 好在有太子殿下说好话啊。 纪绮笑了,想起那时候的步步惊心,一步行差踏错就要送上性命的日子,竟然还有一些想念了。 不知道在金陵的太子殿下现在身子如何了? 她掀起一只瓦罐盖子看了看,里头的药味扑面而来。 人说,药是香的,越苦就越香。她却想,不知这说药香的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昔。 翌日晨起,又琴丫头皱着眉蹬蹬的跑来纪绮的房间外。 院子外已经有婆子来请,让纪绮去陪着给老金除了眼疾。 小丫头举起的手踌躇了下,一咬牙敲得门扉咚咚的响,“表小姐,表小姐起了吗?” “一清早的吵什么吵!”屋里传来尖厉的女声,门被一把拉开,门里是一脸憔悴的倩萦,“干什么啊,吵到小姐休息了你!” 又琴丫头缩了缩脖子,却还是低声的问道:“倩萦姑娘,表小姐起了吗?妈妈们都等着了,要接了表小姐一同过去医治云翳。” “治什么治!”倩萦没好气的冲她道:“不是都教了那个大夫了嘛,有样学不来啊?小姐昨儿个睡的晚,没空。” “这……”又琴丫头为难的搓着手,进退不是,“可是……” “你们烦不烦,小姐是过来借宿的,一个两个都赖着她做什么。”倩萦心里嘀咕一句北蛮子,哼哧了声。 小丫头摇了摇头,作状就要离开,身后却有人声响起,“你等会儿,又琴。” 又琴丫头连忙停住脚,转头望去,正见得纪绮穿着一件藕色长袄走了出来,“怎么了?一大早的吵吵闹闹?” 她说话的声音恰似温柔,鼓励了又琴丫头几分,她偷偷瞟向一旁的倩萦一眼,道:“回小姐,是妈妈们来请表小姐过去一同看了曹大夫治疗云翳。” “这事啊。”她点点头,“那正好,你随我进来把药一起带过去。” 药,自然是昨天夜里连夜熬的。又琴丫头连忙说好,跟着纪绮往屋里去。倩萦虽是不喜,也是一跺脚跟了上去,“小姐,我来帮你,外人毛手毛脚的,别摔了才是。” 纪绮提着药箱走在前头,后头是拎着食盒的两个丫头。 门口的婆子终于见着来人,连忙迎上前去,“老奴见过表小姐,是奉了老夫人的意思来请表小姐一同去花厅治了老金。” 她说着,让出一方视线来,“软轿都备下了,还请表小姐速去吧。” 纪绮看了那软轿一眼,却是摇了摇头,“今儿个懈怠了,没能晨起去练了身子,就走着去吧,权当补练了。” 婆子连忙点头“诶”了一声,挥挥手让抬软轿的人退下了。 一行人沿着前两日的路又走了一旬,终于来到花厅门外。曹大夫已经在里头候着了,主座上还有杜老夫人正和身边的夫人姨娘说着话。 堂中坐着一位老者,头发灰白相间,两只眼蒙了铅一般,手紧紧的攥着。 纪绮走近了杜老夫人,福了身子先施了礼,“见过外祖奶奶,大舅母,三舅母,各位姨娘,让各位长辈久等了,是绮儿的不是。” 杜老夫人摆摆手,笑容和煦,“起来吧。是曹大人心急,想要赶紧治了看看,又怕下手不准,才紧赶着要把你找来。”她又看向众人,道:“既然人到齐了,快把老金送进去,这就开始吧。” 曹大夫早就跃跃欲试,门才关上,便对纪绮作了一揖,道:“那我就开始了。” 纪绮将药箱放在一旁,覆手站在他的身侧点了头。 曹大夫已经练习了很多遍了,说着话的功夫已经黏出了一针轻轻的刺下,见纪绮并没有说什么,他又继续再下一针。 屋外的人神态各异,杜老夫人手里捏起的一只果脯许久都没入了口,她“哎”了一声,百感交集。 杜大夫人见了,躬下身子轻声问道:“老祖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唉声叹气的。” 杜老夫人瞟她一眼,又是一声叹息,放下的手中的果脯,“我是怕啊。” “你怕什么呀?”杜大夫人转头看向里屋的方向,轻笑道:“治不好也没什么,这云翳本就是顽疾,再说她一个孩子夸下海口,怎得还怕人追着骂吗?” “我不是怕她治不好。”杜老夫人一辈子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厉辣的眸子中早已沉淀了岁月的坎坷,她却是轻声道:“我就是怕她治好了。” 治好了有什么可怕的啊? 杜大夫人觉得奇怪,对着杜老夫人笑着安抚道:“老祖宗,这表小姐能治了云翳可是好事情啊,有什么可担心的?” 杜老夫人却是摇摇头,吩咐道:“今儿个不管她是治好了还是治不好,这事情到杜家的大门为止,绝不许传出去。” 杜大夫人却是不知所以然,还是点头应下了,“哎,都听老夫人的。” 杜老夫人的面色不好,一屋子的人也不敢喘上一口大气,气氛一下冷凝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惊惶极了,“啊!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杜老夫人的心一下揪了起来,整个人一下腾的坐起身来,“怎么了!” 第一百零八章 奇怪的要求 杜大夫人也是跟着一惊,连忙对身边的丫头催促道:“快去看看!” 丫头一个激灵,急匆匆的跑去了屋外,咚咚咚的敲了门,“表小姐,曹大夫,一切可还安好?” 屋里沉默了一巡,却听曹大夫嚷着嗓子道:“吵什么,外头待着去!” 丫头楞楞,重新回来了堂中。 杜大夫人听了回报,眉头一下蹙了起来,不安的看向一旁的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已经摇了摇头,对屋里的人正色警告道:“不要管了,你们都散了吧,记住,她治好的事情千万不能传出去。” 被杜老夫人驱散的各人还有些莫名,叫自己来的是老夫人,这赶自己走的也是老夫人,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更何况,这人到底是治得了还是治不得啊? 有人不甘的好奇回眸,对上的却是杜老夫人阴鸷的眸子,不由兢了兢身子,赶紧离开了。 屋里的杜老夫人这才泄下了气,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嘴里喃喃,“摊上事儿了,这下子摊上事儿了。” “老祖宗啊,你可别吓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杜大夫人被吓得不轻,连忙扶着杜老夫人为她顺气,“这该不会是邪崇入体了吧。” “呸。”杜老夫人没好气的啐了她一口,又叹了口气,道:“她能治了云翳的话之前我们只当是戏说,可如今她是真的要能治了,传出去那还得了?” 是啊。 杜大夫人这才恍悟过来,“要真是这样,那要上门来求她治病的可得不少了人了。”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忧心忡忡的看着那紧闭的房门,“这要是让她的名声传出去,再加上她在金陵就被唤作神医娘子,这该是多大的声望。” 女子本不该有名声在外,但要是一有名声传了出去,不是骂名,那便是善名。 善名,有时候却比骂名更可怕。 “到时候咱们再想收回金陵的嫁妆可就难咯。”杜老夫人喟叹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杜大夫人点点头,眉间愁云遍布。 可不是嘛,这大二姑娘早就嫁了出去和家里断了来往,她们这么好心的把人接回来,说的难听了,不也正是看中了那些嫁妆嘛。 如今嫁妆本就剩的不多,要再拿不回来,那还收留了这个孤女做什么? “权当是做了善事了。”杜大夫人前去顺了顺杜老夫人的胸口,“菩萨都看着呢。” 杜老夫人一把推开她的手,气冲冲的道:“我们还供了尊菩萨呢。” “老夫人。”杜大夫人非但没有生气,还连连抚慰道:“这不是还没治好嘛,你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哼。”杜老夫人别过脸,“怕什么,气坏了不是有现成的大夫嘛。” 婆媳二人拌着嘴的功夫,那里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曹大夫扶着老金慢慢的走了出来。 老金的眼睛上被蒙了厚厚的纱布,隐隐的有股药香弥漫,他走的很慢,眉头轻轻皱着,面色有些发白。 曹大夫紧紧的扶着他,满头的汗水,就连衣襟都被沾湿了去,他见着屋中只剩下了二人,只觉得有些奇怪,连忙问道:“老夫人,这其他的人呢?” 杜老夫人却是不理会他,径直看向他的身后。 原来,被这二人的身影遮挡的后头,还有一人。 她藕色的长袄上被溅上了一排血色,在素净的衣裳上肆意的漾了开去。 杜老夫人看向纪绮,问道:“表姑娘,老金怎么样?” “还不错。”纪绮笑着回她,“还好稳住了,没出什么大事。我想,再换上几天药应该就能好了。” “能好了是什么意思?”杜老夫人沉着脸,又问。 曹大夫觉得奇怪,才想开口,却听纪绮浅笑道:“能好了就是能和以前一样看清了事物,就是治好了的意思。” 杜老夫人闻言,身子一下软了几分,喃喃着重复她的话,“治好了,真的治好了。” 她忽的一道厉色凌去他们几人身上,道:“念云,先送了表小姐回去,我有话和曹大夫说。” 一旁伺候着的念云连忙上前来请,纪绮眼中精光划过,已经含笑的走来杜老夫人面前福下了身子,“那绮儿就先行告退了。” 见她盈盈一柳缓步出门,杜老夫人这才收回了视线。 曹大夫正觉得莫名其妙,看着杜老夫人才想开口,只听杜老夫人道:“曹大夫,今天的事情你可得当没有发生过,千万不可说去了外头,你可记下了?” 曹大夫惊讶的“啊”了一声,连忙辩道:“老夫人,这可是能造福了全民的好事儿啊,说出去多给咱们杜家争光,你怎得要藏着掖着呢。” “叫你不准说就是不准说!”杜老夫人“啪”的拍了一记台子,面色肃严,“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着,她伸了手由杜大夫人扶着出了屋子。 老金的眼睛看不得了,耳朵却是好使。他听着曹大夫的牙都气的咯咯作响,不免拍了拍扶着他的手,道:“杜老夫人就是这样的人,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赶紧扔了,绝不会拖泥带水的。这会子定是发现这件事说出去对杜家不利了,不然也不会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你可得听了她的,不然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可是……”曹大夫依旧是不解,“这云翳能被治好可是天下的奇闻啊,原本我还以为这小娘子不过是说说罢了,可方才我差点弄瞎了你的眼,是她三两下的就纠正了过来。明眼人一看她就是个行家,这要是说出去,还不定要被追捧成了什么样子呢。” 老金笑着摇了摇头,“老夫人说不定就是不想要人追捧呢。” 曹大夫扶着老金往外走,却是依旧不解的问道:“这杜家可是在朝为官的,要是把这事儿说出去,可是能被百姓追捧的,何乐而不为呢?” “追捧?”老金笑着摇摇头,“这杜家向来看重的就不是名声。”他哈哈笑了,道:“他们看重的从来都是利益。” 名声,名声对他们来说算个屁,当年要不是他工钱便宜,能用了他这个丑夫来看门吗? 第一百零九章 谁帮谁 “你倒是想的明白。”曹大夫无奈的笑道:“罢了罢了,能治愈了双眼你也是赚了。” “说的好像你没赚似的。”老金撞了他一肘子,“这手艺你不是学会了嘛。” 曹大夫憨憨笑着,“这倒是,能学着这手艺,出门在外肯定饿不死了。” 被念云送出了门口的纪绮很快迎来了倩萦,她被挡在屋外不得进去,别提有多担心了。 见着纪绮出来,连忙上前去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呀。”她指着纪绮身上的那道血印子失声叫道:“小姐,你受了伤了?” “没事的,不是我的。”纪绮笑着递过了医箱,“替我拿着,叫了软轿了没?” 倩萦乖乖接过医箱背在身上,关切的问道:“小姐是累着了吗?看着脸色也不好。” 她连忙转身对念云道:“小姐累成这样你们也不去找个软轿来,有没有一点眼头见识!” 念云可是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从来都是她对人发号施令的,哪里受过这种气,却才又看向她们主仆一眼,倩萦便直嚷嚷道:“看什么看!傻愣着都不知道在干嘛,叫你做事呢。” 念云努了嘴,却听纪绮道:“算了算了,今儿个实在是太累了,既然没有软轿,我们就说说话一路走回去吧。”她瞟了念云一眼,道:“不过累极了的时候就分不清该说什么了。” 这就是威胁了。 念云心中忿忿,却是还得恭敬道:“表小姐且等一会儿,我这就让人备了软轿过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软轿已经停在了纪绮面前。被仔细的扶上了轿子,她倚着扶手昏昏欲睡。 这云翳一治,怕是这个家就要呆不久了。 她笑了笑,合了眼小憩了过去。 雨岚院离得很远,软轿被放的很慢,一路被拉长了时间,让她胡思乱想了许多。 重新进了自己的屋子,纪绮净了身,重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行头,坐去了窗下捧着从藏书阁拿来的书,略略的看着。 倩萦已经打了水来,好奇的坐在纪绮的身边,轻声问道:“小姐今儿个怎么这么累,可是那病没有治好?” “怎会?”纪绮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看了倩萦一眼,道:“就是因为治好了才觉得心累,这不家里的气氛才一下子就变了。” “这又是为什么呀?”倩萦的心被挠得痒痒,连连追问。 纪绮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呀,还是太小了,很多事情不明白。” 太小了?倩萦奇怪的看着纪绮。说起年龄,她可比自己小上好几岁了吧。 她撑着下巴盈盈望着纪绮,连连问道:“那小姐快给我说说呗,到底是怎么了吗?治了人大家都不高兴吗?” “当然不高兴啊。”纪绮掩嘴一笑,道:“我想,外祖奶奶现在准是担心这事会不会被传了出去,要真是让我的名声在这燕京城里建起来,那她可就真的拿不回嫁妆咯。” 倩萦眸中精光闪烁,已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哈哈的嘲笑了起来,“活该!”她道:“她们不想让小姐的名声传出去,不如我们自己出去说个遍,到时候让她们哑巴吃黄连,小姐你看可好?” 纪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却是摇了摇头。 这个丫头。 “我们非但不能出去说,还要防着有人说出去。”她道:“咱们的目的是住在这儿,现在我们在这里根基未稳,还不能脱了她们的庇护。” “真是委屈了小姐了。”倩萦努努嘴,“可这现在要怎么办?” 现在她们全情戒备,本来主仆二人就是外人,现在的日子一定更难过了。 “可怎么办呢?”纪绮笑着端起茶壶给自己泡了杯茶,“车到山前必有路,怕什么。” 在这杜家的日子果然就如同纪绮说的那样,众人开始避讳着她,伪装的善意,虚情的奉承,避而远之的遥望,背后的窃窃私语。 就连晨起的习武场里也再也见不到杜家的男儿们,偶尔见到陈师父也只是点头而过。 这样压抑的气氛里依旧能活的自我的怕也只有纪绮了,她的作息依旧如是,夜观星象,晨起射箭,偶尔会去曹大夫那儿麻烦他采买些药材用来制药,再不然就是去了老金那儿和他唠唠嗑。 十来天的功夫,老金眼上蒙着的纱布被一层层剥除,重新睁开眼的老金重见光明,这云翳被治的消息在杜家大宅中不胫而走。 传遍了杜家,却也止于杜家。 纪绮在自己的院子里熬着药,却听着有小跑声渐行渐近。 她擦了擦头上泌出的细汗,看着向自己跑来的倩萦,“怎么了,怎得跑的这么急?” 倩萦掏出绢帕擦了把头上的汗珠,笑着道:“小姐,你可还记得前几日在藏书阁撞见的那个杜四娘子?” 纪绮觉得奇怪,点了点头。 “她得了癔症了,哈哈哈哈哈哈。”倩萦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活该啊。” 癔症? 纪绮奇怪的皱了皱眉,只听倩萦继续道。 “原来她回去了之后就把自己蒙在了屋子里,丫头们去唤她她也是不理不睬,听说一天都吃不下什么东西,瘦的真叫人可怜。” 她却是哼哧了声,继续道:“没出息的人啊,前一刻还呲牙咧嘴的,后一刻你看看,怂了吧。” 倩萦絮絮叨叨个没完,继续说着打听来的话,“听说这大热天的,她偏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说是什么陛下要来索她的命了,什么全家都要死在乱刀之下了,整个人也不梳洗,臭烘烘又疯癫癫。今儿个杜三夫人终于忍不下去了,这才把事情捅了出来。” 她问道:“小姐,她是不是中了邪崇了?她会不会死啊?” 纪绮想了想,却是摇摇头,“她不会死,还会活的很好。” “不会死啊。”倩萦看着有些失望的样子,道:“她怎么就不会死了?都不吃饭了,还不得被饿死吗?” “饿死怕什么?”纪绮笑着指了指自己,“不是还有神医娘子在吗?” 对啊,还有小姐在啊。小姐是什么人啊,可是神医娘子啊,能活死人肉白骨的。 “可是,小姐为什么要帮她?” 见着倩萦撅着嘴,纪绮不禁失笑道:“哪里就是在帮她了,是她在帮我们。” 第一百一十章 只是睡不好 倩萦一头雾水,“到底是谁帮了谁呀?” “她帮我们啊。”纪绮掩嘴笑了。 怎么就是她帮了咱们了。 倩萦不明白,却也不想继续深究下去。她看着纪绮捧在手里的书,好奇的问道:“小姐在看什么?” “这个呀?”纪绮看了眼手中的书,笑了,“这是《山河志》。” “《山河志》?”倩萦好奇的“咦”了一声,凑近了一些,“这是什么书,说些什么故事?” “这个啊……”纪绮轻轻合上书,眼神有些缥缈,“它说的不是故事,是大晋的大好河山。” 这不是一本舆图,却是一本用游记的形式来描绘了大晋江山的舆图。 写着本书的人叫做白沐屻,开篇便道:大晋之广川,非行走不能知。 这本书以前在他们家也有一本,在她很小的到时候就拿来读过,她一眼便认了出来,还拉着父亲的衣袖炫耀,“父亲,这是你写的是不是?白沐屻,拆开重新拼回去,就是梁柏山。” 父亲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夸道:“玘儿真是聪明,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 现在想想,其实是他不想瞒罢了。 父亲用脚一寸一寸的走过了大晋的山川河流,可这是为什么?他曾经做过什么,又为何会做了谋士与皇家勾结? 这些问题她从未探究过,也没想过要去探究。对自己而言,父亲说了,那便去做,至于为什么要去做,这些都不重要。 只是前几天在这里的书架上忽然见到了这本书,一瞬间只觉得整个脑子都要炸开了一般。 为什么父亲的书会在杜家出现?为什么父亲的书会在燕京出现? 那一瞬间,自己忽然很想念父亲,很想亲口听他说一说。 为什么?又太多的为什么想要问了。 纪绮深吸了口气,道:“这本书里讲了什么关于各个地方有趣的东西,是一个人的游记。” 她递过了书,道:“你也可以看看,他写的浅显,你也看得懂。” “真的吗?”倩萦笑着接了过去,坐在纪绮身边笑着翻开了。 纪绮和暖看着她的身影,心头漾漾。 要带着倩萦去见了倩萦,该怎么去介绍了两个人呢?还真是有些好奇呢。 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去解决。 她一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倩萦,咱们去熬药吧。” 倩萦跟着起身,直点着头称好,“今天要熬什么药?” “熬……补药。” 在院子里,药香缥缈,这样的日子已经连续了好几天了。虽说这个雨岚院于其他的院落间相距甚远,但也耐不住天天这般熬啊。 杜府里终于有人挨不住,砰砰砰的敲响了雨岚院的门。 又琴丫头紧赶着过去,却是瞧见门口的三姨娘,微微吃了惊。 “三姨娘?” 三姨娘探头往里张望了一巡,问道:“表小姐又在熬药了?” 又琴丫头点了点,面上也有些无奈,“是啊,表小姐这些日子总在熬药。” “这都熬的什么药啊。”三姨娘眉头紧锁着,“带我去见了表小姐。” 又琴丫头心中求之不得,却是恭恭敬敬的福了身,应过之后缓缓在前头引路,“三姨娘,表小姐这些日子睡得也不甚很好,怕是……” “睡不好就不让人睡好了吗?”三姨娘捏着鼻子扇了扇,“一股子药味,怎么可能睡得好。” 院子里,纪绮正小心的看着火,身边的倩萦认真的学着,聚精会神。 又琴丫头远远的指了指前头,道:“三姨娘,便是那儿了。” 三姨娘一眼便看穿了又琴丫头的心思,哼了一声,抬步上前,“哟,表小姐这又在熬药了?” 纪绮二人被突来的声音一惊,连忙回头看去,更是讶异,“三姨娘,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三姨娘心中窝火,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道:“十娘子这些日子越发的睡的不踏实了,总觉得气味难闻,我便寻着味道过来瞧瞧,想看看这表小姐又打算治了谁?” 之前要说熬药,那还能推脱是为了治疗老金。可如今老金早就重见了光明,这药却是越熬越兴了。 倩萦闻言,一下柳眉倒竖,道:“三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的好像是我家小姐挨着了十娘子了似得,十娘子睡不得怎么不去找了医女瞧瞧,找我家小姐麻烦作甚。” 三姨娘哪里被一个丫头这般顶撞过,不由切齿道:“你个小丫头还反了是吧!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规矩?”倩萦叉着腰趾高气昂,“之前也有个人这么和我说了话,结果……”她说着,哼了一嗓子,道:“我们小姐虽是在这里借宿,可也不是让你们欺负的!” 三姨娘闻言,却是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意思?她这般气势汹汹的是为那般?是谁在她背后撑腰了吗? “倩萦。”她还纳着闷,只听一直闷声不响的纪绮起身拉了倩萦一把,道:“都说了在长辈面前不得无礼了。” “我哪有无礼了?”倩萦有些委屈,“人人都想要欺负了小姐你,还不是看你是孤女可欺嘛,前几天那个……” “不许说了。”纪绮一下打断了她的话头,把她拉到了身后,“三姨娘请见谅,倩萦这丫头也是护主心切,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说着,她又对倩萦道:“去把我医箱提来,我去给十妹妹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了,才会晚上睡不好的。” 三姨娘面色一下堪堪,“只是闻了药味才会睡不着,哪里是得了什么癔症!你别胡说!” “是闻了药味啊。”纪绮眼色一下晦暗了几分,“我还以为是癔症了。” 她点了点头,“我以后会少熬了些药,不会扰了杜府各位的。” 三姨娘听了她像是保证的话,略略和缓了些面色,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转身出了雨岚院,她才抬脚走了几步,却是一下转过身,对身边的丫头们吩咐道:“走,去趟三夫人那儿。” 杜三夫人虽是把消息瞒的严丝合缝,却依旧抵不住流言纷飞,此时的杜家已是上下皆知了这杜四娘子得了癔症的事儿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别有用心 杜三夫人的院里鸡飞狗跳,婆子丫头们战战兢兢,忙忙碌碌,屋里的有女人嘤嘤的哭声,间或还有几声忍不住的叫骂声。 三姨娘探头张望了会,小心的问道:“三夫人还在忙吗?” 接了她的丫头自然听得懂她的话,三夫人有什么可忙的,三夫人一忙,可不就是四娘子又发了病了嘛。 小丫头点了头,低声道:“三姨娘,你还是快回去吧,三夫人心情不好,这会子去正撞在她的枪口上,可不好。” “诶。”三姨娘摆了摆手,“去告诉了三夫人,就说我找着了能治四娘子癔症的人了。” “啊。”小丫头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三姨娘说的可是实话?”她附耳悄声道:“那可是癔症啊。” “就是癔症啊。”三姨娘盈盈笑了,“快去快去。” 小丫头不敢怠慢,连忙小赶着去了屋门口通报。 杜三夫人正愁云满面,听说了这话心头一紧,道:“把人叫进来。” 三姨娘被请进了屋里,她悄悄的打量了一番里间的情况,一片乱糟糟的。 杜三夫人抚了抚头上的金钗,随手指了位子道:“这儿太乱了,你别见怪。” “哪里哪里。”三姨娘等着杜三夫人入了座,这才跟着半坐在椅子上。杜三夫人的眼底满是淤青,面色憔悴,她不免安慰道:“四娘子忽然得了癔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姐姐不要累坏了自己。” “再怎么样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闺女啊。”杜三夫人叹了口气,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她这幅样子,我这心里啊,就像针扎了一般,哎。” 三姨娘连忙点了头,面上凄凄,“都是有女儿的人,你的心思我也懂。再说了,四娘子这是快要嫁人的人了,忽然一下子病了,这要是传到了夫家的耳朵里,那还……” “呸呸呸。”杜三夫人“啪”的一声放下了茶杯,“谁敢说出去,信不信我给打出去!” 三姨娘知道她能说到做到,连忙噤了声。 杜三夫人又是一声长叹,道:“多好的一个姑娘,你看看都熬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是怎么地,怎么就……” 三姨娘见着时机成熟,忙开口劝慰,“三夫人,这姑娘怎么成了这样便也就罢了,现在的关键,是要让这四娘子快点好起来啊。” 等人好了,还怕问不出是怎么回事吗? 杜三夫人点了头,“诶”了一声问道:“你说你知道有人能治了这癔症,那人是谁?靠不靠谱?” 靠不靠谱,会不会把这事情给捅了出去。 三姨娘当然知道她心中所指,忙摆摆手,道:“自然是靠谱的,绝不会把事情给说了出去。这人非但不会把事情给说了出去,还会乖乖听了你的话,尽心尽力的救治了四娘子。” “哦?”杜三夫人被勾起了兴致,忙问道:“那人是谁?要怎么去请?” “三夫人莫急,且听我和你说。”三姨娘笑盈盈的凑近了些身子,道:“之前那表小姐不是治愈了老金,老夫人不知为何在府里下了封口令,现在表小姐的日子可是不好过,没人敢和她说话,更别提给她些什么帮助了。你想想,现在表小姐的日子过得可算是艰苦了。” 她话锋一转,道:“那表小姐的医术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方才我去了她的院里,听她的意思,这癔症对她而言却不算是什么难症,要不……” 说话间,她见着杜三夫人的眉头微微一凝,马上要瞥了关系去,“咱们那院子离她那儿不是挺近的嘛,她这些日子总是熬药,那味道十娘子实在闻不下去,我这才去了她的院子的。” 杜三夫人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杯拂了拂茶盖。 这表小姐要是真能治了四娘子的病,那倒还真是好事儿了。毕竟,若是四娘子得了癔症的事传出去,她这辈子毁了也就罢了,还要连带着整个杜家丢脸。 老夫人这辈子最看重的便是杜家的脸面,想来这事情也不会太过干涉。 只是……为何她总觉得这是那表小姐在瞧瞧的钓着鱼? “你可是确定她能治?”杜三夫人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三姨娘摇摇头,老实道:“当时我说十娘子睡不好觉,她便说是不是得了癔症,要是得了癔症倒是好办。我听了她这话,便急匆匆的赶来,想先和三夫人你商议一下,看看这话可不可信。” 杜三夫人凝了眉,却是不说话了。 杜四娘子得了癔症之后,家里的医女也不是没来瞧过。 这药也开了,针也扎了,可结果还是疯疯癫癫的。 她是害怕啊,这癔症可不比别的毛病,是越得越治不好,等到发展成了失心疯,就真的没法治了。 “来人。”杜三夫人一下放下杯子,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准备去雨岚院。” 此时的杜老夫人的屋子里也不太平,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终于快马送了消息回来。 信里一一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列于其中。 杜老夫人气的“啪”的一把把信纸拍在桌子上,愤愤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丫头没安好心!” 信中说,纪轲受伤之后,纪家的叔父们立即抬棺上门,纪绮在那时被磕死在了棺材上,后又死而复生,这才发生了之后一系列离奇的事情。 “是死而复生,所以长见识了!” 杜大夫人连连替她顺了气,好生劝道:“老祖宗,你这一把岁数了,和个黄毛丫头置什么气啊。” 杜老夫人一把取来边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你瞧瞧,她哪里是为了投靠我们,明明是担心那些叔父们又上门去抢她的钱。她哪里是真心要来投靠了我们!她心里哪里真的有我这个外祖奶奶!” 杜大夫人声音依旧柔和,扶着她的背脊安慰道:“她还是个孩子,两权相害取其轻,更何况咱们杜家到底是士林世家,总比那些赌徒叔父的好。这孩子的心理你要和她计较了,那你还不成了孩子了。” “可她这名声……她神医娘子的名声哟……”杜老夫人“哎呦”了一声,捶胸顿足,“她一定是别有用心,她一定是别有用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等价就行 杜大夫人掩嘴笑了,“老夫人哟,这么些个小事怎么就把你难成这样了。” “怎么是小事了?怎么就是小事了!”杜老夫人“啪啪”的拍着桌子,“她这声望留在金陵城,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动她,她来这里做什么?还不是看上咱们杜家的家财了!” 杜家书香门第,可到底也是有经营在外的,家底殷实是不争的事实。 杜大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要是不放心,让她走不就是了。” “走?”杜老夫人横了她一眼,“请佛容易送佛难,你看她这幅样子,像是想走的样子吗?” “她心里不想走,可也总得是要走的不是。”杜大夫人放下手,眼底一泓冷凝,“毕竟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说的是啊,她到底是个姑娘家的,总是要嫁人的嘛。 “可是……”杜老夫人又凝了眉,“她现在要守孝三年啊,这三年不还得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嘛。” “老夫人。”杜大夫人扶着杜老夫人的胳膊,昵声道:“她三年守孝,不代表这三年之内不能下定啊。这女子下了定了,还能随意的出门走动吗?” 是啊。 杜老夫人已经反应了过来,女子下了定了,就该关在家里学习女红,恪勤中馈,自然是不能随意走动了。 就像杜四娘子,原先也是时常出席了各种宴会的,自从下了定,便没迈出过二门。 “你是家中的嫡母,孩子们的事儿理当是由你去打点的。”杜老夫人觉得这可真是一个绝好的计策,眉间的愁云顿消,道:“她毕竟是南方人,你找夫家的时候可得上上心。” “诶,老夫人你就放心吧。” 杜大夫人点了头,笑了。 远在雨岚院的纪绮还不知自己三言两语的已经被打发了,这会子正坐在桌边听杜三夫人絮絮叨叨的念个不停。 “也不知是怎得,忽然就这样了,这些日子什么都吃不下,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把自己关在屋里。”杜三夫人叹了口气,道:“是癔症啊,医女看了,都直摇头。你知道的,四娘子是要出嫁的人了,这嫁人的日子也近了,怎地就出了这种事。” 这种事是她自己惹出来的事。 站在一旁候着的倩萦没说话,眼睛里却是说不出的神气。 杜三夫人心里着急,也没看出来一个丫头有哪里不对,只顾着自己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听说这癔症治不了就要成了失心疯的,这要是得了失心疯那还了得,到时候这个家她可就待不下去,保准要被关去了家庙的。好好的一个姑娘毁了不算,还要连带了家里的名声,你说说这事情……哎……” 纪绮将桌上的茶点向杜三夫人推了推,点头赞同了她的话,“四姐姐要是真落得这样的下场,那真是太惨了。” “那你可有办法医治?”杜三夫人已经走投无路了,这事情她已经告诉了老夫人,也找了大夫人商议,可这一牵扯到家里名声的事情,老夫人是不准家丑外扬的,这已经拖了这么久了,要是再不治…… 她是真怕啊。 “癔症啊。”纪绮的手指慢慢的摩挲着唇瓣,喃喃道:“是可以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杜三夫人像是听着了希望,一下凑近了身子急切的问道:“你要什么?缺医少药?只要你写了方子,我立即就要人去置办了。” “倒不是这个问题。”纪绮面露难色,“三夫人,你是知道我的规矩的。” 纪绮的规矩,千两诊金。 杜三夫人愣怔了下,是没想到这大二姑子的女儿这么厉害,连家里人也开得了口。 一千两啊。 杜三夫人心中盘算,一咬牙,才要开口,却听纪绮道:“我的规矩很简单,要么给钱,要么……给等价的东西。之前我给我爹治病,给左右邻里治病的时候都是不收钱的,因为他们给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三夫人也知道我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只要三夫人你摆一个立场在,这诊金嘛……都是可以商量的。” 自从老金重获光明了之后,纪绮在杜家的地位一下尴尬了起来,不是因为她的医术有多高超,而是杜老夫人的一句话。 杜老夫人的话在这杜家向来都是如同圣旨一般的存在,杜老夫人要排挤了纪绮,谁还敢多说一句。 到底还是个花季的少女,是耐不住性子吧。 杜三夫人有些为难,她的确想要快些治好了女儿,可是……要和杜老夫人作对啊…… 纪绮却道:“这些日子我也是有苦说不出啊,想出门可没人理会。你知道,我初来这燕京城,也想到处走走看看,可是……” 是想要出去啊。 杜三夫人心中舒了口气,道:“表姑娘你放心,只要你能治愈了四娘子,这杜家的大门你想怎么出便怎么出。” 反正还是个未婚的少女,身上也没有婚约,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出去走走看看想必杜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纪绮闻言,连忙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起身连连施礼,“那就多谢三夫人了。” “表姑娘,那……” 杜三夫人也站起身,方才的仓乱已经收起了几分,眼中多了几分傲气,那是站在高点的人才有的高傲。 纪绮忙吩咐身后的倩萦,“快去把我的医箱给拿来,这就去看看四娘子。” “诶。”倩萦憋着笑,转身小跑着去了房里,将纪绮的药箱背在身上,道:“小姐,咱们这就去吗?” 纪绮看向杜三夫人,对她点了点头,道:“三夫人,这就能去了。” 只要这么一个药箱就行了? 杜三夫人心中起疑,却转而一想,这到底是癔症,不比其他毛病,便点了头道:“那就走吧。” 一行人才来到杜四娘子的院子外,便听到里头一下传来丫头的尖叫声,“啊!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杜三夫人心中一惊,连忙抬脚冲了进去。 倩萦撇撇嘴,附身在纪绮耳边问道:“小姐,你不会是真想治了这人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发卖了去 “治,怎么能出尔反尔呢。”纪绮笑笑,道:“更何况我也很好奇她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一只纸老虎罢了。”倩萦撇撇嘴,见着杜三夫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忙退去了纪绮身后。 杜三夫人见纪绮还在院门口候着呢,一下跺了脚,三两步的跑来纪绮面前,拉了她的手便往屋里冲,“可是不得了了,表姑娘,你快去看看吧。” 被拉着一路小跑,纪绮并没有拒绝,却是转头淡淡吩咐道:“倩萦,你来。” 杜四娘子的屋子里一片乌泱,里间的床榻上有一抹惨白的人影倒在被褥上,身边的丫头战战兢兢地垂着头,像是要被家法了一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纪绮凑近了些,之间杜四娘子的额头上一片血污,血色蜿蜒在她消瘦的小脸上,染红了一片。 一旁的圆凳上已经放了一只面盆,里头的水已被鲜血染红。 “方才……方才四娘子要找了夫人,一时找不到,四娘子便……便发了狂一般撞向了一旁的柱子。” 