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九岁的爱与痛》 第一章 搭讪 浪淘沙(欧阳修)代序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引子 什么是纯洁?不是纸一样的白,不是血一样的红,而是能把带着污点的伤痕袒露地亮给你看。 ——李德复张文军《蓝色狂想曲》 第一章搭讪 “郝牵萦,把你的诗集借给我欣赏欣赏?” 正埋头在题海里遨游呢,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吓了我一跳。这是谁呢?我在心里寻思着,这个声音有点怪怪的,好像在有意把个“郝”字声音拖得很长,叫得好像是“好——”。这如果是女同学还好,偏偏身后响起的是个清新明朗的男同学的声音! 我腹诽着:这个人一开口就是什么“把你的诗集借给我欣赏欣赏”,可真没把自己当成外人。他的语调听起来还算沉稳,可不知道言为心声吗?真是一个冒失鬼。 暗暗地皱了皱眉,我慢慢地抬起头,那个“冒失鬼”已经走到我的课桌前了。在我的记忆里这个人是第一次和我说话,可竟然就想着看我的“大作”? “金一诺,对不起。”我没有看他,视线扫过他的右肩,瞅向前方,心里在迅速地想着拒绝的借口,“我从来没有写过什么诗,更不用说什么诗集了”我把嘴一抿,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因为拒绝他的尴尬,还是因为对说谎的掩饰。 “别拒人于千里之外哦。我听说你的外号就叫‘诗人’,谦虚大了等于骄傲啊。”金一诺笑着说。 我偷偷地又皱了一下眉头:这个人说话怎么不叫人喜欢呢?说的话这么不客气。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说话温温柔柔的我,这次竟然也立刻不客气地回答说:“什么‘湿人’?还‘干人’呢。咱们学校可是缺水的重灾区!”不过,话一出口,我还是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用词有点尖刻。 于是,将视线往他的身上移了移,又将嘴角弯了一下,做出一点笑的表情。接着用又轻又柔,可又绝对是诚恳地语气说,“请你不要道听途说,我真的从来没有写过什么诗。很抱歉,叫你失望了。” 我这个人以前一味地天真、单纯,从来不知道防范人。可是,高中两年多的生活,已经让我有所改变。 他是什么人?凭什么就要看我写的东西?言为心声啊,他要的又不是经过字斟句酌,写给老师看的作文。 来的人叫金一诺,今年高三重新分班时,刚转到我们重点班的。这个人风头很健,一来我们班,就接替了因成绩不理想,而被挤出我们班的前任班长的职务。 金一诺个子挺高,模样也挺帅,白白净净一副奶油小生的样子,可惜他带着一副近视眼镜,有点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呸!他长得帅不帅、带不带眼镜跟我有什么关系? 唉,还诗集呢,用于光亮的话说那叫不务正业。一提起这些,我就头昏脑涨。见他好像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我的心却不能再平静如水,又心不在焉地在纸上划拉了几分钟,站起身向操场走去。 高三了,虽然还不至于像歌里唱得那样“我想唱歌却不敢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可就是叫你整天放声歌唱,也没那个闲心和时间。 现在我除了早操不得不来沿着既定的跑道,半闭着眼睛、呵欠连天地跑上几圈外,差不多都成了三点一线的机械人,能到这操场闲逛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大约是课外活动时间吧,操场里的人还是挺多的。他们正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沐浴在这秋日的阳光里。风,时不时地掠过我的耳际,吹得我的心像一本正被阅读的书,翻过了一页又一页。 我叫郝牵萦,今年十八了,是西王母高中高三一班的女生。不过,我的年龄是用我们这儿习惯的虚岁来计算的。我的生日在暑假里,所以,严格地来说,一直到明年的暑假我都只有十七周岁。不过,我们这儿都是按照虚岁来计算的,所以我现在正是年方二九。 我有几个流传地不是很广的外号:诗人,才女,林黛玉……“才女”“林黛玉”历史悠久;“诗人”是上了高中以后才有的。 听听这几个外号,会以为我活得挺风光、挺潇洒吧?其实自打上了高中,我有了许多烦恼。有时候我都觉得有叫“诗人”这个外号的功夫,到不如自己变成了个“死人”。 这样说自己虽然有点过分,可我真地觉得自己有时候很烦——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烦,而是十八芳龄的我,天真幼稚一如既往,可心却被迫沉重地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 这话说来也长:这所高中不是我喜欢来的,我不喜欢这所高中。可是,由于我自己的幼稚,我却错失了上我喜欢的高中的机会。 无奈来到这所高中,却又让我碰上了比这所学校还让我不喜欢的人。 在高一还没有正式开学前那次到学校报名时,我就觉得于光亮很虚伪,早已忘记了为什么当初会有这种想法,可是这种感觉却是与日俱增。 高二那年更有同学告诉我说,于光亮派人监视我的行踪。可倒霉的是高中三年,于光亮却一直任我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别的任课老师有的还能换一换,可他却像在我们班里扎了根。有时候我真希望,能像每年换新课本那样换掉他! 也许是因为比较漂亮,也许是因为会写几篇让老师当做范文来读的文章,也许就是因为我天真、善良、友爱同学,我在班里还是比较受人注目的。可是,虽然我的成绩不理想,我却从来都是以学习为己任,从没敢有什么超出学生身份的想法,而且天真幼稚的我,恐怕在有些人的心里,是还像孩子一样不够成熟的。 实在想不到于光亮竟会异想天开,认为我在谈恋爱而派人监视我。不过,我的心情却由此而更加压抑。我非常害怕被人说三道四,我更害怕背上小小年纪就谈恋爱的名声。现在我的任务是高考,考上大学之前我是不会考虑恋爱的问题的。 我没谈恋爱,我真的没谈恋爱,甚至我想都没想过。不过,于光亮的监视让我的心像一年一年课桌上的书和作业一样——越来越沉。现在我内心里非常希望能顺顺利利地赶快毕业,换一个新的环境。 我所在的西王母高中,大约是因为坐落座在西王母镇上才起的这个名字。西王母,可真没有起错名字。如果你来住几天你就会知道,我一点也没有撒谎。 你就看看它的外墙吧,竟然都刷成暗红色。用我初中班主任的话来描写那就是:像一口巨大的红漆棺材。当然他当时作为我们参加中考的带队老师,这样说是为了让我好好参加初中升高中的考试。可是我却辜负了他。 就在那次考试中,幼稚的我,竟然天真地被一个监考老师的、有意的怪异动作所左右。我说出来谁也可能不信,其实除了我们那个考场亲身经历过的考生,再没有人会相信。 事情是这样的:在考场上有一个监考老师,后来我知道,他就是西王母中学的某体育老师。他在监考时,不断地做出各种各样的滑稽动作,发出像青蛙叫一样“咯咯”的声音。 坐在最前排幼稚不懂事的我,被吸引着就在那儿看。物理化学当时是在一张卷子上,我做完了,可没来得及检查,数学我还有一个题目没做完…… 而我初中毕业时,绝对是我们学校学习最好的学生,就在临考之前的那次摸底考试中我还考了全校第一。那时候我的任课老师说,如果我们学校能有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话,那就是我…… 就是在老师口里心里的得意门生,最终却比重点高中的录取线低了11分。 可也许就是我初中的老师们太宠我了,我习惯了他们像亲人似的呵护,所以到了高中以后才觉得有着巨大的落差。没有考上本来以为十拿九稳地重点高中,本来就情绪低落,每天落落寡欢;再加上对于光亮的印象不好,我更是每日里心头像压着一块重石。 不得不到这所自己不喜欢的学校后,有时候我也怨天尤人。我也曾认为是那个监考老师害了我,他作为一个监考老师,却在考场之上做出那样的举动。但是,我却不得不接受现实。而实际上,我却也实在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那时候的我怎么就那么傻,拿着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以至于我最终上了这么一所自己不喜欢的学校,遇见了自己最不喜欢的人,承受着自己终日苦闷的痛苦。 尤其在体育课上,听到那个体育老师自作幽默地点数时在那“一棒,一棒,又一棒”……看到于光亮言行不一地虚伪做作……我的肠子都悔青了。 还“一棒,一棒,又一棒……”哪怕他数的是“一对,一对,又一对……”也比这个什么“一棒,一棒……”好啊。真是的,把同学们当成什么了? 不过,现在中考时的痛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常常给我带来痛苦的,是我和于光亮在纠缠于各种所谓的痛苦时,不知不觉已经落下的成绩。 现在,还有人冒冒失失地跟我提看什么诗集呢。什么诗集?不过是我为了排解苦闷自娱自乐罢了。其实是见不得人的,我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真的,高中两年多来,我的性格日渐孤僻,什么事情都愿意一个人闷在心里,我已经学得不那么相信别人,包括老师和同学。 我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常常回忆过去,回忆以前的老师和同学,回忆以前幸福的日子,那不用耍心机无忧无虑的日子,那心情舒畅被人宠爱的日子。 可是我也知道那样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我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生活总是要往前的,日子总是有明天的。 是啊,我以前的日子是多么的舒心和风光呀。在父母眼里我是好孩子,老师眼里我是好学生,在同学眼里我永远是那么优秀,值得信任和尊重……唉,我那一去不复返的幸福时光。 我本来是一个单纯、自信的女孩,可这么“多姿多彩”的高中怎么能不让我变得小心翼翼、敏感多疑呢? 唉,诗集,一个理科生,就算语文学得比较好,写的诗又哪里是能看的呢?那只是我倾吐苦闷的地方,也是偶然记录着我青春年少悸动的地方,是像个垂暮的老人回忆过去的地方。金一诺算个什么呢?我为什么要给他看? 孤独地找了个较为偏僻的角落,不时心不在焉地看一眼我的学校,看一眼来来往往的同学。 尽管对这所学校没有多少好感,还是不得不承认,,我们学校也有一点是城里的学校没法比的。学校占地很大,有多少平方米我不知道,不过步行丈量一遍却要花费不少时间。 正对着的南北两个大门占据了学校的中间位置,南北门之间是一条比省级公路还要宽阔的沙道。 我现在正站着的地方在校园的北部,这就是我们的操场。从学校的北大门一进学校,就可以看见。操场位于沙道的西侧靠道。操场的南边靠道的一侧是一排一排的教室,教室的西侧靠近操场的位置是学生宿舍,宿舍南边是老师的办公室。 校长室、教务处以及医务室等在教室和老师办公室南边的一排房子里。校长室在这排房子的最东边几间。在这排房子的东南,越过学校中心道,再往东的东南角有一排厕所。靠校园西院墙的地方是学校的附房,这个地方也有一排厕所。 沙道的东边,对着操场的位置是一个大沟,里面是历年积聚的雨水,混浊、浓厚,在秋日下泛着绿色的光,能见度相当地低,就算是探照灯恐怕根本也探不到底,一眼看下去,只能看到一大片混合着杂质的叫人恶心的绿。沟沿上还有一口井,我们洗衣服的水有时候就出自这里。 沟南是一排一排的老师的家属院,院墙上对着教室和办公室的地方有一个小门。院子里又是一个个单独的小院。大沟和家属院的东边离着学校院墙好像还有一段距离,我从来没有去过,不知道有什么。 整个学校南边还有一大片空地,也许是因为正对着老师的办公室,所以很少有人涉足。在这片地的最西南角上有三棵很大的芙蓉树,麦收季节,不要说到树底下拾一束芙蓉花放在鼻下,就是坐在教室里闻着那熟透了的甜杏的味道,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这可是一样与西王母的风格大不相同的东西。 秋天的风凉飕飕地撩拨着我,又牵长了我那根胡思乱想的“心丝”——有时候,林妹妹会代替了我的名字,我喜欢林黛玉,却不喜欢别人叫我林黛玉。毕竟,她是一个被世俗所不理解的形象。对未来虽没有多想,可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有个幸福美好、一帆风顺的未来的。我相信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一生磕磕绊绊。 其实,我也明白:人,毕竟应该学会适应社会,而不是叫社会适应自己。林黛玉要超众脱俗,就只好一个人终日以泪洗面。她虽然也有一个知己,但最终还是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留下一出令后人感叹的悲剧。 可是说归说,我知道我自己恰恰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林妹妹。160㎝的个头,体重却只有四十二公斤,再加上脚穿22.5码的鞋,风大一点,常有种底盘不稳,要被风吹倒的感觉;我也是笑不露齿,语不高声;我也是多愁善感,喜欢对花落泪,对月伤情;我虽没有林黛玉的才情,却也喜欢写写画画;再加上我也常常被人误解…… 其实,林妹妹这个外号还是挺适合我的。 由于对语文的偏爱,我的练笔已经积累了厚厚的几大本,不敢叫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叫诗,也许只能像我们班的程君鹏说的那样叫“整齐的长短句”。毕竟我是理科生,写作不是理科生的特长。不过却也由此得了个外号叫“诗人”,虽然里面也许包含着揶揄的成分。 不过,我这个理科生也就是选了学理而已,理科生该擅长的我也是不擅长。数学学得不怎么样,物理一般,化学还算好点。说起来,我的语文成绩在我的各门学科里还算是好的。 其实,当初选择学理时,我也就是因为舍不得离开化学老师才错误地选择了学理。现在看起来我当初的选择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我实在是给理科生丢脸啊。 高中的生活不只是功课增加了难度,环境也变得复杂起来,这对于从小一帆风顺走来,又毫无心计的我来说,是很难适应的。 不堪回首的两年高中生活,磨掉了我的许多快乐和许多纯真,我变得更像林黛玉了。作文本上、校报上我还不大敢放肆。在日记里,随笔里,甚至手抄报里随处可见我无病呻吟的文字。 本来我们班里的同学,大多数都像木雕泥塑,一个个生来就好像是被雕成手捧书本的姿势,我自己也是这样在塑造自己的呀,可是……唉…… 不管别人怎样说我,也不管于光亮是不是还会派人跟踪我,我还是随时都很注意自己不要被别人猜忌。金一诺,他以为自己是谁呀?不过又是一个附庸风雅之辈罢了。算了,不管他,课外活动就要过去了。 第二章 真不是故意的 第二天课间操时,金一诺又来了。 “牵萦,把你订的《语文报》给我看看,这总行吧?”这次,他走到我跟前才笑嘻嘻地对我说。 “行,中午我拿给你。”说完这句话,我才发觉他叫我的时候竟然省略掉了我的姓。 借阅课外阅读资料是很正常的事。高二、高三两年班里只有我顶着压力订阅了《语文报》,可是我从来没有把那上面的内容据为己有,一向是谁愿意看谁看,甚至因为东西是自己的,什么时间看都可以,有时候还让别的同学先睹为快。 当然,也有时候是老师“先睹为快”,然后,我就只能“不见不快”了。老师说了,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已经够我们做的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看课外书。 可我没想到,我随手拿给金一诺的几期《语文报》里却夹了一封信。 吃完晚饭,教室里人不是很多,我正捧着一本书埋头苦读,金一诺手里捏着一封信笑嘻嘻地走过来。“还给你。我看过了。” 我一看他递过来的东西,脸“唰”地一下子红了。那是一封我前天刚收到的信,是我的初中同学于安明写给我的。 初中毕业后,我读了高中,他考取了县师范。信的第一个内容是说他上周回母校,我们的班主任和几位任课老师提到了我。有老师说,凭我一向的成绩,说我没有考上重点高中真是可惜;班主任任老师骂我没良心,走了两年多也不知道回去看看他们。第二个内容是他较为煽情地大谈同学的友谊,还有他写给我的一首诗,诗里面很明显地表达了对我的爱慕,暗示了想与我交朋友。 当时读了他的这封信,我才忽然明白去年寒假里,他那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跑到我家,而且还疯疯癫癫地讲那些话和故事。 因为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问题,所以假装没看出他信里的意思。更何况我这儿无风浪还三尺高呢,我现在又正处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关键时刻。 信,我还拖着没给他回。怎么就不小心叫金一诺看见了呢?这要是他别有用心复制一份,岂不又成了我早恋的一个铁证?天地良心,说句羞于启齿的话,我脑子里的“爱情细胞”在我的身体里还没发芽呢。 “别人的信,你为什么要看?”大约是因为做贼心虚,我又羞又急。 可是,这次我好像并没有以前被人偷看日记时那么生气,那么惴惴不安。这件事情发生地那么突然,让我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更多的是让我感到脸红心跳。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他肯定会看出我同学的意思。 “你特意送给我看,我不看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他竟然还一副委屈万分的样子。 “你?!我怎么会特意送给你看?你明明知道是我不小心夹在报纸里面的。是正人君子就不该看!” 虽然还是压低了声音,可我的口气已不再是惯常的轻声细语,明显地带着气急败坏的语气。不过,好像从他跟我要我写的东西时,我对他还真没怎么太友好。 “有时候我可不愿意做什么正人君子,那岂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忽然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牵萦,对不起,我本不该看你的信,可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 这家伙,可真大方,让他暖和暖和竟然上炕了。 他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竟在我同桌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放低了声音说:“我很遗憾没有早点跟你一个班,我现在非常想了解你。了解你的现在,了解你的过去,了解你的内心,了解你的一切。” 天,我简直要吓死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迅速地往四周瞄了一眼,还好,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的声音也很低,相信隔得稍远的同学不可能听到。 可是我还是觉得他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了我的心里,敲得我的心蹦上蹦下。不敢再追究他看信的事,我吸了口气,又瞅了眼远处那几位在题海里遨游的书呆子们一眼,偷偷地将心放回胸腔。 又稳定了一下心神,我速度极快地瞅了他一眼:不错,他的脸上揉合了阳刚和俊美,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人,比起我的其余的有些同学,却也算是对得起观众了。 立刻我又为自己这一瞬间的评论感到羞耻,难道我真像史太君批评那绝代佳人说的“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理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 不,不,天地良心!他长得怎样跟我可没有关系,我绝对没有多想!我只是说,他长得比我们班其他的有些男同学耐看而已。 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疯话,我板起脸来对他说:“金一诺,我的名字不但包括名字,还包括姓,我叫郝牵萦。我不喜欢被人牵萦、牵萦地叫。” 赶紧离开他远点吧,我可不想让人说三道四。尽管我从不给人难堪,可名声攸关,我也只好不淑女一次了。 “小姐,叫你牵萦的人多的是。”他果然上了当,就这个问题开始争辩。 “她们都是女的。”我低下头闭了一下眼睛,算是白了他一眼。 “你看看我细皮嫩***质彬彬的,不像个女的?” “你看起来的确是细皮嫩肉的,不过看起来也不薄呀。”我被他的厚脸皮逗得想笑,可是又觉得不应该笑。 我不是善于辩论的人,再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恐怕我反而要陷入他的不知哪个陷阱里,“好吧,你这次叫了就叫了吧,以后可不能这样叫。可千万不能叫别人听见,更别让老师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我只好让步。 “咱可说好了,下次新的《语文报》来了,我可得第一个看。”金一诺忽然提高了声音说。 我正奇怪他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就看到我们班的一个男生甄凯军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 甄凯军的座位在我旁边的那一排后边,他进来后会从我的身边走过。 我脸一红,既不愿意配合金一诺的话,也想不出别的话,一时间非常尴尬。 等甄凯军从我的身边走过去以后,金一诺又压低声音重新拾起了那个话题:“就我这么聪明的人,能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把我也看得太幼稚了吧?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刚才他的反应,还有他的这句话叫我有点难堪,这个人怎么这么自来熟,我了解他干什么?想想他这句话也真叫人生气,本来我还打算退一步呢,现在我都失去了耐心。 我没好气地说:“了解你干什么?考大学又不考这一门。”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有点吃惊,我怎么能说出这种有点刻薄的话。 我不是眼睛长在头顶的女孩子,虽然有点像林黛玉,可我相信我还从来没有给人嘴皮刻薄的感觉,反而时时刻刻谦虚忍让,以至于我也是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生怕被人笑了去”。 况且,我父亲毕竟不是鹾政林如海林大人,论家世我可是比人家林妹妹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可以傲人的资本。 “你说的没错,考大学是不考这一门,可没准你会比考大学更……”他说了半句突然改变了话题,“郝牵萦,你同学的信我都看到了,你没理由不让我拜读你的诗集了吧?” “明天吧,可不许笑话我。”我一时真的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虽然对他说话不客气,我也不想跟男同学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可不知为什么,我在心灵的深处并不是完全排斥他的。 也许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逆反心理?也许我也正想有个人能帮我排解一下心中的烦闷?也许,稚嫩的我根本就没有多想。 “放心,我不会那么浅薄。”他低低地回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极轻极轻地说:“别忘了,我手里可有你的把柄哦。” 我的脸一红,本来对他刚刚有的一点好印象一下子又没有了。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他,我决定还是随便弄一点糊弄一下他。 第三章 自投罗网 下了晚自习,我用被子蒙着头,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给金一诺抄我以前写的他称之为“诗”的东西。 左挑右选,拣自己认为写的不错,又不会暴露感情的抄了几首。左思右想,总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对劲。 唉,都怪我,平常我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这次怎么竟然就能将那封信夹在《语文报》里呢?让他看到,好像我是有意给他看似的。如果不是我那么粗心,现在我也不会这么被动。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又能怎样呢?何况,我这个人一旦事情发生,通常的做法是想法弥补,而不是到处找后悔药吃。 不过,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来找我要什么诗呢?他才来我们班这么几天,谁会在他面前多嘴呢?我可从来没跟谁说过我喜欢随手写点东西。 这个家伙,动机应该不会太单纯吧?他想看诗,《诗歌报》上有的是,比我写的好得多了,他怎么会想起看我写的呢?附庸风雅,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是不是不应该太天真了,人家给根棒槌我就当针(真)呢?未雨绸缪,他不是要看我的诗吗?我一冲动,即席发挥,写了一首《女神》篇。这次,我这么狂傲自大地自诩女神,可铁定会把他给吓跑了。 有一位高高在上的清逸女神, 她有一双美丽而迷人的眼睛, 每日呀每日她向人间扫描, 可摄入她心中的每每是空空一片! 她眼里不羡慕鲜花的绽放, 她身边不许彩蝶戏闹逗留, 绿叶呀,触不动她的神经, 春风也难吹迷她的双眸。 有一位高高在上的清逸女神, 没有人能说出她那动人的风采, 她有白嫩的肌肤雪不如, 她有娇艳的容颜花艳羡。 衣袖飘飘不起舞, 清香远播不为蝶, 俗尘空学秋叶飞, 转瞬又为护花泥。 女神, 这样一位女神, 高高在上的女神, 她的心扉早已紧闭, 里面的点滴都难飘落人间。 来不及修饰,也来不及推敲,就这样把这首《女神篇》作为了“押轴之作”,让金一诺自己仔细掂量去吧。 等完成了我的课外“作业”,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的舍友们早已进入梦乡。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打在窗玻璃上,给深夜演出了一曲动人的音乐。 等金一诺把我给他的本子还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的却是我:每一首的每一章他都仔细看过了;每一段的每一句都有他的评语。 我有点被感动了。这是第一次我给人看过这么多的我写的诗,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认认真真地读过我写的诗,这是第一次有人读懂我的心。 本来我抄给他的,是我认为感情色彩不算浓烈,对我的心声暴露较少的。可是,他写在后面的那首长诗《赠给牵萦——八十年代的林黛玉》,那是用了怎样的诗句?赋予了怎样的感情?!那里面饱含着对我的理解,对我的开导,对未来的憧憬;那里面有身边的故事,有成人的故事,有圣贤的故事。 他的诗不像我的纤细旖旎,他对韵律的运用也不如我讲究。可内容之丰富,用笔之大方,都是我望尘莫及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的评语,看他的意见和建议,反复默读他的诗。那些话是写在纸上的,可有一些却像写进了我的心上。那时候的我,的确没有对异性向往的感觉,可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自己不会再将他像对别人一样拒之于千里之外了。 真的没有任何龌龊的想法,只是多了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即使是这样想,我也为自己脸红。不过,我想,这是我永远也不会对别人说的,包括金一诺本人。 中午洗完碗回来,我桌子上的书里露出了一角稿纸,原来是一首歌词《雾雨》: 白濛濛的雾雨,白濛濛的天,一切白濛濛的 轻纱般地遮着行人的脸遮住了笑靥 远方的轮廓连成了一条条线 翠绿的嫩柳在微风里在鸟鸣中起舞翩翩 多情的春意潜进了小溪 雨珠在水面弹奏着无主题的琴弦 捧一把雾呀,像捧一个谜 是诗?是画?还是醉人的乐曲…… “是什么东西?”我的同桌贺晓琳探过头来。 我故示大方地递了过去:“一首歌词,你会唱吗?” 她看也不看,就将脑袋缩了回去:“本小姐没有音乐细胞!我真服了你了,诗词歌赋你还没有不爱好的。哎,你别诱惑我,我又要向书海挺进了,免得明年过‘独木桥’时死得很惨。我说你就使劲唱吧,我看看到时候有没有人给你加分。” 知道我的同桌是为我好,可是,我现在的脑袋已经不允许我无限度地支用。从高二开始,巨大的精神压力已经让我得了神经衰弱,要是我一吃完饭就跳进书堆,那么迎接我的将是头疼如裂。我只能先休息一下,然后慢慢进入状态。 我知道这是金一诺留在我桌子上的。不知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听歌、读歌词了,想不到还有这么有诗意的歌词。 可是我不敢随意答和他,虽然不准备拒他于千里之外,可也并没有想突破我周围刻意垒起来的一层层丝网。因为随便一个小窟窿,就可能叫我不得安宁。那时我除了吃不了兜着走外,恐怕只剩下终日以泪洗面了。 不管他的“白濛濛”的什么,也不管他“潜进小溪”的“多情的春意”,既然里面有点“雨珠”,有“一把露”,我就给他来一夜春风吧,让他在雾里再“捧着一个谜”。 一夜春风和雾起, “喇叭”羞展红纱衣, 云过处, 暗怨春雨不识趣。 别急,别急, 请看嫩嫩绿草铺满地。 我的语文老师景柏曾经笑话我“文如其人”。在他又一次这样说的时候,我鼓足勇气问他“其人怎样?”,他说“人长得好,文章也写得好”。 我不依“老师,这不是你真正想说的话”。他一顿,说“怎么不是?难道老师还能骗你?真的是人长得好,文章写的也好。要不,我怎么会经常把你的文章定为范文?”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文如其人”肯定有别的含义,正准备再问他呢,他又说:“不过,如果你的笔下能少些花花草草,多点有深度的东西会更好。当然,这也跟你现在的年龄有关。等将来你的阅历深了,写的文章自然也就有深度了。” “哦,我知道了。”我回答景柏老师说。心里却想:原来是这个。在老师的“逼迫”、“诱惑”下,我曾经摘抄了一部分绝对“不反动的”的练笔给他看。可是,我能告诉老师,我写的自然不光是这些,我的喜乐哀愁无一不囊括其中吗? 这次对待金一诺我又故技重施,以花草对秋风,以虫鱼对春意。那样的语句、那样的意境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虽然我也不愿这样做,只不过我实在是怕了被人议论的感觉,更怕了被人跟踪的感觉。我怕自己稍一不慎,给人落下把柄,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中,不但不能安心于学习,更可能毁了自己的名声。 其实,本来连回复都是不必的,可是我也不愿落个自视清高、目中无人的名声。既然他愿意写我就随便回他一点,反正写点东西费不了我什么精力。 我知道这样做很虚伪,绝不是我一贯的为人该有的态度。可是,我实在是怕。有同学告诉我说,在高二时于光亮就派人跟踪过我,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当然不会发现什么,因为我什么也没做! 想到于光亮,我的心又是一阵紧缩:难道是我跟他八字不合?我没有什么事犯到他的手里,他表面上看起来对我也不错,可是为什么他竟然会给我制造了那么多的障碍,而我又是那么不愿意见到他呢? 也许我对于光亮的纠结,不是从知道他跟踪我才开始的,而是从我第一次对于光亮有了那种“他很虚伪”的感觉后,一直再没有改变。 我有时喜欢多想,甚至会把遇到的一件细小的事在脑子里反复思考,可我又实在不是一个有心计的人。我不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处境,不知道怎样来消弭这种无中生有的“欲加之罪”。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也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经常招人非议。 我现在只有小心再小心。 上高中以来,再热的天我不敢穿裙子,怕露着小腿;穿长筒袜也不行,肯定会有人说我不朴素。我的马尾辫上从来都是一根黑色的扎头筋,不敢有一点装饰。姨姨给我做的“喇叭裤”我给她甩到了地上,尽管大街上正流行…… 青春女孩的时髦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学生。想考上大学,拼命用功却又不是尖子生的学生。 现在金一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妄想着跟我一唱一和,彼来此往,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以“花草”对“秋风”,以“虫鱼”对“春意”,幼稚的语句、意境根本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小丫头。 折叠好放进兜里准备有机会时给他。琢磨了半饷,又觉得不对。在汉语里,春风春雨往往并不是它们表面的意思那么简单,况且我又用了拟人的手法,还是不要给他误会的机会。 上次我的“压轴之作”竟然没有吓退他,还是再试一次把。告诉他我现在很快乐,我还没长大,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了! 可是,写什么好呢?忽然地,我记起了小时候的一年清明节,我和我的几个小伙伴们冒着雨跑到村里的梨园;上小学时我们班去梨园春游,我曾经掐了已经盛开的桃花插到梨树枝上,让红白相映成趣……想到这里,我提笔写道: 梨花的心愿 我是一朵快乐的梨花, 翩翩地在枝头上潇洒, 我本来就是一朵花, 我更有素洁的肌骨, 我更有纯净的心灵。 我是一朵快乐的梨花, 我没有生在那寂寞的山麓, 没有生在那凄清的幽谷, 我用不着独自孤凄暗自惆怅 你看,你看, 我每日在枝头上飞舞。 我在枝头上翩翩飞舞, 倾听那百灵歌声婉转, 俯视着脚下细流涓涓, 我好快乐啊,我生在小河旁, 我的家在梨花园。 这一天,我刚刚在晨露中沐浴, 就听到一群百灵, 间间关关在我的身底, 我急急忙忙地披上晨纱, 来跟我每日的邻居, 道一声“早安!” 我跳着轻盈的舞步, 这时我才真正认清了那“百灵”的身姿, 你看啊,她们来到梨园来探望了, 笑着,闹着,莺语间关, 啊,她们身上还有醉人的清香, 她们有着我桃花妹妹一样的脸庞。 那时啊,我忽地知道了我真正的快乐, 盈盈地,粘住了她们中一个的长发, 贴近了她们那童稚的热情, 消融,消融,消融—— 我要让秋日的爽脆甜透她们的心扉! 也许我的那篇《梨花的心愿》根本就没有钟馗的本事,也许是人家根本就不管我写的是什么,只要我能跟他有来有往就行,也许是我根本就没想去吓唬人家。 金一诺与我的交往是一天天多了起来,他写给我一首吕承明的《春夏秋冬》,我答和他一首《鹊桥仙》;他抄给我一曲谭健常的《三百六十五里路》,我写给他一首《我的秋》…… 渐渐地,有些我不敢与我最好的朋友——同桌贺晓琳、同乡郝舒梅说的事都掏给了他。 第四章 误会 终于有一天,在日记里,我这样写道: “真没想到,他竟然读得那样仔细,可是这几天,他又一次一次地那样说,真让我不好意思。我以女神自称,本来以为狂傲得可以一下子吓退他。谁知,他却让我越来越依恋他、信赖他。今天他又一次将他写的一首诗夹在我的书里,从那闪烁的言辞里,我知道他的进攻已经开始升级了。” 写到这里,这一页纸写满了,我往下翻了一页,继续写道:“他竟然在我心里占据了那样一块位置,让我不忍心严词拒绝他。虽然高中三年我的宿舍里连面小圆镜都没有,可我知道自己可能挺美的,因为有很多人或当面,或背后地说过。可不管于光亮疑神疑鬼叫人监视我的行动也好,有些人风言风语捕风捉影也罢,我自己是从没有动过凡心的。可这一次,我这朵鲜花还是心甘情愿地让他‘碰了一下’。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在意他大胆的语言,不在意他闪烁的言辞,不在意他装疯卖傻的举动。若是换了以前,哪个男同学敢这样对我说其中的一句,我早就会给他颜色看了,而且,我给这种人留的后遗症是——不再理睬他。可,为什么我现在对他非但不恼,反而感觉有一点甜呢?这些天,我感到我心头的荫翳慢慢变薄了,心情舒畅了许多。” 把心里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对我的日记本倾诉完,心思又回到现实。我又在日记本里写道: “生物试卷发下来了,我比董海仁小了18分。这还不过是一次生物小测验,考试之前的两天我又分了点心(不是因为他,是别的原因),董海仁只不过就是这次小测验比我多考了几分,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唉,我难道还要被他瞧不起吗?不,我不能!生物全册结束后,老师肯定还会来一次测验,我一定要好好复习一下,争取比董海仁考得多!” 感情发泄完了,决心也表完了。正准备合上日记本复习我的老大难——《政治》。 这可恶的《政治》和《英语》一样叫我头疼!《英语》我是因为于光亮的关系不愿学,可对《政治》我是从心里感到讨厌!可恶的政治,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换着花样来,什么《政治》、《政治常识》、《青少年修养》、《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真是层出不穷。不用说学以致用,叫我看我都头疼。可高考同样占100分呀,我又不得不背。 我正合日记本呢,坐在我前排的董海仁转回头来,手里拿着《化学练习册》说:“郝牵萦,你看这个题……”话未说完,他发现了我还未来得及合上的日记本,一下子给我摁住了,“你成天写些什么?” “关你什么事?”想起自己刚才还在日记里写人家,有点急了,看他给我摁住了,我越发使劲往后夺,拼命地想遮挡住他的名字。 “好,果真还有我的大名在上面呢!我倒要看看你都写了鄙人些什么?”也许是对自己的名字特别敏感,他竟然一眼就发现了他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扔掉手里的《化学练习册》,站起身来,手里还死死地摁着我的日记本。 “不行,你不能看!”如果是当面跟他说比赛倒没什么,可已经写到本子上又让他看见实在不好意思,更何况,我刚刚还破天荒地在上面写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非但不能让别人看到,就是我自己重新看到恐怕都会脸红的。 “怎么不能看?谁叫你写我了?你都能写,我当然就可以看!”他瞪起了眼,也使劲地跟我争夺。 “你要讲理!你也可以写我,我就不会看你都写了些什么。写日记是我的自由,我写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我是真急了,我觉得我的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写了我,我看看也是我的自由。快放手,我今天非看不可!”他说着,竟然用闲着的左手掰我的手指。 想到上面有关金一诺的内容,我急得泪在眼睛里一个劲地打转。 就算我全力以赴,我也根本就不可能夺过董海仁,何况我还有些怕撕坏我的日记本,可董海仁却不管这些,他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跟我抢夺。 董海仁这种书呆子,看见了他的名字在上面,肯定以为我写了他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怎么会不死命地夺呢? “你不用哭。你别以为你拿出那个娇滴滴的样来我就会松手,除非你给我看看。”董海仁一边不客气地说着,一边仍旧丝毫不肯松手。 终于,我受不了手指的疼痛,被他给我拽了过去。 也许是怕我再去抢,他“噌”地从座位上窜出,向教室外撒腿就跑。有谁见过林黛玉追着个男人跑呢?我又不能追着他跑,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出了教室。 等他把日记本摔给我的时候,我那天写的最后一页日记已经被他加了“批语”。 在我写的“虽然我知道自己可能挺美的”下面的批语是“卑致极点!”;“可这一次,我这朵鲜花还是心甘情愿的地让他‘碰了一下’”的下面的批语是“真是笑话一桩”;“我一定要好好复习一下,争取比董海仁考得多”的每个字下面是一个“x”号。在我日记的空白处,董海仁还见缝插针地发挥道:“郝牵萦,你果然竟生发如此狂想!你自觉有味?有些人在‘沉郁’(我不知道他这个词为什么要加引号,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郝牵萦)中想寻求一点刺激,故自作丑态,还强调别的,自己黑还怨别人褐!你也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超出学生身份的游民,原来你也是一个攀花惹草的小人!同学之间的友谊,也不及你郝牵萦单厢情愿!真是自寻的‘见识’。可惜我现在对你没胃口……” 董海仁是把我对金一诺的感情,和与他在学习上较量的话混在了一起,错误地认为是我对他有了好感。 这个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还说我一厢情愿!你还对我没胃口,我看见你这么没风度才觉得恶心!真可恶,你既然看了就索性往前翻翻,看全吧!怎么能断章取义,自以为是? 可我没法解释,我不能让全班同学都知道,更不能闹到让于光亮知道。我更怕董海仁恼羞成怒,到处宣扬。 午饭时,我正心事重重地把饭往嘴里塞呢。一个同学敲着饭盆从教室后面走来,“叮叮当当”一直敲到我的桌旁。 是他!金一诺!他没有看我,只是又在我桌前敲了几下,才从教室前边角落里的水缸里舀了水去洗碗。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男生敲着饭碗从后边走过来,“叮叮当当”地在我身边敲了几下。 坏了,今天我和董海仁抢夺日记本的事,肯定有许多人看见了! 我不好意思在男同学面前细嚼慢咽,便顾不得再胡思乱想,匆忙又扒了几口饭,就算吃完了。 从那以后,饭盆交响曲成了每餐饭后的经典,一开始还只是几个人,后来竟然几乎是全班的男同学,吃完饭后他们都是敲着饭盆一路“叮叮当当”地向我走来,有的还会在我的课桌前敲一会,才舀了水去洗碗,害得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细嚼慢咽过。 教室前边正对着门的角落里有一口大水缸,我们用的洗碗水是由男同学们去操场东边的水井里打回来,倒在大水缸里的。 第五章 谁跟你明晚见 下了晚自习,我心情沮丧地去上厕所。教室——厕所——宿舍,这是我每个晚自习后的固定路线。 走到半路,金一诺不知道从哪儿闪了出来。“郝牵萦。” “你从哪儿闪出来?吓了我一跳。”我是真的被吓了一跳,有些嗔怪地说。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下了晚自习,我就一直在这儿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从这儿走?”说着,我轻轻皱了皱眉。 “你每天的路线像课程表一样,没有特殊事情你是不会改变的,这一点稍微留意就会发现。”他那较薄的唇角往上翘了翘,显出一点笑容,“更何况我的鼻子是很灵的,我只要嗅嗅周围的空气,就会知道哪条是你走过的路线。” “真能瞎说。”尽管我知道他是信口开河,可我心里还是软软的,有一股热热的东西在淌。“你又不是……”我不会骂人,一个“狗”字也吐不出口。 “我不是什么?连这都不好意思说?我当然不是狗,我要是狗,你现在跟我说话岂不成了狗吠了?”他笑着说。 我知道说不过他,也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只好选择沉默。 “怎么了?今天垂头丧气的?来,让我给你算一卦。”,他双眼微闭,右手的五个手指不断地轮流伸缩,像神话剧里的吕洞宾,“啊,在这里呢!你有心事?” “没有。”尽管他的样子好笑,我还是笑不出来。我怎么能将今天的事说出口。 “别不承认了,我已经算出来了。今天董海仁是不是把你的日记本抢跑了?”他这样一说,我知道今天的一幕他肯定都看到了,现在跑这儿来装神弄鬼。 “你怎么就那么会算?什么时候变成张天师了?”我揶揄他。 “其实,我看见了。他没有说你什么吧?”他倒是直接。 “没有。”怎么会没有?董海仁今天在我的日记本上写的话还不够难听的吗?他现在心里还不知道怎样想我呢? “那还垂头丧气干什么?快出去趟,回去睡觉吧。” 我仍然打不起精神,连个“嗯”字都没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低着头往我要去的地方走去。 “郝牵萦,我听说你平常跟他关系不错。经常在一起把书共读,说说笑笑,这次他为什么又会跟你抢你的东西呢?”正往前走呢,金一诺在我后边又加上了这么一句。 “什么叫‘把书共读’?什么叫‘说说笑笑’?”本就一肚子气的我,一听他说出这话一下子就急了,猛地停住脚步,回头冲着他喊道。 “呀,这就生气了?看看你,踩到你的小尾巴也不装林黛玉了?这么大声音也不怕把狼招来?”听他这样说,我正感到不好意思,谁知他又说道“我看你们平常真是挺好的。” 我的心一颤,不愿解释,却又不得不解释,我将刚才提高了的声音降下来说:“我交朋友的唯一原则是‘善良’。一个人只要心地好,我就不会拒绝与他交往。作为同学,只要他这个人没有坏心眼,我就会把他看成朋友。” 谁知道金一诺酸溜溜地说:“是啊,先是朋友,然后有可能就变成男女朋友。怪不得人家今天的醋劲那么大呢!我看你平常在我面前挺清高的啊,怎么在别人面前就那么好说话呢?竟然连日记都让人看了。这到底是真的被人家抢去了,还是虚晃一枪,故意送给人家看呢?” 我心里又难过,又生气,本不想解释,我也知道解释不清,却又从内心里不愿意被人误会,只好辩道:“在我的眼里,咱们班所有的同学没有一个坏的,所以,我也把所有的同学都当成朋友一样。至于其他的,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看董海仁经常转回去问你问题啊。” “他坐教室的最前边一排,他同桌学习还比不上他,你不让他往回转,难道你让他去问他前边的黑板?咱们人是社会动物,同学之间问个题怎么了?你怎么就能说我是与他‘把书共读’呢?我自认为我自己已经很注意与人交往的尺度了,怎么往往还是落人褒贬呢?你怎么也听别人胡说八道。” 说到这里,我忽然明白,我之所以这么急着解释,是我担心金一诺会误解我。才不过两个月,我难道已经在乎他的感觉了吗? “把书共读也没有什么不好嘛。”他声音淡淡地说。 间隔一段距离,昏暗的路灯,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其实我也没有心思看他的表情。不过,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却有点急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生气地说:“你还这样说!” “对不起,我其实是嫉妒。我不愿意你跟他关系太好。”他竟然坦白地说。 “……”,我想骂他瞎说,终于还是不忍心,也不好意思骂不出口,“你嫉妒什么?莫名其妙。”说完了,又觉得不该这么狠心地对他说话,不由得解释道,“董海仁看见了我写的有关你的一部分内容了。他把我对你的感觉和与他进行学习较量的话混在了一起,还妄加评论!” 我本来就不是有心计的女孩子,情急之下,解释的同时,竟然将心里的委屈脱口而出。 “多谢,多谢!我还以为你对我始终是冷冰一块呢,想不到我今天也终于榜上有名了!看来我的诚心没有白费。来来来,对此明月,有此快事当浮一大白。”说着他做出举杯痛饮状。 “你气死我了。我都要烦死了,你还说出这种话?”看着他的滑稽样我差点笑出来,可一想到今天的事,我就说什么也笑不出来了。 “要不怎么办?看都已经看去了,你在这儿焦急又有什么用?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不四处宣扬,就叫他在心里得意去吧。哈!说不定他现在正心里美得睡不着觉,以为你真看上他了呢。” “要是他宣扬呢?”我郁闷地问。 “就他那条件?他说破了天也不会有人相信。五短身材,平平常常的五官,脸皮像招了冰雹的土豆坑坑洼洼,说起话来还急巴。还想你对他有感觉?亏他怎么能想得出来?” “嘻……”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的嘴巴怎么这么缺德?干嘛这么描写人家?” “难道我的描述与事实不符吗?” “符,太符了!我服你还不行吗?文过饰非有时候也不能完全作为贬义词用,你总得给人家留点情面啊。” “你呀,也别对什么人都那么善良。董海仁抢你的日记本时怎么不给你留情面呢?” 我心里清楚董海仁抢我日记本的原因,他是因为看到了我的日记本上出现了他的名字,其实他这个人平常挺老实的。只是,事情偏偏是发生在今天,在这以前我写的东西即使有人看去也没有什么,可是,今天写的东西偏偏的不能给人看的啊! 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说:“不过,我还是担心他会把这当成能够炫耀的资本。就像戴熙朝,他不就无中生有,说过我对他有意思吗。” “咦?这事你也知道?你怎么知道的?”金一诺说着,往前迈了一小步,吓得我赶紧往后退了一大步。 “是李昌麟告诉我的。”我一边往后退,一边脱口而出,竟没有想到问他,他怎么竟然也会知道。 “我听人说,他是说过一次,不过只是在两个人眼前说的,他们其中的一个当场就说他是吹牛,并要叫他与你对质。我听说那个人是李昌麟,另一个在跟前的是周文贤。戴熙朝也就敢在这样的老实人跟前吹吹牛,李昌麟那样一说,戴熙朝马上就说,也许是他领会错了。” 我感慨着,看来同学中真的还是好人多啊,我问金一诺:“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李昌麟倒是个好人,我还真没看错他。他可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些。” 戴熙朝的话是李昌麟跟我说的。不过,他只是让我小心不要跟这个人多接触,他们之间的这段对话,他倒是没有告诉我。 “也许是怕你多心,也许根本就没在意。你对好人的要求可真简单。”他根本就无视我的问句。 “他这等于救了我一命,难道还不是好人?”我差不多都忘了今天董海仁的事了。 “你的心真善。行了,董海仁和戴熙朝不是一种人。董海仁没有那么大胆。再说了,就算董海仁真在人前说,我就也来个英雄救美,也做回好人,骂他是癞蛤蟆想天鹅屁吃。” “你才是天鹅屁!”一直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一个字,接着金一诺的话随口而出。 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刮了两下,说:“你呀,人家说你好,你担惊受怕;我刚说了你一个坏字,你又不愿听。好了,时间不早该熄灯了。咱们回去吧。” 谁知我从厕所回来,他还在那儿等着。“你怎么还不回去?” “一起回去吧。嗳,什么时候让我给你的日记也加加评语?”什么一起回去?想看我的日记才是真的。 “你还想干什么?”我向他撇了撇嘴,“日记嘛,不过是记录心里的阴晴圆缺。”我的心情好了许多,竟然不自觉地与他开起了玩笑,“写在我脸上的你可以尽管看,写在心里的……哦,写在日记本上的,你就馋猫鼻子上挂咸鱼——嗅(休)啊嗅(休)想吧!” “你这个过河拆桥的家伙。好,这可是你说的。我现在就先仔细地看看你脸上的。至于你心里……哈哈,日记本上的,我今晚求周公带我去看。”金一诺嬉笑着说。 看他跨前一步,真要仔细来端详我的脸,我吓得赶紧后退了一大步:“站住!” “再不站住我就要开枪了!”他也跟我开起了玩笑,“看把你吓得。我现在吃不了你。好了,我给你讲个小笑话。你笑一笑,再回宿舍躲在被窝里,把今天发生的事在日记本上发泄一通——不过这次可要藏好了。然后,再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一个大晴天。” “该睡觉了。不听你的笑话了。”一大块心病压在身上,哪里有心情听他讲笑话。 金一诺说:“确实不早了。好,不说了。别让哪个值夜的老师发现了,你那吹弹得破的薄脸皮还不得羞破。” “怎么还有值夜的老师?”我奇怪地问道。 金一诺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说:“你竟然不知道?要跟你约会可真是危险。” 我反驳道:“我又没有跟谁约会。” 金一诺倒也没有跟我犟,他说:“不逗你了。回去好好睡觉,别乱想。放心,天塌不下来。明晚见。” “谁跟你明晚见。”我言不由衷地说。 没想到我随口的一句话,却招来他的惊天之语:“明晚我在这儿等你,如果你敢不来,你别怪我扒着墙头看你怎么上厕所。” 我的脸一下子热起来,感觉热血将眼睛都冲得要睁不开了。我气急败坏地说:“没想到你这么下流!” “看看,看看,你呀你,怎么就这么不经逗呢?像我这么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一呼百诺的金公子,会做那么煞风景的事?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见我还是不理他,他竟然急得又是作揖又是发誓,我也觉得他不会那么做,不好意思再看他一个劲地赔小心,只好不好意思地答应他。 我在高中毕业前不会跟他谈恋爱,可多说句话也没有什么吧?我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第六章 到此为止 第二天晚上,金一诺果然又准时在那儿等着。 又谈论了一会儿昨天的事。还好,董海仁果然什么也没对人说,我的心算是有点放下了。回宿舍的路上,他给我讲了个笑话。 “寒冬腊月,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冷得人直打哆嗦。有个小男孩也就五、六岁吧,这一天非得让他的妈妈给他买雪糕吃。 大冷的天,又不是大城市,哪里会有卖雪糕的?可小孩又哭又闹,非要吃不可。 他的妈妈没办法,拿了白开水,加了点白糖,在杯子里给他冻了一块冰。用开水在杯子外边一烫,那块冰就整个拿出来了。 小孩子高兴地捧起来就吃。可是,毕竟是大冬天,小孩吃了几口就被冰得吃不下去了。 这个小孩也真会磨人。他想了一个办法,非得让他的妈妈生火做饭的时候,在灶膛里给他把冰块烧烧,说等热了再吃。他妈妈被他缠不过,只好答应了。小孩子高兴了,自己急急忙忙把冰块放进了灶膛。 等小孩出去玩了一圈回来,灶膛里的冰块早就化成水了。小孩子不依,非得说是他的妈妈给他偷吃了。他妈妈反复解释,说冰块是真的已经化成水了,并且掏出灶膛里的草木灰让他看,说草木灰都已经湿了。 小孩子还是不相信,大声地哭了起来,说:“如果不是你偷吃了,就是我爸爸回家给我偷吃了。他偷吃就偷吃吧,还在灶膛里撒了泡尿骗我!” 我感到好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金一诺却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那时候,郝牵萦正好在小孩家里做客,小孩妈妈让郝牵萦作证。你猜郝牵萦是怎么说的?” “我怎么知道你要怎么编排我?” “嘻嘻!”金一诺笑着说,“郝牵萦说,跟你说实话,刚才你妈妈真的特意生了火,给你把雪糕烧了烧。可是,光顾着跟我说话去了,一下子把雪糕给你烧糊了,烧冒烟了。你妈妈没办法,这才往灶膛里倒了一大碗水。” 我实在忍不住,笑着说:“你可真能胡诌。还把雪糕烧糊了,烧冒烟了。我怎么会这么骗小孩子?” 金一诺终于也憋不住,笑说:“故意逗你高兴的,别介意。好了,你看你刚才笑起来多好看?别老皱着个眉头,这样可是容易变老的。”说完这句话,金一诺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神色,“我虽然认识你时间不长,可我知道,你这个人是一点都不会骗人的。不过,真要到了现实中,有些事你是永远都解释不清的。所以如果能撒个小谎,掩饰过去,有时也不失为上策。昨天的事忘了吧,不要再追究,也不要往心里去。有些事你不在意,反而就变得没事了。” “你是怕把你也暴露了吧?”我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 金一诺明显也是一愣,笑着说:“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要真风言风语地传开了,那时候,你这种薄脸皮的人要么是卷起铺盖回家,要么只好顺从天意嫁鸡随鸡了。传出去我正求之不得呢。” 听他这么说,我更后悔刚才随口蹦出来的那句话,可我知道金一诺说的是事实。 见我没说话,金一诺接着说:“其实我虽不知道你都写了些什么,可你想想,你就算是让董海仁明白,你写的是两个人,不是写的他,他会不会恼羞成怒?让别人知道,除了给你带来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外,你又能得到什么?还是让他这一辈子偷着乐去吧:曾经有一个大美女看好过我。只要他能三缄其口,不缠着你,对你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说法。 金一诺看了我一眼,跳起来,从树上拽了一片叶子,递到了我手里,说:“这片叶子本来跟树上的其它叶子一样。可现在,它也不知道是被虫子咬了,还是内心里受了伤,反正它已经提前早早地变黄了。现在,我又把它硬生生地拽了下来,很快,它就连这枯黄的生命都没有了。如果,现在你再随手把它往地上一扔,它马上就变成了什么都不是的垃圾。” 看了看手里的这片叶子,我的心里一阵紧缩。 金一诺轻笑了一声,说:“说到你的痛处了吧?有一点你放心,我们俩的交往我会保密。不过,我可不是害怕暴露自己,我是为了保护你。” 我心里有点感慨,不过还是说:“我们也没做什么见不到人的事啊,有什么好保密的?” “你看看咱们学校的校风,看看那几位领导的、那几双长在现代脸上的、几个世纪前的、封建卫道士的眼睛!要真有什么风言风语你能受得了?好高考了,别让烦恼的事左右你,轻松点。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希望我和你的交往能给你带来快乐。” 说到“眼睛”前的那些定语,金一诺故意在每一个前都做了停顿,听起来那么铿锵有力。 我单纯,但我不是书呆子。经过了高中两年多的风风雨雨,我知道他的话的分量。的确,董海仁看都看了,写都写了,我也真有点叫他误会的地方。我又何必耿耿于怀,跟自己过不去呢?这件事等毕业以后再澄清也来得及。 何况,与金一诺的交往虽然短暂,可我那压抑了很久的心情的确是轻松了许多,就算因此而带来什么闲话我也认了。有他帮我排解抑郁,总比我一个人郁郁寡欢好得多。高三的压力太大了,尤其对我来说。我那颗脆弱的心需要安慰。 见我不语,金一诺轻声地对我说:“不要多想了。有想那个书呆子的功夫不如想个难题。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让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我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嗯。”就准备回宿舍,可又觉得今晚的自己实在是有点冷,好像对不起金一诺的开导。我故作潇洒地说:“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金一诺笑起来:“天啊,你可别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我还盼望着……咱们可达不到六世祖的境界。” 我有意忽略了他的省略号,也不想让他再担心,展颜一笑,说:“我就是随口一说,哪里就想着出家当尼姑了?快熄灯了吧?我们还是回宿舍吧。” 可是,金一诺好像并没有真的想结束谈话的意思。我们一起往宿舍的方向走了几步,金一诺忽然期期艾艾地说:“牵萦,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听他那样的语气,我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可仍然答道:“你说吧。” 金一诺又顿了一下,方才问道:“那次,我看的那封信,就是你不小心夹在《语文报》里的那封信……” 我脸一热,慌忙解释说:“那次,我真的是不小心拿给你的。我往箱子里放信时,就是随手往里面那么一放,结果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凑巧夹在了报纸里,我自己都不知道报纸里夹了信,真的不是故意拿给你看的。” 金一诺微微一笑,说:“看把你紧张的,这件事早就过去了,我说归说,可真的从来没准备拿这件事来要挟你。我就是想问问你……” 他越是说得这样吞吞吐吐,我越是心里忐忑,不知道他要问出什么事来。 没等我再问,金一诺提出了他的问题:“那次,我看到你同学在信上夸你来着。再说了,你能够在咱们学校的重点班……我,我总觉得你的成绩应该更好才是。” 原来说的是学习成绩。 金一诺的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在心里想着,好久没有说话。还能说什么?都已经想过很多遍了,上高中以前老师对我的宠爱,上了高中以后处处不如意的巨大落差,也许也是造成我成绩下降的原因之一吧。我不愿跟他再讨论这个问题,毕竟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大约是见到我较长的时间没有回答,金一诺打着“哈哈”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我抬头看了下天空,果然,一轮圆而不大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夜空中,月亮很圆,也很亮,它周围的星星好像被映衬得暗淡了许多。 金一诺朝我笑笑,说:“别误会,我不是想探究你的隐私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朝着他笑了笑,说:“你还不是一样。你那么聪明,按理说,你今年根本就不必跟我们一个班的,还不是一样得在这里从头再学一年?”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从那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下晚自习后,我们经常在那条路上“不期而遇”,说上几句话。说实话,那时候,我从没有往谈恋爱那方面想,我也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高考前不谈恋爱。大约只是因为自己心地单纯,虽然平常在人前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实际上,恐怕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单纯、幼稚,其实内心里是非常希望,能有个人与自己分担一些忧愁的。 是的,那时候的我,常觉得自己被忧愁填满了。在心灵的深处,我常常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哥哥,来照顾我,哄哄我,在一些事上教教我,有时候能够与我来挡风遮雨。无形之中,金一诺在我心里就占据了这样的地位。在那一段时间里,尽管每次见面,我们也不过是谈谈日常发生的一些小事,大部分时间也就是三言两语,可是每次见了他之后,我都觉得心上的束缚又被解除了一些。从那段时间起,不但我学习起来感到更有劲了,连从高二起就一直折磨我的神经衰弱也轻了许多。 我乘坐的高考列车像插上了风的翅膀,轻快地向前飞驶。 第七章 西施娘娘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可能是我命里多灾多难,自从上高中以来,我不是有这样的绯闻缠身,就是有那样的磨难临头。 初中时,我曾经兼任英语科代表,也曾代表学校多次参加比赛。那时候,即使我说我不会,也不会有人相信。 可高中三年,对于我的英语成绩,我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考试如果能考上60分,不给我把平均分往下拉得太多,我就满意了。我实在不愿意上于光亮的课,有时候,只要见了他都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也曾经打算自己偷偷用功,到小镇的新华书店里去看过,试图买到一本英语自学的资料,可根本没有。 于光亮是我们的英语老师,也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在我的心里,我认为他的为人虚伪、没有同情心,做人也没有个老师的样子。所以我从心里不希望他当我的班主任,当然也不愿学他教的课程。 这不,这节是英语课,他空着双手溜溜达达地进了教室,往讲台前一站,对我说:“郝牵萦,你到我办公室里去给我把课本拿来。给,这是办公室的钥匙。”说完,一大串钥匙“啪嗒”扔到了我的课桌上,吓得有神经衰弱的我差点跳起来。 我赶紧抬起头一看,于光亮正眯着他那双狭长的小眼睛在笑呢。见我抬头瞅他,他问我:“你又在想什么?我明明跟你打了招呼,还能把你吓一跳?” “讨厌!”我懒得跟他解释,却不服气地轻声骂了他一句。 “你在说什么?”于光亮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三度。 他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做了。 我因为神经衰弱跟他请过假,难道身为老师,他真的不知道我经不得突然惊吓?就算他没有这常识,今年春季运动会上,我明明还在4x100米接力赛中从原先的一贯跑第一棒,换到了跑最后一棒。当时他还找过我,说我起跑速度快,叫我还跑第一棒。记得我当时跟他解释清楚了,他还假惺惺地要我尽快治疗。现在却又来这一套! 再说了,他有自己的科代表,为什么要让我去给他拿课本,这次我决定反抗了。 “英语课有科代表,我又不是你的科代表,我不去给你拿!” “我就是喜欢你给我拿!”于光亮不讲理地说,“快上课了,赶快去给我拿来!还有课本下面的那本《基础练习册》。” 算了,碰见了这样的人,也真叫人没有办法,更何况我也不敢太得罪他,只好不情愿地去给他拿了来。 我实在搞不明白于光亮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没有什么意思。不过,他这样做我很不自在。在同学们眼里,会不会说我好像是借了太阳光的月亮,明明英语学得一塌糊涂,还讨好老师,是不是想当科代表? 天地良心!于光亮是我高中阶段最不喜欢的老师,我甚至有时候会讨厌他!每个新学期的开始,我都盼望着像换新课本那样,把他也换掉。可他却阴魂不散,整整教了我三年! 可不是,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不出大的意外,学校是不会临阵换将的了。虽然不喜欢他,我还从没有像有人那样诅咒他,毕竟他还教了我三年,所谓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说实在的,其实,抛去我对他的为人的厌恶外,他的英语课上得还不错。这样,除了慨叹自己命苦,我只能怨自己所遇非人。有个成语叫爱屋及乌,可我是因为不喜欢英语老师,连带的对英语的学习都放松了…… 那一节课,在课堂上,我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专注”地听讲。可我的思想却真的早已飞离课堂。我那脱缰的思维的野马,正毫无羁绊地奔驰在胡思乱想的国度里。当然,那个国家不说英语…… “郝牵萦!” 糟了,于光亮把我的“坐骑”拦住了!还好,没用同位贺晓琳提醒,我听到了他叫我的名字。我慌忙站起来,差点踢倒凳子。 于光亮瞪了我一眼,然后直直地盯着我说:“你回答一下,第3题选择哪个答案?” “哪页?”我轻声问贺晓琳。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在老师的注视下不敢回答,贺晓琳毫无反应。只好迅速地用眼角瞟了一下贺晓琳的书——原来是84页,我正“哗哗”地翻呢…… “郝牵萦,你还没有想好?”“还”字加重了语气。 蒙吧,我赶紧回答“b”。不好,于光亮的表情不对。我迅速改口:“我刚才是说‘b’不对,应该是‘c’” “嗬,到底是语文学得好,不说自己刚才说错了,倒说是‘刚才是说b不对’。还用你说?‘b’当然不对。不过,‘c’也不对。还有两个答案,你再猜一个吧!”他把“猜”字说得特别重。 反正翻倒84页读题也来不及了,索性再猜一次:“d!” “行!行!行!你还真有本事,四个答案,三个错的你都选了,剩下的那个不用说是对的了。你不用坐了,站在那儿好好想吧!你不就愿意想吗?” 我羞愧极了,不由得伸手摸了把发烧的脸。谁知于光亮的目光还在瞅着我呢。“你看看叫你站着,你还在那儿扭捏。不会是在学西施捧心吧?看看你扭扭捏捏地,说起话来还用那芊芊玉手半遮着脸,拿出那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我看还真像个掩面西施!以后你也别再叫郝牵萦了,同学们都叫你西施行了。西施娘娘,郝美人,你一天到头都在想什么?你整天忙忙活活地都在干什么?我就不信凭你的那个小脑袋瓜,英语你有时候竟然连60分都给我考不上!不爱学拉到,你给我到教室外面站着去!” 我羞愧难当,不知道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的。在教室外面站了一会,很害怕再被其他熟人看见。又踌躇了一会儿,正准备不顾一切到宿舍里去蒙头大睡,贺晓琳也被罚了出来。 “难姐难妹,我出来跟你作伴。”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也说错了个题。” “真没劲,我想到宿舍去。” “行了,别找刺激了。不就一个题不会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什么都会了还能叫学生?干脆把他撵走了,我上去讲算了,至少还叫同学们心情好点。” “丧门东西,竟然守着全班同学给我起外号侮辱我。” “咳,那更不值得生气。西施是四大美人之首,你本来就够漂亮的了,叫你西施也不错。他当老师的这样说话是很过分,可如果他这样当众说我那是侮辱,但对你来说你也担当得起。他倒希望有人叫他潘安宋玉的,可惜他还不配!” 看看我这老实的同位,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我,谁敢跟西施比啊?不过,我还是觉得身上的“光”压力都消失了。一边和同位有一句没一句地议论于光亮的种种“恶行”,一边又在脑子里天马行空。 其实,尽管我的英语成绩不好,于光亮对我表面看起来还算是不错。有不明白的题目,如果我想问他,他也会耐心地告诉我;他的英语课上得也不错,发音清楚,讲解明白。我有时候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成见。 我为什么会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的为人呢?我为什么会老觉得他很虚伪呢?甚至发展到现在都有点讨厌他呢?若说是因为他派人监视我的行动,可在那之前我就不喜欢他了;若说是因为他给我难堪,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这还是第一次。 我自己也说不明白,可是又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不是无凭无据的,事实上于光亮是真的给我找了很多麻烦。 正与贺晓琳悄声地议论着,等待下课的钟声。忽然,我看见我初三的班主任正从我们教室门前向校长室走。 “任老师!”尽管被他看见我站在教室外边很尴尬,可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叫了一声。 “郝牵萦?你们两个怎么不上课?让老师撵出来了?”任老师一边问,一边快步走到我们跟前。 “老师,”我眼泪汪汪,好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您怎么来了?” “吆,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跟我说说,受了什么委屈?”他一副哄孩子的样子。 “没受到什么委屈。老师,我是见到您高兴的。”怎么会不委屈?刚才我心里憋屈得想哭呢。 我一直都觉得,任老师不但把我当成一个好学生,他对我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现在…… “还真能高兴哭了?看来老师我还真没有白疼你。来,让我看看变没变?”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拉到他的身边。 “嗯,长高了,也更漂亮了。不过,怎么还这么瘦?是不是吃饭太挑食了?” “有时候吃不下。”我总觉得吃饭是件麻烦事,有时候会想:人,如果能像绿色植物那样就好了,只要将东西一下子填到肚子里,就可以产生出养料。 “人是铁饭是钢,天塌下来也要先把饭吃饱。你正长身体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把饭吃饱。都离开学校这么久了,也不回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愿跟老师说了?还是根本就把我们都忘了?”任老师疼爱地说。 “老师,您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就是忘了一千人,也不会忘了您。我一直都想着您们,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不用长大,永远都跟您们在一起。” “嗯,算你还有点良心。” 听任老师的意思好像不完全相信,我急于证实道:“有一次,我还梦见您、教语文的王老师、教化学的王老师以及戴老师、李老师、曲老师,还有张老师他们。我们在一个清早,一起去除完了草,回到我们共同建造的家里去呢……” “扑哧”贺晓琳在一边笑出了声。 任老师没有笑,他还是用那种慈爱的语气说:“看来还真想我们呢。怎么还有一个共同的家?那怎么从来都没回去看看。” 我红着脸说:“大约是因为一直都不希望与您们分开,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那时候我一直想考师范学校。我想等我毕业以后跟您们一起去教书。” “这是好事啊。那怎么初中毕业时,叫你考师范你却不好好考?” “老师,那次我的确叫您们很失望。那时候我怕您们说我,一直不敢告诉您们真相。那次是因为我在去考试的路上,听别的学校的一个跟我们一起去考试的考生说,初中毕业考上师范的,毕业以后只能教小学,而我想和您们在一起,所以没好好考。” “你这个傻姑娘。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呢?你看,老师看到今天你长高了,高中也快毕业了,心里高兴着呢。只要你以后有个好前途,能不能跟老师在一起是不重要的。只要你有良心,有时间能回去看看我们就行了。”任老师安慰我说。 “是,我现在又不愿考师范学校了。”我委委屈屈地说。 “为什么?又不愿和我们在一起了?” “因为我现在知道了,要当一个像您们那样处处为学生着想的老师太累了;而当一个像……当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又会误人子弟。” “看来还真是受了委屈。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吧。” “老师……” “你是谁?是郝牵萦的父亲吧?”还没等我再往下说,大约于光亮从窗上看到了任老师,他走了出来。 “我是郝牵萦的初中老师。今天来找你们校长有公务,看到自己的学生上课时候不在课堂上,所以走过来问问。”任老师的这话里明明有着一种对于光亮不满的意思。 于光亮根本就不接招,他说:“我也要下课了。我陪你到校长办公室去吧。你们两个回去吧。”于光亮转过头对我和贺晓琳说,“回去以后好好想想。” 这个人,这时候还是不肯放过我,在我的老师眼前说这话。 “牵萦,回去吧。什么事情想开点,长大了,要学会照顾自己。一定要使劲吃饭,让身体长得棒棒的。有时间回去看看,昨天你们王老师还念叨你来。回去吧,好好学习,我现在去办点事。要不要我办完事再去找找你?你没有什么事吧?”任老师好像很不放心地对我说。 “老师……”我还想再跟任老师说几句,于光亮却拉着他走了。我听见于光亮说:“要不是你自己说是郝牵萦的老师,我还以为你是她的父亲呢,你怎么像嘱咐自己的孩子似的。” “在老师的眼里,他们就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渐行渐远,我再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其实,我想对任老师说,等我考上大学一定回去看他们。可是,即使于光亮不把他拉走,恐怕我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高考竞争太激烈了,我们同学中都说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尤其我们又是农村户口,要考上实在是太难了。我的成绩也不是很好,英语和政治不用说会拖我后腿,其他能拿得出手的课程也几乎没有,我实在没有把握一定能考上。 晚饭以后去打洗脸水,看见于光亮。他告诉我,上晚自习时到他办公室去一趟。“难道还不依不饶?”我猜想是因为今天的事。 在宿舍混到上晚自习,一步一挨地挨到英语组办公室。轻轻推开门,我看见于光亮正在那儿装模作样地奋笔疾书。 他听见动静,抬起头张嘴就说:“过来,上前点。你初中老师对你不错嘛,说你善良、单纯、像个孩子,叫我平常多照顾你。你还单纯?你还用我照顾?大约想照顾你的人有的是吧?李昌麟转学后没给你来信?你们再没谈恋爱?” 听听这一串问号,到底叫我来干什么?如果不是我的老师,我真想啐他一口。 “老师,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好,谢谢你了,我也不敢叫你照顾,你说的这些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多说了。因为你早已给我下了结论,我说什么也没有用。对不起,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该回教室了。我还有作业没有完成。” 真是气死我了!冲动之下,我连对老师该有的敬称也没有了。 你说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呢? “回来,回来。我还没说完你就敢走,你脾气还挺大。是不是觉得有你原先的老师给你撑腰了?”于光亮把他的椅子往后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打算过来拉住我。 一直以来我心里的委屈、愤恨全部涌上我的脑子,我在心里使劲地对自己说:“沉住气,沉住气!别把事情越搞越糟。” 我停住脚步,面对着于光亮:“老师,你为什么总这么说我?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谈恋爱?我跟谁谈恋爱了?你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我就不知道,你不是说我跟戴熙朝吗,怎么又出来李昌麟了?你都能派人监视我的行踪,你派出的人没跟你汇报汇报,他什么把柄也抓不到?现在说戴熙朝冤枉不着我了,你就又推出个李昌麟!如果李昌麟真给我来过信,恐怕信在你的手里,不会在我的手里。你不先审查完了能给我吗?” 这次我真的是气昏了头,尽管在心里一个劲地告诫自己,可还是压抑不住,我决定破釜沉舟了,他凭什么一而再地冤枉我? “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老师可没有派人跟踪你,也不会私留你的信件。那是犯法的。你可不要道听途说。”听听,说的多么好听。 “我可是有凭有据,不像有的人就会无中生有。”我勇敢地用双眼盯着他,“崔修伟都已经跟我说过了,他还说,如果你需要他可以出来为我作证。” “是崔修伟跟你说的?你可真是神通广大,连我的人你都能收买过去。”于光亮翻了一下他的狭长的小眼睛,依然不愠不火地说。 “我可没有收买谁,不过是有人觉得我太冤枉。这件事也不光是崔修伟跟我说的,不过有人只敢跟我说,不敢在你面前证实。今天要不是你咄咄逼人,我也不会自己提出来的。我今天倒想知道,我到底跟谁谈恋爱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今天我的胆子也太肥了,竟然敢这样跟班主任说话。不过,看起来于光亮却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服了你了!还有谁跟你说了?好,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我还没想到你还挺犟的。我承认你确实是神通广大。没有就没有吧,其实老师也是为你好。毛主席不是教育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给你打个预防针。难道你还能因此而记恨老师?老师也是怕你谈恋爱耽误了时间。” 听听,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连毛主席老人家都搬出来了。 见他软了下来,我的气消了许多。不过要我就此原谅他,我真的做不到。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他的做法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心里压力。那时候,单纯的我非常害怕自己的名声被毁坏。一想到书里那些被绑起来游街,或者被关进猪笼里沉到水里的,被骂成坏女人的,我就不寒而栗。 “就为了给我打预防针你就派人跟踪我?毁坏我的名誉?”我也是气急了,得理不饶人,一不做二不休了,管他以后怎么对付我呢。 “我没有毁坏你的名誉。你看我什么时候在班里说过?其实,老师也没有亲眼见过,我是听人说的。我也相信你不会那么做。如果真没有,老师以后不会那么做了。”于光亮今天倒是好脾气,又退了一步。 伪君子!我想大声说“当然没有!你还想有以后吗?你还想着到班里去说,我有什么好让你说的?”然而,却只能在心里乱喊一声解解气,说出来的却是:“老师,你想的太多了。我对你说的那些人真的没有兴趣。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第八章 初中老师 我刚把身子转过一半,准备赶快回教室写作业,于光亮却又把我叫住了。“忙什么?老师还有事问你呢。” 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讨好的意味,傻兮兮的我一时间倒有点可怜起他来。 我只好再把身子转回去,朝向于光亮,然后站着不动。 “来,向前点,向前点。老师还能吃了你?你隔着那么远干什么?”这一刻他的语气和神态显出少有的慈祥。 我觉得已经离他够近的了,却不得不又向前挪了半步。 “我听说金一诺正在跟咱班的贺晓琳谈恋爱,你知不知道?”说着,也许是为了显得亲热,他竟然来拉我的手。我赶紧向后退了一大步。 这都是哪跟哪?怎么又出来个金一诺和贺晓琳?能不能用膝盖想想?!我真是服了他! “我没有听说过。这是谁吃饱了撑的又来编故事害人?说这个瞎话的人是不是有神经病?!”我趁机骂道。虽然不是直接说他,可是心里还是很解气,“老师,我实在是没去注意这些事情。我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呢。还剩这么几天就毕业了,大家知道该怎么过。你没听说过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这样整天费心费力,说不定反而适得其反呢。”对,反正就要毕业了,他很快就管不着我了。索性借着别人的话题一吐自己的心声。 “好好,咱不说这些了。”今晚,于光亮难得地好脾气。我都这样说了,他竟然没有生气,把话题引到了学习成绩上,“郝牵萦,你说你挺聪明的,你的英语成绩就不能往上提一提?要是你英语别拖后腿,把政治好好背一背,你高考是很有希望的。”没想到他对我状况还是很了解的,恐怕背后真的下了不少功夫来分析每个同学,想到这儿鼻子有点酸:当一个老师也真不容易,也许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龌龊。我想,那一刻,我都想忘记他给我造成的伤害了。 考虑了再三,我还是没敢,也有点不忍心说我英语不好是他害的。见他转了话题,我只得跟他瞎聊。 一直到快下晚自习,于光亮才让我走。回到宿舍,我们村的郝舒梅正在那儿等着我。一见我面,就把我拉到身边神神秘秘地问我:“于光亮跟你说什么,说得那么热乎?嘴巴子都要靠到你的胸口上了。” “真能胡说八道!你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嫌我不够烦是不是?还有,你怎么不去上晚自习?早早跑回宿舍干什么呢?”我捶了她一拳,从小的朋友,我知道她没有恶意。 “哎,我是说真的呢,你们在说什么?竟说了一个晚上。你别给我不承认,我刚刚回到宿舍,趴在窗外都看见了。他不是对你有意思吧?”郝舒梅八卦道。 “你再胡说八道,就滚一边去。”我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尽是这些事?师生恋?于光亮?真恶心! “行!行!行!不稀管你了。后天是星期六,你回不回家?”郝舒梅转了话题。 “还不知道晚自习上不上呢。” “后天晚自习不上了。” “你怎么知道?” “你还不知道?姐这儿消息一向灵通,绝对错不了。”郝舒梅得意地说。 我知道可能是她们班的班主任已经跟她们提前透露了消息,她们班的班主任跟学生的关系更随和一些。 “真不上了?当然走。都两个星期没回家了。”听说可以回家,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好,后天我在宿舍里等你。早点把东西收拾好。”我将她送到门口,她已经走出去两步,我刚想转身回宿舍,她又跑回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喂,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别客气。本小姐不吝赐教。”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才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躺在床上,一点也没有把今晚损失的时间补回来的欲望。想起今天见到任老师的情景,我满脑子都是在初中时与各位老师相处的一幕幕:语文老师谈起我时的得意的表情;化学老师的严厉、风趣和我跟在他身后学他走路时的情景;还有戴老师的干脆、李老师的忠厚…… 最忘不了的是任老师。我想起那一年夏天,正赶上放学时,大雨兜头而下。任老师的办公室正好在我们教室的前面。他趴在后窗上喊我,叫我不要走。见我不听,索性连把伞都没顾得上打,就忙着从窗口跳出来,硬是把我拦住,然后又回办公室拿了把伞,在校驻地的一个农户家里给我找了个地方住了一晚。 思绪在飞,我想起我初中升学考试前,缺张相片。任老师听说我爸爸不在家,不放心我一个小姑娘自己去,硬是中午冒着炎热,往返40多里地,到镇上给我洗回了照片。 我想起我初中毕业那天,他一直陪伴着我,直到我把各种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完,才假装在等着锁门…… 还有我的语文老师。 我的语文老师姓王,瘦瘦弱弱的,个子也不高。因为初三时我兼任语文课代表,所以跟王老师打交道的机会更多一些。 我不大会看别人的年龄,我也不知道王老师的真实年龄,我总觉得王老师虽然课上得很棒,可是他的性情给我的印象有点像一个邻家大哥哥。 初三时,因为是毕业班,偶尔哪天赶巧了,所有的老师都布置了作业,晚上的作业会很多。 有一次,语文老师让我发下了三张语文卷子,说让明天上早自习之前做完。在这之前,数学老师已经发了两张数学卷子,物理老师发了两张物理卷子。我们的化学老师平常讲课非常干脆,基本上需要做的作业都在课堂上,以及他自己的自习课上就布置我们完成了。我们的英语老师是个老好人,他平常也不大布置课外作业。可那天真的是怪了,化学老师留了两张卷子,英语老师竟然也留了三张卷子。而且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要求我们,在明天上早自习之前,或者是上课之前交上去…… 我平常写作业的顺序是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 可那天晚上,我不敢按照这个顺序写作业了。因为将所有的卷子拿在手里,我就知道,那个晚上肯定不会轻松地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在我的感觉里,数学、物理是最需要动脑子的,然后是化学,其次是英语,最不需要动脑子的是语文。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按照由难到易的顺序做题了。 上晚自习时固然没闲着,下了晚自习以后我又一直写到晚上十二点零五分,这时候我语文还有点没写完。其余的都全部做完了。语文卷的基础知识也写完了,还剩下阅读分析题中的阅读分析题没做完。可我实在是睁不开眼了,头也开始昏昏沉沉不能好好思考。我决定先空着这组题,等明天早上醒来再写完。 可是,等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已经快到上早自习的点了。这点时间不说做题,就算要按时到校我也得一路小跑。 谁知道那天早上,检查卷子做没做完的只有语文老师! 那天早上,早自习就是语文课。从来没检查过我作业的王老师,这一天早上恰恰第一个就检查了我的作业! 他一看我还空着阅读分析理解题,别的同学的作业也不检查了,走回到讲台桌前站定,招呼同学们看向讲台。 王老师开口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语文老师抖着我的卷子,连普通话都顾不上说了,用家乡话声情并茂地说:“你们看看吧,这就是我的科代表,这就是你们的学习委员,这就是我的得意门生,这就是你们的带头人!你们看看,她就是这么给我写作业的!基础知识、简单的、喜欢做的就自己做做;阅读分析、麻烦的、不喜欢做的,就留着等我给她做……” 王老师说到这儿,我听他说的有意思,竟然没心没肺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郝牵萦!你给我站起来!笑,你还笑!你还能笑出来!你还好意思给我笑!没写完作业还挺光荣是吧?你作为我的科代表,就这么给我起带头作用的?今天你就给我站着吧,不叫你坐下不许坐!” 看到王老师真的生气了,我没敢再吱声。这是我上学以来第一次没写完作业。按理说,我在班里属于写作业很快的,现在连我都没写完作业,我相信别的同学肯定也有很多没有写完作业,只不过是王老师恰好检查到我了。 王老师又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两句,把我的卷子送回到我的跟前,使劲用手拍在了我的课桌上,瞪了我一眼,转身回到了讲台上,给我们布置了一篇课文背诵的任务,然后,他拿起了粉笔在黑板上板起书来。 那时候我的记忆力非常好,课文又是已经学过的,所以我很快就背熟了。不知道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知道王老师不会真的生我的气,虽然我人在那儿站着,又是上学以来第一次被罚站,可我心里没有害怕,也没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背完课文就站在那儿看王老师写东西。 王老师写了一会儿,转过身朝着我们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我在那儿往黑板上瞅呢。 他二话没说,顺手从他手里的粉笔上掰下来一个小粉笔头,朝着我课桌旁边就扔了过来!嘴里生气地嚷道:“让你背课文你在干什么?” 我的课桌在教室的最前排中间,离着黑板不会超过三米,王老师的粉笔头扔在了走道上,离着我老远呢。我知道他不是真心地扔我,赶紧解释:“我已经把课文背过了!” 也许先前王老师的气还没消呢,他将手里的粉笔掰了几小段,朝着我的桌子角一下子扔了过来:“你还给我犟嘴!我让你带头不听话!” 粉笔头有扔在桌子角上的,有擦着桌子角掉到地上的,却没有一小段落到我身上。 我吐了一下舌头,说:“老师,我真的已经背过了。” 王老师把脸一板:“叫你还伸舌头!你以为我真的砸不到你是不是?”他一边说着,又从粉笔盒里拿了几支粉笔,掰了掰,又朝着我附近扔了过来。最后他连黑板擦都扔了过来,却没有一段小粉笔头落在我身上…… 我终于明白进入高中以来我心情抑郁的原因了:缺少那种被宠爱的感觉了!我初中的老师对我太好了!小学初中我身上的光环太多了!我接受不了从全校第一,一下子落到了班里前十都进不了的位置。 而我成绩落后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的心情太不好了。我人是上了高中,可我的那颗心还留在渴望被人宠爱的少年时代!我人是上了高中,可我的心却没有适应青年人的生活!初中和高中生活的巨大落差,才是我抑郁的真正原因。 我这个人适合在鲜花和掌声中崛起,而逆境和流言却会把我压垮。 可是想想也是,于光亮再怎么样,不过也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实在是不应该让他来搅乱我的生活,不应该让他来压抑着我的心! 我不由得想起了现在的化学老师,正因为王老师也有一颗慈爱的心,我才特别喜欢学习化学。天,我怎么能这样呢?我怎么能以个人的好恶来选择自己喜欢的科目?! 第九章 恭喜娘娘 第二天早晨,我在铅笔盒里发现了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上面写着: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我代表我们全体男士向娘娘致敬,恭贺娘娘荣迁正宫! 牵萦,别生气了。别以为我也是在揶揄你,我和几个男同学谈论过今天课堂上发生的事。你不要有什么过多的想法。老班有点过分,不过我们都很喜欢他给你起的这个外号。林妹妹只能说明你的身材,你的气质,你的个性,不足以说明你的美貌。也许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美,西施就应该是你的名字!以后我们会只记住你这西施的外号,而忘记你课堂上的尴尬。 至于答错个题,更是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今天是因为走了神,不知道于光亮叫你回答什么,才在那儿乱猜的,如果你没走神,肯定能回答出来。那个题其实真的不难,你也别怪于光亮生气。不过,即使真的一点都不会也没有什么。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没有什么都会的学生。 不过,说实话,你还是应该多拿出点时间来学学英语,你的英语的确不怎么样。再这样下去,高考会叫你难堪的。因为高考考的是全部的知识,它不是以你的好恶来决定题目。它不会因为你的语文成绩好,就规定你可以在语文上多发挥发挥,多给你几分。分,分,学生的命根。高考的竞争是很残酷的,往往会因为一分之差,或上天堂,或下地狱。 你再不能因为对于光亮有成见就不学英语,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牵萦,来吧,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毫无益处的胡思乱想中,有什么问题咱们课后再解决。让咱们一起争取在大学的校园里,每晚都能有一个约会的地点。 另,送给你一首《临江仙》,不是我写的,是领袖写的。我只改了最后一句。 临江仙 署来寒往春又至,四时运转不穷。两轮日月照乾坤,生出多少事,须臾便成空。 童年斯壮壮斯老,几回柳绿桃红。光阴似箭不长存。早醒青云志,休管雾霾浓。 牵萦,看过这首《临江仙》,我想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你也当记取你现在的任务。可一提笔,便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这是我当着你面,对着你那双漂亮、清纯的眼睛说不出来的。 与善良、单纯、优雅的你交往是一种享受,我非常高兴自己竟没有被你拒之于千里之外。可我还不至于沉湎于享受。你那依然清纯的眼睛告诉我,你也没有。让我们保持正常的心态,在为时不多的高中时光里相慰相勉,共攀成功之巅!别为一点点意外,一点点打击而萎靡不振,乱了自己的阵脚。 不就是课堂上走了神,一个题没答上来?这么多年,被撵出教室的学生多了去了,又不仅仅是你,没有人会笑话你。你怎么能不来上晚自习呢?将来我们走上社会,还不知道将有多少不顺心的事在等着我们呢。俗话说:“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向哪里去找事事如意呢? 出去找了你一圈没有找到,也不知你到哪里去了,又没法问人。我想不到你竟是这样脆弱,有点挫折就连晚自习都不上了。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的生命似洪水奔流,不遇上岛屿和暗礁,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轻言放弃。 说句不自量力的话,我的英语成绩还行,其它各科也不算拖后腿。我非常愿意能有机会与你共同进步。放心,我不会因为这点儿让人说你闲话。 其实你只不过是英语成绩不好,其他各科还行,语文更是你的有力武器,真的希望你别灰心。 今晚你不在我也心烦意乱,索性也任意而为再多写几句。长痛不如短痛,索性让我说出来,咱们一起来忘掉它。 我也听说了于光亮派人跟踪你的事。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交往,我清楚地知道,你除了最近与我有点过多的交往,你从来就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这并不是我为了讨好你才这样说,也不是你说没有我就相信。 我说过我的鼻子是很灵的。于光亮这事做得很可耻,这也难怪你讨厌他……人们都说“捕风捉影”,可你是清纯得连影子都透明的人,他怎么会那样做呢?对不起,在你的伤口上撒盐了。可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尽快走出阴影,别为个人的好恶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点,以后你写东西时,尽量少用些模糊的语言,因为有些人是根本看不懂的。 一直以来,我都在留心于光亮找人跟踪你的原因,现在我终于迷迷糊糊知道了点原因。具体地不清楚,听说是你的一篇小小说,哦,你可能发表在校报上或者是手抄报上的,好像是一种挺新颖的体裁,那种文体老师没教过,我这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实在是不必耿耿于怀。 要记住,于光亮只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你的将来是你自己的。我们的高中时光不多了,我们寒窗苦读十一载,为的就是明年的七月七、八、九三天。三天一过,或上天堂或下地狱,只能由我们的成绩决定,于光亮那时还能再左右你吗? 套用一句老掉牙的俗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再加上几句老爷爷级的忠告,“纪伯伦说,除了通过黑夜的道路,人们不能到达黎明。逆境是强者遇到的必然关口。” 牵萦,醒醒吧!看到你一次又一次地被无关紧要的事乱了阵脚,真替你心疼。我奇怪于光亮怎么就不心疼。呸!怎么又说他? 牵萦,劝你惜取少年时。他已经给你造成了极大地损失,让你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你自己就别再给自己制造压力了。 即使真的谈恋爱了他又能怎么样?只要不耽误学习,咱们自己愿意!往后只要自己觉得高兴,就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谎言活着?! 最后,赠给你一首晓钢的《友谊》 总要淘尽 世俗的尘沙 才会显露 纯金的可贵 纵然世人都向他 泼出污秽 我终不疑他品质素洁 如皎月清辉 我终不忘 蓓蕾初绽在 欢乐的门楣 我终不忘 海浪扑打过我们快乐的心扉 我们一同觅拾人生的珠贝 我终不悔 曾用真诚的心曲 鸣奏友谊的旋律 我终不悔 曾用将枯的心血 浇灌真情的花卉 说什么人言可畏 我只当过耳风吹 镇静地摒弃烦恼 痛饮那圣洁的泉水 呵,友谊和真情是姊妹 岂容得半点虚伪…… 金一诺的这封情真意切的长信让我非常地感动。不过,我的心里也明白,他说不是讨好我,实际上还是在讨好我。还“西施就应该是你的名字”,我给人家西施当个丫鬟也不配吧?难道我不知道,于光亮就是故意在我和女同学面前制造矛盾吗?就是为了在同学们面前让我丢丑吗? 不过,我在同学中一向比较低调,也轻易不大跟人开玩笑,我想,一般不会有同学好意思当面揶揄我的。 金一诺也真是豁上了,为了劝慰我,竟然连伟人的诗词都敢改动,这胆子还真是不小。 我也知道,我的英语不好是事实,我上课时走神也是事实。可作为一个女孩子,特别是已经上了高中,知道要头要脸的女孩子,我还是不能接受于光亮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起外号,不能接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撵出教室。 第十章 意识流 金一诺的留言也揭开了我心灵里那道伤疤,那道本就没有结痂的伤疤,即使昨天晚上在于光亮跟前说了个痛快,可心里却仍是不痛快。 不过金一诺说的也很有道理: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不就是起个外号吗?不就是被撵出教室吗?不就是找人跟踪我吗?我应该做自己生活的主人,不能做情绪的奴隶;我应该为自己的前途而活,不该整天去想别人怎么看,于光亮怎么看。 对,以后我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他也快要管不到我了。 不过说是这样说,实际上我还是不能释怀,心里想:难道我讨厌于光亮真是因为他误会了我?是因为他曾经派人跟踪过我?也有可能我和他之间就是八字不合吧。 能够有机会当面责问于光亮真是解气。只可惜他有胆子做,却没有胆子承认。这个伪君子! 昨晚就没睡好,今晚,我注定又要失眠了。 金一诺昨天晚上写给我的信太长了,他很可能一个晚上没怎么好好学习。这个傻瓜,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今天早上我看的时候,尽管是夹在练习册里看的,可是贺晓琳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她用手指头捅了我一下,说:“别告诉我你大清早在那儿背歌词啊。” 我一愣,尴尬地一笑,说:“不是。” 贺晓琳把嘴一撇,说:“清醒点吧,别没出狼窝,又落到虎口里。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用功学习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行了。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整天想不开呢?那么一点破事,也值得你浪费自己这么多精力?还用得着别人开导你?” 我也知道贺晓琳说得对,我也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我的心里却偏偏就是非得耿耿于怀。 从高二开始,我常常失眠,晚上到了十一、二点钟还睡不着的时候常有,第二天上课时我就会头昏脑胀打不起精神。我苦闷、彷徨,可我偏偏就是那种想面面俱到,不想让人说一点不是的人,是那种为了一点事就会翻来覆去想上半天的人。 今晚,我辗转反侧,用尽了各种方法,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依然无效。看着同桌头一靠着枕头就呼呼大睡的样子,真是眼馋。唉,那种想睡却睡不着的感觉真是难受。实在是折腾得受不了,索性穿上衣服起来了。 我没想到金一诺连那件事也知道,他的鼻子是挺尖的。既然知道了,就让他全知道算了。 唉,说来说去,我还是不能不担心自己叫人误会。不过这次是不愿让他误会罢了。记得曾经奉命监视我的崔修伟告诉过我,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我发表在校报上的文章。 现在,结合金一诺跟我说的,那么惹祸的应该就是那篇文章,那篇我不齿戴熙朝对我的污蔑而随手写的小文章。 当时校报主编因为我这篇文章形式新颖,据说是因正合了一种新文章题材,一种当时出现的、名字叫意识流的文章体裁,而留用的。 其实,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那种文章体裁,文章是我信马由缰写出来的,只觉得那种表达方式符合当时的心情,没考虑用什么体裁。唉,除了课本,我又能接触过多少课外内容呢?就是订份《语文报》还要经常被老师说。 前几天,金一诺不是也跟我说戴熙朝在同学面前胡说吗?看起来于光亮派人跟踪我,说不定还真的有戴熙朝的“功劳”,或者是有那篇文章的原因呢。 这个戴熙朝,他怎么可以在同学中那样胡说八道呢?是因为他跟我吹牛他会画画,我才信任他,让他画插图的呀,他怎么可以那样无中生有呢? 我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幸亏我不是生活在大清朝,否则,说不定还会引起一场文字狱呢。 打着手电,我下床找出了那篇惹祸的文章。 虽然我尽量轻手轻脚,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箱子里翻腾毕竟还是有声音,也可能是手电的光线在漆黑的宿舍里引起的反差太大,我听到床铺上不止一个同学开始翻身。我怕影响到同学们休息,赶紧关上了手电筒。 手里捏着那篇惹祸的文章,心里痒痒的,好想马上再看一遍,我那篇文章当时写的确实有点异类。 将手电轻轻地放在书箱上,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宿舍,将手揣在兜里,心里一边琢磨着。 恍惚间,我忽然发现,我没有朝着有路灯的厕所方向走,反而走到了我们的教室门前。 教室里竟然还有微弱的灯光! 我好奇地推了下教室的门,门轻易地就被推开了。 就着摇曳的烛光读书的是我们班的唐思远,他吃惊地抬起头,正碰上我好奇地瞅着他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唐思远首先反应过来。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结果发现教室有灯光,就进来了。”不知道我的脸红没红,我明显感到脸有点发热。 唐思远低下头在桌洞里翻了翻,拿出一小截蜡烛,说:“睡不着到教室里学习也挺好,半夜三更的别乱跑。” 我“嗯”了一声,走到他的跟前拿起那截蜡烛,在他的那根燃着的蜡烛上点着了,拿着回到了我的座位。 可我实在没心思学习,从桌子上拿了一本书心烦意乱地翻了一会,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报纸,翻到我的那篇文章那儿: “你是谁?”我迷茫地望着你,喃喃自语,“你就是我的朋友?” “你说什么?” “那张纸条,我写给男同学的?”啊,对,我曾经写过一次。 “啊,你笑什么?” 什么?!我不害羞。“我不害羞吗?”难道我做了什么丢人的事了吗?我为什么要害羞呢? “你说我跟男人卿卿我我?”哼,就那个臭小子,他配吗? 你还是问那张纸条,“你想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你怎么也成了伪君子?想知道干吗不明说? 好吧,我告诉你。“你记得语文老师曾经布置办手抄报的事吧?”我用不着等你点头,现在就告诉你那张纸条的内容。“你知道”,我说,“办手抄报是要有插图的。” 你别打岔,是的,那张纸条跟插图有关。你听我说,他自告奋勇,说他会。 “你?”我很惊奇,同学将近两年了,那个人居然会画画!也许他会比我画得好吧?“替我当美编好吗?”他点头答应。我把要画的内容写在了纸上。 哦,你刚才说,我为什么不口头交待,却偏偏要写在纸上呢?我以为白纸黑字比反复跟他交待好,我本来就不愿意跟男同学多费口舌啊。 你问什么内容,能让人传离了谱? “十里蛙声出清泉,杨柳依依鱼戏莲。” 这当然没有什么。可叫那个人画就有什么了。 “自然没画成。他连这两句诗都理解不了,怎么画?” “你哭了?”我好奇地望着你,“你干嘛要哭?” 为我负屈含冤? 你不知道当时我哭了多少。 “现在我不哭了!” 在这篇文章的后面,我还写了一个小记:“提起笔来,感情立刻挣脱了我紧闭着的门扉,一泻而出,欢唱着。多美呀,我何必扼杀它呢?我不怕老师怪声怪调地在班里读。是船,就该扬帆;是苗,就该成材。把新生的事物扼杀在摇篮里,比刽子手还要残忍。” 这篇小文章本来就是反映了一个误会,谁知,发在校报上以后却惹来了更大的误会。 结果,还不止是“怪声怪调地在班里读”呢…… 我正瞅着那篇文章出神呢,听到唐思远挪动凳子的声音,慌忙合上书,将那张校报夹到了书里。 唐思远走到我跟前说:“回去吧,十二点多了,让老师看到咱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好。” 我答应了一声,站起来,把夹了报纸的那本书插进桌子上的书堆里,与唐思远一起走出了教室。 锁门的时候,唐思远将眼看着锁眼说:“女孩子尽量不要大半夜的往外跑,实在是睡不着,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背点东西就好。可以提前准备点小纸条,最好别在宿舍里把书翻得‘哗哗’响。” …… 第二天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天却开始下起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凉,果然不错。从教室门口一出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雨虽不大,淅淅沥沥的,偶尔有一滴两滴飘在脸上,却感到凉嗖嗖的。 金一诺打着一把黑布伞,在老地方等我。 我的雨伞是我自己到商店挑的,一种老旧的颜色,决不是我这种年龄的女孩会看中的。可我还是从花花绿绿的雨伞中选中了它。我怕用了颜色鲜艳的会被人说成花蝴蝶。 我把这篇底稿连同后面的小记送给金一诺看了,我愿意听他的安慰。 同时,潜意识里我是想不让他对我有什么误会。关于这一点是我以后才想明白的。 没想到,晚自习见面时,他在路灯下看完了那篇小文章后,对这件我揪心了很久的事他仅仅说了一句,“一个连你的文章都看不懂的人,他派人跟踪你只能说明他的无知,这也值得你生气?” 见我不回答他又问我:“现在还生气?我昨晚写了一个晚上都白写了?” 我忽然间就觉得好像真的想明白了:“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不是连于光亮也不敢当面承认吗?这么长时间我自己耿耿于怀、患得患失,别人还有谁生气了?说不定人家争偷着乐呢。” 第十一章 郝舒梅的“情书” 这些混蛋小子!或许他们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专门寻人开心的。 昨天郝舒梅收到一封信,是我们班的吴潇东、杨春雨、李振举三人联名写的。 在信里,他们骂“不知道的你的臭名字”的郝舒梅“不识抬举”、“太猖狂”,“玩世不恭”……还说了不少在我看起来很过分的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用意。 其实,郝舒梅连这三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打过交到了。 不知道遇到这种事我会怎么办。舒梅是很不高兴的,她把信给我看了,气咻咻地要把它交给我们班的班主任于光亮。这里面要不是夹杂着吴潇东,即使她交给校长我也不会管的。无缘无故地被陌生人骂了一顿,换了谁也受不了。 可吴潇东这个笨蛋,都十七、八了,竟完全像个孩子,一点也没个主见,甘心受人利用。如果说我是单纯,吴潇东就是幼稚了。 其实李振举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怕的是杨春雨。他虽然刚来,我还不摸他的底细。可单从他平常的言语举动来看,我就觉得他不会是个什么好东西。这或许是我过于武断,可我实在看不惯他,总觉得他那样子像个黑社会老大。 无论郝舒梅把那封信交给她的班主任邹锡威,还是交给于光亮,对我们班的名誉来说都是不好的。虽然,我在班里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喽罗,可也谨奉“位卑未敢忘国忧”。尽管,我对于这个小小的王国没有多大的感情,但我毕竟在它的管辖范围内生活了两年多。对它有益的事尽量能做点就做点。这样在我们毕业了以后,才能心安理得,认为自己没欠下什么。 更何况,他们也许真的只是为了跟郝舒梅开个玩笑。如果真的交到老师那里,让老师们一上纲上线,写信的这三个人,恐怕都只好卷铺盖回家了。这样,他们三人的前途肯定是完了,只怕这也不是郝舒梅想要见到的结果。 当然,我这样一味地替他们隐瞒,或许会害了他们,特别是一身稚气的吴潇东。不过,我还是尽量往好处想。 今天,杨春雨约郝舒梅中午12:30在邮局门口会面。郝舒梅倒很爽快,非要去,并约我和她一块去。 