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教父戴笠》 第一章 童年多灾 天降大任于斯人 清末年间,一位名叫戴启明的军人,因在与洪秀全的太平军作战时屡建奇功,被清廷诰封为武德左射骑,显赫一时。 有一年,戴启明衣锦还乡,在他的故乡浙江龙游县里大宴宾客,广结乡党名士。此时,有一位喜欢附庸风雅的看相先生,为讨好射骑将军,神秘地告诉他:“敝人游遍五湖四海,发现离龙游县不远的江山县有一座仙霞岭,其外形酷似一头雄狮,横亘于闽、浙、赣之边塞。山间层峦叠嶂,脉势蜿蜒,虎踞龙盘,尤其是仙霞山麓硖口镇保安乡,更聚王者之气,得此地者必昌。” 戴启明对风水之说素来深信不疑,于是叮嘱看相先生,要他千万不要传与外人,并厚赏他十两黄金。 看相先生满心欢喜地离开后,戴启明暗忖:那家伙既得了我十两黄金,尝到甜头,必会把仙霞山的秘密告诉他人讨赏,我不如先下手为强,免得他人占了先机。 于是,戴启明立即举家从龙游县迁居江山县硖口镇保安乡。 戴启明来到保安乡,见仙霞山果然奇峰突起,古树盘根错节,千年老藤缠绕,悬崖千仞,气势非凡,对看相先生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自此,戴启明在保安乡安家落户。他用为官积得的大量黄金、白银广置良田、山林,大兴土木,修筑庄园,成为江山县屈指可数的大户之一。 然而,看相先生的话并没有应验,相反,因戴启明不善经营,以致坐吃山空,传到儿子戴顺旺手里时,戴家的产业只剩下土地二百余亩。 俗话说:“乍富不知新受用,乍贫难改旧家风。”虽然家业日衰,但戴家人的衣食住行仍是大家气派,到戴顺旺的儿子戴士富时,戴家只剩下几十亩山地,那些庄院、良田基本上都换成了别人的姓氏。 戴士富,字萃拔,读私塾时先生为他取名冠英。但戴士富天生不是块做学问的材料,一拿起书本就昏昏欲睡。读了几年《三字经》《女儿经》《百家姓》《朱柏庐家训》之类,别人早已倒背如流,他却结结巴巴,张冠李戴,把《三字经》和《百家姓》混为一谈,令先生啼笑皆非。 戴士富虽不是读书的料,但顽劣却很有天分,常常能想出各种出其不意、捉弄人的鬼点子,乡邻皆痛恨不已。 戴家是行伍世家。戴士富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从十三岁开始就弃文学武,整天拳来脚去。每天,舞刀弄枪、喊叫之声从戴家老宅门前的练武场上传出,扰得乡邻不得安宁。 几年下来,戴士富居然练得一副健壮的体魄,双臂力量过人,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无不知晓,与乡人打架,三五个都近他不得。 戴士富生活的年代,烽火不断,战事频繁,捻军及西北的农民起义,令他一心想成为像曾国藩、李鸿章和左宗棠那样红极一时的将领。当时,恰逢江山县招考,戴士富仗着一身好武艺一举考中武秀才。1884年,学使祁世祥在衢州考选武士,戴士富又力挫群雄,被祁世祥选中,收在手下。 戴士富考中武秀才,又考了武士,好不得意,满以为可以从此步入仕途,逐年高升。没想到时局变幻,战争日渐平息,洋枪洋炮已进入军中,就算武功盖过薛平贵也抵不过一颗枪弹。加之当时因军功出身的两湖派封疆大吏居功自傲,气焰嚣张,与朝中掌握中枢大权的江浙派文官争权夺利,矛盾恶化,并直接影响到清廷的朝政。1877年,因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慈禧太后将一百多名官员革职,这些人多数是武官出身的两湖派将领。 戴士富深感崇尚军功的尚武精神大势已去,自己一身武艺,也无非是在衢州府衙门做一名皂卒,寄人篱下,整天被人呼来喝去。加上自身脾气不好,受不得气,只好弃职回乡,靠祖上传下的几十亩山地的租金收入度日。 戴士富要娶保安乡太学生蓝炳奎的四女儿蓝月喜为妻。 蓝家在仙霞岭也算是有名的大户人家,虽已破落,但娶媳嫁女仍遵循“门当户对”的习俗,蓝炳奎便把女儿许配给了射骑将军的后代。 蓝月喜生于1875年,自小受家风熏陶,耳濡目染,能识文断字,不仅熟知《三字经》《女儿经》等启蒙课本,连《大学》《中庸》等读物亦知道不少。 生在破落的大户之家,蓝氏深感过日子的艰难,嫁给戴士富后,她一边勤俭持家,一边向乡邻招揽一些针线活赚几个小钱补贴开销。她性格温和,善解人意,与乡邻相处颇为融洽,深得乡邻的喜爱。 而戴士富则相反,自从辞去皂卒一职回乡后,变得心灰意懒,对前途失去了信心,整天东游西荡,狂嫖滥赌,自甘堕落,把祖上传下的产业变卖得只剩下二十亩山地。 光绪丁酉年四月二十七酉时(1897年5月28日傍晚时分),从硖口镇保安乡戴家的老宅里传出一阵雄浑倔强的男婴哭声。 当时,戴士富正在硖口镇上赌博,所带的钱输个精光后,被人挤出圈子。他不甘心离去,仍围在人堆外看别人赌钱,不时起哄吆喝。 输了钱的人本来心里就窝火,见戴士富在一旁咋咋呼呼,遂挥着手道:“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份儿,有本事回家拿钱再来!” 戴士富知道别人是输了钱发火,并不计较,仍在一旁围观。因脖子伸得时间太长,有点累,便抬起头往外看。不远处的一栋楼上,有一道红光闪过,是一位女子在换衣服,戴士富登时心中一阵酥麻,脸热起来。 那栋楼是硖口镇上一家规模很小的妓院,加上鸨母也才不到十个妓女。以前,戴士富常常去那里快活。近段时间因为没有钱,加之以前的欠债还没有还清,鸨母、妓女每次见到他都会讨债,他只好强咽口水,远远地躲着。 妓女们都老于世故,狡猾得非同一般,给钱就松裤带,不给钱连丈夫也推出门去。戴士富本指望今天赢了钱可以快活,没想到时运不济,连老底也输得一干二净。 妓女一般是白天睡觉,夜晚当白昼。戴士富窥得的那名妓女隔着一挂竹帘,大概是趿着鞋去厕所,走时随手把一件红衣披在身上,恰是这道红光抢了他的眼睛。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只知道隐隐约约看她也有美妙处,于是心底产生了强烈的欲望。如果现在自己身上有钱,他会毫不犹豫地跨上楼去。 有了欲望又无法得到满足,戴士富只好提早回家。 话说蓝月喜生产后,家里只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戴春凤。戴春凤吮着大拇指看着母亲裸着下身在床上疼得滚来滚去,额上挂满大颗大颗的汗珠。 蓝月喜怕自己哭叫会吓着女儿,又想自己也不是生头胎,应该不会有问题,所以,她强忍着痛,最多也只发出“嗯嗯”的呻吟声。 经过一番痛彻心骨的疼痛,蓝月喜使出最大的力气,腹中的胎儿终于顺利产下…… 胎儿由于受到子宫壁的挤压,暂时处在窒息之中,静静地躺在母亲的胯下。此时的蓝月喜,因为流血过多,已昏迷过去,没有能力顾及胎儿。 血不住地从子宫往外淌,附近的苍蝇闻到腥味,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飞来…… 过了约三五分钟,胎儿一个“喷嚏”,之后开始蠕动,继而睁开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洪亮、雄浑,震动屋宇。他挥着手,并不时把拳头伸进嘴里吮吸污血,将饥饿的苍蝇吓得飞开又围过来。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胎儿经过长时间的哭泣已经疲乏,哭声也渐渐变得微弱。 蓝月喜仍处于虚脱之中,急需补充营养,然而,家里只有三岁的戴春凤。她见屋里已经暗下来,便叫道:“妈,点灯,妈,给我点灯!” 以往,戴士富不玩到半夜是不会回家的,通宵达旦也是常有的事。也许是巧合,他今天输得精光,又在下午的时候看见妓女披衣起床……戴士富一路从硖口镇直奔保安乡。 在门外,他见屋里一片漆黑,又听到女儿的叫喊,登时火起,用脚猛踢门,凶道:“屋里的人死啦,为何还不点灯?” 见没有人回答,他便走进屋去,只听得屋里有婴儿微弱的哭声,猛然记起妻子这几天可能临盆,急忙点上桐油灯,往床上一照,登时暗叫苦也。 戴士富以为妻子已经死了,边跑边叫道:“救……救人啦,我老婆死……死啦!” 邻居从窗口伸出头问道:“什么?你老婆死了?那还救什么人?” 戴士富自知说错,忙解释说:“不……不是的,我老婆生孩子昏过去了!” 邻居道:“那还不快去村里叫几个生过孩子的女人来接生。” 戴士富飞跑着去了村里,不一会儿,几个会接生的妇女来到戴家,一行人七手八脚为蓝氏掐人中,烧水给婴儿洗身子。 戴士富见自己帮不上忙,只能哈腰搓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时冲着帮忙的人傻笑一声。 洗胎儿的女人埋怨道:“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生的,怎么挨到现在才叫人来?胎儿身上的脏东西都结痂了,洗也洗不干净!” 邻居插嘴道:“大概是酉时吧,那时天还没黑,我听到婴儿尖尖的哭声,以为有人在家,所以没有进门看看。可谁知—” 看管产妇的女人道:“戴士富,快,快去我家里拿支人参来,弄点水灌一灌看如何。” 于是,戴士富屁颠屁颠地去取来人参,磨成粉,兑上水,递给女人。 婴儿已洗净包好,女人抱来往戴士富怀里一塞,道:“拿去,你的儿子,和你剥了皮似的一模一样,一张马脸。有了儿子,今后可不许胡来,也该给后人带个好样。” 戴士富含含糊糊地答应着,接过儿子,在桐油灯下细瞧。婴儿时不时睁开眼睛看他。样子果然酷似自己,煞是可爱,戴士富心底立即涌起一股做父亲的神圣感、使命感。 灌下人参水后,蓝月喜渐渐恢复过来。她一醒来就寻找儿子,戴士富赶紧抱过来给她。 戴家也算得上是一个源远流长的官宦世家。祖上的名字见于史籍的,有公元前西汉武帝时期的戴圣,戴圣与叔父戴德同时就学于西汉著名经学家后苍门下,后自成一派,成为西汉今文礼学的“小戴学”“大戴学”。还有东晋的学者、雕塑家和画家戴逵,唐朝的右丞相戴至德,元朝的秘书修撰戴安德,到清朝有戴士富的祖父、被朝廷诰封为武德左射骑的戴启明。可谓上千年钟鸣鼎食,经久不衰。 戴氏一族在汉晋时期祖居河南商丘、安徽宿县一带;唐、宋以后,逐渐南迁,到元、明时代,辗转迁至浙江龙游县,到戴启明时才在江山县仙霞岭定居下来。 三天后,蓝氏问丈夫:“儿子起什么名字,你想过没有?” 戴士富读书不多,搔头皱眉地想了一会儿,道:“他姐叫春凤,就给他起名叫‘春风’吧。” 戴春风长到两岁,母亲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起名戴春榜,戴家已是五口之家。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戴士富虽已拖儿带女,但坏习气仍无多大改变,常在外面滋事生祸,又赌又嫖。蓝氏拿他没办法,只能暗暗垂泪。光靠几十亩山地揽佃租,戴家在生活上常常捉襟见肘,日子颇为艰难,蓝氏只能咬紧牙关,一边带养三个孩子,一边拼命揽针线活。 由于蓝氏心灵手巧,一手针线做得干净利索,加之为人谦和,颇结人缘,生意从不离门,一宗接着一宗。至于丈夫,她早就不再依靠,当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有一段时间,戴士富不再外出,在家里逗孩子,还不时帮蓝氏担水扫地。 一开始,蓝氏颇觉奇怪,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段时间后,见丈夫还是这样,便认定他是回心转意,心中好不高兴。 一天夜晚,戴春凤姐弟几个睡熟后,戴士富爬到妻子那头。 戴士富侧身睡到妻子旁边:“阿喜,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 蓝氏伸手替另一侧熟睡的孩子掖了掖被子,嘴里“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着。 戴士富道:“我想再卖几亩山地,这日子过得—” 蓝氏听说又要卖地,立刻翻身诘问丈夫道:“日子不好过,难道卖了山地就好过了?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又在外头赌输了欠了人家的债?” 戴士富见妻子不同意卖山地,便不再吱声。 蓝氏想到自己嫁了个这样的丈夫,不仅不能帮助自己,反而总是招惹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原以为他已经变好,没承想是欠了人家的债还不了不敢出门。想着想着,蓝月喜伤心地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六岁的女儿戴春凤。戴春凤已开始懂事,并能帮助母亲做一些小活。见母亲深更半夜哭泣,肯定是有很伤心的事,于是“哇”的一声也哭了起来。 哭声又相继惊醒了三岁的戴春风和半岁的戴春榜,一家人的哭声此起彼伏,从窗口传向仙霞岭,甚是凄惶。 戴士富自觉理亏,但还是口气强硬地吼道:“哭什么哭?又不是死人了,不卖就不卖,再哭我把你们全扔到窗外去!” 窗外很黑,小孩子最怕黑,常听大人吓唬他们,黑暗里有鬼,有恶狼……姐弟仨都不哭了,伸出手抓牢母亲的睡衣。凡受惊的时候,只要在母亲身边,他们就不怕。 这时候,在他们幼小的心里,觉得天底下最坏的人就是父亲。 尤其是戴春风,他总想不通,为什么小孩子一定要有父亲,如果没有,那该有多好。 有一次,戴春风突然问道:“妈,阿爹每天出门又为什么要回来呀?” 蓝月喜搂紧他,道:“傻孩子,你们都是他亲生的,他不回来又能去哪里?” 戴春风的眼睛睁得像葡萄似的,认真琢磨着母亲的话。 床本来就不大,因为一家人都躺一头太挤,戴士富只好长吁一口气,又爬回自己那一头。 蓝月喜不再哭了,因为她已经明白,除了咬紧牙关挺过去以外全无他法。为了三个孩子,她必须坚强、再坚强! 一宿无话。 以后的日子仍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只是戴士富夫妻俩心里老是积压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阴霾。 一天,蓝月喜对丈夫道:“孩子他爹,你真要是欠了人家的钱,老是这样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有家,有妻有子女,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你下决心戒赌,我回娘家找孩子的外公想想办法。” 戴士富长吁短叹,不答,只是摇头。 蓝月喜道:“是不是输得太多,没有办法还?” 戴士富抬眼望一望妻子,仍然摇头。 蓝月喜急了,正要追问,只听得外面“吱吱呀呀”,一顶两人抬的轿子径直奔向戴家老宅。 这是一顶小型花轿,外围用时新的花洋布修饰一新,在乡下极为罕见。 戴春凤、戴春风见来了一顶如此漂亮的小轿,从屋内跑出来,扔掉手中玩耍的泥巴,叫道:“看花轿喽,看新娘喽!” 戴士富一看见这顶花轿,立刻脸色大变,正欲躲藏,轿子已停在中堂。 轿布开处,款款走下一个妖艳的女人,声音尖尖地道:“哎呀呀,戴士富,你好没良心,早把我给忘了……” 蓝月喜细细打量女人,只见她画了眉,涂了口红,穿一件紧身旗袍,每走一步,那口子开得很高的旗袍被风揭开,露出白生生的大腿…… 两位轿夫寻一把草就地坐下卷旱烟抽,不时眼热地回头看看女人的大腿。 女人走过来,见蓝月喜一脸不悦,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仍用尖尖的声音叫道:“哎呀呀,难怪戴士富不想我了,原来是家里养着一位这么漂亮的老婆!” 说到此处,女人脸一沉,把笑容收起来,斩钉截铁道:“这也好,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不再藕断丝连。只是有一件事我得声明,戴士富—” 女人高八度的声音令戴士富吓了一跳,他忙赔着笑脸道:“阿姐,有什么吩咐?” 女人柳眉倒竖,怒道:“戴士富,休要装蒜,你欠我们的房钱快点拿出来!” 至此,蓝月喜才听出个头绪。 原来,这女人是硖口镇妓院的鸨母,专门出来讨债的。自从戴士富欠了她们房钱以后,妓女们再不肯赊账,而戴士富仗着一身武艺,天天在妓院胡搅蛮缠。鸨母无奈,正愁收不到款,适逢有位黑道老头子来妓院快活,于是她心生一计,傍着黑道做靠山,开始大胆地赊账,不再愁收不到钱。一开始,戴士富并不知内情,如鱼得水,一个月下来,竟欠了几十块大洋。正想故伎重施—翻脸赖账,谁知鸨母一声吆喝,立即唤来一帮打手将他团团围住,他才知道这回想赖也赖不掉了。 戴士富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知寡不敌众,推说身上没钱等过一段时间再还。鸨母也不再怕他了,约了时间才放他回来。 戴士富回到保安乡,不敢再去硖口镇,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眼见约好的日期一天天迫近,戴士富不得不向妻子提出卖几亩山地的要求。谁知道,妻子却坚决反对。 丈夫欠了人家的钱,当然理亏,蓝月喜不得不向鸨母低声下气讨好道:“阿姐,我不知道士富欠你的钱,因此没有准备,还望阿姐再宽限几天,筹备好再登门奉还。” 鸨母傲慢地昂起头道:“这本身已经是宽限了,你们若不是故意赖账又是什么?告诉你们,大不了债我不要了,叫一帮人把这宅子踩平!” 蓝月喜道:“阿姐千万不要这样。我委实是不知道,士富在外面干的事从来都是瞒着我。你就看在我这一窝孩子的份儿上,再宽限一段时间。” 这时,三个孩子都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鸨母和母亲说话。三岁多的戴春风见鸨母的丝织旗袍在阳光下熠熠耀眼,遂大胆地伸出一只手去摸。 鸨母见戴春风的手上满是泥巴,连忙后退,甩着手绢道:“没有一点教养!” 蓝月喜一把将儿子拖回,忙赔笑道:“阿姐,对不起,这孩子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高级的布料。” 不知是蓝月喜的恭维话起了作用,还是良心发现,鸨母让步道:“既然不关你们母子的事,那好,我就只找戴士富一个人。戴士富,你给我听着,我再限你五天时间把房钱筹够,不然,有你好瞧的!” 鸨母说到这里,又转向蓝月喜道:“这回我就放过他了,如果还有下次,就休要怨我不讲人情!”说着,伸出一只手。 蓝月喜不解道:“阿姐这是干吗,不是说好过几天吗,怎么—” 鸨母嘴一撇,轻蔑道:“亏得你还是大户人家出身,连这规矩都不懂,我这一趟的轿钱难道还要自己掏腰包不成?” 蓝月喜窘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小声问道:“多少?” 鸨母道:“轿子一来一回是两趟,加上路途远,中间走要打尖,就算两块大洋好了!” 两块大洋,一个妇道人家不知要熬多少夜做针线活才能挣到。如今,她只好从屋里拿钱出来,抖颤着手递与鸨母。 想到五天一过鸨母又会来要钱,蓝月喜不得不手拉戴春风,怀抱戴春榜,后面跟着戴春凤回娘家,哭哭啼啼向兄弟诉了原委。 蓝家人虽恨铁不成钢,但也无奈,看在几个可怜的外孙的份儿上,不得不凑够还债的钱。 以后,戴士富虽不再那么放肆,但习惯了放荡生活的他一朝受挫,整天郁郁寡欢,终于一病不起,最后死在家中。 这一年,戴春凤七岁,戴春风四岁,戴春榜才一岁。 父亲的去世,并没有给三个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打击,相反,少了那个经常暴跳如雷、动辄打骂孩子的恶神,几个孩子以后的日子还多了不少快乐。 蓝月喜新寡,仍一如既往地含辛茹苦,独撑家门。 知道母亲养育孩子不易,戴春风对她特别孝顺。而父亲的放纵和挥霍,给这个家庭留下了放荡的名声和十分窘迫的生活。 虽然如此,深明大义的蓝月喜还是准备把儿子送去上学。她想,若要重振家声,唯一的出路是让孩子读书。蓝月喜对儿子的期望很高,希望他能功成名就,有朝一日能恢复祖业的光辉。因此,她咬紧牙关,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1903年春天,戴春风七岁。他身体很结实,外形酷似其父。一天,母亲把他叫到身边,道:“风儿,你都七岁了,不要再和弟弟玩耍,妈希望你能好好上学。” 七岁的戴春风虽然顽劣,常常在村里生出一些诸如把伙伴的头砸一个包或将人家的瓜秧浇一盆开水之类的祸来,但向来对母亲的话还是听的。 就这样,戴春风换上母亲为他缝制的土布衣裤,挎上书包,随母亲去拜见先生。 一路上,蓝月喜对戴春风道:“风儿,你应该懂事了,我们家虽然富裕过,可现在已今非昔比,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穷人家读书是很不容易的,如不好好用功,不仅对不起我,更主要的是对不起戴家的列祖列宗!” 戴春风含含糊糊地答应着,他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一路上,新绿吐芽,花儿开放,蜂飞蝶舞,煞是可爱。本想甩手去玩个痛快,可手被母亲紧紧捏着,动弹不得,他只好暂时放弃,心想:等上了学后再天天玩耍。 戴春风来到私塾,心想很快就要拜见先生,不免胆怯,到了土砖房门口,他突然止步不敢走了。蓝月喜拉了几次,他也不动,便问道:“风儿,你这是怎么啦?” 戴春风叫道:“妈,回去,我不要读书!” 蓝月喜听了,很惊讶,叫道:“风儿,你说些什么?你还听不听妈妈的话?” 戴春风哭道:“妈,带我回去,我在家里听妈妈的话,我不要读书。” 蓝月喜愕然。 第二章 饱读诗书 皇家不取文武士 戴春风被母亲牵着去上学,走近私塾快要看见先生的时候,戴春风突然记起村里的大孩子说,凡是先生都很凶,喜欢用中间开了缝的竹片打学生的手掌心。这玩意儿打在手心的滋味并不好受,打一下夹着肉,痛得流泪。 一想起自己从此就要挨竹片打,戴春风胆怯了,嚷着不肯进私塾门。 蓝月喜不愧是一位很有魄力的母亲,她并不打儿子,只是板着脸盯了儿子好一阵,然后说道:“风儿,你当真不想读书吗?” 戴春风怯怯地点点头,道:“嗯,我不要读书,要回家听妈妈的话。” 蓝月喜道:“你为什么不读,能说出你的理由吗?” 戴春风道:“先生很凶,喜欢用竹片打手心。” 蓝月喜长叹一口气道:“先生并不乱打人,只有那些调皮捣蛋、读书不用功的才会被打手心。既然你不听妈妈的话,不愿读书,我也不勉强,好吧,风儿,我们回去。” 戴春风以为从此自己真的不用读书了,蹦跳着随母亲转身离开。 走了一阵,戴春风发现不对劲,问道:“妈,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去哪里?” 蓝月喜淡淡地道:“是的,这不是回家的路,前面有一个水库,我就去那里。” 戴春风道:“去水库干吗?” 蓝月喜淡淡地道:“我养的儿子,既然连书都不愿意读,我还有什么面目做人?不如一死了之。” 戴春风听说母亲要去寻死,赶紧抱住她的腿,哇哇大哭起来:“妈,你不要死,不要死!” 蓝月喜用力挣脱儿子,道:“你不要拦我,你不是我的儿子,不然,你怎会不听我的话!” 戴春风想到一旦母亲死了,自己就会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不由悲从中来,他越哭越伤心,追上去从前面抱住母亲的双腿,跪了下去,道:“妈,我听你的话,我这就去见先生,好好为你争气!” 蓝月喜想起自己孤寡一人,前无援手,后无救兵,一个弱女子在艰难的人世间苦苦挣扎,登时泪水涟涟,母子俩抱头痛哭。 蓝月喜道:“风儿,妈的希望全寄在你的身上了。你要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为妈争口气!” 戴春风道:“妈,我知道了。走吧,我们去见先生。” 母子俩揩干泪,返回私塾。 已是上午时分,太阳在多云的天空中时隐时现,不时照着枝头的新绿,鸟儿唧唧喳喳飞上蹿下,地里间隔地长着碧绿的麦苗和金黄的油菜花。在这万象更新的季节里,戴春风呼吸着花香弥漫的空气,开始了他的学生生涯。 这是一栋旧而不破的砖房。这种砖房在江山县随处可见,极为普通。这座砖房就是戴春风启蒙的私塾。房子一共分三间,靠西头的两间是先生夫妻的卧室和灶房,东头的一间是教室,里面摆放着十几张经过无数次修检的课桌。 戴春风的先生姓毛,名逢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留着一把垂胸的花白胡子,穿一件竹布长衫,全没有大孩子讲的那样凶煞。 第一眼相见,戴春风就放心了,不再紧张。 接下来是一套繁琐的礼节。戴春风先由毛先生领着去正堂向圣贤先师孔子的牌位行一跪三叩首礼,然后才由母亲领着向毛逢乙行拜师礼,最后到先生房里向师母行礼。 戴春风向来伶俐、乖巧,加上母亲的教诲,这些礼节早已熟记于心,一举一动恰到好处,给先生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毛逢乙知道戴家在仙霞岭曾是显赫一时的大户,在送蓝月喜出门的时候,夸道:“你这儿子气度不凡,是个知书达理的好苗子,将来你们戴家的兴旺必靠他无疑。” 蓝月喜道:“谢谢毛先生夸奖。只是现在还不能期望太高。这孩子虽有天分,但生性顽劣,尤其是他祖上遗留下来的粗暴脾气,若不严加管束,将来必阻碍前程。” 毛逢乙还是头一回碰到如此深明道理的乡下妇女,内心佩服不已。 戴春风在这所私塾里的学习,从《三字经》开始。毛逢乙采取的教授方法,仍是千百年来老一套的硬背法。每天开课,毛逢乙就令学生们端坐在座位上,手捧着线装小册子,每页十二行,每行两句六个字,先生在上面领读一句,学生跟着读一句。 如此反反复复不下百十遍,待念得差不多了,就领着学生摇头晃脑地往下背诵:“幼而学,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扬名声,显父母……” 戴春风天分颇高,一天下来,总是比别人记住得快。但他也仅仅是囫囵吞枣地会背而已,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涵。 戴春风天生就有着不安分、喜欢盘根问底的性格。他想:“幼而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可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戴春风记起在他认识的孩子中有叫刘x学、李x学的,而叫某某成的就更多了,于是便认定“幼而学”“壮而行”肯定是两个人的名字。 下课后,戴春风为了炫耀,把几个认识的同学叫在一起,问道:“喂,我知道‘幼而学’‘壮而行’是什么东西,你们有谁知道吗?” 同学们大多是懵懂的孩子,一律摇头,瞪着眼睛看着戴春风。 戴春风见没有人知道,心里好不得意,叉着腰,神气活现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是笨蛋,长个脑袋不想事,听着,‘幼而学’和‘壮而行’是两个人的名字!” 同学们恍然大悟,觉得很有道理。 戴春风从小就有很强的表现欲,向同学标榜了还嫌不过瘾,觉得要是能在先生面前表现一番,那才神气。 下一节课又开始了,毛逢乙一手拿着线装书,一手拿着“戒尺”走进教室。 学生见先生进来,一齐站起来道:“先生好—” 毛逢乙用手势示意大家坐下,然后问道:“同学们,上一节课读到哪里了?” 学生异口同声道:“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 只有戴春风没有跟着一起喊。要是以往,全班数他的嗓门最大,学生的声音刚落,他选准毛逢乙还没有开口的空隙,举起手来叫道:“先生,我想提个问题!” 毛逢乙先是一愣,继而点头以示鼓励。 戴春风胆子更大了,问道:“先生,‘幼而学’‘壮而行’是不是两兄弟?” 毛逢乙听了,差点失声笑出来,他极力克制情绪,师道尊严,绝不能在学生面前失态! 戴春风说完后,一直等着老师的回应,这时候,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心想:万一说错,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岂不面子都丢尽了? 戴春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毛逢乙本想简单地把这两句解释一番,当他看出了戴春风的尴尬,立即意识到不妥。于是,他挥着手,示意对方坐下,清了清嗓子,道:“同学们,戴春风读了书就懂得往更深一层想问题了。这很好,我们读书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明白书的意思。” 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戴春风松了口气,左右看看,好不得意。 毛逢乙道:“一个才七岁的孩子,难得如此。不过,你们若想明白书里的内容,现在还早了些,以后我会专门‘开讲’。” “开讲”是教蒙馆书的最后一道程序,当学生把《大学》《中庸》读完背熟了,先生再讲解里面的内容、注释和典故。 戴春风虽然得了表扬,但没有得到先生正面的解释,心中一直藏了疑惑。这疑惑直到他背熟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才解除,原来“幼而学”“壮而行”就是少年时要努力学习,到长大了才能功成名就的意思。 细细想来,他从心底感激先生毛逢乙,如果那时候先生当场取笑他,那他以后的“自我表现性”就可能会受到压制和打击,自己有可能变成另外一种性格。 “开讲”以后,戴春风的悟性得到了充分发挥,他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本领,令毛逢乙惊叹不已。为此,戴春风成了他的骄傲,他不时向同行夸耀,断言戴春风是他所教过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 戴春风在先生的指点下开始作文。他本来就才思敏捷,加之对《四书》《五经》的融会贯通,一篇篇文章立意深远,文笔流畅,很快就被誉为保安乡的“少年才子”。 为了培养戴春风,毛逢乙可谓倾尽心血,他常常去保安乡戴家找蓝月喜商量教育孩子的具体事宜。 毛逢乙道:“根据春风的天分,中举大概不成问题,如果造化好,你们戴家祖上积德,中个进士也不是没有希望。” 蓝月喜道:“风儿能有今天的成绩,全仗毛先生的教诲。只是现在来讨论风儿中举、中进士的事还为时过早。”说到这里,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叹道:“这等事只能随缘,水到自然渠成,不能期望过早、过高。早早放出风声,若到时连秀才都未中,岂不遭人嘲笑?” 毛逢乙发现自己还没有一个妇道人家想得深透,红了脸,忙道:“那是的,那是的。自家人私下说说而已,此风不能放太早,尤其到了关键时候不能松下来,要一鼓作气挺过去。” 蓝月喜点点头,道:“风儿的脾气性格你很了解,一经表扬就不知天高地厚。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表扬他,必要时泼泼冷水也有好处。” 毛逢乙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也不能太压制了,不然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蓝月喜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过火,恐伤了先生的自尊心,点头表示赞同,不再言语。 两人默坐了片刻,只听得门后有响动,蓝月喜警觉道:“谁呀?”说着起身走了过去。 原来,戴春风见先生毛逢乙来自己家,想起因自己在学堂顽皮生了不少事端,以为先生是来告状的,遂躲进草丛。待毛逢乙进了门,才出来经后门进去,趴在门缝里听先生和母亲说话。 听到先生把自己捧得上了天,戴春风心里十分得意,认为自己必能考取举人、进士,便忘乎所以起来。 后来听到母亲说出一番担忧的话,细细品味,亦觉在理,不宜高兴太早。 当两位大人都不说话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得很累,脖子酸了,想换一换脚。谁知,一动步,就碰了旁边的东西,发出响声被母亲听到。 戴春风正想逃离现场,但为时已晚,母亲敏捷的身影已跨进屋来,把他逮个正着。 蓝月喜见儿子在偷听,很生气,骂道:“你要听大人说话,不能大大方方进来非要这样鬼鬼祟祟?” 戴春风正想说:如果我在场,你们就不会说得那么具体了。转念一想:若如此说出,非挨揍不可,于是把嘴唇一咬,一言不发。 毛逢乙见了,也情不自禁地摇头,道:“这春风什么都好,偏偏这一点不讨人喜欢。为官做宦的人都是堂堂正正、四面八方的,最忌鸡鸣狗盗之行为。” 蓝月喜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养成了这种习气,气死我了。” 毛逢乙还在不停地说:“这样不妥,不妥。” 要说戴春风养成这种不良习气的根源,认真追究起来,毛逢乙也有责任。 戴春风入私塾一年后,一些学生因为挨了罚,放学后便在回家的路上用歌谣骂先生。毛逢乙听到了,非常恼火,追上去质问,可谁也不肯承认。为了不使辱骂先生的事再度发生,毛逢乙便采取单独谈话的方式,引诱学生,希望有人能说出领头骂人者是谁。 没想到,几个学生都守口如瓶。轮到戴春风时,他进门就说:“先生,你不要问我,如果他们知道是我告的密,肯定会联合起来揍我。” 毛逢乙灵机一动,立即许诺道:“你尽管告诉我,我自有办法使他们不会怀疑到你。”然后,对春风耳语一番。 戴春风听了,深感姜还是老的辣,当即把领头骂人者供了出来。 放学时,毛逢乙把学生留下来,在教室里当众宣布道:“今天留下你们,谁说出昨天带头骂我的人,我就放学。” 当然没有人会说。大约半个多钟头过去了,师母扭着腰从窗口探头进来,道:“今天怎么啦?还不放学,饭菜凉啦!” 毛逢乙道:“你先吃吧。昨天放学有人骂我,我没有看清楚是谁领的头。要他们招出来才能放学。” 师母道:“哟,原来是这件小事。昨天我刚好在地里摘菜,看清楚了,是周念行。” 周念行登时面如猪肝,以为真是师母发现了他,根本没有怀疑自己是被人出卖了。 周念行和戴春风同年,是江山县吴村乡清塘尾人,平时两人关系很好,调皮捣蛋也和戴春风不相上下。这一回,他自然少不了挨先生一顿“戒尺”,回到家还要挨一顿打。 这以后,毛逢乙更加信任戴春风,要他在暗地里注意谁捣蛋,谁在背后骂先生。 十来岁的孩子大都顽劣,有时,他们趁先生不在,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少不了在教室里乒乒乓乓一顿乱打,又跑出去在附近的地里、山坡偷吃人家的瓜菜、水果。更有甚者,还往先生家的锅里撒灰。撒起野来,戴春风比谁都要厉害,但每次因为“出卖”有功,总能得到先生的原谅。有时,戴春风因争强好胜与人打架,毛逢乙也总是袒护他。 尝到了甜头,戴春风开始死心塌地替先生卖力。同学们怀疑有人经常出卖他们,但谁也抓不到证据,只好收敛,老老实实读书。 习惯成自然,戴春风养成了这个习惯,喜欢在暗中偷窥、偷听,注视着同学的一言一行。 这一回,窥探母亲和先生谈论他,当被发现后,戴春风并没有感到羞愧,在心理上,他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承受能力。 母亲叹了一口气,责备几句,事情就过去了,谁也没往心里去。 然而,先生和母亲所谈的内容,却在戴春风幼小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震动,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读书还蕴藏了那么多复杂、深刻的道理。 戴春风虽然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愿望,希望自己将来能考取功名,要使愿望变为现实,但是他又比普通的孩子多一个心眼,他发现,周围读书的人多如牛毛,但举人、进士一个乡都难寻出一人,甚至连秀才都很少。 听母亲和先生一说,他才明白,用功读书是成功的主要因素。 旧时的习俗,一般读书四年以后就“开讲”,学生可以参加乡试、会试,造化好的可以一举而中,一般的需要一年又一年地反复吟读,一年又一年地投考。有的人虽然读了万卷书,读得胡子花白,仍然不得见君王,甚至一生连秀才都没有考中的也大有人在。 为了“扬名声,显父母”,给戴家祖上争光,戴春风咬紧牙关,潜心苦读,准备参加第二年的乡试。 在乡下,能考取功名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戴春风自小就耳闻目睹了历年的乡试排场。 一般会考都定在秋天。那些饱读诗书的学生们由父亲或哥哥陪同,背了干粮、雨伞,穿着新长衫去指定的地点会考。 一路上,学生们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刚从书房出来,难得有机会见到外面的艳阳高天,谷穗翻浪,但他们都没有心思细看,只顾低着头走路。 这时候,读书人往往能惹得村邻羡慕眼热,不时有人回头或从堤岸下抬起头来看他们,不由自主地用歌调哼道:“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 读书人从考场回来到放榜的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他们茶饭无味,坐卧不宁,天地仿佛凝成了块,世界都在静止之中。 这种静止一直要等到放榜才告一段落,投考者心态不一:考中的欢呼雀跃,仿佛天也亮了,地也宽了,世界在他们面前呈现出一派色彩斑斓的景色;没考中的,也舒了一口气,又开始紧锣密鼓,把自己关在房中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为来年的考试做准备。 在毛逢乙的学生里,不断参加考试的就有好几个,年龄多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他们虽然都已离开学馆在家攻读,但每当遇到难题,都会抱着书本向毛逢乙请教。 毛逢乙在江山县西南的硖口镇、吴村乡一带颇有名气,他教出的学生,秀才不计其数,甚至还出过一位举人,如今正在朝廷任职。 对于一位先生来说,学生有出息是最大的荣耀和资本,有的人教一辈子书,学生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毛逢乙时常抬出他的举人学生,教导戴春风等学生说:“他呀,根本不是你们这番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在那像一口钟,站着如一棵松,从《三字经》读到《中庸》《孟子》,书还像新的一样!” 听毛逢乙说,那位得意学生参加考试的那一年,考官出了一道极为刁钻古怪的试题,题目就是两个字《獭也》。 据说,负责考试的官员看到毛逢乙的得意门生所写的文章后,拍案叫绝,大称奇才,当即画了红圈,予以录取。 自唐代武则天开创科举考试制度以来,各类试题五花八门,无奇不有,这《獭也》也应算是其中一绝。朝廷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而非死记硬背的人。因此,有《獭也》一类的怪题,一点儿也不奇怪。 写文章需要天分,像戴春风的几位师兄,以他们的水平与文采,再考几辈子,结局仍可能是名落孙山。 对学生同题的文章,为了“公正评定”,毛逢乙特请不相识的先生批阅,大家一致对戴春风的文章予以最高评价,认为其余都是泛泛之辈。 如此一来,只要临场发挥正常,来年秋天的乡试,戴春风绝对有把握榜上有名。 接下来的日子,戴春风收了野性,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日出日落,不觉来年的秋试迫近了。 这一年,是戴春风第一次投考,先生、母亲都很重视。根据经验,毛逢乙告诉他:“临近考试的时候,最好的准备是什么书也不读,什么文章也不作,尽情地玩耍、休息。做学问是日积月累的事,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进入考场,才能发挥出正常水平来。” 戴春风照先生的话去做,和村里的孩子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尽可能地放松自己。 这是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秋天。按往年的习惯,是在中秋会考,九九重阳节放榜。在中秋节前几天,地方团丁打着铜锣,逐户宣布会考的时间、地点及有关注意事项。 中秋节迫近,仍没有一点动静,戴春风坐不住了,以为团丁漏了通知他家,跑到邻居家询问,没有得到消息。戴春风只好去私塾找毛逢乙。 其时,几个历年屡试不中的师兄正眉飞色舞地同先生说着什么。戴春风估计是好消息,但见毛逢乙一脸忧郁地坐在太师椅上,又觉得惶恐不安。正茫然无计之时,一位师兄拍着他的肩,道:“戴春风,你的书算是白读了,还是安心回家种地吧!” 戴春风傻眼了。 第三章 初露端倪 鸡鸣狗盗登大雅 事实上,先生毛逢乙跟学生一样焦急。每年,县里在考试前都要把江山县地方一些有名望的先生召集在一起开会。今年却久不见动静。于是,毛逢乙在中秋前夕步行去县城向主管考试的官员探询。 来到县衙,那里早挤满了各乡前来询问的先生,主考官也十分焦急,没有上面的指令,谁也不敢随便作答。 正在这时,守门的吏卒突然尖叫道:“圣旨到—” 毛逢乙连忙随众人一起跪下接旨。只见一位朝廷命官手捧圣旨,迈着八字步走进衙内,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居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试、会试一律取缔,各省科考亦即停止。钦此!” 毛逢乙如当头棒喝,嘴里却说道:“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逢乙满腹不快地回到家,刚巧那几位屡试不第的学生正等着听消息。他们先是惊愕,继而感到轻松,像卸去了身上的重负。 毛逢乙的不悦,是担心取缔科举考试后,自己的生计会成问题,同时也失去了扬名的机会。 关于这个消息,受打击最大的是戴春风。他心想:自己这些年来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要在乡试中一试身手。没想到,命运却是这般残酷,自己连考场都没进,科举制度就取消了…… 见戴春风难过的样子,毛逢乙于心不忍,哽咽着安慰道:“春风,不要灰心丧气。回家以后还是要好好攻读,千万别把学业荒废了。学了东西在腹里,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戴春风一边流泪,一边点头,拜别先生回到家里。 在家的母亲蓝月喜也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对一个普通的妇人来说,虽对这个消息也感到失望,觉得自己这些年花费的白花花的银子有点可惜,但她忍辱负重的性格,使她很平静地承受下来了。 蓝月喜愣了一会儿,然后过来安慰儿子,道:“风儿,别气馁。这或许只是朝廷暂时作出的决定。你还是不要泄气,抓紧攻读,等哪天恢复过来再去投考。” 话说科举制度取消以后,戴春风心中没有了奋斗目标,那放荡不羁的本性开始膨胀起来。十多岁的孩子,最是顽劣的时候,加之本来就天资聪颖,想出的招数也是无奇不有。 戴春风仗着力气大,征服了一大批顽童,这帮人整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玩尽了各种恶作剧。 每天早晨,戴春风在母亲面前装得老老实实,吃罢早饭,跑出家门,在外头振臂一呼,便成了孩子王。 戴春风喜欢的游戏,不外乎带兵打仗。孩子们分为两伙,他是理所当然的“正派”统帅,另外再指定一人做“反派”统帅。戴春风不仅力气大,而且胆子大,敢入虎穴不怕死,从来都是百战百胜。 于是,孩子们都争着投到他的旗下。 戴春风马脸一拉,双手叉腰,凶道:“都和我一边,没有了对手,游戏还怎么玩?不行,我想要谁,谁就跟我,其余的全去当敌人、坏蛋!” 于是,戴春风把那些平时“忠于”他的小伙伴留在自己身边,然后召到土堡里如此这般密谋一番。双方均以摘叶为帽,折枝为枪,又就地搜集石块、砖头做武器。 准备完毕,戴春风一声高喊:“杀呀—冲呀—” 于是,手下的“喽啰”一齐冲向“敌阵”,一边扔石头,一边挥舞树枝,一顿乱劈乱打,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 戴春风更是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出手比谁都狠毒。他举起石头,看准一个脑袋,用力掷去—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被打中的是一个邻村女孩,只见她头上血流不止。戴春风慌了神,忙跑去看,见她脑门破了一个大洞,血如泉涌,只得安慰道:“别哭,别哭,不碍事,我是华佗再世,这就治好你。” 说着,就近在水沟里抓了一把较软的泥巴,“啪”地一下,把伤口堵住了,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女孩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此时,戴春风又恢复了他粗暴的本性,恶道:“还留在这里干吗,还不快回去?” 女孩怯怯道:“我的头破了,妈会打我的,我不要回去。”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戴春风道:“你不会骗你妈说是在地上跌的?笨蛋,连说谎的本事都没有。” 女孩抹着眼泪出了破庙,戴春风又喝住她:“回来,我还有事没说完!” 女孩老老实实回来了。 戴春风道:“如果你敢告诉你妈妈,说头上的洞是我打的,我就整死你!” 女孩流着泪点头。 戴春风从破庙出来,看看水、瞧瞧山,如此转悠了几圈,肚子饿了,离吃中午饭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他眉头一皱,想起村后有一片瓜地,结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白黄瓜。他勒勒裤带,咽了咽口水,专择僻静处绕道向瓜地逼近,趴在地下,瞅准时机钻入瓜地。 把肚皮撑得连松了几次裤带,戴春风才满足地离开,他大大咧咧出了瓜地向家走,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而此时,受伤女孩的母亲正在向蓝月喜告状。 女孩回家后,母亲看到女儿一脸的血,头上还顶了一块泥巴,揭开一看,见是一个大洞,吓得连忙用盐水清洗消毒,用鸦片灰涂在伤口处止血,然后才盘问女儿原委。 女孩害怕被报复,一口咬定是自己跌在石头上碰伤的。母亲不信,去问村里一起玩耍的小孩。其中一个曾被戴春风欺侮过头的小孩,当即告了状…… 女孩的母亲火冒三丈,气冲冲地跑来戴家向蓝月喜告状,扬言非要讨个公道不可。 蓝月喜刚准备向女孩的母亲赔礼道歉,见自己的族兄进屋来,也是告戴春风调皮捣蛋、不务正业…… 蓝月喜气得嘴唇发抖,很久才记起要向人家赔礼道歉,于是,她好言相慰,许诺一定会修理不争气的儿子。 此时,戴春风正趴在后墙缝里偷听母亲和两位告状的大人说话。知道自己这回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便转身一溜,出了村子。戴春风先在破庙里铺了干草的地方四仰八叉地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又觉得肚子饿了,于是,再一次转悠到先前的瓜地偷吃黄瓜,之后才回到破庙睡觉。 入夜,四处黑如锅底,破庙里老鼠出洞,相互打斗;远处,不时传来惊异的声音伴随着狗叫。 戴春风的胆子本来就大,待适应以后,也不以为惧,安然入眠,醉于梦乡。 半夜时分,突然左手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疑是被毒蛇咬了,于是,戴春风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痛处一抓—竟是一只饿鼠。 戴春风用力很猛,老鼠“吱吱”几声就没气了。其他老鼠听得惨叫声,四下逃散,此后,破庙里一片静寂。 这时,夜空里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声:“春风—” 是母亲!接着又是母亲的声声呼唤。很快,狗吠声也此起彼伏。母亲的叫声在深夜里,甚为凄然。 戴春风咬紧牙关,不吱声,任由母亲千呼万唤。 话说近段时间,老是有村邻向蓝月喜告儿子的状,她心中好不气恼,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为此,她长吁短叹,夜不能眠。 今天,一下来了两个告状的人,而且都是为那见不得人、不好说出口的丑事…… 送走告状的人,蓝月喜开始盘算着用什么办法“修理”儿子,没想到,戴春风来了个溜之大吉。 一开始,蓝月喜还是打算和他来硬的,看他有多大能耐,在外头待多久。如此一想,也就心安了。没想到,一夜翻来覆去,想的尽是儿子的安危,想着外面天凉,有野兽,深恐儿子受了惊吓。 都说儿女是母亲的心头肉,此话一点儿不假。蓝月喜放心不下,于是,披衣趿鞋,在黑暗中呼唤。她知道,对待孩子,再也不能用以死要挟的办法。他们已有了思维,知道大人的用心。至于打,不仅不能起到预期的作用,只能使孩子想出更顽劣的办法来对付自己。 此时,女儿戴春凤已经出嫁,小儿子戴春榜已有六七岁了,在学校读书后取名戴云霖。这一夜,蓝月喜抱着戴云霖直到天亮。 后来,戴云霖告诉母亲,说哥哥有可能在破庙里。蓝月喜去看了一下,见庙门关得严严实实,狼都进不去,才回到家里。她没有打开破庙的门,怕吓着儿子,儿子自知闯了祸,对母亲是很恐惧的。 戴春风在破庙里又睡了半天,黄瓜不耐饿,吃午饭的时候,他不得不怯怯地从破庙里走了出来。 远远的,弟弟戴云霖边跑边对戴春风叫道:“哥,妈昨晚一夜没睡,她说不打你了。” 昨晚受了一夜凉,戴春风本来就喜欢流鼻涕的鼻子,此时流得更多了。于是,他抱着宁挨一顿打,也不愿挨饿的念头回到家里。 蓝月喜果真没有打他,知道他很饿,热了饭菜,让他洗了脸吃饭。蓝月喜的脸颊上挂着泪,望着戴春风。戴春风什么也不说,只把头垂下来。其实,这等于他已经认错了。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蓝月喜明白儿子顽劣的根源是没事可做,心里没有负担。 朝廷废除科举制度后,教育还得办下去,经过一番研究权衡,准了大臣张之洞拟订的《奏定学堂章程》,令各县设立适应新形势的学校。 宣统二年(1910年),江山县设立了文溪高等小学堂,规定招收五年制的初等小学毕业生。 蓝月喜不愧是深明大义的母亲,她立即催促戴春风投考这所学校。 1910年春天,十四岁的戴春风投考文溪高等小学堂。考试的试题为《问立志》。戴春风早就有保安乡“少年才子”之称,作文是他的拿手好戏。 问立志,不就是问将来的志向吗?戴春风大笔一挥,先阐述戴家数千年来为朝廷效力,钟鸣鼎食,历久不衰,然后笔锋一转,在文中表达了自己“希圣、希贤、希豪杰”的强烈愿望。试卷经先生传阅,戴春风的名字立即传遍学校,无不为他的才气与志向所折服。 戴春风入校后,由于学习成绩优异,活动能力强,被学校指定担任班长。 戴春风在学校循规蹈矩了一阵,待熟悉了环境、认识了不少人之后,他顽劣的本性又显露出来。 这时候,他的领袖欲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强化。上学时,他是一班之长;下了课或放学后,他又是孩子王,招收了一批“喽啰”在身边。 恰好,在私塾时就认识的同学周念行来到文溪高小,两人又成了同班同学。两人在一起,用拳头在学校“打”出一片天地来,让别人俯首称臣。 这时候,戴春风对梁山好汉劫富济贫的英雄义举非常赞赏。有时他觉得自己就是宋江,在梁山泊统领一百零八员大将,打高俅,杀童贯,跃马横刀,好不威风。 为了满足这种心理,戴春风也不时帮一些弱小同学的忙,很快混得一个爱打抱不平的好名声。同学中有谁受了欺辱,都自然而然想到他。 一天夜里,戴春风脱衣上了床,忽见一个影子进了他的寝室,接着传来压低的叫声:“周念行,周念行—” 听到叫声,和戴春风睡在一个被窝的周念行应声披衣下床,两人在外面嘀咕了很久。 戴春风没有睡意,待周念行进来时,正要问何事,对方倒先开了口,叫道:“戴征兰(即戴春风),戴征兰,你睡了没有?请出来一下。” 戴春风二话没说,翻身下了床,披衣趿鞋出门了。 借着月色,周念行拉着一位小个子同学来到戴春风面前,道:“征兰兄,这是低一班的毛善馀,吴村乡水晶山底人,和我是同一村的。” 戴春风昂着头,一脸傲慢。 那名叫毛善馀的小个子同学伸过一只手来,道:“你就是戴征兰!我常听念行兄提起你。你的《问立志》我一进学校就背会了,尤其是你那‘希圣、希贤、希豪杰’的远大志向令我钦佩不已。”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戴春风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伸出一只手来,两只手握在一起。 毛善馀又问道:“听说征兰兄是保安乡人,不知贵庚几何?” 戴春风道:“我是光绪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酉时出生的。善馀兄呢?” 毛善馀击掌道:“这么说,征兰兄大我一岁,小弟是光绪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出生。征兰兄,请受小弟一拜!”说着,果然跪了下去。 戴春风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当真成了宋江,扶起毛善馀,喜道:“毛家人素来与我有缘分,过去我在私塾,我的启蒙先生也姓毛,叫毛逢乙,待我可好了。” 毛善馀击掌道:“这更是巧了,毛逢乙先生还是小弟的本家伯父!” 戴春风闻得,高兴得一把搂住毛善馀,道:“真是如此?太好了,太好了!” 这时,旁边的周念行干咳了几声。戴春风、毛善馀这才意识到光顾自己高兴,冷落了周念行,两人忙松开了手。 三个人沉默了一阵,周念行见毛善馀才初识戴春风,有些话不便说,还得由他开口。 毛善馀是来求戴春风帮忙的。原来,和毛善馀一起考入文溪高小的,还有他的一个内亲,叫王蒲臣,江山礼贤乡人,比毛善馀小五岁,称毛善馀为“五哥”。 王蒲臣的父亲是江山县很有名望的郎中,在城里挂牌开了诊所。因治愈了很多疑难杂症,求医者趋之若鹜,生意十分红火。因此,儿子去外乡读书,总是有足够的零花钱,这就惹得一些同学心妒、眼热。因他生得单薄弱小,一些胆大的高年级学生开始向他勒索。 特别是有几个顽劣的乡绅子弟,来到文溪高小,不仅不好好读书,还整天惹是生非,不时去附近的妓馆里当嫖客。钱不够花,便敲同学的竹杠,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王蒲臣。 毛善馀看不过,念在内亲的份儿上,只好出面向乡绅子弟求情,鞠躬作揖。可这些顽劣子弟,哪肯吃这一套,当他们不耐烦了,干脆将毛善馀打了一顿。毛善馀挨了打,吃了亏,而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他们还是来敲诈勒索。 告诉老师?老师多是受过乡绅的好处的,自然不会帮他。加之这些人平时油嘴滑舌,没理都能辩三分,单凭毛善馀和王蒲臣,是说不过他们的。 在这所学校里,毛善馀势单力薄,也是别人欺辱的对象。认真想起来,除了王蒲臣,他只和高年级的周念行合得来。周念行和毛善馀都是吴村乡人,是“同乡”。少年时,他们放牛常到一块儿玩。那时,虽然也有分派“打仗”的游戏,彼此打得头破血流的事也时有发生,但如今,都已经长大,到了知道该珍惜友谊的年龄。 毛善馀有了心事,当然只能找周念行倾诉。于是,天黑后,他便去周念行的寝室找他。周念行跟戴春风同铺,听了毛善馀申诉原委,想了想,道:“这还真是件麻烦事,这样下去,他们会一直欺负你们。这样吧,我有位要好的同学叫戴征兰,仙霞乡人,力气很大,平时最爱打抱不平,结识了一帮人,我们不如找他想想办法……” 戴征兰在文溪高小很有名,毛善馀早就闻其名,尤其是在入校时,先生还把他的《问立志》作为范文。 周念行带着毛善馀和王蒲臣找到戴春风,戴春风听了周念行的叙述,顿时义愤填膺,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能把那几个小杂种生吞活剥! 戴春风道:“这事包在我身上,看他们有多大能耐!” 毛善馀道:“春风兄,最好点到为止,不要伤了他们,他们后台硬着呢!” 戴春风道:“大丈夫办事谁还顾那么多,我才不管他是谁家的王八羔子呢!就是皇帝老爷的儿子,我也得剥他一层皮下来!” 毛善馀道:“春风兄千万别这样,惹出麻烦连累到你,我会过意不去的。” 戴春风手一挥,道:“好了。我自有安排,你们都回去睡吧。” 毛善馀领着王蒲臣回了寝室,戴春风一会儿工夫就把他的追随者聚到一起。这些人一听说是修理那几个平时作威作福的王八羔子,一个个情绪激昂,摩拳擦掌。 接下来,是如何“修理”的具体事宜。一个叫姜绍汉的同学道:“这个不难,他们每天夜里都到校门外的路口看女人,今晚才出去,在半路我还碰见了。” 戴春风听了,觉得这是下手的好机会,手一挥,大家就跟着去了。 出了校门,戴春风令众人一律卧倒,他则像一个指挥似的趴在坎子上观望,果然看见那几个家伙吊儿郎当地一边吹口哨,一边调戏过路的妇女。 戴春风看准了,走下来悄声布置,嘱咐大家一律不许吭声,一人脱一件衣衫,跑过去先蒙住他们的眼睛,免得被认出来。 一切布置妥当,一行人借着夜色匍匐前进,然后如神兵天降,一跃而起,蒙眼的蒙眼,扯脚的扯脚,另外还有捉手、捆绳的。由于那些人躺在地上,加上毫无防备,戴春风人多势众,一下子就将他们制伏了,他们一个个被蒙了眼,堵了口,手足并捆。然后,一行人才当皮球似的将他们踢来踢去,泄足了心头的怨气。 第二天早晨,这帮人被打扫卫生的校役发现。校役赶紧叫来先生,给他们松了绑,解开衣服一看,但见这几人遍体鳞伤。这些人的家人来到学校,扬言非要捉拿凶手不可。 学监向他们调查情况,当然不会说是去看女人,只说是夜里睡不着,便去校外墙根练拳脚,谁知那里埋伏了一伙贼子,不等他们叫出声,全被用毛巾堵了嘴、蒙了眼,捆成一团,一顿毒打。 学监自然明白是这几个人在外惹祸遭了暗算,但碍于自己受过乡绅们的好处,只好下令“缉凶”。 如此折腾了一段时间,因没有头绪,无人作证、提供线索,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些乡绅子弟吃了亏,当然不肯罢休。他们搜肠刮肚找原因,猛记起在吃亏的那天刚好整治了毛善馀、王蒲臣两人,不是他俩又会是谁呢? 王蒲臣最先听到风声,吓得战战兢兢,找到毛善馀道:“不……不好了,五……五哥,学堂知道是我们了……” 第四章 青年领袖 戴春风深孚众望 毛善馀听王蒲臣说学堂已知道捆打同学的事是他们干的,急了,一时没了主见,赶紧去找戴春风。 戴春风则相对冷静,看不出半点焦急的样子。他耐心听完王蒲臣的报告后,说:“这很正常,因为修理混蛋那天刚好你俩挨欺侮,这事谁都会怀疑。只要你俩守口如瓶,保证万事大吉。” 毛善馀这才松了口气。戴春风看了一眼王蒲臣,皱眉道:“我最担心的是,到时蒲臣把不住嘴,一旦自己说了,不仅我,你们也都会完蛋的。” 王蒲臣道:“春风兄和五哥是为了我才干出这事的,我绝不会乱说话的。到时候我就装傻瓜。” 戴春风点点头,道:“这办法最好。” 没多久,学监果然把毛善馀和王蒲臣叫去,先是恐吓,继而引诱。两人只是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学监本来就不相信,因这两个人一个是全学堂最小的,一个是学堂有名的敦厚君子,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戴春风于文溪高小读书的几年里,中国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辛亥革命推翻了几千年的封建王朝,孙中山在南京成立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新政府颁布新法令,各行各业都要更新、改造。 1912年,戴春风在家里度完寒假,重返文溪高小的时候,学堂已按照新政府教育部颁布的《普通教育暂行办法》的有关规定,把“学堂”改为“学校”,“学监”也改称“校长”。 此外,教育法还宣布废除了前清学部颁行的教科书,也就是说,凡读初小、高小的学生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读《三字经》《中庸》《大学》之类。取而代之的,则是“五育并举”—即军国民教育、实利主义教育、公民道德教育、世界观教育和美感教育。 当时,新政府虽然提倡“五育并举”,可是,新的教科书还没有出炉,那些一贯讲授四书五经的先生们一时也无法适应新的形势。一时间,学校乱了套,先生无事做,学生则像脱缰的野马,拉帮结派、三五成群地到处游荡。 戴春风历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这种混乱局面正合他的胃口。于是,他领着那帮追随者,也信马由缰地胡作非为了一段时间,心里好不痛快。待热火过后,戴春风又觉得如此下去不太妥当,必须弄个什么名目出来,才可以名正言顺地长此下去。 此时,辛亥革命之风正如狂风骤雨般席卷全国,结社之风盛行。在这革命的大潮里,戴春风灵机一动,暗忖:以我个人的号召力在学校里发起一个组织不是很好吗? 戴春风主意一定,马上找到周念行、毛善馀、姜绍汉、王蒲臣等人商量,得到一致赞成。这些人由于长期压抑,正想找一个发泄的机会,成立了组织,就不愁没事做。 要成立组织,就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称。周念行道:“就叫‘革命会’吧。” 众人看着戴春风,戴春风想:叫“革命会”也未尝不可,反正名称只是符号。但这组织是我发起的,若依了别人,岂不等于让别人做主?如此一想,戴春风摇头道:“不妥,如今叫革命会的组织太多了。我们都是青年人,就叫青年会吧。” 毛善馀自结识戴春风后,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连忙拍掌道:“很好,‘青年会’这名称实在太好了!”接着,王蒲臣也跟着附和。组织的名称算定了下来。 戴春风又道:“我们的青年会成立以后,不能只是一个空名称,还要有实际的东西。我已经想好了,就以联络同学感情为宗旨吧。至于具体任务,我们就追随大革命的潮流,先干几件切合实际的事。比如宴会讲卫生,反对吸鸦片,反对女人裹脚……” 毛善馀又一次鼓起掌来,对戴春风钦佩不已。 周念行道:“有了组织,还得有个领头的,不然会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 戴春风望望众人,见没人再说话,干咳一声,道:“念行兄这一点提得很好。如果大家没意见的话,这会长还是由我来当吧。我相信大家都会支持我的工作的。” 又是毛善馀领头表示支持,会长的位置就算是定了。 戴春风见没有人表示异议,站起来说:“蒙大家厚爱,推举我做这个会长。现在,我得行使会长的权利。会长以下,设一个副会长,副会长的工作是起草青年会发起宣言、征集会员启事,我看这项工作周念行同学最合适。副会长以下,还得设一名书记员,做一些抄写的工作。毛善馀同学是我们文溪高小有名的书法家,这职位就给他吧!”戴春风的组织才能在这一次得到了充分发挥,根据同学能力的特点,大小角色安排得非常妥当。 第二天,青年会正式开始运作,风风火火地开展起来。消息一传开,那些平时为旧规矩所累的学生纷纷投到戴春风旗下。过去,戴春风只是村野中的一个孩子王,玩的也是一些假把式。现在,他手下领导的都是一些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学生,心里好不得意。 由于青年会的阵容迅速壮大,引起了学校的重视。甚至连对学生威严无比的校长,在戴春风面前也表现得客客气气了。 青年会在进行三大活动的同时,也执行同盟会提出的“五育并举”。戴春风叫来一些会拳脚功夫的同学,用木刀、木棍,每天早晨挥刀弄棒,打打杀杀,称之为“军国民教育”。当时,在社会上还有一些其他的组织,为了“活学活用”,戴春风总是故意挑起事端,然后带领队伍一齐杀上去,一时石块乱飞,刀砍棒劈,直打得对方一个个哭爹叫娘,头破血流才肯收兵。 每当置身这种场面,戴春风总是兴奋异常,这远比孩提时代的“打仗”要刺激多了。那种游戏是假的,而现在,多少有点“真刀真枪”的味道。每次,戴春风总是身先士卒,出手最狠、最毒。为此,他也征服了一大批同学。他发现,若要赢得别人的崇拜,光靠吹牛皮是没有效果的,只有真刀真枪才能打出一片天下。 “五育并举”的第二育是“实利主义教育”。江山县的仙霞岭长满了木材和毛竹,戴春风就成立木工组、筏工组,制作一些简单的家具。 同时,戴春风经常邀集一些同学出入茶楼酒肆等地,青年会的经费当然不够开销,在这种情形下,只能寄望于赌。赌博历来有输也有赢,但输的总是多数。这样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戴春风的青年会发展到偷鸡摸狗,学校虽然不时得到多方面的告状,但迫于形势,对青年会也无可奈何。 戴春风如此这般折腾了一阵子,谁知,好景不长,袁世凯篡夺了辛亥革命的成果后,开始凶相毕露,逼得孙中山建立的南京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北迁。袁世凯当上了大总统后,野心十足,想复辟帝制。教育方面,他公然在《国会宪法草案》里,写上“国民教育以孔子之道为修身之术”。各地的遗老、遗少早就对新制度深恶痛绝,《国会宪法草案》一经公布,还有袁大总统撑腰,这些人立即蠢蠢欲动。文溪高小的老夫子们亦不例外,纷纷回笼,摇头晃脑道:“什么‘五育并举’,全是一派胡言,孔圣人几千年创下来的学风永远是颠扑不破的!” 这些人立即恢复旧俗,成立“孔教会”,发表宣言,上呈文,与“青年会”对着干。这时候的校长,又恢复了过去的威严,对戴春风不再客气了,在会上公开点名抨击,并发动学生,检举、揭发青年会的种种越轨行为和劣迹。 恰在这时,袁世凯针对各学校实际情况,颁布了《注重德育整饬学风令》,大体是:“……其管理认真日有起色者实不多见,大多敷衍荒嬉,日趋放任,甚至托于自由平等之说,侮慢师长,蔑弃学规,与诸东西各国学校取服从主义,绝不相同。倘再事因循,不加整顿,恐学风日坏,污俗随之,关系于世道人心者至大……着教育部行知京师各学校校长,并督顿各省教育司长,凡关于教育行政,一以整齐严肃为之。学生有不守学规者,应随时斥退,以免害群而示惩儆。” “太好了,太好了,大总统对现在情况的了解,简直像亲眼见到一样!”校长拿着刚发送下来的《注重德育整饬学风令》兴奋地说。接着,他又指着《注重德育整饬学风令》道:“这上面也是这么写的,说是‘根据考察当今各学校实际情形而制定的’。像‘侮慢师长,蔑弃学规’,我们学校的戴春风正是这样!我这么大年纪了,平日他竟公然与我称兄道弟,这……” 提到戴春风,老学究对他恨得咬牙切齿,道:“这害群之马,不说他在外头如何胡闹、干尽伤天害理之事,单说他在学校胡作非为,就足够惩罚他。” 校长道:“这类事我亦有耳闻,学校有家属在的先生,晚上行事也得小心,青年会的人常常用舌头舔破窗纸偷看。现在的人,真是越变越坏,有伤风化。想当初,我们这一辈的人多守规矩。” 老学究摇头道:“现在的人,哪能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校长道:“针对这些情况,我准备开个校务会,讨论对戴春风的处理问题。” 老学究道:“这有什么好讨论的?布告一贴,让青年会自行解散,把领头的开除几个。” 校长道:“这样,岂不太便宜了戴春风?” 老学究探过头来:“那校长的意思是……” 校长神秘地回头,正要把他如何处置戴春风的具体方案说出来,看到一个人影在外晃动,忙咽下口里的话,警惕道:“谁?” 自从袁世凯赶走民国临时政府后,戴春风也意识到了时局可能对他不利。尤其是近段时间,校长及学校一些老学究又恢复了过去的傲慢德行,对他视而不见,更使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遇上麻烦。回想自己任青年会会长期间的所作所为,估计学校会拿他开刀,于是,每天派遣人盯住校长,探听有关对他及青年会的议论。 这一天,轮到毛善馀去探视,他在办公室外面,远远见校长和一位老学究在说话。 毛善馀自从跟了戴春风,对密探、盯梢这一类勾当也学会了不少,且大有长进。他立即想办法逼近校长办公室。到了墙外,果然听得校长在谈论青年会和戴春风。 毛善馀听到校长扬言要严惩戴春风,吓得打了一个冷战,准备马上回去告诉戴春风,这时刚好有一个农民模样的人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毛善馀在离开的时候,被校长发现,喝问道:“谁?” 毛善馀正要答应,那个农民抢先答道:“是我!” 毛善馀松了口气,躲到一边。 这农民住在学校附近,这是专门来向校长告状,说有一个长着马脸的学生经常在他家的茅棚里钻来钻去,今天他老婆大便,“马脸”又来了。他老婆吓得大叫,他提着扁担从屋里出来,两人在茅棚相遇了,打了起来。那“马脸”出手很凶,夺了扁担,还把他推倒在地,然后逃之夭夭。他想来想去,只好告到学校,希望学校能煞一煞这股歪风邪气。 校长闻得,兴奋地击掌道:“很好,这又是一条罪状!”说着,要来者写一封告状信。农民不会写字,改为老学究代笔,农民画押。 当天,校长果然召开会议,领头声讨和控诉青年会、戴春风的罪行。大家一致建议把他开除出校。 校长道:“不妥,把这号害群之马开除出校,在地方上仍会兴风作浪,危害乡民,不如治他几条罪状,关在牢里,让他吃点教训,以后才不敢放肆。” 有位老夫子道:“把他关在牢里敢情好,只是如何治罪,还要找出罪证来。” 校长冷笑道:“古语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今大总统明令对不守学规者予以斥退,戴春风纠集乌合之众在社会上为非作歹,在学校妖言惑众。刚才还有人告到学校,告他调戏良家妇女,这里还有证据呢。”说着,出示了那封农民的告状信。 一位老学究道:“这条罪状还算有点分量,不如先把戴春风叫来,让他先供认画押,再呈报县衙。” 校长道:“这样不妥。我们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青年会一个个年轻力壮,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最好的办法是请县衙派皂卒,来个措手不及!” 校长的方案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立即有人主动请缨,说他和县衙熟识,愿意去请。 校长道:“这事越快越好,刻不容缓。”然后大笔一挥,东拼西凑,列出青年会戴春风的七条罪状,诸如行为放任、言论悖逆、侮慢师长、奸淫妇女、亵渎孔圣人…… 校长修好书,交与愿跑腿的先生,这才如释重负地宣布散会。 话说那位状告戴春风的农民进了校长办公室,毛善馀并没有走远。他折了回来,把他们的对话一一记在心里。正要给戴春风通风报信,又听校长扬言马上开校务会议,心里明白这会议一定重要,于是又在附近转悠,见各位先生到会后,才走近探听。 没想因这会议重要,校长差了人在门口把望。毛善馀一时感到为难,焦急中突然记起校长办公室紧挨厨房,于是故意一脚踩在水沟里,然后跑进厨房,蹲在灶边装作烘鞋子,偷听隔壁的会议内容。 等听得有人拿了“告状信”去县衙请皂卒,毛善馀再也耐不住了,趿了鞋飞告戴春风。 此时戴春风因偷窥被人逮个正着,心中好不气恼,正坐在寝室床沿上胡想。忽见毛善馀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知道一定有重要情报,随口吩咐道:“把门关上!” 毛善馀关上门,急道:“春风兄,大事不好了,校长在办公室开校务会议,给青年会治了七条罪状,派人去县衙叫人来抓人了。” 戴春风听得学校差人去县衙叫人,立即紧张起来。他知道县衙里豢养的皂卒是干杀人、绑人勾当的,非同一般。他的青年会都是一些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小青年,到时见了真刀真枪的皂卒,肯定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束手就擒。 戴春风“噌”地从床沿上弹起来,吩咐道:“善馀兄,快去通知周念行、王蒲臣他们。说我去追那个跑腿的了,要大家提高警惕,密切注视那帮老混蛋的行动!” 戴春风素有“神行太保”的美称,但见他出得门来,迈开步子,飞也似的去追校差。 追了不到两里地,果真见一位穿着长衫的本校学究踽踽而行,戴春风忙叫那位学究:“张先生,等一等—” 张先生年老耳背,偶有喊声传到耳里,也以为是叫别人。 戴春风见叫不应,只得抄近路,从前面拦截。老学究一见是戴春风,转身就往回跑。但他哪里是戴春风的对手,一下子就被逮着了垂到屁股上的假辫子。 老学究从小就钻在“子曰”“诗云”里,其他方面的智商比孔乙己强不了多少,见自己被抓着假辫子就吓得直发抖。 对付这号人当然不用转弯抹角,戴春风道:“张先生,你去县上干什么我都知道。快交出那封给我们治七条罪状的信来,就没你的事。否则,你这条辫子我立即扯下来扔茅厕里!” 学究道:“使不得,使不得,辫子乃臣民圣物,岂可与屎尿为伍。”说着把信从怀中掏出,递与戴春风。 戴春风看完内容,把校长恨得咬牙切齿,当下扯得粉碎,扔在路边,返回学校去向校长讨个公道。 戴春风返回学校,见校长正摇头晃脑地诵读《大学》的卷首语,他老远见戴春风气势汹汹而来,知道不会是好事,只好用背书掩饰心中的虚怯。 戴春风进门后,也不打招呼,随手拖过一张太师椅在校长身边坐下,责问校长,为什么给他们青年会定了七条罪状,还要告入县衙,让皂卒抓他们。 校长先是一愣,继而连连摇头,闪着一对狡黠的小眼睛反问道:“此话是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戴春风冷笑道:“校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刚才开的会,一眨眼工夫就忘了。这么说来,你给我们治的七条罪状是假的啦!” 校长见他什么都知道,嘿嘿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戴春风道:“校长说得倒是轻巧,今晚一旦来了皂卒,把我绑去,你是没什么好说的,可受苦的是我。” 校长心里一惊,惊讶他知道得如此详细,但还是故作镇静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在外面扒人家茅厕,人家告你强奸民女,这等事若不处理,学校就不能叫学校了。” 校长这句话触到了戴春风的要害处,戴春风不再吭声。校长来了精神,开始以师自居,教导道:“年轻人,总是喜欢犯这种错误。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总是难过女人关,把江山、大好前程甚至性命断送在‘色’字上。圣人在造字的时候,有意在色字头上安了一把利刀。” 戴春风道:“我看圣人也是凡人,同样也为色字所累。” 校长道:“不,孔圣人就公开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见他对色是深恶痛绝的,你偷窥民妇,严格地说就是违背了圣人的意志。” 此时,戴春风的牛脾气上来了,不肯认错,强词夺理道:“不,《诗经》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色是男人的本性。我的所作所为正是遵照圣人的意愿。孔子曰:‘君子好德如好色。’校长难道不曾读过这句?” 校长气得脸色涨红,很久才道:“你……你怎么可以随便歪曲圣人的言语?这是亵渎!”戴春风耸耸肩,一副玩世不恭状。 校长见戴春风不思悔改,更坚定了送他进监狱的决心。他一边有意拖延时间,一边不住地瞅外面,学校离县衙不远,顺利的话,估计两个多钟头皂卒就能来。 戴春风本是想向校长问个究竟,希望他收回成命,化干戈为玉帛,没想话一出口,就不投机。他明白如今是大势所趋,和学校对着干只有亏吃,绝对捞不到什么好处。 戴春风明白校长不时看外面的小动作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点破,成竹在胸地等下文。这一回,戴春风估计错了,傍晚时分,他正要离开校长办公室时,只听得校门外一阵骚乱。没多久,一队全副武装的皂卒冲进学校…… 戴春风这才明白自己疏忽了,原以为把信截获扯碎就万事大吉,却忽略了还有一个大活人可以凭嘴去说。 皂卒一进校就封住了校门,领头的径奔校长办公室,问道:“我们接到贵校禀报,说校内有个扰乱治安、为非作歹的组织,为首者名叫戴春风。我们正是奉命来捕捉他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戴春风想溜之大吉,猛见前后门已被皂卒封锁,心中暗暗叫苦。这时候,他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校长身上,只要校长不当面指出他就是戴春风,就可逃过一劫。 然而,这念头比天方夜谭还要不切实际。校长唯恐皂卒不知道似的举手一指,道:“快,他就是戴春风,不要让他跑了!” 戴春风还没来得及示意校长,就已被人反剪了双手,再也动弹不得。 第五章 求学省府 苦与乐一言难尽 戴春风被人反缚双手架出校长办公室,眼见自己从此会成为阶下囚,过着没有自由的苦狱生活,他不禁怒从心中起,挣开皂卒,回过头冲校长吼道:“狗娘养的,你给我听着,这一回老子若当真坐了牢,待老子出来,不把你全家老少杀得一个不留,我就是你裆里吊着的!” 校长一听,登时打了个寒战。 戴春风被抓去了,这一夜,校长辗转难眠,戴春风的恐吓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着他的心…… 他有妻小,有一个安定、温馨的家庭,小日子过得舒舒坦坦,如果为了整治一个野蛮小子而断送一个家的幸福,代价实在太大了。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第二天,校长亲自去县衙替戴春风说情,说是有人诬陷,经查核,戴春风并未有越轨行为,现特来领人。 戴春风被关了一夜就被放回来了,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人都怕死,怕遭报复。 关于青年会,因已上报,校长不得不勒令“速速解散”。毛善馀、周念行之流,也只给予一番警告,并未“斥退”。 校长为了讨好戴春风,在他毕业的时候,亲自给他颁发文凭。 小学毕业时,戴春风已年满十七岁。毕业后,他又陷入了无所事事的困境。 家里是关不住他的,他总觉得家太窄,保安乡太小,而他的心,仿佛天空一样有无限大。 十七岁的男人野了心会在外面干些什么,是不得而知的。 俗话说“万恶淫为首”,这句话戴春风在这段自我放纵的时间里能深刻地体会到。 成年后,性成了身体要求,戴春风回家也下过决心不再胡闹,给母亲争口气,因此,他扬言除了正儿八经嫖,不干其他偷鸡摸狗的事。他不知道,嫖和这些是连在一起的。 嫖妓要钱,嫖上瘾后,戴春风没法自制,只好重操旧业,去偷、去抢、去敲诈…… 这段时间,他躲在江山县城里,结识了一些三教九流,这帮人个个游手好闲、好逸恶劳,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戴春风也跟着一天天堕落。 他在街上看上了一个秀色可餐的女人,于是丢了魂似的一路盯着。跟着女人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乐此不疲,突然,旁边横街里走出一个人一把抓住他,道:“原来你在这里,我找得好苦!” 戴春风正欲撒野,定睛一看,竟是母亲蓝月喜。 原来,戴春风从文溪高小毕业后,把铺盖往家里一扔,就出门去了,从此不再回家,也没有音讯。 这急坏了做母亲的蓝月喜,时常暗自垂泪,认为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今生遭报应。后来,她听去过县城的村邻说,他们看见戴春风在城里和一帮二流子勾肩搭背,满嘴酒气地在街上游荡。 蓝月喜耐不住了,心想如果长此下去,戴春风肯定会坏得不成样子,到时连老婆也娶不到,一辈子就完了。转而又想,儿子之所以这样,大概是没有娶老婆,不如马上说一门亲,缠着他的心。自己年轻守寡,苦撑门面,等娶了儿媳,还有个帮手。一年两年后,再生个一男半女,岂不美哉? 蓝月喜越想越觉得早该如此了,主意一定,立刻放出风声,四处托人说媒。 戴家是官宦世家,虽家道中落,且戴士富臭名在外,但根据旧人的传统观念,还算是一个“高门槛”。 风声放出后,果然说媒者甚众。蓝月喜几经权衡,选中了枫林镇的地主毛应什之女毛秀丛。 毛秀丛年方二十,长戴春风两岁,算是个大媳妇。这也正是蓝月喜动心之处,认为大媳妇明白事理,会礼让、照顾丈夫,此外,毛应什也算殷实之家,在经济上可补贴女儿女婿。 说好了亲,又换了帖子,对方开始让媒人传话,催促快点办了婚事,不要拖延。 这回轮到蓝月喜犯愁了,做新郎的还不知在哪里呢。想起有人在县城见了,加之拿了毛秀丛的生辰八字正要去城里排“八字”,于是找人代管家务,迈着一对小脚去了城里。 先是去“半仙”处排“八字”,“八字”上说,戴春风和毛秀丛是天生一对,喜得蓝月喜转身赶紧去寻儿子。 第一天没有寻着,蓝月喜随便找个背风处蜷缩过了一夜,第二天又去寻找。好在江山县不大,走了几条街就发现戴春风在追逐一名女子,于是就演出了上面的一幕。 戴春风极不情愿地随母亲回到仙霞岭保安乡,像木偶似的遵从母亲的意愿和安排。等到迎亲那天,去枫林镇用轿子把新娘抬了回来,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双双入了洞房。 都说人生两大乐事:一是洞房花烛;一是金榜题名。对戴春风来说,金榜题名早成逝去的旧梦,置身洞房花烛,他也没有一点感觉,在此之前,他早已把自己的童贞给了“窑姐”。 闹洞房的亲友相继离去,笑声还在耳畔,戴春风已经迫不及待地把门插了,粗鲁地揭去头巾。他发现他的新娘虽然没有妓院女子的万种风情、千娇百媚,但也不失为典型的小家碧玉。 婚后,戴春风体会到了自家女子不同于风尘女子的宜人之处,自己家里的不要钱,随要随时可以要得。在妓院,给了钱就心肝宝贝地爱得死去活来,下床马上形同陌路,“婊子无情”便是嫖客的经验之谈。 结了婚,夫妻俩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好一阵子。戴春风也收了野性,循规蹈矩为人夫、为人子。蓝月喜见儿子如此沉溺儿女情长,恐长此下去丧失心志,荒废学业,不成大器,又了解到按国新学制,高小往上有中学、甲种实业学校或师范学校,便对儿子道:“风儿,现在你已经是结了婚的人,接下来就要生孩子,养家糊口不易,你又没一技之长,耕种又无兴趣,长此下去如何是好?” 戴春风亦觉得长此下去,没有最起码的生活保障,但因为太年轻,对将来一片茫然,只是感到隐忧。 蓝月喜知道儿子也不会有什么高招,叹道:“你还是去读书吧,免得以前的书白读了。先考个中学,以后好谋个职业,家里的事仍由我和你媳妇打点。” 得到母亲旨意,戴春风也只有服从。至于具体读什么学校,因为在家里闷得太久,自己并不了解。到学校问吧,他是一百个不愿再见到文溪高小那些先生。 想来想去,便想到他的好友毛善馀。就这样,戴春风来到吴村乡水晶山毛家。由于毛家世代是普通农家,其院落与宅子远没有戴家气派,但依山傍水小桥古板,倒也有几分古朴风格。 两人施了礼,问候了双方老人,然后在书房里开始叙旧,谈别后情况。 戴春风道:“善馀兄从文溪出来可好?” 毛善馀摇头摆手道:“不要再提文溪,你走后,我又在那里读了一年,临近毕业,害了一场重病,差点命归黄泉,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戴春风惊道:“噢,善馀兄得的是什么重病,为何如此厉害?” 毛善馀道:“我也不清楚,因为身体太虚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改名了,叫毛人凤,今后就用这个名。” 戴春风随口称道:“这名字不错,恭喜人凤兄了。” 两人又闲扯了一通,戴春风记起此行的目的,问道:“不知人凤兄对今后有何打算,能否相告?” 毛人凤叹道:“我这身子骨,天生就不是耕田的料,幸好老天相怜,有人见我写得一笔字,愿出资供我读书,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听说春风兄已娶了夫人,不知是何方人士?贵姓芳名?” 戴春风道:“说起来还是你本家,姓毛,名秀丛,枫林镇人,泰山名毛应什。” 毛人凤击掌道:“我们跟枫林镇毛家是合族的,‘应’字辈下面是‘善’字辈,你泰山正是我的伯父呢!这样算起来,毛秀丛是我姐姐,你是我姐夫,我们又多了一层姻亲关系。春风兄,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分呢!” 戴春风听了也非常高兴,咧开厚厚的嘴笑了一阵,又问道:“我结婚的事,人凤兄是听谁说的?” 毛人凤道:“听周念行和姜绍汉说的,青年会解散以后,他们就考进了省立衙州第八中学。” 戴春风道:“我此行的目的正是要问现在考学校的内情,不知省内哪些学校可以考。” 毛人凤想了想,道:“我打算考省立第一中学,这所学校在杭州,是头等的名牌学校。” 戴春风道:“那我也考省立第一中学。” 1911年秋天,戴春风、毛人凤双双考取了浙江省立第一中学,这是他们第一次走出浙西南山区。 省立一中坐落在杭州城内。这里景色迷人,风光秀丽,置身此中,如在风景画中。第一次见到美丽的西子湖,戴春风抑制不住激动,手舞足蹈,高声吟诵:“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戴春风吟罢,毛人凤马上击掌附和:“吟得好,再来一首!”戴春风见有很多游人在看他,有点不好意思。 离开学还有几天,他们又结伴游了建于栖霞岭南麓的岳飞墓和岳庙。当戴春风看到岳飞墓两侧跪着的秦桧等人的铁像,不禁心潮激荡,内心奔涌的是疾恶如仇的情感。特别是那两句“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已深深地印在他的心田。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蓝天上飘着白云,置身美景中,迎面吹来一阵夹杂着淡淡花香的风,戴春风感觉世界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将来也一定是充满希望的,新的生活不远了…… 从栖霞山下来,两人又去了雷峰塔,观赏了六桥烟云。在一家书店,毛人凤购买了一本《神州光复志》。 第二天,毛人凤拿着书来找戴春风,兴奋地说:“太好了,这本书写得太好了!” 戴春风本来并不在意,见毛人凤如此推崇,也来了精神,急问道:“里面写的什么内容?快告诉我。” 毛人凤摇头道:“我跟你说了,你看时就不会有很大兴趣了,你还是自己看吧。” 戴春风接过书,抱着好奇的心理在寝室里读了起来。《神州光复志》里记述的是辛亥革命的历史和过程。读着读着,戴春风很快就被书中的故事和人物吸引了,并不时失态地边读边叫道:“好,写得好!” 戴春风读完《神州光复志》,像毛人凤一样,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于是,就书中的内容讨论起政治来:“所谓政治,就是解决大多数人的问题,在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当中,汉族人毕竟占了大多数,《神州光复志》里提到,慈禧太后不仅把汉人当牛马使用,还说:‘我们的东西宁赠朋友,不予家奴。’‘家奴’是谁?我们大多数汉族同胞!朋友是谁?就是那些洋鬼子!这句话充分表现了她崇洋媚外、鄙视国民的丑恶面目,这种人作为我们的统治者,简直是民众的灾难。你看,那些满族的八旗子弟,从生下来就有粮饷,这太不合理了,所以爱国人士不得不群起而革命。” 毛人凤道:“我觉得书中还有一个立意非常动人,就是‘所谓的革命,就是要让中国比西方强,让一派人比另一派人强,而不是要每个人活得很好。革命就应当韬光养晦’。” 省立一中开课了,戴春风的兴致和激情不得不暂时收敛。随之而来的现实并不像他们设想的那么美好,甚而更令人失望。 省立一中为了树立重点学校的典范作用,其制度和校规严厉得近乎苛刻。如按时起床就寝,按时吃饭上课,课堂上不得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心猿意马等。连平时大小便、洗澡漱口都得抓紧时间,甚至星期天外出都得经过校方批准,而且不得单独外出,在规定的时间必须赶回,否则将受到严厉处罚。 戴春风性格暴躁,耐不住寂寞,在高压制度管辖之下只老实了一阵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对毛人凤道:“我快要爆炸了,人凤兄,你感觉怎么样?” 毛人凤摇摇头道:“我觉得还不错,习惯了。” 戴春风摇头:“还是你有出息,屁股功夫到家了,我不行了,想跑出去放放风。当初真不该考这所鬼学校,一点儿自由也没有。” 毛人凤道:“制度是严了一点,但也有好处,要想学到东西,也只有这种气氛才好。不过有一点不好,这所学校名气大,开销也大,单是一年的学杂费、膳宿费就要卖掉十几担谷子。我是亲戚资助读书的,不好好读,怎么行?” 与毛人凤相反,戴春风是不管那一套的,他只感到自己过得不愉快,一定要发泄,从此,戴春风挖空心思找出各种借口外出,成了学校里请假最多的学生。 这还不够,有时,他甚至趁就寝后,把枕头塞在被窝里装成有人睡觉的模样,用以对付查铺的值班老师,然后溜出去。 校门有人把守,是出不去的,戴春风有的是办法,他来到围墙脚下,用铁钉在墙上挖几个可以抓摸的小洞,像猴一样翻过墙去。 第一个晚上,戴春风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像越狱的囚犯,又像脱缰的野马,在外面到处游荡。憋了这么久,该去的地方当然是妓院。 人的精力是有限度的,如此一来,戴春风上课时就没法打起精神,同学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唯独他的头像鸡啄米似的摇来晃去,极为抢眼。 先生见状,并不露声色,一边继续讲课,一边走近戴春风。 戴春风十分疲倦,连先生来到身边都不曾察觉,当他的耳朵猛地被人提起,他才痛醒。 这样一来,成绩是可想而知的。分段考试临近,戴春风这才急了,在考场上东张西望,恨不得自己是长颈鹿。成绩一公布,戴春风被点名批评。各位老师把他的情况汇总,都认为问题严重,决定对他采取措施。 各科不及格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卸去,戴春风养足了精神,旧病复发。 就寝后,他故伎重演,仍把枕头塞入被窝,悄悄溜出寝室,沿老路翻墙而过,消失在西湖五光十色的夜景之中。以往,戴春风越墙后,就去一些小巷小店转悠,随手摸几件衣服、小玩具之类,再去当铺,后径去青楼。 这天,戴春风来到青楼,正与相熟的姐儿说话,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戴春风,原来你是来这种地方!” 戴春风听到有人叫他,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班主任和学校的几名老师,马上嬉皮笑脸道:“先生,你也常来?这里的姐儿我都认得,你们……嘿嘿……” 班主任板起面孔道:“戴春风,请你放尊重点,我们是来监督你的,已追了多时了!” 戴春风这才蔫了,知道先生们无法通融,只好乖乖地跟回校接受处理。 戴春风在课堂睡觉的根源找到了,先生们为了拯救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为了防止戴春风再度外出,先生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小寝室,一入夜,就有专人用铜锁将小寝室的门锁了,里面还放置了专用的便桶。 如此一来,戴春风再也去不成妓院了,但他并非因此就循规蹈矩、不再犯错。他已经野惯了,夜晚不行,就白天。白天他就在校内,把目光瞄准同学,以拳头征服了一帮人,以此满足他的统治欲。 在省立一中,有钱人家的子弟居多,讲时髦、摆阔气、显家世成了一种时尚和风气,这对有些人,如毛人凤等来说就是一种刺激,让他产生自卑感,这也是他如此耐得住寂寞,愿意寒窗苦读的原因。 戴春风则不然,他善于趋炎附势,见自己能和如此多的富家子弟在一起,心中好不惬意,这也是他对省立一中有好感的地方。于是,他经常和富家子弟在一起,攀肩搭背,称兄道弟,为他们充当打手。如果富家子弟内部发生矛盾、纠葛,他又会权衡谁家势力大、富裕,然后再决定帮谁。 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吹嘘戴家在江山县家有良田千顷、山地无边无际,老祖公戴启明是射骑将军,跃马横刀,有万夫不当之勇…… 戴春风能力较强,干什么像什么,连吹牛也有鼻子有眼,令人不得不信。加之敢想敢干有魄力,一招一式能镇得住人,那帮富家子弟自然就视他为知己。 同时,戴春风也爱慕虚荣,有时下馆子吃饭,他本来生活费就很少,也会倾囊买单,争个一时之脸面。钱花完了,他便会请假出校,和杭州的流氓地痞混在一起,坑蒙拐骗,如帮人下圈套、替人拉皮条把门、吃白食等,分几个钱,以此度日,倒也得意。 这天,戴春风又请假去杭州城里转悠,来到一间旧货店,看见一件半旧的大衣,尤其是那领子极柔软华贵,暗忖道:这说不定就是獭皮制作的。 想到獭皮,他自然又联想到启蒙先生毛逢乙的得意弟子所做的中举文章《獭也》。然后又想到天已凉,若穿了獭皮大衣在街上行走一定十分风光。 戴春风主意一定,便想买下。下意识一摸口袋,不由矮了半截。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心想:等“捞到”钱后再来购买。 因思之甚切,走到半路,戴春风想:这么好的大衣,等自己“捞”了钱再来,要是被人抢先买走了,怎么办? 他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便风风火火地回校找同乡毛人凤,毛人凤素来手头紧,一定有钱,先借了再去“捞”,再返还不难。 此时,毛人凤正捧书斜躺在铺上苦读,戴春风一看见他,便开口道:“人凤兄,先借点钱,过两天一定奉还。” 毛人凤放下书,从铺上下来,在箱子里翻了些钱,道:“就这些了,不知够不够?” 戴春风接过钱,数了一下,说:“可能不够,不过也没关系,先试试再说。” 毛人凤随口问道:“你准备买什么?” 戴春风道:“我在杭州城的一间旧货店里看到了一件很好的旧大衣,尤其是那领子很有可能是獭皮制作的,心想等捞了钱再去买,又怕好的东西被别人看上,所以才找你借钱,先垫一垫。” 毛人凤道:“你应该有钱吧,你家里不是刚托亲戚带钱过来了吗?” 戴春风道:“哎,那些钱早就花光了,还跟朋友借了不少。” 毛人凤欲说几句应该节约之类的话,又怕戴春风不高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了解,戴春风一向花钱如流水,往往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根本就没有节约的概念,不管多少钱,都会在几天内花个精光。想要的东西也非得到手不可,否则就夜不能寐、食不甘味,那可怜样真令人同情。因此,他没有办法劝说戴春风打消买那件大衣的念头。 戴春风揣了钱又离开学校,他记得那间旧货店旁边是“留真照相馆”。所以,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旧货店。 戴春风径直奔到旧大衣前面,想着自己穿上这件衣服一定很潇洒、很神气,可以在朋友面前显耀一阵。尤其是,还可以惹女人注意,这也正是他想要这件大衣的目的之一。 想着想着,戴春风的双眼充满了无可抑制的贪婪,他牢牢地抓住大衣不肯松手…… 戴春风咽了咽口水,把大衣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再抬眼看标价—不禁傻眼了。 原来,戴春风把标价的“两”误当成“吊”,带来的钱自然差一大截。 戴春风只好咽下口水无奈地离去,内心难过极了—他第一次体验到,想要一样东西而又得不到,是人世间最残忍的折磨。 就这样,戴春风三步两回头地回了学校,把钱还给毛人凤,用被子蒙了头,痛苦万分地睡了。 这一夜,戴春风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件大衣,但越是克制就越是想得厉害,就这样,一直自我折磨,直到天明…… 他明白,如果再这样熬下去,自己绝对要发疯,于是,他一咬牙,准备来个破釜沉舟。 第二天午休,戴春风又请假外出,径直来到那间旧货店。这回他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低着头装成客人走进照相馆,乘人不备从照相馆通往旧货店的边门走进去。他大大方方地招呼掌柜道:“老板,借件衣服照张相!”不等掌柜答应,他已迅速取下那件神往已久的旧大衣转身进了照相馆。 进去后,他仍然从照相馆出去,四下张望,见不曾有人注意他,心中一阵窃喜,拔腿便逃。逃了有十丈远,他的心狂跳不止,好险啊。戴春风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后,估计掌柜无法追上他,便轻松地吹起了口哨。这种满足和惬意的感觉是无法形容的。 正得意间,突然冲出两名彪形大汉,大声吼道:“窃贼,哪里逃!” 这喝声如五雷轰顶,戴春风陷入了绝境。 第六章 杭州流浪 西子湖难容戴春风 戴春风自以为聪明,没想到他那张马脸令人过目不忘。头两次来旧货店看旧大衣,他就已经引起了掌柜的注意,当他第三次出现在街上,掌柜的就明白了他的来意,提早吩咐手下道:“注意那‘马脸’。” 两个虎背熊腰的店伙计认为,最好的方法是埋伏在外面,这样就可以人赃俱获,令对方没有抵赖的余地。于是,他们在半途就将戴春风逮个正着。 店伙计将戴春风扭送到掌柜面前,戴春风狡辩道:“不借就不借,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便把大衣脱下扔在地上,溜之大吉了。两位店伙计欲追,掌柜的制止道:“不必了,我已看清他衣上别了‘省立第一中学’的校徽,想必是一中的学生。” 戴春风满以为自己又一次逃过大劫,正得意间,就被学校叫去。掌柜的老远用手一指,叫道:“没错,就是他!” 这回,戴春风再也赖不掉了,校方鉴于他平日逛窑子、不认真听课、用镜子在厕所窥看女人等恶劣行径,数罪并罚,贴出告示,将他开除出校。 戴春风卷了铺盖离校,只是孤零零一个人,待出了校门,毛人凤才追上来送他。 虽在校门外,毛人凤也是小心翼翼的,仿佛有很多双眼睛在看他,他的脸上火辣辣的。 毛人凤是出于同情才来相送的,心想:如果自己像戴春风这样,肯定会受不了这打击。若是这样,不仅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供自己上学的亲戚,看到戴春风现今的结局,毛人凤暗自庆幸自己的循规蹈矩,一旦被学校开除,自己一生都会抬不起头来。 毛人凤觉得戴春风一定很难过,却又想不出一句很得体的安慰话,只是默默地相送。 走了一程,毛人凤开口打破沉默:“春风兄,我希望你不要气馁,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一条属于你走的路。” 戴春风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毛人凤。他以为毛人凤在跟自己开玩笑,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便明白了,当即仰头哈哈大笑。 毛人凤不解。 戴春风道:“告诉你吧,这学校我早就不想待下去了,他们就是不开除我,我自己也会走。世界这么大,在这沸腾的革命时代里,好男儿当投身到时代大潮中去,在那里大显身手,留在这死气沉沉的书斋有何出息?” 话虽然说得轻松,毛人凤心里说什么也无法接受戴春风为一件大衣丢掉学籍的事实,总觉得这代价太大了,凭他个人的感觉,戴春风的豪言壮语是装点门面的,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内心的悲哀—这正是戴春风极其脆弱的一面。 毛人凤长吁了一口气,道:“这类事但愿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戴春风见毛人凤懂了,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道:“道理很简单。如果不破釜沉舟去行窃,我会一天到晚想着那件大衣,会长久地折磨我,这种折磨是很痛苦的,会把人逼疯!这下好了,我被掌柜的抓住了,那件大衣这辈子再也不必去盼了,我也死心了、轻松了,这岂不是因祸得福?至于失掉学籍一事,我根本不在乎。一生那么长,打击和挫折不知会有多少,我天生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如果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了,我还有什么出息?” 毛人凤搔着头皮道:“你对失学一点儿都不在乎,为何对一件旧大衣反而那么认真?” 戴春风笑道:“不关乎失学,是我跟命运过不去,如果随便放弃那件旧大衣,那是跟自己过不去。就像一只鸟宁肯放弃一片庄稼,而不愿意放弃眼前的一粒粟,这道理你懂吗?” 毛人凤这才领教了戴春风异乎常人的地方,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戴春风离开了。按道理,他应该马上回家去。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考虑到,如果母亲和妻子知道自己已经失学,会给她们带来打击;自己目前身无分文,没有路费加之自己游荡惯了,回去也无所事事,不如留在杭州,挨到年关,想办法弄点路费,再编个说得过去的谎言搪塞母亲和妻子。 主意一定,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住处了。 学校是进不去了,那帮三教九流的朋友家里也去不得,一旦自己露馅,让他们知道自己并非富家子弟,岂不要遭小瞧?这年头,势利几乎成了一种流行病。 戴春风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到天黑也没有寻得一个理想的安身处,忽见一座桥下有一个洞,里头极为干净,窃喜道:“天助我也。” 戴春风把背包打开,铺在地上,刚躺下,肚子便咕咕叫个不停,才记起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摸摸身上还有几个银角,去附近买了一瓶酒、一只鸡腿,边啃边喝回了桥洞。 吃完了,人也醉了,戴春风倒头睡下去,呼噜打得山响。 大约晚上十点钟左右,四周一片黝黑,一伙人吵闹着来到桥洞里,见躺着一个醉汉,叫道:“不好,我们的地盘被人抢了!” 又有人道:“不怕!我们这么多人,一个出一只手,把他抬起来扔到桥下去喂鱼!” 接着,有人点了火把,戴春风仍然烂醉如泥,正在梦里和女人快活呢。 原来,这伙人都是无家可归的孩童,为了对付别人的欺侮便聚集在一起,他们白天在各处行乞,也干些顺手牵羊的勾当,等天黑了,又以这个桥洞为家。 见一个醉汉,还盖着一条被子,拿火把的人喜道:“好财喜,好财喜,这条被可以卖好几文钱呢。哟,这里还有一个大包,难怪今早一起来闻得喜鹊叫,原来是他给我们送财喜来了。” 他们又点了几支火把,把桥洞照得通亮。几个人一拥而上,把包袱打开,见里头全是衣服、裤子、鞋子,当下你争我夺,连包袱袋也被一个小乞丐塞进裤裆里了。 只剩下一条被子和枕着的一个包了,有人正要动手,领头的道:“慢着,这醉汉长着一副马脸,相书道:脸上无肉,做事最恶毒。马脸人最凶残,一旦惊醒了他,肯定会有一场好打,不如先由我来试试他睡熟的程度,我们再动手不迟。” 众乞丐果然不动了,站在一边观看。 领头的用一根草捅到戴春风鼻孔里。戴春风只动了一下头,就不再动了。 领头乞丐站起来道:“弟兄们,来几个力气大的,把这醉鬼抬到一边去,抱被子!”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把戴春风抬到一边,夺了被子,见枕着的包很沉,打开一看,竟全是书! 小乞丐们见这许多书,嚷道:“我要我要,拿着揩屁股!” 于是,一行人你争我夺,把书抢光了,有胆大的还在戴春风身上摸,见只有几枚铜板,便向他脸上吐了一口痰,骂道:“呸,穷光蛋!” 领头的乞丐见东西抢完了,叫道:“兄弟们,此地不能久留,我们换个地方睡去!” 众乞丐异口同声:“好,换个地方睡去!” 众乞丐离去,只剩下戴春风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桥洞里。夜半天凉,酒力一过,戴春风被冻醒了,发现东西已丢,暗叫苦也。 丢了被子他并不心痛,反正夏天快来了;丢了书也不心痛,他本来也没打算再读;他心痛的是那些衣服,没衣服换洗,自己如何在杭州城里混? 夏天一来,蚊子也多,专咬穷人—穷人一身汗臭它们老远就能闻到。 想着想着,戴春风突然一拍脑门儿,叫道:“有了,我不是还有个很好的安身处吗?!” 戴春风想起自己在杭州城里还有门亲戚,姓徐,开一家柴店,出售木炭柴火之类。 这位徐姓亲戚是妻子毛秀丛的近亲,戴春风结婚时,他还送过礼,并在岳父家同一桌吃过饭,考入浙江省立一中,岳父毛应什曾叮嘱过,若自己有什么事可去找他。 杭州城虽宽,但戴春风都熟悉,为了尽快找到这家亲戚,他向就近的柴店询问“徐记”在什么地方。同行大多相识,一问,便问着了。 戴春风此时身上仅穿着一套由军装改成的夏装,一双白胶鞋,他找着地方,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花一个铜板去补鞋匠那里将鞋子涂了一层白粉,使鞋子看上去像新的一样。再去理发店理发,把脸刮得干干净净。这才干咳几声,往“徐记”走去。 到了徐记柴店近处,他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到徐老板出来了,装成路过的样子与之撞个正着。 戴春风先叫一声:“哎哟—” 徐老板马上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戴春风接着尖叫道:“哎呀,表叔,真是幸会,怎么是你呢?太巧了。” 徐老板也认出了戴春风,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嗫嚅道:“这……原来是春风呀,撞伤没有?屋里坐,屋里坐,哎呀!” 戴春风摆摆手,大度地说:“不碍事,不碍事,怎么,表叔的宝号就在这里?”说着,就跟了进去。 喝了茶,聊了一些闲话,徐老板问道:“贤侄,你不是在省立一中读书吗,今天……” 戴春风道:“唉,真是运气不济,学校寄宿生太多,住不下来,要放一批人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可是谁也不愿意出去,只好抓阄,没想到刚巧被我抓了,您老说是不是很倒霉?所以,我这几天都在设法找个地方安顿,可我从没出过校门,杭州城这么大,真不知去什么地方找好。” 徐老板是老实人,对学校情况不了解,喃喃道:“学校也真是的,怎就不多修几间住房呢?” 戴春风一边察言观色,一边附和道:“学校只顾自己挣钱,一点也不考虑学生的事。” 徐老板沉思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和毛应什的关系,便道:“这样吧,只要你不嫌这里脏,就不用去外面找了,先住下再说,到不习惯时,再搬也不迟。” 戴春风喜不自禁,忙道:“那就麻烦您老了。我也曾把这事告诉泰山大人,他说要我找表叔,我怕给您添麻烦,不好意思来找。” 徐老板道:“都是内亲,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说出去反而见外,你这两天就把东西搬过来吧。” 戴春风如今已一无所有,无东西要搬,道:“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些书,一些换洗的衣服,这些是我天天要用的,就寄放在同乡毛人凤那里。还有一床被褥,因毛人凤家里穷,一直用我的,如果我拿出来,同学见他连被子都没有,一定会小瞧,所以,我几乎没有行李,这样也好,省得给您添麻烦……” 徐老板不喜欢啰唆,听得有点烦,好容易才等戴春风说完,道:“你就和徐缙璜睡一个铺吧,他是我的亲侄儿,自家人。”说着,用手指了指一位正给顾客称柴的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徐缙璜是才随叔父从农村来城做生意的,人很厚道,他冲戴春风傻笑一下,算是打招呼。 说妥了,戴春风每天白天说去学校上课,等天晚了再回来睡。走出徐记柴店,戴春风暗自好笑,觉得老实人太好愚弄了,心想:如果天底下的人都像徐氏叔侄一样老实,那他就可以鱼肉天下,为所欲为。 戴春风在附近转悠了一圈,熟悉环境,待天黑就钻进徐记柴店,从此,就住了下来。 徐缙璜对戴春风很客气。开始的时候,戴春风还算老实,等熟悉了环境,他就开始不安分了,像《黔之驴》中的老虎,开始了“攻击”。晚上睡觉,他四仰八叉占很宽的位置,不时还把腿架在徐缙璜身上,一派喧宾夺主的势头。 每天徐老板起床后,戴春风也跟着起来,用徐缙璜的毛巾、肥皂洗脸,然后再装模作样“上学”去。 戴春风只把徐记当窝,他的心还在杭州城里,他喜欢这种东游西荡的生活。 他的主要活动是去以前认识的那帮纨绔子弟朋友家里混饭吃。那帮朋友中有问他近况的,道:“春风兄从学校出来后,在何处高就?” 戴春风不假思索道:“没干什么,混饭吃而已,家母见我失了学,就要我留在杭州城,寄来千把两银子,我就用这些钱开了一家柴店,请了两个伙计,生意还算可以,只是穷忙,这不,今天我特意抽时间看你们的。” 朋友道:“什么生意不好做,为什么偏要开柴店?开家妓院不是更好吗?到时弟兄们也好来快活。” 戴春风道:“家母太保守了,还有,我那两位伙计,论起来算是亲戚,为人厚道可靠,可就是没有多少文化,只会做粗活,家母对别人不放心,所以就开了适合这两位伙计做的柴店,今后你们要买柴、木炭什么的,找我就行了,我给你留个地址。” 朋友连连摆手,道:“罢,罢,买柴买炭是下人们干的事,我可没那闲工夫!” 就这样,戴春风赖着不走,直至吃饭—这正是他的目的。这一天就算这么过来了。 第二天,他又换一位朋友,又把那套谎言重演一次,骗得一顿饭吃。如此轮回反复,今天“特意”探望张三,明天又专门去李四府上“做客”,几乎把所有的朋友家里吃了个遍。 然后又倒个头来,加之他又新认识一些三教九流,日子倒也过得快活。 夏天来了,麻烦也来了,由于出校门第一天就把衣服丢了,只剩身上一套便服,天凉还可以,走动走动也就顶过去了,天一热,他就难为情起来…… 如果逢上酷热天气,一天下来就汗臭难闻,衣服和肉贴在一处,难受极了。他要探望的朋友,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公子哥,总不能一身臭汗去别人家吧,何况戴春风的面子观念比谁都强。 大凡聪明才智多是被逼出来的,为了渡过难关,戴春风很快想出一个绝招:每隔一两天,就躲藏在西湖灵隐寺入口的湖滨,假装洗澡游泳,抢时间将脏衣服脱下洗干净,摊在草皮上晾晒。等到衣服干了,再出水穿上,继续东游西逛,探亲访友。 戴春风很得意,认为虽然自己只有一套衣服,却比别人穿得干净,比别人穿绸着纱要好,也是一种本事。 另外,他的鞋子也只有一双,这更好办,每天去补鞋匠那里花两个铜板涂一层白灰,又像新的一样了。 这是一个晴朗清爽的夏天,戴春风在朋友家酒足饭饱,又感觉浑身不舒服—又到了该洗衣服的时候了。 他七转八拐,又来到每次“洗澡”的湖滨。 灵隐寺附近景色如画,碧绿的湖水倒映着四面青葱的树林,知了在声声歌唱,鸟儿掠过湖面,在对岸的树枝上停下啁啾。 戴春风仍像以前一样,来到僻静的湖畔,趁四处无人注意,和衣跳下水里。 水很清,很凉。戴春风在水中把衣服、裤子脱下,一件一件搓洗干净,确认差不多了,举过头顶,在空中把水拧干,扔上岸去—岸上长满茸茸绿草,很干净。 戴春风这才用手在身上搓揉,完了,又四下张望,确认没人注意时,连忙赤身裸体地爬上岸去,迅速把衣裤晾在草地上。 一阵风吹过来,戴春风怕衣服干了给风刮走,便随手捡起几块卵石压在上面。 湖风很大,戴春风抬头看天,恰在这时,看见一群人向这边走来。戴春风连忙蹲下来,用手捂住下身的羞处,迅速钻进湖里,确认安全后,定睛一看,只见一位教员领着一群小学生来西湖游览。 好险啊,戴春风心想,如果再慢一点,被发现就要丢脸了。 学生们见湖里有位青年人在游泳,都停下来站在岸边观看。戴春风想游几个花样给他们看,转而想到不妥,因为西湖水透明,仰游会露羞处,蛙游会给人看到白生生的屁股。于是,他只好“泅水”,不时用手击水,以掩饰内心的慌张。 戴春风盼望这帮人早点离去,更害怕孩子们好奇,把衣服上的石子拾走。最担心的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个孩子见那几块卵石好看,且不知道它们的用处,顺手拾了起来。 登时,戴春风急了,失态地大声叫喊:“把石子放下,放下!不放下我打死你!” 拾卵石的孩子明白了,很显然,他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顽童,他故意想看戴春风难堪,竟拔腿飞跑。这下,戴春风既不能出水,又怕一股风把衣服吹跑……他急得青筋暴起,喉头干结,叫不出声来…… 此时此刻,孩子们都睁着眼睛看热闹,接着,那位领头的青年走了过去,在衣服面前弯下腰……戴春风脑子“嗡”一下,那位青年人比他大不了多少,最是善于恶作剧的年纪,一旦他抱走衣服,那么戴春风就得光着屁股在杭州城里行走……不,绝不!戴春风一咬牙,也不管什么面子,拼命游向岸边,准备光着屁股上岸夺衣服。 正在紧张的时候,他发现那位青年原来是弯腰捡石子压衣服,并冲湖中的戴春风善意地一笑。戴春风吓出一身冷汗,总算松了口气,感激地向岸上的青年一笑,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笑里。 青年人压好衣服,领着学生走开,有意给戴春风一个上岸的机会,这举动更令戴春风感动,他立即趁机从水中蹿出,穿起已有六七成干的衣服,尾随学生队伍。 大约跟了三四里路,身上的衣服全干了,前面的青年见戴春风跟在后面,对学生宣布道:“就地休息,不要跑远!”说完转身对戴春风道,“你好,我叫胡宗南,字琴斋,浙江孝丰县鹤落溪人,我们可以做朋友吗?”说着,伸出了右手。 戴春风激动地抓住胡宗南的手,道:“我叫戴春风,江山人,认识你非常荣幸。” 两个人马上寻了个僻静处席地而坐,通了年庚,胡宗南生于光绪二十二年四月四日,比戴春风大一岁,两人当下结拜为兄弟。 胡宗南生得五短身材,圆脸,宽嘴,一双不算很大的单眼皮,两条粗而宽的八字眉,一眼就给人一个“敦厚”的印象。他现在的职业是教师,刚才那帮学生就是他的学生。 胡宗南道:“宗南家有老父,母亲早逝,娶得一位继母,早年入私塾,读四书五经,后辛亥革命起,废科举,又读孝丰县立高等小学,毕业后考入湖州吴兴中学,毕业时,侥幸考取第一名,受聘于孝丰县立高等小学做教员,今天是带学生来杭州旅行游览的,没想碰上了春风兄,这是前生有缘,才有此幸会。春风兄,你呢?现在何处高就?” 戴春风摇头叹道:“小弟的经历和宗南兄大同小异,家父早逝,由家母操持,早年也入私塾,废科举后,又读县立文溪高小,毕业考入省立一中,谁想小弟天生好自由,受不住省一中的诸多管制,现已出来,四处为家,连换洗的衣服及书本都丢了,刚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还望兄台不要见笑。” 胡宗南连连摆手道:“春风兄说到哪里去了,皇帝老儿都有落难的时候。相比起来,我也好不到哪里,唉,虽谋得一个差事,可因祖籍是浙江镇海,属钱塘江以东的客籍过江人,在学校里备受本地教员的欺辱,有时真想发作弃职,可这天下之大,就是没有容我之处!” 戴春风本是落泊之人,见胡宗南心情忧郁,大发寄人篱下的感慨,于是引为知己,同病相怜起来。两个人倾心相诉,越来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时间不早了,胡宗南不得不起身领学生返回。临行前,他邀戴春风有时间去孝丰玩。戴春风等的正是这样一句话,反正他有的是空闲时间,当下答应下来,把地址路线记牢了。几天后,果然去了孝丰。 一晃年关将至,徐缙璜说:“春风,我要回江山过年了,我这套被褥已破旧不堪,想带回家去给媳妇缝补。你如不回学校去住,最好把你放在同学那里的被褥拿来。” 戴春风窘了,原来自己睡觉不安分,把人家的被子蹬了不少洞,再不缝补实在盖不下去了。又想:如果没有了被盖,天这么冷,不冻死才怪,不如随他回江山去,结伴而行,省了路费,岂不更好?自己离家一年,也该回去探望母亲,抱抱老婆,享享天伦之乐了。 主意已定,戴春风便道:“缙璜兄,学校放假了,我也要回去,不如你我两兄弟结伴而行,好有个照顾。” 徐缙璜咧嘴憨笑一下,道:“那敢情好。”算是答应了。 人在他乡,一旦动了思乡之情,就归心似箭,第二天,两人告别徐老板,启程返乡。 从杭州到江山,分水陆两条路,徐缙璜因经常运货,认识不少船家,于是搭了顺路船,省了一笔费用。戴春风自然也跟着借光。货船停泊在杭州南星桥码头,戴春风一双空手,徐缙璜提了一些年货。上了船,出钱塘江、入富春江,溯流而上,较为缓慢。 第二天,船到了浙江富阳码头,船家把船靠了岸,抛了锚,对徐缙璜道:“你们不上岸打尖?” 徐缙璜舍不得钱,认为反正要到家了,能节省的尽量节省。船家上岸,徐缙璜从包里掏出几块干粮,也分几块给戴春风,就着水吃了起来。这些干粮是临行前准备的。 富阳是浙江有名的风景区,戴春风盯着徐缙璜那大包小包的年货,想起自己一双空手回家见老母、妻子,心中极不是滋味。同样都是出门在外,人家热热闹闹地回家,自己没缺胳膊没缺腿,凭什么就不如人呢?正想着,只见身边有船只经过,顺流而下,戴春风眉头一皱,不禁计上心来…… 戴春风叫道:“缙璜兄,我想上岸买样东西,去去就来。” 后面传来徐缙璜的叮咛:“要快点哟,千万别误了船!” 第七章 苦到尽头 关帝庙母子相会 戴春风头也不回地拖着长声应道:“知道了—” 戴春风上得岸来,并不曾去购买东西,而是转了几道弯,搭上一条顺流而下的船折回杭州城。 顺流速度极快。戴春风本可尽情领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但他没有这份雅兴。一个深思熟虑的行动计划,在心里演习了千万次。他仍从南星桥码头登岸。 来到徐记柴店,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徐老板刚刚开了店门,还不曾有顾客登门。 老远见了他,惊问道:“春风,你不是回江山去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戴春风摇头做痛苦状,答道:“表叔,大事不好,出事了。” 徐老板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惊道:“什么大事不好,出什么事了?” 戴春风道:“说来话长,进屋听我细说。” 徐老板心中七上八下的,顺从地随了进去。戴春风自己倒了杯茶,饮了几口,抹抹嘴坐下道:“缙璜兄出事了!” 徐老板心一下子凉了,目瞪口呆。 戴春风见第一招起到了预期的效果,按事先想好的说道:“唉,说来话长,我们搭船开始一路顺利,可到富阳靠岸的时候,上来两个流氓,他们故意串通好了在船上调戏妇女。其中一个流氓称被调戏的女子是他的妹妹,要讨个公道。另一个流氓不肯认错,在船上打了起来,引得船上的人纷纷围拢观看。缙璜兄也挤在人丛里看热闹。他们瞅见缙璜兄钱包鼓鼓,在扭打之间故意接近,趁机把缙璜兄绊倒,弄得船上一片混乱。一个流氓见状热心地把缙璜兄扶起,口中连声道歉。当时缙璜兄也不介意,起来后整整衣衫、拍打拍打灰尘,待众人散去,一摸身上,钱袋不见了!” 徐老板听得心惊不已,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戴春风又道:“丢了钱,我们不得不在桐庐上岸,耽搁在那里,没地方住,带去的干粮也吃光了。缙璜兄整日以泪洗面。不得已时,我就劝道:丢也是丢了,哭没有用,我们总不能待在这里过年,总得想办法回去。缙璜兄一急,什么主意也没有了。我就要他看好自己的行李,搭船回来向表叔禀报。” 徐老板听得,连连道:“谢谢你了,谢谢你了,没有你,真不知道他会怎样,他从小就是个没用的人,除了干力气活,没一样出息。这样吧,我也抽不出身,还有生意要做。我这里有一百块大洋,请你速速赶回桐庐,交给缙璜。” 徐老板说着,去柜里取出一百块白花花的大洋,用袋装了,交与戴春风道:“真是辛苦你了,这一去一回的,路途这么辛苦,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戴春风接过钱,心里好不得意,嘴里却道:“表叔这话就见外了,您老这般说时,春风侄真该无地自容了,在你这里住宿一年,这点小事是分内的事。” 徐老板听得,连夸戴春风懂事知礼,暗夸毛应什挑了个好女婿,比缙璜强多了。 戴春风辞别徐老板,来到一个僻静的草坪,高兴得抱着钱在地上打滚,继而放纵大笑!笑够以后,心想:这徐老板真蠢,如果这世界上都是这样的人,我戴春风就不愁发达! 把钱藏好,戴春风先去找家档次最高的酒店找个雅座坐下,一派大老板模样,指手画脚,要这要那,点了一桌山珍海味,一瓶好酒。然后又开了一间房,与青楼女鬼混,到第二天上午才醒。他给自己挑一套好衣服,包装包装,再给母亲、妻子各买了几套衣服,捎上时兴年货,优哉游哉地重新登船启程,回江山老家。 戴春风提着大包小件回到保安乡老宅。老远见一年轻女子,怀抱小孩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哺乳。戴春风猛记起自己离家时妻子已有身孕,登时心里一热,生起了一种做父亲的神圣感。 毛秀丛一眼看见丈夫,回过头冲屋里叫道:“他奶奶,孩子他爹回来了!”说着,抱着孩子迎了上去。 戴春风把东西放下,抱了儿子,只见他瞪着一对黑豆似的眼珠子,煞是可爱。 这时,蓝月喜架着老花镜出来了,上上下下把儿子打量一番,见没有黑,也就放心了,道:“你总算回来了,孩子都快会叫爹了,还不曾见你一面。” 毛秀丛麻利地提起大包小件往屋里走。 戴春风逗着儿子,喃喃道:“爹没给你买什么,别瞧着我。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呢!” 蓝月喜也满心欢喜地用手撩着孙子的脸蛋,小家伙似乎认识父亲,竟咧嘴笑了。这一笑,解了戴春风满心忧恼,他暗下决心:从此我将好好做人,不能对不起我的宝贝儿子。 蓝月喜又逗孙子道:“笑,笑给你爹看。” 戴春风问道:“妈,他有没有名字?” 蓝月喜道:“没有,正等着做爹的给他取名儿呢。不过,我们也私下里给他起了个名,叫‘重倪’。” 戴春风仔细一瞧,见儿子白白胖胖,果然活像一条小蚕虫,道:“这名字很好,我儿子还真像一条正啃桑叶吃的蚕宝宝,就起个谐音叫‘藏宜’吧。” 邻居见戴春风回来了,也过来看热闹,问问杭州城里的新鲜事。农村人一年到头在地里与泥土打交道,见有人从外乡回来也算是不小的新闻。 邻居见戴春风一身这样的好打扮,都道他在外面发了财。当问及他在杭州干些什么,他只能含含糊糊,闪烁其词。这时候,蓝月喜忙打圆场道:“他能干什么,还不是读书,哪来发财?” 下午时分,弟弟戴云霖也回来了。他在文溪高小读书,恰好今天回家。兄弟俩久不见面,彼此间只问候了几句,又各自忙去了。 天黑了,邻居逐渐散去,只剩下一家人。蓝月喜趁机把憋了一个下午的话说了出来,道:“春风,你老实告诉娘,这一年你到底在外头干了些什么?你不要骗我,读书是没有钱的,不可能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戴春风见瞒不过,只好道:“孩儿已被学校开除,又不好意思回家,只得到杭州城做些小生意赚钱,除了糊口,略有剩余。” 蓝月喜便不多言,只长叹一口气,想自己这一番辛苦付诸东流。但儿大娘难为,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毛秀丛知道丈夫不再读书了,虽心里也有几分不是滋味,但转而一想,从此可以厮守一处,共享天伦之乐,岂不也是好事? 没几天,新年到了。这天,戴春风抱着一本《史记》在门口石凳上翻阅,听得有人叫道:“姐夫,看什么好书?” 戴春风抬眼看清是小舅子毛宗亮,忙合了书本,起身相迎,道:“没什么好书,无聊随便翻了。” 在屋内忙活的毛秀丛听得外面有人说话,探出头来,见是阿弟,忙出来招呼:“阿亮,这些天阿爹、阿妈可安康?” 毛宗亮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问题。” 毛秀丛便进去抱藏宜给阿弟看,毛宗亮趁机压低声音对戴春风道:“姐夫,爹要我来叫你呢,说是有事。” 戴春风心里一惊,他自是比谁都明白岳父找他有啥事情,红着脸道:“千万别告诉你姐,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原来,船在富阳码头停泊,戴春风借口买东西上岸后,徐缙璜一直在等着。直等到船开动了还不见人,才开始焦急,一回到江山马上打电报询问徐老板,这一问,戴春风的“西洋镜”也露馅了。 毛应什得到徐老板的告状,十分惊讶,一时火起,令儿子快把女婿叫来。 毛宗亮把话传到姐夫处,算是完成了任务,吃罢饭便回枫林镇了。 毛宗亮走后,戴春风并未及时去岳父家。心想:岳父此时还在火头上,难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来,不如暂时不去。 戴春风这一招果然灵验,几天后,毛应什气消了,想道:女婿虽是半个儿,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历来没有岳父管教女婿的先例。至于那一百块大洋,我还赔得起,要紧的是女婿不要坏了名声。 这一关,戴春风算是过了,只被岳父好言劝导几句了事。想自己也是做爹的人了,再不能吊儿郎当,暗下决心留在家里,管管祖上留下的几亩地,读读古书,和妻子儿子老母一起,日子倒也过得极快,不觉一年又过去了。 1917年11月下旬,戴春风拿着一卷书在山地游巡,正感到寂寞,见不远的古树下有几个樵夫在小憩,便不自觉地移步过去。几个樵夫是邻村的,彼此都认识,其中一个老远就招呼道:“戴春风,县城正大量招兵,你怎么不去试试?” 戴春风道:“那你呢?” 樵夫叹道:“不行哟,家里就我一个人做事,去了全家吃什么?你不同,从小在外面读书,家里还有个弟弟。” 戴春风见对方说的是实话,走过去靠近坐下,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樵夫道:“我骗你有啥用?我昨天进城卖柴,见县城到处贴了标语,说是欢迎有志青年参军,很多人都去了。” 戴春风在家里闷了一年,早就想出去闯荡,只是苦于没机会。如今经人一点拨,哪有不动心之理? 第二天,戴春风去县城探听,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年初北京发生了张勋复辟活动。在康有为等复辟势力的支持下,张勋于7月1日请出仍在故宫中的宣统皇帝溥仪“重登大宝”,全国上下一片哗然,各省纷纷组织讨伐军。浙军第一师也在淞沪军使、北洋皖系军阀卢永祥的指挥下,由师长潘国纲统领,出师北上,讨伐了张勋。战斗发展顺利,一路打到江苏。7月中旬,张勋失败,溥仪的“五月王朝”宣告垮台,于是潘国纲又挥师回到浙江。11月下旬,浙军第三师师长周凤岐在宁波叛乱,潘国纲的浙一师奉命平叛,出发前为加强兵力在全省各地招兵买马。 戴春风闷在家里,对这些情况全然不知。 去县城的路上,戴春风想自己久困在偏远的江山县,长此下去,这一生也就如此而已。既然读书没了出路,转向行伍也是一条发展之路,现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正是闯荡天下的大好时机。 戴春风在县城找到相关人员,问清楚招兵买马的人已回了杭州。遂折回来,说服母亲,和妻儿告别,风风火火去了杭州,找到浙一师的学兵营。 没想,戴春风来晚了一天,招兵刚刚结束。对戴春风来说,这不啻一盆冷水当头浇来…… 戴春风想:自己大老远地赶来,实在心有不甘,赖在学兵营的大门口不肯走,非要报名不可。当时的“学兵营”相当于现在的新兵连,负责把一群社会闲散人员训练成合格的军人,然后再输送到各个部队中去。 戴春风在门口扶着栅栏大叫:“我要报名!” 听到叫声,学兵营营长李享走过去,见是一位浓眉大眼、虎虎有生气的小伙子,便问道:“叫什么名?哪里人?” 戴春风答道:“戴春风,江山县保安乡人。” “多大年纪了?什么职业?” 戴春风道:“二十岁,浙江省立第一中学学生。” 李享不由道:“嗬,还是位秀才呢。”把戴春风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一番,“小秀才,我且问你为什么弃文从武,投笔从戎?” 戴春风很自然想起当初投考文溪高等小学那篇试题《问立志》,立刻朗声回答道:“长官问立志,吾曰:希圣、希贤、希豪杰而已。当今天下来敌,世无宁日,希圣、希贤而不可得,唯有追随潘师长,跃马横刀,他日立功勋,平定天下,这才是男儿追求!” 李享见戴春风态度坚决,且出语不凡,志向远大,留在军中必有大用,当下拍板录取。 戴春风从小就向往真刀真枪厮杀的生活,学兵营虽然辛苦,倒也能挺住。训练结束后,他很快又下到军队,和老兵们一起行军作战。 1918年初,戴春风随部队开拔宁波,意在一举歼灭浙三师。 在宁波郊外,浙一师和浙三师交火,战斗十分激烈。一开始,戴春风还有点畏惧,担心一旦被打死了,这辈子也就什么都完了,不能享受女人,不能享受人世间的一切东西了。 双方一遭遇,各占领有利地形,枪一响,耳朵就震聋了,畏惧也不知去了哪里。戴春风抱着的,是一支汉阳造,刚学会瞄准发射。这种枪的响声很大,打完一枪要拉枪栓退弹壳,枪膛里一次只能装五发子弹。 人在这种环境中就成了机器,不能有太多私心杂念的。打仗的时候一般是夜晚,都像在做梦一样,打了一枪又一枪,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打死敌人。自己阵地上不时也有中弹身亡的人,死了就死了,连挂了花都不知道痛,人在枪声大作的环境里就好比注射了麻醉剂。 这一仗打得很艰难,很显然,浙三师是有防备的。潘国纲下死命令攻城,还成立“敢死队”,没想士兵大多在城墙下成了尸体。戴春风第一次亲眼见死了那么多人,心想:人要是死了还可以变做鬼,这里孤魂野鬼不知会有多少。 浙三师防备充分,固守城池,一再地挫了潘国纲的锐气,浙一师不得不退出城外,安营扎寨进行休整。这一休整,发现这次战斗死的死,逃的逃,负伤的也不少,一个营收编起来只够一个加强连的兵力。潘国纲只得暂时打消攻城计划,观望局势再从长计议。 然而,浙三师开始反守为攻。一个漆黑之夜,戴春风正在熟睡,“轰隆”几声巨响,把他惊得登时从铺上爬起来。继而又是几声“轰隆”,枪声由稀而密。阵营内一时乱作一团,呼兄唤弟之声和枪炮声搅在一起。戴春风一边穿裤子一边去枪架摸枪。天太黑,人乱哄哄的,辨出是敌军攻阵营,弹着点正是阵营内。 戴春风慌了,走也走不动,手一摸,才知军裤穿反了,前面太窄,行走不方便。 戴春风两腿用力一挣,“嚓”的一声,裤裆烂了,这下,跑起来飞也似的快。 枪声越来越密集,继而四面楚歌。俗话说,兵败如山倒,浙一师大败。戴春风被一群败逃的乱兵裹挟,慌不择路,钻入浙三师阵地,束手就擒…… 第二天一早,戴春风被一阵吆喝惊醒:“他妈的,通通给老子起来!” 戴春风睁眼一看,见自己和一大帮人蜷缩在山谷之中,猛记起自己已当了俘虏,因几天没睡,竟在死人堆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因还留恋梦乡,起得慢了,一个敌军一脚踢来,痛得他冷汗直冒,龇牙咧嘴。 敌军用枪刺指着他说:“不许叫,再叫我捅了你!” 戴春风看到明晃晃的刺刀,忍了痛,不敢叫喊,他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时若一句话不对一刀捅了比捅死一条狗还随便。 缴了械的俘虏在浙三师的押解下,全部关进了俘虏营,把营房挤得满满的。浙三师的官兵对浙一师的人恨之入骨,他们把气全都出在俘虏身上,动辄羞辱打骂,故意往米饭里掺沙子。俘虏们像囚犯一样,大小便在房里,室内弥漫着刺鼻的屎尿味。 没有床,没有被子,只在地上垫一层稻草,像猪圈一样。因屋子潮湿,稻草都长霉了,尤其要命的是一入夜,墙缝、草底下的臭虫、跳虱群起而攻之,咬得人心惊肉跳,引得守门的吼道:“闹什么闹?再闹我把你们拉到刑场去!” 戴春风报告道:“长官,跳虱、臭虫咬人呢。” 卫兵又吼道:“你们这些乱党,不毙了你们已是客气,还嫌屋里有臭虫,真是不知好歹!” 戴春风听得卫兵称他们为“乱党”,感到奇怪,因为他们也是把浙三师叫作“乱党”的。谁失败谁就是乱党,他终于明白“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一道理。 关了大约十来天,一天,营门突然打开,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卫兵对他们非常客气,反过来赔着笑脸。一打听,才知道周凤岐的浙三师已被国民党军队打败,所有俘虏被释放了。 戴春风走出了俘虏营,按道理应该回浙一师,然而他没有。自从经历了这次大战和地狱般的囚牢生活,他体会到了那个平静温馨的家的重要。他决定就此脱离部队。 戴春风一无所有,开始在宁波街头流浪。时值冬日,北风呼啸,雨雪交加。衣扣在作战中掉了,只得暂去垃圾堆里捡根草绳绑了;裤子还是败逃那天穿反了的,一直没有改过来,裤裆开了一个大口,他也不介意。跳蚤、臭虫,加上土生土长的虱子,已把他咬得失去了知觉,偶尔揭开一看—全身都是虫咬的小红点…… 这些都顾不上了,最要命的是饿!人不吃东西会饿死,饿死是人世间最残忍的一种死法,连犯人临刑前还要吃一顿饱饭呢。本想去饭店帮闲混口饭吃,可人家一见他那模样就斥道:“去去去!这里不施舍!” 怎么办?去讨饭吧。经历了这一番生离死别,他再也不去管什么面子、羞耻心。本来他也想去偷去抢,可经过这一系列的折腾,身体早就不行了,抢也抢不过人家,还会挨打。 戴春风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地沿街行乞,为讨几粒食物下肚,他遭人白眼,被人唾弃,有时还有恶狗欺凌,追得他屁滚尿流,吓得他魂飞魄散。这时,他深深体会到,做乞丐也不易,只好学了同行,一个破袋,一只烂碗,手中再执一条木棍。这样,有“打狗棒”,就再也不怕狗咬了。 这年头兵荒马乱,灾荒不断,晴久了就旱,下雨久了就涝,民不聊生,乞丐的日子也不好过。好在戴春风脑瓜灵活,他专拣富裕村落向普通民众行乞。深门大宅他是不会去的,大凡世间富人,都靠吸榨他人血肉起家,心如蛇蝎,不会施舍他。往往平民百姓反倒有人性,富有同情心,见戴春风如此落泊,都同意分一口饭、半个馍给他。吃饱后,待天一黑,戴春风就随便找个寺庙亭阁一倒,一个夜晚也就过去了。 这一天说来运气不赖,一户人家治丧,大宴宾客,戴春风除了吃饭之外,还得到一大碗肥肉。一天的吃食算有了,他去池边摘些荷叶包了,塞进袋里,准备早早休息,又沿途寻找宿处。 戴春风寻得一座关帝庙,把三样宝贝放了,正要躺下休息,见外面天色太早,恐半夜醒了反而睡不着,便决定先不躺了,但又无事可做,想起自己一身虱子,跑出庙去抬头一望,见太阳西斜,暖和的阳光照在西墙边。 于是,戴春风对着太阳,脱了衣,蹲在墙脚寻起虱子来。定眼一瞧,衣服破缝里潜伏着“千军万马”,见着阳光,蠢蠢欲动,一只只肥得圆滚滚,探头探脑。 戴春风道:“老子吃了这么多东西,一样骨瘦如柴,原来都长在你们身上了!” 戴春风每抓了一只,便扔进嘴里,牙齿一咬“嘣”的一声好脆!如此接二连三抓虱、咬虱,倒也不失为一种人生乐趣,直咬得嘴角血肉模糊,虱尸成堆,仍乐此不疲。 正起劲时,庙前树上一只黄雀飞了,带走一路扑翅声,戴春风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收眼时,看见远处路上一个妇女踽踽走来,好生面熟。 戴春风停了捉虱的手,待看得清时,对方也认出他来,举手叫喊:“春风,我苦命的儿……” 戴春风听母亲如此一喊,触了伤心处,泪眼婆娑,站起来叫道:“妈……” 母子俩在关帝庙门外抱头痛哭,到了伤心处,竟用手彼此抓对方,也不觉痛。 哭够了、搂够了,蓝月喜松开儿子,上下打量,心痛道:“风儿,你怎么落到这个地步?” 戴春风于是原原本本把如何投浙一师,如何与浙三师打仗,又如何兵败,当了俘虏,自己历经九死一生沦为乞丐的事述说了一番。 蓝月喜听了,又是一番泪流,一边抽泣,一边掏出毛巾揩拭,并拿出烧饼油条给儿子吃。 戴春风摆手道:“孩儿今天运气好,有户人家治丧,赏了几碗大肥肉,我才得早早归庙,可能正是天意吧,不然一旦错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亲。” 蓝月喜也道:“我就知道你会住宿在这些地方的,果真没错。” 原来,自戴春风随浙一师赴宁波打仗后,蓝月喜婆媳俩每日牵肠挂肚,食不甘味,寐不安枕,又听得浙一师打了败仗,不少江山子弟回来的回来,没有回来的也有消息。 蓝月喜去向这些人探问,终探得戴春风被俘后又放出来,不曾归队。 蓝月喜知道儿子的脾性,估计他肯定流落宁波,无钱回来,便和毛秀丛商量,决定去找。 毛秀丛深知婆婆爱子心切,当即表示支持,愿一个人把持家事。两人商量一番,交代好了,蓝月喜收拾好行装,马上启程。 蓝月喜年轻时丧夫守寡,虽是个女流之辈,却身强力壮,三寸金莲也灵巧矫健。加之当年随她的祖父在仙霞岭脚下开饭庄,自幼见过世面,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一路上,蓝月喜水陆兼程,晓行夜宿,吃尽千辛万苦来到宁波。谁知宁波是大地方,到处高楼林立,一派繁华,大街上人头攒动。面对茫茫人海,蓝月喜怎么也寻不着戴春风。但她决心以一腔爱子之心寻找到底。 正当筋疲力尽、心生绝望之时,蓝月喜猛记起春风乃落难之人,身无分文,无钱住店,每晚必借宿于寺庙亭阁之处。于是改变策略,每日专在宁波寺庙亭阁处转悠,果然撞个正着。 蓝月喜一番叙述,把戴春风感动得一次次流泪。蓝月喜忙把毛巾拧干,替他揩拭,道:“不要流泪。既然已经寻到,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要笑才是。” 蓝月喜找到了儿子,放心了,道:“我已经有很久没睡好了,正乏呢。” 戴春风道:“我已经在里面收拾好了睡觉的地方,妈就先去躺着吧,儿子替你把门。” 蓝月喜道:“不要守门,我们都是穷人,身无分文,谁会来抢?我儿跟娘一起躺,这样才睡得安稳。” 戴春风随蓝月喜进庙,在关云长、关平的大塑像后面的空地上躺下,这里较其他地方暖和、僻静,戴春风很有经验。 躺下来后,蓝月喜虽累,因心里高兴,睡意全无,话也特别多,道:“这些天我因寻不着你,心里焦急,恰巧碰了一位江湖术士,求他给你算了一命。我报了生辰八字,这先生推四柱、排八卦,算出你的八字是属双凤朝阳格,必主大贵。