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源》 第一章 云峰山下(1) 其时,正值是太平兴国三年,两年前太祖皇帝赵匡胤无疾而终,死的颇为蹊跷。 太祖驾崩,时为皇弟的赵光义荣登大宝,取年号太平兴国。五代以来,江山频复易主,殷鉴不远,赵氏帝皇深知百姓如水,其可载舟,亦能覆舟。是以,对外止戈放马,休养生息;对内推崇礼教,重视文治。 二十多年来,四海升平,百姓安居。 四月时节,莱州府,云峰山下。 山谷里河流在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山石间流淌而过。黄休顺着前人踩成的羊肠小道向上走来。偶遇河流湍急之处,无路可行,便在河流中间错落排置的大石上跳跃而过,往往蹦不了几十丈远,便又会见到河流边上的谷中小路。 这山谷左环右绕,谷中河流也因其地势而蜿蜒流转。伴着淙淙的流水声,谷中的鸟鸣声,又走了一顿饭时辰,这时路上已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游人,他们沿途赏着景色,时而又停下来歇息,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好一番的惬意快活! 黄休越往上走,只见游人越多,突然之间听到“隆隆”的瀑布声,待向前转过一个山坳口,只见哗啦啦的流水从十几丈高的山崖下飞泻而下,像是一条银带子。瀑布下聚了好一些的人,他们抬头仰望,对这巧夺天工的地势瀑布更是赞不绝口。 突然之间,瀑布声轰隆隆的嘈杂,黄休扎在人堆里,忽然听见有人大喊:“站住,给我站住!大伙儿帮……帮忙给拦上一拦,别教这个小贼给跑了。” 话音未落,黄休只见一个十三四岁,身着道袍,发髻上扎着南华巾的小道童笑嘻嘻的从人群间穿梭而过,边跑着口中还不住的叫嚷道:“臭道士,有本事追上小爷我呀,追上小爷,小爷便将吃你的那三瓜两枣再拉出来还你。”说着扭回头去,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跟着又听见:“你个小兔崽子,待会儿落了道爷手里,非给你抽筋扒皮了不可,你给我站住。”只见那小道童后面一个手提长剑的青年道士,吹胡子瞪眼的边喊边追。路人见这道士手里舞着柄剑,竟不约而同的都让出条道儿来,如此他便行的快了许多。 只听“哎呦”一声,只见那小道童回头之际没瞧见路旁的一株歪脖子槐树,竟一头撞了上去,跟着向后跌到,还未起身,便揉着额头左上角红肿处,大声唉哼着道:“妈个巴子,这是哪来的一棵不长眼的树,好疼……” 那青年道士追到跟前,气喘吁吁的笑着道:“小兔崽子,得报应了罢?你道那观里的东西就这么好咽下肚子?今儿道爷我不让你连本带利的吐出来,倒教旁人小觑了咱们这吕祖殿了。”说着提剑朝那小道童一指,手腕一抖,剑吟不绝。 那小道童未及起身,便扪虱而谈的道:“吃进肚子里,又如何再从嘴里吐出来,除非……除非我给你拉出来罢。”说着就要解开腰带,褪下裤子。 那青年道士气急的叫道:“谁……谁让你拉……拉出来,快……快给道爷提起你那裤子,如此伤风败俗,这究竟是哪儿来的没教养的野孩子?”说着扭过头去,竟是怕这道童当真就地拉屎了。 那小道童趁着那青年道士扭头之际,突然揉身而上,窜至其腋下,双臂直推其身子。那青年道士万料不到这道童竟敢出其不意的突施冷手,只觉这道童手臂力道极重,一推之下,在迭迭的后退中,一个踉跄,只听“扑通”一声,跌落到河里。 只见那小道童弯腰大笑着指着落水的青年道士道:“臭道士,我瞧你还是多做些法事,积些阴德再来找我罢。”说罢,更是引得周围游客哄然大笑。 那青年道士瞬间变成了落汤鸡,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教一个小孩儿玩弄于股掌之间,恼羞成怒的道:“你……你暗算我,有种给我站着别动,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小道童得意的笑道:“小爷我爱去哪就去哪,何必要在这儿站着不动?所谓兵不厌诈,你这么大个人,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话未及说完,只听那落水的青年道士朝岸边喊道:“玄……玄真师叔,恩慧、恩空师兄,快……快捉住这小兔崽子,这……这小兔崽子适才在观里撒泼捣乱,闹得好不成样子。” 黄休顺着落水青年道士的手指指向瞧去,只见七八个道士装扮的人正从山上下来。当先是个红光满面,半尺见长,黑白相间的胡子生于颏下,一打眼便觉英气逼人。 众人不由分说的将那小道童围在垓中,那落水的青年道士就着一身湿衣,从河谷里爬了上来,一手捋着鬓边上凌乱的发髻,一手指着那小道童和那红面道士说道:“玄真师叔,这……这小兔崽子……” 话刚出口,就被这叫玄真的道士打断:“恩净,休出口妄言。”原来那先前落水的道士唤作恩净,而这红光满面的中年道士便是他的师叔,名叫玄真。 恩净说道:“是……是师叔,这小孩儿不知从哪捣鼓出一身道童衣衫,竟让他浑水摸了鱼,混到咱吕祖殿里,把庙里的贡品糟蹋了个遍,就……就连他吃不下的瓜果点心也都被他打翻在地,踩了个稀巴烂。”说着恨恨的又瞧向那小道童。 那小道童见敌人人多势众,不免心虚,面子上却不动声色的道:“那些瓜果点心摆在了庙案上,你当那木人泥塑的假人真会吃么,过得几天不也都烂掉了?瞧着可惜,就先便宜了我这肚皮。”说着掀开衣衫,右手在肚皮上不住的揉搓。 玄真道士闻此大怒,道:“大胆的野小子,洞宾真人也是你能亵渎的?”说着“唰”的一声拔出手中长剑,其余道士听这道童出言不逊,本就想教训他一番,一见玄真师叔拔出剑来,众人更是“唰唰唰”的纷纷亮出兵刃,唯恐落于人后。 那小道童一见这等阵势,心里何尝不是害怕?他表面上装出一番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哼,我瞧这吕……什么和尚庙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本事不济却要一拥而上,依多为胜。” 玄真道:“好狡猾的小孩儿,瞧你小小年纪,激将法倒是使得不差。放心,咱们今日定不会倚多为胜。恩浊,你年纪最小,比这顽童也大不了几岁,由你出面教训教训这顽童,别教旁人说咱们吕祖殿以大欺小了。” 话音甫毕,玄真左首一个看似十五六岁的道童站了出来,向玄真施了一礼,道:“是,师叔。”说着走到那小道童身前,又道:“比武较艺,点到为止,请了。”跟着捏了个剑诀,做出个比武讨教的敬式来。 那小道童未理恩浊,却朝玄真道:“长胡子道士,看样子今日在场的,是以你为大了是不是?刚才你说的那不倚多为胜,不知算不算作数?我怕你红口白牙的一说,待会儿再食了言,倒叫你这些徒子徒孙的看笑话了。” 玄真听这道童口出狂言,更是有意激将,心里怒气大盛,只见其浓眉倒竖的道:“贫道向来说一不二,休再多费唇舌,你能在这一对一的向各人讨得便宜,贫道自会放过于你。” 只见那小道童笑嘻嘻的道:“如此甚……”那个“甚好”的“好”字尚未出口,他便快似闪电的欺近恩浊跟前。恩浊万料不到这道童竟出其不意的有此一着。在尚未做好准备之际,只觉胸口被一股势大力沉的劲道推着不住倒退。待想着要回转剑刃,来个围魏救赵。不料右手持剑的手腕竟被那道童以左手扼住,力道大的如同被铁环套住一般,再也转动不了分毫。待退到河边,后脚跟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只听“扑通”一声,那恩浊又被推下了河里。 那小道童拍手笑着道:“这人光姿势摆的好看,真动起手来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嘿嘿,莫不是拜错了师,光学了些花架子?”说着不住的摇头,像是替他没拜了名师感到惋惜。 恩净双手握着剑柄,剑尖朝下的向玄真施礼道:“师叔,刚才我着了这小孩儿诡计,这次定有所防备,莫教这小子再钻了空子。” 玄真道:“嗯,这孩子太过顽劣,你就教训他一下,莫要伤了他。” 恩净得了玄真许可,心下甚喜,心想说什么也要给这臭小子点儿颜色瞧瞧,适才众目睽睽之下受辱,不教训他一下,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便和玄真道:“是,师叔,我待会儿下手定会轻些,只给这小子点儿教训便是,日后可不能再教他无法无天了。” 说着背过玄真的面,嘴角流露出狠辣冷笑,跟着道:“小子,刚才你突施诡计,胜了我那恩浊师弟,我……我再来领教你高招。” 那小道童一见恩净狰狞的面容,但觉一股冷气透过背脊,立觉不寒而栗,面上却也嘻嘻的道:“怎么,你又想讨一顿打不成?不过我却没兴趣和你这手下败将再过招。” 话犹未毕,突然欺近身来,又想要趁人不备,先下手为强的占得先机。不料,恩净却早有防备,急忙后退几步,手持长剑,舞出剑花,使得那道童近身不得,说道:“哼,你除了这疯狗偷袭的法子,还能使出些别的花样儿么?”说罢只见其“唰唰唰”的几剑刺出,朝那小道童要害上点去,直逼得那道童险象环生,迭迭后退。 那道童适才偷袭不中,后又被那剑招逼得几无还手之力,心里叫苦不迭。但见他东躲西避的退到玄真跟前,向其冷冷得道:“喂,大道士,我瞧你们这吕祖殿也不过如此,以大欺小那也罢了,怎地今日仗着小爷我没带什么趁手兵刃,哼哼,即便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玄真心想此言不错,这恩净师侄以大欺小本就不公,再仗着手持长剑对付这手无寸铁的小孩儿,那可大大的占了便宜。于是朗声道:“慢着,恩净,你就空手和他练练罢,他要是不输个心服口服,定也不会太服气。” 恩净一想要丢下兵刃,赤手空拳的和这道童打,这不是自废武功么? 正踌躇间,只闻周围的游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如此胜了也没啥稀奇的,不就是凭着那口长剑么?” “我瞧要是他二人都赤手相搏的话,还是这小道童厉害些。” “这群道士以车轮战围攻这道童,看样子是对他忌惮的很,要让这道士自己丢下长剑,我瞧他是万万不敢的。” 