我不想卷入这种事非,可出于对好友的关心,我答应了。 可是到了那里以后,杨春雨和李振举却又并不露面,只推出一个吴潇东。郝舒梅向他们提出了满腹的疑虑,当然未免夹杂点“不文明的声音”。我在一旁拿着抄写的英语单词,有时也插上一句,给我的好友助威。 因为领头的杨春雨一直不肯露面,所以我和郝舒梅打算“打道回府”。刚走了没几步,杨春雨和李振举从后面赶上来。杨春雨提出与郝舒梅单独谈谈。我猜不透他要干什么,不同意郝舒梅涉险,然而郝舒梅却答应了他的要求。 真亏她有这个胆量。 于是,我只好先回去。走了没几步,郝舒梅又叫住我,他们四个人在图书馆的门前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我很厌烦,便催着郝舒梅回校了。 我不知道他们这是在搞什么,我不知道我在这里面充当了个什么角色,也不知道会不会卷入这场并不算大的漩涡。 据说,杨春雨是在另一所高中打群架被勒令退学的,现在却又不知靠了什么人的关系转到了我们学校。我很为郝舒梅担心,因为我了解她,她的内心非常善良、热情。 现在,杨春雨、吴潇东、李振举三个人又没在教室,不知道又去捣什么鬼去了。反正自从杨春雨来了以后,他的同桌吴潇东就成了他的跟屁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很为我的好朋友郝舒梅担心。 不过,不对啊,我记得吴潇东的同桌是郭宗泽呀,这是什么时间换了杨春雨呢? 郭宗泽是我们班的生活委员,他的学习成绩可比我好多了,我也记不太清,一般他应该都是班里的前六名吧?反正在我的印象里,他是属于学习好的学生。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扭头向郭宗泽的座位看去。突然惊奇地发现,金一诺现在坐的那张桌子就是原先郭宗泽的座位!那个座位近来我看了很多次了,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那郭宗泽的座位换到哪了呢?我怎么这一阵子好像没大看到郭宗泽的影子呢? 贺晓琳“呵呵”地笑了一下,说:“你要是能看到就奇怪了。我看你现在是目中再无别人了。郭宗泽都走了好几个月了,你才想起来问啊。” “走了?什么意思?去哪儿了?什么时间?”我一叠声地问。 贺晓琳白了我一眼,说:“今天犯什么病了?思春了?怎么突然想起来关心起男同学了?你就不怕于光亮臭死你?” 我也朝着贺晓琳翻了一个白眼,谁让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贺晓琳又是“呵呵”一笑,说:“说来话长,现在好上课了,有时间告诉你。” 事情的具体经过贺晓琳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还是把事情跟我说了个大概。 高二下学期,郭宗泽的奶奶去世了。那天他在家送完奶奶最后一程,情绪低落地回到学校,正准备到教室上课,却被物理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地拒之门外。原因是他迟到了。郭宗泽当时很想跟老师解释一下,可物理老师根本是听都不听,直接就将教室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尤其令人难堪的是,那天的物理课还有别的老师听课! 失去亲人的痛苦本来就在心头萦绕不去,匆匆赶回学校,想要将在家里待的那两天落下的功课撵上,却又被自己的老师拒之门外…… 老师关上的何止是教室的门呀…… 委委屈屈地在教室门外站了一节课,很希望老师下课以后能够想起来关心关心自己,询问一下迟到的原因,最好能再说声“落下的课老师给你补上”,毕竟郭宗泽一向都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迟到…… 然而,上完课,打开教室门,再走出教室的物理老师,只是朝着郭宗泽不屑地、嘲弄地一笑,全然不顾自己的学生委屈、愤恨、焦急的目光…… 其他的老师也是或漠然,或好奇地瞅他一眼,然后就自顾自地匆匆而去…… 我深为同情又极有同感地说:“咱们学校的有些老师就这样。可是,这又跟郭宗泽不在咱们班了有什么关系?” 贺晓琳和我站在视线开阔的西边附房东侧,可以确定我们俩的谈话不会被别人听去。 贺晓琳的目光看向远方,声音低沉地说:“其实,男生看起来很坚强,可实际上,他们对一些事情的承受能力未必比咱们女生强。” 在我的认知中,男同学还是应该比我们女生坚强吧?至少他们的心胸比较开阔,遇到事情不会像我这么想不开,他们应该不会让一点小情绪影响到他们自己对人生的判断。 我不想将话题扯远,心急地想知道结果:“郭宗泽现在不会不在咱们学校了吧?” 贺晓琳收回目光,笑道:“你总是这么性急!本来姐今天还想在你面前卖弄一下深沉,装次哲学家呢。” 我笑起来,笑着说:“要不,你再装会儿?” 贺晓琳笑道:“你都知道我装了,还怎么装下去?” 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装作沉痛的样子,语调缓慢地说:“真是太遗憾了,我今天是不是亲手扼杀了一个伟大的哲学家的、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思想萌芽呢?” 贺晓琳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笑着说:“一边去!我跟你说,这件事我还真的知道。” 我一时忘了我们一开始的话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知道什么?” 贺晓琳点了我一指头,说:“你整天就心不在焉吧。我们不是在说郭宗泽嘛,他留了一级,到现在的高二了。” 我吃了一惊,“啊”了一声,问:“怎么回事?” 贺晓琳的脸上又出现了“哲学家”的神情,语气却又是淡淡的:“有的人不想见,有的事却又不能不想,影响了心情,影响了成绩,所以……” 这点,我可以说是感同身受,在脑子里想了一下,我又问道:“可我明明记得咱都上了高三了,有几次我还看到郭宗泽跟咱们班的杜旭东、张臻远他们一起在教室门前说话呀?” 贺晓琳叹了口气,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说:“你以为他想回来玩呀?” 我有点不理解,估计着时间也快要上课了,催促贺晓琳说:“姐呀,今天就别玩深沉了,长话短说。” 贺晓琳告诉我,我们高二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在我们学校,我们这一级有六位同学选择了跟着下一级学生再学一年。其中就有我们班的郭宗泽、于兴涛。 他们一起被学校安排到了我们下一级的同一个班里。可是,等我们上了高三,他们在那个班里刚刚待了两个星期,正感叹着要好好珍惜这次学习机会,他们班的班主任忽然把郭宗泽、于兴涛,还有另一个同学叫出教室,跟他们说,学校有了最新指示,他们三个不能继续留在现在的班级里了,必须回到他们各自原来的班级,仍然跟着现在的高三,也就是我们这一级,一起学习。 他们三个被撵出了高二的教室,而他们原先的班级却也不肯再收留他们…… 这种情况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别人上课时他们只好找地方躲起来,下课了再来找老同学说几句话。 “可是……”我有点奇怪,“不是一起去了六个人吗?” 贺晓琳“呵呵”了两声,没有回答。 贺晓琳说,以后的具体情形她也不知道,不过,还好,他们现在又回到高二去上课了,至于学校为什么开恩让他们回去,就不知道了。 我和贺晓琳一边往教室方向走,贺晓琳一边感慨着。我心里五味杂陈,都忘了问一下贺晓琳,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回到教室不久,下一节课就开始了,我眼睛盯着于光亮在讲台上将嘴巴一开一合,却实在是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唉,原来还可以这样啊,人换不了,还可以换班级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早知道于光亮要一直教我们,我就到文科班去吧?也不至于留在这里,天天守着一个让自己心里憋闷得要死的人。 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可没有那个心胸,能够任凭自己在两个班级间飘流一个多月,如果在我的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恐怕我会死得更快。 第十二章 期中考试总结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要期中考试了。我再没有心思做诗填词,也没有时间天天写日记了。与金一诺见了面,只是愉快地打声招呼,而把省下的10分钟,在手电光的照耀下,背上几个英语单词。我这一阶段的心情的确是好,于光亮再也没有来给我制造什么麻烦;与金一诺的交往,有时虽然只是几句话,可我的心情却一扫过去的荫翳。 我要在期中考试中与金一诺比一比。 多想能考个全班第一呀!即使能进入班级前十名也行呀。 期中考试结束后最先发下来的是化学,我考了81.5分,比第一名金一诺的96分少了14.5分!我一下子傻了眼,化学我一向学得不错,可这次竟然只考了这么几分! 果然,总分下来后,我的名次在我们班里是15名,全校35名,比高一差,比高二好点。唯一还值得一提的是我英语竟然考了76分,语文作文我得了满分;金一诺全校第7名,我同位全校第28名。而纵观这几年的高考成绩,我们学校一年也就有20名左右的学生能考上大中专。 心情闷闷的,我在日记本上写道: 一看榜后 两行泪相伴 说是三四名 有谁知三十五六 七月里高考险 八门课科科难 九尺柔肠寸寸折断 十名胜者每次轻呼,震得我肝胆寒! 百思想,千思念 万般无奈把自己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 百无聊赖梦十遍 九十分难得 八十分难觅 有谁知七十六分横眉立眼叉卷首? 五月的梦难圆 四月的誓言羞叙 嘴巴张三张 可叫我怎么回家对二老说? 唉,天呀天 什么时候,再让我考个第一心安理得度人生! 中午吃完饭后,金一诺看到了我的期中考试“总结”,笑嘻嘻地说了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十分钟后,一只用纸折的飞机飞到我的课桌上,又是金一诺的杰作。 你还是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雁, 你的翅膀还未长成, 怎么说已经折断? 你是就要启程的旅游者, 帆儿尚未杨起, 怎么忙说回头是岸? 你还是一棵刚刚出土的幼苗, 春寒的料峭尚未经历, 怎么一味埋怨春姑娘的脚步迟缓? 你是自己历史的规划者, 洁白的宣纸上刚刚画了几笔, 怎忍心把它撕成碎片? 你的青春刚刚开始, 说什么生命之歌已经唱完? 你的生命之弦刚刚弹起, 说什么琴弦儿早就扯断? 你的生命之舟刚刚下水, 说什么已是帆裂桅断? 你的生命之火刚刚点燃, 说什么暴风雪后天更寒? 哦,前边是岸,前边是岸…… 拨响生命之弦, 扬起生命之帆, 燃起生命之火, 攀上成功之巅! “飞机的肚子”上还有一句:晚自习后老地方等你,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这次考试的得失。 尽管有金一诺的安慰,可我的心情仍然十分不好。因为以我的现有的成绩,要考上大学很难。而我这一段时间已经尽力了。 用手抱着头,使劲地按压着头皮,来减轻一点脑袋里的疼痛。 下午是一连两节作文课,我用了35分钟草草写完作文,委托我的同桌贺晓琳,老师收的时候给我交上去。 我自己偷偷地逃离了校园,出了校南门,信步顺着农民的田埂走去。 即将成熟的玉米摇摆着红红的玉米缨,一片片碧绿的叶子虔诚地向上擎着,像要去拥抱它们的果实,却又怕抱紧了勒坏了它。看这小小的植物都像有感情的,我的痴劲又上来了。 我发现,每每我头疼的时候,我越是希望自己能什么也不想,好好休息一下,越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身处于美好的大自然,我虽不敢像古代的骚人墨客那样振臂长呼,仰天长叹,思想却也犹如脱缰的野马,纵横驰骋。 啊,第一,第一名,你这个顽皮的小鬼,一味地专会作弄人。你轻浮,轻浮得出奇。你撩拨一下这个的心坎,又向那个暗送秋波。你的潇洒风度,惹得少女的春心萌动;你的回眸轻笑,害得少男痴情依恋。 啊,第一,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的爱从来不专一。你扑到一个翩翩少年怀里,不管别人的羡慕;而你的眼睛又在搜觅,搜觅映入你眼里的少女。一旦挚爱着你的人热情稍减,你立刻就会纵身跃到另一个少女的身边,嗅着她的发香,追随着她的脚步。 第一名,第一名啊,你是一个沾花惹草的公子哥;啊,第一名,你分明又是一个举止轻浮的浪荡女。你可真会作弄人啊,痴情的少女为你洒泪,多情的少男为你狂想。 啊,第一名,你这个坏家伙,你坏死了。可你又那么可爱,那么多情,只要谁真心向你招手,你就会含着矜持飘然而至,带着仙人的风采。可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你倏然离去时,你的身后又会留下一声怎样的感叹!更不要说你的脚步从来不曾涉足的角落…… 少男少女们为了追寻你的身影整天在书海里游弋…… “扑通!”由于只顾着胡思乱想,在越过一条排水沟时,我一下子绊倒在岸上。 坐在地边上,一边抚摸着摔疼的膝盖,一边埋怨自己:天啊,我想考好想疯了吗?我这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胆了?我今天怎么用了这样的语言?幸亏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要是落到纸面上,我又有官司要打了。 出来散心,就好好放松放松,跟学习有关的事一点也不要想——这样开导着自己,果然就感到了秋风送爽,心情舒畅了许多。双手枕在脑袋后面,闭着眼睛,躺在田埂向阳一面的斜坡上。可爱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我的心都要醉了…… 等我踏着夕阳的余晖,嘴里哼着《在希望的田野上》走回学校的时候,金一诺正焦急地等在教室门口。 “你上哪去了?今天下午除了你,还有三个逃课的,正在老班的办公室里罚站呢。我跟他说,你头疼,跟我请了假。你快去跟他说一声吧。” 有了金一诺的掩护,我逃脱了在办公室里罚站的厄运。 吃过晚饭,我去宿舍拿了今天早上落在宿舍的英语单词表,准备晚自习写完作业后继续抄写高一、高二的内容。 已是深秋了,今晚天有点凉。化学老师倚在门前,看到我从他门前走过,对我招招手说:“你来一下。” 我想不出王老师现在叫我会有什么事,忐忑不安地进了他的办公室,我第一次眼睛不老实,往四下瞅了瞅:没有别人。 “老师,您有什么事?”我站在他的桌子前,用手捻着衣襟,主动问道。 “你今天为什么要逃课?” “您怎么知道的?”我吃惊地偷瞄了王老师一眼。 “我在问你呢!你自己出去的?有什么事值得逃课?” 听听这口气!我“自己出去的”?!可化学老师不是于光亮,他一向对我很好,我可不敢跟他犟嘴。 王老师也是一位一直教了我三年的老师。不但他的学识让我佩服,就是他的为人也叫我敬重。他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于心。可惜他不是我的班主任,只是一位任课老师。 我放下捻着衣襟的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尽量用真诚、平和的语气说:“老师,今天下午是我自己一个人出去的。这次考得不好,心里很沮丧,所以到学校南边的地头坐了一会儿。” “你这次考得还不错呀,比去年期末前进了二十多个名次,这可是进步。以后不要逃了课往外跑。要想做一个好学生,首先要端正学习态度,学生就要以学习为主,怎么能刚刚有点进步就逃课呢?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课堂上去解决?我相信你是一个好学生,以后一定不要再这样了。” 王老师的脸上带着微笑,他是真的为我的进步高兴。 我这次逃课他还以为我是因为骄傲,可是,他不知道我并不满意自己的成绩。 我怎么会满意呢?我曾经是全校的第一,考全校的第一我都没骄傲,我怎么会因为一次小小的进步就骄傲呢?我本来就应该是好学生的,我本来就应该被人娇宠、被人仰视的。 我心里叹了口气,王老师,你知道吗?这次在别人眼里的进步,对我来说仍然是屈辱呀?如果我还是像初中一样,一如既往的第一,我哪用得着别人来表扬我的一点进步呢? 王老师就是这样,他很少说人家的缺点,即使说了语气也很温和。更多的时候他只会看到人家的进步。 可是,这些我能说吗?我怎么能辜负他的好意呢?我心里又暗叹了一声,对于他满意的我的进步,我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回答。说“我曾经全校第一”?我那不是疯了吗?我抬头尴尬地朝着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你拿的什么东西?”他要过去翻了翻,“哦,怪不得这次英语成绩进步不小呢,知道用功了,这就对了。”看,我说得没错吧? 我正不知怎么回答,王老师对我说:“你把你这次考试的作文给我看看。” 我感到很奇怪:“您要我这次语文考试的作文?” “听说你的作文写得挺好,这次期中考试得了满分。我看看满分的作文什么样?” “我的这篇作文在语文老师那里。他说要拿到别的班做范文讲解。不过,恐怕没有什么好看的,也许,只不过是语文老师为了鼓励我罢了。” 其实,我不想给他看。这次期中考试作文试题是一篇给材料作文,我根据给的材料拟定的题目是《浅谈理解》。在这篇文章里,我或许说得娓娓动听,论证得头头是道。然而,又有谁知道,我每时每刻都在饱尝着不被人理解的痛苦,也经历着不能理解别人的痛苦呢?我又找谁理解去?我又怎么能说得清楚? 第十三章 学校围墙外 下晚自习时,金一诺果真在我每晚都要走的那条路上等着。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先别给我说好听的,告诉我为什么逃课?” “咳,不就是心情不好嘛。你又来审问我。”我咕哝道。 “还有谁‘审问’过你?”没想到他竟然听得那么仔细。 “王老师在晚自习前已经说过我了。你不必再教训我一顿了吧。”我知道逃课不对,可还是不愿再接受一次再教育。 “光教训就行了?你再敢不说一声就跑得没影,我还想揍你呢。” 我脸一热:他这话说得也太……叫他说得不好意思,我赶紧转移了话题:“今天谢谢你帮我在班主任跟前遮掩。” “我还以为是良心发现,谢谢我这么长时间里对你的真情关爱呢。”他也咕哝道。我觉得脸更热了,虽然天已经凉了,我却连耳朵都开始热起来。幸亏他立刻转了话题,又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课呢?” “心情实在烦得受不了。” “那好,今天不在这儿说了。我领你出去散散心。”他接得倒快,不过我怀疑他是早有预谋。 “出去?学校大门早关了!” “我当然知道。” “我可不爬大铁门。” “曹雪芹即使病糊涂了,也不会安排林黛玉爬大铁门。放心跟我走吧。” “怎么把自己比作曹老夫子?我看你倒像贾……”忽然想起他刚把我比作林黛玉,如果我再说出他是贾宝玉……刚刚降温的脸颊又烧了起来。心慌意乱中我乖乖地跟着他,穿过操场。我怕他再问我刚才说他像贾什么,便无话找话地说:“金一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篮球的?打得那么棒,怎么也没有耽误了学习?” “我这叫劳逸结合。我初中时个子就比较高了。你看过我打篮球?”真是说他胖他就喘了起来,不用看他的脸色,光听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现在正得意着呢。 “上次与四班比赛,我看过。”我可不能跟他说,上次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呢。 “我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打呢。” “你笑话我干什么?我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矬子里面拔将军。’不过是身体灵活,又被班主任逼上了场。我哪里会打篮球了?你竟然笑话我。”我撅起了嘴巴。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觉得我在他身边越来越自然。敢开开玩笑,也敢说出心里话了。 “冤枉你,我?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你要是愿打以后我教你?” “拉倒吧,我不想做‘铁榔头’。” 我喜欢读书、画画,不喜欢运动。 “不过,你的小脾气在哪里都能表现出来。” “我又怎么叫你揪住小尾巴了?” “不是吗?在加时赛的时候,你因为裁判老师在四班抢到球时,故意拖延时间让他们赢了,你不是把篮球当成足球踢,一记远射将那个篮球踢到沟里去了吗?你当我不知你小尾巴往哪撅?” 一路说着,来到学校北门。这家伙,竟然有北门的钥匙! “你怎么会有钥匙?”我实在是太吃惊了。 “跟朋友借的。”他淡淡地说,显然是没有说实话。 我知道他一个学生不该有学校大门的钥匙,可是既然他不想告诉我,我也就没再问。 记得有一次看过一本小说,说一个皇后为人刻薄寡恩、心狠手辣,但是伺候她的人说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凡事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有时候下人犯了一些小错,也有可能逃得过。”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时候也是一种美德。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既然不想说,我又何必让他难堪呢? 他轻轻地带上门,我们顺着校外的小路,沿着学校的围墙,向西折而向南走着。 夜,月儿皎皎,细碎的薄雾一般的露珠,凝聚在路旁肆无忌惮、拼命生长着的蒿草上,摸一把冰凉冰凉的;一阵夜风吹过,又纷纷滚进泥土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的心如撞鹿般,与在校园小路上的感觉不一样,慌慌地。 “就因为这次没有考过我就心烦?”我们走出校园,金一诺率先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为什么要跟你比?”,我还嘴硬,“不是这次不好。实际上这次成绩,还是我上高二以来比较好的一次。主要是考虑,以我这样的成绩,明年的高考我是没希望了。” “怎么这样说呢?离高考还有八个月,只要肯用功,你的成绩肯定会突飞猛进的。” “太难了。就算我的成绩能有提高,别人也在提高呀。咱们学校今年不是还没有考上二十人吗?听说已经是历年不错的成绩了。” “你很聪明,只要肯学,他们又怎么能跟你比呢?” “看你说的,你也太抬举我了,就好像我以前不肯好好学似的。我哪里聪明了?”尽管说得谦虚,其实我内心里是从来没有服气过任何人的。如果,不是倒霉碰到了于光亮,如果不是我心情不好…… “现在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有我嘛,我会叫你有个好心情的。在我的……熏陶下你会感到事半功倍的。” “你怎么会想起跟于光亮说我头疼的?”听他的话里又出现了省略号,我赶紧言归正传。不知他要怎样帮我分析,其实我用不着谁来分析,什么原因我自己一清二楚。我比任何人都想考好,可是以前的已经落下了,现在我的头不允许我太用功。 “我见于光亮找人找那些旷课的,怕你也受罚,便赶紧编了个借口。” “还真叫你歪打正着了。其实,从高二开始,我就得了神经衰弱。心情郁闷或者学习累了就会头疼。”我终于忍不住对他说了。 “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他心疼地说,似乎想握一下我的手,又缩了回去,“以后再头疼时,告诉我一声,我陪着你出去。再不许一个人跑出去了。” 我特别受不了他说的这个“不许”,感觉就像自己的哥哥在管自己受宠的小妹妹。我的心里酸酸的,好想就叫他一声哥哥。可我还是说:“我不认为我应该跟谁说。我害怕又有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你这个小脑袋瓜呀,”金一诺向前跨了一步,面对着我站住,“你的心里压力怎么这么重?整天想的太多了。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对你的好呢?难道我这些日子里对你的心白费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走自己的路吗,为什么总要前怕狼后怕虎呢?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能不头疼吗?” 听到他这样说,我点了一下头,夜色朦胧中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到。 我们两个人一边往前走着,金一诺接着说:“人言可畏,你就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不喜欢于光亮,我来帮你补习一下英语吧。对了,你这次英语进步很大呀。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了。一定要保持一个好的心情。” “英语,其实我是因为从心里排斥才学不好,这一阶段心里想开点了,我还是很用功的。不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也想不去想,可抗不住那一双双躲在暗处的眼睛”我心情黯然地说。 “谁让你生得这么漂亮?怎么会不叫人猜疑嫉妒呢?你没看出于光亮那个人有点嫉妒,他不喜欢很优秀的学生吗?” 听金一诺这样说,我不由得撇了撇嘴:“你怎么能为了安慰我说出这样的话呢?哪个当老师的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他怎么会因为嫉妒学生而故意给人下绊子呢?” 金一诺停了一下脚步,让我跟他并齐,说:“你真的没有发现?不过,也许是我考虑得多了。不管怎么说,你得学着放松你自己。” “可惜,我老是生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我又怎么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呢,唾沫星子是能杀人的。 “让我来给你念段散文吧。”金一诺没有再接我的话题,而是他一边说着,一边跑到我的前面,把手一伸,“啊!……” 我差点笑出来:“快算了吧,别把狼招来。” “真的给你念一段,”他不再做势,轻声念道,“不要让心绪的小舟,在苦海中停留,让那和煦的春风,吸取你淡淡的哀愁;不要依恋和停泊,人生的航道没有尽头……” 其实,我不是那种死钻牛角尖的人,面对着金一诺一次次耐心地开导,听着他一次次给我的忠告,一次次制造的幽默,更加上不知从何生发的暖流,我心里的郁闷早去了许多。面对着此情此景,我不愿连累他也沉浸在哀愁里。 “一诺,我明白了。谢谢你。”我真诚地说,心里要比这仲秋的温度高上一些。 “你这样客气,说明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心。”金一诺在我的面前站住了说。 “自从认识你,我的心情开朗了许多。我……”我扭捏起来,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心里有一块地方,却像天边那弯柔和的下弦月。 我迅速地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月光下的他,可以用琼瑶小说里形容男主人公惯用的那个词——玉树临风。真的,绝不是为了描写而有意做作,他的人温文尔雅,他的话爽朗而有力度,声音温润如暖阳,充满了一种我说不出的亲和力。此时,他藏在眼镜后的眼睛,也好像被月光染柔了。那眼神里分明藏着一些叫我心跳加速的东西。看着他那双潮湿的眼睛,我知道,他今天绝不是只为了排解我心头的忧愁。 “牵萦,……你知道今晚我为什么约你出来吗?” 看看来了,来了,我就知道他是有目的的。 “帮我做期中考试总结嘛。”我又拿出我的杀手锏——故作糊涂。其实想想三个月来他对我的关心体贴,再看看他那双已经隐藏不住他的内心的眼睛,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我发现我越来越怕见到你。”他放低了声音。 “是,我老是给你添麻烦。”我心里一惊,生怕他说出什么“我们不要耽误学习,以后不要再见面”之类的话。 “你说什么呢?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不是。” 我的心开始慌起来,却不知道怎么来回答他。 他好像也没期望我会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你真的不知道?与你在一起,我的免疫力越来越低,要我只能说诗、谈词、讨论学习,我办不到!” 我扭捏着,陷入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尴尬中,原来他说的跟我刚才害怕的完全不一样,可是我却更加不安。我在心中祈祷着:别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们现在不应该说这些。 可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时光好像停滞了,我们都静静地站在了原地。我觉得空气异常沉重,想要没话找话说,却觉得很难开口。 他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将身子倚在一棵树上,抬起右手的食中二指,在鼻梁部位的眼镜架上敲了两敲,忽然抬起头对我说:“我唱支歌给你听好吗?” “好啊,我也正想请教一下,你是怎样学会简谱的呢。”我如释重负,赶紧接腔,希望以我的话题来代替他刚才的话题。 “我自己学的。这很简单,先拿一支特别熟悉的歌练习,根据曲子琢磨简谱,然后简单的就会唱了。这个以后再跟你说。你不是故意打断我,不想听我唱吧?” “当然想听。”我当然愿意听,只是怕他唱出什么有“内涵”的,不知道怎样招架。 “我的一份柔情,我的一份心意,我已奉献给了你,不要对我冷漠,不要不理睬我,怕你冷冷地待我。不求你的富贵,不求你的荣华,只要你把我珍惜,给我一点关怀,给我一点安慰,这就能满足我的心扉。” 星星不再闪烁,脚步不再移动,月亮也害羞地藏到了厚厚的乌云后面了。金一诺的轻唱轻易地就感染了心有所动的我。这比诗更直露的歌词,更直接的感情!我也觉得有点力不能支,想找个依靠,可他正倚着那棵树忘我地唱着。 “好好爱我,好好珍惜。这份情感,得之不易。好好爱我,不要犹豫,我一颗心已属于你。好好爱我,互相勉励,幸福人生藏在爱情里。” 天,这么大胆的歌词也有人敢写。我正心慌意乱地琢磨着,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他的这种“言内之意”,忽然,从西南边黑蒙蒙看不见的地方,响起三四个男人的声音:“哈哈哈……”、“好啊”、“干什么的!” “天,我的歌声还不至于引来狼群吧?”金一诺推了一把吓呆了的我,“快向回跑,别等我!快!快!” “你怎么办?”我反而镇静下来。 “别多说了!我是男的,不会有事,你快跑!” 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为金一诺保护好自己! 金一诺向南迎上那几个人,我快步向后跑了几步,可我实在没办法让自己一个人逃跑,就隐身在一棵大树后,又蹲下身,随手在地上摸了一块硬硬的、不知是砖头还是泥块的东西。 天,怎么会这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老天爷求求你,过往神仙求求你……真是病急乱投医。我一边焦急地盯着金一诺前去的方向,一边把我知道的神仙大人们都求到了。 一想到明天或许会有人看到我和金一诺的尸体,我的泪一下子模糊了我的双眼…… 可是金一诺去的方向漆黑一片,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一诺,你们在干什么?你发出一点声音呀,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那么冷漠了,我的冷漠都只是装出来的,我只是怕人笑话,我只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我只求你千万别出什么事。一诺,你说话呀,你发出一点声音……我祈祷着。可我又害怕他发出的是一声惨叫。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我正在泪流满面地胡思乱想,金一诺回来了。 “怎么回事?”我立刻收敛起自己刚才的感情,我刚才的想法多么可耻,要是叫人知道了,用不着别人,我自己就羞死了。 “别害怕了。没有什么事,他们是过路的。”柔声地解释、安慰了我几句,他又有些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躲在这里?如果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办?” 我不理睬金一诺的责问。这一场虚惊让我明白了我自己的心:我的心里有他!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可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他,不管他理解不理解。现在他和我的任务是学习,我不能分了他的心。刚才的祈祷既然他不知道,就只好埋在心里了。我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 那晚,我叫了他哥哥。他说他愿意有个妹妹来疼爱。我们对着又重新露出头来的月亮盟誓,他与我结拜为了义兄义妹。 回到宿舍,怎么也睡不着,想到今晚上我对金一诺流露出的默默情意,想到高中两年多的成绩,我实在是不甘心,真的,我本来是有能力学好的。我在日记本上深情地写道: 深情寄语 ——思…… 虽然,这一次我们,又惜别依依, 我对你许下诺言,寄上一片深情。 请你耐心等候着,期末我便去迎接你, 每日我向你倾诉,深情蜜语。 你可知道,我多么地孤单, 但我不愿空留恋,只让美梦伴你行。 我深深地懂得,此刻你还不属于我, 虽然我喜欢你,胜过你那依依杨柳情。 每日里我总不忘给你寄语深情, 虽然此时你在我面前,面孔冰冷。 阳光下,到处,可见你的芳影, 耳闻处,到处,可听你的心声。 我紧紧追随着你的踪迹, 但你已消失得无踪无影。 我不愿再离开你呀,在今后的日子里, 我不能没有你呀,在我大病初愈时。 哦,我深深地留恋着你, 虽然你现在还不属于我, 我深深地想念着你呀, 多想时时跟你在一起。 哦,你让我想得好苦呀, 可我知道,这不该怪你。 无聊的世俗,可恶的习性, 使我逐渐疏远了你,这怪不得你呀; 痛苦的深渊,凄凉的面孔, 使你渐渐离我远去,这是我的错呀。 我明白了,空想只能使你我隔阂更深, 幻想的肥皂泡越美妙,破灭时使人越伤心。 我知道了,单纯地追求你只能使我更伤心, 因为你我是好朋友, 你的鞭子会在我的心上抽出屡屡伤痕。 噢,我的好朋友,请你暂时委屈点吧, 为了你我永远的友谊。 求你暂居在异地,求你别凄清, 两个月后,我就要去接你, 请相信这不是梦。 哦,我知道我该怎样去迎接你, 在这两个月里,我为你铺下平坦的路基。 我知道我该怎样去铺筑呀, 我将用我的汗水将路面淋湿。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呀, 那时我好兴高采烈地去接你。 请抹去你腮边的泪水吧,时时为我祝福, 我也将换上笑颜,每日努力向你靠近。 哦,请你再耐心地等待吧, 两个月后,我一定去接你,决不食言。 我亲爱的朋友,多少日子没见你了, 我心里时刻对你充满着柔情蜜意。 时光飞逝,思念加剧,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让它作为我们相逢的前奏。 多少日子没见到你了, 我心里已经感受到了彻骨的冷寒, 多少次,甚至就在昨天, 我真想永远离你远去。 我坚信,请你也相信,这只是暂时的, 汗水会为你压下路上的尘土。 哦,两个月,漫长又短暂的时光, 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再想你,还请你多多原谅。 我将静下心来,挥洒我的汗水, 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重相逢。 哦,待到我将汗水挥洒尽, 我们再重温那蜜意和柔情, 让我们重叙这离别情! 看看我又用了这样的语言!对我期盼中的好成绩用了这样的语言!一诺,你知道吗?在你的熏陶下,万水千山都是情!于光亮,你看看,在你眼里是不是又是一封情书?还热辣辣的呢!不过,就算给你看了,你也绝不会想到我思的竟然是——第一名! 写完那首《深情寄语》觉得意犹未尽,又在下面加上了上面的一段话。 不过,尽管我现在每次写完了都小心翼翼地把日记本锁在箱子里,可是我还是没好意思在“思”的下面直接写上“第一”两个字,因为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努力,任何人也都没闲着,在期末考试中我要考第一实在是太难了。我虽然是一个劲地给自己鼓劲,也下决心用上全力,可是,我知道还是几乎不可能的。 梦,总是还可以做的,尽管我已经被有些同学抛在了后面。一诺,你早来开解我多好。 第十四章 曲未终人已散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两天,我们班里充满了一种离愁别绪。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大多数同学都沉浸在一种比较沉闷的情绪中。原因是我们班有三名同学近几天就要离开我们这个班集体了! 其实,这些消息在期中考试之前就已经在班里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同学们都在忙着准备期中考试,当事人也都三缄其口,所以大家还算能沉得住气。 今天这个消息已经有当事人正式宣布! 最先提出要走的同学是徐明彦。他的一个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份会计工作,据说这家企业在我们安泰当地目前效益还不错。 徐明彦已经跟我们证实了他将正式离开。此刻,他坐在他的座位上,还是一脸的疲惫和犹豫。他将身子倚靠在墙壁上,左手肘支在课桌上,手掌微拳抵在太阳穴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时地揉捏着眉心。他说,他都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其实,这件事换了谁,谁也会矛盾。对于我们这些前途未卜的高中生来说,将来能够成为一名效益不错的企业的会计,应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是,作为一名还没有拿到毕业证的高中生,这份工作能干得长久吗?将来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况且,寒窗苦读十多年,眼看着就要参加高考了,却又要放弃高考,又怎么能够甘心呢? …… 徐明彦还在犹豫的时候,我们班的甄凯军和鲁臻豪却真的要走了!他们俩是要弃笔从戎。 据说,他们俩将要去南京军区当飞行员,体检、政审都已经通过了,马上就要离开学校。能成为一名飞行员已经够让人羡慕了,当然,将来有机会还可以在部队上直接考军校,应该说是前途远大。 我与这两个男生平时说话不多。可此时,我的心里仍然非常地难过,就好像他们这一走,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似的。以前形容很痛苦的事时通常说是生离死别,这,大约就算是生离吧? 下午的第二节课是我不喜欢上的政治常识课。我们高三的政治老师也像他上的这门课一样无趣,整天耷拉着个脸,好像谁欠了他二百吊钱,不可能再还给他一样。有同学私下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马列”。不过,我可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外号,毕竟他是老师。当然,我也从来没有机会叫过他。他教了我们班三个多月了,既没有在课堂上提问过我一次,我也没在课下跟他走碰头过。说不定,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 不过,据说“马列”只是在课堂上严肃,课下还是会笑的。我们班的政治课代表鲁臻豪说,有一次他去办公室,看到“马列”在办公室里跟其他老师开玩笑,竟然也笑得满脸花开…… 尽管看到《政治》课本里的那些大道理就头疼,可是,为了分数,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努力学习。课间只有十分钟,我拿出政治课本和配套的练习册,然后就趴在桌子上发呆。 忽然,林奕琳从教室外边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还未走到我跟前就大声对我嚷道:“郝牵萦,外边有人找你!” 我一愣,抬起头来说:“快上课了,谁找我呢?” 林奕琳走到我的跟前站住了,笑嘻嘻地说:“我也不认识,人家说是找你的。你快出去看看吧!” 我信以为真,站起身,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快要上课了,我可不想回来晚了,让政治老师逮个正着。 在教室门口逡巡了一圈,甚至到我们教室的屋山头去看了一眼,却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这时候,我隐隐约约明白了,我是上了林奕琳的当。满心不高兴地往回走,刚拐过屋山头,就听到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我加快步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教室冲去。还好,我比政治老师抢先一步冲进教室。 回到我的座位上坐下,悠长的上课铃声还没有结束,政治老师迈着四方步还没有踱到讲台上去。林奕琳在后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心头火起,趁着政治老师还没有登上讲台,气咻咻地转回身去,冲着坐在后边的林奕琳压低嗓子嚷了一句:“你干嘛骗我?外边连个人影都没有!” 林奕琳呲牙一笑,小声说:“人家说是来招‘妃’的,咱们班就你是西施娘娘,人家不找你找谁?” 我和林奕琳说话的声音都不大,扛不住政治老师一向不苟言笑惯了,教室里除了我俩的声音,以及在上一秒还没有结束的上课铃声,简直是鸦雀无声。林奕琳话音刚落,同学们“哄”地一声都笑了起来,有的人甚至笑得前仰后合…… 我一时气结,原来她跟我开的是这个玩笑!甄凯军和鲁臻豪他们去南京军区据说就是去当空军,所以,这几天“招飞”这个词常被同学们挂在口中。林奕琳这个狡黠滑头的家伙!她却故意说成是妃子的“妃”! 林奕琳原先跟金一诺是一个班的,后来才转到我们班。她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五官相当秀气,皮肤略黑,但是肌肉看起来非常紧致。她平常就性情活泼、伶牙俐齿、机灵鬼怪的。现在让她这么一说,再让同学们这么一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羞又恼地不甘心地转回了头。 政治老师在讲台桌后一站,拿着黑板擦像拍惊堂木一样,在讲台上拍了一下。立刻,教室里的各种笑声一下子消弭得无影无踪。 政治老师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郝牵萦,站起来!怎么样?说痛快了?痛快了到门口去!” 我迅速、羞愧又委屈地站起来时,恰好听到政治老师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那儿。 林奕琳主动站起来说:“对不起!老师。是我先跟郝牵萦开玩笑的。” 政治老师把眼一瞪,说:“你们课下开玩笑我管不着。可是,郝牵萦却是明明听到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了,却还故意引起话题,捣乱课堂纪律,这个我就不能不管!” 听老师这样一说,我心里也很后悔,林奕琳不过是跟我开个玩笑,我干嘛这么性急地在课堂就不依人家。想到这儿,我赶紧红着脸,小声说:“老师,对不起!” 谁知政治老师根本不为我的道歉所动,依然板着脸说:“我跟你们说,你们别给我瞧不起政治,都说政治是副科,副科怎么了?难道高考不占100分?你们想想,除了语文、数学,再有哪门课能够像政治一样让你们从小学到大?等到了高考录取的时候,难道还会有人给你们区分一下,你这90分是英语科得的,你这70分是政治这科得的?有没有人会给你们区分?没有!高考看的就是你们的总成绩!如果你们不是什么高干子弟,如果你们不是生在北京、上海,你们就都给我安安心心地好好学习!分数面前人人平等。它不会因为你是西施娘娘就给你多加上几分!” 听着政治老师说的那么有道理,听他竟然也提到什么西施娘娘,我更加又羞又愧,站在那儿,头几乎就要低到课桌上去。我正在那儿患得患失呢,就听政治老师又来了一句:“林奕琳坐下,郝牵萦你给我到教室门口站着去!” 我羞愧难当,也不管老师是让我到教室里面的门口,还是到教室外面的门口,低垂着头走到教室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谁知我刚刚拉上教室门,准备到门边上当门神,就听到政治老师在教室里喊了一声:“郝牵萦,进来!” 我一愣,不过,想到不用站在教室门外丢人现眼,还是马上重新拉开门,走进了教室。 偷偷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政治老师,见他正背对着我在黑板上板书。我尴尬地站着,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叫了我进来。直到他将要板书的内容写完,方才转过身来对我说:“谁让你到教室外面去的?我说让你到教室外面站着了吗?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教什么的?” 政治老师的话让我似懂非懂的。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没有罚我到教室外面,可如果让我在讲台桌边上站着,还不如让我出去站着呢。众目睽睽之下,不是更难堪吗?可是,他又问我知不知道他是教什么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正在胡思乱想呢,政治老师扶了扶他的宽边眼镜,说:“我身为一名政治老师,能在上课时让自己的学生到教室外面去站着吗?看你认错态度还挺好,回座位去吧。” 我一听政治老师的这句话,如蒙大赦,赶紧低垂着头向我的座位上走去。心里不由感激地想:看来“马列”还是蛮有人情味的嘛,可见认识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的外表。 这是第二次被撵出教室了,不过,也许是“习惯成自然”,这次竟然没有上次被于光亮撵出去时的那么羞恼。 轻手轻脚地回到座位上坐下,就听政治老师又说:“我知道政治这门课很枯燥,很少有人会对这门课感兴趣。可是,你们别忘了,这门课的分值一样是100分!你们别因为政治是副科就不以为然。副科怎么了?学好了可以往上给你们拉分,学不好就只能拖你们的后腿……” 尽管还是对学习政治没有兴趣,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大约是我自从上高中以来听讲听得最认真的一次。 不知不觉地,下课铃声响了。大约是一开始上课时因为我耽误了时间,政治老师略微拖堂了一会儿。 也许是同学们都被政治老师今天的威风吓到了,直到政治老师走出教室,整个教室里还是静悄悄地。 谁知道刚刚走出教室的政治老师又调回头跨进教室,冲着我喊了声:“郝牵萦!”我的心一阵狂跳,还以为他是要来找我算后跟帐的呢!没想到他接着说了句,“外边有人找你!” 我一愣,接着就听有的同学“哈哈”大笑了起来,林奕琳走到我跟前,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快出去吧!皇上派来的使者来接西施娘娘回吴王宫了!” 我大窘,觉得出去不好,不出去也不好。正在做这时,我的好朋友,我们村的郝舒梅在我们教室门口朝着我喊道:“郝牵萦,你出来一下!” 在有些同学故意地哄笑声中,我逃跑似地冲出了教室。 没想到郝舒梅竟然给我带来了一个让我意外的消息,又交给我一件令我为难的任务。 郝舒梅告诉我,她从小就崇拜军人,长大后做梦都想嫁给一名军人,她对我们班的甄凯军很有好感,想让我给她捎一封信给甄凯军,约他出来说句话。我很为难,不知道是不是该给郝舒梅捎这封信,不知道要怎样来捎这封信。我问她:“不是那个杨春雨给你写了情书吗?” 郝舒梅不屑地把头朝着一边一歪,说:“他给我写情书我就要答应啊?想追姐的人多了去了。” 最终,郝舒梅的信我没有送到,因为还没等到我找到机会跟甄凯军说,他和鲁臻豪就悄悄地走了。 我本来就是那种重感情的人,更因为郝舒梅的这段小插曲增加了许多的离愁别绪。原来,我很爱这个班级,很希望能与我的同学们永永远远在一起。可是,总有一天我们都是要各奔前程的…… 第十五章 偷看日记 高三的课程还没有讲完,高考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浓起来。我已经很少有时间来写那些乱七八糟的、对高考没有帮助的东西了。再说了,这一阶段发生的事我也没有胆量写在日记本上。 这一天课外活动时,功课做得差不多了,忍不住又拿出日记本。这一次,是因为新换了日记本,上面的内容还不算多,所以我又大着胆子拿到了教室。随手往下翻的时候,忽然有几行文字映入我的眼帘,这几行字明显不是我的字体: 请您指出我的弱点、过失,并请指明我该怎么做。愿我们毕业后留在记忆里的仍是同学,普通的同学,不要成为冤家。 吾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了同学的进步,请大量指出吧!对不起,我粗粗地看了你的日记。 ——沐献智 是哪个混蛋干的!我真想大喝一声,可我,我却没法叫出来。尽管心里气得难受,可让我在人前大喊大叫,我无论怎样也做不出来。 可是我心里的一股怒气、委屈好像就要冲出来,变成炸弹,炸毁这个偷看我日记的人的眼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还有胆量在上面留言!还“沐献智”,倒会给自己起名字!都能“献智”,就多给自己献上一点行了嘛,何必来惹我生气? 还“普通同学”,还“冤家”,真是莫名其妙! 可我却毫无办法,只有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份。是谁干的呢?我只不过是今天早上才从箱子里拿到教室,想记下昨晚的一个梦。就一个上午、一个中午的时间,下午我一直坐在教室里没有出去。 这也不是金一诺的字体,他也不能写这些文理不通的话…… 再看看被写了字的这页的上一页,就正好有关于他的内容,虽然我写得隐晦,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很怕人的东西,可是既然能做出偷看别人日记的丑事,又哪里会是什么好人呢?而被“题字”这页的内容,若是碰到一个半瓶醋的家伙看去了,胡乱猜测……我几乎要哭了:要是再碰到一个戴熙朝,我就死定了。 这个人可比董海仁差劲多了,至少董海仁是明抢,这个人却是偷窥! 好不容易挨到下晚自习,我把摹写的那几行字给金一诺看。 “好像没什么要紧。”金一诺淡淡地说,“也许只不过是一个同学叫你给他指点迷津,这个同学应该是比较欣赏你的为人;或者是你的崇拜者为了接近你,故意铤而走险,好引起你的注意。你看,他用的是‘您’字,一般不会有什么恶意。” “你没看见他说看了我那天的日记?”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看你那天的日记。” “不行!”我坚决拒绝。日记到了他手里他会只看那一页?他才不会那么客气。如果真给他了,岂不是让他连我的心理活动都知道了?因为我写的隐晦,外人看了,他只能看到字面上的东西,就算他仔细研究,也只能凭猜测。金一诺就不同了。 “好啊,别人偷看,你只有在这儿跺脚的份。我要光明正大地看,你反而一口拒绝。等哪一天我也偷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金一诺提高了声音说。 “……等以后给你看。”在我心里,我的日记只能在很久的以后,给那个唯一的、最亲密的人看。可这话我怎么能说出口呢? “以后?什么时间以后?那是多久?”他这次不但不赶快帮我想办法,还在这件事上缠夹不清。 “反正不是现在。你还有时间说这个!”我的泪要流出来了。 “好了,好了。别掉金豆子啊,咱的泪珠珍贵着呢。不看就不看,这么小心眼。”我知道他怕我哭。金一诺的为人有点像贾宝玉,见不得弱小者的眼泪。 “那页日记的内容若再落在一个莽夫之手,自己本就没看明白,再胡乱猜测着添油加醋,我就死定了。”我着急地说。 “到底写了什么叫你这么着急?不会是跟我有关的吧?” “不是。”想到上次发生董海仁的事时他的反应,我言不由衷地说道。其实,那个偷看的人看的那页虽没有,但只要往前翻一页就是我写给他的一首诗,不过我已经给他看过了。况且,那首诗表面上看起来最多只能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算了,你不愿说就不要勉强自己。”他的语气虽然是淡淡地,可我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冷冷的气息。 “其实,给你看根本就没有什么。只是我不愿你对我产生误会。” “别多心,我不是一定要知道你的秘密。可是如果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也就不知道你究竟在焦急些什么。” “我不是已经把那个人写的内容摹写给你看了吗?” “你明明知道……”金一诺及时改口说,“好了,等解决完这件事再说吧。我不会强迫你的,如果你觉得那页日记的内容不能给人看,不必勉强。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不给我看就对你有误会。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今晚我就发挥我的聪明才智,给你揪出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回去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一早,我的铅笔盒里放着一张纸条:问问周文贤。 果然是周文贤干的!课间操时,我在教室里做值日生,没等我想出怎样开口呢,他就自己承认了。 知道了真的是他,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一瞬间恢复了平静,他这个人老实得有点懦弱,我相信,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偷看我的日记,都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的。 “我还以为你能找我呢。”废话,我当然想找他,不过是刚刚有了嫌疑人罢了。 “你为什么要看我的日记呢?”我拿出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周文贤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 他以为我的日记是全班同学的档案记录?看到他那个老实的样子,我没忍再吓唬他,语气平和地问:“我并没有写你,是不是?” “我只看了一点,怕被人发现,没敢仔细看。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人可真老实。 “你为什么要给我写那些话呢?你不知道你偷看我日记,我会不高兴吗?” “我没想过。我就想知道你怎么看我。我没有人问去。”他低着头,搓着手。那神情叫人感觉有点可怜。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我看你这个人好。我听人家跟我说过,你曾经给我讲过情。要不我早就叫班主任撵走了。我因为你心好,所以就写了。”他干瘦、发黄的脸上显出一丝红色。 我记起来了,我是在于光亮跟前给他说过一次情。 我听人说,周文贤的父亲弟兄三个。但是他们弟兄三人只有周文贤的爸爸结了婚,生下周文贤和他的姐姐,另外两个都没有媳妇。他妈妈早死了,他爸爸有病。 他本人也是形如病夫,如果考不上大学,以他的身体恐怕要干体力活很难,将来的生活岂不是成问题? 可是于光亮因为嫌他经常不上早操,有一次在办公室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跟我说起,说周文贤学习成绩不怎么样,还经常不上早操,怕别的同学跟他学,想把他撵回家。为这事我曾经硬着头皮对于光亮说,周文贤的家庭情况好像不大好,还跟他分析了周文贤的身体状况,所幸于光亮良心发现,收回了成命。 可是这事只有我和于光亮知道,“是于光亮告诉你的?” “嗯。” 当时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于光亮派人跟踪我的事,也幸亏周文贤的条件太差劲,大约于光亮才不会将我与他联系在一起。想到这里我有点后怕。 “你为什么不上早操呢?”既然他叫我给他提意见,我就说几句吧。我总觉得他很可怜。 “我早上起不来。” “不能叫别人叫叫你?你身体不好更应该使劲锻炼锻炼。” “没有人叫我。您也这么瘦,您为什么就能跑那么快呢?” 我很得意,别看我一阵风就会吹跑似的,我的体育成绩可不错。高二秋季运动会,一百米我跑全校第二;一百米栏,我摔了一跤,爬起来还跑了个第三。体育课上,我甚至能做到仅要求男同学做的后滚翻。跳高、跳远、跳箱、单杠的成绩我都很不错。 这点,林黛玉可比不上我。 “我早操从不偷懒呀。”我怕他看出我的得意表情,以为我是针对着他的,赶紧对他说,“同学之间你别老用‘您’‘您’的,太客气了。” “谢谢你。以后,我也不偷懒了。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周文贤说着话,将插在袖口里的手又往里缩了缩。 这个人,我能说什么呢?我其实没大怎么注意他。也不光是他,我跟别的男同学交往的也不多。当然,除了这段时间跟金一诺的交往以外。想了想,我说:“我看你课堂上回答问题,声音小的像说给自己听;吃饭斯斯文文,不像个男子汉;就是走起路来,也是低着头,抄着手,胳膊都不会甩一下。要不,你先把这些改改?” “男子汉什么样?”他抬起来头,瞥了我一眼,随即又将视线移向了地上。 “吃饭狼吞虎咽,走路仰首挺胸,说话声如洪钟。”其实,男子汉到底应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这些话是我从电视剧里看来的吧?不过,我想至少应该不像他这样唯唯诺诺的。 “吃那么快干什么?又没有人跟你抢;并且,我觉得我的声音挺大的,我认为别人会听清的。”周文贤辩解道,然后说“你再给我提点意见吧。” 对于他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又有权利说什么呢?“这些能做到你就是男子汉了呀!今天就到这儿好不好?等我看你每天都上操了。咱们再说其他的。” 第十六章 绝缘体 中午吃饭的时候,金一诺伸着饭钵到我跟前,叫我给他打饭。本来,我们班共分了四个组,每个组的人都在自己的组里做值日,也在自己的组里打饭。我本来不该给他打,又怕他执拗地在那擎着个饭钵,引起别人的注意,赶紧给他舀了两勺。 这家伙,拿了还不快走,趁着周围没有人,疯言疯语地说:“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吃你做的饭。” 我心头一震,心跳遽然漏掉了一次。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追我?众目睽睽之下?调戏?暧昧?他这到底是要说什么? 不说我心头泛起的千般涟漪,还真应了一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本以为金一诺的小动作没有人注意,谁知从那以后,每当我值日时,男生到我们组来打饭的越来越多,最后连周文贤这样的人,也敢将饭钵伸到我眼前等着。分到最后,一人一勺也不够分,我拿别的组剩下的舀给他们,他们也要。 晚自习见面时,我嗔怪金一诺:“今天在教室里疯言疯语地胡说什么?” “呵,原来我说的你没听清。你是希望我再说一遍是不是?还是你不明白?让我再说得明确点?”金一诺调侃道。 我面上微热,赶紧打断他道:“行了,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还没唱《山门》呢,你怎么装起疯来了?” 我可不敢让他再说下去了。 “怎么样?我的谜底不错吧?看来我得加紧。” 这家伙,刚扔下一个话题又出来一个,还真的越来越大胆了。 “得意什么?你。”我觉得脸更热了。 “我得意?天地良心!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说笑,我的心几乎要跳到你们中间,做块绝缘体。” “瞎说什么?我倒不知道你的心竟然顽固不化,能做绝缘体。”我有点口不择言了。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做一块绝缘体,把所有以各种方式接近你的人都隔绝了。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我觉得心跳得好乱,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竟然脱口道:“只可惜,我的心只有一种特殊的电流能通过。” 天,我这是在说什么呀? “你希望我是能通过你的特殊电流?”金一诺的手似乎要在我的右肩膀上拍一下,却又没有。 “不,”我赶紧否认,语无伦次地说,“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才能通过。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我也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我刚才就是随口瞎说的。不过,既然是特殊的,当然不会那么容易。” 覆水难收,我真恨我自己刚才的胡言乱语。 “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赶紧点头:“我现在也不知道。”一边说着,一边摊开手,“对了,我把那页日记拿来了。咱们先说好了,你先看完再发言。不许冤枉我。” 赶紧转到他感兴趣的话题,我知道既然已经答应过给他看,不给他是混不过去的。 “我说过,我不愿强迫你。你不必为难。更何况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不必看了。周文贤那种人掀不起任何风浪。”这家伙,开始以退为进了。明明知道我现在怕他误会,却假装出一种高姿态,嘴里说什么不看。不过,还好,“绝缘体”之类的话总算混过去了。 “好了,别假惺惺的了。不就是一首诗嘛,你要看就看吧。”一边说着,我故意将手里的纸做出往口袋里装的动作。 “谁假惺惺了?我不过是试一试你对我是否诚实。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我会不看?我可不像你,动不动出力不讨好的当什么正人君子。” 他一把抓过我手里的纸,向路灯底下走了一步。 “《他把我忘了》,你把谁忘了?怪不得你那么紧张。”你看看,他刚看了个题目就酸气直冒。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看完了再发表意见吗?如果真要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我怎么会还给你看呢?” 他不理我,反而读出了声: “一声尖锐的汽笛, 扬起一片干瘪的泥土。 车来车往, 似欲刮尽这里的地皮。” “哈哈,你什么时候也写得这么直露浅白了?不像你的风格了。”他故意“哈哈”地笑着评论,也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 “清脆的铃声, 送来了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踌躇, 迎着他笑眼眯眯…… 眼睛里映出一片荒野, 你的名字,假如你能告诉我……” 他凝住了笑,怪声怪气地读道。我分明看到他的嘴角还撇了撇。 “凝住了甜甜的,美美的梦, 在那片田野里, 我没有洒下成熟的种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像北风吹过掉光了叶子的树枝。 “凝住的梦破了, 留下了一个冰冰冷冷的笑。 原来的一切都去了, 你的笑,我的乐; 你的愁,我的忧, 美梦偷走了你我的畅谈喋喋不休。” “呵呵,美梦!还喋喋不休!”他朝着我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撇了撇嘴。我感到心里掠过一丝异样。 “鸣着汽笛的车开走了, 远远地还可以看见那浅绿的颜色。 干瘪的泥土飞起了, 打个旋儿又落到地皮的另一侧…… 消失了,我从你的心里, 消失了,你从我的心里? 我的心血被撒进了盐, 远处的汽车留给了我一声重重的叹息。 ……” 我听他声音越来越冷,心里很不舒服,打断他的诵读,自己将诗歌末尾那个小小感叹念了出来:“唉,孙老师,你的又一个学生从你的心头飘走。可是你忘了我,我又怎会忘了你呢?难道工作的调动,会连心里头的形象和感情都调走吗?” “咳,你真是叫我虚惊一场。你写的只不过是一个老师?”他的表情和声音立马恢复了正常。 “孙晋昌。”我冷冷地回答。竟然这么不信任我!我心里非常委屈。 “那个上窜下跳,一心想调到政界的政治老师?”他将纸递给我。 “听说已经调到市政府了。”我接过来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扬,任凭一点一点碎纸,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纷纷扬扬地四处飞散。我也希望它们能带走我的坏心情。 今晚金一诺的表现让我从心里感到非常失望,原来我和他竟然是这样的没有默契!我很想扭身就走,可又有点不忍心。 “对不起,我刚才误会你了。谁让你写的本来就容易让人误会呢?你写这样的东西,怎么能怪别人吃醋?可是你既然已经写得很清楚是老师,你还担心什么呢?”这个人好像在道歉,却又…… “如果他们相信并且他们确实看清楚了,我还用担心什么?我怕他们看了,却又只看到其中的片言只语。不过,既然是周文贤做的,我相信他不会怎么样我的。之所以还拿给你看,是不愿你再误会我。”心里叹了口气,不忍心继续纠结。 “你这个小妮子。”他在我的额头点了一下,装作老气横秋地说,“我实在不知怎么说你好,为什么总要给自己制造那么多的难题呢?”他顿了顿又说,“我跟你说,还有半年多点就毕业了,往后就算是有人将脏水放在你的眼前,你也不必怕他,你再不要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乱了自己的心智。我相信你的为人,以后纵然真有‘三人成虎’的那一天,我也不会人云亦云,我一定跟你站在一边。至于我,你就更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我永远都会理解你的。” 听他居然叫我“你这个小妮子”,听他说“以后纵然真有‘三人成虎’的那一天,我也不会人云亦云,我一定跟你站在一边”,我刚才的委屈消散了很多,眼皮一热,我一下子又要流下泪来。早就忘了刚才的不满,嘴皮开合了一会儿,终于不知道怎么样表达。“一诺,咱们回去吧,恐怕时间不早了。” “牵萦。”他欲言又止。 我朝他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哥哥”,这是我第二次叫他。我认为这对制止他说出胡话有好处。 “是了,你是我妹妹呀。那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你是不是希望你所认识的所有的人,都一个不少地永远跟你在一起?” 我点了点头,我确实是好聚不好散。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斩钉截铁地说完,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就像我现在对你这样,生怕你受一点委屈,恨不得将你所有的苦恼替你承担起来。难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啊,难道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能狠心抛下我的亲人跟你去吗?还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跟我去呢?” “如果仅仅是同学、朋友,我当然不会那么做,如果是恋人、爱人说不定我还真会……”我在心里傻傻地想。 他没有等我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善良、多情是美德,这也是我敬爱你的原因;可是太善良、太多情是不合时尚的,是要吃亏的。” 看来他还真有许多话闷在心里,我们往南走了几步,那个地方更安全些。 “人能够躲过别人的明枪暗箭,却很难走得出自己设置的心灵的陷阱。你把世间美好的东西都装在心里,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善良,以为这个世界都像你想象的那样美好。这样下去你会吃亏的。有时候我都不明白,你受了那么多挫折怎么还是这么善良。” 我看他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只是微微笑了笑,任由他说下去。 顿了顿,他又说:“就是我,你也不要太相信,说不定到了哪一天,如果利害相关,难道我就不会害你?其实,道理你未必不懂。只是你现在在潜意识里还不曾防范。” 我的心里一阵紧张:“要防范什么呢?我想像不出连你都会害我。” “我建议你不要写日记了。你看因为日记已经发生了多少回事。据我所知,偷看过你日记的男同学不在少数。虽然你以前写的是没有什么,可现在呢?就算你写的隐晦难懂,可还是要预防别有用心的人呀。”他并没有顺着我的话说。 “我总觉得好记忆不如烂笔头。虽然我的高中生活不是很理想,可是这毕竟是我的青春期呀,我很想能够留下这段记忆。” “一直没敢告诉你,高二时,于光亮派人跟踪你,不仅仅因为你的那篇文章,还因为有人看了你的日记,看见你反复提到李昌麟。我怕你多心,误会我吃醋,故意造谣,一直不敢在你面前说。” 他怎么又说吃醋?幸亏是在黑暗里,我又被他“熏陶”了这么久。脸,还是又热了起来。 反应过来他又提到李昌麟,难道这里面真有李昌麟什么事了?我都奇怪,怎么我和谁有故事总是外人先知道,“奇怪,不是说我跟戴熙朝吗?又关李昌麟什么事?” “怀疑你跟李昌麟谈恋爱。” “又是于光亮?真难为他老人家了,都给我‘介绍’两个了!气死我了!怪不得那次他问我,李昌麟转学后什么给我来信。一诺哥,你……我……你相信吗?我之所以跟李昌麟交往得多点,只是因为我跟王老师能说得上话,而李昌麟也往化学组跑得挺勤的。” “心虚了,是不是,这声哥叫得挺主动。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他已经走了,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还是不相信?我真的没跟任何人谈过恋爱!我从来就没正眼瞧过任何一个人!”我的声音提高了一度。 “好,好,好,牵萦,我说过我相信你的为人。你是不是也没正眼瞧过我呢?”他怎么能这样说?我刚想开口,他又赶紧说,“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我一直相信,你除了最近一段时间与我交往较多以外,你从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 听他这样说,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牵萦,咱们回去吧。不要胡思乱想了。养好精神,明天好好学习。期末考试咱们再比一比。” 第十七章 操场上 接下来的几天,忙着写考试总结,忙着听别人交流学习经验,忙着想心事,也忙着用“等下次……”来安慰自己。 这次期中考试,郝舒梅竟然取得了上高中以来最好的成绩,名次在级部“噌”地一下子向上蹿了一大节,让我羡慕不已。 为了取得“真经”,自从学校张挂了榜单以后,只要有机会,我就跟舒梅软磨硬泡,让她传授“真经”。谁知,每次她都神神秘秘地拒绝:“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直到昨天晚饭后,在我的又一次追问时,她才贼兮兮地告诉了我。 她成绩“进步”的真实原因让我大失所望,也哭笑不得。怪不得她会拿“不可说,不可说”来敷衍呢,那原因还真是不好说啊。 我做梦都想不出,现实生活中还真的有这样的“揠苗助长”。 这次期中考试,刚来了几个月的杨春雨固然成绩不错,连他的两个“小跟班”成绩也是前所未有地好。让人一时间都怀疑,他们考试前吃了灵丹妙药。 却原来还真有“灵丹妙药”!唉,太气人了,学生哪好这样做啊?郝舒梅这是认识了个什么人呀?那个杨春雨,我就说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嘛! 郝舒梅他们几个的成绩“提高”的原因真是令人羞于启齿! 郝舒梅跟我说,这次期中考试的题目是全安泰县统一命题的。可是杨春雨原先所在的那个学校却是比我们学校提前一天考试…… 于是,杨春雨的一个铁哥们不但在他们考完第一天打电话把考题透露给了他,第二天全部考完后,更是直接开车来西王母,把他们已经考完,我们却是第二天要考的试卷连同参考答案一起带了来…… 郝舒梅倒是自觉,没等我说她,就一个劲地保证“下不为例!”…… 中午,在回教室的路上,我见到了王老师。我想跟他说说他要的那篇文章的事,可却不知怎么开口。 本来想等着语文老师用完了给我,可考试完都一个星期了,他还没给我。想跟他要,又怕他心里说我好不容易得了个满分,就不知道姓什么,没等给我就忙着要。可如果不要,我又怕王老师说我,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亲自开口跟我要,都一个星期还不给他。 今天上午下了语文课,我先到了教室外面,鼓足勇气拦住语文老师说,化学老师想看看我期中考试时写的那篇作文。语文老师说,他把那篇文章放在衣服口袋里,他妻子给他洗衣服时洗烂了,已经没法辨认。我心里非常失望,不但没法跟王老师交待,我自己也很舍不得那篇文章。这叫我怎么对王老师说呢? 不好再拖下去了,我本想停下来等等王老师,等他到了近前再假装不期而遇,再装做随意的样子跟他解释一下。我知道表面上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可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呢? 高中三年,各位任课老师要么只教不多长时间就换了人,要么就是教的时间虽长我不敢与他们交往。我很怕失去王老师的信任。也许他只不过是随口说说,根本就没有把这当回事。如果我为了这么点事,正儿八经地到他办公室去找他,又怕他心里笑话我急于表现自己,本来他不过是鼓励鼓励我,我却给个棒槌就当针(真)了。 我犹豫着,慢慢踱着步儿往回走,他叫住了我。我的心“嘣嘣”直跳,赶紧在心里想着要说的话。原来,他是让我到四班去给他叫个人。他果然没把那篇文章当回事,否则他怎么会不问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了语文老师的话。我怕以后更解释不清。 “真可惜,你不能重新写一遍?” “没有考场上的那种气氛,没有当时的那种心情,我不可能再完全写出那种味道。” “真可惜。满分的作文连我上学时都在内,这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在自己的身边听说,怎么不好好保存着呢?” “老师,您不怪我?” “这怎么能怪你?我只是可惜。” “我另给您一篇吧。”话一出口,我后悔得真想使劲揍自己一顿。我怎么这么冲动呢?他是老师,不是金一诺,以为自己是李白杜甫再世?我给他看什么呢? 给王老师找完人,回到教室,真想敲自己一顿。 晚上,对金一诺说了我闯的祸。他想了一想说:“挑一篇最好的给他看看吧。” “可写得好的都是带有感情的。” “那就假装忘了,等他再提起你再给他。王老师那个人挺好的,他不会给你难堪的。” “这样好吗?” “就这样吧,不要把小事复杂化。” 后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王老师没再提,我也就乐得假装糊涂。 “一诺哥。”我感到很累,是那种心理的疲劳。不敢想有个肩膀可以靠一靠,只觉得叫一声哥哥,就好像自己真是个可以撒娇的小妹妹了。心里这样想着,似乎真就有了许多安慰。 “想什么呢?让你的小脑袋瓜闲一闲吧。今晚虽然没有月亮,可是天晴朗得很。一切影影绰绰的,很有韵味。考试完了还没有好好休息一下,咱们到操场上去坐坐?” “还有脸好好休息吗?” “当然了。过去的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只能说明过去。休息一下,以后我们就应该把时间更多的花在学习上。我的意思是——在你心情好的情况下,如果你不开心,我一定陪着你,直到你开心为止。我现在真是矛盾:希望你开心,又希望你不开心。” “我希望我开心的时候也有你陪着。”我在心里想。我知道他说的“开心不开心”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说话?”他一转身,微弱的路灯光斜斜地在他的脸上闪了一下。我看见他唇畔噙着笑意,眼镜反射的光一下子照到了我的眼睛里。 “我听你说。”我尽量装出满不在乎的神色,可是眼睛的余光还是不会撒谎地、悄悄地在他的面上扫了一下。 “你真可爱。即使你的眼睛里有时也会有点荫翳,可她们还是那么清澈,没有被污染。我希望上帝让你的眸子永远这样清澈,你的心灵永远这么纯真,你的生活永远幸福,你永远是盛开在温室里的花。有人总爱说温室里的花经不起风吹雨打,可它们要远比自然界里的花娇艳。我希望你这一生一世都永远不要有风吹雨打。” 还以为自己装得很老道呢,哪知道还是被人一眼看穿。只是,现实中哪来这么多永远,像散文诗一样美好。尽管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还是喜欢听。 他说这话时,我们已经并排坐在了操场的沙坑边上。大约应该是农历的月底吧,天上虽有群星在闪烁,可并没有月亮。这也好,既不会伸手不见五指,又可以不用将一切都暴露在亮处。周围的一切朦朦胧胧的,我喜欢。 我轻舒了一口气,“你在做散文诗呢!”尽管还是一脸平静,我心里早已泪如雨下。我多想这就是我可以依靠的胸膛,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虽然他更希望我这么做。 他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瞅着我。终于,我装不下去,任由眼泪潸潸而下。 他掏出手绢,犹豫了一下,递给了我,“牵萦,好好的为什么又流泪了,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不好吗?好了,不要流泪,你会把我的理智冲垮的。我受不了你雨打梨花的样子。刚才,我就差点想吻去你的泪水了。”我止住了泪,抬起头看着他,微微露出了点笑脸。看我还是没说话,他忽然换了一种口气,眼睛里带着一丝闪着亮光的微笑说:“如果我真那么做了,你会不会再永远不理我?” “不会,而且还会给你一下掌声。”看他那个神态,我忽然也觉得脸皮发热,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就跟他开了个玩笑。其实,我心里更怕他永远不再理我。 “真的。”看着那就要将我拥住的胳膊,我一下子跳起来,笑着说道,“那掌声是用我的手掌、你的脸制造的。” 第十八章 开除 日子在平静中悄悄地溜走,所有的功课都已经结束,我们已经全面进入了复习阶段。 从高一到高三的课本都搬了出来,甚至连初三的《生理卫生》都重新找了出来。书和本子摆了满满的一桌子一抽屉。 真是忙呀,好几天没有在一起说话了。不过,觉得他进教室的时候,抬头看他一眼就够了。他一天到晚带着个眼镜,好像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也不知道他进来时看不看我。管他呢,反正这么长时间我也没再哭眼抹泪地要他解决什么难题。大家都很忙呢,没人还会有多少时间来给别人制造麻烦。 老师们也忙,忙着抓重点,忙着分析历年的高考类型,忙着给大家授业解惑,没有人还有心思捕风捉影地抓个别人的“早恋”,或者,没有早恋的,给他制造个早恋。 大家都在忙呢。 眼看再过两个多星期就要过元旦了。这一年的冬天到底冷,还是不冷呢?我怎么没有多少感觉呢?真是的,难道都忙得连秋去冬来都感觉不到了? 有一天,教师的办公室门前,不知道哪个老师生起了一个火炉。大约是看看还能不能用,准备过两天,天大冷了好过冬用的。 火炉的烈焰升腾着。 直到现在,我还感到奇怪,都是冬天了,往年的农历十月底,天空中早已经飘起了雪花,可是这一天的中午,竟然乌云如墨,从西滚滚而来…… 没有雷声,也没有预兆的,大雨倾盆而下。我赶紧跑到办公室门前躲雨,门虚掩着,可是,看不出里面有人的样子。 大雨向房顶、大树、火炉……一切没处躲蔽的东西上直倾。 火炉痛苦而又倔强地挣扎着…… 大雨继续逞强示威,挑衅似地向火炉身上猛泄,狂妄地狞笑着,尖声地高叫着——“哗!哗!哗!……” 火炉在大雨中痛苦地煎熬着,火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眼看就像将要燃尽的油灯,用不了多久,这生命之火就会熄灭……然而,火炉依然燃烧着,把所有的热量全都尽量地向外释放,倔强地维护着将要熄灭的火种。有点火星还在闪烁…… 大雨,看到苦苦挣扎的火炉,更加使劲地挥舞着鞭子,发出一阵阵得意地狂叫:“哗啦,哗啦,完了,完了!哗,哗,哗……”,那刺耳的“哗哗哗”声听在我的耳朵里,真像是得意的“哈哈哈!”的声音。 在大雨的狂笑声中,火炉终于熄灭了。但那不屈的灵魂化为缕缕热气,冉冉上升,继续与大雨抗争。以自己的余热与周围的雨鞭激战,碰着它的雨鞭不仅投降,而且立刻倒戈相向,也化作缕缕热气,虽然,它已经没有战斗的力量。 没多久,大雨停止了,乌云散了,太阳出来了…… 但是,火炉熄灭了,火炉毕竟熄灭了。火炉没等自己燃烧尽,就被大雨强行浇灭了! 这真像一个人呀,一旦被置于恶劣的环境,他就要多经受多少磨难呀?虽然,火炉可以重新点燃,可是这次它毕竟是被浇灭了,对于它今天的挣扎来说,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了。人,或许会换一下环境,但失去的这一段又该怎么去弥补呢?更何况,也许根本就永远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我一向是喜欢雨的,不知为什么这次却如此伤感。也许是“冬寒更兼雨狂”?也许吧。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都不是“一个愁字了得”的,更何况狂雨再加上天寒呢? 吃完晚饭,大家正上晚自习呢,于光亮从外面走进教室。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要发表讲话的意思,便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作业。才懒得管他进来干什么呢。 过了一会,忽然,听见周文贤跟他的对话声。 “快点,别磨蹭!你今晚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家种你那一亩三分地去吧。”于光亮冷冷地命令道。 “我不走。”周文贤用他一贯的“蚊子哼哼声”弱弱地说。 “快点!你说不走就行了?今天我说的就算了。你还希望谁来给你讲情?就是有人讲情也没用!反正你这样的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回家帮你爸爸干活。”于光亮轻蔑地说。也不知道“讲情”这话是不是意有所指。 “我不走。”又是一声蚊子哼哼声。 “快走吧。你今天赖在这儿也没用。我说叫你走了,你就是把校长找来也没用。快点!别叫我多说话,我没功夫侍候你!”于光亮不耐烦地说。 “我就不走。”哎哟,声音大了点,好像是两只蚊子一起哼哼了。 听到这里,我觉得周文贤真是窝囊:有理就说理嘛,怎么就会一句“我不走”。于光亮也真是的,剩下这么几天就要高考了,何必去得罪人呢?管他考上考不上,让成绩来决定就是了。周文贤虽然没出息,可也没害着谁。再说了,这些日子他也没有违反校规校纪呀。 我见大家都停止了学习,在看着他们,也索性放下了笔。不过因为听见了于光亮那句警告似的话,我可不会还不知死活。其实就算他不说讲情不讲情之类的话,我也不会守着这么多人做出头鸟。 “我叫你快走,你到底走不走?!”于光亮生气了。 “我就不走。”还是这句。 “你还挺犟的来。来,我试试到底是你犟,还是我犟!快拿着你的东西走道!再不走,你别说我给你扔出去!你这种害群之马别赖在这儿!别在这儿耽误了好同学的前程了!快识相点,乖乖地走吧!” “你为什么叫我走?”现在周文贤才憋出来这句。 “我就看你不顺眼。”于光亮不屑地说,好像连解释一句都懒得费工夫。 “我怎么不顺眼了?” “你不上操,别的同学会跟你学着。反正你也考不上,何必在这儿占着茅坑不拉屎。”于光亮不客气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考不上?”周文贤一直垂着头,呢喃道。明显地是吓破了胆,底气不足,这句话不知道是问于光亮还是问桌子。 “就你这个样,还想考上大学?你以为大学校门是你的那个袖口,你什么时候想伸进去就伸进去?行了,我不跟你说那么多废话。快点收拾收拾东西走吧!”于光亮气极反笑。 “我就不走。”唉,真是窝囊透顶了,不上操有校规啊,犯不着被开除。再说了,这一阶段周文贤出操出得不错呀,怎么就不这样说呢?我心里真是替他着急。于光亮惹这样的老实人干什么呢?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看着,包括拿学习最要紧的书呆子。 “我就不信你不走。金一诺,吴海亮,你们两个给他把东西扔出去!”于光亮没了耐性,转头命令班长和团支部书记。 他们两个站了起来,但都在自己的桌位上没有动。 “你们两个没听见?我吩咐不动你们是不是?” 金一诺和团支部书记吴海亮两个人挨到周文贤的桌前。 “快点搬,你们两个磨蹭什么?”于光亮发话道。 吴海亮离着周文贤的座位较近一点,他伸手拿了两本书,金一诺也伸手拿了一本书、一个本子。 “先给他放在讲台桌上,等他自己拿走!”于光亮又下了命令。 于是,全班的同学都在那看着,于光亮指挥着,金一诺和吴海亮两个人每一趟一人拿一本、两本,像蚂蚁搬家一样,一趟、一趟地往讲台上搬。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人都那么静悄悄地看着,没有人想起时间对我们来说是宝贵的,我们只是在那瞅着。 忘了是不是全搬光了以后,于光亮开始撵周文贤离开教室。全班的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周文贤只是呆呆地站在座位上,也竟然一句话都没有。 “我叫你今天就不准在教室里了,你听没听见?!”教室里又响起于光亮的声音。 所有的同学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包括周文贤。 “你走不走?!”于光亮一边质问着,一边开始往外拉周文贤。周文贤还是一语不发,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桌角。 于光亮一只手拽着周文贤的右胳膊,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衣领,使劲地往外拖。周文贤将双腿叉开,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桌子,一只手抓着桌洞的中间的那根横挡。 他的那个样子就像鹰爪下被揉掉了羽毛的小鸡。他的同桌早已站到了一边。于光亮和周文贤像较力一样,一个使劲往外拖,一个打着坠子、用上了吃奶的劲儿不肯离开桌子。慢慢的,周文贤那瘦弱的身躯败下阵来,桌子擦着红砖铺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周文贤连同他的桌子被拖离了原位。然后,于光亮用原先抓周文贤衣领的那只手,用上不知哪门哪派的擒拿手,周文贤就“乖乖”地松了抓住桌角的手…… 周文贤走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有人再说起他。 于光亮终于去了一个眼中钉。只是我不明白,像周文贤这样的、软不拉塌的老实人,怎么会害着于光亮的眼。 我不由得暗暗庆幸:于光亮对我还真算客气。在他的心目中,我大约已经谈了至少两次恋爱了,还不包括跟金一诺的这次,他却没有将我作为典型“树立起来”,我怎么能不庆幸呢? 第十九章 离金一诺远点 本来以为,元旦没有我们高三的事了,谁知道元旦前一个星期,于光亮就号召我们准备节目。 天,的确是越来越冷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也没记得有谁带头,班里气氛却相当热烈。所有的同学都在这次元旦晚会上闹腾着、表现着,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学海里游弋,也没有一个人离开教室,找清静的地方用功苦读。 有一段时间,忽然发现于光亮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正好,有别的班级的几个同学来我们班友情演出,他们没有说预祝我们高考胜利之类的话,只用富有煽动性的语言说:“让我们尽情地欢乐吧!”顿时,教室里的气氛更加火爆。 来演出的一位舞蹈高手如醉如痴地跳着柔姿舞,我们班里的学生看得是激动不已、羡慕不已。大家笑呀,叫呀,手掌都拍红了,脚好像也跺疼了。这时候,我们的语文老师和化学老师也来到我们班里,与大家共同庆祝我们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元旦。 为了感谢外班的同学来我们班表演节目,在同学们的怂恿下,我也站出来唱了一首歌。我用的是一首流行歌曲的曲子,歌词是我自己填的。大家使劲地叫好,我竟然忘了害羞,没有像平常那样扭扭捏捏。 从台上下来,黄蜀歆问我:“你唱的是哪首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词呢?” 我只好承认歌词是我自己写的。周围几个同学就起哄,“再唱一遍,再唱一遍。我还没听清歌词呢。” 在唱之前,我就有了准备,我怕有人追究我歌词的具体内容,更怕于光亮听出来,那时候,倒没想到我唱的时候于光亮会恰好出去了。所有我唱的内容已经是我反复修改过的,绝对没有一丝丝“反动”的意思,却也不怕他们知道。 “行,等元旦过完了,我写出来给大家看。” “不行,过了今晚谁还看?”孙继亮说。 “不对,是谁愿意等过了今晚再看。”唐思远煽动道。 我真不知道原先看起来“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同学竟然也都这么能闹。 “好了,好了。什么时间看不行?别影响了大家看节目,下面还有更精彩的呢。我们的语文老师和化学老师特意来与我们一起欢度元旦,咱们请二位老师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 金一诺看到我们这一小撮的“特殊表演”,走过来给我打圆场。我真应该庆幸董海仁这个呆子,有机会看,却没有看到我写的有关金一诺的内容。 大家一听请老师表演节目,都轰然叫好,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老师的身上。化学老师“嘿嘿”地笑着,再也没有了课堂上那种泰然自若的劲头,一个劲地摆手。不知道是不是就要毕业的原因,今年的元旦大家格外疯狂,有几个平日能说会道的就拥到老师的身边,软磨硬泡。 化学老师推着语文老师说:“老王,你就做个代表奉献一个吧,难得今天的气氛这么火热。” “好,不过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跳舞肯定不行;我这嗓子,咱也有自知之明,唱歌还是免了吧。这样,我给大家出个谜语吧。”语文老师见实在推辞不过,来了这个节目,真不愧是语文老师。 “好!” “不过,猜出来要有奖品!” ……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 “好,猜出来肯定有奖品。大家先猜这个:一边黄,一边白;一边硬,一边软;有了此物,前途光明。” “是‘锦’。”王老师话音一落,我立马小声说。这个谜语很简单嘛。 “郝牵萦说是‘锦’。”坐在我身边的黄蜀歆大声说。 “是锦上添花的‘锦’。”见有的同学似乎还没有想明白,我赶紧加大了音量,又说了一遍。 “对,就是‘锦上添花’的‘锦’,这个,郝牵萦猜对了。大家再猜一个怎么样?”王老师来了兴致。 “好!”有同学领头起哄道。 “谜面是一句俗语,叫‘俺家大人不在家’,也打一个字。” “嗨,‘俺’字的‘大人’都没了,那不剩下一个‘电’了吗?对,是‘电’字。”我一边在手上划拉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黄蜀歆又抢着帮我大声说了出来。 有同学还在问哪个“电”呢,王老师朝我招招手:“来,来,郝牵萦,站起来,大点声,自己解释解释,干嘛还要人家黄蜀歆替你说?” “‘俺家大人不在家’就是把‘俺’字中的‘大’和单‘人’都去掉了,这样就只剩下电灯的‘电’了,所以说谜底是‘电’。”我赶紧站起来说。 “行!郝牵萦反应很快,不愧语文尖子。怎么样?我再给你出个难点的?” 看来王老师想将我军,刚才他出的两个我猜得也太容易,还是收敛点好,我赶紧推辞道:“算了吧,刚才这两个比较简单,我不过碰巧猜出来了,难的我可就猜不出来了。” “王老师,再出一个!”“看看她还能不能猜出来?”……好几个同学起哄道。 王老师挥了挥手,大家安静下来,“怎么样?郝牵萦,不敢猜了?” “还是算了吧。”说实话,我刚才就不应该逞能,现在心里真是紧张极了。 “咳,连这么点勇气都没有?猜不出来又有什么呢?俗话说‘学无止境’,不用说你们还是学生。不是还有个说法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吗?至少咱已经猜出两个来了不是吗?”王老师又是鼓励又是激将。 我习惯性地咬了下下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老师,再给她出一个!”唐思远油头滑脑地说。 “来,来,郝牵萦,勇敢点,听听这个,这个谜语我一般都不会出给别人猜呢。猜出来我可真有礼物啊。”王老师卖着关子,缓解了我紧张的情绪,也激起了我骨子里的傲气。不过,还没等我答应呢,他就直接又出了一个,“谜面是‘弄璋之喜’,也是打一个字。” 一听这个谜语,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郝牵萦,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考虑。如果其他同学有知道答案的,也可以说出来。我的礼物很有纪念意义哦,得不到可是要后悔的。” 王老师话音一落,我赶紧抢着说:“我猜出来了!古人称生男孩叫‘弄璋之喜’,生女孩叫‘弄瓦之喜’,‘弄璋之喜’就是生男孩,一个‘生’一个‘男’,加起来应该就是外甥的‘甥’!” 王老师刚才是说让我猜的,我还真怕让别人先猜出来。 “对,对,就是外甥的‘甥’字,你知识面够丰富的。行了,明天到我办公室去拿奖品!”王老师笑呵呵地说。 “啊,王老师,还真有奖品呀?”有同学羡慕地说。 听了王老师的话,我心里挺得意,却只是羞涩地一笑。幸亏于光亮不在场,否则,让他听到我连生男生女的说法都知道,又不知要怎样想我呢。 第二天,我真的在王老师那儿拿到了我的奖品——一本纪宇本人签名的《纪宇诗集》。 这天晚上,我真的很高兴。不但唱的歌是自己填的词,王老师又给了我这么一个露脸的机会,最重要的是没有于光亮在跟前,心里真是美滋滋地。 王老师他们走了以后,我又看了几个节目就想出去一趟。 刚走到屋山头,就听“嗨!”地一声,从墙角蹦出一个人来。 “啊……”我吓了一大跳,声音还没提上去,借着满校园的灯光,我就已经看清了那个人是我们班的唐思远。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你害怕什么呀?灯火通明的,跟你开个玩笑,怎么就吓成了这样?”见我还在揉着脑袋,唐思远也很不好意思,快速地用手掌揉着他的后脑勺,说,“真的对不起!知道你胆小,没想到会这么胆小,我真没想到会吓到你。不过,别人吓着都是拍胸口,你怎么是揉捏脑袋呢?”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见他在那儿把脑袋揉搓得比我都快,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我被你吓得心都要冲到头顶了,拍胸口有用吗?” “冲到头顶?你还真能夸张。这用的是‘白发三千丈’的手法吧?”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我知道唐思远平常就挺幽默的,有的是话说,便不准备跟他说下去。 见我转身就走,他却急忙伸手拦住我说道:“等等,等等!我看你出来了,是特意在这儿等你的。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我很奇怪,除了上次有心事,大晚上的在教室里碰到过他一次,我跟他没打过交道呀。不过,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在开玩笑。 “你离金一诺远点,否则你会后悔的。”我还在那儿瞎猜疑呢,唐思远就跟我说了这么一句。 天,他这是什么意思?我非常吃惊,却也一时无言以对。 “我说的是真的。我和他两年半的同学了,我了解他。” “你什么意思?”有关金一诺的事我不能不揪心,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些话我不方便跟你说。你只记住我的话,我不会害你的。”唐思远又重复了一遍。 见我楞在那儿,他又强调道:“一定记住我的话,我是为你好。先别跟金一诺说,以后你会明白地。” 什么叫“离金一诺远点”?什么叫“我是为你好”?他的话真把我惊住了。唐思远原先跟金一诺是一个班的,这个我知道。“以后”我“会明白”什么呢?他的话太叫我震惊了,一直到他回教室去了,我还是没明白过来。就连他临走说对我说“走吧,早点回去吧。”我都怔怔地傻了一样没有开口。 可是,他刚才说得那么自然,语气真诚得就像老朋友一样……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十章 花蕊的颜色 每一天,我都在满怀期盼中醒来,我盼望太阳早点升起,我也盼望星星晚点隐去;我赞美每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我也不拒绝雪花在漫天飞舞。甚至,阴云四合,我也会从中体味出那叫人心醉的缠绵雨意…… 自从有了金一诺的不断开解、安慰以后,我的心情非常好。唐思远的话,已经早让我忘到了不知道哪个星球上去了。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溜走了,转眼间就到了放寒假的日子。想到就要回到自己的家,轻轻松松地过上十多天,心就像要飞起来。期末考试,我在级部的成绩又前进了好几名,这次我是第二十八名,上次期中考试时我同桌贺晓琳的名次。这次贺晓琳考了第二十七名,金一诺考了第五名。 将所有的书本一股脑地塞进书包,去找了我们同村的郝舒梅,跨上自行车就朝学校大门驰去。 不过,我心急,还有比我更着急的呢。今天我们村李瑾蓉的爸爸到西王母有事,来接了她一起走了。李亚楠这个没有义气的,本来说好跟我们一起走的,看到李瑾蓉的爸爸来接李瑾蓉,她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先走了。 今天倒是寒冬里的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就要落山的太阳虽然没让人觉出多少温暖,可也慈爱地挂在半空,发出让人舒服的光。 刚出了校门,就看见金一诺推着车子在前面那个拐弯的地方慢慢走着——就是上次他领我出去时将要往西拐的那个地方。我们骑到他跟前,我跳下车,关切地问:“怎么了,车子没气了?怎么推着走啊?往家走也不着急?” 他用当时我感到奇怪的眼神盯了我一眼,才说:“谁像你,往家走就这么着急?” “往家走不着急,再干什么着急?”我这个天真幼稚的脑袋,一时还没有领悟他的意思。家的温暖使我忘记了在学校的任务,忘记了叫我心情郁闷的人,也暂时忘记了他。 “你假期里都打算干什么?别忘了把语文老师布置的那篇作文好好写写。”我感到他好像斜了等在一旁的郝舒梅一眼。他也太小心了吧?嘱咐我好好写作业有什么怕人的吗? “金一诺,走吧?怎么还不上去?”我正准备回答他呢,他村的一个同学从后面撵上来,跳下车来叫他。 “我车子气不大了,你先走吧。” “一块走吧。等到了前边玉璧村,找个人家借个打气筒打点气吧。” “走就走吧,不用打了,也许能凑合到家。”临上车时,他瞅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 我忽然才明白过来:什么他的车子气不多了,他本来是有话对我说的。我正站在那儿呆想,郝舒梅叫我:“走吧,人家都走远了,别在那儿竖旗杆子了。刚才你们两个在演什么《三拉房》,你看看两人依依不舍的样子。有话为什么又不说呢?当我是空气好了,我才不会当电灯泡害你们的眼来。” 听她啰里啰唆地说了一大堆,我的脸热得跟这冬日的温度格格不入,心里感叹,郝舒梅的眼可真尖啊。不过我还是心服嘴不服:“你胡说什么?谁依依不舍了?” “你不用给我不承认,我是谁?我谈恋爱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就你们那点小把戏能瞒过我去?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老实交待好多着呢!” “真的没有什么?不过是同班同学,看他推着车子走有些好奇,有什么呢?”假装朝前看路,不敢将脸朝向她,更不敢打趣她老气横秋的话。 “我可警告你,我听人说这家伙风流着呢。不用说别的,光看看他那一表人才,他就不会是一盏省油的灯。我可听说他正跟贺晓琳谈恋爱呢,你可别叫他骗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怎么她也这么说,突然想起于光亮、唐思远的话,又想到无风不起浪,我的心揪紧了。 “你不用管我听谁说的。我问你,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呢?” “什么叫有意思啊?这我怎么知道。”我问心无愧、理直气壮地说。 我真的没跟金一诺谈恋爱呀,只不过是感到跟他在一起挺愉快。就算有时候金一诺会说几句过分的话,可是我们真的没正式谈过那个问题。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万一……岂不是叫人笑话死? “牵萦,我跟你说,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有没有老实跟我说,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在这方面我比你经验丰富多了。” “真的没有,这次你是看走眼了。就是从那次有人约你到邮电局门口开始的,他说我不该跟着去瞎胡闹。那时候我还怕你被人拐卖了。我倒是听说你跟我们班的杨春雨挺好的,真的?” 不知道一时怎么想的,我将我和金一诺交往的时间推迟了,而且硬扯到了郝舒梅身上。 谁知郝舒梅却眉飞色舞、直言不讳地说:“当然好了,我们都好了半年了!以前好几个给我写情书的,我都不愿理他们,可杨春雨跟他们不一样。他爽朗、粗旷却又对我温柔体贴。告诉你,这才叫真爷们!” 我本来只是为了摆脱尴尬,试探一下,没想到郝舒梅竟然这样说。 提到杨春雨,这家伙不只叫“舒梅(眉)”了,简直是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了。 “奇怪,他不是骂你‘不识抬举’吗?什么时候又和好了呢?你们怎么个好法?”我听她说的那么兴奋,忘了以前的担心,很是好奇地问她。 “我们是不打不相识。那次他那样做只不过是欲擒故纵。现在我们在谈恋爱呢。”郝舒梅直言不讳地说。 “嗬,连‘欲擒故纵’这招都用上了。可我们现在还是学生呢。”这家伙,竟然连“真爷们”这种词都能说出来。 “难道你这个大才女就没看过《一帘幽梦》、《窗外》?琼瑶还跟她的老师谈恋爱呢。怎么样?我给你找本《少女的心》看看?” “正说你呢,怎么又谈起书来了?你少给我拉外传。我这两年确实少看了许多书。我听说过《窗外》、《一帘幽梦》是琼瑶写的,可惜还没捞着看呢。你有,假期里借给我看看?” “我光有《少女的心》。” “什么《少女的心》没听说过。也是琼瑶写的?什么意思?” “黄色的。” “我问你什么意思,你管它什么颜色干什么?管它黄的,红的,印成什么颜色跟内容有什么关系?” “你真没看过?你不知道黄色是什么意思?”郝舒梅瞪大了眼睛,像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我。 “真没看过,我就从来没听说过这本书。”一边两脚不停地蹬着车子,一边撇了下嘴,想当然地说,“可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黄色是花蕊的颜色,还会有什么意思?” “对,对,黄色是花蕊的颜色。哈,哈,哈,我的大才女……黄色是花蕊的颜色……你见过猪跑了!哈,哈,哈……” 这家伙,有什么好笑的?你看看她怎么竟然能笑得这么放肆? 我的脸上被她笑得挂不住了,差点就用前轮去撞她的车头:“我说错什么了?再笑就让你从车子上掉下来!有什么好笑的?笑得这么放肆,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笑?” 看她笑的那个样子,难道“黄色”会有什么特殊含义?我可没勇气现在问她,谁知道她狗嘴里会吐出什么象牙来? 见我有点恼羞成怒了,她总算慢慢止住了笑声,问我说,“金一诺在追你吧?他会从没跟你提过?” “你不说就算了,又拉扯上他干什么?”好不容易让她谈点别的,摆脱了我的尴尬,她怎么又提起他? “好,不说就不说。还是等你的金一诺给你看吧。哎,回家以后先痛痛快快地玩一天,然后一起写作业,好不好?”她说着说着,真转了话题。 “好。”听她的话似乎对金一诺很熟悉,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问她,“舒梅,你怎么会认识金一诺呢?”。 “你不是说不提他吗?猴腚又居不住跳蚤了吧?” “你不说就算了。”我觉得自己就像偷东西被人捉个正着,心跳得很厉害。 “像金一诺这种又能唱、又能跳,长得又风流潇洒的风云人物,谁不认识?更何况,我们曾经都是体育队的。” “喔,我还忘了你曾经也是体育队的。近水楼台,既然他这么好,你怎么不追?”一时间不知脑子怎么出现了灵光,我也多了点弯弯心眼。 “追?别看我长得没你漂亮,追我的人有的是,我还用得着去倒追别人?再说了,我对金一诺这种奶油小生也不感兴趣。他就是拿出吃奶的劲来追我,我也不会对他来电的。” “那你还说他风流潇洒?”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不就被他迷住了吗?”这家伙促狭地笑了起来。 本来想到此为止,可一想到自己这一个学期中,稀里糊涂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心里慌慌地。反正已经提起这个话题,郝舒梅又不是外人,就算真让她知道也没有什么。索性就忍着羞多问几句吧:“舒梅,你再胡说我把你从车子上踹下来。你说说,我怎么被他迷住了?你听谁说的?你说人家风流,他都风流谁了?” “我还用听别人说?要不,以你的性格你会主动跟他说话?以前你见了男同学都是一副冷美人的样子,怎么这次人家都走了,你还在那上神呢?” 原来还是因为猜疑。“那你怎么又说人家风流呢?” “还不承认,关心了是不是?你想想,金一诺条件这么好,他还能老老实实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痴情?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岂止君子好逑,不是君子就更好逑、更直接、更大胆了。哈哈哈……”这家伙,有什么好笑的,你看她摇头摆尾地,竟然笑得这么放肆,真好像我和金一诺正在约会时被她逮个正着。 我正腹诽着,郝舒梅又说:“你刚才还说,‘近水楼台’,现在你们一个班,你还敢说金一诺没追你?”本来,我还想从她嘴里套出点对我有用的呢,看来不叫她套出来就不错了。你看看她今天不问出点新闻来不罢休的样子,我还是别自讨苦吃。 “行了行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家‘君子好逑’的‘逑’是配偶的意思,又不是‘追求’的‘求’。偏偏你能胡诌八扯。天慢慢地黑下来了,咱们还是好好走路吧,别摔到沟子里去。” “看看你连配偶都知道,竟然说‘黄色是花蕊的颜色’哈哈……”我想停止呢,谁知她又想起了那句话,笑的跟疯子一样。我却不知道我到底说错了哪里,真是尴尬死了。 第二十一章 过年也无聊 感觉回到家还没把炕头坐暖和呢,就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 吃过晚饭,正跟妈妈一起包饺子,就听院子里有人吵吵嚷嚷的。 我们这儿有个习俗:除夕晚上一般都是大门敞开着的。传说,这一晚,狗不叫,贼也不出来偷东西。不过传说归传说,一般的情况下,玩困了睡觉的时候还是关上门的。因为现在时间还早,所以我家还敞着门,院里院外的灯也都亮着。 我从窗玻璃上向外一看,原来是我同村的几个小学、初中的同学:郝宗山、郝吉昆、张炜山、宋广阳,他们在院子里你推我,我推你,好像是谁也不好意思先进来。 这个大年夜,妈妈包完饺子就躲了出去,而把家让给我们几个年轻人来玩。我们讲故事、忆童年、聊现在,竟然玩到了十二点,要不是妈妈回来说该吃年夜饭了,我们还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呢。 我送他们走到门口。 路灯高高地挂在电线杆子上,发出明亮的光芒。不过,它们也就只能亮过年的这几天,等过了正月十五,它们今年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万家灯火璀璨,性急的人家已经开始“噼哩啪啦”地放鞭炮了。 一直到他们走出去挺远的了,我还目送着他们。我让他们有空再来玩。不知为什么,我希望他们常来玩,可跟他们在一起,我却又并不感到真正地快活。有一个瞬间我甚至想到,如果金一诺能跟我们一个村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开始还只是在心头一闪,随即就像这个夜晚的鞭炮声,由远而近,由疏到密,渐渐地清晰了起来,渐渐地在心头萦绕不去。 金一诺的姐姐已经结婚了,家里只有他跟他的父母。在这个举国同庆的夜晚,不知道他是在父母膝下温语承欢,还是也与他的那些同学、朋友一起狂欢。 他,应该不会有时间想起我吧?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父母还在守岁,我在房间里的灯影下孤坐,郝宗山竟然一个人又返回了我家,而且还给我抱来了很多书。 初一的早晨,吃了几个饺子,弟弟妹妹跟爸爸出去给长辈们拜年去了,我匆匆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就要跟他们一起出去。 妈妈说:“你是大姑娘了,不用跟男人们一起去了。等太阳出来了我们一起去。” 我是大姑娘了吗?我自己都没想过自己是大姑娘了。怎样才算一个大姑娘呢?像原先那样在父母怀里撒撒娇,在要好的老师、同学面前说句逗趣的话他们都不会怪我,那以后呢?大姑娘是不是更应该不苟言笑?大姑娘还应该怎样呢?我不知道。哎,我自己的那种天真幼稚的心态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大约是大年三十的晚上熬了夜,初一下午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实在忍不住就睡了一觉。 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话,我翻身坐了起来。原来又是昨晚的那几个。我忙请他们坐,他们却说是找我弟弟借扑克,让我继续睡。 送他们出门,却见满天星斗,我很奇怪,他们怎么天还不亮就窜门子。妈妈笑我睡糊涂了,说刚刚是初一的晚上呢。这些家伙,大概是昨晚没玩过瘾吧,见我睡觉才找借口离开。 初二下午,在炕上躺了一会儿,感觉无聊,便想出去走走。 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偶尔一小阵西北风缓缓吹来,使人感觉到冬天的余威。信步向前走着,大道上新铺的沙子软软的,走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倒也挺有趣的。不知为什么我就走向了通往学校方向的路,像个呆子一样痴痴地望着,像等一个人。我在等谁呢?路人的说话声惊动了我,想想自己刚才的举动觉得很可笑,不由得自己摇了摇头,又向前走去,越过公路,走到田头。麦苗已经显得更加绿了,但仍离不了黄叶的怀抱,在这初春的天气里,苍黄的叶子倒有点喧宾夺主的气势。 曾看过几篇关于冬季老人的伟绩的作品,我怎么也不能再叫自己对冬老人产生敌意。但毕竟这样的景物不能使人产生美的联想,无奈只能心情抑郁地往回走。 初二的晚上,我正想拿出书来看看,郝宗山自己一个人来了。不知都谈了些什么,反正又是一个十二点。并且约好了,明天我到我姥姥家探亲的时候他来叫我,他到他舅舅家。因为他舅舅跟我姥姥一个村,他跟我一起走。