就一点不好,五行中土多水少,故有偏枯之像,且母在克父。” 戴春风一听术士给他算命,来了精神,张开厚厚的嘴唇,傻愣愣地听着。 蓝月喜又道:“风儿,你听听,这算命先生多灵验,他好像亲眼见到一般,他与你素不相认,怎么知道你父先我而亡呢?经他一说,原来是你命中缺水。算命先生临走还叫我切切记住,如果取一个有水的名字,蓄水润改观,便不会再像过去一样事事不成。” 戴春风听得,幡然醒悟,喃喃道:“难怪呢,我的运气这样不好,原来是命中缺水,这‘春风’也不好,风会把土中的水分吹干!回去后我一定改名,取一个水汪汪的名字,这辈子就不愁前程了。” 蓝月喜见儿子已有回头之意,也连连点头,然后拉他起来,绕到关公像前训导道:“关王爷流芳百世,靠忠义二字。当初你若不是触犯省立一中校规,哪里会落到这步田地?为人处世,忠义为重,往往贪意外之财,行非分之事会毁了一生前程。从今后,你好生记住教训,在关王爷面前起誓,改过自新!” 戴春风当下就依了母亲,在关王爷面前下跪起誓,决心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是夜,母子双双宿在关帝庙。半夜时分,突然庙门一声巨响,接着一道火光划破黑暗,映出几张狰狞的面孔来。 戴春风母子吓得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第八章 再次离家 上海初识杜月笙 话说戴春风母子双双借宿关帝庙。叙别后离情,半夜时分,庙门一声巨响,吓得母子俩相拥互慰。接着一道火光在黑暗中亮起,照见几个面目全非的人来。 幸好母子俩在暗处,只要不动,不吭声,就不会惹人注意。屏声静气一听,母子俩总算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几个小偷在邻村偷了两只母鸡,来庙里煮着吃。庙里没有锅灶炊具,如何煮?贼们自有妙法。 只见他们把手里的两只鸡,鸡毛也不拔,用泥涂了,在关王爷像前架起两块砖,烧起火来,一边烤火,一边烤鸡,不时说几句笑话。约一个钟头后,那两只鸡上的泥烧成了干土,提出火,只一撕,鸡毛全挑去了,剩下一只白生生、干干净净冒着热气的鸡来。 这就是“叫化鸡”,味道赛过所有名厨炮制的各类蒸、炒、煮、炸出来的鸡肉。 戴春风母子俩闻得香气,口水直淌。一会儿,贼们吃完鸡肉,又出门去“扫荡”。戴春风母子见留下一堆火,便出来取暖。 不觉肚子饿起来,戴春风记起破袋里有一碗肥肉,拿出来就要和母亲分吃。 蓝月喜忙制止道:“冷肥肉吃了拉肚子,放在火里烤烤再吃。” 第二天早起,蓝月喜领着戴春风拜别关王爷,开始启程,一路风餐露宿,径取保安乡。 戴春风随母亲从宁波回来,脱掉破烂衣,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裤,理了头发,刮了胡子,恢复了常态。 此时,儿子藏宜已四岁,也长着一副马脸,极像戴春风,会叫“爹爹”了。 戴春风记住在关王爷像前的起誓,在家中烟酒不沾,戒嫖戒赌,循规蹈矩。一段时间下来,身体也恢复了,一边开始去看守祖上传下来的二十亩山地,一边博览群书。 有娇妻相拥,娇儿绕膝,尽享人情天伦,日子也算舒坦。 话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戴春风在保安乡老实了两年,养得膘肥体壮,精力过剩,又恢复了他的天性。 这是1920年春天,戴春风的山上长满了春笋,为了防止被人偷盗或野兽破坏,戴春风每天上山看守。 仙霞岭本来就是绿树成荫,郁郁葱葱,在这万象更新的季节里,更是添了几分清新。 一边是漫山遍野竹笋竞发,春意盎然,一边是野花点点,嵌镶路边,连空气中都弥漫了淡淡花香、草味。 在这景色宜人的氛围里,突然一个穿红着花的身影映入眼帘。好色成性的戴春风对衣服最是敏感,心里一热,便跟了上去。 见是一位提篮少女,长得眉清目秀,身材苗条,戴春风不觉怦然心动,淫念顿生,暗忖道:我若上去勾引,这还不曾动过的少女对成年男人都畏之如虎,断然不成。不如用条恶计,赖她偷笋,然后再逼其就范,岂不是好? 戴春风运足气力,横摆面孔,大声叫道:“偷笋的别跑,快把篮子放下!” 少女吃了一惊,回头看清是戴春风,红着脸辩道:“我在扯猪草,不曾偷你的笋!” 戴春风道:“你在抵赖,我分明见你扯了几条!” 少女把篮子一推,道:“不信你看,里头真的没有,想必是你看错了。” 戴春风道:“放屁,我的眼睛这么厉害,连你衣服里的奶子都看得清,怎么会看错?想必你把笋藏了!” 少女听戴春风说下流话,一脸绯红,转身就跑。 戴春风哪里容得,冲上前去一把抓了少女的手,少女情急中把篮子掉在地上,央求道:“放了我,我真的没有偷笋!” 戴春风恶狠狠地压低声道:“你老实依了,我就放你,否则我说你偷笋,是个十足的贼女子,名声一出去,这辈子谁也不敢娶你!” 说着,戴春风动手动脚起来。少女急了,拼命挣扎,见不远处走过一个人,放声叫道:“救命呀!” 过路的是一位身穿竹布长衫、手执文明棍的乡绅,三十来岁。此人闻得呼救声,抬眼看见了这一幕,不禁火冒三丈,执棍冲了过来。 戴春风认得此人,姓华,名春荣,家住化龙溪,是文渡乡乡长,一向见义勇为,好打抱不平。华春荣也认得戴春风,并知道他是保安乡有名的小流氓,十分好色。 戴春风见对方来势很凶,放了少女,耍无赖道:“你干吗乱打人?人家偷我笋子,我捉贼还不可以吗?” 华春荣手指少女身边的篮子,篮子里倒出的是满地的野猪草,厉声喝道:“混账东西,她哪里偷你的竹笋?我分明见你起心不良,欺侮良家少女,看打!”说着,又是一棍劈去。 戴春风本就是个无赖,生性霸道,加之这些年在外面见风见浪,容不得别人坏了他的好事,何况还动手打人!当下就与华春荣扭打起来。 华春荣见戴春风出招狠毒,不由火起,仗着自身伟岸高大,又年长戴春风几岁,揪住他腰身,摁倒在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戴春风无法招架,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见对方还没有罢手之意,只得认输,跪在地上哀求道:“华哥住手,华哥住手,春风以后再也不敢了!” 恰在这时,戴春风的一位熟人毛宜叔路过,上前劝道:“华先生住手,有话好说!” 华春荣看在毛宜叔的面子上,放了戴春风,道了事情原委。毛宜叔便骂道:“天诛地灭的,尽做伤天害理之事!”说着便安慰那位还在哭泣的无辜少女。 戴春风挨了打,羞得无地自容,趁人不备,溜下山去,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蓝月喜见他这副模样,明白他是旧病复发,在外头惹了祸,不禁暗暗伤心。当她询问为何挨打时,戴春风只是紧咬牙关,守口如瓶,蓝月喜无奈,只是落泪。 按戴春风以往的习惯,挨了打是要思谋报复的,这一回却例外,痛定思痛后,反倒觉得华春荣的确为人正直,颇具侠义风骨,加之又知他不仅是文渡乡乡长,还经营一家纸坊,算得上有钱有势,便萌生了结识他的念头。 主意一定,戴春风很快知道了戴氏长房侄子戴善谋与化龙溪华家之女华自兴结亲,华戴两家也可以算是姻亲关系,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华春荣的纸坊。 华春荣正在与工人聊天,见戴春风来了,背过脸去不理。戴春风也不管,反而有意走到华春荣面前,诚恳道:“那天是小弟的不是,今天,我是特地来向华哥道谢的。” 华春荣本来就是坦荡之人,见戴春风登门认错,也不再计较,伸出一只手来,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不打不相识,伤疤还痛吗?” 戴春风也伸过一只手去,红脸道:“华哥就不要再取笑了,小弟以后再也不会了。” 自此,戴春风便和华春荣成了好朋友,戴春风有的是空闲时间,便隔三差五去化龙溪纸坊找华春荣谈天说地。 华春荣在江山县是有名的乡绅,信用十分好,纸坊生意做得非常红火。 一日,戴春风又从保安乡窜到化龙溪,见华春荣不在,便来到他的住房,搬一张太师椅坐下来,然后胡思乱想起来,心想:自己哪天也会有这么间阔气的住房,八仙桌、雕花床、红漆家具一应俱全…… 无意间,他看见八仙桌上有张信笺,拿来一看,上面竟盖有“华春荣”的印章,想起华春荣在附近的信誉,不禁心生一计:发财的机会来了! 他把这张信笺藏好,哼着小调回到家中,把信笺上边原来的文字裁去,留下原有的印章,然后在这张信笺上面写道:今支取银洋一百元,民国九年x月x日,华春荣。 戴春风拿着这张便函来到经销草纸的清湖镇鼎丰钱庄,果然取得一百块白花花的现洋。 头本有了,要看自己的运气和本事了。时值夏季,大麦新收,家家户户的草堂上堆满了麦秆,戴春风暗想:我何不先贩卖麦秆,等赚了钱连本带息一起还给华春荣,自此也堂堂正正做个人,再不要像当年骗徐老板一样—为这事,岳父至今还骂我没出息呢! 按以往的行情,这批麦秆一旦脱手,他马上可以净赚一百块大洋。戴春风暗自高兴,心想:只要找准了机会,钱还是很好挣的。船在上海码头靠岸,马上来了很多造纸厂采办,围着他问价钱,这时,戴春风才看清楚:贩卖麦秆的可真多! 戴春风按去年的行情报价,采办一个个摇头离去。一开始戴春风还信心十足,可到了第二天,就开始急起来,原来有个采办告诉他:“小伙子,今年不比往年啦,价格一天比一天跌得厉害,还不快出手,亏得更多!” 戴春风终于熬不住了,马上抛售,除了头本、船租等开销,只剩了五十块大洋—也就是说,还亏了一半! 发财梦破灭了,戴春风心凉了,也不敢回去。这时候,他一咬牙,索性把剩下的50块去赌场押宝,赢了就回去,输了就在上海流浪。反正自己这辈子在外头生活惯了,怨只能怨命! 打定主意,他来到上海码头的十六铺赌场,心下又犯嘀咕:不,我不能就这样冒冒失失把钱投进去,得先看看行情。初来乍到,做什么都是茫然的,既然已决心在上海闯荡,先找个安身去处再说,免得流落街头。 当初从省立一中出来,有个徐记柴店栖身,他搜索枯肠,记起上海也有亲戚。算起来这门亲也算是族亲,戴春风的母亲蓝月喜有一位同胞妹妹,嫁到江山县三卿口乡王家。这位姨妈生有一女,比戴春风小一岁,名叫王秋英,她嫁了一个丈夫,据说就在上海一个什么印书馆当职员,叫张冠夫。 有了这条线索,戴春风马上顺藤摸瓜,只要是印书馆都去打探,在上海商务印书馆还当真找到了张冠夫。张冠夫虽是表妹夫,但比戴春风大几岁,原名张裕荣,江山县保定人,早年毕业于杭州商业专科学校,在印书馆谋得一个校对工作,收入不是很高,夫妻俩只租了一间八平方米的亭子间,安了一张床后,就没有多少地方了。 张冠夫为人厚道、随和、重亲,把戴春风领到亭子间,让他与王秋英见了面。戴春风见表妹住房很窄,担心妹夫不予收留,说谎道:“我从江山贩运了大批货物在上海码头,因一时没出手,在这里人生地疏,无处安身,想在表妹处借宿几天。” 王秋英不吭声,抬眼看丈夫。戴春风担心被拒绝,马上抢过话头道:“我知道你们也很挤的,心里过意不去,这床下还有一点空地,我就睡这里好了。最多只需张破席。” 张冠夫听了,面露喜色,高兴道:“表哥既然不嫌弃这里破旧,别说住几天,住几年也只要表哥愿意。” 戴春风听了,满心欢喜,把东西带了进来,记住路线,自此白天一早出门,夜晚才归。 戴春风有了栖身处,胆子大了,底气也足了,开始在上海浦东黄金荣开办的“大世界”大赌场游荡,因此识得一些小流氓。 一天,戴春风跟一名小流氓谈起想去大世界搏一把,又恐不了解内情,怕吃暗亏,因此想结识一些有用的人。 小流氓听了,马上告诉他道:“要想在赌场混,你只需认识一个人,此人姓杜,名月笙,对你绝对有用。” 戴春风问道:“杜月笙是什么人,他是什么来头?” 小流氓道:“杜月笙就是大世界游乐场管事的,黄金荣手下的红人,他的手段甚是了得。” 戴春风来了兴趣,继而从小流氓嘴里了解到,杜月笙,又名杜镛,光绪十四年(1888年)农历七月十五生于上海浦东高桥。幼年时父母先后去世,家境十分贫困。杜月笙从小就好赌博,十多岁时便私自跑到上海,跟小流氓马世奇等人结识,坑蒙拐骗,专做无本生意。他很爱睡懒觉,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才爬起来央求马世奇叫一群人去街上“抛顶宫”(即混乱中抢别人的帽子)卖点钱来填肚子。 混了几年,等到有点本,人也熟了,就来黄金荣开的“大世界游乐场”门口摆水果摊,因以贩卖莱阳梨出了名,许多人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莱阳梨”。 杜月笙以善出主意而出名,大家都叫他“军师爷”或“诸葛亮”。他贩水果时,许多小流氓经常找他出主意去敲诈勒索。比如,许多商店在开张时怕流氓捣乱,便请巡捕房派人保护,他就出主意要小流氓在夜间去偷招牌,第二天再去勒索。比如有些生意很红火的商店不肯给钱,杜月笙又出主意要流氓们去这些商店门口相互殴打,抛粪便、吐口水,弄得顾客纷纷逃避,店主不得不出钱给这些流氓。 不久,杜月笙的名声渐渐传到黄金荣耳朵里,他叫人找了杜月笙去谈话,发现他果然有不少名堂,便把他收到黄家去了。 杜月笙果然身手不凡,到了黄家,他献计要黄金荣唆使一帮小流氓向当地商店、居民和殷实富户去寻衅闹事,他则悄悄跟在后面出面做好人,气势汹汹地毒打了小流氓,而那个被打的流氓对黄金荣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使旁人觉得黄金荣“威震四方”。 当时,黄金荣在法租界当捕快,为了取得法国主子的信任,杜月笙又献计要小流氓去法捕房对街的兴记威货店捣乱,一面又指使人对店主说:“这件事只要黄老板出面压一压,才能太平无事,全上海的流氓没有不服黄老板的。”店主请出黄金荣,黄金荣出现后,小流氓一个个装成吓得发抖的样子,有的还作揖磕头。黄金荣趁势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兴记老板是我兄弟,以后再来捣乱,小心打折你们的腿!”小流氓一个个唯唯诺诺,以后果然没有人去店堂捣乱了,于是,黄金荣声名鹊起,法国人对他更是信任有加。自然,黄金荣也非常赏识杜月笙。 听小流氓诉说杜月笙有如此能耐,戴春风也动了结识他的念头。戴春风佩服的就是这号人,并以此为榜样。戴春风转悠到“大世界游乐场”门口,猛记起还不曾问得杜月笙长啥样,他搔着头,见了远处的墙脚下蹲了一个“小瘪三”,便决计上前去问。 但见这小瘪三矮矮的个子,一张夸张的扁脸,一双外星人的奇大眼睛,再长一对奇大无比的招风耳。“瘪三”貌虽丑,却有绝活,只见他左手拿一只梨,右手捏一把小刀,眼瞧别处,左手的梨如转盘转动,一会儿,一只梨削好了,一拈,整只梨只一刀,一块果皮有两尺多长…… 戴春风走过去,向“瘪三”讨了果皮,细看,绝了:此皮粗细均匀,厚薄一致,中间几乎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痕迹! 戴春风还了果皮,击掌赞道:“绝,绝,真乃天下一绝!” “瘪三”受了赞扬,也不表现出得意之色,只是把削好的水果递了过来,道:“交个朋友!” 戴春风欲接,又见对方那副尊容,实在不敢。想自己仪表堂堂,交这么个“朋友”未免失面子,但自己正要探问杜月笙,只好伸手接过,一口咬了,果汁满嘴,赞道:“好梨!请问先生认识一位名叫杜月笙的吗?” “瘪三”瞪着戴春风,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何方人士,找杜先生有何贵干?” 戴春风见“瘪三”相貌虽丑,却口齿清楚,言语机智,更兼一手绝活,立时有了一份好感,于是答道:“小人姓戴,名春风,浙江江山人士。本人在家喜爱赌博,今欲在上海捞世界,因初来乍到,恐吃亏,想结识一帮朋友。听人说,在上海混必须认识一个叫杜月笙的先生才有用,此人能耐非凡,现在替黄金荣老板管理新世界游乐场,所以找了来,可我从未见过杜先生,只得来向先生探问。” “瘪三”道:“唉,真是不巧,杜先生刚出去。” 戴春风急问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瘪三”摇头道:“不巧呢,杜先生这回出去运鸦片,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五天。” 戴春风听说,心一下凉了半截,没有了半点兴趣。 没想“瘪三”却兴致高涨,站起来拉着戴春风的手道:“我叫阿生,上海人。喜欢赌钱,也爱结交朋友。既然春风只想在赌场混,这里的情况我很熟,不用找杜月笙了。” 戴春风无奈,只好随阿生进入赌场。 赌场里人声鼎沸,吆喝四起,烟雾缭绕,乌烟瘴气。阿生在此处果然很熟,领着戴春风这里走走,那里瞧瞧,不时瞅准机会,押上一宝,居然也赢了些银子。然后,两个人喝酒吃肉,玩玩女人,几天下来,把新世界游乐场玩了个遍。 一日,阿生来找戴春风,愁着脸道:“春风兄,我有位朋友开了家店子,邀我去帮点忙,这些天你自个儿玩。反正也熟了,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戴春风虽然恋恋不舍,但也无奈,只好答应。 阿生走后,戴春风赌运大跌,把所赢的钱及贩卖麦秆的钱输得精光。虽然没钱,可他又舍不得离开这种场所,每天仍然照来不误,无非是跟着起哄,看看热闹至很晚,才回表妹的亭子间打地铺。 这段时间,戴春风极想念阿生,盼望他尽快回来,也盼望尽快见到杜月笙。 一日,戴春风来到新世界游乐场,仍像以前一样,东逛逛,西看看。在赌局里,戴春风突然听得有人叫道:“杜老板发财,杜老板好气色!” 杜老板就是杜月笙,戴春风来劲了,四处张望,问道:“杜老板在哪里?杜老板在哪里?” 有个人用手一指,戴春风一眼看到阿生,忙作揖道:“阿生兄,你可回来了!” 两个人携手,说了一通话。戴春风问道:“阿生兄,刚才有人在这里叫喊杜老板,想必是杜月笙回来了,你且引我去见见?” 旁边有人听了,大笑不止。戴春风不悦道:“笑什么?” 有人笑够了,手指阿生道:“你和他说得那么投机,想必早已认识,既然认识,却为何不知他就是杜老板杜月笙,这难道不好笑吗?” 戴春风窘得一脸通红,傻傻地看着杜月笙。杜月笙走过来,手搭戴春风肩道:“我见你对杜月笙那么感兴趣,心存感激,所以教了你第一招,就叫:在这世界上,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戴春风恍然大悟,咬着嘴唇点点头。他想这话太对了,江湖上人人都是骗子,人人都是老谋深算想吃人的野兽,若不多长几个心眼,轻易相信人,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可能。 原来,此时的杜月笙,虽然名义上是在黄金荣手下,但骨子里却是野心勃勃要在上海滩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因此,对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流氓地痞广为结交。虽然知道戴春风此时无钱无名分,但见他生得一张马脸,且气宇不凡,杜月笙便有意结识,故意玩了个小花样。 戴春风发足了呆,高兴地一拍杜月笙的肩,道:“月笙兄,走,我们去找个庙烧香结拜兄弟去!” 杜月笙欣然随往,在就近处找了一座庙,焚了香,对天起誓:今生虽不能同日生,但求往后相互提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两人换了帖子,杜月笙比戴春风大八岁,戴春风就称杜月笙为“三哥”,然后两人一起去街上喝酒。 戴春风举杯问道:“三哥前几天去帮朋友忙,不知是什么朋友?开的什么店?” 杜月笙擦一把嘴道:“这位朋友叫虞洽卿,在金园路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证券物品交易所,因怕有人从中捣乱,特邀我去压压场面。” 戴春风道:“交易所很赚钱吧?” 杜月笙道:“那当然。凡是去买股票、证券的股东,大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对了,你如果有空,不妨去那里走动,多认识几个有身份地位的人,说不定将来会对你的前途有帮助。” 戴春风道:“有时间我肯定会去的,只是这段时间我的生意很忙,抽不出空来。我正要告诉你呢,明天我不来玩了,要处理生意业务。” 杜月笙道:“春风兄做的是何种生意?应该很赚钱吧?”问罢,狡黠地看着对方。 戴春风摆摆手,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生意太小,小弟只是把江山所有的麦秆贩到上海来,到目前为止,辛辛苦苦,才赚了五千块大洋。” 杜月笙道:“恭喜恭喜。” 戴春风此时才吃得半饱,望着这一桌饭菜要不少钱,而自己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趁机立起身道:“三哥对不住,今天我还约了客户,告辞了。” 杜月笙望着戴春风的背,只见他的裤子后面破了一个小洞,一走动,露出一小块屁股,白生生的扎眼。 杜月笙冲着戴春风的背影啐道:“呸,小瘪三,在老子面前还玩这一套!” 且说戴春风从新世界游乐场回到亭子间,因比往常早了点时间,表妹出外未归,等了一会儿,表妹才回来把门开了。 进得门来,王秋英开口道:“表哥,今天又去哪里了?” 戴春风道:“老地方。” 王秋英道:“老地方在哪里呀?” 戴春风感到表妹的脸色有点不对,答道:“老地方就是码头,我在那里停了货,怎么?有什么问题了?” 王秋英冷笑道:“表哥的生意真是太好了,每天都跑来跑去。” 戴春风听出表妹的话不对头,估计可能自己是妨碍了他们夫妻的正常生活,心中有了嫌弃。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忍了,由她说。 王秋英见戴春风很久不回话,叹道:“按理,你是表哥,我没权利说你。可你既然是住在我家,我就得向姨妈负责。我们是内亲,只要你走正道,在我这里想住多久我都没意见。一开始,你来说是做麦秆生意,我也信你。可几天后,邻居都看到你和杜月笙来往,扬言丢了东西要找我。我不信,和他们理论,说你是正道的生意人,不会和杜月笙来往。你知道和杜月笙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吗?瘪三、小偷、扒手!后来邻居又不断告诉我,我只好暗地跟着你,见你根本就没有去码头,而是直接去了新世界游乐场,今天你还和杜月笙焚香结拜异姓兄弟。表哥,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规矩人家,游乐场那种地方是去不得的,杜月笙是不能结交的!” 戴春风听了,心里不舒服极了,若不是在别人家里,早就发作了,心想:臭女人,我一个男子汉要干什么、想认识什么人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幸亏当初没要了你,不然倒一辈子霉。 王秋英见戴春风不吭声,一副不愿听的样子,也就不再说话。天黑后,张冠夫回来,三个人吃了饭,又是老一套的功课—睡觉。 张冠夫夫妻俩睡床上,戴春风用一张凉席铺在下面睡,门一关,亭子间便密不透风,隔音十分不好。动一下手,屈一下腿,甚至搔搔痒,彼此都听得一清二楚。张冠夫与王秋英的正常夫妻生活也受到了影响。 戴春风感到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今天听杜月笙说金园路新开了一家证券交易所,那里经常有富人出入,想着如结识几个,扶他一把,说不定从此有了好处。 三人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戴春风随张冠夫一家吃完早饭,说是去找份事做,径去了金园路。 戴春风抱着趋炎附势的念头进入交易大厅。这里果然气派,大理石的墙壁,汉白玉地板,走路都得当心跌倒。在大门口探头探脑了一阵,见四处都有包厢,便读着牌子,进了“股东休息室”。 股东休息的包厢很宽敞,像大厅一样,不同的是,地上铺了猩红色地毯,草绿色墙壁,排得整齐的玻璃茶几,气派的真皮沙发。那些西装革履或长袍马褂的股东们一个个红光满面、气宇轩昂,或品茗、或搓麻将,气氛跟新世界游乐场截然不同。 戴春风虽然是个十足的流氓,但在此种场所不得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看人搓麻将。包厢里穿梭着几名小伙计,专为股东提供服务,沏茶,点烟,递热毛巾。他们也和戴春风一样,一身短装打扮,不同的是,都戴了有统一标志的帽子。 看完一圈麻将,戴春风的腿有点发酸,想换个站姿,前面一位身着丝绸长衫的中年人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张钞票,反过身对戴春风道:“帮我买两盒骆驼牌香烟。” 戴春风一下听出对方的江山口音,不禁窃喜。很显然,这位先生把他当成跑堂的伙计了,这正是结识的最好机会,接过钱,他飞也似的去了。 要是在其他场所碰上这种喜事,戴春风早就溜之大吉了,可他想:真是三生有幸,今天在这里碰着了一位有钱的同乡,很快就要时来运转了。 戴春风买了烟回来,毕恭毕敬地连同剩余的钱一同递过去。中年人这才看出他不是伙计,感动不已,道:“如今这么诚实的年轻人已很少了,今天总算在这里碰见一个。”说着,把剩余的零钱递过去,“小伙子,赏你路费!” 戴春风连忙推卸,用纯正的江山话说道:“先生若要如此,那就太小瞧我了!” 对方一听戴春风说江山话,喜道:“哦,小伙子,你哪乡的,尊姓大名?” 戴春风道:“我姓戴,名春风,江山县硖口镇保安乡人。” 中年人更兴奋了,道:“巧呢,我们不仅同乡,而且同姓!”说着,转身对身边的高个汉子道,“你看,我的小同乡还不错吧?” 高个汉子冲戴春风一笑,表示赞赏。这一笑映入戴春风眼里,冥冥中,觉得这高个汉子与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因缘……虽然这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只是一闪而过,但已给戴春风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 第九章 江湖难混 戴春风再度从军 让戴春风买烟的中年汉子姓戴,名季陶,江山县吴兴人。当他得知戴春风不仅是同乡,还是本家时,欢喜不已。 他指着高个汉子对戴春风道:“这位姓蒋,名中正,字介石,浙江奉化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做大生意的!” 戴春风心里一热,觉得这次收获很大,搓着手,呵呵地傻笑。 戴季陶又指着对面的瘦子道:“这位是陈果夫先生,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陈果夫此时正在看牌,戴春风有心上前和他拉扯,谁想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对戴季陶、蒋中正道:“看牌!” 戴春风讨个没趣,脸红了,感觉陈果夫明显在蔑视他,暗地里恨得牙痒痒。 蒋介石是奉化人,也算半个老乡,并没有对戴春风表现出轻蔑,还叫戴春风去跑腿买了一些小东西。戴春风屁颠屁颠地忙得不亦乐乎,觉得这是对他的器重和信任。 蒋介石关心地问道:“小伙子读过书没有?” 戴春风道:“我读过私塾,还在浙江省立一中读过书。” 蒋介石道:“很好,有文化就很好。你打算将来干什么事业,这事想过没有?” 戴春风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感到这伙人不像生意人,十有八九可能是革命党,随口答道:“不管干什么,只要有饭吃就行。”接着话锋一转,“不过,青年人要干,就得像陈士英、徐锡麟一样,干得轰轰烈烈。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一条道路,读高小时,我组织了青年会,宣传讲卫生,反对妇女缠脚。毕业后,我又参加了潘国纲的浙一师讨伐周凤岐。唉,总是运气不佳,未逢明主。” 戴季陶指着蒋介石道:“你要想找一位明主,就找他得了,他会领你走一条宽敞的道路。” 戴春风非常高兴,当即问道:“请问蒋先生住哪里?以后我怎么找你?” 蒋介石指着戴季陶道:“你要找我很容易,问他就得了,他会领你走一条宽敞的道路。”说到此处,端起身边的杯子就要喝,不想早空了,戴春风眼疾手快,拿了杯子便去倒水。 这时,陈果夫很不高兴地对戴、蒋二人道:“你们也真是的,理一个小瘪三干吗?降低自己身份!” 没想,这话给倒水回来的戴春风听到了,他心里极不痛快,欲发作可又不敢。 蒋介石为了挽救这尴尬的局面,忙打圆场道:“季陶兄,你们既是同族,应分个辈分才是,以后才好称呼。” 戴季陶道:“春风就叫我叔吧。” 这下戴春风高兴了,叫道:“叔叔好!侄儿给叔叔倒杯水!”说着,拿着戴季陶的杯子就去倒水,独独不给陈果夫倒。 蒋介石见气氛融洽了,高兴道:“以后要找我,找到你叔叔就行。” 戴春风这下更得意了,示威般在陈果夫身边走来走去,他见陈果夫瘦得皮包骨,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压低声音道:“痨病鬼!”陈果夫瞪了他一眼。 以后,戴春风天天来玩。直至有一天,这三个人都不再出现时,才恋恋不舍地出了交易所,回到新世界游乐场,整天和杜月笙混在一起。 邻居的闲话又传到王秋英耳朵里,王秋英再也忍不住了,只好对丈夫张冠夫道:“我表哥不务正业,成天和黄金荣老婆的梳头阿姐的丈夫杜月笙在一起,还焚香结拜兄弟,如果让他长期这样下去,会越变越坏,到时对不起姨妈。” 张冠夫把这事看得很淡,道:“表哥可能有他自己的打算,只要不惹事,就由他去吧。” 王秋英道:“谁说不惹事了,我的耳朵都快被邻居的闲话磨出茧了。说我们这里住了个和杜月笙来往的人,家家户户的东西都得小心。” 张冠夫怒道:“简直是放屁,谁家丢东西了?表哥会是那号人吗?不要理他们!” 王秋英见丈夫不愿站在她这边,更不必说要他当面找戴春风说了,反正说也是白说的,他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次数多了,他表面哼哼哈哈,背地里仍然我行我素。 王秋英无奈,只好来硬的。一天,戴春风深夜回来,她故意闭门不纳。 戴春风进不来,便叫道:“冠夫,冠夫,开开门!” 张冠夫正欲答应,王秋英一把堵住他的嘴,对外道:“怎么,杜老板不留你住宿?” 戴春风听出表妹话中有话,碍于寄人篱下,只能忍气吞声道:“表妹,你开开门吧。” 王秋英道:“这不好,今天你妹夫加班,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我若让你进来,别人会说闲话。” 戴春风道:“我们是至亲兄妹,哪敢生邪念,只要我问心无愧,哪管别人嘴舌。” 王秋英道:“自古男女有别,我们三个睡在一室,正是犯了大忌,现若两人同室,天理不容。表哥,只有委屈你了,我也无能帮你。” 戴春风倦意连连,极想倒头大睡,却只得在门外,任夜风露水夹攻,伤心不已。张冠夫已拿开妻子的手,叫道:“表哥,不要走,我就来开门。” 为此事,第二天王秋英与张冠夫大吵一架,戴春风自知不能去亭子间睡了。于是,又在外面闲荡了几天,因找不着住处,只能恨恨地离开上海,回江山去了。 戴春风从上海回到江山,探得华春荣并不曾说短了钱,暗忖道:许是他的钱太多,并不曾发觉。此一想,放心起来,又像过去一样去华氏纸坊探访,华春荣仍像过去一样热情,不曾有半点疑心。 华春荣见戴春风从上海回来后,一时找不着事,便以自己的影响力,将他推荐为仙霞乡学务委员,让他做一些社会事务,目的也是引导他走正道。 经过在外面反反复复的流浪生涯,戴春风已成熟起来,此时,也有了改邪归正的念头。 很快就是年关,戴春风也放假回来,一天,正逗弄儿子藏宜之际,见华春荣匆匆而来。戴春风忙起身让座,见华春荣一脸恼怒,便明白了,不自在起来。果不出所料,年前,纸坊与钱庄结账,那一百块大洋的事就露馅了,华春荣认得戴春风的笔迹,上门追债来了。 戴春风哪有钱还债,便道歉不迭,解释道:“我本是想等赚了钱连本带息一起还的,可……” 华春荣道:“可什么?你本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无赖,我却寄希望于你,还让你当学务委员!” 戴春风道:“华哥再信我一次,过一年半载,我一定还你。” 华春荣道:“我再也不会信你了,还钱!从今以后我不许你再登我的门!” 蓝月喜在门后听到儿子与华春荣的对话,知道儿子又闯祸了,流着泪,来到华春荣面前道:“华家亲戚,怪只怪我教养不好,养出这样的逆子,100块大洋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实在是大数目,但债是债,我卖房卖地都要还你!” 华春荣见蓝月喜如此坚决,又见戴家家徒四壁,这时,小藏宜从戴春风身后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华春荣本是侠义之士,极富同情心,动了恻隐之心,对蓝月喜道:“你们婆媳都是勤俭、贤惠之人,若苦苦相逼,实于心不忍。看你俩的面子,一百块大洋就算了。只是戴春风必须写一张悔过书放在我手中,若今后再做坏事,我断不留情,非打折他的腿不可!” 蓝氏婆媳连连道谢。戴春风也感到轻松,暗暗得意,想道:“这太好啦,一纸悔过书就抵一百块大洋,今后有同样机会,若放弃才是傻瓜呢!” 戴春风大笔一挥,很快写好悔过书递与华春荣,这一关就算过去了。与杭州徐记柴店老板的忠厚相比,华春荣的善良又是一样好东西,戴春风想:世上多一忠厚、善良的人,我的日子就好过啦! 蓝氏、毛氏对戴春风的不可救药虽然备感伤心,但如今树已成林,无法更改,只望他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不再惹祸。 戴春风闲在家里,那本来铸就的恶性不久后就有所抬头,于是,他每天去路口设一个赌摊,把在外面学会的各类“赌术”都搬出来,引人上钩。赢了钱就到硖口镇上花天酒地。 没想,时间一久,几个赌徒因屡赌屡输,明白是戴春风暗中耍花招,便计划把戴春风用麻袋装起来,沉于江中…… 也是戴春风命不该绝,这伙人鬼鬼祟祟商量时,他正在暗处偷听,登时全身凉了半截。 他知道这帮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自己在外头几年,在家乡已没有了势力,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戴春霖,但根本帮不了忙。恰在此时,他已厌倦了家乡生活,早就想出去。这一去,他不再像过去,他有两个去处:一是上海杜月笙那里,一是戴季陶介绍的那位蒋介石处。 戴春风先写了一张纸条留给母亲、妻子,说明自己又要去外面闯世界。然后,趁全家睡熟之后,连夜逃出江山县,让那几个想整治他的赌徒扑了个空。 这一次虽然有底气出门,但仍无更大的运气。首先,他根本不知道蒋介石具体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现在何方,因而无从投奔。他只好找到杜月笙。但杜月笙也是替人家打工,寄人篱下,虽不时仗义救济他几次,大多时候还得靠自己去外头“捞吃”。 慢慢地,戴春风对杜月笙、黄金荣那一套把戏倦了,世事如云,无非是整天与社会上的流氓、小偷、瘪三、无赖、乞丐、盗匪、无业游僧、娼妓等下九流混在一起,到处“白相”,如此鸡鸣狗盗,上不了大场面,若长此下去,将会堕落成这一类人。 此时,他听得上海有一名人,姓王,名亚樵。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杜月笙和黄金荣的一次偶尔谈话中。黄金荣说:“阿三,最近王亚樵的人有没有来过新世界游乐场?”杜月笙道:“没有。”黄金荣道:“在上海,其他帮会没必要理睬,唯有王亚樵的人来了,你一定得好好招待,免费让他们玩,挑最漂亮的女人给他们快活。”杜月笙道:“阿三知道了。” 当时,戴春风好生奇怪,暗忖:王亚樵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黄金荣都如此怕他? 带着这个疑问,他向常和他玩耍的小瘪三打听,终于知道了王亚樵的一些事。 王亚樵,字九光,名王鼎,别名王擎宇,安徽合肥人,生于1887年。父亲王荫堂是中草药郎中,在合肥开了诊所,因诊所规模大,救活的人多,死的人也不少,于是灵机一动,又开了间棺材店,一边救人活,一边盼人死。王亚樵为王荫堂的长子,下有弟妹三个,早年攻读经史,学习书法,辛亥革命时,积极呼应孙中山,在合肥组织军政府,宣布独立,公开反对清王朝。后来,因与同盟会上海总部委任的军政分府总司令孙聘骖钩心斗角,被孙当成土匪,遭到通缉,只好亡命天涯,在南京参加了社会党,任安徽支部负责人。 1913年,社会党安徽支部被安徽督办倪嗣冲宣布为“乱党”,受到镇压,王亚樵再次逃亡上海,加入无政府主义小组,立志打倒社会上的一切强权。1915年,王亚樵在上海用五十把利斧强行接管安徽诸旅沪同乡会会馆(李鸿章的遗产),专事接待旅沪的皖籍穷人,并积极在皖籍上海工人中开展帮派活动,由此而形成安徽帮,在上海滩声名鹊起,形形色色的“学生”和“门徒”成群结队而来。在此基础上,王亚樵组织了一支腰插利斧的敢死队,主攻打架斗殴之事,这帮人往往一拥而上,抡起利斧,机警劈砍,凶猛异常,令人闻风丧胆。因此,“斧头帮”威名大震,王亚樵也成为上海滩的名人,手下门徒增至千人,他所控制的“上海劳工总会”会员有十万之众。 戴春风听后,对王亚樵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乱世宜用非常手段,才能有所成就,便继续探道:“王亚樵是真正的豪杰,我正想投奔他,不知可有门路?” 一个瘪三道:“莱阳梨(杜月笙绰号)不是很好吗?由他引荐,定有门路。” 戴春风寻思:我目前是和杜月笙混,托他将自己引荐给王亚樵,不妥。以后,因忙于坑蒙拐骗,戴春风把这事暂时扔在脑后。 一天,一个小瘪三来找戴春风,见面就道:“有喜事了!” 戴春风道:“喜从何来?快快告诉我!没有喜事,看我剥你皮!” 瘪三夸张地叫道:“哎哟,你好没道理,我来给你报喜,你却要打我。不说了,打死我也不说了!” 江湖上强欺弱是常事,戴春风在上海滩染上打骂弱小的恶习,见硬的不行,只好软了下来:“我饶你一次,你快告诉我。” 瘪三涎着脸,伸出手道:“快拿好处与我,这年头没好处谁愿替你办事!” 戴春风啐道:“呸,谁要你办事来着!” 瘪三道:“你不是想探听投靠王亚樵的门路吗?好吧,既然你是说着玩儿的,我就算白辛苦一趟,不管了,我去也!” 戴春风这下急了,一把抓住欲走的瘪三,从兜里掏出两个铜板塞进他手里。 瘪三挑眉道:“就这么点?” 戴春风道:“今天就这些了,待以后再补。” 瘪三这才告诉他,他探得王亚樵正在湖州大事招兵买马,准备壮大队伍。 戴春风喜道:“此话当真?” 瘪三道:“骗你是你裆里变的!” 戴春风道:“我谅你也不敢,如敢骗我,看我抽你!” 戴春风回到江山看了母亲妻儿,再去湖州投奔王亚樵。回到家乡,只见仙霞岭下大军云集,气氛紧张,乡邻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戴春风一探听,原来,皖系军阀、浙江督军卢永祥与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交恶,齐燮元报告直系军阀的总头目、贿选总统曹锟,指责卢永祥盘踞浙沪、图谋不轨。曹锟正想剪除皖系势力,于是,立即分别电令直系军阀在浙江省周边各省的头目:江苏督军齐燮元、福建督军孙传芳、江西督军鲁涤平、安徽督军马联甲,举四省数十万大军进攻浙江,消灭卢永祥,以绝心腹之患。曹锟的电令,被宿敌段祺瑞拿到了,段祺瑞立即通知卢永祥,要他早做准备。 卢永祥得了密告,不敢怠慢,立即进行部署:一是派人到东北联络张作霖,以为外援;二是招兵买马,扩充兵力,并招上海斧头党党魁、安徽帮首领王亚樵到杭州,要他在湖州组建浙江纵队;三是调整部署,准备迎敌,特别是加强对浙江屏障仙霞岭的部署,指令自己手下的大将张国威任仙霞岭防守军司令率部驻扎闽浙交通要塞仙霞岭,伍文渊率部守卫江山县。 王亚樵在湖州招兵买马,消息也传到上海十里洋场,恰巧被那位曾经与戴春风谈过话的小瘪三听到,马上向戴春风报告。 戴春风把想去从军的计划跟母亲、妻子说了,毛秀丛不吭声,只看着婆婆。蓝月喜先是劝了一番,无奈儿子主意已定,只好道:“你……你去吧,我也尽了职责。只是有一条你必须记得: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出门在外没有几个可靠的朋友不行。你要去的地方想必同乡不少,先去探问探问,结识结识,到时也好有个照应。” 戴春风觉得母亲的话在理,去硖口镇一打听,问得江山县有位名叫胡抱一的人在王亚樵手下很红。于是顺藤摸瓜,问得胡抱一家的地址,去他家探望他的父母,问有何口信要捎,说他马上就赴湖州投奔王亚樵门下。 有了这层关系,戴春风来到湖州白雀寺浙江纵队驻地,打听到胡抱一的住处。两人见了面,虽然不认识,但一口江山土话谈起来很是投机,又带来胡抱一父母的口信,胡抱一很快就把戴春风引为知己。 胡抱一得知戴春风是来从军的,想到从此又多了一位同乡,非常高兴,把他引到王亚樵面前介绍说:“这是我的好朋友戴春风,人称江山才子,文武皆备,而且为人足智多谋。他从前离家漂泊,想投奔一支真正为国为民的队伍,剪除强权,报效国民,终不可得。春风素闻司令英名,久欲追随左右,只恨无缘得见,今见司令正是用人之际,故不远千里,特来投奔,望司令收留。” 王亚樵见这名侍立于前的青年面色微黑,两眼炯炯有神,神态却颇为谦恭,问道:“为什么来投军?”戴春风来湖州之前,就已经把王亚樵的底摸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人投身辛亥革命,屡受强权所迫,不为当局所容,尤其对北洋军阀政府深恶痛绝,势不两立。且此人屡处厄境,矢志不渝,性情刚烈,极富侠义心肠,推重人才,不计小节,于是挺胸昂首答道:“小时候,先生问立志,吾答曰:希圣、希贤、希豪杰而已,而今曹、吴当道,奸佞横行,战乱不已,民不聊生,希圣、希贤皆成泡影,学生唯有跟随先生,执一利斧,铲除豪强,效命疆场而已。” 王亚樵一听,十分高兴,当即任命戴春风当一名分队长,拨给戴春风数十名新兵,命其训练。自从戴春风尊王亚樵为师后,恭敬甚笃。为了得到信任,便向王亚樵进言:“先生若要发展壮大,眼下可不拘一格广纳人才。” 王亚樵果然采纳,道:“这建议甚好,我马上号令下去,广纳有识之士。春风若认识什么人才可向我荐来,一经审定,定当重用。” 戴春风眉头一皱,记起西湖奇遇的胡宗南,立马道:“春风认识一位朋友,姓胡,名宗南,就在湖州中学毕业,现在在孝丰一所高等小学校任校长,很有抱负,能力在我之上;我还有一个同学,姓毛,名人凤,江山县吴村乡人,为人处世非常成功,办事能力一般人都及他不上,他已从省立一中毕业。” 王亚樵大喜,道:“你修书把他们都叫来。” 戴春风遵命,给胡宗南、毛人凤各去信一封,言明王亚樵英雄无比,威震四海,现在准备大力发展,广罗人才,来他门下,定得重用。当今世界,群雄并起,历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坐失良机。 孝丰、江山离湖州不远。几天后,戴春风正在操练士兵,见一青年闯入营区,逢人就问。戴春风眼明,认出正是胡宗南,下达休息命令,迎上前去,与胡宗南相拥。 因路途艰辛,胡宗南没有吃饭,戴春风领他到食堂里,吩咐伙房弄几样菜来,两人寻一僻静处坐下边吃边聊,诉离别之情。戴春风把自西湖一别后又投奔浙一师、去上海的经历述说了一遍。 胡宗南摇头叹息:“自西湖一别,宗南仍回孝丰任教,因学校纪律混乱,制度松散,我有心要把孝丰高等小学校办成有名的小学校,上书县教委,言明自己之志向,如能让我做校长,我一定大张旗鼓整顿。上峰接信后,颇为重视,对我亦很赏识,派了人下来调查,落实有关事项。谁知,学校那帮人,治学的本事没有,搞阴谋诡计却拿手得很,偏要与我作对。有个叫王微的,勾结孝丰本地教师,他们众口一词,说我夸夸其谈,纸上谈兵,没有真才实学,校长的位置就被王微抢了。” 戴春风听了,狠狠道:“好个王微,我若不是军务在身,定去上海叫一帮兄弟,将他的房屋踏平,再揍他个遍体鳞伤!” 胡宗南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与那些人计较,有损自己身份。” 戴春风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认真,又道:“我的信几时收到的?” 胡宗南道:“昨天。”说到这里,又道,“真是巧呢,自从王微当上校长后,我就离校跑到了上海,在朋友章云开设的毛竹行混口饭吃。这时,适逢孙中山在广州开办了一所黄埔军校,在上海秘密举行了第一期考试,我参加了。听说因报名应试时人很多,所以,要去广东举行总复试。趁着这空隙,我决定回一趟老家并顺路去了孝丰高等小学校,刚巧就收到了你的信。” 戴春风道:“这么说,你也不能肯定就在王先生下面干?唉,我们兄弟什么时候才得长期相处。” 胡宗南道:“也不尽然。考没考取还不一定呢。加之,去广东复试还要一笔路费,我的境况你是知道的,我本来连初试都不肯去,是章云说若他最近一笔生意成了,可以资助我去广东。你想想看,历来生意场如战场,成不成全凭运气。” 戴春风道:“那兄台打算如何选择目前的道路?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弄不好会后悔一辈子。” 胡宗南搔着头皮道:“我正为此事犯难,想向你讨个主意呢。” 戴春风说:“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全靠你自己拿准了。去读军校,这敢情好,但如果你的那位叫章云的朋友的生意砸了,不能资助你,岂不连这里的机会也失去了?依我看,你不如先在这里屈就,同时也修书一封给章云,若他能支持你去广东,可写信寄到这里。” 胡宗南击掌道:“好计,好计,真是两全其美也!” 戴春风引了胡宗南去进见王亚樵。王亚樵见胡宗南虽身材不高,但谈吐不俗,气宇非凡,也任命他为分队长,与戴春风平职。 自此,胡宗南与戴春风一起,朝夕相伴,情感日笃。戴春风好动、好酒、好赌、好色,胡宗南唯有好赌,对女人却没有感觉。但彼此都能容忍对方,和平相处。 又说戴春风当上了王亚樵手下的分队长,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当上正式的官儿,以前的“孩子王”、“青年会会长”当然不能与之相比,因此也十分得意。他就着在浙一师学兵营练就的一套所谓的队形、射击、战术动作,训练士兵。 戴春风历来信奉“棍棒底下出好兵”的教条,加之本身性格暴躁,在训练中,只要士兵的动作稍慢或欠规范,他动辄打人或加以处罚。他处罚士兵也近乎残忍,比如在暴雨中淋、在烈日下暴晒。 戴春风手下的一名士兵因走正步老是踢前面士兵的屁股,被罚在烈日下暴晒。适逢天气多变,高温闷热。士兵站了三个钟头,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当晚天气突变,雷鸣电闪,大雨倾盆,温度变低,戴春风一时疏忽,第二天一早,这个士兵就一命呜呼了! 这事传到王亚樵的耳朵里,他勃然大怒,令人把戴春风叫去,严厉斥道:“你好不自量力,一点儿也不懂治兵之道,算我看错了人。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只有爱兵如爱子,言传身教,解衣推食,才能达到上下一心的融洽,到了阵地,人家才肯甘冒凶险,冲锋陷阵乃至牺牲性命。如今你用惩罚的办法训练士兵,士兵虽貌似服从,可内心都有抵触情绪,甚至仇视,到了战场上不卖力气,或反戈相向怎么得了!” 戴春风自知大错,毕恭毕敬站立,不敢吭声。 王亚樵道:“自古英雄豪杰,都是爱兵如子之人,赢得人心者得天下,连这道理都不懂,我留你何益?你快另谋高就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了!” 戴春风听了,磕头便拜,痛哭流涕道:“师父不要赶我走,我知错了,以后若再有此事发生,愿听凭发落,绝无怨言。若现在就走,一来未曾报效你的知遇之恩,二来也恐别人笑话!” 这时,胡抱一、胡宗南也来劝解,王亚樵才息了火气,口气缓和道:“自古驾驭人的秘诀只有四个字:恩威并施。光懂得施威,别人虽怕你,但不愿与你同心,光会施恩,别人虽将你引为知己,但不服你。聪明者都在恩威之间寻找一条可行之道。我成立斧头帮,在外人眼中,我也是凶神恶煞,可你们去问追随我的弟兄们,我什么时候随意打骂他们了?这正是我在江湖上的立足之本。” 戴春风听罢,受益匪浅,觉得王亚樵的一席话真乃金玉良言。自此,戴春风一改过去单纯严厉的治兵之道,处处从生活上给予士兵关心,施以小恩小惠,果然赢得了人心。 此外,他把在杜月笙处学会的巴结招用上,有意无意地在与别人的言谈中,大事宣扬王亚樵是天底下最关心部下,爱兵如子的好司令,追随他干事业的人将会大有前途。这话传到王亚樵耳朵里,自是对戴春风信任有加。 一日,胡宗南手执一信,来找戴春风,戴春风猛地记起他投考黄埔军校之事,问道:“兄台的路费有着落了?” 胡宗南苦笑不语,把信递与戴春风。 第十章 齐卢战后 春风投奔蒋介石 戴春风接过胡宗南的信,打开一看,果然是上海的章云写来的,道:“宗南兄如鉴。汝投参军校之事,今接到通知,限你速速去广州参加全国总复试,逾期者予以除名。弟念兄台怀才不遇,难得如此一次机会。虽生意不济,决定借贷资助,成全兄台,现寄大洋某某元,望笑纳。愚弟章云草就……” 戴春风把信递与胡宗南后颇为感慨,才知胡宗南做人方面确有成功之处,别人愿意为他慷慨解囊。想自己因骗了徐老板、华春荣,声誉大跌,几乎朋友都对他心怀戒备,若碰上如此情况,谁肯资助? 看来,做人真乃一门深奥学问。大智若愚,聪明反被聪明误,照这样说来,徐老板、华春荣一点儿也不傻,自己反而有点自我糟蹋。 胡宗南走后,戴春风仍在王亚樵部下。 1924年9月,齐卢之战爆发,王亚樵受卢永祥之命,率部坚守松江,开始了一场血战。由于杭州守备司令夏超等人的叛卢投孙,使王亚樵的部队在松江陷入孙军的重围。1924年10月13日卢永祥在上海宣布下野,王亚樵率所剩二百余人突围到上海市区。 王亚樵到上海后,重操旧业,当起了安徽斧头帮的首领,戴春风不屑于当一名斧头帮成员,同时也认为王亚樵是个黑道英雄,充其量是位绿林豪杰,算不上政治家和军事家,政治上没有远大前途,追随左右,难成大器,于是借故辞行,一走了之。 1925年,孙中山先生在北京逝世,国民党顿失重心,各派政治力量开始了重新组合的过程。 一日,戴春风在上海街头游荡,一阵东南风吹来,夹着沙,吹得他眼睛都不敢睁。他漫无目的,转过身,背向而行。 这时,风卷着一张报纸追逐着他,在他脚下落地。他抬起腿,准备踢开,猛一看有一大红标题极其醒目,尤其“蒋介石”三个字最为扎眼。 戴春风猛记得自己与蒋介石有过几面之缘,遂弯腰拾起一看,是一篇《蒋介石其犹龙乎》的时势文章,于是认真捧读起来。 当初在上海金园路交易所认识戴季陶、蒋介石等人,只知道他们不是生意人,具体是做什么的并不知道。 此文称,孙中山先生逝世后,国民党失去重心,各派政治力量有可能分化,在这场斗争中,谁会主事呢?文章称,各派势力的首领中,蒋介石最有可能继孙中山之后主座,因此,发出了“蒋介石其犹龙乎”的议论。 戴春风看罢报纸,咬着嘴唇,摇头叹道:“难怪他们不愿向我透露身份以及住址!” 正想着要去投奔,转而又想:我和他仅仅见面说过话而已,他见过的人那么多,兴许早把我忘了。罢,罢!先等一等,看看他到底是否成为真龙,等有了机会再说。 就这样戴春风又在上海游荡了一年,毫无进展,鸡鸣狗盗,故伎重演,1925年冬,又回了硖口镇保安乡老家。过了年,仍无所事事,看看山,打打牌,追着戏班看看戏,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1926年春末夏初,闻得江山县法场要杀一批人犯,据说还用“砍头”的办法。农村一年到头难得有几次热闹,历年杀人,大家都是争相去看的。自建立民国政府,改杀头为枪毙,农民感到这一改革大大的不好,枪毙没有杀头刑重,故而地方上杀人、放火、抢劫、强奸、通奸、乱伦等刑事案件逐年增多,大家都把这归咎于用刑的改革,做了坏事还可以留一具全尸,所以胆子越来越大,不怕死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今年县上决定改枪毙为杀头。 消息一传开,大家议论纷纷,掰着指头数日子。有人回忆说,已有好多年没看杀人了,这场面难得呢。戴春风当然是喜欢看的。他还在很小的时候,每年县里杀人,他都随大人去看,只见刽子手举起一把明晃晃的马刀,一刀下去,一颗人头就滚了下来,血从脖子处喷溅得老高…… 这一年城里杀头,戴春风当然是少不了要去看热闹的。县城里是人山人海,把法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兴致勃勃而来,人头落地后,才满足地离去,好比很久没见女人的男人逛一次窑子,完了就完了,不会留下值得留恋的东西。 戴春风看完热闹,因肚饥,准备去城内一家名叫悦来客栈的旅店吃饭,一进店,就听得有人叫道:“春风兄,春风兄。” 戴春风转身循声望去,惊喜道:“人凤兄,你怎么在这里?” 毛人凤执了戴春风的手,叫道:“小二,添一双筷子,一只碗,加两样荤菜,一壶好酒!” 原来,毛人凤先进客栈,在一处僻静地选了张桌子坐下吃饭,抬眼瞧见了戴春风。两人落座,各叙别后经历,颇有感慨,一会儿店小二将吩咐过的东西一应端了来,两位边吃边谈。 戴春风:“人凤兄,1924年,我在湖州给你去过一封信,叫你出来到王亚樵部下任职,怎不见你回信?” 毛人凤奇怪道:“什么,你写过信与我?我怎没见过?哦,记起来了,1924年我已离开省立一中去沪州大学读书了。” 戴春风道:“难怪。那么,你现在在干吗?” 毛人凤叹道:“唉,离开了沪州大学,又回到江山,在新塘边嘉湖小学当教员。后来又听说黄埔军校招收学生,我辞了职,考入黄埔军校潮州分校。才读了不到一年,家中老父去世,不得不回家,这不,今天就是来买去广东方向的车票或船票的。哟,我光说自己了,忘了问春风兄了。现在何处?” 戴春风见问起自己,一时脸红了,尴尬难当。毛人凤打量戴春风一身破烂打扮,一副落泊样子,心下已明白八九分,道:“春风兄何不去投考黄埔?以兄之才,当在我等之上,当年在文溪高小的青年会里,我还是你的书记员呢!” 戴春风连连摆手道:“不要再提过去了,我都羞死了。我也想着去考黄埔,可无人引荐,又不认得什么人。” 毛人凤道:“也不用认得什么人,现在再不是旧学堂了,当今革命朝气在黄埔!” 戴春风突然记起在上海捡到的那张报纸,《蒋介石其犹龙乎》的文章掠过脑海,禁不住问道:“人凤兄在军校一定知道外面的很多情况,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他叫蒋介石,不知他现在干些什么?” 毛人凤一惊,问道:“你认识蒋介石?!” 戴春风点点头,又补充道:“还很熟。” 毛人凤一击掌,打得桌面碗筷跳起老高,酒也溢了出来,道:“奇了,你更应该去黄埔了,蒋介石现在正是黄埔军校的校长!” 戴春风喜道:“此话当真?”说着,站立起来,身子倾向毛人凤。 毛人凤不悦道:“我什么时候哄你了?” 戴春风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心里却不胜欢喜,摇头道:“幸亏今天我在这里遇到你,要不,连蒋介石当校长都不知道。”然后,为了某种潜意识里的虚荣心,随口胡诌道,“人凤兄有所不知,当初我在上海金园路交易所与蒋介石认识,关系可亲热了,彼此称兄道弟,一起去玩女人。对了,有一位名叫戴季陶的中年汉子,他也是江山人,因和我同姓,蒋介石要我叫他叔叔。还说以后找他先找到我叔叔就行。” 毛人凤道:“戴季陶我也知道,现在中山大学当校长,也红着呢,报纸上天天有名字!” 戴春风搓着手,感到面前一片灿烂…… 戴春风辞别毛人凤,决定去广州投奔蒋介石。此时,他的最大障碍是母亲蓝月喜。当年,他在浙一师当兵,被周凤岐打败后,流落宁波,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找回家来,后来,他又相继去了上海、去了王亚樵部下,一次次都空手而归……从王亚樵处回来后,母亲再也不许他外出了,说宁愿穷,一家人也要守在一起。 戴春风认为,这次去黄埔,绝不会像过去一样不得善终,一定会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因怕母亲知道,便想到该找一个人帮助,好商量具体事项。 于是,他自然而然想到好友柴鹿鸣。 柴鹿鸣是江山县清湖乡路村人,原名柴方喜,生得五短身材,三十来岁年纪,初识文字。民国初此人任江山县政府保卫团一个小官,管辖十多名团丁,驻扎在保安乡。戴春风因平时无所事事,常找他玩耍,因此混得熟了。每次戴春风从外头回来,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总是先去找柴鹿鸣。柴鹿鸣忠厚诚恳,乐于助人,一副侠义心肠,常常接济他一些食物、衣服之类,说一些安慰鼓励的话,这使戴春风十分感激,因而引为知己,两个人遂成莫逆之交。平时,戴春风胸中有什么难以排解的积闷,也常找柴鹿鸣倾诉。这次,他又找到柴鹿鸣,感叹地说:“柴兄,孔夫子说‘三十而立’,我今年已经30岁了,可是一直徘徊乡里,无所作为,游荡江湖,一事无成。现在我决心到广东投考黄埔军校,谋一进身之阶,唯母亲必定死活不让我出门,我也不想使母亲过分伤心,如此下去,我难道就此老死乡里,一文不名吗?” 柴鹿鸣见戴春风这次决心很大,对前程也深信不疑,受其感染,也决定助其一臂之力。便想了想,道:“此事你果真有决心,我有一计,倒也不难。你只要先做通妻子毛氏的工作,得到她的首肯,暗中预做准备。你就在半夜空手离家,由我到村口给你送行李,先瞒过你母亲。事后由我和毛氏向老太太禀明缘由,我想老太太深明大义,终会想通,你看如何?” 戴春风一听,大喜,说:“瞒天过海,乃三十六计之首,不想老兄亦用得如此之妙。去黄埔的事,我决心已下定,就麻烦你给我送行李了。” 戴春风回到家里,向妻子毛氏说明决心赴广东黄埔投考一事,毛氏感其奋发之心,不但支持,而且还拿出了自己的一支金簪,给戴春风权充路费。戴春风接过金簪,心中一阵酸楚,想要说两句感激报答的话语,终觉苍白无力,没有说出口。 当日深夜,柴鹿鸣拿着行李在村口接应,戴春风告别毛氏,吻别爱子,来与柴鹿鸣会齐。临别时,柴鹿鸣再三叮嘱说:“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春风老弟这次到广东进了黄埔,切切要牢记孟老夫子的这段教诲,日后扛一面红旗归来,切莫再像过去一样,回家来又是两手空空。” 戴春风听罢,十分感动,眼睛也潮了,心中暗暗发誓,若此去出息了,将来一定要涌泉相报。 戴春风咬紧嘴唇,含着泪点点头。此时此景,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风土记》中的诗句: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这是描写人世间无私友谊的好诗,真诚的友谊没有贫富之分,高下之隔,戴春风觉得自己和柴鹿鸣也是这样。 戴春风让内心平静下来,抹去泪,道:“当初我从浙一师出来在宁波流浪,家母在关帝庙与我相会时说,有位江湖术士给我算了一命,算出我的八字是双凤朝阳格,必主大贵,只是一样不好,五行中土多水少,故有偏枯相。并且还算出我必克父亲,准极了。” 柴鹿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些我是相信的,既然他算出你五行缺水,必有解决的办法,不知伯母问过没有,不然也太遗憾了。” 戴春风道:“家母没有问,不过,术士自己倒是先说了,说如果取一个表示有水的名字,蓄水润土,则可以弥补五行之水不足。” 柴鹿鸣道:“那你当初为何不速速改名?” 戴春风道:“正是呢,若早早改了名,我后面这么多苦就不会吃了。我的命中缺水,这‘春风’不好,会把土中的水分吹了,幸亏春风还算湿润,若换成‘秋风’,我的命只怕在宁波,或者上海就给丢了。这次我去黄埔投靠蒋介石,马上把名改了,名字我已想好,就叫‘戴笠’。” 柴鹿鸣道:“好一个‘戴笠’,既把你的姓概括进去了,又表示大雨滂沱,时时要戴斗笠。” 戴春风道:“还有更妙的呢,柴兄待我如此之好,为了记住今晚刻骨铭心的友谊,这‘戴笠’算是一个纪念。这两字来源于《风土记》。” 戴春风把那几句诗背了出来,柴鹿鸣更是惊奇不已,道:“春风兄真是博学多才,柴某人佩服、佩服。好,以后就叫你‘戴笠’!” 戴笠道:“这名字的立意是双重性的,既弥补我命相中缺水,也喻你我交往不以贵贱而论。此次离别,如果再不闯出一片天下来,我今后也没有脸面再见柴兄,也绝不再回江山县!你对我的帮助,可以说胜过母亲和妻子,我将永远记在心里,今后如有出头之日,必定涌泉相报!” 柴鹿鸣道:“不要说丧气的话,此去你改名戴笠,定能成功。这正是我的愿望。至于我的这一点点帮助,实在不足挂齿,况且,君子施恩不图报,还望戴笠兄千万不要挂记心上,要以前途为重。” 戴笠的双眼又一次潮湿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他接过行李,掉头就走。 走了几步路,戴笠终是控制不住,只好转过身来,向柴鹿鸣鞠了一躬,深情地说道:“柴兄,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柴鹿鸣挥手致意,道:“祝戴笠兄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戴笠夜晚离开保安乡,在江山县悦来客栈歇了半宿,第二天一早,搭船南下,几经辗转抵达广州城。 在广州城,戴笠用带有浓重江山口音的官话向路人探听去黄埔军校的路程。没想,被问的是本地人,摇着头,表示他听不懂,接着又“咿咿呀呀”说了一大堆令戴笠头痛的广州话。 戴笠茫然无计地站在路上,这时,一辆人力车停到他身边,一个头戴宽边帽的人力车夫用官话问道:“先生,请问去哪里?广州城每个地方我都熟,我会带你去的。” 戴笠说道:“黄埔军校。” 车夫咧嘴笑道:“嗬,我知道了,你是去军校读书的。黄埔军校的校长蒋介石都坐过我的车呢。快上车吧!” 戴笠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并不急于上车,道:“先把价讲好再走,你要多少钱?” 车夫知道这不是一位好宰的客,于是伸出两个指头笑道:“看你就是个精仔,好好,算我倒霉,十六个铜板!” 戴笠道:“去去,八个铜板,去就去,不去拉倒!” 车夫道:“这价钱谁跟你去?你找别人去!” 戴笠不理他,招手叫别的车夫,道:“广州城里别的也许还缺,偏偏人力车到处都有。” 戴笠用十个铜板的价钱上了另一辆人力车,走了一段路,他马上想到:不,我不能直接去找蒋介石,当初是因为戴季陶待我好,蒋介石才叫我跑腿的,遂叫道:“车夫,改变路线,去中山大学!” 这个车夫比头一位老实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刚做这一行的,停了车,面色为难道:“先生才出十个铜板,可这里是珠江北面,要转很远的路过海印桥才能到达中山大学。”戴笠无奈,只得加了几个铜板。 在中山大学,戴笠果然寻到戴季陶,言明自己想追随蒋介石到黄埔军校读书的决心。按理,目下招生时间已过,但戴季陶看在他不远千里而来的份儿上,用车带他去了黄埔军校。 如戴笠所料,蒋介石果然不记得他了,经戴季陶提起,才恍然大悟道:“哦,记起了,你就是那个敢骂陈果夫痨病鬼的小瘪三!不错,不错,我就破例收了你!” 戴笠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就这样,看在戴季陶的面子上,蒋介石破例让戴笠进入黄埔军校学习。 戴笠当入伍生是属于插班,军校像社会许多团体一样,喜欢欺生排外。刚入校,戴笠感到气氛不对,想到若长此下去,必吃亏无疑。 幸好戴笠在杭州、上海的生涯中,学会了一套适应环境、处理人际关系的过硬本事,他把用妻子的金簪换来的钱,到商店购买香烟、火柴、酒、兰花豆、花生米、西瓜子等,用这些东西做交际品,逢人就分,见人就给,入伍不到几天,从官到兵他都认识,彼此关系十分融洽,成了军校有名的“通城府”。 关系搞好了,他又和高年级的同学交往,并了解到蒋介石在中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于是,下定了一辈子抱蒋粗腿的决心。 自己只是一个新入伍生,与蒋介石相差的距离太远,难以在较短的时间内取得蒋介石的信任,为了尽快接近蒋介石,引起他的注意,戴笠决心去蒋介石身边当差。 为了寻找机会,戴笠开始注意蒋介石的作息时间、行动路线、生活习惯……他通过站在远处观察、与人交谈了解,知道蒋介石每天晚饭后都要到他的小庭院门口散步十几分钟。 戴笠认为这个时候就是进见蒋介石的最好时机,一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二来蒋介石这个时候心情特别好。 于是,他开始拉拢为蒋介石守门的卫兵,只要通过守门的卫兵这一关,就可以顺利进入小庭院。 戴笠通过递烟、分糖果之类的小手段,果然和蒋介石的门卫打得火热。当他认为时机成熟了,便开始对门卫道:“你知道我和校长是什么关系吗?” 卫兵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戴笠道:“我有位亲叔叫戴季陶,他在中山大学当校长,早在十八年前,我就在上海金园路交易所由叔叔介绍结识校长,我们那时的关系可亲热了,校长直呼我的名,叫我小春风,凡有跑腿的事都少不了我。” 卫兵道:“你和校长有这层关系,肯定会得到重用。” 戴笠道:“那当然,校长已说好要我到他身边当差,这两天他等忙完了公事马上就会安排。” 第二天中午,戴笠装成火急火燎的样子,直闯蒋介石的住处,卫兵在门口拦住道:“校长的住地,不能随便进!” 戴笠道:“怎么?你没得到通知?校长刚才打电话找我,说他在小庭院等我,要我快点赶来!”说着,推开卫兵,径到庭院,果见蒋介石在踱步。 戴笠走过去,想道:成也是这一招,不成也是这一招,就看我的了,若运气好,就向他表表忠心;若运气不好,就会以私闯官邸论罪,把我逐出门去…… 横下了一条心,戴笠径直走到蒋介石面前,低头跪了下去,道:“校长,我想和您说句话!” 蒋介石一愣,以为是手下的卫兵犯了错误,斥道:“现在是新社会了,官兵平等,你且起来,有话去客厅里坐着慢慢说。” 戴笠又磕了一个响头,道:“我与别人不同,在校长面前永远都是奴才,一定跪着说话。” 蒋介石这才认出是那位在上海金园路交易所认得的瘪三,便道:“你不是进入第五期做入伍生了吗?是不是有人欺侮你,找我告状来了?” 戴笠摇头道:“没有人欺侮我,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向您说说。” 蒋介石不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以后休息时间没有重要事情是不许随便闯进来的。就算有重要事,你上面还有教官、训导主任,也轮不到你直接上门!” 戴笠道:“我正是担着风险来进见校长的,等我把话说完,要如何处罚,我都无怨言。为了见您一面,我已在这附近静候十几天了,终于发现校长每天傍晚都在这里散步,而且心情很好,于是,我选择在这段时间拜见您。” 蒋介石一惊,暗道:他在暗中窥视我十几天,居然无人发觉,若是想暗刺我,岂不危险?嘴里说道:“我的大门有人把守,你是怎么进来的?” 戴笠又把他如何用计之事和盘托出,惊得蒋介石不得不认真打量他,问道:“你如此用心良苦要见我,到底有何重要话要说?” 戴笠又磕头道:“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我要到您身边当差,每天都追随校长!” 不等蒋介石答应,戴笠声泪俱下道:“当初在上海金园路交易所,我们并不认识,我一看到校长,内心里却感到非常熟悉、亲切,觉得您就是我这一辈子要追随的人。我并非是趋炎附势之辈,同样的人,我对陈果夫就从潜意识里厌恶,觉得他是猥琐之辈,无法与您的伟大相比,因此也敢于当面骂他痨病鬼。那时,我天天去交易所,为的就是能和您在一起。后来,您不在那里了,我像丢了魂似的,到处寻啊、盼啊……有一天,我看到一张报纸上有一篇‘校长其犹龙乎’的文章,我十分高兴,决定凑足路费来投奔您……可是,这乱世之中,我去哪里凑钱?只好步行,一路风餐露宿、讨米要饭,因交通闭塞,语言不通,几经辗转,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校长……校长,我一路走了整整三年呀!” 蒋介石被感动了,他万没想到,这世界上还会有对他如此忠心的人,挥着手,道:“起来吧,去客厅里谈。” 戴笠坚持道:“不,我几年的苦都吃了,还在乎这一刻?校长,来到这里,虽然我被安排在入伍生里,可不能天天和您在一起,我心里总是难以平静。我一心想着能够时时刻刻为校长的起居操心,为校长的安危尽力,只想着此生什么时候可以用这具贱躯替校长挡挡子弹,也不枉度一生。校长,您就成全了我吧!您若不答应我,我就长跪不起,愿在这里生根长叶,变成一株树,天天看着校长出门,也就心满意足了。” 蒋介石道:“你是入伍生,也算是我的学生嘛,我的学生都是我的孩子,我都会爱他们,一视同仁。”说罢,又担心戴笠心里有什么不安,就拉他起来,亲切地说道:“你的名字我已记在心里了,必要的时候,我会重用你。” 戴笠忐忑不安起来,他摸不透蒋介石是要调他还是不调,但从蒋介石亲切和蔼的举动里,心里多少有了点安慰,起码,自己已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不虚此行。 蒋介石又拍拍他的肩,道:“跟我去办公室吧,这里惹人耳目,不方便谈话。” 戴笠这才受宠若惊地随了去。 第十一章 贪污风波 包打听犹爱钱财 蒋介石把戴笠叫到办公室里,屏退左右,这使戴笠感觉校长挺看重他。 蒋介石道:“目前军中似乎平静,内部却存在许多问题,难得你对我如此忠心,又有在暗中窥视的特殊才能,我先交两大任务给你,定比在我身边当差更加重要。第一,你要密切注意同学们的思想情况,主要是校内的共产党员、革命军人青年联合左派分子的活动;第二,监视在校官兵的思想活动及生活是否腐化等问题。” 戴笠一听,觉得这是蒋介石给他的特殊任务,心里非常高兴,又想,干这一套自己确实是“天才”,在苏杭,尤其是在上海与杜月笙交往的过程中,自己学会了一套过硬的鸡鸣狗盗本事,窥视、密探、盯梢、恐吓,无不精通,干起来得心应手。 戴笠认真地点点头,喜道:“只要听到重要情况,我一定及时向校长报告。” 蒋介石摆摆手道:“不,你不必向我直接报告,向胡靖安反映就行。” 听了此话,戴笠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言语。 蒋介石看出了戴笠的变化,拍着他的肩,道:“这是工作需要,如果你经常出入我家,别人会怀疑,以后也不敢在你面前说心里话。回去吧,仍像过去一样,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戴笠从蒋介石的住处回来,坐在床铺上闷闷不乐想心事,通过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急于求成,初来乍到,中间没有一点基础,一点铺垫,就想一步登天接近蒋介石,这是不切实际的,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 自此,戴笠更加广泛地与同学、教官接触,并灵活自如地、因人而异地给予好处。比如,北方人爱喝烈酒,南方人喜欢抽强盗牌香烟,这些东西他都随身带上,因此混得众人喜欢,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说心里话,谈政治、军事,或争论时局等热门话题。戴笠从不参加谈话,只在暗中认真地听,记在心里,他的记性很好,回去后可以把听到的一点一滴记在笔记本上,然后找机会偷偷呈给胡靖安。 胡靖安是江西人,性格暴躁,喜欢与人争个高下。但狗虽恶,在主人面前总是会摇尾巴的,因此深得蒋介石信任,毕业后留在学校,任黄埔同学会监察干部,专门对付共产党干部。 一日,戴笠把新近搜集到的入伍生表现情报秘密呈给胡靖安,正要离去,胡靖安叫住了他:“戴笠,把门关上,我有话要跟你说。” 戴笠把门关上,走过去,他不知道胡靖安有什么话要说,更不知是祸还是福。 胡靖安示意戴笠坐下,然后居高临下地问道:“你知道入伍生之中谁是共产党员吗?” 戴笠这才松了口气,明白胡靖安不是找麻烦的,随口回答:“不知道。” 胡靖安皱皱眉头,不满地说:“你的工作是怎么开展的!校长把你交给我,还说你能干。你看,这些材料有个屁用!什么今天张三骂教官、李四偷看!”说着,把戴笠新呈上去的材料推到一边,道:“这些都没有用。这儿没你的事了,不要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有重要情况再来。哼,校长还说你有办法呢,什么玩意儿!” 戴笠诚惶诚恐地从胡靖安的办公室出来,虽窝了一肚子气,却不好发泄,谁叫自己是个入伍生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就是有骂你的权利。 如今唯一的办法是好好干。干什么?胡靖安的指示再也明确不过了。 听说,在军校内有不少共产党员,但都是没有公开的,因国共两党历来不和,害怕一旦暴露会有麻烦。 戴笠想:只要共产党员在军校,就不愁挖不出来,办法总是人想的。 戴笠了解,共产党员一般都信仰马列主义,鼓吹世界大同。他以此为参照,探得同班中有一位名叫钟雪海的同学有这方面的倾向,言谈中都是“工农团结”“共产主义”等。 为了接近钟雪海,戴笠了解到钟雪海是湖南人,喜欢吃辣椒,天一凉扁桃体必发炎。戴笠于是从街上买来辣椒送给钟雪海,又告诉他,治疗扁桃体发炎的唯一办法是去广州中山医科大学动手术摘除。钟雪海依计而行,果然痊愈。自此,两人成了要好的朋友,无话不谈。 眼见时机成熟,一日,戴笠把钟雪海约到偏远的乡下,见四下无人,神秘道:“雪海兄,有个事我想与你商量,又怕你不愿帮忙。” 钟雪海早把戴笠当成挚友,道:“戴笠兄若这样吞吞吐吐,那太见外了,我俩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的?” 见对方已经上钩,戴笠道:“我家世世代代是穷苦出身,想加入共产党,可我不知有什么条件,通过哪些手续关系。” 钟雪海也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才小声道:“这事你千万不能泄密。现在我还不是共产党员,不过还在考验之中,你若真有心,军校政治部主任、政治总教官熊雄是共产党员,我们入伍生部政治部主任覃主任是共产党员……”钟雪海一口气数了十几名,到最后反复叮嘱道:“你千万不要对外人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戴笠喜不自禁,回去后,利用上课的时间把这一大串名字写好,下了课马上跑到胡靖安的办公室,把门掩上。 胡靖安仍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这回还是那些没价值的情报?我跟你说过,这些东西我不爱看!” 戴笠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道:“不会了,不会了,这回包您满意!”说着把纸条递过去。 胡靖安接过一看,见是一张白纸,欲发火,戴笠马上道:“胡监察,千万不要扯了,这是用米汤写的密信,用碘酒一泡就清楚了。” 胡靖安好奇,寻来碘酒一涂,果见纸上显出下列字样:“共产党员计有—周恩来、萧楚女、熊雄……” 胡靖安大喜,夸奖道:“嗯,这回表现不错,我一定向校长为你请功,还有,这密写办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简直像魔术一样!” 戴笠道:“这只是雕虫小技而已,我在上海时跟杜月笙学的,胡监察如有兴趣,我可要多多地玩这类小技!” 胡靖安道:“嗯,不错,校长不愧是有眼力的伟人,对你如此了解。干得好,再继续深入下去!” 戴笠得到表扬,回去后,又采取同样的办法,从黄埔军校一万多名教官学员中挖出十几名共产党员学生。当时,他并不知道蒋介石要这么多共产党员名单干什么,这个谜直到1927年4月15日早晨才被解开…… 这一天,黄埔军校和往常一样,起床号响后,学生们迅速起床整理内务、洗脸,然后到操场上集体出操。突然,戴笠发现今天跟以前不同,校内、校外和操场周围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戴笠和其他学生们一样,既感到奇怪,又非常紧张,预感可能有一场大的变故发生。 因为不准交头接耳和自由谈话,学生就用眼睛互相对看着,交流着内心的疑虑。各区队执行官照例报告人数,以区队为单位,排成横队由各队长口头宣布命令:“共产党员一律站出来,其余的站在原地不动。”戴笠所在区队队长这样连续喊了几次,但是没有人站出来。最后,第十七连的连长说:“如果不自动出来,就点名叫你们出来。还是自动站出来好,没有什么,不要害怕。” 有几个共产党员学生陆续站到队列前面,随即就被逮捕,由武装哨兵上来押走。被逮捕的学生态度大都很从容,没有难过和恐惧的表现,倒是站在队列里的同学的精神格外紧张,有些低了头,有些脸色都变了。随后,学生们集合由团长讲话,说黄埔军校后方留守处奉校长的命令进行“清党”,并说“你们要安心学习和遵守纪律”。团长讲完话,宣布解散,戴笠和同学们似乎松了口气,随第十七连列队回到寝室。 当日军校内被逮捕的共产党员师生达百人,被解往中山舰、珠江船及烂石头牢关押,有的则利用夜间被解往虎门和鱼珠炮台杀害。曾经多次给戴笠讲课的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政治总教官熊雄也被逮捕。军校政治部主任一职改由黄埔一期毕业生、刚从莫斯科中山大学归来的邓文仪代理。蒋介石同时派黄埔二期毕业生胡靖安任入伍生部政治部主任,接替刚去职的共产党员覃主任。 紧接着,胡靖安又在入伍生内部发动了大规模的“清党运动”,将戴笠密报的所有共产党员包括嫌疑犯一起逮捕。正式的共产党员被点名清出队列后,表现得相当从容。倒是那些“嫌疑犯”知道被清出来后绝无好处,杀猪似的叫喊“冤枉”。 当胡靖安叫到“钟雪海”的名字时,钟雪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把他从队列中架出来时,他挣扎着大声哭喊:“我不是共产党员,我不是共产党员—”当然,他的叫喊不会有人理会。 胡靖安并不就此罢休,他站在入伍生队列前,用高八度的声音训话道:“大家已经看到了,我也不再多讲。共产党是国民党的天敌,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校长已下达了命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现在,你们中间还有共产党员,我建议你们主动站出来,悔过自新,不要执迷不悟,更不要自欺欺人!一旦被查出来,格杀勿论!同学们,最关键的时候到了,你们要以革命事业为重,不能让异己分子活动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这太危险了,他们随时会反戈一击,给革命造成最大的危害,我希望大家大胆揭发,可以用密报的形式,密报给我!” 自此以后,胡靖安一天一次,集合入伍生进行训话、恐吓,动员师生相互检举揭发,稍有嫌疑,立即逮捕。一时间,入伍生们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互相防备,谁也不敢乱说一句话。 自4月15日至5月底,戴笠所在的入伍生部第一团被扣押一百九十二人、潜逃九十八人。整个黄埔军校,仅以“嫌疑”被关在烂石头牢房和珠江船上的,就有近千人。 胡靖安的“清党运动”还在大张旗鼓地进行着,为了作出更大的成绩,他利用戴笠四处探密,然后像疯狗一样狂咬。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被打乱,无法上课。此时蒋介石已去南京,校长职位由黄埔军校教官方鼎英兼任。方鼎英针对这种情况,毅然采取果断措施,宣布对胡靖安予以纪律制裁。胡靖安在军校无法立足,当即潜逃。 戴笠得知后,因自己做了太多亏心事,害怕报复,偷偷找到胡靖安,央求道:“胡主任,你走了,在军校我也没有靠山了,干脆你带我一起走吧!” 胡靖安边收拾东西边回头道:“这怎么成?我自己都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呢。你还是留在军校里。” 戴笠道:“别人报复我怎么办?我出卖了那么多人。” 胡靖安道:“你又没暴露,谁知道你出卖了谁?别自己吓唬自己,没事的。” 戴笠此刻暗忖:幸亏我还留了一手,没有公开露面,否则这回,军校也读不成了,又要回仙霞岭看山了。 想到回仙霞岭看山,戴笠是一百个不愿意的,自己出门时已向柴鹿鸣夸下海口,不混出个模样来绝不回去。 胡靖安出门时非常狼狈,在路上,看见他的人都向他吐痰扔石块。戴笠因怕受到牵连没有去送,只用眼睛看着,待胡靖安出了校门,才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毕竟做贼心虚,戴笠每路过一处都感到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他,脸上火辣辣的。 他暗暗祈祷道:“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别人识破我!” 胡靖安走后,黄埔军校的教官学生们无不拍手称快,歪风邪气一扫而光,教学秩序也恢复正常了。第五期入伍生顺利毕业,第六期也从全国各地录取入校,进行分科训练。 第五期入伍生毕业后,大都分配了岗位,只有戴笠仍留在学校游荡。 担心被学校扫地出门,戴笠只好给胡靖安写信求援,原来胡靖安离开军校后,并未去其他地方,仍紧抱着他的主子蒋介石不放。蒋介石目前正需要凶恶的鹰犬,于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任副官,主管情报工作。 第六期新生分科完毕,仍没有戴笠的份,戴笠按捺不住了。恰在这时,全军校集合在大操场上,这场面戴笠见过—当初胡靖安组织“清党”就是这气势。 戴笠以为又有一次类似于“清党”的运动,忐忑不安地随人流入场,环视四周,见并无荷枪实弹的哨兵把守,才放下心来。 全体集合完毕,代理校长方鼎英训话。这时,戴笠才明白,原来蒋介石针对北伐战场上的具体情况,电令黄埔军校本部,从第六期入伍生中选拔三百名思想好、身体健康的学生成立骑兵营。 戴笠肖马,心下暗道:“若把我调入骑兵营与马为伍,从此便可以飞黄腾达了。” 宣布名字时,第一名果然是自己,戴笠内心喜不自禁,预感从此前途远大,驰骋万里。 骑兵营成立后,戴笠被选入第一连第一排第一班。营地选在广州东郊白云山脚下的沙河燕塘,营长沈振亚,教官陈继承。 戴笠看着一匹匹毛色漂亮、膘肥体健的骏马,心中非常欢喜,摩拳擦掌,训练十分积极。可学骑马也不是轻松事儿。这些马都是临时从各处找来的,人生地不熟,不好驯服,学生按教官所讲要领,一骑上马背,马就四蹄乱蹬,把人掀下…… 戴笠被掀下几次,跌得鼻青脸肿,兴头一过,再也不想骑马。正愁这种苦闷的日子何时了,一日,他收到一封信,信封上除了地址姓名,只有“内详”两个字。因不知何人所寄,戴笠急忙打开,信内却是一张白纸。 戴笠是此道中的高手,故意一步一拐地去医务室,称骑马扭了腿,领了碘酒,在厕所蹲了,一涂,现出字来: 戴笠兄近安: 自黄埔一别,近三个月矣,甚念。 敝人跟随校长,多次称颂兄之密探天才,校长对你极为赏识,故成立骑兵营,特指名道姓将你安插于内。 今奉校长口令,令你在学习的同时,另须密切注视骑兵营之思想行为,如有可疑者,速速汇报,此函阅后烧毁。 颂安。 胡表安 民国十六年六月三日 戴笠读罢信,随手擦了屁股,掷于粪坑,喜道:“校长还没有忘记我,很好,很好!” 自此,戴笠又恢复了过去的习惯,训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自习就写信,谁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沈振亚、陈继承知道他是蒋介石放下来的挂名学生,也不管他,放任自由。 没多久,骑兵营奉令北上。因广州马匹少,沈振亚包了一艘轮船,由珠江出发航至上海。上岸后,在南京军校稍作停顿又分成两队,一队往徐州,一队往苏州。戴笠被编入苏州队。此时,北伐战争战事暂息,骑兵营在苏州驻扎下来,休整待命。 北伐战争取得胜利,蒋介石从前线返回南京,消息传来,苏州营地的骑兵们欢呼雀跃,兴奋异常。 这时,戴笠想出一个鬼点子,跑到营地对沈振亚说:“北伐胜利了,这主要是校长的功劳。我们是校长建立起来的第一骑兵营,这时候应该表表心意,去南京向校长祝贺慰问。” 沈振亚觉得这主意不错,道:“这敢情好,只是骑兵营刚刚成立,在经济方面太拮据,既是慰问就不能空手而去。” 戴笠道:“这好办,向校长祝贺是全体官兵的事,我们可以发起倡议,每个人只需捐款两个大洋,凑起来就是三百多块大洋,可以购买不少礼物呢!” 旁边的教官陈继承道:“这建议不错,可以采纳。” 就这样,三百多块大洋集拢来了,剩下的是派谁到南京去。 这时,戴笠毛遂自荐道:“这事我可以去办。我和校长多年前就认识,交情颇深,由我去,校长绝对高兴。只要他高兴,我们骑兵营就有了希望。” 因戴笠是这件事的发起人,沈振亚当即首肯,并另外选了几个长相端正、口齿伶俐的学生和戴笠一起代表骑兵营去南京。戴笠一行出了苏州营地,第一次拿着这么多白花花的银洋,戴笠的眼睛发绿,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戴笠想起被省立一中开除时,对毛人凤说过的一句话:“做人宁可跟命运过不去,但不可以跟自己过不去。拿了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在手中不花,真是跟自己过意不去。” 如此这般折磨了好一阵子,戴笠想:人生不过是一个过程,在这过程中有机会享受而不享受,这号人与蠢猪无异。 于是,戴笠眉头一皱,对代表们说:“同志们,我在出门前接到胡靖安的信,说他已随校长去了上海,我们不要去南京了,免得扑空。” 一位代表道:“去了上海怎么找校长呀?” 戴笠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有我在,到了上海还有找不到校长的道理?当初在上海,只要说找校长,有上万个‘包打听’待命呢。” 代表们大多都是经历不丰富的学生,见戴笠如此自信,就信以为真,随戴笠去了上海。 由于在军校受了太久的管制,戴笠一到了十里洋场,就如鱼得水,活跃非凡。他领着几位代表,先在大东旅社开了个房间,然后对大家说:“你们大多数是第一次来上海吧?” 代表们不明白他的意思,都点头承认。 戴笠笑道:“上海是花花世界,好玩得很。你们先去就近的地方玩玩,见识见识,办礼品的事由我去,上海乱得很,商店见了外地人就欺生,我是上海通,不但不会遭受欺辱,还可以倒过来杀他们的价呢!等买好礼物,明天一起去见校长。校长一定会很高兴,一定会给我们骑兵营安排好位置的。” 代表们初次来到繁华的上海,一个个呆呆的、傻傻的,都由戴笠摆布,乖乖地拿出三百多块大洋递过去。 戴笠接过钱,像《最后的晚餐》中抱着钱袋的犹太人一样,兴奋、担心、贪婪……临走时,他睁着狡猾的眼睛叮嘱道:“同志们,你们千万别跑远了,我采办回来,今晚就带你们去朋友杜月笙的新世界游乐场快活快活……” 代表们听说可以免费快活,心里好不高兴,道:“你快点去吧,我们玩一会儿就回来。” 这是戴笠第三次抱着别人的钱,第一次是徐记柴店一百块大洋,第二次是骗华春荣的一百块大洋,而这一次是最多的—三百多块大洋! 一开始,戴笠并没想全部吞没,他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拿着钱向过去的朋友炫耀,二是一个人去采买,可大大地赚一笔回扣。 出了大东旅社,戴笠开始在大街上闲逛起来,每见到漂亮女人,都要摇动腰间叮当作响的大洋。上海他是熟悉的,可眼下街上的景象比以前更繁华了。 逛着逛着,他又不自觉地去了新世界游乐场。老远就有人喊他久已不用的名字:“春风,春风,戴春风—” 戴笠一看见,雀跃着奔跑过去,叫道:“啊呀,三哥,咱哥俩又见面了!” 此人正是杜月笙,两人相拥,各诉别后之情,这杜月笙如今果然有出息,已离开黄金荣,在上海独当一面,开妓院、赌馆、鸦片馆,同时也干些绑票暗杀等,生意十分红火。 杜月笙说完自己,又问道:“春风兄如今在何处得意?” 戴笠道:“我已改名啦!因五行缺水,以前一路倒霉,自从改名为戴笠,就红火了起来。当然,比起三哥来差远了。唉,老弟只是小小出息,当个骑兵营的营长。” 杜月笙不相信地上下打量戴笠,戴笠因腰间有三百多块大洋,底气很足,脸不红,心不跳道:“怎么?不认得你老弟了?走,去快活快活,以前都是你请我,今儿个也该我做东啦!”说着,拍了拍腰间的银子,故意让它们在里面互相碰击,叮当作响。 杜月笙见他腰间鼓起,信了,道:“我们先去看看电影吧,最近胡蝶又拍了一部新片子,叫《孔雀东南飞》,棒得很。” 戴笠一听到“胡蝶”这名字,耳一热,心狂跳,道:“我才不管东南飞还是西南飞,是胡蝶吧!喂,三哥,你见过她吗?” 杜月笙道:“她现在正走红,有人预言,中国又出了一位国际大明星。所以呀,想见她的人很多,干这玩意需要闲工夫,我这么忙,不成!” 戴笠摇摇头,道:“唉,太遗憾了。我想做男人的如果能和胡蝶这样的女人睡上一觉,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 杜月笙笑道:“想不到戴兄如此多情。这不难,目前她只在上海有名,你已经是营长了,等你爬到师长一级的位置,你们不就很般配了?” 戴笠暗地苦笑,忖道:我如今还是个小骑兵呢,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弄个营长到手,至于师长……戴笠不敢往下想,道:“快去快去,看看她的装扮过过干瘾,等有了机会再一睹芳容也算是艳福了。” 当下两人进了戏院,虽是银幕上,但胡蝶超群的演技、漂亮的容貌,无不令戴笠想入非非,浮想联翩。戴春风初来上海,在电影院门口看见胡蝶的大幅剧照,那张迷人的脸蛋,左颊一个深深的酒窝,一双顾盼生辉、摄人魂魄的大眼睛……当时的戴春风暗惊道:“造物主把如此完美的尤物投放在世上,想煞人也!”他很想看一场胡蝶演的电影,可就是身无分文。直到和杜月笙认识了,才满足这一心愿。自此,胡蝶便成了他的梦中情人。 从戏院出来,戴笠又随杜月笙回到新世界游乐场和杜月笙玩了一夜。 第二天,杜月笙对他说:“戴笠兄,我没时间陪你啦,你自个儿玩去吧。” 于是,戴笠大模大样地出门,遇上过去的小瘪三,就说自己当了骑兵营营长,拍一拍鼓鼓的腰间,一副腰缠万贯的派头。 一时间,戴春风当了营长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些过去认识的流氓、痞子、小偷、娼妓、骗子等一干人物,全都跑来围着他转来转去,又是恭维,又是巴结,把个戴笠捧得上了天。 戴笠一高兴,领着这帮人去酒楼海吃山喝。然后,每到灯红酒绿之处,摸摸腰间的大洋,就心痒起来,每天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一日从美梦中醒来,一摸腰间—瘪了,一个子都没有啦! 戴笠猛然记起:这一玩,把采购礼品、慰问校长的事给忘了…… 如今怎么办?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找杜月笙借是肯定不行的,这样一来岂不露馅。叹道:“还是找表妹夫吧,也只有这办法了。” 戴笠从被里扯出一把棉花,放进钱袋,系在腰间,大模大样地对老板说:“喂,今天黄金荣请我吃饭,时间很急,就等我一个人,房租等回来后一次结清。”说着,拍了拍腰间。 闯过了旅馆这一关,出得门来,只见一帮瘪三朋友早等在门口,追着叫道:“戴营长,戴营长,今天去哪里?我们也要去!” 戴笠挥挥手道:“去去去,今天不跟你们玩了,前线来了急电,要回部队杀敌人去!” 有人道:“我们也要当骑兵,你收了我们吧!” 戴笠道:“哦,你们这帮人去部队,不乱套才怪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一个流氓道:“戴春风,你在我们面前臭显摆干吗?你不也是干这一行出身的吗?” 戴笠知道这些人不好缠,抽个空,掉头就溜了,来到偏僻处,把腰里的棉花扔了,掌着自己嘴巴道:“穷光蛋!” 身上已是没了一分钱,挨到吃饭的时候,戴笠去了张冠夫家。王秋英见他来了,本来还笑着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叹道:“不巧得很,饭做少了,我不知有人来。” 张冠夫道:“表哥,进来,看样子你是饿了,先吃我那份,我马上做。” 戴笠端起张冠夫让给他的饭,扒了几口,暗道:我这是怎么啦?有钱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们,老是到穷困时才想起,看来我是天底下最混账的东西!如此自骂自责,吃完了,就干坐着。 王秋英见他坐着不走,递眼色给张冠夫。不知是张冠夫太迟钝,还是根本就无所谓,对妻子的眼色无动于衷。见丈夫不肯说,王秋英干咳一声,欲开口,戴笠见状,忙抢过话题,道:“表妹,冠夫,打搅了。我本是不该来给你们添麻烦的,可除了这里实在没有去处。” 说到这里,王秋英道:“你跟杜月笙那么好,他那儿不是去处吗?” 戴笠尴尬地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张冠夫插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他表妹,杜月笙是他什么?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表哥有难我们不帮他谁又能帮他。” 戴笠感激地看了张冠夫一眼。 王秋英道:“我不是不愿帮忙,我是说表哥也该替姨妈、表嫂分担分担了,不要像过去一样。” 张冠夫道:“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表哥,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戴笠道:“我是代表骑兵营来上海慰问蒋介石的,可路费丢了……” 张冠夫不说二话,问妻子要了钥匙,开了箱,拿出二十块大洋来,递与戴笠。戴笠一边接钱,一边流泪,哽咽道:“冠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会记得的!” 话说戴笠从上海回到苏州骑兵营驻地,已在外面逗留半个月之久。 戴笠一出现在营区,那些眼尖的同学一眼就看见了,叫道:“戴笠回来啦!戴笠回来啦!” 一时间,全营的学生把他团团围住,一个个义愤填膺,群起责问道:“戴笠,你干的好事,你老实交代,钱花在哪里了?” 有人道:“钱肯定花光啦,这家伙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谅他也赔不起,揍他一顿算了!” 戴笠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耷拉着头,一副可怜相。 原来,当天代表们在不远处玩了一阵陆续回到大东旅社,惦记着戴笠的许诺,却不见戴笠回来。 起初,大家认为戴笠可能是事情没有办妥,也就耐心等待。可是,两天、三天过去了,仍不见戴笠踪影。代表们着实恐慌起来,身边的钱所剩无几,伙食费、旅社住宿都已开销不出。于是急忙写信到苏州向沈振亚、陈继承报告。沈、陈立即派人到上海,付清了伙食费、住宿费,把一行人领回苏州。 此时,营长沈振亚、教官陈继承在办公室里听得外面吵吵闹闹,过来一看,见是戴笠回来了,分开众人,宣布道:“别吵闹,你们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戴笠的事组织自会作出处理,回去,没你们的事!” 沈振亚、陈继承把戴笠带到审讯室询问,戴笠并不相瞒,和盘托出。 沈振亚、陈继承知道戴笠是蒋介石放下来的挂名学生,来头大,加之三百多块大洋是私人捐集的,不敢发火,只下令将他关押禁闭五六天,以息众怒。 从上海回来不久,骑兵营举行会餐,戴笠争着去买菜,买了三十斤猪肉,多报了三元钱,说是市场价格涨了。这一回,是他当采办以来贪污得最少的,每十斤才多报一元多,以为谁也不会发现。 谁知,自上海之行以来,大家都对他产生了怀疑,早存了警惕之心。这次他购买东西一回来,立即有人提了要称称重量,见重量没问题,又问价格。戴笠报了价格,又问何处购买。这下,戴笠黔驴技穷了,一查,果然贪污了军饷。 消息传开,骑兵们顿时怒不可遏,群情激愤,那些随戴笠去上海吃过亏的代表道:“同学们,我们的伙食这么差,原来是有一只大耗子。他刚刚从上海贪得三百多块大洋,现在又这样干,可见他是惯性的,自骑兵营开办以来,不知他榨了我们多少血汗。同学们,戴笠这号吸血鬼应该如何处理?” 骑兵们叫道:“枪决他!”“剥他皮,抽他筋!”喊叫声五花八门,戴笠吓得浑身发抖,溜进沈振亚的房间请求保护。 沈振亚为难道:“这回我保不了你啦,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 正说着,学生们向沈振亚房间涌来,一边高呼道:“把戴笠揪出来!” 戴笠急着要逃,然而,大批愤怒的学生已堵住他,叫道:“沈营长,不要让他跑了!” 戴笠双腿发软跪了下去,抱着沈振亚道:“营长,救救我—” 第十二章 人微言轻 小戴笠韬光养晦 沈振亚道:“我救不了你。你从窗口逃走吧,跪我也没用。” 戴笠被沈振亚提醒,爬起来,从后窗跳出,越过几堵墙,终于脱离了危险。 骑兵营再也待不下去了,戴笠只有投靠胡靖安这条路了。其实,蒋介石并不在上海,一直在南京没动,那是戴笠为了欺骗学生代表随便说的假话。 戴笠来到南京,在蒋介石的官邸找到侍从室。胡靖安见了,老远问道:“戴笠,你不好好学习骑马,跑到南京来干什么?” 戴笠也不言语,径直走到胡靖安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胡副官,你要救我!” 胡靖安吓了一跳,道:“怎么?是不是违犯军纪了?”戴笠道:“那些人不知通过什么方法,都知道是我所为。这些人大多返回军校,把我当敌人似的,处处打击报复。有些人还私下密谋要将我处死。结果他们联合起来,设下圈套,硬要陷害,说我贪污军饷,还有人昧着良心作伪证,我一个人奈何他们不得,本想一死了之,不想营长沈振亚还有点人性,把我私放了。现在军校再无我立足之处了,又无其他去处,只求胡副官念在过去情分上,给我指一条出路,当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你的恩情。” 胡靖安一听,信以为真,道:“你且起来吧,我替你想想办法。” 戴笠见胡靖安已经答应,爬起来。待胡靖安一走,用衣袖擦拭一下挤出的眼泪。 一会儿,胡靖安从蒋介石的办公室出来,道:“你的事我已禀报校长,他对你的遭遇颇为同情,指示我对你负责。唉,本来我并不要人,念在以前的情分上,我姑且收留你,给你一个吃住的地方,其他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戴笠当面连连称谢,待胡靖安离开,眼一瞪,冲着他的背影啐道:“呸,看你神气到何时,将来老子定会骑在你头上!” 自此,戴笠在胡靖安手下,无职无权,每天主动去搜集情报,回来后一一呈给胡靖安。这段时间,由于胡靖安没有直接按蒋介石的意图给他规定方向,以致搜到的情报没有多大价值,有时搜到一两件有价值的情报,一转手,就变成了胡靖安的功劳。 但此时的戴笠也只能如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仅不敢跟胡靖安争功,而且还得装出对胡靖安感恩戴德的样子。为了装得像,戴笠还经常跑去胡家,给胡靖安抱小孩,有时小孩拉屎拉尿在他身上,他还要说:“我最喜欢这个小侄儿,将来一定有出息,超过他爸爸。” 此时,在蒋介石身边负责情报工作的,还有一个广东海南人蔡劲军,他和胡靖安同样受到蒋介石的宠幸。戴笠在巴结、讨好胡靖安的同时,大拍蔡劲军的马屁,得心应手,左右逢源。 戴笠是半途脱离黄埔军校的,按规定,应作自动放弃军校学籍处理,这样一来,对自己的前途就会大有影响。戴笠向胡靖安请求,再由胡靖安出面和蒋介石说情,戴笠的学籍才保住。 话说蒋介石此时在政治上的处境并不十分乐观,一方面,他虽在南京设立政府,但汪精卫也在武汉设立政府与之对抗;另一方面,在南京政府内部,新桂系李宗仁、白崇禧自恃帮助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建立南京政府立下汗马功劳,不肯对他称臣。蒋介石目睹桂系的势力日见壮大,尾大不掉,于是密令第一军军长何应钦剿灭桂系。 何应钦得到密令,并未执行,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暗忖:蒋介石与李宗仁实力不分上下,若要应战,没有必胜的把握,加之自己与白崇禧交情颇深,这命令还是不执行的好。 通过内线,李宗仁、白崇禧得知蒋介石的灭桂计划,迅速加紧各方面的反蒋势力,准备找准机会对蒋发难。恰在此时,何应钦因迟迟不执行命令,被蒋察觉,两人的关系日趋恶化。这机会给桂系抓到了,利用白崇禧与何应钦的关系进行挑拨,遂使何应钦倒戈,逼蒋介石下野。 蒋介石下野后,国民党各派顿失重心,于是又变成互相火拼、乱杀一气的局面。蒋介石则利用矛盾,挑拨是非,纵横驰骋,进退自如。等到汪精卫、胡汉民、新桂系杀得精疲力竭时,他却成了各方争相拉拢的一股平衡力量。蒋介石于1928年1月复出后,交替采用又打又拉的手段,先后赶走了汪精卫、胡汉民这两个对自己的最高领袖地位威胁最大的资深国民党领袖。至1928年3月7日,他先后当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主席、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将党政军大权牢固地掌握在自己手里。然后痛定思痛,总结了8月“逼宫”事件的教训,认为没能及时制止桂系发难和何应钦“倒戈”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预先掌握情报、制敌先机。于是,蒋介石决定成立情报组织,核实情报人员,增加耳目,进一步加强特工活动。 蒋介石建立的第一个特工组织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1928年2月23日,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推选蒋介石为组织部长,陈果夫为副部长。组织部下设普通组织科、海外组织科、举人组织科、编审科、调查科、总务科等。其中调查科是第一次设立的机构,首任科主任由陈果夫之弟陈立夫担任。陈立夫是浙江吴兴人,是辛亥革命的著名领袖、蒋介石的导师和密友陈其美之侄,20世纪20年代初毕业于天津北洋大学冶金科,曾留学美国。 除建立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之外,蒋介石同时决定加强军事方面的情报工作。他在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里,还准备任命数十名侍从为联络参谋。 得到这个消息,胡靖安念及戴笠平时拍马屁有功,有意给点好处于他,在蒋介石面前道:“校长,如果您要选拔情报联络参谋,戴笠倒是位不错的人选。” 蒋介石道:“你说的就是那个在骑兵营当学员的戴笠吧,他现在在干吗?” 胡靖安道:“正是他。他现在没有正式的职位,自动在外搜集各类情报,可卖力了。” 蒋介石此时所戴的假牙松了,用舌头在嘴里抵来抵去,弄好了,才与胡靖安说话:“这个戴笠还算乖巧,曾要求到我身边来当差,我没有答应。” 胡靖安道:“他对您可忠心了,在下面逢人就宣传校长英明伟大,是当代最优秀的领袖。” 蒋介石道:“噢,他是这么说的?嗯,这种人难得,大多数的人是当面说奉承话,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好吧,我应了你的意思。” 几天后,戴笠果然被破格提升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上尉联络参谋。名单一公布,胡靖安就找到戴笠,拍着他的肩道:“老兄,祝贺。” 戴笠嘿嘿傻笑道:“多亏校长的提拔与栽培。” 胡靖安不悦道:“校长那么多人不栽培,怎么就偏偏栽培你一个?嗯?” 戴笠红了脸,低下头去。 胡靖安搭着他的肩,一边慢慢地走,一边道:“这一次本来是没有你的份儿的,因为你资力不够嘛,连军校第五期的毕业证都没拿到,就算拿到毕业证,一开始也只是少尉,可你一下子就成了上尉。比如和你一起被任命为上尉联络参谋的,有一位郑介民,他是什么来头?人家是第二期毕业生,毕业后被校长保送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又毕业了,无论资力、学历,你都没法跟人家比。” 戴笠已经听出胡靖安的言下之意,忙道:“我知道一定是胡副官在校长面前力荐,古人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此大恩,戴笠将永远铭记于心,将来一定报答。” 胡靖安这才大度地摆摆手,道:“也没什么,我不过举手之劳。最主要还是你有这个能耐,不然我再力荐,校长也不会听的。我这人其实心地是很善良的,只是嘴臭了一些。唉,人太直爽了也不好!” 第二天,蒋介石召见新任的侍从副官和联络参谋,无非说了一些情报工作很重要,你们都是我的耳目之类的话。 由于胡靖安的提醒,戴笠便有意和郑介民接近。一开始,两个人并不熟,见了面打个招呼,郑介民不善言辞。 戴笠凭着自己的如簧巧舌,给郑介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蒋介石的官邸出来,戴笠就与他攀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戴笠道:“走,介民兄,去街上喝杯酒,我做东。” 郑介民生得比戴笠魁梧,国字脸,厚嘴唇,一字眉,眼睛不大,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印象,与戴笠的活泼、好动截然不同。 两人在邻街的一家小酒店坐下喝酒、聊天,各自讲述自己的经历、身世。 戴笠很快了解到,郑介民字耀全,生于光绪二十四年九月十四日(1897年),比自己小几个月。广东省海南岛文昌县下水村人,出身贫寒,兄弟四人,他是最大的。因幼年丧父,兄弟又多,家无田产,勉强读完旧制小学,十岁时即随同同乡去马来西亚吉隆坡谋生。最初在一个橡胶园里当学徒工,收入微薄,只够个人糊口。由于在南洋做苦工的华侨没有几个人读过书,而他能写能算,不久便在一个养鱼场当了记账的,每月收入稍多,还能接济家里一点钱。他在这个养鱼场工作了好几年,最初还安心,稍久便不满意起来,常感寄人篱下没有出息,自己又没有本钱做生意赚钱,便想另谋出路。 1924年,孙中山先生在广州黄埔创办陆军军官学校的消息传到南洋,郑介民便一心想回国从戎,邀约同乡黄珍吾一同回到广州,准备投考黄埔军校一期。结果黄珍吾被录取,而他却没有考上。这时,他苦闷异常,感到进退两难,想再回南洋,又怕被人取笑,住下去生活又无法维持,后来得到同学邢森州的帮助,暂时住在邢家。他住了一个多月,没有找到工作,便投警卫旅旅长吴铁城所办的军士学校,并积极复习功课,准备继续报考黄埔军校。当黄埔军校第二期招生时,他又去报考,总算被录取了。从此决心发愤读书。 说到此处,郑介民感慨道:“唉,一个人如果没有读书,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戴笠放下酒杯,眼睛盯着郑介民,认真地听着。 郑介民道:“我从黄埔军校第二期毕业后,马上投考了莫斯科的中国劳动大学,与康泽、李宗仁的弟弟李宗义同学。” 戴笠问道:“在莫斯科中山大学主要学些什么课程?” 郑介民喝了一口酒,用手指抹抹嘴唇道:“主要是中国革命史、俄国革命史、政治经济学、唯物辩证学。不过这些学科只要认真钻研进去,还是挺有意思的。第二年,我就根据所学理论与中国的实际问题相结合,写了一本名叫《民族斗争与阶级斗争》的书,阐明中国没有阶级,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不适合中国国情,中国的问题是民族问题等观点。” 戴笠道:“听说这书出版后很得校长赏识,能不能送一本给我?我一定认真拜读。” 郑介民连忙摆手道:“惭愧惭愧,这本书写得太拙劣了,是用课余时间写的,因时间紧、思想不集中,没有发挥出我的正常水平。待以后写出满意的,一定奉送。” 戴笠不过随口捧他几下,并不是真心的。 郑介民接着道:“我于1927年8月初毕业回国,那时正赶上校长被李宗仁、何应钦逼下野,去了日本。我因无地方落脚,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只好去找贺衷寒。当时他在中央军官学校任第六期总队长,他把我安排在他的手下任政治教官。等到校长复出后,他知道我和李宗仁的弟弟关系很好,便要我任联络参谋,专门搞情报工作。这不是干偷偷摸摸的事又是什么?可不干也得干,这也是做人的无奈。对了,雨农兄(戴笠字雨农),我光顾自己吹牛,倒忘了问你。” 戴笠见对方是黄埔军校二期生,还留过学,出版了专著,一比较,自己就矮了半截,自卑感油然而生。很快,他不服输的本性又苏醒了,干咳了几声,道:“我呢,经历没有耀全兄那么丰富,十二岁考取秀才,本寄希望于仕途,正当饱读经书准备一显身手之时,科举制废了。只好回家守着祖上传下来的二百亩山林、一百顷田地度日。我这人天生不安分,又去外面读了高小、省立第一中学。毕业后,本应考大学,可刚好潘国纲的浙一师和周凤岐的浙三师打仗,我素来信奉草莽出英雄的古训,投到浙一师当了一名连长。后来浙一师失败,我发现上海斧头帮的王亚樵是条汉子,便和他换了帖子,结拜兄弟,唉,谁想王亚樵也不过是个草莽之辈,跟了他不会有大出息,就出来在上海滩和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结拜兄弟。就在这个时候,在上海金园路交易所和校长认识,才发现校长是真正的英雄豪杰,随了他才会有出息。就这样,我追随校长入了黄埔军校。” 郑介民道:“想不到雨农兄的经历如此传奇,像王亚樵、杜月笙、黄金荣等都是社会名人,非等闲之辈,与他们结为兄弟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戴笠见自己吹的牛皮果然征服了郑介民,心里非常高兴,道:“他们算什么?三教九流,我若和他们一般眼光,也肯定没出息,跟了校长,才叫弃暗投明。” 郑介民高兴道:“雨农兄说的是。” 戴笠道:“刚才校长在接见我们的时候,反复强调要立即行动,整顿国民革命军,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要击败各派势力,掌握军权。因此,我们这些情报人员的工作就会相当艰难和重要。耀全兄千万别产生他念,希望我俩能成为校长最有用的耳目,帮助他紧盯李宗仁、何应钦。” 两个人正谈得起劲,一个人从外面匆匆走过,戴笠眼尖,一眼认出是胡靖安,遂喊道:“胡副官,你去哪里?进来喝杯酒!” 胡靖安听到有人叫他,向酒店窗口一望,发现了戴笠,立即装成很生气的样子,指着戴笠道:“原来你们在这里,找得我好辛苦,快回去,校长找你们有事!” 两位听得,顾不得还有许多酒菜没吃完,抬起屁股就走,也不管胡靖安在后,径向蒋介石的官邸走去。 在蒋介石的官邸外头,郑介民被先招进去。一开始,戴笠心里不快,认为蒋介石器重郑介民,转而一想:可能是后面的话重要,校长才最后和我说。如此一想,就平衡了。 一会儿郑介民出来,宣戴笠进去。戴笠诚惶诚恐,进得门去,连眼睛都不敢抬,垂手而立—这毕竟是第一次召见。 沉默了一阵,对面沙发上的蒋介石动了一下,仍跷着二郎腿,道:“去了哪里?怎么很久不见人来?” 戴笠心里一紧,道:“我跟郑介民研究搜集情报的事去了,所以来迟了。”这样回答的原因是估计郑介民有可能和蒋介石说了去外面喝酒。 蒋介石并未追究,口气一转,问道:“你知不知道国民革命军是一支怎样的部队?” 戴笠不知蒋介石问此话的用意,如实答道:“学生知道,第一军是以黄埔学生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一支军队,是校长的嫡系部队。” 蒋介石道:“说得对。第一军的确是我的命根子,是我打天下的本钱,我的学生大多是好的,听我的话的。就军长何应钦不好,这一次‘逼宫’就暴露了他拥兵自重的野心。还没长几根毛出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要反叛我,这还了得。” 说到这里,因气愤,蒋介石脸上的肌肉开始搐动,道:“我不会便宜他的,我首先就要惩治他。第一军是我的,我要让最忠于我的学生掌握军权!” 戴笠这才听出一点点眉目来,蒋介石又道:“戴雨农,胡靖安说你对本座很忠心。这很好,我的学生都应该这样。现在,我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戴笠此刻兴奋得脑门都发热了,立正道:“学生明白,学生坚决完成任务!” 从蒋介石的书房出来,戴笠发热的头脑一冷却,马上纳闷起来,暗忖:校长说有重要任务交给我,到底是什么任务,他怎么没有明确指示呢? 这时,恰好胡靖安家的厕所堵了,要找戴笠帮忙疏堵,戴笠趁机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胡靖安听罢,一阵大笑,道:“还说你是灵巧之人,校长的指示再明确不过了,他的指示是叫你去监视何应钦。唉,我告诉你吧,校长一般是不直接下指令的,只把大概的话说出来,让下面的人去猜。这样做有两种好处:第一,可以测试下层的应变能力;第二,可以考验下属对他的忠心程度。” 戴笠恍然大悟,红着脸道:“校长这一招果然高!” 此时,第一军驻扎在徐州,戴笠整装待命,蒋介石马上任命他为徐州戒严司令部少校副官,这样一来,对他调查第一军的内部情况就方便多了。 戴笠来到徐州,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频繁活动,利用一套鸡鸣狗盗的本领,挖空心思地了解第一军师、旅长以上高级将领的言行,然后一一记在笔记本上。从1927年11月到1928年2月,戴笠通过努力,总算摸清了第一军高级将领中谁和何应钦打得火热、谁是中立立场、谁对蒋介石忠诚……这是一份很有价值的情报,由戴笠秘密书写出来,呈送到蒋介石手里,一个重大的行动计划就产生了。 1928年2月9日,蒋介石在南京刚刚开完国民党第二届四中全会,带着几个亲信随从,悄悄来到徐州前线,很快与戴笠接上头,秘密策划排除异己分子的行动。戴笠根据掌握的内部情况禀报道:“这两天,何应钦会去郊外的山上打猎。” 蒋介石听完,认为这是最好的下手机会,马上领了亲信随从,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第一军总司令部,以总裁的名义召开紧急会议,突然宣布撤销何应钦的总指挥职务,由他自己兼任集团军总司令。 还不等与会者反应过来,蒋介石又根据戴笠提供的名单,对何应钦的亲信予以打击,对忠于他的当场升职……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人报告何应钦从外面打猎回来了,蒋介石为了避免和他正面遭遇,马上派人把决定送交给何应钦。 蒋介石这招确实厉害,令中立派对他肃然起敬,倾向于他;令异己分子兔死狐悲,不敢轻举妄动;令忠诚者更加坚定立场。 第一军重新整顿后,权力已牢牢掌握在蒋介石手中,为了进一步加强对第一军团的控制,戴笠以徐州戒严司令部少校副官的身份,留在第一军秘密活动,调查了解各级部队对这次重整第一军的反应,主要注意何应钦的亲信将领的动向,一有情况,随时密报。 徐州第一军整顿完毕,蒋介石马上提出二次北伐,消灭以张作霖为首的东北奉系集团。 2月,戴笠接到急电,火速从徐州返回南京。这一次,蒋介石没有转弯抹角,直接令他先去华中、华北各地,了解国民革命军各部的思想动态,以及张作霖的部署情况。戴笠二话没说,领取了活动经费立即行动。先到郑州、汉口、太原等地调查了冯玉祥、李宗仁、阎锡山等国民革命军的动态,然后据实相告,供蒋介石决策参谋。 蒋介石根据情报,部署好了向北进攻的行动方案,于4月7日发表《北伐宣言》,4月10日对一、二、三集团军同时下达进攻命令,开始了总攻。 然而,就在这时,蒋介石的一纸密令,又把戴笠召回了南京。 南京中山陵园,蒋介石的官邸矗立在略带寒意的冷风中。戴笠风尘仆仆从北方赶来,一早就在门外徘徊,想寻机会与蒋介石的机要秘书毛庆祥搭上话。此时的戴笠,因地位不高,人微言轻,虽是蒋介石召见,但蒋介石一天要见的人那么多,说什么也不会把一个小小的情报员放在心上,如果无人通报,有时在外面坐一整天的冷板凳也是常事。去得慢了,蒋介石还会责骂办事拖拉,受了委屈也不得分辩。 自从那次在黄埔私闯蒋介石住宅以后,戴笠再也不敢冒失,第一次属于不懂事可以原谅,现在若那样,就叫作不明事理,不仅蒋介石不能容忍,连旁人都会小瞧。戴笠在外面等了好一阵,见蒋介石身边的警卫、勤务、司机、厨师、娘姨、丫鬟之类的进进出出。 这些人戴笠也是得罪不起的,每次见面,都得装笑脸赔小心,不时还得送上些小礼品。但即使这样做了,他们还是从骨子里瞧不起戴笠。一个勤务兵提了一袋垃圾出来,抬头见了戴笠,随口对门边的警卫道:“你看,小瘪三又来了。” 警卫道:“我早看到了,不要理他!” 戴笠曾经想办法贿赂过卫兵,可自从得罪了王世和以后,王世和就用恐吓的手段不许卫兵理睬戴笠,以后,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替他通报了。 蒋介石身边的侍从人员中,王世和是始终与戴笠作对的。王世和亦是奉化溪口人,他与毛庆祥、蒋的侍卫组长蒋孝先、侍从室出纳兼会计蒋和畅四人,并称为溪口的四小家族。王世和是一个寡廉鲜耻的粗痞,其父王良鹤原是蒋母王氏的族人,早年就追随蒋介石,当过贴身马夫、勤务兵,忠实可靠。蒋介石从上海到广州任黄埔军校校长时,王世和被其父引荐给蒋,在广州先给蒋介石的小妾陈洁如当了一段时间的勤务兵,然后进黄埔军校一期,毕业后留在蒋身边,代其父任随身侍卫,负责警卫、接待、传令等。 戴笠要见蒋介石或要进入官邸,必须经过王世和这一关。王世和以黄埔军校一期老大哥和蒋的心腹自居,历来看不起戴笠的出身和他鬼鬼祟祟的行迹。加之戴笠囊中羞涩,难以有王世和看得上的“孝敬”,只得求其次,在蒋的门房、勤务、厨师、娘姨等佣人身上下工夫,绕过王世和这一关,这更犯了王世和的大忌。王本是瞒上欺下,专横跋扈之人,现在小瘪三戴笠居然敢在他眼皮底下弄手脚,自是怒不可遏。王世和每见到戴笠,便破口大骂,并令人将他赶走。戴笠虽对王世和恨之入骨,但只得忍气吞声,打掉牙往肚里咽。每见到王世和,便避之如见瘟神。 如果蒋介石身边都是王世和一类的人物,戴笠这一辈子算是完蛋了,幸亏还有一个毛庆祥一直很同情他。 毛庆祥是浙江奉化人,曾赴日本、法国留学。北伐时,由其父介绍任蒋介石北伐军总司令部机要秘书,凡军政大员的任务、作战命令的颁发,以及蒋与多方联络通信,各方面递送的情报资料或情况反映等,都要经过毛庆祥之手。戴笠深知毛庆祥的地位非同一般,于是就拼命在毛庆祥身上下工夫。但凡毛庆祥有所暗示,戴笠无不想尽办法去办。 一开始,毛庆祥对戴笠的情报并不在意,后来见戴笠对自己十分谦卑讨好,做事极勤奋,有一股锲而不舍的精神,便有所感动。加之戴笠的情报确有价值,也就愿意代为转呈。有时甚至打破常规程序,随接随呈。因而戴笠的情报总是能及时反馈,往往要比别人快。蒋介石对戴笠的情报也青睐有加,不但仔细审阅,有时看不到戴笠的情报,还要向毛庆祥查问。戴笠听到蒋介石对自己送的情报如此重视,也就不敢掉以轻心,脚踏实地地去做。 戴笠刚从骑兵营逃出,在胡靖安手下跑单帮的时候,每天一清早出去,半夜三更才回来,然后连夜把每天搜集到的情报资料整理出来,请曾在上海一起混过的、黄埔军校第六期的同学徐亮用正楷誊写出来,由戴笠校阅后定稿。然后,戴笠草草睡一会儿,天不亮再起床上中山陵园官邸送情报。如有钱,戴笠就花上一两个大洋租一辆车去,如没有钱,就徒步前往。风雪冰霜,天天如此。每到官邸门前,戴笠总是默默地念叨,千万别碰上王世和那个凶神。只要戴笠能比较顺利地把情报交到毛庆祥手上,蒋如看得有意思,需要补充或跟踪调查,则批给戴笠一些活动经费。戴笠有了这些钱,照例给蒋身边的人一些好处,然后再雇人帮助搜集调查。这样,他的情报更多,内容也更充实,蒋看了也满意,便亲自召见予以嘉奖。到后来便按月发给较大数量的活动费,戴笠有了这笔较为固定的经费,便开始布置眼线,雇请帮手,情报工作也更为活跃。蒋也常常直接向戴笠交代任务,戴笠的地位逐渐突出,开始受到器重。 戴笠如在官邸门前恰与王世和撞上,那就苦了,只能远远地离开官邸,在清晨的寒风中苦守蒋的汽车从官邸里出来,然后上前拦车递上情报。这时,即使王世和在车上也无可奈何,因蒋看到戴笠拦车,照例是会停车的。王世和则恨得牙根痒痒,对戴笠怒目而视。戴笠则佯装视而不见,迅速向蒋敬礼后离开。 一次,戴笠陪同一位客人去进见蒋,从官邸出来,恰被王世和看见,王当着客人的面对戴笠破口大骂:“我下次看到你私闯官邸,非把你关起来不可!”戴被王世和一顿痛骂,虽狼狈不堪,却不置一词,默默离开。 戴笠在外头转悠了一个小时左右,还好,不见王世和这个瘟神,而毛庆祥的身影却在门口出现了几次。 大概王世和不在,守门的警卫站了很久,却一直不曾赶他走。终于有了一次机会,毛庆祥送一位官佐出来。 “毛秘书,毛秘书!”戴笠大声叫喊道。 毛庆祥一眼就看见了,和官佐挥手作别,招手道:“戴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不来找我?” 戴笠这才喜滋滋地跑上前去,向守门的警卫深深地鞠了一躬,走了进去,警卫见有毛庆祥在,眼睛看向别处,假装不曾看见。 戴笠言明是得蒋介石急电前来进见,又道:“我昨天下午到了南京,今天一早就来了,等了一个多钟头才等到毛秘书,不然连通报的人都没有。” 毛庆祥隐隐约约听说王世跟戴笠不和,也不细究原因,只领了他速去蒋介石的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门口,戴笠按规矩在外面站立不动,由毛庆祥先进去通报,征得蒋介石许可,方才进门。 蒋介石今天比以前和蔼多了,并挥手示意他坐下。戴笠谢了座,才把半边屁股轻轻地放在椅子上,洗耳倾听蒋介石对他的吩咐。 蒋介石道:“嗯,最近表现不错,你调查了解冯玉祥、李宗仁、阎锡山等各军动态的情况都由毛秘书转给我了,很有价值。现在第二次北伐总攻已经开始了,我再交给你一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赶在北伐军的前面先期北上,潜入敌军境地,打探敌情。” 说到这里,蒋介石停住了,眼睛盯着戴笠,道:“这项任务是很重要的,也是很危险的,我知道你一向对我很忠诚,我相信你一定会圆满地完成任务。” 戴笠头脑一热,道:“只要校长一句话,学生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保证完成任务!” 蒋介石满意地昂着头,站起来,走到窗前。毛庆祥眼快,知道蒋介石要干什么,忙近前铺了纸,备了毛笔、石砚。蒋介石蘸墨,运足神,在宣纸上书写了四个字:艰苦卓绝。蒋介石把字赠给戴笠,道:“这是我给你此行的赠言,希望你能够照我的意图办事。” 戴笠接过,眼睛潮了,他觉得这是蒋介石给他的“真传”,类似于江湖上师父向得意弟子传秘籍。 临行,蒋介石转过身叮嘱毛庆祥:“以后戴笠的情报就交给你,希望你能及时送达。对了,还有一事,你向警卫人员打个招呼,今后戴笠回到南京来找我,必须尽快通报,不得拖延,更不得阻拦!” 戴笠听了蒋介石最后一席话,感到眼前一片光亮,心中长吁一口气,暗道:总算熬出头了,王世和,今后看你还敢拦我! 戴笠很兴奋地从蒋介石的书房出来,一路喜不自禁,连走路都有点飘飘然。然而时间一长,风把他吹醒,一个新的忧虑又涌上心头:这一去是深入敌军腹地,危机四伏,凶险难测,一不留神就有丢脑袋的可能。真是才熬过被王世和压制的苦恼,又陷入了置身虎穴的厄运。 第十三章 出生入死 富贵尽在险中求 戴笠珍藏好蒋介石的墨宝,准备深入敌境。 这是他第一次入虎穴,心里不免发虚,自知凶多吉少。又想,蒋介石既然以“艰苦卓绝”相赠,此行凶险当然在所难免。 戴笠出了南京,仰天一望,自言道:“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这一去且不管他成败,不冒险安得富贵荣华?” “阿嚏—”戴笠因受阳光刺激,打了一个山响的喷嚏。 戴笠从山东开始潜入敌人阵地,沿济南、保定、天津、北平,一路调查、探听张作霖等奉系军阀的部队人数、武器装备、官兵素质……没想,他的担忧是多余的,奉系军阀中的各级将军大多是文盲老粗,没有政治头脑,缺乏起码的常识,轻信谣言,贪小便宜、好色、酗酒、讲江湖义气…… 戴笠了解到这一情况,马上化装成投军的无业青年,打入部队,再施展那套雕虫小技,投其所好,很快搜集得奉系军阀的部队部署、内部矛盾、武器装备等大量有价值的情报……当情报搜集得差不多之后,马上趁机逃跑。几天后,又出现在另一个部队里……如此反反复复,在短短的时间里戴笠跑遍了华北各省,一路得心应手,如入无人之境。情报源源不断地到了蒋介石手中…… 第二次北伐胜利了,戴笠又风尘仆仆从北方回到南京,这时,他已受到蒋介石的器重,不再人微言轻、畏畏缩缩。 带着满身征尘,在离开几个月之后,戴笠又出现在中山陵园蒋介石的官邸。 “喂,你好!”戴笠对那位过去时常驱赶他的大门警卫说道,“我叫戴笠,接校长密令,刚从北伐战场回来,请通报一声。” 大门警卫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按正常程序通报了,一会儿,里头传来回话:“委员长正在会客,请戴参谋长客厅稍候—” 戴笠得令,取帽向警卫一笑,走上了台阶,此时,王世和恰好从里面出来,见了戴笠,驻足不前,四只眼睛就在相视中碰击出火花…… 王世和自知以前做得过火,有些理亏,迅速地把眼睛转向别处…… 戴笠进入客厅落座,那些过去曾当面骂他小瘪三的勤务马上上前倒水,然后又像机器人一样离去。 回想起过去所受的屈辱,戴笠双眼潮了,情不自禁地想起孟子的至理名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戴笠反复地默诵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是的,当初连勤务兵都敢当面骂自己小瘪三,自己不仅不敢顶嘴,还得点头哈腰赔小心,经常用一些小恩小惠去奉承、讨好。就是刚才这个倒茶的勤务兵,一次见戴笠兜里还剩几个大洋,竟出鬼点子联合门房、厨房、娘姨起哄要他“请客”,大敲竹杠,到最后自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不得不勒紧裤带饿得头晕眼花……还有,王世和公然指使警卫不许他进门,不给通报。这种屈辱是永生也不会忘记的! 想到这些,戴笠咬咬牙,拭干泪,在心中狠道:这世界上的人太可鄙了,为了他们,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到时跪在我的脚下磕头我都不会饶恕他们! 正想着,蒋介石书房的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戴笠起身叫道:“耀全兄,你也回来了?” 郑介民迎了过来,拉着戴笠的手道:“真想不到,竟然在校长家遇见雨农兄!” 两个人正要攀谈,里面已传来侍从副官的喊声:“委员长召见戴参谋—” 蒋介石这一次召见戴笠,无非是称赞他一年来深入敌阵的突出成绩,发给一些活动经费,布置今后的工作任务。 蒋介石说:“奉系虽然已经削弱了,但并不等于就已经万事大吉,现在,西北军的冯玉祥,山西的阎锡山,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还有广东的李济深,他们都很强大,每时每刻都在威胁我。你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都要替我分忧,郑介民不错,把李宗仁搞了一下,你应该向他学习,把情报工作做好。” 戴笠一听到蒋介石要他向郑介民学习,心里一愣,暗忖:刚才郑介民满面春风的样子,莫非他作出了比我更大的成绩? 蒋介石又道:“搞了李宗仁,下一个目标要把冯玉祥搞垮,你要像郑介民一样,去北方做冯玉祥的情报,作出成绩来。” 戴笠从蒋介石这番话里已听出这回自己作出的成绩不如郑介民大,初来时的那份得意一扫而光,心情极为忧郁地出了书房。 古云同行生嫉妒。同是搞情报工作,戴笠当然不能容忍有人超过他,尤其是同是联络参谋的郑介民。 中午,戴笠去毛庆祥家探望的时候,问起郑介民,毛庆祥道:“怎么?郑介民作出这么大的成绩你还不知道?” 戴笠道:“我在北方一心搜集情报,而且一去这么久,哪里知道他郑介民做了什么!” 毛庆祥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校长出兵打败李宗仁的事?” 戴笠道:“听说了,刚才校长还提起过。” 毛庆祥道:“这正是郑介民的功劳。” 戴笠惊道:“不会吧,他个人哪有这么大能耐?” 毛庆祥道:“所以,我说你落后于人了,还不加油追上去,头功都让他争抢去了。”说到此处,毛庆祥把郑介民搞垮桂系的来龙去脉向戴笠叙述了一遍。 原来,张作霖失败后,李宗仁从广西经武汉到华北,分去了蒋介石不少地盘。蒋介石对此很不甘心,时刻想把这颗眼中钉拔去。 刚被任命为“联络参谋”的郑介民了解到蒋介石有解决桂系的决心,便自告奋勇,请求去武汉活动。他认为最有把握的事,是他与李宗仁的兄弟李宗义在苏联中山大学同学时两个人私交很深,李宗义要郑介民去替桂系工作,郑可以通过这一关系打入桂系内部活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授部主任王柏龄认为他这一关系可利用,便正式向蒋介石提出。蒋马上找他去,面授机宜,命他立刻动身去武汉。 郑介民假装失业,穿得破破烂烂,从南京悄悄跑到武汉,故意找一家很小的客栈住下,装出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当他了解了武汉的情况以后,便去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找李宗义。当时第四集团军总部里,一般人称李宗义为“二总”。“二总”在总部内受到各方面的尊重,谁也不会注意他把一个特务引进来。 郑介民见了李宗义之后,说自己失业很久,连生活都无法维持,此次是专程前来投靠,希望得到收容。他说得非常诚恳,加上李宗义不了解他的情况,便信以为真,马上答应为他想办法。 隔了一天,李宗义去客栈探望郑,看到他那副穷困的样子,便毫不怀疑,立刻要他搬到总部与他同住一室。李不仅给他做了衣服,还一有空就陪他出去玩。这时在总部工作的一些高级官员看到“二总”和郑的关系好,都乐于和他接近,他便利用种种机会拉拢总部机要人员,首先把李宗仁和各部队及各方面联络的密电、号码本盗出拍成照片,又陆续把李部兵力驻地、人数、装备、主管姓名等表册抄出来,秘密送给蒋介石,使蒋掌握到第四集团军的全部情况和各种活动。 与此同时,郑又在桂系将领中进行挑拨离间。先是李宗仁到武汉后,为了拉拢湖北人,曾提出过“鄂人治鄂”的口号,因而桂系中的鄂籍将领如胡宗铎和陶钧便红极一时,以致引起一些桂籍将领如夏威、李明瑞、杨腾辉、黄权等的不满。郑便借机以“扩西”等一类话挑拨离间。 桂军将领中闹不和的情况,郑介民随时向蒋介石报告。蒋便派人对其中一些人进行收买拉拢和分化瓦解工作。这方面工作郑做得很少,因为怕一旦暴露,不容易打入内部去活动。当时桂系将领都缺乏警惕,郑表面上又装得老老实实,见了李宗仁总是开口“德公”闭口“德公”,连李宗仁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蒋介石的阴谋逐渐完成的时候,李宗仁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基本力量已在内部发生变化。1929年,他还想扩大势力,使桂系势力由广西到华中、华北连成一片。白崇禧在北平纵谈天下大事时,也常说:“自古以来统一中国只有自北而南才能成功。”言外之意,大有随时准备自北向南进军的打算。蒋介石却不动声色,暗中做好各种准备,只等机会下手。 李宗仁决心取湖南,企图扶植倾向桂系的何键代替亲蒋的鲁涤平为湖南主席,不经过中央政治会议的批准,擅自以武汉政治分会名义越权免去鲁的湖南省主席职务,此时,何键暗中向蒋介石投诚,使蒋更为高兴,认为时机已到,便扣押李济深于南京汤山,借口李宗仁不服从中央而免去李的职务,李宗仁、白崇禧通电反蒋,发动战争。 这时,早已被蒋介石收买的桂军李明瑞、杨腾辉、黄权等旅一枪不发,率部退往平汉路花园一带。胡宗铎、陶钧等陷于孤立,无法支持,率部退往沙市、宜昌一带。因此,桂系盘踞在湖北的十多万人一下子土崩瓦解,蒋介石毫不费力夺取了武汉。 话说蒋介石依靠特工人才兵不血刃地击垮了李宗仁,为了达到他的最高目的,采取了秦始皇灭六国的战术—各个击破。如此一来,下一个目标就是势力仅次于桂系的西北军冯玉祥。 在会见了郑介民、戴笠后的第三天,蒋介石突然想出了一条妙计—回过头来再消灭阎锡山。 1929年6月25日,蒋介石亲赴北平,并把戴笠带在身边,示意他沿途调查掌握北方各派实力的情报,以便进行“各个击破”时可以派上用场。 这正是一个可以表现自己的好机会,为了赶上和超过郑介民,在北平期间,戴笠拼命施展招数,广与阎锡山手下的将领、幕僚接触,让他们“倒戈”。 戴笠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和阎锡山手下的一名师长成了“朋友”。他估计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便设法将他约到无人处,鼓动如簧巧舌,说当今天下,群雄并举,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到时统一中国的,肯定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非蒋介石莫属。 说到此处,戴笠把话打住,用眼紧盯对方,见没有反应,马上话锋一转道:“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师长是位明白人,对时势了如指掌。阎长官虽也赫赫一时,但只是一粗俗之辈,难成大器……” 说到此处,对方脸上现出了笑意,探过头来小声道:“按你的意思……” 戴笠见已有六七分把握,喜道:“天下终有一天是姓蒋的,只要贵师长愿意,先接收一笔财物,在阎大炮下面潜伏下来。作为内线,一旦蒋、阎之仗打响,马上倒戈,到时我保你当一个集团军司令!” 对方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反问一句:“是这样吗?” 戴笠坚持诱惑道:“是的,我以生命担保!” 对方突然脸色一沉,从腰间拔出一把驳壳枪来,“砰”的一声甩在桌面上,喝道:“你再诱惑老子,就要了你狗命!” 戴笠吓得瘫倒在地上,赶紧逃走。 第一次失败,戴笠仍不死心。采用同样办法,没想阎锡山的幕僚一个个对他忠心不二,固若金汤,极难打开一个缺口,只好无功而返。 话分两头,在郑介民策反桂系期间,蒋介石为了加强自身力量,曾起用了被赶下台的湘军将领唐生智,封他为讨桂第五路军总指挥。桂系不攻自破,蒋介石觉得唐生智失去了利用价值,理所当然要收回兵权,于是免去唐生智第五路军总指挥职务,随便给他一个有职无权的闲职敷衍。 蒋介石如此过河拆桥,唐生智也立即与蒋介石翻脸,联络石友三、李宗仁、白崇禧,宣布参加反蒋拥汪的“护党救国军”,唐生智任第四军总司令。 蒋介石不得不急忙联合阎锡山的西军,抽调嫡系部队刘峙部北上共同围剿唐生智。 此时,戴笠刚巧从北平空手而归,尚来不及喘口气,又被蒋介石召过去。 戴笠由毛庆祥引着,来到蒋介石的书房。见了面,蒋介石问道:“上一次派你去东北打探奉系部队的时候,我给你的四个字,还记得吗?” 戴笠忙道:“记得,校长给学生的四个字是‘艰苦卓绝’,我已珍藏于身,铭记于心,今生今世永不忘怀,时刻勉励,作为我克服一切困难的动力!” 蒋介石道:“嗯,很好,不愧是我的学生,这回我召你来,又跟头一回的任务一个样。唐生智不识好歹,落魄的时候我封他为讨桂第五路军总指挥,桂系垮台了,讨桂部队就不存在了,我自然要收回兵权,他竟然跟老子翻脸,挑拨石友三、李宗仁和我作对。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过他了,要派刘峙北上和阎锡山联合起来剿灭他。部队现在正在准备,你先打入唐生智的部队调查了解他的兵力部署,有愿意跟我的可以策反收买!” 戴笠一个立正,连忙应道:“是!” 说到这里,蒋介石脸色一沉,训斥道:“头一回在北平的时候怎么搞的?公开收买策反他的师长,我和阎长官是同盟军嘛,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害我解释半天,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小心你的脑袋,这次不干出成绩来休要见我!” 戴笠唯唯诺诺地出得门去,正纳闷蒋介石为什么突然没有以前和气了,毛庆祥对他道:“戴雨农,恭喜恭喜,你应该请客才是。” 戴笠才挨了骂,听毛庆祥道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喜从何来?” 毛庆祥这才告诉他,说蒋介石信奉一套“打是疼,骂是爱”的治人方法,对一般的人都很客气,如果什么时候开始骂了,证明他已开始器重这个人了。 戴笠听了,大喜,刚好兜里还有几十块大洋,拉着毛庆祥的手道:“嗯,应该请客,怎么个请法?” 毛庆祥道:“去吃火锅吧。” 于是两人去酒楼。路上,戴笠搔着头皮道:“校长真是怪,竟然用这一套。” 毛庆祥道:“这有啥怪的?比如做父母的对待亲生的孩子有打有骂,若是后母,反而只能客客气气。我告诉你,如果等哪一天校长开始对你拳打脚踢了,才更值得庆贺呢,现在能享这份殊荣的,连黄埔军校一期生都没有几个!” 戴笠道:“妙,等哪天校长赏拳脚与我,我一定请你去那种地方!” 毛庆祥色迷迷地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 第二天,戴笠领取了活动经费,辞别了毛庆祥只身潜入河南。由开封、郑州、安阳直至信阳,潜入唐生智部,仍然采用打入内线、收买策反、挑拨离间、浑水摸鱼做情报等手段,大肆活动,每搜得一个情报,待再无油水可捞时,马上又“跳槽”,出现在另外一个部队。当时兵荒马乱,流散人员多,各部都想扩充兵力,戴笠生得结实,人又乖巧,更兼受过各种军事训练,很快又被另一个部队“收留”。如此反复倒也得心应手。 一日,唐生智通过“内线”,得知蒋介石不日将联合阎锡山来围剿他,马上召集团、旅以上干部商量对策。 一师长道:“若正面攻击,蒋介石、阎锡山也不过如此,不足为惧。怕就怕蒋介石如今养的两个特务,一个是离间桂系的郑介民,还有一个比郑介民更为厉害!” 唐生智急问道:“此人是谁?他怎样个厉害法?” 另一人接道:“此人是浙江江山人氏,从小在杭州、宁波、上海鬼混,和杜月笙、黄金荣打得火热,练就一套鸡鸣狗盗的本领,办事干练老到,心理素质过硬,承受能力惊人,面对成排的枪眼都能做到临危不惧,从从容容。据说他偷窥、入室、爬墙无所不精,如入无人之境,蒋介石攻打奉系的时候,就是他潜入敌阵搜集情报的。” 师长道:“不错,我要说的正是这个戴笠。阎锡山部有一位师长和我有交情,不久前,我们在一起时,这个戴笠就曾打入他的内部,一直被他当成最好的朋友,直至最后公开鼓动他背叛阎锡山,才识破他的本来面目。” 唐生智摸着下巴道:“这号人确实可怕,他会不会也潜入我们的内部呢?” 师长道:“唐司令,不是会不会的问题,我看这戴笠一定潜伏进来了。蒋介石对付张作霖用这一套,对付我们又怎少得了他?” 