恩净被周围众人一番冷嘲热讽,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只见他心一横,“苍啷”一声长剑丢在地上,又朝那道童道:“臭小子,今日叫你尝尝咱道爷的铜拳铁臂。”说着揉身而上,出拳如风。 那道童见这群道士果然中其下怀,果真丢下长剑与自己赤手空拳的搏斗,不免长吁了一口气,登时来了精神,叫道:“好,好一招狗咬吕洞宾,你瞧小爷我这招吕洞宾打狗如何?”说着他二人你打我一拳,我扇你一掌的近身而殴。但见恩净攻守有致,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而那道童却是拳打脚踢的毫无章法。 一番打斗,那道童的脸、胸口已多处被恩净拳掌打到,直教旁观的玄真不住摇头,心里叹道:“原来是个不懂武功的乡野小子。” 不料那道童虽已被打的鼻青脸肿,嘴里却连哼也没哼一声,更像是不觉疼痛般,依旧是精力充沛的挥拳踢腿。恩净见这道童受了些拳脚,若无其事不说,更像是受伤的野兽般困兽犹斗,心里不免怵了。 他心里一怵,冷不丁的被那道童打到一拳,踢上一脚。骇人的是,那道童打上那一拳一掌,力道极大,直震得四肢百骸酸痛无比,直挨到五六拳,竟再也支持不住,就此萎靡不振,瘫倒在地。 只见那道童歪着嘴巴,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笑着道:“臭道士,知道小爷我的厉害了罢?你既已站不起身来,我也不来为难你,下回你见到小爷我,识相的就给小爷我绕道儿走,否则……否则你可没今天这运气啦。” 玄真直教这变故惊的瞠目结舌,一个没学过武功的野孩子,竟能以一身蛮力胜了观里学武数年的佼佼者,心里不禁啧啧称奇。跟着恩慧、恩空二人又分别和这道童交手,这道童无不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路数胜了下来。 只见这道童得意洋洋的取笑道:“你们这群道士,这么不禁打,看样子是成天白菜豆腐的吃,也没点油水,怕是生不出力气来。我瞧你们要想练好功夫,还……还是隔三差五的偷条黑狗,宰了来吃,这样出的拳头也能有劲儿。”说完更嘿嘿的笑个不停。 第一章 云峰山下(2) 玄真见这道童得意忘形的讥讽挖苦,心想:“这顽童不知天高地厚,没练几手三脚猫功夫,就凭着皮粗肉厚又有些力气,倒让他讨了些便宜。今日若可不给他点教训,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于是道:“孩子,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贫道可还没下场领教你高招。”说着把手中长剑交到恩浊手中,走到那道童跟前,算是此番要亲自出马了。 那道童见玄真仙风道骨,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倒也不敢托大,面上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道:“败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你们这和尚庙里究竟有多少道士,难不成今儿不挨个儿胜完了就还走不了了?”此时他脸上青紫斑驳,这么呲牙一笑,倒显得有些诡异滑稽。 玄真哼了一声道:“放心,只要你能胜了我,就可离去,不会再有人来纠缠于你。” 那道童道:“那你言而有信才好,别到时候输的恼了,再领着你这些手下败将纠缠于我,那……那不是叫大伙儿看笑话么?”说着向围观众人扫视了一遍,像是要教众人给他做个见证了。 恩净更是破口大骂道:“你这小兔崽……小子,我玄真师叔不和你一般见识倒好,否则定打的你让你满地找牙不可。” 他见玄真在旁,愣是将那“小兔崽子”咽了回去,而改成“小子”了。 只见那道童又是和之前一样,使着不要命的打法儿,挥拳踢腿,全然不顾自个儿周身的要害。玄真招招料敌先机,往往那道童拳打掌掴尚未攻来,他便闪到一边,而其闪转腾挪更是衣袂飘飘,潇洒有致,围观的众人更是不住的拍手叫好,惹得一堂喝彩。 适才败下阵来的道士,见玄真所使的招数他们自个儿都都会使,不过其临敌时随机应变的本事却是自己万万所不及。众人虽觉惭愧,但一想我派武功练的臻于化境竟有如此威力,心里不免兴奋不已,心想假以时日,只要我也勤学苦练,风雨不辍,不怕练不到玄真师叔这般。 那道童招招都是势大拳重,却是拳拳落空,一盏茶时辰里竟连玄真的衣角也没碰上一下,他越打越急,不觉间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玄真表面上虽是轻描淡写的左闪右避,但被这道童的拳风掌风刮过面颊,竟觉冷飕飕的,而这道童这么长时间打将下来,其出拳力道竟没削弱多少,心里不禁惊叹不已。玄真心想:“这顽童明明不懂武功,怎地内力如此强劲,莫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无意间吃了些灵药仙草?若是如此,倒是可惜了。那……那我何不以硬碰硬的试试他内力,倘若果真如此,从他口中探得缘由,怕也是美事一桩了。” 于是趁着那道童卯足了劲的一掌打来,玄真不闪不避,以自己几十年所练的浑厚内力,用胸口硬接下了这一掌。不料那道童掌力打到,只觉气血在五脏六腑内翻涌不止,玄真受了这一掌,伤势委实不轻,看样子得须好好调养数日。 其余道士不明所以,见玄真接了那道童一掌,若无其事,更是欢呼雀跃的纷纷喊道:“小子,长见识了罢?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 “现下认输,道爷今儿也不来为难你,只须日后再见了道爷绕道儿走,就先放过你一马。” 那道童见自己刚才使出十足力道的一掌,不偏不倚的打到玄真胸口,心下不免得意,待见玄真依旧站立不动,面色红润,心下更是错愕,心里惊叹道:“邪门儿,真是邪门儿,这大道士难道就不痛么?我使足了力气的一掌,谁抵受得住?这……这怪事儿可从来没见过。” 玄真自己受伤不轻,再也不能掉以轻心,须速战速决的制住这顽童,他一时强忍胸中气血不定,突然欺到那道童跟前,趁其错愕之际,在其胸口的膻中穴,肋下的京门穴上用指力点了下去,但见那道童手脚就此不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道童只觉胸口、肋下一痛,整个身子就再也动弹不得,心下叫苦不迭,只见其之前狡黠的眼神突然变的楚楚可人,眼眶中不知何时已噙满了泪水,眼泪不住的在眶中打转,像是心里受着委屈,一不小心就要嚎啕大哭一般。 恩净见这道童已是板上之肉,任人宰割,更幸灾乐祸的笑道:“小子,这回你倒是再神气神气,装可怜你道便有用么?道爷我可从来不吃这一套。” 玄真向那道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这回可服气么?” 只见那道童楚楚可怜又抽抽噎噎道:“我……我不过就吃了你几枚果子,你们就一群人来欺负我,难……难不成教我饿死了才好?” 玄真见这道童似在服软,便和颜悦色的道:“孩子,你哪里人?爹娘又在哪?为何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内力?” 那道童一听玄真说到他爹娘,眼中噙着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边哭边道:“我……我哪有什么爹娘了?有……有爹娘的孩子还能和路边上的黑狗抢饭吃么?我自然也没有家……嗯,也可以说哪都是我家,走到哪里就住在哪里,那……那算是个家么?” 恩浊瞧这道童年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却是个到处流浪的孤儿,自己的身世虽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但总归自小都是师父宠着,师兄护着,又哪里遭过那风餐露宿的罪?心里不觉同情于他,于是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不找个安身之所?有人照顾自不用漂泊在外,吃些苦头了。” 那道童道:“我……我也不是没想找个落脚所在,只是大庙不收,小庙不要,那些个和尚见我年幼,帮他们也干不了多少活儿。人好的就送我些干粮,打发了我;人坏的就放出狗来咬我。” 恩浊一阵心酸,又问道:“那……那你怎么不去道观?观里的师父师兄最是好了。”恩浊适才被这道童打落下水,此时见他身遭不幸,刚才的不快统统也都抛于脑后了。 那道童道:“我道和尚道士都差不多,既然和尚庙不收,这……这道观估摸着也是不要。今天我在山下饿的久了,看这山上有一道观,就……就想来讨口吃的了。” 恩净却“呸”的一声说道:“哼,讨口吃的?你说,你和咱们这儿哪个师兄弟讨过?为何偷吃完了贡品,却还把瓜果点心再糟蹋个遍?我瞧你这嘴里不尽不实,定是成天的撒谎成性了。” 那道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期期艾艾的道:“我……我瞧那些瓜果点心早让我吃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大多也给摸了个遍,我……我进殿之前,刚撒了泼尿,还尿到手上了,这么不干不净的教那殿里的塑像爷爷吃,怕是有些不敬是不是?所……所以就索性全给糟蹋了。” 众人都觉他的一番言辞令人啼笑皆非,说的话虽不足为信,但毕竟只是偷吃了几枚果子,又不是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四下里的游客不免为这道童遭遇扼腕叹息,有的道:“真是可怜,但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有口饭吃,哪个孩子愿意在外流浪?” “吃几个瓜果点心而已,要是这群道士没完的话,我给这道观出些香油钱,这么为难一个孩子,成什么话?” “哼,好霸道的道士,拿着善男信女的香油钱供奉个塑像,却不管活人死活,我瞧咱们的一番善心,却是助纣为虐了。” 