真有意思,探亲都能有做伴的,而且,我们去的那个村也是我初中的班主任任老师的村子。可惜,我到任老师家的时候他家锁着门。他邻居说,他们一家到他丈母娘家去了。 也不过是十几天的假期,我怎么觉得有点无聊了呢?我甚至有点怀念在学校的日子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难道跟金一诺说说话,聊聊天,比守着父母弟妹,与老同学疯玩还有趣吗?舒梅说我在谈恋爱,不会吧?我只觉得在金一诺的呵护下有一种安全感,可没想现在就谈什么恋爱呀。那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呢。何况我不知道怎样谈。 高三了,学习抓得特别紧,后天,也就是正月初七,就要开学了。 初五的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们一家还没起床。忽然一阵狗叫声把我叫醒,一开始我没在意。不一会儿,大狗的声音没有了,院子里响起了一只刚刚会叫的小狗的声音,我很奇怪,隔着玻璃窗向外望去:一只小青狗在院子的中央“汪汪”地叫着,一只刚从窝里出来的大公鸡瞧见了它,蓬起脖子上的羽毛,向它直冲过去。我顾不得冷,披上一件衣服就跑了出去。 我把它抱到屋里,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还在“呜呜”地叫着,嗓子都嘶哑了,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瞅着我,好像在诉说着心里的不平。我爱怜地拍了拍它的头:“小家伙,别叫了,你饿了吧?来,我给你拿吃的去。”我抱着它吃东西,开玩笑似地问它:“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谁知跟在身后的妹妹却哈哈大笑起来,“姐姐真傻,小狗还会说它叫什么名字?哈哈哈……”说着又大笑起来,直到笑得直不起腰才勉强停下。 等她不笑了,我瞪了她一眼:“怎么不能?小狗,你叫什么名字呢?”看着小家伙只在那儿专心地享受美食,我又补充了一句:“小狗狗,你可要给我争气呀。”可它并不理睬我,只是抬起头瞪着一双小眼睛,不解地看着我。我急了,偷偷地捅了它一指头,也许是疼了吧,它“汪汪”的叫了两声。我得意极了,问妹妹:“怎么样,它说它叫‘汪汪’。”…… 临开学时,上天送给了我一只小狗,这大约是我在这一个假期里遇到的最有趣的事了。 晚饭后,想起还有篇作文要写,便拿出作文本往桌子上一扔,一张纸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地上。拾起来一看,原来是金一诺写的,怪不得那天让我好好写写老师布置的这篇作文呢!他又是什么时候给我夹在本子里的呢?两只手支着头,痴痴地看着这页纸上的文字: 踏着落花归去 作者于沙 我们在春天里别离 踏着落花归去 没有惋惜,没有忧虑 只有默默的思念 伴随彩色的花雨 我们在春天里别离 踏着落花归去 没有叹息,没有言语 只有默默的祝愿 化作如花的诗句 我们在春风里相遇 踏着落花归去 花的呼唤,花的相许 来年在花影里重逢 不怕道路的崎岖。 欣赏着别人的诗句,感受着金一诺的真情。想到放假回家时,我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想到跟他打,不由得一阵心虚:我真是太大意了。人家都说女孩子心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十多天的假期要见不到他呢?还是不管他了吧,反正就要开学了,一回校肯定就见到他了。 这一个晚上我睡得有点不好,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醒着,反正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第二十二章 天网恢恢 开学了,回到学校一个星期,我没和金一诺继续在晚自习后见面。不是我不想见他,而是他根本就没在那个地方等我,而以前能在别的地方“撞车”的“巧遇”也没有了。 一个星期后,我从教室外面进来,他刚好出去,走碰头的时候,他笑着问了我一句“假期里过得愉快吗?”我看到教室里里外外的人不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在我们错身的一瞬间,一张小纸条碰了我一下,我赶紧心如撞鹿般地接住,紧紧地攥在手里,做了贼似地溜回自己的座位上。四顾无人,我忍不住展开看去,上面写着:“小家伙,假期玩得痛快吧,看你眉眼都带着笑。我可不痛快。如果你同意,这个星期天我想跟你说说话。今晚是不是可以先老地方见?” 他怎么也叫我小家伙?还故作姿态地“是不是可以老地方见?”他明明知道我神经衰弱,有点肾虚,临睡前如果不出去一趟,半夜肯定会被憋醒。真想见我,到那个地方等着我,我又不能拌住他的腿;更何况,假期回来以后,我们还没单独见过呢。明摆着是故意不去找我,现在却又说得这么小心翼翼。 我没有回复他,却也期待着能单独见他一次,说几句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下了晚自习以后,我又沿着一贯的三点一线固定路线行动。可是我有意在那儿等了能有五分钟,却一直没见他的身影。心情怏怏地往回走,边走边四处观望,希望他只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可是直到我蹭回宿舍,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躺在床上,想象着可能的原因,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怎么回事呢?难道过了一个假期,他变了?还是回到家他的父母给他上了“政治课”? 每次跟他见面,我都是劝他以学业为重的,这次期末考试他的成绩不是又进步了吗?我应该没有耽误他的学习呀?可就这几天他的表情,他今天对我说过的几句话,也不像呀…… 就这样过了很久,我明明知道,我这样胡思乱想于事无补,可还是忍不住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想着与他交往的每个细节。我觉得我并没有得罪他,可他为什么今晚会失信呢? 算了算了,也许他有事耽误了,想得头都要疼死了。 我一再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其实这也是多余的,因为我在这样对自己说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又是“别想了,别想了……”这三个字能重复无数遍,直到头疼欲裂。 终于,用全力闭上了眼睛。我企图用眼皮来阻挡感情的进一步升华。然而弄巧成拙,在眼皮压力的威逼下,盈眶的泪水夺眶而出。眼皮这个闸门失灵了。我侧躺在床上,先是靠床的一边眼泪滚了下来,接着另一边的也滚了下来……如果我连这一个哥哥都失去了,我又要回到一个人品尝眼泪咸淡的日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睡着。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便有点睁不开眼。匆匆忙忙跑到教室门前,同学们差不多都已经到了,我急忙跑到我的位置站定。初春的凉风吹得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扭过头去往男生的队伍中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他。上操的哨声响了,我只好跟着队伍向操场跑去。 这一整天我也没见到他的身影。白天上课的时候还好说,自然不怎么敢分心胡思乱想。回到宿舍,听着同宿舍同学叽叽喳喳的谈话声,觉得就有点心烦意乱。 还没谈恋爱呢,我就开始这样了,要真是谈起来我又会怎样呢?不过我这个人一向也就是这样没出息,不说碰到这样的事,就是平常的一件小事,如果不解决了,我也是睡不着觉的。算了,不想了,今天挺累的,还是快睡觉吧,争取明天精力充沛。 也许是昨晚折腾累了,今天有这么大的心事,我竟然很快进入了梦乡。 快天亮时,我进入来一个可怕的梦境:我站在我村张稽考的家门口跟金一诺说着话。忽然,我见我弟弟从西边走过来。他嘻嘻地笑着,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他已经知道张稽考不是好人。这时,张稽考叫我弟弟到他家去,眼看着我弟弟就要跟着他进去。吓得我大声喊叫。金一诺说:“我去拖住他。”说着,他也往张稽考家走去。 张稽考得意地狞笑着,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要向我扔来。虽然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可是我知道那个东西非常厉害,便急忙跑开了。不料,那东西并没有被甩出来,而是在他自己的手里爆炸了。那东西威力巨大,张稽考被炸得粉身碎骨。 我忽然想起还在他家里的弟弟和金一诺,于是我焦急地大喊:“弟弟,金一诺,快跑,快跑呀!”。张稽考没有头了,还在那儿从他肚脐眼里恶狠狠地冒出一个声音:“我死了,也不能叫你们活着!” 我哭着,大声喊道:“一诺,金一诺!你们快点出来呀!” 我哭喊着,一面奋不顾身地往我家跑去,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能及时赶到我家,就能从墙头上把他们救出来。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等我从我家墙头上探出头看时,金一诺已经倒在一棵小树下,我弟弟正在使劲地摇晃着唤他。我不顾一切地从墙头上跳了下去,抱着他哭喊道:“一诺,一诺,你醒醒!”…… 难道真是日有所思?我怎么竟会做出这种梦。幸亏我平常没有说梦的习惯,这要是刚才那种焦急地叫喊声从口里喊出来,恐怕不用等天亮就会传遍全校。我就等着早操结束后被开批斗会吧。 说起批斗会,第二天上午课间操时,还真有一个,并且叫我小小地高兴了一下。虽然,那结果也有点叫我替当事人可惜。 这天课间操时,全校同学在操场上站好了队。正准备散开做广播体操时,校长来了。 体育老师叫大家原地稍息。然后,就临到校长大人出马了。原来讲的就是戴熙朝的问题。 校长说,戴熙朝同学为人非常虚伪,他竟然在填写档案时说,他的爸爸是省某厅的厅长,他妈妈是某大医院的院长,他的舅舅是某军区副师长……反正,一家人连带七大姑、八大姨个个都身居要职。最后校长宣布,鉴于戴熙朝同学的严重错误,并且认错态度非常恶劣,学校决定給予开除的处分。 真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能吹,怪不得他吹牛会画什么画,害得我被于光亮怀疑,又捉虱子不贴铺衬地说我追他,原来是个臆想狂。 开完了“批斗会”,课间操的时间也快结束了。大家一边往回跑,一边纷纷议论。的确,这件事真是太叫人想不到了。贺晓琳碰了我一下:“哎,你说,学校怎么会知道他是在撒谎?” “咳,这还不简单。学校从他的档案里知道他家里一家高官显贵,自然便会有人想着干点什么,这样自然就会发现他其实什么也干不成,当然也就是没有什么身居要职的亲人了。” 连我这么单纯的人都能想到的事情,贺晓琳居然想不出来。我这个好同桌也实在是太老实了。就是这种老实人还被人说成和金一诺怎样怎样,幸亏上次于光亮问我的事我没有当一回事跟她说,否则,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呢? 回到教室,金一诺朝我挤眉弄眼地说:“真是天网恢恢”。这家伙,还顾得挤眉弄眼,昨天一天干什么去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全不想我昨天晚上都做了恶梦。等有机会一定饶不了他。 想起因为戴熙朝大放厥词,郝舒梅还曾经找过我兴师问罪,今天,我终于真正地“沉冤得雪”,心里高兴,下了晚自习,我到二班去找郝舒梅,准备找她唠叨唠叨。她却不在。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郝舒梅到我们宿舍去叫门。顾不得说我自己的事,我问她为什么不上晚自习。她说,她一个人出去耍了。我不相信她一个人会这么大胆,想劝她几句,又怕她第二天起不来,便让她赶快回去睡觉。 第二天中午,她终于跟我说了实话,说她是和杨春雨一起出去的。她还说了好多好多关于杨春雨的话。说实话我没有心思听那些,我不能理解放着就要到来的高考不顾,却去谈什么恋爱,只是出于对她的关心,才不得不听。我想当局者迷,我应该帮她把把关。 我真担心她被杨春雨的花言巧语所迷惑,可又没权不准她跟那个人来往。我觉得那个人实在是不像一个好人,他跟金一诺不一样。回到教室我制作了一张漂亮的书签,上面写着:“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唉,一诺,你为什么这一阶段不再见我?你不关心我了吗? 第二十三章 花开堪折(上) 高考味越来越浓了,已经连续两周没有休息了。明天又是星期天,学校已经通知明天不休息。不过,今晚的晚自习、明早的早自习不上了。所以,下午下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一响,离家近的同学就像大雨来临前的鸟儿,急急地飞回各自的家去了。 攒了几件脏衣服。晚饭后,我和贺晓琳一起,到学校东北角大沟前的水井边上洗衣服。 我所在的学校位于一个缺水的小镇。今年春天,老天爷又滴雨未下,学校派车出去拉的水只能供师生们吃喝和洗碗用。洗脸、洗衣服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吃过晚饭,我和贺晓琳端着脸盆,提着水桶,拿着手电、绳子,来到井台旁。这一周围没有路灯,因为很少有人在晚上还到这儿来,除了今春来打水的同学以外。 “你拿着这么多衣服,月亮上来也洗不完吧?”看到贺晓琳比我洗得还多,我不由得说。 她晃了晃手里的手电:“这不是,拿着探照灯呢。” 天黑下来了,连我还没洗完。金一诺不知道怎么却来了。“二位真是好雅兴呀,要不要找人帮忙?” 我脸一热,没有吱声。 “正好,给我们打水。现在不用白不用!”我的这个老实同桌,心里还是蛮有花花肠子的,她瞥了我一眼,打趣金一诺说,“你的鼻子可真尖,怎么就知道西施娘娘的凤驾在此?” “贺晓琳,你再胡说,看我不把你推到井里去。”金一诺没发话,我倒是急了。 也真是的,有机会的时候不跟我单独说句话,这会儿跑了来让人打趣我。 “我才不怕呢。反正井里也没有多少水了。要是你有本事,就让你的他把我扔进去。你那小细胳膊、细腿恐怕没那个本事。” 她竟然说“你的他”! “我才不做这么煞风景的事呢。宁可我自己到井龙王宫里去报到,也不会忍心伤到二位漂亮小姐的一根汗毛的。”金一诺笑嘻嘻地说。 “守着高人别说矮子。你还是把你的这套甜言蜜语留着向愿意听的人说吧,我才不‘感冒’呢。”贺晓琳说着,却将视线瞥向我。 “我说的是真的,你们是各有千秋。”这家伙还真会灌迷魂汤。 说实话,贺晓琳长得谈不上美丽,她平常的穿着打扮比我还不讲究呢。短发,黑的、灰的肥大的衣服,远远看起来她就是一个假小子。不过,贺晓琳的眼睛很漂亮,大大的,非常明亮有神。 “你再给我灌迷魂汤别说我把你扔进井里去。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贺晓琳撇嘴道。 “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们快点洗吧。”我打断了她们。 再让他们说下去,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呢。 “金一诺,来,给我们打水。”贺晓琳就好在这里,她知道适可而止,见我不好意思了,就不再跟我们开玩笑。 其实,井里已经没有多少水了,把桶送下去,每次只能打上半桶来。我们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谈到日益迫近的高考。要想顺利进入大学,实在是太难了,即使是我们这个所谓的“重点班”里的、前十名的学生,也不敢保证就一定不会失手。想着未卜的前途,我们都感慨良多。 有人帮着打水,贺晓琳洗得很快,竟然比我先洗完了。 “我得先走了。郝牵萦,反正你也有人作伴,慢慢洗吧。如果累了,就找人帮忙。记住,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别给有些人惯出些坏毛病。”贺晓琳端着脸盆离开井台前,嘴里念念叨叨地。 “等等我,我很快也洗完了。”我加快了洗衣速度,对着贺晓琳离去的身影喊。 我就这样单独跟金一诺待在一起,贺晓琳会怎么想我啊? “有人等你就行了。好不容易熬个不上晚自习,要赏月我会到宿舍躺着赏去。放心,今晚咱们宿舍就咱们俩没走,你愿意洗到几点就洗到几点,我给你留着门。”贺晓琳扭回头来促狭地说。 “你同桌人很不错,你该跟她多交往交往。平常看她木木地,也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她还这么知情识趣,竟然不在这儿坏我的好事。”等贺晓琳走远了,金一诺先是发表了一番“谬论”,见我不答话,又挽了挽袖子,说:“来,我帮你洗。” 我假装没听见他前边说的那些,拒绝说:“你歇着吧。你们男孩子怎么会洗衣服?” “难道洗衣服是女孩子的专利?那你帮我也洗一洗吧。”金一诺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口不择言,又让自己陷入了他的陷阱。 “你等着吧。”我赶紧拒绝,跟他单独在一起,我都心跳加速,我又怎么好动他的东西呢? “好,这可是你说的叫我等着。不过你要给我个期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金一诺将他手上的水弹了两滴在我的脸上。 “我洗完了。咱们回去吧。”我一听他又“胡言乱语”,外加小动作,赶紧三把两把将衣服冲了出来。 “我给你端着。”他帮我端起脸盆,抬脚往东走去。 “你倒向了吗?那边是东!”我赶紧喊住他。 “反正天还早,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快走吧,我不会卖了你。”他脚步不停地说。 明明是想拒绝的,可却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到了学校的最东边。 真没想到,这里竟然别有洞天。一条挺深挺宽的沟渠,不知是因为天旱,还是本就这样,里面半点水也没有。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到,沟渠两岸好像是用一种暗红色的石头砌成的,也可能是本来就有的,采石后留下的石坑。月色不明,看不清楚。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既清幽又干净的好地方。 他一句话也不说,找了个地方将双手叠放在脑后躺了下去。 “亏你能找到这种好地方。不过地太凉了,你还是起来坐着咱们好好说说话。”见他听话的坐了起来,我又接口说,“金一诺,有些话我早想对你说。”见他还是一直不接腔,我心里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很快就要高考了,你……” “你别扫兴好不好?今晚不说这些!”我还没说完呢,他就不客气地打断了我。这是相交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我吓住了,却不愿就此离开。 说实话,我内心深处竟有点喜欢他这偶尔表露出来的霸道。虽是“身不由己”,可随着他来到这个地方,我还是有点心里准备的。 这些日子,虽然没跟他单独见面,可从他写给我的两首诗里,我能看出他的烦躁不安。我早就想找个机会好好劝劝他了。现在都已经是四月了,离着高考可是越来越近了。 “一诺,我是为了你好。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我对他的称呼省略了他的姓,有些讨好地对他说。 “在你的心里跟我在一起是浪费时间?”没想到他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站在我的身侧。 又让他误会了,我心里一阵难过。 “一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又要流下来,可我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急切之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消除他的误会,忽然间挣出了一句,“我是说,我们不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王安石《渔家傲》)” “好好,大才女,你不用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学问,我知道你对古典文学感兴趣。”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今天看看你能知道几首古诗。你能叫我没话说,从明天起一直到高考我就再也不看你,再也不想你。——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晏殊《浣溪沙》)”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鹊桥仙》)我继续劝他道。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温庭筠《梦江南》)他这是怪我不能理解他。 “烦恼韶光能几许?不知青鸟全相误。”(冯延巳《鹊踏枝》)我怎么不知?只是不忍心他贪一时之快,误了大好前程。 “开眼新愁无问处,珠帘锦帐相思否?”(冯延巳《鹊踏枝》)他的眼里闪烁着星光。 这家伙,连“锦帐”“相思”都出来了。 “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李晔《巫山一段云》)我赶紧再次劝道。他的成绩那么好,如果因为将心散了,那该是多么可惜。 金一诺白了我一眼,又将眼镜使劲往上推了一下,“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赢了我。一来一回,你竟然还有的是词来。”他直直地看着我,直到我站起来,心虚地往后旁边了挪了一步。 金一诺,我的哥哥,我哪里是要赢你,我只是不能叫你误入歧途,误了你的大好前程。看着他眼里柔软又压抑着的神色,我咬了咬嘴唇,几乎就要妥协了。这时,就见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念道:“春色,春色,依旧青门紫陌。日斜柳暗花嫣,醉卧谁家少年?年少,年少,行乐直需及早。”(冯延巳《三台令》) 我的心遽然一缩,赶紧低下头不再看他。心里不断念叨着:“行乐直需及早”…… 第二十三章 花开堪折(下) “怎么样?服输了吧?”他见我好长时间没有抬头,以为我已经是理屈词穷。 “金一诺,我是你的,我只会是你的。可我不能让你因我而分了心。”我在心里叫道。可即使是心里在这样想,我也不能说出口。我只能狠狠心,也是一字一顿地说:“劝君惜取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他看着我,慢慢地嘴角绽开了一丝舒心而又得意的微笑,然后,就那么挂着这抹笑容热热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脸也慢慢热了起来,心里却不知他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表情。“你怎么了?如果你认输,你就得遵守自己的诺言。”我受不了他的目光,虚张声势地对他说。 他依然笑着,并且好像变得暧昧起来:“是你输了。” 他慢慢地移近我,轻轻地将气息吹到我的耳边。 我觉得我的信心更加动摇了起来,提高了声音问他:“怎么是我输了?这是咱们经常会用到的励志诗句,是劝你珍惜眼前的美好时光。你还没回答呢,怎么变成了我输了?” “好了,别以为声音高点就代表你赢了。你想想你刚才说的那首诗,下面两句是什么?”他问我。 “花开堪折……”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天,我以前看到的基本上都是那前两句,就算读到整首诗,也只是一掠而过,想的是大自然里的鲜花,哪里想到过还有别的、深层的含义的? 一股血液直冲我的体表,我觉得全身热了起来。“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嗫嚅道。 他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手指在我的手心里画了几个圆圈。我感到我浑身的血液都不知流到哪里去了,我全身发软,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就要站不住了。幸好,他放开了我。 “你别紧张,我不会害你的。我,我爱你,我只想吻你一下。”他的声音缥缈、犹疑却又充满了诱惑。 立刻,我觉得刚才消失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我的唇上、脸上,我的脸更热了,我的唇有种胀而热的感觉。我局促不安,用手捻着衣角,想赶快离开那里,却又挪不动脚步。 “今天能牵到你的手,我已经很高兴了。也不枉我追了你这么长时间。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你可以另说一句,如果我认可,还算你赢。”大约是觉察到我的局促不安,他好像很大度地说。 原来他这就是在追我吗?我们这就算谈恋爱?就只是在一起说说话,谈谈诗词,帮我化解一下我的委屈?我震惊于他说他“爱我”,我震惊于他用了一个“追”字。原来这竟然就是谈恋爱,怪不得我对他有了那么多的牵挂。 这,就是谈恋爱吗?没有毕业,还是高中生,我,我们,在谈恋爱吗? “还没想好吗?快点,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以为我在考虑反驳他的诗文,开始催我了。 我一惊,怕他再说出那个字,赶紧在脑子里搜寻。电光石火的,我忽然想起了我一位诗友写给我的一首诗: “人易老,韶华倏逝,不觉秋声几度。芳年不耐五更廖,哪晓得遗憾无数。唤春驻,不应好,一江春水流如故。看水天接处,三二蝙蝠,殷勤织天幕。 常立志,大浪淘沙又误。须眉了无人妒。千金难买书生路,稚幼谁解我腹?莫贪逸,君不见,碧天里风鹏正举,追悔不及。休度羊肠路,五指不辨,西风凋碧树。” 金一诺用手推了推眼镜,又在鼻梁处的眼镜架上敲了两下,皱了下眉头,说:“奇怪,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一阕?用的词也有点怪。你的知识面倒是真广啊,这是哪位老夫子教训子侄辈的老年陈醋让你给倒出来了?” “这一首《摸鱼儿》不是前代圣贤写的,是我的一位诗友写了送给我的。有些地方我也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不过用意是好的。我觉得我还清醒,所以借了来给你醒醒神。”我对金一诺解释说。 “诗友?你又出来一个诗友?怪不得你总是推三阻四的,我真不知道你到底脚踏几只船!怪不得有人说你朝三暮四!还‘芳年不耐五更廖’!怎么在我面前就总是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金一诺仿佛一条被踩到尾巴的猫,在那儿气愤填膺地乱喊乱叫,我的大脑却早已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怎样来为自己辩白,我也不知道我还该做点什么,只是任由委屈、伤心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停了下来。泪眼迷蒙中,见他好像是把手伸到了我的眼前,停了一下却又缩了回去。我感到更加伤心:他竟然这样冤枉我!我想跑回宿舍,却挪不动脚步,我也害怕贺晓琳盘问我。 我伤心得力不能支,他却铁了心不来安慰我! 正独自哭得气噎声吞,他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将我拥在怀里,拍着我的背说:“好了,求你别哭了。是我错了,我明明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实在是想你。你不知道,我假期里就盼望开学,开学后见到你满面春风的样子,我是又高兴又心酸。我知道,单纯的你在父母身边不再需要我的安慰,你肯定不会想我。可那天约了你在老地方见,我又怕见了你说出什么混帐话、做出什么糊涂事,乱了你的心,耽误了你的高考,所以强自忍到今天。我真是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太怕你被人给抢去了。” 虽然我还在抽抽噎噎地哭,可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了进去。我蜷缩在他的怀抱里,虽然他没有用力,我也感到一种安全感。 女孩子在离开了自己父亲的怀抱以后,要等多少年才会重新感受到这种温暖!原来,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是这样好。我战栗者,幸福的泪代替了刚才的委屈。我不愿挣扎,好希望融化在这样的怀抱里。我好希望金一诺的怀抱是我永远的避风港;当然,我也只会容许自己融化在他的怀抱里…… 这也是神经衰弱的好处,就像现在一样:我能听到他的话,还能在心里胡思乱想,能够一心二用,虽然什么也不容易记住。 一边听着他反复地自责,一边在脑子里翻腾着,该不该对他说出我的心里话。忽然,我觉得他的手臂慢慢地松开了:“行了,牵萦,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子了,都是我乱说惹得你。我不要了好不好?我等着你自己愿意的那一天。” “不,”没再考虑,我竟然冲动地、大胆地说,又抬起还含着泪水的眼睛,泪水里有委屈也有激动。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的嘴唇向我凑来,他“呼呼”地喘着粗气,热浪喷到我的脸上。我的头脑完全空白,我浑身发软,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他的唇快要靠近我了!我看到一点星光在他的眼睛里闪烁,又一直折射进我的心扉,比任何声音都直接。他对爱的渴望和占有欲,他的迫不及待和一抹隐忧,都在他的眼里和他同样颤抖的身子上。 “答应他吧,答应他吧。”我在心里呢喃着,“上帝是让我为他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总有一天我是他的。既然现在他那么迫切,既然一个吻能让他心神愉快,专心学习,就让他拿去吧。我再不愿辛辛苦苦地为他保存,却还要被他误会了。”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心里翻腾着一句话: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凉凉的,是他的眼镜先靠近了我的脸!我一下子从意乱神迷中清醒过来:不行,我不能这样做!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我们还是高中生!我一把推开他,什么也没再想,什么也没做,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宿舍逃去。 他的眼镜片给我的一点凉意是那么微弱,只要他再轻轻地一拽我就再也逃不掉了。 第二十四章 芙蓉树下(上)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我的脸盆在宿舍门口。晾衣服的时候,我竟然从最下面的一件衣服里抖出来一个用大树叶包着的纸团。难道是他昨晚回宿舍写了以后又回来塞进去的? 冲回宿舍,用背倚住房间的门,任由脸盆“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颤抖着手打开那个纸团。我太急于知道我昨晚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了。 腊月二十四日…… 原来是他的日记! 本以为热闹的鞭炮声会驱走我的思念和寂寞,可每每夜深人静,我却总也睡不着。思念的痛苦袭上心头,多少次我都见你踏云而来,带着满心的欢悦和期盼。 可是,一到了我跟前你就对我说:“你怎么还不学习?来,咱们一起来复习吧!快要高考了,你还不知抓紧……” 你曾对我说:“友谊清淡些更纯洁、更高尚、更持久。”我渴望持久的友谊,可是你知道吗?“情到深处人孤独。” 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该这样做,可是有时候我实在是不能控制自己。幸好你还清醒,我好希望你能时时叫我警醒。 我竟不知道,在你的面前我什么时间变得这样脆弱。 腊月二十五日星期天天气晴 牵萦,放假三天了。你好吗?你是个恋家的女孩,我相信在你妈妈面前你很好。 还真应节气啊,腊月的天,天很冷。我睡不着,半夜三更起来在村里闲逛,竟走到了村口,冰冷的空气也不能使我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在黑暗里,我痴痴地望着远方,真希望你能踏云而来。你会来吗? 不知道你在家干什么,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唉,远方的你,早已酣睡了吧?希望你有个甜美的梦。 腊月二十六日星期一天气阴 少年的我,曾做过一个梦,从此我就开始了酸涩的等待,总觉得有一种情绪,在左右着年少的我。 默默的期待中,无聊地数着书的一页一页;无聊地数着雪花一片一片…百无聊赖中我期待着榴花似火的五月,也许那是个热情的岁月。 腊月二十七日星期二天气晴 多情自古空遗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腊月二十八日星期三天气小雪 明天就要过年了,我将中断我的日记。 今天我在家看书,上面有一篇文章,是我想写而写不出来的。还记得放寒假的那天吗?你骑上车子如飞离去…… 你怎么能就此一言不发,默默远去。 我牵上了你的手,从此不再放开。今年的冬天,北风吹过林梢,吹响了幸福的序曲,我认为我找到了我最美、最可爱的另一半。 我知道从此我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在地毯的那一端等我,等我一起踏上铺花的小路,去迎接普遍的祝福。从夏到冬,我等待着你的成熟。为等你在的我的臂弯上的一抹微笑,我的泪咽下了多少个凄清的夜晚。 你的眼睛深深地伤我,心的防线一层层崩溃,全是感动和负疚吗?我的甜蜜和安宁被不幸地夺去。我第一次明白:爱有多深,爱的付出就会有多苦。 我为你写诗,在风清月白的夜晚,我的笔划过天际,在星群中寻找你水仙的容貌,满天的星星都朝我眨眼,我无法揣测你的心思,但仍固执地痴痴地猜,我的青春就这样一天一天为你耗尽,然而我无悔。 日记到这里嘎然而止,他说,这就是开学初期他不肯去等我,也不做任何解释的原因。最后的那篇文章他不是全部的照抄原文。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如果他在日记里说的是真的,那么我真不应该一而再地伤了他的心。有一瞬间我甚至想,尽管我的青春还不到瓜熟蒂落的秋天,可是也可以由他采下来保存……即使是就此不再能等到丰收的日子,我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果实。 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我真的觉得爱情还离着我很远、很远。而且,现在的季节真的是不适宜,不要说果实成没成熟,那颗种子发没发芽还不一定呢。我承认,我的确有些依赖他了,很希望能时时见到他,听他说话,可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胡思乱想了一个早晨,饭也没吃来到教室。 星期天一天,都是自习课,只有值班的数学老师间或来看看,或辅导一下。其他老师大约要明天早上才会到学校来。 我低垂着头,尽量不去想昨晚和今早的事,也不去看他。这一天我倒是学进去不少东西。 下了晚自习,他又在那等我。 哦,我一直忘了说,我们学校不止一个厕所。因为那个离教室和宿舍较近,而这个不但远,路灯也是老远才有一个,还是常常半明半灭的,像老年人的眼发出混浊的光。一般的同学都选择到那里去,我是因为不愿去排队才选择了这里。 “呵,不愧是一百米的亚军,跑得可真够快的。”一见了面,金一诺就揶揄我。看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我如释重负。 想到昨晚我竟然落荒而逃,我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尽管他装作没事人一样,我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的事的孩子,虽然我坚持认为我那样做是正确的。这一晚的夜色较暗,乌云一团团地不时从那弯残月上涌过,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见我不说话,也抬头看了看天,说:“今晚的月色很好。” 我“扑哧”地笑出声来:“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今晚是一弯残月,还老被乌云遮着,你怎么就敢说‘今晚的月色很好’呢?可见,你平常都不知道对我说了多少谎话。” “月亮知情知趣当然好了。它知道我昨晚神智糊涂做了错事,不好意思见你,所以今晚特意不露出脸来,好让我将羞遮过去。我为我昨晚的举动向你道歉:对不起!我太心急了,吓着了你吧?你可别因为我一时冲动以后不理我啊。本来也准备永远不让你看见我那几天的日记,可是昨晚实在是冲动得很,昨晚又睡得晚,今天早上我从你们宿舍走过,看见你的脸盆已经拿进去了。我真的不应该让你看的,你把它销毁了,永远忘了吧。” 本以为经过我昨晚的拒绝,我会永远失去他这个朋友,没想到他却来给我道歉。任由他牵着我的手,走向学校西南角的一棵芙蓉树下。 被他握着我的手,我的全身不住地战栗,手心里一片汗湿。我的心更软了,真诚地对他说:“一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还没准备好。我更害怕你为此分了心。” “只是这个原因?”他将我的手拉起来,将手背放到了他的唇边,轻轻地触了一下,随即放了下来,用另一只手使劲地攥住。 我正因为他的亲昵举动而心荡神摇,努力地想从嗓子眼里挤出个“嗯”字,就听到他有些酸溜溜地吐出来两句词:“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晁冲之《临江仙》) 我试探他,原来他也在怀疑我。我心里酸酸的。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我终于忍不住了,还是让他知道一点我的心意吧。老让他这样下去,怕他更是没法集中精力学习了。虽然现在还不是表白我的心意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念道:“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温庭筠《更漏子》)” “那你为什么还推三阻四?”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性急地说。大约觉得说得太直接,缓了缓他又说,“牵萦,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觉得你太漂亮、太优秀,错过机会我也许会遗恨终生。如果真是那样,我会连醋缸都打破。” 尽管知道他言不由衷,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暖暖地。我放软了语气,娇嗔道:“在我这里连乙醇都不曾有,哪来的醋给你吃。” 我忽然心情大好,跟他开了个玩笑。 “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道。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乙醇有一个—oh,而乙酸是—cooh嘛。”我本来就是在那儿故意混淆视听。 “那你给我一样信物。”他没有再纠结是酒还是醋,涎着脸道。 “行,只要我有。”我爽快地答道。快要毕业了,给他一件礼物留作纪念也好。 第二十四章 芙蓉树下(下) 金一诺将身子略微向前一倾,将手搭上我的臂膀,继而柔声说道:“让我亲你一下。” 我的心跳遽然停止,只觉得脸皮发烧,眼睛里有热气在溢,唇温遽升了2.5摄氏度。我哪里能想到他说的信物是这个?我还以为是买的东西,或者是手工做的呢! 见他的脸慢慢地靠了过来,我大脑缺氧,扭捏道:“我不会。” 自从昨晚被他抱过之后,我觉得自己的信念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坚定。 “我教你。”他向前挪动了一下,气息急促了起来。 “好休息了。”见他又要过来将我拥在怀里,我内心里挣扎着,赶紧说,“好熄灯了,咱们回去吧。” “花堪折时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的眼里像燃着火,没有回应我的话,自顾自地情意绵绵地说。 我受不了他眼中的热焰,低下头用最后的理性嗫嚅道:“还是不要寅吃卯粮。” “花无百日红。”他呢喃道。 “终于说了实话。难道你爱的只是我的青春美丽?”我心里遽然一惊,头脑清醒了不少。 “我要遍历一株牡丹从发芽、开花到叶落。我要拥有完完全全的你。他的眼睛里好像带着火焰,火苗直直地向我扑来。“牵萦,求求你,答应我吧。否则,我心里整天想你,我哪有心思学习呢?你不希望我因此分心而考不上大学吧?” “金一诺,不是我不答应你,实在是我怕你从此不能自拔。”听他说到了学习,听他提到考大学,我方才有些心猿意马的心反而冷静了许多,狠狠心连名带姓地叫着他,拒绝道。 “我对我自己的控制力有信心。”意乱情迷的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转变。 “你不是说跟我在一起你的免疫力越来越低了吗?”我抢白他道。 “我只想在你的身上打上属于我的印记,我就会不再害怕。”他低语道,语气痴痴地。 “金一诺,我们还小。等我们考上大学再说这个不行吗?”我继续挣扎着。 “我考不上就没有希望了,是吗?”他的眼睛里依然有星星在闪烁。 “你的成绩那么好,你今年肯定会考上的。我是怕我考不上。”说到高考,就想到了我们现在的身份,理智慢慢地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可不能像董海仁说的那样“超出学生身份”。 他将他的脸又往前凑了凑,嘴里喷着热气:“我不在乎,你考不上我也要你。” “可我在乎!”我倏地将一只手捂在嘴上,语气坚定地说。 也许,是我对他说的事真的不懂吧,这个时候的我竟然彻底冷静了下来。是的,我在乎。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我怎么会忍心拖累了他?如果我现在答应了他,他以后念念不忘怎么办?他还怎么考大学? “好,不管我怎么说,你就是不答应是不是?”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气急。 我的心里早已千肯万肯了。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再坚持,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倚着树坐了下去,将脸埋在双手间,搁在蜷起的双腿上,一声不发。 我受不了长久的沉默,鼓起勇气去拉他的手。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地拉他的手:“起来吧,地太凉了。” 谁知他一下子甩开了我,冷漠地说:“你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我知道此刻他很难受,可我还是尽量不让自己心软。看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我忍不住了:“金一诺,你站起来说话吧。你看,好像最近有人浇过这棵树,地上还有点潮湿呢,这对身体不好。” “没什么。反正我本来就对潮气过敏,坐的时间再长,也不过是重新发作一次,又不是因为你才得的这种病,你不用担心。你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再坐一会儿。反正回去也睡不着。”他好像是满不在乎地说。 我知道他是在跟我呕气,他已经想得太久了。从第一次他去跟我要我的诗集,到今天早过了清明,已经八个月了。一开始也许他就有这个意思,但那时候他未必敢想我一定会接受他。可就算从元旦到现在,也是将近四个月了,更何况,中间还有个可以叫人有时间胡思乱想的寒假…… 我的心又开始揪紧,金一诺,原谅我。真的不是我不答应你,我是真的怕害了你,我怕你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缠绵于儿女之情,我怕你就此不能自拔,尽管我不知道那是怎么个情形,可是书上都是那样说的。 我的心早已是你的了,可是我不能让你知道,我是真的怕爱你却反而害了你。好一诺,原谅我,你的满腔柔情早就赶跑了我身边原来的荫翳。可是我真的不能害了你。 我坐到了他的身边,可是那湿气真的叫人很不舒服,他却竟然能坐那么久……“一诺,”我拽了拽他的衣服,“起来吧,地上太潮湿了,会将身体弄坏的。” “我又没让你在这儿坐着,”他将茫然瞪向天空的目光转到我的脸上,神色慢慢地转柔瞧定了我的眼睛,“真的,你走吧,这种湿气真的是很害人的,你身体弱,会受不了的。” “那你也走吧。难道你就不怕潮湿吗?你不是说你对潮气过敏吗?不要折磨自己了,咱们回去吧,好不好?” 也许是受不了我的哀求,也许是真的太不好受,他换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他的右手轻轻地在左手的食指上摩挲着,言不由衷地对我说:“你走吧,明天还要上课。我保证再坐一小会,平静一下心情就回去。回去吧!你看我不是已经换地方了吗?我现在平静多了。你安心睡觉去吧,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好了,听话,你先回去。” “你明天也要上课呀,一起回去吧。”我柔声劝道。 他朝着我笑了笑,还故作潇洒地伸了个懒腰:“我精力旺盛,你先回去,我再坐一会儿。快走吧,怎么不听话了?” 我知道他这样做的意思,他是在用苦肉计。我的心揪得生疼,可是我却不得不狠起心来:我真的不能因一时的妥协害了他的一生,等他感到我的态度是坚决的,我不会在高考以前给他机会时,他就会将心用到学习上。 可是,他会不会因为想要的老是得不到而心神不宁呢?如果是,那我岂不是同样害了他?我是不是真像他说的太狠心了? 我神思恍惚地往回走。 走到办公室的拐角时,我藏在那个角落里,往芙蓉树处看:他竟然还在那儿静静地坐着!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他还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的心疼得要滴血:金一诺,难道一个吻对你真的是那么重要吗?它值得你用身体的健康、用学业、前途去追求?我飞快地跑了回去,心如撞鹿般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好像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你是不是又想头疼了?你怎么不听我的话了?快回去吧。” 我不回答他的话,勇敢地抬起头,看着他英俊的脸。 这时候,遮挡着那弯残月的乌云已渐渐地跑远了,月亮也几乎跑到了很远的西方天空。可就是这残月,却让我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他。我以前从没发现过,他脸上还有几粒小小的雀斑。可这雀斑丝毫也无损他的英俊,却让我觉得他更加生动起来。 看着他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我又是一阵发慌,可很快我又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接:“一诺,你真的很想要我吗?” 尽管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劲地打气,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还是觉得无地自容。 他用胳膊将我的肩膀轻轻地搂了一下,我看到他眼睛里的火焰跳跃了一下,又熄灭了。“走吧,我已经想好了。我等你心甘情愿地答应我。” “我……” 他不容我再说,朝我抿了一下嘴:“走吧,天太晚了。” 第二十五章 打翻醋坛子(上) 不知道翻腾了多久,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天已放亮。 这些天,早操已抓得不那么严了。来到教室,金一诺还没有来。昨晚一起往回走的时候,他好像真的像想通了的样子,跟我有说有笑的,也不知道实际上他有没有生气。可我实在是不能害了他,我不愿他沉浸在温柔乡里无心学习。只要他能专心学习,不让老师抓住什么把柄,我情愿委屈自己让他误会我。 他来了!我从书中悄悄抬起眼,可他竟然视若无睹,看也不看我,径直走到他自己的座位上。 听说大约是每天三餐的饭盆交响曲又传到了于光亮的耳中,娇弱的我已被调到教室的后面,从后面数第四横排。金一诺的座位靠着我比较近,他在我的右边一排,从我这往后数第二横排。我有点奇怪,于光亮这次居然没派人跟踪,也没找我谈话,反而把我调到了男同学的领地,我的同桌也是一个男的。 跟金一诺比起来,我的这个新同桌无聊极了! 新同桌叫辛伟伦。比金一诺略矮,可是身材比金一诺看起来要壮实。方脸、大眼,很有精神的样子。重点是他也是我们班男生里学习比较好的人之一。到了高中,男女生的界限松多了,好像不像在初中时那样不可越雷池一步了。虽然学校整天像防火防盗一样防着大家,于光亮整天像防贼一样看着大家,其实,平常里男女同学还是可以一起说话的。所以,一开始换了这个新同桌时,我并没有感到多么别扭。我还以为,我在学习上可以有人请教了呢。 谁知道,刚刚坐同桌位置的第一天,辛伟伦就拿出了一副跟我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经常是自己占据了他那边的一个桌角。我还以为他是害羞,也就没跟他说过话。 有一次数学自习课上,我刚指着一个题想问问他解题思路,他先是往他那边的桌角将身子一转,然后,自顾自地假装没看到一样写他的作业去了。 我闹了一个大红脸,脸上有点挂不住,题也不去问他了,转身去问我后边的男生宋延德。 那天下午的课外活动,等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发现桌子上竟然多了一条楚河汉界。而且,搞笑的是,那条界限并不在正中间,而是四六划分的——辛伟伦占一大半,分给了我一小半。我觉得好笑极了,从那以后,我跟辛伟伦之间连一个表情的交流也没有。 也许因为在家是老大,而我又是感花落泪、对月伤怀的性格,所以我特别希望能有一个哥哥。 宋延德长得很是有棱有角,可惜,可能因为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连累的他长得不算高。不过他的为人特别正直、仗义,又不失体贴。好像就是电视剧里说的那种柔肠侠骨似的人吧。虽是同学关系,我却特别敬重他的为人。 高二那年春天,学校组织班委和校文学社的成员去双目山旅游,他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我作为文学社成员,我们一起参加了。在整个旅游活动中,宋延德以他惯有的热情对我们几个女生很是照顾,体弱的我更是得到了他的不少帮助,就在那天,忘了是谁提议的,我们结为了义兄义妹。 从那以后,我真的在心中把他当成我的哥哥,甚至有时候我关心他更甚于关心我的亲弟弟,而他也很像一个哥哥的样子。 这次调位,宋延德就在我后面的一张桌,我们成了前后桌。 除了语文,他所有的课程都学得比我棒。自习时、课间时,我常常向他请教我不明白的地方,当然有时候他也会问我。以我的性情,有时候谈得高兴时,会忘了教室的窗上是否会有一双偷窥的眼睛;以宋延德的为人,他也不会去管那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别人怎样看,我们是在争论中互相学到了很多东西。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有一天晚上,晚饭后我洗了头发,没等干透就快要到上晚自习时间了。无奈之中,我披散着头发向教室走去。 忽然,一束手电光向我的脸上照来。等光柱偏移,我拿开手才知道,我又犯了一个大错:长发披肩,真是大逆不道。这身装扮“超出学生身份”,偏偏又让亲爱的徐校长盯上了。我想跟他解释我是刚洗完了头发,可他并没有走近我,更没有出声询问,只是让“探照灯”一路“护送”着我到了教室。 第二十五章 打翻醋坛子(下) 徐校长是刚从外校调来的,应该不会认识我。他刚才的举动也许只是为了确认我的班级。我忐忑不安地给自己壮胆:管它呢!学校又没规定披散着头发不能进教室。 同学们都在忙着自己的学习,我悄悄地走到座位上。 坐下时,耷拉下的头发有点挡眼,我随手往后甩了一下。忽然,想起可能将水珠甩到后边同学的身上,赶紧转过身去。“对不起,没将水弄到你身上吧?” “没事,现在也不冷了。只是溅上了一点。”宋延德宽容地说。 我再次道歉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别客气,真的没事。” 我是真心不好意思,宋延德是谦让,我和他刚说了两句,没想到辛伟伦站了起来,往后边的一个空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真是受不了!” 我知道他是说我和宋延德,脸一红,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宋延德小声对我说:“你管他呢,书呆子。我问你个题,你说‘司空见惯’里的‘司空’是什么意思?” “‘司空’是古代的一种官职名吧?”我没再理会离开的辛伟伦,随口答道。 “你怎么知道?” 我“嘻嘻”一笑说:“我是猜的。”随后我又解释道,“我记得有句诗是‘司空见惯浑闲事’,既然可以“见惯”,又做了主语,肯定是个名词,我们都学过古代有官职名叫‘司寇’,我也是由此及彼,由‘司寇’这个词推测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对,刚才我已经看答案了。”宋延德肯定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接着说,“再问你一个。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里的赤壁到底在哪里?” 这个我可知道,我在课外书中看过介绍。我侃侃而谈道:“苏轼游赏的是黄州黄冈城外的赤壁矶,不是周瑜实际上指挥赤壁之战的长江南岸。不过这就叫‘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黄冈赤壁因了苏轼的这一阕词而名垂千古,影响也不小于长江南岸的赤壁。” “怪不得你语文考试总考高分,这些书上没有的东西也难不倒你。” 我有点小得意,也有点郁闷,不由得说道:“也真奇怪,我学习语文就像骑着自行车在缓坡上滑行,就好像是在休息一样轻松。而一看见《辩证唯物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之类就会头痛欲裂,做那些多选题我觉得就像在猜谜一样。我就奇怪,你怎么会对政治也有兴趣呢?” …… 那晚我们聊得特别高兴,互相问了好几个问题。当我们谈起一道化学题时,他这个学习委员、化学课代表一时口误,说出了“空气是由氮气和二氧化碳组成的”,直到我暗示了他两回,他才醒悟。对此我们两个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金一诺突然从他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噔”、“噔”几步跨了出去,并且将门甩得很响。 “坏了,你的‘他’吃醋了!”宋延德悄声对我说。 “你瞎说什么。”我立刻没了谈兴,面红过耳地说。 “快去追吧,别把误会弄大了。” 在那晚的“井台会”和“芙蓉树下”后,金一诺已经将近有两周没跟我单独说话了。这些天我见他较为平静,心里正为他安心于学习而高兴,没想到他却这么小心眼。很快就要预选了,他却就因为我跟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几句话,竟然就不好好学习,甩门而去! 想是这样想,可我的心里却翻腾着,他不上晚自习会耽误了学习,会影响了成绩。我更怕他真的胡乱吃那些没味的醋。虽然有点气他竟然对我这么没信心,可毕竟心疼是主要的。 我没胆量随后去追,尽管除了宋延德,也许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到。 略微磨蹭了一会儿,等我出去时,他早就没影了。 那晚上剩下的时间,我惴惴不安。只好推翻我原来的计划,复习我喜欢的科目,来舒缓我紧张的大脑。 我从来没问过宋延德,他是怎样知道,我和金一诺的关系超出了同学的范围,而且我也相信他绝不会对我有任何伤害。 我实在是尊重他的为人,而他的为人也实在值得我尊重。就像我认为上天是让我为金一诺而生的;在内心里,我也认定,宋延德是我天经地义的哥哥。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他可能上辈子就是我的兄长。 我不认为我与金一诺的关系已是尽人皆知,多年后我还能得到证明,除了我没有刻意瞒着的几个人,的确没有其他的人知道。 金一诺的为人实在是小心谨慎,他比我要细心多了。我想如果是他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他绝对不会让人知道。我虽然不刻意避人,可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的行动也是尽量小心。 第二十六章 懿旨到(上) 第二天一上课,于光亮又大讲特讲早恋、作风问题,含沙射影地说我和宋延德昨晚是在谈情说爱。唉,肯定是我俩昨晚谈得得意忘形,让窗玻璃上的“扫描仪”给“扫上”了。 这次,我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于光亮很可笑。反正,他也没提名道姓,也没再有进一步的行动,我也就懒得理他。当然我也知道,辩解是不会起到正面作用的,只能是越描越黑;宋延德也绝不是怕事的人,我们两个又行得正立得端,所以,我俩都没有辩解一声。就让他于光亮自说自话去吧,我们权当在听故事。 其实,我嘴上说是不生气、不在乎,心里又怎么能够真正地放下呢?思前想后,我心里还是无名火起。到了第二天下午,我右眼上眼皮紧靠眉毛的地方肿起了一个小包,又红又疼。到下午放学时,越发严重,我的右眼已经肿得睁不开了。 眼睛肿成这个样子我很害怕,更羞于见人。恰好这天是星期六,我就躲到了宿舍。 本来该上医院看一看的,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我的兜里没有多少钱了,我又不愿跟别人借。那时候我们这些孩子,怀揣着父母的几个血汗钱,大多数人都是捉襟见肘,没听说过有哪一个是腰缠万贯的。也许真的是人一生病,就特别想念自己的亲人,其实,我也根本就不去想别的解决方法,只想快快回到父母身边。 就像鸟儿爱惜羽毛,虽然我从没有特意去打扮自己,甚至宿舍里连一面小圆镜都没有,可这不等于我不注重自己的样子。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哪个会不爱美呢?想想也知道,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肯定是丑死了,我可不愿让别人看见我的这副模样。 我写了一张请假条,委托贺晓琳去交给于光亮。我当时认为我请假的理由很充分:我病了,我要回家拿钱治病,况且又是星期六。学校有过不成文的规定,周六的晚上如果有事,可以请假回家。于光亮应该没有理由不准假。 贺晓琳走后,我收拾好了回家的东西,就用手捂着一只眼睛在那等她回来。这时候,我生怕让哪位同学回来看到我,把我的这副丑样子印在心里。可不管怎么说,我是没胆量在没有于光亮批准的情况下离校的。 过了好长时间,贺晓琳才回来。一进门,她就气咻咻地告诉我:于光亮不准假! 贺晓琳跟我说了她到于光亮家的经过。她进门时,于光亮正在院子里浇花,宋延德也在那儿。贺晓琳跟他说我眼不好,要请假回家拿钱看病。于光亮头也不抬地说:“叫她自己来请。” “她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她不好意思自己来,这才写了张请假条,让我捎给你。”贺晓琳耐心地解释道。 “拿给我看看!奇怪了,眼肿得睁不开还能回家?”于光亮拿了一个喷壶在浇他院子里的花。 贺晓琳拿出请假条说:“人家又不是两只眼都肿了,只是一只眼肿了,人家那么漂亮的人,现在眼睛肿了,怎么好意思见人呢?” “擎高点!”于光亮没有接贺晓琳的话,将手里的喷壶对准了另一棵花,将眼皮略微提高了一点,吩咐贺晓琳说。 贺晓琳隔着一棵花,踮着脚,努力地把请假条擎到于光亮的眼前。宋延德站在一旁,见于光亮仍是弯着腰浇花,只是斜着眼睛看假条,带着点恶作剧地喊道:“懿旨到——” 不知道于光亮是因此恼羞成怒,还是本来就心情不好,他把他那细长的小眼睛一翻,对贺晓琳说:“你回去跟她说‘她不能走!一只眼肿得看不见了,两只眼都看不见了?要请假自己来请!老师的门她再进不来了?!’” “老师,人家女孩子眼肿了,也确实不好意思见人。恐怕她今天晚上留在学校,内心也会忐忑不安,没有心思学习的。你就开开恩,让人家回家看看吧。”宋延德也替我讲情道。 “不行!她爹妈是医生?她回家住一晚就好了?我今天已经准了三个人的假了,不能再准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星期六就病了?要走下个星期再说吧。”于光亮“义正词严”地说。 “老师,您要是嫌今天晚上请假的人多了,那我今天不走了,你让她走吧。每个村里都有医务室,她可以找村里的医生给她看看啊。眼睛是很重要的地方,真的出什么事可不好。”宋延德说。 原来他也是去请假的。 “你倒会送人情!看起来你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没事也不用走了。”于光亮甩下喷壶,气冲冲地回屋去了。 …… 第二十六章 懿旨到(下) 贺晓琳他们两个人大眼对小眼,互相瞅了一会儿,也没敢再交流什么。又在于光亮家的院子里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于光亮却再也没有出来。见实在没有希望,贺晓琳才出来了。略过了一会儿,宋延德在贺晓琳的后边也跟着出来了。 “宋延德叫我不要跟你说刚才的事,叫你回不了家也别上火,赶快到医院去看看。” 听了贺晓琳的叙说,我又委屈又感动,于光亮怎么就能这么龌龊呢?宋延德怎么就不怕于光亮生疑呢?昨天早晨,于光亮还含沙射影地说他和我呢,他竟然不知道避讳点。我平日真是没有看错他。 贺晓琳安慰了我几句,看看到了上晚自习的时间,匆匆走了。 我又生气、又伤心,还有点害怕,在宿舍里抽抽噎噎地哭了一阵,擦泪的时候,摸到眼睛竟然肿得高出脸部一大块,胀鼓鼓地像金鱼的眼睛一样,我不敢再使劲哭了,自己想着,还是等第二天天亮了去医院看一看。 可是,眼睛实在是又胀又痛,我心里慌张,很害怕眼睛就此落下点什么毛病。 所谓是病急乱投医。我忽然想起我以前在哪儿看过一个偏方,说用一滴风油精在眼皮上捂一捂,一般就消肿了。我一边伤心地在心里胡思乱想着,一边在小手绢上滴了一滴风油精,捂在红肿的部位。 尽管风油精辣得我眼睛有点疼,可却感到了一阵阵凉飕飕的感觉,肿胀的眼睛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金一诺是班长,宋延德是学习委员,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告诉于光亮我没去上晚自习。于光亮那晚肯定是根本就没到教室去,因为那晚直到我哭累了,睡着了,也没有人叫我去上晚自习。 第二天,眼皮还是有些红肿,眼睛却已经能够睁开一条缝,用手摸上去,昨晚的肿块面积也小了很多。我用手捂着眼睛,跟宿舍里的同学借了小镜子。偷偷地背着同学,拿着镜子照看着。金鱼眼还是金鱼眼,不过,已经是小号的金鱼眼了。肿块的面积的确变小了,中间部位还留有豆粒大小的白头。 那白头的部分后来化了脓,留下了永久的淡淡的伤疤。 我低垂着头来到教室,走到座位旁赶紧把头埋进书里,生怕自己的狼狈相被人看到。 想拿笔在书上做个记号,发现铅笔盒里多了张纸条。是金一诺的。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批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烬,剩有离人影。一勾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这首词是我在课外书上看到的,不知毛泽东他老人家当时写这阕词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因何而发,可这阕《虞美人·枕上》却写了我这些天的情状。 课堂上我还能收敛心神,可夜深人静,我的心就不能平静。见你这些天有说有笑,以为你的心情挺好,本不想打扰你,可是昨晚你为什么没上晚自习? 前天晚上,看你长发飘飘,与人有说有笑,虽然我能听到你们谈论的都是学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醋性大发。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以后不会这样赌气任性了。你更不要跟我学,你的成绩就算跟我比还有差距呢,你可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学习。那样我不是爱你,反而是害你了。 你是聪明人,快要预选了。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学习!有机会再谈! 可不能让他看见我的丑样,只好让他先误会者。他已经两个星期没单独说过话。我知道那晚我的拒绝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的感情。可我实在害怕他食髓知味,我不想让他沉迷于温柔乡里。 或许,这才是学生不应该谈恋爱的理由:有了矛盾会千思万想,想方设法的解决,从而牵扯精力,耽误学习。我想,如果两人只是互有好感,互相帮助,有什么误会都尽快谈开,应该是只有好处的。可惜,我是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尝试的。我既害怕掌握不了一个“度”,耽误了他的前途,也害怕被人指指点点坏了自己的名声。 第二十七章 约会(上) 这一年的春天,有了金一诺的关心爱护,少了于光亮的嘲讽打击,我的心就像这立春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虽然也有点小阴霾,但毕竟是次要的。比起那些我有泪只能往肚子里咽的日子,实在是有拨云见日之感。 一直被天天提到日程上的,早会讲要重视、晚会讲要抓紧的高考预选考试不经意地就结束了。预选的结果对我们重点班来说,好像是没有多大的影响。大多数同学都顺利地通过了。 对了,毕业以后翻看毕业照时,我发现董海仁没在上面留影。不知道他是拍照时没参加,还是预选时没选上。自从我由四组前排调到二组后半部,我也实在没想到再去注意他。 高考虽然日益迫近,可预选毕竟算是一件大事。就好像长途漫漫,虽然没到终点,但究竟是一个小小的驿站。成绩公布以后,学校放了我们一天多的假——星期六下两节课后就可以离校,星期天的晚自习也可以不上。 好多天没从书海里游上岸了。这次有了这个机会,我感到非常放松,好像由死水湾里的游鱼变成了长翅膀的鸟。 下课的铃声一响,我就骑上自行车,与我们村的郝舒梅、李瑾蓉、李亚楠飞一般地离开了学校。 刚出校门呢,就听到贺晓琳在后边大声地叫我。我和贺晓琳回家有一段同路。不过,她家离学校比我家近,我们一般不一起走。 我和郝舒梅她们三个一起放缓了车速,扭头向后看时,就见贺晓琳正弓着身子,以自行车越野赛般的速度向我们冲来。 我一边继续减速,一边喊:“贺晓琳,慢点骑,我们等着你!” 可能我喊她是逆风,也可能她速度太快了听不见,她仍然以不变的速度“飞”到我们身后,才放缓了车速。 “终于让我追上了,幸不辱命。”贺晓琳气喘吁吁地说。 “怎么回事?难道是学校变卦了,明天不休息?”我有点小紧张,现在我可没有心思学习。 “不是,不是!是你的那位叫我捎信给你。”贺晓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挤眉弄眼地说,“他让你明天下午早点回来,说他当老师的爸爸给他弄了套题。哦,他说是一份重点高中的高考模拟题,叫你回来做呢。谁知道你们几个腿倒快。等我出了教室门,再找你时,你早就没影了。” “瞎说什么呢?你明天也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做。”我有些脸热,心虚地说。 我知道,贺晓琳刚才的话她们三个说不定都听去了。尽管由于刚才贺晓琳叫的是我,我略微落在了后边一点,可郝舒梅那个人那心眼……但愿贺晓琳一开始由于气急,语焉不清的那个“你的那位”她们三个没有听清楚。 “哟,还真有点女主人的味。”贺晓琳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说出了更加石破天惊的话,“这就开始当家做主了?” “你还瞎说!”我握着车把的手一抖,差点跟贺晓琳撞在一起。 她说的“你的那位”就已经够我解释的了,现在直接出来个女主人!我面热过耳,恨不得我的自行车车轮甩出去,直接飞到贺晓琳的嘴里,堵住她的嘴,让她把刚才说的话吞回去。 我们村的那三个可就在我们俩前边呢,相隔也就两个车身的位置吧。郝舒梅已经好奇地扭回头来往我们这儿看了。 “谁要当家做主?”郝舒梅果真是听去了。 大约是以为我跟她们三个都是一个村的,我有什么事早就跟她们说了,我这个昔日的同桌应声答道:“我们班的金一诺弄了套题,叫她回来做题呢。郝牵萦让我也回来做,我可不回来给人家当电灯泡。” 郝舒梅将自行车往回一兜,差点撞到我的车子上,她却不管不顾,咋咋呼呼地说:“好啊,郝牵萦,上次问你还不承认。这次你们都听到了吧?咱们明天都早点回来,我最喜欢给人家当电灯泡了!” “算了,你们几个愿意回来就回来,我可不想当电灯泡。”我们中最老实的李亚楠说。 “为什么不回来?今天要是郝牵萦不老实交代,咱们就回来做个高瓦数的大灯泡,就是不能让她自在了。” “好啊,回来就回来呗。谁怕谁啊?多一盏灯泡更能照亮我们的前途呢!咱可说好了,明天谁也不许在家偷懒,都回来做题!”我知道我现在是越描越黑,索性摆出一幅毫不在乎,甚至有点大义凛然的样子。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特意去瞒着谁。可是,我本来就小心翼翼,金一诺更是老是提醒我,在这个学校里,有些事还是得小心些。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金一诺还没发话呢,你说了真就能算?那可是黄冈中学的模拟题呢!”也不知道贺晓琳今天是不是让大风给吹迷糊了脑袋,看样子是要把我往死里出卖啊。亏我以前还一直把她当成老实人呢。 这下子可好!她们三个这会儿可真听清楚了。 “我的亲姐呀,你口下留德!行不行?不就是一份模拟题嘛,金一诺没有那么小气。全国有多少万考生,又不是只有我们几个竞争对手。说好了,明天下午都早点回来,咱们都看看咱们的水平到底怎么样。”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好像是不在意地说。暗地里却又狠狠地白了贺晓琳一眼。 我是觉得跟金一诺在一起说说话心情挺好的,心底深处当然也希望,如果有可能在毕业后也永远在一起。可是,我俩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呀!这情况让郝舒梅和李瑾蓉知道都不大要紧,可是,我不能让李亚楠知道。因为,她是一位主要校领导的亲戚。 “好了,别打岔,这下可以老实交待了吧?说吧,跟金一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巴巴地让你回去做题呢?”这下可让郝舒梅逮着了,她坏坏地笑着,唯恐天下不乱,首先朝着我开了火。 “你们别瞎想啊。什么‘什么关系’?同学关系嘛。”我知道郝舒梅难缠,一旦叫她抓住把柄,她可不是贺晓琳。 “别给我们打马虎眼,快点老实交待,好多着呢!”李瑾蓉也跟着起哄。 “真的没有什么,不信你问贺晓琳。”我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贺晓琳。 即使贺晓琳不给我保密,由她说出来,总要比我自己说出来遮羞些。而且,我能肯定,贺晓琳应该不会说的太过分。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大约是我刚才的那一个大白眼起到了震慑作用,贺晓琳赶紧否认,“不过,也确实没发现什么特别出格的。” “好,你们不用合起伙来骗我,总有一天我会查清楚的。”郝舒梅把嘴一撇。 “是真的没有什么,不信你再问李亚楠,我们俩可是一个班的。”我又将问题抛给了最老实的李亚楠。 李亚楠在我们村的四个里头最老实,是实打实的书呆子。而且因为她跟领导的关系,有些事我们也有意瞒着她。因此,我相信,她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李亚楠将眼镜往上扶了扶,一板一眼地说:“不就回来做题吗?你们谁愿意回来谁就回来,我可不想早早回来。什么事你们也别问我,问了我也不知道。” 郝舒梅还想说什么呢,我给她也送上了一个大大的、极其显眼的“飞白”,朝着李亚楠咳嗽了一声。 还好,李瑾蓉很会看眼色,她大约是想起了李亚楠的身份,笑着对郝舒梅说:“行了,别开玩笑了。再不好好走就黑天了。” 贺晓琳这会儿也在一边帮我澄清,说是故意开我玩笑的。郝舒梅大约也意识到了,有什么事不应该守着这么多人说。我总算涉险过关。 金一诺会有什么事呢?他一向不是告诫我,谁也不要过分相信吗?今天怎么竟然不惜让人传信? 怀疑归怀疑,我还是决定赴金一诺的这个约会。 第二十七章 约会(中) 第二天,在家吃过午饭,我就回到了学校。贺晓琳果然已经在宿舍里看一份题。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心虚地跟贺晓琳打招呼。 “偏你就有这么多‘诗’话。”贺晓琳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再继续打趣我,“牵萦,你到教室里去吧。金一诺说,各科试题咱们分开轮流做,都不要在上面做记号。他现在可能在教室里等你,你到教室里去做题吧。” 话一说完,贺晓琳马上又将目光聚焦到试卷上了,好像那就是今年的高考真题一样。 教室里只有一个男生吴浩,没有金一诺的影子。桌洞里果真有几张试卷,试卷的一角还露在桌洞的外边。 我有点失望的在我的座位上坐下,心里感叹着“书中会有颜如玉,可题中没有金一诺。”掏出了那一沓试题,却发现里面有他的留言。 “出校门往南走两块地,有一个干涸的蓄水池,我在那等你。” “玩什么呢?”我把试题重新塞进桌洞,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有点小高兴。 把纸条用“人工碎纸机”撕得粉碎,绝对没有再复原的可能后,扔进垃圾筐,我心情愉快地向校外走去。 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风。太阳暖融融地照着,照得人身上舒服极了。校外的树木已是“垂杨千万缕”,“风前飘柳絮”。虽没有红花,但到处都是满眼的黄绿、浅绿、深绿以及碧油油的绿——各种各样的绿,都绿得人心里也像飘进了春天。 出校南门走了两块地,我不禁笑了:这就是所谓的“干涸的蓄水池”?上次我逃课的时候不就是在这儿躺过吗?我四处看了看,却发现他根本就没在这儿等我。 难道不是这个地方?还是他根本就是在跟我开玩笑?难道这些天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是真的生我的气了?我正在心烦意乱、胡思乱想呢,“啪”一块小泥块砸在了我的眼前。我“啊”地惊叫了一声,身子随着惊叫一下子跳了起来,却又借着一个趔趄转过了身,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刚刚差点被吓到嗓子眼的心还未回归原位,我不觉却又是一呆:这就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吧?也怪不得他平常有点自恋。明媚的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他的皮肤白皙光洁。暖暖的春风吹拂着他的衣袂,让人的心随着一动一动的……我的心又跳了一下,嘴里吐出刚刚转身时想说的台词:“你吓死我了。” “看你刚才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是被我帅呆了呢,”他夸张地吐了一下舌头,“没想到竟是吓到了你。你怎么这样胆小?大白天的,跟你开个玩笑,一小块泥块就把你吓成这样?” 如果让他知道了我刚才转身一瞬间心底是真的“惊艳”,那可太丢人了。我迅速地调整了一下心情,掩饰起刚才的感情:“我不是胆小。自从我得了神经衰弱,不但常头疼,而且再也经受不住一点惊吓和异常的声响。” “真的?我不知道。没有真吓着你吧?”他好像很紧张地问。也不知道是真关心还是有意讨好。 “是吓了一跳,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你不是说在这儿等我的吗?怎么才来?” “对不起,本想给你个惊喜的。” “你脸皮也算薄的了。说好了等我,却害我傻等,你还以为你一出场就会惊天动地吗?”我娇嗔着说道。然而,话一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对不起,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这么长时间没跟我说话,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故意不来了呢。”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我在教室等了你一会儿你没来,就回宿舍洗了会衣服。” 真的,他今天换了一件雪白的衬衣,奶油色的夹克衫里面是一件绿色的薄毛衣。真好看。 以前没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好看过他,我怎么觉得今天看到他以后,我好像变得有点花痴了呢? “昨天没回家吗?怎么没拿回家洗呢?你平常都是自己洗衣服吗?”我掩饰着自己的感情。 “我妈在家也挺忙的。本来有人说过,让我等着她给我洗呢。可我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只好自己先洗洗了。” 我想起那天在井台边说过的话,心里一阵发慌:恐怕他今天的目的是一样的。我有点手足无措,觉得腿有些酸软,只好掩饰着,装作没事一样,在蓄水池的沿子上坐了下来。 春风吹拂着地里的小麦,直到翻起了第三波麦浪,金一诺才悠悠地开口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你等我。只是因为想跟你在一起,又怕跟你在一起。其实,今天我给你那份试题时夹了那张纸条,回宿舍洗衣服时我就后悔了。我反复考虑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出来见你。” 我的心有点酸疼,勉强笑了下,却听他继续说道:“有时候明明觉得都考虑好了,可每每事到临头,却又顾虑重重。我很想跟你在一起,我更羡慕你与别人一起谈笑风生的。我也知道,你那天与宋延德不过是在谈论学习上的事,你们的话只要仔细听我也能听清。可看到你刚刚洗过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巧笑嫣然间还有几颗水珠飞溅到宋延德的书上、脸上,我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团什么东西一样难受。其实我也知道,以咱们现在的关系,我无权要求你怎样做。毕竟,你从来都没答应过我什么,我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金一诺,我……” 我想解释,却又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想说他不是一厢情愿,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让我一下子说完,要不我怕我就会没有勇气了。”恰好,金一诺打断了我的插话。 金一诺拾起了地上的一茎不知道被谁拔起来的麦秸,一边用手一点一点地折断,一边继续说道:“我也知道,我们现在毕竟还是学生,而且正面临着我们人生的十字路口——挤过那座独木桥,那我们就可以飞出农家小院,从此山鸡变凤凰;如果被挤落水里,那就只有回家修理地球,过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 我能想到他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些,故意打断他的话说:“对呀!这个我明白。你没发现我现在用功多了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金一诺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这些天,我人虽然坐在那里,却常常走神,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想一些不必现在想的事。我知道不该这样做,可有时我管不了自己。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你能安下心来,好好学习,在流火的七月里你能金榜题名,志满意得。至于我,恐怕够呛,我现在心情很烦躁,我心里只想着你。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给你增加负担。这其实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都是我作茧自缚,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天,我没想到金一诺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这就是他这些天思考的结果?还有两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他怎么会有这种心态? “金一诺”,我真是急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说。你叫我将自己置于何地?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我宁愿我考不上,我也衷心地祝愿你能考上啊!假如老天爷真的只给了我们两人一个名额,那我一定祈求老天爷给你。我是一个女孩子,将来怎样无所谓。可你是一个男的,你又是那么聪明,那么多才多艺,你的将来应该有一番大事业干。” 他低下头看着他的脚尖:“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现在的心早飞走了。现在,我一打开书那里面都是你。” 第二十七章 约会(下) 我不想跟他就刚才的话题说下去,我不希望他有这种想法,这样会影响到他的高考的。 犹豫了一下,我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道:“《诗经》里面的‘七月流火’是指天气转凉的意思。那里所说的七月指的也是农历七月。” “呵呵,”金一诺冷笑了一声,“当然了,你郝牵萦是谁?西王母中学的大才女呀,我当然没有你知道的多,我当然配不上你!” “金一诺,你这样整天胡思乱想,会耽误了你的高考的。你可不能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啊。如果是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学习,那么我宁肯不考这个学,我现在就退学回家。我也管不了我村里的人会如何看我了。”听金一诺那样说,我竟然感到心里一阵被撕扯般地疼。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谁说让你走了?假如你真走了,我就更没有心思学了。”金一诺摘下眼镜用衣襟擦了擦,苦笑了一下。 “你这么说我心里很不安。我之所以不答应你进一步发展关系,就是怕你分了心,耽误了你的前程。” “可我更怕你考上大学后诱惑多了,到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认识不认识我呢。” “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我是非常珍惜感情的人,你给我很多安慰,我怎么会忘了呢?你放心,一旦我认定了,我就不会轻易改变。” “你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还不是从来都不对我假以辞色!你要是真对我有心,就让我现在看到你的诚意!你给了我,我就相信你说的。”金一诺竟然赤裸裸地说。 金一诺那过于直接的话也让我骤然一惊,趁着自己还能够保持理智,我站起身,狠了狠心,说:“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什么?什么叫我给了你?那不是让我们两个人饮鸩止渴吗?” 金一诺把头往一边一扭,那目光划过我,好像是给我一个白眼:“那怎么就叫饮鸩止渴了?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我就想着把你打上我金一诺的烙印,我不想每天担惊受怕你被别人抢去!” 看到他好像在不讲理似地瞎喊,我心里叹了一口气,说:“你要不要我也发一个誓?” 他将目光转向我,眼里折射着春日的阳光:“我不用你发誓,我也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就相信你做的!我就相信我得到的!” 说实话,以前,只要是金一诺说的,哪怕是一句不经意的发自肺腑的关心与体贴,我都会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可是,他今天的好像是咄咄逼人的所谓的“情不自禁”,却让我好久以前不经意中筑起的堡垒,一时间好像变得更加牢固了起来。 我走到他的跟前,拉起他的手,尽量温柔地说:“书里什么样的故事没演绎过?也许我们自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可我们不过还是在重复前人的故事。自古以来才子佳人多得是,我害怕像他们一样落得一个悲剧的下场。你是一个聪明人,其实你比我更明白,我们现在有什么资格放纵自己呢?爱情这朵美丽的玫瑰花是开在十分危险的沼泽地里的,只有等时机成熟了,爱的烈焰蒸干了沼泽地里的水分,我们才可以放心地去采摘。现在,我们还要先通过沼泽地,或者说通向玫瑰园的一段独木桥。” “你的心真狠!拒绝的理由竟然也会被你说得这样美!呸!还玫瑰花、沼泽地呢?我这样对你,难道你的心里就只有这些大道理?我只不过是想亲近你一下,难道这就会害你失去了你自己?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的前途着想,可现在我没有你就已经没心思学习了,你为什么就没看见呢?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人!”金一诺突然变了脸,恨恨地说着,把我的手使劲一甩,转身向来路走去。 “金一诺!”我心里的堡垒瞬间土崩瓦解,再也顾不得矜持。 “行了!你不用再给我说什么大道理。我听得已经够多的了!”尽管他嘴里这样说,可还是停顿了一下脚步。 “金一诺!等一等!我,我答应你,”他愣了一下,很快走回我的身边。我眼里含着羞急的泪,“如果这次高考我们俩都能通过,那我听从你的选择。” “牵萦!”他一把拽起我的手,刚才满脸不忿的样子都不见了,如同说台词一般,“你说的是‘听从你的选择’,而不是说高考后答应我,我真的很感动。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喜欢你了。可我要的是现实,以后的事是会变的。” “不,我永远都不会变!”我用清晰的声音说。 我深深地知道自己的心:君若不离,我必不弃! “今天我只想亲你一下。”他的声音转柔,他的表情充满了诱惑,好像他以前所有的温柔、体贴都浓缩到了这一刻!我浑身一阵战栗,真想什么也不顾,跟着他一起疯狂。幸好我的脑子还能保持清醒。我在心里大声对自己说:不能!不能让他饮鸩止渴! 可我仍然无力拒绝他靠得我更近。 慢慢地,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唇边,缓缓地摩擦着。真轻,真软,真暖,我觉得自己都要融化了。他眼镜片后的眼睛热浪逼人,丝毫不亚于炎热的七月…… 忽然,我记起那天眼镜片的那点凉意,随之而来的是于光亮的滔滔不绝……我迅速而坚定地推开了他,推开了那愈来愈靠近我的脸的唇。 “你是不是受过刺激!”他眼里的火变成了怒火,有点口不择言地说。 “你这是什么话?!”他的话让我愤怒,让我难堪,也让我感到委屈。可我依然说着我的心里话,“我不能叫你图一时之快,我们的心会沉迷的。” 说完这话,我站了起来,离他也远了点。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到底是真的不懂呢,还是你天生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懂风情呢?你比起她来差远了。”金一诺“呵呵”冷笑着。 她!她是谁?我觉得我的心在加重,胸膈在变软,正软化成泥沼,要将我的心陷落了……我的泪落了下来呢喃道:“她是谁?” 金一诺急了,结结巴巴地说:“牵萦,别,别哭,我,我不是有意激你的。”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的泪,还是因为自己无意中透露出了自己的秘密,从来都是嘴皮子利索的他,竟然结结巴巴的。 “无风不起浪,更何况你用了一个‘比’字。”我哽咽道。 “……这次回家,我爸爸的一位老同学领着他的女儿到我们家去玩……那女孩真大方,我父母让我陪她到我家新屋去看看,刚一进门,她就让我搂着她的腰……”金一诺轻声地、断断续续地说。 “那不是正好嘛。”我眼里含着泪,好像不在乎地说。 我觉得我没有腰了,或者是柔软的腰移到了双腿上,我的腿没有一点支撑力,我浑身酸软,就要站不住了。 “可我并没有那么做!牵萦,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否则我怎么会告诉你呢?”他扶了扶眼镜,赌咒发誓地说。 我摇摇头:“男女交往中,像我这样只会等待的女孩子很少有赢的机会。” 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我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林妹妹”是嫁不成“宝哥哥”的。 “牵萦,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呢?你不信我发誓。”他竟然真地跪了下去,“老天爷,请你给我们作证:我金一诺是真心真意爱郝牵萦的!我这一辈子一定会一心一意!绝不做对不起郝牵萦的事!我愿意一生一世都对郝牵萦好!如果我做了对不起郝牵萦的事,就叫我……” 就像千千万万被爱情塞满心胸的女孩子一样,刚刚我心里的伤口,早就因为他的一跪而愈合了。我迅速地掩住了他的嘴,羞涩又心疼地说说:“一诺,我不要你发誓。以后,纵使你真变了心,我只会怪老天爷错点了鸳鸯谱,恨自己命苦。纵使我一个人在被窝里将血泪流干,我也绝不会怪你的。你放心,我的第一个吻,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会小心地给你留到洞房花烛夜,我决不会多瞧别人一眼的。” 听我这样说,他顺势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小家伙,你的确还没有长大。难道你的小心眼里就只有书本上教你的这点知识?你虽然知道女孩子都会长大,可现在你脑子里还真的没有几个爱的细胞呀。我一直还有点担心无风不起浪,怕你离了我另攀高枝呢。我真奇怪,于光亮怎么会从你高二时就盯着你不放。不过,你已经不小了,也该长大了。你还记得《红楼梦》里晴雯临死前怎样说的吧?看来以后有机会我要帮你多上上love课,别白背了一顿黑锅,连点油腥都没闻着。不过,现在我只好耐心地等你长大了。”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他没再提出吻我。我也猜测,他所谓的“烦躁”只不过是他的一种小伎俩,他绝不是一个心里无数的人,他不会为情放弃自己的前途。 又心平气和地说了一会即将到来的高考,我俩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学校。 贺晓琳已经将她看的那份试题放到了我的桌子上,上面还有几句话:聪明的野心家,从不将杀机流露于表面上;真正的有志者,从不将口号表现在语言上。要想学业取得成效,必须做一个脚踏实地的实干家! 第二十八章 春游(上) 真没想到临近高考了我们竟还有一次春游的机会。 高考完了,我们毕业了,当然就再也没有必要到西王母中学来了。我们班里还剩下几个班费,所以应该想办法花掉它。 上次到双目山春游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没捞着去。看我们几个去过的人,在作文里把山色写得那样美,大家早就羡慕得心驰神往了,所以大多数人的意见是到双目山去。 没去过的人不用说,就是我们这些已经去过的人,想到两目山美不胜收的景色,想到当初站在山巅发下的愿心“青山不老我重来”,也是不胜雀跃。 可是这里面有点矛盾:双目山在邻县,路程远,费时多,花销大,而且于光亮已经去过。当时他就说,“早知道这么累就不来了”…… 星期一班会时,我们的班主任这样说:“我有个事说一下(,)大家都知道我们还有一部分班费没用完(。)这几个钱就算发到大家的手里(,)每个人也没有几个(。)我征求了一部分同学的意见(,)大家都同意五一期间少放半天假(,)我们出去春游花掉它(。)至于到什么地方去(,)大家的意见不大统一(。)我征求了班干部的意见(,)大家都同意到大沽河去(,)是不是(?)我想大家都不会有意见(,)是不是(?)其实到大沽河去是有利无害的(,)大家都已经同意是不是(?)好(!)既然大家都同意咱就这么定下了(,)明天早上早饭后就在教室门前站队出发。” 请别怪我括号没地方用了,胡乱到处用。上面的这一段话,其实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于光亮大约是怕有人不识时务,提出不同意见,所以竟然是老牛大喘气——一口气说完,中间一点都没有停顿,那所有的标点符号,除了最后的句号外,都是我帮于光亮加上去的。 唉,也真难为他了,竟然一口气能说这么多。 我们班的大多数人,整天不是从大沽河走,就是在小沽河边上住,这大沽河有什么可游的?金一诺跟我说,是于光亮的妻子从没去过大沽河,所以想到那儿去玩。 “不是说跟你们班干部商量过了吗?” 金一诺撇了撇嘴:“那也叫商量?” 不过,尽管目的地不理想,可这毕业前的最后机会毕竟难得,大家还是兴致很高。 大约是离着下雨不远了吧。今天早晨又是一场大雾,它包围了树木、房屋,覆盖了小河、沟渠……大地上的一切一切,都融入了它那宽大的怀抱中。 雾气,浸润着大地,也浸湿了我的头发、睫毛,我的大脑出奇地清醒,我的心情非常地兴奋,不由得自己在心里唱起了《我追着早晨》。 是的,我现在尽量什么事都做得不惹人注意,要唱歌也只能在心里唱。今天,到大沽河去,我也一定不要跟金一诺多接触,免得给我们自己惹来麻烦。五一了,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地。 早饭后我们全体出发了,一同去的还有高三二班——郝舒梅的那个班。于光亮带了一个小孩,可是没有他的妻子。 雾,慢慢地散去了,只留下了它与树叶、小草等亲吻的痕迹。它慷慨地为小树洗绿了身子;它是那么深深地眷恋着小草,临走时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晶莹的泪滴…… 白杨树,在雾的洗礼中,舒醒了,舒醒了,一队队毛茸茸的芽苞雏鸟似地,探头探脑地站在树上。 小草,倔强地挺过了一个冬天,在春风的吹拂下,在雾泪的浸润下,已经将肢体完全舒展开来,它们以各种各样的绿,向我们展现着,春天已经主宰了大地…… 到了目的地,带队老师讲完安全文明要求以后,大家便如闻到花香的蜜蜂一样“嘤嘤嗡嗡”地散开了。每个人都呼朋引伴,到自己喜欢的河边、树丛、果园、小路上,到可以去的地方玩去了。 我和徐永莲拿着一本《少年文艺》,坐在河边看得津津有味。管文娟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一把给我们抢走了。徐永莲拿出她的大嗓门,跳着、喊着,大叫着去追她。我跟在后边笑着喊:“行了,赶快给我们吧,我们看完了就给你看。别跑了!再跑,你俩就要掉到河里喂鱼了。” 谁知,管文娟倒也听话,遽然停下,屁股一扭,和追上她的徐永莲也在河边坐下了。她的眼睛朝着我瞥了一眼,嘴里连嘲带讽地说:“哎呀,我的大诗人,你也让我长长见识好不好?你又漂亮,又有才,整天一呼百诺。这会儿就让我们这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老百姓一次,不行吗?” 听听,这是什么话?明明是她抢了人家的,反而这样说我。真是强盗的逻辑! 我一时满腹委屈,却又说不出来,倒不出来。一个人跑到离她们远远的地方,卷起裤脚,走进小河里。 清清的河水冲击着我,在我的腿边打着旋。 “一呼百诺”?我哪里一呼百诺了?我每天都过得委委屈屈、战战兢兢,好不好? 在西王母三年了,我终于快要结束在西王母的生活了。想到这几年,想到刚才的一幕,我为自己哀叹,可又夹着隐隐的自信,几分不甘,几丝豪气;我想着金一诺给我带来的欢畅,可又想到他给我带来的不安…… 站在凉丝丝的河水里,我心里感慨万千: 河沙尽日随流水,归宿究竟在哪家? 手挽裤腿脚涉水,水风扑面寒心扉。 人生在世应自立,愁绪满怀无着处。 手拈河畔落花时,忍弃随水任枯萎? 桃花执意让青果,不管赏花人心碎。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重来知有谁? 彩梦编织色才成,鸡公唤人太无情。 千思万想无头绪,一腔苦情心头垒。 人生朝朝暮暮替,愁云惨雾有去日。 百花凋谢能重开,孕育百日始芳菲。 只需有着诚心在,铁树也该育花蕾。 为何只怨春来迟,何必叹息桃李去? 春迟只为孕春意,果熟必须花先飞。 如若此生不得意,质本洁来还洁去。 清清流水葬我身,粼粼波涛飘我魂? 旧愁迷蒙定有尽,十年苦读今日止。 独木桥窄终是路,明日好遂凌云志。 海阔天高任逍遥,象牙塔里展双翼! 我自己一个人在水里临风落泪,对景伤怀。想到前途渺茫、黯然,我一阵心酸,泪不由得随着脸颊流了下来;可胸腔里那颗年少、执着的心却又始终不愿服输,迫切地希望能有一日展翅高飞,壮志凌云…… 第二十八章 春游(下) 正在胡思乱想呢,耳边传来管文娟的声音:“郝牵萦,郝牵萦!给你书!你在干什么呢?快上来吧!果园里漂亮极了,咱们一起去看吧。” 听到管文娟丝毫不带芥蒂的喊声,我赶紧捧了水假装洗脸。我的脸上还有泪痕呢。 徐永莲已经不知道什么时间跑去哪里了。我用手提着裤脚,动作轻快地跑到河岸上,对已经走过来的管文娟说:“你刚才说哪里漂亮?走,咱们一起去看吧?” 刚才我可真小心眼啊!我也真是的,管文娟平常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都三年的同学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刚才人家不过是跟我开个玩笑,值得我胡思乱想这么多?我们今天是出来旅游、散心的,捧着书干什么呢? “走吧,她们说果园里开了很多花,还有人拿了照相机在那照相呢。咱们快去看吧,我管保你看了又会诗兴大发。快点,快点!”管文娟将书塞到我的手里,拉着我就向河岸边上的果园里跑。 果园里果然是好。欢快的曲子在我的心里瞬时生了出来: 风景好, 绿树接天碧, 桃李不知心里事, 水风摇曳眼前树。 素瓣悄然无语, 隐闻密林深处笑语嘻。 扳枝引颈看, 红衣点点恰隐去。 管文娟拉着我的手在果园里乱钻:“别对着这一棵梨树发呆了。金一诺领着男同学在准备午饭呢,听说今天中午吃烧烤。现在还不到点,咱们去看那些照相的吧。” “怎么是男同学准备午饭?” “出力的事当然要男同学去做了。再说了,咱们女生谁能搬动那些东西?我们就要毕业了,以后有同学说不定还能考进一所大学,也说不定能在一个单位上班,还说不定咱们同学中就有谁能够成了亲密的一家人呢……嘻嘻,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他们男生当然应该好好表现表现了。” 管文娟这样笑呵呵地一说,连我也觉得,今天由男生出点力是理所应当的。 一路上蹿高伏低,躲闪着一树一树各式各样的果树,我们找到了正在照相的同学。 隔着几个大树空就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他们,有男有女,大约有十来个人,正在那儿嘻嘻哈哈,你推我挤的。除了我们班的杨春雨和吴潇东之外,便是郝舒梅和她们班的几个男女同学。 我们走近他们的时候,正看见郝舒梅和她们班的另三个女同学站在前面,杨春雨和舒梅班的另四个男同学站在后面,吴潇东正在摆弄照相机。照相的那些同学已经摆好了姿势,满脸都是青春洋溢的笑容。 他们站立的位置,男女同学倒是隔了一段。可是我相信,从这种傻瓜照相机的镜头里看,恐怕会看不出那种间隔。 “郝舒梅,你过来,我找你有事。”我心里一动,急忙向前蹿了一步,大声喊道。 可就在这时,“咔嚓”一声,他们已经定格在那里面。 我刚刚的喊声没有人理会,郝舒梅她们好像还意犹未尽,正准备三五结伙再照几张呢。我从嘻嘻哈哈的人群里拉了郝舒梅出来,连声埋怨她,怎么竟然跟男同学一起照相。她有点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又不是我单独和哪个男同学照?我们就要毕业了,以后大家天南海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次,留点纪念有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学校?它有时候根本就不会跟你讲应该不应该,好不好?你忘了?上次咱们去两目山旅游,有几个没捞着去的同学,第二个星期天结伴去玩,不是还被在全校大会上点名批评了吗?人家星期天去玩玩又碍着谁了?” 郝舒梅不在乎,我可是惊弓之鸟。小心小心还怕出错呢。 “我们不过是在一起照张相,前后两排,又没有搂着抱着,有什么呢?你太神经过敏了吧?”郝舒梅不以为然地说。 “你怎么就没有弄明白?不是我神经过敏,是我怕有的人神经过敏!我也认为好毕业了,同学一起照个相没有什么。可咱们学校领导的想法会跟我们一样吗?有些人闲着没事,整天不抓教学质量,天天就会抓住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放,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了!你就别先上纲上线了,不会有事的。校长还跟我们一个村子呢,亲不亲故乡人。就算有什么事,他还能不照顾照顾?你也看到了,我们前后两排隔着那么远,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一起照个相有什么呢?” 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加上反正已经照了,我实在不忍心再说些什么饶舌话。我惟有嘱咐她,相片一洗出来,就赶紧要到自己手里,不要叫别人看见。 就在这时候,金一诺气喘吁吁地跑来,对杨春雨和吴潇东说:“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老班叫你们去干活呢。他刚才领着他儿子过去,见我们班男同学就缺了你们两个人,正到处找你们呢。快去吧,就说干活的时候我没有通知到你们。” 杨春雨一拉吴潇东,从他手里接过照相机往前边的果林走去。他们走出几步以后,我隐隐约约好像听杨春雨说了一句:“惺惺作态!装什么好人?” 不过,我实在是没有听清,也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管文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其余的人也都一哄而散,金一诺问我:“你们刚才在照相?” “我没照。” “吓死我了。”他拍了拍胸口,“我就知道你不会那样做。”。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照相?”我知道他的担心和我一样,见他跑得那样急,依然心里暖暖的。他心可真细,什么都能替我想着。其实,我心里也很关心他。虽然今天的环境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可我还是理智地对他说,“好了,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说闲话。” “又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他朝着我眨了下眼,“也不知道咱俩什么时间能有机会照张合影?” “别忘了隔墙有耳,快别瞎说了。我还希望毕业时于光亮给你下个好批语呢。” “他的批语有什么用?”金一诺撇了撇嘴,“高考成绩才是硬道理。” 他说的这话很是有理,我抿嘴一笑:“嗯,这次春游回去,我们就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争取高考考个好成绩。” 金一诺却是不答我的话,随手从一棵桃树的枝头掐了一朵未曾凋谢的桃花,放在鼻端嗅着:“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啊。” 我知道他又要瞎说了,赶紧笑骂了一句:“花痴!” “喂,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啊。人家是性情中人,刚才说的是由衷肺腑之言,怎么就成了花痴了?你本来就比这桃花还美,你自己看不到就是了。” 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我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另一株苹果树的底下,嬉笑着说:“你还不回去吗?那你就留在这果树林里吧,说不定这里面还有个桃花妹妹呢。” 金一诺也是“嘻嘻”一笑:“我跟前守着一位西施呢,干嘛要桃花妹妹?我早就领教了你推三阻四的本事,要不,你亲手掐一朵花送给我,让我留个纪念?” “我才不做辣手摧花的事呢,你留着你刚才掐的那朵就行。” 我一边说着,又走到了另一株苹果树的底下,离着他更远了点。我可不敢在这儿跟他多说。 “喂,我们已经垒好了锅灶,今天让我尝尝你的手艺?”我的身后响起了这么一句。 我们班一共垒起了四个锅灶,二班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另外起灶。吃饭的时候大家各自结伙。 我不愿凑热闹,就走到了下风头的一个锅灶,与几个好朋友烤了起来,宋延德留在了我们这一堆。而另三个锅灶都是一大群人,于光亮在最上风头的一个锅灶,并且还不知从那儿借来了一张桌子。我们吃得兴高采烈,奇怪的是我们这一堆人越来越多,不过,金一诺一直避讳着没过来。 逐渐地,我一边烤着,却一边供不应求。我望了望别的桌子,原来于光亮所在的那一桌,除了金一诺和吴海亮这两个班干部,其余的都跑到我们这桌来了。也不知道于光亮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他的儿子拘谨地坐在他的身边。 第二十九章 免费鱼汤(上) 也许因为就要毕业的原因吧?自从五一春游回来,班里的男女界限明显模糊了许多。 午饭后,课外活动时,时常有男女同学一起交流经验、查漏补缺,讨论高考可能遇到的类型。于光亮大方起来,偶尔到教室里看见我和宋延德在一起说话,不过是暧昧地笑笑,也没再冷嘲热讽的。 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操场上;不管是在人前或在人后,金一诺再也没说过什么“花开堪折”的话。暮春的抒情雨丝,融进了初夏的校园书海,酸的甜的,试探与期待都让位给了数理化和abc。 日子是在飞呢,收获是在飞呢。在春游后的一个月里,我用喜悦的心去整理、去复习一门门即将决定我命运的功课。 虽然我们从来没有约定过什么,虽然我从来没有许诺过他什么。可是,他,对于我来说,就是我头顶的天空呀。只要有一丝丝的云彩,就要在我的心底上投下阴影。 可一个月来,我的天空是万里无云的,我忘了于光亮的虚伪,忘了被人跟踪、监视的苦恼,我忘了于光亮…… 老天,如果你能让我的高中生活一直处于类似的心情,我又何必怕挤不过高考的独木桥呢?要知道,我是那种适合在蓝天白云间飞行的人,我喜欢宽松、自由的环境,我喜欢过心情飞扬的日子;而逆境是能够把我压垮的。可惜,我却在黑暗中浪费了两年的青春。 忽然有一天,郝舒梅哭着来找我,说春游的时候,他们一起照相的事不知道被谁捅到了学校,现在他们这些人,有好几个人已经被劝退学了。 “怎么会处理得这么严重?你没去找找校长?他是我们一个村的,撵别人也不能撵你吧?”我被惊得目瞪口呆,病急乱投医地出主意。 “没用,我爸爸已经去找过他了。不是一个村的还好呢。”郝舒梅擦着已经哭红了的眼睛,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没听到他打的那个官腔!真是恶心死我了!” “什么时候通知你的?”我心里如同针扎一样,感同身受。 “好几天了。”郝舒梅抽泣着说。 好几天了?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真不知道舒梅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大约学校以为自己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吧?虽说是处理了他们,却没有公开,很给了他们这些人留了面子。 “我们班的杨春雨和吴潇东也被开除了吗?”刚刚我还在教室里看到过杨春雨,他好像没事人一样啊。 “吴潇东转到高二文科班去了,你们一个班你不知道?杨春雨?他没事。我不知道他找的什么关系。” “这些天光忙学习去了,我还真没注意到班里少了个人。既然杨春雨有本事自己留下,你怎么不去找杨春雨?你不是说他对你很好吗?难道他就不管你?” “这事还真让你说着了,我真没想到一起照个相后果能有这么严重。”也许是因为提到了杨春雨吧?郝舒梅情绪好了点,不再涕泪涟涟,可仍然神情黯然地说,“这会儿学校还没抓住什么实质性的把柄呢,就不分青红皂白,一下子开除了这么多人。这要是再让那些老顽固知道了杨春雨跟我谈恋爱,那岂不是连他也要开除?在这种时候,我不能去拖累他。” “可是,以后,如果他考上了大学。你们……”我不敢想下去,更不敢说出来了。 舒梅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没听说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根本就不是夫妻呢?我对他是仁至义尽,至于将来他怎么样做,凭他良心吧。” …… 郝舒梅也走了。 郝舒梅也离开学校了。 今年一春无雨,我的心里却开始下雨。在我们还没有长大的心里,在我们这些苦读十多年书的学生眼里,高考现在就是我们的全部啊。就剩下一个多月就高考了,他们竟然连参加的机会都没有。 戴熙朝、周文贤……现在又轮到我最好的朋友郝舒梅了! 更何况,郝舒梅又是被用这种罪名开除的! 名声,名声啊!这对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来说,这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来说,在临近高考前夕,就这样被学校开除回家,你让她情何以堪啊?你让她以后再怎么做人? 我坐卧不安,既无计可施,又担心我的好朋友受不了这个打击。我找理由一星期里回家了两次,去安慰郝舒梅。 因为知道请不下假来,有一次我利用中午时间没吃饭、不睡觉,偷偷地跟着走读生一起溜出学校,偷跑到郝舒梅的家,然后,又在上课前赶了回来。 还有一次,我在星期六下了晚自习以后,让我们村的一个村人陪着我一起回了趟家。 当然,我和我的那个老乡是事先约好了的,他在西王母镇的医院里上班,我下晚自习的时候,他已经在我们学校门口等着我了。 第二天一早,我又起了个大早赶回学校,跟着走读的同学一起溜进学校。 我和金一诺已经很久没有在下晚自习的时候见面了,我们真的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连那三五分钟都舍不得浪费了。这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那天,下了晚自习,我要回宿舍时他拦住了我,狠狠地骂了我一顿,并且威胁着,我再偷着溜回家就到于光亮那儿告我状。 事情的结果是出乎我意料的:郝舒梅被撵回家以后,天天魂不守舍。她的妈妈也整天躲在家里陪着郝舒梅哭眼抹泪…… 谁知道峰回路转!她的一个亲戚挺有本事,给她在一个事业单位找了一份工作,是做档案管理的。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轻轻松松的,干净又体面…… 我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我的人生也没有多高的目标。将来考上大学,能找一个舒梅这样的工作,帮着金一诺挣钱贴补家用,不用拖累他也就行了。 生活永远不会停下他既定的脚步。 