唐生智道:“这事一定要当头等大事来抓,通知各部队,一定要密切注意这个姓戴的。对了,他长什么模样?最好弄一张相片,照样多画一些,分给各部队。” 师长道:“戴笠个子不高,生得一副马脸,两条眉毛距离拉得较远,单眼皮,眼睛不大,宽厚的嘴巴,鼻子经常吸溜吸溜的,说话都带了鼻音。这些我都是听阎锡山的师长说的,不知准不准确。” 唐生智道:“这很好,先找一个画画的画一幅出来,再问那位师长像不像。” 这时,会议室的后面有一位团长站起来道:“对了,最近我团里来了一个新兵,也长了一副马脸,样子和师长说的没有二样,不知是不是那个戴笠。” 另一团长也站起来道:“前些天我们团也来了一个马脸新兵,十分活跃,和我手下的官打得火热,称兄道弟,请吃饭,可没几天又无缘无故不见了。” 唐生智道:“这样说来,这个人一定是戴笠。”然后吩咐那团长,“你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只在暗中注意,千万别让他逃了,待我证实,马上逮捕他。” 师长道:“肯定是他,不要等了,这事刻不容缓,不然又给他逃了。宁愿抓错了也不要放了他!” 唐生智当即同意,为防万一,命令宪兵营协助逮捕戴笠。 就在唐生智紧急下令逮捕戴笠的时候,司令部守门的警卫急忙交了岗,火速出去。此人正是戴笠用重金收买的“眼线”。他找到戴笠,马上将会议内容及唐生智已下令逮捕他的消息悉数告知。 戴笠大惊,重赏了“眼线”,再也不敢回“部队”了,仓皇逃离。因为天色已晚,交通不便,在一个小客栈宿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准备逃离,刚走出来上大街,只见一大堆人围在墙边看些什么,戴笠好奇地挤进去一看,不禁暗叫“苦也”,原来是唐生智下令缉拿他的告示,上面写道: 兹有重大奸细戴笠,中年,浙江口音,中等身材,容貌见图。 若有能缉拿此人者,无论死活,一律奖赏银洋十万。有见此人者,通报有赏。若私自窝藏,以同案犯处,格杀勿论! 此缉。 唐生智 民国x年x月x日 戴笠看罢,忙用军帽遮了面孔,走出人堆。此时唐生智已下令在河南境内大肆搜捕,形势十分危急,每个关卡都有唐生智的宪兵拿着他的画像守候辨认。 戴笠已陷入绝境,正在这走投无路之时,猛记起《孙子兵法》上有一计: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如此一想,既是宪兵营负责抓人,且去宪兵营碰碰运气,恰好他早探得宪兵营营长是周伟龙,此人系黄埔军校第四期学生。戴笠入校时,他尚未毕业,因此认识,并得过戴笠诸如烟、酒之类的许多好处。但此一时彼一时,难保在十万大洋的重赏下,周伟龙不起不良之心。但此时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与其被公开抓获,不如冒冒风险,这事全在天意。 如此一想,戴笠在附近候到天黑,待看不清人时,才大摇大摆去唐生智的司令部找周伟龙。唐生智的部下做梦也不曾想到戴笠胆敢闯虎口,因此都不认真注意,一路放行,让他径去周伟龙的营房。 戴笠在营房门口被哨兵拦住,估计天黑,看不清面相,戴笠忙着大声道:“我是你们营长的同学,是他约我来的,快快通报。” 哨兵道:“我们营长不在,他正忙着抓戴笠呢!” 戴笠道:“我不管他,你快与我通报!”那哨兵道:“先生既是营长同学,我准你进去,你去他房里等候吧。” 戴笠在哨兵的指点下,来到周伟龙的房内,亮了灯,也不关窗,只拿一张报纸在看,挡住外面视线。 此时,周伟龙正在破口大骂手下饭桶,连个戴笠都抓不住,让他给逃了。骂完人,喝下一杯开水,吩咐手下速速下去,提起精神昼夜不分地严守关卡,随即宣布散会。 周伟龙回到自己住处,见灯亮了,窗开着,有一人坐在床铺上看报纸。正想着哪个部下如此大胆,竟敢趁他不在私入官房,正要发火,只见那人扔了报纸,笑吟吟道:“伟龙兄,你不是要捉我吗?不用费力,我送上门来了。” 周伟龙认出是戴笠,一摸腰间的枪,喝道:“你好大胆子,举起手来!” 戴笠并不惊慌,仍然一副笑脸,从容地关上门,掩了窗,然后才回过头来对周伟龙道:“你先别激动,反正我也逃不掉了,要杀要砍随便你,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全由着你,我只希望你静下心来,听我说几句话。” 周伟龙挥着枪,压低声音道:“有话快说,休要啰唆。” 戴笠冷笑道:“你别拿枪吓唬我,我既然敢闯这里,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周伟龙道:“好吧,我看你还是一条汉子,就冲这一点,你坐下说话。我且问你,你来这里干吗?” 戴笠平静道:“为了你。” 周伟龙冷笑道:“为我?” 戴笠道:“念在过去的交情及同是校长学生的份儿上,我向你进一言。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曰‘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今中国自先总理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以来,群雄并起,军阀林立,战乱不断,国无宁日。民心思合乃大势所趋。蒋校长继承孙总理遗志,顺乎天道民心,决心铲除列强,统一中国,攻必胜,战必克,将来之中国非校长莫属。你我辈都是校长最忠实的学生,正需要团结起来,共同拥护校长打天下,坐天下,建功立业,为天下先。” 戴笠摇唇鼓舌,边说边注意周伟龙的脸色。 待戴笠住了嘴,面无表情的周伟龙突然脸上的肌肉搐动,冷笑道:“你好没道理,避开别的不说,光这十万大洋就够享受一辈子,凭你几句空话就值十万元吗?” 戴笠张嘴欲言,被周伟龙的话噎住了。 第十四章 好运来袭 戴笠成立复兴社 戴笠一惊,以为周伟龙真要贪图十万大洋重赏。若真如此,也只能听天由命。 周伟龙说罢,紧张地四处细听,见无动静,方压低嗓门道:“戴笠,你好大胆子,竟敢到虎口来策反我,给人家看见如何是好?” 戴笠闻言,大喜道:“凭我的本事,只要你不出卖我,谁能擒我?” 周伟龙点着戴笠的鼻子道:“真有你的,在黄埔军校都说五期入伍生中有个孙悟空,你还真有点像。” 戴笠大喜,为进一步笼络周伟龙,当即提出结拜异姓兄弟,戴笠居长,因无香火、庙堂,就拉手立誓,不在话下。 第二天,周伟龙把戴笠藏于自己汽车座位的坐垫下,亲自掩护,躲过道道关卡,送他脱离危险。 戴笠携带大量唐生智部情报资料回到南京,蒋介石根据这些情报,亲自部署,联合山西阎锡山,一举剿灭唐生智,使其不得不通电下野。不久,周伟龙弃官来到南京找戴笠,由戴笠引荐给蒋介石,收在自己手下,是年,戴笠提升为中校联络参谋。 话说阎锡山和蒋介石联手击败唐生智后,意识到打垮了冯玉祥,蒋介石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自己,幡然醒悟,联合冯玉祥对抗蒋介石,蒋冯阎大战爆发。蒋介石采取军事压迫和内部分化瓦解的绝招,使得冯玉祥、阎锡山逐渐力不能支……此时,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准备联合汪精卫,成立反蒋联军,共同对付蒋介石。 戴笠探得这一情报,马上密报蒋介石,并派出自己雇请的情报助手王孔安赴北平秘密参加汪精卫于8月召开的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了解会上各派的政治态度,再随时密报蒋介石以制订安抚收买的策略。 被蒋介石联合部挫败的奉系其时已由张学良统领,张学良觉得当今中国群雄并举,到时最有希望夺得最后统治权的非蒋介石莫属,遂决定退出反蒋联军,宣布拥护蒋介石,调转枪口对准了反蒋势力。 此时,蒋利用戴笠搜集的反蒋联军内部情报进行的收买策反工作收到成效,“倒戈将军”石友三投奔张学良,反蒋联合阵线发生动摇;接着是阎锡山部下见大势已去,也背着阎锡山自找门路,纷纷与蒋介石、张学良接上了关系。冯玉祥的高级将领,也都相继倒戈,其他杂牌军更是迅速易帜,掉过枪口向反蒋联军开火。结果反蒋联盟与蒋介石较量了七个月后,在蒋介石的内外夹击下彻底失败。 张学良率东北军主力入关,帮助蒋介石打败了反蒋联军,进驻平津,收编晋军,主持华北地区的政事,权重一时。为进一步拉拢张学良,沟通与外部的经常性联系,同时也为了掌握张部的内部情况,蒋介石派戴笠作为自己的代表赴北平晋谒张学良。戴笠受此重任,深感殊荣。他到北平后,不急着见张学良,却对张学良身边的人事关系考察了一番,了解到张学良警卫旅的团长吴泰勋年方十九岁,其父吴俊升与张作霖同死于皇姑屯炸车案。为此,张学良与吴泰勋结拜为兄弟,意在照顾。张学良知道戴笠是蒋的代表和心腹亲信,也格外推重。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张、吴、戴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为了搞好与他们的关系,戴笠特提议与张、吴结为兄弟。戴笠掌握到东北军内部许多内幕情报,回到南京后向蒋介石汇报。从此,蒋介石基本上把对付东北军的工作交给戴笠处理,极大地加强了戴笠在蒋心中的地位。 蒋介石快刀斩乱麻,采取各种手段削弱各派军阀势力,然而在政治上,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很快陷入了一种新的困境之中。国民党内,他的劲敌胡汉民、汪精卫借助广东军阀陈济棠的武力,聚集反蒋派在广州成立政府,与他分庭抗礼;共产党方面,蒋介石发动对苏区红军的第三次围剿受挫;“九一八”事变后,因蒋介石不积极抗日,激起了全国工人、农民、学生对他的强烈反抗,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请愿活动。国民党各省市党部被包围,官员被殴打。 接着,爱国学生到南京向国民党中央党部、国民政府请愿,要求对日宣战。 蒋介石无奈,只好请出蒋元培应付学生,结果也挨打了。蒋介石去“国民政府”上班,也被学生包围,不能脱身……此时的蒋介石,坐在“国民政府主席”的宝座上,内忧加外患,四面楚歌,惶惶不可终日。 一天,蒋介石正在烦闷,侍从秘书邓文仪从书店提回一批书来,见他不高兴,小心地放在书案上就走了。原来,邓文仪为了讨好蒋介石,发动黄埔军校的同学捐款创办了一个书店,专售蒋介石认为有用的书,每进一批新书,照例要他审阅。 蒋介石正闷得慌,抬起屁股把书提下来随手翻翻,见有一本《墨索里尼传》,一下来了精神,认真读了起来。书里说,墨索里尼原来是一名新闻记者,社会党党员,他依靠资产阶级右翼分子和一部分军人为骨干,成立法西斯组织黑衫党,于1922年发动进军罗马的政变,建立起法西斯独裁统治……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这本书给了蒋介石很大启发,他暗忖道:我要是组织一批忠实于我的人建立一个类似的组织,替我排忧解难,铲除异己,岂不是好事! 如此一想,蒋介石越来越觉得这样的组织非建立不可,他又苦苦地想了一整夜,第二天便令邓文仪通知一些忠诚于他的黄埔军校的学生来开会,同时也吩咐他多买一些《墨索里尼传》。 1931年11月初,在蒋介石中央军校官邸,黄埔军校的学生应召而来,计有贺衷寒、桂永清、萧赞育、周复、滕杰、郑介民、邱开基、康泽、邓文仪、戴笠等十人。 戴笠接到通知,并不知蒋介石召他是何意,急匆匆赶来,当他看到同召来的都是一些黄埔军校的老大哥,其中仅他一个是黄埔军校的六期生,心里好不得意,仿佛自己的身价地位一下子高了很多。 人员到齐后,蒋介石马上下令开会,示意警卫把门关紧。因见蒋介石一脸不悦,大家也感觉到气氛沉重,都闷闷不乐地坐在下面。台上是蒋介石,身边坐着邓文仪,拿着笔记本准备做记录。 蒋介石扫视一眼台下的学生,装出难过极了的样子,说:“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压迫我们,共产党又这么捣乱,我们党的精神完全没有了,弄得各地的省市党部被包围的被包围,被打的被打,甚至南京的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都被包围。我们的党一点力量都没有,我们的革命就要失败了!我的好学生都死了,你们这些又不中用,我们的革命就要失败了!” 台下的学生一个个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戴笠也同样蒙在鼓里,正想说几句表示忠心的话,蒋介石只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我的好学生都死了,你们这些又不中用,革命就要失败了,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你们都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们!” 散了会,出门时,邓文仪拿着一摞书在门口一人发了一本,也不说什么话。 戴笠回到自己的小亭子间里,反复琢磨蒋介石的言外之意。他已经习惯蒋介石的一贯做法,不管是什么重大问题,都不直接下命令要手下去做,而是间接用骂人的方法逼着手下揣度他的心理,想出办法来迎合他的意图。 这一次无疑又是这样,而且从他忧虑的口气中,看得出他的意图是很迫切的。 “好学生都死光了,你们这些又不中用。”戴笠通宵咀嚼这句话,总是不得要领,头脑却越来越不听使唤,于是下意识地拿起散会时邓文仪发的书随便翻看。 看了内容,戴笠恍然大悟,暗忖:难怪校长在骂了我们之后又不许我们发言,马上散会,还发了一本这样的书!莫非校长也想…… 想到这里,倦意上来了,戴笠歪头就在椅子上熟睡过去。正做着美梦,门被敲得山响。 见外面天已大亮,敲门的是郑介民,告诉他,贺衷寒约了到会的所有同学去他那里会谈,主要是分析、揣度昨天校长的话意。 在贺衷寒家里,十个人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 贺衷寒以老大哥的身份发言:“我找同学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想必大家都心里有底。昨天校长专门找我们去,发表了一番对时局感到困难的言论,我们要体会他的意思。” 康泽道:“怎样体会他的意思?就说我们这些人不中用,他的好学生都死了,他的意思我没办法体会出来。” 邓文仪道:“体会不出来就要想办法体会嘛,不然他那么郑重地找我们去干吗?” 听到此处,戴笠想提出他昨晚想到的问题,又觉得自己是个六期生,在老大哥面前不敢放肆,见邓文仪开了口,认为机会来了,道:“邓秘书,昨天你发的书是不是校长的意思?” 邓文仪不屑地看了戴笠一眼,正要说话,贺衷寒又开口道:“大家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还是个无头案。好累,今天就谈到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戴笠脸上露出尴尬,随大家出去了。 过了两天,蒋介石又召集这些人去开会,还是在原来的会议室、原来的表情,又把上次讲过的话,原样重复一遍,没有增加什么,也没有减少什么,也不许大家发言,就宣布散会了。 贺衷寒又把十个人约到他家里再谈,戴笠吸取上次的教训,不再开口,可大家心情都很不好,说了很多都不得要领。戴笠这才斗胆说:“校长吩咐邓秘书发给我们每人一本《墨索里尼传》,不知各位大哥看过没有?” 这时,康泽偏过脸问邓文仪道:“邓秘书,这本书里头是什么内容?” 邓文仪道:“说的是一个叫墨索里尼的人组织一个黑衫党,终于建立起法西斯独裁统治的事。” 贺衷寒听了,恍然大悟,道:“对了,校长是不是想要我们‘组织起来’?” 众人一听,都觉得应该是这个意思,于是,“揣度圣意”的事总算有了点头绪。 四天后,蒋介石第三次叫这些人去开会,讲的还是前两次的那些话,不同的是在最后加重语气骂道:“我的好学生都死光了,你们这些又不中用!” 这时贺衷寒立起,如丧考妣,泪流满面地说:“时局虽然很困难,只要我们能团结(这是根据在他家里谈的‘要组织起来’的意思说的),还是有办法的。” 这时,蒋介石感到这些“不中用”的学生,还是有点用,有点门道,就一面骂,一面顺水推舟地再往下逼,并露了一点点自己的意图说:“你们怎样能团结得起来?今天团结,明天就要闹意见。好吧,你们试试也可以。” 蒋介石不再骂了,只是叮嘱了一句:“你们慢慢去研究吧。”说着,又散会了。 这一次因为蒋介石的意思已被揣度出来了,贺衷寒走出会场,就对大家说:“校长的意思就是这样了,我们先研究一下怎样组织起来的具体方案。” 众人没有异议,又跟着去了贺家。 这是第三次在贺衷寒家开座谈会,气氛较前两次大有改观,人人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贺衷寒是湖南人,在黄埔军校时期,他是孙文主义学会骨干分子,坚决反对共产党;其后去莫斯科留学回来,更是对共产党极端仇视。他一向说他并不反对社会主义,不过只能是三民主义范畴内的社会主义,也就是国家社会主义,在他看来,社会主义可以通过国家权力来实现。这就是他自己最根本的政治纲领,也是他在一切活动中贯彻始终的行动纲领。回国后,他于1927年在杭州任黄埔军校六期北迁的学生总队长,想从此转入带兵,希望能掌握兵权。可是蒋介石却看出他不好驾驭,偏不许他插足到部队中去,只要他搞政治工作。 与贺衷寒不同,邓文仪是一个“拥蒋狂”和“反共狂”。他对于拥蒋和反共,一直都像发疯似的,老是狂喊狂叫、乱蹦乱跳,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文章和讲演,都只是一大串语无伦次、乱七八糟的口号。但是他无休无止的活动,乱冲乱撞的劲头,却是最大特点。他满口“需要即是真理,行动即是理论”,倒也的确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1927年“四一二”前,他从苏联回国,即与贺衷寒、萧赞育等向蒋介石提出反共的主张,蒋因而派他到黄埔军校任入伍生部政治部主任。在“四一二”后的黄埔军校“清党”期间,他是“清党”的积极主谋者和执行者之一。其后他任蒋的侍从秘书,是非浙江籍的黄埔生中侍从历时最久也是最被蒋信任的一人。虽然蒋喜怒无常,时而对他挥之即去,呼之即来,他总是毫无怨言,对人说:“谁能离得开自己的领袖呢,在不在他身边都是在他身边,这便是所谓‘精忠’的那个‘精’字。”因此,蒋对他倒也不像对贺衷寒那样有所顾忌。 1930年,邓文仪利用侍从秘书的地位,在黄埔军校的学生中集资创办了书店,并亲自主持,专门发行蒋介石言论集和他自己所编的为蒋个人做宣传的什么领袖言行以及他与黄杰等所写的几本蒋介石传记之类。此外,便是《剿匪手册》《剿匪主要文献》之类的反共宣传品,大量向部队及一切有关机构强行推销,借以扩大蒋介石的个人影响和反共宣传,并以之谋利敛财。这笔收入有一半入了他的私囊。 一向有领袖风范的贺衷寒道:“按校长的意思,既是要组织起来,又得有个名称、政治纲领、组织原则,最主要还得有个领头的,不然就是一盘散沙,不成体统。” 邓文仪道:“领头的当然是校长,在这些人当中,谁也取代不了他。” 贺衷寒有些不服,道:“校长那么忙,哪来的时间管具体的事?” 戴笠见大家七嘴八舌争来争去,争不出个所以然,借口不舒服,溜了出来,准备办他自己的事情去。 贺衷寒在后面叮嘱道:“这些天,每天都要开会,你可不得缺席!” 戴笠应道:“知道了。” 这些天,戴笠比谁都忙,一有空就研究那本《墨索里尼传》,经过反复阅读揣摩,再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写出一份《建议书》,准备呈送蒋介石。 《建议书》提出:建立黑衫党或褐衫党一类的组织,重点要强化特工力量,用非常手段打击反对领袖的异己力量,保卫领袖至高无上的地位。针对这一实际情况,这个组织最好设立一个专门的特工部门。 戴笠揣着《建议书》来到中山陵园蒋介石的官邸,正欲要警卫通报,恰好毛庆祥从里面出来,老远就叫道:“戴笠,你这臭小子,发了迹就不理我了,这段时间哪里去了?” 戴笠道:“我这不是来看你了?” 毛庆祥走近来抓着戴笠的肩膀:“你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哪里会来看我,你是想老头子了。”说到这里,毛庆祥压低声音道,“今天有什么事最好不要去找,老头子情绪不好。走,你好久没请我了,有家店子里的湘菜味道好极了。” 戴笠问道:“校长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毛庆祥道:“等会儿我告诉你。” 两人在一家新开的湘菜馆里坐下,店家上了酒菜,毛庆祥才道出蒋介石“情绪不好”的原因来。 原来,趁着这内忧外患的机会,胡汉民、汪精卫联合起来,步步紧逼,迫于形势,蒋介石不得不采取以退为进的办法,宣布下野,准备回奉化溪口老家。 毛庆祥摇头叹道:“1931年,蒋先生流年不利,幸亏他命大,不然早就顶不住了。先是在中原大战中受惊。蒋先生在商丘指挥部队与冯玉祥作战,列车就是指挥部。有天夜里突然枪声大作,王世和大声呼喊:‘火车头呢?’原来因为不预备用车,车头早就与车厢分开了。这时候蒋先生正在睡梦中,被爆炸声惊醒,来不及穿皮鞋,只穿了袜子就爬到车顶上,指挥列车上的机枪、迫击枪向枪声方向猛打,一直打了几个钟头才停息。后来才知道对方袭击了机场,炸毁了停在机场的多架飞机,俘虏了一批空军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就撤走了。如果他们要是知道蒋先生在机场附近的朱集镇车站,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戴笠放下酒杯,吁了口气道:“真是险,这事我怎么没听说?” 毛庆祥道:“你没听说的事还多呢,从商丘回来后,蒋先生偕夫人去黄埔军校视察,差点戴了绿帽子。” 戴笠道:“这事我早听说了,这怎么能算戴绿帽子呢?” 这件事说的是1931年初,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到黄埔军校本部视察。军校学员列队站在道路两旁,各将官都在门口候着,蒋介石微笑着挥手致意。走到优等生韩诚烈的面前,韩诚烈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蒋介石身边的宋美龄白皙的双手……在场的人都被这出格的举动吓呆了。蒋的侍卫长王世和率兵将韩拘来。蒋介石对宋美龄道:“这件事情你来处理吧!”蒋介石说完,便躲到别的房间里去了。微微有些颤抖的韩诚烈刚向夫人问安,宋美龄就板着面孔站了起来,在一片沉默中用最威严的声调质问:“你身为军人,为何当众羞辱于我,亵渎校长尊严?不忠不义,该当何罪?”韩诚烈犹豫了一下,“啪”地一个立正,说:“夫人太美了……”宋美龄感到惶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爱慕”该定何罪呢?宋美龄的高傲、急切、严肃和烦恼一扫而光,竟让韩诚烈坐下,和他拉家常。临走,她还送了他一块手表,亲自给黄埔军校长官打电话,不许为难韩诚烈。 两个人又闲扯了一通,戴笠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不早了,估计蒋介石这些天忙于回奉化溪口,没有时间见他,就从内衣里掏出一沓写好的纸递给毛庆祥道:“这是我写的《建议书》,校长看了就会明白的,我就不多说了,麻烦选个时机替我呈上去。” 毛庆祥也不多言,接过就藏于衣内处。 话说蒋介石下野回到奉化溪口以后,贺衷寒又召集原来的10人开了几次会,还是没有结果。为了把组织团结起来的事尽快落实,黄埔军校一期老大哥曾扩情做东,请这十个人去南京浣花菜馆吃晚餐,另外还请了甘国勋、潘佑强等人。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谈论怎样组织起来的问题。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口大声叫道:“哈哈,原来你们都在这里,总算给我找到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黄埔军校一期生胡宗南。戴笠眼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道:“琴斋兄,来,请这里坐。” 胡宗南也不客气,在戴笠肩膀上捏了一把,小声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好不容易才问着。” 原来胡宗南从王亚樵部和戴笠分别后,携了通知书和朋友资助的路费,风尘仆仆去广东投考黄埔军校,没想因身高不够,复试时被刷了下来。他离开考场,想起这一遭出来不容易,还是靠朋友资助才得以成行,遂在校门口伤心地哭了起来。这时候,廖仲恺发现了他,问明了原因,见他投军心切,出口不俗,便掏出笔来写了一张字条:“国民革命,急需人才,只要成绩优秀,身体健康,个子矮一点不足为虑。”胡宗南拿着廖仲恺的批条找到考官,果然被录取为黄埔军校一期生。因是浙江人,得到蒋介石重视,仕途一路顺利,升任为第一师师长,此时正率部驻防安庆,与红军徐向前部作战。因蒋介石已下野,胡宗南便由安庆去奉化溪口聆听教诲。路过南京,听说戴笠在这里,因多年未见,想见一见面。一问,才知戴笠被曾扩情等人叫到浣花菜馆去了。 胡宗南是黄埔军校一期生,又是新任第一师师长,众人对他十分客气,贺衷寒把来龙去脉对他说了一遍,道:“大家说得差不多了,还是没有什么进展,想听听琴斋兄的意见。” 胡宗南也不推辞,说道:“校长虽然下野了,但我们黄埔军校的人更要团结。这问题很急切,老是这样谈来谈去,时间已经过去很多了。我看先要推举几个人筹备。” 贺衷寒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接着向众人道:“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请琴斋兄推荐几个人。” 众人都说没有意见,胡宗南很高兴,道:“既然大家如此信任,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看由衷寒、康泽、滕杰、周复等人负责筹备比较合适。” 胡宗南说完,又见众人已经道过谢,站起来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各位失陪,我还要赶路。等我到了奉化,一定详细地向校长汇报,你等放心筹备好了。” 胡宗南拿起桌上的帽子,起身离座,戴笠道:“我送送琴斋兄。” 胡宗南离去的第二天,筹备会决定由贺衷寒起草章程,康泽起草纪律条例。 话说蒋介石下野,并不是甘心退出政治舞台,而是以此做掩护,要在风浪中创造更安全的上台条件。下野期间,他和汪精卫勾结,由汪担任行政院院长,负责政治,成立一个军事委员会,担任委员长,负责军事,把林森抬出来做傀儡主席。这样,责任由大家来分担,而实权还是由蒋介石掌握。布置妥当以后,1932年2月,蒋介石宣布复职,当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 复职之后的蒋介石,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继续筹办“组织”。他把他的政权安危的赌注压在上面。因此,他立刻又召集这班“不中用”的学生开会,问他们对这个“组织”的研究情况。回答是:开过会,并推举了五个人筹备。这时贺衷寒把他起草的章程、康泽把起草的纪律条例交给蒋介石。关于组织的名称有两个:贺衷寒主张用“力行社”,康泽主张用“复兴社”。而戴笠又另外起草了一个章程,建议组织名称叫“救亡社”,单独呈给蒋介石。蒋以他不是起草人,交大家做参考。以后蒋又召集了一个会,在这个会上他作了决定:名称就用“复兴社”,社章和纪律条例都已定下。 社章的内容如下:(1)本社定名为“中华复兴社”。(2)本社以团结忠勇爱国的青年复兴中华民族为宗旨。(3)本社以蒋中正先生为社长。(4)凡中华民国之青年,年满16岁以上,经社员两人介绍,小组通过,社长批准(以后改为分社的批准),举行入社宣誓后,即为本社社员。 誓词也是一般性的,大意如下:余誓以至诚遵守本社社章,服从社长命令,保持本社秘密。如违誓言,愿受极刑,谨誓。 纪律条例的主要内容是:(1)不得违抗命令。(2)不得有小组织。(3)不得泄露秘密。(4)不得陷害同志。违反以上四条之一者,处以极刑。(5)不得贪赃纳贿。(6)不得狂嫖滥赌。(7)不得娶妾。违反以上三条之一者,视情节轻重,处以无期徒刑或有期徒刑。 准备妥当,蒋介石从书桌上拿起一张纸,高声地把事先用铅笔记下的几句话宣读出来:“驱逐倭寇、复兴中华、平均地权、完成革命。”念罢,抬起眼看看众人,“把这四句话拿去做纲领,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异口同声道:“好!” 蒋介石又道:“复兴社今天正式成立了,今后,凡是我们这个组织里的成员,一定要真诚团结,一心一意地把这个组织发展壮大起来。我就说到这里,下面进行选举。” 一会儿,选举结束,选举结果:“社长,蒋中正。” 同时,选举了下列一些领导人: 复兴社中央干事九人:贺衷寒、澧梯、滕杰、周复、康泽、桂永清、潘佑强、郑介民、邱开基;候补干事三人:侯志明、赵范生、戴笠。复兴社中央监察三人:田载龙、萧赞育、李秉中。 接下来,蒋介石又公布道:“复兴社设四个处:组织处处长周复,宣传处处长康泽,训练处处长桂永清,特务处处长—” 听到这里,台下的戴笠心都涌到喉头了,他觉得这特务处处长的位置非他莫属,然而他又害怕蒋介石公布的名字不是他。 第十五章 筚路蓝褛 戴笠草创特务处 蒋介石公布了组织处、宣传处、训练处三处处长的名字,轮到特务处时,他停了下来,对身边的康泽道:“特务处的职务很重要,现在还没有适当的人选。他们对我说,你很适合,你来担任这个职务怎么样?” 听到此处,戴笠只感到天摇地动,脸上的肌肉似乎就要一块块脱落…… 康泽一愣,毫无心理准备,答道:“不合适,不合适,还是让戴笠适当一些,他才是特务处处长的合适人选,且一直是干这一行的。” 蒋介石对众人道:“特务处处长就是戴笠好了,郑介民为副处长,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大家一愣,但还是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同意。” 戴笠总算平静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时,他注意到大家是不服的,尤其是郑介民,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极不自在。 公布了特务处处长人选,会议也就闭幕了。众人心情各异地离去。尚未出门,郑介民就按捺不住了,缠着康泽道:“这工作我干不来,你帮我打听一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 戴笠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想听听郑介民还会说些什么。这时,蒋介石最后一个走下台来,叫道:“戴雨农,你慢走一步,我有事找你。” 最后一个人离去后,戴笠关上门,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蒋介石。 蒋介石说:“你的《建议书》,我在溪口就看了,很不错,我正是根据你的建议在复兴社下面设立特务处的。特务处很重要,可以说是复兴社的命脉与核心。你很有这方面的天才,过去也一直是干这一行的。我考虑了很久,觉得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可不足的是,你毕竟只是黄埔军校六期生,资质远远不够,我若硬要提拔你,恐怕别人不服。只好临场拉康泽出来垫背,他若愿意,让他当个挂名处长,由你负实际责任。没想到他还送你这份礼,这正合我意,在这种场合下任命你,他们不服也得服。我留下你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只希望你珍惜这个职务,不要让人说你不行。” 戴笠道:“学生知道了。学生一定努力去做!” 蒋介石说:“对你的能力我是抱乐观态度的,不然也不会破格重用你。听胡靖安说,在‘四一二’清党运动中,你就表现出了非凡的特工能力,挖出了一大批共党分子。胡宗南也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腿勤、嘴勤、脑子灵,有特殊才干。好吧,我的话就说到这里,接下来有很多工作要做,具体事项你自行安排,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 戴笠道:“特务处在创办之初,有两个重大问题是亟待校长解决的:一是经费;二是人才。本来经费和人才是相辅相成的,但我所说的人才是指有特殊能力的人才。” 蒋介石说:“古人云‘一日无粮千兵散’。一般兵家都要做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问题我已考虑过了,目前我们还很困难,但特务处这里的经费是少不了的。你先预算一下,要做到每文钱都用在点子上,我暂时从特别经费中支出。人才的事,我除了把郑介民分给你做副处长,还准备派唐纵帮助你处理内部工作。其余所需人员,你可以自行做主,不必一一细报。” 戴笠道:“唐纵和我是同期同学,人也谦和,好相处。只是郑介民是二期生,资质也比我老,就怕他心理不平衡,产生不满情绪。” 蒋介石说:“这个问题你不要顾虑。你回去认真预算吧,算好了再呈给我审批。” 话说那天戴笠跟着胡宗南出了浣花菜馆,见四处没有熟人,问道:“琴斋兄几点的车去奉化?” 胡宗南道:“马上就走。雨农兄如果忙就请回转。” 戴笠道:“不忙,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于情于理我都要送你上车。走吧,我们边走边谈,这样也不误你的车。” 胡宗南也不再要他回转,两个人先谈些别后之情,胡宗南正春风得意,已升任第一师师长,谈起他在中原大战的表现时更是眉飞色舞,道:“那时我在郑州与冯玉祥的孙良诚部作战。孙良诚是冯玉祥手下最剽悍善战的,在陇海线铁路两侧忽隐忽现,忽南忽北,吃了校长不少部队,可就是不敢与我的第一师交锋。有一次冲锋,我们第一师一声大喊:孙良诚的部队听着,我们是胡宗南的第一师!结果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以后,其他师团也跟着这么叫,把孙良诚也弄懵了,道:‘胡宗南到底有多少部队,怎么打着打着,都是他的部队?’这消息传到校长耳朵里,对我更加赏识。” 戴笠道:“我也是,当初我在唐生智部队里探听情报,其实根本就没有发现我,听人说就悬赏十万大洋捉拿我,另外还派宪兵营到处设关卡抓我。我火了,干脆潜到唐生智的司令部,把宪兵营营长周伟龙策反过来。所以,我虽是个黄埔军校六期生,但校长总是对我最器重,这一回叫十个亲信开会想成立一个组织,也把我叫上了。” 胡宗南道:“这样很好,将来我俩各占一个部门互相提携,互相照应。” 戴笠道:“对了,琴斋兄,这次你去奉化溪口,见到校长,请探听一下我写的一份《建议书》他收到没有。这《建议书》很重要,说的是成立组织后,其中要设一个专门探听情报,实行暗杀的特务处。到时候这处长由我来担任。” 胡宗南道:“哎呀,雨农兄,你说的特务处这组织真的很有前途,你以前干的也是这项工作,这真是人尽其才,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戴笠道:“我以前只是独跑单干,现在是要组织一大帮人专门干这一行,到时候弄到的各类情报将会更有价值。” 胡宗南听到此处,暗忖:情报工作是军队的命脉,是胜利的保障,我何不和他拉上关系,到时让他透露一些重要消息给我? 胡宗南道:“对了,雨农兄,如果校长真要你主持特务处工作,在南京我有一个处所,现在正空着,到时可借给你做办公场地。” 戴笠道:“那就多谢琴斋兄了。只要我的建议校长看了,这个特务处是肯定要设的,我斗胆说一句,在中国没有谁比我戴雨农更适合搞这项工作!” 胡宗南道:“那是的。不知雨农兄的《建议书》是让谁转呈的?” 戴笠道:“毛庆祥。” 胡宗南道:“那你放心好了。据我所知,在校长面前除了我说你的好话多外,其次就是毛庆祥了。” 说着,两人到了车站。戴笠与胡宗南挥手道别。 戴笠送走胡宗南没多久,蒋介石复出,正式成立中华复兴社,果然按戴笠的建议设立了特务处,并由他任处长。 戴笠从中山陵办公室回来,按照蒋介石的意思认真预算成立特务处所需的经费。大到雇人、购置电台设备,小到办公室里购置笔墨纸张,逐条逐款写好,然后归纳,预算出每个月的开销总额约为二十万元,而且还不包括意外增加的开销。 第二天,戴笠把预算呈到蒋介石手中,立在一边忐忑不安地注视着蒋介石审阅的表情。 蒋介石看罢,放在案上提笔签字,抱手斜躺在靠背椅上微闭双眼养神。 戴笠趁机踮起脚尖看清签署的是“同意”二字,心底涌起一种舒服的感觉。恰在这时,蒋介石睁开眼直起了身,戴笠又紧张地恢复原状。 蒋介石道:“成立特务处要有办公的地方,这些天你下去留意一下,最好不要选太繁华的地段,容易惹人注意。” 戴笠道:“办公地点我已找好,是第一师驻南京办事处,地址在南京鸡鹅巷53号,胡宗南去了安庆后一直空着,前些天我和他已经说好了,随时都可以搬进去办公的。” 蒋介石说:“那好吧,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向我汇报,大家碰碰头,开个成立大会。不能太仓促了,搞得手忙脚乱的。” 戴笠道:“现在是3月下旬,还有几天要准备,我计划定在4月1日召开成立大会。” 蒋介石不再吭声,表示默许。 有了经费,其他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戴笠使出浑身解数,指挥唐纵、张炎元、周伟龙、郑锡麟、徐亮、马策、胡天秋等人着手布置办公室、联络人员。3月31日一切就绪,戴笠在鸡鹅巷大宴宾客,招待各界人士,庆祝特务处成立。 南京鸡鹅巷是一条极为常见的普通小巷,宽约三米,可以勉强通过一辆卡车。53号是一幢旧式平房,前后两个院子,二十多个房间。 这天,这里热闹非常,宾客盈门,院子里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汽车。 宴会开始,戴笠喜气洋洋,手拿高脚酒杯,在宾客中穿梭,频频点头,接受各种恭维话。 相比起来,副处长郑介民显得极不自在,正缠着康泽说话。他和康泽、李宗义是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同学,关系亲密。后来因为策反桂系和李宗义绝交,现在只和康泽打得火热,有什么心里话都对他说。 郑介民道:“兆民,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办了没有?” 兆民是康泽的号。康泽一听,道:“什么事?” 郑介民道:“唉,你又忘了。我不是请你保我的职务吗?只要不在这里干就行。” 康泽明白了,劝道:“知足常乐,想开点。” 郑介民瞟了一眼正举杯向客人道谢的戴笠,道:“瞧他那得意样。”回过头来,“兆民兄,不是我放不开,这口气不管换了谁都咽不下。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现在我算体会到了。你想,他一个六期生,贡献也谈不上什么,不管凭什么都不能爬到我这二期生的头上。我想不通……” 康泽四处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小声道:“我劝你别死心眼,老是想到你的资历高、贡献大。” 郑介民道:“照你这么说,那就是校长昏庸。” 康泽扳了一下郑介民的肩,声音更小道:“校长才不昏庸呢,相反,他的统驭术绝顶高明。只要你认真注意一下就不难看出,他对军队、财政这两条政治命根子看得特别重,都安排了他最亲信的人看守。军队方面,陈诚、胡宗南是浙江人,财政方面孔祥熙、宋子文、陈果夫、陈果夫也是亲戚或同乡。现在,他又着手创办特务组织,这个部门同样也是很重要的,校长怎肯放心让别人掌管?成立之前他问我是否愿意当特务处处长,我是四川人,知道他是不会放手让我干的,最多让我做个挂名处长,仍由戴笠负责实际工作,所以我没有接受。” 郑介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不是兆民兄提醒,我还要钻牛角尖。” 康泽道:“这下你想通了吧?” 郑介民道:“想通又怎样,想不通又怎样?这就叫不服也得服。” 正说着,戴笠走了过来,春风满面道:“耀全兄,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干吗?来,跟各位代表见见面,说说话。” 郑介民笑道:“你说了就行,我就免了吧。” 戴笠知道对方正闹情绪,原以为他会使他下不了台,没想郑介民如此大度。当然,他是不会知道康泽和郑介民的一番话的。 戴笠走过来,见康泽要走,挽留道:“怎么?兆民兄,你讨厌我?不要走,我们一起说话。” 康泽道:“你们内部商量问题,我这个外人当然得识相,你们谈吧,我不当电灯泡。” 戴笠果然是来找郑介民商量问题,在对面坐下后,道:“耀全,我们的组织已经成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发展人员,你认识的人中如有合适的都拉进来。” 郑介民摇摇头道:“没相宜的。” 戴笠道:“你的亲友旧帮应该不少,介绍进来你们也有个照应,这些人你都了解,组织也放心。” 郑介民道:“你也可以叫你的新友故旧来嘛。” 戴笠道:“叫了,我已经派王孔安去江山县叫我的妻弟、亲戚去了。这几天就到。” 郑介民笑道:“那你多叫些来得了。这项工作对我来说不太相宜,我正在考虑向校长辞职。” 正在这时,有人叫道:“戴处长,戴处长,你来客人了!” 戴笠回头一看,见是王孔安回来了,身后领着一大帮江山人,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土里土气,惹得众宾客看稀奇似的。 戴笠一瞧,感到很没面子,骂王孔安道:“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不会带到办公室等我吗?” 王孔安也发现这帮“土包子”们在这种场合显得不雅,红着脸道:“这地方我没来过,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 戴笠道:“你不会领到别的地方去吗?” 这时,一个掮着包袱的青年人一眼看见戴笠,跑了过来,大声用江山土话叫道:“姐夫,姐夫—” 戴笠脸上飞红,这位叫他的,是妻弟毛宗亮,戴笠不好发火,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有不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挥着手,用江山话道:“你们去我办公室休息吧,我一会儿就到。” 毛宗亮见姐夫没有表现出应有的亲热,很尴尬,脸红了,掮着包回到同乡中间。 这群人中,有戴笠的旧同学姜绍谟、王蒲臣,有对戴笠有恩的柴鹿鸣,更多的还是像毛宗亮这样的内亲外戚。他们大多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来到这么繁华、热闹的南京城。一路上见到高楼大厦就惊叫不已,说着外省人听不懂的江山土话。 郑介民见此情景,笑道:“雨农兄,这些人都是你的同乡亲友吧?” 戴笠感觉出郑介民的话明显含有轻蔑之意,道:“对对,耀全兄,这里由你招呼,我去安顿他们。” 戴笠来到办公室,只见他的同乡亲友们正在看室内的布置,啧啧称赞家具漂亮,说江山县有名的财主家里也没有这么高级的摆设。 几个年轻人则趴在案上围着那部手摇电话,一致怂恿毛宗亮道:“宗亮,你试试,看打不打得通。你姐夫的东西就跟你的一个样。” 毛宗亮摸着话筒,不敢摇,主要是刚才姐夫不冷不热的态度使他感觉如今的姐夫并非来之前设想的那般亲近。 柴鹿鸣环视办公室,内心无比惬意,得意地对众人道:“春风如今是我们江山县最大的官。我从小就看他与众不同,将来一定会有作为。所以,他想投考黄埔军校找我商量—” 戴笠站在门外听到此处,干咳一声,屋里立即鸦雀无声,连柴鹿鸣未说完的半截话也咽了回去。 戴笠对王孔安说:“你先出去一下,等会儿再过来带他们去外面理发、洗澡。” 王孔安出去后,戴笠吩咐把门掩上,用江山土话道:“大家一路辛苦了。我叫你们出来,外人可能会认为我已经得到了好处,就把乡亲叫出来享福。”说到这里,戴笠扫视了一眼众人,然后叹了口气,接着道,“说出来我很惭愧,我叫各位出来的动机不仅不是让你们享福,而是要辛苦、委屈你们。特务处才刚刚成立,包容的是五湖四海的人,比我有能耐的比比皆是。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会不会暗中不服、捣我的鬼?这时候,我就想到了亲人,只有你们才是我最信赖的、最放心的!我将把你们安插在各个部门里,随时注意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因此,除了完成分内的工作外,你们还多了一项特殊使命。” 这些话,除了姜绍谟、王蒲臣等人,其他人都似懂非懂,傻愣愣地望着戴笠。 戴笠说:“各位以前都是种田的,到这里可能会不适应,这没关系,慢慢学。有一点我必须提醒大家尽快改正过来—等会儿我叫人领你们去理发、洗澡。”说着,走到毛宗亮身边,摸着他身上的土布衣服道,“阿弟,这里是南京,大地方,尤其这里每天进出的都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我倒不是嫌弃你,是担心外人瞧不起、小看我们。”众人看了自己身上的土布衣服,又看看戴笠的绸缎衣,都低下了头。毛宗亮这才明白姐夫为什么不高兴。戴笠说:“你们先休息吧,洗了澡可以到各处逛逛。我还有事,明天开成立大会,大家要精神一些,具体事项我明天再找各位面谈。” 4月1日,特务处正式成立。 特务处的基本人员以“十人团”及一些黄埔军校的学生为骨架,其他的多是靠骨干介绍进来的亲友、同乡、学生、熟人。 此外,戴笠还网罗了社会上一批小偷、扒手、打手、地痞、瘪三之类的闲散人员。这些人参加组织的手续也很简单,只要填写一张履历表,由介绍人签名同意,交戴笠批准即可。 七拼八凑,特务处总算有了一百名特务。 初成立的特务处设处长,由戴笠担任,副处长,由郑介民担任,设书记一名,由唐纵担任,主持内务,下设情报股和总务股。另外还设督察股,股长李肖白,由戴笠直接领导。 各项工作准备完毕,戴笠开始宣布新起草的《组织纪律条令》。 台下黑压压的面孔大多是陌生的,驯服、驾驭他们的法宝就是《组织纪律条令》。戴笠提高嗓门,用带有严重鼻音的江山官话宣读:“……行动就是理论,需要就是真理,特务处无条件地服从于领袖的旨令。第一条:凡经过正式手续加入特务处的同志,不准脱离组织,不准请长假、不准辞职。上级交给的工作任务,要无条件地完成,推卸不干或害怕困难畏缩不前者,属违反纪律,将依法予以制裁。第二条:凡特务处工作人员,一律按时作息,白天工作八小时,夜晚工作两小时。有事外出一律请假,持督察统一发给的出入证、假条,假条和出入证交给门卫才能出门。到时不归,门卫负责将假条、出入证交送督察室处。凡家住南京的,休假与外宿假须排在同一天;如请事假当晚不能回来,须请外宿假;单身汉一律不准请外宿假。第三条:午饭晚饭后,各一个半小时为自由活动时间,但不得走远,到时不归者由督察室处理。第四条:特务处不准会客,不准泄露办公室地址,通信用鸡鹅巷53号或阁老巷33号转交,电话也要保密,家属偷打电话也以违纪论处。第五条:特务处的督察制度。为了掌握组织,保守机密,防范中共,特设立督察室,由处长直接领导。督察分为三种形式:一是秘密督察,由督察室挑选工作积极、政治可靠的同志担当,担任秘密督察的同志只能由督察室和处长知道,每人每月发给督察津贴,由督察室集中领发,他们的名字,人事室、会计室都无权过问。二是周督察,每周轮流更换,由单位负责人从工作人员中物色人选,在日常工作与生活中监视每一个人的思想行动,秘密汇报督察室。周督察员由单位负责人挑选,但他们的汇报不能经过负责人,应以绝密件送督察室。三是群众督视。第六条:督察室每周根据各方面的督察周报,由处长每个星期天晚上详细审阅,作为星期一上午周评时选好同志、坏同志的依据材料……” 戴笠宣读完毕,刚参加特务组织的人在心里暗叫上当。 纵然这样,戴笠觉得还是不够,想着要彻底征服、驾驭这帮人,还需要采取一些手段…… 戴笠的绝招是单个谈话。当晚,第一个被他找去谈话的是王孔安。 戴笠心情沉重,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孔安,你是最早跟我的,我刚从骑兵营出来跑单的时候,你就成了我的助手。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属于我的组织,比起那时候,条件不知要好多少。条件好了,并不是一切都好了,管一帮人,没有几个得力的心腹亲信是很难成事的。你已经知道了,在特务处里设立督察室,交给李肖白去管。李肖白并不是最值得我信赖的人。我给你个特殊任务,让你在暗中注意李肖白的表现,一旦发现存在问题,马上汇报。” 王孔安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谢处长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不遗余力地办好您吩咐的事情。” 第二个被找谈话的是翁光辉。 翁光辉是黄埔军校三期生,曾任海军舰队舰长,喜欢出入十里洋场,和戴笠颇有相似之处,是继王孔安之后最早被雇请的特务。 戴笠道:“光辉,我有一个重要职务想交给你担任。本来这个职务王孔安是争着要的。但我和你的关系远远超过他,说心里话,对王孔安我真还有些不放心……” 翁光辉咬着嘴唇,并不喜形于色,只是认真地听着。 戴笠道:“我想在上海成立上海特区,作为特务处的第一个外勤组织。上海很重要,既是国共两党斗争十分激烈的地方,同时也是国民党内部各派活动的中心。校长对这个地区的情报工作十分重视,在成立特务处的同时,就指示在上海设立特区,搜集共产党和国民党内各派的情报。上海离南京这么远,天高皇帝远,我对你一向最放心,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放心地让你去干。” 翁光辉道:“请处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第三个被找去谈话的是柴鹿鸣。 戴笠道:“柴兄,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之所以有今天,说到底就是你的恩泽。按理,我该好好报答了,可目前的形势对我来说不是很乐观,我虽是个处长,可在特务处里资历比我老的还有很多,他们都口服心不服,时时处处在暗地里想算计我,看我的下场……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你若不答应,我想我还是不说的好……”说罢,用眼睛的余光偷看对方的表情。 柴鹿鸣本是重义之人,经戴笠如此一说,感动得眼睛都潮了,抹着泪道:“春风,有什么话尽管说,你若老不肯说,就是把我当外人……我理解你的难处,我……” 戴笠道:“是这样的,我准备在上海设立一个外勤特区,搜集中共和国民党各派的情报,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以前我在上海跑单的时候,曾经雇用一个名叫翁光辉的人,此人还算机灵,对上海也很熟,只是他毕竟是外人,我很不放心,想把你安插到他的身边,秘密监视他的行动。” 柴鹿鸣道:“既然这个姓翁的可能会对你不忠,干脆不用他!” 戴笠举手制止道:“现在还有利用他的必要,有你在他的身边,我就放心了,只是你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是以王孔安的名义推荐你去的。”戴笠和蔼地扳着柴鹿鸣的肩道,“柴兄,这里是政治场所,不比在家乡种地,慢慢你会适应的。” 最后被叫去谈话的是毛宗亮和戴云霖。一个是妻弟,一个是亲弟弟。三人在一起谈得最为投机,一开始几乎不涉及工作,戴笠离家这么久,极想知道母亲的身体、儿子藏宜长多高了,妻子是不是很忙,岳父母是否健在…… 对这些问题,戴笠都很感兴趣。只是戴云霖谈到蓝月喜,毛宗亮插不上话,毛宗亮谈到他的父母兄弟,戴云霖没有兴趣,最后,话题转到了戴藏宜身上,大家的话就多了。 戴云霖道:“哥,藏宜可捣蛋了。十五六岁了,也不好好读书,天天领着村里的小孩子和邻村的小孩子打群架。打得可凶啦,扔石块、用木棍,打得头破血流,被打的人都上门告状。嫂子是奈何不了他的,他奶奶的话他还听两句。邻村人说:‘这小子和他老子一个模子出来的,小时候他老子常常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哼,他老子一直不务正业,戴藏宜将来也是一个模样!’听到这话,他奶奶可气了。后来,都知道哥在外头当了大官,说的话也不一样了,道:‘嗯,过去戴春风打群架总是当头,可不,现在果真当官了。还有他的儿子戴藏宜,打起架来比他老子还凶,将来又是一条汉子!’” 戴笠听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毛宗亮接着说:“藏宜长得可像姐夫了。前不久他来看他外公,村里人一眼看见,叫道:‘哎呀,毛应什的女婿戴春风来啦,这小子一向在外头,很少来的。’” 戴笠听到这里,有点不悦,道:“他们知道什么!祖祖辈辈就晓得待在田里不出门,那样几百辈子也不会有出息。人啊,就是要胆大,要敢在外面闯荡。过去说‘家无读书子,家从何处来’,乱世应该改成‘家无浪荡子,家从何处来’。他们几个在家里也够苦的了,过些天我派人去接来。” 三人谈兴一浓,时间就过得很快。当鼓楼的钟声响了十二下,戴笠忙抬起手腕看表,道:“怎么一下子就半夜啦?” 毛宗亮、戴云霖也开始打呵欠。 戴笠道:“算了,太晚了。我本来还有一桩重要事情向你们交代,干脆等明天再说,你们回去睡觉,住房我已经安排好了。” 毛宗亮、戴云霖一听戴笠说有重要事情交代,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异口同声说道:“不要等明天了,就今天说吧!” 戴笠道:“你们一路这么辛苦,也该休息了,不急。” 戴云霖道:“哥,你既然已经说了半截,不说完我们反而不能安心睡觉,干脆说了吧!” 第十六章 驭人之术 杀鸡儆猴逞虎威 戴笠道:“你们两位是我的亲人,叫你们出来,目的也想让你们助我一臂之力。两位的能力我最清楚,但并不重要,只要有这份亲缘关系就够了。特务处外人比较多,两位在暗中要多留些神,最好发动江山同乡,从各处注意唐纵、王孔安、郑介民、李肖白等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汇报。” 两人应道:“明白了。” 自此,江山人在毛宗亮、戴云霖的发动下,开始监视其他工作人员。特务处里陆续又来了大批江山人,占着特务处各个机要位置。他们大多数文化低,戴笠为了表现自己的“无私”,给他们的待遇也低。他们说江山话,别人听不懂,遂自成派系,工作人员知道他们是暗探,一般也不敢随便乱说乱动。 至于特务们对戴笠设置的督察,既厌恶又害怕,称他们是特务中的特务。特务处人人自危,相互猜疑,到最后谁也不敢乱说乱动,老老实实替戴笠卖命,暗叹戴笠这一招确实厉害。 戴笠知道,严虽能征服人,却难得人心。为了收买人心,他从王亚樵那里学会了一套招数,除了当面好言关怀,还用丰富的伙食收买人心。伙食费是蒋介石发给的特别津贴,每人每日一元。每日三餐,早餐稀饭、馒头或包子,午、晚餐,六大碗菜,一大盆汤,鸡鸭鹅鱼肉吃不完。特务们每当进入饭堂,一个个干劲冲天,其乐融融,对戴笠又敬又畏。 看着这形势,戴笠得意洋洋。身边易于管辖,这很正常,他真正担心的是外勤组织—上海特区,虽有自己人安插在那里,但总有鞭长莫及之感。 一日,戴笠在鸡鹅巷53号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件,门卫在门口报告道:“报告处长,上海柴先生来找!” 戴笠放下手中活计,忙道:“请柴先生进来!” 戴笠起身迎了上去,喜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想着你呢。” 柴鹿鸣随戴笠进去,未坐下,急着要说,戴笠忙举手制止,随手把后座的壁墙一拉,现出一道暗门来。柴鹿鸣会意,钻了进去。 密室其实也是一间普通房子,只是没有窗,墙壁隔音,里头很黑。 戴笠在后面随手关了门,拉亮电灯,示意他先坐下,然后才笑着问道:“柴兄,那个翁光辉老不老实?” 柴鹿鸣道:“老实的话,我也不会大老远跑来告诉你了。”说着,解开衣扣,很热的样子。 戴笠道:“嗬,他在背后捣我的鬼了?” 柴鹿鸣道:“搞没搞鬼我不清楚,但他不服你是很明显的。” 戴笠惊道:“哦,他怎样不服我了?别急,慢慢说,要说得具体一些。” 柴鹿鸣道:“翁光辉不知道我是你的人,老是说,戴笠没什么了不起,我是三期黄埔生,他六期还没毕业。” 戴笠道:“嗯,知道了,他还说些什么?” 柴鹿鸣道:“说的可多了,我都记不过来,总之,意思是你不如他,你在上海学的那一套,他学的比你还精。他要我们好好干,跟紧他,他说你在南京办你的特务处,他在上海要办出个样子来,与南京争个高下。” 戴笠听着,牙齿咬得咯咯响,握紧拳头,捶打桌子道:“好个翁光辉,果然不怀好意,看我不整死你!” 柴鹿鸣道:“我估计他肯定想搞鬼了,不然不会这般说。手下的书记、事务、司机、交通及情报都是他的人,我只是一般跑腿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根本不会让我知道。” 戴笠道:“你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我会想办法的,你马上回去,仍像过去一样,什么也不要说,免得让他产生怀疑,在暗中注意就行了。” 柴鹿鸣起身道:“我这就走。” 柴鹿鸣走后,戴笠马上把王孔安叫来。 他觉得,对付翁光辉这样的老特务,靠一位农民是不可能的,必须让王孔安出马。 戴笠道:“我叫你来是派任务给你,我相信你一定能圆满完成。据报,最近翁光辉在上海组织小集团,企图摆脱南京,另设特务处,我准备铲除他,但一时还拿不到证据。” 王孔安听得,道:“只要他做了对不起处长的事,我一定有办法查出来,他手下有几个人和我的关系也不错。” 戴笠道:“我早就看出你的能力比他强,才舍不得放你,留在身边做心腹。你去了以后,查得确定了,可打电话回来,我再酌情处理。” 王孔安去了上海。 翁光辉通过收买等手段,得到情报后,把没有价值的汇报给戴笠,有价值的直接呈送到蒋介石手里。此时,刚好得到一份有关中共在上海活动的重要情报,翁光辉又企图不通过戴笠,直接呈交给蒋介石。 王孔安得到消息,马上盯梢,没想到翁光辉非常狡猾,行踪诡秘,不容易盯梢,王孔安只好向戴笠密报。 戴笠得报,急了,心想一旦如此重要的情报到了蒋介石手中,蒋介石会对翁光辉更加赏识。有了这一次,后面的情报都会采取这种越级呈送的办法。久而久之,上海会真的成为翁光辉的小集团,反过来与特务处分庭抗礼,自己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这还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以后特务处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的地位和尊严就会产生根本性的动摇,将来谁也不会把他这个特务处长放在眼里。最好的处理办法是防微杜渐,尽早把他铲除。 正在此时,王孔安又收买了翁光辉手下的一名交通员,告知翁光辉的去向。原来,这几天蒋介石正在庐山开会,翁光辉曾任海军舰长,已经搭军舰从上海去九江,准备去庐山面见蒋介石。 戴笠得到王孔安的私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带了心腹赵理君、过得诚等驱车去机场,再坐飞机到九江,在港口守候。 不出所料,一会儿军舰到了,正当翁光辉踌躇满志地从甲板上下来时,戴笠已狞笑着出现在他面前。 翁光辉吃了一惊。戴笠问:“你来九江干什么来了?” 翁光辉道:“是的,不不,我是来九江办点事,刚巧我战友的军舰过来,就同来了。” 戴笠道:“办什么事?是不是送有关共产党在上海活动的情报?” 翁光辉红着脸道:“没……没有的事,如……如果有情报,我会送呈给处长,跑这里来干吗?” 戴笠道:“送给我有什么用?这样功劳不就成了我的了?” 翁光辉笑道:“我是处长的部下,作出成绩来可以讨得处长欢心,这样进步也快。” 戴笠冷笑道:“送给校长同样可以讨得欢心的,这样进步会更快。”说到这里,戴笠突然脸一沉,厉声道,“翁光辉,你少演戏了,快把情报交出来!” 翁光辉一愣,仍然抵赖道:“没有,我没有带情报!” 戴笠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上,抓住给我搜!” 戴笠的话音未落,几个打手一拥而上,把翁光辉掀翻在地上,然后在他身上搜寻起来。 搜遍全身每一个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还是没有搜到,赵理君报告道:“处长,没有。” 翁光辉也趁机叫道:“处长,冤枉,处长,我真的没有带情报!” 戴笠脸色铁青,骂心腹道:“一群废物!”说着,捋起双手,在翁光辉身上狠踢几脚,痛得他哇哇大叫,然后扯光翁光辉的衣服、裤子,只留一条裤衩,一件件在手中捏来捏去,见没有异物,扔在地上,顺手把翁光辉的一双鞋子脱下来,从鞋底搜出一份情报来。几个手下看呆了…… 翁光辉见事已败露,再无法抵赖,从地上爬起来,双眼充满仇恨道:“姓戴的,你别得意,来日方长,我今天虽是栽在你手里……” 戴笠不等他把话说完,狠狠扇了他几耳光,骂道:“死到临头,你还嘴硬,你想得天真,既然落在我的手中,我还能给你报复的机会?上,揍死他!” 打手们冲过去一阵拳打脚踢,打得翁光辉头破血流,趴在地上直喘气。 戴笠见打得差不多了,蹲下去用手轻轻抚摸翁光辉流血的脸颊,轻声道:“翁区长,痛吗?” 翁光辉强打起精神,道:“戴笠,你这样对待同志,校长知道了,会替我主持公道的。” 戴笠道:“你还算‘同志’吗?违背我的人就是叛徒!” 翁光辉道:“我忠于校长,我不是叛徒,我是校长的好学生!放开我!” 戴笠见他仍是不服,站起来道:“把他的嘴封上,装在麻袋里运回南京去!” 于是,赵理君等人手忙脚乱地把翁光辉捆成一团,装进麻袋里,当“货物”托运到南京,杀鸡儆猴。 翁光辉被“运送”到鸡鹅巷53号,赵理君把他抬下车,特务们以为是“老板”从外面购回东西,都纷纷拢过来看热闹,赵理君趁机把人从麻袋里倒出来,拔掉口里的毛巾,让他在院子里哼哼叽叽乱喊。 众特务见了,问清原因,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深感戴笠耳目众多且心狠手辣,不存私心的,对他更加敬畏;存了二心的,也立即打消了念头。 戴笠将翁光辉关在监牢里,待以后发落,接着马不停蹄地领着赵理君、过得诚等人乘飞机飞往上海特区。 赵理君、过得诚等人,是戴笠初成立特务处时从社会上招进来的打手,在此之前,已恶名昭彰,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因受官方追捕,落到上海,与戴笠曾有过一面之交。如今,戴笠把他们收在门下,等于给他们新生,因此他们感恩戴德,格外卖力。 上海是他们曾经“捞吃”的地方,如今加入了“组织”,感觉跟从前迥然不同。 戴笠搭着赵理君的肩道:“过去杀人,官方悬赏追捕你,现在不同啦,不仅没人敢追捕,还会受到政府保护,杀人越多,越是好同志。” 赵理君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笑道:“托大哥的福,今后一定好好干,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大哥一声令,小弟万死不辞!” 戴笠不悦道:“以后不许叫大哥,大哥是江湖上的叫法,现在我们是在领袖的领导下干革命,性质与江湖完全两码事,应该称同志。现在要你们杀人,是为民锄奸,听懂了没有?” 赵理君道:“懂了。我要为民锄奸,多多地杀人!” 戴笠一行人来到上海特区办公室,召集所有成员开会,大门由赵理君等人把守。 上海特区总共才十几个人,戴笠宣布了翁光辉的罪状之后,马上以“协助谋反”为由,将翁光辉的亲信书记、司机、司书、事务、交通等人全部逮捕。 戴笠道:“上海是中共中央的驻地,各项共产党的情报、决策都从这里发往全国各地;此外,国民党内各派反对领袖的集团、组织,都利用租界为掩护,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因为这些实际情况,校长指示我建立上海特区,并交给两样任务:一是反共;二是排除异己分子。这么一个重要的组织,如果没有过硬的领导班子,没有铁的组织纪律,怎么可以完成校长交给我们的任务?翁光辉同志目无纪律条令,如果不严惩,我们的组织就会受到影响,永远也难以发展。还有,上海特区是特务处成立以来的第一个外勤站,今后全国各地还要发展数以百计的这样的组织,而且都要依照上海的做法。也就是说,上海是试点,是起典范作用的榜样。如果大家像翁光辉一样,我们的组织还有没有希望,我们的团体还要不要发展?为了防微杜渐,我决定杀一儆百,处理这里的同事,马上回去呈报校长,予以枪决!” 在座的人无不打了一个寒战,大气不敢出地听戴笠训话。 戴笠扫视了一眼众人,感慨道:“校长对上海区寄予厚望,希望你们能打入中共上海组织,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连一点起色都没有,一点成绩都没做出来。没想到,你们拿着上面发的经费在暗中搞阴谋诡计!” 这一次,戴笠在上海待了十几天,把上海特区进行了重新的整顿和扩充,除了撤去翁光辉及其亲信的职务,还任命余乐醒为上海区区长,此外在原有的三个情报组下面又增设了第四组和行动组。行动组组长赵理君、副组长王克金,组员有李阿大、过得诚、施芸之等人。行动组受上层领导,暗杀工作则由戴笠和南京处直接指挥,有关在上海地区的绑票与秘密逮捕等活动则由区长领导,人事、经费等亦直属南京。可以说,这里已经是戴笠养的另一批鹰犬。 余乐醒是湖南醴陵人,早年在法国勤工俭学,后去苏联学习政治保卫工作,戴笠对他寄予很大的希望。 戴笠离去时,上海区已发展到三十多人,为了遥控这个外勤组织,他采取了步步设防的连环控制法,由书记监视区长,由译电员监视书记,再由报务员监视译电员,报务员则用密码向戴笠报告监视结果。 此外,戴笠还在上海区发展了一名“秘密督察”。此人姓沈,单名一个醉字。 沈醉年方十八岁,长得一表人才,国字脸,双眼皮,厚厚的嘴唇,看上去显得很憨厚,第一印象就令人对他放松警惕,容易博得别人的信任,但他骨子里却狡诈异常,使人防不胜防。 沈醉刚从军校毕业,刚好碰上戴笠大肆搜罗人才,便投到上海区翁光辉手下当了一名情报员。因为办事灵活,口齿伶俐,很快博取翁光辉的信任,让他当了交通员。 交通员是很重要的位置,所有的情报一般都要经过他的手,比一般特务知道的秘密要多。翁光辉想直接与蒋介石联系的事也是沈醉最先知道,并且意识到这样做会惹毛戴笠。当戴笠果然得知并派人来暗中调查时,沈醉就下定决心投靠戴笠。因此,翁光辉搭军舰去九江准备上庐山面见蒋介石时,他估计王孔安可能不清楚,于是急忙向他密报。 戴笠临行前,由王孔安介绍,密会了沈醉。第一眼看见沈醉,戴笠就觉得他是一个很有发展前途的特工人才,从内心喜欢,第一句话就问道:“沈醉,你为什么要背叛翁光辉投靠我?” 沈醉想了想,从容答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处长英明果敢,威严无比,人皆敬畏。相反,翁光辉猥猥琐琐,獐头鼠目,终难成气候,这是我选择处长的主要原因。此外,翁光辉是你的部下,却不安本分,私欲膨胀,越过处长向领袖邀功,没有特务处成员的职业道德。而我向组织报告翁光辉的行踪,这是正常的义举,不属于背叛范畴。” 戴笠拍着沈醉的肩,喜道:“好,说得好!凭你这句话,我会对你格外赏识。嗯,什么地方人?今年多大了?” 沈醉答道:“湖南湘潭人,今年十八岁。” 戴笠又在沈醉的胸脯上拍了一掌,道:“嗯,很壮实,我们的组织需要的正是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人。” 话说戴笠从上海回来后,因种种事情缠身,翁光辉的事也就一直耽搁下来。一日,有空和唐纵、周伟龙等人研究如何处理,戴笠言明利害关系,坚持要枪毙。 周伟龙道:“这种人当然要枪毙。按理是不够死罪,但因为是第一起,而且还是特务处成立不久,逼得我们不得不向他下手。” 唐纵扶扶白金框眼镜,慢条斯理道:“要杀他们是可以的,但一定要找一条说得过去的理由。如果按原话呈报到校长那里,知道翁光辉也是因为效忠于他而遭报复,反过来还会说我们小气。” 戴笠认真咀嚼唐纵的话,觉得有一定道理,道:“好,就依唐书记的话,但拟什么样的罪,还得认真讨论一番,最好做到合情合理。” 周伟龙道:“一般组织要处死一个部下,定莫须有之罪也说得过去,既然唐书记说了这事直接牵扯到校长,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暗杀!” 戴笠道:“若在九江码头杀掉他一点事也没有,问题是已把他押解到南京来了,特务处的同志都知道这件事,暗杀也是等于明杀。” 唐纵道:“那么,采取栽赃嫁祸的办法最好。” 戴笠道:“唐书记这一招确实是个好办法。最近上海特区共党分子活动频繁,翁光辉当区长这么久,一个共党组织也打不进去,我们何不栽赃说他受了共党贿赂,隐瞒事实不报,才使工作进展缓慢。” 周伟龙道:“这办法不错,只是要有一两个证人才能让校长信服。而且这个证人要能言善辩,反应灵活。” 戴笠道:“这个不难。上海区的交通员,年方十八岁,口齿清楚,人也十分机灵,更难得的是,他一直是翁光辉的亲信,话从他口里说出来,不由人不信。” 正说着,门卫在外面报告道:“上海沈醉求见处长……” 戴笠一拍大腿:“这回翁光辉死定了,我说的交通员正是这个沈醉!”转向门外道,“传沈醉进来……” 沈醉一进门,便道:“处长,我有重要情报……”说到这里,猛见屋内还有另外两个人,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戴笠起身向沈醉介绍道:“这位是唐纵同志,这位是周伟龙同志,都是总处的领导,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唐纵一向谨慎,起身道:“我们走吧,处长慢慢谈。” 周伟龙见唐纵走了,不得不起身离座。 戴笠正欲说要沈醉作伪证之事,案上的电话响了。戴笠抓起电话,听出是蒋介石的声音,忙示意沈醉回避。 沈醉才退到门口,戴笠已听完电话,叫住他道:“沈醉,校长找我有事,你去客厅里坐坐,等我回来。” 蒋介石召见戴笠为的正是翁光辉之事。原来,戴笠要处死翁的消息走漏,被翁的家人知道,一家人去蒋介石的官邸喊冤,叙述原委。 蒋介石觉得翁光辉虽做法不对,但对他也是一片忠心,闻说戴笠要处死翁,大惊,急召他询问。 戴笠凭一张利嘴,把翁光辉说得一无是处,承认关押了他,矢口否认动过杀念,最后道:“校长,你不要被翁光辉的表面迷惑,认为冒险呈情报给你是忠心的表现,其实不然,他是我的手下,既然现在敢背叛我,一旦你重用他,他就有可能背叛你,这是经验之谈,请校长明鉴。” 蒋介石认真一想,觉得此话有理,遂同意戴笠对他的撤职处理。 戴笠回到自己办公室,知道沈醉是来密报的,即召之进来。 沈醉这次来南京,为的是向戴笠密报上海区情报员周迅予的。 周迅予是四川人,黄埔军校四期生,很早与戴笠在上海相识。戴笠成立特务处时,发展他为特务,令他搜集四川军阀在上海的活动情报。 戴笠对他不是很了解,很早就指令沈醉注意他。 沈醉道:“处长的估计果然没错,周迅予这个人不可靠。” 戴笠道:“你抓住他的证据了?那就立即逮捕!” 沈醉摇头道:“问题若是这样简单,我也不会大老远地来请示处长,我觉得周迅予这家伙是最让人头痛的。” 戴笠手攀椅子坐下,听沈醉讲周迅予的相关情况。 沈醉道:“这家伙从表面看也经常送交一些情报,自从得到处长的指令,我就开始在暗中盯梢他,发现他天天要去的地方是上海的一品香饭店,而且接触的总是两个人。这两人一个叫谢无量,一个叫曾统一。经调查打听,这两个人多年来一直住在一品香饭店,饭店换了好几个老板,他们也一直不搬。两人也不做事,天天和一些四川人在一起。同乡们在一起总是无话不谈,其中也谈到一些军政机密问题。谢、曾两人是靠四川军阀接济过日子的。我怀疑两人也是四川军阀方面的谍报人员。至于周迅予,他既是我们的人,知道我们的机密比较多,我怀疑他打两份工、拿两份钱,一边向我们报告四川的情况,一边又透露我们的机密给四川军阀。” 戴笠点头道:“这很有可能。马上抓紧盯梢他,一有证据,立即处置!” 沈醉愁眉道:“处长,就是证据难抓,我绞尽脑汁、挖空心思都不得要领,他太狡猾,若不抓住把柄,他怎么会承认出卖组织?” 戴笠摸着下巴,细一想,也觉得这问题难办,道:“若要解决这难题,最好是收买知道他们内情的人。” 沈醉道:“他是一个人跑单干,他们的秘密恐怕连他老婆都不知道。” 戴笠一听沈醉提到周迅予的老婆,马上想出一条妙计,附着沈醉的耳朵如此这般。 沈醉听了,喜道:“处长此计确实是高!” 沈醉回到上海,先放弃对周迅予的盯梢,任其天天外出频繁活动。 通过打听,沈醉探得周迅予的妻子姓罗名华,是个略识文字的家庭主妇,并无多少见识。 沈醉凭着他的一张利嘴以及惊人的应变能力,很快将她发展为特务。当时,罗华疑道:“我是一个妇道人家,又能为组织做些什么呢?” 沈醉道:“这个工作不难,只需要每天向我报告你丈夫去了哪里、与何人交往、谈些什么话就完了。” 罗华道:“要这些干吗?” 沈醉道:“这是组织机密,你不许过问,只要每天如实具报即可。组织暂时给你每月四十元基本工资,若表现得好、工作卖力,奖金另计。”说着,从衣兜里拿出四十块白花花的大洋。 罗华接过钱,喜不自禁,以为自己拾了个天大的便宜。心想:“不就是说说丈夫去了哪里吗?有什么大不了!” 沈醉又道:“这事你千万不能泄露给周迅予,否则将以违纪论处。” 罗华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答应。 自此,每天罗华都去固定的地方向沈醉汇报周迅予去了何地、会了何人、谈何种问题。沈醉回到家里,都一一记在本子上。 不到半年,由于罗华逐日将丈夫的言行和来往朋友具实报告,沈醉再核对周迅予的情报,果然发现了破绽…… 一日,周迅予接到组织通知,他仍像往常一样,只和妻子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说是去约会朋友,就这样匆匆地离家而去。 到了傍晚时分,罗华又去“老地方”约会沈醉,一直等到天黑了仍不见人影,只好悻悻回家。 第二天,罗华终于等来了沈醉,一见面,罗华忙抓住沈醉道:“沈醉同志,我丈夫昨天清晨离家,到今晚还没有回来,他是不是出事了?” 沈醉平静地对她道:“罗华同志,我是来通知你的,希望你以革命大业为重,能够正确对待。” 第十七章 任人唯貌 麻衣相法成指南 沈醉对罗华道:“由于工作变动的关系,组织决定将你停职,从此以后,用不着天天来这里向我汇报了。” 罗华一听,愣了,待她醒悟过来,抓住沈醉的手拼命摇道:“为什么,为什么?沈醉同志,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醉道:“不为什么。这是组织的决定,请不要再纠缠我,再会!” 罗华呆呆地望着沈醉离去。多天后,丈夫仍然未归,她终于探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由于她逐日将丈夫的行动如实报告,经沈醉核对周迅予的情报,便发现他一直在欺骗组织。戴笠立即下令将周迅予押往南京囚禁。 一开始,周迅予还抵赖,后听到法官审讯时提出的许多具体问题,不得不承认自己一边替特务处搜集情报,一边又把中央对于四川方面的一些措施和看法向军阀们反映,两方面都拿钱。但他到死都没有想到,是自己老婆提供的材料使他横遭杀身之祸。 周迅予被关押期间,罗华也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是自己害了丈夫。她做梦也没想到一个月四十元会把丈夫出卖掉。 周迅予被关押后,她的工作也失去了意义,戴笠便停了她的职。 不久,她得知事情的原委,加之生活等因素的刺激,精神失常。戴笠也不再理她,终致倒在马路上死去。 戴笠在施展驭人之术、掌权之计的同时,也开始大规模地网罗各类人才,扩大特工队伍。 除了通过特务基本成员介绍,他还大批网罗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打手、小偷、瘪三、土匪、黑帮等三教九流的人物。 纵然如此,他还觉得远远不够,他计划要建立一支人员过万、其势力可以渗透到全国各地每一个领域、部门的特务队伍…… 要实现这个宏伟目标,必须培养训练出一大批特务人才,怎样才能培养、网罗这么多有用的人才?戴笠一直在苦苦思索、琢磨。1932年,由于一连几次对红军的“围剿”失败,使蒋介石下决心要建立一支像德国“纳粹”那样的组织。于是,对特务处更加重视,下令把戴笠的特务经费从每月二十万元提高到八十万元。 有了巨额经费,戴笠进一步扩大招兵买马的规模。然而,招进来的人,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质量上,都远远达不到他所设想的要求。 这时候,他很想创办一所或者几所专门培训特务的学校。带着这个问题和设想,戴笠亲自与蒋介石面谈。蒋介石觉得这建议很有价值,对加强特务组织,巩固自己的政权无疑大有益处。 蒋介石说:“这办法很好,可以采纳。只是我们还从没办过这一类的专门学校,办起来会很困难。” 戴笠道:“校长的黄埔军校不是办得相当成功吗?如今在中国军界叱咤风云的没有一个不是校长的学生。办特训班大体情况应该和军校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领兵打仗在战场上公开,而特务工作则是秘密的。” 戴笠停了片刻,见蒋介石的态度是赞许的,继续道:“经验不足,我们可以先试办一期,招十几个人作为试验,再慢慢在实践中积累经验、丰富经验,等条件成熟之后,再大规模地招生举办。” 蒋介石说:“这么说来,你是不是已经着手试办了?” 戴笠道:“还没有,只是先向校长请示,如果征得同意,今年6月,我计划从军校毕业生中挑选几十名条件好的试办一个特务警察培训班。只要校长首肯,这事就算定了。” 蒋介石说:“好,就这样定了!” 6月,戴笠从“特别研究班”毕业的学生中挑选了三十人。 戴笠报请蒋介石批准后,因找不到训练场地,便暂时借用南京军校毕业生调查处作为教室,因这个调查处所处的地方叫三道高井,所以,戴笠举办的第一个特训班就叫“三道高井特训班”。 特训班的训练时间为三个月。开训前,因师资力量薄弱,戴笠提议,请蒋介石指定康泽任班主任。 开学典礼那一天,戴笠见康泽迟迟不来,便对郑介民道:“耀全,你去催一催兆民,要他快点过来,学生等着听他训话。” 郑介民带着几分不情愿的表情去请康泽。自特务处成立以来,郑介民一直不甘心居于戴笠之下,多次请他的留苏同学康泽向蒋介石保荐他去别的地方。 蒋介石听了两次以后,很不高兴,对康泽道:“你以后别在我面前保荐郑介民了。我知道他内心不服,你转告他,我对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他办事没有魄力,不要和雨农争高低,要以团体力量,精诚团结,安心工作,帮助雨农把特务处搞好。”后来,蒋介石碰见郑介民的时候,又把这些话当着郑介民的面重复了一次。郑介民自知别无指望,只好安下心来工作。他素知戴笠脾气不好,喜欢争强好胜,所以他对各项事都不太想插手,倒像个局外人似的。 一会儿戴笠见郑介民一个人回来了,问道:“兆民呢?” 郑介民道:“他不肯来,说他现在兼职很多,忙得晕头转向。”其实,康泽是不想管特务工作,觉得那是鬼鬼祟祟的勾当。 戴笠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要班主任算了,我们俩干,我当总务组长,你当教务组长。” 这三十名学生的来源,大多是军校的肄业学生,在此之前,已受过复兴社三个月的训练学习,主要的课程是: 教复兴社的一套“领袖论”,拥护唯一的领袖(蒋介石)复兴中华民族; 党派的批判—所有一切党派都不合当前“救国”的需要,只有拥护蒋介石才是“救国”之道; 领袖训话—蒋介石亲自出马训话,每周一次; 特约演讲—借“名人”的威望,对学生灌输法西斯思想。 开学几天后,蒋介石特意派来了曾到日本留学、学过警政教育的黄埔军校二期毕业生浙江宁海人李士珍为特训班政治指导员。 由于准备仓促,人力、财力、物力都受到限制,加上经验不足,训练班的内容很简单。除了进行精神灌输外,主要是了解一般的特工常识、纪律,学习一些情报的搜集、处理、分析、反馈等知识。学生在训练期间,由戴笠亲自进行个别谈话,考核思想。毕业后,集体办理了加入特务处的手续,成为职业特务。 第一期特训班结束后,因特务处组织人员逐渐增多、队伍壮大,鸡鹅巷再也容纳不下。戴笠又开始找新的住处和办公地。鸡鹅巷既然是第一个把兄弟赠送的,自然又会想到另一个朋友—戴笠曾去过张学良在南京的私人住宅洪公祠,知道那里一直空着,一年难得几次有人来。 戴笠以“借住”为由,和张学良大谈特务处人员众多居处紧张,张学良本来是侠义之人,念戴笠和他是拜把兄弟,慨然相赠。 戴笠非常高兴地把特务处大多数科室迁往洪公祠,自己仍在鸡鹅巷53号办公。 洪公祠1号是一幢独立的大片花园平房。这座独立的老式花园平房,占地约六十亩,有两个大厅和大小一百多个房间,另有东西两个大广场。洪公祠1号的北向大门是委员们的出入口,东面为明瓦廊,南面为林陵路,西面为丰富路,北面为洪公祠小巷,四面有高高的围墙围住,成为一座与世隔绝的机构。内有开阔的庭院,为了防止树高易藏的“飞贼”,故不准种树,间或种几片草地和花坪,显得单调冷清。东广场是网球场,是特务们唯一的娱乐场所。这里没有图书馆,也没有阅览室,只在各科股订有《中央日报》;没有医务室,也没有医生,仅总务科备有药水和碘酒。但有一间比较漂亮的理发室,内有七八名女理发员。因为外面理发不安全,这里既稳当可靠,又不收钱。于是理发室就成为众人说说笑笑、追逐游戏的场所。有几个黑暗的小房间,里面有浴盆,夏天能用冷水“冲凉”,冬天得掏腰包上澡堂。所以不少人在办公室抠虱,高兴时唱一段“口里吟诗手抠虱”的小调。有了洪公祠宽敞的住宅,三个月后,戴笠又在南京街头张贴招生广告,收容失业的黄埔学生及大革命失败后的中共“投诚”人员五十余人,以洪公祠为新的地址进行培训。这批学生中有徐远举、何龙庆、廖宗泽等人。 其中,戴笠对徐远举最为赏识。徐远举是湖北大冶县人,1914年春天出生,黄埔军校七期毕业后,在部队当连长,因性格暴躁与上级吵架而失业,流落南京街头,此时恰逢戴笠四处搜罗失业学生,被收在洪公祠特训班进行特工训练。 开学第一天,戴笠扫视一眼台下的五十余名学生,一眼便注意到坐在后排的徐远举,他那双鹤眼、鹰钩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登时心里一惊,觉得这人非同寻常。 戴笠迷信,常常看《柳庄》《麻衣相法》之类的书,颇为相信相书所云,生得圆眼尖鼻的都是凶残之徒。戴笠目下急需的,正是此类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自此,戴笠开始注意这个学生。他从侧面调查,得知徐远举果然凶暴,动辄动拳,平时说话都是与人吵架似的,大家都怕他。戴笠找他单独面谈,在上级面前,他又表现出另一副嘴脸,能说会道,反应灵敏,颇会随机应变。戴笠对他愈加喜欢,开始重点培养。 第二期毕业后,戴笠又在洪公祠举办了第三期特训班,人员仍为五十余人。通过试办三期培训班,戴笠积累了一些办学经验。由于特务处的不断发展和壮大,戴笠深感这样培训太缓慢,远远满足不了形势的需要。为此,他又一次亲赴中山陵,向蒋介石陈述自己的打算和计划,着手创办一所正规的特务学校。 在南京中山陵的陵园别墅,一辆蓝色轿车驶进别墅内的停车场,停了下来。车门开了,从左边走下来一个身穿制服的卫兵,绕过车尾来右边开了车门。车门开处,走下来一位个子不高、穿笔挺毛呢军服的中年人,抬头望着这所蒋介石和宋美龄结婚时兴建的别墅。这是一座砖瓦结构的两层小洋楼,依山而筑,四处绿树掩映,环境十分幽雅。修筑前,曾一度变更设计图样,内部装饰也多次改变。建好之后,宋美龄看后感觉不好,又改成了令她满意的色彩。 中年人伫立片刻,健步走上台阶。守门的卫兵看来已非常熟悉他,一个立正,放行进去,也不检查什么证件。 大约是气候变化,蒋介石正害腰痛,在书房正由宋美龄给他贴虎骨膏,本来不是很痛,蒋介石故意在爱妻面前龇牙咧嘴,露痛苦状。蒋介石回头一望,忙挥手示意妻子快点,宋美龄迅速贴好。蒋介石才道:“嗯,戴处长,又有什么事找我?” 戴笠道:“我的特训班已办了三期,效果很不错,经过训练,一个个忠于校长,也学会了情报工作的本领。只是碍于地面狭窄,师资力量薄弱,每期最多培训五十余人,远远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总觉得这等于是作坊式的办法。如果另辟一块清净之地,招集大批教职人员,建成宽大的训练教学场地,每年向全国招生,这样就可以从作坊式的小打小闹,飞跃到进行批量生产,源源不断地培养人了。” 蒋介石说:“嗯,这事你早已跟我提过。你想好了,准备好可以大胆地做,需要资金可以找我。我也不会有太多精力替你捉刀。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这所学校建成后,最后要能以公开的名义面向社会。这样你就得动点脑筋,如果就叫特务班,传到社会上不太好。” 戴笠想了想,道:“校长,针对您所提出来的问题,我倒想了个最好的方案:如果我们把一所在社会上有名的学校接收过来,名字不改,内容全部换成培训特工人才,这样一来可以掩人耳目,二来可以向社会公开招生,最重要的是利用现成的教学设施和场地,既节省时间,也节省经费开销。” 蒋介石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这是他对部下由衷赞赏的表现,但嘴上却不愿意表扬,道:“这个办法值得考虑。” 戴笠见蒋介石已经同意了他的建议,更得意了,接着问道:“校长,您说向哪所公开学校开刀为好?” 蒋介石突然摆起面孔,用教训的口吻道:“你说到哪里去了?什么叫开刀?我不同意!” 戴笠一下子哽住了,脸色骤变。 停了一会儿,蒋介石说:“对了,戴处长,我有一项任务需要你去完成。现在朱家桦的野心不小,在浙江建了个警校,每年培养大批学生要安插到警界。这样,他系的势力就会越来越大。我想派你去浙江警校当政治特派员,去向学生们宣讲三民主义,继承孙总理的遗志,要以革命为重,不要讲派系。” 戴笠知道蒋介石的习惯,总喜欢用隐语或暗示的方法让下级猜他的意思。戴笠听得窃喜:校长把浙江警校交给我,以后就不愁没有人才了! 浙江警校是全国培养警官的专业学校之一,规模庞大,师资力量雄厚,地域宽广,校场设施先进,历来以培养中下级警官人才为主。 浙江警校系(国民党内以陈果夫、陈果夫兄弟为首的一股势力)掌权人之一朱家桦创办,经费来源由浙江省政府直接拨给。朱家桦办此校目的,主要是培养警界学生,逐渐系势力带入警界。 蒋介石历来不让他底下的任何一个派系过分膨胀,以致失控。他系的权限是主党政,现在,主党政的人把手伸进警界来了,不能不令蒋介石担忧。正想着如何抑制,如今冒出个特务处要扩大势力,把警界势力给他,势力就可以均等,起到相互牵制的作用。 戴笠得到蒋介石签署的“浙江警校政治特派员”的委任令,喜不自禁,火速在鸡鹅巷本部召集唐纵、周伟龙、王孔安等人开会。 戴笠很兴奋,情绪激昂,在会上道:“一个部门或系统有所发展,必须以教育为本。当年北洋军阀办了一所保定学校,从那里毕业的三千余名学生,后来成为驰骋沙场、叱咤风云的战将,主宰中国二十八年。后来,校长和孙中山办了黄埔军校,如今已有很多人崭露头角,像胡宗南、康泽、郑介民,还有……” 王孔安忙打断戴笠道:“还有戴雨农,处长之后才可论郑介民。”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戴笠心里舒服极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嘴里却道:“不不,我不算—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今后的几十年里,中华大地将是黄埔生一统天下,不论时局怎样不定,不管风云如何变幻,谁想统治天下,谁就离不开黄埔生!” 说到此处,戴笠的语气完全变了,扫视部下道:“黄埔生虽大多是校长的学生,但人心各异,有事共党者,有事汪精卫者,有事李宗仁者……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创办一所规模比得上保定军校、黄埔军校,而思想完全统一,只忠于一个领袖、一个组织的特务学校,这些学生将来渗透到各行各业、全国各地,铲除反对势力、异己分子,那么,将来的天下就一定是校长的!” 戴笠情绪激昂,道:“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校长让我出任浙江警校政治特派员,他的意思是明白的,希望我把它改成一所专门培养特工人才的学校—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我们特务处也有自己的正规学校了!所以,我要在特务处挑选最优秀的同志随我去工作!”接下来,戴笠请唐纵等人发言,研究进军浙江警校的方案。唐纵扶扶白金框眼镜,慢条斯理道:“我们进军浙江警校也跟打仗一样,既是打仗,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就是说,我先要去了解情况,熟悉警校的环境、编制、人事结构、内部矛盾等一系列具体问题,然后找出缺口,一举夺取胜利。” 周伟龙道:“要做到这一点,最主要的是,一开始不要暴露自己的意图,不要给他们防范的机会。” 这些问题戴笠早想到了,见并无特别意见、建议,便宣布散会,准备近几日赴警校一探虚实。 这是一个万象更新、山野披翠的夏天,戴笠带上卫兵贾金南及王孔安等一行七八人乘专车从南京出发,开赴杭州城。贾金南是南京人,自特务处在鸡鹅巷成立开始,戴笠就让他在身边当差,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自1915年冬天,戴笠骗了岳父的表兄徐老板一百块大洋离开杭州城,整整十七年再没来过。 十七年了,虽然是事过境迁,但当初那种穷困、潦倒、无奈的生活仍历历在目。 浙江警校设在杭州市的上仓桥。这地方,戴笠是来过的,但印象并不是很深。那时候,他常常被饥饿困扰着,每当路过饭庄或小吃店,闻着香喷喷的米饭,看着油亮亮的菜肴,他的口水就如泉水般往下淌……真正体验过饥饿的人,会把食欲冠之于六欲之上,戴笠回过头来对王孔安道:“人在饥饿的时候,就算他是色魔、淫棍,把一位绝色美女脱光衣服摆在他身边,都不会生邪念。” 汽车摇晃着,王孔安正注视窗外杭州的景色,听到戴笠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很唐突,愣了一下,以为戴笠发现了街上某一位美女,便道:“俗话说饱暖思淫欲,这话一点都不假。” 戴笠经王孔安提醒,马上想到了后面的两句,叹道:“‘饥寒起盗心’这话更深刻。十七年前,我在这座城市,每当饥饿的时候,看见富人吃饭就忍耐不住,恨不得连吃饭的人也一起吞进肚里。那时我没钱,饥饿逼迫着,我就和杭州城里那些小偷们一道,合伙到商店偷东西,不管什么,到手马上转卖,拿了钱就去小店吃一顿。” 这时候,王孔安听出了头绪,知道戴笠是触景生情,想起过去没有发达的苦难日子,便道:“现在不同了,只要是杭州城里有的,处长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戴笠对王孔安的恭维并不在意,仍沉浸在回忆里,继续道:“有一次我和几个小瘪三去街市‘抛顶官’,没想同伴被人抓住了,被打得半死。那一年,想起那位同伴挨打的样子,我就害怕,不敢去偷。回到一位亲戚家里,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外面受苦,也不管我。我饿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我想着这个样子去‘抛顶官’或偷肯定容易被抓,想着讨一顿,可我又死要面子,城里不敢讨,怕熟人看见,只好去郊外。我走啊走,杭州郊外没有烟火,郊区人穷,都吃两顿,早餐至少挨到中午12点。我又累又饿,在一条小河边躺下再也不动了,想着就这样饿死算了,谁也不会管。正躺着,突然一阵沁人心脾的气味扑鼻而来……好香,是米饭香……我的口水涌了出来,我肠胃又翻滚起来,我的精神又复苏了,沿着饭香,向上游走去……” 戴笠陷在深深的回忆中,吸了吸经常不通的鼻子,仿佛那香味还在袅袅向他飘来:“我走啊走,可四处并无房屋,更没有炊烟,我暗想:难道我的鼻子闻错了?可千真万确,那饭香太实在、太强烈了。在这种香味的鼓舞下,我又走了一程,终于看到上游四五里处有一座桥,一股清烟从桥下往外冒,然后被微风吹散—香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王孔安见戴笠那样,也跟着吞口水,关切地问道:“那是什么人在桥下,后来你吃饭没有?” 戴笠道:“我走近一看,果见一个老乞婆在桥下生着火在两块石头上架着沙锅做饭。我冲过去端起来就跑,老乞婆边追边叫,还骂人,我也不管烫,边跑边用手抓着吃。等吃完了才知道嘴巴烫起了泡,手也烫得生疼。现在回忆起来,被烫伤的印象一点都没有,而那种饭香却被深深地印在脑海了。我感到奇怪,那座桥离我在下游躺着的地方至少有七八里,而香味居然也被我闻着了。后来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说人越是饥饿的时候,对食物的嗅觉就越灵敏,素有‘十里闻饭香’之谓。这种人生的境界并不是随便可以领会到的。别人都知道我的鼻子一向闻不着味,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一般情况我也不轻易和人说起。” 王孔安道:“你如此一说,我倒是深信不疑。人缺什么东西的时候往往对那种东西最敏感。” 戴笠舒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擤了擤鼻子,然后把手绢扔在篓里—回家后由贾金南洗。 王孔安道:“对了,处长,那座桥你这回应该去看一看。” 戴笠道:“那座桥叫上仓桥,是警校的所在地,等会儿就要经过的。”汽车摇晃着进入市区,戴笠把头探出窗外,看街景和游人。一别十七年,杭州城虽新建了一些建筑,但整体上没有大的改观。只是他的心境却和从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比如同样是看游山玩水的人,十七年前,他羡慕、景仰,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不为衣食发愁,不被贫穷所窘。现在,坐着这座城市还少有的高级轿车,身边簇拥着众多下属,反倒觉得那些游人充其量只是温饱有余,没有大贵大富,当他的小车经过,同样也有人投来羡慕景仰的目光。戴笠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快感,道:“这就好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戴笠一行人到了警校,正值学校放暑假。正科第二期刚刚毕业,住在离校还有一段距离的雄镇楼30号的校同学会的俱乐部里等候民政厅分配。 事前蒋介石打电话通知学校现任校长施承志,说最近有特派员来检查工作,但没想到如此之快,听到消息时,戴笠的车已驶进校门口。 施承志很惶恐,本想对“钦差大臣”表示一番亲热,至少也开个欢迎会什么的,给他们一个好点的印象,让他们回到蒋介石那里美言美言。他赶忙出来迎接,只领着几个教员上前拉住戴笠的手,红着脸道:“特派员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戴笠大度地笑道:“施校长说哪里去了,我们是奉领袖旨意下来检查工作的,不搞夹道欢迎,这才显得施校长工作突出,不存在问题,用不着巴结特派员。” 施承志被戴笠的幽默逗乐了,忙道:“哪里哪里,实在是才接到委员长电话,正召集人开会研究接待工作。” 戴笠道:“这么说,我们来得正巧,刚好赶上了这个会。好得很,我们也没什么要求,先有个安身之处就行。我想这应该是接待会议的首要工作议程。”说罢,拍着施承志的肩膀哈哈大笑。 施承志脸红了,看看他的下属,下属们也面面相觑。 很显然,他们还没来得及安排。施承志道:“不好意思,因为不知道特派员要来,事先没有准备,放假后,大多数教员都回了家,把宿舍门都锁了,留下来的多数是校领导,负责学生的分配工作。如今学校初建,我们留校的几个负责人暂时搬到一间空教室,特派员住我们的房子。” 戴笠道:“难得施校长如此盛情,那就只有这样委屈各位负责人了。” 施承志道:“这是对我们怠慢工作的宽容。能请特派员去敝室居住,真是蓬荜生辉,备感荣幸。” 就这样,戴笠一行在警校领导的住房里安置下来,当晚,一行人在戴笠处又秘密举行了会议。 戴笠道:“大家刚来,感觉如何?”众人互相望着答不出话来。王孔安也不理解戴笠的意思,道:“感觉还好。西湖风光美丽,景色宜人,到处绿色掩映,波光粼粼。” 戴笠道:“我们是来干事业的,不是游山玩水的。这念头必须收敛起来,从明天开始正式投入工作!” 王孔安红着脸道:“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疏,不知投入什么样的工作。” 戴笠道:“初来乍到,我们的工作更多、更繁重,熟悉环境、改变人生地疏的局面就是首要工作。” 戴笠正说着,施承志敲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包,对众人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搅各位了。”说着,行了几个点头礼,把大包放在戴笠面前。 戴笠不解其意,抬起头正要问,施承志道:“这是警校的人事档案,特派员可拿去做参考,到时向委员长汇报。这所学校自朱院长着手创办以来,功绩显著,为全国各地输送了大批德才兼备、忠于领袖的警官人才,在社会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朱院长原来是兼任校长的,后来蒙他错爱,要施某人任校长。施某人不才,好在教员学生一个个都是优秀的,我这个校长当起来也轻松。” 戴笠这才听出头绪,明白施承志是向他“表功”,声明自己的工作做得好。 戴笠对施承志的喋喋不休已表现出几分厌烦,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施校长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这档案先放在这里吧,有时间我会认真看的。” 施承志道:“我知道特派员的工作很忙,在这多住几天,也好指导我们的工作。” 戴笠道:“我是要多住几天的。既然委员长给了我这份工作,我一定得干好。” 施承志装出高兴的样子,道:“这好得很,我们表示欢迎,并代表学校盛情邀请特派员常来学校指导工作。” 戴笠眉头一皱,道:“对了,施校长,我想问你们房间里有什么贵重之物或私人用品没有?” 施承志打着哈哈道:“特派员说哪里去了,难道你们会贪这些小东西不成?哈哈……” 戴笠严肃道:“不,我说的是真话。施校长可能不理解我的意思。为了加强对警校的思想教育工作,领袖非常重视,特令我任这个政治特派员。从表面看这虽是个兼职,但因责任重大,我必须当正式工作来抓,替领袖负责任。根据领袖临行指示,令我每年至少有两三个月时间在警校办公。因此,我必须在校内设立政治特派员办公室。办公室长年有工作人员,我带来的几个同志就是长期在这里的。” 听到这里,施承志的脸色开始不自然了,但嘴里还是说道:“这最好,这最好,欢迎欢迎。” 戴笠站起来拍着王孔安的肩对施承志说:“这是王孔安先生,委员长任命他为特派员办公室书记长,我不在时,由他代理工作,希望你们今后合作愉快。” 戴笠话音刚落,王孔安已伸出手道:“请施校长多多关照!” 施承志机械地伸手握住道:“彼此彼此!” 戴笠道:“对学校的人事情况我们还不太了解,待以后慢慢适应。至于办公室,我想这地方不错,我就留在这里了。我的意思是,等会儿你对部下说说,凡属私人购置的日用品或其他财物都搬走,我的属下都说他们不想搬了。” 施承志的脸开始搐动,很久才道:“我是没得说,随便可以住哪里,只是我的那些下级……” 戴笠道:“这好办,只要施校长带头,其他人都会学你。” 第十八章 强夺警校 民国权贵拜下风 此时的戴笠,在生活上还不敢特别享受,他在鸡鹅巷53号的居处还没有地毯,只铺了几张芦席,吃穿也不是很讲究,他只有一辆小轿车,还是蒋介石分发给特务处的私人财产。至于女人方面…… 戴笠初到浙江警校,施承志就让出住房来,他认为这是个好的开头,认定从此以后,学校就是他的了。因私欲作祟,产生了长期住下的念头。 其实,浙江警校非施承志所说,没有空余住宅。施承志如此的目的是想让戴笠一行人尽快离开。他素闻戴笠不好招惹,不愿与他长期相处。戴笠提出非礼要求,令施承志吃了一惊,以为戴笠窥出他的私心,采取了将计就计的策略。于是,他不得不送这个顺水人情,大不了自己人再换一处住房。 施承志事后觉得太窝囊,心里总不是滋味,向上司朱家桦汇报戴笠张牙舞爪欲夺警校。朱家桦认为戴笠只受蒋介石派遣,对学校进行监视,并说:“这是蒋介石惯常的做法。戴笠无非是特务头子,要一所学校没多大作用。” 话说戴笠进入警校的时候,正科二期毕业的学生在雄镇楼等候分配,因迟迟没有着落,杭州市内随处可见学生三五成群地东游西荡或成堆地赌博。 戴笠得知情况,马上派遣随从人员一路跟踪,暗中窥视,凡有打架斗殴、赌博的现象发生,一律拍成照片。此外,戴笠还暗派人员引诱,领学生一起去嫖妓,同样也拍成照片…… 待时机成熟,戴笠开始行动,整理好搜集到的有关警校的材料准备回南京向蒋介石禀报。 行前,戴笠交代王孔安:“我就要回南京去了,要处理好一些事才能来,这里就交给你了。按理基本情况已熟悉,我们可以插手校内的工作了。我不在你就得行使我的职权,可以事事过问,可以强制命令,他们若不服时,就说是委员长的旨意。有事情再向我密报,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王孔安道,“我想请示处长,住在雄镇楼的那些学生该怎么处理?” 戴笠道:“我正要向你交代。如果施承志坚持要分配,你必须尽力阻止。这批学生出去后,就系的人,如果收编过来,就变成了我们的势力,这层利害关系你应该清楚。当然,这些人的技能还远远够不上特务,我们把他们从新编班进行强化训练,就是最优秀的人才。” 戴笠离开杭州回南京,本该立即进见蒋介石,可突然想到母亲、妻子、儿子已来了多时,应该回去看看。 小车驶进鸡鹅巷53号院内,见母亲和他的手下聊得非常投机,内心便不悦起来。戴笠径向母亲走去。 话说戴笠的母亲和妻儿来了以后,因住房紧张,暂时跟工作人员住在一起,而且相处融洽。戴笠脾气不好,尤其是当处长以后,也学会了蒋介石那套“打是疼,骂是爱”的管制办法,经常把手下打得头破血流。自从母亲来了以后,打人就不再那么方便了,大多数时候母亲都会出面阻止,还好言劝慰戴笠的手下。 近些天,老太太吵着要回去,说城市里没有山,没有树,没有事做,她快要闲出病来了,还惦记着家里的南瓜、地瓜,怕邻家的鸡和猪会把丝瓜藤吃掉…… 总之,戴笠觉得母亲太不可思议,有福不会享,偏偏想着家乡的苦日子。他哪里知道,母亲从小就养成了爱劳动的习惯,她认为这种“享福”简直就是受罪。 戴笠走近的时候,蓝月喜也看到了他。和她拉家常的是一个小特务,见到戴笠,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叫了一声“处长”就溜了。 蓝月喜道:“你看,好好的人都怕你了。” 戴笠道:“对手下就是要这样,才有威信。” 蓝月喜道:“这世界从来就只有以礼服人,哪有这样的?” 戴笠知道和老太太说不清楚,避开道:“妈,你还好吗?” 蓝月喜说:“还好什么?我都快要憋死了。没有地种、没有纱纺,天天就看几个人进进出出。” 戴笠道:“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地享清福?你的那些活计这一辈子难道就没做腻、做厌?” 蓝月喜道:“厌什么?你吃了一辈子的党政军饭怎么没厌?没事可做的福我享受不起,你快点忙完安排我回去。” 蓝月喜抬头见毛秀丛倚在门口,便对儿子说:“我的事先放一放,先进去歇一会儿吧,这么大老远的。” 戴笠进了自己的房里,却没有与妻子亲热之意。 毛秀丛本来就比戴笠大两岁,加之在家里伺候婆婆、扶养儿子,皱纹已爬满了眼角……戴笠看妻子越来越不顺眼,想着让她马上离开家里。 毛秀丛见丈夫无话,待了一晌,才道:“刚才有位叫胡宗南的先生来家里找过你。” 戴笠一听急问道:“你怎么不早说?他现在去了哪里?你是如何对他说的?” 毛秀丛道:“你还没喘过气嘛。我对他说你不在……” 戴笠吼道:“放屁!我昨天不是打电话告诉你,说我今天回来吗?” 毛秀丛被吓到了,怯怯道:“我还没说完,我看那位胡宗南先生口气很大的样子,估计事情一定不少,告诉他你今天会回来,我留他等你,他说不急,他先去校长那里,等会儿过来。” 戴笠这才息了火,又教训妻子道:“今后谁来你都可以怠慢,就是这位胡先生一定要好好接待……” “哈哈,这位胡先生好大的面子,我都替他高兴。” 戴笠回头一望,见是胡宗南,喜不自禁,大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琴斋兄你还算有良心,没有把我给忘了!” 胡宗南道:“怎么忘得了你?西湖边晒裤子的事若都忘了,说明我这人也给废了。” 戴笠道:“没废没废,琴斋兄有大用处。”说罢领着胡宗南去了自己办公室的会客厅。 刚坐下,戴笠就道:“我正想着找你,怎么样,如今我办了所学校,能不能忍痛割爱推荐几个人给我?” 胡宗南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用手指着戴笠的鼻子:“你这人怎么如今贪得无厌?我才把53号地盘让给你,又好意思向我开口要人,太无聊了!” 戴笠歪着头说:“不无聊能成好朋友吗?同是结拜兄弟,你手下几十万之众,我才几百个兵,这太不公平了!” 胡宗南打着哈欠,直起腰问道:“你要办的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 戴笠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胡宗南听罢,点头道:“嗯,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戴笠道:“我第一步已经走好了,第二步,我想把警校原校的当权人拉下马来,换上你推荐给我的人,岂不等于我把警校让给你了!” 两个人一阵哈哈大笑,外面的卫兵和特务们小声交头接耳道:“这小个子军人是谁呀?凶神恶煞的处长和他在一起这么开心?” 戴笠送走胡宗南,立马去了中山陵蒋介石的官邸。在门外,又少不了和毛庆祥一阵寒暄,王世和心里万分厌恶,却不敢像过去那样明目张胆地辱骂。 戴笠经过王世和身边故意停了一下,用眼睛狠剜了他一下,心里恨恨道:等过一段时间,老子会收拾你的! 戴笠进了书房,蒋介石正来回走动,劈头就问道:“戴处长,浙江警校的情况怎么样?” 戴笠道:“学生正是专程来这里向校长禀报的,可以说,如今警校的形势糟透了,教学混乱,纪律松散,管理制度一点都不严明,以致漏洞百出,错误和事故不断。” 蒋介石说:“啊?问题这么严重?” 戴笠道:“情况一点都不假。”说着,从身上掏出材料来,“校长请看,警校的问题全写在这里。” 蒋介石说:“你先跟我说主要的。” 戴笠道:“我们一进警校,就看见学生在街头乱逛,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毕业很久了还没分配。” 蒋介石说:“我刚才接到朱家桦打来的电话,说你的手下王孔安在警校指手画脚,事事过问,动不动就假借我的名义压人。他专门谈正科第二期的分配问题,朱家桦已下达分配令,王孔安却不允许,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若有,那太不应该了,学生毕业了就该分配嘛。” 听到这里,戴笠忙从材料袋里拿出一沓照片来,道:“校长有所不知。不要相信朱家桦的一面之词,警校是他创办的,他当然要庇护自己。只是这些学生名义上已毕业,但实际上都不够资格。” 蒋介石问道:“你说的是哪些方面不够资格?” 戴笠道:“当然是思想方面。”说着把照片递过去,“这是朱家桦的得意弟子在杭州的表现,学生只是搜到小部分,请校长过目!” 蒋介石接过照片,看到学生们赌博嫖娼的丑态,气得嘴都歪了,把照片摔在地上道:“真是岂有此理!这帮学生留了有何用?干脆全开除!” 戴笠道:“校长息怒,听学生进一言,古人云‘子不孝,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又云‘上梁不正下梁歪’。浙江警校的学生之所以这样,最主要是教员以上的人本身不正所致。学生大多单纯,可塑性大,亦可训练成忠于领袖的革命者。他们的本质不坏,即使犯了错误,责任也不在他们。” 蒋介石说:“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处理?” 戴笠道:“学生正想请示校长,把警校的学生全部留下,再作为特工人才培训。这样既拯救了学生,又增强了革命力量,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不为,岂不可惜?” 蒋介石说:“那就依了你,去处理吧。” 戴笠道:“校长,我还有一言要说!” 蒋介石说:“有屁就放,休要慢悠悠的!” 戴笠道:“浙江警校如今一团糟的原因是上头,如不撤换他们,将来教出的学生仍然是半斤八两,不会有出息的!” 蒋介石说:“那你认为哪些人该撤换?” 戴笠道:“从校长到教务主任到训练处长全部要撤换!” 蒋介石说:“一下子撤换这么多人,那谁可以继任?” 戴笠道:“学生大胆进一言,让赵文龙替代施承志出任校长最为合适,此人曾是胡宗南一师的秘书,又是浙江义乌人,对校长一向忠心耿耿。还有李裕刊、柯建安可出任教务主任、训练主任,他们都是黄埔头几期校长的学生。” 蒋介石认真一权衡,觉得这些都可靠,当下首肯。 戴笠没想到进展如此之顺利,雷厉风行地领着赵文龙等人,带上委任状赴杭州去了。 戴笠来到杭州浙江警校,施承志领着他的亲信找上门来,诉苦道:“特派员,大事不好,你回去了几天,这里乱得不成样子了。毕业生迟迟不分配,天天在社会上混,来学校闹,太乱了,太乱了!” 戴笠出发前接到王孔安的电话,说施承志没事找事,怂恿那些换了房的人反悔,因此答复施承志道:“要乱才好,大乱才能大治,这是历史规律,谁也无法抗拒!” 施承志被噎住了,递眼色给他的亲信。一系亲信上前道:“特派员,我们的房子不换了。” 戴笠口气和缓地问道:“为什么?能说出理由吗?” 亲信道:“我里头还有许多书,一下子搬不动,加之我们以前住习惯了,还有—” 戴笠打断他的话:“这好办,你们先找到去处,我再派车送诸位搬家。” 施承志等人面面相觑。这时戴笠背转身去,贾金南对施承志等人道:“施先生,委员长下令,你们全被撤职了。特派员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 施承志等人醒悟过来,冲着戴笠的背影道:“戴雨农,你好狠毒,我们会记住你的!” 旁边又走出个卫兵道:“施承志,不许乱叫乱喊,这是学校,不是放牛坪,不然我就执行纪律!” 施承志被驱逐出校后,戴笠已经取得了警校的实际控制权。接着,对警校下层干部进行大换血,将警校各队队长、政治指导员全部换成黄埔军校的学生、复兴社成员、特务处干部…… 戴笠在台上讲道:“同学们,警校从此将改头换面,不再培养警官。从这里毕业的,都将成为当代最优秀的革命同志,进入各个领域打击反革命势力、消灭共产党。因此,今后我们的招生制度将会更严,对学生的要求除身体健康、有本事、有文化以外,更要求思想统一,在中国只忠于一个领袖、永不背叛,随时准备为革命献出自己的生命!” 台下开始一阵骚动,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戴笠继续道:“正因为如此,同学们以前所学的跟我们的要求还相差得远,需要重新学习、训练。我已经说过,这是一所特殊的学校,要求很严,全凭自觉自愿。如有不愿意的,我可以发给路费,不会强留。留下来的同学是有理想、有抱负精神的,特务处一定作为嫡系培养,将来给予重用!” 戴笠说完,看台下的反应。突然,眼前一亮,他发现清一色的男生中,居然有两名女学生…… 竟然在这种场合产生了邪念,而且越来越强烈。认真一回忆,才记起刚回家见了妻子,妻子又老又丑,没有半点吸引力。戴笠明白自己已经处于饥渴状态,需要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来抚慰他干涸的心田…… 二科的学生全部留下来了。经过严格的考核和甄别,先保送一部分成绩优秀、条件特别好的出国留学,学习德国法西斯管理办法,其余的学生都分别编入甲、乙、丙三个特警训练班进一步训练。甲班在杭州市雄镇楼,该班的培训目标是培养特务处的高级特工人员,选择十分严格,每个学生均须经戴笠亲自考核、圈定。乙班设在校本部内,该班的培训目标是为特务处培养行动特务,培训内容偏重于摔跤、擒拿、格斗、射击、拳击、驾驶、骑马、举重等。丙班专门以培训女特工人才为目标,用以担任特殊任务,该班只收十五六岁的少女,长相端正,具有一定文化水平,训练内容除一般特工常识外,还要学习武术散打之类的格斗术,以做防身和反击之用。另外,还要精于烧饭、做菜、缝纫、洗涤、理发、绣花之类的活计,学生毕业后,将被派出做外勤特务,或打入一些民主人士、反蒋集团的重要人物、政府军政要员家中,以佣仆的身份,做内线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电训班,该班专门为特务处培训无线电工和收发报的专门人才,学员毕业后,成为特务处各级组织中的电讯工作骨干。 第一期甲科特训班总共十三人,每个人都由戴笠亲自考核,面谈。警校二期正科中的两名女学生也在该班。 戴笠看了档案,见其中有一个是江山人,好不欢喜,立即召到办公室里。 戴笠希望这位江山女同乡最好是那位漂亮的,然而,现实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江山同乡恰是另外一位。 戴笠用江山话问道:“叫什么名?多大了?” 女学生道:“学生姜毅英,十八岁。” 戴笠道:“家住哪里?父母放不放心让你出来?” 姜毅英道:“学生家住江山吴兴,父亲是木匠,因为我从小性格泼辣,大家都把我当男孩看待,家里人都知道我在外面不会吃亏,一直很放心。” 戴笠内心产生了一种排斥感,觉得姜毅英缺少女人味,但作为特务培养,她具有男人、女人的双重性格,可以派上用场。 戴笠绕过话题,明知故问道:“和你同班的总共有几个女同学?”觉得这样太直露,又补上一句,“不然一个女孩子太寂寞。” 姜毅英道:“我从小就和男孩子一起玩耍,不怕寂寞。和我一个班的还有一位女同学,叫叶霞翟。” 戴笠问道:“这个叶霞翟是哪里人?” 姜毅英道:“也是浙江人,不过,和我们不是同一个县,而且她的成绩一向比不上我,就一样比我强:天天照镜子,喜欢打扮……” 戴笠担心姜毅英会没完没了,这些同性相妒的话,他是不愿意听的,忙打断道:“先谈到这里吧。我们同乡,以后在工作和学习中要为江山人争气!” 姜毅英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现在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姜毅英走后,戴笠叫道:“贾金南,你通知王孔安把正二科毕业的女学生叶霞翟叫来。” 一会儿,贾金南把叶霞翟领来了,她一出现在门口,戴笠虽是风月场上的老将,但也难免脸红心慌—叶霞翟长得确实漂亮。那天在会场上只看了她上半截身子,今天看见她的全身段,竟比设想的还要完美。 就在这一刹那,戴笠血往脑门上涌,伸手搂过叶霞翟…… 此时,贾金南就站在身后不远,叶霞翟感到贾金南的目光如利箭般直穿她的心肺。 叶霞翟柔声笑着推开戴笠道:“特派员喝醉了,贾副官,请帮帮忙扶他进去休息一会儿。” 贾金南忙道:“不会的,我们处长酒量大,不管什么样的酒也醉不了他。”说罢,随手把门带上走了。 戴笠的第一个兴奋期已从高峰跌落下来,感觉有点累,一边坐下一边示意叶霞翟也坐下。戴笠喘过气来,歉意地冲叶霞翟一笑,道:“刚才,你不会介意吧?” 叶霞翟不住地摇着头,左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戴笠暗忖:都说还没有女人有如此漂亮的,看来此话很有依据。 戴笠道:“请原谅,叶小姐实在太漂亮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说着,向叶霞翟低下了头。 叶霞翟被恭维得有点飘飘然了,脸上一阵阵发烧,登时感到眼前的男人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此时,戴笠脑海里显现的是另一幕经典壮举。 1931年,蒋介石偕夫人去黄埔军校视察,学生夹道欢迎,当走到优等生韩诚烈面前时,韩诚烈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宋美龄白皙的双手……当时,所有人都认为韩诚烈必死无疑,当宋美龄大怒质问时,韩诚烈道:“夫人,你太美了……” 戴笠觉得,刚才他的话虽是韩诚烈的翻版,但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一种慕美的自然流露,是对女人至高无上的推崇。 韩诚烈是幸运者,因为有这一伟大“壮举”,他受到夫人的特别爱护,刚毕业就被破格提升为营长,不到半年又由少校晋升为上校,现在又变身为胡宗南手下第一师的代理师长……中原大战爆发后,韩诚烈奔赴前线,宋美龄闻讯后心急如焚,恍惚中在纸上连写了好几个“韩诚烈”…… 戴笠从这件事中汲取经验,再美丽、高傲的女人都无法抵挡恭维……因此,天下最优秀的采花高手都是无微不至地研究、分析女人心理,无孔不入地投其所好,博其欢心。 他觉得,男人要讨女人喜欢,有潘安之貌固然重要,但“攻心”却是战无不胜的。因为人不是动物、禽兽,除了肉的结合外更讲究灵肉的结合、身心交融、情感的沟通…… 戴笠的外在条件算不上优秀,但也不乏男人味。中等身材,壮实而有力;长方形脸,轮廓分明,嘴巴又宽又大,满脸络腮胡须,每天刮完后,脸色铁青;两道又粗又黑的剑眉和炯炯有神的目光,给人一种干练果断而又望而生畏的感觉。平时,戴笠留着长发,梳成大背头,一般不戴帽子,一口浙江官话,遗憾的是,因严重的鼻炎,说话带有瓮声。戴笠处处争强好胜,唯有这鼻子不争气,常使他在一些庄重风雅的场合斯文尽失。因此,戴笠外出有两样东西是必备的:一是大箱洒满香水的手帕;一是从美国进口的洗鼻工具。由于鼻子不灵,嗅觉很差,戴笠常常是香臭不分。 叶霞翟低着头,装出少女的羞怯与娇憨。戴笠紧紧地盯住对方,估计他的攻势早已冲垮了叶霞翟的堤防,便一把抓住她白玉般的纤手…… 望着叶霞翟,对比毛秀丛,戴笠越来越感到自己的不幸,他的心里憋着一句话,几次要冲出喉咙的时候,又咽了下去……现今,抓住这手,仿佛有无穷的勇气和力量传到他的身上,终于嗫嚅道:“嫁给我!好吗?” 叶霞翟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戴笠…… 戴笠道:“我说的是真话,请你答应我!” 叶霞翟摇了摇头,道:“我是偶尔听你说起,你老婆对你有恩。我不相信你会甩了她。” 戴笠道:“我虽不会甩她,但绝不会爱她,她太老、太丑、太没有女人味,太……” 叶霞翟打断他的话道:“我也会变老、会变丑,会变得没有一点女人味。” 戴笠道:“不,你不同,我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你才十几岁,你的魅力一定到我不行的时候还不会凋谢。我知道你不会做妾,只要你答应,我马上给我妻子一笔钱,让她永远离开我!” 叶霞翟道:“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做你的情人,这样既满足了你,又没有伤害你老婆。”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戴笠喜不自禁。 正在戴笠兴致高涨之际,“咚咚咚”,门响了。不知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坏他的好事。 第十九章 情场新贵 戴处长喜新厌旧 戴笠冲着外面不耐烦地问道:“谁?” 外面是一个文静的声音:“是我,唐乃健,请开门。” 戴笠暗忖:原来是唐纵,这么远赶来,一定有急事…… 戴笠忙把内室的门开了,让叶霞翟进去,赶紧去开门,对唐纵说:“我正准备午睡,没想乃健兄来了,真是怠慢了。好在都是自家兄弟,不必介意。” 唐纵戴一副白金框架眼镜,白瘦的面孔,边走边扶着眼镜架,坐下后又把眼镜取下,从兜里掏出手绢擦。其实,镜上并无灰尘,这只是他的习惯动作。 唐纵和戴笠是同期黄埔生,在学校就认识,后来又同时秘密向蒋介石写“小报告”,凡是一些教官讲课时他认为有问题或对蒋有任何不满意的言论,他都随时向蒋反映。特别是一些同学的言行,他都牢记在心,经常向蒋汇报。因为他做得很秘密,别人都没有发觉。他很会迎合蒋介石的心理,懂得讨蒋的欢喜,所以一直得到蒋的信任。在他当学生的时候,就有不少共产党员遭到他的暗害。 从黄埔军校毕业后,他便留在蒋介石身边工作,主要是搞特务活动。他先是自己做情报,以后就只看情报。1932年,复兴社特务处成立时,蒋介石不放心把这个机关完全交给戴笠,除指派郑介民任副处长外,并派唐帮助戴主管内部工作,担任特务处第一任书记。 戴笠明白,蒋介石把他和唐纵是放在同一天平上的,只是用法不同。尽管有时戴笠脾气来了,敢对郑介民发火,但在唐纵面前,他是绝对不敢的。 此外,唐纵为人很小心,对职权以外的事从不擅自做主,凡事都要过问戴笠。一次,在上海区工作的沈醉押送一名“有变节嫌疑”的人回南京,因怕出事,临时乘头等卧铺车,找唐纵报销时,他不肯,说:“这不行,按规定从上海押送共产党员或反蒋人士才可报销头等卧车票,你送的是内部特务,只能报二等。”沈醉道:“我们是同乡,这事就通融通融吧。”唐纵坚持道:“正因为你是我同乡,关系非同一般,我才这样做。”沈醉无奈,后来找到管钱的张冠夫才得到通融。 总的说来,戴笠和唐纵的合作是很愉快的。此外,因郑介民闹情绪长期不上班,实际上就等于是戴笠和唐纵联手管特务处,这无形中又加深了他们的关系。 两个人不声不响坐了一会儿,唐纵才慢慢戴上眼镜,开始慢条斯理地说正事:“雨农兄听说了没有?” 戴笠对唐纵这种故弄玄虚的说法早就习以为常,睁圆眼睛盯着他,摇摇头,等着听他往下说。 唐纵道:“邓文仪这回算是栽了。” 戴笠道:“哦?邓文仪这样红透半边天的人物也栽了?不知所为何事?” 唐纵道:“我也是刚听到消息的,因事关重大,恐怕电话里说不清楚,才跑了过来。” 唐纵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道:“如今校长正在江西围剿红军,南昌飞机场突然着了一场大火,烧毁了十几架飞机,几个大油库也付之一炬。这事震动很大,校长闻讯大怒,令邓文仪速速查办,并限期一周破案。” 说到此处,唐纵紧张地压低声音说:“这事的内幕我是听不愿说出姓名的人透露的,千万保密!” 戴笠点点头,此时,他已把内屋里的美女忘得一干二净,把耳朵贴到唐纵嘴边。唐纵继续说下去…… 原来,邓文仪得到蒋介石命令,急忙吩咐部下查找线索,并亲自到现场勘查。他一到南昌飞机场,时任航空总署团长的徐培根就满脸堆笑地把他迎进了办公室。二人坐定,寒暄几句,邓文仪刚转入正题,徐培根就起身将办公室门反锁,然后转身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沓现钞,手拿一支手枪,冲着邓文仪开门见山地说:“邓秘书,不用查了。咱俩都是爽快人,事已至此,实话说,是我派人干的。” 邓文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团长,竟干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他起身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干?” 徐培根大大咧咧地说:“不为别的,无非是想弄几个钱。前一段,我拿航空署三百万元全栽进去了。你想,我到哪儿去弄钱填这个窟窿?没办法,只有在账上做手脚,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把库房点着了。谁想天气太热,大火失控,酿成此祸。” 邓文仪听完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心想:校长要是知道了,非杀他十次不可。便故作镇静地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徐培根摊牌道,“两条路,一条是你老兄秉公办事,把事情捅出去。这样也好,你一枪我一枪,咱俩一块见阎王爷去,一了百了。另一条路,见面分一半,这是十万美元,我送给老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来个瞒天过海,一推了之。” 邓文仪见过许多大场面,但是像徐培根这样的流氓无赖,他还是第一次碰到。经徐这么一说,他也没了主意。要么接受贿款,冒险发一笔大财,要么是被这恶棍一枪打死。邓文仪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私了”。二人密谋,达成协议,由邓文仪向蒋介石谎报失火原因…… 戴笠见唐纵停止讲述,急问道:“后来怎样,邓文仪谎报了没有?” 唐纵道:“没有。回去后他感到为难,谎报吧,良心上过不去;实报吧,又受了人家的贿赂。只得一周两周、一月两月地拖延。由于各界穷追不舍,校长被惹得火冒三丈,一怒之下,当即下令撤销了邓文仪的南昌行营调查科长等十四个兼职。” 戴笠搓着手喜道:“真是天赐良机,邓文仪手下有特工人才一千七百多名,如果收编到我下面,特务处的势力又要壮大几倍!” 唐纵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赶来与你商量。” 戴笠道:“你先回去和校长谈谈,校长还是相信你说的话的,我随后就来,还得多请几个人替我们说说好话,像胡宗南、何应钦,这两人是非请不可的,还有毛庆祥,他也是肯替我们说话的。” 唐纵回南京去了,戴笠欢喜地在室内走来走去。这时,他听得内室一声轻咳,心里一热,又动了凡念。 戴笠正准备开门的时候,贾金南走进来小声报告道:“处长,外面有女人求见。” 戴笠手一挥,厉声道:“不见,让她走!” 话音未落,一个女人闪进室内,娇声道:“特派员老乡,怎么,不欢迎我了?” 戴笠见是姜毅英,急忙改换笑容用家乡话道:“欢迎,欢迎。” 戴笠虽生性暴戾,但在女人面前都能表现出一副怜香惜玉的侠骨柔肠。 姜毅英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摆好了不走的架势:“我从小好强,别人都把我当男人,没有男人喜欢我,我也瞧不起他们。”很显然,她把戴笠当成知己来倾诉内心的苦闷。 此时,戴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虽希望她离去,但听到她一口的家乡话,又备感亲切。 姜毅英道:“你是我第一个看上的男人,不知为什么,你的外貌虽比不上我班里的男同学,可我就是没办法喜欢他们。” 戴笠道:“你很坦率,也很勇敢。可你知道,我是有老婆的。” 姜毅英甩了一下头发,道:“这并不重要,如果我喜欢一个男人,我觉得他有没有老婆,甚至爱不爱我都是次要的。” 戴笠心里一紧,他立即感到一种被女人猎捕的味道。如果把自己刚才对叶霞翟的攻击与姜毅英对他的猎捕认真区分开来,这又是一种很奇妙的人生境界。 戴笠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姜毅英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我只觉得你很好,是我理想中的男人,有魄力,有吸引力。只要你不讨厌我,这辈子就算是不嫁人我都心甘情愿在你下面当差。特派员老乡,请你答应我,好吗?” 戴笠第一次受到女人的如此爱慕,心底涌起了自豪感、满足感……但很快又改变了主意,暗忖道:不,我不能这样,如果一步到位,这种被爱慕的自豪就会荡然无存,说不定一辈子都难有第二次。 戴笠咽下了他的欲望,道:“你是我的同乡,在特务处你是第一位江山女人,我希望把你当妹妹看待,永远保持这种纯洁的关系。” 姜毅英嗫嚅道:“能有你这样的大哥我真高兴。真的!” 戴笠笑道:“你现在不是有了吗?” 姜毅英也笑了,从她的笑里,戴笠才发现,她属于家乡那种极常见的女人,若干年后,又会是毛秀丛那般模样,对男人再没有半点吸引力。戴笠很快恢复了常态,道:“对了,小妹妹,我交给你一样任务。”说到这里,招手让姜毅英附过耳朵去,尽可能压低声音道,“现在就要开学了,很快我又要离开,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从暗处注意全校教官、学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旦有什么问题,及时向我报告。” 姜毅英受宠若惊,激动地说道:“谢谢戴大哥对我如此信任,小妹妹我一定照你说的办!”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关怀地拍着姜毅英的肩,道:“回去吧,今后也不要常找我,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和注意。你是我的好妹妹,我会时时在心底记住你的。” 姜毅英起身,咬着嘴唇,一步一回头地离去。戴笠露出笑容,点头向她示意。 姜毅英的背影消失以后,戴笠吼道:“贾金南,把门关上,我今天谁也不见!” 贾金南小心道:“是,不管谁找,我都说处长不在。”说着,把门关上了。 戴笠这才舒了口长气,掏出手绢,擤干鼻涕,然后把手绢扔进桌子下的竹篓里。 听到这擤鼻子的声音,外面的贾金南打了一个冷战。 贾金南的脾气和耐性在男人中是百里挑一的。一般情况,戴笠喜怒不形于色,性情难捉摸,有时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一眨眼便变得声色俱厉,满脸杀气,令人不寒而栗。戴笠生性好动,走路很快,在室内都要踱来踱去,闲不下来。 伺候戴笠外出更难。戴笠喜欢坐在前排,好指挥司机或停或开,贾金南则时刻记着下车开车门,稍慢点就要挨骂;即使出门在外,戴笠也喜欢到处乱跑,一会儿上汽车,一会儿下车步行,东一转,西一拐,不一会儿就追不上了。他走得相当快,有时他在前面,忽然举手叫人,贾金南就得很快站到他的面前,否则就要挨骂。 然而,戴笠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又是一副柔情万种、奴颜媚骨的嘴脸。 他轻轻地开了门,柔声道:“叶小姐,委屈你了。” 恰在这时,外面的电话铃响了,接着,贾金南报告道:“处长,电话,南京有急事找你!” 戴笠无限懊恼地去接电话。 电话是周伟龙从南京鸡鹅巷打来的,说邓文仪下台后,陈诚听到了消息,也打那一千七百多名特务的主意,准备全部收在下面充实自己的力量。 戴笠听了,惊得欲火全消,吩咐王孔安为叶霞翟购置一些衣服、首饰作为礼物,自己领着贾金南火速回南京。 戴笠回到南京,唐纵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了,很明显,蒋介石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唐纵空手而归,与戴笠对坐在办公室里,无以为计。 戴笠想了想,道:“其实我们谁也不要惊动,得到消息火速赶到现场接收就成。” 唐纵喜道:“这确是一条好计,那我们马上行动,免得被人抢在前头。” 戴笠此时的得意难以形容,唐纵是有名的智多星,这样说来,自己比他更为足智多谋。 为了不得罪陈诚等人,戴笠另派特务处特务、黄埔军校三期毕业的老大哥柯建安做代表接收,果然一举成功。当邓文仪系统的大特务张严佛率南昌行营调查科机关的一百多名特务到南京特务处机关报到那天,戴笠组织全处的特务们列队欢迎,并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为了安抚邓系特务的心,为己所用,他声言,今后将一视同仁,和衷共济。恰在此时,唐纵因触犯汪精卫被蒋介石撤职。戴笠慷慨地任命张严佛为特务处书记长,以稳定军心。 从此,戴笠不但实力大增,而且控制了整个军队的谍参和特工系统。这批人中,戴笠尤为得意的是接收了设计委员会一批曾在德、日、俄等国留过学的学有专长的学者,其中有出卖陈独秀的中共叛徒谢力公,有著书立说的程一鸣,还有日本的通顾子载等。另有一些知名人士被晚一步赶来的陈诚挖走,戴笠无奈,只好在背后辱骂,以发泄不满。 以往,特务处没有定制,经费开销捉襟见肘,不能满足特工队伍迅速发展的需要。现在,接过邓文仪的摊子,不但原来的经费照领,而且利用调查科的定制,大胆造预算请领经费,经费大大增加,更有利于特工活动的开展。 接收了张严佛等人,特务处组织扩大,鸡鹅巷、洪公祠1号都住得满满的。有了这么多手下,戴笠感到腰直了、底气也足了,说话办事比以前更理直气壮了。 安顿了张严佛,戴笠感到累了,想起也该回家里好好休息几天了。 戴笠的家在本部家属区,是普普通通的小平房,和部下居住的条件一样。里面没有豪华摆设,只有几样胡宗南留下来的老式家具。戴笠的房子是二室一厅,靠外一间睡了母亲,他和妻子毛秀丛睡里面一间,儿子戴藏宜已经有十几岁,长得酷似戴笠,而且个性、习气、嗜好都与戴笠颇为相同,受过高中教育,去年戴笠通过关系把他送到厦门大学去读书,结果告状信一封接一封。戴笠想:儿子大了,没个老婆管住当然会在外面胡作非为,不如先给他说一门姻亲,也好早当家。此时戴笠在复兴社里还没有地位,“十人团”中谁都比他资历老,一次,他去“十人团”之一的王天才家做客,见王天才的女儿长得一表人才,便动了心,凭着自己与王天才是拜把兄弟,再请贺衷寒出面说媒,果然成了。 对这层姻亲关系,戴笠是非常满意的,一来巩固了他和王天才的关系,二来了却了自己一桩心愿,从此后,可以放心把儿子交给老婆管。 戴笠走到家门口,让贾金南守在门外。 蓝月喜听得门响,从外室门口探出头来,见是戴笠,便叫道:“春风,这么长时间,你去了哪里,怎么总不见人?” 戴笠在部下面前虽然暴戾,但却是有名的孝子,除了经常在别人面前夸母亲如何能干、会持家之外,平日每当对勤务兵拳脚相加时,只要母亲出面,他就会立即停止,极为听话。 见母亲问,戴笠马上答话:“儿子最近在警校与南京之间跑来跑去,一直没时间进屋看您老人家。” 蓝月喜道:“我还以为你把娘早给忘了呢!还好,总算你还记得我。你进来,娘有话和你说。” 坐下后,蓝月喜把一双手伸向戴笠,道:“春风,你看看,我的手怎么了?” 戴笠拿过母亲的手,见肿得厉害,他就明白母亲要说什么,道:“妈,别急,我已经有空了,马上派人送您回去。” 蓝月喜叹道:“天生的贱骨头,没办法享福。几天不劳动,手脚就虚肿起来,再长住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大病。” 戴笠道:“没有的事,主要是您劳动惯了,突然闲下来有点不习惯,手脚血脉不通。等过一段时间习惯了,自然会消。” 蓝月喜道:“不管怎么说,我就是受不了这环境,没有草没有树的,天天看几个人走来走去。如果你不想让我早死,就不要再拖下去了,反正我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戴笠本来还想劝母亲,家乡那帮人,如柴鹿鸣、毛宗亮、毛梳等,不出几个月,一个个就变得人模人样,胖了白了,也洋气了,和过去判若两人。如果再要他们回江山种田,谁也不会干的。但见母亲如此坚决,他也就不多说了。 母子俩又拉了一些家常,觉得差不多了,蓝月喜道:“天不早了,过去看你媳妇吧。” 戴笠道:“我就不多说了,妈从明天开始收拾东西吧,准备好了,我随时派人送您。还有,秀丛也随您回去,让她照顾您,毕竟一把年纪了。” 蓝月喜道:“这怎么成?你们夫妻自成亲以来,很少有时间待在一起,好不容易有了条件,你们不要因我就分开。” 戴笠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早习惯了,你们婆媳倒还难得分开。” 蓝月喜不再多说,从儿子的话里,已明白了几分。 戴笠回到自己房里,毛秀丛正在折叠刚洗净晾干的手绢,这些手绢是戴笠擤鼻涕用的。 毛秀丛起身道:“回来了?累了吗?” 戴笠也不答话,只抬起一只手来,毛秀丛会意,知道他是想休息了,忙上前替丈夫脱衣、脱鞋、脱袜子,伺候丈夫先上了床后,把这些脏东西放到一边准备明天一起洗,然后又去叠那堆手绢。 戴笠侧过身道:“不睡吗?” 毛秀丛道:“一会儿就好。” 戴笠道:“那是下人干的事,你不会提高自己的身份吗?” 毛秀丛道:“闲着也是闲着。” 毛秀丛见丈夫生气,马上停了手上的活计,开了门去卫生间小解,回来时也提着裤头……这一系列的动作纯粹是十足的江山乡下的粗野婆子! 戴笠只感到一阵倒胃,内心说什么也无法接受这种老婆。 自从当上处长,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戴笠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欠妻子很多……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他派人把妻子连同母亲、儿子一起接到南京。第一个晚上,夫妻久别重逢,却没有了床笫之事。这时候,戴笠才清楚地意识到,男女之事靠感恩和怜悯是维持不了多久的。这个晚上,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允许妻子在自己身边! 次日,戴笠对妻子说:“秀丛,妈就要回江山老家了。” 毛秀丛总算熬到丈夫开口,答:“嗯,妈早跟我说了。” 戴笠道:“妈这么大年纪了,回去后没人照顾。” 毛秀丛说:“我和妈说了,家里还有几个本族的亲人,再给她请个乖巧点的丫头和她做伴。” 戴笠道:“别人总归是别人,哪有自己人这么体贴?我和妈说好了,让你和她一块回江山老家,这样也好有个照料,我在外面也放心!” 毛秀丛万没想到,丈夫在没有任何招呼的前提下突然撵她走。她意识到戴笠开始嫌弃她了,情况比她估计的还要糟糕。想着想着,她的眼睛模糊了…… 第二十章 戴笠发迹 自家人有喜有忧 毛秀丛自知无法挽回丈夫的心,抹了泪,也准备随婆婆回江山老家去。心中的委屈无法排解,想向弟弟毛宗亮倾诉,可因弟弟在杭州警校担任译电员工作,要见一次面都很难。 最近几天,除了要送母亲、妻子回老家,戴笠还要送唐纵、周伟龙等人去德国学习。 唐纵被撤销书记职务的事,才发生没多久。戴笠因有事去了河南,由唐纵代理特务处的工作。当时在南京首都警察厅任调查课长的特务赵世瑞得到密报,说有几个反蒋分子在某地秘密开会,问唐纵怎么办。 唐纵便按照戴笠的做法,决定用秘密逮捕的办法来处理。