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玄门:望气者》 第一章 凤凰地 我姓童名狡,字狡童。请诸君切勿望文生义,其实我打小就是一个尊敬师长、热爱劳动、勤奋好学的庄户孩子。 不过,我首先得承认自己算是一个好奇心比较重的家伙,对一切未知事物表现出的那种强烈的蚀心入骨般的探索欲望绝对超过任何一个同龄人。 直到现在,混迹于这样一个光怪陆离而又容易迷失自我的时代,我仍然不敢拍着胸脯叫嚣自己已经真正长大成人。但毫不夸张的说,在我身上发生过的和未来将要发生的一些离奇故事足够写几部像现代汉语词典那样厚的小说了。 我在一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小山村——童家村里长大。 村前有一条大河蜿蜒流淌,河水四季长流,碧波荡漾,两岸水草丰美。河东岸,良田沃野,村舍井然。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来的第一代先民在此扎根落户那一天起,这赖以生存的水源便有了一个风雅的名字“临仙河”。 临仙河的西面是一座峻秀雄奇、岚雾缥缈、绵延横亘上百公里的山脉,临仙镇的人都管她叫做“临仙山”。来龙(风水术语,古代堪舆家以龙喻山,将山峦迤逦起伏的姿态称为龙脉,来龙即指向穴山伸展的龙脉)行至童家村对面的“佛爷岭”上之后山势陡然变缓,开始向着山下的穴星坡地延伸,在过峡(输送龙脉灵气的通道)尽头处有块“凤凰地”,其外形酷似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从古至今,好风水无外乎都背山面水,负阴抱阳,总的来讲应当具备四个基本条件: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俯。古人常说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运用到精妙的风水布局上更是缺一不可。 天上有日月二曜、北斗九星、四兽二十八宿,地上便有与之对应的山川平洋、各种建筑物及道路,这叫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正所谓“上等地师观星斗,中等地师看水口,下等地师拿着罗经满山走”,只有学会观星望气才称得上是真正掌握了堪舆学的精髓。 北玄武即靠山,南朱雀指的是穴场(明堂)前方砂(阴阳宅四周的山丘、房屋、道路等景观)水组合的形态,于山则要端正秀拔而又活泼明朗,于水则要盘曲回旋,清澈甘醇,因地之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故而气的踪影便是水的行迹。 如果把墓主人看作是一位已经薨逝的君王,那么玄武就如同卫士般俯首下顾,而东青龙西白虎则很像是两条胳膊交抱住陵墓,朱雀就像是百官朝拜君王一样,凤鸣歌舞。 且看这凤凰地,中央突起如泡,太极晕(又名圆晕,生气散发升腾,在墓穴上方氤氲成一圈淡淡的彩色光晕,以望气术见长的风水门派的世外高人称之为“地开花”。有道是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天星下照,地气结穴。若想习得观星奇术,必先开天眼,然后方能捕捉到那诡异莫测的气晕,进而择取上吉之壤)若隐若现,其下穴眼(金井)乃地脉生气汇聚之所。两边的龙虎砂拱卫缠护着穴场,左侧青龙峰蜿蜒舒展,连绵起伏,苍松葱翠,穴前明堂坦阔,曲水环流,水口关拦重叠;放眼眺望,山峰林立,近有案(案砂,形如古代衙门里官老爷坐堂断案的几案,主官贵)远有朝(朝山,像臣子一样朝拱作揖,亦主官贵)。特别是右侧的白虎峰卧俯柔顺,端圆秀丽,被一片茂密的黄栌(红叶)树林覆盖,林间群鸟啁啾,花香四溢。无论是观形势还是辨理气,这里都不失为一处砂环水抱、藏风纳气、百鸟朝凤之真龙佳穴。 据老辈人讲,几百年来,附近十里八村的几个大姓为了争夺那块风水宝地,明争暗斗,流血冲突不断,甚至不惜斗个你死我活。可是怪就怪在,除了明朝万历年间有户人家在争得那块风水宝地后,出过两位进士,做到了侍郎一级的高官,此后不管谁家接手,将祖先遗骨葬进去,这家人必定遭殃,轻则破财伤丁,重则家破人亡。别说金榜题名了,连孝廉(举人)都没出一个,最后他们又不得不忍痛把先人的棺木迁到别处安葬。 久而久之,凤凰地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可怕去处。我小时候常和伙伴们去佛爷岭的红叶林中掏鸟窝,远远地看到长满野草的凤凰地里有几座空坟,煞是荒凉可怖!听说长虫(北方人管蛇叫长虫)最喜欢呆在吸收了尸气的空坟里。甚至有人干脆将凤凰地与传说中生者勿近的养尸地等同而论。 关于凤凰地为何会由吉壤变成凶穴,古镇一直流传着这样几种说法。有人说密林深处潜伏着一条大长虫,它日夜修炼,一点点吸干了龙脉输送给龙穴的灵气,导致气脉枯竭。虽说风水的精髓是得水为上,藏风次之,但其实最要紧的在于一个“气”字。地理五诀龙(觅龙)穴(点穴)砂(察砂)水(观水)向(取向),概而论之就是一个“气”字。这跟人活一口气同理,人只有死了才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你气都没了,风水焉有不破之理? 我那善良慈祥的奶奶曾经这般给我描述那蛇精:它头大如瓮,水桶腰,身长百丈(也许更长),吐出的信子宽如炕席。它每隔三百年会下山喝一次水,它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电闪雷鸣,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它把脑袋贴到临仙河的河面上,尾巴却还留在红叶林中。它张嘴一吸,半条河就没了。当然拿这样的故事来吓唬一下那些心智尚未发育健全且又淘气顽劣的小孩子是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过对于咱这样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来说恐怕是要对牛弹琴了。 也有人说早年间一个背着破包袱,手拄木棍,衣衫褴褛的乞丐路过童家村时偶然发现了凤凰地,看出那是一处风水绝佳的龙穴(真穴),他便悄悄地挖出墓主人的遗骨,再把包袱里装着的他父母的尸骨葬进去。其用意不言而喻! 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叫花子,而是南方来的精通寻龙点穴之术的地师。自那以后的几年里,村民们惊奇地发现,每到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大年三十、亡者忌日等祭祀亲人的重要节日,保准有一张操着外地口音的陌生面孔鬼鬼祟祟地跑到临仙河边,对着佛爷岭的方向烧钱粮(方言,纸钱)。 其中几个胆大心细的村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于是相约一起跟踪那个外乡人,并很快窥探到他的秘密。愤怒的村民立刻跑去报告老族长,老族长带领村里的几个青壮年将地师捉住,打了个半死,扔出村子,并警告他永远不要踏入童家村地界半步。 数月之后,地师养好了伤,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潜回童家村,他摸索着进入凤凰地,径直奔向位于坟墓东边的一块光滑弯曲的大青石。那块凤石看上去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做出一副引颈长鸣的姿态。 常人自然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可地师心里清楚,石头根部连接着地表深处的龙脉。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锤子和凿子,解下棉布腰带包裹住锤头,然后在“凤凰”的脖子上凿出了一个三指来粗的洞。 神鸟的嗉囊被掏空,数年以后,龙气(龙脉之灵气,即龙穴之气)泄露殆尽,凤凰地的好风水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还有人说问题就出在佛爷岭上,这佛爷岭的外形酷似一尊坐佛。在当地百姓心中,此山乃是佛的化身,佛光普照,法力无边。你凤凰地龙穴中汇聚的生气再充盈,风水格局设计得再完美也不可能压佛祖一头。 墓主人就好比那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即便是个风水学的门外汉也晓得,不要把祖先的尸骨埋在寺庙附近,逝去的亲人的阴魂跟神灵争香火,乃以卵击石之举,只会给子孙后代招来霉运。 还有人说是白虎峰上的红叶林在作怪。每到霜降节气,晨雾迷蒙,漫山遍野的黄栌红透半边天,宛如一片血色海洋。那枝叶上挂着薄霜,明晃晃亮晶晶,北风袭来,摇曳生姿,迷睛炫目。然而景色虽美,却笼罩着一股杀气,冲散了穴场的灵气。 还有人说……哼,这就不得不提及日本帝国主义臭名昭著的“四光政策”了。抢光、烧光、杀光,外加一条破光。 谁加的?我加的!何为破光?就是把占领区内历史上的文昌武盛之地,包括中国的正规军、杂牌军、游击队(国军和八路都有游击队)、武工队、锄奸队,甚至是民团、红枪会、土匪、游侠等各类抗日武装经常活动的区域内的一切好风水统统想方设法给你破掉。什么叫全面侵华,呜呼哀哉! 小鬼子先是从本土搜罗懂风水、军国主义思想狂热的衣冠禽兽组成“风水挺进队”。这帮牲口有组织有计划的对中国实施文化侵略,他们肆意盗掘古墓,疯狂劫掠、偷盗珍贵文物,坏事做绝,十恶不赦。后来战事吃紧,本国的风水先生不够用了,小鬼子就威逼利诱中国地师充当犬牙。 建国以前的临仙镇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是y县(现q市)西南山区的一个小镇,北部靠近齐国故都临淄,西边与蒲松龄的家乡淄川接壤,南通临朐。其辖境内群山连绵,树木茂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在明清两朝一直是q州府的西大门。 周围几个县的土匪在此聚义,他们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对抗强权。因为占据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里便成了草莽英雄的天堂。历代官府也都曾调集兵马进山剿匪,但多数情况下不是被整得灰头土脸,就是大败而归。 特别是民国初年,军阀混战,匪患猖獗,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再加上连年闹灾荒,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几乎每个村子都成立了自救自保性质的民间道会门组织“红枪会”。村中青壮年忙时操持稼穑,闲时舞枪弄棒,在乱世之中靠着代代相传的血性和剽悍民风艰难生存。 在北伐军还没有打到山东,县公署出现权力真空,城防废弛之际,几股势力最强的土匪合兵一处,组成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杀向县城。他们几乎兵不血刃就攻占了县城,将繁华的北关商业古街抢掠一空,然后四处奸淫妇女,杀人放火,弄得民不聊生。 到了国民政府时期,y县迎来了一位姓杨的县长。杨县长是韩主席的心腹,此人铁石心肠,手腕强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禁烟和剿匪。甭管你是开烟馆的还是抽大烟的,第一次抓住会用烧红的烙铁在胸口烙上字,第二次抓住往脸上烙,第三次再抓住直接拖出去枪毙。有一回,冯玉祥将军来县里发表抗日演讲,在视察完工作后委婉地劝诫杨县长应少杀慎杀,没想到杨县长却理直气壮地回答,锄地免不了铲棵好苗子! 禁毒工作步入正轨后,杨县长决定亲自率领保安团去临仙镇剿匪,红枪会也跟着打头阵,结果他们中了土匪的埋伏,死伤惨重,杨县长差点把小命扔在大山里。 七七事变爆发以后没几个月,日本人在青岛登陆。杨县长知道青岛一丢,鬼子沿着胶济铁路,用不了几天就会打到南阳城(y县城南城,县政府所在地)。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老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爷”居然撇下阖县子民,弃城逃跑了。 据说后来杨县长在解放战争中被我军俘虏,病死在了天津的一所监狱里。临终前他烟瘾发作,抓心挠肝,身体蜷缩成弓形,好似一只干瘪的虾,死状甚是痛苦。 第二章 鬼子来了 鬼子来了以后,土匪照抢不误,给日寇的后勤运输造成很大困扰。一开始,国军想收编这支队伍,壮大自己的实力,但没有成功。反倒弄巧成拙,被土匪翻出旧账,双方摩擦不断。 等到八路军的一个营在这一带站稳脚跟,坚持打起了游击战,我军的宣传干事便向土匪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希望他们弃暗投明,共赴国难。虽然土匪仍旧拒绝合作,他们倒也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两下里基本上相安无事。 我小时候爷爷常给我讲故事,晚上不听故事就睡不着觉。爷爷说国军和八路都在他家里住过,前者白天来的时候多些,后者则反之。村里人见到手里拿枪的都一律喊他们“长官”。 国军脾气臭、架子大,只要不是行军打仗,他们一般都穿的板板正正的,挺讲究吃喝,手里的家伙什儿也好使,只是枪没有八路打得准,但也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贪生怕死,不堪一击,真跟鬼子打起来也毫不含糊。 相比之下,八路的条件就差多了。那些整日风餐露宿,甚至脸上还带着稚嫩气息的小伙子通常都只穿一身打补丁的灰色军装,系着绑腿,脚蹬草鞋,唯一的一双布鞋像宝贝疙瘩似的藏在背囊里,平时不舍得穿,只有过年和急行军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穿一回。他们的武器装备许多是缴获来的,如果有幸得到一杆三八大盖或是一支王八盒子(南部式手枪),往往爱不释手。他们深更半夜敲开老乡家的门,第一句话就是大爷大娘,俺好几天没吃饭咧,给口干粮垫吧垫吧。 在老乡家里,他们从不挑食,什么馍馍(圆形馒头)、卷子(长方形馒头)、煎饼、窝头,只要是能填饱肚子,来者不拒。爷爷说,这些棒小伙子最爱吃煎饼卷大葱,里面抹上农家自己做的豆瓣酱,他们就着一碗热汤,一顿能啕(狼吞虎咽)五六个。 爷爷那时候还小,大概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有一次,爷爷心血来潮,趁着一个八路军战士睡着了,就偷偷解下他的子弹带。爷爷心想,那条子弹带看着鼓鼓囊囊的,应该装着不少子弹,偷几颗拿出去跟伙伴们一起玩,肯定不会被发现。于是他打开了子弹带,登时傻眼了,里面装着一截一截跟子弹差不多长度的高粱杆芯!爷爷后来偷听大人们谈话才知道,八路的子弹都装在贴胸的特别缝制的口袋里。其实也没有多少子弹,根本浪费不起,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多年以后,爷爷在回忆往事时,还不无感慨地说,那些小伙子不容易啊!一般情况下,哪个八路军战士被安排在哪个老乡家里投宿都有严格的纪律约束。如果其中一个小伙子连续两个月没来敲门,爷爷就知道他可能永远不会再来了。 另外,临仙镇又刚好处于鲁中山区抗日根据地和清河平原抗日根据地的交界地带,鬼子时不时的就要带上伪军进山扫荡,企图扼住这用无数革命先烈的英灵筑就的交通生命线的咽喉。 跟鬼子斗了那么多年,老百姓也号准了鬼子的脉。鬼子的小分队平时都呆在炮楼里,一般不会出来瞎转悠,他们也怕遭暗算。但凡看见天上有飞机从济南机场那边飞过来,就表示鬼子的大部队要开始大规模扫荡了。其中最臭名昭著的要数五十九师团,都是一群丧尽天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这个时候,村里人都要集体往山上转移,藏到事先挖好的山洞里。一路上拖家带口,老婆哭孩子嚎,让人看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最受苦遭罪的莫过于那些小脚女人了,走一步歇三步,气喘如牛,双腿发软,若被鬼子撵上,她们就是活靶子。 我奶奶十二岁时就被她亲娘逼迫缠足,先用竹板夹住,再以布条层层缠绕紧密,裹成个“肉粽子”,钻心的疼痛。我曾经近距离参观过我奶奶的脚,并因此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我无法接受一个如此善良的女人竟会长着那样一双丑陋的小脚的残酷事实。我不知道旧社会的男人每天盯着老婆的小脚过日子,他们晚上会不会做恶梦。 那是一双怎样的脚?除了大脚趾,其余四个脚趾都折断贴在足底,就像四只在泥浆中垂死挣扎的蝌蚪。那根突兀的大脚趾好像吸收了其它坏死的脚趾的营养,脚趾甲呈圆柱状,又粗又硬,以至于在对付它时,指甲刀和剪子都一筹莫展,要用小钢锯解决。 而任由这一切发生,竟然只是因为一条无比荒唐的理由:不缠脚的大闺女嫁不出去。这世上还有比人类的想象力更可怕的东西吗? 从古至今,很多文学作品中都把中国女人的小脚比作三寸金莲、雨后春笋。唉……这该让我说啥好呢……我不能违心说好话,更不能欺骗自己的良心。在我看来,中国女人的小脚更像是遭逢旱灾的棒槌(玉米),或者是霜打的茄子,亦或是被田鼠啃过的地瓜。它们毫无魅力可言,没有一丁点值得赞美之处。缠足是炎黄子孙最丑恶的“杰作”,是人性泯灭的活化石。 想想活在当下的女性同胞说走就走,还真是潇洒!能勇敢地走自己的路也许是好事,但首先应该以心为指南,才不会迷失自我。你们说呢? 凤凰地里的那块凤石也在一次扫荡中,不幸被鬼子飞机丢下的炸弹炸毁了。有一次,村里的妇女正在做军鞋纳鞋底子,飞机投下的炸弹正好落在院子里,人肉挂到树上。 我奶奶的娘家姓周,周庄坐落在佛爷岭西北方向的山麓,与童家村隔河相望。鬼子的炮楼就建在我奶奶家附近的土崖上面的一块开阔地上。 周庄的整个地势东高西低,躲在据点的瞭望塔里居高临下,四周景观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我奶奶她二叔说,鬼子的口味很特别,饭菜里不准加盐,要加糖。她二叔是镇上临仙酒楼的大厨,被鬼子抓去给他们做饭。一起被抓的还有她二叔带的一个小学徒。师徒俩每次往炮楼里挑水,都要爬坡走一段很长的路,累得汗流浃背,头顶冒烟。 到了门口,鬼子就用刺刀逼着他们先喝上一瓢。清冽甘甜的泉水下了肚,只觉得冰冰凉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小徒弟烧火的时候,乐呵呵地说,哎呀,太君也知道心疼人儿咧! 