为郝舒梅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后,我自己的生活又继续往前走了,沿着不知道是不是既定的轨道往前走。 高考之前的日子是繁忙的,高考之前的日子是紧张而又无聊的。 还好,我们班里还有几个有趣的人。 这次,这幕生活剧的主人公变成了我们班的唐思远。不过,要说他还得从那年的春天没下过雨开始说起。 我临近高中毕业的那年,我们学校的所在地整整一春没有下雨。 学校派出去拉水的车,拉水越来越困难。我们已经一点也别想动用学校拉回来的水洗脸,每一个人都只好拿着水桶、绳子到学校的唯一的那口井上去打水。 又过了几天,井里的水也几乎干涸了,我们送下水桶去,一次只能打上一点点。 到后来,再想打水,不得不由男同学一步一步地、慢慢地下到井底,把那带着泥沙和不知道哪来的黑乎乎的东西的水,用手一捧一捧地捧进送到井底的水桶里去,澄清一夜再用。 金一诺总是尽可能在我去打水时假装不期而遇,给我打上水。他说,他可以早上跑到校外的大沟里去洗,我们女孩子可不能用那种水洗脸。 那一年春天,在西王母小镇,真的是“杯水贵如油”。 那一年春天,天真烂漫的我,没有注意到我的女同学们都是用什么水来洗脸的,不过,我从来没有用过一次沟里的脏乎乎的水。 除了金一诺,还有不少别的男同学帮我打过水。唐思远给我打的也挺多的,弄得我总觉得欠了他的情。 唐思远是我们上一级的学生,他已经经历一次高考的选择,这次是到我们班插班复习的。 这个人长得白白净净,瘦削脸,身材也是瘦瘦的。他没有金一诺高,不过眼睛却比金一诺大而有神。他和金一诺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不知别人怎样看,金一诺给我的感觉就是风流潇洒,唐思远却是那种幽默滑稽、聪明睿智的人,而且好像是洞悉世情。 有一天,值日的同学从伙房里把热水抬来,我们正准备喝。忽然有人说,这水是从鱼缸里舀的,我一听觉得胸口难受,刚刚端起杯子就放下了,心里庆幸:幸亏刚才自己的动作慢。 唐思远可有意思了,就见他一只手捏着鼻子,皱着眉头,脸朝上,把水向张着的嘴里灌呢。他那滑稽的模样逗得我们开怀大笑。笑够之后,他又把头几乎要伸进杯子,往里使劲地瞅。 我跟他开玩笑说:“唐思远,‘眼不见为净’,快闭上眼吧,要不,你还不知得看见什么呢?” 第二十九章 免费鱼汤(下) 我们正笑着,他忽然“咦”地一声叫了起来:“水里还有鱼鳞!” “哈……”虽然没有喝水,还是笑得差点喷出来。 唐思远这家伙可太能逗了,白开水里会出现鱼鳞?那我们不是都得大便宜了? 这回他喝起来更有意思了,捏鼻、仰头、闭眼、屏息,咽下的间隙嘴里还咕哝着:“这回就闻不见腥味了。” 我正准备借题发挥,再说几句风凉话,表达一下今春干旱少雨造成的不便,抒发一下那种喉咙焦渴,却看着水不能喝的闷气,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了。 唐思远的同桌许清泉把头差点挤进唐思远的杯子里,故作惊奇地喊:“鱼鳞在哪?鱼鳞在哪?有没有鱼?你可别都自己吃了!” 我正憋不住想笑呢,唐思远把他同桌许清泉的脑袋往旁边一扒拉,说:“别抢,别抢!都有,都有!” 这时候,我看到班里的好多同学都停下了手中的笔。唐思远更来劲了,他把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墩,左手在桌子上一拍,站起身,将左脚踏在了他的凳子上,学着街头小贩一样的腔调喊:“瞧一瞧,看一看啦!西王母中学特大新闻:喝开水免费送鱼汤啦!” 有同学大声笑起来,有同学跟着大喊:“免费鱼汤来一碗!” 唐思远将他的杯子举起来,转了一个圈,嘴里喊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宽阔的马路你天天走,这样的机会不会天天有!” 刚刚停住笑声的同学们一愣,立刻又开始笑起来。这下子,班里没有哪个同学还有心思学习。那闹哄哄的场景跟《红楼梦》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逗得大家乐不可支的场景有的一拼。 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唐思远更加卖力地吆喝起来:“喝开水送鱼汤,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抓住机会得实惠,错过机会会后悔!” 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新鲜语句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可偏偏始作俑者唐思远一点也不笑。 唐思远这个家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虽然知道平常他就有点小幽默,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能搞笑。 坐在唐思远后边的金一诺端着杯子走到唐思远面前,把手里的杯子往前一伸,嬉笑着说:“老板,你这是鱼汤吗?多少钱一碗?” 唐思远看都没看金一诺一眼,继续绷着脸吆喝道:“该鱼汤绝对是大沽河友情出品,不是鱼汤不要钱,喝了鱼汤也不要钱!” 金一诺讪讪地缩回了手,拿着杯子走到水桶跟前,舀了一杯水,捏了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是清水啊,没有鱼腥味。大家可以放心大胆地喝。” 其实,让唐思远这样一喊,本来想喝水的同学也都喝不进去了。金一诺作为班干部大约是想着辟谣来着,可是他的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响应。 我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向讲台桌的方向扫了一眼,金一诺正把杯子又举到了嘴边。我在心里说了一句:你就别喝了吧。可这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守着人说出口的。 就在这时,唐思远又在那儿敲着桌子喊:“来!来!来!各位莘莘学子,不要徘徊,不要犹豫!徘徊犹豫你就等于白来了,该出手时就出手!此鱼汤绝对新鲜味浓,只要你捏着鼻子喝下去,我肯定你能回味无穷!” 金一诺将杯子从嘴边拿开,端在手里,踢踢踏踏地向他的座位上走了回去。这时候唐思远的新一套说辞正引来同学们的又一阵哄笑,金一诺此时往下走,仿佛同学们是在笑他似的。 其实,一直以来,我对唐思远的印象非常好,尤其是去年元旦之后,他的坦率、正直让我非常地欣赏。虽然,我不希望有人说金一诺的坏话,可我知道唐思远应该是为了我好,不会是为了破坏金一诺在我的心中的印象。 可我更相信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更愿意相信我的心领会到的。金一诺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怎么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说辞就让我改变印象呢? 今天,看到金一诺讪讪的表情,我理智的天平顿时向金一诺倾斜了,心里多少觉得有点不舒服。 唐思远看到同学们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更加卖力地嚷嚷着:“快来喝了,快来喝了!喝开水免费送鱼汤了!!今天,你在西王母读书是你的幸运,不喝免费鱼汤可是你的损失。快来喝鱼汤了!实惠多多,优惠多多,就是机会不多!” 这天晚上,整个晚自习的空隙里,我们教室里都是同学们的笑声。 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金一诺是否跟唐思远有交往。不过,从今天晚上他们两个的动作来看,他们两个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唐思远好像还有点厌烦金一诺的样子。 等大家都笑够了,我故意问他:“唐思远,你刚才喝的是河水还是养鱼的水?这样的水你怎么也能喝得进去?” “谁像你?扭捏作态。我是‘是真名士自风流’。” 以前还没有同学这样当面说过我呢。我脸一红,略微有点尴尬:“你倒不客气。说人家扭捏作态,说自己就成了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 “我这叫做‘不打自招’。” 唐思远的话让我一下子笑喷出来:“真没听说过,夸自己还说是‘不打自招’。你不觉得脸红?” “我脸不红,是白里透红的。”唐思远继续他波澜不惊的语气。 听他说的有趣,我刚才那一瞬间的尴尬自己跑丢了,笑他道:“你可真能给自己往脸上贴金。白里透红?你还成花了呢。” 唐思远认真地看着我说:“怎么,在你心里,我的脸没你的白是不是?” “谁跟你比?”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扬”自己,我的脸又红了,不好意思再跟他对戥下去,讪讪地低下头看起书来。 唐思远却也没再卖他的“鱼汤”。 大约是唐思远“卖免费鱼汤”的一个星期后,忘了什么原因,我从教室外面匆匆忙忙地向教室里就走。我没想到,也没看到唐思远刚好从教室里往外走。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差点和刚刚一脚跨出教室门外的唐思远撞个满怀。 也幸亏我走路的速度还不算太快,身子又灵活,看到他出来,我急忙刹住脚步,往旁边一闪。唐思远也停住了脚步,却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在那儿不再动弹。 想到刚才差点撞上,我脸一热,说:“什么时候换你当门神了?” 没想到唐思远更有话说,“那也比你急着投怀送抱强!” 我大窘,不知道他是指的刚才,还是意有所指。我有点恼羞成怒,说:“你的脸皮够厚的,说这话也不嫌脸红?” “一点也不红。白里透红刚刚好。”他依然一本正经,拿出“卖鱼汤”那天晚上的说辞来回答。 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没好意思再臭他,也没好意思让他让开路,转身低着头又往教室外边走去。 我不相信他能老是堵在门口。 说实话,唐思远的脸真的挺白的,他的白不同于我这种类型的白,我的白是东方人皮肤那种白,白中略带一点黄,而唐思远的白,却是欧洲人皮肤的那种白,白得细腻、白得毫无渣滓。金一诺也是白皮肤,可是他的跟唐思远的又不一样。 也不怪唐思远自己说,他的皮肤真的是白里透红的。只是他的脸很小,很瘦,如果不是他说,看到他的人就光看到他的小脸了,注意不到他的皮肤。 不过,再怎么好,自己说出来总有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味。 我刚一转身,唐思远也不当门神了。他将另一只脚也跨出了教室,又往前紧走了两步,在我的身边轻声说:“我那天跟你说的话你根本就都当成了耳旁风,是吧?” 我一震,脑子里马上记起了元旦那天晚上的情景。我怎么会忘呢?他的话经常会在我的脑子里回响。只是潜意识中我不愿意相信就是了。 我的脚步一顿,没等我回答,唐思远又说:“你妈就没教过你‘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停下了脚步,有点强词夺理地说:“谁的脸上也没刻着‘好人’两个字,谁的脸上也没刻着‘坏人’两个字。我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唐思远哂笑道:“我跟你说,我就是实打实的好人,我让你离着他远点的那个人就不会是个好人。” 我没想到唐思远这次把话说得这样明白,我欲待反驳,却又无话可说;要自己就此相信他,却又是不可能。正在犹疑,唐思远说:“你将来不如嫁给我吧,至少我不会害你。你考虑一下,我等着你。” 我完全没有想到唐思远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愣在那里。唐思远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走了。 唐思远的这番话仍然没有引起我的足够重视,不过,我也没有认为他是故意来挑拨我和金一诺的关系。实际上,尽管我没有接受唐思远的意思,可是从那以后,我对他却有种亲切的感觉。 第三十章 高考前的约会(上) 时间过得真快,我还有许多知识需要学习巩固呢,明天就要出发到县城安泰去了,一年一度的高考来临了! 初夏的风轻缓地吹着,心里凉丝丝,又暖洋洋的。 可是,总觉得还有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潜滋暗长。是什么?离愁?对,是离愁。我体会到了一种揪心的感觉,好像过了今晚,我便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 我很怕过了今晚,我就再也见不到金一诺了。 忘了跟金一诺是怎么约好了的,我们最后一次到了校园南边的田埂上。 上次出来时刚刚拔节的麦浪已经早就收割完颗粒归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畦畦的玉米幼苗。今春的干旱少雨影响了玉米的生长,此刻,夕阳下的田地感受不到一丝酷热,尚属幼年的玉米苗却还都是那么无精打采,中间的三五片叶子努力伸展着指向天空,其余的叶片却恹恹地蜷曲着。 我和金一诺走在整齐划一的田埂上,心里却是充满着喜悦、甜蜜,以及对未来的期待。当然,也有些许淡淡地迷茫。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单独在一起时,金一诺一向最讨厌我一开口就说学习。可是,这次在校外一会合,他就问我:“感觉准备得怎么样?” “我现在的状态挺好的,可惜前两年把时间白白地耽误了。不过,这一段时间心情还不错,我是真的学进去了。可是,两三个月的时间怕进步不会很大,要说信心,我可是一点都没有。你呢?应该信心十足吧?”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虽然在谈论要决定我们一生的高考,可身经百战几乎被大考小考烤糊了的我们,还是像在谈论一次只是略微重要点的考试一样,心情都比较平静。就算这最后一次摸底考试,我才取得了上高二以来的最好成绩,就算那个成绩只是班里的第十二名,可我也没有沮丧,总觉得到了考场尚可一搏,根本没有曾经想象中的忐忑不安。当然,也没有很快就要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以为我是天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呢!现在高考录取率这么低,一百个人争三五个名额,考得不光是能力,还有命运呀。”金一诺平静地说着,却给了我当头一喝。 他说着话,蹲下身子,将一棵略微瘦小的玉米苗连根拔了起来。我刚要制止,就看清了原来那一兜里并排长了两棵,他拔掉的是更加瘦小的那棵。与其两棵一起争营养,与其两棵最终都长不好,还不如拔掉一棵,给另一棵留下较为充足的空间。在农业种植上,这叫间苗。 内心里略微一动,我还是让刚才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胡说,成绩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怎么又迷信起来了?高三这一年,你从来就没掉下过前十名,如果连你都能出意外,那咱们学校今年还不得撸光头?” “这可不是迷信。你想想,同样难度的两份题目,答a卷得了90分,答b卷就可能得95分或者85分,这一上一下差了就有10分。你能说答a卷或者b卷时水平不一样了?只不过是一份题答起来顺手不顺手罢了。”金一诺狡辩道。 他这样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啊,什么事情确实都存在着一定的不确定性。 不过,我还是觉得成绩才是硬道理。我还没反驳呢,一阵晚风吹来,有点蔫头耷脑的玉米苗随风摇摆了一下,仿佛在赞同他说的似的。 我微微一笑,没有反驳他。或许,高考完了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呢。 金一诺摇了摇手里的玉米苗:“我们现在的高考制度是一棰定输赢。三天考完,上线了,从此以后你就跳出农门,山鸡变凤凰;不达线,哪怕只差1分半分,喏,你就成了我手里的这棵被间掉的玉米苗,就被淘汰出局了。或许,有朝一日,这棵玉米苗也可能跟别的秋收后的玉米秸一起被当成饲料,可是,这么瘦小的一点,又经过了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早就不够一头牛一口吃的了,基本上不会被人正视,更没有权利向往秋日的果实了。一旦进不了大学校门,我们农村孩子能干什么?就只有回家修理地球,那时候,我们十多年的日夜苦读就白费了。” 看来他是深有体会啊,说的言简意深。 “你别吓唬我!”刚出来时,我心里还挺高兴的呢,这会儿让他说的我心情有点黯然。 可我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小傻瓜,这你就怕了?我吓唬你呢!”他朝着我呲牙一笑,露出一个此时西方天空中的夕阳一样的笑容,“其实,考上考不上,重要的还在于水平。学校最后一次摸底考试,我们俩的成绩都还不错,这说明我们还是有希望的。到了考场上什么都不要想,保持一个好的心情,保持你现在好的状态,只专心挤出你脑子里所有的东西就行了。大不了咱们再复习一年。” “还没考呢,你就连复习都准备好了?”我揶揄他。 高三的日子是不好过的,谁愿意再复习一年呢?考不上当复习生多丢人啊!更何况,有些人一旦有机会远离,这辈子都不希望再看到他。 “算上今天晚上,还有100个小时就毕业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见到你。有时候我真的想,不如咱们都考不上,一起再复习一年,还能天天在一起。”金一诺多愁善感了起来,低垂着头,看着他的脚下幽幽地说。 高三的日子苦着呢,他竟然会这么说。 想到就要分手,我的眼睛像吹进了细尘。心血里也像加了醋,加了冰渣,酸酸的,凉凉的,硌得疼。 我仰起头,勉强绽出一个笑脸:“不要这样说,你我之间又没有银河。况且有鸿雁,你可以给我写信;有交通工具,你可以去找我呀。” 话是这样说,可我知道,毕业之后,不同性别的两个同学要再见面是很难的。我肯定是没有勇气去找他的。 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金一诺轻轻地拥住了我。我挣扎了一下,便没有再反抗。 一年了,我天天违背他的心意,违背自己的心意,真的很累。 我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说出我很久以来就想问的一个问题:“金一诺,你说实话,这一年里你跟我交往,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到底有没有耽误你的学习?” “每天有你在我耳边‘哼哼’教导,我敢耽误吗?” 一丝丝的热气吹在脸庞,如同一只被焐热了的羽毛轻柔地扫过。 “人家不是跟你开玩笑,人家是问你真心话呢。”我娇嗔着。 “本来就是真心话呀。你怎么会耽误我的学习呢?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少鼓励,多少信心。就是为了在你面前表现自己,我也得逼着我自己使劲地学习呀。” “我看你有时候并不高兴。” “小傻瓜,那是为了骗你的同情的。谁叫你心肠总那么软呢。” “没想到你这么‘坏’。”我觉得很不自在,在他的怀里轻轻动了动。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呀。难道你没听说吗?我还有更坏的呢,要不你现在就来试试?” 第三十章 高考前的约会(下) 他的胳膊增加了力度,他的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磨蹭着。我的心慌乱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将手遮在了脸上。 “你真的这么狠心?难道我追了你一年,你就没有一点感觉?” 他的胳膊用力夹了一下,声音里透出些许失望。 “不,不是,金一诺……你,你说,你真能爱我一辈子吗?”我有点语无伦次。 “我发誓……”他举起一只手,神情不复刚才的柔和,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赶紧打断他:“看你,又来了!一个大男子说了就是说了,总不能出尔反尔,你动不动发的什么誓呢?” 现在的我怎么还会忍心要他发誓呢?我的心恐怕早已是他的了,问一句只是想试探他一下,也只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心塞颗定心丸罢了。 没等他说什么,我接着说:“不过,说实话,我知道我自己是绝对不会言而无信,可谁知道你呢?你实在是太优秀了。我怕你考上大学以后就会忘了我。” 他没再提发誓的事,反问了我一句:“你不是说,如果我考上了,你就让我来选择吗?” “那你是希望咱们谁能考上呢?” “我希望你能考上。”他毫不犹豫地说。 “你……”心里有块地方变得更加柔软。 “我是说真的。那样我就别无选择,只好任由你赖上我了——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你考上了,你就一定嫁给我。” 一时间,我心情荡漾,有点意乱情迷,仿佛我和他投生的时候,脚上就有道道红线把我们绑在一起了…… 他的唇向我靠过来…… 这是我的初吻啊…… 电光石火间,我那颗什么时候都不能集中精力的心,让我又想起他爸爸的女儿。 我睁开刚刚微微合上的眼睛,不合时宜地问道:“那你爸爸的老同学的女儿怎么办?要是她也赖上你呢?” “你怎么又提她?”金一诺脸一沉,声音明显生硬了起来,却又是信誓旦旦地说,“我说过,我要是跟她有什么关系的话,我怎么会告诉你呢?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你提外人干什么?我的名字叫金一诺,千金一诺,我说过的话就如板上钉钉,你整天担心什么呢?” 然而,我的心却伤感了起来。提到那个以为早就丢在脑后,却实际上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的、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女人,我的心又开始揪紧: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一片痴情,却落得个摧心折肺、追悔莫及的下场? “痴心女子负心郎,老话就是这么说的,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我轻轻地把脸用双手掩住。 “你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金一诺放松了胳膊,仍然瞅向我的眼睛好像有点激动,“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这一年里,我对你的心你就一点都没有感受得到?你每次都推三阻四难道就是怕我骗了你?难道爱情是过家家?” 我拿开了手,紧张却又含情脉脉:“你反映别这样激烈,我只是有点担心。毕竟这关系到你我的一生啊,只要我们今天互相承诺了,我们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反悔了!我们是同学,是受过教育的人,我们决不能言而无信!可是,历史上、现实中,反目成仇的例子却太多了。” 也许我真的像他说的一样不解风情,在这种氛围中,我竟然还能把话说的这么诚恳而郑重。 这是我的心里话。 而实际上,我的内心深处又是多么渴望,他能明白无误地跟我说,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直至地老天荒,他都会永永远远地爱护我、呵护我…… “牵萦,我……”金一诺看起来真的很激动,他松开了拥着我的胳膊,“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苍天作证,我爱郝牵萦!如果我金一诺日后做出对不起郝牵萦的事,就叫我这辈子永远考不上大学……” “金一诺,谁让你这么胡说的,你说得太严重了。你不该拿前途发誓。”我伸出手将他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的誓言让我仓皇失措,他的誓言让我热血翻涌,他的誓言让我差点热泪盈眶。他竟然拿拼搏了十多年的事情来发誓! 我非常感动,大脑里残存的那点理智,内心里那些许的担忧,早就一下子跑到爪哇国去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呀,他竟然为了这件事两次跪在我的面前,可见他是真心的。而我却还不信任他…… 终于,我那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他重新轻轻地拥住我,这次我没再做丝毫的挣扎。 我乖乖地蜷缩在他的怀里,希望这就是天地间的永恒。 他将我额前的乱发慢慢地、轻柔地给我抚到了脑后,极慢地低下头去,嘴唇对上了我眼角的泪珠。 “不,不要。”我又一次拒绝了他。 “你真的这么狠心?到了现在你还不肯?” 我还是有点又慌又羞,可我的心正跟他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现在我的拒绝更多的是溺爱、心疼:“我不愿意你第一次吻的是我的泪水。” 这一个“吻”真是难以出口,声音轻地好像是舌头在我的嗓子眼里滑了一下。即使说得这样轻,我还是羞得再也抬不起头来。 金一诺的右臂使劲箍住了我,左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我的眼角,嘴唇再一次靠了上来,不由分说地在我的眼角、腮上触了一下。 我一下子浑身绵软,手臂再也无力去推开他。他炽热的嘴唇在我的耳边喃喃地道:“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我想亲你?” “我不会。”我意乱情迷地说。 可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拒绝的能力了。 “我教你。”他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像有一根鹅毛在轻轻地扫着我的心。 我已经迷失了自我。 他的手指在我的唇上轻轻地摩挲。 他的唇对上了我的唇,轻轻地在上面碰触、滑动,蜻蜓点水般。我却觉得那么热,热得我希望有点水喝,希望一股细细的水流不断地流过我的咽喉…… “总有一天我会娶你。”他略略地将脸抬高了一点,呢喃着。 那一瞬间,我认为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不再是一个自由的少女。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只希望那一双臂膀再有力些,再用力些,榨出我积久的郁闷、担心,装进我的痴情、爱恋,让我的心挤到他的胸膛里跳动。 是的,他肯定会娶我;而我,也肯定会嫁给他! 他忽然一下子轻轻地抱起了我。 不知是天色本就没有黑透,还是哪里透过来了一丝光,我看到了他那离我很近的脸,他的闪着亮光的眼睛,那刚刚露出一点头还没必要去刮的胡子…… 他抱着我向来路走去。 “你要到哪里?”被抱着的我有点微微气喘,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送你回去睡个好觉。明天就要去看考场了,好好养精蓄锐,为我考个好成绩。” 他是关心我的、他是真心爱着我的,他的名字真的叫金一诺!一直以来,我心里都在忐忑不安,怕他会有什么“企图”,原来他要求的真的只是这个。 第三十一章 情为何物(上) 可是,我却一时难以睡着,毕竟天还早,远不到睡觉的时间呢。 不知道其他同学是不是都在教室里临阵磨枪,也怕有人问起我“失踪”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我有点心怀鬼胎,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朝着教室走去。 教室里面灯火通明,可只有两个男生在整理书本。地上的书扔的到处都是,几乎没有地方下脚。弯下腰,略微扒拉了一下,原来,这些还都是我们往日朝夕相对的书本呢。 “这都是谁的呢?这是怎么回事?不准备要了吗?”我捡了一个书本略微稀疏的地方站住了脚步,好奇地问。 王双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破釜沉舟嘛。” “将书本扔得到处都是就叫破釜沉舟?”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呢。 “纵使不是破釜沉舟,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正都一个意思。”长相粗豪的王双对着我耐心地解释道。“这些都是那些平常学习不错,力争今年榜上有名的尖子生扔的。说实话,我也想扔呢,谁还愿意留着这些再与它们相伴一年?这叫‘不破不立’,讨个好口彩。” 王双在我们班里的成绩属于中等偏上,比我的成绩还略有不如呢。他正在把他的课本整理、打包,也许也是做了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吧。 其实,仔细想想,我们班里现在成绩靠前的,前十名里好像也只有三四个应届生吧?要不是金一诺今天晚上跟我说,我以前真还没注意到这点呢。我一直以为,同学都是一样的同学。 看来我还真是幼稚,这种把自己逼上绝路,让自己背水一战的事情我更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只是按部就班,随着时间的脚步走到了今天,走到了高中毕业,当然,明天还准备踏上去安泰县城参加高考的路。 书本,今天下午我和金一诺出去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该装书箱的装进了书箱,该打包的也打起了包。只留下了一本英语书放在枕边,想着在出发前还能再翻翻。 不管今年能不能考上,不管我用不用再复习一年,要我舍弃我高中用了三年的东西,我做不到。 明天就要去县城了,现在即使是临阵磨枪也未必能亮了。这里满地的书,就像刚刚……唉,反正乱七八糟的,置身其中实在叫人伤感,还是回宿舍看看吧。 对了,我高中三年的作文该要回来了。 前些日子,班里的张臻远忽然跟我要我以前写的作文。高中三年,每个学期上交的作文本发下来后我都保存着呢,已经装订在一起,厚厚的一大本。 张臻远拿去以后,好多同学也都想看。现在已经不知道传到哪位同学的手里了。 不得不说,我们那时候能够看到的资料好少啊,班里竟然连本作文选都没有。否则,大家又何必传看我的作文呢。 “晓琳,你知不知道现在我的作文本在谁的手里?”回到宿舍,我问坐在床上看书的贺晓琳。 宿舍里就贺晓琳一个人,其她的同学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看来,有秘密的不光我一个人呢。当然,她们中更多的也许是趁着再也不用上晚自习,今天晚上回家了。 贺晓琳眼睛盯在书本上,头也不抬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去问问张春丽吧。如果她们宿舍的看完了,你正好快点拿回来,我还没捞着看呢。” “怎么还没看完呢?”我一边嘀咕了一句,一边向外走。 贺晓琳在我的身后说:“我今下午去跟她们宿舍的要,她们说,她们昨天晚上才从男同学手里要回来,等看完就送过来了。” 我一听,赶紧收回向外走的腿:“那我还去要个什么劲?岂不是叫人笑话我拿着当宝了吗?” “本来就是宝嘛。”贺晓琳转了转她的脖子,眼睛仍然没有舍得离开课本。 “你快看你的书吧,连你也学会笑话人。” “谁笑话你了?你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范文读,还不是宝?人家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俩都差点睡一个被窝了,后天就进考场了,我却连半个字都还没捞着看到呢。”交谈了这么多,这次贺晓琳总算舍得抬起头来看着我了。 听贺晓琳这样说,我却赶紧低下了头,又用力搓了几下脸,好不容易才把心头的笑意压了下去。 想起那天的情景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呀。 去年冬天,有一天清晨,天还不大亮,朦胧中,我感觉身上特别沉重,有种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还以为是睡在我身边的贺晓琳把她的大腿压在我身上了呢,正准备朝着她的腋窝里使劲挠一下,让她也睡不成。谁知道我一睁眼,自己差点笑出声来:贺晓琳妈妈给她做的那床八斤重的大被子整个的盖在我的身上,我自己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间被我蹬到了脚下,贺晓琳就穿着一个小背心,一条花内裤,仰面朝天睡得正香呢! 我又内疚,又好笑,赶紧把她的被子轻轻地给她盖到身上,然后才把我自己的被子拉到自己的身上。 那时候,我们的住宿条件实在是太差了,一间宿舍,住着一个班的女生,睡觉几乎连翻身都困难…… 正想那件好笑的事呢,贺晓琳奇怪地瞅着我:“使劲低着头干什么呢?被我表扬得在那儿偷笑?” 我借着她的话头赶紧点头:“可不是?能被未来的哲学家表扬,我都要得意忘形了。” 贺晓琳“扑哧”一笑,对正准备上床的我摆了摆手,说“别上来!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宋延德找了你一个晚上。” “宋延德?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贺晓琳给了我一个大白眼:“不知道,你问问他去吧。谁知道你的亲近人怎么那么多。” 我脸一热,知道贺晓琳话里有话:“你神经呀?叫我现去跑男生宿舍?” “也许他现在在教室里呢!”我曾经的同桌又准备低头看她的书了。 “我刚从教室回来,他没在教室。喂,歇会吧。你看没看见现在教室的样子?”贺晓琳整天也太用功了,我很少看到她像我这样浪费时间。都到这个时间了,也亏她还能静下心来看书。 “看见了。像招贼了一样,书本扔的到处是。”贺晓琳揉了揉眼睛。 “你扔没扔?”我爬上床铺问。 “我?可没有那份魄力。谁知道结果呢?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呀,也不知道我今年能不能被挤下水淹死。”贺晓琳一边回答,一边却下了床,穿上了鞋子。 “管它呢,反正已经是这样了。还不如聊点高兴的放松放松。”我看着准备往外走的贺晓琳说。 “不说了,刚才看得眼珠子都疼了,我也出去逛逛去!反正现喂鸡也下不出蛋来,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贺晓琳没有聊天的兴趣,宿舍里现在也似乎不大适合看书。 第三十一章 情为何物(下) 才不相信贺晓琳舍得出去逛呢,说不定她去教室里看热闹去了呢。 我和贺晓琳说话的功夫,又进来了两个女同学。现在,她们正在那儿一边谈论着后天的高考,一边收拾东西呢。 宋延德怎么会突然找我呢?他会有什么事呢?难道还能是他见我一晚上没露面为我担心了?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也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知道了。明天就要去看考场了,恐怕今、明两天我不会有机会问了;高考以后,事情早过了,以后能不能见面还不知道,更不必问了。 躺在床铺上,我自己对自己说,什么也别想了,什么也别想了,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吧。 可是,越是这样想,脑子里却越乱。 到了往日熄灯的时间,我们宿舍的同学纷纷回到了宿舍,竟然没有一个回到自己家里过夜的。 现在,她们有的已经躺在了床上睡着了;有的还在打着手电临阵磨枪;有的小声在谈论着明天去安泰的事;有的在借着手电光继续整理东西,准备着最后的胜利大逃亡。只有我这不和谐的元素,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烙饼。 宿舍的后窗上不知道是值夜的老师,还是调皮的学生,已经将手电光在窗子上面晃了好几次了。不过,却也没有人绕到前面来敲门让我们按时休息。 我想得头都疼了,英语书是肯定看不下去,又不能制止自己什么都不想。无奈起身下床,打开书箱随手摸出一本课外笔记。 回到床铺上,打开手电,就那么信手翻去,哈,挺有意思,不是学习的内容,竟然是不知何时、不知从哪里抄的一篇散文诗——《情系何物》。 情系何物?我竟然会抄这种东西? 真的,这篇散文诗我是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抄下来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可是,今天一看到这个题目,却觉得再也放不下了。 情系何物?我不知道,我也从没想过。不过,我知道这一年,特别是这最近的半年多,我与金一诺之间应该是有情的了。 真的是情吗?我对金一诺的依恋是爱情吗?金一诺对我是真心爱恋吗?别人也是这样谈恋爱的?想到这个在我们学校犹如洪水猛兽的词,想到今天晚上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我有些心跳加速,血液也好像是都在往脸上涌。我真的感到一阵羞不可抑,仿佛黑暗之中有一双洞悉一切眼睛看穿了我的内心,又把我拉出来,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想抓住那种感觉,可我又害怕那种感觉萦绕在心头。我不知道,我甚至想问问我自己,我的内心不是已经将自己系在金一诺的身上了吗?情系何物?难道爱情是羞?是绳?是茫然不解的情绪? 可是,金一诺的内心是怎样想的呢?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吗?他关心我、体贴我,从心里感觉离不开我吗?我怎么才能钻到他的心里去看一看呢?难道爱情是体贴?是关心?是剪不断理还乱?抑或根本就是担不完的心? …… 同学们在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到我手里擎着个本在发呆。我的心思又跳跃到现实,我暗暗地笑话自己:怪不得董海仁说我认为自己跳出了学生身份呢。 曾经,我还告诫自己,高中阶段绝对不谈恋爱!却原来,我的行为无形之中已经就是在谈了吧? 管它呢,反正我再过四天就不是高中生了。从明天开始,就要永远离开西王母中学,离开这个带给我羞辱与痛苦多过荣誉与幸福的学校了。 不过,我也真的感谢金一诺,感谢那些给了我许多友情、安慰的同学。真的,是同学的友谊叫我没被压垮;是金一诺让我感觉出西王母中学的天空,也有层层白云飘过蓝天;感觉到西王母的空气里,也有花朵的芬芳…… 嗨,看看我这个脑袋。我轻轻地敲了敲,真是的,精力怎么就不能集中呢?本来是想要看看别人是怎样写情系何物的,自己怎么就先想了这许多? “扑哧!”闭着眼睛假寐的贺晓琳睁开眼睛,笑出声来。她将身子一翻,假装神神秘秘地小声问,“怎么?得到今年的高考答案了?这是准备把答案都敲进脑袋里?” 我知道她是故意打趣我,可我舍不得放下手里的东西,一翻身,朝向另一边,随手拿起枕边的一本英语课本,将手里的笔记本夹到书里,将英语书的封皮对着我身边的空床铺。 我床铺的另一侧是赵丽,她还在床下整理她的那些书呢。 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我感觉心里有一根从大白兔奶糖里抽出的细丝牵拽着我的视线: 时常为情所系,为情所牵,到底情为何物? 情为灿烂的花朵,芬芳四溢,浸入心脾,但若不精心培育花儿就会枯萎; 情是跳荡的火焰,疯狂炽烈,令人心醉,但若不加制约,大火将吞噬一切; 情是晶莹的露珠,美丽纯净,令人爱怜,但若没有心灵甘露的不断滋润,大自然的阳光就会使之破碎。 情是蒙蒙的迷雾,笼罩万物,神秘诱人,令人奋不顾身,但迷雾消散之后才能拥有真实。 情是飘浮的白云,纯洁轻柔,袅娜多姿,但其天性善变,对此只能不断调整。 情是滚动的春雷,潇洒激越,震颤心灵,但电闪雷鸣后,平静才是天空的本色。 情是明丽的骄阳,圆满的月亮,不要企望时时拥有,因为阴雨的天气常会出现。 情是快乐的精灵,痛苦的使者,它使人尽尝人间悲欢,采摘成熟之果。 情是人体的维生素,不可缺乏,也不能过量,否则都将摧毁生命。 …… 一首散文诗很快就看完了,可是那根细丝,那根从大白兔奶糖里抽出来的细丝,无形中却变得越来越粗、越来越长、越来越坚韧…… 真不知情是如此丰富,我那原始躯体里的一点,加上书本和金一诺教给我的一点,跟人家说的一比,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 可此刻,我觉得,情就是我今晚能够睡得深沉的一个觉,情就是我平日的课间十分钟,情就是我的健脑补肾丸,情就是我脸上那一抹笑意的催化剂,情就是金一诺无意之中给我的安慰。 第三十二章 黑色的七月 到了安泰县城,我和贺晓琳、辛逸平、赵丽被分在一间客房。 辛逸平仍然拿着我的作文本在看,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间拿回来的。 每年的高考,国家都会安排在阳历七月的七、八、九三天。大约是因为这个时间一个学期已经接近了尾声,天气又还不算太热的缘故。 昨天傍晚走在校园南边的田埂上,明明是凉风习习,令人神清气爽。今天的气温却好像遽然上升了好几度,一下子就进入了真正的夏天,进入了三伏天气。 客房里没有空调,甚至连电风扇也没有。北向的窗子大开着,唯一的南门正对着走廊只好关着。房间里通不起风来,闷热异常。 我搬了把椅子,拿着学习笔记到走廊上去看。 走廊里、大厅里到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们或者在悄无声息地溜达着,或者在向窗外远眺,也有一些三五成群地不知在交谈着什么。 不管准备得多么充分,我一向习惯在考试之前,把自己认为重点的再看一遍,而这样每每都能有所收益。 高考跟平常不一样,何况这次我心里是真的没底。我拿着学习笔记,认认真真地进行着最后一次的浏览。我把平常认为重点的,需要再熟悉的,准备尽可能地在脑子里再过一遍。 走廊里、大厅里虽然没有人大声喧哗,可是并不安静。不过,我却看得很专心。 突然,我感觉我的脖子好像沉重了许多,头顶、背后就像有什么压着一样。我“倏”地站了起来,果然,于光亮正站在我的身后呢。 “老师。”尽管有些意外,我还是规规矩矩地打了声招呼。 “嗬,还真是在看书呢。好,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于光亮没有理会我的招呼,一张口就是冷嘲热讽。 我感觉如同一口吞了一只苍蝇,恶心得难受。 还没等我压下胸口的烦恶,于光亮又对稍远处那些正在“晃动”的同学嚷嚷道:“你们都看看,人家郝牵萦现在多用功,我走过来都不知道。” 听听,这是什么语气?这是一位老师在考前真心鼓励学生的话吗? 明天就要高考了,我实在是不想让自己再生一肚子气。也不管于光亮说没说完,我一扭身,低下头,搬起椅子,使劲憋回眼睛里的水汽,转身向旅馆的房间走去。 于光亮还在后边说:“来,来,你们都来看看,人家郝牵萦现在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咱不说现在学还有没有用,但这种精神是值得你们学习的。一个个都别在那儿亮相、扮酷了,快向郝牵萦学习学习吧。” 我实在是懒得理会、分辨于光亮这一篇话里包含多少讽刺的意味,可我却实在是觉得刺耳极了。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子,割破了我的耳膜,戳进了我的心里。 我快步走回房间,“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趴在床上,我的泪终于无声地滚落了下来。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同学们并没有听于光亮的话聚拢过去,仍是像原来一样各行其是。金一诺也不在跟前——我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一幕。 天,快点考完吧,我就可以再也不用看于光亮的脸色,再也不用听他阴阳怪气的声音,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明明心里堵得要死,却不敢多说怕他给我小鞋穿了。 于光亮的恶心言行还没被我完全抛到脑后,真正的高考就来临了。 这次,我们那个考场的监考老师倒都挺和气。考场里没有电风扇,一位监考老师不断地在考场洒水降温,帮考生打湿手绢。 高考的那三天真是太热了,好像老天爷突然发了高烧,将三伏天压缩、打包,一下子塞进了考场。 校门门口不知道哪个摊贩还在播放着劲爆的摇滚乐,刺耳的声音一个劲地从开着的窗户里往考场里挤,吵得人心烦意乱,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天热、心烦,汗水很快就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有几滴没来得及擦的汗珠无声无息地滴落在卷子上,很快就无影无踪了。 我擦汗的手绢被汗水湿透了,轻轻一拧就能够拧出水来。洒水的那位监考老师走到我身边时,默默地拿起我的手绢,无语得朝着水桶晃了晃,看我朝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将手绢放进了水桶,也帮着我冲洗了一下…… …… 我发挥得并不好,就更不要说还超常发挥了。 …… 战战兢兢地去看成绩,一进校门就看见我的政治老师,他说:“没有你的份。” 我的心里一片冰凉,与李瑾蓉对看了一眼,强忍着就要夺眶的泪水坚持着去看了成绩榜:我离最低分数线还差40多分,李瑾蓉差得更多。 我的心异常沉重:金一诺竟然也是榜上无名。 李亚楠的分数她的亲戚应该早告诉她了。不过,她平常成绩跟我和李瑾蓉就差得远,估计更是没戏。连续的打击让我根本没有心思查她的分数。 真是天亡我也!120分的语文,我竟然只考了87分,比我平日大考小考的成绩小了20分左右;王老师教的化学课是吸引我留在理科班的最重要的原因,我竟然也只考了71分,考前考后我一直觉得化学题目并不难,本来还以为自己能考85分左右呢。 其它各科倒是不偏不倚,从61分(政治)到69分(物理)均匀分布。不是都说六六大顺吗?我还多了好几个六呢,怎么就成了“六六六”大不顺了? 唉,我怎么考的呢?这个成绩比我高二时最差的成绩还要差,怎么会这样呢? 金一诺又为什么考成这样呢?这不是他的成绩呀,今年这份高考试题,他应该达线的。 我觉得我的脑子很快变成了空白,不能思考了。 也没心思去看他到底考了多少分。就像他说的,就算只差了一分,也可能或上天堂或下地狱。 现在,我们是都下了地狱了。 一路哭眼抹泪,跟李瑾蓉互相安慰着,好不容易回到家里。 我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不动。蒙头大睡却睡不着;醒着却也难得清醒。我不知自己该想什么,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连我自己都奇怪,在这个几乎万念俱灰、痛彻心扉的时间里,我心里除了想到金一诺,竟然还想到了唐思远。 两天后,我觉得自己想清楚了。 我打开了房门,跟我爸爸说,我想去上班。 我爸爸听了什么也没说,出去了。晚上,他告诉我,我可以去上班了。 我根本就没有问我爸爸给我找了份什么工作,我依然决定开始我的新生活。我明白,我家里没有郝舒梅那样有本事的亲戚,我爸爸能给我找到的工作绝不会像郝舒梅的那样轻松、体面。 我是被间掉的玉米苗,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我将同学们给我的毕业纪念小照放进毕业纪念册,我将金一诺毕业前偷偷送我的相片用一张彩纸包了起来,放到我高三的日记里,然后将它们放进书箱;我将那些早已打包的书本又捆了几道,也塞进了书箱。 别了,我的书海学涯;别了,金一诺。 我的心好疼,好像也成了书中的一本,也被绳子紧紧地捆扎着。我再也不愿进西王母中学了,再也不愿见到于光亮的影子了,我再也不愿听到于光亮的声音了。 行了,于光亮,咱们终于成了两条平行线。虽然上学时,你没有像每学期换课本那样被换掉,可是现在,你终于随着我学涯的结束彻底成了过去式!。 一诺,我的哥哥,我一直叫不出口的恋人,我知道你比我坚强,我相信你不会就此罢休的。如果你回校复习,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了,你应该可以心无旁骛了。 可是,一诺,虽然我们有一些单独在一起的时光,可我影响过你学习吗? 我一向都是把你的前程看得比我自己的还重要的。 不管我做得对不对,我所做的一切,一向都是以不耽误你的前程为前题的。 一诺,我的哥哥,如果你今年考上了,我说不定还会忍着羞辱回到西王母去复习一年。可是,现在,我决不能再去打扰你。十个我的前程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一个人的。只要你能有个好的将来,不管我在哪里受苦受难,我的心里都会有一块热乎乎的地方。 一诺,别了,永别了。就像你说的,林妹妹和宝哥哥是不能一起修理地球的。因为如果真是那样,我们或许会饿死,或者累死。 可是,一诺,你知道吗?如果能跟你在一起,我情愿饿死,情愿累死。可是,你说过,你父母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不能陪我死。 一诺,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在乎你,虽然我从没在你面前说过这个“爱”字,甚至是自己的心里也不许自己想,可我知道,我的心底深处只有你:我是为你而生,我愿为你而死,我愿为你做我能做到的一切。只要对你有好处。 一诺,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呢,你是家里的独子,却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体贴我,你怕我受老师的责罚,为我撒善意的谎言;你知道我不愿与于光亮打交道,你给我补习英语,还安慰我说,这也是你提高的过程;你一点点诱导我,摆脱多愁善感的性格;你在高三紧张生活的三点一线的每一点、每一线上都安排着一个个惊喜…… 我虽然单纯,可我慢慢都想明白了…… 第三十三章 落荒而逃 明天就要上班了,那种悲壮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是看破红尘要去剃度出家。不管怎么说,一切的一切我都只能装进肚子里了,往日的一切都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天,我提前15分钟到了我爸爸给我找的服装厂。 进了大门,只看到一个老师傅在打扫院子,我问他到检查室怎么走,他却反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来上班。他奇怪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咕哝着:“上班还早呢。”不过,他还是给我指了去检查室的路。 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女的。大约已经有人跟她们打过招呼,有人开了门,我跟了她们进去也没人问我。 没有人给我介绍,也没有人听我做自我介绍,到一张大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我就算上班了。 我看她们拿起一件衣服钉上扣子,剪掉线头,再穿在身上看看是否有毛病,然后将合格的放好,在不合格部位贴上标签(过了一会儿,我听她们中的一个找不良贴,我知道了那叫不良贴),一件衣服就算检查完了。我便也学她们的样子反复地看。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问我的名字,说是安排值日生。从这时起,她们的话多了起来,先是像村里那些老太太那样说些家长里短,随后便说到自己的对象身上。 她们说的是“俺女婿”“你女婿”怎么怎么样。说着,说着,其中一个哭了,说她女婿不是人,昨天晚上又打她,打得她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一边说着,她竟然掀起衣服给众人看。我使劲低着头,没好意思看。 随后,她们慢慢又说得高兴了,在那谈论什么青龙白虎,有毛没毛的。我虽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却知道决不是什么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好画(好话),看她们笑得那龌龊样,我更加使劲地垂着头,恨不得把头埋到衣服里去。 老天,难道我以后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一辈子?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逃跑一般回到家里。 第二天,我便只提前5分钟走到厂门口。那一天,听到的还是这类话。 第三天下午,她们正聊得起劲,进来一个男的。听她们的意思,好像这个男的是厂部下来查岗的。 进门不久,他就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开起了玩笑,嘴里也不清不浑的。说着说着,他们又推推搡搡地开始动手动脚。那个男的一边说笑着,一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离我愈来愈近。 那时,我正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怕他碰上我,我便不断地往旁边让。谁知,他们闹着闹着,其中不知哪个女的一推,那个男的便一下子扑倒在我身上,连我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一边挣扎着,他们一边“哈哈”大笑。 我的脑袋“哄”地一下子,便觉得泪涌了出来,不由得又羞又气,将他死命地往旁边一推,爬起身,谁也没看,拿上我的包飞也似地逃出了检查室,逃出了那个服装厂。 完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回到家,我觉得没法把原因说清楚,只是选择了“粗俗”这个字眼来形容他们的所做所为。 谁知爸爸没生气,只是说:“你以为工厂像你们学校?好啊,我的一提包花生,与那个厂长20年的交情,你去给人家白干了三天活,说不干了就不干了。行了,你先歇几天吧,反正我也能养起你。等你心情好了,你再看看你能干什么吧。” 我不甘又无奈地在家“歇着”。脑子里天天翻江倒海,却怎么也不敢想象还要回到课堂上去,回到于光亮的眼皮底下去,回到我的同学中间去。 这么多日子了,也没有金一诺的消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就奇怪了,以他的成绩他怎么就会考不上呢?他现在在干什么?以他的实力,如果再复习一年,考取个名牌大学是不会有问题的。他应该不会就这样放弃。 西王母的老师对他的印象很好,他一般还会回西王母的。毕竟,源长中学离家太远了,易中和仙林中学又不是随便能进去的。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去了呢。 唉,但愿不要再有一个“林妹妹”在等着他。像我这样傻心眼的还好,至少不会害他,如果碰到一个善耍手腕的“宝姐姐”,像他这种没有多少弯弯肠子的恐怕就要被人耍死了。 如果我现在回去,他固然可以不去招惹什么“宝姐姐”,可是,我怕我自己就把持不住我自己了。那样回去岂不是一样害了他? 一诺,你在干什么呢?你知道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成了我现在的功课吗?我是不是这辈子再无缘见到你了?你知道我现在天天想你吗? 一诺,回学校去吧,还是学校适合我们。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天,我甚至可以想象,工厂里的粗俗要更甚于于光亮。 虽然决定了不再跟金一诺联系,可是自己的心却是管不住的。 有一天,我正在家胡思乱想,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 我多么希望是金一诺的,可没想到居然是唐思远的! 他说他已经被华南师范录取了,让我再回校复习一年,他等着我。不过,不管结果怎样,只要我愿意,给他回一封信他就来找我。 在信的下半段,他还告诉了我许多其他同学的消息。说吴浩考在先泰医学院,姜得龙考在州滕农学院……他还特别提到金一诺回西王母复习了,宋延德到源长中学复习了…… 他真是个有心人!我很感动。可是,我只能给他唱一曲张行的《迟到》了。 我的心已经给人了,我已经给了金一诺要不回来了。况且,我也从没想到去要。 唐思远,我会记得你的。可是,我只能祝愿你找到更适合你的人。 原来金一诺真的已经回西王母复习了,但愿他这次能够一心一意,考上他理想的大学。 本来从那个工厂铩羽而归,心里已经有所改动,在就业和复习之间动摇。现在看来,我一开始的决定的确是对的,我决不能再跟金一诺同校读书了!我怕我不能控制我自己。 一诺,我和你只能是永别了!现在,我不能再去打扰你;等你考上了,我更不能去缠着你。你我今生是注定无缘了。要早知道我苦苦地守护,你还是没能如愿,我不该那么狠心的。可是,一切都只能是“过去式”了,我以后便只能在梦里与你相会了。 第三十四章 无用美男计(上) 一天,我正百无聊赖地在家呆坐,忽然听到院子里有支自行车的声音,赶紧向窗外一看:啊,贺晓琳来了!我刚要欢呼,见他也在后面推着车子走了进来。是金一诺!真的是他!刚刚我还在呆想,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慌慌张张地跳下炕,在正间门框上一倚,使劲地咬着下嘴唇,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心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怎么,郝大小姐,还堵门拒客吗?”贺晓琳站在院子里笑嘻嘻地说。 “看我高兴傻了。晓琳,快进来。”我急忙拉着我昔日同桌的手往我的房间走,却实在忍不住,又回头笑着瞥了他一眼。 金一诺跟在我俩后边。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自嘲地说:“唉,待遇还不一样来。不过千里迢迢地来了,人家不请咱进,咱也只好厚着脸皮跟进去了。” “你快别给我阴阳怪气的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俩的小尾巴往哪撅?今天还得你挑大梁!我只不过是个配角。”贺晓琳直接翻了一个大白眼,又回过头揶揄地说。 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贺晓琳什么时候学得嘴巴这样厉害了?我的心“咚咚”地跳得厉害,假装没听见,只是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虽然她知道我的心意,可毕竟不能真的把“尾巴的撅向”在她眼前演示一番。 拉着她的手在炕上坐下:“晓琳,你们俩怎么今天一起来了?金一诺,你也坐。” 我怕做得太显眼更让她笑话我,便又装着大方的样子招呼金一诺。 “来看看你在家干什么呀。”贺晓琳首先发话,金一诺却只在一旁看我家墙上的年画。 “还能干什么?百无聊赖,熬天混日头呗。” “那就走吧。”贺晓琳一把拉住我的手,站起来说。 “走?你们刚刚才来呢,到哪儿去?” “还能到哪儿?回学校去呀。你总不能学了十多年,到头来回家修理地球吧?” 我低下了头,我该怎么说呢?他们怎么会理解,我的心已被一种叫做“累、失望和担心”的东西紧紧地、层层地包裹起来了呢? “回去吧!你那么聪明,就这样了此一生太可惜了。咱学校今年考得不强,就是咱们班也没考上几个,那几个班就不用说了。咱们回去复习也没什么丢人的。咱同学没考上的差不多都回校复习了。宋延德去了源长中学,听说李昌麟也在那儿;赵喜强去了叁庞中学,其余的大部分都回到了西王母。易中和仙林中学是不容易去的,人家的门槛高,剩下的那所高中叫你去你也不会去,一年里不知考上个考不上个,去了是白浪费青春。我们在路上就给你分析好了,你还是回西王母吧,我们三个一起做伴。” “你们俩都已回去了?”我明知故问道。 “都上两个星期的课了。真奇怪你平日那么要强,现在竟能在家呆住了。” “我直到现在还没从那种压力中解脱出来,我实在不愿再回西王母了。”我说的这个倒是实话。 “到西王母多好?我们知根知底的,三个人互相鼓励、互相学习。回去吧?” 贺晓琳的声音说到最后已经带着一种叫我不忍心拒绝的求恳。其实,我有什么资格叫同学为我操这份心呢?可我那单纯、一根筋的脑子里实在是怕。 “我再也不愿看见于光亮了。我实在是害怕他。”我搬出了他们都知道的事实。 “你不理他就是了。” “每天在你耳边唠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你的身后安上个尾巴……怎么会假装听不见,假装不知道呢。再说了,我好不容易叫自己狠心坚持到毕业,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那个定力。” “什么定力?”贺晓琳明亮的大眼睛仿佛能看到我的心里。 我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漏嘴了。一诺,当我再一次面对你燃烧着烈焰的眼睛时,我还能再有能力拒绝吗?我如果去了没能力拒绝而放任我们自己的感情,岂不是害了你?那时恐怕不仅仅是前途,我担心还有一世的名声。 “金一诺,别看了。从进来你就在那儿竖旗杆,你平常能说会道的机灵劲哪去了?怎么变成没嘴葫芦了?今天叫你来可不是叫你看风景的,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也该你上场了。”贺晓琳冲着金一诺喊道。 “晓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我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厉害的话来。”怕金一诺不好接口,我赶紧插嘴道。 我也确实是觉得贺晓琳变得不像以前那样老实了。 “以后该变的,我们就得变。别叫人以为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如果我现在不回学校复习,我就已经是社会青年了,再唯唯诺诺岂不叫人踩死?你也该变一变,别什么事情都老是为别人着想,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等到了明年,我们都考上了,那时候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风光,人家在那里举杯庆祝,与身份相同的人缠绵周旋,谁还会管你是不是在被窝里抹眼泪呢?别傻了,谁也不要考虑,学得自私一点,厉害一点。于光亮算什么,只要不影响别人,他管你干什么呢。” 我的心疼得厉害,原来以为没人懂得我的心,却原来贺晓琳心知肚明,只不过是她闷声不说罢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学周文贤的办法,就一口咬定“不回去”。说实在话,跟金一诺在一起,我觉得于光亮没有以前那么可怕了,可是,那是因为有金一诺呀。去年的一年,到最后他已经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我拒绝有时候还惹得他生气,如果再在一起……太难了。 “要是你实在不愿再见到于光亮,你就到源长中学吧,有宋延德和李昌麟照顾你也不错。”贺晓琳是真急了,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上什么源长中学?到西王母行了。”金一诺原来一直都在听。 “你总算开口了。”贺晓琳如释重负,拍了拍胸口,“我是真的已经口干舌燥了,金一诺,看你的了。郝大小姐,赏口水吧。” 我这才发现,他们一来就直奔主题,我只顾着高兴,只顾着心慌意乱,连口水都没给他们倒。我赶紧去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贺晓琳拿起来几口喝完了:“行了,把暖瓶给我,我自己倒,你们说你们的。”她拿着杯子站起来,“好几年没好好看电视了,你家的电视在哪?今天既然出来了,我就去享受享受。” 我知道贺晓琳这是借故离开我的房间。我连忙把她领到我妈妈的房间,给她打开电视。 屋里只剩下我和金一诺。从我重新回到我的房间起,他就只是一言不发地瞅着我。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多日的委屈和思念叫我的大脑糊涂了,我竟然想趴在他的肩头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少女的羞涩总算没让我丢这个脸。 第三十四章 无用美男计(下) 沉默了好一会,他再次开口:“听说你上班去了?” “去了三天,现在不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重要吗?哦,对了,我还忘了恭喜你呀,都当工人了。” “我都已经说过现在我不去了。”我小声嘟哝道。 可是,我还是觉得羞愧难当,好像那个讨厌的男的倒在我身上的事情被他看见了一样。 其实,听到没考上的同学都已经回去,我心里明白:这才是我该走的路。可是,我的心乱哄哄的,一会儿蠢蠢欲动,原先的决心正在冰消瓦解;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爱一个人,就应该时时事事为他着想,牺牲自己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说实话,现在的我正处于天人交战的时刻,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说你不愿再见于光亮,可是今年教复习班的班主任不是他,虽然他还上英语课,但见面的机会毕竟少了。而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想他不当班主任该不会再管闲事了。这下,你该没有什么顾虑了吧?” “真的,他终于被换掉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换得不彻底,可总比他还当班主任强。我有一种想要唱歌的冲动!老天爷,这是这最近以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金一诺站起身来说:“这下子放心了吧?那走吧,跟我们回学校去。咱们就又可以在一起讨论问题了。” “讨论什么问题?”我冲口而出。 “当然是我们学习道路上的拦路虎。”他好像说得很自然,我不禁为我自己的敏感感到害羞。 不过,我知道,那不会是我的凭空想象,我和他一旦再聚在一起,我们谁还能保证在一起只是讨论学习上的难题呢? 他见我不说话,轻轻地向我靠了靠,拉起了我的手放到他的脸上:“我很想你,真的想。虽然才这么几天,我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回校复读,本来就顶着巨大的压力,又没有个人倾吐一下郁闷,那种滋味是不好受的。回去吧,就算是为了我。” 我觉得大脑再度短路,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诺,你知道吗?我也天天想你,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我的心里意乱情迷,没经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我现在就是为了你才不能回去。”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听到了。心里马上就后悔了,我怎么能让他再背上这个压力。 “我不明白你的话,为了我才不能回去?我就这么叫你讨厌?我整天还自我感觉不错呢,没想到你现在竟然都不愿再跟我在一起了,难道仅仅这么几天你就攀上高枝了?” 他误解了我。 我挺伤心,他怎么能这么说?我会是那样的人吗?我虽然从没明着说什么,但我的做法能说明什么,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吗? 不,不会的,他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回去,故意这样说的。在那一瞬间我又对自己强调:既然他已经回去,我是说什么也不能再回西王母了,我也不能到别的学校惹他疑心。我不能再与他在一起了,我已经越来越管不住我自己。 今天自从见到他以来,我唯一强烈的感觉是趴在他的肩头大哭一场。我的心已不属我自己管辖了,我无力控制它了。与其我也回去,害得两个人都无心读书,不如就牺牲我一个吧。 反正如果今天他们不来,我也不会回校复习的。区别只不过是他们没来的时候,我是盲目地放任自己,担心于光亮比担心金一诺多些;如今他们来了,我是清醒地知道,我已不适合再回去。也许,我还能控制住我自己不去主动招惹他,但我实在没把握我还能忍心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走吧,回去吧。”见我不说话,他放低了声音柔声地央求我,“回去吧,咱们一起学习、一起谈心、一起考上大学,说不定也能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留下一段佳话呢。” “话,固然是佳话,可也是一个千古悲剧。”我言不由衷地找借口。 “我看只要一提到这些文学类的,你就有的是话来对付我是不是?你说说,我来找你是应该的,难道人家贺晓琳也是应该的?人家放着书不读,跑来干什么?就你家有块电视?” “我明白,一诺,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心里说,可是我今天只能咬紧牙根说我不愿回去。如果我回去了,会害了我们两个人,说不定还会落得个郝舒梅的下场。 我妈直到现在都整天拿郝舒梅来劝诫我,让我引以为戒。可是,郝舒梅也没做什么丢人现眼的营生呀。 可这些我不能跟他说。 我的心大部分都系在他的身上,剩下的一点时而明白,时而糊涂。我怕一时受不了诱惑,只有咬定三个字“不回去”。 “一诺,我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不回去了,我再也不要回去受那份苦了,我实在是怕了。”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没出息。”他恨恨地说着,抬起脚往外迈了一步。 我的心要碎了,我想叫住他,可是我知道,那样我就只有投降的份了。 他在门口顿了顿,将已经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声音里充满了诱惑:“牵萦,回去吧,咱们两个在一起。你知道,看不见你我会想你的。” 我的心垒已经土崩瓦解了,我不知还能说什么,只是脑子里残存的一丝理智逼着自己不断重复着:“我真的已经不想再读书了。” 可我心里说的却是:一诺,我更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我想时时刻刻都跟你在一起。可我怕害了你。我已经无力把持自己,你更是早就想放纵自己。这样的两个人说是去一起读书,能读成吗?” “我连美男计都用上了,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难道我竟然连这点魅力都没有?”他叹了口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金一诺,天已经不早了,你们回去吧。西王母的校规我知道,别让人抓住把柄。我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变了。你回去专心读书,我真心地祝愿你们两个,明年都能够金榜题名。” 我故意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也尽量说得绝决。 金一诺跺了下脚:“我磨破了嘴皮也打动不了你是不是?你不回去我能专心读书吗?我大老远的跑了来,软的硬得都用上了,你就两个字‘不去’,是不是?” “我认为只有我不回去,你才能专心读书。我已经说过了,我实在是不愿再读书了。像我这样的条件,不一定非要靠读书才能过上好日子。”见他翻来覆去,只是想法设法让我回校复习,一时间我竟然信口开河。 我心里在滴血,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编出这番话。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金一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你越是对我好,我越是不能害你。 “好好好,我这才真明白你的心”,我的那番话可能真的伤了他的心,他也有点言不由衷了,“嘿嘿”地冷笑着,“我都忘了你是西施了,自然会有夫差、汉武帝之流的想要金屋藏娇。对,对!你这样漂亮怎么还需要读什么书呢?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可以所向无敌。自然会有一些腰缠万贯的钻石王老五在等着你,我们这是操得哪门子心?贺晓琳!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得走了。咱们算什么东西,快走吧,别妨碍了人家西施娘娘的锦绣前程。” 贺晓琳听到金一诺的喊声赶紧跑了过来:“怎么回事?金一诺,我是叫你来帮我拉人的,你怎么自己先激动起来了?牵萦,你说了什么?怎么你的他鼻子都要气歪了?” 贺晓琳又把他叫做“你的他”,我没再感到脸热,只在心里凄楚地叫了一声“一诺……” 一时间我们三个人都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好久,金一诺长叹了一口气:“贺晓琳,咱走吧。我知道她的犟脾气。以后再说吧。” “难道我们今天就白来了一趟,就任由她自己毁了自己的前途?”贺晓琳不甘心地说。 “对不起,害你白来陪我跑了一趟。”金一诺的声音像坠上了一块重石。 “怎么是你说对不起?”贺晓琳刚要揶揄我们,大约是那沉重的气氛实在是不适合开玩笑,她转向我,“郝牵萦,你说一句,你真的一点都不给我们面子是不是?” “晓琳,我真的对不起你们,这不是面子的问题,是我自己真的不想读书了。让你们白跑一趟了,我在家会好好祝福你们的。有空来玩吧。” “好,来玩!你等着我明年考上了再来好好气气你。”贺晓琳痛心地说。 “贺晓琳,走吧。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软的硬的都不吃了,你说什么也没有用的。咱们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送走了他们好长时间,我还躺在炕上呆呆地一动也不想动…… 第三十五章 前度刘郎今又来(上) 望着蔫头耷脑的花儿,我心里好悔:无名的小花,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没想到我爱你却反而害死了你。 昨天下午,我跟着妈妈下地,在田野的渠畔上一朵小花自在地生长着。 只是惊鸿一瞥,说是历尽沧桑,其实还是童稚未脱的心便叫我不顾劳累,三步两步地蹦跳到它的跟前,轻轻地抚摸着它那碧绿的叶子,兴奋地欣赏着它那娇黄的姿容。 终于,我忍不住将它掐了下来,送到嘴边,细细地嗅着……那股清香冲出了我胸中的一口闷气,我不由得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由衷地感叹:“真香!” 妈妈笑话我:“真是个孩子脾气,都高中毕业了还长不大。” 一提起学业,我立刻也蔫头耷脑,就像这现在的花。 本来,我昨天是将它插在花瓶里,灌足了水的。可也许是太娇嫩了吧,现在它花容失色,花瓣皱裂…… 这些天闷在家里,尽量不去想跟学校有关的事,可又不能不想。 我想忘了金一诺,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后来索性放纵了自己——想去吧,反正想想没人知道,也不会害着谁。 落榜的日子太难过了,尤其是对我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如果感情没有一点寄托,说不定我会发疯的。以后的日子不管怎么过,都让我在心中把他当成一个知己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再见到他,就让他活在我的记忆和想象中。 前天,我妈妈拉着我到双金寨去赶集,在那碰上了我一个同班同学。她跟我说,我们班的刘艳高考落榜后,在家里一天到头唉声叹气的,她爸爸说了她几声,她一时想不开竟然喝农药自杀了…… 我不敢看电视,怕幸福的气氛刺激了我;我不敢看书,怕往日的影子缠上了我…… 日子过得无聊极了。 每日无心无绪,无情无趣,无休无止…… 一天,正在家里倚着被子,心里劝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门响,然后,又听到院子里有自行车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我妈回来了,扭头向窗外一看,立刻,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手脚都不能动了——是金一诺,真的是金一诺!怎么会是他呢?他怎么会来呢? 大约他从窗外看见我在屋里,直接走进我的房间来了。 慢慢地,我觉得身上孙悟空的定身法失灵了。 我将脸转向他,痴痴地瞅着他,他也只是嘻嘻地笑。我想朝着他笑一笑,可是却觉得脸皮发紧,笑的神经竟然不听指挥。 好一会儿,我才傻傻地开口:“你怎么会有空来?” “我倒是没空呢,还不是叫你逼得?上次来时,我好说歹说你都不听话,我有什么办法?”他叹了口气,“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我总不能眼看着你就此毁了自己,所以我只好厚着脸皮又来了。” “我说过了,我不会回校复习了。”听他又提那件事,我一口拒绝,也没考虑是不是能一下子将他气跑了。 他可是我日思夜想老天爷才让他来的呀。 “好,我不让你回校复习。”他用宠溺的语气说了句,又转了决绝却又柔柔的语气,“但是,你得听我的安排。今年复习生特别多,学校特意设了一个复习班,偏偏是今年于光亮又被安排教复习班。虽然他不当班主任了,可还是得经常见面。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你不回去就算了,但你绝对不能放弃高考。” “你开玩笑吧?既然没考上,却又不回去复习,难道明年的高考试题是特意给我安排的,还是我睡梦里会梦到答案?” “你想得倒美!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你在家复习吧,我每个星期天将一个星期的重点带来给你。” “这不行!”一听他竟然想出这个馊主意,我一口拒绝。 “怎么不行?我都考虑好了,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听话?” “那会耽误了你学习的!”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还以为你又要跟我唱反调呢。怎么会耽误我的学习呢?你想想:为了给你做笔记,我必须随时认真听讲,甚至有的笔记我还必须做两遍,这只会逼我更加努力,是不是?” “可这样你就太累了。”我一下子就被他牵住了鼻子,随着他的思路说道,好象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 “唉~”他长叹了一声,“凭着我的能力今年竟然名落孙山,我也算是栽到家了。顶着巨大的压力回去,难道我还是回去享福的?我只能拼了全力,争取明年榜上有名,一洗今年的屈辱。就算只为了我自己,我也应该努力,更何况,我实在不忍心让你就这么放弃。为了不叫你为难,我想过了,我们惟有这一个办法。” “一诺哥,可我还是担心……”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来表达我内心的感激。 “不要叫我哥哥。高考之后的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我不要再违心地做你的哥哥了。说实话吧,从一开始,我答应做你的哥哥,就只不过是为了现在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看了我一眼,奇怪,他的眼里竟然也有些羞涩。我低下头,他坐到了我身边,轻声说,“不想知道我是为了什么目的?” “既然是不可告人的,我还是不要问。”我的脸开始发烫。 我差不多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可我怎么好意思说不出口呢? “我爱你!”没看到他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却好像是在宣告似的。 我觉得气血翻涌,心里一阵激荡。 “这才是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不是?”我装作耷拉下了脸,言不由衷地问。其实,我更希望他说“是”。 “我再也不会为你表面的冷嘲热讽所左右。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你并不是心里没有我,你这样故作冷漠就是为了让我死心。趁着现在没有外人,我就实话实说。这,是我今天来的目的之一,是最主要的目的,以后所有的理由都要为这个理由让位。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你的前途是跟我息息相关的。不过,在以后的日子里直至高考结束,除非有值得庆贺的事,咱们都应该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以学习为重。好不好?” “嗯。”我已经有点听傻了,随口答应着。 “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只要能经常看见你,干什么都行。”理智早抛到九霄云外,我如同花痴一般。 “那我叫你回校复习你怎么不听话?” “我们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我相信我能。还是回去吧,有老师教,毕竟比闭门造车强多了。在家里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在学校里那种你追我赶的氛围。” “现在大家都很努力吗?”我的头脑清醒了些。 “你以为谁还会顶着压力回去熬天混日头?” “我还是不想回去。” 我实在是没有一点抵抗力了,虽然表面上我还保持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犟的女孩子。唉,真是流年不利,我金一诺在女孩子面前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想到却在你这个娇娇怯怯的小丫头跟前栽了跟头——而且是心甘情愿的。” 听着他似乎是埋怨的话,我的心里却只有喜悦,不,还掺杂着一丝丝酸溜溜的东西。管它以后会怎样呢,至少在一年之内我还可以拥有他。我也一定好好学,争取明年能跟他有个好结果。 “你确定天天往这里跑不会耽误你的学习?”我看着他,大约心里的笑意也挂在了脸上。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是说,我只是在星期天有时间的时候来,可没说是天天来。而且,如果你在家不好好学,我就可能再不来了。” “我会把你叫我学的都学会。”我急忙说,生怕他如果后面的话变成现实。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我知道你聪明,有些东西也不用我告诉你。你首先把过去一年的复习资料都拿出来,整理一下,咱们一起做一下计划。因为,这些东西如果能都熟练了也就差不多了。” 我听话地跳下炕去开我的箱子。 “呵,收拾得倒是整齐。难道这些天来你都从来没再看一眼?”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我准备永远束之高阁的学习材料又重新都拿了出来。 我们一边整理着,谈论着,计划着,一边说着闲话。 “我两次来怎么你家都没有旁人。你爸爸妈妈呢?” “我爸爸上班去了,我妈妈到地里干活去了。” “他们什么时间回来?” “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明白?当然有两个目的。第一,我来必须跟你父母打个招呼;第二,如果今天咱们整理完了他们还不回来,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第三十五章 前度刘郎今又来(下) “有什么私事?你今天不等我妈妈回来?” “当然等了。否则,等我下次来时说什么?” “你不是还有私事要处理吗?不会耽误你?” “既然是私事,当然得你妈妈不在家才行,难道我会叫我老丈……叫你妈看见我亲她的闺女吗?” 听他吞吞吐吐说出这话,我不禁面热过耳,如同突然发了高烧一样。 迅速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原来他也正看着我的反应呢。 我窘急了,赶紧低下头,还是觉得手脚没地方放。仓促间,我微微地拳起左手,将食指的中间关节放到嘴唇间,掩饰着我慌乱的心情。 “你在挑逗我呢。”他的声音飘飘渺渺。 在我抬头的一瞬间,我发现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我曾经在学校井台东边见过的表情,他的眼中跳跃着我曾经见过不止一次的火焰。我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心里却也似乎不怎么反对他的进一步动作。 他拉着我从那堆书本边站起来,两只手捧起了我的头,用他那喷火的眼睛看着我——我融化了,真的,我觉得我的浑身都在变软,我没有一丝抵抗能力,我也不打算再抵抗。 他的唇在我的脸上轻轻地碰触着,慢慢地移向了我的唇。立刻,我觉得我的唇火热起来,将我的心智完全烧迷糊了。他启开了我的唇,将舌尖探了进去…… 我觉得我的灵魂脱壳了,天马行空地到处乱飞——原来高考前那次他还是有所保留的…… 我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动都懒得动,怪不得他一直都想要我,原来竟是这样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甜吗?” “好甜呀。”我在心里呢喃着。可是,我还是沉浸在那种感觉里,不好意思说,也懒得说。 “不会是晕过去了吧?”他促狭地说着,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蛋。 我羞涩地、缓缓地睁开眼睛,柔柔地、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他的唇异常地红艳,他的脸上也好像有点发亮,我有点希望他再来一次…… 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我还是羞得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将面孔全部遮掩了起来,只从手指缝里偷偷地看着他。 “好了,别赖在人家怀里了,将来我可不一定会娶你呀。”他已经恢复了理智,嬉皮笑脸地说。 尽管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心里的温度还是在急剧地下降。换了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离了他的怀抱,刚才满腔的柔情蜜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捉住了我的手:“看你,跟你开个玩笑呢,你怎么这样禁不起逗?我不爱你爱谁呢?不过,你必须得考上,我可不希望你连累我回家种地。” “有的玩笑是可以开的,有些玩笑是绝对不能开的。也不知道你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我对他刚才的玩笑还是有点难以释怀。 “好了,真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喜欢哪句,哪句就是真的。” 就像不知道明年的结果,我又怎么能把握住他的脉搏呢?女人心海底针,可男人的心也不是在胸膛外边跳动的。 可是,我的内心深处早就满满地被他占据了。心,纵使跳得不成节奏,也还是舍不得真正地质疑他。更何况,他的到来给我带来的巨大喜悦,使我忘了一切应该质疑的东西。 妈妈回来后,金一诺跟我妈妈做了一次谈话。善良的妈妈,只是一个劲地感谢他。 从那以后,他在我们家就算是过了明路的了。 晚饭后,我又拿出了日记本。今天的事真是意想不到的,我实在没想到金一诺会再来我家,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我实在不敢想金一诺竟然把我们的将来捆绑在了一起。 我的心又飞起来了。 唉,在体质上,我弱不禁风;在心灵上,我经不起创伤。可是,生活却一次次给我出难题。 假如,中考时我好好考,何至于考不上易中呢?如果,我那时顺利考上易中,我还会有这些不顺心的事吗? 有人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有人说“逆境出人才”。可是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我只习惯于在鲜花与掌声中飞翔。在顺境中我可以事半功倍…… 唉,都过去了,我还想这些干什么?我在西王母最大的收获不是金一诺吗?他能千金一诺,也是千金难求,能有他相伴终生我夫复何求呢? 一诺,我今天因了自己的私心答应你常来。可是,会不会有人说闲话呢?会不会耽误你的学习呢? 我已经毕业了,我家里人不会出去宣扬我要在家里复习,我现在就算谈恋爱也没人能再管到我了。可是你呢?能处理好各种关系吗?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不该答应你。可是,我又实在想天天见到你,我已经习惯了有你的日子。 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实在是怕被人戳脊梁骨呀。 一诺,你不怕吗? 我不该答应你来的。我们不应该想要改变命运。我们没权利跟生活开玩笑。生活,应该是严肃的,它容不得别人跟它开玩笑。 一诺,今天我们这样做,生活真的不会惩罚我们吗?我们能战胜命运的安排吗? 可是,一诺,我真的很喜欢跟你在一起,以至于我对一切可能的磨难都不管不顾了。 一诺,我还是想叫你哥哥,我发誓:如果明年咱们两个有幸能够都考取,我固然希望能够与你相伴终生,可是我还是会给你一次机会,放任你去选择你最理想的爱人;如果你考上我考不上,我决不会缠着你;而如果生活跟我们开了个玩笑,叫我考上你没考上,我一定嫁给你!不要说你没考上大学当个农民,就算你那时候病了、残了我也决不变心! 一诺,你听到了吗?老天爷,你听到了吗?! 墙上的挂钟“当当”地敲了起来,我抬头一看,已经晚上十点了。我一惊,赶紧收敛心神,根据我自己的记忆特点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 6:00——7:00?政治、生物??8:00——9:30数学 10:00——11:20化学???13:30——15:00物理 15:30——16:00英语语法??16:15——晚饭,语文 晚饭后英语 第三十六章 不该来的人(上) 第二天,正在学数学呢,郝宗山来了。 他自顾自地走进我的房间,一来就一屁股拍在我的炕上,把我放在枕边的书一扒拉:“都毕业了,还用功个什么劲?怎么?还不死心?牵萦,咱老同学考上高中的本来就没几个,你是咱班学习最好的,炜山他们都还等着你给他们争气呢,怎么也铩羽而归了?依我说,大学校门不是那么好进的,考不上正好,回来跟我们做个伴,我觉得在家里自由自在,挺好的。” 听听,这是什么话?自己不上进还来拉拢别人,我简直想骂他滚蛋。可是,这种粗俗的话我却不能说。刚刚踏上社会的我,连找个借口让他走都不好意思,只有满心不情愿地、哼哼哈哈地随口应付着他。 本来,我一向是把同学间的感情看得极重的。可是,忘了从什么时间起,我感觉郝宗山来找我不仅仅是因为同学间的情意,他好像有点得陇望蜀。所以,我开始烦他。 嗤,就他那条件,凭什么跟金一诺比? 他也太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 胡诌八扯了一会儿,见我不怎么搭理他,他又无话找话说:“我给你算算命好吗?很简单的,你只要按照我的要求说个数就行了。” 我满心里希望他快点走呢,哪有心思听他胡说?便苦笑了下,没好气地对他说:“你还会算命?也没见你成了瞎子呀。快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 “谁说只有瞎子才会算命?要不你试试?我的算法很准的。” 实在没兴趣跟他瞎掰,可是,经不起他的一再坚持,反正跟他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抱着消磨时间的心理,我按照他说的随便报了个数。他却说心诚才灵,胡乱说的不算。 无奈之下,我一本正经地,实际上是应付差事地重新说了个。 他闭着眼睛乱画一气,等他喊我看时,我斜着眼瞄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的是:“你情人在害你,你要小心!” 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 我笑他是瞎胡闹,可是毕竟被触动了心事,我对他说:“这次不算。我再好好写一个,你来算算。如果真能有点意思,我才相信呢。” 我心里默默地想着我与金一诺的关系,真的诚心地按照他的要求说了个数。 他果然又算了一次,这次的谜底竟然是:“你的情人是个罪人!”。 我先是吓了一大跳,马上又想到金一诺对我的柔情蜜意,想到金一诺对我的关心体贴,知道郝宗山应该就是在胡说八道。他这种方法连扶乩都不是,就是他自己用手乱画一通,在脑子里一想,字也是他写在纸上的。能当什么真呢? 想通了他的伎俩,看着他还在那儿装模作样,好像莫测高深的样子,我一阵大笑,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快拿着你的臭算术回家修炼去吧!我连个情人也没有,你就丧门人,快拉到吧你。” 他让我笑得有点脸红,把手里的纸笔往炕上一丢,说:“广阳说他看见有个男的,跟我差不多高,戴着个眼镜,长得文质彬彬的,到你家里来过。” “所以,你就故意跑来丧门人?”我有点生气了。 他脸红脖子粗地说:“刚才的结论虽然不是我算出来的,可是我也是为你好。我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还是咱们老同学对你真心实意。你说你找咱们这些老同学中的哪个不好?你怎么能随便相信外人呢?” “有个男的来怎么了?他也是我的老同学!他怎么就成了外人了?他不是像你一样来胡言乱语的,他来是有正事的。我就喜欢他来!怎么了?更何况,你没读过高中,有些事我跟你也说不明白。” “怎么?上过高中你就瞧不起人了?”他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我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怎么也不想想自己能有几斤几两?还对我真心实意,他再怎么真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实在是不想再理他。可是,他却还在那儿没话找话,就是不走。 彼此都是一庄一疃的,就像小时候学的那篇课文中的句子“景颇人不说撵人话”,我也实在是不好意思把事情做得太绝,只能是满心不情愿地偶尔应答他一声。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唉,我这一上午! 午饭后,已经是下午将近一点了,离规定的学物理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拿出物理课本翻了一会儿,精力却老是不能集中。 算了,小睡一会儿,索性等13:30再学吧。就这样给自己讲着情,让自己将脑袋放到了枕头上,将身体放到了在炕上。 这次,越是不到睡觉的时间,迷糊得倒是越快,再一睁眼的时候已是14:15了,赶紧学了一会儿物理,却觉得老是心猿意马。 唉,算了,第一天就再原谅自己一次,等明天再开始好好学习吧。 拿出高中阶段最后一本日记本,信手翻着,本想在上面记点东西,却总觉得接不上茬。是的,我的高中生活已经结束了。我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我在这本日记上写道: 再见了,我的日记!再见了! 分手之际,不仅留恋万分,我认认真真地写着这最后的一页。 在你的身上,我留下了我的烦恼与不安,留下了我的幸福与欢乐,记下了我的悲伤与忧愁,记下了我的决心和意志,既写下了我的忏悔,也写下了我的激情…… 日记,我亲爱的朋友,在这分手之际,让我好好谢谢你:“谢谢你,日记——我亲爱的朋友,感谢你给我留下了永久的记忆;谢谢你日记——我忠实的朋友,在你的身上,我放心地倾吐了那么多的秘密;谢谢你,我的伙伴,在你身上,我尽情地抒发着我自己的真情实感,在这里没有矫饰和虚伪的我。 在家里,我再也不怕会有谁来打扰你的清梦,我可以尽情地在你身上挥洒了。我怎么忍心因为时间或别的原因让你形单影只呢?现在,我便为你找个新朋友,我永远记着你! 一边感慨,一边写,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我找出一个新日记本,在扉页上用极其工整、漂亮的英语写道: let-the-whole-earth-be-filled-with-his-glory! 9月5号 第三十六章 不该来的人(下) 吃完晚饭,我正拿着英语书专心致志地背诵,打算完成后晚上开个夜车,把白天损失的时间补回一点来,谁知道,郝宗山又来了! 我这一晚上又泡汤了!你说讨厌不讨厌? 第二天没人打扰,我按照计划将我应该学的内容学得很好。 到了晚上,因为开头几课的英语课文我学得比较好,只用了一个来小时的时间我就复习好了,原先计划的进度总算是撵上了。 本来打算往下复习一部分,明天可以省点劲,可是心里却异常烦躁——天还下着雨呢,时间也不算太早了,郝宗山竟然又来了!我故意装病说躺下了,他现在在跟我父母说话呢! 这个人怎么这样没眼色?人家不喜欢他来,他一天到晚地来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时,我就蹑手蹑脚地溜下炕,插上了房门。现在我没有心思学习了,又拿出了我的新日记本。 9月6号星期二天气雨 今天写的是新日记的第一页。竟然下雨。风而且雨,天色象闹鬼似的。 近来,我的心绪竟随着天气变化变得那样快。天气晴朗时,我的心情出奇得好;而天气阴沉沉的时候,我会变得更加多愁善感;到了晚上,一般情况下都会归于平静,除了今晚! 天气的原因不说,还有一个比这天气还讨厌的人!——今天是这样的天气,那个郝宗山竟然还能来!他也不怕路上踩上一脚泥! 我假装不知道他没走,把我的房间门关得紧紧地,一声不吭。 让他在那儿跟我父母聊去吧!真是的,不自觉!难道没有看出来我不喜欢见他吗?天天往我家跑个什么劲呢? 真讨厌!大晚上的,害得我连灯都不敢开,点着一盏小油灯,还要把门缝用衣服掩好;拉上窗帘,还要再在窗户上用床单再遮一层! 唉,尽管讨厌他,我却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说一句“别再来了!” 今天是9月6号,星期二,金一诺前天刚刚来过。可我现在又觉得已经比一个星期都长了。 就算他这个星期天还会来,这之后我还要等四天。四天,对于我们一晃而过的青春来说是太短了,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又是太长了。我真希望现在就已经是星期六的晚上! 一想到金一诺,我的心情立刻变了,有一段时间我都差点忘了,我父母的房间里还有一个讨厌的人在那儿东拉西扯呢! 不过,今天有一件事很值得记下来。今天中午午睡时,我梦见金一诺了! 他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奇怪,哪来的摩托车呢?他竟然还骑得那么好!),我们一路风驰电掣。 我有点害怕,一个劲地对他说:“慢点,慢点!” 可他却像没听见一样。 后来,我见到几个初中的同学,其中两个由她们的男朋友用自行车带着。 其中一个是王艾莉,她好像穿着一件绿衣服,一路上喜笑颜开、高谈阔论。 我们从她们后边超过去,我怕她们看见我跟金一诺带着笑话我,便把头一低,把脸一遮。 偏偏王艾莉还是看见了,大声说:“那不是郝牵萦吗?” 随后便大声叫我:“牵萦!郝牵萦!你那是跟谁带着呢?!……” 可是,金一诺已经带着我跑远了。 路上行人稀少。 金一诺骑着,骑着,忽然耍起了杂技。他笑着,把我放到就去亲吻我,而他也躺着骑车。 我笑着推开他:“这是在骑车呢!” 他眉眼含笑地说:“回家再说吧。” …… 真奇怪,中午睡了也没有多长时间的觉啊,竟然会做出这种旖旎荒唐的梦。 写完了日记,我就早早地睡下了。一来是为了明天早点起床,更多的是为了不再跟郝宗山说话。 一诺,今晚我还能见到你吗? 9月8号星期四天气晴 我疯了吗?我怎么觉得我眼前老是出现幻觉,想要读书,却心猿意马,书本上的字幻做了他的名字;张嘴背点东西,语句里却又偏偏好像有他的声音…… 唉,我这是怎么了?这样下去我还考什么学?我跟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不,我不能再这样了,学习的时候我应该忘了他,我要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考不上大学,我跟他根本就没有前途可言! 可是,要我一点都不想他也不现实,从今天开始,我只在临睡前或者写日记时想想他,其余的时间就一心一意好好学习。 一定要做到! 9月10号星期六天气阴 一转眼已经是星期六了,明天就是星期天了,一诺他会来吗? 一诺,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你知道我在想你吗?你明天会来吗?会不会明天有事你无法脱身呢?如果你来,老师会不会说你呢?现在星期天还是以自习为主吗?我真希望你来! 我这几天的作业你会满意吗?我知道我没有尽全力。真像你说的,家里真的不是适合学习的环境。 有一件事应该跟你说,可我又怕你误会我。我们村的郝宗山这个星期白天自己来了两次,晚上来了三晚。只是第一天晚上我出于礼貌陪着他聊了一个晚上,第二、三天的晚上我都装病没见他。我知道他是想干什么,可我都奇怪,他怎么会有那种心呢?没有共同语言不说,按辈分,他的爸爸都得叫我大姑,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难道以为我会下嫁给他?真是的。 算了,还是不跟你说吧,免得你误会。反正我心里只有你。 辗转反侧,患得患失,不知道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三十七章 蒲苇韧如丝(上)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了。 头略微有点胀,我还是坚持着拿出生物复习起来。生物,对我来说是一门类似于语文的课程,它会帮我减压。果然,随着精力慢慢投入进复习的内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脑逐渐清醒了。 到妈妈叫我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复习了两章。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两个星期,我就将生物全部复习完了。 不过,我知道,复习生物是简单的,难的是政治。可金一诺跟我说,政治可能要换课本,让我先复习别的。 大约是因为金一诺今天要来的缘故吧,想起本来就不愿学的政治还要变换花样,心里竟没有怎么烦躁。 早饭后,父母都出去了。我拿着数学课本“哗哗”地翻了一阵子,可实在是学不进去。自从金一诺来帮我复习以后,我对他的感情可以说是突飞猛进。现在,我的心里完完全全都被他占满了。此刻,我的脑子里、心里更是除了他什么都装不下。 百无聊赖,我跑到我妈炕上,拿起绣花针帮我妈绣起了花。 如此细腻的活,如此安静的家,我的心却咚咚地跳个不停,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老是神经兮兮地觉得好像有人在敲门。 恍惚间,我又听见门口似乎有自行车的声音,便毫不犹豫地“哧溜”一声,再次滑下炕,套上拖鞋向门口跑去。 这次我的耳朵没有骗我,可真的是他!他已经打开了门,正回头去推车子。 “不来帮老师接东西,在那傻笑什么?”金一诺也是笑嘻嘻地。 “美吧,你!刚给人家送了点资料就敢自称老师?再说,我哪里傻笑了?”我强词夺理地说着,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娇嗔。 不知道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可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还没傻笑?要不是正青春年少,皮肤弹性好,现在恐怕已经笑出菊花来了。” 一边开着玩笑,我们一边走进了我的房间。 “喏,给你,这个星期你的任务。”他把将近有十厘米厚的资料放在炕上。 “这么多?”我吐了一下舌头。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星期的内容呢,高三的日子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这还算多?有的是课堂笔记,有的是老师印的复习资料,有的是我帮你抄的重点内容。告诉你啊,如果不好好复习,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现在的表情还真是一本正经,跟在院子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完全不同。 “呵,还真跟我摆老师的架子。” “当然,古人有一字师,我现在肩负着引导你的责任,还不是你的老师?我可告诉你,‘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要是不听话,你看我怎样收拾你。”他说着,说着,竟然还真跟我板起了脸。 我就从来没看到他真的跟我生过气,故意噘了噘嘴:“你少威胁我。刚刚自称完老师,又想冒充长辈……” 其实,不用他威胁,我也知道我们现在是如箭在弦上。 “我不是威胁你。你想想,如果你今年学不出点什么成绩,我怎么跟你父母交待?你以为我来这儿愿意跟你整天谈论什么银镜反应、光电方程?行了,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用不着我来给你上政治课。拿来吧,让我检查一下你上个星期的作业。”他说着,说着,把手一伸,好像还真的进入了角色。 我拌了个鬼脸:还动真格的呢! 他让我先拿出我做的数理化练习。我可不忍心惹他不高兴,只有乖乖地听命。 他擦了擦眼镜,坐在炕沿上,真的像一个老师一样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挨门课、挨个题看起来。 我心里有一种酸酸又热热的感觉,我傻傻地、想仔细地瞅瞅他,可又不好意思。心里胡思乱想着,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靠近他也不是。 “怎么回事?我大老远跑了来,礼物没讨一样,气没喘一口,就在这儿忙活,我给你拿来的资料你怎么还不赶快看?”他一抬头看见我在发呆,毫不客气地对我说。 “等你走了我再看,不行吗?”我回过神来,狡辩道。 “如果你有不懂的,难道也等我走了以后你才问我吗?”他扶了一下眼镜,眼镜后边不大的眼睛闪了一下。 “不会的。” “不会的?”他“呵呵”笑了两声,“这么说你都会了?我……唉,我说你什么好呢?好了,现在我在给你检查你又没事,你先大体上翻看一下吧。我今天下午有课,得回去。你这一个星期没有不会的吧?” “没有。每门课的开头部分都比较简单。再说,我高一时的成绩还比较好。”听说他下午要回去,立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地,说话也没了刚才的底气。 大约看到检查不出什么问题,他放下我的作业,抬起头,笑嘻嘻地说:“本想今天给你来个下马威,看来不能得逞了。不过,我还要检查一下你的英语。英语有问题吗?” “没有。前边几课语法我都懂,单词和课文我都背熟了。” “真的?” “真的。” “那好,今天就不检查你了。不过,我给你带来的题我走了以后你可得做。” 原来,他只是虚晃一枪。 我乖巧地“嗯”了一声,含情脉脉地瞟了他一眼,“这么相信我?” “你本来就不会说谎。就算你会说,你也不会骗我的。” 可是我却是这么好骗,他的这几句话又让我感动得不知道到了云里雾里。 又跟我交代了他给我带来的资料中应该注意的事项,他又对我解释说:“我今天真不能在这儿久呆,今天下午物理老师要讲试卷,我得回去听一听。” “现在星期天也正式上课吗?” “一般都是上自习,偶尔也有特殊的时候。上自习的时候我可以偷跑出来,可是,有老师讲课,不管我是不是真有不会的,就从尊重老师的角度来说,我也不能不回去,是吧?” 他才刚来没有一会呢,就说要走。尽管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还是真的舍不得。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他给老师留下个坏印象,勉强点了点头:“哦,那你回去吧。你下午几点上课?今天中午我让我妈早点做饭,你吃完了就回去,好吗?” “我一点十五之前必须到教室。” “那我们十一点半左右吃饭,你吃到十二点半,然后用四十五分钟能回去吧。” “能。” 中午爸爸不在家,妈妈回家后很快地炒了两个菜。吃完饭才十一点四十五。我实在是舍不得他走,就提出去送送他。 “不用了,这条路这么熟,我一会就到学校了。” 我面带羞涩,瞅了他一眼,他会心地微微一笑:“对了,还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了,你出去溜达溜达也好,别整天憋在家里。” 跟我妈打了招呼,骑上自行车,我俩一起出了门。 第三十七章 蒲苇韧如丝(中) 这是我第一次在村里跟他公开露面,一开始很是不好意思,骑在车子上左顾右盼的,总怕遇到熟人。 我已经高中毕业了,就算谈恋爱应该也没人会说什么了。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 虽然早已脱离了于光亮的目光,可是,他给我造成的阴影依然存在。大约,金一诺也不希望我被人指指点点,所以也只是偶尔跟我说几句。 不过,大约因为是午饭时间吧,直到骑出村子,我们并没有碰到熟人。 我们村西头往西直到环璧湾村,大路的两旁都是果园。 一嘟噜一嘟噜沉甸甸的、红玛瑙似的山楂探出果园的篱笆,伸到了路上,站在自行车上一伸手就能勾到;红彤彤的香蕉苹果一边绽放着笑脸,一边不甘示弱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出了村子,我们开始有说有笑。 都说是金风送爽,真是不错,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的果树林都不能阻挡这仲秋的舒爽。 秋阳明朗地照在身上,我的心也像长了翅膀,感觉这段路忽然变得短了很多。 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环璧湾村的村西。他将要从这儿过河到对岸,然后再回学校。 大沽河在我们村是由东向西流淌,到了环璧湾村却变成了南北流向。河水清澈见底,在环璧湾村的村西自北向南蜿蜒流去,河流与我们来的路形成了一个“t”字。 到了河边,下了车子,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十二点。我十二点四十五再从这儿走也来得及。我们说会话好吗?我可真舍不得走。” 我心里自然是欣喜地:“可你半个小时能回到学校吗?” “从这个位置到学校,用半个小时应该没问题。” 今天天气真的是好,就像在学校里写作文描写秋天时常用的那个词——秋高气爽。瑰丽的秋阳不温不火地照射在清澈明净的大沽河上,河水随微风荡漾着一道一道波纹。 一群妇女正在河对岸的河口上洗衣服。 这一段河面不算很宽,在河这边就可以听到对岸的妇女一边洗衣服,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大声说笑。 不知道她们是对每一个过河的行人如此,还是我们这对年轻的男女引起了她们的好奇,我看见有的妇女已经抬起头望着我们,有一个似乎还在指指点点说着我们。 “这儿是河口,人来人往的,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说会话吧?” 在这么舒爽的天气里,在这么优美的环境里,能有机会跟他坐在一起聊天,心情肯定是出奇得好。 反正我们又不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们爱说什么让她们说去好了。况且,我们也不是一个村的,过后谁也不认识谁。 懒得理会她们的指指点点,我欣然地同意金一诺的提议。 大沽河在这一段挺有意思的。河西岸是干净的沙滩,河东岸却是一望无际的芦苇丛。 现在正是芦苇刚刚开始开花的时节,一根根芦苇有的打着细长的花苞,有的已经窜出毛茸茸的芦苇花。 我们商量了一下,推着自行车下了河沿,从芦苇丛中向南走去。 拥坐在明净的沙滩上,四周是密不透风的芦苇丛,掐一丛芦苇花轻轻地扫过羞涩的脸蛋,鼻息一呼一吸间是淡淡的芦苇的清香,闭上眼睛倾听着他喃喃的情话……那将是一幅多么醉人的美景。 一边走一边用手扒拉着芦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挺远的一段“路”——嘻嘻,脚下本无路,我们在开路。 