当赵世瑞派特务把这几个人密捕起来后,才发觉都是汪精卫领导的改组派。汪精卫知道了,便找蒋介石要人。蒋一面将这几个人释放,一面将主持这案子的唐纵、赵世瑞两人免职。赵世瑞在被扣期间牢骚满腹,表现得很不好,而唐纵不但不发牢骚,还再三劝慰赵世瑞,叫他应抱着代人受过的心体会长官的苦心,受点委屈没有关系。戴笠听到这一情况后,对唐纵非常满意。说唐纵能识大体,要特务处的人都要学他这种精神。 唐纵被免去书记职务后,曾一度闲在家里。恰在这时,蒋介石派复兴社某领导去德国任大使馆武官,戴笠心生一计,向蒋介石建议道:“德国希特勒的特务组织很有一套,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派几个人去学习他们的经验和办法?唐乃健现正闲着,派他最合适。” 蒋介石觉得这个建议不错,当下首肯,派唐纵为副武官,去德国学习希特勒统治国家的办法。唐纵临行前,戴笠找他谈话,要他到德国一定要专心,调查掌握德国特工活动的办法,定期向国内报告,介绍德国特工各方面的情况。 唐纵道:“雨农兄放心,乃健知道此行任务重大,一定要尽全力学到一些东西,为今后的工作打下基础,不辱使命!” 戴笠满意地拍着他的肩道:“我一向对乃健兄充满信心,目前我们的经验还很欠缺,组织也才处于初级阶段,到德国要学的东西很多,特务处要发展,真是等着你的米下锅呀!” 唐纵点着头,一再说道:“乃健一定不辱使命!” 送走唐纵,蓝月喜准备妥当后,戴笠查了个黄道吉日,派徐远举去送母亲、妻子回去。临别,老太太的话特别多,对儿子道:“春风,有些事我要和你说说,再忙也就这一天了。”戴笠本想出去应酬,见母亲开口,觉得于情于理都要陪她说说话,拉拉家常。 戴笠道:“妈,还有没有忘掉的东西没打点?” 蓝月喜道:“东西本来就没几样。再说你妈也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 戴笠点了点头,他知道母亲是个周全的人,处理事情十分得体,干净利索。 蓝月喜道:“我这一回去,外面的事就管不了了。我的身体还健旺,还有你媳妇陪伴,左邻右舍也相处得好,这一切都不需你牵挂。倒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娘担心。” 戴笠道:“妈尽管放心好了。儿子自小就在外面闯荡,不会有什么让您牵挂的。” 蓝月喜道:“有一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憋到了今天不能不跟你说了。就是你对下属不要动辄拳打脚踢,人活在世上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你虽有点权势,说不定明天别人坐庄,就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了。俗话说‘做一线留一线,留条后路今后好相见’。” 戴笠道:“知道了。” 蓝月喜道:“光嘴上知道没有用,要心知道才行。你是读过书的人,知道很多事理,历史上多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都把命断送在仇人手里。做人宁可委曲求全,切莫树敌太多。得罪了人、伤了人家的心,就算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都可以从暗中打你冷枪。” 戴笠最不愿听的就是这些话,但话从母亲口里说出来,他不得不敷衍道:“儿子知道了。” 蓝月喜道:“远的不说,就说张宗昌死于非命之事,他也是逞一时之强,杀了俘虏,违反了惯例,还追杀遗孤,这就埋下了杀身之祸的种子。” 戴笠自然比母亲更清楚张宗昌被仇人之子所杀的事,他想:如果张宗昌有我戴笠的特工才能,一定能来一个斩草除根,绝不留下一个仇人! 蓝月喜道:“从来斩草难除根。我这样反反复复说你,你也许有点厌恶,这是为娘的关心你,除了我,这世界上谁还从实处为你着想?良药苦口,春风,娘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蓝月喜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见儿子都听了,便转向了另一个话题,道:“还有,你弟弟也随你出来了,他的脾气、品性和你一个样,但他哪里有你这么大的能耐?你要多管管他,让他量力而行,好自为之。” 戴笠知道母亲的话意,说弟弟和他一个样,无非是指争强好胜、贪色不要命。 蓝月喜道:“酒色财气是最伤人的,凡事都得有个度,你弟弟年轻,见识也比不上你,长兄为父,该说、该骂、该管的你还要尽义务。”说到此处,蓝月喜叹道,“可惜的是,云霖和你不在一起,管起来也不方便。” 戴笠道:“母亲尽管放心,我已把云霖保送到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读书去了。这所学校是我的把兄弟胡宗南主管。弟弟现在快毕业了,我托马志超管教他。” 蓝月喜道:“马志超是什么人?可不可靠?” 戴笠道:“马志超是胡宗南手下的师长,与我的关系是亲兄弟一般,对云霖也看得很严,待自己亲弟弟也没有那么细心用功。” 蓝月喜皱了一下眉头,道:“这号人你才应该小心,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情。这个姓马的和你这般好,我觉得很不正常,你千万不要过分相信,说不定以后让你上大当的,偏偏就是这号人。” 戴笠道:“这我知道分寸。人在外头混,再好的朋友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蓝月喜长叹一声,不再往下说。 说了他和弟弟之后,戴笠知道下面该说到戴藏宜了。 戴笠道:“藏宜现在大了,都要娶媳妇了,做长辈的能省心的还是要省心。” 说到此处,蓝月喜脸上露出了一丝少有的笑意,道:“对了,你们的事一件件都叫我担忧,就孙媳妇还让我满意。虽只见了两次面,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模样长得漂亮,又识大体,有礼貌,见了我左一句‘奶奶’,右一句‘奶奶’,叫得我心里怪甜的。” 戴笠本想说:“就你们老人容易满足,新媳妇叫几句奶奶,就把你喜迷糊了,谁知道过了门后会是什么样!”又觉得母亲难得开心,就让她高兴好了。江山老家流传一句俗话,“买猪仔看猪娘,娶媳妇看父母”。王天才的太太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礼节礼貌、交际应酬学得融会贯通,在交际场上如鱼得水,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对王天才的事业帮助不少。 蓝月喜道:“娶的媳妇不能让她去交际场所,那是姨太太、交际花去的地方,规规矩矩的大媳妇要守在家里相夫教子、伺候公婆,讲究三从四德,从一而终。” 戴笠道:“那是的,王天才是我的把兄弟,他的家教是很有一套的,他的媳妇女儿都规规矩矩地在家里做针线,孝敬公婆。就是去外面应酬,也是有礼有节的,不与其他男人跳舞。我的那位儿媳妇现在大学读书,也有丫鬟陪读。” 蓝月喜道:“女孩子读什么大学。如今到处闹新潮,外面花花世界乱得很。我回去后你一定要和你亲家说,说我们戴家请人看了八字,最宜今年娶亲。理由要充分点,说明年后年都不行,与藏宜冲克,流年不利,让他马上把女儿嫁到我家来。” 戴笠道:“儿子记着了,待办好马上捎信给您。” 蓝月喜脸上露出了笑意,道:“在江山和你同年的人好多都做爷爷了,三十岁做爷爷的都有,你都快四十岁了,做人呢,也就这点乐趣。” 母子俩没完没了地说着,戴笠抬头见贾金南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知道有事,对母亲说声有事,就出门了,随贾金南去处本部。 半路上,戴笠问道:“你在门外等多久了?” 贾金南道:“老太太说张宗昌的时候我就来了。” 戴笠骂道:“混账,怎不早点告诉我?” 贾金南道:“因为王先生吩咐我叫你时,不许让别人知道。” 戴笠问道:“哪个王先生,找我何事?” 贾金南道:“你的亲家王天才,我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戴笠一听说亲家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办公室,果见王天才跷着二郎腿在抽烟。 戴笠走过去,满脸堆笑道:“亲家翁,我正要找你商量大事,你碰巧来了。怎么,不去闲舍小坐?” 王天才站起来作揖还礼,但笑得十分勉强。 两个人客套了一阵,坐定后,戴笠道:“我俩过去是兄弟时彼此还相处自在,自从成了亲家,反倒客气了很多,今后可不许这样!” 王天才言不由衷道:“那是的,那是的。” 戴笠也不问人家来有何事,只顾自己说道:“亲家,刚才我和他奶奶还说他俩的婚事呢,是不是该把他们成亲之事办了?反正是迟早的事。” 王天才面露尴尬,欲言又止。 戴笠见了,疑道:“怎么?亲家不愿意?还是有什么不便说出口的事?既是一家人,但说无妨!” 王天才鼓足了勇气,好容易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推到戴笠面前道:“请收下吧……”说完,垂下了头。 戴笠打开红包一看,见是自己送给儿媳妇的订婚戒指和聘礼,不禁呆了,很久,才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天才见事已至此,不得不抬起头来,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从戴藏宜与王小姐订婚后,两人也相好了一段时间,彼此情投意合,戴藏宜也常从学校寄信给王小姐。 问题是戴藏宜天生好色,在学校读书期间天天招蜂引蝶、寻花问柳,风流成性。厦门大学里有王天才的不少亲友,消息传到王家,王小姐心急如焚,领了丫鬟就去学校探听虚实,果见藏宜经常出入烟花酒楼。 王小姐伤心透顶,当场训斥,两人在学校吵了起来。 戴藏宜道:“好呀,还没过门就管起我来了,将来还了得!” 王小姐也不甘示弱道:“好呀,还没结婚就如此色胆包天,将来结了婚那还了得?” 戴藏宜道:“我本来是不要你的,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答应下来。谁想你如此不知好歹,我告诉你,我不要你了!” 王小姐也算是大家千金,哪里受得了这侮辱,当场给了他一耳光,两个人就此闹翻。 王天才得知此事后,心急如焚,这事闹不好几头得罪,向戴笠、贺衷寒都不好交代,把女儿狠骂一顿,并要她向未婚夫赔礼道歉。王小姐先是不愿意,无奈王天才晓以利害,不得不委屈自己,去厦门大学找戴藏宜重修旧好。 谁知自从闹翻后,戴藏宜觉得王小姐不是他理想的妻子,一狠心斩断情丝,与另一女同学打得火热,并准备和她结婚。见王小姐来了,老远就骂:“我不要的女人,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找不到老公想吃回头草了?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 王小姐回家如实向父亲报告,王天才想着是人家不要他的女儿了,不得不拉下脸皮向戴笠退订婚礼。 戴笠听了,气得马脸拉得老长,把聘礼推给王天才道:“亲家,你休要生气。这事我会有个交代的,绝不容许小畜生如此无礼!” 王天才道:“如今新社会了,年轻人喜欢新潮,提倡婚姻自主,反对包办。雨农兄就不要勉强了。” 戴笠道:“我的儿子我要管教,绝不许他胡来,亲家翁回去好生准备,近几日听我的消息,马上把婚事办了。” 王天才面露难色,道:“这……这……” 戴笠明白他的意思,道:“亲家翁放心好了,令爱嫁到我家就等于是我的女儿,绝不会亏待她。小畜生若敢在外面乱来,我先打断他的腿!” 王天才只好收起聘礼,埋着头走了。 戴笠不等王天才走远,叫道:“贾金南,把徐远举叫来,令他领几个人去厦门把小畜生押回来!” 贾金南从门外跑进来,回道:“处长,徐远举马上要送老太太、夫人启程回江山。” 戴笠道:“叫文强去,不押他回来,当违反纪律处分!” 贾金南退出门,戴笠心中火起,无以发泄,把桌上的文具、石碟、热水瓶乒乒乓乓摔到地上,打得粉碎。 贾金南听到办公室里的声音,惊得折了回来,在门口探看。戴笠一眼见了,破口大骂:“贾金南,要你去叫人,你转回来干什么?” 贾金南听得,得知情况不妙,调头就走。 戴笠道:“给我回来!”贾金南不敢抗命,乖乖回来,耷拉着头。 戴笠道:“给我过来!”贾金南只好过来,站在戴笠身边。 戴笠一把抓住贾金南,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眼冒金花,骂道:“老子刚好砸完了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气还没消干净,你来得正是时候,狗娘养的!狗娘养的!” 戴笠每骂一句,举手打一巴掌,直至把贾金南的脸颊打成乌紫色。没想贾金南因挨耳光太多,早练出来了,一点也不痛,也不叫喊。 这还了得,戴笠抬起脚向贾金南裆内踢去……这下有反应了,只见贾金南蹲了下去,抱着裤裆在地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戴笠总算出了气,冲过去照着贾金南的头、胸、裤裆猛踢。贾金南在地上像皮球一样翻滚,眼见戴笠毫无罢休之意,要把他往死里踢,“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戴笠骂道:“看你敢号,我打死你!”说着操起一把椅子,向贾金南劈来。 求生的本能令贾金南连爬带滚出了办公室,拼命哭叫道:“救命啊,救命……” 叫喊声惊动了正准备启程的蓝月喜。蓝月喜听到叫喊,从家属区赶来,见儿子在追打贾金南,急忙迈开三寸金莲,边走边指着戴笠骂道:“我才教你不要打人,我的话你总是听不进去。你还要打干脆打死我好了。反正一大把年纪了,死了也不可惜!小贾还年轻,他也没有犯下死罪。” 老太太把贾金南扶起来,无限心痛地道:“你看看,把好好一个人打成这样。他到底为什么事这么下狠手打你?” 贾金南边哭边诉了原委,老太太听得是为了孙子的婚事发火,指着戴笠的鼻子骂道:“有你这样的父亲,才有那样的儿子。天报应你,你不自省还把责任推给人家,我怎么会养出你这号不讲理的东西!” 戴笠此刻的气已经消了,低下头,任母亲骂。 蓝月喜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女人,骂了几句就不再骂了,抚慰贾金南道:“小贾,先去看看医生,别伤着了!” 贾金南偷看了一眼戴笠的脸色,道:“没事,只伤了皮,我要办事去了,老太太您一路平安。” 蓝月喜见戴笠也要走,放下贾金南,叫道:“春风,你不要走,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藏宜?” 戴笠道:“你放心走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的。要他认错,向王家赔礼道歉。” 戴笠回到办公室,一会儿文强在外面喊报告,后头则跟着一拐一拐的贾金南。 戴笠向文强交代完任务,突然脸色变得温和起来,招手示意贾金南过去。 贾金南怯怯地走过去,照他的意思扶起一把椅子坐了半边屁股。 戴笠问道:“痛吗?我等会儿叫医生给你看。” 贾金南咬着嘴唇不吭声,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 戴笠把椅子移过一点,轻轻地替贾金南揩嘴角上的血迹,无限关怀地说:“怪可怜的,老是为我挨冤枉打。我这脾气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一有气恨不能把见到的人整个儿吞下去,事后又懊悔不已。金南,你是我最贴身的心腹,为我受了不少气,这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我今后再也不这样了……” 贾金南没有吭声,这种游戏戴笠最少已重复了三次,每次都说“再也不这样了”,结果…… 话说回来,贾金南虽然常常挨打、挨骂,但平时吃的、穿的、用的,戴笠从来不亏待他。他的家很穷,父母常常收到来历不明的钱,不用猜,这些钱是戴笠在暗中给的。为此,贾金南心存感激,既怕戴笠又离不开戴笠。 贾金南身上的伤痕总是老的未愈,新的又有,他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是尽头。想到伤心处,贾金南咬着拳头哭了起来。 戴笠急忙掏出手绢,一边替他揩泪,一边道:“金南,哭,发狠地哭,哭出来才好受点!” 第二十一章 放浪形骸 戴处长怒鞭逆子 戴藏宜是在第二天被文强等人带到南京鸡鹅巷53号来的。 文强到厦门大学等了半天,才见他和一个妖艳的女人回到学校。文强一眼就认出这个和戴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流哥儿,上前对他道:“你奶奶很想念你,特要我请你回去。” 戴藏宜先是一愣,继而阴阳怪气地道:“是吗?那就谢谢你了。”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沉,与戴笠的习惯全无二样,厉声道,“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种拙劣的骗术能哄得了我吗?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是老爹派来抓我回去的!” 文强道:“知道就好,请马上跟我们走!” 戴藏宜把女人往自己怀里一揽,女人娇道:“阿宜,这些是什么人,好讨厌的哟!” 戴藏宜道:“是我家的狗腿子,仗着我爹的势力要来请我回去。” 女人道:“不要理他们,我不让你回去!” 文强道:“少爷,处长有令,今天一定得请你去南京!” 戴藏宜为了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歪着头道:“我不去南京又怎样?你能咬死我吗?”文强忍无可忍,下令手下将戴藏宜制伏。戴藏宜撒野道:“告诉你们,我爹死后,将来特务处就是我的天下,看我如何修理你们!” 文强道:“戴少爷,得罪了,将来的事等将来再说。” 戴藏宜被几个人架着动也动不得,感到自己面子丢尽,附在文强耳朵边小声道:“到了南京我要先见到奶奶,才肯随你们去,不然爹打我没人保驾。” 文强会意,小心道:“行,全依你。” 戴藏宜于是大声叫道:“放开我!不就是去见我爹吗?我自己会走!” 众人果然松了手。戴藏宜觉得面子争回来了,对女人道:“亲爱的,我先回南京,向爹提我们的婚事,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戴藏宜来到南京,嚷着先去找他奶奶。没想到奶奶、母亲都已回了江山,于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肯去见戴笠,央求道:“好叔叔,放了我吧,爹会打我的。” 文强不理,吩咐手下又推又拉,把藏宜送到戴笠办公室。 此时,戴笠已等候多时,见了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叫道:“戴藏宜,你该当何罪?给我跪下!” 戴藏宜忙道:“爹,不是我不要人家,实在是王天才的女儿生性刁蛮,温柔不足,放荡有余,孩儿实在不能与这种不男不女之人成婚……” 戴笠道:“放屁,王小姐乃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怎由你胡乱污蔑。来人啊,给我打!” 棍棒未落,戴藏宜早张嘴杀猪似的号叫:“哎哟,爹爹饶命!” 戴笠道:“我且问你,王家的婚事你到底是答应还是反对?” 戴藏宜见棍棒还不曾落在身上,估计父亲可能念在骨肉情面上不会打他,因此道:“爹爹,随便什么我都可以依你,偏偏这王小姐万不能娶。爹爹若非要我娶,我甘愿上山当和尚!” 戴笠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吼道:“你们都死啦?还不给我打!” 手下一齐上,将戴藏宜按倒在地,用棍子打屁股。 戴藏宜先还乱叫乱号,后见打得并不重,搔痒似的,就不动了。他人瘦但屁股肉多,棍棒打在上面,就像按摩似的,不过还是感觉轻了一点,不够过瘾,于是央求道:“喂,再来重一点点,别让我爹看出破绽。” 没想到戴笠把儿子的话听得一字不漏,这还了得,走过来夺过一根棍,疯狂地在戴藏宜屁股上抽打起来。 这下,戴藏宜不再好过了,痛得连叫喊都失去了感觉,几下子屁股就血糊糊的了。 戴藏宜趴在地上哼哼叽叽,戴笠认定他在装蒜,命令道:“给我捆起来,吊鸭子!” 吊鸭子是一种刑罚,即用绳子系在左右两只脚趾头上,然后一上一下吊在梁上。戴藏宜没想到父亲会对他下此毒手,歇斯底里地叫救命求饶。此时戴笠已红了眼睛,只感到自己在王天才面前面子丢尽,气不打一处来。他寻来一条皮鞭,咬着牙往死里抽。 戴藏宜是个花花公子,哪里受得了如此酷刑,叫喊声由强而弱,当他的鼻孔里流出两股鲜血时,文强惊叫道:“处长,少爷快不行了,不要打了!” 红了眼睛的戴笠哪里容得,举着皮鞭指着文强骂道:“你是不是想帮他挨几下?好,我这就成全你!”说着,果真甩过一皮鞭,打得文强跳起老高。 戴笠又甩皮鞭指着众人道:“你们谁敢劝我,照揍不误!” 众人吓得垂手而立,谁也不敢乱动一下。 戴笠转过身对尚有一口气的戴藏宜道:“畜生,你给我听着,养了你不仅得不到丝毫利益,还净添麻烦。看得出来,你将来也成不了什么正果,我还不如送你上西天,早早投胎好好做人,免得见到你就讨厌!”说着,举鞭往死里打。 恰在这时,蓝月喜跌跌撞撞进来,大声喝道:“住手!”说着对文强等道,“快,快,把我孙子放下来!” 文强不敢动,戴笠只好示意放下。蓝月喜一把抱住戴藏宜,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毛秀丛也在一旁流泪。 戴笠趁机手一挥,领着贾金南一行人扬长而去,留下母亲、妻子、儿子哭作一团。 蓝月喜哭道:“昨天一出门,就听到乌鸦叫,是不该离开的,到了半路眼皮跳,才知道孙子遭祸了。” 原来,昨天蓝月喜和儿媳妇启程回老家,出了南京城,就见车路边的枯树上一大群乌鸦在叫,就说:“出门逢着乌鸦,是不吉利的兆头,我们还是不走的好,再待一两天。” 毛秀丛道:“我们已经走这么远了,也不算才出了门。” 到了半夜,蓝月喜的眼皮跳得厉害,仿佛大悟道:“不好,我孙子有难,他老子这回是不会放过他的。司机,请往回开!” 汽车调转头往南京方向开,一路上,蓝月喜心急如焚,不断催促司机加速,害怕迟了一步戴笠打死了孙子,道:“我才一个孙子,要是戴家断了香火,百年后没人给我上坟!” 回到鸡鹅巷,果见孙子被吊着打,于是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蓝月喜救下孙子,叫医生治好伤,因怕戴笠对其再下毒手,索性一起带回老家,另外找了个女子结了婚。戴笠觉得儿子让他下不来台,从此对儿子不满,不再管他。据说他在江山办了一所学校,自封校长,除了不敢过分为非作歹外,照样花心好色。此是后话。 话说母亲、妻子、儿子离开南京以后,戴笠收到一封自外国寄来的信。打开一看,竟是唐纵写来的: 雨农兄如鉴: 弟自离开南京日久,因言语不通、人生地疏等诸种原因,信迟付,谅。 弟现已基本适应环境,并注意德国特工组织内部诸因。发现其果有一套,值得学习、效仿。因内容太多,信上难以一一述说,选拣主要之事介绍……德国特务组织,除拥有正式之特务机构之外,还掌握了警察、交通、检查、邮电等公开部门,并渗入到工厂、机关、军队、团体、监测无线电台和收声机……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配合特工活动……德国可学之经验太多,吾有一建议请代向校长重报:建议多派同志来德意学习,开阔眼界,培养人才,引进先进技术、设备。暂叙至此,若有最新之经验,定及时报告。 撰安。 唐乃健 戴笠阅罢信,喜不自禁,觉得唐纵的建议值千金,对发展中国特务组织大有益处,将建议呈给蒋介石,果然获准。不久,戴笠便加派了郑介民、潘佑强、杜心如、腾杰等七人以军事考察团的名义前往欧洲考察,主要考察德意两国的法西斯组织和特工活动。 紧接着,戴笠又从浙江警校正科生中选派了冯文尧、蒋镇南、范学文等几十个人赴德国专门受训。 这段时间,唐纵又有信来,其中提出一条“公开掩护秘密、秘密领导公开”的建议被戴笠当成宝贝,并立即采纳,开始大量控制各种公开机关。这段时间,他相继控制了南京警察厅调查科,由黄埔军校四期生、浙江诸暨人赵世瑞任职;推荐赵文龙做浙江警校校长兼杭州市警察局局长……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自特务处日新月异地飞速发展,戴笠已鸟枪换大炮,所到之处,夹道欢迎,社会各阶层的人都巴结他,争相把金银、美女往他怀里塞,天天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由于刚刚进入不受金钱约束的权力阶层,戴笠好比干久了的鱼突然进入深水中,好不痛快,每天自我放纵,进入声色场所,尽情玩乐。 一日,戴笠收到一封信,打开一看,信上写道: 春风大哥如鉴: 自江山分别,小弟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尝尽颠沛流离之苦,至今一事无成。在江湖上早听得大哥如今大红大紫,有心投靠,无奈路途遥远,加之常有俗务缠身,直至前不久因失业无着,偶见报上刊登浙江警官学校大量招生之广告,决心报考。发榜之时,又听此校系大哥所管,内心窃喜,遂写信给你,望能收在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顿首! 小弟毛万里 戴笠看罢信,喜道:“真个是双喜临门,我本欲去警校与叶霞翟相会,没想失散多年的同乡来到警校,看来这两天警校是非去不可了!” 拿着这封信,戴笠情不自禁想起另一个人来—毛万里的哥哥毛人凤。 目前,戴笠急需用人,尤其是有能力、忠实可靠之人。更何况,他和毛人凤还有另外一层关系,自己之所以有今天,追本溯源,还是得益于毛人凤几年前在江山悦来客栈那一句“革命朝气在黄埔”的指点。毛人凤办事严谨,守口如瓶,是个难得的内勤人才,如果能收在手下,对自己的事业将大有帮助。 自任特务处长以来,结识的同窗好友、同系,诸如周念行、王满臣、何芝园、张冠夫、周养浩、王宗亮等,一个接着一个投到他的旗下,就是迟迟不见毛人凤的动静。 戴笠放下信,心想:如今毛万里来了,就不难打听到毛人凤的下落。 戴笠打通了警校办公室的电话:“喂,王主任吗?这一期的招生考试发榜了没有?” 那头道:“基本名额已定,请问处长,有什么吩咐?” 戴笠道:“这一期有个叫毛万里的考生,一定要录取他。还有,你马上派人打听他的住处,这两天我就过来。” 那头道:“知道了。我一定照办。” 戴笠道:“还有一事,你去叫叶霞翟同学来听电话,我有任务交给她。” 那头放下电话,戴笠从电话里听出了急促的脚步声,心里松了口气,背靠在椅子上,闭目摇动身体……当他再次听到那边的脚步声之后,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抓过话筒,屏声静气地听。 那边明知故问道:“喂,谁找我呀?” 戴笠道:“我,你未婚夫。” 那边道:“不要脸的东西,我是你姑奶奶!” 戴笠干咳一声,正经道:“霞翟,你近来过得可好?” 那边道:“还好,暂时不会死。” 戴笠道:“你再说不吉利的话我可要生气了。我不会让你死,要让你好好活着。告诉你,我是真心的,为了你,我已经把老婆赶回老家了。” 那边道:“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吗?先生,长途电话费很贵的。” 戴笠道:“我恨不得再贵十倍,然后再说十倍无用的话,这才能表达我对你的真心。” 那边道:“戴先生,你说快点好不好?有人在外面盯着。” 戴笠道:“是谁,我明天就过来抓他,喂……”话到此处,那边把电话挂了。 戴笠摇头苦笑。只要那头愿意,他打一整天的电话都不会嫌累,和叶霞翟通电话,就好像和她走在一起手拉手一样,感到温馨、舒服、惬意…… 戴笠站起来伸着懒腰自言道:“明天就要去杭州啦,我得买点什么送给她。”说到这里,大声叫道,“贾金南……” 贾金南从门外一步跨进来,答道:“处长,有什么吩咐?” 戴笠道:“明天我去杭州,有位朋友托我给他女朋友买点东西,你帮我去办理。” 贾金南道:“什么东西,处长?” 戴笠搔搔脑袋皱着眉,道:“这样吧,买一只钻石戒指、一对金钗、一套真丝旗袍、两双女用丝袜、两双高跟皮鞋、两条女用内裤。记住了没有?” 贾金南道:“记住了!还有没有?” 戴笠道:“没有了,快去办理。用漂亮的袋子一一装好,明天一起替我带上车。” 贾金南道:“知道了,处长。” 晚上戴笠做了一整夜的梦,自己和叶霞翟搂着走,后来下体因劳损过度,不能起来……醒来时,天已大亮,贾金南在外面叫道:“处长,时候不早了,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司机在车上等你。” 戴笠不悦道:“知道了,催什么,是我领导你,还是你领导我?” 见外面不再吭声,戴笠才慢慢起床,却感觉到下身不适。 戴笠意识到有可能是得了风流病,便问管家秘书王汉光。 王汉光道:“这不难,南京城里有不少高人神医,其中有位名叫张简斋的老先生更是治性病的专家,找到他保证没有问题。” 戴笠见贾金南还在探头,火了,怒道:“看什么看!今天不去杭州了,给我把张简斋叫来!” 贾金南从车上下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虽知张简斋是位名医,但并不知戴笠患了何病。 贾金南正要去,王汉光道:“张简斋这人有点古怪,从不肯上门来治病,当年连委员长、何应钦都是亲自登门去治病的。” 戴笠道:“嗬,这么大架子?” 王汉光道:“不是架子大。这张老头是靠鸦片度日的,一天最少五六次,时间一到不抽,就呵欠连连,语无伦次,口鼻流血,什么事也不管了。” 戴笠道:“原来如此,吸鸦片是要受罚的,我不是病了,非抓他不可!好吧,你领路,去找他!” 戴笠一行上了车,直奔张记药局。 王汉光介绍道:“张先生是特务处成员陶一珊的亲戚,我是听他说的。别人都知道他的药方有名,其实真正出名的还是治疗疑难杂症和性病。” 在张记药局的后堂,戴笠见到了张简斋,大约六十岁年纪,留着山羊胡须,穿长袍,头戴一顶瓜皮帽,架一副金丝眼镜,坐在太师椅上。 王汉光先过去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张简斋听明白了,才起身对戴笠微笑,领他去一间斗室。 这间斗室是专用来检查性病的,四壁围了白布,里面只有一张小床和两张板凳。戴笠自称江汉清,是做生意的。 张简斋也不多问,只是把门掩了,替戴笠做完检查后问了一些症状。 戴笠惊道:“正是这样,一点不差!” 张简斋道:“那就对了,你肯定患的是……”话未说完,张简斋打一个呵欠,鸦片瘾又上来了。 戴笠更急了,抓着张简斋的肩膀问道:“张医生,我得的是不是梅毒?” 张简斋两眼翻白,口水长流,人就像中了邪似的。戴笠记起王汉光说过张简斋有鸦片瘾的话,对外面叫道:“快,快拿烟枪来!” 一会儿,张简斋的下人拿着一杆烟枪,进来对戴笠道:“客官,很抱歉,因近来禁烟很严,各处通道都已堵塞,我家老太爷的烟刚好抽完了!” 第二十二章 穷途末路 王亚樵扮尸避祸 戴笠听王汉光说梅毒重则伤及生命,轻则断子绝孙,极害怕得此病。张简斋欲下诊断结论,恰巧鸦片瘾发作,人像中邪一般,而他的家里已没有了存货。 原来,目前各省军阀割据的地方烟馆林立,烟毒泛滥。四川的刘湘、杨森,贵州的王家烈,湖南的鲁涤平、何键,甘肃、宁夏的马福祥、马鸿逵,新疆的盛世才等人,既是军阀头子,又是贩毒头子。一船烟土出江顺流而下,一船枪械弹药入江逆流而上;一批烟土东运,一批金银西运;安徽、河南等地的军阀眼红,也强迫老百姓栽种罂粟,大做鸦片生意。蒋介石见了眼红,加之此时他调动几十万大军在江西围剿红军,军费开支十分庞大,于是灵机一动,成立了一个禁烟督察处,大捞油水。戴笠是个钻营高手,揽了“禁烟督察处”处长的位子,控制了大部分鸦片进出的渠道。为了表示自己禁烟有成,有意把南京的鸦片市场卡得很严,所以,才有了名中医张简斋这样的人都无烟可抽的局面。 戴笠手头的鸦片多得是,一会儿派车运来一大箱,救了张简斋的驾。张简斋看见这么多鸦片,双眼发绿,啧啧赞道:“江汉清先生,你这烟何处弄来,目下查得严呢。” 戴笠道:“你先给我看病吧,烟从何来我等会儿再告诉你。” 张简斋看出戴笠来头不小,答道:“江先生患的并非不治之症,只是小小淋病而已。张某人不才,独治此病还可以。只需用普鲁卡因青霉素480万单位一次肌注,分两侧臀肌注射,同时服用丙磺舒1克,继而再服用氨卞青霉素0.5克,每六小时一次,每日二次,十天一个疗程保证会好。” 戴笠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吓死我了,真要得了那病,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对我来说就失去意义了。” 张简斋给戴笠注射完毕,问道:“江先生这下可以回答我了吧,这烟是何处弄的?今后我还要,愿出高价购买。” 戴笠见张简斋烟瘾如此之大,心生一计,道:“不用你出高价购买,今后只要张先生需要,随时可以提供。” 张简斋连连摆手,道:“无功不受禄,不敢不敢,报酬还是要的。” 戴笠道:“我只是说不用钱买,没有说毫无条件。张先生若有意做我的私人医生,这小小的鸦片还在话下吗?” 张简斋暗道:此人果有来头!竟敢雇我做他的私人医生。嘴上道:“不知先生到底干何种营生的,可否透露一下?” 戴笠认真道:“我早告诉你了,干的是小买小卖的生意。”见张简斋还不懂,又补上一句,“你有一位亲戚叫陶一珊,我就是他的老板。” 张简斋明白了,拍着大腿,抖着山羊胡子学着京剧《武奎传》里的吆喝道:“要人头么……别人卖蒜头,我也做些小买小卖的生意卖人头,要人头么……” 于是两人笑成一堆。 此后的几天,戴笠把张简斋接到鸡鹅巷。因暂时去不了杭州,只好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叶霞翟,一封给毛万里,连同戴笠给叶霞翟的礼物一起用专车送往杭州。 给叶霞翟的信称最近突接蒋介石任务不能前来,心中尤为挂念,望不要生气;给毛万里的信道:“你不用读警校,尽快到南京鸡鹅巷53号特务处本部找我,我另有安排。”戴笠急着用人,像毛万里这样从小在一起的兄弟,他放心,不用读书,便速成“毕业”了。毛万里从南京往杭州一个半来回,便当上了杭州上化桥警校特训班的书记,戴笠在处本部为他主持了宣誓仪式,并亲自充当介绍人,然后派他去杭州上任。 十天后,戴笠的淋病痊愈,便带上大堆礼物从南京到杭州与叶霞翟成亲。数日后,蒋介石一纸急电,召戴笠回去,他只好忍痛暂别。 戴笠离开叶霞翟来到南京,在处所里转了一圈,看看有无重大事情发生,然后又马不停蹄去了中央军校蒋介石的官邸。 戴笠来到书房,蒋介石背门而立,听得戴笠叫他,转过身劈头就问:“戴雨农,你听说过1931年2月我在庐山的事吗?” 戴笠一愣,继而明白了蒋介石这次急召他回来的目的,点头道:“学生听说过,那一次校长真是有老天相助。” 蒋介石说的“庐山之事”,是将“西南派”领袖胡汉民软禁在南京汤山不久,蒋介石一次在庐山山道上观赏风光,突然一个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来向他射击,由于距离稍远和刺客过分紧张,子弹擦身而过,后面的卫兵一拥而上,一阵乱枪把刺客打死。 据查,被打死的刺客不知姓名,估计是西南派雇请的杀手,这事已过去很久。戴笠问道:“难道这个刺客还另外有背景不成?” 蒋介石不从正面回答,道:“最近在上海南京路521号顾记钱庄发生了一桩持枪抢劫案,案发后,上海军警将四名抢劫犯中的三人抓获,判了死刑。在执行前,这三个人犯觉得因抢劫处死不够光彩,主动承认他们是刺客,庐山谋刺也有他们的份儿。” 戴笠急问道:“他们供出谁是后台了吗?” 蒋介石说:“要是供出了,我这么急召你来干啥?你回去速速办理此事,务必查出后台来,不然,他们还会在暗中加害于我!” 这件事发生在上海,戴笠领命火速去了上海。此时的特务处上海特区,已组建得初具规模,培养了赵理君、沈醉等一批著名的杀手。 上海特区区部设在西门路法国租界内。戴笠的到来,受到余和醒等人的热烈欢迎,尤其是沈醉,更是整天不离左右。 戴笠先派人调查抢劫南京路521号顾记钱庄案犯的身世、经历。查明了这点,就不愁找不到他们的主子。 戴笠拍着沈醉的肩,问道:“沈醉同志,在上海干得开不开心?” 沈醉受宠若惊:“托处长的福,样样顺利!” 戴笠道:“顺利就好。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 沈醉道:“我是处长的亲信心腹,知遇之恩未报,哪还敢提要求。只是我的手下生活费太少,常常入不敷出。” 戴笠道:“你告诉他们,我们是干革命工作,不能讲享受,应当艰苦一点。” 沈醉不再吭声。戴笠实行的是奖金制度,特务们如果工作没有突出的成绩,就只能拿到固定的一点点生活费。为此,大家苦不堪言,要求取缔这种做法。 一会儿,戴笠悄声道:“我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如果生活费给多了,有些同志便会贪图享受不努力工作,所以只给一点可以维持生活的钱,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设法得到奖金。工作做得越好,奖金越多,也最容易表现出成绩。此外,工作不好的不给奖金,这是提高工作效果的最好办法。” 沈醉把头点得鸡啄米一样,连道:“高!处长这一招确实是高!今天不听您说,我连想都想不到,这办法您是怎么想出来的?” 戴笠得意道:“这不算什么,熟能生巧,整天钻研这一行,比这高明一百倍的办法都可以想出来。比如你,当初杀第一个人不就很害怕吗?现在都成杀人魔王了。” 沈醉道:“这还得谢谢处长对我的栽培。” 这事要说到戴笠发展沈醉为上海秘密督察之后,沈醉发现手下有一个情报员有背叛组织的嫌疑,便立即把情况向戴笠作了汇报,请示处理办法。戴笠闻讯后,不露声色地反问沈醉该怎么处理。沈醉认为应把他开除出情报局。谁知,戴笠却要沈醉亲手杀掉这个部下。当时沈醉还不到二十岁,当他听说要亲自杀人时,满脸惊恐,慌忙拒绝。可是戴笠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我就让你去!” 接着,戴笠又开导他:“他把情报送给日本人,这种做法就是叛徒行为,你是在为国锄奸、为民除害!”戴笠不断鼓励沈醉一定要把叛徒杀掉。接着,他写了一张条子,叫沈醉去找特务技术股和行动股,让他们教沈醉如何杀人。临走时,戴笠又给了沈醉一张“特别费二百元”的批条,作为对沈醉行动的奖励。 沈醉离开戴笠,到行动股去领了一把削得又薄又尖有毒的竹尖刀,行动股的人当场把一些行刺要领和方法教给他。沈醉带着这把竹尖刀和二百元钱很快返回上海,开始了他第一次杀人的经历。 到上海后,他经过两天两夜的思想斗争,终于在金钱、地位、前程的诱惑下以及团体纪律的威逼下,鼓起勇气。他利用一次去探望同事的机会,见面后,他狠下心不顾一切地把竹尖刀刺向对方的喉部。 戴笠笑问道:“现在杀人,手还抖吗?” 沈醉道:“早不抖啦!杀个人和杀鸡一样容易。” 戴笠欣赏地点点头:“你们经常干这一行的,最要紧的是不要暴露身份。对了,听说你母亲和你住在一起,她知道不知道你所从事的工作?” 沈醉道:“不知道,她是个吃斋念佛的人。有次她去拜佛回家,正赶上我带着几个人去绑架一个中共地下党员。我们乘坐的汽车一下撞在她乘的人力车上,她看到车上有个人好像是我,连忙大叫我的小名。为了不暴露身份,我大声用上海话骂了一句‘侬瞎了眼!’她才不喊了。当我衣冠楚楚地回去时,我母亲连忙告诉我,说她看到一个穿破旧工人装束的人很像我,她叫了一声,挨了一顿骂。我说:‘人相像货,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很多,您老人家可能看错人了。’” 戴笠道:“很好,干这份工作就是要善于随机应变。” 是夜,派去调查的情报员陆续回来了。他们查出在南京路521号抢劫的三个人犯分别名叫尤林、唐明、彭光耀。又根据这三个人的籍贯查出他们都是上海“斧头帮”的成员。这一结果把戴笠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样说来,妄图杀害蒋介石的人就是他过去的恩师王亚樵。 1924年9月,戴笠离开“斧头帮”后,王亚樵仍在上海活动,继续领导“斧头帮”反对北洋军阀。 1927年4月18日,南京政府举行“奠都典礼”大会,南京各界知名人士与市民二十万人齐集省立体育场。蒋介石要王亚樵出任津浦路护路司令,并让他以劳工总会代表的身份在大会发表祝词。王亚樵因对蒋介石在六天前屠杀共产党人和工农群众、背离孙中山先生三大政策的行径非常不满,在大会上直言进谏南京政府要以国家民族为重,“勿忘总理遗愿!停止屠杀,保证人权”,将北伐进行到底。王亚樵此举无疑得罪了蒋介石,大会结束,蒋介石下令追捕他,王亚樵逃离南京,回到上海,开始了一系列反蒋暗杀活动。此后,无论何派系,只要反蒋,他就无条件地与其合作。 1929年,王亚樵与“西南派”王乐平、常恒芳、刘庐隐、余立奎等人组成反蒋集团,开始积极谋划以军事实力讨蒋。由王亚樵联系第六路军总指挥兼安徽省政府主席方振武、第十三路军总指挥石友三起兵反蒋,但由于反蒋组织成员、上海招商局总办赵铁桥告密,“西南派”中坚人物王乐平被蒋派遣的特务陈奂曾暗杀,方振武被诱捕软禁于南京,石友三兵败。王亚樵知道后,派杀手于1930年7月24日上午10时将赵铁桥击毙于上海招商局门前。 1930年,蒋为筹集剿匪经费,在安徽省推行“米照捐”运动。王亚樵为此组织“安徽旅沪学会”发起抵制“米照捐”大会,同时推派五路代表,分赴南京、庐山、安庆等地请愿,组织安徽米商罢市、米船停运等,一时米价飞涨,民众对政府的怨恨颇深,蒋不得已取消“米照捐”。后蒋得知此次运动是王亚樵一手策划的,当即明令查封“安徽旅沪学会”,密令戴笠监视王亚樵的行动。 1931年2月28日,蒋下令将“西南派”的领袖胡汉民软禁在南京汤山。“西南派”被激怒,派人携二十六万元巨款到上海找王亚樵,请求杀蒋救胡。王受命,经过周密的研究和计划,派出两路刺客,分赴南京、庐山,伺机下手。在庐山一地,杀手陈成在山道上恰遇蒋介石,陈成掏枪就射,但由于距离稍远和过分紧张,子弹擦身而过,陈成一击不中,当即被蒋的卫士乱枪打死。南京一地,四名杀手终于等到一次蒋介石演说的机会,化装成新闻记者和学生混进会场。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因担任总联络人的王亚樵妻子王亚英临阵怯懦,发出“暂缓执行”的暗语,南京刺蒋功亏一篑。结果,两地刺蒋都没有成功。 1931年7月23日下午,王亚樵本着“倒蒋必先去宋,乱其经济组织”的方针,亲率杀手在上海北站刺杀宋子文,但误中宋子文秘书唐腴庐,宋却死里逃生。 虽然刺蒋、刺宋均未成功,但却给蒋介石集团以极大的震慑,加之当局久未破案,更使蒋、宋等人寝食难安。当时,整个国民党军警系统,还没有一个人是王亚樵的对手。此时正是王亚樵暗杀活动的顶峰时期,相继干出了一些轰动国内外的大案。 1932年4月29日,侵沪日军在上海虹口公园举行庆祝“天长节”(天皇诞辰)活动。王亚樵受代理行政院长兼京沪警备司令陈铭枢之托,通过朝鲜志士安昌浩先生及其学生尹奉吉、安昌杰、金天山等人,用特制的定时炸弹捣毁“天长节”,当场炸死日酋白川大将、居留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日租界商会会长岗村洋勇等人,日军野村中将的右眼球被炸飞,植田中将、驻华大使重光共葵的大腿被炸断。日本将官死伤十三人,此次爆炸犹如一场地震,撼动了日本朝野,并引起世界舆论的强烈关注。正在日内瓦召开的裁军会议上讨论东亚问题的政治家们也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白川被杀,也使蒋介石为之震动。他觉得能策划和实施此案的人,绝非一般,如果此人能为自己所用,中国还有什么政敌不可除去呢?于是,蒋向当时出任特务处长不久的戴笠查询“四二九”之案的主谋。 戴笠经过调查,确认是王亚樵所为,于是如实向蒋汇报。蒋决定对王亚樵进行收买,并要戴笠寻找与王亚樵联系的渠道。戴笠得令后,派特务处特务、早年曾与自己一起追随王亚樵的门生胡抱一携四万元巨款到上海收买,遭王亚樵拒绝。蒋介石一计不成,再令胡宗南写信给王亚樵,提出由胡宗南、王亚樵合组安徽省政府,作为诱饵,却仍遭拒绝。 蒋认为王亚樵是不愿屈居早年的两个门生之下,于是,派王亚樵的安徽老乡、一起参加辛亥革命、时任淞沪警备司令的杨虎亲自上门拜会王亚樵,开出的价码是国军中将的实职,结果杨虎反遭王笑骂,气得拂袖而去。 蒋介石听完了杨虎的汇报,嘴里照例说了两声“很好!很好!”心里早已下定了决心:此人既不能为我所用,就必须坚决铲除,以绝后患。 正在此时,王亚樵谋杀国联调查团一案发生,引发了蒋、戴与王亚樵血战的导火线。 日本侵占东北后,经国民党政府一再交涉呼吁,国联派英国前驻印度总督李顿率五人调查团到中国进行调查。调查中,李顿发表的谈话偏袒日本,激起国人强烈不满,纷纷谴责。王亚樵则认为,世界只有强权,没有公理,于是派出手下大将青浦率二十四名杀手守候在调查团下榻的外滩华懋饭店周围,准备刺杀国联“钦差”,给以颜色。 正要下手的关键时刻,上海市长吴铁城宴请李顿一行,未能及时返回;王亚樵也受人劝说,认为此案一旦发生,易发生国际纠纷,于国家民族不利,于是下令召回手下。但其中的一线杀手尤林、唐民、李凯、彭光耀四人未及时交回枪支,乘隙上街闲逛。在经过南京路521号顾记钱庄时,四人持枪闯入抢劫,因店主及时报案,大批警察赶到,除李凯逃脱外,其余三人悉数被捕。在死刑执行前,三人为改变自己抢劫犯的形象,主动供出谋杀李顿以及北站刺宋、庐山刺蒋的真相。 戴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蒋介石复述,蒋介石闻之大怒,命令道:“我命令你与上海军警合作,一个月内抓捕王亚樵归案!” 戴笠得令,忧从中来。这倒不是他和王亚樵有过一段师徒之情,既然已决定从蒋,只要有令,就是亲人都可以杀,何况一个只有过短暂交往的人? 戴笠忧的是,王亚樵非等闲之辈,在上海滩连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都畏之如虎,敬之如神。一个月期限,杀他谈何容易? 无奈军令如山,戴笠只好硬着头皮,组成最强的特工阵容和上海军警一起,研究捕杀方案。 沈醉道:“王亚樵在上海的几个住处我都知道,并且非常熟,以前也常见王亚樵乘坐的汽车出入。一处是他母亲和大老婆在拉都路的住处,一处是他弟弟王述樵的律师事务所。还有他经常出入大华公寓、亚洲饭店,估计这也是他的据点。” 赵理君道:“真是狡兔三窟。处长,我们派大队人马在深夜来一个突然袭击,对这几个地方同时进行搜捕,只要他在其中的一个地方,保证可以抓获!” 余乐醒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趁着他还没意识到已经有人对他下手,可来个措手不及。” 戴笠摇摇头道:“只怕他并非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过去我在上海接近过他,多少有点了解。他是长期生活在险恶环境下的人,一向养成了谨慎、机警、多疑和善变的性格和作风。据我的同乡、王亚樵的心腹胡抱一告诉我,在上海,王亚樵最少有十几处秘密住所,平时居住、穿戴、打扮、使用交通工具,一日数变,行踪飘忽不定。他的真实行止,就连他身边最亲信的人郑抱真、龚春浦以及妻妾王淑英、王亚英都不能全部掌握,往往只是王亚樵到达某一个地方后打电话用暗语告知。至于一般的门徒,对他的行踪几乎不知。” 余乐醒道:“处长的意思,是不是要放弃这次突击搜捕?” 戴笠道:“不,我们先来这么一下,就像在池里摸鱼似的,先把水搅浑,使他自己也辨不清方向,然后再静候他抬头。” 当夜,戴笠指挥上海军警和特务几百人,一律荷枪实弹,对王亚樵已知的所有据点、住地进行分头包围、搜查。果如戴笠所料,一无所获。 戴笠并不灰心,马上组织上海的军警和特务机关严密封锁上海所有的海陆空通道,防止王亚樵逃出上海。戴笠鼓励部下道:“同志们,打起精神来,只要王亚樵这条鱼还在上海这个池塘里,无论水多浑浊,终有浮上来或被碰巧捞到的一天。不过,若让他溜出上海,就等于把鱼放进了大海,就麻烦了。所以,大家要尽全力一定守护好关口!”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亚樵好比潜入泥淖的鳝鱼,久久不见动静。 这时,赵理君耐不住了,请示道:“处长,弟兄们天天这样苦守,都累啦,依我之见,把他的母亲、老婆、弟弟全部抓获起来,一齐杀掉,这样他就会出来报仇,那样岂不很好抓吗?” 戴笠道:“你知道屁是香的还是臭的?” 赵理君老实道:“有臭屁,也有光响不臭的屁,但绝没有很香的屁。” 戴笠骂道:“那你就闭上鸟嘴,不要放屁。你下去和弟兄们说,千万不能松懈,要做好放长线的准备。他的亲人不要动,他们是香饵,可引王亚樵上钩。捕鱼要有耐心,切不可心浮气躁。” 沈醉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拍马屁道:“处长早已成竹在胸,你只管照办就行了,绝不会出差错的。” 赵理君离去后,戴笠暗忖:这办法好是好,但不够主动,我不如来个悬赏的办法,发动全社会捕捉王亚樵。嗯,好计! 戴笠如此一想,马上给蒋介石打电话请示。 蒋介石说:“今天一个月过去多少天了?” 戴笠道:“半个月,校长。” 蒋介石说:“半月过去了有何成绩?” 戴笠于是把捕捉王亚樵的难处不无夸张地讲述了一遍,最后提出悬赏的办法。 蒋介石因感到王亚樵严重威胁了他的安全,下决心欲捉拿他,一口答应悬赏一百万元。最后通牒道:“条件都已满足你了,再过十五天,若还不捉拿王亚樵归案,我拿你是问!” 戴笠道:“半月后若再捉不到,学生也无脸见人,心甘情愿提人头见您。” 第二天,上海各大报纸头版头条登了一则悬赏启事: 在逃犯王亚樵(见画像),安徽合肥人,安徽口音,会说上海话,上海“斧头帮”帮主,杀害无辜不计其数,手段残忍。经查,1931年6月在庐山行刺蒋中正、7月行刺宋子文,均系王亚樵所为。有此暴行,罪该万死,现已畏罪潜逃,南京国民政府以一百万元悬赏。通风报信捉拿到者,亦赏十万。 此令。 悬赏消息一登出,上海滩沸腾了,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当头等大事议论。 戴笠也自信此招定能收到成效,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余乐醒道:“捉拿王亚樵,除了其部下有见钱眼开的,还要有外人设法接近他的。” 戴笠道:“我也正是此意。他的部下虽然众多,杀手云集,也无非是一帮乌合之众,其中见利忘义的肯定大有人在,你只管用心等待,自会有人来报。另外,王亚樵的组织只是一个江湖帮派,没有政治纲领,也没有严明的纪律,行动散漫。因此,无论王亚樵多么神通广大、本领多高强,变化怎样莫测,总难免不在许多方面露出蛛丝马迹。只要广泛调查,善于搜集分析情报,一旦发现疑点,穷追不舍,王亚樵就没有地方躲了。” 接着,戴笠马上命令大批特务,广泛与王亚樵的亲信、心腹接触,广泛搜集调查王亚樵可能居住的秘密地点。就这样,目标一个一个地被侦查出来,秘密地点一处一处被掌握,范围逐步被缩小收拢。 纵然如此,王亚樵始终没有露面,不仅赵理君,连余乐醒也沉不住气了,道:“这王亚樵怕有遁地之术,早离开上海了,要不,怎么还不出来?” 正在这时,手下送来一份情报,原来是王亚樵手下一位想得奖金的心腹密报,说王亚樵这两天住在郊外赵主教路一幢秘密住宅里。 余乐醒大喜,把情报交给戴笠,建议马上行动。 戴笠认真地研究一番,道:“慢着,如今想拿赏金的人太多,我们不要轻易相信,先派一位同志对这位密报的人进行认真调查、核实,确实可信时再出击不迟。” 沈醉道:“处长此方甚妙,我愿意去调查这个密报者。” 不过半天时间,沈醉回来向戴笠报告:“这个密报者叫柏藏香,是安徽同乡会的,原来确是王亚樵的朋友。” 戴笠喜道:“这就对了,朋友出卖朋友,再好不过了!” 沈醉道:“不过他有一个要求,我去找他时他一再说如果捕到了王亚樵,千万别说是他告的密。” 戴笠道:“这些先不要管他,上海你熟,你再去赵主教路打听一下,看那秘密住宅是谁的。” 沈醉道:“我刚刚已经顺路查过了。住宅是军长刘志陆新建的公馆,建成后常有一些神秘人物出入。” 戴笠喜道:“这就更对了,我知道刘志陆和王亚樵交情很深,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把柏藏香叫来,要他陪你们去刘志陆的住房附近监视,一有情况,火速向我报告!” 沈醉、赵理君率领大批特务,带上柏藏香去刘志陆公馆周围布下监视网。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戴笠开始担忧了,因为半个月时间即将过去,而他是在蒋介石面前立下军令状的,一旦时间一过,自己会人头落地……不,我绝不会输!戴笠咬紧牙关,他坚信王亚樵一定会出现。 第十天的深夜,电话铃突然响了,那边传来沈醉的声言:“报告处长,王亚樵出现了。” 戴笠喜道:“知道了,先不要打草惊蛇,继续密切监视,我马上到!” 戴笠紧急通知大队军警突击集合,分坐几辆大卡车,一齐开往赵主教路。下来后迅速包围刘志陆住宅,然后一声令下,军警们破门而入。心想,这回王亚樵死定了。 一会儿,沈醉出来报告:“处长,王亚樵不见了。” 戴笠大惊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沈醉道:“一点儿也没错,他的黑色轿车现在还在车库,不信你可以去看,柏藏香清清楚楚看见他从车上下来。” 戴笠道:“走,上去看看,我就不信他长了翅膀。你要大家认真查查,卫生间、床底、大立柜、水缸,还有地板上有没有暗洞。” 沈醉道:“都查过了,没有!” 戴笠进了卧室,里面被一百瓦的电灯泡照得通亮。一摸席梦思床上的被窝里尚有余温,大叫道:“才走没多久,给我认真搜!” 手下在住宅里到处搜查,戴笠则在卧室观察,忽见晒台栏杆上系着一条绳索,索下是公馆后墙,墙边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建筑物。 戴笠叫道:“不要找了,人从这里下楼跑了,给我追!” 一群人立即来到绳索下面,果然拾得一只棕色皮鞋,是右脚的,柏藏香叫道:“这鞋正是王亚樵的!” 一行人穿过后面的建筑群,幸好只有一条正路,并无左道旁门,一直通往一个小山沟。 山冈上没有树,远远见有人影在晃动,戴笠一声令下,将山冈团团围住,没想抓住的却是个盗墓贼,这山冈正是坟冢如水母的墓场。 盗墓贼吓得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似的求饶,戴笠喝问道:“你看见一个男人经过这里没有?” 盗墓贼道:“见过,我以为是墓主,吓得正要逃,没想被大人抓住了。” 戴笠对众手下道:“这么说王亚樵一定还在坟山上,给我搜,别让他跑了!”又对盗墓贼道,“你帮我搜出那个人来就放了你,否则到牢狱去!” 盗墓贼哪敢怠慢,认真寻了起来。坟山上一时电筒光闪烁,如鬼火一般,无奈还是没有寻到。 戴笠见一个刚盗的坟穴里有一具棺材,指着问道:“王亚樵会不会藏在这里头?” 众人正欲动手开棺,盗墓贼道:“不会,这棺里是一具臭尸,我刚挖到的,本来里头还有一副玉镯,因太臭了才不要它,就算他躺在里头,也会给臭死。” 戴笠虽然香臭不分,但一想到棺材里烂了的尸体还是知道恶心的,只好领着部下离去。 半路上,戴笠越想越觉得那具棺材可疑,因为那坟山上没有别的可栖身之处,马上命道:“回去,开那具棺材!” 果如戴笠所料,那具棺材的棺盖开了,旁边丢了几件粘了臭尸味的衣服以及那只左脚的棕色皮鞋…… 戴笠一见火了,抓住那个盗墓贼骂道:“他妈的,全是你坏了我的事,你知道这个逃跑的要犯命值多少钱吗?一百万!你这贱货死一千次都抵不过他!” 第二十三章 恩断义绝 磨刀霍霍向师父 戴笠将盗墓贼推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掏出枪将他打成蜂窝,然后在众特务的簇拥下回城里去了。 此时一个月期限已过,戴笠心急如焚,而王亚樵如泥牛入海,再无踪影。 一日蒋介石来电,将他召回南京去。 戴笠忐忑不安地进入蒋介石中央军校官邸,再也没有往日的神气活现,低着头,连毛庆祥招呼他也没有听到。 在书房,蒋介石劈头问道:“戴雨农,一个月到期了,王亚樵抓到了没有?” 戴笠自知在劫难逃,见问,双膝跪下,哭道:“校长,我是来请罪的,您枪毙了我吧!” 蒋介石一听火了,恨得假牙也被咬脱了,顺手操起文明棍劈头打来,骂道:“还耍赖,你混蛋!混蛋!” 蒋介石力量用得很大,打得戴笠眼冒金花,还不敢叫痛。 蒋介石劈了一阵,还不解恨,一棍举起,劈在戴笠头上,因用力过猛,戴笠头上出了血,文明棍也断了。 这还了得,蒋介石更火了,拳脚并加。他的身躯虽瘦,力气却大得很,打得戴笠抱头哭道:“校长,您枪毙我吧!” 戴笠的哭叫声惊动了宋美龄,她赶忙出面制止,蒋介石这才住了手。 如此,一个坐在沙发上气得喘息,一个在地上躺着,血肉模糊。一会儿,蒋介石平静下来,对宋美龄道:“你下去,我有事跟戴笠说。” 宋美龄道:“达令,你是不是要雨农帮你找小姑娘?” 蒋介石说:“我一把年纪了,哪个小姑娘还要我。我要谈工作,有你在,雨农不方便。” 宋美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踏着皮鞋嗒嗒地离开了,戴笠看到宋美龄旗袍里若隐若现的腿,翻身爬了起来。 蒋介石这才回过头来,道:“她姐姐宋庆龄总是和我作对,发起了什么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会,把矛头直指向我。尤其她手下那个叫杨杏佛的总干事,今年春天在华北等地到处活动,公开骂我蔑视人权、无法无天。这帮人太嚣张了,长此下去如何是好?我们太老实了,随他们骂,一点反抗也没有。” 戴笠听出了言外之意,向前一步道:“校长,依我之见,莫如杀掉这个杨杏佛,保证宋庆龄会有所收敛。” 蒋介石骂道:“你们这些饭桶能不能办成事我一直很怀疑,像王亚樵那么可恶的人,至今让他逍遥法外。” 戴笠道:“王亚樵跟杨杏佛不同。一个是惯匪,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回学生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蒋介石摆着手道:“你的这些话我不要听,你给我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戴笠知道,蒋介石已经向他下令,连忙退出,回到上海开始布置准备。 戴笠把赵理君、沈醉、过得诚等人召集在一起,道:“第一次任务没完成,第二次任务又来了,如果这一次再有闪失,在校长那里就交不了差了。但杨杏佛是个名人,不难找到。都给我滚,完不成任务不要见我!” 特务们分头下去了,两天后,过得诚向戴笠报告道:“处长,这一回肯定成功,兆头很好,杨杏佛不早不晚,刚好前两天从北平回来了。” 戴笠问道:“你知道他的住处了?” 过得诚道:“知道,他的住处在中央研究院楼上。这两天我在附近盯梢,发现他爱好骑马,在大西路养了两匹枣红色的大骏马,这两天早上都在大西路、中山路一带骑马,一骑就是两个钟头。” 戴笠道:“你看得真切吗?” 过得诚道:“一点不假,我愿以性命担当!” 此时,赵理君、沈醉等人陆续回来,都一无所获,戴笠趁机把他们臭骂了一通,再把过得诚表扬一番。 过得诚非常得意,露出了黑黑的虫牙。过得诚道:“我们应选择早晨这个时间在大西路、中山路狙击,这样机会多,把握也大。” 戴笠道:“暂时就这样吧,我马上去请示校长,只要他准许,马上就行动。” 戴笠通过电话与南京取得联系。蒋介石一听汇报,立即道:“不能在大西路、中山路这两个地方下手,把杨杏佛杀死在这里,既起不到威吓宋庆龄的作用,还会引起各方面的指责,增加政府的麻烦。在法租界宋庆龄的寓所附近执行不是更好吗?这样既可以显示你们有实力,又威胁了宋庆龄,而且在租界还可以不负破案的责任。” 戴笠把蒋介石的意思转告部下,沈醉等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因为,在租界内杀人是很危险的,一不留神就可能遭到外国巡捕枪击,到那时,就像一条狗一样不会有人认领尸体。 戴笠想了想,决定先去中央研究院附近布置,等杨杏佛外出或去宋庆龄寓所再执行。并宣布赵理君为暗杀组长,王克全为副组长,过得诚、顾阿大、施芸之为行动员。 杨杏佛的寓所在法租界枫林桥附近。赵理君租的房在法租界霞飞路中段巷内德俄大使馆楼上。王克全及几个行动员住在法租界迈尔西爱路一幢三层楼房里,戴笠命令指挥组设在这里。 第一次刺杀没成功,戴笠劈头盖脸把他们骂了一通,道:“明天如要再杀不死杨杏佛,我先把你们一个个毙了!” 又是一夜无话。第二天6点多钟,赵理君领着王克全、顾阿大、过得诚、施芸之等人从迈尔西爱路出发。 到了目的地,赵理君把车停在亚尔培路、马斯南路转角处坐镇指挥。顾阿大、过得诚等四人分散在中研院附近守候,另外二人望风掩护,一有异常情况马上通报。 8点钟左右,果见杨杏佛领着他的儿子从屋内出来,到院中准备登车外出。顾阿大、过得诚等人便佯装走路接近门前准备动手。 杨杏佛刚刚上了一辆车,马上又下来了。过得诚道:“不好,他发现我们了!”正要冲上去,只见杨杏佛领着儿子又上了另一辆车,特务们这才松了口气。 一会儿,汽车徐徐驶出亚尔培路32号的大门,赵理君一个暗号,四支手枪同时朝车内射击,砰砰砰砰…… 杨杏佛情知不妙,为不伤及爱子,立即用身体护住儿子,特务的子弹又连连射来…… 任务完成了。四个杀手便向附近的汽车狂奔,抢着上车。赵理君听到枪声,早已让司机将车开动。 这时,过得诚因慌乱中跑错了方向,等折回来再去追汽车时,车已走远。 过得诚一面跑一面叫喊:“等一等我!” 赵理君从车上探出头来一看,发现过得诚还距离好几丈远,而这时附近警笛狂鸣,当即拔出手枪瞄准击发,过得诚应声倒地,汽车加足马力,飞也似的离去。 赵理君回去向戴笠复命,戴笠正欲嘉奖手下,见过得诚没回,问了原委,皱眉道:“过得诚要是未被打死怎么办?你看清楚了吗?” 赵理君搔首道:“我只看到他倒下去,也不知死了没有。” 戴笠道:“快派人去打听,这事非同小可!” 第二天,上海所有报纸刊载了杨杏佛被刺身亡的消息,报道称:“……凶手杀死杨先生后,仓皇逃上车去。惊慌中,一凶手走错方向,被自己人射杀,幸好未被伤及要害。这时,四面追过来的巡捕已接近了他,他自知无法再逃,举枪自杀。一弹从胸侧穿过,痛极倒地,却没有死去,结果被巡捕抓获,立即与杨氏父子一同送往金神父路广慈医院抢救。杨先生抵达医院不久,即已死亡。凶手经急救之后,到下午即能说话。经巡捕派人向他追问,说他叫高德臣,山东人……” 戴笠知道杨杏佛已死,高兴异常,转而对过得诚说的化名,感到非常气愤,对赵理君道:“过得诚既然已经暴露,按规定应该处理掉,我命令你马上通知法租界巡捕范广表,叫他想办法灭口!” 当晚,过得诚果然死于广慈医院。 话说杨杏佛死后,戴笠又开始把精力全部投入到追捕王亚樵上来。 一日,他正在冥思苦想,无以为计,沈醉突然拿着一样东西进来,道:“处长,不好了,王亚樵已逃出上海了!” 戴笠吃了一惊,坐了起来,接过沈醉的东西一看,是一个大信封,上书:上海杨杏佛先生治丧委员会启。落款为“王亚樵”。 戴笠不悦,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铺开一看,是“哭吊杏佛先生”的挽联。 戴笠冷笑道:“王亚樵一向狂妄自大,敢作敢为,竟然想用这种雕虫小技来引开我的注意力,谋求脱身之术,说明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心里发虚了。” 沈醉不懂意思,问道:“处长此话怎讲?这上面的邮戳是厦门,一点没错。” 戴笠道:“你真是蠢材呢,他不会派人赴厦门再寄发吗?哼,王亚樵,这回你真是此地无银了!” 沈醉经戴笠提醒,恍然大悟,钦佩不已,道:“我懂了,这是王亚樵玩的声东击西、金蝉脱壳之计。处长不愧为火眼金睛,一眼识破。” 戴笠道:“你少拍马屁!快去组织人马,张开大网,对王亚樵所有的熟人、朋友、亲眷加紧监视,不得懈怠,一有情况,马上汇报。”又道,“王亚樵已经心虚,说明他的秘密藏身之处已经不多。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肯轻易相信别人。你除了广泛张网之外,重点要注意他的母亲、老婆和弟弟。” 沈醉领命去了。此时,王亚樵果如惊弓之鸟,他全家亦是惶惶不可终日,一举一动都在戴笠的监视之中,甚至他的弟弟王述樵不得不停止律师业务,到处躲藏。 沈醉调动大队人马到赫得里—王亚樵的爱妻王亚英经常出没的地方。 戴笠批示道:“继续盯梢,一定会等到的。” 沈醉道:“王亚英也是杀手出身,狡猾多端,出门时忽左忽右,街上人又多,一瞬就不见了。” 戴笠道:“既是赫得里,就集中力量,对这一地带的住户逐家秘密调查!” 这一招果然厉害,王亚樵的确切地址终于弄清了。 戴笠吩咐手下切莫轻举妄动,这一回必须万分小心,暗地里调动大批军警,以王亚英的住处为中心,在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撒下张张大网。 一切就绪,戴笠亲自督阵,二十四小时轮流换班监视王亚英的住处。 一日清晨,一个人影闪进赫得里。此时,天还未大亮,街上少有行人。戴笠认出正是王亚樵,登时,心脏紧张得似要跳出胸口。 但见王亚樵左瞧右望,确认周围没有异样,整整黑色西装,从从容容上楼了。接着传来门枢旋转的吱呀声。 戴笠松了口气,对沈醉道:“鱼已入网,马上下去布置,用火力封住所有的门和窗户,不得让他再跑掉了!只要见到他身影,一定打死!” 沈醉下去布置,特务们分头潜伏。 一会儿,天已大亮,开门声此起彼伏,街道上陆陆续续有了行人。 戴笠道:“快,带一批人冲上楼去,街上人多了不好办!” 正说着,王亚樵住处的门开了,只见王亚英手挎菜篮出门买菜,扎着花头巾,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 戴笠道:“这正好,王亚英也是一个不好对付的杀人女魔,她出去后剩下王亚樵一人,就好办了!” 王亚英走下楼来,在弄堂中向几个早晨买菜的邻居娘姨招手,然后结伴而行,从戴笠布置的层层包围圈中游走了。 戴笠这才一声令下,十几个特务冲上楼去,他也随后到达,亲自督阵。 特务们在每间房子里搜了一遍,一无所获。这时戴笠一脚踢开卧室门,只见王亚樵身穿黑西装,背向而立。 戴笠叫道:“来人啊,要犯在这里!王亚樵,举起手来,可免你皮肉之苦!” 话声刚落,“王亚樵”转身狂笑,变成了王亚英,她讥讽道:“戴雨农,这下你服了吧,王亚樵配不配做你师父?” 戴笠连呼上当,自己刚才眼睁睁放走了王亚樵。 原来,王亚英早知周围布满特务,王亚樵不知,故冒险而来,上了楼,妻子便对他说:“不好了,你投到虎口里来了,外面全是戴雨农的撮佬(上海话中骂特务的土话)!” 王亚樵一惊,令王亚英拉开窗帘细看,果见周围都是形迹可疑之人,遂与妻子换了装束,又扎了一块头巾,让妻子盯着外面,迅速剃尽胡须,扮成女人,走下楼去。此时恰恰有几个买菜的女人经过,便招手,结伴躲过戴笠布下的层层铁网……脱险后,就到戴笠还不曾注意的老友张树侯家暂避。 王亚樵跑了,戴笠非常懊悔,恰在此时,蒋介石一道电令,召他上庐山面见。 电文是贾金南呈给他的,戴笠自知这次非挨蒋介石拳脚不可,回想上次,仍隐隐作痛,阅罢,指着电文上的一个指印质问道:“贾金南,你是怎么啦?领袖的亲电你敢用脏手拿吗?” 贾金南知道戴笠是有意找碴儿,本想说接电文时刚擦了枪,忘了洗手,又怕戴笠说他犟嘴,又遭殴打,故不吭声。 戴笠久不见回答,火起,问道:“你哑巴了?我看你还说不说话!”说着,拳头早已挥了过来,接着用脚猛踢,骂道:“打你哑巴,打你哑巴!” 贾金南这才知道,这顿打自己说什么也是少不了的,便暗自伤心起来。 到吃饭的时候,贾金南因感到委屈,赖在房里不出来,心想:要打死就一次打死算了,免得经常挨打受罪。 戴笠在饭堂里不见贾金南,差沈醉来寻。贾金南铁了心,说什么也不肯去。 一会儿,戴笠来了,一脸的笑,向贾金南道:“我早就没有生气了,你为什么还在生气?真是莫明其妙!” 贾金南此时胆子也大了,哭道:“你打人打够了当然没有气了,挨了打的人怎么受得了!呜呜……” 戴笠笑着道:“我就不像你这么蠢。委员长打我比我打你们更厉害,但是我等他骂完了,也就没有事了。你们应该学习我这一点。”说着解开衣襟,露出上次的伤疤。贾金南见了,想道:难怪他打人,这一次庐山召见,不知又要加多少新伤。 戴笠忐忑不安地来到庐山,在仙人洞里面见蒋介石,垂下头来准备挨打。 沉默了很久,还不见拳脚,便偷偷地用眼睛窥望。出乎意料,蒋介石没有发火,反而安慰他道:“你追王亚樵的经过我都知道了,你也算是尽了心,我不会怪你。王亚樵不是等闲之辈,他在上海经营了十几年,根深蒂固,又有‘西南派’撑腰,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捉拿的。你还是和琴斋一起到上海跟他谈谈条件。只要他不再和我们作对,咱们可以既往不咎。” 戴笠道:“那就请校长先通知琴斋来上海。” 蒋介石说:“不用通知,琴斋比你先到了。”说着,回头向里面叫道,“琴斋,你看谁来了?” 戴笠果见胡宗南小小的身躯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四手紧紧相握,没想后面又走出同乡胡抱一。 蒋介石说:“你们三人过去都是王亚樵的得意门生,这一回招安,就全靠你们了,你们自己谈。”说着,退回卧室里去了。 老友相见,自然得从湖州说起。到目前,胡宗南官运亨通,戴笠次之,胡抱一出息最小。于是,胡抱一自嘲道:“我追随王亚樵时间最长,学得最精,可能是他天分太高的缘故吧。” 胡宗南笑道:“这就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跟王亚樵时间最短,学得最快,可能就是这个道理。” 戴笠道:“王亚樵确有不少值得学习的地方,比如这次来庐山,以为又要挨打,于是先拿我的卫兵出气。没想把卫兵打得过火,惹他生气了,我又向他赔礼道歉,这办法正是王亚樵常用的,叫恩威并用。当然,琴斋兄比我学得更精。” 其实,胡宗南有一绝招比起王亚樵来确有过之而无不及,即“先置死地而后开释”的网罗死党权术。常常有人说,胡宗南从来没有打过漂亮仗却官运亨通,正是他的权术起了作用。 胡宗南部独立旅团长周士冕,克扣军饷,盗卖军用物资,弄得官兵满腹怨气。周士冕为了压制官兵,召集全团官兵训话,命令原地坐下,故意问营、连长:“对团部有意见吗?”按国民党部队的传统习惯,是不敢有人提意见的,猛不防有个叫张新的营长站了起来回答:“有!”周士冕立刻厉声问:“有什么?”张新一时气愤,便大声回答:“团部克扣军饷,变卖士兵短裤。”周士冕怒火冲天,骂一声“混蛋!”张新也怒不可遏,举起拳头猛击他一拳,所有营、连长都被吓得目瞪口呆,坐在地上的士兵全都站了起来,大喊“打得好!”周士冕见势不妙,盛怒之下,悻悻而去。 张新知道闯了大祸,但自命硬汉,没有逃跑,留在部队听候处理。随即,胡宗南把张新押解到安庆师部,单独禁闭在他住的司令部楼下。傍晚,师部中校参谋胡受谦带着胡宗南的命令,来到禁闭室对张新宣读:“张新在全团官兵集合之际,有意侮辱直属长官,蛮横无法,开国民革命军未有之先列。为了整饬纲纪,着即……”胡受谦平素和张新有点交情,读到这里,就没有读下去。张新着急地问:“撤职?还是枪毙?”胡参谋还是呆着不说,最后说了一句:“反正你自己明白。”其实下面两个字是“枪决”,他没有念下去,就走了。 胡参谋走后,张新镇定了一下,想自己行为虽然鲁莽,但没有做错,死也不怕。便向胡宗南的随从副官程开棒要了一张纸,一支铅笔,写了两句话报告胡宗南:“死而无怨,死后请安葬烈士墓。”程开棒把报告拿给胡宗南,胡在楼上大发雷霆,骂道:“该死的家伙。”半夜,禁闭室加上双岗,准备枪毙。张新也自认再无活命的希望了。 过了几天,胡宗南的部队开赴甘肃天水,临行前把张新释放了,并拍着他的肩膀,以罕见的温和态度道:“你,定成大器!”自此,张新便成了胡宗南的铁杆心腹。 戴笠、胡宗南、胡抱一在庐山商量好,来到上海,一时无法找到王亚樵,戴笠便要胡抱一在《申报》《新报》上刊登启事:亚樵兄,如此下去究竟如何?迷途知返,智者所为,何去何从请予一决。 同时,戴笠在上海找到王亚樵在北伐时期的老朋友常恒芳,请他出面做联系人。 常恒芳惧怕戴笠的势力,不得不暗中通过郑抱真、黄文龙与王亚樵联系上了。谈判地点定在耀东医院。 戴笠清楚王亚樵生性多疑,肯定会警惕骗局,小心行事。因此,亦不存二心。 在保证人身安全的条件下,王亚樵、戴笠、胡宗南以及中介人常恒芳等人在耀东医院和谈。 王亚樵道:“在下多年来与当局发生矛盾,决非亚樵个人有意跟谁过不去,实乃是代表族中利益。现国难当头,日寇猖狂,亚樵愿化干戈为玉帛。就目前情况,我提出条件,如当局和介公能予采纳,亚樵当束手自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介公不纳,亚樵当我行我素,一息尚存,决不低眉俯首也。条件是:一、对南京、苏州、上海等地,凡因我被逮捕的人,一律释放;二、随我吃饭的人多,要解散他们非一百万元不可;三、上述两事,雨农、琴斋两兄可以保证办到,我只身去南京向蒋先生请罪,一切悉听发落。” 戴笠道:“第一,王先生全家必须迁居南京由我安排住处;第二,王先生必须开枪打死一位‘西南派’反对委员长的重要人物以示诚意;第三,办完以上两件事后,王先生必须出国缓和空气,等平静之后再回国重用。” 王亚樵听罢,脸上的肌肉颤动,嘴唇发紫,但还是应道:“这三个条件虽苛刻,都在情在理,亚樵表示同意。”说着站了起来,抱拳道,“亚樵有事,先告辞!” 戴笠暗道:“不好,王亚樵肯定不会答应,我何不趁此机会将他杀死,以除后患,岂不是好?” 想罢,戴笠道:“王先生慢走一步,雨农有要事相告!” 第二十四章 华北遇宝 越王剑惊现江湖 戴笠掏枪就要打,胡宗南一把抓住他的手道:“雨农兄休要鲁莽,你的枪法我也晓得。” 此时,果见王亚樵身后闪出几条大汉,手持驳壳枪,一派杀手保镖模样。 戴笠马上咐吩沈醉道:“王亚樵和谈是假,快派人盯梢,不得有误!如有情况,立即报告!” 沈醉领命去了,胡宗南道:“雨农兄若是有心捕他,不如把条件放松,引他上钩,刚才你那三条,实在苛刻了些,王亚樵绝不会答应。他这一离去,绝对不会与你再见面。” 戴笠道:“我也是听信校长,一心招安,不曾起杀心。没想到王亚樵如此难以通融,早知如此,我布下重兵,任他插翅也难飞。” 胡宗南道:“人啊,总是事后诸葛。” 众人悔恨不已。第二天,沈醉向戴笠报告:“昨晚,王亚樵化名王维新要他的亲信陈中军出面同日本领事馆交涉去香港。我马上告诉日本领事馆,说王维新就是王亚樵的化名。” 戴笠击掌道:“干得漂亮!日本的白川大将是他炸死的,王亚樵这回死定了!后来怎么样?” 沈醉道:“后来日本领事把陈中军找去,道:‘王亚樵轰炸白川大将,我国政府正要擒拿,如能诱王亚樵登我国海轮,保你做中国驻日大使。’谁想,陈中军对王亚樵忠心耿耿,不为所动,密告道:‘日本海轮万万不能乘,他们已识破你的身份,我已设法托上海华侨联合会会长许冀公同英领事交涉,已得到同意,保你去香港,保险金为一亿元。’” 戴笠道:“消息绝对可靠?”沈醉道:“我是花重金临时收买了陈中军的下人,在帘下听得真真切切。我还告诉他,我们是戴笠的部下,如发现消息是假,将满门抄斩,他还敢不说真话吗?” 戴笠道:“要不惜一切代价紧盯,千万别断了线。” 沈醉道:“我已探得王亚樵乘坐的轮船的时间和班次。” 戴笠大喜,于是日亲临上海某码头坐镇指挥。 这一天,上海港口晴空万里,远处一望无垠,泛出点点白帆;近处各类轮船如水母般相互拥挤,大吊车伸展长臂在高处转动着装卸货物。码头上人群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有手执文明棍的绅士,有穿学生装的留洋学生,更多的是普通旅客和搬运工人。 沈醉说的船次的旅客都上了船,戴笠立即下令上船搜查。特务们各持王亚樵照片一张,于通舱、房舱、官舱逐一检查。 沈醉手持驳壳枪,令手下重点注意官舱,逐个对照相片,被检查者因不明底细,一个个诚惶诚恐。 搜查几遍,一无所获,船长催促起锚,请特务下去。沈醉一个人从官舱来到货舱,一个特务道:“沈组长,要不要上去检查?” 沈醉探头进去,只见肮脏的货舱里烟雾缭绕,堆满了货物,搬运工人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横七竖八地躺在里头抽烟、说粗话……一股臭气扑鼻而来。 沈醉受不住了,手一挥,道:“走!” 轮船远去了,沈醉上岸向戴笠复述,戴笠听说只有货舱没有细搜,连呼坏事。沈醉道:“说不定王亚樵临时发现情况有异,改乘另一艘船。不然货舱那么臭,以王亚樵的身份,是受不住的。” 戴笠骂道:“蠢猪,王亚樵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在棺材里和死人都睡过觉,他会怕一些臭气?我看他一定是扮成码头工人,扛货件入船底了。” 一会儿,一个瘪三模样的人来到戴笠身边,上下打量他,然后问道:“请问哪位是戴笠先生?” 瘪三估计前面的就是了,掏出一封信道:“刚才开走的那艘船上,有位王亚樵先生,托我转一封信给戴先生,他还说戴先生长着副马脸,一口江山官话。” 戴笠接信,长叹一声,自嘲道:“上海几万军警加上我的特务处都奈何他不得,确非等闲之人,如今他脱险去了香港,如大鱼入海,到时又会兴风作浪,与我作对!” 话分两头,当戴笠在上海布置追捕王亚樵的同时,日本军在东北计划成立“满洲国”,准备大举进攻山海关。 日本也有一位像戴笠一样的人物,名字叫做土肥原贤二,于进攻前先行潜入华北,在平津两地大肆收罗失意的军阀政客、地痞流氓,诸如齐燮元、石友三、张敬尧之流,让这些人为日本人效劳。 为了对付日本特务,蒋介石把戴笠找去,要他在华北地区加强特务力量。此时,郑介民已从德国学成回来,戴笠对他寄予厚望,派他去华北建立继上海特区的第二大外勤组织—华北特区(特务处)。郑介民任区长。 1933年3月11日,日军在长城与中央军和东北军作战,血战五十个小时,中国方面大败。日军得胜后,继续结集兵力。 蒋介石大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害怕日军发动全面进攻,于是急召戴笠,劈头盖脸道:“日本人这么凶,我们要亡国啦。我的学生没一个中用的,都死光了不成!现在日本人就要大举进攻了,我们连他们的活动部署、兵力情况一点都不知道!” 戴笠明白蒋介石的意思,道:“学生这就去办,保证尽快摸清日本人的底!” 蒋介石说:“你的保证我不要听,你保证提王亚樵的人头,到了今天他的毛都不见一根。哪天拿出成果来我就信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你!” 戴笠出得门来,挠着头自语道:“这事如何下手?以前我把精力都用在南京、上海,华北地区一直都不够重视,尤其对长城前线从来就没有布置。现在华北区才刚刚组建,力量不足,郑介民又才从德国回来,对华北地区一点也不熟,这又如何是好?” 蒋介石催得急,自己亲赴华北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王亚樵的追捕工作也没有眉目,只得电令郑介民,要他亲自到长城前线布置情报组织和了解战场情况。急电发出后,戴笠又想:郑介民素来怕死,胆小如鼠,他肯定不会冒险深入敌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捕风捉影肯定得不到有价值的情报,于是,又去一电令催促。谁想,几天后郑介民从华北跑回来了。 原来,郑介民得到第一份电令,电令上明文规定他亲赴前线,登时吓得全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老婆柯淑芬见状,一把抱住他哭道:“你不能去,日本人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你死了,一大堆孩子咋办?呜……呜……我不要你去死,我知道戴笠是有意谋害你的,要你死在华北!” 郑介民于是下令部下去搜集情报,自己则躲在家里。第二份电令来了,他再也赖不掉了。这时柯淑芬横下心,道:“要死就一起死,让孩子当孤儿,由政府抚养。” 两口子硬着头皮,手牵着手在长城前线边沿胆战心惊地行走,一路有几十个护卫,有时从草丛中窜出一只野兔都会吓得柯淑芬失声尖叫,夫妻俩抱成一团发抖。这样过了三天,郑介民再也熬不住了,把情报组和电台留下,做了一些布置和交代,匆匆赶回南京。 郑介民和戴笠见了面,戴笠早知道他不会带来什么好情报,为了开脱关系,就领他一起面见蒋介石。 蒋介石见戴笠领着部下来了,问道:“戴处长,长城前线的日本军情报如何?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大举进攻?军队布置情况怎样?” 戴笠看了郑介民一眼,回复道:“报告校长,学生因王亚樵一事脱不开身,把任务交给了耀全。耀全从德国归来,正是初试锋芒的时候。耀全果然不负校长厚望,很快就满载而归。耀全兄,是不是这样?” 郑介民万没料到戴笠会来这一手,一时张口结舌。 蒋介石见久不回答,不耐烦道:“你调查的日军情况到底怎样了?快说呀!” 郑介民被逼到绝处,胆子也大了,答道:“我深入敌阵几天,因人生地不熟,工作开展得很艰难。不过总算好,我已探得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暗中发展了张敬尧,让他加入特务活动中,与校长作对。” 蒋介石眉头一皱,觉得郑介民的回答虽是答非所问,但也算一条很重要的情报,当即指示戴笠道:“这个张敬尧的事,你一定要搞清。如今国难当头,民族将亡,对汉奸绝不能手下留情!” 这一关总算过去了,戴笠松了一口气。蒋介石说:“耀全,你先出去,我找戴处长谈点事。”郑介民走后,蒋介石道:“戴处长,王亚樵要追、张敬尧要杀,但最首要的问题,还是要搞清日本军队的情报。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一点进展都没有,你们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 戴笠道:“耀全是老同志了,我不能不相信他,可谁知他……” 蒋介石打断道:“他是你的手下,不关我的事,我向你下过了命令,只要你执行。” 戴笠道:“我以为耀全出了国应该有所长进,可谁知还是和过去一样胆小怕事,据说这一次,他根本没有上前线,只在边沿地带走了一圈就吓得屁滚尿流。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好了,望校长批准,我一定深入敌方。” 蒋介石说:“好吧,唐纵也回来了。南京的事可交他处理。”戴笠出了蒋介石的官邸,见郑介民还站在外头等他,便道:“耀全兄,真有你的,三言两语就把校长打发了。” 郑介民苦笑道:“雨农兄不要再取笑我了,这是赶鸭子上架。” 戴笠道:“我以为你掌握了重要情报。” 郑介民绕过话题道:“校长和你说些什么了?是不是被骂了?” 戴笠摇头道:“他不会骂你,是训我呢!还打,打我了……”接着,装成哭的样子,揭起衣服给郑介民看前两天因王亚樵事挨打的伤痕,“我的部下犯了错误,校长总是这样拿我出气,而且还不让他们看见,刚才要你出去正是这道理。” 郑介民低头不语。 第二天,戴笠在特务处选了几个精干的情报人员准备赴华北。行前,把特务处的工作一一向唐纵交代。 唐纵回国后,本不想再搞特务工作,想转到行政方面。因戴笠想按照唐纵学的那一套来加强特务处的工作,一再向蒋介石请求,并亲自找了唐纵几次,硬要拉他回特务处。唐纵见无法推辞,加上蒋介石也要他去,只好回到特务处。 唐纵现在的工作虽然还和以前一样,但官衔多了一个“长”字,戴笠要大家都叫他“书记长”。 戴笠一行来到河北保定,被郑介民留下来的特务因无人督阵,每天只在据点打牌,戴笠一来,他们不敢怠慢,一起去敌区搜集情报。 戴笠及其部下在华北昼夜活动,入虎穴、探龙潭,终于掌握了重要情报,经过分析总结,得出结论:日军目前尚不具备在华北发动全面进攻的兵力和准备,摆出步步逼近的进攻气势,其目的是通过虚张声势威胁国民政府签订盟约,承认日军对东北地区的占领。 结论通过密电传到蒋介石手里,蒋介石总算松了口气,命何应钦在华北采取“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方针,对日本妥协。 另外,在戴笠赴华北前夕,郑介民已在北平成功地刺杀了张敬尧。 张敬尧是安徽霍邱人,从北洋军阀举办的保定军官学校毕业,曾任湖南督军。因屠杀无辜、奸淫女青年等罪行,被逐出湖南,回到吴佩孚手下充当爪牙。国民革命军北伐时,他率兵抵抗,被打得落花流水。日军侵略华北后,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发展他为汉奸,并任命他为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提供七百万元活动费。他潜入北平城,住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进行组织伪政权的秘密活动。此事被戴笠的特工情报人员侦悉,由郑介民具体负责指挥。为了确保完成这次任务,戴笠与郑介民反复研究,决定集中特务处北平站、天津站的所有力量,合作执行。 郑介民根据与戴笠共同制订的方案,召集天津站负责人王天木,北平站特务陈恭澍、白世维、戚南谱等人,分派具体工作。陈恭澍、戚南谱在北长安街待命,伺机出击。 东交民巷是1901年《辛丑条约》的印记,在当年是北平的“化外”之地,通常也称使馆区,中国政府不能在此行使法律上的权力。六国饭店因坐落在这个“化外”之地而受到外国势力的特殊庇护,一时声名大噪。其实,六国饭店只是一幢四层楼的旧式建筑。许多身份特殊的人物因看中此地的安全而喜欢在这里下榻。为张敬尧做服装的掌柜,摸准了张在三楼的房间号码。一行人据此进一步制订了行动方案。凑巧的是,当王天木、白世维5月7日到六国饭店二楼开房间,准备伺机动手时,却偶然发现张敬尧并不住在三楼,而是住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王天木、白世维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就来不及请示郑介民,当即由白世维从腰间拔出手枪,对着张敬尧“砰!砰!砰!”开了三枪,张敬尧当即倒下。王天木、白世维迅即逃出六国饭店。 话说蒋介石采取对日妥协、集中力量“剿共”的时候,冯玉祥、方振武、吉鸿昌等爱国将领在张家口成立了抗日同盟军,声势浩荡,应者云集。 蒋介石历来不许有势力超过他之人,他害怕冯玉祥势力壮大,进而威胁到他的地位。于是,急令何应钦不惜一切手段瓦解这支同盟军,并令戴笠密切配合何应钦的行动。 冯玉祥的察哈尔抗日同盟军成立后,与国民党四十一军军长孙殿英的防区接壤。冯曾派人找孙殿英接洽,争取他合作抗日。何应钦得到消息后,立即派刘建群、戴笠前往天津拉拢孙殿英,以阻挠冯、孙联合。刘建群原是何应钦任南昌行营主任时的秘书,是何应钦的心腹,因写了一本小册子《我对党的一点意见》,鼓吹法西斯主义,又被蒋介石引为亲信。刘平时高谈阔论,能说会道,在法西斯理论方面的见识比戴笠还要进步十年。 刘建群是有名的理论家,戴笠能够和他一起前往孙殿英处当说客是颇感荣幸的。 在何应钦的引荐下,戴笠和刘建群见面了。在此之前,为了接近刘建群,戴笠已做了一番准备,认真研读了他的一些著作。 戴笠道:“久闻建群兄大名,却无缘一起交谈,这次蒙何长官撮合,雨农真是三生有幸。” 刘建群道:“哪里哪里,徒有虚名而已。” 何应钦见戴笠如此敬重他的部下,很得意,道:“这是委员长的特意安排,你们一个是理论专家,一个是行动专家,珠联璧合,这次一定能成功。” 戴笠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次我只能起陪衬作用,全仗建群兄的金嘴,定会说得孙殿英心服口服,举双手投到委员长这边来。” 两人上了车,一路上,戴笠有意追捧刘建群:“我读过建群兄的《复兴中国革命之路》,其中那句‘需要即是真理,行动就是理论’真是金玉良言,令雨农刻骨铭心。” 刘建群本来得意,听戴笠口出此言,内心更是舒畅。因为这句名言并非他的创意,只在书里多处引用,如今被戴笠说成是他的名言,岂有不高兴之理?转而他又有些瞧不起戴笠,觉得他读书不求甚解,只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 根据事先约定,二人见到了孙殿英。 一开始因摸索不清底细,戴笠指着刘建群向孙殿英介绍道:“这位是刘先生,中国当代最负盛名的理论家。那句‘需要就是真理,行动就是理论’正是他在他的名著《复兴中国革命之路》里提出的。”孙殿英微微点头,似笑非笑地不说话。 刘建群害怕孙殿英知道底细,正好借这本书说道:“献丑了,这本书不值一提。”说到这里,偏过头问戴笠,“雨农兄记得书中有一段话吗?” 戴笠问道:“你说的是哪一段?” 刘建群道:“就是开头一段。我们对于革命今后的发展,必须把握住三个要点—第一,我们坚信中国革命不能离开三民主义,要实现三民主义,必须坚决主张厉行党治。第二,如要集中力量,统一指挥,必须坚决主张领袖独裁。第三,如要实行统制经济,发展国家资本,必须铲除贪污,要铲除贪污,必得主张限制官吏党员的私产。这三个要点连成一套,便是复兴中国革命、复兴中华民族一个有效的办法,一条正确的道路。” 戴笠一听,知道刘建群是在有意卖弄,但在孙殿英面前绝对是对牛弹琴。因为孙殿英目不识丁,年轻时因饥饿去部队当火夫,后专门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因心狠手毒、杀人如麻,且狡猾多端,树立了威信,建立一支人马,当起了土匪司令。后被国民党收编,成为四十一军军长,后来因盗挖慈禧太后墓、乾隆皇帝墓而名扬天下。 果然,孙殿英根本不懂刘建群的理论,呵欠连连道:“有什么直说,俺听不懂带拐弯的屁,就懂粗话。” 刘建群脸上红白变换着,下不来台,见孙殿英是如此粗鲁之人,感到意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戴笠道:“这次我们是奉何长官之命与孙司令接洽的,孙司令若有诚意,可提出条件……” 戴笠话未说完,刘建群害怕他夺了头功,有损自己理论家声誉,忙打断道:“何长官的意思是,孙司令不要急于和冯玉祥合作抗日,要抵御外侮,首先必须充实国力,要充实国力,先必须国家统一,要国家统一,就必须剿除共产党,然后才能进行澄清吏治,安定社会,繁荣农村,整顿军备。而要做到这些,就必须集中权力于一个党一个领袖,才是高度发挥民族精神,举国一致,集中力量去抵御外侮。孙司令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攘外必先安内,抗日必先剿共之道。在当今中国,只有拥护一个党一个领袖才会有前途。这个党就是国民党,这个领袖就是……” 孙殿英打了一个很大的呵欠,打断刘建群的话:“送客!” 走进来几个持枪的警卫,对两人道:“刘先生、戴先生,请!” 两人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刘建群一路大骂孙殿英没有文化。戴笠则陷入了沉思,发现刘建群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有能耐,无非是夸夸其谈,一副花架子,根本派不上实际用场。一路上,他开始从骨子里瞧不起刘建群的书生习气,对他爱理不理,与来时判若两样。 第一次天津之行失败后,刘建群彻底泄了气,在何应钦面前大骂孙殿英无可救药,戴笠则揣摩出了孙殿英的心思。 孙殿英本是个流氓军阀,一向奉行“有奶便是娘”的人生哲学,政治观点并不明确。从他愿意约见二人这点看,他是愿意投蒋的,因为他目前很想找一个可靠的靠山,只是刘建群开口闭口“革命”“领袖”,丝毫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感到话不投机,就下了逐客令。 第一次虽然失败了,但并非等于白走一趟,戴笠认为关键要让孙殿英感到有利可图,能捞取更多的实惠。于是,戴笠决定撇开刘建群,另辟蹊径,再做去天津见孙殿英的准备。他认为第一次之所以没引起孙殿英的重视,是因为孙对他们两个的地位并不看重,加之复兴社才成立不久,华北只是风闻有这么一个组织,并不知道内情。第二次赴天津,首先就要摆出派头,让孙殿英知道“戴笠”二字的分量和来头。于是,戴笠请有名的政客、孙殿英的好友张壁和洪帮出名的老头子张树声陪同他一起去天津访孙,抬高身价,壮大声势。临行前,又由何应钦亲自写信,以青海西屯垦督办,作为拉拢孙的条件。 戴笠到天津后,先在英租界豪华饭店顺德下榻,然后派张壁上门捎信,邀孙到顺德见面。张先对孙殿英介绍了戴笠的背景,然后再展开说词。这一次,果然灵验。孙殿英得知戴笠是蒋介石身边的亲信特务头子,有“手眼通天”之能,立即轻装简从,备了厚礼来到饭店见戴。 一见面,孙殿英便使出江湖豪杰的伎俩,对戴笠倒地便拜,连说上次相见时有眼不识泰山,并说:“我们同是江湖上闯荡的,只要蒋委员长用得上,我愿一辈子做马前卒,要我割下头来,保证不会割耳朵。今日见面难得,送两颗红宝石做个纪念吧!” 孙殿英起来后,附在戴笠的耳边道:“这是乾隆皇帝御用的朝球,共18颗,听说是代表十八罗汉,都是无价之宝。这两颗是其中最大的。”戴笠点头收下,并说回南京交蒋委员长。这次,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孙殿英认为戴笠是难得的知己,戴笠认为孙殿英确有江湖人的豪气,正好网罗。 戴笠见时机已成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何长官给孙司令的亲笔信,想请孙司令任省主席或老青海督办。” 孙殿英本不识字,接过信,故作风雅地看一遍,暗忖:出任省主席就得跟冯玉祥作对,多一个敌人,不如退出此地,去西北当土皇帝。于是,回道:“青海督办这位置适合我!” 戴笠道:“行,回去后我就向委员长呈报。” 孙殿英道:“要多谢雨农兄提携关照了。老孙是个粗人,不懂得刘建群那一套大文化。但有一句话是记得的,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也是这号人。雨农兄对我的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永生难忘,他日当牛做马,也要报效!” 戴笠突然问道:“孙司令掘慈禧墓的事能不能给雨农讲讲,我最爱听这些真实的故事。” 孙殿英转动着一对牛眼,神秘地说:“雨农兄要听,殿英当然会讲,只是这里不宜说。若瞧得起我,明日光临寒舍,再详细道来。” 第二天戴笠也备了礼品,领着贾金南、王汉光一起去孙殿英驻地。 老远,就见两列人马排着整齐的队伍,穿着统一,站立得非常规矩,目光平视,中间留着一条通道。 戴笠不知底细,直往两排人中央的通道走,也无人阻拦。进得院子里,只见孙殿英站在照壁前,仰视着高墙上悬挂的一柄用红绸裹着的宝剑,左右两边站着几个穿大褂的彪形大汉,俯首不语地听他说话。 一个副官模样的人过来对戴笠道:“孙大爷正在传道,请稍候。”也不问戴笠是何人,有何事来此处。 戴笠问道:“你孙大爷传的是什么道?每天这个时候都要传吗?” 副官道:“孙大爷传的是‘庙会道’,他是奉上天的意旨下凡当道长的,可灵验了,等到正月初九这一天,凡是入会的徒弟来听孙大爷传道,就有好处。孙大爷一般是一整天传道的,因为今天情况特殊,要接待一位叫戴笠的贵人,所以早早传道,完了好一心陪戴笠快活。” 孙殿英听得副官在说话,回过头来,一眼看见戴笠,赶忙叫徒弟们退入内室,抢步上前拉住戴笠,激动地说道:“雨农兄来了,老孙真是罪该万死,本打算热热闹闹欢迎你,并叫下人在门外夹道相迎。只是万万不曾知道你来得如此之快,恕罪恕罪!”说罢,冲里头叫道,“备香!” 戴笠还没反应过来,那帮刚入室的徒弟手忙脚乱地在大厅里摆了桌案,置上全猪、全羊,点了红烛、香火……戴笠这才知道孙殿英的真实意图。 二人互报庚辰,孙殿英年长戴笠十二岁,为兄长,然后行诸手续。 孙殿英执戴笠的手,春风满面道:“从此以后,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是自家人了。你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里一样,不必客气。”说着,走进了客厅,陪戴笠在一张红漆桌前坐下。面对着客厅屏风前的长条案当中,摆着一张蒋介石的半身放大照片,侧面摆着一部岳武穆所书的《出师表》刻拓本,看得出这是经过有意装饰的。 戴笠早听说孙殿英喜欢附庸风雅,沽名钓誉。他每去一个新的地方,都要带上一个排的卫士,二十多匹满载包袱的马骡。这些驮马袋中装的都是做好的大饼,每一张大饼中夹着一张钞票,一路逢人便给,手下边给边大声叫喊:“这是孙大爷给你们的!”当别人恭维他时,他便说:“俺孙老殿要抗日救国,不能不要老百姓。豫北连年大旱,老百姓哪里还有大饼吃。俺老孙也是穷苦人出身,不能忘本。” 戴笠坐定,问道:“殿大哥刚才传道,是什么意思?” 孙殿英道:“雨农弟不知我有个‘庙会道’吗?” 戴笠摇摇头。 孙殿英故作神秘状,道:“反正是自家兄弟,但说无妨。不瞒你说,几十年来俺闯荡江湖靠的就是它。孙中山总理有‘三民主义’,委员长有党、政、军、团,俺孙殿英气候小,就只好靠‘庙会道’。每逢初九,亲自传道,向徒众撒一手,要钱的有钱,要烟土的有烟土,要官的有官,想女人的有女人。有的徒弟不远千里而来,是不能叫他们失望的。孙殿英之所以垮不了台,就是靠这帮人捧场,雨农弟,你懂吗?” 戴笠道:“有人说老兄一本万利,有奶便是娘,真不愧是深谋远虑。” 孙殿英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不看在利害上?我和你不同,是把子兄弟,所以是什么话都直说。” 戴笠又道:“大哥的‘庙会道’收不收我这样的徒弟,并在今晚为我传道呀?” 孙殿英不悦道:“雨农弟,甭胡挑了吧?俺这一套只能骗骗老憨,不能骗你。再说,俺和你是兄弟,平起平坐的,怎好让你当徒弟,不要拿我开心。你的复兴社比‘庙会道’不知要强几成!不过话又说回来,俺的徒众既然跟了俺,俺就不能亏待他们。当年在北平没有饭吃,俺就算是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也要挖掘皇陵养他们。” 戴笠一听,来了精神。他之所以回访孙殿英,这才是主要目的,忙倾过身子,问道:“听说,大哥掘墓掘出很多罕见之宝,不知确否?” 孙殿英警惕了,问道:“雨农听谁说的,说些什么?” 戴笠道:“在报上看到的。报上说,据溥仪向记者透露,慈禧的棺木里全是宝物。头枕一个翡翠西瓜,西瓜下是珍珠、玛瑙,用金丝串了;头上戴金冠,口里衔明珠,十个指头都套了金指甲护,戴了钻石、白金、玉石戒指,足登金莲……” 戴笠边说边察看孙殿英的表情,见他神色紧张,知道自己所列举的东西都不是虚报,最后道:“正因为有这么多宝物护着,慈禧的尸体完好无损,脸上的肌肉富有弹性,好像在睡觉一般。” 孙殿英问道:“雨农也信吗?” 戴笠道:“不全信,也不可不信。毕竟一个皇太后,陪葬珍贵物品也属正常。” 孙殿英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溥仪在造谣,俺掘了他的祖坟,他当然恨俺,说俺掘的宝物多,天下人都来找俺要,要不到就杀。” 戴笠一愣,暗忖:想不到这大老粗如此心细,我的心思竟被他窥得八九不离十。嘴上却道:“随别人怎么说去,大哥不要去管。” 孙殿英道:“那是的。俺时常提防着,不就掘了几座皇陵吗?死人用得,活人就不能消受?对了,他说老太婆口里衔夜明珠的事,里面掏是掏出一颗,就是大男人卵蛋大小,一点光泽也没有。我听人说过夜明珠是放光的,夜间在百步之内可照见头发,我的没光。老太婆的尸身是好的,好娘们,脸上还扑粉了呢!” 孙殿英说到此,眼睛发绿,神秘地小声道:“这好事俺老孙也动过念头,掘乾隆墓时附近还掘出一位十六七岁的公主,真是花容月貌,躺在棺材里跟活人一样。俺的一位徒弟看出了俺的心思,附着俺耳朵道:‘孙大爷,万万不可,尸身是药水泡过的,才保持得如此完好,这药有毒,专防盗墓奸尸的。’于是我就不敢了。所以,老太太的尸体也是那号药泡出来的,根本没有夜明珠保鲜。” 戴笠明白他的话意,无非是极力否认有夜明珠之说。据溥仪透露,那颗夜明珠是中国最大的,经历了多朝君王之手,可以说,整个中国封建王朝的历史都浓缩在里头,价值连城。孙殿英的有意掩饰,更能证明他拿到了这颗夜明珠。 孙殿英道:“倒是乾隆墓里还挖出不少东西,最值钱的就是脖子上的朝珠,昨天给你的是最大的两颗。还挖出一柄剑,是握在乾隆手中的,这柄剑现在就悬在大厅里,作为我的镇山之物。” 戴笠道:“是不是刚才大厅里裹着红绸的那柄?可不可以让为弟的观赏一下?” 孙殿英道:“当然可以,若不是镇山之物,送给你也无所谓,副官!把宝剑取下来给俺兄弟瞧瞧!” 一会儿,副官捧着一柄宝剑过来,孙殿英接过,又递给戴笠。 戴笠抽出剑,登时,剑刃处的寒光射得他睁不开眼,凭第一感觉,这剑果真是一件绝世之宝。此剑长约五尺,剑柄特长,上雕九条紫金龙,剑体光华四溢,亮无污染,锋利无比,可谓吹发可断,削铁如泥。剑鞘用名贵鲨鱼皮制成,嵌满红蓝宝石及钻石,阳光射来,光芒夺目,令人目眩…… 戴笠知道这件宝物价值该在夜明珠之上,因孙殿英多疑,只随便赞了几句,插入剑鞘奉还过去。 当天,孙殿英为戴笠大宴宾客,盛情款待。孙殿英见戴笠闷闷不乐,便知其意,想出一条计,吩咐手下速速去办。 天黑有顷,孙殿英笑眯眯地对戴笠说:“今夜,俺给雨农安排了一个精彩节目,保证你会惊喜意外。在此之前,俺兄弟俩打个赌,你猜着了凡我有的宝物任你用一年,猜不着就万不要怪你大哥小气。” 戴笠窃喜,自见了那柄宝剑,自己的魂就被勾走了,恨不能据为己有。现在,总算有了机会。 第二十五章 钩心斗角 戴笠暗贬郑介民 戴笠道:“此话当真?” 孙殿英道:“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莫说是一样东西,就算要孙老殿一颗人头也不会反悔。” 戴笠道:“既然是打赌,就得有赌场规矩,要我猜你会给我什么样的惊喜,总得有个大体方向,不然,我怎好去猜?” 孙殿英道:“也是!我知道雨农兄喜欢女人,特安排了一个节目,就在我的卧室里。你猜猜,什么样的女人才能使你感到惊喜?” 戴笠觉得这问题太唐突,搔着头皮,竟想不出来,不得不两手一摊,表示输了。因为不管怎样的女人,都难使他感到惊喜,除非是胡蝶这样的女子,而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殿英在前面引路,来到卧室,副官开了门,让两人进去,又把门关上。戴笠只感到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孙殿英拍了三下巴掌,室内立即灯火辉煌,明如白昼,炫得戴笠不得不闭上眼睛。睁开眼睛,但见满屋都是漂亮女人。孙殿英道:“雨农,怎么样?满意吗?” 戴笠笑而不答。 话说蒋介石派戴笠瓦解冯玉祥为首的抗日同盟军获得成效,北方暂时安定。没有想到,南方又出现了不稳定因素。 国民党内,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等人以十九路军为主要力量,在福州发起抗日活动。 戴笠把情报呈给蒋介石,蒋介石大惊,忙致电十九路军总指挥蒋光鼐,副总指挥、军长蔡廷锴,询问福建情况。因无答复,马上派飞机到福州,接蔡廷锴来南京面谈。 没多久,飞机飞回来了,并无蔡廷锴。毛庆祥告诉他:“蔡军长病了,来不了。” 蒋介石问道:“你见过他住医院没有?会不会是装病?” 毛庆祥道:“我也不清楚,他家里有医生,他躺在床上,是他的副官接待的我。” 毛庆祥拿出准备给蔡廷锴的钱,道:“蔡军长说国难当头,他还没有开枪打日本人,无功不受禄。” 蒋介石仍不死心,派徐康息驾驶他的座机去接,没想这一次,连座机也被扣下了…… 1933年11月22日,李济深、蒋光鼐、蔡廷锴等人在福州正式成立中华人民革命政府,公开发表反蒋宣言,史称“福州事变”。 蒋介石急了,急忙调集各路大军向福州开进,进行军事讨伐,一边仍然想启用他的“戴处长”。 蒋介石说:“戴处长,北方还未完全平息下来,福建又出事了。我这辈子总是多灾多难,不知何日才是尽头。你是我的学生,要替我分忧,这回你要派一个高级特务,潜往福建,策反十九路军。下一步,我就看你的啦!” 戴笠道:“校长别急,您有难,学生就是肝脑涂地都要为您分忧。既然是十九路军,那里就有很多郑介民的同乡。尤其是十九路军从广东调往福建时,耀全还介绍了几十名特务在里面任职。耀全以前策反过李宗仁的部队,有丰富的经验,加上有那么多老关系,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他这次肯定能一举成功。” 蒋介石说:“耀全我是了解他的,就是胆小了点,怕死,人反正是要死的嘛,怕死也没用。要他去可以,上次去长城搜集日本军队的情报我很不满意,给他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戴笠道:“这回他肯定能行,校长放心好了。” 戴笠正要退出,蒋介石又叫他道:“雨农……” 见蒋介石欲言又止的样子,戴笠知道是有不便公开的话,忙把耳朵贴了过去。 蒋介石果然道:“你经常在外面跑,听到一些外面有关我私事的传闻吗?” 戴笠一愣,因涉及蒋介石的个人隐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蒋介石又加了一句:“但说无妨,我不介意,你是我的学生,我信得过你。” 戴笠这才大着胆子道:“外面说校长金屋藏娇,和一个可以当您孙女的陈小姐好……”见蒋介石脸上的肌肉搐动,戴笠不敢往下说了。 蒋介石又道:“你是我的学生,我相信你,还有什么?快说!” 戴笠道:“传说这位陈小姐是位神秘人物,校长最为疼爱,常常设法幽会……” 蒋介石摆着手道:“不说这些,这传闻的出处你知道吗?一定要查出来!” 戴笠把后面要说的话全咽了下去,化作一个字:“是!” 蒋介石说:“这几天,夫人也听说了这些传闻,天天晚上盘问,不罢不休,不知是谁告诉她的,你也要一起查出来!” 戴笠道:“是。” 蒋介石把身子放松,背靠沙发,手揉着太阳穴说:“我老了,早不行了。谁说我在外头拈花惹草?” 戴笠不想知道蒋介石太多的隐私,主动说道:“校长,没其他的事,学生告辞了。” 蒋介石挥着手道:“去吧,快把耀全叫回来,策反十九路军的事要尽快布置。” 戴笠回到处本部,立即将正在北平工作的郑介民召回,连夜召开会议,商讨对策。 戴笠道:“耀全,校长对你寄予厚望,这次专门点名要你去福建主持策反工作。还说你过去策反李宗仁的部队干得很漂亮。” 郑介民嘟着嘴不吭声,脸色有点不自然。 戴笠道:“校长还说,十九路军大多是广东人,和你是同乡,你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三个优势,此去一定一举成功。还有,你派去潜伏在十九路军里的同志,特务处还不知道,平时只与你有联系。现在要启用他们了,理所当然派你去最为合适。” 戴笠说罢,看郑介民的反应,等他回话。 郑介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久,才鼓起勇气道:“十九路军是广东第一师演变过来的,历来是广东人的天下,有很多人都认得我,并且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让我去,明摆着是上门送死。另外,以前我虽然介绍了不少人打入十九路军里去工作,但有些人去了以后一直没有联系,不知道他们目前的政治面貌怎样,万一其中有人叛变,让我去联系他们,岂不是暴露了身份?不是我怕死,问题是,一旦暴露身份,就等于打草惊蛇,引起十九路军的注意,今后不好开展工作。” 戴笠道:“我又不曾要你一定要去十九路军内部。只需你去坐镇,要你的手下去联系你的关系户。” 郑介民道:“要手下去联系也一样容易暴露。” 戴笠道:“这是校长的意思,现在情况这么紧急,你应该替他分忧才是!” 郑介民见戴笠催得急,干脆闭口不说话。戴笠万没想到郑介民怕死到这步田地,而蒋介石也一日数次地催问。 戴笠无奈,只好复述郑介民的话。蒋介石听罢久久不吱声,内心却无限焦急。 戴笠道:“校长,这也不能怪耀全,他养了一大堆孩子,他死了,孩子怎么办?柯淑芬是不会让他去的。这样吧,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反正我就一个孩子,我死了,家里还有祖上留下来的二十亩山地,也养得活他。至于我的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也是常有。校长,还有什么吩咐,我明天就启程了。” 蒋介石感到十分恼火,挥挥手算是答复,不再说话。这些天,宋美龄还在为“陈小姐”的事和他闹不和。 回来后,戴笠要郑介民把所掌握的可靠关系全部交出来,再把沈醉从上海抽调来,作为助手,另外带上贾金南、王汉光等人,从南京出发,经上海、杭州、衢州过浙江与福建交界的仙霞山,向福建厦门鼓浪屿进发。 自从杀了杨杏佛,戴笠越来越器重沈醉。沈醉是湖南湘潭人,1932年初,因闹学潮被学校开除,到上海投奔特务处上海特务区区长、姐夫余乐醒,并由其介绍加入特务处,初任上海区交通员,时年十八岁。这年的秋天,余乐醒命沈醉送一封信到杭州浙江警校面交戴笠。在浙江警校特派员办公室,沈醉看到身着灰色中山装的戴笠,中等年纪,中等身材,显得过长的长方形的脸,又宽又大的嘴巴,除了那又粗又黑的剑眉和精光四射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外,并无出众之处,不像平时特务们传说的那么可怕。戴笠望着新参加特务处、年仅十八岁的沈醉,十分高兴,立即放下架子,亲热、和气地询问沈醉的个人和家庭情况。当沈醉谈到被学校开除的前后经过时,戴笠哈哈大笑起来,一股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情油然而生,亲切地对他说:“年轻人干点莽撞事没什么!我年轻时跟你一样,也是被学校赶出来的。只要你在这里好好干,就有前途。你知道我们这个组织是当前最先进的革命团体,它进可做革命的先锋,退则保卫革命的安全。这是一项神圣的工作,你好好干,前途无量。”戴笠感慨道,“你很幸运呵,这么年轻就能参加到我们这个团体里来,我可是经过了多少年的奋斗,才有今天的呵!” 初次见面,戴笠破例跟沈醉谈了一个多小时,临走送给他一百元钱,让他在杭州游玩,并亲切地拍着沈醉的肩膀说:“你以后常到我这里来玩,我儿子跟你同岁,在厦门读大学,放寒假同他一道去南京玩。” 后来,沈醉果然与戴藏宜交往。没想到,戴藏宜也像年轻时的戴笠一样吃喝嫖赌。钱不够花,就向沈醉借了三百元,并仗着父亲的势力,不肯还。沈醉年轻气盛,一气之下跑到南京向戴笠讨债。戴笠初听沈醉向他要钱,一时不明所以,等到问清缘由,不由得哈哈大笑。本来,戴笠的凶狠冷酷,在特务处是出了名的,一些跟戴笠多年的老特务,在他面前也不得不唯唯诺诺,敬之如鬼神。但奇怪的是,乳臭未干、新来乍到的沈醉,却能在戴笠面前谈笑自若,爱嗔自然,而戴笠也不怒反喜。他听沈醉说完,连连表扬沈醉做得对,当即给沈醉开了一张三百元的支票让他到会计室去取。不久,还提升他当了组长。 沈醉从此对戴笠更加忠心不二。上海青帮大亨杜月笙由此看出沈醉的分量,托人传话给沈醉,要收他为徒,加入他组织的“恒社”。以杜月笙当时在上海滩的名誉和地位,此举不啻是项殊荣,但沈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以杜月笙的阅历和手段,他不相信会有人在重利之下不上钩。于是,过了不久,杜月笙又买了一部豪华轿车送给沈醉,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笔很大的财富。在杜月笙看来,没有人能够对此加以拒绝。果然,沈醉的确很喜欢这辆轿车,但他想起戴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得人钱财,就得与人消灾。”收了杜的汽车,就得被杜利用,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戴笠给的,只应效忠戴笠,不应该再去效忠他人。于是,断然退回轿车,此举令杜月笙也不得不佩服沈醉的忠心和戴笠的厉害。 不久,戴笠从杜月笙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内心极其骄傲,对沈醉更为喜爱。他特地把沈醉叫到南京,陪他一起吃饭,以示恩宠,然后详细问了杜月笙拉拢沈醉的过程。听完后,戴笠又高兴又得意地拍着沈醉的肩说:“做得对!我的人如果都成了杜先生的学生,那我还依靠谁呢?你要永远保持这样!” 经过几天的旅途颠簸,戴笠一行抵达了厦门鼓浪屿,住进了一位受特务处利用的茶叶商人家里,并以此为据点,作为策反瓦解十九路军的指挥中心。 一切安顿妥当,马上开展工作。 沈醉道:“处长,要是郑介民来了就好了。我们是茫然的,没有基础。” 戴笠道:“是不是心虚了?没有郑介民,中国的特务工作就不搞了吗?” 沈醉道:“心虚?没有的事!就是没有多大把握,我还是第一次来厦门。” 戴笠道:“你跟我干就行了,等会儿你去接一个人,他叫连谋。等他来了以后,你就会有底气了。” 连谋说一口福建话,一进门,戴笠就像老朋友似的让进屋里,道:“这次你立的功不小,我已经在校长面前特意提到你的成绩,校长也称赞你。” 连谋搓着手不好意思道:“多谢处长提携,连谋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 戴笠见沈醉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道:“对了,我还没介绍,这位连谋同志是我们特务处的外勤人员。1932年,十九路军从广东调入福建时,就被派遣来了,福建的情报来源主要靠他。这一次十九路军发动政变,也是他报的,可算是给我们特务处立了大功!” 戴笠说罢,又介绍沈醉。连谋见他年纪轻轻,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认识了。沈醉这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戴笠切入正题,道:“现在,第一件事就是梳理接通原来打入十九路军内部的各种关系。连谋,我在来之前已通知你了,这项工作做得怎样?这些人现在还有多少?” 连谋道:“当初和我一起派来的同志共有多少?” 戴笠道:“当年中央军校训练班第一期的一百二十名同学全部都加入过复兴社的,后来又派来不少,另外,郑介民个人派来的潜伏人员也很多。” 连谋道:“中央军校那一百二十人在事变前,因复兴社用化名给他们汇寄津贴被十九路军查获,最少有一百名同志被捕,光荣牺牲,剩下的大多还跟我有联系。后面你派来的,凡你把关系转给我的都有来往。只是郑介民的人我一个也不清楚。” 戴笠道:“很好。你把这些同志组织起来,命令他们积极开展活动,提供十九路军的情报。让他们以自己的优势策反十九路军的中下层军官。在士兵中,透露委员长很快就要来围剿的小道消息,瓦解他们的军心和斗志。至于上一层的工作,我自会想办法。” 沈醉道:“我们本来已经兵分三路来围剿十九路军了,还算小道消息?” 戴笠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蔡廷锴为了稳住军心,绝对不会向士兵透露有多少大军围剿的消息。连谋同志,我给你的任务就这些,好好办,争取作出成绩来。” 送走连谋,戴笠很快又把黎庶望找来。黎庶望是戴笠秘密发展的特务,已经在十九路军里潜伏多年,他是蔡廷锴的同乡,广东罗定人,黄埔军校第三期学生。戴笠发展他时,让他以与蔡廷锴的同乡关系,当上了总部上校参谋。 戴笠把他叫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小声道:“在你认识的十九路军高级将领里,有可以收买的吗?不管他要什么条件。” 黎庶望想了想,道:“其他人我没有把握,这事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只有参谋处处长范汉杰和我关系最好,我可以试试。” 戴笠道:“你若策反他过来,我可以向委员长保举他做更大的官。有一点你必须强调,跟了蔡廷锴是不会有好处的,将来的天下非委员长莫属!” 黎庶望道:“我一定尽力。” 戴笠道:“不是尽不尽力的问题,这就看你的能耐了。范汉杰虽是广东人,但他是黄埔军校一期生,校长历来对他很器重。早在1927年,他就任浙江警备师长,是黄埔学生中任师长最早的。校长对他不薄,按道理他应该报效才是,绝不可以站在相反的立场。据我个人推测,范汉杰是迫不得已,或有苦难言,只要有人去说服,马上会投向我们。” 果如戴笠所料,很快,范汉杰向黎庶望陈述,说他身为蔡廷锴部下,有他的苦衷,虽心向校长,嘴里却不敢说出。今闻戴笠从中接洽,愿一心追随校长,若有可用之处,愿效犬马之劳。 戴笠大喜,对黎庶望道:“我们的三路大军马上就要大举进攻了,范汉杰是参谋处长,你也是参谋,知道不少总部机密,这些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黎庶望道:“处长,我和汉杰已把通讯部译电科长李道生说通了,只要你给他个明白的许诺,他马上就会跟你走。” 戴笠道:“他也是我的手下,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别人了?” 黎庶望咬着嘴点点头,根据戴笠的授权,把李道生也收买了过来。 蒋介石的三路大军已经大举进攻。这时,十九路军内部谣言四起,说蒋介石调动全队大军来到福建。一时间,中下层军官人心惶惶,士兵更受到谣言蛊惑,未曾交锋,不少人已当了逃兵。 战争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双方对阵,在这紧要关头,蔡廷锴镇守总部,根据战场的反馈情报,向部下下达作战命令。 密电员盯着蔡廷锴的命令傻眼了,坐在机旁,不知从何着手。 蔡廷锴见他的命令迟迟没有下达,来到译电室,气得用手枪顶住发报员的太阳穴,道:“混蛋,马上给我发,否则一枪打死你!” 发报员急得满头是汗,在枪口下哭道:“军长,你打死我也没用,密码本不见了,谁也发不了报。” 蔡廷锴叫道:“你不会找?你没手没脚没长眼睛?” 发报员道:“密码本都是译电科李道生科长掌握,现在人不见了,我上哪里去找?” 这时,一个副官模样的人对蔡廷锴道:“军长,大事不好了,以前曾有人密报你那位同乡黎庶望是复兴社派来的卧底的特务。这几天,我看到他和范汉杰、李道生打得火热,会不会是他们……” 蔡廷锴恍然大悟,挥着枪叫道:“快,快把范汉杰、黎庶望、李道生找到!” 一位参谋处的参谋说道:“报告军长,从昨天到现在,我们再没见到范参谋长,还有很多重要情报也跟着一起失踪了。” 蔡廷锴大惊,道:“糟了!混账,你为何早不汇报?” 此时,戴笠拿着范汉杰、李道生从参谋总部盗出的密码本,高兴异常,道:“这回,看他蔡廷锴有何能耐,没有了密码本,就没法向部队下达作战密电,十九路军要完了!” 范汉杰道:“雨农兄,福建我们再也待不下去了。现在我们的身家性命全托付给你了。” 戴笠道:“放心,你为校长出了力,校长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先在这里委屈一下,等打垮了十九路军,再一起回南京,反正也要不了几天了。” 戴笠将范汉杰等人安顿下来,又通过各种关系、渠道,拉拢收买了六十一师师长毛维寿。 接着,戴笠从郑介民的关系中梳理出一位名叫欧剑城的人。此人是郑介民的同乡,海南文昌人,现任十九路军四十九师中校团长。 戴笠经过会面、交谈,知道他和四十九师师长张炎交情颇深,于是心生一计,道:“你能不能让我和张炎见上一面?” 欧剑城道:“这很难。自从范汉杰、李道生背叛后,蔡廷锴已经知道有人潜入到福建来搞策反工作了,对部下也看得很紧。” 戴笠道:“那么,我能不能和他通通电话?” 欧剑城道:“这倒不成问题,我有和他通话的专用电话。” 戴笠秘密来到欧剑城部驻扎的泉州,由欧剑城事先联系、试探,终于促成了戴笠与张炎的直接通话。 戴笠道:“张先生你好,我是戴笠。” 那头道:“知道了。刚才蔡廷锴召开副师长以上会议,还专门提到你。说你是孙悟空式的人物,怀疑你已潜入福州,要大家抵抗你的策反活动,没想到你果然来了!” 戴笠笑道:“这说明你们军长不蠢。是这样的,张先生,这两天欧剑城向我介绍了你,我又把你的情况向委员长汇报了,老人家对你相当倚重,希望你能在关键时候分清泾渭,弃暗投明,事成之后,封你为十九路军总指挥。” 那头停了半晌,语气缓和道:“唉,这次政变,实在是上了蔡廷锴的当,现在想起来,懊悔不已,感到对不起中央、对不起委员长……” 戴笠道:“张先生千万别自责,我知你是迫不得已,情况同范汉杰一样,委员长是不会计较的。” 那头道:“谢谢委员长对我如此宽容大量,张炎一定弃暗投明,作出成绩来,向中央立功赎罪。” 戴笠道:“张先生迫于蔡廷锴的淫威,何罪之有?希望可以见上一面。” 自此,戴笠通过张炎的关系,又和十九路军的其他几位师长如毛维寿、沈光汉、区寿年等人取得了联系,凭着一张巧嘴,将这些人说得心猿意马,最后表示决心投蒋反蔡…… 诗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本来固若金汤的十九路军,经戴笠从外处着手,进行挑拨、收买,变成了一个空架子。 当十九路军所有主要将领向戴笠表示愿意效忠中央,脱离蒋光鼐、蔡廷锴之时,戴笠感到大功告成,马上向南京发出密电,称条件已成熟,可大举进攻,一举摧毁十九路军。 1934年初,在蒋介石三路大军压境和戴笠策反成功的双重压力下,十九路军岌岌可危,败局已定。 此时,戴笠令他收买的黄强、毛维寿、张炎等将领公开宣布听从中央指挥,逼迫负责指挥作战的蔡廷锴出走香港。于是,十九路军留闽的各师长毛维寿、张炎、沈光汉、区寿年等,于1934年1月19日上午9时,在福州召开会议,戴笠派代表符昭骞到会,传达蒋介石的指示。会议经各师长讨论,一致议决结束抵抗。至此,李、陈、蒋、蔡等人全部出走香港,福建人民政府垮台,“闽变”平息。 “闽变”既平,戴笠喜气洋洋。他站在鼓浪屿日光岩上,对簇拥在身边的大批特工人员道:“脱离国民政府,另立中央,就是一种叛逆行为。对这些敢于与委员长作对的人,就得毫不留情地弄得他们众叛亲离、亡命海外!” 沈醉在一旁道:“最主要还是得益于委员长有处长这样的得力助手。说心里话,通过这次福建之行,我觉得这辈子跟处长走绝对没错。记得刚来的那天,面对茫茫福建,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沈醉的钦佩是发自内心的。戴笠听了十分舒服,不无得意道:“当初郑介民那般怕死,没想到进展得如此顺利,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鼓浪屿是个狭长的岛屿,面积不足两平方公里,四面是滔滔白浪,远处船帆点点。戴笠一行人渡过海峡,来到厦门码头,回首望去,但见鼓浪屿如万顷波浪中停泊的巨轮。细看岛中冈峦起伏,繁茂的榕树和椰子树下是一幢幢精致的别墅,在高达九十米的日光岩下兀然耸立。 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戴笠一行就居住在日光寺附近。这里怪石嶙峋,石壁刻有“鼓浪洞天”“天风海涛”等古迹。沿石阶而上,走进古避暑洞,海风迎面扑来,涛声如梦,可惜的是,当时谁也没有心情欣赏这如画美景,直至离去时才发现它的美丽,给人留下了一种无限留恋的情思。 上汽车时,沈醉无限感慨:“下一次,我一定好好地、认真地看看鼓浪屿。” 戴笠回到南京,马上得到了蒋介石的召见。一见面,蒋介石不无关心地问道:“雨农辛苦了,没有遇上危险吧?” 戴笠道:“干革命哪有不危险的道理,不过,我既然已决心跟随校长,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蒋介石说:“嗯,不错,雨农,你不愧是我的好学生!” 戴笠道:“托校长的福,这次遇上好几次危险,差点儿再也见不到校长了。” 蒋介石说:“噢,此话怎讲?” 戴笠道:“这次要是有郑介民和我同去,就没有麻烦。在十九路军里,到处是他的关系,我按郑介民提供的名单去找,结果他们都不买我的账,说只听郑介民的。有几个人还向蔡廷锴报告,若不是我跑得快,哪里还有命回来见校长?” 蒋介石咬着牙道:“这个耀全,当初我让他当副处长他还不服,我早就知道他没多少出息,成不了气候。哼,这次我一定要骂他!” 戴笠道:“校长不要骂了,他是我的下级,他不听话责任全在我,说明我这个当上级的不够格,要骂骂我好了。” 蒋介石说:“他资格比你老,不服你,我是很清楚的。你不能太纵容他,该管的还是要管,树立自己的威信。” 戴笠道:“雨农知道了。” 戴笠见蒋介石显出倦意,正要退去。蒋介石突然从沙发上坐起,道:“有两件事还得由你去办,别的人我不放心。” 戴笠喜道:“校长尽管说,只要是替您办事,越是赴汤蹈火越是证明校长信任我。” 第二十六章 大展拳脚 戴雨农争风得宠 蒋介石说:“前一阵子,日本驻华副领事藏本失踪了,日本向我要人,并要追究责任,他们派遣军人进行武力搜索,调集了很多军舰开到南京江面。” 戴笠道:“会不会是日本人又在搞什么阴谋?” 蒋介石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自长城战役以来,他们还没有进行大规模进攻。如果这次要以藏本为借口,那我们就麻烦大了。我的大军还在江西苏区对红军实行第五次围剿,一旦中日开战,围歼红军岂不前功尽弃?” 戴笠点点头,静心听蒋介石吩咐。 蒋介石说:“我已经下令全南京的宪警出动找藏本了,可是那帮饭桶我怎么能放得下心。这次我交代你两桩事:一是要派出你手下最得力的人,查访藏本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二是要迅速弄清日本制造藏本事件的动机,我们才好想对策。” 戴笠道:“学生明白!” 说到这里,蒋介石四下看看,见并无旁人,便附着戴笠的耳朵道:“还有一事,你帮我查查,看夫人最近和谁打得火热。” 戴笠一愣,喃喃道:“夫人不至于如此吧?” 蒋介石摆摆手道:“最近的行动一点也不自由,只要和女人在一起,消息准会传到夫人那里,不差一丝一毫,我都快被管成太监了。” 戴笠这才舒了一口气,暗忖:我还以为夫人给校长戴了绿帽子,还以为是哪个狗胆包天的男人呢! 戴笠道:“校长放心,这个很好找,首先,他必须经常出入你的官邸,另外,这个人和夫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蒋介石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么认为的。我身边的人这么多,就是猜不准是谁。” 两人正说着,听得外面传来“汪汪”的小狗叫声。戴笠下意识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头戴鸭舌帽、短发、穿丝绸长袍、嘴叼香烟的“恶少”牵着一条哈巴狗迎面走来。 戴笠见他细脸、小嘴、尖下巴,不像个男人,走路也有明显的女人味,皱眉道:“这是谁家的少爷?怪模怪样的。” 蒋介石不屑道:“她是孔祥熙的宝贝女儿,孔二小姐!一个假小子,不男不女的,不是夫人喜欢她,我早就轰她走了。” 一会儿,孔二小姐牵着哈巴狗进来,向蒋介石鞠躬道:“姨父,您好……”声音怪怪的,听来令人恶心。 这时,那条哈巴狗来到戴笠脚下,在他的鞋帮处嗅来嗅去。戴笠的鞋帮里沾了人血,是在厦门处决共产党员时溅上的,因蒋介石召见得急,还没来得及换。 孔二小姐的哈巴狗脖子上套着一条纯金链子,下巴处有一条钻石坠子,比富家千金还要华贵。 孔二小姐走了几步,见牵不动小狗,回过头来见它正拼命嗅戴笠的鞋帮,眉毛一扬,骂道:“嘟嘟,你怎么这样下贱!” 蒋介石对戴笠挥着手道:“走吧,走吧!” 戴笠出了门,越想越感到这孔二小姐古怪,由于职业的习惯,他又情不自禁地绕过蒋介石的书房,从一扇过道窗户盯梢。 孔二小姐先去了下人的房间,从兜里掏出一些什么东西分给下人,接着去了宋美龄房里…… 戴笠回到特务处,一面立即与在日本方面卧底的特务联系,一面又派出精兵强将参加查访藏本的工作。几天后,戴笠的手下在南京紫金山明孝陵附近发现了藏本,并将他送交日本领事馆。恰在这时,戴笠通过收买总统府的下人,终于探得是谁在暗中替宋美龄传递信息…… 想到自己在蒋介石面前的作用和力量正与日俱增—蒋介石的私生活也开始由他来处理,戴笠十分开心。 在门口,毛庆祥老远就招呼道:“春风,委员长这些天天天念叨你呢!你还不来,老头子快想疯了。” 戴笠道:“这不是来了吗?”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摞东西,乘无人注意,偷偷地塞进毛庆祥兜里,小声道,“藏好,不要给人瞧见。花完了向我开口,我事多,怕忘了。” 毛庆祥心虚地四处张望,见无人注意,才干咳一声低头走开了。 戴笠进得门来,蒋介石正摸着下巴愁眉苦脸。见戴笠来了,手往前面一指,道:“坐下来说。” 戴笠第一次受此厚待,受宠若惊地把半边屁股放在蒋介石对面的椅子上。 蒋介石说:“雨农,上次我吩咐你办的事怎么样?为什么这些天总不见你人影?” 戴笠欠起屁股道:“这些天学生在穷忙活,还好,校长吩咐的事全部办妥了。我们在日本卧底的内线报告说,这次藏本事件,是日本特务机关策划的阴谋,准备以外交人员失踪为理由,派海军陆战队强行登陆,占领交通部,目的是要抢走当年满清政府与沙俄签订的一份中东路合同,便于他们向苏联强买中东路。” 蒋介石松了一口气,把身子放回沙发,道:“我以为日本人想要大举进攻,没有就好。在红军没有被彻底消灭之前,绝不能和日本人发生冲突,你必须时刻记住‘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政策。虽是为了一个合同的事情,你也不可以掉以轻心,要尽快找到藏本。” 戴笠道:“藏本已经被送交日本领事馆了。所以,我到今天才来向您汇报。” 蒋介石听了很高兴,满脸愁云一扫而光,连道:“很好,很好,我就知道雨农会办事。” 戴笠趁势凑过去,小声在蒋介石耳边道:“校长,您要我查的另外一桩事也有眉目了。” 蒋介石一愣,道:“什么事?” 戴笠道:“就是夫人知道您的秘密的事。” 蒋介石一听,紧张地四下一看,起身把门和窗户关紧,才坐下来听戴笠汇报。 戴笠道:“学生通过盯梢,发现孔二小姐一直在注意校长,一有情况,马上向夫人汇报。” 蒋介石说:“噢,原来如此,难怪她最近老往这边跑。只是她是怎么盯梢我的,你知不知道?” 戴笠道:“学生还发现,每回孔二小姐来这里,都暗地里给校长的厨师、勤务一些钱,估计就是这些人把您的行踪告诉她的。” 蒋介石气得眼睛睁圆了,骂道:“把这帮人全赶走!” 戴笠忙道:“校长,万不可这样。一旦您赶走他们,夫人会更加怀疑,反而弄巧成拙。” 蒋介石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不可能做一辈子太监嘛!” 戴笠道:“校长的心情学生是理解的,依我看,不如来个将计就计,等哪一天您出去的时候,故意让下人发现,去报告的时候,将他们逮个正着,以此威胁一番,保证他们今后再也不敢出卖校长了。” 蒋介石说:“嗯,这办法不错,不过我的私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事还是由你去办理。” 戴笠道:“校长放心,学生没有别的能耐,校长什么时候来了雅兴,保证一举成功。” 蒋介石突然摆起面孔,道:“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下去了。”说着,一个呵欠涌了上来。 戴笠忙道:“校长,还有一事必须向您汇报。” 蒋介石仰着头,道:“什么事?” 戴笠道:“学生根据校长‘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方针,发现最近有两个对我们很不利的人。” 蒋介石一听,来了精神,坐起来问道:“是谁?他们怎样对我们不利了?” 戴笠道:“一个是天津的吉鸿昌,一个是上海的史量才。吉鸿昌在北方搞武装抗日,史量才在南方提倡舆论抗日,专和校长作对。” 蒋介石点着头,表示他在听。 戴笠道:“自从冯玉祥的抗日同盟军被我们瓦解分化后,吉鸿昌就离开了冯玉祥,一个人潜伏到天津,联络一批下野失意军人,在共党的协助下,组织了‘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他还办了杂志《民族战场》,进行抗日和反对校长的活动。上海报业巨头史量才,继续利用手中掌握的《申报》《新闻报》,反对校长的‘剿匪’政策,鼓吹抗日。最近,他还居然办了什么《自由谈》专栏,由鲁迅、巴金、茅盾等人撰文,煽动反对党国的舆论,完全是为共党张目。据说,史量才还用办报赚的钱,接济中共上海地下组织。对这份情报的可靠性,我们正在进行核实……” 听到这里,蒋介石摆摆手道:“不要再核实了,你现在就进行布置,对吉鸿昌、史量才予以密裁具报。” 戴笠受命退出,一路暗忖:此次行动关系重大,吉鸿昌是爱国名将,史量才是上海的报业巨头,两个人在国内外均有影响,如果行动失误,到时为了洗脱自己,蒋介石恐怕会拿我开刀……转而又想:作为蒋介石的手下,除此之外,又能怎样呢?唯有仰仗老天保佑,不要出什么差错,也能更进一步讨得蒋介石的欢心和信任。 戴笠回到处本部,决定上海的史量才由自己负责,把天津的吉鸿昌交给杀死张敬尧的枪手白世维。 戴笠来到上海后,马上召集暗杀杨杏佛的原班人马诸如赵理君、李阿大、施芸之、许建业等人开会。戴笠扫视部下,语气沉重道:“一年前杀杨杏佛的时候,过得诚同志生龙活虎,谁会想到他今年会不在了!” 众人听了,一齐垂下头,陷入忧郁之中。 戴笠道:“干革命工作就是这样的,在加入组织之前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过,我们还是要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牺牲。这次我们的任务是要密裁史量才,史量才在上海也算是举足轻重的名人,拥有数万读者,一旦事情暴露,别说你们,连我也得做好为委员长洗脱名誉、牺牲性命的准备。” 众人默不作声,一齐注视着戴笠的表情。 戴笠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口气有所缓和:“说多了也没用,知道任务重大就行了。你们先下去行动,最好在《申报》附近找一所房子,这样监视就容易多了。” 赵理群领命下去,带着手下去找房子,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没有据点,行动起来就不方便。加之自杨杏佛事件之后,租界巡捕房加强警戒,史量才本人也戒备森严,出门乘坐保险汽车,来去无规律,使赵理君等人难以拟订行动计划。因吸取过得诚被逮捕的教训,戴笠决定放弃在上海租界内动手的计划,另找地点执行。正在这时,赵理君通过上海帮会关系,与史量才的汽车司机黄锦才结识,打听到史量才经常去杭州的寓所—秋水山庄度假,戴笠立即指示赵理君伺机到杭州动手,并制订计划。 赵理君去杭州前,又从黄锦才口中得知了史量才的发家秘密。 原来,赵理君暗窥史量才时,发现他的妻子沈秋水一把年纪了,还经常打粉、画眉、抽香烟,脸上的胭脂厚厚的,感到奇怪,与黄锦才见面问起,才知道沈秋水原是一名妓女。 赵理君更奇了,问道:“史量才那么大的家业,怎么会娶一位妓女为妻?” 黄锦才道:“这你就不知道内情了,如果没有沈秋水,史量才这辈子可能永无出头之日。沈秋水原来是上海滩最有名的妓女,辛亥革命时期,一名叫陶保骏的军人贪污了十几万军饷,避居在沈秋水的妓院,两人打得火热。不久,这件事被上海都督陈英士得知,将陶保骏拿获枪决,沈秋水从此得了一笔横财。这事被当时还是穷酸文人的史量才得知,马上娶沈秋水为妻,得了这笔巨资,并以此为本,开始办报生涯。” 赵理君立即将秘闻转述给戴笠,戴笠听了喜出望外,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即令赵理君去打探陶保骏家中是否还有亲人。 赵理君顺藤摸瓜,查得陶保骏有一个哥哥,在津浦路任局长,一个弟弟,在部队任军官,还有一个儿子也长大成人,这三个人都知道史量才谋去陶保骏的巨款,曾扬言讨债。史量才为此格外小心,雇了保镖,准备了防弹汽车,并练习拳术、射击。 戴笠立即指示赵理君等人利用各种关系,在申、新两报馆的职员中散布陶氏族人已经潜入上海,要找史量才报仇的消息;并以陶保骏之子的口气写信给史量才,扬言陶保骏之死是史量才串通陈英士谋杀的,意在吞没其父巨资云云。一时间,史量才周围的形势十分紧张,不少人劝他离开上海,到外地暂避风头。 史量才无奈,不得不带着沈秋水等人坐自备汽车,前往杭州秋水山庄度假,对亲朋好友则说是到杭州调养胃病。 戴笠得知史量才已中计,窃喜,立即带领赵理君等人赶赴杭州布置。到了杭州后,戴笠考虑到如果将史量才狙击在杭州市区,事后各方面责难起来,杭州市警察局局长赵龙文就脱不了干系,到时候麻烦还是会找到特务处头上。于是,戴笠三易方案,并派赵理君沿沪杭公路进行勘察,最后选择在沪杭公路所经过的海宁县进行。这里不但脱离了杭州市管辖地界,且地广人稀,便于行动。11月10日,赵理君又从黄锦才口中得知史量才将于13日回上海的消息,于是就向戴笠报告,加紧布置。 11月13日下午3时左右,史量才与妻子沈秋水、儿子史咏赓、内侄女沈丽娟、史咏赓的同学邓祖询以及司机黄锦才一行六人,乘自备车从杭州秋水山庄出发,沿沪杭公路向上海疾驶。车至海宁县翁家埠附近,赵理君用一辆别克车横在路中,拦下史量才的汽车。特务们一拥而上,拔枪就射,黄锦才、邓祖询当场殒命,史量才弃车逃命,被赵理君、李阿大各发一枪,射死在公路旁的水塘里。 而白世维奉命执行“密裁”吉鸿昌,他把调查吉鸿昌行动的任务交给天津站情报组长吕一民负责,令他尽快侦查吉鸿昌在天津的住址、行动路线、外出居停处所、经常接触的人员等。吕一民奉命调查,无奈吉鸿昌早就提防蒋介石对他下手,利用法租界做掩护,经常变换住址和活动地点、活动方式,此外还有中共地下党掩护,结果一无所获。 当时,戴笠密裁史量才也碰上了麻烦,闻知大怒,把白世维、吕一民臭骂一通。骂了以后,他暗忖:这帮人大概天分只有这么高,关键时候恐怕还是要自己出马。于是,他又把白世维叫去,教导道:“你们这群没有用的蠢东西,吉鸿昌是从冯玉祥部出来的,他的活动范围也肯定离不开西北军,你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摸啊!” 白世维搔搔后脑勺,茅塞顿开,连连称是。 戴笠说:“我这样手把手教,如果还是完不成任务,说明你也太没用了,干脆自行了结算了!” 白世维领命回到天津,采用戴笠传授的办法,调整侦查方向,从亲朋故旧中寻找与西北军有关的人员,果然找到两名曾在西北军服役的军人,一个叫郑恩普,另一个叫傅丹墀。白世维很高兴,马上电报戴笠。 戴笠指示道:“不惜一切手段,促使郑恩普、傅丹墀加入特务组织!” 白世维得令,采取软硬兼施的办法,将两人发展为特务处特务,并在天津设立军事组,由郑、傅两人共同负责,专门盯梢、注意吉鸿昌的行踪,一有情况,及时汇报。 郑恩普加入特务处后,通过各种方式与吉鸿昌接触,终于约定于11月9日下午3时在天津法租界交通旅馆5楼437房间见面。白世维当即召集平津两站的特务吕一民、王文、吴萍、杨玉珊、陈国瑞、郑恩普等人进行布置,分头行动,提前到交通旅馆守候狙击。没想到,吉鸿昌临时改变计划,将会面地点改在交通旅馆对面的国民饭店,一行人在交通旅馆扑了个空。 估计吉鸿昌等人还没有离开国民饭店,特务们当即掉头向国民饭店扑去。先由情报特务杨玉珊和陈国瑞带着杨的外甥,装扮成夫妻到国民饭店里探路,侦获吉鸿昌等人在145房间借打麻将掩护开会,然后指挥行动特务王文随陈国瑞冲进145房间下手枪杀吉鸿昌。结果吉鸿昌因临时换座,只受轻伤,被随后赶来的法国工部局逮捕,后被引渡给国民党“北平军委会”。 11月24日,吉鸿昌在北平陆军监狱被蒋介石下令处决。 