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十八弯1》 第1章 ? 意外成为了副局长 白捡了一个大官当 田晓堂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当上了副局长。 早上,田晓堂还在卫生间洗漱,就听见老婆周雨莹的嚷声:“早餐做好啦,请田大局长过来用餐吧!”田晓堂叫道:“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副局长,小小的副县级干部,瞧你那个乐呵劲儿,好像我做了厅长、省长似的!”周雨莹笑嘻嘻地反驳:“厅长、省长又不是一生下来就干上的,还不得从副局长、局长一步步爬上来!” 田晓堂装得很淡然,但周雨莹喜滋滋地故意叫他局长,他心里还是很快活,很受用。坐到餐桌前,见周雨莹准备的早餐空前的丰盛,田晓堂顿觉胃口大开,心情越发高兴,不由又有了些许感慨。周雨莹在一家事业单位做财务工作,平时对他的仕途进步似乎不太热心。她曾经说过,能弄个一官半职当然更好,弄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日子过得平平安安,就是福气。又说,当官这事儿,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也硬夺不过来。俨然不是很在意,又似乎想得很开。现在看来,情况远非如此。其实她还是挺在乎的。她也未能免俗。不然,自从上周五市委组织部来局里宣布他提任副局长后,这几天来她就不会这么欢天喜地,就不会对他这么温存有加。 田晓堂一边吃着面包,喝着牛奶,一边暗想:当官的滋味如何,别的眼下还说不上,但在家里已开始咸鱼大翻生了,老婆这两天把他当皇帝老儿一样小心侍候着,没有哪样不满足他的。她一门心思围着他转,几乎都把宝贝儿子田童抛到脑后了。 周雨莹给他和田童的杯子里续了牛奶,又对他说:“你现在大小是个副局长,要多吃点,吃得白白胖胖,吃出一个将军肚来,才够领导的派头呢!” 田晓堂忍不住扑哧笑了,说:“你也太把我这个破官儿当回事了吧!我经常在外面吃得脑满肠肥,哪会油水不够啊。哪个说非得腆个腐败肚子,才像当官的!” 吃罢早餐,周雨莹带着田童匆匆出了门,她得先把田童送到幼儿园,再赶去上班。田晓堂见时间尚早,就慢悠悠地换了鞋,夹着皮包跨出门。下楼梯时,想到今天是周一,是他第一次以副局长的身份去上班,他心里就格外地亮堂、熨帖。他想过,自己今年33岁,干上副县级实职,在云赭这个内陆地级市,不算早也不算迟,好好干,将来弄个副厅正厅只怕没问题,运气好,爬上省级领导岗位,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这两天,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里还是有些踌躇满志的。说起来,他当上这个副局长,感觉就像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因为这次提拔来得实在是太突然,太意外,他一丁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此前,他并没动过当局领导的念头,更没有为此去走什么门子。他清楚,民间说如今当官是“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虽然有点言过其实,但也并非捕风捉影。可他既没跑亦没送,也没幻想天上掉馅饼,馅饼却偏偏就砸到了他的头上,让他喜不自禁之余,又不免满脑子的疑问。近两天来,这份疑问可把他折磨得不轻。他本是个散淡的人,虽然厕身机关,却没有太大的野心。平日里,除了做好局办主任的分内工作,偷得闲暇,他爱看点闲书,时常还写点千字小文,在报上发点豆腐块,倒也自得其乐。看着周围熟悉的人折腾几下就扶摇直上了,说他一点儿也不羡慕,那是矫情。可要他像有些人那样削尖脑袋往里钻,他又做不来。 走出楼梯口,田晓堂不由得站住了。今天还和往常一样,骑着个破自行车去上班,人家会不会说他装样子、假正经?会不会说他是故意寒碜其他的副局长?因为其他副局长都是舒舒服服地坐着专车去上班的呀。可是,不骑自行车,他的专车又尚未落实,那该怎么去上班呢?总不能走着去吧。想了想,田晓堂决定干脆打的去算了。又想,过去骑自行车上班骑了10年都熬过来了,今天才当上副局长就觉得骑自行车上班是个问题了,而且还找出了万万不可骑自行车上班的充足理由。看来,真是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呀,位子一变,心态就全变了,看问题的角度也大为不同了。 田晓堂还没走出院子,却看见局里的司机甘来生开车来接他了。田晓堂钻进车里,甘来生说:“田局长,刚才等了两次红灯,不然早就候在您家楼下了。”显得似乎有些自责。其实田晓堂根本没有叫他来接自己,小伙子是主动来的。这让田晓堂大为高兴。而且甘来生由“田主任”改口称“田局长”,竟叫得那么自然、顺畅,毫无别扭之感,好像他早就当了副局长似的,这让田晓堂也倍感舒服。小车拐上大街,田晓堂这才注意到自己坐的是辆别克,而不是甘来生往日开的奥迪。他正想张嘴问,蓦然间又明白过来,就噤了声。还用问么?一定是甘来生和付全有换了车。甘来生是前任郝局长的司机,一直开奥迪。付全有是原来的三把手局长包云河的司机,一直开别克。一个月前,身患胰腺癌的郝局长死在了医院里。 上周五,在田晓堂被任命为副局长的同时,包云河被任命为新一任局长。好马配好鞍,包云河当了局长,自然就不会再用别克,而要改坐奥迪了。车要换,司机却不会换。甘来生到底是郝局长用过的人,包云河再用难免会觉得不习惯,感到不贴心,倒是付全有为他开车多年,早开出了感情,也开顺了手,继续为他服务也就顺理成章了。一任局长一茬司机,历来如此。付全有服务的领导由副局长升成了局长,开的车由别克升成了奥迪,自然是春风得意了。可甘来生服务的领导却死在了任上,当前对他来说还真是前途未卜。前任领导的司机落到后任的手上,一般结果都好不到哪里去。除非后任是前任提携过的,否则后任对前任总难免心存芥蒂,恨屋及乌,对前任的司机也难以善待。甘来生的命运,多半是发配去开局里的面包车。 开面包车和开局长、副局长们的专车,说有云泥之别,也不算夸张。给领导开专车,工作相对轻松,时常有人巴结不说,还多多少少沾点领导的光,捞点儿小油水什么的。想到这里,田晓堂恍然大悟,难怪甘来生主动跑来接他,对他大献殷勤,只怕是打起了他的主意,想做他的专职司机,以免被贬去开面包车吧。说实话,田晓堂倒不讨厌甘来生。小伙子有悟性,也机灵,看上去却是一副憨厚相,大智若愚的样子,而且嘴巴封得死紧,绝不用担心他会坏了领导什么事。这样的人,最适合放在领导身边搞服务。田晓堂想,让甘来生给自己开车倒也不错。只是,这事儿不是自己说了算的,还得请示刚把屁股挪到局长宝座上的包云河呢。想到包云河他就有点犹豫,自己主动提出要用前任局长的司机,这合不合适?包云河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自己不和他一条心,一开始就借前任局长的司机跟他作对,甚至说是发难?田晓堂想得头有些疼了,就干脆不再想这事了。 小车平稳地行驶着,田晓堂目光散漫地望着车窗外,脑子里却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他像是处在一个大会议室中。会议室坐满了人,挨挨挤挤,密密麻麻。仔细一看,都是局里的人,有局领导,有中层干部,还有二级单位的头头脑脑。这些人脸上尽是气愤不过的表情,有的喝问“你凭什么当这个副局长”,有的大叫“你这个副局长花了多少本钱”,有的怒斥“你只怕是靠挤对别人才爬上来的吧”。天啦,这分明是在提审呀。他呢,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大汗淋漓,如坐针毡,如陷炼狱。后来,他终于开始大声为自己辩护了,可他的嚷声就像一滴水掉进大海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仔细想来,做那样的梦,一点也不奇怪。他这个副局长当得太出乎意料了,包云河的局长呢,来得更出乎意料,让全局上下都大跌眼镜。五个月前,郝局长身体不适,查出癌症就住进了医院,委托常务副局长李东达主持全面工作。后来,郝局长见身体每况愈下,就利用自己最后一点影响力,对前来征求意见的市委组织部领导举荐了三位优秀干部,算是自己为革命事业作出的最后一次贡献。他举荐了三个人:一是李东达,举荐接任局长;二是一科科长钟林,举荐提任副局长;三是下面戊兆县局局长陈春方,也举荐提任副局长。这个信息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了,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说中被推荐的三个人果真也没闲着,他们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而且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李东达这个代理局长的口气陡然就硬了起来,进进出出也像昔日郝局长一样背起了手,踱起了方步。钟林甚至在一科同志们的强烈要求下,热热闹闹地请过一次客,饭桌上同事们频频举杯预祝他升任副局长。陈春方呢,往市局跑得更勤了,见到各科室的同志就故作领导状,和大家亲热地握手,仿佛他已当上了副局长似的。不想一个月前,郝局长突然撒手而去,形势一下子发生了逆转。三个志在必得的人竟一个也没胜出,最后半路杀出的是包云河和他田晓堂。包云河是怎么上去的,他不大清楚倒还可以理解,可他对自己如何得到擢升竟也是稀里糊涂的。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从来就没有妄想过做局领导,也没有为当这个副局长做出任何努力。说他是白捡了个大便宜,一点也不过分。 正因为是捡的便宜,所以这几天来他总是不踏实,总有些怀疑组织部门是不是弄错了,不敢相信这顶含金量不低的乌纱帽真的就扣到了自己头上。在那个可怕的梦里,局里的人都来兴师问罪,气势汹汹地抛出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其实,正是他自己担心大家不信任他。那些问题呢,也不过是他自己心头的疑问而已。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谈不上有多出众,又没跑官要官,亦没踩着哪个往上爬,他凭什么当这个副局长?连他自己都是满头雾水啊。他想把老同学刘向来约出来讨教一番。刘向来在云赭市另一个大局上班,不过至今还是个副科长,副科级干部,混得不大如意。但刘向来并不是个吃不开的人。他几乎是个人精,交游甚广,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在社会上都被尊为“来哥”了。刘向来和田晓堂当年念高中时是同班,上大学同在省城,并且两所大学紧挨着,后来又先后落脚在云赭,两人自然是铁得不得了。这些年来,几乎每隔一段日子两人都会在一起聚一下。即便没时间碰面,也会相互通个电话发个段子。可惜,这两天刘向来跑到省城办什么破事去了,两人没法见上面。 上任第一天,遭新局长批评 不知不觉间,小车开进了局机关大院,停在办公楼前。田晓堂正要下车,甘来生却轻轻叫了声“田局长”,转过头来,有点慌怯地望着他,说:“我,我想……”甘来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田晓堂立刻猜到甘来生想说什么了,不等甘来生把话说完,就拍了拍他的右肩,说:“好,好。我知道你的想法。”田晓堂想甘来生并不笨,一定明白自己已懂得他想提什么要求了。田晓堂不让甘来生把话说完,又故意答得含含糊糊,是想留下些回旋的余地。 田晓堂下了车,挺了挺腰板,一边拾级而上,一边暗想,今天是自己以副局长的身份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但愿能够拥有一份愉快的心情,度过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不想还没迈进一楼大厅,他就暗叫不好。他看见周传芬正等候在大厅里。还没到上班时间,大厅里没有其他人,空荡荡的。田晓堂和周传芬打了声招呼,走到她跟前。近半年不见,周传芬显得更老了,不到五十岁的人,看起来竟像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了。 “快要过年了,我给郝局长送腊猪蹄来!”周传芬将右手提着的东西扬了扬,田晓堂看见那是一只熏黄了的大猪蹄。 田晓堂觉得心头一热。眼下谁还惦记着郝局长,恐怕除了她周传芬,再也难得有别人了!他又感到哭笑不得。郝局长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离世,难道她不晓得吗?竟还给他送来什么腊猪蹄! 周传芬就住在近郊,那里现已被划为经济开发区,靠种点瓜菜挣点小钱,过日子本来就艰难,不想她男人又患上了严重的肾病,需要长期治疗,她家因此几乎陷入了绝境,读中学的儿子王小磊也被迫辍了学。 第2章 三年前,市里开展领导干部与贫困家庭结对帮扶活动,安排和郝局长结对子的正是周传芬家。郝局长去她家一看,当即就落泪了。去之前,郝局长只要田晓堂带了500块钱,准备象征性地给点资助就算了。但去看了之后,不知触动了郝局长哪根神经,他竟然当场表态先拿一万过来,让她老公赶快去住院,让她儿子赶快去复学。周传芬扑通一声就给郝局长跪下了,感动得号啕大哭。后来田晓堂听到一种说法,说郝局长那天之所以会流泪,之所以对周传芬一家那么关怀备至,是因为他父亲当年就是患了肾病无钱治疗而被活活拖死的。那天看见她老公浮肿的样子,他就想到了自己苦命的、早逝的慈父,便大动恻隐之心。不管这个说法是真是假,但郝局长帮扶她家倒是贴心贴肺的。这几年来,他每年都要去她家看四五次,每年都安排局里拿一万多块钱帮贴她家。周传芬不知怎么感谢郝局长才好,后来也不晓得从哪里知道了郝局长爱吃腊猪蹄,就在每年年底给郝局长送上一只精心腌熏的腊猪蹄。一只腊猪蹄值不了多少钱,连送礼都不算,更谈不上行贿了,郝局长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还把这事到处张扬,感叹“还是老百姓朴实,讲感情”。今天,她又像往年一样来送腊猪蹄,聊表感激之情,可这次她却怎么也送不出去了。 田晓堂又想,她一个市郊的农民,信息不通,不知道郝局长已经离世,其实也不奇怪。他在心里斟酌着,要不要把郝局长已故的消息告诉她。告诉她吧,怕她情绪失控。不告诉她呢,这么瞒着她,又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说出实情。 果然不出所料,周传芬听他一说,脸色马上就僵住了,右手提着的腊猪蹄“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然后,就一屁股瘫坐下来,呼天抢地地大哭不止,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郝局长对她一家的大恩大德,点点滴滴,悉数道来。这时上班的人越来越多,见一个村妇模样的老女人坐在大厅里号哭,还一口一个“郝局长”,都感到很好奇,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田晓堂知道周传芬这般伤心痛哭是发自内心的,这让他不能不动容,但是她在这肃穆的办公场所无休无止地哭闹个没完,到底还是不合适的,他又为她不识大体、不懂规矩而感到有几分恼火。他劝说了几句,见劝不住,只得把周传芬交给赶过来的保安,转身上了楼梯。 田晓堂在爬楼梯时,觉得一大早让周传芬这么一哭闹、一搅和,真是有些晦气。眼下局里的人都对郝局长讳莫如深,周传芬却在这机关里对他深情追思,想来也有几分滑稽。其实如何评价郝局长的功过,还有不小的争议。对郝局长的死,社会上也有种种传言。据说郝局长本不会这么快就去世的,他的病虽是绝症,但由于手术及时,化疗到位,完全还可以好好地活个三五载。他是在得知纪委已对他开展调查之后,偷偷服用了大量镇静药物,才早早地去阎王爷那儿报了到。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死于疾病,而是畏罪自杀。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没法得到证实,当不得真的。不过,如今的传言往往比报上言之凿凿的“本报讯”更接近真相,让人又不能不信。 田晓堂走到三楼,不由停下脚步,往走廊上投去深情的一瞥。他在这三楼上了十年班,三千六百多个日子,从普通的办事员一直干到局办主任,其间经历的酸甜苦辣,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现在大家都说机关的日子是熬过来的。一个熬字,真是耐人寻味。干部层级是个金字塔,只有极少数人能升上理想的位子,绝大多数人一辈子恐怕都难得熬出头来。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残酷,可这就是真相,机关的真相。真相往往是残酷的。田晓堂在三楼驻足片刻,就抬腿向四楼走去。他知道,他已经幸运地从三楼熬出头了,从今天开始,他将更上一层楼。四楼办公的都是局领导。转眼间,三楼的十年已经成为回忆,而站在四楼的新起点上,他还要继续熬下去。 上得四楼,迎面碰上付全有,他大概刚从包局长的办公室里出来。付全有看见田晓堂,既没叫“田局长”,也没说半句话,只是脸颊上的皮肉动了动,似乎冲田晓堂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可田晓堂并没有捕捉到多少笑意。田晓堂也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看出来了,付全有脸上有种掩饰不住的得意。他得意什么呢?因为所服务的领导升了职,就感觉自己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了么?这也太可笑了。现在领导的司机都跟个家奴似的,只认所服务的那个“主子”,并且还有种莫名的“主贵仆荣”的自得感。田晓堂也看出来了,哪怕他现在做了副局长,付全有仍不太把他放在眼里。田晓堂压住心头的不快,说:“包局长到了么?”他问的是一句废话,但废话不等于就没有用。田晓堂问这话时嗓门有点大,他希望包云河能够听见。“早到了”,付全有机械地答了一声,就匆匆下楼去了。 田晓堂进了自己的新办公室,搁下皮包,并没有马上坐下来,只是站在屋子中间环视了一下四周,心情不免有些振奋。这套办公室原是包云河用的,包云河前天把它给了田晓堂。办公室面积不小,装修档次也不低,而且还带有休息室、卫生间。田晓堂暗想:坐在这样的屋子里办公,心理上难免会产生一种尊贵感,自认为算个人物的感觉也就飘然而至。有些人一当上官就自命不凡,多半就是被豪华办公室、豪华轿车给惯坏的。田晓堂喜欢这套办公室,除了因为它阔大、舒适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套办公室风水好,特别“发”人。先后在这套办公室里办过公的六位领导,官运都旺得很,其中两人已官至正厅,三人跻身副厅,还有一人也做上了正县级的局长。当然,这个做上局长的人就是包云河。田晓堂知道局里有人散布过一种怪论,说包云河之所以能出奇制胜,夺取局长宝座,都是沾了这套办公室的灵气。田晓堂当然希望,今后自己坐在这套办公室里,也能像从这里走出去的那六位领导一样,吉星高照,仕途畅达。 田晓堂驻足片刻,就转身出门,去了包云河那边。他敲了敲虚掩的门,头刚探进去,就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包局长!”他跨进屋,看见房间的深处,有一颗脑袋从硕大的办公桌后面浮了起来。那正是包云河。然后,就见包云河竟然离开办公桌,大步迈过宽敞的空间,向他迎来。田晓堂大感意外,赶紧加快脚步,小跑着奔向包云河。还隔着两三步,包云河就伸出了右手,田晓堂赶忙伸过手去,两双手就紧紧握在了一起。包云河握手很用力,久久不肯松开。田晓堂去看包云河的脸,那脸色却显得有些平淡,找不到他预期中的灿烂与热烈。他略微有点失望。立马又想,一切尽在握手之中了,还何须人家给你画蛇添足?领导当到一定份上,就得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似海。这是做领导的基本功。包云河今天亲自迎出来,又和他用力握手,这已经是打破常规了。包云河这么做,是想给他传递什么信息呢?是想告诉他,咱们是一块儿提上来的人,就如党校同学一样,这也是一种缘分,希望你能珍惜?是想告诉他,我是信任你的,把你当自己人看,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还是想告诉他,我十分看重你,今后在工作中还要依赖你,希望你能积极配合,切莫在背后拆我的台?田晓堂一时也难得想明白。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包云河方才开口,却只是缓缓吐出了三个字:“怎么样?”不了解包云河的人,会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其实,“怎么样”是包云河的口头禅,他喜欢用这三个字开场。这三个字有时带有问询的意思,但大多时候并无具体所指。 田晓堂笑着说:“办公室前天就搬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只等您发号施令了。” “好,好”,包云河轻轻点了点下颏。 田晓堂微微欠了欠身子,又谦恭地说:“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明白得很,就怕挑不起这副担子……好在您这个班长水平高,经验也足,有您传帮带,我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包云河淡淡地一笑,轻咳了一声,才说:“你是班子里最年轻的,正是甩开膀子干事业的时候,你要有信心嘛。今后压在你肩上的担子可能还要重一些,你要有思想准备。” 田晓堂感激道:“只要您信任我,不怕我把事情办砸,再重的任务交给我,我都有决心把它完成好!” 包云河又点了点下颏,显得很满意地说:“好,好。” 两人又聊了几句,田晓堂就告辞出来。他在心里暗自感慨,这个包云河,真可谓是摇身一变啊。刚才包云河的表情似笑非笑,说话不徐不疾,看人的眼神也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已经完全具备一把手的架势和派头了。 包云河无师自通,将角色转换得如此迅速,让他很是吃惊。他去包云河那边,只不过是想做个姿态,表明自己相当尊重包云河,坚决拥护包云河的英明领导,有事无事都会去早请示晚汇报。过去包云河做副局长时,从未分管过他,两人关系很一般。田晓堂就怕将来和包云河处不好关系。在一个单位里,副职和一把手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也是非常难处的。今天包云河的态度,让他稍稍放心了一些。尽管包云河内心究竟是什么想法,他无从得知,他毕竟不是包云河肚子里的蛔虫,但包云河想拉拢他、倚重他,看来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局领导班子几个人,有的倚老卖老装糊涂混日子,有的是与包云河争夺局长位子的失意者,要他们买包云河的账,还真不太容易。包云河要收买人心,笼络左右,除了抓牢他田晓堂,一时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田晓堂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再看看室内的格局和摆设,暗自和包云河的办公室一比较,就莫名地有点泄气,再也找不到刚才那种志得意满的感觉了。包云河办公室的面积是他这个办公室的三四倍,就像个篮球场。包云河的办公桌桌面有双人床大,但搁在偌大的办公室里,竟像汪洋中的一条船。这样的超大办公室,局里一共有两套。当初建这幢办公楼时,局长、书记是分设的,为了避免书记闹情绪,局长干脆就弄了两套面积、配置一模一样的大办公室,和书记一人一套。可后来局长、书记再也没有分设过,又没有哪个副局长胆敢搬过来,超大办公室就一直是用一套、空一套。 以前郝局长用的是另外一套,包云河当局长后坚决不肯用郝局长用过的那套,就搬进了过去闲置着的另一套房里。对局长办公室的情况,田晓堂是熟悉的,今天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同了,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了,便又有了新的感触。如今的领导才不管什么“室雅何须大”呢,如果允许办公室建得像飞机场一样大,都有人敢于拿这个去冲刺吉尼斯世界纪录。他们会振振有词地说,现在条件好了,办公室建得大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办公室建得大一些,坐着办公胸襟才会宽广,视野才会开阔,思想才会开放,才思才会泉涌,前来办事的人才会心生敬畏,领导的权威才会不断强化!田晓堂偷偷笑了,难怪官场上那么热闹,很多人都拼着老命往上爬,仅仅一个办公室的差别,就有着足够大的诱惑啊! 正在胡思乱想着,钟林敲门进来了。田晓堂有点惊讶,愣怔了片刻,急忙起身招呼钟林落座,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今天这副局长办公室的主人,恐怕就不是他田晓堂,而是坐在面前的这个钟林了。他想起钟林曾请过一次客,同事们在酒桌上都预祝钟林 做副局长了,可最终却鸡飞蛋打、胎死腹中,只落下个天大的笑柄。 还是钟林先开了口,说:“田局长,祝贺您呀。我这已是迟到的祝贺了。今后在工作中,还要请您多多关照。”钟林的表情到底还是不大自然,虽然笑着,却像戴着面具。不过,钟林能主动上来说这番话,不管是否出自真心,都已经够不容易了。田晓堂对钟林一直印象不错。钟林在业务上是一把好手,为人又比较厚道实在,这样的人哪个单位都是需要的。单位上得有这样几个干实事的人撑着,领导才有可能腾出手来,去专心“练虚功”。平心而论,钟林做副局长是够资格的。也不知组织部门怎么想的,明明还空缺一名副局长,却宁愿空着,也不提拔钟林,或是别人。 第3章 田晓堂笑容可掬地说:“谢谢你呀,钟科长。以前我在局办,你对我的工作相当支持,我一直是十分感激的。这次能有这点进步,除了感谢组织之外,还得感谢你和局里的同志们。没有大家的信任和抬举,我也不可能取得这点进步。今后在工作上请你要多支持,一些业务问题还要请你多指教。”田晓堂说着客气话,竟是一套一套的,他自己都有点吃惊了。他的口气似乎很谦虚,但越谦虚恰恰越能说明他占有心理上的优越感。谦虚也是要有资格的呀。 两人正聊着,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田晓堂扭头一看,没敲门就径直闯进来的人,是局办的副主任王贤荣。王贤荣本来满脸堆着笑,见钟林待在屋子里,笑容就一下子僵住了。钟林忙知趣地告辞,王贤荣对往外走的钟林说:“包局长要我通知大家,九点半开个机关干部会。”钟林连声说好,退了出去,转身把门轻轻扣上。王贤荣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对田晓堂说:“九点半开机关干部会,请您出席。” 田晓堂也说了声好,表情顿时显得轻松多了。他觉得王贤荣的话很有些嚼头。王贤荣今天不是说“请您参加”,而是改口“请您出席”,两字之差,一下子就把他摆在了局领导的位置上,看似细微,实则有本质的区别,听了就格外地舒坦。 王贤荣朝屋子里四下打量了一番,说:“您这里还差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好去买。” 田晓堂笑道:“这不过是办公的地方,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电脑,一支笔足矣。”望着王贤荣,他想到了一件要紧事。自己往上走了一步,挪出了局办主任的“坑”,目前最适合放在这个“坑”里的“萝卜”,就是王贤荣了。王贤荣一直在他手下做事,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王贤荣虽然年轻,但在田晓堂看来,经过这些年的“淬火”,已经锻成一块“好钢”,是个合格的局办主任人选。通俗点讲吧,王贤荣可谓既“上得厅堂”,干起起草文件、报告等所谓“大活”来漂亮而利落,又“入得厨房”,做起布置会场、接待来客、调度车辆之类的杂事来则细致而周到;既静若处子,写起大材料来憋几天几夜足不出户都耐得住寂寞,又动若脱兔,领导交办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能风风火火地三把两把落实好。田晓堂拿定主意,要向包云河推荐王贤荣接自己的手,这里面难免有他的一点私心,但更多的是出于公心。 田晓堂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决定,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时他听见王贤荣说:“包局长的办公室昨天新换了一台柜式空调,是付全有经手去办的。这事付全有和我招呼都没打一个,他跟您讲过吗?” 田晓堂有些吃惊,也有点恼火。这个付全有,也太自以为是了。机关采购本是王贤荣具体管的,付全有虽然也挂了个局办副主任的头衔,但那只是为了解决副科级别,局办的具体工作付全有根本没有参与分工,一样也不沾边,他的职责就是替包局长开好车,一管“档”二管“方向”三管“路线”。柜式空调算是大件了,付全有就是不愿跟王贤荣通气,起码也应该跟他吱一声呀,这是基本流程。田晓堂心里窝着火,脸上却看不出来,只是说:“还有这事?我问问。” 田晓堂走进大会议室时,机关干部差不多都到齐了,屋子里十分嘈杂,像个集贸市场。田晓堂知道自己今天既是出席会议,就该坐主席台了,但他又不好意思主动跑上去,就瞅准了台下第二排靠边上的一个空位,准备先坐到那里去。不想早已端坐在主席台上的李东达看到他,马上大声招呼起来:“田局长,到台上来坐嘛!”一边叫还一边做手势。田晓堂就不再谦让,再谦让就显得虚伪了。他几大步跨上主席台,在左侧最边上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田晓堂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一看,心想,难怪人们把当官又称为上台,难怪一些领导在主席台上一泡几天也不厌倦。高高地坐在台上,所享受到的尊贵感、满足感,还真是妙不可言啊。他又往会议室后面看,一眼就看见了后墙上那个硕大的黑色电子钟。 当黑色电子钟显示时间为九点半时,包云河才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大会议室门口。一直在往外张望的李东达立即站起身来,伸出手噼噼啪啪鼓起了掌。他的掌声顿时引爆了整个会场,屋子里就热热闹闹地响起了一阵噼啪声。包云河朝大家拱了拱手,健步迈上主席台。李东达急忙把台上正中间的那把椅子往外拖了拖,笑眯眯地请包云河落座。包云河坐下后,不苟言笑地往台下扫视了一遍,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好像近百号人都屏住了呼吸似的。包云河这才侧过头,不紧不慢地对李东达说:“怎么样?”李东达说:“人都到齐了,可以开会了。”包云河点点头。李东达作为会议主持人,就简短地讲了几句开场白,然后说:“下面请包局长作重要讲话。”又是一阵掌声过后,包云河清了清嗓子,开口就说:“今天开个短会,我在这里只讲两点想法……” 包云河口若悬河,田晓堂脑子里却开起了小差。落选局长的李东达,今天的表现和状态太让人感到意外了。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就找个借口不来参加这个会了。可李东达不仅来参加了,而且还面带笑容,带头鼓掌欢迎包云河的到来,殷勤地给包云河挪椅子,好像他很拥护包云河同志做局长似的。这太奇怪了。他是故作旷达么?可这戏也演得太过了。这个李东达,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田晓堂又玩味着包云河今天作为局长的首次亮相。他往台下一扫,全场居然立马就静了下来。这在他做副局长的时候,是不可想象的。 田晓堂想起去年有一次,包云河在会上讲话,台下听会的人满不在乎,咬耳朵讲小话肆无忌惮,包云河气得把麦克风都摔了。看来,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人们服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那人屁股下的位子。只要坐到一定的位子上,权威自然就有了,说话也就灵验了。包云河说“开短会”,“只讲两点想法”,这也是大有深意的。过去郝局长主政时期,喜欢开长会,讲长话,动辄就是“三点”,大三点里面又套小三点,无三不成文嘛。而且,郝局长从来不说什么“想法”,只说“意见”,经常是“下面我讲三点意见”。包云河这是有意标新立异,和郝局长区分开来,树立自己独有的领导风格。当然,新官上任这样表演,其实已很俗套,也够拙劣的,但再俗套、再拙劣还得照做。毕竟,大家都不过是一介俗人。 田晓堂定了定神,继续听包云河讲话。他也不知道包云河在讲第几点,只听见包云河说:“同志们哪,近几个月来,因种种原因,我局的声誉、形象深受影响,大打折扣,社会上议论纷纷,谣言四起,搞得我们相当被动啊。”包云河俨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加大嗓门说,“当务之急,是重塑我局的形象。一个单位形象的好坏,首先在于领导。主要领导不带好头,不作表率,形象建设就落不到实处。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不正就倒下来啊,同志们……”田晓堂渐渐听出味来了,包云河这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责郝局长,怪他把局里搞乱了。田晓堂感到心里有些不畅快,觉得包云河在大会上这样讲一个刚去世的前任,似乎有失厚道。 可包云河却越讲越起劲,田晓堂微微眯起眼睛,他真不想听了。他想包云河如此急不可耐地发泄对郝局长的不满,给人的感觉只会是“小人得志”。包云河平时总是一副很有城府的模样,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没沉住气,露出了马脚。田晓堂正想到这里,突然听见“哐当”一声巨响,这响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把包云河的讲话生生打断了。田晓堂忙睁大眼,看见整个会场上的人都在掉头往后面看,王贤荣等几个人已朝后墙边跑去了。有人在悄悄说:“钟掉了!那个大黑钟掉下来了!”话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田晓堂不由吃了一惊,钟怎么会掉落呢?他感到坐不住了。眼下他的局办主任还没免,机关内务管理是局办的分内工作,出了这个事他也有责任。他便下了主席台,快步来到后墙下,只见那个硕大的黑色电子钟已摔得扭曲变形,痛苦地瘫在墙边,玻璃则碎了一地,王贤荣正在手忙脚乱地清扫。 田晓堂回到主席台,轻声告诉包云河:“钟已经砸坏了。”这话显然有点多余,但田晓堂总得说点什么吧。包云河没有搭理他,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接下来,包云河又摆开作报告的架势,话锋一转,说道:“连个钟都挂不牢,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作风不够扎实,工作不够细致嘛!我正要讲这个问题,重塑我局的形象,关键就在于改进作风,强化管理。”包云河越说越严厉:“我今天不得不对王贤荣同志点名批评。不要以为一个旧钟不值几个钱,摔坏了无所谓,这个账不能简单地这么算……” 田晓堂听不下去了,觉得包云河批评王贤荣的话说得太重了。钟掉下来王贤荣不能说没责任,但这钟挂了四五年一直都稳稳当当,谁能预料会出今天这事,又该如何提前防范呢!再说,王贤荣上面还有他田晓堂,要追究责任首先应追究他呀。田晓堂就插话说:“这事首先应怪我,我在这里向大家作检讨。” 包云河侧过头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你不要护短……” 上访专业户软硬不吃 散会后,田晓堂往办公室走,看见四楼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人长得有点胖,衣服又穿得臃肿,腰里就显得鼓鼓的,加之满脸胡子拉碴,看起来有些邋遢。 田晓堂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这人守在这里干什么?找哪位局长上访吗?如果是往日,田晓堂就会走过去询问一番,但今天他心情不大爽,就懒得管这个闲事了。 田晓堂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扣上门,坐下来喝了几口茶,还是觉得心口有些堵。他知道包云河十分在意“掉钟事件”。包云河就任局长召开第一次机关干部大会,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令人扫兴的怪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因此就怒火中烧,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下属大发雷霆,也绝不是什么好作风。田晓堂隐隐觉得,包云河一味迁怒于王贤荣,分明对他带有成见。想到这里,田晓堂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周雨莹打来电话,说想在中午约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田晓堂一听就有些恼火,他不想在电话里和她说太多,就谎称中午要在局里陪客,一口否决了。他知道周雨莹的小心思,她不过是想显摆一下。他心里明白得很,此时张张扬扬地请客吃饭,只会让人觉得他轻狂,传出去对他没半点好处。 不过,他倒是很急切地想见到老同学刘向来,便打了个电话过去。 刘向来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打着哈哈说:“是田大局长啊,有何指示,请讲。” 田晓堂笑道:“我哪有什么狗屁指示。哎,你今天晚上到底回不回来?去省城一待就是好几天,该不是在那里养了个小三吧?” 刘向来说:“我哪有那个资本!当今养得起小三,玩得起情人的,至少是像你这样的副县级干部!不是有个段子吗,说时下有些小女生的奋斗目标,就是把科级干部心搞乱,把县级干部家拆散,年底拿走财政一半。我顶多是心被搞乱而已,无权无势没人看得上眼,你可得当心了,当心家被拆散呢。” 两人说笑了一阵,就约定了晚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刘向来最后说:“关于你们局里这次人事变动,我打听到了一些情况,等见了面再细说吧。”田晓堂嘴上说好,心里竟莫名地乱了起来。正在这时,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掀开了,王贤荣像一股旋风闯了进来。田晓堂吓了一跳,王贤荣的莽莽撞撞让他有些恼火。王贤荣却不看他的脸色,慌慌张张地嚷道:“不好了,老林今天又打上门来,和包局长吵上了。” 田晓堂疑惑地问:“哪个老林?”王贤荣说:“就是死了老母亲的那个无赖。”王贤荣说得有些含糊,田晓堂一听却马上就懂了。他顿时意识到,刚才在走廊尽头看到的那个腰身臃肿、一脸胡须的家伙,正是那个老林。大约在半年前,老林曾来局里和包云河大吵大闹了一场,田晓堂当时参与做过劝说工作,所以晓得老林这个人,但印象并不深,时间一久难免就记不起了。 田晓堂笑道:“这个老林真会挑时间,包局长刚走马上任,他就跑来送‘恭贺’了!”王贤荣说:“我猜他正是看到包局长做了一把手,才又打起了歪主意,跑来找碴子的。”田晓堂摇头感叹:“老林真像一块牛皮糖,谁粘上就甩不掉了!”老林为何死缠着包云河不罢不休,这事说来话长,得从局里组织实施的“三清工程”说起。 第4章 去年年初,郝局长从省厅争取来一个农村环境整治项目,放在云赭下面的一个县实施,名曰“三清工程”,安排包云河具体主抓。本来“三清工程”跟老林没有什么关系,更没有利害冲突,但后来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却将老林与“三清工程”、包云河牵扯到了一起。 去年3月,“三清工程”施工队的一辆卡车拖着筑路用的碎石前往工地,途中将一位农村老太太刮了一下,老太太倒在了地上。司机听见旁人的叫喊,忙停车下来查看,见老太太虽然身上没什么伤,却已人事不省,立马拦住一辆面包车,将老太太急送县人民医院抢救。 老太太不治而亡,司机感到很冤枉。当时那段村道较窄,他看见那个老太太歪歪斜斜地走在路边,还特意揿了几声喇叭提醒她小心避让,注意安全。不想她还是碰到了车,被车尾的什么东西刮了一下,意外地送了命。按说出这事司机没多大责任,他叫冤枉倒也实在。事后的调查和尸检也表明,这个司机几乎可以完全摆脱责任。原来,那个农村老太太患有老年痴呆症,还有高血压等诸多毛病。出事那天,神志不大清醒的她是自个儿撞到车尾上去的。这一点有几个当时在场的路人可以作证。而且,当时车速很慢,她刮倒后根本没有受到致命的撞击。她是因为受了惊吓,导致脑溢血突发而不幸身亡的。 包云河奉命处理此事。弄清情况后,他觉得事情并不复杂,处理起来不会太难。既然责任在老太太,就不存在赔偿的问题。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由施工队老板拿个两三万块钱,用于安葬死者和安抚死者亲属,还是应该的。万万没想到的是,处理这事竟然相当麻烦。麻烦就出在老林身上。老林是那个农村老太太的儿子。 老林作为死者亲属,与包云河和施工队老板面对面坐下来谈判,却非常不顺利。因为老林根本不听关于事故实情的任何解释,不肯接受包云河的调解意见,一口咬定老太太就是被车撞死的,没有20万这事休想了结。 老林的蛮不讲理和漫天要价,让包云河大为恼火。他忍着火气,耐心地和老林协商,老林却始终不肯让步,态度越来越蛮横。包云河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实在忍无可忍,就拍着桌子跟老林争吵起来。第一次谈判以失败告终。 包云河以为谈判破裂后,老林会冷静下来,作一些反省,不再提出那么离谱的要求,可他想错了。第二天,老林竟然做出了更荒唐的举动。他唤来一帮人,将老太太的尸体从县人民医院抬到了县政府大院,并打出大字横幅,要求政府为民做主。老林此举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坏了。市里分管信访的副市长很快得到消息,马上打电话给郝局长,批评他工作不细致、处置不力,才导致矛盾升级,进而酿成了“抬尸事件”。这位副市长严厉地强调,稳定压倒一切,要求他火速去县里,与县委、县政府领导一起妥善处理这起突发事件,务必控制住事态。郝局长受了批评,满肚子都是火,把包云河叫来责怪了几句后,立即和包云河赶往县里,投入事件处理当中。 和老林又开始谈判。在谈判前,郝局长、包云河和县里出面处理此事的一位副书记商量了一下,包云河和副书记的想法是一致的,主张对老林绝不能手软,必须要求老林无条件抬走尸体,否则就采取强制措施,并对老林实行治安处罚。郝局长却怕矛盾进一步激化,主张先跟老林谈条件,进行一番讨价还价,如果谈得拢就好,谈不拢再采取相应手段也不迟。包云河认为在这种情势下,根本不可能跟老林这种人谈成功,但后来还是依了郝局长,与老林商谈了近一个小时。结局正如包云河所预料的,老林就像茅坑里一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不肯作出半点让步,还一再叫嚣,不答应给他20万,就绝不会抬走尸体。见和平解决实在无望,郝局长才同意动用警力。那位副书记一声令下,数十位在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一拥而上,强行将尸体抬出大院,直接送到殡仪馆进行了火化,同时还将老林拘留了7天。 “抬尸事件”果断处置之后,包云河觉得老林这人有点邪乎,就暗暗对他的底细作了一番了解,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个老林根本不是什么好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混混、老无赖。他从小就偷鸡摸狗、游手好闲,后来一直游荡在市区,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天到晚不是坑蒙拐骗,就是吃喝嫖赌。30多岁时,他曾因诈骗被判入狱,在牢房里度过了7年。出来后仍不思悔改,照样不务正业。直至如今已年过五旬,还是未成一天器。老林对自己的老母亲从来不管,哪怕老太太患了痴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他也很少回去瞧上一眼。但得知老太太被卡车刮倒,已意外身亡,老林却立马就赶回了老家。他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老母亲临死之际给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可得抓牢了,狠狠地敲诈一把!正是出于这种心态,他才漫天要价,才以抬尸相要挟。 知道了老林竟是这种人渣,包云河明白,麻烦还远未结束。果不其然,老林从拘留所一出来,就捧着老太太的骨灰盒,带着一床破被絮,来局里找包云河了。大概是因为受了点挫折,老林的口气软了些,不再坚持非要20万不可。包云河也意识到两三万块钱只怕打发不了这个难缠的家伙,也决定做些让步。可两人的想法差距仍然很大,没法达成共识。当晚,老林将被絮一铺,就睡在四楼走廊上,并声称问题不解决,就以局办公楼为家,驻扎在此绝不撤走。包云河对这种耍赖的做法十分反感,决定不理睬他,将他晾起来,看他能硬撑到几时。可郝局长却看不下去了,觉得一个上访者天天睡在这里,还带着个骨灰盒,太不成体统,又担心老林还会惹出什么更让人惊骇的事端来,就要求花钱买平安,争取尽快息事宁人。包云河拗不过,只得委曲求全,再次跟睡在办公室门口的老林对话,忍痛作出巨大的让步,最后以11万谈定。老林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去的,临走时却并不领包云河的情,还骂骂咧咧的。包云河很有些懊恼,觉得真是便宜了这个狗东西。 终于得以了结,从此应该天下太平了吧?包云河又想错了。几个月后,大约是那11万块钱挥霍得所剩无几了,老林竟又跑来找包云河,说相比某个类似事故,给他的赔偿实在太少,他亏大了,要求再追加一点钱。其时,郝局长已住进了医院,包云河不再有顾虑,就对着老林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田晓堂就是那次跑去劝架,才认得了这个老林。那回,老林是灰溜溜地离开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包云河竟会突然变得这么强硬,就像一头咆哮的狮子。碰了硬钉子,老林也该死心了吧?哪想在半年之后,老林竟又不邀而至,打上门来了。这个老林,真像一只蚂蟥,叮上了谁就不肯轻易松口! 田晓堂问王贤荣:“这回老林是怎么说的?” 王贤荣说:“我刚才在门外听了一下,老林高声大嗓地叫嚷,说包局长在‘三清工程’中拿了回扣,如果不答应再补给他5万块钱,他就去举报包局长,让包局长屁股还没坐热,就马上垮台!”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噢,他换了个花样,又想来搞敲诈!就这么个事,还值得你这么惊慌?” 王贤荣说:“老林这回有点不寻常,付全有担心他腰里绑着雷管炸药……” 田晓堂顿时大惊,说:“是吗?你怎么不早说?” 王贤荣说:“这只是付全有的怀疑,我也拿不准……” 田晓堂懒得听他啰唆,把手一挥,说:“走,赶快去看看。” 包云河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争吵声不时从里面传出来。门外围着付全有等几位机关干部,他们看见田晓堂,赶紧让开。付全有介绍说:“我刚才是看着老林进去的,他进去后就把门反锁了,我感觉他今天来者不善……” 田晓堂问:“你觉得他腰里可能是炸药?” 付全有说:“他腰里鼓鼓满满的,让人不得不产生联想。” 田晓堂回想起来,他刚才远远地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老林,就感觉老林的腰身特别臃肿,看起来有些奇怪。田晓堂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两腿禁不住筛糠似的发抖。他知道,凭老林的秉性,不计后果的事情只怕是干得出来的。就在前不久,云赭市有一位局长刚被前来讨债的小包工头一刀捅成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老林可能正是受了这件事的启发和诱导,才打算铤而走险。当然,也有可能是一场虚惊。可万一老林腰里真有炸药呢?老林这家伙,并不是个有正常思维的人呀!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一旦出了大事就追悔莫及了。田晓堂意识到,现场处置这起危在旦夕的突发事件的责任,已落在他的肩上。眼下形势紧迫,容不得他优柔寡断,必须尽快镇静下来,果断作出决策。 王贤荣这时催问道:“田局长,我们该怎么办?” 付全有出主意说:“我手里有门钥匙。我看这样吧,我去打开门,我们一起冲进去,将他制伏……” 田晓堂摇头道:“这样做太冒风险。”思忖片刻,安排道:“贤荣你赶快打110报警,请公安局马上派有经验的警察过来处理。” 王贤荣说了声好,立即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田晓堂又对付全有说:“你给包局长发条短信,就说老林身上可能有炸药,请他务必多加小心,不要再跟老林争吵,以免激怒老林。”付全有说:“好的。你考虑得还真是细致。”说完马上掏出了手机。 王贤荣走过来说:“已报了警,几分钟后他们应该就会赶来。”田晓堂说:“好。”尽管已在着手处理,他仍然紧张得不行。毕竟还是头一次摊上这种事,他心里毫无把握,也不知道作出这样的决断是否正确。他想要是有其他局领导在场就好了,还可以几个人合计合计。可根本不见那几个副局长的人影,特别是常务副局长李东达,他的办公室就在包云河的隔壁,却也不见他露面。 付全有的短信已发给了包云河,可包云河的口气似乎并没有软下来,他的怒斥声仍连续不断地传出来。田晓堂有些疑惑,又更加担心起来。这样僵持下去,老林只会越来越暴躁,危险性就会不断增强。 好在警察到得很快。见只来了三个人,而且穿着便装,田晓堂略微有点失望。三位警察中年长的那位开口就问:“什么情况?”田晓堂赶紧作了介绍。这时旁边的一位年轻警察才说:“这是我们的刘大队。”田晓堂忙说:“辛苦刘大队了!”刘大队并不客套,只是问:“包局长的办公桌离这门口有多远?” 田晓堂说:“这间办公室空间比较大,大概相隔有七八米吧。” 刘大队蹙了一下眉说:“这么远!难度真不小。”接着就要求走廊上的人都躲开,吩咐两个年轻警察道:“马上准备行动。你们先把钢盔戴好,将门钥匙拿在手上,听我一声令下就开门冲进去。” 田晓堂觉得刘大队这种部署并不高明,就担忧地说:“这样强攻,行吗?” 刘大队说:“你放心,这两位都是训练有素的反暴高手,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制伏对方。当然,风险也是存在的。处理这类危险的突发事件,没有哪种决策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待大家躲到一边后,刘大队大手一挥,低声叫道:“上!”那两个年轻警察轻轻地打开门,然后像两支离弦的箭一样飞奔进去,背对着门的老林刚有所觉察,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已被反剪双手,按倒在地,动弹不得。倒是把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包云河惊得目瞪口呆。 田晓堂等人跑过去时,老林的棉衣已被警察解开了。腰间却不见什么雷管炸药,只是捆着一个厚厚的腰围。这个结果真让人哭笑不得。刘大队问:“你腰里带着这玩意儿干什么?” 老林乜斜着眼说:“我的腰椎间盘突出,全靠它来护腰的,这犯了哪门子法?” 包云河嘲笑道:“你狗日的从来就没干过正经事,说你劣迹突出倒是一点不假,可你凭什么腰椎间盘也突出!” 送走了刘大队等人,又把骂骂咧咧的老林打发走,已是下午1点了,田晓堂陪着包云河来到食堂。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田晓堂说:“刚才我真替您捏了一把汗。” 包云河却说:“其实用不着担心,也不必叫警察来。老林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危险。” 田晓堂很吃惊,盯着包云河问:“您就那么肯定?” 包云河点点头说:“打过无数次交道,我太了解这家伙了。他就是个贪生怕死、贪图享乐之人,才不会干那种傻事呢。他一次次缠着我,无非是想多诈点钱花花,犯不着为此把自己弄进牢里,更犯不着搭上一条老命!”田晓堂想了想,觉得包云河的分析很有道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和包云河相比,自己到底还嫩了些。 包云河突然发起了感慨:“你看看,上任第一天,就遇上这么些烂事。唉,这个局长,可真不好当啊!” 第5章 这个很重要,那个很重要,但其实都不重要 被雷厉风行的局长现场派活午餐过后,田晓堂就在办公室打了个盹。下午两点半,付全有打来电话,说包局长准备去戊兆,想让他陪同,并说包局长已在楼下等着了。田晓堂一听当然高兴,急忙下了楼,上了包云河的车。 一路上,两人只是扯了一些闲话。田晓堂猜测,包云河这次去戊兆,不过是随便走走,应该不会带着什么具体任务。 新官上任,先到下面去走一趟、转一圈,再到上面去接个头、汇个报,这早已成官场惯例了。 刚进入戊兆境内,就见路边停着一长溜小车,小车旁有几个人正在朝路上翘首张望。车驶近了,田晓堂才发现张望的那几个人,竟是戊兆县局的局长陈春方和他的一帮部下,基本上都认识,只有站在陈春方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子有些面生。 田晓堂心想,这个陈春方还真会拍马屁,竟然迎到县界上来了,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当他和包云河下了车,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车中马上钻出一个人来,这人竟是戊兆县长华世达。田晓堂心头更加疑惑了,堂堂一县之长竟然守在县界上候迎一个平级的新任市局局长,这也太客气了吧!包云河本是戊兆人,也是在戊兆起家的,从乡镇办事员一直做到常务副县长,然后才调到市里。包云河离开戊兆后,一直对家乡关爱有加。仅凭这一点,就给予这么高的礼节?不大可能吧。要知道,一般只有市委书记、市长及官阶更高的官员,县里党政一把手才会接送至县界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虽然在哪个规章制度上都找不着,但执行起来比规章制度还要严格。谁如果坏了这些规矩,会被认为政治上不成熟,很让人嗤之以鼻。 田晓堂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华世达迎过来,先跟包云河握了手,又和田晓堂握手,分别都送上了祝贺的话。华世达对包云河热情地说:“包局长,您走马上任第一天,就亲临戊兆视察、调研,指导我们的工作,帮我们开展农村环境整治,真是非常感谢啊!” 包云河打着哈哈说:“华县长,你用词不当啊。中央领导才叫视察,省领导才叫调研,市领导才叫指导,我们来只配叫学习,向县里的同志们学习,呵呵!” 田晓堂有些明白了,华世达并不是专门过来候迎包云河,只是过来陪他们直接去看现场的。既然是来研究农村环境整治工作,包云河事先为什么不跟自己通个气呢?刚才一路上说了那么多话,竟然没有透露半个字。包云河这是什么意思?没必要跟他讲,不屑于跟他讲,还是忘了跟他讲?田晓堂觉得包云河只怕是存心的。包云河一方面点名要他陪同过来,让他感到自己受了重视,另一方面却并不告诉他此行的目的,又让他觉得自己没受到应有的尊重。这大概就是恩威并施,又拉又打吧。在这点小细节上就做足功夫,田晓堂不由倒抽了口凉气,暗暗佩服包云河的老辣。 陈春方接着也来握手寒暄。陈春方两只手紧紧攥住包云河,腰佝成龙虾状,说:“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老领导您对我说,春方啊,明天上你狗日的那里看看去。我早上起来还直纳闷呢,不想中午就接到了付主任的电话,说您下午真的要过来。嘿嘿,这梦,还真灵验呢!” 包云河白了他一眼说:“你就瞎编,使劲地瞎编吧!鬼才相信你的话呢。相信了你,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呢。” 陈春方笑得眼睛鼻子挤成一团,他一点也不尴尬,相反还很得意。陈春方曾是包云河的老部下,包云河在乡里做副乡长时,陈春方就跟在他屁股后头跑腿了。后来包云河做了乡长、乡党委书记,陈春方就提成了副乡长、副书记。再后来包云河做上了副县长,陈春方就升为乡长、乡党委书记。等包云河成为常务副县长后,又把陈春方推到县局局长这个位子上。陈春方和包云河已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关系自然非同一般。田晓堂暗想,包云河之所以对戊兆的农村环境整治工作如此关心,除了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是他曾经工作多年的地方以外,只怕也与他信任的老部下陈春方在这里主持县局工作密切相关吧! 陈春方再与田晓堂握手,腰就不佝了,左手也收回去了,脸上倒是笑得一塌糊涂,连声说:“祝贺田局长!祝贺田局长!”田晓堂知道他其实言不由衷。如果不出那个意外,这会儿也许就是田晓堂对他说“祝贺陈局长”了。 那个面生的年轻女子亦过来跟包云河握手。田晓堂朝她扫了一眼,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那女子个头不高,但面相俊秀,身材玲珑有致,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之美。小县里也有如此不俗的女子,实在难得!田晓堂猜测,她大概是县局的办公室主任吧,可他马上就发现自己弄错了。陈春方介绍说,她是副局长姜珊,一个月前刚调过来的。 姜珊又和田晓堂握手。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田晓堂说:“你好,姜局长。”姜珊甜甜地说:“你好,田局长,欢迎你。”她笑得一脸灿烂。田晓堂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感到她的笑有些不同寻常,好像不只是出于礼节。 华世达笑道:“小姜可不简单,她是通过公开选拔考试考上来的,目前是我们县里最年轻的副局长,今年芳龄才24岁呢!” 姜珊说:“这还得感谢华县长您呢!要不是您呼吁不拘一格选拔年轻干部,我哪有这样的锻炼机会呀!” 包云河发起了感慨:“华县长这样开明,真是难得!革命事业总得后继有人哪,新陈代谢是自然规律,不服不行啊。可现在我们很多领导在用年轻干部的问题上思想不解放,放不开手脚,怕这怕那的。革命战争年代,二十多岁就当师长、军长的多的是!当年我当乡长,还不到24岁!当乡党委书记,也不到28岁嘛!再说国外吧,叶利钦当政那会儿更大胆,竟然让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做总理。在我们这儿,提议让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当个乡镇长,还有人不大放心,怕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哩!”华世达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包云河又介绍说:“小姜是县里最年轻的副局长,我们这位田局长,可是市里最年轻的副局长呢!” 田晓堂赶忙谦虚地说:“还不是靠组织关怀,靠我们包局长提携!”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陈春方,只见陈春方的脸色暗了一下,但迅即又恢复了常态,并不失时机地拍起了华世达的马屁:“这儿还有一个‘年轻之最’。咱们华县长,是云赭市最年轻的县长!” 包云河就轻叹一口气,说:“你们都是年轻人,就我是老同志,已日薄西山啰。欺老不能欺少啊,将来我还要在你们手里领退休工资呢!” 华世达说:“您哪里老啊。人家美国科学家说了,如今随着生活水平和医疗水平的提高,年龄阶段也要重新划分了。18岁至48岁都可称为青年,48岁至65岁都可称为中年,65岁以后才叫老年。所以啊,您现在还是个青年人,正当年富力强呢!” 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朝公路旁走去。在公路右侧,是一条不宽的人工水渠,水渠的右边是农户的道场和住房。这条沿公路开挖的水渠,一直伸展到县城城郊,长达二十多公里。而这排房屋,也一栋紧挨一栋地一直绵延了二十多公里。一行人跨过水渠上的石桥,顺着房前的道场一直往前走,时不时还走进农户家里去看一看、问一问。沿途只见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两层楼房,房子建得一个比一个漂亮,让人不由暗自赞叹,但是房子四周却又脏又乱,大杀风景。房前草垛乱堆,垃圾乱倒,渠坡边全是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和废纸,渠中的水已脏得看不出颜色。房后呢,猪圈和茅厕臭气熏天。华世达介绍说:“现在大部分农民富裕了,舍得花钱建房子,硬件是上去了,可软件却上不去,卫生环境太差。难怪有人说怪话,说远看房子像欧洲,近看环境像非洲。” 包云河说:“这个说法倒是很形象。不过发展得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现在这些农民兄弟能过上好日子,住上宽敞明亮的房子,这该是多大的时代进步啊!倒回去20年,谁敢想象,农村的房子竟然修得比城里一点也不差。那时谁又敢想象,现在从上到下,竟然还会这么重视农村的环境卫生问题。” 华世达说:“是啊是啊,20年前,吃不饱、穿不暖、住不安逸,在农村还是普遍现象,那时哪顾得上什么环境卫生。20年前我还在念初中,可没少尝过忍饥挨饿的滋味啊!” 感慨了一番,包云河表态说:“只要你们积极配合,省里这个农村环境整治项目,就调整到你们戊兆来实施吧。” 华世达说:“那真是感激不尽。有了省里项目的支持,戊兆的农村面貌就要大变样了。”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谈笑间,就作出了这么重大的决策。要知道,这个项目上面每年无偿投入的资金就有六七千万,而且项目建设会一直延续下去。哪个县市争取到这个项目,无疑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田晓堂又想,包云河决定把这个项目调整到戊兆,肯定在来戊兆之前就已拿定主意了。其实该项目去年就已启动,也就是在另一个县实施的“三清工程”。现在包云河突然把项目挪到戊兆来,那个县的“三清工程”可就成了半拉子工程、短命工程了。 田晓堂在心里暗自叹息,后任不吃前任嚼过的剩馍,不踩前任走过的老路,非得另起炉灶,另搞一套,创建属于自己的所谓“政绩”,官场上的这种痼疾真是无药可救了。 包云河突然掉头叫田晓堂:“‘三清工程’似乎不够响亮,你帮着想一想,改个什么名字好?”说完又对华世达介绍说:“毛主席说胡乔木是党内一支笔,咱们田局长就是市局的胡乔木,是局里的一支笔、大秀才,文章写得可是顶呱呱的。” 田晓堂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包云河这么夸奖他,把他拔得太高了,他有点难为情。不过谁都爱听好听的话,所以田晓堂还是有些高兴,对包云河也有几分感激。但想到他现在的身份是副局长,而写文章、整材料是办公室主任干的活儿,包云河一味夸他文章材料写得好,似乎又把他贬低了,没把他当副局长看待。还有,包云河决定在戊兆实施农村环境整治项目,事先竟然没有征求他这个副局长的意见,连问都不问他一声,哪怕装个样子呢。这么一想他又不舒服起来。他不想动太多脑筋,略微思索了一番,就说:“我建议就叫‘洁净工程’,你们看行不行?” 包云河想了想,说:“嗯,可以。不愧是一支笔,思维就是敏捷。”华世达也称好,“洁净工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包云河和华世达边看边议。田晓堂故意放慢步子,落在队伍的后头。姜珊见他掉在后面,就停下脚步,等他走到跟前了,再并肩往前走。 田晓堂出于礼貌,没话找话地问:“姜局长以前在哪儿高就?” 姜珊嫣然一笑说:“我以前是县一中的教书匠,教语文。我大学学的是中文。” 田晓堂眼里一亮,说:“是吗?我也是中文系毕业呢。” 姜珊说:“我早就知道你是中文系的高材生,是寇佳庭教授的得意弟子。咱们俩上的是同一所大学,我也是寇教授的学生。” 田晓堂有些吃惊,也有些欣喜,说:“寇教授也教过你?那咱们还是师兄妹呢!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哪所大学念的中文系呢?” 姜珊诡谲地一笑,说:“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以前写过好些文章。我很早就是你的粉丝呢!” 田晓堂越发好奇,饶有兴味地说:“是吗?” 姜珊说:“我上高中时,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经常从报纸副刊上读到你的文章,特别喜欢。你那些文章篇幅不长,但挺有个性的。我那时对你真是佩服得不得了!经常忍不住想:这个叫田晓堂的人,长得是什么模样呢?” 田晓堂哈哈大笑,说:“今天见了,大失所望吧!我那些文章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涂鸦之作而已。当时我刚刚踏入社会,一股子激情没处发泄,就信笔写点儿东西。” 姜珊说:“我至今还记得你有一篇文章叫《为自己点亮希望的灯》,我读完很感动。” 田晓堂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在10年前写的豆腐块文章,她居然还记忆犹新。看来,她前面说佩服他的话并不完全是出于奉承。田晓堂没想到,自己和这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女子、年轻下属竟这么有缘,初次见面距离一下子就拉得这么近。 姜珊又说:“说起来,我当年选择那所大学的中文系,就是因为你曾在那儿念过书。前不久县里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我选择目前这个单位,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在市局工作。我想咱俩成了上下级,以后总该有机会见上面了吧?这不,今天我们终于……” 田晓堂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说:“看来,我真是误人不浅啊!”姜珊刚才说的,他想多半是兴之所至随口胡编的。如果这样的戏谑之言也信以为真,那可就太天真了。 在县里吃过晚饭,包云河当即作出安排,从第二天就开始启动前期调研、规划方案制订等工作,由田晓堂牵头主抓,他今晚就留在县里,明天再派钟林带专班人员过来。包云河说干就干,雷厉风行,这种作风让田晓堂大为佩服。 第6章 把包云河送上车后,华世达和陈春方、姜珊一道陪着田晓堂来到他住的县宾馆房间。说了一会儿话,田晓堂知道华世达是个大忙人,这会儿肯定还有别的事,就很理解地对华世达说:“华县长,你忙你的去吧。我这里有陈局长、姜局长陪着就行了。” 华世达客套了几句,就顺坡下驴说:“好吧,我就失陪了。宾馆里还有几拨客人,我得去打个照面。” 田晓堂说:“好的,你慢走。”和华世达握手告别。 华世达一走,田晓堂就装作要上厕所,躲在卫生间里给刘向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在戊兆搞调查,晚上回不去,只得改日再见面了。刘向来揶揄道:“嘿嘿,当上局领导,就日理百机千机了。你该不是在戊兆找了个漂亮美眉陪着,就乐不思蜀了吧。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田晓堂开玩笑道:“还真让你猜对了。”说笑一番,田晓堂收起手机,出了卫生间。 陈春方正在手忙脚乱地摆弄房里的电动麻将桌,见田晓堂出来了,忙说:“田局长,来搓几盘怎么样?我把办公室主任叫上来,我们四个人正好凑一桌。” 田晓堂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斋公,哪玩得了这个!” 陈春方显得有点失望,说:“要不咱们去唱唱歌、跳跳舞怎么样?田局长你不知道,咱们姜珊同志的歌唱得棒,舞也跳得好,歌唱得可以羞死当红歌星,舞跳得可以气死舞厅小姐!” 姜珊嘟着嘴佯怒道:“陈局长!”田晓堂哈哈一笑,说:“姜局长的动听歌喉和曼妙舞姿,改日我再去欣赏。今天实在是有点累了。”陈春方这人真像一块滑滑溜溜的石头,他对谁都不得罪,对哪个领导都殷勤有加,所以每一任局长都不讨厌他。郝局长当政时,他受到郝局长喜爱,被推荐为副局长人选之一。现在包云河当了家,他就更是如鱼得水了,那顶飘若柳絮的副局长乌纱,迟早会落到他头上。 这时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田晓堂打开一看,是刘向来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领导下去搞调查,忽忽悠悠派头大,山山水水尽兴游,“搬砖”通宵把班加,“三步”“四步”任潇洒……田晓堂知道刘向来这是在嘲讽自己,不由会心地一笑。 陈春方还在做思想动员:“良宵一刻值千金啊,我的田局长。我们把您搁在房里看电视,这哪行呢?唉,不怕领导觉悟高,就怕领导没爱好,您麻将不会,歌舞又不爱,该咋办呢?要不,去洗个桑拿,做个保健?不过,这个活动姜珊同志得回避一下,有我亲自陪同就行了。” 田晓堂坚持说:“算了,算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陈春方诡秘地一笑,说:“噢,我明白了,你是嫌我碍事,要赶我走吧。行啊,我走,姜珊同志留下来,陪田局长坐一坐、聊一聊。我看你们两个还挺谈得来的!” 田晓堂也开起了玩笑,说:“把姜珊同志单独留在我这儿,你放得下心?”陈春方坏笑着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您老人家党性强、觉悟高、作风硬,真想出点什么事儿也难啊。”姜珊在一旁早就不满了,皱着眉说:“你们说些什么鬼话呀!”两个男人不由得开怀大笑。正在这时,田晓堂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刘向来打来的,看也不看就接通了电话,刚随意的“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包云河沉稳而不失亲切的声音:“晓堂,是我。”田晓堂忙说:“哦,包局长啊。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我那个老同学呢!”他有点奇怪,包云河才离开半小时,突然打电话来,会有什么事呢? 包云河说:“我现在还在半路上,临时接到市政府办的通知,明天上午市政府在我们局里有个活动。你叫陈春方派个车,马上把你送回市里来,越快越好。我在办公室等着你。” 田晓堂有些意外,迟疑了片刻,才说:“好的,我马上赶回来。”陈春方在旁边已听出了一些端倪,问道:“包局长有急事召唤你?”田晓堂说:“是呀,他要我马上赶回去。”陈春方说:“什么事啊?这么急。”田晓堂说:“市政府明天要在局里搞一个活动。”陈春方和姜珊把田晓堂送到楼下。上车前,田晓堂和陈春方、姜珊一一握手告别。他将右手伸向姜珊时,心头不由轻轻一颤。 新局长上任,竟能请来市长撑腰夜晚路上车不多,司机把小车开得飞快,赶回局里还不到晚上9点。田晓堂上楼时,心想市政府明天到局里究竟搞个什么活动,包云河在电话里为何不说清楚呢?田晓堂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摇了摇头。 见了包云河,才知明天的活动还真是重大:市长唐生虎来局里检查指导工作。包云河交给田晓堂一件事:起草汇报材料。 包云河说:“工作汇报是明天的重头戏,汇报材料必须精心准备。材料里要讲今年以来的成绩,但重点是讲新一届领导班子抓工作的信心、决心和思路、措施。” 田晓堂说:“您的意思我懂了。我马上和王贤荣商量一下,先拟好提纲,再抓紧起草。”他哪能听不懂包云河的话,包云河是提醒他尽量少写成绩,最好一笔带过,因为说到底,那成绩只能算是郝局长的。 包云河却说:“不用叫王贤荣了,就你执笔吧。” 田晓堂迟疑了一下,才说:“行啊。”包云河连材料都不让王贤荣写了,说明对王贤荣已很不感冒。田晓堂有点搞不懂,包云河为什么那么不喜欢王贤荣?就因为上午的“掉钟事件”吗?包云河要他亲自动手撰写汇报材料,他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包云河看重他的文才,能放心地把这件大事托付给他;忧的是包云河还把他仅仅视作局办主任,没把他摆在一个副局长应有的位置上。 田晓堂坐在办公室里,开始构思提纲,可他的心思总也集中不起来。唐生虎于包云河上任第二天就过来检查指导工作,还真是相当少见。唐生虎这个不寻常举动,分明是在给包云河撑腰、打气。田晓堂早就听刘向来说过,包云河攀上了唐生虎这个高枝,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一直不大相信,因为平时实在看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么,包云河能当上局长,只怕就是唐生虎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吧?…… 田晓堂见思绪越飞越远,便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在电脑上整理起提纲来。他刚打了三行字,周雨莹就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家。田晓堂顿时内疚起来:他晚上不能回去,竟然忘了给周雨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忘记,就因为事情多、太忙碌吗?他莫名地有些心虚,在电话里对周雨莹说话就格外温柔。 周雨莹说:“你怎么还在加班赶材料?办公室那帮人呢?你现在可是副局长啊!” 田晓堂笑了,说:“谁说副局长就不写材料了?副局长就应该一天到晚抄着手,到处指手画脚?” 周雨莹说:“如果当了副局长还要熬更守夜、事必躬亲,那还叫领导吗?” 田晓堂说:“你是只看见了强盗吃肉,没看见强盗挨打啊。”又解释道,“明天唐市长过来检查工作,这个汇报材料太重要了,所以包局长才要我亲自操刀。” 周雨莹这才不再抱怨,只是叫他注意休息,就挂了电话。 这一夜田晓堂却无法休息,熬了一个通宵。等到材料完成,打印得清清爽爽,已是第二天早上7时。材料交到包云河手上,包云河看过后表示满意,田晓堂这才松了一口气。 上午9时,唐生虎带着市政府秘书长、市政府办公室相关主任、科长以及市内各媒体记者,准时出现在局机关院子里。 把唐生虎一行迎到小会议室里坐定,包云河满脸堆着笑,先表达了欢迎和感谢之意,接着就挨个向唐生虎介绍坐在自己两侧的局班子成员。第一个介绍的是李东达,李东达慌忙站起身来,佝偻着腰笑眯眯地望着唐生虎,等待唐生虎赏给他一个鼓励的笑脸。可唐生虎的目光虽然望着这边,眼神却是飘忽的,根本就没有落到李东达的脸上,而且表情淡然,不冷不热,似笑非笑。李东达难免感到失望了,颓然跌坐到椅子上,脸上的笑便有些僵,却又不得不去掩饰,他就笑得比哭还难看了。介绍其他几位副职时,唐生虎也是不大热情。直到最后介绍田晓堂,唐生虎总算是朝他认真地瞥了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田晓堂暗想,李东达他们几个这会儿对他肯定嫉妒得要死。其实,唐生虎之所以给田晓堂特殊待遇,只不过是因为唐生虎还记得他,或者说对他留有一点好印象。唐生虎并不熟悉李东达他们几个,又不想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懒得理睬他们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包云河摊开田晓堂昨晚忙乎了一夜写就的汇报材料,开始向唐生虎汇报工作。唐生虎听得很认真,边听边往笔记本上记几笔,时不时还点点头。当包云河汇报说打算在戊兆实施“洁净工程”时,唐生虎显得似乎很感兴趣,脸色渐渐舒展开来,眉眼间也漾起了一丝笑意。不过,他只肯冲着坐在他正对面的包云河笑,却不肯轻易把笑慷慨地施舍给在座的其他人。田晓堂过去在电视新闻中看到的唐生虎总是不苟言笑,一年前和他近距离接触了一两回发现他也是一脸严肃,刚才坐在会议室里他又是一直冷着脸,田晓堂便猜想唐大市长大概是已丧失了笑的功能,不知笑为何物了。 现在看来并不尽然,他还是会笑的,只不过为了显示官威,他笑得分外吝啬。田晓堂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可笑:能把官当到这个份儿上的人,怎么可能丧失笑的功能呢?莫非省委书记、省长来了,他不是笑得灿若桃花,而是摆出一张木瓜脸!田晓堂还意识到,自己把某些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唐生虎给李东达他们几个冷脸,可能并不仅仅是因为跟他们不熟识,背后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唐生虎只怕是有意甚至说是刻意这么做的,为的是不露声色地敲打一下李东达等人,警告他们识相一些,切莫在背后对包云河使绊子。田晓堂正想细细玩味这个问题,却听见包云河高声说:“下面请唐市长给我们作重要指示。”掌声便炸豆子一般腾地而起,他只得收住了思绪。 唐生虎清了清嗓子开口讲话时,摄像机、照相机、录音机等“长枪短炮”早已从各个角度齐刷刷地对准了他。唐生虎在讲话中充分肯定了包云河的工作设想和打算,特别强调“洁净工程”一定要办成示范工程、民心工程,并表示到时他要亲自去检查验收,说得包云河又兴奋又感激,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可惜应者寥寥。唐生虎最后谈到了一个问题:团结。 他说:“新班子更应该讲团结,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维护班子的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出凝聚力,团结出战斗力,团结出生产力……”田晓堂暗想:唐生虎大讲团结,是随口说说呢,还是专门强调?如果是专门强调,莫非唐生虎觉察到这个刚组建两天的新班子有不团结的征兆?本来领导都喜欢讲正确的大话、套话、废话、空话,但从今天唐生虎大谈团结的神态、语气看,他讲的这些话虽属大话、套话,但绝不像是废话、空话。唐生虎好像是有针对性地这么讲的。尽管他说得含蓄,说得笼统,但领导的高明就在于点到为止,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哪会听不出味来!只是,田晓堂还未发觉任何不团结的苗头。他偷偷朝李东达等几个人看了看,只见他们一个个都埋着头,用力在本子上刷刷记着唐生虎的重要指示,全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生怕漏听一句话、漏记一个字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哪个有什么异常。田晓堂暗忖道:唐生虎真是厉害啊,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转换了几下表情,又讲了一通团结,目的就已达到了——该撑腰的撑了腰,该敲打的也敲打了。 接下来,唐生虎一行前往几家局属二级单位现场调研。一路上车队自是浩浩荡荡,见首不见尾。打头开道的是警灯闪烁的警车,由交警大队长亲自坐镇。车队所经之处,其他车辆纷纷避让,街边行人纷纷侧目,不晓得又是什么大人物出动了。 田晓堂暗想,一个市长出来搞个检查就如此兴师动众,就只差在警车前头立两块“肃静”、“回避”的大牌子了。而且,明天的报纸、电视、广播、网络铺天盖地都会是唐市长到某局检查指导工作的新闻。尽管唐生虎此行不会解决任何具体问题,亦没有提出什么真正有价值的意见,但在记者们的生花妙笔之下,这无疑又是一次重大活动,唐市长作出了重要指示,就某些问题提出了指导性意见。其实,媒体上说得再冠冕堂皇,都不一定能说到点子上,说到关键处。比如唐生虎此次来局里的真实意图,记者们是不可能清楚的,他们只停留在事物的表面,他们也只需要了解一下皮毛就行了。他们的报道只会徒有虚幻的热闹。而真正的新闻,真正的内幕,从报纸、电视等媒体上是永远看不到的。所以,老百姓平时对本地新闻包括书记、市长们的“起居注”新闻并不是太关心,可一旦哪个书记、市长突然从本地媒体上消失几天,却会成为机关内外、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老百姓这时格外关注领导的去向:到底是“考察”出国了,还是“双规”出局了? 第7章 田晓堂不由想起一件旧事来。他曾经看过市政协编印的一期《文史资料》,其中有篇文章是一位曾在本局当过一任局长的老同志撰写的。老同志年轻时曾给云赭市首任市长当过秘书。这位老同志在文章中提到这样一件事:在老市长去世后,他想写点纪念老领导的文章,花了数月跑市档案馆,翻阅了老市长任职近十年的《云赭报》,想从中了解老市长当时的工作日程安排和活动情况。不料大失所望,竟然没有找出一条老市长在任何会议上的“重要指示”,出席哪项剪彩、庆典之类的“重要活动”新闻,也没有发现任何一条下乡、蹲点、送温暖活动的消息。老同志不由愣住了。翻完报纸,什么都没干,在档案馆默坐了一天。那一天,他戒了10年的烟,竟又破戒了。当年,市报上10年找不出一条有关市长的新闻,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如今却恰恰相反,哪怕只有一天书记、市长在媒体上不露面,大家都会觉得不正常。 唐生虎看完4家二级单位,已时近中午。按包云河的安排,早已在宾馆备下了丰盛的午餐。菜谱是包云河亲自定下的,唐生虎爱吃的鳜鱼、野山菌、麻辣盘鳝自然不会少,就连他偏好的本地乳豆腐、南风盐菜等开胃小菜也一一准备齐全。唐生虎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中午就和局里的同志们一道共进“工作餐”,但检查结束他却临时变了卦,称“来了个重要的投资商,得赶过去陪”。唐生虎一走,秘书长以及市政府办的其他同志都跟着走了,交警大队长也借口有事离开了。包云河有些失望,但这种情绪又不便流露出来。最后留下的只有各路记者。包云河对这些无冕之王也不敢怠慢,不仅给他们一个个敬了酒,而且还吩咐田晓堂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局里几个副局长除了李东达以外,就餐时都在,一个个都喝得红光满面。李东达缺席倒是向包云河请了假的,田晓堂却不相信他真是家里来了客人,怀疑他是在唐生虎那里受了些刺激,没胃口吃这顿饭,扯了个由头躲开了。 唐生虎来局里走了一趟,经本地媒体浓墨重彩地一报道,市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快,机关上下对包云河的看法就发生了改变。说实在的,对包云河这匹黑马半路杀出,成功跃上局长的宝座,很多人和田晓堂一样,一直倍感蹊跷。这也只怪包云河城府太深,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硬是把与唐生虎的不寻常关系深藏于地下,未让别人觉察出一丝半点。现在,包云河得以胜出,他和唐生虎的关系也从地下走到了地上,大家方才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原有的疑问顿时烟消云散。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包云河既然靠上了市长这棵大树,上面有唐生虎撑着罩着,不当这个局长反而奇怪了。原来对包云河不屑一顾、不以为然的人,现在不仅服了气,而且对他钦佩得不行:别看包云河平时不哼不唧的,背后竟会来这么一手,让堂堂市长那么看重他,不仅愿意把他往局长位子上推,还乐意跑过来给他撑腰打气,这面子确实是挣得够足了。如今机关干部们佩服某个领导,工作能力强、业绩突出倒在其次,关键是看他会不会运作关系,善不善于走上层路线。 既然包云河是寡妇偷野汉子——上面有了人,而且这个人又这么硬邦,大家便认定他必然前途无量,也许局长当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挪窝。原先机关有些人对包云河这个新局长还不大适应,觉得他瘦瘦高高的,缺乏局长应有的威风和气度,又一天到晚爱绷着个脸,缺乏一个大领导应有的亲和力,现在却一下子适应过来了,这才发现他的瘦高个儿给人的感觉其实是玉树临风,自有一种儒雅之气,又觉得他的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其实是不怒自威,当局长就应该这么端着架子呢。这样一来,包云河的威信、声望便迅速飙升,全局上下似乎都对他心悦诚服,愿意紧密团结在他的周围了。也没见包云河怎么抓机关作风、形象建设,机关作风和形象却大为好转,局里的各项工作都正常地运转起来。就连常务副局长李东达,在那次午餐缺席后,再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举动,每次主持会议仍然热情洋溢,对包云河安排的工作也落实得不错。可李东达越是没有不正常的情况,田晓堂却越是觉得他不正常。田晓堂始终想不明白:现年47岁,已做了10年副局长的李东达,面对仕途上的重大挫折和失算,竟然如此沉得住气,究竟是因为他把功名看得很淡了呢,还是因为他受了唐生虎的震慑和影响?或者,是另有领导给他交了底? 看谁不顺眼就怀疑谁 从大会议室后墙上掉下来的那个大黑钟并没有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还一直被好事者惦记着。