一直在一旁垂头的丫头斗胆解释道。 杜三夫人闻言,更是柳眉倒竖,凤眼凌去那小丫头身上,“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小姐要撞了柱子,你都不会拦着吗?” 小丫头身子一凛,更是埋下头,不敢说话了。 “一个丫头也敢顶嘴了,这家里是没了规矩嘛!”杜三夫人声音抬了些,厉声道:“把这个丫头给发卖了出去!我倒要看看,这杜府还有没有规矩了!” 小丫头一听,双腿一软,整个人便瘫了下去。那身旁的婆子哪里敢懈怠,已经一个一手的把她抬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外拖去。 被这种大户人家发卖出去的丫头谁还敢用? 小丫头连忙哭喊着求饶,“三夫人饶命啊,三夫人饶命啊!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 杜三夫人置若罔闻,蹙着眉坐到了床边抚摸着杜四娘子的脸颊,喃喃道:“涔儿,涔儿啊,娘来看你了。” “三夫人。”纪绮接过倩萦肩上的医箱,道:“再不救她,可就真的要哭了。” 杜三夫人啜泣着恶狠狠的回眸望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腾出了一方位子。 纪绮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去,替杜四娘子查探了伤情,道:“我要治人,你们都出去吧。” 你们,自然也包括杜三夫人。 杜三夫人却是一脸的不乐意,凝着眉摇了摇头,“不行,我的女儿,我得好生看着。” 纪绮的手顿了顿,歪着头看向她,“我治病从不许人在旁旁观,要么让我治人,要么你自己看着,你选吧。” 这说话的态度可是毫无一点谦卑。 杜三夫人听着心中窝火,却是不情愿的咬了唇,站起来对众人道:“都随我出去。” 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埋着头,跟在杜三夫人的身后,她忽的转头看向依旧在屋中站着的倩萦,道:“你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跟着出去。” 倩萦扬着脖子,却是一副趾高气昂,“我是小姐的丫头,要在这儿帮衬着呢。” “你……” 杜三夫人语噎,却是纪绮已经埋头重新看向了杜四娘子,只是淡淡道:“倩萦,你也出去吧,治了这癔症,人越少效果越好。” 额? 倩萦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方才小姐这是要赶了自己出去?自己一心向着小姐,她却要赶了自己出去? 倩萦愣在了原地,却是杜三夫人已经冷笑了一声,道:“听不懂你家小姐的话吗?让你出去呢。” 一时倩萦还未回神,下一刻她已经被婆子拎起来一路带了出去。 门扉开了又关,屋里只剩下纪绮和杜四娘子二人。 杜四娘子这一撞撞的厉害,人已经处在了半迷糊的状态,迷蒙着眼想要看清了来人。 纪绮手上的动作利索,很快替她把头上的伤口包扎了结实,正覆手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杜四娘子,轻语道:“四姐姐,咱们又见面了。” 杜四娘子脑袋嗡嗡。 那天从书房回来,可把她自己吓得不轻,这件事她可不敢随便告诉了旁人,更是不敢告诉了家中的长辈。 她就要出嫁了,等到出嫁之后,就是这杜家泼出去的水。一想到这,她心中就凉了半截,已经半个人都是马家的了,要真告诉了长辈,凭着他们的处事,定是不会轻饶了自己。 可是那副落梅图她却是也不敢随意的销毁了,要是去了马家,夫君问起来她也不好交代。 那个“殊”字就像是一把利刃一般天天剐的她心间难熬,就是这么日思夜想的,生生快把自己给逼疯了。 她想,要是这么煎熬着,还不如死去了算了,于是…… 没想到想死的决心不够啊,不仅一下撞的冷静了下来,更是苟活了半条命还见到了这个贱人。 她哼哼了声,想要动一动身子,眼眶已经被刺的通红,有些滚烫在其中翻滚。 她齁着嗓子,生硬的问道:“你来作甚?看我的笑话吗?” “我是以大夫的身份来的。”纪绮笑了,身姿秀挺,声音软软糯糯的,道:“四姐姐在这儿躺的时间长了,是不是不知道杜府的动静?那老金的云翳被我指点着治好了,可我却是遭了无妄之灾,被软禁在了府里,你可知为何?” 杜四娘子的脑子一片混沌,所有的机能都在慢慢的恢复,她倒是想要想一想为何,却是一动脑子,便是牵起一阵疼痛,便是放弃了,“这么多废话。” “看来姐姐这一撞,倒是把自己撞好了,看来我这软禁的日子是解不了了。姐姐好生休息,我先行告退了。” “你等等。”杜四娘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拦下了她。 让她走?她现在是暂时清醒了,可过不上一会儿保准又要去想了那件事,一想到那件事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害怕。 这一切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她!因为这个贱人! 她来了,才说了一句话就想要这么轻轻松松的抽身离去?这世上哪有这种事! 杜四娘子切齿道:“你为何会被软禁我没兴趣,我问你,那副落梅图你到底打算怎么放过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教你做人 “四姐姐何必如此生气,画是你的,放不下的心结也是你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纪绮摊摊手,觉得好笑。 杜四娘子瞪着她,眼中冲着血,“怎么与你无关!你想怎样?你想毁了我,想毁了我夫家。你一定是这样想的对不对,你一定是这样想的!”杜四娘子缩了缩身子,“就因为我一句话,你就要这么狠心,真不愧是锦衣卫的后人。” 锦衣卫,又是锦衣卫,果真是锦衣卫。 其实自己也担心过,毕竟多年未曾见面,没有任何感情。 更何况,杜家毕竟是文官世家,对锦衣卫是天性的抵触。 只是她没有想到抵触和厌恶原来是一线之间。 “四姐姐。”纪绮的面色沉了沉,“这与我是谁的后人无关,谁心中有鬼,谁才会疑神疑鬼。” “就是你!”杜四娘子状甚疯癫的指着纪绮破口大骂,“你想要害死杜家!你想要害死杜家!” “我想要害死你的话,那幅画我就不会让你当场带走了。”纪绮笑笑,“四姐姐还活着,不是让你来胡思乱想的。” 她在这杜家里衣食无忧,天塌了有父母顶着,未来的人生有父母筹划,她需要担心什么? 什么风浪都没有经历过的人生,便只剩下了无端的嫉妒和猜忌。 嫉妒着周围的姐妹们今天买着什么好的珠宝了,猜忌着这个世上的人是何用心,猜忌着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跌下了心中的神坛。 这种肆意又洋溢的日子是她曾经期望的,上一世她没有经历过,这一世她更是不可能经历了。 “四姐姐,那幅画在哪儿?” 杜四娘子看着纪绮的平静,心中怯怯,呼吸都有些不匀,“关你什么事!你又想做什么。”她的身子不住的向后缩着,直到整个后背都瑟瑟的抵在墙上,“你滚!你滚!” 纪绮摇摇头,平色看着她,“今天我要是走了,你又想怎样?继续装疯卖傻吗?你害怕说出来会影响了你的婚事,但是不说又怕会影响了整个家族。” 杜四娘子的神色动了动,却是抖了抖唇,什么话都没说。 纪绮动了动嘴角,继续道:“你的害怕不过是心中所生,而这真想究竟为何?一个殊字?开什么玩笑,难道这世上的人都不要用这个字了吗?” 杜四娘子的眉头明显的蹙了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藏着掖着的那幅画,那个字,根本就不是事儿。” 不是事儿? 杜四娘子的心猛地震颤,不是事儿的话她说得这么信誓旦旦?不可能,她一定是故意这么说,一定是想要引诱她交出那幅画。 戒备,仇恨。 杜四娘子的眼中充斥了对纪绮的厌恶。 厌恶,这样的眼神真让人受不了。 “你要真是担心,不如把这幅画给烧了不就好了。” “不行!”杜四娘子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纪绮嗤声道:“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又什么可问的。杜四娘子怒视着她,“这是……” “这是你未来的夫君题的词?所以你就不能扔了不能毁了?”纪绮的声音一下提了几分。 夫君的馈赠,夫君的期许,这一切都在夫君的野心面前不值得一提! 她是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和煎熬才悟出这么痛的觉悟,那是怎么都看不惯别人还沉浸在这份痴迷中的。 “你还未过门,就能得到夫君的题词,只能说明你们两个在定亲前就已经熟稔,既然早已相熟,又何必在乎了这一副词一幅画。他要真的在乎了你这个人,又怎么会在这些小事上与你斤斤计较!” “这不是小事!”杜四娘子捂着耳朵直摇头,“你懂什么!你一个锦衣卫的后人懂什么!你只知道阴诡构陷,你就是没安好心!你想破坏我的姻缘,你好歹毒的心思!” 决不能毁了,这幅画怎么能毁了! 纪绮摊摊手,“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劝的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和三夫人讲明,便是姐姐你一直在装疯卖傻!” “我没有!”杜四娘子的面色早已失了血色,头上蒙着的纱布透出隐隐鲜红,“我没有我没有……” 不能毁,也不能让她告诉了母亲。 告诉了母亲,一定会被母亲逼问,到时候坏了马家和杜家的姻亲关系,那她就是最大的罪人了。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她忽的疯叫一声,恶狼一般扑向了纪绮。 纪绮早就料到,伸手一针插进她的穴位中,稳稳的站在床边看着杜四娘子。 杜四娘子只觉得脖间一麻,整个人酥软了一般瘫倒在了床边。 她惊恐的看着纪绮,只觉得身子渐渐失了力,整个人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毫无知觉。 “四姐姐别怕,这种毒不要命的。”纪绮慢慢的捻出了银针,“这种毒只会让你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等到睡醒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杜四娘子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几天以来未能入睡的警惕都渐渐失了力,整个人昏昏沉沉,似乎她的话有了魔力一般,真的就要陷入了梦境。 不能睡啊,不可以睡。 纪绮静静的看着她陷入梦乡,勾了勾嘴角。 宫里的贵人们常常也睡不好,那些太医院的太医们总是开些安神汤,可是汤药到底伤身,久了大家可都不愿意喝。 只是睡不着实在让人不适,于是她便想了办法把药剂凝在银针上,在针灸了安眠穴的时候,药力会随着针灸一起渗透,如此便让人觉得是因为针灸的原因。 自欺欺人。 就像这个杜四娘子一般,她以为守着一幅画就能安然度日?才不会呢。 纪绮收起银针,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裳,在杜四娘子的床上翻翻找找起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是不会离身安置的。这么些日子都装疯卖傻的赖在床上,还不是为了守了这幅画嘛。 她探手伸去床褥底下细细的搜寻了一番,慢慢的从其中拉出一只布包,打开一看,果然是那半幅的落梅图。 第一百一十五章 偷梁换柱 杜四娘子这一觉睡得极好,这么些日子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她想,这许是这辈子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安稳?这个词似乎不能用在现在! 她挣扎了下身子,猛地一下睁开了眼,作势要坐起身来。 五感渐渐清明,耳边传来女人嘤嘤的哭声,听着甚是熟悉。 是母亲的声音。 循声而去,只见杜三夫人坐在床边,眼眶红红,见着她醒了过来,已是弹坐起身子,哭的更加大声了些,“涔儿,涔儿,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娘……”杜四娘子皱着眉,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呀?” “哎呀!你个臭丫头真是要吓死了娘呀。”杜三夫人一把抱住了杜四娘子,更是肆意的哭出了声,“真是神医娘子啊,真是神医娘子啊。” 这是怎么回事?娘她怎么了? 杜四娘子被抱得紧实,整个人不免有些被掐的喘不过起来。 只听杜三夫人絮絮叨叨,“表姑娘说,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就能一切如初了。涔儿啊,你真是要吓死了娘啊。” 一切如初?什么叫一切如初? 杜四娘子脑子嗡的一下,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儿。 贱人!真是个贱人! 是趁着她睡醒的时候还没有彻底的清醒,故意让她母亲在这里等着看的! 真不愧是锦衣卫的后人啊,做事的手段也是如此阴损! 杜三夫人不舍的放开了杜四娘子,指着一旁桌上的一只盘子,道:“表姑娘说了,你之所以会得了癔症,是因为被一个符咒给诅咒了,但是涔儿莫怕,那符咒她已经作法给烧毁了,一切都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的意思就是她又事了啊。 杜四娘子心中哀鸿,忽的想起了什么,惊恐的问道:“她说,她烧了东西?” “不是东西,是符咒。”杜三夫人连忙纠正了她,“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东西放的,我看,就是那个被打发了去的丫头。你是不是平日里克扣了那个丫头,所以她才敢做出这种肆意妄为的事儿?” 杜三夫人越说越觉得有理,不由搓着手恶狠狠的道:“恶仆欺主啊,这种没良心的东西早就该打出去了。” “涔儿啊。”杜三夫人又抓着杜四娘子来回看着,“是娘没有照应好你这儿,你这会子大病初愈,还要多补了身子,多些日子就该出嫁了,可不能这么没有精神的。” 她摸了摸杜四娘子的脸蛋儿,心疼的“哎呦”了一声,“看看这小脸儿都尖成什么样子了,娘这就让厨房给你做些海参粥来先垫一垫。”说着,她已经急冲冲的往外去。 杜四娘子一脸懵怔,见着门开有关,一下跳下床去。 屋里并没有别人,她也顾不得穿上鞋袜,蹬蹬蹬的跑去桌边掀开那些被烧成了黑炭了纸片。 是宣纸,并不是什么惯常见到的黄色符咒。 宣纸!她又连忙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床边四下摸索了一番。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找到了,她烧掉了! 贱人!真是个贱人! 杜四娘子心中窝火,刚想要大叫一声,门又打了开来。 杜三夫人拉着家里的医女一下踏进屋来,正瞧见跪坐在床沿的杜四娘子,忍不住又蹙起了眉头,“涔儿你怎么了?怎么下了床了?” 她说着,和那医女一起把人重新扶上了床榻,有丫头鱼贯进来,奉上梳洗的水和毛巾。 杜四娘子都没来得及插上一句话,只听得杜三夫人厌恶的指着那堆烧焦的黑炭道:“这些东西一会儿都给扔进香炉里,看的晦气。” 她转头对医女吩咐道:“快给四娘子看看,可是癔症给去除了。” 医女点了头,上前福了身,替她诊了脉又细细的问了几个问题,便对杜三夫人点了点头,“三夫人请放心,四娘子没有癔症了。” 你说谎! 杜四娘子心中窝火,瞪了那医女一眼,却是见着杜三夫人的眼眶又涨红了起来,心头又有些苦涩。 她也知道,母亲在这杜府过得也不舒畅。上有杜老夫人,下有杜大夫人,两座大山压迫下,她也只能俯首帖耳,小心做人。 好容易杜大夫人准了她这桩婚事,也是母亲苦心相劝才能有的结果。 她也是不舍得母亲啊,可又有什么办法?说到底,谁让父亲不是嫡长子呢? 耐了耐性子,她总算也接受了现实。反正这幅画也被烧掉了不是? “娘,我没事了。”她轻轻扶额,道:“只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这会子头又疼的厉害,想在歇一歇。” “好。”杜三夫人扶着她睡了下去,“你好好歇着,娘再去看看你的吃食。还有还有,你现在瘦了这么许多,这嫁妆也该好好改改。” 杜三夫人说着话,欢天喜地的离了开去。 医女叹了口气,福了福身子,也跟着退了出去。 还在院里的纪绮见着杜三夫人的样子,笑着问道:“是不是没事了?” “真是神了,真是神了啊。”杜三夫人连连点头,“多谢了神医娘子,多谢了神医娘子。” “三夫人客气。”纪绮施礼,“既然四姐姐没事了,我便先告退了。” 杜三夫人哪里还管的她要去哪里,点了头,便随她去了。 回到了雨岚院的倩萦还蛮不高兴的噘着嘴,“小姐,你怎么还真的去治愈了这癔症啊,让她疯疯癫癫的不是挺好的?” “就是看着不好,才要赶紧治了她。”纪绮笑着,问道:“这么不开心,不是因为我治了她,而是我治她的时候你不在现场吧。” 倩萦老实的点了点头,“不是说了带我去是要我帮忙的嘛,可我却也在外头等着,不知多焦虑了。” 纪绮摇了摇头,“当时的情况要让你留下,我就真的治不好她了。” 她笑了笑,从一旁的医箱里拿出了布包,将里头的东西摊开在了桌上,道:“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很熟悉?” “这……”倩萦一下瞪大了眼,“这不是……” 这不是那副落梅图吗? “正是。”纪绮点了点头,“这正是杜四娘子以为我烧掉的落梅图。” 第一百一十六章 梁玘 倩萦拿着那副画啧啧不止,好奇的问道:“那小姐把这拿回来做什么?” “也许以后有用吧。”她笑笑,把画重新收了起来。 杜三夫人哪里知情,正欢天喜地的跑去杜老夫人的院子里。 有丫头传报后,杜三夫人便随着丫头进了杜老夫人的房里。 杜老夫人正坐在塌上由丫头们捶着腿,半合着眼见着来人,恹恹的问道:“什么事,急匆匆的。” 杜三夫人对伺候的丫头们使了个眼色,见着丫头们鱼贯而出,她这才坐去杜老夫人身边,一边仔细的替她捶着脚,一边柔声道:“老夫人啊,是四娘子的事儿,四娘子她的癔症治好了。” “治好了?”杜老夫人一下从塌上坐起来,“怎么治好了?谁治的?” 杜三夫人连忙扶着她,笑脸盈盈的回道:“家里不是有现成的神医吗?自然是请来帮了忙了。” 是她? 杜老夫人的面色一下沉了沉,“是表姑娘治的?”见着杜三夫人点了头,她这心头就像被什么郁结给堵住了一般,一巴掌拍在她的手上,“你糊涂!” 杜三夫人一缩手,懵着眼看着杜老夫人,“老夫人,出了什么事儿了?” 杜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嗤声问道:“给了她一千两了?” 杜三夫人连忙摆摆手,“哪里会啊,小丫头见着是家里人,也不好意思开了这个口不是?” “她倒是识相。”杜老夫人白了眼,又躺了回去,“治好了也好,等过了中秋就要嫁人了,让她好好补补身子。” 杜三夫人连忙点头应下了,“已经让医女来调理着了,碍不了事儿的,您就放心吧。” 碍不了的是杜家的颜面,至于这个人怎么样,杜老夫人是不会在意的。 想着,她便点了点头,“最好是过了中秋,也能把表姑娘的亲事给定下来。等下了定,这丫头也该收收心了。” “亲事?”杜三夫人一怔,压低了声音问道:“她这会子不是还在孝中吗?” “孝中就不能说亲了?”杜老夫人不在乎的横了她一眼,“先敲定下来,等到孝期一过便出嫁咯。” 杜三夫人戚戚,叹了一声。 毕竟自己的女儿是被活活累死的,当时杜老夫人得知女儿的死讯,心里对这户锦衣卫有多恨谁都看在了眼里。都说人死了可以净化了生前了一切,可这外孙女却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 也是苦了她了。 杜老夫人合上了眼,指了指腿让杜三夫人继续捶捶,悠悠道:“等到她彻底嫁了出去,我再给她准备些个嫁妆,咱们和纪家就算是两讫了。” 杜三夫人眸中精光闪过,试探着问道:“老夫人,那纪家虽是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可票号里总也不能没钱吧,更何况,不是还有一个茶庄铺子了吗?听说,经营的很是不错呢。” “急什么?”杜老夫人的面容在阳光下有些泛着皙白,是老人才有的肤色,她动了动嘴角,道:“我收回自己的东西,难道还要经过了她的同意不成?” 杜三夫人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下午的话,出了她的院子,身上有些酸楚。她伸展了下身子,迎着暮光深吸了口气,抬脚往回去了。 中秋那夜,家中的气氛热闹非常,杜二老爷携家眷回来更是让这个家平添了一份喜气。 吃过了团圆饭,家里的孩子们都结伴出了门要去街上赏了花灯。 纪绮这些日子被杜三夫人明里暗里的说了话,终于也不用拘在家里,高高兴兴的出了门去了。 这燕京的热闹虽比不上金陵,但花灯的个头大,品种有多,同样让人目不暇接。 倩萦在前头走的兴奋,手里已经拿了不少的小食,这时,正指了不远处一个花灯摊子,对纪绮道:“小姐,你瞧那个摊子在画丹青。”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正瞧一书生模样的人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画着人物丹青。坐在她面前的是一掩扇含羞的少女。 纪绮凑近去看了两眼,只见那画上的人物惟妙惟肖,正将那女子的风韵比画的恰如其分。 “正是不错。”她不禁低叹一声。 身边的莺莺燕燕排的极长,有几个离得近的听了她的赞叹,忍不禁解释道:“这位是画舫的师父,专教女子习画。每逢中秋元宵,他便会这样摆了摊子给人作画,收的费也公道,这不,慕名而来的人便排的这么长了。” 原来是叫人习画的师父啊。 纪绮点点头,看着一旁倩萦期待的眼神,不禁也笑了,“不然咱们也去排着吧。” “好啊好啊。”倩萦连连点头,拉着她便往队尾去了。 队伍缓慢蠕动,排着的时候渐渐有些走了神。纪绮并没有什么要被画成丹青的兴致,奈何倩萦兴趣高昂,她便陪着说说笑笑。 百无聊赖,她四下看着来往的人群。 燕京虽是军事重地,但也能如此繁荣也是难的,这和一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是分不开的。 不知道这位燕京的封王现在人在何方,听说鞑靼已经宣了战,想必此时他一定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吧。 她的嘴角勾了勾,为了他们的几次偶遇。 也算是有些交情的,下次要是见了面不知是否还会被记得。 正想着,她的视线忽的一顿,定睛在两个身影上。 那两个身影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人群给淹没了去。 纪绮却是一怔,整个身子开始不住的发了抖。 那个……那个人是……倩萦! 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那张脸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倩萦在这儿,倩萦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倩萦牵着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自己啊!那个人是梁玘啊! 原来自己还活着,原来梁玘还活着! 眼中有些刺痛,纪绮的腿不自禁的迈了一小步,却发现整条腿都像被灌了铅一般再也动不了了。 周遭的嘈杂一瞬失了声,光辉从眼前消失,眸中的一切成了走马灯,一格一格缓慢的移动着。 自己还活着,倩萦也还活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是妖女 队首的人终于拿到了画,欢欢喜喜的摆了几个板子,拿着画离开了。 漫长的队伍几不可闻的动了动,队伍说笑着向前走了一小步。 倩萦奇怪的拉了拉忽然走神的纪绮,“小姐,怎么了?” 她顺着纪绮的视线看去,满眼只有人头攒动,不免更加奇怪。 “小姐……” 小姐怎么哭了? 倩萦被吓了一跳,连忙掏出绢帕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纪绮被慢慢唤回了神,她缓缓看向身边的小丫头,眼角有些热烫在滴落。 她想笑,想动动嘴角说些什么让她放下心去,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 “小姐!”倩萦被吓了一跳,惊呼着比了比她的额头,“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咱们快回去吧,回去躺着去。” 她说着话,已经抬手要拉了纪绮离开。 纪绮哪里愿意,一把甩开了她的胳膊,忽的向那两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跑了过去。 长久以来的压抑,长久以来的痛苦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崩的粉碎。 其实还没有想过,还没有想过见到了她们会是怎样的情景。要怎么去解释,甚至不知该如何开了口。 此刻的她却是再也顾及不到,一贯以来的冷静,一贯以来的淡然被击得粉碎。 想要见一见她们,想要问上一句为何来了这燕京。 纪绮迷茫的穿梭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的寻找着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是燕京的中秋节,河面上有画舫船往来穿行,有商女的秦腔悠扬传唱,有酒香在空气中肆意飘扬。 被纪绮撞到的人们投来厌恶的视线,纷纷指指点点的让开条道。 可是怎么找,怎么寻都找不到。 她们在哪儿?她们去了哪儿?那么要去哪儿? 纪绮迷惘的站在路中,无助的环视着四周,忽的一下蹲下了身子,环着自己轻声抽泣起来。 不会是她看错的,一定不是她看错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小姐……”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蓦然响起一个女声,紧紧张张,战战兢兢,“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纪绮扬起哭红了的小脸,满眼尽是倩萦的担忧。周遭的人们还投来各种视线,有人群渐渐围拢过来,窃窃私语着。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小姑娘怎么哭成了这幅样子? 是不是走丢了找不着父母了?要不要报了官啊? 倩萦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来叉着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不舒服吗?” 说着,她轻轻的扶着纪绮站起身来,将她缓缓的往杜府扶去。 杜府门口的小厮们见了表小姐惨白的面色,都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安排了马车将人送进了二门。里头已经有软轿候着,一路把人抬进了雨岚院。 表小姐撞客的消息很快在杜府传来开去,正在屋里头和杜二老爷说着话的杜老夫人闻言,面色立即就是一沉。 “好端端的,怎么出个门就撞客了呢。”她叹了口气,拍着台子对身边的丫头道:“今儿个就让她撑着,念云,明儿个替她找个收惊婆去。” 念云动了动嘴角,连忙应下了。 杜二老爷瞥了念云一眼,对她摆了摆手教她退了下去,这才问道:“母亲,这表姑娘是个什么事儿?怎么让你气成了这样?” 杜老夫人见着四下没人,便将心中的郁结一股脑的倒给了这个二儿子。 杜二老爷听了话,捋了捋胡子,道:“母亲,她一个孤女哪里还能翻出什么风浪,要说那金陵的嫁妆,您直接派了人去收回来,瞧瞧谁敢说一句不字?只不过……” 他顿了顿,打量了下杜老夫人的神色,这才道:“这个丫头能医治顽疾,这事情我看似乎有些不妥啊……” “不妥?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妥了?”杜老夫人平日就信任这个二儿子,听他这么一说,心也不由的提了几分。 杜二老爷压低了声音道:“二姐往日里哪里有一点通了医术的觉悟,那锦衣卫的纪老儿更是没这慧根,要说她师从什么同春堂,那同春堂里怎么没有神医的名声传出来?” “是啊。”杜老夫人点点头,“其实我也是觉得奇怪,只是没敢往这深处去想。” “母亲。”杜二老爷皱起了眉头,神神秘秘的样子,道:“我看,她这八成都不是医术,怕是……巫术啊。” “啊……”杜老夫人只觉得脑子一炸,人都有些坐不稳,“巫术……” 怎么能是巫术呢?要知道,这大晋朝对妖女可是极度痛恨的。要是被认定了是妖女的话,可是要被公然火刑的。 火刑了妖女便也罢了,这要连累起了一家子她们可是累受不起。 杜老夫人急的连忙问道:“那怎么办……” “依我看母亲也别给她寻思什么亲家了。”他沉眉,道:“这种人嫁出去被人发现了去,难保不会连累了我们。不如……把她关起来看管,反正现在她撞了客,还不定能不能醒过来呢。” “可……”杜老夫人到底是个妇人,“她可是我的外孙女儿啊,她大老远的投奔了我来,这么做也太过决绝了。” “母亲。”杜二老爷叹声道:“这会子怎么能讲妇人之仁,她要真是妖女,决绝的可就是她不是我们了!” 杜老夫人的心显然摇动了一瞬,却是愁着眉,“这……” 杜二老爷见状,又勉力加了一把火,道:“母亲,你瞧那念云丫头平日里对谁不是恭恭敬敬的,可方才提到了表姑娘,那神情也是切齿的,可见这丫头平日里一定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样不知底细的人留在身边太过危险了,您要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考虑啊。” 杜家,是啊,她要考虑的哪里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外孙女,而是整个杜家啊! 想着,杜老夫人已经敛了神色,道:“明儿个等收惊婆来了再说。” 是夜已深,杜二老爷在的客房里早已熄了灯,在床上的杜二老爷合衣而坐,身边是一样没有睡着的杜二夫人。 她蹙着眉,声音轻轻,“老爷,那老夫人是不是愿意再给咱们些钱啊?” 杜二老爷哼哧了声,嘴角勾起抹冷笑,“她个老婆子眼里只有大哥和二哥,直接问她开口要了钱还不得把我打出去,不过……” 不过他很快就有别的法子弄到钱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囚禁 “真的吗!”杜二夫人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喜的道:“这你可得保证啊。” 杜二老爷白了她一眼,翻了身不理会她了。 保证,这种事哪能保证的了? 杜二夫人讨了没趣,撇撇嘴怏怏的转过身,背对着他无奈的睡去了。 身后渐渐的有均匀的吐息声传来,是杜二夫人睡着的动静。 杜二老爷叹了口气,翻身下了床,坐在了窗廊下。 一个不受母亲关心的嫡次子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么多年两人只是面上不戳破,心里头却是计较。 他缺钱,任上走动打点哪样不是钱?家里也没分给他多少,大多都入了大哥和小弟的口袋,他本想入股了食肆能缓解些入不敷出,谁料却是亏的血本无归。 他是真没办法了,往年都是过了年才回来,今年却是中秋就携家带口的回来探望,可这做母亲的可有一句安慰? 全是虚伪的客套。 杜二老爷的手在衣袖里握了拳。你不给我好日子过,我也非要挑拨的你杜家不得安宁!你不舍得给我钱,我就一口咬了你身上的肉! 夜深人静之际,雨岚院却依旧灯火通明,照亮了一室的委屈和无奈。 倩萦已经不知换了第几次水了,守着床榻上的人不休不眠。 从回了这雨岚院之后,纪绮便一下陷入了昏迷,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整个人烧的滚烫。 请来的医女说那是撞了客了,要请来收惊婆才能救。 倩萦又气又急,真想把她们全打出去。 撞客,你们才是撞客呢! 可是小姐一下陷入了昏迷,这样子活像见了鬼了,这可如何是好? 身边有脚步声接近,倩萦一下回过头去,正瞧见又琴丫头战战兢兢的走来她的身边,手里还拿着一只食盒。 “倩萦姐姐,你要不吃点东西吧,别熬坏了身子。” 她说着话,小心的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的小碗拿出来放在她的身边。 倩萦心头一暖,挤出个笑来冲她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小丫头是第一次被这般和颜悦色的对待,小脸一下涨得通红,腼腆的摆了摆手,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倩萦目送着她离开,抬手端起汤羹闻了闻,香甜可口,还是温温热热的。 她有些感动的吸了一口,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被和暖了开,不禁食指大动,很快便把这碗汤羹都喝了去。 ******************* 纪绮只觉得自己被扔进了重重的雾气中,雾气蒙又沉,她伸手拨了一下,空气似乎在眼前流动了一瞬,那层雾气又拢到了身边。 她有些害怕了,想要唤一声。她试着张了张了嘴,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是失了声吗? 她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又喊了一嗓子。 周遭依旧是沉沉蒙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是在哪里,这是怎么了? 她只觉得奇怪,伸出了手摸索着往前探了一步。脚底却是一凉,她心里一惊,低头望去,却依旧是一片蒙尘。 这究竟是哪里,自己怎么会来了这里! 心头有恐惧渐渐扩散,纪绮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两步。 感觉似乎清明了起来,像是有液体在面上流淌。她心头一颤,急忙抬手抹去。 那哪是什么液体,鲜红的,粘稠的,温热的,分明就是血液。 血,怎会是血! 她吓得猛地一下睁开了眼,四下的空气有些清冽,耳边有嘤嘤的哭声。 哭声吗? 四肢的疲惫传到全身,才睁开的眼又不禁合了合。 这幅情景落在倩萦的眼里,只觉得心都要裂了开。 她伏在纪绮的床边,两眼早已哭红,“小姐,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醒了?她难道是睡着吗? 纪绮抬了抬手,只觉得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声音还没有找回,她只得轻轻的拂了拂倩萦的脑袋。 “小姐……”倩萦一下哭的更凶了,“我们被这杜家欺负死了。” 怎会…… 纪绮吃力的勾了勾嘴角,她是杜老夫人的外孙女,她就算再不喜自己,也被士林之家的高帽子压着,又怎敢真的对自己怎么样。 耳边的哭声不减,倩萦自顾自的道:“那天从集市上回来,你整个人就陷入了昏迷,所有人被吓得不轻,连忙去找了医女来瞧,却是那人却说你是撞了客了。” 撞客啊,原来是撞客啊,可不是嘛,这里可是燕京啊,怎么能见了倩萦和自己呢? 纪绮动了动身子,使了劲想要撑坐起来,倩萦连忙搭了把手,继续道:“第二天,杜家竟然找了收惊婆来,做了一通法师,又战战兢兢的走了。后来,那杜家的婆子们恶狠狠的冲来咱们院子,非说你是……你是……” “是妖女是吧。”纪绮扯了嘴角,嗓子还有些干哑。 倩萦愣了愣,忽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们诬陷你,她们存心诬陷你……她们还把咱们锁了起来,她们说我们要施法害人,说咱们不安好心。” 纪绮虚弱的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四周。 雨岚院还是雨岚院,只是这一切都变得冷冽了起来。 