史量才、吉鸿昌被杀,使戴笠的暗杀活动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同时也巩固了他作为蒋介石身边第一杀手的地位。自此,蒋介石几天不见戴笠,心里仿佛缺了点什么,总要找出各种借口召见他。 这一天,戴笠又被蒋介石召见,来到中央军校官邸又与毛庆祥相遇,两个人搭讪了一会儿,毛庆祥道:“委员长这段时间老是找你,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情?” 戴笠说:“没有。无非是问我有没有什么重要情报。史量才、吉鸿昌才死去不久,全国上下风声很紧,有重要情报也没有这么急的。” 毛庆祥道:“依我看,委员长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这是好事呀,以前就是我、胡靖安、王世和都没有过这样的厚待。” 戴笠心头一喜,道:“可以去你房间里一叙吗?” 毛庆祥道:“我唯恐请不到,只要不耽搁你,随时恭候驾临。”又说,“我估计委员长也不会有什么重要事情交代,咱兄弟俩很久没有在一起叙旧了。走,到我房里去谈。” 戴笠见状,笑道:“毛先生搞得这么神秘干吗?是不是也准备搞特务活动?” 毛庆祥道:“这种环境不由你不小心,有时一不小心被人偷听到一句不该说的话,一旦传到委员长那里,说不定会招来杀头之祸。” 戴笠想想觉得在理,点头道:“有时我也有这种感觉,凡事都得有个限度。物极必反,不管什么,加上一个‘太’字就有点麻烦。比如以前我刚从骑兵营出来时,委员长从来就不曾想到我,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太不起眼了。又比如现在,委员长三天两头召见我,我总觉得主仆之间还是保持距离好,太亲密了总会有事发生的,到时吃亏的还是我。” 毛庆祥点点头,道:“这话很有道理,如果你愿意听,我有保持距离的绝招。” 戴笠疑道:“世上会有这种招数吗?” 毛庆祥道:“当然,而且还是一门专门学问,其历史也有几千年了。” 戴笠说:“毛先生是不是有意说笑话开心?” 毛庆祥表情严肃道:“我可没心思和你开心,我说的是正经事。自古以为,君王太恩宠的人,到头来还是死在君王手里,细究其原委,就是因为太亲近君王的宠臣知道的隐私太多,为了保持自己的清白名誉,不管怎样仁慈的君王都会想到杀人灭口这一招。” 戴笠听罢,大吃一惊,道:“不好了,委员长这些天老是和我谈私事,让我替他出主意,怎样才能不使隐私败露。” 毛庆祥道:“我的绝招正是要你少管,最好是不管委员长的私事。他到底和你谈些什么隐私呢?” 戴笠说:“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孔二小姐老是派人盯梢委员长,然后密报夫人,弄得委员长夫妻经常闹不愉快。” 毛庆祥道:“原来是这样!内幕我清楚,这位孔二小姐太不像话了,为了控制中央银行,居然经常去外面拉拢年轻漂亮的女人,带回来供她父亲淫乐,以此讨好孔祥熙。委员长看不惯,以姨父的身份批评了她,她心里不服气,总是要找机会报复,所以四处造谣。” 戴笠仿佛大悟,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过孔二小姐说的陈小姐是怎么回事?” 毛庆祥一愣,问道:“这件事,她是从哪里听得的?” 戴笠说:“这孔二小姐如果让她当特务,恐怕比我不会差,她经常用钱收买委员长身边的下人。” 毛庆祥点头道:“哦,是这样的。”说到此处把声音放低,嘴凑到戴笠耳朵边,“这事你千万别说出去,孔二小姐说的‘陈小姐’其实就是委员长的第三位夫人陈洁如。当年委员长为了迎娶宋美龄不得不和她分手,后被委员长送到美国读书。她苦读五年,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硕士学位,并于去年回国,改名陈璐,与她的养女陈瑶光住在上海法租界巴黎新村。” 戴笠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毛庆祥摇头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些事真是不想知道也由不得我。陈洁如回来后,有次偶尔听到消息说委员长在上海,身边没有带夫人,于是七转八转,就找到了我。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 戴笠说:“当然得告诉委员长。” 毛庆祥道:“就是嘛,我知道委员长虽是一国之主,但还是凡胎俗人,一听说陈洁如找他,肯定会旧情难忘。” 戴笠说:“后来怎么样了,你告诉委员长没有?” 毛庆祥道:“我才不那么蠢呢。为了少惹麻烦,我马上打电话去南京,要夫人催他回去。” 戴笠这才松了口气,又道:“还有,委员长还在我面前说他不能做太监,他说此话的意思我也不大明白。” 毛庆祥道:“这事还没有陈洁如事件重大。委员长年轻时养成了逛窑子的习惯,一下子也改不了,经常想念那些地方,夫人醋意又大,这事正好被孔二小姐钻了空子。” 戴笠连连道:“这事我也清楚。”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叫道:“毛秘书,你见过戴笠吗?委员长在外面找他。” 戴笠忙道:“我在这里,马上就到。” 说着,开了门出去,见是蒋介石的勤务兵,两个人一路向蒋介石家里走。 正如毛庆祥所言,宋美龄的醋劲很大,光看总统府的工作人员就知道了,里面从卫兵、勤务兵到办公室服务员,都是清一色的男人,伙房里虽有几个女的,也都是人老珠黄的老妈子,这样一来,反而把宋美龄衬托得更加美丽迷人。这也正是宋美龄做女人的高明之处。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纵然如此,蒋介石只要一有机会,背了宋美龄,少不了干些偷鸡摸狗之事。 自戴笠得到恩宠以来,蒋介石有心让他保驾护航,回想起他乔装打扮由戴笠护着去烟花巷里玩耍的情景,真有点《水浒传》里宋徽宗在太监陪伴下从地道里去和李师师幽会的味道。 上一次戴笠陪他去烟花巷玩耍,这事又被这位孔二小姐收买的下人得知并报告。孔二小姐马上雇了记者拍照,当记者举起照相机时,戴笠的打手一拥而上,把照相机摔得粉碎,回过头来又把那个告密的下人威胁一通。从此以后,再无人来干涉蒋介石的私事了。 看样子,蒋介石在书房里已等得极不耐烦,见戴笠来了,劈头问道:“戴处长,你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才来?” 戴笠说:“毛先生找我有事,一坐下屁股就生根了。” 蒋介石说:“每次我找你来,不到一会儿就急着要走,我难道是老虎会吃你不成?” 戴笠说:“我以为校长找我不会有急事,所以……” 蒋介石说:“谁说我没急事?没急事我找你干吗!我问你,杀了杨杏佛、张敬尧、史量才、吉鸿昌,是不是就已经万事大吉了?革命就彻底成功了?” 戴笠低下头,任由蒋介石骂他。蒋介石骂够了,口气也缓和了,道:“你坐下,我要和你好好谈谈。”戴笠按过去的习惯在蒋介石对面坐下。 蒋介石说:“目前日本方面还没有大的行动,你要密切注意每个党派、每支军队的行动,千万别让他们触怒了日本人,免得这场战争在我们消灭红军之前发生,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句话戴笠听过不下一百次,但他还是点点头。 蒋介石说:“现在,我们的头号敌人是共产党。这方面的工作系徐恩曾负责,你只管盯着国内各民主人士和那些宣扬抗战的激进分子。对了,还有王亚樵,他是不会那么容易认输的。一有机会,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一回来,他第一个暗杀的目标就是你。” 戴笠说:“只要能替校长挡凶,雨农也死得其所。” 蒋介石说:“你死了,杀我岂不容易?我不要你死,你要想办法把王亚樵找出来,把他碎尸万段!” 戴笠心里一热,感动得眼睛潮了,曾几何时,蒋介石竟把他当成保护神……正说着话,蒋介石突然眉头一皱,伸手挠起痒来,然后眼睛四处张望…… 戴笠立即知道蒋介石有什么秘密话要说,忙把耳朵贴过去,静心地听。 蒋介石说:“我有一事,你必须替我秘密办理,千万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戴笠把头点得如鸡啄米似的。 第二十七章 得陇望蜀 小处长斗陈果夫 戴笠是明白人,蒋介石不吐明,便知道他患的是啥病,回道:“学生也患过那种病,被一位老中医治好了。这位老中医叫张简斋,是南京人,医术了得,被学生吸收为特务成员,专为内部有关人士治病,当然绝对保密。我放心不下的是夫人……” 蒋介石说:“休要啰唆,快去把他叫来,夫人这些天正和我闹气,我不去寻她,她自然不会来理我。” 戴笠出门来,看见毛庆祥没事般在屋里走来走去,猛然记起一桩大事来,暗道:当初陈洁如在上海托他寻找蒋介石,他能做到充耳不闻,才有今天的自在。我这是怎么啦,居然昏头昏脑管起了蒋介石的私事! 后悔已来不及,戴笠只有硬着头皮去叫张简斋。这时,他想起胡宗南对他的评价:“雨农,一个孙悟空式的人物,天底下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最大的优点是深谙人情世故,最大的缺点是不能保守秘密。” 看来胡宗南对他的评价是一针见血的,在蒋介石面前,他几乎无秘密可守。刚才那号事,若换了别人,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完全可以故意装糊涂。如果是这样,等于自己抓住了主动权,不致使自己陷入领袖人物的隐私中。 戴笠一路摇着头自语道:“雨农呀雨农,说不定你的性命就要断送在不能保守秘密上!” 话说戴笠带上张简斋给蒋介石治好病,以后很久没有被召见。一日,偶然听毛庆祥说,近段时间陈果夫、徐恩曾时常被蒋介石召见。 戴笠这才猛然想起蒋介石冷落他,正是因为他的工作性质—无非是干一些监视各级将领、策反杂牌军队、排除异己,搞搞绑票、暗杀一类的勾当,而陈果夫、徐恩曾却占足了分工的便宜。 蒋介石把反共当成自己第一重要的任务,即使面临外敌入侵、山河破碎的危险也在所不惜。蒋介石常常在戴笠等人面前说,日本人入侵只是皮肤之患,只有红军的存在才是心腹之患。 多年来,陈果夫、徐恩曾正是专门做中共的情报工作,这也难系受到器重。 戴笠天生不服输,喜欢争强好胜。于是疯狂调整工作目标,一心一意搞共产党的情报,并把工作重点放在上海。 上海是中共机关所在地,自翁光辉被撤职之后,戴笠任命中共叛徒出身的余乐醒为第二任上海区区长,其目的正是希望能打入上海的中共组织。 戴笠反共心情过于迫切,急于求成。一方面对被捕的中共党员严刑逼供,结果总是因中共人员的坚贞不屈而使线索中断,反共斗争也因此不能深入下去。另一方面,特务处初期的成员大多是来自军校的学生,一部分来自社会上的三教九流,这些特务的思想、文化、气质、道德水准与中共人员相去甚远,因而在反共中难以有上佳表现。戴笠是个好大喜功的人,由于不能达到与组织部调查科在反共方面争功夺宠的目的,因而常常把一腔怒气发到手下的特务头上,大骂特务们是一群酒囊饭袋,不能为“团体”争气。好在蒋介石也没有在反共方面对戴笠过分苛求,戴笠也只好作罢。但是,由系特务在这方面常常跑在他的前面,这更增加了戴笠系特务组织的嫉妒和仇恨,恨不能把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快。 自戴笠成立特务处组织以后,先后杀了张敬尧、杨杏佛、史量才、吉鸿昌,可谓成绩显赫,这系头子陈果夫也感到十分不安。 自上海金园路证券交易所与戴笠结怨以来,两人的关系一直紧张。针系比不上特务处有成绩特务系统召开了一次高干会议,专门商讨与特务处的斗争问题。在会上,陈果夫、张道藩、洪兰友、叶秀峰、徐恩曾等大头目都认为戴笠的特务处在行动工作方面已经后来居上,调查科的破案率只及特务处的十分之一。调查科只在南京、上海、九江、汉口有行动表现,而特务处的行动成果已经遍及全国。在会上,叶秀峰等人猛烈攻击调查科驻沪特派员黄凯,指责他在上海成天抽鸦片、嫖妓女,私生活太坏,在特务工作方面没有作出成绩,应特务系统的塌台负责,并警告他说:“你再不努力,以后全部工作由姓戴的去做了。” 这次会议后特务系统决定成立肃反委员会,又计划成立东南、西南、华北、华中、特区等五个分局,准备与戴笠抗衡。黄凯的驻沪特派员因与戴笠在上海的特务工作竞争不力被撤职。陈果夫经过一番努力,在反共方面作出了成绩。 首先,在部门建制上系有一套高出戴笠的办法,这就是小组学习。特务们读马列主义报刊,讲解共产党的建设,甚至由专人拟制提纲深入钻研《联共党史》。这与戴笠对手下特务的思想封闭禁锢,以至谈“马”色变,谈“红”色变来说,确实要高明一些。其次系特务十分注意研究和提高“劝降”技术,对被捕的中共党员进行“劝降”审讯的时候,一般采取心平气和的“说理”方法,而且善于用国民党的观点“辩驳”马列主义,来动摇共产党人的信念,促使其叛变。这和戴笠对抓捕的人犯动辄严刑拷打,甚至亲自用刑逼供比较起来,也有水平高低之分。最后,对特情人员的运用来说系特务也不同于戴笠。他们一旦发现共产党的基层人员,并不急于逮捕逼供,而是先把他们引到偏僻的茶楼酒肆里,进行引诱、威胁,促其办理秘密自首手续,培养成内线“细胞”,然后扩大战果,从各方面创造条件帮助他们打入高一级的中共组织,凡发现不利于“细胞”提升的障碍,立即予以铲除等。 正因系特务在反共方面有这些“高明”的手段,在整个20世纪30年代的前期和中期系特务组织的地位始终在特务处之上系大头目陈果夫历来瞧不起戴笠动辄绑架、暗杀的土匪作风。在一系特工训练班上,陈果夫对特务们讲情报业务的政治要求,课后,陈果夫对身边的亲信特务说:“戴雨农喜欢蛮干,情报工作人员摆出吃相难看的样子,用便衣武装代替一切,还要情报技术有啥用场?” 这话传到戴笠耳朵里,他对陈果夫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处处与之作对。当时,双方的工作重点都放在上海,上海便成了双方斗法的场地系特务要搜捕和处理人犯时,必须经过警察局的批准和协助,而警察的关系大多掌握在戴笠手里,戴笠总是有意为难。 蒋介石察觉到戴笠系钩心斗角的内讧大大地削弱了特工力量,觉得有必要将其统一起来。决定成立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局),由陈果夫任局长,下设三个处:一处是党务处,由徐恩曾任处长,人手基本上是过去中央组织部调查处的全部人马;二处是军警处,处长戴笠,下属自然就是原“复兴社”特务处的原班人马;三处邮检处是新成立的,主管邮电检查业务,处长暂时由局本部少将级秘书丁默邨兼任。 军统局于1935年5月4日正式成立,局本部设在南京西华门四巷非园,一处地址设在南京道署街132号;二处仍在南京鸡鹅巷53号。 军统局成立以后,原特务处的文强、赵文龙等人非常担忧,纷纷对戴笠说:“处长,现在我们归陈果夫管了,他历来就和你有过节,今后肯定会处处和我们过不去的。” 戴笠说:“不怕,一般问题我可以自己做主,遇有重大问题,我再直接找校长。完全可以绕过痨病鬼。” 戴笠说到做到,在以后的工作中,除了去局本部领取经费,几乎从来没有找过陈果夫。 陈果夫本来就看不起戴笠那一套绑架暗杀的勾当,现在把特务处基层给他指挥,可戴笠从来没有把他当过上级,陈果夫因此心里不愉快。一次,戴笠去局本部领取经费时,陈果夫拦住他道:“戴处长,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从不见你汇报工作上的事?” 戴笠心下冷笑道:这痨病鬼,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想管我呢!嘴上却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陈果夫道:“光领钱不谈工作,这样的下级用来干什么?特务工作是应该处处讲究技术的,有些人专用粗鲁的办法有何用?” 戴笠听出陈果夫把矛头指向他了,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以前我们没给军委会管,是因为特务费支出感到费力,才给你一个发款的权利。我们干的虽是打打杀杀的工作,可王亚樵、吉鸿昌并不是靠‘技术’就可以解决的。” 陈果夫气得呼吸急促,他知道戴笠脾气凶暴,不得不把气咽下去,扭头走了。 戴笠冲着他的背影,从鼻孔里哼出轻蔑声。 这时,徐恩曾也来到了局本部,见了戴笠,便过来招呼道:“戴处长,附近邮检所里有位同志一个人私藏很多信件拆开,被我抓住,他公开说是按你的旨意这么干的,请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原来,自成立军统局以来,一处和二处斗争十分激烈,陈果夫公开站在一处的立场上,为徐恩曾撑腰打气,一处的政治地位显得高于二处。目下,两处斗争得最激烈的是邮检处,双方投入很大的人力、精力进行抢夺,戴笠甚至公开要他的手下争抢信件。 徐恩曾涨红着脸诘问道:“这明显是不合理的,你身为处长,怎么可以这样呢!” 戴笠说:“邮检处处长是你表哥保荐的,里面很多重要位子都是你的人,邮检处几乎被你们控制了,我为什么不能抢!”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之时,陈果夫过来了,向徐恩曾问清原因,转过身对戴笠说:“戴处长,这就是你的错了。按分工,你们二处只管军事情报、策反、绑架暗杀一类的事。成立邮检处,主要是针对共产党地下活动方面的,你在这方面插上一脚,岂不让人说成‘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戴笠说:“共产党是我们的共同敌人,就像耗子是人类的敌人一样,谁都可以拿,管它是猫还是狗。陈局长,一碗水要端平,你这样公开站在一处的立场上,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还说我不把你当上级,你这种领导方法叫我怎样把你当上级?” 陈果夫气得青筋暴起,指着戴笠说:“你……” 戴笠说:“我怎么啦?我不就是一个小瘪三吗?我当初在胡靖安手下跑单,面对王世和那么强大的欺压都挨过来了,现在还怕谁不成?只要我戴笠替校长卖命,谁整我都不怕!” 陈果夫拉着徐恩曾的手,道:“走,我们不与他一般见识。”说着,两人转身就走。 徐恩曾道:“表哥,他这样目无上级,你怎么不向委员长参一本?” 陈果夫道:“我也不知道委员长看中他哪一点,把他当宝贝似的,我也奈何不得。” 与戴笠争吵以后,陈果夫由恼怒变成仇恨,为了彻底控制邮电检查,向蒋介石建议把原先秘密的邮电检查变为公开检查,并一手向蒋介石推荐他的心腹金立武任三处处长。从此,各个城市从邮电检查所长到一般工作人员都系特务占先,戴笠的特务只占十分之二三,最好的职位也只是一个被架空的副所长。 戴笠在干部方面斗不过一处,自然在通过邮检获取情报方面要吃亏。各检查所凡有所获,照例要先将材料送三处,然后转送局本部。但是,三处的承办人是陈果夫的心腹,往往材料还没有送到局本部,已先透露给一处,所以材料到戴笠手上时,已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戴笠有时找副所长核实情报,往往是一问三不知,气得大骂。戴笠手下的人纷纷向他诉苦道:“处长系如此欺侮我们,我们总得想想办法。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长此下去,气向哪里出?” 戴笠听到各方汇报,心里乱糟糟的,恨不得立即把陈果夫碎尸万段。 戴笠回过神来,想起马上就要召开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便对手下道:“你们先不要急,静下心来,陈果夫肯定会利系的力量操纵选票……”说到这里,他招手让手下附过耳朵去,如此这般叮嘱一番。 众手下听了,连称妙计,下去依计布置。 1935年11月12日至22日,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南京召开,会上选举代表,按得票数字在会堂的大黑板上写“正”字。 一开始,陈果夫和蒋介石的得票交替上升,陈果夫好不得意。到结束时,突然见自己竟比蒋介石多出四票,在众目睽睽之下,登时惊得脸上流出大颗的汗来…… 在这紧要关头,陈果夫急忙跑上去,对计数的道:“有人多计了票!”说罢,在黑板上擦去了一个“正”字。 陈果夫忧心忡忡地回去后,戴笠偷偷到中央军校蒋介石的官邸,老远就对还在书案旁发愣的蒋介石说:“校长,大事不好了,陈果夫想篡权了!” 蒋介石一惊,道:“别急,慢慢说。” 戴笠道:“我原来还不知道,通过这次选举,才知道陈果夫的势力如此之大,他的选票竟比校长多四票!” 蒋介石说:“他不是比我还少一票吗?正在想这小子怎么只比我少一票,难道我和他是一个档次?” 戴笠说:“校长,不是的,千真万确是陈果夫比您多四票,后来他见会场开始骚乱,才跑上去自己擦去一个‘正’字,不信可以问大家!” 蒋介石听了,脸上的肌肉立即搐动起来,手紧握拳头,用力打在书桌上道:“这小子心术不正,竟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老子倒要看他有多大能耐!” 戴笠见自己的预期目的已达到,窃喜不已,又道:“我就知道陈果夫很有能耐,网罗了一大批人,在邮检处里系的人把同事、同学、朋友、熟人写给女友的信当笑料到处传诵,我说他们,他们还威胁道:‘你小子当心点,我告诉陈局长整死你!’当时我以为他们是随便说说而已,可谁知道陈果夫真有这么厉害!” 蒋介石怒道:“我都知道了,给我滚!” 戴笠唯唯而退,退到门边,蒋介石又叫住他道:“回来,给我把陈果夫抓起来!” 戴笠回到处本部,立即召集精兵强将,去军统局局本部逮捕陈果夫,没有想到陈果夫在中统多年,耳目心腹很多,消息十分灵通,一听说蒋介石要扣留他,马上“养病”外出躲了起来。 戴笠扑了个空,内心不快,暗忖:这事最宜速战速决,必须在蒋介石的气还没消之前把陈果夫解决了,如果时间一长,陈果夫会托许多蒋介石亲近的重臣说情,就不好办了。 戴笠马不停蹄地回到蒋介石的官邸,欲向他报说陈果夫畏罪潜逃,请求追捕。人未进书房,早见里头有何应钦、卫立煌、陈布雷、于右任等重臣纷纷向蒋介石说情。 听了几句,都是“陈果夫年轻不懂事,玩小聪明是实,并无夺权之意”等,气得戴笠在旁牙齿咬得咯咯响。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人离去,戴笠赶忙进去,才说了几句,就听得外面有人哭泣着进来。 蒋介石一抬手,戴笠不得不退入内室。 外面是一个老女人在哭诉:“中正,听说你要处死果夫是不是?呜……我们陈家好苦啊,我和其美的独子刚刚驾飞机摔死,现在果夫又出事了,呜……” 戴笠听出这女人是陈其美的遗孀,心里登时明白杀陈果夫无望了。 陈其美是蒋介石的恩师,可以说没有陈其美,就没有今天的蒋介石。现在师母亲自登门求情,蒋介石再怎样心狠手毒都要手下留情。 陈夫人道:“我的儿子死了,果夫就是我的亲儿,他有多大的胆子,敢与委员长作对?年轻人不懂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其美和我的面上饶他一死……呜……” 接着,蒋介石软了下来,把陈夫人哄了出去。回过头来,戴笠已知无话可说,也要告退。蒋介石也不挽留,手一挥,算同意了,然后把自己埋在沙发里。 这次戴笠虽没有大获全胜,但也给陈果夫当头棒喝,让他尝到了戴笠的厉害。 接下来,戴笠要争的还是邮检处。这时,唐纵已从德国回来,向戴笠介绍了德国的纳粹第二号头目戈林领导的一个专门窃听电话、破译密码的研究所。这个研究所每年监听电话、破译密码四万份以上,在巩固希特勒及戈林权力和地位的斗争中,产生了意料不到的效果。戴笠听了唐纵的介绍,发誓要在中国建立一个同样不逊色的研究所,并决心不遗余力地把邮检处系手中夺过来。于是,戴笠对邮检部门大刀阔斧地进行改组,从处长到一般干部,全换上自己的人。徐恩曾在陈果夫面前怂恿道:“戴笠那小瘪三也太放肆了,表哥怎么就这样容他呢?恐怕天下人都在嘲笑我们了。” 陈果夫清楚,蒋介石不会同系把戴笠的特务处吃掉,当然也不会同意特务处系的特务系统吃掉,双方的矛盾和斗争,只要不危及到蒋介石的权力和地位自然会相安无事。只好自我安慰道:“人办事,要用脑筋。而且,耳与目不能只有一个,必须有双耳双目,兼听则明嘛!” 话虽如此说,陈果夫对戴笠的仇恨一刻也不曾忘记,时刻都在伺机报复。 陈果夫终于抓住一次机会。李士珍在南京汤山筹建一所中央警官学校大楼,历时四载才将大厦建成,他很想把全国的警察教育都集中在自己手里,于是起草了一份建警校的计划,《计划》称,要把中央警校建成中国警界的“黄埔军校”。 陈果夫得知这消息,灵机一动,马上向李士珍建议:“你既要这么规模庞大的警校,何不把已有的北平高级警官学校和浙江警校合并到中央警校下面?” 李士珍大悟,马上在《计划》里加了这一条。李士珍的计划书呈上去后,蒋介石觉得在理,很快批示同意。 戴笠也知道李士珍在筹建中央警校,并想将这所警校的领导权抓在自己手里。得知自己不仅抓不到这所警校的大权,反而还将他好容易才夺取的浙江警校交给他人,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亏,戴笠是无论如何也不吃的。这时候,他唯一的出路是四处活动,千方百计把中央警校的权力一并抓到手。 陈果夫早预料到戴笠会这么做,一面建议李士珍请内政部长蒋作宾出面向蒋介石推荐;一面和弟弟陈果夫一起,不时在蒋介石面前说李士珍识大体,心目中只有领袖,还吹捧李士珍懂得现代化的警察教育,是目前国民党内不可多得的警察教育人才。 陈果夫为了不使蒋介石对他吹捧宣传李士珍的进言产生怀疑,同时不致让戴笠抓到攻击的把柄,他不要求李士珍系公开合作,仍让李士珍保持本来的政治面目,还要李士珍在公开场合系进行批评。 经过陈果夫如此一番动作,蒋介石终于在正式成立中央警校时,手令李士珍任中央警校教育长,主持实际工作,把中央警校及浙江警校交给李士珍负责。 戴笠在警察教育机构惨淡经营,好容易才有了浙江警校,如今竟被如此无情地赶了出来,心中的气愤到了几乎要爆炸的程度,气得在处本部办公室里遇手下就打,唐纵闻讯赶来,才将其劝住。 唐纵道:“雨农兄是位孙悟空式的人物,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来,向来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怎么这一点点小事反而沉不住气了?” 戴笠的鼻子像马一样哼哼了一阵子,在唐纵的劝导下,也觉得光靠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道:“我万没料到一个李士珍有这种能耐,我估计幕后一定有人在捣鬼!” 唐纵道:“这就给你猜中了,我刚刚听到总统府有人说,李士珍之所以获胜,全是陈果夫在暗中促成,目的正是想报复我们!” 戴笠咬牙切齿道:“果然是这个痨病鬼!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们合计合计,想个办法出来整一整他!” 唐纵道:“这个时候整陈果夫没用,关键是警校丢了,这损失太惨重了,唯一的办法是争取把警校的权力夺回来,这样才能起到一举两得的效果。” 戴笠听取了唐纵的建议,马上想出一条妙计来。 第二十八章 相煎何急 王亚樵魂断梧州 戴笠最会揣摩蒋介石的心理,懂得他不会将中央警校放心地让李士珍一个人管理。于是,他立即想出一条重夺警校权力的妙计来,对唐纵说道:“校长用人,历来喜欢采用相互牵制的办法,针对这种情况,何不向他建议成立中央警官学校校务委员会,主张在校长的领导下,协助李士珍对中央警校的工作进行咨询、决策和管理。” 唐纵扶着眼镜道:“好计,校长肯定会答应!” 正在李士珍趾高气扬、陈果夫得意忘形举杯相庆之时,为了挟制李士珍,蒋介石果然同意了戴笠的建议。 得到蒋介石批准后,戴笠立即把校务委员会变成了一个太上皇式的机构,设立办公室,以特务处惯于打小报告、阳奉阴违的方式,专事控制、监督李士珍的一举一动。 这招再一次令陈果夫傻眼了。 戴笠并不就此罢休,又建立了一个中国警察学会,以此网罗全国警界人才,暗中受他控制运用。为了扩大该学会的影响,戴笠还拨出专款,资助他们活动,派遣专人负责组织、联络工作。另外,还发行一个月刊,大造声势,宣传戴笠的“政治警察”论,影射和攻击李士珍所鼓吹的正宗警察理论。由于戴笠舍得花钱,愿意为之奔走、鼓噪的大有人在,活动搞得有声有色。 针对浙警校并入中央警校,戴笠以变应变,让浙警校的教职工全部办理了集体加入特务处的手续,除留下少数人之外,全部造成册加入中央警校,以便在中央警校内形成一股独立的力量;再通过这批人不断地“滚雪球”,掌握中央警校的基层力量,使教育长一职架空,这样一来,李士珍便有名无实了。 打击了李士珍,也就等于打击了陈果夫。自此,陈果夫尝到了戴笠的厉害,再也不敢小瞧这个小瘪三了。 1935年11月1日,经过长期筹备的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在南京湖南路中央党部礼堂召开。在京的各大报纸、通讯社都派出强干的记者赴会采访。 简短的开幕式后,111名中央委员准备集合到第一会议厅的门前合影。这时,蒋介石见会场乱糟糟的,皱了皱眉头,对身边的何应钦道:“我身子有点不舒服,照相就不要等我了。”说完,由卫兵陪着进了休息室。 中央委员们排好队后,因久不见蒋介石出场,显得有点烦躁不安,作为会议的第二号人物,汪精卫也不时抬起手腕看手表。 何应钦见状,小声对汪精卫说了几句,汪精卫这才提起嗓门道:“大家排好队,委员长身体欠安,吩咐我们不要等他!”说着,他带头排到中间准备拍照。 镁光灯刚刚闪动,记者中猛然冲出一人,拔出手枪对准汪精卫“砰砰砰”连发三枪,汪精卫应声倒地。 顿时,会场大乱,中央委员们都自顾逃命。只有卫兵张继冲上去拦腰抱紧刺客,刺客手中的枪亦被人击落,几个卫兵见状,一齐拔枪射击,刺客当场倒在血泊里。 枪声响时,休息室内的蒋介石在随员的陪同下奔跑出来,见汪精卫倒在血泊里,面色苍白,紧闭双眼,忙把他扶起,喊道:“汪先生,你醒醒,醒……” 这时,回过神来的汪精卫妻子陈璧君突然冲过来,拉住蒋介石悲天哭地地哭道:“你不要演戏了,何必下此毒手?” 蒋介石脱不了身,在中委面前左右环顾,十分尴尬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璧君道:“你到现在还想抵赖?分明是你布置杀手,不然为什么照相时就你一个离开?” 此时,蒋介石百口莫辩。好在何应钦等人从旁边劝解道:“陈委员,请冷静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边说边扯,把陈璧君和蒋介石分开。 蒋介石回到自己的官邸,想起自己平白无故背上谋杀汪精卫的嫌疑,便要急于洗刷,马上打电话向有关方面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凶手有晨光社的记者证,名叫孙凤鸣,行刺后亦被卫兵击成重伤,被抬到医院,仅从身上搜出洋毫六角,其余一无所获。孙凤鸣因流血过多,现已死亡……” 蒋介石惊得全身凉了半截,看来这事又得戴笠出动,方可查个水落石出,于是一个电话,把戴笠招到中央军校官邸办公室。 戴笠对此事已有所闻,明白蒋介石找他的目的,一进门,就垂首而立。 蒋介石一脸怒色,劈头就喝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戴笠打了一个立正道:“报告校长,学生失职,学生罪该万死!” 蒋介石说:“我不要听这些话,人家杀人杀到中央党部来了,你还不知道!每月花百万的经费养你们,难道一点作用也没有?你给我好好听着,限你三天,抓不着主犯,把你的头提来见我!” 三天过去了,戴笠才忐忑不安地来见蒋介石。 此时蒋介石的火气仍然很旺,恶声道:“戴雨农,三天已经过去了,我要你办的事怎么样了?主犯抓到没有?” 戴笠眼睛看着脚尖,道:“还没有。” 蒋介石怒道:“那还不快把脑袋割下来!” 戴笠说:“校长若要雨农的脑袋,这是很容易的事,只是学生还有很重要的情报向校长禀告了才能去死。” 蒋介石说:“那还不快快道来!” 戴笠上前一步道:“校长,谋杀汪主席的主犯不是别人,正是王亚樵!” 蒋介石吃了一惊,几乎从沙发上弹起,急道:“快,快把来龙去脉道来!” 戴笠说:“这回王亚樵的目的是杀校长,因校长有上苍保佑,刚巧去了休息室,他们才拿汪主席开刀。” 蒋介石不耐烦道:“这个我知道,你快说王亚樵现在在哪里,怎会潜到南京来杀人!” 戴笠说:“当年王亚樵被学生追杀,逃出上海,潜往福州,十九路军蒋光鼐、李济深等人在福建政变时,王亚樵也参加了。事变后,王亚樵、李济深、陈铭枢等人逃往香港,住在光明台1号,念念不忘谋杀校长。” 蒋介石听到此处,额上渗出大颗的汗来。 戴笠接着道:“王亚樵为了谋刺校长,派手下华克之、张玉华、孙凤鸣等人到南京办了一个晨光通讯社,打着记者的幌子出入政府部门,暗中打听校长的起居行止,伺机狙击校长。” 蒋介石擂着书案道:“好个王亚樵!”指示戴笠,“雨农,这一次你一定要把王亚樵铲除掉,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对了,你这些情报是怎样弄到手的?可不可靠?” 戴笠说:“这是我在这三天时间费尽心机才弄到手的,绝对真实可靠。”说着,把他查办刺汪案的经过向蒋介石述说了一遍。 三天前,戴笠得到蒋介石的命令后,调动特务处的精兵强将,马上开始侦查。 当时,孙凤鸣死了,晨光通讯社也关了门,在无从着手的时候,戴笠想起国民党对首都新闻机构历来是控制得十分严密,筹办时必须把负责人的详细履历、主要职工的履历、京中保证人及其履历、经费来源、成立通讯社的宗旨、每日发稿数量等填入表格,到国民党南京市宣传部和中央宣传部逐级办理手续,平日更要接受中央的严格检查指导。于是,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查出有两个人在筹办晨光通讯社注册手续与申请经费时帮过孙凤鸣的忙,一个是无锡人、南京钟英中学校长李怀诚,一个是浙江人项仲霖。戴笠大喜,立即派特务飞骑追捕,在酷刑下,李、项供出了晨光通讯社的全部名单,弄清了这次行动的主谋是王亚樵、华克之、孙凤鸣、张玉华等人。 接着,戴笠派出几路人马按名单到各地追捕,除了王亚樵、华克之两个主犯外,其余重要案犯等几十人先后被抓获。 蒋介石铁青的脸松弛下来,戴笠趁机又道:“抓住的这几十个人当中,经过拷打,还查出一位汪主席的改组派呢。我已把这个人的名字公布了,陈璧君、陈公博没再找校长麻烦了吧?” 蒋介石一听,脸上露出了笑意,道:“陈璧君到处造谣说我暗刺她丈夫,这回我非要反问她不可!” 戴笠见蒋介石高兴了,道:“校长,主犯在香港,学生就算是孙悟空在世,恐怕在三天之内也难把王亚樵缉拿归案,所以,这颗脑袋是不是还寄在学生脖子上?”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 蒋介石说:“嗯,我先不杀你,但你一定尽快去香港追捕王亚樵、华克之。这些亡命之徒一天不死,中国革命随时都会受到威胁!滚,速速给我去办事!” 戴笠回到处本部,马上召集了二十名行动员潜赴香港。 为了严格保密,戴笠担心二十名行动员一齐赴港目标太大,采取分期分批从不同的道路前去,自己仅带了贾金南先到九龙,准备租一艘游艇以普通游客的身份悄悄入港,以此瞒过香港警方。 戴笠、贾金南两人各拎一只高级皮箱上了租借的豪华游艇,起航后,贾金南移动了一只皮箱道:“这次我们出动神不知鬼不觉,王亚樵只怕做梦都想不到处长会亲自出马追捕他。” 戴笠伸出一只手,贾金南会意,立即从箱子里掏出一块撒了香水的手绢递过去。 戴笠吸了几下鼻子,用手绢擦去一把鼻涕,道:“我们还不能太乐观。王亚樵的情报工作不比我的差,加之我们已经抓了他几十个人,他肯定会提防我赴港捉拿他,说不定我的行动路线已经被他掌握。” 贾金南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戴笠说:“特务工作就是这样,必须时时小心提防。别说话,等会儿上岸见机行事。”说着,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皮箱。 戴笠的皮箱里装有两支最新式的美制不锈钢强力式无声手枪及大批美钞、港币,作为这次行动的开销。贾金南的皮箱里则放着进口洗鼻器具及大沓撒了香水的手绢。游艇的速度很快,海风很大,加上艇上的汽油味,使很少坐船的两人有了晕船的反应。 没过多久,游艇便靠岸抛锚。 戴笠两人提着皮箱走下游艇,发现码头有一群身着制服的港警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每一位游客。 戴笠一愣,小声对贾金南道:“不好,香港是不允许私人携带武器入境的,查出来会扣人。” 贾金南会意,机警地和戴笠换了一只皮箱。这样做是出于替主子受过的忠心,万一被抓获,可替戴笠顶罪。警官接过护照,见上面写着戴笠的化名“江汉清”,又掏出一个小本子一对,马上露出笑容道:“我的朋友说有位戴笠先生要光临本港,戴先生果然来了。欢迎欢迎!”说罢,恭敬地送还护照,“啪”地一个立正,向戴笠行了一个英国军礼,大声道:“戴笠先生,我叫亨利·勃朗,香港警备处处长。” 这时贾金南从后面探出头来道:“你有没有搞错,这位是江汉清先生,大陆南京鸡鹅巷居民。” 勃朗笑道:“没有错,江汉清就是戴笠,也叫马健行。港督葛洪亮先生特别关照,说有位王亚樵先生请求政治避难,称这几天有位叫戴笠……不,有位叫江汉清的先生要来追捕他。” 戴笠、贾金南面面相觑,尚未回过神来,勃朗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道:“戴先生,请上车。” 戴笠也不争辩,暗忖:“反正我身上也没带违禁物品,量你也不敢随便扣压中国公民!” 戴笠上了车,勃朗又对贾金南道:“还有你,也请跟随我们走一趟。” 戴笠从车上探出头来,道:“他跟我没关系。” 勃朗道:“对不起,我们没有多余的车,只能让你们挤一辆。” 车到警务处,戴笠下车刚坐下,就有两个港警手持“检查证”进行搜查,戴笠何尝受过这等侮辱,但因人在屋檐下,权且先过了这一关,事后再找港督葛洪亮算账。不料,勃朗向门外一个招手,门外一个港警拎着一只皮箱,当场打开,正是戴笠调给贾金南的那只。 戴笠心里大吃一惊,脸上却露出讥讽的冷笑,故作坦然地说:“勃朗处长,请问你有何证据可以说明这只皮箱是我的。” 勃朗哈哈一笑,大叫一声“拿来!”当即一沓刚冲洗出来的照片放在戴笠面前,里面正是戴笠与贾金南调包的全部过程。 戴笠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刚想做出抗议的表示,勃朗一挥手,两个港警不由分说地把戴笠带了出去,送进警务处拘留所。 这是戴笠第二次坐牢。 第一次是民国七年,浙一师败给了浙三师,在宁波被俘坐牢,那一次险些丧命,出狱后流落宁波,在关帝庙母子相会…… 他万没想到,在他成为蒋介石手下头号杀手之后,只因违禁携带枪支,被英国人投进牢房。 拘留所给了他一个单人房间,比起头一次优越多了,但他已经是过惯了富贵生活的上等人。不管在什么地方,他每天都要洗两次澡、清洗三次鼻子,随时由贾金南伺候他的衣食起居……在这里,既无澡堂,洗鼻工具也没收了,连贾金南都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加之,拘留所空气压抑,卫生条件差,到处飞舞着蚊子、苍蝇,住房里臭虫、跳蚤不绝,气得戴笠骂道:“英国人是世界上最不人道的民族,牢房比猪圈还臭!” 拘留所的看守知道他来头大,也不理睬。戴笠又骂道:“道光皇帝是历史上最腐败无能的昏君,卖国求荣,与英国佬签订割让香港的《南京条约》,害得我在自己的领土上没有行动自由!” 戴笠被扣押的消息很快被蒋介石获知,通过与英国政府交涉,通知港督葛洪亮放人。此时,戴笠已被关了三天。 戴笠出来后,获知是王亚樵知道了他赴港的行动后,向胡汉民求情,由胡汉民出面和港督葛洪亮协商,才演出了上面的一幕。 这对戴笠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他发誓非要把王亚樵抓获不可。当即召集分批入港的二十名行动员开会,布置追捕王亚樵的任务,四处张网,通过各种渠道寻访。 没想到,王亚樵早知道戴笠会有大的行动,每天深居简出,行踪飘忽不定,除极少数几个亲信外,都不知道他的行踪。 正当戴笠一筹莫展时,手下的特务终于调查到一条重要线索:王亚樵的妻弟在香港轩尼诗道开了一家“茂源绸布庄”。 戴笠惊喜非常,暗忖:这地方准是王亚樵的秘密联络点。 于是,马上带领二十名特务,驱车来到轩尼诗道,将茂源绸布庄团团围住。 戴笠一伙人的行踪立即引起了守门人的注意,只见他张望几下,立即跑上楼去了。 戴笠说:“不好,王亚樵就在楼上,我们已经暴露了!快,准备战斗,一定要把他打死!” 话音未落,一发子弹向戴笠射来。贾金南眼疾,将戴笠推倒,躲过了一次危险。 戴笠趴在墙下,叫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一时间,枪声大作,惊得附近居民纷纷躲进自己家里,不敢出来。路过的的士、汽车,也绕道走开了。 戴笠手下平时干惯了暗杀,对激烈的枪战反而不太适应,加之王亚樵有几支冲锋枪压阵,一下子把戴笠的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王亚樵抓住这空当,率领一批人边打枪边从楼上冲下来,然后以小巷为掩护,飞速逃遁,只留下一个人端着冲锋枪在后面压阵。 王亚樵已逃出了手枪的射程,特务们正要去追,戴笠从地下爬起来道:“慢着,香港这么复杂,你们怎么追得上?大家随我回去,留下两位同志盯紧那个压阵的家伙!” 戴笠刚回到据点,守家的特务马上递过一张急电,一看,是蒋介石令他速回南京有要事面谈。 戴笠皱着眉道:“早不有事迟不有事,偏偏在这关键时候有急事!” 戴笠无奈,只好对手下道:“你们都留在这里继续追捕王亚樵,我带贾金南回南京一遭,过几天一定回来!” 一会儿,盯梢那名枪手的特务回来报告:“处长,那个家伙打完子弹,把枪扔了,钻进人群里,我们一路盯住不放,现在他一个人到香港皇后酒楼吃饭去了。” 戴笠想了想,觉得自己在港捕人麻烦太多,弄不好还会回不了南京,遂派人买通香港警察,进行秘密逮捕。 回到南京,向蒋介石汇报了追捕王亚樵的情况,然后听候蒋介石吩咐。 蒋介石说:“王亚樵这头不能放松,要尽快把他解决掉。另外,我这次急召你回来,有更紧要的任务交给你。” 戴笠双脚一并,道:“校长尽管吩咐,学生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替您分忧!” 蒋介石说:“嗯,你比耀全好,懂得体谅我。上次你向我密报说广东的陈济堂和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联合起来反对我。我以为耀全是广东人,军队里关系多,派他去密裁陈济堂,可这混账不但没有完成任务,暗杀组的人还全部被捉。现在,陈济堂、李宗仁很快就要动兵反我。” 戴笠说:“耀全也真是的,接到任务后不敢亲自去广州督阵,只在香港遥控指挥。当时我就说这样很难成功……” 蒋介石摆摆手打断戴笠说:“不要说他了,我对他失去了信心,才叫你回来。你一定要替我想办法,像瓦解十九路军那样分化两广势力。光陈济堂现在有二十多万军队,有六个空军中队一百多架飞机,还有舰艇几十艘,这场战争打起来,我们不仅剿共没有指望,被他吃掉也说不定!” 戴笠连连点头。蒋介石喃喃道:“王亚樵要除,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暗杀我。陈济堂的军队要瓦解,这方面的工作你已经做了很多,我相信你这回也同样可以做好。” 戴笠退下去后,一路想着要瓦解两广,最好先抓住陈济堂,因为他的势力最雄厚,解决了陈济堂,也就等于解决了两广问题。 要瓦解陈济堂,就得从他的陆海空三军做文章。戴笠采取的手段,还是以往惯用的办法,以“名、利、官”为诱饵。策反海军,主要在“名”上下功夫,给他们多戴高帽子,用蒋介石的手令褒扬;策反空军,主要在“钱”字上做文章,舍得花大钱收买;策反陆军,提出只要亲蒋反陈都可以升官晋级。 经过戴笠对三军的策反,陈济堂的势力一夜间轰然倒塌。陈济堂本人不得不于7月18日宣布下野,逃往香港。 广东势力瓦解后,广西失去了重心,也不得不归顺蒋介石,为此,戴笠又立下了一功。 戴笠从香港返回时,花了一笔巨款将王亚樵的杀手余立奎以刺杀宋子文为罪名,引渡到了南京。手里有了余立奎,就等于掌握了王亚樵的线索。 戴笠从余立奎着手,吩咐手下寻找与他有关的人员。 这一招果然灵验,很快,特务李质平回鸡鹅巷报告:“处长,我们通过拷打余立奎,他供出有个名叫余婉君的在香港没有走。” 戴笠大喜,这等于追捕王亚樵的线索已理出了头,当即命令李质平道:“快,马上赴香港寻找余立奎小老婆!” 李质平下去后,戴笠仍不放心,决定亲自去香港,在轩尼诗道附近找到了余婉君和她的儿子。 李质平将余婉君带到戴笠据点之前,已采取了恫吓的办法,但毫无结果。戴笠见了,便有了办法,手一挥,对众人道:“你们下去,我和余女士单独谈谈。” 李质平等人下去后,戴笠在余婉君旁边坐下,悦色道:“余立奎先生在南京很好,吃、住都受到优待。只是他非常想念你和孩子,希望早日团聚。委员长要抓的是王亚樵,余立奎先生并没有罪,来之前我和他谈好了,你的地址正是余先生提供的,如果你能提供线索,抓到王亚樵,我们马上可以放人。” 余婉君道:“我真的不知道王亚樵的去处,既然你和我先生谈好了,他肯定知道。” 戴笠一愣,知道这女人非同一般,道:“余先生在狱中,王亚樵肯定不会蠢到去事先说好的地方躲,他怕有人出卖的。” 余婉君道:“最起码余先生知道王亚樵的不少秘密点,你根据那些线索去找,不就有了?” 戴笠见确实糊弄不了余婉君,将桌上的大皮箱打开,露出满满一箱美钞、港币,把余婉君的眼睛惹得发亮。 戴笠察觉到了余婉君的表情,把箱子盖好,推到余婉君身边,道:“余女士母子在香港过日子,没有正当职业,这艰难我是知道的。这里美元、港币共计十万余元,送给余女士补贴生活。” 余婉君一听,喜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伸出两手颤个不停。 戴笠鼓励道:“收下吧,等抓到了王亚樵,马上放余立奎与你团聚!” 余婉君突然收了手,干咳了几声道:“我知道王亚樵在哪……” 戴笠得意地笑了。 经余婉君招供,原来那天王亚樵在茂源绸布庄召集手下开会,布置撤离香港去广西投奔李宗仁,恰好守门的发现有人包围了他们,于是与戴笠发生了枪战。 脱险后,王亚樵率领郑抱真、许志远、余亚农等二十余人及眷属离开香港,到达广西梧州,王亚樵改名匡盈舒,住在李济深的院子里,受到热情接待,并去南宁会见李宗仁、白崇禧。此时,李宗仁正暗中与广东陈济堂策划反蒋,正是用人之际,见有著名杀手来投,不但答应保护,还每月给予五百元接济。谁知,没多久陈济堂的海、陆、空三军被戴笠瓦解,李宗仁、白祟禧又投到蒋介石门下。王亚樵觉得梧州非久居之地,经与部属密商,决心投奔中共,并请李济深给周恩来写一封推荐信。王亚樵自己也写了信给毛泽东、朱德,请求接纳。王亚樵将两封信及两千元交给余亚农、张献廷,令他们速去延安。 这些情况,余婉君是通过与王亚樵的书信得知的。因余婉君母子在香港,生活费由王亚樵提供。 戴笠大喜,即附着余婉君耳朵一番授意,一条捕捉王亚樵的计谋产生了。 9月间,戴笠、陈质平等人护送余婉君母子去梧州。驻扎下来后,即令余婉君领着孩子按信封上的地址去找王亚樵,戴笠则在据点等消息。 下午时分,余婉君一进门就道:“戴先生,王亚樵给我找了房子,我是推说取行李才出来的。” 戴笠得知余婉君已见到了王亚樵,大喜道:“怎么样?他对你产生怀疑了没有?” 余婉君道:“我在李济深家里找到了他,就按戴笠先生吩咐的,说我们母子在香港生活困难,他爹还在南京狱中,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出来,身边没人照顾,想来梧州和王先生一起居住。王亚樵果然同意,还留我在他的书屋里坐,问一些别后情况。正说着,王亚英、郑抱真来了,叫他出去,我见桌上有一张纸,以为是情报,顺手拿了,恰好被王亚英看见。我就说孩子要拉屎,找张纸擦屁股,到了卫生间,听得王亚英和王亚樵说我突然来梧州,人一走就拿东西,举止可疑,提醒特别注意我。王亚樵说我是个老实人,丈夫还在狱中,不能怀疑,否则对不起朋友,拿一张用过的废纸给小孩揩屁股是很正常的。”说完,从兜里掏出纸来递给戴笠。 戴笠接过纸,并不急于看,道:“他给你安排的地址交给我,你先回去,不要乱走动,有事我会来找你的。” 余婉君道:“王亚樵说这两天很忙,10月20日那天,李济深的哥哥李任仁设宴请他,他说好晚上来我的住处看我。” 余婉君说完,提着行李走了。戴笠对李质平道:“20号晚上,你带人将余婉君的住处围住,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逃脱!”说着,拿起余婉君给他的一张纸,铺开看时,原来是一首词的草稿。看得出来,王亚樵近段时间颇为伤感,刚写的这首《念奴娇》充满了悲怆: 西江烟雨,哭陆沉,魑魅魍魉狐兔,北土沦亡黄流注。中原烽火弥路,悲恨相继,万里烟尘,江山知何处。堂堂中华,难忍东倭猖寇,醉生梦死内战,媚倭求存,何言对国人!闽海羊城兴义师,苍苍太无情,天涯海角,足迹无门,千载留泪痕。鸥蒙山重,北顾延河非孤云。 戴笠看罢,把词递给李质平道:“王猛子说‘魑魅魍魉狐兔’、‘闽海羊城兴义师’,这家伙把福建十九路军叛乱、广州陈济堂谋反说成是‘兴义师’,‘苍苍太无情’指的是这两次兵变都失败了。” 李质平道:“这两次兵变的平定,谁都知道是处长的功劳。” 戴笠很得意,道:“后面这句‘北顾延河非孤云’,看得出,王亚樵真的要投奔延安了,好吧,我就让你的魂魄去延安!” 1936年10月20日,戴笠一干人马早早潜伏在余婉君的屋里,把门虚掩着。 这是一幢二层的小楼房,晚上9点多钟,始见一条黑影向小楼走来,不用猜,这正是赴宴归来、应约来看望余婉君母子的王亚樵。李质平等人把子弹顶上膛,做好了准备。 王亚樵到小楼门前,环顾院子,见四周杳无人迹,就向楼上走去,像往常一样,习惯地推门而入,口里喊道:“婉君,你怎么不开灯?” 刚进入房间,王亚樵立即感觉到周围一阵异动,情知不妙,刚想抽身退出,已晚了半步。李质平向他撒了一把石灰,接着埋伏在房内房外的王鲁翘、岑家焯、谷玉林、李修凯等七八名特务,在几束手电筒强光的照射下,砰砰砰!乱枪齐发。 王亚樵好在武艺精湛,轻功卓绝,且久经险境,临危应变能力无人能及。早在他感觉到周围有异动的瞬间,已有防备,躲过石灰,身躯微一晃动,看似抽身撤步,岂知他不退反进,向空中纵起。随即在半空中把枪拔出,向四周甩手就是几枪,落地后即伏地而卧,又啪啪地举枪还击。接着又是一个鱼跃跳起,甩出没有子弹的空枪,亮出匕首与周围的特务展开近身肉搏。 戴笠亲自挑选的这一批特务也都是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凶猛强悍之徒。面对王亚樵这一连串一气呵成的高超搏杀动作,初时虽感愕然但很快镇定下来,凭借占据的有利地形和人多势众,远则用枪,近则用匕首,只是一味地把王亚樵往死里打,误伤了自己人也在所不惜。顿时,屋内桌椅、板凳、茶具、摆设全被砸烂,地板上鲜血淋漓。王亚樵虽是功力非凡,怎奈寡不敌众,几分钟后终被打倒在地。 戴笠随后赶来,吩咐道:“怎么这么黑?开灯!” 因特务不知电灯开关在何处,用手电四处乱找,这时,躲在床底下的余婉君窣窸地爬出来,把灯开了。 戴笠见王亚樵倒在血泊里,担心不死,在裆部猛踢两脚,果见还有余气,拔出手枪欲射击,一想到追杀四年,这中间的千辛万苦只有自己知道,若这样快让他死掉,岂不太便宜他。于是叫道:“李质平,拿刀来!” 李质平不知他想干什么,忙把一柄尚存血迹的匕首递了上去。 戴笠接过,在强烈的灯光下蹲了下去,拈起王亚樵的脸,轻声叫道:“王先生,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王亚樵苏醒过来,睁开眼,戴笠狞笑着用利刀割进他的脸颊……王亚樵惨叫一声。 戴笠令众人把王亚樵按倒在地,直至把王亚樵的整块脸全部割下,才一刀插入心脏处,王亚樵再也不曾动一下了。 戴笠站起来,手拿滴着血的匕首,满眼凶光。余婉君见了,吓得失声叫道:“不要,不要……” 李质平小声道:“处长,这女人怎么处理?” 戴笠不语,一步步逼近,尚未走到余婉君身边,余婉君已如泥一般软在地上。 第二十九章 得见旧爱 委员长了却心愿 余婉君吓得软在地上,李质平见状,道:“处长,对我们来说,她是有功之臣,且一把年纪了,放过她吧。” 戴笠说:“这种女人为了几个钱就出卖恩人,留她何益?而且,她知道是我们杀了王亚樵,留了她,终有一天会捅出去……” 戴笠大获全胜,带领部下从广西回到南京向蒋介石汇报。 蒋介石闻知王亚樵已被杀,像搬去了多年压在心头的巨石,感到一阵轻松,连连道:“很好,很好,凡和我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又问道,“雨农,最近有新情报吗?” 戴笠说:“南方已基本平静,北方自冯玉祥的抗日同盟被我们瓦解后,值得提防的有两个方面:一是日本军队的大举进攻;二是张学良有可能对校长的抗日主张不满,因他父亲是日本人炸死的。” 蒋介石的喉咙里“嗯嗯”几声,道:“你一定要密切注意日本人和张学良,现在红军已到了陕北,我们正需要利用张学良打共产党。所以你的工作重心一定要从南方转移到北方。” 戴笠说:“学生明白,学生目前正是按照校长的吩咐布置的,已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成立了西北特区,由反共专家王新衡任区长,由特务处最忠于校长的黄埔军校五期生毛人凤协助他的工作……” 蒋介石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不要说得太多,我记不住的。” 戴笠见蒋介石显出了倦意,立正道:“校长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学生告辞了。” 蒋介石抬起手道:“慢,我还有一事问你。” 戴笠跨前一步,垂首恭听。 蒋介石沉默一阵,见戴笠等急了,才鼓起勇气道:“听说我的第三位夫人陈洁如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戴笠几乎不做任何思考,随口道:“是的。她早就获得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硕士学位回国了。现改名陈璐,与她的养女陈瑶光相依为命,一直隐居在……”说到此处,戴笠猛然记起毛庆祥的忠告,忙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惊得张大了嘴巴。 然而已经迟了,蒋介石已听出了端倪,穷追不舍道:“陈洁如回国后一直隐居在哪里?” 戴笠支吾了很久,最后狠下心道:“不知道。” 蒋介石气得脸上的肌肉抽动,随手扇过一耳光道:“她隐居在哪里?不说我打死你……说!说!” 戴笠捧着发麻的脸道:“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校长,我真的不知道!” 蒋介石意识到戴笠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停住了,颓然坐在沙发上,思考着采取什么办法让他把后面的话吐出来。 想了一会儿,知道戴笠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只好狠狠心,拍着身边的茶几道:“戴雨农,你该当何罪,陈洁如什么时候回国获得什么学位、改了什么名、养女叫什么,你都说得清清楚楚,还想抵赖不知道她的住处。既然你让我知道这么多,关键的反而不肯告诉我,说明你忠于我是假,欺骗我是真,今后我再也不要见你,你给我滚,滚!” 蒋介石说罢,站立起来,背向戴笠。 这一招果然灵验,戴笠扑通跪下,哭道:“校长,我是忠于您的,我,我……” 蒋介石头也不回地吼道:“给我滚,再不滚我要叫卫士了!” 戴笠更急了,用双膝走路,一把抱住蒋介石的腿道:“校长,我说,我说,陈女士回国后一直隐居在上海法租界巴黎新村……” 蒋介石见目的已达到,转过身问道:“这些情况你是怎么了解的?” 戴笠犹豫了一下,道:“这些都是毛庆祥告诉我的,说是前几年校长去上海,陈女士托他找了您,因为,因为……” 蒋介石说:“因为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吞吞吐吐!” 戴笠这才将毛庆祥“不干预皇上私事”的顾虑和盘托出。 蒋介石说:“这个毛庆祥!好了,你起来,站着和我说话。” 戴笠怯怯地站起来,蒋介石说:“我是革命者,革命者怎么可以跟过去的皇帝比?哎,就算是皇帝,宋徽宗从地道去会李师师还有打灯笼的嘛。李隆基和杨玉环好,身边还有个高力士帮他们守门!我是个革命者,革命者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样有七情六欲,陈洁如……” 蒋介石一说到“陈洁如”三个字,人就酥了,口吻也变得柔情万种:“洁如过去和我感情很好,认真想起来,是我对不起她,欠她太多了,今生今世恐怕也还不起。” 蒋介石说了很多,见戴笠一直不吭声,道:“你不要听毛庆祥的,只有最值得我相信的人我才会让他知道私事。你对我很忠心,也帮了我不少忙,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何况男女之事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嘛,只要你不让夫人知道……嗯,女人就是喜欢吃醋。” 戴笠见蒋介石已经到了魂不守舍的程度,胆子也大了,小声道:“校长,要不要见陈女士?” 蒋介石立即不吭声了。 戴笠进一步道:“在上海福屐理路我有一个秘窟,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绝对安全可靠。” 蒋介石干咳了一声。 戴笠小声道:“校长好好准备,只要瞒过夫人,其他一切由我担当。” 戴笠回到处本部,只见一个人老远就迎了上来,叫道:“处长,我等你好久了。” 戴笠一愣,见是沈醉,不高兴道:“上海的工作那么重要,经常往南京跑干吗?以后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最好用电报,这来回的路费也不少。” 沈醉搔着头道:“我本是不愿来的,可杜先生一而再,再而三要我来南京请你,说是有至关重要的事情和你商谈,我的路费也是他掏的。” 戴笠暗忖:正巧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去上海,这不就有了?于是道:“这杜三哥到底有啥事?好吧,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沈醉刚退下,戴笠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慢,你回去后杜月笙若问起,你就说在南京没有见到我,其余的都不用你管。” 吩咐完毕,戴笠才回到自己的休息室,贾金南帮他脱了外衣,端来一盆热水,把一套洗鼻器具放好。 戴笠做完“功课”,见贾金南把澡池里放满了热水,便吩咐道:“去把叶小姐叫来。” 贾金南去了卧室,一会儿回报道:“叶小姐说她今天不想洗澡。”说完,把大门带上,出去了。 戴笠无奈,只好亲自去卧室请。自从在警校与叶霞翟勾搭上后,两个人的关系在军统局里已成公开的秘密。 身着便服的戴笠来到卧室,一眼看见斜躺在席梦思上的叶霞翟,一边伸手拉,一边说:“陪我去洗,明天我又要去上海,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回来和你相见。” 叶霞翟一听他要去上海,嘟着嘴道:“你一下子去天津,一下子去福建,一下子又要去香港、杭州,每次都把我扔在家里。这回我也要跟你去!” 戴笠说:“宝贝,我是去工作,又不是玩。” 叶霞翟道:“我也是军统局干部,又不是花瓶,你们男人干工作我就不干工作?” 第二天,蒋介石突然打来电话,说上海南京路破获了一个毒品加工厂,其规模之大,属国内罕见,并令戴笠火速彻查。下完此令,蒋介石暗示道:他也将秘密去上海,暗查“毒品”案。 戴笠会意,领着叶霞翟先去上海斐德路上的上海办事处住下来,然后暗中将蒋介石秘密安置在福屐理路他的秘窟,然后躲过所有耳目,将陈洁如送到蒋介石的居处…… 陈洁如是经过乔装的,头上蒙了纱巾,连出租车司机都认不出是女人还是男人。 戴笠陪陈洁如上了楼,尚未见面,陈洁如就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开了门,与蒋介石相见,这对分离十几年的恋人无法自控,仿佛世界瞬间消失殆尽,热烈地搂抱在一起……戴笠觉得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值得珍惜、值得纪念的拥抱,以至他关门、拉窗的声音小到连他本人都听不到。 两个钟头后,陈洁如出来时,已哭得眼如红桃。她极力不让蒋介石送她,出门时仍戴着纱巾。过道上,戴笠小声问道:“夫人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陈洁如摇头嗫嚅道:“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见他了。”说完后,怕戴笠不明白,又道,“我太爱他了,所以不忍心毁他,他是领袖,名誉比我的生命还珍贵。” 听到这里,戴笠对她肃然起敬,然后默默地护送她上车…… 第二天,了却心愿的蒋介石在戴笠的掩护下,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南京。 戴笠从福屐理路的秘窟回到斐德路办事处,着手调查“毒品制造厂”案。 一查,不禁大惊,这个庞大的毒品加工厂是杜月笙的!他猛然记起,来上海前杜月笙托沈醉去南京找他,想必是为了这桩事! 按照禁烟法规,贩卖毒品抓获都要杀头,更何况这是开毒品制造厂,想不到这杜月笙如此胆大包天。转而又想,杜月笙确非等闲之辈,开家毒品厂也不足为怪,只是毒品厂因宪兵、特务分赃出现摩擦,才使事情败露。 回忆起来,戴笠久历江湖,对他影响最大的就两个人:一个是王亚樵;一个是杜月笙。但杜月笙的江湖之道,到现在仍是他处世的法宝。 在人情世故上,戴笠几乎全部照搬杜月笙的做法。比如,每与人交往,必先对其做全面的了解,掌握其家庭和社会关系、个人经历、作风品质、嗜好、弱点、隐私等,然后根据需要,有备而发、有的放矢。山东出了个“武二郎”武松,山东大汉由此也往往喜欢以“二哥”自居。由此,戴笠每遇山东籍的各色人等,必谦恭地称呼对方为“二哥”,以博取对方好感。 戴笠的两位江湖师父,王亚樵已经被他杀了,剩下的这个杜月笙正如日中天,势力逼及上海各界,是个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物。 戴笠自上海混迹时就与杜月笙有交往,但在杜月笙的心目中,他是没有分量的,以前的客气,正是杜月笙的处世手腕—对谁都礼貌、敬重、不蔑视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这一点,跟蒋介石过去的卫士长王世和恰恰相反。 如今,杜月笙既落在自己手中,戴笠暗暗盘算了一番,自言道:“南阳梨阿拉,戴雨农就用你惯用的手段玩玩你!” 这时,沈醉来到办公室,给戴笠倒了一杯茶,转身要走。 戴笠手势打住,问道:“后来,杜月笙找你没有?” 沈醉道:“找了,我按处长的吩咐,说没见着你。”说到这里,小声道,“这些天杜月笙天天派人来找处长,每次都留下一大堆礼物。” 正说着,三五个穿着唐装的人提着大件小包进来了,一见戴笠,倒头便拜,齐声道:“戴笠处长万福,师父要我们向您老人家请安!” 沈醉小声道:“这些就是杜月笙的徒弟。” 戴笠向沈醉递了个眼色,沈醉会意,道:“处长,你们谈,我先走了。” 沈醉离开后,戴笠突然对杜月笙的徒弟道:“啊呀,我忘了吩咐沈先生办一件重要的事情,诸位请坐,我去去就来。” 沈醉说:“这个杜月笙,也太不懂规矩了,既要求人,为何自己不出面?” 戴笠说:“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江湖上的做法,先派下人试探,等有了眉目,再进一步。好了,不要说这些,我们在外面随便走走,等他们走了以后再回去。对了,你抽个时间,把他们带来的礼品全部奉还。” 沈醉点头答应。此时,一只麻雀从头顶掠过,戴笠忙从腰上拔出手枪,装腔作势瞄准,却并不射击,直至麻雀翻过另一座房子,才把枪收回来。 戴笠爱手枪,在军统局是出了名的,身上经常挂着两支手枪,时刻不离,连洗澡都要带进浴室。他爱抚地在枪管上吹了一口气,道:“这支枪质量很好,使用手感适宜,枪管短,不碍事,携带也方便,而且杀伤力强射击准确,我用了好几年,从没发生故障。” 沈醉见戴笠谈枪,记起军统局都传说他是神枪手,便道:“听说处长枪法很好,在香港追捕王亚樵时,他的手下都是神枪手,双方对阵,处长一抬手就打死几个,吓得他们灰溜溜地逃到梧州去了。” 戴笠藏好枪,不以为然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刚才那只飞鸟是可以打下的。但这里是市区,子弹穿过飞鸟还有杀伤力,会打伤人。唉,真想打打枪,可惜这里没有靶场。” 沈醉道:“警备司令杨虎家里有靶场,处长要不要去?” 戴笠摇头道:“杨虎是青帮头子,和杜月笙关系很好。现在去,他肯定为制造厂的事替杜月笙说情。” 两个人说着又折了回来,贾金南一眼看见,忙过来道:“处长,杨虎先生来访,已等你多时了。” 戴笠摇头苦笑道:“到底还是躲不了。” 戴笠话音刚落,杨虎已从办公室里走出,打着拱手道:“雨农兄,久违久违!” 戴笠害怕杨虎说出替杜月笙求情的话来,抢先道:“杨虎君是不是想替杜三哥求情呀?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委员长亲自过问,这案子在国际上都有影响呢!” 杨虎一愣,算保住了面子,打着哈哈道:“哪里哪里,我是专请雨农君去敝处喝茶的。走走,这点面子应该给我吧?” 戴笠见推不掉,只好上了杨虎的车。 杨虎的家在上海环龙路,一下车,几个打扮妖冶的女人一拥而上,将戴笠扶了,捶背的捶背,扇风的扇风。 戴笠早闻得凡去过杨虎家里的达官,无不被他的热情所感动,看来此话一点儿也不假。 除了戴笠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客人,都是目下上海的闻人名流,只见他们一个个被女人簇拥,一样受到优待。 一会儿,戴笠就被这些女人迷住了,还想更进一步放肆,一位客人小声对他道:“你知道这些女人是谁吗?她们都是杨虎的小妾!” 戴笠急忙停止胡来,恰好杨虎路过,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地尴尬。 杨虎走过来,小声道:“雨农兄放心玩,不瞒你说,我杨虎之所以在上海能有今天的地位,全仗这些姨太太会交际应酬,关键时刻还肯牺牲色相为我打通关节。” 戴笠听得呆了,难怪杨虎在上海滩有如此气派,原来他靠的是这一绝招! 戴笠后悔没有把叶霞翟带来,让她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正想着,只见一位身着长衫的文人打着拱手来到戴笠面前。 身旁的杨虎向戴笠介绍道:“这位是著名学者章士钊先生,杜先生的法律顾问。” 戴笠一愣,嘴里客套道:“久仰久仰!” 章士钊道:“杜先生知道戴先生到了上海,在家里特备水酒,恭候大驾光临,差我去请。闻得戴先生到了这里,于是立马赶了过来。” 戴笠见章士钊一身书生气,便直言道:“我知道杜先生请我是何用意,刚才我已经直言对杨虎兄说了,章先生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章士钊面露尴尬,杨虎忙打圆场道:“雨农兄刚喝了几杯,可能不胜酒力,章先生且回去转告杜三哥,他的酒留待以后再喝。” 这时,杨虎的一名小妾跑过来拉了戴笠的手,嗔道:“刚才我要你少喝几杯,你偏不听,这不,你醉了嘛!” 章士钊这才保住了面子,急忙告辞。戴笠的鼻子发出马一样的哼哼声。 杨虎又道:“雨农兄,有句话且容我说完。”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这里是三十万元支票,杜先生托我转给你。其余我就不多说了。” 戴笠正要拒绝,杨虎的小妾偎过来勾住他的脖子道:“戴先生,你总得给我老公一点面子嘛。” 戴笠一和女人说话,再大的脾气都会化掉、再硬的决断都要软了,道:“这事是委员长亲自过问的,我实在做不了主。” 小妾道:“做不了主我们也不会逼你,只是我老公领了人家的差,总不能又要他自己退回去。在场面上混,男人家的面子是最要紧的,求你把支票收了,转一道弯,你可以把你的难处直接跟杜先生说嘛。” 戴笠被小妾伶俐的嘴说得无话可说了。 从杨虎家回来已是深夜,一进门,沈醉迎上来道:“处长,杜月笙的礼品我们按您的吩咐退了。” 戴笠说:“知道了,回去休息吧。” 沈醉没有走,道:“还有,杜月笙火气很大,把退回的礼品全部毁掉了。” 戴笠一惊,道:“嗯,有这回事?” 沈醉上前一步道:“是的,是当着我的面摔的。” 戴笠一阵冷笑,得意道:“没想到杜先生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沈醉退下去后,戴笠掉头来到大街上,拦了一部出租车,直奔杜月笙的住处。 杜月笙是有名的夜猫子,习惯于白天睡觉,晚上精神特旺,见戴笠来了,忙从烟榻上翻身起来,打着哈哈道:“雨农兄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失敬!上茶……” 话音甫落,一帮丫鬟端来了热茶、水果点心,待戴笠落座,又替他捶背。 杜月笙拈起一个梨子,“啪”地一下打开一把水果刀,几圈旋转,一个梨削好了,递给戴笠,道:“雨农兄深夜光临……” 戴笠把梨放在茶几上,从兜里掏出那张三十万元的支票,递给杜月笙。 杜月笙脸上的肌肉在灯光下抽动着,牙齿也咬紧了,戴笠的登门退款,意味着自己将要上断头台。他再也无法自制,举起了水果刀。 第三十章 西安事变 戴处长冒死救主 戴笠把支票还给杜月笙,道:“三哥,你听我把话说完。我退礼品、拒绝赴宴,为的是免得招人攻击诋毁、授人把柄。你倒好,还托杨虎送支票给我,难道我们的交情是三十万元就可以买到的吗?你自己收好,我们既然是结拜兄弟,你的灾难就是我的灾难!” 杜月笙心里一热,叫道:“拿酒来!”说着,把举起的水果刀划向自己的左手拇指,酒来后,把血滴进酒里。 戴笠见状,也抓过水果刀划破指头,两人喝了血酒,结拜生死兄弟。 就这样,一件轰动全国的毒品制造厂案在戴笠的一手操纵下,只把淞沪警备司令部副官温建刚当成替罪羊,拉出去枪毙以应付舆论,而真正的主犯杜月笙则安然无恙。 这件事使杜月笙对戴笠刮目相看,认为他才是江湖上真正的高手,深悔以前交往不深,发誓今后要加倍补偿。自此,杜月笙成了继胡宗南之后,戴笠的第二个知己。 戴笠从上海归来后,根据蒋介石的意图,将工作重心转移到西北。 在此之前,蒋介石得知红军长征到了陕北,急忙把张学良的东北军、杨虎城的西北军、胡宗南的中央军共三十万大军调往北方,与红军作战,并任命张学良为“西北剿共”副总司令。 特务处成立之初,戴笠把主要注意力放在长江流域和东南各省,对华北各省渗透较晚,对西北地区抓得更晚。从1932年至1933年,西北陕甘地区只有一些零星的情报活动,直到1934年,才开始派陕西华阴人、黄埔军校一期生马志超任陕西站站长,公开职务是西安市警察局局长。马志超原任八十师团长,因与师长陈明仁争权夺利失败,一怒之下投奔戴笠。此时,戴笠急于加强西北地区的特工活动,马志超又是陕西人,立即将其派往陕西。这是戴笠在西北地区建立的第一个省站组织。 真正使西北地区的特工形势为之一变的,是1935年。这年的1月1日,蒋介石到杭州浙江警校视察,并由戴笠召集警校的高级特务听蒋训话,蒋作了题为《特务工作人员之基本修养》的讲话。蒋对特务工作历来是讳莫如深,很少有系统的长篇讲话,也从来没有文字见诸书面。一般说来,对戴笠或陈果夫、徐恩曾等人交代任务,也没有第三者在场,因此外人很难了解和研究他的特工思想。而这次蒋在浙警校的讲话却是个例外,他在讲话中反复强调的只有两句话:第一,绝对服从命令;第二,不许自作主张,要求特务工作的内容就是做领袖的耳目与手足。并指示戴笠迅速在全国各地建立特工网络,加强特务组织作为领袖的耳目与手足的特殊功能。根据蒋介石这次讲话的精神,戴笠进一步调整部署,强化外勤机构的建设,并把西北地区特工组织的建立列为特务处的工作重点。 根据蒋介石的指示,戴笠迅速成立西北区,以统一指挥陕、甘、宁、青四省区的特工活动。接着又成立了榆林站、晋南站、太原站等省站一级的组织,单是针对陕甘宁边区而建立的特务组织就有二十多个。为了加强情报的传递速度,提高特工效率,戴笠下令在西安建立了无线电话总台,在西北各省站建立无线电分台,配置各地特务组织的电台有三十个左右,并对西北区规定了三个工作对象。 第一个工作对象是红军。要求西北区以所谓“看不见的力量”,一方面广泛搜集红军的军事情报,供蒋介石和西北“剿共”时围剿决策的参考,一方面在西北各大中城市和后方各地大肆搜集侦捕中共地下工作人员、进步人士及爱国青年学生,以维护蒋管区的社会秩序和治安。 第二个工作对象是张学良和东北军。重点监视和控制张学良手下一批具有抗日救国思想的高级将领和进步人士的活动,防止他们对蒋有怨恨情绪,消极对待“剿共”军事。 第三个工作对象是杨虎城和十七路军。在西北方面,戴笠对杨虎城的注视仅次于共产党。 这段时间,因戴笠在南方忙于瓦解十九路军、分化陈济堂的广东军、追杀王亚樵等诸事,对西北一直采取遥控的办法,因此进展不快。 从上海回来不久,戴笠的妻子来南京治病,经检查,确诊为子宫癌晚期。这时候,戴笠已准备培养自己的第二梯队—因他特别羡慕杨虎在上海的排场,尤其喜爱杨虎几个姨太太的交际应酬手段,于是,在带妻子毛秀丛去上海治病时,也把叶霞翟带到杨虎家中学习礼节和交际应酬,准备等妻子一死,正式迎娶叶霞翟。 戴笠在毛秀丛重病时突然良心发现,亲自去广爱医院看望。当毛秀丛在病危中不停地叨念那句“我吃亏了,那天白日我不该拒绝他”,戴笠听后,从心底涌起一股厌恶,速速出了病房,觉得和这种土气的农妇简直无话可说。为此,他决心把叶霞翟培养成摩登的贵妇人,准备等她在杨虎家中学完礼节再送往美国留学。 几日后,毛秀丛在上海广爱医院去世,由儿子戴藏宜扶棺运往江山保安乡安葬。 此时,戴笠已利用自己的权力在军统局和多名女青年发生性关系。其中,浙江警校毕业的赵蔼兰、周志英最能给他带来激情和亢奋,他经常把两人带在身边,整日和西北方面的军人周旋,千方百计以财、色、官等手段收买和拉拢他们。 戴笠使出浑身解数,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这时候,他才明白手下搜集西北情报的艰难。 在一个社交场所,戴笠偶然发现杨虎城派到南京的办事处处长胡逸民的姨太太向友新十分活跃,于是心生一计。 乍一看,向友新并没有沉鱼落雁之貌,但也楚楚动人,极会打扮,再配上一副顾盼生辉、夺人魂魄的姿态神情,令男人想入非非。 戴笠是风月场上的高手,一眼便看出向友新是多情的女子。 戴笠盯上向友新后,马上请武汉警察局局长蔡孟坚出面,邀请胡逸民、向友新、戴笠参加舞会,由此,戴笠结识了向友新。 很快,戴笠和向友新打得火热,同床共枕。 戴笠第一步达到后,又利用他的特务优势,对胡逸民进行调查、盯梢、拍照,很快弄清胡逸民不但老家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且经常光顾烟花柳巷,最近又将一位姓穆的小姐金屋藏娇。 戴笠装出无限同情的样子把这些告诉向友新。向友新拿着胡逸民和穆小姐的照片,不禁醋海翻波。戴笠趁机道:“他既然心中没你,你不如加入我的军统局,专搞他的情报!” 向友新爽快地答应下来,成为军统局的正式特务,自此,西北方面的情报便源源不断地送到戴笠手上。 为缜密起见,戴笠采用了单线联系的办法,让他的亲信同乡毛人凤做交通员。 旧中国社会历来有结党营私的政治陋习,古语云“帮亲不帮理”,可见乡党情结之根深蒂固。戴笠自当上特务处长以后,也免不了把大批大批的宗亲姻戚、同窗同乡网罗到手下。 这些乡党中,几个最出色的还是不能令他满意,周念行博学而太迂腐;王满臣聪明有余,老辣不足;张冠夫过于忠厚;毛万里虽有勇有谋,但额角太突,容易树敌。一次,毛万里在浙江警校和他的顶头上司争吵起来,自恃是“老板”的同乡,对王孔安很不客气。戴笠教训道:“毛万里这个万字,头上有两只角,我要磨平它们!你怎么不学学你五哥遇事多思考?” 毛万里顶撞道:“你怎么不叫他来?” 一句话提醒了戴笠,当时,恰好黄埔好友叶彦世向他求职,于是戴笠下定决心,派人把在崇德县任秘书的毛人凤叫了出来,安排他在浙江警校任文书。 和其他江山同乡比起来,毛人凤集中了更多的、适合戴笠需要的特点。他工于心计,不好张扬,有谋善断,谨慎勤勉,寡言少语,处世圆滑,尤其是那一套逆来顺受的隐忍功夫和谦恭态度,从不招惹是非,在特务处元老眼里,充其量是个卑下的“小人物”。培养毛人凤,不会引起元老们的不满。戴笠在叫毛人凤出山之前,已作好打算,一旦自己爬上更高的位置,把军统局交给毛人凤才能使他放心。 戴笠吩咐向友新和毛人凤,说蒋介石最担心的是东北军和西北军联合起来,停止剿共,把枪口调过去打日本人。 向友新、毛人凤根据旨意,认真搜集有关西北军和东北军相处方面的情报,结果发现,双方的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关系很差,从居住争房、看戏争座到上街争路,动辄争吵打架,甚至相互开枪,双方有很大恶感。 戴笠得知,马上指使西北区的特务们大肆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转而又想,张学良、杨虎城也是十分狡猾的家伙,他们会不会采取“上合作下不合作,暗通明不通”的办法来对付我的监视呢? 特务工作最好是多点怀疑心,想到这一点,戴笠立即指示向友新、毛人凤:重点注意东北军和西北军的上层人物关系。 这一招果然起了奇效,向友新、毛人凤很快发来一份急电:东北军和西北军上层接触频繁、关系密切。近日,张学良、杨虎城正与陕北红军的某一负责人进行秘密接触,内容不详。 戴笠把这份情报向蒋介石报告,蒋介石大惊,并指示:弄清详情,注意保密。 事隔两天,向友新、毛人凤又传来密报:据张学良身边的亲信透露,张、杨将采取“兵谏”方式,逼委员长停止“剿共”,领导抗日。 戴笠得此紧急情报,立即飞报蒋介石。 此时,蒋介石正准备飞抵西安,亲自指挥西北大军对共产党实行大规模进攻,争取在日军大举入侵前把红军消灭干净。 得到戴笠的密报,蒋介石愣了半晌,道:“这不可能吧,以前不是经常收到汉卿和杨虎城不和的情报吗?” 戴笠说:“那是张、杨两人采取的计谋,用以迷惑校长的。” 蒋介石又认真想了想,仍是摇头:“这不可能,汉卿的为人我最了解,一向最讲忠义。” 戴笠说:“汉卿的父亲是日本人炸死的,打日本人替父报仇,也算是忠义?” 蒋介石不悦道:“好了,不要说了。” 戴笠咽下欲说的话,知道再怎么说也没用,只好劝道:“不管情报可不可靠,我建议校长暂时不要去西安。” 蒋介石说:“我不要听,汉卿手下个别极端分子造出的谣言就把你吓成这样!你别说了,不要妨碍我去西安剿共!” 戴笠无奈,只好唯唯退下,心想:但愿这份情报是别人造出的谣言。 蒋介石一行飞往西安去了,戴笠因脱不了身,只好在家里密切关注西安的秘密电台。 1936年12月12日,戴笠坐镇电讯总台,连续不断地向西安的秘密电台呼叫,对方均没有回答。戴笠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气得打骂部下,以泄心头之气。 深夜,宋美龄一个紧急电话把戴笠召去,戴笠忐忑不安地来到中央军校蒋介石的官邸,只见孔祥熙、宋美龄神色焦急地在书房里等戴笠。 见戴笠来了,宋美龄急忙奔过来,递过一纸电文道:“戴处长,你总算来了,帮我想想办法吧!” 戴笠看了一眼电文,全文只有十三个字:西安发生兵变委员长消息不明。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戴笠惊得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这是一份最早知道西安事变的情报,是12月12日下午3时由驻守潼关的七十九师师长陈安宝发来的。军政部长何应钦收到这份情报后窃喜万分,因为国民党的政府要员都已随蒋介石去了西安,留在南京的,数他位置最高……何应钦当即封锁了消息,因此戴笠也被蒙在鼓里,只有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知道,立即通知正在上海秘查“陈小姐”的宋美龄。 宋美龄得知,星夜赶回南京商议对策,把戴笠找去查询情况。12月13日,戴笠接到正在潜逃的向友新发来的电文:张、杨叛变,委员长被扣,生死未卜。 以后又中断了联系,可见向友新的处境很危险,西安的形势十分紧张。 张、杨叛变,蒋介石被扣的事更进一步被证实了,戴笠哭丧着脸,惶惶如丧家之犬,甚至到了精神失常的程度。每遇到一个黄埔军校的同学或特务处的特务就哭道:“校长这次一定凶多吉少。没有了领袖,我们的革命就要失败了,这如何是好?” 戴笠去找何应钦,了解国民政府对西安事变的反应和部署,何应钦坚决主张立即调动中央大军,讨伐张、杨。 戴笠又去见宋子文、宋美龄,宋氏兄妹认为一旦打起来岂不要了蒋的命,一定要通过政治途径达到和平解决。 戴笠又去见复兴社的高干们,复兴社内分成主战、主和两派,针锋相对,争吵不休。主战派阵营由贺衷寒、邓文仪、桂永清等人领衔,主和派以郑介民、梁千乔等人组成。两派争吵激烈,郑介民为了避免复兴社被贺衷寒等主战派分子利用,拒绝参加会议。 戴笠看到南京政府和复兴社内意见如此对立,更加六神无主,一筹莫展,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坐了汽车跑到南京慧圆街慧圆里参谋业务训练班,召集特务副处长郑介民、书记长梁千乔、参训班教官余乐醒、政治指导员文强等高级特务开会。 戴笠叙述了这两天里南京到处一片混乱的情况,泪流满面地说:“如此情况,领袖又如何能救呢?我想亲自到西安去,最好能找到飞檐走壁的同去,混入西安去救领袖。请乐醒兄想出办法来。”郑介民、梁千乔则在分析打与不打的利弊和策略。 戴笠说:“不打都难以救活命出来,打不是催命符吗?夫人顾虑重重,认为主张打是另有文章。自古以来,政治如果没武力做后盾,谁又会与你谈,没有武力便是空谈。我看两手都要,不过不能真打,只能做手段,谈是目的。只要兵临城下,张、杨不能不有所顾虑。如果说共产党从中挑拨,我看他们目前穷途末路,作用不大。”戴笠说罢,大家默然。 12月21日,宋子文第一次赴西安后回到南京,与宋美龄商定,22日宋子文再次偕宋美龄飞赴西安,与张、杨谈判。戴笠听到消息后,决定冒死赴西安,又感到此行风险太大,无异于上门送死。 正在犹豫不决时,忽然想起把兄弟胡宗南,心想:宗南久驻西北,对张、杨所部情况比较熟悉,对天下大势常有惊人之语。何不请他决断?于是戴笠当即去一电,请其决疑。 胡宗南很快回电:根据从各方面掌握的情报分析判断,西安事变能否和平解决完全决定于校长本人,而非张、杨。张、杨发动兵变之目的,无非是逼其抗日,洗雪亡国亡家之耻。蒋亡,国必乱,张、杨初衷则不能实现,反成千古罪人。以张、杨的聪明,断不会出此下策。综上所述,校长绝无生命危险。校长不亡,岂有学生先亡之理?雨农兄去西安,不但没有生命危险,相反却有勤王保驾之功,此乃千古难逢的建功机会,得之终身受用,失之却难逃杀身之祸。 胡宗南的复电,使戴笠茅塞顿开,去意遂坚。于是,正式向宋美龄提出同机赴西安营救校长,决心与校长同生死、共存亡。 宋美龄见戴笠对蒋介石如此忠心,非常感动,嘴里却道:“你不能跟我们同去,西安都知道戴雨农是个特务头子,去了反而坏事。” 戴笠见夫人不同意,求助地望了一眼宋子文。 宋子文干咳一声,对宋美龄道:“还是让雨农一起去吧。雨农和汉卿的关系很好,而且汉卿周围有不少他的手下。去了以后,还要发动他们说服汉卿。” 宋美龄这才对戴笠说:“和我们同去可以,但到了西安千万不要乱来,免得影响大局。”戴笠喜道:“雨农记住了。” 原来,戴笠早料到宋美龄可能不同意,便事先和宋子文说好了,到时请替自己说话。 12月21日晚,戴笠在南京曹都巷特务处大礼堂,召集科、股长以上骨干特务讲话。戴笠涕泪交下地说:“校长一身系天下安危,今竟被张、杨叛逆所扣押,生命垂危,前途堪虑。我们失职,致校长蒙难,真是罪该万死。现在唯有尽量努力,进行挽救。我现在决心随蒋夫人、宋部长飞赴西安,去营救校长。此行凶多吉少,我到西安后愿和校长共生死。同时你们在家,也要把日常工作做好。”当即,戴笠交代,特务处所属内勤机关和各省站组织要继续加强侦查戒备,并与当地军警宪机关配合,防止坏人造谣,扰乱治安;指示所属密电研究译室对桂系、阎锡山、龙云、刘湘、韩复榘等各派系加强监督侦查,以秘密掌握他们对西安事变的态度和行动。戴笠还反复交代郑介民,一定要随时与胡宗南保持联系,并防止复兴社内部的主战派惹是生非,轻举妄动,一切要等蒋夫人和宋部长从西安回来后再作定夺等。 1936年12月22日,戴笠带上两支勃朗宁手枪,上满子弹,暗藏在身上,在南京机场随宋美龄、宋子文、端纳、蒋鼎文,另外还有宋美龄的侍女、厨师,一共七人,登上一架福克式三引擎飞机。 两个多钟头后,飞机降落在西安机场。出了舱,张学良早已迎候在机场。 宋美龄与张学良寒暄之际,戴笠以他职业的敏锐扫视周围。但见机场四周是荷枪实弹的士兵,戴笠一下子情绪十分低落,心底涌起一种大难临头的悲哀。 正想着,一个年轻士兵用东北官话对戴笠说:“先生,请举起双手接受检查!” 戴笠机械地举起双手,身上两支手枪被搜去。 这时,宋美龄对张学良道:“汉卿,我的行李希望你不要检查。” 张学良回道:“夫人请便,汉卿不敢。” 上了车,戴笠暗忖:早知如此,我不如把枪藏在夫人皮箱里。 正想着,车队已开至西安市东门里金家巷张学良公馆。刚下车,张学良对戴笠说:“雨农兄在这里委屈一下,家里还有一个客人,我先送夫人、宋先生、端纳三人去高桂滋公馆见委员长。” 戴笠苦笑道:“汉卿请便。”然后,戴笠被张学良的副官带进了张公馆。 刚进门,只见一位穿军装的壮年汉子操着四川口音叫道:“戴雨农,你怎么来了?我以为汉卿要我陪哪位贵宾呢。” 这汉子是曾扩情,黄埔军校一期生,因他年纪是黄埔生中最大又名列复兴社“十三太保”之首,加之他为人和蔼、平易近人、乐于助人,被黄埔生尊称为“扩大哥”。戴笠跑单帮时曾得过他不少救济。“扩大哥”常常带着他去南京下等妓院,因此很有交情。 曾扩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由于他是黄埔军校一期的老大哥,只在北伐军打惠州时当过连长,一上火线就“带花”。1928年,蒋介石从日本回国复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后,当年10月间,就派曾扩情为特派员去四川,与四川军阀联系。那次,他除了带去蒋介石给四川军阀的亲笔信外,还带有孙中山先生给蒋介石的亲笔信印成的精美的册子,分赠给刘湘、杨森、刘文辉、邓锡侯、田颂翘等人。刘湘等不但把他看成贵宾,而且所到之处,还发动当地军民郊迎十里,天天都是隆重款待,连当时打了败仗逃到四川的吴佩孚,也亲书一副对联送他。吴用杜甫送给剑南东西川节度使严武的七律中一联:“川合东西瞻使节,地分南北任流萍。”他得到这副对联,比衣锦还乡更感荣耀。因为他过去一直钦佩这位北洋军阀首领,如今吴佩孚用这两句诗来送给他,认为这比当年保皇派头子康有为送吴佩孚五十大寿的对联更加显示吴佩孚对自己的尊敬。 尝过第一次入川当特派员的甜头之后,1933年8月间,曾扩情再一次兴高采烈地随同武汉行营主任何成浚去四川,委任军阀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刘湘特派他的师长范绍增负责招待,范是有名的吃喝玩乐的能手,特地叫来四川名妓陈八、马九来陪伴他,使他饱尝家乡美味。曾扩情便产生了“乐不思宁(南京)”的思想。刘湘看出了他的心意,想利用他向蒋介石要些武器装备,便电呈蒋介石,保荐他为川军教导师师长。蒋一看电报,大为震怒,认为他的学生要别人向他保荐,不仅是给他丢脸,也是背叛他的行为,立即电召他回南京,大骂一通之后,“扩大哥”的官运便每况愈下。到了现在,只在张学良手下任西北剿共总部政训处处长。 和这位“扩大哥”在一起,戴笠一点心情也没有,一味地长吁短叹。 曾扩情劝道:“雨农兄不要想得太复杂,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好是歹,明天就会见分晓。” 戴笠说:“你能保证汉卿百分之百不杀校长吗?” 曾扩情一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戴笠于是悲从中来,叹道:“你作为政训处长都不知道汉卿的用意,说明校长的处境是何等危险。西北军都恨我,这回是死定了。”言罢,潸然泪下。见书案上有纸笔,取过,遂写好一纸遗书…… “自昨日下午到此,即被监视,默察情形,离死不远,来此殉难,固志所愿也。唯未见领袖,死不甘心也。戴笠。自储备,和曾扩情同床而眠,唯听扩大哥鼾声雷动,全无睡意,辗转至天明。” 天明,张学良不曾露面。见“西北剿总”二科科长陈昶新从这里经过,戴笠一把拉住他道:“陈科长,你带我去见汉卿!” 陈昶新脱不了身,皱着眉头道:“我这样冒冒失失带你去见副总不行,这样吧,你放了我,我先去请示副总,经得同意再来接你。” 戴笠还是不肯放,道:“你要是不去跟汉卿说怎么办?凭什么让我信你?” 一旁的曾扩情道:“你自己是耍赖惯了的人,怀疑别人也是?你放心吧,陈科长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戴笠这才放了陈昶新,待他走远后,问曾扩情:“扩大哥,你怎知道他是说话算数的人?” 曾扩情笑道:“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这个聪明绝顶的特务头子,这回反倒糊涂了。我这样褒奖他,他陈昶新就算是个从不讲信用的人,也会变得说话算数。” 戴笠恍然大悟,笑道:“别人都说扩大哥是个‘大而化之’的人,我看你才鬼呢!”这是戴笠来西安后第一次露了笑脸。 果如曾扩情所料,一会儿,陈昶新回来对戴笠说:“副总同意见你,你随我来吧。” 戴笠随陈昶新来到张学良办公室,一眼见到张学良,一下子来个长跪不起,哭求道:“请副总司令千万保全委员长性命!” 第三十一章 押中大注 戴雨农备受恩宠 张学良一愣,扶起戴笠说:“雨农兄,你怎么叫我副总司令,这不太见外了?委员长寝食都很好,不信你可以去看看他。” 戴笠从张学良的态度、口气里揣摩出他没有要伤害委员长的意思,于是一边抹泪,一边道:“汉卿兄,委员长在哪里?快让我去看他。” 张学良见戴笠急不可待的样子,当即签了手令,交给他的副官道:“谭海,你护送这位戴先生去见委员长。” 张学良的办公室离软禁蒋介石的高桂滋公馆不远,戴笠进去,蒋介石一眼看见他,怒不可遏地骂道:“你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戴笠很久没有挨蒋介石的骂了,今天挨了骂,心底备感亲切、温馨,深深体验出了“骂是爱,打是疼”的滋味。心里一热,眼睛潮湿了,装成畏怯的样子,手扒着门缝不敢进去。 宋美龄见状,忙道:“达令,难得他一片忠心,在很多人恨不得你死的时候,他冒死来救你,就让他进来吧。” 蒋介石的心情何尝不是这样?来西安前,他没有听戴笠劝导,今天他又冒死来救,内心早就感动不已。 蒋介石嘟着嘴,把脸别向一边。戴笠这才将手指头从门缝里抽出来,走进去对宋美龄道:“夫人,校长还好……” 话未说完,戴笠已泣不成声,抽抽搭搭道:“校长被禁,都是我的责任,万一校长有事,我就是千古罪人,呜……” 蒋介石吼道:“我人还没死,你就哭什么丧?我不要见到你,给我滚出去!” 蒋介石骂着,把戴笠往外推。戴笠自找台阶道:“夫人,你要好好照顾校长,全拜托夫人了。” 戴笠出得门来,被一些东北军人认出,这些人高呼口号:“打倒特务,打倒戴笠!” 戴笠吓得屁滚尿流,在陈昶新的护送下跑进张学良的办公室,哭道:“汉卿,你怎么处死我,我都无怨言,可我千万不能死在乱枪冷炮下。” 张学良先是一愣,才知道他是向自己请求保护,于是道:“这样吧,陈科长,雨农兄这几个晚上就住你家里,千万保密,不要走漏风声。” 陈昶新当即应诺。 12月23日,宋美龄、宋子文代表蒋介石与张、杨及中共代表周恩来谈判。谈判结果,蒋介石接受了张、杨提出的六项条件,并对张、杨及其他军官生命安全作了保证。 12月24日,戴笠被蒋介石秘密召见。 蒋介石因12日事变那天从一堵高墙往下跑摔伤了筋骨,这些天来非常痛苦,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今晚汉卿在新城大楼举行宴会,我和美龄、子文他们都去。你赶回南京去,给我办一件事情。”说着,招手叫戴笠过来。 戴笠会意,附过耳朵,听蒋介石如此这般一番密授。说完,蒋介石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道:“听明白了没有?” 戴笠说:“明白了!” 蒋介石又道:“千万别走漏风声。” 12月24日晚上9时,戴笠从南京机场刚停稳的飞机舷梯上走下来,早有贾金南、张严佛、毛人凤等人开了专车迎候他。 车上,戴笠呵欠连连,只对张严佛道:“到了家里你马上把刘乙光叫来。”然后,闭目不语。 到了鸡鹅巷53号寓所,张严佛吩咐把刘乙光找了来。此时,戴笠正在内室与秘书赵蔼兰、情人周志英打闹,出来后精神显得特别旺盛,像刚过足了毒瘾似的,有说有笑。 戴笠说:“张学良明天送校长回南京,我已经和宋部长说好了,张学良一下飞机,就由我和宋部长接他到北极阁宋公馆去。这事千万要保密!”接着又小声对刘乙光道,“你赶紧在特务队里挑出十个人来,要机灵可靠、仪表好的,都穿蓝色中山服,佩带2号左轮。” 刘乙光疑道:“干吗?” 戴笠附着耳朵把蒋介石的密令转述给刘乙光。 12月25日,戴笠带领一群武装特务,在南京机场等了一天,下午5时,戴笠的秘密电台报告:委员长一行已飞抵洛阳,因天晚,改于26日下午回南京。戴笠只好领众人返回鸡鹅巷。 12月26日下午3时,蒋介石一行飞抵明故宫机场,由林森等军政大员欢迎后簇拥而去。 二十分钟后,又一架飞机徐徐降落,戴笠、宋子文马上迎上去。飞机停稳后,张学良走下舷梯,戴笠抢先携了张学良的手,道:“汉卿辛苦了,我给你安排在宋部长公馆里休息。” 张学良道:“谢谢。”然后,又和宋子文握手。 汽车直驱北极阁宋公馆。下车后,只见宋公馆戒备森严,里里外外站满了着蓝色中山服的警卫人员。 张学良一愣,止步不前,戴笠抬手道:“汉卿兄别多心,这是我私人派给你的警卫。在西安得你照顾,我也得保护你的安全。” 戴笠把张学良安顿好,告辞道:“我先走了,我会常来看你的,汉卿兄不必相送。” 一连几天,戴笠再没有露面,这期间,张学良如要出门,穿蓝色中山服的人都紧随左右保护他的安全。 1936年12月31日,一群宪兵冲进宋公馆,粗鲁地将张学良的秘书、警卫人员的枪支全部搜走。张学良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宪兵三团团长罗友胜走过来道:“对不起,张先生,我们是例行公事!”说着把一纸命令递了过来。 张学良接过,那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别军事法庭判决书》,上面写道: 张学良首谋伙党,对于长官以暴行胁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公民政治权利五年。 此令。 张学良顿时感到一阵晕眩,跌坐在沙发上。 一会儿,戴笠领着周伟龙等一批人进来,张学良迎过去道:“雨农兄,这……” 戴笠摊着手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接着将张学良一行送到太平街孔祥熙公馆,自此,张学良开始了他的囚禁生涯。 蒋介石在西安受了惊,摔断了筋骨,自然会拿一批人开刀。 第一个挨刀的就是曾扩情。当初,蒋介石把他派到“西北剿总”任政训处长,目的是让他监视张学良、杨虎城。结果,事变前,他没有察觉出一点动静,尤其是事变发生后,蒋介石马上希望有军队把西安包围,救他出去,曾扩情倒好,反而按照张学良的意思向南京广播,说不要用武力解决西安。 第二个挨刀的是“西北剿总”参谋长晏道刚。此人也是被蒋介石派去监视的,事变前毫无察觉,被撤职查办。 关于曾扩情,蒋介石把戴笠叫去,道:“这家伙太无耻了,我一向把他当好学生看待,没想他身为老大哥,从来没有起过好的带头作用,这回还帮着汉卿说话,你马上把他扣押起来!”接着又是一通咒骂。 等蒋介石骂完了曾扩情,戴笠趋前一步,道:“校长,曾扩情固然可耻,可有的人就说不清了。” 蒋介石说:“你是说何应钦吧?我知道,夫人和宋子文已经说给我听了。他暗地里成立了什么‘讨逆’大军,想尽快逼汉卿杀我,想做皇帝。呸,尽做美梦!” 戴笠说:“不是的,我说的是贺衷寒。他以前老是说校长看不起他,不如对琴斋、对我重视,积怨已久,这次趁机纠集邓文仪、刘健群、桂永清等黄埔将领,公开站到何应钦一边,联名通电‘讨逆’,企图置校长于死地。”蒋介石听了,气得眼睛圆睁,嘴哆嗦,一拳打在桌子上。 戴笠进一步道:“贺衷寒那段时间可猖狂了,四处活动,对不想站在何应钦一边的他就威胁、恫吓,造谣说‘张学良决心杀校长啦,南京的天下是何部长的了,何部长的话不听你去听谁的?’校长,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贺衷寒人面兽心啊!” 蒋介石喉咙里嗯着,皱着眉。戴笠忙道:“校长,是不是腰又痛了?要不要我帮忙叫医生?” 蒋介石摆摆手,道:“我这痛一阵一阵的。嗯,贺衷寒嫌我不重用他,我看他的政训处长也不能当了。还有复兴社,这个组织也不可靠,没一个肯听我的话。”停了一会儿,道,“还有什么情报没有?” 戴笠说:“汉卿被判刑后,社会反应很强大,要求无罪释放。” 蒋介石听罢沉默不语,戴笠转动着一双狡黠的眼睛,小声道:“校长,据我所知,这次西安事变,汉卿是上了杨虎城的当。杨虎城非常狡猾,借抗日之名,利用汉卿年轻无知,怂恿他出面。后来,我的部下探得杨虎城主张杀您,汉卿坚决不同意,还自己派卫队,严密保护校长。” 蒋介石说:“我知道了,杨虎城我是不会便宜他的。汉卿这里,就以‘勇于改悔,自行诣京请罪’的名义特赦。” 戴笠喜道:“那我就回去放他了。” 蒋介石粗声道:“不行,要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然后,又对戴笠如此这般一番私语,戴笠这才明白蒋介石的真正用意。 没几天,曾扩情从西安回来,曾扩情自知蒋介石会迁怒于他,情绪相当低落,主动找戴笠问道:“雨农,校长打算如何处理我,你听说了吗?” 戴笠不吭声,一副颇为难的样子。这时,一旁的毛人凤根据戴笠事先的吩咐道:“校长说你公开背叛他,非要杀你不可,雨农为你的事腿都跑断了。” 曾扩情一听,急了,抓住戴笠说:“雨农,是不是这样?” 戴笠说:“那是校长气头上作出的决定,后来还是被我说服了。这是校长的手令。” 曾扩情看清是撤职查办,交戴笠执行,才松了一口气。 戴笠说:“扩大哥怎么那么糊涂,汉卿要你喊广播,你不考虑就去喊。” 曾扩情争辩道:“这没有错,我完全是出于爱护校长才去广播的。怕一旦打起仗来,校长的安全就成问题了。” 戴笠说:“可校长就不这样认为。他只知道你是照汉卿的话去做,就是阻止军队去救他。” 曾扩情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戴笠说:“校长的火气很大,晏道刚、贺衷寒撤职,何应钦的军政部长位置准备由陈诚顶替,汉卿也关了起来。现在就剩下一个杨虎城了。扩大哥,我真弄不明白,你就在汉卿身边工作,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 曾扩情苦笑道:“他们知道我是校长派去的亲信,肯定要背着我嘛!” 戴笠无话可说了,最后道:“你自己也知道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囚犯,我已经在羊皮巷看守所里吩咐手下收拾了一间房子,一切布置尽量弄好一点。除了不能外出,你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看守员不顺你的意可以换,还可以打。我会经常去看你的,需要什么,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对了,你还有很多同学、同事、亲朋,他们也可以看你。” 曾扩情本是个重义之人,一听戴笠如此说,先是眼潮、流泪,继而泣不成声…… 戴笠见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心里暗暗得意,背过脸去,默诵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话说戴笠此次西安之行,因惊吓加上几天几夜难以成寐,饮食不调,导致慢性盲肠炎发作,痛得他彻夜在床上翻滚,急得叶霞翟深夜去请张简斋。张简斋道:“我只会治下面的病,这肚子痛最好是去西医院。” 戴笠缓过来了,额头上渗满汗珠,对张简斋道:“你去帮我拿点止痛片,顶过今晚,明天我去上海,上海的西医比南京强。” 张简斋照办。第二天,戴笠由叶霞翟、毛人凤、贾金南、赵霭兰拥着,乘飞机去了上海。经英租界宠恩医院的英国医生诊断,为慢性盲肠炎,需要动手术割除。 戴笠躺在病榻上,天天由赵霭兰、叶霞翟悉心照顾。戴笠很感动,动情地问她们道:“如果你们都做我的太太,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要好?” 赵霭兰偎到叶霞翟身上,攀着她的肩道:“我和叶姐是最要好的姐妹,如果成了一对,我们也会相处得很好的。” 戴笠听到这话很欣慰,然后叹道:“难得你们如此开通,不过我是革命者,一生遵守一夫一妻制,好在如今是新时代了,你们没有了三从四德的约束,如果我和你们其中的一位结婚,我死后你们可以马上嫁人。” 叶霞翟嗔道:“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死的。” 正说着,杜月笙来了,一进来就认真把戴笠上下瞧了一遍,然后拉着戴笠的手道:“雨农,你瘦了,要好好调养,我给你带来了一条吉林产的特大野人参。叶小姐,你要督促雨农吃。” 叶霞翟道:“平均每天至少有十几人来看雨农,送的都是人参、燕窝一类的东西。这里快成药店了。” 杜月笙正尴尬,戴笠说:“你说的是什么话?杜三哥和别人不同,我们是生死与共的结拜兄弟,他送东西来是出于真正的兄弟感情,不像别人,是出于其他目的。” 杜月笙道:“雨农,不要太大声说话,免得动了伤口。” 戴笠说:“不妨事,快好了。这算得了什么?我在西安有人知道我来了,到处都喊打倒特务,睡在陈昶新家里,前前后后都是要杀我的!” 杜月笙道:“雨农这次冒险救委员长,可是立了一大功,危难之中见忠贞,委员长以后不知会怎样恩宠你。” 想到这一点,戴笠心里不知多舒服,自西安回来后,蒋介石明显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把他摆在一个极端重要的位置上。 这时,门外的贾金南慌慌张张跑进来,告诉戴笠说:“处长,蒋夫人来了!” 戴笠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爬起,宋美龄已在女侍陪伴下走了进来,举手制止道:“雨农,不要起来,别动了伤口!” 戴笠执意要坐起来,宋美龄那凝香聚玉的纤手已按在他的肩上……一股异样的香味扑鼻而来,并弥漫了整个病房。 这时,宋美龄接过女侍手中的鲜花,插在案几上的花瓶里。 杜月笙知趣地告辞退下,宋美龄坐在戴笠的身边道:“伤口拆线了没有?感觉怎样?” 戴笠被宋美龄的关怀感动得哽咽,话哽在喉咙里出不来也下不去,叶霞翟只好替戴笠回答了问话。恰好一位医生进来查看病号,宋美龄走上去用英语和医生说话。 戴笠听不懂,问秘书赵蔼兰道:“夫人和洋医生说些什么?” 赵蔼兰道:“夫人说,这位病号是我国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医院一定要精心治疗。医生说,明白。夫人又说,告诉你们院长,如果病人没有痊愈,一定不准他出院。” 一会儿,医生检查完了戴笠的伤口,询问了有关情况后离去,宋美龄走过来亲自替戴笠盖上被子,道:“好好躺着,别动。” 这时,戴笠终于吐出一句话来,道:“夫人这么忙,还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 宋美龄道:“哪里,是达令听说你病了,急得在家里团团转,嚷着非要亲自来看你。可他的骨折还痛得厉害,我好说歹说,才说好由我代他来看你。” 听到此处,戴笠又一次感动,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道:“校长……校长他好吗?”说完,已泣不成声…… 宋美龄离去后,胡宗南随后赶到,当他从叶霞翟口里了解到宋美龄代表蒋介石来看望戴笠的情形,惊得很久说不出话来。但从他脸上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是羡慕且嫉妒的。 胡宗南向戴笠道喜,戴笠表面上不露声色,但他内心的喜悦是难以抑制的。胡宗南走后,戴笠对叶霞翟道:“如果没有这次西安之行,这种恩宠连做梦都不敢想。” 戴笠痊愈后从上海回来,蒋介石又急忙召见了他。看到蒋介石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戴笠便放心下来。 一见面,戴笠先开口道:“校长的伤好了没有?” 蒋介石说:“好不好一个样,一把年纪了。” 戴笠说:“都是学生的不是,让校长受惊。校长飞往西安后,我就守在电讯台前,关注校长的行踪,偏偏12日那天呼叫一天都没有人回电,当时我就知道情况不对,焦急起来。” 蒋介石说:“这事一定要查办,以后再也不能发生类似的情况了。” 戴笠说:“学生已经查清楚了,问题全部出在陕西小站站长兼西安警察局局长马志超身上。他一身兼二职,为了工作方便,把省站电台搬到警察局内,结果事变那天被十七路军城防司令孔从周包围了警察局,把电台抄去了。马志超我一定要查办,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不过,千不是万不是,总是我的不是,如果我的工作做好了,校长也不会受惊负伤,我是来请求处分的。” 蒋介石说:“处分肯定是少不了的,不过现在不谈。”说到这里,蒋介石语声平缓道,“坐,我要问你个事。” 戴笠双脚一并,道:“校长请讲,学生站着舒服,已经习惯了。” 蒋介石说:“这次西安之行,我的那些侍从没一个起作用的。你下去打听打听,有合适的推荐给我。” 戴笠窃喜,蒋介石让他推荐侍卫,意味着对他的信任已经到了毫无防范、疑虑的程度,但他嘴里却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侍卫牵涉到校长的人身安全,必须挑选最忠实可靠的同志。” 蒋介石点头道:“嗯,是这样,做侍卫,忠实是最重要的。” 戴笠又道:“我听乃健说,希特勒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成就,最主要的是手下有一帮忠实的追随者,他们为了保护元首的安全,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对一些有怀疑的食品,他们先尝,看会不会中毒。为了防止敌人谋害元首,除了仔细检查准备去的地方,还先去坐坐椅子,睡睡床铺,有一次还真发生了爆炸,死了几个侍卫,希特勒却安然无恙。” 蒋介石眼里射出柔和的光,道:“嗯,选侍卫就是要选这样的。在西安,枪声响了很久,还没有人来管我,幸亏汉卿不是有心杀我,要不早就没命了。” 戴笠说:“校长放心,我会找最忠实的人来保卫您的。另外,本事也很重要,有本事才能对付敌人。” 蒋介石亦步亦趋道:“嗯,有本事也很重要。这次蒋孝镇、蒋孝先、施文彪正是吃了没本事的亏,一听到枪声人就慌了,还没有我这老头子机灵,结果都被打死了。” 从官邸出来,侍从佣人一个个和他打招呼。戴笠背了蒋介石,就变了另一副情态,嘻嘻哈哈,见人就说笑。 这次蒋介石的侍卫死了不少,戴笠一眼看见侍卫副官居亦乔,两人亲热得如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两人各述了当天的经历,戴笠感慨道:“老哥,我是冒险去的,你虽然被软禁在新城大楼,但还算安全,我那几天,真是胆战心惊、度日如年呵!” 居亦乔道:“你别捡了便宜喊吃亏,你去听听风声,都说西安事变收获最大的是你,现在委员长对你不知有多信任,开口闭口都是雨农,真是到了几天不见就心慌的地步。我们呢,爹不疼,娘不爱,受着委屈,天天挨骂。算了,等会儿你又去告诉委员长,他现在可信你的话了!” 戴笠摆起面孔道:“我绝对不是那种爱打小报告的人。不过,你这话太没道理了。手背手心都是肉,委员长就没亲谁疏谁。我也不曾想要讨好谁,只一心把工作干好,为校长尽犬马之劳。” 戴笠说到此处,见王世和在走廊里探头,一下又缩了回去。戴笠会意,丢开居亦乔,有意走了过去,他心底涌起当初跑单帮时的屈辱,牙齿恨得咯咯响,暗道:“我忍耐了七八年,总算熬出头来了!” 原来王世和是要去蒋介石的书房,半路碰见戴笠,便有意躲避,没想到戴笠故意来会他,眼见已到了走廊的尽头,再无退步之地了,只好硬着头皮站立不动。 戴笠占了上风,王世和有意回避,证明他已经认输了。 擦身而过时,戴笠昂首挺胸,然后转过身装腔作势道:“这不是王侍卫长吗?” 王世和过去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一扫而光,满脸堆着笑,道:“戴处长过来了?” 顿时,戴笠感到失望极了,本指望王世和仍像过去一样气势汹汹地和他对骂,然后自己再给他一番羞辱,出出积怨了七八年的恶气。 可如今……戴笠的感觉,恰如做好充分准备去捕捉一只老虎,没承想走到近前,那只老虎原来是一头牛。 戴笠说:“我哪里是什么处长,一个小瘪三罢了,侍卫长如此抬举我,真是担当不起。” 王世和笑道:“戴处长休要再提往事了。过去多有得罪处,世和已悔恨不已。” 俗话说,“动手不打笑脸人”,戴笠本欲再进一步挖苦,见如此情形,也只好作罢,心想:你王世和现在算啥?老子在医院开刀,胡宗南、宋子文、杜月笙天天来医院看望,杨虎不但天天来看,还叫他的姨太太天天烧我爱吃的菜,甚至连委员长都派夫人来探望,如果你王世和病了能有这许多人关心吗? 回到鸡鹅巷,戴笠经过认真思考,认为特务处里的陈善周、黎铁汉两人适合当蒋介石的侍卫官。两人均是黄埔毕业生,忠实可靠,加之会拳脚,枪法准,也算是自己的心腹,让他们到蒋介石身边工作,对自己大有好处。于是,戴笠当即将两人找来,把蒋介石交代从官的事透露给他们,然后反复强调:“校长一切以我主事,希望你们去了以后不要丢我的脸。” 是夜,戴笠突然又回忆起八年前,自己每搜到一份情报,为了躲避王世和在总统府门口立于晨风中瑟瑟发抖的情景……接着,王世和的破口大骂也在耳旁回响:“戴某人,我下次看到你私闯官邸,非把你关起来不可!” 想着想着,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戴笠咬牙,骂自己道:“戴笠呀戴笠,你怎么如此心慈手软,王世和这种不共戴天的仇不报,你枉为男人!”又想,王世和之所以改变态度,正是他的可鄙之处,他并不是一头牛,他是一个变化无穷的魔鬼,当你是鸡时,他变作狐狸;当你是梅花鹿,他就是老虎;当你成了猎人,他马上变成老实的耕牛……这号人才是世界上最可恶最无耻的东西,放过他,等于给自己留下一条祸根。 几天后,蒋介石又召见戴笠。 蒋介石说:“这回我找你来,主要是通知你很快就要举行五届三中全会,讨论西安事变答应的六条。唉,这仗看来不打不行啦,再不打,国人都要骂我了。日本人也真是的,得寸进尺。三中全会后,还要和中共谈判,研究共同抗日的事。所以,你的工作不能和过去一样,重心要转移。你要灵活,找到新的事做。” 这一点戴笠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蒋介石如是说,一点也不惊慌,并作好了抗日的打算。 蒋介石又问道:“我上次吩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戴笠说:“已经办好了,陈善周、黎铁汉这两个都是黄埔生,一向忠于校长,而且武功好,人也机灵,是神枪手,学生认为再没有比这两位更合适的了。” 蒋介石说:“好吧,你过两天带他俩来见我。”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沉默一会儿,蒋介石见戴笠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雨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戴笠得到鼓励,趋前一步,道:“学生最近听得侍从室的闲话很多。” 蒋介石说:“噢,是不是这次在西安死了不少侍卫,他们心里不安了?” 戴笠说:“那倒不是。侍卫大多是忠于领袖的,觉得替领袖牺牲是一件光荣的事,心里没有半点怨言。” 蒋介石说:“那么他们还有什么闲话?” 戴笠吞吞吐吐。蒋介石急了,道:“到底是什么闲话,你快讲!” 戴笠说:“学生不敢讲,讲出来也怕校长不信。” 蒋介石说:“他到底是谁?就算是讲夫人的什么,你也没有什么不敢讲的!” 戴笠说:“我要讲的人是王世和。” 蒋介石愣了。 第三十二章 撤退前夕 为主子秘赴上海 戴笠说:“侍从室的闲话说的都是王世和。” 蒋介石急问道:“王世和怎么啦?” 戴笠说:“侍卫都说王世和瞒上压下,专横跋扈,谁要想在侍从室混出个名堂来,非得先孝敬他不可,否则不管他如何忠于领袖,都得不到重用。所以,侍卫觉得很压抑,见到他像见到瘟神似的。因为他是领袖的亲戚,不敢得罪,只好忍气吞声,也就成了每个人心理上的一种负担,以致影响到情绪,天天提心吊胆,无法集中精力保卫领袖的安全。” 蒋介石喃喃道:“这家伙小时候也是爱欺侮弱小。” 戴笠进一步道:“这次西安事变也是这样,侍卫满脑子装满了王世和凶神恶煞的形象,连打枪都集中不起精神瞄准,所以伤亡惨重。还有,很多人反映,送情报送到王世和手里也是倒霉,如果不送礼物给他,他就压着不上呈。所以,有很多重要情报都没有到校长手里。” 蒋介石一听,更火了,骂道:“王世和太不知好歹了。我看在他父亲是我母亲的族人份儿上,收留了他,还让他入黄埔一期读书。因平时太纵容他,没想到他这般寡廉鲜耻!你下去给我查查,找出证据来,我马上要他滚!” 戴笠窃喜,跑到侍从室,采取收买拉拢的办法,加之王世和人缘很差,大家都愿意出面作证,弹劾王世和,将他赶出了侍从室。 1937年8月9日下午5时,日本军人大山勇夫驾驶摩托车闯入上海虹桥机场捣乱,被中国军方当场处死,日军借此大举进攻。南京政府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抗战到底。抗日战争正式爆发。 为了配合抗日部队的行动,戴笠决定成立参谋本部战地调查勘测组,对川沙至金山卫及杭州湾一带的海岸沿线进行勘测调查。 戴笠限令此次调查勘测任务四日内完成,令该组连夜做好出发准备,于第二日清晨出发。所需向导则由余乐醒、文强等人去找杜月笙的恒社社员、上海市总工会主任委员朱学范先生解决。该组成员以“今日事今日毕”和“分秒必争”的精神,用四天四夜的时间完成了从川沙县至金山及杭州湾一线的调查勘测任务,写出了总结报告。报告中对这一带海岸线的敌军力量、间谍活动、敌军企图、滩涂港湾、地质地形、水域深浅以及海匪湖盗等情况都有详细记录、反映和分析,并据此提出五条建议,其中尤其是金山卫海滩地带,因港湾水深,应加派重兵防守,谨防日军由此登陆。报告由戴笠及时转呈蒋介石及淞沪战役中国军队首脑机关参考。11月7日,日军优势兵力果由金山卫登陆,造成中国军队的溃退。 战争爆发了,蒋介石对手下将领及杂牌部队不放心,电令戴笠组建战地调查组,搜集战场情报,监视参战部队的各级将领。戴笠急忙从中央军校毕业生调查处招收了许多失业军官,另从特务处机关和上海区抽调了一部分特务,组成了许多战地调查组,分赴江湾、吴淞、罗店、浏河、大场杨行等地活动。调查组一般都配备有小型电台,以便每天及时向上海区报告战地调查结果。 8月底,前线各处的调查组均已派出,只剩罗店、浏河调查组还没有组建。正在这时,沈醉的虹口潜伏组被日军赶出。当沈醉向戴笠报告时,戴笠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认为沈醉能把该组全体成员安全带出已经不错,只是责备沈醉不该冒险把电台带出,一旦撤离日军封锁线被查出,则会因小失大。然而,上海区长周伟龙因潜伏组没有干出成绩就被赶出,认为是给上海区丢脸,故逼着沈醉返回虹口,沈醉坚决不从命。 戴笠恰在此时进来,很生气地训斥了周伟龙:“你这不是让部下去白白送死吗?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不懂得爱护他们怎么行呢?我看还是派他们到前线去,罗店、浏河不是还没有派去战地调查组吗?”戴笠的这番话使沈醉觉得,只要在戴笠手下工作,即使赴汤蹈火,也毫无怨言。结果,沈醉率虹口潜伏组改成的战地调查组于8月29日赴罗店、浏河前线,至10月13日由罗店、浏河间的徐家行后撤,共计四十三天。他们每日在烈日下工作十余小时,汗透衣衫达三四次;所居之处常遭敌炮的轰击,夜间皆不得安眠,大有一夕数惊之感;前方食物又很困难,常有食不果腹之苦。但沈醉等人甘冒危险,不以为苦,努力工作。 戴笠把随军战地调查组搜集到的各处战场情报,每天派专车星夜赶送南京或苏州,呈送给蒋介石。遇到特别重要的情报,戴笠则亲自连夜乘汽车赶往苏州或南京,面呈蒋介石。遇到这种情况,戴笠总是带个司机轮流驾驶,另外还带上叶霞翟和赵霭兰。叶、赵两女都长得很漂亮,且善解人意,戴笠要两人陪他坐车里说笑解闷,疲乏了便斜靠在她们身上休息。一夜下来,居然又精神抖擞,继续工作。 一次,文强提起上次在太湖勘测发现有一股凶残剽悍的湖盗,他们的首领丁锡山因杀人被囚禁,尚未处决,建议戴笠将这股湖匪收编,投入抗日。 戴笠灵机一动,请杜月笙出面保释丁锡山,令其立功减刑。这一招果然灵验,湖匪海盗纷纷投诚。 这时,毛人凤向他建议道:“处长,我们何不趁抗日之机,建立一支武装军人,校长肯定不会反对。”此话正中戴笠下怀,他马上起草一份建议:上海有雄厚的帮会组织、湖匪海盗、工人力量,可以将他们组织起来,建立一支武装游击部队,不仅可以阻击日军、防谍、防奸,而且只要引导得法,在国家民族存亡关头,可以起到巨大的作用。 蒋介石收到戴笠的建议,经过认真研究,于1937年9月4日从南京给戴笠复电:可与杜月笙合作,尽快组织一支一万人的武装游击力量,争取一个月内投入淞沪抗战。 戴笠接电后,马上拟订行动大纲,把蒋介石的意思转告给杜月笙。 杜月笙很高兴,觉得这是一次报答戴笠的最好机会。继毒品制造厂案之后,戴笠又出手帮了他一次大忙。 前不久,杜月笙的徒弟徐懋棠的兄弟徐懋昌,因暗中与官僚资本勾结,大做棉纱买卖的投机生意,一下子赚了几十万银元,搞得许多小商人倾家荡产,一时怨声载道,舆论哗然,引起了商界、政界的轩然大波。蒋介石闻讯立即下手令给戴笠,要他缉捕徐懋昌。 既是喝过血酒的拜把兄弟有事,戴笠自会安排,他知道淞沪警备司令部侦察大队长王北槐是杜月笙的徒弟,便有意把这案子交给他。王北槐接了案子,急忙告诉师父。徐懋棠向杜月笙求情,杜月笙只好找戴笠商量。 戴笠早已成竹在胸,要杜月笙动员徐懋昌拿出一部分钱买几架飞机捐献给宋美龄的航空委员会,让夫人吹吹枕边风,这大案也就不了了之了。戴笠又送了杜月笙一个天大的人情。 9月5日晚上7时,戴笠率部由三极无线电所出发赴法租界赵主教路刘志陆公馆会谈。杜月笙、刘志陆、陆京士、朱学范、万墨林、杨虎、陶一珊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 一进门,杜月笙就携着戴笠的手入了首席,道:“雨农兄要组建部队,兄弟我一万个赞成。要人的话,我的人就是你的人;要武器呢,我刚好购进5000支快慢手枪,随要随时可以拉走!” 戴笠没想到杜月笙会给他这么大面子,暗忖:我付出的现在开始收回了。会谈进展得相当顺利。 接着就是命名的问题,戴笠为了在抗战结束后长期保留运用这支部队,把领导机构称为“苏浙行动委员会”。 会议结束,戴笠又连夜把行动委员会的组织大纲送往南京,面呈蒋介石,并提出了七个人作为行动委员会委员:俞鸿钧、杜月笙、戴笠、杨虎、俞作柏、刘志陆、向松坡。俞鸿钧是七七事变后走马上任的上海市长,把他推出来当然是个招牌。杨虎是淞沪警备司令、青帮大头目,与杜、戴的私交极好;俞作柏原桂系出身,先后任过桂军团长、黄埔军校南宁分校校长、广西省政府主席;刘志陆是粤军宿将,曾任新编第二师师长、军事参议院参议等职,也是上海帮会的重要人物;向松坡则是上海洪帮老头子。 苏浙行动委员会高层人事方案得到蒋的首肯后,戴笠星夜赶回上海,于9月8日晚再次召集双方的原班人马,会谈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的高级人事安排。 至此,这支史称“忠义救国军”的部队正式成立,并投入战争。然而,上海的形势越来越紧急,蒋介石意识到情况严重,决定迁都重庆。 1937年11月5日早晨,日军第十军司令官从杭州湾北岸金山卫附近的漕泾镇、全公亭、金丝娘桥三处登陆,向淞沪中国军队主力的右侧发起攻击。 日军从金山卫登陆后,中国军队节节败退,很快陷入绝境。 11月8日,蒋介石下达全军转移的命令,淞沪战役各参战部队陆续退出上海战区。 戴笠在上海布置潜伏工作和缓慢撤退的同时,接到蒋介石的两项秘密指示。 当即,他便去落实第一项指示,来到杜月笙家里。 一见戴笠进门,杜月笙推开身边的两个丫鬟,从烟榻上起身相迎,急问道:“雨农兄,这个时候来访有何赐教?” 戴笠说:“上海就要沦陷了,我想问问三哥有何打算?” 杜月笙狡黠地问道:“是不是雨农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去处?” 戴笠说:“小弟不敢。我想三哥在上海苦心经营几十年,家大业大,一旦离开,岂不可惜?” 杜月笙拉戴笠入座,摆摆手道:“雨农说哪里话,国家都要亡了,谁还顾及小家。我一向信奉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一古训,绝没有舍不得的意思。” 戴笠说:“很好。我刚接到委员长的密信,一是要三哥指挥忠义救国军在江阴要塞江面上布置封锁线,阻止日本海军主力沿长江向南京进攻,二是要三哥发动上海轮船公司在要塞地带沉掉几艘轮船,这样对阻止日本军舰有作用。” 杜月笙边听边挥手把丫鬟赶走,点了点头。 戴笠又道:“三哥布置完后,马上将忠义救国军遣回原处潜伏起来,马上与黄金荣、张啸林离开上海,先去香港待一待,等重庆整顿好了再过去。” 见杜月笙没有反应,戴笠继续道:“委员长特别指示,说三哥在上海影响最大,希望你布置完后,率先去香港,起个带头作用。” 杜月笙这才揉揉眼睛,笑道:“委员长的意思我清楚,害怕我落水当汉奸。雨农兄,请转告委员长,他不说我也已做好了去香港的准备。不瞒你说,为人在世,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坏事,偏偏这汉奸是当不得的,会落得一生骂名。不过,黄金荣、张啸林我没办法保证,这两头猪!” 戴笠素知杜月笙经常和黄金荣、张啸林相互倾轧、钩心斗角,亦不过分强求。 突然,杜月笙附耳道:“雨农,万一黄金荣、张啸林不肯离沪,你打算如何处置?” 戴笠盯了杜月笙半晌,继而恍然大悟,笑道:“想不到三哥还有这一手。好,你尽管放心,只要他们两个有当汉奸的嫌疑,上海布置了很多潜伏特务,我坚决将他们铲除掉!” 杜月笙听罢,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发出一串令人恐惧的怪笑。 戴笠也跟着怪笑道:“到了那时,上海帮会就是三哥的一统天下了!” 杜月笙笑得喘不过气来,又用阴阳怪气的声音道:“那时候三哥我一定把上海滩最漂亮的妞儿给我兄弟留着,哈哈……” 戴笠一听到“妞儿”二字,身子就酥了,压低声音色迷迷地道:“只怕是三哥尝够了鲜后才推给我。” 杜月笙道:“我虽然风流,可从没有过对不起朋友的行动。雨农兄尽管放心!”说着,尖起嗓门叫道,“来人啊,伺候戴先生!” 话声甫落,已有七八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进屋来,齐刷刷地站在杜月笙和戴笠面前。 戴笠喜道:“三哥,是不是又要表演《群凤朝阳》的节目?” 杜月笙笑道:“雨农兄真是好记性。” 杜月笙家里养了一大群家妓,每一个来做客的达官贵人几乎都受到过这种“款待”。那时戴笠才刚当特务处长,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还不是很重,所以全无印象。 戴笠说:“谢谢盛意,改天再来,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杜月笙再三挽留,见戴笠去意已决,只好送客。 戴笠上了出租车,从后座看到杜月笙一直在门口目送,只好吩咐司机往办公地跑,转了几道,马上改口道:“法租界巴黎新村。” 司机只好转过方向,回头经杜月笙公馆去巴黎新村。 戴笠拿出证件过了巡捕看守的关卡,出租车在一栋欧式建筑物前停下。付过车钱,走到一楼按响了门铃。 一会儿,一个女人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来,用英语问道:“请问找谁?” 戴笠听不懂英语,但估计不会是别的意思,答道:“是我,戴雨农!” 女人闻声缩回头,接着传来高跟皮鞋叩击水泥楼梯的声音。 大门开处,一位楚楚动人的中年妇女轻声道:“小心点,别惊动邻居,随我来。” 这是上海撤退前蒋介石密令戴笠办的第二件秘密事情。 一会儿,女人把戴笠带到客厅里。客厅里亮着柔和的日光灯。 带上门,女人道:“孩子刚睡,别惊醒她。” 戴笠估计厅堂隔音条件很好,道:“陈女士尽管放心,我是专门做秘密工作的。”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坐定,戴笠开始转入正题,道:“上海就要沦陷了,委员长很牵挂陈女士,特意令我来一遭。” 陈洁如理了一下头发,叹道:“难得他一片好意,请代我向他致谢。” 戴笠说:“委员长的意思是让我接陈女士离开上海去其他地方。” 陈洁如喃喃道:“其他地方?哪里有我容身之处呢?” 戴笠说:“陈女士放心,既然委员长要你离开上海,他自有安排。” 陈洁如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在上海好,已经习惯了。” 戴笠见陈洁如犹豫不决,进一步道:“委员长是重情义的人,把你留在沦陷区,他的内心会不安的,只要你答应离开,他会给你安排更优越的生活环境。” 听到这里,陈洁如眼睛潮了,道:“你不要劝我了,我是不会去的。以前我多蠢,以前是中正不要我,我还以为是自己文化低,没出过洋,比不上那个人(宋美龄)。如今我出洋,获得了学位才真正明白自己这辈子再努力也无法与她比……我和她不是一个档次的,她可以从各方面帮助中正,我不行,我只是个普通女人……” 戴笠说:“陈女士不要这样说,其实你还是很出色的,天下难找几个像你这样的。” 陈洁如摇头道:“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如果我连这点自知都没有,那么就太可悲了。” 戴笠说:“我说的是真心话,陈女士千万别介意。光凭委员长对你的痴心就可以证明你的出类拔萃和优秀。” 戴笠一提到蒋介石,陈洁如眼睛又红了,掏出一块丝手绢掩着鼻子道:“我爱中正,正因为爱他,才更理解他。以前我好想恨那个人,现在也是,可是一想到她对中正的帮助,想到中正这辈子也无法离开她,我心里才能够接受她。”说着,嘤嘤地哭起来了。 戴笠说:“所以,你更应该离开上海这个不安定的地方,由委员长给你安排一个秘密住处。那样,你们就可以经常见面,委员长是多么希望和你在一起呵!只要有谁提你的名字,他就动情……” 陈洁如哽咽道:“那个人不是一般的女子,做得再秘密也瞒不了她。雨农,你不要劝我了,我真的不愿给中正添麻烦。在这里我会照顾自己的,千万别让他牵挂。” 戴笠说:“我和委员长最担心一旦上海沦陷,你是名人,落到日本人手里就麻烦了。” 陈洁如一愣,立即明白这才是蒋介石要她离开上海的真正原因,于是停止哭泣,眼睛久久地盯着戴笠。 戴笠说:“陈女士千万别多心,我可以保证委员长对你是一片真心,让你离开上海,完全是出于关心和照顾的目的。” 陈洁如慢慢垂下眼皮,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珠,恢复了戴笠初见时的平静神情。 第三十三章 入川之前 为主子剪除异己 陈洁如道:“请你转告委员长,租界里很安全,日本人不敢轻易得罪洋人。平常我也很少出门,不会有人认得,万一有事,我会自行了结,绝不会当汉奸给他丢脸!” 戴笠见陈洁如态度坚决,亦不再强求,从身上掏出一张支票放在桌子上,道:“陈女士多保重,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在上海我已布置了潜伏组织,这是我留给你的地址。” 陈洁如把支票还给戴笠,道:“目前我的生活还过得去,你把钱还给委员长,现在国难当头,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戴笠说:“国家再困难,也不在乎这几个钱,你好生收着,这是我的一点意思。” 11月13日,上海沦陷。在到处挂满太阳旗的危险时刻,戴笠坚持把最后的潜伏工作安排、检查了一遍,才搭乘上海至香港的最后一班船去了香港。 戴笠到了香港后,马上召集香港的特务开会。他指出,根据形势,上海、南京、广州等沿海城市都会沦陷,到时,香港的战略地位就会非常重要,特务处不但要继续通过香港搜集情报,而且要以香港为堡垒,不断派人打入沦陷区搜集情报,制裁汉奸。于是,会议决定成立香港区。 西安事变使蒋介石受惊,戴笠当然得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按理,应该追究江雄风的责任,但江雄风不仅是黄埔生,还是胡宗南的人。思来想去,戴笠忽然想起事变一个多月前,自己曾下手令调上海区长王新衡任西北区长,因王没有及时到任,等到西安事变爆发,也就耽搁下来。于是戴笠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开刀的人,一个手令下去:“西北区长王新衡因失职,着即撤职查办,交特务处执行。”结果王新衡稀里糊涂地代人吃了几个月的官司。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王新衡才被放出,见到戴笠的第一句话就问:“为何要关我?”戴笠凶狠地说:“你不明白吗?你不服吗?”王新衡说:“不明白,就不服。”戴笠拍桌大叫:“不服,再关。”于是王新衡又被关了一段时间。 成立香港区,区长的位置是很重要的,戴笠宣布:“就任命王新衡同志为区长吧。” 戴笠在香港只做了短暂的停留,仍将赴内地布置潜伏工作,临行,他以极亲切的语调向王新衡交代工作,最后问道:“想明白了你为什么坐牢吗?” 王新衡摇摇头又点点头。 戴笠说:“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你只需记住一点:我决不会亏待任何人。” 正在此时,毛人凤进来报告道:“处长,急电,校长在南昌召见。” 戴笠接过急电,不知道蒋介石有何事召见他,只好领着毛人凤、贾金南匆匆离港来到南昌。 此时,国民政府正向武汉仓皇潜逃,随处可见负重的挑夫,一派大难临头的景象。 戴笠来到蒋介石的临时办公点,才知道蒋介石找他为的是杨虎城要回国。 西安事变后,蒋介石把一切责任推给杨虎城,在扣押张学良的同时,逼迫杨虎城辞去职务,遣往欧洲考察,杨虎城只好带着夫人谢葆贞和幼子拯中及随员在欧洲各国游历。 抗日战争爆发后,杨虎城觉得自己身为军人不能袖手旁观,就向蒋介石发电要求回国抗战,共赴国难,并告知了行程。 蒋介石马上把戴笠从香港急召回来,如此这般一番密授。 戴笠按蒋介石的意思加紧布置准备,并通过法国巴黎站,设法派遣法国留学生中的一个特务,以法文翻译的身份打入杨虎城身边,并跟随他一起回国。 10月23日,戴笠得到杨虎城身边特务的密报,说杨虎城一行已从法国马赛港乘法轮出发。11月26日,戴笠又得到密报,说杨虎城及随员一行已抵达香港。 戴笠马上命令王新衡加以控制监视,如发现杨虎城有直接飞往西北十七路军的企图,要不惜一切代价扣留。 同时,又命令盯梢专家陈质平以军委会参议的名义在香港迎接杨虎城。恰巧,十七路军得知杨虎城回国的消息,专门派一百七十七师副师长王根僧赴港迎接。 陈质平将情况报告戴笠,戴笠指示道:接委员长电,拟在南昌会见杨将军,共议抗战大事,并派我去长沙迎接,共赴南昌。 杨虎城接电后准备飞抵长沙,妻子谢葆贞一行因思乡甚切,想回西北看看,他只好一个人由王根僧陪同乘班机飞抵长沙。 11月30日,杨虎城在长沙下了飞机,毛人凤代戴笠迎接,道:“杨将军,真不凑巧,戴笠先生本来是要亲自迎接的,谁知昨天委员长来了急电,要他去武昌公干。”说着拿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这是戴笠先生留给杨将军的。” 杨虎城道:“我眼睛不大好使,王副师长,你念给我听。”说着,递给王根僧。 毛人凤知道杨虎城不大识字,亦不言语。 王根僧念道:“杨将军,很抱歉,接委员长急电,不能迎候,请转往武昌来见委员长。” 毛人凤在一旁道:“杨将军,对不起,本来你是可以直接飞南昌的,戴笠先生认为一起去热闹,可谁知……” 杨虎城大度地摆摆手道:“没关系。” 12月1日凌晨,戴笠接到毛人凤的急电:杨虎城、王根僧已于午夜乘火车赴武昌。当天下午3时30分,戴笠以蒋介石代表的身份,亲率武昌行营及湖北省政府机关一百多名要员在火车站组织隆重的欢迎仪式,并安排杨虎城住在省政府胭脂坪招待所,招待周到热情。12月2日中午,戴笠陪杨虎城到汉口航空站,乘一架三座位的小飞机赴南昌,除戴、杨两人各占一座外,另有一座系戴随从副官乘坐。戴笠见状,不愿过早暴露扣杨的意图,只得临时决定将副官的座位让与王根僧。 杨虎城、王根僧到南昌后,被戴笠安排住进二伟路1号戴笠设在南昌的办公处所。每日只是在戴笠的陪同下吃喝游玩,戴笠缄口不谈蒋介石接见之事。 12月9日和10日,南昌连遭敌机轰炸。戴笠考虑二伟路1号寓所已不甚安全,预先与江西省政府主席兼南昌行营主任熊式辉商定,借其百花洲别墅让杨虎城居住。这幢别墅是一所独立的花园洋房,建筑在南昌市郊区东湖西岸的著名风景地百花洲上,地点僻静,易于空袭时隐蔽。 杨虎城见蒋介石久不接见,有点急不可待,问戴笠:“戴笠先生,委员长现在何处,是不是不接见我了?” 戴笠说:“没有的事。上海刚刚沦陷,南京很快也要落入日本人手中,委员长正忙于迁都,还有很多杂事,可能一时分不开身来,杨将军先忍一忍。” 杨虎城叹道:“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我身为军人,怎好意思躲在别墅里?” 戴笠说:“杨将军爱国热情可嘉,国人若都像杨将军一样,我们的国家就有希望了。唉,委员长这是怎么搞的?好吧,我去问问。” 戴笠一去竟不再露面,杨虎城这才发现周围宪兵、特务密布,似有所悟,对王根僧道:“王副师长,你出去看看,戴先生是不是来了。” 王根僧奉命走了出去,谁知才到大门,又被两个特务推了回来。 杨虎城意识到情况严重,对特务道:“你们这是怎么搞的,难道连出门都不允许吗?” 特务道:“杨将军,别激动,我们是奉委员长的命令负责看守你的,请你自动配合我们的工作。”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杨虎城痛苦万分,明白这一切都是戴笠设的圈套。没几天,杨夫人及儿子、随员又被戴笠骗到南昌,一同囚禁。 1937年12月南京沦陷,蒋介石离开南昌之前,又令戴笠将杨夫人及杨公子移往后方。他们从浙赣铁路乘专车经株洲到长沙,沿途警戒严密,上下车均在夜间。杨虎城在长沙东郊朱家花园住了一些时候,又被押解至益阳桃花坪,住在军统设在那里的临时监狱附近的民房内。到武汉撤退时,杨虎城全家又被解往跺州。离开益阳的前一个晚上,军统将囚禁在益阳的二十多名进步人士杀害。这些人是从南京、南昌、武汉等地撤退时移到益阳的。杨虎城听到附近的枪声和惨叫声,一夜都没有睡,他以为自己会在那里被害,遂搂着儿子说:“我死了,不知有谁来照料你?”第二天拂晓启程时,他看到特务正在附近掩埋被害人的尸体,一语不发,带着无限悲伤的情绪上了汽车。 南昌沦陷后,蒋介石也来到武昌,召见戴笠。 蒋介石说:“我准备把中央迁入四川,现在我有两桩心病,希望你能替我分忧。” 戴笠见蒋介石的心情很沉重,低着头没有吭声,继续往下听。 蒋介石说:“一桩是不知川军将领能不能与中央合作,让开一条大路,保证中央机关安全入川;二是韩复榘、宋哲元能否抵抗日军的攻势,保证后方的安全,我心里没有把握。” 戴笠说:“校长的意思学生明白,学生下去后一定严密监视川军将领的动向,调查他们对中央入川的态度。” 蒋介石点点头,表示对戴笠理解他意思的赏识,道:“四川将领只要注意刘湘就行了,他是四川省主席、第七战区司令。我最担心刘湘会和韩复榘、宋哲元暗中勾结,形成一股新的反中央力量,动摇抗战大局。” 戴笠听到这里,记起一件事来,道:“校长,自入冬以来,我们发现韩复榘与刘湘之间电报来往十分频繁。” 蒋介石皱眉道:“噢,是什么内容?” 戴笠说:“是用了他们自己设计的秘密号码,破译不出来。” 蒋介石叹道:“这才更严重呢,一旦刘湘、韩复榘、宋哲元三方面力量合在一起,几十万大军,再加上日本人的入侵,后果不堪设想。你下去后马上着手清查。” 戴笠说:“这个不难。现在刘湘在汉口万国医院治疗胃溃疡,只要认真监视,不难寻出破绽。” 戴笠回去,马上着手监视刘湘,除了在医院外围布置特务,又派手下特务以治病为名,在刘湘病房的隔壁开了一个房间,日夜监视他每天和什么人接触来往。 接着,戴笠又了解到有位曾被刘湘开除的川军师长范绍曾也在汉口,于是进行收买,请他帮助特务监视刘湘。 由于范绍曾对川军人事情况十分熟悉,不但很快搞清了刘湘每日与川军中的什么人来往,而且还买通了刘湘身边的护士刘翠英,直接掌握了刘湘每日活动的第一手情报。 不久,范绍曾又通过收买旧部,搞到了两件机密情报:刘湘密令川军第一师师长王缵绪带两个师出川准备与韩复榘联系;刘湘与韩复榘联系的密电码底本亦被盗出。 于是,戴笠把刘湘与韩复榘之间来往的电报密码全部破译出来—原来,刘湘早在暗中与韩复榘策划一项阴谋:和日抗蒋。 戴笠把这一情报告知蒋介石,蒋介石大惊,急令戴笠采取行动。 戴笠用已经掌握的证据对宋哲元采取威胁收买的手法,使宋哲元决心投蒋。宋投蒋后,密报蒋说“韩复榘派代表说服他反蒋,提出由刘湘令川军封闭入川之路,不许中央机关进入,韩复榘率部撤走,希望宋哲元也撤到潼关以西,放日军入关,然后再联名通电反蒋……” 1937年12月20日,日军从山东境内突破黄河天堑,蒋介石令韩复榘抵抗,他公然抗命,弃土而逃,先后放弃济南、泰安、兖州等大中城市,一路退到鲁西南的巨野、曹县等地,使徐州大门洞开,郑州、武汉等大城市亦受到侧翼威胁,全国为之震动。 蒋介石得到有关韩复榘的这些报告,勃然大怒。他想起韩复榘曾强夺中央对山东的赋税大权,又在西安事变期间支持张、杨发动西安事变,蒋介石一咬牙,决定敲山震虎,以儆效尤,除去心腹大患,并密令戴笠迅速拟定捕韩方案,布置实施。 戴笠回到汉口法租界巴黎街寓所,立即召见特务处汉口特别警卫组组长王北槐和机要秘书龚仙舫。戴笠一边在屋子里兜圈子,一边招呼王、龚二人坐下。王、龚二人多年跟随戴笠,知道戴笠的习惯是凡属拍桌子,一定准备破口骂人;凡属在屋里兜圈子,一定是在考虑重要问题。 果然,戴笠说:“韩复榘公然违抗命令,弃土逃跑,致使大片河山沦陷,校长已命令我将他逮捕归案,我想请两位发表高见。” 王北槐道:“处长捕捉杨虎城不是很成功吗?用同样的计谋捉韩复榘正好现成。先用校长召见或开会的办法引他出来。” 龚仙舫道:“此计不错,只是召见或开会的地点宜放在北方,不要让韩复榘生疑。” 