芦花轻柔蓬松,在秋风里摇曳,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我的心也是柔柔的,就像被芦花包裹,温暖而酥软。 可是,就是这样满怀期望地、艰难地走了十多分钟,我们也没有找到一块理想的沙滩。偶尔有一小块没有芦苇的地方,地上却是湿漉漉、脏乎乎的烂泥,不要说叫人有兴趣坐下去,如果不是现在心思不在脚下,平常的日子里叫我踩一脚我也是不愿意的。 心里那么迫切地希望能有一方净土。 抬头往前看了看,奶白色的、灰白色的芦花依然往前延伸。微风吹来,那像细碎的棉絮一样的芦苇花,便在阳光下摇荡。摇得人的心也随着它荡漾,好像刚刚那芦花是在心弦上扫过。 “一诺,你喜欢芦苇吗?”看着低头探路的金一诺,我出声问道。 “挺漂亮的。茎杆修长,绿中带黄,芦苇花轻柔摇荡,这些都能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遐想?‘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停了向前的脚步,我歪着头看向他。高中课本上学过的《孔雀东南飞》中的句子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你倒挺会联想的。且不说该芦苇是不是彼蒲苇,你也别忘了焦仲卿的回答是‘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怎么会旦夕之间呢?芦苇这种东西你看它纤细,可是它们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芦花是轻盈而丰满,芦杆又是纤弱而柔韧。芦苇随风点头,可是风过后它们又会挺直腰杆。这一路走来,难道你看到过一根被风刮折的芦苇吗?我知道自己的心,只要你能做磐石无转移,那我肯定生死相随!蒲苇虽然没有磐石方且厚,可是当焦仲卿还在‘徘徊庭树下’时,刘兰芝不是早已决绝地‘举身赴清池’了吗?” 借着摇曳的芦苇遮挡住了我的面孔,我好像忘记了羞涩,竟有勇气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芦苇随风轻轻摇曳,好像在附和我的许诺。 “你呀~你的小脑袋瓜子可真能想象。”金一诺拨开了眼前的一丛芦苇,摇了下头,似乎是无可奈何地说,“他们的结局可是很凄惨的。好了,咱们不要说他们了。” “咱们可以换个结局呀。”我的心一凉,拨开了另一丛芦苇,让我们之间一览无余。 “你呀,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如果我不是为了咱们能有个美好的结局,我整天往你家跑干什么?我闲着没事干了吗?”他放开手中的芦苇,从芦苇的缝隙中看着我说,“好了,别多想了。我看这片芦苇丛很难找到一块干净的沙滩。再往里走,恐怕我回去就要迟到了。” “嗯。”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再往里走真会耽误他回学校,可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失望。好像不光是为了今天没能在一起单独坐着聊聊天。 到底为了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哎,对了,我这一段时间往外跑得太勤了,怕引起老师的注意,下个星期天我一般不能来了。我今天给你拿来的资料挺多的,如果你都弄会了,你就自己往下复习课本。基础知识最重要,只要把基础知识都弄熟了,举一反三,其他的学起来也就容易了。对吧?” “你怎么一开始没说下周不来呢?” “你以为我不想来呀?可是,如果引起老师的注意,以后我想来也来不了,不是吗?” “……好吧,我知道了。”我满心不情愿地回应道。 我明白他说的有道理。 回到河口,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渡河而去,我转过身跨上自行车往来路上骑去。一边骑行,一边琢磨着刚才的种种,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嗨,也许真是我瞎想,就像他说的,如果他对我不是真心的,他何苦整天这样辛辛苦苦地往我家跑呢…… 正风驰电掣地往家赶呢,突然,我觉得我的自行车一点都骑不动了,却也不倒。怎么回事?路上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挂住车子呀? 我扭头一看,就看见我的自行车后座正被一个小青年用手死死地拉着。 第三十七章 蒲苇韧如丝(下) “你们要干什么?”我跳下车,看见两个小青年正嬉皮笑脸地瞅着我,心一下子揪紧了。 抓住车后座的那个没有松手,另一个打了个响指,转到车头,用他的两只手给我把车把抓住了。 我又怕又气,怕他们的脏爪子碰到我的手,我赶紧松开了车把,尽量显得声色俱厉:“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 “嗨,小美女,我们哥俩倒想知道,你刚才跟那个小白脸钻进芦苇地里干什么去了?” 小个子嬉皮笑脸地说着,又从侧面用脚蹬住了车轮。 “你们管我们干什么呢?关你们什么事?快给我放手!我要回家!”我色厉内荏地喊道。 “嘻嘻,小美女,要不你跟我们哥俩也到芦苇丛里谈谈心?”高个子出言不逊道。 “你们是什么狗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快滚开!要不我喊人了!”我尽量提高声音,希望能把他们吓走。 声音虽大,可我的心里却几乎要吓哭了。 “嗬,小妞够味啊!好,你喊呀!河对岸就有很多人。她们也正想知道,你这个小美女刚才跟那个小白脸钻芦苇丛干什么去了呢!”矮个子轻佻地说。 “你,你们不要脸!”我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惊慌。 “嗬,有意思!我们不要脸?我们再不要脸也没跟小白脸去钻芦苇丛呀!”高个子流里流气地笑了起来。 “我们没你们想得那么龌龊!你们快放开!臭流氓!”我使劲咽回了就要吓出来的眼泪,憋足了劲骂了一句。 我真希望这时候能有从这儿路过的人听到。实在是没有,能引起河对岸洗衣服的妇女注意也好啊。 “好啊,敢骂我们臭流氓。今天我们就流氓给你看看!老大,我给你拉到果园里去?”抓着车把的高个子对那个小个子讨好地说。这时候,那个小个子已经改拉车座为用脚蹬着车后轮了。 “我看行!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娘皮,让你这小娘皮知道知道‘流氓’两个字到底什么意思!”小个子一脸恶心死人的奸笑。 他们两个说着,不由分说地就把我的自行车往果园里推。 车把被高个子把住了,我只能死死地抓住车座,拿出吃奶的劲往后打着坠。可是,这就是老鹰和小鸡的对决,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我正心里盘算着放开手,实在不行就扔掉自行车往河岸上跑。小个子拿开了蹬后车轮的脚,放任高个子一个人把我的车子往果园里推,他自己却一个弹跳,伸手从探到路旁的苹果枝上摘了一个苹果,擦也不擦“咔嚓”咬了一大口。 好强的弹跳能力! “王义!”我脱口而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我的脑子里电光石火般地一闪。 “啊!”矮个子手里的苹果“砰!”地一声跌落在地上。 他将脸扭向我,嘴巴大张着。如果刚才他的嘴巴也是张得这样大,他随手摘下的那个苹果一下子也就塞进他的嘴里了。 “你认识我们老大?”正拼命跟我拉扯自行车的高个子松了劲,吃惊地无以复加。 “你怎么会认识我?”小个子总算是回过神来,将跌落在地上的苹果一脚踢进了果园里。 我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长气:猜对了!果真是那个人。 我将原先差点吓出来的眼泪憋回了肚子:都是三里五村的,我现在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们应该不好意思难为我了。 “你叫王义,对吧?这么些年没见,你怎么就下道了呢?”我镇定了一下,故作恨铁不成钢地说。 “嗨,你,你别误会呀,我,我们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小个子没有了刚才的嚣张,结结巴巴地说。 “对,我们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们老大可是好人。”高个子赶紧帮矮个子撇清。 哼,好人还能称“老大”?明明就是小流氓! 想是这样想,眼看着这么长时间这条路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走过,心里还是盘算着,能有机会就赶紧逃跑。现在正是中午,要想等有人来冲散他们可不敢想。现在既然老天帮我,让我认出其中的一个,我还是赶紧先就坡下驴吧。 “我就说嘛,三里五庄的怎么会好意思?我也猜你们刚才是跟我开玩笑的。可是,我这个人一般不喜欢跟人开玩笑。我刚才是去送我同学,因为时间还早,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真没想干什么。行了,玩笑也开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老三,松手。”王义对依然傻呆呆地握着我的车把的高个子使劲瞪了一眼。 我正准备骑上车走人,王义又往我车前一拦,挠了挠头,难得地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耽误你走路了。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怎么会认识我呢?” “你上小学时到桃花湾村打过篮球吧?” 看起来危险应该消除了,为了彻底打消他们的念头,我揭开了谜底。 “对,我们老大篮球打得特好!”高个子兴奋地喊道。 王义朝着高个子摆了下手,反复地、快速地揉搓着他自己的耳朵,吃惊地说:“我小时候还真的去桃花湾村打过篮球。你不会是说你是在上小学时认识我的吧?” “还真是那次认识你的。你到桃花湾村打篮球,那次我也去了,其中有一场球就是你领着人和我们班的同学打的。那时候,你虽然个子矮,可是你的动作非常灵活。我记得你在球场上带着球东奔西突,那篮球好像粘在了你的手上。你不但球带得好,篮板球也很不错,我好像还记得,那一次你自己一个人就进了十多个球呢。”我连回忆,带猜想,见他们两个听得目瞪口呆的样子,我又补充了一句,“那以后我是再没见过你,可是你们村跟我一个班的可有好几个呢。” 我的确是在那次记住他的。那时候,他的个子更加矮小,身体却异常灵活,完全弥补了他矮小的劣势。那天,他们学校的候补队员在场下疯了一样,一个劲地呼喊:“王义,加油!” 我对他的印象是那样的深刻,以至于今天我一看到他跳起来摘苹果的动作,脑子里就电光石火地记起了他。 “小学的事你竟然记得这样清楚?你的脑子也太厉害了!今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老三,快到我家梨园里摘几个梨,拣好的摘。给……对不起!可以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吗?” 那个老三听了他的吩咐,还没等听到他问我名字,早就一溜烟地跑了。 “我的记忆力也不是什么时间都好用。”我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怕,故意说,“比如说今天的事一般我过几天就忘了,所以你们不必客气。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再不回家,我爸爸该来找我了。” 谁要他的梨呀,我只想尽快地离开。 “那好吧,我也没脸打听你的芳名。你也知道我们村的梨远近闻名,老三一会就回来了,你稍等一下吧,送你几个梨算我们给你赔罪。” “真的不必了,我家里有。”我推着车子,把车头朝着他没有挡住的地方一歪,准备尽快溜走。 谁知,那个王义一伸手,再次拉住了我的后车座。 “老大,我家的梨园近,我怕这位……这位小大姐等急了,我就到我们家梨园摘了几个。也没拿袋子,不好拿,所以我连树枝都折了来。” 我正准备趁着只有王义一个人在,马上离开,那个高个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今天的事真的请你多包涵。我们弟兄这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要请你嘴下留情啊。” 王义带着他的那个兄弟,一边把带着枝条的梨往我的车后座别,一边连连道歉。 哈,果然都是附近村子的,他还真怕我传出去。 “我说过,我的脑子也不是总好用。有时候有些事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的,你们不用担心。不过,我真的希望你们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只要能顺利离开,我才懒得管他们的闲事。 “一定!一定!要是觉得梨好吃,吃完了你再来拿。你告诉我们你哪个村,我们给你送去也行。”他们连连点头。 怕再有什么变故,我嘴里答应着“等我吃完了自己来拿”,骑上车子,头也不回地往家疾驰而去。 一直跑出老远,我才后怕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已经没影了。梨也不知道什么时间颠簸掉了。 谁要他们的梨呀?我本来也想跑出一段路就悄悄扔掉的。我可不想回家以后为了几个破梨还要跟我妈反复解释,让我妈担心。 第三十八章 臭味相投(上) 拿出吃奶的劲骑行了一大段路,直到骑到我们村的路口,又回头看了看,发现他们确实没有跟上来,我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好险!竟然碰上这样的事! 真庆幸上高中的三年每次回家我都找了作伴的。今天也真是万幸,竟然碰巧让我认出了其中的一个!真是谢天谢地!如果不是这样凑巧,我真不知道事情会怎样收场。 直到看到了我们村村民的房屋,我才慢慢将车速降了下来。 回到我的房间,蜷缩在炕上,我仍然心有余悸,回想今日的惊险,泪蓦然落下:如果今天真发生点什么事,我要怎么对得起金一诺?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明里暗里、软硬兼施地要我答应他,答应他像热恋中的男女一样亲热。 我虽然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了,可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呢?可是今天却碰到这样的小流氓! 如果金一诺知道了会有什么感想? 我思绪万千,良久良久,我睁开泪眼,犹觉水雾盈满了整个眼眶。悄悄地、轻轻地擦去盈眶的泪水,我决定将这事压在心底。 实在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愿多想,反正事情的结果还算不错,再跟他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实际意义。 我自己以后注意安全就好。 我的心实在是太小了,小得只能装得下他一个人。 这一个下午,一整个晚上,我没有心思学习,就在那儿患得患失。 如果今天……我实在是不敢想象,我是不是该答应他。如果,我答应了他说的,将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那样是不是更安全?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他还在读书呢,怎么就会想到结婚以后的事呢? 今天,他要我到芦苇丛中说话,会仅仅是说话吗?连我自己都能想到,在一块干净的沙滩上,在四面芦苇的簇拥下,被他拥在怀里喃喃私语的情形…… 一旦我也放任自己,放任我们的感情,迈过那道坎,那他还能有心学习吗?现在对我们来说,高考才是重中之重啊。 嗯,就这样,他说的事情还是等到高考结束后再说。我以后尽量少出门,一定要为了他保护好自己。 可是,在我以芦苇为喻,说到我们将来是不是会相亲相爱到永远时,他又为什么会急急忙忙地说要回去呢?他又为什么会说下个星期天可能不来了呢?是真的担心出来的频繁了被老师发现,还是……还是什么呢? 我怎么觉得似乎有点什么东西不对劲呢?可是,是什么不对劲呢?可是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呢?我真的知道他的心吗?他的心是不是真的跟我的心一个频率、一起跳动呢? 他已经辛辛苦苦地追了我一年多了,他应该是真心爱着我的,他总不会费尽心机,每周跋山涉水就只为了得到我的痴情吧? 可是,不会吧?虽然于光亮为长不尊,给我起了个外号叫西施。可是,我毕竟不是真正的西施。如果他对我不是真心,我又怎么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机呢;他如果不是真地爱我,他有必要这样做吗?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会为了眼前的一点私欲就不顾自己的前途? 不,不会的,他一定不会的。我怎么会想到他骗我这上面来呢?是我多想了,是我想多了,他一定是真心爱我的! 他说他下周可能不来了,他真的不来了吗? …… 第二天上午,妈妈出去了,我正在家学习他给我拿来的资料,郝舒梅悄悄、悄悄地走进了我的房间。 “哈哈,还真在家学习呢!你倒能看进去!我本来想抓个现行呢,竟然没有得逞?”她将我的资料一把抢了过去,嬉笑着,高声大嗓地喊道。 “啊!”我吓得小心肝在胸腔里蹦了一个高,“舒梅,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听谁说的我在家学习呢?” 正学得专心,突然听到有人大声说话,我吓了一大跳。不过,等反应过来是她我还是很高兴。 “星期天嘛!怎么?想你了回来看看你不行?还用谁跟我说,姐的消息一向灵通,我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今天是星期天,你的那个金一诺怎么没来呢?” 嘻嘻,问号还不少,看来这么长时间没见,她心里憋了一肚子话呢。 “人家怎么就成了我的金一诺了?”她最后一个问号勾得我的面皮开始升温、耳朵开始变热。 “你不承认是不是?好,我走了,你可别怪我没来提醒你!”她说着,竟然真地转身就走。 我赶紧喊住了她:“提醒什么?行了,就你那个属鸭子的直肠子,还能藏得住什么秘密?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其实,我知道,她既然来了,肯定不会就这样走了。 “唉,我真是欠你的。你以为你们两个的那点小动作我不知道?竟然还想瞒我!”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回到炕沿上坐了下来。 “知道了,你牛!你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我,行了吧?说吧,刚才想提醒我什么?” “真差劲,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她偏偏不回答我关心的内容,还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嘻,”我轻笑了一声,“一份满意的工作,一副清秀可人的外貌,拥有开朗热情的性格,再加上比花解语的为人,还用问你好不好?你现在应该是春风得意吧?你看你的表情,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我打趣着她,没等她接话,我想起了她让我给她保存的日记本:“嗳,不过,现在跟你的阳光雨露分开了,你们就真地没有再联系吗?” “去,去,别提他!他算什么玩意?就算他现在跪在我的跟前磕三个响头,我都懒得理他!枉我对他那么好,要不是想跟他在一起留个念想,我会被劝退?他竟然独善其身,对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我早就对他没兴趣了。我的那本日记本你给我烧了吧,我不想再看。”郝舒梅竟然也想起了她让我保存的那本日记。 “别呀,说不定将来还有用呢。” “你随便吧,反正我是不要了。”郝舒梅的神色一寒,不过很快她又变得手舞足蹈,兴奋地唾沫星子横飞,“现在,我正在跟一个大学生谈恋爱。他是今年刚从山东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呢。这名牌大学毕业的水平就是不一样,姐我现在是彻底掉进幸福的蜜罐里了。他正跟我商议着来见我父母呢,哪天来了,我领他来你也见见!” 第三十八章 臭味相投(中) 你看她现在一副幸福满满的样子。 “哟,看你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其实是不是大学毕业,会不会甜言蜜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是不是真心对你。咱们女孩子要求什么?不就是红尘滚滚,得一人一往情深;物欲横流,有一份工作能够胜任;任别人腰缠万贯,我只要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吗?” “哎呦,哎哟,看你说起来还有那么一股子专家的味道呢。” 我刚刚得意地把嘴角往上一挑,舒梅话头一转,说:“看你那点出息!只要有人对你好就行了?难道你没听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的一生和什么人在一起也很重要,未来你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你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你要是嫁给一个农民,你们整天念叨的只能是一亩地里长多少玉米。所以,你现在先别忙着考虑这些事,你们俩先把大学考上再说。” 我脸一热,讨好地附和:“说得也对,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么说,你现在是夫唱妇随,一心一意跟着你的大学生往上流社会发展了?” “我现在的圈子本来就是上层社会好不好?现在是那个大学生一心向我靠拢好不好?”舒梅朝着我翻了个白眼,“我认为,他至少现在对我是真心的。难道我的工作,我的人脉资源他不考虑?” “不好意思啊,跟我交往降低了你的层次了。”说着话,我看到郝舒梅抬起手想拍我,赶紧笑着说,“我可不想他是因为你的人脉和工作才爱你的,我希望他爱的是你这个人。” “你呀,还生活在学生时代呢。这两个问题能割裂开来吗?如果我没有现在这样的工作,如果不是我有个好亲戚可以对他的晋升提供助力,我一个高中生凭什么在人家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面前趾高气扬?这就是社会,这就是江湖!你也不用不服气,如果你和金一诺将来有一个考上大学,一个在农村种地,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别把人说得那么势利好不好?这个问题我早考虑好了。如果他考上我没考上,我绝对不会拖累他;如果我考上他没考上,我一定会嫁给他。” “真幼稚!现实吗?”舒梅翻了一个白眼,不屑一顾地说,“还用你说?如果金一诺考上,你没考上,金一诺绝对变心;可是,如果你考上,他没考上,先不说你的身边会有多少追求者,我也不说你痴,你傻,就算你们真地结合了,他在农村种地,你在城里上班,难道你们以后就天天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 “整个安泰才能有多大?怎么就会变成牛郎织女了?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想法子把他弄到我的身边。就算我做不到,那就让他在家里当个家庭妇男,我在外边挣钱呗。大不了我们的日子过得清贫些,可是,我们的精神财富富足呀。我今天就敢守着你说,不管将来怎样,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郝舒梅作势一扬手,“唱”了一句,随后“扑哧”一笑,揶揄我说,“你呀,就使劲傻吧!还说我多情善良。我看你才是被人卖了还拼了命地帮人数钱呢!” 我们一时无语。郝舒梅来回地翻着从我手里抢去的资料:“这是他给你整理的?” “难道还会有别人?” “哟,又工整又齐全,倒是狠下了一番功夫呢。不过,这里面怎么也没夹着一封半封情书呢?”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我们可从来不写什么情书。” 那种疯话,心里知道就行了,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选一些有情趣的、或煽情的诗词歌赋夹在里面的,而这次确实是什么都没有。 “我不信。”舒梅撇撇嘴,“难道你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他就没有给你写过情书?” “一开始我们诗来词往的时候,他有时候也写过一些隐晦的诗词。不过,他说他没有我写得好,即使心里有千言万语写出来也是词不达意,所以,他现在一般不写什么东西给我了。情书是真的一次都没写过。” “难道?难道他就没有信誓旦旦地说过‘我爱你!’?”舒梅一副杀了我我都不信的样子。 “嗨,这种话难道还好意思整天挂在嘴上?”想到他说这三字时的表情我心里一阵暖暖的,不过,嘴却还是像煮熟的鸭嘴。 “这就不能说出口了?喂,现在知道什么叫‘黄色’了吧?”郝舒梅突然又一下子将话题扯开。 “黄色就是黄的颜色,有什么特殊的吗?”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想起那次一起回家时她笑得放肆的样子,那这个“黄色”…… “哈哈……”郝舒梅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窄缝,“看来他还真的没有告诉你,你们现在还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知道郝舒梅现在笑得不怀好意,我只能继续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是一种颜色,难道我没见过吗?还有必要他跟我说?” 可颜色怎么会跟清白又联系上呢?不过,我自动地过滤掉了这个问题。 “好,我相信他绝对会忍不住告诉你的。”她总算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他不告诉你,你也不要自己问他。” 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呢?怎么又这样告诫我。 我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状:“好,听你的,我保证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就个颜色,我才懒得问呢。” “拉倒吧,我信才怪呢,谁知道你们一起读的是什么书。”舒梅“嘻嘻”一笑,“他是不是经常来呢?” “嗯,除了这个周。他说怕来的勤了被老师发现,以前基本上他每周都会来。有时候是一个上午;有时候是下午;也有时候他给我送来一个星期整理的资料,略微一休息就马上返了回去。” “那他今天怎么没来呢?”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他就说怕往外跑得太勤,被老师发现不好。”我轻描淡写地说,心里却突然想起我昨天的猜测。“怎么?你听说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怎么觉得郝舒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呢? “哦,没有。我倒没有听说什么。”郝舒梅矢口否认。 “嗨,你跟我是什么关系?你听说了什么可不能瞒着我。”我故意装出心平气和的语气说,其实心里却咚咚地开始擂起了鼓。 “瞎想什么呢?我现在每天要忙着上班,忙着谈恋爱,况且我和他又隔着千山万水的,我能听说什么?你就别瞎想了。” “唉,人人都知道‘当局者迷’。可是,事到临头,又有多少人不是一叶障目?” “能置身事外,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感情还叫感情吗?不过,说句实话,你一开始跟金一诺交往我确实不大同意。我总觉得他那个人有点风流。不过,也对,他人长得帅,脑子又聪明,也有风流的本钱。看他能为了你,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给你做笔记,几乎每个周都往这跑,我算是放心了。” 第三十八章 臭味相投(下) “你真的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吧?” 俗话说“关心则乱”,我已经把自己的心交给金一诺了,听了郝舒梅的话我不能没有这个想法。 “嘻嘻,我听到了,外面在刮秋风呢!吹皱一池秋水,吹乱了某个怀春少女的心。”这次舒梅开了个玩笑,随即搂住了我的肩膀,“不过,有关那个金一诺的话我真的是一点没听说过。你放心,事关我的好姐妹,我一定像长毛兔一样,每时每刻都支楞着耳朵,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虽然,舒梅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的,我还是有点感动:“可我心里始终有点惴惴不安。” “傻姑眼,这说明你是真的爱上了他呗。其实,一个男人长得好,又聪明,始终是个不安定因素,所以,你要好好抓紧了他,别太惯着他。” “抓紧?怎样抓?我只能管好我自己,又怎么左右别人的心?我将我的心完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变,至于他要怎样就只能凭他自己的良心了。” 他若是对我好,我自然会对他更好;可是如果他的心真不在我身上了,难道我还能去把他抓回来吗?强扭的瓜能甜吗?我从来不能想象,如果有朝一日金一诺真地变了心,我会哭哭啼啼地去求他。 不,不会,我不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纵使真地有那么一天,我也宁可自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将血泪流干,而不会去求他可怜。 爱,是心与心的碰撞,是互相的信赖,是互相的依赖,是血与肉的融合,是心灵与灵魂的交融,岂是一方把另一方拴在腰上就能绑在一起的?那我岂不成了村里那些小村姑了? “你可别犯傻。像你这么漂亮有才的自然有好多男人追,可像金一诺那样帅气又聪明的男人也会吸引很多女人的眼球。不过,我就不理解你,世界上有多少好男人,你怎么就单单看上他了呢?像他这种小白脸有什么意思呢?算了,不打击你了。俗话说‘各花入各眼’,你既然已经爱上了他,就要紧紧地把他抓住手里。怎么还能他说来就来,他说不来就不来?世界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要想他对你好,你就要让他怕你,让他处处求着你!你就要把他紧紧地抓住手里。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你不要对他太放纵了。” “呸,哪里就成了什么丈夫了?我凭什么管人家?”我脸一热,“他也曾经跟我说过‘男人就好像你手掌心里的沙子,你抓得越紧,漏的便越快,等有一天一低头,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一粒都不剩了。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松松地托着,这样反而不容易漏掉。’我觉得他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他说这话你就该真抓起一把沙子给他撒到脸上。松松地托着,漏倒是不容易漏了,可是,那刮一阵风呢?一阵大风刮过,你托在手掌心上的沙子还有吗?” 我的心一沉:外边的诱惑确实很多,谁知道风会往哪边刮呢? “舒梅,你是听到什么了吧?跟我说说吧,你总不会希望我将来吃亏吧?” 我总觉得今天郝舒梅的话有点怪。 “嗨,复读班的生活那么沉重繁忙,他却几乎每周都来给你送资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哪个有理想的男人会为了一夕之欢甘愿这么奔波劳累呢?你虽然长得漂亮,可对一些男人来说,漂亮不能当饭吃,还是前途要紧。你就不要瞎想了。不过,你可要好好学,不要辜负了他的心。”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是宁可人负我,我绝不会负人。” “要不我们村这一届有四个考上高中,而独独就我们俩最知心呢。因为我们是臭味相投!” “怎么好好的话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呢?怎么能叫‘臭味相投’?应该是志趣相投!” “对,对,对!‘志趣相投’,刚才是语文没学好表达错误。” “舒梅,你说我,我和金一诺将来会怎么样呢?”我忍不住又提起了这个话题。 “现在别想那么多了。你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在明年顺利地一起考上大学。我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心一旦交出去要控制住真的很难,可是,如果将来你们两个真地一个考上,一个考不上,那你们的关系真地不容乐观。就像你说的,如果你考上他考不上你绝不会变心,所以,你还是要把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里,先考上大学再考虑将来的事。其实,咱俩的观点一样,如果真的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使日子过得苦点又能怎样呢?总比天天山珍海味却食不知味得好。唉,杨春雨,我的阳光雨露。” 听郝舒梅说起她跟山大的毕业生谈恋爱的兴奋劲,还以为她真能把杨春雨给忘了呢。可是,舒梅是一个痴情的女孩子,她又怎么会轻易地忘了呢? “你和杨春雨真地没有可能了吗?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我工作确定了以后曾经去找过他。他今年高考也没考上。前几天,他的朋友李仕强跟我说,他好像到东北去复习了。可是,他却从来就没给过我一字半语的解释。对于我的被劝退,他也没有一个字的安慰。像他这种个人,又怎么能够托付终身呢?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我的初恋,所以一时难以忘记就是了。他不仁,我不义,我又何苦拿他的无情无义来戳我的心?追我的多的是,我为什么要在他这棵树上吊死?更何况那时候在学校里天真幼稚,想得太简单呢!” “那个人我一开始就觉得流里流气,一副黑社会老大的模样,看了就心里不舒服,跟他断了最好。咱们以后都不要再提那个无情无义的人了。”我趁机说。 “对了,你认识他的那个朋友李仕强吧?” “不是不提他了吗?怎么?他的朋友又怎么了?他们几个不是经常一起进退吗?” “你可能不知道,李仕强是咱们乡里农业银行行长的儿子,那个小孩家教倒是挺好的。真可惜你有了金一诺,否则,你们两个倒是挺合适。” “快一边待着去吧。‘鱼找鱼,虾找虾,泥里狗找沙扒’,他的朋友还会有好人?都是一丘之貉!” “好,好,好,就你家金一诺好,世界上就他一个是好人好了吧?你撵我走我可真走啦。我出来的时候我妈在家包饺子,现在应该包好了。一起去吃吧。” “谁撵你走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本来还想留你吃饭呢。” “不跟你说了,我老长时间没回家了,先回家去安慰安慰我老妈那颗思女之心去。”舒梅摆摆手,准备制止我跟她一起往外走,“走了,不用送,留着时间在家好好念叨念叨你的那个金一诺吧。预祝你爱情事业双丰收!” “这祝福也太早了点吧?好像高考前你再也看不见我似的。” “我在单位有自己单独的宿舍,有时间去玩吧,我平常工作也不忙。” 我“嘻嘻”一笑:“俺不,俺得在家好好学习,好和俺的金一诺一起考大学。” 第三十九章 绣花(上)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期待的日子是飞速的。 郝舒梅走后的这一个星期我不再患得患失,过得比上个星期轻松多了。每天就是读书,做题。翻一会金一诺给我送来的资料,看一会课本印证基础知识;再翻一会他给我送来的资料,再看一会课本提高我对知识的理解水平;然后,做题巩固这些知识……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东西,早饭后就开始学东西。我尽量让他的笑脸隐身在心灵的深处,只在晚上临睡前写日记时才容忍自己天马行空地好好想他。这几天学的东西犹如那棵有名的泰山迎客松,迎客松是把根系深深地扎进了山岩,这些我用心学了的东西是扎根在了我的脑子里。 不过,星期天一大早我所有的坚持都化成了泡影,我的心里又开始像揣了一个小兔子鼓鼓拥拥地——他今天会来吗?总不会两个星期都不见不到他吧? 实在是心烦意乱,根本就学不进去。 我到我妈妈的房间拿起绣花针,借以平静我的心神。 这几天妈妈正忙着收晚茬的玉米,她一大早就出门了。 我妈妈不让我下地,她说玉米种的不多,权当我现在还在学校里念书。 可是,我心不在焉地,紧一针,慢一针地绣着,一个不小心,针一下子扎到了手上,热烈的鲜血立刻弥漫了我的手指头肚。怕给妈妈弄脏绣活,我又回到我的房间躺着瞎想。 “两个星期不见,想我了吗?你妈呢?”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就响了起来。 听他一来就是这么赤裸裸的话,我又羞又喜,忘了埋怨他把我吓了一跳,娇嗔道:“什么时间来的,像小猫一样,走路都没有一点声音。” “谁走路没有声音了?是你想得太入神吧?是在想我吧?”他依然笑嘻嘻地追问这个问题。 “我在想一个数学不等式的证明呢,某些人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真的假的?想哪个不等式?我可以变成那个数学题吗?” “行啊。有本事你就变好了。如果高考时的数学题都是你变成的,我说不定会考120分呢?” “真的啊?你已经这么了解我了?那好,你让我看看你刚才在想哪个题,我现在就变给你看。” “把你能得你。”我将他扳着我肩膀的手轻轻拍开。 “我怎么就不能?某些人都有本事把人想成数学题,我怎么能不配合呢?” “好了,不跟你说这个了。” 我知道我斗嘴斗不过他,再说下去他还不知道要把我领进哪片高粱地里呢。 “怎么?叫我揭穿不好意思了吧?”他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不见了,“不逗你了,我上个星期天没来,这么长时间,你把我给你带来的资料都复习完了吧?” “那当然了。”我有点小得意,“你再不来我就没有东西学了。” “我还以为你会没有心思学呢。”他竟然是这种反应。 “一开始本来是没心思学的,可上个星期天郝舒梅回来了。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如果明年你考上我考不上,我们两个就没戏了。” 我发现,我现在在他面前差不多就是个白痴,他说什么我几乎都顺着他的思路走,说话也不经过大脑。 “那当然,我可不想好不容易飞出农门还要被你连累。所以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学习。”他说着,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其实他说这话连半点错都没有,可是我的心还是变沉了。随之也表现在脸色上了吧? “你呀,难道听不出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吗?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只要你把心用在学习上,你一定会考上的。假使你明年真的考不上,不是还有后年吗?我等着你就是。怎么就又生气了呢?”他坐在我身边,手臂又攀上了我的肩膀。 “谁生气了?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只是想想有点怕而已。”我露出了一个笑脸, 我可舍不得他好不容易来了,我们俩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你怕什么呢?” “你不怕吗?”我反问他。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我害怕明年的高考结果,我也怕未来的不确定。一诺,你说,你对我真的是真心的吗?你将来不会变了吗?” “如果我对你不是真心的,我为什么一个星期不来就如百爪挠心呢?你摸摸我的心,你听听她是不是在为你而跳?你以为光是你想我?我的心你还不理解吗?” 我的鼻子酸酸的,怕他说我没出息,赶紧揉了揉鼻子,等略微平静些,才期期艾艾地问他:“舒梅说,她说,她问我,为什么你从来没有给我写过情书呢?” 这话可真难说出口啊。别人谈恋爱也是我这样,什么都不好意思说吗? “在学校里时,我是想写不敢写;现在,你想听什么我可以亲口说给你听,没有必要写。我刚才问你是不是想我了,那脸都羞得快赶上五月里枝头上石榴花的颜色了。如果我再给你整出一封情书来,我下次还能进得了这个门吗?我倒是想写,你要吗?”他这样解释说。 “只要你心里有我,不用写。”我心里很想说我想要,可是嘴里却是害牙疼一样哼哼唧唧地这样说。 “你放心。我心里没你有谁呢?”他好像给我吃定心丸。 可是,我发现,每当说到这类话的时候,他几乎都是用反问的语气。 也许,这是他说话的习惯吧,他也不好意思明说呢——我替他辩解道。 “你今天怎么来这样早呢?这要几点起床往这儿走?往下天一天一天地冷了,还是晚点来,等太阳出来了再往这儿走?” “我正当血气方刚呢,怎么会冷?不是希望早点来见到你吗?” “嗯。” “你不用担心我,我愿意早点来。倒是你的身子弱,一早一晚要注意保暖,一不小心感冒了,就不能好好学习了。” …… 我们俩还从来没有这样坦诚地用语言表达这样的话呢。我的心好像变成了加热棒,我的血液里好像加了适量的醋。热热的、酸酸的鲜血在我的心脏、大脑里往来奔突。我觉得浑身酸软,几乎就想被他拥在怀里。可是…… “告诉你个好消息。”他笑着说。 “什么好消息?”我的心又浸到蜜罐里。 第三十九章 绣花(中) “下个星期只有六天。” 我一下子坐了回去,心里非常失望:“真能骗人。你以为我是傻子?这种连小孩子也骗不过的谎话也拿来对我说。” “下周六过十月一。” 我一听,“哧溜”一声溜下炕,跑到我妈的房间一翻日历,“哇,还真是!” 我兴奋地跑回来,他已经从他的车筐里拿来了这两个星期给我整理的资料。顾不得看那些东西,我真想搂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可我不好意思那样做。不过,我仍然掩饰不住喜悦地问他:“你十月一肯定会放假,是吧?” “我放假你高兴什么?我十月一跟同学约好了到县城去玩两天。已经有同学怀疑我每个星期天都出来干什么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我觉得我的心忽悠一下子,就像海绵掉到了水里。 “是真的——那才怪呢。你看看你,心能不能别这么实在?我现在还有什么心思跟同学出去玩?我现在是在复习班里,星期天我干什么才不会有人操心呢!唉,你这个傻姑娘,我真不知道如果我真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你不会的。”我的心又飘了起来。他刚来的时候说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呢,那不是一个热恋中的男孩才会说的话吗?我可真经不起他这样一冷一热地逗我。 “傻瓜,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不过,我现在确实没有在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这次他没用反问的语气。 “只是……喜欢?”尽管觉得难以开口,还是鼓足了勇气,郝舒梅让我抓紧他,可说到这个问题,我还是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以后想要知道真相,就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看我听话地抬起头,他说,“你该知道我的心。否则我发神经病,整天想着往这儿跑?这年头还哪有雷锋?” “这么说,你十月一可以来了?”我的心忽上忽下,这会儿脸上的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那还用说吗?我现在恨不得常驻联合国——把你这儿当成联合国。老天,快点让高考结束吧,让我们两个都顺顺利利地考上。”没想到平常在我的心里、眼里那么稳重,只偶尔透出一点狡黠的金一诺,竟然也会祈祷老天,他镜片后的眼睛热辣辣地看着我,“我来了你就这么高兴?” “人家在说你呢。怎么又牵扯上了人家?”我羞涩地笑了下,眼神又不好意思地飘忽了起来。有些东西真的是不容易学会的。让我像郝舒梅那样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不行。 今天他还在这里,中间再隔五天他就又可以来了。我的心被喜悦填得满满的,可却怕被他含情的目光瞅化了,赶紧将他拿来的资料抓在手里翻了起来。 “呵,速度够快的!”他笑我说,“古人说一目十行,你是五指一轮,一个星期的东西就翻完了。” “一边待着去!”我卷起几张试卷作势要打他。 “太狠心了吧?我辛辛苦苦给你整理的资料竟然成了你虐待亲……竟然成了你打我的武器?” 虽然听他迅速改变了用词,可我知道他本来要说的是什么。脸一下子成了煮熟的虾子。见我不说话,他又笑嘻嘻地说:“不是要打我吗?俗语可说了,打是亲,骂是爱哦,这么久你还从没有今天的这个动作呢。怎么,到底是爱还是恨呢?” “你,我不跟你说了。” 见他今天的话老是在这上面打转,我的脸恨不得埋进资料里去。我都忘了人家一来时,我还鼓起勇气跟人家说要情书呢。 “你呀,就没看见你这样喜欢害羞的。不就是一个玩笑嘛,更何况我还有没说出口的呢。真是枉我教了你这么久。”他竟然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唉,我心里明明是喜欢他对我好的,可是,他这样说,我的心为什么要咚咚地跳个不停呢? 见我不好意思了,他转变了话题:“我来之前也没在看书吧?在干什么呢?” “没看见人家在看这些资料吗?还故意引逗人家。现在可不是我不想学的,我要是学不好可得赖着你。”我抛下了手里的资料。 刚才明明就是在想他嘛,让我怎么好意思承认? 唉,其实,有他在我身边我怎么能学进去呢?我现在可算是理解了,他在学校里时常说的跟我在一起不要讨论学习的话。 “多想了吧?我这是在例行检查。”他说着拉起了我的手,“不过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没来之前你是不是在想我呀?” 你看看他的厚脸皮,他今天怎么就抓住这一句话不放了呢? “谁想你了?我都说了,你进来的时候我在想题。没来之前呢,我在帮我妈绣花。” “绣花?你还会绣花?骗谁呢?你又哪来的时间有空学绣花了?” 他也很好骗呀,马上就忘了刚才的话题。不过,我妈不在家,我可真不敢再跟他谈想不想的问题。 “怎么能说我骗你呢?”我撅起了嘴,“人家是真的会呀。” “什么时候学会的?你妈妈教你的?”还没等我回答,他又说,“嗨,我是说,绣花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你不想复习了?怎么能浪费时间学这个东西?” “我学着玩的。也不用不着学一天两天,我也不是跟我妈学的。” “别告诉我你就学了两个小时。” “我还真就学了两个小时。”说到这个我有点得意,“我真就学了两个小时。其实,真正用来学习的时间连10分钟都不用。” “你就不学好吧,我看牛都让你吹到天上去了!还十分钟?有人学一年还不一定出徒呢。” 第三十九章 绣花(下) “是真的学了能有两个小时,也不是特意去学的。高考完了到同学李瑾蓉家去耍,看她正在家里绣花,就跟着学了一会。我学得快,主要是李瑾蓉也会教。她把她总结的规律教给我说,绣花基本上就两个要点:第一,知道反正,无论是梗、锁,全部是如果顺时针起头,就朝外翻;第二,无论是梗、瓣、豆、锁,都只要摆弄疏密均匀、整齐就行了。当然,还有一些比较难的,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还需要更多的功夫练习。我对疏密、距离的把握一向很准,所以摆弄均匀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一开始绣慢点就行了。我现在会绣梗、瓣、豆、锁,梯层、土字丝,至于葡萄、黄瓜架子等,我还没绣过。你看学这些道理十分钟够了吧?” 我说得眉飞色舞,就差立刻动手给他演示一番了。我可不希望他认为我是在吹牛。 “说了这一大堆,我可不明白。看来你学这个还真是用心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用心不用心,做实际工作真的比考大学简单多了。用李瑾蓉的话说就是,没有什么比考大学更难的,只要有信心考大学,别的实践工作都能学会。” “呵,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不过,你的手还真是巧。看来我是捡到宝了!”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了?”我的脸又热了起来。 “某些人又言不由衷了吧?现在你还能说跟我没关系吗?难道将来你不是我的?” “我来教你绣花吧?像练毛笔字一样,可以修身养性呢。”见他说得更露骨,我赶紧转移话题。 “算了吧。这个我还真学不了。我想用两小时学绣花,绝后不敢说,空前是一定的。” “多谢老师夸奖!”我眉开眼笑,心里是真的得意呢。 谁知,他把嘴一撇:“这些天我就在想:你前一阵子怎么进步不大?可是老找不出原因。现在我可算明白了,原来,是我这个老师教得不好。我怎么就不能像你那个同学那样,用两个小时,两天,就是两个月,一年也行呀,把你的成绩使劲提高一下呢?” 刚才的小得意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我能怎么说呢?今年没考上大学就是明摆着的事实,再说什么都像是在找借口啊。 在学校里我常常劝他,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我们不能浪费我们宝贵的学习时间。 那时候他老是说,跟我在一起无法去想学习。 我还老是以为他是矫情。 可是,现在轮到我了。是的,跟他在一起,我要静下心来学习需要很大的毅力。很多时候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现在,他一趟趟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帮我学习的,如果我明年真的考不上,我们这辈子就不可能在一起!我要的不是这三天两天的卿卿我我,我要的是这一生一世的爱,是我能嫁给他!只有考上大学我们才能有未来! 这些道理我懂呀。 看着他的风度翩翩,听着他的温言细语,我越发增强了将来一定要与他相伴终生的想法。放下了心猿意马的念头,我翻着他带来的资料说:“我们开始吧。” “我上次拿来的资料有不会的吗?”他也很快进入了状态。 “没有。” “没有?不学是发现不了问题的。”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将我两个星期的作业摆到了他的面前,“我现在复习的还都是高一的内容,我高一学得还可以。即使当时有不明白的,经过高二高三的学习,也理解了。” “唉,我不该谈论老师,可于光亮也真是给你制造了太多的障碍,要不……算了,不说他了。你的语文底子已经很厚,即使再用更多的功夫意义也不大,你可以把精力放在数学和物理上。嗳,对了,今年你高考的语文成绩怎么那么差呢?” “高考第一天的早上我喝了米汤,进了考场大约一个小时我就开始想上厕所,可监考老师说必须交上卷子才能出去。我那时候是身在考场心登东去了……还有,天热,考场门口那个大喇叭又吵,弄得人心烦意乱的。你呢?一直没忍心问你,以你的成绩怎么就会考不上呢?” “嗨,咱们还是别提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就让它成为我们的教训吧。好了,咱们接着往下学吧。”他对自己的原因避而不答。 “你说得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天咱们把电磁学的那几个定理复习一遍吧,我觉得有点乱。” “高一物理复习完了吗?怎么忽然想到要复习那几个定理呢?” “已经困扰我好久了,压在心里难受。” “那你当时怎么没问物理老师?” “高二的物理老师是李洪先。” “是他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老师的。你也跟他教过?那可够倒霉的。” “是,所以问了也是白问。我都不知道他自己明不明白。” “还是按部就班吧。我学习的时候喜欢从头开始,而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如果前面的基础还没有复习好,就忙着复习下面的,往往会事倍功半。你说是不是呢?” “其实,我也喜欢按部就班。不过是今天又想起这个问题来了。” “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就这样东翻翻,西看看的?” “我学得挺认真的。要不,你现在就先检查我的作业。” “好了,我说错了,我也是着急。等我走了,千万不能再贪一时快意,放弃了根本,拿出全部精力好好复习。以你我的聪明,如果我们明年再落榜,我们可就真的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我考不上还情有可原,如果连你也考不上,那老天就真地不长眼了。” “也许就是老天太长眼了我才考不上呢。” “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会老天长眼他考不上呢?我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没什么。瞎说的。”他赶紧岔开话题,“我听到一个风声,好像说今年的政治改课本的事八成是真的了。” “不会是真的吧?” 讨厌的政治!从小学到高中,《政治》、《青少年政治修养》、《思想品德》、《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政治常识》、时事政治……变着花样的来,我又不想当官,我又不想从政,如果学点爱国主义教育,学点尊老爱幼的中华美德我举双手欢迎,可干嘛要整天学这些东西!好不容易死记硬背了点,现在又要改课本,还让不让人活了?! “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无风不起浪。不过但愿别改,我实在是不喜欢学政治。” “那也到时候再说吧,用不着先愁下。这次我给你抄了几个数学题,我觉得挺典型的,咱们一起看看吧。” “算了,等我自己看吧。”听说了政治可能改课本,尽管他说还不一定,可我的心还是很沉重。 “好了,别耍孩子脾气了。你拿出高一的数学课本,高一的数学到这儿为止就复习完了。我把老师讲的内容又重新归纳总结了一下,你看,都在这里了。我这次给你抄的几个题真的挺好的,也有几个挺难的。” 第四十章 该来的不来(上) 我的心被时光牵着,走得飞快。我盼望着,盼望着,不让自己的思绪闲下来。 这几天,我的效率出奇得高,更值得高兴的是,我的头一次都没有疼;而且,我用五天的时间复习完了他给我整理的两个周的课程…… 周六的这天清早,趴在被窝里背了一首古诗,就给自己放了假。 本来还想再复习几个单词的,可脑子里天马行空,一个个字母全都不可思议地变成了一张笑脸——他的笑脸…… 反正也学不进去,强行逼迫自己,我怕又会头痛,——就这样给自己找着借口,穿好衣服,到门口溜达了一会。眼睛好似在逡巡四顾,余光却是忍不住往他平日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又一眼。 心里自己都忍不住笑话自己:好性急呀!难道他会半夜里就往我家走?现在还是清晨呢。 如果,他昨晚回家了,从他家到我家应该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就算他昨晚宿在学校,天一亮他就往我家走,这会子也走不到我家呀。更何况,就连一向习惯早起的父母也是刚刚起床,他怎么会这么早就到了我家呢? 我一向不大到街上溜达,更何况是清晨,怕被人看出破绽,赶紧又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拿着一本生物书在那装模作样地看着…… 爸爸到菜园里去了一趟,吃完早饭已经七点半了。我趁着上厕所的机会又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金一诺还是没影。 我心里笑话自己:那么远的路呢,难道你希望他会土行孙的缩地法?身子一扭,就来到你跟前了?还是变成雷震子,翅膀一扇,就呼啸而至? 早饭后,父母都出去了,我心不在焉地随手拿了一本物理复习资料,翻来翻去,也不知道都看了些什么。 也顾不得他来了以后埋怨我了,我拿出他借给我的一本宋词翻了起来。 可是往日爱不释手的宋词,今天也觉得真是煞风景。 你看这阙《天仙子》(敦煌曲子词):“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无棱原上有仙娥,携歌扇,香烂漫,留住九华云一片。” 多么热烈的场面,况且还有能留住“九华云一片”的仙娥轻歌曼舞,何等景致?正想象着自己身披轻纱,轻舒双臂,飘飘若仙…… 下阕却忽然一转“犀玉满头花满面,负妾一双偷泪眼。泪珠若得似珍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 唉,一个人若是笑靥如花,却暗中偷擦泪眼,该是多么叫人难过呀? 不看这阙了,往下翻吧。张先的《诉衷情》——嗯,题目好。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 嗨,这又是什么呀?怎么写的是一段横遭挫折的爱情呀?唉,都说“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怎么又是惜春伤春的多呢? 我的心沉了起来。一诺呀,你将我的心绑架了,你是会将她与你的心揉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是将她撕裂、伤透,弃之如敝屣?你费了这么多心,得到了我的心,你的心可愿意交给我? 应该会吧?否则我又怎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功夫?简直是斗智斗谋,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 可是,你为什么那天会随口冒出一句“我将来可不一定会娶你”呢?真的只是玩笑吗?…… 忽然间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看看表已经将近十点了。怎么会还不来呢?不会是学校今天又不放假了,他来不了了吧?如果是往常,这个点他也该来了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时间几乎是一分一秒数着过去的。 二十分钟之内我出去看了三趟,可是一趟比一趟失望:该来了呀,怎么会还没有来呢?会不会在路上心急摔倒了呢?不,不,当然不会,一个男子汉整天骑自行车怎么会摔倒呢?那,也许是先在学校写完作业才来吧?反正是今天放假也不急,总能见到的。 他那天巴巴地告诉我今天放假,就肯定会来吧? 让人看见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门口转像什么? 唉,都这时候了,他怎么还不来呢?难道他今天不来了?会出什么事呢?他家里有事来不了了?大过节的他父母不让他出门?还是,还是……他真的跟同学到安泰县城去了呢?他到安泰去有什么事情呢?他跟谁去了呢?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心越来越沉……他为什么会不来呢?已经十一点了,他今天肯定不会来了。 我的心象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的脑子像有无数声音在一起抢着往里灌一样…… 唉,上个星期天他临走时明明说好了今天一定来的呀。难道是因为上星期天我没有答应他…… 那天,说到政治要换课本,我心里很不好受。他让我复习数学,我也没心情。 他见我不高兴,故意歪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瞅着我说:“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呢?” 我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点沉重。” 他故意开玩笑说:“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害怕我知道了你会绣花,等将来咱们结婚时我让你自己绣嫁妆!” 我大窘,将脸一下子埋进了手里捧着的资料里。 “我发现你上辈子肯定是一只鸵鸟。”他“扑哧”一笑,“好了,快别挡着了,你什么情况下是什么样子,我早就记在心里了。” 我慢慢放下了手里资料。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放下书本说了好多话。 他说:“你呀,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谁又会愿意学习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呢?还不是为了跳出农门?如果真考不上,以你林黛玉似的体质能种地吗?” “难道考不上大学就一定得饿死?”我有点泄气。 “饿死倒不至于,不过我们辛辛苦苦地到这个世界上来一次,总希望自己过得好点,让我们的父母过得好点吧?如果在家种地,一切美好的愿望就都白搭了,不是吗?” 其实,这理他不说我也知道,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他时老想着他,见了他大脑又不是自己的了,老围着他转来转去,要想冷静下来学习……我已经很难做到了。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好像被他看穿了心事,又觉得血往脸上涌。 “还犟嘴呢!你小尾巴往哪儿翘……” 他忽然打住了,他这个人善解人意,很少说让人难堪的话。我也乐得装糊涂。 “人家怎么翘尾巴了?我刚才是在想,你这样辛辛苦苦地来辅导我学习,我应该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你的苦心。咱们复习吧。”我收敛了一下心神。 “今天算了吧。我看你的心早不在学习上了。”他将给我整理的资料摆放整齐,朝我咧嘴一笑,“哎,我告诉你件事。” 第四十章 该来的不来(中) “什么事?”我抬起头看向他,突然发现他的脸色红得像喝了酒。我莫名其妙地跟着脸也开始热起来。 “算了,下次告诉你。”他竟然难得地也有害羞的时候。 “什么意思?干嘛吊人胃口啊。”我竟然也有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 “不是,还是下次再说吧。等十月一那天我们少学点,拿出两个小时专门聊天。” “现在就跟我说说嘛!”我撅起了嘴,用撒娇的语气说。 这是我以前从来没好意思做出的“丑态”。 “昨晚我回家了,我听我父母说……”刚说到这儿,他又扭扭捏捏地停住了。 “说说呗,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又不会笑话你,何必呢?” “好,我都说今天不说了,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他又是摸脸,又是扶眼镜,做了好几个假动作,方才放低声音蚊子哼哼一般地说,“昨天晚上,我无意中走到我爸爸妈妈房间门口,听见我妈跟我爸爸说,我是家里的独子,国家又只允许生一个,希望我将来能生个儿子……” 我的脸一下子像正被烈焰炙烤,怎么?怎么竟然谈到这个问题?怪不得他不好意思说。金一诺他才能有多大?现在还在读书呢?他的父母怎么竟然就谈到这个问题? “你才有多大?你父母怎么会谈到这个问题?”谁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明明是在心里想的问题,竟然就随口问了出来。直到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谈论这个问题真是叫人羞不自禁,根本就不是我一个女孩子该问出口的。 谁知,他却好像比我更加扭捏,“嗨,我,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谈到这个问题。”他犹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 我心里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咯噔”了一下子,“无风不起浪啊……你父母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谈到这个问题呢?” “我走到他们房间门口的时候,我父母已经在说这个问题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说到这个问题的。也许是因为我是家里的独子,也许只是我妈白天在哪儿听了什么张家长李家短,所以……怎么,听到我父母说要生儿子心里有压力呀?”他突然转换了问题,将难题抛给了我。 “呸,说什么呢?你要生儿子我有什么压力?”我强忍着害羞与慌张,虚张声势地说。 “难道你不想给我生吗?”他轻轻地就将难题又抛了回来。 “你,不跟你说了,越说越不害羞了。这是结婚以后的事好不好?”我实在是羞不可抑,将头差点低到腿上去。 “现在还有谁会等到结婚以后?哎,说真的,哪天有机会咱们试试好不好?” “一边呆着去。谁跟你试?”我觉得我的脸热得能烫熟鸡蛋,说出来的话都像发高烧时候的呓语,“再说了,难道你父母说想生儿子就能生儿子了?你又不是没学过,难道你妈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好不好?咱们试试吧。”他说着,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口中的热气一阵阵吹到我的耳根后。 尽管不知道他要怎么试,我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好像心慌气短,又好像头晕脑胀,又好像……不,我说不出来。可是,我知道他说的是不对的。 “我,我妈回来了!”我挣扎了一下,从指头缝隙里露出来的眼睛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手表。 “回来了吗?你怎么知道?”他慌忙放开我,扭头往窗口看去,“哪有啊,你竟然敢骗我!你知不知道差点吓死我?” “你看已经十一点了,我妈应该回来了。”说着这些,我觉得我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 “时间过得真快,怎么就十一点了呢?我也该走了。”他好像有点意兴阑珊。 “快到吃饭时间了,吃完饭再走吧?”我不愿他说那些事,可是我更舍不得他走。 “今天不吃了。下午回去要考英语,于光亮的课还是别惹他。你放心,十月一那天我一定早早来。”没想到他的情绪倒是转变得快,我只不过说了一声‘我妈回来了’;只不过这么一会功夫,他竟然就跟刚才完全变了一个人。刚才热情似火,现在理智有礼…… “你,你不高兴了吗?怎么突然就说要走呢?” “怎么会呢?是真的今天下午要考英语,一开始之所以一直没说,是想让你多高兴一会儿。你放心,我舍不得你生气。我十月一一准早早来。” …… 他明明说早早来的。可为什么竟然都没来呢? 尽管心里六神无主,可是想到他没来,慢慢又联想到他每周辛辛苦苦来的情形。我尽量压制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平静着自己的思绪,拿出化学参考资料开始复习。 中午吃完饭,我继续复习化学,希望能弥补一下上午耽误的时光,也希望他下午来的时候,能看到我的努力。 正在又记又写,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在敲我的房间门。我心里一喜:来了!随手把书一扔,“嗖”地跳下炕,春风满面地打开房门。“怎么才……” 一个“来”字还没说出口,我就发现门外并不是我希望见到的人。“怎么是你?” 第四十章 该来的不来(下) “怎么,你以为是谁?你在等人吗?”郝宗山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 “你怎么来了?” 我的情绪一落千丈。这个人的脸皮可真厚,我就差明着撵他走了,难道他是真的不明白吗? “怎么,就打算让我站在门口说?”他依然满脸堆笑。 我现在耷拉着的脸恐怕有二尺长了,他难道就看不出来?看来,爱情的力量真的能叫人的脸皮变厚。 算了,反正我已经对他暗示过了,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既然他还是这么如飞蛾扑火一般,我也没办法。何况,人家也没有明说,我也不好给人家太多的难堪。 我松开了拉着门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郝宗山进了门,面带讨好地说。 看他依然满脸笑容,说话也小心翼翼,我不好意思再耷拉着脸,尽量装着平静地说:“什么时候学会客气了?你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呢?” “你小学、初中时学习就好,听说现在更是成了才女。我在家没事写了篇小说,想请你给我修改修改。”他将手从他的背后拿出来,手里拿着着几张卷在一起的稿纸。 “你别来臭哄我了,谁说我成了才女的?才女会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我是学理科的,结果理科也没学好,对写小说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你还是另找人吧?”我尽量客气地拒绝道。 “你本来作文就写得好,又读了高中,肯定比我强,我先放在这儿,你有空给我看看吧。”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把那卷稿纸放到了我的炕头,逃一样地回过头往门外就跑。 “砰!”他的头重重地撞在门框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一声也没吭,一边用手揉着额头,一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跑。 “咚咚”的脚步声到了院子里,他又隔着窗子转回头来对我说:“你有空再看,等你看完了我再来拿。” 本来还想着是否应该出去送送他,可是,他跑得竟然那样快,我刚走到正间,就已经听到了他“砰”地关街门的声音。 本来在家学得好好的,被他这一打扰,心又起空了。一诺,我多么希望刚才来的是你!你都说好了今天一定会早早来的,可为什么竟然没来呢?你有什么事呢?我希望你来。 拿出日记,在上面信笔划拉道:一诺,你说好了今天来的,可为什么又没来呢?你知道吗?我很想你。虽然跟你在一起时我不好意思说这些话,可是,那仅仅是因为不好意思说出口,也是怕说出来以后你欺负我。实际上,我的心里已经把你当成我的爱人,我要相守一辈子的人了。我的心已经完全系在你身上了,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在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我甚至都没心思管院子里是阳光普照,还是刮风下雨;在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要么我一头扎进书里让问题麻醉我,要么瞅着书上的字都变成了你的脸。 一诺,你知道吗?我虽然不知道你要的男欢女爱是什么,其实我是希望能给你的,反正早晚有一天我都是你的。我这辈子只能是你的。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情形,我不知道她(既然你觉得是美好的,我在这里就用这个‘她’吧)为什么会让你一次次地明里暗里地想要,可是,既然她能让你这么想,我怕我们一旦有了第一次,以后便会情不自禁地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就会无心再学习,我们就会为了一时欢娱放弃了高考。你说过,当然我的心里也明白,一旦我们两人放弃高考,我们就只能在农村种地,那时候宝哥哥挑水浇园,林妹妹施肥撒种……一诺,这种情形能想象吗?不,我绝不会拖累你到此地步! 我,其实,心里愿意答应你,只是理智让我不能。我有时候很是庆幸,这么长时间了,我还能保持着这种理智。 有时候我也想:人家郝舒梅为什么就能那么热情似火呢?是不是我人已经长大,心智还不成熟呢?我所谓的理智是不是实际上我还没长大呢? 可是,我现在却知道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一诺,让我们都节制一下,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愿意怎样我都答应你。不,如果你真的放不下我,等我们考上大学也行呀。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 不说你每周,不,现在不能说每周了,可是,至少是经常,你经常来给我送资料、辅导我、陪伴我;你经常开导我、爱护我、爱惜我……这种种的种种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不管将来怎样,我都是你的。我绝不会负你。 放好了日记本,却觉得言犹未尽。是,我现在觉得我的语言能力真是匮乏得很,我无法表达我对他的炽热的心,我无法表达我柔肠百转的心。一诺,但愿你能理解我;但愿你今天的失约是真的有事耽搁了;但愿你今天的失约不是因为我的拒绝;但愿,但愿你这样辛辛苦苦地来真的只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唉,语言能力!在金一诺跟前,我从来无法不着痕迹地表达自己的内心,郝宗山竟然还让我给他看什么小说。 第四十一章 各人的眼泪(一) 郝宗山竟然拿着他的小说让我给他修改!如果他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恐怕我得让他失望了。不对,我这是什么话?如果他是醉翁之意在于酒,我应该是更应该让他失望的。要不是我这人一向不好意思让人太难堪,我早就叫他别来了,哪儿会他来了我仅仅是冷落他而已。 郝宗山走了以后,尽管极不情愿,我还是拿起他拿来的那几页纸,找到题目,从头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我不由得皱起了眉:这写的是什么?错字连篇,语法错乱……我摇了摇头,耐着性子往下看,好不容易看了三页,却气得从来没骂过人的我想破例骂一次。 我真是不想说,却又忍不住说,他在他虚构的小说里写的内容大约是这样的: 男主人公(隐指的人是他)与女主人公(他心里想写的应该是我)谈恋爱——他倒是会做梦!——女主人公善良、聪明、美丽(可惜不管我怎样都跟他无关),男主人公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他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就他还配得上这两个词?傻大个一个而已!),他一开头就说男女主人公爱得如醉如痴(我跟他?就他那个死样?——满口黄牙,有一次到我们家,牙上竟然还粘着菜叶子——真是恶心)…… 女主人公非常喜欢看书,男主人公非常喜欢收藏书(这点倒还是真的)。女主人公为了找借口接近男主人公,便常常假装去跟男主人公借书看(呸,呸,呸,我找借口接近他?只要他别像狗皮膏药一样整天粘着我,我就烧高香了。他到我们家来找我,如果不是我一贯为人善良,我早就撵他走了。我还找借口去找他?真是会做他的春秋大梦!) 有一天,女主人公去他家还书,碰巧青山、绿水(他给小说中的两个配角起的名字)正在他家,青山正跟他一起对弈,绿水在一旁观战。绿水见我进去就打趣他说:“你的小情人来找你了!”(还小情人,真是恶心!) 他在小说里写道:“我一听绿水这样说,嘴里骂他:‘绿水,你他妈的再胡说八道我立马把你踹出去!’同时心里暗骂道:‘不长眼的臭娘们,什么时间不好来,偏偏这个时间来?你他妈的看见青山、绿水在这里为什么还要进来,让他们说我的闲话?等他们走了,看老子不好好收拾收拾你!操你妈的,你让老子丢了脸,给老子好好等着,你个小骚货,还不快滚!’” …… 看到他满纸的脏话,想到他满嘴的黄牙,见他莫名其妙地咒骂,我恶心地都要吐出来了。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恶毒地骂过我呢。 好像那几页纸也被喷上了脏污一样,我再也没办法看下去,将它们随手一卷、一抛,那卷纸画了一个并不优美的抛物线,跌落到我房间角落里的一口盛放粮食的大缸后边去了。至于他以后还写了些什么,我可实在懒得再看下去。 虽然一时气愤,将他写的东西随手扔到了旮旯里,可也没狠心到把人家辛辛苦苦写的东西撕掉的地步——也许人家自己当宝呢。若他来拿,我就说是不小心掉到米缸后面了吧。 叶落知秋,管中窥豹,虽然没有看完,我也知道他让我看他写的这些东西,目的不是为了让我帮他修改,他就是通过他写的东西让我知道他想跟我谈恋爱。 哼,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什么条件? 在小学一个班时,他曾经当了几天班长,恰逢那一段时间学校上晚自习。那时候我们班和另一个班单独在一个院子里,院子前边是一个大水沟,厕所在大沟对岸的东南角上,离着教室挺远的。 有一天晚上,雾很大,雾气凝聚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又“吧嗒、吧嗒”地不断地落在地上。天上不要说月亮,就连一点星光也没有,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有同学想上厕所,他竟然故意让那些人一个一个去,否则,就不让去。吓得那些女同学宁肯憋得将腿在桌子底下搅来搅去,却连门都不敢出。 班里最大胆的一个男同学一开始不服气,临出门时还装腔作势地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结果,出了教室门,连水沟边都没跑到呢,不说早已经变调的歌声没有了,人也是吓得“哇”地一声又跑了回来…… 这种人小时候就可以这么恶毒,现在竟然还在我这儿装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还恬不知耻地反过来说我追他?真是连隔夜饭都想吐出来了! 偷偷做个美梦,说人家跟他谈恋爱也就算了。可是,就算是真去他家还书,就算恰好碰上有人在那儿,他凭什么就能够满嘴脏话呢? 这要是谁瞎了眼嫁给了他,将来生活中有点什么不周不齐,还不得让他给骂死?看他平常在我面前装的还可以,怎么在文章里能够骂得这么难听?是不是他的心理本来就这么阴暗呢?这种人,可连朋友都做不得呢。 就算我现在没有金一诺,就算不说他的黄牙,不说他的为人,可在我们村里,我们是同姓呀?就是他爸爸按辈分也得叫我大姑,我会下嫁给他?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何况我有金一诺。 一诺,我的恋人,我早就把我的心许给你了,我将来也会把我的身子献给你,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用不着你给我打上你的印记,用不着你看着我,我就会替你好好地留着、守着,除了你,谁也别想染指;除了你,我是不会看别人一眼的! 郝宗山,他算什么东西呢?不用说自己本身就这么龌龊,就算他是很好的,我也已经心有所属了! 金一诺是我的,我更是他的,谁也别想改变。 你看,人家于安明和唐思远多会看颜色,我只不过是在言语间暗示了一下,人家就知难而退,哪里像郝宗山?他就像一张黑乎乎、臭烘烘的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现在还竟然不知道天高地厚,妄图希冀我去追他? 不用说是他了,就算是金一诺,如果不是他一直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如果不是他在学校时常常给我的开解、安慰,如果不是他在复读这么紧张的学习环境下还顾着我,我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送给他? 郝宗山算什么呢,他这是把自己想象成了谁?以为自己是琼瑶剧里的富家公子?竟然还敢借机骂人,真是恶心到要死! 第四十一章 各人的眼泪(二) 写了那么些狗屁东西,竟然也敢拿来给我看!真是的。我现在倒有点恨自己不会骂人了。不是吗?写了这么些东西给我看,就该好好骂他一顿,骂他个狗血喷头! 可惜,我知道“狗血喷头”这个词,可是,却不知道要实现这个词所达到的效果该用哪些词句。 好讨厌的郝宗山!我讨厌你!你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了!我非常非常讨厌你!——我在心里生气地叫着。 算了,这种叫人讨厌的人越想越生气。我拿出金一诺上次给我送来的复习资料,从头“哗哗”地翻着。 唉,一诺,你不是说这个星期只有六天吗?你不是说今天你一定会早早地就来吗? 你又为什么没来呢?你不知道我想你吗?你不知道说好了来,你却没来,我有多担心你吗?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今天会没来呢? 我垂着头,一张一张细细地翻着他给我整理的复习资料,一张一张抚摸着他抄写的各科题目。多么清秀的字体,多么温馨的东西…… 一诺,快来吧。我快被那个不知道进退的人气死了。 其实,我知道他上午没来,下午也是不会来的。 他今天不会来了。 十月一这天他没来。 十月一以后的第二天是星期天,他也没来。 唉,这两天他至少该放一天假的吧?可他竟然没来。我的心慌慌的,像丢了一样,也许就是随他而去了吧? 这种他说来却没来,他应该来却没有来的日子真难过。我一天到头昏昏沉沉,没情没绪的。 我白天会想他,晚上会梦见他。翻开书仿佛看见他托着腮静静地瞅着我,合上书好像听到他轻轻地对着我“嘻嘻”地笑…… 一诺,你为什么没来呢?你说好了十月一会早早来的,可是你为什么会失约呢?你不是说你是千金一诺吗?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你爸爸说你了?老师发现你经常星期天往外跑了? 唉,你为什么竟然没来呢? 我心烦意乱地翻着书……可他明明说过,他十月一会来的。 他不但是十月一没有来,十月一以后的第二个星期天他还是没来。他竟然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来。 我发现,我竟然会掰着指头计算我们没见面的天数了。 今天又是星期六了,我热切地盼望着他明天能来,可是我又很怕他明天不来。 下午,吃过午饭,正当我一边思念着他,一边逼着自己学习物理时,我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来人之一是郝舒梅上次回来时提到的李仕强,她的那个阳光雨露杨春雨的朋友,那个银行行长家的公子——李仕强。另一个我不认识。 李仕强是一个很清秀、很白净,也很稚嫩的小孩,他在学校时比我低两级,我上高三时他才上高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也让杨春雨给笼络到了手下。 在学校时,有一次我和郝舒梅一起跟他走了碰头,他跟郝舒梅打招呼,郝舒梅曾经给我介绍过一次。可是,从那以后,我并没有见过他,我对他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招待他们。 慢慢地,我从李仕强断断续续、支支吾吾的话语里听出来,他今天来竟然是想跟我交朋友。哈哈,真好笑,一个小屁孩,更何况是一个银行行长家的公子,竟然会心血来潮地来我家要跟我交朋友!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可比他成熟多了,看起来年龄也大点,也许是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了,那个人竟然跟在旁边一个劲地敲边鼓。 且不说我现在已经有了金一诺,就算我的心是自由的,难道我不知道齐大非偶吗?我从来没想过找一个家世比我家好得多的人。 我打起精神问他:“小李,如果你不介意,你能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吗?” “我虚岁都17了呢。”他挺了挺身子,好像这样他就能更像个大人似地。 “哦,这么说你上学比我还早一年呢。” “我爸爸妈妈希望我早点上学,所以就把我早早送去学校了。我在我们班里是比较小的。”他老老实实地回答。也许不明白我的用意,他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那你今天来我家,你父母知道吗?”我笑着问他。 他羞涩地笑了笑,答非所问:“我的朋友跟我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她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是杨春雨还是他的朋友忽悠你的?” “她不让我跟你说。”他为难地说。 “好,不说就不说吧。可是在我的心里你还是小孩呢。你看你的年龄跟我的弟弟恰好一样,你现在才上高二,你们班里的所有同学处好了都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吗?不过,朋友要交,可你更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既然你的父母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更应该给他们争气。可别像我们这几个,明明一个个都不笨,今年却没有一个考上大学。你可不知道,我们一个个现在心里可后悔着呢。” 尽管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讨厌别人的谆谆说教,可是,我还是拿出循循善诱的语气。 本来以为这样说了,他们会生气,说不定掉头就走,没想到李仕强却说:“姐姐,你说的很对。我以后可以认你做姐姐吗?” “好啊,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姐姐。当然了,既然做姐姐,我就得承担一点当姐姐的责任,你也得好好听姐姐的话呀。” 我的有意拿出一副老气横秋、倚老卖老的语气,估计着什么话他们不愿意听,我就说什么。 李仕强频频点头,我真不知道他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就这样会察言观色,会讨好人。 “那你从现在开始听姐姐的话,把你的所有精力都用在学习上。等你考上大学,你愿意交多少朋友都行,好吗?今天不是星期六吗?学校应该不星期吧?你们怎么没在学校里呢?你知道,咱们学校的校规有时候好像有点不近人情,你们可不能学着逃学,更不可别跟社会上的人交往,让学校的老师抓住什么把柄,行吗?” 姐姐?我才不想做他的什么姐姐。如果让金一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风雨呢。等下次见到郝舒梅让她好好劝劝他,说实话,做思想教育工作我可真不在行。 “我知道了。姐姐。”他规规矩矩地回答,完全就是一个老实有礼貌的乖小孩,哪里有一点银行行长公子的跋扈呢? “你现在还跟杨春雨有联系吗?” “嗯。他转学到黑龙江,做高考移民去了,在那儿考大学录取分数低。前天我刚刚收到他的一封信。”他乖乖地回答。 那份小心翼翼地样子,让我的心里一阵柔软,刚才还在心里跟自己说,自己是在那儿应付差事,可现在我差点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了。 第四十一章 各人的眼泪(三) “人家是银行行长公子”我赶紧提醒自己。 “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你看,天快要黑了,早点回家吧,我们乡村的路可不好走。回家晚了你父母会担心的,对吧?”我开始撵他走了。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住在银行的家属院,我们俩一边玩着,半个小时轻轻松松地就到家了。”李仕强跟他的朋友站起身,像个乖宝宝一样有礼貌地说,“我真想在你家再玩一会,不过,既然姐姐说了,好吧,姐姐,我们走了。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送走了李仕强他们,返回房间。 想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怎么说的?竟然会出现今天这一出,一个小屁孩也跑到我这儿来演戏。一定是舒梅或者是她的那群狐朋狗友在他跟前说过什么了。 可是,杨春雨不是已经到东北去了吗?他们几个人现在应该聚不到一处的,李仕强这个小孩这次是受了什么刺激?算了,不用想了,官二代闲着没事找刺激而已。 第二天,吃过午饭,觉得头昏脑胀,看了看还不到学习的时间,就在房间里歪着打盹。 忽然,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怎么这次是下午才来呢? 跳下炕,刚准备去开门,脚沾到地了,又收了回来。哼,说好来却不来,害我整天心神不定的,这次不能让他看出我很焦急的样子。 我回到炕上坐正了,将摆放在炕上的书随手拿过来一本打开,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拿倒,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在意的样子,扬声说:“进来吧,门没关。” “怎么,没午睡吗?”郝宗山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中。 “是你?”怎么会是他呢?明明知道是午睡时间还来,真讨厌。 “怎么,不欢迎?那么你以为是谁呢?”门被轻轻地推开,郝宗山走了进来。 “你整天不用帮你家里干活吗?”我没有接他的话。 这个人怎么脸皮这么厚?写出那种狗屁不通的东西给我看,竟然还有脸来。他这次自己来拿走了也好,省的放时间长了把我家的粮食熏臭了。 “我是家里的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活我姐和我妹她们就干了。”我心里一阵腹诽,就听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有空吗?” “你有什么事?”这个人真烦,我有没有空关他什么事?可千万别让我当他的面给他修改。 “我想跟你说件事。”他忽然换了一脸的兴奋,兴冲冲地说。 “嗬,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呀。怎么,跟我有关系吗?”我心里撇了撇嘴,瞧他那个得意样。 “嗯。有!我叔叔给我在新华书店里找了份工作,让我明天就到西王母镇的新华书店去上班,等我干一段时间业务都熟悉了,他说,他会将我调到咱们县里的新华书店。你替我高兴吧?从今天开始,我也是国家正式人员了。”他兴奋地、迫不及待地说着,高兴得脸上放光。 “哦,这还真是件好事。”我由衷地说。 一个农村孩子,能够得到一份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工作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还是新华书店这种地方,他又从小喜欢收藏书籍,这个工作可是真的适合他。 “你不高兴吗?”他将屁股拍在炕上,离我能有二十公分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我不是说过是件好事了吗?这份工作真的挺适合你的。”一边跟他说着话,一边悄悄地、不动神色地往炕里移了移。 “我是说,我是说……”他脸上的喜色黯淡了下去,忽然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地说。 “你要说什么呢?”真不喜欢他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不出脓不出血的性格。 “我以为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他低下了头。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很替你高兴呀。这份工作真的很适合你。不但工作轻松、干净,而且以后还有机会看很多书。不但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还可以提高自己的个人修养,提高你的写作水平,真的是好事呀。” “我高兴的不是这个。”他的声音中有一些失落。 “哦,当然了,比在农村种地挣钱要多。”我淡淡一笑,这个人还真俗气。 “也不是了。我,我是说,我是说,我以后就可以配得上你了。”他说着,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忽然间又感觉到手一紧,我赶紧将手一甩,将脸一板:“你高兴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没想到他却反而又往我跟前靠了靠:“我说的是真的,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吗?现在我不用种地了,我在你的面前再也不用自卑了。而且我也有能力养活你了。答应我吧,我做梦都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一边迅速站起身,往窗边上退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炕上的他,一边听着他滔滔不绝。 “你怎么竟然可以这么想呢?难道你不知道你应该叫我什么吗?连你爸爸都应该叫我大姑的,你比我矮了两辈,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老姑的。因为咱们在小学里是同学,才没有按照辈分叫,你现在怎么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好不容易等到他言语中略微停顿了一下,赶紧拒绝。 尽管心里很讨厌他,可是还是找了这个借口。一时间,我也想不出别的借口。 “我没想到你心里竟然也跟世俗的人一样。现在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了,你怎么还论辈分呢?”他垂头丧气地说。 没想到他倒是把这个借口当真了,不过如果他能就此不再纠缠我,管他怎么想我呢。我必须得快刀斩乱麻了。 想到这里,我对他说:“好了,你没听说过吗?‘各人各得眼泪罢了’。我比你大两辈呢,从咱们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你和我没有一点可能。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我跟你的缘分只能是同村和同学,不可能再有别的。” “你说什么眼泪?难道我找到这份工作,惹出你的伤心事了吗?” “你这是什么话?这与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呢?你找到这样的好工作,作为同村的同学我自然是替你高兴的。”唉,跟他说话可真累,如果是跟金一诺说,他肯定不用我解释,“我刚才说的‘眼泪’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从来都没听过吗?” “什么‘各人各得眼泪罢了’?不知道我跟你说我找了份好工作,正说的好好的,你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仰起头瞅着我,语气好像是说不出的委屈。 “也许你忘了,刚才不是说到你要到新华书店时我才说那句话的,而是……”实在不想提他那个让人倒胃口的想法,可是看他胡乱指责,给我乱扣罪名,心里却又实在生气。 他怔了一下,大约是在回忆刚才我说那句话的时的情景。 “我想起来了,”他摸了一下头不好意思地、兴奋地说,“刚才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却被你的什么眼泪打断了。你看,我现在也有了好工作了,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了呢?只要你点头,我马上让我妈找媒人来你家提亲。” 第四十一章 各人的眼泪(四) 我心里“呵呵”了两声,这怎么就连找媒人提亲的话都说出来了呢?刚才不是还标榜是什么二十世纪末了吗? 我面色一寒,打断了他的话:“我考虑什么呢?我刚才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 这个人,我给他留面子,不想让他难堪,他却这么冥顽不灵。 “你刚才已经说了?你说什么了?”他犹自茫然不解。 “我刚才说的那句‘各人各得眼泪罢了’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说的,你真的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没看过《红楼梦》吗?” “《红楼梦》?不是有句老话叫‘少不看《三国》,老不看《西厢》’吗?我是乖孩子,对《红楼梦》没有兴趣。”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差点气笑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暗暗皱了皱眉头,终是忍不住问道:“老话说‘少不看《三国》,老不看《西厢》’,这跟《红楼梦》有什么关系?” 他的脸一下子由暗黄变成了煮熟的猪肝色,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狡辩道:“《红楼梦》不是跟《西厢记》差不多的嘛?” “噢,我明白了,原来老古人的这句话还可以这样理解。看来,我还真是土得掉渣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露出他那一口黄牙:“我是真的不喜欢《红楼梦》,对贾宝玉那种娘娘腔尤其不感兴趣。什么眼泪不眼泪的,我不明白,你就直说吧。” “如果将来我就想找一个人跟我一起欣赏《红楼梦》,那你能行吗?其实,你只要回家,把《红楼梦》里药官画‘蔷’那回书前前后后仔细读一遍,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尽管心里非常地讨厌他的纠缠,却还是实在不忍心,更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拒绝的话。没办法,我还是又提了上一个话题,希望他能自己明白。毕竟他爱一个人是没错的,错就错在他不该选错对象来爱我。 “好,等我到了新华书店后,我一定找到这部书好好看看。这样,我就可以跟你一起欣赏《红楼梦》了吧?” 我皱了皱眉头,这个人真是的,我明明是在拒绝他,他是真的听不出来,还是故意装糊涂呢?我不得不又艰难地措辞:“其实,我的意思,我和你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那个,那个,”他“那个”了半天,把他细长的小眼使劲一睁,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你看,即使你明年能够考上大学,将来毕了业也不过是比我多了一个国家干部的身份,我现在就是国家工作人员了,等我到了单位上,干好了也可以提干。你放心,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好好干的。咱们俩的事你就答应了吧?!你放心,即使你明年考不上大学,我也绝不嫌弃你,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他说着,可能连他自己都激动了起来,在炕上坐着的他朝着我挪动了两下,伸手就向我下垂的手臂抓过来。 我赶紧一躲,满脸阴云:“别动手动脚的!你再这样,马上就走吧。我去跟你家我大侄(他爸爸)说说,让他再不要允许你来我们家了。” 他见我生气了,马上缩回了向我伸来的手,小声畏畏缩缩地说:“我,我其实是很好的,我对你是真心的,只是你不了解我就是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约就是我现在面临的境况吧,我顾不得再考虑他的面子:“郝宗山,其实我一开始就跟你表明了我的态度,因为我一直顾及着你的面子,我才没有明说。其实,我一开始说的那句‘各人各得眼泪罢了’就是已经明确地告诉你了,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我跟你的缘分只能是同村和同学,不可能有别的。” 他的神色明显地非常沮丧:“我哪里不好了?论长相,我比咱们班的那几个男生都长得高,现在我又有了正式的工作,为什么你就这么绝情呢?” “我说了,不是你长得好不好,也不是你有了什么样的工作,我是说缘分。如果有缘分,我不会在乎任何的身份、地位、金钱,我在乎的只有人。可是那个人不是你!我和你没缘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那你说的缘分是什么?”他的脸色更黑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是真的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你。如果说咱们是同学,我觉得你还是挺好的,可是别的方面我真的是从没有考虑过,我根本就连想都没想过。别的不说,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同村,我都比你大了两辈,从辈分上来论,我是和你爷爷一辈的,你爸爸见了我都得叫我大姑,如果咱们不是生在现在这个社会,在古代按照辈分你得叫我老姑,不是吗?你怎么竟然会想到我呢?我真的想不明白,你怎么会把我跟你想在一起呢?我是永远都不会考虑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看好了那个整天来找你的小白脸!”他忽然跳下炕,刚才勉强还装得挺像的温文尔雅和唯唯诺诺一下子不见了。他唾沫要喷到我脸上似地愤愤不平地说,“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他来你家的时候我偷偷看过他好几次。他个子跟我差不多,不就是长得比我白吗?你说,你到底看上了他哪里?他到底有什么好?细细的小眼睛,还戴着副眼镜,一脸的桃花相!” “我没说我在跟他谈恋爱。”被他偷窥,被他这么毫无顾忌地嚷出来,我顾不得反驳他刚才都说了什么,羞红着脸反驳道。 “那这么说我还是有机会的。”他见风就是雨。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现在你刚刚参加工作,应该把心思先用在工作上是吧?”我不敢再跟他说下去。 唉,郝宗山,你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呢?我认为我已经表达得够明白的了,你又何必自讨没趣呢。不好意思说撵他的话,我跳下炕,穿上鞋子,起身往外就走,嘴里说着:“我要午睡了。我送送你,你慢走。” 他见我都已经走到正间门口,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撵上来对我说:“你不用送了,常来常往的。等我星期天再来看你吧。” 我口里“嗯嗯啊啊”地应着,好不容易算“送”走了他。 回到房里,心情还是很差。希望来的人来不了,不希望来的人倒是整天来聒噪,真是很烦。 第四十二章 手抄书(一) 星期天,我正躺在炕上想着,就感觉一双大手蒙在了我的眼睛上。将那双熟悉的大手轻轻地拉到一边,一张日思夜想的熟悉的笑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心里的委屈脱口而出:“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来?不是说十月一一定会来吗?” 他用手指朝着我的嘴虚点了一下:“看看你,嘴撅得能挂上两个油瓶了。想我了吧?你父母呢?你爸爸怎么星期天也上班呢?” “我爸爸有事可以歇班,可是并没有固定的星期天。我妈到地里去看麦子出得怎么样去了。一般一会儿就回来了。怎么,你这是想他们了才来的?” 见到了他,又见到他心情大好,知道他这段时间肯定好好的呢。不见他时的思念、焦躁一下子烟消云散。我也不急着追问他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来了,不觉顺着他的话题打趣他道。 “当然。”他顺杆子往上爬,道,“我也怕你妈他们想我了。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好看’嘛。她都大半个月没看见我了,能不想我吗?” “嗯,亏你说得出口。什么时间脸皮变得这么厚?”我刮着脸蛋羞他道。没等他回话,我又唧唧呱呱地说,“你不用等多长时间,我妈今天不用多久就会回来的。她今天不过是去看看麦苗出得怎么样,如果出得齐,没有缺苗的地方,那么她一会就回来了。” “哦,我明白了。”他嬉皮笑脸地说,“你这算给我通风报信吗?是不是暗示我,有什么话趁着你妈不在家的时候赶紧说呀?” 我脸一热,刚想开口,他接着笑嘻嘻地问:“这些日子想我了吗?” “还好意思说呢?说来不来,不讲信用。”正害羞呢,听他又问出这句话,勾起了我这些天坐卧不安的委屈。 “我是不敢来呀。” “不敢来?”我心里一紧,难道真地不幸被我猜中了,“怎么了?老师说你了?” “那到没有。毕竟是复习班,星期天一般以上自习为主,没有老师看着的。” 我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是感到奇怪:“那你怎么还说不敢来?难道怕我家里有老虎吃了你?” “我倒是不怕你家里有老虎吃了我,而是怕我忍不住变成大老虎吃了你呀。” “你,又胡说了。”我的脸大约又没出息地羞红了,我躲闪着他的目光道。 他向我靠了靠:“嗳,说实话,这么长时间没见到我,是不是想我想得要命呀?” 我的脸更热了,也许是一个“想”字又勾起了我的委屈,我故意假装板起脸说:“才没呢。谁让你都说话不算话呢。明明说好了来,却让人家空等。” 说完了,听他很久没出声,我怕他信以为真,赶紧抬起头睨了它一眼。 他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呢,看我偷偷看他,故意装出满脸失望的表情,说:“可我想你了。我每做一件事都会想你一次;我每做一个题都会想你一次。这三个星期,两个周末我虽然人没来,可是我的心却一直在你家里。你都不知道,我哪个周末不是在为了你忙活?可你竟然狠心地一点都不想我。” 听他这次竟然说的这么赤裸裸地,我脸皮又是一热,心里却欢喜得紧。不忍心再逗他,不好意思再嘲笑他:“你明明知道我刚才说的不是真的,你却装出这副可怜样儿。真是狡猾!” 他听了我的低语,嘴角微勾,露出了一抹笑容,随即这抹笑容迅速消失,他拉过我的手,拿到嘴边轻吻了一下,一脸深情地看着我说:“知道吗?刚才我是真的伤心了,我还以为我对你那样好,你真的是块木头呢。” 他的目光灼伤了我,他在我掌心轻轻摩挲的手指勾走了我的魂,我喃喃道:“一诺,嗯,一诺,你心里想的跟你嘴上说的一样吗?我不能确定你内心里的真实想法,可是,可是,我的心,我的心……” 我的心早就给了他了,早就跑到他的身上了。 “你的心怎么样?”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双目一亮,激动地捧起了我的脸。 我只觉得热血上涌,高烧般地呓语道:“你,你没有感觉得到我的心在跟你一起跳动吗?” “真的?”他夸张地说,“怪不得我现在老是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原来是因为我的胸膛里有两颗心在跳动!” 看他不正经的模样,我没来由心慌了一下:“它们,它们在你的胸膛里跳的频率是一致的吗?” 他捉住我的手拉向他的胸膛,“你试试,它们是不是在一起‘怦怦怦’地跳得厉害?感觉到了吗?它们的频率完全一致,它们跳得太厉害了。啊,不行了,不行了,我控制不住它们了!我觉得它们要跳出我的胸腔了。快,快来帮我堵住它们,它们要从我的嗓子眼里飞出来了!” 我还没从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中缓过劲来,傻傻地看他在那捣鬼,情不自禁地刚想笑,他手臂一伸,把我给揽到了他的胸前,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热热的唇就贴在了我的唇上。 我先是一愣,随即嘴角轻轻地一弯:他可真行,什么样的场景都能让他引到这上面来。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嘴角弯不下去了。因为他那柔软却有力的舌已经启开了我的唇,探入了我的口腔里面。 我挣扎了一下,却发觉完全无能为力。他已经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了。 他的舌在我的口腔里面缠绕着,我感觉我的舌好像变成了砂糖,在他的搅动下,正在融化。随着他的吮吸,我的大脑开始充血,然后也变成了砂糖,然后溶化,又熔化,变成气体,变成空白。 第四十二章 手抄书(二) 我觉得我不能呼吸,浑身酸软。可是,却又有一种要飘飘欲仙的感觉。 我想挣开他的怀抱,却又想时间在这一瞬停止。 良久,他方才放开我。“舒服吗?”他的面上也带了红晕,眼神闪烁,笑嘻嘻地问我。 “嗯。”我嗓子眼里应了一声。 很羞人的,他干嘛还要问呢。 “傻瓜,舒服,也要学着我的样子做。”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如果你回应我,会更舒服。咱们再试一次吧。”一边说着,他的手又一次向我揽了过来。 “我笨,学不会!”不敢再心猿意马,我一下子快速跳了起来,赤着脚跳下炕。 我觉得我刚才都要瘫软了,我觉得我的自制力已经消失了,我不能再让他靠近我。 “笨点没关系,不是说‘名师出高徒’吗?”他也跳下炕,拦在房间门口。 “你还说呢,有你这么当老师的吗?不知道上行下效吗?你自己首先就言而无信!十月一你明明答应我早点来的,为什么又没来呢?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是什么心情呢?”我赶紧转移话题,兴师问罪。 “我这不是来了吗?补给你你又不要了!”停了停他又说,“我那天是真的有事。好了,我不逗你了,地上凉,快上炕吧。看看你,不过是亲了你一下嘛,就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跳得比跳蚤还高,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这是什么比方嘛?”我一边重新上炕,一边嘴里不依。 他这个人还是比较守信的,他说不会再逗我一般就真地不会了。 “你呀,人家都说‘食髓知味’,可你呢?从来不主动不说,都不止教给你一次了,而你却……”他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呢?” 刚刚赤脚跳到了地上,身上脑子里的燥热渐渐散去,我不理他的话茬,笑嘻嘻地问他:“你不是老显摆是我的老师吗?我是你的学生嗳,这会子又跟我说这话岂不是****这怎么就叫****了?人家杨过还真娶了他师傅呢,更何况我又不真是你的老师。” “好呀,这可是你说的,我今儿可记清了,你以后可不许在我面前摆老师的架子来压我了。还有,是哪个老师教你的小说中的人物事件可以做为论据呢?” “你!”他朝我扬了扬手,看那样子好像恨不得戳我一指头似的:“你这个小妖精,明明是你一会儿说想我,一会儿又说心跳一致的话,这会儿引逗出人的邪火来了,你又在这儿假撇清。真真气得我恨不得一口吃了你!” 我面上一热:“谁引逗你了?” 我今天只不过是大着胆子说了句心里话,可真没想引逗他。 “还说没引逗人?你自己照照镜子去!水汪汪的仿佛能淹死人的大眼睛,长得能勾住人心的眼睫毛,艳若桃李的脸蛋,那么小巧又轮廓优美的小嘴巴,偏偏此刻又红成樱桃色,还在那儿‘吧吧吧’地说个不停,你让人怎么能忍住不吃了你!” 以前,我们两个说话,即使是说笑,差不多也都是拐弯抹角地,这次听他当面这么毫不避讳地说讽实夸地,我觉得我的脸红得要烧起来了。脑子一热,我脱口而出:“那我怎么好像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你爱我?” “你这个小瞒良心的,我怎么没说?” 我觉得耳朵都开始热起来了:我说这话的确有点瞒良心,他还真的说过。不过…… “傻瓜,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不说那三个字,我自然也是爱你爱得发疯;如果我心里没有你,即使我每天说一万遍,也依然是在欺骗你。”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捉住了我的手,“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会在高四这种高压下,还巴巴地整天往你家跑?” 我心里也开始燃烧!他整天这样顶着压力,夏天顶着酷日,现在又要冒着寒风,真是不容易。这样想着,似乎就觉得眼睛里有些润润地。可是,接着这股热流后面的却是心里微微一酸:他终于还是用了反问的句子,他终于还是没有正面说出那三个字! 