先是在局机关成了热门话题,热度持久不减,然后就散布到社会上,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周雨莹都听人说了,回家后还向田晓堂求证和打听详情。这也印证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老话。后来,“掉钟事件”竟越说越玄乎,越传越离谱。一种说法是说黑钟掉下来是郝局长显了灵,他在阴间动了怒,把黑钟狠狠摔下来,以此发泄对包云河的不满。应该说,把黑钟与郝局长联系在一起,是有些道理的。郝局长在当局长的第二年,见机关干部们时间观念不强,特别是开会拖拖拉拉,经常有人迟到早退,便决定在大会议室里挂一个大钟,以提醒大家强化时间观念,提高效率意识,把局里的各项工作做好,努力开创新局面。郝局长对此事高度重视,亲自跑到钟表店里选定了那个硕大的黑色电子钟。自从黑钟挂上后,开会迟到者还真的越来越少,各项工作纪律也被遵守得较好。郝局长“以钟肃纪”、“以钟治人”的创举,一时传为美谈,还上了《云赭日报》的名专栏“新闻故事汇”。可以说,黑钟是郝局长的一种象征,代表了郝局长执政时代。 但说去世了的郝局长在阴间怒摔大黑钟,却未免聊斋气、戏说味太重了,只能算是玩笑话。另一种说法是说“掉钟事件”其实是包云河所为。包云河早就看不惯这个大得吓人、不伦不类的黑钟,看不惯这个郝时代的产物,便指使人做了手脚,让黑钟“意外”掉落下来,这样既消除了眼中钉,又免得授人以柄。这种说法乍一想似乎合乎情理,但细想还是站不住脚。黑钟固然与郝局长渊源很深,但黑钟毕竟是个没有意识的器物,而且郝局长已经辞世,包云河没有必要再与黑钟过不去。 即使包云河真的对黑钟看不顺眼,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找个由头将它摘取下来,根本用不着害怕别人嚼舌头。还有第三种说法,说“掉钟事件”是对包云河心存不满的人一手炮制的,目的是为了在包云河正式就任局长的第一天制造事端,故意出他的洋相,看他的笑话,闹得他心里不痛快。田晓堂刚开始对这种说法还有点将信将疑,他甚至猜测过,这个居心不良、制造事端的家伙会是谁呢?是李东达吗?他总是没来由地怀疑人家李东达,可事实上他任何证据也没有。后来田晓堂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第三种说法也不足信。因为借“掉钟”来实施打击报复,也未免太小儿科了,如果真要暗中进行打击报复,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更有效、更到位的手段和方式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掉钟事件”的种种说法渐渐也传到了包云河耳里。包云河对前两种说法倒不是太在意,对第三种说法却似乎起了疑心。 这一天,市政府办来了一个通知,市政府明天上午召开整顿机关财务纪律工作会,要求各部门分管副职参加。田晓堂看了通知,却不知道应该通知谁去参加这个会。新的局领导班子一直没有明确分工,机关财务工作还不知由谁来分管。就是按照原来老班子的分工,也不知道派谁去合适。过去局里的大财务工作是李东达分管的,而局机关工作包括机关财务又是局工会主席分管的,这个工会主席在前不久已因年龄原因改任了非领导职务。如果通知李东达去,可他原来又不管机关工作。再说,新的分工还不明确,就是要李东达去参会,他肯定也是一百个不愿意。田晓堂犯了难,便决定去请示一下包云河,由他定夺。 不想包云河只看了一眼会议通知,就不假思索地拿起笔批道:请田晓堂同志参会。田晓堂见包云河签下这么个意见,暗暗有些吃惊。他真想问一下包云河,为何要安排自己去参加这个会,可又想问这种问题是愚蠢的,就忍住没问。包云河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田晓堂以为他这是在用肢体语言暗示自己可以走了,就拿起那份通知准备离开。可站起身来的包云河却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到那边去坐会儿吧。” 田晓堂心里咯噔了一下。包云河留住他,肯定不是为了和他扯闲。包云河会和他谈些什么呢?莫非,是就新班子分工问题先跟他吹吹风、透透底?包云河曾对他说过,今后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可能要重一些,那么在分工上会如何体现这个“担子重”呢?包云河刚才安排他参加机关财务工作的会议,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今后可能分管机关,甚至分管大财务工作? 田晓堂心里涨满了期待,可包云河在沙发上坐定后,一开口却又是那句口头禅:“怎么样?”然后就望着田晓堂,似乎在等他说话。田晓堂便有点失望,他原以为包云河会开门见山地和他说到对班子分工的考虑,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但包云河此时以“怎么样”开头,说明包云河还是想先听他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呢?目前已明确由他主抓的工作就是戊兆的“洁净工程”,这些天他的主要精力也是用在这上面。田晓堂揣摩包云河的意思可能是要他汇报一下“洁净工程”的进展情况,便说道:“最近半个月,我和钟林他们一直扑在戊兆。考虑到今后要分期推进,实施若干年,为了确保规划的科学性、协调性,尽可能提高项目资金的使用效益,我们这次扩大了调查、测量的范围,目前已跑完了5个村……至于今年第一期工程怎么实施,我们的初步想法是,选择沿公路的三到四个村,以村为单位全面整治改造……” 田晓堂还没说完,包云河就打断道:“目前最紧要的,是让工程尽快动工建设,让大家看到我们这个新班子雷厉风行、务实高效的作风。你现在要抓紧把第一期工程的规划方案拿出来,至于涉及今后几年的总体规划,可以留待以后慢慢来做嘛。” 田晓堂内心并不认同包云河的这种说法,刚想开口,包云河却又说话了:“今年第一期工程怎么搞,我上次和华县长已统一了一个意见,那就是先搞试点,围绕公路边的那排民房开展环境整治,建成一条长长的净化、美化风景带,尽快提升‘洁净工程’的社会关注度,为今后争取上级更多的后续资金创造条件。” 田晓堂不由愣了一下。包云河上次去戊兆时竟和华世达统一了这么个意见,他怎么一点也不晓得?还没等他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包云河接着又说:“还有,我们一定要坚持高标准设计施工,不说50年不过时,起码也要管个20年吧。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解放思想,看长远些,绝不能鼠目寸光、小家子气。” 田晓堂听包云河的口气,已经暗含不满了。看来包云河对他在戊兆的工作情况是相当清楚的,不然他说出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强的针对性。他对包云河的观点、意见虽不敢苟同,却又觉得今天劝说包云河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因为按他的思路做的规划方案还没有形成,他还拿不出足够的说服包云河的依据和理由。再说,他今天还一直挂念着班子分工的事情,也不想老是纠缠在“洁净工程”上,怕惹得包云河不高兴了,再也不肯给他吹风透底。所以他就什么也没说,只是谦恭地点着头,一副很受启发的样子。 可接下来,包云河还是没有提及班子分工,而是把话题扯到了“掉钟事件”上。包云河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说:“我听说,眼下外面传得很厉害,说那个大黑钟掉下来,是有人在背后搞名堂,故意出我的洋相。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会和自己谈到这个传言。他想,包云河只怕是在考验他、试探他,看他站在什么立场上吧。田晓堂一下子犯了难。 田晓堂猜测,包云河对“掉钟事件”只怕是真的怀疑上了。人一旦坐到了一定的位子上,神经就变得格外过敏,总喜欢做出些“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蠢事来。可他该怎么回答包云河呢?如果他说“掉钟事件”还真是个意外,是个巧合,并非人为因素造成的,包云河肯定会不高兴。可要他违心地迎合包云河,睁眼说瞎话,想当然地说可能是某某在钟上做了手脚,他又说不出口。想来想去,田晓堂只得艰难地、模棱两可地说:“您怀疑有人捣鬼,也不是没道理,但我觉得多半还是个意外。如果真是有人捣鬼的话,这鬼捣得一点也不高明。” 包云河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脸色变得愈发肃穆,用教训的口气说:“你到底年轻啊,还是有些天真。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有的人当面对你眉开眼笑,说不定他就是一只口蜜腹剑的笑面虎。别看有的人和你见面时又拥抱又拍脊背,说不定他就是在选择背后捅你一刀的准确部位呢。” 第8章 田晓堂顿时明白了,包云河不仅确信“掉钟事件”是有人捣了鬼,而且已锁定了捣鬼人,准备向这个人开刀了。那么,被锁定的这个人是谁呢?李东达吗?除了李东达,还会有谁!即使不出“掉钟事件”,包云河也会怀疑李东达干了什么别的勾当!恐怕从当上局长那天起,包云河就已把李东达当做潜在的对手,当做危险的因素,时刻提防着,随时准备与他针锋相对了。就是没有李东达,包云河也会另找出个王东达、张东达来。有对手,有斗争,日子才会有滋有味,其乐无穷。而没有对手的生活,该是多么无聊乏味,多么寂寞难耐啊! 这天田晓堂在包云河那里待的时间不算短,可直到离开,包云河都没有半句谈及班子分工。 意外当上副局长之谜 一个周末的晚上,田晓堂和刘向来终于在一家茶楼见了面。一碰面,田晓堂就闻到了刘向来身上散发出的熏人酒气,便笑道:“你真是革命小酒天天醉呀。晚上又喝了几杯?”刘向来说:“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晓得,酒杯一端,不是三杯满,就是一瓶半。”田晓堂挖苦道:“好啊,我请你吃晚饭你说来不了,一转身却和别人喝得昏天黑地,你是怕我买不起好酒吗?” 刘向来呷了一口铁观音,说:“局长请客买不起酒,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早就想狠狠敲你一顿了,只是今晚我早已约了国土局的几个人。没想到国土那几个家伙还真能喝,一杯二两五的白酒竟一口就干了。为了陪好他们,我也就喝多了一点。” 田晓堂脱口而出道:“一口能干二两五,这人一定是国土。”刘向来大笑道:“嘿,田大局长出口成章啊!”田晓堂解释说:“哪里,手机上的段子,这是其中的一句,没想到和你讲的竟这么吻合!”刘向来很是好奇,说:“是吗,快让我瞧瞧!”田晓堂打开手机,翻出那则段子,递给刘向来看。只见手机上写着:喝酒像喝汤,此人在工商;喝酒像喝水,此人在建委;人均一瓶都不剩,这帮兄弟是财政;喝酒不用劝,工作在法院;举杯一口干,此人必定是公安;一口能干二两五,这人一定是国土;喝掉八两都不醉,这人他妈是国税;白酒啤酒加红酒,肯定是个一把手;喝酒啥子都不怕,此君一定在人大;成天喝酒不叫苦,哥们高就在政府;一夜喝酒都不歇,老哥任职在政协;…… 刘向来看罢越发乐了,连声说:“有趣,有趣!”田晓堂问:“老兄这两天在忙些什么呢?” 刘向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田晓堂,说:“你看,都在上面。”田晓堂接过手机,只见上面写着:上午找个朋友说一说中午找个小酒喝一喝下午找个麻将搓一搓晚上找个小姐摸一摸田晓堂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真能如此悠闲自在,只怕是神仙过的日子了!”刘向来说:“开个玩笑,我哪有这么潇洒哟!说起段子,我前不久读到一则,倒是让我大受启发。”田晓堂很惊讶,说:“大家看段子都是说真逗、真搞笑,不想段子到了你这儿,竟还能受到什么启发!我倒是要看看稀奇。”刘向来便翻出他所说的段子,递给田晓堂看。只见手机上写着:成功男人的标志:3岁,不尿裤子;5岁,能自己吃饭;18岁,能自己开车;20岁,有性生活;30岁,挣钱;40岁,挣钱;50岁,挣钱;60岁,有性生活;70岁,能自己开车;80岁,能自己吃饭;90岁,不尿裤子。 田晓堂仔细看了几遍,评点道:“段子本是俗物,可这个段子倒还有点大俗大雅的味道。它试图用一种戏谑的方式来概括人的一生,强调财富和健康才是衡量一个男人成功的关键指标。它又想告诉我们,人生是一种轮回,你的去处也就是来处,一个人走向衰老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一种回归的过程啊!” 刘向来笑道:“你说得有些深奥了!我感受最深的只是中间三句,30岁到50岁都得挣钱。这三句话那么直白、干脆,让我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我想段子这样写,只怕是大有深意的。尽管人们都说钱是万恶之源,钱也不是万能的,但生活中没有钱却万万不能。就连当年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挂印弃官,回归田园,如果没有那几间茅屋和几垅田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又该寄存在哪里呢!所以,手中无钱寸步难行,手中无钱形同病人,财富是一个男人成功最重要的标志。30岁至50岁,正是人的盛年,这个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挣钱,为自己的一生积累财富,让自己不差钱。如果年轻力壮时攒不下钱,那么这一辈子也就差不多完蛋了。” 田晓堂哂笑道:“这就是你受到的启发?这可一点也不新鲜呀!那些被挖出来的贪官哪个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后来倒是真不差钱了,却因此也就完蛋啰。” 刘向来说:“只可惜,我想当贪官也没机会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我们那个单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可笑的是我一直还抱有幻想,盼着哪天能时来运转,也谋个一官半职。如今我的想法改变了许多,觉得仕途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挣钱。当然,也不能靠歪门邪道揽财,得合法地做生意挣钱。不过,利用一下工作之便,或是踩踩政策红线,也是在所难免的。” 田晓堂不敢苟同,却又不好说什么,只是问:“你打算怎么挣钱?” 刘向来说:“观念一变天地宽,挣钱的路子多得很。反正我现在上班只需去点个卯,有的是时间。至于怎么去挣,暂且保密,待以后有了些眉目,再跟你细说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些日子我一趟趟跑省城,三天两头请国土、城建吃饭喝酒,都是为了打通关节。” 田晓堂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兄想挣钱没有错,但一定要把握好分寸,不能碰的底线,千万别碰啊!” 刘向来不以为然地说:“如今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过,我会小心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闲话,才说到正题上来。刘向来告诉田晓堂,市纪委目前正在外围调查郝局长的案子,郝局长的死的确与查案有关。刘向来说:“对郝局长的举报信早在一年前就有了,一直被市委关书记压着。后来市里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变化,据说关书记马上要调走,并且调往外省,市长唐生虎便不再将关书记放在眼里,公开也敢和关书记对着干了。郝局长的案子,就是唐生虎亲自跑到纪委,逼着纪委立案查处的。唐生虎这么做,自然是冲着关书记来的。” 田晓堂说:“这些情况你就这么清楚?” 刘向来说:“市纪委常委柳凡福跟我很熟,他亲口告诉我的,唐生虎那次去纪委他在场。柳凡福你认得吗?” 田晓堂说:“我又没有被纪委查过,哪有机会认识纪委的人。” 刘向来说:“此言差矣。等你被查处时才后悔没有早些认识纪委的人,那就晚啦。” 田晓堂嫌他扯远了,就把话题拉回来:“这么说来,包云河取代李东达做上局长,也是因为市里的权力格局变了?” 刘向来点头道:“是啊。我听市委组织部的朋友讲,在书记办公会酝酿你们的新局长人选之前,唐生虎已给其他几位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做通了工作,所以书记办公会上一致推荐包云河,关书记被架空了,他可谓是人未走,茶就先凉了,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他不想在临走之前,和大家弄得面子上过不去。” 田晓堂说:“这个包云河,攀上了人家大市长,竟然瞒得严严实实。我倒是听你说过一回,可当时哪会相信。” 刘向来说:“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据我了解,包云河的上面,不仅有唐生虎,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领导。” 田晓堂更加吃惊,说:“是吗?” 刘向来说:“至于你当上副局长,自己都觉得很意外,弄不清其中的缘由,其实你不过是当局者迷。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能越过原定的两个副局长人选,爬到这副局长的位子上,肯定是有充分缘由的。只是你没有弄明白。” 田晓堂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那你觉得,都有哪些缘由?” 刘向来说:“照我看,首先你具备了提任副局长的基本条件。你知道,如今提拔得最快的就是‘无知少女’四种干部,‘无’就是无党派人士,‘知’就是高学历干部,‘少’就是年轻干部,‘女’就是女干部。这‘无知少女’你就占了‘知’、‘少’两条,你有研究生学历,也才三十来岁。而且你早已是机关中层干部,有10年的工作经历和经验,业绩也不错,群众也认可。具备了这些基本条件,就有了提拔的可能性。” 田晓堂嫌他太啰唆,催道:“这些我哪能不清楚,你快往下说吧。” 刘向来仍不紧不慢地说:“具备基本条件,只是有了提拔的可能。具备基本条件的人多着呢,但位子有限,难免你抢我夺,打破脑壳。你过去连参与竞争的机会都被剥夺了,眼睁睁看着那两位被郝局长举荐上去了。不想世事难料,关书记还没走,大权旁落唐生虎手上,那两位只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了一场。至此,也只能说你重新获得了提拔的机会,能不能提拔仍然是个未知数。” 田晓堂点着头,等他往下说。 刘向来接着说道:“现在,关键就看包云河了。副局长用谁不用谁,包云河的建议在唐生虎那里无疑很管用。你曾告诉过我,包云河和你、和钟林关系都很一般,但和陈春方关系却很不一般。其实,包云河这时最想推荐的人还是陈春方,但因为陈春方曾被郝局长推荐给了关书记,包云河绝不敢马上又往唐生虎那儿推荐了。同样的原因,包云河也不会再推荐钟林。而剩下的和你一样符合提拔条件的人,肯定还有一些。包云河能从这些人中把跟他关系很一般的你挑出来,推荐给唐生虎,肯定还有其他缘由。而这个缘由,才是要害和关键。如果没有这个缘由,包云河绝不会推荐你。” 田晓堂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可这个缘由究竟是什么,我也弄不明白。” 刘向来说:“我琢磨过几回,却老是一团乱麻。直到偶然想起发生在你身上的一件事,总算才打开了一个缺口,想出了点眉目。” 田晓堂有些惊讶:“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这事跟我这次提拔还有关系?” 刘向来说:“是啊。这事就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嘛。一年前,唐生虎要去省里汇报,汇报的重点工作就是你们局具体主抓的。唐生虎就责成你们局起草汇报材料,局里又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你。唐生虎对这个材料高度重视,几次就材料的结构、内容提要求、谈意见,这样你就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了唐生虎几回,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材料完成后,唐生虎非常满意,并因此萌生了把你调过去给他做秘书的念头。可你当时并不太愿意过去,加之其他一些原因,最终拖下来没有去成。” 田晓堂说:“这件事倒是不假,只是早已过去了,与我这次提拔完全不相干呀。” 刘向来说:“怎么不相干呢?我猜测,包云河就是想到了这件旧事,才决定推荐你。” 田晓堂脑子还是没有转过弯来:“这是哪跟哪呀!” 刘向来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想啊,包云河想到你曾经受到唐生虎的赏识,甚至差点儿调过去做他的秘书,就会认为你与唐生虎的关系不同一般,唐生虎迟早会找机会提拔你。与其等唐生虎暗示说要提拔你,不如自己主动向他推荐,这样还可讨得唐生虎的欢心,让他觉得自己会来事。包云河还会想,退一万步讲,即使你与唐生虎的关系不深,但他对你留有好印象总不假吧。与其推荐那些唐生虎没有一点印象的人,不如推荐你这个给他留下了好印象的人,这样只会让他更高兴。总之,包云河推荐你,显然经过了一番认真考量,带着迎合唐生虎的明确目的。” 田晓堂频频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有道理,有道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那件事,但我没有往深处想,没想这么复杂……要说世事洞明,我真得向老兄学习啊!” 刘向来说:“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比你更爱瞎琢磨罢了。要说这个关键的缘由,在官场外的人看来,还真是匪夷所思呢。可如今有些干部,就是因这些匪夷所思的缘由稀里糊涂地提拔上来的。比如,某县主要领导到一乡镇检查指导工作,中午在乡镇食堂就餐后大赞厨师手艺不错,那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很快就把这个厨师提拔成了后勤主任;某市主要领导到一部门检查指导工作,坐在会议室听汇报时冲着倒茶的年轻女干部多笑了几下,对她说话亦很客气,部门的头儿不知这个小姑娘什么来头,过了两天就把她提成了办公室副主任。你别笑,我说的都是真人真事。尽管有些荒诞,有些幽默,但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 田晓堂说:“世风如此,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刘向来说:“你既已明白自己这个副局长是怎么来的,我觉得你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跟包云河搞好关系,尽快成为他信得过的人。在一个单位生存,这个很重要,那个很重要,但其实都不重要,搞定一把手才最重要。” 田晓堂不禁反唇相讥:“这道理你既然这么明白,为何还会跟你们局长闹翻呢?” 刘向来愤然道:“我们那个局长,是个卑鄙的小人,老子一点都瞧不起他。” 田晓堂说:“哪有那么多真君子啊。” 第9章 刘向来说:“你跟我不一样。你已经爬上了副局长的位子,只要把握好机会,就会前途无量。而我还是副科长一个,前途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丝希望,只能是破罐子破摔了。你们包局长跟我们局长也不一样。包局长毕竟把你推上去了,他对你是有大恩的,现在也正需要你给他当好助手,你跟他搞好关系,既是一种感恩之举,也是为了自身今后更大的发展。而我们局长呢,却处处排挤我,打压我,我总不能把热脸往他的冷屁股上去贴吧?” 田晓堂说:“你们局长干吗要跟你过不去?这事你以前也不是没跟我说过,可我始终没弄太明白。” 刘向来说:“一言难尽。今天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吧。我说你要抓紧与包云河搞好关系,还有一层意思。你和唐生虎的关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包云河目前尚蒙在鼓里,他还在观察。一旦他发现了实情,对你的态度说不定还会改变,这于你很不利。所以你必须在包云河觉察实情之前,就成为让他信得过的人。只要你成了包云河的人,和唐生虎的关系到底如何就没那么重要了。” 田晓堂大为折服,说道:“老兄高见啊。只是,能不能和包云河处好关系,我心里哪有底?” 刘向来说:“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你记住一句话吧:在领导面前,你少动脑子,多用手脚。” 田晓堂把刘向来的话品味了一番,笑道:“要做到这一点,又谈何容易。” 酒能乱性 为了尽快拿出“洁净工程”第一期规划方案,田晓堂干脆长住戊兆,每天和钟林他们一道下去。陈春方见田晓堂天天下村,不安排个人陪同说不过去,就派姜珊去陪他。田晓堂却不让姜珊作陪,对她说:“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别因为我而耽误了你们县局的工作,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姜珊嘻笑道:“眼下我们县局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陪田局长在我县指导工作。你不让我陪着去,那才是耽误了我们的工作呢。” 田晓堂也笑了:“我说不过你,但我真是觉得没必要,这并不是客气话。如果我在这里待个十天半月,你天天从早到晚地陪着我,那该耽误你们多少事儿啊,不行不行。这事你不能光听陈局长的,还得听我的,毕竟我还是你和陈局长的上级,在这件事上我就独断专行一回。” 姜珊狡黠地一笑,说:“对不起,田局长。你是我的上级领导不假,但你毕竟不是我的直接领导。我还得先听直接领导的话,先服从直接领导的安排。再说,我跟你到村里去,不光是为了陪同你,我还存了点私心,想借机去现场学点东西,长点见识。这种学习机会可不多啊。” 田晓堂没想到这个姜珊还这么能言善辩,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姜珊又说:“撇开你的领导身份不讲,我们还是师兄妹呢。师兄到师妹地面上来了,师妹陪一陪师兄,尽一尽地主之谊,这总可以吧?” 姜珊一提师兄师妹,田晓堂就莫名地软了下来,也就不再坚持。 姜珊坐上甘来生开着的别克车,显得有几分扬扬得意。田晓堂把她的神态看在眼里,觉得她真是未脱孩子气。 途中,姜珊问起规划方案,田晓堂不想和她说太多。按惯例,这项工程的规划方案由市局负责制订,主导权在市局,县局只是配合,而工程的组织实施则交由县局具体操作。眼下,规划方案初稿都没拿出来,再说包云河的意见与他的想法出入又很大,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对她介绍。但后来田晓堂突然灵机一动,又主动对姜珊说:“我们目前初步形成了两套规划方案。方案一是以公路沿线这排民房为主体,打破镇村界线,成带状推进,形成一条细长的整治带。方案二是选定沿公路的两到三个村,成块状整村纵深推进,分村各个击破。这两套方案各有利弊,我们一时也分不出个高下来。你是本地人,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姜珊谦虚道:“这事挺专业的,我哪说得好!” 田晓堂说:“随便说说嘛。凭你的直觉,你认为哪套方案更合适?” 姜珊沉吟了片刻,才说:“我个人觉得,按方案一建成后视觉效果可能更好些,也更容易凸显政绩,引起关注,但问题是这排民房涉及三个乡镇十二个村,组织施工的难度较大,而且这个整治带也拉得过长,会导致施工成本增加。方案二呢,倒是更科学合理一些,更利于降低成本,也更利于这项工程逐年有序地推进。” 田晓堂略作沉思,道:“你说得挺有道理的。这么说你是赞成方案二啰?” 姜珊点头道:“当然是方案二。恕我直言,你这方案一是站在领导的角度考虑的,只图好看,不管实用,也没讲成本。方案二才是站在群众的角度考虑的,比方案一实在多了,可操作性也强一些。” 田晓堂故意皱着眉头问:“方案一难道就一无是处吗?” 姜珊说:“也不能说一无是处。在某些领导看来,方案一只怕更对他胃口,但老百姓绝不会买账。真是奇怪了,你们怎么同时弄出了这两套大相径庭的方案呢?方案一说直白点,就像报纸上说的,是搞路边工程、形象工程、政绩工程,搞形式主义、花架子,老百姓会骂娘的。” 田晓堂心头不由一震,半晌再也无语。他刚才故意对姜珊说已形成了两套方案,把包云河的意见说成是方案一,把自己的想法说成是方案二,想试探一下她对这两套方案的态度。姜珊一口咬定方案二胜过方案一,对方案一还颇有微词,让田晓堂暗暗高兴。包云河对他提出方案一之后,尽管声称这样做是为了尽快提升“洁净工程”的社会关注度,为今后争取上级更多后续资金创造条件,但田晓堂心里明白,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并不是太站得住脚。包云河只怕是要借“洁净工程”为自己打造政绩,捞取政治资本。什么要尽快动工建设呀,什么要形成一条沿路风景带呀,什么要坚持高标准施工呀,其实都不过是为了早出政绩、快出政绩,让政绩更漂亮好看,更鲜艳夺目。包云河刚上台,背后又靠着唐生虎,不趁早弄点政绩出来,给自己贴点金,给唐生虎增点彩,似乎也说不过去。所以包云河这么急急巴巴地要搞政绩工程,其迫切心情倒也不难理解。只是这样一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田晓堂又想姜珊到底还是嫩了点,竟然直言不讳地说方案一是搞形式主义、花架子。好在她碰上的是他,如果换成了别的领导,说不定就在浑然不觉中一下子把人家得罪了。 田晓堂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其实,我也是倾向于方案二的。只是,别人的脑袋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不可能都和我的想法一致,说不定支持方案一的人也不少。过两天讨论方案时,你会站在方案二这一边吗?” 第10章 姜珊点点头说:“当然。方案一华而不实、好大喜功,跟方案二哪能相提并论!” 田晓堂暗想,如果我告诉你这方案一其实是老包的主意,你还敢这么口无遮拦吗?但姜珊的态度还是让他倍感宽慰。尽管他也知道,姜珊在讨论会上发言不会有多大分量,但如果想说服包云河放弃方案,多一份声援和精神支持也是好的。 田晓堂对钟林和他手下的一帮人督办得很紧。而包云河对规划方案的明确要求,田晓堂却并没有吐露半个字给钟林,也没有跟陈春方通过气。不过在安排调查和测量时,田晓堂把方案一和方案二涉及的村组农户都考虑到了,做好了几手准备,只是没和钟林说破。这样一来,钟林他们的工作量就增加了不少,又要赶时间进度,只得早出晚归,加班加点,弄得特别辛苦。田晓堂有些过意不去,这天晚上就在姜珊安排的工作餐上借花献佛,给钟林他们一个个敬酒,以示慰劳和勉励。在气氛快达到高潮的时候,外出归来的陈春方赶过来了,一进餐厅就给田晓堂连敬了4杯酒,夸张地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紧接着,跟陈春方一道赶来的县局几个科长也纷纷上前敬酒。田晓堂虽然有些酒量,但面对这种轮番轰炸,还是感到招架不住了,就佯装酒已喝醉,摇摇晃晃摸进卫生间,在里面躲了半天,出来后就一把歪倒在餐厅的沙发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任陈春方千呼万唤,再也不肯挪回到餐桌边。 离开餐厅时,陈春方一边叫着“田局长”,一边用力把田晓堂从沙发上扶起来。田晓堂心想现在还不能被他们识破,站起来的身子便使劲一晃,几乎要摔倒,陈春方忙叫姜珊搀住他,把他送往房间去休息,还故意坏笑着说:“田局长啊,我本想趁着这月黑风高,去向你汇报一件重要工作,可你却未能‘酒精考验’……我今天就不汇报,让姜局长直接去跟你汇报得了。”这话田晓堂听得一清二楚,却佯装未听见,没作任何反应,只在心里暗骂陈春方不安好心。倒是姜珊不依不饶了:“陈局长,你大概也灌多了吧。你说什么呀,让我直接去跟田局长汇报,这是什么鬼话?” 田晓堂在姜珊的搀扶下进了宾馆住宿楼,这时早已摆脱了陈春方,田晓堂用不着再装醉耍赖了,可他仍然耷拉着脑袋,一走三摇,一副离开了姜珊的搀扶就会立即扑倒在地的样子。他今晚虽然没有烂醉如泥,但喝下的酒已远远超量,在酒精的刺激下,不仅头昏脑涨,而且还有几分意乱神迷了。这时候,他竟十分留恋姜珊搀扶着自己蹒跚而行的感觉,为此,他打算干脆装醉到底。他感受到了,姜珊是在用心地照顾自己。她身子前倾,两只手用力地拽着他的右臂,每迈几步就要叮嘱他“走慢点,走慢点”,遇到台阶还会轻言细语地提醒他“前面有几步台阶,要小心”,生怕他摔跤跌倒。她和他挨得那么近,她那一头蓬松的秀发不时撩过他的右脸颊,感觉痒乎乎的。他想,如果不是喝多了,鼻子里全是酒气,此时一定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 进了房间,田晓堂直挺挺地仰躺到床上,闭着眼假装睡着了。姜珊却一刻也没闲着,先帮他脱掉鞋袜,将他一双腿搁放好,然后又费了老大的劲,帮他把外套脱下来,将被子盖好。田晓堂心想她忙完这些就该走了,可姜珊却去了卫生间,拿来一块热毛巾,细心地给他擦了一把脸,接着将毛巾搓洗后,又给他擦了双脚。后来,姜珊又用电热水壶烧了一壶开水,在他的不锈钢保温杯里泡了一杯茶,轻轻放到床头柜上。她显然是考虑到他半夜酒醒后需要喝水,所以早早地给他备好了热茶。田晓堂眯着眼睛偷偷看她为自己忙这忙那,见她照料自己那么细致周到,心头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也不见姜珊的人影,田晓堂以为她已经离去了,心里竟有点怅然和失落。可就在这时,他分明听到一种细碎的声音自卫生间里传出来。他不由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往卫生间那儿挪去。只见卫生间的玻璃门紧闭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田晓堂便意识到姜珊并没有走,她还待在卫生间里,心头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偏偏这时卫生间里的动静忽地大了起来,细细一听是哗哗的水声,田晓堂怕姜珊突然从卫生间里钻出来,赶紧躺回床上,继续装睡。可过去了很久,姜珊并没有打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的流水声也没有停下来。田晓堂就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响,热血直往头顶蹿来。他想:姜珊在卫生间里磨蹭了老半天,难道是在洗澡吗? 好一会儿,卫生间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田晓堂顿时觉得躁动难抑,全身上下都不安地颤动起来。他听见她走出卫生间,去开挂衣柜的滑门,像是在里面找什么,然后就窥见她缓缓走了过来。可是,她仍然穿着刚才穿的那身衣服,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换上一身洁白的睡袍。而她手中,竟扫兴地拿着几只衣架。田晓堂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她刚才哪是在洗什么澡,分明是在替他洗衣服嘛!他在卫生间里搁了几件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没来得及洗。她现在拿着衣架走来走去,显然是在查看衣服晾在哪里更合适。 田晓堂有些悻然,干脆把眼皮闭紧,不再去窥探姜珊的举动。可他却没法将耳朵也塞上,就听见姜珊晾完了衣服,脚步窸窣地来到床边,在床头轻悄悄地坐下了。然后,房里又静寂下来,静得他都能听见姜珊的呼吸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姜珊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坐在他的面前。田晓堂好生奇怪,她默默地坐在这儿,究竟想干什么呢?他忍不住将眼皮睁开一条细缝,眼前的情景让他一下子蒙了。只见姜珊正在专注地望着他。 田晓堂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他自是满腹狐疑,虽然他俩攀成了师兄妹,虽然她戏称自己是他的粉丝,可他俩毕竟才认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也没有多少工作以外的交往,她怎么会用这种目光看他呢?田晓堂心里不由画了个硕大的问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姜珊大概将田晓堂瞧够了,才起身飘然离去。姜珊一出门,田晓堂就一跃而起,去卫生间冲了个澡。经热水一泡,他的脑子马上就清醒过来了,神志也恢复了正常。喝过几口姜珊泡的热茶,刚才的一幕幕便清晰地回放在脑海里,他这才感到有些羞愧。都说酒能乱性,看来真是不假呀。刚才因为多喝了几杯,竟然乱了方寸。好在尚未做出什么冒失的举动,不然他的丑可就丢大了。想到姜珊对他敬重有加,他就越发觉得产生那些念头太不应该。 田晓堂意识到,今后和姜珊只怕要有意地疏远一些,不然,走得太近,一不小心陷进去,只怕就难以自拔了。一想到姜珊那深情款款的目光,他就有些后怕。他不知道,如果姜珊当面用这样的目光向他射过来,他能否招架得住,心儿会不会被洞穿! 第11章 只有一把手知道每次开会的水有多深 想为民作主,偏偏屡受阻 翌日上午,在戊兆开了一个小型研讨会,说是征求县里对规划方案的意见,实际上不过是通个气,走个过场,表明一下姿态。 研讨会由田晓堂主持,钟林作主题发言。按田晓堂的要求,在会上抛出了选定两到三个村成块状整村推进的那个方案,也就是田晓堂对姜珊说过的方案二。 参会的除了陈春方、姜珊等县局的人,再就是戊兆县委办和政府办的几个主任科长。主任科长们知道对这种“征求意见”不必太认真,再说他们也没有仔细研究相关问题,很难说出有针对性的见解来,就一致表示赞同。姜珊在发言中,自然投了赞成票,并作了一番深入剖析,让人越发觉得这个方案无懈可击。会议至此气氛相当融洽,田晓堂暗暗松了一口气。 陈春方最后发言。他也肯定了钟林阐述的方案,田晓堂心中暗喜,浑身便松弛开来。陈春方是县局局长,他的意见还是不能忽视的。如果他不支持,那多少还是有点麻烦。陈春方现在不仅表示支持,并且又在姜珊发言的基础上就方案的科学性、可行性充分阐述了一番。只是他越说越言过其实,田晓堂不由警觉起来,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陈春方玩的是欲抑先扬的把戏,说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这个方案当然很好,但是不是最佳方案呢?我看未必。我倒是觉得,在研究方案之初,思路可更加放开一些,不要被某种思维定势所束缚,可以多考虑几种可能性,再进行取舍。”田晓堂明白了,陈春方这是在为下面亮出自己的不同看法找由头、作铺垫。 说了长长的一段废话,陈春方口也说干了,就灌了口茶润了润喉,这才水到渠成地引出自己的真实意图:“我个人也有个想法,自我感觉还是可行的,提出来供大家讨论……” 陈春方提出的“个人想法”,竟然就是田晓堂曾对姜珊说过的方案一,也就是包云河要求田晓堂遵照执行的那个意见。 陈春方话未说完,田晓堂就看见姜珊瞪大眼睛望着自己,那满眼的疑惑他不会读不懂,他想她一定是不明白,陈春方的“个人想法”为何竟和他的方案一惊人地一致。而他自己,也是满腹狐疑:陈春方的“个人想法”,为何竟和包云河的意见如出一辙呢? 他没时间细想这个问题,陈春方抛出了自己的“个人想法”,他不得不敷衍一番,表示将认真考虑。 因为陈春方的节外生枝,研讨会未能达到预期效果。 散会之后,田晓堂再想刚才的疑惑,这才意识到,其实并非陈春方和包云河“英雄所见略同”,无意中想到一块去了,而是陈春方陈述的“个人想法”,本来就是包云河的意见嘛。显然,包云河不仅将自己的意见告诉了他田晓堂,也通过某种方式直接传达给了陈春方。陈春方在研讨会上不便直说“这是包局长钦定的方案”,只好谎称是自己的“个人想法”。 当天下午,陈春方早早地来到田晓堂的房间,说有事汇报。 在窗前的圈椅上坐下后,陈春方笑眯眯地说:“田局长,昨天晚上你喝得不算多嘛,怎么会醉得那么厉害!是不是这些天在戊兆太劳累了,才不胜酒力啊!” 田晓堂明白陈春方怀疑他昨晚是假醉,就故意正话反说:“谁说我喝醉了?我一直不是好好的吗?” 陈春方说:“你酒醉了没有,我不敢肯定,但你心醉了,那可是一定的。” 田晓堂问:“心醉?什么叫心醉呀?” 陈春方说:“人家姜珊同志照顾你可是体贴入微、殷勤周到,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心醉的感觉?” 田晓堂装蒜道:“姜珊同志照顾过我?还有这回事?” 陈春方笑道:“你看你看,才过了一夜就不认账,真是薄情寡义!” 田晓堂一本正经地说:“你趁我烂醉如泥之时,安排个美女部下来照顾我,究竟安的什么心?从实招来。” 陈春方大笑道:“田大局长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 说笑了一阵,陈春方才说:“跟领导开几句玩笑,就此打住。”接着谈正事,他说:“昨晚我跟你说过,有个重要工作要向你汇报,可因为你有了醉意,就没有汇报成。现在看来,昨天跟你汇这个报,还是很有必要的。” 田晓堂顿时警惕起来,问:“到底是什么事呀?” 陈春方却不直接讲,只是问:“钟林拿出的那个方案,你向包局长报告过吗?” 田晓堂暗暗有些不快,自己跟包云河报不报告,还用他陈春方来管吗!田晓堂嘴上还是说得很委婉:“我本来是准备等研讨会开过,吸取大家的意见,进一步完善后再向包局长报告的,所以目前那个方案的具体内容包局长并不清楚。但大致的思路他还是知道的,我曾跟他汇报过。”陈春方急切地问:“那他是什么态度呢?难道他没有给你一个明确的意见?” 陈春方的口气竟然有了咄咄逼人的味道,田晓堂越发恼火。显然,陈春方是见研讨会上田晓堂、钟林撇开包云河的决策,抛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案,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因此十分焦急,又一肚子疑惑,便急着跑来打探内情了。田晓堂忽然明白陈春方说昨晚有个重要的工作要向他汇报是怎么回事了。大概是陈春方担心田晓堂把包云河的意见搞走样了,想在研讨会召开之前先找他摸一下底细。可惜,因田晓堂躲酒装醉,这事未能做成。不想,陈春方担心的事情还真的发生了。田晓堂可以理解陈春方此时的心情,但又觉得陈春方是吃咸萝卜操淡心,而且也太不把他这个市局副局长当回事了,如果再不给陈春方一点颜色瞧瞧,恐怕今后就会骑到自己头上拉屎拉尿了。 田晓堂满面笑容地望着陈春方,不紧不慢地说:“包局长和我怎么商量工作,是市局领导班子内部的事情,也不宜对你公开呀。”他的口气似乎还客气,但说出的话分量却不轻。 陈春方愣住了,可能是没想到田晓堂会拉下脸面,这么软中带硬地教训他。他顿时感到有些尴尬,想辩解几句,多少挽回些面子,可嗫嚅着嘴巴,又不知说什么好。田晓堂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和回旋的余地,接着又道:“我下午还要出去,你若没别的事了,就请回去忙你的去吧。”田晓堂下了逐客令,陈春方哪好再逗留,只得带着满心的懊丧,灰溜溜地走了。 陈春方走后,田晓堂仍然余怒未消。他看不惯陈春方这样的人,对这种人却又无可奈何。他想,陈春方下午只怕会打电话将研讨会上的详情报告给包云河,甚至会在包云河那里告自己的刁状。眼下,他得抓紧时间,尽快见到包云河,做好劝说工作。他觉得包云河还算是一个通情达理的领导,应该不会一意孤行。对于说服包云河,他还是有些信心的。事不宜迟,他立即拿起手机与付全有联系,打听包局长今明两天有没有空。付全有告诉他,包局长下午在市政府开会,明天上午可能到局里办公。田晓堂想了想,便决定今天晚上赶回市里,明天上午去包云河的办公室向他汇报。 而今天下午,田晓堂还想去找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华世达。找他的目的,除了向他汇报规划方案制订的情况,以示对他的尊重以外,田晓堂还想说服华世达支持方案二。包云河不是说已和华世达把意见统一在方案一上了吗,田晓堂就想让华世达改变初衷,站到方案二这边来,再请华世达帮自己去劝劝包云河。华世达的劝说,在包云河那里应该还是有足够影响力的。如果能争取华世达坚定地支持方案二,那么做通包云河的思想工作就有了更大的胜算和把握。 田晓堂直接拨通了华世达的手机,说想过去拜访,华世达很干脆地说:“我下午4点钟还有个协调会,这之前刚好有点空,你现在就过来吧。”田晓堂看了看时间,已经3点多了,忙叫上甘来生,驱车来到县政府大院,不想华世达的办公室已进去了一个人,田晓堂只得先坐在秘书科等候。一刻钟后,那个人从华世达的办公室出来了,田晓堂赶紧钻了进去。 办公室里却不见华世达的人影。田晓堂猜测他大概是进了里面的卫生间,就安心地在沙发上坐下,四处打量起来。田晓堂看见华世达的老板桌后面,并没有按惯例摆放高背真皮转椅,而是搁着一把十分刺眼的普通木椅,先是有点惊讶,但马上就猜到了几分,对华世达的好感不由增进了一层。坐阔大的高背转椅办公,身子只能欠着,其实并不舒服,时间一长就会腰酸背疼,远不如坐一把高矮、大小适中的木椅舒坦、实用。可天下无数的领导却宁愿让身体受委屈,让腰椎、颈椎受折磨,也不想扔下高背转椅。究其原因,不过是高背转椅高大、气派,与领导的身份相称,坐在上面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尊贵感。为了享受这种感觉,为了面子和虚荣,也是出于一种从众心理,领导们才不惜放弃实用性,宁愿让身体受罪。而华世达竟然舍弃了虚荣,就坐着个木椅办公,这可不是哪个领导都能做得到的,田晓堂不由满心敬佩。从这件小事上,田晓堂看出华世达是个很实在的人,也是个有个性的人。田晓堂对争取华世达的支持越发有了信心。 田晓堂往右侧墙上望去,看见那里挂着一副字,写得还有些味道。不由走了过去,只见是这么两句话: 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田晓堂觉得这话好像出自《菜根谭》,劝告人们建功立业要脚踏实地,修养道德莫贪图功利,意思当然是不错的。不过,一个县长的办公室挂这样的字句,却不多见。一般挂的都是些大路货,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如“为人民服务”、“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公生明,廉生威”,即使有点与众不同,也不过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之类。说白了,办公室挂点名言警句,不过是给来人看的,所以越大众化、越常见的越好,免得被人瞎猜疑,乱编排。田晓堂就曾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某局一位副局长和一把手长期不和,这位副局长办公室里挂了一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开始人们没说什么,后来副局长把一把手告倒了,自己一屁股坐到局长位子上,关于这副字的怪话就传开了,说副局长怪不得挂那副字,原来他是宝剑出鞘,磨刀霍霍,要对局长下手。华世达挂这样一副字,好像也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华世达从卫生间出来,见田晓堂两眼盯在那副字上,就笑着说:“几乎每个造访者都会注意这副字,只是能把字认完整,能说清出处的却没几个。” 田晓堂说:“这行草大家都认不全,倒也不奇怪。不过我还是看懂了。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挂这副字?” 田晓堂的心思,华世达哪能看不出来,就回答道:“我挂这副字,其实是给自己看的,是为了告诫自己,并不是为了装点门面,给别人看。为防止别有用心的人说三道四,我故意狂草而就。别人认不出来,自然就说不出什么了。” 田晓堂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心里很是感慨,便说:“原来这字还是你亲笔写的啊,这字写得好,内容更好。你也真是用心良苦啊!” 接下来,两人进入正题。华世达认真地听他介绍了相关情况,又详细询问了几个问题,就表示赞同方案二。对于方案一,华世达却没有多说什么。田晓堂觉得奇怪,包云河早就说已和华世达把意见统一在方案一上了,可听华世达的口气,似乎对方案一并不知情。难道包云河称已和华世达统一了意见,只是随口胡扯? 第12章 田晓堂对华世达诉说了自己的难处,恳请华世达帮忙去做做包云河的工作,华世达满口答应下来,并说:“这个工程关系到我县广大农民群众的切身利益,我有责任协助你们把它抓好。后天我和包局长一道参加一个会,会后我来约他,跟他好好地沟通一下。你就放心吧。”说完,见4点已到,就对田晓堂道了声“对不起”,匆匆走了。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田晓堂大为振奋。上了别克车,却见甘来生一脸苦相。田晓堂知道甘来生是个藏不住事的人,看他这脸色显然是碰上了烦心事。果然,还没开口问,甘来生就说:“田局长,付全有刚才打电话来,说要用这辆车。” 田晓堂问:“他要这车干什么?奥迪呢?” 甘来生说:“他说奥迪去大修了,包局长这两天要坐这辆别克。” 田晓堂十分恼火,说:“局里还有别的车,干吗非得坐这辆别克,付全有又不是不知道这辆车我正在用,添什么乱呀!你别理他。” 甘来生犹犹豫豫地问:“我那个事,您跟包局长讲定了吗?” 田晓堂明白过来,这句话才是甘来生想说的重点。这一段时间一直挺忙,竟把这事给丢在脑后了。田晓堂感到有些内疚,就对甘来生表示,尽快去找包局长,把专职司机的事情落实下来。甘来生这才转忧为喜,打响马达,将车子开出县政府大院。 车子刚驶上街,甘来生就说:“咦,那不是姜局长吗?”田晓堂往车窗外一望,果然在右侧人行道上,看见了姜珊那娇小的身影。田晓堂已不想跟姜珊接触太多,准备叫甘来生把车直接开过去,可还没等他开口,甘来生已摇下了车窗,揿了两声喇叭,把车停靠在路边,招呼姜珊上车。 姜珊坐到副驾驶座上,侧过身来和田晓堂说话,田晓堂这才知道她刚在县政府开过一个短会。简单聊了几句后,田晓堂竟不知往下和她说什么好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在姜珊面前已不像以前那样随便、自在了,就干脆不再说话,车上的空气便显得有些沉闷。 到了宾馆门口,甘来生问:“姜局长,你去哪里?” 姜珊说:“我就在宾馆下车吧。还有个事,要向田局长汇一下报。” 说有工作要汇报,田晓堂就不好拒绝了。进了房间,招呼姜珊坐下,不由想起昨晚的情形,又暗暗觉得羞愧了。姜珊没有觉察出他神态的不自然,开门见山道:“田局长,我都被你们那几个方案搞糊涂了。前几天你告诉我,你们形成了两套方案,可在上午的研讨会上,钟科长只拿出了方案二。更奇怪的是,你们没提起的方案一,最后竟被陈局长说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下午陈局长还一个劲地向我打听你们制订规划方案的情况,问得特别详细,也让人不得不生疑。” 田晓堂沉默良久,想了又想,才拿定主意,对她和盘托出实情。姜珊听完很是意外,说:“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陈局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呢。那你该怎么办呢?” 田晓堂谈了自己的打算。姜珊说:“请华县长去做包局长的工作,我相信他会尽力的。只是,华县长和你的劝说管用吗?包局长肯听吗?” 田晓堂说:“只要把道理讲透,我想他会听的。” 姜珊嘴巴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田晓堂看在眼里,就说:“你还有什么话,就直接道出来呗。” 姜珊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摆摆手,说:“没什么了。” 局长不给副局长汇报的机会 吃过晚饭,田晓堂准备赶回市里。出发前,他掏出手机想给周雨莹打个电话,号码还未拨出去,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一看画屏,“包云河”三个字正在不停地闪烁着。包云河这会儿打电话来干什么?田晓堂有一点发慌。等铃声响过了两遍,才揿下绿键。 “晓堂,你还在戊兆吧?”包云河的声音传来,显得很亲切。 “嗯,我在戊兆。这十多天,我一直都待在这里。” “哦,真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这是我分内的工作嘛。”田晓堂感到有点别扭,包云河居然跟他讲起客气来了。 “规划方案做得怎么样了?快完成了吧?”包云河问道,口气依然是随和的。 田晓堂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听包云河的话意,似乎并不了解上午研讨会的情况。可他怎么会不了解呢?只怕是故意装糊涂,试探田晓堂该怎么向他交代吧。只是在电话里跟他一时哪说得清楚,就含含糊糊道:“已经差不多了。我正打算今晚赶回去,明天上午当面向您汇报。” 包云河却说:“专门跑回来汇报就不必了,再说我明天也抽不开身。你还是抓紧把方案做完吧。上次唐市长来局里检查指导工作,对‘洁净工程’作出了明确指示,眼下市政府政务督查室对这项工作也在督办。我考虑了一下,事不宜迟,就在本周五把规划方案集中审定一下,不知你们来不来得及做准备?” 今天是周一,离周五只有四天了。 田晓堂一时也没想明白包云河这么急着召开审定会用意何在,但觉得早点把规划方案确定下来也未尝不可,就说:“行啊,我们这两天加班加点,完成准备工作应该没问题的。” 包云河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关于第一期工程规划的原则性问题,我曾经跟你专门讨论过。请你把我的意见跟钟林他们讲清楚,免得他们领会不深,搞走了样。” 田晓堂迟疑了一下,才说:“好的,好的。” 通完电话,田晓堂才发觉后背上汗津津的。房里的光线已经暗淡下来,他不想开灯,就坐在一团昏黑中,细细地回想包云河刚才说的话。包云河始终装糊涂,不肯把话说穿,是想给自己留一个机会,让自己主动醒悟,自觉改正“错误”吗?包云河还说什么要把他的意见跟钟林他们讲清楚,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担心和批评钟林,但田晓堂心里哪能不明白,他这是在指桑骂槐、旁敲侧击地提醒、警告自己。包云河这个电话打来,口气看似亲切,并无半句重话,但带给田晓堂的心理压力却比臭骂他一顿更大。还有,包云河这么急着召开审定会,分明是为了早日让方案尘埃落定,以防夜长梦多啊。 尽管心情颇为忐忑,田晓堂却并不甘心因为包云河一个电话就改变立场,不想就这么乖乖地屈从于包云河,而且他对包云河仍然抱有幻想。思忖再三,他决定叫钟林他们把方案一和方案二都弄出来,在审定会召开之前,他还是要当面去向包云河汇一次报,尽力争取,再加上华世达的劝说,看能不能说服包云河改变态度。 如果包云河油盐不进,劝说最终无效,就只有背水一战,将方案一和方案二都在审定会上抛出来了。毕竟,这是田晓堂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而且涉及民生,他决不想轻易就置百姓利益于不顾。 田晓堂想定后,这才打开灯,叫来钟林,告诉他包局长刚才来过电话,决定在本周五召开规划方案审定会。田晓堂说:“上午的研讨会上,我们拿出了一套方案,陈春方又提出了不同想法,最后也没统一下来。我看干脆就弄两套方案吧,按陈春方的想法制订方案一,按我们的思路制订方案二,一并提交审定会去讨论决策。” 钟林听他这么一说,愣怔了片刻,才说:“弄两套方案,有那个必要吗?陈春方的想法,不过是一家之言,可以不加理睬的。” 田晓堂不好对钟林说出真实原委,只得说:“陈春方十分看重自己的想法,会后又跑来找我,要我认真考虑他的建议。我看我们就尊重一下基层的意见,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反正我们也不用怕的。两套方案摆在一起,孰优孰劣不辩自明嘛。” 钟林露出为难的表情,说:“时间这么紧,弄两套方案,来得及吗?”田晓堂知道这还真是个问题,不过他早已想过了,就说:“方案一不用下太大功夫的,简单弄个提纲就行了。”他想方案一只是为了应付包云河,不过是个摆设,是个陪衬。钟林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说:“好吧,我们赶紧去办。”田晓堂有些过意不去,笑道:“要弄两套方案出来,又得害你们加 夜班了!” 钟林淡然说:“这没什么。”脸上的表情却有点不可捉摸。钟林离开后,田晓堂在房里踱来踱去,思前想后,仍觉不踏实,忍不住想给姜珊挂个电话,和她说上几句。可拿出手机,翻到姜珊的号码,正准备揿下绿键,田晓堂却又犹豫起来,最后就叹了一口长气,收起了手机。周四下午,田晓堂一回到市里,就径直去了包云河的办公室。包云河见了田晓堂,说话的语气仍然很亲切。得知为审定会所做的一切准备都已就绪,包云河显得很高兴,连声说:“好,好,好!”田晓堂说:“我今天赶过来,就是想在审定会召开前,先向您汇个报,好让您心中有数。”包云河却摆着手说:“我看就不用了吧。我对你的工作还是放心的。再说,我马上还得赶到市政府那边去,唐市长要召见我哩。” 田晓堂哪肯轻易放弃,仍坚持道:“我还是简单地向您汇个报吧,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的。”此时他内心已焦急万分了。在从戊兆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就在盘算着,和包云河见面后该怎么开口,怎样把话说得委婉些,让包云河能够心悦诚服地接受他的意见。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包云河竟会再一次态度坚决地拒听他的汇报,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包云河的脸色已沉了下来,也不直接回答他,只是看了看表,兀自说:“和唐市长约好了3点钟见面,我该走了。”说罢就站起身来,提起腿往外走。 田晓堂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又很恼火,觉得包云河太不近人情了。在包云河已走到门口时,田晓堂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来。他心里憋着火气,就不管不顾地叫住包云河,说:“包局长,请您稍等片刻,我还有件小事向您请示一下。我的小车司机一直没明确,这段时间都是甘来生跟着我在跑。我想如果您没有意见,就让甘来生给我开车算了。” 包云河略带惊讶地说:“你的司机至今都没定下来?哎呀,这事要怪我,是我疏忽了。”显得有些自责,然后又问,“你觉得那个小甘不错?”田晓堂点了点头。 包云河皱了皱眉,考虑了一番,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好吧,就让小甘跟你跑。” 总算落实了一件事,田晓堂心里感到了些许安慰,但他也明白,包云河虽然答应他了,但答应得并不爽快,有些勉强。 田晓堂回到办公室,泡了一杯热茶,一边喝着一边回想刚才跟包云河的见面。真是太奇怪了,按说,在一项工作提交集体审定前,先跟单位一把手见个面,通个气,这是一道不可缺少的程序,既体现了对一把手的尊重,也便于一把手主导决策、掌控全局。可包云河却一连两次拒听他的汇报,实在有些反常。包云河连汇报都不听,他又哪有机会争取包云河改变态度?华世达那边,也不知跟包云河做过工作没有。就是做了工作,目前看来也没有明显效果。他的如意算盘只怕是落空了,田晓堂感到沮丧至极。目前,只剩下最后的一招,那就是把两套方案都一股脑儿端上审定会。这无疑是个下下之策。可眼下别无良法,也只得这么干了。这么蛮干一回,也许还有点希望;如果放弃这种蛮干,那就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田晓堂正在独自琢磨,王贤荣推门进来了。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田晓堂才注意到王贤荣的脸色不大好,就开玩笑道:“半个月不见,你怎么一脸的憔悴呀。是不是眼下春暖花开,晚上家庭作业做得太刻苦,把身子掏虚了?” 王贤荣唉声叹气地说:“我哪有心思做那个。老婆这段日子一直被我闲置着,都快熬不住了,直骂我不人道哩。” 田晓堂笑了起来,问:“那你是怎么回事?” 第13章 王贤荣这才道出原委:“您是我的老领导,对您说话也不用遮遮掩掩。实不相瞒,我这段时间好不苦闷。自从那个可恶的大黑钟掉下来后,包局长就一直看我不顺眼,对我不冷不热的。我本来是一肚子的委屈,但为了让包局长他老人家消消气,还是写了3000多字的检讨,对自己的问题作了深刻剖析、沉痛反思,当面交给包局长,请求他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可包局长对我的检讨看也不看,就弃之一边。最近几天,包局长对我越发冷落,几乎把我晾起来了,什么事也不给我安排。哪怕是办公室分内的事,是我分管的工作,他也不叫我,而是让付全有去办。您说我这个班上得还有什么劲?我这张不值钱的脸该往哪搁?” 尽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听了王贤荣的诉说,田晓堂仍然吃惊不小。可他又不便就这事随便发表意见,只得抹稀泥道:“包局长还不至于对你那样吧?是不是你太神经过敏了,有些事情也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王贤荣无奈地说:“您不信就算了。其实,我也一直不愿相信包局长会这样对我。我自认为并没有得罪他,他干吗要跟我过不去呢。” 田晓堂不好多说,只得保持沉默。他想,你想不通的问题,我早就想到了,可至今也没弄明白呢。 王贤荣又说:“跟您说这些,并不是向您诉苦,只是让您晓得这些情况,请您帮帮忙,在包局长那儿替我说说好话……” 田晓堂答应道:“你放心,这个忙我会帮的。不过,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太急。” 王贤荣忽然变得忸怩起来,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件事,我一直想跟您说说,可始终开不了口。您做上了局领导,空出了局办主任的岗位,我想……” 田晓堂哪能不明白王贤荣的心思。他想王贤荣到底还嫩了些,跟领导提要求想进步,这很正常嘛,没必要羞羞答答的。但是王贤荣也真可笑,在包云河那里都那么不受待见了,竟还奢望着能得到擢升。这升迁的欲望也太强烈了,就难免昏头昏脑地闹笑话。他忽然明白了王贤荣感到苦闷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担心包云河不肯将局办主任的位子赏给他。田晓堂劝慰道:“其实用不着你开口,我早就想过这事了。可目前包局长对你是这么个态度,还真有些不好办。不过也不要灰心,毕竟事在人为嘛,我想只要努一把力,还是有希望的……你要沉得住气,受得起委屈。我会找合适的时机举荐你的。” 王贤荣顿时眼圈红了,感激道:“真是太感谢了,田局长!” 田晓堂笑道:“我俩之间,哪用客气!”过了片刻,又不经意地问:“这半个月我不在局里,没什么事吧?” 王贤荣会意,凑近他小声说:“出了一件事,李局长和包局长闹了一点小别扭。”田晓堂来了兴趣,又不好表露出来,就不说话,只是含笑望着王贤荣。 王贤荣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郝局长去年搞的那个“三清工程”,还有50万工程款没有拨付下去。50万算不上什么大数目,为什么一直搁着未拨呢?里头自然有些蹊跷。这50万其实是工程追加款,当时是郝局长点了头的,分管大财务工作的李东达也没有异议。那时具体主抓“三清工程”的包云河尽管有不同意见,但郝局长既已答应了,他也不好说个不字。等到后来工程完工,再来拨付这笔追加款时,局里早已物是人非,郝局长离开了人世,包云河则爬上了局长高位。做了局长的包云河却称对这笔追加款不知情,不肯签字。而这笔50万元的追加款实际上是由市局直接拨给某村的。 对一个村子而言,50万就是一笔巨款了。那个村的支书见款子到不了位,就慌了神,急忙跑到局里来找他的一个初中同学疏通关系。而他的这个初中同学不是别人,正是李东达。李东达知道这笔追加款当时郝和包都是同意了的,包云河没有理由不拨付,就带着村支书去找包云河,可好话说尽,包云河就是不松口。李东达心想包云河大概是觉得这钱拨得憋屈,存心要刁难一番,拖延一段时间,就叫村支书先回去,自己再慢慢去做包云河的工作。李东达帮那个村支书倒也尽心尽力,他又单独去找过包云河几次,头两次包云河哼哼哈哈,不肯表态他都忍下了,第三次去包云河依然如故,他再也憋不住了,就和包云河吹胡子瞪眼地吵了一架,硬是逼着包云河签了字。为防止再节外生枝,李东达当天就叫那个村支书来局里把50万领走了。 田晓堂听王贤荣说完,仍然不做声,脸上的表情也难以捉摸。王贤荣本还想发一通议论,但因摸不准田晓堂的态度,只得扫兴地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里。 田晓堂暗想,包云河早就视李东达为眼中钉了,眼下李东达跳出来跟他大吵大闹,他岂能善罢甘休!田晓堂觉得,包云河在这件事上显然输了理,而李东达却俨然成了侠肝义胆的英雄,这事传出去舆情只会对包云河不利!田晓堂有些纳闷,包云河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干这种蠢事呢! 走不走夫人路线?这是个问题 王贤荣走后,田晓堂见下班时间已到,就给周雨莹打了一个电话。周雨莹得知他已回到市里,显得十分欢喜,话音里透着一股兴奋劲儿,忙说下班后就去菜场买些他爱吃的菜,晚上好好做一顿饭。田晓堂开玩笑说:“买那么多好菜干吗,打牙祭呀?” 周雨莹娇嗔道:“想得倒美!谁跟你打牙祭!你一去半个月不见人影,还没忘掉家里有个黄脸婆呀!” 田晓堂说:“好啦好啦。今天就不用老婆大人亲自买菜下厨了,我们去外面吃吧。你在单位等着,我过来接你。” 周雨莹一听自然高兴,连声说:“好的,好的。” 田晓堂在车上告诉甘来生,包云河已同意了专职司机的事,甘来生顿时眉开眼笑,对田晓堂直道感谢。到周雨莹单位接到她后,田晓堂准备再去幼儿园接田童,周雨莹却说:“不用了,田童这些天一直放在他外婆家,他外婆会去接他的。”听说田童放到他外婆家去了,田晓堂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中暗暗有些不快。 在一家湘菜馆吃过晚饭,甘来生把他俩送到住处楼下。两人下车后正欲往楼洞里走,甘来生却叫住他俩,把一个纸袋递了过来。田晓堂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呀?” 甘来生说:“两钵蒸肥肠。刚才小周姐对这道菜赞不绝口,结账时我就要了两钵蒸肥肠,给小周姐打包带回去。” 两人躬身上楼,周雨莹忍不住发起了感慨:“真看不出来,这个愣头愣脑的小甘还挺会来事的。他对你这个做领导的俯首帖耳,对领导的老婆竟也是曲意逢迎。你不说,被人拍着捧着,这份感觉真是好极了!” 田晓堂笑道:“你别小瞧了小甘,他可是跟郝局长做了5年专职司机的,如果没有一点悟性和灵性,只怕早就被撸掉了。他讨好了领导老婆,也等于讨好了领导,甚至比讨好领导还管用。小甘在领导身边多年,自然是深谙此道的。” 周雨莹说:“小甘这回算是白下功夫了,因为他现在跟的这个领导是个例外,根本就不怕老婆。” 田晓堂说:“怎么不怕?怕得要命呢。你指东,我敢往西吗!你说一周只打一回牙祭,我敢奢望有第二回吗!” 打牙祭是他们两口子的暗语。他俩早就用打牙祭来指代夫妻间那点儿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大概是在结婚两年后,他对那事儿还是贪得很,她却早没了新鲜劲,感到有些厌倦了。经常他“性”致勃勃,死皮赖脸地求欢,她却“性”味索然,找种种借口婉拒。眼看着“日报”成了“周二刊”,“周二刊”又演变为“每周一歌”,“每周一歌”最终发展至“半月谈”,田晓堂不由怒火中烧,对她大发牢骚,说自己是“吊着肥肉吃寡饭”、“抱着娇娃做和尚”,又说“做一回爱比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打个牙祭都难”。周雨莹便笑岔了气,也反省自己是做得过分了些,没有考虑他的需要和感受。后来,不知不觉就把“政策”放宽了,心情好时让他来个“周二刊”,心情不大好时也允许“每周一歌”,田晓堂虽然还是不够满意,但也不至于闹饥荒了。也就是从那次他发了火后,“打牙祭”这三个字就变得暧昧起来。他想那事了,就涎着脸对她说,今晚打一回牙祭如何?如果闹别扭了,她就会使出撒手锏,说你再也休想打牙祭! 周雨莹伸出右手往田晓堂腰间捅了一把,亲昵地骂道:“瞧你这德性,就跟馋猫似的!” 田晓堂嬉皮笑脸地说:“馋猫怎么了?我再馋也是只听话的好猫,只吃家食,不打野食!” 周雨莹做了个手势,嗔道:“你若敢打野食,小心我把你这贪吃的家伙,咔嚓剪掉!” 两人一边打情骂俏,一边进了屋。田晓堂一眼就看见餐厅里摆着麻将桌,桌上的麻将横七竖八地摊着,屋子里则凌乱不堪,顿时明白周雨莹为何要把田童放到他外婆家去了。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忍住了,没有把情绪流露在脸上。 小别胜新婚。两人早早地洗了澡,上了床。这天两人的兴致都很高,配合得相当默契,一场恩爱便缠绵而持久。完事后,两人都累得四肢瘫软,却格外心满意足。 田晓堂见时间尚早,就想从床上爬起来,周雨莹却嘟着嘴把他搂得紧紧的,不让他起床。这时,周雨莹的手机铃声响了,她光着身子爬出被窝,伸长手臂去拿梳妆台上的手机。她白花花的屁股就拱在田晓堂眼皮下,田晓堂忍不住伸出手,往那屁股上温柔地拍了一巴掌。 周雨莹躺在被窝里接了电话。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周雨莹只简单地答了声“今天不行,他回来了”,就匆匆挂断了电话,回头来看田晓堂,那眼神竟有几分慌乱。见田晓堂脸上漾着含义不明的笑,就掩饰着说:“你倒挺会趁火打劫的,你笑什么笑?” 田晓堂说:“刚才看见你的光屁股,我想起了一个笑话:有两只苍蝇,一只在餐厅生活,一只在厕所栖身。有一天,这两只苍蝇碰面了,餐厅苍蝇十分同情地对厕所苍蝇说,你整天追腥逐臭,我整天吃香喝辣,你干脆过我这边来吧!不想厕所苍蝇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吃得再好有啥用,光屁屁美女你见过几个?” 周雨莹听罢几乎笑岔了气,说:“这种段子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才编得出来!不过,这个段子倒还算源于生活。现实生活中,像厕所苍蝇一样的男人还真有不少。某地不是有个局长么,他跟多个女性有染,竟然把上床的过程、感受一一记录下来,并认真分析各个女人的身体特点、床上表现,还把每个女人的阴毛收藏一根,你说无聊不无聊?还有个当官的,竟把自己跟人苟合的场面拍下来,下次再跟别的女人胡搞时,还要放以前的录像,他觉得只有一边看着自己以前的生猛形象,一边再干那事才够刺激、够来劲。这些人啊,真是一点廉耻都没有了!” 这个话题不大适合跟老婆讨论,田晓堂就只是说:“厕所偷看女人屁股一类的勾当,只有人类才干得出来,可人类却把屎盆子扣在苍蝇身上,把苍蝇的名声越搞越臭了!” 周雨莹说:“反正苍蝇也不懂得保护名誉权,人类想怎么恶搞它们都行。” 这时,田晓堂突然像是不经意地问:“谁打来的电话?” 周雨莹不由愣了一下,警觉地说:“一个同事呗。” 田晓堂调侃道:“同事?男的还是女的?该不是趁我这半个月不在家,找了个相好吧?我今天突然杀回来,岂不是坏了你们的好事?看来我这段日子也真够走火的,组织上才给了我一顶红帽子,眼下又被你赏了一顶绿帽子!呵呵!” 周雨莹知道他是和自己逗着玩的,嘀咕了一句“你们男人真是无聊”,就坐起来匆匆穿衣服。她怕田晓堂再纠缠那个电话,起了床好躲开他。 第14章 田晓堂却根本不放过她,说:“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刚才打电话来的不会是什么相好,但也绝对不是一般同事,准确地说是你的牌友,对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半个月来,你把田童丢开不管,天天晚上招来牌友,在麻将桌上一泡就是大半宿吧!” 周雨莹知道瞒不过了,只得辩解道:“你一去几个星期不落屋,我一个女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多憋闷啊。找几个熟人来打点小麻将解解闷儿,有什么不可!我们虽说带了点彩,但输赢并不大,跟赌博还沾不上边儿!” 田晓堂从不参与打牌玩钱,他天生就对这个不感兴趣。周雨莹却对麻将有瘾,并且要打就得带彩。田晓堂本不想把周雨莹管得太紧,还是给了她一些切磋麻将技艺的机会。可他慢慢发现,周雨莹和别人不太一样,她的麻将瘾大得很,赌性也相当重,她一上麻将桌就特别投入,别的事情都丢到了脑后,什么老公、儿子、家都不管不顾了,一旦有两天不摸麻将,她就像毒瘾发作一样哈欠连天、烦躁不安。田晓堂感到害怕了,一个女人嗜赌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担心她这样发展下去,将会不可收拾,甚至闯下大祸。他不得不耐心地劝说周雨莹,限制她出去找牌友。在田晓堂的约束下,周雨莹收敛了许多。不想他去戊兆半个月,竟给了周雨莹可乘之机,失去管束的她,居然在家里摆起了麻将桌,天天呼朋引伴,挑灯鏖战。 两人起了床,来到客厅,周雨莹打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田晓堂仍不依不饶,在一旁低声责怪她。尽管他说得还算心平气和,周雨莹仍感到厌烦了,说:“你怎么这样啰唆!跟祥林嫂似的!”田晓堂心想今天也说得够多了,这事还得慢慢来做思想工作,心急也没用,便住了嘴,喝起了茶。 电视节目没什么看头,周雨莹握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换到市台,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画面上是唐生虎在某工地视察,周雨莹才丢开遥控器。田晓堂以为她是想瞻仰一下市长的风采,可她的眼睛并没有盯着荧屏,而是望着他,略带兴奋地说:“看见唐市长,我倒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来。” 田晓堂讶然道:“什么事啊?跟人家市长还有关系!” 周雨莹说:“你不急嘛,听我慢慢道来。我有个同事叫周青,你还记得吗?” 田晓堂一点也想不起来。周雨莹提醒道:“她说话夹着本地方言, 一笑两个酒窝。” 田晓堂说:“是不是前年在南郊游玩时碰上了,然后在一起野炊的那个?” 周雨莹说:“对,对,就是她。” 田晓堂说:“她那口方言难听死了。她跟唐市长有什么关系?” 周雨莹说:“她跟唐市长倒没什么关系,可她跟唐市长的老婆有关系呀。” 田晓堂眼睛瞪大了,问:“那是什么关系呢?老乡?同学?战友?还是亲戚?” 周雨莹说:“她们既是老乡又是同学,而且是很要好的大学同学。” 田晓堂狐疑道:“不对吧。唐市长年近50了,他的老婆应该也有40多岁吧。可你那个同事的年龄大概跟你不相上下,她们两个怎么会成为同学呢?” 周雨莹说:“看来你对唐市长还是了解不多啊。他的原配夫人早就因病过世了,这是续的弦,比他小十多岁呢!据周青讲,因唐市长有要求,这位少夫人与外界接触很少。常去陪她的,就是周青等几个老乡。所以周青跟她的关系,铁得不得了!” 田晓堂说:“你的同事居然是市长老婆的密友,这么大的事以前怎么没听你讲过?” 周雨莹说:“以前我哪晓得?周青过去跟我关系不远不近的,她怎么会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我呀。最近你不在家,我邀周青来家里打了几次麻将,不想她手气特别好,每次都赢钱,一高兴,就对我亲近起来了。有一天,我又叫她来家里玩,她来后在桌前还没坐稳,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跟我说了声对不起,急匆匆地走了。第二天,我问她昨晚是怎么回事,她朝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才把嘴凑到我耳边,悄悄告诉我,她昨晚接到的那个电话是唐市长夫人打来的,她赶过去陪她打麻将去了。” 田晓堂明白过来了,说:“这么说,你这些天在家大打麻将还打对了,如果不是靠这麻将,哪能得到这么重要的信息!” 周雨莹偏着脑袋,一脸得意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田晓堂说:“可你的同事与市长夫人关系再好,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雨莹不满地剜了他一眼,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怎么没有关系,关系大着呢!” 田晓堂说:“莫非,你是想让我通过走夫人路线,来接近唐市长?”他想起刚才上楼时还在取笑甘来生善走夫人路线,可转眼间,自己竟然也碰到这个问题了。 周雨莹说:“你还算不笨。我都仔细想过了,这事不能急,得一步步来。第一步,我先跟周青把关系拉得更近些;第二步,我通过周青去接触唐市长夫人,争取得到她的信任,成为经常陪她打麻将的人选;第三步,我们两人趁唐市长和夫人都在家时前去拜访,第一次拜访成功了,以后再多去走动……” 田晓堂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周雨莹嘴里吐出来的。在他的印象里,周雨莹并不精通此道,也没这么多心机。他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周雨莹,周雨莹看懂了他的眼神,说:“其实,眼前我已经走完了第一步。这些主意都是周青帮我出的。周青还说,你老公30出头就当上了副局长,成了副县级干部,有这么好的基础,再跟领导拉上关系,岂不是如虎添翼!” 田晓堂迟疑片刻,问:“这么做有用吗?” 周雨莹说:“怎么没用!周青那个老公,原在一家小单位做科长,就是通过唐市长夫人跟唐市长吹了枕头风,唐市长又跟有关部门打了招呼,她老公先是提了副职,半年后就做了那个单位的一把手。” 田晓堂说:“一个小单位的头头算不了什么。” 周雨莹说:“人家那个单位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个实权部门,肥得流油。现在做官图什么,不就是图个实惠吗!” 田晓堂陷入了沉思。面对这个难得的机会,说他一点也不动心,那肯定不是实话。事实上,他还真有点跃跃欲试。唐生虎当前已大权在握,几乎把关书记架空,而关书记据说很快就要调往外省,接替关书记的十有八九是唐生虎。也就是说,不久唐生虎就将成为云赭市的最高首长。他随便张一张嘴,说出的话就会被当做“圣旨”;他轻轻跺一跺脚,全市地面上都会有震感。他想让哪个小干部坐直升飞机扶摇而上,那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跟唐生虎拉上了关系,就等于攀上了一棵粗壮健硕的大树,就等于迈上了飞黄腾达的金光大道。包云河不就是靠着唐生虎这个硬后台,才夺得局长宝座,干得风生水起的?从他当前的处境看,包云河一直以为他和唐生虎走得很近,所以才把他推荐上来做副局长,但时间一久难免就会露馅穿帮,那将对他十分不利。 如果他抓住机会把与唐生虎的关系发展到包云河想象的那种程度,就不仅会化解一场危机,而且今后包云河根本不敢小觑他,他这个副局长就当得大气多了。如果与唐生虎的关系再进一层的话,副局长这个舞台对他来说只怕就不够用了,还会有更高的位子,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走出包云河的“掌心”,和包云河平起平坐,甚至乌纱帽比包云河的更大。这绝非虚妄之言。他毕竟比包云河年轻,有着难以估量的发展潜力。对官场上的年轻人来说,年龄就是最大的优势,凭借这个优势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再说,他田晓堂和唐生虎拉关系,还有一定的基础。唐生虎原本就认得他,也算赏识他,曾提出要调他过去做秘书,只怪他当时脑子不开窍,竟然婉言拒绝,白白丢掉了一次扭转命运的良机。虽然秘书未做成,但唐生虎对他的好感应该还存在,立足这个基础再走夫人路线,成功的把握是很大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一点悬念。这么一分析,田晓堂不由热血沸腾,心潮起伏,仿佛一眼看见了未来的光辉灿烂。 可是,等那点兴奋劲一过,头脑稍稍冷静下来,田晓堂又意识到,虽然周雨莹这个想法很好,但他恐怕做不了。他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为了仕途畅达一些,竟然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去巴结领导,他觉得这有违自己做人的原则,甚至还有点无耻和下作。 但转念又想,在官场上要有所作为,不巴结领导,行得通吗?仅凭什么能力、业绩,凭什么群众公认,上级会把好位子赏给你吗?得不到好位子,纵然有凌云壮志,也没有施展身手的平台,一辈子就会庸庸碌碌,你能心甘吗?田晓堂虽然有些书生气,但对所谓潜规则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也并非自视清高,只不过是对那些吹吹拍拍、溜溜舔舔的行径有一种本能的抗拒罢了。 田晓堂心里还在七上八下,犹豫不决,周雨莹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会不赞成自己的“金点子”,她告诉田晓堂,眼下她已在着手下第二步棋,言语间颇为得意。田晓堂却不置可否,没有吱声。他的暧昧不明,让周雨莹很有些不满。 到了晚上10点,准备上床就寝时,田晓堂又挂念起明天上午的审定会来。他没有多想,就拿起手机给钟林打电话。 不想电话打通了,铃声响了半天,对方却无人接听。田晓堂以为钟林已经睡下了,正要挂断信号,手机里却响起了钟林的声音:“田局长,您找我?” 田晓堂说:“也没什么大事。我不过想问一下,那两套方案的材料各打印30份,你都按要求准备好了吧?” 钟林说:“早就准备好了呀。”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田晓堂说:“那好,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上午还要作主题发言呢。” 钟林说:“好的。” 挂了电话,田晓堂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电话打得真是莫名其妙。那些材料上午在戊兆就已准备齐全了,到了晚上他居然还在问人家准备好了没有,岂不是发神经么!他马上又意识到自己问材料不过是找个由头,其实并不是想问什么情况,只是想证实一点什么。证实什么呢?证实钟林那边仍很正常,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的计划没出纰漏。尽管钟林接电话不及时,答话很简短,嗓音很沉闷,让人有点生疑,但总的来说还算正常,田晓堂这才放心了一些。 躺在床上,田晓堂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暗想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什么不好的情况,包云河也不见有异常举动,看来让钟林把两套方案都端上审定会,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阻力和问题了。只要两套方案都能上审定会,自己的方案二胜出还是有希望的。审定会上有众多领导,还有一些专家,包云河一个人是不好左右局势的。这么一想,田晓堂便感觉信心陡增了。心中少了挂碍,这天夜里他睡得还算安稳。 被局长压得心服口服 田晓堂的好梦是被一阵嘹亮的手机铃声惊醒的。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见窗外天色才蒙蒙亮,不免有点诧异:这么早,谁啊?忙拿过手机,一看画屏是姜珊打来的,不由有些慌张,莫名地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信号连通后,只听见姜珊说:“师兄,是我。不好意思,搅了你的美梦了。” 姜珊不喊他田局长,却叫他师兄,田晓堂觉得心头漫过一股热流,暖暖的。他意识到,姜珊一大早打来电话,又直呼他“师兄”,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他不动声色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第15章 姜珊说话的语速明显加快了:“为了赶过来参加审定会,我和陈局长他们早上6点就在县宾馆吃早餐。这会儿我们已吃完,正准备出发去市里。我现在是借上车前的一点机会,躲在卫生间里,偷偷给你打的电话。有个新情况要告诉你,刚才在吃早餐时,陈局长无意中说漏了嘴,说他已做通了钟林的工作,钟林答应只带方案一上审定会。” 田晓堂大惊失色,却又不敢相信,说:“陈春方乱吹牛皮吧?这怎么可能呢?”他想自己昨晚10点钟都还给钟林打过电话,当时并未发觉有什么明显异常啊。 姜珊急促地说:“不管是真是假,你都不能忽视。好了,不多说了,我得去上车了,等会儿再见。”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周雨莹早被他吵醒了,见他收了手机,就侧过头来冲他别有韵致地一笑,阴阳怪气地说:“好哇,你这个副局长真是了不得,一大清早的,就有女人的电话追来了。