他师父瞪了他一眼说,那帮吊玩意儿贼精贼精咧,生怕咱们往水里撒耗子药(方言读月)药死狗日的。 有一天,小徒弟正在茅房里拉屎,被两个喝醉酒的鬼子强行拖到外面给打了一顿。 无缘无故挨了揍,小徒弟心里愤愤不平。等那两个鬼子走后,他从旮旯里捡了一块土坷垃擦腚(那时候在农村用纸擦屁股是一种腐败行为)。他拿着那块沾了屎的土坷垃偷偷溜进伙房,捏碎了掺进一大锅粥里,伺候太君用膳。 后来,小徒弟酒后失言,东窗事发,被汉奸告了密。鬼子把他关起来严刑拷问,什么灌肥皂水、坐老虎凳、皮鞭抽烙铁烫,花样繁多,把个小徒弟折磨得奄奄一息。 等他快咽气的时候,鬼子再把他埋到凤凰地里,只留一颗脑袋露在外面。鬼子命令周庄那个每天都早起走街串巷拾粪的老头将糖鸡屎均匀涂抹到小徒弟的脸上。 随后,鬼子牵来两条大狼狗。狼狗蹲在地上用长长的血红色舌头甜着小徒弟的脸。小徒弟感觉那两条狗舌犹如两把木匠干活使的带铁刺的锉刀,每甜一下就好像要刷去一层皮肉似的,疼得连知觉都没了。 刚开始,小徒弟还挣扎着哀嚎几句,渐渐地就只能有气无力地哼哼起来。他越哼哼,狼狗甜得越仔细越陶醉。鬼子站在不远处哈哈大笑,而后手舞足蹈,嘴里叽哩哇啦地唱着什么歌儿,神态极尽癫狂。 两条忠诚的狼狗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就那样一丝不苟地甜下去,也不知甜了多少天,小徒弟的脑袋变成了一个光滑锃亮的头骨。狼狗又把他从地里刨出来,撕咬尸骸,食肉吮血,再将整副骨架甜得干干净净…… 早在前清光绪年间,英国浸礼会便在q州府开办了山东省第一家西医培训机构,即附属于广德医院的基督教医学堂。日本人攻进县城以后,立刻包围广德医院,以鸠占鹊巢之礼将一干英国佬发配到潍县集中营。小徒弟的骨架被送去医学堂“展览”,他痴罗罗地站在一群白大褂面前,真真是一(两肉)丝都不挂! 周庄那些耄耋老人还没忘了他们的皇帝老儿。他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边抽着旱烟边拉呱(聊天),聊的都是和死刑有关的事。中国人很忌讳一个“死”字,但是很喜欢看死人的热闹。例如砍头的时候,大家都挤破头跑去围观,可曾有谁怕过? 你听这个老头子说,大清国有秋朝二审,啊……那啥……斩监侯不还分情实、缓决、可矜和留养承嗣四等咧!仁君的朱笔不勾冤魂,官家定了咱的死罪不见得就非杀头不可,就是非死不可,哪有不让人收尸的道理呀?国朝光绪二十六年,啊……那啥……也就是庚子年,各位爷们都还记得那年县里发生过什么大事吧?童家村的男人,十个中倒有八条好汉!这日本子他放狗将那孩子活活甜死,浑身就剩一点骨头架子了,还要拉去医院“暴尸”,心真是黑到家咧。当年德国鬼子砍义和拳的脑袋也没这么干过不是?这日本子他不长腚眼子,长腚眼子的人谁能干出这事来! 你再听那个老汉子讲,大清国、民国,半斤对八两!嘿嘿……不过咧,挨枪子儿总比砍头要好,顶多就是身上多俩血窟窿,还能得个全尸咧。那孩子……啧啧,可怜哟! 鬼子原本打算连我奶奶她二叔也一块宰了,但一时又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厨师,只好作罢。打那以后,她二叔去伙房做饭的时候,鬼子就专门选出一个人来在火灶旁站岗。 她二叔一想到自己的小徒弟死得惨不忍睹,哪还有心情好好做饭,就用大铁勺刮得锅底刷啷刷啷响,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天爷爷控诉,日本子啊日本子,你管天管地,管不着中国人拉屎放屁……你们他妈的知道自个儿为啥不长个儿吗?都是让心眼子给坠的!吃吃吃,俺让你们吃,都麻溜地滚去茅房吃屎吧! 站岗的鬼子听不懂中国普通话,更听不懂q州方言,他凶狠地盯着眼前这位身材粗壮的厨子,像一根冷冰冰的木头杵在地上。他右手紧握一杆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枪贴紧身体立着。 假如这是一个近距离电影镜头,此时应该慢慢上移了。当鬼子刚刚露出下巴的时候,镜头突然一阵剧烈摇晃……当镜头再次恢复正常时,我们看到画面中只有一把锋利的三零式刺刀。接着镜头缓慢下移(这很重要),然后不失时机地定格住,再给一个大特写:他还没有那杆枪高! 第三章 祖辈往事(1) 我爷爷奶奶给我讲过的和鬼子有关的故事还有很多。鬼子爱吃山区的柿饼、山楂、核桃、软枣、秋后蜜(一种小蜜桃)等土特产,却不愿吃煎饼。当地老百姓就猜测日本人和中国人的肠胃是否有什么不同,他们说鬼子的肠子像面条(也有说像筷子的)一样细,鬼子吃了煎饼容易消化不良,会把肠子堵住,肠子堵了就拉不下屎来,人就会被活活憋死。 村里的孩子都被迫学过一段时间的日本话。鬼子小队长姓犬养,身材短粗,长着一双罗圈腿,鼻孔下蓄着小方块胡(即卫生胡,把胡子刮得只剩这么一点既方便卫生又不失男性雄风,同时也是日本武士等级的标志,代表冷血、忠义。出身高贵的武士一般蓄八字仁丹胡,出身贫贱的武士则多数留方块胡),鼻梁上架一副圆形镜片的眼镜。村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犬养武大郎”。 犬养君每次去村民家里“串门”,口袋里都装着糖果。他哄孩子很有一套手段,他让那些小厮、闺女(q州方言里管男孩叫小厮,管女孩叫闺女)站成一排,用手抚摸着他们的头说,谁的日语讲得好,就给他(她)糖果吃。 可是日本话太啰嗦,爷爷说用日语从一数到十所花的时间都够用汉语说三十个数字了。小镇的奴化教育推行了一段时间后就搞不下去了。那个整天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转的狗奴才(鬼子翻译官)逢人就讲,太君说咧,中国文化大大的好! 说到鬼子的恶行,比杀人放火更令村民们感到害怕的是抓花姑娘。有一次,一个孕妇回周庄走娘家,她怕走大路会碰上鬼子,就咂摸着走山路进村。她刚走到凤凰地,不料却与两个正在巡山的鬼子狭路相逢。 两个鬼子从她挎着的蓝底白碎花包袱中搜出了一顶钉着青天白日帽徽的军帽。他们把她拖进草丛里,开始干一些不是人能干的事,他们的动作十分粗暴,这个柔蔺完了,那个接着早塌,绝望的哀嚎淹没在阵阵音萧声中……发泄完收鱼之后,这两个丧心病狂的畜生用刺刀豁开了孕妇的肚子,把婴儿挑出来抛入空坟。 村里尚未出阁的大闺女谁也不敢上街。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插好门栓,拿一根又粗又长的圆木头把大门从里面顶死。奶奶说,鬼子总是用枪托砸门,大门结实的人家,鬼子砸不开就会自动离去;如果谁家的大门不结实被砸开了,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鬼子晚上巡逻时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铺着青石板的街道,响亮的脚步声在宁静的村庄里回荡。起初因为没有见过鬼子长啥样,奶奶和村里的许多妇女一直以为鬼子穿的是“铁鞋”(其实是硬底军靴)。 村里养闺女的人家为了把人藏好,可谓各出奇招,煞费苦心。有的父母将女儿藏进柴禾垛里,有的父母将女儿藏进掏空了的炕洞中,而我奶奶的爷(父亲)娘则将她藏进了储存过冬蔬菜的地窨子里。 很长一段时间,我奶奶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天战战兢兢,如同惊弓之鸟。只有等到明月高悬的深夜降临,我奶奶才壮着胆子爬出地窨子,在宽敞的庭院里自由活动一会儿,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我想也只有在举头望明月时,她才能深刻领悟到自己作为灵长类动物存在的真正意义。 奸诈狡猾的鬼子有时候会搞突然袭击。奶奶记得有户人家情急之下让闺女躲到了炕头的大木柜里,上面又压了好几床被褥。那次鬼子折腾了很久才走,等打开柜子一看,那闺女已经严重缺氧,昏死过去了。 我曾外祖父母觉得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办法,就张罗着早点把我奶奶嫁出去。周庄与童家村互相通婚几百年,邻里之间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虽然这两个村子中间只隔着一条临仙河,但是两边的风气却大相径庭。周庄人崇文,童家村人尚武。周庄人的老祖宗凭借在科场中考取功名来光耀门楣,耕读传家;童家村人的老祖宗靠精湛手艺和忠勇义气扬名乡野,薪火相传。 我曾祖父是临仙镇鼎鼎有名的石匠,同时又会干一些木匠活,还会打铁。他老人家年轻时(一战期间)下欧洲当华工,签了三年卖身契,用九死一生换来的五百块大洋给家里盖起了几间青砖大瓦房,置了十几亩良田。再加上靠祖传的手艺给城里的大户人家修造墓室、雕刻墓碑及石像生、定做寿材等活计谋生,别看他外表粗鲁,豪放不羁,实则心思细腻,而且读书不辍(知识改变命运,我觉得这一点算是我们那个家族遗传下来的磨难基因中唯一没有缺陷的部分),尤其喜欢钻研一些佛典道藏和风水类的古籍,平时也给人算命看相、断个阴阳宅、测测吉凶祸福什么的,就这样渐渐积累了些家底。虽说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称得上衣食无忧了。 因为有这段出洋的经历,我曾祖父是乡里少有的见多识广之人。他生得高大魁梧,勇武过人,爱打抱不平,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而且不畏强暴,一身正气,在乡民心中享有很高威望。 后来,我曾祖父在老族长的力挺下先是当上了童家村的村长,没过几年又接任红枪会的“大师兄”(会长,领头人),再后来又被推选为镇公所的镇长,一时风头无两。 媒人手里拽着一根宿命的红线敲开了我曾祖父家的大门…… 民国三十一年,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爷爷迎娶了我奶奶。我奶奶嫁到童家来时年方十九(虚岁,农村习惯叫法),她比我爷爷大了整整六岁。婚后的生活……该怎么说呢! 尽管那时各种县立小学、省立中学和国立大学已经遍地开花,可是农村依然以私塾教育为主。童家村私塾就设在童氏宗祠的一间东厢房内。 在这里设帐教书的是周庄的一位前清时期的老秀才。周夫子白发皤然,银须飘飘,戴着一副老花镜。他整日里不苟言笑,端庄刻板,令人心生敬畏。有一回,我爷爷闹肚子,顺手从惜字纸匣(一种长方形木匣子)里拿了一张带字的纸擦屁股,被周夫子逮个正着,屁股上挨了好一顿戒尺,痛得他哇哇大哭。 古人认为每个汉字都是有灵魂的,平时捡到带字的废纸要放入惜字纸匣中,等积攒到一定数量,就拿到野外去烧了,然后挖个坑将纸灰埋起来。古人同样认为,用有字的纸擦腚乃是亵渎圣贤的恶行。圣人一旦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我爷爷的屁股就是最好的例证。血淋淋的教训啊! 我爷爷不好好念书,老是逃课,我奶奶就每天早上煮俩鸡蛋哄着他去上学。唉,婚后的生活……该怎么说呢! 抗战胜利前夕,八路军在佛爷岭上打枪,枪声响了一夜,暴风雨肆虐了一夜。鬼子撤退时正赶上临仙河发大水,这些来自人间的恶魔被洪水猛兽瞬间吞噬,几乎全军覆没。 奶奶说,鬼子害怕过河,又不会游泳,一旦让洪水卷跑,鲜有活命者。我表示有点怀疑,日本是一个岛国,四面环海,捕捞业那么发达,在海边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游泳呢?可事实胜于雄辩,一个小队的鬼子基本上都溺水而亡了,侥幸活下来的几个鬼子也被中国军民俘虏,临时关押在镇公所的仓库里。 第三章 祖辈往事(2)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镇公所的大院子里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院子中央的木桌上放着一台“话匣子”,一个猥琐的老男人在千里之外的某间密室中酝酿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诡异,好像说话时被人掐住了脖子,又像是得了便秘,憋足了肺气,却还是拉不下屎来。有个国军军官说日本天皇正在宣读终战诏书。周夫子曰,怎么不发个罪己诏? 日寇投降,国土光复,普天同庆。八年来,全镇的老百姓一直过着被奴役、践踏、戗戮的地狱般的生活。现在,他们终于等到了可以报仇的这一天,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群情激愤,恨不得将捉住的鬼子乱棒打死、剥皮抽筋、焚尸灭迹、挫骨扬灰。 然而仓库外面有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站岗,门口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闲杂人等莫入”。好嘛,受苦受难的民众倒成了闲杂人。 我曾祖父问那个国军军官,你知道俺有几个儿子吗? 国军军官回答说,我听说童镇长好像是有三个儿子吧。 我曾祖父说,是的,俺真有三个儿子。俺大儿是个榆木疙瘩,干啥啥不行,尽管俺给他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战欧”,可是窝囊废终究是窝囊废,烂泥糊不上墙,这俺认命了。俺小儿童仁才结婚三年,虽说已经有了女人,但他还是个娃娃,挑不起大梁,这俺也认命了。你知道谁最像俺吗?是俺二儿!俺二儿童仰天十六岁参军打鬼子,十九岁被鬼子砍了脑袋。日本子把仰天的头装在一个笼子里,让汉奸送到俺家中。俺把仰天的头摆在炕桌上,俺爷俩面对面坐着,边喝边聊,俺对仰天说,儿啊!龙生龙,凤生凤,你是条汉子,你爷娘没白生养你,一路走好!你要是想家了,就托梦给你爷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告诉你爷是谁砍下了你的头,你爷会砍下他的头来祭奠你! 我二爷爷牺牲的时候还未成家,按照农村的规矩光棍死后不能进祖坟。我曾祖父偏偏是一个不信邪的人,干脆把我二爷爷埋在了凤凰地里。建国后镇政府追认我二爷爷为抗日烈士,又把他的尸骨迁葬到烈士陵园。 那个国军军官对我曾祖父说,童仰天是犬养武大郎杀的,这没错!但你无权杀他,上峰有命令,要保证每一个战犯活着接受审判。如果我没记错,你儿是去投了八路对吧? 我曾祖父心中燃起一团怒火,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国军军官,两个眼球布满血丝,那双深邃的眼睛好像能摄人魂魄。 人群中有个农民声嘶力竭地喊道,还审个啥?!日本子就是祸害,不杀留着干啥?!枪毙犬养武大郎!枪毙日本子! 在场的老百姓都跟着一起喊,枪毙犬养武大郎!枪毙日本子! 犬养武大郎在两个士兵的押解下去上厕所,他刚走出仓库就被愤怒的民众围住了。周庄那个拾粪老头背来一筐粪,旁边闪出两个年轻力壮的小青年,一人扭住犬养武大郎的一条胳膊。拾粪老头把犬养武大郎的脑袋使劲往粪篓里按下去,不停地按下去,怒吼道,畜生,你也有今天,闻闻吧!好生闻闻!记住这味!尝尝吧!细细品尝,记住这味! 拾粪老头又抬起头对那个国军军官说,长官,临仙酒楼那个小学徒死得好惨啊!俺这些年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俺让这头害人猪闻屎吃粪,可还是难消心头之恨。 国军军官看了拴在院子西墙边一棵梧桐(泡桐)树下的两条大狼狗一眼,对拾粪老头说,你要是还不解气,就把那两条狼狗打死。 没等拾粪老头动手,我奶奶她二叔已经领着一群人包抄过去,将两条狗乱棍打死。 当天夜里,我曾祖父用一坛老酒灌醉了守卫。然后他手持一柄干石匠活用的大铁锤,破门而入,用锤子敲碎了犬养武大郎的脑壳。鲜血喷溅到几个日本娃娃兵的脸上,吓得他们直尿裤子。犬养的脑浆流了出来,像是在地上泼了一碗豆腐脑。 我曾祖父没有杀那几个娃娃兵,后来乡亲们问他为何不杀,他说冤有头债有主,他还说面对那几个孩子时他想到了我那还未成年的爷爷。论年龄,他们跟我爷爷仿佛大(差不多大),可他们真的只是一群孩子吗?我爷爷还没学会杀鸡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杀人了。 那个国军军官只是下令将我曾祖父关起来,倒没怎么为难我曾祖父。等把那几个娃娃兵转移到县城的监狱以后,就把我曾祖父释放了。他说狗死不能复生,请几个娃娃兵引以为戒。他还说我曾祖父干了一件在当时来说很多中国人想干而不敢干的事。 我爷爷听说鬼子投降后,城里有些曾被日寇奸杀了老婆的鳏夫把日本娘们抢回家当媳妇。那年月,这样的小道消息在乡下屡见不鲜,难辨真假。 赶跑了日本子,老百姓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但很快就爆发了内战,国军和八路同室操戈,互相拼个你死我活,爷爷说打鬼子的时候都没这么狠过,中国人杀起中国人来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死尸摞成山,血水流成河,y县城几度易主,临仙镇几度易主。多年以后,当地的几处“万人坑”因为阴气太重,没有哪个生产大队愿意把它辟成宅基地,人民公社只好拿来盖学校。 那一排排墙面上裸露着红砖的平房,那一间间宽敞明亮的教室,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我升入小学时,它们依然还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风雨无阻。我就是坐在那样的教室里读书,站在那样的旗杆下仰望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并且在那样的操场上尽情奔跑,从而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 还乡团杀回来了,气焰十分嚣张,八路准备紧急撤退。因为缺军费缺粮食缺物资,几乎什么都缺,一位指导员就向我爷爷“借”了二十块大洋。 分家的时候,我爷爷分得了四十块大洋,他把钱埋在了凤凰地里他二哥坟前的石供桌下面。指导员给我爷爷写了一张欠条,并拍着胸脯保证,等全国解放了,你就拿着条子去县政府兑钱,人民政府是不会亏待你的。 济南战役打响后,我爷爷在“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震天口号的感染下,参加了担架队,去给解放军抬伤员。因为那次是我军首次发动大规模攻城战役,经验不足,所以伤亡比较大。 子弹像狂风暴雨一样袭来,冲锋号里发出死亡的召唤,正在冲锋的士兵们一排排倒下去,如同收割机在收割麦子。不知有多少手拿木棍、镰刀、扁担、钢叉、锄头、镢、锨等“秘密武器”的庄稼汉,亦不知有多少推着小推车、或者是挑着担子、或者是抬着担架、或者是赶着骡马的农夫,他们有的被打伤了胳膊和腿,有的被打烂了头,有的被击瞎了眼睛,有的被击穿了肚子、心肺以及肠子。 