唉,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间变得这么敏感,这么追毛求疵地了。其实,我不好意思说出来,也许他也是不好意思说得太明显了吧? 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现在的我们应该还不到把这三个字挂在嘴上的时候…… 想到这儿,我对他说:“今天,我妈妈到地里去看冬小麦出苗出得好不好去了。如果苗出得整齐,那她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咱们开始学习好不好?” 也许是错觉,我感觉他的神色一黯。我再细看,却见他的脸上露出他的迷人的淡淡的笑意:“好啊,我怎么就差点忘了呢?怎么就陪着你疯了这么久?你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来?” 他将东西捡出来,我随手翻看了一下。立刻,我的心弦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重重地弹拨了一下,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使劲地将眼睛眨了眨,将那层雾气逼回了心里心里一部分,抬起头,脉脉含情地瞅着他消瘦的脸,动情地叫了一声:“一诺!” 已经是尽量掩饰着自己了,可是,我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我的声音是颤颤的,我实在是太激动了。 “怎么?感动了?原来你是这样地重物轻人呀,我整天对你这么好你看不见,这么几张纸就让你感动得稀里哗啦地?”他故意装出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 将心里的感动又压了压,才没让眼里的雾气变成液体流出来:“这是几张纸这么简单吗?《政治常识》真的换课本了?你竟然把书从头到尾全抄了一遍?”摩挲着那厚厚的一摞排满了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的纸,感到那压也压不下去的热气还是一阵一阵地往眼里冲。 第四十二章 手抄书(三) “不是一遍,是一式两份。” “一整本的《政治常识》?你竟然抄写了整整一本《政治常识》?抄这么厚厚的一摞?这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抄完呀?你下课不要休息一会儿?你晚上不用睡觉了?” 我一口气不知道问了多少个问题,他给我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没事,耽误不了睡觉。这么多年,写字的速度早就练出来了,权当我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好像真地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这能一样吗?如果是学过了,抄一段两段的能加深记忆。可是学都没学过,一下子抄了一本,等后边的抄完了前边的早就忘了,整天学习已经够累的了,你何必还要下这些功夫呢?”我是真地心疼他了。 “唉,《政治常识》到底还是换了新课本了,我也是没办法。其实是真地不希望它换,去年一边学着,一边刚刚改了一部分,现在又来换,真地挺讨厌的。” “真不知道我们学理科的为什么要学政治。从小到大《政治》、《政治常识》、《青少年修养》、《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还有什么时事政治,换着花样来,学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想当官。”我恨恨地说。 刚说完,看看手里的抄本,我又转换了温柔的语气对他说:“现在就因为又换了这该死的课本,就要害你不眠不休地给我抄一遍。你也真傻,何必要费这么多功夫呢?” “没办法。《政治常识》这一换课本,新课本的数量严重不足。现在班里是四个人共用一本书,我实在是没办法给你弄一本书来。可是,我又怕耽误了你学习,没有别的好办法,我只好日赶夜赶地给你抄一本了。抄的时候,我就想:四个人一本书实在是不方便,不如垫上复写纸,一式两份,这样不但你的书有了,我也有了自己的一本。所以你不必感动得以身相许,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一开始听他在那故作平静地安慰我,心里还感动地稀里哗啦的。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我不由得脸又是一热:“嗯,那个,人都说‘什么嘴里长不出什么牙’来?你呀,明明是为了我才抄的,你的那份不过是‘搂草打兔子’,一个副产品。你心里明明是对我好的,却偏偏就不能好生说话,而偏要说那种话。” 他低头一笑:“你说得对。某些人嘴里能够长出那个什么牙来。人家明明说的是好话,某些人偏偏却要往歪处想。” 我刚想反驳,大约是他知道我害羞,没再故意逗我,转了个话题问:“现在不怪我上星期天没来了?” 想到他竟然在两个多星期里,利用课余时间,不眠不休地替我抄完了一整本书,我早在那儿感动得不知所以了。虽说他嘴里说得轻松,可是那么厚厚的一本书,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抄完呢?心里想一会,念一会,不知要怎样报答他才好,哪里还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更何况,刚才之所以嘴里怨他不守信用,也不过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看到他,担心他、想念他,故意耍耍小性子罢了,哪里是真心地责怪他呢? “怎么不说话?难道还真生气了?好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 见他误会,我赶紧解释:“没有。我哪里会生你的气?刚才不过是设身处地地在想,如果要我抄完这一本书,那得要花费多少功夫?更何况你还得上课、写作业,真是难为你了。” 本以为他听了我的话会继续耍贫嘴,或者趁机搞点小动作什么的。没想到,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好了,你感动也感动过了,现在开始干正事吧。我抄的是一式两份,为了赶时间,两份没有分开,咱们一起把它们分开吧。” 我乖乖地答应了一声:“好。” 每页的右下角都有页码标号,要把两份分开还是极容易的。分成两份后,我拿出订书机。可是,太厚了,根本就订不透。 “你不是会绣花吗?针线功夫肯定不错。要不,你用针缝吧?咱们也来个古色古香的线装本。”他出主意说。 看着一页页隽秀的小字,想到他每晚熬夜的身影,我可舍不得弄个古董的线装本。 我抬头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地一弯,温柔地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掰下几个书钉,将书钉原先的脚掰直了,又估量了一下书本的厚度,重新将书钉折了两个较长的脚,然后用圆规的尖在书本合适的位置上扎了几个眼,再将折好脚的书钉按进去,把他抄的这两本书给订好了。 “哦,原来书钉还可以这样用。还是这样好,线装本的毕竟容易松散。” 我接过他的话:“这个法子哪个高中生不会呢?我们哪个学期见不到厚厚的一大摞复习资料?” 他笑着说:“我一科有一个文件夹,平常还真没自己订过这么厚的东西。” 我“嗯”了一声,一边翻着他的手抄书,一边把自己正在想的东西随口说了出来:“一诺,人家都说‘字如其人’,你说这话是不是真的有道理呢?你看你的字,初一打眼秀气如女子,可是细看起来,那一撇一捺间却又给人一种潇洒又有力度的感觉。这是不是有点像你的为人呢?” “呵,你的脑子转得可真够快的,怎么就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了呢?我倒想听听,你从我的字里能看出我的为人是怎样的呢?” “不是还没从你给我抄了这么一大本书的震撼中醒过神来嘛。其实,我是想问问,你说到底别人这样说有没有道理呢?你要我说,我可说不好。” “对于我你都说不好?可见我在你心里没有什么位置。”他明显地面上一滞。 我假装没看见:“怎么能这样说呢?不是有一句古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嘛。就是因为我跟你太熟,这才说不好呀。” 他脸上的不快一下子没了,嘴角往上弯了弯,说:“贫嘴!说真的,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第四十二章 手抄书(四) 我笑着说:“说真的,我是真的说不好。在我心里,像你这样的人品,就应该写出这样的字来。有时候想想,‘字如其人’这句话也许真的有一定的道理。当然了,如果曾经专门练过书法,那他们写出的字体自当别论。” “我从来没有特意练过书法,你的意思不会是说我的字很糟糕吧?” “才不会呢。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字体。我想,说不定你将来还能独创一格呢。”我心里的喜悦一个劲地往脸上涌,“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字体。隽秀又潇洒,就像你的人一样。我想,如果贾宝玉没特意练过书法,他随本性写出来的字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看到你的字,就好像看见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站在面前;而不是像我的字,给人一看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字。你看你平常为人处事,都是对人体贴入微,又隐含着一种,一种,怎么说呢?是优游自若?也不是,好像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你。到底是怎么样,我语文学得不好,我形容不出来。” “哦,看起来我在你的心里的形象还很高大嘛。”他打蛇顺杆子爬,“不过,我也觉得‘字如其人’是有一定道理的。不是说心态决定一切,性格成就人生吗?一个人的字体也许真能体现出他的一部分性格特征呢。好了,林妹妹,今儿个宝哥哥就不陪你谈论这些了。我这么长时间不来,你该积攒了不少问题吧?《政治》你留下来慢慢背,要我给你把学过的讲一遍是不能了,我也不大喜欢学政治,政治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你还是先把你积攒的问题拿出来,我看看我是否都能坚决,然后我再把这三个星期里给你归纳的重点讲讲。” 我脸一热,这三个星期,特别是后边两个星期,我的心整天七上八下,哪有什么心思学习?自然积攒的问题也不多。不是吗?根本就很少做题,又哪里会发现问题呢?现在他倒是一本正经地要给我讲题了,可我的心思哪里能放在题上呢? 脑子里翻腾着,我心不在焉地回答:“一诺,我先问你个问题好吗?” “好,你拿出演算纸,咱们一边看着一边讲。” “不是,”我扭捏了一下,“不是学习上的问题。” 不知怎么的,他就两个星期天没来,可我觉得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了。这次见了面,我总觉得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 他放下笔:“今天不学习了?你要说什么呢?” “嗯,我这一阵子老是集中不起精力来。我,我是想问你,在学校里,你就常说两个人在一起没法讨论学习上的事,怎么现在……” “你呀,”他语带埋怨地说了声,“都快要火上房了,你怎么还有时间想这些?你这样的态度能够把成绩提上去吗?你知不知道?现在班里的学生都是拼了命地学习呢。” 我让他说的更加不好意思,低下头假装揉眼睛。 “傻瓜,那时候我是半真半假。为了赶快进到你的心里,我有时候是故意那么说,好博得你的同情的,谁让你老那么心软呢。不过,你可别误会,我是真心地要跟你好的。现在我们两个已经成为一个整体,我是男人,难道我不该为了咱们的将来着想吗?你想想,现在跟那时候能一样吗?让你回校复习,你说什么也不肯。我一个星期来一趟,有时候甚至还来不了,我来了再不抓紧时间教教你,你明年还要不要高考了?你以为我这样每次都强忍着容易吗?你以为我不想整天跟你卿卿我我?不是你以前老在我耳边‘哼哼’教导我,‘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现在我们两个必须万分努力,争取明年冲过那座独木桥。到那时我们才真正有了谈恋爱的资本呀。好了,我估计你妈妈好回来了,碰见我们在拉闲呱不好。你呀,想跟你说说那种话时,你推三阻四羞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我想学习了,你又来逗我。来,集中精力,别说了,我可不想给你妈留下个坏印象。” “原来你是怕我妈呀。”尽管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我的心却是仍然平静不下来。又被他一句软一句硬地说着,觉得下不来台,我不由得强词夺理地说。 “哼,你妈那么认可我,像我这么优秀的人,如果不是我们还在读书,我相信她一定希望我赶紧娶了你,我怕她干什么?”他鼻孔朝天牛牛地说。 我“嗤”地笑了一声,又赶紧打住了。不得不说,我妈对他真地挺好的,不过,我妈应该不知道我俩的小心思。 “怎么?不服气?要不,咱们当着你妈的面亲热一次?”他将眼神瞟了过来。 “算了吧,你还是不要捅马蜂窝。”听他这么说我吓了一大跳,“我妈对你印象不错是真的,不过,她那个人是相当保守的。如果让她看见结婚前就搞什么小动作,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好了,本来你三个星期没来我就……来了又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震撼,我,我今天真的不想学习了。” “那好,我们今天不学习了。可是,让你妈妈回来看见我们没在学习真地不好。我还是走吧,等下周再来。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如果我哪个星期没来,肯定是有来不了的理由;如果我有时间来,我比你都想来不是吗?我现在是既想赶快高考完了,我好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又希望今年能多几个月,你的成绩能进步得多些。好了,今天我就先走了。”他说着,竟然真地就站起了身。 第四十三章 苍鹰凌空(上) 我慌忙拉住他的手:“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你不是说你今天不想学习了吗?”他不动声色地轻轻地挣脱了我的手,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外走去。 “我今天老是集中不起精力来学习,可是我没让你走啊。”眼看他的脚步就要跨出房间,我慌忙问道,“你今天回去有什么事吗?” “回去学习呀。现在我们的时间这么宝贵,你又不想学习,难道你要我留在这儿陪着你玩?” “哦。”我应了一声,可是心里是真的舍不得他走,可他说他要回去学习,我又实在没有理由留他。我自己不想学,难道还能再去耽误他吗? “你没有事了吗?”他停住脚步,回头盯着我说。 “我,我……”我想跟他说别走,可是,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呀,”他走回来,“今天还打算等你妈回家留我吃中午饭呢。你就不能留留我?” 我脸热热的,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你知道的。” “你不说出来谁会知道呢?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看他又回来坐下,早顾不得兴师问罪。其实,对于他的小动作,我确实感到不好意思,可是心里却又莫名其妙地喜欢。 “对了,咱们好久没写东西了,这段时间你老不来,我写了一点东西,给你看看。你可不许笑话我。” 我还是不想学习。 “真的?你又有新作了?快拿给我看看。” “什么新作?一个考不上大学的理科生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可别亵渎了‘新作’这个词,不过是有感而发略微表达一下心意罢了。其实,以我的水平,是连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也表达不出来的。” “好了,别谦虚了,快给我看看。” 我拿出上星期天晚上写的无名诗。还没展开呢,他就一把夺了过去。 “抢什么呢?什么时间你学得这样莽撞了?”我揶揄他道。 “我当然是想尽快一饱眼福了。” “说不定不是眼福,而是……”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他已经展开纸用夸张的声音读了起来: “往昔你我兮共学堂, 今名为师兮实我郎。 ……” 听他读到这句我不仅大羞。当时写的时候,只是放任自己的感情尽情地流泻到纸上,可现在听他大声读出来,却觉得羞不可抑。赶紧一边去抢那张纸,一边制止他道:“不许念出声来!不许念出声来!你再念就不许看了。” “郎”呀,我在小诗里面竟然胆大包天地用了“郎”这个字!这个只能在心里想想,怎么能当面被人读出来呢? 其实,就算他不读出声来,我写的什么也早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不得常见兮各一方, 流水蜿蜒兮若柔肠。 说来不来兮甚彷徨, 不知君心兮心内伤。” 尽管一直不敢说出来,其实,我的心里早就把他当成我的唯一了。在他一连二十天没有音信的时候,我怎么能不彷徨呢?可是,要让我当他的面说出来,我又实在是说不出来。 以前,在学校时,写什么东西都是很隐晦的。这次,我赤裸裸地表述了自己的感情,让他这么念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幸亏他一向很体贴人,见我实在是羞不可抑,不让他读,他就真的没再念出声来。 就这么六句诗,其实很快就会看完的,可是,他却瞅着那页纸久久地没有说一个字。 就这么过了好久,他坐到我的身边,缓缓地、缓缓地攀住了我的肩膀:“你知道吗?读了你的这首诗我都想弃学了。” 我一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写的就这样差,让你觉得学了也没用?” “什么呀?竟然会这样想。”他没有笑话我,而是瞅着我的眼睛说,“我爱你!我想娶你了。” 我一听感觉一股热气直冲眼睛。他终于对我说出了那三个字!我没有暗示或要求他,他就是说出了那三个字!不止这样他竟然还说“想娶你了”…… 我的心慌慌地,一下子乱了套,一会儿“怦怦”地跳得像在敲鼓,一会儿又紧缩成一团像想让时间停止。 尽管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他一向跟我一样是个含蓄的人,我真没想到,平常让他说出口,他总是用各种方法躲过去,现在我没让他说,他却突然对我说了出来。 我的脸很热,我的心很乱,我的血如脱缰的野马汩汩地流淌。 我还没消化完他的那句话呢,他没等我说话,又接着说:“这些天我没来,你自己在家胡思乱想了吧?难道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你的自信呢?你的高傲呢?” “傻哥哥,在我的心付出之前我尽可以高傲,可是,现在,我的心……我的心早就不在我的胸口里跳了,我还有什么高傲可言呢?我自己的心我能确定她海枯石烂都不会变。可是,可是,你的心,她是在你的胸膛里跳动的。”我低垂着头,用低低的、幽幽的声音说。 第四十三章 苍鹰凌空(中) “你呀,”他伸出手指似乎又想刮我的鼻子,可是停顿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我明白你的心,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心吗?你摸摸,她是不是在说‘我想你!’?我现在都恨不得把课堂搬到你们家里。如果我不是有心,我又怎么会整天魂不守舍地往这里跑?可是,你的‘哼哼’教导,在我的大脑里早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我一想起你,‘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话就会随之出现。还有不到九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了,你觉得复习的有成效吗?我能感觉得出来,你的心里只有我,如果我也这样每天跟你说些缠绵的情话,那我们明年还用考吗?我是男人,我应该为我们的将来负责,不是吗?” 他的话说得很实在,很感人,我也知道他说的是正理,可是,在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不如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的那三个字对我的促动。“我爱你!”他今天终于明确地说出了“我爱你!”尽管我心里清楚地知道:如果他爱我,不用说出口他仍然是爱我的;如果他不爱我,就算天天把那三个字挂在口上也没有用。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说多少遍都不嫌烦。 我好不容易才逼迫着自己,让自己的心慢慢地平复下来,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我羞涩地抬起头:“一诺,我今天的心没在家,咱们今天不学习了,权当今天是十月一,咱们做点别的好不好?” 他嘻嘻笑起来:“你心没在家,到哪约会去了?” “去,你的心才约会去了呢。人家就是说人家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我的脸热热的,他这个人就会借题发挥。 “知道了,逗你呢。”他又向我伸出了手指。 我将头向一边一歪,抗议道:“你再刮我鼻子,我就要变成美国人了。” 他嘻嘻一笑:“谁要刮你鼻子了?我是看你一缕头发耷拉下来了想帮你整整。” 我的脸热热的:“没变成鬼吧?” “怎么会?你怎样都漂亮。就算有一天成了鬼那也是个美丽的女鬼。”他的话脱口而出,虽然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就是喜欢听。其实,现在,他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我心里欢喜着,装作撅了下嘴:“都不知道你是夸人家还是贬人家。”自己偷偷地,好像是不经意地抿了下头发,我提议说,“一诺,咱们一起把你抄写的《政治常识》装订起来吧。” 没想到他也是把嘴一撅:“就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金大官人亲自动手?” 看着他一个男子做出这样的动作,我心里一乐:“嗳,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一个男的呀,怎么嘴唇也是这样薄。”我怕他对我动手抗议,一边说着,一边跳下炕去,“我找两张厚纸,咱们一起画个封面。” “不过是个手抄本,何必弄得那么隆重。等这本书印多了,我去给你买一本。还是印刷体好。” 我没有回答,扭回头朝他轻轻地笑了笑。印刷的书不管多么精美,只要花钱就可以买到,可是他辛辛苦苦给我抄的书却是千金难买的,那里面的每一笔、每一划在我看来都是饱含着深情的。将会是我永远的珍藏,岂是一本印刷体的书能够比的。 我找了挂历纸和胶水回来,他已经抛开了那两份《政治常识》,在翻看其它的资料了。 他放下手头的事情,看着我拿回来的挂历纸,笑着说:“是风景,不错。我还以为你会拿一个大美女回来呢。” 我瞪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啊,难道我找那样一张,好让你整天对着想入非非?” “哟,这就吃上醋了?我是说我害怕你拿一张那样的给我订到封面上,你让我怎么拿到学校去?你看看你,现在整个就变成了房玄龄的夫人了。我已经跟你说了,等高考完后我会对你说的,今天如果你再夹三夹四地乱说,可别怪我让你自己摸摸我的心。”他似笑非笑地说。 我心剧烈地跳了一下,果然不敢再乱说话。 抬起头面红耳热地看了他一眼,语带讨饶地说:“我并不是准备用正面,只不过找不到比这个厚的纸。我想在上面画点东西。” “你还会画画?”他的神情转瞬就变成了欣喜。 我有点忐忑,摇了摇头:“不能说会,更没专业学习过。”见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像在宠一个正在涂鸦的孩童,我补充道:“我大脑虽然不算聪明,可小脑倒是很发达,抓形抓得比较准,画人物不敢说,可如果让我照着画点简单的花鸟,画出来应该有六七分像,不至于让人将虎看成猫。” “真没看出来你还会画画,怎么从来没见你画过?哦,对了那次你写了那篇意识流的文体的文章,上面就提到画画来。难道那事还是真的?快,我来给你磨墨,你快露一手给我看看。”他开始挽他的袖子,装出一副准备红袖添香的样子。 不愿意想起戴熙朝的事,不愿意想起学校的事,我朝着他的袖子作势一拍:“我可不敢让金大公子红袖添香。” 他嘻嘻一笑:“为了欣赏一下你郝大小姐的墨宝,今天本公子就给你当一次小丫鬟。” “丫鬟?”本想就这个问题再揶揄他一下,可终是不忍心,嘴角朝上微微一弯,拿起钢笔吸了一管碳素墨水。 “准备画什么?”他将挂历纸裁成十六开大小,放到我面前铺好。 我故作神秘地朝他一笑,没有回答,笔下却迅速出现了一丛墨竹。我将笔递给好像看呆了的他:“你的字比我的好看,配文你来写。再说了,要是拿到学校让老师看到我的字体,恐怕他们还不得吃了你?” 第四十三章 苍鹰凌空(下) 他没有接笔,却将我的那张画拿起来仔细瞅了起来,一边瞅一边大惊小怪地说:“你确定你没有专业学过画画?竟然画得这样好!简直是郑板桥再世。” 我实在是忍不住,心里感动着、得意着、羞涩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使劲推了他一把:“你嘲笑人怎么可以这样嘲笑?就是我画得不好,你也不该这样笑话我。没给我说成是狗尾巴草就已经算夸我了,还郑板桥再世呢。你再用这种语气,看我不一把推了你下去。” “哎,牵萦,我说的是真的,我真没想到你竟然画得这样好。我不懂画,要说跟郑板桥相比到底怎么样我还真说不上来,不过,在我看来,你的这兜墨竹画得苍劲挺拔,已经画出了竹子的风姿,我看确实画得很像。不用说六七分,就是八分、九分也绝对没有问题。在我的心里,如果加上感情因素那就更像了,我能有你这样一双巧手就好了。你今天真是叫我吃了一大惊,我实在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手艺。”他“呵呵”地笑着说,“你深藏不露啊,真没想到你还能诗会画呢,我看我是真的捡到宝了。” 被他半真半假地这么一说,我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了。不过,我心里也是很高兴,今天我发挥得不错,竹子的神韵我或许没有画出来,不过,单纯从像不像竹子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我今天画得还是很不错的,至少糊弄个外行还凑合。 看他还在那儿不知是真是假地“欣赏”,我将钢笔塞到他的手里:“嗯,你来写点什么。这么大的空白留着不好看。” “啊,”他仿佛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够了啊,你再装就过分了啊。” “我是真地吃惊嘛。”他笑嘻嘻地说,“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你高考或许可以换个思路。你可以去报考美术,这样你的文化课成绩就远远超过了录取分数线。” “快别乱出主意了,整个小学阶段,有一天班主任老师高兴,领着我们画了一次镰刀、红旗;整个初中阶段,初一的英语老师代课,让我们上了一次图画课,说是爱画什么就画什么;高中阶段一次美术课都没上过。”我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我还去考美术呢?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去考什么艺术。真要考美术我还得找专业老师辅导几年吧?我家里可承受不起,我也不认识这方面的老师。” “呵,看起来你比我还惨呢。我初中时是在西王母镇上上的,至少还上过几节美术课,还有过一个专业的美术老师。”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过,真想考美校说不定还真得自己找老师辅导,我们农村孩子能够承受得起的恐怕不多,而且,我们身边懂的老师也不多。唉,真是可惜了你的这份天赋。” 农村的孩子哪有那个机会啊?我有些黯然,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这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我们有个好的遗传基因,自己飞不高,可以培养下一代使劲往高处飞呀。” 他点了点头:“嗯,这大约是大多数中国父母的想法了。” 虽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去学美术,可是,前两年听说电视剧《红楼梦》剧组招演员,我可着实动心了呢,不是吗?我的外号可就是林黛玉,我这纤弱的体型,我对林黛玉的喜爱…… 止住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将钢笔递给他:“给你自己写点东西吧。” “这份是给我的?” “第一份当然是给你的。”我点了点头。 “你希望我写点什么呢?”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看他那热辣辣的目光,将视线瞥向纸上的空白:“写句勉励自己的话吧。” 他将笔尖在自己的眼前画了一个圈,暧昧地一笑,狡黠地说:“有了,我就写‘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好不好?这首诗就是你心里的写照,你一定满意。” 我的心一荡,明知道他是故意揶揄我,还是觉得心里一疼又一甜:“呸,是你自己说你自己的啊,我可没说是花还有不愿意自己盛开的。不过,也说不定某些嘴上说的响的人还真是狂蜂浪蝶呢。” “你看,让我猜中了吧?我本来就是替你说的。我就知道你心里会这样想我。你天天‘哼哼’教导我,不就是害怕被我这狂峰踩了花去?” 他这是什么比喻?我羞得一下子捂住了脸:“你还好意思说呢?其实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好了,我不听你瞎说了。你还是好好想一句吧,空白留大了真不好看。” “你快行了吧,我们都谈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至于羞成这样吗?”他拉开我的手,“不逗你了,还是你给我写吧,留着做个纪念。” 怕他还有什么惊人之语,我不敢再说什么,接过笔,想了想,在留白处写下: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时也虚心。 他看了我写的这两句,笑着说道:“中国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明明就是一棵空心的竹子,偏偏能给它赋予人的高尚情操。” 看他没有再借题发挥、胡言乱语,我的心平静了下来,却又故意跟他捣蛋道:“其实,如果不是怕别人看到,我倒是想把‘虚心’两个字写成‘心虚’的。” 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我却感觉他的笑容忽然就减弱那么一点,神色略显尴尬:“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我怕他多想,有些不忍心,又怜又爱地瞅了他一眼:“我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有什么想法的。” 他将腰杆一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我微微笑了下,没再谈论这个话题。想了想,我指了指顶端的空白:“我再在这儿画点别的好吗?” 他点了点头:“好,我拭目以待,看看你还能给我什么惊喜。” 重新拿起笔,我又在靠近顶端的空白处画了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 等我搁下笔,他歪着头问我:“这就画完了?” 我有点不解:“难道你知道我要画什么?还缺什么吗?” “你怎么就画了一只鹰?‘莺莺燕燕皆成对,何独天生我无配?’就画一只,让人家连个做伴的都没有,你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我脸又一热,他这个人呀,可真会联想:“没听说一山不容二虎吗?我画的是老鹰,不是你嘴里的那些小黄莺。这么大的一方天空,也只够这一只老鹰展翅翱翔的,如果后面再跟一只,岂不是狼多肉少?” “谁说的?可以是一雌一雄嘛。你给人家拆对多不好。”他眉眼含笑地说。 我的脸好似有点发烧:“本来就没留那么大的空白,只能画开一只。”我的声音越说越小,“这是一只刚成年的雄鹰,他的另一半还没有找到……”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已经看到了……” 我很窘迫:“我妈回来了…… 第四十四章 出轨(一) 正是金风退暑、玉露生凉的季节。我的心如同秋日的果园,硕果累累。他先前轻轻地嵌在我心里的那三个字,一日日餐风饮露,仿佛气儿吹得一般疯长。 今儿午后,我去了大沽河河边洗衣服。河里静悄悄的,除了我没有别人。 我一边洗衣服,一边玩水。不知道是秋阳把我给晒得,还是心里的热血往外喷涌,我的脸蛋儿仿佛刚刚走过果园时沾到了红香蕉苹果的润泽,我的眉梢仿佛溅上了河水里荡漾着的阳光,我的心儿仿佛风儿长了翅膀…… 一诺,这个时间你正在教室里学习吧?我在河的这边,你在河的那边,心儿飞扬就是联系你我的纽带。 河边的垂柳柔柔地低垂着,痴痴地望着水面。金秋的风儿牵着她的手向河面摇动着,似乎要捞起水面上的影子。我嘻嘻地笑着,随手捡起一块鹅卵石向垂柳的影子扔去,嘴里嚷着:“不许捞,不许捞!那影子里也重叠着他的影子!” 河水“扑哧”地笑了一声,垂柳的影子和他的影子碎金子一般地随河水上下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远远地扩散出去……我的心儿跟着共振,心弦儿颤动着,心波一圈一圈地扩散开去…… 涟漪没了,河水依然欢快地向前流淌。 “想什么呢?我都来半天了!”我眉梢的笑意还未隐退,一转头就见郝舒梅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惊之后,我让眉梢的笑意加浓:“什么时间回来的?” “刚刚回来。到你家去找你,你妈说你到这儿洗衣服来了。”郝舒梅蹲下身子,在我的身边撩着水。 “嗯,我出来有一会儿了。你在旁边的石头上略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洗完了。” “不用我帮忙?” “不用,我马上就好。我洗完了咱们就回去。” 舒眉蹲到了石头上:“以前总觉得上学很累,可自从上了班以后,反而更没有时间。今天秋风习习,面对着自己从小玩着的清澈的河水,与自己的知心好闺蜜在河边聊天,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听着舒梅在那儿煽情,我“扑哧”一笑:“看来今天心情不错,满肚子的诗情画意呀。怎么?把你的那个山大理工男领回来见家长了?” “还说我呢,你就没照着这清澈的河水好好看看你自己现在的媚态?这些天他把你这朵校花、村花滋润得不错吧?你看看你,连眉梢都带着笑,满面的春光喜色藏都藏不住。” 舒梅不客气地打趣我,却没有显摆她的优秀男友。幸好她还不知道于光亮给我起的外号。我也没敢追问。 我的脸更红,幸好秋风够爽:“你满嘴里瞎说什么呀?”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还别不承认,我什么没见过?你满脸的喜色只有在热恋中幸福的女人身上才会有。喂,他对你还好吧?” 我不敢看舒梅的脸,一个“嗯!”字却从心里蹦到了口里,毫不停滞地溜出了嘴唇。 耳边传来舒梅的一声轻叹,我不解地抬起头转过脸看了看她。她也正将目光转向我:“其实,我一开始是不看好你们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那个人很花心。不过,看他现在在你身上用的情,他应该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这次大约真是我看走了眼吧。” 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实际上,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非常相信他,可他毕竟不是我。 沉默了一会儿,舒梅忽然问我:“你明天有没有事?”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天天在家里打着复习的幌子,实际上没有什么事。” “明天陪着我去看个人吧。我的一个同事,我们两个宿舍紧邻着,平常无话不谈的。” “好,明天你去叫我。”我痛快地答应着。 “明天咱们早点走。七点钟我去找你,八点多钟我们差不多就到了。咱们争取九点半、十点就往回赶。一定不要蹭到午饭时间。” “既然你们是同事,她不上班吗?出什么事了么?”不仅仅是好奇,反正明天到了那儿我也应该能听个明白。 “这就是说‘几家欢乐几家愁’了。你这儿正在热恋,好像掉进了蜜罐,她呢,却正要突破围城呢。” 突破围城?我手里一滞,手里的衣服差点掉进河里:“怎么回事?” “她很惨。”郝舒梅的手掌重重地在河面上拍了一掌,溅起的水花洒在她的脸上,她闭了下眼睛,咬了咬嘴唇,又缓缓地睁开眼,瞅向奔流不息的河水,幽幽地说,“既然明天让你陪我去,当然应该让你知道大体情况。其实,我觉得你知道里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你这个人太单纯、太善良了,有时候很容易吃亏。” 我低下头“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善良是美德呀,我也没觉得吃亏。 一边洗着衣服,郝舒梅一边跟我说着她同事的事情。 我洗完衣服,我们又一起在河边坐了很久。我们都将赤裸裸的脚丫浸润在河水里,任水里的小鱼当成饵食在脚心、脚趾、脚板上游来碰去。小鱼的碰触叫人心痒痒的,可是舒梅告诉我的事情却让人的心里异常沉重。 第四十四章 出轨(二) 郝舒梅的同事叫唐仪琳,比我们都大几岁。舒梅去年去上班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个单位工作好几年了。 唐仪琳前年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快两周岁了。 事情应该跟她两年前生孩子的事情有关。 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大人孩子的命是都保住了,可是,可能是激素打多了,唐仪琳生完孩子后全身胖得跟肿一样,裸露在外面的脸固然还看不出什么大的异状,可,遽然地、像吹气球一样的肥胖,把她的大腿、肚皮、胸口等等的皮肤几乎都挣开了,停止打激素,又治疗了将近一年,现在她又急剧地回复到差不多以前的体重。然而,她的身体却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了。现在,她的全身就像爬满了弯弯曲曲的、暗红色的蚯蚓…… 今年,唐仪琳发现她的对象在外面找了一个女人,两人经常出双入对,她对象还假借值班到那个女人那儿留宿…… 心里的绝望可想而知。 唐仪琳本想跟他闹一场,可是,他的那个对象没等她怎么问就什么都承认了。 他跪在她的面前痛哭流涕…… 他说,唐仪琳的身体是因为给他生孩子弄垮的,他心里非常感激她。可是,每次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灯影下,看到她满身松弛的皮肤、龟裂的道道纹路他又从心里感到伤心难过…… 他不是不要家,不要孩子,可是……可能就是得陇望蜀,是希望能够找回昔日的美好吧? 这是典型的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啊!是希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吧? 舒梅跟我说,唐仪琳的娘家比较有势力,唐仪琳心里很爱他的对象,可是他的背叛又让她伤心绝望。她想离婚成全他,可心里又觉得太委屈。而且,她的娘家人、婆家人都不同意他们离婚。就是他的对象也不同意离婚…… 舒梅还说,其实唐仪琳的那个男人的一路高升还是借了唐仪琳娘家的力。 唐仪琳自己是一个大学生,而他们认识的时候,他的对象只不过是田尧镇一个小科员,而且还是一个只有职专文凭的、普普通通的小科员。 凉爽的秋风吹拂着我们,我洗完了衣服。舒眉拉着我趟过河,我们一起坐在一片干净的沙滩上。 有一次,唐仪琳和她的一个朋友在一起玩,正碰上一个男子去找她的那位朋友。那个男子自从见到她们以后,就开始主动地跑前跑后、屁颠屁颠地对她们百般讨好。 过了没两天,那个男子竟然找到唐仪琳她们单位,直言想把他的二弟介绍给她。唐仪琳一开始心里是很不屑的。 说到这里,舒梅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说唐仪琳那个人就像我一样,单纯、善良,无论跟什么人打交道都不好意思给人难堪,即使这个人是一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一开始,唐仪琳是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尽管她的身边从来都不缺乏追求者,可是,就因为她的善良,所以唐仪琳没拒绝那个男子的提议,也没有觉得那个男子想把他的弟弟介绍给自己是不自量力。 舒眉这样说我完全理解,要知道唐仪琳是大学生,而那个男子的弟弟只有职专文凭呀。我自己和金一诺不就在为了进入大学校门而努力吗?那时候大学文凭可是稀缺得很。 后来,这个人又去过唐仪琳单位好几次,言谈举止间好像已经认定了唐仪琳是他的弟媳。 接触中,唐仪琳感觉这个人很是忠厚,当初促成了他们认识的那位朋友也极力地夸奖这个人的为人。唐仪琳也实在是好奇,他的弟弟到底能有多好,这个人竟然敢不顾高低上下就想把他介绍给自己。 这样几番下来,唐仪琳却不过情面,答应与他弟弟见一面。 谁知道仅仅是一面,作为家世背景都不错,本身又是大学生的唐仪琳竟然对那个人的弟弟一见钟情,爱上了那个乡镇单位的小科员!让几个围在她身边追她的男孩大跌眼镜。 记得当舒梅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们暂时忘记了唐仪琳的困境,我跟舒梅开玩笑说,她应该去做间谍,竟然把人家的私情挖得这么彻底。舒梅也笑着说,不是她适合做间谍,是当初唐仪琳跟她对象好得跟蜜糖一样时,唐仪琳自己跟别人说的。郝舒梅到了单位以后,唐仪琳也跟她说过。 唐仪琳说,从小到大,她的家人、亲戚、同学甚至老师就都非常宠爱她,就是到了单位,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子也无一不是对她百般讨好。 可是,那天她第一次去见那个男人——也就是她现在的那个没良心的对象了,那个人表现出来的自信、强势,一下子就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 说到这儿,舒梅叹了口气:“到底是不知根不知底的,谁想到这个男人现在竟然会这样。算了,那次见面的情景懒得跟你说了,况且,有些感觉用语言是表达不清的。反正就是那么一次,那个男人就偷走了唐仪琳的心。” 郝舒梅继续跟我诉说着。 当唐仪琳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人的时候,她家里的人一开始都是坚决反对的。想想就可以理解:一个职高毕业的小小乡镇科员要追一位在城里工作的大学生……更不用说这两家的家世也是这种男低女高的情况,一般人肯定不会同意。 可是,等到唐仪琳的家长见了那个男孩的面以后,他们也是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逆袭,家里人竟然也都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实在是太会来事了,唐仪琳家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本来都严阵以待,摆好了对那个男孩群起而攻之的阵势,可不到半天,那个男孩就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了他们全家人的好感。 第四十四章 出轨(三) 他们俩确定关系后不久,唐仪琳家的人就利用他们家的影响给那个男孩,哦,也就是现在唐仪琳的那个没良心的(每次提到那个人,舒眉都会加上这个修饰词)对象,重新安排了工作,把他调到了安泰县城,在宣传部下属的一个单位任职。 到他们结婚时,那个男人年纪轻轻地就已经成了他们单位的一把手……当然,这里面有唐仪琳家里人的影响,可也有那个男人自己的努力。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真是男女老少通杀。如果不是出来现在这码事,对于一个有背景、有能力的人来说,他的升职可以说是不可限量的。 就是这样的关系,那个男人竟然背着唐仪琳在外边养小三…… 舒梅越说越气愤,好像感同身受。 舒梅跟我说,别看唐仪琳嘴上喊得狠,可她心里对那个男人的感情很深…… 说实话,我虽然已经高中毕业,可是,这几个月我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接触的已婚人士只有我的父母、亲戚、邻居,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离婚、养小三,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真的不明白,两个人如果不相爱不可能在一起;如果已经相爱,怎么会半途又变心呢?婚姻不是爱的殿堂吗?既然已经一起走进那座神圣的殿堂,怎么能够中途撇下一个人自己独自搬迁呢? 我不认识唐仪琳,更不认识她的对象,虽然听舒梅说得气愤,可毕竟没有亲眼看到。热恋中的我,也许只把他们的纷争当成了情人间的吵嘴。晚上躺在炕上,我一边想着郝舒梅下午跟我说的事,一边想着金一诺,竟然天真地写道: 秋风飒飒侵小城,遍吹深红几惊魂。 欲嗅玫香且停步,阶前点点是花痕。 曾慕东风第一枝,敢笑蜂蝶竞采春。 但得能使春光驻,日供案头玉为盆。 不因你有潘安貌,也非能为七步文。 惺惺相惜结连理,东风送春到君门。 情郎情女等情痴,莫把无情有情认。 今你纵有万般怨,记取当初情义深。 夕阳西下水东流,春花秋月不由人。 但得东风曾报春,何悔当初情谊深? 叶落花残不由人,枕上点点是泪痕。 纯真善良美德先,妻女情意日益深。 步宜留处莫胡行,她人爱你是情真? 怎的不逢未娶时?因你平常无所闻! 红粉佳人总无数,可比妻女笑纷纷? 不过贪你名和利,前路依旧黑且闷。 妻女情感全不顾,不畏世人言语嗔? 但得春闺无风起,绕你韩玉夜推门。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床枕。 尘世百年旦且暮,劝君怜取眼前人! 其实,对于一个能叫一个陌生的女人一见倾心,能让众多的长辈一见之下改变初衷,这样的人他什么道理会不懂得?像我这种小儿科的劝说怎么会有成效?躺在被窝里,想着自己的幼稚举动,自己都不自觉地感到好笑…… 想了一会金一诺,想了一会我们相见时的情景,想了一会我们下次相见时的情景,不知不觉中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和舒梅不大到七点钟就正式从家里出发了,八点刚过,我们就到了唐仪琳的娘家。 一切几乎都跟预期的一样。不过,结果也似乎跟预期的一样。对于遭遇这种事情的唐仪琳来说,我们的到来只能是看她抹一通眼泪,听几多抱怨,再加上舒梅用能想到的话安慰唐仪琳几句。 可是,这些对于事情的解决真的是没有一点用处。他们的事情只能由他们两个人或者是他们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要想立马有个结果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对于出轨者,还是受害者来说,都不能用非黑即白来表述。 不过,我们这次去看唐仪琳虽然没有什么成效,可是,我见到了那个他们说的极会来事的人——唐仪琳的对象。 那天早上八点来钟,我和舒梅刚到了唐仪琳的娘家门口,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秋天初升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明媚的阳光。他的身材不算魁梧,可也绝不单薄;他的皮肤说不上白皙,可也跟包公绝对没有半点关系。他的气质跟金一诺不一样,金一诺是那种奶油小生的类型,在我的心里总觉得他去演贾宝玉应该极其合适;而这个人的脸部轮廓好像给人更男人的感觉,他的脸部皮肤像极了沐浴在阳光下的、刚刚洗过又晒干的优质冬小麦,健康而细腻。他的眼睛和金一诺一样,都是那种不算大却很有精神的。 我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神轮流在我和郝舒梅的身上扫了一眼。 只是极迅速的一眼,我却觉得他的眼睛像长了钩子,似乎他看你一眼就好像看到了你的心里。我一向是非常讨厌除了金一诺以外的男子这样看我的。可是今天,我的心里却并没有感到多少不快,因为他的眼神虽然极具穿透力,可并没有——哎,算了,我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他的目光好像以前就认识的一个好朋友,突然间又见了你那样。 第四十四章(四) 出轨 那个男子一看见我们,赶紧朝着我们走了几步,满脸阳光地打招呼道:“郝大妹子,你们早啊!来看仪琳的吧?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舒梅一见到那个人,神情却看起来比较激动,她把脸一板,气汹汹地道:“谁是你大妹子?你是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你还好意思来?!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你!”舒梅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支好自行车,头一昂就准备朝着大门里头走。 “舒梅妹子,仪琳正在家里念叨你呢,快进去吧。”那个男子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怒色。 “我进不进去还用你管了?这个门以后还不知道你能不能进得去呢!”郝舒梅说着,已经来到了那个男子的跟前。 “看起来舒梅妹子今天是为你仪琳姐出气来了。好,咱们不在外边说,这位应该也是你的好朋友吧?”那个男子朝我微微点了点了头,又面向郝舒梅说,“快进去吧,我今儿个就给你们姐妹们磕头认错,要打要罚都由着你们,只要我的老婆、闺女还姓田就行。” 那男子的面色依旧和缓。他嘴里说得诚恳,可并没有给人低声下气的感觉。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舒梅的怒气好像被他化解了不少。 这会子我也看出来了,这个人肯定就是唐仪琳的对象了。 舒梅一边往里走,一边依旧绷着脸说:“你哄我没用,关键得看仪琳怎么说。你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唉,我还是想一巴掌拍死你。” “舒梅妹子,我知道作为仪琳的好朋友你恨死我了,这是应该的。如果发生了这事你都不恨我,你们也就不是贴心贴肺的好姊妹了。古代有个戏叫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今天你们就来个现代版的棒打不知道惜福的臭小田。其实,我早知道错了。我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午夜梦回,早就把肠子都悔青了,现在我是完全想明白哪头温温哪头热了。” 他们一边说着话,我们三人已经来到了这个家的正屋。 确实,有些话是不好在外边说的。可有些话对着当事人也不大好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如果唐仪琳就在里屋的话,他对象的话她应该正好能听见。 “妹子,我知道不能怪你们生气,这事毫无疑问、千真万确是我做错了。我已经跟仪琳诚恳地道了歉。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发誓,我一定会用我的后半生来弥补我的过失。舒梅妹子,仪琳还在生我的气,你今天来了就好好帮我劝劝。其实,我还是我。说实话,我现在是真的希望仪琳把我拍死。就算打死了我,我还是她的小田。别人死了可能会变,你想想啊,你们姐妹俩今天就算拍死了我,把我拍成肉泥,沤成肥料,变成泥土,撒到地里我还是我,我还是那块一心多打粮食,养活她们娘俩的肥田。你们今天就算打死我,把我烧成灰,扬到天上,我变成了天上的一小部分,‘天’还是‘田’的同音,我和仪琳还是不离不弃的一家子。就算守着仪琳我也是这样说,我今天来就是认打认罚的。” 不知道唐仪琳听了他的这番话以后,如果仍然把他撵出去是不是出于真心,反正如果换成金一诺这样说,那么,不管他犯了什么样的错我都会原谅他。 他既然承认他依然是原来的那块“肥田”,“打下来的粮食”即使偶尔漏掉几粒,也只好权当成了鸟雀口中的食粮了。 现今的社会,说是男女平等,可是能够真的平等吗?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就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下去能有什么结果?真的离婚?那他们的女儿是要她没有亲妈还是没有亲爸?作为一个女人,心和身子都已经给了自己曾经挚爱的男人,难道中途还要再去侍奉别的男人吗? 我一直都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作为一个女人发生了这种事情,虽说在唐仪琳身上有身体上的原因,可是平常如果他们能多一些理解,多一些沟通,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未必不存在。我不相信,男女之间难道除了那一点点事,就没有情了吗?没有爱情还有亲情呢。 从唐仪琳的对象这边来说,他虽然做出来对不起唐仪琳的事情,可是,他并没有要抛弃她,他的心里还有要好好照顾她们娘俩的意愿,应该说这个人还是有点良心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会原谅这个男人。先不说以前两人一起度过的朝朝暮暮、耳鬓厮磨,自己的身体已经遭遇了意外,已经变得连自己都不愿看了,怎么还忍心让自己心爱的男人还朝夕相对呢?换了我,说不定我会自己提出让他出去放松或者干脆放他走。自己的身体自己都已经不忍目睹,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爱人装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呢?自己都不愿看的身体,怎么忍心让自己的爱人看? 想到这里,我想:不知道唐仪琳现在的坚持,是因为真心爱自己的男人产生了跟我一样的想法,还是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地为那个男人付出却遭遇了背叛很不值得? 当然,这些都是我心里的想法。我知道舒梅肯定是很不屑我的想法的,我的这种念头更加不能在唐仪琳跟前透露出半点口风。实际上,自从我到了唐仪琳的家,除了必须的打招呼我就是一个透明人。 第四十五章 礼物(一) 郝舒梅朋友的事情带给我的愁绪影响了我一段时间。我曾经想在金一诺来的时候借着这个话题试探一下他。我很想知道他遇到这种事情会怎样做,可我又担心拿这种事情去问他,一来会影响他的心情,影响他学习的积极性,二来我更加怕他以为我不信任他。 他是个很细心的人,可我更怕他多心。 上次走的时候他依依不舍地,他说这一次恐怕要隔着更长的时间才能来。不过,他又说,即使是拿出一个中午不睡觉也会抽空过来一趟。 就要期中考试了,老师期望大家在这次期中考试中都能考出自己最好的、真实的水平,考试完以后要进行全校大排名。 上次月考时他对自己的成绩并不满意,在将近60名复习生中他考了第六名。本来我以为凭着他的基础和聪明,他肯定能考第一的,谁知强中更有强中手。怪不得,他说在复习班里大家都是拼了命地学习。 其实,我觉得他的成绩说不定也受了我的影响。毕竟,他也牵挂着我这里,经常往我这里跑。可是,他却一直说,他抽出星期天来我这里一趟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学习。为了说服我,他还解释说:他来之前要仔细地给我整理笔记,老师讲的所有东西他几乎都要写两遍;来了之后他还要跟我一起复习,有些东西还要给我讲解……还别说,这么久了,我问他的问题,就从来没有一个能够难住他。 真不知道考全校第一的能够有多厉害,真不知道那些考上清华、北大的能够厉害成什么样子。 一阵带着湿气的夜风透过玻璃窗的缝隙挤进我的屋子,我伸手拽了拽被角,掩住我裸露在外的右边的肩头。被角已经落下,我却又情不自禁地伸着左手轻轻地去抚摸了一下:上次他来的时候,他的手臂拥过我的这边肩膀…… 当时,一向温柔的他搂得那般用力,似乎要把我挤进他的身体里。那时候我觉得浑身很热,大脑一片空白,时光好像在那一刻永远地停止了。 想到这里我的脸一阵燥热,我赶紧转换了思路。 天冷了,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冬小麦也种上了,地里再也没有什么活需要妈妈出去忙了。她每天在她们的房间里用心地绣花,他每次来,我们都在我的房间里假装学习。其实,也不能说全是假装,他讲的还是很认真的,就是我现在老是走神,带累得他的思路也常常被打断。 看看,说不想他了,可这么一会又儿跟他联系上了。说来也真是奇怪,一开始我妈整天忙得没空在家时,他想要跟说句亲热点的话我都不好意思听;现在我们没机会说那种话了,可是,我内心里又常常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今天晚上又停电了。晦暗不明的油灯放在窗台上,灯光随偷偷溜进来的初冬的风跳跃着、摇曳着。 我闭上眼睛想平静一下思绪,但是脑海中却依稀又闪过他的身影。他的拥抱那么短暂,可此时回忆起来却是那么绵长。那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被放进了复读机,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心头晃来晃去,不休不止地。 我觉得脸皮一热,慌忙挣开了眼睛。眼前只有昏黄的油灯发出的光充满着我的眼睛。 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依赖与思念像夏天里雨后的野草一样在我的心里疯长。慢慢地,我的心脏里,我的血液里,我的脑子里,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无时无刻地都被一个叫金一诺的名字和一种叫做爱与思念的情绪占满了。 一诺,明天又是星期天了,你期中考试考完了吗?你这次考得比上次好多了吧?你明天来不来呢?我好想你现在立刻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唉,如果你要留在学校里整理试卷,查漏补缺也是应该的。我虽然很想你天天来,可我知道我不该占用你太多的时间。毕竟,你的前途比起我的前途要重要得多。我一个女孩子考不上还好说,可你的成绩那么好,人又是贾宝玉一样的人品,我可不想你再一次铩羽而归。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我赶紧学着门口那些妇女的样子,作势往地上吐了三口唾沫。我怎么可以这样想他?他那么聪明,他怎么会考不上?他的成绩那样好,他明年一定会考个理想的好学校的。 “不,不要想他了”,我心里对自己说,“再在这儿瞎想下去今晚就一点不用学习了。” 唉,就像著名诗人刘半农的成名作里的句子“叫我如何不想他?”微风吹动了我的长发,我想他;月光洒满大地我想他;灯光伴随着秋风跳舞,我想他;夜宿的鸟儿睡眠中的一声呢喃,我想他…… 我的心里只有他呀,你让我怎么能不想他? 还好,现在我的脑子里挤进了另一个人影。我想到他第一次的时候是贺晓琳陪着他来的,现在也不知道贺晓琳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连一点音信都没有。金一诺来了这么多次,我竟然连一次都没有想起来问问,是不是太有点重色轻友了?我刮了一下自己的脸皮,对自己说,下一次金一诺来的时候一定要记住了问问。 晓琳,你在干什么?我在灯影下想你了。 滴四十五章 礼物(二) 还想着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生平第一次,我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在心里用最严厉的声调地对自己说:“郝牵萦,你是不是打算明年等他考上以后,你永远地失去他?你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哭泣?!” 终于,我将自己的思路拉了回来。 我眼前摆着书,手里擎着笔,学一会,也忍不住想一会。不知不觉地,时间竟然快到了午夜十二点。我赶紧略略收拾了一下,熄了灯,让整个人缩进了被窝里,却又忍不住摸了摸他曾经抚过的脸、肩、背…… 将眼神转向窗外深沉的夜空,月亮应该是落向他所在的地方去了吧?暗暗祈祷:希望今夜能在梦里见到他,希望明天一早醒来他能站在我的面前……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觉醒来,太阳已经透过窗户射到了我的脸上。一只小小的麻雀独自一个落在我的窗台上,正在窗外的窗台上一次一次地不知道啄着什么,小嘴敲打着窗台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许是应了“十月小阳春”的俗话吧,现在虽然已经是农历的十月初五了,可今天的太阳格外温暖。阳光透过一个个玻璃方格,柔柔地洒了一炕。院子里靠墙边的一棵梧桐树上招来的不是凤凰,而是几只早起觅食的麻雀。看不见它们灰灰、小小的身子,可它们在早晨的阳光里叽叽喳喳的叫声却格外地清脆、好听。 毫无理由地对着清净而又热闹的院子笑了笑,将被子往肩膀上重新拉了拉,我拿起枕头边上的英语课本背起了单词。 这一段时间我虽然常常走神,可我的心情很好,头也竟然再也没有疼过。第四册英语的最后一课单词昨天早晨我已经复习了一遍,今天早晨我需要把最后一课再复习一遍,然后把全册单词再连起来背一遍,那么,高中前四册的英语单词和重点语句我就背完了。 早饭过后,复习完今天预定该复习的英语,我开始又写又算地复习数学。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沉浸在他给我抄写的书山题海中。也许昨夜想他想得已经很多,也许是我意识到我再不用功明年我就会再也见不到他,今天整整一个上午,我都让自己沉迷在学习之中,没有患得患失。 直到妈妈叫我吃中午饭,我才意识到他今天没有来。本来平静的心一下子被失望的情绪充满,脸上尽量装作平和地吃完了饭,跟妈妈说了让她下午一点的时候叫我,然后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闷头大睡。 忽然,我被一阵持续不断的闹钟的铃声惊醒。高中毕业以后,我已经久违了这个声音。睡眼迷蒙中,我眯着眼往发出闹铃声的方向看去,只一眼,我的眼皮像突然被充上了同种电荷,一下子轻快地开启了,心里更是瞬间被满满的喜悦充满——他来了! “不是说让一点钟叫你吗?快起来吧,到点了。”他站在炕旮旯里,笑嘻嘻地说。 我犹自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他!是金一诺,不是梦! 在他的注视下,我羞涩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尽管睡觉时是穿着家常衣服睡的,可就在他的眼前从被窝里坐起来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装作睡意朦胧,又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手指下滑,装作不经意地抚了一下滚热的脸蛋。 他笑着对我说:“好啊,你在家就是这样学习的,这下子让我抓了个正着。快点吧,我都跑了这么远的路了。”他笑嘻嘻地说完,又低下头压低声音说,“快起来吧,别在那儿诱惑我了。” 我脸更热,装作没有听见,低下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抬起头眉目含笑地望着他:“怎么今天下午来了呢?还以为今天你不会来了。” “上午物理老师和英语老师讲卷子了。”一本正经地说完这句,他又压低声音地说,“想你了,下午自习我就偷着跑出来看你了。” 我更羞了,我妈还在家呢,他就敢接连说这种话。尽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近乎耳语,我确信我妈妈绝对听不到,可我的心却一个劲儿地“怦怦”狂跳,好像正做坏事被妈妈抓了个现行。 我心虚地打断他的话问:“哪里来的小闹钟?好漂亮!” “我特意买了送给你的。”他拿起放在炕尾,我脚跟边上的小闹钟递到了我的手里,“感觉到离高考越来越近了,怕你睡懒觉,拿来给你叫醒的,这下子你可没有偷懒的借口了。并且我也觉得这个造型,这个颜色很漂亮呢,你喜欢吗?” “很喜欢!”我是从心里喜欢的,“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呢。” “哟,我一直还以为林妹妹一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原来也是重物轻人。你强调了第一次送,不会是嫌我送晚了吗?”他笑嘻嘻地说。 第四十五章 礼物(三) 谁的眼皮子会那样浅呢?我微微嘟起了嘴,假装生气:“你明明知道人家不是那个样子的。” “不是哪个样子的?” 这个人真是的,就喜欢逗人家,明明自己知道嘛,还非得让人家说出来。我面皮一热,声音低低地,在嗓子眼里嘟囔着说:“我喜欢的是送东西的人。” 耳朵边上捕捉到了自己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我低垂着头,将视线斜着向上,见他也正含笑看向我呢。那是清澈的、像阳光下的流动的泉水一样的目光啊。我心里一热,一瞬间有那么一点意乱情迷,将要说的话停顿了一下。不过,终于,我还是鼓起勇气说:“世界上也许的确有一些女孩是崇尚物质的,但是我相信,更多数的女子心里明白什么样的东西是她的,什么样的东西即便是送到眼前也是不该要的。在我的心里,多数女子之所以会喜欢男子送她的东西,我相信她们注重的不是物质,而是透过物质的本身看到了男人对他的关心、宠爱。” 我感觉他的眼波亮亮地跳了一下:“哟,了不起了,什么时候辩证唯物主义学得这么好了?都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我正想回答呢,忽然听到妈妈的房间里有了动静,好像是在挪动绣花撑子的声音。昨天我妈跟我说,她的这块绣活今天就绣完了,该不是正好现在绣完了要下炕吧?我竖起手指,对着金一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那动静很像绣活绣完了往下卸活的声音。 我悄悄地吐了吐舌头,轻轻地说:“我妈就要下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炕沿挪了挪,本来就跟我保持着距离的身子离我更远了些。 我朝他柔柔地、抱歉地一笑,他却伸长手臂,用手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快速地抚摸了一下,随后微微地笑着,将他刚刚摸过我脸的手指缓缓地在自己的嘴边碰触了一下。我见他嘴唇微启,似要轻吮自己的手指,我的眼神一下子没有办法从他的脸上离开。他的动作羞涩而多情,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如果他男扮女装一定是极其柔媚的——他长得可真好。 当着他的面,轻抚了一下自己刚刚被他抚摸过的脸庞,我朝着他羞涩地一笑,轻声说:“打人一巴掌,自己倒在那儿偷甜枣吃。” 他朝我扬了扬手掌,装出威胁的样子瞪了我一眼,却又拳起其它四指,只留下食指,在他自己的脸上刮了一下,嘴唇轻动,嘴型在说:“我那是打你吗?” 我笑了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我的心里像灌了蜜——这样的“巴掌”我希望能够天天都挨。 我听见妈妈向我的房间走来的声音,拿起他今天送给我的小闹钟端详起来:小闹钟整体呈圆形,给人的整体印象就是一个“蓝”字。银白色的、窄窄的一圈外壳包围中是满眼醒目的蓝色。最下边部分是深沉的宝蓝色,深沉得好像如果做成长裙,一定下垂感很好;往上渐渐过度为明净的亮蓝色,像极了秋日万里无云的晴空的颜色;亮蓝再往上渐渐过渡为傍晚的天空中,被一朵朵、一片片白云包围起来的像天河一样的颜色,那种蓝色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蓝得人心胸都仿佛立马要舒展开来;“天河”再往上是越来越浅的浅蓝,浅得那么纯净,好像比纯白的颜色更加轻柔。整个蓝色的区域是那么和谐,过渡的是那样自然,让人一看心好像也跟着宁静了起来。 在这一轮蓝色之间,在宝蓝和亮蓝的交错处有一只优雅的白鹅,雪白的羽毛,鲜红的长嘴,轻轻柔柔、平平稳稳地浮在那片蓝色之间。 这所有的蓝底和白鹅就遮罩在一块中间渐渐凸起的,极为纯净的、光滑的玻璃下面…… 我越端详越喜欢,就像喜欢那个送我礼物的人。 想起身边送我礼物的人,我刚要开口道谢,我妈已经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果然拿着刚刚绣完的绣活,她朝着金一诺慈祥地一笑:“你们俩在家里学习吧。这块绣活我已经绣好了,我现在去给人家送去,随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如果有,我就再拿点。” 我们两个一起说了声:“知道了,您忙您的。”不同的是金一诺还叫了一声“阿姨”。 妈妈转身往外走了半步,又回过头来说:“一般来说,我不大用四点钟就回来了。小金,你就在这儿多呆一会,等我回来做了饭你吃完再走。天渐渐冷了,吃点热饭能暖暖身子。” 第四十五章 礼物(四) 听妈妈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我们两人又是一齐答应了一声。 说起来真是不该,看着妈妈走出我的房间,听着她的脚步声走出正间门,走到院子;再看着她的身影走出院子,听着她开街门、关街门的声音,我的心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听到妈妈带上街门的声音,我重新拿起那个小闹钟转向金一诺:“怎么忽然想起送我一个小闹钟?” “没想什么。就是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高考的气氛一天天浓起来,真心希望你能珍惜时间。我可不希望明年你考不好拖累我。” “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听到他开玩笑似地说出那句话,我冲口而出道。 其实,我的心里想的一直都是:如果他考上我考不上,我一定不会缠着他,我会尊重他的选择;如果真的造化弄人老天让我考上了他没考上,我一定对他不离不弃。 这话不是我假撇清,是心里就是这样打算的。 我以为他会接着刚才的话题,谁知他竟然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班里的同学都是你追我赶,不要命一样地学习。虽然还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可是也是有十二分的力量,绝不会只用上十分。你在家里没有人督促你,你自己一定要抓紧。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句常常被老师挂在嘴上的诗,可真不是光写作文时好用的。”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心里却不由得一阵心虚。 他又说:“你知道吗?我猜你想都想不到你的好姐妹贺晓琳有多用功,你能猜到吗?”我本来今天就打算询问贺晓琳的消息的,没想到他主动提了起来。我刚要接口,他却接着说,“贺晓琳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班里还有一个习惯熬夜晚睡的男同学,他们两个有时候在去教室和回宿舍的路上都能走个对头!” 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我被深深地震撼了:走个对头!也就是说熬夜的能学到半夜两三点钟,起早的也在两三点钟的时候已经梳洗完毕到教室学习了!他们这样子一天才能睡几个小时?难道他们真的是都不要命了吗? 而我每天都在家干些什么呢?怪不得他会想到送我一个小闹钟了。 我既为他的细心体贴感动,又有些尴尬,迎向他的目光有点不敢直视,我汗颜地说:“谢谢你送我的小闹钟,我会用好它的。你是多少钱买的?” 金一诺带着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为什么要问钱呢?我是个穷学生,没有钱,所以送你的礼物也不值钱!” 我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说:“你呀,总是这么多心。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礼物。不用说你费了心,是花钱买的,就算你来的路上拾了一片你认为漂亮的树叶,我都会异常珍惜地把它夹在书里,藏在心底。我问你多少钱,不是看重它的经济价值。我想知道一个具体的数值,跟我妈妈要了钱还给你。你现在在读书,自己不挣钱。你给我买东西的钱肯定是你从生活费里抠出来的,我没有钱补贴给你,可我也不希望你亏了自己。现在学习这么累,我希望你能吃好一点。” “你呀,还说我多心。我就是怕你这样傻,我刚才才故意那样说的。一点小礼物真的不值钱,更何况,如果我第一次送了你点小东西就让你买回去,我这脸还要不要了?你不是注重物质的女人,难道我就是这么小气的男人吗?我,我是心甘情愿给你的,你看不到吗?” 我知道说不过他,只好不再说下去,不过感动之余心里却认定了,以后一定找机会给他还回去。我知道他是真心送给我的,我知道我们现在的感情不是谁送谁一件小礼物能比拟得了的。 我朝他笑了笑:“光顾着说礼物了,还没给你祝贺呢。恭喜你啊。” “恭喜我什么?”他也笑着问。 “难道你这次的期中考试不是考得很好吗?” 他满脸都是吃惊的表情:“咦?谁告诉你的?还有谁也来过你家吗?你怎么会知道我考得不错?” 我也一惊,不过还是得意地问:“还真让我猜对了?” 他一下子将我拥进怀里,让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口,用溺爱的声音说:“滑头!原来你是猜的。刚才真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在我身边安了间谍呢。” “我可没有那个本事。俗话说‘没有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有什么可害怕的?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怕我知道?”我往他的怀里躲了躲,耳朵边传来他“怦怦”的心跳声。 现在,我真的很喜欢他的怀抱,虽然我可能拥有的机会并不多。毕竟我们都还很矜持。 “我会对你有什么秘密?不要瞎想。”他让我将脸继续贴着他,他低下头声音低低地问,“想不想知道我考了第几?” 暧昧的姿势,得意的声音,让我的心里一阵不安,我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一下,没等我说话,他又声音低低地说:“别动,让我好好抱一会,权当是给我的奖赏。” 我闭上了眼睛,心好像要跳出胸口。我比自己考好了都高兴,兴致勃勃地说:“快点告诉我,你到底考了第几?” 他捧起我的脸,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印了一下,然后兴奋地说:“这次期中考试我考了第一!” “第一吗?是第一吗?”我的声音也充满了激动,浑然忘了刚才的不安。 “怎么样?替不替我高兴?” “高兴,真的高兴。我就知道你很棒!”我兴奋极了,恨不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认识的每一个人。 “那是不是应该奖励我一下?”我还没有从那种亢奋的状态中醒过神来呢,他又用充满诱惑的声音对我说。 我低下头:“刚才你已经预支了。” “这就够了吗?” “当然。我们现在还不可以要的更多。”我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第四十六章 吵架(一) 突然,金一诺做出了倾听状:“你听听,什么声音?” 我以为是他听到我妈回来了呢,扭头向窗户外边看去:“没有啊。” “不是院子里,你家的屋后。你好好听听。”他朝着后窗一指。 房间里静悄悄的,我宁静心神,仔细捕捉着我家屋后的动静。果然,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我家屋后好像有吵架的声音。 我家后边住的是一对年轻的小两口,今年五一刚结婚。男的叫郝继泰,女的我还没见过。 郝继泰是我小学同学郝吉昆的大哥。我和他们弟兄是一个辈分的,见了面我称呼郝继泰大哥。不过,我们两家是早已经出了五服的。 我跳下炕,趿拉着鞋,将房间里的椅子挪到后窗户底下,踏上去偷偷打开窗户,向屋后看去。 我家的屋后跟别人家不一样,房子外边不是大街,而是一个大院子。院子很宽、很长、很大,从我家后边的那排房子一直包到我家的屋后墙上。 我家现在住的房子是老房子翻新了的。 我记事的时候,我家住的还是老房子,房子最下边是用石头垒的,腰线和墙垛是青砖,其余的地方抹了白灰。 我爷爷跟我说,青砖只是砌了外边的一层,里边是泥土呢。 老房子是二进的。前院是我家,我家正间的北墙上开了一个月亮门(翻修以后的房子没有这个门了),直通后院;西院墙的外侧是一个胡同,有街门和二道门,这两道门也是通向后院的。 后院住的是我二爷爷一家。 后来,我二爷爷一家搬走了,留下的地皮由村里做主批给了郝继泰盖婚房。 郝继泰也看好了我家屋后的那个大院子,所以盖房子的时候,虽然不从我家房侧的过道走了,可又在他家的东侧留下了个偏门,他保留了那个大院子。 忽然,我觉得腰肢一紧,金一诺正扶着我的腰要踏上椅子一起看呢。 我将脚略微往边上靠了靠,给他留出了地方。 郝继泰院子里有三个人。一个是郝继泰,院子中间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子。其中一个是我们村的张明艳,另一个不认识,估计是郝继泰的新媳妇。 郝继泰正在他家的正屋门口大声吵吵呢。他又是蹦脚又是跳高,指手画脚的,明显是在骂人,只是骂了什么听不太清。那个不认识的女子好像也在说着什么,她的声音就小多了,一个字都听不到。张明艳半拉半扶着这个女子。 郝继泰骂着骂着,忽然离开正间门口,快步走到院子里东南角的柴火垛那儿,从柴火垛上抽下了一根小拇指粗细的树枝,转过身,将树枝在手里甩了两下,然后朝着那个说话的女子像投射标枪一样,将树枝投了过去。 张明艳赶紧自己往那个女子身前一站,树枝还没有扔到她们两个跟前就成了强弩之末。 张明艳扶着那个女子站稳,转过脸来朝着郝继泰大声嚷嚷,她的声音又尖又细,离着我又近,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我们的耳边:“郝继泰!你疯了?!你没看到嫂子还挺着个大肚子?!这肚子里边可是你的孩子!你要是真打着了她,或者是让她滑到了,你不怕出什么事吗?我看看到时候你是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郝继泰好像一怔,顿了一下,跟着又不依不饶地高声骂起来。这次他离着我们很近了,我相信我家和我家的东邻居家想听都能听到。 郝继泰用手指点着他的媳妇:“我x你个妈的,我就说你怎么了?我就说谎了怎么了?你他妈的还敢跟我回嘴!我看你就是皮痒了!” “郝继泰你真威风!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事不是你先提起来的?你说又不好好说,当着我嫂子的面就敢说谎,我嫂子听不惯说了句实话,你蹦跶什么蹦跶?” 三个人正在乱成一团,我妈和我二嫂意外地走进了郝继泰家的院子。 我二嫂说着话,拉着那个神色黯然、泫然欲泣的女子朝着屋里走去,我妈朝着郝继泰走了过来。 郝继泰的手还扳着柴火垛呢,好像随时准备再抽下来一根。 “吉泰,你嚷嚷什么呢?这是准备连我家的后墙也给掀了?我和你炳猛(我二哥叫炳猛)二嫂子从你家屋后走,就听你一个人在这儿又喊又骂的。你这是翅膀硬了,得跟老的学着打媳妇了?现在可是新社会,你打跑了可别怪你丈母娘来削你!我看她的那肚子也有六七个月了吧?你都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可以这样毛躁?” 郝继泰好像低了低头:“婶,你不知道,我一个大老爷们说话,她一个婆娘的插什么嘴?” 我妈把嘴角往上一挑:“你忘了前两年你去我家看过的电视,那个吕剧《小姑贤》了?” 我正奇怪我妈怎么提这个呢,谁知我妈突然张口唱了一句:“给你哥哥娶个哑巴——” 我有点目瞪口呆,忽然耳边传来“扑哧”一声,金一诺笑着说:“没想到你妈唱得还挺好听呢。” 院子里郝继泰也是把嘴一抿,好像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的样子:“婶,男人说话老婆娘的就得听着,她这样我说一句她辩驳一句,以后我还有什么威信?” “那你媳妇长着嘴是干什么的?难道长着嘴光好喘气啊?” 被我二嫂拉着已经走到正间门口的那个女子,忽然扭回身子,嘴唇蠕动,好像说了句什么话,又转身往屋里走。 刚刚差不多偃旗息鼓的郝继泰突然间又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从柴火垛边上三步两步地蹿到了他家的正间门口,猛然间抬起脚朝着他媳妇就踹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吵架(二) 那个女子一个趔趄,连带着我二嫂也跟着往前踏了半步。幸亏我二嫂速度极快地伸出那只闲着的手扶住了门框,两个人这才没有一跤摔倒在地上。 从郝继泰往正间门口蹿的时候,我妈也就跟着往那个方向走,不过她的速度可没有郝继泰那么快。 这次,那个女子连头都没有回,站稳了以后,抬起胳膊放在她的眼睛的部位,从左到右拉了一下,好像是一个擦泪的动作。 她应该是哭了。 “我x你个妈的,你还敢给我夹搭(地方语——用力挤,使眼泪落下来的意思)那个猫尿,你这个丧门星!我还没死呢,你给谁哭丧呢?” 张明艳死命地拉住要跟着进屋的郝继泰。郝继泰一边不清不混地咒骂着,一边把右手一抡,这一抡差点抡到恰好赶过去的我妈妈的脸上。 “反了!差点就打着我丈母娘了。”金一诺半真半假地惊叫了一声。 “我去让我妈回来吧!什么人呢?怎么可以打人呢?”我非常生气,没顾得上追究他的用词。 可别好心去拉仗,却被殃及池鱼。 “好了,他只是虚张声势,不会真打人的。”金一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要去把我妈叫回来!郝继泰怎么能这样呢?连自己的老婆都舍得打,还是不是男人?他自己都舍得动手,我去让我妈别管了。你别拉着我,我不能让我妈吃亏!”我甩了一下金一诺的手。 “呵,现学现卖呢,学会甩我了。”金一诺白了我一眼,“好了,他不敢。这种男人就是看着眼前人多,故意蹬鼻子上脸的。你看看等人都走了,他不跪在他老婆跟前抽自己的嘴巴子才怪呢。” “那可说不好。他爸爸的外号叫‘二踢脚’,说的是他打起老婆来踢一脚总是解不了气的。那脾气在我们村可是出了名的不怎么样。我上小学时,有一天早上,我同学郝吉昆上学迟到了,老师罚他在教室门外站着,他说是他爸爸在家里打他妈,他妈做饭晚了。” “哟,看来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哪。”他揶揄道,“怎么,害怕了?说不定等你嫁给我以后也得做个受气的小媳妇呢。” “这算什么狗屁好汉呢?”我没好气地还了他一个白眼,心里却是怎么都不相信,“怎么?宝哥哥想变成薛霸王了?” 他“扑哧”一笑:“那得看看林妹妹是不是能变成夏金桂。” “你才变成夏金桂呢!”我使劲地瞪了他一眼。 在曹雪芹的笔下,各式各样的、形形色色的女子中无一不是钟灵神秀,惹人怜爱的。而夏金桂大约是一个异类吧?贾宝玉连对自己的小丫鬟都可以赔尽小心,唯独好像对夏金桂是不喜欢的。 “嘻嘻,看把你急的。”金一诺一笑,拉着我回到了炕上坐下,“其实,哪个少女不怀春呢?我倒是觉得夏金桂那个人挺可怜的。你想想,夏金桂原本应该是家世、才貌都不错的女子吧?这从她和薛蟠刚结婚时薛蟠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可是,一个女孩子,从小娇生惯养也是可以理解的,谁能没有点毛病呢?她以后之所以会变成那样,应该也是应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俗语了。因为她嫁的人本身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啊。那个薛蟠是什么货色呢?他的出场就是从欺男霸女开始的吧?一个骄横自负、好色无知、荒淫无耻,人送外号‘呆霸王’的东西。你想啊,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嫁给了这样一个人,那时候又不兴离婚,她又怎么能不性情大变呢?如果她嫁的人一开始就是薛蝌,我想结局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从来《红楼梦》的读者都说夏金桂刻薄狠毒、水性杨花,致使家寨不宁,我倒没想到金一诺今天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我说的没道理?”大约是看我沉默不语,金一诺歪着头问我。 “怎么会呢?正想着用什么语言来赞扬一下你的大度、包容呢。”我回过神来,抿嘴一笑,半真半假地说。 “嘻嘻!”金一诺笑出了声,“今天你家屋后的这个小媳妇可真不错。她的对象又打又骂的,可她却始终语不高声。换了一般的农村女子,还挺着个大肚子,她的对象却还踢她,不管踢没踢疼,都早就一蹦三尺高了。哪里能偷偷地抹把眼泪,悄悄地回屋里去了呢。” “让你说我们女人就只有受气的份了?”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像这个男人一样不讲理好不好?” “他们今年五一才结婚呢。这个男的怎么能下得去手?”我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刚才他莫名其妙地嬉笑,“不过,人家小媳妇好不好都不是你的,你又笑什么呢?” “我笑你可以跟好邻学好邻啊。本来你就心地善良、知书达理,像那个林妹妹刚出场一样笑不露齿、语不高声,现在又有了这么一个好邻居,言传身教,你的修养只会是一天比一天好啊,这可是我的福分啊,我能不笑吗?” “美得你!要是我跟着那个郝继泰学呢?” “就你?你还得能学得来。”金一诺拍了拍我刚才在窗台上蹭上的一点灰,“今天那个男的都踢到他的媳妇身上了,他媳妇尚且能够这样忍耐,等将来哪天我心情不好,戳你指头,你可也得担待着些,别跟我吵架,更别嚷嚷得街坊四邻都看笑话。” “呸,你这是什么想法啊?林妹妹虽然笑不露齿、语不高声,难道你以为她就好欺负吗?别理解错了哈,林黛玉可不是贾迎春!” 我俩正说着话呢,都没注意到我妈和我二嫂一起走了进来。 “哟,家里有客呢。”我二嫂在我的房间门口探了探头,笑着打招呼道。 第四十六章 吵架(三) “二嫂,你不是和我妈在你家撵活吗?怎么有空出来了呢?这是我同学,来给我送书的。” 我二嫂不是碎嘴子的人,可是,我还是怕我刚才跟金一诺又说又笑的情形让她都看了去。 “你们聊你们的吧。我的那块活已经撵完送去了,我来跟我大姊借点东西。” 我二嫂说完话,没等我下炕送她,就到我妈的房间里去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她又一个人自己走了。 我妈在她的房间里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忙活了一阵什么,又走到我的房间说:“天还早,小金不急着走吧?我去趟菜园,回来再做饭,行不?” “阿姨,您有事只管忙去吧,我今天得早点回去,不在这儿吃饭了。” “我不用四点就回来了,你们再学会吧。感觉累了两个人就说说话。牵萦这会子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郝舒梅上班不在家,我让她去找李瑾蓉她们玩会她也不出去,这样下去我还怕她成书呆子呢。你们说说话,等我回来就做饭。” “阿姨,您忙您的去吧。我今天真的得早点回去。” “要不我先做点你吃了?吃完饭以后你愿意什么时间走,就什么时间走。” “嗨,阿姨,您真的不用客气。这才几点呢?中午饭还没有消化呢。您只管忙您的去吧,要是我饿了,等郝牵萦做点给我吃吧。” 我一听他突然说出这话,忽然想起来在学校时他故意说的那句——“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吃你做的饭”了,我怕我妈答应他,也没仔细思考,赶紧插话道:“妈,您不急着出去了?您帮我二嫂撵完了活,怎么不回家?刚才你们怎么去了郝继泰家呢?” “你二嫂怕撵活撵得太急,有地方得改,就让我跟她一起送去了。我和你二嫂送了活回来,走到老吉泰家后窗那里,听他又在那儿发驴脾气呢,我和你二嫂怕新媳妇吃亏,就进去劝了回。” 我妈一听我提起刚才的话茬,把她得去菜园的事完全忘到了脑后,顺口说起了郝继泰家里的事。 我一听我妈这样说了,想起刚才的危险,也忘了刚才我提这个话茬只是为了打断金一诺的提议了,有点后怕地问我妈道:“您没吃亏吧?” “郝继泰蹦归蹦,倒不是那种又奸又黑的人。我没吃亏。” “他脾气怎么能这么坏呢?刚结婚不久为什么吵架呢?还动手动脚的,太气人了!” 反正已经提起来了,就问个明白呗。我想我妈现在去菜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在不行就明天再去呗。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一点也不错。他这脾气还不是随了他的那个爹了?他爹年轻时打老婆那可是三里五庄都出了名的。现在这个年头,只要手脚勤快点,还能饿着?又不是早年间打穷仗,真不明白他爷们一个个为什么都是这样子火爆脾气。其实,年纪轻轻的,吃糙吃好点都是小事,女人找对象一定得瞪起眼来,这要是嫁了个人家,经常动手动脚的,现在这个社会有谁还会跟他?郝继泰真是摊上了个好媳妇,身在福中不知福!” “嗨,妈,我是问您他们俩为了什么事吵架呢,您别光自己心里明白,在那儿大发感慨,我们还不明白呢。” “我敲你个小东西。”我妈擎了擎手,说,“其实,还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 “妈,您别卖关子,快点说呀。您不是还得去菜园吗?”我一吐舌头,又来了一句。我才不怕我妈呢,从小到大,我爸和我妈就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指头。 “郝继泰结婚时,他们家没给他们俩打饭橱。他媳妇的娘家妈说,她们家有个旧的不用,让他们先拉回来用着。” “这是好事啊。那他们打什么仗呢?” “是啊,一开始都是说得好好的。郝继泰也找了个车去了他丈母娘村。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呢?饭橱没拉回来,就给他一个伙计拉了两袋化肥回来了。他媳妇就不高兴啊,说他车费花上了,却给别人办了事。” “这话也没错啊。” “这时候郝继泰也还没发脾气,他那个人知道过日子,钱花了没办成事他也心里不痛快呢。刚才张明艳不是在他家吗?张明艳说的婆婆家就是吉泰媳妇的娘家邻居,所以,两家现在走得挺勤的。郝继泰这个人不但手贱,还碎嘴子。张明艳去他们家耍,三个人坐在一起拉闲呱,不知道谁先说到到拉饭橱这件事上了。郝继泰没说实话,反而三说两说就把过错硬是摁在了人家新媳妇身上。他媳妇忍不住反驳了他几句,郝继泰觉得挫了他的面子,就跟他媳妇争吵起来了。其实,两口家过日子哪家都会有个锅沿碰勺子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得互相体谅着些的,郝继泰打人、骂人是绝对不对的。这要是让人家的娘家妈知道了,人家能肯他才怪呢。” 我跟金一诺对视了一眼,怕她再拉扯到我们身上,都没好意思说什么。我妈借题发挥完了,就出去了。 我故意叹了一声:“看来女孩子找对象还真得好好瞪起眼睛来,别在父母手里像公主,到了别人的家里就成了受气包。” “那你离我远点啊,说不定我也手贱呢。”金一诺笑嘻嘻地说。 “啪!”地一声,我把一本书扔在了他的身边:“我先打下赚着再说。” 他捡起根本就没有碰到他一根汗毛的书说:“你还真别说,早年间还真有人家打穷仗呢。” “夸张了吧?”我撇了下嘴,“我们小时候条件是赶不上这时候,可也不值得打架呀。” “你不相信是吧?” 第四十六章 吵架(四) 我摇了摇头,可随即又点了下头。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因为贫穷而打架的,可受我妈的影响,吕剧《墙头记》还是看过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些说法可都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结晶。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有点丢人。” 说到这儿金一诺顿了顿,脸上显现出悲伤的、回忆的神情。 “这件事还是我妈跟我说的呢。”金一诺接着说道。 “你们村里的事?”我忍不住问。 金一诺点了一下头:“其实,应该说是我们家的事。” “哦,你小时候还受过很多委屈吗?”我的心轻轻疼了一下。 “那倒不是。到我出生的时候,我家的条件已经略微好点了。是我姐小时候。” “哦。”我的心里略微好受了点。 “要不是今天你妈提起来个话头,这种事情是宁愿烂在肚子里的。” 我赶紧点了点头。谁会愿意整天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呢? “我听我妈说,我妈刚嫁给我爸的头两年,我爸爸家里非常穷。我爸在男弟兄里头是老大,身下还有三个弟弟。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家里能干活的劳力却只有我奶奶、我二叔,我妈。【零↑九△小↓說△網】我爷爷常年身体不好,我大姑已经出嫁了,我爸当了民办教师,挣不了几个钱。我姐又小,我奶奶还得一边干家务,一边看孩子。我的三叔、四叔和小姑都还读书。可家里吃饭的嘴却有九张。” 金一诺使劲搓了几把脸,接着说道:“那时候,日子真叫穷呀。用的碗、盘不用说有了裂纹、缺口舍不得换新的了,就是这样的碗勉勉强强家里正好也是一个人一个,吃饭喝水都用它。家里有个红白喜事的就得去街坊邻居家借盘子,借碗。” “这也不算什么呀?那时候家里有事差不多都是几家凑餐具吧?”我将一杯水递到金一诺的手上。 “有事挪借一下也没什么。蒲松龄的《聊斋》里面还有狐狸精千里迢迢地挪借餐具的故事呢。”金一诺喝了口水说。 “咯咯,”我笑出了声,“你可真会联想。” “唉,可惜我们凡人挪借都没个地方挪借去。那时候听我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我说的时候,我可真希望自己能有狐狸精的本事呢。你肯定想象不到,我姐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姐和我妈是共用一个饭碗吃饭的。” “怎么会呢?就算打碎了一个,为什么不再买一个呢?” “你这问题跟晋朝傻皇帝的‘何不食肉糜’有什么不同呢?不是说了嘛?那时候我家里很穷。【零↑九△小↓說△網】” 我被他拿晋惠帝的典故做比,弄得很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地、讪讪地问:“那也不能两个人用一个碗吃饭吧?实在是穷极了,拿树根扣一个碗也行啊。” 他苦笑了一下:“别说,你这也是一个主意。要是那时候我爸爸能想出你这个办法,我妈也就不用大半夜的饿得睡不着,起来跟我爸爸吵架了。” “两个人一个碗就吃不饱吗?” “你呀,”金一诺恨恨地点了我一指头,“看起来你从小没吃过什么大的苦头。” 我吐了一下舌头,讪笑了一声。 “俗话不是说‘姑姑的裤子,姨姨的袄,舅舅的帽子戴到老’吗?其实,我姥姥、姥爷疼闺女,疼外甥,他们按照规矩给我姐买了小碗了。可是小孩子顽皮,不小心把碗打破了,把饭撒了。我奶奶生气我妈没有看好孩子,故意也不去买碗。每次盛饭的时候,就给我妈和我姐盛一碗饭。等我妈把我姐喂饱了,锅里哪还有什么饭呀?我妈只有别人吃剩下什么她就吃点什么。这样子对付了好久呢。” “那个,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我觉得满腹疑惑,却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可不问又觉得憋得慌。只好吞吞吐吐的先征询他的意见。 “扑哧!”金一诺笑着说,“能不能别装受气的小媳妇?” 我脸一热:“那个,难道你妈或者你奶奶做饭的时候,就不能多做一点吗?难道你们全家就差你妈妈一碗吃的?” “那时候……嗨,本来一顿饭做多少都是有数的,这顿做多了下顿就没有什么吃了呀。你想啊——‘半大小子吃过驴’啊,我家还有三个小叔叔,一个小姑姑,哪个不是能吃的时候?他们扒拉完自己碗里的,哪个能忍住不去再盛点?” 我心里酸酸的,很不是个滋味:“那时候……嗨,幸好都已经过去了,你家里现在不是条件已经好了吗?” 金一诺“嘻嘻”一笑:“是啊,那种日子想想都怕。所以咱们现在必须得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坚决不能让那种苦日子在我们身上重演一遍。” 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难道刚才说得那么催人泪下,就是为了在这儿等着教育我?” “牵萦,你别以为我是在说笑,我这样说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呀。你想想,万一明年我俩考不上,我怎么再有脸来见你,见你的父母?” “呸,别瞎说啊。”我的心里一痛,“就算我考不上你也绝不会考不上的。你不是说过吗?大不了你等我一年就是了嘛。如果真考不上,我明年就听你的话,回学校头悬梁锥刺股去。” 金一诺朝我翻了一个白眼:“你那么聪明,还用得着那么刻苦?只要你能别心都用在学习上,你绝不会考不上的。” 我苦笑了一下:我哪里能够将心都用在学习上呢? “有压力了吧?”金一诺又是一笑,“我可记住你说的话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可得信守承诺,回校复习去啊?” 我点了下头,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了,我快要走了,别说丧气话了,高兴点。对了,请教一下,有件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什么?”我以为他又想出了什么歪主意。 “算了,不说了。我都说好今天不在你家吃饭了,再说下去你妈该回来了。” “你到底要问什么呢?也不差几句话的功夫吧?” “还是留点悬念好。”他拿起他的外套,“我今天回去确实有事,下周我早点来。” 第四十七章 红丝巾(一) 金一诺没等到我妈妈回来就匆匆走了。【零↑九△小↓說△網】他说期中考试的卷子还没有整理完,明天开始,各科老师都会领着大家复习新的内容,因此,他今天的事情很多。 他说,其实本来今天实在是没有时间,之所以还是来了,一是给我送期中考试的卷子,他也很想知道我在家里有没有偷懒,我现在的水平到底是怎么样了;二是觉得好像有半年时间没有见到我了,今天借着送卷子找个理由来看看我…… 原来小闹钟还真不是他特意拿来讨好我的。 刚来了两个来小时,他就又要走了。尽管,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他走,可还是不得不眼看着他的身影走出我的房间,从正间门口出去走到院子。他推起自行车,对着将眼睛贴在窗玻璃上向外看的我挥了挥手,用他一贯迷人的表情柔柔地笑了笑,转身推着车子向院子外走去。我看到他走到照壁的时候又微微地回了一下头,不过视线并没有完全转过来。我魂不守舍,心好像也跟着他走了一样。我非常想追出去,哪怕再看他一眼,哪怕看到的是他的背影。 他不让我出去送他,说送来送去会让他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变软,他的腿会挪不动。 他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高考,我能多学一分钟离着大学的校门就近了一厘米。 他说,我们现在的任务的高考,我们现在还不到缠绵的时候。 他说,我们现在的分离是为了以后的相聚,我们以后天天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说,等明年高考完了他就天天腻在我身边,赶也赶不走。 好不容易收回目光,将心象征性地放回到胸腔里。可是,还是觉得无精打采地,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妈妈果然不大到四点钟就回来了。她一回来就直接走进我的房间问我:“怎么?小金已经走了吗?” “嗯,他说今天很忙。他就是急着来给我送卷子的。”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 “急三火四地回来,本来想做点好饭给他吃的,我还以为这个点他走不了呢。这下子他又得饿着肚子回去了。”妈妈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说。 “没事,他今天回去得早,学校会有晚饭的。” “今天是星期天,学校怎么会准备晚饭。就算有,那也没有在家里吃得好。”妈妈小声嘟哝了一声。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妈妈看我不说话,转身朝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问:“你没问问他那个小闹钟多少钱?他还是学生,整天光花钱不挣钱,你怎么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我问了,他说不值钱。再说了,我没有跟他要东西。他是自己送给我的。他说送给我,好让我抓紧时间学习的。”我跟妈妈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我跟你说,女孩子要学得矜持点。眼皮子不要那么浅。‘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男孩子给的东西不能随便要。更何况他花的也是他父母的钱,让人家的父母知道了说不定会不依他的。” 听妈妈都上纲上线了,我的脸皮有点发烧,不过,我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妈,真不是我要的。与男同学交往我从来都很注意,我从来没有要过别人的东西。即使有人非要送点小礼物给我作纪念,我也都买了相同价值或者略微贵点的东西还回去了。谁说我的眼皮子那么浅了?这次金一诺拿来这个小闹钟事先真的没有跟我说。他拿来后跟我说,他们班的同学都很用功,他送给我这个小闹钟是希望我能珍惜时间的。再说了,相信一个小闹钟也花不了多少钱,要是我送了这么点东西给同学,难道我回家你还打我不成?” 其实,凭我现在跟金一诺的关系,我就算真收下了他的这件礼物也没什么,我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他了。可是面对着我妈的责问,我却不能这样说。 妈妈见我这样说,脸色缓和了下来,笑骂道:“你个死妮子!你长这么大我什么时间打过你?好,既然好人做不来,我也不做了。如果你真给我乱交朋友,你回家我也不打你,我就等着你诳花了我多少钱,等你把这些钱给我省出来再吃饭吧。” 我把舌头一伸:“看看你到时候真舍得让我饿着。” 我妈拿起小闹钟看了看:“我特意早点回家,我还以为小金还能跟以前一样吃点饭再走呢,没想到他今天走得这样早,早知道我就在那儿把故事听完了再回来。” “妈,您不是去菜园了吗?又在哪儿听的故事?” “我是打算到菜园里去来。可是,走到南街的时候正好碰到放活的兆春媳妇,她正准备出来找人给她撵一批刚下来的活呢,说我刚送去的活的工钱也一起送来了。我就跟着去看了看。” “您没领新的?” “领了。时间太紧了,得撵活呢,今天晚上我得多干会。不过,这样的活单价高,绣一根线几乎等于普通的绣一根半线的钱呢。而且,今天刚送去的活的钱也给了。等下次小金来的时候,你问问他买的那个小闹钟多少钱,你还给他。他一个学生回家要个钱不容易,给你买了东西,他自己的肚子就得受委屈。” 说实话,我心里也正想着怎么跟我妈说要几个零花钱呢。我倒不是为了还给他买小闹钟的钱,我是为了补贴他一下,让他在学校里能吃得好一点,毕竟他的压力太大了。现在听我妈妈这样说,我正中下怀,欣然道:“噢,我知道了,等他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想着问问他多少钱,然后还给他。如果你愿意,多给他几个也行,反正亲闺女还没有外人亲。” 妈妈笑着点了我一指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女生外向!” 我看着自己的小心眼被妈妈揭穿,心虚地狡辩道:“明明是你让我给他的。”说完了,我又讨好地跟妈妈拉呱,“妈,你每次去送绣活怎么都要那么久?你们不是送到了就行了吗?你今天还有什么故事没听完?” 第四十七章 红丝巾(二) “人家会当场验货的。如果有漏绣或者绣错了的是要改的。还好我一般都很仔细。有些人马马虎虎地经常这儿落下点,那儿绣错点,有时候在那儿改一天都改不完。” 说到妈妈的专业,她滔滔不绝。我笑嘻嘻地假装感兴趣地听她说。 妈妈说了一会儿,瞪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可跟你说啊,你给我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别读了十多年书到头来还得回家给我种地、绣花!这些活可没出息得很,是最下层的人为了不饿死、混口饭吃才不得不干的,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也就挣个三瓜俩枣的。从小到大你都很省心,你可别到头来一点出息都没有,让人笑话我。” 我知道妈妈说的出息是什么。这是我上小学以来,我妈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呢。今年我落榜回家的时候,虽然妈妈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可是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我有点心惊,有点后怕,也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没想到妈妈今天谈兴很浓,哇哩哇啦地打开了话匣子,不过却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我和老兆春老婆到她家的时候,她家的邻居老春来老婆正在那儿准备讲故事呢。她说,她娘家村有一家子,老两口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闺女出嫁了,三个儿子也都给他们抓使上了媳妇。结果,现在老两口老了,三个儿子都光顾着忙活自己的小家庭去了,一个比一个不孝顺,儿媳妇不稀见老两口也就罢了,三个儿子也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妈,春来婶子是编故事吧?自己的父母怎么会不孝顺呢?” “说书诌戏呢。你整天在家里不出门,哪里知道社会上的黑暗面?有说的肯定就有做的。老春来老婆那个人不是碎嘴子,她说的又是她娘家村里的事,应该八九不离十。” “春来婶子都说了什么呢?” “你可不知道,那事听了还真叫人生气。他们一家这样闹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能闹腾得厉害了吧?去年,村里的村委给他们说事,三个儿子答应一家一年给老两口200斤麦子,200斤玉米。今年夏天,麦子下来以后,三个儿子倒是把麦子都送老两口家里了。可是,到了秋玉米下来的时候,老三媳妇说,两个老的又不养猪,要玉米干什么?结果就拖着不给。老二一看老三不给,他家也不给。就老大家家里孩子大了,活干得又快又利索,所以玉米一下来就早早给他父母送到家里去了。” “这不是还有一个好的吗?” “嗨,好什么呀?老大媳妇一看老二、老三都不给,她硬是领着她的儿子又去老两口家里把玉米给搬走了!两个老的家里是不养猪了,可是难道他们不知道老的就指着这点玉米换个零花钱吗?他们又没地方出入个钱,就算吃馒头也得有快咸菜疙瘩下饭吧?自己不去买谁还能白送给他们?你说老大也真怂,一个大老爷们平常就老实得跟个鼻涕似的。眼瞅着他的父母在家门口哭眼抹泪,他硬是屁都没敢放一个。老大媳妇临出门还说,系粮食口袋的那条红丝巾就不要了,算是比老二、老三多孝敬老婆婆的……” “老大家的儿子都能干活了,他们家的老人肯定岁数已经不小了。老太太要条红丝巾干什么用呀?” “什么红丝巾?原先可能真是丝巾来,可是都已经破得只能当布带子了。谁会拿丝巾当布带子绑粮食口袋呢?她那是看她婆婆随手扔在鸡窝上拉上了鸡屎,连口袋都不能绑了,故意说熊话呢。” “难道还真有这样的人?” “不是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嘛。你以为人要是穷了还会要脸?还管什么亲情不亲情?我可跟你说,你们姊妹能不能有出息先不说,我可不能让你们学着做这种事。你们现在在我和你爸手里也好,将来等你们各自成家立业了也好,人家的父母把孩子拉扯大了就容易了?我可不允许你们不孝顺人家。人在做天在看呢!连自己的父母都能不管不顾,总有一天老天爷会看到的。” “嗨,妈,您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们姊妹都不会。” “嗯,我也相信你们不能读书都读到驴肚子里去。再说,咱家门从老辈也不出那样的畜生。” 一边说着,我妈转了话题:“你今天饿不饿?如果不饿,我就不急着做饭。趁着天色还亮,我把今天刚领的绣活绷到撑子上去。晚上点着油灯不得劲。” “我不饿。您先忙您的活去吧。”我赶紧说。我怕我妈转过头又想起小闹钟的事,再教训我一顿。别看她平常话不多,要是她高兴了,那唠叨可也够我受的。 连妈妈也走了,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炕上,枕边除了他给我整理的笔记,还有他给我带来的各科试卷——语、数、英,物理、化学、生物、政治,每科都有三四页八开纸,折叠起来是厚厚的一摞。 “起早的和晚睡的能在去教室和回宿舍的路上走个对头!”这句话在我的脑子里一个劲地回响。说实话,我今天被这句话真地深深地震撼了。我仔细地回思着我前一阶段的学习状况,我仔细地考虑着我目前的情况,我天马行空地想象着我和他未来的出路…… 其实,不用想我也明白,我现在唯一应该做的就是静下心来好好学习,没有了老师的教授,我的条件本来就已经比不上别人,再加上我的心早已飞到了他的身上,我的成绩怎么会好? 想当初,为了逃避于光亮,为了不影响金一诺,我选择了回家。其实,现在想想,于光亮算个什么东西?即使天天见面,我不理他就是,我当他不存在就是。整天把他当成个人物,为了他一点心血来潮的举动、废话,让自己整天都心情抑郁,实在是太傻了。 离开了西王母本以为可以不再影响到金一诺的心情,可我们偏偏现在又是这个情况…… 高考结束已经有五个月了,我第一次为我的选择后悔了,我想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应该坐到教室里。 可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无法改变目前的状况。我只能暂时把金一诺藏在心里,集中精力使劲复习,努力提高我们俩的成绩。 想是这样想,可是想到这儿我自己都不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心能藏得住他吗?我的心经常为他跳得那么剧烈! 第四十七章 红丝巾(三) 晚上睡觉前,我重新制定了学习计划,我一定要使劲地学!可是一个声音却又轻轻地说:“是尽量……” 金一诺好像知道我的心意,这次中间只隔了一个星期,他就如约而来。 我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情,又惊又喜地问:“上周不是刚歇了一天嘛,今天竟然也有时间了?” 金一诺用手扶了一下眼镜,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怎么?我今天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 我眼中含笑,却言不由衷地回答:“是有那么一点不是时候。” 