你该不会说她是来向你汇报工作的吧。什么工作这么重要,还非得天刚亮,你还没起床,就要听她汇报?” 田晓堂正心乱如麻,哪有闲心理睬周雨莹打翻醋瓶子,就说:“你少说风凉话。打电话来的是戊兆的姜局长,她还真是有重要事情。听了她的电话,我快要急疯了。”说完,就去揿手机,给钟林打电话,不想却占线。等了一会儿再拨,竟然还是占线。大清早的钟林跟谁通话呢?田晓堂越发狐疑,对钟林的怒火也越烧越旺。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厚道的家伙,竟然会耍弄他。 田晓堂正在穿衣服,钟林的电话打过来了。田晓堂接通电话,正要问道理,却听见钟林在那头说:“田局长,我知道您有话要对我说。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看不如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来一碗’水饺馆,到那里再细说。”田晓堂觉得他说的也在理,就压住火气,闷着声说:“好吧。” 田晓堂赶到“来一碗”,钟林早已到了。田晓堂这时已冷静多了,见钟林一脸苦相,就没有先开口,等着看钟林怎么跟他解释。 钟林已从田晓堂那看似平静实则暗含愠怒的表情中感受到了压力,一开口就说:“对不起,田局长,真是对不起。” 田晓堂板着脸,不动声色地望着钟林,等他往下说。 钟林垂着头,不敢看田晓堂,低声道:“其实,我一直是支持您的方案二的。当时您叫我为审定会准备两套方案,我还有些抵触情绪,我并不赞成方案一。后来陈春方找了我,劝我支持方案一,我搪塞说这事自己做不了主。陈春方不死心,多次缠着我,跟我软磨硬泡,我始终不松口,陈春方这才说方案一其实是包局长的主意,劝我不要站错队,要我跟包局长保持高度一致,瞒住您,只拿方案一上审定会,千万不要把方案二在会上抛出来。我很反感他这样逼我,可我也猜到陈春方很可能是得了包局长的授意,所以我很紧张,不知该怎么办。前天,包局长竟亲自给我打来电话,含蓄地表明他的态度,要我好自为之。这样一来,我的压力更大了,内心非常矛盾。说实在的,我对那个方案一很反感,可是我哪敢得罪包局长啊。不过,直到这时我都还没拿定主意。不想,昨晚7点钟,包局长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了很多话,这就让我一点退路也没有了。我如果还敢违拗他,那就没法在局里待下去了。” 田晓堂倒抽了一口凉气,难怪包云河两次拒绝听他的汇报,原来包云河对他的企图心知肚明,对他早已不抱希望了,但包云河并没有坐以待毙,早就悄悄在背后做钟林的“策反”工作,采取各种应对措施了。田晓堂想起直到昨晚临睡前,自己对这事都还在盲目乐观,便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可笑,心头不由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悲哀和凄凉。 钟林又说:“可是,我顺从了包局长,又对不住您。我真不想这样,说句良心话,我一直认为您的意见是对的,您提出的方案更科学,老百姓更拥护,我也很钦佩您这种不盲从、不唯上的勇气。但包局长毕竟是一局之长,他把该说的话都跟我说完了,我还从没见他跟一个中层干部这么耐心地谈过话,我再愚钝,也知道他说这些话的分量……其实,昨晚从包局长办公室回去后,我一直就想给您打电话,但又很犹豫,您给我打去电话时,我开始不敢接电话,后来接了电话,仍没敢跟您说出这些实情。晚上折腾了一宿,我终于决定不再瞒您……对不起啊,田局长,还请您理解我的难处。” 田晓堂无言以对。包云河把工作都做到位了,对钟林肯定是既威逼,又利诱,既晓以利害,又封官许愿,钟林不是钢筋铁骨,哪能招架得住?他能怪人家钟林吗?钟林实在也是被逼无奈呀。但他对包云河却不能释怀,觉得包云河的手腕真够阴的。他心里很是愤愤不平,不想就此罢休,决计等会儿开审定会时,抓住自己发言的最后机会,抛出方案二来,让方案二在领导、专家面前亮个相。包云河不让在会上下发方案二的材料,不让钟林陈述方案二,那就由自己来口头推介方案二好了,包云河总不至于当场堵住他的嘴吧,好歹他也是一个副局长,又不是包云河的奴才! 审定会在市中心一家宾馆举行。田晓堂故意拖延时间,他几乎是到会最晚的一个。他按桌签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抬头往会场里扫视了一遍,除了姜珊以外,竟再也没有人来接他的目光,和他对视一下。包云河正忙着和身旁的韩副市长一边比画一边说着什么。华世达面前放着一份材料,正在专注地看着,连头都没抬。钟林则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理睬。陈春方、姜珊只是列席会议,坐在后排。陈春方昂着头仰望着天花板,似乎是有意躲避什么。只有姜珊,当他把视线投过去时,她的目光立即迎了过来,四目相对,田晓堂一下子就读懂了她目光中蕴含的信息,有探询,有劝慰,亦有一丝感伤。面对这善解人意的目光,田晓堂感觉心头舒畅了一些,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像个男人。 会议按议程有序进行着。在包云河主持下,钟林先作主题发言,当然只是陈述了方案一,不过他从头到尾都是照着稿子念,念得结结巴巴、有气无力,没作任何即兴发挥。主题发言结束,接下来就是讨论发言。与会领导和专家一个个对方案一品头论足,有的洋洋洒洒,高谈阔论,有的则寥寥数语,惜字如金。不过所讲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先给予充分肯定,再说点欠缺和不足。反正只有一套方案,没有其他选择,说它行当然是它,说它有一点毛病也无伤大雅,结果仍然还是它。有毛病可以改嘛,没有谁敢说这方案浑身是毛病,无可救药,应该推翻了重来,参会者都不会干这种打人脸面,让人下不来台的蠢事。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人家邀你来参加审定会,就是要你来捧个场,可不是让你来唱反调的。不过,还是有三个人的发言有点出人意料。这其中一个就是华世达,他只说了一句“我尊重在座各位领导和专家的意见”,就不肯再多言。再就是云赭某学院的两位教授,他们说了一些质疑的公道话,不过却也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在大家发言的过程中,包云河始终笑容满面,气定神闲,哪怕是那两位教授说得有点过,听起来不大舒服,包云河仍然平静如常,听得还是那么认真。 听着参会者的发言,看着包云河的脸色,田晓堂的心情越来越低落。这审定会不过是认认真真搞的个形式,热热闹闹走的个过场,最终的结果是毫无悬念的。包云河在会场上那么从容,那么沉着,说明包云河对这次审定胸有成竹,认为自己是志在必得、稳操胜券。他田晓堂自作聪明地耍些小花招,使些小计谋,老谋深算、洞若观火的包云河能识不破吗?他自以为是,不听包云河的招呼,坚持自己的主张,可他犟得过老包吗?人家是大腿,他只是胳膊,拧得过吗?他真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小瞧包云河的本事了。人家革命生涯几十年,什么样的风浪没有经历过?更可笑的是,明知大势已去,为发泄不满,竟然还要硬撑着把方案二抖出来。这样做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把包云河得罪得更彻底,让自己更加被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田晓堂这么寻思着,心情越发沮丧、郁闷。 讨论发言持续到上午11点钟时,正好坐在田晓堂身旁的一位专家把不痛不痒的话讲完。田晓堂准备接着也说几句,这时他已心灰意冷了,决计只说一点套话算了。毕竟他是制订这个规划方案的责任领导,若一言不发,总不大好。不想包云河朝他摆摆手,又同一旁的韩副市长耳语了几句,就面向大家大声说:“韩市长等会儿还要出席另外一个活动,我看讨论发言就进行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发言的同志若有新的意见,会后再和我们交换。下面,让我们欢迎韩市长作重要讲话!”会场上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就在这片掌声中,田晓堂一下子对包云河彻底服了气,觉得自己远不是人家的对手,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他还以为包云河堵不了自己的嘴,可人家略施小计,不露一点痕迹,就正大光明地剥夺了他开口的权利,还让他不敢有一丝抱怨。他在开会前还准备最后博一博,可万万没想到,包云河考虑问题滴水不漏,早就防了一手,根本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机会。 审定会结束后,一连几天,田晓堂上了班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文件,上上网。他跟谁都不联系,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而跟他主动联系的也只有姜珊,她给他发来短信,安慰他:“别把这事憋在心里,你已经为百姓利益尽力了!” 田晓堂有些感动,回道:“谢谢!只是事未办好,总觉遗憾。” 姜珊在短信中说:“这世上憾事太多,哪能一一挂念在心,若能一切随他去,便是世间自在人。” 田晓堂觉得这话还颇有意趣,品味了一番,回道:“我本俗人,难得自在呀!” 姜珊又说:“你虽败犹荣,师妹深感钦佩!” 片刻过后,姜珊又发来一条:“其实,从晓得方案一幕后推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注定要失败!” 田晓堂很吃惊,问:“此话怎讲?” 姜珊说:“你在办公室吗?我们通过qq聊吧。” 连上qq后,姜珊写道:“你斗不过包局长的。他是个很强势、很霸道的人。我听别人讲,他早年在戊兆工作时,曾被一些老百姓称为‘包霸天’。起因是戊兆曾有一个流氓团伙,为头的人自称‘兰霸天’,无恶不作,犯下数起命案,却一直逍遥法外。包那年做了分管政法工作的副县长,看到举报信后拍案而起,顶着种种压力,将‘兰霸天’一伙捉拿归案,后‘兰霸天’被判死刑,包因此被受害群众誉为‘包青天’。不想接下来包牵头主抓旧城改造,在拆迁问题上态度强硬,搞‘通不通,三分钟’,引起拆迁户的强烈不满,他们去找县委书记告状,竟然说‘才毙了兰霸天,又冒出个包霸天’!” 田晓堂说:“包的作风不至于如此不堪吧?这些老百姓也真有意思,竟然猫鼠不辨,敌我不分,把包和兰相提并论。不过,包在市局这些年,口碑一直不算差!” 姜珊说:“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什么位子说什么话。霸道是要有资本的,他做有职无权的副局长时,腰杆子不硬,只得‘缓称霸’。现在做了一把手,不用再夹着尾巴,野性就显露出来了,想不霸道也难!” 田晓堂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心里就有几分感慨,又问她:“既然你早就知道我逃不脱失败的结局,当初为何不及时提醒我、阻止我?” 姜珊说:“我清楚,我拦不住你。你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再说,我也想看看,你和包局长是怎么斗智斗勇的。呵呵!” 田晓堂说:“你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话了。” 姜珊辩解道:“不是。我是用一种赞赏的眼光在看待你的悲壮之举。我心底其实还是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奇迹会发生在师兄身上啊!”田晓堂心里又潮起一阵感动,回道:“感谢师妹理解、支持!”他本想还发一句“知我者,师妹也”,字都敲上去了,忽然又觉得肉麻了些,就动手删去了。 第16章 纪委来了,局长不见了 想和领导叫板,不能这么个叫法 田晓堂在办公室闲待了一个星期,哪儿也没有去,不过他的耳朵还算灵通,通过姜珊和王贤荣,他知道钟林已在戊兆做方案一的细化工作,也知道包云河明确提出“洁净工程”在半个月后要正式动工。他深知,自己不可能一直在办公室躲下去。尽管心中憋屈,但他毕竟是位副县级领导,大局意识还不得不讲,该他抓的工作也不能甩手不管。只是,陈春方不主动来跟他联系一下,不给他一个台阶下,他还真不好意思贸然跑到戊兆去。 周六下午,陈春方总算打来了电话,称自己在市区,邀他晚上一起吃个饭,田晓堂假意推辞了一番,就答应了。其实,他既想见到陈春方,但内心对见陈春方又有些排斥。想见,是为了面子过得去;不想见,是为了内心安宁。他想,“官身不自由”这话说得一点没错。人在官场,每天要见不想见的人,说不想说的话,做不想做的事,这很无奈,却又是一种常态。 田晓堂如约来到“黄玫瑰”娱乐城。陈春方把他迎进一楼包厢,等他咝咝地呷了两口热茶,才满脸堆笑地说道:“田局长,真是对不起,本周我们县里搞个什么比点观摩活动,天天在乡下东颠西跑,走马观花,累得腰弓背驼,骨头散架,也抽不出时间来向你汇个报,还请体谅!”田晓堂觉得陈春方真够滑稽的,这话哪经得起推敲,陈春方即便是忙得脚不沾地,给他打个电话的几分钟难道也挤不出来?陈春方只是一周没给他联系汇报,居然就要道歉,可陈春方前些时上蹿下跳,通风报信,拉拢劝诱,帮着包云河和他争来斗去,让他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了泡影,陈春方为什么不向他道声歉呢?这岂不是避重就轻!不过,话又说回来,陈春方帮包云河都是在暗处,他没抓住任何把柄,陈春方当然只会装糊涂,哪会不打自招地向他道哪门子歉呢!再说,不管今天陈春方是为何事道歉,也不管说的是不是实话,毕竟已向他说了声“对不起”,也算低了架子,他也就没有必要得理不饶人,老和人家过不去。今后和陈春方还要长期打交道的,关系老僵着也不是个事。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却也是需要维持的。 田晓堂说:“我能理解,基层工作头绪多,事情杂,难免分身无术。我这个星期也挺忙的,就没有安排去戊兆,也没有跟你联系。” 两人其实都知道对方的话说得言不由衷,但两人又明白,至此他俩算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和解。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喝酒时的气氛就融洽多了。陈春方见田晓堂态度还算友好,就放下心来,酒便喝得比较畅快。田晓堂不愿和陈春方多搭腔,只顾低头喝闷酒,慢慢竟也喝多了。两人都有醉意的时候,陈春方卷着舌头,说话就放开了:“田局长,论职务,你是我的领导;论年龄,你还是我的小老弟。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不叫你田局长,而是斗胆叫你一声田老弟,你肯认我这个老大哥吗?” 田晓堂不晓得陈春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陈春方“嗞”的一声啜了一大口酒,说:“田老弟呀,我比你痴长几岁,在这行政上也混了二十多年,接触的人、经历的事也不少了。说句推心置腹的话,你这次弄这个规划方案,让我真是看不太懂呀。” 田晓堂望着陈春方,默然无语。他知道陈春方酒后话特别多,倾吐的欲望格外强烈,就等着陈春方往下说。 陈春方接着道:“我知道,你之所以力挺方案二,是你认为方案二更科学合理,更有利于节约成本,一句话,更符合群众利益。在你眼里,方案一是搞花架子,只会方便领导捞政绩。我承认,你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恕我借酒盖脸,直言不讳,我觉得你的看法还是很片面,显得目光短浅了些。现在大家之所以喜欢弄政绩工程,还不是因为上面喜好这个,可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世风如此,谁又能免俗?按方案一施工建设,可以赢得更大的眼球效应,让市县的领导捞取更大的政治资本,这一点你是清楚的。但方案一还有一个好处,你并不一定知道,即便知道也可能不以为然。那就是按方案一实施后,可以让省厅领导看了更高兴、更满意,省厅领导心情爽了,金口一开,大笔一挥,第二期、第三期工程就会给戊兆下拨更多的项目资金,甚至会成倍地增长。如此说来,方案一岂不是更有利于维护戊兆群众的利益?方案二固然能够方便施工,节约几个成本,但节省的那几个小钱,和方案一可能争取到的新增数百万、数千万资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方案一、方案二究竟孰优孰劣,应该不难掂量吧?” 田晓堂不由得暗暗吃惊,陈春方所讲的道理,包云河并不是没有对他提过,但把这个道理这么充分地加以阐述和剖析,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原以为,陈春方卖力地帮包云河对付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理亏,有些发虚的。他没想到,陈春方那么做竟然还有充足的“理论依据”,认为自己做得理直气壮。那么,是谁错了呢?是他吗?这真是太有意思了。陈春方振振有词地为方案一辩护,田晓堂凭直觉认为这不过是诡辩,但真要他来反驳陈春方,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陈春方借着酒劲,又说:“现在人们都对政绩工程深恶痛绝,是因为某些政绩工程完全置群众利益于不顾。方案一却不一样,如果说它也算政绩工程的话,那它在为领导赢得政绩的同时,也为老百姓带来了更大的利益。可谓是‘领导得政绩,群众得实惠’,两全其美,各得其所,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田晓堂意识到,以前真是小看陈春方了。陈春方脑子一点儿也不笨,比他想象的聪明多了。不过又想,陈春方善于经营关系,擅长溜须拍马,得到了几任市局局长的信任,如果脑子太笨,哪能做到这一步?拍马屁、抬轿子的学问大着呢,也是需要高智商的呀。田晓堂突然也意识到,陈春方的一番话即使是诡辩,也不能说一点儿道理也没有。他被搞糊涂了,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这些日子,为了把方案二推出来,他操碎了心,也伤透了心,可现在回过头看,却发现这一切竟然意义不大,这让他怎么能接受啊! 喝完酒,又饮过漱口茶,陈春方爽快地说:“今天我就陪田局长尽兴放松一回,咱们来个喝酒吃饭、唱歌跳舞、桑拿盐浴一条龙。”田晓堂根本没心情留下来“放松”,却又不好生硬地拒绝陈春方,只得跟着陈春方到二楼歌厅去。 田晓堂慢吞吞地爬着楼梯,陈春方见他走得慢,就说:“我先上去安排啊。”田晓堂挥了挥手,陈春方噔噔噔几步就冲到上边去了。 田晓堂走到二楼楼梯口,却意外地看见刘向来站在二楼走廊上打电话。刘向来显然也喝了不少酒,一脸酡然。刘向来打完电话,看见田晓堂,便疾步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田局长今天亲自视察来啦!” 田晓堂说:“不要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的,我刚在一楼吃了饭。” 刘向来还是油腔滑调的:“吃过饭,就该上这二楼唱歌了。领导也是人,也需要放松嘛。哎,你怎么一个人,埋单的家伙呢?如果没人埋单,我来请客好了,机会难得啊,平时想接你这样尊贵的领导都接不来呢。你知道吗,到‘黄玫瑰’来玩可是有讲究的,这里一层楼就是一种娱乐项目,每种项目又有众多花样,从一楼玩到五楼,一般不到凌晨三四点休想回去。有道是:吃饭以后怎么办?歌舞厅里转一转;转完以后怎么办?桑拿浴里涮一涮;涮完以后怎么办?找个小姐按一按;按完以后怎么办?麻将桌上搬一搬。”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你还一套一套的,说点正经的吧,你帮我个忙,我这会儿就想躲开那个埋单的家伙呢……” 刘向来说:“行啊行啊,我也想离开我那几个客人,正愁找不到由头。你也给我打个掩护,我们算是互帮互助吧。” 正说着,陈春方从服务台那边歪歪斜斜地摸过来了,田晓堂忙把陈、刘两人介绍给对方,然后对陈春方说:“我这位老同学赶过来,有件急事要找我,我看你就忙你的去吧,不用陪我了。” 陈春方显得有些失望,却也只好说:“那好吧,包房我已经订好,你们进去谈吧。账挂在这儿,由我来结。” 田晓堂说:“好的,好的。” 送走陈春方,刘向来把他拉进一间声浪喧天的包房。包房内彩灯闪烁、光线幽暗,田晓堂刚开始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一个男人唱歌的声音似鬼哭狼嚎,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刘向来拉着他往里走,田晓堂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这才发现沙发上东倒西歪地躺着三个男人,每个男人怀里都坐着一个打扮妖冶的女孩。除了一个男人的歌声在声嘶力竭外,其他两个男人都在和怀里的女孩逗弄调笑。田晓堂睁大眼睛看了看,那三个女孩都不过十七八岁。可三个大男人都四十好几了,说他们“怀里抱着下一代”还真是名副其实,一点也没冤枉他们。 挪到沙发跟前,刘向来示意那个唱歌的男人暂停,然后介绍了田晓堂,三个男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怀里的女孩。刘向来说:“田局长找我商量个事,我只得先走一步,失陪了。请大家一定要放下身份,放下地位,只记得自己还是个男人,花心的男人,多情的男人,在这里放开地玩,尽兴地乐,想怎么happy就怎么happy,好不好?单由我来买,大家不用管的。” 退出那个闹哄哄的屋子,两人钻进陈春方订下的包房。待服务生端来水果点心,倒上茶水后,田晓堂问:“刚才那三个家伙是干什么的?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刘向来说:“是市规划局的三个科长。他们一人搂着一个小姐,我怎么好意思当面向你介绍人家。我今天请他们的客,就是想让他们在这里从一楼到五楼玩个遍,玩个痛快的。可我在场他们又碍三碍四,放不开,我就想自己借故先离开,好让他们自个儿放开手脚去玩。正愁找不到由头让自己走得自自然然,不露痕迹,恰好你就来了。” 田晓堂问:“你干吗要请他们?” 刘向来说:“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目前正在做点生意挣钱么。我找规划局,正是为了这个事。” 田晓堂又问:“你做什么大生意啊,还用找规划局?” 刘向来说:“事情刚刚起步,我本不想对任何人说,但你不是别人,不妨向你透露一二。我帮一位浙江的宋老板在云赭市做房地产开发,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替他疏通一些关系,在他公司里拿点酬劳。” 田晓堂说:“真想不到啊,你都快成生意人了。也许,你在官场难得得意,在生意场上却能如鱼得水呢。”正聊着,包房的门突然推开了,五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袅袅地鱼贯而入,在两人面前站成一排,对他俩娇滴滴地打招呼:“先生晚上好。” 这五个女孩全都个子高挑,容貌姣好,靓丽可人,让田晓堂看了也难免怦然心动。他知道她们站在这儿是让他俩挑选的,可他并没有叫小姐呀,就问:“谁安排你们来的?我们正在谈事情,不想被人打搅呢。” 为首的女孩笑道:“是陈先生刚才吩咐过的。如果你们要谈事情,我们不妨先出去,待会儿你们谈完了,也谈累了,我们再过来帮你们放松心情,好不好?” 田晓堂敷衍着连声称好,把她们打发走了。刘向来显得有些愤愤不平,说:“这年头,好白菜都叫猪拱了,好好的女孩子都进了娱乐城、夜总会,被臭男人糟蹋了!他妈的,真是暴殄天物啊!” 田晓堂却说起了正题:“今天凑巧碰上你,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 刘向来叫起来:“你还真的有事啊。” 田晓堂就把起草、审定规划方案的前前后后说给刘向来听了,又把陈春方刚才和他喝酒时说的一番话也告诉了刘向来。 田晓堂说:“这事弄得我压力不小。我曾经很自信,认为自己的固执和坚守是有道理的。但近两天来,特别是刚才听了陈春方的一席话,我产生了动摇。我开始感到怀疑了:莫非自己真的做得不对?我那些努力和抗争,是滑稽可笑的?” 刘向来呷着清茶,微眯着眼,似在沉思。良久,刘向来才说:“照我看来,你一开始就错了。不管这事本身是对是错,不管方案一、方案二孰优孰劣,反正你是错定了。你不听包云河的招呼,对他阳奉阴违,跟他对着干,这就注定错了。” 田晓堂不以为然,说:“你这样讲,我可不敢认同。” 第17章 刘向来轻叹一声,说:“你还记得吗?上次见面,分手时我送给你一句话:在领导面前,你少动脑子,多用手脚。现在看来,你并没有悟透其中的深意啊。这句话实际上是说,在领导面前,你不用显得自己多有思想和主见,不要自以为是,卖弄聪明,你只需听从领导的大脑袋里冒出来的高见就行了,一切主意自有领导定夺;而你作为下属,只是动动手脚,跑到领导那里去接受他的指示,跑到下面将领导的指示一一贯彻落实。如果你认为自己那个脑袋不是花岗岩,甚至比领导的脑袋还聪明,按捺不住要跟领导叫叫板,那你就要得罪领导了,就玩不下去了。你看看,你现在不就是落到这步田地了吗?” 田晓堂辩解道:“我哪想跟领导叫板呀,更不想得罪领导,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百姓真正有利的,想劝说领导,把领导争取过来。” 刘向来摇着头说:“你这真是书生之见!任何一项决策,正确与否,哪有绝对标准?其实出台每个决策,都要站在多种角度进行综合考量,而不仅仅只考虑群众利益。你认为方案二才维护了群众利益,所以才是最好的,这十分可笑。陈春方的那些看法,也不能说完全站不住脚啊。再说,对领导不能劝说、争取,只能服从,无条件地服从,你不服从,就是跟领导叫板,就必然要得罪领导。按你刚才说的,你是心系群众,为民谋利,才不幸得罪了领导。其实,领导是得罪不起的,而群众得罪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群众是虚的,是个模糊的群体概念,你替他们奋不顾身谋取利益,他们也无从得知,更不会来感谢你一声。而你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并不一定知情,更不会来找你讨说法、问道理,影响不到你个人的前途和进步。而领导呢,却是实的,是具体的手握重权的人,你的命运和乌纱帽就攥在他手里呢。你得罪他一阵子,他就可能影响你一辈子。在这方面,我可是有着血的教训啊!” 田晓堂默默听着,没有做声,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刘向来继续说:“我记得上次也跟你说过,在一个单位生存,最重要的是搞定一把手。现在看来,你对自己和一把手的关系还是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你大概以为,包云河是一把手,你是副职,开会票决什么你俩都同样有一票,在班子内你们是平等的,你这种认识是十分幼稚的。我老家有位村支书,他不懂什么叫‘坚持党的一元化领导’,就把这句话按自己朴素的理解,说成‘坚持党的一人化领导’。其实,这位村支书说的一点没错,现在一些单位不就是一把手在搞‘一人化领导’吗?说起来,一把手与副职只隔半级甚至平级,但权力大小却相差悬殊,地位则简直有主仆之别。对这一点你一定要明察,千万不要在一把手面前把自己当个领导。我看你就是太把自己这个副局长当回事了,才弄得这么被动啊。” 田晓堂震惊不已,他觉得刘向来所言不虚,却又不情愿苟同。 刘向来吃了几块水果,又说:“你落得这步境地,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奇怪的是,包云河明明知道你在阳奉阴违,为什么不当面阻止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装糊涂,只是在背后偷偷做手脚。他完全犯不着这样煞费苦心嘛!” 田晓堂说:“这个疑问,我一直也没弄明白。” 刘向来蹙着眉头,猜测道:“莫非包云河认为你是唐生虎的人,所以投鼠忌器,不敢……可又不太像啊!” 田晓堂说:“我曾考虑过,他这样做,是想给我一个机会,等我翻然醒悟。” 刘向来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我想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包云河虽然反感你不听他的招呼,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很欣赏你这种敢想敢干的锐气和胆量。虽然你冒犯了他,但他对你还是给予了极大的宽容。或者说他内心其实也是矛盾的,所以他没有武断地阻止你。也许,他是想借这个机会来考验你,观察你,看你怎么应对他设下的重重障碍,借此磨一磨你的棱角,给你淬一淬火,也让你吸取些教训……” 田晓堂对刘向来敏锐的洞察力感到吃惊。他想了想,觉得刘向来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但可能性似乎又不太大,他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刘向来却说:“这世上最复杂的是人心,而领导的心思尤为复杂,我们切莫简单地、想当然地以己之心去度领导之腹啊!” 田晓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他忽然想,刘向来心机如此之深,对人情世故如此了然,考虑问题又如此缜密,如果把心性再磨炼一番,把那份傲气再去掉一些,并一心经营仕途的话,在官场上只怕会吃得很开的。 过了几天,田晓堂还在回想那天和刘向来的一番长谈。他对刘向来的一些观点本来是不以为然的,但思来想去,想法又有了些改变,认识到官场无处不在的潜规则正是那样可怕。 潜规则的力量是强大的,某个人根本无法抵挡,更无力改变,只有适者才能生存,否则,就会被孤立起来,甚至淘汰出局。意识到这一点,他就感觉异常痛苦,也十分无奈。 为了排遣心头的郁闷,田晓堂晚上待在家里,就随手翻翻《菜根谭》、《阅微草堂笔记》一类的杂书。这天他再次读到那句警言:“建功立业者,多虚圆之士;偾事失机者,必执拗之人。”联系自己,不禁感慨良多。他想,不怪刘向来说他理想化、书生气,反省自身,他为人做事还真是缺乏一点虚圆灵活。而一味愚顽固执,不知变通,就难免在现实中处处碰壁。或许,只有懂得适当地灵活变通、虚心圆转,才能妥善地处理各种复杂的事情和人际关系。这里面有个“度”的问题,有圆无方的圆滑乖巧,有方无圆的固执死板,都是不足取的。要把握好这个“度”,学问只怕还大得很呢。 读了些书,又思忖再三,田晓堂渐渐冷静下来。他想,不管内心有着怎样的挣扎,对自己作某些调整,对世俗作一点妥协,看来是非做不可的。而眼下,修复自己和包云河的裂痕,抹除两人之间的阴影,已成了当务之急。 田晓堂跑了一趟戊兆,回来就向包云河作了汇报。包云河得知前期各项工作已基本完成,“洁净工程”完全可以按期开工时,显得十分高兴,微笑着说:“这就好,这就好。这些天可把你辛苦了。” 田晓堂说:“这是我分内的工作,谈不上多辛苦。只是我有些事情做得不够好,辜负了您,还请您多多包涵。”他算是含蓄地表达了认错道歉的意思。 包云河自然听懂了他的话,哈哈一笑说:“谁也不是圣贤,哪能保证不出一点儿偏差。知错即改,就是好同志嘛!” 田晓堂顿生感激。包云河今天既没有晾着他,也没有对他说半句责怪的话,看包云河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显然已经原谅了他。田晓堂就觉得心头郁积多日的压力,一下子释放了大半。当心情轻松下来,他忽然又为自己心头冒出的这份感激感到羞愧了。他感激包云河什么呢?他真的认为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儿? 包云河又和他扯了一阵闲话。田晓堂看出来了,包云河今天的表情格外舒展,心情显然是不错的。看着包云河和自己说笑,田晓堂竟从那张脸上找到了一种慈眉善目的感觉。他不由神思恍惚起来,真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因作风粗暴被拆迁户骂作“包霸天”的人,在不久前为对付他的“大逆不道”使出那么老到手段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一脸慈祥的包云河…… 从包云河办公室出来,田晓堂突然想起了一种叫豪猪的动物。据说在寒冷的冬天里,豪猪们需要挤在一起取暖,但各自身上的刺迫使它们一触即分,而御寒的本能又使它们聚到一起,疼痛则使它们再次分开。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它们终于找到了相隔的最佳距离——在最轻的疼痛下得到最大的温暖。 田晓堂想,官场中人的相处艺术,跟豪猪们的生存之道还真有些相似的地方。找到并保持那个不远不近的最佳距离,只怕是十分重要的。 纪委来了,局长跑了? 机关是繁衍流言的温床,往往无风也会起三尺浪。 李东达跟包云河吵的那一架,已过去了老长时间,田晓堂以为没事了,再不会有人提起了。不想一夜之间,这件事又被机关干部们神神秘秘而又兴致勃勃地悬在嘴边了。不过,这回的说法全变了,说那50万元工程追加款原本不应追加,是郝局长和李东达得了村里的好处,才不讲原则,送了这个不小的人情。包云河之所以迟迟不签字,是要抵制这种不正之风。后来那个村支书一气之下,铤而走险,以向纪委揭发相威胁,李东达惊惶失措,狗急跳墙,才和包云河大吵大闹,包云河为了保下李东达,才不得不违心地签字拨款。这种说法一传开,包云河原来因这事造成的负面形象一下子彻底扭转,摇身变成了一个敢于坚持正义和原则、勇于与贪腐行为作斗争的领导干部,而且还是一个心胸豁达、富有人情味的人。这样,包云河既可敬又可亲的高大形象便呼之而出了。而李东达却惨了,从侠肝义胆的英雄跌落成了一个贪污受贿、鲜廉寡耻之徒,若不是包云河高抬贵手,只怕早就进去了。最不幸的是郝局长,人早已化作了轻烟,却因这事又被揪了出来,烙上腐败分子的标签,让人们肆无忌惮地嚼来炒去。 田晓堂对这些流言却将信将疑,觉得其中的破绽不少。他怀疑这种传言的出笼,是包云河在背后进行了操纵。包云河绝不会容忍李东达占据上风,他必然会选取适当的方式反戈一击,却不露一点马脚。俗话说,流言止于智者。如果人们善做智者,那么谁想借流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恐怕不那么容易。可惜,如今人们都做不来智者,他们对流言津津乐道却又懒得去明辨真伪,反倒愿意充当推波助澜、助纣为虐的角色,这样一来一些流言尽管颠倒黑白,却能飞速传播。大家都在谈论,便三人成虎,以讹传讹,谎话成了真理,舆论攻势不断升级,当事人纵然长有一百张嘴,也辩解不清了。田晓堂暗暗观察李东达,发现他这些天眉头紧锁,脸色铁青,走路时脚步疲沓沉重。显然,甚嚣尘上的流言,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田晓堂不由对李东达生出了一些同情,真想找个机会对他说几句宽慰的话。可当他碰上李东达,宽心话已溜到了嘴边,却并没有吐出来。他猛然又意识到,祸从口出,对李东达说话一定要谨慎,不然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流言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原来,马上又出现了更具轰动效应的话题:市纪委进驻到局里来了。市纪委带队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向来曾提起过的那个纪委常委柳凡福。 柳凡福一行来局里的第一天,和局班子成员开了个见面会。柳凡福在会上介绍了情况,板着个脸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调查老郝的一些问题。事实上,外围调查我们早就在做了。现在,调查正在逐步深入,我们认为有必要到局里来,作进一步的核查和深挖。望在座的各位局领导能正确对待我们这次办案,组织全局干部积极支持配合……” 包云河连忙笑着表态:“请柳常委放心,我们一定大力支持你们办案。你们有什么要求,请只管提出来,我们尽力满足。” 柳凡福说:“也没有其他要求,我们纪委下来,可不像组织部那么受人欢迎。组织部给大家发帽子,而我们却是摘帽子的,组织部是喜鹊,我们纪委是啄木鸟,不讨人喜欢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大家放心,我们这次只搞老郝的问题,不扩大范围,请大家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更不要影响到正常工作……” 包云河笑得更加灿烂,说:“你们到局里来办案,充分体现了市纪委对我局工作的高度重视,我们表示最热烈的欢迎。机会难得啊,希望你们在办案的同时,也对我局的各项工作给予指导和监督,督促我们把工作做得更好。” 田晓堂听着两人说话,悄悄观察包云河的表情,他注意到,当柳凡福说办案“不扩大范围”时,包云河脸上的皮肉一下子松弛了许多,笑意竟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李东达,悄然发现李东达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田晓堂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见面会后,包云河将田晓堂叫到办公室,对他交代道:“纪委可得罪不起,我们一定要搞好服务工作,高标准地接待柳常委他们。这事请你负一下责,千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田晓堂答应道:“好吧,我这就去找柳常委。” 田晓堂来到小会议室,柳凡福和他手下几个人正在那里商量工作。田晓堂笑道:“柳常委,包局长安排我来为大家搞服务。你们有哪些事需要我们配合,请只管吩咐。” 柳凡福还是板着脸,说:“你先帮我们弄一份干部花名册,包括局机关全体干部、二级单位和县局的班子成员,把职务和手机号码写上。” 田晓堂连声说好,准备马上就去落实这个事。柳凡福却叫住他,说:“你别急着走,听我把话讲完。我看我们蹲在局里办案不大方便,也会影响你们的工作,不如这样吧,你到宏瑞开几间房,我们去那边办公,吃住都在酒店里。” 第18章 田晓堂有些吃惊,宏瑞大酒店是云赭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一连多日吃住在那里,费用自然不菲。但他又知道,柳常委既已开了口,这事就不容商量,必须照办,便连忙说:“行啊,我现在就去联系。” 市纪委工作组才来两天,田晓堂就得到消息,那个像蚂蟥一样的老林已去宏瑞大酒店,向纪委的同志告了包云河的恶状,一口咬定包云河在“三清工程”中受了贿。老林充当举报人的角色,总让人觉得有些滑稽,不那么可信。可紧接着,又有传言不胫而走,说是纪委工作组核查郝局长在“三清工程”上的有关问题时,还真的牵扯出了包云河。据说,包云河的问题甚至比郝局长还严重。包云河去年具体主抓“三清工程”,说他在其中捞了不少好处,这种怀疑也不是没道理,但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其实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包云河的不寻常表现,却又让人觉得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自从那些传言流出后,包云河脸上一直就没见过太阳,他也懒得下去检查工作了,经常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不知在忙些什么。这天,田晓堂为“洁净工程”启动仪式的事情去向包云河汇报,却不见他在办公室。田晓堂给付全有打电话,付全有不接,又打第二遍还是无人接听,田晓堂便猜测付全有可能是在开车。为安全起见,包云河明确要求付全有开车时不要打电话和接听电话。田晓堂犹豫了一下,只得直接打给包云河。电话马上就通了,包云河问他有什么事情,田晓堂简短地作了汇报,包云河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说:“我这两天有事外出,启动仪式干脆就推迟几天吧。”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田晓堂有点纳闷。包云河前些日子几乎天天催钟林他们的进度,正当一切准备就绪,他却又不着急了。莫非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言,就让包云河乱了方寸,连工作也没心思抓了? 一连几天,包云河连同付全有都没有露面,就像人间蒸发了。机关里一时谣言四起,大家都在悄悄议论包云河的去向,说什么的都有。这天王贤荣送来一份文件给田晓堂看过后,忽然问:“田局长,近两天您跟包局长联系过吗?” 田晓堂抬起头,说:“还是前天和他通过话。怎么啦?” 王贤荣欲言又止,见田晓堂含笑望着自己,才说:“包局长出去好几天,也不知去哪儿了,难怪大家都议论纷纷。” 田晓堂不接他的话茬,只是说:“机关这种风气很不好,大家不琢磨事,却爱瞎琢磨人,不钻研工作,却爱乱谈论领导!” 王贤荣笑道:“关键是机关里人浮于事,闲人太多,大家无事可做,闲得发慌,只有搬弄一下领导的是非,找点乐子,打发无聊的时光。” 田晓堂提醒道:“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还是少说为佳,你都听到了哪些议论?” 王贤荣说:“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我归纳了一下,大致有四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说包局长到省城找唐市长去了,唐市长这些天正在省里住党校,包局长除了找唐市长以外,还去找了省里一些大领导,总之是要设法把事情摆平。第二种说法是说包局长已被双规了,这几天交代了一大堆问题,看来一两年怕是出不来了。第三种说法是说包局长带着付全有已偷越国境,目前正潜逃在外,国际刑警组织都发了通缉令。第四种说法则干脆说包局长自知罪孽深重,已选择了畏罪自杀,以谢国人。这四种说法,一个比一个离奇,一个比一个玄乎!” 田晓堂默然不语。 王贤荣眨了眨眼,不以为然地说:“也不怪大家爱瞎猜,如今那些出了事的官员,哪个平时不像正人君子,可一旦快要暴露了,他们不是滞留不归,就是悄然外逃,不是自尽身亡,就是上下乱咬,种种疯狂的行径,无不让人目瞪口呆啊!” 田晓堂沉下脸来,瞪了王贤荣一眼,低声斥责道:“这种话跟我说说可以,在别人面前千万别瞎讲!我看你迟早要坏在这张臭嘴上!还有,你跟办公室的同志也说一声,提醒大家不要在背后乱谈论领导。”田晓堂心想王贤荣真不够老成,官场险恶,岂能口无遮拦?再说,包云河即便有问题,他就那么容易被扳倒吗? 王贤荣走后,田晓堂又想,包云河虽然老谋深算,不容易扳倒,可凡事都有可能出意外,万一出了意外呢?如果真出了意外,包云河下了野,那么“洁净工程”就有可能翻案改写,方案二就有可能重见天日。田晓堂想到这儿,不由有点按捺不住的兴奋。转念又想,就为了搞好“洁净工程”,竟然巴望着包云河下野,让包云河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这心理是不是有些阴暗和恶毒?自己就那么希望包云河下野吗?不管包云河这个人怎么样,毕竟还是人家主动把他推上了副局长的位子,包云河是有恩于他的呀。他就觉得,自己真不该冒出那个念头来。 一连过去了5天,包云河还是不见人影,机关里越发人心惶惶。 田晓堂表面平静,内心也暗暗开始打鼓,觉得包云河这次只怕真是凶多吉少。 这天下午,田晓堂前脚刚进了办公室,李东达后脚就端着个不锈钢茶杯不紧不慢地跟了进来。田晓堂忙把他迎到沙发上坐下,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在这个敏感时期,李东达主动找上门来,究竟想干什么? 李东达并不急于开口,慢吞吞地喝了四五口茶水,才笑眯眯地说:“田局长,这几天来,机关里可是乱了套啊。包局长都消失四五天了,他给你打过电话吗?” 田晓堂说:“没有啊。他给你打过电话?”他明白自己问的只是一句废话,包云河有可能给班子里其他任何一个成员打电话,唯独就是不会给李东达打电话。 李东达摇摇头说:“没有。你没主动和他联系一下?” 田晓堂说:“还是四天前,为筹备‘洁净工程’启动仪式,我打电话找过他,他当时说有事外出,干脆把启动仪式推迟几天,此后再也没和他联系过。”田晓堂心想,这种时候冒冒失失地给包云河打电话过去,不是自讨没趣,就是自找麻烦。 李东达皱了皱眉,说:“包局长也真是的,出去四五天,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我不放心,倒是打过好多遍付全有的手机,可不是没人接听,就是关机,真是急死人了。说句实话,我现在也有点怀疑了,包局长该不会像外面谣传的那样,真出了什么事吧?” 田晓堂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并不说话,心里暗想,李东达只怕巴不得包云河出事呢! 李东达继续说:“包局长失踪了5天,去向不明,我看我们是不是向市委、市政府报告一声。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没及时报告,可是要负责任的。” 田晓堂在心里暗暗好笑,李东达也太性急了些,包云河只是外出5天,竟然就宣称他已失踪了,还要报告市委、市政府,这岂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田晓堂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只是说:“你是常务副局长,包局长不在,局里的工作就该你来牵头和主持。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报告,你就做主去报告吧。” 李东达笑了笑,却马上改了主意:“干脆再等两天吧。如果再过两天,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再考虑向市里报告的问题。” 李东达一边说话一边喝茶,话说到这里一杯茶水早喝光了,他便在饮水机上续了开水,呷了一口,突然扯到了“洁净工程”上。李东达说:“你和包局长的两套方案之争,我听钟林说起过。我是支持你的方案二的,也支持你和包局长的错误行为作斗争。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田晓堂脑瓜子再笨,也能听出李东达话中的弦外之音。李东达只差说,你田晓堂和包云河的这场明争暗斗,真是大快人心!你和包云河作对,就是向我示好,我会把你视为天然的知己和盟友。李东达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说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恐怕不是无意为之吧?田晓堂不由警觉起来。他想,莫非李东达已通过某种渠道,获知包云河这次真有可能出问题,已在暗暗打算取而代之?这几日李东达根本没有消停过,每天只在局里点个卯,就溜出去了,一去就是小半天,会不会是找哪个领导走门子去了呢?他刚才别有用心地说那番话,是不是在抛橄榄枝呢? 到了晚上,田晓堂真想给包云河打个电话,证实一下包云河目前到底是个什么处境,以求内心踏实一些。可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得放下了电话…… 不想一夜过后,包云河就现身了。 包云河一大早出现在办公楼里,把大家吓了一大跳。不过机关干部们只是迟疑了片刻,就浮着满脸的笑,抢着去跟包云河握手,打招呼,心里却多少有点失望。包云河今天的态度出奇地好,极有耐心地和大家一一握手、答话。他的脸色略显疲惫,但整个人看上去仍是那么威风、从容、自信。包云河的出现,让一切谣言不攻自破。显然,他既没有双规,亦没有潜逃,更没有自杀,他活得好好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就像啥事都没发生过。 不久,柳凡福和他手下的几个人,果然不声不响地撤走了。田晓堂赶紧安排王贤荣去宏瑞大酒店结账。王贤荣回来对田晓堂汇报说,一共结了7万多块钱。 田晓堂很吃惊,说:“他们住了20天,就花去这么多?” 王贤荣笑了笑,说:“我仔细查了账,确实有这么多。” 田晓堂目瞪口呆,久久无语。他很震惊,也有些愤怒,但面对王贤荣,却又不好流露出半点情绪。 过后田晓堂又想,这种事只怕早已司空见惯,他只是少见多怪。这么想着,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从此,就再也没有听到纪委调查包云河的什么风声。包云河这一劫,只怕是躲过去了。不仅对包云河不再作调查,就连郝局长的案子,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了。有人说,郝局长沾了包云河一点光,总算保住了死后的最后一点体面。 一切又正常了,平静了,死水一潭了。那5天人心浮荡、兴奋莫名的日子,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又像根本没发生过。包云河那稳健、张扬、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又一天几遍响彻局办公大楼的楼道。包云河每天又像昔日那样,召集开会,下去检查督办,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忙得像陀螺,却没有一丝疲沓之色,相反显得精力充沛,精神抖擞。倒是李东达,乍一看也觉察不出什么异样,但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他是在强打精神,强作欢颜。 包云河把自身弄“洁净”了,又忙乎起“洁净工程”来了。按包云河的安排,田晓堂这天来到戊兆,为定在第二天举行的“洁净工程”启动仪式作最后的准备。中午,田晓堂接到华世达打来的电话,约他下午见个面。 下午两点多钟,田晓堂赶了过去。 县政府办秘书科的一个小伙子问明他的身份后,把他带进华世达的办公室,泡上茶,说:“华县长在楼上开个碰头会,马上就会下来。他刚才已交代过,请您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 小伙子走后,田晓堂打量着华世达那把再普通不过的小木椅,打量着墙上那幅字,忽然觉得心头有点堵。前些时候,他请华世达帮忙做做包云河的思想工作,华世达满口答应,可华世达究竟做了包云河的工作没有,工作做到了什么程度,华世达一直没有吱声,他至今毫不知情。后来的事实说明,华世达要么根本没做工作,要么做工作没有尽心尽力。为这件事,田晓堂对华世达是有些意见的。 大约等了十来分钟,华世达就下来了。 寒暄一番,又问了几句“洁净工程”启动仪式准备情况,华世达的脸色忽然肃穆起来,看着田晓堂说:“晓堂,我今天要向你表达迟到的歉意。你托付我的事情,我没有办好,真是对不住啊!” 田晓堂有些意外。已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以为华世达早把那件事忘脑后了,没想到华世达今天专门把他约来,是为了当面向他道歉。他说:“那事挺复杂的,哪能怪你呢!” 华世达摇了摇头,说:“当时我跟包局长深入交换过意见,可他根本不听我的劝说。大概是我话说得多了,让他不胜其烦,他最后才说,方案一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最初其实是唐市长提出来的。” 田晓堂暗暗吃惊。唐生虎居然也介入了“洁净工程”,他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方案一真是唐生虎提出来的吗?田晓堂想了想,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包云河信口胡编的。为了某种需要,当领导的时不时撒点谎,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一个领导从不说点假话,那反倒奇怪了。 华世达又说:“包局长搬出了唐市长,我就不好再多说了。说到底,这事的决定权在包局长手里,我只有建议权,劝他也只能适可而止。我不能为了这事和包局长把关系弄僵,弄僵了对戊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所以我尽管有不同想法,审定会上也只能选择沉默。我的难处,希望你能体谅。” 田晓堂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他想,看来华世达还算是个坦诚、实在的人,这些天对华世达显然是有些误会了。 华世达用双手猛搓了一把脸,仰天长叹一声,感慨道:“现在做基层工作,真是难哪!为了顾全大局,照顾好方方面面的关系,我们不得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甚至忍辱负重!说句心里话,有时实在太窝火,真想撂下担子不干了!” 第19章 华世达说这番话时显得很痛苦,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刚才还在真情流露的苦恼男人,转眼间又还原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县长。华世达能摘下“面具”,说出这番话来,让田晓堂很受用,觉得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离开的时候,田晓堂和华世达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手。 局长司机送的1万块钱 翌日上午,“洁净工程”启动仪式顺利举行。包云河、华世达出席启动仪式并剪彩。中午在戊兆宾馆用过餐,又在房间稍事休息,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3点。田晓堂不清楚包云河下午有什么活动安排,就想去包云河的房间请示一下,他正要出门,付全有却按门铃进来了。 付全有脸上堆着厚厚的一层笑,厚得都有些挂不住了,真让人担心那笑会像墙灰一样脱落下来。田晓堂满心的诧异,不明白过去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付全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起来,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一点,让他心理上真没法适应。 付全有说:“包局长已去了大厅,准备马上赶回去呢。”田晓堂说:“好的,我这就下去。”早上他是和包云河一同坐奥迪过来的,现在还得一同坐奥迪回去。田晓堂刚要折回房里去拿皮包,不想付全有早已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从椅子上拎起田晓堂的皮包,就往外走。田晓堂想把皮包接过来,付全有却抓得紧紧的,说:“难得有机会为田局长服一回务,就让我拿着吧。”田晓堂只得作罢,心里越发惊讶:这个付全有,今天该没吃错药吧? 返回途中,包云河情绪很好,充分肯定了田晓堂的工作,说启动仪式组织得相当好,许多细节问题考虑得很周到,整个活动十分圆满。包云河能这么夸奖,田晓堂心里自然很爽,也就说了几句谦虚话。 包云河突然换了话题,说:“关于局领导班子分工,已经拖了很久,再拖下去很不利于工作,也该定下来了!” 包云河这话既像在对田晓堂说,又似在自言自语。田晓堂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包云河又说:“我曾对你说过,今后压在你肩上的担子可能要重一些。我的想法,准备让你分管大财务和局机关,联系办公室。” 田晓堂颇感意外,他没想到包云河真让他分管大财务,这就意味着,他将是副局长中最有实权的一位了。一时间,田晓堂不由对包云河充满了感激,却又不知用什么言语才能把这份感激之情更充分地表达出来,只是忙不迭地说:“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和重视,我一定加倍努力,把您安排的工作做好,决不给您丢脸,更不会给您抹黑!” 包云河一脸严肃,话说得语重心长:“你是班子中最年轻的一位,现在又是担子最重的,希望你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大胆开展工作……” 田晓堂答道:“您放心吧,我会按您的要求去做的。”他寻思着,“担子重”这个说法还真有些意思,不了解内情的人,以为“担子重”就是工作多、事情杂、责任大,就意味着辛苦、劳累、忙碌。可事实上,哪个做领导的都巴不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一些。其实,“担子重”并不一定就要多付出劳动和汗水,却意味着可供支配的权力更大,可供调遣的资源更多,可以获得的实惠更丰厚。说白了,“担子重”从字面理解是吃亏,而实质却只怕是讨好。 包云河扫了田晓堂一眼,正色道:“我提醒你,现在局里形势复杂啊,你得多长个心眼。”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田晓堂明白“形势复杂”是什么意思,尽管包云河不会明说,但他指的分明就是李东达。大财务工作是一块肥肉,过去按惯例一直由常务副局长分管,近些年也就是由李东达把持着。现在包云河却打破惯例,把这块肥肉从李东达嘴里挖出来,塞到他田晓堂手里,还真是需要一定的虎气。这就意味着,李东达的常务副局长,就剩下个空壳了,再无相应的实权。李东达会甘心吗?可不甘心又能怎样?田晓堂又想,包云河之所以一直不把班子分工定下来,显然是因为他还在观察,还在权衡,还在犹豫。现在,他终于看明白了,也就拿定了主意。李东达对他当局长不服气,借那50万工程追加款向他发难,还在背后刮阴风,点鬼火,他也就不用讲什么客气,干脆把李东达的财权给撸掉,狠狠地杀一杀李东达的嚣张气焰,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包云河通过分工削弱李东达的权力,理由倒也充分。可包云河通过分工赐给他田晓堂这么大的权力,又是凭什么呢?自己对包云河并非服服帖帖,为“洁净工程”规划方案的事情曾和包云河暗暗地较过劲,眼下虽然表面上对包云河恭恭敬敬,但那是为了顾全大局所作的妥协,自己心里还是有疙瘩的,这一点精明的包云河哪会不明白!难道,包云河是看在唐生虎的面子上,认为自己是唐生虎的人,不敢怠慢了自己?或者,包云河是看自己年轻,年轻就难免气盛,犯点错误可以原谅,所以网开一面,不计前嫌,还是给了自己充分的宽容?不管怎样,包云河对自己够优待了,如果还不满足,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现在,包云河又像个宽厚的老大哥,在善意地提醒自己、告诫自己,田晓堂忙说:“您提醒得很对,我会注意的。”田晓堂没有提及李东达,更没有含沙射影地指责李东达的不是,以迎合包云河。对别人落井下石,他还不习惯呢。 包云河略微有点失望,忍不住愤愤不平地说:“有些人也真是滑稽之至,我才外出几天,他就上蹿下跳,想把我扳倒,自己爬上来。我包某人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吗?” 田晓堂知道再不表明态度就说不过去了,于是附和道:“他当时找过我,居心叵测地推断您已经失踪了,甚至要向市领导报告。我想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就坚决地制止了他!” 包云河点头表示满意,说:“这人你以后一定要当心!” 这时付全有回了一下头,甩出一句:“在省里那几天,他先后给我打过十多个电话,我知道他是想打探虚实,根本没安好心,所以就故意没理会他,让他去干着急。” 付全有插这么一句,让田晓堂觉得付全有真是被包云河惯坏了,又想包云河今天居然不避开付全有,就在车上谈班子分工这么重要而又机密的事情,显然没把付全有当外人,这一点让他心头更是不快。 包云河又吩咐说:“你安排办公室通知一下大家,明天上午开个局务会,把班子分工宣布一下。” 田晓堂忙说:“好的,我这就给办公室打电话。”明天上午一宣布,就意味着田晓堂财权在握了,虽然他在副局长中居于末位,但实际上他的地位已相当于常务副局长了。田晓堂满心的兴奋,却又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安。 回到市里,付全有先送包云河回了家,然后又送田晓堂。到了院子门口,田晓堂让付全有停车,准备走进去,付全有却坚持要送到楼下。田晓堂只得依了付全有,对付全有今天的殷勤越发狐疑了。 来到楼下,田晓堂下了车,正要和付全有说再见,却见付全有也下了车,并且打开尾箱,拎出一个漂亮的纸袋来。田晓堂不由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付全有说:“时间还早,我上你家去坐坐。”又将手中的纸袋扬了扬,说:“这是我老婆去绍兴旅游带回来的黄酒,请你尝尝。” 田晓堂不好拒绝付全有去家里,也不好不让他带酒上去,毕竟,两瓶黄酒也值不了多少钱,就说:“你这么客气干什么!” 家里冷冷清清,周雨莹还没回来。付全有坐了一会儿,和田晓堂干巴巴地闲聊了几句,见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告辞走了。 田晓堂心想:今天真是太阳打西头出来啊。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暗自琢磨付全有的动机。付全有今天对自己大献殷勤,难道是因为自己分工管局办公室,又手握财权,成了局领导里的实力派,付全有想巴结自己?可不对呀,付全有跟着包云河,有个什么不大不小的事情,直接跟包云河说一声就能办,哪用得着他田晓堂呀。付全有有包云河罩着,田晓堂即使再看他不顺眼,也不敢动他一个小指头啊。那付全有到底想干什么呢?田晓堂百思不解。 周雨莹到了晚上9点才回到家,一进门就把坤包随手丢在沙发上,不住地唉声叹气。田晓堂问她干什么去了,这么迟才回来。田童仍放在他外婆家,周雨莹经常回家很晚,她并不承认自己是去打麻将了,总是说在想办法接近唐市长的年轻夫人。这时听田晓堂这么问,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为了你!” 田晓堂说:“什么为了我,你又去盯唐市长夫人啦?都多长时间了,听你说已去盯了无数次,可至今连人家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这可能吗?你哄三岁小孩呀!” 周雨莹又生气又委屈,撅着嘴不满地说:“你以为要想接近市长夫人,容易吗!人家警惕性高着呢。周青为了我们,可真是没少操心。每次唐市长夫人叫她去打牌,她就让我在单位上守候着。唐市长夫人在宏瑞大酒店包了一个房间,每次打牌都定点在那里。我的单位离宏瑞很近,赶过去方便些。周青不敢冒冒失失把我领过去,那样是要被唐市长夫人拒之门外的。她只能等待机会,等待哪次那几个固定的牌友中有人缺席,或是有人因事中途退场,导致“三缺一”,而唐市长夫人又牌兴正浓,急欲凑够人手,再借机向唐市长夫人介绍我去作陪。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前几次,根本没出现“三缺一”的情况。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有个牌友因小孩突然发高烧,赶回去了,周青这才逮着机会,向唐市长夫人隆重推荐我去补缺。周青反复介绍说我是她的好友,人很正派、可靠,唐市长夫人才打消疑虑,同意我过去。周青打来电话通知我,我急忙兴冲冲地打的赶过去,不想情况竟然瞬息万变,等我赶到时,唐市长夫人已悄然离去了。原来,就在一分钟前,唐市长夫人突然接到唐市长的电话,去了北京的唐市长比原定计划提前一天回来了,唐市长夫人只得撇下牌局,匆匆赶回去陪唐市长。这样,我就扑了个空,只和唐市长夫人擦身而过。你说,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却又意外地失掉了,我能不郁闷吗?” 田晓堂这才知道,周雨莹对于那件事还真是上了心。看来,一个女人要是铁心想干成一件事,还真是没有什么阻挡得了。可他却一直没太把那个事放在心上。他内心是不屑于做那些的。周雨莹坚持要做,他又拿不出坚决的反对态度。在他的潜意识里,只怕还是希望周雨莹能把夫人路线进行到底。他的心态是矛盾的。周雨莹这么操心熬神、想方设法地去接近唐市长夫人,当然都是为了自己好,他还是十分感激的,就劝慰道:“这事的难度看来不小,不行就放弃算了。咱们不靠这个,还不得照样活!” 周雨莹却瞪了他一眼,说:“你说得轻巧。我现在放弃,那以前的努力岂不就白费了。为了办成这个事,我在周青身上已经花了不少银子。不然,人家凭什么帮你办事?如今这世道,干泥巴还能抹得上墙?” 田晓堂暗暗吃惊,没想到周雨莹还挺有心计和手腕的。他想,对于人情世故,女人只怕比男人天生就敏感得多,也精通得多。 为了把周雨莹从烦恼中解脱出来,田晓堂就转移话题说:“你听我说件高兴的事吧。今天下午包局长和我谈了话,说了班子分工的问题。”他把谈话的具体内容告诉了周雨莹。 周雨莹一听自然高兴,嘴上却说:“不过就是分管个财务嘛,你就值得那么乐呵?” 田晓堂说:“财权可是最实在的权力。虽然我分管财务,还要受制于包局长,大事得让包局长拍板,但一般的资金调度、使用包局长不会管那么细,他也管不过来,这些都是我这‘一支笔’说了算,那权力也是炙手可热的。跟你说句实话,凭我现在掌握的权力,已在所有副局长之上,实际上就相当于二把手了。” 周雨莹说:“真没想到,包局长还这么看重你!” 两人聊了一阵,周雨莹去餐厅倒水喝,这才看见放在餐桌边的黄酒,忙问是从哪儿来的。 田晓堂就把今天付全有的异常表现讲给她听了。 周雨莹笑了,说:“这个付全有,马屁倒是拍得挺及时的。他见你掌了大权,立马就黏上来了,动作真是快呀!” 田晓堂说:“我想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周雨莹说:“不过付全有这个马屁拍得不够到位,反而容易得罪人,还不如不拍呢。如今都什么时代了,哪有送礼只送两瓶黄酒的,他也太小瞧你了吧?” 田晓堂想了想,觉得周雨莹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是付全有并非笨人,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得罪人的蠢事来呢?田晓堂就有些疑惑,想去察看那两瓶酒。不想周雨莹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她把纸袋提起来,轻轻放到餐桌上,然后把酒从纸袋中捧出来,再回头去瞧纸袋里面,就尖声叫起来:“嘿,这里还有个信封呢!” 第20章 第四章 (5) 周雨莹拿出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叠百元钞票。掏出来数了数,整整1万。数过后,周雨莹眉开眼笑,说:“刚才错怪人家付全有了,他其实挺会办事的。如果直接给你1万块钱,你碍于面子肯定不会收。但把钱藏在酒袋里,你不会拒绝收下两瓶薄酒,而在收下酒的同时实际上就收下了钱,双方不点破,既照顾了面子,彼此却又心知肚明,送礼的送得顺顺当当,收礼的收得舒舒服服,可谓皆大欢喜。送礼的学问,实在是深奥得很啊!” 田晓堂没接她的话茬,只觉得心头的疑云越积越厚了。付全有今天对他变得殷勤起来,又上门送上两瓶黄酒,已经让他十分吃惊了。而现在,竟然发现付全有真正要送的礼并非黄酒,而是万元大钞,他就越发感到震惊,并且开始担心起来。显然,付全有是有事要求他办,请他关照,而这个事肯定不好办,有一定难度,所以付全有才不惜花血本。田晓堂清醒地意识到,这1万块钱千万不能收。他就对周雨莹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付全有又是个难缠的主儿,我如果拿了他这些钱,还不知他要怎么狮子大开口,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你把钱给我吧,我改天再退给他。” 周雨莹却不干,不以为然地说道:“瞧你这点德性!知道么,如今是当官不收礼,不如回家种山芋;当官不受贿,不如摆摊卖杂碎。只要人家送得心甘情愿,你就收得心安理得,怕什么呢?付全有找你办事,太大的事你也决定不了,不大不小的事你能办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办了算了。再说,付全有一天到晚跟着包局长,他想办什么事包云河肯定要为他做主,而你只要不反对、不阻拦,送个顺水人情就行了,有什么为难的呢!我跟你交个底,为了让周青死心塌地地帮我们的忙,我已在她身上花了七八千了。付全有送的这笔钱,正好拿来补那个空!”田晓堂哪会听她的,他好说歹说,见周雨莹还是不松口,就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从她手中夺过了那个鼓鼓满满的信封。 周雨莹气不过,坐在沙发上数落道:“说起来你还是一个大局的副局长,看着光鲜得很,其实只是徒有虚名,一点实惠也没有。好不容易有人给你送回礼吧,你却嫌钱烫手,不敢收。我们娘儿俩跟着你,半点光也沾不上。你还不如周青的老公呢,人家哪怕只是一个小单位的头头,也比你这个副局长滋润多了……” 田晓堂实在不想听了,就躲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退礼的艺术 分工明确后,田晓堂更忙了。不仅要做的事情不少,而且来找他的人陡然增加了许多。田晓堂出人意料地管起了财权,让下面的人认识到他的来头还真是不小,都一窝蜂地想巴结他,趁早投资感情。再说,田晓堂执掌着实实在在的财权,各个二级单位和县局的头头们为了资金问题难免有求于他,也要急着向他汇报工作、争取支持。这些来找他的人,说得直白点就是奔着权、钱二字来的,对他自是低眉顺眼、毕恭毕敬。他们请他吃饭喝酒、洗脚捶背,对他说尽了乖话、好话、奉承话,最后还会悄悄塞给他一个信封。田晓堂这才更真切地体味到了权力的美妙。不过,他还没有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仍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底线。 对人家奉上的信封,他会暗暗掂量厚度和重量。如果只有千儿八百,实在推辞不掉,他也就笑纳了。千儿八百不是什么大数目,如果还推来推去就显得不随和,让人觉得虚伪,甚至认为他是嫌钱少。如果超过了一千,他是坚决不收的。钱多了就有受贿之嫌,他得为自己把好这个关。不过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可笑:你大钱不敢拿,收点小钱就不算腐败?小钱积少成多,不也是大钱?可他又知道,如果自己连千把块钱都不收,那他就会被视为另类。在不乏污浊的环境里,一个想要一尘不染的人,不仅不会受到欢迎,而且还会被孤立起来。田晓堂只能苦笑,为自己好像懂得了一点虚圆灵活。可内心深处,还是难免有些矛盾和迷茫:他似乎在开窍了,这究竟是成熟的表现呢,还是堕落的开始? 这天是周末,田晓堂没有外出应酬,十分难得地待在家里,周雨莹很高兴,提议一家三口去动物园逛逛。田晓堂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们一家人已好久没出去游玩了。两人就把昨晚从外婆家接回来的田童叫了起来,出门直奔动物园。 动物园里入住了一批新居民,田童看到那些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长颈鹿、鸵鸟、狗熊等动物,显得兴致盎然,格外开心。田童一开心,田晓堂和周雨莹也就觉得很开心了。田晓堂跟在田童和周雨莹后头,在动物园里转来转去,渐渐就感到有点乏味了。看着眼前的各种飞禽走兽,他突然想起昨天刘向来发来的一则动物段子,只是内容记不全了,就拿出手机,将那则段子翻了出来:动物的生活格言:乌龟:遇事先把头缩进去。鹦鹉:领导说啥,咱就说啥。兔子: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狐狸:找个好靠山。蚯蚓:世界上从来不缺少蛋缝,只是缺少发现的眼睛。看罢,田晓堂忍不住悄悄笑了。这些所谓的格言,倒把官场的生存哲学揭示得入木三分。 就在这时,田童在前头高声叫嚷起来,让他赶快过去,一家三口好摸着大象的长鼻子照张相。田晓堂应了一声,赶忙跑到他们娘儿俩身边。他在心里又埋怨起自己来:今天出来是散心的,干吗还要想那些鸟事呢! 转到鸟雀林时,竟意外地碰上了王贤荣一家。田晓堂笑呵呵地说:“这下好了,有人说话了。”就让两个女人引着孩子结伴去游玩,两个男人则偷起了懒,找了个有树荫和石凳的僻静处,坐下来聊天。 王贤荣在田晓堂面前一向说话随便,从来没有什么顾忌。他说:“我刚才在鸟雀林逛了一圈,看到了各种各样的鸟儿,既有喜鹊,也有乌鸦。说起来,喜鹊和乌鸦都属鸟纲鸦科,它们的食谱也大同小异,既吃害虫,也吃谷物果实。可为什么喜鹊讨人喜欢,乌鸦却不受待见呢?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根本原因在于,喜鹊的叫声悦耳,而乌鸦的叫声难听。由此我得到启示,在一个单位生存,最重要的不是做功,而是叫功。领导都爱听好话,如果会说好听的话,让领导这种欲望得到充分满足,自然就会像喜鹊一样得到好待遇。如果只会说些逆耳之言,就难免要像乌鸦一样受尽冷落。所以,那些沉下身子埋头苦干的,往往不如围着领导溜须拍马的……” 田晓堂点点头,若有所悟。他觉得王贤荣说的还有点意思,不过他并不喜欢王贤荣这种愤世嫉俗的口气。他今天本来不想涉及官场是非的,但王贤荣的一番宏论又勾起了他的兴致,就翻出手机上的那则“动物的生活格言”,递给王贤荣“奇文共欣赏”,两人笑过一阵,感慨了一番。 第21章 王贤荣说:“有个羊吃草的故事,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一位乡下老汉到镇上卖羊,顺便去乡政府办事。此羊见了乡政府一块绿油油的草坪,埋头便啃,一位乡干部看见后大怒,一声断喝,老头,你怎么让羊在此吃草?你知道这草多金贵?老汉慌忙举鞭打羊,一边打,一边骂,你以为你是干部呀?走到哪吃到哪!” 田晓堂笑道:“这个故事骂干部吃喝,真是妙不可言!我这里也有个段子,还有点意思。”说着掏出手机翻了几下,轻声念道:“猪找上帝要求投胎做人。帝问曰:耕种?答太苦。曰:做工?答太累。曰:耍猴?答太难。帝问何求?答:能吃能喝还能嫖!帝大惊:狗日的还想当国家干部!” 王贤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说:“如今在民间,干部几乎被妖魔化了,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呢!” 聊了一会儿动物,王贤荣忽然凑近田晓堂,压低嗓音说:“李局长最近又有新动作了。” 田晓堂问:“什么新动作?”他想王贤荣真是好笑,这里四周没有一个人,又不怕哪个偷听,用得着这么神秘兮兮的吗! 王贤荣轻声说:“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李局长最近和市委分管党群的孟副书记攀上了关系,李局长已向孟书记提出来,想兼任局党组副书记,解决正县级。据说,孟副书记已口头答应他了。” 田晓堂噢了几声,不好说什么。自从包云河将财权从李东达手中移交给他后,李东达倒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看起来还算平静。不过田晓堂相信,在这表面的平静下面肯定不会平静。李东达决不会甘心就这样被包云河死捏着,必定会伺机和包云河唱唱对台戏,或者想办法改善一下自身的待遇、地位,甚至干脆提拔交流出去,以示自己并不是吃素的。所以王贤荣说了这个小道消息,他还真有几分信以为真。 王贤荣又说:“田局长,你们局领导班子已分了工,下一步会不会对中层干部进行调整?”王贤荣这话问得有点吞吞吐吐。 田晓堂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是想从侧面打听自己最近有没有提拔为局办主任的可能。王贤荣一说起个人的进步问题,口齿就会结巴起来。田晓堂说:“以前没明确我分管办公室,我不好贸然对包局长提你的事。但现在既已明确,我向包局长提这个建议就名正言顺了。下周我来找个机会和包局长说说。局办主任这个岗位举足轻重,不定下来,会影响全局的工作,我想包局长也会抓紧的。” 王贤荣却轻轻叹了口气,说:“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我有种预感,包局长心目中的局办主任人选,只怕不是我。”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不要因为被包局长多剋了几次,就对自己没了信心。你是做局办主任最合适的人选,目前机关里还没有哪个敢跟你竞争。我个人认为,你做局办主任应该是没有多少悬念的。” 王贤荣说:“感谢您这么看重我!不过,其他领导可不一定这么认为。”田晓堂说:“那你说说看,哪个有跟你竞争这个位子的实力?” 王贤荣苦笑了一下,说:“在有些领导那里,部下怎么做事,有无做事的实力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怎么叫,善不善于吹吹拍拍,会不会讨取他的欢心。我刚才分析过喜鹊和乌鸦了,我想,我只怕是一只不讨人喜欢的乌鸦,根本比不过那些叫得动听的喜鹊。” 田晓堂没想到王贤荣刚才就喜鹊和乌鸦发了一通议论,竟还是特意埋下的一个伏笔。他说:“我们还是就事论事吧,你觉得哪个会是跟你抢位子的喜鹊?” 王贤荣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是付全有。” 田晓堂哑然失笑了,想这个王贤荣真是滑稽、搞笑,就说:“你说别人,我也许还有几分将信将疑。可你说付全有,我认为完全没有可能。付全有不过是个司机,他有何德何能,哪担得起局办主任的重任?我看你呀,是疑心太重,神经太过敏了。” 王贤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但愿我是多疑了。” 田晓堂想,王贤荣说付全有是包云河跟前一只叫得动听的喜鹊,自己是一只光会做不会叫的乌鸦,倒也是客观的。包云河要厚待喜鹊,给喜鹊弄个清闲的职位,并非不可能。只是局办主任是个承办大量具体工作的岗位,需要较高的素质和能力,付全有这只喜鹊哪干得了、吃得消?让一个粗通文墨的司机来做局办主任,包云河还不至于昏聩到这种地步吧! 不过,干不干得了是一回事,付全有想不想干又是另一回事。或许,付全有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还真奢望着能爬上局办主任的位子呢!田晓堂想起付全有对自己态度的大转变,想起他送到家里的1万块钱,忽然一惊:难道,付全有这么巴结自己,真是为了局办主任的位子?不过他马上就加以否定了,觉得这是不大可能的事情。那么,付全有不惜血本巴结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田晓堂实在想不出来。他意识到,得抓紧时间把那1万块钱给付全有退回去了。这些日子因为事情多,也没顾得上办这事。 退礼和送礼一样,也是大有讲究的。田晓堂清楚,付全有这样的人是不可轻易得罪的,而退礼又难免会得罪他,所以就要格外慎重,尽量采取恰当的方式,把事情办得委婉一些,以减轻对他的心理刺激,免得使他恼羞成怒。田晓堂考虑了一番,觉得不能在自己的办公室给他退钱,最好是在他开的奥迪车上办这件事。办公室是自己的地盘,车上才是付全有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上给他退钱,相较而言他的心理压力会小一些。 这天下午下班时,田晓堂见奥迪停在楼下,而包云河在市政府开会,暂时不会用车,就叫付全有送一下自己。付全有自然乐意为他效劳,急忙发动小车,将田晓堂送往一家酒店。 一路上,田晓堂和付全有扯了一通网上看来的奇闻趣事。快到酒店时,田晓堂忽然话题一转,说:“昨晚在家里,喝了你拿过来的黄酒,味道还真是不错,我一连喝了大半瓶呢。” 付全有听了这话当然高兴,笑呵呵地说:“绍兴的黄酒,那是最正宗的。我们内地人都爱喝白酒,喝多了难免伤身体。其实喝白酒不如喝黄酒,黄酒是保健酒,对身体大有益处。如果你喜欢,我家里还有几瓶,哪天给你送过去!” 田晓堂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喝吧。” 到达酒店门前,车未停稳,田晓堂就打开车门,把一只脚探了出来,正要下车,突然像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付全有说:“昨天开酒喝,才发现你掉了一个信封在那酒袋里了。”说着,就从衣兜里将那个装有1万现金的信封掏出来,丢到付全有身上,然后动作迅速地下了车。 田晓堂两脚踏到地上,转过身,正要关上车门,见付全有还愣愣怔怔地没有回过神来,就弯下腰,把头伸进车内,用尽量显得真诚的口气对付全有说:“你跟我就没必要这么客气。你们两口子靠点工资过日子,手头也不宽裕。今后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说完,不等付全有作出什么回应,就啪地关上车门,转身进了酒店。 第22章 重点工程如何成了“豆腐渣” 局长嘴里的“客观” 这天上午,田晓堂在包云河办公室向他汇报了几项工作后,就提起了帮扶周传芬一家的事情。田晓堂说:“过去几年,周传芬一家一直是我们局里的帮扶对象。今年市里对结对帮扶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局里本来可以中断对她家的帮扶。但我觉得周传芬的家庭非常困难,她们一家人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她男人又患有严重的肾病,每个月的治疗费用不是个小数目,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放弃帮扶,对她们一家甩手不管,可能不大合适,也于心不忍。”前几天,周传芬来找过田晓堂,田晓堂答应帮她解决一些困难。 包云河望着窗外,目光空洞,似在思索。良久,才说:“市里今年对帮扶政策作了调整,由帮扶农户改为帮扶村组,由帮助个体解决困难改为帮助群体发展产业。我觉得这样调整很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既然市里已作了调整,我们就要按市里的要求去做,与市委、市政府保持一致。”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是这么个态度,还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感到很是失望,却又有点不甘心,就说:“市里的要求我们当然要照办,但周传芬一家的困难属特殊情况,我们是不是特事特办,酌情考虑……” 包云河怫然作色道:“晓堂,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呢。我们又不是民政部门,也不是慈善机构,像周传芬家这种情况,全市不知有多少,我们管得过来吗?她家有困难,可以去找政府,找民政嘛!” 田晓堂对包云河的冷漠十分不解,每年拿点钱帮一帮周传芬一家,对局里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包云河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呢?难道,只因为周传芬一家是郝局长曾经帮扶过的,周传芬又对郝局长充满了感恩之情,包云河就对周传芬有反感情绪?田晓堂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只好说:“好的,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包云河又借题发挥地批评道:“你现在已不是局办主任,而是分管多项重要工作的副局长,一定要头脑清醒,多从宏观和全局考虑问题,不要只关注一些鸡毛蒜皮,把精力陷入具体事务不能自拔。” 田晓堂心里不太服气,却还是点头说:“您说得对,我在这方面做得还很不够。”稍停片刻,又说:“您刚才提到我过去做局办主任,我正要就这个事向您汇报呢。目前局办主任的岗位还空缺着,已影响到局里的工作了。” 包云河说:“这个问题是该着手考虑了。”口气却很平淡。 田晓堂说:“我个人认为,由王贤荣来接手局办主任是比较合适的。王贤荣无论能力,还是资历,无论办文,还是办事,都是能胜任的。我看局里除了他以外,恐怕难得找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听田晓堂这么说,包云河竟又拉长脸,去望窗外了,那目光飘忽着,没有落点。过了很久,他才说:“王贤荣还不够成熟。据我观察,他任劳而不能任怨,时不时爱发点小牢骚,而且,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有点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田晓堂暗暗吃惊,没想到包云河对王贤荣了解得这么细致。他急忙辩解道:“人无完人,王贤荣有这些毛病不假,不过也不算什么大的问题,提醒他今后注意就是了。” 包云河却不想再说王贤荣,画上句号道:“局办主任的人选问题,还是先放一放,容我考虑一段时间再说吧。” 田晓堂只得作罢,心里很是悻然。他原以为,包云河虽然对王贤荣不太满意,但在提王贤荣做局办主任的问题上,应该会从大局出发,看主流,看优点,成全了王贤荣。他没想到,包云河竟然揪住王贤荣的一点毛病不放,听那口气显然是不大赞成的。他这才感到,王贤荣的忧心忡忡并非多余。包云河突然把话题转到“洁净工程”上,问:“‘洁净工程’最近有哪些新进展?”田晓堂回答道:“进展很快。目前整治区域内的道场、水渠硬化工作已完成了百分之八十,农户改水、改厕、改圈工作已完成了大半。”包云河高兴地说:“这就好。 看来陈春方他们工作还是抓得蛮扎实的,工作效率也很高嘛。你今后要多去戊兆看看,加强督办。”田晓堂应道:“好,我明天上午就过去一趟。”翌日,田晓堂和钟林去了戊兆。在姜珊的陪同下,来到工程现场。站在几个月前陪包云河走过的那座石桥上,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令田晓堂不由为之一振。