有一颗屁股后面拖着硝烟的子弹以极快的速度钻透了正在奔跑中的一名士兵的膝盖。他咧着嘴痛叫一声“亲娘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紧接着,第二颗子弹飞来,钻进他的嘴巴,再从后脑勺钻出来,枕骨部位炸开一个碗口大的血洞,好像一块石头砸烂了一个西瓜。与此同时,他身后不远的一个匍匐在地的浑身瑟瑟发抖的农民不顾一切挣扎着要爬起来,这第二颗子弹又在他的咽喉处钻出了一个血窟窿。子弹继续往前飞,又从我爷爷的裤裆下面钻了过去…… 第四章 埋尸 那是我爷爷平生头一次进省城,他没有看到向往中的城市的繁华景象,所到之处残破凋零,哀鸿遍野。那些即将登上城头的士兵都杀红了眼,拼了命往上爬,中弹后纷纷从云梯上坠落下去,那场景简直就像是一头疯牛正在抖掉身上的虱子。 炮弹呼啸着划过天空,仿佛令空气都要燃烧了。落到阵地上,遍地开花,血肉横飞,大地颤动,震耳欲聋……我爷爷茫然地站在一堆肢体残缺的死尸中间,他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世界突然静得可怕。担架从他手中滑落,他不知道该救谁好。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血腥味,哪些是硝烟味,哪些又是人的大便散发的气味。 前线的医疗条件非常差,经常缺军需药品,医疗设备也不齐全。有的基层战斗连队要么卫生员还处在实习期,医术不高,又没啥经验,只好边战斗边学习,要么干脆就是乡野郎中出身,对外科手术一知半解,往往救护措施不是很到位。许多需要截肢的重伤员不能及时转移到后方的野战医院治疗,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爷爷曾亲眼目睹一位丧失了大部分手术器械的战地医生在两名护士的襄助下,他们用一把从木匠那里借来的锯子,硬生生锯掉了一名刚入伍不久的年轻战士的小腿,并让其伤口浸入滚油中杀菌消毒,最后再撒上些金疮药,缠紧纱布便了事。因为术前没有采取任何麻醉手段,这名战士疼得哭爹喊娘,呻吟之声传到阵地对面国军的耳朵里,听得他们心惊肉跳,连枪都端不稳了。 城破之后,我爷爷曾悄悄问过一个国军俘虏,你们为啥守不住城?你们为啥打不过解放军?那名俘虏回答,城隍爷靠不住。 因为大部队要迅速南下集结为发起淮海战役提前做好准备,所以打扫战场的任务就交给那些思想觉悟高,积极支援前线的革命群众。我爷爷和另外十几个民夫分在一个小组,他们被连夜派往城外,负责掩埋尸体。 夜风呼啸,乌鸦哀鸣,月亮缩在黑色的流云后面窥视着满目疮痍的大地,随处可见陈尸狼藉的凄凉景象,周围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因为尸体太多,有些还残缺不全,已经难以分辨哪些是士兵的残肢,哪些是难民的断臂,埋尸小组的组长觉得大家都挤在一块影响工作效率,就建议大家分头行动,天亮后仍在原地集合,再一起返回营地吃饭。大家都表示没有异议,其实有的人已经动起了歪脑筋,随时可能趁机开溜。 我爷爷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扛着铁锹,踩着密密麻麻如同蜂窝一样的炮弹坑踉跄前行,坑中泥水混合着污血,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紫黑色的气晕。 野狗和苍狼神出鬼没,疯狂拖拽撕咬尸体,就连老鼠好像也饿疯了,壮着胆子溜过去要分一杯羹,它们龇着大门牙,表情贪婪,在品尝人肉的美妙滋味中消磨时光。此刻,我爷爷看上去很像是一位背影落寞的拾荒者,而那火把则像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指引着许多游荡的孤魂奔向冥府的大门…… 我爷爷刚把几具尸体埋好,还没走出去多远,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诡异的黑影正在从土里往外扒尸体,那黑影借着暗夜的掩护,等于披上了一件隐身外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透明发光,宛如两颗幽绿珠子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我爷爷小时候经常跟随我曾祖父去临仙山的深山老林里打猎,对于山间的各类飞禽走兽可谓再熟悉不过了。他不用举着火把凑近观察也猜得到,那肯定是一条嗜血的野狼。不过,我爷爷也深知一条落单的狼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假如现在他撞上的是一群狼,那他也只能哀叹一句:吾命休矣!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依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只手紧握住铁锹的同时,另一只手开始不停挥舞着火把,心中祈祷那条狼会不战而逃。 躲在深山里的野狼都不惜长途奔袭,跑到平原城郭附近兴风作浪来了,可见这世道已经乱到什么程度,可见那股浓浓的血腥气已经弥漫在天地间。 那条狼与我爷爷对峙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后,它突然仰天长嗥,凄怆幽怨的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飘向远方……我爷爷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转身拔腿就跑,没跑几步脚下被一具尸体给绊了一下,一头摔进了前面的一个炮弹坑里。 他躺在一片死尸中间装起了死人,等了好一会儿感觉外面没啥动静了,才又鼓足勇气慢慢爬上坑壁的边沿,发现那条狼竟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具被狼肢解的残尸散落一地。正当他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时,那条狼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突然扑到他面前,血淋淋的嘴巴还叼着一颗人头。 我爷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失足再次跌入坑中,经过一阵剧烈的翻滚后脑袋撞到一个硬物上,当场昏厥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爷爷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子正靠在一辆侧翻着的黑色福特小汽车的车头部位。那条狼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爷爷揉了揉昏沉发痛的脑袋,从地上捡起磕碰掉的棉帽重新扣到头顶上,然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血涌上头,眼前一黑,差点又晕倒。 那个时代的乡下人一年里也只有两个季节的衣服可供遮羞,要么披夏装,要么穿冬服,没有别的选择,再加上那时还没有温室效应这种变态物种,气温普遍比现在要低一些,因此通常还没到冬季,人们就已经都换上棉袄棉裤了。 我爷爷往上提提松松垮垮的大棉裤,再扎紧系在腰间的黑布绳子,立马觉得身上有了热乎气,气力也恢复了不少。他这才摸索着从地上拾起两张草纸,这两张草纸原本是垫在帽子里面,生怕弄脏了帽子。然后他又从怀里掏出洋火,先点燃草纸,再引燃早已熄灭的火把,借着火光他看到那辆福特小汽车车身扭曲凹陷,车窗上布满弹洞,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件价格不菲的舶来品被难民夹在拥堵的路上,而后穿越炮火时都经历了哪些可怕的事情。 我爷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走近小汽车,打着火把一照,眼前的景象顿时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禁不住连退数步。 车里连同驾驶员在内的五个人都死了,而且死相极其悲惨。那名年轻的男司机半边脸烂成肉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另外四位乘客很可能是一家四口,男女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主人西装革履,虽然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是这具尸体仍不失儒雅的气质,他歪倒在副驾驶位上,一条胳膊被数颗子弹截断,上半截手臂耷拉在一边,下半截手臂连接着的那只手却还死死抓住一个抱在怀中的黑皮包。 那皮包鼓鼓囊囊的,好像里面装着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在临死关头,它的主人仍然不愿放弃它,想要把它带到另一个世界。男主人的额头上还嵌入一块炮弹碎片。 女主人一身锦绣旗袍,看上去娴静淑雅,端庄秀丽,贵妇人的外表下还依稀透着大家闺秀的影子。她和一双儿女坐在后排,面对生死抉择,母爱的本能令她毫不犹豫地保持着像老母鸡张开翅膀一样翼护小鸡的姿势,那两个孩子安详地蜷缩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只是他们也都身中数弹,梦落黄泉。 从穿着打扮方面基本上可判断出这家人非富即贵,我爷爷只是好奇,在临仙镇即将解放的前一个月,就连我们镇上最大的地主周百万那样的土财主都想方设法逃到台湾去了。这家人怎么会挤在难民队伍里,稀里糊涂地就命丧荒郊了呢? 那天夜里,我爷爷实在是受惊过度,本想一走了之,但是他老人家平日里跟着我曾祖父吃斋念佛,对神灵时刻保持一颗敬畏之心,那潜藏在心底深处的善念怂恿他再次走到福特汽车前。 我爷爷没坐过四个轮子的小汽车,自然连车门也不知道怎么打开,他就用手中的铁锹强行破坏了车门,再把那五具尸体从车里一个个拖出来。当我爷爷去拖男主人的尸体时,男主人的双手始终抓着那个皮包,这引起了我爷爷的注意,都说人在咽气时如果有未了的心愿,那么死后尸体就会存在怪异的举止,好奇心驱使我爷爷打开了那个黑皮包…… 一道淡红色荧光倏然间喷薄而出,映红了我爷爷稚嫩中透着几分老成的脸庞,当我爷爷看清了那东西是什么,眼睛里精光流转,百感交集,竟然激动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爷爷双膝一软跪下去,捧起那东西,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沉吟道:“一千五百多年啊,你终于露面了。” 第五章 乾坤印 这是一块红黄相间,色泽盈润,密布鸡血色旋纹,细腻的纹理如同树木年轮一样的奇石。它大约一尺见方,透着历史的沧桑余味,被雕刻成印章模样,却又像极了一个方形匣子。与其说它是印,倒不如说它是玺更贴切,只不过材质并非美玉而已。 细审之下,我爷爷发现这块奇石当腰一周遗留下隐秘的接缝,不仔细看还真的很难捕捉到那点蛛丝马迹。这方印似乎是由两块石头拼接在一起的。但以我爷爷出身石匠世家,对石头有着与生俱来的精准直觉来判断,这方印应该是由一整块石头精雕细刻而成,而且我爷爷捧着这方印在手,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重,想必是这块奇石曾被古代某位天马行空的能工巧匠先切割开来,将里面掏空后设置了极其巧妙的机关,同时放入需要保存的贵重物品,再把切开的两块石头仔细拼对起来,以达到完美无瑕的境界。 童氏家族与县城里某个古老而神秘的锁匠世家私交甚笃。每次我曾祖父进城办事,顺便去找那个家族的一位老锁匠师傅叙旧的时候,都会带上我爷爷去外面见识一下,也好让两家的后代子孙保持联系,增进情谊。我爷爷跟老锁匠的儿孙们相处融洽,在老锁匠家里看的听的多了,耳濡目染,也窥得一二分奥秘,可以说受益匪浅。 他们家不是普通的锁匠世家,混迹于市井之中替人造锁开锁只因迫于生计,权当一种谋生的手段。其实他们最擅长摆弄各种机巧的古物,像什么宝盒宝匣宝箱宝印之类的古董,到了他们手中,不管机关设置得有多巧妙,他们都能想尽办法替委托人开锁取宝,很少有难倒他们的时候。 我爷爷曾听那老锁匠说,早在远古时期,q州一带便生活着一支能征惯战的部族——东夷部落。东夷人最先发明了弓箭,以神鸟凤凰为图腾,兼有太阳崇拜,他们不但擅长捕鱼狩猎,而且箭术高超(夷者,一人负弓也。东夷即指东方的神箭手,没有任何种族歧视的意思),还善于制造各种精巧的机关、兵器、古玩和奇珍异宝。 东夷人将风姓伏羲氏太昊尊奉为始祖,中华人文始祖伏羲(配女娲)位列三皇之首,创先天八卦,从此宇宙间便诞生了一种可以穷极乾坤、包罗万象的智慧。东夷人凭借负海之饶以及沉迷于搞各种发明创造,部落的实力日趋强盛,其文明发达程度曾一度超越以华夏正统自居的炎黄集团。 姬姓轩辕氏黄帝经阪泉之战击败姜姓神农氏末代炎帝(炎帝并不单指一个人,它既是部落首领的名字,又是整个部落的代称,神农氏先后出了许多个炎帝,每一代首领都可称为炎帝。其他部落亦同),两大部落结成联盟,逐渐融合在一起,于是造就了以龙为图腾的华夏集团的兴盛。之后华夏集团不断东进南下,不可避免地与强大的东夷集团兵戎相见,征战不休,由此拉开了两大集团之间两千多年的嗜血战争的序幕……这同时也是一场龙凤之战…… 以新霸主黄帝为首的华夏集团和以九黎部族大酋长蚩尤(九黎又名九夷,源出东夷,分为九个部落,每个部落有九个氏族,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分别掌管一个氏族,他们个个威武雄壮,勇猛无敌。传说蚩尤是世界上第一个用青铜制造出五种金属兵器的人,根据《史记?封禅书》记载,东夷人活动的核心地带——古齐国疆域内盛行祭祀“八主之神”,其中第三位便是兵主战神蚩尤,齐国人尚武,尤其崇拜战神蚩尤,就广建庙祠以示纪念)为首的东夷集团在涿鹿展开大战,一决雌雄,经过一番激烈厮杀,最后蚩尤战败,被杀于青丘。为了防止九黎部族东山再起,黄帝下令将蚩尤的尸身和首级分葬两处,又把蚩尤生前戴过的沾满鲜血的枷锁抛入荒山之中,那副枷锁就变成了一片血红的红叶林。 一部分九黎部族的子民被迫臣服于华夏集团,他们得到了一个蔑视性称号“黎民”,从此这个称号便用来专指生活在社会底层,时刻忍受奴役剥削的广大老百姓。这部分子民渐渐融入华夏,而剩下的那部分子民则联合东夷集团的其他部落继续进行着不屈不挠的斗争。 涿鹿之战后,华夏集团吞并了东夷集团的大部分疆土和人民,黄帝乘势定鼎中原,居天下之中,睥睨四夷,因而被推举为整个大华夏部落联盟的首领。但是仍有许多部落朝秦暮楚,经常反叛,姬轩辕深知自己初登宝座,地位不稳,也许自己的威望还比不上已经死去的蚩尤。所以,当四方的诸侯方伯来朝进贡时,姬轩辕就命画师提前在军旗上画上战神蚩尤,并当众宣布要大力推行蚩尤的严刑峻法,各部落的首领见到画像中的蚩尤被描绘得栩栩如生,面目狰狞而又威风凛凛,有些心怀二心的部落首领便吓破了胆,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表示会永远服从中央的调遣。坊间更是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姬轩辕从俘虏的东夷人里挑选了一批能工巧匠,为他精心铸造了一个与蚩尤的相貌简直一模一样的青铜面具。姬轩辕在接见各部落首领的时候,就戴上这个面具,一方面可以营造神秘气氛,以便更好地伪装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想好好震慑一下他们。 姬轩辕将长子少昊(玄嚣)分封到新征服的东夷部落的土地上当酋长。少昊及其后裔经过数代人的努力,逐渐取代东夷土著豪强,成为新的统治者。 到了尧帝时期,唐尧通过禅让的方式将首领的位子传给东夷人虞舜。虞舜忠勇孝悌,躬耕陇亩,勤政爱民,进一步推动了东夷族与华夏族的大融合。舜帝到了晚年,通过多方考察,最终决定将首领的位子传给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大禹划天下为九州,并铸九鼎,绘制禹贡九州图,暗合河图之象、八卦之理、九宫之数,建极中央,统御八方,大华夏集团开始由部落联盟向国家雏形过渡。按照一般的说法,好像冀州应为九州之首,实则谬矣! q州雄踞东方,居震宫,为少阳,五行属木,木色为青,青龙啸天,春雷滚滚。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春主万物生发,循环罔替,乃是一切苍生众灵的总源头。由此看来,q州实为九州之首,其威震中华的“天下第一州”的名号也算实至名归。 姒姓夏后氏大禹在年老退位之际,想传位于刑祖狱神皋陶(偃姓,东夷族首领少昊后裔),可是皋陶积劳成疾,没过几个月便驾鹤西去,大禹又准备传位于协助自己治水的大功臣益(皋陶之子,此益与东夷部族首领伯益是否为同一人,由于各种史籍的记载有出入,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议),竟遭到大禹之子夏后启的嫉恨、迫害、攻伐,夏后启很快篡位,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家天下的奴隶制世袭王朝——夏朝(也有的历史学者认为夏朝仍然是一个部落联盟性质的政权,殷商才是中华民族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益在中原受挫困窘,无处容身,只得星夜逃回本部族的领地,躲进q州箕山(此古地名历来众说纷纭,实乃“史学界口水仗”的资深受害者,亦难考证详实,官方史书所言未必全真,民间传说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笔者谨遵“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之教诲,此处斗胆采用《y县图志》的说法,箕山即原郑母镇(现有行政区域均已划入谭坊镇)的香山)隐居,潜心创作《山海经》。 第六章 战东夷 东夷人感到愤愤不平,许多部落陆续从大华夏集团中分裂出去,东夷与夏王朝又陷入无休止的拉锯战之中,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再后来,益及其传人便在q州的核心区域(现q市)营建了一座固若金汤、气势恢宏的城池——“益都之城”,并很快发展成山东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东夷各个氏族虔心朝拜的神圣殿堂。