戴笠点点头,道:“两位的话都不错,只是韩复榘与杨虎城情况不一样。杨虎城是落入平阳之虎,他万一有所察觉我们还可采取强制的办法。韩复榘则不同,他重权在握,一旦让他察觉,逼急了他,后果就不堪设想。加之他已有心谋反,肯定早有提防。” 王北槐笑道:“姜还是老的辣,这捕韩的妙计还得由处长定夺。” 戴笠见两人确实想不出更好的计谋来,就只好把自己早想好的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王北槐、龚仙舫听了,连连称妙。 戴笠把捕捉韩复榘的计策方案汇报给蒋介石,蒋介石也称妙计。 蒋介石于是决定于1938年1月11日,在开封南关袁家花园召开抗日高级将领军事会议。 1月8日,韩复榘在徐州接到蒋介石密电,电文中有四十五名高级将领将参加军事会议,韩复榘及其手下军长孙桐萱名列其中。 1月9日,韩复榘到达开封。同时,王北槐从汉口率一批行动人员经郑州密赴开封。 韩复榘一行抵达开封后,下榻市内黄河水利委员长孙祥榕公馆里,但他剽悍无比的卫队营却被会议组委会借口市内不好安排留在城外,韩复榘破口大骂道:“我操他娘,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起来开会的刘峙道:“韩主席休发牢骚,我们的卫队也被挡驾了,连委员长都只带了几个亲随。”韩复榘这才停止了叫骂。 因担心空袭,会议决定在晚间举行。 1月11日傍晚,韩复榘、孙桐萱带上几个卫士乘汽车来到开会地点。 此时,袁家花园附近已经戒严,四周岗哨密布,警戒甚严。一辆接一辆像黑甲虫似的小汽车,穿梭来往,一些穿着将军服和中山装的军政要员,从这里进进出出,个个行色匆匆。 韩复榘与孙桐萱下了汽车,由随从人员护卫着,向园门里走去。 这是一座环境幽静的古老园林,目下虽然已经改为学校,但仍然松柏挺拔,冬青茂密,汤池亭榭,屋舍整齐。年深岁远,使它的容颜显得有点苍老,但在端庄古朴中,仍巍峨壮观,气象不凡。由于时局关系,学校早已放假了,校园内空无人影,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渐渐传来轻微的人语声;再行,眼前出现一座拱门,在拱门内的厢房边,贴着一张长纸条,上写“随员接待处”一行大字,并有持枪的士兵在守卫,只准应邀参加会议的军政官员进去,随员一律谢绝入内。这样,韩复榘的三个卫士,孙桐萱的一个卫士,均被挡了驾留在接待处等候。 这样做,虽然令韩复榘有些不快,可似乎又未违反常规。韩复榘悻悻然继续往里走,当他来到离小礼堂较近的副官处,又遇到了第二道关卡,这里不仅警卫森严,墙上还贴有一张特别的告示: 奉委座谕:今日高级军事会议,为慎重起见,所有到会将领,不可携带武器进入会议厅,应将随身自卫武器,暂交副官保管,给予临时收据,待会议完毕后凭收据取回。 韩复榘看了告示,看到其他的将领都毫不在意地把枪掏出来,也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两支手枪掏出来,然后把收据塞在衣服口袋里,便匆忙地进入了会场。 这是一座宽敞、整洁的小礼堂,会场内已经坐满了早到的军政要员。但会议还没有开始,人们正三三两两地在抽烟、交谈,会场上笼罩着一种压抑、沉闷甚至有些惊慌的气氛。 参加会议的主要将领的座次,是事先安排好的,韩复榘与他的亲信将领孙桐萱分开了,他被安排坐在蒋介石的嫡系将领刘峙的旁边。 未过多久,身披皮领大衣,穿着讲究的将军服,戴着雪白手套的蒋介石,在一大帮随员的簇拥和护卫下,进入了会场,所有在场的军政官员急忙肃静起立,向他致敬。 蒋介石摆摆手,让大家坐下来,自己也在会议厅主席座就座。他没有马上宣布开会,而是先用冷峻、威严的目光扫视全场,然后干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并把手套脱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这才操着浓重的浙江口音说: “诸位辛苦了!今天大家聚集一堂,共商国是,机会难得。在座的许多是老同事,老相识,也有初次见面的,这样吧,点点名,大家先认识认识吧!” 蒋介石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与会人员名单,正儿八经地点了名,接着是滔滔不绝的训话,话题围绕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实际上是不指名地把韩复榘等人训斥了一顿之后,终于单刀直入地摊牌了: “抗日是全国一致的,这个问题是每个将领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竟有一位领导人,不发一枪,放弃黄河天险等阵地,连失数城,使日寇长驱直入,进占山东,给整个战局带来严重后果。我要问韩主席: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将会给国家民族带来怎样的灾难,你考虑过吗?所以这个责任你是不能推卸的,你必须进行深刻的反省!” 韩复榘不曾料到蒋介石这么快就变了脸,以致一开始不免有些紧张。但韩复榘天生就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鲁莽性情,现在看到蒋介石一反常态,杀气腾腾地向他兴师问罪,也当场顶撞:“报告委员长,卑职不明白,山东丢失是我应负责任,可南京丢失是谁的责任呢?” 蒋介石哪里容许别人顶撞他,不等韩复榘说完,正言厉色地截住了他的话:“现在我问的是山东,不是南京,南京丢失,自有人负责。可你不战而退,丧失大片国土,有人还反映你勾结日本人,阴谋参与华北五省自治运动,这又是什么问题呀?” “这是谣言,没有的事!” “你已经有两个老婆,还要娶日本女人,这也是谣言吗?” 韩复榘想不到一位堂堂委员长,竟连这种捕风捉影的小事也扯了出来,只得解释道:“我过去常到青岛去,青岛市长沈鸿烈他们给我叫过日本条子(拉皮条),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谈不上是‘娶’。” “那么,你常到日本领事馆去喝酒,与日本人打得火热,这又怎么解释呢?” “这是官场应酬,何罪之有?” “应酬,恐怕不那么简单吧?”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蒋介石一声狞笑,“你的所作所为还愁找不到证据?有些事我还没有讲,雨农会把它们公之于众的。实话告诉你,你不仅目无党国,违抗军令,还有内奸嫌疑。” 韩复榘见蒋介石要把他置于死地,也豁出去了:“戴笠没有把另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内奸的证据交给你吗?” 蒋介石惊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韩复榘大叫,“你鼓吹不抵抗主义,丢掉东北、华北;你勾结日本人,偷偷摸摸谈判;你利用抗战,保存嫡系实力,排斥异己,光让杂牌军打头阵,去与鬼子拼消耗,你……” “放肆!”蒋介石暴跳如雷,再次截住对方的话头,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连声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我没胡说,我件件有凭据!”韩复榘还想继续与蒋介石舌战,被坐在他旁边的刘峙劝阻了,刘拉着韩的胳膊说:“向方(韩复榘的字),干什么火气这么大,要冷静点,委座现在正在气头上,走,你先到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吧。”他一边说,一边拉着韩复榘从礼堂侧门走出来。 这时,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不等刘峙发话,一辆黑色小卧车缓缓地开了过来,并在他们跟前停住了。刘峙指着汽车说:“向方,上车吧,这是我的汽车。” “不,不用。”韩复榘想离开会场,但不愿坐别人的车,“不麻烦你了,我的汽车就在大门外。”说着,就要往前走,刘峙一把把他拉住:“何必呢?到大门外还有一段路,不方便,就坐我的车吧。” 头昏脑涨的韩复榘心想,暂时回避一下也好,便弯腰坐到汽车里去了。 韩复榘原以为刘峙会陪他出去的,可是刘峙却没有上车,他只说了声:“你先走一步,我还要参加会议。”然后就“嘭”的一声关紧了车门。 车门的响声,似乎使韩复榘从昏沉中惊醒过来,他有点犹豫,忙侧身朝外看,想跟刘峙再说句话,可是已经不见他的人影了。而车前座上两个身材魁梧的军人,这时却很快爬到车后座,一边一个,把他夹在了座位中间。 韩复榘先还以为他们是刘峙的副官,是来保护他的,也未介意,可后来看他们脸色阴沉,不怀好意,觉得不对劲了,不禁惊问:“你们是……” 其中一个浙江口音的军人道:“我是戴笠的部下,叫王北槐。”说着掏出一把手枪顶着他的胸膛压低声音,“韩复榘,你被捕了!” 韩复榘一听说是戴笠的手下,情知不妙,拼命挣扎着叫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我犯了什么罪?放开我!” 王北槐并不言语,在另一名特务的协助下,用一副手铐将韩复榘的双手扣住了,接着又将一块毛巾塞入了韩复榘嘴里…… 汽车悄无声息地开往武昌“军法执行总监部”,在院内一座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1月23日,蒋介石下令免去韩复榘原兼各职,任命原青岛市长沈鸿烈为山东省政府主席,并发布了如下通告:韩复榘违犯战时军律,应即剥夺陆军二级上将原官及一切荣誉勋章,并交军事委员会提交军法审判。 不久,又下令进行军法会审,宣称:兹奉命组织高级军事法庭,派何应钦、鹿钟麟、何成浚为审判官,徐业道、贾焕臣为军法官,会审前山东省主席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 其间,韩复榘的家属、亲友和一些亲信部属孙桐萱、刘熙众、张铖携巨款到武汉活动,多方托人设法营救,蒋介石不置可否。 1938年1月24日晚上7时左右,一群人突然来到关押韩复榘的楼上,他们行色匆忙,像有什么紧急事似的。可是,当他们打开一间装有铁窗的牢房,走到躺在一张小床上发呆的韩复榘面前时,却又装着很随便的样子对他说:“韩复榘,快起来,何审判长找你谈话,请跟我们下楼!” 韩复榘以为真的是何应钦找他谈话,从床上慢慢坐起来,穿上鞋子,准备下楼,却又被两个人拦住了,他们互相看了看,王北槐道:“不忙,还有话对你说。” 韩复榘站住了。 “啊,是这样的……”王北槐吞吞吐吐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事吗?你若有什么事要对家里人说,现在可以写信,我们一定送到。” 韩复榘以为他们又想用什么花招来骗他了,所以只冷冷地说了声“我没有家”,便步履艰难地走下楼。 王北槐、龚仙舫还想说什么,可是时间不允许了,他们耸耸肩,无可奈何地相视一笑,便跟着韩复榘下了楼。 韩复榘脸色发青双腿酸软,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手扶楼梯栏杆,心情沉重地慢慢往下走。当走到楼梯半腰时,借着昏黄的路灯灯光,他朝院子里看去,只见满院全是持枪的军警,有许多士兵还上了刺刀,在夜色中闪着寒光,只觉头一响,眼睛也有些发黑,急忙用双手抓住楼梯栏杆,才未栽倒。等他清醒过来后,对离他不远的一个看守士兵说:“请等一会儿,我的鞋小,有些挤脚,我上去换双鞋再走。”他边说边转身,就在他转过身去,刚刚迈上一级台阶时,身后突然响起“砰砰砰”几声枪声。 韩复榘手捂胸口,痛苦万状,身子一歪,像推倒大木桩似的,“扑通”一声栽倒在楼梯上,鲜血从头部、胸部喷涌而出…… 话分两头。在韩复榘秘密联络刘湘、宋哲元反蒋之后,刘湘准备秘密回川,指挥部队阻止蒋介石中央机关入川。 刘湘在病房与他的亲信商量道:“我回川去肯定会引起老蒋的怀疑,他手下的戴笠非常厉害,如果从南京乘飞机回去,肯定要给盯上,弄不好被戴笠顺藤摸瓜,发现我们的秘密,那可不得了。” 亲信道:“照刘主席的意思,是不走天上?” 刘湘摇头道:“不走天上怎么行?水路、陆地都是戴笠的人,想躲也躲不开,叫你来是让你去办一桩事。”说着,把声音放到最低…… 亲信领命退出后,护士刘翠英趁刘湘换一个睡姿的空隙从病房的窗幔里出来,然后转身进了隔壁的病房,把门掩上。 躺在床上装病的范绍曾问道:“刘小姐,又有什么情报吗?” 刘翠英掩着胸口,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激动,道:“有。这情报太重要了。刚才刘湘要他的心腹,回四川暗中调一架飞机来汉口接他回去。” 范绍曾急问道:“回去干吗?” 刘翠英道:“还能干什么好事?回去封闭委员长的入川之路,联合韩复榘谋反呗。” 范绍曾激动异常,马上从医院出来,乘出租车向戴笠密报。 戴笠大惊,此时,他正在设计诱捕韩复榘,马上派遣文强入川执行任务。 两天后,一架从四川飞往汉口的军用飞机在中途爆炸,刘湘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估计可能正在戴笠的控制之下,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处在惊恐之中的刘湘一直挨到韩复榘被捕,心中的怀疑终于得到证实。这时,他才注意到左右前后形色可疑的人可能就是戴笠布置的特务…… 1月19日,审判韩复榘的军事法庭组成,当天,何应钦以首席军法官的身份到万国医院看望刘湘。 何应钦道:“韩复榘已经被扣,将受到军法会审。这伙人居然暗中联合宋哲元投靠日本人。另外还和四川一位领导人合作,封闭中央入川的道路……” 听到这里,刘湘惊得张大嘴巴,何应钦见状,冷笑着离去。这时,等在门外的戴笠小声问道:“何部长,他怎么样了?” 何应钦道:“你估计得没错,他吓昏了,你自己去看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戴笠这才整整衣冠,干咳一声,推门进去。 第三十四章 非常时期 磨刀霍霍向汉奸 戴笠整冠进入病房,刘湘已回过神来,一眼看见戴笠,先是一惊,知此祸再也无法躲避,反倒平静下来。 戴笠狞笑着出示刘湘致韩复榘、宋哲元的联合反蒋密电稿,道:“刘主席,你认不认识这张稿纸?” 刘湘把头别过,道:“何应钦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戴笠一愣,见自己这一招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把脸拉下来道:“你明白就好,我就是要让你死个明白!” 原来这一切都是戴笠的圈套,他计划先让何应钦暗示,让刘湘感到惊骇,然后戴笠再去出示证据,令他当场吓昏,再由刘翠英给刘湘注射毒针…… 一会儿,刘翠英手举注射器进来,道:“刘主席,请翻个身。” 刘湘早已有所察觉,吼道:“我没病,我不要打针,给我滚!” 戴笠道:“刘小姐,既然刘主席不敢打针,就给他吃药吧!” 刘翠英果然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来,倒了杯开水,来到刘湘床前,道:“刘主席,请服药!” 刘湘紧闭着嘴,求助似的抬眼看门,门外都是戴笠的人。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完全控制了。 戴笠见刘湘不肯吃药,道:“刘主席,不吃药怎么行呢?蒋委员长非常关心你的身体,这药是他吩咐让你吃的。如果刘主席不肯合作……” 刘湘突然喷出一口痰直飞戴笠脸上,骂道:“狗特务!” 戴笠火了,边擦脸边喊道:“来人啊!” 话声未落,王北槐、龚仙舫应声进门,一齐道:“处长,有什么指示?” 一会儿又进来几个特务,在王北槐的指挥下,一拥而上,把刘湘按在病床上,用器具强行将他的嘴巴撬开…… 戴笠夺过刘翠英手中的药丸,吩咐道:“换一杯水来!” 刘翠英道:“开水瓶里的水很烫,才换过的。” 戴笠说:“就是要很烫的水!” 刘翠英换了一杯开水递过来,背过身再也不敢往下看…… 刘湘挣扎着,戴笠把药丸放进他嘴里,又一杯开水全部倒进去…… 刘湘惨叫一声,在吐出一口水之后,接着大口大口地吐血…… 1月20日,刘湘在汉口万国医院死去。 刘湘死后,川军群龙无首,戴笠派出特务,将他们全部分化瓦解,又依次拉拢收买,四川全部落入戴笠之手,为蒋介石的中央政权开辟了一条大路。 此时的戴笠春风得意,自豪地对手下道:“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四月二日,国民政府公开任命了八名一级上将,现在,其中的‘南粤王’陈济棠被我赶到海外;‘东北王’张学良在我的牢里;民国二十四年四月三日,国民政府又公布任命了二十名二级上将,其中的‘陕西王’杨虎城被我诱捕;‘四川王’刘湘被毒死在万国医院;现在,又有个‘山东王’韩复榘死在我手中。哈哈!” 王北槐道:“现在还早着呢,将来还会有更多的英雄好汉要死在处长手下!” 戴笠说:“他们哪里算得上好汉,全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将来不论是谁,只要他胆敢反对校长,就逃不出我戴某人的掌心!” “哈哈……”戴笠突然和众手下一起狞笑。 笑够后,戴笠突然正色道:“不过现在是困难时期,我要杀的人又有了新的内容。” 王北槐、龚仙舫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新内容?” 戴笠一字一顿道:“杀—汉—奸!” 有一个名叫土肥原的日本人,1891年8月出生于日本冈山县一个陆军少佐家庭,1904年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十六期,后又被选送进日本陆军大学深造。1912年11月陆大毕业后,任参谋本部部副,被派往北京日本驻华公使馆,开始其侵华特务生涯。在华期间,他曾与袁世凯、段祺瑞、黎元洪、徐世昌、曹锟、张作霖各届政府打过交道,结识中国军政各方面要人,通晓中国北方上层,博得了“中国通”的称号。1931年8月,他任奉天特务机关长,与关东军头目一起,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侵占了中国东北。1932年又由他导演溥仪出逃长春建立“满洲国”的政治闹剧。以后,土肥原调任天津,收买汉奸盗匪,制造一系列华北事变。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土肥原出任日本军最精锐的十四师团师团长,亲自指挥侵华战争。1938年日军占领上海后,又任“对华特别委员会”总负责人,专门收买汉奸爪牙。 土肥原就任“对华特别委员会”总头目后,立即积极开展对中国上层人物的政治诱降与组建汉奸政府的工作。他首先物色汉奸中央政府头面人物。 经过一番挑选,土肥原最后确定三个人作为他争取工作的对象:原北洋军阀直系的军事统帅吴佩孚,原北洋军阀政府总理靳云鹏,清末民初历任显职的唐绍仪。其中对德高望重的唐绍仪,土肥原尤为看重。 唐绍仪,字少川,广东香山县唐家湾人,生于1860年,十四岁时被清政府选派到法国留学,回国后长期在李鸿章与袁世凯属下供职。清帝退位,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唐绍仪出任第一届内阁总理,是当时中国政坛的风云人物。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蒋介石聘他任高级顾问,他没有就职。 上海沦陷后,唐绍仪继续居住在上海法租界,不愿随国民政府西撤。 唐绍仪是当时中国有很高政治地位与社会影响的人物,他的政治动向必然要引起中日双方的高度重视与密切关注。1938年初,蒋介石曾托人捎口信给唐绍仪并亲笔致函,要唐绍仪尽快由上海赴重庆,免为日寇利用,被唐绍仪拒绝了。1938年3月中旬,外面盛传唐绍仪将落水当汉奸时,广州“抗战后援会”曾发电报给他,要他脱离上海恶势力的包围,即日南下。接着,广州各界人士和社团,又于民众教育馆二楼召开大会,决定由广州市各社团联名电催唐绍仪南返,并汇去旅费两万元。但唐绍仪置若罔闻,一直不给答复,所汇旅费也不肯接受。 1938年7月,刚建立的“对华特别委员会”以唐绍仪为工作重点,特在上海虹口东体育路7号的一幢西式洋房里设办事处,土肥原通过各种途径与唐绍仪联系,对唐绍仪展开工作。1938年9月初,土肥原亲自跑到上海,登门秘密访问了唐绍仪,同唐绍仪进行了两次会谈。唐绍仪早就在待价而沽,这时更加跃跃欲试,准备粉墨登场。但许多事他自己不出面,而是由其女婿岑德广代表对外活动,与日方会谈具体问题。唐绍仪还在上海静安寺路的华安合群保险公司大厦里租了一间办公室,拟订种种关于建立未来汉奸中央政府的计划草案。 唐绍仪在上海与日方的来往与秘密谈判,不日即为国民党军统局上海特区侦知,并汇报给戴笠,戴笠马上指示周伟龙、赵理君铲除唐绍仪。 周伟龙、赵理君马上按戴笠的命令,于1938年8月开始布置暗杀唐绍仪的行动。并从侦察中获悉,唐绍仪在法租界富开森路的住宅是一幢造型别致的花园洋房。大门是铁栅门,经常关着,法租界特派来几名巡捕任门卫,对进入唐家的生人要搜查。唐还雇有几名白俄保镖,日夜在庭院警卫。住宅里,只有唐绍仪与其一个女儿同住。女儿常自居一室,不大出门;唐绍仪也常居楼上一室,深居简出。有几个佣人与丫鬟伺候他们。 根据这个情况,军统上海区拟定了几个暗杀方案:第一个是他们准备让谢志磐去串通好唐的司机,乘唐外出时在马路上狙击,但考虑到当时马路上难民太多,狙击后暗杀者很难逃脱。第二个方案是企图通过谢志磐做内线,派人带枪进入唐家刺杀,但又想到唐宅警卫众多,对进去的生人要搜查,一有动作便会被发现,且暗杀事件张扬出去,将会对重庆当局造成不良影响。正当他们无计可施之时,无意中了解到唐绍仪有酷爱古董的嗜好,经常和上海一些古董商来往,鉴赏与收购一些精美的古董。周伟龙、赵理君与谢志磐、王兴国等军统人员协商,制定了派人冒充古董商进入唐宅,用斧头劈死唐绍仪的暗杀行动计划。 于是,先由谢志磐与王兴国二人到唐公馆,向唐绍仪报告有一古董商带有不少名贵古物,愿意廉价出售。唐绍仪闻之大喜,迫不及待地要求古董商将文物送到唐公馆,让其鉴定与收购。双方约定在1938年9月30日古董商送货上门。在这期间,赵理君设法到上海收买一些古物,其中有一只宋瓷瓶与一盒“翠玉八骏”最为珍贵。 9月30日上午9时,赵理君打扮成古董商模样,携带花瓶等文物,乘坐一辆借来的小汽车前往唐公馆。准备杀唐绍仪用的小钢斧就放在瓶盒的夹层中,他带着谢志磐与王兴国做向导,另派上海特区专门搞暗杀绑架的李阿大做实施暗杀者。李阿大已随赵理君多年,当年暗杀杨杏佛、史量才就是他们实施的。这次暗杀唐绍仪,算是驾轻就熟,胸有成竹。 车子开进了唐公馆的铁栅门,停在院子里,赵理君一行下了车。司机立即将车调好头,却不熄火,因怕逃跑时临时发动失灵而误事。谢志磐先上前向唐公馆门卫与佣人讲明古董商是应唐绍仪邀请送古董来的,唐绍仪也早就向门卫和保镖打过招呼,因此赵理君一行未被搜查,就被佣人领进了楼下一间大客厅里。佣人上楼去向唐绍仪报告,说谢大爷带古董商及古物来了。当那佣人离开客厅上楼去时,赵理君见四下无人,就按计划极其迅速地将客厅香烟盘上插的四盒火柴都取下来装到口袋里,而李阿大也将利斧从盒中抽出掖到身上。一会儿,唐绍仪由佣人搀扶着从楼上走下来。赵理君见他约80岁左右年纪,须眉皆白,双目有神,身穿见客时穿的礼服,颇有外交家的风度。 唐绍仪吩咐佣人进去拿火柴。唐绍仪住的洋房很大,火柴一类杂物放在后面厨房附近的储藏室内,相距较远。佣人转身走后,“古董商”便打开文物盒盖,请“老太爷”看古瓷花瓶。年迈的唐绍仪戴上老花眼镜,低下头去细看花瓶,啧啧赞叹,爱不释手。站在唐绍仪不远处的李阿大趁机抽出利斧,一个箭步上前,朝其颈部用力劈去,唐绍仪连“哎哟”都未叫出一声,便一头栽倒在花瓶附近的地毯上,鲜血满地流。 赵理君见唐绍仪被砍中倒地,凭经验知其无救,便指挥李阿大、王兴国与谢志磐出门上车,他自己走在最后。走到客厅门口,一手抓住门的把手,一面假装向客厅里面打招呼:“不必送了老太爷,你再仔细看看,若满意我回去再送几件来。”仿佛他在与里面的唐绍仪作别。他的这一举动果然迷惑了守卫在门庭中的几个保镖与门卫,保镖和门卫不仅没有阻拦他们上车,还和他们友好地打招呼。赵理君一行上了车后,迅速地开出铁栅门,向马路上飞驶而去…… 正在这时,唐公馆中那位去拿火柴的佣人回到客厅中,一见此情景吓得大叫起来:“抓强盗!”庭院中的保镖听到叫声,知道出了大事,拔出手枪就去追那已开出的汽车,但这时汽车已开远了,他们向汽车开了几枪,汽车一拐弯就不见了。 话分两头。当土肥原想让唐绍仪出面建立汉奸政府的同时,又看中了张啸林在上海的黑帮势力。 上海沦陷时,杜月笙按戴笠的吩咐,转告了蒋介石的命令,要张啸林离开上海去香港。 张啸林道:“俗话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我们这号人一旦离开目前所居地盘就会一钱不值。” 杜月笙道:“啸林,你要认清形势,一旦落在日本人手里……” 张啸林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道:“你以为跟着国民党会有什么好处?我看东洋人不见得有啥不好,就算不好,他们也不会打进法租界来的。” 杜月笙还想讲,张啸林豹眼一睁,气道:“省省吧,月笙!我们的情分到此为止,我已打定主意,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侬喜欢当议长、会长、董事长,侬尽管去当;我爱洋财,要发财,我还是做我的赌场,开我的窑子,这样不是很好吗?今天我们把话说尽了,以后不论遭遇如何,彼此都很对不起了!” 杜月笙黯然离去,向戴笠回复。戴笠想了想,笑道:“这样岂不更好?等他当了汉奸,我再亲手铲除他,上海滩就只剩一个老牌子的黄金荣,今后不等于这地盘都是三哥的了!” 杜月笙生气道:“雨农,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江湖上名声第一当紧,我怎会有那不良之心!” 戴笠说:“不是你要杀他,是他非要撞我枪口,江湖上谁敢说三哥的不是?” 杜月笙喃喃道:“反正我不许你杀啸林!” 张啸林也和戴笠一样,是在十六铺码头跟杜月笙认识的。一次,杜月笙因寡不敌众,手下被打得落花流水,自己也被打得不省人事。张啸林将杜月笙送医诊治,从那以后两人成为兄弟。后来张啸林扶摇直上,在黑帮中的地位一下子和杜月笙平起平坐,因此,也就出现了争抢地盘、钩心斗角之类的事情,甚至到了分庭抗礼的地步。 如今,张啸林野心勃勃,心想:一旦你杜月笙离开上海,黄金荣老朽昏庸,难成气候,我何不趁机大捞一把,成为上海第一号大亨? 对张啸林的想法,杜月笙是一清二楚的,知道他不想去香港的原因,除了想趁机捞一把之外,他对国民党不“感冒”,是因为有两件事令他耿耿于怀: 一是他的长子张法尧,去法国留学混了个博士回国后,托顾维钧、诸民宜带他儿子去进见蒋介石,满心希望蒋能看在他过去替国民党卖力的份儿上,给儿子一个官做做。事先他还托杜月笙去打招呼。不料蒋在接见时,见小张留洋回来却并不是很有能力,也就没有委以重任。张啸林认为蒋介石太不讲交情,觉得实质上是看不起他的流氓出身,所以怀恨在心。同时,张亦以为这是杜月笙不肯替他尽力,由此对杜月笙更加貌合神离,常发牢骚骂杜月笙没有义气,肚子里怀鬼。 另一件事是深受蒋介石宠信的空军司令周至柔一天到杭州饭庄来用膳,在楼梯口遇见一个美艳少妇,即上前调戏。殊不知这是张啸林宠爱的小老婆,她没想到有人敢在这里吃她的豆腐,遂张口骂去,结果闹到账房。张啸林那天也在,认为此人真是胆大包天,乃厉声问他是什么人,在上海有什么朋友。周不知面前是张大帅,仍不报姓名,反而满不在乎地说:“我朋友多着呢,吴铁城、杜月笙都是。”当时吴是市长,杜月笙声誉日隆。张以为他是虚张声势唬人,当下就连扇两记耳光,口里还骂道:“这个是你的杜月笙!这个是你的吴铁城!”周被打后,打电话给吴、杜。等吴、杜赶到,张始知自己闯了大祸,遂听凭吴、杜从中调解。周受此奇耻大辱,自不甘休,即向蒋介石告状。蒋袒周抑张,最后迫令张捐献一架祝寿飞机方始罢休,令张啸林十分不满。 杜月笙去了香港后,戴笠的手下马上探得张啸林在杭州兜了一圈,又上了莫干山。此时,土肥原正在四处寻他,并亲往莫干山与张啸林密谈。张啸林下山后,一边大发国难财,一边与土肥原订立密约,着手在上海筹备浙江省伪政府,土肥原答应委任他为浙江省省长。 此时,正值军统局在武昌平悦路正式成立,特务处不复存在,趁此机会,戴笠电邀在香港的杜月笙来武昌。恰巧,蒋介石又在汉口找戴笠谈话。其间,戴笠宴请了上海市党部负责人吴开先、陶百川及杜月笙的心腹弟子、上海市党部委员陆京士,汪曼云作陪。 席间,戴笠与客人先谈了一番风花雪月,东南西北。饭后,吴开先、陶百川先后告辞,席间只剩下杜月笙、陆京士、汪曼云三个人。 戴笠单刀直入道:“三哥,张啸林在上海是不是转不过身来?” 杜月笙一惊,替张啸林辩解道:“不会吧,大概是我们相隔太远,传闻失实吧?” 戴笠听了杜月笙的话,站起来在地板上兜起了小圈子,他是久经江湖的人物,素知杜月笙这类靠“帮”吃饭打天下的帮会人物最爱沽名钓誉,重视江湖名声。因此,他故意把杜月笙的两个徒弟留在现场,有陆、汪两人作证,一旦张啸林被杀,都知道这是戴笠的事,与杜月笙无关。 兜了几圈,戴笠手按杜月笙的肩,道:“三哥,你要大义灭亲呵!” 陆京士、汪曼云见此情景,紧张得一齐盯着杜月笙…… 杜月笙脸一沉,激动地说道:“我的人决不杀他,我还会尽可能地保护他!” 戴笠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对汪曼云道:“曼云兄,你回上海对张啸林说:‘要是再这样搞下去,休怪我要他的脑袋!’” 汪曼云支吾道:“是,是。” 戴笠说罢,觉得还不够明白,就又加了一句道:“等我查明后立即动手!” 杜月笙领着两位徒弟出门了,对陆、汪二人道:“听雨农的口气,啸林很危险。雨农一向神通广大,又不肯听我劝,这又如何是好?” 陆、汪二人劝道:“师父尽了心,我们都眼见了,张啸林一定要跟雨农作对,惹了祸是他自找的。” 几天后,戴笠的手下赵理君斧劈唐绍仪,引起了于右任、张继等一批国民党元老的不满,强调唐绍仪落水当汉奸的说法并没有证据,因而纷纷找蒋介石告状,并提出要上海法租界缉拿凶手。蒋介石也认为对唐绍仪杀之过早,但也不便责备戴笠,只得用自己的名义,给唐绍仪的家属发去了一份唁电,发给治丧费五千元,并用政府名义明令褒扬。一场血案就此遮掩过去。 紧接着武汉三镇沦陷。驻武昌的军统局机关奉命和滞留在武汉的各中央机关一起,西迁重庆。军统利用原在重庆的特务组织,捷足先登,抢到观音岩下罗家湾的警察训练所,共有一座三层、一座两层的旧式楼房,另有一片大大小小的平房,作为军统的临时办公处;然后又把隔壁重庆市警察局游民习艺所占了过来,与四川军阀杨森在中二路的“渝舍”成为邻居;不久,又强迫买下局本部大院对门白枣子岚垭“漱庐”的三层楼花园洋房作为军统接待室,一楼作为接待一般特务的地方,二楼作为戴笠接待客人的地方,三楼作为一些军统大特务中午和晚上临时休息的卧室。以后,戴笠看中隔壁罗家19号的花园公馆,又强购下来。这样,罗家湾成为一个庞大的军统办公和宿舍区,占地达二百亩左右。在此基础上,戴笠利用特工的特权,不断扩大地盘,强抢强购。抢到曾家岩的房屋做军统办事处;抢到磁器口对面上的破庙五灵观做立人小学;抢到白公馆、松林坡、杨家山、余家院子、渣滓洞等处的大片地皮,以后准备扩建军统局。 戴笠抢占重庆地盘的同时,对暗杀张啸林的工作仍然没有放松。 一日,戴笠准备亲临上海布置铲除张啸林之事,蒋介石急急将戴笠召去。蒋介石非常气愤,手里拿着一张报,眼睛瞪着戴笠。 戴笠垂手而立,见蒋介石久不开口,小声探问道:“委员长有事?”蒋介石将报纸一甩:“你自己去看!” 戴笠弯腰拾起,见是一张香港《南华日报》,上面发表了汪精卫的“通电”,公开向日本投降。 戴笠说:“我早就截获到他和土肥原暗中通电,只是破译……”见蒋介石不悦,马上改口道,“汪精卫12月8日不是去成都参加国民党四川省党部会议了吗,怎么他又逃到河内去了?” 蒋介石待戴笠看完了报纸,不悦道:“情况报纸上全有了,你马上派人去河内布置,要赶在他没离开河内去南京之前除掉他。” 戴笠连连道:“是!学生这就去办。” 1939年1月,戴笠由重庆飞抵香港,租借了香港铜锣湾晚景楼1号公寓住下来,作为刺杀汪精卫的指挥中心;他在香港给陈恭澍、王鲁翘、唐英杰办好了出国手续,要他们去河内。 戴笠吩咐道:“到了河内,你们直接去找国民党居河内总领事馆许念曾老先生帮忙,可以利用他的办公场地作为刺杀汪行动的指挥所。” 原来在此之前,戴笠已先行派余乐醒带领几个行动人员去河内进行侦察。 在河内,戴笠原有一名特务,名叫方炳西,公开职务是总领事馆秘书。余乐醒此时正从临澧特训班副主任位置退了下来,戴笠利用他曾在法国勤工俭学懂法语的优势,让他去河内侦察是最合适的人选。 余乐醒到了河内,很快和领事馆方炳西接上头,并到总台与香港的戴笠取得了联系,汇报了河内的详细情况。于是戴笠第二步便派陈恭澍、王鲁翘、唐英杰去河内,陈、王枪法极准,身强力壮,唐英杰是重庆武术教官,从小习武,轻功极佳,可飞檐走壁。 出发前,戴笠与他们一一握手,勉励道:“我们要秉承领袖旨意,体念领袖苦心,汪精卫公开叛变,大家要竭尽全力为领袖尽忠效命,事成后,一定重用各位!” 接着,戴笠指定这次行动以陈恭澍任总指挥,许念行负责情况,唐英杰为行动组长,王鲁翘认识汪精卫,负责指定目标。 戴笠认真地检查了各位的准备情况,又道:“这次制裁汪精卫的行动,委座极为重视,一切行动计划,必须事先报经委座亲自批准,才能执行,绝对不许擅自行动。” 陈恭澍等人一齐立正,说道:“明白了!” 当天,陈恭澍一行从香港乘海轮去了河内。 接连几天,戴笠收到河内来的电文,进展不大。这时,一旁的王新衡道:“局长,我看还是亲自去一趟,以前特务处成功的大事,哪桩不是你亲自出马才成功?” 接着,王新衡又道:“请局长放心去,香港这一摊子事我一定好好料理。” 稍后,戴笠便用何永年的化名,领了出国护照,亲自飞河内检查暗杀的各项准备工作。 河内的1月天气异常寒冷。戴笠来到中国领事馆内,马上检查出工作进展不大的原因是关键人物许念曾不是十分卖力。 戴笠非常清楚,这是一次国际性行动。越境组织暗杀,这在军统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语言不通、环境不熟是最大的麻烦,如果不能争取许念曾的支持,行动组在这异乡他地等于是一群瞎子。 为此,戴笠单身一人拜会了许念曾,单刀直入道:“许先生是明白人,这次刺杀汪精卫,委员长已经下了死命令,打算不惜一切代价……”说着,拿出一张河内银行的巨额支票推到许念曾面前。 许念曾不经意地瞟了眼支票,这细微的表现被戴笠看得一清二楚,又道:“如果许先生鼎力相助,为国除奸,事成之后,我可以让委员长推荐你做驻西方大国的外交家。” 见时机成熟,戴笠小声问道:“许先生对制裁汪精卫有何高见?” 许念曾轻咳一声,道:“要想制裁汪精卫,必须弄清楚汪精卫的住处和行动路线,这样才能做到有的放矢。像戴先生的手下这样天天出去寻找,河内这么大,你知道汪精卫躲在哪里?” 戴笠说:“果然出语不凡!”说着,附着许念曾耳语道,“许先生在河内多年,且经常和各国上层打交道,肯定知道汪贼的住址!” 许念曾一惊,继而用手顶着戴笠的鼻子道:“你的手下都不算,你才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哈哈……” 两个人于是笑成一堆。笑够后,许念曾正色道:“我早就听说戴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次如果你不来,我可不愿随便交底。汪精卫住在河内哥伦比亚路高朗街25号……”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他的房门钥匙,是买通那栋房子的清洁工配制的。”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戴笠这才知道许念曾早在暗中准备了。 有了汪精卫的地址,戴笠立即在哥伦比亚路汪精卫的豪华住宅对面租了一栋楼房,让行动组住了进去,日夜观察汪精卫寓所的动静以及起居习惯。布置妥当后,戴笠才从河内回香港,行动组留在河内实施刺汪。 戴笠回到香港铜锣湾,几天后王新衡向他报告道:“局长,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来了,住在九龙塘汉口道26号3楼,经常和陈公博、周佛海等人联络。” 戴笠说:“他们肯定是在商谈在南京建立伪政府的事,怎不派人去?” 王新衡道:“派去了,一会儿就有消息。” 戴笠回到住处洗了澡、清洗完鼻子,一群特务已经回来。 戴笠身穿睡衣,边走边系腰带,来到厅里,见众特务低头不语,知道事情没有办好。 这时,王新衡开口道:“我们去晚了一步,陈璧君这女人鬼得很。不过,局长,我会想办法寻到她的新住址。” 戴笠正要开口骂人,大门开处,又走进一个人来,竟是派去河内刺汪的王鲁翘! 戴笠迎上去,喜道:“鲁翘,刺杀汪精卫的事怎么样了?” 王鲁翘风尘仆仆,从他脸上的喜色可以看出是好消息,戴笠忙上前拉着他坐在一张长沙发上,道:“慢慢说,别急。” 王鲁翘喘过气来,开始讲述在河内的刺汪经过…… 戴笠离开河内后,住在汪精卫对面的行动组获悉,汪精卫每天早餐吃的面包是河内一家面包店准时送去的,他们一伙就决定把送面包的人拦截下来,换上一只含毒面包,由行动员化装成送面包的人送去,不料汪精卫这天偏不要面包,而予退回。 陈恭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天,获悉汪精卫找水电修理工去修浴室的水龙头,陈恭澍便指示行动组把修理工暂时扣押起来,另派一个行动人员冒充修理工,随身带了一罐毒气,在水龙头修好后,把打开盖的毒气弥漫全室,只等汪精卫晚上一进浴室,中毒丧命。不料,汪精卫三天没进浴室。 过了两天,汪精卫要到离河内八十里的丹道镇三岛山麓旅游。许念曾得到这一情况,如获至宝,忙找陈恭澍商量,作出了一个在达莫桥上狙击的行动计划,报告戴笠。戴笠呈报蒋介石批准后,指示由陈恭澍、唐英杰率行动员等待汪车的到来,看准汪精卫在车上时,便尾随追击。不料,车过去后,接着便是一辆满载越南警察的警备车,车上装有机枪,戒备森严,陈、唐两人无法下手,决定跟踪至目的地,再伺机行事。 汪精卫早已知道戴笠派特务跟踪,他此行的目的,在于试探对手的虚实,显示自己已有充分的准备。所以他驱车向前飞驰,未到目的地又突然折回,陈恭澍只好调头,匆匆决定跟上去下手,也不再考虑在河内市区能否安全脱身的问题了。 陈恭澍的车子调头后,汪精卫的警备车紧跟着也驶过来了。军统局的两辆车追赶到市区十字街头,汪的车穿过马路后,正好一辆电车横驶过来,两辆追击车被阻,这次行动又泡汤了。 陈恭澍垂头丧气地回到领事馆,连忙开会讨论分析,认为这次狙击未遂,情况已经暴露,暗杀已转为正面交锋,如再拖延时间,汪精卫肯定要采取反击措施,到时就无从下手了。于是决定孤注一掷,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深夜直捣汪的公寓,实行武装袭击刺杀。 他们的具体计划是:派四名行动人员在汪的公寓前后警戒,由唐英杰纵上汪的公寓围墙剪断电线,然后帮助另四名行动人员及王鲁翘翻墙入汪的公寓,四名行动人员负责对付汪精卫卫队,唐英杰和王鲁翘直闯汪精卫卧室,由王鲁翘指示目标,由唐英杰用小斧头执行制裁,陈恭澍则自驾小汽车在外边巡逻接应。 上述计划报戴笠呈蒋介石批准后,于1939年3月20日夜间开始行动,唐英杰越墙剪断了电网,把金鉴声等四个行动人员及王鲁翘拉上墙头,一个个跳进汪的公寓花园,惊动了驻守,在正屋墙边扫过一梭子快慢机子弹后,唐英杰等人迅速埋伏于树根后面。枪声停止后,四个行动人员就冲到卫队室门口,对室内卫士警告说:“你们已经被包围,谁要是乱动,老子马上用机枪扫射!”就这样,镇住了汪精卫的卫士。 说时迟,那时快,唐英杰和王鲁翘冲进屋内,直奔汪精卫卧室。王鲁翘用钥匙开门,因为过度紧张,手发抖,把钥匙给拧断了。唐英杰只好用随身带的斧头把门劈开,冲进去,看见一个人正爬窗欲逃,上半身已露出窗外,还剩下肥胖的臀部在屋里,唐英杰就问王鲁翘:“是不是他?”王鲁翘看了看回答道:“是他!”唐英杰就乒乓两枪,爬窗人应声倒地。 枪声惊动了河内当局,一下子来了大批军警,把寓所团团围住。唐英杰飞檐走壁,纵身上了墙,把王鲁翘拉了一把一同逃出包围圈,上了在外面接应的车子。 戴笠听了汇报后问道:“真的打死了吗?” 王鲁翘肯定道:“打死了。我还补了两枪。” 戴笠松了口气,继而又问道:“你看得真切是汪精卫吗?” 第三十五章 价值连城 一柄古剑成祸根 王鲁翘道:“大概是吧,因为我们白天看得真真切切,汪精卫在那间房里休息。” 戴笠说:“另一间房子你去了没有?” 王鲁翘道:“时间太紧,来不及去。” 戴笠叹道:“恐怕这一次又功亏一篑了,你既然没确定被打死的就是汪精卫,就没有绝对把握。干这一行没有什么大概可言的,只有绝对……绝对服从,绝对准确,绝对完成任务!” 王鲁翘挠着头,把茶杯放到茶几上。 一会儿戴笠又问道:“你看了第二天的《河内日报》没有?” 王鲁翘道:“没有。一完成任务,我就回香港向局长汇报了。” 戴笠的估计果然没错,第二天河内来电,告知3月20日王鲁翘和唐英杰打死的是汪精卫的助手曾仲鸣。 《河内日报》报道称,那天曾仲鸣的妻子方璧君要从香港来河内,汪精卫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自己则搬到另一间去住。结果,当天因方璧君在香港和陈璧君一起被王新衡追杀,没有去河内,只有曾仲鸣当了替死鬼。 汪精卫这次虽然侥幸免于一死,但精神上却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他的投降活动也更加积极了。在日本人的怂恿和护送下,他于4月中旬从河内秘密乘船到了上海,与日本人策划筹备组织伪政府的事宜。戴笠得知这一消息后,又立即派陈恭澍率领王鲁翘和唐英杰跟踪赶往上海,继续行刺。 三人到达上海后,与军统局上海区区长王天木共同研究行刺办法,并积极进行部署,伺机采取行动。但由于汪精卫住在租界内,防范十分严密,一时难以下手。而汪伪政权的筹组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已逐步完成,汪精卫不久便从上海前往南京。因此,陈恭澍等人在上海刺杀汪精卫的计划没有实现。汪去南京后,暗杀工作更加困难。戴笠火起,对其他公开投日当汉奸的社会有名人士大开杀戒。于是张啸林首当其冲,由杜月笙暗中出面收买了张啸林身边的亲信,将其打死在家里。 接下来就是暗杀伪上海市长傅筱庵,戴笠通过收买傅的佣人朱升源,乘傅筱庵熟睡之机,连砍数刀,傅当场毙命。 话说戴笠刺汪未成,忐忑不安地回到重庆向蒋介石复命。出乎戴笠意料之外,蒋介石只在喉咙里“嗯嗯”了几声,便转换了话题。 蒋介石说:“目下的头等大事是抗日,终有一天,共产党将会成为我们的头号敌人。” 戴笠立即记起在前不久召开的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上,蒋介石已提出了“防共、容共、限共、反共”的口号,并设置了专门的“防共委员会”。 蒋介石扫了戴笠一眼,道:“当前许多地方军队中钻入了中共人员,打着抗日的招牌,活动很猖狂。据中统局徐恩曾报告,孙殿英的新五军里就钻进了大批共产党人,他的副军长邢肇棠就是共产党人。” 戴笠一愣,抬起眼看蒋介石。 蒋介石的表情冷淡,脸上的轮廓清晰分明,道:“华北沦陷后,晋东的中条地区、太行山区是我们唯一的敌后根据地。孙殿英很重要,一定要把他控制在我们手里,千万别丢掉这块根据地。听说孙殿英是你的兄弟,有没有这回事?” 戴笠说:“孙殿英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家伙,只要有利可图,强盗、土匪,甚至杀父仇人都可成为他的兄弟,我无非是想利用他而已。” 蒋介石点点头,道:“嗯,对付这号狡猾多变的人就是要多长几个心眼。你比较了解他的为人,这次我想派你去太行山检阅新五军,敦促孙殿英反共,清除新五军中的共产党。” 戴笠说:“学生照办。” 蒋介石见戴笠欲退出,抬手阻止道:“还有,你最近和孙殿英有没有联系?” 戴笠摇头道:“没有。自1937年8月他来南京找过我一次,以后再也没有来往过。” 蒋介石用手摸着下巴,想了想道:“他挖掘皇陵时肯定还留有不少宝物没缴出来。” 戴笠说:“是的,上次他来南京说是有一柄比夜明珠更珍贵的宝贝,叫什么龙泉宝剑,他打算献给校长,这回我一定带回来。” 蒋介石这才点点头,示意戴笠可以退出。 戴笠从蒋介石的官邸出来,认真回想和孙殿英短暂的交往,感到此人有些反复无常。 1933年,孙殿英、吉鸿昌和冯玉祥一起,在长城抗日,提出反蒋,戴笠受何应钦派遣,和刘健群一起去劝孙,后来,戴笠又单独拜访并与孙结拜为兄弟,当时孙答应接受何应钦的封赏,没多久又出尔反尔,和吉鸿昌等人一起反蒋,在宁夏被马鸿逵狙击,全军覆灭,又被何应钦趁机撤去本兼各职,成了光杆司令。他只好回到太原晋祠和几房姨太太过闲居日子。 七七事变后,孙殿英觉得机会来了,只身溜回北平,从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处弄到五百支枪,此时,四川刘湘、山东韩复榘正在暗中劝说宋哲元反蒋。 孙殿英带着五百支枪,从北平出城,一路收容散兵游勇。当他走到石家庄以北的东长寿时,居然已经有了两千多人,编成了四个大队,有了一定势力。 孙殿英是个惯于见机行事、因时而起的枭雄,他知道要想在政治上重新造成气候,必须先从蒋介石那里谋取一个正式“名义”,才能名正言顺地招兵买马,进一步扩充实力。不然凭这两千来条枪,最多只能当个“山大王”,难成“正果”。由此,孙殿英想到了戴笠,他先派擅长外交的亲信刘曾若到南京找到戴笠,请戴为他在蒋介石面前打通关节,然后由驻防保定的第二集团军司令刘峙请蒋介石召见。 1937年8月上旬,孙殿英带着从东陵盗来的大批宝物到南京。他先与戴笠见面,献上随身所带的奇珍异宝,请戴笠分赠蒋介石、宋美龄、何应钦、宋子文等人。 孙殿英首先从大皮箱里拿出一样东西,戴笠顿感目眩,惊道:“这不是夜明珠吗?”看来溥仪并没说谎。 孙殿英狡黠地点点头,道:“这是用炸药崩开慈禧陵墓时,从慈禧口里掏出来的。当时,用药水将棺材口的金层封皮化掉,揭开棺盖,只见老太婆尸身完好,好像在睡觉一样,就是因为有这颗夜明珠,可保尸体万年不腐。” 戴笠啧啧称奇,恨不得伸手去夺。 孙殿英道:“这宝贝还有一个功能,我玩给你们看,它开是两块,合是一个球,分开透明无光,合拢才透出一道绿色的寒光,夜间在百步之内可照见头发。” 戴笠接过把玩一阵,果然如此,不禁连连喝彩。于是,这件宝物由戴笠提议献给蒋夫人宋美龄,孙殿英连连称是。另一件宝物是慈禧在墓中用的枕头,名翡翠西瓜,也由戴笠提议转赠给宋子文。其他一应大小宝物都由戴笠做主,或献蒋,或赠何,或送孔,孙殿英莫不称是。只是孔祥熙夫妇后来看到宋氏兄妹宝物之后,极为眼红,戴笠又告知孙殿英,又选了两串朝鞋上的宝石送去,才算摆平。 孙殿英交完宝,又对戴笠说:“上次我那柄剑你见过吗?” 戴笠点头道:“是不是悬在你厅堂里用红绸裹着的那柄?” 孙殿英道:“正是。” 戴笠说:“那柄剑怎么了?” 孙殿英道:“它才是宝中之宝呢,比夜明珠的价值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戴笠惊得从沙发上弹起来,急道:“此话怎讲?” 孙殿英道:“你是见过的,那把剑尚属龙泉宝剑,外人却不知它的来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实不相瞒,那剑乃是从乾隆皇帝墓中掘得,我已请藏宝家考证,才知此剑乃清乾隆二十八年春,由新疆爱乌罕、巴达克山、霍罕、哈萨克各部落派使节进京入朝,晋谒乾隆皇帝时献的一件宝物。当时乾隆皇帝在龙座上佩上此剑,顿时满殿生辉,华光耀眼,犹如万朵彩云在殿中飘舞,满朝文武大臣莫不称幸。高宗皇帝见此龙颜大悦,特以‘龙泉’二字命名,并赐宴使节和文武大臣于紫光阁。从此以后,高宗皇帝对此剑爱不释手,朝夕相伴,直至驾崩之时,遗命将此剑同时下葬,永不分离。” 说到此处,孙殿英神秘地对戴笠附耳低言,道:“自弄清此剑的来历后,我一直藏在秘处,不肯示人。只因此行匆匆,未能及时取来,只待下次有机会,一定将此剑献上,到时请雨农转献委员长或何部长,一切由你裁处。” 戴笠一愣,笑容满面道:“殿哥尽管放心,我一定帮忙呈给委员长。” 献完宝,孙殿英才与戴笠言归正传,道:“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是一些死东西。实不相瞒,俺老殿自得了宋哲元五百条枪,一路北上,到如今已有人枪一万,只要一声令下,还可以召集旧部好几万人,进可与日军一决雌雄,退可以与八路军一争长短。”说到这里,孙殿英嘿嘿傻笑几声,“我的这些活宝正想有个主儿,只要委员长或何部长……” 戴笠早就把孙殿英的底摸得透彻,不过转而一想,目下抗日,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把孙殿英扶植起来,控制在自己手中,等于增加了一份力量,可加强自己在老头子心目中的地位。如此一想,戴笠并没有当面揭穿孙殿英的大话谎言,笑道:“殿哥的意思雨农心里明白,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一定助你一臂之力,不枉你此行。” 孙殿英笑道:“那么就多谢雨农。” 戴笠到中山陵官邸与蒋介石如此这般一说,蒋介石就让戴领了孙殿英来。 一见面,蒋介石就道:“你就是孙殿英?嗯,你的情况戴处长向我说明白了,你好好地为国出力,我令你为冀察游击司令。” 孙殿英连连点头谢恩。 接见完毕,蒋瞪着眼睛把孙殿英从头到脚瞧了一遍,一字一句地道:“老殿,你很能干,有作为,就是过去的历史不太清白,趁抗日救国之机,好好地洗刷一番,以后不要胡来,有困难来找我。” 此话一出,把孙殿英吓出一身冷汗。 孙殿英当即倒身便拜,连道:“我过去没有找到亲爹亲娘,这次雨农引我找到了亲爹亲娘,走上了正道,从此忠心不二,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我早就向雨农盟过誓……” 孙殿英的话还没有说完,蒋介石就立刻改变了严肃的面孔,命侍从参谋将孙殿英扶起来,摆了摆手,含笑地说了几声“好好好”,即退了出去。 目送着蒋介石的背影消失在窗外,戴笠才回过头来对孙殿英道:“殿哥,从现在起,你就是游击司令了。” 孙殿英万分感激道:“这全仗雨农老弟的扶植,你的大恩大德俺孙殿英今生今世永不忘记,以后若有用得着之处,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戴笠说:“这就太见外了,兄弟之间这点小忙用不着如此感谢。走,回敝处休息休息?” 戴笠用车把孙殿英一行带回鸡鹅巷居所,让贾金南把他们安顿住下来,便过去探望。来到门外,正要进去,突然又止步,暗忖:这孙殿英鬼得很,倒要看他在背后如何说!这本是职业养成的习惯,没想当真给他猜中了。只听得里面孙殿英和他的心腹刘月婷在窃窃私语。 孙殿英道:“俺操他哥,戴雨农还当真认为帮了很大的忙似的,在俺面前以恩人自居!” 刘月婷道:“嗯,是这么回事,俺也看得出。” 孙殿英道:“俺不过是给他点面子,看在那几炷结拜的香火份儿上,请他出面。就算绕开他,俺凭这大批奇珍异宝,也能买到一个司令的头衔。” 刘月婷道:“嗯,绝对是这样。” 孙殿英又道:“不过,雨农是委员长的亲信,俺通过他这道可说是百益而无一害,既讨好了他,又达到了目的。这就叫骑马要骑得巧,耍人要耍得好,撒钱要撒得呱呱叫!嘿嘿……” 刘月婷也跟着傻笑。 此时,贾金南提了一壶热水走来,皮鞋踩得地板响。戴笠向后举起手示意,贾金南会意,放轻了脚步。 屋里于是又说开了…… 孙殿英道:“唉,俺这一生交朋友不少,可真要称得上是知心的却为数不多,认真想来只有一个可以算是知己。” 刘月婷道:“他是谁呢?我不算吗?” 孙殿英道:“俺真正的知心好友就雨农一个,你算不上,像是俺的徒弟,和雨农不是一个辈分。” 里面正在表演,戴笠随贾金南走了进去,孙殿英马上起身迎道:“雨农,你怎么不休息,今天你为俺的事够辛苦了!” 戴笠说:“敝处太狭窄,雨农唯恐殿哥住得不舒服,特意过来看看。” 孙殿英道:“雨农太客气了,俺老殿是穷苦出身,什么样的桥亭、破庙都睡过,当兵时为了活命,钻进死人堆里睡得也香……这么好的条件,雨农太客气。” 两个人又客套了一番,戴笠说:“殿哥暂时屈就一下,先当当冀察游击司令,等有机会,我一定向委员长力荐。” 孙殿英道:“这份厚情,俺一时都无能报答,雨农又……唉,只怪俺老殿无能,总是欠朋友的情分太多。” 戴笠见时机已到,又道:“不过有一事还想烦劳殿哥,对太行山区日军的情报我一概不知,想趁此机会派个联络小组,请殿哥保护。” 孙殿英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闭口不再言语。 戴笠会意,又道:“当然,我也不会毫无好处地劳驾殿哥,我已和委员长说好了,殿哥可在南京设个办事处,和我保持联络。今后你们游击队的军费、枪支弹药都由办事处通过我接洽给予补充。” 孙殿英这才露了笑脸,道:“雨农兄对俺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一点点小事不算什么!” 第二天,戴笠让贾金南找来心腹特务严家诰密谈,吩咐他赴山西的任务。 戴笠说:“我在冀察游击司令部里准备设立一个联络参谋室,派你去具体负责。另外再挑选几个精干的同志,一部电台,明天随孙殿英一起赴任。孙殿英这家伙鬼得很,你的任务是密切关注他的行动,既要防他通共,又要防他投降日伪,有情报及时汇报。” 严家诰双脚一并,道:“明白了!” 严家诰随孙殿英赴任后,每日都有情报回来。后上海、南京相继沦陷,到1939年1月,蒋介石将何应钦、孙殿英的部队改编成新编第五军,辖第三师和第四师,调驻河南林县。 这一次,戴笠追杀汪精卫归来,蒋介石特令他检阅新五军,并明确指出实际任务是敦促孙殿英反共。 戴笠在贾金南、毛人凤的陪同下,几经辗转,来到河南林县孙殿英驻地。 首先,他并没有直接找孙殿英,而是在一个小村庄住下来,通过电台联络把严家诰找来。 严家诰报告道:“局长,果如你所料,孙殿英真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家伙,根本就没有什么革命、进步的思想基础,只要谁对他有利,他就利用。据他身边的人说,他和局长好,正是想利用你做靠山,谋取头衔、军费、弹药。” 戴笠摆摆手,道:“我知道,你先说说他和共产党的关系怎么样?” 严家诰道:“孙老殿和共产党的关系也很好,那次从南京回来,他又在石家庄东站和周恩来等见了面。当时我也在场,老殿表示拥护国共合作,坚持抗战立场,而且还接受了周恩来介绍的共产党员靖任秋,现在靖任秋任第四师副师长。” 戴笠听罢,皱眉道:“孙殿英这鬼东西,等我抓到证据非教训他不可!” 戴笠把新五军的情况了解一番后,大模大样地进入新五军驻地“检阅”,表面上和孙殿英亲热如一家人,暗地里通过各方面考察了解,发现孙殿英身边确有不少共产党人。但孙殿英也很狡诈,他始终把各级军事主官交给其旧部军人掌握,不让共产党人担任实职,这说明他对共产党也仅限于利用而已。戴笠据此认为,孙殿英是个绝对个人主义者,处处以个人利益为中心,投共绝非他所愿,投日伪也有可能,但不到无路可走,当不致出此下策。然而当前要他断然采取反共立场,似乎也不太现实。因此,戴笠的策略是继续加强对孙殿英的监控,逐步收紧绳索,加大压力,逼迫他采取反共、清共措施,摆脱共产党的影响,确保他为国民党所用。 戴笠在新五军的那段时间里,孙殿英陪吃陪玩,不离左右。戴笠见他如此亲热,干脆来个顺水推舟,主动提出喝血酒。 孙殿英大喜,欣然和戴笠设案拈香,行了大礼。孙殿英年长,字号“魁元”,戴笠把“殿哥”改成“魁元兄”,不在话下。 是夜,孙殿英执戴笠之手入室内,道:“雨农弟,这回俺老哥就对你不住了。” 戴笠一时愣了,不知孙殿英说此话之意。 孙殿英道:“现在是国民革命军,过去那一套都要不得了。不是老殿假正经,是归顺委员长后俺就不再搞军阀那一套,不信你可以问问我的手下!” 正在莫名其妙之时,孙殿英突然附在戴笠耳边小声道:“所以,雨农弟夜晚寂寞,俺不能大胆叫娘们儿陪你了,怕影响不好……” 绕了一个大圈子,戴笠这才明白了孙殿英的意思,不禁哑然失笑,道:“想不到魁元兄还有这一招,比西方卓别林还会搞笑。” 戴笠一直想着此行的主要目的,趁孙殿英停顿的空隙,试探道:“魁元兄,还记得上次在南京……” 孙殿英忙道:“记得,俺怎会忘记上一次雨农老弟对我的帮助……”说到此处,见戴笠不悦,马上转口,“哈哈,上次太有意思,俺老殿毛病大,献完宝,就伸手向雨农老弟讨官。”然后,学着戴笠的口气,“殿哥,我这里是个革命团体,可不能乱来,凡参加这个组织的人连娶老婆都禁止,嫖娼是犯法的事!嘿嘿……” 戴笠也跟着傻笑,见孙殿英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单刀直入道:“上次魁元兄提到东陵宝贝……” 孙殿英这回全明白了,连连道:“得罪,得罪!”说着,领戴笠去密室。 密室很黑,孙殿英一打开密室的柜子,顿时就亮堂起来了,光线乃是柜子里的珠宝所射出。戴笠惊得咋舌,由此可见,孙殿英盗掘东陵,不知得了多少罕世宝贝! 孙殿英将宝剑取出,又关上柜子,室内复又和地狱一样幽黑。置身这种环境,戴笠打了一个寒战,想着孙殿英手中的宝剑,一种本能的恐惧涌上心头…… 出得密室,孙殿英把宝剑交给戴笠。 戴笠接过,是同一把剑,因知道了它的来历、价值,摸在手中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戴笠左手握着鲨鱼皮制成的剑鞘,放在眼前端详,但见长长的剑柄上雕刻了九条形态逼真、栩栩如生的紫金龙;剑鞘上嵌满了红蓝宝石及天然钻石,电灯下,一片光华。 戴笠端详了一阵,抽出宝剑,登时华彩四溢,绿光逼人,戴笠失声赞道:“好剑!” 孙殿英搓着双手,道:“那个年代,能死在这柄剑下都是一种荣幸呢。犯了法的人处死,最低贱的是狗头铡,有点地位身份的是虎头铡,只有皇亲国戚犯法才用龙头铡。试想,如果能被乾隆用这剑诛杀,不是荣幸,又是什么?” 戴笠说:“《水浒传》里写到杨志卖的宝刀有削铁如泥、吹发可断之妙,不知此剑有无这功能,魁元兄,不如来试试。” 孙殿英道:“杨志的刀只是江湖上的上等刀,绝对比不上这柄。”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块纯银“袁大头”放置在凳子上。 戴笠手起剑落,“袁大头”果然齐刷刷地断成两半,两人一齐啧啧称赞。 戴笠说:“果真削铁如泥,至于‘吹发可断’,我这头发太短,试不了。” 孙殿英也摸摸自己的头,道:“俺这头发也短,找个娘们儿就好了。” 正说着,孙殿英的副官进来报告道:“司令,你吩咐的事办好了。” 孙殿英道:“来得正好,俺正要娘们儿的头发试刀呢!” 戴笠抬眼,果见门外的轿帘里走出两位年轻貌佳的女人。 女人见了这柄宝剑,也好奇走来,经孙殿英提出试头发,欣然同意,大大方方地解开一根辫子。 孙殿英道:“雨农老弟,快试试,先割一缕头发下来,再用嘴吹。” 戴笠恨自己没法把持,把剑递与孙殿英道:“魁元兄,你来试,我有个怪毛病,见女人就软,手就没力气,怕失手伤了这漂亮的小姐。” 孙殿英一拍大腿,叫道:“这就奇了,俺也有这毛病,平时上战场杀人如麻,一点儿也不怯场,一旦见了漂亮的娘们儿就酥得如筛糠,没一丝力气。由我来割,肯定会伤着她们。”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第三十六章 色无止境 戴笠好色如好德 孙殿英的副官别过身去窃笑。 孙殿英见了,干咳一声,下令道:“副官,你拿宝剑去试娘们儿的头发!” 经验证,果然名不虚传。戴笠一时心花怒放,拍着孙殿英肩膀道:“魁元兄,果然好宝贝,我代你转交委员长,包你今后飞黄腾达!” 次日,戴笠带上宝剑离开孙殿英部,按蒋介石的吩咐继续往中原各部视察。 此时,戴笠正好将北平区张家口站站长马汉三召到林县,准备改调他负责内蒙古一带的特工活动,同时也负责监视第八战区副司令傅作义的工作。 吩咐完毕,马汉三见戴笠腰挂一柄古剑,又了解到他刚从东陵大盗孙殿英处过来,于是心里暗暗地打起了主意,待戴笠欲离去时,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局长,如今是飞机大炮的时代了,你腰上挂一把旧剑干吗?多碍事!” 戴笠说:“你知道个屁,这是乾隆皇帝的御用剑,什么旧剑新剑的!” 马汉三心里一惊,眼睛里射出了贪婪的光,道:“局长还有许多地方要去,这剑带在身边……” 戴笠想想也在理,这年间兵荒马乱,带着如此贵重之物,难道就没有闪失?于是将此剑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道:“我交给你这个任务,宝剑暂留在你手里,等绝对保险了才可以交给何应钦,我跑完几个地方再去取,这剑我要亲自交给校长。” 马汉三连连起誓保证完成任务。 戴笠将宝剑交与马汉三,一路上,贾金南道:“局长,据说马汉三贪得无厌,他会不会打这柄剑的主意?” 戴笠说:“如此贵重之物,量他马汉三有三个脑袋也不敢动这念头!” 离开林县之后,戴笠在中原各部队转了一大圈,几个月后才回到重庆。 回到重庆,他第一件事就是问唐纵是否收到马汉三送来的宝剑,接着又发电催问。马汉三回电道:“风云突变,为安全计,古剑仍留在孙殿英处,容日后路途平安再作计议。” 戴笠立即又去电催问孙殿英。 孙殿英久久没有回电,这时毛人凤对他道:“局长,会不会是马汉三私吞了?” 戴笠想了想,仍然摇头道:“不可能,别说是他,连我都不敢。” 毛人凤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了这把剑,一旦带出国外,世世代代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凭什么保证马汉三没这胆量?” 戴笠一愣,正要想心事,译电处姜毅英进来报告道:“河南林县来电!” 戴笠对毛人凤道:“你还没说完,他已经回电了。” 姜毅英退下后,戴笠拿起电文一阅,原来是严家诰的,电文道:“孙殿英正加紧降日。” 戴笠把电文递给毛人凤,摇头道:“这孙老殿真是拿他没办法,当了汉奸,宝剑又要送给他的东洋主子了。”毛人凤正要说什么,只听得外面有吵闹的声音,一听,是人事处长龚仙舫和一个女人在争些什么…… 龚仙舫道:“我们老板在谈公事,不可以随便打搅,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女人道:“我有要事要见戴笠先生,你凭什么挡我?” 龚仙舫道:“这是我们的新规定,一般工作人员不许私闯老板住宅。” 女人的声音提高了几度道:“我是一般工作人员吗?瞎了你的眼!” 龚仙舫见状,明白这女人与戴笠的关系非同寻常,悄悄退了出去。 女人叫周志英,她见毛人凤要走,就说:“毛先生,友新正在找你。” 毛人凤一听,止步道:“你不会骗我吧?” 周志英嘟着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已经从冀东回来了。” 毛人凤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去。 原来,向友新自从和戴笠有染,后被胡逸民当场抓住,戴笠只好派她去冀东监视大汉奸殷汝耕,并有意把她推销给毛人凤,自己则一心和叶霞翟在一起。 因戴笠天生是风流多情种子,自当上处长以来,几年间,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过多少女人。 一日,戴笠从蒋介石处回来,见一女子从门口路过,便享用了。 这女子正是周志英,长相平常,自从和戴笠有染后,欣喜若狂,隔三差五送上门来。戴笠被她烦死了,干脆将她和向友新一起派往冀东做殷汝耕的工作。 毛人凤离去后,周志英就要关门。 戴笠说:“关什么门!我的朋友胡宗南等会儿要来!” 周志英嘟着嘴道:“扫兴,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又要来客人!”周志英无奈,只好一屁股坐在戴笠身边。 戴笠说:“从冀东回来了,工作做得怎样?” 周志英睁开眼,盯着戴笠说:“冀东,你是说殷汝耕那个糟老头子?” 戴笠点点头,道:“嗯,就是他。” 周志英用手理着零乱的头发道:“他是个老色狼,还想打我的主意,呸!我生是戴先生的人,死是戴先生的鬼,我扇了他几耳光。” 戴笠不悦道:“扯那么多干吗?我是说要你们杀他,你们做了没有?” 周志英道:“杀他?友新把你给的毒药掺在他的面里,可后来还是没毒死。” 对这女人,戴笠从心里烦,又不好轰她走,心里盼着胡宗南快点来。 胡宗南一进门,戴笠就推着周志英出门,小声道:“胡将军现在可是中国最了不起的人物,他有要事找我,你回去避一避。” 周志英道:“我才回来,我没有家,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戴笠说:“千万别这样,现在国难当头,军统局明文规定不许成家。何况我太太新丧,也不便马上就娶。” 周志英见戴笠推得厉害,伤心道:“我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又不能在一起久待一会儿,我好苦命,呜……” 送走周志英后,戴笠凶狠地教训龚仙舫道:“你为什么放她进来?” 龚仙舫见戴笠火气很大,垂下头,也不分辩。 戴笠说:“她是个疯子,今后绝不许见我!”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道,“你先给她安排个住处,过几天想办法调她走!” 戴笠走回房里,见胡宗南陷在沙发里看一本香港黄色杂志,便招呼道:“琴斋,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喜欢上这个了?” 胡宗南坐起道:“不向我问候,还拿下流话打趣我,你该当何罪?” 戴笠一屁股坐到胡宗南身边,毫不示弱道:“我被疯女人缠住脱不了身,你不快来救我,还问我的罪,世上哪有这道理?” 两个人互相攻击了一番,然后才谈及正事。 胡宗南和戴笠的关系如今已到了互通有无的境界,自重庆做了陪都后,胡宗南被蒋介石召见,每次都住在戴笠私人公馆里。戴笠吩咐毛人凤、沈醉等人,胡宗南来重庆如遇他不在,一定要让他住得开心。因此,在戴笠家里,胡宗南等于在自己家一样。戴笠平时很小气,特别是吃的东西,是不大让人动用的,只有胡宗南,才可以放肆。 一会儿,胡宗南道:“喂,雨农,有个事我想请教。”说着,欠了欠屁股。 戴笠推推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胡宗南道:“这些天,有人替我说媒。” 戴笠一听,立即来了精神,问道:“谁替你说媒了,说的是哪家千金?” 胡宗南道:“是孔祥熙的二女儿。” 戴笠一听他不肯说出媒人的名字,便猜出是谁,道:“是陈立夫说的媒吧?” 胡宗南知道戴笠和陈氏兄弟是对头,但还是点点头道:“我想问孔二小姐人怎么样?” 戴笠不置可否地盯着胡宗南,一会儿才问道:“你家里不是有一个吗?” 胡宗南垂下眼皮,陷入了回忆,叹道:“是的,我在去黄埔之前曾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过一次婚。她很丑,拿不出手,我一直不满意,这也是我离家出走的一个原因。” 戴笠听罢,点了点头,以前,戴笠曾多次问及他的家庭情况,胡宗南从不提及。后才知他家中有妻子,只是未曾生育。因胡宗南久不回家,妻子在家想夫想痴了,竟变成歇斯底里,每日洗被涤帐,见人便道:“我的先生明天回来!”就这样,数年之内望夫不归,便病死在家中。 胡宗南有两点最令蒋介石满意:一不好色;二不贪财。其间,不少人都关心他的婚姻,主动为他介绍对象催他结婚。其实,胡宗南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没有欲望,每隔段时间,他便以“医牙”为名,到成都华西大学医学院和情人幽会。 当今中国,孔祥熙掌管财政大权,四大家族中除陈家外,蒋、宋、孔三家是裙带亲戚,胡宗南心想:如果能进入这圈子,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戴笠见胡宗南征求他的意见,只好道:“这事全由你自作主张,不过我有一点要提醒你,你已经有了一次不幸的婚姻,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胡宗南点点头:“所以我才问你,你手下耳目多,了解二小姐的情况。” 戴笠反问道:“你既然要迎娶她,难道一点情况也不了解?” 胡宗南道:“了解一点,但不是亲眼所见,难以断定。比如,有人说她经常女扮男装,短发西服,不男不女,究竟是不是这样?” 戴笠说:“不是‘是不是’的问题,孔二小姐真实的面目比你听说的还要过分,她手里时时牵一条小狗,走路昂首阔步,举止放荡粗野,一派市井恶少、流氓阿飞装扮。” 胡宗南开始喉干舌焦,很久又挤出一句话:“听说她还搞同性恋?” 戴笠说:“这一点我不敢肯定,不过,她经常在外面拉拢女人倒是事实,孔祥熙的女人大多是她供献的。在中央银行,她的权力很大,如果有人不顺她的意,她就写个条子盖上孔祥熙的官章,把那个人撤了。她还可以在银行随便取款,她的化妆费、衣料费,甚至买车的银元都是向中央银行报销,还有……” 听到此处,胡宗南再也听不下去了,连连摆手道:“罢,罢,罢,这号人我不敢领教了!” 胡宗南听了戴笠一席话,已下定决心不要孔二小姐,转而又为难了:一来孔家势力大,二来又是陈果夫做的媒,如果这桩婚姻不能成,得罪的是两家。 胡宗南不要孔二小姐,正中戴笠之意,若胡宗南娶了孔二小姐,等于领了陈果夫的情,陈果夫是他在国民党的头号敌人。此外,他从骨子里厌恶孔二小姐,她经常到夫人面前打小报告,蒋介石夫妻不和,追根到底,她是祸根。蒋介石早就暗示过要戴笠收拾她。 沉默有顷,胡宗南问道:“孔二小姐今晚举办舞会,你说我要不要去?” 戴笠说:“你既然不中意,当然就不要去!” 胡宗南道:“可是,她已下了请柬,而且是专为我举办的……” 戴笠见胡宗南十分为难,挥手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可以向校长说,急令你回部队,军务大事,她就不敢说了。” 胡宗南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转而又道:“躲了一次只是一次,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戴笠笑道:“琴斋看来对孔二小姐还是余情未了,连这样简单的事都想不出办法,你若当真死了心,且听我授你一计。”于是,对胡宗南如此这般一番耳语,直说得两人笑逐颜开。 这时,龚仙舫进来报告道:“局长,叶小姐求见。” 戴笠未曾开口,叶霞翟已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沙发上的胡宗南,朱唇一启,道:“胡先生好。”然后对戴笠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有事,我这就出去。” 胡宗南忙道:“叶小姐千万别这样,我和雨农是不分彼此的兄弟……” 叶霞翟道:“正因你们是好兄弟,一年难得几次相聚,也许有话要说,好吧,你们继续谈!” 当叶霞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天生丽质的倩影在胡宗南心头荡漾,尤其她那端庄的举止,得体的姿态,伶牙俐齿的谈吐,无不令他怦然心动。 戴笠是个明白人,从胡宗南失魂落魄的神态猜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一个主意涌上心头,小声道:“琴斋兄觉得这叶小姐如何?” 胡宗南忙收回眼,自知失态,道:“我一把年纪了,不敢有非分之想。” 戴笠又试探道:“不知琴斋兄要娶什么类型的夫人?” 胡宗南先是一愣,然后道:“以后,我要么不要,要娶就娶一个像夫人那样的女人!” 戴笠说:“天底下就只有校长最有艳福,娶夫人那样的女人谈何容易?琴斋兄,别曲高和寡,坐失良机了,开个条件我听听。” 胡宗南这才认真道:“我的条件嘛,长相、气质起码要有叶小姐那样子。另外,她要懂政治,善应酬,最好还会讲外国话。可以在生活上关心体贴我,在事业上能助我一臂之力!” 戴笠击掌道:“说得好!这红娘我算当定了,叶小姐刚从杨虎家里学会交际、应酬,我马上又要送她出国留学!” 戴笠之所以把叶霞翟让给胡宗南,这中间除了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之外,戴笠又在监训班看中了一个更出色的女学生—余淑衡。这段时间,他的魂魄全都系在余淑衡身上。 这天,胡宗南借故离开重庆飞回部队。孔二小姐的舞会照常举行。刚从湖南来的余淑衡和戴笠一起应邀出席舞会。 孔祥熙的别墅在南温泉虎啸口山顶上,戴笠为了讨好孔财神,特在那里设了一个哨所担任警卫,由陶一珊具体负责。 入夜,山顶别墅灯火辉煌,孔家最大的舞池云集了当时中国的达官贵人。 孔二小姐仍是一副短装打扮,在人群里穿梭、应酬,不时抛出一串串放荡的笑声。 在离戴笠不远处,孔二小姐路过的时候,一位公子哥儿模样的人站起来恭维道:“孔小姐,听人说你豪放大方,很有男人味,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孔二小姐笑道:“是吗?那么我太高兴了。” 公子哥儿道:“是的,一点不假。” 孔二小姐又问道:“请问女人富有男人味是优点还是缺点?” 公子哥儿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优点!如今是新社会、新潮流,三从四德的旧俗早被历史的车轮辗得粉碎,贤妻良母式的女人早就成了废品垃圾,孔小姐这样的才是时代的新潮,革命的先驱者。我没有半点夸张的意思,事实上孔小姐比西方还进步四分之一个世纪。” 孔二小姐道:“鬼东西,明明拍我的马屁,还说没有夸张。好吧,难得我今天高兴,也买账。”说着,把一张脸蛋贴了过去。 公子哥儿欣喜若狂地在孔二小姐脸上亲了一口。孔二小姐用手指顶着公子哥儿的鼻梁道:“讨厌鬼!” 公子哥儿哭丧着脸道:“我当然是讨厌鬼,如今听说你有一位胡将军,哪里还瞧得上我们。” 这时,一位阔少手执一杯可乐过来,插嘴道:“那位胡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从我们手中把我们的孔小姐抢走,让他出来认识认识!” 又有人起哄。 孔二小姐道:“人家是军人,不像你们这些奶油小生,一个个油头粉面惹我讨厌!” 阔少道:“我们讨厌不关你事,快把你那位不讨厌的胡将军叫出来!” 孔二小姐道:“前方紧急,我姨父派他回去打仗了,要见下次见!” 阔少起哄道:“孔小姐,你不是常常标榜要做‘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吗?怎么,男朋友第一次约会连这点脸都不肯赏?” 孔二小姐正要抢嘴,一眼看见了戴笠,马上威胁道:“你们小心点,戴笠在这里,他是胡将军的好朋友,当心他宰了你们!” 众纨绔子弟果然收敛了。 孔二小姐这才满脸堆笑地过来应酬,道:“戴笠先生,今晚请动了你的大驾,真是不胜荣幸。” 戴笠客套道:“孔小姐邀,哪有不来之理?” 孔二小姐对戴笠这个特务头子一向不太放在眼里,以前举办舞会从未邀请过他。如今准备嫁给胡宗南,因害怕他从中作梗,便不能不对他表示亲近。 孔二小姐道:“本来这个舞会是专为琴斋准备的,可谁想前方那般吃紧,真是……我心里总是有种怪怪的味道,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说着,装出很委屈的样子。 戴笠说:“军人就是这样的,琴斋是位很优秀的将军。” 戴笠知道孔小姐手下也有不少耳目,估计肯定跟踪过胡宗南,只好道:“他看过我,也谈到你。” 放荡不羁的孔二小姐听到这句话,居然羞得低下了头,一会儿才抬起眼来问道:“他……他和你怎么说我了?” 戴笠说:“他向我了解你的情况。” 孔二小姐道:“你又是如何跟他说的?” 戴笠说:“我说孔小姐天生豪放,女生男相,很像夫人。” 孔二小姐把身子移过来,手搭着戴笠肩膀,追问道:“琴斋什么反应?” 戴笠说:“琴斋说这辈子要么不娶,要娶就娶位夫人那样的。我说,感谢上帝,幸亏天底下还有位孔二小姐,要不这辈子你非打光棍不可!” 孔二小姐“扑哧”一笑,把头靠在戴笠胸部拱了几回,道:“不要感谢上帝,感谢我父母就够了。戴先生,谢谢你在琴斋面前夸我。”说着,搂着戴笠的脖子,在脸上狠亲了两口…… 这时,身边的余淑衡受不住了,道:“雨农,他们都跳舞去了!” 孔二小姐一眼看见余淑衡,忙从戴笠身边绕过去,携了她的手道:“啊哈,长得好标致的小妹妹,戴先生,她是你的女朋友吧,怎么不早点介绍?叫什么名字?” 戴笠道:“叫余淑衡。淑衡,这位就是孔二小姐。” 余淑衡很有礼貌地叫道:“孔小姐好,久闻你的芳名,今天得以亲见,我感到非常荣幸。” 孔二小姐道:“别‘小姐小姐’地叫,多见外,就叫我姐姐好了。能有你这么漂亮的妹妹,我真的好高兴。你们谈,我不打搅你们了,余小姐,欢迎你来参加我的舞会。” 孔二小姐一阵风似的离去应酬了,沙发上剩下戴笠和余淑衡两个。 舞厅里霓虹灯闪烁,华尔兹乐曲响起,一对对翩翩起舞的舞伴如痴如醉。 戴笠说:“想不想跳舞?” 余淑衡摇摇头,一脸冷峻。 戴笠说:“我也不想跳,在你身边,比跳舞更惬意。”说着,用胳膊揽住了余淑衡。 两人是在1938年监训班的见面大会上认识的。戴笠自创办浙江警校后,很想再扩大规模,使其成为一所特务系统的黄埔军校。未待扩建,抗日战争爆发了,上海、南京相继沦陷,在此形势下,戴笠不得不把警校也迁出。首先准备迁到长沙南门外,派余乐醒去视察,结果天上有日机轰炸。于是又选定常德北面临澧县立中学为校址,派余乐醒前往视察,认为交通便利而且隐蔽,加上房屋宽大等有利条件,遂决定把特训班办在那里。第一期受训学生一千多名,其中女生有二百多名。1938年冬天,戴笠第一次去特训班视察,第一眼就被余淑衡的美丽和气质迷住了,然后设法将其调到身边。 戴笠是个多情种子,极会讨女人喜欢,没多久便打动了余淑衡的芳心,并占有了她。 戴笠正与余淑衡说着话,这时,外面又跌跌撞撞走进一个女人来,而且一路叫喊。 孔二小姐见状,立即命令乐队停止奏乐,正欲发火,那女人大声叫道:“戴笠先生在哪里?” 孔二小姐叉着腰拦住问道:“你是谁,找他干什么?”问罢,上下打量。 那女人道:“我叫周志英,是戴先生的未婚妻。” 孔二小姐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压住了,口气缓和道:“他在里面。” 由于乐队停止了奏乐,宽大的舞厅里显得异常空旷,周志英的说话声像是经过扩音器处理似的,引得众人一齐朝她看。 此时,余淑衡已停止说话,看看戴笠,又望望正向这头走来的周志英。 周志英风风火火走来,一见戴笠,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叫道:“雨农,我找得你好苦,好不容易才问清楚你上山来了。我没有事,一路就这样靠双脚爬上来,走得我好累。有人说爱情的力量最大,可不,我一口气爬上来见了你就不累了!” 有人在窃笑。 戴笠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内心经过了一系列的变化,由惊愕到厌恶再到愤怒,这样一个长相平凡、举止行为粗鄙的女人在这种达官贵人云集的场所公然声称是他的未婚妻…… 戴笠的脸成了猪肝色,在众人的嘲笑里,在心爱的女人的醋意里…… 第三十七章 破译密电 五角大楼之遗憾 戴笠凶狠地道:“你来干什么?” 周志英一愣,见戴笠的态度很不友好,垂下头道:“我想你……” 戴笠说:“你怎么不去想你爹?”然后大叫道,“来人啊……” 话音未落,几个负责警卫的特务随陶一珊一齐站到了戴笠面前。 戴笠走上前,咬着牙一人扇了两记耳光,骂道:“谁叫你们放她进来的!” 守门特务道:“她说是老板的未婚妻,我怎敢不放?” 戴笠一听,终于找着了发泄的对象,走上前拳脚相加,打得守门特务满地爬滚求饶还不肯放手。 这时,胆小的阔小姐、太太们见有人打人,吓得尖叫着抱头离开。 孔二小姐见丢尽了面子,火气十足地走过来问戴笠说:“这女人到底是谁?” 戴笠说:“是一个疯子!” 周志英大惊,叫道:“我不是疯子,我和雨农是有感情的!” 戴笠转身扇去两记耳光,打得周志英眼冒金花。 周志英捧着火辣辣的双颊,惊恐地看着戴笠,两汪泪水夺眶而出…… 舞池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戴笠意识到已经把孔二小姐得罪了,命令陶一珊道:“把这疯子抓起来,关进息烽监狱!” 特务们一拥而上,把周志英制伏了,但她还是大声叫道:“雨农,我爱你,我爱你!爱你!” 戴笠又道:“把她的嘴堵起来!” 当周志英的叫喊声消失以后,戴笠才回过神来向孔二小姐赔罪道:“孔小姐,对不起,全怪女疯子搅了舞会。” 孔二小姐双手抱胸,一脸怒气,眼望着天花板道:“客人已得罪了,赔罪有什么用?” 戴笠说:“孔小姐想要我怎样补偿?请讲。” 孔二小姐道:“男人没有德行就是这样,招蜂引蝶是要引火烧身的。我可不许琴斋是这号人,我只求你以后少和他来往就算是万幸了,免得诲淫诲盗!” 旁边的余淑衡再也忍不住了,干咳一声道:“戴笠先生,我先走了!”说罢扭身就挤出了人群。 对戴笠来说,这就叫祸不单行,急得他叫喊一声:“淑衡……”不要命地去追。 孔二小姐在后面丢过一句:“这女人还算有点女人味,对付这号男人就是要这样!” 话说自从重庆成了陪都以后,日本飞机开始时常骚扰,先是小轰小炸,继而是狂轰滥炸,连蒋介石、宋美龄都没有宁日,不时要随警报声躲入防空洞。 这一天,戴笠接手了一桩案子,军统局南岸所的特务破获了一起汉奸案,一对江南夫妇领着一个孩子在日机来临时用热水瓶胆指引目标,结果导致日机飞临上空轰炸兵工厂……戴笠不假思索,就在上面签署了“枪决”二字。 一会儿,沈醉进来报告道:“老板,那对夫妻在牢里大叫冤枉,说他们不是汉奸。” 戴笠“嗯”了一声,说道:“叫冤枉也迟了,我已签字了,拿去执行吧。”沈醉正要离去,戴笠又叫住道:“慢走,我问你,这个案子的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沈醉向戴笠复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对从江南逃到重庆的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小孩在南岸铜元局兵工厂附近乱坟堆里躲警报,因随身带的一个热水瓶不慎打破,小孩拿着打破的水瓶胆玩,阳光照在破水瓶胆上,发出一道道白光,恰巧这次敌机在这个兵工厂附近投了几颗炸弹,南岸稽查所的特务也躲在附近。他们到处搜寻,发现这对夫妇身边有些发光物,便不由分说断定他们在给敌机指示目标。特别是当他们进行搜查时,又发现小孩颈上有一根红头绳穿着三个铜钱挂在胸间,这一下他们觉得是人证俱获。当所长曹万道把这三个人解送到稽查所时,这个女的再三解释小孩身上带铜钱完全是家乡的一种迷信,而热水瓶打破的确是无心,也没有料到敌机会到那里轰炸。 戴笠用笔杆撑着脸颊,坐在椅子上边摇边沉思。沈醉趁机道:“老板,这一家人是不是放了算了?” 戴笠身子向前一倾,把马脸拉长,睁着眼凶道:“谁说放了?” 沈醉吓了一跳,不再吭声。 一会儿戴笠用教训的口气道:“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分得清谁是好人、犯人?我们宁可杀错,也不要放过一个汉奸。俗话说每个庙里都有冤死的鬼,国难当头,就算杀错一千一万也算不了什么。” 沈醉似乎明白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个小孩如何处理?怪可怜的。” 戴笠说:“如果事情公开了就送到孤儿院去,没人知道就一起枪毙,留着他一个在世上没爹没妈怪可怜的,人有时候还是需要讲点良心。” 沈醉领命下去,出门时刚好和郑介民撞个满怀。郑介民目送着沈醉的背影消失在巷子里,才转过头问道:“雨农,他来干吗?” 戴笠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叹道:“我们每个月拿国家这么多钱,不杀几个汉奸,怎好向全国人民交差?没有也得抓几个凑数。这一家人算是撞在我的枪口上了。” 郑介民也不多言,在戴笠的对面坐下,递过一张纸去,叹道:“唉,谁又吃了豹子胆,你拿去看看吧。” 戴笠接过信,打开一看: 我是一位小商人,家里并不富有,但我仍然爱国,仇恨日本人。因此,当有关人士组织捐赠的时候,我全家省吃俭用,捐了五次“航空救国捐”,目的是希望政府购买飞机抵抗日本。可是,政府买来的飞机都破烂不堪,还没有麻雀飞得高,一点也对付不了日机。听说买好飞机的钱大多数进了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宋美龄的腰包,随便买几架老掉牙的应付我们这些爱国群众,以致弄得日机天天来没有法子抵抗。前不久,我家经营多年的小商店被炸光了,唯一的女儿也被炸死,如今剩下我老两口风烛残年,无依无靠,天天以泪洗面……想来想去这灾难都是宋美龄那坏女人害的,心里的气没处出,只好写这封信出出自己的怨气。 一个不幸的老汉 民国x年x月x日 戴笠看罢急道:“这封信是从哪里弄来的?千万不要让夫人看到!” 郑介民道:“这封信正是夫人给我的,她看了以后大发脾气,限我们三天破案,对写信的人一定要逮捕起来严办!” 戴笠说:“那么就没有办法了,夫人是最受不得气的,叫沈醉来尽快把案子破了。” 此时,歌乐山方向传来三声沉闷的枪响,戴笠说:“沈醉马上就回来,这事你下去向他交代吧,要快一点,不要惹夫人生气。”说着,把信还给郑介民。 郑介民把任务交给沈醉,沈醉经过仔细研究,认为黄家垭口一家被炸的商店老板嫌疑很大,只是他家被炸后搬到什么地方弄不清楚。经过半天的搜查,便抓到有关的四个人。以后经几次刑讯与查对笔迹,证明是他们写的。他们写信的原因很简单,确如信中所写,出于气愤。 三天之后,郑介民亲自跑去问了两次。他很高兴地把这一结果向宋美龄回复,宋美龄指示一定要严办。戴笠指令军法处把其中一个写信的判了十五年徒刑,其余三个也以同谋罪各判了五年徒刑。结案以后,戴笠把沈醉带去见宋美龄,向她报告办理与判处徒刑的经过。宋美龄听了很高兴,立刻拿出一对派克金笔奖给沈醉,道:“这事办得好,不管办什么案子,都应该这样雷厉风行。这些刁民太可恶了,我好心好意组织资金买飞机保护他们,他们竟反过来骂我贪污!” 一会儿,蒋介石背着手,身着唐装,从室内踱到书房,道:“雨农来了,我正要找你。” 沈醉知趣,对戴笠说:“局长没有什么吩咐,我就走了。” 戴笠也不答,走了几步,垂手站在蒋介石身前,听候吩咐。 沈醉离去后,蒋介石问道:“你们最近在干些什么?日机天天来重庆投掷炸弹,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 宋美龄道:“是呀,天天躲警报,有时一天躲几遭。前天达令正在厕所,一下子来了警报……唉,长此下去又如何是好?” 戴笠垂着头,听蒋介石夫妻你一言我一语。 宋美龄道:“达令,我还收到一封匿名信呢。一个刁民投的,把怨气出在我身上,说我贪污买飞机的钱,难道我就不被飞机炸?” 蒋介石说:“你买的那些飞机都过时了,飞不高,当初买几架先进的就好了,兴许还可以对付一下。” 宋美龄道:“先进的贵嘛,一架可以买好几架。” 蒋介石怕宋美龄往下说露馅,手一挥道:“好了,好了,争也没用了。雨农,日机的事你要当头等大事来抓,今天在这里,你最好说个初步的方案出来。” 戴笠说:“这事我早就考虑过了。日机如入无人之境地来轰炸,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我们的防空部队武器设备差,最高射程只有一万两千米;第二,我们的飞机性能不好,速度、高度都比不上人家。我很纳闷,日机仿佛知道这两个秘密似的,每次空袭,都在一万两千米以上的高空飞行,我们防空部队和空军对他们无可奈何,只好等着挨打。” 蒋介石说:“这么说来,是我们内部出了奸细,把我们的情报出卖给日军了?” 戴笠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我们的电台经常捕获到一些神秘的电波,这就更加肯定了我的怀疑。” 蒋介石急问道:“密电是什么内容?” 戴笠说:“暂时我们还破译不出来,要是能译,奸细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蒋介石指示道:“你回去后一定要想尽办法把密电破译出来!” 戴笠连连称是。 回到曾家岩,戴笠马上召见译电处处长魏大铭,把蒋介石的命令向他重复一遍。 魏大铭皱着眉,感到任务重大,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这段时间,他为了破译神秘电码,几乎是绞尽脑汁,但收效甚微。魏大铭在破译密电方面,按理说还算是有所成就的,1936年,他就破译出一份日本外交密电,首开纪录。 1938年,魏大铭向戴笠建议,聘请闻名世界的破译巨星、美国的密码之父亚德利。戴笠依此报请蒋介石批准,以年薪一万美元聘请了亚德利来华传授无线通讯破译技术。 1939年,魏大铭又从被俘日本空军右石信三的口供中得知日军使用的密码是由日文五十个字母组成,从而对破译日本密码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可是,”魏大铭在戴笠的直逼下道,“这一回我采取那种‘五十个字母’的破译思路,可说什么也破译不出来。我估计是日本人知道了我已掌握了他们的诀窍,又换了一种新的组合方式。” 戴笠吼道:“你不会想办法发现这种新的组合方式吗?不然我要你干吗!” 魏大铭挠着头,涨红着脸道:“我已经山穷水尽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每当那种神秘的电波出现之后,在一定的时间内就有空袭。我大胆再向局长进一言,能不能再请亚德利先生帮我们破译?” 戴笠想了想,觉得也只有这办法可行了。 魏大铭离开以后,沈醉进来附耳道:“老板,大铭最近和一个女人打得火热。” 戴笠说:“噢,和哪个女人打得火热?” 沈醉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赵蔼兰。”说完,偷偷地看戴笠的表情。 戴笠对此并不表示惊异,淡淡道:“抗战时期是禁止结婚的。” 沈醉见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悻悻地走开了。 赵蔼兰是戴笠众多情人中的一个,自从和余淑衡好上后,戴笠对叶霞翟、向友新、赵蔼兰、周志英等人都失去了兴趣,她们当然得易主。 目下,叶霞翟被他作为一份厚礼送给胡宗南,并送往美国攻读。他的一门心思全扑在余淑衡身上。那天山顶别墅之后,为向余淑衡赔罪,他除了当真把周志英关进息烽监狱,还特地把余淑衡的母亲接来,甚至连自己的化名都取为“余化龙”,意为“余家乘龙快婿”,并打算将余淑衡送去美国留学。 戴笠依魏大铭之计,再把美国破译专家亚德利找来,帮助破译神秘电波。 亚德利来到中国后,和他的中国女友徐贞一起合作,把军统抄收的大量神秘电码堆在案前进行归纳总结,经过反复研译,发现这个中国间谍和日本空军使用的密码是“无限不重复式”,即使用过的密码决不再用,并得出结论,这种密码是书籍密码,底本是一本英文长篇小说,它的前一百页中必定有连续几页的第一个词分别是her、light、grain(或goin)。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弄清使用的书籍密码底本是美国著名女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赛珍珠的长篇小说《大地》,该书的第17、18、19页上的第一个词果然是亚德利分析推导的那三个词。亚德利回去后,连夜组织若干人,终于破译了号称“独臂大盗”这个间谍的密电。戴笠根据电报内容搞清楚了“独臂大盗”的真实身份。 原来“独臂大盗”是川军高炮部队的一名军官,此人虽出身土匪,但会说流利的英语。他勾结蒋介石的德籍军事顾问赫尔·韦纳,组成一个间谍网,并将中国高射炮的最高射距一万两千米用密码密告日军,日军轰炸机由此在一万两千米以上高度航行,独来独往,狂轰滥炸,给重庆带来巨大灾难,中国高炮火力却对之无可奈何。 如今密码已破,戴笠喜不自禁,要向蒋介石报喜,道:“这下校长肯定高兴。” 毛人凤见戴笠得意忘形的样子,提醒道:“校长是要我们解决飞机轰炸的问题,光破译了密码讨不了他的欢喜。” 戴笠一想,觉得在理,于是静下心来与毛人凤研究如何解决日机轰炸之事。时至今日,毛人凤已在戴笠手下干了七八个年头,从一个小小的书记员,已爬到军统局代主任秘书的位置。事实上,也算是军统第二号当家人物。 戴笠的雷厉风行,与毛人凤的冷静思考相得益彰,往往在处理各类重大事件中,起到珠联璧合的作用。 戴笠过于急躁,毛人凤常常出其不意地给予提醒,使两人成为一对完美的搭档。 毛人凤道:“如今破译密码,要对付飞机,比起过去又多了一个最有利的条件—最起码可以知道日机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起飞,将要轰炸什么目标……” 经毛人凤提醒,戴笠一拍大腿,高兴道:“我有办法对付日机了!”于是向毛人凤耳语一番。毛人凤听得,连称妙计。 第二天,魏大铭指挥所有电台高度警惕,早晨9点,终于截获了“独臂大盗”发给日军的电报。魏大铭马上以《大地》为底本,很快破译出来:据天气预报,重庆12时雾消,届时可轰炸某某基地,某某基地系国民党中央指挥中心…… 9点30分,日空军部队回了“独臂大盗”的密电:来电收悉,总大队将派遣某某架飞机,于某某机场起飞,12时准时飞临重庆上空。届时请指示目标…… 两份破译出来的密电很快到了戴笠手中,戴笠看罢对毛人凤道:“某某基地是校长的办公场所和驻地,这个‘独臂大盗’好阴毒!” 毛人凤道:“‘独臂大盗’是汪精卫的得力特务,汪精卫当然想置校长于死地。” 此事不能再拖延,戴笠马上打电话要蒋介石通知空军部队派出所有性能很差、飞不高的飞机于11时起飞,躲藏在某某基地上空云层里。 蒋介石不解其意,待戴笠解释清楚后,在电话里连连夸道:“好计,好计!” 11时30分,一群日机准时出现在某某基地上空,由于未飞达目的地,都做低空飞行。突然,云层里钻出一大群国民党飞机向日机猛烈开炮,三架日机当场中弹,拖着火尾巴在空中爆炸,其余的飞机得到命令火速逃回去了。 这一天,重庆市异常宁静,每天必鸣的防空警报器失灵…… 第二天,广播、报纸报道了这喜人的消息,重庆一片欢呼雀跃,自此,日机轰炸重庆的历史画上了一个句号。 蒋介石也长长地松了口气,表面上,对戴笠虽然仍像从前一样严厉,私下里,曾不止一次对宋美龄道:“戴雨农还真有办法。” 接着,戴笠又截获了大批日汪密电,破译后,重庆市所有日汪特务全被戴笠掌握,于是,出动大批行动人员,将重庆市内的日汪特务一网打尽……汪精卫在南京震惊不已。 自此,军统对日本的密电侦收和破译把握有了牢固的基础,并成绩迭出。 第一是军统经济专家邓葆光通过分析破译的一份“日本外交密电本”,发现日本正与苏联政府举行商务谈判,由日方以橡胶交换苏联的木材。日本是个资源匮乏的国家,不久日军将南下侵略盛产橡胶的东南亚诸国。这份情报由戴笠转告英国远东军总部,但未引起重视,再转告美国海军参谋部,引起美方重视。美海军参谋部开始派人与军统邓葆光等经济专家接触。 第二是破译出一份日本外交密电,日本派富有谈判经验的前驻德大使来栖朗去美国执行“和谈”任务,企图与美结盟。戴笠即将这份密电呈送蒋介石,蒋令外交部长郭泰祺致电美国总统罗斯福,要求美日宣战,否则中国“自己出卖自己”,郭泰祺则以宋美龄的个人名义发出该电。由此,美在与中、英、荷、澳等国使节磋商后,交给日方一份《赫尔备忘录》,要求日本从中国、印度支那撤出全部军队,在中国除支持蒋介石外,不得支持任何其他政府或政权,以及废除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由此,美日“和谈”未有成果。 1941年冬。曾家岩戴公馆。戴笠情深意浓地搂着余淑衡。余淑衡一头云鬓靠在戴笠的胸膛上…… 戴笠说:“我们就要分离了,说实在话,好希望你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可是为了以后长期在一起,我愿意忍受这短暂的分离之苦。” 戴笠决定送余淑衡去美国留学,像胡宗南一样,他也希望有一位“夫人”那样的妻子。 护照已经办好,且确定了启程的日期,到时,由戴笠先送她去香港,然后再飞美国。 余淑衡连做梦也不曾想到,她的长相和气质会给她这辈子带来这般荣华富贵。 戴笠说:“去了美国,生活条件可能没有家里好,放心,我会让你多带钱在身上的。” 余淑衡已经过惯了这种舒服的日子,谁知道美国的留学生活会是怎样?她微抬眼扫了一圈早已熟知的室内,然后依恋地把脸埋进戴笠怀里。 这位于重庆市郊曾家岩的戴公馆,室内的装饰和摆设与鸡鹅巷相比已是鸟枪换大炮。自从得到蒋介石宠信以后,在享受方面,戴笠已是兴趣渐浓,光看这室内的装饰就可见一斑。地上是猩红色羊毛地毯,墙上是光滑的大理石墙壁,真丝窗幔,室内更是摆满了当今最时髦的各式家具。 在蒋管区,戴笠几乎在每个大城市都有这种规格的居所,仅重庆就有十处公馆和别墅,如用来开会的杨家山公馆,专门用作与女人幽会的松林坡公馆,夏天避暑的神山洞公馆…… 每处公馆的结构都有开会、聚餐、会客的设施,包括寝室、起居室、浴室、书房、会客室、办公室、餐厅、一个中等会议室和一个小厨房。一处公馆至少置有二十部电话,甚至连厕所里都装有电话。 戴笠常常在胡宗南、杜月笙、毛人凤等知心朋友面前深有感触道:“人只要活到一定的份儿上,才发现名利都是一些虚设的东西,只有聪明人才可把这两样转化成私人的东西—这就是享受。人如果不享受,活在世界上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目下,香港、缅甸已被日军占领。重庆的达官贵人,对外国货的供应深感缺乏时,戴笠却变本加厉地享受着。除了有驻美国大使馆副官萧勃代他购买各式各样的新奇用品和食品用飞机运到重庆外,还有驻印度加尔各答领事陈质采购英国和其他国家的东西。陈质一向迎合戴笠的心意,只要有好用好吃的东西,不管价钱多贵,都给他买好,用飞机空运到重庆。时下唯一的一条通往国外的航线是要经过印度,越过驼峰到昆明的。在这条仅有的向外争取援助物资的运输线上,经常被他为了个人享受占去了不少吨位,每次水果、饮料都是成箱地辗转空运到他的手中。 重庆航空公司经理高大经每天都得在班机到达时去接收寄给戴笠的东西。为了方便,戴笠索性派军统特务王云孙去担任重庆珊瑚坎飞机场场长。只要美英等国有一件生活上的新产品,不久他就可享受到。至于国内一些著名土特产,如哈密瓜、葡萄、兰州大辣椒、水果、广东的香菇、云南鸡枞菌等,冰箱内总是装得满满的。每次宴请男客,尽管是高级官吏,只准用市面上一般可见的东西,或国内的土特产。而招待女朋友与外国客人,则什么都肯搬出来,以显示他的阔绰。每到八九月间,苏州附近的阳澄湖出产的红毛螃蟹,他可以一次拿出二十只来供知心客人大嚼一顿,这些东西当时都要经过不少周折才能从几千公里以外的地方运来。 戴笠每次出门不仅自带厨师,还得带上足够两桌用的精美餐具,还有一些市面上出钱都买不到的名贵食品。在出发之前,他总得先准备十来天才能动身。如乘汽车,总得两三部卡车给他带东西,坐飞机除了专机专用外,有时还嫌不够,要先派卡车运走一部分物品。 有了富足的物质生活,戴笠对女人的要求也更高、更挑剔了,以至赵蔼兰、周志英已无法激起他的情欲。有了余淑衡,他对过去的女人更是不屑一顾。为了讨好余淑衡,戴笠除了把自己的代名取作“余化龙”,还把她母亲从乡下接来享福。戴笠讨好未来的岳母,空袭事件未解决前,每次警报,都扶着老太太躲进自己的防空洞里。 戴笠要余淑衡出国深造,老太太曾极力相劝道:“你就不要出去了,男人的心是说变就变的。你不在,这份荣华富贵别的女人会来争夺的。” 余淑衡没有吭声,她自己有主见,她不怕戴笠花心。出国镀了金,她的身价和档次就不一样了,那样也许能更牢固地守住这份荣华富贵。 两个人正情意绵绵,门外有人喊“报告”。戴笠听出是谁的声音了,道:“进来。” 门开处,毛人凤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姜毅英。自从被戴笠发展为心腹后,姜毅英经常有小报告打来,为此深得赏识,被戴笠力荐,成为军统局唯一的女性少将。 余淑衡知道他们要谈公事,向毛人凤、姜毅英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对戴笠说:“雨农,妈在等我,我过去了。” 戴笠也不吭声,手一挥,算是回话。 毛人凤道:“戴先生,今天我们破译出一份日本方面的重要情报。” 戴笠身子一倾,道:“什么内容?念!” 姜毅英一个立正,拿起一张电报道:“日本天皇特令:驻择捉岛基地的海军部队,得令后速向珍珠港进发……” 戴笠一惊,道:“前不久我们破译了日本的外交密电,致使罗斯福总统拒绝了他们的合作要求,联系起来,这回日本方面肯定是采取报复行动。” 毛人凤道:“我也是这样猜测的。” 姜毅英道:“时隔不久,我们又破译了择捉岛海军组回天皇的电文,电文称:‘我部已遵天皇命令于11月26日早晨6点15分出发,三十艘舰艇(包括六艘航空母舰)正迎风雪驶往珍珠港’……” 戴笠激动得搓手道:“这份情报太重要了,珍珠港是美国的海军基地,我们快报告委员长,让他快点转告美国,让他们早做准备。” 戴笠暗暗得意,国民党所有的单位部门几乎都与美国有关系,并得到不少援助,唯独军统没有,他早就有这个愿望,却苦无机会。这次破译出日军将要袭击珍珠港的密电,肯定能讨得美国的欢心。 汇报完毕,姜毅英仍不肯退走,不时看一眼毛人凤,欲言又止。 戴笠会意,道:“有什么就直说吧,毛先生不是外人。” 姜毅英这才将额上的头发用手拨开,道:“戴先生,我们译电处处长魏大铭最近和赵蔼兰小姐打得火热……” 戴笠摆手皱眉道:“这事最少有十几个人向我密报了,我不要听!” 姜毅英见并没有引起老板重视,仍不死心,跨前一步道:“可是下面的议论很凶,我都替戴先生焦急。” 果然,戴笠这会儿有了反应,道:“议论什么了?” 姜毅英垂下头道:“他们说魏大铭胆大包天,敢与老虎争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 戴笠“啪”地一下将案头上的文房四宝拍得弹起老高,牙齿咬得“咯咯”响…… 姜毅英窃喜,她早就想取代魏大铭了。自军统迁到重庆以后,电讯业务在戴笠的重视下得到空前的发展,工作人员到了四千余名,电台数百部,不但所有的外勤区、站、办事处等机构配备了电台,一些大区还建立了支台,魏大铭把持的电讯处,在军统内部俨然是一个“国中之国”。光这一点,戴笠就有猜忌,加上姜毅英小报告不断,更是积恨已久,如今他竟色胆包天,敢给戴笠戴绿帽子…… 戴笠铁青着脸,很久才缓过来,道:“你们下去吧,珍珠港的密电我马上向委员长汇报。回去转告魏大铭,要他密切注意日本方面的电讯。” 毛人凤、姜毅英一齐立正道:“是!” 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戴笠在戴绿帽子的同时,他满以为可以讨得美国人欢心的“珍珠港”密电,并没有引起美国方面的重视,这不啻给他当头浇了盆凉水。 经蒋介石批准,戴笠立即把消息转告给军统局美国站站长萧勃,令他以戴笠的名义把消息转告给国民党驻美国大使武官郭德权。 郭德权接到这个重要情报后,也以为会引起美国人的重视,急急透露给五角大楼美国海军司令部,并建议他们早做准备,要珍珠港的海军部队高度警惕。 岂知,美国海军司令部的将军们,一听说这份情报是中国军统局提供的,竟然捧腹大笑,进而讽刺道:“你们看看,中国人又在胡编瞎说了,上次日本访美的事给他们猜中,这回又不知天高地厚想进一步破坏日美关系!” 美国人说此话并非毫无根据,因为日美关系一直都很好,尤其是日本方面打仗的军火一直是依靠美国的大力支持,估计不可能如此翻脸。另外,他们对中国的破译技术也是持怀疑态度的,因此对这份情报不屑一顾。 戴笠得到萧勃的转述,想起美军将领在五角大楼嘲笑自己的情景,脸上像针扎一般。戴笠十分迷信,相信男人戴绿帽子晦气之说。因此,他把这件事迁怒于魏大铭。 恰逢此时福建沦陷,蒋介石打来电话催问日军在福建的活动情况,在此之前,蒋介石已估计到福建会沦陷,曾多次要戴笠在福建沿海地区多布置潜伏电台,留作后用。 接电后,戴笠下指令给魏大铭,要他尽快与福建的潜伏台取得联系。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蒋介石很着急,需要情报作决策,又打来电话催问,这次,戴笠放下电话,心想:“这不是收拾魏大铭的最好机会吗?”于是,从腰上拔出手枪,将子弹推上膛,领着贾金南大步流星去了译电处。 总译电室里一片嘈杂声,魏大铭见戴笠来了,满头大汗地迎了过来,道:“报告戴先生,总台正在抓紧寻呼!” 戴笠一脸杀气,狠瞪魏大铭一眼,转身径奔总台总机。 见魏大铭还愣着,贾金南道:“魏处长,委员长限戴先生一个小时之内与福建联系上,否则杀头,你还傻站着干吗!” 魏大铭吓了一跳,忙奔过去坐在机上。 戴笠冷笑道:“魏处长这样就可以联系上吗?” 魏大铭额上冒出大颗的汗,结巴道:“能……大概能的……” 戴笠说:“在这关键时刻是不存在‘大概’的,只有绝对,绝对完成任务,要不然就绝对枪决!”说着,把手枪向桌上一拍,脸一沉,凶相毕露,“限你一个小时,联系不上福建的潜伏台,就对你不客气了!” 魏大铭被手枪拍桌子的响声震得弹坐起来。 第三十八章 香港被扣 戴老板霉运当头 此情此景,有人得意有人急。 姜毅英站在旁边,心里无比欢快,甚至无法掩饰表情,戴笠为了全面掌握译电处,私下里向她许诺,只要找出把柄将魏大铭处死,这处长的位置就是她的。 赵蔼兰见她的未婚夫处境危险,含泪找到戴笠,求情道:“戴先生,看在我的份儿上,这一回就饶了大铭吧!”说着“扑通”一声跪下…… 戴笠傻眼了,忙扶道:“赵小姐,这是怎么啦,你……起来!” 赵蔼兰道:“求求你放过魏大铭,你不答应我就一直长跪不起!” 戴笠慌道:“我不是放过他了吗?” 赵蔼兰摇头道:“这说明戴先生还是不肯放过他。我了解你,你心中仇恨的人是不会随便放过的,你随时可以找出很多杀人的理由。” 戴笠想了想,道:“好吧,我答应你,好好起来,我们坐着说话。” 赵蔼兰这才起来,在离戴笠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惊恐地望着戴笠。 戴笠抑不住旧情复发,目光变得异常柔和,身子也如麻如棉……他口干舌焦地移动着屁股,尽可能地接近赵蔼兰。 这是一张长沙发,赵蔼兰双手撑着向后退,到了顶端,见戴笠还是在逼近,道:“戴……戴先生,千万别这样……” 戴笠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怀里拉…… 赵蔼兰见再也无可逃遁,只好道:“你是因为我才恨魏大铭的。” 戴笠说:“我俩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别说不高兴的事……” 赵蔼兰恳求道:“戴先生,别这样好吗?如今你有意中人,我也有……” 戴笠说:“这种一刻千金的时候,你别扫兴好不好?” 赵蔼兰见戴笠非要霸王硬上弓,只好伸出手在他的胳肢窝一挠…… 戴笠“扑哧”一笑,浑身就没了半点力气,赵蔼兰趁机挣脱出来。 戴笠正欲追赶,门外,贾金南报告道:“局长……” 戴笠狠瞪了赵蔼兰一眼,喝道:“滚!” 赵蔼兰情知自己闯了祸,站着不走。戴笠又吼道:“滚!” 赵蔼兰悻悻离去,毛人凤拿着一张电报进来,摇头道:“最近这段时间老是麻烦不断。” 戴笠接过电报一看,大惊,一把撕得粉碎,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走动,犹如一头关在笼中的老狼。 密电称,军统上海区全军覆没了…… 前段时间,上海区长陈恭澍召集区部齐庆斌、万里浪、陈默、李明等二十多位主要负责人在徐家汇的一个秘密地点开会,叛徒万里浪暗中将开会时间、地点密报76号特工头目李士群,由李士群率领76号特务和日本宪兵队将区长陈恭澍、书记齐庆斌、行动组长陈默等二十余人全部逮捕。在李士群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下,陈恭澍把军统上海区的全部人马悉数交出。结果,在一个星期之内,军统潜伏在上海、南京、苏州、无锡、常州等地的一百三十余人全部被日汪特工捕获,并缴获军统秘密电台十八座,20响驳壳枪二十八支、子弹两千发,新式左轮手枪三十六支、子弹八百五十发,手枪十二支、子弹八百四十发,手榴弹八枚,炸药七大包,化学药品四箱及全部秘密档案六大箱。 上海是戴笠开展特工活动的发祥地,也是特务处和军统活动的重要基地,历来配备有很强的特工力量。现在被陈恭澍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十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一份家业拱手送给日汪,无疑是挖去了他的一块心头之肉。 “混账陈恭澍!我非要派人把他千刀万剐!”戴笠咬着牙,在屋子里跳起老高。 这时,姜毅英又手执一份电报在门口探望,戴笠见了,吼道:“拿过来给我看!” 姜毅英这才把电报给毛人凤。 这是一份李士群利用缴获上海区的电台和密码发来的电报: 戴先生如鉴: 你送给我们的电台、密友和枪支,今已全部收悉,不胜感谢,戴先生是特工天才,中国的希姆莱。我们汪主席在河内已领教过你的特殊能力,对你非常赏识。汪主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戴先生以时局为重,率领军统组织,参加我们的和平运动,我们表示热烈欢迎! 李士群奉上 毛人凤看罢,脸色大变,知道戴笠急躁,肯定受不了这口恶气。果如所料,戴笠看罢李士群的挖苦电报,如火上浇油,一把扯碎,操起一把红木椅子就在室内大砸起来。 毛人凤趁机溜出门去,对贾金南道:“让他砸吧,这样他好受点,要不然恶气出不来,会憋出病来的。” 贾金南忙问缘由,待毛人凤说明,他一把拉住毛人凤道:“毛先生不要走,等会儿他还要打人的,这回出大事,肯定要把我往死里打,军统局里就你还可以劝他。” 毛人凤道:“他火气特大,这样吧,你先走开,避一避……” 贾金南跺着脚道:“他如果叫我我不在,我的小命就没了。呜……毛先生,你可怜可怜我吧,我……我身上的伤还没全好……” 贾金南说着,解开衣服给毛人凤看,果然全身伤痕累累,不忍目睹。 毛人凤偷偷从窗口看了一眼,见戴笠已把室内家具砸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估计就要殴打贾金南,忙道:“你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毛人凤领着余淑衡母女过来时,戴笠正抓着贾金南大打出手。贾金南痛得嗷嗷大叫,又不敢还手,只得捧头听任殴打。 余淑衡见了,尖叫道:“啊呀,雨农,这是怎么啦!”戴笠一听到女人的声音,心就软了,待看清是余淑衡时,忙松了手。余淑衡听完毛人凤的介绍,走过去拉着余怒未消的戴笠说:“有气砸东西无所谓,又何必拿自己的同志出气呢?万一打死了,李士群岂不是更高兴?” 余淑衡的话戴笠此时还听得进去,亦觉她说得在理,对贾金南道:“还不收拾屋子!”说罢,领着余淑衡回到杨家山公馆。 在杨家山公馆,余淑衡劝道:“抓了一百三十多个人,这算得了什么?你有的是学生,上海还在那里,再挑一批精干的去建区不就行了?” 戴笠抚着余淑衡的头发道:“话虽这么说,这损失也实在太惨重了!” 余淑衡道:“要我看,一点也不惨重,这批人既然被抓,就证明他们没用,有用的话难道还斗不过李士群?好比你,在中国谁敢说你没用?” 戴笠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这是余淑衡第一次当面表扬他。 一会儿,戴笠又道:“衡,我问你,去了美国,如果认识了比我更出色的,你会不会……”余淑衡忙用手捂住了戴笠的嘴,道:“不许你瞎说,在我心中,你是这世界上唯一的汉子。” 戴笠道:“我长得丑,脾气又不好,你到底看中我哪方面?” 余淑衡道:“你有魄力,待我好,而且还是我的校长……” 每当有人提出是他的学生,戴笠就像蒋介石被黄埔生称为“校长”似的,心里感到无限满足和欣慰,他希望自己将来也和蒋介石一样,桃李满天下,走到哪里都有他的学生,有人叫他“校长”…… 因此,自1938年创办临澧特训班之后,他的劲头更大,接着又办了黔训、息训、兰训、谕训等五大训练班,以及息烽、兰州、重庆、东南建瓯等四大训练中心。 黔训班成立于1938年12月,因班址设在湘西黔阳县而得名。该班分游击、情报、行动、会计、电讯、缉私六个大队,学生九百余人,于1939年11月毕业。因黔训班是临训班的续办,故也称黔训班二期。 息训班始于1939年底,由黔训班迁于贵州息烽续办,故也称息训班三期。该班分情报、行动、警政和电讯系,每期学生五百至一千人不等。息训班从1939年底创办至1949年6月改为中美班,一共办了三期,息烽班成为军统创办最早的训练中心。 兰训班亦于1939年创办,班址设在甘肃兰州黄河铁桥边的木塔寺。共举办了五期,设有爆破、情报、警政、电政、俄文、边疆系,两期以后,爆破和情报合为谍报系,俄文改为外交系,另设军事系。该班共训练学生七千余人,大部分学生毕业被分配在西北地区,因而成为军统西北地区的特工训练中心。 渝训班不同于上面各大型综合性训练班。它是抗战时期戴笠在重庆举办的各种专业训练班的总称,包括财政部查缉训练班、总务训练班、勤务训练班、使用警犬训练班(训练学生特务)等,大凡军统工作,没有一项不经过训练班培训。 戴笠在重庆办班最早的是外事训练班。该班自创办以来,有几件大事在军统中造成较大影响。一是该班学员文化程度之高,在军统各期训练班中首屈一指。该班于1939年夏经蒋介石批办,报名的很多是北大、清华和教会大学外文系的毕业生,余淑衡正是这个班的学生。二是该班招考时,两名中统局特务因不明内幕,前往应考,录取后始知军统所办,但已欲退无门。戴笠查出后,认为是中统派遣打入军统的奸细,立即下令关押。其中有个叫祝麟的,其胞兄通过熟人请陈果夫出面向戴笠讲情,戴也未予理睬。结果一关就是四年,后来祝麟与看守人员混熟,才乘隙潜回到中统。三是该班于1940年5月毕业,本拟分配到外交部驻外使领馆任职,担任国际情报特务,但由于国民党内老资格的外交家、法学家、外交部长王宠惠拒绝接收戴笠的学生,戴笠只得将他们分配在军统工作,其中大部分进入局本部各处室。 算起来,余淑衡是戴笠创办外训班的最大收获,如果没有外训班,也就没有两人这段爱情故事。 传说,戴笠有三件宝—学生、手枪和汽车。他本人也常说:“只要有这三件宝贝,什么事都可以办到。”这三件“宝贝”尤以学生为先,因此,他对学生也是十分钟爱。 在空袭难题解决之前,重庆发生了一起大隧道惨案。日机空袭时因军警当局疏于管理,数千人在大隧道中窒息而亡,其中有外事训练班的学员二十余人。这是军统训练史上的空前惨案。戴笠极为震怒,当即下令将负有直接责任的军统特务总队长张业、军委会特检处处长刘皤以及外练班的队长、区队等人一并扣押。刘皤由于阻止外练班学生进入防空洞,致摔死学生四五人,戴对其更为憎恨,决定把他作为不爱护学生的典型枪决示众,一时弄得空气十分紧张。幸亏刘皤是黄埔一期毕业的湖南籍大特务,有许多湖南籍的黄埔一期同学为其说情(黄埔一期生六百三十五人中,湖南籍的有一百八十四人),连胡宗南也打电话为之作保。戴笠也知道蒋介石对黄埔学生,特别是对一、二、三期毕业的学生历来十分宠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下杀手。于是也就见好就收,送给胡宗南等一个人情,免了刘皤死罪。但对炸死的学生,戴笠专门主持召开追悼会,率领几百人送殡到歌乐山墓地。 话说上海区刚刚全军覆没,戴笠的怨气还未曾消去,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 一日,他在杨家山公馆和余淑衡一起温存,贾金南在外头喊“报告”。戴笠这些天不见任何人,赵蔼兰曾几次哭着上门都被他拒之门外。他仍如往日一样,对贾金南的报告不予理睬。外面,贾金南以为戴笠听不到喊声,改用手敲门。 戴笠放下余淑衡,火道:“找死啊!” 贾金南道:“局长,有特别重要的事必须让你出来一趟!” 余淑衡劝道:“出去吧,说不定委员长找你呢。” 一听余淑衡如此说,戴笠急了,一骨碌爬起,开门放贾金南进来,急问道:“是委员长找我吗?” 贾金南摇摇头,见余淑衡在场,欲言又止。 余淑衡会意,退至另室,贾金南才附着耳朵如此这般一说。 戴笠闻之大惊,忙穿衣戴冠随贾金南下山去。山下,一顶轿子停在小路旁,两个轿夫坐在草地上抽旱烟,见戴笠下来了,忙起身,拍打屁股上的尘土。 戴笠走到轿子前,揭开轿帘,见里面坐了一个头罩纱巾的女人,小声道:“我来了。” 女人不多说,只“嗯”了一声。戴笠想了想,对贾金南道:“送到松林坡我的公馆里去。” 贾金南听了,马上在前面引路,两个轿夫抬起轿子,“吱吱呀呀”跟在后面。 松林坡戴公馆较其他几个公馆要幽静,一路上少有行人,不曾引起路人注意。贾金南领着进了大门,放下轿子,等了一会儿戴笠才到。将帘子揭开,请女人下来,领着进了大厅、内室…… 此时,女人摘下面纱,露出本来面目。 戴笠说:“陈女士受惊了。” 陈女士道:“没有,我想,又给你添麻烦了。” 戴笠说:“没有,替校长办事,是我的本分。” 陈女士正是陈洁如。 一会儿,戴笠又问道:“陈女士什么时候想通了?” 陈洁如垂下了眼皮,掏出手绢掩着鼻子,做欲哭状。戴笠见触及了她的痛处,搓着手,后悔自己不该先开口。 一会儿,陈洁如回过神来,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可目下我真的没有什么好的去处。” 原来,自上海沦陷前戴笠奉蒋介石密令去法租界劝陈洁如去重庆被谢绝后,陈洁如在巴黎新村深居简出。一晃几年过去,前不久的一天,她与弟媳庞定贞一起去南京路惠罗公司购物,不料在电梯中与陈璧君、褚民谊碰到。 陈璧君好奇地瞪眼盯着她,当她认定是谁后,登时惊呼道:“啊呀,你就是陈洁如,太巧了,太巧了!” 此时的陈璧君已是卖国投敌的大汉奸,在上海可谓炙手可热;褚民谊也是汪伪政府的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长,和这些人在一起,陈洁如感到惴惴不安。陈璧君则犹如捕获到一头猎物,当即邀她去对面的汇中饭店叙旧共餐。 饭后,陈璧君问道:“陈女士家住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去。” 弟媳庞定贞不知道内情,以为是一般的旧友,脱口道:“法租界巴黎新村某某号。”陈璧君如获至宝,马上用车将她们送回寓所。 自从得悉了陈洁如的住址,陈璧君隔三差五就来巴黎新村串门。还提出了要陈洁如跟她一道“曲线救国”,并给她一个汪伪政府侨务委员会副主任的位置。陈洁如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当即毅然秘密离开上海,潜往大后方。 “我先越过日汪封锁线辗转到达江西上饶。”陈洁如接过贾金南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道。 戴笠说:“上饶是第三战区的驻地,你本可以去找顾祝同的,让他帮助你,一路可省去很多麻烦。” 陈洁如点点头道:“是顾司令安顿了我,并派专人送我来重庆,事先秘密报告了中正,中正指示,让我先在你这里避避。” 戴笠内心“咯噔”一下,感到此事麻烦,原以为只是让他暂时接待,可听陈洁如的口气……他不敢往下想。 回到杨家山公馆,戴笠郁郁寡欢,余淑衡知道他遇上了麻烦,禁不住又要追问。戴笠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尤其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更是无话不说,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余淑衡倾诉。 余淑衡惊道:“这事很麻烦,千万不能让她长住你的公馆,时间一长难保不露馅,一旦宋美龄知道……” 戴笠说:“我正是担心这样,一旦夫人知道,校长肯定会推卸责任。这事要是激怒了夫人,到时拿我开刀,校长也不好出面保我。” 余淑衡道:“你要千方百计把这责任推掉。自古君王的隐私为臣的最好少掺和,好多人为这惹上杀身之祸。” 戴笠叹道:“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一连串麻烦事接踵而来,是不是交了华盖运呢?” 余淑衡道:“你把陈女士的事趁早推脱,陪我去香港避几天,这几天万一有麻烦,委员长也不会找你。” 戴笠觉得此话在理,第二天一早,戴笠就上了山洞官邸进见蒋介石。 蒋介石才起床不久,刚刚洗漱完毕,安好假牙,在门前的庭院里伸胳膊抬腿活动。他一眼看见了戴笠,便明白他有事相告,跨出栅栏,道:“雨农陪我在林子间遛遛。” 这正合戴笠心意。走了几段路,见宋美龄即使起床了也看不到这里,蒋介石才小声问道:“雨农,她来了吗?” 戴笠说:“昨天来了,被我安排在松林坡公馆。” 蒋介石连连道:“好,这样很好。” 戴笠说:“校长的意思—陈女士的住处……” 蒋介石说:“就住在松林坡不好吗?反正也是空着,最主要的是以后我去看她,你也好替我守卫。” 戴笠急得出了一身汗,幸亏他早有心理准备,待蒋介石说完,道:“校长,依我看陈夫人安置在松林坡不妥。” 蒋介石“噢”了一声,不再言语,眼睛瞪着戴笠。 戴笠说:“不是我舍不得一处公馆,只要校长需要,就是交出性命来,学生也在所不惜,问题是这里离松林坡较远,校长今后去看陈女士不方便,加之夫人耳目也不少,尤其是你的学生,她早就防范……” 蒋介石干咳一声,道:“我不要听。你说不能住松林坡,那么住哪里合适?” 戴笠想了想,道:“校长四川不是有位认识很久的把兄弟吴忠信吗?陈女士和他的夫人关系很好,不如安置在那里:一来吴忠信历来以严密著称;二来陈女士在他家有伴不会寂寞,如此两全其美……” 听到这里,蒋介石骂道:“我的事不要别人指手画脚,你嫌麻烦怕惹事直言好了,不要推三阻四!” 戴笠讨了个没趣,灰溜溜下了山,收拾行装,把军统的工作向毛人凤作了交代,陪余淑衡飞香港去了。 香港机场,飞机停稳后,戴笠、余淑衡、贾金南走下飞机。 此时,香港警务处的检查员瞪着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每一位旅客。 戴笠在这里已被关过一次,但如今想到自己在国内已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便阔步走了过去。 在关口,港警还是拦住了他,道:“先生,请打开你的皮箱接受检查!” 戴笠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把箱子打开了。 港警一看到里面全是美钞和港币,马上盖起来,道:“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后面的贾金南急了,道:“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中国的希姆莱’戴笠先生!” 港警道:“我们不管他是什么人,还有你,也请跟我们走一遭!” 在香港,戴笠第二次被扣。在牢里,他破口大骂,这一次,他是打着“抗日”的招牌来香港办事的,中英是同盟国成员,所以,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安分。但是不管他如何强调自己的身份,还是被扣押了十二小时才恢复自由。 先是英国驻华大使亲自赴港向他道歉,接着港督签发了保障证明书,说今后戴笠持此证进出香港可以不接受检查登记,可随时乘各种交通工具。 送走余淑衡,戴笠愤怒地把保障证明书扯得粉碎,骂道:“今后谁再来这块鬼地方,谁就是狗娘养的!” 回到重庆,戴笠越想越觉得晦气,此时,赵蔼兰刚巧来找,说愿意献身。谁知,她来得不是时候…… 戴笠没有接受赵蔼兰,军统局里一时议论纷纷,说魏大铭色胆包天,敢给老板戴绿帽子,这回撞在枪口上了,惹得老板连连晦气,件件事不如意。 赵蔼兰离去不久,唐纵过来了。一进门就靠着戴笠坐了,取下金丝眼镜用手绢擦了起来。 沉默了一阵,戴笠忍不住问道:“乃健兄有事吗?” 唐纵把眼镜戴上,慢条斯理道:“这些天你不在,魏大铭天天缠着我,要我向你求情。” 戴笠故作糊涂道:“求什么情,是不是他又违反纪律了?” 唐纵道:“那倒未必,他想和赵蔼兰结婚,希望能得到你的批准。” 戴笠把身子倾了过去,道:“他要结婚,什么时候?” 唐纵道:“如果可能的话,就这几天,我也是看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才答应帮着求情。” 戴笠沉下脸道:“我们明文规定,抗日时候军统人员一律不许结婚!不行,规矩不能违反!” 唐纵道:“毛人凤都结婚了,唉,不说这些。雨农,做人有时还得讲个策略。既然魏大铭和赵蔼兰两个不顾一切要结婚,你何不玩个明为训斥,暗中接纳的手段,以示恩威兼施呢?” 戴笠说:“我是个直来直去的男子汉,这种把戏我玩不来。请你转告他们,如今国难当头,绝对禁止结婚。并且为这事我已经枪决了一个王春泉,希望他俩好自为之,最好不要以身试法!” 唐纵在军统里素有“沉稳”和“智多星”之称,为魏大铭的事在戴笠面前碰了个软钉子,心里颇不是滋味,他马上回去,准备找毛人凤商量。 唐纵离开后,戴笠冲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两天后,戴笠因一直不见魏大铭托人求情,问贾金南道:“这两天你见过魏大铭吗?” 贾金南惊讶道:“怎么,你还不知道?” 戴笠讳莫如深道:“知道什么?这两天我一直在家,你又没瞎眼。” 贾金南道:“魏大铭今天结婚,新房租在江北乡下,凡军统局处的干部都接到了帖子喝酒去了,我以为最起码毛先生会打电话告诉你。” 戴笠拉下脸喝道:“岂有此理,他哪来这样大的狗胆?看我怎么收拾他!” 戴笠傻子似的坐在沙发上,脑子却在飞快地思考问题。 贾金南又道:“很多人还给魏大铭壮胆,说毛先生和向友新结了婚,东南训练班副主任金树云和他的学生也结了婚,还有王孔安抛弃有病的大老婆霍淑莫和电讯班的女学生结了婚……” 贾金南还要往下说,见戴笠拼命摇头摆手也就不再说了。 正在此时,外面有嘈杂声,贾金南探头一望,马上对戴笠说:“局长,大事不好了,他们来啦!”戴笠脸上露出了狞笑,嘴里却问道,“来了,来什么来了?” 未待贾金南回话,魏大铭满脸通红地走了进来,纳头拜道:“老板恕罪!” 第三十九章 四一大会 戴笠哭感众手下 戴笠尚未回过神来,赵蔼兰随后也到了,两人双双跪了下去。魏大铭道:“按习俗要给父母双亲行大礼,这里没有父母,老板就是我们的父母,请受礼。” 戴笠后退一步,抬眼见后面还跟了唐纵、毛人凤、龚仙舫、沈醉等人。戴笠见魏大铭一脸酒气,暗忖:我道他哪来这么大狗胆,原来是借着酒气。 原来,魏大铭见唐纵说情不成,决计一意孤行,心想干脆把事情闹大,让大家都知道,这样戴笠反而不好下手。于是择了日期,发下大批帖子,准备在江北乡下成亲,毛人凤得知,和戴笠密谋,决定按计划行事。 这一天,唐纵夫妻、毛人凤夫妻都去了,令魏大铭夫妻格外高兴。见这两对夫妻在场,其他“小鬼”们一扫忐忑,放心海吃海喝,场面好不热闹。等酒足饭饱,闹够乐够之后,毛人凤便向唐纵和新郎提出建议,趁大喜的日子,大家一起去杨家山戴公馆看望老板,希望得到谅解。 魏大铭是丑媳妇总有一天要见公婆的心理,凭着酒意,爽快地答应下来。唐纵原是想通过走上层路线去蒋介石那里替魏大铭说情,见众人都去戴公馆,也只能糊涂地跟在后面。 戴笠也不扶魏大铭夫妻,反而破口大骂道:“你们既然有本事,去乡下租房子结婚,还回来见我干吗?跪也没用,公事公办,我不会便宜你们的!” 魏大铭因得了唐纵的许诺,心里有底气,不再胆怯,看戴笠如何骂。骂够后,戴笠觉得累了,才回过头问唐纵道:“唐帮办,这事你就看着办吧,你看如何处理?” 唐纵没想到戴笠会来这一招,挠着头很久才道:“先给魏处长记大过一次,以示惩戒,雨农兄,这样行不行?” 戴笠听罢连连摇头,转过身,一反刚才的恶煞形象,和蔼地对魏大铭道:“你们俩起来吧,由于情况不同,年龄真的大了,我特准你们结婚。” 众人一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大铭和赵蔼兰也面面相觑,未待他们想清楚,戴笠从身旁的柜里拿出一个早备好的大盒子,笑容可掬道:“做父母官的穷,没什么相送,这是一万元钱,你们拿去过日子。今后希望你们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一席话说得在场者目瞪口呆,只有毛人凤在得意地摇着身子笑。待回过神来,魏大铭惊喜得热泪盈眶…… 唐纵则如同被闷棍击顶一般,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这是戴笠有意设下的圈套。 魏大铭原是国民革命总司令部交通处长李范一的手下,后被胡宗南要去当无线电教官。戴笠系手中抢夺了浙江警校后,因急需通讯人才,央求胡宗南割爱,要了过来。魏大铭到来后,一直成绩卓越,尤其抗日战争爆发后,又在破译日军密码、截获敌方情报和创立国军密码通讯制度方面,干出了几桩连蒋介石都称道的成绩,成了军统中少数有资格骄傲的人物。没想到他恃才自傲,得寸进尺,慢慢地流露出想使特工电讯系统独立的念头。 这事被姜毅英暗中打了小报告,戴笠火起,于是变着法儿找碴。同时,加紧提拔姜毅英,大有挤开他的意思。此时,恰好唐纵又被调为军统“帮办”,算是蒋介石的亲信心腹,于是魏大铭主动靠上去,想抱着唐纵的大腿达到自己的目的。 戴笠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既然“铲除”行不通,何不“收买”?于是便有了以上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经历过这一次的惊吓以后,魏大铭意识到戴笠是个手段了得的人物,从此小心谨慎,不敢再生二心。 魏大铭事件完毕,戴笠家里马上又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这些人是英国内政部派来专门向戴笠当面赔礼道歉的警察长官。为了表示他们对戴笠的尊重,道歉团分别来自香港、仰光、新洲三处殖民地的警察最高长官。 戴笠感到很有面子,走路都飘飘然,立即下了很多请帖,邀国民党许多要员作陪,连宋子文、何应钦都羡慕不已。 人们背后议论,说他本职不过是一个军统局副局长,兼职中地位较高的也只是个财政部缉私署署长,但国民党集团中,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战区长官、省立主席等各方大员,无不对他心存警戒、礼让三分。事后,戴笠又听到一件传闻,颇令他得意。 这回,戴笠的帖子中有一张送到被蒋介石新任命的外交部长郭泰祺门下,郭泰祺原是驻英大使,因长年在国外,对国内政坛内幕不甚了解,对戴笠其人颇为陌生。因而,对戴笠的请柬不屑一顾,甚至连电话也懒得亲自打,只是冷傲地吩咐外交部秘书李铁铮道:“有一个姓戴的请我吃饭。这个人是重庆的警察局局长吧?你代我打一个电话谢谢他,我没有工夫,心领了。” 李铁铮接过请柬,见上面是戴笠的署名,立即走回来道:“郭部长,戴笠不是重庆市警察局局长,他相当于希特勒手下的希姆莱!” 郭泰祺知道希姆莱,忙道:“快帮我备衣服,我这就去!” 戴笠认为,为人在世,还有什么比这更得意的呢? 接下来,戴笠开始考虑上海区问题。 这一次上海区全军覆没,虽损失惨重,但是他却从中意识到,军统原先在国民党处于统治地位时期建立起来的组织体制与工作方针,根本不能适应沦陷区特工活动的需要,必须予以改革。由此,戴笠开始了他对军统组织的一系列改革和改组。 首先,戴笠决定改革军统的人事制度。戴笠深感人事室工作拖拉,办事效率低,同时也感到军统人事管理办法落后,不能适应新形势的需要。为此,一是决定引进美国特工的先进人事管理制度,运用人事卡片的形式进行管理,并选送几名特务去美国学习。二是适当缩小人事室的权利,相应扩大业务部门在人事管理方面的权利,做到用人与管事相统一,使人事管理效率有所提高。 其次,戴笠决定改革外勤管理制度。通过成立实验区制度,对此进行重大改革。第一步先成立上海实验区,进行试点,再逐步推广。办法是在外勤上海区上面,再成立一个上海实验区,作为军统局本部的内勤机构。其职权范围是对原来上海区分散在各业务部门主管的人事、会计、电讯、译电工作,集中到上海实验区统一管理。凡涉及上海方面的情况,重大问题报戴笠,一般问题区长即可决定,直接通知军统各部门办理。这样,既可以提高办事效率,又可以在特务间起到互相牵制的作用,防止完全由一个部门、一个人全部包办到底出现的流弊和危险。 成立上海实验区,这在军统的体制上是一次重大改革,并且很快收到成效。戴笠趁热打铁,一方面将上海区扩大为华东区,将主管范围由上海扩大到南京、杭州等地区;一方面相继成立华北、华中、海外实验区,把外勤领导体制的改革试验工作推及到所有的沦陷地区。 戴笠在成立上海实验区的同时,亦着手剔除另一心头之患。 松林坡公馆原是以替蒋介石建住宅的名义修建的,但蒋介石一天也不曾住过,成了戴笠的秘密淫窟。如今被陈洁如占住,不方便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害怕走漏风声,到时,宋美龄以“拉皮条”治罪,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更何况,宋美龄本来就不喜欢自己。 招待英国内政部派来的道歉警官的那天傍晚,一顶轿子直抬到戴笠的大厅里。戴笠会意,马上吩咐贾金南去外面挡住来访者,一面揭开轿帘请蒋介石出来。 蒋介石穿一身唐装,戴了假牙,衣服上还有香水味,一下轿就道:“她好吗?” 戴笠说:“这几天我去了一趟香港,吩咐最可靠的同志照顾陈女士。我怕引起别人怀疑,所以……” 蒋介石说:“我也抽不出时间,好容易今天夫人被她姐姐叫去打牌。我看看就走。” 戴笠不再多说,转身就在前面引路,蒋介石仍回轿里,由两名贴身轿夫抬了,借着暮色向松林坡公馆走去。早有两名从江山招来的女佣开了大门,迎戴笠一行进去,又关上门。 蒋介石下了轿,在庭院里伫立片刻,摘下礼帽随戴笠走进一间内室。 陈洁如手拿一本英文杂志,靠在沙发上似读非读,抬眼见了戴笠,忙起身让座。 戴笠说:“谢谢,我不坐了。你看,谁来了?” 陈洁如一眼看见蒋介石,激动不已,很久才回过神来,扑了过去……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戴笠偷偷地退出来,把门轻轻带上—每当他有了新的相好,贾金南也是这样伺候他的。 戴笠无聊地在厅堂里干坐着,他尝到了拉皮条替人把门的滋味。 好不容易等到蒋介石出来。柔和的吊灯下蒋介石有点喘息,额上渗出星星汗珠,用手绢拭去又冒了出来,他的上衣扣明显扣错了位…… 蒋介石斜靠在沙发上,微闭双目。戴笠没有打扰他,约十几分钟过去后,陈洁如更换了一套旗袍从内室走出来,虽是有了点年岁,但风韵犹存,女性的曲线很分明地从旗袍里凸透出来,以致戴笠也抑制不住想入非非。 蒋介石感知陈洁如已经走来,睁开眼,直起腰,招呼道:“坐。” 陈洁如坐下,道:“中正,听戴笠先生说吴忠信的公馆离你的官邸不远,是不是?” 蒋介石问道:“是不是在这里住得不开心?”说罢,看了一眼戴笠。 陈洁如忙道:“戴先生对我照料得很好,不过,在这里太寂寞了,没一个伴。” 戴笠插嘴道:“我已经派人去接陈瑶光小姐了,不几日可到。” 蒋介石又道:“那么你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陈洁如道:“我和吴忠信的几房夫人关系一直很好,在那里,下人都不认识我,最主要的是以后我们见面离得远不好,万一她中途折回来你都没办法解释。” 蒋介石想了想,道:“好吧,我先跟吴忠信说说,再要戴局长送你去。” 蒋介石说完,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回去。” 陈洁如无限依恋地点点头,起身相送时,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丈夫不是她的,她只能偷偷摸摸才有机会和他相处几十分钟。对她来说,这几十分钟是何等珍贵啊! 夜色中,蒋介石的小轿子晃晃悠悠地远去了,戴笠这才感到如释重负。 两天后,戴笠用一辆轿车将陈洁如送到吴忠信公馆。从此,这麻烦事与他脱了干系。 1941年12月7日早晨,日本特遣舰队对美军太平洋舰队基地珍珠港发动突然袭击。由于事先美军毫无防备,致使太平洋舰队毫无反击能力,很快全军覆没。四十艘舰艇及所有的航空母舰全被击沉。航空母舰上的几十架战斗机来不及起飞就被打个措手不及,也全部毁成废铁。“亚利桑那”号舰上的一千一百二十人全部炸死沉入大海,无一生还。这一次,美海军总共丧生两千四百零五人,两千多人受重伤。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美国总统罗斯福在参、众院发表演说,宣布美国与日本处于战争状态。从此,美国正式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珍珠港事件后,美国海军界的将军们,突然想起中国驻美大使馆曾经提供过一份日军将偷袭珍珠港的情报,当时因怀疑中国是有意挑拨日美关系,不仅未予重视反而嘲笑。于是,美国海军情报署当即向中国驻美大使馆郭得全追问情报来源,才知道是军统局提供,这引起了美国军方特工部门欲与军统局进行情报合作的兴趣。美国军方情报署同时找军统美国站站长、驻华使馆副武官迪帕斯上校,就近找军统当家人戴笠商谈,试探双方在对日作战中进行情报合作的可能性。 戴笠接到萧勃、迪帕斯等人转达的消息后,极为高兴。他当即指令萧勃抓紧时机在美国活动,以期达到目的。同时在曾家岩戴公馆设盛宴招待迪帕斯,并邀请军令部二厅厅长杨宣诚、副厅长郑介民、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等人作陪。这次见面,迪帕斯对戴笠领导的军统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军部出于战略考虑,有意援建中国海军。决定派情报署的要员梅乐斯于4月访华,与中国海军司令陈绍宽等中国海军界要人会面,考察了解中国海军的实力,确定援助方案。 消息被萧勃知道后,速告戴笠,并告诉他,梅乐斯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考察中国海军的情况,提出帮助建设中国海军的计划。戴笠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就在陈绍宽积极准备接待梅乐斯的同时,戴笠开始了缜密的准备工作。 戴笠是个欲望无边的人。他的抱负绝不是当个特工头子这么简单,而是要在蒋介石身后谋取一个更高的位置。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打进军界,拥兵自重。他分析了当时的形势,陆军素来是黄埔系的天下,前有何应钦“一夫当关”,后有陈诚、胡宗南、汤恩伯“三强鼎立”,没有自己这个黄埔六期生的立足之地。至于空军向来由宋美龄“主持”,自己难以与“夫人”争锋。剩下的唯有海军由既无后台,又不讨蒋介石欢心的陈绍宽掌管,可加以谋取。梅乐斯访华,戴笠认为正是天赐良机,一方面可以开展中美情报合作,以提高军统的国际地位,一方面可以借此加强与美国海军的联系,依靠美国海军的力量支持自己出掌海军大权。于是,戴笠缜密地拟定了如何把梅乐斯紧紧控制在自己手里的计划。 主意已定,戴笠马上电令军统美国站站长萧勃,要他以驻美使馆副武官的身份加强与梅乐斯的接触,特嘱其陪同梅乐斯来华访问,并具体安排梅乐斯的访问议程,切断梅乐斯与中国海军司令部陈绍宽的联系。 接着,戴笠设法从蒋介石手里取得一个由军统局全权接待梅乐斯的合法理由。按一般外交惯例,美国海军部派出的代表应由中国海军部门负责接待。