昔日那种脏、乱、差的情形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平整、洁净的水泥道场,全面硬化的水渠护坡,坡下流水波光粼粼,坡上树苗新绿初绽。田晓堂看得高兴,就不停地向姜珊问这问那。姜珊却似乎不爱说话,问一句就干巴巴地答一句,脸色也阴沉沉的。田晓堂感觉姜珊今天的状态不大对劲,不免就有些疑惑。 中午回到县宾馆,田晓堂和钟林商量了一下,决定按计划给县局调拨一部分项目资金。下午,田晓堂安排钟林继续去看工程现场,自己则叫上姜珊,说:“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下楼时,姜珊问道:“你要去哪里?远不远?”田晓堂说:“不远,就在这县城里面。不过,可能有点难找。”姜珊又问:“那是什么地方呢?”田晓堂笑道:“不用急嘛,上了车我再告诉你吧。”姜珊说:“这县城的旮旮旯旯我都熟,没有哪个地方找不着。”田晓堂说:“那可不一定,你不要把海口夸早了。”姜珊偏不服输,说:“我才不信在这小小的县城里,还有我不晓得的地方。”田晓堂又问:“我听说在戊兆县城以北,有一片很大的榕树林,你知道吗?”姜珊说:“没有啊,城北都是水果基地,只有柑橘、梨桃之类的经济林。”田晓堂噢了一声,轻皱了一下眉头。上了别克,甘来生打响马达,问:“田局长,现在去哪?” 田晓堂说:“去田荷街。” 甘来生问:“田荷街怎么走?” 田晓堂朝姜珊努了努嘴,笑了笑,说:“你问姜局长吧,这是姜局长的地盘,她刚才就说过,这县城里没有哪块地方她不熟的。” 姜珊却面露难色,说:“什么田荷街?戊兆有这条街吗?你该不是信口编个街名,来逗小女子开心吧。” 田晓堂说:“哪能呢。我告诉你吧,这田荷街,田野的田,荷花的荷,这个街名在100多年前就有了,几乎和戊兆县名一样古老。” 姜珊说:“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呢。这街名只怕早已废弃不用了吧。”田晓堂嘲笑道:“我刚才说你把海口夸早了,你还不相信。” 田晓堂让甘来生将小车熄了火,等姜珊打电话去找人打听古老的田荷街现在何处。姜珊先打114查询,未果。又接连找了几个同事、熟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姜珊犯难了,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再问谁能够问出个结果来。田晓堂提醒她说:“你问问方志办的人吧。他们平时的工作就是研究历史沿革、地理区划什么的,说不定清楚呢。” 姜珊猛地将头一拍,眼睛一亮,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正好我有个高中同学在那上班。”马上打那个同学的电话,同学听罢,想了想,却也说没听说过。不过她还是给姜珊留了一线希望,说马上去请教一下方志办已退休的一位老同志,要姜珊等着她的电话。 田晓堂摇着头,叹道:“真没想到啊,一条田荷街,才不过百年时间,居然就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找不着了。” 好在姜珊那个同学很快就回了电话,说在老同志那儿终于问到了,田荷街的街名在30多年前就更改了,它的位置在现在的胜利路附近。 赶到胜利路后,田晓堂让甘来生开着车在胜利路上来回跑了四趟,也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地方,不由有些泄气了。姜珊忍不住好奇,问:“田局长,你究竟想找什么呀?” 田晓堂诡谲地一笑:“暂时保密。”他不死心,又让甘来生把车开进路两边的支街小巷。 在巷道里穿来穿去,穿行了一个多小时,方才瞧见一座看似古色古香、实则破旧灰暗的砖木结构小平房。在周围高楼大厦的映衬下,这座小平房显得特别低矮,特别扎眼,让人难免心生疑窦:这么一栋老古董,咋还没扒掉呢?田晓堂让甘来生把车停在小平房附近,对姜珊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房子就是我今天要去的地方。” 姜珊满腹狐疑地跟着田晓堂下车,往小平房前的院子走去。远远地,就看见平房前挂着一块醒目的白底红字匾牌:xx社区活动中心。走到跟前细瞧,才发现门楣上方有三个暗淡的浮雕大字:郑良祠,又发现门侧有一块小牌子,上面“文物保护单位”几个字依稀可辨。田晓堂兴奋得大声叫起来:“没错,就是这儿了。” 姜珊越发狐疑,问:“郑良祠?郑良是谁呀?” 田晓堂说:“你真的不知道他?” 姜珊耸耸肩,咧咧嘴,说:“不好意思,我确实不知道。” 田晓堂的表情渐渐肃穆起来,说:“那我就告诉你,这个郑良是戊兆历史上一位著名的清官、好官。我觉得,每个戊兆人都应该记得他,每个为官者还应该向他学习。可惜,当代人都患了历史健忘症,仅仅是百年前的事情,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他这么一说,姜珊越发惭愧,说:“戊兆历史上还有这么个响当当的人物,我居然一无所知,真是失敬,失敬啊!” 田晓堂介绍道:“郑良是光绪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893年到戊兆任县令的,1899年才离任。他在任六年,革旧布新,清正爱民,办了不少实事,比如他抓绿化、建水库、兴水利,成效卓著,极大地缓解了本地老百姓的旱涝之苦。他不徇私情,执法如山,反贪腐不畏高官强权,更是深得民心,被称作‘硬颈县令’。他卸任时,仅仅带着两箱行李,戊兆百姓万人空巷,赶去送行,攀辕卧辙,依依难舍,送行的队伍一直摆到城北五里之外。郑良被老百姓的深情所打动,动情地对送行的百姓说,知县虽去,百岁后魂魄犹思戊兆。又指着路两旁的小榕树说,这500棵榕树是我和大家一起栽下的,我下次回来探望各位,想必已是枝繁叶茂,到时你们就带上自家酿的米酒来,请我在这树下高高兴兴地喝上一碗。说完这些话,周围已是一片啜泣之声。” 田晓堂说到这里,姜珊已听得欷歔不已,说:“这位先贤不过是一介封建官吏,尚有这样的境界和情怀,真是令人景仰啊!” 田晓堂浩叹一声,说:“可惜啊,当年郑良在城北栽的那500棵榕树,我刚才问过你,你说没有,看来早已被砍伐一空了。还有郑良当年亲自命名的田荷街,是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现在却变成了什么狗屁胜利路。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年郑良修筑的众多水库、水渠如今仍在泽被后人,戊兆的森林覆盖率高达40%,也得益于郑良当年植树造林打下的基础,可对这位造福戊兆众生的先人,后人早已丧失了集体记忆。要不是当年人们为缅怀郑良而修的这处简陋的郑良祠尚能保存下来,要不是戊兆县志对这位好官还有比较详尽的记载,郑良只怕真要化作历史的尘烟,一丝痕迹都无处觅寻了。我若不是从市图书馆里读到戊兆县志,又哪能知道戊兆历史上还有这么一位爱民如子、铁骨铮铮的官员呢?” 姜珊说:“唉,健忘恐怕是人类的本性吧。好在,这位叫郑良的先人并不会在意身后是否名垂千古。” 第23章 两人走进平房,只见里面有大约二十来位老人,围坐在五六张木桌旁,或下象棋,或打扑克,或搓麻将,屋子里吵吵嚷嚷,十分热闹。一个庄严的纪念之地竟成了百姓打牌消闲的场所,田晓堂觉得十分不妥,却也无可奈何。两人进屋后,也没有人搭理他们。在屋内转了一下,发现陈迹不多,唯一能看到的是一副镌刻在木柱上的楹联。那楹联是这样写的: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田晓堂在楹联前驻足良久,沉思再三。姜珊也凝神静气,细细品味。 田晓堂说:“这副楹联写得真好,把郑良的思想和境界揭示得相当到位。这种可贵的荣辱观和群众观,到今天都不过时啊!” 姜珊感慨道:“这位先贤真是太了不起了!今天跟你到这里来,还真是没有白跑,可谓受益匪浅!” 两人走到屋外,田晓堂说:“今日得以瞻仰郑良祠,也了却了我的一桩夙愿。尽管看到这里变成棋牌室有些痛心,但我还是很高兴,觉得收获不小。特别是悟读一百年前刻在这里的楹联,我像是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洗礼!其实,我早就想来看看郑良祠,只是心里有种莫名的畏怯感,怕见这位先贤,才没敢来。最近我又改变了想法,觉得还是应该早点来。到了这里,睹物思人,见贤思齐,三省吾身,还是大有益处的。我这么说,你该不会骂我矫情吧?” 姜珊说:“哪能呢,我知道,你说的是肺腑之言。其实,我也深有同感啊。我到这里来倒也方便,今后只怕会经常过来的。”两人重返车上,在回宾馆途中,都没有再说话。田晓堂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姜珊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重点工程成了“豆腐渣” 晚饭后,田晓堂回到房间,正歪在床上看《新闻联播》,姜珊按门铃进来了。田晓堂招呼她坐下,见她脸色不大好,又不开口说话,不免有些疑惑,开玩笑道:“瞧你愁眉苦脸的,这是怎么啦?有什么烦心事,跟师兄说说,师兄来帮你合计合计。嗳,你该不是和男朋友吵嘴了吧?他欺负你啦?他若敢欺负你,看师兄怎么收拾他。” 姜珊苦笑了一下,说:“我还没有男朋友呢,跟谁吵嘴呀。”停了片刻,又道:“我找男朋友,就想找像你这样的。只是,你是绝版,我上哪儿去找呀!” 姜珊居然拿田晓堂当择偶标准,这是田晓堂没有想到的。他不由想起了那个夜晚,姜珊坐在床头,久久地凝视着他,目光是那么地特别。他心头原有的那个问号就越发膨大了。他说:“你千万别找像我这样的。我这人浑身是毛病,只不过在你面前掩盖得严严实实罢了。咦,奇怪呀,你怎么会没谈男朋友呢?凭你的条件,追你的小伙子应该排长队呀。是不是你太清高,让小伙子们望而却步了?” 姜珊摇了摇头,脸上似笑非笑,却仍不说话。看样子,她是不想将这个话题深入下去,田晓堂也就不好再多问了。 良久,姜珊抬起头看着田晓堂,打破沉闷说:“我这会儿来找你,是有个重要的情况要对你说。” 田晓堂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响,他预感到姜珊要说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等她往下说。 姜珊说:“其实,这个情况告不告诉你,我一直挺犹豫的。直到下午随你去了郑良祠,听你介绍了郑老先人,算是在他的精神感召之下吧,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姜珊继续说:“‘洁净工程’的施工,陈局长本来是安排我具体抓的,但实际上,我只是挂了个空头衔,在工程招标等关键环节,陈局长都找由头把我支开了。对此我心里自然不大舒服,但陈局长是一把手,他要大权独揽我也没办法,只要他能把工程搞好,也就不想计较。不想上周就发现了质量问题,几辆装着生猪的农用车从刚开始使用,但还没来得及验收的水泥道场上走,竟然把道场压坏了,几处地方出现了轻微的塌陷和裂缝。你想,农用车又有多大的载重量,居然都能压出问题,可见工程质量有多糟糕。不过,这些你们是发现不了的,陈局长早已安排人把损坏的地方修补好了,对知情人连‘封口费’都发了。我一直也蒙在鼓里,后来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无意中得知的。” 田晓堂这才明白今天姜珊为什么不冷不热,心事重重。这个陈春方,胆子也太大了,做这个涉及千家万户的工程都敢敷衍糊弄。他清楚得很,工程质量问题的背后大多涉及腐败,陈春方大概是得了施工队那个姓涂的老板不小的好处,才对工程质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纸包不住火,这样的问题瞒得了一时,哪瞒得长久啊。 如今一般人是不敢拿工程质量开半点玩笑的。陈春方到底是利令智昏呢,还是有恃无恐,居然敢把包云河那么看重的“洁净工程”弄成个“豆腐渣”?田晓堂一脸严肃地说:“你做得很对,就应该及时告诉我嘛。你让我知道了,我们共同来想办法应对,总比你一个人独自受着煎熬要好些吧?” 听了这话,姜珊有些感动,眼圈就红了,哽咽着说:“你不知道,这几天来,我吃不下,睡不好,那些压坏了的水泥地面老是在脑海里晃来晃去,晃得我精神都快崩溃了。毕竟这个工程名义上是我负责的,搞成了这个样子,我心里特别难过。我也有点害怕,这个问题一旦暴露,我这个名义上的负责人是脱不了干系的。我怕人家到时候把责任一股脑儿全推给我,他倒弄得清清白白,我却要背黑锅,当替罪羊。” 田晓堂被姜珊的不安和难过打动了。想姜珊到底年轻,嫩竹扁担挑重担,遇上这么个棘手的麻烦,不吓得六神无主才怪呢,就宽慰道:“有人若想嫁祸于你,也没那么容易。你放心,还有师兄呢,师兄不会袖手旁观的。” 姜珊听了这热心暖肺的话,哭得更响了。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滴滴答答地响起来。这猝不及防的响声,让他俩都不由得悚然一惊。 待姜珊擦干眼泪,又补了一点妆,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了,田晓堂才去打开门。不想来人却是陈春方。 陈春方满身酒气,进门就打着哈哈说:“田局长啊,对不起。今天县里召集我们开了一整天会,弄得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来陪你,真是不好意思。” 田晓堂说:“你的事儿多,我有姜局长陪着就够了。姜局长遵照你的指示,陪我可是够尽心尽力了,不仅白天相依相随,晚上也不离不弃。这不,她前脚刚进来,你后脚就按响门铃了。” 陈春方笑道:“怪不得我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开门呢,原来你是金屋藏娇了呀!” 坐下后,姜珊对陈春方报告说:“今天上午田局长去工程现场看了,感到还算满意,已同意按原计划给我们拨一部分项目资金。” 田晓堂暗想姜珊还挺会随机应变的,就接过她的话说:“我回去后,就让钟科长给你们办拨款手续。” 陈春方十分高兴,连声表示感谢,说:“田局长,你是财神爷,又是市局联系这个工程的,除了项目资金要请你关照外,还望你今后多到戊兆来,对工程建设加强指导,我们一定会虚心接受你的意见。” 田晓堂就像突然在菜盘里看见了一只苍蝇,感到一阵恶心。自己被陈春方当猴耍着,此时却又不能把愤怒流露出来,只得含蓄道:“我会经常来的。工作主要靠你们做,我不会插手太多。有一点你们一定要注意,那就是工程质量问题……” 田晓堂以为讲到工程质量,陈春方多少有些不自然,甚至会脸色大变,偏偏陈春方脸上风平浪静,还频频点头,说:“你提醒得很对,质量是工程的生命线啊,当然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姜珊大概是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实在不堪忍受了,才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走了。陈春方却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他今晚显然喝多了,所以谈兴格外浓,跟田晓堂天上地下一通神侃狂聊。田晓堂厌烦透了,却又不好赶他走,只得耐着性子听他高谈阔论,偶尔附和两句。 田晓堂忽然想起了梁启超。梁启超当年投身政治,无奈与袁世凯、段祺瑞等为伍。他深知袁、段都不是好东西,每天却又不得不与他们同桌围坐开会,还得挤出笑容来,斟词酌句地想办法说服这些衣冠禽兽。田晓堂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与梁启超当年倒有些相似。只不过,把自己比作梁启超,只怕抬高了自己,把陈春方比作袁、段,也抬举了他。想到这里,田晓堂不由暗自哂笑起来。 陈春方却自作多情,以为是自己侃得有趣,逗得田晓堂开心了,竟然大受鼓舞,说得就更加起劲了…… 过足了嘴巴瘾,陈春方仍不放过田晓堂,又提出请他去“放松放松”。陈春方说:“咱们这小县城的条件当然没法跟市里比,但也有几处有特色的地方。”田晓堂慌忙婉言谢绝,好说歹说,总算把这尊菩萨打发走了。 陈春方刚走,姜珊的手机短信就来了,问:“他走没?” 田晓堂回道:“刚走。你真不够意思,撇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水深火热的。” 姜珊说:“呵呵,对不起,我实在受不了。” 田晓堂调侃道:“看来,你还是修炼不够啊。” 姜珊说:“我承认,自己是缺乏忍耐心。你说现在怎么办?” 是啊,现在该怎么办呢?这是个不容回避的问题。田晓堂沉思良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就感到头疼得厉害。 按说,这个事情不算复杂,是不值得犯愁的。陈春方管理不到位,工作失职,导致出现质量问题,田晓堂只需向包云河报告一声,市局立即展开调查,追查陈春方等人的责任,并对不合格的工程返工整改,问题大抵就可解决。要是放在以前,田晓堂不用多想,就会这么去干了。可现在,田晓堂有过教训,已变得谨慎起来,再也不会草率行事了。他得先把其中的内情和利害关系摸清理顺了,再来确定采取什么对策。他现在最大的疑虑,就是不知道包云河对这质量问题会是什么态度。不过,就算包云河与“洁净工程”没有任何瓜葛,他对工程质量又相当在意,但面对自己的老部下陈春方,他只怕也会护短的。要是施工队涂老板就是包云河介绍去的,或者包云河从工程中捞到了好处,那他对质量问题更会网开一面。说不定,包云河早已知晓这事了,只是佯装糊涂而已。因此,他田晓堂和姜珊断然不可冒冒失失地豁出去,公然站出来揭露这个黑幕。那样就直接得罪了包云河,得罪了陈春方,甚至得罪了躲在背后的更高领导,姜珊被人栽赃、陷害的可能性和危险性就会大大增加,而要他永远保持沉默,把这事烂在肚里,他又无法做到。 田晓堂只得对姜珊回短信:“先按兵不动,容我三思。” 前任局长的报道气坏了现任局长 田晓堂早上刚到局里,包云河就打来电话,叫他过去一下。 进了包云河的办公室,见他一脸乌云,田晓堂心里不由一沉。包云河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拿着一张报纸走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了,才说:“这篇新闻你读过没有?”说着,就把那张报纸狠狠地拍在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第24章 田晓堂一头雾水,急忙拿起那张报纸。这是当日的《云赭日报》,田晓堂还没来得及看。只见头版“新闻故事汇”专栏中的文章被用红笔画上了一个硕大的问号,那篇报道的题目叫《感念这样的好局长》。细看,原来是写郝局长的。田晓堂暗想,这只怕是郝局长第二次上“新闻故事汇”了。上一次是在他生前,写他“以钟肃纪”、“以钟治人”的创举,而这一次却是在他身后了。文章开篇就写到,昨日一位叫周传芬的郊区农妇提着一只腊猪蹄来到报社,说明天是她的大恩人郝局长的忌日,她对恩人一直心怀感激,却无以回报,只好请求报社好好地写写郝局长……文章中说的都是郝局长生前无私帮助周传芬一家的故事,经记者生花妙笔一番加工渲染,还真是催人泪下。 田晓堂顿时明白包云河为什么那么恼怒了。因那个“三清工程”,包云河实际上已和郝局长绑在了一起。几个月前,包云河为了保全自己,到上面下足功夫做工作,市纪委才把郝局长的案子搁置起来。而眼下报纸把郝局长作为正面典型浓墨重彩地这么一吹捧,其效果只怕会适得其反,让大家又惦记起郝局长的案子来,有些人出于反感甚至会在网上发帖子炒作,往上级纪委写信。迫于舆论压力,被搁置的郝局长案子说不定会再次往下深查,这一查包云河又岂能安然无恙?难怪他又气又急了。田晓堂看着这篇报道,忽然想起不知从哪儿看到的一句很精辟的话来。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一个犯了不小罪过之后群众仍然热情颂扬的领导,可能是极好的领导,也可能是一个极可怕的人。 包云河见他已看完,便气咻咻地说:“这个周传芬,真会添乱!我倒有点怀疑,她一个农民,能有什么见识,哪会知道去找报社,莫非是别人帮她出的这个馊主意?” 田晓堂不好怎么答话,心想包云河的疑心也太重了,又想这事怨谁呢?如果包云河答应继续帮扶周传芬一家,没有前后强烈的反差,周传芬还会那么怀念过去吗?还会对郝局长那么念念不忘,以至于把他推上报纸版面吗? 这时,又听包云河骂道:“报社这些家伙也不知是怎么办报的,一点政治敏锐性都没有!他们怎么能光听那个农妇一面之词呢,为什么就不征求一下局里的意见?还有那个王贤荣,安排他联系新闻宣传,这下可好,又捅了个大娄子!” 田晓堂觉得包云河骂报社还有点道理,但王贤荣被怪罪却未免有些冤枉。报社跟包云河招呼都不打,又怎么会和王贤荣通气?王贤荣事先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够阻止这次报道的出笼!像上次“掉钟事件”一样,王贤荣又被包云河莫名其妙地责怪了一回。 骂完了,包云河立即作出安排:“你赶紧去办两件事。一是把局机关和所有二级单位今天的报纸都收上来,这事你马上就去办。二是找报社交涉一下,叫他们不要再揪着这事做什么文章了。” 田晓堂答应道:“好的,我这就去落实。” 收完报纸,已是上午11点多钟了。田晓堂赶忙给报社一把手符社长打电话。符社长和他是老乡,以前打过几次交道,相互还算熟。符社长听他说中午要请自己吃饭,欣然答应,说:“田老弟做了局领导,我还没敲你竹杠呢。行啊,中午我把别的饭局推了,过来喝你的酒。” 田晓堂带着王贤荣赶到预定的酒店包厢,刚点过菜,符社长就到了。寒暄一番,符社长笑着说:“我刚才接了你的电话正纳闷呢,你小子向来是一毛不拔的,无缘无故怎么会接我吃饭呢,后来仔细一看今天的报纸,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我们报社帮你们做了正面宣传。郝老局长的事迹很感人嘛,你这摆的是一桌答谢宴吧?” 符社长的话让人不好理解,一社之长怎么还不知道自己办的报纸上登了些什么呢?事实上,符社长在报社实行的是业务总编负责制,具体的采写编辑业务他是甩手不管的,其实他也管不好。符社长是军人出身,文化底子不厚,过去带兵很在行,但做文字工作实在有些难为他。不过,符社长也有特长,善于抓经营。他刚从部队转业到报社时,任的是副社长,分管广告经营工作。不想两年间,他带领广告营销团队竟将广告收入翻了三番,堪称奇迹。上级领导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了,老社长退下后,就把他扶了正。 符社长做了一把手后,行事更是大胆,启用了一批年轻人做总编、副总编,放手让他们创新办报理念和模式,并实行绩效工资制,大幅度提高员工报酬,这样报社上下积极性空前高涨,不仅经营收入节节攀升,而且报纸办得越来越生动活泼,受到了各方好评。 田晓堂说:“你说的没错,我们正是为这篇报道找你。不过,我们不是来表达谢意的。” 符社长觉得奇怪了,说:“帮你们宣传好人好事,你们不感谢,难道反而还要责怪我们吗?”田晓堂微微一笑,说:“责怪也谈不上,但这篇报道确实有些不合适。” 符社长说:“怎么不合适?难道那个农妇说的不是事实?” 田晓堂说:“她说的倒是一点不假,不过……”他凑近符社长,压低声音,把郝局长受到立案查处的情况作了介绍,但省略了包云河受牵连,又到上面做工作等相关细节。 符社长这才恍然大悟,但仍有些不以为然,说:“即使是这样,我们又有多大错呢。报道里只讲他帮扶弱势群体倾心尽力,又没讲他是个廉洁自律的好干部。看人要一分为二,功是功,过是过嘛。” 田晓堂知道符社长这样说不过是在狡辩,为手下人开脱,也就不跟他较真。只是和王贤荣一起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敬符社长的酒。 符社长“嗞”的一声啜了一大口,佯装生气地说:“早知道你们摆的是鸿门宴,我就不来了。” 田晓堂哈哈一笑,说:“鸿门宴还谈不上吧?不过,你也不能说你们做得一点没错。报道一个老局长,总该跟有关部门,跟我们局里打声招呼,征求一下意见吧?” 符社长说:“如果报道一个活人,我们肯定是要征得纪委、组织部同意的。但郝局长已去世一年,去年开追悼会也给了他很高的评价,一个已盖棺定论的死人还会有什么问题呢,加上要抢时间抓报道时效,这才疏忽大意了,省去了核查程序。不过,我们的报道既然已弄出来了,你们就不必跟一个死者太计较。” 田晓堂觉得符社长的话耐人寻味。生活中也确实如此,对活着的人苛刻,而对逝者却要宽容得多。计较一个已亡故的人,有什么意思呢?其实并不是谁要计较死者,这其中另有隐情,又不便告诉符社长,田晓堂就只好不辩解,只是招呼符社长吃菜喝酒。 酒至半酣,符社长爽快地说:“我知道这顿饭不会白吃,你们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总不至于要我们登个致歉信,对读者说某篇稿子发错了,请大家不要相信!” 田晓堂笑道:“我们哪敢有过分的要求,只不过请报社不要再弄什么后续报道之类,炒作这个事。另外,最好是把报社网站上的这篇文章删掉,尽量减少对外传播……” 符社长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一贯不干涉总编办报,特别是搞舆论监督,我是坚决支持他们的,除了书记、市长外,任何人说情都不行。但今天你们找了我,我不答应吧,太不给你们面子了,答应吧,又有损我的威信。你们也不是外人,跟你们说个实话,我这人文化不高,报社却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可他们都服我这个大老粗管。为什么?因为我尊重他们,对他们放权、放手、放心,让他们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付出了就有回报,而我则乐得当个甩手掌柜。我的威信就是这么树起来的。毛主席他老人家当年就说过,外行可以领导内行嘛,事实证明,毛主席说的千真万确。可你们今天提这些要求,就让我左右为难了。如果答应你们,我的威信就要下降几个百分点……” 田晓堂知道符社长的话半真半假,只怕是故意卖关子,就说:“这事肯定是有难度的,不然就不会来求你社长大人高抬贵手了。你先不用急,能答应就答应,万一不能答应,也没有太大关系。”说着就招呼符社长举杯喝酒。 离开酒店时,王贤荣按田晓堂的吩咐,给符社长拿了四条软中华。符社长说:“这么客气干什么!”边说却边把烟抓在了手里。 送走符社长,王贤荣悄悄对田晓堂说:“他酒也喝了,烟也拿了,却连半句痛快话都没舍得留下呢!” 田晓堂笑了笑,说:“你放心吧,他会照办的。” 过了两天,甘来生在车上告诉田晓堂,郝局长的老伴薛姨看到那篇《感念这样的好局长》后,在家里大哭了一场,后来就带着儿女,专程去周传芬家探望。田晓堂听后十分感慨,又觉得薛姨有些可怜,不由动了去看一看她的念头。他正想叫甘来生调头去薛姨家,突然又意识到有点不妥。要是包云河知道他去看了薛姨,该会怎么想呢?这么思忖着,田晓堂只好放弃了那个念头,只是向甘来生打听薛姨的近况。 甘来生说:“薛姨身体不太好,她有类风湿的老毛病,最近疼得更厉害了,连走路都不太利索。” 田晓堂问:“她怎么不去市中医院抓几副中药喝喝呢?据说那里有个老中医,用偏方治类风湿还挺有效的。” 甘来生说:“早去看过了,喝了十几副中药,也没见有什么好转。” 听了甘来生的话,田晓堂就知道甘来生只怕经常往薛姨家里跑。他便觉得这小伙子还是个讲感情、重情义的人。这样的部下是忠诚可靠、值得信赖的。 田晓堂吩咐甘来生:“今后薛姨家有什么事需要用一下车,你随时跟我说一声,去帮着跑一跑。” “好的,好的。”甘来生说道,侧过头来感激地瞥了田晓堂一眼。田晓堂发现,甘来生的眼圈居然红了。 这天下午,周传芬来到局里,找到了田晓堂。面对她那窘迫无助的样子,那满怀期待的眼神,田晓堂心里很不好受。他只能跟她解释,因为市里政策调整,今年局里已不可能继续和她家结对子了。他也委婉地批评她不该去报社,把郝局长帮扶她家的事嚷得世人皆知,这是有违郝局长的本意的,郝局长在九泉之下晓得了这事,只怕也会不高兴的。 周传芬顿时显得手足无措,一脸不安,说:“没想到我好心办了坏事,早知这样,真不该……” 田晓堂又说:“虽然局里不再跟你家搞结对帮扶,但请你放心,对你家的困难,我们不会甩手不管。这样吧,我们通过其他渠道,帮你争取点救济。民政局那边听说新设了一种特困救助资金,我哪天替你去问问……” 周传芬感激得直抹眼泪,说:“谢谢你了,田局长。这几年,没少给你们添麻烦。没有你们,我那个家只怕早就完了。” 田晓堂从屉子里取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周传芬,说:“这是为你家争取来的5000块钱,你拿去应应急。这钱交给你,我还有个条件,那就是请你不要张扬,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好不好?” 周传芬含泪点了点头,哽咽道:“田局长,我看你和郝局长一样,也是个大好人,做了好事还生怕别人晓得。我这人就是命好,遇上的全是些好人哩!” 第25章 周传芬千恩万谢地走了。她走后,田晓堂感觉心情特别畅快。那5000块钱,并不是从别处争取来的,而是他自己掏的腰包。自从分管大财务后,时不时有人给他送上个信封,大钱他不敢拿,几百块的小钱推辞不掉,才勉强收下。这样得到的钱自然不会多,积积攒攒,才凑齐了5000块钱。田晓堂觉得,送给周传芬是这5000块钱最好的去处,在她那里它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田晓堂自己其实也谈不上多富裕,把这笔钱给了周传芬,尽管这钱是人家奉送的,田晓堂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疼。不过他一点也不后悔,一想到自己这个善举,他心里就涌动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快乐和满足。 田晓堂暗想,赠人玫瑰,还真是手有余香哩! 一封匿名举报信 没等田晓堂想好怎么应对“洁净工程”出现的问题,包云河突然决定去戊兆看一看。 在田晓堂的陪同下,包云河来到戊兆,先听了陈春方的汇报,然后又兴致勃勃地去查看现场。 到现场的时候,华世达也赶过来了。一行人又跨过那座已走过数次的石桥,踏上从脚下一直绵延开去的水泥道场,包云河面对眼前的巨大变化,显得分外兴奋。陈春方则不失时机地凑在旁边,介绍建设情况,包云河边听边频频点头,目光里满是对陈春方的欣赏和赞许。 田晓堂又有意地掉在了队伍的后头。他看不得陈春方那副得意的样子,看到陈春方那丑陋的嘴脸和无耻的表演,就感到恼火、恶心,这让他进一步下定了非把捂着的问题揭发出来不可的决心。他明白,对此事要讲斗争策略,讲迂回艺术,决不可操之过急,意气用事,而正是这一点,又让他觉得特别郁闷。揭露工程质量问题,明明是件正大光明、正气凛然的事情,却不得不去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做,也真够憋屈的。他不由想起了郑良,郑老先人当年疾恶如仇,用雷霆手段打击贪官污吏和恶霸,上上下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巡抚大人都得罪尽了,他的骨头也真够硬的,那个“硬颈县令”的美誉绝非浪得虚名。和这位先贤相比,田晓堂自叹弗如,暗暗感慨郑老先人当年真是太不容易了。可转念又想:个性强硬固然快意恩仇,却难免头破血流,四处树敌,郑良最后不是被逼得连官职都辞掉了吗?或许,还不如适当地讲点虚圆灵活,才有利于保全自己,进而实现更大的作为。 从戊兆回来的当晚,田晓堂躲在家中的卫生间里给姜珊打电话。得知她是一个人在家,才对她说:“我考虑了几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点子,可这事不能再拖了。我看不如这样,就整一封匿名信吧,这办法虽然拙了点,应该还是管用的。” 姜珊轻声道:“我听你的,你说吧,举报信怎么弄?” 田晓堂说:“自然要以知情群众的口吻写,语句不必太通顺,还要有些错别字,但对一些具体细节得说清楚,让人觉得真实可信。你家里没电脑吧?那只有趁晚上单位没人的时候,偷偷将信打印出来,再把电脑上的文档删掉,千万不能让别人发觉。” 姜珊说:“好的。你说信寄给哪些人合适?”田晓堂说:“不用寄太多,就给唐市长、韩市长和包局长每人各寄一份。”姜珊说:“行,我今晚就去办。”田晓堂又叮嘱道:“信封上的字也不要手写,要打印了再贴上去。 还有,你在弄这些的时候,最好戴个手套。”姜珊问:“戴手套干吗?”田晓堂说:“我的意思还不明白吗,你不能在信纸和信封上留下指纹呀。”姜珊悄悄笑了,说:“你也过于谨慎了吧?有这个必要吗?”田晓堂严肃道:“还是小心些为好。宁可把情况估计得复杂一些,也不能疏忽大意。要是万一被人发现信上有你的指纹,那就把你害惨了,我是没法原谅自己的。所以,请你务必按我的要求去做,一定要格外小心。” 大概是田晓堂说得有些动情,姜珊听了很受感动,沉默片刻,才柔声道:“好的,我会照办的,你放心好了,也谢谢你为我考虑那么多。”田晓堂打完电话,打开卫生间的门,却见周雨莹正鬼头鬼脑地站在门外。田晓堂不由笑了,问:“你待在这儿干什么?” 周雨莹说:“你怎么像是在打电话呢?”田晓堂说:“谁规定在厕所里就不能打电话了。刚才一个同事打电 话过来,我接了。” 周雨莹却不大相信,仍用怀疑的口气说:“一个同事打电话,还讲那么长时间?该不是你故意躲开我,和哪个狐狸精在电话里调情吧?” 田晓堂哑然失笑道:“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我这人一贯洁身自好,百毒不侵,什么样的狐狸精也休想缠住我!” 周雨莹却面带忧色,说:“难说啊,人都是会变的。你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当了副局长,手中握有财权,人也长得还算潇洒,不知有多少漂亮女人想打你的主意呢。我就怕你把持不住,被人家勾引利用了,既影响自己的前途,说不定还会把这个家拆散呢。” 田晓堂大笑,说:“没那么严重吧?你过虑了。”又问,“你这两天没去盯人家唐市长的夫人啊?”周雨莹摇了摇头,说:“唐市长的年轻丈母娘过来了,她天天在陪母亲,哪有闲工夫打麻将!她不喊周青打麻将,我又哪有接近她的机会呀!” 匿名信寄出后,田晓堂一直在焦灼地等待着。可一连过去了好几天,却不见任何动静。他悄悄观察包云河,也没看出一点异常,不免有些慌张,暗想:举报信应该早就寄到了啊,就算包云河收到后把信压下来,不去声张,可唐市长、韩副市长呢,难道他们对这封信也是无动于衷吗? 不管田晓堂多么疑惑和焦躁,10天过去了,依然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田晓堂越来越气馁,不由胡乱猜疑起来:莫非那举报信被半路拦截了? 这期间,姜珊也是一直焦急不安。她发短信问:“怎么样?”田晓堂回道:“没动静。”想了想,又发了“沉住气”三个字过去。他知道姜珊的压力比他还大,就想用这三个字来鼓励一下她,其实他自己也快沉不住气了。 到了第11天,包云河突然把田晓堂叫了过去,面无表情地拿出两份材料,冷冷地说:“你看看吧。” 田晓堂接过材料,一看正是姜珊弄的那个举报信,心儿不由狂跳起来。他将信大致翻看了一下,不禁暗自大喜,可表面上却不露声色。 这两封一模一样的信,是分别寄给唐市长和韩副市长的,两封信上有两位市长的亲笔批示。唐市长批道:质量无小事,请云河同志就反映的问题认真核查,并将结果报我。田晓堂知道这个批示的分量不轻,看来问题还是引起了唐生虎的高度重视,特别是那句“将结果报我”,就有亲自督办的意味,更让人不敢敷衍、糊弄了。而韩副市长的批示却很简单,也很滑头,就是一句话:转包云河局长阅。不带一点倾向,也没表什么态。 见田晓堂从信中抬起了头,包云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信中反映的情况看,不像是编造的。难道真有质量问题?你到戊兆去过多次,就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吗?”听这口气,显然是在责怪他了。 田晓堂却暗觉好笑,你包云河又不是没去戊兆看过,怎么就没发现一点问题呢?你发现不了的问题,我又怎么能发现呢?又想寄给包云河的那封举报信包云河肯定早就收到了,只不过一直压着,今天见了唐市长和韩副市长的批示,特别是看到唐市长的批示措辞严厉,再也不敢不闻不问,这才把他叫过来,着手处理这件事。田晓堂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看了信,我感到很震惊。我跟您的预感一样,信中反映的问题只怕是真的。只怪我平时督办不力,没有及时发现问题。在这里,我先向您作检讨!” 包云河说:“责任并不在你,在于陈春方。陈春方这个狗东西,胆子还真不小,居然敢糊弄我!老子差点上了他的当!看我怎么收拾他!” 田晓堂看着包云河怒气冲天的样子,也不知包云河在他面前发陈春方的火,是故意做个样子呢,还是真的动了气,就只是不轻不重地说:“陈局长也真是的,这么大个工程,怎能在质量上开玩笑呢!” 包云河霍地站起身来,拿上不锈钢茶杯,大声说:“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戊兆!” 途中,田晓堂偷偷给姜珊发短信,发的是“ok”两个字母,姜珊立即回短信,只有一个字:“耶!”看到这个字,田晓堂可以想见她喜不自禁、欢呼雀跃的样子。他暗想,包云河收到寄给自己的举报信后,应该早已找过陈春方,陈春方只怕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了,今天这趟戊兆之行不过是一场表演秀而已!又想,包云河是把“洁净工程”作为自己的重要政绩来打造的,应该不会允许在工程质量上打折扣,这样看来问题只怕都出在陈春方身上,包云河事先不一定知情,他对陈春方恨铁不成钢,说不定也不是装的。 到了戊兆县局,陈春方却不在局里,姜珊把他俩迎进门,汇报说:“陈局长去了县政府那边,刚才华县长打电话来叫他过去的,据说有二十多个农民上访,华县长请他去协助处理。” 田晓堂心头不由一凛,暗想他们该不是为“洁净工程”质量问题集体上访吧。包云河却没有多问,站起身来大手一挥,说:“我们干脆也去华县长那里吧。” 上车时,田晓堂没有和包云河一起坐奥迪,而是和姜珊一道上了县局的那辆广本。在去县政府的路上,姜珊告诉了他农民上访的实情。他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二十多个农民,正是冲着工程质量问题而来的。上次出现轻微塌陷和裂痕后,陈春方指使施工队涂老板用钱封了口,一直没有人告状。昨日,另外一个村子又出现了同样的问题,陈春方准备像上次那样处理,不想这次他却没有那么好运了。原来,这次出现问题的那个村子历来民风剽悍,有告状打官司的优良传统,村民可没有那么好打发了。他们把损毁的现场拍成照片,今天上午组织了二十多个人,带着照片浩浩荡荡上访来了。他们打出“我们不要豆腐渣工程”的大字横幅,堵住县政府大门,在门口吵吵嚷嚷,惊动了华世达,引起了华世达的震怒,这才把陈春方叫过去。姜珊摇头叹道:“真没想到,问题竟会接二连三地暴露出来。”县局的司机坐在前面,田晓堂不敢放开说话,就只是说:“他呀,真是昏了头了!” 到了县政府,见那二十多个农民已不再堵门,却还是围在一楼信访局前,不过情绪已平稳多了。上楼时,姜珊向一位信访局干部打听情况,那位干部悄悄告诉她,这些人可不好惹,他们刚才已说了,如果得不到华县长明确的处理意见,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田晓堂在一旁听到这话,暗想早知道这些农民会这么不依不饶地告状,他和姜珊就用不着那么煞费苦心地假借农民之名,写什么匿名信了。 上了三楼,老远就听见华世达在训斥陈春方。田晓堂走在包云河身旁,无意中注意到,听到华世达的责骂声后,包云河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脸色也变得越发阴沉。田晓堂就明白,包云河是对华世达斥责陈春方感到不高兴了。陈春方是包云河的老部下,也是他的亲信,他觉得陈春方就像是自己的儿子,只能由他这个“老子”任意打骂,别人如果也冲陈春方发脾气,他就像是自己的儿子受了欺负,自然不会高兴了。 来到三楼最西头的一间接待室门口,华世达看见他们,才停下对陈春方的斥责,迎过来握手。 坐下后,包云河剜了垂头丧气的陈春方一眼,开口就骂:“看你狗日的干的好事,上面惊动了唐市长、韩市长,下面弄得民怨沸腾。你说说看,谁借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你给老子说实话,不许遮遮掩掩。” 第26章 陈春方觑了包云河一眼,才吞吞吐吐地说起话来。他作了自我批评,但涉及问题实质时却闪烁其词、一味搪塞。他的意思谁都听得懂,他是想把责任往施工队涂老板和姜珊身上推呢。他讲得啰啰唆唆,却没有谁叫他停下来。 等陈春方终于说完了,包云河忍不住又责怪了他几声,口气却明显软了下来。等包云河骂过,华世达望着包云河,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包局长,我看这样吧。我们先去研究一下,拿出个处理意见来,再去接待上访群众,说服他们回去,等候我们的处理结果。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吵吵闹闹,妨碍正常办公不说,影响也不好啊。” 包云河表示同意。于是,华世达就叫陈春方、姜珊等人先回去,自己引着包云河、田晓堂,以及县政府办王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坐定后,华世达说:“我先说说个人意见,这次暴露出的问题,性质相当恶劣,影响也很坏。我建议,为了稳定上访群众的情绪,对陈春方、姜珊等相关责任人立即停职审查,将施工队涂老板也控制起来,由县纪委、检察院联合开展调查,将问题背后的黑幕都揭开,给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包局长,你看这样处理妥不妥?” 包云河挪了挪身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说道:“你的意见很好,对这事绝不能姑息迁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但是,也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嘛!要按程序来,依法依规处理,不能因为群众闹得凶,我们就从重从快。我建议,还是分两步走吧,第一步先作调查,待基本情况弄清楚了,第二步再按党纪国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田晓堂一听就明白了,华、包两人对如何处理有了分歧。他该站在哪一边呢?这种时候,是不能当“骑墙派”的。不当“骑墙派”,只得罪了一方。若当“骑墙派”,很可能两方都不讨好。他的真实想法,当然是支持华世达的处理意见。可现在,最不能得罪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包云河。包云河那么看重他,他怎能在明里得罪包云河呢?他真是左右为难。但时间容不得他慢慢权衡,他只得仓促地作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支持包云河。他宽慰自己,只要能马上着手开展调查,分两步走也无碍大局。这么思索了一番,田晓堂抬起头来,就见包云河、华世达都在望着他,等着他表态。包云河看他的目光里,似乎含着某种暗示和期待。田晓堂明白,自己眼下的态度相当关键,将左右甚至决定最终敲定一个什么样的处理方案。他笑了笑,说:“华县长和包局长的意见都很好,基本观点也是一致的,那就是对这个问题一定要严肃处理。至于怎么处理,我觉得包局长的想法更妥当一些。我们既要积极,亦要稳妥,既不能包庇坏人,也要谨防伤害无辜!” 华世达脸色暗了一下,不大高兴地说:“我们拿出个不痛不痒的处理意见,在上访群众那里只怕通不过吧?” 包云河不以为然地说:“我和你一道去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我想只要我们把工作做细了,群众还是通情达理的,不会胡搅蛮缠。” 华世达迟疑了一下,只好说:“好吧,那就要辛苦包局长了。” 包云河看了看表,说:“现在已快12点了,我有个建议,中午就在政府食堂简单搞几桌饭,招待一下上访的群众。这样做,也算是以人为本吧。县政府招待了他们,他们感觉受到了尊重,心理上就会减少一些对立情绪。我们在饭桌上边喝酒边和他们沟通,气氛就融洽多了,也容易化解矛盾,争取他们的理解!” 华世达表示赞同,笑道:“姜到底还是老的辣!”马上安排王主任:“你赶快去安排三桌饭!” 在政府食堂大厅里摆了三桌饭菜,那二十多个上访农民都被请到桌上坐下。他们今天站了半天,又吵又闹的,早已又累又饿,上了桌就没讲客气了。等王主任站起来说请大家安静一下时,很多人早已把几杯酒灌下了肚。王主任大声说道:“华县长今天陪大家吃这顿饭。下面,先请华县长给大家讲几句。” 华世达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全场,朗声道:“各位农民同志们,感谢你们对我们的工作进行监督,及时反映我们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辜负了大家,我在这里代表县政府,先向大家作个检讨。今天上午,听了你们反映的情况,我和从市里专程赶过来的包局长紧急磋商,决定马上成立联合调查组,对工程质量问题展开全面调查,然后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请大家相信政府,相信我们一定会认真负责地把这事处理好。在这里,我先敬大家一杯酒,这杯酒,既表达我的歉意,也表达我的感谢,更表达我们严肃处理问题的态度和决心。请大家共同举杯,我先干为敬——”说着,华世达端起小酒杯,朝大家举了举,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 听了华世达这番坦诚的表白,又见人家堂堂一县之长客客气气地给自己敬酒,那些上访农民就有些感动,一个个慌忙把小酒杯里的酒干了。至此,气氛开始有所缓和了。 王主任又介绍道:“今天,包局长也来陪大家。包局长是从戊兆走出去的领导,在座的很多人应该都认得他……” 没等王主任把话说完,饭桌上就嚷开了:“认得,认得!”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还情绪激动地叫起来:“他是‘包青天’呢,我们怎么不认得!” 包云河立即站起身来,用手往下压了压,大厅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包云河一脸深情地说:“乡亲们,大家受累了!得知工程质量出了问题,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很不好受,也非常气愤。刚才华县长已向大家作了承诺,马上成立联合调查组,抓紧展开调查。请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相信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大家说说看,我们这样处理行不行?” 满场却默然,没有人回应,更没有人表示满意。稍后,才有两三个胆大些的农民低声不满地咕哝了几句,有的说“你们总是官官相护,谁知你们这次会不会动真格”,有的说“只怕又是缓兵之计,好把我们打发走,然后便没了下文”,有的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当官的说话哪回算了数”。 包云河听在耳里,暗暗着急,就一拍胸脯,高声说道:“我包云河做事的风格,大家应该是有所耳闻的。我这人向来都是雷厉风行、敢作敢为的。当年,‘兰霸天’一伙在戊兆无恶不作,何等猖狂,我们准备向他们开刀时,他们竟然给我寄来一封信,信中装着一颗带血的子弹,警告我小心自己的狗头,我才不怕恐吓呢,不久就摘除了这颗毒瘤……”包云河说到这里,忽然听见有人呜呜大哭起来,一看竟然是那个络腮胡子。他哭得抽抽搭搭,就像个孩子似的。 包云河见状立刻叫道:“二黑子,你狗日的哭什么嘛!”包云河显然认得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见包云河在关切地问自己,就哭得越发伤心了,泪水哗哗直流。一屋子的人都用一种怪怪的眼神望着他。 包云河大步走了过去,来到络腮胡子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对不起,又勾起你伤心了。”包云河转身面向大家,提高嗓门说:“二黑子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啊,他是想起了他那苦命的老婆,才忍不住伤心落泪的。在座的应该都晓得,8年前,二黑子的老婆在县城打工,被‘兰霸天’盯上了,有天晚上‘兰霸天’一伙把她掳去轮奸了,她老婆受不了这份羞辱,找了一瓶敌敌畏自寻了短见。二黑子悲痛欲绝,别着把菜刀去找‘兰霸天’拼命,可他一个人哪是他们的对手,结果仇没有报成,自己却被打得遍体鳞伤,险些残了一条腿。二黑子越发咽不下这口气,待身上的伤稍有好转,就拖着瘸腿找县上,跑市里,四处鸣冤告状,可他坚持不懈地告了两年多,‘兰霸天’仍然逍遥法外。直到他碰到我,事情才有了转机。他见到我时,我们正为找不到有效证据而发愁。他提供了‘兰霸天’等人作恶的重要物证,我们这才打开突破口,将‘兰霸天’一伙捉拿归案,为他一家人,也为所有的受害者申了冤,报了仇!” 包云河说完,大家似乎被镇住了,大厅里竟变得格外宁静,只听得见络腮胡子的啜泣声。突然,络腮胡子用衣袖抹了抹满脸的泪水,激动地说道:“包局长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哪。他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说句实话,当时我告了两年的状,始终告不倒‘兰霸天’,早已经灰了心。那时包局长还是包县长,我去找他时,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我随身带着甲胺磷,准备一旦又被踢皮球踢出来,就灌上几口农药,去那边找我那冤死鬼老婆算了。不想这次我却找对了人,包县长耐心地听我讲完,紧紧抓着我的手说,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帮你们一家伸张正义。 我可以向你保证,决不让你再来找我第二回。见他话说得这么实在,这么肯定,我顿时对他充满了信任,立马就把老婆临死前穿的衣物交给他,那衣服上沾有‘兰霸天’等人的罪证。包县长说话还真是算数啊,只过去了5天,就听广播里说‘兰霸天’一伙被抓了。我当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像是在做梦。那天我喝了一斤多老烧,爬到老婆的坟头,哭一阵,又笑一阵……”络腮胡子说到这里,环视了一下满座的乡邻,高声叫道:“我们应该相信‘包青天’,相信他会为我们做主撑腰。当年,‘兰霸天’犯了那么多事,嚣张得不得了,都能被他一举拿下,现在不过是处理几个偷工减料的家伙,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听他这么一说,满座的人都交头接耳,窃窃议论起来。包云河趁机鼓动道:“乡亲们,刚才二黑子说得好,大家应该相信我们,相信我包云河,相信华县长,相信人民政府!相信我们一定能把这个问题处理好!这样吧,王主任,请你给大家倒上酒,我和华县长,还有我们市局的田局长,一起来敬大家!” 倒好酒后,包云河、华世达和田晓堂都举起杯来。包云河说:“我们三人一起敬大家一杯,大家要是信得过我们,就请喝下这杯酒!”华世达也说:“请大家端杯,我们一起干了!” 三人带头将酒一饮而尽,络腮胡子二话没说,紧跟着痛快地将酒喝了,其他上访的农民相互观望了一番,也一个接一个地接受了这杯敬酒。酒喝下了,包云河却还有话要说。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峻起来,徐徐说道:“大家都喝下了这杯酒,说明还是能够相信我们的。既然相信我们,就请大家听我的招呼,吃过饭就回去,等候我们的处理结果。我在这里还要提醒大家,今后有什么意见和要求,要通过正常的途径,妥当的方式来向上反映。就是到县里来上访,也不要来这么多人,来一两个代表就够了,有理不在人多,有理不在声高嘛!更不能动不动就堵大门!严格地讲,这也是一种违法行为,是可以抓人的!来这么些人,还堵上政府大门,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希望大家下不为例!”包云河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了,但话一说完,他的表情马上又显得随和起来了。 吃完饭,二十多个喝得醉醺醺的上访农民就陆陆续续散了。 第27章 在饭桌上,田晓堂几乎没说一句话,这种场合也用不着他说话。目睹包云河借用自己当年在戊兆留下的良好政声,迅速掌控了局面,将这场上访危机巧妙地化解下来,田晓堂心里对包云河充满了由衷的钦佩。又想包云河凭当年一番可圈可点的作为,竟被老百姓神化为“包青天”,让受其恩惠的人至今念念不忘,能把官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田晓堂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神圣感,涌起一股要做一个好官的强烈冲动。他想,做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干一番实实在在的事业,让一方群众挂念在心,就像百年前的郑良,就像昔日的包云河,那该是多快慰、多舒心啊!不过,他马上又觉得自己迂腐可笑了。事实上,哪个为官者当初不是一腔热血、胸怀激烈啊,可面对清清浊浊的世界,要将做一个好官的信念坚持到底,又是何等不易啊。郑良可算是位圣人了!田晓堂又想,包云河今天表态倒也硬邦,只是真能办到吗?他还是当年那个包县长吗? 领导使劲袒护的人 回到市里,田晓堂叫来钟林,细说了“洁净工程”出的问题。 钟林十分吃惊,又有些狐疑,说:“这种工程也没太多技术含量,质量稍不合格,很快就会穿帮。陈春方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放任施工队在质量上打折扣呢?再说,这项工程不仅包局长十分重视,就连唐市长也很关注,陈春方对其质量应该要求得更严,怎么会搞成这个糟样子呢?” 田晓堂说:“我也不太明白,陈春方为何要干这种傻事。” 钟林走后,田晓堂关上办公室的门,低声给姜珊打电话,姜珊还在为她那几封告状信发挥了威力而兴奋,田晓堂嘲笑道:“你还偷着乐呢,只怕马上就要哭鼻子啰。” 姜珊一惊,问:“怎么啦?莫非陈局长把责任都推给了我?” 田晓堂说:“上午还是当着你的面,陈春方就有些推卸责任的意思了,难道你没听出来?华县长和包局长目前尚不晓得内情,上午研究怎么处理,华县长还提出先停你和陈春方的职呢。我看你得马上去找一下华县长,将情况向他解释清楚,寻求他的帮助。还有,赶快弄一个情况说明,好对付调查组的调查。” 姜珊大概是被他的话吓着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包局长那里,我要不要也去找一下?或是给他寄一份情况说明?” 田晓堂不假思索地说:“不用了。既不要找他,也不要给他寄什么材料,你牢牢抓住华县长就行了。”她去找包云河叫屈,只怕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惹出麻烦来呢。 姜珊说:“行,我听你的。” 见她声音低沉,田晓堂可以想见她此时那六神无主的样子,便感觉有些心疼,就又宽慰道:“你也不用太紧张。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相信华县长会帮你说话的。” 这天,省厅办公室主任尤思蜀来到云赭,中午田晓堂跟着包云河去酒店陪他。坐进包厢里,尤思蜀先介绍了这次过来的意图,是搞一个专项督办。事情并不复杂,尤思蜀的神情就显得格外轻松。他跟包云河开玩笑道:“包局长,你由副职转了正,职务、级别上了一个档次,你的酒量只怕也上了个档次吧?” 这话就有点挑战的味道了。包云河笑道:“我的酒量再上档次,也没法跟尤主任你的海量相比啊。” 田晓堂也说:“尤主任素有酒坛不倒翁之称,我们本想陪你喝个尽兴,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尤思蜀大笑:“你们云赭的领导一个个怎么都那么谦虚。谦虚好啊,谦虚使人进步!” 包云河却又说:“今天你是贵客,我们要尽地主之谊,哪怕是癞蛤蟆垫床脚——硬撑,也要舍命陪君子,一陪到底!” 包云河话音未落,田晓堂就拿着酒瓶给尤思蜀斟了满满一大杯酒,然后又给包云河和自己各斟了同样的一满杯。包云河站起身来,将酒杯伸过去跟尤思蜀碰了碰,说:“欢迎尤主任来云赭指导工作,我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子,竟将一满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尤思蜀忙站起来,举着杯子叫道:“你们嘴上谦虚着,原来不过是想迷惑我啊。”说完也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这场酒喝得还算酣畅,包云河和田晓堂最后都已是醉意朦胧了。 饭局结束,已是下午上班时分,尤思蜀留在酒店休息,田晓堂和包云河一道回到局里。走上四楼,包云河忽然扬起一张酱紫色的脸,对田晓堂说:“上我那边去坐坐吧。”田晓堂微微一怔,跟着包云河跨进了他的办公室。 在沙发上坐下,包云河忽然叹息一声,说:“要不是陈春方把‘洁净工程’搞砸了,这次尤主任过来,领他去戊兆看看该有多好。‘洁净工程’后续项目资金,我们得马上去找省厅争取呢。尤主任可是在龙泽光厅长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田晓堂说:“尤主任没提出要去看项目现场吧?只要他不主动提出来,一切都好办。我们精心准备一份汇报材料,再搞一个图片展,同样也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包云河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然后他就张了张手臂,伸了伸腰,四肢舒展地仰躺在沙发上,整个人就显出一些疲态来了,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这个陈春方,真不让人省心哪。” 田晓堂不好接这个话茬,心头却有了一种预感:包云河只怕不是叫他过来闲坐的吧! 果不其然,包云河又道:“调查组的初步结论已经出来了,主要问题是施工队层层转包,不讲诚信偷工减料,作为管理方,县局的那个小姜倒是没有多大责任,因为她一直置身事外,这样管理责任全都落在陈春方头上了。要说陈春方对质量也没少强调,可那些包工头阳奉阴违,他也相当无奈。陈春方觉得自己好像很委屈,可出了这个问题,他的责任只怕是推脱不掉的。” 听了这话,田晓堂暗暗替姜珊松了口气,心想,看来华世达已为她说了话。而包云河这番看似随意的言谈,他已听出些别样的意味来了。包云河好像在说陈春方责任不可推卸,其实呢,不过是说陈春方情有可原。包云河继续说:“陈春方这狗日的闯了这个大祸,不处理只怕是不行的,可是,处理他我还真是下不了手。晓堂你也不是外人,跟你说句实话,对陈春方我是存有私心的。严格地说,也不是什么私心,只是人之常情。二十多年来,陈春方一直是我的下级。看他栽跟头,我心痛,要是他丢了帽子,我更心疼啊。” 包云河把话说得这么直露,田晓堂不免吃惊。包云河言谈间透出的浓浓的人情味,让田晓堂觉得他一下子变得更加真实起来,而想到包云河对陈春方的开脱,田晓堂心里又怪不舒服。 包云河也不管田晓堂做不做声,往下说道:“要说我和陈春方的关系,还不仅仅是多年的上下级那么简单,陈春方曾有两次帮过我的大忙,其中一次可以说是救了我一命。他这两次帮我都是在我做乡党委书记那会儿,一次是乡里一家采石场出了事故,死了一个人,陈春方替我把责任都揽过去了,他受到记大过处分,我却没受多大影响,顺利地当上了副县长。还有一次是两个村的农民为水库放水问题发生械斗,我和陈春方赶过去调解。在现场,一个情绪冲动的愣头青突然拿着一把砍刀向我劈来,我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陈春方眼疾手快,用力把我一推,自己则迎了上去,结果那一刀砍在他的右腿上,伤及主动脉,要不是往医院送得及时,肯定是没命了……”包云河说到这里,眼里竟有泪光在闪烁,哽咽了片刻,又说,“我这人是很重感情的,正因为重感情,眼下才左右为难,心有不忍呀……”说完,包云河微微阖上眼皮,似乎已疲乏不堪了。 田晓堂心里顿时掀起了波澜。他没想到,包云河与陈春方关系竟然 那么不寻常,感情竟然那么不一般。他更没想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包云河,竟然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刻;平时一贯强势的包云河,竟然也有柔弱的一面。他心头五味杂陈,暗想如果自己处在包云河的位置,只怕也是不好办的。要真正做到秉公处理,谈何容易哟!又想,今天包云河算是对他敞开了心扉,看来包云河已把他视作自己人了。包云河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呢?难道只是因为心中苦闷无处宣泄,才借着醉意,忍不住要对他倾诉一番? 包云河假寐了一会儿,睁开眼,见田晓堂还闷坐着,就轻轻摆了摆手,虚弱地说:“你去吧,去吧。” 田晓堂轻轻退了出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坐在那里是多么局促,因为他几乎没怎么说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田晓堂仔细回想了一遍,这才意识到,包云河今天对他说这番话,只怕是精心选择了时机的。包云河趁酒后对他说这些,以酒盖脸,才好把那些不便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如果他田晓堂听进去了,听懂了,目的就达到了,算是没有白说;如果他听不进去,包云河权当说的是醉话,过后可以不认账的,这样就进退自如了。这么一想,包云河的用意就再清楚不过。包云河唱这出苦情计,是在暗示田晓堂要站稳立场,替他分忧,在从轻发落陈春方的问题上出一把力。 让田晓堂更为意外的是,两天后,陈春方竟然也跑来找他了。 在一家茶楼见面后,陈春方也不绕圈子,稍事寒暄就一脸苦笑说:“工程质量出了问题,我当然罪不可赦,可是,我也有难言之隐啊。” 田晓堂不露声色地笑笑,说:“你有什么苦衷,不妨说说看。” 陈春方压低声音道:“你知道那个施工队是谁打了招呼吗?说出来你不相信,是唐生虎唐市长!” 田晓堂有些吃惊,问:“唐市长也插手了?这事包局长知道吗?” 陈春方说:“当时,施工队涂老板拿着唐生虎写的条子直接来找我。我不敢不买账,后来就通过招标程序,让那个施工队中了标。这事我一开始也没跟包局长讲,我想包局长应该是知道的,不跟他挑明反而更好些。我不声不响地把这事办妥了,包局长只会认为我会办事。”田晓堂说:“就凭一张便条,你就相信了人家,这里面该不会有诈吧?” 陈春方笑了笑,说:“我开始也有些怀疑,但我把唐生虎留在政府公告上的签名和便条上的签名作了比较,发现笔迹是一致的,也就相信了。我想,涂老板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打着市长的旗号招摇撞骗吧?”田晓堂没有做声,心头的疑惑却渐渐放大了。 一般来说,大领导出面打这样的招呼,多是当面提出或是电话里交代,很少写什么条子的。写条子就会落下把柄,领导才不会那么弱智呢。这么一想,陈春方被那个涂老板骗了还真有很大的可能性。现在有些人胆子奇大,而仿冒唐生虎的笔迹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陈春方早就清楚自己上当了,但他又哪敢声张!他已拿够了人家的好处,再说这事声张出去是桩丑闻,对他有害无益,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春方又道:“不想涂老板竟瞒着我,将工程悄悄转包给了四个包工头。我晓得后去制止,可涂老板仗着和唐市长的关系,对我只是敷衍应付。我没辙,只能默许这种转包行为,要求那四个包工头抓好质量。好在其中三个包工头还算听话,只有一个包工头不讲规矩,暗中捣鬼,这才弄出麻烦来。” 田晓堂知道陈春方这些话虚虚实实,当不得真的。他心里明白得很,层层转包,层层盘剥,利润空间被一再压缩,万般无奈之下,最后只有拼命偷工减料,降低成本,这才是导致质量问题的根本原因。不过,陈春方没能把好质量关,有失责的一面,同时只怕也真有无奈的一面。陈春方过去从不跟他提及这些内情,今天为何要倒豆子般地和盘托出呢?无非是想借此替自己开脱责任吧! 果然,陈春方接下来就说:“我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我总不能对调查组说,施工队涂老板是唐市长介绍来的,他们要胡来,我拿他们也没办法。” 田晓堂在心里偷偷笑了。这个陈春方,竟把责任往涂老板身上推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拿唐生虎作挡箭牌,而他自己,似乎蒙受了天大的委屈。这真是太可笑了!田晓堂不好对陈春方说什么,只是言不由衷地劝慰了几句,就找了个借口,从茶楼脱身出来。 回到家里,田晓堂忽然想,陈春方说什么唐生虎写条子打招呼,该不是信口胡编的吧?因为,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又想,陈春方今天来找他,究竟是自己的主意呢,还是包云河授了意?如果包云河授了意,那么今天陈春方找他诉苦,只怕是那天包云河酒后与他谈心的一种延续和补充吧?田晓堂意识到,只怕又要面对一次艰难的抉择了。 第28章 田晓堂角逐党组副书记失利 嗅觉灵敏的局长 这天上午,包云河带着田晓堂和付全有,驱车前往省城。 付全有并没有开车,而是坐上了副驾驶座,开车的是局里的年轻司机小牟。田晓堂与包云河一起坐在后座上,看着坐在前头的付全有,心里很是不快。他不明白包云河既然让小牟驾车,还带上付全有干吗。上省城也就两个多小时的高速,用得着两个司机吗!莫非,包云河今天不是把付全有作为司机,而是当成办公室主任来用的?一般局长出远门,是要带上办公室主任的,而办公室主任通常就坐在副驾驶座上。这么一想,田晓堂就警觉起来。他暗暗考虑,这次到省城出差,一定要找个机会,在包云河面前为王贤荣再好好争取一番。 一路上,包云河和他东扯西拉着。田晓堂心里想着王贤荣的事,就有些心不在焉。说了一通闲话后,包云河忽然压低声音说:“市里最近可能要研究调整一批干部,我有个初步想法,想给你挂个党组副书记,级别虽然没变,但排名却挪到了第二位,这样更便于你今后开展工作。” 田晓堂一听这话,简直是喜出望外了,连忙颤着声说道:“感谢您的关心。只是我还年轻,任副局长时间又不长,也没干出多少业绩,就怕您这个动议在市里通不过呢!” 包云河笑了一下说:“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我会去做工作的。我一贯主张对年轻人要大胆使用,尤其对佼佼者要破格提拔。我一直坚持一个观点,一个不善于发现和培养年轻干部,不敢于重用年轻干部的领导,绝对不是称职的领导。” 田晓堂就对包云河报以微笑,脸色越发恭敬起来。他深知,如果自己当上了局党组副书记兼副局长,就成了真正的二把手,把包括李东达在内的其他副局长都甩在身后了,他下一步的升迁目标就是局长这样的显位了。 田晓堂想起王贤荣曾说过,李东达也在觊觎党组副书记的职位,不过李东达的胃口更大些,还想解决正县级。如果确有其事,那他和李东达只怕还有一场激烈的争夺呢。 包云河轻咳了两声,说:“说到调整干部,我看局里几个科室岗位也亟待作些调整了。”田晓堂一听这话,就想借机提及王贤荣的事,可他嘴刚张开,话还只到喉咙口,包云河就又说话了:“特别是局办公室主任,老空缺着也不是个事。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提付全有好一些。今天先跟你打声招呼,你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田晓堂如同被击了一闷棍,顿时呆了、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包云河还真的敢提出让付全有做局办主任,王贤荣的预感居然应验了。他总算明白了,包云河为什么在“掉钟事件”后一味责怪王贤荣,在郝局长被周传芬捅上报纸后把账往王贤荣头上算,平时局办公室的工作也不叫王贤荣去办,而是安排付全有去打理。原来,包云河早就动了念头,要把付全有提上来,为此不惜打压王贤荣,抬高付全有,为付全有的提升造舆论、埋伏笔。 而包云河之所以花这么长的时间造势,只怕也是在暗暗等待,等待他田晓堂能揣摸出自己的心思,进而投其所好,主动提名付全有,那样就更合乎组织程序,包云河也有面子多了。付全有给他送上万元大礼,自然也是希望他能够举荐自己做上局办主任。偏偏他田晓堂冥顽不化,眼里只有那个王贤荣,一点儿也不看好付全有,包云河望眼欲穿,也没等来他的逢迎献媚,这才不得不直接提出这个动议来。听包云河那口气,只不过是跟他通个气,根本不容商量。这让他感觉非常窝火。他真想跟包云河争辩一番,付全有一介司机,就算跟你开车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想提拔他一下,任个虚职也未尝不可,只是局办主任是个干事的重要岗位,付全有哪担得起?可想到付全有就在车上,现在又是去省城办事,争论这个问题既不方便,时机也不对,田晓堂只得忍住没吱声。 包云河似乎并没打算听到他的表态,早把脸扭过去望着车窗外,也不再说话,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相当压抑了。田晓堂感觉心口就像被搁上了一块石头,闷得发慌。他突然也明白了,包云河提出让他做党组副书记,只怕是个交换条件,既跟支持付全有提任局办主任做交换,也跟支持陈春方从轻处理做交换。看来,这个党组副书记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想得到它,就得放弃很多了。转念又想,党组副书记对他实在太重要了,如果错过了这一步,或许后面步步都会错过,直至影响自己一辈子,他就觉得机不可失,还是应该好好把握。一路上这么思来想去,他脑子一刻也没消停。 到达省城,田晓堂跟尤思蜀打电话,尤思蜀开着玩笑说:“得知你们要来,我早已制订了周密的接待方案。你们直接去夏威夷吧,我马上过去。” 赶到夏威夷大酒店,尤思蜀已候在大堂里了。 寒暄一番,尤思蜀带着他们一行四人上了二楼豪包。坐定后,尤思蜀说:“我上午已向龙厅长作了汇报,他答应下午3点抽点空接待一下你们。怎么样,还算及时吧?” 包云河感激地说:“当然及时啦,一点儿也没耽误呢。这还不是靠你尤大主任运作得好。” 尤思蜀哈哈一笑:“咱们谁跟谁呀!”又说,“上次去云赭,你们太厉害了,每顿都把我灌得酩酊大醉。这次你们到了省里,我可得以牙还牙,非把你们全都喝趴下不可!今天你们哪个敢说不喝,我是决不会答应的!” 包云河说:“凭你尤主任的海量,哪知道世上还有个醉字!你喝漏的酒,只怕都能把我们熏倒。我们没法跟你比,只能甘拜下风。再说,下午还要去见龙厅长,喝得面红耳赤的,总不大好吧!” 尤思蜀说:“龙厅长很随和的,喝点酒去见他也不要紧。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们拼酒了,就开一瓶,总量控制,够宽松吧?” 包云河只得说好。除去不喝酒的付全有和小牟,还有三人就用大玻璃杯将一瓶酒均分了。 酒酣耳热时,包云河问尤思蜀:“尤老弟呀,早就听说你要高升一步,怎么迟迟不见动静?” 田晓堂知道包云河问这个话是有原因的。尤思蜀是龙泽光的老部下,龙泽光在下面做市委书记时,尤思蜀是市委副秘书长,后来龙泽光荣调省里,就把他带过来做了厅办主任。所以尤思蜀提升副厅长,只怕是迟早的事,厅里关于他提拔的传言一直就没有断过。 尤思蜀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开着玩笑说:“我这个‘尤’姓和龙厅长的‘龙’姓相比,只是少了一撇,对吧?可厅长的‘厅’字如果少了这一撇,就变成‘一丁’了。我就因为差这一撇,恐怕难得做上厅官,只能是一介白丁而已。现在干着这个白丁主任,我已很知足了。”尤思蜀显然是有顾虑,不便回答这个敏感问题,才用玩笑话搪塞过去。 包云河也意识到刚才问得有些唐突了,就打着哈哈说:“如此说文解字,倒也挺有意思的,我今天硬是长见识了!” 田晓堂也说:“尤主任信口道来的话,就够我们玩味半天的。” 尤思蜀大笑,说:“你们别给我戴高帽子,喝酒喝酒!” 没怎么闹酒,一顿饭吃得倒还利索。离席时,尤思蜀意犹未尽地说:“中午没有喝好,晚上再加补。晚上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包云河说:“要是下午办事还顺利,我们今天就赶回云赭去算了。酒留着吧,等你今后到了云赭,我们再陪你喝个一醉方休!” 尤思蜀笑道:“这么急着回去干吗?莫非一个晚上不在家,还有人篡了你的位不成?” 下午3点,尤思蜀带着包云河和田晓堂准时来到龙泽光的办公室。一进门,包云河和田晓堂忙叫“龙厅长好”,清瘦的龙泽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嘴里应着“好好”,用手示意他俩坐到对面。 尤思蜀给包、田两人泡上茶,又往龙泽光茶杯里续了水,就准备退出去。龙泽光却叫住他,说:“你不要走嘛,前不久你不是去过云赭吗,你也坐在这儿听听。” 包云河只是把半个屁股挨在沙发边沿,腰也塌着,一副谦恭的样子。见龙泽光把目光投向自己,就想简要地汇报一下“洁净工程”的情况,不想龙泽光却先开口了:“云河同志现在主了政,小田也做了副手,云赭市局的班子这么一调整,更有活力了,不错不错!小田你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吧?” 田晓堂忙答道:“我今年34岁,没什么工作经验,还需要不断加强学习。” 包云河在一旁介绍说:“晓堂是我们云赭最年轻的市局副局长,挺能干的!” 龙泽光脸上浮着一抹笑意,说:“我对小田还是有些了解的。前年省厅搞那个专项调查,小田参与做了很多工作。云河你把他提上来,是很有眼光的。” 听了这话,包云河当然很高兴,田晓堂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没想到,龙泽光对他的评价竟然这么好,并且还把这种赞许当面讲了出来,欣赏之情溢于言表。要知道,领导当到一定份儿上,是不会轻易开口表扬某个下属的。看来,他前年在参与全省专项调查时的表现,确实给龙泽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前年,省厅从各地市抽调了一批人,由省厅的处长们带队,组成5个调研组,分赴全省各地开展专项调查。田晓堂也被抽调参与了这项工作。两个月后,调查结束,龙泽光要亲自听取各个调研组的调查情况。不想在听汇报的前一天,田晓堂所在的调研组的组长、副组长,也就是省厅某处的处长、副处长突然接到北京的通知,要速往部里参加一个培训,没法参加汇报会了,汇报的任务只得委托给了田晓堂。那个汇报材料本来就是田晓堂起草的,他对调查的情况最为熟悉。在向龙泽光汇报时,田晓堂除讲了材料上早已准备好的内容外,又添加了个人的一些观点和建议。他到底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没什么顾忌,想到什么就都一股脑儿端了出来。不想龙泽光却十分赞赏他的观点,觉得他的见解有独到之处。那时龙泽光还不认识他,当场就问起他的姓名,是哪个地市的,显得很感兴趣。 汇报会后,厅里要起草一个综合调研报告。厅办的几个笔杆子忙活了半个月,弄出了一个洋洋洒洒数万言的材料,送给龙泽光审定。龙厅长看了却很不满意,当即指示道:“干脆把云赭的那个小田叫来吧,让他再弄一稿看看。”其时田晓堂已经回了云赭,得到通知又重返省厅,按龙泽光的要求承担起重撰调研报告的重任。结果,他的调研报告凭着事例翔实、分析透彻、视野开阔、观点新颖,一下子就征服了龙泽光。这让厅办的笔杆子们觉得很没面子,也让龙泽光从此记住了田晓堂这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 龙泽光又问道:“听小尤上次去了云赭回来说,你们那个‘洁净工程’搞得很不错嘛!” 尤思蜀忙说:“确实不错。我个人觉得,云赭的经验,在全省只怕都有推广的价值!” 包云河向尤思蜀投去感激的一瞥,对龙泽光介绍道:“我们严格按省厅对农村环境整治项目的相关要求,坚持规划先行,质量为本,大力实施‘洁净工程’,目前……” 包云河还没说完,龙泽光就打断他,说:“你们要注意,搞这个项目的根本目的,是让农民群众得实惠。要通过把有限的资金投进去,让农民群众得到更多的实惠,让更多的农民群众得到实惠!” 听了龙泽光这话,田晓堂心头不由一震。 他回想起当时自己与包云河的两套方案之争来了,就想龙泽光只怕更赞同自己的方案二呢。可当时包云河、陈春方他们力主方案一的一条重要理由,是方案一更具观赏性,省厅领导看了会更加满意,从而愿意下拨更多的项目资金。现在看来,这条重要理由只怕是站不住脚的,龙泽光最看重的似乎并不是这个。 包云河倒是一点也不慌乱,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您的指示我们记住了,回去后一定认真落实。” 龙泽光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这个项目的后续资金。你们放心,厅里会按原定计划,分期分批,及时把资金下拨给你们。请你们一定要确保项目资金发挥最大效益,真正把好事办好,实事办实!” 龙泽光表态这么干脆,包云河大喜过望,忙连声表示感谢。 龙泽光突然问起云赭市局在完善服务职能、改进服务方式方面有哪些新的探索和尝试,包云河思考了一下,认真作了回答。 第29章 田晓堂正奇怪龙泽光为什么单单提到优化服务的问题,就听龙泽光慢悠悠地说:“看来你们对如何抓好服务还是作过一些研究的,这很好。最近,省里对我们厅提了要求,要我们在服务惠民上步子迈大一些。具体讲,就是从改革体制、机制入手,组建便民服务中心,将行政审批事项集中起来,实行一个窗口对外,一站式服务,老百姓办事再也不用满城跑,到了中心就能一次性办结。厅里的初步想法,是在全省选两个条件好些的地市,先期试点。兴建便民服务中心所需的资金,省里将会立项予以支持。” 田晓堂听了暗暗激动起来。他转头去看包云河,只见包云河已经激动得脸色发红,两腿也在哆嗦,有些结巴地说:“这个决策实在太英明了。这是一种治本的办法,相信实施后效果一定不错的。我冒昧地提个请求,请龙厅长给我们一个机会,把试点放到云赭去,我们一定会按厅里的要求,把试点搞成功!” 龙泽光淡淡地笑了笑,说:“有这个积极的态度,就很好嘛!至于能不能定在云赭试点,还有待厅党组研究。你们先做好基础工作,努力争取吧!” 龙泽光说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尤思蜀说:“上午你拿走的那个材料,我想再看看,觉得有个地方还需要斟酌一下。” 尤思蜀忙说,“我这就去拿”,匆匆出去了。包云河想龙泽光只怕是在变相地催他们离开,就和田晓堂一道站起来,对龙泽光说了些客气话,告辞出来。 两人来到楼下,正要上车,尤思蜀追出来送他们,问:“你们这就回去呀?” 包云河却说:“谁说今天就回去?晚上还要请你喝酒呢!我们先去办点事,等会儿再电话联系,就这么说定了。” 尤思蜀嘿嘿直笑,目送他们上了车。 出了省厅院子,付全有问:“我们去哪?” 包云河想了想说:“就往省委方向走吧。” 田晓堂疑惑地问:“您中午不是说今天就回去吗,怎么又改了口?” 包云河说:“我哪还有心思赶回去。刚才龙厅长透露了那么重要的信息,我们不能按兵不动啊。我想,要把便民服务中心的试点争取到手,关键在龙厅长那里。努力争取龙厅长的支持,这就是我们当前要做的最大工作。”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的反应竟是如此敏锐而神速,龙泽光只是吹了点风,他就已开始动手谋划这个事了,不由大为佩服。他突然有些明白包云河为什么要留下来请尤思蜀喝酒了,只怕是想向尤思蜀请教如何争取龙泽光吧。 果然,包云河接着说:“如何争取龙厅长呢?我看还得向尤主任讨讨主意。尤主任这人有酒量,也好这一口。他有个特点,不喝酒时嘴巴封得死紧,但酒喝到一定份儿上,就会对你掏心窝子,什么话都敢说。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和尤主任喝个工作酒,一定要陪好他,让他喝到位!” 田晓堂说:“尤主任喝酒就像喝水,凭我们那点酒量,哪里是他的对手!” 包云河一脸严肃:“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只要还没溜到桌下,就得咬着牙不要命地喝,让他充分感受到我们的真诚。我已作好打算,晚上喝酒得采取一点极端措施。”停顿半晌,又轻叹了口气,说,“这是个大项目,省里配套的资金不会少于5000万。争取这个项目,对我们实在太重要了。全省十多个地市,试点却只有两个,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项目争取到手。” 田晓堂说:“我很赞同您的看法,争取这个项目关键是争取龙厅长。可据我所知,龙厅长看似随和,其实很有个性,做争取他的工作,只怕有些难度……” 包云河点头一笑,说:“龙厅长这人是有点卓尔不群的味道,想通过送钱来打动他,不仅行不通,还会惹恼他。我们必须另辟蹊径,再想高招。我想他虽然和别的领导不太一样,但肯定也有自己的软肋。我们只要找准了他的软肋,就能想出争取他的有效办法。而要弄清龙厅长的软肋,我们没有别的渠道,唯有寄希望于尤思蜀了,这也就是我如此重视今晚这顿饭局的原因。” 田晓堂说:“说得夸张点,成败只怕就看这顿饭局了!” 包云河说:“没错,情况就是这样!” 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省委门前的紫烟路上。小牟问:“是去省委大院吗?” 包云河轻声说:“不,去紫烟路28号吧。我去看看一位省领导。” 田晓堂听了却大为惊愕。紫烟路28号就在省委大院右侧,是省委常委们的住所。本省在官场上混到一定级别的人,没有不知道紫烟路28号的。紫烟路28号早已成了省委书记、省长等重要领导的代称,下面的干部听到这几个字眼就难免有如雷贯耳之感。田晓堂想起刘向来早就对他说过包云河攀上了省里的大领导,又想到包云河那次因郝局长案子受牵连时,曾跑到省城来搬过救兵,不由感叹起来:原来那些传言真不是空穴来风啊! 奥迪平稳地停在紫烟路28号大门对面的街边上,包云河下了车,穿过马路,往那个有武警把守的大门走去。田晓堂知道,进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必须先在大门旁的门卫室用身份证登记,说明要去找谁,由门卫室往里面打电话证实,并签发通行证后,方才进得去。可是,他瞧见包云河根本没朝门卫室看一眼,就大摇大摆地往大门中间走过去了。经过在大门两侧站得笔挺的武警身边时,两个武警战士向他啪地行了个军礼,包云河甚至还和其中一个武警战士打了声招呼。田晓堂暗想:看来包云河是这里的常客,就连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都混熟了,居然可以自由出入。又想:这个时段去领导家,领导哪会在家?包云河能见到的只会是领导的夫人和其他家人。包云河在领导不在时都可以随便去见领导的家人,可见他和领导一家是何等熟悉和亲密。田晓堂暗暗慨叹:包云河这人,真是深不可测啊! 田晓堂待在车上,从车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前面不远处省政府那栋巍峨气派的办公大楼。田晓堂不由想起大学同学沈亚勋来了。沈亚勋就在那栋大楼里上班。当年,他和沈亚勋是导师寇佳庭教授最喜欢的两个弟子。寇教授希望他俩将来能传承衣钵,可他俩先后都踏入了政界。只不过,沈亚勋通过一个亲戚的引荐,直接进了省政府办公厅,田晓堂无依无靠,通过招考才去了下面云赭市局。起跑线不一样,两人的差距一开始就拉开了,如今则拉得更大。沈亚勋年纪轻轻的,已做了三年多处长,据说很快就要解决助理巡视员的待遇,前途自是一片光明,田晓堂虽然也算混得不错,但和他却根本没法比。 见包云河一时半刻可能还不会出来,田晓堂就想去沈亚勋那儿坐坐。近两年他和沈亚勋联系得并不多,只是偶尔相互通个电话。他就想,跟沈亚勋只怕还要多加强联络,人家处在那个位子上,今后有个什么事情说不定能帮上忙。他掏出手机给沈亚勋打电话,信号通了,刚叫了声沈兄,就听见沈亚勋轻声说:“你稍等,我出来再跟你说。” 片刻过后,沈亚勋就在电话里朗声打起了哈哈:“田兄好!今天早上出门一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我一直在寻思,是谁这么惦记着我呀,我还以为是我那个红颜知己呢,没想到竟然是你老同学。” 田晓堂笑了起来:“你心里只有红颜知己,就没有老同学,看来你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笑罢又问,“现在在哪儿公干?” 沈亚勋说:“跟省领导下县市来了,刚才正在会场上。” 田晓堂说:“哦,我本想到你省府大衙去坐坐的,你不在家,那就算了。” 沈亚勋说:“你到省里来了呀。明天不会走吧?这样吧,我明天下午就会回来,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寇教授,请他出来吃顿饭,聚一下!寇教授可是经常念叨你。” 沈亚勋提到寇教授,田晓堂顿觉有些内疚,他已有好几年没去看过寇教授了。以前他只是个科级干部,比人家沈亚勋差远了,他总觉得没脸去见对自己满怀期望的导师。 田晓堂说:“这回只怕有点问题,我明天上午就要赶回去了。”沈亚勋不满地说:“你这个破副局长就这么忙?一天都耽搁不得?”田晓堂忙解释道:“这两天有个急事要办,我也是身不由己,还望你能理解。”挂了电话,田晓堂暗暗寻思,下次来省里,一定要约上沈亚勋,一起去看望寇教授。 厅办公室主任出的哑谜 晚上的饭局安排在一家颇有档次的酒店。尤思蜀一进包厢就说:“下午还在龙厅长那里,我就猜到你们今天肯定不会回去,晚上只怕还会请我喝酒。” 包云河就笑,说:“尤主任真是料事如神。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下午龙厅长提到那个便民服务中心,我想请你帮忙合计合计。” 尤思蜀笑道:“好哇!这么快你就盯上这个项目啦!不过,龙厅长说话一向谨慎,他既然跟你们透露了这个信息,只怕对云赭已有考虑了。”闻听此言,包云河满心欢喜,酒喝得就更加豪爽。 田晓堂因为包云河事先作过交代,端起酒杯来也毫不含糊。见他俩相比中午简直判若两人,尤思蜀不依了,说他俩酒风不正。包云河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了气,就不跟他争辩,只是一个劲地劝酒。尤思蜀果然只是嘴上表示不满,酒仍然一杯又一杯毫不耽误。 两瓶酒见底后,尤思蜀还是谈笑自若,包云河和田晓堂却已有些醉态了。包云河起身摇摇晃晃地出去,尤思蜀一把拉住他,说:“你该不是要开溜吧?”包云河大着舌头说:“开溜?我丢不起那人!你放心,我去撒一泡尿,马上回来跟你再拼!”