由此这座神秘的都城就顺理成章的担纲起东夷对抗夏王朝的大本营的重任……直至两千六百多年后的北齐文宣帝(高洋)时期,高齐皇帝为了纪念益,便以益的名字在东阳城(因位于南阳河(弥河支流,《水经注》载为“阳水”)以北,北阳河以东而得名)设立一个新县,即今y县。 靖康之变时(1127年),金兵大举南下,将东阳城焚掠一空,州治县治移往南阳城(因位于南阳河以南而得名,站在县城周围的高山上俯瞰城池,其形如一头卧牛,故又名卧牛城),并先后置于金、元的统治之下,期间屡遭战火荼毒,依然屹立不倒,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明洪武初年,省会正式由y县迁至济南,此后历经明、清、民国,一直到建国以后的1986年撤县设市,南阳古城作为县治首选的地位从未被撼动。 话休絮繁,东夷部落继益之后又一位大英雄横空出世,他就是有穷氏首领后羿(此君与神话传说中射下九个太阳的大羿并非同一个人)。有穷国的士兵个个箭术一流,勇猛善战,国君后羿更是一名神箭手,勇冠三军。而此时正值夏后启的儿子姒太康在位,他沉湎酒色,荒废政事,生活极度腐化奢靡,闹得民怨沸腾,国家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后羿趁着太康外出打猎数月不归的机会,率领东夷雄师一举攻破了夏都斟鄩(在今河南偃师二里头村),太康被迫流亡到阳夏(在今河南太康县),不久便郁郁而终,史称“太康失国”。 太康卒后,其弟仲康继位,但他只是一个傀儡,大权都掌握在后羿手里。后羿总揽朝政,独断专行,飞扬跋扈,压得仲康喘不过气来,没过几年仲康也抑郁而亡。仲康一死,其子姒相继承傀儡君位,后羿自忖经过几年的经营,他已在华夏集团中站稳脚跟,又觉得夏后相这厮碍事,干脆把他赶出了国都,自己登极为王,史称“后羿代夏”。 夏后相先是投奔斟灌氏(姒姓,宗室,夏王朝的一个方国,在今山东寿光境内)和斟寻氏(姒姓,宗室,夏王朝的一个方国,在今山东潍坊境内)暂时找个栖身之所,然后准备借助同姓方国的力量,重整旗鼓,杀回旧都,光复河山。可惜此时英明神武的后羿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贪图享乐,笙歌燕舞,腐化堕落,就被他宠爱的奸相,同时也是他的义子寒浞(东夷寒国人,妘姓寒氏,出自火神祝融苗裔伯明氏,方国在今山东潍坊境内)给谋害了。 寒浞篡位后,当即下令将后羿的尸体剁成肉泥,掺入毒药做成肉饼分给有穷氏族人享用,吃了肉饼的都中毒而亡,不愿吃的也惨遭杀戮,有穷国的子民几乎被屠灭殆尽。后羿曾亲自为寒浞赐婚,寒浞娶了九黎蚩尤氏的后代姜蠡为妻,她身强体壮,武艺超群,也给丈夫生了两个神勇无敌的儿子,长子名浇,次子名戏。但寒浞是个大色鬼,他不仅弑主自立,还霸占了主人的宠妃纯狐(一说是纯狐与寒浞勾搭成奸,东窗事发,两人共同设计除掉了后羿。纯狐出身于东夷一个盛产美女,且以九尾狐为图腾的部落,这个部落有一个氏族叫涂山氏,涂山氏出了一位女汉子叫女娇,女娇便是人王大禹的妻子),不过寒浞本人并非如圣贤书上讲的那样残暴不仁,昏庸无道,相反他还算是一位比较有作为的君主。寒国在他的治理下开疆拓土,逐渐变得强盛起来,夏后相见一时复国无望,只好暂且迁都于帝丘(在今河南濮阳西南),养精蓄锐,以图他日能东山再起…… 寒浞当然不能给姒相任何可以苟延残喘的机会,扫荡夏王室残渣余孽的号角已经吹响……寒国兵分三路出击,左军由寒浇统领攻打斟灌氏,尽管斟灌氏首领姒开甲率领军民拼死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国破身死,斟灌氏的疆土成了寒浇的封邑。右军由寒戏统领攻打斟寻氏,斟寻氏首领姒木丁也积极整军备战,双方在潍水(今潍河,山东省最长、流域面积最广的一条河流)展开激战,斟寻国的舰船被寒戏派出的“水鬼部队”凿沉,最后全军覆没,姒木丁壮烈殉国,斟寻氏的领地成了寒戏的封邑。自此寒国大军已成功剪除了夏王朝残存政权的左膀右臂,寒浞亲帅中军直捣帝丘,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攻破了夏王朝的陪都,擒杀姒相,大肆屠城,焚毁宗庙。夏王朝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草民黎庶不是被杀,就是被掳去做了奴隶,夏王朝国祚中断,暂时宣告灭亡。 姒相的妻子后缗(有仍氏首领之女,方国在今山东济宁东南)当时正身怀六甲,她忍辱偷生,趁乱从王宫的墙洞里钻了出去,逃回娘家有仍国,这才给夏王室保留下一点血脉。 十月怀胎期满,转眼间就到了即将要临盆的日子。对于一个称职的母亲来说,分娩无疑是痛苦的,却也是无比幸福的。命途多舛而又坚忍刚强的后缗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取名叫少康。 少康打小聪明伶俐,长大后更是出落得文武双全,领导才能出类拔萃,很快就得到了外祖父的赏识,遂任命他为有仍国的牧正(牧官之长,主管畜牧业)。可惜好景不长,寒浞知道少康躲在他外公家,就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除掉他,少康觉得呆在有仍国已经不安全了,索性不辞而别,连夜逃往有虞氏(姚姓,舜帝后裔)的部落。 有虞国(在今河南商丘虞城东)的首领虞思(舜帝之子商均的儿子)见少康一表人才,又知他是夏王的遗腹子,便愈加器重,不仅让他当了庖正(御厨之长,掌管饮食,在夏朝这是一个级别很高的官职,只有首领的心腹才能担任此职务。例如庖人伊尹表面上看只是个小厨子,但他后来辅佐商汤建立了商朝,终成千古贤相),将两个女儿许配与他,还赏赐给他一块十里方圆的肥沃土地——纶邑(在今河南商丘夏邑县),特恩允准其组建一支五百人的私家卫队。 凭借这点家底,少康韬光养晦,励精图治,一点点壮大了自己的实力。他四处颂扬先祖大禹的功德,感化了许多逃亡在外的夏后氏遗民,又争取到了以伯靡为首的一批夏朝旧臣的鼎力支持,回归者纷至沓来,国力大增。 少康见报仇复国的时机已到,便开始谋划进攻寒浞。他先派女艾(中国有史记载最早的女间谍、女将军,上古时期女人也是可以领兵打仗的,例如商王武丁的王后妇好就是一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潜入寒浞长子寒浇的封地,女艾将收集好的情报秘密送出城去,然后与城外的王师里应外合消灭了浇,夺了他的地盘。与此同时,少康又派长子季杼(史载最早发明用兽皮制作铠甲的人,同时也是夏朝鼎盛时期的一位君主)去攻打寒浞的另一个儿子寒戏,并且大获全胜,占领了其封地。 寒浞痛失爱子,等于没了左膀右臂,元气大伤,只得转攻为守。而少康则步步为营,慢慢蚕食寒国的领土,不出几年便兵临旧都斟鄩城下,夏军将城池围得铁桶一般,尽管东夷人血战守城,最后城池还是被攻破了。寒国灭亡,寒浞被处以极刑,至此少康终于不辱使命,恢复中断了四十多年的夏王朝的统治,史称“少康中兴”。 第七章 羊皮古卷 少康之后,季杼继承王位,继续对东夷用兵,征伐叛逆,基本上稳固了对东方各部族的统治。但是东夷中一个新的部族——商族部落逐渐兴起,这个部落以玄鸟为图腾(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拥有灿烂的青铜文化,崇敬鬼神,并且发明了中国最早的汉字之一甲骨文。商族人凭借高度发达的文明很快便在东夷各部族中脱颖而出,成为一股新兴的争霸势力,成为夏王朝潜在的威胁。 那时候黄河中下游泛滥成灾,商族人不得不经常迁徙,到第十八任君主南庚(子姓,商王沃甲之子,商王祖丁之弟,商王朝王位继承方式是兄终弟及,带有明显的东夷特色)在位时将国都迁至奄。商奄之地起初在q州,到第十九任君主阳甲在位时迁往曲阜。直到第二十任君主盘庚继位后才把都城迁往殷(在今河南安阳小屯村)。这一时期,在古q州境内还有另一个强大的夏朝方国季荝氏(居昌乐营丘)。 夏朝末年,夏桀残暴不仁,宠幸东夷族有施氏(方国在今山东滕州境内)首领之女妹喜(喜姓),只顾享乐。商汤在伊尹辅佐下建都于亳(在今河南商丘),励精图治,以图夏政,经鸣条之战大胜灭夏。由此,商族人入主中原,为绚丽多彩的华夏文明锦上添花,逐步走向鼎盛…… 商朝时,古q州一带活跃着一支强大的部族逄伯陵氏(先封在潍坊临朐,后居昌乐营丘,一说逄者,姜也,炎帝后裔。一说逄伯陵即逢伯陵,为神箭手后羿徒弟逢蒙的后代),后来逄伯陵氏被蒲姑氏取代,再后来蒲姑氏又被纪国(在今寿光纪台镇)取代。 入主中原后的商族人变得奢侈腐化,毫无斗志,经过中原文明几百年的同化,他们与远在东方的夷族同胞之间渐渐产生了隔阂。到了商末,殷纣王帝辛骄奢淫逸,酒池肉林,又有红颜祸水妲己献媚主上,祸乱朝纲,致使摇摇欲坠的商王朝连年对东夷大动干戈,民不聊生。西方的周族人趁机崛起,周文王、周武王在姜子牙辅佐下励精图治,经牧野之战大胜灭商,从而奠定周朝八百年空前绝后之基业。 新王朝的主人论功行赏,封土裂疆,出生于东海之滨(在今山东日照境内,《尚书?禹贡》记载:“海岱惟q州”,西起泰山,东至大海都是东夷的领地)的姜尚厥功甚伟,被封在美丽富饶的齐地,是为第一代齐侯(齐太公)。姜尚率军先后征服忠于殷商的强大的东夷土著莱夷和纪国,并“因其俗,简其礼”,顺时而动,因地制宜,最终平定东夷的大部分土地,建立起伟大的齐国。 到了周成王时期,周朝大举东征,又平定了剩余的一部分东夷土地,东夷土著被迫离开家园,流离失所,有的说法是他们迁徙到了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成为鲜卑族和高丽民族的祖先之一(存疑,不过鲜卑族和东夷族的子民都善于骑射,而且他们的皮肤都很白,祭祀、丧葬、生活等方面的风俗习惯也大同小异。如今韩国人无耻地将孔子奉为祖宗,莫非……),有的说法是他们逃到了日本列岛和台湾岛,成为大和民族和部分台湾土著的祖先之一(存疑)。 又经过几百年的春秋争霸以及战国争雄之后,东夷族彻底融入华夏族,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他们并没有消失,我们仍能呼吸、感触到那个伟大部族的一丝血脉之气。他们的传奇历史令我们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在齐鲁大地上,像公输般一样继承了东夷人高超的手工技艺的能工巧匠可谓数不胜数。那些风餐露宿的先贤们在名山大川间跋涉,在街道巷陌中穿梭,为各种宗教、园林、陵墓、城防艺术默默贡献出智慧结晶,留下一件件旷世杰作,特别是北魏、北齐和隋唐时期的一批摩崖石窟造像堪称巧夺天工,万古长青。童氏家族曾是那些古老技艺最忠诚最坚定的守护者,而那不仅仅是故事,还包含着一段绵延不绝的不应被遗忘的历史与文明。 因为条件所限,我爷爷只能匆匆挖了一个大坑,将那一家四口连同那个青年司机的尸体一起拖入坑中排好,然后就地掩埋。他又从附近搬来几块石头压在没有任何标记的地面上,口中默诵几句《金刚经》里的禅语: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就算是为亡者超度了。 我爷爷从死尸堆里捡了一床破棉被包裹住乾坤印,再用一条麻绳捆扎住,然后就背着那床棉被心怀忐忑地返回了营地。半个月后,打扫战场的工作干得差不多了,我爷爷领了路费,准备回家。 这一次是坐火车返乡,由于处在战争时期,胶济铁路被军方征用,车厢里挤满了伤员,顺便搭载了一些难民。我爷爷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凝望远处的山川美景,再看看近处满目疮痍的战火痕迹,他心里五味杂陈,暗叹一声:能活着回家真好! 我爷爷在y县火车站下了车,先去路边小摊吃了顿油条,喝了一碗豆腐脑,体内一股暖流涌动,在那个饥不择食的年代,这好比享用了一顿满汉全席,直觉浑身无比舒坦。他寻思着应该马上赶回临仙镇找我曾祖父商议一下乾坤印的事,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但他心里有太多解不开的谜团,或许那时的他还太过年轻,沉不住气,总感觉无形中有股力量把他往老锁匠家的方向推……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去拜访一下老朋友。 他径直去了东关,敲开了老锁匠家的大门,老锁匠一家久未与我爷爷谋面,他们都围在我爷爷身边嘘寒问暖,又备下酒席,热情招待。正好老锁匠家里还有一位尊贵的客人到访,那是一个道行高深的神秘老者,那老者与童氏家族和老锁匠的家族都渊源匪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等老锁匠的家眷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我爷爷便把偶然捡到乾坤印的事和盘托出。神秘老者颇感讶异,很想开开眼界,于是我爷爷从行李中谨慎地取出乾坤印,神秘老者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神魂颠倒了。 神秘老者说这乾坤印里面藏着一件绝世宝物,要求老锁匠务必将它打开。我爷爷半信半疑,又十分忌惮那行咒语,便向他俩道明利害,然后就要将宝印收起来。神秘老者继续给我爷爷灌迷魂汤,说得天花乱坠,又一个劲儿劝我爷爷喝酒。我爷爷觉得神秘老者跟平时判若两人,不禁感到疑惑,但他心想,神秘老者坚持要打开宝印,想必里面的宝物非同小可,也许能帮自己解开心中的谜团,甚至是解开童氏家族那个千年谜团也说不定。 老锁匠是少数民族,那个尚武的民族的宗教信仰是禁止饮酒的,但却有饮茶的传统。老锁匠便以茶代酒相陪客人,几杯酒又下肚,我爷爷已经禁不住诱惑了,最后同意让老锁匠打开宝印。起初老锁匠也不太愿意冒险,但是碍于情面自然不好推脱,就取来一个黑色布缎包,打开后里面插着十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金属针,有铁针、钢针,还有银针。这些针乃祖传的“完能钥匙”,平时轻易不肯使用,它们是各种密封周全的宝箱锁具的克星。 第八章 老锁匠 老锁匠捧着宝印走到墙边供桌那里,将宝印端放在供桌上,再把那个布缎包也一并供上。然后他在铜盆里净了手,手拈三炷香点燃插进香炉,恭敬地拜了几拜,我爷爷和神秘老者也对着宝印恭敬地拜拜。接着,老锁匠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叩拜时额头贴紧手背,身体俯伏在地,姿势十分古怪,几乎是五体投体。先是烧香磕头,而后又虔诚祈祷,老锁匠似乎是在做着某个古老的特殊仪式,可能是汉族和那个少数民族某些敬神礼仪的结合。几百年下来,那个少数民族长期与汉族杂居,风俗习惯必定也融入许多汉族的元素。 老锁匠起身捧过宝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捻着胡须,沉吟少许,神秘兮兮地说宝印上浮雕着盘龙,两只眼睛和嘴巴里各有一个针眼大小的细孔,这三个细孔就是锁眼。 两只眼睛上的锁眼是天眼与地眼,嘴巴里的锁眼是人眼,合起来便是天地人合一。这乾坤印内部构造极其复杂,一般人想开锁取出宝物简直可以说是痴人说梦。老锁匠握住凤纽试着旋转,果然是活动的!他先将凤首对准乾卦,再转向坤卦,然后又将耳朵贴在宝印上聆听,里面有很奇怪的微弱声响,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了一张纸。 接着,老锁匠从布缎包里仔细挑选了三根针抽出来,双手各捏一根针,插入盘龙的两只眼睛轻轻捻动,再用牙咬住一根针插入盘龙嘴中,借住舌头的力道轻轻转动。我爷爷和神秘老者静静站在一旁观察,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个喷嚏都可能坏了好事。老锁匠聚精会神,丝毫不敢分心,不一会儿额头上便泌出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咔哒一声,老锁匠所有的动作随之停止,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腕微微颤抖,尽管无比紧张,但他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三根针……突然,毫无征兆地从三个锁眼中喷出了三股青烟,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三个人只觉得意识开始模糊,天旋地转起来,我爷爷和神秘老者几乎同时昏倒了。 老锁匠苦笑一声,面容失色道:好厉害的毒烟,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去……说完,他也一头栽倒在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爷爷和老锁匠先后苏醒过来,他们发现神秘老者早已不见踪影。桌上放着的乾坤印不知怎么被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着一本羊皮古卷,确切地说应该是半本。因为很明显有人撕去了后面的一部分,至于除了羊皮古卷,宝印中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宝物已经不得而知。这恐怕只有找到神秘老者才能问出答案。 老锁匠拿起古书,紧盯着封皮上的四个篆书大字“望气心经”,脸上阴晴不定,他用颤抖的手翻看着,发现这半本残卷几乎都是用篆书写的,只是最后一页的文字是一种难以辨识的古老文字,跟宝印上刻着的那行神秘文字应该是同一种文字。他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禁不住犯起了嘀咕:难道这本羊皮古书是用两种文字写成的,还是后面半本的神秘古文是前面篆体字的解释?神秘老者为何要单单留下这一页呢?难道它们会是那个彪炳史册的强悍的少数民族失传已久的文字吗? 想到这儿,老锁匠愈发激动,眉毛胡子颤动不已,他神色慌乱地翻过宝印,凝视着刻在宝印底部上的那五个篆体字,口中喃喃自语:擅启者绝嗣……吾命休矣! 内战打完了,我爷爷又回到了家乡,继续种地。我爷爷把在外面经历的事都一一向我曾祖父汇报了,讲到乾坤印的时候,他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最后在我曾祖父追问下只得道出实情。 我曾祖父仔细翻看着那半本羊皮古书,眉宇间喜忧参半,但他深邃的眸子里分明透出某种深深的渴望,甚至还隐藏着一点小小的贪婪。我爷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恭敬地站在一边,低眉顺眼,时刻准备聆听教诲。我曾祖父说那残卷是一本绝世风水秘籍,我爷爷登时双眼放光,兴奋不已,但我曾祖父却又接着说可惜他们父子没有福分,那本风水秘籍万万不得研习,只待有缘人来洞悉其中的秘密,希望童氏家族后代中能出个可造之材。