游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为这道童抱不平,直听的那道童眸子中不时闪动着光芒。 恩净却和玄真道:“师叔,我瞧这小子狡猾的紧,莫让他这花言巧语给骗了,我看还是先押了回去,慢慢的盘问再说。” 玄真见这道童内功非凡,不知是有何奇遇,也想回去问个清楚,就道:“嗯,那……那就先送回观里,给他治治身上的伤,问清楚了再把他送回山下。” 其余道士齐声道:“是,师叔。” 然后架起那道童的双手双腿抬了起来,往山上走去。 只听那道童大嚷着道:“我的伤没事,不……不劳费心,道观我是决计不去的,就是八抬大轿来抬我也是不去的。喂,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你们这群臭道士,光天化日之下强掳人么,快放我下来。” 那道童开始还是软语相求,到得后来更是破口大骂,只是那骂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自是已走得远了。 第一章 云峰山下(3) 黄休瞧着这一群道士抬着那道童一行走的远了,远处只传来那道童喋喋不休的央求声、叫喊声、咒骂声。只是那一行人健步如飞,高低起伏的山路竟如履平地一般,还没半盏茶时分,他们便隐没在山峦之后,再过一会儿,连那道童的叫喊声也越来越低,最后终于被这轰隆隆的瀑布声所淹没。 这一番热闹瞧过,众人均是会心一笑,大呼过瘾。 黄休瞧了此番情景,心想:“那个道童当真顽劣,却也机灵的紧,不知当真如他所言自小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嗯,他……他既是这般机灵顽劣,若不是常年孤身走江湖,又怎么能学得来?” 其时,已过了正午,日头西斜,黄休一口气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回头望去,不大的山坡,真走将下来,却也气喘吁吁。 黄休见左首的山坡上,几大丛的月季花开的正艳,花下芳草萋萋,像是一条碧绿的丝绸细软。行至跟前,在花间的草地上就地一躺,花叶遮阴,花香扑鼻,不觉间悠悠然的放松了筋骨。 鼻子嗅着醉人的香气,情不自禁的吟起了李太白的那首《山中与幽人对酌》: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睡梦中一会儿梦见与他人在花间喝酒;一会儿梦见此行终于寻到仙人,讨了粒长生不老的仙丹,顺利送抵汴梁城;一会儿又梦见莱州府境地月季仙子,既是仙子,自是美若天仙,梦境中他竟与那仙子邂逅了…… 不料,一阵阵的料峭春风吹来,黄休双手裹紧衣衫,蜷缩起身子来,即便如此,却也依旧不能御寒,睡梦中他本能的向能阻挡寒风的月季花靠了靠。 突然之间,黄休“哎呦”一声喊了出来,立马坐起身来,双手揉着后脑勺。原来身子在翻滚中被月季花径上的刺儿给刺到了。 黄休略一定神,只见月已至中天,天上繁星闪亮,星罗棋布。四下里,更是万籁俱寂,偶尔间,远处的猫头鹰发出“咕咕”的叫声,声音清脆,隔了一会儿却又归于寂静,显然在偌大的旷野中,黄休是孤身一人了。 黄休已无睡意,想到自己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一辈子锦衣玉食。可……可这一月来,能有口粗饼果腹,有口山泉解渴,已是不易了。还有行于道途,临得晚了,遇不见农舍野庙,只能在旷野中以天为被,地为席的过宿。若在以前,这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在这漫漫长夜里,黄休思绪万千,想这想那,但觉今晚的夜色真长,挨到破晓前,却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再一觉醒来,已是太阳升起,天地间又是暖气洋洋,黄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一站起身来,便闻见身旁的花香,精神为之一振。 黄休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于花间,只见偌大的地儿,观赏月季花的花间小径却颇为狭窄。 各人均只能逐个跟随而行,即便想要侧着身子从他人跟前越过,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花径上的小刺儿给刺到。 不过游人既是翻山越岭来赏花,自是有三分闲暇惬意,倒也不急着走马观花了。 再看那些赏花的游人,十之七八是些衣冠楚楚的青年公子,或是未出阁少女。这些少男少女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赏花之余不时的瞧着花畔的佳人公子,却是不知究竟是在看花儿还是在看人了。 黄休一路走将下来,见旁边三三两两的姑娘时不时朝着自己指指点点,有的甚至不住的摇头叹息。正觉奇怪,一瞥眼,又见四下里的年轻公子无不是鞋袜衣衫纤尘不染,面容发髻更是经过精细打扮过。再低头一看他自己,衣衫破烂,这些日子来风餐露宿,更是污秽不堪。 人群中定睛一看,有那么一抹倩影格外瞩目。但见一个少女,这少女一袭淡黄衣衫,身形娇小,脸上不施粉黛,却也显得颇为清秀,只是那眸子中流露出浅浅的忧郁之色,其年纪也与自己相仿。她手腕上各套着一个玉环,一条白绫缠于腰间,白绫两头系在那玉环上,只见她皓腕如玉,不仔细瞧,竟不易瞧见那两只洁白如肤的玉环了。 黄休打眼瞧着,心中不禁想道:“这姑娘倒与旁人不同寻常,只是究竟怎么个与众不同法儿,却又说不出来,只觉她既可人,又心事重重,教人瞧了又疼又爱。” 只是未等黄休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人已消失在人群中。黄休极目望去,但见那姑娘已朝岭下走去。只是一眼,已如万年。黄休顿觉心慌起来,竟不觉疾步跟了上去,怕是从此千山万水,再难相见。 那姑娘朝岭下走去,却没走上岭时的寻常路径,净是捡些荒山野沟,荆棘遍地的不是路的路来走,身形更是在荆棘杂木间左摇右晃,但其足不点地,飘然而行,在这山野间行走如履平地,不疾不徐。如此一来,可教后面的黄休叫苦不迭。 黄休见其翩若惊鸿,唯恐就此落下,拔足而奔,只是山路崎岖,杂草荆棘遮路,慌忙间这摔个跟头,那绊了一跤,手上、脖子上更是被满山的荆棘给划出一道道的血痕。 如此的一番跋涉,只见日头已落于山际间,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这时黄休已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可是那姑娘仍在前头脚不停步,他又如何敢停下来歇息?突然,那姑娘身子站定,头也不回的道:“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黄休心里一时不知所措,更是想道:她一直未回过头来,又是怎么知道我在一直跟着她?我……我为什么又要跟着她,连我自己也都不知道,又……又如何回答她? 黄休心里大是尴尬,但既然这姑娘已发现了自己,只得走了过来。他弯下腰来,双手按着左右两个膝盖,大喘着气,顾左右而言他的道:“姑……姑娘,你好脚力,我……我可有些吃不消了,不能再走了,得……得停下来歇歇。”说完又是不住的大喘气。 那姑娘回首望来,问道:“我又没问你累是不累,我问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黄休见她瞧着自己,心里又是砰砰一阵乱跳,道:“我……我为什么要跟着你?我没跟着你啊,我瞧这山里景色秀美,便走来瞧瞧,你瞧这残阳斜照,满山的霞光,透过这翠绿的树叶,色彩斑驳,很似雨后的彩虹。”说着又斜眼偷瞄了一眼姑娘,这说辞也太过牵强,怕是别人和他这般的说,他也决然不会相信。 只见姑娘面有不悦,道:“哼,好巧的一张嘴,你平时该不是靠这巧嘴讨生活罢,你叫作什么?” 黄休终于听到她问自己的名字,迫不及待的道:“我姓赵,叫……啊,不不不,我……我姓黄,叫黄休,黄色的黄,休息的休。” 顿了顿又轻轻的道:“姑娘,我可从来没靠这嘴讨过生活。”适才他心里一急,竟差一点脱口而出他本来姓氏,又赶忙改过口来,不过如此,倒教那姑娘心里起疑了。 “哼,你这人不是真蠢就是诡计多端,怎么又是姓赵,又是姓黄的?” 黄休见姑娘对自己言辞不尽不实的有些着恼,心里一慌,双手乱摆的道:“我……我一开始是姓赵的,后来又姓黄了,这……这中间的缘故……”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话茬道:“你姓赵、姓黄,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姑娘说着和黄休轻笑了一下。 黄休听罢自己姓赵、姓黄全然和她没关系,背脊立觉一凉。待又见她向自己微笑,又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脸上不觉间也流露出笑意。 黄休呆站着不动,只觉头顶上松针稀稀的落在自个儿头发上,但佳人在旁,他又如何能理会得树上飘落的叶子? 突然,姑娘喊道:“什么人,这般鬼鬼祟祟的做梁上君子?”言辞严厉,似乎脸上早已收住了笑容。 黄休不明所以,心里泛着嘀咕:“我不过只是跟着她,也犯不着疑我是个盗贼了。” 不料从黄休头顶上传出一阵冷笑:“嘿嘿,好一个厉害丫头,耳朵这么的灵聪,倒是教人小瞧了。 第一章 云峰山下(4) 黄休抬起头来,只见有两只脚掌正踩在一枝细细的松枝上,什么人却是瞧不见。他往后退了几步,看到一个一袭白色长衫,面容俊俏雅致的年轻公子。这年轻公子站在树枝上,身子随着枝头颤动,也是一弹一伏,他一手持着一朵盛开着的铁质荷花,一手捻着一朵月季花。这月季花像是从仙子岭上采来,但见他不时的将花凑到鼻间,嗅了嗅,又嗅了嗅。 那年轻公子喃喃的道:“我兰嗅井枉称是无花不知,无花不晓的‘采花圣手’,只是不知这莱州府的月季花有什么名堂,可……可真是……”说话间叹了声气。