金一诺镜片后的眼睛转了转,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虽然知道他不会真地走,我还是心慌意乱起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书,装作随意地说,“你不用到我妈那边看了,我妈今天不在家。” “谁说我要去看你妈了?一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先去你妈妈房间看过了。只是你今天学习得太专心了,我来了你竟然不知道。嗯,不错,孺子可教也。”他停下假装往外走的脚步,转过身,笑嘻嘻地说。 “呸,装什么老夫子,你说谁孺子可教呢?” 看他转回身,我心情大好,嘴里好像不依不饶,可心里却为又能跟他一起度过一天而兴奋不已。【零↑九△小↓說△網】 “你妈妈呢?”他转变话题。 “去门口我二嫂家了。我二嫂让我妈帮她撵活。”我一本正经地回答完他的话,忍不住又揶揄他道,“我发现你现在很关心我妈在不在家。” “你二嫂?就是上个星期来的那个?你妈怎么整天去帮你二嫂撵活呢?”他问道,对我揶揄的话直接选择了无视。 “对啊,就是她。她是我家的邻居,在村里按照辈分我该叫她二嫂。不是整天去,凑巧罢了。她领了一块绣活,赶工期,一个人干不完,让我妈帮帮她。”我老老实实地说。 我一向不喜欢咄咄逼人,更何况面对着的是他,我就更不忍心让他焦急。 “对了,我上次正想问你这个事呢?” “对啊,到底是什么事呢?上次让你说完吧,你非得说留什么悬念。” “这不是给自己找借口好来你这儿嘛。”金一诺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我好像听她说来跟她大姊借东西,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说你。可是,她明显要比你大得多呀。” “嗨,她叫我妈大姊呢。” “你叫她二嫂,她叫你妈大姊?” “嘻嘻,”轮到我这样笑了。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我解释道:“我二嫂的婆婆跟我姥爷是一个村的。想当初她家的生活条件很不好,我姥姥嫁给我姥爷以后,就经常周济她。一来二去,她就认了我姥姥做干姐姐。这样从我姥姥身上来论辈分,我二嫂她们叫我妈大姊没错吧?” “是没错。” “后来,她婆婆就嫁到了我们村,她婆婆嫁的人比我们家矮了一辈,也就是说,她婆婆嫁的人跟我爸爸是一辈人,在我们村当然得从我爸爸身上论辈分啊,这样,我就叫她二嫂,叫她对象二哥了。” 金一诺“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真是复杂,可也合情合理。原来一直以为辈分不过是个称呼,不好吃不好喝的,原来有时候还真的有用呢。” “嗯,特别是一庄一疃的,有时候错了辈分还真不好称呼。”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了郝宗山。呵呵…… “刚才你说你妈到哪儿去了?” 我的思路还沉浸在那个什么辈分里呢,金一诺的思维一下子又跳回到他一来时关心的问题。 “怎么心不在焉呢?不是说去我二嫂家了吗?怎么?你还真地想我妈了?她家跟我家住一条街呢,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妈可着实把我教育了一通呢,又嫌我要了你的东西,又是要我将来要知道孝敬长辈……嗬,多着呢,要不我去给您老人家把我妈叫回来,您两位交流交流?” “这么说你妈暂时不会回来?”他竟然还围绕着这个问题,仿佛我刚才揶揄他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到一样。 其实,我也知道,现在如果我妈妈在家我们想说话有些不方便,尽管我们并没有干“违法”的事。 听到他的话这次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等好做中午饭时她就回家了。” 他有点兴奋地说:“那太好了!” 我有点脸红,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说:“瞧你,听说我妈会回来做午饭给你吃,你竟然高兴成这样。有点出息好不好?” 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他不是因为午饭才高兴的。 “我是为了一顿午饭吗?”他镜片后的眼睛使劲瞪了瞪,假装生气地说,“今天是星期天,如果我在家里难道我妈不会做好吃的给我吃?” 害怕他真的脸上挂不住,更加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我眼波一转,笑着说:“人家今天不是高兴嘛,跟你开玩笑的。” 他没接我的话,也没有真生气,嘻嘻笑了一下,坐到了我的身边,拉起我的右手说:“闭上眼睛。” 我以为他要吻我,满眼羞涩地看着他,从嗓子眼里憋出一个“不!”字来。 他用手在我的眼睛上轻轻一遮,声音暖暖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听话,闭上眼睛。”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他轻柔的声音施了魔法,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他将遮住我眼睛的手抽了回去,耳边传来一点轻微的声响,我感觉我的右手手心里好像多了一样轻柔的东西。这时候,我听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睁开眼睛吧。”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顺着他的目光往我的右手心里看去,我看见了一条火红的丝巾! 我的眼睛一亮:“这么鲜艳!” 他的目光今天好像格外温柔,“你喜欢吗?快要过元旦了,送给你。希望你明年的日子能够红红火火!” “你呀,怎么又给我买东西?可这么红的颜色是不是太鲜艳了?我都这么大了,这么鲜艳不太好吧?” 我心里又感动又心疼,就像妈妈说的,他给我买了东西,说不定在学校里肚子就要受委屈呢。 第四十七章 红丝巾(四) 他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了眼睛在镜片后斜了我一眼:“你怎么不说你都这么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扳过了我的脸,目光暖暖地瞅着我的眼睛,“你今年才十九。如果按照正式场合算周岁的话,你今年才十八呢,正是二九芳龄一朵花的年纪。你还‘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把自己说得有多么老似的。” “可在我的记忆里我真的好久没有用这么鲜艳的东西了。” “你从小就不喜欢红色吗?我记得在学校时,有一次早读时,你在班上朗读你写的一首诗,说你是喜欢五彩缤纷的颜色的呀?” 我笑了笑:“我没说我不喜欢呀。‘存在就是合理的’,大自然不可以缺少任何颜色。我怎么会不喜欢红色呢?红色的花多漂亮?大红的‘囍’字多喜庆?只是……”我皱了皱眉,“从高二开始,我便不敢让自己的身上出现一丝红色。” 他的目光也是一暗:“于光亮给你造成的心理阴影可真不轻。” 我苦笑了一下:“这方面不止于光亮自己。难道你们男生背后没有议论我吗?” 这样说着,我的心里闪过一个场景:高二时我围着大毛围巾经过化学组办公室时,化学老师把我叫过去,说围条围巾就围条围巾吧,外面再罩着一层白色的纱巾就太不朴素了。可那一年明明就兴那样围的,围巾也是我妈妈给我买的。 我真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张扬过什么,为什么就要被…… “可是,这么长时间我已经习惯了像惊弓之鸟一样地活着了。”我神情黯然地说。 “嘘——”忽然,金一诺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咽回后边要说的话,竖起耳朵朝着后窗看去,可却连一点风吹草动也没听到。 大约是这会儿金一诺也没听到声音吧,他出声笑我道:“你倒是老母鸡下蛋——鸡窝(记窝)。我不是说的你家屋后。刚才我好像听到你家的街门响,我还以为有人来了呢。” “嘻,”我笑话他说,“你怎么整天疑神疑鬼的呢?就算有人来我家,一般也是左邻右舍的,他们自己推开门就进来了,难道来我家串个门还得有人到门口迎接吗?真难为你整天像只机警的兔子一样,随时支棱着两只耳朵。” 谁知我话音未落,我家的街门还真地响了起来! 这次我听清楚了,不但有人在外面敲门,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声跟着叫了几声:“大婶,大婶!大婶在家吗?” “还真有人来了呢。”我下炕穿上鞋,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金一诺说:“你在这里悄悄地别动,我出去看看。有可能是陌生人,我以前好像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 金一诺轻轻一笑:“幸亏叫的是‘大婶’,如果叫的是‘大娘’,我还以为来要饭的了呢。” “现在一般没有人出来要饭了吧?有也是让你上次忆苦思甜忆的。”我笑嘻嘻地说着,拉上了我的房间门,走到街门口。 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挺着一个大肚子,这脸型…… 我刚在脑子里想到这是郝继泰的新媳妇,新媳妇就对着我绽开了一张笑脸,露出她的小虎牙,甜笑着打招呼:“是大妹子吧?” 既然人家认出了我,又找到了我家门口,我笑着应道:“是大嫂吧?快进来坐坐吧。” 新媳妇笑着,扶着门框,慢慢地迈过门槛,跟着我往我家里走去。 “大嫂,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家了?” 把新媳妇领进我妈的房间,把一杯水端到她的跟前,我笑着问。 “我来谢谢我大婶。大婶她没在家?” 新媳妇没有喝水,把她提来的一个书包往我跟前推了推。 我一看人家手里的东西是礼物,赶紧站起身说:“我妈在炳猛二嫂家呢,我去给您叫一下吧?” “不用叫了,大妹子,我也不坐下。”新媳妇也从炕沿上站起来说,“上次郝继泰个熊玩意发疯,大婶和炳猛二嫂子好心去劝,郝继泰把个胳膊瞎抡乎,也不知道我大婶吃没吃亏。他前两天消气了,在家后悔呢。却又不好意思自己来看我大婶,非得撵我过来看看。” “我妈说她没吃亏呢。”我指着炕沿,和郝继泰媳妇重新坐了下来,将那个书包往她的跟前推了推,说:“咱们屋前屋后地住着,你想来就来好了,带什么东西?” “嗨,这可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我刚嫁过来的那几天,见你家屋后的那棵大槐树花开得正茂盛,我勾了些晒出来的,今天拿了点来给我婶好包包子吃。” 我客气地收下了。 跟她初次接触实在没什么话说,听她提到郝继泰,我没话找话地道:“我继泰大哥那天的脾气可真大,我在家里都能听到。你那天没什么事吧?” 郝继泰的媳妇把嘴角往下一弯,苦笑了一下:“真叫左邻右舍笑话死了。” 我学着我妈说的那句话说:“锅沿哪有不碰勺子的?年轻人刚结婚,属于所谓的磨合期吧?哪能一次架不吵呢?没有谁会笑话的。” “其实,郝继泰那个人就那么个熊脾气。他的火要是上来了亲娘老子都不认,过后也就好了。” 我点了下头:“嗯,我好像听说了点。我跟他弟弟郝吉昆是同学呢,我大哥的这个脾气可不如郝吉昆。” “可不是嘛。吉昆的脾气有点像我婆婆,继泰的脾气完全像了我公公。那天,我看到你站在你家东窗的后窗口往外看了。你可能也看到了,他那一脚还真的踢到我了。我怕他再不管不顾地伤了孩子,就没稀得再跟他争讲。他那个人的脾气跟驴一样,那劲也大得跟驴一样。过后,他还有脸跟我说,他那一脚没使劲呢。亏得没使劲,到晚上我掀起衣服看了看,隔着那么厚的衣服,他都能给我踢蹭了一层油皮去。” 我实在没想到跟郝继泰的新媳妇第一次接触,她竟然能告诉我这些。我惊叫了一声:“啊,那么利害?” 这不就是现实版的呆霸王薛蟠吗? “可不是?他那个驴脾气上来了什么都不管不顾,能把人给气死。” 我不知道再怎么接话,尴尬地笑了笑。 郝继泰媳妇大约也觉得不方便再说下去了,她站起来说:“郝继泰那个人混起来能把人气死,可是他那个人心里真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大妹妹,你可别笑话呀。” 第四十七章 红丝巾(五) “怎么会呢?我家里就没有人会笑话人。【零↑九△小↓說△網】”我跟着站起来,说,“大嫂,你再坐会吧?” “我大婶不在家,我不坐了。咱屋前屋后住的这么近便,岁数也差不多,你没事的时候就去屋后我家耍吧。我现在身子重,出来趟不大方便。” 我答应着,把她送出了大门。 送走郝继泰媳妇,回到我的房间,看到金一诺正趴在炕沿上看我这一周做的题呢。 “来给你传经的?挺能说呀。”听到我推门进去,金一诺抬起头笑嘻嘻地打趣道。 “对啊,邀请我参加反抗暴力联盟呢。”我笑着拿起了另一摞资料。 “嘻,”金一诺笑道,“你可真能诌。不过,即使你真加入了这么个协会,那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我将头往上一抬,故意好像很不服气地说:“防患于未然呗。” 金一诺抛下他手里的拿着的题,夺走了我手里的资料,拿过那条红丝巾,说:“我觉得你系上这条丝巾一定是人面丝巾相映红。” 我“扑哧”笑出了声:“好好的诗让你改得一点诗情画意都没有了。还‘相映红’呢,这么鲜艳的丝巾,我系出去还不叫人笑话死?” “只会让人羡慕死,谁敢笑话你?你以后就大大方方地活着,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管别人说什么呢。你说你一天到晚累不累呀?你整天是为自己活着,还是为别人活着?” “唉——”我叹了口气,“人言可畏呀。你没发现这两年我的衣服几乎都是上白下黑。冬天的棉衣即使不至于也是这种颜色搭配,可也是土黄色,、灰色、黑色,这一类颜色,甚至连作为中性色的黄、绿都没有。就不用说这么鲜艳的红色了。” “我怎么会没有发现,可以前你对我的态度让我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人是活给自己看,活给自己的亲人看的,你实在是不必整天在意别人怎么看。”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面上却对他报以理解的一笑。 他接着说:“所以,这次我才给你买了这条大红的丝巾。你正是花季的年龄呢,我想让你打扮得有点朝气。你不喜欢吗?”他看着我笑着说,好像那条大红色的丝巾映红了他的脸庞。 “喜欢。”看着他满脸的光彩,感受着他的心意,我眼里满含着柔情,脉脉含情地看着他,“我很喜欢。” 其实,只要是他喜欢的我都喜欢。我对颜色并没有偏见,我喜欢他喜欢的东西,我愿意按照他的意愿打扮。 “来,先系一下给我看看。” 我将丝巾重新递到他的手里,然后昂起了脖子,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他将丝巾系在我的脖子上。我睁开眼睛,看见他还在那儿整理来整理去。我低下头看着他的手在那儿灵巧地动作着,不大一会儿,他竟然在我靠近右肩的位置摆弄出一枝花来! 他将他的头往后昂了昂,仔细打量了我一下,然后轻柔地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声音轻轻地问:“美吗?” 我没有去遮盖他刚吻过的脸颊,任由那种热热、暖暖的感觉在心头蔓延,我微微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可以这样问你吗?” 他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美!丝巾美,人更美,你的人配这条丝巾更美!” 我没有看到我系上那条丝巾的样子,不过,我想我的脸颊的颜色应该可以跟那火红的丝巾的颜色媲美。 他在我的身边坐下,让我的头靠到他的肩膀上,柔声对我说:“过元旦的时候,我来了你自己系好了给我看。我希望你明年的日子能够一直红红火火,像这条丝巾的颜色一样。” “嗯。”我柔顺地说。 这时候,我觉得我说任何话都会破坏了这温馨的环境。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倚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忽然轻轻地吟出徐志摩的这两句诗再没有下文,心里觉得很奇怪。我抬起头,看见他正满目柔情地看着我。那目光那么轻柔,轻柔地好像怕目光的穿梭会荡漾起微风,惊吓到他眼前的“白莲花”。 我心神一荡,含羞带娇地将我的肩头在他的肩头上轻轻挪动了一下,问他:“傻了吗?” “你的眼睛真漂亮。”他依然柔柔地看着我,声音是毫不吝啬地赞美。 我淡淡一笑,没有否认。有不少人已经很多次说过这句话了。 见他还没有将目光移开的意思,我禁不住露出了略带羞涩的、甜甜的笑容:“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又是送东西又是说好听的?” “你说你父母当初是怎样制造的你呢?眼睛大又不是很大,双眼皮不宽也不窄,眼睛水汪汪的,却又清纯无一丝杂质,眼神叫人心荡意牵,却又只是让人的心头暖暖地过目不忘,而不是那种眼神中带了钩子的,把人的魂勾走的同时也将你的心伤得鲜血淋淋……” 他在那儿滔滔不绝,我就在那儿含羞带笑地看着他。 他闭上眼睛,将头缓缓地、轻轻地从左向右转了一下,那表情好像是在享受一道美味的、热气腾腾的菜肴。他的头一边转着,一边又轻轻吐出一句:“真美啊!” 看他好像在那儿演戏,我不由得笑道:“在吃什么好东西呢?” 他也笑道:“秀色可餐。” 能得到他的欣赏,我的心里美得像阳春三月正迎着朝阳开放的鲜花,可被他这么面对面毫无顾忌地夸奖,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轻轻地打断他:“你今天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说得这么露骨。” “以前也觉得你美,可以前却一直都没好意思这么近距离地、细细地欣赏过你。” “现在就好意思了吗?瞧你,连‘欣赏’这个词都用上了。我是一朵花吗?” 我的脸被他说得热辣辣地。 “不是花,胜似花。像高山飞瀑溅出的水片一样晶莹;像夏秋之交荷叶上面滚动着的露珠一样沁人心脾,清纯却又诱人。就这么静静地、美好地呈现在世人的眼前,真的像花一样美,一样让人流连忘返。” 虽说都已经经过他一年多的“熏陶”了,可今天他赤裸滚烫的语言仍然让我的脸庞越来越热,心跳得越来越快,我羞不自胜,眼睛再也不敢看他,喃喃地说:“过了啊,你今天是怎么了?说得太露骨了。” 他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你的脸好红!” 我的脸愈热:“难道你刚才一直都是在说梦话?说得那么赤裸裸地。” “是实话!也是梦话。你真的很美。不过,不借助梦话还是有点不大好意思说。毕竟我的脸皮的厚度还不够。不过,我说的真的是实话。你人美,眼睛更美。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比你的双眼更美的眼睛。” 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听下去,用双手蒙住了眼睛,同时嘴里配合地发出了一声:“啊——” 他果然上当,急忙问:“怎么了?” 第四十八章 换眼(一) 我拿开手,看着他笑道:“刚才,有人拍马屁拍到我的脸上了,我感到很疼。” 他一下子笑出了声:“让我看看,我到底是拍到马屁还是马脸上了?” 我撅起了嘴,对着他娇嗔道:“我要抗议!你不可以骂人!” “抗议无效,是你自己说的。”他将手放到了我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真是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以前听人说女人长着一双桃花眼漂亮,我还特意跑到图书馆查了什么叫桃花眼呢。” “什么叫桃花眼呢?”女人听到关于漂亮的话题果然是忍不住的。 “所谓桃花眼,眼形好像桃花一样,眼尾稍向上翘,眼睛水汪汪的,眼神似醉非醉。和桃花眼的人在一起,那种感觉朦胧而奇妙,令人心神荡漾,极具杀伤力。” “你才是桃花眼呢!”想起他刚才说我的眼睛叫他“心荡意牵”,我脸上刚刚下降的温度又开始回升,“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眼睛是桃花眼吗?” 尽管他描写得天花乱坠,可还是觉得桃花眼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的不是。你的眼睛虽然水汪汪的,但很清纯,绝不会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感觉。我之所以迷失在你的眼神中,是因为我已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不知道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些浑话。”我无力地说。 “我说的是真的。有的女人的眼睛虽然没有你的漂亮,但是她们的眼神真的很勾人。那眼神看你一眼,就好像用一把钩子来勾你一样,能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你的心被谁勾走了?” “被你!” “瞎说。刚才还说我的眼神不勾人。” “扛不住我就迷恋你那清纯的眼神!” “又拍……”我笑嘻嘻地说。 刚才听他说我的眼神不勾人我的心里有些失落,可听他说迷恋我的清纯时又忍不住笑他。 他“扑哧”一笑,“我又拍了马屁还是马脸?” “不理你,坏死了。”我将头转向一边。 这是我的杀手锏,不过,只对他一个人有效,我也只用在他的身上。 “好了,”他拍了拍我的胳膊,“开个玩笑,别生气哦。” 我将他的手轻轻拿开,在他的脸上极轻极轻地触了两下:“谁生气了?谁自己脸长谁知道。” 他笑着说,“扛不住马不知道自己脸长。你刚才就是在拍马脸吗?” 我憋不住笑,刚要出声,又赶紧捂住了嘴。等把笑意憋回了肚子,我才拿开手说:“不是,我也是在拍马屁。” 说完了,我再也忍不住笑,一边开怀地笑着,一边试图从他的身上逃开。他笑嘻嘻地一把抓住我,让我重新靠到他的怀里:“哪里逃?你看你就得了这么点小便宜,骂了我一声我的脸是马屁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吗?我发现我可比周幽王幸运多了。” 听他还能说得这么平静,我忍不住又想笑出声,可又不好再笑,使劲闭着嘴憋着,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无论如何都憋不住。 听他连周幽王都搬出来了,我方才笑着说:“就算你愿意当周幽王,我可不愿当褒姒。她对周幽王得有多大的仇恨,就让人为了看她笑一笑,把人家的江山都给弄没了。古代的美女中最不讨喜的就是这个褒姒了。我可不希望你拿我跟她作比较。” 他没有再说话,慢慢地低下了头。我急忙掩住了嘴唇,谁知他的吻却轻轻地印在了我的眼睛上。我一惊,倏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那么蜻蜓点水地一吻,我便感觉那种湿润、温暖的感觉没有了。慢慢地、羞涩地睁开眼睛,我抬头向他看去。他也正低着头看向我的眼睛。 两双眼睛的距离是那么近,好像连10㎝都不到!我吓了一跳,连忙又惊慌地闭上了眼睛,同时将脖子也往下缩了缩。不过,这整个动作看起来就好像是主动往他的怀里靠了靠。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说:“你的眼睛好美啊,我要是能有你这样一双眼睛就好啦。咱俩换换吧。” 我“嗤”地一笑:“马屁越拍越不像话了啊。”说着话,我同时睁开了眼睛——嗯,好像也没见谁在那闭着眼睛笑,除非是在睡梦里都幸福得会笑醒的人。 “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的是真心话。”他的声音略微大了点,可仍然好像怕吓着人。 我看到他仍然在那看我的眼睛,我的心里一颤,答非所问地说:“一诺,你看见过有人闭着眼睛笑吗?” 这次他倒是顺着我的话回答了,他的目光在我的面部飘移了一下,又回到了我的眼睛上,不过眼神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含情脉脉了。他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谁会闭着眼睛笑呢?除非这个人虚伪到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内心,或者是做了美梦,在梦中笑。” “你闭着眼睛笑过吗?”我想岔开话题,可问的还是眼睛。 “你才闭着眼睛笑呢!我一个光明正大的老爷们为什么要闭着眼睛笑?嗳,你别打岔,你的眼睛真的好美,咱俩换换吧?” 第四十八章 换眼(二) “还以为你夸人家漂亮只是随口说说,在讨好人呢。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怎么换呢?”我不得不正视他的问题。 “你的五官都很美,就算没有了这双诱人的大眼睛肯定也很漂亮。可如果你把它们换给我就不同了,再平凡的五官,有了你这双美丽的大眼睛,整个面部都会立刻生动起来。那样我就更帅了,不是吗?” “可是,在我的心里你已经非常好了。你的一切早已经深入到我的心里。”我被他逼得没法子,不得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难道让我更美点你不愿意吗?”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看你,眼睛在人家身上你说‘诱人’,换到你身上就变成了你帅的‘统帅’了,不公平啊。”我笑着说,还是想岔开他的话题。我觉得说换给他不好,不换给他也不好。 他将我推离了他的怀抱,让我端坐在他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真心想知道你的想法的。如果真有这个可能,我的眼睛瞎了,你愿不愿意把你的眼睛换给我?” 看起来他今天是真的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纹到底)了。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 他摇了摇头:“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的眼睛瞎了,看不见了,你愿不愿意把你的眼睛换给我,你自己做一个瞎子?”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愿意我变成一个瞎子?”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看了我一会,将目光略微下垂了一点,随后又盯住我的眼睛:“现在是我在问你,我就想知道,你愿不愿意把你的眼睛给我,你自己变成一个瞎子。” 我没有马上回答,虽然在他一遍又一遍问我的时候,我脑子里已经开始在想了,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感到没法回答。 我闭上眼睛,摒弃外界的一切干扰,将他的话在我的脑子里翻过来复过去地认真地思索,我将现在的我,现在的他;瞎眼的我,瞎眼的他,将我能够想象得到的一切情况在脑子里反复想了几遍。然后,我自以为我想明白了,我睁开眼睛,极其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金一诺,你是希望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真话!”他毫不犹豫地说。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他话音一落,我就立刻眼睛盯着他认真地说:“真话就是:我不愿意换!”看到他神色一黯,我赶紧解释道,“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最好的男人。将来不管怎样,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人!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喜欢;将来一天假如你真的瞎了、瘸了,我还是喜欢你;将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成为你不离不弃的亲人!将来无论你怎么样,我都永远跟你在一起!” “可是你都不愿意将你的眼睛换给我!”他满脸地失望,好像很伤心地说。 “一诺,”我温柔地叫了一声,“你听我说,我的为人我清楚得很。我敢发誓:今生今世,只要你不抛弃我,我永远都是你的人。老天爷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就是让我为你而来的,我绝不会因为你将来是不是变成瞎子而改变!我绝不会因为你将来身体的任何改变而改变!即使将来有一天你真的变成了瞎子,我保证我就是你的眼睛。你放心,我虽然身为一个女子,但我绝对说话算话,我郝牵萦今生今世一定是你的人!我绝不会因为你的身体有了毛病,或者生活潦倒而有所改变。但是——” 说到这儿我犹豫了,从他的脸上我已经看到了他伤心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地理解了我的意思,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说下去。我非常害怕他误解了我的心意,害怕我的解释适得其反。 “但是,”他见我在犹疑,他接着我的语气说了下去,他说,“但是,你口口声声说有多么爱我,你口口声声说在你的心里你早已经是我的人,你却无论如何不愿将你的眼睛换给我,是吧?” 我垂下了头——他果然没有明白我的心意。但是,我知道我不该逃避,我也不愿说出违心的、讨好他的话,我还是希望我的话能够得到他的理解,我依然顺着我的思路说道:“是的,一诺,我不愿意用谎言来欺骗你、讨好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是不会换的。我的眼睛是好的,你即使是瞎子,我可以保证我永永远远都不会变心。我会把你放在床头什么都不用你干,我会充当你的眼睛,我会把一切美景描述给你听,我会把你伺候得好好的;可是,换做我的眼睛是瞎的,你是好的,我不敢保证你是否会扔了我。你太优秀了,你又是独子,就算你愿意,你的家里人也不会允许你娶一个瞎子。” “我不会扔了你!因为你是为我而瞎的。”他说。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敢冒险。这个世界上常常见‘春种相思豆,秋收断肠花。’我只敢保证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对你变心,可我不能要求你也不会变心。不用说我是瞎子了,你能保证如果明年你考上了,我没考上你不会变心吗?可我能够保证!” “我也能保证!我都说过,即使你明年真的考不上,大不了我等你一年就是了。”金一诺急于表白道。 我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把我刚才是说法说了出来,眼睛却不再敢看他的表情:“更何况,如果我真的瞎了,我是绝对不会连累你的。我心里只有你,我现在已经不敢想象没有你的日子该怎么过。可是,如果我把眼睛换给了你,我却因此而失去了你,我,我不愿意。再说了,现在根本就不是眼睛瞎不瞎的问题,你只是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如我的漂亮。可是,在我的心里你现在的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了。” 第四十八章 换眼(三) 说到这里,我偷偷地瞅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想了想我又接着说,“说实话,就算现在我好好地,我还害怕明年高考时如果我不能如愿,我……” 又看了看他的脸色,顿了顿,我还是鼓起勇气,我希望能加深他对我的话的理解。不过,高考失利的那个原因我还是不想说,也不敢再说,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再瞎了,不管什么原因,那么我们就都永远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即使你愿意照顾我,我也不愿意拖累你。即使我是因为你瞎的,我也不愿意拖累你。” “可她却毫不犹豫地说她愿意换给我!”金一诺脱口而出。 突然之间,我们两个都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两行清清凉凉的东西顺着我的面颊慢慢地滑了下来,滑到唇角,有一部分渗入我紧闭着的嘴里,我的口腔里多了一股咸咸的滋味。有一部分回流到我的心里,析出一小粒一小粒的盐晶,一下一下地在我的心脏泵血时切割着,内心的血越是不停地汩汩流淌,那种切割的疼痛越甚。心,每被切割一下,我眼里的泪水也便会涌出一些。 金一诺好似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喂,牵萦,你不要这样哭,你听我解释。” 我活动着自己的表情肌,想将自己的唇角往上展一下,表示出一个笑的表情,告诉他我没有哭。可是,我知道我没有成功——我的心里明明在哭,我实在装不出笑的样子。 可是,我也任由他拽着我的手,没有将他甩开。我内心深处是不想将他甩开的,我要他,不管他犯过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他,我都还要他。 然而,我的心疼得厉害。我蠕动了一下嘴唇,想对他说:“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可,我只是努力做了一个将嘴唇微微动了动的动作,却没有吐出一点声音。也许,是那咸咸的泪水封住了我的口腔吧? 他伸出一只手抹掉了我脸上、眼上的泪水。 我的眼睛依旧模糊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听到他对我说:“牵萦,别哭了,求求你,别哭了。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就是看你伶牙俐齿地在那儿侃侃而谈我故意气你的,其实,我们已经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你什么心我能不知道吗?我怎么会舍得你离开我?就是一个玩笑,没想到你这么不经逗。” 我的泪不用他再擦,一下子自己停止了。却仍然紧皱着眉头,抬起尚挂着泪珠的眼睛看向他:“你只是想刺激我一下?只是一个玩笑?”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就算我再天真,可他也不是那种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他脱口而出的话怎么可能就是为了刺激我一下? 他放开了我的手,像一开始那样一本正经地坐到了我的对面:“那好,我什么都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让我说完,好吗?” “嗯。”我忐忑不安地、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总得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尽管在心里我告诉自己,不管他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他,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他的一切。 “她是我的初中同学,从初一到初三我们一直在一个班。在初三时,我们班不知怎么就兴起了一对一对的,好像谁没有交往一个异性朋友就很掉价似地……” “才上初三啊,你们老师怎么……”我刚插了句嘴,忽然意识到我刚刚答应他要听他说完,我赶紧捂住了嘴。不过,心里还是嘀咕了句,才初三呢,怎么就明白这些事?还不是个例,老师竟然也不管? 他看了我一眼:“你再打岔我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了哦。” 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他接着说:“那时候我在班里是绝对的好学生,一开始,班里的这种现象我并没有发现。我也忘了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她总是找机会跟我聊天。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啊,她的眼睛也挺漂亮的,面颊上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挺可爱的。她比我大一岁,有时候就像一个姐姐一样关心我,她从家里带了好吃的也会偷偷地给我留着,我不开心的时候,她会想方设法地逗我开心。渐渐地,我也喜欢上了她……” 尽管说不管他做过什么我都会包容他,可听他说他喜欢别人,我的心仍然痛得像要撕裂一样。可是,我知道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他喜欢谁那是他的自由。 就算是现在,我对他来说也什么都不是吧?虽然,他曾经说过他爱我,可我相信,这三个字他们之间也说过。我是无权责怪他一句的。 使劲地将要往眼睛里涌的水汽往肚子里咽了咽,表面上尽量显出一副平静倾听的样子。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我希望他自己说下去,然而,他好像没打算告诉我全部。我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他,然而我说出口的话却满是醋味:“那你何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呢?我没有好吃的给你吃,我不会逗你开心,我更加不会关心你,我无论怎么笑,脸上也不可能笑出酒窝来……” 尽管理智告诉我不要说,不能这样说,可我平常压制在骨子里的高傲却让我还想说下去。 这时候,他却一下子打断了我:“可我现在跟她分手了!你不是说过要听我说完的吗?”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忽悠一下落回了胸腔。刚刚强咽进肚子里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却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我急忙低下了头,趁他没注意用衣袖抹了一下,随后抬起头,言不由衷地说:“其实,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的。” 第四十八章 换眼(四) “你!——”他看了我一眼,把他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顿了顿才接着说:“上了高中以后,我们两个就不在一个班了,见面的机会少了,功课也紧了,偶尔单独在一起一次,我感觉她对我的态度忽冷忽热的。【零↑九△小↓說△網】有时候,我觉得她很在意我,可更多的时候,她又对我不冷不热的。高一那年放寒假的时候,她的一个朋友替她给我捎了一封信,她在信里说,她已经爱上了别人,还说她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我……”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好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我不忍心他再说下去,正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他却又接着说:“最好笑的是,她说她之所以跟我谈过一阵子,是因为班里好多同学都是一对一对的,她也不能没有。” 看着他在那儿那么痛苦地说着他的初恋,说实话我的心里很乱。我既同情他的遭遇,又为自己委屈;我既不齿于他说的那个女人的为人,也觉得他说的故事有点离谱——怎么会有一个女人拿着爱情当儿戏呢? 我们沉默了良久,我终是不忍心看他痛苦的样子,试探着安慰他说:“算了,都已经过去了。【零↑九△小↓說△網】” 他苦笑了一下:“是的,都过去了。她可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我记得高一的整个寒假我都是在痛苦中独自过的,好不容易挨到过完年,一开学我就去找她,可是,她竟然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我觉得我的心开始紧缩,为他,也为我。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已经深深地敲进了我的心里,要想忘记过去怎么能够?我既为他的多情而伤心,也为他的多情而庆幸。可我的心现在更多的却在为他疼痛。我爱他,我会包容他的一切,我会治愈他曾经破碎的心。然而,我却说不出一句合适的安慰他的话。 我抬起手,将手掌轻轻地放在他的脸上摩挲了一下,欲语还休。我能说什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我的心会疼死吧?我会觉得生不如死吧? 一诺,你的心现在还疼吗?你现在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吗?我的肩膀借给你;你现在想找个人安慰你吗?我愿意跟你一起承受…… 可是,我自己的心也很疼呀…… 真的,他越是解释,我越是回味,就觉得自己的心越疼。 我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我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 他抬起头,朝我又是惨然一笑:“她说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可那是我的初恋呀,我怎么能够忘记?” 除了将自己默默地靠进他的怀里,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能够帮助他,怎么让他忘记那些悲痛的过去。 将心比心,如果现在金一诺对我说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相信我会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舒梅的朋友是结婚后遭遇了背叛,现在我的金一诺是在初恋中就遭遇了欺骗,我该怎样让他忘掉那些不快呢?我有点后悔我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他想起这些事了。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他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是怕我会突然飞掉一样。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让他死心也许他会好过点。不是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吗?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抱紧我的他的手上,好像在将我自己更紧密地跟他绑在一起。这还是我跟他交往以来第一次主动地偎在他的怀里,第一次主动地去抓紧他的手。 我硬了硬心,对他说:“也许,就像她说的,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过,你对她的爱也并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深。你看,照你说的,你们高一才分的手,这才过了一年,你一到我们班不是就开始对我好了吗?如果你对她真的有感情,那么你对我也就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本来是想安慰他一下,谁知说到后来,我的语气倒像是在兴师问罪了。 金一诺听我这样说尴尬地一笑:“对不起,我一开始确实是看你很漂亮,又对人好像冷冰冰地,我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没有魅力,我自己也没想到那么快就会爱上了你。” “你确定我不是替代品?你确定你是真的,真的……loveme?” 我发现英语也不是一无用处,至少我现在用中国话说不出口的时候,它还可以帮着我表达一下我的意思。 他笑了笑,好像情绪比刚才好多了。他含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也用英语说:“yes,iloveyou!” 他松开了紧箍着的我的手,将我从他怀里放开了些,让我的头可以抬起来看到他的眼睛,他说:“说实话,那个寒假,当我收到她的那封信时,一开始我真的很难过。可后来仔细地想了想我跟她交往的过程,我发现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也许真的是因为班里不少同学都成双成对的,所以遇到她主动跟我说话,我也就以为我们也该要好一样。其实,我跟她还真的没有多少感情。” 我白了他一眼:“脸变得可真快啊!刚才是谁饱含深情地说自己忘不了自己的初恋的?” 他扭捏了一下,我赶紧低下头去假装没看见。我决定就此打住,不在这件事上再纠缠了。谁知他还是放不下:“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啊,你一向并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干嘛要揪着人家的错处不放?就不能让人家装一次情圣吗?” 我抬起头,努力将嘴角往上翘了翘,转移了话题:“今天光顾着说闲话了,咱们现在开始学习吧。” 第四十八章 换眼(五) 他拿起了今天给我带来的资料,却说:“牵萦,过去的咱们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我的生命里只有你。【零↑九△小↓說△網】我深深地体会到,只有你这个小傻瓜才是对我一心一意,没有一点外心的。说实话,我一开始接触你的时候,真的没有抱着追求你的心思。只是看到你很漂亮,你们班的男生也都说你骨子里很高傲。我在她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虽说不是特别难过,可是心里也很不服气。我想证明我自己有魅力,我想看看,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能不能爱上我。” 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的这番解释,还不如不说呢。如果知道他一开始接近我的时候有这种想法,我是说什么都不会接受他的。可是,生活中有“如果”吗? 强忍着心里不是滋味的“滋味”,我听到他说:“为了接近你,一开始我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我听说你们班的同学在于光亮的授意下曾经跟踪过你,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我承认,一开始我也是不相信的,你这么漂亮,这么多才多艺,竟然会没有人追?许艳不是玩弄我吗?我要让她看看,比她优秀的女孩子我也能追到手。” 我实在是无法再听下去,强忍着就要簌簌而出的泪水,苦笑了一下,难过地说:“原来那个女孩叫许艳。原来你追我只是为了证明你自己的魅力。” 金一诺一怔,向我的身边靠了靠,将目光对向我的眼睛:“牵萦,你看,你还是误会了。那只是最初的极小极小的一小段时间,很快我就是真的被你吸引了。如果不是真心爱你,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个?难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对你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吗?”他晃荡着我的胳膊,“相信我,好吗?” 我能说不相信吗?已经过去的事,相信或者不相信有用吗?我的心还能收回来吗?我将我的舌头使劲地咬合在上下牙齿之间,让尖锐的肉体疼痛,来转移持续不断地、撕裂般地心里的疼痛。 他镜片后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什么都对你说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从来就没想到过隐瞒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找个什么样的契机,该怎样对你说。我真的没想到要隐瞒过你什么。我也请你相信,不管我一开始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可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 “你能忘了她吗?她不是都能把她的眼睛换给你吗?”我明明是知道我不应该再追究了,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心里的醋劲怎么会这么大。【零↑九△小↓說△網】他都对我这样说了,我还是脱口而出,将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向了他的心。 谁知这次他倒是没有计较我的语言尖酸刻薄,反而斩钉截铁地说:“我忍受不了她的三心二意,我不能容忍她的背叛!”在那一刻,他的表情绝对不像贾宝玉,他说的是那么肯定,真有一锤定音的气势。说完这一句硬话,他的目光又渐渐、慢慢地变软,“我已经想明白了。其实她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表明了一切。” 他说着说着,好像越说越顺,好像连他自己把自己都说服了似的。 可是,我的心真的很乱。我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叫许艳的女的是不是真的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够忘了她。可是,我却知道我的心已经交给了他,我自己已经没能力控制我自己的心。我只能被动地听他说,看他做。 更何况,我不愿看他一脸伤心、愤恨地跟我诉说,我不愿他再回忆、再重复他们的故事。我希望他能从今天起,把以前他和她曾经的故事彻底忘记,永不再想起。 我知道我自己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他今天带给我的震撼还需要我用时间慢慢地消化、遗忘,可我真的一点都不忍心难为他。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现在在我面前的表情,我一点都不希望看他为难。至于以前的事、以后的事,那还是等以后慢慢再说吧。尽管我的心疼得难受,可是,我还是用尽我绝大部分的心力将这些我暂时想不明白、忘记不了的东西像放假以前收拾行李一样,三下五除二,一股脑子地塞进了我心底的深处,等待有时间慢慢去消化吧。 他跟我说这些是希望得到我的安慰,得到我的承诺呢。 脑子里闪过这些时,我整个人好像忽然长大了些,成熟了些。我努力地宽慰着自己,对他温柔地笑着:“一诺,你都说过那是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你们还小呢。再说,你和她现在早就分手了,不是吗?” “我和她真的早就分手了!这辈子我只会把你娶回家!”他又一次很肯定地重复道。 他的一个“娶”字一下子感动了我。就像他说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揪着别人不放的人,只要他以后对我一心一意,一切的过往我应该很快就会忘掉的。 金一诺放下手里的资料,抬起手,将我散落在脸上的头发轻轻地往两边分了分,目光热热地凝视着我的眼睛:“相信我,我这辈子只会娶你。如果以后有一天我对不住你,就让老天惩罚我,让我永远都考不上大学!” 已经被塞得满满的心瞬间被抽紧了。他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拿着自己的前途设下誓言! 以前我一直不让他发誓,我总觉得堂堂一个男子为了点私情赌上自己的前途、家人、命运什么的实在是不值得。我在心里早就把自己许给了他,早就认准了我这一生是为他而来,在我极深极深的心底深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直就压着一个念头:只要他幸福,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愿意,我就高兴;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背叛了我,我也不希望老天惩罚他——只要他过得幸福就好! 现在,他竟然赌咒发誓!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竟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感觉:林妹妹是嫁不成宝哥哥的! 接下来,我们再没有说到他的那个曾经的她,他也没有跟我再提换眼的事情。 第四十九章 三日一小吵(一) “小萦,你帮我到郝继泰家去一趟吧,郝继泰那个人脾气不怎样,他老婆那个人挺通情达理的。你去把这几个包子送给他媳妇。” 我答应着从我的房间里出来。 “这几个我已经给你装好了,你拿着送去吧。咱也不能白吃人家出工巴力晒出来的槐树花。” 我走到灶间,妈妈正把一块雪白的蚊帐布盖在一个小篮子上。 “妈,你今天包了这么多呀?”看着锅里热气腾腾的包子,我忽然发现今天中午仿佛没吃饭似的。 “这些带褶的才是肉包子呢,没有多少。其余的肉很少。今天晚上咱们家一个人两个肉包子,吃了不够再吃个菜多的。” 我暗暗咽了口口水,提起小篮子往郝继泰家走去。 路上,我把手伸进衣服口袋,偷偷地、轻轻地揉捏着那条大红纱巾…… 金一诺这个坏家伙,他可越来越大胆了。那天,他走之前,将这条大红丝巾蒙在我的头上,说,说,这让他想起了古代新娘头上的大红盖头…… 他说,等我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也要我盖上一条大红盖头。因为那天的我一定美艳得让他控制不住…… 我自己偷偷地傻笑了一下,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郝继泰家的门口。 他家的大门敞开着,我站在门外叫了一声没人答应,就自己从敞开着的大门里走了进去。 走到正间门口的时候,我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大嫂”,可是,还是没有人答应。 我正要转身回家,忽然听见屋里好像传来几声低低的啜泣声。 是郝继泰媳妇吧?她在家哭吗?该不是郝继泰又惹她生气了吧?唉,郝继泰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媳妇怎么忍心三天两头惹他生气呢?更何况他还怀着孩子。如果换了金一诺,他一定不会舍得整天惹我伤心。 我提着篮子跨进正间,又叫了一声“大嫂”,东面的那个房间里的啜泣声停止了。不一会儿,郝继泰的媳妇揉着通红的眼睛,从那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刚才果然在哭呢! 我有点尴尬地叫了一声:“大嫂在家呢。这是我妈刚刚蒸好的肉包子,才出锅,还热乎着呢,你快找个盘子盛着吧。放进锅里,今天晚上你跟我大哥就不用做晚饭了。” 郝继泰媳妇一边谦让着,一边洗了手,找来了一个盘子,把我篮子里的包子捡到了盘子里。 她一手提着我家的篮子,一手拉着我的手往她刚刚待的那个房间里走去。 房间里整整齐齐的,靠东边的墙根上是一个崭新的、新式的大衣橱。炕东头叠着被子,被子上面搭了一条毛毯。一床褥子伸开来正铺在炕上,一个枕头横放在褥子上,上面泪痕斑斑。显然,我来之前她应该已经哭了很久了。 郝继泰媳妇拉着我的手,我们俩面对面地坐到了炕沿上。 “大妹子,回家替我谢谢我婶。现在我自己还能动呢,叫我婶不用记挂着我。” “我妈说不好意思白吃你晒的槐树花呢,让我来谢谢你。” “郝继泰跟我说了,那棵树本来就是你家的,我不过是勾下来晒了晒。” “那棵树可高着呢,也亏你能够够得着。” 郝继泰媳妇抿了下嘴:“我从小就胆子大。那时候还没有肚子里的孩子,身子也轻盈,没费什么劲。” 我瞅了瞅她的大肚子,瞅了下她仍然红肿着的眼睛,不由得问道:“大嫂,你这也快生了吧?难道我继泰大哥到了现在还舍得惹你生气?” “预产期是今年年底。”郝继泰媳妇咬了下嘴唇,“其实,也不为什么大事,就是拌了几句嘴。” 我点了下头,刚准备附和,她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把刚才一直努力装出来的平静神色收了回去,神情黯然地说:“其实,就日常生活中的这些不起眼的小事才叫人伤心呢,因为你天天身在其中,想躲也躲不过。咱平常老百姓过日子,难道不都是鸡毛蒜皮、针头线脑的小事,咱们又能碰上什么大事呢?银行里今年印多少新钱,国家主席明天去哪个国家访问,咱也做不了主是吧?” 我将嘴角往上一弯:“大嫂说得可真幽默。” “唉,”她叹了口气,“还幽默呢,哪有心思呀?我整天真能叫郝继泰这个熊东西气死,你说你本来在那好好的,下一刻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惹点气生。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可能也看见了,今天一天只要一想起来我就生气掉眼泪。仔细想想还真不为什么大事,可是我就是觉得伤心。” “我继泰大哥又欺负你了?” 看郝继泰媳妇这话头是不吐不快,我虽然不好奇别人家的家长里短,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 郝继泰媳妇轻轻地揉了揉肚子,打开了话匣子—— “上次为拉饭橱的事刚跟我吵了一架,这才几天呢,驴脾气又上来了。想想真是叫人伤心。我命怎么就这么苦呢,摊上了这么个驴东西。” “嗯,我继泰大哥脾气是有点不好,也难怪你生气。” “唉,你可不知道,他要是想哄人,也能把人骗进胡黍(高粱)地里热死。”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我继泰大哥怎么骗你了?” 郝继泰媳妇还挂着泪痕的脸上显出一抹喜色,明显是想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果然,她回忆说:“哼,他哄人的话多着呢。结婚以前,有一次我俩闲聊,我问他,如果老天爷让他重新托生一次,而且不能托生成人,他想变成什么?你猜他怎么回答?”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我继泰大哥是怎么说的?” 郝继泰媳妇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她好像忘了我刚来时她还在哭泣呢,语音轻快地说:“那时候,郝继泰竟然说,只要能天天看到我,让他托生成什么都行。” “继泰大哥就是脾气不好,他对你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 “是啊,那次,我可真是感动了。郝继泰让我倚在他的怀里,他脉脉含情地看着我,说‘如果老天爷让我托生成一只老虎,我就跑到你的身边保护你;如果老天爷让我托生成一颗星星,我就在你睡觉的时候守护着你;如果老天爷让我托生成一只卑微的萤火虫,我也会打着我的小灯笼给你照亮……’” 第四十九章 三日一小吵(二) “天,我看我继泰大哥应该托生成一个著名的诗人。” 郝继泰媳妇使劲地揉搓着她的鼻子,显然是在拼命地掩饰着她心里的感动。她抽了抽鼻子,说:“是啊,当时我感动得眼泪哗哗的,也是这样说的。” “人,都有好的时候,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可结婚以后我发现,郝继泰这个熊玩意简直就是拿着骂人、吵架当家常便饭了。” “我继泰大哥是有点不应该。” “前天,我娘家妈不放心我,怕我第一胎没经验,就让我爹带着她一起来看了看我,还给我送来了点好吃的。我知道我爹平常爱吃猪心,就打算把他们拿来的那个猪心凉拌一下,给我爹当下酒菜。谁知,他们两个看到那天郝继泰不在家,说什么也不留在这儿吃饭。我一看他们都走了,自己一个人也没舍得吃那个猪心。” “你是想留着等我继泰大哥回来一起吃吧?我继泰大哥应该感谢你的好意哪。” 郝继泰媳妇好像没听到我的问题似的,只是苦笑着摇了下头。不过,她的叙述已经给了我问题的答案。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上午,天还挺早的呢,张明艳就来叫我,说她妈妈中午包饺子,让我去她家吃饺子。张明艳是我初中时的同学,现在又找了个我们村的对象,所以我俩现在特别好。临出门时,我给郝继泰留了个纸条,让他把那个猪心熥熥再吃。他那个人你不告诉他,他回家饿了才不会管冷热呢。” 虽然听起来好像是在说郝继泰的不是,可是,我怎么听着这话里还是夹杂着满满的疼爱呢?这次,我只是笑了笑,没有打断她的话。 “下午,我回家一看,他根本没吃。” “不是继泰大哥中午没回家吃饭吧?”我不好意思继续装没嘴的葫芦。 “哪呀?他在家呢。他不但没吃,还特意放到了正间门口的地上。幸亏我身子沉,走路都是好好看着道的,要不一进门真能一脚踢翻了!这也就是冬天了,没有个苍蝇蚊子,你说要是天气热的时候,让苍蝇蚊子在上面爬了,这个猪心再吃不吃了呢?我蹲下身子,拿起盛猪心的那个碗,还没等着说话呢,他见我一进门就骂上了。” 我苦笑了一下:“继泰大哥这是要干什么呢?他真的挺喜欢骂人的呀。你才刚进门呢,他应该不是骂你吧?” 继泰媳妇依然采用直接叙述故事的方式来间接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郝继泰口里不干不净地骂我,说自己家的猪心都吃不了,都要放坏了,却不要脸不要腚地去别人家吃。别人家的饭就比自己家的好吃?他让我把吃不了的猪心赶快送回家给我的爹妈吃,别整天不过日子,败家!我本来是自己舍不得吃,好心留给他吃的,你看看他这都是说了些什么话?你说气人不气人?” “也许我继泰大哥也是舍不得吃,故意这样说的吧?”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确实生气,可是,现在生气的人好像是倒过来了呢。 “这倒是有可能。他这个人平常倒不会跟我争嘴,他在吃的上面不大上心。” 继泰嫂子好像消了点气,开始说起郝继泰的好处。我附和着说:“对啊,人都是有好处的。继泰大哥也许只是脾气坏点,我妈说他那个人心眼倒是不坏。” “可不是嘛,如果不是他心眼好,对我又是一心一意的,他的脾气这样坏,我俩早就打散了。” “大嫂你可别这样想,你还怀着孩子呢。” “我知道,所以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的坏脾气。” “自己家的亲人就得互相担待着些,无所谓谁吃点亏谁得点便宜。” 我以为故事已经结束了,正准备告辞呢,继泰媳妇又接着说了起来:“昨天晚上,才八点多钟我就困得睁不开眼了,那时候郝继泰还眼睁得老大,倚在被子上看电视呢。我实在懒得下去关灯,又嫌灯光晃眼,就把枕巾拽下来蒙在眼上,悄悄地睡着了。谁知道睡了一觉醒来,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12点多了,郝继泰那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都那么晚了,也该睡觉了呀。” “他开着灯呢!” “哦,对了,刚才你说过醒来后看到时间已经12点多了,如果不开灯的确不能一下子看到。你看我都没有往这方面想。”我自嘲道。 郝继泰媳妇并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下去关了灯,知道他白天学了一天车也累了,就没稀得跟他生气。今天早上,我随口问了他一句,我问他为什么昨天晚上睡觉时连灯都不关。你猜他说什么?” 现在我算是看出来了,郝继泰媳妇现在就是要一个听众,可能这些话在心里憋得快发酵了吧?说不定我不来她也能对着墙壁说出来呢。 我将嘴角翘了翘,没有去猜想。果然,她又是自问自答说:“让你猜你也猜不到。他说的这话才能把人气死呢。” “他说什么了?”我配合地问道。 “他说,‘灯是你开的,你睡觉怎么不关?’” 这个回答却是奇葩,我忍不住问道:“难道谁开的灯就得谁关吗?” “对啊,就是这个事嘛,我就是为了这个生气。他吃的饭又不是吃到我的肚子里,为什么得我给他做呢?我当时是真的生气了,就板着脸问他‘你没看到昨天晚上我早早就睡觉了吗?那时候你不是还在看电视吗?你睡得晚难道不应该你关灯吗?’你猜他又是怎么说的?” 相同的句式,我知道她实际上是不用我猜的,不过,我还是决定当个好的倾听着,我笑着摇了摇头,说:“继泰大哥的话往往挺出人意料的,我猜不到。” 我话音刚落,郝继泰媳妇就自己说出了答案:“他竟然说‘谁看到你早早睡了呢?再以后你开的灯就你自己关!我看电视不用开灯,你也用不着给我留灯!’你听听,他说的这话有点两口家的滋味吗?” 第四十九章 三日一小吵(三) “继泰大哥怎么这么说话呢?确实挺叫人生气的。【零↑九△小↓說△網】也不怪你伤心地哭呢。”这次,我不是敷衍,由衷地说道,“我大哥可能就是随口说说吧?一家人之间就得互帮互助,更何况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呢,就是看在这一点上,他也该好好照顾你、体谅你呀。” “你以为我光是为了这事伤心?”继泰媳妇“哼”了一声,说,“还体谅呢?这个熊东西,现在简直是人话都不会说句了。” 这话有点不好接腔,我附和道:“嗯,是得叫我大叔好好说说他。”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那公公不带坏头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不过,我婆婆那个人倒是挺好的,就是她在家说了不算。” “嗯,还真是这样。”这事在我们村里可不是秘密。 “大清早的,我听郝继泰这样说话生气呀。本来昨天晚上临睡前我俩已经说好今天一起去孙寨赶集……” “你这个身子还能赶集?”这次是我自己插嘴。 “我也不愿意去呀,可是他非得让我一起去。说要给我买点过年的东西,另外,孩子要用的一些东西也该提前准备了。他说我的眼光比他好,我去看好了他光付钱外加当搬运工就行了。我犟不过他,就答应了。不过,才七个多月呢,我觉得走起路还不笨,去赶个集应该也没有什么要紧。” “继泰大哥这样打算也挺有道理的。你去了没感到累吗?” “去什么去呀?我根本就没去。” 我知道情况又不对了,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我不是一个好的听众,可郝继泰媳妇却是一个好的故事叙述者。 果然,郝继泰媳妇自己接着诉说道:“早上起来,我不是有点生气吗?吃完饭后,我就故意在厨房里收拾来,收拾去,等着他来给我说句软话呢。” “我大哥是不是没说?” “哼,不用说软话了,他说的那话还不如不说呢。” “我大哥他又惹你生气了?” 不知道金一诺结婚以后会怎么样,这个郝继泰,他结婚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人家、守护人家,说要做那轮媳妇走他就走,媳妇停他也停的月亮吗?怎么现在…… “他还以为自己说的那话很漂亮,他的理由很正当呢。不知道能够把人噎死。”郝继泰媳妇说着,说着,来了气。 我赶紧停止我自己的胡思乱想,劝道:“大嫂,你慢慢说,别生气。【零↑九△小↓說△網】咱可不能让他气了一顿,回头来自己再气自己一顿。” 郝继泰媳妇叹了口气,又抚摸了一下肚子说:“这一阵子胎动真频繁,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感觉到了我心情不好。” “说不定呢。不是都说‘母子连心’吗?你可不能再生气了。”我尽量学着大人的口气劝说道。其实,我能知道什么呢? “我想不气就能不生气吗?树欲静而风不止呢,有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本来心情挺好的,扛不住郝继泰那个熊玩意一回家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唉,找了这么个人真后悔。” “大嫂,你还是得自己想开些。以后,我大哥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就权当没听到好了。” “唉,没摊到身上你就永远也不知道他随口说出来的话能有多气人。”郝继泰媳妇叹了口气,“就今天早上,我本来在那等着他哄哄我。忽然看到他走进了厨房,我还在那暗暗高兴,以为他转性了。” “我大哥哄你的话不好听?”我开玩笑说。 这要是换了金一诺他肯定会哄得我破涕为笑。唉,他跟那个叫许艳的女的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吗…… 这次我的思路还没跑远,耳边就又传来郝继泰媳妇就生气地、绘声绘色地诉说:“还哄呢?他站在厨房门口,一半身子扭向外边,耷拉着个脸,恶声恶气地问我:‘你什么时间能收拾好?’我听他不是哄我,而是用这种腔调,本来就在那儿不高兴,这下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赌气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去了!别等着我和你一起去了,咱俩再在半路上打起来。’” 我觉得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说出这话也很正常。一个女人离开父母姐妹,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嫁给一个原本陌生的人,这个男人就该一心一意地爱护她、呵护她呀?何况现在媳妇还怀着孕呢,体谅她、哄哄她也是应该的,怎么能反而动不动就让她伤心呢?可是,如果我这样说出来的话肯定就变成了火上浇油了。我没接腔,看着郝继泰媳妇,听她怎么往下说。 果然,她停也没停,接着说道:“郝继泰这个熊玩意听我这么一说,扭腚就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我x你个妈的,你不去怎么不早放屁?害你爹在家等到这么个时候?’” “他那是说谁爹呢?”我有点不明白。 “他是骂我呢。他那个人不光脾气不好,还喜欢充大辈,他说的是他自己呢。你说说,这才刚结婚还不到一年,我还怀着孩子呢,他就整天跟我吵架,你说,难道人家别人家的日子也是这样过?我怎么就没记得我的父母整天吵来吵去?” “哦。”我恍然大悟。心里有点想笑,却又不好笑出来。夫妻之间怎么还能有这种称呼? 这个郝继泰确实…… 列夫·托尔斯泰不是说过吗?“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像郝继泰这样的家庭应该也有,可是,很少有家庭会这样三天两头吵架吧? 金一诺的脾气可比他好多了,他应该就不会舍得跟我吵…… 意识到自己思想开了小差,我赶紧悬崖勒马,使劲从脑子里又挤出几句安慰的话说:“大嫂,我看你说话挺有水平的,一看就知道家教很好。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大哥这种人计较。” “唉,我真是瞎了眼,倒了八辈子霉,遇上这么个驴东西,你说他跟我吵架简直就是吵上瘾了,现在我们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呀?我看早晚有一天我会被他气死。这不,早上一大早就走了,这都快吃晚上饭了,人还没影呢……” 第五十章 棒打鸳鸯散(一) 从郝继泰家里一出来,我就将口袋里的那条红丝巾系到了脖子上。火红的丝巾是不是映红了我的脸庞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它映红了我的心。 俗话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句话看起来还真的很有道理呢。没有接触到郝继泰这类人时,我能感受到金一诺对我的好,可是,直到今天经过与郝继泰媳妇的一席谈话,我才深深地体会到了金一诺的可贵。 就像郝继泰媳妇说的,日常生活中的事情才是最平常、最折磨人的呢。我实在是不敢想象与自己心爱的人三天两头争吵的情形有多么的可怕,怎么能好意思与自己深深爱着的人争吵呢?怎么能对自己深深爱着的人下得去手呢?吵了以后,骂了以后,再怎么好意思面对呢?真正遇到了,那心里的阴影会是始终笼罩,还是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散去呢?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天两头的吵,什么样火热的心能不伤透呢? 得到一个真心对自己好,人品可靠的人是多么难啊! 不,一诺,我相信,咱们永远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别人家的爱恋与争吵很容易就会被遗忘到脑后,可是,心情还是会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直萦绕在脑际的、他那天临走时特意营造的喜气洋洋、情致缠绵的气氛也渐渐地散去,我的心又开始复杂起来,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当他无意中提起他曾经有个她时,我的心是被揪着撕扯一样地疼,我的心情更是极度地惶恐不安。 可是,当他走了以后,我的心又早就被那种叫做思念的东西所牢牢占据,即使,他才刚刚离开我的视线。那天晚上写日记的时候,我没有将那天我们说到换眼的事情和由此而引发的事情记到日记中去。一是不愿,二是觉得那天的一幕幕将会是我俩终生难忘的,没有必要记录在日记中留存。 其实,潜意识里,是我不希望他的生活中曾经出现过那么一个人,我更不希望我的记忆中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我爱他已经到了骨子里吧? 不说他比郝继泰的为人好得多,不会舍得三天两头跟我吵架,即使有一天我俩真的为了什么事吵了起来,我想我肯定会是首先妥协的那个人——无论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因为我爱他,我的心里只有他,我也舍不得跟他吵。 …… 那天晚上在胡思乱想了很久以后,我才逼迫自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第二天,当妈妈起床做饭的声音将我惊醒以后,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像以往一样拿起了我的复习资料。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也是埋头复习,让自己极力进入高三时候的那种压力下。我学得尽心,可有时候却也控制不住字里行间跳动着他的身影,鼻息之间好像隐含着的他的气息…… 偶尔,郝继泰媳妇悲伤的样子也会在我的脑子里闪过,这更加让我想珍惜金一诺的好处。 星期六午饭后,我刚刚躺下迷迷糊糊地想睡一会。忽然,听到好像是金一诺的声音从我妈妈的房间里传出来。 我一咕噜地爬起来,溜下炕,正准备赤着脚丫子轻轻地打开房门,到我妈妈的房门口偷听,就听到我妈说:“她昨晚好像学到很晚,今中午吃完饭后她跟我说睁不开眼了,要睡半个小时,我也没看到她什么时间开始睡的,从吃完饭到现在也有将近半个小时了,她大约也快醒了。我去给你叫叫她。” 我一听真的是他来了,兴奋地刚想打开房门跑过去,却突然想到刚才是妈妈在跟他说话,要是让我妈看到我迫不及待、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我们两个的脸上都不好看。 想到这里,我赶紧转身跳到炕上,将两个脚掌对着蹭了蹭,顾不得擦干净脚上的泥土,蹿进被窝,翻身将脸朝向窗户装睡。 我这边正躲进被窝里躺着装睡,就听到他的声音对我妈说:“阿姨,您不用叫她了。她的睡眠本来就不大好,她这会儿可能刚刚睡着,您就让她睡一会吧。等她醒来后您告诉她一声,这是期中考试题的所有答案和二轮复习的一部分提纲,今天我刚刚整理好的。您再跟她说说,明天学校不休息,恐怕上午、下午都会有老师去上课。再就是下个星期天也已经有两科的老师说要利用星期天进行一次小测验,所以,这两个星期天我都不能来了。” 我一边装睡,一边支棱着耳朵听着我妈妈房间的一切动静。不但将他刚才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连我妈妈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搬开绣花撑子准备下炕的声音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他有两个星期不能来,我一下子急了,撑起身子,掀开被子,准备不管不顾地跑到我妈的房间挽留他,哪怕是能跟他一起待十分钟也好呀。 这时,我听到我妈一边下炕一边对他说:“你要是忙就不要特意往这边跑,她在家里还不知道学个什么样呢。这不过是孩子不懂事,非要走这条路。我和她爸爸也惯着她,不忍心逼她。可不能因为她耽误了你的学习。你说,她要是和你们一样听说听道,回到学校有老师讲课,有同学可以互相学习,那该多好?这个孩子从小挺省心的,真不知道她这次怎么就认准了这条路。” “阿姨,这个你就别说她了,我知道她这个人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好像不愁不忧的,可是她骨子里很好强,心思很重,她有什么话一般都是埋在心里的。在学校里确实压力很大,你就让她在家里学吧。” “就是难为你整天还得对她牵肠挂肚的,我真怕耽误你的学习,那样你回家你父母肯定也不能愿意。其实,你没有必要跟着我们一起惯着她,她要是想睡就等晚上早点睡。你中午都没睡,还跑这么远来给她送东西,怎么好让她在那儿一个劲地睡?你先坐下喝口水,我去叫醒她。” 第五十章 棒打鸳鸯散(二) “阿姨,您太客气了。我来这儿耽误不了我的学习,这些我都跟她说过了。” 随后,我听到我妈妈的脚步声往我的房间里走来。我赶紧放下微微抬起的头,盖好被子,假装熟睡。 妈妈走进我的房间,坐到我的跟前,拍着被子下的我的脊背:“醒醒,别睡了!小金来了。” 我揉揉眼睛,嘴里含糊地发出“嗯”的一声,装作是刚刚被叫醒的样子:“妈,小闹钟怎么没响呢?我睡着了没听见吗?” “别睡了,快起来吧,小金了来!” 心里是又羞又喜,我装作梦犹未醒,打了个哈欠,眼睛向房门口看了看:“今天是星期天吗?我都过糊涂了。他怎么中午来了呢?” “快起来吧。人家小金一中午没睡来给你送什么答案,你还好意思在这儿睡觉!”妈妈催促我道。 幸亏中午睡觉是穿着毛衣的。我掀开被子,将被子胡乱地折叠了两下,问我妈:“他在哪?怎么没有过来?” “你一个大姑娘在这里睡觉让人家怎么过来?” 我脸一红,心里想到:他抱都抱过我了,如果不是你在家里他恐怕早过来了。【零↑九△小↓說△網】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提高声音,连名带姓地叫道:“金一诺!” 我妈啐了我一口:“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喊什么喊?人家大老远地来了,你不会下去迎迎人家?” 我嘻嘻一笑,算是回答了妈妈。心里却在想:如果不是你在家里,我早就跳下去了。 金一诺捧着一摞资料,脸上带着笑走了进来:“再让你欺负我,挨说了吧?” 还没等我反驳他呢,他又转向我妈妈:“阿姨,不要紧地,我常来,我们都习惯了。外面冷,她刚刚醒来,您别让她下去,要不等感冒了她又得头疼了。” 我妈妈看了看我没有说话,转身去她的房间给金一诺拿来一杯水:“大冷的天,你也喝杯水暖和一下身子。你们说话吧,我去干活了。” 妈妈走后,金一诺放下手里紧紧抱着的资料,朝我眨巴了一下眼:“你可真能睡啊,就不怕变成小猪?”随后他又压低声音说,“这些资料你别叫别人看到。” 我刚说了一个“难道……” 他将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用平常的口气、声音将他在我妈妈房间里说的那些答案啊,星期天不能来的话又对我说了一遍。 我没接他的那些话,压低了声音偷偷问他:“你中午吃饭了吗?” 他也悄悄地说:“匆匆吃了点。你妈在家里我压力山大啊,你别找麻烦。我今晚回去以后多吃点。” 我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却也只能让自己的心在自己的胸腔里疼。 听到我妈妈又回到她的炕上绣花去的声音,我们方才小声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对我说:“我今天下午还要回去正式上课。我是怕你这几天在家里胡思乱想,今天中午才找了个借口过来看看你。这些资料里有我特意给你整理的东西,你仔细看看。我现在得走了。” “哎,你先别急着走,我跟你说点事。” “想我了吗?我也想你。”他将嘴巴差点凑到我的耳朵上,近乎耳语地说。 我脸一热,将他推开一点,用平常的声音说:“你还记得那天我家屋后打架的小两口吧?前天我去他们家,没想到又听到了一场。” “你在现场吗?这种热闹可别去凑,小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没看到他们当场打,是新媳妇自己跟我说的。” “听这种事干什么?你不是知道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家人家你还是离着他们远点。你放心,我疼你还疼不过来呢,又不会像那个男的那样对你,你没必要去加入那个什么,什么反抗暴力联盟。” 我一愣,忽然想起这是那次郝继泰媳妇来我家时我随口胡诌的话,不由得“扑哧”一笑。 他站起身,恋恋不舍地说:“我真的得走了,快过元旦了,即使空里我没时间来,元旦那天我肯定来。你在家里别整天贪玩,更不要胡思乱想,使劲努力学习,明年别被你的好朋友落下。你想想,如果明年咱们三个能够同时考上同一所大学有多好?” 他的几句话又让我想起了贺晓琳与另一个同学晚上走对头的事…… 我清楚他中午放弃午睡来跑这一趟已经很不容易,尽管万般不舍,我还是没有再挽留他。默默地下了炕,与他一起走出房间。 金一诺过去与我妈妈打了个招呼。我妈要下来送他,他却说什么都拦着不让。 等他出来时,我已经给他推着自行车转过了照壁,将车头转向门口的方向。 听到他走到我的身后,我将头转向他,压抑着心中的不舍勉强地向他笑了笑,正准备把车把交到他的手里呢,他却在伸手的时候,借着他身体的遮挡,用右手偷偷地在我的屁股上轻轻地摸了一把,眨了眨眼,得意地笑了一下,然后才从我的手里接过了车把。 我没想到一向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他竟然也会做出这么促狭的动作,心里蓦地一惊,随即又变为一种羞羞的、热热的感觉。 他推着自行车出了门,跨上自行车,往前骑了两步,又扭回头对着我挥了挥手,迷得人迈不动腿地笑了笑,口型对出“等我!”两个字…… 怕妈妈疑心,他的身影一离开我的视线,我马上返回了家。 回到炕上打开他今天给我带来的一摞资料,我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资料只能我一个人看,还要我仔细地看——在他给我做的笔记空白处夹着很多高考不考的东西! 第五十章 棒打鸳鸯散(三) 我翻到资料的第二页时,发现上面只有几道带答案的判断题,其余的篇幅都是写了本周他们班里发生的事。他在上面写道—— 周二那天晚自习时,一个从叁庞中学转过来的女同学被撵走了!她是被学校的教导主任徐大勇直接从教室里撵走的。原因是她跟班里的一个男同学谈恋爱。 那天晚上上晚自习时,徐大勇如同土匪一样,气势汹汹地来到教室,快步走到那个女同学面前,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将那个女同学的书往地上乱扔。一边扔,一边在嘴里喊着:“我给你们棒打鸳鸯散!” 那个女同学窘得满脸通红,她的同桌吓得直接抱着头逃到了教室的后边,好多同学也都跟着站了起来,场面比去年于光亮撵走周文贤时的场景还混乱。 那个女同学问徐大勇为什么扔她的书,徐大勇毫不客气地说,她谈恋爱影响了学校的纪律,影响了班级的学习气氛,影响了别的学习好的同学的成绩,没有资格再在西王母中学读书了,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学校敢接收她去读书。 那个女同学试图否认她谈恋爱的事情,可是徐大勇毫不客气地嗤笑道:“你这种话也就能骗骗小孩子!你在叁庞中学就有前科,你以为我没打听清楚吗?!要想在学校领导面前玩心计,你还嫩了点!” …… 其实,那个女同学期中考试的成绩是班里第二十二名,因为是在复习班,大家的成绩普遍比应届生要高,所以高考时还是很有希望的。 ……不过,那个女同学还是被徐大勇撵走了。不,应该说是徐大勇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出去的。 金一诺在上边写着,其实那个女的谈的对象就在他们复习班里,而那个女同学被撵走的整个过程中那个男的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甚至金一诺说他抬头看他的时候,那个男的始终在低着头…… 对于这件事,金一诺只是做了记录,没有做出评价。可是从他用的“甚至”那个词,我能看出来他对那个男当事人是很不屑的,对徐大勇的做法是很反感的…… 我想起了于光亮对我的监视,我想起了我的好朋友郝舒梅的被劝退,我想起了她们班那几个一起照相的同学的四分五裂…… 这件事影响了我的心情,有好长时间我甚至都不想往下翻。不过,我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不相信他会就巴巴地写给我看这么让人灰心丧气的东西。 果然,当我往下又翻了一页,翻到第三页时,我的心情马上变了。那上面是一首诗!这页纸上只有一个代数不等式的证明题,其余的部分就是那首诗,一首满怀激情、情致缠绵的诗: 昨夜,有风来过 吹乱了绕在眉间的那抹念想 我迟迟不肯入睡 只等待你走进我的诗行 总喜欢把你我的故事 在一纸文字里温柔地收藏 用淡淡的笔墨 记录着一路走过的喜悦与惆怅 回想着去找你时的方向 一路花开嫣然成眼底的芬芳 那一丛丛无声的美丽 绕过了指尖又落在了心上 你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令时光改写了当初的模样 让我曾经惆怅的心 如秋日的彩云在天空中徜徉 你曾经路过我眼中的忧伤 你曾经温暖过我的心房 在书海里遨游的日日夜夜 只让思念在一首诗里兀自疯长 在纷繁的岁月里 你是我千年的守望 想起你,梦中如花开一样明媚 想起你,心中仿佛踩着云儿飞翔 任明年的烟花在何处绽放 那一朵盛开的烟花里 都有你我今日的旧时光! 他没有给这首诗署名,我不知道这首诗是不是他写的。可是这不重要。不管是不是他写的,毫无疑问,他是借着这首诗来对我表白着他的心。 这首诗写得很美,很能打动人心。我用手指在纸张上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抚过,“在书海里遨游的日日夜夜,只让思念在一首诗里兀自疯长。”这是多么深的思念,多么真挚的感情!“在纷繁的岁月里,你是我千年的守望”,一诺,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做到“千年的守望”,可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这辈子的守望!你知道此刻我多么希望咱们俩能够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吗? 我闭上眼睛,任凭我和他交往以来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我的心神在云巅飞翔……一诺,你可知道,你何尝不是也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我现在只愿在明年的高考之后,上天能让我们实现自己的夙愿,让我们一起飞出农门,飞进高等院校的殿堂。让我们的轨迹贴近、并轨,然后永不分离! 曾几何时,金一诺不愿我与他的交往在人前流露,他也极少将爱的话语形之于文字。他说是怕人知道了我受到惩罚。其实,从这次叁庞中学那个女同学的事就可以知道,一旦学校发现在校谈恋爱不用说我要被开除,就是我和他这一辈子名声也都完了。可是,今天,他却用诗的语言告诉我他的思念,告诉我他的情深意重;他用诗的语言告诉我,我是他千年的守望! 任自己天马行空地加进了无数的想象,我的心血全部顺着他的诗句而汩汩流淌。直到我妈问我:“你怎么不开灯?中午还没睡够就把你叫醒了吧?下来吃饭吧,吃完了今天晚上早点睡。” 晚上,我把这首诗放在枕边,看一会,想一会;想一会,看一会,直到深沉地入睡。 我知道他这次写给我的绝不会只有这些,可是我一直坚持“好东西不能一下子吃完”,所以,我强忍着当天没有继续往下翻看下面的内容。 从第二天开始,每往下学习一页资料,我都可以幸福地看到他留给我的诗行。 第四页他写道:“我的语言过于苍白,心却是因为你的每一句话而疼。” 我学到第五页,他又在空白处写道:“我知道总有一种爱超脱于红尘的牵绊,却不知道有没有一种痴缠的等待终于红尘之外。” 第五十章 棒打鸳鸯散(四) 急急忙忙地翻到第六页,已经顾不得什么“好东西不能一天吃完”的信条了,将眼睛直接对着题目之间的空白,那上面果然也有,“曾经在千年树上等候,只求你回眸一笑,曾经在菩提树下焚香,只为等一世轮回的相遇。” 直接忽视了第六页的试题,急切地翻到第七页,这页的空白处写着:“你早已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我的影子里有你的影子,我的声音里有你的声音,我的心里有你的心;鱼不能没有水,人不能没有氧气,我不能没有你的爱。” 在第八页里他告诉我:“我不仅要你爱的肉眼认识我的肉身,我要你的灵眼认识我的灵魂。” 我的心瞬间融化,我竟然没有力气再往下翻下去。这是什么样的感情?这是什么样的爱?新华字典里的有序的这些文字竟然还可以这样排列组合?这是哪个爱神的话?怎么竟然可以这样打动我的心…… 我知道这些话不是他写的,他这是借了别人的话。这些话的语气跟他平常不一样,而且我觉得好像带着一种早期白话的味道。但是这丝毫不能减弱我的感动,我的爱与思念瞬间泛滥。我将所有的书推到一边,我将这本资料紧紧搂进被窝。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想他,我想他,我很想很想他。我想见他,我真的想见他,我想马上见到他,我想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永不放手…… 这第二天一直到睡觉,我再也没有学习一个字,我满心、满脑子里的都是他。 第三天一起床,我没有去背诵计划中的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一睁开眼我就翻开枕边的资料,翻开那些我昨天没有舍得看完的情意绵绵。 在新的一页上,他告诉我,我们现在正处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候,但是“泉水,奋斗之路越曲折,心灵越纯洁。” 他说,我们现在要放下包袱,两人在一起时就好好珍惜对方,好好对待对方;分开时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我们一定要一起渡过那座独木桥,绝对不能被别人挤进河里去。这样我们才能“共饮一杯清茶,同研一碗素砂。……” 翻到最后,他告诉我,他这是借用了徐志摩的经典语句。因为他这个周恰巧读到了徐志摩的这本语录,他自己深深地被徐志摩的才气、深情感动了。【零↑九△小↓說△網】他说,他一直想用诗一样的语言对我说出这些话,可是他没有这种才情,无法表达自己火热的内心,可是徐志摩做到了,所以他借用了徐志摩的语句。 也真是难为他了,这得费多少功夫,才能将徐志摩的经典语句中的一部分连缀成篇。他选用的这些语句,一句一句连缀起来就是一篇情深意重的爱的宣言呀。 我知道他这次之所以下这么大的功夫,明明星期天没有时间,却还是利用中午的休息时间匆匆忙忙地跑来看我一眼,给我送来这些东西,应该是因为那天说到换眼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那个初恋女子。他是不想我误会他,不想我心里有芥蒂。 其实,不要说那是他的前女友,就算结了婚,他出了轨,如果他迷途知返,我也绝对会原谅他。只要他还是他,只要他的那副躯体里还包裹着他的灵魂,我就会永远爱他。这一辈子他肯定永远是他,他绝对不会变成别人,所以这一辈子无论他怎么样了,我都会永永远远地爱他! 尽管想到他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心里会不舒服,但那毕竟已经是过去了,更何况我对他的爱早就可以融化一切不快了,哪里会整天把他的过去放到心上呢?——“相思已是不曾闲,恨君哪里有余暇?” 其实,我认为他的前女友现在暴露,对我、对他来说都应该是好事。 许艳,许艳,谁是许艳呢?许艳是哪一个?我仿佛记得在学校时,有一次隐隐约约看到过他和一个女孩在他们男生宿舍门口一闪,难道会是那个女孩? 尽管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可是却一直都没有阻止他打着给我送资料来看我的脚步。 上次他临走时说元旦时他肯定会来,可是,哪里能够等到元旦呀?我等不到,他也等不到。现在,我真的体会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个成语的意思。不要说等到元旦了,中间隔一个星期不见,那感觉是恨不得学了孙悟空翻着筋斗云飞过去,恨不得不顾形象地学了土行孙从土里钻过去…… 院子里梧桐树上的叶子早就落光了,朔风开始尖着嗓子叫喊,往日的莺莺燕燕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偶尔能在阳光下看见一小群麻雀犹在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嘴里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和自己的伙伴们说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话。无聊的时候,我也将吃剩下的饭粒撒到窗台外边,引逗着这些不起眼的、却一年四季忠贞地固守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之间的麻雀在窗外啄食。 初冬的萧条是容易引起我这种喜欢伤春悲秋的人的伤感的,可是,今年我一次也没有再唱《红楼梦》里的《秋窗风雨夕》。我知道叶子落了,明年春天它们还会再发,我知道金一诺没在跟前,可他在那个不远的地方想我,就像现在的我在想他。 地里早就没有了农活,妈妈开始每天待在她的房间里绣花。金一诺每次来的时候,我们俩都是在我的房间里老老实实地做题、讲题,谈论着二轮复习的进程,谈论着日渐临近的高考预选。 尽管有时候他还会悄悄地捏一下我的手,摸一下我的脸,可自从妈妈每天在家,我们是连蜻蜓点水般的吻都没再有一个了。 不过,他还是一有时间就会来。再过两个周的星期天恰好是元旦,他说他会早点来看我。 哦,元旦…… 第五十一章 元旦·洞房(一) 元旦前的一天,我爸爸的徒弟送来了喜帖,说是他哥哥今年的元旦结婚,请我的爸爸、妈妈去喝喜酒。【零↑九△小↓說△網】 元旦那天上午,我父母走了不大一会儿他就来了。 我眉开眼笑地帮他把东西拿入我的房间,笑嘻嘻地问:“怎么竟然来这么早?难道你昨晚没回家?” “怎么敢不回家?要是我连元旦都不回家,我家老爷子还不得到学校去把我揪回去?” “从学校到我家还近一点,从你家到我家怕有七八十里吧?你今早是什么时间走的,现在就到我家了?难道你会飞吗?”现在还不到9点呢,三四十公里的路骑自行车要两个小时呢,难道他不到7点就从家里走了? “哟,真的,原来现在还不到9点,看来我今天的速度的确是够快的,七十多里的路我只用了一个半小时。怎么样?看在郎心似箭这点上奖赏我一下?”他嬉皮笑脸地说。 “乱造成语!倒不知道你是‘郎心’呢还是‘狼心’。”我娇嗔。 “怎么是乱造呢?人家真的是恨不得天天跟你在一起嘛。你看我今天表现这么好赏我一个呗。”他不知道我第二个“狼”用的是“狼子野心”的狼,用撒娇的语气说。 “行!快来领赏!金老师请上座!您老人家先上炕暖和一下,学生去给您老人家倒杯水暖暖胃。”我今天的心情也大好。 “怎么,我一路风尘仆仆就赏一碗清水?”他继续嬉皮笑脸地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我也是笑嘻嘻地。 “早跟你说了,我可不是君子啊。今天我一路顺风顺水,连西北风也帮忙,没累着也没渴着,你不用忙了。你父母呢?怎么大过节的也不在家。”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不过很快神情又转为平静。 我想,对他来说,现在我父母的去向恐怕才是他最关心的。 “到邻居家了,一般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故意逗他。 “怎么可能两个人一起去呢?” “怎么就不可能两个人一起去呢?我父母感情好,夫唱妇随呗。” 也是的,元旦这天我爸爸不用上班,大冬天的地里也没有什么活,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借口。 “骗我的吧?你妈可不是爱串门子的人,你爸爸好不容易歇天班,大过节的两个人又怎么会一起到邻居家去玩?” “其实是到我爸他徒弟家喝喜酒去了。我师哥的哥哥今天结婚。” 他只是一个猜测,我马上就说了实话。是不忍心逗他,也不愿让他误会我是个会骗人的人。 “咱们今天也结婚好不好?”他走近一步,一下子拽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摩着,半真半假地、突兀地说。 “就知道你知道了会说疯话。不说你还在读书,就算不读书了,你我还未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我觉得脸微微发热,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向我求婚吗? “你呀……”他在我的手背上吻了一下,转了一个平和的语气,“你也上炕。昨晚,我看我妈在看一本《故事会》,上面有一篇《王娇鸾百年长恨》,我觉得你也能喜欢看,就偷着给你撕下来了。你看看。” 跟他一起并排着坐在炕上,倚着西墙壁,他从口袋里掏出来几页纸递给我。 他说着话,把我轻轻地拥在胸前。这次我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就倚在他的身上,一起看他带来的这篇小说。 被他轻轻地拥在怀里,我的头微晕着,心里一阵阵酥麻。如果不是有他倚着,我怕我会坐不住的。 扫了一眼他带来的这篇小说,我问道:“题目是《王娇鸾百年长恨》,这应该是个悲剧吧?” “我没时间看,只看了一点,我见上面有青年男女互相答和的诗词很多首,那上面男青年的许多诗正好表达了我的心意。一向因为我的文笔有限,因此我的心里虽有很多话却表达不出来。我很想能够借助男主人公的诗文来表达一下我的心思,于是我就撕下来了。”他一边低着头往下翻了一页,一边回答。 “你看这个周廷章一开始就写‘拟作红丝入洞房’,分明就是不怀好意调戏人家良家妇女嘛,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了,不看了。”看到上面的内容,我的脸一下子热得跟这冬天的温度格格不入。 他拿这篇小说来给我看,不用说就是故意拿书中主人公的言行来打动我的心的。看到上面的敏感诗句,我很不好意思,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看看王娇鸾是怎样回答他的嘛。”他将那几页纸又往我的眼前递了递。 “‘碧梧只许来奇凤,翠竹哪容入老鸦。’王娇鸾是这样答和的,怎么样?满意了?人家比我厉害吧?”看到下面的两句,我一下子放心了,指点着故事中的文字,得意地问道。 古代大家女子怎会轻易答应?既有了这段故事,女主人公对那个不良男子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但王娇鸾也必定会百般推诿。故事果然如我所想,我顺理成章地读出王娇鸾的这两句拒绝之作。 “‘有一位高高在上的清逸女神,她有一双美丽而迷人的眼睛。每日呀,每日,她向人间扫描,可摄入她心中的依然是空空一片!’这是谁写的?还自比女神呢!谁又能有你厉害?”他毫不示弱地反问道。 他竟然还记得这个!这是我初次给他看我的诗时随手写的“压轴之作”! “你竟然还记得?我那个时候那么狂,怎么没有把你吓跑?”提起那一次的狂妄,我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记得。我要时刻提醒自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他略微顿了顿,接着说“我总觉得,我也是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呀。人家都说郎才女貌,难道我真配不起你吗?我为什么要跑?”原来他骨子里竟然也是这么自负。 第五十一章 元旦·洞房(二) “那时候不是怕你也像有的人一样故作高深,有意接近我嘛。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不但聪明,篮球打得棒,还通音律,人品更是没得说的。或许你还不是男子里最好的,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一边斟酌着说出自己久藏在心底的心里话,一边已经快速翻看了小说的结尾:果然是悲剧!我的心不由得往下沉。 “好像没说完呀,怎么不说了?”他的眼睛在镜片后放着光。 看他脉脉含情的眼睛,看他急切的样子,不想自己忽然而至的低落情绪影响到他,我返回刚才看到的内容让他往下看,指着王娇鸾的另两句诗笑道:“你看,‘满身窃玉偷香胆,一片撩云拨雨心。’说的可不就是你?”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你也让我‘撩云拨雨’吧?好不好?”说到“好不好?”他的声音转为呢喃,一丝丝的热气喷到我的耳际。 他将眼镜摘下来放到了窗台上,拿他的温热的唇在我的耳轮上轻轻地蹭着。我的心一阵阵说不出的酥软。 许是*****,许是我本就不是那种热情似火的女孩,这种情况下我竟然还能控制自己。【零↑九△小↓說△網】别人所说的那种原始的冲动我从来没有,此刻我也没有。我只贪恋他的拥抱,他的亲吻。 推不开他灼热的气浪,不过,我还能装出几丝镇定:“你看,王娇鸾说了‘丹桂岂容稚子折,珠帘哪许晓风侵?劝君莫愁阳台梦,努力攻书入翰林。’连古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你现在还在读书,为什么就想不明白呢?” 他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忽然转了话题:“你喜欢林黛玉还是薛宝钗?” “当然是林黛玉。”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还是毫不犹豫地说。我自己就被人叫做林妹妹,不是吗? “为什么?”看他刚才意乱情迷的样子,我真想不出他竟然为什么会关心起这个话题。 “薛宝钗虚伪。更讨厌的是她明明知道贾宝玉和林黛玉倾心相恋,她却不去选她的秀,或者去等待她自己的‘眼泪’,而在她自己的母亲都想禀报老太太说和宝林的亲事,她却装出一幅义正词严的样子来,最终更是自己不要脸地嫁给贾宝玉。【零↑九△小↓說△網】” “哈,这么讨厌薛宝钗。我也不喜欢薛宝钗。可是我的原因却是跟贾宝玉一样,讨厌她动不动就拿经济学问、仕途翰林来说事。古代的女子是为了夫贵妻荣,不得不督促男子往上,可你一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眼看着就到了九十年代的知识女性,你为什么也老是拿这话来压我呢?更何况你也不是那种贪慕虚荣、追求名利的女孩。我在学校里压力已经够大的了,怎么到了你这儿,你也整天耳提面命,天天跟我唠叨这些呢?你看,你的这些话符合现在的气氛吗?”他愤愤不平地说完这些,顿了顿,又换上他惯常的不急不躁、温柔腻人的语气,“今天过节,咱们不谈这个话题,好不好?就算要高考,就算要学习,可是咱们也放任自己休息一天,行不行?不是有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吗?不是有话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嘛。好了,咱们今天不再谈论学习的事,好吗?” 这一阵子我越是想他,深夜静思,我就越是知道我们现在还不到卿卿我我的时候。对于前一阵子自己沉迷于感情几乎不能自拔,心里实在觉得汗颜。 想起前几天郝舒眉回来时警告我得自尊、自爱、自强的那些话,我让自己的语气越发温柔:“可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们不就是为了一朝跳出农门,能跨入大学校门吗?有句话还是你教给我的呢,高考时即使差一分也是或入天堂,或下地狱的。不是我整天唠叨这些,实在是我们再输不起了。如果我明年考不上还好说,如果你来我这儿我再耽误了你,你叫我这一辈子怎么有脸再见你?” “你放心,我今年一定没问题的。”他换了一个坐姿,继续把我拥入他的怀里,“今天不是过节吗?再努力也不差这么一天不是吗?咱们今天就不说考学的事了好不好?你也知道,我两个星期没来你就坐立不安。那你知不知道我整天在学校里忙了一天,晚上辗转反侧是什么心情?难道你就没有看见过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吗?我已经爱了你这么长时间了,也应该……不是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答应我,好不好?”他口里的热气继续喷在我的脸上,语调是能穿透人心的缠绵。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也没看见过别人谈恋爱。”看他又用了省略号,我脸热心跳,尽管我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样,可光是想到那几次耳边厮磨我就面红过耳了,“我只知道等互相完全了解了会结婚。可是你现在还在读书,就算明年你考上了大学,也还要读四年书才能毕业呢。我现在可不想拖累你。” “那你知道怎么样就算结婚了呢?” “有国家发给的证书,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家,两个人能够安安稳稳的一起过日子。” “‘证书’、‘小家’、‘一起过日子’”他“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就是你对结婚的理解?你把结婚就想成了‘一起过日子’?亏你还被誉为‘诗人’、‘才女’,那么美好的事,怎么到你这儿,竟然一点美感都没有了呢?” “什么叫美感?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是美的,可是却是一个悲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是千古传诵的,可是也是悲剧。我就是一个小女人,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愿做你身边的一个小女人,只愿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快乐。至于是不是惊天动地,有没有什么美感,那就是穿在脚上的鞋子,不管别人是否欣赏,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第五十一章 元旦·洞房(三)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煞风景地说出这番话。 “没想到你的诗写的缠绵悱恻,可为人还这么现实呀。傻瓜,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快快乐乐的。”金一诺也没有咄咄逼人。 “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尽管问得轻松,可他末了的一句话还是让我那颗敏感的心又是一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跟他说着说着,我心里就会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林黛玉临死时的惨叫“宝玉,宝玉,你好……”老是在我耳边晃荡。 “你又多想了是不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观察力确实厉害,刚才我还觉得自己的语气轻松呢。 “我们还要读书,我们以后上大学也不一定在一个城市,参加工作也不一定是一个单位。不是吗?”他故意将“身边”理解成空间上的距离,可他能听懂我的真实意思的,我知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心是近的,再远的路也是短的;如果心灵能够相依,再苦的海水都能被酿成甜蜜。我又不是要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那我发誓好不好?”他扶我坐好,突然一下子跪在我的面前。 “怎么又来了,男儿……” 他不容我说完,就信誓旦旦地说:“我发誓:这一辈子,我金一诺一定对郝牵萦真心实意,非她不娶!如违此誓,让我永远考不上大学!让我在地里干一辈子农活!” “你!……我……”我的心融化了,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这不是他第一次跪在我的跟前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果他对我不是真心的,他,怎么会这样做呢? 一诺,你可知道我的心早给了你?我现在之所以不答应,只是担心你放纵了你自己,耽误了你的前程呀。况且,有哪个女孩会对自己位置的领域没有顾虑、担心呢?可是,我的心只能是你的,纵使你真的辜负了我对你的心,我又怎会忍心你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呢? 他的语气是那么地真诚,他的双眼散发着耀眼的神采,就那么牵着我的魂魄,让我的呼吸都随着他起伏了。 “你看,这下子放心了吧?我一定不会拿着自己唾手可得的前程开玩笑的,是吧?”他又坐了下来,把我拥入怀里,将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好,你说结婚就是‘一起过日子’,那我再问你,‘洞房花烛夜’是什么意思?这次可要说的有点美感哦,别再说出那么干巴巴的煞风景的话了。【零↑九△小↓說△網】” 想起了电视剧里洞房花烛夜的那张大红喜床,我的脸一下子又热了起来,将头又往他的腋窝里缩了一下。我虽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可我知道那晚两个相爱的人要在一个床上睡的,而且女孩也会变成女人。怎么变的?我还真是不知道。 他见我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入他的腋窝里,他又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说:“你不知道是吗?我教给你好不好?那种感觉真的是好美的。” 他的声音是那样轻柔、低缓,就像一支细细的羽毛轻缓地、在我的心上一遍一遍地、慢慢扫过,浅浅地,痒痒的。 不知道他是什么神色,我的心在痒过之后却又遽然一惊,我忽然猜出了他今天要干什么。可是,他真说了出来我还是说什么都不能接受的。我极力挣出他的怀抱,极力挣出一个“不”字,声音不大,却是我内心深处的挣扎。 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都快,他顺着我推开他的动作借势放开了我,干巴巴地说:“我今早蹬车蹬得累了,想躺一下。你自己看你自己的书吧。” 说着,他头朝着窗户,脸趴在叠起的被子上,没有再哀求我,也没有再劝服我。 知道说“不”他会失望,可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个反应。刚才还满含深情、信誓旦旦呢。现在竟然连哄哄我都没有。 我有点失望,学习书看不进去,索性在一边重看《王娇鸾百年长恨》。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一动不动。 “累了我给你放下被子,你好好躺会吧,你这个姿势不舒服。”看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样子,我一阵心虚,讨好地对他说。 心里胡思乱想地变心、背叛、理智早抛之脑后了,只剩下满腹的疼爱。在心底深处,我以为王娇鸾的遗恨我是不会有的。 可是,他既不跟我说话,也不动身。我又悔又怨、又怜又爱,轻轻地扶着他的头,把我的枕头垫在他的头下;把他使劲拽离被子,将被子展开盖在他的身上。他闭着眼睛,一个翻身又将脸趴在了枕头上。 “你想睡觉吗?”见他这个样子我的心开始疼起来,不由得柔声问他。 他将我隔着被子的抚在他身上的手连同被子使劲地、一下子扒拉到一边,我又尴尬又怜惜,重新给他盖上被子,没再言语。 我能说什么?他现在还读书呢!他既然会这样想,他要的东西肯定是有吸引力的。如果我这次答应了他,他以后老是想着没心思学习怎么办?我的心早就给了他,我的心也只能给他,他的将来也就是我的将来,我怎么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让我们两人在现在就坠入温柔之乡呢?现在什么东西能有他的前途要紧呢?也许让他睡一觉,他的情绪可以平静下来吧? 