弃如敝履,原来自己在她们眼里是这般啊。 她无奈的笑了,伸手拍了拍倩萦的肩头,“没什么,这都不是什么事儿。” 纪绮慢慢的被倩萦扶着挪下了床,罗盘还在,砚台还在,弓箭还在,自己的药箱也还在。 只是从藏书阁里拿来的书都不知了去向,也是,应该都被收走了吧。 “你这两天吃什么?” 纪绮的声音渐渐的恢复,她舒展了下身子,看向倩萦。 这个丫头,怎么也不好好的照顾了自己,看看,看看,脸蛋儿也瘦削了,面色也不好了。 倩萦抽泣了几声,埋下了头,“她们每天就送了一餐过来,门外有人把着,我也出不去……” 出不去啊。 纪绮走出院子,院门果然被关了起来,她伸手试着推了推,是从外头被锁上的。 还真是为难啊,这可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她坐到了桌边,环视着房间,干干净净的,一看便是有人悉心扫洒过了。 “倩萦,你别急,我有办法出去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生一计 倩萦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坐来了纪绮身边。 纪绮笑着安慰了几句,听着她把回来之后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清楚。 “就是说,你喝了那又琴丫头递来的汤羹之后,便也昏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出不去了。” 倩萦点点头,“一定是那个小蹄子在汤羹里下了药,这背主求荣的东西,看我出去了不打死她。” 纪绮没有说不,这一次这又琴丫头做的事是有些过了火。虽说她是杜家的人,可好歹也受了她几天的恩惠,却是还要做出这种事,实在是让人不齿。 也好,让她吊着倩萦的火气,也好过她如此消沉,只知道哭哭啼啼。 她想着,走去了案头便,提起笔来写了一封小书,又将信小心的装进信封,用火漆封了口,这才问道:“这杜四娘子出嫁了吗?” 杜四娘子本该中秋后两天出嫁,却是这一睡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模糊了日子。 倩萦点了点头,“小姐,你都昏睡了三天了……” “三天……”她的手指摩挲着唇畔,“那正好。” 说着,纪绮腾地站起身来,走去药箱里一通翻翻找找,终于在药箱底上翻出一个布包来。 她小心的打来那布包,里头赫然出现的是从杜四娘子那儿带回来的落梅图。 她笑了笑,快步回到案头边,一把把那张落梅图给撕成了两半。 倩萦一愣,连忙伸手想要阻止,“小姐,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好端端的,干嘛要撕了这幅画。 纪绮轻轻拂开她的手,将题字的那一半重新装进布包,又小心的四下探望了一巡,这才将另一半折好,和信纸放在了一摞。 她看了眼倩萦,问道:“他们晚上什么时候来送饭?会停留了多久?” “这……”倩萦有些问难,支支吾吾。她哪里还能记得这么多,能记得每天是一餐就已经是极限了。 纪绮没有深究,将布包放在了枕头下,对倩萦道:“这个布包晚上趁着夜色埋起来,这会子先放在那儿,我继续睡去,别和人说我醒来了。” 倩萦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却见她信誓旦旦,便也信心满满的点了头,“小姐你就放心吧,有我在,穿帮不了。” 纪绮绽开了笑,点了点头,道:“我们再辛苦两天,两天之后我们就能出去了。” 两天,倩萦不知道为什么是两天。 从那天起,纪绮就真的像睡着了一般没有起了身。门口看守的人总在酉时二刻的更鼓声后才开了锁,松口饭来。 饭菜的质量越来越差,奈何这雨岚院连个生火的炉子都没有,想要回锅加些料都是为难。她都吃不惯,更何况是她的小姐呢? 却是出乎她的意料,纪绮每天都会扒拉上几口,看着样子似乎还不是特别讨厌。 这就奇了怪了,连她都受不了冷餐残羹的,小姐怎么就能毫无怨言呢? 倩萦虽是不解,却也不去多问。 那一日的晚上,纪绮让她守着夜,把剩下的半副落梅图给埋进了后院的花坛中,更是连夜把整个花坛都修葺了一遍。 她实在搞不明白这幅落梅图究竟和她们放出去有什么关系。 纪绮却是悠哉,每天虽是不能去了习武场,可射箭的功夫没有闲下,只是手里的箭少的可怜,只能拔了射射了又拔。 这一天的晨起,天色像被蒙了薄纱,纪绮习了箭回到房里稍稍梳洗了一番。 她拿出藏在枕下两日的信封递给了倩萦,又搬出了屋里的桌子放在围墙下,对倩萦耳提面命道:“今天是杜四娘子回门的日子,咱们等到外头热闹起来,就从这里翻出去,如果后面有人来追,我就撂掉了他们,你要趁机往老夫人那儿跑,见着人多的时候把这幅画递给杜四娘子,她一定会帮我们的。” “她为什么会帮我们?”倩萦收进了信,却是奇怪的问她。 “这不重要。”纪绮笑笑,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瓷瓶来,“重要的是画一定要交到杜四娘子的手里。” 倩萦歪着脖子问道:“那……我来殿后,掩护小姐你跑不是正好?” 纪绮笑着摇了摇头,“这可不行,一来你不知如何用这药,太过危险,二来,你冲在前面递画,她们不敢奈何你,如果我冲在前头,那就没有机会翻盘了。” “我……会被打吗?”倩萦说着,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 “当然不会。”纪绮笃定的摇了摇头,“她们不敢,别忘了,我是妖女。” 倩萦尴尬的笑了,被唤作妖女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还是小姐傻了,在本朝的妖女是要被火刑的啊。 两人还在商议着,外头已经响起了鞭炮声,此起彼伏,是杜四娘子携郎君回来的动静。 真的来了啊,小姐算的还真是准。 虽说出嫁后的第三天是省亲的日子,可也有些人家的姑娘并不受婆婆待见的,便就懈怠了。这杜四娘子还能回来,说明在马家还是受了重视的。 那今天一定是热闹非常了。 想着,倩萦的腰杆不由硬了几分,眸中有几分决绝的精光。 待到鞭炮声完了,纪绮对她点了点头,两个丫头慢慢的爬上墙头,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着。 多亏了这是杜宅最偏僻的地方之一,来往都是清净,哪有什么人在。纪绮心头一喜,对倩萦点点头,两人轻轻翻过围墙,只听“砰”的一声,双双落地。 看门的人听了这动静,先是一愣,相视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便往出声的地方探来。 纪绮和倩萦躲在甬道里紧张的听着临近的脚步声,忽的,纪绮把瓷瓶中的粉末倒了一些在手心里,猛的吹向了那来人。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一下迷了眼,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炸了开,瘙痒非常,只顾着拼命的挠着头。纪绮见状,连忙捂着鼻子对倩萦道:“跑!” 倩萦一个激灵,下一刻已经拉开了步子。 她们好心来投奔了这个杜家,本想不过是大家和平相处。 可如今这情景,就是敌不犯我我不犯敌,敌若犯我我不扰敌了! 第一百二十章 拿来看看 杜府的花厅今天热闹非常,杜四娘子风风光光的回来省亲,正说明这几日在婆家过的不错。 杜三夫人拉着她的手坐在一旁,看着女儿的端庄舒雅,心中甚是满意。 还好还好,那癔症被治好了,总算是苦尽甘来,这下子也算是有好日子过了。 女眷们正在厅里说着话,男儿们可就直接多了,直接泡了壶茶,在棋盘上杀伐正酣。 惬意中众人似乎都刻意的遗忘了一个人的存在,一个理当此刻和她们在一起的人。 这一家子正说得好好的,门外的丫头忽然惊呼了起来,耳畔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似乎还有人扭打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杜老夫人的脸色沉了沉,对身边的念云丫头使了个眼色。 在座的何止是杜家的人,还有马家的呢。 念云会意,提了裙摆几步并赶了出去。 门口的丫头们人仰马翻,一个个面色痛苦的蹲坐在地上,有几个人受不住苦痛,嘤嘤的哭出了声。 念云见状,蹙着眉厉声问道:“都是怎么了!” “哟,念云丫头好大的气势。”这时,一旁的阴影里走来一人,面容透着几分惨白,讥笑着道:“你是让我走进去见外祖奶奶呢?还是想要我押着你进去?” 纪绮努了努嘴,笑着道:“今天可是有客人在。” 那些蹲在地上的人不住的发出哀嚎声,状甚痛苦。念云心头一紧,对未知的恐惧爬满了心头。 这是怎么了?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表……表小姐,老夫人见你身子抱恙,才……” “呸。”倩萦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啐了她一口,“小姐想见谁,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 念云缩了缩身子,却是连忙挡在了门口,“不准……” 只见话音未落,她的脖间已被插进一根银针,银针上蒙着一层青烟,似是雾气,朦朦胧胧。 念云只觉得身上一软,整个人竟全无知觉了起来。 “扶着她,带进去。”纪绮吩咐了一声,抬脚先往前去了。 屋里的人还不知所以,只听着外头的动静隐隐的不安。 更是为难的杜四娘子,坐在原处不住的搓着手。她有些哀怜的看向杜三夫人,像是向她寻求庇护。 杜三夫人不说话,暗暗的压了压她的手,偷偷窥向杜老夫人。 只是这一窥还未来得及收眼,只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女声,“外祖奶奶。” 屋里的人都是轰的一下怔了神。 这杜府里会喊上一句外祖奶奶的,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众人的视线立即落在门口的帷帐上,跟来杜府的马家人更是好奇不已。 她们几个丫头婆子四下交换了眼神,心头疑云遍布。 怎么,是这杜家还金屋藏娇,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很快,她们就确定了心中的选择。 纪绮盈盈走在前头,礼数周全的对厅中众人施了礼,道:“今天是四姐姐回门的日子,怎么也没人唤上我呀?” 杜老夫人抖了抖唇,似是气急,心中却还有些隐隐的害怕。 这个丫头,不是把她关在了雨岚院里,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一路过来不说丫头婆子,看家护院的难道都拦不下她一个丫头吗? 妖女,果然是妖女! 她正想着,只见身后又冒出个人影来,在肩上正背着个什么人来。 杜老夫人定睛一瞧,只觉得身子一软,整个人都要瘫了下去。 杜大夫人连忙要伸手去扶,却是更快,杜老夫人一下被纪绮撑住了身子,“怎么了外祖奶奶,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来替你瞧瞧?” 她还未答应,手腕已被纪绮钳起,她的手指葱葱,却是冰冰凉凉,触到的肌肤都不禁起了层鸡皮疙瘩。 “外祖奶奶怎的这般惊惶,可是哪里不舒服了?”她环顾了下四周,安安静静,便道:“怎么也没个人伺候着。” “表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一直坐在一旁的杜三夫人再也忍不住,出声喝到。 纪绮嘴角动了动,放开了杜老夫人,起身走来杜三夫人身边,福了福身,“绮儿不懂规矩,只知道外祖奶奶不适,便急急向前了,还望三夫人莫要见怪。” 她说着话,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杜四娘子身上,又是甜甜一笑,“四姐姐难得回来,我倒是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见着纪绮靠近,杜四娘子惊的向杜三夫人缩了缩身子,颤着音问道:“什么东西……你要做什么!” 纪绮不理会,对身边的倩萦努了努嘴,倩萦正瞪着眼,把那念云丫头一把丢在边上,从怀里掏出了画来递过去。 杜老夫人已经渐渐回了神,气的一拍桌子,指着纪绮主仆二人道:“这是做什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反了不成!” “反了?”纪绮瞟了眼拿着画的杜四娘子,转向了杜老夫人一脸莫名,“外祖奶奶这是在说什么呢?今儿个难道不是四姐姐回门的好日子吗?” 她正说着话,只听着门口有嘈杂的脚步声,屋里的丫头悄悄掀了帘子,只见有几个丫头相互搀扶着正往这边过来。 丫头连忙迎了过去,对她们摇了摇头,“别去了别去了,老夫人正为这事儿生气呢。” “可是……”几个丫头委屈的瘪了嘴。 她们正想拦着那表小姐呢,谁知道她发了什么疯,拿了针就刺了她们,也不知这丫头是练得什么功,力气竟然这么大。 丫头挡在门前,正想要说些什么,只听得屋里忽的迸出一声尖叫来。 怎么了?又怎么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杜四娘子身上,只见她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指节不住的发着抖,死死的捏着手里的那副画。 那是个什么东西? 杜老夫人也奇了怪,对她喝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拿来给我看看!” 杜四娘子哪里肯依,缩了缩身子,对她直摇头。 杜老夫人生了气,怒瞪着杜四娘子,“拿来!” 杜三夫人身子跟着一颤,连忙好言劝着,“这是个什么东西,看把你吓的。这里有祖母给你做主呢,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给你一条路 这哪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杜四娘子急的眼眶都红了圈,怨愤的看向纪绮。 是啊,东西是这个野丫头带来的,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三夫人正要开口质问,只听杜老夫人已经开口道:“表姑娘,你尚在病中,身子不爽,出来都吓到了四娘子了,还不快快退下回雨岚院歇息去。” 倩萦气的牙齿咯咯作响,正要开口,却是纪绮轻轻摆了手对她摇了摇头,道:“也是,绮儿本想出来见见四姐姐,没想到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不快,实在抱歉,绮儿这就告退。” 气势汹汹的来,这会子怎么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要走了? 众人只觉得奇怪,杜老夫人更是心头郁结难消,对旁的丫头使了眼色。 可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杜四娘子忽的一下起身扑向了纪绮。 纪绮也是一惊,本能的缩了身子想要避过,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一下跪到在了她的脚边,嘤嘤的哭了起来,“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们?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纪绮沉了眉,摆脱开了些,“四姐姐这是怎么了?是……病还未痊愈吗?” 杜四娘子生病了?什么病? 在场的马家人一下就没了看戏的心情,一个个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大家子。 杜三夫人闻言,慌神的连忙招呼来丫头,“都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小姐人不舒服吗?” 杜四娘子目中只有纪绮一人,那半幅落梅图被死死的捏在手中,泪眼婆娑。 纪绮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肩头,好言劝着,“姐姐说的什么话呀?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是吗?一家人就该用一张面孔,一下这样,一下那样的,真叫人吃不消,你说是不是?” 她说话声音不大,却是站在她身侧的杜三夫人听得清楚。 一下这样,一下那样。说好了保她在杜家平平安安,却是在她出事的时候不理不睬。 这是在报复她啊,这是拿她女儿的一生在报复她啊。 马家的人不知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却是互换了眼神,决定先去给自家老爷报个信。 小丫头却是还没出门,就被杜老夫人喝止了下来,“都反了不成!把她们拦下来!” 原本在门口的杜家丫头们听了话,几个人身子一震,便要拦下马家丫头。 几个人在门口抱成了一团,吵吵嚷嚷的扭打成了一团。 杜老夫人只觉得老脸都要丢尽。 杜三夫人看向纪绮,见她冷泓的眸子也正对着她,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要蓄意的报复吗?有意思吗?她一个孤女,闹腾了这半天,以后还不得仰仗他们杜家的鼻息过日子嘛! “表姑娘。”她定了神,对纪绮道:“四娘子不舒服,方不方便去偏厅给她看看?” 这就是妥协了。 杜老夫人生着闷气不说话,任由这几个人去了偏厅。 杜四娘子被人带着坐去了一旁,手里的画已被抢了过来送到了杜三夫人手上。 这是一幅画了一半的落梅图,画被明显撕去了一半,另一半不知是什么样,但光是从这半幅上,却是看不出又任何问题。 四娘子这般惊慌落魄,定是另一半有什么问题了。 杜三夫人心中揣度,却是觉得奇怪。这幅画明明就是出自杜四娘子的手笔,怎么会落到这纪绮的手里?就算是落在纪绮的手里,一幅女孩子消遣画的涂鸦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她凝了眉,瞥了眼一旁的杜四娘子。她已全然失了神,浑身发着抖,小脸煞白。 杜三夫人摆摆手,对身边的丫头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看着丫头们又鱼贯退了出去,杜三夫人凝了眉,道:“表姑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绮耸耸肩,轻松道:“那时候三夫人同我许诺,我若治好了四娘子,这杜家的大门对我而言便是如同虚设。可是你也看到了,我这还没逍遥呢,就被关了起来。” 她笑了,“你也知道,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名节,这被家里关起来过的女子接下去是什么日子,想必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这厢没守了约,我这厢也是……” “你……”杜三夫人心中一凉,失了底气一般,“那你现在想怎样?” 杜四娘子回门来省亲,这好端端的来要是这幅样子回去,那还能过上人过的日子吗? 这也便是罢了,关键是那剩下的半幅画,那到底画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想知道,杜老夫人也想知道。里头的小丫头出来附耳把半幅画的事儿才说了一通,杜老夫人的脸色已然黑了几分。 她沉了嗓音,对那小丫头吩咐道:“搜她的房间去!掘地三尺也要把剩下的半幅画给找出来!” 小丫头点了头,悄悄的退出去了。 屋里的杜三夫人见纪绮久久不愿说话,又拉不下脸面,只得坐在一旁拍着杜四娘子的背脊想要安慰。 杜四娘子失了魂一般喃喃个不停,“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三夫人是不是觉得很难过?”纪绮坐去了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想要让杜四娘子健健康康的走倒是还有个办法。” 她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只觉得不过瘾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杜三夫人连忙追问道:“你想要怎样?放出来吗?今天你这么一闹怕是要废上些功夫,不如你先医了……” 纪绮摇了摇手,又灌了一杯下去,对身边的倩萦招了招手,“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替我交给信使,过上些日子我要是收到了回信,那便会治好了四娘子。” “过些日子?”杜三夫人眉头锁的更深了,“过些日子是要过几日?” “这……就要看三夫人有多想救了四姐姐了。”她摊摊手,道:“我现在倒是可以给四姐姐施上一针,让别的大夫瞧不出她有什么大碍,只会觉得是一时得了急症,昏迷不醒罢了。” 昏迷不醒,这分明就是老夫人对她们做的事儿。 真是个报复心重的孩子啊,怎得一点都不愿吃亏。 杜三夫人愤愤的看向纪绮。 第一百二十二章 答应你 杜四娘子是得了癔症还是急症,那以后的日子是截然不同的。 杜三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更知道纪绮打的更深一层的算盘。 她想要通过自己的嘴来宣布,这位从金陵来投奔外祖家的孤女并非什么妖女,而是在金陵被誉为神医娘子的名人。 只有这么说,才足以让马家人信服,才能保住杜四娘子的名声,甚至是整个杜家的名声。 好毒辣的心思,这是要让自己置于不尴不尬之地啊,如此一来,自己以后在杜老夫人面前还要如何立足,说的话还有什么分量! 屋里似乎只剩下嘤嘤的低泣声,撩拨着杜三夫人的心起伏不定。 她阴阴的看了眼纪绮,点了点头,“好,那四娘子就要劳烦表小姐了。” 纪绮点头答应过了,看着她转身出了房里。 杜四娘子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在一旁的角落里看着我见犹怜。她警惕的见着纪绮的靠近,却是连一个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纪绮一针刺晕在了凳里。 倩萦只觉得还不解气,想要上前去再补上两脚,被纪绮一把拦了下来,“小姐,这杜府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今天就让我们好好解解气,了了之前的不痛快。” 纪绮笑着摇了摇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以后还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谁要和她们是一家人。”倩萦啐了一声,“我们这就回家去,在金陵看看谁敢欺负我们。” 纪绮摇着头,却没有再说话了。 回去,她好容易才来了这里,离大同那么近,怎么舍得现在回去。 外头的气氛就剑拔弩张的多了,见着杜家的人跋扈,马家的人显然不买账,几个人虽是丫头婆子,也也是代表了马家的脸面。 便是有人出列一步,直视着杜老夫人问道:“老夫人,您这么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咱们的马夫人到底是怎么了?您怎么也不派个大夫给瞧瞧?” 杜老夫人理都不愿理会,半合着眼只当在小憩休息。 马家的人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可是如何说如何闹,都得不到这杜家一点的回应。 正在这时,从偏厅出来的杜三夫人直直的走来杜老夫人身边,附身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杜老夫人的面色一下大变,一双凌厉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杜三夫人一番,道,“真的?” “确实是这么说的。”杜三夫人看着有些无奈的点了头。 众人只觉得奇怪,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就在这时,派去查探纪绮屋子的人也跑了回来,对杜老夫人摇了摇头。 没找到,还是没有。 杜老夫人这一刻才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棘手,阴阴的看向了偏厅紧闭的门扉。 毁了一个杜四娘子便也罢了,但是这马家在燕京也算是大户人家,这要是在世家宴会上说上一句,杜家以后还如何要在这燕京立足。 别说现在在燕京府里任职的杜大老爷和杜三老爷,家里头还有即将参加了科考的杜六公子的名声可都要赔上去了。 怎么办,这要怎么办? 妥协吗?那以后可还有机会打压下这个外孙女? 一阵踌躇,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让她出来。” 杜三夫人大喜过望,连连答应着转身进了偏厅。 “表姑娘。”她的眸中情愫复杂,有些厌恶,竟还有些恐惧,“四娘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和马家解释?” 四娘子看了半幅画便像失心疯一般痴痴颠颠,这是谁人都见到的事情。 “要怎么解释?”纪绮看着倒在一旁的杜四娘子,道:“睹物思情,一时气血不畅,需在家中静养,不宜走动,不然会落下后遗症。不知这样解释三夫人可还满意?” 杜三夫人不解,抓着纪绮追问道:“听着也不是什么多难治的毛病,别人如何会信你?” “这马家要是带了大夫来那就是更好的事儿了,我想,现在的杜四娘子,没几个人能治好。”她笑了笑,道:“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你是故意的。”杜三夫人怒火中烧,却是不得不低下一头,“你这是报复!” 纪绮点了点头,“当然是故意的,要不然怎么能保住我在家里的地位呢?” 她已经坐在那儿,不卑不亢,“三夫人,这次的条件可比前一次容易的多了。” 她只要那封信送出去再收到回信罢了。但是,她怎么能确定送了信就一定能有回信呢?这万一收信的人不给回信呢? 这信里究竟是些什么内容? 杜三夫人一下子心都痒了起来,有些好奇,又不好意思去问。 这封信是发回金陵的,难道,她要向她哥哥诉苦? 杜三夫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得先撇开了这些臆想,道:“既然我答应了你,便会做到,这做不到,四娘子不还抵在你手上嘛。” 她起身做请,纪绮想了想,便跟着她一同出了屋子。 厅里的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看着人出来,一个个神情肃严的盯着来人。 听着纪绮的叙述,几个人面面相觑,却是道:“我们凭什么要信你?” 随便找个小丫头出来糊弄一番就想打发了她们,真是痴心妄想。 纪绮不说话,侧了侧头,转向了杜三夫人。杜三夫人面色尴尬,咬了咬唇,才想开口,却听一旁的杜老夫人开了口,“她在金陵城中是有名号的,人称神医娘子。在金陵城中人人皆知,你们要是不信,去问一问便知。” 说的如此有底气,那势必是调查过了。 纪绮暗暗点了点头,心道,这里果然没有亲情,对自己的戒备竟已到了这等地步。 马家的人相视互望的一样,便有人道:“这是大事,我们几个也做不了主,我们要见少爷。” 杜老夫人早已料到她们会这么说,点了点头,道:“那是正好,一通闹腾,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开饭的时候一起说了吧。” 她对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大夫人使了个眼色,杜大夫人立即会意,对几人摆了手,“既然是这样,各位就随我来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在一起 在外头的丫头被拉扯了开,挂了伤的都被抬了下去,说得好听是医治,说的难听了便是禁足。 倒在屋里的念云丫头也被一起抬了出去,想来她接下去的日子是不会过得太好。 一路过去,倩萦的身子挺得直直,只觉得是自己出了口恶气,对纪绮的敬佩更是多了一些。 没见着小姐在金陵的时候有这么大的本事啊,原来收拾起人来是毫不手软,足有老爷的风范。 一群人各怀鬼胎,各自入座。很快,男宾也赶了过来,似乎还对方才的棋局念念不忘,坐着的时候还在念念叨叨。 杜老夫人坐在主座上,轻咳了一声算作提醒,她道:“今儿个实在抱歉,四娘子明明是来回门,却是一时思念太过,竟昏厥了过去,这晚饭是吃不了了,恐怕之后还要在这儿再小住上几日才行。” “昏厥了?”马家少爷果然一惊,连忙问道:“那可找了大夫看过?究竟是何毛病?” 杜老夫人摆摆手,“已经看过了。” 她说着话,看向了纪绮,纪绮起身对马家少爷施了礼,道:“四姐姐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气血不畅,调理几日便好。” 马家少爷见着来人不过十几岁的模样,清清瘦瘦,面容娟秀,却还透着些稚气,不免皱起了眉头,“这位小娘子,年纪轻轻可不能口出诳语啊。” “马家少爷。”说话的杜三夫人,“别看表姑娘年纪不大,却是医术了得的美名早就传遍了金陵城。” 在座的马家人都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却听座中杜六公子咳了一声,道:“你们许是不知,我这位表妹妹前些日子刚治愈了患有云翳的病人。” 云翳! “杜兄,此话可是当真?” 杜六公子点了头,“读书人不打诳语。” 马家少爷再看向杜老夫人,见她也是点了头,这才算是信了几分,“既然如此,贱内就要劳烦各位照顾了。”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各位不嫌弃,我也想小住几日。” 这是回门,怎得可以留宿在娘家这儿。 杜家族人中一片哗然,却听马家少爷继续道:“老夫人,我在出门时,娘特地关照了我,要出门,夫妻二人一同出去,要回家,夫妻二人一同回家。夫妻本就该是一体,既然涔儿如今不适,我又有什么理由先行回府呢?” 杜老夫人愣了愣,也不免为之动容,便就破例应了他。 众人再看向纪绮的时候,那眼神中却是多了几分抗拒。从来都只有新人被人欺的,谁知道这个新人竟还反过来咬了她们一口。 只是她们只以为是纪绮耐不住被深锁后院,才使了计谋使杜四娘子癔症复发,好让杜府的人承认了她神医娘子的称号。却是没人知道,那一夜杜三夫人悄悄的派了心腹,将那封信传出了燕京城。 接下去的几日,杜四娘子被抬去了纪绮的雨岚院照顾。初回雨岚院,纪绮便已然发现院里已被人翻找过,只是她却是毫不在意,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那个又琴丫头战战兢兢,总以为她也会对自己做些什么,想想那念云丫头的下场,一个在杜府中的一等丫头,竟被贬去了做些扫洒的工作。 可是,纪绮就像是健忘了一般,该怎么用她还是怎么用她,完全看不出一点想要报复的样子。 越是这般,又琴丫头就越是担心。 在恍恍惚惚了小半个月后,她终于悄悄去找了杜二夫人。 杜二夫人此时不过是杜府的客人,杜二老爷告了假说要出趟院门,她知道,他是要亲自去金陵收回妹妹的嫁妆。 听说,那纪家的茶庄生意很是红火,如今那是门庭若市一座难求。 这可是棵明晃晃的摇钱树啊。 她不知杜二老爷是怎么说服了老夫人,总之,杜二老爷说了,去一趟金陵,收回了铺子,那以后他就辞了官,整日陪她游山玩水。 那日子感情好啊。 她笑着应了下来,只是心底谁还没点憧憬不是。 她看着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又琴丫头,撇了嘴不高兴的问道:“你家主子现在不是已经回到了雨岚院,这会子她可是家里的名人,你一个做丫头的不好好跟着,来我这儿做什么?” 做什么? 又琴丫头动了动唇,满腹的委屈和不满都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二夫人,我都照着你说的办了,可这纪小娘子怎得就能逃出生天了,谁都不知道啊。她就这么的回来了,我往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你就开开恩,带我走吧。” 交换了丫头,或是谁看上了谁手里的谁,这都是和杜大夫人说一声的事情。只是又琴丫头也知道,对于她这样卖主求荣的人而言,就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打吧,好歹打一顿也好顺理成章的扔掉她,可这纪绮非但每一句吵骂,反而还和往昔一样。这样的不适让又琴丫头一夜又一夜的睡不了。 杜二夫人撇撇嘴,却是摇了摇头,好言劝着,“傻丫头,这纪小娘子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会对你做些什么?更何况你也知道,我出门也就带了这几个丫头。身边要添一个丫头,这不是要发卖了一个去?” 又琴闻言,心头猛然一颤,连连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她刚想要再次跪下,只觉得膝头像是碰到坚硬的东西。 杜二夫人止了手,扶着又琴又站了起来,道:“你在纪小娘子的身边好生伺候着,水滴还能穿石呢。” 被劝了回去的又琴丫头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这几日茶饭不思的,想着能不能做些什么讨好了纪绮。却是连纪绮的面都见不着。 又是几日,又琴丫头的手里粘了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舍妹纪绮亲启。 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她听说小姐在等什么东西,可至于那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她深吸了口气,捧着这封信去了纪绮身边。 她正提笔在纸上画着什么,见了来人,有些被打扰了雅兴,皱着眉问道:“怎么了这是?”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抢自己的东西 又琴丫头缩了缩脖子,只敢递了信过去,唯唯诺诺,“表小姐,是信来了。” 纪绮接了过去,奇怪的问道:“送个信来,怎的还战战兢兢的?” 又琴丫头连忙摇着头,“没有的没有的。”说着便急急的福了身子退了出去。 倩萦冲着她的背影狠狠的瞪了一眼,道:“小姐,这种没良心的小蹄子你还留着做什么?赶紧打发了去省的总在眼前晃着碍眼。” “那怎么行?”纪绮瞟了眼又琴丫头离开的方向,道:“她本就是个扫洒丫头,打发了去还能得个心安。像现在这样对她不冷不热的,才是真叫她难受了。” 她说着,展了信略略读了遍,嘴角漾开个笑来。 倩萦觉得好奇,忙问道:“小姐,是有什么好事吗?” 纪绮没答她,只把信推了过去。 倩萦奇怪的接过信,其中只有一行字:好,未接信时已安排如此。 未接信时,那就是少爷没有收到小姐信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做了。 做了什么?是在金陵城里发生了什么吗? “小姐……” 倩萦才想开口来问,却被纪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她皱了眉,却看着纪绮一派悠然的样子,心头的疑云更重了些。 纪绮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杜四娘子在的屋子。她倒是早已醒了,只是这一回是真的像得了癔症一般,畏畏缩缩,说话没一句整的。 纪绮替她施了针又喂了药,看着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杜四娘子,不免也有些无奈。 “我倒是能治很多病,只是你这幅样子我还真是治不了。” 杜四娘子怯怯的窥了她一眼,又连忙避了眼神,蜷起了身子。 “罢了。”纪绮摊摊手,“要是这样,你还是跟着马家回去吧。” 杜四娘子闻言,埋着的小脸又抬了些,眼神中有些哀求,却是依旧一言不发。 此景落在纪绮眼里,她只是谐笑了道:“只是……那剩下的东西嘛,就和你们没关系了。” 随着杜四娘子的一声尖叫,这一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杜四娘子被接回了马家,听说家里为她请了收惊婆,说是得了魇,要送去庵里静修。 