这自言叫作兰嗅井的年轻公子,眼神瞧着前方,神情漠然,那“可真是”后面的孤陋寡闻或是浪得虚名,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黄休听罢心中惴惴不安,心里更是雪亮,眼前这美如冠玉的公子,却是道貌岸然的采花恶徒。斜眼瞧向那姑娘,但见她背身而立,看不到她脸色。 兰嗅井忽然剑眉紧蹙,将手上的月季花枝横着用嘴咬住,随手摘下一个松球,手指一弹,“啵”的一声,那松球破空激射而出,又是“嚓”的一声,击在黄休站立的左右双脚之间,那松球却直没至土。 显然这一手是有意给黄休提个醒:莫要多嘴。否则,为何不偏不倚的,恰恰击中在黄休的双脚之间?要知道这空隙也只容得下一颗松球而已。只是兰嗅井未曾料到,咬在嘴边上的花枝,竟有小刺儿把嘴唇给刺破了,只听他喃喃的道:“这月季花竟是带刺儿的。” 黄休心下骇然,他全然没瞧见兰嗅井如何出的手,但那松球却是击起了脚边一波尘土,其力道之大可想而知。他心里虽然怕的厉害,面上却是不改常色,说道:“这月季花自然是带刺儿的,这月季花既然已教兰兄你收入囊中,小弟虽见着喜欢,却也懂‘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只是……” 兰嗅井摆弄着月季花上的刺儿,像是在一个个的掰去,说道:“只是什么,说话竟这般吞吞吐吐?” 黄休道:“既然兰兄有所问,小弟我就不再藏掖着了,这朵月季既然是兰兄你先摘得,小弟我自是不会向你讨要的。可……可是这姑娘,却是小弟我先盯上的,兰兄定也不会不顾同道义气,夺人所爱罢?”说着又瞧向那姑娘,不知何时她已回过头来,只见她一脸恼怒的瞧着自己,黄休说着这些不正经的假道理,虽然本意在于救人,面上也不禁发窘,心里更是在叫苦不迭。 兰嗅井道:“兰某人向来独来独往,从不领别人情,别人要想在我这买人情,却要瞧我答不答应了。黄兄你要是喜欢我手上这枝月季花,有本事就上来抢去,能者居之,赢了我,在下自然双手奉上。这丫头么?嘿嘿,你和她拜过堂,成过亲没有?别说她不是你的人,就是她早给你生了十个八个的儿子了,兰某人要是看上了,那也是由不得你了。”说着又是盯着眼前的月季花,用鼻子嗅了嗅,对黄休更是视若无睹。 黄休闻此,心里不觉透着一股寒气,眼见今日想以智取方式救下她已然无幸,可是力敌的话又如何行得通?他这么大的一个人,竟如飞鸟般的停在树枝上,那摘掷松球的手法更是匪夷所思。心念及此,黄休怒道:“哼,你这淫贼,既然这般的可恶,我也不来和你假客套了,我就是怕你坏事干尽,将来不得善终。” 兰嗅井疑道:“哦?坏事干尽,我兰某人听着心里可受用的紧。” 姑娘初时还道黄休也是一个登徒浪子,不料却是在和这淫贼有意敷衍容,回转身来,浅浅一笑。但见她素面之下,嫣然一笑,透过夕阳,看着这娇艳的脸庞,眉不化而翠,唇不点而红,心里想道:“瞧了这一眼,我就是这般死了,也是值得的……值得的……”人更是怔怔的站着不动。 兰嗅井见黄休竟敢破口辱骂,怒道:“我瞧你今日是有意要和兰某人过不去了,不知你为了这丫头,丢了自个儿的性命,究竟值是不值?” 黄休哪里听见他的话了,只迷迷糊糊念的念得“值得的……值得的……” 姑娘见黄休嘴里傻傻的嘀咕“值得的,值得的……”心里大为疑惑,寻思:“这人好生奇怪,自个儿的性命竟这般视为儿戏,不去珍惜,却是为何?难……难道他遇到什么伤心的事儿,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可……可是我心里的伤心事儿,难道还比他小了?我都没想着寻死,他又何必如此?”想着想着脸上收住了笑容,像是为他神伤起来。 兰嗅井见黄休摆明了是在和自己唱反调,心里恼怒。丢掉手中那朵月季,从枝旁上摘下一颗松球,手中暗运内力,又是“啵”的一声,松球破空而出,直朝黄休的面门飞去,力道之大比之刚才犹有过之,黄休本就迷迷糊糊的陷入呆滞,可他不会半点武功,即便全身戒备,也必然躲不过这力道极大的一击。眼见他就要被那颗松球击的面目全非,横尸就地。 突然“砰”的一声,那颗松球竟掉落在黄休脚尖前三寸之处,黄休也回过神来,只见一只玉环在他眼前“噌噌噌”的旋转不停,玉环被一条白绫系着,白绫的另一端却在她手中,一抖手腕,那“噌噌噌”的玉环又“啵”的一声飞了回去,重新套在了姑娘手腕上。 黄休适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儿,稍一定神,却也知道刚才出手相救之人正是那姑娘,情不自禁的走将过去,道:“姑娘,你可救了我一命,否则这会儿我已没了呼吸,咱们就此阴阳相隔了。”说着傻傻一笑。 “哼,你不怪我多事就行了,你这人为何平白无故的想要寻死?” “我……我不过是想活而活不成而已,没……没想到姑娘你竟这么本事,倒像是我在瞎捣乱了。” “难道刚才你……你是在有意为我而死?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这又是为何?可是你不想想,就算你死了,难道这恶人还能再放过我?” “我愿意为你死,或者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吧”他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若不闻。 兰嗅井见那姑娘不知如何投掷来她手腕上玉环,又恰逢时机,恰逢力道的将自己那枚松球打落,道:“好个丫头,手上的功夫倒不含糊,刚才却是走眼了。不过这正好,我兰某人采花,要采些带刺儿的才觉的有趣”说着嘿嘿一笑。 黄休听其出言猥琐,更是大喝道:“你这衣冠禽兽,识趣的就走罢,日后若是想来找回面子,就来找我黄休,不干刘姑娘的事儿!” 兰嗅井大笑道;“好一个英雄救美,不知黄兄你手上有什么绝活,你是擅长使剑,还……还是惯于用刀?咱们不妨手底下见功夫,躲在姑娘石榴裙下耀武扬威,那成什么话?哈哈……” 黄休一时无言以对。只见她笑着摇了摇头,忽儿又朝兰嗅井正色道:“你这人怕是坏事干了不少。” 兰嗅井笑道:“兰某人素来爱花如命,有好花儿的地方自是要来瞧瞧了,嘿嘿,非但爱瞧,也爱采……” 黄休怒道:“花自是美不胜收,可是你出言龌龊,岂不是大煞风景?” 兰嗅井道:“哼,你这小子,待会儿我自会连本带利的和你算算账。这月季花么,别的地儿也曾见过一些,不料今儿在这仙子岭上却开了眼界。我瞧这姑娘貌如花,何不和我兰某人双宿双飞的过神仙日子”兰嗅井说来,脸上心驰神往。 兰嗅井话音刚落,只听“啵”的一声,姑娘手腕上的玉环“噌噌噌”的旋转着飞了出去,直击兰嗅井胸前,兰嗅井适才得意大笑,毫无防备,这一变故又是突如其来,眼见就要被打中。不料千钧一发之际他向后仰去,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地来。 兰嗅井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厉害的丫头,不过偷袭暗算可不算光明磊落。” 姑娘道:“我也没想就此要了你性命,不……不过我一直仰着脖子,脖子有些僵,就先把你‘请’下来再说。” 兰嗅井右手一翻,“啪”的一声击在身旁的松树上,瞬间树上的松针、松球哗啦啦的滚落下来,就连那刚发嫩芽的翠绿松针,也是簌簌的落了下来。黄休见他轻描淡写的一掌拍出,就震的整株松树像是断了树脉似的枯死,心里更是砰砰直跳。 只听姑娘哼了一声道:“你要有心显本事,还是别累了这株树的好,它又不会还手。” 兰嗅井道:“好个丫头,既然你不怕我,说不得我要用强了,我瞧你还是乖乖的从了我的好,免得吃些苦头。” 黄休恼怒道:“你要欺侮姑娘,得先过我这一关才行。” 兰嗅井道:“哼,好一个护花使者,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话犹未毕,突然欺到黄休跟前,抬起手掌,便要往黄休的天灵盖上拍去。黄休对这兔起鹘落的变故,更是无从防备,适才他这一掌击到了那株盆口粗的松树上,那株树就此枯死败坏,不知他这脑袋是否比那株松树更结实一些? 在这手掌快要拍下之际,突然一条白绫破空而至,只见白绫一端的玉环在兰嗅井的手臂上绕了几绕,白绫再是一紧,就此收住了这力道极大的一掌。兰嗅井一击不中,手臂用力将那白绫一扯,心想:“还是先收拾了这丫头。”如此,姑娘与兰嗅井各执白绫一端,这本是僵局之势,又是姑娘的兵刃为他夺了一半去。 突然兰嗅井“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松开手臂,又向后退了两三丈,只见他为白绫所绕的手臂上,袖子不知被什么利刃割破,鲜血也汩汩的流了出来,正滴答滴答的滴落到地上,殷红一片。 黄休再看姑娘,不知何时绕在兰嗅井手臂上的玉环又套在了手腕上,只是那玉环“噌噌噌”的旋转不止,显然兰嗅井的手臂便是被这只旋转的玉环所伤。 兰嗅井恨恨的道:“好古怪的兵器,可……可不能再大意了。”说完一翻身跃上了树枝,使出“飞花摘叶”的手法,什么树枝、松球、松针的如漫天花雨般向姑娘击来,黄休在旁只瞧着惊叫道:“哎呦,不好!” 只见姑娘手中的白绫不知何故,竟绕着她的身子旋转,自上而下的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那些什么松球、松针,击到那白绫的光影下,都悉数的跌落下来。 兰嗅井见暗器不能奏效,趁着姑娘尚被那白绫光影笼罩之时,不能见物,便想居高临下的偷袭。只见他倏的一下蹿了下来,手持着那柄铁质荷花兵刃,就要往那团光影顶上拍下,暗想:“你这丫头周身护的再紧,头顶上却漏了破绽。” 黄休更是一声惊呼道:“姑娘,小……”“小心”的“心”字尚未喊出,只见兰嗅井直挺挺的向后仰了过去,“嚓”的一声,那柄荷花兵器也跌落到地上。 只见姑娘周身的白绫光影渐渐散了,那白绫又不知何故的缠在她腰间,一只玉环“噌”的一下,套在了姑娘手腕上,只听她淡淡的道:“你这人作恶多端,又出手狠辣,留在世上多有不益。”顿了顿又一脸为难之色,喃喃的道:“可……我……我从未杀过人,也……也不想杀人。” 黄休怔住,稍一定神,想:像姑娘这么清秀脱俗的人又如何能去杀人?不过黄休也没杀过人,实际连只鸡也没有杀过。