付全有上前去想扶住他,包云河厉声喝道:“干什么!” 过了一刻钟,包云河还没有回来,跟着去的付全有也不见人影,田晓堂有点担心,就对尤思蜀说也去上个厕所,溜了出来。 进了卫生间,却见包云河正趴在马桶上哇哇呕吐,满屋子都是难闻的酸馊味。田晓堂有点纳闷,包云河喝下的酒虽有点超量,但还不至于呕吐吧!他想起包云河说过晚上喝酒时要采取极端措施的话,恍悟:包云河只怕是把手指头伸进喉咙口,诱使胃里的酒菜翻涌而出的吧。如此将胃放空后,就跟没饮过酒一样,又可以放开胆子大喝了。只是这么一折腾,身体伤得可不轻。包云河为了扎扎实实地陪好尤思蜀,竟然采取这种自戕的办法,连身体都不管不顾了,田晓堂不由大为感动,对包云河的敬意油然而生。看着包云河肩头一抽一抽地吐得痛苦不堪,又见包云河的鬓角已暗生了不少白发,想到包云河也是快50岁的人了,田晓堂就感到心酸起来。 又想,官场真是有意思,某些重要决策看似在会议桌上敲定,其实往往取决于酒桌。做好工作也不一定就是靠工作能力,喝酒的本事或许更为重要。 包云河终于吐得一干二净了,直起腰来,付全有忙给他递餐巾纸擦嘴。田晓堂见他脸色惨白,看起来十分吓人,就关切地说:“您其实犯不着这样呀!”包云河却一脸悲壮地反问:“舍不得一身剐,能把人家拉下马?!”包云河在面盆前漱了口,狠狠搓了几把脸,精神又振作起来,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很豪气地挥一挥手说:“走,咱们去找姓尤的,再战他几个回合!” 回到酒桌上,包云河果然重振雄风,又跟尤思蜀叫起阵来。 田晓堂却渐渐力不从心,最后只得歪倒在包厢里的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田晓堂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四个人简单吃过早餐,就上车返回云赭。 小车出了省城,快速行驶起来,田晓堂这才向包云河问起昨晚的情况。包云河一脸倦容说:“你醉倒之后,我又跟尤主任拼了一瓶多呢!他妈的,姓尤的太能喝了!简直是酒桶哩!” 田晓堂问:“那您找他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没有?” 包云河愤然道:“这个姓尤的,比泥鳅还滑,喝了那么多酒,嘴巴仍然撬不开。我倒是直言不讳地请他赐教,他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触及正题。后来竟兴致勃勃地谈起民间收藏来了,还特别谈到收藏什么香烟盒子,真是莫名其妙。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临走时还叫付全有去他车上拿来一本讲收藏的小册子,说看看挺有意思的。” 田晓堂也有些惊讶,问:“那本小册子呢?” 包云河说:“在付全有的手上,我也没兴趣看。” 付全有顿时显得有点慌张,说:“我找找看。那本书究竟带上没有,我不大记得了。”说完就在手边的包里翻找起来。 田晓堂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心想付全有做事真是不牢靠。 第30章 好在付全有找了半天,总算还是找到了。田晓堂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本叫《烟标收藏》的内部小刊。翻看了一下,里面多是些烟标收藏爱好者谈收藏经历及心得的文章。细瞧那些作者的大名,都很陌生。其中一个作者署的还是“深林明月”的化名,让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包云河说:“其实昨晚喝到最后,尤思蜀也差不多醉了,他在我面前竟然大肆卖弄起来,喝一口酒,就吟一句酒诗,一会儿说‘总道忘忧有杜康,酒逢欢处更难忘’,一会儿说‘遇酒不饮负主人,遇春不醉还负春’,一会儿又说‘是醒是醉人莫测,非梦非觉中了然’。哎呀,简直是诗兴大发呀。我就是不明白,他都这么失态了,怎么警惕性还那么高,始终不肯吐露一点我们需要的东西来。” 田晓堂也觉得蹊跷。由尤思蜀昨晚醉后卖弄诗文,他忽然联想到小册子上那个富有诗意的“深林明月”,不觉心里一动,问:“尤主任昨晚还提到其他的诗词没有?比如,诗句中带有‘深林’、‘明月’什么的?”包云河愣了一下,马上说:“有,有,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离开包厢前,他说要送我们两样东西,一是那本小册子,二是王维的一首五言绝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后两句不正好嵌有‘深林’、‘明月’四个字吗!哎,你怎么也知道这‘深林’、‘明月’?” 田晓堂笑了笑,翻开那本《烟标收藏》的目录页,指着上面的“深林明月”四个字给包云河看。包云河大吃一惊,似乎明白了几分,可细想却又什么都不明白,就望着田晓堂,等他说出自己的见解来。 田晓堂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尤主任其实已帮了我们的忙了,而且是帮了大忙。” 包云河一脸惊讶,说:“此话怎讲?” 田晓堂说:“据我所知,龙厅长这人颇有几分自傲,素以瘦竹自喻。您没见他办公室里挂的字,就是王安石的那首七律吗:‘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而尤主任昨晚提到的王维那首诗,也是吟竹的。我想小册子上的‘深林明月’,只怕就是龙厅长了。龙厅长爱竹,才会从自己喜欢的吟竹诗上取字,作为自己的化名。” 包云河眼睛一亮,试探着问:“这么说,龙厅长也有收藏烟标的雅好?”田晓堂说:“只怕是这样的。尤主任昨晚送了我们两样东西,把这两样东西联系起来分析,不难发现,他是在向我们透露,龙厅长有一个重要而隐秘的爱好,暗示我们要围绕这个爱好来做些文章。您说要找准软肋,玩烟标只怕就是龙厅长的软肋。俗话说得好,不怕领导觉悟高,就怕领导没爱好。给龙厅长送钱,他多半不会收,但奉上他感兴趣的烟标,却不一定就会拒绝。” 包云河气哼哼地说:“好个尤思蜀,真会故弄玄虚呀,害得我们像猜哑谜,他干吗不直接告诉我们呢?” 田晓堂笑道:“可能是有顾虑,不便直言吧。我分析,一方面,他是龙厅长带到厅里来的,在厅里根基不稳,加之真有可能马上提副厅长,所以行事就尤为谨慎。另一方面,龙厅长这个爱好一直处于地下状态,肯定也向尤主任交代过要保密,所以他……” 包云河就感叹:“这个尤思蜀,不仅酒量过人,而且心机过人,考虑问题真是滴水不漏。我看,他绝非等闲之辈呀!” 田晓堂赞同道:“他这人也挺够朋友的,很会处理上上下下的关系,只怕厅长一类的位子迟早会留一把给他。” 到了云赭市区,田晓堂忽然收到尤思蜀的短信,上面写着:“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烟标收藏》值得一看。”田晓堂一看就心领神会,尤思蜀大概是担心包云河悟性不够,不能洞悉其良苦用心,所以特意再向他作个提示。他一边叹服尤思蜀考虑事情周密,一边回了短信:“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他想,尤思蜀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到这首诗,自会懂得他的意思。 回到局里,包云河立即召集局领导班子成员开了个短会,通报了到省厅跑这一趟的收获。包云河提出,迅速启动便民服务中心筹建工作。会后,包云河把田晓堂叫到办公室,单独给他安排了一项特殊任务:收购烟标。包云河说:“我给你交个底,不要怕花钱,只要能弄到足以杀伤龙厅长的烟标,多花点银子也是值得的。” 田晓堂答应道:“我试试看吧。能不能弄到有价值的烟标,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对于烟标收藏,田晓堂了解得并不多。当晚回到家,他就捧着那本《烟标收藏》恶补起来。不想只翻看了几页,他就有眼界大开之感。原来,烟标和邮票、古币、火花、连环画并称为民间五大收藏品。很多人爱上烟标收藏,是缘于烟标图案绚丽多姿、美轮美奂,内容又无所不包,胜读百科全书。如今,有这个雅好的人已越来越多了。他特别用心地研读了“深林明月”的那篇文章,这才知道龙泽光爱上烟标收藏是受其父的熏陶,龙泽光本人也有了近30年的收藏史,其收藏的烟标数量已达三万多种。在龙泽光眼里,烟标收藏已不只是一份爱好,还成了他“精神世界的重要寄托,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龙泽光居然把这份爱好看得如此神圣而重要,田晓堂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正看得专心,周雨莹回来了,一进门就满脸喜气地告诉他,昨晚终于逮着机会,陪唐市长夫人打了半宿麻将。周雨莹说:“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而且挺平易近人的。” 田晓堂失声笑了起来,说:“她跟你年龄相仿,哪用得上平易近人这个词啊!” 周雨莹也不辩解,继续说自己的:“昨晚打了四个半小时,输了两千多,真是痛快!”田晓堂皱了皱眉,他有些心疼那钱,又想周雨莹这话真有意思,输了钱居然还说痛快。事实上,她去打牌的目的就是为了输钱。如果输钱少了,她还高兴不起来呢。 见田晓堂拿本《烟标收藏》在看,周雨莹觉得有点奇怪,问:“咦,你什么时候对收藏也来了兴趣?” 田晓堂不想跟她多说,就支吾道:“一个朋友送的书,随便翻翻。” 送礼的艺术 接下来几天,田晓堂四处打电话,托熟人、朋友帮他寻找爱好烟标收藏的人。很快,就联系到了几位。可跟他们接触一番后,田晓堂却大失所望,因为这些人的烟标藏品价值不太高。这时,刘向来又介绍他认识了市民间收藏协会的会长,会长热心地向他引荐了几位在本市烟标收藏界名气最响的人物。这几个人手头的烟标倒是不乏精品,可问题是人家根本不愿卖给他。他们收藏烟标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获利。只有一个开鞋店的倪老板因为生意亏损急等钱用,还愿意跟他坐下来谈,不料却是狮子大张口,经反复讨价还价,最后总算谈妥用6万买下其所有藏品。田晓堂正打算向包云河汇报过后就成交,倪老板却突然打了电话来,说一个朋友已借给他一笔钱,他临时改主意不卖烟标了,田晓堂一听大为光火,把桌子擂得嘭嘭直响。 田晓堂这才意识到,办成这事的难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他正准备去找包云河汇报,包云河却打电话过来叫他了。 在包云河的办公室坐下,包云河一张嘴就道:“怎么样?” 田晓堂就如实说了情况。包云河听罢,紧锁眉头,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说:“就咬住那个姓倪的吧。他6万不卖,我们再给他往上加。只要不突破10万,多少钱都可以谈。这事要尽快敲定,我们才好去找龙厅长。不能再拖了,再拖要误大事。” 田晓堂真不想再去找那个言而无信的倪老板,可又不得不答应下来:“好吧,我再去跟他磨磨嘴皮子。” 包云河仰靠在沙发背上,微眯着眼说:“我最近想到了一个新的思路,如果便民服务中心项目能上马,我们干脆把局机关也搬过去,将便民服务中心和新的机关办公大楼捆绑在一起,下面几层用作便民服务,其他楼层则给机关用来办公,这样可谓一举两得。” 田晓堂很是意外,没想到包云河竟然想搞这么个大动作。不过,机关搬迁并非易事。市里有些单位喊搬迁喊了好多年,可就是一直动不了工。田晓堂说:“您这个思路很好,但做起来只怕有些困难。最大的问题,一是资金从哪里来,二是上面允不允许这样捆绑?” 包云河显得胸有成竹,说:“资金不会有太大问题。我们这个机关大院正处在繁华的商业中心,如果拍卖得好,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卖旧院子的钱加上便民服务中心的项目资金,节约一点用应该差不多了。不过,如果仅靠卖旧院子的钱单独来修新机关,那肯定是不够的。至于上面允不允许这样捆绑建设,暂且不去管它。干事业有时就得踩一点红线,冒一点风险。中规中矩,怕这怕那,就什么事也别想干成了。” 田晓堂硬着头皮去跟倪老板见了面。事实上,倪老板也是个视烟标如命的人,要不是手头实在紧张,绝不会想到卖掉它们,现在经济上一缓过劲来,他就拿定主意,人家即便出价再高,他也不会将自己心爱的烟标拱手相让了。当田晓堂提出价格还可以再商量时,倪老板根本不动心,又不想被他过多纠缠,就故意喊出了15万的天价。田晓堂一听就知道倪老板没有诚意,却还是心怀侥幸,再三恳求倪老板做些让步,倪老板却寸步不让,一口咬定没有15万一切免谈。田晓堂见实在谈不拢,只得怏怏而退。 包云河催得越来越紧,可事情却毫无眉目,田晓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天,他坐在办公室苦思对策,想了半日仍一筹莫展。忽然想起自己托民政局的熟人替周传芬争取到了一份特困救助,眼下得赶紧把申请表给她送过去,就决定先放下烟标的事情,往周传芬家跑一趟。 周传芬的家他每年都要来几回,所以并不陌生。每次走进那栋低矮、阴暗的屋子,每次见到她那个浑身浮肿、气若游丝的老公,他的心情就没法轻松。今天也不例外,他一进门,就看到那个病恹恹的男人睡在躺椅上,不时发出呻吟声。男人看见他,勉强挤出一丝干涩的笑,挣扎着想坐起来,田晓堂赶忙说:“老王,你躺着吧,不必客气!”周传芬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热情地招呼田晓堂坐下,给他泡上一杯热茶。喝了一口茶,田晓堂问:“老王的病好些了吗?” 说到老公的病情,周传芬神色就黯然了,说:“还是那个老样子,在家喝点中药,勉强对付着。” 田晓堂的心不由一紧,他听懂了周传芬不好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因为住不起院,老王的病只能慢慢拖着。如今医院收费猛于虎,长期住院治疗,哪个普通百姓承受得起?更何况她家一贫如洗,她老公又是多年的老病号,早已欠下了不少的外债。对周传芬一家,田晓堂已尽了最大努力,给予了一些帮助,可这点帮助不过是杯水车薪,而要从根本上帮她家走出困境,帮她老公抓紧治病,他是无能为力的。这种力不从心、爱莫能助,让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很无能。 田晓堂又问起她儿子王小磊的情况。周传芬告诉他,家里这个样子,儿子实在没心思念书,就到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学徒工去了。田晓堂记得,几年前她儿子辍过一次学,在郝局长的帮助下曾复了学,现在却再度辍学,显然已没有返回课堂的可能了。而她儿子王小磊,才不过16岁啊!田晓堂觉得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却不好说什么,只得转移话题,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将特困救助申请表递给周传芬。 周传芬和老王自是感激万分。听说办这个救助申请须层层盖章,手续还挺麻烦,周传芬就有些发憷。田晓堂心想,让她上这部门、那单位去办手续还真是有些为难,不如干脆将好事做到底,安排甘来生替她跑一跑算了。周传芬听他说要帮自己去办手续,才放下心来,却又过意不去,连声说:“田局长,太麻烦你了!太麻烦你了!” 田晓堂说:“没事,没事!办申请还需要户口本和身份证,你把家里的户口本和你们两口子的身份证找出来,我带去复印几份。” 第31章 周传芬说了声好的,连忙去堂屋最深处的五屉柜里翻寻。屋内光线实在太暗了,她只好把屉子抽了出来,抱到门口,搁在地上,借着天光细看。见屉子被两大本硬皮画册塞得满满的,她就把画册拿起来放到一边,再去腾空了的屉中查找。这时,田晓堂的目光被那画册吸引了,走过去不经意地翻开,却一下子惊呆了:里面竟然贴着烟标!匆匆把两本册子浏览了一遍,发现居然全是烟标藏品!田晓堂按捺住心头的狂喜,不露声色地说:“这么多烟壳啊,真是稀奇!” 周传芬侧过头瞥了一眼,淡然道:“噢,这些烟壳是我家老王以前收废品时收来的。当时他收了几麻袋旧书,这几本烟壳就混在旧书里。老王觉得这些烟壳挺好看的,积攒起来肯定不容易,当废纸卖了太可惜,再说也卖不了几个钱,就拣出来了。对了,除了这两本外,还有两本放在别处。”说着,周传芬又进屋抱出了两本册子。 田晓堂看着这厚厚的四本烟标册,满心欢喜,正不知该怎么向周传芬开口索要,周传芬却主动说:“这些烟壳在屋里搁了这些年,也没有什么用,只是小磊小时候叠纸飞机玩还派了点用场。田局长你若喜欢,就拿走好了,也帮我们腾了屉子。” 回去的路上,田晓堂看着身旁的烟标册,仍感觉有些不真实,像在做梦。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又想,如果不是自己热心帮周传芬一家申请特困救助,又答应干脆帮她去办理相关手续,他哪有机会知道,她家那口破旧的五屉柜里竟藏着这么多烟标宝贝呀。这真是好心方得好报啊,而且回报得这么及时、这么丰厚! 回到办公室,田晓堂对照那本《烟标收藏》,还有从网上下载的一些资料,仔细研究四本册子上的烟标,不由发出一声声惊叹,感觉自己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原来这些烟标中不乏珍品,既有一些上世纪50年代的老烟标,如一枚印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加字烟标就相当珍贵,又有一些不寻常的成套烟标,如一套12枚的《金陵十二钗》烟标就极富收藏价值。“深林明月”在那篇文章中,正好特别提及这套《金陵十二钗》,称一直为未能拥有这套烟标精品而深感遗憾。欣赏完四本烟标藏品,田晓堂乐滋滋地想,够了,够了,用这些烟标去进攻龙泽光,杀伤力已足够了! 田晓堂暗想,这烟标的原主人,只怕是位资深的烟标收藏家了。收集这些来自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烟标,该要耗费多少心血和精力啊。而对这些烟标,他必定是爱不释手吧。可惜的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来之不易的烟标竟被视作废品,差点化为了纸浆。虽然侥幸未毁,辗转到他田晓堂手中,却又要被用作敲门砖了。 田晓堂心里难免不安,不由对那个不知是否还健在的烟标主人默念道:“对不起啊,老先生,对不起了。” 可是,该怎么向包云河说起这些烟标呢?要是实话实说,告诉包云河这些烟标是从周传芬那儿偶然发现的,可以不用花钱,包云河一定高兴坏了,认为他真会办事。他不花一分钱就办成这么一件大事,在包云河心目中的分量无疑会大大加重,这对他当然太有利了。可田晓堂却不愿意那么做,不想把这些烟标当做自己的铺路石。周传芬一家太需要钱了,需要大把大把的钱,他要借助这些烟标,帮她家获取一笔不菲的收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而要这样做,就只能对包云河编一套瞎话了。 包云河看罢四大本烟标,又听田晓堂介绍了这些烟标如何珍贵,不由大喜过望,说:“虽然破费了8万,但是物有所值。我想,仅凭这些烟标,那个项目就有了八九成把握!” 可是,该怎么向龙泽光开口呢?两人又犯了难。龙泽光这个爱好一直藏着掖着,不为人知,如果龙泽光问起他们怎么会知道他有这个爱好,该怎样作答呢?总不能供出尤思蜀吧。事实上,尤思蜀什么也没明说啊。 无奈之下,田晓堂只得给尤思蜀发短信,含蓄地说:“我们想来拜见龙厅长。” 尤思蜀回短信问:“都准备好啦?” 田晓堂说:“准备好了,只是不知该怎么跟他开口?” 田晓堂想这话的意思尤思蜀肯定懂得。可过去了好半天,尤思蜀却不回话。正在忐忑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一看画屏,尤思蜀终于回话了,回的是:“上周六的省报不妨找来读读吧。” 田晓堂觉得这话实在有些费解,又想这里头只怕大有玄机,就赶紧找到一份上周六的省报匆匆浏览起来。 可从第一版翻到第十六版,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免有些泄气了。又想尤思蜀不会跟他开玩笑,这省报上必定是有些名堂的,于是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去细读省报上的各篇文章,连中缝广告也不放过。这样认真学习了半日,看得头昏眼花,终于在第十五版“文化与生活”专刊上发现了一条几十字的简讯: 我省烟标收藏协会成立 本报讯(通讯员宋秋芳)昨日上午,我省烟标收藏协会正式成立,古显玉当选为会长,龙泽光、陈家云等当选为副会长。据悉,该协会将在“十一”期间举办迎国庆烟标展活动。 这条简讯上的龙泽光,显然就是龙厅长了。读了这条简讯,田晓堂顿觉眼前一亮,总算明白尤思蜀的良苦用心了。 有省报简讯作由头,包云河见到龙泽光后,就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烟标收藏上来了。刚开始,听包云河说看了省报上的那条简讯,龙泽光还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悦,但听包云河说他父亲生前曾有50年的烟标收藏史时,龙泽光眼里就放光了,说:“是吗?你父亲也喜好这个呀!这一点跟我老父太相似了。我老父从22岁起就开始收藏烟标,今年他已92岁高龄,算起来跟烟标结缘已有70年了。我就是在他的影响和带动下,才渐渐喜欢上的。” 包云河一脸真诚地说:“您在令尊熏陶下,竟也成了烟标收藏大家。而我天资愚钝,朽木难雕,至今对烟标也没培养出半点兴趣来。我父亲留下的几本烟标,放在我手上实在是明珠暗投了。我深知,让父亲生前视为珍宝的烟标蓬头垢面地堆在屋角,无人理睬,这是对他老人家的最大不敬。可一直又苦于找不到真正懂得这烟标,和它相当投缘的人,这都快成我的一块心病了。今天,我觉得这个心病只怕是要去掉了。因为,我终于发现了可以托付我父亲那些烟标的人。这个人,就是龙厅长您啊!” 龙泽光连连摆手,说:“不不不,君子不掠人之美!” 包云河从脚边的纸袋里捧出厚厚四本烟标册,轻轻放到茶几上,坚持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些烟标放在我那里,就像被皇上遗弃的宫女,而到了您这儿,就摇身一变,成了被皇上百般恩宠的嫔妃。所以,留下这些烟标,供您鉴赏、研究,不是掠人之美,而是成人之美呀!我父亲九泉之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的!” 话已至此,龙泽光不好再推让,就翻开册子赏看起来。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地击节叫好了。一会儿说,“哎呀,这套《五虎将》烟标,将三国时代蜀军五虎上将表现得真是栩栩如生啊!”一会儿又说,“哎呀,你父亲收集到的莲花烟标,只怕有一百多种呢,真是堪称奇迹!” 当那套《金陵十二钗》现身时,龙泽光激动得双手发起抖来,眼里闪烁着泪光,动情地说:“朝思暮想几十年啊,今天,今天总算一睹真容了!”过了好久,他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又兴致勃勃地对包云河说:“你看这套烟标,用这种美妙绝伦的诗与画形式,刻画了富有典型性格的红楼人物,以高超的国画艺术把十二群钗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红学家的七言律诗更是锦上添花。这套《金陵十二钗》当属烟标中的佼佼者,我一直是梦寐以求而不可得。我曾跟一个外地同道协商,为换取他一套《金陵十二钗》,可以答应他在我的3万多种烟标中任意挑选30套,可他就是不干!” 看完四本烟标,龙泽光仍然兴奋难抑,感慨道:“其实,烟标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枚小小的烟标,都有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和一种深厚的文化。说收藏烟标可以享受艺术、陶冶情操,还真不是虚妄之言呢!” 包云河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龙泽光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又说:“烟标带给我的,还远不止这一点。说起来,我对烟标是满怀感激的。这些年来,正是这份爱好,帮我磨炼了心性,也给了我许多慰藉,让我面对尘世的喧嚣和仕途的沉浮能够保持平和的心境,畅达时不以物喜,失意时不以己悲,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云河啊,咱们做行政工作的,还是可以有自己的一点私人爱好。古人说玩物丧志,我看也未必,有时玩物其实也能明志呢!”龙泽光这番话,已经是敞开心扉了。包云河在感到受宠若惊之余,自是暗喜不已。 包云河从龙泽光办公室退出来,下楼回到奥迪车上。早已在车里等得心焦火燎的田晓堂忙问情况如何,包云河兴奋地说:“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将见面的过程简要介绍了一番,说:“龙厅长平时说话多稳重啊,今天大概是兴奋得忘了形,竟然有些失态,还跟我推心置腹起来了!” 田晓堂笑道:“这就好!就需要这种效果啊!” 不到撂担子,局长不让步 总算办成了一件大事,田晓堂暗暗松了口气。这天上午,他正在办公室里上网看新闻,王贤荣送来一份文件给他看,见他在网上浏览,就说:“云赭昨天发生了一桩奇闻,不知您在网上看到没有?” 田晓堂面露惊讶之色,问:“什么奇闻?你说说看。” 王贤荣说:“那个死缠着包局长的老林死了。老林到底不同常人,他的死法都惊世骇俗,轰轰烈烈,就连《云赭日报》都报道了。” 田晓堂越发惊奇,问:“他是见义勇为、舍己救人死的?” 王贤荣大笑不止,说:“凭老林那德性,还做得了英雄?他是在寻花问柳时,因快活过度而殒命的,去了阴间也是个风流鬼。” 田晓堂说:“这个老大不小的老林,一辈子可能从没干过正经事,就连离开人世,都死得那么老不正经。不过他走得实在匆忙,没感受到一点痛苦,倒真是便宜他了。这下好了,包局长再也不用担心他来找什么麻烦了!” 王贤荣笑道:“这下算是永绝后患了!”接着,他详细介绍了老林的死因:昨天下午,老林酒后醉醺醺地跑到一个叫东方威尼斯的洗浴城去玩小姐,在苟合时又吃了伟哥之类的壮阳药,就有些亢奋过度,趴在小姐身上辛勤耕耘到中途,竟头一歪,没了动静。小姐开始还以为他是醉过去了,直到用手去探他的鼻息,才发现已停止了呼吸,小姐吓得魂飞魄散,用力把他掀下来,爬起来就往外跑。后来的尸检表明,老林跟他母亲死于同样的病症:脑溢血。这起不正常死亡事件发生后,警方介入调查,很快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倒是发现老林一生劣迹斑斑,乏善可陈。 田晓堂感叹不已:“人的一生,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老林这辈子,只怕真是比鸿毛还轻啊。他在世上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了一遭,什么作为也没有,死后也没哪个说他半个好字,真是枉做了一回人!” 王贤荣走后,田晓堂又想到了局办主任的人选问题,便暗自琢磨起来。他清楚,包云河只怕是铁了心要让付全有坐上这把椅子,但他还是决心去跟包云河尽力争一争,为王贤荣说说公道话。他深知这样做只会惹恼包云河,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他也不想轻易冒犯包云河,可是包云河让一个司机做局办主任也太离谱了点,他如果不加以阻止,一味保持沉默,会感到良心不安的,也觉得太对不起王贤荣了。再说,他刚替包云河办了一件大事,包云河这两天正高兴,对他田晓堂也更加倚重,这个当口去找包云河谈这个事,说不定包云河趁着心情爽,就将他的劝说一下子听进去了呢。 在去找包云河之前,田晓堂想先找一下付全有的什么碴子,为自己跟包云河进一步交涉作些铺垫。正当他为找不到事由发愁时,不想机会就送上门来了。这天包云河看了市里关于加强网站建设的文件,批示道:网站是一个单位的重要窗口,是外界了解我局工作的重要渠道。请付全有同志注重我局网站的更新,将局内相关文件材料及时上网。包云河已把付全有当做了准局办主任,有什么事就直接批给了付全有。付全有看到这个批示后,急于表现自己,既没请教王贤荣,也没请示他田晓堂,就自作主张地安排人将今年以来所发的文件全都搬上了网站。 第32章 田晓堂点开网站浏览了一遍,立即发现了问题。他悄悄叫来王贤荣,让王贤荣去了一趟市保密局。王贤荣有个同学在那儿上班。第二天市保密局就过来了三个人,说在贵单位网站上发现了不允许公开的文件,现前来调查,弄清情况后要严肃追查经办人的责任,在全市通报批评。他们没怎么查,就发现责任在付全有身上。付全有当时脸都吓白了。包云河知道后大为光火,怪付全有没脑子,不会办事。见目的已达到,田晓堂就把保密局来的人拉进酒店包厢,请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过付全有,并表态说一定以此为戒,认真整改,坚决杜绝类似事情再次发生。保密局的人吃饱喝足了,又得了几条好烟,也就松了口,送了个人情。 发生了这件事,田晓堂去见包云河底气就更足了。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包局长,付全有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看来他真是不适合做办公室工作啊。我郑重地建议您,重新考虑局办主任的人选。” 包云河本来笑眯眯的,听了这话脸立马就垮了下来,挺不高兴地说:“局里是你当家呢,还是我当家?” 这明显是气话了,而且说得很欠水平。田晓堂道:“您是一把手,选用干部您有提名权,其他副职也应该尊重您的意见。但是,我们的建议您也应该考虑一下。” 包云河十分诧异,没想到田晓堂今天口气竟然这么硬,就火冒三丈地说:“这事你就不要跟我较劲了。你想替局里当家做主,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等到你哪天做了局长之后吧!” 田晓堂今天总算是见识了包云河的霸蛮。看来包云河曾被称作“包霸天”,只怕并非虚言。包云河这些咄咄逼人的话,把田晓堂深深地激怒了,他感觉全身的热血都奔向了头顶:“让付全有做局办主任,我就没法做这个联系办公室工作的副局长。” 包云河顿时瞠目结舌,气得说不出话来。田晓堂居然以撂担子相要挟,这是包云河万万没想到的。 田晓堂走后,包云河傻了似的呆坐在那儿,半天都没有动弹。 从包云河办公室出来,田晓堂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今天太冲动了。他究竟是怎么啦,吞了火药吗,居然那样尖刻地跟包云河说话?他时常提醒自己,不要书生意气,要懂得虚圆之道,这些日子一直也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想就因不能忍受一时之气,竟然功亏一篑,让好不容易在包云河心目中蓄积的一点好印象一下子全毁掉了。得不偿失,真是得不偿失啊!说到底,还是自己修炼不到家。再说,包云河待他实在不薄,对他有着知遇之恩,前不久还说要提他做党组副书记呢,可他竟然对包云河大发脾气,岂不成了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了! 转念又想,自己发脾气,说过头话固然不对,可做得更不像话的是包云河啊!要不是包云河不听劝谏,一意孤行,要不是包云河态度那么霸蛮,他会那样怒气冲天吗? 可这里头的是非曲直,谁来给你评判?哪个又断得清呢?不过有一点倒是不用怀疑的,那就是无论他言辞如何过激,都很难改变最终的结果。包云河是不会轻易低头的。他这样做除了发泄一点愤怒,并因此得罪包云河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呢? 这么想着,田晓堂就感觉心头满是悲凉,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党组会是两天后召开的。进会议室时,田晓堂心中弥漫着深深的绝望情绪。坐下来后,他谁也不看,谁也不理,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时政杂志。 不想会议开始不久,包云河才讲了几句话,田晓堂就抬起了头,瞪大了眼。包云河提出的局办主任人选,竟然不是付全有,而是王贤荣!不过,付全有也没有被遗忘,提议解决正科级别。 两项提议都顺利通过了表决。 田晓堂心头却掀起了风暴。包云河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呢?是真正认识到自己错了,还是迫于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包云河都算已尊重了自己的意见,自己的劝谏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为此,他应该感谢包云河,并拿出一种高姿态来,为那天的出言不逊表示歉意。 会后,田晓堂立即去了包云河办公室,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包云河的反应似乎很平淡,徐徐说道:“其实,我俩的看法各有各的道理。你看好王贤荣,主要考虑的是办公室这个岗位的特点,我提议付全有呢,主要考虑的是中层干部的结构问题,但我最终还是接受了你的意见。” 田晓堂说:“谢谢您,您有这种胸怀和度量,真是难得!” 包云河淡淡一笑,说:“你就别奉承我了。那天你把话都说绝了,连副局长都可以弃之不干,我还能不依了你吗?我不依了你,就会成千古罪人呢!” 包云河似乎是一本正经的,却又好像在半开玩笑,田晓堂就揣摩了半天。包云河这样说,无疑是在抱怨他了。不过,用心体味,又觉察到包云河的话里似乎还带有一丝赞赏的成分。他心头不免就有些疑惑。 这次究竟把包云河得罪到什么程度,田晓堂心里还没底,但把付全有得罪尽了,却是显而易见的。甘来生悄悄告诉田晓堂,付全有在背后骂过他,骂得很难听,田晓堂大度地笑了笑,说:“别管他!” 开党组会的第二天,李东达端着个不锈钢茶杯过来串门了。坐下后,只是慢吞吞喝茶水,并不急于说话。田晓堂却坐不住了,心想自己的定力到底不如人家,正要无话找话打破沉闷,李东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真是不容易啊!” 田晓堂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隐约猜出了一点什么,含糊道:“唉,哪个都不容易!” 李东达说:“我是知道的,要不是你跟老包又吵又闹,王贤荣肯定靠边站,付全有可就得逞了。” 田晓堂说:“即使我不跟他唱反调,我想党组会上也是难得通过的。”李东达不以为然地说:“只要上了党组会,多半就能通过。谁愿意做那个恶人,当面跟老包撕破脸?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种胆气的!你想想吧,只要是一把手的提议,几时被副职们否决过?” 田晓堂一想也是,不觉就感到有些悲哀。 李东达冷冷一笑,恨恨地说:“老包也真是搞笑,竟想用一个半文盲的司机来做办公室主任。幸好你阻止了他,不然,那个阿斗真的走马上了任,还不知要闹出多少精彩笑话来呢!” 田晓堂明白了,李东达这是在向他表示声援和致敬,心里不免觉得好笑。又想,如果李东达知道他俩已成了争夺党组副书记职位的对手,李东达还会对他这样示好吗?不过,想到包云河许下的愿,田晓堂就有些黯然。当时包云河承诺给他加封一顶党组副书记的帽子,是有交换条件的,那就是支持付全有做局办主任。现在,因他极力反对,付全有未能如愿,包云河跟他有了隔阂,那个承诺还能算数吗? 田晓堂的担心并非多余。不久市里开始在各单位大规模考察干部,却没有考察到局里来,包云河也不再对他提起党组副书记的事。很快市里集中研究了一批干部,他和李东达自然都没戏。对这个结果虽然早就有预感,但一切尘埃落定,田晓堂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后悔。 这天,刘向来突然打来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田晓堂笑道:“主动请我的客,这倒是稀罕。” 刘向来笑呵呵地说:“不瞒你说,最近我帮那个浙江佬搞定了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拿到了一笔款子,就想着要与你有福同享。” 两人在一家酒楼边喝边聊。田晓堂讲了局里最近发生的事情,特别提到和包云河的那次争吵,刘向来听了不住地摇头叹气,说他犯了官场大忌,真是不可救药。田晓堂自然不会服气,不过他今天并不想跟刘向来过多争论,就把话题岔开了。 喝到微醺时,刘向来忽然说:“你还记得咱们念高中时,那个班花袁灿灿吗?” 田晓堂像被电击似的浑身一震,脑子里也嗡地响了一声,忙说:“记得啊,哪会不记得。”他想,自己有可能忘了别的高中同学,唯独不会忘记的就是那个袁灿灿。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她曾经帮助过自己,还因为他心中深藏着一个青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与她有关。只是,和她已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他偶尔也会想起她,想起她那张如花的笑脸,心里就有种莫名的隐痛。 刘向来说:“我前几天见到她了。那天我陪宋老板去戊兆联系一个事,她跟我们约的那个朋友正好也是熟人,中午跟着过来蹭饭,这样便意外地碰上了。她呀,还是那么漂亮,就是添了些成熟的韵味。” 田晓堂很兴奋,说:“是吗!她如今在做什么呢?是住在戊兆吗?” 刘向来说:“她就住在戊兆,做什么我倒忘了问了。她挺关心你的,一见面就一个劲地打听你。我告诉她你现在可出息了,都做上副局长了,她听了很高兴,却好像并不意外,还说早就知道你是块干大事的料。她当时说了这个话,我心里都酸溜溜的。” 田晓堂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袁灿灿还是那么关心他。 刘向来挤眉弄眼地一笑,说:“我想起来了,念高中那会儿,你跟人家袁灿灿就有那么一点不清不白。也真是奇怪,袁灿灿那时像个骄傲的公主,围着她打转的男生加起来有一个连,可她偏对你这个又寒酸又木讷的穷小子特别好。我还记得有一次班级组织郊游,要求两人合骑一辆自行车。当时班上几个家里有自行车,又自认为还算出众的男生纷纷邀请袁灿灿跟他们搭伴,而你既没有车子,也不会骑车,更不知道谁肯带自己,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不想出发前一天,袁灿灿谢绝了所有男生的邀请,说早已跟你约好了,由她骑车来带你。她的举动令大伙儿真是大跌眼镜。从此,你就成全班男生的公敌了,呵呵……” 田晓堂也笑了起来,说:“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人家只不过是同情我。” 刘向来开起了玩笑:“这下我可帮你们搭上线了。她找我要了你的手机号,也把她的手机号留给了我。我只怕你们接上头后,会旧梦重温呢!” 田晓堂不动声色地嘻笑道:“我即使有这个贼心,也没有这个贼胆呀!” 刘向来说:“她的手机号你要不要?别不好意思嘛。来,我报数字,你记一下。” 得了袁灿灿的手机号,田晓堂很想给她打个电话。可又想都十多年没见面了,电话中能聊什么呢?光是叙旧吗?只怕会很尴尬吧!这么一想他又放弃了,决定哪天去了戊兆再跟她联系。 这天,包云河在局里召开专题会,研究“洁净工程”质量问题如何处理。钟林因为代表局里参加了联合调查组,情况掌握得最详细,就由他先介绍情况。不想钟林一开口就说:“根据我们的调查,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作了具体汇报后,钟林提出建议:责成施工队涂老板对存在严重质量问题的7公里长的水泥道场全部返工重修,并说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问题,消除隐患。 钟林说完,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田晓堂注意到,包云河的脸已拉得老长,脸色变得十分阴冷,便明白包云河一定是怒火中烧了。从内心讲,他很赞同钟林的建议,也很钦佩钟林的仗义执言。他真想站出来,表示一下对钟林的支持和声援。可他又知道,今天恐怕不能这样做。前不久他已将包云河得罪过一回了,而且看起来得罪得不轻,如果这次又公然顶撞,那就是雪上加霜,就有可能由量变到质变,招致包云河对他彻底失望,进而彻底抛弃。他必须适可而止,作点妥协。再说,包云河为这质量问题,早已跟他作过暗示,打过招呼了,他也不能不拿出点姿态来。不过,要他昧着良心说话,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还是十分痛苦和郁闷的,但这种明哲保身又实在是迫不得已。换个角度讲,这也算是一种迂回之术、虚圆之道吧。 包云河点名让大家发言,却没有一个与会者拿出鲜明的态度来,就连李东达也是避实就虚、含含糊糊,顾左右而言他。轮到田晓堂发言时,钟林就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满以为他会呼应一下自己。不想田晓堂却说:“具体怎么处理,我建议还要讲个实事求是,讲个顾全大局,要考虑政治影响,考虑一方稳定,考虑处理方案的可操作性……”他这番话看似很原则,又好像很含糊,其实意思不难揣摩。听了他的发言,钟林的目光就暗淡下来,而包云河的目光却陡然一亮,并向他微微点头,回报以欣慰的笑容。 大家发言完了,包云河清清嗓子,正要开口讲话,钟林却霍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看来大家没有深入现场,对问题的严重性还是估计不足啊。我建议让大家都到戊兆去实地看一看,再来讨论这个问题,我想就不会这么不痛不痒了。” 钟林做出这个举动,让田晓堂大感意外。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跟包云河怒发冲冠、针锋相对的自己,不由对钟林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对他的血性和勇气大为钦佩,又不免对自己刚才的发言感到羞愧了。可又想,钟林这么冲动,这么怒不可遏,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改变大家对他的看法,影响他自身的处境,恐怕什么也改变不了。 果然,包云河黑着脸作总结讲话时,根本就没提及钟林那个返工重修的想法,更没理睬他让大家去现场研究问题的建议。包云河一锤定音地确定了四个字的处理意见:“认真整改”。所谓“认真整改”,说白了就是修修补补。 第33章 领导在公开场合对你突然冷淡,可能是把你当自己人 与美女同学久别重逢 田晓堂一直犹豫着,没敢跟袁灿灿联系,不想这天袁灿灿的电话却主动打过来了。田晓堂一看手机画屏上闪动着“袁灿灿”三个字,心儿不由怦怦跳起来,却故意拿捏着,听袁灿灿说“田晓堂吗”,仍佯装不知对方是谁,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哪位?” 袁灿灿那头难免有点失望,迟疑了一下,又不甘心地娇声道:“你猜猜看,我是谁呀?”田晓堂假装猜了片刻,才用不好意思的口吻说:“对不起,我实在听不出来。”对方的声音就低下去了,几乎是有气无力地说:“我是袁灿灿呀!”田晓堂立刻像换了一个人,用满带热情的声调说:“袁灿灿?!哎呀,你好,你好,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会打来电话。”袁灿灿嗔怪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还怕报出自己的名儿,你半天想不起这个袁灿灿是哪位小女子呢。”田晓堂就呵呵直笑,说:“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袁灿灿说:“我今天到市里来了,想会会你这个老同学。你定个地方,接见一下我吧。”这话听起来有点霸道,又有点撒娇的意思了。田晓堂暗自好笑,袁灿灿刚从他这儿感受到了一点热情,马上就跟他没了生分感,说话也大大咧咧起来了。挂上电话,田晓堂抬脚就要出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挖苦起自己来:不过是去见一个女同学,这么急急慌慌的干什么? 见了面,田晓堂发觉刘向来说的一点没错,袁灿灿几乎还是老样子,只是显得成熟些了。 袁灿灿感慨道:“真没想到,毕业后再次见面,竟相隔了十多年。那时候写作文,动不动就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如白驹过隙’,其实那会儿是无病呻吟,对时间根本没感觉。现在我才体会到,时间多么易逝,时光最是无情啊!” 田晓堂笑道:“从你脸上,我看不到一点岁月的痕迹,你好像一点也没变呢。” 袁灿灿扑哧一笑:“怎么没变?抬头纹都有了。更大的变化你看不见,那是在内心里,那里早就满是沧桑啰。你的样子倒真是变化不大,但你的气质、风度与过去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听刘向来说,你现在已做到了副县级、副局长?” 田晓堂答道:“这算不了什么,我不过是赶上了好机会。”面对袁灿灿歆羡的眼神,他感觉心里美滋滋的,油然升起了一种优越感,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那时候,尽管她对他很好,但他在她面前总有一种挣脱不掉的自卑。他突然明白刚才接她电话时为何要拿捏一番了,他不过是想给她一点小小的打击,让自己占据某种心理优势。 袁灿灿目光清亮,望着他说:“我早就预言过,你会有出息的。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差的。” 田晓堂大笑:“我这算什么出息啊!”看着眼前这个可人的女子,他心头忽然涌起一种熟悉的温暖,又荡漾着一种久违的冲动。十多年前,就是这种温暖包裹着他,给了他莫大的慰藉和力量;就是这种冲动撞击着他,给他带来了莫名的忧伤和惆怅。他想,人与人之间还真是靠个缘分啊。高中时代,她和他差别那么大,可她就是无来由地对他格外好。高中毕业后,她没有考上大学,一脚踏入了社会,而他却进了一所名牌大学,两人的生活从此有了各自的轨道,再也难得交汇了。这十多年来,他不时也会想起她,想起她那时对自己的好,却无从打听到她。想到这辈子只怕不能再相见,心下难免黯然。不想他落脚云赭,她竟然也住在戊兆,今天两人久别重逢,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俩见面后,也丝毫不觉得生分。这一切,只能用“缘分”两个字来解释了。 袁灿灿没有征求田晓堂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地点了几样菜,又要了一瓶干红。田晓堂微笑着看她点菜要酒,心头暖融融的,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袁灿灿,当年的袁灿灿真是又骄横又霸道,喜欢对男生吆三喝四,大事小事爱替人做主,很有点野蛮女生的做派。就连她帮助他,也是帮得不容分说,不许推辞。那次郊游,她要他搭自己的车,他嫌跟她在一起太显眼,想谢绝,她却蛮横道:“如果你不坐我的车,我就怂恿几个男生去揍你。”当她得知了他家庭的不幸之后,悄悄塞给他500块钱,他坚决不收,她却威胁道:“如果你不拿着,我就报告老师,说你给我写情书。”她的霸蛮,让他哭笑不得;她的好心和善意,又让他感激得直想哭。 菜端上来了,两人品着干红,边吃边聊。几杯酒喝下去,袁灿灿两颊就飞起了红晕,田晓堂神思也开始恍惚起来…… 念高中那会儿,田晓堂还是个青涩的少年。他的家远在大山深处,又格外贫寒,这让他十分自卑。对袁灿灿这个既漂亮又骄傲,家庭条件也好的女生,他从不敢多看一眼。再说,他也有些瞧不上袁灿灿。袁灿灿学习不怎么用功,成绩一塌糊涂,却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据说还在社会上交了一个男朋友。而田晓堂学习相当刻苦,一直是班上的尖子生,他最大的骄傲就是功课好。田晓堂觉得自己和她属于两类人,两类格格不入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在高二上学期发生了一件事,让田晓堂改变了对她的看法。那天,一个男同学的手表在上体育课时从课桌屉子里弄丢了,怀疑到他头上,因为他家里穷,只怕有作案动机,体育课中间又回过教室,也有作案时间。那个男生恶狠狠地逼着他交出手表来,他大呼冤枉,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急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就在这时,袁灿灿挺身而出,指着那个男生的鼻子大骂:“田晓堂是那种人吗?你真是狗眼看人低!”又说,“你没有任何证据就说人家是小偷,这是诽谤,是诬蔑,是血口喷人!”后来,那个男生从屉子夹层里找到了手表,袁灿灿又逼着那个男生向他道了歉。这件事过后,田晓堂开始暗暗关注她,渐渐发现了她身上的许多好品质:善良,有同情心,对穷同学不歧视,乐于助人,敢于仗义执言。他便对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同学有了一些好感。后来,发生了那次郊游“搭车事件”,让田晓堂内心深处掀起了波澜。袁灿灿此举,不仅极大地增强了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而且直接诱发了他青春的萌动。他发现,自己只怕是爱上袁灿灿了。他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就连她的缺点也觉得是可爱的,这不是爱又是什么?他的初恋就这样不可预料、势不可挡地来临了,当然也只不过是暗恋。他把这份爱情深深地藏在心底,更加发奋地学习。 高三的时候,他母亲突然患了重病,本来就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沉重的经济压力、心理负担,让他几乎精神崩溃,实在支撑不住,他想到了辍学,却又到底舍不得放弃学业。正在左右为难时,袁灿灿把他叫到校园角落,悄悄塞给他500块钱,并说出了若不收下钱就检举他写情书的话。田晓堂当时在心里说:“老天,我倒真想给你写情书呢,可惜我没有那个胆儿啊。”500块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不禁被她的慷慨相助感动万分。袁灿灿又认真地说:“田晓堂,你跟我不一样。你聪明、上进,骨子里有股傲气,将来是会有出息的。请你千万不要放弃,好吗?你能答应我吗?”他真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袁灿灿的嘴里吐出来的。这番动情的话,让他平添了一股挑战困难、挑战自我的信心和勇气,便含泪使劲地点了点头……多年后,田晓堂时常还会想,当时如果没有袁灿灿的支持和鼓励,他只怕很难熬过那段绝望的日子,那么他也就不会有今天了。他对她的感激,还有那份隐秘的爱,一直留存在心底,并没有随岁月流逝而淡去…… 与袁灿灿分手后,田晓堂仍兴奋难抑。袁灿灿可以说是他的恩人、贵人,久别重返,喜不自禁也在情理之中。但田晓堂却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兴奋只怕还另有原因。难道,真是那份蛰伏已久的爱意被唤醒了吗?而且,他从袁灿灿那波光流转的明眸里,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仰慕,某种沉迷。今天她主动跑过来见他,难道只是为了会一会老同学,叙一叙同窗旧谊吗? 田晓堂想起刘向来说过的那句话:“只怕你们接上头后,会旧梦重温呢。”心头不由滑过一阵惊慌,又暗暗地有点意乱神迷了。 回到局里,田晓堂突然又想起,两人在一起待了一个中午,竟然没有半句话问及对方的家庭。是遗忘了,还是有意在回避呢? 就在这天下午,尤思蜀给包云河打来电话,说云赭已被正式确定为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两个试点地市之一,向包云河表示祝贺,并说哪天一定要敲他一顿。包云河连声表示感谢,说本周就到省城来摆上一桌,好好地答谢一下劳苦功高的尤主任。尤思蜀哈哈大笑,说专门过来设宴就不必了,这顿酒还是留着今后到云赭来喝吧。接完电话,包云河兴奋得有些坐不住,决定马上着手开展选址工作。他在开发区跑了好几天,看了几处地方,挑来拣去,总算敲定了一宗地。 一天,包云河兴冲冲地带着田晓堂去看那块地。到达现场,田晓堂意外地发现,这里正是周传芬所在的那个村。 包云河一手叉腰,一手遥指远处,比画道:“就是这片菜地,我们征用100亩。我看了一下,大概有9户农民需要迁走。” 田晓堂顺着包云河的手指望去,粗略一估算,发现他说的100亩地刚好把周传芬的房子圈进去,心里就莫名地一紧,也不知道搬迁对于周传芬的家庭来讲,究竟是福还是祸。 包云河满脸放光地说:“哎呀,这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呢。”田晓堂暗笑,你看中的,哪个又敢说不是风水宝地!包云河又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大变样了。我初步考虑,要么不动手,动手就要搞得气派一些。主楼我看就建15层,装3部电梯。主楼前面修个中型广场,后面建一幢附楼,可以做内部招待所,也可以租出去做宾馆酒店。不过,摊子铺这么大了,资金就有些吃紧。缺口怎么办?我想了个办法,干脆拉两个二级单位进来,卖了他们的旧院,又可筹到一笔款子。” 田晓堂暗暗惊叹,包云河真是大手笔、大气魄呀!看着包云河那副踌躇满志、运筹帷幄的样子,他想,当一个为官者将自己亲手设计的宏伟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的时候,心中一定充满了支配权力的快意,一定涌动着创造伟业的豪情。而这种快意和豪情所带来的强烈满足感和成就感,是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替代的。又想包云河做成这件大事,只怕是具有纪念碑意义的,这不仅会成为包云河的一大政绩,为他个人升迁铺平道路,而且还会让他在本局发展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忽略不了的一个人物。 包云河接着说:“我想确定一个原则,就是决不举债搞建设。当然,这种思想早已不时兴了,但我仍要强调这一点。我们一定要搞好资本营运,注重精打细算,让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既确保大楼盖起来,又不留下任何债务。” 田晓堂点头道:“您这种想法,我觉得很好。这是对事业、对后人负责任的态度!”他说的是真心话,包云河提出搞建设而不举债,是十分难得的。 包云河安排田晓堂牵头抓一抓新项目的筹建,田晓堂不敢怠慢,第二天上午便叫来王贤荣商量了半天。谈完工作,已近下班,王贤荣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屁股仍在沙发上黏得稳稳的。田晓堂就猜他只怕还有话要说。 王贤荣喝了两口茶,突然干笑一声说:“其实,这很多麻烦,只怕都是自找的。” 这话让人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田晓堂说:“你是话中有话呀!” 第34章 王贤荣凑近他,放低嗓门说:“我听开发区的一个朋友讲,给包局长推荐的本来是一宗熟地,已完成了‘七通一平’,没有半点拆迁任务,直接就可以进场施工,而且那宗地周边都是在建的机关,将来办公环境相当好。可包局长悄悄找来一位风水先生看了一下,那宗地就被一把否掉了,又按风水先生的推荐,选中了那块菜地。这样一来,我们就得面对农户拆迁安置、失地农民就业等一大堆麻烦事。” 田晓堂暗暗吃惊。包云河昨天对他称赞那块菜地是风水宝地,原来并非信口开河,还是有充足“理论”依据的。如今一些做领导的越来越迷信风水了,就连他自己,不是也相信正用着的这套办公室特别“发”人吗。对风水的迷信,说到底还是源于对自己的不自信。又想,包云河为了顾及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风水,竟不惜大幅增加工作难度和成本,这种做法是不是十分欠妥?田晓堂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可换位思考,包云河考虑问题显然有他的角度。在包云河眼里,风水问题只怕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问题面前其他问题都不算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说不定,包云河正是觉得现有的机关大院风水不大好,才萌生了择地新建的念头呢。 田晓堂在心里这么琢磨着,说的却是别的话:“这事就到我这里为止。包局长看中那块菜地,自有他的道理。我已提醒你多次了,说话一定要谨慎,当心祸从口出。你虽然当了局办主任,但位子坐得并不稳当,还须把尾巴夹紧点!” 王贤荣使劲点头:“我只是让你晓得,在外头绝不会乱讲。我会多加注意的,你只管放心。” 嘴里说不错,其实很敷衍 在包云河的催促下,筹建工作进展很快。半个月后,拆迁动员工作就启动了。考虑到这项工作很棘手,包云河就把拆迁事务委托给了开发区拆迁办,田晓堂则紧密配合他们。他和拆迁办的几员干将天天泡在拆迁户家里,磨破了嘴皮,说尽了好话,整整忙乎了一个月,总算和8户拆迁户签下了拆迁协议,只剩下最后一户没签了。 这剩下的最后一户,就是周传芬。 在拆迁工作组还没上门之前,田晓堂一个人先去了一趟周传芬家。 周传芬一见到他,就说:“田局长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这两天去找你呢。” 田晓堂问:“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周传芬迟疑了一下,才说:“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开口讲。你们在这儿建大楼,按说我没有道理不支持。你们是我家的大恩人,从郝局长到你,这些年来给了我们那么多的帮助和照顾,我真是感激不尽。我如果不支持你们,就太不知好歹了。可是,我又相当为难。我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呀。现在这房子虽说不怎么样,好歹还算有个窝,如果被拆迁了,又只补那么一点钱,我哪买得起迁建小区的单元房?到时候,我们只怕就无家可归了。”周传芬说着,眼里已涌满了泪水。 田晓堂只觉心往下一沉。周传芬说的,他知道都是实情。这次一旦拆迁,她家不仅没房住,而且也没地种了,基本的生存都会成问题。更何况,她家里还有个重病号呢。田晓堂对她充满了同情,却又感觉很无奈。他不可能把她家的房子和菜地保留下来,也很难单独对她家提高拆迁补偿标准。他只能说:“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你家有困难,我再来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多少解决一点。”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 周传芬听了他的话,一边抽噎一边点头。田晓堂想到进屋半天,一直没听见老王的动静,就问:“老王呢?” 周传芬说:“他呀,又躺到医院去了。前两天,他的病情陡然加重,不住院不行了。幸好你上次帮我们挣来了那几万块钱,不然,拿什么去住院!” 田晓堂说:“那钱是怎么来的,你没在外头乱说吧?”田晓堂当时将8万现金交给周传芬,只模糊地说这是卖那些烟盒换来的,并一再吩咐她不要四处张扬。 周传芬说:“我哪敢声张啊。为了给老王治病,这几年我找亲朋好友挪借了好几万。这些亲戚朋友都不富裕,如果我把这事张扬出去了,他们上门找我讨钱,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想赖账不还,可要是把钱都拿去还了债,老王往后治病钱又从哪儿来呢?那可是个无底洞啊!不过,有两个借给我钱的穷亲戚,一个儿子要结婚,一个女儿考上了大学,都急等着用钱,我实在过意不去,就悄悄把欠他们的钱还了。还了人家5万块钱的债,老王这阵子住院又花去了一万多,那8万块钱也就只剩下一万多了。一万多块钱,老王住院还管不上一个月呢。” 田晓堂的心情越发沉重,对周传芬内心的凄苦和绝望,他可谓感同身受。当年,他母亲身患重病,无钱医治,求借无门,只得躺在家里等死,那时候他就已深深地体验过这种凄苦和绝望。从周传芬家出来,他边走边想,她家已山穷水尽了,却还要逼着人家拆迁,戳掉人家赖以栖身的破窝,也真是有些残忍。可他对此又无力改变,他也是身不由己啊。他又想到了那四本烟标,正是那四本烟标,间接地促成了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上马,也导致周传芬今天面临被迫拆迁的命运。如果不是周传芬拿出那四本烟标,今天这一切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从某种意义上讲,周传芬面临被拆迁的困境,只怕正是她自己一手引发的。如果周传芬知晓了这些内情,她该作何感想?生活,有时真是捉弄人啊! 田晓堂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找了包云河,请求他特事特办,在统一的补偿标准之外,对她家采取某种变通方式,再增加一点补偿。 包云河翻看桌上的文件,对田晓堂的话似听非听。田晓堂说完了,他也不表态。直到一本文件都翻遍了,才生硬地说:“凡事都要讲规矩。她家有特殊情况,别人就没个特殊情况?如果大家都讲情况特殊,都要求照顾,那拆迁协议就没法签了。我们可不要带头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后患无穷。” 田晓堂十分失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闷闷不乐地枯坐着,半天没有动弹。快下班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掏出一看,是姜珊打过来的。他想起已有好长时间没去戊兆,也没和姜珊联系过了。接通电话,姜珊开玩笑说:“田局长,‘洁净工程’出了麻烦,你也很少来了,师妹在这边受尽煎熬,也不来关心一下!” 田晓堂朗声笑了起来,说:“最近一直在开发区那边抓拆迁,没日没夜的,还真是顾不上。不过,你说我不关心你,倒是大大地冤枉师兄了。就在昨天,我还向钟科长问起你呢。” 姜珊那边半晌没出声。田晓堂暗想:莫非自己这半真半假的讨好话让她受了感动?他就觉得女人真是感性动物,几句乖话就把她哄得晕头转向了。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啦?怎么不吱声了?” 姜珊这才又说话,嗓音果然低沉下来,也不再是那种调侃的口气,而有了倾诉衷肠的味道:“师兄你不知道,这些天我真是度日如年啊。陈局长对我满肚子意见,不给我一点好脸色,还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我仗着和华县长有特殊关系,把责任全推给了他,自己倒撇得一干二净。他这人怎么这样呢?这不是血口喷人吗?陈局长这人,过去感觉虽不太好,但还算过得去吧。可这回,他做得实在太损了。”田晓堂倒不觉得意外,说:“狗急了还跳墙呢!他现在不咬你咬谁啊?” 姜珊说:“他这几天的确是焦头烂额,可也不能因此就乱咬一气呀。华县长不肯放过他,要免掉他的局长职务,调往别处做普通干部。包局长闻讯后,赶过来跟华县长打招呼,要求不撤陈局长的职,华县长却说这样处理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不然还要立案查处呢,硬是不买包局长的账。包局长一气之下,就跟华县长吵了起来,说如果你们戊兆容不下他,我就把他调到市局去。” 田晓堂吃惊不小。包云河袒护陈春方,竟到了如此不顾影响、不计后果的地步,甚至可以说有些疯狂了。包云河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但眼下却能做出这种毫无理智之举,这说明他把与陈春方的私情看得格外地重。也不知包云河说要把陈春方调到市局,究竟是气话呢,还是真实想法。他又不便向姜珊打听,就只是说:“看来陈春方在你们局里只怕是待不下去了,被华县长发配去做普通干部,他肯定不甘心,可真是被包局长弄到市局来,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至多做个中层干部!” 姜珊说:“是啊,他能保住工作籍就不错了。一个应该受处分的人,难道还想提拔不成!” 田晓堂开起了玩笑:“陈春方一走,局长的位子可就空出来了。机会难得啊,你不妨朝这个方向努一把力,争取把个副字抹去!” 姜珊嗔道:“你真会拿师妹寻开心!我就是把头想偏了,也不会去打这个主意!” 田晓堂可以想见她说这话时,噘着嘴佯装生气的样子,心头就掠过一股异样的感觉。 陈春方将要调到市局的消息,很快就有鼻子有眼地传开了。 田晓堂暗想,看来包云河这回是跟华世达较上劲了,非得把这口气赌赢不可。只是陈春方到了市局,又该怎么安排呢?真的就做个平调的中层干部吗? 这天下午快下班时,钟林跑来找田晓堂,坐下后只是东扯西拉,却又显得心神不宁。田晓堂看出他心里装着事,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就笑道:“你找我肯定有什么事吧,有事就直接讲嘛!” 钟林这才说:“我听说,局里已向市委组织部打了报告,要将空缺的领导班子职数配齐。目前空缺的职位有两个,一个副局长,一个工会主席。据说陈春方要上调,只怕会占去一个职位,那还有一个职位……” 田晓堂暗暗吃惊。局里打报告申请增补领导干部,他居然一无所知。不过他相信钟林说的多半是真的。钟林还说陈春方要占去一个领导职位,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可能,陈春方是个侥幸逃脱了处分的人哪! 他对钟林找自己的意图已明白了几分,却只是含糊道:“目前局党组还没有具体研究这个事,等研究后,看情况再说吧。” 钟林显得有些失望,就替自己申辩似的说:“一年前,我曾和陈春方一道被提名为副局长人选,在组织部都备了案的,只是后来事情未成。现在陈春方出了这么大的娄子,竟然都可以带病提拔,我……” 钟林不说完,大概是后面的话到底有些说不出口,田晓堂却早已听出了他的委屈和幽怨,不由在心里叹息起来:这个钟林,真是个糊涂虫啊!这样的话,说给他田晓堂听,他会感到舒服?传到包云河耳里,包云河又会高兴?钟林也太没政治头脑了,对形势也太缺乏判断力了。一年前的旧事还能重提吗?他钟林跟人家陈春方能相提并论吗?还有,钟林前不久才得罪过包云河,难道他心里没数吗?加之他过去是郝局长的人,包云河新账旧账一起算,还会赏给他乌纱帽?做梦吧。对这些,钟林难道就没有一点先见之明?就不知道此时提这个要求是多么不合时宜!田晓堂在心里叹着气,嘴上却什么也没说。钟林见状就有些发慌,大概是意识到刚才的话说得有些不妥,但他很快又鼓起勇气,道出自己的意图:“田局长,我找您,是想请您帮个忙,在包局长那儿替我美言几句……” 田晓堂暗想,这个钟林真是无药可救了,却不想点破,只是说:“好的,好的。只要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的。” 钟林连声道谢,佝着腰退出去了,田晓堂忍不住摇头苦笑。钟林平时沉默寡言的,好像与世无争,原来不过是在隐忍,以等待时机。不然,他刚才就不会脱口说出那么激愤的话来! 第35章 一想钟林的不开窍,田晓堂真不想理睬他。再说,这事根本就没有半点希望。可又想自己已答应了钟林,再说钟林在自己手下做事一直也很尽力,就觉得不帮帮他又有些过意不去。田晓堂决定还是去跟包云河说说,算是替钟林尽一份心吧,尽管他知道多半是白说,而且包云河对他当这个说客肯定会心存不满的。 过了两天,田晓堂去包云河办公室谈工作,就有意把话题扯到钟林身上,借机推荐了一番。包云河似笑非笑地说:“钟林不错!不错!” 一听这话,田晓堂就知道奇迹不会发生。包云河嘴里说不错,显然是在敷衍他。田晓堂又后悔起来,觉得不该跟包云河说起钟林,让包云河又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小账。 田晓堂和拆迁办的人一道去周传芬家动员拆迁。周传芬这天还算平静,她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补偿款能不能再适当增加一些,二是能不能帮她找一个岗位。田晓堂表态,第一条不好答复,第二条倒是可以承诺,在项目竣工后聘她做保洁员,同时也可雇她儿子来做保安,并答应将这一点写进拆迁协议。周传芬听他这么一说,沉默了半晌,就答应在拆迁协议上签字。当她拿起笔,右手却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签完字,她还是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田晓堂没想到,周传芬的拆迁动员竟是如此顺利。周传芬的通情达理和顾全大局,让他深受感动,却又觉得十分歉疚和不安。他考虑再三,才拿定主意,违反一次财经纪律,跑到一家下属单位,向这家单位的头头裴自主提出“化缘”2万,说是用于局办的同志们外出“培训”。裴自主和田晓堂私交不错,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裴自主心里明白得很,田晓堂要这笔钱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培训”,只怕是有些开支局里不好报账,才想到找他求援。不过他也清楚,送给田晓堂2万块钱自己并不吃亏。田晓堂管着局里的资金,今后拨什么经费时给他适当倾斜一点,他就不止多得2万。田晓堂把钱拿到手后说:“发票你自己想办法。”裴自主笑道:“当然是我们想办法,你只管放心好了。” 田晓堂把2万块钱直接送到了周传芬家里,称这是给她家新增的补偿款,又叮嘱她注意保密,不可对外声张。做完这件事,田晓堂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9户拆迁户的拆迁协议全部签完,包云河大为高兴。一周后,他就放心地去欧洲学习考察了。付全有以照顾他为名,也一同前往。机关里便有人说起了风凉话,说包云河未能把付全有扶上局办主任的位子,心里还是有些愧意,这次才特意带付全有出国去玩一趟,以示安慰,亦作补偿。 市长唐生虎找田晓堂帮忙 包云河从欧洲回来,一上班就打电话过来,叫田晓堂去一下。 田晓堂从容地喝了几口茶,喝得浑身舒坦了,才起身不紧不慢地往走廊上走。他其实是故意磨蹭这么一下,当然也不可拖得太久。到了包云河办公室门前,他轻轻叩了叩门,里面马上传出回应声:“请——进!”用的是普通话的语调,显得很客气,很有修养。他不由一怔,过去包云河可不是这样的。过去包云河只会说“谁呀?进来进来!”口气总是生硬的,甚至有些不耐烦。没想到去了一趟欧洲,竟然也学得了一些文明礼仪,变得绅士起来。谁说出国“学习考察”无甚鸟用,包云河去了这一趟,回来都会礼貌地说“请进”了,收获还不够大吗! 进门后,田晓堂问起在欧洲的见闻,包云河颇有兴致地作了些介绍。讲到兴奋处,两只手还伸出来在空中一抓一抓的。田晓堂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在包云河扬起右臂的时候,突然发现他腕上的手表熠熠闪亮,十分夺目。定睛细看,包云河换了一块新表,而且是一款很漂亮的劳力士(rolex)表。 包云河呱呱地讲了半天,仍然意犹未尽,又感叹道:“出国什么都好,就是中国话没地方说,憋得我呀,真是难受死了!”田晓堂在心里笑了,今天包云河几乎成了个话痨,原来是为了弥补周游欧洲时说不成中国话的损失啊!又想包云河平时发号施令惯了,说什么话总有人听,有人奉承叫好,去了欧洲却连话也说不成了,他哪受得了这份寂寞!幸好他在欧洲只待了一周,如果时间长了,只怕会要他的命的! 说过欧洲见闻,包云河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说:“市委组织部已原则同意我局配备一名工会主席。你可能也听到了议论,说陈春方要进市局机关来。我的初步想法,把陈春方作为工会主席人选上报。陈春方近段时间在工作上是有点失误,但看他这些年来的工作表现,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能力强,口碑也还好。我们不能以一眚而掩大德,因他一时失误,就把人家一棒子打死吧?无论用哪个干部,难免会有一些不同看法,这很正常。我们用人一定要看主流,看优点,不可求全责备。一个有缺点的干部,有可能不是一个好干部,但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干部,只怕也不会是好干部。这是我的观点,有些武断了,总之,我觉得提名陈春方还是可行的。再说,早在一年前他就被提名为副局长人选,在组织部备过案。现在提出这个动议,对他来说已是迟来的爱了!” 田晓堂很是吃惊,他一直以为陈春方到市局来只会是平调,万万没有想到包云河竟然还要提拔他。包云河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替陈春方辩护。显然,包云河也感觉到提拔陈春方在局领导班子中只怕会有不小的阻力,所以才主动寻求田晓堂的支持。 包云河看了田晓堂一眼,见他表情暧昧,笑了笑说:“我打算下午开党组会议一议,在会前先跟你商量一下。我想听听,你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田晓堂在心里暗笑,这哪是跟他商量,分明是逼他表态嘛。如果自己不表态支持,包云河肯定不会放过他。可要他表态支持,心里又一百个不情愿。怎么办呢?田晓堂一下子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思前想后,还是不得不作出妥协,可他又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痛快,就说:“我想,提拔陈春方在局内应该不会有太多非议吧,他毕竟也是多年的正科级干部了。倒是将来组织部公示后,就怕有人揪住‘洁净工程’不放,一个劲地告他的状……” 听他这么一说,包云河的表情就有了几分轻松,笑道:“举报倒不用怕,我会做好工作的。” 下午党组会上,面对包云河投过来的暗示的目光,田晓堂只得第一个表了态,李东达紧接着发言,也表示赞同。田晓堂没想到李东达今天的态度竟会这么积极。他不明白李东达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莫非李东达觊觎已久的正县级党组副书记已有了一定把握,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想得罪包云河?还是因为他本身就不讨厌陈春方,一年前他又和陈春方一道成为提拔对象却均未如愿,两人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他对陈春方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田晓堂和李东达都表态同意,其他人就不好怎么说了。会议很快就散了。 半个月后,走完一系列组织程序,陈春方顺利担任了工会主席。那个副局长的职位仍旧空缺。田晓堂暗暗琢磨,要是“洁净工程”不出问题,陈春方只怕就直接升任副局长了。包云河让他当个工会主席,这既是拉了他一把,同时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惩罚吧。也说不定,包云河的本意是想让陈春方做副局长,只是在市里通不过,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过,陈春方在工会主席的位子上大概只会过渡一下。那个空缺的副局长职位,只怕就是为他预留着的吧? 陈春方做了工会主席不久,钟林来找过田晓堂一次。那天,钟林像个怨妇一样发了一通牢骚,田晓堂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些大道理委婉相劝。见钟林神情有些恍惚,不免暗自担心起来。 田晓堂没想到,自己那句玩笑话还真应验了,姜珊果真接替了陈春方。田晓堂就觉得华世达用人还真是大胆,姜珊毕竟年轻了些。他给她发去短信,表示祝贺。她回道:“谢谢师兄!我没思想准备,很有压力,夜不成寐。”他调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过于担心。失眠可不好,容易让人长皱纹,把人催老变丑。”姜珊说:“本来就又老又丑,无所谓的。”田晓堂不由哈哈大笑,又发去一条短信:“在师兄眼里,你可是咱们云赭的袁泉呢。”在国内众多女演员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袁泉了。短信发过去后,他的心不由怦怦直跳。姜珊很快回话:“谢谢抬举!光是为了师兄,我也要力争天天睡个好觉!”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田晓堂不敢再往深处说了,岔开话题道:“今后遇上什么困难只管跟我讲,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姜珊大概是对他的畏缩有点失望,过了两分钟才回了一句:“今后少不了要向你请教!”两人又彬彬有礼起来,就显得有些生分了。 一天晚上,田晓堂和刘向来在一家茶楼小聚。刘向来一直忙于帮那位浙江的宋老板开发房地产,大概是跟着发了点小财,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再也听不到他抱怨如何怀才不遇了。闲谈中,刘向来告诉田晓堂,陈春方这次未受处分反倒提拔,是唐生虎在背后起了决定性作用。刘向来说这个情况是组织部的一位朋友悄悄告诉他的。田晓堂这才意识到,自己把陈春方的不正当提拔想得太简单了。包云河就是再霸道,再有本事,凭其一己之力,是很难摆平华世达的,更摆不平组织部和市委。如果包云河请动了唐生虎,唐生虎再出面说说话,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只是,唐生虎凭什么要替陈春方说话?难道仅仅是看包云河的面子?不大可能吧。莫非,那个施工队涂老板真是唐生虎介绍去的?那个便条上真是唐生虎的笔迹? 这事让田晓堂很受刺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想,看来要在官场站稳脚跟,进而有所作为,最好还是在上面找到一个靠山。这靠山越大越好。李东达据说靠上了孟副书记,可这靠山还是小了点儿,而钟林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靠山,所以他们想有所进步,简直比登天还难。陈春方因接受了唐生虎介绍的施工队,无意中攀上了唐生虎这个大靠山,所以哪怕是带病提拔,竟也畅通无阻。事实就是如此,有无过硬的靠山,往往决定着你的仕途沉浮和命运走向啊。田晓堂原本对巴结领导,搞人身依附的行为嗤之以鼻,对周雨莹热衷于走夫人路线也不以为然。可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他也有些动摇了。 回到家,已是晚上10点多了,周雨莹却还没回来。直到过了11点,她才跨进门。还在换着拖鞋,她就喜滋滋地说:“我刚才在唐市长家打了一场麻将,还见到了唐市长!” 田晓堂有些吃惊,问:“唐市长在家?” 周雨莹说:“他回得较晚。我提到你,他还表扬你了呢!” 原来,这天晚上唐生虎夫人邀请她和周青,干脆到家里去打麻将。打到10点多钟,唐生虎回了家,他夫人忙介绍周雨莹,周雨莹则不失时机地说:“我是田晓堂的爱人。”唐生虎眼里一亮,说:“噢!小田不错,笔头子挺厉害的!” 田晓堂听了难免有点激动。他突然想,既然唐生虎对他还保持着不错的印象,何不抓紧时机,赶快靠上去。他对周雨莹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却说:“现在就带你去唐市长家,火候还不到呢。是不是还等些日子,等我和他夫人的关系再深了一层,和唐市长也更加熟络了,再一起登门拜访,效果只怕会好一些。”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田晓堂当然懂得。他虽然着急,却也只好慢慢等待。 第36章 半个月后,市委关书记终于调走了。不过并非调往外省,而是调到省里一个部门任了个闲职。没有多少人关心关书记的去向,人们更感兴趣的是谁来接任这个市委书记。唐生虎被一致看好,据说省委已找他谈过话了,可任命却一直不见宣布。面对这种形势,田晓堂不由焦急起来,他想要是能抢在唐生虎担任市委书记之前和他搭上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可问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使上唐市长家登门拜访变得顺理成章。周雨莹说:“唐市长最近好像特别忙,前天我在他家打麻将,他回来得很晚,进门后只望我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一头扎进书房,再也不见出来。眼下是个特殊时期,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田晓堂一想她说的也在理,只得暗自叹气。 不想过了两天,机会不请自来了。 这天田晓堂和周雨莹刚吃过晚饭,突然接到周青的电话。周雨莹以为她又是约自己去陪唐市长夫人打麻将,可她在电话中急匆匆地说:“唐市长有急事找你老公呢,你们马上赶到唐市长家去。”两人哪敢怠慢,慌忙搭了辆出租车直奔过去。一路上,田晓堂满心忐忑,他猜不出唐生虎会有什么急事需要找他,也不知道跑这一趟究竟是福还是祸。 揿响唐市长家的门铃时,田晓堂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唐市长夫人过来开了门,把他俩迎进屋里。周雨莹向她介绍了田晓堂,她对田晓堂笑道:“我家老唐刚才点名要找你。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反正他的事情多,天天不睡觉也忙不完。”田晓堂暗想,唐市长夫人看起来好年轻啊,不晓得底细的人,只怕会以为她是唐生虎的女儿呢。又想唐生虎一直没有露面,莫非他不在家?正这么寻思着,唐市长夫人说:“我们两个女人就在这客厅里拉拉家常。田局长你去书房吧,老唐在书房里。”说着就起身把田晓堂引往书房。 唐生虎正坐在桌前批改着什么,见他进来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说了声“好,好,坐吧”,就又埋头去写写画画了。 田晓堂不免有些局促不安。也不知过了多久,唐生虎总算忙完了,这才揉着发酸的右手,抬起头来跟他说话。唐生虎嘴角挂着笑意,说:“怎么样?最近有点忙吧?” 单独跟唐生虎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田晓堂难免有点紧张。见唐生虎脸上带笑,说话也亲切,这才放松了些。他暗想,别看唐生虎在外头不苟言笑,在家里倒还挺和蔼的,便答道:“也说不上忙。不像您,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加点。”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借这个机会简要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情况,不想唐生虎却岔开了话题,说:“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田晓堂没想到如此客气的话会从唐生虎的嘴里吐出来,感到十分意外,忙磕磕巴巴地说:“承蒙唐市长您看得起,能为您服务我不胜荣幸。有什么任务您只管吩咐吧,我一定竭尽全力,把您安排的事做好。” 唐生虎点点头,说:“是这样的,明天要上报一个材料,具体点说就是我个人的述职报告,要求全面陈述我担任市长这4年来的工作。任务早就布置下去了,政府办的一帮秀才忙活了一个星期,修改了四五遍,可我还是觉得像差了点火候。现在时间已非常紧了,我不敢再叫政府办的人去弄,怕误了事。这样就想到了你,你的笔头功夫还是不错的,起草的材料也能对我的胃口。只好辛苦你一下,连夜替我修改润色。我先把想法跟你说一说,提供几份基础材料,你再回去着手修改。” 田晓堂答道:“我尽最大努力试一试吧,争取能让您满意!”他没想到唐生虎竟然撇开政府办的秘书班子,把这么重要而又紧急的材料任务交给他。看来,唐生虎对他的笔头功夫几乎有些迷信了。他想,要是把这份材料弄好了,让唐生虎感到格外满意了,今后就不愁没机会靠上唐生虎。 唐生虎讲了一些具体要求,把桌上那份改得面目全非的稿子递给田晓堂,又说:“这事要注意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云河同志。对你爱人也要交代好,让她不要传出去。明天上午8点钟,你带着改好的材料,直接去我办公室吧。” 田晓堂答应道:“好的,您放心吧。” 田晓堂退出书房,唐生虎也跟着他来到客厅。周雨莹见了唐生虎,忙站起身来,甜甜地叫了声:“唐市长!” 唐生虎笑道:“小田今天晚上被我借用一回,可能连觉也睡不成了。小周你没意见吧?” 周雨莹笑吟吟地说:“没意见,没意见,高兴还来不及呢。唐市长 您天天晚上给他派任务,我都没意见。” 唐生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天天晚上给他派任务?那也太不人道了吧。我如果真那么做了,你背后不知会怎么骂我呢。” 唐生虎居然也有这么风趣幽默的时候,田晓堂颇感意外。两人告辞,走到玄关处,唐生虎与田晓堂握了手,低声道:“拜托了!”田晓堂真有点受宠若惊了,慌忙回答:“您放心好了。”唐生虎就含笑点头:“辛苦辛苦!”两人打开门跨了出来,回过头正要说再见,那铁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田晓堂就愣住了,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在下楼时,他马上就恍悟了。唐生虎匆匆关上门,只怕是顾及影响吧。 下了楼,周雨莹兴奋地说:“真没想到唐市长这么客气,这么平易近人!” 田晓堂笑道:“你说唐市长平易近人,倒还恰如其分。你上次说他夫人也平易近人,就有点搞笑了!” 周雨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刚才来时太匆忙了,竟然空着手,我们应该带上点好烟好酒的。” 