这杜家哪里肯依,一通闹腾算是保住了杜四娘子嫡妻的地位,只是这未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杜三夫人气的牙根痒痒,却是还未来得及对付上纪绮,家里又传来了噩耗。 杜老夫人的手里捏着金陵城发来的驾帖,整个人如同跌入了冰窖。 杜二老爷是告了假特地去金陵要收回了纪家的茶庄铺子的,这事情她虽也不甚乐意,可想着自己对二儿子的亏欠,便也同意了。 谁知道这不是要送了儿子大礼,却是要送了他进大狱啊。 这还不是普通的大牢,是锦衣卫的诏狱啊! 那是人待的地方吗?那里头是人吗? 杜大夫人也是愁云满面,不由的联想到些事情,问道:“老夫人,这事情出的也太巧了吧,二弟才去了金陵,怎的就被锦衣卫抓走了?难道……”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场中众人不由暗暗的点头。 什么难道,定是那个纪家那丫头捣的鬼。 杜老夫人眉心都凝了结,“让老大去疏通疏通,先把人换出来再说。” 杜大夫人连忙点了头,转身却望着一旁的杜三夫人面色煞白,不由关切的问:“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一下转向杜三夫人,杜三夫人一怔,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是想到锦衣卫那副样子,心里瘆得慌。” “可不是嘛。”杜大夫人掩嘴摇了摇头,“这事儿让谁摊着了都是头疼。”说着,她向杜老夫人福了身子,先退了出去。 杜三夫人作势也要一起离开,却被杜老夫人给唤住了脚,“你且等一等。” 她见着杜大夫人离开,这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的眼神犀利,杜三夫人身子一凌,不由退了一小步,连连摇头道:“没……没事儿呢,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该问你!”杜老夫人“啪”的拍了桌子,怒气难遏,“四娘子发了癔症的时候,你可是和纪绮那丫头共处一室,要不是你出来说要让那丫头治,她能出得了雨岚院的大门!” 杜老夫人极其护短,平日里独宠老大,对杜三老爷也是关照有加,可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出了事,总得有人出来担了责任。 只听她叱声喝到:“你说,是不是你还私底下和她做了什么交易?” 杜三夫人只觉得脑子轰然,一下跪倒在杜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你要信了我啊,这事儿真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啊。” 她不能认下来,什么信的事儿她一定不能认下来,要是杜二老爷真的有什么事,她以后还怎么能在这杜家安身了。 杜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撇开眼不愿再看她了,“罢了,先回去吧,等有消息了再说。” 杜三夫人靡靡,垂着头先行告退了。 屋里归于安静,杜老夫人这才像泄了气一般松下了身子。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杜大老爷派的人到了金陵城,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进了北镇抚司的大门。 在里头的纪恂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见了来人,不由眯起眼来打量了一番来人,“来人是杜政威的什么人?” 那人连忙躬身施礼,回道:“是杜家派来,还请问大人,杜大人是犯了什么罪了,要被关进了这北镇抚司?” “犯了什么罪?”纪恂稳踏一步,面色阴阴,“白日抢夺他人财物,打砸店面至人重伤,这放在大晋的律例里是要被仗责流放的。” 他的嘴角泛起一层阴郁,“他为官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说他犯了什么罪?” 那人闻言,脸色也是顿了顿。 出门之前,他是听了杜大老爷的话,说是杜二老爷来金陵是为了收回杜家的家财,怎么到了这锦衣卫的嘴里就成了抢夺他们的财物呢? “大人。”那人面上却是不急,抬手对纪恂作了一揖,道:“我受人之托,听闻这所谓被抢夺的家财本就该是杜家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早就是算计好的手段 “杜家的?”纪恂冷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堂堂锦衣卫回去污蔑了一个燕京小吏不成?” 能有几人受得了锦衣卫的酷刑,平时要被锦衣卫看上一眼,这心脏都得多跳上几下,更何况是这般被冷嗤。 那人连忙摇头否定,“大人误会了,只是大人许是不知,这家铺子本是杜家姑娘的嫁妆,虽然姑娘死的早,可这嫁妆就是嫁妆,过了多少年都是嫁妆不是?” 纪恂的手微微捏了捏,隐下了心里的怒气。 她的妹妹为了不让纪家茶庄落在纪家那群无良亲戚的手里,特地请了外祖杜家来接她,她人在杜家一天,这杜家就该保她一天安全。 亲情呢? 这么多年,他们的确不太相见,但血脉亲情呢! 妹妹孤身一人上路,什么都没有带,看重的不就是这份亲情吗?怎得日子还没过上几天,这杜家的人就冲上门来讨要嫁妆了! 一群禽兽! 那天,这杜二老爷气势汹汹的带着人冲来了他们纪家的茶庄,他的爹正在柜台里结着帐。店里的生意已经很好了,客官们谈笑风生,多么欣欣向荣的一副情景。 却是这些人,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茶客们都赶了出去,指了他爹扬言要交出了店铺。 他爹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那些人就压着他爹一顿胖揍。 多亏了茶客们及时报官,多亏了同春堂的大夫施手相助,他爹在家里可是躺了几天才算缓了过来。 他是锦衣卫的小旗,可在那之前,他先是纪轲的儿子,是纪绮的哥哥! 纪恂的面色愠怒,低沉着嗓子道:“也许你不知道,这纪家茶庄的前东家,就是我。” 前东家? 那人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叫前东家? 只听纪恂继续道:“纪家的茶庄在前些日子已经易主,新的东家正是现在茶庄的掌柜,梁基。” 茶庄易主了? 那人终于明白过来,却是更加大骇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是怎么回事?! 纪恂冷哼了一声,道:“杜家口口声声说这是你们杜家的家财,可却连实情都未曾了解就动手伤人。这里是金陵城,是大晋的首府,岂是你们想放肆就放肆的地方!” 这茶庄要还是杜家的,那他们怎么闹怎么折腾都还占了一分礼。可是现在这茶庄被易了主,茶庄便和杜家再无瓜葛,他们打了闹了便就成了违反了律例,这是一份情一份礼都沾不上的。 纪恂站在那儿,面色无澜。 要闹,他纪恂就站在这儿,这卖去的钱银就在他的兜里,你们要是有本事就从我锦衣卫的嘴里叼肉啊! 那人终于了然,自然不敢再多言一句,连忙深深的躬下身子道着歉,“真是……真是万分抱歉,是我们未了解了事情的全态,就来金陵城中讨要,还望纪大人高抬贵手。杜二老爷虽是做的太过,可打也打了关也关了,不知纪大人能否网开一面,让我们带着这杜二老爷走?” 他顿了顿,想要探一探这顶上的气息,却是毫无变化,只得继续忍着道:“杜二老爷……杜二老爷他往后便也不踏入这金陵城半步。” “不踏入?”纪恂冷哼了一声,“倒也是可以。”他点了点头,“杜政威为官者肆意妄为,在入狱时锦衣卫就提请了撤职,前两日已被批准,他已是庶人一枚。至于这踏不踏入嘛……” 他阴阴笑了,“既然是杜家的请求,我们锦衣卫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你们了。” 诶?这是什么话? 这人还觉得意外,纪恂已经抬脚出了门,对门口的校尉吩咐了几句,便回到屋里大刺刺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正是十分尴尬至极,房门被轻轻的扣响了两声,“吱呀”一声开了。 那人连忙回头去看,背光的阴影下,被抬进了一人,气息奄奄,伴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校尉们把人放在了地上,对纪恂施了军礼,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重新关闭的房门也关闭了人的好奇,那人定睛一看,差点没昏死了过去。 那哪里还是什么人啊。 只见杜二老爷整个人受了极大的酷刑,浑身是血,伤痕累累,更是那两条腿,那两条腿被人生生砍去,正鲜血直流。 那人立即明白过来方才纪恂说话的意思,有股闷气由心而生,“大人!” “诶。”纪恂出手制止了他,“他现在是想要踏进金陵城一步都是不可能了,这样他也不会再犯了什么律例。” 他冷笑着凝睇了一眼杜二老爷,道:“抬回去吧,别脏了这北镇抚司的地方。” 说罢,他背着手,抬脚离开了。 他想,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可以习惯了这样的血腥场面。从刚开始的震惊到如今的麻木,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不知远在燕京的妹妹见了此情此景会不会觉得有些失望,或者,她也许会觉得欣慰吧,毕竟把他推入今天这个地步的,正是这个妹妹。 纪家茶庄的生意并没有受了那天的影响,梁掌柜伤愈之后很快回了店里。 没人知道这纪家的茶庄已经改了东家,更没有人在意了那一天来闹过的外乡人。 偶尔有人提及,便只会哼哧一声北蛮子,便就哈哈的过去了。 却是在遥远的燕京,当杜家的众人见了这幅样子的杜二老爷时,都是一脸的惊惶,杜老夫人更是一下便昏厥了过去。 杜二老爷被砍了脚抬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杜家,正在案头习字的纪绮听了倩萦唾沫横飞的叙述,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砍了他的脚啊。 这可不是曾经的那个纪恂会做出来的事情,这次不知是因为有人要来抢了他的铺子,还是真心为了她这个妹妹,才会做出这般有违天道的事情。 果然是锦衣卫的人不怕下地狱啊。 她心中感慨,放下了笔走去了院里。 缘分,真的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这杜家看来还要闹上一段时间才能平复了这件事的创伤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元宵 杜二老爷被罢了官,总算是捡回了条命,却在这杜家算是彻底失了信。前是怂恿杜老夫人让出妹妹的嫁妆,后是悄然进金陵却落得这种下场。伤势稍稍好转了些,他也觉得没有脸面继续逗留,灰溜溜的离开了杜府。 杜三夫人终究是没有抖出来那封信的事儿,却是让杜府的人对纪绮的畏惧更深了一层。 从前,不过是畏惧她是锦衣卫的后人,如今,却是畏惧了她这个人。 才来了杜家多久,就让杜家接连折了两个人,还要赔进杜家的名声。 杜老夫人气的卧病榻上,药石罔效,家里的人急得团团转,最后不得已,只得找来纪绮才算是药到病除。 如此一来,纪绮在杜家的地位更是稳固了不少,谁还敢对她说句不字。 待到事情终于平息,日子也到了年节下。 不同于中秋时的大办特办,此次的家宴节俭非常。待到吃了团圆饭,小辈们纷纷拜了年,这杜家的年便就草草的结束了。 却是纪绮似还不甚满足,见着宴席就要散去,忍不住娇嗔道:“外祖奶奶,这年节下外头热闹非常,绮儿初次来到燕京过节,可否上街上走走?” 座中众人不免暗自腹诽,却是谁也不敢露了声色。 杜老夫人碍了脸面,便点了点头,“也好,既然你喜欢,便上街上去瞧瞧也好。六娘子十娘子,这些日子家里事多,你们也闷得久了,不如就随表姑娘一起吧。” 杜十娘子嗫嗫喏喏的施身应了下来,却是杜六娘子,扭捏了一番,碍着场面点头应了下来。 等到回了自己的屋子,她连忙拉着杜大夫人不满的嘟囔道:“母亲,你瞧瞧那丫头,现在真是越发的嚣张了,家里的二叔才出事多久,怎得她还有这心思玩呢。” 杜大夫人白了她一眼,“这大过年的怎么尽说些扫兴话,家里的事情好容易平歇了下一些,你还要挑出事端吗?” “那也是她惹出来的是非。”杜六娘子哼哧了声,“她怎得就能像个没事人一眼,真是没良心。” 杜大夫人伸手点了她一记脑袋,警告道:“你就少说两句吧,忘了你四姐的下场了吗?” 说道杜四娘子,六娘子不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四姐姐真是可怜,也不知是哪里惹了她了,竟要落得如此下场。” 那半幅画的事儿最后不了了之,杜家的人有心探查,只可惜一无所获。至于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 杜六娘子叹了气,“我可不要和她走的亲近,谁又知道她要做出什么事来,省的惹的自己一身骚。” 杜大夫人无奈的摇了头,“你也不能面上过不去,否则你以为她会扰得过你?”她耳提面命道:“这次和她出去,可千万要倚着她,别总和她对着干,想想你爹一把年纪了,可受不了你二叔那一下。” 杜六娘子缩了缩脖子,算是应下了。 待到元宵灯会,纪绮携了倩萦一同上了街,随行的还有杜六娘子杜十娘子及一群仆妇。 虽是年节,纪绮穿着却是依旧朴素,说是仍在孝中不宜张扬,所以依旧月白色的披风带着兜帽。相较于她的素白,杜六娘子和杜十娘子穿的可就艳丽多了,鲜艳的眼色印在女孩子的脸上,平添了几分俏丽。 纪绮沿街缓行,见着有趣的彩灯,也会忍不住停下脚来观看上一会儿。 倒是杜六娘子,远远的拉开了几步,对着杜十娘子耳语道:“你瞧瞧,像是金陵城里见不着似得,搞得自己像个土包子,丢不丢人。” 杜十娘子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心的睇了前头一眼,才轻声道:“好姐姐,你就当这是在完成作业吧,想想每天这时候还该背功课呢,能出来走走就当散散心了。” 杜六娘子“诶”了一声,狐疑的看着她,道:“是不是你娘又跟你说了什么?怎地今天这么好心的替她说了好话?” “哪能啊。”杜十娘子轻轻凝眉,“这不是祖奶奶发了话,让咱们好生陪着吗?” 她还想嫁一个好郎君呢,要是这会子惹了事儿,杜老夫人还不把气都撒在她这个庶女身上,到时候让杜大夫人随手一指,她这下半辈子就算是毁了。 一想到杜四娘子那凄惨的下场,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拉了拉杜六娘子,道:“好姐姐,咱们就这么跟着,这么多的花灯,也犯不着看她是不是?” 杜六娘子哼了一声,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快步的走到纪绮的身边。 纪绮和倩萦说笑正欢,一下被人扰了兴致,不由奇怪的看向杜六娘子,“姐姐这是怎么了?” “今儿个元宵灯节,灯好看游戏也好玩,你听说过吗?这赢了游戏是有彩头的。”她说着,指了不远处的一个摊子,道:“你瞧瞧那个,要是能射中了指定的靶子,就能赢个好彩头。听说你每天都会去习武场不是?正好去搏一搏,要是能中个奖什么的,也算是今年的开门红了你说是不是?” 纪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正是一个射箭的摊子,围观的人不少,却是上去试一试的人不多。 不知是这燕京的人射箭技艺不精,还是这奖品不够诱人。 纪绮没有多想,便甜甜笑着应了她,“好啊,既然姐姐想要玩,我就陪着姐姐去看看好了。” “不是我射箭。”杜六娘子心里暗暗翻了白眼,“是让你去。” “也好。”纪绮说着,带着倩萦盈盈凑近了几步。 那摊子老板正守着一把弓箭,扬声吆喝着,“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只要射中十个靶心,便能得了一等赏!” 十个靶心,那就是箭箭命中,这难度可是不小。 纪绮笑了,却转头问向一旁的倩萦,“倩萦,你想要几等赏?” 几等赏呀? 倩萦抿了嘴,凑前去细细打量了一番。 一等赏奖金五两银子,二等赏是精美的蒲扇一支,三等赏却是美味小食一份。 吃的呀,说起来走了这么会了也没见着有什么吃的啊。 倩萦嘴馋,舔了舔唇,指着那份小食道:“小姐,那个,我要那个。”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来踢馆的 出息。 杜六娘子心里哼哧了声,媚着脸儿笑着道:“这要射自然是射最好的,有了银子还怕没东西吃吗?” “谁要银子啊。”倩萦嚷嚷道:“咱们小姐可不缺钱,话说你们这儿的灯会可真够寒碜的,一路走来连吃的都没有,都快饿死我了。” 杜六娘子被这一声唤的小脸涨红,心道你家主子不给你吃饱了出来,在大街上丢人现眼的。 却听纪绮柔声宽慰道:“你哪是没吃饱,明明是嘴馋这些个吃的,你要是喜欢,我给你赢回来不就是了,哪里还能这么贫嘴。” 倩萦吐了吐舌头,站去一旁不说话了。 纪绮走去摊主面前细声问道:“请问***三等赏得中几靶?” 摊主只觉得好奇,上下打量了下来人,比了个手势,“八靶,十个板子射十发,中了八靶就能换三等赏了。” “好。”纪绮说着递了十个板子过去。 摊主将手中的弓箭递上,又给了十支箭矢,指了八丈远的地方,道:“小娘子准备好了便开始吧。” 见着有人来挑战,围观的人又兴奋了起来,连连笑道:“诶,这次来的是个小娘子。” “开什么玩笑,一个小娘子也敢尝试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小娘子为什么不能试? 倩萦觉得奇怪,连忙去问,那看热闹的忙不迭的解释道:“这是二石弓,就是一般的男子也很难拉开,更遑论是个小娘子了,更何况还要站在八丈远的地方,这明明就是强人所难嘛。” “可不是嘛。”便是有人忍不住插嘴道:“这男子拉满弓也不过刚刚足够够到,这摊主是年前刚从前线下来的弓箭手,他拉得开就以为谁都该拉得开,真是笑话。”[注 1] 倩萦撇撇嘴,心中有些隐隐的替纪绮紧张。 小姐平日里练习的都是一石弓,又是稍弓,不知臂力能不能拉开。这拉不开便也罢了,就怕小姐要面子强行使了劲,要是拉伤了胳膊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呢,耳边只听嗖的一声,一道银光划破空气,只听一声箭入靶子的声响,众人连忙寻视而去。 第一支箭已经稳稳的扎进了靶心,入靶三分。 “好!” 围观众人不禁爆发出一阵轰鸣。 这可是今晚第一个能射进了靶心的小娘子啊。 却是之后接二连三应接不暇,一支又一支,足足八支箭毫无停息的纷纷入靶,只教那红艳艳的靶心上围满的全是箭矢。 “好!” “小娘子好身手!” “这可真是厉害啊!” “还有两支!还有两支!” 叫嚷声不停,众人看着已经架起弓箭的纪绮,渐渐屏息凝神。 神了,真是神了!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有如此神力。 众人只等着那一箭再中靶心,这摊主也已经悄然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纪绮的身上。 射啊,射啊! 却是只听“铛”的一声,箭被放掉,箭镞砸了地上,那弦发出一阵空鸣,在空气中震了几分,停住了。 “老板,三等赏。”纪绮笑着把箭捡了起来,连着弓箭一并交到了摊主手里,“离的有点远了,差点数成了七支,还好没有射出去,不然就没吃的了。” 老板愣了愣,“你是……故意不射的啊。” 纪绮眨了眨眼,点头道:“是啊,我家丫头看上的就是你那些吃的,她才不要那把扇子呢。”说着,她回头对倩萦招呼了一声,“倩萦,拿吃的走了。” 倩萦嘻嘻的扬了扬手里的小食,道:“刚就拿好了,看着小姐差点要射出去,真是吓死我了。” 她说着,拿出一颗果脯来递到纪绮的嘴里,“小姐尝尝,这味道好像还行。” 围观的人也呆愣的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离开。 刚才这是什么?故意的?冲着一袋子吃的去的? 开什么玩笑!他们等了半天就是为了一场闹剧吗? 众人有些愤愤,忽的却听有人道:“老板,生意还做不做?” 又有人来挑战了? 众人的视线又纷纷被拉了回去,之间这次的来人是个风俊卓雅的贵公子,面容姣好,风度翩翩。 摊主把箭垛子上的箭给拔了回来,冲他点了点头,“规矩知道吗?十箭,射中靶心十次就算是一等赏。” “好。” 那公子点了头,站到摊主指定的位子去。 只听“嗖”的一声,银箭脱弦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稳稳的扎进了靶心。 “啊呀!厉害啊!” “好稳的出手!” 身后的赞誉声不绝于耳,纪绮不免也好奇的停住了脚步,回眸望去,之间那公子已经一箭又一箭的射出,又一箭又一箭的扎进了靶心。 果然是厉害。 她心中暗暗赞叹,这功夫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练就。就像她,虽是看着没事,实则手臂已经觉得酸麻,要是真让她射上十箭,怕是还真完不了。可是瞧瞧这人,看着像是文弱书生,偏偏气势凌人,又出手稳健,定是每日勤加练习之人。 十箭完了,那人毫无意外的箭箭中靶。 摊主不禁抱拳上前,“公子好厉害,今日这摊子摆到现在,公子是第一个射中了十靶的人。” 那公子笑笑,不客气的接过了五两银子。身边的伙伴们一拥而上,正搭着他的肩头要说上些什么。他却是一下摆脱开了他们,四下环顾了一圈,向着一人走去。 众人很是好奇,随着他的身影望去。 只见他几步来到纪绮面前,伸手递上了那五两银子,笑着道:“小娘子看着很想再射上两箭,可惜臂力不足功亏一篑,不过没关系,这五两银子算是送给小娘子的勇气过人,还望小娘子可以笑纳。” 这是什么意思?侮辱人吗? 倩萦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咽去口中的小食,道:“你什么人啊,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说话这么糙啊!什么我家小姐功亏一篑啊,我家小姐想要的就是这袋子吃的!” 那公子皱了皱眉,却见杜六娘子拉了倩萦的胳膊,对他盈盈道:“公子莫要责怪了我家的丫头,我这妹妹……就是皮薄,有些话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让小丫头来说了。”她说着,看向纪绮,真切的道:“妹妹,其实射不到一等赏也没什么,你说是不是?” 注 1:古代前线的弓箭手用的是一石弓,因为杀伤力虽不及二石弓,但胜在稳定。这里为了剧情需要,请勿深究。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也想回去 纪绮没有急着回她,却是悄悄打量了回那踢馆的公子,他的眼神陌生,看着杜六娘子丝毫没有一丝熟稔。 这就奇怪了,莫非这位公子是这燕京城里有名的人物不成。 她心头巧笑,对杜六娘子眨了眨眼,道:“姐姐说什么话呢?不是姐姐方才说走着走着有些累了,想要吃些小食来缓解一下的吗?” 杜六娘子的小脸一下涨得通红,偷偷瞟了一眼那公子,溜口便道:“你胡说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说要吃东西了?明明是你丫头嘴馋嘛。” 纪绮轻轻“哦”了一声,回敬一个了然的眼神,继而转向了那公子,盈盈施了一礼,“真是抱歉,无功不受禄,公子射艺高超,这头赏本就该是公子的。” 那公子沉眸一笑,便收回了手里的银子,“那是在下冒昧了,还望小娘子勿要责备。在下王煜,有幸识得射艺同样高超的小娘子,真是幸会。” 捧人还不忘捧自己一把。 纪绮笑笑,想来这位王公子一定是养尊处优,处处受人仰望的存在,否则又怎会生出这般风流多情来。 “只是萍水相逢,幸会幸会。”她浅浅施了一礼,便道:“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再不回去怕是家人也要着急,就先告辞了。” 王煜没有出言向留,款款回了礼,便让了条道来。 纪绮领着倩萦先行离开,身后的杜六娘子和杜十娘子面色堪堪,却也不好多做停留,只得也一并施了礼,“王公子告辞了。” 看着走在前头大步流星的纪绮,杜六娘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那王公子待人谦谦有礼,又是品貌双全,都说来年的科举王公子是极有可能夺了状元郎的,怎得好容易碰着真人了,还要受了那女人的气。” 杜十娘子自然也是听说过王公子名号的人,都说他是燕京第一的才子,人品贵重,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倾心。 她们是倾心了,却是只怕这王公子要再也不待见她们杜家的女子了。 那王煜却非这么想,看着纪绮的离开,他倒是若有所思,向同行的兄弟们打听起来,“你们常常出来走动,可知道刚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佳人?” “哦哟。”问题一出,即刻引来一阵揶揄,“王大公子怎么有兴趣打听起了姑娘了?” 王煜摇摇头,坦荡荡的道:“二石弓本就不多见,更惶论要连中八环,我看这个小娘子也绝非池中之鱼,才想要问上一问罢了。” 身边那人嘻嘻笑过,“跟你开了玩笑呢,怎得还当真了。”他敛了表情,细细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不过说实话,这女子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哪里会知道那姑娘是谁不是?” “不过瞧她相貌清秀,举止文雅,说不定也是宴会上的常客,你回去问问你的姐妹们,说不定就能知道了不是。”有人给他出了主意。 王煜却是笑笑,收回了视线,“罢了,元宵灯会的一段插曲,若是真的有缘以后定会再见的。咱们猜灯谜去吧。” 此时的前线,却是没了这般悠闲。 难得的平歇让将士们不由的松了口气,眼前是无尽的枯荣茫茫,敌人就在那罅隙之后虎视眈眈,没有人敢说现在的自己是安全的,谁也不能保证敌人不会趁着夜色忽然的突袭。 坐在矮丘上的燕王遥望着金陵的方向,面色如晏,“将士们一定也很想赶紧结束了这场战役回去,要是明年能让他们过上个太平年,我这个王爷也不算是白当。” 身边的华剑焘叹了口气,笑着道:“大家都是自愿跟着你戍守边疆,能保卫领土一天,就能守了他们自己家人一天,在哪里过年大家又怎会拘束。” “漂亮话都是这么说的。”燕王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可是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征战沙场,这颗心真的冷了吗?难道你就不想你爹吗?” 华剑焘的眸色黯淡了些,许是这特别的日子里特别的思念,他无奈的仰望了星际,“想,怎么不想,天天都想。” “我也想。”燕王对他展颜一笑,“以前还在宫里的时候,母妃总会在这种时候吩咐了内侍做一桌的菜。明明宫里是有团圆宴的,她却总担心我要守着规矩不敢多吃。” 他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温柔,“母妃一个人在后宫明明过的很是辛苦,却还要时时惦记我的安危,这么想来实在是不孝啊。” “殿下。”华剑焘四下环视,这空寂的星空下只有他们二人,“其实,你很想回去吧。” 回去,回到那金陵,回到那皇城。 可是,要进了那皇城,凭借一个燕王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他只是个庶子,又无母家可以依靠,怎么可能回去? “想啊,等到这场战役赢了,我就能回去述职了。”燕王扯了扯嘴角,扩气的道。 “殿下。”华剑焘目光炯炯,“你知道我话里的意思。” “别说了!” 燕王怎会听不出来,只是现在东宫的主人是他的皇兄,是从小护着他一起成长起来的皇兄啊! 他曾经也妄想过,皇兄身子羸弱,要是忽然薨逝,那他也许会去争一争这太子之位。可是觊觎这个位子的皇子太多了,母家比他殷厚的多的皇子也太多了,他凭什么觊觎!他又凭什么要诅咒了自己的皇兄! “殿下!”华剑焘也急了,“太子殿下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太医院的太医们也都诊断了他过不了而立之年,如今陛下的身子也不甚很好,他定是要把太子的身体考量进去。我听说……” 他又窥视了一眼燕王,这才敢轻声道:“太子殿下如今身子每况愈下,也许……并不是那么简单。” 燕王抬了抬手,虚力的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就算我有那份野心,只要太子殿下一日建在,我就一天不会妄动。” 那谣言谁人没有听过,都说太子如今身子不爽,连皇子也只勉力生下一双,要说原因全是因为有人蓄意落毒。 落毒?可笑,那可是大内,多少的把关多少的眼线,谁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谋害了大晋未来的栋梁。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平家倒了 华剑焘却是不以为意,“都说那落毒的人是孙贵妃,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孙贵妃如今宠冠六宫,又有宁王傍身,前朝右相曹茂勋在把持,可谓前朝后宫同心,要是太子殿下真的薨逝,那这继任的太子人选,非宁王不可。” 燕王却笑了笑,权当无稽,“要说本事,难道赵王就没本事了?如今我北他南,要说功绩,他可不在我之下。其他的皇子也各个不是省油的灯,怎么,一则流言,还指不定是谁放出去的。” “不管怎么说,要宁王真的心思安稳,又怎会被居心叵测之人算计?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华剑焘本就不在权利中心,说起别人家的家务事来毫无负担。 燕王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道:“无论如何,只要皇兄还是太子,谁都不敢妄动。” 华剑焘也跟着腾的站起来,却是眼珠滴溜一转,道:“虽说太子殿下身子不好,但应该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吧,那万一还有希望,不救也是可惜了不是。” 燕王狐疑的看向他,“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殿下。”华剑焘好言劝着,“金陵城中的那位,不是被誉为神医娘子嘛,如今正在燕京,这不正是个机会。” 是她? 燕王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纪绮柔婉轻淑的模样,面上也柔下几分,“她如今在外祖家过着太平安稳的日子,又何必要牵连了她进这漩涡之中。” “怎么就是漩涡了。”华剑焘不以为然,“她的父亲是锦衣卫的总旗,哥哥又是蒙受皇恩直接擢升为了小旗,无论如何她为朝廷效力都是理所应当之事,更何况,医者本就该慈悲为怀,她能医得了普罗大众,怎得就医不了金枝玉叶了。” “那不是一个道理。”燕王的面色恰似温柔,“她也有她的不容易。” “殿下。”华剑焘像是窥探到了什么,狡黠的笑道:“您今儿个这份心思可真是不难猜啊。” 燕王却是回敬他一个白眼,“是没想瞒了你这个兄弟罢了。” 他看了看星空,道:“时候不早了,该准备准备接下来的偷袭了。” 这一夜,想吃的也吃了,想玩的也玩了,想看的也看了,对于燕京的百姓来说,这是一个幸福的开始,也是辛勤的开始。 各府各衙重新复职,众人却是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听着杜大老爷带回来的消息,杜家的众人面色如灰。 “想不到平家竟然落得这种下场。” 原来,年后开朝,平家被查出受贿,平家老爷被仗责后发配充军,其他家眷虽是保住了性命,却是都被贬入民籍,终生不得为官。 “只是一句口角罢了。” 杜大夫人摇了摇头,对几个月前的事情心有余悸。 杜三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那丫头上街去置办套头面也能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杜家的众人似乎都忘了,要带纪绮出去置办衣料首饰的是她们自己,和那平家小姐起了纠纷的是杜六娘子。此时,她们却是心中越发的厌恶纪绮,却也是更加的畏惧。 这么多的事情做了前车之鉴,她们哪里还敢把她当成是一个普通人家的丫头。 “是检校吧?”杜大夫人虽是问话,却对答案甚是笃信。 那时候,纪绮哄抬了累丝嵌玉衔珠金凤簪的价钱,那平三娘子一下落入她挖的大坑里,花了一千两买下了这个簪子。 那时候,纪绮特地在店门口问道:你是燕京府治中的女儿,敢问一句治中大人一个月的月俸是多少?一个月给平三小姐的月例银子又是多少? 那时候,纪绮就料想到了检校的事情,还以此安慰了六娘子。 “真是好狠的心思啊。”杜大夫人戚戚,“果然是那锦衣卫的后人,做事也是决绝。” 杜三夫人却是叹了口气,“姐姐,现在再去争辩她的品行也是无用,不如想想这后头的事儿吧。” 后头的事儿,自然是指平家老爷空出来的那个位子的事儿了。 “老三做了这么多年不入流的官员了,这会子终于赶上了人事调动,要是走动走动,说不定就能给他谋上个末品的小官,那咱们的威儿也能做了荫监不是?” 要是做了荫监,那教课的老师就得好上一等,那威儿能高中的几率也就要大上一等不是? 她已经折了一个女儿了,不能再看着儿子就此埋没,怎得都要推上一把。 杜老夫人当然也理解她的心思,当年老三读书不好,秋闱之后连个举人也没考中,之后更是不愿在读圣贤书,碌碌无为的准备坐吃山空。要不是杜老爷那时候在府里还算有点人脉,到处走动之下才算谋了个未入流的小官,要不然,他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挺着胸膛做人。 现在倒的确是个机会。 杜大老爷到了这把年纪,再要往上爬本就是难得,杜二老爷上一回在金陵折了之后,这家里还有机会动一动的就只剩下杜三老爷了。 杜老夫人便是点了点头,“老大媳妇,这件事要说起来简单也是简单,麻烦倒也是麻烦,说到底还是要他这个做哥哥的多多担待了。” 杜大夫人连忙起身应下,“诶,我这就会回去和大郎说去。” 杜老夫人点了头,“要这事真的能成,那往后咱们杜家也算是挣回了些脸面。” 屋里的众人连忙点点头,杜老夫人又道:“六娘子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找媒人走动起来了。” 忽然提到杜六娘子,杜大夫人的心头就是一紧。 养了女儿就是这样的结果,那杜四娘子不就是这般吗?怎么到了六娘子的时候,心里就这般舍不得了。 杜老夫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也好言劝道:“别每次嫁女儿就这幅期期艾艾的样子,教人看见了怎么是好?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嘛,难道要和表姑娘一样等到老姑娘了没人要再哭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大夫人连忙摇摇手。 “知道你没这意思,否则我也不会这么说。”杜老夫人哼哧了声,“等到六娘子的婚事定下来,就别总和表姑娘混迹在一起,免得都被带歪了。” 第一百三十章 谁的心思谁知道 杜大夫人连忙点了头称好,“老夫人处处为咱们六娘子着想,真是这丫头发福气啊。” 露夜深沉,杜大夫人屋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却是躺着的夫妻二人全无一丝睡意。 卸下了伪装的杜大夫人仍是心里惶惶,忍不住问道:“老爷,那平家的事儿你说真是检教在背后捣鬼吗?” 杜大老爷点了点头,眸中情愫复杂,“刚听说的时候大家都在猜,可这上头的人谁都不查就查了这平家,你说,不是有人揭了短,那群人怎得会查的这么快。” 杜大夫人叹了口气,不住的摇着头,“这平老爷出了事也就罢了,平白连累了家眷,那往后他家里的那些孩子们要怎么办哟。” 杜大老爷却是不屑的白了她一眼,“平时怎么不看你这么好心,没事关心别人家做什么?