此时,兰嗅井已被姑娘点了大穴,一两个时辰都动弹不得,杀他实属比杀只鸡还容易。 心念及此,若是自己再胆小如鼠,岂不叫姑娘小瞧了去,故黄休道:“姑娘,我来吧” 兰嗅井躺着不能动,眸子中却黯然神伤,只见他幽幽的道:“想……想不到我兰某人竟会死在这,更……更是死在你这书生手中,倒是真想不到……” 黄休道:“坏事做尽,终究会得业报,现下再懊悔,不嫌太晚了么?” 兰嗅井喃喃的道:“坏事做尽,终得业报。唉,怎么我不早想到有此一天?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黄休瞧着他像是在悔恨他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心下虽有不忍,却寻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放虎归山,必会后患无穷。”黄休拾起手边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欲砸向兰嗅井的天灵盖。 兰嗅井神情呆滞的道:“多……多谢。”顿了顿忽然又道:“不过黄兄,你……你这一下子有把握直接取了我性命么?常言说得好:‘救人救个活,杀人杀个死。’兄……兄弟我倒不是贪生怕死,可……可要是你这一石头拍下去,我脑袋被削去半边,人又没咽气,我……”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再也说不出了。 黄休心里更是没谱,嘀咕道:“这下手轻不轻,重不重的,我……我实在是殊无把握。而……而且我瞧你这人,生的风流倜傥的,这么被我砸去半个脑袋,确实凄惨。” 姑娘见他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心下好生烦恼,说道:“你还和他啰嗦什么?下手重些,让他一口就咽气,别让他活不活死不死的遭些罪就是了,如此也算你有良心了。” 兰嗅井道:“黄休,不如你给我给干净利索的死法吧。我手边上的这件荷花兵刃,最是厉害不过,你别瞧它外观上精致美观,实际上可凶险的紧,我适才没来的及使上,倒是可惜了,否则……” 黄休跟着道:“否则就是你为刀俎,我和姑娘成了刀下鱼肉了?”说着拾起兰嗅井身边上的那柄铁制荷花兵器,仔细端详了一遍,道:“瞧不出有什么厉害之处。” 兰嗅井道:“嘿嘿,要是随随便便就让人瞧出厉害所在,那……那它也就不如何珍贵了。”顿了顿又道:“这……这荷花柄上有把削铁如泥的利刃,不过需要拨动机关才能弹出来。兄弟我还是觉得你用那柄利刃,对准我心窝,来上一刀,那样才痛快。” 黄休听他一言,觉的有理,转首瞧了一眼姑娘,只见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没再瞧他二人。黄休见姑娘面上虽有不悦,却也没出言反对,就对兰嗅井道:“兰兄,这机括又是在哪?” 兰嗅井说道:“多谢黄兄成全,你瞧见荷花右首边上的那片荷瓣吗?你只须用力掰下,利刃就会弹出来。” 黄休说道:“这倒巧的紧了,这天底下的能工巧匠真是了不起。”说完在那荷瓣上用力一掰,但见一缕黄烟从那荷花花心喷了出来,之后又四下散了开来,黄休只闻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只觉香气扑鼻,忍不住的嗅了嗅,又嗅了嗅,刚要说话,只听姑娘惊呼道:“你……你适才做了什么?这香气有古怪……” 黄休持着那柄荷花,疑道:“我……我没干什么?我不过是……这……这香气古怪么?闻起来可清香的很呐。”说着又是忍不住的嗅了嗅,可是只听“嚓”的一声,那柄荷花掉落到地上,黄休只觉手臂酸软,那柄荷花竟无力再拿得住。他腿也不听使唤,慢慢的瘫软了下去。回头只见姑娘也如他一般,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兰嗅井却躺在地上大笑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二人瞧我这‘清芬酥骨烟’滋味如何?哈哈……” 黄休又惊又怒,怨声道:“你……你好歹毒,亏……亏你临死之前,我还挂念着你死的痛不痛快,我……我可着了你的道儿了。” 只听姑娘有气无力得道:“你……你这人真是迂腐,偏要做那东郭先生,一头恶狼你还和他讲究什么仁义道德,这会儿他……他又怎么会再放过你?哼!”姑娘伏在地上,竟瞧也没瞧黄休一眼。 但见兰嗅井得意的笑道:“喂,丫头,这‘清芬酥骨烟’可要待上一天一夜,浑身才能使上力气,不知你我二人究竟谁胜谁败了?”说着更是一阵狞笑。 黄休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一人着了你的诡计,要杀要剐,我绝不皱一下眉头,姑娘她……她既没上你的当,武功上也不输于你,你……你可不能为难她。” 兰嗅井道:“这话也就能从你这书呆子口中说出来,她武功上既强过我,又不会上我的当,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又怎么会轻言放过?” 姑娘回过头来,与黄休四目交投,说道:“黄公子,这都是天命,一个多月前我就该死的,这般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又有什么趣?倒是你,一路上跟着我来,竟丢了性命。” 黄休万料不到她竟对自己无半分责备之意,轻言软语的更是教他喜出望外,颤声的问道:“刘姑娘,你……你真的一点也不怪我?” 姑娘瞧着他含笑摇了摇头,只见黄休眼眶中泪珠莹莹,犹如剪水,朝姑娘又道:“我叫……叫黄休,今年十七岁,汴梁人。” 兰嗅井却道:“你这小子,心肠是好,人却是蠢的厉害。” 姑娘倒是让他说的有些局促不安,只轻轻的道:“我……我也是十七岁,刘娥。” 黄休听了大喜道:“也是十七?好巧!如此说来,你我二人同一年出生,又要同一天的死了。这……这倒是‘同生共死’,刘姑娘你说是不是?”两个人能够“同生共死”,关系自是非同一般了,黄休有意对这“同生共死”郢书燕说,便是有意在死前能和姑娘拉近关系,哪怕这关系只挨得一时半刻。 兰嗅井却狡黠的笑了笑,道:“那可不巧的很了,说这丫头我还没尝过呢,又怎么忍心立刻就杀了她?我尝过的女人,又怎么会把她和你埋在一块儿?” 黄休听来,更时急声大喝道:“你……你这淫贼,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兰嗅井狞笑着道:“你这‘淫贼’却是叫的不错,你说我待会儿辣手摧花时,是让你在旁看呢,还是不看?”又道:“咦?我好像手脚都能动了,你二位还动不得么?奥,对了,吸了我这‘清芬酥骨烟’可没这么快好。”说着他人慢慢的站了起来。 黄休见兰嗅井站起身来,心下骇然,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兰嗅井狞笑着道:“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嘿嘿,你想干什么我便也想干什么。”说着向黄休眨了一下眼睛,转首又向刘娥走去。 黄休心里一慌,刚想张口,便被兰嗅井一脚踢在黄休的腰眼上,跟着“砰”的一声,黄休整个人也撞上了那株松树,左边额头登时鼓起了个殷红疙瘩。 兰嗅井恨恨骂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想要英雄救美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那英雄好汉就那么好充?”转首又向刘娥笑道:“丫头,别的花儿我兰某人也都采过,这月季花么,嘿,这可还是头一遭儿,不成想它竟是带刺儿的。”顿了顿又狡黠的笑了笑,道:“不……不过这花采起来越是棘手,越是令人心痒是不是?哈哈,哈哈。” 刘娥见他一步步逼近,身子浑身无力,武功又如何使得出?只见她秀眉紧蹙,咬着牙齿怒道:“你最好快点杀了我,否则……否则今后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兰嗅井得意的笑道:“这么快的杀了你,岂不是太可惜了?月季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享受了你这温柔乡,就算日后后患无穷,我瞧也是值了,哈哈。” 黄休腰间适才受了那一脚,肋间更是痛的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蜷缩着,嘴里不停的骂道:“衣冠禽兽,你……你这淫贼有种先把我杀了,否则……否则你别去碰刘姑娘!” 只听“啵”的一声,一颗松球破空而出,击在黄休的脖颈下面,只见他兀自的在不停张嘴辱骂,却是半个声音也发不出,显然是被点中了哑穴,就此说不出话来。 黄休就此张嘴不言,兰嗅井细细的在端详着刘娥,嘴角边更是不住的抽动含笑,而刘娥扭过头去,却给他来了个不理不睬,一时间这山野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二章 奇怪少年(1) 不料这时,远处传来了嘈杂辱骂的声音:“站住,你个小兔崽子给道爷站住,你……你再落到道爷手上,抽筋剥皮也……也不能干休,这回道爷非给你这兔崽子断手断脚,教你再……再也做不了恶。”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听来是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满山奔跑已累的虚脱,不住的大口喘气。 只听离黄休三人近处也有个声音道:“臭道士,想要追上小爷我,你再长两条腿罢!适才我那童子尿滋味儿如何?你……你也不用追着我再要,我现下还不内急,内急了保管还给你留着,让你再喝个够。”只听这声音稚嫩又清脆,言语间轻快流畅,显然内力较之前的那人高明了不少。 后面更是传出声音来:“你……你这小杂种,不……不知是哪样的狗男女竟能生出这无法无天,祸国殃民的小崽子来,那……那对狗男女上辈子也不知做了多少坏事!” 