我爷爷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失望之余猛地想起那行咒语,竟不寒而栗,他问我曾祖父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童氏家族真的会断子绝孙么?我曾祖父把羊皮古书重新藏进乾坤印中,闭上眼睛随意转动了几下凤纽,这下宝印又锁死了。他沉默良久,而后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这都是天意!从今以后,童氏家族的人最好不要再跟老锁匠一家以及那个神秘老者联系了。 说完,我曾祖父朝我爷爷摆摆手,示意他赶快抱走乾坤印,将它藏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好像从那一刻起,宝印已经变成一个比瘟神还可怕的东西。 我爷爷将宝印藏好以后,日子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按照我曾祖父的嘱咐,童氏家族的人与老锁匠一家渐渐断了联系,而那个神秘老者也再没有出现。后来,我爷爷从熟人口中得知,老锁匠的两个儿子都未添男丁,真真是绝了香火,从那以后,我爷爷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大山里的土匪也被解放军清剿干净了,老百姓总算盼来了梦寐以求的太平日子。可是全国刚解放,百废待兴,政府和人民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甚至可以说惨不忍睹。 那时候谁家有人老了(方言,死了),别说修墓室了,就连口薄皮棺材也买不起,尸体用草席卷巴卷巴,往死孩子坑里一扔就算完事。我爷爷空有一身好手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忍饥挨饿。 我爷爷和我奶奶的第一个孩子——我大姑刚巧又赶在家里最困难的当口降生了。他们一共养育了十个孩子,越穷越生,这倒是个奇迹,所有的孩子竟然都养活了,这更是个奇迹。 咳,中国人即便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愿抛弃“多子多福”的观念。 我爷爷跟我二爷爷关系最好,我爷爷就想着多生几个儿子,将来也好过继一个给我二爷爷,不至于让我二爷爷绝了香火。可命运造化弄人,十个孩子中只有两个具备传宗接代的功能。而我大爷(大伯)先天智力出了点问题,算是半个残疾人,终身未娶。我又是我爸的独子,当然也就成了爷爷眼里的独苗了。 我从小就以自己有八个姑奶奶而倍感自豪。亲姑姑多了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收压岁钱的时候……每逢过年,我的姑姑们都来走娘家,亲人们齐聚一堂,美酒佳肴,欢声笑语,那才真叫过了一个有年味的年!爷爷奶奶作古以后,家里一年比一年冷清,昔日的快乐如今只能当成一种美好的回忆了。 因为坐月子期间营养不良,我奶奶的奶水还不够奶孩子的,襁褓里的婴儿饿得整夜啼哭,当娘的听着心都碎了。我奶奶就劝我爷爷拿上指导员写的那张条子去县政府先兑点钱应急。 我爷爷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进城一趟。他是这么打算的:国家现在正处于困难时期,咱得努力追求先进哟,做个思想觉悟高的新公民,绝不能落井下石。要不就先支取十块大洋?十块没有就五块。如果县政府实在没钱,给咱发点米面粮油什么的也中(方言,也行)。 打定了主意,我爷爷就从牲口棚里牵出一头瘦骨嶙峋的毛驴,让它驮上两筐山货,一起往城里赶去。 走到半道上,突然传来了要土改的消息。我爷爷从土改工作队干部口中得知,城郊一带的农村已经搞起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打土豪劣绅,批斗地主富农,要做到耕者有其田,人人平等,建设拱铲主义社会。 涂改工作队的干部还说,凡是家中积蓄超过二十块大洋的即便不被打成dz,也会被划入福农行列。有几个罪大恶极的dz、福农已经被人民zf枪毙。 我爷爷听到这儿,后脊梁骨直冒冷汗,他偷偷撕碎了那张欠条,掉转驴头跑回家去了。我爷爷向我曾祖父禀明实情,我曾祖父也预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但他毕竟在乱世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当即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要赶在涂改工作开展前,把家里多余的房子、良田、牲口等财产无偿分给那些无d少d的村民。 dz老财童拔毛(此人十分吝啬,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有些好事的村民盼望着他倒大霉,被人拔光身上的毛,所以就给他起了这个绰号)舍不得自己那份家业,结果就被涂改工作队的同志抓了起来,关牛朋、戴高冒、脖子上挂木派、五花大绑游接、开公婶大会、轮番批逗……受苦受难的节级弟兄上台诉枯,现身说法,涕泪纵横…… 童拔毛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既像是在狡辩又像是在哀求似的哭道,长……长官(脸上挨了一鞋底后,腮帮子红肿)同……同志,俺跟你们一样,俺也是个种地的。俺家里只不过是比一般人家多几间房子,多几亩地而已,俺可没有欺负过穷人呐!俺不抽烟不喝酒不耍钱不找窑节,俺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满大街的拾粪(脸上又挨了一鞋底,嘴唇破了流血)……俺那些宅子那些地都是俺省吃俭用、从牙缝里一点点抠出来的。天天吃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打死俺俺也不敢想呀!俺也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沾点荤腥。俺亲儿子娶媳妇摆酒宴,俺都没舍得往菜里放肉,这一点全村的人都可以给俺作证(脸上又挨了一鞋底,鼻血留下来)……乡亲们呐(不停地磕头)……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子、舅舅妗子、弟弟弟妹、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爷啊娘啊……请你们说句公道话吧……(众人沉默不语)。 涂改工作队的同志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后,村民们围拢过去,他们开始对童拔毛采取行动。棍棒打、剪刀捅、锥子攮、菜刀砍……童拔毛倒在血泊中,他被开堂破肚,肠子流了一地,他的鼻翼翕动着,鼻孔微微张大,目光呆滞,眉毛随风浮动,眼角挂着一滴清泪……他死了。 我奶奶和村里的小脚女人们哪见过这种阵势,一个个胆战心惊。其中一个妇女吓得当场昏厥过去。茫然不知所措的中国母亲们面面相觑,可是不打又不行,不打就是甘当资产节级的奴隶,不打就是跟dz福农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不打就是无产节级的敌人。 她们摽着胳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知道是谁先捡起了一根铺在地上的秫秸,在童拔毛的尸体上象征性的打了两下。其他妇女纷纷效仿。 第九章 五帝钱 奶奶说有些故事她不愿再回忆起来,爷爷说有些故事他只想讲给我一个人听。奶奶讲故事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慈祥的泪光;爷爷讲故事的时候总是左顾右盼,好像隔墙有耳,光天化日之下家里进了贼似的。 讲完故事,爷爷总不忘叮嘱我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能在外面瞎说。奶奶也附和道,狡儿啊,听你爷爷的没差! 我说,你们讲的这些历史课本上都没写,你们可别诳(方言,骗)我。 爷爷说,这熊孩子……你是信历史还是信你爷爷。 我说,我信历史! 爷爷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爷爷可是过来人,历史的见证者。这熊孩子…… 我说,把那些故事讲给外人听听又能咋样,老师说我们国家提倡言论自由,集思广益,少数服从多数嘛! 爷爷沉默良久,摇头轻叹道,那是要枪毙的。 我哈哈大笑,不置可否,心想这老倔头,果然是个胆小鬼! 记得上小学时,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学生观看革命英雄主义题材的影片,对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我们把课桌搬出教室,只留下凳子,排列整齐。窗户上蒙以黑布,黑板上挂以幕布,然后老师指挥大家坐好,放映员开始放映那种老式的黑白胶片电影。 换胶片的空档,幕布上会投下各种俏皮姿势的手影。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烟草、体汗和脚丫子的浑浊气味。那些黑白影片上的鲜活形象确实点燃了几代青年的革命激情。崇高的革命理想指引着他们从黑暗走向光明。 同学们憧憬着,期盼着,热烈交谈,陶醉不已,甚至是互相吹嘘,仿佛自己已经变成董存瑞、邱少云、黄继光、王成、李向阳、邓世昌、小兵张嘎、刘胡兰、王二小……教室里变得异常喧嚷,这时老师吭吭几声,严厉训斥道,谁再吵吵,出去罚站!拥有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们登时鸦雀无声。 长大了要当兵!这是那个年代无数男孩心中的第一个英雄梦。我自然也不例外,可爷爷死活不同意我去当兵。他是一个十分顽固的人,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与我奶奶温柔善良的品性形成鲜明对比,真不知道这对欢喜冤家是怎么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 爷爷经常在我面前唠叨,狡儿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打仗是闹着玩的吗?打仗是要死人的(方言念弟),会死好多好多人,你见过死尸吗?你见过死尸堆起来的尸山吗?唉……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每次都这样反驳他,爷爷,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人人都当缩头乌龟,谁来保家卫国! 爷爷说,你还太小,你不懂……俺要是有两个孙子,俺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卖一个给国家,可俺只有你这一个孙子啊!只有一个!你老爷爷(曾祖父)起码还有三个儿子呢。俺向天爷爷起誓,俺这一辈子可是本本分分做人,一辈子吃斋敬神,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咱老童家传到你这一代咋就成了独苗?咱老童家祖祖辈辈也没出过独苗啊! 我看不惯爷爷像个怨妇似的发牢骚,就一个劲儿的跟他顶嘴。爷爷实在没辙了,最后抛出一句:你是木命,金克木,你没有摸枪的命。看到爷爷气得山羊胡直哆嗦,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我心如明镜,奶奶曾私下里对我说,她不止一次听见我爷爷说梦话,爷爷说我是戊辰大林木命,八字土旺,按五行当以金泄土,金又生水,水聚财而养木,便可化煞招福,且我命中缺水,就更离不开一个“金”字了。 后来,我稀里糊涂的就将两扇心灵的窗户献给了伟大的应试教育,当兵的事自然也就泡汤了。爷爷看我戴上了眼镜,非但不向我表示亲切的慰问,反倒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两只眼“瞎”了,总比在战场上丢了小命强。嗬,这个老倔头! 渐渐长大以后,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但似乎又越活越迷茫了。我想念我的老倔头了,常常暗自垂泪……永远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掏心掏肺、诚诚恳恳地在我耳边唠叨那些故事。 也许那些故事有那么一点真实的影子,也许那么一点真实的影子最终也会演变成故事。一切都注定要随风而逝,我这个不肖子孙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它们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为了祭奠一段死去的历史。 我想念我的奶奶了。 感谢我曾祖父的“高瞻远瞩”,使我们家逃过一劫。土改时,我们家被划入“贫农”阶层。只是这一贫就贫了半个多世纪。 关于我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自己也没弄清楚,希望有一天谜底会揭开。我的身世大概与凤凰地有关,父亲说我沾了凤凰地的福气,那叫“龙凤呈祥”,所以他把全部赌注都押在我身上,能给的都给了,而我只能赢不能输,他是一个并不伟大但却值得尊敬的男人。 父亲常常唉声叹气地说,俺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只好尽心尽力培养儿子,争取让他早日出人头地。鬼知道哪一天我会不会也发出同样的感慨(当然前提是我得有一个儿子)!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是在临仙河里摸鱼、扎猛子长大的,我们是水做的精灵。童年最美好的记忆都化作了母亲河的血,迷茫的孩子何时才能返璞归真? 那是一个幸运的时代,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网络游戏,但我和绝大多数同龄的农村孩子一样,我们离大自然是那么近,大自然从来没想过要抛弃我们。 文阁结束十几年后的某一天中午,风和日丽,我爷爷把劫后余生的一大箱线装书拿出来晾晒。那些书纸张泛黄,上面留着虫蛀的眼洞,并散发着一股霉味。微风吹拂书页,沙沙作响。 我爷爷拿起一本《诗经》,随手翻到一页,恰巧是《狡童》那一篇。我父亲取来文房四宝,研好墨,将纸铺平。我爷爷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两个苍劲雄浑的颜体字“童狡”。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老倔头写完后,对着宣纸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不苟言笑的他居然痴痴地笑了。他自言自语道,你不是要颠倒黑白吗?俺再给你颠倒过来,这就叫拨乱反正,改天换地。老倔头没有将那个小石佛传给我父亲,而是直接传给了我。他还拿出用一根红线串编起来的五枚古币系在我的手腕上,说这是五帝钱,可以驱邪避煞、招财进宝、福气满堂、保一生平安健康,尤其对化解五黄大煞,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这五帝钱有大五帝钱和小五帝钱之分,古代帝王被称为天子,君权神授,代天御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古代的流通货币主要是方孔铜钱,暗含“天圆地方”的哲学思想,再配上无比尊重的皇权,便形成天地人合一的格局,威力非凡,那是各路妖孽邪祟的克星。 大五帝钱指的是秦始皇半两钱、汉五铢、开元通宝、宋元通宝和永乐通宝。小五帝钱指的是顺治(北方水,色黑)、康熙(东方木,色苍)、雍正(中央土,色黄)、乾隆(西方金,色白)和嘉庆(南方火,色赤)五种通宝。五帝钱各对应五行中的一个属性,引入阴阳五德学说,五德相克,吉凶应验。五帝钱一般指的是开国五帝钱,大五帝钱收集齐全比较困难,因此十分珍贵,其威力也比小五帝钱大多了。在嘉庆以前,是没有小五帝钱一说的,嘉庆皇帝觉得经过了康雍乾盛世,清帝国国泰民安,财富惊人,并且拥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嘉庆皇帝感到无比自豪,自认为清帝国的繁荣强盛程度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遂收缴天下古币重新熔铸,以小五帝钱取代大五帝钱。现在所说的五帝钱通常是指小五帝钱。五帝钱以地下出土的最为尊贵,威力非凡,仿造的就差多了。而我爷爷留给我的那串五帝钱正是难得的大五帝钱。 在我的成长岁月中,爷爷只在我八岁生日那年破例让我见识了一下乾坤印,他告诉我宝印中藏着一本绝世风水秘籍,谁能参透书中玄机,便可逆天而行,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并没有告诉我打开宝印的方法,只是告诫我凡事要看缘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能不能打开宝印,就看我的造化了。在我的一再追问下,爷爷拗不过我,就给我背了一段那本羊皮残卷上的口诀给我听,我默默记在心里:掌中藏八卦,九星任飞伏。堪舆断吉凶,只手可遮天。龙穴砂水向,阴阳五行求。四象定分野,心中有太极。形理皆出易,天地人合一。玄门通四海,大道如云烟。何以主沉浮,观星望气诀…… 爷爷明确告诉我,在他活着的时候,决不允许我打开宝印。虽然那时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本书令爷爷如此器重,但我更希望爷爷能长命百岁。 爷爷自然也跟我说了那行咒语的厉害,但我却嗤之以鼻,虽说我大伯智力有点问题,未曾娶妻,那一支血脉算是断了。但我父亲不是还有我吗?童家并没有彻底绝了香火啊!我把自己的疑问告诉了爷爷,也算是对他的安慰吧,可是爷爷却只顾摇头叹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也就干脆不再问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一天天长大…… 考大学,分配一个好工作,这在那些思想保守的农村家长眼里几乎是孩子改变命运的首选途径。我就好比是我爸存在银行的一笔本金,到了年末结算利息的时候也正是期末考试成绩单出来的时候。