这天底下的可怜人多的去了,你关心的过来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的。”杜大夫人杵了他一肘子,“这平家落到今天这地步,还不是和咱们家有关吗?” “去去去。”杜大老爷皱了眉,面露不悦道:“怎么能说和咱们家有关呢?他自己事情没做干净,活该吃了官司。” “我知道我知道。”杜大夫人也不耐烦了起来,“我说的是把这事儿捅出来的总和咱们家有关吧,我是怕啊,我们能捅了别人的篓子,难道别人就不会来捅我们的吗?” 话音落地,却是好一会都没人再说一句。 是啊,杜家能把平家给毁了,那保不齐其他谁就会来把杜家给毁了。毕竟混迹在这泥塘官场,谁敢说自己是净身呢? 杜大老爷的气息混沌,过了好一会才出声道:“那就看谁真的敢动了。” 平家被抄家只是一个开始,这之后牵连出来的一大串官员会是怎样的结局谁都不知道。或许这件事就此打住了,或许这件事只是一个开端。 这就是官场,身为官身,牵一发则动全身,所以谁都不敢妄动,谁也不会妄动。 他在燕京府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藤藤脉脉相互牵连,他还就不信了,谁敢动他! 检校,检校算的了什么,就算真是有检校盯上了他家,他也不信树大根深的杜家会像那平家一样被轻易的拔了。 “好了睡吧,看你整天胡思乱想的。”杜大老爷往下挪了挪身子,搭过了被子准备睡去了。 黑暗中的杜大夫人依旧坐着,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罢了,她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哪里还管的上大老爷们外头的事儿,她现在要着眼的只有杜六娘子的婚事了。 翌日,杜大老爷早早便到了府里,在休息的小茶室里给自己斟了杯茶。如今的例茶真是越来越糟糕了,涩的难以下咽。 正皱着眉,门扉被轻轻扣了咚咚两声,有人推开了门进来,见了里头已经来了人,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再见时已经是一副笑面,“杜大人啊,今天来的好早。” “哟,是王大人。”杜大老爷连忙站起身来躬了躬身子,也笑盈盈着道:“王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奋,这么早就来了。” 杜大老爷在府中时任通判,比任职同知的王大人要低上一品。低上一品,人就要矮上了一截。杜大老爷说着话的功夫,已经为王大人拉开了椅子。 王大人也不推诿,笑着入了座,抬手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这例茶真是越来越不好喝了,真是期待明年的新茶啊。” “说的是呢。”杜大老爷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盏中的茶水还剩了大半。他面色忧戚,叹了口气,“想不到那平老七就这么的被抄了家了。” 王大人吹了吹浮着的茶叶,茶叶在水面上打了个圈儿,又飘了起来,“是啊,老实巴交了一辈子,攒了些钱不就是为了给子女们过上好日子吗?哎,怎么落得这种下场。” 杜大老爷的手摩挲着杯沿,沉沉点了点头,“可不是嘛,谁还不是一大家子,都想着家里好些,置办些个铺子田产的陛下也该体恤。” “陛下圣明,怎得不懂?”王大人拧了眉头,道:“只是凡事都该有个度,过了度就不好了。” “王大人说的是。”杜大老爷连忙作了一揖,“只是这平大人一倒,咱们又该忙活了。” 府里头本就事务繁多,如今少了一人,这事儿还不得大家分担了去? 王大人瘪了瘪嘴,“上头的敕令该是这几日就能下来了,也就是辛苦上这几日。” “诶诶。”杜大老爷点了点头,“辛苦些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府里头的人也都熬的累了,大家都等着动一动呢。” “这敕令是上头的意思,要升迁总得论资排辈的。”王大人悠悠的撇了茶,道:“府里好些人也干了一辈子了,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说这敕令是上头的意思,可上头哪里知道燕京府衙门的情况,说到底还不是靠着这里顶头的几张嘴来定生死。 杜大老爷连忙点了头,“是啊,你看看,还有好几个未入流的,其实年资也是够得,只是……少了个提拔的机会。” 王大人也放下了茶杯,捋了捋胡子,“机会是要给的,只是……这事情不好办啊。”他面露难色道:“这人太多了啊。” 杜大老爷心中冷嗤,这哪里是人太多了,是送的礼太多了,挑花了眼吧。 他垂了眸笑笑道:“正说着这茶呢,前几日三弟与我说,这府里的茶叶实在不好,要是有外头的官员走动,丢的还是咱们燕京府的脸面。正好咱们的亲家在做茶叶生意,他便说这以后的茶叶要不就咱们家来供得了,您王大人爱喝庐山云雾,他都给您备下了,只是苦于这身份地位的,实在不好高攀啊。” “这话说的。”王大人明眸微阖,却是笑笑,“很多事情讲得是份心意,这心意到了就是了嘛,又何必这么在意形式。” 杜大老爷嘴角抽动了下,面上却仍是恭敬,“王大人真是克己奉公,来日我定要好好让舍弟学习学习。”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不是傻 王大人连忙摆摆手,“学习什么的就不必了,大家都是为朝廷办差嘛。”说着话的功夫,屋外已是更锣已响,“瞧,正说着呢。” 杜大老爷也笑的轻松,比着手指乐呵呵,“是啊是啊,那王大人先请吧。” 这一天午饭时候,杜大老爷特地去寻了杜三老爷,二人避了人前,特地找了家还算远的小食铺子点了两碗茶汤。 杜大老爷大口的吞了一口,道:“今儿个王大人算是松了口,只是你知道他这个人,贪的就是口好茶。” “大哥你放心,要是他能让我混上了九品小官,这往后他一辈子的茶叶我都包了也不是问题。” “就怕你说这话。”杜大老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切齿道:“是让你给一辈子吗?这东西讲的是源远流长吗?是要快准狠!” 快就是速度要快,准是要投其所好,狠就是一次给到他吐不出来。 杜三老爷恍悟的“哦”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我倒是有个极品的普洱茶饼,那时候机缘巧合得了一直舍不得吃,你看这份……” 普洱茶饼好的价值千金,就连皇帝陛下也是百不获一,想来这爱茶之人必定噬茶如命,哪里肯要放过。 “你是不是傻?”杜大老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叫你送茶饼,是……”他悄悄的比了个钱的手势。 说来说去还是要钱啊。 杜三老爷沉默的喝了口汤,垂下了眸子。 “我知道了……”他默然的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就备下。” “嗯。”杜大老爷斜了他一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付出的早晚会收回来的。” “诶,我知道了,大哥。” 杜三老爷这几日忙着上下打点,杜家的气氛也较之前紧张了不少。落在杜家的后院,纪绮倒是自得清闲,问丫头们讨来一张折椅,正悠闲的捧着本书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倩萦正守在一旁准备着小食茶点,这些日子纪绮手把手教了她好些个茶点的做法,如今她的手艺可比在金陵时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了。 今天难得小姐说要喝一口普洱茶,她便去找了管事的,终于寻了口难得一见的好茶。 这些日子小姐被这杜家给气的不少,今儿个她便准备了蜂蜜菊花普洱茶。 捧着那杯茶,香气四溢,细细品上一口,更是沁人心脾,“倩萦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精进了。”纪绮由衷的夸赞道。 倩萦红着小脸娇嗔着道:“都是小姐教导的好。”说着,她又将新做的茶点推到纪绮的面前,“小姐再试试这个,这个豌豆黄是一早上新蒸出来的,正软糯着呢。” 纪绮才笑着接过,还未来得及送进嘴里,只听得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天际。 二人一阵莫名,抬头看去,来人正是杜六娘子。她气势汹汹,一双好看的杏眼瞪得老大,那模样活像了要扒了人皮的老虎一般。 身后还有一个小丫头,真急红了眼拼命的劝着。 “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纪绮觉得好笑,看这幅样子倒像是听了什么奇怪的话,才一下冲了过来似得。 杜六娘子最受不了的便是她这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明明什么事情都是她做的,凭什么她却是这样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让人越发的生气,“纪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杜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纪绮闻言,更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姐姐,你在说什么呀?又是发生了什么事,硬要和我扯上关系不成?” “你还装蒜!”杜六娘子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纪绮面前,才要四下探望,却被桌前的香气吸引。她一手举起茶杯闻了闻,道:“这是普洱茶?” “你这人有没有规矩啊!”倩萦一生气,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茶盅,“我家小姐喝的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碰了。” 杜六娘子咬牙切齿着,一甩手,将茶盅里的茶尽数全泼在了倩萦的脸上,“你个贱婢!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好在那茶水温凉,不然这一下定是要烫出事情来。 纪绮脸上的笑意顿消,一把拉住杜六娘子的手来问道:“姐姐,有事情好好说,怎么一来就要打人呢?” “打人?我就打人了又怎么样?!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吗?!”杜六娘子一把想要甩开纪绮的束缚,却发现她的手劲极大,硬是将她抓的一动也不能动弹,“你做什么!还不放开!” “这里虽然是杜家,可这处院子却是给我的,这个丫头是我的丫头,姐姐二话不说便是动手打人,这不是在打了我的脸面吗?”纪绮的指关节都微微的泛了白,死死的扼住杜六娘子的手腕,道:“我认你是我姐姐,可却不忍你在我这儿撒野!” “好一个野丫头,你也知道这里是谁的家里?”杜六娘子见着丝毫没有挣脱的可能,便也放弃了抵抗,“这家里这些日子上上下下的都为了我爹的事情忙碌,你不出一份力便也罢了,竟然还要拆了我爹的台!你有没有良心啊!这些日子让你吃让你住的是谁的家你都忘了是不是!” 这些日子杜家的确忙碌非常,纪绮也都看在了眼里,说是忙碌,其实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捐官嘛。 多大的事情啊,杜三老爷在这燕京府里做了这么多年,也该轮到他动一动位子了。 这平家一倒,势必造成一场人事震动,其实他只要塞上些个钱两,很多事情便就疏通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这杜家就是不明白呢?真不知道还在忙活些什么。 “我爹珍藏了普洱茶饼,本想着要给府里的大家分摊品尝的,可今日我爹去问了管事的,那管事的说,你家丫头传话,说你口味金贵喝不了差的茶叶,便死不要脸的给抢了去!”杜六娘子伸出另一只手恶狠狠的指着纪绮的鼻子,“不亏是锦衣卫的后人啊,真是什么事情不要脸你就挑了什么事情去做!你有没有脑子!你是不是傻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被掉包了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一旁的倩萦再也听不下去,“什么你爹的我爹的,这个茶饼明明是放在库房里的,要是这么金贵,怎的我才开口就给我了?” 纪绮拉了一把倩萦,冲她微微摇了摇头,“既然这茶饼都已经喝了,再拿去送人也是不可,这件事深追也就没有意义了。”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杜六娘子尖声道:“你们私自挪用库房的东西,我要去告诉祖奶奶,你们都给我等着!”说着,她已经抬脚往屋外跑了去。 倩萦冲着她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声,“什么东西,就知道来我们这儿闹。” “好了好了。”纪绮却是叹了口气,对着那空廖的大门摇了摇头,“这件事不好办啊。” 倩萦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好办的,这又不是大老爷的东西,她告到哪儿去都没理。” “你什么意思?” 不是杜大老爷的东西?那这杜六娘子在闹腾什么? 纪绮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你问了这是谁的东西了?” 倩萦忽闪着眼点了点头,“我去库房问了有没有好些的茶叶,那杜十娘子正在一旁,就说有个茶饼是他爹的,却是常年不用,要是我们需要的话就给拿去。” 她哼了一声,面露不屑,道:“要说贤惠淑宜,这六娘子真不如十娘子,你瞧瞧她,什么东西都要抢,疯狗吗?” “会让她急着过来的事情,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纪绮凝眉道:“咱们也去看看。” 说着,她已经包起了剩下的茶饼,领着倩萦往杜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杜老夫人那儿正是一派闹腾,杜六娘子拉着杜十娘子正在杜老夫人那儿大吵大闹。 “祖母,你可不能总是容忍了那个野丫头了,她自己是烂泥糊不上墙,凭什么还要我们家给她累着。”她气呼呼的道:“现在她倒是好,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眼里还有没有您这位祖母了?” 杜老夫人这些日子正全心思的扑在杜三老爷身上,听着这些话更是不胜心烦,“你也省省吧,没事总要去掐她,她是怎么你了。” “就是瞧着她在我面前晃着难受。”杜六娘子嗔怪道:“她是锦衣卫的女儿,和那些豺狼一样没安好心。咱们家可是士林望族,和她扯上关系,丢人!” 她正说着话呢,身旁的杜十娘子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唤道:“姐姐。” “你们都能忍,我就是不能忍,要不是她,四姐姐用得着落得这种下场?还有二叔,他做错什么了吗?都是因为那群没心没肺的豺狼猛兽,见谁咬谁,全都没安好心。” “你闭嘴。”杜老夫人再也听不下去,厉声呵斥道:“还是女孩子家的呢,说话都不过过脑子的吗?你二叔的事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赶紧回屋!” “我不回去!”杜六娘子的眼眶一下通红,“我说错话了吗?她久未和我们家联系,怎的一出事就想着我们家了?她这种人就是没安好心,她是贪图我们的家财呢!” “你胡说什么!”杜老夫人低叱一声,“说的话还有没有杜家嫡女的样子!” 杜六娘子一向是被娇惯的花儿,哪里被这般连二连三的呵斥。见着自己是真的惹了杜老夫人生气了,她赶紧收住了嘴,嘟囔着:“可是……” 杜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心里也是赌气。 她也禁了纪绮的足了,可是有用吗?她禁一次足就要毁掉一个杜家的女儿,这种代价她担得起吗? 至于这丫头口口声声喊着的贪图家财,她倒是不会这么认为。那金陵的茶庄生意正好,她自己在金陵打响的名声又给她挣了不少的钱,她用得着贪图杜家的家财? “你先回去吧,别闹。”杜老夫人叹了气,态度软下了几分。 杜六娘子今日是气上了心头,噘着嘴只觉得委屈极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杜老夫人没辙,摆了手让她坐去了一旁,好言劝了几句。这时,在外头的丫头跑来杜老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杜老夫人面色一顿,急忙转头狐疑的看着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那丫头连忙点了点头,垂下了眸子。 “知道了,让她进来吧。”杜老夫人摆摆手,摒退了丫头,对杜六娘子道:“你先回去。” 杜六娘子心头一紧,有些担忧的催问道:“怎么了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却是一旁的杜十娘子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衫,“姐姐,祖奶奶让咱们退,就先退下吧。” 杜六娘子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却也知道分寸,起身不乐意的施礼告退了。 二人却是才起身走了两步,就见着纪绮带着丫头盈盈而来。杜六娘子才压下的火气一下又燃起了几分,才要指责上几句,只瞧着纪绮沉着脸已经急急的略过了她。 臭丫头,摆什么臭脸。 她一甩袖子,翩翩离去了。 屋里一下安静了下来,纪绮快步来到杜老夫人面前福了身子,“久未来给外祖奶奶请安了,还望外祖奶奶勿怪。” 杜老夫人摆了手,指了一旁的凳子,“先坐下,方才你说那茶饼是怎么回事?” 纪绮点点头,让倩萦递上了掰开的茶饼,“外祖奶奶先看看吧。” 杜老夫人面露惑色,接过了茶饼闻了闻,神色立即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纪绮摇了摇头,肃然道:“我的丫头从库房里要来了之后我就拿着泡开了,并非觉得有什么不妥。要不是方才六姐姐来我这儿闹了一通,我还压根不知道这是要用在三舅的事情上,不然拿到手的时候就不用喝了。” 杜老夫人凝睇了她一巡,像是确认了她的真心一般,才缓缓的点了头,“你家里到底是做茶叶生意的,这事情你更懂一些。” 她像是泄了气一般喃喃,“那这茶饼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外祖奶奶的意思是……?” 杜老夫人闻言,心头悄然一紧,却是沉眉不语。 掉包了,杜三老爷的茶饼被掉包了,那个极品的普洱茶饼竟然被掉包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满腹狐疑 纪绮看着杜老夫人的脸色,也猜到了一二。心里沉思了一刻,对倩萦道:“你去门外头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倩萦看了二人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 不相干的人,指的一定就是杜六娘子那个疯女人了。 门开又阖,纪绮道:“这茶没了便也罢了,我知道家里的铺子里也有些极好的茶叶,我这就修书回去让哥哥给捎过来,只是怕时间上有所耽搁,会误了三舅的事儿。” “茶叶不是重点。”杜老夫人摇着头幽幽的道:“老三要是没抓着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机会了。” 他这未入流的小官也是家中合力才给他争取来的,这次的机会稍纵即逝,往后还有那家会像平家一样那么愚蠢? “外祖奶奶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件事可以慢慢查,倒是这三舅的事情……”她顿了顿,道:“原本三舅怎的会想到送了普洱去呢?” 纪绮的问话全然处于真心,杜老夫人知道,她要真的想不沾这件事,根本不会过来和她解释了茶饼的事。 只是,自从杜二老爷的事之后,她与这外孙女的关系几乎接近了冰点,如今她好心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她存了心,道:“这件事……” “我不用图什么。”纪绮浅笑着抢白道:“只是因为是血亲,又靠着您的庇护,我才能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大家都在为杜家出力的时候,我也想做些什么。”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杜老夫人只觉得老脸一红。她纪绮坦荡荡的来了杜家,她有手艺,有名声,也有钱财。可她们总是避讳着她是锦衣卫的后人,总是担心她会对杜家做些什么。 肆意的猜忌着,肆意的避讳着,肆意的厌恶着,却是从未好好的静下心来想一想。 她从不在意。你们猜忌,她依旧如此坦然,你们避讳,她依旧如此淡然,你们厌恶,她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喜不悲,不骄不怯。 原来一直在杜家上窜下跳的是她们自己。 杜老夫人端了端身子,坐正了些道:“我听大郎说,那王大人总是觉得心慌,大夫看了说是有些痰湿气虚,并不算严重,所以让喝些普洱能做调理之用。那王大人嗜茶如命,好茶总也不放过,所以三郎才会想要投其所好吧。” “这倒也说得通。”纪绮的手指摩挲着唇瓣,若有所思,“是心慌气虚的毛病啊。” 杜老夫人皱着眉,“这好茶虽多,但要极品的却是千金难求,这会子要上哪里去找哟。” “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吗?”纪绮灿然一笑,指着自己道:“喝茶也是为了能够痊愈,大夫却能让他痊愈,只要能把他的毛病根治了,那不是比什么千金的茶叶都好吗?” 杜老夫人惊呼道:“根治?”她连忙摆摆手,“这话可不敢乱说,这毛病我向曹大夫打听过了,说是能够减轻了症状,却是死不了的顽疾。” “是顽疾啊。”纪绮颇有玩味的道:“外祖奶奶怎么忘了,我最擅长的,不就是治愈了顽疾吗?” 是啊,她曾经也不信她的医术,还特地刁难了她要她去医治云翳,结果她不也药到病除,让老金重获光明了嘛。 “可这……”她还是有些迟疑。 这毕竟不比云翳是硬伤,看着了就是看着了,这可是内疾,只有病者本人才能体会的出。 纪绮笑着站起身来,“我可以治,只是需要外祖奶奶想办法让大舅牵线搭桥,毕竟我本该深居内宅,不好抛头露面的。”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你放心,这事我会和大郎去说。只是官场的事我们都是外行,到底行不行的通还要他去掂量了看。” “那我就静候结果了。”纪绮说着,对杜老夫人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空寂的屋里只剩下杜老夫人一人,她紧绷的身子一下松弛了几分,整个人倚在了扶手上。 神医娘子啊,是神医娘子要来普济众生啊。是老天开了眼,让这神医娘子来拯救杜三老爷了。 晚饭时分,杜大夫人和杜三夫人一如既往的替杜老夫人布着菜,今日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杜大夫人一直在偷偷的瞄着一旁的杜三夫人。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杜老夫人喝了口老鸭扁尖汤,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杜大夫人的手抖了下,落下些许汤汁,忙紧张的摇了摇头挤出个笑来,道:“老夫人怎么这么问?只是今儿个听了六娘子的闹腾,脑子有些鼓鼓的,才有些心不在焉罢了。” “她还没完了。”杜老夫人“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一个一个闹过来,她是闲得慌没事做吗?” 杜大夫人一惊,连连摇头,“老夫人,这丫头也是关心她三叔,这才会这么失礼的。都是我平日里没有管束好她,让她恼了老夫人了。” “哼,老三的事情还用得着她一个小丫头帮倒忙吗?”杜老夫人哼哧了声,重新抬起筷子来,“说到这个事情,老三现在是怎么样了?” 被问及自己家的事儿,杜三夫人身子一凛,回话道:“他现在也是没辙啊,也不敢到处声张了要采购好茶,真是愁坏了人了。” 杜三夫人叹了口气,“他现在直怪自己,那茶叶干嘛要放在库房里,平白被人拿去吃了。” 杜老夫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视线从新定格在了饭碗上。 那茶饼是被掉包的,那这贼人必定就在这杜家之中。如今杜三夫人这话却让她心里忽的起了层鸡皮疙瘩,就好像这是一场算计人心的游戏。 难道,这杜三老爷一早就知道茶饼被掉包了,是在故意等一个机会才会熬到了今日? 若是这样,那这家里可就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风平浪静了,可这事可能吗?他们可是兄弟啊。 杜老夫人干咳了一声,道:“倒也不用去买什么茶叶了,表姑娘今天为了这事也来找了我了,说是有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知道了?” “有什么办法?” 杜大夫人和杜三夫人几乎同时惊呼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厉害你去办(三更) 杜老夫人来回瞟了她们二人,更是确定了一分,却道:“她说要亲自和当事的人说,她这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甚是古怪,追着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 找当事的人说,那不就是找自己了吗? 杜三夫人点了点头,“她这么做倒也稳妥,那一会儿我便去问问。” 杜老夫人斜眼看向一旁的杜大夫人,却是嘴角轻勾,“你呢?” 杜大夫人身子一颤,像是被杜老夫人看穿了似得,却是直摇头,“这事与我们也是无关,我们就是干着急。” 倒也知道无关啊。 杜老夫人心头冷嗤,却是摆了摆筷子,“吃饭吧,别误了饭点了。” 夜里,杜三夫人跟着丫头七弯八拐的来到雨岚院,却被告知纪绮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怎得这个时辰就睡下了?杜三夫人纳闷的看了看天色,偃偃的又回去了。 只是这个时候,杜老夫人的房里却是灯火通明,屋里坐着的几个人神情各异。 杜老夫人看了眼坐在一旁神色泰然的纪绮,心中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今日特地把你寻来,还是为了老三的事儿。” 她看着杜大老爷的眼怔了怔,继续道:“你也知道,老三的茶出了些问题,这会子再想送茶也是不能了,我想来想去,寻思着不如让表姑娘去给那王大夫把个脉开上服药,你也知道,表姑娘的医术好,这要是能把王大人的病给看好了,他会记得更牢一些。” 杜大老爷心中猜忌,自己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会不知道?之前是那么的看不上这表姑娘,怎的才一转身,就恨不得要把人给供起来了。 是这丫头趁乱给老夫人下了什么迷魂汤了吧。 他勾了勾嘴角,慢悠悠的对纪绮道:“表姑娘初来燕京,这许多的事情还拿捏不到分寸。官场的事情很多不是靠着有本事就能行的通的,这人情的买卖可不好做啊。” 纪绮点了点头,态度甚是诚恳,“大舅说的是,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三舅实在是不易。这些年大舅平步青云,靠的自然是本事,可是三舅就实在有些……” 杜大老爷沉下了眸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入得仕途就是这么简单的?你以为这朝中官员的升迁都和锦衣卫一样?” “老大!”杜大夫人低喝了一声,“在个小辈面前,怎得失了风度。” 杜大老爷抖了唇角,心头更觉猜疑。 平日里母亲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对他厉声厉色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大舅也不用这么生气,要是有那句话说的让大舅不顺心了,绮儿向大舅道歉。” 哪句话?哪句话说的都不顺心。 杜大老爷不胜心烦,只觉得今日座中气氛诡异非常。他看向杜老夫人,问道:“母亲说要直接为王大人看病,我看这事情却是难办。王大人到底在燕京也是名门望族,要是传出去是被一个内宅妇人医好了病,只怕……适得其反啊。” 杜老夫人面露难色,她也是担心这事,这要是个男儿便也罢了,偏偏是个女孩。 “这个不难办。”纪绮和色依旧,道:“只要大舅告诉王大人,那陈惟忠陈相的老父就是我治好的,我想,他非但不会拒绝,反而会迎了我去做座上宾。” 陈相之事在朝中人尽皆知,当时人人都以为陈相的仕途就将终结,没想到他的父亲竟然奇迹般的被治好了。 那可是太医院的国手们都束手无策的难疾啊。 却是那时许多人向他打听究竟是何人之手医治,陈相但笑不语,只说是缘分见到了好大夫。 他们这些外省的人是没有办法探听到了,听说,金陵城中能窥知一二的也没几人。 是她治好的?她真有那本事? 纪绮像是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道:“那时陈相找上门来,询问我是否能治愈了陈老太爷,众人皆是将信将疑,可是结果却是不得不信。只是那之后,我恳请陈相道我并非大夫,希望他不要大肆宣扬了此事。” 其实陈相也不会愿意去宣扬此事,毕竟这背后的故事只有他们当事几人才会知道。 纪绮继续道:“那事之后,陈相只将我的事告诉了几位夫人,我的名声便在各个深宅中渐渐传开,却也是私密,所以众人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是这样啊。 杜老夫人和杜大老爷相视一眼,暗暗的点了点头。 的确,他们着人打听的时候也听说了些风声,在金陵城中的确又一说陈相能解丁忧之坎和神医娘子不无关系。 原来是真的啊。 “可是……”杜大老爷捉起茶杯拂了拂茶盖,“那王大人的病不是要命的难疾,我怕他不愿意啊。” 一个名气响当当的大夫忽然到访,总叫人心里瘆的慌,毕竟谁都不想被大夫说是有病不是。 纪绮点了点头,“所以,这事要怎么经营还得靠了大舅,毕竟是官场上的事情。” “你……”杜大老爷被她一噎,茶杯中的茶水差点翻了出来。 杜老夫人全是看在眼里,心中已然做出了几分判断,对纪绮道:“既然这样,表姑娘不如就回去先准备准备,等你大舅的消息吧。” 纪绮含笑起身对二人施了礼,便不多做停留的离了开去。 屋里重新只剩下杜老夫人和杜大老爷二人,杜老夫人端住的神色终于收敛了起来,她含怒的问向杜大老爷,“你说!那茶饼是不是你贼喊捉贼!” “母亲!”杜大老爷这一晚上心里也不痛快,被这一声斥责,更是心里憋闷,“你怎能听信了那个丫头的话。” 他是杜家的柱石,自然不会多去理会这后宅的事情。可就算他不想多去理会,那么多的风言风语总会挡不住的传来耳畔。 母亲本是与他同心,怎得出了些意外就调转了枪头指向了他? “我要听信了那丫头?要不是你,我用得着听信了别人?!”杜大夫人痛心疾首,“啪啪”的拍着桌子,“那是你弟弟啊,那是你的弟弟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被逼无奈 杜大老爷闷着声,也不辩解。此景落在杜老夫人眼里更是气的牙根痒痒,“你说!你是什么时候换了那普洱的!那普洱那儿去了!” “母亲你是听谁说的,怎的就成了是我换的了?”杜大老爷粗着嗓子,面红耳赤道:“你怎得也听信了那些风言风语的,我要普洱自己买就是了,怎么会去拿三弟的呢?” “怎么不会!”杜老夫人怒叱一声,“那普洱乃是极品,你三弟拿到之后是视如珍宝,茶饼我也是见过的,绝不是现在这幅样子!” 她将桌上放着的茶饼扔去了杜大老爷怀里,瞪着眼道:“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货色!” 杜大老爷展了棉纸,跃然而见的是已经被掰开了一些的茶饼,不禁皱了眉头,“这茶怎么被喝了?” “要不是被喝了,还不知道成了这样呢。”杜老夫人别开脸,面色如愠,“这件事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给你三弟一个解释!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把你三弟的事给解决咯。” 杜大老爷闻言,急着道:“母亲,三弟的事不是努努力就能办成的事,这事……” “我不管!”杜老夫人厉色道:“你是家里的老大,你就该为你弟弟着想!” 看着杜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杜大老爷只得先服了软,“行了行了,但也总该让我周转周转吧。”他叹了口气,嘟囔了声,“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待到回去了自己的院里,杜大老爷向杜大夫人说起了这件事仍是忿忿,“要不是那丫头,这件事本也就过去了,真是碍事。” “也是怪我。”杜大夫人揉着太阳穴,“我们平时把六娘子宠的太过,一有事这孩子就沉不住气,非闹到老太太那儿去。” “关那孩子什么事儿。”杜大老爷唬着脸道:“现在该愁的可不是她的事儿了。” 杜大夫人点了点头,“可是,那茶该怎么办呀?”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身子,“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当时升迁的时候拿的就是这个茶叶,那老三家还不得掀了顶了。” “掀?”杜大老爷哼哧了声,“他那怂包也就自己关上门声音响些,出了门有什么用?这次的事情要是我不帮忙,他能混上个品级才有鬼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杜大老爷担心的从来不是杜三老爷,而是杜老夫人,“也不知道那小丫头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竟让母亲这么听她的话。” 杜大夫人却是不以为意,杜老夫人是多么精明的人,岂会被几句话就被灌得没了方向。 “老爷,我看这茶也是没法子了,不如你就依了老夫人的意思得了,这事儿要是办不成,老夫人那儿也不好交代啊。” 杜大老爷虽是犟着头,还是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翌日清晨,天边尚显霓色,杜大老爷已经催着马车去了府衙。一个晚上没有睡好,他的脸上爬满的尽是疲惫。 枯坐了好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晨起的第一个敲门声。 杜大老爷连忙腾的站起身来,迎面走来的正是翘首以盼的人,“哟,王大人,来的还是这么早啊,这府里的人能有您这一般勤劳,百姓的日子可就更好过了哟。” 王大人打了哈哈坐在了一旁,“怎么,这最近杜大人也是一样的嘛。” “哪里哪里。”杜大老爷笑着连连摆手,“都是看着王大人您的样子,这天天懈怠自己也是不好意思啊。” 他抬手给王大人斟了杯茶水,道:“最近府里多是动荡,王大人也是多有操劳啊。” 这王大人早就是个人精了,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嘿嘿笑着捧了茶杯,“没办法啊,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整日整日的都被事情推着走啊。” “是是是。”杜大老爷点了头,摩挲着自己的杯子。 这么问果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他听杜三老爷说了,那该给的不该给的早就都奉上了,可这王大人收归收,事情就是不给办。 