田晓堂却说:“眼下拿不拿烟酒,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想,堂堂一市之长安排一个下属修改一下材料,完全可以公事公办,哪用得着这么慎重和客气?看今天唐生虎的重视程度,这份述职材料显然特别重要,唐生虎简直是把它当做私事来办的。那么,这述职材料究竟派什么用场呢?田晓堂想了想,忽然醒悟过来,这份材料只怕与唐生虎的个人前途密切相关,很可能就是上报到省委组织部,供省委领导在研究市委书记人选时作参考用的。想到这里田晓堂越发激动和兴奋。把这份材料弄好了,他也算是唐生虎这次擢升的有功之臣了。这样一来,唐生虎这棵大树只怕就靠定了。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按时赶到唐生虎的办公室。昨晚脑汁绞尽,通宵未眠,他早已累得够戗。他又不想让唐生虎看出自己的疲态,出门前就用热水狠狠地搓了几把脸,见到唐生虎时他看上去气色还是不错。唐生虎对外屋的秘书交代道:“无论哪个来找,一律挡在外面。”秘书连声说好。唐生虎又关了手机,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认真地看材料。见唐生虎眉头紧锁,坐在一旁的田晓堂心里难免直打鼓。好在唐生虎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田晓堂才稍稍放心了些。 看完材料,唐生虎抬起头,含笑道:“不错,不错!你把我的意图领会得很好嘛。经你这么一改,立意就高多了。重新提炼的几个小标题既有深度,又有新意,也很符合中央精神。跟你说句实话吧,这份材料让我心一直悬着呢,现在总算可以放下了。不过,还有几处小问题,需要改动一下。”说着,唐生虎翻开稿子,将他认为存在问题的地方一一指出来,提出了修改意见。田晓堂已将材料电子版拷了u盘,就在唐生虎办公室的电脑上按唐生虎的意见直接进行修改,然后再交给唐生虎审看。唐生虎看后又挑出了几点小毛病,田晓堂马上按他的要求一一改正。经过几个回合的修订,到上午10点钟,材料总算定了稿,田晓堂这才松了口气。 忙完材料,唐生虎并没有马上让田晓堂走,又和他聊了一阵。 唐生虎说:“我以前想把你弄过来给我做秘书,可你不大乐意,我也不好强求啊。现在我真有点后悔了,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霸蛮一点,强行把你要过来!” 田晓堂脸不由红了,激动地说:“唐市长,您真是太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值得您这般看重!我当时其实是怕干不好,误了您的大事,才没敢来您身边工作。” 唐生虎笑了起来,说:“还挺谦虚嘛。年轻人,谦虚一点好啊!” 田晓堂告辞时,唐生虎又说:“小田啊,回去好好干吧!今后要是有空,晚上也可以上我家去坐坐,别只让小周一个人去嘛!我也不是天天都那么忙的。” 田晓堂心里暖呼呼的,忙说:“我一定加倍努力。我会去看您的,只是您实在太忙,我真不忍心打扰啊!” 唐生虎慈祥地笑着说:“你去不算打扰,随时欢迎!” 从市政府回到家里,田晓堂躺在床上想补个觉,可他哪里睡得着。回想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他真怀疑是做了一场梦。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夜之间,他和唐生虎的关系就发生了重大变化。原以为高不可攀的唐生虎,竟是如此容易接近,如此富有人情味!田晓堂忽然意识到,过去其实是有机会进一步接触唐生虎,并早日赢得其青睐的。只怪他那时太懵懂无知了,白白错过了机会。 去市委书记家拜访,意外地撞见招标老板 不久,传言变成了现实,唐生虎顺利升任云赭市委书记。代市长则由原常务副市长提任,而坊间盛传有望接任市长的孟副书记却意外地调走了。田晓堂暗想,李东达的靠山不在了,那个正县级党组副书记的美梦只怕是要破灭了。再观察李东达,发现他脸上像是挂着一层霜。田晓堂又想,包云河曾许诺让自己兼任党组副书记,只是后来再也闭口不谈,他原本对此没作任何指望了,但现在形势已发生了深刻变化,他跟唐生虎关系发展有了巨大飞跃,办成这件事自然又有了希望,甚至弄个正县级的党组副书记也不是没有可能。田晓堂思来想去,却又觉得刚刚和唐生虎拉上关系,就去向人家提要求,未免唐突了些,只怕会引起唐生虎的反感和警觉,再说今后真是把唐生虎靠稳了,那做不做什么党组副书记也就无关紧要了。他要么对唐生虎不开口,要开口就应该争取更有实权的位子,至少是个不太冷门的市直部门一把手。 按包云河的要求,田晓堂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到开发区。两个月后,各项规划设计全部完成,总投资7000万元的主楼土建工程开始面向社会公开招标。包云河跑到市委,向唐生虎汇报了工作进展,唐生虎显得很感兴趣,答应第二天去项目现场看一看。 翌日上午,包云河和田晓堂早早地等候在市委大院里。8点20分,唐生虎准时下楼,远远地冲包云河、田晓堂扬了扬手,就一头钻进自己的奔驰车里。包云河和田晓堂赶忙上车,催司机小牟开动车子,走在前面为唐生虎的车队带路。 到达项目现场,包云河没等车停稳,就急忙开门跳下,奔向后面的奔驰,田晓堂也紧随其后。包云河跑过去殷勤地打开右侧车门,唐生虎躬身从容不迫地下了车。包云河忙说:“唐书记辛苦了!”唐生虎伸出手来,和包云河握了一下,脸上似笑非笑的。田晓堂趋前一步,亲热地叫道:“唐书记您好!”唐生虎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却看不出多少热情,几乎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好!”也不跟他握手,就别过头,和包云河等人说话去了。 第37章 田晓堂一下子僵住了,脸上笑得有点尴尬。他万万没有想到,唐生虎今天对他竟是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他满以为,唐生虎见了他会很高兴,亲热地跟他打招呼。他实在想不透,才过去了两个多月,唐生虎怎么像换了一个人呢?两个多月前,在唐生虎的家中和办公室,唐生虎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对他是那么亲切,又那么随和,还主动邀请他去家里做客,似乎已把他当做了自己人,让他真是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唐生虎可是云赭地面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啊,人家能这样对待他一个小小的副县级年轻干部,真是非常难得了。难怪他当时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现在看来,还真是好梦不长啊。这不,唐生虎突然就变了脸,看见他就像不认得似的,连笑容也不肯施舍一个了。 唐生虎在现场只逗留了几分钟,就匆匆离去了。田晓堂跟着包云河回到局里,那份郁闷却一直堵在心口。他仍在揣摩,唐生虎的态度为什么会陡然变了。难道,当时唐生虎对他那么亲切,只不过是做出一种姿态,以促使他尽心尽力弄那份述职材料,现在事情早做完了,唐生虎用不着他了,也就不需要再搭理他啦?要不,就是如今唐生虎坐了云赭市的第一把交椅,架子更大了,为了彰显官仪官威,就更加吝啬笑容,对他也舍不得露个笑脸了?或者,是他这两个多月一直没去唐生虎家拜访一次,好不容易拉上的关系未能及时巩固,唐生虎贵人多忘事,跟他又生疏起来了?也说不定,唐生虎说欢迎他去家里坐坐,其实是一种暗示,可他一直没有悟透这一点,更没有作出积极的回应,唐生虎烦他不开窍,所以才懒得理睬他!田晓堂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天,却没有理出一点头绪来。 招标公告发布后,先后有十多家公司报名竞标。田晓堂查看这些公司的资料,发现具有资质、实力较为雄厚的有两家公司,一家叫天成,另一家叫新一。他分析了一番,暗想如果天成公司真想角逐这个工程,那多半就非他们莫属了。对天成公司,他多少有些耳闻。近几年,天成公司在云赭包揽了不少大型工程,滚雪球似的越盘越大。天成公司的老板朴天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市政协常委。朴天成之所以能风生水起,据说靠山就是唐生虎。至于新一公司和该公司老板王季发,田晓堂还比较陌生,只知道这家公司过去一直在戊兆发展,今年才转到云赭市区来。 不久,朴天成、王季发分别来拜访了包云河和田晓堂。 朴天成是个大胖子,坐在沙发上一直不停地挪来挪去,好像屁股上生了褥疮似的。田晓堂怎么看他都像个暴发户。朴天成一边挪动屁股一边跟田晓堂说话,无非说些请他关照之类。田晓堂清楚,自己的关照其实有限。对这种投资较大的工程,就是包云河只怕也做不了多大的主,必定会有更大的领导插手,最终还是由更大的领导说了算。田晓堂也看出来了,朴天成表面上似乎还算谦恭,其实骨子里是有些傲慢的。朴天成对拿下主楼土建工程,只怕已是志在必得了。 王季发则戴着副无框眼镜,皮肤又白净,看起来就文质彬彬的,像个大学教授。田晓堂怎么看他都不像生意人,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好感。只是再有好感也没用,看目前的形势,新一公司只怕很难中标了。田晓堂当然不会道出这些内情,只是客客气气地跟王季发说些套话,又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心里却莫名地替王季发感到有些遗憾。 这天黄昏,田晓堂难得地早早下班回家。吃过饭,他忽然心生一念:今晚有空闲,何不上唐生虎家坐坐去?自从那天唐生虎在项目现场对他不大理睬后,他一直感觉十分压抑,又满腹狐疑,很想找个机会弄清真相。而最好的试探办法,就是去唐生虎家里拜访一次。事实上,周雨莹多次催他去去唐生虎家,可他这两个多月确实有点忙,难得脱开身,加上他对上门去巴结领导仍有些抵触心理,态度不那么积极,便一拖再拖,始终还是没有去成。周雨莹为此埋怨他几回了。那天在项目现场的情形,他是不敢告诉她的。 田晓堂对周雨莹讲了自己的想法,周雨莹高兴地说:“行啊。我早就劝你去拜一拜,你就是榆木脑壳不开窍。该有多少人巴结唐书记啊,你老不去,人家哪能还记得你!” 田晓堂说:“你看是不是给唐书记家里打个电话?一是看他们两口子在不在家,有没有空,二是表示一种礼貌,招呼不打一个就贸然上门,总不太好。”其实他还有另一层心思,打电话也是一种试探,如果唐生虎不愿见他,就会找个托词谢绝登门。 周雨莹想了想,说:“电话当然要打。不过,现在时间尚早,唐书记多半还没回去。据我了解,他一般回家都在晚上10点左右。我看不如我们先去买点烟酒什么的,等到10点以后再打电话,那样更牢靠一些。” 田晓堂笑道:“你考虑得倒是挺周到的。好吧,我们先去买点礼品,空着手去总是不大合适的。不过,唐家最不缺的,恐怕就是好烟好酒了。” 周雨莹说:“他家里的礼品就是堆成山,我们也得带上点烟酒,这是个礼数问题。拜菩萨就得烧香,如果不烧香,反倒会得罪了菩萨!” 田晓堂开玩笑说:“上次我替他熬通宵改材料,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他没怎么感谢我,现在反倒让我带着礼品去看他。这世界还讲不讲道理啊!” 周雨莹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那你就不去嘛!人家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改个材料算什么,送点烟酒又算什么,人家随便帮你说一句话,对你可就是天大的忙!你想想吧,如果唐书记不点头,你能坐上这副局长的位子?!” 田晓堂感到理屈词穷了,忙辩解道:“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 熬到晚上10点20分,周雨莹才打了那个电话。听她说她和田晓堂想过去坐坐,看一看唐书记,唐书记夫人说:“老唐刚回来,我去问问他,看他晚上还办不办公。你稍等,别搁电话。”片刻过后,唐书记夫人又拿起话筒说:“老唐说了,欢迎你们来。” 见没有被拒绝,田晓堂才稍微放心了些。两人赶忙打的过去,一路上,田晓堂都在考虑等会儿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揿响唐家门铃时,田晓堂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他还不知道唐生虎见到他会是个什么态度。如果还是像在项目现场那样不冷不热,那他今晚可真就颜面扫地了。 唐书记夫人过来开了门,见周雨莹手上提着两包东西,就责怪起来:“都是老朋友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着把他俩让进屋里。倒上茶后,她说:“田局长你去书房吧,老唐在书房里。” 田晓堂来到书房门口,只见门虚掩着,里面却传出一阵说笑声。他不由愣了一下,原来还有别的客人呀,这人是谁呢?该不会是相识的人吧?他迟疑了片刻,才轻轻叩了叩门。唐生虎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是小田吧?快进来呀!”田晓堂轻轻推开门,叫了声:“唐书记!”唐生虎坐在书桌后面,笑得很慈祥:“好,好!坐吧,坐吧。”见唐生虎这个样子,田晓堂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却又越发迷惑起来。不过他没时间细想这些,转身往沙发那边挪去,这才看见深陷在沙发里的客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前两天刚找过他的大胖子朴天成。田晓堂觉得有点尴尬,走过去跟朴天成打了声招呼,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 唐生虎略显惊讶地说:“你们认识呀?哦,好,好!” 田晓堂本来早已想好了跟唐生虎怎么说话,可朴天成在场,他想好的那些话都不便说了,不由暗暗有些懊恼。唐生虎笑道:“我刚才正在跟天成讨论中国的房价问题,小田你也发表一下高见。” 唐生虎和朴天成继续谈论着,田晓堂只得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时不时也插上几句,不过他却老是走神。他注意到,朴天成跟唐生虎说话时,屁股也是挪来挪去的,像是沙发上有钉子似的,显得非常随便。看来朴天成和唐生虎的关系,还真是不同寻常啊。蹊跷的是,他怎么会在唐生虎的书房里遇上朴天成呢?一般来说,领导都是忌讳拜访他的人撞在一起的。按常理,如果朴天成在周雨莹打那个电话时就已登了门,唐生虎应该找个由头让田晓堂改日再来拜访;如果朴天成是在周雨莹打过电话之后才到的不速之客,那唐生虎也应该让田晓堂先在客厅候着,等朴天成谈完后再把他叫进书房去。可眼下这种情况,分明是唐生虎有意让他和朴天成撞在一起的。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莫非是为了向他传递一个信息,朴天成跟我不是外人,那个工程得考虑让天成公司中标。想到这里,田晓堂忽然意识到,朴天成恰好和他同一时间前来拜访唐生虎,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只怕是得知他要来,唐生虎才打电话把朴天成叫过来的吧! 听他俩闲聊着,田晓堂渐渐感到兴味索然了。好在朴天成接过一个电话,就先告辞走了。田晓堂见时间不早,打算稍坐片刻也就离开。唐生虎却没有一丝倦态,似乎不经意地向他问起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筹建情况,田晓堂一一作了回答。他以为唐生虎接下来会说到天成公司竞标的事,可唐生虎并没有说,甚至连朴天成三个字都没有提,好像朴天成刚才并没有在这里挪来挪去地一坐半天。田晓堂马上又觉出自己的浅薄了。唐生虎只需让他看见朴天成在这里待过就足够了,哪还用费什么口舌?! 问过情况,唐生虎说:“你主抓这个项目,看来工作做得蛮不错嘛!你年轻,脑子又灵活,今后要大力支持云河同志,多给他当参谋,出点子……” 田晓堂连连点头,表态道:“我一定遵照您的要求,支持包局长把局里的工作做好,让市委放心,让您放心。”他暗暗感觉唐生虎这话有弦外之音。看来,唐生虎到底还是不放心,忍不住要对他旁敲侧击地提醒一番。唐生虎吩咐他给包云河多当参谋、出点子,而眼下要当的高参,要出的金点子,不就是让天成公司顺利中标么! 唐生虎显得很满意,颔首道:“好,好!小田真是不错,好好干吧!”告辞时,唐生虎送至玄关,瞟见了地上的两包东西,冲夫人暗暗使了个眼色,他夫人会意,去储藏室提来一盒礼品,递给周雨莹,让她带回去。周雨莹慌忙摆手,不敢接东西。田晓堂也颇觉意外,忙说:“唐书记您太客气了,我们哪受得起!”唐生虎笑了,说:“要说客气,也是你们讲客气在先。我不收你们的东西吧,显得不近人情。收了吧,又过意不去。所以我想在领受你们心意的同时,作点回赠,这样就扯平了。古人早就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周你就拿着吧!”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田晓堂和周雨莹大为感动,连声道谢。拉开门退出门外,还没等两人转过身来,那铁门砰的一声,迅即而又无情地关了个严严实实。 铁门一声闷响,让田晓堂心头一震,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唐生虎对他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没有多少改变,那天在项目现场之所以待他不冷不热,只不过是刻意要在公开场合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就像出了这道铁门,唐生虎就绝不会跟他说一句热乎话一样。唐生虎这样做,当然是大有深意的。唐生虎这样的厅级干部、地方大员,对老百姓需要显出热情,那叫作风亲民;对副手和直接下属需要显得随和,那叫作风民主;而对田晓堂这类不大不小的干部,则需要拿拿架子,显示威严,那叫作风泼辣。 如果唐生虎对其他干部不大搭理,唯独对他流露出亲热,就很容易让人看出两人关系的特殊。两人的不寻常关系这么轻易地暴露出来,让别人认定他是唐生虎的人,对他不一定是好事。最起码,树大招风,他会成为众矢之的,招致有些人的嫉妒和忌恨,被一些人当做假想敌,视为仕途上的竞争对手。甚至,有人觉得他挡了道,就会暗暗对他使损招,下绊子,置于死地而后快。那样,他在官场上的风险就陡增了许多。田晓堂想起包云河在当局长之前将自己与唐生虎的关系隐藏得那么深,确实是一种高明之举。如果李东达早就知晓了他俩的这种关系,还不跟包云河拼个鱼死网破,那样一来包云河提任局长只怕就没那么一帆风顺了。 两人下楼,周雨莹说:“哪有上门送礼还回赠的?看来唐书记真没把咱们当外人。” 第38章 田晓堂笑道:“大概也是他家礼品多得放不下,请我们帮他处理掉一点吧。” 周雨莹将礼品盒提得高高的,说:“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刚才带去了两条软中华、两瓶茅台酒,我想这盒东西的价钱应该不会超过那些烟酒吧。”她就着楼道的灯光,仔细打量那个礼品盒。田晓堂也把头凑过去细看。 礼品盒上全是外文,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两瓶洋酒,酒瓶的造型十分别致。田晓堂心里暗暗吃惊,说道:“这洋酒肯定也是别人送给他的。单是从这酒瓶和纸盒的精致程度看,档次也不会低。这种酒价钱自然是不菲的。我估计,这两瓶酒只怕是路易十三之类的高档酒,少则近万,多则数万。” 周雨莹大惊,说:“这么贵?玉液琼浆呀。他们把这洋酒送给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田晓堂哑然失笑:“你真是没见过世面。人家哪会在乎这点东西。” 选局长所选,局长高兴了 第二天晚上,田晓堂在外面应酬过后,刚回到家,突然接到朴天成的电话。朴天成说:“田局长,我想请你出去坐坐,不知你肯不肯赏脸?” 田晓堂有些犹豫。他不想跟朴天成过多接触,但一想到昨晚才跟朴天成在唐生虎家里见过面,今天就拒绝人家,似乎不大好。田晓堂只得说道:“行啊。能得到朴老板的邀请,不胜荣幸!” 朴天成笑道:“那就请田局长下来吧,我正在你家楼下。” 田晓堂不免有些吃惊,朴天成怎么会知道他住在这里?他感觉这个大胖子有点不地道,显得鬼鬼祟祟的。 坐上朴天成的车,田晓堂以为他要带自己去哪家茶楼,可朴天成开着车七弯八拐,却来到一家叫做东方威尼斯的休闲场所。 进了大厅,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人看见朴天成,慌忙一路小跑着迎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连声叫着“大哥好”。朴天成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这是我的一位好兄弟,你给好好安排一下。”经理跟在后头说:“大哥能带客人上这儿来,是瞧得起我。您放心,咱们这儿的服务绝对一流。”朴天成骂道:“还一流呢,你这儿尽是些腰粗皮糙的老嫂子。最近进了新鲜货没有?”经理答道:“前些日子从东北那边来了几个小妞,嫩得能掐出水来!”朴天成说:“那就让我们尝尝东北妞是个什么滋味。” 经理先安排田晓堂进房间,朴天成拍拍他的肩小声道:“老弟平时也挺清苦,今天就在这里放松一下身心,不必有太多顾虑。”说完就将他一把推了进去。 屋内灯光幽暗,田晓堂摸索着走进去。待眼睛稍微适应后,四处打量,发现房间很阔大,中间摆着张席梦思床,靠门边还配有一间漂亮的浴室,用玻璃墙隔开着。空气中飘浮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香,令他忍不住有点躁动。他在床边坐下,心头颇为忐忑。刚才他本想拒绝朴天成的安排,可又怕朴天成笑他老土,埋怨他不随和。对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有些害怕,却又隐隐地有点好奇,有点渴望。 就在田晓堂心神不宁时,一阵强劲的迪士高音乐陡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接着,房内靠里侧刚才还黑黢黢的一角亮起了五彩的灯光,那灯光伴着音乐不停地闪烁变幻着。田晓堂这才看见,灯光之下居然还竖着一根顶天立地的钢管。突然,一名披着黑色薄纱的高个女子不知从哪儿闪了出来,倚着那根锃亮的钢管,蛇腰轻扭,舞姿妙曼,田晓堂一下子看呆了。他没想到,小姐竟然是以这样新颖的方式出场。 那高个女子越跳越疯,一边跳还一边冲田晓堂抛媚眼。田晓堂还没有修炼到柳下惠那种坐怀不乱的境界,不由浑身燥热,难以自持。忽然,只见她抱着钢管轻轻一跃,三两下就爬上了钢管顶端。她用两腿夹紧钢管,在高处卖弄着风骚。接着,她转头向下,倒着身子攀附在钢管之上,她身上的薄纱顿时飘落下来,只剩下窄得不能再窄,小得不能再小的乳罩和丁字内裤。那半掩的酥胸和完全暴露在外的美臀,让田晓堂一下子血脉贲张,冲动不已。 但田晓堂毕竟不同于别人,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将会更加危险,那女子只怕要脱个精光。他必须悬崖勒马,到此为止。他不能在这种地方犯错误,何况今天又是跟着朴天成来的,更不能留下把柄,中了他设下的圈套。田晓堂便站了起来,冲跳舞的女子直摆手,叫她别跳了。 那女子从钢管上倒栽着徐徐滑落到地面,然后爬起来,一边舞动腰肢一边冲他叫道:“别性急嘛,等下会跟你上床的。你们这些臭男人,怎么都一个德性!” 见她把自己的意思理解错了,田晓堂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嚷起来:“停下来!别跳了!” 高个女子并不听他的,一边对他媚笑一边说:“大哥你莫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咱们这儿是一条龙服务,共有八个环节,环环相扣,循序渐进,直抵佳境。现在还是第一个环节,尚处于热身阶段。请你少安毋躁,好戏还在后头呢!” 田晓堂没想到一个小姐还这么能说会道,更没想到这里的不正当服务竟做得如此精细,看来那个中年经理声称服务一流并非完全是瞎吹。可惜服务做得再好,他也不敢享受。他走近小姐身边,对她大声说道:“我不需要服务了,请你停下来,最好把这音乐也关了,吵得什么也听不清。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现在可就走了呀!” 听他说要走,那女子才觉得今天这个客人有些怪怪的,忙停下舞步,关掉音乐,将黑纱重新披在身上,跑过来拉住田晓堂说:“别走嘛。你一走,我跟我们老板可不好交代啊。” 田晓堂说:“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不就是几个钱嘛,等会儿按全套的价格一分不少埋单。” 高个女子说:“不光是钱的问题。你半途而退,老板会认为是我的服务没做好,得罪了客人,会扣我的奖金,减我的出台次数,月底我还评不上优秀员工了。” 田晓堂十分惊讶,说:“后果这么严重啊!” 高个女子说:“我们这里的管理相当规范,对每个员工都实行绩效考核,奖勤罚懒,奖优罚劣,十分严格的!” 田晓堂哑然失笑了。只知道行政机关搞绩效考核,没想到如今管理小姐也用上了这种办法。 高个女子说:“而且,大哥你还是重要客人,刚才老板专门吩咐过我,让我一定要拿出看家本领陪好你。你这一走,我可就惨了!” 田晓堂笑道:“我算什么重要客人。要不这样吧,我可以不走,到了点再出去,但你必须停止所有的服务,八个环节一个也不用弄了,只需陪我说说话,聊聊天。” 高个女子也笑了,说:“大哥真是个怪人。来都来了,名也背上了,却不干实事。莫非你那东西不中用,要不就是我魅力不够?”田晓堂说:“都不是。你不用管那么多,按我说的办就行了。”两人干坐了一会儿,田晓堂无话找话道:“你们这生意还不错吧?”高个女子说:“还算可以吧,近段时间尤其火爆。不过前些天这里出了个事,当时生意受了一点影响。那个事你应该知道吧?”田晓堂说:“不大清楚,到底是什么事?”高个女子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啊,就是一个半老头子到这里来玩,结果死在了床上。” 田晓堂恍然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老林,老林就是在这里风流而死的。王贤荣曾告诉过他,老林是在东方威尼斯出的事,只是他一时没想起来。 高个女子说:“那个半老头子死后,这里被勒令停业整顿半年。不过,后来托人帮忙打招呼,只是关了20天门,就又恢复营业了!”田晓堂讶然道:“是哪个手眼通天的高人,打招呼竟然这么管用?”高个女子看了他一眼,说:“这人你也不知道?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朴老板呀。”田晓堂说:“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对他并不怎么熟。他还有这个本事?” 高个女子说:“朴老板被请动后,只去跑了一天,就把事情摆平了。听姐妹们讲,朴老板在洗浴城有干股,这里全靠他罩着,出了麻烦事都由他出面解决。我们老板对他是又敬又怕,将他列为第一号重要客人。每次他带客人来,不仅不收一分钱,还要安排最优秀的员工去服务他和他带来的客人,生怕因服务不周得罪了他。” 田晓堂噢了一声,心头倍感震惊。他意识到,自己对朴天成的了解,恐怕还只是皮毛而已。 一小时后,田晓堂出了房间,来到大厅,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坐下,那个中年经理忙殷勤地给他斟上茶水。大约过了一刻钟,朴天成腆着个大肚子,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来。中年经理赶忙跑到楼梯口,将他引到田晓堂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又倒上茶水,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给朴天成。朴天成用一只手接过茶,另一只手却轻轻一挥,不耐烦地说:“你忙你的去吧,我和这位老弟还有事情要谈。” 中年经理躬了躬腰说:“好的,你们慢慢谈。” 待那个经理走远了,朴天成才对田晓堂说:“怎么样?这里的服务 还有点水准吧?”田晓堂一笑,含糊道:“不错,不错。”朴天成挪动了一下屁股,突然说:“昨晚我看出来了,唐老板挺欣 赏你的。”田晓堂淡然一笑道:“他对我很关心。”朴天成说:“那个工程的事情,还请你多费点心,在老包那儿替我敲敲边鼓。这事唐老板很支持我。” 田晓堂道:“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的。”他有点奇怪,朴天成已到他办公室找过一次了,今天约他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或许,是朴天成怕他脑子不够用,没能充分认识两人昨晚在唐生虎书房“巧遇”的重大意义,所以还要特意提醒一下。 朴天成又挪了一下屁股,坐舒服了,才又说:“我听说,那个什么新一公司也要参加竞标。”田晓堂说:“新一公司还算有点实力,不过跟你天成公司不能比。”朴天成用一种担忧的口气说:“据说,新一公司的背景不一般啊!”田晓堂没想到,面对与新一公司的竞争,朴天成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危机感。他一下子明白朴天成今晚为什么要找他了。朴天成只怕是担心新一公司抢走自己的生意,想在他这儿先摸摸底细。他却觉得朴天成多虑了。新一公司的王季发至今也不见弄个什么不寻常的动作出来。再说,朴天成跟云赭的头号人物都攀上了关系,还怕云赭地面上的哪个工程不能如愿揽入囊中吗! 田晓堂就笑道:“从目前的迹象看,新一公司并非真心想拿下这项工程。”这话说得比较含蓄,朴天成却心领神会,感觉稍稍放心了些,但嘴上还是说:“新一公司只怕有些来头,还望老弟多支持我。”翌日上午,包云河把田晓堂叫了过去。闲扯几句后,包云河说:“还有4天,就要进行公开竞标了,对目前报名的公司,你有什么看法?” 显然,包云河在探他的口气。田晓堂从容答道:“我觉得实力最强的还是天成公司和新一公司,而天成公司的实力还略胜一筹。据我了解,天成公司近年来在云赭做了不少大型工程,质量都还不错。我想,我们这个工程也交给他们去做,可能更放心一些。” 包云河连连点头,笑容一下子爬得满脸都是,说:“我也作过一些分析,天成公司的实力确实是强一些。看来,我俩是不谋而合啊。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操作吧。虽说是公开招标,我们也得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田晓堂笑道:“行啊,我按您的意见去落实。”他想,哪是什么不谋而合,肯定是唐生虎也对包云河打过招呼了。包云河大概没料到唐生虎会对他作暗示,朴天成还多次找过他,刚才只怕还有些担心他不支持天成公司呢,没想到他竟主动开口投天成公司的赞成票,包云河顿时放了心,难免就有点喜形于色了。 田晓堂离开时,包云河起身把他送到门边,还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笑得有点意味深长。 田晓堂便有些激动了,暗想包云河这么一拍一笑,是欣赏他的识时务,赞许他的练达呢,还是有别的意思?会不会是发现了他与唐生虎交往的蛛丝马迹?他就想,应该让包云河知道他与唐生虎的关系确实非同寻常了,这样包云河才不会小觑他,但又不能让包云河知道得太清楚。如果让包云河晓得唐生虎对他相当信任,包云河心头肯定是酸溜溜的,暗地里也会防他一手了。他越过包云河这个直接上级,去跟更大的上级唐生虎套近乎、拉关系,这本来就是犯了大忌的。 第39章 龙厅长只视察,不表态 省厅领导神秘地出现,工程竞标节外生枝 天成公司揽下主楼土建工程,至此已经毫无悬念了。不想就在公开竞标的前两天,突然又节外生枝。这天下午快下班时,包云河过来叫田晓堂:“走,我们一起上宏瑞去,尤主任来了。”田晓堂有些奇怪:“尤主任过来啦?他到了才跟您联系啊?”包云河微皱着眉说:“是啊,真是有些蹊跷。以前他过来,哪次不是还未出门电话就先到了。刚才他在电话中说,他这次来云赭只是办点私事,本不想惊动我们,又怕我们今后知道他来了这里却没打声招呼,会怪罪他,所以还是通报一声,让我们不用管他,他自有人接待。你看他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既不想惊动又何必告诉我们,既然告诉了我们,又怎么会不被惊动呢?”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这个尤思蜀,就会故弄玄虚。不过,上次争取便民服务中心那个项目,他可是出了大力的。他这次来,我们还真是不能怠慢,得借这个机会好好感谢他一番呢!” 包云河说:“是该好好答谢人家。只是一想到要跟这个大酒桶拼酒,我就双膝发软,头皮发麻!”田晓堂笑道:“今晚只怕又有一场恶战!他上次没把您喝趴下,肯定一直不服气。再说,我们还欠他一顿酒呢。”尤思蜀这次来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田晓堂无来由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包云河只怕也有类似的感觉,只是没和他点破。进了宏瑞大酒店五楼房间,包云河和田晓堂都感到有些惊讶,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几分。跟尤思蜀在一起的,竟是新一公司的老板王季发。尤思蜀笑道:“叫你们不用管我嘛。我这次是被季发老弟强拉过来的,也没什么公干。”包云河一脸的笑:“领导哪还有什么私事!你只要到了云赭地面,无论来干什么,我们都不可怠慢。”尤思蜀大笑:“我算什么领导,一介白丁而已!”王季发给包、田两人递上茶水,插嘴道:“思蜀兄还真是被我绑架来的。我到省里办事,顺便去看看他,才知道他的肾结石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很难受。他说看过好多医生,吃了不少药,结石却始终不见下来。我想起戊兆有个老中医用中草药化解结石很管用,就推荐他过来治治。他却不大相信,不肯过来。我左劝右劝,连推带搡,总算才把他弄上了我的车。” 包云河说:“感谢你呀王总,帮我们接来了省厅领导!对这个结石尤主任你可千万不能大意,这次既来了,就安心地住下来,慢慢治,治好了再一身轻松地回去。中医是很神奇的,小偏方也能治大病哩!” 尤思蜀说:“我这算是病急乱投医吧。住下来肯定不现实,厅里还有一摊子事呢,再说龙厅长也离不得我。我明天上午去戊兆瞧了病,就直接赶回去。” 包云河就叫起来:“这么急干什么!好像省厅离了你就不能运转,龙厅长离了你就发不出指示似的!”尤思蜀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没办法,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包云河试探着问:“尤主任你跟王总……”尤思蜀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哦,我忘了介绍了。季发和我是老朋友啦!我们已交往了十多年。我认识季发,还是因为他舅舅呢。他舅舅王老书记——现在已退了——是龙厅长的老上级,也可以说是他的伯乐。当年龙厅长隔些天就去王老书记家坐坐,我也常跟着去,那时季发就住在他舅舅家里,这样我俩经常碰面,龙厅长和王老书记在书房说话,我就和季发待在客厅聊天,慢慢就混熟了,直至成了朋友。” 包云河就笑,说:“王总你和尤主任关系这么铁,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啊?” 王季发也笑了一下,说:“不过是些私人交往,怎么好意思向您汇报。”进了包厢,包云河问尤思蜀今天喝什么酒,说还欠他一顿酒,今天得还上。 尤思蜀连连摆手,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说:“你们喝吧。我今天可是滴酒不沾的。如果碰了酒,结石肯定会疼得更厉害。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傻事,我才不干呢!” 包云河、田晓堂一听这话,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却仍然你一言我一语地激将尤思蜀还是多少喝一点,不料尤思蜀早已铁了心,根本不上他们的当。见尤思蜀实在不想喝,王季发又称不善饮酒,包云河就干脆叫服务员给在座每人斟上一杯王老吉。大家端着王老吉相互敬着,气氛倒也融洽。没有喝酒的压力,田晓堂感觉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但他知道,此时包云河的心头,只怕根本就轻松不起来! 从酒店出来,包云河说:“晓堂,我们回局里去坐坐吧。”田晓堂意识到包云河是要和他商量事情,就答了声好。 一路上,田晓堂暗想,尤思蜀声称这次过来是为了治什么结石,天晓得是真是假。在这招标在即的节骨眼上,王季发把尤思蜀搬到云赭来,用意其实已十分明显了,尽管尤思蜀只字未提王季发参加竞标的事,更没说半句请他们关照的话。如果只是一个尤思蜀倒还好办一点,可事实上尤思蜀只怕是代表龙泽光来的。没有龙泽光的授意,尤思蜀这么谨慎的一个人,也不会贸然来跑这一趟。 在包云河的办公室坐下,包云河一脸凝重,沉默良久,才苦笑道:“我原以为,那四本烟标,对争取到这个项目起了决定性作用,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啊!” 田晓堂一惊,忽然想,龙泽光该不是考虑到这个工程要给王季发做,才决定将项目放在云赭的吧。他这么寻思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包云河,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了,是不必卖弄聪明说穿的。 包云河又说:“让王季发做,也不是不行。问题是,我们已经答应人家朴天成了,朴天成背后又是唐书记。不给王季发吧,龙厅长那边又没法交代啊!” 包云河叹着气,仰靠在沙发上,眉心拧成一团。田晓堂想,这个事的确棘手。顾及了唐生虎吧,就得罪了龙泽光,不仅这个项目资金下拨会有麻烦,而且今后只怕再也难以得到省厅其他项目的支持,那包云河这个局长就没法干下去了;顾及了龙泽光吧,又冒犯了唐生虎,而包云河的乌纱帽正捏在唐生虎的手上,那包云河的仕途只怕就有些凶险了。左右都得罪不起,谁碰上了这种事都只能拿脚跳。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包云河看着田晓堂,把问题抛给了他。 田晓堂不知道包云河是真的感到束手无策,需要他帮着出出点子呢,还是只不过想借此事考一考他。思索了片刻,田晓堂答道:“我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只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不知妥否。我觉得,工程交给王季发去做,可能更合适一些。” 包云河“唔”了一声,急切地问:“那朴天成呢?” 田晓堂笑了笑,说:“这机关大院到时不是要拍卖么?我们让点利,给朴天成算了。还有那个附楼和广场的建设,也可以交给朴天成去做嘛。这样,两个方面都兼顾到了。” 包云河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哪怕我们拿出了这些补救办法,朴天成也不一定就满意啊。” 田晓堂说:“让他绝对满意是不可能的。您跟他好好谈一谈,争取把他的思想做通,唐书记那边更要去作一些解释,赔个礼,求得他的原谅。”包云河问:“这工程就非得给王季发,而不能给朴天成吗?” 田晓堂从容答道:“单就这个项目而言,龙厅长那边显然更为重要。没有龙厅长的支持,项目只怕就玩不转了,甚至有可能无疾而终。唐书记毕竟是地方领导,是您的直接上级,加上您和他又有一定的交情,恳求他的原谅,应该比去恳求龙厅长要容易得多。”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包云河点着头说,又愁眉苦脸地思忖了半天,才终于下了决心,“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看来也只好这么办了。只是,唐书记肯不肯体谅,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田晓堂宽慰道:“我想,他应该不会太为难您。” 包云河不置可否,只是苦笑。 翌日中午,田晓堂接到了刘向来的电话。刘向来嘻嘻哈哈地说:“田大局长,你猜我跟谁在一块儿?咱们的班花袁灿灿呀。我们现在准备去仙人居,你赶快过去吧,我请你们两人的客。”田晓堂答应马上就去。袁灿灿来市区也不跟他来个电话,却和刘向来搅和在一起,他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 田晓堂从甘来生手里拿过小车钥匙,自己驾车直奔仙人居。早在两年前他就考了驾照,做了副局长后却一直没摸过方向盘,主要是怕机关干部说闲话,现在副局长当久了,他也就不拘这点小节了,碰上不方便带甘来生出去的时候,他就亲自驾车。 见了面,刘向来一脸坏笑,说:“我们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踏进了门。你的速度真够快的啊!想不到,你见灿灿同学的心情,竟是这么迫切!”田晓堂笑道:“和美女见面,心情当然迫切啦!再说,你能主动请客,也相当难得,我如果不快点过来,只怕你突然又要变卦了。” 刘向来大笑,说:“灿灿在这里,你说这话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我最近请你喝过三四回酒了,哪一次反悔啦?当然,过去我囊中羞涩,难免人穷志短,经常让你埋单。那时你干着办公室主任,报销点餐饮发票也方便,不占你的便宜,又该去占谁的!” 田晓堂说:“你现在挣到钱了,财大气粗了,出手就阔绰了,动不动就嚷着要请客吃饭。” 刘向来说:“我财大气粗?我算哪根葱啊,不过是卖点苦力挣些碎银子。你俩哪个不比我财大气粗?就说你晓堂老弟吧,财经一支笔哩,那公家的钱还不像装在自己的衣兜里似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花了只需大笔一挥,画个‘同意报销’就行了!” 田晓堂笑道:“别乱说啊,哪有那么随便哟!” 刘向来又说:“再说灿灿同学吧,那更是名副其实的财大气粗。我以前不了解,这两天听朋友介绍才知道,人家灿灿可是千万富婆呢!手头的资产只怕都快过亿了。” 田晓堂有些吃惊,就把目光投向袁灿灿。刚才两个男人斗嘴时,袁灿灿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并没有插话。现在刘向来这么一说,田晓堂又直盯着自己,袁灿灿不好再沉默,就莞尔一笑道:“什么富翁富婆呀,难听死了!” 刘向来说:“富婆难听?那就叫富姐好了。晓堂你知道吗,那个新一公司,就是她家开的呢。” 田晓堂这下简直是震惊了,他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他对袁灿灿笑道:“闹了半天,原来王季发就是你先生啊!” 还没等袁灿灿答话,刘向来就插嘴问:“你认得她老公?” 田晓堂一笑,说:“见过两次面。我们局在开发区有个大楼建设项目,新一公司想做这个工程。” 听他这么一讲,刘向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没有再追问了。田晓堂也隐约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心头不由一凛。袁灿灿在相隔十多年后突然冒了出来,频频跟他见面,该不会是有预谋地冲着那个工程来的吧?此念一生,他的表情就有点不大自然了。为了掩饰这份尴尬,他对袁灿灿说:“你先生不错啊,挺能干的嘛。能把产业做得这么大,不容易啊!我跟他接触后,就感觉他像个大学教授,挺儒雅的,有一种谦谦君子的风度!” 袁灿灿撇嘴一笑,说:“谦谦君子?他哪配得上这词呀!” 田晓堂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一种嘲讽的味道,不免有些意外。袁灿灿紧接着又说:“向来同学,你点菜吧。”田晓堂看出来了,她这么急着岔开话题,分明是不愿过多地谈论她的先生王季发。 刘向来却把菜单递给袁灿灿,说:“女士优先,灿灿你点吧,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第40章 袁灿灿根本不看菜单,坚持道:“你今天是主人,还是你点菜为好。”刘向来有些悻然,只得拿过菜单,自己点起菜来。田晓堂不由想起上次跟袁灿灿在一起,她问也不问就自作主张地点菜拿酒的情形,心想上次她没把他当外人,这次刘向来做东,她却把自己当了客人。他心里突然就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吃过饭,袁灿灿先告辞走了,说有事要赶回戊兆去。刘向来搭田晓堂的车,一路上还在感慨:“真没想到,袁灿灿竟然混得这么好,她可是美貌、财富都占全了!女人啊,干得好,真不如嫁得好啊!” 田晓堂笑道:“你刚才说袁灿灿是千万富婆,已经让我吃惊不小。后来又说新一公司就是她家开的,我简直是目瞪口呆了。不过,那个王季发倒是一表人才,真像个谦谦君子。他们俩还是挺般配的!” 刘向来坏笑着说:“我听你这话,怎么感觉有股酸味呀?” 田晓堂骂道:“你就没个正经!” 刘向来说:“据我从戊兆一个朋友那里了解,王季发的人品倒还不坏,为人也豪爽,不是那种下三烂的角色。不过,他和袁灿灿的夫妻关系似乎不大好,公开场合很少看见他俩出双入对。” 田晓堂有些意外,不由轻轻哦了一声。 刘向来又一脸坏笑了:“他们两口子不和,你正好乘虚而入嘛!我的直觉不会错,袁灿灿对你只怕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刚才在饭桌上,她不时地瞟你一眼,看你的那个眼神,哎呀,我没法形容,总之是太特别了!”田晓堂心里咯噔一响,却索性也开起玩笑来:“人家是千万富婆,我傍上去算怎么回事?小白脸吗?” 刘向来大笑,说:“你会吃那种软饭吗!你是堂堂政府官员,反过来说,她跟你则是在傍官呢。你们俩一个傍富姐,一个傍官爷,也算扯平了,都不吃亏!哈哈!” 笑过一阵,田晓堂不动声色地问:“她家那个王季发,看起来像有点来头,也不知他是怎么发迹的?” 刘向来道:“据说,王季发原名叫王季华,因‘华’和‘滑’谐音,他的业务总是不断下滑,生意亏得一塌糊涂。后经高人指点,才将大名改成王季发,虽然有些俗气,不想从此却摆脱晦气,红运当头,一路大发,直到今天都发肿了!”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这也未免太牵强了吧!” 刘向来说:“这是民间故事,当然不能当真。实际上,王季发到戊兆来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三四年吧。当时戊兆发现了一座铜矿,很多人都盯上了这块肥肉,不惜血本想拿下开采权,最后胜出的却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外地佬王季发。据说,王季发的背景非同一般,就是靠开了这几年铜矿,王季发摇身一变,成了戊兆地面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今年见铜矿快要采完,这才转向其他行业,进入云赭市区来发展。” 田晓堂听了不免吃惊。如今有些人凭借过硬的关系,发起横财来,就如囊中取物,实在是太容易,太轻松了。 刘向来又说:“你刚才说王季发想做你们局里的工程,袁灿灿只怕要为这事跟你打招呼呢。” 田晓堂笑道:“跟我打招呼有什么用?这么大的工程,我们包局长都做不了主呢!” 公开竞标前,田晓堂生怕袁灿灿打来电话。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袁灿灿为工程的事打了招呼,就表明她跟他交往的动机不纯。她对他未必像刘向来说的真怀有那么一份特殊的情愫,这让他难免会感到失望。不过转念又想,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她即便打了招呼,也不能说明她对他就没有感情,更不能说明她跟他交往就是冲着那个工程来的。她犯得着为了向他打声招呼,还费那么老大的劲吗?拍板权又不在他的手上!再说,她先生王季发已经动用了龙泽光的关系,还让尤思蜀亲自到云赭走了一趟。她真是跟他打招呼,其实也算正常,他理应尽自己的努力,帮她老公说说话。事实上,有了龙泽光的介入,他也只能倒向她老公这边了。这么一想,他又释然了。 公开竞标的前一天,包云河找来了朴天成,谈过之后,又去拜见了唐生虎。 包云河和朴天成显然谈得并不愉快。当时田晓堂办公室的门正敞开着,他就看见朴天成从包云河那儿出来时气呼呼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显然对包云河的出尔反尔很恼火。 为打探谈判情况,田晓堂借故去了包云河那边。包云河也不瞒他,苦笑道:“磨了半天嘴皮,朴天成总算是勉强接受了我的意见,同意退出来,不过他很不高兴。” 田晓堂宽慰道:“只要他松了口就好。看着快到嘴边的肥肉被人叼走,哪个都不会痛快的!” 包云河去市委求见唐生虎,不到半小时竟然就打道回府了。田晓堂有些吃惊,包云河回来这么快,莫非在唐生虎那儿不太顺利?正瞎猜着,包云河就打来电话叫他过去。 田晓堂来到包云河的办公室,只见包云河正斜靠在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包云河示意他坐下,凄然一笑说:“我多次拜见过唐书记,今天是交谈时间最短的一次,前后不到5分钟!” 田晓堂问:“他不愿听您解释?” 包云河说:“我还没说上两句,他就打断我,不耐烦地说,这是你们局里的工作,既然你已作了决定,就按你的决定办,用不着征求我的意见,我哪管得了那么多的事。说完,就称要去开会,急匆匆走了,把我晾在那里。” 田晓堂说:“唐书记的态表得很好嘛。” 包云河撇撇嘴:“他说的分明是气话呀。唐书记对我只怕是一肚子的火呢!”说完,就微闭上眼,显得有些虚弱不堪,而那鬓角的一簇白发,则分外扎眼。 田晓堂忽然觉得包云河有点可怜。又想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反而得罪了唐生虎,包云河会不会迁怒于自己呢?他回想包云河刚才说的话,实在没法把包云河口中的这个唐生虎,和自己印象中那个端坐书房,慈眉善目的唐生虎对接起来。 过了许久,包云河才睁开眼睛,坐正了身子,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他妈的,就这么干算了!” 田晓堂不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真怕包云河在唐生虎那受了刺激,又倒向朴天成了。他还是倾向于王季发,即使是看在袁灿灿的分儿上。不过,他又觉得自己的小九九实在可笑。袁灿灿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一个,他干吗要那么积极地支持她家王季发?只怕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田晓堂很担心,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 包云河答道:“还是给王季发吧,不要变了。变来变去的,弄不好,两边都会得罪,就更糟糕了!”田晓堂这才放下心来,却不由得替包云河捏了一把汗:这回实在是迫于无奈,惹恼了唐生虎,唐生虎对包云河的态度还可能像过去那样吗? 田晓堂一直没有接到想象中的那个电话,他竟然又有点失落了。现在事情已经最终敲定,袁灿灿如果打个电话来,他可以请她完全放心,并告诉她自己为此做了不少工作,也好落个顺水人情。可惜她的电话迟迟不来,田晓堂又觉得奇怪了:她怎么可以对这个大事漠不关心呢?难道她真的跟她先生不太和气,懒得管她先生的破事?要不,干脆给袁灿灿打个电话过去,以显示自己对她家的事很关心,但马上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真的打了这个电话,就显得自己俗不可耐了。按袁灿灿的性格,不一定会欣赏! 翘首盼着的电话始终没见打来,可害怕接到的那个电话却说来就来了。当天晚上,田晓堂在家里刚吃过晚餐,手机响了起来,一看画屏,是朴天成。 田晓堂知道来者不善,迟疑了片刻才去接听。 果然,朴天成一张口就说:“老弟啊,你真不够意思。那个老包,更不是个东西。原本讲得好好的,他竟然说翻脸就翻脸,还假惺惺地说要对我搞什么补偿。妈的,我朴某人哪在乎这屁大点工程,老子是丢不起这人!” 田晓堂听了很恼火,这个朴大胖子也太狂妄了,可他又不便发作。听朴天成的口气,似乎还不知道工程移主王季发正是他给包云河出的主意,这让他稍稍放心了些。他忍着火气好言解释:“朴老板千万别生气。起初包局长和我觉得这个事情比较简单,我们全力支持你。哪想后来情况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包局长迫于巨大压力,不得不作出妥协,这样一来就只好让你受点委屈了。希望你能体谅包局长的难处,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朴天成根本听不进去,仍然不依不饶:“我体谅他,可谁来弥补我的精神损失?我朴某人快到手的工程居然被人硬生生地抢走,老子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田晓堂懒得再说话了,他意识到跟朴天成无论怎么解释只怕都是鸡对鸭讲,朴天成绝不会站在你的角度替你着想。朴天成打这个电话来,不过是为了发泄一通不满,那就干脆当个听众,让他尽情发泄好了。 朴天成骂咧了一阵,大概是骂累了,就兀自挂断了电话。 田晓堂将手机丢在沙发上,暗暗松了口气。他有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这个朴天成,只怕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民营企业老板那么简单! 为避嫌,偷摸着见女下级 新一公司“夺标”后,很快进了场。按合同要求,平整那100亩土地的工程也交由他们先期完成。这天田晓堂带着王贤荣来到施工现场,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工地上吵架。田晓堂对王贤荣挥了挥手,说:“走,我们过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走了过去,发现争吵的一方是施工人员,另一方却是周传芬。原来,周传芬家的一亩多菜地在那被征用的100亩土地的边角上,施工队将其他田地都平整完了,最后来平整周传芬家这一亩多菜地时,却遇到了她的阻挠。此时,周传芬正悲壮地站在推土机的大铁铲上,被几个男人围攻谩骂着。她满脸是泪,一边哭一边无助地哀嚎:“没了菜地,我该怎么活啊!”可满场的人没有谁理会她的哭诉。在她身后,是硕果仅存的那一小块菜地,绿意正浓,让人看着心疼。 田晓堂心里怪不是滋味。按说,周传芬阻拦施工,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可是,他又知道,她这样做只怕是出于万般无奈。她家的房子被拆后,只好借住在附近一个亲戚已废弃的老屋里。她家老王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刚有所好转,因为手头的钱已告罄,只好又撤了回来。要说周传芬先后拿到手的钱也不少了,可是治老王那个病花起钱来却是无底洞,哪怕钱再多也折腾不了几下子。眼下,她又是两手空空了,而老王的病还需要治疗,她欠下的外债还得偿还,她却没有一点经济来源,没有任何挣钱门路,就连唯一的赖以糊口的菜地,也要被铲平了。在她眼里,这块菜地只怕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她能不死死守护吗?她才不管什么服从大局的大道理呢,她的道理就是要给她一个饭碗,一条活路。这么一想,田晓堂又动了恻隐之心,正想怎么解决这个难题,眼前的冲突却陡然升级,场面一下子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原来,施工队为首的一个光头小伙子按捺不住了,一边骂着“老子看你这个死婆子有多大能耐”,一边跳上推土机,握起操纵杆,把铁铲升举起来。周传芬在铁铲上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了,弄得浑身是泥,等她好不容易坐起来,已成了一个泥人。而铁铲还在半空中不住地颠来簸去,周传芬几次差点被甩落下来,吓得惊魂未定,大哭不止。光头却得意地狂叫起来:“他妈的,还敢挡老子的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41章 田晓堂早看不下去了。这个光头也太混账了!怎么能这样羞辱人呢!如果放任事态发展,肯定会出大事的。他没有多想,不顾王贤荣的阻拦,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推土机旁,指着光头厉声喝道:“住手!快把她放下来!” 光头闻言有些惊讶,转头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白面男子,不由轻蔑地冷笑起来,嚷道:“哟嗬,还真有学那梁山好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啊!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吧,狗逮耗子多管闲事,给老子滚一边凉快去!”王贤荣早已站到了田晓堂身旁,气愤地叫道:“你嘴里放干净点,好不好?这是我们田局长,他就是管这个项目的。” 光头两眼上翻,耍横道:“老子不过是个打工的,才懒得管什么甜局长苦局长呢!老子只知道死婆子不让老子施工,老子今天的工程量没法完成,工钱拿不到手,就只能喝西北风。她这是在砸老子的饭碗,要老子的命!就是唐生虎亲自来打招呼,老子也不给他面子!”光头说完,那几个施工人员在一旁怪笑着附和。 这家伙居然也晓得唐生虎,田晓堂暗觉好笑。不过他一口一个“老子”,也确实让人恼火。王贤荣忍无可忍,卷起袖子,要冲上车去揍光头。田晓堂忙拉住他,把他叫到一边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别跟这个愣头青计较,你给王季发打个电话吧。” 王季发在工地附近租了间民房办公,接到王贤荣的电话就急匆匆地赶来了。王季发的身影刚进入视线,光头顿时像换了一个人,不再骂骂咧咧的了,慌忙将铁铲放了下来,周传芬这才回到地面。大概是受了过度惊吓,她的脸色刷白刷白的,站在那里有些神情恍惚,看见了田晓堂,跟他招呼都没有打一个。 王季发走到眼前,笑道:“田局长,王主任,你们过来了,怎么不早点叫我一声?” 田晓堂沉着脸说:“还没来得及叫你,看见这边吵架,我们就赶过来调解了。” 王贤荣将刚才发生的一幕告诉了王季发。王季发脸色大变,冲光头叫道:“谁让你这么胡来的,真是乱弹琴!你过来,先给田局长赔个不是!回头我再跟你算账!” 光头服服帖帖地跳下车,站在田晓堂面前,嬉皮笑脸地说:“田局长,刚才我有眼无珠,多有得罪,不好意思啊!” 田晓堂用鼻子哼了一声,厌恶地把头掉向一边,对王季发说:“王总啊,你对这帮手下要加强管教哟。今天这个事,如果不是我们凑巧碰上,而是任其胡作非为,只怕是要闯下大祸的。” 王季发连连点头,说:“是我管教不严,都怪我!” 田晓堂说:“当然,这个事也不能光怪你的手下。起因还是周传芬做得不对,她不应该阻挠施工。不过……”田晓堂低声把周传芬家的情况作了介绍,跟王季发商量道:“我看这样吧,咱们特事特办,这块菜地暂且保留,让她还收获几季吧。反正要等修建附楼时,才会用到这片地,眼下平整了也是闲着!” 王季发很爽快,说:“行啊,田局长你发了话,就按你的指示办。” 见事情已定,田晓堂就走到周传芬身边,对她说:“我们已商量好了,这块菜地还保留一段时间,你只管放心好了。先回去吧,回去赶紧洗把脸,换身衣服。” 周传芬看着他,目光有点呆滞。过了好一会儿,好像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冲他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趔趔趄趄地走了。望着她佝偻的背影,田晓堂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有一种感觉,周传芬今天的神情真是不太正常。 跟王季发来到临时办公地,田晓堂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就说:“王总啊,我看你这儿还有近十个人办公,也需要雇个人来做做饭,打打杂,不如就叫周传芬来吧。” 王季发微微一怔,马上就笑了,说:“行啊,就让她过来吧。” 田晓堂说:“她家里有个病人需要照顾,只怕不能一天到晚守在这里。给她的报酬,还得请你关照一下。她家真是很困难。这事说白了吧,就是让你搞点资助,做点善事。” 王季发笑了起来,说:“你的意思我懂。这没什么,我一定照办。” 王季发为人处世还真是豪爽,这一点跟袁灿灿倒有些相似。田晓堂就想今后和王季发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相处应该会很愉快的。 这天下午4点左右,田晓堂正在办公室专心看文件,忽然听见有人在笃笃地敲门。他连头都没抬,就说了声“请进”。过了一会儿,未听见任何动静,他有些诧异,抬头瞟了一眼,这才发现门半开着,姜珊正亭亭玉立在门口,微微歪着脑袋,远远地望着他。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姜珊方才开口:“田局长好忙啊!” 田晓堂忙起身相迎,一脸欢喜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可忙的。快进来坐啊!” 姜珊落座后,田晓堂给她倒上水,笑眯眯地看着她啜了几小口。他发现,做了几个月局长,姜珊似乎褪掉了不少稚气,显得干练多了。正想和她叙谈,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改口说:“你是来向包局长汇报工作的吧?那你赶快过去,我们等会儿再聊。” 姜珊笑了笑,说:“跟你田局长汇报还不是一样的。” 田晓堂笑道:“那可大不一样。你先去见包局长吧,等会儿我请你吃晚饭。” 姜珊站了起来,说:“行啊,就这么说定了。” 下班时分,田晓堂驾车出了大院,在街上行驶了近两百米,在一家名为惠欣的超市门前停下,给姜珊发去短信:“我在惠欣超市等你。”姜珊很快回话:“好的。”田晓堂坐在车上静等姜珊过来,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偷偷摸摸,真的有些可笑。为了所谓的避嫌,他竟然不敢在机关院子里让姜珊上自己的车。俗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只怕是有点做贼心虚吧。如果他是把姜珊当做县局局长接待,那应该叫上几位同事作陪,至少也要带着王贤荣这个办公室主任。可他没带任何人,这顿饭局难免就有了私人聚会的色彩。 没过几分钟,姜珊徒步来到惠欣超市前,登上了车。姜珊显然已领会他的用意了,田晓堂却故意问:“你的车呢?” 姜珊笑道:“我早就打发司机去他父母家了。他父母就住在市区。” 田晓堂发动小车,直奔仙人居而去。上次他跟刘向来、袁灿灿在那里小聚过一次,感觉环境还不错,做的菜又淡雅可口,这回没犹豫就决定去那里了。 服务小姐把他俩带进一个雅致的小包间,田晓堂看了看墙上的装饰画,发现竟然正是上次待过的那间房。姜珊很随意地在上首一把椅子上坐下,却正好是袁灿灿上次坐过的位置。田晓堂心里不由异样地咯噔了一下,忙在姜珊斜对面落座,笑问:“也不知这儿你喜不喜欢?若不喜欢,我们再换个地方。” 姜珊莞尔一笑道:“师兄看中的地方,我哪有不喜欢的。” 田晓堂又笑了起来,说:“姜珊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难怪你手下两个副局长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呢。” 姜珊刚担任局长时,部下们都不大买她的账,特别是两位副局长,一个姓兰,一个姓吕,都已四十出头,做梦都想去掉头上那个副字,对姜珊这个后来居上的丫头局长自然不会服气。姜珊叫不动两个副手,又气又急,夜夜失眠。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只有靠真诚和尊重,才能化解他俩的偏见与不满。这以后,她不仅大事小事和他俩商量,采纳他俩的正确意见,而且在私下对他俩总是以“叔”相称,一口一声“兰叔”、“吕叔”的。人家虽然年轻,毕竟是组织上任命的一把手,却能放下身份,把自己尊为长辈,可自己倚老卖老,和她闹别扭,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两个副局长这么一寻思,就感到过意不去了,便转变态度,决心拿出个“叔”的样儿来,用心辅佐这个年轻的领导。赢得了两个副手的大力支持,姜珊工作就好开展多了,局面很快打开了。姜珊将这种以柔克刚的驭人手段运用得如此娴熟,让田晓堂暗暗叹服,觉得她还是块从政的料。 姜珊只是苦笑,说:“没办法呀,我也是被逼出来的。” 田晓堂笑问:“摆平了两个副手,工作走上了正轨,你现在该不会失眠了吧?” 姜珊笑道:“我曾答应师兄,争取不要失眠,以免把自己催老变 丑,可我眼下还是做不到啊。我这人性子太急,心里总搁不得事。” 田晓堂问:“还有什么事惹得你睡不好觉?那个‘洁净工程’吗?” 田晓堂清楚,因质量问题一直没有真正解决,“洁净工程”现在已成了一个火药桶,随时都可能被引爆。姜珊作为县局局长,处在风口浪尖,无处可躲,急得睡不安稳也就再正常不过了。就在上周,姜珊打电话来告诉他,因为又出现了新的塌陷和裂缝,又有一拨村民跑到县里去上访,围堵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劝散。田晓堂觉得,这事再也不能拖了。他真想奉劝包云河,不要一味回避矛盾,赶快当机立断,拿出治本之策来,不然放任矛盾不断激化,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捅出个大娄子,那就更加不可收拾了。可他又知道包云河这人很难听进别人的意见,对他直言相谏只怕不会有什么效果。只有等哪天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委婉相劝,或许还能触动他一下。 姜珊叹着气说:“这‘洁净工程’已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想起来就头疼。上周那些村民到县里上访后,我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老在想这事该怎么办。我昨天已请华县长给包局长打了电话,今天又跑过来当面汇报,就是希望包局长能高度重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闻听此言,田晓堂不由有些怜惜她。他赞同世俗的偏见,觉得女人就应该安守家中,相夫教子,至于打拼天下,那应该是男人的事情。一个女人要想在男权社会里争得一席之地,那就得付出沉重的代价,承受巨大的压力,这对女人太残忍了。女人本来应该是柔弱的、小鸟依人的,可为了所谓的事业,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女强人的架势,像男人一样在各种矛盾纠葛中左冲右突,到了后来哪怕功成名就,女人味却被磨蚀得几乎无影无踪了。这对女人来说,也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姜珊才不过二十四五岁,正是伏在男友肩头撒娇的年龄,却担负着如此重任,面对陈春方丢下的这么个烂摊子,也真够她操心劳神的。田晓堂真不敢想象,将来有一天,姜珊也变得跟男人一样泼辣强势,女人味消失殆尽,那会是什么样子。 田晓堂这么想着,嘴上只是问:“包局长答应你了吗?” 姜珊叹了口气说:“他还是下不了决心。我看他是顾虑太多了。” 田晓堂暗想,包云河难免顾虑重重。一方面是怕返工重建社会影响太坏,直接损害自己的政声,另一方面更是担心惹恼唐生虎,因为施工队涂老板只怕还真是唐生虎介绍去的。前不久包云河为那个主楼工程已得罪过唐生虎一次了,至今唐生虎都还不能释怀,这回若又冒犯,那他的处境将更为不妙。田晓堂不便多说,只是劝慰道:“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慢慢来 吧,我会去劝说包局长的。”姜珊无奈地说:“也只有这样了。有机会,请你好好劝一劝他。”田晓堂忙说好,忽然兀自笑了起来:“我们怎么净扯些工作上的事,现在又不是开会,实在是辜负了这么好的环境!”姜珊头一歪,幽幽地笑起来:“不谈工作,那我们谈什么?难道谈儿女私情吗?”这话够直露了,田晓堂心头微微一颤,道:“我们有儿女私情吗?”姜珊嘟起嘴唇,红着脸说:“怎么没有?师兄师妹,这不算儿女私情?!” 田晓堂大笑起来。师兄师妹,也是可以有多种理解的,难怪姜珊质问得那么理直气壮。笑过后,他突然问:“你曾经告诉我还没找男朋友。为什么不想找呢?” 第42章 “我没这个心思。”姜珊搪塞道。田晓堂说:“你现在工作是忙,不过个人的婚姻大事也耽误不得啊。我劝你眼光不要太高,碰上了合适的,就赶紧先谈着吧!”姜珊脸上的绯红渐渐褪去。她有点恼火地说:“你怎么跟我妈一个口气呀!”服务小姐把菜端上来了。田晓堂问:“咱们喝点干红吧?”姜珊的回答却让他吃了一惊:“干红有什么喝头,要喝就喝白的!”田晓堂问:“你会喝白酒了?”姜珊淡然一笑,说:“做了局长,天天迎来送往的,有些场合不喝白酒人家根本不依,只好硬着头皮往嘴里灌,不想慢慢竟练出了些酒量。” 田晓堂意识到,姜珊主动提出要白酒,显然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这样一来,他就更不能让她沾白酒了,便劝道:“还是喝干红好。对女人来说,喝点干红还可以养颜,白酒只会把人催老,什么益处也没有。” 姜珊却十分坚决:“就来点白酒吧,反正没人在乎我,老不老又有什么关系。” 田晓堂拗不过姜珊,只得叫服务小姐上了白酒。举杯相碰时,见她一仰脖子,一口喝下了大半杯,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由在心里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省里的厅长视察时,不表任何态 尤思蜀给包云河打来电话,说龙厅长3日后将来云赭走走。 接完尤思蜀的电话,包云河马上叫来田晓堂商量。 田晓堂观察包云河的脸色,似乎笼罩着一层愁云。省厅领导下来,正好借机联络感情、争取支持,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可包云河却看不出有多少兴奋和喜悦。莫非,他是担心“洁净工程”质量问题,还有那个便民服务中心和机关大楼捆绑的问题,这些会在龙泽光面前暴露吗? 包云河瞥了一眼田晓堂,说道:“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满打满算只有3天。如何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将龙厅长接待好,你有什么想法?” 田晓堂笑了笑。包云河如今是越来越倚重他了,大事小事都要先和他商量一番。当然,包云河不一定真能接受他多少建议,但这样做至少表明了一种信任的姿态。这会儿,包云河只怕已有主意了,却不直说,而要他先谈谈,显然是有点考一考他的意思了。还有,包云河大概也是希望自己不好说出口的想法,能借他的嘴说出来吧。当领导的,总希望下属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能把自己的心思揣摩个一清二楚,替自己把想说却不便直接开口的话道出来,想办却不便明言要办的事悄然办妥。 田晓堂思索了一番,那个捆绑建设的问题,事先虽没跟龙泽光汇报过,却不算什么原则性问题,这次就没有必要隐瞒,直接向龙泽光作一番检讨,想必他也不会过于责怪的。而“洁净工程”质量问题,就不好实话实说,只有想方设法瞒天过海了。这个事情如果也对龙泽光实言相告,他一旦较起真来,说不定就会取消在云赭的相关项目,甚至还要督促处理相关责任人,那麻烦可就大了。为了维护云赭的利益,看来只有蒙一蒙龙泽光了。想定后,田晓堂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包云河一边听一边点头,对他的想法表示赞许。田晓堂就知道,自己把包云河的心思算是揣摩准了。过去看到报纸上曝光某些官员欺上瞒下,他也是满心气愤的。可现在,他也不得不参与干起这种勾当来了。看来,要想做到言行一致,并不容易。这么想着,他只有暗自苦笑了。 包云河叮嘱道:“你再去琢磨一下,看还有哪些细节需要考虑,总之要堵住一切可能走漏风声的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田晓堂答了声好后,趁机说:“‘洁净工程’的问题,老是悬而不决,只怕还真是不行。我就担心,这事迟早会捅出大娄子来。即便这次龙厅长来不惹事端,将来也难免会出大麻烦。” 包云河叹了口气,低声道:“前两天,华县长给我打过电话,小姜也来当面向我汇过报,都是专门讲这个问题。我又何尝不知道解决这事早已火烧眉毛,可要下这个决心又谈何容易哟。质量不达标的水泥道场长达7公里,如果全部返工重建,社会影响太坏姑且不论,资金筹措也是个大问题。施工队涂老板和包工头当然要对质量问题负主要责任,可重建的资金全部让涂老板掏腰包,他哪会干啊!你是知道的,施工队涂老板背后据说还有市领导,不看僧面得看佛面,这事就更加复杂了。唉!”田晓堂理解包云河的难处,却又觉得他讲的道理不太站得住脚,而且他把困难过于夸大了,让人难免怀疑他是在为不作为找借口。这么想着,田晓堂就不好言声了。 包云河又说:“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年关前这几个月捱过去,再来从长计议。” 田晓堂觉得这话真是奇怪,为什么要强调年关前这几个月呢? 包云河跟田晓堂商量过后,就上市委大院向唐生虎汇报去了。省厅一把手过来,地方上的主要领导是应该出面接待一下的。田晓堂暗暗替包云河感到担心,不知唐生虎这次会是个什么态度。 大约过了半小时,包云河就回来了,又把田晓堂叫过去,交代了几件事。田晓堂悄悄观察,见包云河脸色还算平静,看不到多少喜气,也看不出什么愁容,便猜测唐生虎对他的态度只怕有了些许转变,可能客气些了,却还是不够亲热,和过去没法比。 当天下午,包云河主持开了个会,安排迎接龙泽光厅长到来的各项准备工作。除了局领导班子成员和王贤荣、钟林等科室负责人到会外,姜珊也被通知赶过来参加了。 包云河先将工作任务分派到人,然后提出了几点明确要求。他说:“对‘洁净工程’出现的问题严格保密,这不是为了哪个人的私利,而是为了云赭老百姓的整体利益。这是一种对事业、对群众负责任的态度。这个道理,想必大家应该想得通。请大家一定要把思想统一到这点上来……” 包云河说得滔滔不绝,强调的不过就是要严防“洁净工程”质量问题暴露。田晓堂暗暗担心与会者会有不同看法。他悄悄观察在座每个人。李东达一直是一脸凝重,陈春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姜珊则把头垂得很低,王贤荣有点心不在焉,而钟林已把心头的气愤和不满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了。钟林一心想得到提拔却未能如愿,眼下又不受包云河待见,已变得越来越消沉,越来越偏激了。 包云河说完,李东达第一个发言,他没有提出任何疑义,表示服从安排,把交给自己的几件事做好。田晓堂有点意外,暗想李东达的城府真是越来越深了。田晓堂紧接着发言。他话不多,却很有针对性。他说包局长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我们要从大局出发,给予正确理解。现在瞒着这个问题,正是为了今后能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田晓堂说完,包云河就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钟林却不满地剜了他一眼。 陈春方也不咸不淡地发了几句言。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田晓堂气就不打一处来。陈春方居然还提了一条建议:“我就担心龙厅长来云赭的消息万一传出去了,那些想上访的村民到时跑过来堵路堵车,那就坏事了。有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就是请县里出面,借某个名义,把那几个带头上访闹事的家伙弄出去,公费旅游一趟……” 包云河听后大为赞赏,说:“这个办法好,调虎离山!” 不想钟林却听不下去了,包云河话音未落,就气咻咻地表达了不同意见:“我倒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拿出个实事求是的态度。问题处理不及时,不主动,我们已经错了一步。现在又极力掩饰,可谓错上加错。难道,我们就不能正视问题吗?我倒觉得,如果我们不怕露丑,现在就立即动手返工整治,让龙厅长不仅仅只是看到问题,还看到我们解决问题的决心和力度,他只怕不会过多地责怪我们,更不会以取消项目来做惩罚。说不定,他还会赞赏我们这种严格要求质量的态度,今后进一步增加项目款呢。” 钟林的想法不能说没有见地。这是一种积极的化解危机的办法。可田晓堂知道,包云河绝不会理睬这种建议,这才是问题的症结。钟林的想法虽然不乏道理,却没有摸准领导的心态,没有考虑可操作性,说到底不过是书生之见。钟林这人本来就耿直,说话不够委婉,加之如今一肚子怨气,讲起话来就更加生硬,更加咄咄逼人,而且不看场合,不分对象,只图一吐为快。钟林搞业务是一把好手,玩政治却太没头脑了! 钟林说完,竟无人吱声。包云河早已一脸愠色。 沉闷了一阵之后,其他人接着发言,都只是简单地表示没有不同意见。王贤荣和姜珊也没多说,田晓堂却感觉两人还是有些情绪的。不过,两人有情绪的原因只怕大不相同。王贤荣可能是因为包云河刚才给他安排的事太少,觉得办公室未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所以才心生不满。事实上,包云河虽然让王贤荣当了局办主任,却还是把他晾在一边,王贤荣早就牢骚满腹了。而姜珊有情绪,显然跟钟林一样,是对包云河的做法有不同看法。 会散得较早。散会后,姜珊跟着田晓堂进了他的办公室。 姜珊一坐下,就问:“田局长,真的就这样糊弄人家龙厅长?” 田晓堂笑了笑,说:“我刚才在会上就说了,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姜珊说:“就不能像钟科长说的那样,以一种积极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事?” 田晓堂暗想,姜珊到底还是嫩了点,不过自己从前不也是这个样子吗!所以他也能理解姜珊的心情。要她带着一帮部下去弄虚作假,她从心理上自然难以接受。田晓堂只得好言劝慰。 姜珊一脸苦笑,说:“老话说得好,防民之口,胜于防川。我们想尽法子,一心要堵住老百姓的嘴,只是这事防不胜防,我就怕弄巧成拙,最后反而不好收场啊。” 她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田晓堂叹了口气:“唉,目前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至于结果能不能尽如人意,那只有听天由命了。你有看法先保留着吧,工作上还是要按包局长的要求去做。” 姜珊万分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虽然心里憋屈,可市局的安排不能不服从啊。” 姜珊走了,田晓堂有点失落。他感觉到了,姜珊今天对他少了那份亲昵,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种上下级关系了。田晓堂正在独自怅然,桌上的电话突然尖声响起来。包云河叫他去一下。 过去后,包云河告诉他,刚才已通过电话说服了华县长,华县长答应配合做好相关工作,特别是组织那些带头上访告状的农民外出旅游的事,好说歹说之下,华县长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了,不过费用得由市局承担。田晓堂觉得陈春方出的这个馊点子并不好,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头了?尽管他也知道,这样做无疑会放心许多。只是如此愚弄老百姓,他真有点于心不忍。 包云河接下来说出的话,就让田晓堂更为惊讶了。包云河说:“对付那几个吵吵闹闹的赤脚农民,我有的是办法。我更担心的是我们内部会出问题。那个李东达,别看他在会上表态很响亮,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知他背后会不会来阴的?还有那个钟林,越来越不像话了,当众跟我叫板,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当面都敢跟你对着干,龙厅长来了还不偷偷跑去告你的刁状!钟林这家伙,越来越不正常了。我真有些怀疑,他该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吧?” 第43章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的疑心会这么重,简直是草木皆兵了。他觉得大可不必,就说:“我想您只怕是太多虑了。李局长是多年的领导干部了,这点大局意识还是有的吧?钟林不过是个老实人,只会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他有什么意见,当面就会直言不讳地倒出来,讲过也就完了,绝不会背着人再去捣什么鬼。您说他不正常,我看他是为个人的进步问题憋了一肚子怨气。” 见田晓堂不以为然,包云河有些不高兴,说:“人心隔肚皮,还是要多个心眼。你说说看,这两人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田晓堂有些发蒙,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包云河是问该怎么防范李东达和钟林两人。原来,包云河并非只是发发牢骚就算了呀。田晓堂十分震惊,顿觉后背冷飕飕的,暗想包云河这人真是有些可怕。 龙泽光带着尤思蜀,如期来到云赭。包云河和田晓堂守候在高速公路出口,把他俩接到宏瑞大酒店。省厅的奔驰小车在酒店门前停稳后,龙泽光、尤思蜀先后从车里慢慢钻了出来,包云河、田晓堂忙迎过去握手问候。包云河紧紧抓住龙泽光的手,一边晃动一边用夸张的语调说:“哎呀,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跟尤思蜀握手时,田晓堂隐约有种感觉,他跟过去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了。至于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 到房间坐下后,尤思蜀突然瞟了包云河一眼,目光有些特别。包云河会意,忙对龙泽光解释道:“唐书记本来是要来陪您吃晚饭的,不想就在半小时前,突然接到省里的会议通知,他只得匆匆赶过去报到。唐书记要我一定把他的歉意转告给您,并一再叮嘱我,要我替他给您敬上几杯酒,感谢您这几年来对云赭的无私关怀和大力支持。” 龙泽光笑笑,大度地说:“让唐书记去忙他的吧。地市的头头总是最忙的。我过去也在地市干过,是有切身体会的。” 田晓堂看出龙泽光还是隐隐有些不快。像龙泽光这样的重要厅局一把手,到地市来书记都是陪得很殷勤的,更何况龙泽光对云赭的支持力度确实不小,唐生虎更应该热情接待,可他却借口开会,躲得远远的。他那个会应该是明天上午才开,完全可以陪同龙泽光吃过晚饭后,再从从容容赶过去。唐生虎这么做,既不给包云河面子,更没给龙泽光面子。田晓堂想起唐生虎曾在包云河正式就任局长的第二天,就跑到局里来给他撑腰打气,现在他的上级主管部门头头来了,唐生虎竟然躲开不愿露面,这反差也太大了。看来,为那个主楼工程,唐生虎对包云河,甚至对龙泽光,仍然耿耿于怀呀。 包云河又说:“不过,韩市长马上就过来陪龙厅长。”话音未落,韩副市长就出现在房间门口。 包云河忙站起来,先介绍龙泽光,韩副市长跟龙泽光热情地握了手,只道欢迎欢迎。 包云河又指着尤思蜀说:“尤主任您是认识的,就不用介绍了。” 韩副市长跟尤思蜀握手,笑道:“尤主任是老熟人了,欢迎你!” 龙泽光却笑吟吟地说:“小尤现已是副厅长了,今天上午省委常委会才定的。” 韩副市长说:“是吗!尤厅长,祝贺你呀!” 包云河也说:“尤厅长,今天晚上我们得好好地跟你干几杯,庆祝一下!” 田晓堂一下子明白了,他刚才感觉尤思蜀跟过去不一样,原来是尤思蜀举手投足间,早已带有厅领导的气度和做派了。 当晚田晓堂从省厅领导的房间下来,已是11点多钟了,却见局里两个年轻人还躺在酒店一楼大厅一角的沙发上打瞌睡。他有点奇怪,便走过去,叫醒他俩,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那两个年轻人揉着睡眼回答:“包局长安排我俩在这里值夜班。”田晓堂哦了一声,暗想酒店还用值什么班,心头不免有些疑惑。 翌日上午,龙泽光先在酒店会议厅听取了包云河的工作汇报,接着就去开发区看了便民服务中心建设现场。那主楼工程正在抓紧施工,现场一派繁忙的景象。田晓堂在工地上向省厅领导介绍了主楼工程规划设计情况,王季发则介绍了建设进展。龙泽光听了只是频频点头,什么话也不说。田晓堂注意到,龙、尤两人和王季发没有任何亲近的表示,就连交流的眼神几乎都没有一个。不了解内情的人,一定以为他们相互并不认识。这真是有意思。 对捆绑建设的问题,龙泽光竟没表任何态,大概是默许了吧。田晓堂很是意外,觉得他多少也应该批评几句啊,可他却没有,这就有点奇怪了。 下午,到戊兆看“洁净工程”,也还算顺利。参观的地点和交谈的农民都是精心挑选了的,龙泽光看了很高兴,却仍然不多言,最多只是点头。 在参观过程中,田晓堂突然想到了钟林。按照原来的安排,眼下他应该在这里陪同参观,可现场并没有看见他的人影。田晓堂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 参观完了,包云河暗暗舒了一口长气。