只听前面的声音又道:“臭道士,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小爷我自小无父无母,生我的是棵树,哈哈。你要找那棵树晦气么?咦,这怎么有人伏在地上?” 黄休循着声音,不一会儿见到一个褐衣不完,一脸尘土的十三四岁少年站在左近,定睛细看,正是今日早间在那瀑布底下见到的小道童。只是此时的他,身上已除去了那身道服,头上也摘去了那南华巾,只见他衣衫褴褛,满脸污秽,活脱脱像是一个无人关爱,无人管教的野小子。 只见那少年怔怔的站着,疑惑的道:“奇怪,奇怪……这两男一女的究竟在地上搞什么鬼,这地上很舒服么?嗯,我知道了,我瞧定是这姐姐和这白衣相公是相好的,否则他二人又怎么会离得那么近,这白衣相公又怎么那么欢喜?而……而树下这小子,瞧他凶神恶煞的,不像好人,不知他只张嘴不说话究竟又是什么缘故?” 少许片刻,后面仆仆的跟上来三个道士,黄休认得他三人,他三人正是早间在那瀑布下与这少年过招的三个道士,在前领头儿的是那个唤作恩净的,后面二人是他的两个师兄,分别是恩慧、恩空。 黄休抬首望向那恩净,隔的远了还能闻见他身上一股尿味儿,只见他发髻凌乱,头发上湿漉漉,淡黄色污水正从发间顺着面颊、脖子滴进了衣衫里,只见他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污水,揪着鼻子,皱着眉头大喘着气,道:“你……你这小……小兔崽子,道……道爷这回非把你碎……碎尸万段不可。”说着“唰”的一声,抽出长剑。 恩净身后的恩慧、恩空二人也跟着亮出兵器,只是他二人一手捂着鼻子,站的也离那恩净更远一些,显然也是怕了他身上的那股尿味儿。 只见这少年朝恩净捧腹笑道:“嘿嘿,你这臭鼻子道士,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小爷我不是说现下没了吗?你要是想喝,怕是得等到明早了,你要是实忍不住,就将就将就到那牛棚马厩里寻上一些,也……也算是聊胜于无了,哈哈。” 恩净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提着长剑,不由分说的向那少年挥剑砍来,招招不留情面,恨不得就将他斩为两半儿。而那少年面上依旧嬉笑不止,脚底上却是闪转腾挪,在这山上的树木、黄休、兰嗅井等人之间穿插来去,口中不住的喊道:“吕祖殿的道士杀人了,杀人了……我劝别人再也别给那殿里添那香油钱,专门干着杀人放火的菩萨,拜了也是白拜。” 兰嗅井如何能忍有人提剑在他周围转来转去?他一不留神,脑袋搬家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只见他面色凝重,青筋隐隐,在恩净兜转到他身侧时,手里的荷花兵器突然“噌”的一声,跟着青光一闪,那青光由那柄荷花花心激射到恩净胸口,跟着“苍啷”一声,恩净手中的那柄长剑跌落到地上,人也僵住不动。 再一会儿只见他脖子、脸庞慢慢的由红润变得苍白,再由苍白变得暗青隐隐。 那恩慧、恩空二人一见事情不对,赶忙奔了过来,只见恩慧伸手去扶恩净,急惶的问道:“师弟,你……你怎么了?”不料手刚搭上恩净的胳膊,恩净在一碰之下整个人都向旁边斜倒下去,恩慧再伸手一探其鼻息,却哪里还有了呼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场的众人无不惊骇不已,适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青光一闪便没了性命,如何不令人惊诧?那少年刚才还嬉笑不止,此时怔怔的瞧着,只见其牙齿打颤的道:“这……这位相公,这道士要拿剑杀我,我……我可也没想他死,你……你这不是多管……啊,不不不……你这不是太够义气了么?不……不知小弟日后要如何报答了。” 黄休虽也见兰嗅井暗施诡计,教自己放出了那“清芬酥骨烟”来,可那毕竟只是令人一时动弹不得,哪料到他的暗器还能见血封喉?心里更是嘀咕道:“这淫贼竟有这么厉害的暗器,今天定是有死无生了,不……不过我能在临死前遇到刘姑娘,她……她似乎对我印象也还不坏,倒是死而无憾了。可……可是刘姑娘落在他手里,这究竟如何是好?” 但见恩慧、恩空更是“唰唰唰”的舞了个剑花,像是要护住周身要害,大声喝道:“哪里来的妖人,竟跑到我云峰山上来撒野,还……还暗中下毒杀人!快快报上姓名。” 只见兰嗅井慢慢的站起身来,将那荷花凑到鼻下,嗅了嗅,淡淡的道:“报上姓名就不必了,将死之人即便知道了也是无用,你说是也不是?” 恩慧、恩空脸上涨的通红,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料那少年先抢着道:“是,就是这个理儿,马上要死的人了,知道了仇人的名字又有何用?难……难道是要去阎王爷那告状?哼,要是真去告状,咱们还真就不告诉你了。”说着朝兰嗅井颔首报以微笑。 那恩慧被这少年言语一激,更是对其破口大骂道:“你……你这臭小子,真后悔今天没一刀宰了你,竟让你逃脱了,还……还连累了我恩净师弟一条性命。今天贫道就是性命不要,也要找找你晦气。”说着持剑向那少年攻来。 只听那少年道:“这位相公,你都已杀了一人了,这臭道士无论如何得留给我,你……你可不能再和我抢。” 说着他便撒开脚丫子在林间穿梭,恩慧在后面提剑追砍,那少年更不时的叫道:“喂,另一个臭道士别光看不练啊,小爷我以一敌二也是绰绰有余。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想教我先料理了你这师兄弟,日后你再当掌门少了一个对手是不是?了不起,了不起……你这手借刀杀人的计谋还真盘算的不错。” 恩空也“唰”的一剑挥出,脚不停步的追了上去,喊道:“你这臭小子,休得胡言,谁……谁想当掌门,谁又想借刀杀人了?” 那少年在这两个道人的追逐中,越跑越快,口中也不断的打趣道:“哦?难道你二人想要拿下我,好去山上的老道士那邀功?我……我怕掌门就只一个,就算你二人今天立了大功,日后怕也要再费些周折的打上一架,倒不如今日你二人就决出个胜负来,一劳永逸,岂不是好?” 恩空大怒道:“放屁,放屁……你这臭小子,给道爷们站着别跑,待会儿拿住了你,非把你大卸八块,给……给我恩净师弟报仇。” 那少年更是在前嬉笑道:“你……你这臭道士好不讲理,杀你师弟的又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杀了真凶那才算报仇。怎么,你没本事杀那真仇人,杀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子,就想草草了事?唉,看来我这回可当了替死鬼,死的也有些冤枉……” 第二章 奇怪少年(2) 那少年先前还在黄休三人跟前左窜右跑,边跑边是出言调侃,更引得兰嗅井频频摇头含笑。 可是到得后来,那少年越跑越远,那两个道士也是越追越远,虽然他三人仍是在林间左追右逐,可是一盏茶时分后,那三人已离着兰嗅井有几十丈开外了,他寻思:“这小孩儿坏的有趣,倒是合我口味。不……不过他可别教那两个道人给杀了,我看还是先料理了那两个道人,要是惊动了山上的道观,虽不怕他们,倒也棘手一些,更……更会坏了我的好事儿。” 心念及此,兰嗅井一提气,跃上了树梢,只见他脚尖儿点在一排排的松枝上,像是蜻蜓点水般的朝前奔去,待快要追上那两个道士,又是两股青光一闪,跟着“哎呦,哎呦”“苍啷,苍啷”的几声,那两个道士手中的铁剑跌落在地,人也倒了下去。 那少年回过头来,只见那两个道士扑倒在地,面色暗青,竟和刚才死去的恩净一般无二,显然也是兰嗅井故技重施了。那少年见兰嗅井杀了人之后,转身又往那一男一女那走去,便也跟着走来,只见他心有不快的道:“我都说了,那个道士留给我,你干嘛又多管闲事?现下人都死了,我再杀个谁来寻开心?” 兰嗅井一本正经的道:“呸,被人拿剑追的满山跑,竟然还好意思说我多管闲事儿,你的小命也算是闲事儿?” 那少年道:“你当我是怕他们么?我……我不过是想和他们玩玩‘老……老鼠戏猫’的游戏。先把那两只笨猫整累了,累的动弹不了,再慢慢的折磨他们,岂不有趣?” 兰嗅井冷笑一下,说道:“要想变着法儿的把人整的动弹不得,你那法子岂不太笨?”那少年问道:“哦?难道相公你有更妙的法子?” 兰嗅井得意的嘿嘿一笑,道:“妙的法子自然有,你瞧,这二人是不是半点儿也动弹不得?”顿了顿又巧笑,道:“更妙的法子我还有哩,比如让人浑身发痒又止不住,恨不得把全身的皮肉给挖烂;比如让人痛不欲生,都想自个儿把自个儿的脑袋割下来。这……这你也都想学吗?”说着向地上的黄休、刘娥一指。 那少年听的两眼发光,更是来了精神,问道:“那……那是什么道理?” 兰嗅井笑道:“什么道理?使毒,嘿嘿,你不晓得罢?有的毒能令人见血封喉,有的毒会教人痛不欲生,也有的毒能让人麻痒不止。而且有的毒性发作,需要个时辰,你手头里又有解药,你想让它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你想让他什么时候好就什么时候好,这是不是比老鼠戏猫更有趣?” 那少年一听,拍手笑道:“有趣,有趣,果真有趣,这世间竟还有这么有趣的东西我却不知道,倒是奇了怪了。”顿了顿,又道:“对了,敢问相公你如何称呼?小弟我姓木,名字叫作七止。” 兰嗅井道:“‘木七止’?嘿,姓的不同寻常,名字起的也是特别,哈哈,有趣,有趣。为兄兰嗅井,想不到我兰某人一生难逢知己,今日不成想竟遇到一个一见如故的小友,哈哈。” 木七止道:“我名字么?也没什么特别的,不瞒兰兄,小弟我没爹没娘,据说生我的是棵几千年的公孙树,它……它就在我那村子边上,这‘七止’么?哼哼,我要是一天不做完七件坏事,这一天就不算完,你说有没有趣?” 兰嗅井一听,喜道:“啊?你当真一天要足足做上七件坏事?这……这倒是和为兄臭味相投了,哈哈……” 木七止听他赞着自己,脸上也满是欢喜,可是片刻之后,面色却突然凝重起来,之后又不断的摇头叹息。兰嗅井不知何故,疑惑的问道:“七止小弟,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你有什么难处,不妨和为兄的说说,天底下再难的事,怕也难不住我兰某人。” 