他已经把府里的茶叶换了一拨好的,说是体恤各位同僚办差辛苦,自己心里却是有说不出的苦啊。 那极品的好茶当年不就是给了这眼前人嘛,这会子这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口袋呢。 杜大老爷的脸上敛了笑,凝睇了王大人一巡,忽的“咦”了一声,“王大人,您这气色……不太好啊。” 这人怎么一出又一出的。 王大人皱了眉,“这不是每天都这样嘛。” “不是不是。”杜大老爷煞有其事的直摇头,“今天这气色……看着特别憔悴的样子。王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哎。”王大人叹了口气,“要说烦心事儿,那还真是有,这不,几天都睡不好了。” “怎么了这是?” 见着杜大老爷一脸诚恳,王大人也正愁没人分忧,一下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还是老母亲嘛,哎,前些日子说是得了风寒,给咳了两声。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让府里的大夫给瞧着了,可是……哎。” “风寒啊……”杜大老爷捻了捻胡须,“大夫也没看出什么是不?” “可不是嘛。”王大人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直说是风寒,并没有别的毛病,你说要是个风寒,怎得要治了这么就都没有起色呢?真是愁死人了。” “您先别急,喝口水消消气。”杜大老爷说着,又给满上了些茶水,若有所思道:“倒不是我要触老夫人的霉头,只是……不知王大人可还记得陈惟忠陈相的父亲?” 陈相的父亲? 王大人拧起了眉头,只听杜大老爷继续道:“那时候陈老太爷不也是说只是风寒嘛,可是之后那毛病不是越发的严重,差点就要断了陈相的仕途了。” 王大人幽幽的点了点头,“是啊,也不知是什么风寒,竟会要了人命,这要不是被治好了,真要替陈相惋惜了,实在是有些后怕啊。” 哪里是后怕,简直是让人坐立不安啊。 杜大老爷心中狡黠一笑,面上却是凝重依旧,“是啊,还好是被人医好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传言中的人 说到这个,王大人有些激动,“是啊,听说是金陵城中忽然出现的神医娘子,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听说她自己就是起死回生的,便是得了这神技了。” “哎呀。”王大人不禁发出一阵喟叹,“陈相真是好命啊,竟能遇上神医娘子,要不然这仕途真是要到此为止的呢。” “可不是嘛。”杜大老爷心中有些暗暗的吃惊,没想到他这外甥女的名气已经传到了王大人的耳朵里,“所以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是啊。”王大人点了点头,“要是我那老母亲也有这般好运就好了。” “王大人何必如此感慨呢。”杜大老爷嘴角慢慢勾起,“这神医娘子又不是可遇而不可求。” “哎呀杜大人。”王大人拍了拍杜大老爷的肩头,“你不知道,这神医娘子是地地道道的金陵人,听说又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这不说孩子怕不怕生的,千里迢迢的别人也不愿意来啊。” “王大人哎。”杜大老爷心头简直要乐开了花儿,他神情肃严的道:“其实,这位神医娘子,这会子正在我的府上呢。” “在你那儿?”王大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杜大人真是越来越风趣了。” “这事千真万确。”杜大老爷不为所动,细细解释道:“其实这位神医娘子就是我的外甥女。” 他看着王大人的脸上一下露出惊异之色,更是自满自得的道:“那孩子说起来也是可怜,将陈老太爷治愈了之后不久,她那在锦衣卫中任职的父亲就因意外过世了,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只得修书一封求我这外祖家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他说着,面上有一丝扼腕,“她把父亲安葬之后,便是跟着咱们来到这燕京府里。只是因为伤心太过,她也不想太过招摇,毕竟尚在孝期,只是……” “只是什么?”王大人被他说的心痒难耐,连忙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杜大人。” 杜老爷见着勾起了他的兴致,心中好笑,故意压低了声音,“只是她到底是个学医之人,心地纯善,那时候家里有位老者已经得了多年云翳,几乎就是个睁眼瞎,她说苍天有好生之德,便是出手相治,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怎么着啊? 王大人满脸的好奇,竖着耳朵听他继续道:“那老者被她一经医治,当天就算好了,再外敷了十天的药,现在和个正常人一样。” “杜大人,你说的可是云翳?”王大人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杜大老爷用力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个云翳。” “哎呀,那正是神医啊。”王大人满脸崇敬,“正是乐善好施的活菩萨啊,你们杜家真是有福气啊,怎得平白得了这么好一个外甥女儿哟。” “所以嘛,我就说,您老的病,您的病那都不是事儿,叫她来瞧一瞧,说不定第二天王老太爷就能从床上下来了。” “真的吗?”王大人像是不敢相信了一般,“那神医娘子不是说尚在孝中吗?这是可以出门吗?” “她一定愿意的。”杜大老爷早就得了纪绮的保证,这会子打起包票来更是没有压力,“我看今儿个已经晚了,她又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不如就明儿个吧。”杜大老爷笑容和煦,“只是不知老夫人是不是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王大人像是担心杜大老爷会反悔似得,“那明儿个我就让府里的马车去请了神医娘子。” “好啊好啊。”杜大老爷连连点头,“我看王大人的面色真是不好,不如让她也为您把把脉,疏通疏通。毕竟……您这身子可不是自己的,是燕京的百姓们的。” 王大人呵呵的露了个笑,“杜大人这么有心,我看……那事儿不如我再去催一催,你知道的嘛……”他面露厌恶的轻语道:“官僚里做事儿总是这样的。” “多谢王大人费心了。”杜大老爷见他终于松了口,连忙起身作揖道谢,“那舍弟的前途就全靠王大人了。” 这一天的杜大老爷难得的神清气爽,办起事儿来也是分外卖力。晚上回到家里,他便把这事儿全告诉了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你就这么应下他了?” “是啊。”杜大老爷点了头,“表姑娘不是自己愿意的嘛,如今不过是叫她上门医治,没什么区别。” “可是……”杜老夫人被呛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治病的规矩。” 她说,她不是大夫,不上门也不出诊,要是有大夫解决不了的,她可以帮忙指点一二。可要是一定要她医治的,诊金千两。 “你没问了她就说替人治,要是她怎么都不肯治,你又打算怎么做?”杜老夫人是听了纪绮的理由的,她想,要治愈了王老太爷的事儿对于纪绮而言也算是“报恩”的一种。 让一个女孩子报恩啊,这还真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却是她继续道:“更何况,她连脉都没号过,这要是她正好不会治呢?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杜大老爷当时才不会想的这么细致,对于他而言,能医,有名声,那就够了啊。 “这要是治不好那也只好实话实说了。”杜大老爷无奈的道:“毕竟我们都尽力了,要是不成,那……” 那他三弟的仕途可就要到此为止了哟。 杜老夫人很快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纪绮,杜大老爷早就回去了自己那儿,说是要准备些东西。 屋里只有祖孙二人,纪绮端端坐在一旁,准备聆听杜老夫人话的意思。 “绮儿啊,你能治云翳,那治风寒一定更没有问题是吧。” “是的。”纪绮点了点头,“只是风寒的种类很多,不号一号脉,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要号脉啊。 杜老夫人连忙安抚道:“这每个人的手势各不相同,更何况就像你说的,这一个小小的毛病里还有这么多的妖孽,总是要由你确诊了才行。” 第一百三十七章 耿耿于怀 杜老夫人瞧着她的神色,又道:“你连陈老太爷都能医活了过来,这还活蹦乱跳的人准是没问题的是吧。” 纪绮被这“活蹦乱跳”的形容给逗得一乐,连忙掩嘴笑了,“外祖奶奶,这看病不是看人是不是活蹦乱跳的。” “我知道我知道。”杜老夫人也觉得失言,跟着笑了起来,“那明儿个你会去看看的是吧。” 纪绮点了点头,有些心疼这位老太太。 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操碎了心啊。 “那就好,那就好。”杜老夫人得了保证,终于松下了心头的包袱,“那你今儿个赶紧歇下吧,明天还要忙活呢。” 退出了杜老夫人的院子,倩萦悄悄凑前来问:“小姐,你明儿个是不是要出门啊。” 纪绮点了点头,讶异她消息的精通。 倩萦嘻嘻一笑,“这两天那些丫头婆子看咱们院子的眼神都变了,今儿个大家都在传,说杜三老爷这次能不能升上去,就得全靠了小姐了。” 她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是要去治病吗?” 纪绮笑了笑,“是啊,又要治病了。” 这些日子她也没事做,又恢复了夜猫子的生活。 那星象显示,北地不胜安定,她也有些隐隐的担忧。 前世,这一仗可不好打,听说在前线损失了一员大将,待到回去金陵复命,燕王虽是战胜归来,却是被批的全不讨好,在天佑帝的心中顿时失了分量。 这一世不知他会不会好运一些,或是,也许自己能帮上他一把。 思绪飘的远了,被倩萦猛地一拉,纪绮还差点趔趄了下,“怎么了?”她奇怪的转头看去。 “小姐。”倩萦的小脸楚楚可怜,“咱们这件事做完之后就回去吧,这儿好可怕。” “怎么可怕了?”纪绮柔下脸来看着倩萦,“是发生什么了吗?” 倩萦却是摇了摇头,“没有的,只是……”她吞吞吐吐着:“只是觉得这儿的人心太过算计了。” 太过算计? 纪绮笑笑,“这里发生的都不算什么,不过是让你觉得不喜罢了。这些明枪不过是躲起来有些麻烦而已,你不用怕,我永远会站在你的前面。” 她摸了摸倩萦的脑袋,有柔光想要射进她的心底。 倩萦,不用怕,有我在。 这句话她一直想对倩萦说,那么想,那么想,直到失去了倩萦之后她万分的后悔。 倩萦,不用怕,有我在。 她不知道那天看到的倩萦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晃眼,但是,眼前的这个倩萦她仍是会用尽全力来保护。 “小姐……”倩萦眼眶有些红红,“倩萦不怕,倩萦就是觉得小姐委屈……”这个杜家有什么好的,这些日子连她这个小丫头也看出来了,面和心不和的。 纪绮深吸了口,神态轻盈,“我不委屈,我姓纪,我过的很好,我怎么会觉得委屈呢?” 她现在还不能妄动,她还必须依靠了这个杜家。她怎么会委屈呢?等到有一天她能去了大同,能手刃了敌人,这杜家就是最大的功臣,那现在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 “对,咱们是姓纪的。”倩萦吸了吸鼻子,“咱们不屑。” 嘴上说着的是不屑,可倩萦对自己院子里却是越发的挑剔起来。从回来了雨岚院,她的声音便没有停过。 “又琴,你过来。”倩萦两手叉着腰,指着药罐子道:“小姐说了,这个药不能见光,你怎么保管的?” 她又抹了把桌子,啧啧的咋舌道:“怎么这么脏?今天是不是又怠惰了?屋里头这么脏,污了药怎么办?” 院子里的婆子丫头们纷纷垂下了头,避之唯恐不及,却是倩萦“诶”了一声,“你们!说你们呢!都躲什么!” 她气呼呼的道:“小姐这儿可得仔细伺候了,不然,把你们都发卖了去!” 众人一惊,连连点头称是,倩萦已经转了身回了屋里,“又琴,你给我过来。” 之前那件事还让她耿耿于怀,如今她是越发的看又琴丫头不顺眼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理了后院了?” 纪绮正在偏厅里看着书,听着她这般斥责不免也好奇的转过了头来。 “是谁让你做的吗?竟然这般没规没矩的!” 又琴丫头被这一声厉色一凛,身子也不禁颤了颤,“我……我只是……” “你只是?”倩萦没好气的矫作的学着她的声音,“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只是!”她的手一把推了那丫头一把,气呼呼的道:“你说!谁让你做的!” “不是的不是的。”又琴丫头急的连连摇头道:“我只是看着这后院许久没人打理了,便……便想打扫打扫。” 又琴丫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喃喃的几乎听不出声了。 却是倩萦哼了一嗓子,“便?你一个扫洒的丫头,谁借了你胆子让你乱动院子的?!” 她的声音极大,连屋外的婆子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不禁缩了脖子,赶紧走了开去。 看来今天这又琴丫头是过不去这道坎了。 又琴丫头手足无措,一双眼里早已泪眼朦胧,“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好了倩萦。”一直坐在一旁的纪绮也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道:“和一个丫头置气,也不怕累着自己。” 她看了眼又琴丫头,道:“你也别哭哭啼啼的,像是在这里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得。赶明儿就让你出去了。” 出去了,说的就是发卖了去。 那又琴丫头一听,一下就跪了下来,向着纪绮不停的磕着头,“表小姐不要啊,求表小姐三思啊,我不能走,我不能啊。” “你吵什么吵!”倩萦一下拍了丫头的脑袋,直叫她整个身子都歪去了一旁,“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早就该发卖了你了,要不是小姐心慈,哪里还用得着天天看你这幅嘴脸!” 她越说越气,真想好好管教一番这个丫头。 纪绮却是一下拦下了她,“诶,还自己来打,疼不疼的。”她看向又琴丫头,道:“不能发卖了你?怎么,你在这杜家还有些地位了不成?”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利用 又琴丫头连连摇头,哀求道:“求表小姐不要把我赶出去,我还有个姐姐,我还有个生病的姐姐啊,我不能被赶出去,求表小姐不要把我赶出去啊。” 她砰砰的磕着头,咚咚的声音直透人心底。 “装模作样个什。”倩萦别扭的别过脸去,“你家姐姐生病关我们什么事,说的好像是受了我们的累似得。” “她不是这个意思。”纪绮拍了拍倩萦的肩头,对又琴丫头问道:“你姐姐在哪个院子做事?” 又琴丫头哭红着小脸扬起头来,“回表小姐话,姐姐她原本是大夫人那儿伺候的丫头,后来生了病总不见好,大夫人觉得心烦,就把她赶去做了扫洒的末等丫头了。” 纪绮闻言,哼了一声厉声道:“得了病就治病,你这是在污蔑大夫人。”她道:“大夫人是多么菩萨心肠的人,岂会见死不救?” 那又琴丫头的眼里一下闪过一道厉辣,一瞬而过,又换上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没有骗人,表小姐您可得信我啊,我真的不敢打了诳语。” 她嘤嘤的埋下了头,道:“我家姐姐得了病,本该让府里的医女给瞧一瞧其实也就能治好了。可是大夫人不愿意,硬是不让她治病,还整了一堆事情叫她做。” 那时候,姐姐已是咳的直不起腰来,可大夫人还是执意要她去打扫了佛堂,姐姐只得赶紧赶了过去。 那佛堂里虽是有人定时过来清理,可太高的地方毕竟危险,若非逢年过节的,也没人会爬去这么高的地方做些扫洒。 可是姐姐是个倔脾气,被指了去打扫她就要好好的弄个干净,偏偏才爬了上去,便是眼前一晕给重重的摔了下来。 姐姐的腿都给摔的粉碎,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却是杜大夫人,指着姐姐嫌弃的道:“一个没用的扫洒丫头,连本职都做不了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她一句话说的轻飘飘,可姐姐的一生就算是毁了! “姐姐她在那柴房里奄奄一息,等到被放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烧的直不起身来。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表小姐。”又琴丫头向着纪绮跪爬了几步,“表小姐,您也是有家人的人,您还是个大夫,您能体会我的是吧。” “这和你为何要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没有关系。”纪绮神色依旧。 倩萦掂量了纪绮的态度,便是一把推开了又琴丫头,“小姐说的是!你别编一些荒诞的故事来搏同情,你倒是说啊,在咱们院子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又琴丫头被她一把推开,却是一下又坐起了身子,泪眼婆娑着连连摇头,“不是的,表小姐,真的不是的。” “你要不说,没人能帮得上的你。”纪绮冷言道:“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过来的?” 不是杜大夫人,那就只有…… “是三姨娘。”她喃喃道:“是三姨娘说的。” 三姨娘?! 纪绮心头一紧,更是厉声喝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我还能考虑救你的姐姐。” “真的吗?表小姐真的会救我的姐姐?”又琴丫头只觉得欣喜来的太快,一下抹了眼泪,道:“那天三姨娘来找了我,她对我说,若是能替她办成了事,她就会去找了大夫医治姐姐。” 她指的办了事是让又琴丫头在纪绮的屋里找了那半幅画,半副让杜四娘子毁了一辈子的画。 又琴丫头继续道:“我在屋里找了很久,却是哪里都找不到。我想,这后院里你总不让我们随便去,所以……所以……” “贱婢!”倩萦只觉得气愤异常,一个巴掌甩在了那丫头的脸上,“你想!你个小蹄子也会想了是不是!你把这里当成是你的院子了是不是!你眼里还有没有小姐!你这个背主投敌的东西!” “不是的,不是的……”又琴丫头连连惊叫着,“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救救我的姐姐……” “你闭嘴!”倩萦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用力的扯着,“你之前就做过这种事,现在做起来是不是觉得驾轻就熟?贱人!你就是个贱人!” 她使劲的拉着又琴丫头不让她有机会挣脱,一边转过头对纪绮道:“小姐!这种东西就该扔去柴房里等着被发卖了去!” “你先把她带下去吧。”纪绮被吵得头疼,叹了口气摆摆手,“别让她发了声,也别让她有机会逃出去。” “小姐你就放心吧。”倩萦咬牙切齿道:“我定是将这臭丫头给看的严严实实的。” 她说着,已经一把提起了那丫头直往外头拉去,一路上还骂骂咧咧的,只留下涂地的尖叫和惊恐。 纪绮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只觉得这事情远远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十娘子的生母宋氏她并没有什么印象,要说印象最深的那大概就是初来杜府的那天在大厅中的匆匆一瞥。 要说打了照面,却真的只是打了照面。 她为什么要找那幅画呢?为了杜四娘子?这可说不过去。 那杜四娘子是杜三夫人的嫡女,她是杜大老爷的三姨娘,两个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为了十娘子吗?可十娘子年岁比她还小,要说为了十娘子能有个好的亲家,可现在要说亲的也是六娘子啊。 六娘子。 纪绮的脑中像是闪过了一道精光,又一道不好的念想一闪而过。 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好婆家,她不惜要去抢六娘子看上的亲家? 不会吧……她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这终生大事就算她三姨娘有心,最后拍板定夺的可还是杜大夫人啊。 是什么样的诱惑竟让三姨娘舍得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正想的入神,倩萦已经拍了拍手走了进来,见着她愁云满面的样子,以为是为了又琴丫头的事儿,便开口劝慰道:“小姐,你也莫要担心太过,我看啊,这丫头几天不过去回报,那三姨娘准是要急疯了去,到时候咱们再去拆穿了她们,看那三姨娘以后还敢不敢打咱们的主意。” “好啊。”纪绮忽的像是悟到了什么,“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风寒 心中起义,便也释怀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准备了明天要用的东西吧。” 王文韬,燕京的同知,一辈子的官路到此也算是到了头,剩下的年岁里都是碌碌无为,没有多么杰出的功绩,也从未出过大的纰漏。 这样的人在大晋的官员中比比皆是,一辈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想来也是,燕王殿下常年征战,只要这府衙里没有出什么大事,他是不会多做评论的。 这平家是个米虫,杜家也是米虫,王家自然也是。 米虫的府邸,也许也别有一番滋味吧。 翌日清早,杜府上下便陷入了一派紧张的局面,杜老夫人更是亲自同车送出了二门,一路上耳提面命,“丫头,一会见了王老夫人莫要紧张,要注意仪态,莫要失了分寸。” 她的眉头紧锁,神态紧张,“王老夫人的病要是治不得你就实话说了,他们想来也不会怪责,千万不要乱了手脚。” 纪绮一一应下,扶着杜老夫人下了马车,这才重新上了王家派了的马车,身后还有杜老夫人的碎语声,“也没个人跟着,不知道行不行啊。” 待到马车终于走远了些,同在车中的倩萦这才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小姐你会露了怯?也不想想当年小姐可是在丞相府里来去自如的人啊。” 其实也不是来去自如的,纪绮心中明白。 当时自己在陈府中也是受了难的,还拖累了又琴,也不知道现在又琴是个什么情况了?出来了这么久除了偶有书信来往,家里的真实情况真是一无所知了。 大家都还好吗?纪老爷还好吗?纪恂呢?在锦衣卫里还过得习惯吗? “其实每个府邸都是不一样的,并不是因为他的官阶不如丞相,他的官威就会小上几分的。”纪绮压低了声音附耳在倩萦耳畔道:“你要知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倩萦认真的点点头,也轻声回道:“这倒是,这北蛮子的地方还真是说不准。”她警惕的对纪绮小声道:“那王家人是死是活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得活着出去。” “又不是去刑场上。”纪绮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紧张的。” 倩萦涨红了小脸嗔怪道:“小姐,你笑话我。” 二人神色轻松的跟着来到王府,从偏门进,只觉得这王府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反倒是一派古色古香,书香气息浓厚。 “看着很有读书人的派头啊。”倩萦暗暗赞叹。 纪绮也心中认同,想来这家的主人应该要是个儒雅之人。 在这通幽小径上又穿过几个长廊,绕过几处花墙,领路的丫头这才将二人带到一处院子前,恭敬的道:“二人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回报了老夫人。” 不过一会儿,便换了个丫头过来接了二人进屋。 屋子主座上坐着一位老太太,面色慈和,对纪绮点了点头,“来,过来坐。” 纪绮笑着来到老妇人面前福了身,“纪绮给王老夫人问安。” “纪小娘子不用客气。”王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指了一旁的位子道:“快坐吧,看茶。” 丫头们机灵的奉上了茶水小点,手脚轻盈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纪绮看在眼里,笑容依旧,浅浅的观瞧了一番王老夫人的面色。 只见她面容泛白,带了几分倦意,整个人倚在一旁的靠枕上,精神不甚很好。 “多谢老夫人了。”纪绮接起茶杯抿了一口,算不得上好的茶叶,可这品级的茶叶拿来招待她还是有些规格过高了,“这茶不错。”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就好。”可才开了口,她就连连咳嗽起来。 纪绮连忙放下茶杯起身要为她顺了顺气。王老夫人咳的整个人都弯了下去,却是连连摆着手,话不成句的拒绝了,“没事的,没事的。” “老夫人这咳嗽的毛病是年前就落下了吗?”纪绮微微蹙了眉,问道。 王老夫人喝了茶润了润嗓子,缓缓的点了头,“是啊……好些时候了。” 纪绮看了眼大门的方向,道:“许是方才进来的时候带进了冷风了,老夫人还是要多多保暖的好。” 她说着话,从药箱里取来了迎枕,恭敬的道:“请让我为老夫人号脉。” 王老夫人垫了手在迎枕上,只觉得有手指微凉搭在她的腕上。她不说话了,静静的瞧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昨儿个王老爷来请安的时候和她说了,请了位金陵来的名医,在金陵被誉为神医娘子。她只觉得是这个儿子大惊小怪,都说了是风寒,只是治的久了还未见好转,怎得就要劳动了这么大名气的人来治病的。 神医娘子啊,她在脑中刻画了许久她的形象,却是没想到是这么个小娘子。 才十四五岁吧,还这么小,又是金陵人,怎么就来了这燕京了呢? 燕京虽不及更北边那些边关城镇,可比起金陵来还是多了几分危险的。她一个小娘子孤身而来,定是家里有什么变故吧。 她没有多去打听,只是应了说好,一大早便等在这儿了。 这个小娘子真的是神医娘子?是那个能起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娘子?是那个治愈了丞相父亲的神医娘子? 纪绮这时收回了手,取回了垫着的迎枕,开口拉回了王老夫人的思绪,“老夫人得的是普通的风寒,开个方子调理上几日便能痊愈。” 她问道:“老夫人可有此前大夫开的药方?”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丫头摆了摆手。身后的丫头立即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方子,纪绮接过来细细看过,更是确定了几分,“果然如此。” “怎么?是方子有什么问题不成?”王老夫人奇怪的问道。 不怪她起疑,为她治病的可是这燕京府中的名医,要请一次也是不易,她可是排了好久才轮到的呢。 纪绮敛了笑意,摇了摇头,道:“这方子开的可真是……” 要是再继续吃上一段时候,怕是连命都要搭进去咯。 第一百四十章 相中 看着王老夫人露出紧张的神色,纪绮连忙笑着解释道:“老夫人不要紧张,这张方子开的药的确是治了风寒的。” 见着王老夫人松了口气,她这才慢慢继续道:“老夫人平日里就有目眩气虚的毛病,得了风寒更是要慢慢调理,下了这样一剂猛药下去,身子吃不消,只会拖累了病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写下方子递给了一旁的丫头,“这幅方子照着喝上五天,慢慢的就能痊愈了去。至于这咳嗽的毛病……” 她从自己的药箱中拿出了个瓷瓶递了过去,“这个是特制的止咳药浆,每次拿小调羹舀了小半勺子,拿温水化开半碗服下,半个时辰内不要饮水,一日一次,不出三日便能痊愈。” 王老夫人惊奇的连连称奇,连忙吩咐了丫头照着纪绮说的方法化了。又问道:“小娘子可真是金陵来的名医?” 纪绮笑着摇了摇头,放好了笔墨坐了回去,“只是学了几天,都是大家的好意,给了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怎么就是捧出来的呢?”王老夫人服了药浆,只觉得从喉咙起发出一阵凉意,“我可是听说了,当时陈相的父亲陈老太爷已是奄奄一息,要不是小娘子妙手回春,现在就已经没有陈相这一说了。” 纪绮却是摇了摇头,“陈老太爷是吉人自有天相,我也只是对症下药,算不得妙手回春的。” 她指着那张方子,道:“其实为老夫人诊脉的大夫也是位高人,下的方子虽是猛药,若非老夫人有旧疾,这副方子已经起效了。” 她继续道:“所以,我只是比别的大夫看的更仔细些,看的才更准些罢了。” “其实也不怪那个大夫。”王老夫人摇摇头道:“都是自己一把老骨头了,不中用了。” “老骨头?”纪绮失笑着道:“老夫人可不能总把这话挂在嘴上,要说年长,那陈老太爷可比老夫人更长上几岁,每日依旧是精神奕奕的。可您瞧瞧我那父亲,年纪轻轻的便因为意外过世了。” 她说着话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所以,老夫人并没有年迈不年迈的,您只要好好过了自己的日子,年岁什么的交给老天去愁就是了。” “那……”王老夫人隐隐有些好奇的问道:“陈老太爷得的到底是个什么病?外头传什么的都有,说什么中了剧毒的,得了暗病的,你知道,风言风语的,传的口杂了就什么样的都有了。” “这样啊。”纪绮却是摇了摇头,“只是这个问题恐怕我不好回答了您了。”她面带歉意的道:“作为医者,可不能将病人的病症随意告诉了别人。就像以后外人问起您的病,我也一样会这么回了对方。” 王老夫人听着,非但没有生气,还连连点了头,“好啊,真是个好姑娘。” 这就是试探了,纪绮想,她是报了什么心思来这么问的。 王老夫人笑盈盈的道:“小娘子来了燕京多久了?方才听你说父亲因为意外过世了,那你母亲呢?” 纪绮微微蹙了眉,“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我和哥哥是由父亲拉扯大的,只是去年父亲因为意外不幸过世,我这才来投奔了外祖家。” “是孤女啊。”王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怪可怜的。看着年岁也不小了,有十四五了吧。” “今天已经十四了。” “十四了啊。”王老夫人点了点头,“其实也该说亲了,今年下了小定就该准备着了,过不了两年出嫁真是时候。” 她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我们家老五啊今年正是要参加科考的年纪,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也要到了年末了,我想啊,要是真的到了金榜题名,到时候榜下捉婿的准是不少。” 她撇了撇嘴,“要我说,还不如现在就找个门当户对的,把这事给敲定下来,免得到时候挑走了眼。” 她看着纪绮有些走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不是让小娘子见笑了?其实说这话也和你们杜家有关系的,杜家这不是也有姑娘在准备嘛。” 纪绮点了点头,心想,她说的该是杜六娘子吧。 “其实大家的心思都差不多,燕京说大也大,说小也是小,这门第之间相衬的也就这么几家。”王老夫人打开了话匣子就合不上了似得,“你既然也到了这个年纪,该是找婆家的时候了。要是……”王老夫人看着她,徐徐的有些殷切。 殷切,却是没入了纪绮的眼里。 对她而言,前一世正是因为错付了感情,才会连累了整个家族。那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她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后悔着往昔的种种。 重来一世,她不是要去花费了时间在感情这种事上的,更何况,她也畏惧了感情的纠葛。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没有失望,便不会绝望。 她对感情不抱有希望的时候,她想,自己也就不会被感情所累了。 王老夫人见她迟迟没有响应,只以为是女孩子家的娇羞。那是当然的,一个尚在孝中孤身投靠亲戚的孤女,怎会先想着终生大事呢。 “好了好了。”她笑笑,脸上的神色似乎也明亮了一些,“你瞧瞧,我们这家里头都是些读书人,好久没有人能听我这么唠叨了。”她对身边的丫头道:“好好送了纪小娘子出去,可得仔细着。” 纪绮理了药箱,便起身施了礼跟着小丫头退了出去。 小丫头领着纪绮一路往王大人那儿去,一路上虽是不说话,步态中也是轻快。 老夫人的身子舒畅了,这家里头也就热闹了。 来到王大人的屋外,小丫头照例留了主仆二人在外头候着,自己独自一人进去回报。 倩萦探头瞅了瞅,忍不住问道:“小姐,刚才那老夫人的意思是不是看上了你啊?是不是要找你做她的孙媳妇啊?” 纪绮点了点头,“只怕她这孙子我们还是见过的。” 见过的?她们才来这燕京几天啊?怎么就成了见过王家的孙子了? 纪绮见她没有想起,便好心的提示了一句,“今年参加科考,年岁正好,姓王,恐怕这位老夫人眼里优秀的孙子正是元宵那日碰到的王公子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并不是病 “王公子?”倩萦噘着嘴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人,“哦,是那个抢了头等赏的那位王公子吗?” 纪绮点点头,“应该是他吧。” 也是今年科考,这话来了这里之后已经听了不下三遍了。 有意思,不知杜家这位在今年的竞争中能否脱颖而出呢? 就在这时,有丫头出来对着纪绮福了福身子,“纪小娘子,请随我来。” 纪绮点了头,刚要领着倩萦一同向前,却是被那小丫头给拦了下来,“老爷只请了纪小娘子一位,这位姑娘一会请随我去偏厅休息片刻。” “分开?”倩萦瞪了眼只觉得奇怪,“这是为何?” 纪绮拦下了她,轻声道:“你先随她去歇着,别和任何人说话,等我回来。” 倩萦还有些不高兴,却也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小姐的脸面,便应了下来。 纪绮凝睇了倩萦一巡,这才跟着小丫头进了屋里。 屋里只有王大人一人,其他人看来都被他清了出去。 纪绮不作声色,来到王大人面前福了身子施了一礼,“见过王大人。” “来,坐。”王大人面色祥容,抬手指了身边的位子让纪绮坐下,“今日辛苦小娘子了。” “不辛苦。”纪绮看着王大人为自己斟了杯水,点了点头算是谢过,“都是晚辈应该的。” 王大人见她面色平和,心头的紧张送下了一些,“小娘子,我的母亲……” “王老夫人并无大碍。”她笑着道:“我已经开了药方,服用几天就能痊愈。” 王大人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真是多谢了小娘子了。” 一番客套,二人之间也打开了话匣子,王大人不免也好奇的问:“纪小娘子,我也有些好奇,听说你在金陵名噪一时,想请你的人也是应接不暇,你又怎得会来这燕京呢?” 听说她来燕京的是因为父亲忽然离世,但她家里还有兄长,不算是举目无亲,更何况还有这名声在,真要割舍难道真的没有一点难过吗? “王大人很好奇?”纪绮淡然捧起茶杯浅浅酌了一口,有些促狭的看向王大人。 王大人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眼神,微微一愣,嘿嘿笑着想要圆上几句。 纪绮没有想要听他解释,道:“我的父亲是锦衣卫,父亲亡故,哥哥袭成锦衣卫需要常年驻扎在外,与其我一人在家,还不如投靠了外祖家,也能了却两头的牵挂。” 两头值得自然是她哥哥和外祖两家了。 王大人点了点头,杜大老爷与他相谈时他并未觉得这杜家与外孙女之间有什么不合的。