我必须登上讲台从老师手里接过一张薄薄的奖状,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就是这一丁点寒酸的利息,也足以让一位苦难的泥瓦匠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这关乎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面。父亲省吃俭用供我读书,供到高三家里已经入不敷出,那时奶奶又病得很厉害,可谓雪上加霜。父亲好像一夜间愁白了头,累弯了腰,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绝望。 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要是穷了,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借给你钱。你看那些亲戚朋友的脸上不都写着呢吗?哎呀,我不是不想借,我也相信你不是那种赖账的人,只是我怕你还不起而已。 家族里的几个暗中关注我成长的女性长辈都跑来开导我。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狡儿啊,你看你爸累死累活供你念书多不容易,咱们庄户人会写字记账就行了,念再多的书有啥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娶媳妇呀?!不如趁着年轻出去闯闯,挑起赚钱养家的担子,争取在城里买套房子,也好早点成家立业。 我那时年少轻狂、血气方刚,觉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嘛非得走读书这一条路。于是我下定决心要闯荡社会,等将来挣了大钱,就衣锦还乡,好好孝顺我爷爷、奶奶、爸爸和大爷(大伯)。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我背起行囊,拖着拉杆箱,踌躇满志地踏上了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 第十章 狡童进城 公共汽车将狡童扔在了市中心的一个站牌边,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随手丢掉了一个纸团。 狡童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漫无目的前行,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哪里。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茫然四顾,突然意识到这座繁华而陌生的城市好像不怎么欢迎他这位乡下来客。他的激情立刻消退了一半,此时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感。他那颗孤寂的心仿佛也被匆匆人流踩扁,被滚滚车流碾碎。 汽车站附近有几家条件极其简陋的小旅馆,住宿一晚只需十五元。狡童下榻的房间里摆放着三张单人床,床上躺着三个互不相干的男人。其中一个是胖子,他长得肥头大耳,似乎已经进化成一个没有脖子的高危物种。他鼾声如雷,吵得狡童难以入眠。 另一个小伙子不修边幅,看上去很焦虑,他一根接一根抽烟,企图借助缭绕的烟雾来掩盖自己的失意。他一个劲儿的煲电话粥,貌似失恋了,他想说服电话另一头的女孩回心转意。尽管他言辞恳切,感人肺腑,但是女孩不为所动,坚决分手,这使得他的情绪瞬间崩溃,竟然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以泪洗面。 狡童受不了刺激,他走出小旅馆,找到一家快餐店吃了一碗牛肉板面。然后他去了附近的网吧,开了通宵,整个晚上都在浏览网页上的招聘信息。他用笔在笔记本上记下那些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的联系方式。 到了白天的时候,狡童就按照笔记本上的联系方式,挨个给发布过招聘信息的公司打电话。一次次拨通电话,一次次失望地挂断。有些体面的工作需要本科以上学历,自然与狡童无缘,他只能干又脏又累的活。这时他方才明了,混一张学历有多么重要。他甚至一度动起了买张假学历的念头,但他囊中羞涩,连造假的资本也没有。 接连两天,狡童都猫在劳务市场里碰运气,结果仍旧一筹莫展。最后他浑浑噩噩地走到一个小区的宣传栏前,只见上面贴满了出租求租的广告。他突发奇想,马上赶回小旅馆,手写了十几份求职广告,张贴到市区人流量最大的几个公交站牌上及其周围比较显眼的位置。 当天,狡童接到了几个陌生电话,都是和招聘有关的。他挑选了其中两家公司去看了看,发现那些岗位跟劳务市场提供的信息如出一辙。想想也是,当今社会竞争激烈,为了胜出恨不能挤破头,甚至不惜托关系走后门。谁会轻易辞掉一份又体面又轻松收入又高的工作呢?只有那些没人愿意干的工作才是专门为他这样的吊丝所准备。 狡童心中刚刚燃起的一团理想之火旋即熄灭。他感觉心灰意冷,躺在小旅馆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内心五味杂陈。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又有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因为手机已经很久没接收到雌性电波,冷不丁接到女孩的来电,倒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不知何故,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柔柔的,腻腻的,嗲嗲的,听得人骨头都酥软了。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骚体字的发音都充满诱惑,不知不觉中他下面竟有了生理反应。他在心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暂时将这股邪念压下去。 当女孩介绍完自己公司的情况后,问狡童有无应聘的意向时,狡童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而他压根就没听清女孩说的是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女孩的声音给吸引住了。 狡童按照女孩提供的地址找了过去,那是一家集维修、改装、洗车、汽车美容、收售二手车为一体的综合汽修厂。给狡童打电话的女孩正是这家汽修厂的客服。她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涂着眼影,睫毛卷翘,奶字大,屁股圆,一双修长的美腿,十个手指精心做过美甲。她皮肤白皙,嘴唇性感,秀发飘飘,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狂野魅力。她叫妮妮,真是名如其人! 妮妮对着狡童嫣然一笑,狡童便魂不守舍了。狡童心里美滋滋的,心说,在这里工作管吃管住,又能学得一技之长,又是端的“金”属性的饭碗,正契合自身命理,更有幸天天与美女呆在一块,真可谓一举多得。 于是狡童留下来当了一名学徒工。他干起活来任劳任怨,几乎从不违背老板的意志行事,无论是酷暑夏日,还是凛冽寒冬,他总是第一个进车间,最后一个离开。 吃饭的时候,他就更显得小心谨慎了,刻意控制自己的饭量,不敢多吃。他生怕同事们笑话他是从农村来的,如若吃相不文明,会给人留下不懂规矩的坏印象。 入职后的头三年,狡童并没有学到什么实质性的修车技术,竟干杂活了。这是老板防止学徒工出徒后立马跳槽,另起炉灶的一种潜规则。尽管每天的生活差不多都是“复制——粘贴”模式,苦闷得很,但他每次装作与妮妮不经意间碰面,擦肩而过时,他竟然会莫名的紧张,内心却渴望跟美人走得更近一些。 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飘飘渺渺的感觉一直在引诱他选择坚持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许只是想顺其自然的迎来下一个梦醒时分。 汽修厂的老板是个谢了顶的精明好色的老男人,头顶两侧仅剩的几缕稀疏的头发往头顶中央梳,企图遮住像电灯泡一样发亮的头皮。他的这副蠢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他和妮妮关系暧昧,这在他的员工眼里已经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有一年的劳动节,老色鬼破天荒的给他的员工放了两天假。狡童因为不想独自享受旅途的孤寂,索性哪里也不去,就躺在职工宿舍的床上看《聊斋志异》。虽然他不怎么爱学习,但却嗜书如命,除了教科书外,几乎什么种类的书籍都喜欢涉猎一番。他读“闲书”不仅仅是为了增长知识,加强修养以及陶冶情操那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彻底战胜自卑。一个落魄的男人可以没有女人,但绝不能没有书读。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感觉肚子有点饿,就寻思着要上街去买点吃的。 他走到院子里,无意间瞥见一个位置隐蔽的大车库的库门虚掩着。那是整座汽修厂的“禁地”,老板很喜欢将狡童当作牛马一样使唤,平时却很少叫他去那座神秘的车库干活。 狡童知道那车库中停放着的都是需要改装的高档汽车,而那些车基本上都不是好道来的。说白了,秃老板跟三教九流都有来往,他的汽修厂就是一个隐秘的销赃窝点。 平时,那车库大门紧锁,现在却虚掩着,这勾起了狡童想过去看个究竟的欲望。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车库门口,四下里扫视一圈,发现并无半个人影,于是便偷偷溜了进去。 狡童是一个爱车之人,尽管他自己买不起豪车,但是有时候遇到有钱的客户前来修车,他便借修车试车的机会驾驶他们的豪车出去过把瘾,就算是那样,他也心满意足了。 进入车库后,他的注意力被一辆黑色宝马x5吸引住了。正当他准备钻进驾驶室体验一下的时候,大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情急之下,他钻到车底下藏了起来。 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通过观察那两双脚,狡童立刻判断出他们其中一个是秃老板,另一个正是风情万种的妮妮。这对孤男寡女偷偷摸摸来到车库,是个傻子都能猜到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妮妮今天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粉红色连衣裙紧紧裹住她那曲线玲珑般的曼妙身材。秃老板拉着妮妮的手径直走向宝马车,用他的臭不可闻的厚嘴纯猛烈亲问妮妮的香纯和白皙的脖子,用他的带刺的扣条贪婪吮息妮妮的嫩滑舌t。 狡童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心怦怦直跳。他听到车头前传来一阵“吸溜吸溜”的声音,还以为那两个偷情者正在喝面条呢。妮妮按照秃老板的指示乖乖地趴在车前盖上,翘起丰满的豚部,老涩鬼迫不及待地掀起妮妮的裙摆……妮妮嘤咛一声,开始娇穿起来。 第十章 狡童进城 公共汽车将狡童扔在了市中心的一个站牌边,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随手丢掉了一个纸团。 狡童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漫无目的前行,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哪里。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茫然四顾,突然意识到这座繁华而陌生的城市好像不怎么欢迎他这位乡下来客。他的激情立刻消退了一半,此时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感。他那颗孤寂的心仿佛也被匆匆人流踩扁,被滚滚车流碾碎。 汽车站附近有几家条件极其简陋的小旅馆,住宿一晚只需十五元。狡童下榻的房间里摆放着三张单人床,床上躺着三个互不相干的男人。其中一个是胖子,他长得肥头大耳,似乎已经进化成一个没有脖子的高危物种。他鼾声如雷,吵得狡童难以入眠。 另一个小伙子不修边幅,看上去很焦虑,他一根接一根抽烟,企图借助缭绕的烟雾来掩盖自己的失意。他一个劲儿的煲电话粥,貌似失恋了,他想说服电话另一头的女孩回心转意。尽管他言辞恳切,感人肺腑,但是女孩不为所动,坚决分手,这使得他的情绪瞬间崩溃,竟然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以泪洗面。 狡童受不了刺激,他走出小旅馆,找到一家快餐店吃了一碗牛肉板面。然后他去了附近的网吧,开了通宵,整个晚上都在浏览网页上的招聘信息。他用笔在笔记本上记下那些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的联系方式。 到了白天的时候,狡童就按照笔记本上的联系方式,挨个给发布过招聘信息的公司打电话。一次次拨通电话,一次次失望地挂断。有些体面的工作需要本科以上学历,自然与狡童无缘,他只能干又脏又累的活。这时他方才明了,混一张学历有多么重要。他甚至一度动起了买张假学历的念头,但他囊中羞涩,连造假的资本也没有。 接连两天,狡童都猫在劳务市场里碰运气,结果仍旧一筹莫展。最后他浑浑噩噩地走到一个小区的宣传栏前,只见上面贴满了出租求租的广告。他突发奇想,马上赶回小旅馆,手写了十几份求职广告,张贴到市区人流量最大的几个公交站牌上及其周围比较显眼的位置。 当天,狡童接到了几个陌生电话,都是和招聘有关的。他挑选了其中两家公司去看了看,发现那些岗位跟劳务市场提供的信息如出一辙。想想也是,当今社会竞争激烈,为了胜出恨不能挤破头,甚至不惜托关系走后门。谁会轻易辞掉一份又体面又轻松收入又高的工作呢?只有那些没人愿意干的工作才是专门为他这样的吊丝所准备。 狡童心中刚刚燃起的一团理想之火旋即熄灭。他感觉心灰意冷,躺在小旅馆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内心五味杂陈。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又有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因为手机已经很久没接收到雌性电波,冷不丁接到女孩的来电,倒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不知何故,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柔柔的,腻腻的,嗲嗲的,听得人骨头都酥软了。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骚体字的发音都充满诱惑,不知不觉中他下面竟有了生理反应。他在心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暂时将这股邪念压下去。 当女孩介绍完自己公司的情况后,问狡童有无应聘的意向时,狡童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而他压根就没听清女孩说的是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女孩的声音给吸引住了。 狡童按照女孩提供的地址找了过去,那是一家集维修、改装、洗车、汽车美容、收售二手车为一体的综合汽修厂。给狡童打电话的女孩正是这家汽修厂的客服。她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涂着眼影,睫毛卷翘,奶字大,屁股圆,一双修长的美腿,十个手指精心做过美甲。她皮肤白皙,嘴唇性感,秀发飘飘,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狂野魅力。她叫妮妮,真是名如其人! 妮妮对着狡童嫣然一笑,狡童便魂不守舍了。狡童心里美滋滋的,心说,在这里工作管吃管住,又能学得一技之长,又是端的“金”属性的饭碗,正契合自身命理,更有幸天天与美女呆在一块,真可谓一举多得。 于是狡童留下来当了一名学徒工。他干起活来任劳任怨,几乎从不违背老板的意志行事,无论是酷暑夏日,还是凛冽寒冬,他总是第一个进车间,最后一个离开。 吃饭的时候,他就更显得小心谨慎了,刻意控制自己的饭量,不敢多吃。他生怕同事们笑话他是从农村来的,如若吃相不文明,会给人留下不懂规矩的坏印象。 入职后的头三年,狡童并没有学到什么实质性的修车技术,竟干杂活了。这是老板防止学徒工出徒后立马跳槽,另起炉灶的一种潜规则。尽管每天的生活差不多都是“复制——粘贴”模式,苦闷得很,但他每次装作与妮妮不经意间碰面,擦肩而过时,他竟然会莫名的紧张,内心却渴望跟美人走得更近一些。 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飘飘渺渺的感觉一直在引诱他选择坚持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许只是想顺其自然的迎来下一个梦醒时分。 汽修厂的老板是个谢了顶的精明好色的老男人,头顶两侧仅剩的几缕稀疏的头发往头顶中央梳,企图遮住像电灯泡一样发亮的头皮。他的这副蠢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他和妮妮关系暧昧,这在他的员工眼里已经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有一年的劳动节,老色鬼破天荒的给他的员工放了两天假。狡童因为不想独自享受旅途的孤寂,索性哪里也不去,就躺在职工宿舍的床上看《聊斋志异》。虽然他不怎么爱学习,但却嗜书如命,除了教科书外,几乎什么种类的书籍都喜欢涉猎一番。他读“闲书”不仅仅是为了增长知识,加强修养以及陶冶情操那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彻底战胜自卑。一个落魄的男人可以没有女人,但绝不能没有书读。