只听木七止漠然的道:“我……我今天还没干够七件坏事哩,这天都快黑了,我还能再去哪儿寻些坏事干干?” 兰嗅井一听,登时转惑为喜,笑着道:“哦?哈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说说今天到底只干了几件坏事?” 木七止道:“我……我早上到这山上的吕祖殿里,把殿里供着的瓜果点心糟蹋了个遍,一时吃不完的也都踩了个稀巴烂;还把那吕洞宾塑像的胡子,用匕首给刮了下来;再溜到他们‘经房’里,把那书架上的什么《道德经》、《太一生水》、《十大经》、《太原经》……一股脑儿的统统撕了个粉碎,保管那大罗神仙也拼凑不起来……” 兰嗅井听着一脸的欢喜,没待木七止说完,便打断话茬,接口道:“那……那山上的道士岂能和你善罢甘休?” 木七止道:“哼,可不是么?我事成之后跑下山去,终于被这些臭鼻子道士给追了上来,我又费了些手脚,揍得他们哭爹喊娘的……” 兰嗅井见木七止鼻青脸肿的样子,竟还说“将那些道士揍得哭爹喊娘。”一时忍不住,“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木七止正色道:“兰兄,小弟我……我可没撒谎,我虽也吃了些拳头,最终却也是胜了,江湖上受伤流血,都是家常便饭,但胜负之分却如何能马虎?不过……” 兰嗅井问道:“不过又什么?” 木七止道:“不过这几个道士的武功稀松平常,他们的一个长胡子师叔可不易对付,我稍不留神,被那长胡子道人给点中穴道,就被这几个道士五叉八仰的抬去了山上。” 兰嗅井道:“七止贤弟大可放心,回头为兄定帮你找回场子,寻寻你说的那长胡子道人的晦气。你被抬回山上,吃了些苦头没有?” 木七止笑道:“苦头倒是没吃,就是请了一个道士喝了一顿童子尿。”木七止刚伸手指向了躺在地上中毒而亡的恩净,可是见他脸色青黑,面上的笑容立马也僵住了,就此动也不动的怔怔出神。 第二章 奇怪少年(3) 兰嗅井见他怔怔,歉然的道:“为兄的不是,为兄的不是……七止小弟有意要再请他喝上一壶你那银浆玉液,不成想为兄却把他给毒死了,扫兴,真是扫兴。” 木七止适才还怔怔神伤,听了兰嗅井的“扫兴”,突然双眼眯成一条缝,笑道:“便宜倒是便宜了他,今天我受制于穴道被点,受尽了这群道士的辱骂逼问,‘你这兔崽子,究竟受谁的指使来山上捣乱?’‘经房里的经书,都是被你糟蹋的么?’‘你这没教养的臭小子,洞宾圣人的胡子,是你刮去的罢?’‘你这小子,玄真师叔说你内力不错,你究竟无意中吃了什么灵花妙草,快快招来?’……” 兰嗅井道:“七止贤弟,这……这可不好对付,不回答不是,回答也不是,总之……总之却是两难了。” 木七止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有办法。”顿了顿又道:“我东拉西扯的说什么昨夜里做梦,梦见吕洞宾真人嫌那殿上的贡品不合口味,他要皇帝老儿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他还说修身练道贵于推陈出新,有所顿悟,光看些几百年来的陈经烂书,又有何用?不如一把火烧了的干净;他还说他那塑像和他本人一点儿都不像,他哪里是那个丑样子了,特别那胡子,最是看不顺眼……”顿了顿又道:“嘿嘿,我干了那些个坏事儿,不……不过是照着洞宾真人的意思行事而已。” 兰嗅井越听越是好笑,笑道:“哈哈,有趣,真是有趣,后来……后来又……又怎样了?” 木七止道:“后来他们一直问到午饭时辰,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先去吃午饭,只让这道士留下来看着我。”说着向地上已没了呼吸的恩净指了指。 兰嗅井问道:“这可给了你逃跑的可乘之机,不知贤弟是如何脱身的?” 木七止笑道:“我……我和他说我内急,得撒尿,让他帮我端个尿壶来,再把我裤子脱下来。我早料到他定不会干这污秽之事,我就威胁他说,等我憋不住尿到地上,不知他那些师兄弟会怨我还是怨他?这冲尿抹地的事儿,最后又得谁干?” 兰嗅井道:“贤弟果然妙计百出,他就此给你解开了穴道?” 木七止道:“怎么会?他武功上胜不过我,给我解穴不是自掘坟墓么?不过我和他说,他要是对我武功心存忌惮,可以先持剑架在我脖子上,再给我解穴,等我尿完尿,再重新给点上,如此就可两全其美了。” 兰嗅井道:“妙极,妙极。如此他定会上当了,不……不知一把剑架在贤弟脖子上,贤弟又如何脱身?” 木七止道:“他抽出长剑架在我脖子上,又伸手拍在我左肩穴道上,随后我手脚便能动了,我取来尿壶,待我解开裤子,发现尿壶的口竟是歪的,于是和他说:‘这尿壶的口是歪的,你给我往左边挪挪。’他听了大喝说,要挪我自己挪。我无法,只得弯腰要去挪挪尿壶了。嘿嘿,我趁这弯腰之际,突然从他胯下钻了过去,转瞬间,我人到了他背后,他提着柄长剑又有何用?哈哈。” 兰嗅井拍手笑道:“妙极,妙极,不过这道士可就要遭殃了。”说着也指了指地上的恩净。 木七止道:“可不是?我到了他背后,学着这道士师叔给我点穴的地儿,也用力拍了下去,嘿!果然奏效,他也就一动不动了。然后趁着他动弹不了,我又在他头顶上撒了一泡尿,就逃之夭夭了。”说完又嘿嘿的得意而笑。 兰嗅井笑道:“七止贤弟当真是手段高明,佩服,佩服。嗯,一、二、三……如此贤弟今天只干了五件坏事,要是再算上取了这三个道士的性命,怕已经是做了六件坏事了,还差上一件,今日怎生想个法儿再干上一件?” 木七止道:“这……这三个道士可都是兰兄你杀的,我没动上一根手指头,可……可不敢享这贪天之功。” 兰嗅井道:“这三个道士还不都是贤弟你引来的?他们要不是急着追杀于你,疏了防范,我又如何能一击便中?所以嘛,杀人这件坏事也有贤弟你一份儿,你还是勿要客气了。” 木七止笑道:“算我一份儿就算我一份,那就先谢过兰兄了。不过兰兄你这毒可真厉害,见血便封喉,怕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毒药了罢?”说着朝兰嗅井伸出了大拇指。 兰嗅井笑道:“这毒么?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碧磷针上又喂了些噬心草的炼汁儿,虽然霸道,毒液运转到心脏便能要了人性命。但对武学好手而言,全然无用,他们用内力把毒逼到指尖上,然后再割开手指,就能把毒液逼出来。” 木七止道:“那就是这三个道士学艺不精了,看来今日丢了性命也怪不了谁。” 但见兰嗅井喃喃的道:“嗯,还差着一件坏事……”一转首看到黄休怒目而视的瞧着他二人,心头一喜,笑着向木七止道:“七止贤弟,嘿嘿,你那第七件坏事已经有眉目了,杀了这人,算不算一件坏事?”说着向黄休一指。 然后兰嗅井又狞笑着道:“还有一件坏事可做,不过……不过你年纪太小,看来只能为兄的来做了。”说完又向刘娥邪恶的笑了一笑。 黄休听他出言侮辱刘娥,如何能忍?只见他双目圆睁,几乎要爆出火来,嘴巴更是一上一下的,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木七止不解的问道:“兰兄,这人为何只张嘴不说话,难道他是哑巴?” 兰嗅井笑道:“他么?他自然不是哑巴,不过我嫌他说话太多,给他点了哑穴,就说不出话来了。贤弟你要杀人,杀个哑巴有什么趣?杀的那人要是能在死前不停的央求你、辱骂你,那才痛快,你说是不是?”说着拾起地上一颗石子,“啵”的一声破空而出,打在黄休颈下。 只听“混蛋,畜生……”的骂了出来。黄休一怔,听到了自己的骂声,原来那颗石子把他身上的哑穴给解了。 木七止拍手道:“啊,原来这人果真不是哑巴,这样杀起来倒是有趣多了。”说着向黄休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黄休更是破口骂道:“你……你这小子,今天早上在那瀑布底下,我还道你不过是顽劣,不成想你小小年纪竟长着颗豺狼之心,还一天不干七件坏事,这一天就不算完。真要让你长大了,这得死多少人,老天爷还长眼吗?” 木七止笑道:“嘿,你没听过‘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岁’么?我天天做坏事,自然是长命百岁的,不光我长命,兰兄也能活百岁,兰兄,你说是也不是?” 兰嗅井笑道:“百不百岁的我不在乎,我就在乎别人是否比我活的长,我要是能先杀死他,自然是比他活的长了,哈哈,这样我便是开心了。” 木七止笑着和黄休说道:“是理儿,是这个理儿。兰兄的意思是,即使我明天就死了,只要我今天能先杀了你,这辈子也算死而无憾了,哈哈,高见,果然是高见。” 黄休被他二人的一番歪理邪说竟无言以对,只语塞的道:“你……你们……” 突然西首方向的树上传出话来:“好一个一天要干七件坏事的恶童,又好一个‘荷花童子’,看来贫道今天不光要为门下报仇雪恨,更是要为天下苍生扫除奸恶了。” 第二章 奇怪少年(4) 兰嗅井惊道:“谁?何方鼠辈竟藏头露尾?有本事出来相见,手底下见功夫。” 话音未落,只见从西首方的杨树上飘下一道人,只见他身轻如燕,整个人如一片叶子般慢慢的飘落下来,落地无声。黄休见他背上负有长剑,半尺长须生于颏下,正是早间见到的玄真道长。 黄休今早见他武功不凡,更是喜出望外的喊道:“道……道长,这两个贼人刚才杀了你山上的三位师侄,出手好不狠毒,还……还有这白衣恶人,诡计多端,更擅长使毒,你千万要小心啊。” 玄真道:“‘荷花童子’又岂不会使毒?你师父藏谷老贼也来了?你们几个师徒,在藏边作恶多端那也罢了,如今跑到中原来兴风作浪,就不能再留你了。” 兰嗅井道:“想不到我兰某人几年不下中原,竟还有人识得我,这‘童子’二字就去了罢。我师父么,他自然也来了,或许……或许就在你背后,咱们藏谷一派,总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木七止跟着也道:“哦,原来是藏谷派,久仰久仰。”说着向兰嗅井作了一揖,其实他一个小小年纪的野小子,如何识得江湖上的门派了?更何况这“藏谷派”远在藏边,绝少来中原走动,中原上一些年轻识浅,涉世未深的后辈,甚至连“藏谷派”这三字听都没听过,更何况是他木七止了。 