但可能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的久了,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小娘子并非池中之鱼,并不会受制于人。 “可是你过年也没回去团聚,你哥哥难免会有些挂念的。” 王大人一声叹息,像是老者的谆谆教诲,纪绮埋下了头算是道了谢,“鞑靼如今蠢蠢欲动,不停的骚扰着边境,连燕王殿下都匆匆的赶回边关领兵出征。哥哥时任锦衣卫的小旗,也是有任务在身,在燕京只会离哥哥更近一些。” 锦衣卫可不仅仅对付朝中的官员,对于刺探敌情上,锦衣卫也是一把好手。 王大人“嗯”了一声,“也是辛苦了小娘子了。” 纪绮只觉得奇怪,明明是杜家有求于这位王大人,怎得从这王大人的语气里却是处处在讨好着她呢? “纪小娘子。”王大人这时咳了一声,“其实我也这身子也有些……不舒畅……那个……” 纪绮“哦”了一声,有些歉意的道:“真是抱歉,光顾着聊天了。”说着,她从药箱中取出了迎枕,做了请。 王大人连忙递了手上去,面带些忧色,“你看我这身子也不是很胖,可总是觉得心悸胸闷,如今夜里越发的容易失眠,早上越起越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纪绮点了点头,示意他再换一只手。 王大人重新垫了手,继续道:“你知道今年刚刚开朝,很多事情才要开始,我这是力不从心啊。” “王大人可是有吃夜宵的习惯?”纪绮收了手,端坐着问道。 王大人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如今睡不着,晚上总想着吃东西。” “嗯嗯。”纪绮点点头,“那就是了。”她一边慢慢收起迎枕,一边道:“王大人这其实算不得什么病,只要从今儿起不再吃夜宵,每日来去衙门的时候改用不行就行。” “就这么简单?”王大人捋了一半的袖子停了下来,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不可能吧,这毛病可是给燕京中的名医给瞧过好几次了,针灸喝药总也不见好,怎得到了这小娘子的嘴里就连个病都算不得? 纪绮却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么简单,只要王大人每日坚持步行,又不吃夜宵,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诶诶。”王大人笑着连连点头,“那我一定遵照了医嘱。” 喝了口茶,王大人笑着问道:“方才小娘子在我母亲房里谈了许久,可是说了什么?” 纪绮掩嘴笑了,“王大人这般好奇,怎得不亲自问一问老夫人?” 王大人尴尬的笑了笑,“你知道,有些时候一时兴起会说的高兴,可过了这兴头就不想谈了。” “也是。”纪绮点了点头,“老夫人只是可怜我的身世,又觉得我年岁已大却还要守孝,如此便感慨了几句。” 王大人掂量着这话里的意思,也猜出了几分。 王老夫人哪里会可怜别人的身世,不过是看这小娘子长相清秀,又算是治了自己的病苦,才会特别着眼青睐,也许还提了嫁娶之类。 王大人却是不动声色,“既然母亲对小娘子多有喜爱,小娘子日后要是有空,不如常来家里做客,可好陪陪老夫人。”他笑着道:“家中女子不多,老夫人也是闷得久了才会得了病的。” 纪绮笑了笑算是回应,也是好奇的问道:“王大人,请问王家的五公子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她是别有用心 五公子? “小娘子说的是煜儿”王大人也是奇怪,“小娘子认识?” 果然是他。 纪绮嘴角微微漾开,没想到这个燕京真的这么小。 “也不算认得,只是打过一次照面。”纪绮诚实的道:“想不到还真的是认识的人,真是凑巧。” 王大人更是狐疑,却是也不方便多问,只想着等王煜回来的时候再好好问问。 两人相互聊了几句,纪绮便要起身离开了。 一直在偏厅里等着的倩萦百无聊赖,见着人过来,赶紧迎了上去,“小姐,你可来了,可把我憋坏了。” “走吧,时候也不早了,家里该着急了。” 两人坐上马车缓缓往回去,倩萦也再也忍不住连连埋怨,“那王家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跑来想要套我的话,一会问你在金陵救过什么人,一会又来问你在金陵是跟了谁学的医。我看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你,故意趁着我们分开的功夫来打探呢。” “应该不会,那五公子就是元宵节那日碰到的王公子。”纪绮摇了摇头,合上了眼往后靠了去,“这燕京还真是小啊。” “真的吗?”倩萦不可思议的贴了过去,“还真的是那个男人啊。” 她撇了撇嘴,“那人可不怎么样。” “在王家的眼中那可是金子般存在的好儿子,好孙子。”合着眼的纪绮惬意的笑道。 她这一搅局,那王大人还以为她会觊觎了他的儿子,到时候和王老夫人一相交谈,两人可就有分歧了。 他们这么一分歧,杜三老爷能不能上任就要看天意咯。 马车才到了杜家门口,就见着有小丫头已经快步迎了上来,待送了王家的马车离开,小丫头急急催道:“表小姐,老夫人已经等了许久了,还请您快快过去呢。” 和倩萦交换了眼色,两人也不再多言,快速跟着小丫头去了杜老夫人那儿。 杜老夫人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见着来人,忍不住倾了倾身子,“可回来了。” 纪绮面带歉意的快步上前去,“让外祖奶奶久等了,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快坐。”杜老夫人耐着性子让纪绮先坐了下来,这才问道:“怎么样?那王老夫人的病重不重?那王大人的呢?” 纪绮摇了摇头,面带笑意,“他们二人的病都算不得什么,开了药方要叮嘱了医嘱,想来过不了多久都能痊愈。” 杜老夫人闻言,长长的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她却是看着纪绮的脸上微微蹙起的眉,松下的心又被提了几分,“怎么,是还有什么事儿吗?” 纪绮“哎”的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不好。”她浅浅埋下了头,“王老夫人也是好奇,问了我在金陵的事情,我也是多嘴,说了父亲过世的事情,那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怎么了?”杜老夫人见她忽的停下了话头,急急的催问道:“她是看上了你吗?” “我……我也不知道。”纪绮娇羞的别开了脸,“我说了尚在孝期,想来王老夫人也不会多想的。” 杜老夫人稍稍凝了眉,自己也听说了王家的五公子实在是位人才。 听杜大夫人说,杜六娘子曾见过王五公子一面,对他那是一见倾心,如今正是选婿的良时,能嫁入王家成了杜六娘子的一大希望。 杜老夫人有些发了愁,杜六娘子和纪绮可算不得融洽,要是纪绮从王老夫人那人听到些什么风声,故意要从中搅了局,那杜六娘子这个希望可就悬了。 这时,她却听纪绮道:“其实我也知道,待到我能够谈婚论嫁的时候也是个老姑娘了,这辈子许是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我只求外祖奶奶届时不要把我随便许了人家。” “这……”杜老夫人面上一阵尴尬,“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你也是我的外孙女儿,我怎么会随意待你。” 纪绮连忙起身施礼谢过,“那绮儿就多谢了外祖奶奶了。” 既然王家二人的病都算是治愈了去,杜老夫人最担心的事情算是过去了,别了纪绮,她连忙派人找来了杜大老爷。 杜大老爷听了杜老夫人的叙述,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轻轻落了地。 他总是担心纪绮会不会是真心想要帮他,又是担心她的技艺能不能真的治人,待到纪绮出了门,他又要小心杜老夫人对自己的意见。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的时候,他才算是小小的安下了心。 却是杜老夫人又道:“只是……我有些担心六娘子的婚事啊。” “六娘子的婚事?”杜大老爷有些讶异,“这表姑娘去给王家看病,怎么又与六娘子的婚事扯上了关系?” “哎。”杜老夫人又摇了摇头,“说是王老夫人对表姑娘极有好意,还特地暗示了她的婚事。” “那又如何!”杜大老爷有些恼怒,“她可是在孝期里的,谈什么婚事,不知廉耻。” “她也是适龄的。”杜老夫人厉声道:“就算是在孝期里头,也是适龄的女子,又是治愈了王家二人的恩人,就算是暗示了也不为过。” 杜大老爷虽是气恼,却也不好驳斥了母亲,愤愤的只能别开了些脸,“不管如何,她算是解决了家里的一桩大事了,总是我们杜家欠她一个恩情。” “是啊。”杜老夫人怅然,“是个大的恩情啊,往后在这杜家里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她了。” 她看向外头的北风飒飒,心里有些复杂。 ****************** 在庆州的枯草潇潇中,有一支精炼的部队正在大雪中休息,他们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此时正趁着夜色才敢稍稍的松懈。 裹着厚厚的披风,华剑焘眯着眼抵御着北风的冷冽,对身边的燕王道:“这探子的话可不可靠?这么冷的天,要是一次扑不中的话,咱们这次可就危险了。” “不赌一把怎么能赢?”燕王的兜帽压得极低,见不清他的眼神,“要是这次能活捉了那鞑靼的首领,边境的百姓可就能舒畅好长的时候了。” “真希望这一仗之后咱们能在燕京好好的过上一段太平的日子。”华剑焘的手慢慢的摸到佩刀上,眼中有烈烈的雄火在燃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袭 “不止是只是我们。”燕王神情肃然,“还有整个边境的百姓们。” 华剑焘深吸了口气,内心有种激涌在翻腾。 是啊,还有整个边境的百姓们,他们轻骑出征,他们一夫当关,他们可以马革裹尸,他们只为守一方家院! 当天夜里,明月被乌云遮蔽,在一片萧瑟中,有一路马队正在悄然等待。 前头忽的有马蹄声渐近,燕王提了提缰绳,众人一个激灵神情警惕,很快,在夜色中有一匹轻马来到军前。 “他在?” 那人在马上行了军礼,铿锵的道:“禀殿下,首领及其副帅都在营中,今夜大雪,他们都已灭灯歇下,并无出兵打算。” “人数?” “与其前预计的相似,大队兵马仍在后方,庆州兵马人数预计五万。” 五万。 燕王与华剑焘交换了眼色,两人向后看向自己带领的轻骑部队,人数才刚五千。 “殿下。”华剑焘凑近了些低声道,“大雪之夜,敌人势必警惕心大减,今日偷袭,成功之可能十之八九,将士们也愿意一搏,不如……搏一把。” 庆州百姓的苦难尚在眼前,这群无良的鞑子趁着雪夜攻城,百姓们尚在睡眠中就被全部屠尽。 翌日的晨光洒在这片大地上,鲜血淋淋,他们毫无人性的抢夺,杀戮,就像野兽一般。 燕王紧紧握着手中的重剑,对身后的众将士们道:“将士们!我们马上就要出征了,此次攻击务求必胜,各位要奋力杀敌!唐时名将李愬冒雪下蔡州,一举荡平藩镇,立下不朽功业,今天又降大雪,岂非天意!望各位以身许国,至死不弃,建立功勋,名留青史!”[注1] “以身许国!致死不弃!” “以身许国!致死不弃!” 将士们群情激昂,手里的缰绳捏的死死,每个人心中都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 是杀敌之心,是卫国之魂! “杀!” 燕王一声令下,提起缰绳一马当先,身后是战声磊磊,马蹄声在大雪中飞扬,将士们的桀桀举枪,精诚竭力。 寒夜中,雪沫翻飞,在漫天的大雪中,马蹄深深的踏下一个雪坑,又很快被大雪覆盖了去。 在这样的雪夜中,谁都没有心思在室外多待一刻。 在鞑靼的军营中,除了几个伙夫在外头埋锅做饭,剩下就是几个岗哨的卫兵在大雪中瑟瑟的发着抖。 大队的士兵躲在帐篷中烤着火,手头是刚从通州抢来的钱财及粮食。 已是后半夜了,岗哨上的人终于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用蒙语骂了声老天,快步的下了岗哨跺着脚,冲里头喊了声,“他娘的,赶紧过来换岗啊。” 从温暖的营帐中出来,那几个卫兵还有些不适应,身子不住的打着颤,磕磕愣愣的顶了回去,“叫你娘的叫,大晚上的,招狼吗?” 两队人走进了些,那新出来的人递上了收到的食物,紧紧的裹着身子不愿多说什么,连连摆着手,“拿着吃的了,赶紧滚回去。” 那几个人接了食物赶紧啃了一口,饥肠辘辘的肚子里有了些暖意,整个人也温和了几分,见着那几个人还带了几分睡意,忍不住推搡了一把,“赶紧的哟,别出了事没禀报上去,到时候把你们一家拖在马屁股上跑。” “呸。”那几人虽是啐了一声,却还是跺着脚往岗哨那儿跑了几步,“你敢他娘的咒我家人,你看我明儿个不宰了你。” “宰吧宰吧。”早前那些人显然还想继续挑衅,打着呵欠摆着手,“随你们怎么宰,咱们啊,先回去……” 那人话音未落,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嗖”的一声插进了自己的喉咙,硬又冷,他还未想明白那是那什么,只见身边的几人也纷纷中了箭倒了下去。 是中箭了啊。 那人的眸中落进了一片雪花,身下明明是冰冷的,却是很快有温热的液体包围着,身子明明不该觉得冷的,那温温热热的液体在散发着什么腥甜。 他想,那一定是他自己的血吧。 身体变得有些沉重,他想要动了动唇。忽的,有什么极重的东西狠狠的踏在他的身体上,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踩的粉碎。 眼前一黑,那片黑蒙蒙的天连最后的斑斓都失了光彩,耳边有一阵轰鸣,是马的嘶叫。 马,怎么会有马? 他的脑子一下陷入一片混沌,耳边的声响轰鸣,一些像是一场恶梦,一场再也醒不来的幻境。 燕王高举着手中的剑,对众将士高呼:“杀我百姓者就在眼前!一个都不要留!杀!” “杀!” “杀!” “杀!” 将士们群情激昂,手中的军剑纷飞,在鞑靼的军营中留下一抹抹的血色。 是血,漫天的血,血色一下染尽了鞑靼的军营。 嘶叫声,讨饶声响彻一片。 华剑焘冲在队伍的前方,他的眼中早已杀满的全是血色,刀起刀落,军刀下全是鞑靼将士的亡魂,“他在哪儿!” 有人抬手指着其中一个军营,高喊一声,“那儿!在那儿!” 鞑靼的军营中早已陷入了一片慌乱,大多的人早已褪下了铠甲准备休息,在主帅的营帐中还点着几盏油灯,里头不停的传来女人的惊叫和衣料摩挲的声响。 “殿下!你去那边,我掩护你!”华剑焘对身后的高喊一声。 耳边忽的有马儿的嘶鸣,一道烈风从身边划过,只见燕王已将手中的箭矢涂了火油,一下射进了鞑靼主帅的营帐。 那箭矢燃了火,一下射在营帐之上,只见轰然一声,营帐上顿时燃起了一个火星。 里头的人再也顾不得,提了大刀匆匆跑了出来。 “真是许久不见了,哈尔巴拉。” 那被唤作哈尔巴拉的男子还未来得及提到劈上一下,只觉得脖间一凉,有什么坚毅的东西封在他的喉头。 “你……你……” 那燕王此时犹如天神降临,一身银黑的铠甲在夜色中发出森森的寒光,“你什么你!” 注1:取自《明朝那些事儿》,庆州的攻击参考明时蓝玉将军的战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投降?看看你儿子 哈尔巴拉做梦也没想到,那一想懦弱的大晋军队今天竟然犹如神将。 他的身上只过了一件裘皮,身子在寒风中瑟瑟的发着抖。 不止是冷的,还有命的威胁。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些,这一片的场景何其的相似。 前些日子,他被任命之后率领了五万铁骑充当先行部队,说的好听了,是为了能够整个鞑靼来年的充粮,却是事实上,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知道这先行一步就意味着能够多得些好物。 他一向贪婪,一向掠夺无度,这一次他率领了部队绕过以往惯常骚扰的城镇,攻其不备的偷袭了庆州。 庆州的百姓们何时受过这样的打击,一个个都面色惊慌,在他们面前仓皇乱窜。 那场屠城是他下的指令,他从未后悔,甚至一直回味在其中。 可这才过了几天?这才享受了几天? 脖颈间的利刃不是假的,那锋利的刀锋已经稍稍划破了他的皮肤,有一丝蜿蜒的热血顺着脖子向下。 有些温热,还有些瘙痒。 他却连动都不敢动。 他屠了大晋的城池,大晋就要屠了他的将士! “哈尔巴拉,我听说你的儿子也来了,还做了你的副将?” 马背上的燕王悠悠的说着话,若是此时他的手中没有那柄宝剑,若是此时他面上的神情没有那么冷峻,那哈尔巴拉一定以为他是在和他聊着天。 “我们投降!”哈尔巴拉忽的高呼起来,“投降!我们投降!” 他不敢妄动,前头有高头骏马慢慢的踱了过来,手中似乎提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他心中有丝不祥的预感,急躁的想要那人走的快些。 身边的将士们听了主帅的军令,先是微微一愣,离得近的有些不情愿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了双手,离得远的也看清了身边人的举动,纷纷效仿。 军营中喧顶的吵闹声似乎一下安静了下来。 哈尔巴拉的眼里只有那人手里的东西,时间仿佛被放慢了百倍,那马蹄一步有一步慢慢的踱着。 一声,两声,三声。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随着这马蹄声被牵动,离得越近,心跳越紧,似乎下一刻就会冲破了胸口。 “降了?”马背上的人渐行渐近,口中发出一声鄙夷的声响,“怎么就降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随意的抛向哈尔巴拉,“你儿子可比你有骨气多了。” 儿子?儿子! 那东西“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哈尔巴拉的脚前。 那是一个人头,是他儿子的人头! 那人面上还带着浓浓的恨意,眉头紧锁,似有不甘,又是愤恨。 “儿啊!”哈尔巴拉一下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再也顾不得什么,徒手推开了燕王抵着的利剑。 他一下跪倒在地,慢慢的捧起那个头颅。 他的眼睛还没有合上,那是死不瞑目啊! “你们!你们!” “你们?”哈尔巴拉话音未落,身上又被压上了无数的长戟,“怎么?知道心疼了?屠城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心疼?抢了别家财物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心疼?” 眼前忽的有一双黑色皮靴映入眼帘,是燕王已经翻然下马。 他摆了摆手,让抵住哈尔巴拉的将士们挪开兵器,他手中的长剑锋利无比,慢慢的挑起哈尔巴拉的脖颈,“我不会杀了你,我要把你绑在阵前,我要让你看着你们的军队是怎么被我们大晋的军队给消灭的!” “全部押下去!” 华剑焘一声令下,大晋的将士们纷纷向前,将这大队的鞑靼将士们押回营地。 这一仗偷袭的漂亮,以一敌十俘虏了敌方数万将士,还将敌方的主帅给降入军中。大批还未来得及送走的财物失而复得,被关押在鞑靼军营中的大晋妇女也被解救。 只是回到了大营,燕王似乎还不满足,在自己的营帐中仍是愁眉不展。 “殿下,这是怎么了?”华剑焘守在他身边,关切的道:“将士们都很亢奋,这一仗我们以少敌多还能赢得如此漂亮,大家都很期待来日的大战呢。” “正是如此,我才有些担心。”燕王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的沙盘,“对方损失了一员大将,下一步必定是要全力反扑的,大晋的军队毕竟不擅长冬日作战,又是与对方的骑兵部队抗衡,我怕……” 华剑焘却不等他说话,“殿下!军前最怕的就是说这种话,大家斗志昂扬,正憋着一口气要攻下鞑靼,我们可不能这时候临阵退缩啊。” 燕王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不是要临阵退缩,而是……” 他看着华剑焘,道:“我知道大家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这个时候冲劲十足,我是怕一旦冲动,伤亡会不计其数啊。” “你是说,死?”华剑焘忽的哈哈笑了起来,“殿下,我们一起征战了那么多年,可从来没见你说过这种话啊。” 他勾起的嘴角有一丝冷酷,眼底是嗜血的腥光,“我们身在军营,誓要守卫了大晋的疆土,死?死算的了什么?只要能保住一寸疆土,送上了性命又算的了什么!” “我知道。”燕王一下失笑,拍了拍华剑焘的臂膀,“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可我怕啊。” 营帐中的气氛一下凝滞。 华剑焘知道他现在说的绝不是玩笑,他也知道他究竟怕的是什么。 打仗,对军人而言胜利就是全部,但是胜利对于一国的皇子而言,又是却是灭顶之灾。 这些年太子殿下身子越发的不好,陛下十分担忧,他是如何登基的谁都知道,他心中害怕的是什么,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全都知道。 要守得土地,又不能太过耀眼,这对燕王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殿下……”华剑焘也拧起来眉头,“那太子殿下的病若是真的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那还真是……” “太医?”燕王仰头长叹,“那些保守的老头子们能医什么哟?” 华剑焘“哎”了一声,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一下变得俏皮起来,“那些太医没用,可有一人很有用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事 “是她啊。” 燕王的脑中浮现出一张清丽的小脸,不是往昔见惯的莺莺燕燕,却似冬日里独绽的一支香梅。 “她许是有些本事,只是……” 只是那是皇家的根基,是大晋的未来,放在哪个皇帝身上,都不会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医治。 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他只是觉得有些惋惜,在华剑焘面前毫不掩饰面上的神情。 华剑焘却是嘿嘿一乐,“哟,只是什么?只是人家长得漂亮,你不舍的啊。” “满嘴胡诌。”燕王忍不住要捶上一肘,“你又不是不明白现在的局势,还在瞎扯。” 这世上漂亮的女子多了,他要真是想做个闲散王爷,早就随便娶个官宦之女,关起门来养鸟种花,哪里还用得着到这边境以外吃苦。 “你既然知道局势,就该知道那金陵城中的一切并非你能掌控。”他好言劝着,“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和太子殿下熟稔我是知道,可太子殿下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着急也没用。” “看到她的时候还有过一丝念想,不过现在……”燕王无奈的摊了摊手,有些话自在不言中。 华剑焘点了点头,“现在重要是赶紧休息,养精蓄锐,把那鞑子的大军给全歼了去。不然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们此次回去金陵,重要的也是联络那边的熟人,毕竟常年征战在外,没几双耳朵可是不行。 听说,自从右相痛失好局之后,孙贵妃对后宫的手段越发的厉辣,似要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天佑帝的后宫中似得。 而她的儿子宁王也是不甚太平,竟还在府中悄悄的豢养起了谋士。 这是要谋逆啊。 他们人微言轻,却也是心里一惊,连他们都能探听到的消息,想来那龙椅上的皇帝也早早的把消息听入耳中。 可是为何直到他们离开都是风平浪静?是双方都在等一个机会吗?一个打破了这平衡的机会吗? 但细思极恐,毕竟在天佑八年时,赵王就已经扛起过谋逆的大旗,那结果之惨绝,众人是看在眼里的。 那时的天佑帝将将坐稳了龙椅,对赵王的手段可谓是杀鸡儆猴,一时间风平浪静,让他们都差点忘了曾经在那皇宫秘帷里发生的惨剧。 如今宁王等人会再起逆心倒也不是没有理由,毕竟太子病情逐年加重,天佑帝自己又是每况愈下,如今再不搏上一搏,那以后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华剑焘压低了声音,极其谨慎的道:“我听说……若是太子真的将不久于人世,陛下有意立皇孙为太子?” 他的剑眉拧曲,像是对自己的问话极度没有自信一般。 燕王自嘲的勾起了嘴角,“是啊,这不止是你听说了,所有的皇子应该都‘听说’了,父皇这个风声走漏的,实在是不太高明。” “是陛下放出的风声?”华剑焘有些不敢相信,“那不就是说?” 燕王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那就是说,他们这些皇子们都入不得天佑帝的眼,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只有太子一脉。 “那是为何?” 为何?这是为何? 所有人都会这么去问。 太子虽是先皇后所出,但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天佑帝并非极其宠爱这位皇后。 但即使如此,太子一经降生,立即被封为了大晋朝的太子,享受最好的教导,过着最优越的生活。 若非他身子不好,还好他身子不好…… “没什么为何的。”燕王淡淡道:“听说那时候父皇要造了先帝爷的反,这最后的一把是先皇后推的。” 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而且,宫闱中秘密流传着先皇后当年的死和父皇脱不了干系。” 啊? “这……” 华剑焘知道燕王殿下平日里很少会关心了朝廷动荡,在他眼里,燕王似乎极其讨厌被卷入任何的纷争或是党羽派系。 这事无论是从他嘴里听到,还是事情本身,都太匪夷所思了。 “没什么奇怪的。”燕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暖了暖身子,“他能弑兄,怎得就做不出杀害发妻的事呢?” “那太子殿下的病……” 华剑焘话音未落,燕王已经凌去一道犀利的眼色,“太子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和父皇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还是不想被说有关系,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燕王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静妃出身卑微,燕王从降生之后就未入过天佑帝的眼里,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弃子,却是天子幼年最好的玩伴。 他们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习武,甚至太子会将自己学到的帝王之术谆谆教导给这个皇弟。 在他出宫建府的时候,太子亲自题词了燕王府的牌匾,在燕京的府邸里,随处可见太子殿下的痕迹。 这样的玩伴,这样的兄长,这样的师父,如今重病缠身,他怎会不心疼。 华剑焘沉默了一刻,这才开口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发动总攻。” 待到华剑焘离开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时,燕王脸上强撑起的平静一下破的粉碎。 这次回去金陵,他好容易才得以进了皇城,他见了自己的母亲,自然还特地请了去见太子殿下。 前一次见他还是前一年的年节,一隔数月,他总以为太子的病情会好上一些。 “这世上要是有仙丹的话,父皇也会先给我吃的。” 那是前一次走之前太子的玩笑话。 他信以为真,以为太子在深宫之中并无什么不妥,他安心上阵,以为在后宫之中人心所向总是不忍。 可是他错了,他打错特错了! 再见太子时,他差点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来。他更加的消瘦,更加的孱弱,面色蜡黄,说话间一直带着咳喘。 他想拉住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能拉开一石弓,可如今却是颤颤巍巍,搭在自己的臂膀上轻如鸿毛。 他开口道:“我想,这次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我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太子的病 他能在东宫的时间不长,太子殿下自然也是清楚。 他说话极其简介,却是带着无比的沧桑,“曦,我这病大家都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我也认了,可是你看看,这么多年,多少的良药下去何曾起效?” 他的眸中戚戚楚楚,“我不想自怨自艾,在大晋朝中,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得了别人得不了的,自然该付出别人不该付出的,可是这……这代价是命啊!” 他拉着自己的手,满是悲凉,“我曾一直以为这是上天给我安排的命运,要是真的就这么走了我也没有任何的怨言,可是你知道吗?这一切不是天灾,是人祸啊!” 是有人蓄意落毒,这么多年一直不曾间断。他试图反抗,可当他发现反抗的结果就是要送上自己儿子的性命时,这位大晋的太子沉默了。 他默默的重新端起毒药,这一次,他明知那是毒,也只得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他说:“曦,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一件事。” 那件事对一个人而言绝非难事,可是对他而言,对他这个燕王而言却是无比艰难。 他说:“替我照顾皇子。” 都说太子福薄,他却觉得皇子的降生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福泽,他本不该有孩子,能得了这个孩子简直是老天的垂帘。 太子妃从此持斋礼佛,日日守着小皇子寸步不敢离,这个东宫已经草木皆兵,只有这个小皇子却是安康的成长着。 多亏了这些人不惜性命的守护。 燕王深吸了口气,他知道难,因为他的封地离金陵实在太远,因为他的地位实在太轻。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说了好,必定也要耗尽全力去守护,就像他承诺的,要守护了这片土地,这大晋的每一寸土地! ****************** 几日之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陈在了天佑帝的案前,庆州大捷,远在大晋首都的皇帝终于松了口气。 他拨开那封了火漆的信封,从里头拿出远在边境的军情来。 在养心殿里还有一人,一直深深的埋着头,却是全神贯注的洞悉着顶头的一张一翕。 “燕王又打了胜仗。”有一声轻飘飘的纸张落地的声响,天佑帝浑重的声音道:“这一次抗击鞑靼大获全胜,前方报,招降了对方十几万大军,大批的马匹和武器,被抢夺的物资也被追回了大半。” “那真是……太好了。”那人轻轻舒了口气,斟酌着道。 却是天佑帝阴阴的笑了一声,“太好了?陈卿,你怎么不问问我方损失?” 在殿中的陈惟忠悄悄咽了口口水,却是没敢问出声来。 天佑帝冷哼一声,道:“有品级的将领便是死伤十余人,左副将军右脚被刺,终生残废,还有上万的士兵马革裹尸,你说,这场仗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 陈惟忠想了想,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是胜了。” 他知道,这位天子并不喜燕王,虽然燕王是所有皇子中最英武善战的,也是最能耐得住寂寞风寒的,却是不知为何,这位天子就是如此的排斥于他。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要说,“燕王殿下尚在金陵时,就以听说了边境失守,这其实算不得是燕王殿下的失责,然,殿下闻言立即要求启程回军,并且捷报一一传来。此次总攻,敌方军队足有十五万大军,而我方只有十万不到,能在如此悬殊的战力下取得如此胜利,实则是……” “够了!”天佑帝猛地一拍桌子,“悬殊的战力?朕有克扣了他兵力?他自己统帅自己的将士出征,这些都是他惯常用惯的人,兵法阵术他早该烂熟于心,却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天佑帝的眸中迸出的满是怒火,“庆州被屠城,通州差点也失守,付出的是什么?是百姓的性命!每每有一个百姓死在鞑子的刀尖下,就有十个百姓对朕失了信心,就有百人会在心中起了异心!” “不中用啊,真是不中用啊!”天佑帝面色狰狞,粗气扑面,“这个燕王,还在沾沾自喜着这点点的胜绩,却不想整个大晋的人心都随着这场战役埋没了!” “陛下息怒。”陈惟忠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袒护竟会让天佑帝勃然大怒,一下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你起来。”天佑帝敛了敛气焰,稍稍恢复了平静,“这场战役之后,他定要收拾了残局才会回金陵述职,到时候硝烟散去,人们只记得他燕王的累累功绩,你说这个燕王是不是太会算计?” 太过算计?陈惟忠心中无奈,想来只有陛下你太过苛责吧。 这话他却是不敢说出口,只得道:“微臣以为,陛下应当赏罚分明,殿下收复失地击退敌军是功,的确该赏,然而,未能守卫了军队,造成军队的损失,也的确该罚。” 天佑帝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一双阴鸷的眼紧紧的噙住陈惟忠,问道;“该怎么赏,又该怎么罚?” 陈惟忠只觉得脑袋一阵轰大,这种两难的决定最怕就是自己来做,却是如今他是大晋的丞相,不得不说:“微臣以为,金银赏赐再多也不为过,只是军权剥夺也是势在必行,只有等到这支队伍重新练就,才能重新赋予燕王殿下大将军之责,保家卫国。” “说的对。”天佑帝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来,“丞相所言极是,这军权常年落在燕王手中,使他恃宠而骄,把将领草菅人命实在不该,等到他回来,朕势必要好好管束,教他知道什么才是为军之道。” “是。”陈惟忠深深的拜下身子。 对于燕王,他多有一些可惜,那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只是可惜母妃出身不高,不能得皇帝青睐。如今又因常年征战在外,被皇帝忌惮。 军中最忌讳的便是临时换将,天佑帝自然也深谙此道理,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就算是无中生有也要挑出毛病来的机会。 他要夺回了军权,要夺回了那十几万的军权。 只是……陈惟忠心中也有些隐隐的担忧,这逼的越紧,到时候反弹的可就得越厉害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入了皇帝的眼(三更) 天佑帝似乎并不担心,一个儿子,还是个远离朝局中心的庶子,对他而言不过是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如今他大可把责任推在丞相的身上,毕竟说了这话的并不是他。 把军权夺回来,就像他当年做的那样。手里有了兵,很多事才好办嘛。 他慢慢的把桌上的军情折叠起来,放回了信封里,这才问道:“今日召见丞相,实则还有一事。” 他将手里的一份奏折交给身后的夏黎,见着夏黎步下来到陈惟忠面前,将奏折呈交过去,这才道:“燕京府在去年的时候有检校密报,称有官员贪污,金额巨大。” 