不是吗?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讲大道理的人,我苍白的说教能有什么用呢?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见他不时地稍微变换姿势,我知道他没睡着。我跟他说话,他却不理我。 第五十一章 元旦·洞房(四) 看看《王娇鸾百年长恨》里,周廷章在没有得到王娇鸾之前的猴急样,金一诺已经算是好的了。【零↑九△小↓說△網】他追了我已经有一年半了。在这期间,他或暗示,或明求,多少次面对我的无情拒绝,他只是用更动人的深情来对待我…… 我这样一再地拒绝他是不是有点过分呢?见他这么长时间还是一动不动,我的心越发地忐忑不安。 不用说周廷章、金一诺,就是王娇鸾不是也因“及笄未嫁”,而“每每临风感叹,对月凄凉。”?见了周廷章后至于“情动”,因婚事不成又至于“愁绪无聊,郁成一病”吗? 不用说别人,就是我的好朋友郝舒梅称呼那个杨春雨不也是“我的阳光雨露”吗?为什么别的女子都能热情似火,我怎么就没有那种感觉呢?我喜欢他吻我、抱我,可是除此之外,我实在接受不了他有其他的想法。 有时候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对金一诺不见时也是日思夜想,可对他想要的我怎么就半点也不想呢?是我无情?还是我无心?还是我根本就不成熟?王娇鸾还是古代养在深闺的女子呢,可她不过是跟周廷章诗来词往了几次,竟然就能……一诺他一次一次地想要品尝禁果,看样子他真的是情不能禁,而我却也是一次一次地拒绝他,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呢?我的心早就完完全全地给了他,我的人也是早晚有一天是他的,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执着于洞房花烛呢? 都十二点半了,眼看着吃完饭不久他就又要走了,可他还是一动不动。【零↑九△小↓說△網】揭开锅盖看了看,我做的午饭早就凉了。我的心一阵疼痛,回到炕上,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用怕吓着他的轻柔语气问:“你睡着了吗?咱们吃饭吧?” 他一言不发,只是背过手来,把我抚在他身上的手一下子扒拉到了一边,转了一下身,又将脸趴到了枕头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越来越不安。我叫他,他不应;我让他起来吃饭,他不动;我跟他说话,他不理…… 下午两点了,他还在那儿趴着。 尽管他并没有睡着,可是,他的沉默一点一点地击垮了我的坚持。都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冬天的天黑得早,就算他现在起来吃饭,吃完饭也该回学校了。无论我怎么跟他商议,无论我怎么说软话,他竟然依旧不说一句话,不理我一点。 想到他马上就要饿着肚子,满心失望地回学校去,我曾经的所有的防线冰消瓦解,我所有的骄傲和坚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觉得我的心都要疼碎了。也许是心碎掉了,心里的血倒流到了脑子里。我一时头脑一热,竟然羞涩地对他说:“抱抱我好吗?我冷。” 他果然是没有睡着,听到我的轻若蚊蚁的声音,竟然一下子翻身起来把我拽进被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火热的唇已经吻上了我。尽管脸埋进被窝里什么也看不见,我还是慌张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许是在枕头里埋得太久了,许是一直面朝下的原因,也许就是心神的荡漾而充血太多,他的唇,他的脸都是火一样的热,他贪婪地吮吸着,好像我的唇是他美味的午餐。他轻柔地、缓慢地、却又毫不放松地又吸又舔又咬,好像要把我的唇吞进他的肚子里一样。 他不停地吮吸着,我目眩神迷,都要喘不过气来了。我用没被压住的那只胳膊推了推他,想要让他离开我一点,我好自由地呼吸一下。可是,现在的他是那么霸道,他搭在我身上的手臂反而一下子把我箍得更紧!我竟从来不知道他的臂力会有这么大。 我只好放弃了努力,鼻翼努力地噏动着,能够自由活动的右手将蒙在我们头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个小角。一瞬间,冬日冰凉的空气涌进了燥热的被窝。也许他也感受到了从被角飘进来的冰凉,他的唇略微松了一点。 我刚想张开嘴大口地呼吸一下,他的舌,他的灼热的舌趁机不由分说地溜进了我的口腔,在我的唇齿上,在我的舌尖上吮吸。我的大脑渐渐地变得空白了起来,被动地感受着他的动作,我感觉他的动作就像婴儿吸奶一样。我的神经好像不懂得指挥我了,我的心神一松,舌尖被他吸走。他一会儿吮吸,一会儿搅拌,我的口腔里两个人的唾液在混合、在流窜,而且越来越多,越流越快,混合的**似乎都要溢满我的喉咙了,我只好拼命地下咽。 我的胸口在渐渐发热发烫,我的呼吸在渐渐地变粗变重,我的太阳穴、我的耳道里面的空气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我感到一种从外至内的压迫感。 正全身感受着他带给我的异样,他转换了动作。他的舌头忽然变得更加灵活了起来,伸进伸出,一会儿轻舔我的唇,一会儿轻咬我的舌,一会儿又将我的上下唇一下子包含住,一会儿又用他似乎变厚了的双唇含住我的舌尖。突然地,他又用他的舌尖去探索我的舌根,用他的舌灵活地卷住我的舌头,上下左右地回旋翻动…… 天,他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些动作,若不是感受太深刻,印象太深沉,我都记不住他层出不穷的花样。 我的身心完全酥软了,我一点也喘不过气来。我感到我仅有的一点力气也在随着他的舌头的伸缩而流逝。 我的唇在充血,我的眼睛在充血。我没有了一丝力气,我想把自己摊开,更加地降低我的重心,让更多的面积来分摊我的体重。这时候,就算他要进入我的全部,我也没有一丝力气反抗了。不过,这个时候,我的大脑早就是一片空白了,我的一切只是随着他被动的动作着,我没有一点自我了。我也没想到是不是应该反抗之类的东西。 我完全迷失了自我。 第五十一章 元旦·洞房(五) 他的身子动了,将我自由的右手压在了他的身下;他的左手动了,从我的衣襟底下伸进,一下子握住了我的……胸。我的大脑里一股鲜血“哄”地在脑血管里疯狂地窜了一下,我本已火热的脸更加滚烫,身体却不能有任何动作。我的被他压在身下的手臂一动都不想动,任由他握住了我那还未发育完全的胸。他的手一会儿左,一会右;一会儿揉搓,一会儿抚摸。随着他的动作,胸中间的硬核微微有些疼痛…… 渐渐地,渐渐地,我感到大脑重度缺氧,我无力阻止他的任何动作,我也不想阻止他了。一个声音在我的脑子里轰响着:我是他的,这辈子我就是他的,总有一天我是他的,其实,现在也一样…… 忽然,我感到下体有一点疼痛,不重,就像跌倒时被一块小石子硌了一下…… 一阵凉凉的空气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穿好了衣服。 “我走了。下个星期天我再来看你。”他把被子从我的头上拉到了我的脖子处,又将被角掖了掖。微微地睁开眼睛,将羞涩的目光斜斜地撇向他,我明显看到他也有点不好意思。 “不要走。”我呓语。恨不得把头再缩进被窝,可又舍不得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离开。尽管跟他的眼睛对视是不敢的。 “怎么,知道舍不得了?”我的眼睛的余光再次撇过他的时候,我见他露出温柔的、略带羞涩的笑。 “我是你的了,你不会让我将来有一天也学王娇鸾做一首《长恨歌》吧?”尽管不想,也不忍心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可还是忍不住这样说出了心底深处的顾虑。 “小傻瓜,你知道二十岁的男人最怕女人说什么吗?他最怕女人说‘我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想不到你这么美丽、聪明的女子今日也不能免俗。你不觉得此时此刻说出这种话,实在是煞风景吗?” 我的心一阵疼痛,一瞬间,泪,溢满了我的眼眶。——我没想到多情、体贴的他在此刻竟然会这样说。 他伸出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嘻嘻地说:“你看,你看,又多心了不是?小傻瓜,我是逗你的。其实,如果我要对你好,不用发誓我也会对你好;如果我要真变了心,誓言又有什么用?你放心,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不会对不起你的。你要是愿意听,我再发一个誓给你。我发誓……”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势在我的身边跪了下来。 我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拉住他的手,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不用了,我相信你。” 说虽然是这样说,可是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地苦笑了一下。女人交给自己的爱人的不仅是她的第一次,也是她的终身幸福。第一次只有一次,永远也不可能有第二个第一次。从今以后,我将永远不会有自我了,我的一切都跟他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了。 他在我的脸上啄了一下,对着刚刚勉强展露了一点笑颜的我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可别被我骗了呀,被我骗了我可不给你后悔药吃。” 我的心遽然一缩,泪忍不住就要掉下来。 他赶紧拍了拍我的脸:“你看你,怎么这样实在,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不爱你爱谁呢?好了,到点了,你好好睡一觉,我要走了。梦里记得要梦见我呀。” 尽管他刚才的玩笑让我非常不舒服,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可听说他马上要走,我仍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故作大度地说:“扶我一把好吗?我怎么感到全身一点劲也没有呢。”借着他的手我坐了起来,“你还没吃午饭呢,不能饿着肚子回学校。” “刚才……”他扭捏了一下,又说,“不用忙了,你歇一会儿吧。我回学校再吃。” “那怎么行,回学校一路上还要顶着西北风呢,不吃东西可不行。”我心疼地挽留他。 刚要忍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不适挣扎着起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衣服褪在了被窝里。我“出溜”一下缩回了被窝,泪也跟着一下子溢了出来:“你出去!”不知道是难堪还是委屈,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对着他大吼了一声。 他赶紧跳下了炕,背过了身子:“是我不好,我保证不看,你起来吧。” 身子忽然好像有了力气,迅速地在被窝里穿好了衣服,心里却又不想就此起来了。 “你好了吧?我要转过身来了。”耳边传来他小心翼翼的声音,“你放心,我不会对不起你的,做夫妻就是要这样的。” 我的心没来由地狠狠跳了两下,最初的不安、委屈已经消失了,原来没对夫妻都要这样啊,原来他一直要的是这样啊。我就这样被他占有了,我已经是这个男人的人了,他说“做夫妻就是要这样的”,他承认我是他的妻子了。 幸福感如同潮水般地涌来,我满脸滚热地应了一声:“嗯。”声音轻的好像只是在嗓子眼里转了一下,他竟然也听见了。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早已经穿好了衣服。身体的不适感好像忽然也减轻了许多。 “那我走了啊。”他一边轻柔地说着,一边又不舍地摸了摸我的手。 “先等等。”我站起身想为他去热热饭,可刚刚迈出一步,还没下炕呢,另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让我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是大姨妈家出什么事了吗?我怎么感到那么不舒服。 我尴尬地笑了笑,轻声对他说:“饭恐怕早就凉透了。你用水泡几个桃酥吃好吗?” 他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啊。我很久没有吃桃酥了。你不用下来,告诉我在哪,我自己拿就行了。” 我告诉了他地方,他真的自己拿了桃酥、暖瓶、碗、勺子,在我的面前吃了几个,然后把东西收拾了下去,这才过来对我说:“我真得走了,要不过一会就要黑天了。你放心,只要下个星期天能抽出时间,我就一定回来看你。” 第五十二章 日记·意外(一) 晚上写日记的时候,我并没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到日记本上去。虽然我父母从来都不会偷看我的日记,我还是怕万一哪一天被人发现。再说了,有些事情之所以写到日记上,不过是怕时光会带走了今天的记忆,好给将来留下点念想。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已经不需要写进日记里了。 我只是在日记本上写道: x年1月1日,星期日,天气阴 今天是元旦,按理说是新的一年的开始。我希望新年里有新气象,我希望今年我和金一诺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我希望今年我和金一诺都能够高考成功! 去年,本来希望老天能够看到我们的努力,在高考时超常发挥,跳出农门,实现我们梦寐以求的夙愿。即使不能超常发挥,也该发挥出正常水平,让我们不至于输得太惨,可谁知老天倒也“听”到了我的心声,竟然开玩笑地让他铩羽而归,让我的各科成绩来了个“六六大顺”。我的语文和化学成绩都比平常低了许多,如果这两科我能发挥得好一点,我去年还是有一点希望的不是吗?至少达到了中专线吧? 不过,不管怎样,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所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我失掉了高考,却赢得了金一诺,这应该是不幸中的大幸。甚至,我觉得今生能够得到金一诺的爱,比那个失败一次高考要合算得多。更何况,我去年没有考上跟金一诺可没有关系;甚至因为他介入了我的生活,我的心情反而好多了。而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说,在学校时,我也没有影响他的成绩。 辞旧迎新,旧的一年,这幸福而又痛苦的一年已经过去。希望在崭新的一年里,我和金一诺能够顺利考进一所大学,让今年的高考月——七月不再是黑色的。 一诺,祝你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一帆风顺! 哥哥,小妹祝你在新的一年里意气风发!越来越帅! 1月2号,星期一,天气晴 今天宋延德路过。 他跟我说今年高考政治的范围已经划定,其中《政治常识》占70分,时事政治占20分,今年还要考《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第19、20、25、30、32条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加强法制教育维护安定团结的决定》,这两样占10分…… 其实,这些金一诺都已经告诉了我。不过,我没有告诉宋延德金一诺经常来我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政治考试范围的事也没有跟他说。 他还跟我说了我们班里的去年高考成功的几个同学的录取学校。他说褚瑞明考上了上海师范大学。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淡淡笑了笑。宋延德真是个细心的人,他提的这几个同学都是在学校里时跟我的关系比较好的。其实,我现在趴在家里跟这些同学都已经没有联系了,我觉得他们的生活现在跟我已经很远。在学校里褚瑞明曾经说过几句疯话,没想到我一落榜,人家连跟我说声他考上了的功夫都没有。 人,是很现实的。舒梅常常挂在嘴边的话看起来真的很有道理。 庆幸的是,唐思远也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师范大学。 宋延德倒是没变,还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金一诺也是一个善良、正直、多情的人,是吧?一诺哥哥。 1月6号,星期五,天气下雨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昨晚睡得早了点,半夜一点的时候我就醒了。房间外面,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无声地飘落在地上,清脆地敲打着窗外放着的铁器…… 在这个深沉的雨夜,有那么一会儿功夫,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想到了六月飞雪。现在农历都已经是冬月底了,后天(实际上按照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应该算7号了,那么应该就是明天)就进入腊月了。腊月是我国北方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季节,往年到了这个时间早已该大雪翻飞了,可在这个夜深人静,我夜不成寐的晚上,怎么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呢?是地球真地变暖了,还是老天已经预见到某种悲剧会发生呢? 元旦过后已经好几天了,我不能见到他也已经好几天了。我能得到他的消息的唯一可能就是通过他本人,他每天都要上课呢,我也不可能天天见到他。我不能给他写信,更不能去看他,我只能在家里默默地等着他。以前的每一个星期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可是,这个星期我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变长了。 一诺,下雨了,你知道吗?这么深的夜,你学习了一天早该累得睡着了吧?这几天你在学校里还好吗?我已经真正成为了你的人,你终于如愿以偿地在我的身上打上了你的印记,这下子你满意了吗?这几天你想我了吗?你会像我想你一样想我吗?你是否比以前更加牵挂我了呢?在这个夜不成寐的雨夜,我在想你。你好吗?你今天晚上睡得安稳吗?你有没有让我进入你的梦中?为什么这个季节会下雨呢?我很担心你。你有没有不顺心的事呢? 第五十二章 日记·意外(二) 也许是冬日里又凉又湿的雨滴打得人心里又湿又凉,我年纪轻轻地竟然迷信起来,我总觉得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都到了冬月底,眼看着就进腊月门了,气温不是早该降到零度以下了吗?怎么会下雨呢?这就像六月里飞雪一样不正常吧? 老天,我相信他现在肯定好好地在那儿睡觉,难道是我和他的关系不对吗?我跟他有了那一层关系,本来应该更加亲密才对。可是,这几天我的心反而越发地不安,那个我未曾谋面的他的前女友的影子老是时不时地在我的眼前晃。我对自己说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已经都过去了,金一诺跟我说他们早就分手了……可是,那个人的影子还是在我的眼前晃。我实在是不敢想象金一诺在情急之中怎么会一下子就把她说出来。 就算他真的跟他的这个前女友断了,可是,像他这么优秀的人就不会有别的女孩看好他吗?或者,他再看好别的女孩呢? 忽然就记起了那次他来的时候给我带来的一篇学生作文。那天看完了我问他的时候,他跟我说那是家住安泰县城的一个男生写的。因为作文里提到了天然气,提到了吸油烟机,提到了客厅,这些都是我们农村没有的,所以,我很容易地相信了他的话。可是,当时,他在我面前显摆这篇作文的时候,明明是双眼放光,反复跟我说这下子我可有对手了的。难道,他说的真的只是他们复习班去了一个写作很好的男生吗?一个家在安泰的学生,为什么会放着县城那么好的条件不待,要去死气沉沉的西王母中学呢?县城的两所高中高考录取率可都比西王母高多了。 他为什么会巴巴地抄写了那篇作文跟我显摆呢? 我翻身起来,打了手电,轻手轻脚地下地打开我的书箱,从里面翻出了那篇他同学的作文。 回到炕上,点上窗台上的小油灯,关掉手电,将那两页稿纸慢慢地铺平在我的眼前—— 《入魔的前奏》——这样的题目的作者应该是一个很洒脱,很率真的人吧?我微微地摇了摇头,停止了自己的自言自语,再次往下看去: “砰!” 鸭蛋爆了! 锅里有饭! 厨房里正燃着天然气! 短暂的愣神之后,我如梦初醒,极其迅速地站了起来,猛地把椅子往身后一推,撒腿就往厨房的方向跑。 做梦一样飘过客厅,一把推开厨房的门,一股呛人的焦糊味一下子把我包围了起来。 “拨”开浓烟,朝着犹在跳跃闪烁着火苗的方向离弦的箭一样窜了过去,当机立断、沉着冷静地关掉天然气的开关总阀,打开窗户,打开吸油烟机……不得不说,今天的油烟机很给我面子!开关一打开,它并且立马就持续地、非常卖力地工作了起来。 厨房里浓烟很快变得稀薄了起来。 打开锅盖,蒸屉上放在盘子里熥的馒头的边缘已经发黄。今天一早妈妈就出去了,这个馒头本来是我打算当做我的早餐的。我端下蒸屉,一股子焦糊味更加起劲地往我的鼻孔里钻。很理智地没有用手去摸,拿了一把木勺子,从锅里挖出了那个还有些暗黄的鸭蛋,连同勺子一起扔到了大理石台面的灶台上。再看看那个锅,嗨嗨,比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闭着眼睛的包公的面部还要黑。 心甘情愿地、迅速地、卖力地刷好了锅、蒸屉,消灭干净了罪证(别等着老妈回家又得啰嗦半天),拿起了盘子里不凉不热的馒头咬了一口——哦,还行,挺好,在蒸屉上层的盘子里居然还能被“烙”得脆脆的、黄黄的,本事! 鸭蛋,我的鸭蛋!拿起那个已经面目全非(本想写皮破肠穿,又觉得太血腥)的“前鸭蛋”看了看,只能想:嗯,俺姥姥家的小公鸡下得咸鸭蛋真好吃! 从厨房里出来,方才发现大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弥漫着“炊烟”。 回到书桌前,看了看刚才聚精会神写的工工整整的作业,我在房子里转着圈打开了全部窗户。 哦,东窗上的那棵海棠花竟然在今天恰好绽放了第一朵! 重读了一遍这篇作文,心里想:语文老师应该像我一样欣赏这篇作文吧?但愿这篇作文真的是一个男孩写的,但愿金一诺也仅仅只是欣赏这篇作文,而不是写作文的人! 唉,如果这是一个女孩写的呢?金一诺大学毕业后最起码也会留在县城工作吧? 我什么时间,怎么就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呢? 外面的雨声忽然急促了起来,敲在铁器上“叮叮咚咚”像在擂鼓。我吹灭油灯,爬到窗边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外面漆黑漆黑的,一点亮光也没有,除了黑漆漆的夜什么都看不见。因为离着室外更近了的缘故,我听见了细微的、刷刷的雨声。现在刚过了元旦没几天,老天为什么会想到在三九寒冬里下这样一场雨呢?老天,你不是在吓唬我吧?要不,怎么还特意把我从睡梦中唤醒?让我感慨万千地听着这一场极不常见的、冬天的雨,听着它慢慢地、细细地从天而降,渗入大地,敲入我心…… 老天,那天我将自己交给他以后,他说的“可别被我骗了呀,被我骗了我可不给你后悔药吃”的话真的是开玩笑吗?我怎么一想起这句话,心就像被撕裂似地疼呢?这些天,我一直将那句话强行地压在心底,就像我将那篇作文锁进箱底一样,我对自己说金一诺是爱我的,我们已经合二为一。 不想做出的决定 各位朋友,大家好!转眼间,我和我的小说已经在各位朋友的陪伴下走过了108个日日夜夜。在此,首先让我真诚地感谢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和热心地推荐。 可是,今天,我却不得不做出一个沉痛的决定:鉴于小说迟迟不能签约,我实在是没有脸面连载下去,所以,我决定在发完这个大章之后暂时结束在起点中文网的连载,将已发的章节做一次修改。 小说只是发了一部分,还有一大半没有连载,而且我现在仍然在写新的章节。如果有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等一段时间再过来看。 相信应该不会等很久。 我写的本来就是小人物的爱情、高考和奋斗史,别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过,真诚地欢迎朋友们把你们的意见和建议告诉我,我会在以后的章节写作中认真考虑。 小说写了十多年了,可是在网站上连载还是第一次。所以说,我也是新人。感谢起点老师给我提供了这个平台!感谢各位书友对我的不成熟的写作所做的包容! 小说还会在起点更新到《第五十二章日记·意外(四)》,欢迎大家继续阅读。 我的朋友知道,我一向是个善始善终的人,今天做出这个决定实在是不好意思,心里也像失恋一样,真的很痛。请大家原谅我的无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各位朋友,小说绝不会烂尾,只是近期会暂停更新。 谢谢各位朋友的陪伴和厚爱! 山雨歇 2017年4月17号 第五十二章 日记·意外(三) 可是,今天,在这个除了雨和我万物都睡熟了的雨夜,像屋檐下的雨水无声地将地冲击出无数个小窝一样,我的心也被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那个被我压在心底的“玩笑”被翻了出来。玩笑,他说他说的那句话是在开玩笑,可是,他说的真是玩笑话吗?他怎么竟然会在那种情况下开那样的玩笑呢?他一直都是一个很稳重的人呀,那真的是他在那种情况下为了摆脱尴尬而说的玩笑话吗? 那天,我表面上装作没有在意,可是从他说出口以后,我的心其实就一直都在下雨了。在我强行封闭的空间里,雨滴在反反复复、持续不间断地往下滴。玩笑?故意的,不是玩笑!这两种念头开始不断地撕扯着我的心,一次又一次,就像窗外今晚无穷无尽的雨滴一样。 我实在是不明白,老天,您今晚为什么要下这场雨呢?您是怕我的心雨没了源泉才下的这场雨吗?您完全有能力掌控大局,让他的话真的只是玩笑,让我的心不必下雨的呀。老天,求求您,帮帮我好吗?让我忘了那个玩笑!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呢?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 老天,能告诉我今日今时为什么要下这场雨吗?这不是下雨的季节呢。难道是我太多疑了?您的这场不合时节的雨是为了洗去我心头的疑虑吗?他对我那么好,他是那么宠我,他怎么会骗我呢?是不是? 不,不会的,我不相信老天会这么眷顾我,我何德何能,能够让老天为我下一场雨?老天,您是在嘲笑我的无知吗?其实,这就是您随心所欲地、随随便便地下的一场雨,是吧?这场雨没有任何的意义,是吧?它就是一场雨,一场您想让它在冬天里来的雨,是吧?我只是您亿万子民中的一个,您绝不会为了我下这一场雨的,我和他的未来还是光明的,是吧?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唉,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在这本该飘雪的日子里下这样一场雨。 1月7号,星期六,天气雨 星期六。 雨还在下。 我出门到大街上看了一下,路泥泞不堪,难走极了。伸向西边的那条路靠近我家的这一段也是泥泞不堪,再往西我没有走过。不过,我知道一定不好走。 他,就要从那边过来的。 1月8号,星期天,天气阴 早上一醒来,我就出门去看路。路,好难走啊,他会来吗?那么泥泞的路,恐怕会把车轮都陷进去。上次走时他说今天会来。今天,恐怕他要失信了。 这是元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刚刚过去六天,没想到这样难走的路,他竟然还是信守诺言来看我了。 我跟他说了那个雨夜的猜测,他笑我说是把我闲的,下次他来的的时候一定给我带来更多的材料,做不完就打手心,让我天天没时间胡思乱想。 1月11号,星期三,天气多云 可是,我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 明朝人冯梦龙著的《警世通言》里有一篇是《玉堂春落难逢夫》,那里面有一段文章写得好: 却说公子进了书院,清清独坐,只见满架诗书,笔山砚海,叹道:“书呵!相别日久,且是生涩。欲待不看,焉得一举成名,却不辜负了玉姐言语?欲待读书,心猿放荡,意马难收。”公子寻思一会,拿着书来读一会。心下只是想着玉堂春。忽然鼻闻甚气,耳闻甚声,乃问书童:“你闻这书里甚么气?听听甚么响?”书童说:“三叔,俱没有。”公子道:“没有?呀,原来鼻闻乃是脂粉气,耳听即是筝板声。”公子一时思想起来:“……今未曾读书,心意还丢他不下,坐不安,寝不宁,茶不思,饭不想,梳洗无心,神思恍惚。”…… 现在,我心猿意马、辗转反侧似王景隆。不但天天思他、念他,这一段时间又加上了患得患失。而王景隆能够愤而发奋,我却不如人家远了。 一诺,你现在还好吗?我明明知道我们不该这样,却无力改变。唉,但愿老天能够看到我们的挣扎。 1月15号,星期日,天气晴 从前天开始,我们村里小暖棚里烤的韭菜陆续上市了。头茬、二茬韭菜要陆陆续续地收割到明年正月底,甚至是二月初。 今天本来该轮到我们家收割。妈妈考虑到今天是星期天,也不知道金一诺会不会来,所以把我们家的主动延后了一天,今天让我二爷爷家里收割,我妈今天一大早就去帮我二爷爷家里捆韭菜去了。 上午,我正在心神不宁,心里默念:要是现在他就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忽然就听到院子里有支自行车的声音。我不由得心里一阵狂喜:还真是心有灵犀呀!这个点院子里有自行车的声音肯定是他! 我故意装作没听见,拿起书装模作样地读。很快地,他就带着一身的冷气进来了:“哎,那个谁谁,别装了!书都拿倒了。” 第五十二章 日记·意外(四) 我慌忙瞅了一眼手中的书,没有拿倒啊。不过,刚才我本来就是在那儿装呢,真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光在那儿屏声敛气、支棱着耳朵听他的声音了。我知道他是看出我是在装,故意逗我的了,不由一笑,扔掉手里的书,挪到炕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也许就快到期末考试了,尽管我妈不在家,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学习了。当然,偶尔有次有意无意地肢体接触,弄得我脸热心跳的,我也没有再大惊小怪。毕竟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可惜,下午他还要回去上课。见他又要走了,我顾不上害羞,竟然依偎在他的身边,拽着他的手说:“我舍不得你走。” 他看了我好一会,眼神仿佛要将我融化,幽幽地说:“你以为我就愿意走了?” 我不由得觉得自己好笑,怎么忽然就说起傻话来了呢?又不是没有从学校那会儿经过,回去晚了等待着他的那些校规校纪怎么办?我可不想他被老师说。 1月22日,星期天,天气晴 我想,我今年注定是考不上了。【零↑九△小↓說△網】 现在,我再也不是那个表面上谦虚地笑着,骨子里满是傲气的女孩子了。我的骨骼里,我身体流动的血液里,我本该装满数理化、abc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里全部都被他占满了,被那个叫金一诺的人占满了。牢牢占据我身体和灵魂的,有“金一诺”三个字,有一种叫“思念”的情绪,有一种叫“爱”的感情,有一种不再占据主动的不安,有一种对未来憧憬的期许和担忧……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这所有的所有,全是打着那个叫金一诺的男孩的印记!其他任何的本该在我的生命里很重要的东西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她们全都被那个叫金一诺的男孩驱离出我的躯壳。而我,其实是金一诺的帮凶,对他的爱让我变得极其卑微,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纵容他,甚至心甘情愿地甘之如饴。 偶尔残存的理智告诉我,现在我们应该日夜苦读,迎接那个黑色的七月。我曾经不知道多少次跟他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现在的我却完全迷失了我自己。 我还拿什么去参加五个月后的高考? 1月28日,星期六,天气晴 今天是腊月二十一了,后天就是辞灶了。辞灶在我们这儿是过年前的一个大节日,辞完灶就可以闻到越来越浓的年味了。腊月二十到二十五这几天是冬韭菜卖的最好的时间,这几天我们这几家联合干活的人家,天天都有人家里收割韭菜,今天轮到我们家收割。 妈妈她们从地里把韭菜割回来以后,我也参加了整理、打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绿油油的韭菜觉得特别诱人,我有种特别想吃的冲动。越是这样想,就越感觉胸口有一种烦闷的感觉,好像吃棵韭菜能舒服些似的。 一边捆着韭菜,一边不时地咽着唾沫,那种想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后来我到底忍不住站起身,洗了几棵又粗又绿、看起来就辣得够味的美美地吃了下去。你还别说,心里那种烦恶感还真的没了。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生韭菜是这么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吃上了瘾,这一天我竟然吃了好几次,吓得我妈一个劲地制止我:“不能空腹吃生韭菜,会把你的胃辣坏的。” 我知道我妈是关心我,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只觉得一看到那些绿油油的韭菜,就从心里想吃,而且吃了以后不但不难受,反而很舒服。 1月29日,星期天,天气晴 今天是星期天,妈妈帮我四奶奶家捆韭菜去了。本来我该在家里看书的,可是我心绪烦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挨到下午两点,妈妈捆韭菜也回来了,我跟妈妈说头昏脑涨,我妈撵我出去溜溜。我就往村里的中心街走去——今天有秧歌队在那里扭秧歌。 刚看不久,妈妈来叫我。我猜想是他来了,腿脚利索地跑到妈妈的前面,回家一看,他正在我妈妈房间的炕上坐着呢! …… 可他又要走了,我真舍不得。守着妈妈我们又不能说什么。 他又走了。 2月4号,星期六,天气晴 我不该胡思乱想的。其实,金一诺对我很好的。我怎么会为了他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无意中抄写给我的一首诗就胡乱猜疑他呢?虽说诗能言志,可他在紧张的学习之余,抄写给我的几首诗也许只是为了让他和我放松一下,也许只是觉得人家文笔不错,我怎么就上纲上线,抓住其中的几句抠字眼,非得认为他是借诗表达自己的心声呢?我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这几天,他腊月二十二日下午来了一趟,昨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七他又来看我了。其实,他明明知道就要过年了,我妈妈肯定每天都在家忙活,我爸爸也放假了。他来了我们也没有机会单独在一起说话,可他还是来了。如果不是心里牵挂着我,他又怎么会来呢?可我在把自己给了他以后,却变得患得患失,老是怕失去他。我可真是没有出息!以后不能这样了。 明天是除夕了,昨天他走后我便病了。 第五十三章 不是肿瘤(一) (非常感谢留驻青春朋友的大力支持!此章谨表感谢。) 2月6号,星期一,天气多云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新的一年来到了。我的病竟然不治而愈。 但愿今年我和金一诺都能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 但愿金一诺能真心爱我! 但愿金一诺心里能够只爱我一个! 但愿我和金一诺能够白首偕老! 哥哥,小妹祝你新年快乐! 一诺,小萦祝你新年幸福!万事如意! 2月8号,星期三,天气阴 真讨厌啊,郝宗山还是贼心不死。昨天晚上带着去年的那一帮子人来我家又笑又闹,乱了一晚上。 今晚上又来了!我假装哈欠连天,一个劲地说这一阵子睡眠不好,昨天晚上没睡好,可郝宗山竟然说今天晚上多玩会,晚点睡,等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他们再走,保证我一躺下就一觉到天亮! 真是讨厌死了!难道他们看不出我在尽量敷衍他们,根本没心思跟他们玩吗? 那个郝宗山真放肆!我都想骂人了。 2月11号,星期六,天气晴朗 明天高三才开学呢,可他却跟他父母说想提前一天到校,结果却跑到我们家里来了。我心里好高兴啊!这大约是我在今年的新年期间过得最有意义的一天了。 爸爸、妈妈都在家。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也被我吃辣的样子吓了一跳,以前怕口腔有异味我很少吃辣东西,况且我本性对辣东西也不感兴趣。可这段时间却突然改变了口味,看见生韭菜就想吃。妈妈在过年这段时间做的鱼呀、鸡呀,我反而觉得看了腻味。气得妈妈用手点着我说:“看看等过了正月十五,我们把好东西都吃完了再让你尖馋(地方口语:挑食的意思)!” 爸爸也说:“我也看着越来越不像话了。到了吃饭时间就跑到饭桌跟前给饭相面,这样不吃,那样不吃,真不知道什么能对你胃口!本来就细得一把就掐过来了,我看再过几天你就快可以直接贴墙上了!这么大闺女了,就不能多吃点?你看看你吃那一点点,你以为是在喂雀呢!” 2月16日,星期四,天气晴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我一会儿理智地对着书本日夜猛学,可很多时候又心神不定,心里想的,脑中忆的,书本上现的都是他! 舒梅过年时来玩时给我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说,我们两个今年一个也考不上! 今天早上我早早就醒了。【零↑九△小↓說△網】拿起英语背了一会不规则动词的过去式和过去分词,可只背了两行就不愿意背了;扔下英语课本,又拿起语文书翻到要求背诵的古文,可是,还是背不进去。索性将语文课本扔掉,将手缩进被窝,将一只手放到了身侧,一只手随手放到了肚皮上。我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边侧耳倾听着妈妈起早做饭有节奏地拉风箱的声音。 忽然,我的心一紧,心脏好像漏跳了一下! 我所有的精力前所未有地一下子都集中起来,集中到我放在肚皮上的右手上,集中在我右手贴放着的肚皮的部位,集中到这个部位的肚皮下的位置——我的手摸到了一个硬块!一个硬块!那个不可能长着骨头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硬块!在肋骨中间的下面肚脐眼的上面,在我的肚子里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硬块! 怎么回事?我使劲地咽了口唾沫,缓解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紧张情绪。 我集中注意力用手仔细地摸了摸,真的有一个硬块!圆形的,不,好像略微带着点椭圆形,边缘光滑,大小、形状都像一个站立的鸡蛋! 我的心遽然一紧:我得肿瘤了! 我又是害怕又是难过,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长在肚子里的肿瘤应该是肠癌吧?都已经长到鸡蛋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摸不到的地方有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扩散…… 天,这件事如果我的父母知道了他们会多么难过。他们好不容易把我养这么大,我还一点都不曾报答他们。可我现在却要死了…… 我是不是该告诉金一诺呢?我该怎么跟金一诺说?我们才刚刚进入热恋,他知道了这个消息还能有心思高考吗?不,我不能告诉他。我现在也不能告诉爸爸妈妈,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下子把我打懵了,除了出自本能的毫无用处的瞎想以外,我竟然连泪都没有。我呆呆地躺着,心里翻腾着各种念头,最后我决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直到金一诺高考结束,直到我再也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 这一天,我强打起精神装作没事人一样。可是,我是无论如何也学习不进去了。 我就要死了,学了还有什么用?吃完早饭,我跟妈妈说了声,说我头疼得厉害,学不进去,想出去玩会。妈妈说:“正好今天村里赶集,你不愿意学习替我去赶集吧,买点正月十五要用的东西。” 村里的集市不大,不用一个小时我就逛遍了,把买的东西送回家,爬到炕上蒙着头想睡会觉,却感到心烦意乱,又爬起来,跑到那个教我绣花的同学李瑾蓉家里玩了大半上午。 下午,还是如无头苍蝇一样,在炕上躺一会,出门看一会,溜到妈妈的房间瞅几眼电视,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了晚上的。 晚上,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后来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把手再次放到了今天早上发现硬块的地方。 这次,我又被惊到了:硬块没有了!我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要不是怕动静太大让我妈听到说我不稳重,我几乎就要高兴地跳起来。 第五十三章 不是肿瘤(二) 我“呼”地一声从炕上坐起来,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双手兴奋地举上举下,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嘴里小声地咿咿呀呀,就差手舞足蹈和放声高歌了。 直到我一个人兴奋够了,才一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边慢慢地重新躺下。 幸福地、美美地躺在炕上,双手愉快地从胸口向肚子抚去——怎么会突然又没有了呢?我要好好给自己顺顺气,把今天憋在心里的闷气、晦气都顺出去! 突然,我又一次呆住了,硬块跑到了肚子的下边!当我的手摸到肚子的最下边时,我摸到了今天早上在上面的硬块! 这才多大会呢,我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由低谷升到高峰,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呢,又由高峰一下子摔落到了低谷。 这次,我的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腮流了下来,很快地便泪流满面。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肿瘤本来就有自己会跑的?那么,我肚子里的这个肿瘤整天在我的肚子里跑上跑下,岂不是一路上将癌细胞到处散发?我怎么会这样粗心,直等到它长到鸡蛋大了我才发现?鸡蛋大啊!想想人体内最大的成熟的卵细胞的直径才0·2㎜,而肿瘤细胞要比卵细胞小得多吧?一个鸡蛋大的肿瘤得有多少个癌细胞组成啊? 我是铁定活不成了! 这一夜,我想一会,默默地流一会泪;又起来写一会,暗暗地伤一阵心,小声地啜泣一会,觉得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金一诺却来不及跑到我的身边一样,心里绝望极了。如果没有刚才的“希望”或许我还不会这么失望,可是……我想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却一刻都闲不住,一直折腾了一个晚上也没睡着。 2月17号,星期六,天气晴 我真没想到金一诺今天竟然会来。距离他上次来看我还不到一个星期呢。 他跟我说,本来星期二就打算来的,可那天上课的老师哪一个都不好糊弄,所以没敢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星期二来,后来还是他告诉我,星期二那天是西方的情人节。 他跟我说,每年的2月14日是西方的传统节日,是年轻人都喜爱的情人节。在这一天,人们会赠送礼物给情人或心仪的人,用以表达爱意和友好。 哦,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节日。 他没有看出我的异样,信誓旦旦地说,明年的情人节他一定要跟我一起过!他一定会给我一个有意义的,令我终身难忘的情人节! 听他为没跟我一起过情人节而懊悔,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一诺,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恋人,不是情人。恐怕我们今生也只能成为恋人关系了。其实,我好想做你的妻子的,可是我就快要死了。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们今生永远都没有机会一起过情人节,你该会多么地难过呀。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尽快忘了我。 终于,他看出我情绪有些不对,追问了两次,我都没有承认。他有些生气,说我不信任他。可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理解我为什么要不告诉他的。我不想分他的心。 他走后,我在心里把自己好一顿埋怨:怎么就学不会好好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非得把内心里的痛苦显现到脸上去?你看他带着怒气离开,说不定今天一整个晚上都不会安心。如果再让他知道了实情,让他怎么能够安下心来参加高考? 2月20号,星期二,天气晴 惜双双 总拟此番定浮萍。谁知道,恶浪难停。伤怀偏无处行,望断羊肠一程程。甜睡却愿天明,心雨落,又叹天冷。酣歌常唱多情,一夜凄冷梦易醒。 一首《惜双双》又怎能完全表达出我现在的心情? 天天都是患得患失,因为肿瘤都已经长到鸡蛋大了,可能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也不会久了,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替金一诺庆祝他金榜题名。至于我自己是不必再学了,就算我能撑到高考的日子,就算我费心费力地考上大学又能怎样?刚刚考上就要死了,我妈岂不是要更加难过?我没考上就死了,死的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庸才,我的父母或许还会难过得轻一点。 如果我考不上,金一诺也不必费心选择。那时候他是一个大学生,我是一个垂死的女农民,身份有着天渊之别,他抛弃我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闲言闲语。更何况,我早就发过誓,如果他考上我考不上,我绝不会缠着他。以健全之躯尚且这样,以垂死之身就更加不会让他难做。 相反,如果,我也考上了,我以将死之躯怎么能够忍心拖累他,让他心里难过呢?不错,他可以等我死了再去寻找新欢,可是,我不愿意他过早地经历这种死别。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学习了。可是,在我妈面前,在他的面前,在预选之前,我还必须装出努力学习的样子。我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为我担心。 我自己放弃是一回事,可是被他欺骗是另一回事。也许是我本就喜欢猜疑,也许是我心情不好更加喜欢胡思乱想,这几天我的想法有好多是那么偏激。我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猜测他有意无意中说过的一些话,不知有心无心在纸上留下的一些文字的含义。 第五十三章 不是肿瘤(三) (此章为原来的我更新)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这是有一次他对我说的。当时他说这句话的诱因我忘了,现在只剩下这个孤独的句子在不时地啃噬着我的心,和那些正在拼命地吞噬着我的健康的肿瘤细胞一样,区别是一个是在侵害我的肉体,一个是在啃噬我的心灵。 “叫我骗了我可不给你后悔药吃。”这是那次他要了我以后“开玩笑”说的。 “如此聪明的你在迷失之前请离他远去,他已经疲倦不想多读爱情。”这是他在诗中写给我的。 他在给我的资料空白处写道:“二十岁的男人最害怕女人说:我爱你,我要你永远属于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 就这么几句话,却让我一遍一遍如同老牛反刍一样地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想来想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他对我的爱掺有水分?可是,他明明很多次发誓说:他爱我!他这辈子只会娶我! 2月28号,星期二,天气晴 昨晚,我做了一个荒唐的梦。【零↑九△小↓說△網】 3月8号,星期三,天气晴 在惴惴不安中,在患得患失中,我度过了今年的正月。应该说,今年的这个头开得很不好。意外的发现一下子将我打趴下了,几乎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都是在眼泪、悲伤甚至绝望中度过的。 可是,郝舒梅却给我另一个结论——不是肿瘤!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舒梅单位放假。今天也是我们村赶集的日子,舒梅来找我玩的时候,妈妈到集市上去了。 跟舒梅天南海北地瞎聊了一通,终于忍不住她的追问,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她。说实话,我不想这么年轻就死,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幸福地天天跟金一诺腻在一起。 现在,我的人生刚刚开始,我却要死了。 虽然我我想独自撑着,可是,我心里很害怕,我希望有人帮我出出主意。 就是在今天早上,我发现我肚子里的那个硬硬的东西已经长到鹅蛋大小了!它依然是每天早晨在我的肚子上边,白天活动了一天便跑到了我的肚子下边。 舒梅听我说完以后,没有安慰我,而是语出惊人地问:“你跟金一诺在一起了吧?” 我说:“他大前天还来给我送了资料。” 舒梅不屑地撇了撇嘴,说:“我看你们俩今年一个都考不上,还送什么资料?!” 我心里非常不高兴,不客气地说:“你说我考不上我信,我应该快死了,也不想考了。可是,你不该丧门他考不上。他的成绩一向都是很好的。” 舒梅说:“你是中了他的毒了。我懒得跟你犟,我只睁大眼睛看着。他做了这种亏心事还想考上大学?” 舒梅说着,我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呢,舒梅又撇了下嘴,然后降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刚才问的是你们俩是不是一起睡觉了。” 尽管家里就我们俩,尽管舒梅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的脸还是“腾”地一下热了起来,我觉得不但是脸、耳朵,甚至连不该有温度的眼珠好像也充血热了起来,整个面部好像突然正被一盏巨大的电灯炙烤着。说没有我那就是撒谎了,可如果要说我的确已经是金一诺的人了,我又实在是说不出口。舒梅这家伙也太口无遮拦了,她怎么好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舒梅等了一会,见我期期艾艾地不回答,她又说道:“看你的表情你们是已经在一起了,对吧?” 我努力启了几下嘴唇,一个“嗯”字还是吐不出口。我实在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 “做都做了,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现在又不是你们自己这样。血气方刚的少男少女,一时情不自禁也是有的。”舒梅的声音里好像有种不屑,有点不在乎,“我不是在窥探你们的隐私,我是在给你解决问题。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做了几次?有多久了?” 见我还是使劲低垂着头,鼓着嘴不说话,舒梅生气了,气哼哼地说:“你再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不管你了!” 也许是头脑、脸皮都烧迷糊了,也许是慑于郝舒梅的强硬,我狠了狠心,小声地说:“就一次,是今年的元旦那天。” “元旦?这么说都已经两个月了!”舒梅小声地惊叫着,却又摇了摇头说,“可是,就一次按理说不会那么巧吧?” 我将头往下点了下,头低垂地更低。事实总是那么让人羞不自胜。做都做了,一次和一百次有什么区别?虽然只有一次,我还是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我了。 “你什么时间发现肚子里有……有硬东西的?你恶不恶心?是不是特别喜欢吃酸的、辣的东西?” 虽然发现的那天我已经记到了日记本上,我也几乎将每天的感想、变化都记录了下来,可是这段时间我却一直都没有勇气往前翻看。好像记录下来的就已经成了历史。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感,让我从心里尽量地模糊每一个细节。 见我还在那儿低头不语,舒梅推了推我的胳膊:“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不用不好意思,也用不着藏着掖着了。我在问你话呢!” 第五十三章 不是肿瘤(四) (这章为齐鲁俊彦更新!感谢他投了最多的评价票!) 我抬头斜了舒梅一眼,她正眼巴巴地看着我呢。【零↑九△小↓說△網】我把心一横,反正她连我和金一诺做的那种事都知道了,索性她问什么就告诉她吧,我自己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是,我依然没有勇气看她,将头转向窗子,我小声地、不好意思地说:“具体时间忘了,不过可以查到。我不知道恶心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身体一向很好,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一段时间,只是有时候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胸口闷闷地、热热地、好像吃多了,胃里的东西要往嗓子眼里倒灌一样。不过,也不太严重,只是有那种感觉,却从来也没有吐出来,每次时间也不是很长。我也不喜欢吃酸的,辣椒什么的辣东西我也不喜欢吃。不过,也有点奇怪,从去年腊月我家里开始割韭菜时,我看到绿油油的,长得可爱的韭菜倒是会忍不住吃几棵。不过,这两天又不怎么想吃了。” “也幸亏你反应轻。”舒梅静静地听我说完,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我扭回头,看着她问道。 “你来例假了吗?”舒梅又突然转了话题。 “例假?” 虽然对舒梅忽然又问出这个问题觉得奇怪,可是她问的内容还是让我一下子愣住了。是啊,去年哪天来的我记不住了,可就算今年,正月也已经过了,这一个月我也没来呀!怎么会这么久没来呢?难道肿瘤长在我的子宫里? 没等我想明白,舒梅又推了我一把,问:“你怎么回事?要把人急死吗?还是等你妈回来你再说?你这些日子到底来没来?” 我实话实说道:“过年前哪天来的我忘了。不过这个正月可以确定没有来。” 舒梅也放低了声音:“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从元旦以前那一次来了以后,就再也没来过?”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思了一下,自从我在高二那年来例假的时候参加了运动会,例假的确一直不太准时,可是也都是一个月会来一次的。【零↑九△小↓說△網】这次好像真的是至少从元旦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元旦前哪天来的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我一向对这个问题并不太在意。 想到这儿我点了点头,回答说:“还真是好久都没来了,至少有两个月了。” 舒梅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幽幽地说:“你说你不明白,难道金一诺也不知道应该采取防范措施吗?” 我正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我没来例假跟金一诺有什么关系,舒梅一下子搂住了我的肩膀。 我正为她的突然亲热感到不自在,就听舒梅说:“小傻瓜,你不是得了肿瘤,你是怀孕了。真不知道你初中生理卫生是怎么学的。” “怀孕?”郝舒梅的轻声细语却如同一个闷雷在我的头顶炸响,直惊得我将那两个字冲口而出。 我一向不是一个特别细心的人,论起心细我甚至都比上金一诺,这段时间我虽然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却从来没有往怀孕这方面想。然而,在头脑短暂地发蒙之后,我的思维急速地动了起来:停经、烦恶、嗜辣、肚子的异样……没用多久,就算初中时生理卫生老师讲到生殖系统这章,假装出去开会躲开了我们一个月,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没有得什么肿瘤,我应该是怀孕了! 怀孕?怎么会呢?我和金一诺就有一次呀,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就怀孕了?怎么就一次就会怀孕呢? 而且,就算是那唯一的一次我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的脑子里只有那件事发生之前、之后的记忆,这之间他对我到底都做了什么我并没有印象。不管别人信不信,尽管我明白我的身体已经由少女变成了女人,已经发生了质变,可是那个过程我真的没有印象!我的脑子对中间的那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可是,就是这一段空白却让我怀了孕? 我还没从这个事实中醒过来呢,就听郝舒梅在那问我:“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就奉子成婚吗?” 我一下子吓傻了,喃喃地重复道:“怎么办?奉子成婚?” 已经发生的事实真是让我快要吓死了,舒梅的想法让我惊上加惊,一时间我实在是消化不了。 怎么办?我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现在怎么知道怎么办呢? “不结婚你怎么办?”舒梅没好气地道。 “可是,如果现在就结婚,那他还怎么高考?”我的头昏昏沉沉地,思路一点都不利索,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声音冲口而出。 “还考什么考?他都有本事把你的肚子弄大,还会在乎高考?”舒梅不屑地说。 “难道十年寒窗苦读……”舒梅的义愤填膺依然没有将我震醒,我依旧傻乎乎地接口道。 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从来就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放弃高考。 “总不成你还等着金一诺高考完了?你能等,你的肚子能等吗?等他考试完你都已经7个月了,又是夏天,你想想你的肚子……那时候你该怎么办?”舒梅急道。 第五十四章 不好过的年(一) 我刚想说话,忽然郝舒梅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我还没反应过来呢,郝舒梅在我的耳边小声说:“别说话,你家屋后有人!不是有人在听墙角吧?” 我伸出手指了指屋后,又摇了摇手。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我是在表达什么意思,郝舒梅却放开了捂着我嘴的手。 她刚才捂得可真紧。我长舒了口气,又指了下屋后,轻声问:“你是说……” 郝舒梅点了下头,一声没吭,轻手轻脚地几步走到北窗跟下,踏上了放在那儿的椅子。 我没有跟过去,却也仔细倾听着屋后的动静。果然,郝继泰家又传来吵吵声。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去看、再去听的欲望。心里却不由得感叹着:郝继泰两口子真是一对奇葩,三天两头、有事无事地吵,这样的婚姻要了有什么用呢? 郝继泰也真是的,他媳妇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啊,他既然把人娶回了家,怎么能这么不知道爱惜人家呢? 看郝舒梅在那看得入神,我不由得低下头瞅了眼自己的肚子。唉…… 一诺,如果你知道我现在有了你的孩子你会怎么想呢?是让我上天,还是入地?是爱我入骨,立刻把我娶回家里;还是跟我吵翻,让我自生自灭? 我正感叹着,瞎想着,郝舒梅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你家后边是郝继泰家?怎么以前来你家没听到?” “小两口去年五一刚结婚呢,开头几个月也没听到他们吵架。”听郝舒梅问起这个,我赶紧回答。大约是潜意识里希望能有个缓冲期,可以让她暂时忘记我的事吧?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呢? “五一刚结婚?那就吵成这样?我刚才看到郝继泰竟然还动手把他媳妇推了一个腚墩!” “现在他家是三天两头地吵,都快成家常便饭了,也不怕街坊邻居笑话。你可不知道,就连大过年的都能吵起来呢。” “郝继泰结婚还不到一年,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为什么会吵呢?” “郝继泰那个人好像脾气很坏,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能搅得比天都大。” “他爹就是这样的人吧?看来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呢。’” “也不能完全这样说,他弟弟郝吉昆脾气就跟他哥哥不一样。”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你还没看到他恶劣的一面呢。由此看来,你找金一诺还算不是很糟,至少知根知底的。他那个人虽然花心,可是脾气确实不错,你嫁了他应该不会受气。唉,你们已经这样了,你也只能嫁给他了。刚才看到郝继泰这样对媳妇,我心里触动挺大的,找个人拿着自己好才是要紧的,现在花心点,也许结婚以后就好了吧?他总不能不顾忌自己的名声,结婚后还背着你勾三搭四。再说了,说他花心也只是我瞎猜疑,谁让他长得那样好,又多才多艺呢?一看就让人不放心。” 我想答应一声“嗯”,可是,舒梅的话又勾起了近来常常出现在脑子里的猜疑,那些猜疑又胶着了我的喉咙。 一诺,我心里只有你,现在又有了你的骨血,你可千万…… 郝舒梅转了话题:“郝继泰他们正吵得不可开交,又离得这么远,应该听不到咱们的谈话。不过,你的这个事你自己一个人也决定不了,你还是找金一诺商量一下再说吧,暂时也别让你妈知道,咱们今天不说了。不过,你最好听我的,让他退学赶快娶你。你那么爱他,只有把生米做成熟饭才是最安全的,才能保证孩子不成为私生子。” 我点了下头,默认了。我的心里正翻江倒海,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我今天哪能想出个什么章程?郝舒梅的话我也得留待以后慢慢消化。 大约是郝舒梅想给我留下考虑的时间,也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吧,她又提起郝继泰家的事:“你家屋后这两口子结婚还不到一年,难道他们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整天吵架吗?你刚才说他们连大过年也能吵起来?” “是啊。”我打叠起精神,却还是实在是没精力长篇大论地叙说别人家的陈年旧账。 打开书箱,拿出日记本,我翻到了除夕那天,递给了郝舒梅,我自己蒙上被子躺了起来。 尽管懒得重复,我还是能清楚地记得那天记在日记本上的内容。 今天是除夕,一年里最喜庆、最幸福的节日来到了。 看到妈妈整天忙年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感冒还不好,我还是主动揽下了打扫我弟弟新房子卫生的活。 新房子在我家的屋后,与郝继泰家是邻居,是我爸妈在今年一进腊月门的时候为我弟弟将来结婚刚买下的。 房子很新,也很宽敞,是去年春天刚刚盖好的。 房子的原主人是我一个小学同学的父母——亲爸继母。 我的这个同学是上一届的留级生,他上学又晚,比我大了好几岁。他的身下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我们读小学时,在老师的安排下,我曾经到这个同学家给他补过课。当时,他的亲妈正卧病在床。 后来,他的亲妈完全瘫痪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更不用说照顾这老老少少的一大家子人了。 我这个同学的爷爷奶奶早年也已经过世了。现在他妈妈躺倒了床上,他的爸爸只能忙里又忙外,当爹又当妈,可是,还是把孩子们打扮得像要饭的。而且,整天不是把老婆的草药煎干了水,就是锅里的饭半生不熟。不到半年,刚刚三十岁的他看上去就像四五十岁一样了。 我同学的妈妈原先是个很能干、很利索、性子也很暴躁的人。现在她看到家里整天成了这个样子,不是自己气得哭,就是对着丈夫、孩子骂,病情也越发严重起来,竟然连大小便都失禁了。家里更加乱了套。 第五十四章 不好过的年(二) 丈母娘疼闺女,也疼女婿。可他们老两口又扔不了家里,没办法,老两口商量之后,把二闺女送到了大闺女家,伺候她的姐姐,伺候这一大家子人。 这一伺候就是十多年,十七八岁的黄花大姑娘成了三十多岁的老姑娘。 我时候我还小呢,又一直在读书,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曲折,反正我同学的亲妈前年秋天去世了。她去世之前,我同学满足了他妈妈的愿望,与外村的一个姑娘匆匆忙忙结了婚。婚后小两口住到了他们的新房里。 新房在他家老房子的后排,两家是屋前屋后,与我家和郝继泰家的位置类似,不同的是我同学家的门前是村里的一条街道。 去年春天,我同学家的老房子翻新了,他的二姨成了他的后妈,并且还在当年的秋天又给他生下了一个小弟弟。 直到他的后妈,也就是她的那个伺候了他们一家十多年的姨姨,捂着被打破的头找到了村委,我妈才从别人那里知道,我的这个同学,我同学的新媳妇与他的后妈天天吵架,到了最近,竟然老子不是老子,孩子也不做孩子,直接动起了手脚、砖石、农具……一家人转眼成了仇敌,简直有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他的爸爸无奈之下,在他的一个战友的帮助下,去他战友的村里落了户,临走前,把他去年才翻新的房子卖给了我家。 房子里边空空荡荡的,卖房子前,我同学的姨姨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把他们吵架时被儿子、媳妇打碎的门窗玻璃也都收拾得没有一粒碎渣,房子破碎的门窗玻璃也早就让我的爸爸换上了新的,所以打扫卫生的活并不麻烦。 把屋子、院子的地重新打扫一遍,我又拿了一盆水和干湿抹布擦起了窗玻璃。 我爸爸和弟弟过来贴完春联又走了,我一个人留在新房子里继续忙活。 北风仿佛也收拾了余威回家过年去了,树梢一动也不动。 我赤着袜底站在窗台上,暖暖的阳光温柔地照在身上,照在玻璃上。我的心里温暖而惬意,仿佛提早感受到了春光的明媚。我觉得我的感冒都好像几乎要好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好似在郝继泰家的街门口那儿响了起来。 我没有减缓手里的干活速度,猜测道:是郝继泰出车回来了吧?看来元旦前他媳妇给他生的那个胖大小子把他乐晕乎了,这一阵子再也没有听到小两口吵架,他干活也很卖力,自从买了这个车后天天早出晚归出去挣钱,他的媳妇总算是熬出来了。只是他的这个车清晨启动的时候声音有点大,经常把睡眠不好的我从睡梦中惊醒,都快成了我起床学习的小闹钟了。 我正一边干活,一边瞎猜呢,忽然,郝继泰的院子里似乎传来了他吵吵嚷嚷的声音。 “大过年的,又是刚刚回来,不会是又吵起来了吧?”我用手把住窗框,变换着角度,使劲地从窗外侧着身子向郝继泰家的院子里看去。 果然,郝继泰正在院子里发疯呢! 我实在是不会劝架,金一诺又不希望我与他们家的人交往,于是,我决定暂时“隔岸观火”。我调整着姿势,确认了自己不会掉下去以后,继续朝着郝继泰他们家院子里看去。 “我x你个妈的,”郝继泰一开口,他的丈母娘就遭了秧,“你他妈的没长耳朵?我不是跟你说我十点半回来,咱一起去咱父母家过年吗?你这一上午都在家干了些什么?连你妈个对联都没贴完?” 他媳妇瞪了郝继泰一眼:“你家贴的对联都是你妈的呀?” 郝继泰一愣,把舌头在嘴唇边舔了下,随后咬住下唇没有再说话。 他媳妇把手里的小刷子往郝继泰手里一递,说:“行了,大过年的,快别埋怨了,帮我一起贴吧。不是我干得慢了,是你回家早了好不好?你看看手表,现在才刚刚十点呢。窗花和房间的门,还有南墙跟的‘抬头见喜’我都贴完了,剩下正间门和街门两副对联,咱们俩一起贴用不了二十分钟吧?耽误不了你打算的十点半去你父母家。” 因为离着近,郝继泰媳妇轻柔的,半是劝说,半是埋怨的话语,清清楚楚地飘进我家的院墙,飘入我的耳际。 郝继泰没再骂人,接过他媳妇递过来的小刷子使劲地往盆里一蘸,猛地往上一提,朝着正间门重重地一摁,然后就上下左右,如同刚刚被老师骂了一场,正被罚到院子里扫地的调皮学生一样,没好气地在地面上划拉似的,在他们家的门上就是一通抹刷。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是心头的火还没等着发泄,就被一盆凉水兜头泼灭一个样。 “哎,你慢点,少蘸点!你不是说还得到父母家去贴吗?你蘸的这样多,都淋漓到地上了,恐怕我打的浆糊不够用呢。” “你为什么不多打?难道我还挣不给你吃了?难道咱家连这点面都没有了?x你个妈的,真不知道你一上午都在家干了些什么!我都出去干了半天活了,你他妈的在家里连个对联也贴不完!让我干你就夹着个腚滚一边去,你爹我不用你教!”郝继泰“腾”地站了起来,仿佛是又被点着了的火药桶。 “郝继泰,你大过年的能不能把嘴巴放干净点?我哪里闲着了?早上我比你起得早,先做好了饭才叫你起来的这就不用说了。你走后我喂饱了孩子,把他哄睡了,收拾好厨房,扫完院子,就开始里里外外地忙着贴窗花、贴福贴、贴春联……” “你没闲着?你没闲着,这他妈的大半天还没贴完?”郝继泰把手里的刷子“砰!”地扔进了盆里,指着他媳妇的鼻子骂道。 第五十四章 不好过的年(三) “行了,你去看看孩子醒没醒吧,这儿不用你了。我就不信我自己十点半贴不好两副对联。” 郝继泰的媳妇大约也来了气,把郝继泰指着她鼻子的手指往一边一扒拉,蹲下身子拿起了刷子。 偏偏郝继泰如同监工一样站在那儿,不帮忙,却也不走。 郝继泰媳妇一边往门上刷浆糊,一边放慢了语气,放低了声调说:“我今天可真没闲着。早上你走了以后,我干完了屋里的活,出门一看天气这样好,心里舒服,我就拿起扫帚先把院子打扫了一遍……” 郝继泰转动着脑袋往院子的四周看了看,没吱声。他媳妇接着说:“我在娘家时,我们家的规矩都是清早起来先放个爆仗,然后我爸就开始打扫院子,说这是要把一年的晦气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正想:原来还有这风俗,这么说我一来的时候把院子打扫了一遍,还算是误打误撞对了呢。 没想到郝继泰打断了他媳妇的话又骂上了:“x你妈的,怪不得我今天这么倒霉呢!都是你丧门的!你爹大过年的扫院子那是你家的规矩!现在你是我郝继泰的媳妇,你就得守我的规矩。我让你在我回来以前把对联贴完了,谁让你闲着没事扫院子的?你家有晦气给你扫,我家可没有晦气!你他妈的大过年别给我把财气扫没了!丧门星!” “郝继泰,你骂谁丧门星?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人?我在娘家时,算命的瞎子都说我是个旺家的好女人!大过年的你怎么可以这样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你看看,从一大清早,我脚不沾地,在家里忙里忙外的,你怎么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嫁给你到底能有多少罪过?你天天能不能有点消停的时候?你怎么能有事无事的就骂人呢?” “我就骂你丧门怎么了?你他妈的还敢犟嘴!一上午连你妈个对联都贴不好!” 郝继泰说着说着火越发大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撕他媳妇刚刚贴好的对联。 郝继泰媳妇大约也来了气,用手里的刷子指着郝继泰,全然不顾上面的浆糊淋淋漓漓地洒落在地上,瞪大眼睛,大声地吼了一句:“郝继泰!你又准备给我找事是不是?你今天要是敢给我把这幅对联撕下来,我今天就叫你重新变成光棍!” 郝继泰讪讪地把手在刚贴好的对联上抚了几下,嘴里嘟囔着:“谁要撕了?我是看你没贴平滑,帮你抚一抚好不好?” 我听郝继泰突然说出这样的软话,刚想笑,又赶紧用手背捂住了嘴。 人家小两口拌嘴,一再让外人看到恐怕过后还是会不自在吧?郝继泰今天明显的气不顺,这要是他恼羞成怒,我恐怕会被波及。大过年的,我可不想找不痛快。 郝继泰媳妇又瞪了郝继泰一眼:“大过年的,把你的坏脾气收敛一下。你说就算你回来我还没干完活,你快点搭把手,咱俩一起用多点时间就干完了?你用得着一进门就x爹x娘的骂吗?真是的,你说你怎么能这么个坏脾气呢?不知道哪天我就让你气死了!” 郝继泰“嘿嘿”一笑,对他媳妇说:“刚才在外面出车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神经病,闭着个眼连路都不看,差一点就撞到我车上了,差点没把我吓死!现在我的心还在喉咙口搁着呢。” 郝继泰媳妇“啊!”了一声,紧张地问:“你没什么事吧?” “事倒是没事。大过年的差点摊上人命官司,差点没给我吓掉魂。你说那个丧门东西,想死也不选个好日子!这过年饺子还没吃呢,就急三火四地赶着去投胎!” “行了,大过年的你就积点口德吧!你人既然没事,也替人家想想。说不定人家也正急着回家过年呢,你何必把人骂得这么难听!” 郝继泰挠了一下头,说:“我没想着骂他,我这是嘴病好不好?” 他媳妇把头朝一边一歪,说:“还嘴病?都到了随口而出的地步了!这要是我这样,你早就好说我满嘴喷粪了。你没听人家说‘好人在嘴上,好马在腿上’吗?以后咱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等到了学话说的时候,我看你还挂着这样的嘴病!那时候街坊邻居不笑话你们姓郝的这传家宝传得好才怪呢。你使劲教教你儿子,省得失传!” 郝继泰大约是被他媳妇说中了心事,一句嘴都没回,蹲下身子端起浆糊盆和地上余下的对联,说:“十点多了,咱们快点去把街门上的那副对联贴完,抱着孩子去咱父母家吧。可能孩子的爷爷奶奶早就等着咱了。 郝继泰媳妇刚应了声“好”,忽然又掉头就往屋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喊:“你自己出去贴吧,孩子醒了!” 这次,郝继泰没有说脏话,乖乖地拿着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邻居家的院子里恢复了宁静。我揉了揉因为姿势不好,扭得酸疼的腰肢,慢慢地扶着窗框缩回了屋里。这时,我才发现我赤着袜底的脚不知道什么时间早就冻得麻木了,轻轻一踏地,一移动,就好像有无数的蜂针在扎向脚底、脚背。 看起来冬天就是冬天,阳光再好也挡不住寒气呀。 连揉带捶,好不容易让冻麻了的脚恢复了正常。去炕旮旯里拿了鞋子,走到窗台边套上鞋子,捡起扔在窗台上的抹布刚擦了没几下,就听到东院里又吵了起来。 唉,郝继泰怎么好这样呢?这大过年的有什么事不能担待一些,有什么火气不能压一压,非得为一点小事就骂骂咧咧,这个年还用不用过了?他骂他媳妇丧门,难道他大过年的一而再地挑事就不嫌晦气吗? 刚才的姿势太不舒服了,我穿上了外套,从窗台上跳到了院子里,搬了一个小方凳到东墙根底下,站上凳子躲在几捆玉米秸的后头,扒开一条小缝向东院看去。 第五十四章 不好过的年(四) 郝继泰的媳妇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边哭边骂:“郝继泰你这个畜生!你这是要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些菜是俺爹妈辛辛苦苦种出来,又顶着西北风给咱送来的?你还有脸整天迷信,你说你大过年的一而再地无事生非,现在又把菜踢得满地都是,你就不怕把财神爷踢走了?你就不怕晦气了?你还有脸骂我丧门,我嫁到你家第一年就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哪里丧门你了?你怎么这么侮辱人?这个年没法过了,我就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郝继泰从他媳妇的怀里一把夺过孩子,一只手抱着,一只手指着他媳妇骂道:“x你妈的,你还敢号丧!你不丧门谁丧门?他妈的好好的,我贴了十来年对联了,没有一次贴着贴着自己掉下来,今年怎么就能贴着贴着掉下来?这还不是你丧门的?要是你他妈的能在我回来之前就贴好了,他妈的能掉下来吗?你这个丧门星!我告诉你,大过年的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什么好兆头!明年的日子好不了!你这个丧门种,我娶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郝继泰信口开河地咒骂着,连站在墙根边的我都气得不得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对联贴着贴着掉下来找找原因啊!或者是今年的对联纸张太厚、太硬,浆糊又稀了一点,所以粘不住;或者是天冷,浆糊有点结冰……不管什么原因,费点心总能贴好。他去街门口贴对联,贴不好该他媳妇什么事了?凭什么回来骂人家?还把屎盆子扣在人家的头上,这不是得冤枉死人吗?让人怎么能够不怨、不怒、不伤心? 女人离开自己的父母兄妹,嫁到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的家里,是想嫁给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嫁给一个知道疼爱自己、体贴自己的爱人,难道是因为在家里一直被父母宠着,被兄妹爱着,从来没经受过打骂,所以要来嫁给一个外人来经历一番磨难的考验吗? 一个男人不能让自己的女人笑得如花一样灿烂也就算了,可你怎么忍心无缘无故地让她泪流满面呢? 我的心忽然非常沉重,如同我自己被骂了一般。他们的孩子“哇哇”地大哭着,郝继泰媳妇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一边朝着孩子伸着手,试图去抱回孩子。 郝继泰把身子一扭,他媳妇的手伸到了他的臂膀上。郝继泰伸出空着的左手,“啪”地一巴掌就朝着他媳妇的手上拍了下去。声音清脆,如同静夜里一根手指头粗细的树枝被风刮折,落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听在深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人的耳朵里的声音。那声音又响又揪心。 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彻底伤了心,郝继泰媳妇“嗷”地一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由抽抽噎噎到几乎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骂:“郝继泰,你竟然敢打我!大过年的,你竟然敢打我!你说你这是得干什么?不就是你回来了我还没贴完对联吗?这能有多大的罪过?你干嘛不依不饶的?” “砰!”郝继泰将他脚边的一捆菠菜踢到了他媳妇的身边。他媳妇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继续哭道:“你得干什么?这是我妈给我的菜!你个伤天理的,你平常还少吃了?不许你给我踢!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 “x你个妈的,你还敢骂你爹!我就打你怎么了?我就踢了怎么了?‘礼治君子,法治小人,鞭杆治驴!’对你他妈这样的就是不能给你好脸,我看你是一时不挨揍就得上房揭瓦啊。你她妈的还敢给我拿把!我再问问你,你走不走?!你走不走?!”郝继泰左手把他媳妇的头发一拽,拉着就往他家的街门口的方向移动脚步。 他媳妇一边哭喊着,一边使劲地用手拽住了自己的头发根,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拖动着往前移动着…… 孩子哭,女人哭,男人骂…… 天,天,天!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惨景?!他骂他媳妇是“驴”,他媳妇骂他是“畜生”,男人的一只手里抱着他们俩的孩子…… 我的心里异常酸楚,泪顺着我的脸颊一个劲地往下落。 这还是个家吗?这还有点家的味道吗?这还是相亲相爱的两口子吗? 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这还是除夕吗?这还有点年味吗?这样的年要叫人怎么过啊?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对自己的未来有着美丽的梦想?!郝继泰的媳妇长得还算秀气,又才刚刚结婚不到一年呢!怎么会碰上这样一个土匪一样的人?连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气愤填膺,她的心里该是多么地苦楚? 我几乎无力再看下去,几乎无力再听下去,一下子蹲下身子,跌坐在我踏脚的方凳上。 天,如果让我碰到了这样的男人,我宁可一头碰死! 我的思路真是大开大合!忽然间,我竟然就想起了牛郎和织女。 低垂着头,自己苦笑了一下,心里想到:王母娘娘身为天界最高的神,智慧无穷,法力无边,为了拆散牛郎和织女,又是派天兵天将,又是亲自出手划出银河,将织女和牛郎父子硬生生地分隔在天河的两边,千百年来被当成了封建恶势力的代表。王母娘娘的法子固然迥异于凡人,现在看来可也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其实,她只要施展法力,让牛郎变成郝继泰、薛蟠一类的人,年年岁岁、夜以继日地对织女加以折磨、打骂,恐怕织女早就哭着、喊着、求着要返回天庭,直到地老天荒再也不会有心下凡了! 第五十四章 不好过的年(五) 虽然有太阳晒着,可先前光顾着出来看热闹了,外套只是匆匆地套在身上没有拉上拉链,墙壁上的凉气和空气中的凉气一个劲地往身上灌,贴身的薄棉袄这会子早已经保不住温了。 受刚才事情的影响,我的心情很是不好,心里的温度比这寒冬腊月的气温还要低。心里闷闷的,正打算把玻璃窗再随便擦抹几下就回家,忽然,东墙外又传来郝继泰两口子的声音。 刚才看到的一幕已经让我不知道能不能感受到今天午饭的香味,这会儿本来无心再看。不过,这次两个人的动静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似乎就是两个人有商有量的声音。 奇怪了,刚才还打得好像这个年没法过了,难道这么一会儿两个人竟然又和好了? 我也顾不得冷了,“嗖”地再次站到了凳子上,将脑袋依旧藏在玉米秸的那个缺口处。 邻家的院子里,郝继泰抱着孩子站在院子中间,孩子用小被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已经不哭了。 我站在凳子上往郝继泰家看的时候,他的媳妇正站在正间门前锁门,门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门锁好后,郝继泰抱着孩子,他媳妇提着那个包,一家人一起往院子外边走去。 两个人总算是和好了!我如释重负,心情像正移向正午的阳光一样,逐渐温暖了起来。 看起来他们一家三口应该是到郝继泰的父母家吃团圆饭去了。 郝继泰的媳妇真是好样的!识大体,懂大局。郝继泰大过年的日子里一而再地无理取闹,对她又是打又是骂,她却能够擦掉眼泪,忍着心伤,跟着郝继泰去他父母家过年,应该说这个女人心很宽,很懂礼数…… 我正站在墙根边自己瞎想呢,郝继泰媳妇又打开街门,走进院子;打开正间门,走进屋里。 不一会儿,她提着一个比方才的包袱还大的包重新从屋里出来,一边急匆匆地往街门口走,一边嘟囔:“郝继泰这个熊玩意!是真会折腾人。你说他刚才就看到我没拿电褥子,就不能给我提个醒?非得走到半路了,才说出来,说是治治我这毛毛糙糙的熊毛病。你说人家哪有这样的人呀?我刚才都快让他气死了,哪还顾得拿东西呢。” 她嘟嘟囔囔地,提着包还没走出院子呢,郝继泰又抱着孩子回来了。一进门,一句话都不说,在院子里四处扫了一眼,直接走到院子里窗根底下,一屁股就在一个木头墩子上坐了下来,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凉还是不凉。 他媳妇在门口扭回头来,冲着他喊:“你不是嫌咱走得晚了吗?电褥子我也已经拿着了,你怎么又在那坐下了?快点走吧,孩子他爷爷性急。” 郝继泰一声不吭,低下头给怀里的孩子掖了掖被角。 他媳妇把手里的东西向地上一扔,往回走了几步,气哼哼地说:“郝继泰,你又得犯毛病是不是?你刚才在屋里怎么下得保证你忘了?你口口声声嫌我耽误了时间,现在都快晌午了,你坐在这儿不哼不哈的,算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吧,俺爷俩在家看门。”郝继泰瞪了他媳妇一眼,瓮声瓮气地说。 “把门锁着就行了,咱村规矩这么好,咱又不到远处去,还用看什么门?” 郝继泰媳妇说着,突然“啊”了一声,快步走到正间门前,说:“郝继泰你这熊东西,你明明看见我刚才光忙活着往外走,忘了锁门,你回来看到了提醒我锁上就行了,干嘛还得在这儿坐半天?” “我就是看看你能不能想起来!你看看吧,你还整天给我说嘴,离开我你什么也不行吧?”郝继泰看着他媳妇锁好了门,一边抱着孩子站起来,一边板着脸硬邦邦地说。 郝继泰媳妇揶揄了他一句:“好,你行。你骂人不吐核别人也学不会呢。这下子没心思了,快点走吧?” 郝继泰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胜似闲庭信步,对他媳妇的话充耳不闻。 他媳妇看郝继泰的那个样子,大约又上来火了,去门口提着大包回到了正间门口,一边开着门,一边气咻咻地说:“不走拉倒!我还不去了呢!这是去你妈家,又不是去我妈家!看看发急的是谁。” 不知道是孩子睡梦中不舒服,还是郝继泰无意中弄疼了他,这时候孩子忽然哭了起来。 郝继泰媳妇把正往屋里迈的腿缩了回来,转过身朝着郝继泰爷俩奔了过来,嘴里焦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郝继泰把孩子往他媳妇的手里一递,说:“你光埋怨我说你,你说孩子的过年衣服你拿着了,咱俩的新衣服你拿着了没有?不是说好了,今天晚上在咱妈家吃完年夜饭在那儿守岁就不回来了吗?你不拿新衣服,难道明天早上吃完饺子,要出去拜年了你再回来拿衣服?你可是新媳妇,明天初一你是必须出去拜年的!难道你就给我打扮的这样像个疯婆子?” 郝继泰媳妇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你就是知道我没拿衣服才故意在院子里溜达吧?” “那当然了,难道我还不知道已经晌午了?我就是想看看没有了我你到底能荒唐成什么样子。” “难道咱家的事不是应该两个人一起担着?两个人互相帮扶?我忘了,你想着还不一样?” “嗯,不一样么。我非得给你治治你这个丢三落四的熊毛病!” 听郝继泰又说晌午了,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果然已经11:35了! 我正准备跳下凳子,赶紧去把窗玻璃再擦两下好回家吃饭,我小学的同学郝吉昆从外边走进了郝继泰家的院子。 “哥,嫂子!你们怎么还在家磨蹭?咱妈都做好饭了,咱爸让我来叫你们。你们俩快抱着我小侄过去吧!” 第五十五章 彷徨(一) “喂,睡着了?”郝舒梅的声音在被子外响起,我刚想答应一声,她已经给我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我的头露了出来。 我坐起了身子,咧了咧嘴:“怎么能睡得着呢?” “过年那天的事是真的?” “郝继泰跟他老婆吵架的事?”我楞了一下。刚才一直在想我自己的事呢。 “平常看郝继泰在人前说话人模狗样的,难道这么不是玩意?”郝舒梅晃了晃她手里的日记本。 “唉——”我长叹了一声,谁又能想到平常看起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挺好的一个人,回到家里又怎么会变得这么龌龊呢?人心隔肚皮啊。可是,我现在又哪里有心思管别人家里的事啊。 “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舒梅也叹了口气,“世界上也许有好男人吧?可是,还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碰得上呢。虽说我一开始不看好金一诺,可是,他比起郝继泰来那肯定还是天上差地下的。现在既然这样了,你们结婚吧。你的肚子实在是不能等啊。” “可是,如果现在就结婚,那么他这辈子就完了。他的成绩那么好,他父母对他寄予厚望,如果因为我,因为这件事让他放弃高考,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我会觉得欠他一辈子!”听郝舒梅忽然又提起这个话题,尽管脑子里乱糟糟的,可是,我的思路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想法——我不能害了他的前途啊!我俩真要现在结婚,他这一辈子就全毁了! “你呀!看来你刚才是白想了这么长时间。你现在还顾得考虑别人!你怎么就不想想万一你显怀了,你的肚子鼓起来了,你的脸往哪搁?难道你就不替你自己考虑考虑?你才多大呀,你们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你却偏偏……唉,我真是让你们愁死了。你妈知道吗?我是想问,你妈知道你恶心的事吗?” 郝继泰家的事好像没有发生一样,既没人再去注意屋后的争吵,也没人再提过年那天的“战火”,我和郝舒梅又完全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就好像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不知道。我还以为我是得了癌症,还没忍心跟我妈说呢。再说,我只是有时候有点烦恶感,并没有呕吐过,更不痛不痒的,我不忍心让我妈担心。” “这样也好。”郝舒梅点了下头,“你还是考虑一下结婚的事,只有这样,你们的事才能够遮掩过去。” “还是容我想想,也等我俩商量一下。”我推脱道。 唉,未婚先孕,奉子成婚,这话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还是趁着没人知道结婚吧。难道这件事你不打算跟你妈说吗?你以为能遮掩过去?你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你的肚子很快就会鼓起来了。往下天也一天比一天暖和,过来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如果让你爸爸妈妈知道,他们会怎么想?我们的父辈他们这一代人传统啊,如果是我爸知道我这样,他非敲死我不可。” “我不敢想象。我爸妈知道了肯定也会气死的。”用膝盖想想都知道啊,哪家的正统的父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我很想蒙着头一觉睡死过去,却偏偏只能叹气说,“我也不是故意瞒着我父母的。这些日子,我一直以为我是得了癌症呢,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唉,也真是的,你说我们就一次,我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会?……”我不顾形象地拍打着脑袋,却连一点主意都没有。 也许,现在我死了,事情就一了百了了。 “不能拖下去了,这件事你必须马上告诉金一诺。让他想法子。” “他还读书呢,他会有什么法子?”我沮丧地说。 “没法子他有本事把你的肚子弄大?” “他那是情不自禁。”我小声地替他申辩道。 “切。”舒梅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替他说什么都没有用。没有能力,没有做好准备就是不负责任!他倒是尽兴了,然后就可以不管你了?” “他还不知道呢,也没说就不管我。”对舒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我感到有点心虚,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不会真不管我吧? “正好今天下午我也没事,我陪着你去找他吧。”郝舒梅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那不行!”内心深处的声音冲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过于直白,我又解释道,“你也是从西王母出来的,想当初你们不过就是一起照了一张相片,结果学校的那帮老顽固就跟有人掘了他们的祖坟似的。如果现在让学校的那帮人知道咱们两个去找他,那不是害他被开除吗?说不定他这个星期天就会来看我,还是等等吧。也不差这一两天。等他来了,我们一起商量一个妥善的办法。” “你呀,你说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你知不知道?女人不能太懂事,会哭的孩子才能有糖吃。你就使劲惯他吧,看看等他把你欺负死你找谁哭去。”舒梅翻了下白眼,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我的头,“你说他都把你这样了,你又那么爱他,要是我早就把他拖回来了。你舍不得坏了他的名声,让他被学校开除,那就让他自己退学!考大学,还考什么大学?!他考上大学还能够要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我弱弱地道:“我对他好,我相信他也不会辜负了我。我不希望他十年寒窗就这样放弃了……”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郝舒梅就打断了我的话,生气地说:“郝牵萦,我告诉你!依我看金一诺那个人不是个什么好鸟,一肚子花花肠子,整天背着你勾三搭四。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他,才一直不愿意拆穿他。依我的主意,如果你已经决定这辈子非他不嫁,那么,你就趁着这次怀孕跟他把婚结了,这样,你这辈子才能保证真正得到他这个人。” 第五十五章 彷徨(二) “可是……” “可是什么?”郝舒梅再次打断了我,“人家有心眼的女的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人,肚子里没货还能制造机会把生米做成熟饭,塞个枕头进去也能当大肚子呢。你现在有了这个孩子,这就是老天爷都在帮你。你干脆就去找他的爹妈,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把你的肚子搞大了,让他们给你一个交代!” 实话好说难听啊,我觉得我脸部的温度一直在升高,一句话都插不上,舒梅又对我说:“你现在不要考虑等他的父母、你的父母知道丢脸,别人就算说,也不过说一阵子。再说了,这件事我不说,你的父母肯定也不会往外说,难道他的父母倒好意思跟别人炫耀他儿子才十九,还在念书就把人家大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舒梅的话在我的心头轰响,“找他爹妈……”潜意识里,我知道舒梅给我出的这个主意很有道理,我应该让他父母知道。他的父母一旦知道,我们的事就成了官的,他父母爱惜名声,肯定得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再也不用患得患失,担心失去他了,我会实实在在地得到我心爱的人…… 可是…… 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竟然像被狂风急流吹动着的风车,飞速地转着。我的脑子里如同做梦一样,在空间里飞舞着他的父母,他的亲友;我的父母,我家的乡里邻居;他的同学,我的同学……有声音在一下一下地撕扯着、拉拽着我的脑神经:他的爸爸是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儿子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情,他会不会一口气气死过去?我的爸爸妈妈一辈子善良好强从来不曾被人说过不是,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女儿打着学习的幌子却未婚先孕、珠胎暗结让他们情何以堪?…… 啊,不!我觉得我的脑袋要转晕了,我觉得我的脑袋要被撕裂了。 我该怎么办?今天的这件事情太突然了,我做梦都未曾想到。早知道事实竟然是这样,还不如真让我得了癌症呢。至少我死后不会让人指指点点。 我挣扎着,说:“舒梅,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做。我下不了决心,让我再想想吧。” “行,这件事你应该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反正这事也不差个三天五日的。不过,你也不能拖得时间太长。否则,再过两天换了春装,那时候你……再说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选择拿掉孩子的话,等月份大了对你的身体伤害就太大了。你先休息一下吧,下个星期天我尽量争取回来看你。”郝舒梅知道我不是个能够一锤定音的人,临出门时她又转回头来说,“记住我的话,一定要让他对你负责任!” 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 郝舒梅转回来,使劲地握了握我的手:“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跟死了亲人一样。有我呢,天塌不下来。” 我没有出门送郝舒梅。她走后我一下子瘫软在炕上,各种各样的念头走马灯一样在我的脑子里飞速地来回奔跑、挤碰、冲突,把我的脑袋当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我头疼欲裂,却无力阻止各种念头在拉锯般地撕扯。 一会儿我想到我有了他的骨血从今以后我们可以再也不会分开,一会儿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他收拾了学校里的东西,在老师和同学的唾弃声中黯然回家;一会儿我想到他的父母尴尬地将我迎进门,我走后却恨铁不成钢地指点着他,双手哆嗦地语不成句;一会儿我又想到我的爸爸叫骂着要将我赶出家门,妈妈泪流满面地在给我准备嫁衣;一会儿我仿佛看到金一诺满脸绝望地祈求我,让他完成今年的高考,一会儿我好像又看到多少年后金一诺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辛苦耕种,汗珠洒满他沧桑的脸;一会儿我又好像看到他跪地祈求我腹中的孩子耐心地等几年,等他的“爸爸”学业有成我们再幸福地去领他回来;一会儿我的眼前竟然出现幻觉,我看到一个肉乎乎、赤身裸体的小孩子侧着身子坐在泥地上歪过头对着我笑……渐渐地,他的笑变成了金一诺同学的笑,变成了他老师的笑,变成了他街坊邻居的笑,变成了我的街坊邻居的笑……笑呀,笑,我们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疯狂地嘲笑着我们。 我头疼欲裂,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不,不,不,我不要这个孩子;不,我,我要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能要这个孩子。按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不应该要这个孩子,可是,这是他的,是他给我的,他是我们爱的象征,是我们爱的结晶,有了“他”,我也便永远地拥有了他,有了这个孩子我便拥有了金一诺。可是,孩子,现在还是初春呀,还不到收获的季节,你现在就来是不是有点早?现在如果我要了你,他的一辈子就毁了呀。他那么聪明,他的成绩那么好,他长得是那么的好,如果让他在家里种地,他的一辈子就毁了呀。按照生理卫生里说的,你现在应该还是一个初具人形的玩具一样的娃娃,你,我还未见着,可他的一切的一切却已经都刻在了我的心里,难道我为了你要毁了他的一生吗?你让我怎么忍心呢?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来呢?你让我怎么办? 不知道想了多久,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妈妈正坐在我的炕沿边将手搭在我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么烫?怎么会突然就发烧呢?这孩子的身体从小就弱,就会一天到头地吓唬人。这次不知道又得整什么幺蛾子。” 第五十五章 彷徨(三) 刚才是梦还是臆想?我睡着了还是迷糊着?我心里难过,弱弱地叫了一声:“妈!” 我的突然出声把正在将全部精神放在我的体温上的妈妈吓了一跳,她把手抽离我的额头:“怎么突然就醒了?你什么时间睡的?怎么睡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早吃完饭了,叫了你两遍,看你睡得都听不见便没再叫你。你今天到外面去了吗?是不是感冒了?怎么会突然发烧呢?” “发烧?”我将手放上了自己的额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没有勇气看自己的妈妈。我弯了一下嘴角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却不知道做没做成功。怕我妈妈担心,我赶紧说:“妈,我今天没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睡觉。你看,我的头一点也不热呀,我没感冒发烧。” 我妈又将手重新搭在了我的额头上,说:“奇怪了,这会儿还真不烧了。也许是我做饭时给你把炕烧得太热了。好了,既然没病没灾的就赶紧起来吃饭,给你在锅里留着呢。” 看着慈爱却被蒙在鼓里的妈妈,我的泪忽然差点就流出来了。我急忙伸出手假装揉了揉鼻子,同时将食指微勾着尽量向上将眼睛挡在手指的阴影里,然后抽动了几下鼻子,又假装咳嗽了一声,估计声音应该没有异样了,才对我妈说:“真的挺奇怪的,昨天晚上睡得也不晚,可今天还是睁不开眼。我睡了一上午,一点都没有活动,现在我一点都不饿,等晚上一起吃吧。” 妈妈将我的被子掀了掀,催促我说:“快起来吃点吧,本来就瘦得干巴巴的。我下午还要去地里划麦子呢,等我走了可没有人管你。” 我将妈妈掀开的被子又往身上拉了拉:“妈,我今天是真的不饿,也不想动弹。要不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等我饿了我自己吃。” “你呀,”妈妈无奈地说,“你姊妹数你大,却数你的身体娇气。我看你真快像你爸说的那样要成神仙了!今天不想吃,明天没胃口。庄户人能有多少好吃的?你看看,人家郝舒梅大脸胖乎乎的多好看?偏你就一点肉都不长!叫别人看看还以为你是后妈呢!快点下去吃去,这么大了还得我端到你的鼻子底下?” 看我妈催了又催,拳拳慈爱之心实在叫我无法拒绝。我下了炕,从锅里端出了还冒着热气的饭,使劲鼓着劲往嘴里塞了几口,又趁我妈没注意,将一块馒头偷偷地藏了起来假装吃了,然后对我妈说我吃完了,就赶紧溜回我自己的房间去了。 重新又爬回炕上,面朝着里面躺下,想着妈妈刚才的举动,自己心里苦笑道:“妈,您要是知道您的女儿私下里背着你干了什么,不用说叫我吃饭了,恐怕会把您气个半死吧?唉,愁死了,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对金一诺说。” 辗转反侧、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又睡着了,连我妈是什么时间走的我都不知道。 不过,我妈回来时到窗外放锄头的声音惊醒了我。没等我妈走进正间,我赶紧坐起来,随手从枕头边上拿起一本书,随便翻开了一页放到尚盖着身子的被子上。 妈妈走进来笑着说:“我以为你还在睡呢。今天已经睡的不少了,看书看累了就到门口溜达溜达,春景天里别整天憋在家里。你这样子整天不出门好人也会憋坏了的。别看书了,今天天挺好的,到门口耍耍,捎带着给我撮点草回来,等一会给我烧火吧。” 听着妈妈一进门就絮絮叨叨地满心疼爱,我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答应了一声,跳下炕,穿上鞋子,拿了一个大点的篮子,往门口走去。我实在是不敢再在家里了,我怕妈妈的爱心继续泛滥。妈呀,您叫女儿怎么有脸面对着您的爱心呢? 出了院门,将篮子装满草以后,我就坐在了门口的石墩上,将脸转向西方:他每次都会从那个方向来的。我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希望在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会笑嘻嘻地站在我的面前。长长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我睁开眼睛,眼前却什么都没有。我抬起头向远处延伸着的道路看去,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叹了一口气,笑自己痴傻,今天是星期三,又是傍晚,他怎么可能会来呢? 天边的红日正搁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上,圆圆的,红彤彤的,却没了白天耀眼的光芒,仿佛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红色在浸润,漫天的晚霞也成了红色,成了血一样的颜色。我的心颤抖着,随血红的太阳一点一点缓慢地往下落。太阳明天还会照常升起,我的心却沉重地跳不起来。 不知道在外边痴迷了多久,直至天边的红色都变成了暗灰色,我才步履沉重地往家走。酝酿了一下情绪,尽量让忧郁从脸上沉到心里。带上门,也希望把满腹的忧郁关到了门外。 第五十五章 彷徨(四) 妈妈听我回来,对着我喊:“我已经添好锅了,你给我烧火吧。我擀点面条吃。馒头陈了,我看你也吃不进去。” 坐在灶间,一伸一缩地拉着风箱,看火苗在灶膛里熊熊燃烧,我好像暂时忘记了我的烦恼。是的,我安慰自己:就是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想着又能怎么样?我又能想出什么主意来?还是暂时放下吧,他是男人,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他来解决吗?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主意。算了,不想了,不管了,还是等他来了听听他怎么说吧,反正“他”也不是一天两天就会长大了。 许是“放下”了心事,许是妈妈的手擀面做得很好吃,晚饭时我竟然胃口大开,喜得妈妈有好几阵子不错眼地看着我吃。 晚上关了房门,躺在炕上,手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探上了那个部位——我的下腹。“他”果然就在那里!孩子,那竟然是一个孩子!我十八岁的生命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竟然就有了“他”。老天,您是对我太好了,还是对我太狠了呢?将来的一天我肯定会需要一个孩子,一个我们衷心向往的爱的结晶。可不是现在呀,现在怎么可以有呢? 您看,我不过是偶尔有点发热,我妈就吓得摸了又摸;我不过心里有事没有胃口,我妈干了一下午农活回来还赶快忙着给我做好吃的。如果我妈知道我虚岁才十九就未婚先孕您让她情何以堪?这样看来,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可是,这是我的孩子呀,我怎么能忍心亲手拿掉“他”? 再说了,在父母的眼里,孩子是自己的好。他们的子女无论犯了多大的错,难道他们会舍得与子女断绝了血缘关系?不,以我父母一贯的善良秉性,或许他们一开始知道的时候的确会气得打骂我一顿,可过不了几天肯定还是会为我做主的。他们必定不忍心我将自己的骨血处理掉。 那是一个孩子,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更何况,那是我的骨血,也是他们的传人。他们肯定不忍心失去“他”。 也许,他们一开始的确会觉得很难堪,会觉得羞于面对邻里亲朋。可当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朝着他们笑,朝着他们叫的时候,他们还会忍心不答应吗?那时候他们一定会原谅我犯下的错误,一定会爱上这个孩子的。是吧? 更何况,“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和金一诺的孩子。 想到金一诺,我的遐想被自己打断了。我的脑中出现了那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聪明多才的熟悉的身影。就见他面含着一贯的招牌式的微笑,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我的心暖起来,紧皱了一天的眉头开始舒展开来,脸上紧绷着的肌肉开始放松,今天努力了几次也不曾如愿的嘴角开始不由自主地上翘…… 我喃喃道:“一诺,一诺,你终于来了。我,我好害怕。你,你知道吗?我,我有了你的骨肉,你很高兴是不是?你看,你笑得那么开心。你会为了‘他’放弃你自己的一切是吧?你会为了‘他’对我更好是吧?你看,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跑掉了,你再也不用说要在我身上打上属于你的烙印了。现在我俩的血肉已经由‘他’把我们紧紧地捆在一起了。‘他’会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是吧?‘他’是来成全我们的是吧?‘他’会比你我都强,‘他’会替我们完成我们未竟的心愿是不是呢?‘他’这么聪明,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你会很喜欢‘他’是吧?……” 我一厢情愿地胡思乱想着,不觉竟然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次,我睡得舒服多了,竟然还做了一个叫我欢喜的梦。梦,无头无尾,只有一个场景: 在一幢温馨的(是温馨。不是房子里写着字,而是感觉上那种氛围就是很温馨)不知道是几居室的楼房里,在一个挺大的(只是相对来说,不是巨大的,感觉是三、四十平方米的样子吧)大厅里,房顶的水晶吊灯发出柔和的光,我愉悦地收拾着晚饭后的杯盘,一会儿幸福地瞅眼孩子,一会儿也会抽空瞅眼电视里的精彩剧情,一会儿也会甜蜜地瞅瞅我的先生,——当然是金一诺了。此刻他穿着我给他织的一件驼色的鸡心领的毛衣,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翘着二郎腿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沙发的靠背上随便地搭着他的精致的西装。他左手的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右手擎着当天的晚报,还不时给我们读一下新闻里的有趣的或重要的内容。我也会不时地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客厅的东南角有一张大圆桌,一个帅气的小男孩正围着圆桌转来转去,一边灵活地跑着,一边还不时地“咯咯”地笑着。一个干净、利索的五十来岁的妇女一边笑着叫小男孩“慢点跑!跑慢点!”一边兜来兜去,试图去把小男孩拥到她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