当梅乐斯访华的公文从中国外交部转到军委会一厅,一厅准备批转海军司令部办理时,戴笠则通过军委会的内线抢先得到信息,亲自取走公文,直接去找蒋介石,报告“军统的客人”梅乐斯将访华。蒋介石不明底细,立即手令交戴笠办理。 4月,梅乐斯由萧勃陪同如期到达重庆。戴笠以军统的最高规格安排接待梅乐斯,并告诉梅乐斯:“不要找陈绍宽,他老了。要搞海军,由我来做,首先从人做起。”果然,梅乐斯在访问期间,只与陈绍宽礼节性地见了三次面,其余时间全部被戴笠包围。由戴笠陪同他拜会蒋介石,参观军统的下属单位,游览重庆、西安的风景名胜。 本来,梅乐斯此行有一个实地视察中国沿海港湾和东南沿海军港的计划,陈绍宽还安排海军大员曾国晟陪同。但这时的梅乐斯早已被戴笠灌了迷魂汤,已不把援助陈绍宽建设中国海军的计划放在心上,更不把陈绍宽放在眼里。仅仅在曾国晟的陪同下走马观花地参观了几个水雷厂,然后由戴笠亲自陪同,化装潜越封锁线,到闽浙沦陷区考察。5月26日,戴笠、梅乐斯在福建浦城召集军统各潜伏组织负责人会议,梅乐斯需要了解的问题,因戴笠事先已电令各潜伏组织有的放矢地进行准备,故都得到满意的答复。这使梅乐斯对军统的工作效率和能力大为欣赏。戴笠偕梅乐斯到达厦门后,正式向梅乐斯提出由美国海军情报署与军统局进行情报合作的计划。 梅乐斯回国后,认为中国海军在陈绍宽领导下没有前途,极力宣扬军统组织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特工力量之一,其组织遍布中国城乡的每个角落和世界主要国家。特别是军统的电讯力量和破译技术具有世界先进水平,极力主张与军统进行情报合作。 美国海军部及情报署很快批准了梅乐斯的计划。这年夏天,梅乐斯率领一批海军特工人员第二次访华。出于进行密码破译技术合作的需要,梅乐斯的同行人员中,大多是电讯技术专家。梅乐斯这次访华,不但正式开始了与军统进行情报合作的活动,而且有意帮助戴笠谋求海军总司令一职,暗中协助戴笠从海军中挖走人才,为军统服务。 一日,海军联络官曾国晟和梅乐斯在一起谈论海军建设事宜。因两人有共同话题,谈得非常投机。戴笠见了,十分不悦。 梅乐斯针对所谈话题道:“中国海军想要有所发展,最首要的问题,是要蒋委员长重视,否则也只是一句空话。” 戴笠忙插话道:“蒋委员长已经对陈绍宽将军不信任了,我看是要另换可以信任的人吧,等换了人自然会重视的。” 梅乐斯也是个势利之人,经戴笠如此一说,意识到跟陈绍宽的心腹谈话起不了作用,于是马上噤若寒蝉。曾国晟当场尴尬得面红耳赤。 第二天,陈绍宽发来请柬,邀请梅乐斯去海军部赴宴。请柬是发到军委会二厅的,郑介民先打电话告诉戴笠,戴笠指示他马上退回。戴笠觉得光退回请柬还不能让陈绍宽死心,又打了一个电话给郑介民:“请你退请柬的同时转告他,说无论谁请梅乐斯先生,都得由戴局长批准!” 在与梅乐斯接洽之前,戴笠准备举行一次规模宏大的“四一”大会,借此纪念军统成立十周年。为了展示军统十年的发展史,从年初开始,戴笠就着手筹备,抽调各方面人员负责筹备“四一”庆祝活动。通知用油印机复印,上书: 某某单位:为成功地举办军统局成立十周年庆典活动,请尽快呈送十年工作实绩资料,上报殉难、殉职人员名单及照片,查访死亡人员遗孀遗孤,总结汇报工作,选送庆祝大会对联及礼品。不得有误。 此令。 余化龙 民国三十一年x月x日 这份通知发往重庆、息烽等特训班,在后面又加了用手写的一行字:各班准备文娱节目,“四一”大汇演,届时将进行评比,成绩优秀者予以物质奖励。 通知发出后,很快陆续收到了各内外勤单位的回信,有不少还是派人专程送来的。戴笠又召集毛人凤、唐纵、潘其武等人专门开会研究,布置各项具体任务。 军统的“四一”大会始于1940年。那是重庆军统局扩大成立后的第二年,戴笠一方面为了扩大影响,鼓舞士气,另一方面,为定期了解沦陷区潜伏组织的情况,决定每年借“四一”大会之机,由全国各公开、秘密单位的大特务亲率本部门人员参加。 1940年的“四一”大会在重庆局本部大礼堂举行。这一天,蒋介石亲自到会主持典礼。为了加深印象,这一年,戴笠将下属许多单位都以“四一”命名,如“四一”图书馆、“四一”医院、“四一”农场…… 1941年的“四一”大会规模更大,有一千余人出席。在公祭历年死亡特务的典礼中,戴笠念祭文的时候带着哭腔,不少特务都流出了眼泪。 “今年,是我们军统局由十名成员发展为几万之众的十周年的大喜日子!”戴笠扫视了一眼到会的部下,“因此,在规模、形式、内容方面比去年和前年都要有所不同。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十年的历程,十年的辛酸苦辣,十年的荣辱兴衰都浓缩在这一天。因此,我希望各位高度负责,献计献策。” 说罢,戴笠把目光投向唐纵,道:“乃健兄,你有什么高见?” 唐纵扶了扶眼镜,并不急着说话,因为在此之前,戴笠早已把计划写好,他的性格是不许手下替他做主。因此,唐纵道:“局长写的计划我已认真拜读了,内容非常详细、周到。我没有什么高明的建议,照办就是了。” 戴笠又看了一眼毛人凤,毛人凤亦是把唐纵的话重复了一遍。 末了,戴笠又从案头拿出一沓各单位呈送来的对联,对唐纵道:“乃健兄是大学问家,你来排一排,看哪一副好一些。” 按戴笠的计划,选中的对联是要贴于主席台两侧给大家看的,所以相当重要。 唐纵不敢怠慢,接过认真地读了几副,觉得都过得去,仿佛又都不太突出,因此做不了主,只好笑着对毛人凤说:“我的脑子里装满了洋玩意,对这国宝反应太迟钝,毛先生,还是你来吧。” 毛人凤推道:“我也不太行,还是雨农兄自己来吧。” 戴笠只好接过,假装冥思苦想。其实,这些对联送来后,他至少推敲了几十遍,上面都沾满了他的指印。 不一会儿,戴笠从中挑出一副递给唐纵,道:“乃健兄先看看这副如何?” 唐纵接过,见是军统贡南办事处主任毛万里写的:“从鸡鹅巷到罗家湾,组织虽有不同精神还是一个;改特务处为军统局,同志遍布中外敌我决不两全。” 唐纵猜出戴笠看中了这副,忙道:“妙,妙极了,这副对联高度概括了我们军统10年发展的历史,好极了!” 毛人凤听唐纵如此说,也探过头来看了,见是弟弟写的,好歹都不说。 戴笠听了唐纵的称赞,委实得意,把对联拿回又左右端详,道:“好是好,不过有几处还得改一改。这‘四一’两字必须嵌在里头。对了,鸡鹅巷刚巧是四条小巷组成,何不把上联的‘鸡鹅巷’改成‘四条巷’?” 唐纵接下来又改动几处,把上、下联改为“从四条巷到罗家湾,组织虽有前后精神还是一个;改特务处为军统局,同志遍布中外忠奸决不两全”。 散会后,众人下去具体落实戴笠的计划。 为了庆祝“四一”,戴笠指示司示科派大批法官,到军统所有集中营进行清理工作。通过审讯与结案,拟定出该杀、该关或该放的人员名单,马上执行。 “四一”庆祝行动计划下达后,最忙碌的要数总务处。光几千人的大会就够沈醉伤透脑筋。菜单是戴笠亲自审核敲定的,有红烧猪肉、油炸豆腐炖肉、红烧牛肉、辣椒炒酱肉丁等,这些菜在兵荒马乱的重庆是极为奢侈豪华的。为了让特务们吃得舒舒服服,考虑到重庆的天气尚寒,数百桌菜摆下来,早已凉了,于是戴笠又特别令沈醉每个桌上必须摆上一个火锅。 总务处为了准备五六百个火锅,凭着特务的特权四处出动,向重庆市的大小餐馆“强借”,一时间弄得所有餐馆无法营业,敢怒不敢言,而且还得赔着笑脸。 接下来是军统局目前还没有一座可以容纳几千人的大礼堂,露天开会又怕临时下雨。戴笠灵机一动,指示沈醉用红、白、蓝三色布临时搭成一座帐篷。 目下正是抗日的高潮时期,重庆组织“四一”大会的预演活动,对每个细节、每个程序都仔细推敲,布置设施尽量豪华、奢侈。 1942年4月1日,准备了两个多月的军统成立十周年纪念庆祝大会开幕了! 三色布搭成的大帐篷前,首先跳下来的是戴笠,只见他下车后绕了半圈过来开了车门,接着钻出手拿礼帽、文明棍的蒋介石。 蒋介石在戴笠的搀扶下步入大礼堂,大礼堂的队伍立即让出一条甬路。一时间军乐大作,气氛非常热闹。 蒋介石边走边向特务挥手致意,直登主席台,军乐戛然而止。这时,戴笠大声喊道:“向我们最尊敬的领袖蒋中正先生致敬!” 全场行礼,一片寂然。蒋介石取下帽子微笑着挥着…… “大会进行第二项,”戴笠扫视一眼台下道,“唱局歌!” 一时间,四千多张嘴一齐张开,唱道: 革命的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掌握着现阶段的动脉/站在大时代的前面/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维护我们领袖的安全/保卫国家领土和主权/须应当/刚强沉着/整齐严肃/刻苦耐劳/齐心奋斗/国家长城/民族先锋是我们革命的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 这首歌是1938年戴笠第一次去临澧特训班检查工作时偶尔听到的,因歌词中有“革命的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等句,所以特别喜欢。尤其是“维护我们领袖的安全,保卫国家领土和主权”这两句,更令他满意,一念再念,认为写得很好,并规定每次集会都要唱这首歌。很快,这首歌便成为军统局“局歌”。 “局歌”是那时刚从德国留学归来的教官蒋镇南根据德国法西斯党徒的党歌加以改编而成的。在一次班务会上,他对几个教员认真地提出此事,并一边唱,一边表演。副主任余乐醒见他那么认真,便答应他找几个懂音乐的人帮他修改,就这样,这首歌完善了。 局歌毕,戴笠转身向蒋介石鞠了一躬,宣布道:“下面欢迎领袖给我们训话!”说着,带头鼓起掌来。 雷鸣般的掌声过后,蒋介石讲了几句勉励的话,并和早期的“十人团”成员逐个握手,颁发奖金。 接下来便是“公祭”。此时,众人才注意到主席台的顶端一切都是按灵堂布置的,那里依次陈列了“殉难”“殉职”“殉法”的死难者照片,计五百多个灵位。 戴笠以悲怆的哭腔道:“我们的组织,我们的团体,十年来,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跟他们的献身是分不开的……” 按戴笠的说法,这三类人是应加以区分的。为团体战斗而牺牲的,称之为殉难,如过得诚以及在历次暗杀活动中失手死去的人就属于这一类。因公积劳成疾不治而亡或自杀的,称为殉职,如1940年,因重庆经常遭到日机轰炸,有一次军统局刚从香港买回一百支左轮手枪,运抵重庆时又遇上警匪,稽查处航空检查所便赶紧把枪送到石灰市稽查处,交与副处长王克全。敌机空袭时,王没有把枪送进防空洞,结果被一颗炸弹炸得精光,戴笠接到报告后,气得大发雷霆,立刻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王克全查问,并在电话里大骂,并叫王马上去见他。王克全是一个中共叛徒,被捕变节后,对江苏省委组织有很大的破坏,捕杀过不少共产党员,因而逐步得到信任,被派为重庆稽查处副处长,工作异常卖力。谁知道,损坏一百支手枪,被戴笠责骂道:“你不好好保管这批手枪,是不是怕拿去对付你过去的老祖宗(指共产党)?”王闻言无地自容,怕受到更严厉的处分,在听完电话后,便关上房门在稽查处处长办公室内开枪自杀了。 最后一类,是因违犯集团纪律而被处决的人,称之为“殉法”。这类人就更多了…… 贵阳邮电检查所检查员杨月亭在检查邮件时,因偷了四十元汇票款被人检举。当时她怀孕已经八个月,临刑前,一再请求让她生完孩子以后再执行。戴笠坚决不答应,而叫人用箩筐把这个大腹便便走不动的部下抬出去枪决了。 和戴笠在黄埔六期的要好同学王伯刚,由他介绍,派在李默齑协办的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当教官,因为偷了该班的经费,查出后也被枪决了。 司机马伏翘,替戴笠开车去东南视察时,看到他带几卡车私货,因沿途无人敢检查,便也私自带了几十斤带鱼干,被他发觉,在衡阳被枪决。 军统重庆电讯总台报务员何文光,因收到沦陷区发回的一份电报中有几个错字,没有及时与对方校正,便被以贻误战机的罪名执行枪决。 兵工署警卫稽查处所辖的一个兵工厂的稽查员,获得一份情报,说兵工署一个负责人有共产党嫌疑,他没有经过任何调查研究便向蒋介石报告,将这个人扣押起来。结果找不到证据,兵工署长俞大维当然不答应,要蒋介石追究责任。戴笠便把这个稽查员枪决,之后去向俞大维道歉。 有一回,戴笠打电话到重庆总台找总台长倪耐冰,想查询一个电报,正遇到一个刚去总台工作的报务员接了电话,因听不出他的口音,他气得大骂,对方也回了几句嘴,他马上坐汽车亲自赶去,找出这个接电话的人,当着许多人的面拳打脚踢,打得其口吐鲜血,几天后死去。 稽查处看守所所长毛达彪,浙江江山人,是军统局第二处处长何芝园的夫人毛同文同父异母的弟弟。张蔚林与毛达彪素来相识,张被戴笠关进稽查处看守所,便把身上所带的五十元钱送给所长毛达彪,请他代送一封信到重庆中二路四德里14号。由于毛达彪对张蔚林的案情并不清楚,认为戴笠动辄训人、整人,军统局人员关禁闭是家常便饭,张蔚林烧坏一只真空管是小事,所以就毫不犹豫地把信送去。戴笠从审讯、侦察中发现重庆中二路四德里14号是中共重庆党组织的一个接头处,立即指派大批特务前去搜捕,结果扑了个空,后经查明是由于毛达彪私送了张蔚林的信所致,气得暴跳如雷,立即下令将毛达彪扣押起来,以通共产党罪判处死刑。 毛同文得知弟弟遭此横祸,生命危在旦夕,加上丈夫何芝园又是毛达彪参加军统的介绍人,弄不好会受株连,于是走内线向戴笠求情,要求对毛达彪从轻发落。毛同文对戴笠进行了三个小时的纠缠和哀求,最后戴笠答复她说:“你回去好了,我会慎重考虑,适当处理的。” 岂知戴笠为人一向外圆内方,善于应酬,言而无信。中共打入军统局心脏,此事非同小可,戴笠被蒋介石叫去挨了一顿臭骂。第二天,毛达彪被枪决!消息传开,毛同文歇斯底里地大喊:“骗子!” 戴笠常常向他手下的亲信说:“最高明的杀人者要做到被杀的人不喊痛,不叫屈,还要叫别人喊杀得好,杀得对!” 他也正是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杀害部下,又借“四一”节公祭发放一笔赠金,让这些冤死的灵魂与他们的家属对他感激。 蒋介石在戴笠的引导下,走入灵堂,一个一个地看下去。灵堂的正中横幅是毛人凤手书的“浩气长存”四个大字;两旁则是撰写的挽联:继续光荣历史,发扬清白家风。 蒋介石看完五百多个死难者的灵牌和遗像,然后对死难者家属代表进行慰问、接见,发给大笔奖金和抚恤金,直至在掌声中被一帮警卫护送上车,回了官邸。 下午是纪念庆典大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里,戴笠身着盛装,把军统“十人团”成员一个个请上主席台。这些人分别是军委会委员长侍从室六组组长兼军统局办唐纵,忠义救国军总指挥周伟龙,军统局训练科科长郑锡麟,陕西耀县专区专员、中央军校西安第七分校教育长梁干乔,黄埔军校毕业生调查处长黄雍,军统息烽特训班副主任徐亮,国民政府交通部西南运输处警卫稽查组长张炎云,水陆交通统一检查处业务组长胡天秋,财政部缉私署副署长马策。 会议开始后,先由军统局挂名局长马耀祖到会讲话。主讲人仍是戴笠。 上午,因蒋介石在场,戴笠显得有点拘束。而此时,他精神十分亢奋,手舞足蹈道:“我们的团体经过十年艰苦卓绝的奋斗,从种种困境中挣扎出来,才有了今天的辉煌成绩。”说着,他把手指向主席台上的对联,“我们从特务处到军统局,组织没有什么不同,仅有先后而已,从四条巷到罗家湾,组织虽有前后,精神还是一个。‘改特务处为军统局,同志遍布中外忠奸不两全’,这副对联是毛万里先生写的,写得很好,不仅对仗工整,而且寓意深邃,高度地概括了军统十年发展的历史!” 戴笠唾沫飞溅地说了一大通,最后从旁边一个乐队队员手中夺过一只锣槌,用得意的口吻道:“我小时候喜欢打锣鼓,遂学小锣,因小锣轻便,刚学会,人家便把它抢去了,要我打铙钹。我把铙钹学会了,人家又说:‘这里有大锣,还是你来打吧!’后来,我又把大锣学会了,人家就夸戴某人干什么都行。这个经历使我懂得,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扫视了一眼台下,突然提高声调疾呼道:“我们的团体发展太快,干部越来越缺,老同志介绍新同志进来工作,越多越好!没有马骑牛,没有牛,羊也可以骑!同志们一定要按照‘不招摇、不怕苦、不偷懒’的九字方针奋斗,我们的事业一定会成功的!”下午的演说,戴笠似乎还未尽兴,晚上开始游艺节目时又来了一通长长的训话。 节目开始了,罗家湾里张灯结彩,一片灯火辉煌。各内外勤单位、特训班都有节目参赛,有京剧、现代戏、歌舞,还有散打、擒拿、气功等,一个接着一个。午夜时分,许多特务挺不住想溜,谁想剧场大门有铁将军把守。沈醉领着警卫不无讥讽地笑道:“这样热闹的场面难得,老板特别吩咐关心大家,还是回座位去好好看戏吧!” 特务们无奈,一个个叫苦连天,节目直至4月2日清晨5点才散场。 4月2日晚大会餐,满满三百桌。特务们望着美味佳肴一个个流着涎水,严阵以待。 众人口水流干了,知道看桌子上没用,一齐把眼睛投向戴笠。 戴笠这才昂首挺胸,端起一杯斟满的酒走到扩音器前,叫道:“全体起立!第一杯酒,祝领袖身体健康,大家干杯!”接着又斟上第二杯,喊道,“第二杯,祝同志们身体健康,干杯!” 两杯酒喝完后,便叫坐下,但谁也不敢动筷子。 一会儿,沈醉也斟满一杯酒,走到扩音器前高声叫道:“同志们请斟第三杯酒—第三杯酒,祝戴笠先生身体健康,干杯!” 事毕,戴笠这才满意地微笑,叫道:“开动!” 一时间,数千名特务一齐开动,向着早已盯上的大肥肉,如狼似虎般大吃大嚼起来。 4月3日,在一些外勤特务的一再要求下,戴笠允许与会者参观他的曾家岩公馆、松林坡公馆等住处。 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特务们,一置身这种豪华的陈设布置里,一个个瞠目结舌…… 室内,从大理石墙壁、纯羊毛地毯到汉白玉顶灯、真皮沙发、名贵席梦思等家具一应俱全,无不令人眼热。 这时,一位离戴笠不远的小特务禁不住失口叫道:“天啦,这都是民脂民膏呵!” 贾金南条件反射地拉动枪栓看戴笠的脸色。戴笠脸色一变,盯紧了这位敢于当众对他不恭的小特务。 第四十章 天崩地陷 金屋藏娇泄密矣 小特务见状,知道自己说错了,心想:自己说不定又会成为“殉法”的一员。 戴笠盯了他片刻,把眼睛移向别处,对众人道:“有位同志批评我居室陈设考究,这些东西,大都是国外朋友所赠送,并非我戴某人花钱购置享用的。”听到此处,小特务才松了一口气,随众人匆匆离开戴笠的公馆。 这次十周年纪念大会,历时十天。会议期间,蒋介石曾两次来到这里召见军统在民国三十年度考核最优人员和考绩最优军官代表。这两次他都只在罗家湾待了二十分钟左右,说话并不多。戴笠是惯于察言观色的,他意识到蒋介石明显不悦。 会议结束后,戴笠怀着忐忑的心情,到总统府官邸询问毛庆祥。毛庆祥先是不肯说,后禁不住戴笠软磨硬泡,只好告诉道:“那天委员长从罗家湾回来,我也见他一脸不高兴。后来有一份文件需要当面呈给他,我听得他在书房和夫人说话……” 戴笠把耳朵附过去,急问道:“说什么?” 毛庆祥说:“委员长长吁短叹,说,没想到军统局发展这么快,组织之严密、号令之严明、调动之灵活、实力之雄厚,超过了任何一支正规军队……” 戴笠听了,明白这是对他的猜忌和戒备,暗叹道:轰轰烈烈开了一场庆祝会,竟会落得个被蒋介石猜忌的下场,真是乐极生悲…… 毛庆祥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戴笠已记不得了,他心绪低沉地回到曾家岩的公馆。 戴笠在重庆有四处有名的公馆:曾家岩51号公馆和缫丝厂杨家山公馆,是他的办公场地;神仙洞公馆和松林坡公馆则纯粹是他用来玩弄女性的秘密场所。照顾戴笠起居的是四位长相标致的女孩,都是江山人。其中一个名叫郑彩香,十分靓丽。 初来重庆时,戴笠经常在曾家岩公馆和郊区杨家山公馆两地来回办公。后来,为了躲避日机轰炸,军统局本部机关大部分从罗家湾搬到缫丝厂办公,这里离杨家山公馆近。此后,戴笠在杨家山公馆时间居多。 杨家山公馆的总管是柴鹿鸣,郑彩香被分派到此处。 戴笠好色,是尽人皆知的事。他之所以挑选江山籍的年轻姑娘为公馆的佣人,除了认为家乡的人有根可查、老实可靠外,还别有用心。凡是他物色在公馆服务的女性(都是江山籍的),都不许和非江山籍的男性接近,更不要说谈情说爱。 戴笠在杨家山公馆洗澡时擦背和睡眠前的捏脚,都由郑彩香来做。郑彩香经常半夜里被戴笠叫来捏脚,直到天亮才走出戴笠的卧室。郑彩香出来时,只说在里边捏脚吃力打瞌睡,临到天亮才醒来。对于这样的事,大家都司空见惯,并不以为奇。尤其是在叶霞翟、余淑衡相继去了美国之后,郑彩香对戴笠来说变得更为重要。 郑彩香青春活泼,笑容甜美。因常常到警卫室去打电话,与同龄的警卫员关系很好。其中有个张小成,和她特别亲近。每当戴笠进城或外出,郑彩香常找张小成,两人在一起说笑,亲热异常,不想被戴笠的勤务兵杨士富打了小报告。 这天,戴笠坐轿子回杨家山,刚下轿,就收到杨士富的小报告,顿时怒火冲天,连晚饭也不吃,马上召集全班警卫员在他的会客室门口的广场上集合,听他训话。 戴笠先讲公馆警卫的责任和守则,接着说:“你们从兰训班毕业后,抽调到公馆当警卫员,这是团体对你们的信任,也是在毕业分派前对你们的一次考核。只要你们忠于职守,我就随时派你们到各部门或各公开机构去工作。在你们调来之前的警卫,不都已经分派工作了吗?但是,在我身边工作的人,如果犯了错误,我是绝不姑息的。现在,我宣布,张小成引诱公馆女职员,违反了纪律,应予禁闭处分,立即扣押,送往望龙门特务队执行。” 戴笠训话完毕,宣布解散。张小成随即被押走。 事情至此,一场小风波应该说是结束了。谁知道,戴笠睡了一夜,心血来潮,第二天早餐过后,又叫勤务兵杨士富通知柴鹿鸣来谈话。 柴鹿鸣一踏进办公室,戴笠也不让座,打官腔说:“我把你调到公馆里来,是要你帮助我管好公馆。可是你却像个聋子、瞎子,什么都不过问。郑彩香和张小成谈情说爱、打情骂俏,你也不管,你太不负责任了。” 柴鹿鸣站着,哭丧着脸,回话说:“我年纪大,身体又不好,彩香的事,我实在是照顾不到,也没有能力做好管人的事。” 戴笠说:“我这里不是养老院,只吃饭不管事,那是不行的。” 柴鹿鸣一听,气往上冲,提高嗓门回答说:“我不该把戴笠公馆当作养老院,请戴先生准我请长假回家休养吧!”戴笠一听,柴鹿鸣此话分量不轻,便请他坐下,放软口气说:“你想请长假,没这么便当,我这里是不准请长假的,你不知道?” 柴鹿鸣说:“你既不准我在这里养老,又不准我请长假,那么你预备把我怎么样?”柴鹿鸣这样一讲,倒使戴笠完全软化了。戴笠说:“好了,好了,我俩是老朋友,公馆的事,还是要你来照应的。”柴鹿鸣听了回敬他说:“哼!过去我们是老朋友,现在你还知道什么叫老朋友?” 戴笠听了柴鹿鸣的话,长叹一声,仰靠在沙发上默默地思索了两三分钟,向柴鹿鸣认错:“算了,算了,今天的事是我不好,你回房间去休息吧!” 柴鹿鸣是戴笠的恩人,戴笠当年投考黄埔是他鼎力相助的。戴笠发迹后,柴鹿鸣到南京鸡鹅巷投靠他,戴笠果然没有忘恩负义,让他当了一个庶务。到重庆以后,因见他文化水平有限,且年老体弱,就让他担任杨家山公馆总管,享享清福,过安稳日子。 戴笠认真一想,觉得郑彩香的事也不能全怪柴鹿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问题是戴笠本人放不开,想到自己的女人竟被一个小警卫员……一想到这点,心里就像吞下一口苍蝇似的难受,禁不住又叫住柴鹿鸣:“慢着,我还有事没吩咐完。” 柴鹿鸣不知道戴笠又有了什么新花招,极不情愿地站住了,但没有转身。 戴笠说:“你把郑彩香叫来。” 一会儿,郑彩香怯怯地走进门来,进来后,柴鹿鸣在外面随手把门带上。 见戴笠一脸恼怒,郑彩香小心走近,用家乡话问道:“戴先生,是不是要我伺候你洗澡?” 戴笠略微抬了一下眼,道:“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郑彩香欠着身子坐下,内心忐忑不安。 戴笠说:“老实交代,你和张小成到底是什么关系?” 郑彩香吓了一跳,但还是答道:“一般的朋友关系—不不,是他有意调戏我。” 戴笠露出了笑脸,倾过身子道:“是吗,他怎样调戏你了?” 郑彩香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他有事没事找我,没人在时还动手动脚。” 戴笠进一步问道:“他怎样动手动脚的?” 郑彩香道:“他非礼我……” 戴笠突然摆起面孔道:“他如何非礼你?快讲!” 郑彩香张着嘴,平时看惯了戴笠打人,意识到自己这一次也难幸免,手支撑着身子,下意识地向后退。 戴笠扑过来抓住她的脖颈,厉声问道:“你和他到底到了哪一步?说!” 郑彩香连连摇头道:“不,不……我和他没有关系……” 戴笠火了,狠狠扇过一记耳光,道:“臭婊子,还不老实,他们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不从实交代,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掏出手枪顶在她的太阳穴上。 这时,门外传来了柴鹿鸣的咳嗽声。郑彩香慌忙躲进卫生间。 估计里头忙得差不多了,柴鹿鸣道:“戴先生,有人找。” 话音未落,戴笠已打开了门,见是蒋介石的亲信勤务兵,明白有事,也不搭话,慌忙钻进自己的轿车,令司机开往山洞官邸。 果然,蒋介石一脸忧郁,头部左侧还绑了绷带。见戴笠来了,只瞪了他一眼,并不招呼。 戴笠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些天到处风声很大,几乎连重庆市的寻常百姓都知道蒋介石和夫人吵架了。 1941年12月9日,香港沦陷前,蒋介石派飞机去接一位胡先生,飞机回来时,打开舱门,却是孔二小姐从香港运来的大批箱笼、几条洋狗和一个老妈子。此事在《大公报》揭露,又正赶上国民党在开五届九中全会,通过了一个“厉行法治制度”的政治方案,蒋介石大为恼火,大骂了一顿与此事有关的人员,把孔二小姐教训了一顿。 蒋介石向来不喜欢孔二小姐,所以借这次机会,骂得很凶。 孔二小姐从来就是位受不了气的主儿,在家连她的父亲孔祥熙都让她三分。这次心里窝了火,总是千方百计找机会报复蒋介石。不知她采取了什么手段,终于弄清了蒋介石在重庆“金屋藏娇”,于是开始雇人盯梢。 1942年春天,薄雾笼罩着美丽的山城重庆。一日,孔二小姐的暗探打听到宋美龄不在山上,于是加紧监视。 上午9点,果见蒋介石提着手杖,身着崭新的马褂,催促卫士和轿夫出门。一行人在山上绕来绕去,到离一座别墅约半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 蒋介石下了轿,只带几个贴身卫士步行。此时的他,满脸春风,笑得格外开心,在山路上一会儿停住脚听听树上的鸟儿叫,一会儿用手杖拨弄小溪里的石子,把那些小蟹、小虾赶得到处躲藏…… 暗探们假装旅游者,和停在不远处的轿夫攀谈,得知那座别墅是吴忠信的公馆。他们看见,蒋介石钻进树荫里的吴公馆后,四个卫士被留在门口。大约半个小时后,蒋介石才从门里出来,在卫士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 蒋介石显得很疲倦,上了轿就再无言语,然后,轿子被轿夫抬起,吱呀吱呀,晃悠悠上了山顶…… 暗探飞报,孔二小姐窃喜。其时,宋美龄恰在孔祥熙家里搓麻将,打完一圈后便去休息厅。孔二小姐尾随着,将门关死,挨过去坐:“小姨,你要不要听山上传下来的新闻?”说着,嚓的一声,打着了打火机,熟练地把夫人嘴里的香烟点着了。 宋美龄猛吸一口,过了烟瘾,眯着眼问道:“哪方面的,有关新生活运动的?”说着,把孔二小姐拉到自己身边。 孔二小姐手攀宋美龄的肩膀,道:“有关姨父的……桃色事件……” 宋美龄吃了一惊,接着摇起头来:“不会的。自从他与我结婚以来,还没有看上哪个女人……” 孔二小姐急了,道:“小姨,你可不能太死心眼,我可是有根据的,如今全重庆都知道了,独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你不信可以回去看,突然袭击,他还在路上……” 宋美龄腾地把烟掐灭,问道:“哪个女人,有这样大的胆子?” 孔二小姐道:“听说是个姓陈的女人……” 宋美龄一愣,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她,别人不敢,这个达令真是反复无常,走,跟我上山去!” 孔二小姐把身子向后一靠,道:“我就不去了吧……姨父知道是我告诉你的,非撕了我的嘴巴……小姨,别磨磨蹭蹭了,我都替你急!” 于是,一乘小轿飞上山洞官邸…… 据说,这一次,蒋介石夫妻俩吵得很凶。自结婚以来,宋美龄还是第一次发威,蒋介石虽矢口抵赖,还有卫兵作证,也还是抵挡不住河东狮吼。她以女人特殊的敏锐与手段,逼得蒋介石全无退步之地,不得不承认…… 既然防线已经突破,蒋介石于是彻底崩溃,败下阵来。宋美龄又哭又闹,大打出手……据毛庆祥说,夫人竟然抓起书房里的宋瓷砸向委员长…… 当然,戴笠虽是有名的“包打听”,但对此类事情还是不敢刨根问底的,并且唯恐躲之不及。他这些天一直暗自得意把陈洁如送到了吴忠信公馆。 很久,蒋介石才转过身来,问道:“最近你在山下听到什么谣言没有?” 戴笠装糊涂道:“什么谣言?” 蒋介石说:“关于……关于我和女人的谣言。” 戴笠说:“有的。” 蒋介石说:“谣言怎么说的?” 戴笠说:“重庆的百姓没事干就喜欢乱猜,瞎传谣言。校长是领袖人物,当然也免不了的,他们说校长和一位‘陈小姐’……” 蒋介石急得掏出一条手绢在额上擦拭,追问道:“什么‘陈小姐’?” 戴笠说:“反正是瞎猜,说校长金屋藏娇,那位陈小姐才十几岁,天姿国色,还瞎说是陈布雷的女儿……也有人说是陈立夫的侄女儿,这纯属一派胡言!” 蒋介石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听说这事连美国人都知道了,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戴笠一惊,但还是从容地答道:“是有这回事,不过一点也不稀奇。不过是美国驻重庆的政治观察员杰克·谢伟恩听了世面上流传的一些闲言碎语,向他们的上司汇报而已。” 蒋介石点点头道:“难怪罗斯福总统和我通话时,特意问起花瓶砸伤好了没有。对了,你有没有杰克·谢伟恩向美国汇报的详细内容?” 戴笠说:“有。他用密码发送时,恰被我手下的电台截获了,并且全部破译出来。不过,底本在罗家湾,我这次来不及带。” 蒋介石连连道:“很好,先放你那里,等有时间一起带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戴笠瞅瞅周围,然后小声道:“夫人……” 蒋介石摆摆手,道:“不管她,她去美国治病去了,女人就是心眼小!” 据戴笠所知,1937年,宋美龄去抗日前线巡视,乘坐的一辆防弹轿车在坎坷不平的战地奔驰,突然轮胎爆了,车身猛地转向,在坡上翻滚。宋美龄从弹开的车门摔出去,造成肋骨折断,脊骨扭伤,精神也受到刺激。此外,虚弱和失眠造成神经衰弱,抽烟过度引起鼻窦炎,还有牙痛和慢性荨麻疹,这些天和蒋介石吵架,忧虑致使她浑身长出红色“风疹”。 戴笠暗忖:蒋介石召他来绝对不是为了问几句山下的谣言。果然,蒋介石问道:“你知道风声是怎么走漏的?” 戴笠说:“据说是孔二小姐告的密。” “孔二小姐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在蒋介石的目光下,戴笠一时口吃了,挠着后脑勺,对这个问题,他毫无思想准备。 蒋介石把目光移开,道:“今天我找你来就是希望你把这个问题查清楚。当初洁如从上海过来只在你的杨家山公馆住了几天,除了你的下人,没有人知道。到了吴忠信的公馆,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会出问题。” 戴笠心里一惊,既然问题不是出在吴忠信那里,言外之意,肯定就是杨家山走漏了风声。 戴笠在蒋介石面前不敢顶嘴,只好道:“我下去一定认真细查,查出来一定严办。” 蒋介石在喉咙里“嗯”了几声,挥了挥手,显出疲倦的样子。戴笠会意,趁机退出。 戴笠心事重重地从蒋介石处回来,一路盘算:这次如果风声当真是杨家山公馆走漏的,自己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除了蒋介石生气之外,宋美龄更会把他往死里恨。 但是,这种可能性是不可能全部排除的。回到家,他立即把柴鹿鸣一干人召集过来,先是逐个盘问,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把他们集中在一起,进行恫吓、威逼…… “这桩事非常紧要,直接涉及委员长的名誉、国家的前途,万一他和夫人闹翻,整个政权就会分裂,给中国带来的灾难是可想而知的。”说到这里,戴笠看了各人的表情,见他们一个个吓得垂着头,心想,这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又道,“很显然,这消息是我们杨家山走漏的,杨家山就你们几个,不是柴鹿鸣就是杨士富。今天委员长把我叫去,很生气,他的左脸都给花瓶砸了,指令我尽快把这个走漏风声的人揪出来!” 戴笠话音刚落,柴鹿鸣道:“我没有。我一个糟老头子几乎不和外人接触,整天待在杨家山。” 接着,杨士富也脸色绯红地解释道:“我也没有,大多数时间我都是跟随戴先生左右。” 戴笠说:“不用你们自己表白,我不是傻瓜,是谁我早已记在心底了,我就是要看这个人老不老实!” 从各人的面部表情里,他已看出一个……戴笠心下一惊,暗忖:“难道真是我的下人走漏了风声?”戴笠静观了半晌,又道:“这个人若想得到团体的谅解,最好散会后自己到我房里来坦白交代,知情者也不要无动于衷,要主动检举揭发。消息是由孔二小姐从我们这里探听到的,大家回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谁和外人接触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先回去做准备!” 是夜,戴笠在杨家山公馆卧室里等候。心想,只要是那个人走漏风声,今晚绝对会来自首。正想着,杨士富鬼鬼祟祟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把门反锁上,向戴笠告密。 “戴先生!”杨士富站在戴笠面前道,“走漏陈洁如女士风声的人我知道是谁。” 戴笠心里一紧,把身子倾前,问道:“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士富道:“是郑彩香,在会上你一说,她吓得脸色都变了,绝对是她!” 戴笠脸上掠过一丝不经意的苦笑,道:“我知道,我还以为你掌握了真凭实据。这不算,有的人没犯事也会变脸色的。” 杨士富见并没有引起戴笠的重视,挠了一会儿头,突然道:“有了。前些天我常见她和几个陌生的女人玩耍。还有,最近几天她花钱特别大方,还买了很多好衣服。” 戴笠这才点着头,用手指敲着桌子,道:“嗯,这两点还有点价值。你去叫柴总管来一下,让他带郑彩香来见我。” 杨士富这才满心欢喜地开门。门开处,郑彩香早咬着衣角等候在外头。 杨士富看了一眼郑彩香,又回过头问道:“戴先生,还要不要叫柴总管?” 戴笠挥着手,算是答复,一双眼睛鹰一样瞪着郑彩香,很久才道:“你在我的公馆尽做好事,叫我如何原谅你。谈情说爱的事没了结,又犯下滔天大罪来。” 郑彩香把衣角吐掉,奔过来抱着戴笠的双腿哭道:“戴先生,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救救我吧……呜……” 戴笠任她搂着双腿哭求,等她哭够后才冷笑道:“在我面前你还有脸谈‘情分’,我没那福分,又老又丑,人家张小成才有资格和你好。先不谈这些,老老实实把你泄密的事原原本本讲出来。” 郑彩香只好哭哭啼啼道:“我上当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天住在这里的女人是谁……” 原来,孔二小姐挨了蒋介石的训斥之后,心底窝火,千方百计寻找机会报复。她估计蒋介石在男女问题上肯定有不检点处,想到目前蒋介石最信任戴笠,于是开始从戴笠身边的佣人处寻找突破口。 孔二小姐知道戴笠有几处公馆,并猜测这些公馆是为蒋介石拉皮条建造的。 很快,孔二小姐物色到郑彩香,派两个丫鬟天天和她玩耍,并不时送些金银首饰、布料之类。郑彩香一高兴,就忘了戴笠定下的规矩,在两个丫鬟的一再央求下,趁戴笠不在,将她们带进了杨家山戴公馆。 这一来,两个丫鬟发现了躲在里头的陈洁如。两个丫鬟在孔二小姐的相册里见过陈洁如,回到家一汇报,令孔二小姐欣喜若狂,令她们严密监视。 后来,陈洁如迁至吴忠信公馆,两个丫鬟又用金钱收买。郑彩香不知底细,以为陈洁如是戴笠的情人,于是指出了去处。直至宋美龄和蒋介石闹翻脸,谣言四起,郑彩香才知闯祸了。 戴笠听完,长叹一口气,尽量地控制自己,问道:“你知道犯下这样大的罪状,会治什么罪吗?” 郑彩香垂下头来,摇摇头。 戴笠说:“这样的事要在过去,要诛九族!目下不仅中国人,甚至连美国人都知道了,很多外国报纸纷纷刊载!” 郑彩香自知难逃一死,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连声音都哭不出来了。 这两天,蒋介石不时打来电话催问泄密事件的调查结果,戴笠不敢实说,一旦蒋介石得知是在杨家山泄的密,那自己则成了祸首。为了不惹外人怀疑,他把郑彩香送到息烽看守所关了起来。临行,对她说:“这次我免你一死,是看在两桩事的分上:一是我们都是江山人;二是我们毕竟有过肌肤之亲。否则,你的罪该如何处置,你比我更清楚。” 为此,郑彩香感动得连连叩头,千恩万谢。戴笠趁机威胁道:“我既然救了你的命,有一点必须记住:我是以你私通张小成、违反军统纪律治你罪的,其余的千万别乱说半句话。” 郑彩香连连道:“我知道那是杀头的事,今后再不敢乱说。” 郑彩香被关押后,戴笠又把柴鹿鸣等人召集到一起,慎重宣布道:“郑彩香违反纪律,我已治了她的罪。还有,关于泄密的事现在尚未查出来,我估计是委员长猜测的。既然跟大家没关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今后不许再提及。” 戴笠一席话,令大家搬去了压在心底的大石头,都感到无比轻松。 戴笠却更感沉重,他对是否可以瞒过蒋介石,心中没有半点把握,因此一直赖在山下,迟迟不敢去见蒋介石。 这一天,蒋介石又来了电话,没多久,蒋介石的亲信卫士又开了一辆车来接他。 事已至此,他没有回避的余地了,只能硬着头皮见蒋介石。 上了车,猛地记起还有美国观察家杰克·谢伟恩就蒋介石的桃色事件向美国政府起草的报告,只好请卫士等候,叫贾金南回他的办公室取来。 贾金南用冲刺的速度替戴笠取来报告,他仍不放心地从头看了一遍,见没有拿错,才放心地叠好,藏于怀中,吩咐卫士道:“开车……” 一路上,戴笠盘算着如何回答蒋介石的提问,没想到,越是急,脑子越糊涂,到最后,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懵懵懂懂地被卫士带进蒋介石的书房…… 然后,他听到蒋介石用颇为不友好的口气问道:“观察家杰克·谢伟恩的报告带来了吗?” 戴笠庆幸临出门记起了这件事,否则不知会弄得何等狼狈。戴笠忙从怀里掏出那张译出的电文,双手捧着递给蒋介石。 蒋介石一把夺过,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才读杰克·谢伟恩的报告: 眼下在重庆,关于蒋氏家庭的传闻正闹得满城风雨。一般人都认为委员长有一个情妇,所以跟蒋夫人的关系也是很紧张的,众说纷纭,无风不起浪。 对政府首脑私人生活的议论,本不属政治报告的范围,但中国例外,涉及的人是独裁者,他与岳丈家的关系非同小可。这种关系由于委员长与宋子文之间关系紧张已经有所削弱。蒋夫人秉性傲慢而拘泥,一旦与丈夫公开决裂,整个王朝就要分裂,这对中国以及国外都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即使现在的情形为国外知道(迟早必然的事),委员长夫妇两人的威望都会遭到很大的损害…… 蒋夫人现在提到委员长时,只说“那个人”。 蒋夫人抱怨委员长,现在只有去看“那个女人”的时候才在嘴里安上假牙。 一天,蒋夫人走进委员长的卧室,发现床下有一双高跟鞋,便扔出窗外,不料误中了一名卫士的头…… 委员长有一次四天不见客,因为在与夫人的口角中,头的一侧为花瓶所伤…… 然而,大部分观察相信,权力的得失对于宋家太重要了,他们(孔夫人除外,但孔祥熙又作为一份重要的力量加进来了)将竭尽全力防止公开破裂,而蒋夫人也将放下架子,忍受现状…… 蒋介石边看,脸上的肌肉边一阵阵抽动,看完后几把扯碎,骂道:“真是放屁!” 见蒋介石火气这么大,戴笠惊得倒退两步。 蒋介石骂完,指着戴笠说:“还有,叫你把泄密的人找出来,你办得怎么样了,为什么这些天一直躲着不肯见我?” 戴笠额头上出了一颗又一颗的汗,又不敢擦拭,嗫嚅道:“报告校长,学生这些天忙于盘根究底,所以没有时间见您……” 蒋介石说:“这么说事情你已经查清了,是不是你的手下?” 戴笠脑子“嗡”了一下。 第四十一章 仇结权贵 以一敌三情何以堪 戴笠情急中,脑子反而清醒了,忙道:“事情已经查清了,但不是我的手下泄的密。” 蒋介石皱了皱眉,道:“不是你的手下又是谁?洁如又在杨家山住过几天。” 戴笠趁蒋介石移假牙的空隙,飞快地掏出手绢拭去额上的汗珠,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校长自从1941年12月为用飞机运洋狗、老妈子的事大骂了孔二小姐一通后,她就一直怀恨在心,总想寻找机会报复。据我的部下说,今年以来,孔二小姐出重金雇请了无数暗探,专门刺探校长的私事。这些人像苍蝇一样,整天在山洞官邸附近出没、潜伏。结果,他们发现校长常常趁夫人不在,乘小轿下山去吴忠信公馆,事情就这样泄漏了。” 蒋介石用舌头抵假齿很久都抵不到位,便装作摸下巴,用手帮着安正,道:“我听洁如说,在杨家山公馆的几天,曾有两个陌生女人去过她室内,这又是怎么回事?” 戴笠说:“那两个陌生女人是我的江山同乡,是郑彩香叫去玩耍的。” 蒋介石说:“既然是保密的事,是不可以带外人去的,事先你要跟她们讲清楚。” 戴笠见蒋介石相信他,胆子也大了,道:“我交代过的,所以我把郑彩香关了起来。” 蒋介石说:“我听说郑彩香是和人私通挨关的,怎么变成是不守秘密挨关了?” 戴笠一愣,但还是从容道:“是的,郑彩香和张小成谈恋爱,这也是一个方面,两罪加在一起,我判重了一倍。” 戴笠说:“我也很讨厌孔二小姐。当初陈立夫做媒把她介绍给琴斋,那时她对我可好了,还缠着我帮她在琴斋面前多多美言。琴斋后来爱上了我的部下叶霞翟,孔二小姐就无端猜疑,说是我从中作梗,有意坏她的好事。” 蒋介石这才把身子放回沙发靠背,点着头道:“嗯,琴斋做得对,我的学生还是有眼力的,这号女人谁娶谁倒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想不通,夫人怎么会喜欢她。” 戴笠说:“一点也不奇怪,孔二小姐是夫人的亲外甥女,还专门监视校长,夫人当然喜欢啦。我不止一次听她夸赞道:‘令俊天生豪放,女身男相,很像我。’” 蒋介石摆着手,止住戴笠往下说,因无话可说,仍回到孔二小姐的话题上,问道:“孔二小姐现在有对象吗?” 戴笠说:“天知她有没有,整天和一帮女孩混在一起,很多人都看不惯,说她搞同性恋。不过,自从和琴斋吹了,她就和一个名叫林世良的小伙子打得火热,据说准备嫁给他。” 蒋介石说:“林世良是什么人?” 戴笠说:“是孔二小姐哥哥孔令侃的亲信心腹,中央银行事务科主任。” 说到此处,蒋介石呵欠连连,戴笠连忙立正道:“校长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蒋介石倦怠地挥挥手。 话说当初胡宗南听信了戴笠之言,觉得孔二小姐不可娶,于是借故飞回西安。胡宗南按戴笠的计策回到西安后,孔二小姐亲自到西安相亲。胡宗南得知,换下不离身的军装,扮作路人,朝孔寓张望。恰好孔二小姐从马上下来,头戴鸭舌帽,穿着蓝色长袍,走起路来昂首阔步,前面还有一只小狗带路,再一看脸,细尖凶狠,更为失望。胡宗南回到官邸,跟亲信说:“简直是雌雄难辨,见一次令人作三日呕!” 正取笑间,孔二小姐托人送来了宋美龄的亲笔信,信中嘱咐胡一定要热情接待。原来,宋美龄尤为钟爱孔二小姐的放荡不羁和喜怒无常。胡宗南不敢怠慢,亲自开车去接孔二小姐。一上车,胡宗南就把车开得飞快,干燥的土路顿时黄沙弥漫,弄得孔二小姐一身土,一脸泥。到吃饭的时候,他又让伙房做了些粗面馍和膻味十足的牛羊肉,故意支起门帘,让苍蝇嗡嗡往里飞。吃饭的时候,胡宗南用手拍打着桌上的苍蝇,完了就去抓馍,还嘻嘻地笑着说:“这地方就这样,你吃惯了城市的大米,尝尝陕西的羊肉泡馍吧!” 孔二小姐虽说举止粗野,可毕竟是大家闺秀,娇生惯养。面对大西北的粗面馒头,嗡嗡嘤嘤的苍蝇,难以下咽,吼着要回去,就此割断了两人的联系。 接着,胡宗南又写信给陈立夫,称“国难当头,正是我辈军人抗敌御侮,效命疆场之时,匈奴未灭何以为家?”陈立夫碰了一鼻子灰,拿着胡宗南的信给孔祥熙。 胡宗南这里不行之后,孔二小姐马上改弦更张,此时,刚好有林世良向她大献殷勤。林世良年轻英俊,办事玲珑,专门以讨好孔家太太、小姐、少爷而为孔夫人宋霭龄所赏识。 宋霭龄对女儿说:“胡宗南又老又矮又丑,找他干什么?别去外头找了,我看林世良就不错。” 孔二小姐于是听了母亲的话,与林世良交往起来,很快坠入情网。以后只要见着胡宗南,还挽着林向他示威。胡宗南每次与戴笠谈起孔家,总是深恶痛绝。 此外,痛恨孔家的还有一个宋子文。虽是亲戚,因同是中国大财阀,在许多切身利益上矛盾重重,相互之间水火不容。 戴笠与宋子文关系很好。十年前,宋子文在上海险遭王亚樵暗杀,恰好戴笠替他报了仇。加之,戴笠那时因根基未稳,有意巴结权贵,便对宋子文的安全予以特别关心,亲自派最得力的警卫人员保卫宋公馆。 宋子文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玩乐,十分在行,且“洋”味十足。戴笠投其所好,经常赠送一些宋十分喜欢的高级进口奢侈品,每从全国各地得到一些著名的土特产都有宋子文一份。宋子文爱吃鳗鱼,戴笠指示在局本部的鱼池中放养了许多鳗鱼。凡戴笠请客,宋子文总是有请必到,席间谈女人,谈吃喝,谈风花雪月,胡吹神侃,海阔天空。在女人方面,夫人张乐怡对宋管束甚严,每有外室被夫人发现必大打出手。一次,宋子文在外金屋藏娇,与中国银行一个二十二岁的女职员秘密同居。此事被张乐怡查获,立即率领一卡车“人马”杀气腾腾地前去捣毁。戴笠从宋家的警卫人员处预先得到消息,抢先一步,派沈醉用轿车将女职员送到成都金河戴笠公馆藏匿起来。戴笠陪同宋子文到外地视察,驻留期间最重要的活动安排必定是邀请当地名门闺秀、贵妇小姐举办通宵舞会,使宋子文可以放肆寻欢作乐。久而久之,宋子文把戴笠引为密友和心腹,到了利害与共、玩乐与共、推心置腹的地步。从南京迁到重庆后,戴笠本想巴结孔祥熙,但因为碍着宋子文的关系,所以一直没有深入。 自中国香港、越南被日军占领之后,交通线亦被日军切断。由此,国际上支援中国抗战的物资难以进入内地。 此时,戴笠探得林世良以中央信托局运输处经理的身份经常出入缅甸公路。林世良是孔二小姐的心上人,因胡宗南、宋子文的关系也算是戴笠的仇人,戴笠立即派遣陆根泉到昆明打入林世良身边,专事注意他的活动。 没多久,陆根泉发现林世良打着替中央银行运钞票及特种物资的旗号,大肆私藏各种紧俏物资,大发国难财。 戴笠窃喜,指令陆根泉注意搜集证据,有情况随时密报。 1942年夏,日军开始大举进攻仰光。此时,中国在仰光积存了大批货物,林世良负责抢运货物。就在这时,陆根泉向戴笠密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林世良以公家的名义替私商大成公司私运一批价值法币一千六百万元的车胎、五金……” 戴笠得报,立即命令滇缅公路警务处长李崇诗将货物扣留,并上报蒋介石,说林世良打着中央信托局的旗号,勾结私商走私大批违禁物资,扰乱战时经济,破坏抗战大局。 当时,社会各界对滇缅公路上走私猖狂的现象极为愤恨,国际上也指责国民党政府腐败。蒋介石接到戴笠的报告,当即批准将林世良逮捕。戴笠奉令,飞往昆明,将正在昆明太和酒店喝酒作乐的林世良戴上手铐脚镣,用飞机押回重庆。 消息一传开,孔府上下一片惊慌。孔祥熙不敢为此事直接去向蒋介石求情,只好暗中打通关节,设法营救。 孔二小姐因不敢见蒋介石,整天哭哭啼啼央求母亲向小姨求情。在孔家的多方奔走下,林世良只被判处了十年徒刑,待风声一过,还有释放的可能。 这下,孔二小姐更加得意忘形。为了表示庆贺,她准备在圣诞节举行一次规模空前的狂欢舞会。 林世良的案子从侦查到审讯,时间迁延了半年之久,而那批车胎、五金按市价已狂涨到六千万元法币。按照国民政府的缉私条例规定奖金为十分之一,货如充公,军统可得六百万元。林世良如果不判死刑,货物就不能充公,这笔奖金就要落空。 自“四一”大庆典之后,军统内外勤组织恶性膨胀,开销往往捉襟见肘。为了维持这个庞大的组织,戴笠可谓绞尽脑汁,一方面经常找杜月笙、宋子文借贷,另一方面还在杨家山洪炉石附近开办了假钞制造厂,平均每年至少制造假币一万五千箱,空运到上饶,转运到上海等沦陷区换成黄金、白银,或采购大批棉纱、棉布、西药、日用品等货物运到大后方…… 纵然如此,军统局仍然是寅吃卯粮,眼见这六百万元到手的钱,就算拨开私仇不说,戴笠也不会放过。 于是,戴笠发动外勤特务大写小报告,指出林世良利用职权,与不法奸商勾结,大发国难财,穷奢极欲,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等,再通过军法总监部的渠道送交侍从室,以触怒蒋。就在这段时间,美国总统罗斯福派出高级特使威尔斯到中国访问,考察了解国民党受美援的使用情况,并转达美国政界对国民党政府的政治腐败、军队混乱、走私猖獗、贪污成风、通货膨胀等种种黑幕的愤怒和忧虑,建议蒋介石实行有效改革,以有效利用美援。送走威尔斯不久,蒋介石看到种种不法情形的报告,也就不假思索,提笔在原判上批上“立予枪决”四字。戴笠从内线渠道抢先一步得到批示,戴笠素知蒋的家族观念高于一切。这一批示如果让孔家知道,孔家必组织全部力量进行营救。于是,戴笠不等孔家知道消息,便连夜将林世良处斩。 孔家很快知道蒋已有“立予枪决”的指示,立刻由夫人、小姐出面向蒋求情哭诉。蒋改变主意,要收回手令。可是此时,林家已经接到“收尸通知”,舞会变成了凄凄惨惨的丧事。蒋介石发现自己中了戴笠的圈套,不觉大怒,要拿戴笠问罪。经蒋身边专门负责黄埔同学升降进退的侍从室三处副主任萧赞育代请侍从二处主任陈布雷求情,蒋才稍息怒气,但也批了戴笠“擅权嗜杀”四字。 杀了林世良,孔府上下对戴笠恨之入骨,孔二小姐尤为伤心。一日,戴笠应召去见蒋介石,让轿子停在山下,步行至山中,老远,就听得有人大声叫道:“姓戴的,你给我过来!” 戴笠吃了一惊,因为除了蒋介石,在中国还没有谁敢如此呵斥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牵了一条漂亮的洋狗从山上下来。 戴笠很快回过神来,笑道:“你好,孔小姐,又来看你小姨?” 孔二小姐指着戴笠鼻子骂道:“小子,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栽在我手里!” 戴笠不气不恼道:“孔二小姐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不就死了个林世良吗?天下男人多的是,找谁都比他强。” 孔二小姐柳眉一扬,冲着左右随从道:“给我上,揍扁他!” 随从久闻戴笠威名,哪里敢上,看看戴笠,又看看孔二小姐。 戴笠见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气得孔二小姐跺着脚大骂手下,末了,又冲戴笠叫道:“姓戴的,你等着,我马上会给你颜色看!” 几天后,孔二小姐果然打来电话,阴阳怪气道:“姓戴的,我斗不过你,可是有人斗得过你,凡是和你有仇的,我全都请来整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戴笠正纳闷,蒋介石就打来电话,令他火速上山,口气相当气愤。 戴笠不知孔二小姐在背后玩了什么小动作,匆匆上了山。蒋介石果然很生气,一见面就从桌子上抓起一把照片向他的脸上摔过来,骂道:“我看你玩什么花招来骗我!” 戴笠看了一眼相片,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忙道:“校长,我近段时间太忙,不是有意不执行,我这就回去枪决他。” 戴笠垂下头,眼睛盯着地上的相片,照片上是他心爱的杀手赵理君在黄河渡口屠杀无辜群众,把小孩扔进黄河淹死等实况…… 年初,因蒋介石与山西土皇帝阎锡山不和,命令戴笠封锁晋南到河南洛阳通道,控制人员来往。戴笠于是派赵理君守住这条通道。赵理君本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在黄河渡口,他以检查为名,敲诈勒索,胡作非为,如不遂意,轻则打骂,劫夺财物,重则把人打死投入黄河灭迹。中统特工人员多次夹在渡河群众中搞特务活动,竟也遭赵理君打劫或被打死扔入黄河。中统特务有计划地把赵理君的所作所为拍成照片,整理成揭发材料,向蒋介石控诉,赵理君虽有戴笠保护和辩解,也仍然受到严厉申斥。 为此,赵理君分子及中统特务痛恨至极,时时要寻找机会报复。1942年3月15日,他竟将中统的洛阳十二区专员常孝懦、洛阳复旦中学校长郭兆曙等教职员五人密捕活埋。这件事很快被中统特务侦查破获集团上下怒不可遏,把赵理君到河南后的所有劣行整理出来,由陈果夫亲自送呈蒋介石,并在他面前哭诉要求严办赵理君,同时追究戴笠的责任。 蒋接系的报告,也震惊不已,当即把戴笠找来,命令戴笠回去迅速查办具报。戴笠内心一百个不愿意杀赵理君,于是采取拖的办法,想等蒋介石息怒了,再找个时间保他。 没想到,孔二小姐近段时间上蹿下跳,怂恿陈果夫倒戴。经孔二小姐提醒,陈果夫猛然记起赵理君的事还没有了结,于是再一次找蒋介石催逼。 到了这个份儿上,戴笠再也无法袒护赵理君了,只好忍痛将他就地正法,厚葬在成都龙泉军统分墓,对他的家属给予厚恤。 孔二小姐和陈果夫联手的同时,又拼命争取国民党内的另一派势力倒戴—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 陈诚本来就痛恨戴笠,经常骂他靠盯梢窃听、攻击诬陷等手段取宠,加之孔二小姐一番挑拨,更是咬牙切齿,公然骂道:“此人真该杀一儆百,以维士气!” 此话传到戴笠耳朵里,心里好一番难受,但又无奈,下决心报复。 其时,陈诚是国民党集团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在蒋介石手下大红大紫,蒋始终对他没有猜忌戒备之心。陈诚出身保定军校,1922年随邓演达到广东参加革命,1924年进入黄埔军校,开始了追随蒋介石的政治生涯。抗战开始,陈诚由庐山军官训练团副团长出任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第四预备军副司令长官等职,率部参加上海会战。1938年1月出任武汉区司令,2月兼任军委会政治部部长,6月兼湖北省主席,同时兼三青团书记长、中训团教育长、第九战区司令长官,1939年10月,改兼第六战区司令长官,1943年2月出任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等,党内外、国内外都盛传陈诚是蒋介石身后最有优势的接班人。 陈诚比戴笠小一岁,但是发迹却比戴笠早得多。当戴笠还在黄埔军校充当胡靖安的清共打手时,陈诚已晋升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师师长。1931年初,戴笠还在“跑单帮”,陈诚又跃升为第十八军军长,成为蒋介石手下的主力将领。陈诚早年得志,长期处于权力的中心,更因他性格刚直,高傲冷峻,自认为才干过人,又有其妻谭祥的干娘宋美龄作为后援,因而在国民党统治集团内部独树一帜。他除了对蒋介石绝对忠诚以外,谁都不放在眼里,他大骂何应钦是“烂好人”,他痛恨白崇禧,讥讽他处处玩小聪明,他看不起胡宗南,认为胡没有真才实学,只不过靠机缘上升。 为了防范军统特务,陈诚也加强了戒备。但是,戴笠的特务组织无孔不入,还是获得了陈诚的不少情报。其中,陈诚的手下成立了一个秘密组织的情报令他兴奋不已,认为抓住这次机会可以置陈诚于死地…… 由于抗战形势越来越紧张,国民党上层人物产生了悲观、失败情绪,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公然叛逃投敌。 出于对抗战前途的忧虑,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部的一批青年军官认为中国所以在抗日战事中失败,主要是国民党上层统治集团中有一批贪赃枉法、昏庸腐朽的官僚以及亲日降日的军政大员把蒋介石包围,使蒋介石的英明主张不能贯彻始终。倘若要使中国得救,必须进行一次军事行动,把蒋介石身边那些昏庸腐败的人物清除出去,使真正抗日爱国和廉洁踏实肯干的精英人才进入高层领导,辅佐蒋介石领导抗战和治理国家,即这次密谋是“清君侧”计划。这些青年军官深知自己的力量有限,不足以成大事。于是,他们一方面利用部分青年军官进入陆军大学深造的机会,进一步在陆大中寻找知音,以扩张力量;一方面积极与在华帮助中国军队训练的美国军官进行联系,寻求外力的支持。美国朝野上下也有许多人谴责国民党政府的贪污腐败无能。到后来,美国总统罗斯福的信心也产生了动摇。在开罗会议期间,他直截了当地问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你认为蒋介石能支持多久?”史迪威回答,如果日军再发动一次1942年那样的夏季攻势,蒋介石就会垮台。罗斯福又问:“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寻找另外某个人或几个人来支撑局面?”史迪威表示,这样的人选“很可能都要指靠我们”。 出于美国对蒋政权的失望和“换马”动机,一部分驻华美军人员以及美国战略情报局的特务对中国一些青年军官策划的“清君侧”的密谋活动极为重视,并在暗中给予必要的支持。但是,以史迪威为首的美国人不只是要清除何应钦等亲日派将领和政客,而且要彻底倒蒋,建立一个由陈诚、薛岳、胡宗南等青年将领领导的政权。 戴笠得到这个情报后并不急躁,命令特务们继续监视。 1943年2月,蒋介石命令成立“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部”,令陈诚为远征军司令长官。陈诚就职后,从六战区司令长官部带了一大批人员来到远征军司令部,就这样“清君侧”组织又渗透到了远征军,很快拟定了“政变”的组织章程、行动计划。决定将行动时间定在“西安事变”7周年纪念日。 由于军统对他们早有监视,“政变”的组织章程、行动计划以及行动日期很快到了戴笠的桌上。戴笠查清了这批青年军官中有一名是陈诚的心腹亲戚,脸上露出狞笑,暗忖:打击陈诚的时候终于到了! 戴笠马上与胡宗南、汤恩伯联盟,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因距离这批青年军人发动“政变”的时间越来越近,必须先下手为强,否则一旦贻误时机,将遗患无穷。于是,他带着这一案件的全部案卷,亲自向蒋介石汇报,并在暗中透风给何应钦,要他注意提高警惕,以防有人对他有不利举动。 蒋介石闻报后,立即批准了戴笠的行动计划,并给陈诚下令,立即将远征军司令部内所有参加“政变”密谋活动的青年军官交给军统审讯。戴笠同时下令将六战区司令长官部和陆大内参与活动的学生进行逮捕,被秘密分开囚禁在中美合作所内的警卫大队部,先后逮捕六百人左右。 戴笠很兴奋,马上亲自对被捕的首要分子进行审讯、逼供,只要能使其中一个招了是陈诚主谋,哪怕他陈诚有翻天覆地的能耐,这回也要死在戴笠的手下。 为了使他们尽快招供,戴笠准备了军统的所有刑具,逐个拷打、逼问…… 第四十二章 群魔乱舞 中美合作所轶事 戴笠用尽刑具,这些人一口咬定与陈诚无关,只弄清是以史迪威为首的美国人在暗中支持他们。 戴笠没有达到目的,也只好如实向蒋介石汇报。蒋介石闻之极为震怒,他和史迪威之间的矛盾本来就十分激烈,这一事件等于火上加油。 此时,蒋介石已不再顾忌得罪美国政府,正式通知罗斯福总统,强烈要求解除史迪威的职务,赶他回国。而美政府经巴顿将军等人出面求情,并由与美关系很深的宋美龄、宋霭龄、宋子文等人向蒋介石施加压力,最后由史迪威到山洞官邸向蒋介石道歉,这场风波才算平息。 这件事对陈诚打击很大,不久他的远征军司令长官的职务就由卫立煌接任。 如果说,陈诚以前只是憎恨戴笠的人品,当手下十六位青年军人被戴笠遵照蒋介石的密令处决后,他开始把戴笠当作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 1942年4月18日,美军十六架b-52轰炸机从距日本本土六百五十海里的航空母舰“大黄蜂”号上起飞,首次实施的珍珠港事件后对日本的报复性轰炸。完成任务后,预定到中国浙江衢州机场降落,无奈对于中国东南沿海气象地形等情况不熟悉。轰炸机飞达浙江上空时正遇狂风暴雨,七十五名机上人员与地面失去联系,飞机油料渐渐耗尽。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机上人员不得不弃机跳伞。结果,六十七名空中袭击队员被国民党救起,另外八人被日军俘虏。 这次行动使美国海军认定,必须通过与中国军统合作,尽快掌握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水文、地质、地形、气象及日军情况,以利于美国海、空军对日作战。 对于军统来说,和美国合作,一来可以提高身价,二来可以得到美方的援助,提高军统特工技术和力量。最主要的是,戴笠想通过美国方面的支持,实现担任海军总司令的伟大理想和宏伟目标。 戴笠、毛人凤和梅乐斯在杨家山戴笠公馆签订的初步协议内容大致有:中美双方共同成立一个情报机构,名曰“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合作所以情报合作为业务,中方由军统局为代表,美方由海军部情报署为代表;军统局尽可能供给美方有关日本陆、海、空军在中国沿海及大陆活动的一切情报;协助美方在中国沿海及内地指定地区建立气象站和水文研究机构及无线电台;美方人员在华如有失踪及伤亡意外情况发生时,军统局应协助设法寻找和救护,并保护美方人员在华的安全。美方给军统的条件是:无偿供给军统必要的武器、无线电器材、气象器材和交通、医药器材等。 这个协议和计划,很快得到双方元首的批准。国民政府于1943年1月正式行文批准成立“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 蒋介石对成立中美合作所在原则上是支持的,他也希望这种合作不断扩大和加强。但是,蒋介石对戴笠与梅乐斯的合作活动又带有一种警惕心理。 蒋介石对一部分美国人企图直接控制国民党军队及政府重要机构的行为给予高度警惕。现在,梅乐斯找上门来要与军统合作,会不会另有所图?蒋介石的疑忌使他始终对于中美合作所采取一种谨慎的支持态度。 1944年,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合同的签字仪式在重庆磁器口缫丝厂杨家山军统乡下办事处的大礼堂里举行。罗斯福总统派美国生活杂志老板鲁斯作为自己的私人代表,与美国海军部长诺克斯一起专程从美国赶来参加。蒋介石先是让何应钦,后又改派外交部副部长胡世泽参加。中美两国参加人员规格的悬殊,体现了蒋介石对中美合作的一种微妙态度。 合同签字后,中美合作所所长由戴笠兼任,副所长由梅乐斯担任,并由中美双方各设参谋长和主任秘书一人,内勤所设各组,则分别由中方任组长,美方任副组长。 中美合作所成立后,戴笠、毛人凤下令在磁器口钟家山一带纵横二十多华里的范围内圈地划禁区,包括渣滓洞、白公馆、梅园、松林坡、五灵观等地均列为特区,大兴土木,建有能住一千余名美军特务的别墅宿舍、办公室、餐厅、舞厅、大礼堂以及军火库、仓库、监狱,全所内外勤人员计6359名。美方按照军统开列的账单和要求,源源不断运来大批武器、弹药、器材、气象测量设施、医药设备和交通车辆。其中小吉普车就达两千余辆,十轮大卡车达两千辆,把戴笠喜得合不拢嘴。 为蒋介石冲冲杀杀十几年,至此,戴笠总算有了靠山,他将后半生的前途命运几乎全寄托在美国人身上。 梅乐斯抓住戴笠想当海军司令这一点,极力投其所好,向他许诺。 为了讨好美国特务,戴笠可谓绞尽脑汁。中美合作所成立之初,诸如住宅、训练场、礼堂、靶场、仓库等设施,一切都按梅乐斯的意见建造。首先在西边的陈家院子修建了一所招待美国高级官员来重庆的招待所,布置相当豪华;由于美国特务来华,他又日夜赶工,在小歌乐山北麓等风景优美的地方大建房屋。建好后,戴笠很得意,带梅乐斯去参观。 看后,梅乐斯用英文对他说了一通。戴笠很高兴,估计是赞赏的话。 翻译刘镇芳道:“梅先生说这些地方地势坡度太大,地基不牢,担心下雨出问题。” 戴笠的脸霎时沉下来,道:“拉萨的布达拉宫地势更险,可它是世界上最雄伟的建筑。” 一会儿,刘镇芳又把梅乐斯的话翻译过来道:“建住房最重要的是安全,千万不能让美国人在这里发生安全事故。” 戴笠本想说“没这么严重吧”,但没说出口。因为,建这些房子时,他亲自督阵,一心只图漂亮、舒适,未曾考虑安全问题。 房子建好后,一连下了几天大雨,沈醉向戴笠报告说新建的房子有几处崩裂。戴笠戴着雨具,亲自跑去看,果然见一些房屋地基下陷,许多高坎崩裂,房屋倾斜呈倒塌状…… 戴笠是从不认输的,这一次却在梅乐斯面前公开道歉:“看来还是梅先生高瞻远瞩,戴某人光强调外观而忽略了基础。以后还是由梅先生做主为好。” 梅乐斯道:“戴笠先生那些房子的设计还是挺漂亮、实用的,美国一些建筑专家甚至还达不到这水准。” 梅乐斯的恭维,让戴笠从心里感到了一种平衡。 天放晴时,戴笠叫上沈醉、翻译,请梅乐斯一起去察看地形。这些地盘都是强行征用当地居民的宅地,雨后的旷野上,随处可见房子搬迁过的痕迹。当时被指定拆除的民房,都给了少量的迁移费,一边付钱一边叫搬家,因一天之内不知搬到哪里去,还曾闹出过人命。 察看了地形后,戴笠立即着手大兴土木。各种房子、仓库如雨后春笋般耸立起来。 一天,戴笠和沈醉在一起检查工程的质量,只见梅乐斯的翻译刘镇芳走了过来,问道:“戴先生,昨天梅先生在中美所见了你,他向你打招呼你怎么不理他?” 戴笠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不会吧,我怎么会不理他呢?要不就是梅先生看错了人。” 恰好梅乐斯也过来了,戴笠忙迎上去道:“梅先生,你昨天在什么地方叫我了?” 刘镇芳把戴笠的话翻译给梅乐斯。 梅乐斯答道:“no,不会错,昨天就在靶场附近,也是你今天这套衣服、这条裤子!” 戴笠挠着头,无奈脑子里始终没有印象。 这时,沈醉在一旁提醒道:“会不会是毛先生?他也穿和你一样的服装。” 戴笠恍然大悟,拍着大腿道:“一定是这个土包子,沈醉,你去把他叫来。” 一会儿,沈醉叫来毛权,把他拖到梅乐斯身边,问道:“昨天你是不是叫他了?” 梅乐斯一眼看见毛权,几乎失声惊叫,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道:“太像了,太像戴先生了!” 原来,毛权是戴笠的亲表兄,长相、口音和举止都与戴笠相似,只是年纪稍大,略显得老一点。戴笠因天天杀人,也时时提防别人杀他。当表兄从家乡来重庆找他谋事时,他一下便看中了这个和他相似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想用来当他的替死鬼。他和毛权穿同样质料与颜色的衣服,戴同样的帽子,使人猛一看,几乎分不出来。他经常把这位表兄带在身边,两人乘汽车时,有时他坐在司机身旁,有时毛权坐在司机身旁。毛权对戴笠忠心耿耿,除了随时准备替他去死外,有一次在路上遇到日机轰炸、扫射,毛权毫不迟疑地带着警卫伏在他身上,决心用肉体来保护他。可是戴笠对毛权没有什么特别表示,除了在穿着上和他一样以外,并无其他好处。 毛权承认了他昨天在中美所散步遇见了梅乐斯,还听到叫他戴先生。戴笠火了,质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不答应?” 毛权道:“我又不是您,而且……而且我的地位……” 戴笠说:“你不会照实说是我的表兄吗?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再和你算账。” 此时,刘镇芳转述梅乐斯的话道:“梅先生说,事情弄清楚就算了,不要责备他。” 戴笠陪梅乐斯参观了几个场地。来到靶场,沈醉马上道:“戴先生,同志们都说你是神枪手,何不跟梅先生试试?” 梅乐斯明白了沈醉的话,连叫“ok”。 戴笠装模作样地在靶场走了一圈,又掏出手枪瞄了几下,然后道:“这靶场还要改进,不能用,等过段时间再打。” 戴笠惦记着毛权的事,草草地和梅乐斯道别,领着沈醉径直回了杨家山。 路上,沈醉说:“戴先生,你怎么不在梅先生面前露一手,这机会很难得。” 戴笠不悦道:“你懂什么?梅先生的枪法我并不知底细,万一他打不过我,岂不要生气?” 沈醉想了想,觉得在理,道:“还是戴先生多长了几个心眼。” 回到杨家山,毛权可怜巴巴地等在门口。一见面,戴笠就拉下脸道:“你还站在这里干吗?快回宿舍打点行装回江山去!” 毛权以为戴笠在说气话,道:“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戴笠厉声道:“你不走,我赶都要赶你走!我这里不需要你,留着只能给我添麻烦!” 说着,把手一摆,喝道:“下去,我不要见到你那副讨厌的嘴脸!” 毛权悻悻退下后,戴笠对沈醉说:“毛权是寄名在你总务处的,你下去发三个月薪金加一百元路费给他,要他马上滚蛋!” 沈醉觉得这事也太过火了,劝道:“他对你一向还是忠心耿耿的,留下吧,找一个这样可以代替你的人很不容易。” 戴笠说:“你不要劝我了,我用不着再要他代替我,他只会替我得罪人!” 沈醉无奈,摇着头回去照办。 一会儿,毛权提着行李痛哭流涕地来向戴笠辞行:“表弟,我这就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呜……” 戴笠说:“你走好,回去也是一样的,处处土地养人。” 柴鹿鸣、张冠夫见状,上前劝了一番,希望留下毛权。戴笠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背着手转过身去。 这时,梅乐斯在毛人凤和翻译的陪同下,老远就挥着手说话。翻译道:“戴先生,是一场误会,纯粹是一场误会,不要赶走毛权!” 戴笠迎上去,携着梅乐斯的手,小声道:“没有,毛权先生回家去探望母亲。” 一会儿,沈醉带来了钱,送毛权出去。翻译道:“梅先生要回美国汇报工作,问你有什么吩咐没有。” 戴笠说:“没有。请代我向罗斯福总统问好,祝他身体健康。” 刘镇芳翻译道:“梅先生说,他一定替你转达,并代表罗斯福总统,首先向你表示感谢。” 戴笠连连道:“ok,ok。” 梅乐斯道:“这次回去我一定向海军司令部推荐戴先生,请他们支持你出任中国海军司令。” 戴笠很高兴,在梅乐斯回去做准备时执意相送。这时沈醉也回来了。 戴笠叫道:“沈醉同志,梅先生就要上车了,你马上去我书房取几件孙殿英送的古董来。” 梅乐斯、戴笠一干人等来到钟家山梅乐斯的住地。这是一栋欧式风格的建筑,红墙绿瓦,门前有小花园、水池,水池里养了红鲤鱼,行人经过,鱼儿在清水里摇头摆尾地游动,煞是可爱。在办公室前面的上空,飘扬着一面白底红边七星旗。 一到别墅门口,梅乐斯就吩咐他的勤务兵把旗子拿过来细看。这是一面长约两尺、宽五寸的白底镶红边的小旗,上面排着七颗红星,既不像美国国旗,也不像中国过去的帅字旗。 戴笠百思不得其解,问道:“梅先生,这是什么宝贝,能不能介绍介绍?” 梅乐斯经翻译转述,把旗帜宝贝似的叠好,抱在怀里叙述了这面旗帜的来历。 那是梅乐斯过去当海军舰长在东南亚打仗,一次与菲律宾的军队遭遇,他的军舰大炮把逃逸在海上的菲律宾船只击沉以后,船上的菲律宾人便撑起小舢板逃命。很快,这些舢板又都一一被击沉了。 当他凯旋时,遇到一只载人最多的舢板在海上挣扎逃命,他命诸军舰不要开炮而是紧紧尾随,到了机关枪可以扫射到的距离时,他才亲手用机枪扫射。把一船人都射杀后,他又在舢板底部扫射了一下,这时,白色的小舢板内的鲜血便从七个弹孔里涌了出来……看到这一惨景,梅乐斯非常得意,第二天便在他的军舰上加了这一面七星小旗以纪念这次胜利。从此以后,小旗也成了他的个人标记。 戴笠听罢,点着头,连叫“ok”。 一会儿,沈醉送来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戴笠接过打开,从里头掏出一把东西来,介绍道:“我们中国的慈禧太后指甲很长,为了不被损坏,特制了这十只纯金指甲护罩。是我的朋友孙殿英挖掘东陵时从老太太手上摘下来的。” 梅乐斯听了翻译的解释,夸张地做惊奇状,道:“我知道慈禧太后,她是中国一个非常非常能干的女人,谢谢,谢谢戴先生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梅乐斯回美国后,戴笠为了悉心照顾美国特务,专门成立了一个总务组,由在香港开过西餐店、在军统当过多年总务科长的郭斌任组长,专门建了一座豪华饭厅,在重庆市所有的大饭馆搜罗二十多名懂英语的服务员,每天派出几辆专车四处采购鸡肉鱼鸭菜蔬水果之类的食品。 梅乐斯不在的日子,戴笠每天带着刘镇芳去检查美国特务的饮食起居。他对总务组长郭斌道:“梅先生不在,你们更要想办法让他们吃好、住好。” 郭斌皱着眉头道:“这些人真的很难伺候,我已经尽心尽力了,他们还是不满意。” 戴笠说:“不满意就是你的工作失职,下次我来检查,若听到他们有意见,非处罚你不可!” 这时,刘镇芳过来道:“戴先生,美国工作人员请你去和他们说说话。” 戴笠这才撇下郭斌,随着刘镇芳来到白公馆美国特务第三招待所,这里住着三四名美国工作人员。 戴笠堆着笑脸,挥手道:“同志们好,生活过得好不好?” 美国特务齐声道:“no!” 接着刘镇芳翻译道:“戴先生,我们自己出钱交给你们中国人,你都办不好,要想买的东西不能马上买,吃的东西也不合胃口,中国人也太浑蛋了!” 这时一个美国特务拿着半盒剩下的饭菜给戴笠看,嘴里咿咿呀呀。 刘镇芳翻译道:“你看看,这哪里是人吃的东西,纯粹是猪食。” 接着,又有一个美国特务转过身用双手捧着屁股给戴笠看,引起了哄堂大笑。 刘镇芳翻译道:“你们中国人上厕所撅着个屁股蹲在那里太累了,也不符合卫生,还有,你们中国用竹片、稻草擦屁股,附近扔得到处都是,一点也不卫生。” 戴笠连忙解释道:“目前中国还没有普及抽水马桶,我已下令在重庆、成都、昆明等地大批购置,这个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 美国特务们都是些喜欢胡闹的年轻人,缠着戴笠没完没了。幸好沈醉路过,见状替他解围道:“戴先生,你吩咐改进的靶场按你的要求改好了,就等你验收!” 戴笠恨不得马上离开,挥着手道:“拜拜!” 戴笠随着沈醉走出白公馆,手下听说是验收靶场,都随了去。他们和沈醉一样,都想看戴笠打枪。 戴笠爱手枪是出了名的,凡立功的特务,最高的奖赏是送一支手枪,派驻地工作的大特务向他辞行,戴笠也爱问问其有没有好手枪,没有马上送一支。总务处有个专门存放手枪的仓库,就是他亲自设计修建的。每次散步路过这个仓库附近,总忘不了叫军械股长何铭打开仓库,走进去看看那一排排擦得干干净净,挂得整整齐齐的手枪,才满意地离去。 由于戴笠爱枪,他的朋友、部下常常送他手枪。多年来,他收集了不少精致、名贵的品牌,都由他亲自保管,放在杨家山公馆的小仓库里,每隔一段时间便叫何铭去替他擦拭整理。其中有纯金制成外壳镶着象牙柄的一对马牌手枪,一把英国出品、用手工制成的金丝盘花纹的勃朗宁手枪,不锈钢笔型、打火机型和专门给女人用的小手枪等不下三十支。 戴笠酷爱手枪,部下都认为他一定是神枪手。不过谁也没有亲见他打过枪,为了解开这个谜,手下兴致特高,跟在他屁股后走向中美所新建的手枪射击靶场。 戴笠兴致勃勃地走在前头,挥着手指点一番,然后和沈醉站在50米的定点线上掏出手枪来。 这是一支短管左轮手枪,射程远,杀伤力极强,戴笠整天佩带在身上。 沈醉说:“戴先生,靶场刚建成,这开枪典礼还是由你来举行。” 戴笠扬了扬枪,犹豫了一下,转身道:“靶场是你辛辛苦苦主持修建的,这典礼还是由你主持。” 沈醉推辞一番,见戴笠始终坚持,拗不过,只好从腰上掏出一支勃朗宁,把子弹推上膛。 沈醉因当过外勤组的行动组长,经常练习,有较厚的功底,为了卖弄一番,一甩手连射三枪,一会儿,那边看靶的贾金南报道:“两发十环,一发九环,偏左。” 沈醉摇着头道:“手向左就知道会偏左的。” 戴笠待贾金南藏好,看了看,也像沈醉一样信手一甩……贾金南爬出来在靶上寻了好一阵,然后摇摇头…… 很显然,这一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沈醉从戴笠的射击姿势就看出了他的水准,见他难为情的样子,马上道:“这种枪优点是多,就是枪管短点,射程短,可以走近点试试。” 戴笠点头道:“嗯,这枪是射程短。” 说着走到二十米处,把手臂举平,瞄了很久又打了一枪。 这一枪总算上了靶,贾金南报道:“两环。” 这时,戴笠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一言不发地连着迈开大步,一直走到离靶子两三米的地方,“砰”地开了一枪! 贾金南大呼小叫道:“红心,十环!” 戴笠脸上露出了笑容,得意地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稀奇!” 沈醉知道戴笠性格好胜逞强,忙打圆场道:“新靶场,刚启用,都还不习惯,安装时也没有研究一下视觉对射击的影响,以后准备再试验几回,做一些修改,才正式启用。” 戴笠连连点头道:“这种工程一定要好好计划,不能凭自己想象就动工,要多研究,你们多试几回,看看哪些地方有毛病,再改一下。”说罢,便匆匆离开。 在场的众部下大失所望,这时贾金南吐着舌头对沈醉说:“老板打手枪太蹩脚了,主要是当初他在军校没有认真练过,一心写小报告。” 梅乐斯这一次回去了大约一个星期,戴笠接到回程日期的电报,早早领着人马去重庆机场迎接。 梅乐斯一走下专机,就张开双臂和戴笠拥抱,道:“老朋友,这一回我给你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戴笠忙问什么好消息,梅乐斯道:“先不告诉你,等会儿就明白了。” 接着,在机上卸下了大箱的货物,直接由戴笠派来的卡车运往中美所。 原来,梅乐斯所谓的好消息就是又从美国运来了大批先进设备。有气象器材、水文器材、刑具、一整套刑事实验器材,还有一百多条警犬。 戴笠原打算这些活教材可用军统警犬来繁殖,免得占去运输吨位。但梅乐斯不同意,他领人去看过军统的警犬后,连戴笠最宠爱的一号警犬“小琳”也认为品种不纯,不够条件。没想到这次当真从美国将警犬运来了。 不过,有两样东西令戴笠不满意:一样是“测谎器”;另一样是梅乐斯带来的刑具—他准备建立一个美国刑事实验室。 “测谎侦察器”是一部很复杂的机器,占了半间房子,全部是电气操作。受审的人坐在那个特制的椅子上,胸部与脉搏上都系上电线。据说,电门打开后,这个人每说一句话的心理状况是否正常,生理上有什么变化,机器上的仪表便能指示出来。审讯员只要看这些仪表,便能断定受审者所说是不是谎言。梅乐斯把这种机器看成是宝贝。 还有一套“强光审讯器”。这是用几盏光度极强的电灯组成的。被审的人经过一定时间的照射后,神经上受到极大刺激,便不能控制自己而胡言乱语起来,法官可以从他说出的许多话中找出矛盾,再去追问。另外还有几套新式电刑设备,这比军统一贯用的手摇电话机改成的电刑具不但方便而且很美观,像小巧的收音机一样,可以控制电流的强弱,对不同体格的人使用不同程度的电量,使用过久人也不会晕过去,而只是越来越难受,虽然痛苦到汗如雨下,连精液都要流出来,但还是能说话,这便最有利于审讯。这些美制刑具,更大的特点是虽然经过多次用刑,受刑人的神经系统与心脏机能受了重伤而表面却看不出半点伤痕来。由于这些原因,以后特警班的学生除了几个人专门学习过对“测谎侦察器”的使用、操纵和检修等技术外,大多是学习另外一些美式审讯方法。美国特务还送给特警班学生实习用的许多美制手铐脚镣。戴笠看到以后很高兴,这些东西比军统原来用的轻便牢靠,携带方便。梅乐斯听到后,便立即赠送五千副给戴笠。 “测谎侦察器”安装好后,正好军统总务处在中美所范围内的洪炉丁仓库发生了失窃案,看守仓库的人认为临时雇来的几个搬运工人有嫌疑,把他们扣留起来,但不能解决问题,谁也不承认偷了东西。 沈醉向戴笠建议道:“何不用测谎器把这几个人交给他们实验一下,好当场表演给大家看看。” 戴笠也想见识一下这台机器的威力,马上同意,要沈醉派汽车立即将这几个搬运工从警卫大队部接出来送到刑事实验室。 梅乐斯一心想在戴笠面前显示一下美国的进步科学,吩咐工作人员好好操作。 第一个被拉到椅子上去了,他以为是要受电刑,马上喊娘叫爹地大哭起来。问了半个钟头,操纵这台机器的几个美国特务忙得满头大汗,道:“这人不老实。” 戴笠感到失望,借故走了。沈醉送他到汽车旁,他才回过头笑道:“这样麻烦,不如我们那些不科学的办法有效。” 沈醉因急于想知道结果,尽快结案,对戴笠说:“你先走,我进去看看结果。”沈醉回到实验室,直到下午才来见戴笠。 沈醉摇摇头,道:“不行,结果是个个都不老实,嫌疑重大,哪有这样的道理?” 戴笠点头道:“我也认为这种机器不可靠,所以才提早出来,免得梅先生难堪。” 沈醉说:“这种机器,对一个有经验而又沉得住气的人,倒是成了救星,只要在撒谎时情绪不紧张,心脏跳动得很正常,仪表上就会出现不需要怀疑的记录,若是遇上刚才那帮土包子或有心脏病的人,再说老实话也会一辈子都弄不清。” 两个人正说着,梅乐斯在刘镇芳的陪同下微笑着走了过来。 刘镇芳道:“梅先生说他从美国带来了美国工作人员的大批家书,为了庆贺,今晚准备了一个盛大的聚会,希望戴先生参加。” 戴笠高兴道:“梅先生不说我也这样想了,美国这次对我们支持很大,我也要表示表示,只是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准备,是不是改一天?” 梅乐斯道:“不用了,他们得到万里之外的家书、亲人照片、家乡特产,趁着高兴乐一乐。” 晚上,华灯初上,狂欢会在中美所美方人员的大饭堂举行。晚餐很丰盛,有全重庆的好酒和时令菜。美国特务们很高兴,酒足饭饱之后,就开始狂欢。他们或拿出家信大声朗诵,或拿着亲人的照片泪眼汪汪,也有拿着恋人照片亲吻不止的……突然,狂欢声戛然而止,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国特务在如痴如醉地讲述什么…… 戴笠看了一眼刘镇芳,问道:“他在说些什么,怎么能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 刘镇芳于是随着青年美国特务的叙述翻译道:“那是两年前初秋的夜晚,我和恋人玛丽漫步在多瑙河畔……玛丽是一位绝色的女孩,她有一头美丽的金发,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多瑙河的晚风很柔和,吹拂着幽深的水波,脚下的细沙松软而且干净,玛丽就靠在我的肩上,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幽香,那是一种怎样美妙的意境啊……我克制不住冲动……” “哗……”全场又是一阵疯狂起哄和掌声,有的人醉醺醺地爬上桌子,用手比试着猥琐的动作。 突然,有个女人失声叫道:“打流氓……” 戴笠吃了一惊,只见几名喝得酩酊大醉的美国特务抱着一个女人乱摸、乱吻…… 戴笠一眼认出那女人是军统大特务中美合作所参谋长李崇诗的老婆,喝道:“不要乱来,放下!” 美国特务哪里肯放,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道:“女人,我要……女人……” 梅乐斯见状,也惊呆了。恰在此时,李崇诗从卫生间出来,一眼看见,顿时怒火中烧,从腰上拔出手枪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衣锦还乡 江山出个戴雨农 说时迟,那时快,沈醉抢先一步,将李崇诗拦腰抱起,枪响了,子弹射向屋顶。 沈醉借着一身蛮力,将李崇诗握枪的手抓紧,毛人凤随后将枪夺走,一场冲突这才得以平息。 李崇诗喘着粗气,还要上去。沈醉连抱带推将他带出餐厅,劝道:“崇诗,你要冷静,他们是美国人,你斗不过的!” 李崇诗道:“我这条命豁出去了,杀一个保本,杀一双赚了!” 沈醉说:“你有妻子儿女,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他们想想。” 李崇诗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气头上谁还顾忌这么多!” 接着,又有文强、董益三等湖南老乡一起来劝才算了,一场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事后,梅乐斯把那几个闹事的美国特务关了几天禁闭。 然而,些许的不快,丝毫影响不了戴笠和梅乐斯的关系。这次,梅乐斯确实给他带回许多好消息。 梅乐斯这次回美国,无论在何种场所,都极力吹捧戴笠,将他种种诸如杀王亚樵,平闽政变,策反陈济棠等事,加以神化,令美国朝野震惊不已。美国海军部的将军们,尤其对他宠爱有加。 梅乐斯告诉他道:“戴笠的名字如今在美国家喻户晓,许多大报纷纷刊载你在蒋委员长身边起着巨大作用的事迹。《生活杂志》每期都有你的连载文章。” 说着,梅乐斯果真拿来了一本美国的《生活杂志》,杂志上刊有他的照片。 戴笠把杂志递给刘镇芳,刘镇芳随手翻译一段道:“在中国,有一位希姆莱式的传奇人物,作为传奇人物,他的特点与历史上所有有名的英雄一样—性格暴烈、喜欢喝酒、好女色。这位好色的传奇英雄,名字叫戴笠。” 戴笠皱眉道:“他们怎么写我好色呢,是不是骂我的意思?” 刘镇芳道:“不是的,这篇文章是表扬你的。美国的国情就是这样,凡写英雄人物、名人,都得来点桃色艳事,这样才能吸引读者的兴趣,否则的话,就很难有知名度。” 戴笠说:“有这回事?” 刘镇芳肯定说:“是的,比如最有名的罗斯福总统喜欢洗澡,有时一天洗几次澡,洗完后也不穿裤衩,赤条条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有一次丘吉尔说,罗斯福先生的肉是红红的……” 戴笠点点头,道:“我也喜欢洗澡,不过,像罗斯福总统那样大胆还没有,只在澡房里走来走去,有时还找人擦擦背、捏捏脚。” 这时,梅乐斯又说话了。刘镇芳翻译道:“戴先生,我建议你去美国游历一次,以提高知名度,你会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戴笠说:“有机会我一定去,到时请梅先生做向导。” 梅乐斯道:“对了,还有一个最好的消息忘了告诉你,中国希姆莱的事迹传开后,罗斯福总统非常感动,在开罗会议期间,当面向蒋委员长提出希望能见一见中国希姆莱。” 听到此处,戴笠全身一热,飘飘然起来。 话说1944年,随着盟军在太平洋上越来越强大的攻势和欧洲第二战场的开辟,德、日法西斯的末日即将到来,抗战胜利的曙光隐约可见。为此,戴笠抓紧时机加强全面部署。 到目前为止军统在抗战时期对沦陷区的工作,基本上形成了以安徽界首、浙江淳安、福建建阳三大基地为前沿据点的扇形工作区域。 安徽界首是戴笠借助汤恩伯的势力建成的较早的前沿根据地。界首本是豫皖交界处的一个小镇,但从抗战中期开始,这里几乎成了蒋、日、汪、共四大政治力量较量和角逐的场所。特别是抗战后期,界首因临近沦陷区,成了中原地区蒋日汪之间进行经济走私的著名“阴阳界”。不但汤恩伯在此设立“物资管理处”大做投机生意,蒋鼎文、李宗仁也都派人在界首设立战区办事处,就是远在西安的胡宗南也无数次地派人到界首招兵买马,以扩张实力,弄得汤恩伯大发脾气,说:“胡宗南今天也招收青年学生,明天也招收青年学生,实在是欺人太甚,连我控制的四省边区都成了他的招生所,这还成话?”戴笠更是将这块战略要地看成是他开展反共,策反汪伪军,进行经济走私,监视国民党军队等特工活动的好地方,在汤恩伯的全力支持下不惜下大力气进行经营,先后在界首设立很多特务机构。 中美所东南办事处位于东南沿海地带的福建建阳,特别受到戴笠和梅乐斯的重视。除中美所参谋长李崇诗长期指挥外,戴笠、梅乐斯每年都要定期前往该地区视察。 由于美军加快了在太平洋诸岛进攻的速度,接应美军在中国东南沿海登陆计划的实施日期越来越近,戴笠与梅乐斯、史密斯于1944年4月再次前往东南沿海地区视察,检查落实接应美军登陆计划的各项准备活动,以便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军与美军配合,夹击在江南一带抗日的新四军。 其时正是初夏,江南风光如画,梅乐斯、戴笠和刘镇芳共乘一辆豪华的美制别克房车,外加一串串的小吉普和大卡车随行,浩浩荡荡,非常气派。 刘镇芳是中美所联络组组长,是戴笠和梅乐斯的翻译,在他们两人之间起着桥梁作用。他不仅中英文基础好,发音准确,更善于理解戴笠意图,擅长提醒,在两人商谈问题时,很少弄成僵局,因此很受戴笠、梅乐斯器重,成为中美所中最走红的人物。 出门不久,梅乐斯就手捧地图,对戴笠说:“这次我们去福建路过的地方离江山不远,戴先生何不趁机回去一趟?” 戴笠很高兴,道:“不瞒你说,出发前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事先通知县政府,现在可能正在准备欢迎我们呢。” 一会儿,刘镇芳翻译道:“戴先生在江山县应该算是位少有的名人吧?” 戴笠说:“我们家乡在历史上出过两位大人物:一位是明嘉靖、隆庆年间的毛恺,官至尚书;一位是清乾隆年间的柴大纪,担任过台湾总兵、福建提督。” 梅乐斯道:“第三位就是戴雨农,国际闻名的特工王!” 戴笠连连摆手道:“我不算,不算,小人物一个。”虽如此说,但心里舒服极了。 车队在一天后的上午驶入江山县境内,戴笠从车窗探出头,远远望见青翠连绵的仙霞岭,立时心里一热,一种衣锦还乡的荣耀感油然而生。当年的毛恺、柴大纪荣归故里,绝对没有戴笠这样浩大的声势。 车队所到之处,正在劳作的乡民都停下手中活计一路目送,眼神里无不流露出惊讶、羡慕之色,有的农民一辈子都无缘看到这种场面。 戴笠抑制不住喜悦之情,干脆把车窗玻璃摇下去,挥着手向父老乡亲致意…… 车至广渡乡,他自然会想起1920年在仙霞岭因想非礼少女被华春荣殴打的情景以及用华春荣的印章偷领一百块银洋的惊慌。以现在的地位处境,回想以前的生活,他发现,人如果一辈子不出人头地,永远那样度日,真算是一种悲哀。现在,那一百大洋实在算不了什么。对他来说,赚钱真是太容易了,就是在江山这样贫穷僻远的地方,他一次就赚了五千多元。 那是抗日战争刚开始,全国各地纷纷组织地方自卫队,武器弹药奇缺。有一次他回到家乡,江山县长丁琮向他提出请求帮忙配置自卫队的武器弹药。戴笠看在父母官的面子上,满口答应回武汉后一定帮助解决。 1938年新年刚刚过去,他就从军统局里拿出一批武器给江山县并给丁县长去了一封信: 琮兄县长勋鉴: 别经将月,无任驰念,此维公私顺适,至以为颂。兹着胡国柱、顾伯英押运驳壳枪五十支、子弹一万发前来,敬祈查收示复为荷!专此奉达,并颂勋祺。 弟戴雨农 民国廿七年元月廿二日 没多久,他就收到回信: 雨农先生勋鉴: 不领教益,倏已匝月,遥想公务贤劳至念,伏维政躬,健康为颂!承拨运驳壳枪五十支、子弹一万发,均已照数点收。价款若干,应如何奉汇,乞示知。此间民训事宜,正积极进行,尚称顺利,竭力去做,或可实现吾人期望之目的,尚祈南针时赐,俾有遵循是幸。专此祗颂勋祺。 弟丁琮拜复 民国廿七年元月廿四日 戴笠看完丁琮来信,仔细瞧了丁县长复信的日期,知道只花了两天时间就做成了这笔价值五千多元的军火生意,心中十分高兴。戴笠处理公务毕,便给丁琮发去全份明码电报: 丁琮兄勋鉴: 代购枪支价伍仟零柒拾伍元,请即划交衢州中国银行收,戴雨农户。并复为盼。 弟雨农叩于武昌 神不知,鬼不觉,戴笠吞下了这笔巨款。丁琮县长后来向省政府报账,遇到无正式发票的麻烦,浙江省民政厅认为,银行函件不能作为合法支出的凭证,须检呈原收据方能核销。这样一大笔钱不能报销,丁琮急得团团转,多次电催戴笠:“请赐给收据以资报销。”戴笠开始回电说:“该项收据特由香港原购洋行索取到后当即奉寄。”以后又回电说:“粤汉相继沦陷,以持交通阻塞,迄今无法取得原始收据。”此事一直拖到1938年12月底,时近年关,丁琮无法向省民政厅交账,只好再次致电戴笠,不想戴笠又复电伪称:“代购枪支之原据,本局已运送后方,俟检出后即奉可也。”后来浙江省政府知道此事是戴笠一手经办,也就没有人敢催要了。 自那次以后,戴笠开始和家乡政府加强关系,以提高自己在家乡的知名度。 1938年6月5日,戴笠到江山二十八都,住宿于他姨妈家里。因发现贺村至二十八都公路桥梁严重损坏,戴笠找到驻二十八都的浙江省公路管理处江浦公务段段长汪丙曜。汪丙曜反映他们已经与省管理处失去联系,修桥工料两缺,确有困难,此时炮兵十四团的战车急需自贺村开赴二十八都待命,桥梁若不修复,事关战机,戴笠立即拨款并致书江山县长丁琮,要他迅速负责征用民工征集材料,将桥梁修好,使炮兵十四团战车顺利通过。 1941年日寇败退江山,国民党第四十九军驻防衢县后溪街。不久,传闻日军又要卷土重来,戴笠此时又来到江山家乡。跟丁县长见过面,当天上午即坐船前往后溪街四十九路军军部。因为当时衢江公路遭破坏,不能通车,江山至后溪轻舟顺水而下,倒也方便。但回来时,逆水而上,就困难了。开船时经王副官提醒,戴笠才想到回程坐轿,要王副官雇两顶轿子,赶到后溪等候。县长丁琮知道戴笠下午要回城,便忙着准备晚宴,请西河饭店大老板帮助张罗。 戴笠到了四十九军军部,处理公务完毕,王副官骑着自行车,领着两顶轿子早已经在军门前等候。坐轿上路,途中虽遇倾盆大雨,却未受淋。雨过天晴,戴笠拿出随身携带的“威士忌”赠轿夫解湿。回城后稍待,王副官送上江山县丁琮县长的请帖,要戴笠准备赴宴。 戴笠接过请帖,因以前驳壳枪的生意,已从江山人民头上捞到了一大笔钱,于是便对王副官说:“我决定今天晚上赴宴,不过要由我来做东,快通知丁县长。” 王副官听了戴笠的话,面带愁容说:“戴先生,不行,丁县长已经委托西河饭店大老板把酒摆好了。” 戴笠说:“你愁什么,愁6月的日头?你叫毛开封来一下就是。” 西河饭店大老板毛开封,过去曾经是戴笠的私人厨师。戴笠对他说:“你准备的晚宴照常举行,不过一切费用由我负责。原来的规格不变,外加干烤鱼翅和燕窝丸子两道菜,地点改设在商务会长姜春城先生的城西客厅,你看行吗?” 对戴笠的意见,毛开封自然照办。干烤鱼翅是戴笠喜欢吃的上海国际饭店名菜,需要备料水发鱼翅两斤,鸡一斤,蹄膀一斤,制作时鱼翅要下沸水滚烧三次。另一道名菜燕窝丸子,时值一百银元。当天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姜春城的城西客厅里,尊贵的客人除丁县长及其主任秘书外,有抗日动员委员会设计委员何汉章先生,有江山县救济院院长杨德中先生,还有戴笠的儿子戴藏宜作陪。 席间,戴笠判断当时的军事形势,说日军已经无力反攻,要各位乡亲父老尽管放心,转告老百姓努力生产。戴笠一边夸夸其谈,一边频频举杯敬酒。六十多岁的老院长杨德中虔心回敬,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居然称二十多岁的戴藏宜为“兄”,在江山成了一个笑柄! 1941年4月,戴笠又一次回乡。突然想起当年的悔过书还在华春荣手里,觉得是一块心病,便特意置办一桌酒席宴请华春荣,并邀保安乡乡长张培森和曾在仙霞岭竹林中救过他的毛宜叔作陪。宴会之前,他郑重其事地发了请帖,言明由戴公馆派专车接送,戴公馆上上下下也着实忙碌了一番。 常言道“摆酒容易请客难”。到了宴会时间,等了很久,只是不见毛宜叔和华春荣到场。戴笠起了疑心,忙向张培森发问:“培森兄,华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到场,会不会是他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张培森咧开嘴,忙回答道:“听别人告诉我说,华春荣昨天还忙着跟共产党开会呢!” 戴笠一听“共产党”三字,即时竖起耳朵:“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培森正色道:“华春荣当广渡乡乡长,谁不知道他是挂羊头卖狗肉。早在北伐时期,他就用‘毓琪’这个名字参加了共产党。后来听说断掉关系。至民国二十七年,又和上海派来的共产党员姜路接上关系。这个姜路公开的职务是广渡乡公所的文书,我们乡长在一起开会,曾多次听过他替共产党做宣传。据说化龙溪现在有二十多个共产党员,华春荣还是共产党员的书记呢。” 听了张培森的汇报,戴笠暗暗点头,他咬了咬牙,然后才请大家入席,胡乱吃喝了一顿,便草草收场,不欢而散。 原来,华春荣也早已清楚,戴笠请客是假,想借机暗算自己是真,他避开戴笠的宴请,看到戴笠离开江山,才算松了一口气。 戴笠一回到重庆,立即给儿子戴藏宜发了一份密电。戴藏宜即于1941年6月19日令特务队长徐增亮、蔡刚两人,趁华春荣从峡口区开会回家,埋伏途中,将其暗杀。得手后,使了一个贼喊捉贼之计,到村里大喊大叫,传报华春荣死讯。 为了斩草除根,戴藏宜又施毒计害死了华春荣的儿子。华氏族人写了状纸,到江山法院告戴笠的状,法官一听说来人要告戴笠,吓了一大跳,忙回复说:“告戴先生吗?得找蒋委员长的军事委员会……” 话说车队进入江山县境内,戴笠令司机放慢车速,打开车窗,有意招摇,加之身边还有个外国人作陪,更是得意忘形。 梅乐斯第一次来到戴笠家乡,见山水清丽,田园牧歌,尤其是见农民驻足而望,妇幼尾随车队欢呼雀跃,颇为感动,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发感慨。刘镇芳翻译道:“这是我所见过的世界上最纯洁的农民。他们的衣着是多么简便朴素,他们的眉眼写满了憨厚和善良,他们黝黑的脸面上镌刻了岁月的沧桑与苦难……” 戴笠很高兴,偏过头对梅乐斯说:“我的家乡别的不敢说,人民勤劳善良、热情好客是世界少有的。外地人来这里,无论走到哪个村庄,饿了有人做饭,渴了有人倒茶。如果去他们的家里做客,那可就热闹了,绝对拿出最好的水果、菜肴招待,让客人睡最好的床铺。” 梅乐斯击掌道:“ok,戴先生,能不能带我们去你的家乡人家里做客?” 戴笠高兴道:“行,小事一桩!” 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话,便令司机在公路边的一栋农舍门口停下来。 这是一栋乡下常见的小木屋,周围种植柏树、苦楝树,更多的还是毛竹。戴笠下了车,打开柴扉,突然传来两声狗叫,一条大绒毛狗从柴堆里窜出来。 戴笠吃了一惊,忙掩好柴扉,正难堪之际,狗叫声惊动了一位老农,他探出头来,一眼看到外面的车队和戴笠一行,忙喝叫了一声。于是,恶狗温顺地摇着尾巴,乖乖地回到原处伸了几个懒腰后趴下不动了。 戴笠用家乡话道:“老伯,我们能不能进来讨口茶喝?” 老人一听是来喝茶的,立即满脸堆笑,走过来亲自开了柴扉,热情地朝梅乐斯招手道:“请进,大家请进来歇歇。” 戴笠一颗心总算放下,得意地回头看梅乐斯,梅乐斯也冲他点了点头。 老人请进客人,马上叫道:“来客人啦,快出来招待!” 一会儿,木屋里走出老人的儿子儿媳,七手八脚地摆桌椅请戴笠一行就座。 梅乐斯坐好了,又见老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儿媳沏茶,两个十来岁的孙子则爬上门口一棵桃树,摘下许多又红又大的水蜜桃。 水蜜桃洗净摆上了桌子,老人不好意思道:“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若早来半个月,这里还有李子、梨……” 戴笠把江山土话翻译成官话,由刘镇芳翻译成英语。梅乐斯很高兴,随手从桌子上抓了一枚桃子,大咬一口,然后伸出大拇指道:“ok!” 戴笠对老汉道:“梅先生说桃子味道好极了,谢谢你的热情招待。”接着又转过身对梅乐斯道,“这还不算,如果他知道我是谁,还会更加热情!” 梅乐斯见状,马上用英语对老人说了一番。刘镇芳道:“老先生,你多大年纪了?梅先生说你气色好。问你收成好不好?” 老人道:“老朽今年七十岁了,托老天爷的福,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今年的收成不如往年,一连三十多天不下雨,庄稼都干了。” 刘镇芳没想到老人的官话说得比戴笠还标准,又道:“梅先生问你知不知道戴笠先生。” 老人点头道:“知道,他是保安乡的,现正在重庆做官。不过,我们都叫他戴春风。” 刘镇芳指着戴笠说:“他就是戴春风先生,这次回来看望家乡的父老乡亲。” 戴春风此时感到脸上特别光亮,像一轮太阳,正放射出几道金光……他等待着老人喜不自禁地过来恭维……戴笠经常被人恭维,但家乡人的恭维不同,尤其是在梅乐斯面前,这种恭维将赋予一层很深的意义…… 老人盯着戴笠好一阵,待确认后,立即把脸一沉,马上对儿孙道:“撤座!” 儿孙们一愣,但都服从地撤座,将桌上的桃子端走,把刚沏好的香茶倒在地上,将坐着的人一个个赶走,把椅子收了…… 戴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目瞪口呆,正在尴尬之际,突然心生一计,对刘镇芳道:“快,快告诉梅先生,说日本飞机马上要来轰炸,现在报警了!” 刘镇芳向梅乐斯转述的同时,戴笠又指挥贾金南、沈醉等人故意乱喊乱叫,说飞机来了,快快开路。 就这样,梅乐斯被糊里糊涂地拥上车,车子开动后,戴笠又把车窗玻璃复位。 在车内,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戴笠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把梅乐斯哄过来了。 后头,沈醉叉着腰,责问老农民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对戴先生如此无礼?” 老人捋着花白的山羊胡须,道:“在下毛权的舅父便是。今天,如果是别人,我还愿意招待一下。戴春风嘛,他自己清楚,江山县有谁说他有丁点好?还有,他叫他的弟弟戴云霖、儿子戴藏宜在保安干了些什么,他给江山人争了面子还是丢了面子?避开这些不讲,单他在重庆无理解雇我的外甥毛权,我也没必要给他好脸色看。” 毛权在重庆和沈醉的私交很好,沈醉见是毛权的舅父也就不过分为难,道:“你这样做一点面子也不给留,难道不怕他报复?” 老人浓眉一挑,道:“他敢!他的母亲、弟弟、儿子都在江山,我谅他也不敢把老子咋样!” 戴笠在老农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心里颇不是滋味,像吞下一只苍蝇在肚里。 为了争回面子,他准备带梅乐斯去肇和中学主持校庆。 1933年夏天,上海市保安处处长兼海军陆战队司令杨虎,以纪念肇和舰起义,创办了上海肇和私立中学。在1935年至1936年间,肇和曾挑选了80名青年学生在校内参加特务训练,为戴笠选送了一批特务。自此,戴笠对肇和产生了浓厚兴趣。1938年至1941年间,肇和又输送了一批青年学生,到南京洪公祠和安徽芜湖参加特务训练,由此,肇和成了戴笠挑选特务的理想之所。后上海沦陷,上海各大专院校内迁,肇和停办。1942年春,戴笠以上海私立肇和中学的招牌,在江山办起上海私立肇和中学,自任校董事长,经费由军统局发给。 肇和中学先以极定为校务主任,周家范为训育主任,临时校址选在王村乡柴氏祠堂,春季开始招生,初中两个班,高中一个班,学生共一百五十名,外国插班生二十名。 1943年下半年,肇和中学搬至新址三卿口,拥有六个新教室,修缮了三卿原有的祠堂,花厅、下大厅作为学生宿舍、膳厅,还新建了操场和横跨山溪的木桥。在教师队伍方面,阵营强大。戴笠派军统特务关思敏出任校长,又聘请上海劳大毕业的裘纯之为教务主任,西南联大毕业的白义全为训育主任,黄埔军校第三期毕业的毛之衔为军训教官,还有曾任上海《申报》记者的作家韦月侣(女),省温州师范校长徐芳田,金华作新中学校长洪如圭,物理教师江成源,国文教师胡祺涛,数学教师黄云锦,何英龙、管候选等都担任教学工作。一时肇和中学名师云集,济济一堂,声誉直上,学生人数急剧上升。 学校当局一面通过军统分子关思敏(校长)、吴成章(事务主任)等加强对学生的政治思想控制,一面发展适龄学生加入三民主义青年团,并且发了团证。校长每逢周一、周六都要发表精神讲话。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节录,用仿宋字体直接写在学生饭厅入口处的白粉墙上。肇和中学没有学生自治会,学生的一切活动必须得到学校训育处的指示才能进行。 在这所学校里,戴藏宜十分活跃,先是创办了一个名叫《幕布》的半月刊,因内容无病呻吟,索然无味,出了两期就停刊了。接着,又组织了一个歌咏队,将肇和中学所有略有姿色的女同学全部拉了进去。于是,江山人就在背后议论,说江山的女人最漂亮的被戴笠迁到重庆去了,稍次一点的都被戴藏宜选进歌咏队了。 今年,肇和中学创办一周年,事先,戴笠跟校长关思敏打了招呼,言明要亲自参加,所以准备得相当充分。 戴笠、梅乐斯一行是上午9点钟抵校,当一溜大小车辆开到校门外,立即受到全校师生的夹道欢迎。歌咏队的女同学一个个涂脂抹粉,在戴藏宜的率领下站在最前排,一边高呼欢迎口号,一边向戴笠、梅乐斯献花。 置身花丛和女人之中,梅乐斯十分开心。校长关思敏领着几百号学生拍巴掌欢迎,锣鼓队也在舍命地演奏,场面热闹非凡。 梅乐斯一眼看见戴藏宜,忙走过去和他拉手,道:“哈啰,太像了,太像戴先生了!” 戴笠则摆着一副严父面孔,对梅乐斯道:“梅先生,他是晚辈,按我们中国的传统,长辈对晚辈是不能客气的。”然后喝道,“还不给梅伯伯行礼!” 梅乐斯连忙扶起戴藏宜,在戴笠的拉扯下一起拥向大礼堂。 戴藏宜在后面对歌咏队队员道:“你们知道梅乐斯是什么人吗?他是美国海军的最高长官,我爸爸最亲密的朋友,就是他鼎力支持我爸爸出任中国海军司令,有美国人支持,我爸爸一定会成功的!” 戴藏宜当初拒绝王天才的女儿与父亲闹翻,由于祖母的溺爱,才回到保安,另娶衢州郑中瑞的女儿郑锡瑛为妻。郑氏管束不了他,他也乐得在外面乱搞,学校里的女教员、女学生,家中的婶婶、侄女、外甥女没有不怕他的。 戴笠在重庆常常听到有关儿子的劣迹,也鞭长莫及。自从王天才投降汪精卫之后,戴笠对儿子的态度有所好转,特别是自己与女人滥交,落下个不育之症,对臧宜自然不再像过去那样憎恶了。 大礼堂贴满了欢迎校长董事长和梅先生参加校庆的标语。上了台,关思敏就请戴笠讲话。戴笠不肯,非要梅乐斯先发言。刘镇芳向梅乐斯转告戴笠的意思道:“第一个讲话的是最受尊敬和欢迎的,戴笠先生希望你能接受这份光荣。” 梅乐斯很高兴,当仁不让地讲了起来。刘镇芳随口翻译道:“同学们,你们好!我是美利坚海军部上校参谋,不远万里来参加你们的校庆,我感到非常荣幸。江山县是个很不错的地方,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更兼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有明代的毛恺先生,清代的柴大纪先生,当代的戴笠先生……同学们努力学习,做跨世纪的人才,继戴笠先生之后,将来江山县的第四代、第五代英才就在你们中间!”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戴笠走上前台,道:“同学们,你们如果要想达到梅先生的英文翻译一样的成就,只要努力学习,就完全有希望。肇和中学采取奖学金制度,获奖的优胜者可由校方保送到美国去深造!”一边指着身边的翻译刘镇芳道,“他就是由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大家要勤奋读书,不要赶时髦跟着别人闹学潮,扰乱社会治安,葬送自己的大好前途。重庆大学五百多人闹学潮,别人毫无办法,我戴某人一去就平息了……” 戴笠讲完话,由关思敏作了简短的发言,接下来由梅乐斯给六位成绩优秀者发奖,每人一支“派克金笔”。 发奖完毕,戴藏宜的歌咏队按程序登台演出。演出的内容是戴藏宜亲自导演的一幕话剧《野玫瑰》,由戴藏宜喜爱的女学生徐起凤等人主演。 《野玫瑰》描写一个女特务以巧妙的活动手法战胜对手,以此讴歌戴笠的特务事业。戴笠等人看后十分赞赏。 看完戏,关思敏又请戴笠看学生办的壁报,众人浮光掠影地看了一下,来到学生餐厅大门外,结果,被墙上的漫画吸引住了。戴笠的随从摄影记者站在一幅漫画下,看了之后仍不满足,干脆拍起照来。 戴笠好奇,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幅题为《校长的小伙房》的漫画,画面勾出火腿、板鸭、香菇、木耳、东关陈酒等,一派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场面……在另一角则淡淡地衬以学生餐厅中的烂腌菜…… 戴笠看罢,皱了眉头,对校长关思敏道:“这画上画的是不是实际情况?” 关思敏见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 第四十四章 艳福齐天 特工王恋上胡蝶 关思敏支支吾吾一阵,说不出话来,戴笠劈头盖脸把他臭骂一顿,然后才回到保安乡探望母亲。 蓝月喜自离开鸡鹅巷后,和儿媳、孙子回到家乡,由戴笠供奉,建了一套很大的公馆,还安置了服务员。 戴笠自己虽然挥霍无度,但对母亲的费用限制很严,怕老太太在家乡购置田产。为了表示自己清廉,一再叮嘱沈醉等人不许背地里将军统局的经费拨给母亲。 毛秀丛去世后,戴笠把弟弟戴云霖从忠义救国军里叫回去侍候母亲。戴云霖和哥哥一样,是个见女人腿发软的主儿,当年在马志超手下任处长时,每到一处,都会调戏当地的名花、闺秀。 见了母亲,戴笠就陪着问寒问暖,梅乐斯不懂中国礼节,向刘镇芳讨教。刘镇芳教他叫“伯母”就行。蓝月喜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当梅乐斯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叫她“伯母”,她也能应付自如、得体,两人谈得非常融洽。 戴笠突然心血来潮,要去坟上给妻子毛秀丛上香,烧纸钱。 戴笠去了坟山,蓝月喜拉着沈醉陪她拉家常,向他诉说家里的钱不够用,因为经常有些同乡和戴笠的旧部找她要钱,并且还替戴笠养了几匹马,每月开销很大。 戴笠看过妻子的坟包,又去村上看几个过去关系好的邻居。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弟弟和儿子相处得不是很好。两人作风放荡,尤其是戴藏宜,对戴云霖的妻子、女儿都敢袭击。因此,只要侄儿回了家,戴云霖就特别警惕、提防。 这次戴笠回乡,一共只待了三天,又匆匆赶到福建建瓯东南特训班,主持该班第一期学生的毕业典礼。这次东南之行,历时半个多月,本来还有很多地方该去,很多工作需要由他落实,但此时,他再也熬不住了…… 自军统迁到重庆以来,他从来还没有这种恍然离家很久,迫切想回去的念头。这个秘密到目前为止,军统局除了毛人凤、沈醉等人知道外,几乎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在重庆,如今有系他魂、勾他魄的宝贝。有这宝贝的存在,戴笠在外面度过一天,感觉如一年那样漫长,恨不能生上翅膀,立即飞回重庆。 戴笠回到重庆,没有去杨家山公馆,而是直接来到神仙洞公馆。 这是一所比杨家山、松林坡公馆更为华丽的建筑,建成于1943年。门口的花园十分考究、漂亮,汉白玉石栏杆、大理石砌成的喷水池里养了各色金鱼;花园有假山、怪石,分“喜”和“寿”两半,“喜”“寿”两字由一百多种名贵的花卉组成,光购买这些奇花异卉,就花去1万元银洋。公馆外围是电网、水沟密封的高墙,外面置有岗亭,但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卫兵在这里守护了一年,但并不知道公馆里究竟住了什么样的神秘人物。 戴笠在贾金南的陪同下来到大门口,按响了电铃。很快,由里面操纵的大门启开了。贾金南留在外头,戴笠走进去,门很快又关闭了,接着里头还有一道竹帘门。越过竹帘门,这才看到一栋红墙绿瓦的洋楼,由奇花异草组成的“喜”“寿”花园、精致的名贵喷水鱼池…… 戴笠一置身这栋别墅,人就酥软了,他用极小的温柔语调道:“蝶,我回来了,怎么不来接我?” 没有回音,戴笠等了一会儿,径奔内室,只见一个女人背向他,拖着两条好看的辫子。 戴笠走过去,用手摸着女人的两条辫子,柔声道:“蝶,你生气了?” 这时,女人缓缓回过头来,她的美丽顿时令房子里所有豪华的摆设黯然失色。这个女人若置身唐朝的宫里,绝不比杨玉环逊色,也能“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戴笠的魂在女人那对闪烁眸子的顾盼之下,早已飘出体外,不能自持…… 女人有两道柳眉,一双明亮、勾魂的大眼睛,白兰花瓣样的瓜子脸,恰到好处的鼻子,一张樱桃小嘴,尤其是一对深深的酒窝将女人的姿色推向一种绝妙的境界…… 这女人就是胡蝶,当时世界闻名的电影皇后。她的绝顶姿色和超凡演技令亿万影迷为之倾倒;她的风骚与妩媚令成千上万达官、富翁趋之若鹜;她是当今男人的梦中情人…… 然而,她的秀色目前由戴笠一个人独享…… 戴笠说:“蝶,你真生气了?” 胡蝶启动朱唇,道:“你还记得我?” 戴笠忙道:“我做梦都记着你,本来这次最少得到东南沿海待一个月,就是因为牵挂着你,所以……” 胡蝶柳眉一挑,道:“说得好听,准是外面的狐狸精把你给迷住了,要不然哪里去这么长时间?” 戴笠说:“你才是狐狸精,可以迷住我。依我看,够得上狐狸精资格的非你莫属。” 戴笠放下胡蝶,去洗手间清洗口腔和鼻孔。胡蝶一袭粉红的豪华拖袍,这种拖袍只有外国贵妇人才穿。这是在美国访问时,一位副总统送的,一共有两套,还有套绿的,但她更喜欢这套粉红色的。 她懒懒地躺在真皮沙发上,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水响以及室内墙上清脆的自鸣钟声。 室内摆设古雅而豪华,除了纯羊毛红地毯、真皮沙发、红木桌椅之外,墙上还挂满了唐伯虎、王羲之的字画,还有齐白石、郑板桥的精品画。桌子上摆了《史记》《资治通鉴》《三国志》等古书。 在这间居室内,最惹人眼熟的是一大批古董、珍玩,有远到先秦时期的青铜器具、货币,有贵到隋唐年代的金佛、玉像……这些东西,就是著名的收藏家见了,都要惊叹不已。 每年“四一”大会,军统各内外勤单位的特务都向军统献礼,一些珍贵的东西,戴笠看中了都拿回去据为己有。 他最喜爱的一件古玩要算广东站送的用象牙雕成的两支春笋,中间悬有一面纯金小锣,配一个玉槌。戴笠认为这件珍玩象征军统事业如雨后春笋,他的发号施令如玉振金声。他经常一个人坐在房中,轻轻敲击这面金锣,欣赏用玉槌敲出的金声…… 卫生间的水声未停,大门外的门铃又按响了,从传话筒里,胡蝶听出是沈醉的声音,于是按动遥控器。 戴笠满怀期待地从卫生间出来,一眼见沈醉来了,很不高兴,沉下脸坐在书案旁的椅子上。 沈醉自然明白,不无歉意地道:“戴先生,这一大堆文件急需你亲笔签字……” 戴笠从一尊翡翠玉笔筒里抽出一支笔,皱着眉凝思了片刻,于是大笔一挥,签上“余化龙”三个大字。 这时胡蝶款款从后面走来,一眼见了,便在旁边撒娇地“嗯”了一声,道:“又……” 原来,胡蝶自余淑衡去了美国后,了解到这个化名取自“余家乘龙快婿”之意,如今见了,自然醋意上涌。 戴笠冲胡蝶歉意地笑笑,马上在“余”字下添上一横,改为“金化龙”。 胡蝶这才款款离去,回到沙发上坐下玩指甲…… 沈醉拿着签好字的文件刚离去,戴笠就迫不及待地走近胡蝶…… 胡蝶像驱蚊子似的摆着手拒绝道:“不嘛,有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戴笠心急火燎道:“心肝,什么问题你快说!” 胡蝶慢条斯理道:“听说你还有情人在军统,她对你很痴心的。” 戴笠苦笑道:“有了你,我哪还有什么情人?” 胡蝶柳眉一挑道:“周志英不是你的情人又是什么?你还不老实!” 戴笠听罢哈哈大笑道:“你说她呀,她当真想当我的夫人,我已把她关到息烽监狱去了。” 胡蝶道:“我可不管,你要把她赶出军统。否则谁能保证你们今后不再藕断丝连?” 戴笠说:“好好,我马上把她放出来遣回老家去,这总行了吧?” 胡蝶道:“不行!我要你立即办理,我还要见一见那个周志英到底啥模样!快点,快点叫人去办!” 戴笠无奈,只好传呼刚走出门的沈醉回来,吩咐他去息烽监狱将周志英押来。 特工王与电影皇后之恋开始于一年之前—如果非要追究下去,还得追溯到上海沦陷不久…… 当时,戴笠为了策反周佛海,想派唐生明出面去说服,令唐生明带着他的妻子徐来、戴笠的情人张素贞去重庆找他。 周佛海是唐生明的同乡,两人关系特别好,唐生明更是戴笠的玩友,谈嫖经、玩道十分投机。 张素贞本是唐生明妻子徐来的私人秘书,正是由唐生明拉皮条推进戴笠怀抱的。 徐来是电影明星,交际很广,与胡蝶交往颇深。此时,戴笠的元配毛秀丛已去世,准备将叶霞翟转赠胡宗南,赵蔼兰、向友新都找到了意中人,打得火热的是余淑衡。 因为策反周佛海事关重大,戴笠顾不上与张素贞亲热,便和唐生明密谈起来。 唐生明是个急性子,一个劲追问蒋介石急召他来重庆做什么。戴笠却嘻嘻哈哈大兜圈子,不肯谈正题。张素贞守在旁,余淑衡不时过来侦察。 唐生明见状,附耳道:“弄这么多,吃得消吗?” 戴笠知道徐来和胡蝶的关系,他对胡蝶早已垂涎三尺,于是哭丧着脸摇头道:“都不行,不瞒你说,我心目中只有一个。” 唐生明道:“谁?” 戴笠说:“胡蝶……” 唐生明一拍腿道:“这还不简单!她和我内人是结拜姐妹,叫她来认识你还不是一句话!” 戴笠道:“我想……”他做了个独占的手势。 唐生明满口答应从中搭线,笑道:“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她不仅有名义上的丈夫潘有声,光上海的男朋友就有杜月笙、张啸林、杨虎……” 戴笠这才把策反周佛海的事向唐生明交代了,并要马上带他去见蒋介石。 唐生明胆小,怕死,去沦陷区危险是明摆着的,可又拗不过戴笠,只好随同前往上清寺蒋介石的办公地。 戴笠让他先进去,自己在外面等。 唐生明满腹心事地来到蒋介石面前。蒋介石显得格外亲切和高兴,一开口就夸奖:“你很好!”寒暄几句,蒋介石照例用鼻子哼了哼,说:“戴笠报告我,你很能干,我现在决定要你去上海。戴笠已告诉你了吗?这个任务只有你最适合。” 唐生明又有些动摇:“我去是不是相宜,请校长再考虑一下。” 蒋介石马上沉下脸:“这个任务很重要,我已决定了派你去。我是你的校长,你是我的学生,你要听我的,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好好和戴笠去商量。” 唐生明吃硬不吃软,一听到命令,立即发毛:“我还想要和家兄商量一下,因为家父去世不久,家母是最疼爱我的,我也得问问她老人家。” 唐生明话音刚落,蒋介石就抢着说:“我会和孟萧(唐生智别号)说明,这没有问题。老伯母方面,我和夫人可以送一张照片,让她放心。”他一面问唐生明母亲的情况,一面叫侍卫给他准备一张他和宋美龄的照片。 唐生明受宠若惊,不敢再推辞。 临走时,蒋介石又说:“这样很好,你以后需要钱用,缺什么东西以及其他问题,都可以和戴笠说,他会随时报告我的。”停了一下,重复道,“今后一切责任归我负,你要绝对相信我,我是你的校长,你是我的学生。” 接着,蒋介石问了唐生明过去和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等人的关系,用很含蓄的口吻说:“你这次去见到过去所认识的人,都可以跟他们讲清楚,只要他们做的事对得起国家,于国家有益,将来都是可以宽恕的。” 最后,蒋介石把要送给唐生明母亲的照片当场交给他,照片已由蒋亲笔写上“唐老伯母惠存”,下署“蒋中正、宋美龄”和时间。又当面送给唐生明一万元特别费,当时约值黄金二十两。 蒋介石催问唐生明何时动身。这时走进来的戴笠抢着回答:“许多问题还正在研究,要等一等才能走。” 蒋介石拉着唐生明的手:“你走的时候不必再见我了,等将来胜利后,我们再见!” 回到戴笠住处,戴笠一件件交代任务:第一是运用过去的关系,设法掩护上海、南京的军统特务,不使其再遭到破坏;已被捕的,要设法营救出来。第二是相机转达蒋介石对投降敌人的大小汉奸的宽大政策和“进行联络”。第三个最重要的任务,戴笠讲得非常仔细。他先分析当时江南一带的情况,加重语气说:“在那个地区敌后活动的力量,除了我们的忠义救国军外,大部分地方都被新四军所占领。你去了以后,要运用一切办法,尽力限制他们的发展,随时予以打击。我们对于发展忠义救国军的工作,是尽到了所有力量,但是收效不大;新四军却一天天在壮大。帮助忠义救国军,我们要不惜一切手段去完成领袖交给我们的这个任务!” 戴笠决定派情妇张素贞先去上海打头阵,放风说唐生明准备放弃政事,到上海闲居。 临分手时,戴笠贴着唐生明的耳朵嘱咐:“别忘了你答应我的私事。” 唐生明去了上海,戴笠仍不放心,马上写了三封内容一致的信: 某某兄勋鉴: 自内人仙逝,身边无人照料,久生续弦之念,此乃人之常情。 因工作繁重,无暇顾及私事,兄若物色得合适人选,可与我做主。又素闻上海红影星胡蝶女士,色艺两绝,雨农倾慕已久,可否为我牵线?专此颂勋襟。 弟戴雨农 民国x年x月x日 戴笠将三封信的前头分别填上杜月笙、杨虎、张啸林的名字,用公函寄走。 一个月后,唐生明从上海回来,果然带来了胡蝶夫妻,并顺利地与周佛海搭上了线。 唐生明告诉戴笠,周佛海是条反复无常、十分狡猾的狐狸,要策反他,最好从湖南湘潭把他的母亲、妹夫、岳父、岳母、姨妹解到军统软禁起来,作为策反他的筹码。 谈完工作,唐生明又设法把潘有声支开,让戴笠单独和胡蝶在一起。 戴笠很会讨人欢喜,不先倾诉对胡蝶的爱慕,只道:“我看过你很多片子,其中《啼笑因缘》在我的灵魂深处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太了不起了,你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骄傲!” 胡蝶被捧得很得意,道:“戴笠先生太过奖了。对了,你还看了我演的什么片子?” 戴笠说:“看过《姐妹花》《空谷幽兰》《自由之花》,还有《火烧红莲寺》……只要是你的片子,再忙、再累我都要看,你的演技太有感染力了,那真的是一种很美妙的精神享受。” 胡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道:“有那么厉害吗?” 戴笠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原来只喜欢京剧,自从看了你的电影,对别的都不感兴趣了,连京剧也觉得乏味……对了,你最近又在拍什么新片子?” 胡蝶感到戴笠有了一种异样的喘息,道:“上海沦陷了,该上的片子都拉下来了,原打算再把张恨水的几部新作都拍成电影,可……” 戴笠打断她的话道:“你现在打算去哪里,能不能住到重庆来?” 胡蝶摇着头道:“我已经打算去香港,东西都寄走了,去那里还可以拍几部片子。” 戴笠的呼吸有点急促了,一把抓住胡蝶的手,喃喃道:“你不要去香港,我爱你!” 胡蝶并不吃惊,这种场面她见得太多了,大声道:“戴先生,你真会开玩笑!”然后压低声音,“戴先生,隔房有耳。” 果然,胡蝶的大声说话惊动了隔房的徐来、余淑衡。戴笠强咽了口水,感到胡蝶的手段太聪明了。 徐来、余淑衡过来了,胡蝶冲戴笠莞尔一笑,道:“戴先生,我想借你的住处和我的姐妹们谈点私房话,你不会介意吧?” 戴笠连连道:“请便,请便。” 于是,胡蝶把他晾在一边,和徐来等人聊上了。戴笠内心极不舒服,可又无可奈何。转而又暗忖:她是世界闻名的电影皇后,要得到她当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我得花费更多的精力、心思和时间,这样才更浪漫,更有诱惑力。 几天后,胡蝶夫妻双双飞往香港,给戴笠留下了一段悬念与遐想。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期间,叶霞翟、余淑衡相继出国,赵蔼兰、向友新也嫁了人。对戴笠来说,他根本不缺伙伴,他手中有钱和权这两样法宝,跑遍天下都不缺异性。见到胡蝶后,他把胡蝶定为此生最高的奋斗目标。 机会终于来临了。1942年冬的一天,玩友杜月笙、杨虎突然来访,一进杨家山公馆的门就打着拱手道:“恭喜雨农!” 戴笠一愣,感到莫明其妙,道:“两位仁兄,我喜从何来?” 杜月笙以老大哥的身份,上上下下把戴笠打量个遍,点头道:“嗯,不错,这事一定能成!” 戴笠更急了,道:“成什么?别绕弯子了。” 杜月笙正要回答,杨虎插嘴道:“杜三哥何以肯定这事能成?” 杜月笙道:“我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除了学成削梨的本领之外,还会观气色。我刚才打量了雨农的面相,看出他最近非交桃花运不可!”说到这里,因担心戴笠着急,便道,“我和杨虎接到你的信,明白了老弟的心思。这没什么,哪个男人不好色?做老兄的能成全当然得尽力。这不,你们的缘分到了,胡蝶现在到重庆来了!” 戴笠喜道:“真的?” 杜月笙道:“看你急的,我还会骗你?” 杨虎在一旁道:“是真的,现在人已经到桂林了。” 戴笠说:“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要她快过来!” 杜月笙不悦道:“我还没说完呢!告诉你,这回真是天作之合,她丢了大批东西,眼睛哭得红桃子似的。你是特务头子,专管这项的,这机会总算给你碰上了!” 胡蝶和丈夫潘有声在重庆与唐生明夫妻、戴笠分别,去了香港后,仍活跃在影视界。香港沦陷时,胡蝶因不想东躲西藏、疲于奔命,便滞留在香港。不久,日本人找上门来,邀请她赴东京拍一部《胡蝶游东京》的影片,宣扬所谓“中日亲善”思想。胡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决定逃回内地。行前,胡蝶夫妇将历年积存的财物装成三十箱,托当时在港秘密负责接送工作的杨惠敏女士代运回国。杨惠敏原是淞沪抗战时冒枪林弹雨之险向四行仓库八百孤军献旗的女童子军,后由国民政府赈济委员会派到香港做接运爱国抗日人士到大后方工作,与胡蝶夫妇颇有交往。不料,当胡蝶夫妇爬山过西贡,步行至淡水,抵达广东曲江(韶关)时,却得到了三十箱财物在东江被劫的消息。 胡蝶失宝,极为伤心,特别是行李箱内有胡蝶游欧洲时各国领导人及朋友赠送的照片、题字,她在香港拍《孔雀东南飞》时特制的衣物以及许多珠宝首饰、纪念品等,均是无价之宝。现在悉数遭劫,痛心之极,因而滞留在桂林,大病一场。此事由胡蝶在上海的好友杨虎、杜月笙得悉,立即告知戴笠。 戴笠喜出望外,道:“快告诉我她住在桂林什么地方,我马上通知军统局桂林站去接人,再用飞机送到重庆来。” 杜月笙把胡蝶的住处地址告诉戴笠,算是尽了朋友的职责,准备和杨虎告辞。 戴笠想了想,觉得对胡蝶这种名人不能采取霸王硬上弓的办法,便叫住:“这样吧,待胡蝶到了重庆,先还是住在你们家里,我给她破案子,先给她一份见面礼。你们认为如何?” 杜月笙道:“雨农还挺会玩浪漫,也行,就先住我家里吧,反正我和她以前是朋友。” 杨虎道:“还是住我家方便,我的几位贱妾和胡女士是结拜姐妹,女人和女人在一起有话说,正好替她解闷。” 戴笠认为杨虎的建议很周到,便决定让胡蝶住在杨虎家。 胡蝶从桂林来到重庆,住进了杨虎的范庄公馆。胡蝶很憔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杨虎便差姨太太安慰她说,戴笠已答应帮忙,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 当天,戴笠路过杨虎家去看望,本想说些别后重逢的客套话,但胡蝶一见他就哭个不停,道:“戴先生,你一定要替我做主,我的东西都是很珍贵的呀!呜……” 戴笠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正想向你了解案情,然后派强大的侦查组办案。” 胡蝶用手绢抹着泪道:“不要侦查了,肯定是杨惠敏抢走的。行李是她运的,她还知道东西的价值,我太相信她了,真是人心难测,谁会想到她是这种人!” 戴笠说:“既然是杨惠敏抢了,这更好办,马上派人把她抓来,我这里多的是刑具。” 接着,戴笠又劝解了一番才回去。 几天后,戴笠派人把杨惠敏和她的情夫赵乐天带到了重庆,关进了石灰市看守所,全副镣铐,采取各种刑具逼供。得到的答复只是几句断断续续的呻吟:“在广东……东江……一伙强盗……把所有东西全抢了……我们也有东西……抢了……” 戴笠无可奈何,看样子并非如胡蝶所说,是杨惠敏勾结别人抢劫,只得另派一批强干的办案人员赴广东东江一带全力侦破劫案。 兵荒马乱的年月,劫匪如麻,任凭戴笠有通天之能,此案也无法侦破。 戴笠情急之中心生一计,按胡蝶开列的丢失珠宝、衣物的账单,派人去外国购置,然后谎称是追回了一部分财物。胡蝶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看这些“追回”的珠宝、衣物虽不是原物,但款式更新、价值更高,于是心领神会,报以一声娇笑。这是胡蝶丢失东西以来第一次露出笑脸。 这一声笑,令戴笠心旌摇荡,他环视四周,小声道:“与别人合住不好,总有不方便之处。” 胡蝶又敛起笑脸,玩着指甲叹道:“身为落魄之人,有人收留已是万幸了,哪里还敢有别的奢望。”说罢,瞟了戴笠一眼。 戴笠心中一热,柔声道:“我在曾家岩有一处公馆,现正空着,潘太太若不嫌弃,今晚可以搬过去住。” 胡蝶道:“你才帮了我的忙,尚不曾报答,怎好意思又麻烦你?” 戴笠闻着胡蝶身上的香气,一股热浪从内心直涌到面颊,道:“别这样说,我……” 戴笠一眼看见胡蝶莲藕一般的纤手,手背上四个小小的肉窝,煞是可爱,忍不住伸过手去…… 胡蝶脸上绯红,眼睛向卫生间方向瞟了一下。戴笠会意,轻声问道:“我以后如何称呼你?” 胡蝶道:“随便你,不过你还是叫我的小名好,胡蝶是我的艺名,我的小名叫瑞华。” 戴笠点点头,道:“瑞华,我马上派人来接你。” 正说着话,潘有声出来了,戴笠说:“潘先生,我已经和瑞华说好了,请你们夫妻俩去我的公馆居住。” 潘有声长得一表人才,一见面便让人联想到古时候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潘安。当初,他和胡蝶结为伉俪,在上海称得上是轰动一时的新闻。所有的报纸竞相报道,各界名流都参加了他俩的婚礼,场面十分壮观。 潘有声和戴笠客套了一会儿,也不再多说,这事就敲定了。潘有声是个明白人,知道戴笠的用意。当初决定娶胡蝶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一位色艺双全的电影皇后,招蜂引蝶是无法避免的—而且也在情理之中。 当天,胡蝶夫妻就由戴笠接出范庄杨虎家,住进曾家岩51号公馆。这里的家具、卫生设施、日用品及勤杂、服务员、厨师等一应俱全。战争一开始,胡蝶就过着动荡不安、颠沛流离的日子,现在置身这种久违的舒适环境中,心里备感温馨、亲切。 一切安置妥当,戴笠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千万别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服务员、卫士不听话可以打。我会常来看你的。”说着,又对沈醉说,“凡是每次从美国空运过来的时令鲜菜、水果,别忘了给瑞华分一份。”接着,又对勤杂人等吩咐一遍,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戴笠知道胡蝶旅途劳顿,加之又伤心过度,玉体病后恢复欠佳,于是请来当时重庆最有名的中、西医住进公馆替胡蝶治病。此外,他还从百忙之中每天抽出时间登门照顾,陪胡蝶聊天解闷、询问起居。 胡蝶的案头上堆满了吉林特产大野人参、四川天麻、新疆虫草等名贵滋补药。每天,戴笠不断派人送来各种土特产、鲜花、时令果品、点心…… 与此同时,戴笠准备再建一栋规格、设施、造价远远超过其他公馆的豪华别墅,准备将来作为他和胡蝶的秘密居所。 经过选择、比较,戴笠选中了神仙洞附近。除了地名吉利之外,这里还比较偏远、幽静,便于隐居,环境清静,风景优美。 为了胡蝶能舒服地居住在这所房子里,他要求汽车可以直达门口而不需人爬坡,为此,需占用很多地皮。他测好地形,凡车路经过的地方,居民们都得搬走,房子一律拆迁。 一般的平民百姓都搬走了,唯有财政部国库署署长李偿不拆房子。李偿是孔祥熙的心腹,目前戴笠还不敢得罪,只好亲自去拜访他,借口修建军事仓库需要用地前往商量,谁想李偿自恃有孔祥熙做靠山,不肯买账。 戴笠非常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回家的路上记起李偿虽年逾半百,仍有几个二十来岁的姨太太,还有几位好看的女儿,于是心生一计,对沈醉如此这般面授机宜。 沈醉领命,依计找了几个长得一表人才的年轻小特务,天天与李偿的小老婆、女儿玩,这些小特务都是风月场上的高手,几天后便将李偿的小妾、女儿逗得疯疯癫癫,然后故意让李偿撞个正着。 李偿见后,害怕绿帽子飞上头顶,同时也怕招个特务做女婿,便赶紧另找房子搬走了。 这条路还得占用王陵基的地皮。王陵基是最有实力的四川军阀,任三十集团军总司令,其时率部驻扎在江西。戴笠知道这个人不好惹,还是在谋杀刘湘时就有意笼络。于是令沈醉用他的名义发电报给王陵基,说为了招待美国盟友请王总司令拨用地皮。王陵基信以为真,马上复电同意。 地还是不够,因为要绕一个小圈子才能爬上几十公里远的神仙洞别墅,这样还得经过另外几个人的地皮才能修通。 他又亲自写了几封信,要沈醉拿着信去找和成银行吴晋航、大同银行萧振瀛,又向他们要了些地皮。 地皮要足以后,马上开始动工。由沈醉负责在重庆市张贴启事,招收了一百多名身强力壮的能工巧匠破土动工。这些地下面都是坚固的岩石,动工后连夜赶着开石方、铺马路,民工挥汗如雨,戴笠还是认为进程太慢了,赶不上他和胡蝶感情发展的速度。 沈醉为了讨好戴笠,采取强制的办法,逼迫工人们通宵达旦赶工。 在赶工过程中,因为疲劳过度,精力不集中,接连不断地发生工伤事故,有两名石匠被石条压死,十二名工匠压成重伤,轻伤则天天不断…… 马路修好了,准备建别墅。戴笠专门请了重庆最有名的建筑师设计,要求豪华、漂亮、舒适、实用……并特别吩咐别墅前要修一所考究的、漂亮的花园,仅名花异卉就耗资一万银元,这些花卉在花园里拼成“喜”和“寿”二字。 为了不让外人知道,戴笠特在别墅外围建筑一堵电网、水渠隔离外界的围墙,外面置了岗亭,卫士们只知道里面住了人,并不知道住的是什么人。 别墅、花园、围墙竣工了,戴笠又用飞机从美国专门购置现代化的家具,把所有喜爱的珠宝、古玩全部放置在这座公馆里…… 然后,戴笠挑了一个自认为最吉利的日子,带领毛人凤、沈醉、贾金南、余汉光等亲信,专门陪同胡蝶去看房子。 三辆别克牌小轿车由罗家湾出发,越过薄薄的晨雾鱼贯进入新筑的马路,蜿蜒来到神仙洞的围墙外,由专人开了大铁门,小车停在靠内墙的车库里。 戴笠替胡蝶打开车门,扶她下来。此时的胡蝶病已痊愈,脸色红润,肌肤调养得白皙粉嫩,气色很好。 她微微地扫视了一眼新的公馆,戴笠立即柔声问道:“你喜欢吗?” 胡蝶不置可否地露出微笑,戴笠又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别墅后有个山洞叫神仙洞,神仙洞里住神仙,我最喜欢这个地方。” 戴笠携着胡蝶的手,漫步在花园里,看各种名花异卉,欣赏喷水鱼池中戏水的金鱼。 如今金钱、美女、权力都有,戴笠满足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底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惬意…… 世界太美好了,他觉得神仙也比不上他—做神仙很累,要苦苦修行,逃出劫数,躲过轮回,才能得道成仙。据说,神仙都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六根清净,无望无欲。神仙没有男女欲望,没有男女之爱的生活哪里算得上幸福? “我不要做神仙!”戴笠说,“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想。” 胡蝶低下头,道:“戴先生,我可是有夫婿的人。” 戴笠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愿意你日后的时光过得比神仙还快活。”说着,右手用力握了握。 胡蝶轻轻地抽动着,想挣脱被戴笠捏着的手,然而,还是徒劳无功。 戴笠又道:“放心,潘先生那里我会妥善安排的。”停了一会儿,又道,“我绝不会亏待他!” 看完新居,戴笠问道:“感觉怎么样?” 胡蝶道:“我已经没有感觉了。” 戴笠装出极伤心的样子,道:“唉,没想到我一番辛苦换来你这样一句话。” 胡蝶道:“我说的是真话,我去过世界各地,见识过的漂亮房子太多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真的没有感觉。” 戴笠说:“什么才叫特别?” 胡蝶想了想,道:“比如这神仙洞公馆的建筑风格全部按原始部落,或乡下茅棚的样子,好歹也算是有特色。” 戴笠咽了一口口水,道:“这些东西算是特色吗?比如,为了建所房子需沿山修一条七八里长的马路!” 胡蝶摇头道:“不算,我在美国和西欧,有的亿万富翁还把别墅建在大山顶,这样修的马路更长。” 戴笠说:“比如为了修这条路,需要占用好多人的地盘……” 听戴笠把占地所发生的故事叙述了一遍后,胡蝶道:“这样还算有点意思。” 戴笠进一步道:“比如为了不使你爬坡,我动用一百多位民工穿岩取石,连夜赶工,压残石匠十二名,砸死两名,这两名死去的石匠还很年轻,有妻儿、老人,现在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瑞华,你说,这算不算有特色?” 胡蝶总算抿嘴一笑,道:“这还有点意思。” 一会儿,胡蝶又道:“那两个死去的石匠也太可怜了,你有没有给他家人多点钱?” 戴笠说:“我干吗要给钱?世界这么大,可怜的人那么多,同情得过来吗?人是野兽进化过来的,应该比野兽更毒辣,更自私。活着就是要不断地征服别人,奴役别人,让他人像牲口一样为你服务,这样的人才算英雄豪杰。什么良心、道德、人性全都是假话,什么领袖、名流、大人物,他们才真正是吃人的恶魔,灵魂最肮脏之徒……我本身就生活在这圈子里,了解得太清楚了……世界全都是假的,唯一真实的是爱情……” 戴笠越说越激动,仰望着远方,远方是若隐若现的群山,一轮银白的太阳升起在薄雾里…… “真的,”戴笠说,“人活着如果没有爱情,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瑞华,我爱你,答应我,这后半生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了……” 胡蝶在戴笠的怀里仰起头,看戴笠的泪水淌下。她是演员,喜怒哀乐可任意表演,正因为如此,也更能辨真假,她知道戴笠落泪是真情的自然流露…… 胡蝶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很多时候,戴笠和她厮守在一起,喁喁私语,呢喃情深。 应该承认,戴笠绝对是个情种。对别人,他凶残、冷酷;对待胡蝶却是那般脉脉含情,温柔、体贴、关心。他从来没在外面待过五天以上。 这一次他去福建沿海布置据点,一去就是半月,胡蝶不免心里有气。 这半个多月,她只能和戴笠的佣人、勤杂人员等说说话,心里难免寂寞。从佣人的口中,胡蝶了解到戴笠的一切情况,当然也包括他与叶霞翟、余淑衡、向友新、赵蔼兰的风流韵事。 按理,下人是不敢把戴笠的私事告诉别人的,但胡蝶恩威并施,把佣人驯服得俯首帖耳,一个个掏心掏肺,不敢存半句话,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知道戴笠很爱胡蝶。 刚才,戴笠给沈醉签字署名“余化龙”。“余化龙”的来历是佣人告诉她的,还有周志英—当她了解到周志英对戴笠一片痴心,并且就关在息烽时,她是多么担心啊!于是,她下决心要将周志英逐出军统。 周志英被沈醉带来了。当她出现在神仙洞花园时,胡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那样憔悴,那样脸色苍白…… 胡蝶此刻心中的醋意全无,觉得自己跟这号人作对太不值得了。