玄真怒道:“你这恶童,早间真该一剑就杀了你,如今还……还连累了我三位师侄。” 木七止一听,慌的双手乱摆道:“不……不是我……”一瞥眼见兰嗅井正气定神闲的瞧着自己,转而又镇定的道:“我……我二人谁杀的都一样,哼,今天再多杀一个也……也不算多。” 玄真道:“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看剑!” 话音未落,只见玄真拔剑如电,电光火石间便欺到了木七止跟前,手腕晃动,剑尖虚点,手上的动作之快,直让木七止觉得自己的面门、咽喉、胸口、左右两肋……同时被这柄长剑刺来,兀自间突然寻思:“乖乖,这……这老道究竟是使了一柄剑,还……还是五柄、六柄剑的同时使来?要说是一柄剑,那如何会有五六个剑影同时朝我攻来;要说是使了五六柄剑,一个人究竟只有两只手,又如何能使五六柄剑?” 思虑未果,木七止心下一慌,只见他闭着眼睛大叫道:“我……我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突然“铛”的一声,只听两柄金属相碰,木七止适才还在闭目待死,听到那铛的一声后,只觉浑身无痛也无痒,便慢慢的睁开一只眼睛,只见兰嗅井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畔,用他那柄荷花武器格挡了玄真那千变万化的一剑。 他捡回了一条命,更是又惊又喜的道:“多谢兰兄,要……要不是你,小弟早就见阎王了,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不不,我自来就无父无母,你……你就是老祖宗……” 兰嗅井道:“这一招‘万影归宗’果然了得,不……不过阁下以这招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儿,岂不让人笑话?” 玄真道:“江湖败类,除恶务尽,今天早间我便因一时心软,结果我那三个师侄就……这不是自食其果吗?哼,光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说着揉身而上,出剑如电的向兰嗅井攻去,只听着“乒乒”“铮铮”……之声不绝,声音传来更是越来越密,显然是他二人越打越快,形势也越来越凶险。 兰嗅井武功本就不如玄真为高,玄真道长更是知道,这“荷花童子”早年跟随他们师父藏谷先生横行中原,以使毒为长。是以此番恶斗,一着手他就欺身而上,以这暴风骤雨的凌厉攻势,让那兰嗅井腾不出手来施放暗器、毒药。 只见兰嗅井边打边退,总想着和玄真隔出段距离来,好发放暗器。可是玄真的轻功自是更胜一筹,无论兰嗅井如何的躲避,他总能随即欺近。偶尔兰嗅井寻一闲机,青光一闪,蓝光一没……自是他得空发出的喂有噬心草的碧磷针,又或是其它的一些未知名的厉害暗器,不过这都一一被玄真有惊无险的给避过了。 回头看木七止,只见他开始是一脸欢喜,随后略一沉思,突然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住了,就怔怔的在瞧着这紧张的打斗。 而黄休早已是欢呼起来,他的人虽动不了一手一脚,但脸上洋溢着笑容,笑容中更显得关切,叫道:“道长,好本事,好本事……” 突然“嘭”的一声,只见打斗的二人单掌相交,人却是动也不动的全神贯注其中,稍一片刻,只见他二人头顶上俱是白色烟气氤氲而起,显然他二人在比拼内力了。再细看他二人,兰嗅井面色越来越苍白,玄真却是面色如常。待得后来只听“苍啷”一声,兰嗅井丢掉另一只手上的荷花兵器,两只手前后叠加的推在玄真手掌上。 再如此僵持了半盏茶时分,兰嗅井越发的支持不住,只见他浑身颤抖,面色更是苍白如纸。玄真体内真气大涌,掌上加力,大喊一声:“躺下罢!” 话音刚落,兰嗅井慢慢的萎靡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颤声道:“你……你赢了……” 玄真道:“使毒,你那藏谷老贼最在行。要凭手上的真本事么,哼哼,藏谷一派,终究是岔了正途。一个人老想着那终南捷径,捡些旁门左道的路数来练,唉……”说着提起长剑朝兰嗅井走了过去。 黄休见玄真已然胜了,更是欢喜叫道:“道……道长,快……快一剑杀了他,还有这小……小恶贼,也别教他跑了。” 刘娥突然转首和黄休道:“黄公子,你我二人都中了他那‘清芬酥骨烟’,还是先讨得解药,再……再杀不迟。” 黄休听闻此言,更是如梦初醒,大叫道:“是,是,刘姑娘你说的对。”转首又和玄真道:“哎,道长,刚才我可忘了,我……我和刘姑娘一不留神中了这劳什童子的毒,还……还是先别杀他,还……还是先杀了这小恶童为是。” 玄真本已提起长剑,要往兰嗅井胸口刺去,一听黄休之言,觉得甚是有理,救人一命,积些福德,总是有益修道成仙的,于是转身朝木七止走去。 木七止见玄真神威凛凛的走来,惊的牙齿“格格”的打战作响,颤声道:“我……我没杀你那三个道士,冤有头债有主,你……你不该找我晦气。” 玄真提剑喝到:“哼,一天要干七件坏事的恶童,贫道今日不为师门,只为天下苍生,也要杀了你而替天行道。” 说着手腕一抖,“苍啷啷”的剑吟声不绝。 木七止道:“我……我做的那坏事,也……也不至于要赔上性命罢?” 黄休更是破口道:“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怎么还不应赔上性命了?要不是玄真道长及时赶来,我……我怕早就让你给杀了。” 木七止无言以对,只喃喃自言自语道:“我……我可从没害过一人性命,这……这不是太冤枉了吗?” 玄真哪管他在小声的嘀咕什么,只见他擎起手中长剑,脸色一沉,刚要刺下。突然间闻到一股淡淡清香,闻着甚是受用,忍不住使劲的嗅了嗅,又嗅了嗅。突然觉的有异,在这“荷花童子”跟前,不得万分小心么?转过身来,只见兰嗅井伏在地上,手中握着他那柄荷花兵器,一股股的黄烟从那荷花中心不断的散了出来,只见他有气无力狞笑着道:“哈哈,终究……终究还是我……我赢了。”说着慢慢站起身来。 玄真如何不惊?心想:“这黄烟,还……还有这股香气,定然是他的古怪的毒气,待会儿我毒气攻心,怕是再也奈何他不得,须趁着我中毒不久,先料理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便欲杀了兰嗅井,以绝后患。不料,刚走出两步,只觉脚步沉似千斤,体内的真气也是如虚如幻,说什么也提不起来。“苍啷”一声,长剑跌落在地,膝间一弯,人也委顿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黄休更是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喊道:“糟糕,这是‘清……清芬酥骨烟’,我和刘姑娘适才就是中了这毒,浑身无力,这……这如何是好?道……道长,你还能杀了这贼人吗?” 兰嗅井更是得意的笑道:“杀我,你瞧他这样子,还能杀得了我吗?”说着又是哈哈大笑。 黄休气愤不已,歉然的道:“道……道长,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你先杀了他,再杀那小恶童,也……也不至于如此……” 兰嗅井更是笑道:“黄兄,今日要杀你,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了,你简直就是我福星。嘿嘿,三番两次救了我性命,先是从这丫头手里,再又从这赖道士手中,唉,这倒教我为难了,我是杀你不杀?” 黄休怒道:“要杀就杀,我偏偏不领你的情,我……我情愿和这道长,还有刘……刘姑娘一块儿死了。” 兰嗅井道:“哼,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和我兰某人作对,又有什么好下场了?不过你待会儿想轻易一死,却……却不容易了,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见他颤颤巍巍的走到玄真跟前,又转首朝木七止笑道:“七止贤弟,今日早间你不是折在这臭道士手上么?为兄答应要替你找回场子,不料这么巧,他倒是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哈哈。”只见他脚尖一卷,玄真跌落在地的那柄长剑,“噌”的一声卷到了兰嗅井手中。 木七止巧笑的走了跟前,接过兰嗅井递过来的长剑,正色道:“兰兄将小弟的一些小事儿,时刻挂在心上,不……不知教小弟我说些什么好了。” 兰嗅井开心的笑道:“这是哪里话?你这小友,为兄和你是一见如故,能为你做些事情,欢喜还来不及,哪要图你什么报答了?” 木七止也道道:“是,是,这是小弟不上道儿。今日能杀了这臭道士,还得多谢兰兄成全。”说着背转过身去,面色铁青的和玄真道:“你这长胡子道士,今日死在小爷手上,不觉得冤枉罢?”说着慢慢的提起手中长剑。 玄真一时疏忽,给了这“荷花童子”可乘之机,胜券在握瞬间变成刀俎之肉,心里虽懊悔不已,但这又能怪得了谁?情知今日不能幸免,也便看开了生死。只见他斜倒在地上,慢慢的合上双眼,静待刺入心窝的那一剑。 这一剑不知何故,久久未能刺来,玄真寻思:“据说,一个人临死之前,时刻竟会变长的,看来此言不虚。”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吃惊、不解、失望、恐惧,这一声喊叫当真是如鬼哭、如狼嚎,教人听来不寒而栗,这声音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所发,听来怕是要晚上做噩梦了,梦见那恶鬼披头散发,满脸鲜血,口中不住的喊道:“怎……怎么会这样!” 玄真忍不住的睁开眼睛,也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一声叫喊却显得疑窦丛生,只见木七止反手持着剑柄,剑刃反向从其腋下穿过,正刺在他身后兰嗅井的右肩上,长剑的剑尖从兰嗅井的后背穿了出来,剑尖上正“滴答,滴答”的滴着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