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感觉肚子有点饿,就寻思着要上街去买点吃的。 他走到院子里,无意间瞥见一个位置隐蔽的大车库的库门虚掩着。那是整座汽修厂的“禁地”,老板很喜欢将狡童当作牛马一样使唤,平时却很少叫他去那座神秘的车库干活。 狡童知道那车库中停放着的都是需要改装的高档汽车,而那些车基本上都不是好道来的。说白了,秃老板跟三教九流都有来往,他的汽修厂就是一个隐秘的销赃窝点。 平时,那车库大门紧锁,现在却虚掩着,这勾起了狡童想过去看个究竟的欲望。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车库门口,四下里扫视一圈,发现并无半个人影,于是便偷偷溜了进去。 狡童是一个爱车之人,尽管他自己买不起豪车,但是有时候遇到有钱的客户前来修车,他便借修车试车的机会驾驶他们的豪车出去过把瘾,就算是那样,他也心满意足了。 进入车库后,他的注意力被一辆黑色宝马x5吸引住了。正当他准备钻进驾驶室体验一下的时候,大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情急之下,他钻到车底下藏了起来。 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通过观察那两双脚,狡童立刻判断出他们其中一个是秃老板,另一个正是风情万种的妮妮。这对孤男寡女偷偷摸摸来到车库,是个傻子都能猜到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第十一章 三个美女 狡童的初恋女友名叫林大雅,她长发披肩,气质优雅,温婉静淑,文采斐然,是个天真的爱幻想的文艺女青年。 大雅喜欢写诗,可这是一个诗歌全面沦陷的时代,是一个靠写诗能饿死人的时代。狡童把大部分积蓄拿出来帮助女友自费出版诗集,他捧着那一本本心血之作,甭管是老相识还是新朋友,甚至是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他都诚恳地请他们收下一本。大雅成了一名诗人,可她的生活并无多大改变。以前她是一个穷人,现在则是一个穷诗人。 狡童对文学几乎一窍不通,他只是单纯的爱着大雅。这反倒成了大雅要跟他分道扬镳的理由。但他知道那不过是大雅有了新的选择而已,他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从那一刻起,他突然明白过来,大雅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大雅了,她顿悟了,甚至可以说是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了。梦想再美,终究要面对现实。诗这种玩意儿跟人一样好面子,它的左脸是梦想,右脸是现实。大雅以前说,狡童啊,我的狡童,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深深地爱着你,将来不管是穷是富是生是死,我都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纯洁的爱情更伟大的东西了。你有车(梦想着有辆豪车),我有诗,这就够了。 大雅现在说,狡童啊,我的狡童,你车修得再好有什么用,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了。你根本不懂诗,我也无需再写诗了。你没有车,我没有诗,咱俩还是各奔前程吧。 女诗人嫁给了一名老板,那个商人几乎什么都没有,可是他有钱,有很多很多钱。狡童常常扪心自问:是呀,只要有钱就够了,你咋就冥顽不灵?你到底还想得到些什么? 那天在车库见到的景象偶尔会在狡童的脑海中浮现…;…; 妮妮那天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低凶漏鲁沟的粉红色连依裙紧紧裹住她那曲线玲珑般的曼妙身材。老瑟鬼拉着妮妮的手径直走向宝马车,用他的臭不刻闻的厚嘴纯猛烈亲刎妮妮的香纯和白皙的脖子,用他的带刺的口tiao贪婪吮戏妮妮的嫩华舍头。 狡童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心怦怦直跳。他听到车头前传来一阵“吸溜吸溜”的声音,还以为那两个偷清者正在喝面条呢。妮妮按照老瑟鬼的指示乖乖地趴在车前盖上,翘起风满的皮鼓。老瑟鬼迫不及待地掀起妮妮的裙百,用一只粗糙的大手拍打揉弄她极具弹性的豚部,另一只手来回在她坚挺的双封上抚莫,妮妮娇穿吁吁,开始神音起来。 老瑟鬼拖掉上衣,解开皮呆,将酷子褪到西盖处。狡童马上闻到一股浓烈的狐抽味,差点恶心呕吐,他下意识地用手捏住了鼻子…;…;过了不一会儿,宝马车微微晃动起来,狡童心想,这老瑟鬼还挺猛,可只晃了几下就停止了。前面传来老瑟鬼和妞妞的对话。 妞妞抱怨说,太软,太快,趁早把这不中用的东西割了吧。 老瑟鬼垂头丧气地说,有这么差劲嘛! 妞妞安慰道,你需要吃药了。 老瑟鬼银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我不能满足你,但是你还有我儿子呀! 妞妞娇嗔道,老不正经的弄出一个小不正经的…;…;我今天用验晕试纸测过晨尿了,上面显示怀晕,这都是你们爷俩干的好事!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做人留,那个…;…;早蹋身子!我听说堕过台的女孩,将来结婚后会得不晕不语症,就再也别想当妈妈了。(用手抚莫着肚皮)这可怜的小家伙也不知道是哪只不正经的小蝌斗的杰作。 老瑟鬼信誓旦旦地承诺,这孩子得生下来,反正都是我们家的种,肥水不流外人田。嘿嘿…;…;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亏待你,我替我儿子向你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妮妮咯咯地笑着说,你们家那只母老虎还不得吃了我呀! 老瑟鬼满不在乎地说,那个浪毕给我戴的绿帽子还少吗?!那个扫娘们儿…;…;她就差没当着我的面让小白脸通她定眼子了。 狡童听了这些屋言汇语,惊得差点喷出鼻血来,他用手捂住嘴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自那以后,狡童再见到妮妮时,脑海里总会出现一幅诡异的画面:妮妮的月同.体上贴满金片,金光闪耀,她全身上下凡是长着孔窍的部位都在往外钻小蝌斗。不消一刻,黑压压的一群蝌斗便包裹住妮妮的肉伸,覆盖了光芒。 狡童在汽修厂干了六年,从初级学徒工升格为高级学徒工,而妮妮则嫁给了秃老板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娘”。这让狡童深刻地领悟到男女之间是多么的不平等!纵然你脚踏实地,努力拼搏,到头来可能半生蹉跎,活得还不如一只小蝌斗。 婚后不久,妮妮生下了一个不知是秃老板的儿子还是孙子的大胖小子。那个婴儿的眼睛长得像秃老板儿子的眼睛,嘴巴却长得像秃老板的嘴巴。只不过有一点倒是跟爷俩都很像,那就是婴儿头顶没毛。 与大雅分手后,狡童又鬼使神差的跟大雅的妹妹小雅走在了一起。小雅身材丰满,前凸后翘,妩媚性感。她跟姐姐的性格完全不同,平日里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经常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她任性、开朗,疯疯癫癫,而且有点爱慕虚荣。 狡童的处男之身是在一辆奥迪车里被小雅给破掉的。那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小雅给狡童打电话,命令狡童开车火速赶往某家ktv去接她。她想出去吹吹风散散心。 趁着汽修厂的同事们都睡着了,他偷偷溜去那个专门改装高档车的车库,将一辆黑色奥迪a6开走了。他去约好的地点接上小雅,然后开着没有牌照的奥迪车在公路上疯狂行驶。 车子一路驶向临仙镇,最后停在了临仙河边。在临仙河流经镇上的一处隐秘的拐弯处,两边都是峭立的山崖,河边自然形成一处水湾。河水齐腰深,清凉澄澈,晚风醉人,皓月当空,夏虫聒噪。 水湾周围很安静,没有一个外人。狡童和小雅脱得一丝不挂,两人手牵着手走进湾中洗了个鸳鸯浴,之后又回到了车上。 小雅说,狡童,你还是处南呢。 狡童问,谁告诉你的? 小雅说,我姐。 狡童说,小雅,你有很多相好的。 小雅问,谁说的? 狡童说,你姐。 小雅说,我浑身发热,我们莋爱吧。 狡童说,我好像也热起来了,该咋办。 小雅说,我教你呀! 狡童说,好吧…;…;等等,我怎么觉得有点吃亏呢。 小雅说,待会儿弄完了,你就不这么想了。 …;…; 狡童开车回去的时候,差点被交警查住。秃老板知道狡童把厂里准备用来销赃的轿车偷着开出去泡妞后,当即发了雷霆之怒,连个批评教育的机会都没给,就直接把他给炒鱿鱼了。 因为装了一次毕,就丢掉饭碗的,普天之下可谓凤毛麟角。由此观之,狡童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狡童与大雅之间的爱情几乎是柏拉图式的,相爱三年,每次约会,狡童只是牵着她的手陪她逛街。 唯一一次比较“深入”的接触是狡童趁大雅睡着的时候,偷偷刎过她散发幽香的双颊绯红的脸蛋。那一天,两个情窦初开的孩子都喝得迷迷糊糊,最后已经不记得是怎样去的宾馆。 大雅进屋后上床倒头就睡,狡童坐在床边,凝视着女友清秀的面容,苗条的身段,不禁想入非非。 窗外下着绵绵细雨,狡童的内心躁动不安,他觉得天赐良机不可浪费,自己很有必要干点什么。酒壮处南胆,他羞涩地低下头,扭向一边,双手开始在大雅身上摩挲起来,当隔着衣服和凶罩触碰到那两团苏软温暖的楼球时,他的手指禁不住微微颤抖。 那两团楼球仿佛与狡童心有灵犀似的,也跟着一起“颤栗”。大雅鼓胀的凶部起伏不定,狡童的心脏不停地撞击胸膛,正当他要用手去解大雅内依的扣子时,天空中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雨点猛烈敲打着窗户,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手触电般缩了回去。 狡童静静地躺在大雅身边,看着她像个婴儿一样安然入睡。大雅鼻孔里喷出的略带酒味的丝丝热气扑面而来,狡童深深嗅着,一脸陶醉。他竖起耳朵聆听----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一夜无眠。 第十二章 老F(2583) 狡童回想过去的六年,每天除了修车还是修车,如今猛然间不修车了,他反倒无所适从,好像自己什么都不会干了。他又重新站在了六年前那个十字路口,感觉比六年前更加迷茫无助,更加忐忑不安,更加踌躇无奈了。 他开始跟随小雅出入各种灯红酒绿的场所,像夜游神一样在黑暗的城市中飘荡。他结识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很快染上了吸烟、酗酒、赌博、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等恶习。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了,无所羁绊,尽情释放青春荷尔蒙。他慢慢适应并且陶醉于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犹如一匹桀骜不驯的脱缰的野马冲向悬崖,狂奔不止,直到坠入深渊…;…; 阿寿是狡童那些狐朋狗友中最贴心的一个,不过他们一开始却是不打不相识。当时,阿寿正在一位“神秘大哥”手下做事,那位“神秘大哥”在q市黑道上可谓如雷贯耳,不可一世。有一次,“神秘大哥”约了一位黑道上的生意伙伴去一家酒吧谈一个合作项目,顺便消遣娱乐一番,阿寿担当保镖,全程保护老板。 那一天,狡童正巧也在那家酒吧和几个朋友聚会,“神秘大哥”那位生意伙伴的一个手下多喝了几杯猫尿,色令智昏,想要非礼林小雅,结果被狡童和另外几个哥们围攻,阿寿过来解围,狡童不小心冲撞了阿寿,于是两人就动起手来。 一番激烈的殴斗之后,两人都鼻青脸肿,身上各自挂了彩。厮打中,阿寿扯掉了狡童挂在脖子上的那个传家之宝----双头四臂小石佛。这尊小石佛立刻引起了“神秘大哥”的注意,他怔怔地看向狡童,冷峻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继而脸上又浮现冷笑,并且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他走过去拍拍狡童的肩膀,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小伙子,今天你撞在我手里,算你走运,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 有一回,“神秘大哥”派狡童和阿寿去找一个老赖讨债。本来这种事狡童是没什么兴趣的,可当他听说那个老赖是个经常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建筑公司老板后,再联想自己的父亲也是一名农民工,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恨意,甚至觉得自己去要债有了那么点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侠骨风范。如果要到那笔钱,他们还可以从委托人那里分得四成的好处费。 那天,那个老赖死活不肯把钱吐出来,还出言不逊。狡童、阿寿恼羞成怒,对老赖动了手。虽说他俩一时没把握好分寸,下手稍微重了些,但也绝不至于构成刑事责任。他们之所以敢放开手脚蛮干,就是考虑到幕后老大黑白两道通吃,关系够硬,以往老大手下的兄弟砸个场子砍个人什么的根本不算个事,只要老大出面,没有摆不平的,顶多进局子里呆几天就会放出来。那时候,狡童年轻气盛,涉世未深,心里始终抱着这样的幻想,因此做起事来没头没脑,无法无天,但他不了解江湖的险恶,自己正一步步落入他人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中,还茫然不知,无尽的黑暗中探出一只魔爪几欲扼住他的咽喉…;…; 那个老赖特别滑头,借口上厕所,却偷偷报了警,还拨打了120。等警察和救护车一到,他就立马躺在地上装死。在警察赶来之前,阿寿因为临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下楼去办一件很紧要的事,侥幸成为一条漏网之鱼。 在派出所里,面对负责审讯的民警,狡童一口咬定殴打老赖的就他自个儿,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说不知道“神秘大哥”是何许人也,在哪儿,更不知道“神秘大哥”都干了哪些违法犯罪的事,愣是摆出一副“罚款拘留轻如鸿毛,哥们儿义气重如泰山”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然而他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心想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自己要把所有罪名扛下来,哪怕是坐几年牢也绝不会出卖兄弟。狡童哪里想得到,这次他可不是拘留几天那么简单,罪恶之手将会让他见识到一语成谶的魅力。 最终,狡童因犯故意伤害罪致人轻伤,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他觉得自己被判重了,入狱后一有机会就认真研读所能接触到的法律书籍、报刊。他这样做倒不是纯粹为了减刑,而是因为他在狱中有幸结识了一位对他人生观和价值观产生深刻影响的“贵人”----老f。 老f像个启蒙导师,孜孜不倦地向他这个初出茅庐就栽了大跟头的毛头小子灌输一些“歪门邪道”。老f曾私下里对狡童说以前有个跟他差不多同时入狱的富二代故意杀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手段极其残忍,社会影响十分恶劣,却只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身体啥毛病没有居然保外就医了。另外,还有一个被判了刑的贪官,本身并不符合缓刑的条件,却一直没有被收监。 在那座阴森恐怖的监狱里,老f绝对是一个神秘的存在。狱警每次点名时,对其他囚犯都要仔细核对姓名及编号,而对他则从来只是以编号称呼。狱友们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因何服刑,被判了几年,更无从知晓他姓甚名谁,真实年龄是多大,平时只好跟着狱警一起喊他的编号:2583。 尽管他自称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五十岁),但他看上去比他所报的年龄要苍老许多,好像已迈入耳顺之年(六十岁)或逾矩之秋(七十岁)的样子。“老f”这个称谓还是狡童入狱后跟2583分在了同一个监舍,2583一直对狡童特别照顾,使狡童多次免遭同舍犯人的欺凌,狡童才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这样亲切地称呼他。时间长了,叫着叫着,大家就都传开了。 有传言说2583祖籍江西,早年为躲避仇家报复,被迫亡命天涯,后来流落到q市,隐姓埋名生活了十多年。也有传言说他是遭人陷害,成了两股黑恶势力火拼的牺牲品,但狡童从未见他写过申诉材料,他也从未向监狱的管理人员要求争取哪怕一个能减刑的机会。他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安于现状、与世无争的悠闲日子,事事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十足的怪人一个。他向狡童讲述了许多自己当年行走江湖的离奇经历,令狡童大开眼界,受益匪浅,也让狡童猛然醒悟到什么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在真正的江湖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狡童的内心暗潮汹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鼓动他向稚嫩亮剑,向成熟靠拢…;…; 2583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识极广,而且博学多才,城府很深,不过他那长相倒也不怎么招人讨厌,甚至有点朴实无华,圆脸光头,慈眉善目,憨态可掬,随性亲和,整日里乐呵呵的,活似一尊超脱红尘、知足忘忧的弥勒佛。