大概是对姜珊所做的工作相当满意,就叫住她说:“小姜你跟我们去市里吧,也去陪陪龙厅长。” 回到宏瑞大酒店,田晓堂却发现姜珊并没有跟着过来。他走出房间,站在走廊尽头,给姜珊打电话。 电话挂通了,却半天无人接听。田晓堂不甘心,又一连拨了三次号,姜珊总算接了电话。她一开口就说:“真是对不起,这里太嘈杂了,加之手机又放在包里,刚才一直没听见铃声。你找我,该不是问我怎么没去市里吧?” 田晓堂说:“是啊是啊。你答应了包局长,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姜珊说:“我想了想,还是不去的好,因为我害怕面对龙厅长。”她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今天没出差错,我却感觉不到半点喜悦,相反,还有些难过。”田晓堂当然明白她为何会这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只有沉默了。 姜珊又说:“你知道我这会儿在哪里吗?” “在哪里?”田晓堂问。 “在郑良祠呢。”姜珊说,“我正站在那副楹联面前,默诵着那句‘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想到这几天我参演的这场闹剧,就有种想哭的感觉。” 田晓堂听了,顿觉心里不是个滋味。姜珊的这份较真和自责,让他很受感动,又不免为自己感到惭愧了。可他一开口,说出的话却变了:“姜珊,这事不能怪你,你不过是个执行者。想开些吧,现实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也不能太理想化。太理想化了,难免就会跟生活过不去,也跟自己过不去。” 姜珊说:“我承认,你讲的也有道理。我曾这么劝过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别人看来,只怕非常可笑,可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田晓堂说:“慢慢来吧。经历的事多了,自然就会变得现实起来。”姜珊说:“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吗?成熟原来是这么可怕呀!”田晓堂正要作答,一抬头却看见包云河正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只得改口道:“包局长在叫我,我得挂电话了。”匆匆收了线,向包云河走了过去。 “你跑那里去干什么,害得我四处找你,”包云河说,“你赶快叫人给唐书记准备一个姓名牌,放到餐桌的主陪席位上。唐书记刚才来了电话,说他已从省里赶回来了,马上就到。” 田晓堂吃了一惊,问道:“唐书记今天不是有一整天的会吗?他怎么会没开完,就提前回来了呢?”包云河说:“他说思来想去,总觉得不陪一陪龙厅长有些过意不去,所以特意请假回来,陪龙厅长吃这顿饭。” 田晓堂看出来了,包云河其实也是满腹狐疑,不明白唐生虎的态度怎么突然来了个戏剧性的大转折。这事确实蹊跷,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奥妙。 田晓堂忙赶到餐厅,找到正在那里张罗酒席的王贤荣。王贤荣笑道:“唐书记真有意思啊,他原本不乐意陪龙厅长,怎么突然又回心转意了呢?” 田晓堂不接他的话茬,只催促道:“你快去打印个姓名牌吧,不然就来不及了。”王贤荣却不慌不忙地说:“唐书记的姓名牌,我这里早就有一个备用的。”田晓堂这才放了心。他在餐厅里坐下,忽然又想起钟林,见周围没有别人,就问王贤荣:“你今天看见钟林了吗?”王贤荣笑了笑,笑得有几分神秘,却笑而不答。田晓堂越发疑惑,说:“你笑什么,说话呀!” 王贤荣这才凑近田晓堂,压低声音说:“钟林出差了,你不知道吗?他被包局长安排到外地参加一个培训活动去了。” 田晓堂大吃一惊。他意识到,包云河根本没理会他的反对,还是悄然对钟林采取措施了。 王贤荣又说:“你没发觉付全有这两天也不见了吗?” 田晓堂问:“付全有也出差啦?” 王贤荣冷笑了一声,说:“跟钟林一道去的。不过,他俩的角色完全不同。钟林是被支走,付全有却是派去监管钟林的。” 王贤荣把话都说穿了,田晓堂有点怪他多嘴多舌,其实只要点到为止就行了。田晓堂觉得心头很堵,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忽然又想起昨晚在酒店大厅“值班”的那两个年轻人,对包云河这样安排的用意一下子也明白了几分。王贤荣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没等他问,就说:“包局长考虑得真是周到,晚上还派两个人守在大厅里。他大概是怕有人单独跑去面见省厅领导,告他的刁状吧。” 田晓堂沉下脸道:“你瞎说什么呀。”王贤荣口无遮拦的毛病还是一点也没改。田晓堂暗想:李东达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常务副局长,包云河不敢直接把他支使出去,不过在包云河的严密防范之下,李东达就是想搞点什么小动作,也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转眼就快到年底了。今年年底和往年不太一样,市里又要换届了,小道消息突然就多了起来,不是说这个要提拔,就是说那个要调整,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就有风声传来,说包云河盯上副市长的位子了。悄悄观察包云河,发现他跑市委大院还真是比以往频繁多了,上省城的密度也骤然高了起来。田晓堂暗想:包云河只怕早就有此打算了。难怪他对解决“洁净工程”的问题迟迟下不了决心,难怪他会说“先把年关前这几个月捱过去”,难怪他生怕龙泽光到云赭来出个什么大麻烦。也不知包云河跟唐生虎的关系究竟恢复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唐生虎心里仍然有疙瘩,那包云河想成为副市长候选人只怕不会那么顺利。不过,前不久龙泽光来云赭时,唐生虎突然转变态度,连省里的会都没开完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陪客,这会不会是唐生虎和包云河的关系大为好转的一种迹象呢?果真如此的话,包云河想高升一步,把握可就大多了。 但没过两天,田晓堂就意识到,那天唐生虎匆匆赶回来陪龙泽光,其实并不是看在包云河的分儿上。原来,田晓堂听到从省厅传来的消息,说龙泽光有可能当副省长,甚至还有望兼任省委常委。田晓堂这才醒悟过来,唐生虎那天在省里一定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感觉后悔不迭,才当机立断,决定赶回来亡羊补牢的。未来的副省长,甚至是省委常委,唐生虎岂敢得罪呀!田晓堂一下子也明白了,龙泽光下来走走,大概是来向大家告个别的。所以他只是多看多听,却很少说话。官当得越大,说话就会越谨慎。龙泽光还没做上省领导,已经像省领导一样谨小慎微了。对那个捆绑建设的问题,龙泽光自然不愿管了,他不表任何态,实在是太老到了。他如果说上一句话,哪怕是批评的话,就表明他已经过问此事了。过问了却没有严肃处理,将来如果有什么事,就会有人说他的闲话。而他什么也不说,什么把柄也没留,人家就是想揪他的小辫子,也揪不着了。 美女同学请饭,醉卧绿茂山庄 第44章 这天下午,市政府在戊兆召开一个会,通知包云河参加,因包云河还在省城,一时赶不回来,田晓堂便代替去参会。半天会下来,田晓堂不想吃会议餐。参会的都是市直各部门头头,他一个副职夹在其中就餐,浑身都会不自在。田晓堂盘算着,上哪儿去撮一顿呢?找姜珊?他有点犹豫。倒不是不想见到她,只是害怕看到她那带着一丝幽怨的眼神。他想还是躲着点为好。他又想到了袁灿灿。对,就找袁灿灿。今天还算自由,也该去看看她。他打通了袁灿灿的电话,袁灿灿高兴地说:“你稍等一下,我马上过来接你。” 袁灿灿带着田晓堂,来到城西一处名叫绿茂山庄的酒店。绿茂山庄建在一座浓荫蔽日的小山坡上,虽然正值寒冬,四周看起来仍是绿意葱茏、树木繁茂,“绿茂山庄”四个字倒也名副其实。下车后,袁灿灿介绍道:“这山庄是我兴建的,一直也是由我一手打理。” 田晓堂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赞叹道:“这里环境真是不错。上得山来,有种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真没想到,这戊兆城里还有这么一块闹中取静的去处。哎呀,你把酒店建在这里,真是太有眼光了。” 袁灿灿笑了笑,说:“如果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就我们两个在这里优游自在地过日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那该多好!”袁灿灿借题发挥,话说得够赤裸了。 田晓堂暗暗吃惊,到底还是不好意思直接迎合她,就打着哈哈说:“灿灿你真会说笑话。”马上就把话题换了,“生意还不错吧?我想搞经营管理,你还是很擅长的。” 袁灿灿却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还算过得去吧。” 田晓堂跟着袁灿灿迈进酒店大厅,上了电梯,一直升到顶楼。一路上碰见服务小姐,都会躬身对袁灿灿招呼一声“袁姐好”。田晓堂不由笑了:“你手下这些人怎么都称你袁姐,而不叫你袁总、袁老板?” 袁灿灿说:“是我这么要求的,叫袁姐显得亲切些。” 田晓堂笑道:“叫袁姐也挺不错的,有一种大姐大的味道。” 服务小姐打开了靠东头的房间,田晓堂随袁灿灿进了门,才发现这是一套面积很大的套房,外间是会客室,里间是卧室。只是屋子里似乎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气息,让人感觉这里又不像是客房。服务小姐倒上茶,就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田晓堂笑道:“这里的条件不错嘛,比我开会住的标准间强多了。我今晚就不过去,干脆住这个套房算了。” 袁灿灿的脸却莫名其妙地红了,追问道:“今晚住这里,你决定啦?”田晓堂继续开着玩笑:“决定了。在这里住一晚肯定不便宜吧,你是不是不大乐意啊?” 袁灿灿却不言声了,只是抿着嘴笑个不停,笑得田晓堂一头雾水,不由瞪大眼睛望着她。 笑够了,袁灿灿才说:“这个房间当然不便宜哟,甚至可以说是天价。因为,这是我自个儿住的地方。” 田晓堂这才晓得自己闹了个大笑话,却并不觉得多么尴尬,相反心里竟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自我解嘲地说:“你这相当于是皇后套房了,我哪住得起呀!” 袁灿灿直视着他,目光热辣辣的:“有什么住不起,我可以给你免费嘛!” 袁灿灿似乎在开玩笑,却又像是在试探,甚至可以说是在挑逗。田晓堂忽然有点口干舌燥了,正不知说什么好,门铃滴滴答答响了起来。 袁灿灿过去开了门,原来是两个服务小姐送酒菜上来了。等她俩将酒菜一一摆好,袁灿灿说:“你们先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两个服务小姐道了声“袁姐和客人慢用”,退了出去。 服务小姐走后,袁灿灿招呼田晓堂在桌边坐下,自己则坐到他的对面。斟上红酒,她举杯道:“你今天来看我,我特别高兴。我一直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欢迎你到家里来做客。你刚才问我员工们为何叫我袁姐,其实我让大伙这么叫,就是想增添一点家的氛围。只是,我长期孤零零地待在这间屋子里,又能找到多少家的感觉啊。今天你来了,那种久违的家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谢谢你,帮我带来了家的温暖!来,我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事业有成!” 酒杯相碰,发出一声脆响。袁灿灿一仰脖子,将大半杯红色的液体一口饮下。田晓堂见状,也将杯中的酒干了。她的一番表白,让他听出了她的伤感,也听出了她对自己的依恋。他的心渐渐柔软起来。他给两人斟上酒,举起杯来,满带感情地说:“来,我敬灿灿同学一杯,祝你青春永驻,幸福永远!” 两人又是一饮而尽。袁灿灿咽下酒,眼里竟有泪花在闪烁了。 田晓堂关切地问:“你怎么啦?”说着递上一块纸巾。 袁灿灿接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擦,泪水却越发汹涌起来,很快淌了满脸。 田晓堂颇觉意外。他不知道袁灿灿为何要热泪长流,只得好言劝慰:“灿灿,你怎么啦?有什么不痛快,可以跟我说说嘛。别哭了,好么?”他没想到,这个当年的野蛮女生,今天竟变得像个林黛玉了。 袁灿灿啜泣了一阵,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一边拭泪一边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我从不在别人面前流泪的,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你刚才祝我幸福,我很感动,也很心酸。在外人眼里,我是个再幸福不过的女人。其实,他们看到的只是表象。” 田晓堂又是一惊。他想起刘向来曾说过,他们两口子好像不和气,就轻声问道:“他对你不好吗?” 袁灿灿说:“也不能全怪他。说起来,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丈夫,刚结婚那几年,我们还算恩爱。只是后来,我被查出没有生育能力,四处求医治疗了几年,也没什么效果,他对我的态度才起了变化。我知道他喜欢小孩,想有自己的孩子都快想疯了。他绝不能接受自己没有亲骨肉这个事实。慢慢地我发现,他回家越来越稀少。有一天我终于知道了,他在外面偷偷包养了个年轻女人,那女人给他生了儿子……再后来,我跟他达成了‘君子协议’。如今,在外人眼里我们还是一对好夫妻,其实我们只有夫妻之名,早已形同路人了。这就是我的家,名存实亡的家。你说,我还敢奢望什么幸福吗?”袁灿灿一脸黯然。 田晓堂深感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在表面光鲜的背后,袁灿灿竟承受着如此巨大的不幸,背负着这种难言的痛苦。他不禁为她愤愤不平起来,觉得老天真是瞎了眼。既让她生为女人,为什么又要剥夺她生儿育女的权利?她是那么善良,为什么不让她好人得到好报?他满心难过,想宽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笨嘴拙舌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还是想开些吧。” 袁灿灿凄然一笑:“我倒想得很开。你知道,我这人性格还算开朗。不然,只怕早就愁出病来了。” 田晓堂感叹道:“人生苦短,我们可要好好善待自己!” 袁灿灿黯然良久,突然像大梦初醒一般,叫道:“哎呀,跟你说这么多不愉快的事干什么。真是对不起,让你败兴了。” 田晓堂笑着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能对我打开心扉,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 袁灿灿瞥了他一眼,柔声道:“我从来就没把你当外人,包括念高中那会儿。来,我们喝酒!” 田晓堂愣了一下,才举杯道:“干杯!” 不知不觉间,几瓶红酒见了底,两人都有些醉意朦胧了。袁灿灿舌头已经开始打结:“咱们说点高兴的事吧。说什么呢,就说说高中时代,说说那时的你吧。你第一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就是那次在校后的小树林里搞班会活动,轮到你出节目时,你竟然表演了一个口技,一会儿学蛙鸣,一会儿装鸡啼,一会儿扮狗吠,一会儿仿猪哼,并配以滑稽的肢体动作。哎呀,真是惟妙惟肖,我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田晓堂笑道:“这事你还记得啊。那天我演完后,你摘来一束野花,用双手奉给我,可我当时心慌意乱,根本不敢正眼看你,因为你漂亮得太炫目了。说起高中生活,我真是非常感谢你,感谢你当时对我的关心和帮助。特别是到了高三,我家里发生了变故,在我陷入困境时,是你搀扶了我一把,帮我熬过了那段日子。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今天趁这个机会,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谢恩酒!”袁灿灿嗔怪道:“谢什么恩,晓堂你言重了。”一扬手,杯中的酒还是干了。又说:“你知道吗,我当时关心你,帮助你,其实是有私心的。”“什么私心呀?”田晓堂追问。他突然有了某种预感,心儿不由怦怦跳得厉害了。“你一直就没感觉到吗?我喜欢你呀,傻瓜。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懒得管你呢。”袁灿灿一脸的娇羞。 今天趁着醉意,袁灿灿终于道出了珍藏心底多年的秘密。田晓堂好像一下子解开了不少疑团,却又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笑道:“我有什么好,还值得你喜欢。” 袁灿灿说:“怎么说呢,你聪明,上进心强,门门功课都好。你的学习成绩从来就没有落后过,这让我真是佩服至极。别看我那时在你面前似乎很傲气,其实呢,我是装的,心里自卑得很。” 当年袁灿灿的心态竟会是这样,田晓堂做梦都没想到。他借着酒劲,也把内心的隐秘和盘托出:“其实,当年我也暗恋过你!”袁灿灿哈哈大笑:“闹了半天,我们两个原来早就是桃花有情,流水有意啊。来,为我俩这份难得的情意,干一杯!” 接下来又是几杯下肚,两人越发醉得不行了,都感觉心里酥酥的,痒痒的,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无声地滋长,而脑子则是昏昏沉沉的,说话便有些词不达意。可看起来两人反而聊得更热闹了,有说有笑的,好不投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晓堂似乎清醒了些,就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这句话袁灿灿倒是听得很清楚,她嗔道:“走什么走。你不是说今晚就住这里吗!”袁灿灿看他的眼神越发柔媚。田晓堂心旌摇荡,几乎不能自持。可他脑子里残存的一点理智,很快又让他冷静下来。他站起身道:“不行,我还是得走哩!”说着,便摇摇晃晃地往门口摸去。“你站住!”袁灿灿突然在背后怒气冲冲的一声断喝。田晓堂一下子愣住了,不由停下了脚步。这声霸道的叫喊,让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野蛮女生袁灿灿,顿时感到心头一热。“你这个胆小鬼!”袁灿灿呜呜地哭了起来。田晓堂一下子慌了神,忙转身走了回去,轻言细语地劝慰起来。“你这个胆小鬼呀!”袁灿灿恶狠狠地骂着,却一头扑进了田晓堂的怀里,一只手还在他后背上使劲地捶着,而哭声竟越发响亮了。田晓堂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一把紧紧搂住了她…… 第二天上午还有半天会,田晓堂坐在会场上一直魂不守舍。他想绿茂山庄这名字真有意思,“绿茂”二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绿帽”。昨晚他就在绿茂山庄不声不响地给王季发送了顶“绿帽”,不过王季发只怕已不大在意了。昨晚真是疯狂的一夜呀。袁灿灿对他百依百顺,曲意逢迎,激情似火山喷发,让他心花怒放,不由越发温柔,越发体贴,不徐不疾地引着她一路奔向快乐的巅峰,袁灿灿最后竟然喜极而泣了。这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女人,跟自己成就了一段情缘,田晓堂感到很满足。她又是有恩于他的,他对她多少还带有一种报恩的心态,因此心里就更加熨帖了。 回想昨晚的一幕,田晓堂又到底有点不踏实。毕竟这份情见不得阳光,他还是怕有什么麻烦。对袁灿灿他有足够的了解吗?他了解的其实只是高中时代的那个袁灿灿,以后的十多年,他和她音信中断,又从哪里去了解呢。尽管从她口中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但她说的是不是都是实情呢?她自称和王季发貌合神离,也不知是真是假。人心隔肚皮,她不会设个什么圈套吧?这么想着,田晓堂又暗暗有些担忧。 不过,他马上又觉得自己的疑心太重了。这么无来由地怀疑人家袁灿灿,真有点对不住她。如果连袁灿灿都不敢相信,那在这世上,还能去相信谁呢? 第45章 身陷“艳照门” 包局长“买”得廉政标兵 这天上午,王季发来到田晓堂的办公室,说要向他汇报工程建设情况。田晓堂看见王季发,心里暗暗有点发虚,他嘴上倒是热情,但还是端着个架子。他招呼王季发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却没有坐到旁边,而是又坐回到办公桌后面的高背转椅上。这样就不是平起平坐了,而有了一点高高在上的味道,无形中给人一种压力和震慑。加上田晓堂还轻轻晃动转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心理优势就越发明显了。对这些老板,有时架子还是要拿一拿的。如今有些老板自恃兜里有几个臭钱,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烧包得不得了。王季发虽然不至于如此不堪,但给他一点提醒和告诫还是必要的。 王季发果然脸色就有点不大自然了。他开始汇报,却并不是说的建设情况。其实几天前田晓堂刚去过工地,哪用王季发再专门跑过来汇什么报?他说的是周传芬:“她在我们那儿干得还不错。已经给她发了一个月工资,是按1500块的标准发的。我还派人去看望过她老公,送去了5000块慰问金。” 田晓堂马上表示了感谢。王季发并不是慈善家,他这么好心,显然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田晓堂当然明白王季发说这番话的用意,就笑着说:“我已跟包局长商量过了,先给你们拨去1500万项目资金。明天你们就来办调拨手续吧。”他知道这才是王季发今天来找他的真正目的。不等王季发开口,就善解人意地主动表态,也算是给了王季发不小的面子。 王季发自是十分感激,表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两人又扯了点别的事,就再也无话可说了。王季发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从沙发旁的报架上取下《云赭日报》,却只是翻看了两眼,就搁在了茶几上。 又干坐了一会儿,王季发方才告辞。田晓堂站起身来,和他握手,目送他出门。王季发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说:“不好意思,刚才看过的报纸忘了放回去了,麻烦你收拾一下。” 田晓堂说:“没事,没事,你慢走啊。”他感到有点奇怪,王季发也太客气了些,几张报纸没放回去,还用得着专门跟他说明吗! 王季发走后,田晓堂忙着修改一份文稿,直到中午才弄完。他起身下班时,一眼瞟见了茶几上的报纸,就走了过去,准备将报纸放回报架。不想拿起报纸来,却意外地发现报纸下面压着一个陌生的信封。他不由一愣,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打开信封,只见里面装着一枚小巧的银行卡。他的心不由狂跳起来。尽管他还不知道卡上到底有多少钱,但他清楚一定不是个小数目。他这才明白王季发临走时转过头来说那句话的用意。他仔细查看那个信封,发现在填写发信人邮政编码的地方写着很小的六个阿拉伯数字:578578。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六个数字应该就是银行卡的密码了。他轻声念叨了几遍,忽然发现“578”正是王季发三个字的谐音。他暗自笑了,这个王季发真有意思,用这个密码,是想提醒别人不要忘记他王某人吧。不过,这倒也有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遗忘或记错密码了。 田晓堂在街头找了台自动取款机,把银行卡喂进去,揿入密码“578578”,显示屏上立即显示出一长串数字。他一连数了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卡上是30万!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数额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王季发一出手,竟然就是如此大方!整整30万啊!如果换成现金,只怕有一大摞吧! 田晓堂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有点少见多怪。王季发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只不过是按通行的游戏规则在操办。王季发不可能只是对他打点,肯定也给其他相关的领导表示了心意。给他送了30万,给别人只怕送得更多。 哪个都不会嫌钱多了烫手,何况他手头并不宽裕。面对这30万,田晓堂难免有些动心。周雨莹已跟他嘀咕好几回了,嫌住的地方环境不好,上班也远,想搬到那些新开发的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的高档小区去,田晓堂一直没有搭理她。他觉得周雨莹真是可笑,凭家里那点积蓄,怎么买新房?但现在有了这30万,房款的缺口就迎刃而解了。 田晓堂冷静下来,又觉得这笔诱人的钱实在拿不得。这无疑是一种受贿行为,数额也不算小,一旦被揭发,那可是要身败名裂的。田晓堂倒不是怕被揭发,他主要是感到良心不安。与其让良心受折磨,倒不如一举卸下这个精神包袱。那又该怎么办?将30万如数退给王季发?他马上就意识到,这钱千万不能退。王季发哪会在乎这点钱,退回去只会得罪他。更重要的是,别的领导都欣然笑纳了,唯独他田晓堂高调拒绝,这事一旦被那些领导晓得了,认为他是个异类,就会时刻防着他,甚至暗暗地排挤、打压他。那就太不划算了。只是,既不能收,又不能退,这笔钱究竟该如何处置呢?田晓堂有些犯难了。 晚上回到家,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周雨莹在厨房做饭,脸色却阴沉得可怕。田晓堂小心翼翼地问她今天怎么啦,她也不做声。吃过饭,见她脸色缓和些了,田晓堂又关切地询问,她才说:“唉,今天的心情真是糟透了。”原来,她今天早上出门较迟,见二楼那个老太婆还是不听劝阻,仍在楼道里用泡沫塑料发蜂窝煤,就大为光火地斥责了她。不想老太婆的儿子正待在家里,跑出来将她一阵臭骂,骂得十分难听,她肺都快气炸了。下午,她跟同事去探望手术后在家休养的周青,见她家住的是别墅式的花园洋房,比自己的房子不知要漂亮多少倍,更是大受刺激,情绪一落千丈。 周雨莹抱怨道:“这个鬼地方真没法待了。那个死老婆子每天早上就像放毒气,对咱家田童的健康简直是一种摧残,真让人受不了。就是光为了孩子,我们也应该换个环境了。我知道,一提搬家你就没个好脸色。我就是不明白,人家周青的老公只是一个小单位的头儿,都住得起那么阔气的房子,你还是一个大局的副局长,权力比他不知要大多少倍,为何连个新房都买不起呢?你就不能动点脑子想想办法?” 田晓堂当然知道她说的动脑子、想办法是指什么,他不想责怪她,那只会火上浇油,就只好赔着笑脸说:“我没人家能耐大,搞歪门邪道还真是不在行。” 周雨莹没好气地说:“我就晓得,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当晚躺在床上,田晓堂思忖再三,想法又发生了变化。他想也不怪周雨莹愤愤不平,不仅仅是周青的老公,如今不少手中有点实权的人,日子都过得滋润得不得了,住漂亮房子不说,还给家人买私家车,甚至送儿女上国外读书,可也没见哪个被查处过。既然世风如此,他为何不能随波逐流?既然大家都无所顾忌,他又惧怕什么?现在,只要接受那30万,乔迁新居很快就可实现,居住环境立马就能改善,周雨莹再也不会抱怨他了。有了那30万,一切问题几乎都可解决。只是,还剩下一个问题,就是良心如何面对。可如今谁还奢谈什么良心?良心能值几个钱?这年头,是讲良心就吃亏,谁越讲良心亏就吃得越大呀…… 眼看着离春节越来越近,坊间关于市里换届的传闻也越来越密集了,却再也没有听到多少有关包云河的小道消息。就在包云河看似沉寂下来的时候,突然却爆出了一个轰动一时的新闻。 原来,这天《云赭日报》在“新闻故事汇”栏目中推出一篇报道,称包云河捐款40万给了市慈善总会。情况据说是这样的:两天前,包云河戴着帽子和墨镜,亲自提着40万现金去银行,用化名将钱打到慈善总会的账户上。不想银行一位工作人员还是认出了他,偏偏这位工作人员的老公就是《云赭日报》的记者。那位记者一直为找不到好新闻线索而苦恼,闻讯后大喜过望,马上找到包云河要求采访。包云河一开始不愿透露,可那个记者哪会轻易放过,他缠住包云河软磨硬泡,包云河无奈之下,只得勉强回答了几个问题。当记者问起这40万的来源时,包云河特意强调说,都是送上门来又没法退回去的礼金,每笔的数额倒不大,只是送的人多了,积攒起来才有了这个数。而且这些上家里送礼的人多是他爱人接待的,他爱人又不大认得这些人,所以究竟是哪些人送来的礼,他至今都是一本糊涂账。 这事经《云赭日报》率先报道后,省市各路媒体蜂拥而上,一下子将包云河炒成了新闻明星、廉政典范,被誉为“当代新包公”。正好省里在开展十大廉政标兵评比活动,包云河以其感人事迹,当仁不让地跻身全省十大廉政标兵行列。 包云河敢将别人奉送的礼金捐献出来,而且一捐就是40万,也不怕媒体披露,这让田晓堂很是意外。他对包云河此举大为钦佩,却又有些疑惑,觉得好像不大对劲,至于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却说不上来。 这天晚上,田晓堂在家刚吃完晚饭,突然接到包云河的电话。包云河口气有点生硬,只说了一句:“你到我家里来一趟吧。”也不等他回答,就匆匆挂了电话。 田晓堂怀着满心的忐忑,火速赶了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包云河居然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到局里召见他。包云河有个习惯,一般不在家接待下属,谈论工作,今天为何要破例呢?田晓堂有些不解。 揿响包云河家门铃,包云河给他开了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引着他往里走。田晓堂边走边问道:“杨大姐呢?”包云河淡然道:“她出去串门去了。” 进了书房,只见窗帘关得严严实实,田晓堂马上就感受到了一种气氛。坐下后,他两眼看着包云河,等待包云河开口,包云河却保持着沉默。田晓堂难免慌乱起来,两眼再也不敢直视包云河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包云河才长叹一声,从手边一个白纸袋里抽出一张图片来,递给田晓堂,冷冷地说:“你自己看看吧。” 田晓堂接过图片一瞧,顿时如五雷轰顶。图片上竟是他和袁灿灿赤身躺在床上的情景。再细看,他的脸被拍了个正着,而袁灿灿的头却跑到了镜头之外,身上也半掩着被子,根本看不出是谁。 田晓堂不由羞愧难当。难道,这些图片是袁灿灿偷偷摄下的?不是她又是谁?这事除了他和袁灿灿,哪有第三人知道?看来,他还真是太轻信袁灿灿了,其实他并不了解她。他恐怕已中了她的圈套了。田晓堂懊悔不迭,又气恼不已。 包云河严肃道:“倒回去十几年,生活作风问题要毁掉一个干部,那真是轻而易举。现在社会风气变了,对这类事似乎宽容多了。但是,像你这样,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摄了像,拍了照,以此相要挟,也是很要命的。如果把这些影像资料发到网上,或是寄给纪委,也是能把人搞臭,甚至整得很惨的。这样的先例不少。所以,在男女关系这些小节问题上,还是要慎之又慎,千万不可随便啊。若因小节坏了大事,影响了政治前途,那就太不划算了。” 这番话说得够推心置腹了,田晓堂又惭愧又感动,忙说:“您批评得对,都怪我自我要求不严,才惹出这个事来,让您也脸上无光了。” 包云河说:“现在社会复杂啊!说句不该说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知道这张图片是谁给我的吗?” “谁?”田晓堂瞪大了眼睛。 “朴天成。想不到吧?” “朴天成!”田晓堂大为震惊,怎么会是他呢?田晓堂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只怕错怪袁灿灿了。看来,袁灿灿多半也是受害者。 包云河缓缓道:“他不是冲着你来的,只是针对王季发。据我分析,那个工程被王季发揽去后,朴天成对王季发怀恨在心,一直在琢磨怎么报复王季发。他指使人偷偷在王季发的住所内安装了隐蔽拍摄装置,大概是想抓点王季发的什么把柄。不想王季发的把柄还没抓着,却发现你出现在镜头中。朴天成如获至宝,转而针对你打起了算盘。他不直接找你,却拿着这张从视频上截取的图片来找了我,告诉我拍到你完全是个意外,并表示他将把与你有关的画面全部删除。我心里明镜似的,他朴天成可不是什么好鸟,哪会有菩萨心肠,他跑来找我,其实就是来搞敲诈的。” 田晓堂已是一头汗水了,惶然道:“真是对不起,给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第46章 包云河说:“事已出了,躲是躲不掉的,只有积极应对。我和朴天成谈了半天,总算谈妥,除了把机关大院优惠卖给他,附楼和广场的工程交给他以外,主楼的内外装修也让给他去做。这个条件朴天成还算满意,表示一定说话算数,绝不再拿这事作什么文章。” 想起朴天成那肥猪似的身子在沙发上挪来挪去的样子,田晓堂就感到一阵恶心。他恨恨地说:“这个朴天成,算盘打得太精了!” 包云河说:“朴天成这个狗日的,只怕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我们付出这个代价看似大了些,但为了从‘虎口’中救出你,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田晓堂不由一震,这才意识到,包云河为了保他,确实是不惜血本了。如果包云河舍不得拿出“干货”跟朴天成交换,那他的处境将不堪设想。他怀着深深的感激,说道:“真是太感谢您了,包局长!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包云河淡淡一笑,说:“这话就言重了。你遇上了麻烦,我作为你的直接领导,作为你的老大哥,岂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不管你和王季发的老婆是个什么关系,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从今往后,请你一定要把这事的利害关系掂量清楚,自珍自重,好自为之!”田晓堂连连点头,说:“我会的。” 包云河又说:“其实我已答应了朴天成,对你瞒下这个事,但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想让你蒙在鼓里。我告诉你实情,就是要让你吸取教训,今后注重小节,同时对朴天成这个家伙一定要小心提防。他答应我会删除你的画面,我觉得他的话只怕当不了真。” 田晓堂顿时又有些紧张了,忙问:“那该怎么办?”包云河说:“目前我还能罩着你,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倒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今后我不在显位了,他会不会再生事端,那可就难说了。”田晓堂苦笑道:“这个朴天成,真不是个善茬啊!” 局长被网络负面舆论打入深渊 刘向来约田晓堂在一家茶楼相聚,一见面就说:“你们包局长这阵子可真够风光的,报纸上有名,电视上有影,广播里有声,又一举拿下全省十大廉政标兵,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呀!” 田晓堂听出了挖苦的味道,说:“当廉政标兵有什么不好吗?” 刘向来嘿嘿笑了几声,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你没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吗?他早不捐钱迟不捐钱,偏偏在这换届的节骨眼上,他捐出了40万礼金,当上了什么廉政标兵。” 田晓堂点头道:“我也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他像是有意要把自己包装成廉政典型。莫非,这事也和换届有关?” 刘向来笑道:“你很敏感嘛!前段时间,社会上盛传包云河要做副市长候选人,但后来这种流言却销声匿迹了。我分析,老包只怕是受到了挫折,却又不甘心,才别出心裁,想到了当廉政典型这个主意,企图以此使自己脱颖而出,引起上级领导的关注和垂青,进而提名他为副市长候选人。如果花40万只弄个廉政标兵,这成本当然不低,要是能钓得副市长,这买卖可就太划算了。当然,这些只是我瞎猜而已。” “噢,这样啊。”田晓堂感到很吃惊,却又觉得刘向来所言有些道理。刘向来又说:“不过,老包大概也是苦无良策,才不得已这么做的。这实在不是什么上策啊。你没听说过么,这年头什么先进都可以当,就是不能当廉政典型,当廉政典型最不受欢迎,风险实在太大了。我就怕老包弄巧成拙啊!” 田晓堂一惊,却仍不以为然地说:“也不至于吧!” 刘向来道:“但愿我是多虑了!” 田晓堂问刘向来最近在忙些什么,刘向来说:“正在帮那个浙江的宋老板争取一个新项目。你不知道,为了把这个项目弄到手,我天天跑这部门那部门,找这领导那领导,可谓跑断腿,磨破嘴,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以前还觉得做不做官无所谓,正经做个商人也很好,现在才意识到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如今做大生意的,多是官商勾结。不勾结官员,就别想赚大钱。再说,做官本身就是最好的生意,无本经营,一本万利。做官掌了权,就像张爱玲说的,权力如同春药,让人觉得本来办不到的事情可以办到。一个人做了官再去悄然经商,亦官亦商,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必定会大发特发。” 田晓堂不由笑了,说“你这个财迷,现在又成官迷了。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打算?” 刘向来说:“不瞒你说,我还是想回过头来,在仕途上再打拼一番。”田晓堂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刘向来感叹道:“我醒悟得是迟了点儿。不过,这世上大器晚成者也大有人在。黄忠六十才跟刘备,姜子牙八十方为丞相,佘太君百岁始挂帅,孙悟空更是五百多岁西天取经,白素贞甚至一千多岁才下山谈恋爱呢。跟他们一比,我倒还不算晚。呵呵。” 田晓堂不由哈哈大笑。刘向来的观念变化,让他有些吃惊。但刘向来的一番议论也并非虚言,他又感觉有点懊丧。 这天上午,包云河把田晓堂叫过去,亲热地笑着,说他正在考虑调整局内部几个干部,其中包括付全有,打算安排到一家二级单位任支部书记、副站长,征求田晓堂的意见。田晓堂感到很突兀,他知道包云河单独跟他通气,其实是想寻求他的支持。包云河这样匆匆调整干部,显然已在准备走人了。包云河想调整的那几个干部,都是他偏爱的人。特别是付全有,拟任职的那家单位是二级单位中职能最强的。付全有由一个正科级非领导职务转任实权单位的正科实职,这种调整是比较少见的。田晓堂暗暗揣摩,包云河急于突击调整干部,难道是他的“廉政秀”发挥了作用,提名副市长候选人又有了新的希望? 田晓堂不好反对包云河。包云河称这次调整是工作需要,理由自然冠冕堂皇。包云河刚把他从一场危机中解救出来,包云河是他的恩人,甚至可以说是恩重如山,他又怎么好意思唱反调?再说,他即使不支持也很难改变最后的结果,包云河想办的事,几乎没有办不成的。包云河有的是办法。 包云河的干部调整动议,很快就在局党组会上顺利通过了。这之后,包云河又很少待在局里,三天两头往省城跑。就在这时,一个流言忽然从社会上冒了出来,说包云河不过是个假廉政,他捐出40万只是为了买个清廉之名,而收下的贿赂却不知有多少个40万,还说他捐的40万一准是王季发送的。王季发接下那么大的工程,岂有好处独吞之理?老百姓如今是越来越聪明了,凡事都有了自己的判断,才不会轻易相信媒体上的说辞呢。对媒体上宣扬的,他们常常爱从反面理解。要命的是,事实证明,从反面理解往往是对的。 田晓堂开始还以为,这个流言蔓延几天就会烟消云散。没有想到,它居然会像这冬日的西北风一样越刮越猛。田晓堂替包云河感到担心了。包云河这段日子基本上待在省城,也不晓得对流言知不知情。包云河不主动找他问起,他也不方便开口。 王季发听到流言,感觉到了压力。他约出田晓堂,发了一阵牢骚。他不明白包云河捐出40万礼金到底想干什么,埋怨包云河真不够意思,这阵子弄得满城风雨,让他也受了牵连。田晓堂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泛泛地安慰了几句。 流言仍然在传播着,但对包云河影响似乎不大。不久,包云河参加了全省十大廉政标兵命名表彰大会,还在会上作了表态发言。他作精彩发言的彩色照片,被刊登在报刊上,发布到网站里。 谁也不会想到,一夜之间竟然风云突变,惹祸的正是那张彩色照片。准确地说,惹祸的是照片中包云河腕上戴着的劳力士手表。一则题为《廉政标兵竟带天价手表》的帖子出现在一家知名论坛上,帖子中贴出了包云河的发言照片,以及那款劳力士手表的放大照,并咄咄逼人地写道:这块劳力士名表价值4万多,戴在这位廉政标兵手上,真有几分搞笑。凭他的合法收入,他买得起这样的天价手表吗?他买不起却戴得心安理得,这廉政标兵够格吗? 田晓堂闻讯去看帖子时,已是第二天上午10点。看到“天价手表”几个字,他吓了一跳。后来见是4万多,才稍稍松了一口气。4万多还谈不上天价,网络上就喜欢夸大其词,但一个年工资收入只有4万多的领导干部戴一款价值4万多的手表,还是叫人不好接受的。田晓堂也没想到,包云河戴着的那款劳力士表竟然这么昂贵。他继续看帖,再一次受到惊吓。他发现这个帖子受到了网民的高度关注,目前跟帖的人数竟已达到10多万。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忙给正在市纪委参加廉政建设研讨会的包云河发短信。包云河回话却只是说,我已知道了。田晓堂暗想,包云河只怕小看这个事了。 下午两点钟,田晓堂再去上网查看时,那家论坛上的跟帖竟然已快速上升到30多万,而且那个帖子已被大小网站纷纷转贴,网上几成铺天盖地之势,责问之声更是不绝于耳。田晓堂意识到情况只怕比自己估计的还要糟糕,立即又给包云河发去短信,请他重视此事。几分钟后,包云河回道:我已从会上请假,你赶快来我家。 田晓堂匆匆赶到包云河家里,一见面他就发现包云河左腕上光光的,那款劳力士手表已不见踪影。他向包云河详细介绍了网上的形势。包云河说:“那块表真的值4万?早知道有这么贵,我才不会戴着呢。” 田晓堂颇觉意外,又不便多问,就只是说:“我已在网上查过了,那种型号的劳力士手表确实是这么个价位。” 包云河哦了一声,主动道出了手表的来历:“晓堂你也不是别人,我实话告诉你吧,那块表是上次去欧洲,付全有买了送给我的。我以为就值几千块钱,便收下了。没想到这表竟然这么值钱。付全有也真是的,买这么贵的表送我,这不是想害我吗!” 田晓堂笑道:“真正的劳力士表,最便宜的都是上万块钱。几千块的不过是冒牌货。”他暗暗吃惊,付全有为了讨好包云河,竟然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包云河自称不知那块表的底细,让人真不敢相信。 包云河说:“已有人提醒过我了,说网民可不是好惹的。我觉得没必要像如临大敌似的,网络不就是个虚拟空间嘛,一些人愿意在上头管管闲事,发发牢骚,骂骂娘,那是他们的自由。可这事再怎么炒作,也就是一块表,我就不相信还能真把我怎样!” 包云河太低估网络的力量了。田晓堂忙劝道:“现在网上舆论越来越受重视了,您可不能掉以轻心。我觉得还是主动应对为好。” 包云河反问:“怎么主动?我也去发个帖子解释一番吗?” 田晓堂说:“你自己去解释,网民哪会相信,既不会相信你是当事人,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那样只会越描越黑,激起更大的公愤。我觉得,您不妨主动向市纪委说明情况,由他们出面向社会发布消息,作出正面回应,这样可能稳妥一些。当然,怎么对纪委汇报,还是要讲一些策略的。” 包云河摇着头,不以为然地说:“主动去招惹纪委,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田晓堂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暗自叹息。 当天晚上,田晓堂应酬过后,回局里来取个东西。上了四楼,走廊上黑漆漆的,他也懒得开灯,勾着脑袋摸索着往前走。走了一阵,他昂起头来,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黑影,飘飘忽忽的,就像个幽灵,他被吓得啊的一声大叫,酒早醒了大半。听见他的惊叫,那个黑影说话了:“是我,李东达!”田晓堂这才松了口气,问:“李局长还没走?” 李东达在黑暗中支吾道:“有点小事情,就多待了一会儿。” 田晓堂进了办公室,打开灯,屋子里顿时灯火通明。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来,回想刚才看见那个黑影的情景,仍然有种惊悚之感。他想,这么晚了,李东达还待在局里干什么? 第二天早上,田晓堂进了办公室就上网,见跟帖数已飙升至50万,暗叫大事不好。可包云河不听劝告,他又不好再去提醒。田晓堂暗想,这个越来越烫手的麻烦,只怕真是包云河自讨的。如果包云河不为了权欲而去费尽心机浪得廉名,又怎会招来别人的嫉恨和攻讦!古话说得好,“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为贪”。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作怪呀。眼看着包云河在网络舆论危机中四面楚歌,田晓堂一方面觉得包云河是自讨苦吃,另一方面又不愿看到包云河真出个什么事。对包云河,他的感情太复杂了。 第47章 10点钟左右,田晓堂再去网上查看,却发现跟帖数仍只有50万多一点,快速上升的势头大大减缓。他十分讶异,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忙在网上浏览,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更具轰动效应的帖子,题为《曝光厅官性爱日记》,一下子把网民的眼球全吸引过去了,所以就没有多少人再来关心包云河这块“天价手表”了。田晓堂不由喜出望外,心想包云河真是有福之人,命中自有贵人相助。那位荒淫的厅官,现在就是他的贵人啊。 田晓堂忙将这个意外情况告诉了包云河,包云河听后高兴不已,说:“我昨天就说过嘛,网上不过是一阵风,很快就刮过去了,翻不起多大的浪!” 对包云河的盲目乐观,田晓堂不敢苟同,心想他这次只不过是侥幸躲过一劫而已。从包云河那边回来,田晓堂的手机响了,一看画屏是袁灿灿打来的。 袁灿灿主动跟他联系,田晓堂自然是高兴的。想起那个难忘的夜晚,他心头便漾起一股柔情,但想到那张不堪入目的图片,他心里又怪不是滋味。电话接通了,袁灿灿却不说话。田晓堂只得先开口叫了一声:“灿灿!” “你在上班吗?”袁灿灿问,嗓音柔柔的。 田晓堂答道:“我在局里。” 袁灿灿说:“噢。我来市区了。” 她的声音有点发嗲,听那语气,就像是热恋中的小姑娘。田晓堂愣怔了一下,心头一热,暗自激动起来。可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朴天成偷摄的那些镜头,想到了包云河给他看过的那张图片,那份懊丧又涌上心头。他想,今天是不是将朴天成搞偷拍的事情告诉她,以免她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继续受到伤害?他早就想对她说这事,可一直觉得羞于启齿。 就是现在,他也不知该怎么和她提及。他就只是说:“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袁灿灿反问,口气忽然变得有点冷。 田晓堂奇怪她的口气怎么说变就变了,但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自己刚才问了一句傻话。袁灿灿跑到市区来,只怕就是冲着他来的。现在,他应该问她在什么具体位置,然后立马赶过去相见,可他就是张不了嘴。见他不说话,袁灿灿又主动问道:“你现在有空吗?” 田晓堂听出她的语气已暗含抱怨了。他有些慌乱,仓促间也没想太清楚,就说:“灿灿,真是对不起。省厅来了位领导,我得马上过去陪……” 袁灿灿难免十分失望,但田晓堂讲得言之凿凿,她又无话可说,只好悻然道:“没有关系,你忙你的去吧。” 田晓堂有些过意不去,又满带感情地补了一句:“再联系吧。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 通完电话,田晓堂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很愧疚。朴天成给他心头投下的那片阴影挥之不去,他想起来就感到后怕,以至于眼下跟袁灿灿见个面都有种莫名的畏怯,不得不硬下心肠,现编了个谎言婉拒她。可想到她兴冲冲地专程而来,却只能满怀失望地掉头回去,他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几天过后,“性爱日记”闹得越发沸沸扬扬,“天价手表”则乏人问津。包云河被网民彻底抛弃了。 包云河如释重负,赶忙又上省城去了。不久,田晓堂就听到小道消息,说包云河做副市长候选人已有些眉目了。不过包云河看起来还是那个老样子,感觉不到他有多么喜悦,也不见他对自己透露半点这方面的信息。田晓堂就想,包云河到底是个干大事的人,可真沉得住气啊! 谁也没想到,不久网上竟再生波澜。起因是有人再次抛出一帖:《戴天价手表的廉政标兵为买廉名破费40万》,一下子又像捅了马蜂窝,让网民再度群情激愤了。他们从“性爱日记”中迅速掉过头来,以更加凌厉的攻势口诛笔伐包云河。有网民还提议对包云河进行“人肉搜索”,情况变得越发糟糕。很快,不仅“洁净工程”质量问题、便民服务中心违规捆绑建设问题被作为包云河的罪状晒在了网上,而且包云河在“三清工程”中拿好处的问题,甚至他十多年前在戊兆搞霸蛮拆迁被骂作“包霸天”的陈年旧事,都一股脑儿翻拣了出来。这无异于火上浇油,网民们更加怒不可遏,更加不依不饶,大有不把包云河撂倒决不罢休的架势。 面对网上穷追不舍的检举揭发和要求严惩的强烈呼声,包云河这才意识到,网络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他有些惊慌失措,忙找来田晓堂商量对策。 田晓堂深知包云河这次只怕凶多吉少,又不好道破,就只是言不由衷地说了些宽慰的话。 包云河一脸懊恼,委屈而又气愤地说:“网上已把我完全妖魔化了。我成了一个劣迹斑斑、一无是处的人,跟恶棍没什么两样,这也太可笑了!唉,明枪好挡,暗箭难防啊!有人要借网络整我,我在明处,他躲在暗处,我拿他有什么办法。” 田晓堂觉得包云河这个分析还是有道理的。如果说那个“天价手表”帖子还有可能是不相干的人出于义愤率性而为,那么“40万买廉名”帖子的作者则只会是知情人,甚至武断点说,就是跟包云河有过节的人。 包云河又愤然道:“这个李东达,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背后竟对我下如此毒手,我真是太低估他了!” 这是包云河第一次在他面前指名道姓地破口大骂李东达,田晓堂很是吃惊。看来,包云河对李东达实在是忍无可忍,已不惜撕破脸皮。包云河一口咬定网上炒作的始作俑者就是李东达,田晓堂也觉得冤枉李东达的可能性不大。想到那天晚上李东达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像个幽灵似的,他便更加确信,李东达正是罪魁祸首。 包云河颓然仰靠沙发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田晓堂默默地望着他,暗想此刻包云河的心头,只怕是无尽的苍凉吧!机关算尽,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他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向未知的深渊! 包云河被停职,田晓堂被要求说明“情况” 两天后,愈演愈烈的网上舆情引起了省纪委的高度关注。一位省纪委副书记作出批示:此事不仅影响我省干部队伍的形象,而且影响我省纪检监察机关的形象。建议立即对包云河展开调查,网上反映的情况若属实,则按党纪国法论处,不实则还他一个清白。总之要尽快弄清真相,给公众一个答复。 省纪委派出三名办案人员,在市纪委柳凡福等人的配合下,迅速在云赭开展工作。一周后,包云河被停职接受审查,局里工作暂由常务副局长李东达牵头。 对这个结局,田晓堂尽管早有预感,但现在真的发生了,他还是感觉从心理上不好接受。他想找个人说说话,排遣一下郁闷,就打电话给刘向来。刘向来说:“我正在歌厅里等两个生意场上的朋友,你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田晓堂简要地讲了包云河已被停职的事,刘向来叹息不止:“廉政典型不好当啊!我早就说过,他只怕会弄巧成拙,不想还真被我这张乌鸦嘴给言中了!” 田晓堂不由也感慨不已。这一个月来,包云河的人生也太富有戏剧性了,一会儿跃上顶峰,一会儿却又跌入低谷,看得人眼花缭乱,脑子转不过弯来。包云河本想演一出精彩的好戏,不想这戏却演砸了。不仅想得到的没有得到,就连原来拥有的也要失去了,甚至还会有牢狱之灾。唉,真是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啊! 刘向来问:“老包现人在何处,还没被纪委控制起来吗?” 田晓堂说:“他还待在家里,只是不允许出远门,以便随时接受调查。”刘向来说:“哦,还没双规呀。” 田晓堂怔了怔,感觉刘向来话中有话,正想问个究竟,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嘈杂,接着就听见刘向来说:“我的朋友已到了,我们改天再联系吧。” 田晓堂只得说好,心头不免有些扫兴。 李东达第二次担任代理局长,让田晓堂总觉得有些别扭。他想,李东达是不大可能善待自己的,说不定很快就会变相地剥夺他手中的财权。李东达已经隐忍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恐怕早已迫不及待,要发泄积怨,打压异己了。 然而,却迟迟不见李东达下手。不仅没下手,相反还摆出一副很尊重他的样子,有什么事经常叫他过去商量,他的不少建议李东达都也采纳了。李东达总是笑眯眯地说:“晓堂啊,你可要支持我呀!”听那口气倒也亲切,仿佛李东达不是个临时牵头人,而是已真正做上了局长。 田晓堂不免有些困惑,但很快又想通了:李东达目前立足未稳,局长的位子还没有搞到手,为了稳妥起见,他必须最大限度地笼络人心,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对象,尽量减少对立面。李东达这人,精明得很哪!田晓堂还注意到,王贤荣似乎像换了一个人。在包云河那里受尽了冷落,王贤荣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如今代理局长李东达却一个劲地拉拢他,他自然有些受宠若惊,工作便格外卖力,有事无事都爱去找李东达请示汇报。田晓堂莫名地感到有点失落,却又想,王贤荣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呢?他是办公室主任,就应该跟主要领导走得近嘛。 这天早上,田晓堂刚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突然意外地接到市纪委常委柳凡福的电话。柳凡福说:“田局长,请你到市纪委来一趟吧,我们有个事要找你。”田晓堂愣了一下,才说:“好的,我马上过来。”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路上便十分忐忑。 到了市纪委,柳凡福果然一脸肃穆,田晓堂便越发紧张了。柳凡福说:“我现在是代表市纪委,正式跟你谈话,请你以正确的态度认真对待。”听了这个开场白,田晓堂后背上已经在微微冒汗了。 柳凡福接着道:“最近我们收到一封举报信,检举你接受了新一公司老板王季发的高额贿赂。如果检举属实,这事的后果你应该很清楚。说句实话,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我们也不愿意看到哪个跌跤子。这次找你谈话,就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请你回去后,认真想一想,如实写出情况说明,明天下午交给我。我提醒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写出真实情况。如果确有此事,你这次主动交代了就算是自首,可以争取宽大处理。千万不要心存侥幸,耍什么滑头。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办案有很多高科技手段,很容易找出并固定证据。” 田晓堂犹如被人砸了当头一棒,一下子蒙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市纪委走出来的,上了小车,才发觉后背上已经湿透了。他知道,自己只怕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十字路口,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他有些茫然。焦头烂额之际,他又想到了刘向来,决计找他讨讨主意。回到局里,他将办公室门反锁上,给刘向来打去电话,说了刚才柳凡福找他谈话的情况,刘向来听后也有些吃惊,说:“你们局里真是复杂啊,刚拱翻了老包,马上又掉头整起你来了!” 田晓堂说:“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刘向来安慰道:“你不用急。我看不如这样吧,我先去找找柳凡福,从侧面打听一下内情,也跟他打声招呼。你是知道的,我跟他私交还算不错。晚上我们碰个面,再商量对策。请放心好了,你遇上了麻烦,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田晓堂十分感动,忙说:“谢谢老兄了。下午我等你电话。” 通完电话,田晓堂感觉心里好受了些。他想这封举报信会是谁弄的呢?琢磨来琢磨去,只可能是付全有,或者李东达。付全有一直对他怀恨在心,现在借机报复,是完全有可能的。只是,付全有恐怕没有想过,把他扳倒了,难免就要殃及包云河。如果王季发给他行贿被证实了,一直饱受非议的包云河捐出的那40万也是王季发奉送的,只怕就更加无可辩驳了。李东达呢,虽然跟他没有直接矛盾,但因为他是包云河亲近的人,李东达恨屋及乌,也有可能对他下此毒手。如果真是这样,李东达可就实在太阴了。别看他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原来那不过是一种假象,只是用来迷惑你的!还有,李东达整他,更大的用意只怕是想牵扯出包云河,进而整倒包云河吧。哪个动手的可能性更大呢?田晓堂想了又想,却仍然拿不准。 晚上和刘向来见面后,刘向来开门见山道:“我下午约出了柳凡福,相关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田晓堂急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封举报信是谁弄的?” 刘向来笑道:“你别急嘛,听我慢慢说来。举报信是谁弄的,柳凡福不会告诉我,他们还是有纪律的。不过,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市纪委对匿名举报一般是不查的,但因为这个举报与包云河的案子有关,省纪委来的人要求还是调查一下,柳凡福这才把你叫去,要你‘自首’。” 第48章 田晓堂说:“他上午黑着个脸跟我谈了一番话,把我吓得着实不轻。我现在该怎么办,真的去自首吗?” 刘向来说:“自什么首呀。有句话说得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你就咬着牙死不承认吧,挺过这阵就没事了,保证今年大年三十能在家安心过年。你想过没有,你敢承认吗?你一旦承认自己受了贿,就会引发连锁效应,不仅会牵扯出王季发,还会牵连老包,以及一批官阶更高的领导。王季发肯定给所有相关的领导都奉上了礼金的,绝不会漏掉一个。如果是那样的话,大家都恨死你了,你就没法混下去了,即便还能保留公职,却再也不会有人理睬你,更不会有人关照你,那你待在官场上还有什么意思!” 田晓堂赞同道:“是啊是啊,这个利害关系我还是懂得的。” 刘向来说:“我建议你咬牙挺着,绝非信口胡言,我有一定的把握,认为你完全挺得过去。我揣摩柳凡福的态度,他们对你这个事并不会动真格去查……” 正在这时,田晓堂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一看,见是王季发打来的,不由一惊,忙示意刘向来暂时别说话,然后接通了电话。王季发在那头说:“田局长吗,你现在有空没有,我想过来找找你。” 田晓堂越发吃惊了。王季发急于找到他,只怕是从哪儿听说了那封举报信吧。他想王季发也不过是不放心他,就故意挑明了说道:“我现在有个应酬,一时脱不开身。我正要找你呢,有人向纪委举报,说我拿了你的钱。你看这玩笑开的!你自己说吧,你什么时候给我送过钱了?” 王季发迟疑了一下,很快明白了田晓堂的意思,就说:“没有呀,没有呀。莫说送钱,我连一顿饭都没有请你吃过呢!” 田晓堂说:“就是嘛!”他想这段通话可谓天衣无缝,就是被纪委用侦察手段截获了也不要紧。 王季发的口气明显轻松起来,说:“既然你没时间,我就不来打搅了。再见吧!” 见田晓堂收了线,刘向来笑道:“是那个王老板吧?他现在也真够闹心的。”又接上刚才的话题说,“我相信你挺得过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根据我的判断,包云河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对老包不严查,对你就更不会深究了。” 田晓堂惊讶不已,问道:“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 刘向来说:“当然有依据啦。那天我听你说包云河没有直接双规,就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根据你介绍的一些情况,我分析,至少会有两个人为包云河打招呼。一个是龙省长。龙省长打招呼,主要是为了保王季发,更是为了保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唐生虎。” 田晓堂讶然道:“就因为那个工程给了王季发,而没给他介绍的朴天成,唐生虎一直对包云河相当冷淡。现在包云河落了难,他才不会管他呢!” 刘向来说:“那可不一定!你曾对我提过,你一直不明白包云河和唐生虎到底有什么特殊关系。我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才把这个谜底揭开。唐生虎那位年轻的夫人,就是包云河的一个远房亲戚。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包云河亲自介绍给唐生虎的,唐生虎对夫人十分满意,所以才会格外关照包云河。至于后来冷淡包云河,唐生虎实在是因为太恼火了。包云河居然不听自己的招呼,不买自己的账,唐生虎感觉个人权威受到了挑衅,难免就要给包云河一些苦头了。” 田晓堂恍然如大梦初醒,心里连呼:难怪呀,难怪呢! 刘向来接着分析道:“现在包云河出了事,唐生虎的夫人肯定会在他耳边吹枕头风,唐生虎念及旧情,又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还是会救包云河一把的。这么一来,包云河就不会吃太大的亏了。” 田晓堂信服地点着头,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宽心了许多。”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正躲在家里起草纪委要的那个情况说明,突然接到袁灿灿的电话。 前不久,袁灿灿上市区来,想见田晓堂,却遭到他的婉拒。这之后,两人一直没有联系,田晓堂还有点担心她生了自己的气。现在接到她的电话,他才稍稍放心了些。两人寒暄几句,袁灿灿说:“我听说有人写了举报信,说季发给你送过钱。我有些担心,就想给你打个电话。你没事吧?” 田晓堂有点吃惊,没想到袁灿灿这么快也知道了。是王季发告诉她的吗?袁灿灿这么关心他,让他还是很感动,忙说:“没事,没事,你放心好了。” 袁灿灿细声道:“没事就好。”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了。田晓堂感觉心里像有很多话要说出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一时无语,却仍舍不得道再见。 像是有某种默契,袁灿灿也一直不说那两个字。两人默然无语,却似乎在作无声的交流。他几乎能听见她在电话那头的呼吸。 良久,袁灿灿终于轻声道:“好了,你多保重吧,再见!” 田晓堂这才回过神来:“再见!谢谢你的关心!” 通完电话,田晓堂感觉心头暖烘烘的,却又莫名地有点心酸。又想,袁灿灿打这个电话来,除了担心他以外,只怕还担心着王季发吧。王季发虽然目前和她关系不好,但两人毕竟做了多年夫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王季发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还是会焦急的。眼下,袁灿灿是担心他多一些呢,还是担心王季发多一些? 田晓堂感觉到了心头泛起的一丝醋意,不由嘲笑起自己来: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 刘向来预料的没错,田晓堂咬紧牙关拒不承认,果真顺利地挺过去了。虽然有惊无险,田晓堂却并不觉得轻松。王季发打电话来约他出去吃饭,大概是想答谢他一下。王季发说得有些动情:“田局长,你这个人真够朋友!”田晓堂只说不用客气,婉言推掉了饭局。他觉得实在可笑:王季发给他送了钱,他没有感谢人家半句,就因为他没有如实向纪委交代,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也保住了王季发,王季发反而对他感激涕零,这是什么混账道理啊! 田晓堂觉得谋取局长还需等待 一天晚上,田晓堂前去看望包云河,进门后才见陈春方正待在客厅里,不免感到有些尴尬,坐下后竟不知说什么好。看包云河绷着个脸的样子,对陈春方好像也不大热情。好在陈春方还算知趣,枯坐了一会儿,就先告辞了。 陈春方一走,包云河就冷笑一声说:“听说陈春方已投靠了新主子,跟李东达打得相当火热。这个狗日的,真不是东西!” 田晓堂笑了笑,心想陈春方早就是这么个狗东西,难道您过去就没看出来? 包云河轻叹了口气,说:“现在回过头反思,我才意识到,以前对身边的人确实是太袒护了。一个陈春方,一个付全有,都偏爱过了头。我知道,对这两人的提拔,你其实都是不赞成的。现在看来,你还是对的呀。我一片好心呢,也未得到什么好报,这两个我最关照的人,可把我害得不轻啊!” 田晓堂一笑,含糊道:“您是太关心身边的人了。”这话也听不出是褒是贬。包云河今天才认识到自己的不对,未免太晚了点。他怪陈春方、付全有害惨了自己,其实说到底,害了他的,不是别人,还是他自己啊! 包云河说:“回过头来看,我觉得自己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起用了你。我相信你的才干。你有点个性,有时候也很固执,我一直对你还是相当迁就和宽容。其实我当年也是同样的年轻气盛啊,所以我能理解你。” 田晓堂愣了一下,积压在心头的不少疑惑,顿时好像都解开了。他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忙说:“感谢您对我的信任,也感谢您对我的包容。这份知遇之恩,我会永志不忘。” 包云河摆摆手:“不必客气嘛。眼下你和我不存在上下级关系,今天我们只是两兄弟在交心。听说有人也告了你一状,不过现在没事了。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 田晓堂笑道:“算是有惊无险吧!”他出于无奈,违心地对纪委说了假话,却得到一致的赞许,田晓堂总感觉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包云河说:“那个死胖子朴天成弄出的那点麻烦,幸好是发生在我出事之前。如果拖到现在,我就是有心想帮你,只怕也无能为力了。我答应他的交换条件,已跟他签过书面协议,今后不管谁来局里当头,应该不会不认账,你只管放心吧!” 田晓堂点着头,似乎很感激,心里却有点不舒服了。他感觉包云河此时重提这件事,好像就是为了提醒他,可别忘了这份救命之恩。 两人继续聊着。看起来包云河一脸轻松,气色比田晓堂上次过来探望时要好多了。他暗想,刘向来的推测只怕是对的,包云河至今仍然安坐家中,并未双规,今后再双规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只要不双规,调查就不会深入,处理也只会避重就轻。包云河对这一点大概心知肚明,所以当初那种大祸临头的恐惧早已远他而去,眼下他看起来平静多了。田晓堂问:“您在家做些什么呢?看看书、写写字?” 包云河大笑,笑得一脸苦涩,说:“我还能做什么!除了闭门思过之外,偶尔也看书写字,但大多数时间不是陪你杨大姐逛超市,就是伴她去做理疗,不是帮她洗碗拖地,就是替她侍花弄草,反正我听她的。我现在,就是一个退休赋闲的糟老头子!呵呵!” 田晓堂不由一震,他听出了包云河的无奈和悲凉。包云河表面的轻松、平静不过是装出来的。在内心深处,只怕满是落寞,满是伤痛吧!当然,还会有懊恼和不甘。对包云河来说,即使没有牢狱之灾,即使保住了公职,但这些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一个政治动物,政治前途被葬送了,几乎就已要了他的命,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 田晓堂急忙换了个话题,又闲聊了一阵,包云河突然说:“李东达把我整下去,目的就是想抢局长那把位子。但局长是不是就是他来做,现在还很难说。我倒有个建议,你不妨也去争一争。” 田晓堂讶然道:“争什么?争这个局长?我哪够资格啊!” 包云河说:“不存在什么资格的问题。你年轻,资历浅,这看起来好像是个劣势,但若打出干部年轻化这张牌,劣势就变成了优势。其实,我早就有此念头,可惜现在有这个心也帮不了你了。你可以去找一下唐书记嘛。” 田晓堂满心慌乱,他从未有过这个奢望,一时哪拿得定主意,就只是说:“这事非同小可,容我好好想一想吧。” 回到家里,田晓堂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显得心神不宁。不想周雨莹凑了过来,也建议他去争一争局长的位子。 田晓堂觉得她管得太宽了,就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局长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哪有那么容易!” 周雨莹说:“事在人为嘛。你试都不试,又怎么知道这事就一定成不了?试一下哪怕不能成,又有多大关系呢。我想,这事只要唐书记大力支持,就没有办不成的。” 田晓堂想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免就有些怦然心动了。如果能做上局长,就有了更大的主动权,可以实现更大的抱负,这当然是他梦寐以求的。 但第二天,田晓堂经反复掂量,还是觉得自己目前谋取局长一职的时机并不成熟。他毕竟年轻了些,像他这个年龄做正县级的大局一把手,在云赭历史上好像还没有先例。真要打干部年轻化的牌,唐生虎只怕也会有顾虑。再说,他对唐生虎会持什么态度心里根本没底。如果唐生虎欣赏他这种毛遂自荐的做法,就是这次不答应也无大碍。如果唐生虎认为他是在无耻地跑官要官,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印象,甚至开始厌烦他,那就坏了大事了。他目前面临的形势,也有几分复杂。他想当局长的信息一旦传出去,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李东达肯定要千方百计地打压他,收受王季发礼金的事只怕又要被有些人紧咬不放,还有朴天成手中握有他的把柄,会不会借机再来敲诈也未可知。这样一来,岂不是作茧自缚,引火烧身?到时候只怕不但局长的位子得不到,就连现有的一切也会失去。如此一想,他就干脆打消了那个念头。 过了两天见到刘向来,田晓堂提起这事,说:“不仅周雨莹怂恿我去争一争,就连包云河也建议我去跑一跑。” 刘向来不动声色地问:“那你的想法呢?” 田晓堂谈了自己的考虑和担心。刘向来点头道:“你是对的。欲速则不达,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这些道理平时都懂,就是真遇到了事情,头脑一发热,就容易忘记。我想,要是你不知死活,偏想做一下局长梦,那只怕就会步包云河的后尘啊!” 田晓堂暗暗松了口气,说:“是呀是呀,殷鉴不远呢!” 刘向来突然讲起了自己:“最近我终于把那个副字去掉了,做了科长,正科级,呵呵!” 第49章 田晓堂有点意外:“是吗,可喜可贺。奇怪呀,你们局长怎么突然想到了你,将你从被遗忘的角落里拎出来?” 刘向来哈哈一笑,说:“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我以前之所以跟局长闹别扭,就是因为实在看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个卑鄙的小人。但现在我明白了,卑鄙正是他的成功秘诀、制胜法宝。有句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我现在想在仕途上扑腾几下子,就得拜局长为师,学会像他一样卑鄙。” 田晓堂有点反感,就说:“你们局长毕竟不能代表大多数,你不能以偏概全嘛。” 刘向来却不以为然,继续讲他的:“我以前对局长的态度显然是错误的。有个段子讲,某官僚对老婆说,吃饭,睡觉;对小姨子说,吃个饭,睡个觉;对美女说,吃吃饭,睡睡觉;对小蜜说,吃饭饭,睡觉觉;对老百姓则说,吃什么饭,睡什么觉。我对这个段子的理解是,对不同的人持什么态度,是不能弄混淆,搞颠倒的。而我却弄错了,我对局长的态度,应该像某官僚对美女、小蜜那样,而不能像他对待老百姓。至于局长人品如何,又关我屁事呢。他再卑鄙,只要他待在局长位子上,我的帽子就得靠他发。这才是最重要的。” 田晓堂笑道:“你能不能讲具体点,说了半天,我也没明白你这科长是怎么当上的。” 刘向来说:“别急嘛,正在我准备向局长低头示好,却苦于找不到机会时,机会却送上门来了。有一天,我们局长去宋老板开发的一处楼盘给儿子看新房,被我发现后,立即将局长引着去见了宋老板,宋老板热情地接待了他。精明而又豪爽的宋老板为了巴结局长,也为了笼络我,就当场表态,半价给局长儿子一套房,楼层可以任意挑。局长意外地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不由大喜过望,对我的态度一下子就改变了。后来,我又去找局长为过去的事道歉,表白忠心,局长显得很高兴,随口问我,你这副科长也干了有些年头了吧?就在问了这话不久,我长达8年的副科长生涯不知不觉就终结了。” 田晓堂说:“噢,是这样啊。希望你这一步踏上去,接着还能步步高升!” 刘向来就笑:“借你吉言,但愿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讲了一阵自己的事情,刘向来又换了话题:“我差点忘了,有一个 重要情况,你只怕还不清楚。那个在网上几次发帖子臭包云河的人,你 们分析是李东达,可有证据表明,并非如此。” 田晓堂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问:“不是他,那又是谁?” 刘向来诡谲地一笑,说:“不要急,听我慢慢道来。昨天我和柳凡福等几个在一块喝酒,柳凡福悄悄告诉我,说他们在公安局网侦大队的帮助下,早就查到发那个帖子的人是在城郊一个偏僻的小网吧上的网。这人警惕性挺高,反侦察的花招也耍了不少,他不在家里和单位的电脑上发帖子,也不在大网吧发帖子,而是跑那么远的一个地方,并且戴着帽子和眼镜。但他没有想到,网吧里的一个微型监控摄像头恰好斜对着他。纪委和公安局的人先是通过他上网发帖的电脑ip地址找到了那家小网吧,又通过小网吧里的摄像资料发现了他。尽管他捂得严严实实,还是把他认出来了。” 田晓堂哦了一声,又急不可耐地问:“那这个人究竟是谁呢?”刘向来吊足了胃口,才不紧不慢地说:“是你的老部下——王贤荣!” “是他!怎么会是他呢?”田晓堂大惊失色。 刘向来十分肯定:“没错,就是他!都有证据的。” 田晓堂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王贤荣在他手下做事多年,他是看着他一天天成熟起来的,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现在看来,他对王贤荣其实并不完全了解。他以为他不过就是有点口无遮拦的小毛病,没想到他却有这么强的忌恨心和报复欲。包云河对他是刻薄了些,但不管怎么说,包云河最终还是让他做了局办主任。包云河虽然不大搭理他,但平时也没有刁难他多少。王贤荣抱怨包云河,本可以理解,但对包云河悄然使出如此阴招,并且一连两次出手,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直到把包云河掀翻为止,却未免做得太过分,太不厚道了。万万没有想到,王贤荣这人竟然如此阴险,如此狠毒,这实在是太可怕了。田晓堂感觉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当晚,田晓堂一夜难眠。在局里,王贤荣一直是他最信任的部下。可今天才发现,这个人他再也不敢相信了。连过去最信任的老部下都不敢再相信,在这世上还能去相信谁呢?王贤荣曾经是个多么单纯率真的人啊,不想在机关混了几年,竟变得如此面目可憎。田晓堂困惑不已,也惶恐不已。他又想到了自己,自己不是也变了很多吗?他越发像个官员了,却找不到多少成就感。他有时觉得自己大有长进,有时却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堕落。他不再轻易违背某些规则,可过后又暗自懊悔。他岂止是不敢相信王贤荣,不敢相信他人,他对自己实际上也缺乏足够的信任。他常常感觉看不清自己。好像他有两个相互矛盾的“我”,一个是内心的“我”,一个是行动的“我”。内心的“我”始终不满意行动的“我”,行动的“我”却是满腹委屈。内心的“我”想控制行动的“我”,可行动的“我”依然我行我素。于是矛盾总是不能化解,他的困惑和迷茫始终挥之不去…… 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田晓堂强打精神去上班。泡了一杯热茶,喝过几口,就仰躺在转椅上假寐。刚眯了一会儿,王贤荣没敲门就径直闯了进来,举着文件夹笑微微地说:“田局长,省厅通知开个会,李局长安排您去参加。” 田晓堂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淡然道:“放这儿吧。” 王贤荣有点意外,不明白田晓堂今天怎么这样冷淡,却不好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会议要求,通知上都说得很清楚。会上还要提交汇报材料,只怕得及早准备。” 田晓堂仍旧双目微闭,轻声道:“好,好。”口气已有些不耐烦了。 王贤荣只得惶惶地退了出去,还没走到门口,突然听见身后田晓堂说:“今后上我这来,请先敲一下门。” 王贤荣回头一看,田晓堂还是闭着眼。他顿时感到窘迫不已,忙说好的好的。出得门来,王贤荣突然打了个冷噤。他自然是满脑子的疑惑,又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和田晓堂的关系,只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王贤荣走后,田晓堂又小憩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那份通知。要准备汇报材料,时间已很紧了。因所汇报的工作是一科具体抓的,田晓堂就打电话叫钟林上来一下。 过了很久,才见钟林姗姗来迟。田晓堂招呼他坐下,看他那副胡子拉碴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钟林自跟付全有出去“培训”回来后,人变得更加蔫巴了,工作热情也一落千丈,看起来真有点不大正常了。 田晓堂说了起草材料的事,钟林答应得很好:“行啊,我按要求回去弄吧。” 一天后钟林交了稿,田晓堂看了却很失望。那份材料太粗糙了,钟林显然没有认真下功夫。田晓堂本想狠狠地批评钟林几句,责令他重新起草,可又想钟林消极怠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要他重写只怕也是枉然,反而还耽误了时间,不如自己动手弄一弄算了。 有老板想帮田晓堂“往上走” 这天晚上,田晓堂突然接到朴天成的电话,约他出去喝茶。自从那次为那个得而复失的主楼土建工程打来电话将他和包云河臭骂了一顿后,朴天成再也没有主动跟他联系过。眼下朴天成约他喝茶,又想干什么呢?该不会是借那些偷拍的视频影像,再来勒索他吧。朴天成这人,只怕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田晓堂预感到这次见面将会凶多吉少,就惴惴不安地去了,像是赴一场鸿门宴。可在茶楼见到朴天成,人家却满脸堆笑,握手寒暄,热情有加,好像两人是相交多年的老友。田晓堂被搞糊涂了,不晓得朴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坐下后,朴天成一边挪动屁股一边问:“老包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能跨过这个坎吗?” 田晓堂含糊道:“仍在停职审查呢,最后怎么下结论还很难说。”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怒火。朴天成大概以为他并不知道被偷拍的事,因为包云河曾答应过朴天成,要对他隐瞒。可转念一想,朴天成哪会轻易相信包云河真能守口如瓶。也就是说,朴天成只怕明白他其实了解那些内情。既然明白,朴天成今天面对他竟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就像没事人一样。这家伙怎么这样厚颜无耻?! 朴天成没有觉察田晓堂的脸色有点异样,接着那个话题说:“不管下什么结论,局长的位子只怕保不住了。” 田晓堂说:“官复原职的可能性不大。” 朴天成瞥了他一眼,说:“对这个空缺的局长位子,你有什么想法?”田晓堂笑了笑,说:“我什么想法也没有,还轮不到我有想法。” 朴天成的屁股突然安静下来,不再挪动了,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说:“你也可以有想法。当官要正的,小姐要嫩的,这道理你不会不懂,你说没想法,那是屁话。但想法要变为事实,只怕还有不小的难度。我倒有个建议,让我来帮你一把,实现这个想法,你看怎么样?” 田晓堂很是意外和震惊。他没想到,朴天成竟会主动提出帮他,并且不是帮他办件小事,而是想把他扶上局长的宝座。这个朴胖子,口气怎么这样大,他有这个能量和本事吗?再说,自己当不当局长,哪用他这个生意人来瞎掺和,真是可笑。 大概是猜出了田晓堂内心的怀疑和不屑,朴天成把头勾了勾,凑近他说:“这些年,我虽然身在商场,但没少跟官场打交道,耳濡目染,对其中的门道看得再清楚不过。你有往上走的想法,但光心动不行动,不去疏通关系,不去上下运作,那肯定不会遂愿。我知道,你其实不善此道,那么就由我来帮你代办好了。需要花钱我来掏,需要找人我去跑。你要相信我,决定你能不能当上局长的那几个关键人物,我都有办法替你搞定!” 田晓堂越发吃惊。朴天成的话虽然听起来牛皮哄哄,但他所言只怕并非信口开河。田晓堂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问:“我与你非亲非友,你凭什么这么死心塌地地帮我?” 朴天成哈哈大笑,说:“老弟真是个直爽人,说话不拐弯不抹角。我也就没有必要跟你兜圈子,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我凭什么帮你?第一,你值得我帮。我朴某人讲义气、够朋友、乐于帮人,但帮人也得看对象。我觉得,你这人相当正派,这很难得。举个例子,那次我请你去东方威尼斯,你虽然在房间待了一个小时,其实什么也没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清楚得很。我请过不少官员去那些休闲场所,无不是乐不思蜀,唯独你是个例外。我虽然没什么眼光,但有一点还是看准了的,那就是只有正派的人做官才会更长久。帮你这种正派人,更值得。第二,帮你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你不仅有群众基础,更重要的是,上面有个欣赏你的唐大老板。只要唐老板肯点头,这事就容易多了。第三,帮你升上去之后,我多少也能沾点光。你别吓着了,我这意思并不是让你为我徇私枉法,只是有什么事请你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适当给予关照和方便。我帮你肯定是要回报的,说不要回报那是假话,你也不会相信。但我绝不会为难你、连累你、提过分的要求、做一锤子买卖,这一点请你只管放心。以上就是我帮你的几点理由,我这些话讲得够实在了吧?” 田晓堂没想到这个朴胖子看问题竟这么透彻,也没想到他谈起这笔“交易”来竟如此坦率。朴天成居然啧啧称赞他很正派,这未免有点滑稽,但朴天成认为只有正派的人做官才会更长久,要帮就应该帮正派的官员,却可见朴天成还是颇有远见的。