陈惟忠点了点头,打开了奏折。 这是去年的时候检校通过秘密渠道上陈的奏折,里头详细记叙了燕京府治中平凉的贪腐情况,其中数额巨大的几笔连他都不禁咋舌。 “燕京府的官吏远在边境,山高皇帝远,又是通商要塞,难免会出现贪污的情况。但是朕没有想到,他们的单子竟然这么大。” 天佑帝说着话的功夫,夏黎已经又呈上的一份奏折,陈惟忠接过,又细细的读了起来。 “这一份是燕京府官员的家底,不说有多准确,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你看看这一家家吃的盆满钵满的样子,实在令人恶心。”天佑帝的面上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朕素来最讨厌的就是贪污腐败,曾下了禁令要官员自省,没想到才几年的功夫,他们就把朕的话当耳边风!” 陈惟忠吸了口气,道:“陛下体恤官员,开放通商,官员的日子也比以往好过一些,只是做的太过实在是不应该。” “可不是嘛。”天佑帝点了点头,“要是按照律例,这些人都得抓起来抓去充军!只是……” 他抬眼看向陈惟忠,他身姿隽挺,恭敬聆听,“只是这官员要是一锅端了,贪官是止住了,但是这燕京府也就毁了,燕京府毁了,周围的州府见了也要乱了套,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笑了笑,道:“爱卿可知道洪水爆发时该如何处置?”他顿了顿,没等陈惟忠回答,自己便道:“这洪水爆发时,疏的作用要大于堵。整治贪官亦是如此,杀鸡儆猴是其一,教他们不敢再贪才是关键。” “陛下所言甚是。”陈惟忠道。 “朕要给你派个活,这个活本不该是你来办,只是事出突然,朕身边信得过的,也就只有陈卿你了。” 陈惟忠不敢抬头去看,只敢座上的语气中揣度一二,他手中端着的笏板轻轻抖了抖,道:“请陛下示下。” “现在又到了每年各个地方需派人手到户部报告财物收支的时候,朕要你亲自过问各个地方的账务,特别是燕京府一带的官吏,要是发现重大纰漏,你直接呈报到朕这里来。” 陈惟忠立即跪下接旨,“臣遵旨!” 出了养心殿,陈惟忠还有些心有余悸,天佑帝向来杀伐果决,对于异己一向是除之而后快。 这燕京府的官吏们恐怕要有苦头吃了。 燕京府,那可不止会牵连了燕王殿下,还会牵连了一个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秀丽清雅的小脸,正如初见时那般,轻轻雅雅,却是一鸣惊人。 那时候他听说她家里出了事,曾让夫人去上门探望,只是那时候她已经离开了金陵,家里的仆人们告诉陈夫人,他们小姐随着外祖家去了燕京。 他听说,她的外祖家也是官宦世家,家中任官者也有几人。这一次的风波,不知是否会波及到她身上? ****************** 远在燕京的杜家全然不知北地的战事,更是浑然不知那平家的事情早已入了皇帝的法眼,对他们而言,杜三老爷能在燕京府的衙门里混上一个八品经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杜老夫人在杜三老爷的敕令下达那天竟喜极而泣,跟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都跟着哭哭啼啼,看着像是家里出了什么大悲事一般。 那日哭过之后,杜老夫人决定,家中要大摆宴席,广邀燕京的名门们来家里做客,一起祝贺杜三老爷荣升。 杜三老爷只觉得面上添光无数,真以为是自己送的钱两起了作用。当听闻是纪绮帮忙治好了王老夫人和王大人时,这才幡然醒悟。 他竟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向纪绮道谢,更是躬身作揖,让纪绮连连惊呼愧不敢当。 这一回,杜老夫人非但没有指责杜三老爷乱了礼数,还跟着他连连称赞,弄得一屋子的人跟着不停的奉承。这样一来,就算往昔在对这表姑娘有意见的人都不敢发话,只得收拾了心中的不满,面上还要装出一派祥和。 纪绮在杜家的地位算是暂时稳妥了,家中要摆宴,她当然也是座上宾。 这是纪绮第一次参加这类宴席,一旁的倩萦紧张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那金陵城中,他们家要是举办宴席,只需要考虑两件事,便是家中的酒够不够喝,家中的肉够不够吃。 能来锦衣卫家中做客的自然都是锦衣卫中的人,大多还是纪老爷的手下兄弟,大家大多不拘小节,哪里会顾得上什么规矩。 可这次的聚会却和她们过惯的那些大不相同,从确定了宴席的时间起,家中就开始进入紧张的准备之中。 “这可不能丢了自己的脸面。”纪绮看着悠悠然然,完全没有一丝紧张,对倩萦道:“毕竟她们要请的,是整个燕京有名的望族名门。” “那小姐,咱们赶紧去置办些好的衣裳妆面吧。”倩萦本就紧张,被她这么一提,更是连手脚要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时间快来不及了,也不知道这燕京的裁缝行不行的?” “行,有什么不行的。”她笑了笑,“只要有银子,什么事情办不成。” 当年跟在豫王身边,这样的宴席可没有少参加,什么规矩体面,她都是随手捏来。 只是这么久之后又要和那些所谓的名媛们混迹在一起,还着实让人有些不喜呢。 她伸了个懒腰,问道:“那倩萦小姐是想什么时候去置办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门 倩萦紧张的差点捂住纪绮的嘴,“小姐,规矩,规矩!” 规矩乱了可不好,到时候大家准是会笑话了她这位金陵来的锦衣卫之女。 纪绮面上笑过,站起身来,“好了好了,瞧把你紧张的。” 她整理了下衣裳,对着铜镜照了照。 曾几何时,自己已经习惯了这张纪绮的脸孔,而自己的那张,甚至要仔细的回忆才能想起一些。 时间啊,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倩萦见她在铜镜前出了神,忍不住站去她的身后,细细的比量着道:“小姐真是天生的美人儿,站在这燕京的女子中,也是头一支的美貌。” 美貌吗? 纪绮摸过自己的小脸,对着铜镜展了展笑颜。 原来这就是她们眼中的美貌,这样笑,她们就会觉得倾城无双了? 她合了合眼,嘴角的笑意慢慢垮了下去。 想要离开了,真想要现在就离开了这里。 她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争锋相对,这里的无谓相争,女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在她眼中毫无意义。在这里,她曾想还能再留上一刻,至少还有钱的问题没有解决,还有名。 那些在金陵中赚到的钱不过是蝇头小利,勉强够凑个路费,连去叩响梁氏大门的资格都没有。还有名,一个被百姓们称惯的神医娘子在梁氏面前全然不值一提,那些技法,那些手段不过是梁氏医术的复刻。 她还需要更强大,还需要更努力,所以只能不断的说服了自己,要忍耐,还要再忍耐。 可是……在这里的生活就是温水煮青蛙啊,等到这锅水烧开的时候,她就和这里的女子别无两样。 很可怕,安逸的生活很可怕。 见着纪绮久久没有声音,倩萦有些担忧的轻唤了一声,“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她一下睁开眼,眸中恢复了清明,“我们走吧。” 这次出去采买是杜老夫人准许的,但是纪绮还是去了杜老夫人那里请了安,这才在她安排的婆子的带领下出了门。 如今,纪绮已是杜家的红人,跟着的婆子们自然也不敢怠慢,早前听说纪绮在龙凤楼里起过冲突,这次还特地避开了这家,准备带着她去新的铺子看看。 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纪绮掀起些车帘向外张望着。 许是冬日的缘故,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想起自己才死而复生那会儿,金陵街上的繁华还着实让自己吃了一惊。 只是吃惊过后,接踵而至的就是这样那样的麻烦,这一闪而逝的吃惊就成了回忆了。 倒是来了这里,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理所当然的习惯了,除了那一晚的事。 直到现在,自己还是会去想,元宵的那一夜,自己见到的究竟是幻影还是真相? 大概是假的吧,毕竟那一眼一晃而过,可能是思念太多。 她自嘲的笑了笑,压下心底的思念。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一家布庄门前,里头的小厮已经迎了上来接过了缰绳。 纪绮被扶着下了马车,跟着丫头婆子先行一步进了店里。 布料都是极好的,纪绮慢慢行着,身边的人会不时的出着主意。 “表小姐,你瞧瞧这个料子,听说是江南来的时兴货色,这儿可不多见。” “表小姐,你试试这个颜色,这次家宴就算不穿着了靓丽,也不能太过素净了不是。” “表小姐,这个多称了你的肤色啊,一瞧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纪绮就静静的听着,觉得说的好的就拿来一匹两匹的试试,也会有觉得合适的,便下了定。 这一来还不过一个时辰,采买量身的活计就已经全部做完,待送了人上马车,店里的人还不忘笑着奉承道:“那明日赶出来之后我们便送上门去,要是有不好的,当场就给改了。” 纪绮点了点头,放下了帘子。马车重新踢踢踏踏的上路,车边跟着的婆子们悄悄讨论着。 “也没觉得这表小姐难伺候啊。” “可不是嘛,这次说是去了王家也被当成座上宾,定是有些本事的人。” “可是,和六娘子不是一直闹着不合吗?” “嘘,你不想继续呆着了,声音这么大。” 倩萦趴在车里竖着耳朵时不时的听说两句,直到实在听不见了,才坐回了位子,“小姐,你瞧瞧这些人,都是墙头草。” 纪绮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又不是才知道,还装的这幅惊讶的模样出来。” “倒也不是装的。”倩萦皱了皱小脸,“那时候刚来,她们一个个看人的眼神都像在看什么恶心的玩意儿,这会子见着老夫人看你的眼色变了,就一个个跟着风向倒,实在可怕。” 她道:“咱们在金陵的时候,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瞧瞧,每次韩大哥来的时候,哪有说过这般虚伪的说辞。” 韩萧啊。纪绮笑了笑,“韩大哥是不会的。” “那是自然。”倩萦只当韩萧是从小在纪老爷身边长大,行为举止理所当然都是好的,“只是不知道在金陵的大家过的怎么样了,今年过年也没能回去。” “是啊,离开了一段时候,怪想念的。”她叹了口气,掀起了些车帘来,“等到今年中秋的时候,我们怎么都该回去看看。” 要看看的,毕竟前一世不是靠着纪恂,自己是不可能还有了这一世的。 到了秋天,纪恂也该回到金陵了吧。北方的战事不知进展了如何了,他们这些文官也不讨论讨论,好些事情她在深宅内院中也打听不得。 说道回家,倩萦有些红了眼眶,“我想又琴了。” 虽然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可毕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更何况又琴的情况…… “哎。”她伸手抹了把鼻子,“小姐,外头冷,这么吹着仔细着凉。”她说着话,伸手来取纪绮手里的暖炉,“暖炉出来的时候也久了,我替你换一换碳心吧。” 纪绮点点头,伸手递了过去,目光还留在这燕京的大道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该发生的车祸 倩萦埋下头,仔细的翻挑着炭盆,要从中挑一块适合的换上。她没敢继续和纪绮说了下去,其实她是想回去,这寄人篱下的感觉真是不好。 好想念在金陵的日子,有又琴拌着嘴,又四哥儿在身边,还有少爷,时不时地会带些时兴的小玩意儿给她们玩。 她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扰了纪绮。 “倩萦。”趴在车窗上的纪绮看似漫不经心的道:“晚上给你做个孔明灯吧。” 她看着车窗外,没人知道她的神情是多么落寞。 以前每一年她都会和倩萦做了孔明灯的,她总会写一些祝来年身体安康之类的话,然后在下头悄悄用一行小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后来她们开始颠沛流离,这个传统便不再延续,取而代之是每年过年的时候,梁氏一族总要聚在一起守岁。 大家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起,这岁守的,就和守灵一样。 再往后,就连这样的守夜也没有了。 关在那间牢室里整整三年,她只有身体热了冷了能知道天气的变化,偶尔会有狱卒来挑亮些灯芯,那时候她会问上几句时候,但是大多时候他们都不敢答上一句。 她想,那朱轶一定派了人暗地里看着,她虽然没有好日子过,可那朱轶也不会让她死了。开始的时候她总要撞墙死了算了,却是还没有了动作就被拦了下来。后来她想要割腕,想要绝食,可每一次都被人恰到好处的制止。 再往后,自己便死了这条心了。在那阴暗潮湿的牢室里,想着曾经的那盏孔明灯。 也许,是因为面前就是一盏人皮孤灯吧。 她想。 思绪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经意,明明不想去响起,却是不经意的流露了这些那些。 倩萦不知道,埋着头笑盈盈的答应着:“好啊,想不到小姐你还有这手艺。” “有啊,我还会很多东西呢。” 身后忽然一暖,是倩萦挑起的炭盆激起了火星子,那些星星点点在车厢里腾跃起来,噗的一下又消失殆尽。 真是幸福,什么都不用在意的人生真是幸福。 她嘴角弯弯,看着车外的雪花翻飞,竟觉得有些热闹。 忽然,她的身子一僵,视线定格在街道对面的一间铺子里。 她们的马车行进的不算快,那小小的铺子一晃而过,却是从里头走出来的两个身影像是垂石一般砸在纪绮的心头。 那是……梁玘! 那是自己! 那个小小是身子不过八九岁的模样,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有一个女子正牵着她的手从店里走出来,站在店门口,她的小脸白白净净,却是……无比的呆滞。 那是自己的脸,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脸。那时候自己的美貌被誉为佳话,那双水灵灵的眼如琉璃光华。 可她看到的是什么?是一双毫无神采的眸子,是一副无比木讷的神情。 那个女子背对着她们,她手脚轻柔,仔细的替梁玘带上兜帽。大大的帽檐一下盖去了她的大半脸颊,却是怎么都遮不去那副呆板的表情。 那背影,那身段,那头上的簪花,那盘起的发饰,那轻柔的手脚! “倩萦!” 还蹲在地上的倩萦被这一声惊呼下了一跳,挑起的炭火差点烫到自己,她一下抬起头来,奇怪的“诶”了一声,“怎么……” 只见纪绮已经猛地站起身来,冲着驾马的小厮大吼一声,“停车!” 小厮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拉紧了缰绳。 马儿受了惊吓,抬了马蹄子嘶鸣了一声。只是车还未停稳,车门已被“砰”的一声砸开,纪绮搭着车轸徒手跳了下去。 一直跟在马车边的婆子们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的要上去帮忙。 却是守在车后的几个人紧张的唤着,“哎呦,这是怎么了,赶紧起来啊,后头像是有马队来了。” 几个人才扶着纪绮起来,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纪绮已经疯了似得挣脱了她们,脱兔一般朝着对面跑了过去。 “诶,表小姐,危险!” 几个人面露虑色,搓着手在原地不知所措。 却是犹豫间,眼前又有一个黑影跳了跳来,倩萦紧紧锁着眉头,望着前头跑着的背影。 雪地湿滑,她穿着的又只是普通的棉鞋,才跑了几步,纪绮就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姐!”倩萦惊呼一声,焦急的看了眼渐行渐近的马队,一个跺脚,也要跑了过去。 “诶,姑娘不可!”几个婆子连忙要伸手拦住倩萦,谁知这丫头的力气却如水牛一般,一把推脱开她们,朝着纪绮的方向跑了过去。 纪绮倒在雪地里,面上满是雪水,恰如其分的遮掩去滚烫的泪珠。 原来真的活着,原来她们真的活着。 她手脚并用的想要赶紧爬了起来,却是越着急越是不得力。 倩萦已经牵着梁玘的手拐去了一旁的巷子,眼见着就要再一次消失。 她忍不住哭出了声,磨破了皮的手好容易才撑起了身子。 “梁玘!” 一声呼喊出口,却好似坠入了无物,耳边是轰鸣的马蹄声,还有一声巨响伴随。 “啊!!” “撞死人了!马队撞死了人!” 她讷讷的转过脸去,看向身后的街道,一切像是走马灯放慢了节奏一般,一格格缓慢的拨动着。 原来这燕京也不是没有人啊,你瞧瞧,这燕京的百姓不是慢慢聚拢了起来。 雪地,素白的银装上慢慢被染上了一层血红,妖艳又霸道在白色的绢布上肆意宣泄。 她怔怔的看着跟着自己的婆子们疯了似得跑向那片红色,看着她们长大了嘴不知在惊呼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绮的耳边只有簌簌的雪花飘落,整个世界这般安静,人们焦急的,好奇的,慢慢的聚拢了过去。 怎么了?他们这是怎么了? “倩萦姑娘!倩萦姑娘!” 听力似乎慢慢的恢复,整个世界不再是幻觉,在地上倒着的身影刺辣辣的刺激着纪绮的神经。 那一身被血染尽的衣裳,是倩萦的! 第一百五十章 她是哪家的?(三更) “倩萦?”纪绮的步子沉重非常,她的脑子一片混沌。 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摔了一跤,倩萦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怎么下来了?她不是说要替她换了手炉吗? “倩萦?”她好容易挤到人群后面,用尽力气要撕开一道口子。 前头人转过头来满脸愤懑,却是见着这样一个衣着污秽的孩子,纷纷嫌弃的避让开了一条道来。 那撞人的人已经下了马,正不耐烦的皱着眉头粗声询问着什么。 纪绮的目光却是凝聚在了地上那人,她慢慢的挪到倩萦身边,不可思议的蹲下身子。 “倩萦?” 她的手搭在倩萦的脉息上,已经是孱弱的几不可闻。倩萦几乎面朝下撞在地上,她却不敢将她翻过来。 “表小姐,倩萦姑娘还能不能救啊?” “表小姐,你不是金陵的神医娘子嘛?你快救救她啊。” 金陵的神医娘子,似乎那时候也是一场车祸,她在纪家茶庄的店门口询问了纪老爷,要不要试试把人救活?这样说不定可以打响了纪家茶庄的名气。 后来打响了名气并不是纪家的茶庄,而是纪家的女儿。 她伸手游走在倩萦的身上,浑身的骨头裂了很多,脑袋上还有汩汩的鲜血在往外淌。 一切是多么的似曾相识,一切恍如昨日。 “把她抬到……”她抬头四下张望着,落在眼里的那家梁玘走出来的店铺。 原来,那是一家药材铺子,“抬去那里!手脚轻一些!” 她高呼一声,杜家的婆子们相互望了望,几个人没敢再做逗留,赶紧借了块生意人的门板,把人抬着往那药材铺子去。 “老板!老板借一借地方,我们要救人!”婆子们高呼着,蛮不讲理的把人往里抬去。 那老板却是连忙拦住,满脸不喜的嚷嚷着:“吵什么吵?都在干嘛?把个死人抬进来做什么?污了我这地方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他是药材铺子的老板,又不是开医馆的,这药材铺子里死了人了,以后哪里还有人会来他这里买药? 却是这些婆子的身后有人震震道:“她不是死人,今天她能从你这药材铺子里活过来,明天你还要谢谢她从你这铺子里活过来。” “是啊,我们家表小姐是金陵的神医娘子,刚刚解了王大人和王老夫人的病症,你这人别不识抬举,还不快让开。” 婆子们一边稳着手里的托板,一边大声催促着。 老板却是不以为意,“王大人?她就是能治好天王老子我也不让,这好事情谁能做谁做去!” 两方谁都不愿退让,场面一下火药味十足。 忽然,人群后想起一个浑厚的男声,“你让不让!” 众人不禁回头去看,正是方才从马上下来那人。纪绮皱着眉打量着来人,只见他身穿着一身军装,竟是个军人。 老板显然也认出了这身衣裳,瑟瑟的缩了缩脖子,气焰低了几分,“大人……我是开门做生意的,这……这买卖做不得啊。” “买卖?”那人哼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来亮了亮,“这是买卖?老子告诉你,这是命令!” 纪绮定睛一看,也是一个愣怔。 这人是……燕王帐下的? 那老板认清了腰牌,身子猛的一颤,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蔫蔫的让开了条道,瞪着眼像是警告着来人。 婆子们看了纪绮一眼,见她冲她们点了点头,便抬着人进去了。 这种铺子虽说是卖药材,却也是有单独的诊室的。那诊室虽不算大,但放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纪绮独自在屋里头,摸了摸倩萦的小脸。 这一撞准是疼极了,就算是昏死了过去,她的脸上依旧是惨白一片。 倩萦,别怕,我说过,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了你! 门外的婆子们焦急非常,屋里头静悄悄的一片,除了纪绮偶尔会让她们拿些草药放在门口,其余的时候安静的让人抓狂。 却是那个军人一直站在门口,像是审视着这些女人们。他像是确定了里头不会有大的动静一般,淡淡问道:“你们是哪家的?” “哪家的?”一个婆子纷纷的瞪了他一眼,“这位官爷,你撞了人,怎得不说说你是哪家的?亮个腰牌算的上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在燕京的百姓都遵从着燕王,今天他们得到的一切平安生活都是燕王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从来没有那个百姓敢这么和燕王的军队说话。 不,也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今天她却这么说了,还说的理直气壮,可见今天他撞的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可是,怎么看来,那不过是个丫头……还是说,刚才的那位姑娘? 那军人的眸子一下落在紧紧阖上的门扉,心头激涌出一个大胆的念想。 她们唤她作神医娘子,神医娘子,神医!这世上竟还有人被唤作神医,他倒是要亲眼瞧瞧,这个被撞的将死的人是怎么被神医给起死回生的。 “我是燕王殿下帐下神枢营守备,腰牌再次不容汝等污蔑!”他一双虎眼扫视了一圈众人,又重新问了一遍,“你们是哪家的?” 婆子们哪里被人这样威胁的瞪着,有一个胆子大些忍不住喃喃着道:“杜……杜家,燕京府通判。” 通判啊。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那里头的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们的表亲,家中变故,才来投靠了我们。”婆子答着话,瑟瑟的缩了缩脖子。 原来是表亲啊,难怪叫着表小姐。 “那……她叫什么?” 这一次却是有婆子忍不住轻声何止了他,“这位官爷,询问女子的闺名,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那军人啧了啧舌,不再说什么了。 他的眸子牢牢的锁住那扇紧闭的房门,像是想要把他看穿了一般。这里头的人究竟能不能治愈了她,那里头的人究竟是何来历? 他心中也有些焦急,竟还有些隐隐的期待,全然忘了这场事故的肇事人就是他自己。 要治好啊,你这位神医娘子可一定要治好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们在哪儿? 漫长的等待似是无边无涯,门外的人渐渐失了声色,麻木之下似乎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门里似乎有了些什么动静。屋外等着的人一下子回了神,相互对视了一眼,挺了挺身子。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里头出来的人儿疲累不堪,原本素净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色,目光有些涣散。 侯着的婆子不敢先开了口,巴巴的望着纪绮。纪绮环视了众人一圈,堪堪开口道:“把人带回去吧。” 把人带回去?那是救活了还是没救活呀? 她们没见过纪绮救活人,只是听说来的。 听说表小姐在金陵时救活了垂死的小儿。 听说表小姐在金陵时解了陈相的丁忧之坎。 听说…… 一切都是听说的,所以见着被撞的垂死的倩萦才会报了希望,可是也不过是听说罢了,才会这么巴巴的看着。 一众婆子不说话,相互对视着,谁都没先开了口。但是那军人忍不住,粗着嗓音好奇的问:“这人现在活着死了?” 他自认是个粗人,可话说出口,还是忍不住有些后悔的啧了啧舌,却也没在补充句什么。 纪绮皱着眉望向他,眸中有几分戒备,“这位大哥是?” 那人军人打扮,想到之前路上那支急行的马队,她心里已然猜到了几分。 “表小姐。”身边有婆子插话道:“他是撞了倩萦姑娘的人。” 原来如此。 纪绮微微点了点头,没露半分悲喜。 那人闻言,却是面色严厉,抿了抿嘴,道:“我是燕王殿下账下神枢营守备,这个姑娘忽然从路边冲出来,惊了马儿才会造成了意外。” “这位军爷的意思是,我的丫头是自作孽没长眼才会撞上了你的马,害得自己差点送了小命?” 那人没想到纪绮会反唇相讥,愣怔了下唬起了脸。 婆子们见状,也是不由心中微颤。到底她们不过是些妇孺,要和一个壮年男子硬碰硬,那是怎么都不会有胜算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军人。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人面上抽搐了下,竟软下了几分姿态来。 只见他一手解下腰牌递来纪绮面前,一面道:“撞了人怎么都是我的不是,只是今日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留下这个腰牌,日后定上门道歉。” 说着,这人竟对着纪绮躬身作揖,这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婆子们面面相觑,看着那身影真是翻身上马,这才回过头来,喃喃道:“表小姐,这人……” “不必管他。”纪绮心中冷嗤,面色却是如旧,道:“快把人带回去吧。” 婆子们应了声,几个人连忙轻手轻脚的去抬了倩萦回去马车。 趁着这个空闲,纪绮拿出两银子来摆在这老板面前,面上含了些笑意,道:“方才形式危机,多亏了您鼎力相助,才让我那丫头有了活命的机会,您可真是咱们倩萦的大恩人了呢。” 药材铺子做的也是小本生意,这大冷天的能有客人上门就不错了,哪里还能一次赚得一两银子。老板的手拢过了银子,方才的怒气已经消去了大半,“小娘子真是客气了,咱们这个店也是卖药的,算是半个医馆,哪能见死不救不是?” “说的是呢。”纪绮看了眼店外头的光景,围观的人群已经发出了阵阵的惊呼声,她笑了笑,收回了眼,道:“以后贵店的生意定是会越来越红红火火的。” 老板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今日钱也收着了,这小娘子治病救人的神技也见着了,想来等到她们一走,好事的人就会上门来打听消息,到时候他在吹嘘上几句,今年的生意可不就红红火火了嘛。 “小娘子好神奇的技法,也不知是师从了谁家,这往后若是要采办药材,不如……”他说着,嘿嘿笑了几声,有几分自吹自擂的意味。 大户人家的采买到底都是由专门的婆子嬷嬷负责,各家认准的店铺也大都固定,岂是她这个外人说上几句就能改变的? 纪绮含笑略过后头半句,道:“要说师父呀,倒也真是巧了。您可知方才为何我会匆匆下了马车过来?” 老板立即摇了摇头,神情专注的听她继续道。 “我方才见着从您这铺子里出来两个小娘子,其中一人倒像是师父的独女,只是匆匆掠过瞧不清楚,这才想过来确认一下的。” 老板“啊”了一声,脱口而出,“小娘子说的,莫不会是那个傻丫头吧?” 纪绮闻言,微微凝了眉,“傻丫头?” 方才匆匆一瞥,只觉得梁玘的神色确实有几分木讷,可是要说那是个傻子,她心中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承认了她是傻子,不就承认了自己是傻子吗? 可是……眼见为实,毕竟是自己亲眼见到了,难道还会晃了眼不成。 那老板更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可不就是个傻丫头吗?小娘子莫不会是人错了人了。方才她的丫头领着她进来讨口水喝,她却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全呢,那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怪吓人的。” 讨口水喝? 这冰天雪地的天气,倩萦怎么会领着梁玘出来讨水喝呢? 只听那老板继续道:“她那个丫头倒是不错,一口水喂一半洒一半,她就一点点擦拭了干净。那傻丫头没有手炉,丫头就让她伸进自己的袄子里取了暖。都说久病身边无孝子,我看这小娘子年纪也不算小,还能得了这么个忠心的婢子,真是好福气啊。” “也可能……不是傻啊。”纪绮想要辩解,心中却是戚戚,说出的话也跟着变了味儿,“老板是第一次见吗?她们会不会住在附近?” “哪能啊。”老板笑着摆了摆手,“我在这里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了,别的不说,这记性还是不错的。她们呀……来了好些日子了。” 在这里!她们居然和自己住在一个地方! 那元宵那日见到的想必也是她们没错! 她们在这里,那父亲呢?那梁氏的族人呢?那朱轶呢? “那她们住哪儿?”纪绮身子一下趴在柜台上,急急的问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传话 那老板子一凛,连连摇头道:“小娘子,这你可就为难了我了,我不过是个生意人……” 纪绮明白他的苦衷,毕竟开门做生意的必须懂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又不能说。便朝他点了点头,也不深究了。 门外的婆子们已经小心的把人抬上了车,车里烧着炭盆,相较于外头的冰天雪地要和暖了不少。 纪绮看了眼外头的情景,收回了眼对老板的问道:“那您可知道她们是朝哪个方向离开的吗?” 正问着话呢,那头婆子们已经来催了。 老板也是个识时务的人,长话短说道:“小娘子,我见你也是个本事人,就实话同你说了吧。那两位小娘子看着也不像是来这儿久住的,看着那样子是来找人。所以三两天的要换个地方,保不齐这几日就要搬走了呢。” 婆子这时已经走进了店门口,笑着的对纪绮道:“表小姐,倩萦姑娘已经安顿下了,马车里暖和,不比这外头,再者咱们这也出来了还一会了……” 这就是要催着回去的意思了。 纪绮点了点头,对着老板福了福身子,道了谢便跟着婆子们出门了。 马车行的很慢,是纪绮特地关照了要的,避免震开了倩萦的伤口。 她倚着车窗,手里轻轻握着倩萦丫头的手。那只手有些冰凉,指腹上有一层薄茧,是时常做粗活时留下的。 而她的倩萦,那只手却是白白净净,直到了后头才变得沾满了血污。 她肯定,那个熟悉的背影就是倩萦,几乎不需要判断就能断定。 只是那之后呢? 她现在不是梁玘,她怎么去找她们?找到了又要怎么接近了她们?她们来这儿要找的是谁?她们又为何会在这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来了这儿? 满脑子都是问题,悬在心中嗡嗡的叫个不停。纪绮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一直跟在车外的婆子开了口,语气中有几分轻快,“表小姐真是好厉害的本事,方才老奴见着倩萦丫头那样子,心都凉了一大截,多亏了表小姐妙手回春,这可真是神技啊。” 一旁有婆子接口道:“可不是嘛,前一回咱们只听说了表小姐能治眼疾,这回可真真是开了眼了。” 纪绮动了动嘴角,话还未说出口,只听得前一个婆子又道:“表小姐这下子可要在燕京城中亮了名声了,真是咱们杜家的福气啊。” “是啊是啊。”另一个婆子的声音竟有些兴奋,“要说起来这神医是出自咱们家的,出门的时候腰杆都能硬上一些。” 其实她们也不是负责采买的婆子,平日里能出了门的机会毕竟还是不多,更何况,今天的事情汇报到杜老夫人那儿,想必她是不喜更多一些。 只是这种时候没必要往别人头上浇冷水。 纪绮不说话,听着婆子们继续说着。 婆子听了那话,不觉也点了点头,却是冷静了几分,道:“咱们杜家也是在燕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会子又出了为神医娘子,这下子府里可要热闹了。” “是啊是啊。”婆子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口无遮拦起来,“上一回表小姐不是往王大人那儿走了一遭吗?之后听说递来帖子要请表小姐过门的人可是不少,只是老夫人不愿意,都给拦了下去。” “真的吗?”听着话的有些讶异,连忙问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老夫人这又是为什么?” 那说话的婆子自觉失言,吐了吐舌立即转移了话题去,“哎呀,这说起来咱们也出来了好长一会了,回去的晚了可是不行。”说着,她小跑了几步去到车前头催促起了车夫。 车外渐渐静了下来,纪绮却有些玩味的品的方才婆子说的话。 王大人和王老夫人的病被治愈之后,杜家对她面甚恭维,其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只能自己去猜,不过若是杜老夫人真的回绝了那些上门的人,那么想来,她老人家对那茶庄铺子果真还没有死心。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回到了杜府,纪绮差了人把倩萦送回了雨岚院,便跟着婆子去杜老夫人那儿匆匆拜过,便离了开去。 雨岚院中尚有些常备着的药膏药丸,方才只是急救,虽是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后续还需要再做计较。 雨岚院的丫头婆子们被差遣的忙碌非常,烧水的烧水,铺被的铺被,熬药的熬药,只是那紧闭的房门里在做些什么,却是谁都不能窥知一二。 在杜老夫人的房中,她还觉得有些奇怪。让纪绮出门采买些衣料首饰,怎么回来的时候却是满面的血污,在想要细细问上几句,只见这孩子逃也似得匆匆告退了。 她看向身后的周嬷嬷,便由她问道:“老夫人让你们跟着表小姐,不是让你们跟着一起玩闹去的,你们倒是说说,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怎么回来的时候成了这副模样?” 该来的总是要来,跟着的婆子垂着头,恭恭敬敬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回报给了杜老夫人。 说道纪绮起死回生的那段,婆子更是有些激动的抬高了几分声音,说的绘声绘色,让人不禁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周嬷嬷是跟在杜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之前替她去城外采买药材,这些日子才刚回来。虽是不识得这位表姑娘,可从众人的口中也窥知了一二。 这时,她偷偷的看向杜老夫人,只见她老人家的脸色渐渐阴沉下了几分,心中立即叹道不好。 那婆子的话还未说完,只见杜老夫人一下拍了一记桌子,冷冷的哼了一声,“怎么,是咱们的表姑娘请你们看了场大戏吗?说起来还没玩没了了不成!” 婆子不知自己那句话戳中了杜老夫人的心头,见她的脸色已变,吓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老夫人,老奴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当时围观的百姓们都看的真切,那倩萦姑娘的样子明明是进气少出气多,可是被表小姐抬进了屋子才不多一会,就活了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