当他充分施展自己的高智商情商在一帮市侩中间游刃有余,且从容不迫地解决各种矛盾时,他的那份浸到骨子里的圆滑便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一刻在狡童看来,他又伪装成了一条狡猾的fox. 当然,狡童这样称呼2583最初确实没有半点贬义,可能在其他犯人眼里,他们更像是一对忘年之交。所以,每当2583问到为何要称呼他“老f”时,狡童就笑眯眯地回答,因为你是我的friend.2583也心照不宣地说,那我以后就喊你“小f”。 狡童以前是越活越不明白,而今被圈禁在高墙之内,日夜面壁思过,反倒令他顿悟了。他自知必须要为年轻气盛,不谙世事付出惨痛的代价,在像监狱这种完全封闭而又藏龙卧虎的地方,要想彻底改造一个人并非易事,他需要一个手段老辣的师傅来帮助他成长,尽快完成蜕变,而老f无疑是不二人选。 第十三章 探监 狡童服刑一年多的时候,他那八位姑奶奶齐出动,“大张旗鼓”的来看望侄子,那探监的架势把看押狡童的狱警也吓了一跳。狡童那双充满渴望的明眸一一扫过众亲人熟悉的脸庞,她们除了岁月在其身上刻下一些谁也摆脱不掉的宿命符号,看上去比以前略显苍老外,其他方面倒变化不大。 只是狡童那双明眸深处还隐藏着一丝失望,他知道最该来的那个人却没有来,也许父亲选择了逃避,也许父亲真的被这个不争气的逆子给伤透了心。二十多年的谆谆教诲,苦心栽培换来的竟是…;…;见了面岂不十分尴尬?狡童只得将那份愧疚深埋心底。 八个姑姑轮流嘘寒问暖,送来许多东西,自然免不了要教育一下这个误入歧途的侄儿。无非就是些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在狱里要听政府的话,认真接受改造,出来后仍旧可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之类的老生常谈的话。不过听在狡童心里倒是无比温暖,至少在这世上,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亲人,还有一份爱。有爱就有希望,就能看到光明,就不会走向极端。 尽管姑姑们极力用笑容掩饰伤感,狡童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安,他知道姑姑们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还瞒着他。他把目光投向一向坦率直爽而又与他最能推心置腹交流的小姑童美丽,童美丽也扫视七个姐姐,从她们温和的略带凝重的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轻叹一口气,双手交叉着手指吞吞吐吐地说,狡儿,你…;…;你奶奶她…;…;在你入狱不到两个月的时候…;…;老了(驾鹤西游)! 狡童面色苍白,默然不语,低下头,牙齿啮着干裂起皮的嘴唇,一丝丝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洁白的牙齿。他的泪水夺眶而出,胸口剧烈起伏,却只是无声地喘息着,他在极力克制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嗒啪嗒坠落在大腿上,摔得粉身碎骨,他的心在那一刻也碎了。 童美丽见侄儿不说话,便仰起头让眼中噙满的泪花不至于掉出来,接着说,你奶奶走的时候,俺们十个兄弟姊妹,她一个都认不出来,俺们可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不认得了,心里只是惦记着你一个。俺娘躺在病床上,拉着俺的手说,狡儿啊,奶奶要去天堂享福了,你可千万别伤心,别哭哈…;…;奶奶只是放心不下你,说好的要亲眼看着你娶了媳妇再走,唉…;…;奶奶会在天上看着你呢,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会天天吃斋念佛,祈求菩萨保佑你的。奶奶就要走咧,只想再跟俺的好孙子说说话,再摸一摸俺孙子的头,俺现在还记得第一次抱起你的时候,你白白胖胖的,就像咱家菜园里种出来的一棵小白菜,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狡儿啊…;…;你在听奶奶说话吗?你把头伸过来呀,让奶奶再好好摸摸,你是狡儿吗?你是俺的好孙子吗?奶奶就要走咧,你咋不回来看一眼奶奶,你咋这么久不回家呢,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咋这么狠心…;…;奶奶就想和你说说话…;…; 狡童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依然沉默不语,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童美丽双手抓紧膝盖,略寻思了一会儿后,继续说,你爷爷他…;…;一个月前也…;…;走了。 狡童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布满血丝,泪水不再那么清亮,倒显得有些浑浊,他的眼神十分可怕,透出一丝绝望。他的身子开始颤栗,进而抖得厉害,好像疟疾病人发作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童美丽欲言又止,泪水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另外七个姑姑也都唏嘘不已,哽咽落泪。 狡童的眼球微微转动了一下,泛起光芒,他终于要开口说话了。他问小姑童美丽,爷爷临终前有什么遗言吗? 童美丽不假思索道,你爷爷说你跟凤凰地有缘,你这一生的宿命都与凤凰地息息相关,你是落在凤凰地里的一颗种子,你的根在那里…;…;凤凰地兴,你则兴;凤凰地衰,你则衰。 狡童深深地看了众亲人一眼,又对旁边站着的狱警平淡地说,探视时间到了,我想回去好好改造。说完这句,他不再说话,起身颤巍巍地走出探监室,他知道此刻身后有八双期待的眼睛在目送他落寞的背影远去…;…;他现在看上去像一具行尸走肉,丢了魂魄一般在走廊里踉跄前行,他猛然觉得血涌上大脑,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两个狱警分别架着他的一只胳膊,将他拖回了牢房。半夜里,狡童正面壁思过,铁窗外星空璀璨,明月高悬,照亮了这黑暗一隅。狡童想着想着,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情绪,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传出去很远很远,这哭声竟让监狱的犯人感到心惊肉跳,彻夜难眠。 在狡童最低迷无助,落魄沉沦之际,老f这位长者一直陪侍左右,耐心开导他,至少在当时看来,狡童觉得他们之间是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老f比狡童早出狱半年,临出狱前,老f告诉狡童一个地址,并叮嘱狡童等将来出去后,如果找不到安身之所,就可以去投奔他。 因为他曾经无意间听到狡童诉苦说在农村流言蜚语猛于虎,坐过牢的男人多半要打光棍,所以临别时他便承诺会给狡童找个如花似玉、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他与狡童轻轻拥抱了一下,抚背道别,并立下誓言,苟富贵,勿相忘! 老f走后,狡童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今后他需要思考的事情可太多了。 在铁窗中度过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狡童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早一点恢复自由。他甚至憧憬着,自己为“神秘大哥”做了那么多事,可谓劳苦功高,等到出狱那天,也许“神秘大哥”会带领所有兄弟来接他。从今以后,“神秘大哥”也会高看他一眼。 然而,刑满释放后,狡童却发现监狱的大铁门外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他手里提着一个灰蓝色旅行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他走出了高墙铁网,终于自由了。他告别了狱友,从此又孑然一身了。 童狡孤零零地走在路上,任凭夹杂着沙尘的风吹拂自己光溜溜的头皮。正当他六神无主之际,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的喇叭声。他回头一看是一辆黑色帕萨特。 车子靠边停车,从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光头男子,车的副驾驶座位上坐着一位“妙龄女郎”,长得跟太国人药一样漂亮。童狡看着那男子有点眼熟,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方才认出是阿寿。说得文雅一点,那位娘娘腔是阿寿的栾童,但说白了其实他俩就是那种关系。阿寿总说女人是天生爱制造麻烦的动物,他希望以一种无比悲壮的魄力来一劳永逸地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然而他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种更高级的隐痛之中无法自拔。 两位故交寒暄了几句,然后他们三个偕行逛街,找了一家餐厅进去喝酒,边吃边聊,童狡从交谈中得知阿寿现在是“神秘大哥”手下的得力干将。以前在“神秘大哥”手下做事的那帮兄弟都知道阿寿的幸取向异于常人,所以时间长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即使这样,那位帅哥坐在了童狡对面,时不时跟阿寿勾肩搭背,动作暧昧,一言一行都释放着雌性荷尔蒙,这让童狡感觉特别不舒服,实在没什么胃口。 第十四章 出狱 饭局草草结束,阿寿代表“神秘大哥”向昔日功臣表示亲切慰问,充分肯定了他为“组织”所做的突出贡献,但是童狡入狱的这三年,外面发生了巨变,而今组织内部已经没有适合童狡的位置了。 童狡凄然一笑,心领神会。阿寿将一个装着十几张薄薄的百元钞票的信封塞给童狡,就当算作是童狡的“退休金”了。阿寿倒也算是个心细的人,知道童狡刚出狱没什么可换洗的衣服,就在来的路上特意为童狡买了一身名牌户外运动装,考虑到童狡特殊的发型可能会影响市容,顺便又给添置了一顶棒球帽。吃完饭,阿寿开车匆匆离去。从此,童狡便要自谋生路了。 起初,他不敢回临仙镇,不敢回童家村,更不敢回自己的家。自从离开家乡,一晃都快十年过去了。十年前的童狡是个单纯善良、努力上进、有梦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十年后的童狡非但没能做到衣锦还乡,反而成了一个刑满释放人员。 流言可畏,他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更没脸面对含辛茹苦把自己抚养成人的父亲。他能想象到父亲该是一副怎样的失望模样,或许父亲的梦碎了,心也死了吧? 在这三年里,童狡的奶奶和爷爷先后离世,他没能见到二老最后一面,他再也没有机会好好孝顺二老,这成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他奶奶病入膏肓,临终前已经不认得自己的儿女,嘴里却一直呼喊着童狡的名字。 他记得小时候奶奶常常用手指一拃一拃测量他的身高和腰围,量完后就饱含深情地说,俺家狡儿啥时候长大呀?奶奶看着你娶了媳妇,死也能闭上眼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童狡偷偷潜回童家村。他先去了童氏家族的墓地,给爷爷奶奶焚香烧纸,祭奠一番。而后他背对着墓碑,双膝跪地,双手捂住脸,往事历历在目,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竟然抑制不住地呜呜哭了起来,这哭声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泪水穿过指缝顺着手背滑落下来。 他低声呢喃道,愿爷爷奶奶的灵魂驻足之地处处是天堂。他又猛然想到了爷爷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痛过哭过以后,生活还得继续。想必二老会在地下保佑爱孙重新站起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将来爱孙能过得幸福快乐就是对二老灵魂的最大慰藉。 想到这儿,童狡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他悄悄回了趟家,但没有进门,只是把阿寿交给他的那个装着钱的信封压在了大门边的一块砖头底下。 那块砖头下面压着一枚钥匙,童狡的父亲一直保留着这样的习惯,他知道儿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在这世上,只有不认爸爸的儿子,没有不认儿子的爸爸。爸爸再平凡终究还是你的爸爸,儿子再混蛋终究还是你的儿子。 信封中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爸,我回家了。 童狡开始四处漂泊,因为有前科,他找工作总是碰壁。你坐过一次牢,你就完蛋了。你无法融入这个社会,你就得接着去偷去抢去拐去骗去杀,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在无间地狱里享受永久折磨…;…;没过多少天,童狡便囊资告罄,露宿街头了。 这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躺在一个公园的草坪上,仰望满天繁星。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渴望而惆怅的亮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以后就这样吧,反正也破罐子破摔了。这世界是如此冰冷,世界真大,却没有属于我的一席之地。 酒精温暖着童狡单薄的身子,他在醉意朦胧中晕晕乎乎睡着了。睡到半夜,他被一股热热的液体猛然淋醒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睁开眼一瞧,只见一条狗抬起一条后腿正对着他撒尿呢。这真是龙伏旱地被犬欺啊! 狗脖子上套着一个大酒葫芦,靠,这是什么造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骚臭味…;…;他看清那是一条毛色纯白的格力犬后,登时火冒三丈,因为秃老板的汽修厂里也养着一条格力犬和一条藏獒。藏獒用来看家护院,而格力犬则要等到大雪封山的时节才能充分发挥它“天生猎手”的终极价值。格力犬是世界上速度最快、最灵活、最聪明、最凶猛的猎犬之一,它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再狡猾的兔子也甭想在它们的尖嘴利齿下逃脱。 童狡借着酒劲发飙了,他噌地站起来,踢了格力犬的屁股两脚。格力犬冲着他呲牙咧嘴,狺狺狂吠,摆出一副随时进攻的架势。童狡不知死活,又抬脚踢了过去,格力犬一口咬住了他的鞋,撕咬起来,差点将他拖倒在地上。 童狡神色慌乱道,哥们儿,凡事好商量,你下口也忒重了点,都咬到我的肉了。疼!好疼啊…;…;哎哎哎,你这死狗,我让你别咬了,你听不懂人话吗?!哎呦…;…;我的脚趾头…;…;你这死狗…;…; “它可是条神犬,能令一切凶煞恶鬼退避三舍。年轻人,你可不要是非不分呐!”附近突然传来一个严肃而苍老的声音。 童狡环顾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他立刻紧张起来,心里直犯嘀咕:真他娘的见鬼了,难道那声音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谁?!”童狡大喊一声,为自己壮胆。 周围一片死寂。 童狡觉得事情不妙,此地不宜久留,或许是逃生的欲望激发出身体的潜能,他竟一下子挣脱了格力犬的纠缠。他的鞋面上被咬出两个破洞,脚趾露在了外面。他已经顾不得许多,转过身来,一路跌跌撞撞往公园外跑去。 正当他刚要转过一座假山时,突然从假山后面闪出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童狡毫无防备,与其迎面相撞,他感觉那东西硬邦邦的像块石头,似乎还带着一股弹性,将他野蛮地弹了回去,并且摔了个跟头。 童狡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他看清那东西的长相后,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问道:“你…;…;是人是鬼?” 一个身披鹤氅,束发插簪,手执拂尘,打着裹腿,脚穿厚底双脸布鞋和高筒白布袜子的老道士此刻正站在童狡----也就是我的面前。 我从地上怯怯地爬起来,拍去屁股上的尘土,尽管我很愤怒,但更多的是惴惴不安。请诸君随我一起围观这个老头,你们看他白发如雪,银髯飘飘,长着一张娃娃脸,细皮嫩肉,一派仙风道骨,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鹤发童颜吧?难道是我今夜走了狗屎运,巧遇仙人啦?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被现实社会中的人类玩得团团转,又如何斗得过仙?你们再看他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如电,体态魁伟,身长九尺开外(目测差不多和姚明一样高),即便这老头还未飞升紫府,位列仙班,想必道行也是极深的,真要打起来,我不一定能弄得过他。更何况旁边还有一条骨骼清奇的狗(养过格力犬的朋友都知道,这种大型犬类体型偏瘦,肌肉纤维密集,背部如同起伏的山丘,肋条根根分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屁股呢! 正当我寻思着怎么开口跟他搭讪时,只见那老道做了一个甩拂尘的动作,而那条格力犬就像收到了某种指令一样,跑过去围着主人转圈撒欢,用舌头舔主人的指头,脑袋在主人的裤子上蹭来蹭去,然后原地蹦起老高去咬拂尘的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