只是这事来得太突然,田晓堂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表态。 朴天成有点急了,屁股却坐得稳稳的,继续动员道:“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没人帮你,你想做局长是没多大希望的。而我帮你弄成了这事,你不仅得到了局长的位子,更重要的是,还为自己赢得了今后向更高层次发展的时间和机会。做官要趁早,如果你这么年轻就成了正县级的局长,那么只要不出大的意外,一步步升上去,将来很有可能做到省部级。但如果这次没做上局长,拖个五六年再做上,那你的年龄优势就丧失了,将来受年龄因素影响就没法升得更高,顶多也只能弄个正厅了。也就是说,你这次上还是不上,今后的仕途和人生将会有天壤之别。你是聪明人,不用我说太多。” 第50章 田晓堂再一次感到震惊了。这个朴天成,对官场竟然这般洞察入微。朴天成看好自己,只怕并不是图眼前的蝇头小利,而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的。朴天成所言乍一听似乎有些玄乎,但认真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既然这事如此重要,可以预期的前景如此诱人,他不免就有点动心了。以前他觉得时机不成熟,一是怕唐生虎不点头,二是怕朴天成搞敲诈,三是怕李东达做手脚,而现在这前两条不用再担心,只剩下个李东达,问题就简单多了。田晓堂这么寻思着,嘴里却还是说:“我刚才说不敢有想法,是有原因的。局里有人早就盯住这个位子了,在上面活动得相当厉害。要是我半路杀出来,把人家快到手的东西抢走了,他还不跟我拼命?” 朴天成听出来了,田晓堂已被他说动了,只是还没完全拿定主意。朴天成就笑了起来,这是一种自负的笑,而屁股却又在沙发上开始挪动了。田晓堂想起来,在刚才商谈“帮他当局长”的过程中,朴天成坐得稳稳的,屁股一次也没动过。看来,他的屁股还是能够安静的,只不过要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因为那时他根本无暇顾及屁股。 朴天成眼睛一眯,说道:“这个倒不用怕,我来帮你摆平。谁他妈的想坏你的好事,老子就让他吃够苦头!” 田晓堂不由一愣。朴天成大概是有点忘形,一不留神,眼里就露出了凶光,说话就带上了流氓腔。田晓堂顿时警觉起来,并为刚才的动心感到了几分惭愧。朴天成这个人,底细不明,又深不可测,自己岂能跟他“合作”,自己哪玩得过他?再说,自己真的靠他“帮助”才能做上局长,那也太掉价了,还有什么人格和尊严可言?还算是个正派的人吗?更重要的是,自己有多个把柄捏在人家手里,别看朴天成现在信誓旦旦,说不会让你为难,不会给你添麻烦,到时候只怕就不认账了,必定会提出非分要求,软硬兼施地逼你就范,自己不得不被他牵着鼻子走。不行,绝不能答应朴天成。刚才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那么一蛊惑,差点儿就上了当。 田晓堂婉言道:“朴老板的美意,我心领了,但这事我不想做。” 朴天成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挪动着的屁股一下子又定住了,问:“为何不想做?” 田晓堂笑了笑,敷衍道:“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总之我还是觉得时机不够成熟。” 朴天成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冷冷地说:“我原以为老弟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也不知道你是真有点犯傻呢,还是聪明过了头!”这话就有些不中听了,隐约还带点威胁的味道。田晓堂却懒得理他,就不再言声,只是淡淡地笑着,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茶。 去省厅开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天下午,正准备出发,甘来生突然跑上四楼来,吞吞吐吐地对田晓堂说:“田局长,有个事要请示一下您。” 田晓堂道:“你说吧。” 甘来生说:“刚才薛姨的大儿子打电话来,说薛姨病得很厉害,想请我帮忙出个车,把她送到省里去治病。”甘来生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那离开了方向盘的两只手,竟不知放在哪儿好了。 田晓堂暗暗有点不悦,但想到自己曾经作过的承诺,又想薛姨自郝局长过世后也真是可怜,就很爽快地说:“行啊,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甘来生顿时一脸喜色,忙道了感谢,却又有些不安,便问:“那您怎么办呢?”田晓堂说:“我坐别的车去嘛。” 甘来生走后,田晓堂去了李东达那边,说了几个事,又顺便告诉他,甘来生家里临时有点急事,自己只好坐局里那辆旧帕萨特去省里开会。这事本不用跟李东达说的,但田晓堂觉得打声招呼还是妥当一些。 不想李东达听了却说:“那辆帕萨特车况不太好,干脆叫小牟跟你去吧。” 田晓堂颇觉意外。小牟开着的奥迪,现在自然成了李东达的专车。 他没想到李东达会主动提出把专车让给他坐,便说:“这不大好吧?”李东达笑道:“有什么不好。坐奥迪上省里还稍微体面一点。开那辆破帕萨特去,不仅丢我们局里的脸,也丢云赭市的脸啊!”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省厅开了一整天的会,晚上尤思蜀副厅长来到田晓堂的房间小坐。尤思蜀问起包云河的近况,田晓堂就有选择地跟他讲了一些。尤思蜀听后不住地摇头感叹:“老包还是个不错的人,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待了大约半小时,尤思蜀起身告辞。他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拍着脑袋说:“还有个事,我差点忘了。”田晓堂有点惊讶地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尤思蜀说:“老包拿来的那四本烟标,龙省长早就看够了。他已把烟标册放在我手上,交代我,等你们哪天来省里,就给老包带回去。” 田晓堂感到很意外,紧张地思考着该怎么办。龙泽光堪称人精了,哪会轻易相信烟标真是包云河的父亲留下来的。现在包云河出了问题,龙泽光难免感到有些不放心了,便动了退还烟标的念头。但他只怕不是真心想退,让尤思蜀这么说说也有可能是探听虚实。想定后,田晓堂便笑道:“那几本烟标本是包局长私人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他之所以要送给龙省长,只不过是觉得龙省长那里才是烟标最好的归属,交给龙省长也是对他父亲在天之灵的最大安慰,因为龙省长喜爱烟标,懂得欣赏它们。而在包局长看来,烟标就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片,拿回去了也不过是束之高阁,反而愧对老父。所以,还是请龙省长成全包局长,就把烟标留在身边吧。” 尤思蜀也笑,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再去劝一下龙省长,让他收回成命。”田晓堂说:“这样最好。”翌日上午,会议结束,田晓堂却没打算马上回去,决定在省城还逗留半天,先去老同学沈亚勋那儿坐坐,再约他一起去看望导师寇佳庭教授。到了沈亚勋的办公室,沈亚勋笑呵呵地迎出来,在田晓堂的左肩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请他在沙发上落座,然后转身把门关了。 田晓堂说:“沈兄挺忙吧?”沈亚勋给田晓堂端来一杯热茶,紧挨着他坐下,微皱着眉说:“也没忙个正经,就是一天到晚找的人多,刚才就来了两拨人,被我打发走了,又来了几个电话,说要过来面见我,也被我推掉了。没办法,我只好关上门,不然等会儿又有人来打扰,我跟你说几句话都没法清静。” 沈亚勋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田晓堂却感觉他的表情是装的,内心只怕正为此而得意着呢。田晓堂难免有点酸酸的,说:“有人来找说明你有找的价值,门庭若市说明你这个位子十分重要。如果真没几个人来上门汇报,整天门可罗雀,只怕你更不好受呢!” 沈亚勋就笑,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我也不能直接拍板解决什么问题,人家来找我,其实是想找省领导,我只是帮着牵个线搭个桥。别看我是个处长,现在又解决了助理巡视员,其实在这省政府大院里,角色仍是个小秘书,服务省长的小秘书,只能唯省长们马首是瞻,一天到晚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像个小媳妇似的。哪像你做着局长,下到县里还不是威风得很,遇上个什么事胸口一拍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多爽啊!” 沈亚勋一副自我调侃的口气,话中却巧妙地透露了自己已解决副厅级别的信息。田晓堂知道沈亚勋的话其实言不由衷,就说:“你这是省政府,大衙门,我们那座小庙岂能相提并论!你虽然不能直接解决问题,但通过你联系、协助省领导帮人家解决的问题,都是重大问题,事关全局和长远,而我一个市局的副职,能解决的问题也只是些芝麻小事,拈不上筷子。再说威风,你跟在省领导屁股后头,哪怕是狐假虎威,那威风的自我感觉也是实在的,而跟我打交道的多是些平头百姓,人家才不会把你当回事呢,又哪能体验到什么威风啊。” 沈亚勋大笑,说:“狐假虎威,这词用得挺准!我们办事经常就是打着省领导旗号,典型的狐假虎威!” 田晓堂说:“不想狐假虎威也行。你放到地市做书记、市长,成了一方诸侯,那就是真威风了,威风八面,威风凛凛!” 沈亚勋说:“我倒是想早点下去锻炼,可领导不给你机会,想也是白想。” 田晓堂开玩笑道:“你下去做地方大员,这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去云赭,那我可就有靠山了!” 沈亚勋说:“我不想去云赭。去了那里,跟你老同学我哪敢摆领导的架子、哪敢耍领导的威风啊!弄不好,被你揭了老底,我可就威风扫地了!”田晓堂不由哈哈大笑,说:“谁叫你当年不检点,留下把柄被我捏着!” 说笑了一阵,沈亚勋突然换了话题:“龙省长就在这七楼办公。我曾听你说过,他过去做厅长时,对你颇有好感。你今天既然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去看看老领导?若他在办公室,我来帮你联系,争取他能接见一下。” 田晓堂迟疑了一下,说:“好吧。” 沈亚勋就起身去办公桌边打电话,只说了两三句话就挂上了话筒,然后转过身来,对田晓堂耸了耸肩说:“不凑巧,龙省长半小时前出去了。我刚才问的是他秘书。” 田晓堂说:“龙省长是个大忙人,自然不容易见着。如果我想见就能见到他,那反而不正常了!” 沈亚勋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今后你还要常来这儿走动走动,碰上机会就去看看龙省长。多跟领导接触,对你只有好处。我向你透露个消息,龙副省长有望在近期升任常务副省长,我也有可能安排去直接服务龙省长。” 田晓堂顿生感激,忙说:“谢谢沈兄!也祝你如愿以偿,跟上常务副省长,前途越发无量!” 沈亚勋笑道:“咱俩谁跟谁,哪用讲客气!我在这里表个态,今后只要能够关照到你,我自会尽心尽力,责无旁贷!” 田晓堂再次表示感谢,然后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寇教授吧,你上午能不能抽出时间?” 沈亚勋说:“你还记得寇教授啊?你今天能主动提出去看他,真是难得!” 田晓堂说:“我已有好几年没上过他的家门了,实在是对不住老人家。”他暗想,我不去看寇教授,还不是因为你沈亚勋呀。当年,寇教授在两个得意弟子中最看好的还是田晓堂,可现在他比沈亚勋混得差远了。他害怕面对寇教授,尽管寇教授是个十分和蔼的老头儿。 沈亚勋说:“你知道这点就好。寇教授跟我讲过几次,说晓堂这小子居然玩起了蒸发,连面也不露了。他很有些耿耿于怀。” 田晓堂说:“我们赶紧上他家去吧,一进门我就向他赔礼道歉。” 沈亚勋笑道:“你今天想道歉也没有机会,寇教授上海南岛旅游去了,是学校组织的。”田晓堂说:“真是不凑巧啊。”沈亚勋说:“最近我在策划个活动。再过一个月,将迎来寇教授的 60岁生日。我想到时候,邀约几个当年他颇为偏爱的学生,一起来为恩师祝寿。”田晓堂说:“这个想法很好,我一定来参加。”沈亚勋说:“这事先还是不让寇教授知道,到时我们再给他一个惊喜!” 从省政府出来,小车驶到了紫烟路上。这两天,坐着小牟开的奥迪车,田晓堂多少还有点不习惯。小牟不像甘来生,他嘴有点碎,话比较多。大概是见田晓堂年轻,又不拿架子,小牟就少了拘束,说什么很放得开。田晓堂倒也不觉得怎么讨厌,时不时还与小牟扯谈几句。经过紫烟路28号时,小牟突然兀自笑了,说:“过去跟包局长开车,这个地方可没少来。”田晓堂没做声,心想小牟废话可真多。 不想小牟又说:“包局长每次来都说去看省领导,弄得神秘死了。 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田晓堂不由一愣,瞪大眼睛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小牟见田晓堂很感兴趣,显得有点得意,嘻笑着说:“他不过是去看他外甥,哪是看什么省领导啊。”田晓堂越发讶异,问:“看他外甥?他外甥也住在这里吗?”小牟说:“他外甥不过是在这里当兵,营房就驻扎在院子里。我以前并不晓得这个内情。有一次包局长又进了院子,我坐在车上等他,闲得无聊,就到大院门前去溜达,恰好碰上一个当兵的从院子里出来,竟然是我的一位初中同学。就是从他那里,我才晓得这个情况。” 田晓堂震惊不已,却不动声色地批评道:“这话就说到这里为止,再也不要外传了。”他想小牟真是太不成熟了。 返回云赭的路上,田晓堂一直在想这件事。闹了半天,包云河所谓在省里有大靠山,只不过是他刻意制造的一种假象。而从这种假象中,他已得到了足够多的好处。当然,这些好处往往是很微妙的。田晓堂不由感慨万分:包云河这人,心机实在太深了,真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第51章 一封举报信和一封表扬信引起的风波 建筑老板送的30万块钱的去处 一晃就到了年后,包云河的处理结论迟迟没下来,李东达仍在代理着局长。田晓堂看出来了,李东达已显得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对包云河老不下个结论,新局长就不可能安排。而这么拖着,拖得越久,变数就会越大。李东达难免心急火燎了。 田晓堂可就悠闲多了。这天是星期天,阳光明媚,他驾车前往戊兆。到了县城,捎上姜珊,继续西行,奔向戊兆最偏远的莫湖乡。 姜珊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上显得十分活跃,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田晓堂受到感染,也一连讲了几个笑话,逗得姜珊捧腹大笑。姜珊说:“我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田晓堂感叹道:“我也是一样啊。” 莫湖乡是姜珊的老家,起名莫湖,实际也没有湖,只有山,连绵起伏的群山。小车在山间公路盘旋而上,眼前的山势竟越来越险峻了。田晓堂说:“这莫湖跟我的家乡很相似,除了光秃秃的山,什么也没有。” 姜珊说:“这里自然条件实在太差了。莫湖乡是戊兆仅有的两个山区乡镇之一,跟平原湖区没法比,只怕是云赭市最穷的乡镇了。我是在这深山里长大的,对这儿的穷和苦有刻骨铭心的感受。” 田晓堂说:“我的老家跟这里一样穷。乡亲们弄口水喝都不容易,还奢谈什么致富啊。”姜珊说:“莫湖乡同样缺水。我小时候,父亲经常天不亮就起床,走十里山路去一处泉眼取水,等返回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田晓堂苦笑道:“以前我可没少去挑水,一个来回得小半天哩!”这时,小车拐过一个弯,公路左侧出现了一条细窄的土路。姜珊指着那条土路说:“我家老屋就从这儿进去,大概还有两华里路就到了。”田晓堂哦了一声,问道:“老屋还有什么人吗?”姜珊说:“没什么人了。我父亲早就过世,母亲跟弟弟住进了县城。弟弟在县里教书。”田晓堂问:“你父亲去世很早吗?”姜珊变得有些黯然,低声道:“还在我念高中时,他就患了绝症。刚开始他硬撑着不去检查,后来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才上医院去,可这时已是晚期了。结果只熬了半年,他就早早地走了。我太爱我的父亲了,当时我真是痛不欲生啊,简直没心思读书了,甚至想到了自杀。” 田晓堂有些吃惊,忙说:“我也有相似的经历呢。也是在上高中时,母亲突然病倒,我的压力太大了,差点精神崩溃……”姜珊却一点也不惊讶,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田晓堂很意外,问:“你怎么知道的?”姜珊微微一笑说:“你别忘了,我是你的粉丝啊。以前拜读过你那么些文章,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呢。你有篇散文,叫《为自己点亮希望的灯》,不就是写这段心路历程吗?”田晓堂笑了,说:“对,对,那篇小文章写的,就是我当时真实的处境和心态。”姜珊望着前方,突然又兀自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特别。田晓堂讶然道:“你笑什么?”姜珊柔声说:“说来你也许不会相信,当时就是你那篇小文章拯救了我。 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是那篇文章照亮了我,警醒了我,给了我莫大的温暖和慰藉,我才下了决心,要像你一样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不幸和创伤……如果没有那篇文章的激励,我恐怕很难解脱出来。”田晓堂吃惊不小,却只是说:“一篇千字小文还能拯救一个人,哪有那么大的功效啊,你夸大其词了吧?”姜珊顿时急得不行,慌忙辩解道:“我一点也没夸大,说的都是实情!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发自内心地感谢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曾跟你说过,说我当年选择那所大学的中文系,是因为你;后来县里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时我选择这个单位,也是因为你。我一直都在追随你。我想你当时肯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以为我不过是在开玩笑。可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田晓堂一下子也明白了很多事情,暗想自己跟姜珊还真是有缘分啊,不由感慨起来:“我们俩都是穷山沟里长大的苦孩子,又有过相似的家庭不幸,我还在无意中帮助了你。看来,我们俩不仅是师兄师妹,还是一对难兄难妹呢!” 姜珊歪过头,看着田晓堂说:“既是难兄难妹,就应该惺惺相惜啊!”田晓堂呷出这话的味道来了,心头不由漾起一股柔情,真想和她也说几句体贴话。可他很快又压制住了那种冲动,并没有应声,只是嘿嘿地笑。 姜珊突然又说:“我记得你在那篇文章中还提到,有位女同学非常热心地帮助过你。我有点好奇,想冒昧地问问,那位女同学如今在哪里?你们还有联系吗?” 田晓堂大笑,说:“你的记性真好,到现在都还记得有位女同学当年曾帮助过我。不过,这可以算是个人隐私吧,我不回答你行吗?” 姜珊有些悻然,撅着嘴咕哝道:“真小气,不愿讲就算了。” 到达莫湖乡政府所在地,已是下午两点。这个坐落在山坳中的集镇显得小巧玲珑,只有一条直肠子街,街两边的房子大多破旧不堪。反衬之下,乡中学一栋新修的五层教学楼十分打眼,在金色的阳光里泛着耀眼的光芒。田晓堂将小车停在中学对面,摇下一半车窗,仔细打量那栋新房子。 姜珊说:“何不进去看看呢?” 田晓堂笑了笑,说:“还是不进去了吧,免得惊动了校方,反而不好。”姜珊有些不解,说:“你跑这么远的路,赶到这里来,就为了在车上看一眼吗?” 田晓堂点点头,轻声道:“只要看一眼,我就心安了。”姜珊愣了一下,说:“心安?这年头,已没多少人愿意提这两个字了。” 田晓堂说:“是呀。如今你跟人家说什么心安不心安,他会觉得你这人有毛病。” 姜珊很是感慨:“有些人已习惯了昧着良心做事,他们哪会顾忌什么心安啊。” 两人早已饥肠辘辘,就到集镇上唯一一家餐馆简单点了两个菜。等菜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闻着竟然格外地香。姜珊端起茶水,看着田晓堂说:“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感谢你替我实现了一个多年的夙愿。我对乡中学的感情实在太深了。当年我从这里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却掏不起学费,只好打算辍学。乡中学的老师们得知我的窘况后,尽管自己并不富裕,还是纷纷为我解囊,你五十我一百地凑了三千多块钱,资助我顺利地念完高中。参加工作后,我就许下一个心愿,今后要帮我的母校做点事。可我一直没有这个能力。不想这个难以实现的愿望,你却帮我实现了!我真是非常感谢你!” 田晓堂举着茶杯,跟她碰了碰,喝下一大口,笑道:“我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能帮这山乡的小弟弟、小妹妹们改善一下学习条件,我很乐意。要说感谢,我也得感谢你呢,感谢你帮了我的大忙,给那笔钱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去处。” 年前,田晓堂掂量再三,觉得还是不能将王季发奉送的那30万装入私囊,可怎么妥善处理这笔钱,他感到很伤脑筋。他曾想过,拿出一部分给周传芬的老公去治病,可他去周传芬家看了一下,不由又犹豫起来。他发现周传芬显得有些痴痴呆呆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大正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跟施工队发生纠纷让她受了刺激,才落下这么个毛病。看着她这副样子,田晓堂突然又不敢将钱交给她了。他怕钱给了她,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她不能有效地提供人证,那麻烦可就大了。他也想过捐给慈善总会,可又怕被人发现后像包云河那样闹得世人皆知。后来姜珊过来找他,他提起这事,请她帮忙出个主意。 姜珊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原来,她的母校莫湖乡中学盖一栋教学楼,因资金不足被迫半途停工。校长急得拿脚跳,无头苍蝇样到处找人化缘求助,也满怀希望地跑来找过她,她当然愿意帮忙,只是无力相助。见他有30万要捐出去,她马上想到了乡中学那栋半拉子教学楼,便建议他把这笔钱给这所学校,帮他们将教学楼盖起来。田晓堂觉得这个想法不错,立即就同意了。后来就由姜珊出面联系这个事,田晓堂一直没有露面。钱交给学校后,不知为什么,田晓堂又感到有点后悔,觉得还是应该留点钱给周传芬的老公治病。他还有些担心,怕学校挪用资金,到时楼没盖好,钱却花光了。今天亲眼看见教学楼已竣工并投入了使用,他才如释重负,一颗心总算踏实下来。 两人吃过饭就往回赶,到了戊兆县城,天已经擦黑了。姜珊挽留道:“你今天就不回去了吧。” 姜珊没有安排他住县宾馆,而是去了一家位置较偏的酒店。田晓堂猜到了她的用意,心里不由一动。吃过晚餐,回到房间,两人聊起了天。田晓堂开始还谈兴颇浓,渐渐就有点倦了,姜珊却一直兴致勃勃,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妩媚了。田晓堂的心便怦怦跳得厉害。 姜珊突然起身去了卫生间,老半天也不见出来,只听见里头传出哗哗的水声。田晓堂暗想,姜珊这回只怕真是在洗浴了。他忽然感觉浑身燥热起来,便解开了外套的扣子。 又过去了很久,流水声仍在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田晓堂心里不由也松一阵紧一阵地直打鼓。当流水声终于戛然而止,他竟然慌作一团了。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往门口溜去…… 田晓堂刚出了城,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姜珊打来的,就慌得不行,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的质问。这么不声不响地开溜,真有些对不住她。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他是为了她好,他不想伤害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拿起手机一看画屏,却是袁灿灿。这么晚了,袁灿灿打电话来干什么?田晓堂满腹狐疑,忙把车停在路边接电话。 电话通了,还没等袁灿灿开口,田晓堂就抢先说:“灿灿你好。”上次袁灿灿专程跑到市里去看他,他却借故躲开了,为这事他一直心怀内疚,这会儿他的口气就尽量显得亲热一些。 袁灿灿说:“晓堂,你是在家里吧?说话方便吗?” 田晓堂说:“我在外面,说话方便。你有什么事?” 袁灿灿反问:“没事就不能打电话?” 田晓堂笑了起来,调侃道:“当然可以。我的手机24小时不关机,随时欢迎你拨打。”他想,袁灿灿一定是寂寞难耐了,想他了,才鼓起勇气给他打来这个电话。 袁灿灿娇嗔道:“只欢迎我打给你,你就不能主动打给我?” 听了这话,田晓堂仿佛看见了袁灿灿那张含羞带怨的俏丽脸庞,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突然冒出了个念头,脱口道:“我当然也可以打电话给你。不过,打电话也只能闻其声,不如我直接过来看你。”袁灿灿抱怨道:“我倒没奢望你过来看我,能够偶尔打个电话来表示一下关心,我就已相当知足了。”田晓堂说:“我想现在就来看你,你说好不好?”袁灿灿笑道:“这么晚了,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还是毛头小伙子啊?想逗我开心也不能这么逗呀。”田晓堂说:“我今天非要见到你不可。你找家茶楼,10分钟后我们见面。”他想再也不能去绿茂山庄了,那个地方还被朴天成紧紧盯着呢。袁灿灿疑惑起来,说:“10分钟见面?你不是在市里吗?莫非你抱着火箭飞过来?要不,就是你本来就在戊兆。” 田晓堂大笑,说:“我早就出发了,专程赶过来看你,现在已到戊兆城外了。我本想进了城再打电话,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不想还没进城,你的电话就来了。看来,我们俩只怕有心灵感应,不然怎么这么巧!你该不是预感到我今天会来吧?” “我哪会先知先觉。”袁灿灿笑道。对田晓堂的话,她难免将信将疑。不过不管是真是假,田晓堂能这么花言巧语地讨好她,她还是觉得挺高兴,就喜滋滋地说:“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你直接过去,我在那儿等着你。” 田晓堂掉转车头,返身进城。快到约定的茶楼时,他忽然又后悔起来,觉得不该一时头脑发热,主动提出跟袁灿灿见面。好不容易才从姜珊那儿逃脱出来,却又自投袁灿灿的“罗网”,等会儿他又该如何抽身而退呢? 一进茶楼,袁灿灿就笑吟吟地迎了过来。两人选了一个小包厢坐下,慢慢喝着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袁灿灿不住地打量着田晓堂,笑得有点特别。 田晓堂不由问道:“你笑什么呀?”袁灿灿说:“你是真的专程来看我?那怎么不早点过来呢?”田晓堂知道得把玩笑话圆下去,不然袁灿灿会感到伤心的。就说:“本来是准备早点走的,不想下午临时又冒出一件事来。等处理完了那个事,就耽搁了些时间。”袁灿灿笑道:“难得你这么心诚。你过来看我,只怕还是有什么事吧?”田晓堂学她的口气反问:“没事就不能来吗?”袁灿灿呵呵笑了起来,看他的眼神就更有味道了。田晓堂沉吟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今天来,还真是有事要跟你讲呢。”袁灿灿就笑:“你还真有事啊!其实,我也有个事想征求你的意见,只是不知该不该说。”田晓堂莫名地一惊,却不露声色地说:“那你说说看,是个什么事。”袁灿灿道:“还是你先说吧。” 田晓堂呷了口茶,说:“那我就先说了。你曾打电话问过我,你家王老板给我送钱的事,当时纪委正在追查,你显得很担心。现在那事已经过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了。” 第52章 袁灿灿说:“我知道,那事早就过去了,还提它干吗?”田晓堂说:“王老板给我送的钱,整整30万。你知道那30万去哪儿了吗?”袁灿灿讶然道:“去了哪儿?不是在你手上吗?”田晓堂说:“我已捐给乡下一所学校了。”关于那30万的实情,出于某种考虑,他一直瞒得严严实实,包括对袁灿灿。她一定以为他真的拿了那笔钱呢。现在,也该对她道出真相了。他可不想让她看轻了自己。袁灿灿十分意外,说:“为什么要捐出去?这钱是你应该拿的嘛。这些年跟着王季发,我见得太多了。这种钱很少有人拒绝,都拿得理直气壮,有些人还嫌少了呢。人家都不怕烫手,你怕什么?” 田晓堂笑道:“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胆子特别小,看见一只死老鼠都会吓得发抖,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钱,我忍不住浑身直哆嗦,整夜无法安睡。我就是这么个贱命,有福也享受不了。” 袁灿灿却说:“你没说实话。你不是胆子小,而是一根筋。”田晓堂笑了笑,说:“看来你还真是很了解我。我不拿那钱,怕出事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内心安宁。” 袁灿灿嗔道:“我不了解你,谁还了解你!”说完脸上竟露出一丝娇羞之色。又说:“你不拿也好,这样就少了些风险。我可不想看到你跌什么跤子,希望你一直都是顺顺当当的。” 田晓堂心头一热,忙说:“感谢你的理解,也感谢你对我的关心!”袁灿灿不满道:“感谢什么呀,你这话听起来多生分啊。”田晓堂不好意思地一笑,想了想,又说:“这件事还请你不要告诉你家王老板,好吗?”袁灿灿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顾虑,便说:“行啊。”田晓堂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道:“还有件事,也跟你家王老板有关。这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却始终开不了口。有个叫朴天成的人,不知你晓不晓得?在竞夺我们局里那个主楼土建工程时,他是王老板的竞争对手……” 袁灿灿打断他道:“你不用再往下说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那个姓朴的在绿茂山庄搞偷拍的事吧?”田晓堂有些吃惊,问:“你早已知道啦?”袁灿灿说:“朴天成在戊兆有个物流公司,公司一位副总跟我是老乡,这事就是他偷偷透露给我的。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一直也想对你讲这件事,可就是张不开嘴。” 田晓堂就把朴天成如何要挟包云河,包云河又如何与朴天成达成协议的情况细说了,袁灿灿听后显得很不安,说:“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都怪我。” 田晓堂笑道:“也怪不着你,咱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怪只怪那个姓朴的,不是个东西。”袁灿灿却还在说:“如果今后这事再生什么风波,影响了你的前途,我会非常内疚的。”田晓堂说:“你真的不必自责。不过,朴天成不是盏省油的灯,我们还得多加提防。不知这事你家王老板清不清楚?”袁灿灿说:“看样子他好像还蒙在鼓里。也有可能他已晓得了,只是没跟我说穿。”田晓堂说:“我估计,朴天成目前还不会去找他。不过朴天成不会轻易放过他,迟早有一天会打上门去的。” 袁灿灿冷笑一声道:“朴天成借我的偷拍画面去勒索王季发,只因为我是王季发的老婆。如果我和王季发解除了夫妻关系,他的如意算盘只怕就没法得逞了。” 田晓堂很吃惊,问:“你打算和王季发离婚?” 袁灿灿看着手中的茶杯,低声说:“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朴天成搞了偷拍,也不是因为你,才使我动了这个念头。你是知道的,我和王季发的缘分已尽了,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再维系下去已没有多大意思。我想有一个新的开始,无论是事业,还是婚姻家庭。我还不算老,有权利去追求更精彩、更幸福的生活。在这件事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田晓堂满心慌乱,问道:“你们俩就一点救也没有了吗?” 袁灿灿摇头道:“没救了。王季发还算是个好人,我能谅解他的不忠,怪只怪我自己。我想,王季发之所以不主动提出离婚,是不忍心进一步伤害我。我曾经想过就这么拖下去,死也不离婚。后来我又想通了,觉得还是应该成全王季发和那个年轻女人。干吗要跟王季发过不去呢,我们毕竟夫妻一场,能饶人处且饶人吧。” 袁灿灿的善良和大度令田晓堂欷歔不已,但这事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还真不好怎么掺和,就委婉地说:“灿灿,我理解你的苦闷。我真心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如果你觉得应该结束这段婚姻,我支持你的选择。” “谢谢你,晓堂。”袁灿灿眼里一下子竟泪光闪闪了。 她的眼泪令田晓堂心头一颤,便情不自禁地向她投去怜惜的目光。就是这目光鼓励了袁灿灿,她突然起身,扑进田晓堂的怀里,用那红润的芳唇噙住他的嘴,和他热烈地亲吻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停下来喘口气。袁灿灿脸上泛着红晕,娇声道:“晓堂,你不知道,我要下这个决心有多难。有你的支持,我终于拿定主意了。” 田晓堂说:“我支持你所有自认为正确的决定。”闻听此言,袁灿灿又感动起来,忙又和他一番热吻。茶楼快打烊时,两人才想起时间已经不早了。袁灿灿说:“你今晚不会走吧?”田晓堂却说:“我还得赶回去呢。”袁灿灿脸色一下子就阴了,嘟着嘴说:“还说是专程来看我,这大半夜的竟然还要回去。”田晓堂开起了玩笑:“我怕留在这里,又被人偷拍呢。”袁灿灿道:“我们随便找家宾馆,他朴天成又不是克格勃,总不会派人跟踪我们吧。”田晓堂只得撒谎说:“今天我必须赶回去。明天上午市里有个活动,八点半就得赶到会场呢。” 袁灿灿一脸黯然,说:“我就晓得你不会留下来。好吧,我不为难你。你走吧。”两人出了茶楼,田晓堂坐进车里,揿下车窗跟袁灿灿道别。袁灿灿这时却突然说:“其实我知道,你今天并非专程过来看我。”田晓堂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说什么好。袁灿灿又说:“我看见你的车往城外走了,犹豫了老半天,才跟你打了那个电话。”田晓堂无言以对,只是尴尬地笑着。袁灿灿继续说:“尽管你没跟我说实话,我还是很感谢你,感谢你能转身回来,陪我度过了这么一段时光。你走吧,车不要开得太快,路上一定要小心!”田晓堂不敢再看袁灿灿,慌忙驾车逃也似的走了。他满心惭愧,又觉得自己其实不该走,应该留下来,好好陪一陪这个可怜的女人。 都劝说田晓堂为了上位“拉票” 刘向来突然约田晓堂出来,告诉他一个重要信息:市委组织部将在市直部门开展县级后备干部推荐工作。刘向来说:“后备干部虽说不一定马上就提拔,也有可能永远备而不用,但成了后备干部,毕竟为今后的发展打下了基础,做好了铺垫,所以也不可忽视。具体到我们那个单位,共有两个后备干部名额,一个正县级,还有一个副县级。我已向我们局长汇报了思想,他答应帮我去争取那个副县级后备干部。” 田晓堂笑道:“你眼下可真是时来运转了呀。我们局里有几个名额,你清楚吗?”刘向来说:“我替你打听过了,只有一个正县级后备干部的名额。”田晓堂说:“怎么没有副县级后备干部呢?我们局里本来就空缺一位副局长呢。”刘向来笑了笑,说:“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个问题你得去问市委组织部长,只有他老人家才知道。”田晓堂说:“这份闲心就不用我操了。就是那个正县级后备干部,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刘向来瞪了他一眼说:“怎么没关系?关系大着呢。你完全可以去争一争嘛。” 田晓堂说:“连局长的位子我都不想去争,这么个后备干部的名额,我还有争的必要吗?” 刘向来说:“你这么想就错了。局长可以不争,但正县级后备干部却一定要争一争。我替你分析过了,无论是争局长,还是争正县级后备干部,你的最大对手都是李东达。争局长,主要靠上面说了算,你资历比不过李东达,关系也不一定就赶得上李东达,确实没有成功的把握。但争正县级后备干部却不一样,完全是靠下面投票推荐,你的群众基础不会比李东达差,如果再拉拉票,运作一番,是有希望获得成功的。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一次十分难得的机会。在这节骨眼上,如果你真推荐上了正县级后备干部,李东达输给了你,那他想当局长只怕就更有难度了,而你做局长就多了一条正当的理由,有了更大的胜算。即使不能在本局做一把手,也有可能很快交流出去提拔重用。退一万步讲,即使几年都不见提拔,但有个后备干部的身份,提拔迟早会轮到你,总比没有这个身份提拔的机会要多些,提拔的速度要快些吧。” 田晓堂点点头,说:“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要我四处去拉票,我真做不来。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 刘向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吗?你以为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吗?你不主动出击,好事能送上门来吗?你想过没有,你装高尚,做君子,不屑于去拉票,可人家李东达却只图实惠,他只怕会到处乱窜,满世界拉票,这样一来,你可就输定了!” 田晓堂笑道:“输了也就输了吧。本来就没做什么指望,输了也不会有多少失落感。” 刘向来摇头不止,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今天给你通风报信,算是白说了。” 刘向来预料的没错,两天后,田晓堂就听说李东达为那个正县级后备干部的名额,已开始四处活动了。 这天下午,在一家二级单位做头头的裴自主来找田晓堂,两人过去私交不错,裴自主一点也不拘束,坐下来和他天南地北一通胡侃神聊。田晓堂知道裴自主来找他肯定有事,就笑道:“你今天过来,不光是为了陪我闲扯吧?” 裴自主也笑了,说:“当然不是。我是来拨专项经费的。” 田晓堂说:“你拨专项经费,直接上财务科就行了。我又没卡你的经费,你找我干什么?” 裴自主笑道:“你是替局里当家的,经手的都是大额资金,哪会卡我们那几个小钱。有个情况得跟你汇一下报,年初预算那笔专项经费时,对工作量估计不足,经费预算得少了点,目前资金缺口还很大。我想请你酌情考虑一下,适当追加点经费。”说完,从皮包里掏出一纸请示来,递给田晓堂。 田晓堂一下子明白了,裴自主是想在他这儿多要点钱。他想起来,自己曾找裴自主“化缘”2万,送到了周传芬家里。裴自主精明得很,那“缘”当然不能白“化”,如今就上门来索要回报了。不过,追加经费也很正常,何况裴自主并未狮子大开口,在请示上只提出追加8万,田晓堂也不觉得有多为难,就爽快地说:“行啊。你裴老弟有难处,我自当全力相助。我看这样吧,干脆就追加个整数,10万!” 裴自主顿时喜出望外。他原以为田晓堂在8万的基础上会打折,最多给追加个四五万,没想到田晓堂不仅不打折,还主动提出再增加2万。裴自主就喜滋滋地说:“感谢田局长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 田晓堂提笔在请示上签了意见,递给裴自主。裴自主仔细看过田晓堂落在纸上的墨迹,笑道:“你这字真值钱。我算了一下,平均一个字就值1万块!” 裴自主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却并没有告辞的意思。田晓堂开玩笑说:“你还有什么要求,是不是10万还不够?” 裴自主说:“够了够了,我哪敢还有别的要求,不过有个事想跟你说说。” 田晓堂不免有点疑惑,说:“什么事?你说吧。” 裴自主说:“今天上午,李局长给我打了电话,请我在参与推荐正县级后备干部时,投他一票。我听说,李局长跟许多人都打过电话。我觉得,这事你也是可以争取的。依我的判断,如果你态度主动一些,也拉拉票,只怕胜出者多半会是你。” 田晓堂笑了笑,说:“我不想去拉什么票,也不想争这个名额。” 裴自主不以为然地道:“你是我的领导,说句不该说的话,面对这种进步的机会,你千万不能客气,不能谦虚。这样的谦虚不会使人进步,只会让人落后!” 田晓堂就笑,说:“谦虚也会让人落后,你这观念还挺新颖的。” 裴自主说:“我反正是要投你的票的,哪怕李局长给我打过电话。我想,有我这种想法的人一定不在少数。但也有一部分人的态度是摇摆不定的,对这些人拉拉票就很有必要。只要你去拉了票,他们中的不少人只怕就会倒向你;但是你不拉票,李局长却一遍遍地拉票,他们难免就要偏向李局长了。” 田晓堂觉得裴自主的分析颇有道理,就说:“感谢你的关心。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裴自主走后,田晓堂陷入了沉思。他原本不想为了那个后备干部的名额,卷入跟李东达你争我抢的矛盾漩涡中。但面对刘向来、裴自主的劝说,他难免又有些动心了。要是只需打打电话,拉拉票,他就能胜利在望,如此好事又何乐而不为呢?是因为他觉得拉票丢人、可耻吗?可李东达正在拼命地拉票呢,人家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可耻。他一味地讲面子,却只怕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田晓堂正在寻思着,手机响了,一看画屏是姜珊打来的。自从那天晚上在戊兆不辞而别后,姜珊一直没和他联系过。田晓堂迟疑了一下,才接通电话。 第53章 “田局长在忙些什么呢?”姜珊在电话那头说,口气倒是热情,却只像是下属在对上级说话,少了些亲近。 田晓堂笑呵呵道:“也没忙什么大事。你是在戊兆,还是来了市里?”他想,姜珊这种显得有些生分的客气只怕是装出来的。在她心里,对他难免满怀幽怨。 姜珊说:“我在戊兆。这两天一直在盼你来电话,可望穿秋水,也没有等到。我只好主动打过来。” 田晓堂暗暗吃惊。她盼自己给她打电话干什么?解释那天晚上为何不声不响地溜之大吉?并为自己的无礼和无情向她表示歉意? 田晓堂正不知说什么好,姜珊又说话了:“你不来个电话,可李局长却跟我联系好几回了。” 田晓堂顿时明白了,自己弄错了姜珊的意思。虚惊一场后,他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笑道:“人家愿意跟你联系,那是人家的事,我无权干涉。我想不想给谁打电话,那是我的自由。” 听了这话,姜珊没有做声。沉默良久,才又说话,语气却变得推心置腹起来:“我深知你的秉性、你的为人,知道你一向光明磊落。但这事明摆着,你光明磊落就要吃亏,人家来阴的就能得逞。所以我还是奉劝你一句……” 姜珊这番话说得贴心贴肺,田晓堂很受感动。他叹道:“已有好几位朋友像你这样劝过我了,说句心里话,我真有点动摇了,只是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 姜珊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些障碍。”田晓堂承认道:“是呀,我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姜珊说:“我最近时常在反思,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官员。说句实话,这个问题一直令我十分困惑。我剖析了郑良先辈的为官经历,感触颇多。在老百姓眼里,他无疑是一位难得的好官。但这样的好官,下场却是被迫辞官下野。为什么会这样?根本原因只怕就是他为人太耿直,太迂阔。我觉得,应该学习郑老先人那种可贵的精神和品质,守住为官的底线,同时也不妨吸取他的教训,学会适当地妥协、迂回、变通。毕竟,只有先在官场生存下来,然后才有可能去做更多有益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种想法究竟对不对?” 姜珊能有这样的心得,让田晓堂很惊讶。看来,她已在日渐成熟了。田晓堂感慨道:“是啊,世道复杂,人心更复杂,很多事情我们是无力改变的,就只有作些妥协了。” 姜珊道:“很高兴你能认同我的看法。”田晓堂说:“其实我早就有类似的想法,我也是被逼出来的。”姜珊说:“既然你早就有这种认识,为什么还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人家把票都拉过去呢?”田晓堂叹道:“说起来容易,真要动手去做,还是难啊。”姜珊沉默半晌,才说:“怎么说你好呢,你这个人,道德感太强,顾虑又太多,这是优点,只怕也是缺点呢。我不仅仅是指拉票这件事,你心里明白的。”田晓堂不由一怔。姜珊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在抱怨他,不该逃避她对他的感情。放下电话,田晓堂在屋内踱来踱去,脑子里还在想姜珊刚才说的话。后来他终于坐下来了,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去看桌上的文件。 在老师的生日宴上碰到龙省长 沈亚勋打来电话,约田晓堂星期天去省城为寇教授祝寿。田晓堂问沈亚勋都邀约了哪些同学,沈亚勋报出了一串熟悉的名字,又说:“可惜女同学能来的太少。你是知道的,寇教授特别喜欢女生。没几个女同学在场,他的兴致提不起来。”寇教授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个女儿,所以他看到女学生,感觉都像是自己的女儿。 田晓堂心里一动,说:“你没约到更多女同学,那我就带个小师妹来吧。她也是寇教授的学生,只是比我们低好多届。”沈亚勋说:“好哇。不过一定要漂亮,有碍观瞻的就不用带来了。”田晓堂就笑起来,说:“她长得有点像袁泉,不知够不够漂亮?”沈亚勋说:“那太好了。你小子真行啊,居然勾搭了个袁泉样的小师妹!”田晓堂说:“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和她只是上下级关系。我得先跟她说说看,还不知她愿不愿意去呢?”沈亚勋蛮不讲理道:“既然她有那么漂亮,我不管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采取什么手段,反正到时你非得把她给我弄来不可!”田晓堂大叫:“你们省政府办公厅的干部就是这种作风吗?也太霸道了吧。” 结束了和沈亚勋的通话,田晓堂马上打了姜珊的手机。一接通就听见姜珊朗声说:“师兄你好!”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兴奋,显然田晓堂主动打去电话让她很高兴。而且她一开口就叫“师兄”,不像上次打电话过来时只是称他为“田局长”。这看似细微的改变,却反映出她此时与彼时的心境迥然不同。 田晓堂说:“姜珊好。在哪里忙?”“我在单位。你该不是来找我拉票吧?我就不用拉了,百分百支持你!”姜珊开着玩笑。 田晓堂笑了笑,说:“谢谢。是这样的,再过几天,就是寇教授的60岁生日,我们几个同学想给老头儿祝祝寿,热闹热闹。我想约你也去参加这个活动,不知你能不能抽开身?” 姜珊说:“寇教授60大寿啊,我当然要去祝贺的,再忙也要去!”田晓堂说:“我生怕你不答应去呢。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今晚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姜珊说:“你太夸张了吧?我去不去,哪有那么重要。”田晓堂就把他与沈亚勋说的那番话讲给姜珊听了。田晓堂说:“师兄已给我下了死命令,如果你不去,我就太没面子了!”姜珊佯怒道:“瞧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什么德性!”田晓堂呵呵直笑。他听出来了,姜珊心情很愉快。星期天上午,田晓堂带着姜珊,驱车直奔省城。到达预定的酒店,已是上午十一点半。寇教授和邀约的同学们基本上都到了,大包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田晓堂和姜珊进门后,马上有人叫起来:“晓堂你怎么才来?”田晓堂嘻嘻哈哈地跟昔日的同窗们捶拳、拍肩、握手,亲热得不得了。姜珊不认识他的这些同学,只是跟在他身后礼节性地微笑着。 走近一位女同学时,她竟张开双臂,和田晓堂来了一个夸张的拥抱。松开后,女同学又和姜珊打招呼:“嫂子好!我刚才跟他搂搂抱抱的,你该不会介意吧。” 姜珊脸上一下子就绯红一片了,正欲解释,那女同学又打机关枪似的说开了:“嫂子真是个美人儿!田晓堂你这家伙行啊,找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婆!” 田晓堂只是呵呵地乐,并不纠正,气得姜珊在他后背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慌不迭地辩解说:“我也是寇教授的学生,并不是你们的嫂子。”女同学有些惊讶,说:“你们不是一对?可我看你们怎么那么般配呢!”女同学的玩笑,让姜珊的脸红得更艳了。 两人走向包房深处,去跟寇教授打招呼。寇教授正和三个弟子在玩扑克。大概是他刚打出一张牌,马上又想悔牌,那三个弟子都不答应,一点也不给面子,寇教授就像小孩子一样耍起了赖。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田晓堂心头顿时涌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寇教授一抬头,看见了田晓堂和姜珊,脸上就笑开了花,嚷道:“晓堂你几年都不来看我一眼,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露面了呢!” 田晓堂倒也不觉得多尴尬,笑道:“这是我的不是,我该向您作检讨。”寇教授又对姜珊笑道:“姜珊你今天能来,我真是很意外。是晓堂约了你吧?你快过来,帮我评评理,他们三个人合起来欺负我一个老头子,不让我……” 姜珊忙凑到寇教授身旁去了。田晓堂往四处看了看,没看见沈亚勋。他有点奇怪,沈亚勋是这次活动的发起者和组织者,客人们都来了,他怎么还不到场呢?便掏出手机给沈亚勋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怎么还不露面。沈亚勋说:“我马上就过来。刚才我将寇教授接到酒店后,又出去接一位师兄了。” 田晓堂问:“是哪位师兄啊,还须劳驾沈处长亲自去接?”沈亚勋说:“我暂时不告诉你,等会儿你见了会大吃一惊的。”田晓堂一愣,心想你还跟我卖什么关子呀。等沈亚勋领着那位师兄出现在门口时,田晓堂一下子呆住了。沈亚勋丢下寇教授和满屋子的同学,跑去接来的人,竟然是龙泽光!怎么会是他?他也是寇教授的弟子?田晓堂满腹狐疑,顾不得多想,忙跑出去迎接龙泽光。“龙省长您好!”他热情地伸出手去。 龙泽光看见他也有点意外,说:“哎呀,小田也在这里。”伸出手来跟他握了。沈亚勋在一旁介绍说:“我和晓堂是一届的同学,曾一起师从寇教授。”又告诉田晓堂:“龙省长是寇教授早年的学生。”龙泽光哈哈一笑说:“原来小田还是我的小师弟啊。”屋内其他同学并不认识龙泽光,也就没人跟他打招呼。龙泽光径直走到寇教授跟前,叫了声:“寇教授,我来迟了,对不起。”龙泽光一脸谦恭,此刻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位副省长。听到叫声,寇教授的目光才从扑克上移开,抬起头来瞥了龙泽光一眼,用带着一点嘲笑意味的口吻说:“你是大忙人嘛,坐吧坐吧。”正站在寇教授身旁看牌的姜珊看见龙泽光,十分惊讶,忙叫道:“龙省长您好!”姜珊这话一说,周围的人都把惊诧的目光投向了龙泽光。龙泽光一时想不起姜珊是谁,就问:“你是……?”姜珊笑道:“我是戊兆的,叫姜珊。”龙泽光顿时想起来了,说:“对,对,你是县局局长。我一年前去过你们那儿。”寇教授却不再理睬龙泽光,又去琢磨他的牌了,还别过头去问姜珊:“你说我该出哪张牌?” 沈亚勋觉得龙泽光受了冷落,忙请龙泽光在身后的沙发上落座。龙泽光却毫不在意,一脸笑容地坐下了。 沈亚勋去包房门口叫服务小姐上菜,田晓堂跟了出来。沈亚勋笑道:“你没想到是他吧?” 田晓堂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沈亚勋说:“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啊。其实,我也是前不久才从一位朋友那里知道的。昨天我去请他来参加寇教授的生日宴庆,还怕他不肯来,没想到他答应得非常爽快。” 田晓堂说:“学生做上了省长,为师者应该感到无比骄傲啊。难道寇教授一直就没对你提起过龙省长吗?” 沈亚勋摇头道:“没有。寇教授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只看重学问,并不认为做高官有什么了不起。” 两人进去,沈亚勋招呼大家上大圆桌就座。他先将寇教授安排在上首主客的位置上,接下来正要请龙泽光坐主陪席,寇教授却大声叫唤姜珊和那个跟田晓堂拥抱过的女同学:“来,你们两个女生快过来,坐我身边来,一边一个。” 两个女生就嘻嘻哈哈地在寇教授身旁坐下。沈亚勋无奈,只得安排龙泽光在姜珊旁边就座。田晓堂就紧挨着龙泽光坐了。 待服务小姐给大家斟上了酒,龙泽光站起身来,举着酒杯道:“今天在座的都是寇教授的弟子,也是我的小师弟、小师妹。我身为大师兄,先来提个议,让我们共同举杯,敬寇教授一杯酒,恭祝我们敬爱的老师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龙泽光这么一号召,满桌人都站了起来,一起给寇教授敬酒。寇教授仍端坐着,将酒杯举了举,欣然将酒喝干了。然后说:“大家都坐着喝吧,随便些,不用讲这些俗礼。” 接下来,龙泽光又走到寇教授身后,单独给他敬酒,寇教授也笑眯眯地喝了。喝完却发起了感慨:“泽光啊,哪怕你现在做了副省长,而且是什么常务,但我还是认为,你更适合做学问、搞研究。如果你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于学术研究,成就只怕远在做官之上。实在是可惜啰!” 龙泽光笑道:“我让您大失所望了!不过,误入政界,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我再次做出选择,我肯定会选择去做学问。”田晓堂听了两人这番对话,不免暗暗有些意外和吃惊。 趁龙泽光还没有回到座位上,姜珊侧过身来,悄悄问田晓堂:“龙省长也是寇教授的学生,你以前知不知道?”田晓堂摇头说:“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晓得的。”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了。大家给寇教授敬过了酒,又来敬龙泽光。龙泽光站起来,一个个碰杯,说:“今天这里没有什么副省长,只有你们的大师兄。”将酒一杯杯吞下去,最后却又说:“你们不要把主题搞偏了,今天的主题是为寇教授祝寿。” 沈亚勋约上田晓堂,一道给龙泽光敬了一杯酒。沈亚勋说:“我这位同学也是您的老部下,他多次跟我讲过,他十分敬重您……”龙泽光笑呵呵道:“小田不错,不错。”姜珊给寇教授和龙泽光分别敬了酒,又去敬沈亚勋。沈亚勋嘻笑着说:“晓堂多次跟我提起你这位小师妹,说你长得比袁泉还漂亮。今天一见,真是名副其实呵,他一点也没吹牛。来,漂亮的小师妹,咱们一口干了啊!” 田晓堂在一旁暗暗好笑,心想沈亚勋的嘴巴真是会哄人。 酒宴过后,寇教授只怕是喝高了,歪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田晓堂就陪龙泽光在一边坐着聊天。龙泽光满面红光,对田晓堂感叹道:“今天看到你们这些小师弟、小师妹,我不由回想起自己当年像你们这般年轻的时候。我真羡慕你们啊,朝气蓬勃,活力充沛,有什么理想、愿望都来得及去实现……” 第54章 田晓堂笑道:“年轻是好,但年轻往往又意味着不成熟,意味着缺乏经验,意味着办事不牢靠。中年才是人生的黄金季节啊。像您这个年龄,要阅历有阅历,要经验有经验,要睿智有睿智,年富力强,如日中天,正是创造人生价值、为社会多作贡献的最好时期。所以才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倒没见哪个说男人三十是一枝花的。” 龙泽光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过当你人到中年,你的心境自然就完全变了,只怕再也不会这么想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像在促膝谈心了,田晓堂感觉格外舒心。龙泽光完全是一副大师兄的样子,让他少了一些敬畏,却倍感亲切。聊着聊着,龙泽光不经意间突然换了话题:“我曾托思蜀将烟标交给你,请你转交给老包。不知你给了他没有?”田晓堂不由一愣,颇感意外。他想,龙泽光只怕还是真心想退还烟标的。显然,上次尤思蜀欲将烟标给他被拒收后,并没有如实向龙泽光汇报,也没有将烟标重新交给龙泽光。尤思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田晓堂来不及细想,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说实话,就含糊答道:“已交给包局长了,您放心吧。” 龙泽光笑道:“哦,那就好。”下午4点多钟,田晓堂和姜珊返回云赭。在路上,姜珊谈起了寇教授,说:“寇教授给我的感觉,越来越像个老小孩了。”田晓堂说:“他这人一直就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说话做事都是率性而为,绝不会装假正经,戴个假面具!”姜珊说:“是啊。在这点上,我们都不能跟他比,包括龙省长。”田晓堂感叹道:“寇教授可算是位真正的知识分子,有良知,有风骨,从不仰人鼻息,更不迷恋权力,就是让他做个系主任他都不愿干,一门心思只钻研学问。他膜拜的,只有真理。他真是活出人生的大境界了!”两人正在感慨着,田晓堂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是市局办公室的号码。 田晓堂放慢车速,接了电话。原来是通知他明天上午9点参加推荐县级后备干部的会议。收了线,他将电话内容告诉了姜珊。姜珊说:“怎么没通知我参会呢?”田晓堂说:“等会儿自会通知你的。”他觉得有点奇怪。按惯例,下周一上午的会议,本周五下班之前就应该及早通知参会者,怎么拖到星期天下午5时才开始通知呢?田晓堂没说出这个疑问,姜珊却替他说了:“明天上午就开会,到现在还没通知我,这是搞什么名堂?”田晓堂笑了笑,没搭腔,心头的问号却越发膨大了。 局长对复出迫不及待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早早地来到局里。刚泡了杯茶,就听见有人轻轻敲门,便叫了声:“请进。”门被轻轻推开,只见来人是王贤荣。王贤荣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一脸小心翼翼的笑,说:“这份文件请田局长签一下,李局长催了几次,说要尽快下发。” 田晓堂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就签上了名字,递给王贤荣。王贤荣忙趋前一步,双手捧住文件夹。看着王贤荣那毕恭毕敬的样子,田晓堂忽然觉得有些不忍。这段日子,面对田晓堂的冷落,王贤荣一直在不露声色地讨好他、巴结他,尽管王贤荣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田晓堂。王贤荣可能也猜测过某种原因,但又不相信田晓堂会知道他干的那个事,因为他觉得自己做得还是相当隐秘的。 王贤荣拿了文件夹就要往外走,田晓堂又叫住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今天上午这个会,怎么通知得那么迟啊?” 王贤荣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见田晓堂睁大眼睛望着自己,那目光里好像写着信任,这才下了决心,凑近田晓堂小声说:“市委组织部早在上周四就联系李局长了,李局长却一直压着,不让早点发通知。” 田晓堂一听就明白了,李东达迟迟不让通知,只怕是为了防备他田晓堂在会前的关键时段,有充裕的时间再去拉票做工作吧。他哦哦两声,看王贤荣的目光就变得亲切起来。王贤荣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笑眯眯地说:“没事我就先下去了。”田晓堂微微笑着道:“你忙去吧。”王贤荣就乐呵呵地退了出去。 田晓堂呷了几口清茶,不由在心里冷笑。他想李东达为了打压他,可真是处心积虑啊。其实大可不必,因为他不过是个假想敌。他什么也不会去做,一张票也不会去拉。尽管他曾动过念头,但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 9点快到了,田晓堂起身前往大会议室,在楼梯口碰见了钟林等几名机关干部。其他人都跟田晓堂打了招呼,只有钟林像没看见他似的。钟林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人说:“你们等会儿可要推荐我呀!”那些人就嘻嘻哈哈地说:“行啊,我们一定投你一票!” 田晓堂听了不由一怔。那些跟钟林说笑的人一定认为钟林不过是在开玩笑,田晓堂却觉得,钟林只怕是认真的。钟林的言行举止近来越来越不正常了。田晓堂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跨进了会场。 李东达在会上如愿以偿,以最多的推荐票数,成为正县级后备干部人选。只是他并非高票当选,他得的票勉强过了半数。而田晓堂的票数并不低,只比李东达的少三十来张。自己能得这么多票,田晓堂很是意外,不由大为感动。他想刘向来、裴自主的分析一点没错,如果他愿意去拉拉票,只怕就没李东达的什么戏了。不过他并不是太后悔,那么多同事能主动投他一票,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成功了。 有意思的是,除了另外两位副局长零星有几票外,钟林居然也得了一票。钟林连副县级干部都不是,又哪有被推荐的资格呢?田晓堂猜测,这一票只怕是他自己写上去的。这家伙的脑子看来真是出问题了。 当天晚上,包云河突然打来电话,要田晓堂上他家去一趟。 田晓堂急忙赶了过去。在书房落座后,告诉包云河说:“今天上午,市委组织部来局里开大会,搞了后备干部的推荐……” 他的话还没说完,包云河就打断道:“情况我已知道了。李东达被推荐上了,只是票数并不高;你虽没过半数,但得的票不算少。” 听这话的语气,田晓堂以为包云河会怪自己没有尽力去争取那个后备干部,就说:“有不少人劝我去拉拉票,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不妥。” 包云河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说道:“你不去争也好。看李东达疯狂拉票的那个架势,是非要将这个后备干部弄到手不可的。你若跟他争,他必然会往死里咬你,那对你很不利。” 田晓堂点头道:“是呀,他一直就在提防我呢。” 包云河冷冷一笑,说:“李东达这个后备干部是靠拼命拉票拉来的,我就不相信,全局上下的干部职工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任其胡作非为……” 田晓堂听出了弦外之音。看到李东达得逞,包云河只怕不会袖手旁观。田晓堂忽然感觉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包云河一直坚信不疑,李东达就是那个在网上几次发帖子臭自己,直至将自己撂倒的人,所以绝不肯放过李东达。田晓堂真想告诉包云河真相,可又十分犹豫。如果说出了真相,局面会变得更为复杂,王贤荣的处境将会十分不妙。尽管包云河现在已不在位,但他还是有办法对付王贤荣。田晓堂看不起王贤荣,认为王贤荣不该对包云河穷追猛打,做得太过分了,可他又不愿看到包云河以牙还牙,反过来修理王贤荣,弄得两败俱伤。见他不做声,包云河接着说:“李东达的最终目的还是想做上局长,弄这个后备干部只是为当局长铺平道路。他若做了局长,我跟他只怕是水火难容……宁愿从外面派个人来做局长,也不能让他窃取那个位子。” 田晓堂含糊地点着头,不好怎么搭腔。看包云河的神态,竟看不出往日的晦气了,相反还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包云河自被停职后,好几个月已一晃而过,既没见对他双规,也没见下个什么结论,事情只怕会不了了之,由此足见包云河的神通广大。而看包云河现在的状态,好像又在准备东山再起了。难道他还会重返局里吗?不然,他怎么会脱口说出自己跟李东达水火难容的话来! 包云河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瞥了田晓堂一眼,总结似的说:“这个李东达,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又过低地估计别人!” 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田晓堂附和道:“是呀,他是有些自不量力!”这时他更加确信,自己刚才的判断是准确的。 告辞时,包云河送至客厅,突然像不经意间才想起来似的说:“过两天,我准备去省里跑一趟,又不想让别人晓得,所以只好请你开车送我去,就怕你到时走不开。” 田晓堂爽快地答应道:“行啊。我再忙也要抽出空来陪您去。” 第55章 从包云河家出来,田晓堂暗自琢磨,包云河上省里去干什么,还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难道是去上面找哪位大领导打招呼?看来,包云河蛰伏了几个月,对复出只怕已是迫不及待了。他如果回了局里,还能官复原职吗?应该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哪怕他手眼通天呢。做不了局长,那包云河能做什么?他肯甘居人下吗?田晓堂这么寻思着,就感到有些困惑。 这天袁灿灿来市区,约田晓堂去仙人居吃饭。田晓堂没有拒绝,立马赶了过去。 一见袁灿灿,她就抿嘴一笑道:“今天省厅没来领导?” 田晓堂愣了一下,机械地回答道:“没有。”不免有点尴尬。他知道袁灿灿故意这么问,是因为她上次过来想见他,他撒谎说省厅来了领导,得去作陪,抽不开身。他想她一定猜出他上次是说了假话,所以才这么挖苦他。 好在袁灿灿并没有深究,马上就换了话题,告诉他,她已跟王季发商谈过离婚的事。田晓堂哦了一声,问:“他是什么态度呢?” 袁灿灿说:“他的态度倒是蛮好,表示并不愿意跟我离婚,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如果我执意要离,他还是尊重我的意见。他主动提出,在财产分割的问题上,我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他想多分给我一些财产,以作补偿。只不过目前他正在弄你们局那个主楼工程,垫了不少资金下去,可能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活钱,还得暂欠我一部分。” 田晓堂就笑,说:“这个王季发,还真有些谦谦君子的风度。” 袁灿灿说:“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表态。他对我这样,我又有点舍不得他了。” 女人的心事真是难以捉摸。田晓堂笑道:“舍不得就不离了嘛,你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啊。” 袁灿灿黯然道:“可他还有那个年轻女人呢,那女人又给他生养了儿子,他的心哪会放在我这边!” 田晓堂叹了口气说:“离吧,你又舍不得他;不离吧,你又不能容忍他。那该怎么办呢?” 袁灿灿凄然一笑,说:“最终难免还是要离的。不过,想到离婚后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那个名义上的家再也不存在了,我就感觉特别恐惧,特别害怕。” 田晓堂似乎听出了一点味道。他想应该对她说句热乎乎的宽慰话,可就是说不出口。袁灿灿几次跟他谈起离婚,反复表露自己犹豫、彷徨的心态,到底用意何在呢?试探他的态度?企盼他能给她一颗定心丸?难道,袁灿灿想跟他更进一步,直至结婚?转念又想,袁灿灿有这样的奢望也算正常。她爱他,爱了多年,她需要一个结果。女人是浪漫的,爱幻想的,却往往又是很现实、很冷静的。她得到了他爱的回应和共鸣,接下来必然会力图完整地拥有他,拥有他的爱。可这显然并非易事。她那边倒好说,因为她的婚姻已千疮百孔,而他的家庭却一直风平浪静。田晓堂从未想过跟周雨莹离了婚再与袁灿灿结合的问题。这个问题太重大了,他根本不敢想。 他倒不是怕社会舆论的压力,眼下离婚太寻常不过了,尽管他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可能风言风语会多一些,但只要那一阵过去了也就没事了,他主要是不愿意折腾,一分一合地折腾来折腾去,会让人精疲力竭、元气大伤。他也不想愧对周雨莹。周雨莹这人虽然市侩气重一点,但对他的爱是不掺半点假的。再说,他与袁灿灿真走到了一起,是不是就一定比跟周雨莹的组合更让他感到幸福、快乐呢?还真不好说。爱情和婚姻毕竟不是一回事。婚姻如同鞋子,合不合脚得穿过了才知道。可等穿了才发觉不合脚,再后悔就来不及了。袁灿灿可能也是意识到这只怕是个非分之想,便不敢妄然提出来,却到底又不死心,不甘心,到底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所以才旁敲侧击,琵琶半掩,欲说还休,他只要心有灵犀,自会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可惜,他只会笼统地表示理解和支持,而她真正想要的,他却没法给她。 田晓堂这么思忖着,却又想,自己只怕是想象力太丰富了吧?或许,人家袁灿灿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和想法,只是他自作多情罢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当然再好不过。 田晓堂正想着如何委婉地回答她,手机铃声突然善解人意地滴答起来。田晓堂想这铃声响得太及时了,他不由对打电话的人心生感激。一看画屏,竟是尤思蜀打来的。田晓堂忙接通了直叫“尤厅长好”,尤思蜀在那头跟他寒暄了几句,说道:“我也没别的事,还是为那几本烟标册。前两天我跟龙省长汇过报,他的态度倒是很坚决,非要给老包退回去不可。所以我请你下次来省里,一定要过来将烟标册带回去。老搁在我这儿,龙省长再次问起来我可就不好应对了,要是万一弄丢了,我更没法交代。” 田晓堂说:“龙省长对自己真是太苛刻了。不就是几个破烟壳嘛,值得那么认真吗!” 尤思蜀说:“龙省长一贯律己甚严。我曾跟随他多年,体会实在是太深了。” 田晓堂笑道:“龙省长如此洁身自好,一尘不染,真是令人钦佩啊!行,我下次来省里就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田晓堂倍感蹊跷,想不通尤思蜀在拖了那么久之后,怎么又会突然打电话来催他去拿烟标册。莫非龙泽光近日在尤思蜀面前提到了烟标,并把他说过的烟标册已交给包云河的话讲给尤思蜀听了,尤思蜀感到很有压力,这才急着打来这个电话? 由烟标又想到了便民服务中心项目。当时想尽办法弄来四本烟标送给龙泽光,正是为了争取那个项目。项目顺利到手,便认为那四本烟标功不可没。后来尤思蜀跑到云赭为王季发打招呼,又猜测必定是受了龙泽光的指使,以为龙泽光将项目放在云赭,多半是为了便于王季发承接这个工程。可眼下已不难断定,便民服务中心项目落户云赭,跟烟标没有多大关系。看来,龙泽光只怕还真是个正派人,自我要求相当严格,不然他作为一个对烟标那么痴迷的人,面对那些无比珍贵的烟标,是根本不可能抵挡住诱惑的。既然龙泽光人品如此不俗,那他会替王季发打招呼吗?要是龙泽光没指使尤思蜀打招呼,那尤思蜀的所作所为难道是擅作主张?尤思蜀一贯那么谨小慎微,他敢背着龙泽光干这种事吗? 田晓堂满腹狐疑,一抬头看见袁灿灿,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王季发跟龙泽光既然那么熟悉,袁灿灿就不可能不认得龙泽光,对龙泽光应该有相当的了解。也许,问一问袁灿灿,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田晓堂便说:“刚才我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个龙省长,你不会不认识吧?” 袁灿灿爽快地说:“当然认识。他是季发舅舅的老部下,是季发舅舅一手培养提拔上来的,季发过去跟他常有联系。记得我们刚结婚那几年,每年春节季发都会带着我上他家去拜年。” 田晓堂噢了一声,沉吟半晌,才说出心头的那个疑惑,期待着袁灿灿能给他一个答案。 袁灿灿不假思索地说:“他不会替季发打这个招呼,季发也不可能去找他。” 田晓堂不免惊讶:“你就那么肯定?” 袁灿灿说:“嗯,我敢肯定。以前季发在他那儿碰的钉子不算少,时常就忍不住在我面前骂他忘恩负义,是白眼狼,说当年不是靠舅舅的提携,哪会有他的今天。后来就懒得去拜年,跟他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最近几年,几乎已断绝了往来。你想想吧,这种情况下,季发还会去求他帮这个忙吗?” 田晓堂若有所思道:“是这样啊。”疑惑解开了一部分,他的心情却越发不能平静。既然龙泽光不会打招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尤思蜀是偷偷打着龙泽光的旗号,私自为王季发充当了说客。田晓堂没法接受这个真相,不敢相信尤思蜀会做出这种事来。在他的印象中,尤思蜀很能干,又特别谨慎,城府相当深。田晓堂十分看好尤思蜀,一直认为尤思蜀是个可以担大任、干大事的人。可现在,尤思蜀的完美形象在他心中一下子轰然坍塌了。原来,尤思蜀的谨小慎微,不过是一种掩饰,一种伪装,一种障眼法,真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候,他就会一改平日做派,果断地出手,绝不讲什么客气,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情况真是如此吗?尤思蜀真是这样的人吗?田晓堂反复问自己。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还存在着他不知晓的隐情,尤思蜀还有难言的苦衷,从而替尤思蜀摆脱开责任,洗刷掉“罪名”啊。 一封表扬信,断了李东达的官路 李东达作为正县级后备干部人选,很快进入了公示期。等7天公示结束,如果没有举报,市委组织部才会正式发文,事情才算尘埃落定。 可在公示的第二天,李东达的麻烦就来了。一夜之间,关于他拉票的举报信突然塞满了市委、市政府各个信报箱,不仅市领导们人手一封,而且纪委、组织部等要害部门的相关科室也一个不落,就像春节前发贺年片似的。有举报信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每逢干部提拔公示的时候,举报信就会满天飞,领导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而且这封举报信又是匿名,说的只不过是拉票的事,根本无从查证,组织部门也就没闲工夫来搭理。也就是说,举报对李东达而言只是有惊无险,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第56章 不想到了公示的最后一天,竟然又有关于李东达的信件塞满了市委、市政府各个信报箱。这回却不是举报信,而变成了表扬信。 这封以基层干部群众的名义和口吻写的信,将李东达说成了焦裕禄、孔繁森式的优秀干部,在德、能、勤、绩、廉各个方面都表现出色,堪称典范。信中疾呼,对李东达这样难得的好干部应该给予高度重视,不拘一格地大胆提拔重用,给他一个更宽阔的舞台,让他为云赭经济社会加速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 这封充满溢美之词的表扬信引起了市委组织部长甘泉水的极度反感。甘泉水很自然地想到,此信只怕是李东达指使人炮制的,目的是企图挽回那封举报信给他带来的不利影响。部长就觉得李东达思想不纯,人品有问题,功利心太重,使用这样的干部可就得格外慎重了。 甘泉水没有犹豫,就在表扬信右上角批示道:此人暂缓发文。组织部长一锤定音,组织部发文公布的正县级后备干部名单中,就没了“李东达”三个字的一席之地。 “暂缓发文”,从字面上理解,就是发文稍微放后一步,并不是说不准备发文,也不是说因什么问题不能发文。可字面理解并不等于实际用意,两者的差别往往还很大。这里的“暂缓发文”,其实就是“不再发文”的委婉说法。当然也不能完全说死,“暂缓发文”也有可能“暂 缓”一段时间之后又起死回生,但那种情况非常少见。李东达自然深知其中奥妙,所以他一下子傻了眼。他更担心的是,“暂缓发文”将会直接影响他爬上局长的位子。他急得直拿脚跳,真恨不得把那个跟他作对的人揪出来一棒子打死。 李东达扛着一张黑脸上班,田晓堂看在眼里,知道他必定是气急败坏了。田晓堂暗想,那封举报信会是谁弄的呢?包云河吗?有可能。包云河曾经流露过这种情绪,但也不一定。李东达满世界拉票,早已让不少人看不惯了。而那表扬信又是谁的杰作呢?表扬信和举报信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吗?如果两封信的策划者是同一个人,那这个人实在是太高明,太老到,也太阴毒了。这种先抑后扬、连环出击的谋略,绝非一般人想得出来。由此分析,这事只怕还真是包云河干的,只有他才会这么老谋深算。不过究竟是不是他,田晓堂仍不敢肯定,也不会去冒昧地问包云河,这个疑问也许永远也不能解开。如果表扬信和举报信的策划者不是同一个人,那表扬信就很有可能是李东达授意别人炮制出来的。李东达要是真这样干了,那可就蠢到家了。 过了两天,田晓堂隐隐察觉到,李东达只怕是怀疑上他了。因为李东达对他的态度陡然有了不小的变化。不仅不再主动找他去商量工作,而且对他的称呼也由亲热的“晓堂”变成了生硬的“田局长”。田晓堂不由在心里大呼冤枉,却不可能去当面向李东达申辩,好还自己一个清白。很显然,李东达已把他视作了潜在的竞争对手,就像包云河曾把李东达视作对手一样。李东达怀疑他在背后捣鬼,其实再正常不过,无论他怎么申辩,恐怕都无济于事。只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做了人家的对手,他实在是不乐意。 数日后,田晓堂亲自驾车,悄悄送包云河前往省城。一路上,田晓堂只是说些闲话,包云河却主动把话题扯到李东达身上:“他的后备干部泡了汤,我一点儿也不吃惊。他这个人,坏心眼太多,人缘太差,难免失道寡助,难得修成正果。” 田晓堂故意说:“也不知那举报信和表扬信到底是谁弄的,我感觉李东达已怀疑上我了,可平白无故地背了这么个黑锅,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包云河却根本不谈举报信和表扬信,只是说:“让他去怀疑好了。他愿意怀疑谁,那是他的权利和自由。只是他再怎么怀疑你,对你也无可奈何。我倒觉得你背这个黑锅也值得,就是要让李东达觉得你有手腕,不好惹,才会惧你三分,不敢轻易与你作对,这对你自然有好处。” 田晓堂笑道:“我向来与人为善,从不招惹别人,又有什么必要让别人惧怕我呢!” 到达省城,田晓堂问包云河:“您先去哪里?” 包云河笑道:“先去紫烟路28号吧。” 田晓堂不免有些吃惊。包云河不就是有个外甥在那个大院里当兵吗?他今天这么急着赶过来,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可为何还要先跑去看他外甥呢?看他外甥有那么重要吗?难道,他去那个大院并不是为了看外甥?莫非小牟了解的情况并不准确,包云河在那个大院里除了有个当兵的外甥外,还真的攀上了某位大领导? 大概是看出了田晓堂的神色有些异样,包云河坦率地说:“晓堂你不是别人,我也没必要瞒你。今天悄悄来省城,我是想找几位省里的领导,再帮我说说话,打打招呼,对我的问题作个了结,争取还能谋个差事,弄个岗位。在我要找的领导中,住在紫烟路28号的这位只怕是说话最管用的。他就是前任省委书记丁书记,如今在任的省委副书记、组织部长都是他的老部下……” 田晓堂惊讶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包云河多次称上紫烟路28号是去看望省领导,原来并非故弄玄虚,还真是有这么回事。而且,包云河攀的省领导,还是前任省委书记,这就越发让人震惊了。田晓堂不由感慨万千,包云河这人,真像一口老潭,不知有多神秘,多幽深,根本没法看透。 包云河去找丁老书记了,田晓堂就抽空来到省厅,跟尤思蜀见了面。尤思蜀将四本烟标册交给他,说:“我现在可是完璧归赵了。哎,你是一个人过来的?中午不走了,就在这里吃饭。” 田晓堂说:“我就一个人。中饭不在这儿吃了,谢谢尤厅长。” 尤思蜀看着他,突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说:“你真是一个人?” 田晓堂一惊,心想莫非尤思蜀知道他是和包云河一道来省城的。他不免有点尴尬,对尤思蜀这么逼问又感到有些恼火,正不知怎么作答,尤思蜀却送客似的说:“你不吃饭我就不留你了,慢走啊。” 出了尤思蜀办公室的门,田晓堂才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明白,尤思蜀为何会突然问那么一句。 田晓堂返回紫烟路28号大门前,包云河还不见人影。又等了大约20分钟,方才见他从院子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估计在丁老书记那里收获还颇丰。 包云河坐进车里,一眼看见放在座位上的烟标册,顿时惊讶不已。 田晓堂忙说明情况,包云河便感慨起来,连声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田晓堂边驾车边问道:“这些烟标您说怎么处理?” 包云河想了想,说:“先放在你那儿,以后再商量吧。” 下午,包云河又接连拜访了两位领导,然后两人就匆匆赶回云赭。田晓堂回到家中,已是晚上9点多钟了。他将烟标册拿进书房,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等四本册子都翻过了,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包括《金陵十二钗》、《五虎将》在内的那几套珍稀烟标不见了。很显然,它们已被人取走了。是谁取走的呢?龙泽光吗?应该不会是他。那么就只有尤思蜀了。尤思蜀大概以为抽走几套珍稀烟标,他和包云河发现后,只会怀疑到龙泽光头上,又不便去询问龙泽光,这事最后就会不了了之。可尤思蜀不会想到,田晓堂对龙泽光的人品已有相当深入的了解,所以他根本不用怀疑人家龙泽光。 尤思蜀竟然如此下作和不堪,田晓堂深感失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和难受。 在书房呆坐了很久,田晓堂才起身出去,准备洗了澡就上床休息。今天跑了一趟省城,早出晚归,马不停蹄的,他实在累得够戗。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画屏,竟然是华世达。已有好长时间没跟华世达联系了,今天都这么晚了,华世达却主动打电话来,真是太意外了。他会有什么事呢?田晓堂忙接通电话,就听见华世达朗声说:“晓堂你好,是在家里吧?你休息了吗?” 田晓堂打着哈欠说:“华县长啊,你好你好。我在家,还没睡呢。” 华世达说:“没睡就好,我想请你出来坐坐,就在你家对面的那个夜来香茶楼。” 田晓堂越发诧异,深更半夜约他出去坐坐,总不会是去扯闲天吧?不动声色地问道:“现在吗?” 华世达说:“对,就现在。不过,实在有些晚了。” 田晓堂仍在想,华世达这么急着找他,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呢?他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一个念头蹦了出来,让他打了个激灵,便说:“行啊,我马上过来。” 田晓堂走进卧室,跟周雨莹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出了门。他一边走一边琢磨,一个判断越来越清晰了:华世达该不是要接替包云河,来做新一任局长吧? 这么想着,田晓堂再也没有一丝倦意,他紧了紧衣服,加快脚步往那家茶楼走去。 《官路十八弯2》即将出版,精彩预告: 包云河被停职审查后,戊兆县长华世达调到局里任党组副书记、局长。不久,包云河化险为夷,得以复出,回局任党组书记。夹在两位一把手中间的副局长田晓堂,为启动“洁净工程”返工重建,为促成主楼工程早日复工,为平稳推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以不凡的智慧和谋略,艰难地调解、缓和华、包二人的矛盾分歧,努力协助解决一个个问题,跨过一道道难关。 面对市委书记唐生虎想提拔他做身边“近臣”的好意,田晓堂陷入两难,被迫卷入一场巨大的冲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