当时心中涌起一个念头:戴笠怎么会和这种女人…… 胡蝶没有看周志英第二眼的勇气,转身走进室内。 周志英的头发是刚刚经过梳理的,她的衣服也是借的。为了来见戴笠,她还特地洗了个澡,用肥皂擦身子,一遍一遍…… 离开时,她激动地向牢友挥着手道:“再见了,朋友,我的先生现在想通了,要接我出去和他过日子!” 周志英在花园里走走停停,不时看看这、看看那,当她看到一盆日本进口的君子兰开着一朵花儿煞是可爱,禁不住伸手去摸…… 这时,贾金南喝住道:“别动,这花很名贵的!” 周志英喃喃道:“嗯,这花是很名贵的,这花园里的花好可爱啊,还有这房子……”说着转过身对沈醉说,“沈处长,这一切以后都是我的、我的……” 贾金南小声对旁边一个佣人道:“什么叫无耻?这就是。” 戴笠听到贾金南的喝叫声出来了。自和胡蝶好上后,胡蝶就不再允许由女人给戴笠擦背、按摩、捏脚、修指甲……这些工作全由一位从江山招来的老头子代替。戴笠天天杀人,所以很怕死,尤其洗澡脱得一丝不挂,他的手枪就挂在澡堂壁上。所以,他只从家乡挑选佣人—家乡人可靠。 应该说,是周志英先看见了戴笠。对情人,周志英有着特殊的敏感,她扔下沈醉奔跑过去,惊喜地叫道:“雨农……” 戴笠一惊,他没想到除胡蝶外还有另外的人敢喊他的名字。当他看清是谁时,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转身进了内房,甩过一句话:“轰她出去!” 周志英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没有戴笠的命令,沈醉哪里敢放,周志英急得放声大哭起来,赖在地上,哭声很凄惨,充满了痴怨与执著…… 戴笠被哭声吵得烦了,转身叫道:“放她过来!” 周志英喜得抹去泪水,又不哭了,道:“雨农,你回心转意了?我知道你是位有情有义的男人,当初你说过要我的。” 戴笠不待周志英走近,脸一沉喝骂道:“谁要你了?给我滚,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这么无耻的东西!” 周志英直盯盯走向戴笠,喃喃道:“你骂我,你不要骂……” 戴笠说:“我不骂你骂谁?你别白日做梦了,趁早死了这条心!” 周志英此刻见了情人,不顾一切地跪下去,道:“雨农,我的雨农……” 胡蝶在后面干咳了一声。 戴笠一脚踢过去,踢在周志英的胸口。周志英情急中一把抱住戴笠的脚,道:“雨农—” 戴笠火起,接二连三猛踢起来。周志英道:“不痛的……” 戴笠一咬牙,猛扇耳光,一股殷红的鲜血从周志英口角流了出来…… 周志英使尽最后的力气,抱紧戴笠的大腿。 戴笠说:“贾金南,拿枪过来!” 戴笠接过贾金南递来的手枪,将子弹推上膛去…… 第四十五章 勘测风水 戴笠欲寻龙虎地 戴笠正要行凶,胡蝶在后面道:“雨农……” 听到胡蝶的声音,戴笠仿佛软了下来,把枪举起,用皮鞋踢周志英的头部、胸部……周志英仍不松手,沈醉、王汉光、贾金南一齐过来,用力将周志英拉开,戴笠又踢过一脚,吼道:“滚!” 周志英顽强地摇摇头,道:“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我的身子反正已经给了你,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 沈醉说:“你要识相点,不要再缠着戴先生了,你没看见刚才那位小姐吗,你能跟她比?” 周志英见有人跟她说话,哭道:“沈处长,你了解一个女人的心,我自从爱上了雨农,就下定决心一心一意爱他。只要留在他身边,做什么姨太太、小老婆都愿意!” 这时,戴笠趁机就想走,被周志英发现,她立刻冲上去抱住戴笠…… 沈醉、王汉光等人再一次将她拉开,戴笠骂道:“混账,三个大男人都制不住一个女人,给我绑起来关进看守所!” 自此,周志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情人。而为了支开潘有声,戴笠给了他一个财政部广东货运处专员的肥缺,让他在昆明大发其财。 正如著名小说家张恨水所说:胡蝶落落大方,性格深切沉稳,机警、爽利兼而有之,如与《红楼梦》人物相比,十分之五六若宝钗,十分之二三若袭人,十分之一二若晴雯。凭着她超凡的姿色和手段,不出一年,就将一代杀人魔王、色魔调教得循规蹈矩,勒马收缰。从此以后,戴笠不但与叶霞翟、余淑衡等情人一刀两断,而且一改过去到处追逐女人、贪恋美色的行为。 幸福的背后往往潜伏着灾难,即使是贵为特工王的戴笠,也难逃脱这一规律的束缚。 1944年,对戴笠来说,他已拥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无穷尽的金钱以及绝色美女胡蝶,并将问鼎海军司令。到此,他的人生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正在这时候,隐忧也悄悄露出端倪。 1944年,蒋介石下令在先建立的甲种汇报之外,建立特务工作的年度汇报。第一次汇报由蒋亲自主持,出席者有侍从室六组组长唐纵,军统局局长戴笠,中统局副局长兼研究所所长王贡生,中央党政军联席会议秘书长徐佛观,缉私署长宣铁吾,宪兵司令张镇等特工头目。会议内容是由各特工系统的头目汇报年度工作,交换各系统的情报,听取蒋介石意见,但是代表蒋介石做主要发言的却是唐纵,在这次会议上起真正作用和出足风头的也是唐纵。 在年度汇报之后,蒋介石又指示成立月度汇报,地点设在军统局本部大院对面的漱庐。唐纵参加月度汇报是以蒋介石的代表身份出席的,因此,汇报一般由他主持,并由他先传达蒋介石对各特务所呈送情报的看法及应当注意的问题。戴笠只是尽地主之谊,负责召集和接待。 在抗战以前,蒋介石基本上是以单线联系的方式控制和领导特务工作,特务活动完全在黑幕中进行。抗战以后,蒋介石对特务工作全面掌握控制,因而特设侍从室第六组加以辅助。蒋介石亲自掌握重要情报及重大情报,一般情报和行动则交由第六组组长去综合、校核、整理、分析、指导而后上报。蒋介石对戴笠已存猜忌与戒备之心,因而暗中与戴笠保持一定的距离,在中、军统的关系上注意摆平,戴笠以及军统内部存在的问题也能及时如实得到密报。唐纵出自军统,对军统内部的情况相当熟悉,知道如何抓住问题要害向蒋介石进言,也就更加赢得蒋介石的宠信。 所谓建立特工年度汇报和月度汇报,蒋介石固然有发挥特务系统整体效率的打算,也有通过两个汇报来进一步发挥唐纵的特殊作用,以抑制戴笠的考虑。从此以后,唐纵经过持久的努力,不但使第六组成为蒋介石直接控制运用的机关情报和政治谋略机构,而且实际上也成为蒋介石借以联系指导军统、中统、军令部二厅、国际问题研究所、中央党政军联席会议秘书处,以及宪兵司令部、财政部、缉私部等七大情报机构的总负责。从此,戴笠成为与徐恩曾、王贡生、郑介民、徐佛观等特务首脑一样身份的某个特工系统的负责人。 在军统内部,自戴笠以下,都是十分自负的,从不把中统等其他特务机构放在眼里。有一次,唐纵代替戴笠到军统局主持总理纪念周,休息时,党政处副处长叶翔之问他:“军统的情报在全国搞情报的单位中,是不是首屈一指?”唐纵毫不客气地回答:“做敌伪情报,军统办法比较多一些;军事情报还是二厅好;搞民主党派和对中共方面的情报,中统占优势。”由于此语出自唐纵之口,因而被认为是权威的评价,这给素来妄自尊大的军统特务多少泼了点冷水。这也是唐纵想间接告诉戴笠,在特务工作方面,他并不能取代其他特工系统,一手遮天。 戴笠的神经是十分敏感的。蒋介石的抑制手段,使唐纵的地位迅速上升,使戴笠确信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微妙,一步不慎,就有可能凶险加身。 这段时间,戴笠心事重重,不时在亲信特务面前长吁短叹。毛人凤见状,问道:“戴先生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戴笠说:“我的前程不是很乐观,校长现在对唐纵很感兴趣。” 戴笠把蒋介石建立年度汇报、月度汇报的意图对毛人凤说了,毛人凤亦忧心忡忡。毛人凤是依赖戴笠而存在的,没有戴笠,在军统局里他将一文不值,戴笠的荣辱兴衰,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个人相对叹息了一会儿,戴笠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道:“历史上出人物一般是和家乡的风水分不开的,我们江山县过去出过一位毛恺,还有一位柴大纪。看看他们的结局就清楚我将来的命运了。” 毛人凤迷信风水,连道:“很有道理,这确是个好办法。” 戴笠突然又愁道:“可惜这里离家乡太远,还不知道这两位人物的资料县政府存了没有。” 毛人凤道:“这倒不难,周念行是活字典,对江山的历史人物了如指掌,问他就明白了。” 于是,戴笠找来周念行,言明原委。周念行看了看戴笠,犹豫了一下,道:“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不能算数的。” 戴笠说:“历史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历史,你快说,这两位人物结局如何?” 周念行说道:“明嘉靖、隆庆年间,毛恺虽官至尚书,因上疏主张‘禁滥狱’以缓和阶级矛盾,为此触犯龙颜,死后仍被穆宗皇帝削去官职。清乾隆年间的柴大纪,也当了台湾总兵,因林爽文在台湾领导天地会起义反清,未能及时扑灭,被朝廷斩首……” 戴笠、毛人凤听罢,面面相觑。然后,戴笠无限忧心道:“我是继毛恺、柴大纪之后第三个江山县影响大的人物,我不会像他们一样不得善终吧?” 毛人凤道:“这事先不要下结论,派几个人根据风水学去实地考察一番,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戴笠想了想,觉得有理,点点头道:“你去下面把毛森叫来,让他回家乡考察。” 自上海全军覆灭后,在上海工作的毛森潜逃回到浙西,戴笠、梅乐斯赴东南视察时在江山见了他和毛万里,然后一同回了重庆。 一会儿毛森过来了,戴笠吩咐道:“回去后你再去东南办事处找毛万里,你们一道,请出家乡有名的风水大师一起考察研究,有了结果速来汇报。” 毛森领命去了,戴笠的忧愁仍无法排遣,等着家乡的答案尽快回来。 认真追究起来,戴笠的忧心自军统局成立十周年“四一”大会就已存在。 蒋介石一生中控制最严的是特务、军队和财政。三者之中,又以特务为先。财政方面,他还能轮流交给宋子文、孔祥熙帮他掌管;军队方面,他也能赋予何应钦、陈诚、胡宗南、汤恩伯“四大金刚”很大的权力。但在特务方面,唯有他一人掌握,从不假手他人过问。 蒋介石控制特工的办法很多,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办法就是对特工人员给以大权,但决不给以主要地位,以防范他们在政治上坐大,形成失控的势力。所以,戴笠出任军统头目十多年,始终是一个军统局副局长,相当于政府官的三至四级。 蒋介石把戴笠控制得极严,但十年来,两人合作却相当默契:一方面,是戴笠出于报答知遇之恩,拥蒋、忠蒋几乎到死心塌地的地步;另一方面,戴笠也是聪明之人,知道以自己的资历、能力、水平,跳不出蒋的手心,唯一的出路是得到蒋的绝对信任,被重用。多年来,蒋介石对他一直恩宠有加。 而两人的关系,也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蒋介石给戴笠出的第一道难题,是交给戴笠一件“冒充领袖亲兄案”。当时,河南许昌双槐树有个农民叫郑绍发,大概也是受了别人的启发,加之他又与蒋长相极为相似,就从乡下找到城里,由许昌驻军将其送到叶县交给汤恩伯。郑绍发向汤诉说自己是老大,蒋介石是老三,因当年河南灾荒,其父死去,其母带着老三嫁给浙江一个商人南去,后老三改名蒋中正,即寓有“蒋宗郑”之意等。汤恩伯是一介武夫,他听郑绍发的一番自我介绍,联想到蒋确有祖籍在河南之说,又看郑绍发的长相十分像蒋,也就不假深思,派人把郑绍发带到重庆。这件事使蒋介石十分尴尬,经过一番考虑,蒋既没有认他,也没有加害于他,而是批了“戴笠处理”四个字。 蒋的手法是明智的,此事极其微妙:认他,当然不行,祖宗之事,岂可随便变更;公开否认,亦不好,不啻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如果杀他,当然易如反掌,但会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岂不是弄巧成拙,于事无补;不认不杀,任其招摇也不好,同样会影响自己的声誉。思来想去,唯有交给戴笠,让他去揣摩领会。戴笠很聪明,他知道这件事就其性质来说,是一件“冒充领袖亲兄案”,够得上杀头罪。但是,蒋介石不提“严厉制裁”“可杀”等字,可见没有深切责难的意思,然又没有交代自己如何处理。戴笠感到此案大有考究,下手重了、轻了都不好,况且蒋的祖宗之事外人无法说清楚。只能把郑绍发软禁起来,供吃、供住、供玩,不让他到处乱跑。如果蒋一旦要人,就交给他,不要人,就关他到死,反正军统的集中营里也不在乎他这一间囚房、一口囚饭。 于是,戴笠指示把郑绍发关进军统望龙门看守所,后相继转押白公馆看守所和息烽集中营。但戴笠处理这件事十分慎重,指示在集中营内建新屋一栋,让郑绍发单独居住,并在衣、食方面给予优待。另给郑家里寄去二百元,以后每月还代寄几十元。一段时间后,索性指示将郑的老婆和十六岁的女儿一起从河南接来,软禁在息烽营内。戴笠处理此案在多大程度上得到蒋的默许,外人不得而知。但戴笠这样做,无疑是准确掌握了蒋的心理,解决得恰到好处。 此时,戴笠还不曾意识到蒋介石对他已存戒心。 现在回想起来,1942年的军统“四一”大会,戴笠的本意是要通过总结回顾特工十年发展史,检验和展示军统实力,万没想到却引起了蒋介石的警备心理。蒋介石是个猜忌心极重的人,他用人的历来作风是防止某个部下的系统发展得太快太大,以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现在军统的力量已经从特工渗入军事、政治、党务、外交等各个部门,所能调动的税警、缉私及特务武装,调动之灵活,实力之雄厚,超过了他手下的任何一支国民党军队。这就使戴笠手中掌握的权力、地位和实力,超过了让他放心的程度。 蒋、戴两人的关系也由过去的两无猜忌变成了相互戒备。 蒋介石办事素来果断干练,当他意识到戴笠有权重镇主之威时,立即毫不犹豫地采取抑制措施。军统“四一”大会之后,他很快采取的一个步骤,就是任命侍从室第六组组长唐纵为军统局帮办,表面上是协助戴笠工作,在戴笠离开重庆期间,由唐纵对军统工作代为主持,实际上是要唐纵对军统的行动进行监视,对戴笠迅速膨胀的势力稍加抑制。 唐纵和戴笠同是黄埔六期同学,又是老军统,多年来,戴笠待之不薄。特别是自从唐纵进入侍从室任六组少将组长后,戴笠更是处处照应,规定军统总务部门对唐纵在生活上给以特别补助,每月安排赠送日用品,逢年过节更是大把赠金、赠礼,目的是要唐纵继续利用职务对军统工作予以照顾。 没想到,唐纵也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自进入侍从室后,他就抱定一个宗旨,在军统与中统及其他情报系统的摩擦中,坚持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不偏袒军统。他对戴笠手下的特务说:“我怎么能这样明显地袒护一方?第六组又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包办得了的!”在私生活方面,唐纵自我约束甚严,从不肯开口向军统要东西,以免中戴笠的圈套。不独如此,为了避开他出身军统的嫌疑,唐纵常在蒋介石面前实事求是地肯定中统的长处,切中时弊地批评军统的工作。此举无疑引起蒋介石的重视,加之唐纵一贯办事严谨,埋头苦干,严守秘密,不到外面拉关系,出风头,更不拉帮结伙,勤于思考,善于揣摩蒋的心理,颇能讨蒋欢心,逐渐被蒋引为心腹,并使蒋有了扬唐抑戴的念头。 蒋介石此举,使戴笠很快意识到蒋对自己有了防范之心,尤其是林世良一案,蒋竟要拿自己问罪。不久以后,蒋又以戴兼职过多为由,撤去戴笠缉私署长一职,使戴笠有了“鸟尽弓藏”之感。戴笠忧心忡忡地说:“我将来如果不死在共产党手里,也早晚会死在委员长手里。”他知道蒋介石太多隐私,有时甚至直接参与,特别是陈洁如事件给他留下了无穷隐患。 1942年11月18日清晨4点,一架从美国环球航空公司租来的波音307型客机阿帕切号,在重庆西北一百英里处的美军空军基地待命升空。机头灯光照见一辆轿车驶上跑道,后边跟着一辆救护车。 轿车中出来的有蒋介石和几名美军军官。 从救护车里抬出一副担架,上面躺着宋美龄,被小心翼翼地抬上飞机。 宋美龄辗转非洲、南美洲,于11月27日抵达纽约,住进长老会医疗中心。这次出国,起因是发觉蒋介石与陈洁如旧情复发而负气离国,顺便去美国就医。此前,她赴前线慰劳抗战官兵翻车负伤未痊愈,还有慢性皮肤炎。 1943年6月18日,宋美龄自美国乘专机启程归国,7月4日返回重庆。 宋美龄从美国回来后,与蒋介石的感情又和好如初,甚至更加亲昵。 宋美龄对蒋介石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非常重要。可以说,没有宋美龄,就没有美国的援助,也等于没有蒋家王朝。蒋介石非常清楚这层利害关系,一百个陈洁如都无法与她抗衡。 虽然宋美龄没有当面责备戴笠,但不等于宋美龄不清楚戴笠替蒋介石拉皮条的内幕。只是这种事太难以启齿,宋美龄觉得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耻辱。 宋美龄从美国康复回国后,找了一个适当的时机,让蒋介石坦白。蒋介石别无选择,为表示悔过,老老实实坦白,说出了戴笠拉皮条的内幕。 对于此事,宋美龄始终难以释怀。 毛森回江山考察风水未归之时,蒋介石召见了戴笠。 自从有所猜忌后,戴笠和蒋介石见面时的气氛不再像过去那样自然、融洽,仿佛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戴笠忐忑不安地走入山洞官邸书房,蒋介石抬眼见到他,轻轻干咳一声,算是招呼。 两个人暗中较劲,蒋介石不开口,戴笠也绝不开口。最后,还是蒋介石软了下来,毕竟是他找的戴笠。 蒋介石说:“回来了,东南沿海的工作都布置好了?” 戴笠避开蒋介石的目光,答道:“大体布置完了,还不仔细,因局里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提早回来了。” 蒋介石问道:“到上饶检查过你的忠义救国军吗,没有问题吧?” 戴笠说:“去了,他们抗日很勇敢。” 蒋介石突然沉下脸来,道:“可是有人说你的忠义救国军是一群乌合之众,抗敌不力,扰民有余,到底是不是这样?” 戴笠被噎住了,此话从蒋介石口里出来,他无法争辩。 这时,蒋介石拿起一张纸在桌上一拍,道:“你自己拿去看看!” 戴笠小心走过去,双手捧起,见是顾祝同的小报告,上书:“忠义救国军是一群乌合之众,占据沦陷区与国统区的交通前沿地带,他们凭借天时、地利,在浙、皖两省与敌占区接壤的阴阳界上设立关卡,强征暴敛,大搞走私贩卖,牟取暴利。此外,还不服从指挥,抗敌不力,笼络有余,是一群十足的土匪,建议予以取消……” 戴笠看罢,偷偷瞟了一眼,见蒋介石一脸恼怒,慌忙把纸放在案头上,等着挨骂。 出乎意料,蒋介石没有追问下去,转而问其他道:“听说,你这次回了一趟江山?” 戴笠说:“是的,梅先生想看看我的家乡,正好顺道,所以就……” 蒋介石打断他的话:“所以你就要回家,这就有时间?你的部队不争气,你不待在那里整顿,回来干什么?” 戴笠垂下头道:“局本部有事需要我亲自……” 蒋介石挥手骂道:“放屁,到这时候你还要骗我!”说着,语气缓和下来问道,“听人说,你私藏了一名戏子,有没有这事?” 戴笠一惊,额头上冒出汗来。 蒋介石脸一沉,怒道:“如今国难当头时期,你不好好抗日,一心享乐,奢侈。我警告你,再跟胡蝶胡闹,休怪纪律制裁!” 此时的戴笠,可谓祸不单行。胡蝶是他心爱的女人,忠义军是他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一支特务武装,这两样宝贝一旦被蒋介石下令毁掉…… 就对忠义军而言,他感觉蒋介石这次发怒与上次训斥不同。1940年,因忠义救国军与三战区顾祝同的军队矛盾重重,互相攻诘,官司打到重庆蒋介石这里。后经戴笠亲赴东南各地整饬,才使忠义军与三战区的矛盾有所缓和,并在第一次反共高潮中协调默契地袭击了新四军,受到蒋介石的嘉奖。 这一次,戴笠、梅乐斯一行离开江山县,浩浩荡荡向江西上饶进发,到达第三战区与司令长官两次商谈忠义军的整顿问题。上次蒋介石训斥忠义军是怒其不争气、恨铁不成钢,这次是借题发挥,并掺杂了胡蝶的事进来,很显然是另有所图…… 戴笠猜测,胡蝶的事,宋美龄很有可能是幕后策划人。男人一旦失去心爱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残忍、最伤心的事情,宋美龄也许正想以此报复。 回来的路上,戴笠在山道上遇到唐纵,忙把头偏了个方向,另走一条小路。他此时情绪低落,不愿和别人说话。 回到神仙洞公馆,一眼见到胡蝶,虽然心中有些许安慰,但也难驱散心中愁云,他凄然地冲胡蝶一笑,靠近坐下。 胡蝶早已习惯,每当戴笠从蒋介石的官邸回来,情绪都是这样。胡蝶过来勾住他的脖子,道:“以后最好不要再去委员长那里。” 戴笠苦笑道:“这怎么可能?除非我死了。” 胡蝶忙用手捂住了戴笠的口,嗔道:“乌鸦嘴!不许你乱说。委员长又怎么了?” 戴笠张开双臂,道:“来,不要想不高兴的事,世界是我们两人的,我们乐一乐……” 不巧毛万里、毛森从江山视察风水归来,由毛人凤领着,一同来神仙洞汇报。 戴笠的儿女情致立即又被关心自己命运的情绪所替代,他在胡蝶的额角亲了一口,道:“瑞,先办一点公事,等会儿……” 胡蝶本来正在兴头上,但也无可奈何,从鼻孔哼了一声,嘟着嘴离开了戴笠。 在戴笠的书房里,毛人凤、毛万里、毛森加上戴笠,四位江山人神情十分凝重。 毛万里和毛森相互推诿,见戴笠不耐烦了,毛万里才叙述这次回江山考察的经过:“我们回到江山,就立即按戴笠先生的吩咐找当地有名的风水先生。家乡真是个奇人异人云集、藏龙卧虎的地方,一说起风水经,各种神奇故事、掌故一个接一个。大家兴致很高,一同亲赴毛恺的出生地石门乡、柴大纪的出生地长台乡,凭‘罗盘’和风水先生的秘术对地理、风水进行勘察。为了稳重和准确,我不让他们碰头,把答案写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让各位各显神通,并告诉他们,谁勘察得最准确,戴先生将大大有赏。” 戴笠点头道:“嗯,这办法不错,结果怎么样了?” 毛万里叹道:“结果几乎完全一致。” 戴笠急了,追问道:“他们怎么说?” 毛万里犹豫片刻。 第四十六章 抗日尾声 争权夺利大忙活 毛万里道:“二十多位风水先生经过勘测,果有惊人之发现,原来江山县的地势南高北低,雨水一泻千里,难以蓄积,故穷山涸水,养不住大龙,大人物都难以善终……” 戴笠听罢,悲从中来,潸然泪下。众江山心腹会意,互望着起身离去。 戴笠不挽留同乡也不理胡蝶,胡蝶改变不了他的命运。他把自己关在内室,捧着头,冥思苦想,想到蒋介石对他的猜忌,宋美龄在幕后的怂恿,江山两位大人物的不得善终以及自己土旺缺水的命相……禁不住悲从中来,伤心地哭泣起来。 随着抗战胜利的临近,蒋介石在政策上和工作布置上,都作出了重大调整:一方面,对抗战采取避战观战的方针,以保存实力,准备内战;另一方面,则在限共反共方面进行具体部署,把注意力和工作重心再次转向西北,把抗战前线的大部分兵力调往陕甘宁边区,进行封锁围堵,对各战区的中共武装也都予以严密监视,伺机给予打击。 戴笠迅速理解了蒋介石的意图,公开对他的部下道:“西欧战场继北非战场后也取得胜利,即将决定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不论日本如何顽强,失败的命运是挽救不了的。现在中国的问题不是对外而是对内,对内是与共产党争天下的问题。共产党喊出‘百万屯军,百万屯粮’的口号,野心不小,不可小视。好在校长胸有成竹,早有准备,必操胜算。校长将策反任务交给我,我估计华北、东北的汉奸武装不会少于一百五十万人,东南、华中约有百万之余,华南约二十多万人,总计约三百万人,战斗力虽不强,但摇旗呐喊,也不失为一大力量。本局早已注意策略,实行曲线救国,等于将鱼养在池塘里,当下网的时候就撒网,当吃的时候就吃。我手上掌握的近二十万游击部队,受过美式训练和持有美械装备的已超过十万人。打算在将来反正的汉奸部队中挑选精兵二十万人,练成‘戚家军’一并奉送给胡宗南来统领打天下。” 然而,形势并非戴笠估计的那般乐观,由于美军的进攻势头越来越猛,日军在太平洋上的战略要地一个一个地丢失,海上交通线日益置于盟军舰队、潜艇和飞机的打击之下,因而在沿海的行动与补给受到越来越大的影响。为此,日本大本营于1944年4月下旬,从河南境内的黄河北岸发动攻势,这是日军在中国大陆上发动的最后一次大规模进攻。 这次作战地区从黄河到信阳区四百公里,从湖南岳阳到越南的谅山约一千四百公里,从衡阳到广州约六百公里。在这条约二千四百余公里的战线上,日军大约出动五十万人,十万匹战马,一万多辆汽车,一千五百门大炮,五十架作战飞机,而国民党当时虽有三百二十一个步兵师,二十二个骑兵师,号称六百万人,但是由于在蒋介石消极抗战、积极反共的政策调整下,大部分国民党军队未有应战抗战的精神物质准备,在日军的打击下一溃千里,汤恩伯的四十万大军被打得落花流水。至12月10日,日本占领印度支那的部队与占领南宁的部队在中国边境的绥渌会师,完成了打通经河南、湖北、湖南、广西到越南的大陆交通线。 豫湘桂战役,是抗战以来国民党战场继淞沪会战之后的第二次战略大失败,其结果是国民党损失兵力六七十万人,丧失大小城市一百四十六个,国土二十万平方公里,使六千多万人民陷入日军奴役之下,七个航空基地、三十六个飞机场也陷入敌手。 1944年11月11日,广西重镇桂林、柳州相继沦陷。12月初,日军前锋直抵距贵阳仅一百多公里的重镇都匀。此时,因蒋介石不明日军的真正企图,整个山城为之摇动,以为日军有可能以打通大陆交通线做掩护,向重庆进军。蒋介石甚至作出了一旦贵阳不保,则退居西昌的打算。这时,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第三方面军总司令汤恩伯都在贵阳指挥作战,戴笠也匆忙赶到贵阳,一方面了解前线情况,一方面指挥军统人员及物资准备撤退。 戴笠刚到贵阳时,正赶上蒋介石从西北胡宗南处和驻印远征军抽调部队空运至贵州增援将到未到之时。贵阳城以空城迎战,处于一片恐慌气氛之中。何应钦紧张得直跺脚,他对戴笠说:“现在只要给我一个师,我也能抵挡一下呀!可是现在连一个团的人也调不来。”戴笠看到形势实在紧张,也急得没有了主意,只得一方面把西南地区的军警部队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临时战斗指挥部,准备在危急时投入战斗,并动员大家做好“保卫大重庆”和“必要时撤往西昌继续抗日”的准备。另一方面,命令局本部总务处长沈醉集中了一千多辆美国援助的十轮大卡车,把军统在贵州各地的物资、器材抢运过乌江。军统的物资运送完后,又指令沈醉帮助其他单位抢运。同时,戴笠还命令周养浩把息烽营的一部分政治犯押过乌江,另有一些中共党员则予以就地枪毙。直到12月5日,日军不明中国军队虚实,主动后撤,戴笠才松了一口气,并与何应钦、汤恩伯等人庆祝所谓“黔南大捷”,以欺骗国内外舆论。 1945年初,军统经济专家邓葆光通过对日本经济的深入研究,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判断,认为日本人发动的这场战争将支撑不到1945年底。经过统计,邓葆光认为,随着美军在太平洋上的攻势越来越猛,封锁线越来越严密,日本经济在1945年必将完全枯竭崩溃。戴笠对邓葆光的这个大胆论断十分赞赏,他相信,如果没有钢铁,没有石油、橡胶、粮食、棉纱以及大批战略物资,是无法维持一场高消耗的现代战争的。 形势的发展很快证实了邓葆光的判断。4月,希特勒自杀,苏军攻克柏林;5月,德国无条件投降;6月,美军攻克冲绳,日本本土的最后一个堡垒失守,“太阳之国”的国土已完全暴露在盟军的火力打击之下。与此同时,美英苏三国正在积极筹备波茨坦会议,斯大林应美国政府的要求,按雅尔塔会议协定,正在积极向东线增兵,准备参加对日作战。形势的发展,既出乎戴笠的意料,又使他感到振奋不已。他觉得形势已到了关键时期,此时一步走错,必给全局带来被动,最要紧的就是要把握时机,捷足先登,抢先一步进入南京、上海等中心大城市接收,掌握主动权,为自己在战后的发展打下基础。 为了稳定控制东南沿海地区的接收局面,不让异军插手,戴笠将自己的计划向蒋介石报告后,立即指示军统有关方面抓紧时机进行准备,并决定于6月下旬出发。为了随时委任汉奸伪军帮助接收时的职务,仅军委会的空白委任令就达一百多张,盖有军统局公章的公文纸有五百多张,随同前往东海接收的人员和警卫达一百余人,并有负责人事工作的大特务龚仙舫随行,一行人分乘大小汽车十余辆。这次赴东南地区接收,因有梅乐斯、杜月笙同行,故戴笠在行前,反复与梅乐斯、杜月笙洽谈有关合作事项。为了进一步取得美国政界的支持,根据梅乐斯的建议,戴笠邀请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到中美合作所重庆特警班讲话。 赫尔利到重庆特警班后,先举行检阅仪式,然后即发表讲话。赫尔利在检阅和讲话后,由戴笠和梅乐斯等陪同到重庆特警班和中美合作所各部门视察。晚间,戴笠在新落成不久的特警班大礼堂设盛宴招待赫尔利。席间,戴笠极力感谢赫尔利对军统的支持,赫尔利则赞扬戴笠对中美情报合作的贡献。 戴笠与杜月笙具体谋划如何动员上海的帮会力量,帮助维持战后上海的治安秩序,设法阻止新四军进入上海、南京以及对伪军的联络问题。戴笠为此还请求蒋介石召见杜月笙,对杜月笙表示嘉勉。当时,蒋见杜的气喘病发作,就劝他先派几个得力人员随戴去东南布置,他本人等秋凉后再去。但杜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愿意和戴笠一起冒盛夏酷暑,长途跋涉去东南坐等胜利,以便抢先进入上海。杜在临出发前,因想到马上将回到上海,精神抖擞,气喘病也好多了。 戴笠在临行前,召集军统局处长以上大特务开会,布置出发后的军统各项工作。他在会上一再强调说:“我们将来的敌人要比日本人更难对付,切不可掉以轻心。”并向军统局总务处长沈醉交代,“日本人一投降,中美合作所就会宣告结束。你一定要赶快运一批军火器材去东南。现在,你也必须派人将现有的一些弹药物资运往安徽,那里的忠义救国军急需要补充。”在临行前的早餐会上,戴笠神情亢奋地再次对送行的大特务说:“校长对东南沿海大城市的接收极为重视,对那里的局势也极为担忧。这次我们一定要抢在一切人之前,首先进入上海、南京,东南半壁江山将是军统的天下。” 本来,戴笠是约定与梅乐斯、杜月笙一起,在6月25日从重庆动身的。正在此时,传来了周佛海母亲在贵阳医院病逝的消息。周佛海是有名的孝子,去东南接收,周佛海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戴笠于是改变主意,吩咐去东南的人员仍随杜月笙从陆路按原计划赶到贵阳会合,自己则先乘飞机到了贵阳。 临行前,戴笠自拟了一份电文报给上海的周佛海: 佛海兄: 伯母因病医治无效,不幸于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六月廿五日在贵阳医院仙逝。兄远在敌陷区,雨农将代为主持丧事。 呜呼哀哉! 戴雨农顿首 发完电报,戴笠赶到贵阳,令军统局贵阳站火速布置灵堂,自己率心腹手下驱车至贵阳医院将周母马翠珍的遗体运至贵阳市新设的灵堂。并指令息烽看守所速速将周佛海的妹妹、岳父母、妹夫一起接来吊丧。 灵堂由沈醉按湖南风俗布置,一律用白布搭成,所有工作人员腰系白带,头戴白帽,在一片素白之中,周老太太漆得黑亮的楠木棺材显得格外醒目。 灵堂正中央白底黑字,用正楷写了几个大字:周母马老太君灵堂。左边书:早登仙去;右边书:声容犹存。 周佛海不在,按湖南习俗,灵牌应由“孝子”跪捧,戴笠自当“孝子”,披麻戴孝,愿替周佛海尽此职责。 马翠珍的丧事办得十分热闹,送葬的队伍声势浩大,鞭炮、哀乐、锣鼓一应俱全。为了能使周佛海放心,戴笠又让特务将每一个细节拍成照片—特别是他披麻戴孝在周老太太棺前行一跪三叩首大礼的情景也由专人拍摄。 安葬马翠珍之后,照片也冲洗出来了。恰好,在周佛海身边工作的军统特务程克祥回渝汇报工作,戴笠令他将一大沓照片交给周佛海。 周佛海小名福海,湖南沅陵东乡杨树井人,父亲早亡。后留学日本,并参加国民党,担任过蒋介石侍从室秘书。重庆成为陪都之时,因为对抗战前途抱悲观态度,与汪精卫假托出外视察,离渝前往昆明转道香港,参加“对日谈判”。然后又一同去河内,把汪精卫公开投敌的电报带到香港的《南华日报》上发表。汪精卫在南京成立汪伪政府,周佛海出任中央执行委员,权力仅次于汪精卫。 戴笠了解到周佛海是个反复无常、凡事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便向蒋介石建议派唐生明去策反。 唐生明领着妻子去了南京、上海后,建议戴笠将周佛海的母亲、妹妹、岳父母等一家六口扣押起来,作为策反的筹码。 戴笠依计而行,于1941年5月,从湖南湘潭和沅陵两地,将周佛海的母亲、岳父等人押解至息烽集中营软禁。 周佛海在汪伪南京政府内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兼任数职,集党务、行政、经济、外交、军事、特工、警察、财税大权于一身,是汪精卫政府首屈一指的实力派人物。控制了周佛海,等于在相当程度上控制了汪伪南京政府的活动。 扣押了周母马氏等人,戴笠马上指示唐生明以“慰问”做掩护,到周佛海的家里探听口风。很快,唐生明回电:老母、岳父被押,周佛海伤心、内疚至极,连日苦闷…… 戴笠接到电报,觉得大有希望,立即改善周母马翠珍及岳父杨世荣两家在息烽营内的生活条件。原先,两家六口人在息峰营分三处拘押,马氏和亲家母、女儿关在义斋;杨世荣关在忠斋;周佛海的妹夫关在平斋。 戴笠指示在息烽营另建一处新屋以便两家人同住一起,每月发给丰厚的生活费,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自由活动。特务们自周养浩以下,一律称马氏为“周老太太”。 马氏年老多病,戴笠交代周养浩随时由重庆、贵阳等地延请名医为之治疗,费用由军统报销,有时戴笠还亲自上医院探望。 条件成熟了,戴笠于1942年2月初,指示上海实验区区长王一心以马翠珍的口吻给周佛海写了一封家书: 我儿:我们一家现在已由政府招待在四川,生活很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戴先生对我们很照顾,问寒问暖……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亦望儿可不必做孝子,但要做忠臣,千万不可给周家列祖列宗和子孙后代丢脸,切切! 忠奸不两立,生死莫相违;知否渝中母?倚闾望子归! 母:马翠珍字 这封信经戴笠审阅批准,再送到息烽营得到马翠珍的同意,然后备下公文,从重庆发到香港办事处,然后由办事处转到上海二区,再由二区派人待周佛海从南京回上海时,将信送到湖南路周公馆。 信发出后一直没有回音。直至1943年3月中旬,有一个名叫程克祥的人来到重庆枣子岚垭军统局对外联络机关,说是南京来的,有重要公事,向军统负责人当面报告。当时,军统局主任秘书毛人凤接到消息,指定王一心去接待。程克祥原是军统南京区的情报通讯员,南京沦陷后,他被汉奸特务机关逮捕,押入监牢。1942年春,周佛海接到他母亲的信,便向特务机关打听,得知程克祥是军统分子,便用“有关案情必须亲自审问”的名义,将程克祥押解到周佛海公馆。程克祥被提到周公馆以后,周佛海并未审问,只将他留在公馆以礼相待,由周佛海内弟杨惺华接见。这一住便是半年,程克祥摸不清周佛海的意图,便请杨惺华转达:“要杀便杀,不杀便放。倘有用我之处,亦不妨明言。再不要长期留此,心中反而难受。”这话由杨惺华转达后,周佛海仍无表示。直到1943年2月,周佛海将程克祥叫到密室谈话,要程克祥送一封亲笔信到重庆,交与戴笠转报蒋介石。 程克祥掏出周佛海的信。王一心研究原信,确是周佛海笔迹,便招待程克祥先在观音岩附近一家旅馆住下。然后,王一心回到局本部向人事室查明卡片,核对照片,核实程克祥军统南京区情报通信员身份后,才请毛人凤转报戴笠,并将周佛海原信附上。 周佛海的信,是从日记本上撕下的一张纸,只有寥寥几句。主要表示他悔悟前非,愿意立功赎罪,听候驱策。王一心在呈报戴笠时,主张先报告蒋介石,再派程克祥回南京,利用周佛海的关系,在南京建立无线电台,与重庆直接通报。在电台建立后,联络密切,指挥灵便,情报行动和策反工作都可进一步开展。 1943年3月下旬,戴笠通知王一心两件事:一、可以招待程克祥参加“四一”大会;二、通知息烽看守所对周佛海的母亲特别优待。戴笠的用意是让程克祥参加大会,就是要他看到军统局的热闹情况,使他有一种深刻印象。他预料程克祥会要求探望周佛海的母亲,所以事前优待周母,做一些表面文章。王一心一一照办。 两天之后,程克祥果然要探望周母。王一心报主任秘书毛人凤批准后,即由司法室派员带领程克祥前往息烽探望,看到周母生活很好,遂放下心来。 签报戴笠的公文,好几天没有发下。原来,戴笠已将周佛海原信亲自报告蒋介石,因为事关勾结汉奸,所以他在蒋介石面前,不用公文形式,只作口头报告。 “四一”以后的一天,戴笠通知毛人凤和王一心,招待程克祥同往曾家岩住宿晚餐。彼此见面,略谈数语,戴笠即对程克祥说:“只要周佛海确能立功赎罪,领袖对他是可以宽大的。现在你仍回南京,担任南京区长。我这里派文书、译电、报务员各一人,随带发报机、密码本跟你回去,先在南京建立电台,与重庆通报,然后将周佛海情形,随时报告。” 程克祥问道:“周佛海自己表示,愿意立功赎罪,那么我去之后,应注意哪些方面?” 戴笠说:“周佛海在南京发行了大批储备券,强迫沦陷区人民将‘中央政府’的钞票,一律换成储备券流通市面。同时,周佛海派出很多人,用调换下来的‘中央政府’钞票,向内地抢购大批黄金。这事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对他没有出手,因为‘中央政府’发行的钞票,持有人当然可以用这种钞票购买黄金。所以黄金照样自由买卖,‘政府’并不加以限制,亦不拒绝。此番你去南京,第一,调查周佛海对于储备券的准备金相关情况,随时报告。照国际银行法规定,发行钞票,必须有六成以上的确实准备金。第二,要开展‘策反’工作。我们所说的‘策反’,就是策动敌人反正。现在大势已很明白,南京方面那些人,如能及早悔悟,政府是欢迎的。这事你可以见机行事。至于情报报道,就不用我再说了。” 之后,戴笠又问程克祥:“丁默邨在南京的情形怎样?”程克祥回答:“丁默邨在南京和李士群一起负责特工总部,但肺病已到第三期,喉咙发生变化,说话都没有响声了。” 戴笠听了哈哈大笑道:“且看他悔悟如何!” 戴笠对程克祥不放心,为了严格地把握他,另准备成立军统南京站,从局本部选择一位得力能干的干部任站长,随程克祥赴南京,借助周佛海的关系重建南京站。南京站在组织上自成体系,并不归南京区领导,相反,该站对程克祥的南京区有监视和牵制作用。 第二天,王一心按戴笠的指示,为程克祥选配了文书、译电、报务员各一人,随带密码本和电台跟程克祥去南京,并交代文书、译电员监视程克祥,又指示报务员监视文书和译电员,报务员另用电台专用密码本随时向局本部报告,以达到连环监视、层层控制的目的。 临行前,戴笠将蒋介石写给周佛海的亲笔信及周佛海母亲和岳父两家的照片交给程克祥,指示其亲交周佛海。与此同时,军统南京站的站长人选也已选定,由戴笠从人事室提供的几个候选名单中指定局本部督察室第一科上校科长周镐担任。周镐受命化装成商人,同译电员李连青携带电台、密码本,从四川经湖南,会同先期到达的程克祥,辗转到达安徽南陵。然后,由周佛海嘱咐内弟、伪财政部总务司长杨惺华,委托伪财政部警士队队长杨叔丹,专程到南陵,把程克祥、周镐等一行人秘密护送至上海、南京等地。 周镐是湖北罗田人,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第七期步兵科学生,1935年正式成为特务处湖北站情报员,因其机警干练、应变能力强、工作活跃、成绩突出而见重于戴笠。在这次挑选军统局南京站站长人选时,戴笠认为南京原是国民党的首都,现在又是日汪的政治中心,日汪特工宪兵多如牛毛,环境十分艰险,该站又负有控制周佛海、监视程克祥、对日汪伪军界上层人物进行策反的特殊任务,因此站长必须由一位既忠实可靠而又胆大心细、干练敏锐的顶尖人才担任,才能完成任务。经反复比较筛选,戴笠选中了周镐。 程克祥、周镐等人到南京后,周佛海按戴笠的意见,予以精心安排。程克祥被安插在伪财政部当专员,周镐则被安插在伪军委会军事司第六科任少将科长,掌握军委会的军事运输工作。 周镐离开重庆前,戴笠曾经交给他三项任务:一是筹建军统南京站,恢复军统在汪伪统治中心地区的活动,二是对周佛海、程克祥进行监视,将周、程在南京的活动随时密报重庆局本部,三是在汪伪军界上层人员中进行策反,目的是掌握汪伪的军事力量,以便在抗战期间合作防共反共,在抗战胜利后则与八路军、新四军抢夺地盘。 见到蒋介石的亲笔信,周佛海更坚定了投靠蒋介石、戴笠的决心。他立即根据戴笠的意图,千方百计抢到上海市市长的位置,并兼任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和保安司令,又把自己的亲信罗君强从安徽省长任上调到上海任秘书长兼财政局长,主持上海的日常工作,以便到时把上海完整地送交到蒋介石、戴笠手中,作为立功赎罪的资本。在周佛海的策动和影响下,汪伪政府的大批汉奸纷纷投到戴笠门下。 在政府行政系统,除了周佛海之外,先后有司法行政部部长罗君强,伪浙江省省长傅式锐,伪考试院副院长缨斌等一大批汉奸向戴笠表示愿意立功赎罪。在伪军委会方面,参谋总长鲍文廷,海军部长兼第一方面司令任援道,第二方面军总司令孙良诚,第三方面军总司令吴代文,第四方面军总司令张岚峰,第五方面军总司令庞炳勋,第六方面军总司令孙殿英等军事实力派人物纷纷与戴笠直接建立联系。在伪特工方面,丁默邨也见风使舵,暗中安排戴笠派遣的特务葛谷光任杭州警察局局长,以此向戴笠靠拢。 最后,陈公博也东施效颦,于1943年6月间,派人从南京送一封亲笔信到重庆,要求戴笠转报蒋介石,表示愿意立功赎罪,听候驱策。这封信落在王一心手里,他立即报告戴笠。戴笠说:“陈公博与周佛海不同,他是汪精卫的死党,汪精卫死了以后,是汉奸政府的首脑,不要理他!” 由此,汪伪政府的行政、军事、特工等方面,几乎都控制在戴笠手中。蒋介石对汪伪集团的一切指示,也不得不通过戴笠去实施。 戴笠掌握了周佛海及一大批高级汉奸后,可以随时了解汪伪南京政府的内幕和日军在华的诸多重大行动部署。有些情报具有重大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价值,以至通过中美合作所反馈到美国后,美国人也十分羡慕,加重了美国特工为争夺中美合作所领导权的纷争。 1943年夏间,周佛海以汪伪政府的特使身份,访问伪满洲国。周佛海当即把伪满方面的情况通报军统,使蒋介石第一次比较全面地了解到伪满方面的许多内幕情报。1943年11月,周佛海随同汪精卫赴日参加“大东亚六国会议”,对当时日本国内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状况以及日军应付太平洋大战的作战部署和计划等,进行了详细考察搜集,回国后,全部密报军统,又由戴笠通过中美合作所很快转报给美国军方。除周佛海以外,凡与军统建立关系的汪伪大小汉奸,在“立功赎罪”心理的驱使下,无不通过各种途径向军统输送日伪方面的各种情报。因此,自1943年以后,军统在日伪方面的情报,不但数量多,而且质量高,深得蒋介石赏识。 如今抗日已经接近尾声,到了利用周佛海的关键时刻。周母去世,戴笠代他当孝子正是一种很必要的政治手段。 6月27日,戴笠看到了上海方面的报纸,刊载周佛海向陈公博辞职守灵,在玉佛寺大做道场。恰在这一天,梅乐斯、杜月笙分别来到贵阳,与戴笠会合,改乘美国军用飞机飞抵湖南芷江,经芷江再转福建建阳、江西上饶,最后到达浙江淳安。 淳安是一个深藏于新安江畔浙西大山中的小镇,依山傍水,风光秀丽。重重叠叠青瓦黑脊,高高低低的白墙粉壁,一条弯弯曲曲的青石板铺成的小街道从新安江一直伸向镇内。在小街两旁,一家接一家的酒肆、茶馆、杂货店、客栈、妓院,显示着一种畸形的繁华。这种繁华是借助于戴笠、杜月笙合办的“通济公司”用大量的走私物资促成的。 戴笠准备以淳安为据点,利用它作为军统局和中美合作所接收东南沿海地区的前线指挥部。1945年7月上旬,戴笠、梅乐斯、杜月笙一行到达淳安,并在这里扎下大本营,开始布置接收工作,并抓紧时间与南京的周佛海、程克祥、周镐,上海的唐生明等人联系,时刻等待着日本宣布投降,并如临大敌般地防止新四军来接收。 在淳安的时间里,戴笠每时每刻都在关注国际形势的发展,预测日军可能投降的日期。但是,日军仿佛出奇地顽强,一部分狂热的日本军官放言即使美国打进日本也决不投降。 戴笠耐不住了,加之离开胡蝶日久,产生了回重庆的念头,便和梅乐斯、杜月笙商量道:“在这里等也是白等,不如先回重庆看看,再作长久计议。” 梅乐斯劝道:“盟军已发起攻击,日本人不可能再坚持很长时间,还是等等再说吧。” 戴笠还是回了重庆。 第四十七章 上海之行 戴雨农重续前情 1945年8月10日,南京传出了日本天皇裕仁的广播:“愿意接受《波茨坦宣言》,无条件投降。”一时,重庆市内,鞭炮声一阵密似一阵,弄堂内、马路上不时有人打着锣鼓高声欢呼道:“日本投降啦!天亮啦,天亮啦!” 戴笠再也不敢沉醉于胡蝶的温柔乡里了,他知道形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紧急关头,必须立即回淳安布置对上海、南京的接收工作。 回到淳安,戴笠下达三项接收指令:一、电令忠义救国军调查室主任刘方雄,以私人的身份向日军侵华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接洽受降事宜。二、急电重庆局本部代理秘书毛人凤,通知局本部华东实验区区长王一心、经济研究室副主任邓葆光、军统别动军参谋工尚望三位少将特务火速来淳安听命。三、电令中美合作所东南办事处处长李崇诗立即自建阳赶赴淳安,部署中美合作所的特务武装立即向沦陷区各大城市集中。 下完指令,戴笠又任命任援道为太湖剿总司令,密令他率领自己的伪军于南京、上海附近集中,随时准备阻止新四军进城。任命周佛海为上海行动总队队长,任务是维护上海秩序,防止新四军进城。 8月12日,蒋介石也在重庆下达三道命令:一、命令八路军、新四军及中共游击武装部队就地驻防待命,不得擅自行动。二、命令国民党中央军迅速向前推进,准备受降。三、命令各地伪军切实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立功赎罪、努力自新,不得擅自向八路军、新四军投降。 8月12日下午,戴笠在淳安接到程克祥的复电,称周佛海表示乐意接受戴局长指挥,但认为以“上海行动总队”的名义不好指挥各部分伪军力量,建议扩大为“上海市行动总指挥部”。经过认真考虑,戴笠同意周佛海的要求,并于8月13日复电上海:上海市行动总指挥部已报请军委会备案,上海市军警统一属于上海市行动总指挥部指挥。8月14日,周佛海正式宣布就任上海市行动总指挥部指挥,并将程克祥、罗君强等军统特务安排在重要位置上,负实际责任。总指挥是重庆政府给周佛海的第一个正统官职。 由此,戴笠指挥军统特务利用策反的伪军汉奸,一方面确保城市安全,阻止中共武装人员进城,另一方面搜集、了解当地日伪军驻地、番号、兵力等情况,迅速报淳安汇总,为国民党大军的抵达做好接收准备。 1945年8月15日上午,蒋介石以盟军中国战区最高统帅的名义发布第一号命令,致电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指示日军六项投降原则,并命令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全权主持中国战区日军投降及有关事宜。 8月16日,蒋介石接受驻华美军司令魏德迈的建议,将主持受降工作的陆军总部推进地点由拟议中的江西上饶改为湖南芷江。 8月17日,陆总前锋人员到达芷江,筹备日本降使、副参谋长今井武夫8月21日到芷江投降的准备工作。 8月18日,何应钦匆匆致电淳安,求助于戴笠。原来,由于何应钦毫无准备,在出任受降主官后,连一份侵华日军序列地、番号、人数等详细名册都没有,只好请戴笠帮忙。 戴笠火速电令毛人凤搜集整理好后,由沈醉送交何应钦。而此时,何应钦正在白市驿机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专等这份花名册…… 8月21日,戴笠亲率杜月笙、王一心、邓葆光一行,浩浩荡荡开赴上海接收。 戴笠一行在上海机场下了飞机,唐生明跑上前来拥抱,喃喃道:“胜利了,我们总算胜利了!” 两人激动了一阵,戴笠又在唐生明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小子立功最大!” 于是,两人嘻嘻哈哈,又恢复了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热乎劲儿。两个人携手上了一辆别克豪华轿车,驶往金神父路唐生明的住处。 戴笠拍着车内柔软的沙发,问道:“这车子不错,多少钱买的?” 唐生明把身子向后一仰,道:“不用钱买,是汪精卫向周佛海要的。还有我的那套房子……” 戴笠说:“这回你可立了大功,校长很满意,要我代他谢谢你!” 唐生明道:“还不是多亏了雨农兄提携。校长谢我,那么我得先谢你!” 当初,军统的上海特务组织被李士群端了锅,几乎全军覆没,为了继续获取上海的情报,戴笠便建议蒋介石派唐生明去卧底。 戴笠说:“成绩都是你作出来的!自你来了以后,真是胜过千军万马,情报的质量比我手下一大群混账做得有价值多了。” 唐生明笑道:“雨农再捧我几句,我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言罢,果真脸红了。 戴笠见已把唐生明捧得晕乎了,又道:“真的,我没有捧你,我花那么多钱养一大群人,结果不是成了李士群的俘虏,就是被杀害了。借日本人之手铲除李士群这一奇功,说什么都是难以磨灭的!” 这回唐生明已经开始飘飘然,仿佛自己真是国民党历史上策反汉奸的全能英雄…… 戴笠动情道:“我们的组织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功臣就好了,现在许多人只想发财,搜刮民脂民膏,有几个能像你这样?”见时机已经成熟,试探道,“对了,你在上海生活怎样,钱够不够花?” 唐生明仍沉浸在“功臣”的感觉里,忙道:“你上次给我的300亿元伪币,我已全部存入伪储备银行,除了给忠义救国军一些外,我一文未动。你来了正好,我也省出一份心思,让它物归原主。” 戴笠故作为难道:“你看,我给你钱是让你大手大脚拿去花的嘛,这种‘腐化’是校长特许的,为了开展工作嘛,你怎么……” 唐生明道:“不瞒你说,离开你后,我一直不缺钱花,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都清楚我是最讲享受的,经常送钱给我。” 戴笠点点头,又问道:“初来时,他们没有怀疑你吧?” 问到此处,唐生明沉重起来,很久才叹道:“凡事哪有那么简单?我到上海的第二天,消息一传播开,汪精卫就下了请柬请我们夫妻两个吃饭。我们由李士群夫妻陪着去见了汪精卫,他一见我,就很高兴地说:‘你来了,很好!希望你们这些搞军事的黄埔同学多来一些,将来我们自己可以建立军队。’” 戴笠点头听着,插嘴道:“汪精卫是条老狐狸,阴险狡诈,在他面前说话得万分小心。” 唐生明点头表示赞同,接着道:“可不!他为了跟我套近乎,仗着他在黄埔任过党代表,在我面前摆老师架子。他知道我过去不认识李士群,便当着李的面大谈过去和我及我大哥的关系,说李士群也对我特别殷勤。” 戴笠用手指挖了一下鼻孔,换了一个坐姿,道:“他对自己卖国当汉奸是如何解释的?” 唐生明道:“他的理由可充分了,说各人救国的方法不同,说沦陷区校长既不要,也不管,但这些地方都是中国的土地,有大量的中国人民,如果能够设法把它从日本人手里接过来,这也是一种救国。” 戴笠皱着眉,骂道:“真是无耻!” 唐生明接着道:“他看我对他这番话没有回答,便问我看过他在河内发出的‘艳电’没有?他说:‘这也就是一个救国的方法。’我因过去没有看到过这一电报,也没有准备,便老老实实说我没有看到过。他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又追问我:‘内地的旧朋友和一般老百姓对我的看法怎样?’我为了应付他,只好说:‘从我所接触到的朋友口中了解到有些人是赞成你,不过也有些人是反对的。’他听了后,笑笑说:‘这是很自然的,目前一定会有些人不可能了解我们这种做法,甚至会反对我们。但是将来这些人一定会完全了解我们,举起双手赞成我们的。’我听了还是一边笑一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但却答不上话来。 “当他谈到曾仲鸣被雨农兄打死的时候,显出很气愤的样子,连说:‘很不应该!’他一再向我说明:我走出来是事前认为国家在那种情况下是不能再打下去的,把国家的命运那样儿戏般断送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后代子孙?我离开重庆时,是坦然的,又不是偷偷摸摸跑出来,为什么要派人来暗杀我们? “他看到我对这些兴趣不大,只是点头微笑,便把话题转到我的工作方面去。我仍然表示不想做什么,他却提出要我先当他的军事委员会委员,至于具体做什么工作,以后再慢慢商量。我听了后,还是说打算待在上海。他也同意我在上海先休息一下,多了解些情况再说。 “当天他就叫周佛海给我在上海准备房子,并叫他送我一辆新式轿车。到了晚上6点左右,所邀的陪客都陆续来了,除在前一天宴会上见到的那些外,还有褚民谊、林柏生、陈春圃等人和他们的老婆,共有二十多人。 “在那次宴会上,汪精卫高兴地饮了几杯白兰地之后,带着几分醉意笑着对我说:‘我得到报告,听说你与戴笠的私交好得很,你这次来南京,是不是打算来杀我?’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不停地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膛,朝着我走了过来。 “在这种场合中,他这样一个动作,的确使我感到非常突然。当时我也有了几分醉意,便急不择言地回答他说:‘杀鸡焉用牛刀!我不是不怕死的人,我一家大小都带来了,怎么会干这种事?’这时,满座客人都感到有些紧张。坐在我身边的叶蓬便用力拉我的衣袖,我很着急,因为我没有考虑到不该把汪比作鸡,这样太看不起他。经叶蓬提醒,我也感到有些失言。 “正在很别扭的时候,李士群在旁边为我向汪解释,说他对我的一切情况都很了解,我既不是干那种事的人,也绝不会干那种事。我当时也毫不掩饰地承认了我过去与戴笠的确是要好的朋友,常常一起玩,但从来没有替他做过任何工作。并说像我这种人,什么都不想干,哪还会去当特务?汪精卫听了这些话之后,态度也恢复了正常,不再是那种气愤非常的样子。他慢慢走拢来,笑着对我说:‘我当然不会相信那些话,所以我提出来问你。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同。我信得过你,你决不会对我不利。’他稍停了一下,还不待我回答,就指着我问了声:‘你说是不是这样?’我赶紧接着说:‘是这样!是这样!’” 听到此处,戴笠紧绷的心弦才算有所松弛,叹道:“汪精卫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唐生明道:“不只这些,陈璧君次日又派人把我们夫妻两人接到她家中,趁汪精卫不在家,她又仔细地盘问了我一番,她所问的每句话都很刁难,要是事前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很难回答得上来。比如她问我怎样走出来的,为什么要走出来,走出之前到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谈过些什么话……她很注意我的大哥,又问到我大哥对我出来知不知道,他对蒋介石的态度如何,对汪先生是怎样的看法?足足问了两个多小时,有些话问了我还不算,还把我妻子叫去问,想从中找出破绽。我到上海和南京后,还只遇到过一个这么毫不客气地对待我们、怀疑我们的人。从那次起,我对她提高了警惕。” 戴笠说:“说不定正是汪精卫的主意,所以,他才借故走开了。” 唐生明挠了一下后脑勺,道:“这很有可能,不过当时我还不曾想到这一点。” 戴笠又长叹一口气,道:“幸好他们没有看出破绽,在重庆我也时刻关注着你,看了上海10月1日汪伪报纸刊登的新闻,我才放下心来。” 唐生明苦笑道:“他们给我的那个职位,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时,所有的上海报纸,都在10月1日的头版刊载新闻标题为《唐生明将军来京参加和平运动,即将被委军事委员会要席》的报道。 大意是:国民政府还都以来,革命军人之谙体制、深明大义者,纷纷来到京都,积极参加和平运动,有如风起云涌,顷悉唐生明将军业已来京。唐将军系唐生智胞弟,毕业于黄埔军官学校,中日战争发生后,任长沙警备司令,长沙大火之前调任常桃警备司令迄今。因鉴于无抗战之计,乃毅然离去,不避艰难,间关来京。汪主席于赐见之余,至为欣慰,且深致嘉奖,已决定提请中央政治会议,以军事委员会委员要席,俾得展其抱负云…… 戴笠在重庆读到这些新闻后,将计就计,以唐生明哥哥唐生智的名义,从10月10日起,到19日止,连续十天,在重庆《中央日报》等大报上第一版最醒目的地方用特大号字刊出: 唐生智鉴示: 四弟生明,平日生活行为常多失检,虽告诉谆谆,而听之藐藐。不意近日突然离湘,潜南京,昨据敌人广播,已任伪组织军事委员会委员,殊深痛恨。除呈请政府免官严缉外,特此登报声明,从此脱离兄弟关系。 此启。 戴笠笑道:“第二句‘平日生活行为常多失检’,你看后有没有意见?” 汽车快要到住宅了,突然前面马路上横过一辆人力车,司机一个急刹车,将戴笠、唐生明的身体弹起来。贾金南探头出车喝骂道:“找死啊!” 待平稳了,唐生明才回答道:“我知道是你拟写的,自然不会有意见。” 戴笠严肃道:“我们平常是朋友,可以无话不谈,可那毕竟是登报,白纸黑字,给上万人看,开始我吩咐王光汉草拟,那才更精呢,什么吃喝嫖赌写了一大堆事实。” 正说着,轿车驶入了金神父路24号。这是一座很考究的花园洋房,尖顶、圆顶的典型欧式风格。花园内种植了各种名花异卉,配以假山水池,池内养了很多神态可爱的金鱼。 下了车,唐生明乘无人注意,附耳小声道:“我给你安排了节目。” 戴笠会意,当贾金南随后来请示,便道:“等会儿杜先生来了,你让他到里面找我,其余人等由唐先生的副官领下去休息。” 唐生明道:“一路这么辛苦,也该休息了。” 戴笠进了唐生明内室,见徐来正和一个女人小声交谈,立时一股热流从脚底涌起,经过身躯直达头顶。 这女人正是戴笠久别重逢的情人张素贞。见客人来了,徐来起身冲戴笠一笑,客套两句,然后问道:“瑞华,现在过得好不好?” 戴笠下意识地瞟了眼张素贞,见她不无醋意地把头别向一边,只好道:“马马虎虎。”徐来道:“我可是瑞华的好姐妹,你可别欺辱她,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 戴笠谄笑,一派奴颜媚骨的样子。戴笠尽管在外面威风八面,杀人不眨眼,可在女人面前永远是一员败将。 徐来出门时,和杜月笙撞了个满怀。徐来以为是下人,正要发火,见是杜月笙,忙笑道:“杜先生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杜月笙一眼见戴笠和张素贞在里头,压低嗓门道:“戴笠先生才有喜事。” 徐来当电影明星时,杜月笙也捧过她,彼此很熟,没有开不得的玩笑。徐来骂道:“天杀的!”说罢,一扭屁股走了出去。 这时,唐生明过来拍着杜月笙的肩膀道:“别吃醋,回了上海,你的相好还在的,少说也有三五百。” 杜月笙摇头道:“阿拉老了,不行了,别说三五百,就是三五个也不行了。”于是,两个人一阵怪笑。 戴笠见状,问道:“你们两个在捣什么鬼?肯定是商量如何算计我。” 杜月笙笑道:“我和生明商量应该马上离开这里,要不也太不识趣了。” 戴笠正要挽留,杜月笙已和唐生明携手离去,并顺手将门带上。 戴笠回头苦笑着摇头,道:“就是拿他们没办法,专门逼良为娼。”说着,就过去用手搭着张素贞的腰。 张素贞扭动身子,挣脱戴笠,道:“我是娼,你是正人君子,别碰我!” 戴笠知道自己说错了,忙道:“我是骂我自己不是好东西,当初我很纯洁,自从在上海认识了‘南洋梨’(杜月笙绰号),他就带我玩女人,从此我才成了色魔。” 张素贞这才“扑哧”一笑,一拳捶在戴笠背上,嗔道:“讨厌鬼!” 戴笠一喜,身子酥成软糖,一把搂了张素贞滚在沙发上…… 戴笠洗完澡、洗了鼻子出来,张素贞已开门把唐生明迎了进来。 唐生明是来送存单给戴笠的,趁张素贞关门之际,唐生明又和戴笠挤眉弄眼一番,用神态交谈艳事。 张素贞转身过来,唐生明忙干咳一声,道:“雨农兄,伪币如今一天天贬值,留着是麻烦,最好是尽快换成黄金。” 戴笠不以为然,把存单递给张素贞道:“我这几天很忙,劳驾你帮我换成金条,美元也行。” 张素贞接过,吐了一串烟圈道:“好吧,我试试运气。”张素贞的高跟皮鞋敲打水磨石地板的响声远去了,戴笠这才收回眼睛。 唐生明笑道:“久别胜新婚,干柴烈火,很过瘾吧?” 戴笠打了一个呵欠,开始讲正事,道:“周佛海的情况怎么样?” 唐生明敛起笑容,道:“周佛海现在很卖力,他母亲死后,知道你替他主持丧事,很感激。” 戴笠摸着下巴盯着唐生明。 唐生明问道:“你替佛海当孝子了?” 戴笠毫不忌讳地点点头。 唐生明这才放心,大胆道:“周佛海把他母亲在贵阳死后办丧事时拍的照片给我看了,特别是你跪在周老太太灵前的侧影……周佛海很感动,认为你是天底下最真诚、最讲义气的朋友。” 戴笠直入正题道:“周佛海手头到底掌握了多少财物,你清不清楚?” 唐生明一愣,很快明白戴笠的用意,片刻后才答道:“他拼命争取上海市长这个位置,为的就是报答你。” 戴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会儿又问道:“除了周佛海,其余的汉奸情况如何?” 唐生明道:“他们大都惊慌,过去和你有关系的都庆幸自己早留了退路;一些过去和你没有关系的都惶惶不可终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钻门路、找关系。所以,我家这些天可热闹了,平均一天至少要挡好几次门。” 两个人谈兴正浓,徐来进来了。 戴笠会意,起身告辞道:“我还要约见周佛海,你们两口子忙。” 唐生明一把拉住道:“你就住我家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事,你进里面去一下,我正要请你见识呢。”说着,用手指了指内室。 戴笠不知道是要见识什么,钻进仅隔一条门帘的内室,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人抱了一包东西进来。 唐生明皱眉道:“你又来了。” 来人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时候你不救我,我就只有人头落地的份儿了。” 唐生明道:“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现在已经迟了。” 来人道:“你和戴先生是莫逆之交,只要你开口,他没有不答应的。这些年我有一些积蓄,愿意全部献给戴先生。”说着,涎着脸把一个大包放在唐生明的书案上。 唐生明道:“钱再多也没有用,戴笠一向廉洁奉公,从不接受贿赂。” 来人急了,跪下哭道:“唐先生,你一定要救我,我家有老小,我完了谁养他们?呜……唐先生,救救我……” 唐生明也不扶他,道:“你整天缠我没用,你还是先回去,安排家里的善后事情。” 来人自知无望,爬起来哭着告辞。 戴笠待来人走后,出来问道:“这家伙是谁?” 唐生明道:“南京警察厅厅长兼警察署署长苏德成,来我家不下十次了,求我要投靠你。” 戴笠点着头,踱到案前。唐生明见状,忙对外面喊道:“苏先生,你的东西……” 然而,苏德成已在门外启动了轿车引擎。唐生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又要派人去送一遭。” 戴笠好奇地打开包,立时惊呆了:包里全是金条、珠宝与美钞…… 唐生明平淡地道:“我要是贪,大概金条美钞珠宝,得用一整间房子装。” 戴笠咋舌,不再言语。 双方沉默少顷,唐生明道:“对了,雨农兄,我把那三百亿伪币还了你,从此以后也就等于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有关接收、逮捕汉奸的工作请高抬贵手,不要再分派了。”戴笠很爽快地答道:“行,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是夜,戴笠住在唐生明家,由张素贞陪伴过夜,那三百亿元假币换成三千三百多块金条,由戴笠私人保管。 第二天,在唐家吃过早点,戴笠驱车来到上海湖南路周佛海公馆。 周佛海和戴笠相见的那一瞬,两人互望着相持了几十秒,最后还是周佛海把持不住,流出泪水,他喊了一声“雨农”—便扑过来搂住戴笠,泪如雨下…… 此时此刻,周佛海的泪是真情的,如今日本人投降了,戴笠成了他的保护神,他的前程乃至一家人的性命都寄托在戴笠身上……戴笠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所以,他泪如雨下。 一开始,戴笠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心想,等把南京上海接收完后,周佛海的利用价值已经完了。转而一想:自己过去对他所表示的亲热已深深印在国人心里,如果来个翻脸不认人,别人就会认为他无情无义…… 人,大多数时候所表示的友谊、公道、仗义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绝非自己的本意。此时,戴笠也正是如此。最后,戴笠也设法挤出了几滴泪来,道:“佛海,别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伯母去了,兴许已登仙境去了,免得在人世间受苦受难。” 周佛海哭的本意是从今往后,身家性命就交给戴笠了。见他如此说,也就顺水推舟道:“家父早亡,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她生时,我都不能在身边尽孝。她死后,一切还得有劳雨农兄。这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无以为报,佛海子孙后代将永记心里!” 戴笠携着周佛海上了二楼,见周老太太在贵阳逝去的照片全镶进相框,尤其戴笠披麻戴孝的那张摆在最醒目的地方。 两个人一坐定,戴笠开口道:“你岳父、妹妹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你不要挂念。” 周佛海于是又眼睛红红地起身去一只抽屉里拿出一沓信来,道:“泰山经常有信来,要我好好为你工作,说这些年你对他们的照顾很多,今生都无以为报。” 戴笠摆摆手,道:“如此客气反而生分了,既是结拜兄弟,就有相互照顾的义务。” 周佛海搓搓手,站起来神秘地左瞧右望,然后示意戴笠随他从一条密道走下楼去。 周佛海领着戴笠来到一间密室,开了门,立时把戴笠看呆了:偌大的密室里堆满了金条、银洋、美钞、古董…… 戴笠咽着口水,当特务处长至今,自己虽拥有了无限的特权,但在蒋介石眼皮底下他仍不敢放肆,这大堆财宝是他有生以来见得最多的。 周佛海猜出了他的心理,进一步道:“这只是一部分,自1938年收到家母的信开始,我就注意聚集,还有一笔储备券的六成准备金。我知道雨农兄手下有十几万弟兄,将来还要不断扩充,所以……雨农,这都是我送给你的。” 戴笠十分兴奋,抑制不住就要跨进密室抚摸财宝。这时,外面有人在大叫“戴先生”。 第四十八章 国共和谈 欲行刺中共领袖 周佛海锁好密室门,引戴笠出来。贾金南拿着一纸急电,道:“委员长要你回重庆!” 戴笠咕噜道:“我才来上海,接收工作还没有开始,校长有什么要紧事要我回去?” 贾金南道:“你看了电文就知道了。”说着,双手恭恭敬敬把电文递给戴笠。 戴笠一看大喜,失口叫道:“很好,我立大功的时候终于到了!” 周佛海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戴笠转身对他道:“上海的事先由你负责,我立即飞回重庆去执行一件光荣任务!” 说着,就匆匆离开湖南路直奔机场。 王一心等人驱车在后面保护。上飞机前,戴笠把王一心叫到一旁,道:“你要密切关注周佛海等人的行动,他们毕竟是汉奸,千万要防止他们飞往国外或和共产党合作。” 王一心搔着头皮道:“这不可能吧,周先生很有诚意的,况且他的家人还在……” 戴笠不高兴地打断道:“我吩咐你怎么做就怎么做,逃了一个汉奸拿你是问!” 这时,飞机起飞的信号已经发出,戴笠匆匆登机。 8月25日,戴笠刚从重庆机场下了飞机,受到毛人凤等的迎接。 一见面,毛人凤就问道:“收到我的电报了吗?” 戴笠说:“没收到我怎么这么急赶回来?” 毛人凤叹了口气道:“你回来得这么快,我以为电文还没译出来呢。” 戴笠道:“你说什么,什么没译出来?” 毛人凤道:“我刚刚给你发了个密电,报系陈果夫等人正在策划酝酿与我们争夺战后的警察系统和肃奸方面的权力。” 戴笠听罢,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你的密电我可没收到,倒是校长令我回来的急电却收到了。” 毛人凤一愣,问道:“校长给你什么急电?” 戴笠估计毛人凤也不知道,只好道:“近几日,毛泽东、周恩来等人将来重庆与校长和谈,所以急令我回来负责警卫工作……” 毛人凤一听,喜出望外,道:“我们这么多年来花费人力、财力、物力天天反共,这回岂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戴笠嘻嘻一笑,道:“还是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两人上了车,开到罗家湾附近,司机放慢速度回过头道:“戴先生去哪里?” 戴笠随口道:“山洞官邸附近。” 毛人凤附耳小声道:“这些天,瑞华天天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 戴笠于是又骂司机道:“你耳朵聋啦?要你开往神仙洞公馆,你去哪里?” 司机不敢吭声,轿车沿着新筑的马路蜿蜒开进神仙洞公馆,在大门外停下来。 戴笠下了车,对车上的毛人凤道:“你们别下来,我和瑞华说几句话就出来。” 戴笠只身一人进了公馆。自1944年后,胡蝶不再像过去那样过隐蔽日子,可以出外走动,只是吩咐手下等不要乱说话而已。 戴笠走过岗哨,佣人和卫兵向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径奔内室寻找胡蝶。 “瑞华,瑞华,我回来了!”里面没有回声,每次戴笠出外十天以上回来,胡蝶都会不高兴。 戴笠已经习惯,在卧室的罗帐内寻着了生气的胡蝶,笑道:“刚才我在外面听得你在这里和下人说话、嬉笑,我一回来你就这样。” 胡蝶懒懒地偏过头来,开启朱唇道:“你哪里还记得我,这回你又去上海了吧?” 戴笠说:“我一直在淳安未动步,不信你看报纸,上海的接收工作是我交给周佛海的,我若去了,肯定会登。” 胡蝶道:“你又耍花招了,我听人说你在淳安不但有相好的,而且还经常要唐生明帮你拉皮条,与那个张素贞幽会。” 见戴笠想抵赖,胡蝶说:“你还嘴硬,我都闻到别的女人的妖气了。你不老实招供今天你就休想……” 戴笠当然不能招供,一招供,更会招致胡蝶的折腾,现在他时间很忙,一心只想吃快餐,无暇玩浪漫…… 车内的毛人凤和贾金南开玩笑,说戴笠每隔十天半月回来,都要被胡蝶结结实实一番折腾,估计这一次没有三两个小时是解决不了问题,正说着,戴笠已神色匆匆地出来,上了车后,疲倦地靠在沙发上养神。 毛人凤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才二十分钟不到。 汽车将毛人凤送到局本部,再送戴笠去见蒋介石。 话说沈醉把日军驻华部队的花名册送往白市驿机场,何应钦才拿着这份宝贝火速去湖南芷江受降,并宣布了受降人员名单:代表中国战区最高统帅受降官陆军上将顾祝同,海军上将陈绍宽,陆军中将萧毅肃,空军上校张廷孟等人。参加受降典礼的文武官员有汤恩伯、王懋功、李明扬、郑洞国、冷欣、蔡文治、李惟果、葛敬思、贺衷寒、牟廷芳、卢致德、廖耀湘、白雨生、谷正纲、马超俊、顾毓秀、程天放、马崇六、彭孟缉、杨继曾、全奎璧、赵思圭、骆美免、先铭、官其光、陈倬、马元放、陈行、刁作谦等人。 蒋介石另行指定日军投降地区及受降长官:第一方面司令官卢汉接收越南北纬16度以北地域,第二方面司令官张发奎接收广州、香港、雷州半岛、海南岛,第七战区司令长官余汉谋接收曲江、潮州、汕头,第四方面司令长官王耀武接收长沙、衡阳,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接收南昌、九江,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接收杭州、金华、宁波、厦门等处,第三方面司令官汤恩伯接收南京、上海,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孙蔚如接收武汉、宜昌、沙市,第十战区司令长官李品仙接收徐州、安庆、蚌埠、海州,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接收天津、北平、保安、石家庄,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李廷年接收青岛、济南、德州,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接收洛阳,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接收山西,第十二战区司令官傅作义接收热河、察哈尔、绥远,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刘峙接收郑州、开封、新乡、南阳、襄阳、懋城,台湾接收人员另行派定。 蒋介石对这份名单甚为满意,再三思索,道:“就这样了。对于台湾的接收人员,我不准备宣布,那个地方情形不同。”然后对陈布雷道,“陈主任,你看看,看还有什么修改的。” 陈布雷知道蒋介石作出的决定是不容修改的,无非是想听几句奉承话。看过之后,陈布雷道:“报告先生,这份名单非常之好,不过……” 蒋介石听了前面的话面露得意之色,当听到后头的“不过”就拉下脸来道:“不过什么?” “上述受降名单上没有朱德的名字,这个当然是非常之好。不过为了国际观瞻,为了表示我们的做法,有没有随便加上一个名字,用来点缀点缀的必要呢?还有……”陈布雷见蒋介石已十分不悦,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蒋介石追问道:“还有什么?” 陈布雷道:“还有,所有的地方全被我们接收完了,没一处是共产党的,他们会不会有想法?” 蒋介石说:“还要加朱德的名字,还要划地方给他们?哼,现在日本人投降了,我正要消灭共产党!魏德迈、赫尔利这两个美国朋友献计邀请毛泽东、周恩来到重庆和谈,原以为他不敢来。我可借此向全世界宣布:对于中国现状,我本想采取‘政治解决’的,但共产党毫无诚意,不肯坦诚相见,所以被迫以‘军令’‘政令’解决,加以讨伐!这真是出于无奈,一切责任要由延安负责,与重庆无关!现在毛泽东胆大包天,还是要来。真是那样吗?我就是不写朱德的名字,就是不给一个地方让共产党接收,气气他们!嗯,毛泽东要真来了,我也有办法对付。我已急令戴雨农回重庆了,陈主任,你去外面瞧瞧,看戴雨农是不是上山来了。” 陈布雷不想多说,如获大赦,忙出了书房,在外面恰与戴笠相遇,道:“戴局长,先生正叨念你呢,快进去。” 戴笠一脸的笑,问道:“校长气色好不好?” 戴笠问此话的目的是想了解蒋介石的情绪好不好,好的话,办事就会顺利。 陈布雷道:“你去了他的情绪就会好的,毛泽东要来了,他说只有你才有办法。” 戴笠很得意,又看了陈布雷半晌。 陈布雷道:“看我干吗?” 戴笠忙扭头道:“没什么。”见了陈布雷,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关于社会上风传的“陈小姐”谣言,不少人说蒋介石的情人“陈小姐”是陈布雷的女儿,正因为有这层关系,蒋介石才十分重用“野丈人”。 戴笠进得门来,蒋介石说:“戴局长,你怎么现在才到,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 戴笠一愣,很快镇静下来,道:“没有,我一直待在淳安,哪里也没去,因路途遥远,交通堵塞,所以才回来得迟了。” 蒋介石不耐烦道:“别唠叨了,我先问你,周佛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戴笠立正道:“报告校长,周佛海的情况现在非常好,他向我表示,一定好好保护京沪杭三角地区,不久之后双手交还给我们。” 蒋介石点头道:“噢,当初我要唐生明做他的工作,现在总算有成效了。” 戴笠的眼球在眼眶里飞快地转了几圈,趋前一步道:“不过,周佛海并不是很老实。” 这下轮到蒋介石吃惊了:“你说什么?” 戴笠说:“主要是共产党也想拉拢他。” 蒋介石说:“这个我听说了。我想知道他怎么不老实。” 戴笠说:“听我安插在他手下的人说,周佛海得知日本会垮台,立即采取脚踏两只船的办法,一边继续与我联系,一边又派人去新四军那里试探。” 蒋介石点头道:“这是他的一贯做法,结果怎么样了?” 戴笠说:“结果被我知道了,恰好他母亲这时在贵阳去世,为了争取他,我就按湖南的风俗披麻戴孝,替他当孝子。这样才感动了他,决定一心投靠我。” 蒋介石这才松了口气,道:“嗯,做得对,就是要这样。” 戴笠又道:“不过事情还没有了结。在办理接收之前,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些地方上的代表正在极力建议周佛海,说不如把上海交给共产党。” 见蒋介石的脸色沉了下去,已经起到了预期的效果,戴笠道:“因为上海也是新四军最多的地方,一些地方人士说新四军纪律好、爱护百姓,把上海交给他们,上海可免遭一场灾难……” 蒋介石急问道:“周佛海答应了没有?” 为了达到更进一步的效果,戴笠继续道:“那些地方人士还对他保证,如果周佛海把上海交给新四军,而且鸡犬不惊的话,上海人民愿意替周佛海求情……” 蒋介石忽地一脸笑道:“戴雨农,你同周佛海很熟,这个我是知道的。现在,我要你自己或者派个可靠的代表去,当面通知周佛海:上海地方人士的话不可轻信,共产党的话都是假的。试想新四军这么苦,他们一旦开进上海,不痛痛快快地奸淫掳掠才怪!这叫作‘大索十日’。曾文正公带兵就是这样带的,我平时常常同你讲,你忘了?” “报告校长,卑职不敢忘。” “那么你去告诉周佛海吧,别上当!待新四军开进上海,市区抢得一塌糊涂,这时候他既不见谅于地方父老又不见谅于我,那么他就什么都完了!” “是,校长!” “你马上去!”蒋介石说,“向周佛海拍胸脯,告诉他你什么都可以保证,叫他跟你到重庆来,我会很礼貌地对待他,只要他肯听话,不把上海交给新四军。” “是,校长。” “不过,你得办完了一件事再走。毛泽东和周恩来要到重庆来,你已经知道了。万一,他们到达重庆以后……” 戴笠精神大振,双目发光道:“是!” “不过我已经答应赫尔利大使和魏德迈将军,决不让毛泽东在重庆有什么意外。” 戴笠皱眉,做无可奈何状。 “不过,事在人为!”蒋介石瞪了戴笠一眼,吩咐道:“要看你怎么做了!要做得光鲜,做得漂亮,做得连大使馆也看不出来。你懂吗?” 戴笠忙不迭答应道:“懂,懂!报告校长,学生一定会好好安排。这件事比邀请周佛海重要得多了,想过去十几年,我们剿共一直都没法找到他,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个机会岂能放过?” 蒋介石烦躁地吆喝道:“还用你说?还不给我去布置!不管他来不来,你准备就是!” “是,是!”戴笠说,“看样子,毛泽东和周恩来是不敢来的。他又不傻,这样做,那不是合了一句‘自投罗网’的话吗?” 蒋介石咧嘴一笑,但迅即沉下脸来道:“去,去!去去去!” 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发脾气不是真气,相反是表示他颇为高兴。戴笠也就告退去动手准备。 蒋介石实在不愿意看见毛泽东到重庆,许多亲信也估计毛泽东不敢来重庆。毛泽东待赫尔利、张治中到达延安以后如果变卦,那么蒋介石的如意算盘立刻打响,“讨伐令”也就可以跟着颁发。 不过,万一他真敢来……蒋介石咬咬牙。 1945年8月26日,蒋介石接到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魏德迈的电话,说毛泽东已发电报通知,要求由美军提供专机,并由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亲自赴延安迎接毛泽东,以确保中共代表团一行安全…… 蒋介石惊呆了,电话抓在手里,久久没有放下,待回过神来,立即又给戴笠打电话传他马上过来。 蒋介石刚刚坐下沉思,见陈布雷抱着一堆卷宗进来,招手道:“陈主任,有件事我正想和你商量,卷宗先放下,坐这边来。” 陈布雷坐定,蒋介石说:“毛泽东就要来了,我已向魏德迈保证负责他们的安全。这安全问题是一件大事,如果一旦出了差错,不但我们内部如李宗仁、冯玉祥等人会兴风作浪,美国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陈布雷见蒋介石一脸愁云,道:“你前两天不是找了戴笠吗?他不但机警伶俐、心思缜密,而且在暗杀工作方面作出过巨大成绩。” 蒋介石叹道:“正是由于他太有本领我才不放心,前两天他口口声声称这机会千载难逢,非要杀毛泽东不可,被我好一顿臭骂。” 陈布雷道:“骂了就好,他不敢乱来了。” 蒋介石苦着脸,道:“唉,陈主任,你有所不知,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以前对他打骂惯了,这回我骂他,他误以为就是我的意思呢,你说这糟不糟?” 陈布雷想了想,道:“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向戴笠言明利害,解释清楚?” 蒋介石摆手道:“没用的,这样吧,你替我找个武功好,枪法好,人也机灵的卫兵来,我要面授机宜,要他密切监视戴笠,万一……我就把他铲除掉!” 陈布雷打了一个寒战,倒退两步,很快又联想到最近宋美龄经常和陈果夫、陈果夫、陈诚、孔祥熙等人碰头,不时听到一两句“戴笠如何如何”,莫不是蒋介石对他已经……回味蒋介石刚才的话,不是“已经”而是“肯定”了! 陈布雷道:“侍从室的大多数人都有力气、枪法好,随便挑一个都行。” 蒋介石不悦,道:“最主要还要靠得住,能保守秘密。” 陈布雷下去不久,蒋介石正翻着刚呈上来的卷宗,戴笠已在外面喊“报告”。 蒋介石忙放下手头的文件,叫道:“进来。” 戴笠说:“校长有什么吩咐?” 蒋介石招手让戴笠过来,道:“毛泽东真的要来了,有件事我想和你密谈。” 蒋介石的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附在了戴笠的耳朵上……吩咐完毕,蒋介石突然吼道:“听明白了没有?” 戴笠跳起来一个立正道:“听明白了!” 蒋介石说:“这事绝对要保密,要找个最靠得住的人选,事先要放出风声,言明这个人有谋刺毛泽东的意图。” 戴笠说:“我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叫舒祥林,在我公馆里担任警卫工作多年,这次一听说毛泽东要来重庆,就直言不讳叫嚷:‘何不趁这个机会把毛泽东干掉?坐上几年牢,便可立大功。’” 蒋介石说:“很好,就用这个人。不过,事后不管成与否,必须把他……”蒋介石做了个杀头的手势,然后又道,“这任务事关重大,我准备派一位同志到你身边帮助工作。” 戴笠连连点头,退出门去。 接着魏德迈、陈布雷领着一个卫士进来了。 魏德迈道:“蒋先生,毛泽东的安全很重要,我是向他拍过胸脯的,这牵涉到我们美国的声誉,所以我还是有必要亲自来一遭,和你面谈。” 蒋介石说:“魏先生尽管放心,前两天我一接到电话就马上布置,把雨农叫了回来。” 魏德迈手一摆,道:“什么戴雨农,是不是那个希姆莱戴笠?” 蒋介石说:“正是他,戴笠是他的书名,雨农是他的字号。” 魏德迈道:“戴笠是个危险分子,嗜杀成性,你要好好吩咐他。” 蒋介石说:“正是呢,他刚才还在这里嚷说‘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把毛泽东干掉?坐上几年牢,便可立大功!’我把他臭骂了一顿,告诫他千万不要乱来!” 魏德迈摸着下巴道:“这样还是不能使我放心,我建议把戴笠关起来,等毛泽东走了以后再放他。” 蒋介石说:“不必了,我已想好了对策,从我的侍从室里挑选一位智勇双全的同志跟着戴笠,这几天只要他敢……”说着一眼看见陈布雷领着一位侍卫在室内,立即走过去拍着侍卫的肩道:“你叫什么名,几岁了?” 侍卫道:“报告委员长,我叫顾学会,今年二十一岁。” 蒋介石说:“很好,很年轻,这几天让你跟着戴笠负责毛泽东的安全工作。我交给你一件光荣的特殊任务,你的工作是盯紧戴笠,只要他乱来,可以立即枪决!” 待顾学会喊了一声“是”!蒋介石才转身对魏德迈道:“怎么样,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魏德迈道:“事关重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绝不可以盲目乐观。” 1945年8月28日,一架美国军用飞机从延安机场起飞,掠过秦岭山脉向南穿云破雾,几个小时后,在重庆九龙坡机场安全降落。 这一天,重庆意外地没有大雾,风和日丽。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赫尔利走下飞机,频频向群众招手致意。 这一天,渴望团结、和平、民主的重庆市民,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拥向机场,机场上人山人海,欢呼声此起彼伏:“毛先生,欢迎你!”“毛先生,欢迎你!” 此时,戴笠、贾金南、舒祥林、顾学会夹在人群里。戴笠递眼色给舒祥林,示意他可以行动。舒祥林会意,一双手在上衣兜里,摸着两把2号左轮,眼睛向前张望。 毛泽东走下飞机,首先受到中共重庆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欢迎,接着,是蒋介石假惺惺派来迎接的文武官员。 舒祥林在戴笠的直接控制下挤过人群,向目标逼近…… 毛泽东挥着帽子,缓缓举步,慈祥地向欢迎的人群致意。全场一片掌声、欢呼声。 毛泽东的一举一动,最惹蒋介石、戴笠注意。尤其是戴笠,忙得像一只跳蚤,上蹿下跳,随时汇报:“报告,毛泽东今天在机场,我们正准备行动,没想到群众越来越多,最后挤得我们举步维艰,动弹不得!” 蒋介石在书房踱着步道:“饭桶,继续盯梢!伺机行动!有情况随时汇报!” “是!”戴笠答道,转身冲下山…… 第二次戴笠入室报道:“校长,我们终于有了一次机会,我的人挤入了前头—可是,可是还没开始,就被一片欢呼的人群挡住了目标。对了,那是毛泽东在机场作报告……” 蒋介石喝道:“他说了些什么?” 戴笠说:“报告校长,毛泽东说他是为和平而来的,是为团结而来的,是为……” 蒋介石大叫道:“别说了,继续盯梢!” 傍晚,戴笠又来了:“报告校长,毛泽东到他们的办事处去了,我已派文强、董益三、徐远举、沈醉包围办事处!” 冷不丁,蒋介石扇过一记耳光,喝道:“浑蛋!”又扇过一记耳光,“浑蛋,浑蛋,浑蛋……” 蒋介石手打痛了,才道:“马上给我撤,我是命令你单个暗杀!成功以后杀手还得为党国捐躯,你懂吗?” 戴笠捧着火辣辣的双颊立正道:“是!” 第二天,戴笠又屁颠屁颠上山来了,气喘吁吁道:“报、报告,毛泽东、周恩来上山来拜访校长了……” 蒋介石一惊,道:“你说什么?” 戴笠支吾了半天,毛泽东、周恩来在赫尔利的陪同下走进书房。 毛泽东热情地握着蒋介石的手,道:“我们有十八年没见面了!” 周恩来一眼看见戴笠,招呼道:“你就是戴笠吧?你很能干,不过要多做些有利于人民的事情,不要成为历史的罪人。” 戴笠被周恩来的气度镇住了,老老实实退出来。 几天后,戴笠依然一无所获地上山来。蒋介石很不高兴,冷冷道:“说!” “报告校长!”戴笠说,“学生尽最大努力,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不过毛泽东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一些什么。据报,他们的出入也十分留意。尤其是周恩来,简直不顾一切地在保护毛泽东,宴会上,代毛泽东喝了不少杯酒,这不光是个好酒量的问题,再看他们出出进进,周的位置显然在保护毛泽东似的。我们的人说,曾经好多次在不同的角度计划向毛泽东下手,可是一眨眼,周恩来又在不知不觉、非常自然地掩护了毛泽东。还有,我们派了很多人,有的化装,有的不化装,守候在毛泽东的必经之路和大门口。但是,周恩来不管是对谁,都出来和我们的人打招呼,连巷口的补鞋佬也不放过,弄得我们的人大受影响。那个补鞋佬就对我说过:‘唉,人家就真有一手。’我发觉他不可靠,已经把他调走了。还有,守候在毛泽东住处的人报告,一到半夜三更,毛泽东要睡了,周恩来再晚也会回来,折腾半天,观察结果,肯定是在检查毛泽东睡觉的安全。” “有人去看毛泽东吗?”蒋介石说。 “是的,很多人去。”戴笠说,“有些人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所以都从邮局寄信慰问,告诉他不能亲自拜访的缘故。这些信,都被没收了。” “寄信人的地址总该有吧?” “报告校长,这些人好像也学乖了,他们在给毛泽东的信上,只署了一个假名,没有地址,无从调查。” “不管是谁!”蒋介石说,“凡是同毛泽东见过面、说过话,多少有点儿关系的,你都给我记下来!清党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将来反正是要给人家杀掉的,趁这个时候多杀几个,几百个,几万个,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 戴笠正要退下,蒋介石喝住道:“还有!” 蒋介石见戴笠走近,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道:“听说这是一首词,你见过没有?” 戴笠双手捧过,念道:“《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戴笠读罢,不知何意,望着蒋介石。 蒋介石说:“这首词怎么样?” 戴笠说:“是您写的?” 蒋介石撇撇嘴,不屑道:“我才不写这玩意儿呢,是陈布雷弄来的,是毛泽东给柳亚子的,说什么我也搞不清楚。” 戴笠说:“这个我知道,毛泽东前天去了柳亚子家里,我的人也盯梢去了,说是在里面填词作赋,没想到是这玩意儿。哪里比得上校长您的《中国之命运》和《剿匪手册》!” 蒋介石不悦道:“不能比,词和革命著作是两个范畴,陈布雷说现在国内很多有名的诗人都推崇这首词。我是说会不会是他的秘书写的。” 蒋介石心理失衡了,因为毛泽东作了这首词,有人说他是文武全才,所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之毛泽东”,心里颇不是滋味。 蒋介石撇撇嘴:“这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我要鲁迅给我写本小说,说不定我也能得诺贝尔文学奖,是文武全才。”说到这里,脸一沉,“我吩咐的事你还得抓紧,不然就没机会了。” 戴笠会意,点头称是。 从山洞官邸下来回到局本部,被顾学会紧紧跟着。戴笠很纳闷,不明白这些天除了向蒋介石汇报,顾学会总是幽灵般跟着不离左右,可他是蒋介石派来的人,又不好过问。戴笠为此由纳闷变成烦恼,总感到说话、办事都受到监视,心想:这顾学会会不会是老蒋派来监视自己的? 总算找到了一个摆脱的借口。是夜,戴笠对顾学会道:“小顾,今晚瑞华约了我,你就不要再跟着了吧,这样多不方便。” 顾学会这才意识到自己盯得太死,干了件蠢事。戴笠甩开顾学会,来到神仙洞公馆,和胡蝶才说上几句话,毛人凤随后也赶到,一进门就道:“雨农,大事不好,校长这回准备对你……”说到此处,见胡蝶在场,赶忙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第四十九章 螳螂捕蝉 戴雨农舞爪在后 胡蝶知趣地回避了,毛人凤才道:“雨农,大事不好了,这回校长打算让你做替死鬼。” 戴笠吃了一惊,从沙发上跳起来叫道:“你说什么?” 毛人凤道:“这回校长准备除去毛泽东,可又不愿担风险,准备由你动手杀了毛泽东后,再一口咬定这事与他无关,是你背着他干的,然后把你杀了,代他受过……” 戴笠的头“嗡”地一下晕了,清醒后才喃喃道:“校长怎么会这样对待我呢!” 毛人凤道:“这有啥稀奇的?他是领袖,你是他手下的一个兵,必要时让你送死,他认为是天经地义的,比如你对待手下……” 戴笠忙挥手止住,摇头叹道:“毛万里说江山县地势南高北低,雨水一泻千里,养不住大鱼,大人物都难以善终,没想到这样快就应验了……” 毛人凤道:“雨农兄先别向那方面想,越想越完蛋得快。听我说一句,人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注定了有死的那一天,我们总不能因为会死而不珍惜属于自己的日子吧?” 戴笠细细品味毛人凤的话,觉得有理,咬咬牙道:“好吧,我们先想想对策,争取属于我的日子。” 毛人凤点头,认真想了想,道:“校长的意图既然已经被我们知道了,何不来个将计就计,不杀毛泽东?” 戴笠说:“这不行,我故意抗拒他给我的任务,以后他会更恨我。” 毛人凤为难道:“那么又该如何办才好?” 戴笠想了想,生出一计来,附着毛人凤耳朵说了一通,毛人凤连连点头称好。 沉默了片刻,戴笠说:“对了,善才,这情报你是从哪里探听到的?” 毛人凤道:“是一个神秘的人告诉我的,说戴先生如果要杀毛泽东,他也马上完蛋。我不信,追问他。他说信不信由你,那顾学会就是蒋介石派去在成事之后负责杀人灭口的。这样我才信了,因为顾学会这些天一直跟着你。” 戴笠说:“这个神秘的人又是谁呢?” 毛人凤道:“他不肯说,说完就走了,以后再未露面。” 戴笠说:“校长的机密除了……不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呢?万一是他走漏风声,那么他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毛人凤道:“若认真分析,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保护毛泽东!” 戴笠一拍大腿,道:“这就是了!”转而又摇摇头,“不,不,他为什么要救毛泽东,莫非他与共……不不不,不可能的!” 毛人凤道:“想不通就不要去想,反正救自己的命要紧,快抓紧时间行动。” 戴笠还在钻牛角尖,自言校长的绝密除了夫人和陈布雷,其余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毛人凤还要与戴笠说话,里面传来了皮鞋踩地毯的回声。胡蝶身着粉红色睡袍徐徐走过来,见毛人凤看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壁钟。 毛人凤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忙起身告辞道:“雨农、瑞华,局本部还有事情,不陪了。” 胡蝶道:“毛先生急啥呀,不多坐会儿?” 毛人凤满脸堆笑道:“不了,不了,下次来。” 送走毛人凤,回到沙发上坐下,胡蝶双手搭着戴笠的肩,柔情万种。 柔和的吊灯下,室内的摆设一派富贵荣华,戴笠一抬眼,猛见对面墙壁上的一幅画,立即脸色大变,推开胡蝶,气呼呼地打电话:“喂,沈处长吗?给我过来一下!”戴笠打完电话,急躁地在室内走来走去…… 一会儿,沈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问道:“戴先生,有什么急事?” 戴笠指着墙上的画道:“你为什么把这种不吉利的画挂在我这里!” 沈醉莫名其妙,顺着戴笠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一张《霸王别姬》,分辩道:“那画的是两千年前的历史故事,有什么不吉利?” 戴笠更生气了,道:“我就是不爱历史这一段。要画为什么不画刘邦的大风起兮云飞扬?不是更可以显出一个人得意时的英雄气概?而画这种穷途末路倒霉相!还不快给我摘下来!” 沈醉只好搬了椅子将画摘了下来。 原来,自戴笠发迹以后,也喜欢附庸风雅,便要沈醉找当代有名的书画家写些、画些作品装裱墙面。最初是挂了两张徐悲鸿画的马,戴笠很喜欢。过了一段时间,他感到画家没有给他题上名字,不光荣,于是令沈醉撤了。沈醉只好照办,又弄了几幅吴雅晖、戴季陶的字,写上“雨农将军惠存”。后来,沈醉又买了一幅柳子谷画的《霸王别姬》,还请他写上“戴雨农将军法鉴”。客人见了都称赞画得好,所以挂到神仙洞公馆了。如今在他情绪低落时,方发现它是不祥之物。 沈醉取走后,戴笠吩咐道:“以后柳子谷再来找我,给我轰出去!” 戴笠按自己想好的计谋,令舒祥林去中共办事处狙击,开枪后,又命令把舒祥林当场打死,然后向蒋介石报告…… 后来,经查实,被打死的是廖仲恺先生的女婿、中共办事处秘书李少石。1945年10月11日,毛泽东安全返回延安,戴笠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逃过了一劫。 话说戴笠此次奉命回重庆负责毛泽东的“安全”工作,此时,毛人凤也发了一份密电,报系陈果夫等人正在策划酝酿与军统争夺战后的警察系统和肃奸方面的权力。毛泽东已离开重庆,此事便成了当前的头等大事。戴笠问道:“这情况是你从何处得到的?” 毛人凤道:“是我们安系里头的内线密报的,说陈果夫那段时间天天往山上跑,具体情况你可以上山试探校长的态度。” 戴笠点头道:“我正要为上海接收的事找他。局本部的工作你一个人担当,不是特别重大的事不需向我汇报,你可自行做主。我信得过你,将来等我当了海军司令,这军统局你要替我好好守着!” 毛人凤点点头,目送戴笠匆匆而去。 戴笠来到蒋介石的官邸,蒋介石正伏案一份份地签署文件,陈布雷一件件地叠好,分好类装好卷宗。 见到陈布雷,戴笠想起的不再是关于他送女儿给蒋介石当情人的谣言,而是那个向毛人凤密报蒋介石要用他的命换毛泽东的神秘人物。心想:万一陈布雷和共产党有联系,那可是……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签署完毕,陈布雷朝戴笠一笑,算是招呼,夹着卷宗出去了。 蒋介石掷笔道:“重庆的事完了,你不是说去上海吗?” 戴笠打一个立正道:“是的。” 蒋介石不悦道:“那么你来干什么?” 戴笠忙从腋下夹着的公文里拿出一份文件来,恭恭敬敬地呈过去,道:“我是来送这份材料的。” 蒋介石看都不看,道:“什么内容?” 戴笠说:“是我向您推荐的上海、南京、北平三大中心城市的警察局人选。” 蒋介石挥挥手道:“不用你推荐了,我已任命钱大钧为上海市长,宣铁吾任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南京的警察局局长也派了宪兵司令部参谋长韩文焕担任;北平警察局局长的位置我刚签署……” 戴笠急问道:“是谁?” 蒋介石说:系的陈焯。” 戴笠听呆了,原计划这三大城市的警察局局长人选都由他的亲信担任,没想到……戴笠像喉咙里卡了鱼骨,上不来也下不去。 钱大钧是蒋介石的嫡系将领中的八大金刚之一,是经常爱在戴笠面前摆资格的前辈军人,对戴笠一向无好感;宣铁吾是戴笠的死敌,他们两人联手,将给军统在上海的活动带来不利。蒋介石安排这两个人与戴笠作对是何用意呢? 任南京警察局局长的韩文焕,是康泽的亲信,与戴笠素有结怨;至于任北平警察局局长的陈焯,很明显是陈果夫搞的鬼,有意安排他的心腹…… 本来,戴笠这次回重庆,实现他的“两抢”计划也是主要目的之一。这“两抢”即一抢沦陷区各中心大城市的警察局局长职位;二抢全国的肃奸大权。并且对各大中心城市的警察局局长人选均已作了安排,尤其是上海、南京、北平三大中心城市的候选人不仅已安排,还亲自面谈过。没想到,蒋介石会来这一招,打他个措手不及。 戴笠愣了很久,蒋介石见他不说话,道:“我就这样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个时候就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无话可说了,戴笠掩住伤心的表情道:“没有,一切听从校长安排。” 蒋介石说:“没有就好,还不给我滚!” 戴笠站着不动,这一遭失去如此之多,如果不捞一点什么,说什么也难以平衡,于是趋前一步道:“报告校长,学生不急着走,还有一事禀告。” 蒋介石不耐烦地道:“说!” 戴笠说:“校长安排的警察局局长人选学生虽无想法,但肃奸这项工作非同一般,如果交给别人,他们对汉奸的内情不熟,难免出现误差,这事我们军统从抗战开始到结束,情况可谓了如指掌,工作起来……” 蒋介石摆摆手道:“不要讲了,这工作很重要,你要好好去干!” 戴笠一喜,总算有点失而复得的安慰,进一步道:“还有,中美合作所合作很快就要结束了,这些年来,梅将军和美国海军确实倾注了不少心血,也作出了巨大成绩,现在还留下大量器材、设备,校长是不是抽个时间去……” 蒋介石说:“这个我有安排,不要你说。” 戴笠又是一喜,蒋介石如是说,等于已经接受了建议。虽然警察局局长的位置落入了他人之手,但全国警察总监的位置还空着,如果让蒋介石视察中美合作所,一定让他观看中美特警班的表演,那样就可以向他显示这方面的强大,再乘机提出兼任警察总监。 这一遭上山有失有得。下山的路上,戴笠越想越感觉到有人在后面搞鬼,这更证实了毛人凤说的话系确实在与军统争夺肃奸和警察系统的权力。 回到局本部,戴笠和毛人凤提及此事,两个人一阵沉默。 一会儿,戴笠说:“这事也不能全系或别的人捣鬼,决定因素还是校长。” 毛人凤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戴笠叹道:“十周年‘四一’大庆以前,校长对我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对我的建议一向很重视。今天的情况你不知道,我把三大城市的市长、警察局候选人名单呈上去,他看都不看一眼,当时我心里……” 毛人凤道:“这滋味我尝过,很不好受。” 戴笠内心里仿佛有一口恶气,找不到突破口,愤愤道:“其实我也不是傻瓜,从一开始校长怎样待我,我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特务处刚成立,他就系抑制我。这还不够,还安一个郑介民在我身边。到抗日战争时期,眼见郑介民被我架空,中统也不是我的对手,于是又在我上面设立个侍从室第六组,抬出唐纵来控制。到了抗战中期,干脆把唐纵扶为帮办,事事都钳制……” 毛人凤点头道:“这倒是校长的一贯做法,在他的下面,总是设法不使某一个部门过分强大。” 戴笠喃喃道:“现在我的势力已经无孔不入了,真猜不透他还会用什么招数来对付。” 毛人凤道:“他不是用陈果夫系来对付吗?” 戴笠长叹道:“若是这样倒也好对付,怕的是系之外,校长还……” 毛人凤一惊,点头道:“这一次的毛泽东暗杀事件……他不是要你做……他既然存心要你死,就不会仅限于这一次。” 戴笠说:“嗯,很对,今后你多注意这方面的情报……” 两个人正说着,外面有人报告。戴笠抬起眼,见是王一心,不悦道:“你不好好在上海待着,过来干什么?” 王一心道:“报告戴笠先生,我来向你汇报上海的情报。因怕电报说不清楚……” 戴笠说:“别啰唆,快讲!上海的情况怎么了?” 王一心道:“上海现在的形势很糟,对我们十分不利。” 戴笠一愣,身子前倾,做认真状。 王一心道:“新任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宣铁吾已赴任,一来就对新闻界发表讲话,表示不搞接收,要整顿风气,大有来者不善的意思。还有新任上海市长钱大钧也率领大批随员赴沪指挥接收了。另外,汤恩伯的第三方面军也由美国空军运输机紧急空运上海,一方面受降,一方面抢收。9月5日,何应钦的陆军总司令部之下,成立了党政接收计划委员会,下设党团、经济、内政、财政、金融、外交六个组,野心显然是要囊括沦陷区的所有接收方面,对上饶更是虎视眈眈……” 戴笠急道:“那么你们怎不抓紧时间抢收?” 王一心道:“来不及了,上海的潜伏特务、地工人员、流氓地痞,还有被策反的伪军,配合蜂拥而来的国民党将领、要员,在上海大肆抢劫,大量的现金、物资、汽车、住宅、机器,被一批批来路不明的人抢得差不多了!” 戴笠急得拍案而起:“你们这些饭桶,没一个有用,非要我亲自出马不可!你马上回去,我明天就到,你、程克祥,还有邓葆光三个人来机场接我,滚!” 王一心唯唯退出后,戴笠摇摇头对毛人凤道:“原以为还可以在重庆多待几天,现在不行了。今晚我回神仙洞一趟。你代我向校长说明,我马上去上海布置肃奸工作,还要协助政府清查逆产。对了,我吩咐的那件事千万不要忘记,如有发现,火速报告!” 毛人凤道:“雨农兄放心,你快点回去,不然,瑞华又要生气了。”说着,向戴笠挤眉弄眼。戴笠亦咧嘴邪笑。 1945年9月上旬,戴笠从重庆乘专机直飞上海。飞机钻入雾中,当进入上海上空,天气骤变,大雨倾盆。 机场人山人海,贾金南率领一干警卫人等将戴笠拥下飞机。 戴笠在贾金南的雨伞护罩下边走边望,道:“王一心他们怎么还没来?” 一连说了几句,也没人回答,前面开道的警卫人员大声叱骂着谁,贾金南很焦急,大声对手下道:“你们看见王一心来了没有?” 尽管贾金南的嗓门不小,但经过雨声的过滤,他们仅能听清,回道:“没见……” 戴笠皱皱眉头:“这帮饭桶,我非整死他们不可!”这是他第一次受部下冷落,十分恼火。 这时,贾金南手一指,道:“老板,那里有熟人,我们何不上车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说?” 戴笠顺着贾金南手指的方向,果真发现机场停了一辆车,车主是他过去认识的战前法租界捕房探长贾德田。于是,两人疾步过去,跳上了贾德田的车子。 贾德田非常高兴,关好车门,回头问道:“戴先生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戴笠略作思考,道:“刘吉生公馆。” 贾金南把雨伞上的水沥干,道:“老板,程克祥不是为我们布置了盛老四的花园洋房吗?” 戴笠心里窝了一肚子火,也不理会贾金南。 刘吉生是上海企业银行的总经理,抗战后迁往香港,因和宋子文的弟弟宋子良是同班同学,介绍认识戴笠,并被戴笠委任为西南运输公司副总经理。 刘吉生见老板驾到,喜不自禁。贾金南小声对他道:“老板本身有几处公馆,还有他的好友杜月笙、唐生明想邀他住,可他选中了你家。” 正在刘吉生得意忘形,以为有机会讨好老板之时,戴笠说:“刘吉生同志,你马上给我找个住处,要求保密,幽静,来人少,我准备用它办公。” 刘吉生这才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只好介绍他的侄儿、伪日用品联营公司负责人刘念义的一处公寓。 戴笠在工作上处处爱出风头,争强好胜,唯恐天下人不知,但在行踪上却喜欢独来独往,轻装简从,飘忽诡秘,神出鬼没。他深知自己一生杀人如麻,仇家遍布天下,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因此,他一向对自己的行动严格保密,除毛人凤、贾金南之外,即便是局本部的处级特务也不知道,每到一地,也只是临时通知被点到的几个特务到机场迎接。尤其他的住处,总是七转八折,谁也不知他到底要住哪里。 离开刘吉生之前,戴笠给王一心打了电话,令他火速过来,然后又令刘吉生开车送往刘念义公寓。 再说王一心从重庆飞回上海后,立即告知程克祥、邓葆光,说老板明天到,上午由三人一起去机场迎接。 程克祥是戴笠出于策反周佛海的需要破格提拔的,加之长期在沦陷区工作,与戴笠仅有的接触就是给周佛海送信到重庆的一次,因而不了解戴笠的性格和为人。这一次戴笠到上海,程克祥存了私心,想利用一般官场讨好长官的手腕讨好戴笠。于是,他找借口将王、邓安置在京沪区机要室坐等,自己却开车单独到江湾机场迎接,本意是想独占头功,给老板好感。谁知戴笠的卫士都是一些无比机警的家伙,他们都不认识程克祥,又没有见到一向熟悉的王一心、邓葆光同来机场迎接,当即如狼似虎地把程赶开。程克祥连接近警戒线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能见到戴老板。程克祥方知自己做了蠢事,等到他回头带上王、邓再到机场时,戴笠已经不见了。王、邓长期在戴身边工作,素知戴笠最恨办事不牢靠的属下,往往一个特务只要有一件事落在戴的手里,前途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三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地,没想到程克祥弄巧成拙,只能徒劳地四处寻找。王、邓两人一会儿在办公地接到戴笠从刘吉生家打来的电话,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驱车直奔刘念义公馆。 这是一座花园式的洋房,典型的欧式建筑风格,环境幽雅。王一心的车开入车库停妥,早有戴笠的警卫人员上前道:“老板在楼上等你们。” 由前门走入大厅,房内豪华宽敞。戴笠在客厅里一眼见到王、邓二人,立即拉下脸来,道:“你们还知道我呀,我昨天是怎么吩咐的?” 王一心望望邓葆光道:“这事与我们两个无关,全是程克祥捣的鬼。” 邓葆光道:“是这样的,我俩被他骗了。” 戴笠听邓葆光述完经过,气得牙齿打战,欲破口骂程,程克祥闻讯随后赶到。 程克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垂头而立,不敢出大气,眼睛盯住地毯上的花格…… 戴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把满脸怒气咽进肚子里,冷冷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王一心替程克祥打了个寒战,知道他这辈子的前途已被老板那句话作了结论。 戴笠避过程克祥的话题,转而对王一心道:“今天我要在这里设宴请梅乐斯将军。他喜欢吃湖南菜,你去转告唐生明一声,让他带上厨师快点过来。” 想到梅乐斯要提早回国,戴笠感觉两个人的命运有点类似。 根据合同规定,抗日战争取得胜利后,中美合作所就应该结束。可戴笠和梅乐斯认为,这次亲密的合作,任务还没有完。因为合同以外的工作只进行了一部分,即帮助军统抢先进入各大城市。除此之外,对训练反共特务和继续帮助军统全力与共产党作斗争的任务还没有完。双方均依依不舍,有继续合作的意愿,无奈美国陆军对梅乐斯恨之入骨,正在施加压力。 梅乐斯自来华与戴笠接触之后,发现军统这个庞大的特务组织,不仅有种种强大的特权,而且机构遍布各地,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美国所需要的一切。梅乐斯的这一发现,立刻引起美国陆军的注意。海军立即明令宣布:美国驻华的海军有关机构,是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一个工作单位,应在舰队总司令直接指挥之下作战。这项宣布,目的很明显,中美合作所应当由海军单独控制,其他单位不能过问。 海军的这一宣布,反而造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效果。陆军原来对这件事并不太注意,这样一来,便通过驻华武官等深入了解,得知这是深入中国各地的大好机会,决不能让海军独占。因此也马上发表了一个声明:凡是在华美军一切机构,均应受美国中印缅战区司令部节制并接受美国参谋长统驭。当时的参谋长是马歇尔,他从一开始就反对中美合作所成为一个独立机构,直接由海军来指挥。 另外一个想控制中美合作所的是美国战略业务局局长杜诺万。战略业务局原来是由美军情报协调处改级扩充的两个机构之一,还有一个是军事情报局。杜诺万与陆军方面较为接近,所以对陆军想控制中美合作所,不但极力赞成,而且希望借机将中美合作所置于战略业务局的掌握之中。中美合作所刚成立,他就加派梅乐斯为战略局驻远东代表,先行控制梅乐斯。 杜诺万这一如意算盘,立刻遭到美国海军部和戴笠的反对。杜诺万便请陆军出面,向梅乐斯提出要派遣一批教官来华,协助中美合作所训练军统所控制特务武装,还企图在西北另行建立据点,并提出派马纳斯与约翰·海登博士等来华的要求。梅乐斯立即告诉戴笠,认为杜诺万派人来不先征求中美合作所同意,坚决不能接受,结果陆军方面准备好的一些教官,只好半途回去。杜诺万并不因此罢休,在1944年中美合作所签订第二次补充合同时,他便作为美方主持人,企图以战略业务局取代海军情报署来控制中美合作所,并推荐战略业务局的柯林校为中美合作所美方第二副主任。这一要求也被梅乐斯和戴笠所拒绝。 魏德迈继史迪威尔出任中印缅区美军司令后,对中美合作所与军统不但歧视而且成见很深。他极力主张将中美合作所置于战略局指挥之下,应使中国人退居被支配地位,对中美合作所主任由中国人担任早就感到不满。美国一些“白人至上”主义者更从中推波助澜,而梅乐斯则坚持战略局来华工作人员应受中美合作所节制。魏德迈便进一步要求中美合作所必须受他指挥,否则他就辞职。官司打到华盛顿,代表陆军的马歇尔首先赞成魏德迈的主张,空军亦随声附和,海军虽力争,却仍无结果。美国联合参谋本部发布命令,要求在中美合作所工作的美军人员自梅乐斯以下均直接受魏德迈指挥。 由于梅乐斯对魏德迈只是表面上承认受其指挥,实际上并不理会,魏德迈司令部的人员便借机对梅乐斯施以打击。如中美合作所第一个月所需物资约152吨左右,实际上连半数都不给运送。海军方面同意自备飞机、车辆为中美合作所运输物资,亦被魏德迈阻拦。海军元帅尼米兹气愤之余,曾表示要用军舰来给中美合作所运物资到印度,再经雷多公路运往重庆。 美国海军方面原准备调往中美合作所工作的人员为三千人,因得不到陆军支援,有两千人滞留在印度,无法飞越驼峰。 由于美国海军部门把中美合作所的成绩夸大其辞地在国内外报纸上披露,遭到了美军方面主持发布新闻机构的反对。梅乐斯为此十分恼怒,准备在重庆举行一次记者招待会,扬言要把中印缅战区司令部和战略局的许多丑恶内幕公开揭发,这更加深了美国陆军对他的仇恨,梅乐斯也无望在中国待下去了。 是夜,刘念义的花园公馆灯火辉煌,梅乐斯领着翻译刘镇芳如期而至。 戴笠与梅乐斯两个人经过一番美国式的拥抱以后,携手进入会客厅,刘镇芳紧随其后。 两人未开口,就有同病相怜之感。戴笠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合作是愉快的、成功的。在这最后的时刻,梅将军,我们应该高兴。” 梅乐斯听了刘镇芳的随口翻译,忙掏出手绢,拭去眼中欲滴的泪,道:“ok,ok。中国有句古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能认识戴笠将军,是我今生的荣幸!” 戴笠很热情地伸过一只手,与梅乐斯紧握,正处于落泊中的梅乐斯感到无比安慰。 一会儿,梅乐斯眼睛又潮了,道:“戴先生,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已奉召要回国了。” 戴笠一惊,道:“怎么这么快?我们还有很多收尾的工作要做呀!” 梅乐斯耸耸肩,无可奈何道:“这是上司的命令。” 戴笠感到无限遗憾,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他太需要外国人的帮助了…… 梅乐斯道:“戴将军尽管放心,回国后我将继续在美国海军活动,为你出任中国海军总司令尽力!” 戴笠这才点点头,心中有了些许安慰,道:“梅将军不要走得太匆忙,我已报请了委员长,他答应去中美合作所视察,最起码也得等到那一天之后再离开。” 梅乐斯无限伤心地长叹一声,道:“我尽力而为吧。” 戴笠见梅乐斯如此难过,深有感触道:“我俩仿佛心灵相通,中美合作所辉煌的时候,都很得上司信任,现在……不光是梅将军背后有个陆军总部虎视眈眈,我的后面也有一双凶恶的眼睛……不瞒你说,这次来上海我也遭人暗算了。” 梅乐斯探过身忙道:“噢,戴将军也遭人暗算?” 戴笠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章 汉奸上当 万里浪禽兽不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特务在“劫收”汉奸逆产的同时,戴笠后院起火系、陈诚等人对他虎视眈眈,更有蒋介石对他猜忌愈深。 戴笠说:“以前委员长对我是绝对信任的,可这次我推荐的警察局局长人选,一个也没录用。” 梅乐斯点点头,嘴里轻轻地叹气。 戴笠说:“我觉得不光是有人在后面想整垮我,自‘四一’大会后,委员长就对我有了猜忌。如果我一辈子待在军统,不用别人说,结局我自己也可以猜到……因为特务组织是个恶性的东西,委员长他……” 梅乐斯若有所悟,道:“那么,唯有出任海军司令,跳出军统局才有出路?” 戴笠望着梅乐斯,充满期望地点点头,道:“正是!” 梅乐斯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 戴笠叹道:“你不在,可惜又缺少了一个直接联络的人。” 梅乐斯道:“这好办,我们驻华海军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与我关系很好,在他面前,我已多次提到过你。” 戴笠喜出望外,道:“真的?” 梅乐斯很认真地点点头,道:“只要你争取到他的支持,你出任海军司令的事就有了八成的希望。” 戴笠搓着手,咧着嘴,不无顾虑地问道:“可是他是上将,会看上我吗?” 梅乐斯摇头道:“你不要自卑,在他面前,我早把你说得比希姆莱更神通。在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曾公开向蒋介石委员长提出要见见中国的希姆莱,只是……蒋委员长怎么就不让总统见你呢?” 戴笠仍一心思考如何接近柯克,喃喃道:“不知柯克上将的性格—对,不知他有何爱好,掌握这些就不难了。” 梅乐斯道:“他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嗯,上将虽然一把年纪,但还是雄风不减!” 这回总算找到了共同语言,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贾金南在两人笑够之后,对戴笠说:“戴先生,什么时候开宴?” 戴笠这才记起肚子已经很饿,道:“梅将军,你看我真是……连吃饭都忘了。”尔后命令道,“立即开宴!” 分宾主坐定,戴笠见菜还未上,想起该由他去点,便对梅乐斯说要先去一趟厨房。厨房里香味四溢,热气腾腾,戴笠说:“好香!” 唐生明的私人厨师阿喜问道:“戴先生,我正等你点菜呢!” 戴笠笑道:“这不是来了吗?没什么,只要记住顶好的菜,不要一次都拿出来。” 此话恰被唐生明听到,开玩笑似的骂道:“请客不肯把顶好的东西都拿出来,这算怎么一回事?” 戴笠见问,对阿喜道:“你去问问梅将军,喜欢吃什么。” 把阿喜打发走了,戴笠认真地对唐生明道:“你这个人太老实了!我对校长一直就是这样,任何事没有准备好第二套办法,第一套绝对不先拿出来,否则你什么都拿完了,他便不会再用你!” 唐生明似有所悟,指着戴笠的鼻子道:“啊呀,难怪……” 戴笠说:“难怪什么?做人就要有艺术。对了,我想请你帮我整编忠义救国军,美国海军方面已决定支持我搞海军方面的工作,我想把忠义救国军改编成海军陆战队,到时就由你当参谋长。” 唐生明是花花公子,一心想着玩,道:“你上次不是答应不分派工作给我吗?怎么……” 戴笠搭着他的肩道:“情况有变。你呀,一直不肯当我的部下,这么一来,你可不能不当我的部下了!” 唐生明苦笑。这时,贾金南和阿喜一起进来,戴笠挥手道:“开宴!” 戴笠到上海的目的主要有三:一是接收和改编周佛海的税警总团等伪军武装和76号特务机构,以扩充特工实力;二是清查和接收逆产,大发横财;三是布置肃奸行动。 为了统筹安排各方面的工作,戴笠到上海后,首先宣布成立中美合作所及军统局驻上海联合办事处。戴笠原在淳安就与杜月笙谈好,由杜月笙将杜美路70号的一座豪华花园洋房给戴笠作为办事处办公地址。 第二天下午,戴笠在杜美路70号的二楼会议室召开会议,这是自抗战西撤以后,戴笠在上海召开的第一个军统高级干部会议。所有军统在沪的高级干部均出席,共四十余人,戴笠首先宣布正式成立中美合作所和军统局上海联合办事处,由他兼主任,梅乐斯任副主任,主要人事分配为:参谋长李崇诗,秘书主任龚仙舫,秘书兼人事组长王一心,行动组长何友庆,经济组长邓葆光等。由于上海办事处机构庞大,主要人员都是重庆局本部的骨干,能力强、权力大,加之又是戴笠亲自坐镇主持,因而上海办事处实际上成了军统局本部,军统的许多重大问题,都是在上海决定后,再通知重庆照办。 在设立上海办事处的基础上,戴笠同时决定设立军统北平办事处,马汉三为主任。在上海办事处成立后,戴笠即分别听取各部门负责人的汇报,周密布置安排上海方面的接收工作。 关于接收和改编周佛海系统伪军的工作,由李崇诗、尚望和原汪伪税警总团长徐肇明负责。经戴笠请示蒋介石同意,周佛海的上海市行动总指挥部所属的伪军部队(其中主要是伪警总团)全部交给戴笠点验接收,然后与军统局接收改编的任援道的汪伪第一方面军所属伪军部队,军统掌握的忠义救国军、别动军及中美合作所控制的武装特务一起,改编为“交通警察总队”,总队长全部由军统特务担任。总队之后,设立“交通警察总局”,先后编成的交警总队达十八个,教导总队四个,并且都是清一色的美械装备,就人数、武器、装备而言,使忠救军武装实力方面前进了一大步。而在蒋介石看来,这是逐步将这部分武装脱离戴笠控制,最后归入交警部门或警察总署的前奏。 在接收改编伪军方面,戴笠在美军的支持下,先后派人接收了日海军大场海军司令部,市伪日本海军警备队,舰队司令部仓库,江湾海军俱乐部等所有在上海的日海军与汪伪海军的全部设施、装备、房屋及财产等物,并指示军统特务赵志禧先占领这些地方办起了上海特警班,以防国民党海军部派人来抢。戴笠趁机还把汪伪海军的一批“人才”搜罗储备起来,以便将来帮他组建海军出力。 戴笠指令毛森主持接收日本宪兵队特工装备、武器、房屋等设施以及汪伪76号机构财产。毛森在抗战期间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后,曾为日宪兵工作过一段时间,故对日军和汪伪特工方面的情况很熟悉,接收过程很顺利。 清查和接收逆产的工作由邓葆光负责。邓葆光到任后,帮戴笠接收了大批敌伪财产,仅接收的工厂达四十多家,房产一万多幢。9月14日,邓葆光按戴笠指示,协助国民党财政部查封了周佛海控制的汪伪中央储备银行,接得大量黄金、白银和美元等。周佛海另有六百五十根大黄金、大元宝、美钞、古玩私下里交给戴笠本人保管。还有军统抢收的二百九十根大条黄金,戴笠报行政院批准,作为军统特务发奖金报销。9月15日,戴笠在杜美路70号召集军统特务开会,五百余人出席会议,特务仅自带的进口别克、雪佛莱等各式豪华轿车就停满了附近的四条马路…… 1945年9月18日,上海市政府与淞沪警备司令部正式成立。此时,接收宣告结束,肃奸的时候已经到了。 9月19日晚,戴笠将毛森、程一鸣、刘方雄从杜美路70号叫来,劈头问道:“这段时间你们在忙些什么?” 三人互望着,当然不敢承认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忙于抢东西。 毛森仗着老板是同乡的关系,大胆道:“报告戴笠先生,这些天我们仍在一刻不放松地暗中注意汉奸的动静!” 戴笠“噢”了一声,问道:“他们的动静怎么样了?” 毛森不再紧张了,咳了一声,道:“非常平静,都像没事一般,这主要还是戴先生高明,汉奸都中计了。” 戴笠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毛森这马屁确实拍得恰到好处。 原来为了利用汉奸的力量与共产党争地盘、夺天下,戴笠在日本刚刚宣布投降时,就要毛森在上海市的大街小巷张贴他亲手拟定的布告: 凡给敌伪工作之汉奸,但问行为,不问职位,均将酌情予以办理。 此布。 戴笠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六日 这个布告的意思很明确,不管汉奸的职位多高,只要没有坏的行为就不抓。 毛森接着道:“戴先生的布告一公布,汉奸全部中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汉奸都认为自己没有干什么坏事,都自我感觉良好。” 戴笠点头道:“嗯,这就好,你再查一下,看看究竟跑了多少,还剩多少。” 毛森道:“一个也没跑,并且还响应你的号召在最后关头坚守阵地,固守待命,争取立功赎罪,等候我去接收,有些汉奸甚至希望能得到我们的重用呢!这要归功于戴先生的第二招,这一招真是了得,你和周佛海称兄道弟,还委任他为总指挥,这给汉奸带来了安慰和鼓舞。所以,他们一个个对自己的前途估计得非常乐观。有些以前持悲观态度的都觉得那是多心,根本不用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连原先到处龟缩隐藏或躲藏的汉奸也大摇大摆起来。” 戴笠说:“我就是要他们这样。嗯,今天我叫你们来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明天是中秋节,你们行动组负责布置杜美路70号的房子,届时至少有五百多人来……” 毛森道:“明白,15号我们开过一次五百多人的大会,这一回设施都还现成,保证同志们过一个欢乐愉快的节日。” 戴笠喝道:“我还没说完,打什么岔?明天不是你们赏月,给我好生听清楚:请汉奸赏月!” 毛森等人惊得张大了嘴巴。戴笠见他们不理解,又招手让三人近前,小声地如此这般一番耳语。毛森、陈一鸣、刘方雄会心地笑了,赞赏道:“戴先生这一计更妙!” 戴笠得意地狞笑,对一直伏案书写、不曾说话的王一心道:“完了没有?” 王一心抬起头,道:“还有一点。” 毛森等人这才看清书案上堆着的都是请柬,由王一心按花名册逐一填写。 戴笠指着请柬道:“等填完了,一共是五百六十五份,上面有他们的住址,千万别丢了,丢一张就等于漏了一个汉奸。” 三人带上请柬出去后,戴笠禁不住又是一阵狞笑。 1945年9月20日晚,夜空万里,一碧如洗,圆月如盘,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中秋之夜。在中美合作所与军统的上海联合办事处—杜美路70号的花园洋房里,到处是火树银花、灯光璀璨,一片节日的浓烈气氛。当晚赴约而来的都是上海地区的汪伪部门头子,由中美合作所处、组长以上大特务作陪。他们都是在接到戴笠的请柬后,兴高采烈地前来出席中秋赏月晚宴的。其中,比较著名的汉奸有伪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长、上海市长周佛海,伪立法院副院长缪斌,伪浙江省省长丁默邨,伪税警总团长熊剑东,以及汪伪特工的重要负责人陈恭澍、万里浪、苏成德、胡均鹤等人。与会的汉奸及特务共五百余人。 这些人第一次被召,心情很复杂,一个个心中忐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坐得也十分端正,不敢向书房里张望。 书房里,戴笠、唐生明、周佛海三人陪着杜月笙说话—杜月笙的情绪不好。 抗日期间,杜月笙从上海到香港,又从香港到重庆,不仅没有落水当汉奸,而且还跟在戴笠屁股后面折腾“忠义救国军”,现在胜利了,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功臣”。 在淳安的时候,戴笠就拍着他的肩膀说:“三哥,你总算熬出头来了。黄金荣很快要进棺材,张啸林也死在我的手下,以后上海都是你的啦!”杜月笙露出被鸦片薰得黑黄的牙齿喜道:“还不是仗雨农老弟点拨提携。”戴笠说:“这就叫作以退为进。对了,光复后你个人有什么要求?”杜月笙道:“这辈子我什么也不想了,能当当上海市市长就心满意足了。”戴笠当下满口答应,说是小事一件。 这功夫,杜月笙脸上的肌肉扭到了一堆,不断抽搐,道:“委员长任命钱大钧为市长倒也罢了,偏偏还要派一个向来自命不凡与帮会势不两立的宣铁吾来当警察局局长,这不是存心想气死我吗?” 戴笠说:“三哥,这事没办好,我也很难过,想开点。” 杜月笙道:“我是可以想开的,可我的徒弟不服呀。甚至还拿话气我,说满以为师父当市长了,徒儿今后的日子好过了,可谁知白欢喜一场,这叫我如何想得开?” 戴笠说:“凡事能想开才好,几个徒弟也只是说句气话而已。依我看,与其当个什么被人管束,终日里提心吊胆的特任官,还不如在上海滩上当一个无忧无虑、超然洒脱的无冕之王。” 唐生明道:“雨农兄说得极是,活着的最高境界就是寻找平静,我如今想要平静都难得到,杜三哥何苦陷入其中。” 这时毛森进来报告:“报告戴先生,赴宴的都到齐了。” 戴笠点点头表示知道,又问:“他们的情绪怎么样?” 毛森道:“不怎么样。主要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召见他们。” “你怎不按我说的转告他们?” “说了。但话要从你口里出来,他们才放心。” 戴笠说:“这伙人,也真是的。”转身对在座的人道,“走,赏月去,他们也等久了。” 杜月笙把身子在转椅上转了半圈,道:“上海的月亮不是我的,你们去,我没工夫。” 戴笠劝道:“不赏月也和他们见见面吧,大多数都是认识的。” 杜月笙道:“谁跟他们认识?他们是汉奸,我是爱国人士!” 周佛海听了,脸上绯红,尴尬难当。戴笠暗忖:人再有能耐也难超脱,只好道:“那么三哥好生悠着,我去了。” 戴笠一走入大厅,大厅里的汉奸一齐起立招呼,或鞠躬行礼走到外面,外面的汉奸亦如法炮制。 杜美路70号寓所门前的花园十分宽敞,纵然如此,还是被桌椅和人挤得满满的。每一桌都放了茶水、果品和月饼。 戴笠从大厅出来,已是晚上9点多钟,抬头一望,但见皓月当空,顿时诗兴大发,本想随口吟一首诗,无奈平常心思都用在杀人上了,腹中没有墨水,只好朗诵一首苏轼的词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吟罢,有人起哄道:“好词,再来一首!” 一时间掌声大作,戴笠很得意:“谢谢,谢谢诸位的掌声。” “戴先生再来一首!”又有人起哄,接着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这场面他曾经见过,那是梅兰芳为戏迷演出成功谢幕之时。但那掌声仍无法与此时相比—五百多名汉奸都在拼命拍手,不怕破了手掌……那么,是不是戴笠的朗诵就比梅兰芳的演出更精彩呢?平心而论,戴笠嗓门粗,江山口音太重,字不正,腔不圆…… 戴笠满面春风,兴致勃勃,待掌声平息后,高声道:“朋友们,先生们,各位来宾们,今晚是民国三十四年的中秋之夜,也是抗战胜利之后的第一个传统节日。古人云,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合家欢乐、举国齐庆的大喜日子里,我把你们召集过来,是有另外一层意义的。八年抗战,现在已经胜利,在座有不少人在抗战期间出任伪职……” 说到这里,戴笠停下,扫视一圈,全场鸦雀无声,汉奸一个个张大嘴巴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漏了半个字、一丝戴笠脸上的表情…… “当然,这是有各种原因的。但从今天起,只要能立功赎罪,政府是宽大为怀、既往不咎的。也许有人还会怀疑,怀疑政府会采取什么行动。今天,在这公众场所,有杜先生作证,有唐生明将军作证……我说的话是代表蒋委员长的意思的。今后,我们的头号敌人是共产党,需要团结一大批人,只要你们能跟着我们走,对付共产党,蒋委员长重申:解决汉奸的问题,政治重于法律……” 戴笠的话被汉奸自发的掌声打断了。 戴笠又道:“你们要相信蒋委员长,相信政府,不可听信谣言,自相惊扰。”说着,走到周佛海面前,周佛海站起;走到缪斌前面,缪斌站起;走到丁默邨面前,丁默邨站起向他点头微笑……戴笠拍着大汉奸的肩,对大家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出任伪职远比各位要高,我对他们不会怎么样,难道还会为难你们?” 这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喜庆场合,话由权势熏天、一言九鼎的戴笠说出来,汉奸个个一扫愁云,变得喜气洋洋、满面春风。戴笠那带有浓重鼻音的江山官话,在汉奸听来,远胜过梅兰芳的清唱,在他们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戴笠的话,一次又一次被掌声打断。特别是那些在“八一五”一夜之间被军统策反过来的汉奸,原先还有所疑虑,担心戴笠出尔反尔,来个“一锅端”。现在,戴笠代表政府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许诺,不啻获得救命灵符,个个欣喜若狂,认为身家性命、前途地位、荣华富贵总算有了切实的保证。 同样是这个地方,几乎是同样多的人数,9月15日那天,军统召开大会,里里外外四百多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占了几条街。当时,唐生明曾担心道:“他们每个月的薪金不会超过十万法币,这几个钱连黄包车都坐不起,现在竟拥有高级车,这事若被校长知道了……” 当时,戴笠不以为然道:“我给他们的薪水,每个月除了吃饭外,连坐黄包车都不够,可是他们现在都有自备小汽车,可见得人家办不到的事,我们的同志都办得到。” 这五百多名汉奸过去出门都有私家车、前呼后拥,今晚,除了周佛海等几个之外,都以步代车,为了保命,他们的车子都送给了军统特务。看看今天的场面,令人顿生人世沧桑、风水轮流转之感。 席间,汉奸一个个斗胆豪饮,一醉方休,吟诗声、掌声不绝于耳,饮至月坠西山方散,留下一片狼藉。戴笠送出每一个汉奸时反复道:“由于时间仓促,准备不周,过几天我再设宴补偿。” 众汉奸离去,戴笠将毛森、程一鸣等人召到密室问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毛森道:“正在加紧准备,一下子要调这么多……” 戴笠不悦道:“干革命工作不要强调条件,时间不早了,必须在近几日完成,免得夜长梦多。” 毛森道:“定在哪一天?” 戴笠瞪了他一眼,道:“这事一定保密,千万不可走漏风声,下去,准备好报告我,具体哪一天到时我会通知你的。” 毛森等人答应着告退,戴笠说:“慢着,他们去得还不太远,你把万里浪给我追回来,说是我请他。” 毛森道:“是!还有什么吩咐?” 万里浪是中途叛变的军统特务,原系军统金华特训班毕业生,最初被戴笠派在金华一带活动,后被派到上海。1939年被76号李士群逮捕并落水当了汉奸,先后任76号特工总部第一处处长兼第四行动大队大队长,汪伪调查统计部第三厅厅长等要职。由于他是军统中落水较早的汉奸,后来投汪的军统特务,大都投到他的名下,在汪伪特工组织内部,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小军统”,颇有些实力。 戴笠盯着毛森看了一阵,改用家乡话道:“万里浪是什么时候和组织联系的?” 毛森用家乡话答道:“‘八一五’光复那天晚上,他和傅胜兰一起找到我,说是登记自首,求我在你面前多多美言。” 戴笠嗯了一声,道:“没事了,你快追他回来,我想让他加入你的行动组中。” 毛森出去二十分钟左右,万里浪神色忐忑地进门来倒头便拜,道:“老板恕罪,万里浪罪该万死,但不想祸及家人,求老板网开一面……” 戴笠皱眉道:“我最见不得你这副软骨头,给我起来,今晚我说的话是算数的,绝不会搞秋后算账,你过去是我的手下,我叫你来是有任务分派给你。” 万里浪一听,喜不自禁,忙起来道:“老板有什么工作尽管分派,万里浪竭尽全力!” 戴笠说:“你是军统最早被捕任伪职的,对这方面情况最了解。还有哪些人干了哪些不利于人民的事,现在何处,你都一一向我汇报。” 万里浪总算有了立功赎罪的机会,趋前一步道:“最罪大恶极的是王天才,可以说是坏事干尽,上海区全军覆没他是罪魁祸首,前几天我在街上碰到他,他说他要去华北。” 戴笠说:“去了没有?这家伙一定不能放过他。当初我儿子幸亏没娶他女儿,不然……不不,我们真成了亲家说不定他会替我着想,保持民族气节。你回去抓紧替我盯梢,有情况及时汇报。还有谁?” 万里浪道:“还有原上海区区长陈恭澍,他叛变后写了一本书,叫《蓝衣社内幕》,写得可狠了,把老板您写成一个比恶魔还恶的魔头,什么挖眼睛,割活人肉吃,掏心肝做饵料……” 戴笠气得脸如猪肝色,叫道:“毛森!” 叫声甫落,毛森立即站在他身边道:“在!戴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戴笠气咻咻道:“刚才陈恭澍来这里赏月没有?” 毛森道:“来了,你吟诗的时候,他的巴掌拍得最响。” 戴笠说:“他可能到家了,这没关系,你开车去马上追他回来!” 毛森下去后,戴笠偏过头对万里浪说:“还有谁?接着讲。” 万里浪一口气数出二十六名落水当汉奸的军统特务,戴笠听后很高兴,道:“嗯,不错,就是要这样。再过两天我还要开个盛大的宴会,我给你二十六张请柬,你填上名字、住址,到时候一定请他们过来。”说着,打开抽屉,数了二十六张精美的请柬递给万里浪。 万里浪离开不久,陈恭澍稍后也到了,一进门就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戴笠背着手在室内踱了几个来回,突然在陈恭澍的前面站住了,“啪啪”两记耳光打去,喝道:“你的《蓝衣社内幕》印了多少册?给我全部收回来!” 陈恭澍哭丧着脸道:“我不知道印了多少册,在书店里早卖完了。” 戴笠又扇过两记耳光,骂道:“混账,你知道怎么写,为什么不知道收回?哎,还骂我是恶魔!好,我是恶魔!你今天收不回来我就剥了你的皮!” 陈恭澍“扑通”一声跪下道:“老板冤枉,我就是吃了豹子胆敢得罪组织也不敢攻击你,那本书是王天才捉刀代笔写的,说是出版时署上我的名影响大,我可以把原著手稿拿来给你。” 戴笠在喉咙里骂了一句,道:“这个我当然要查,查出是你时,我一定剥下你的皮做鼓,给我滚!” 陈恭澍这才如获大赦似的连滚带爬出门去。门外,一轮圆月西沉。 1945年8月23日早晨,刘念义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戴笠一连接了几个电话后,最后在电话里对毛森道:“我决定今晚请客,不过要请的人太多,最好是分批,地址定在愚园路公馆。第一批要请的除了万里浪提供的二十六人之外,其余的由你决定……什么?我当然要来坐镇主持。你赶快抓紧时间,快点发请柬。我这就过来,我还要致祝酒词呢!” 戴笠重重地放下电话,叫道:“愚园路公馆!” 贾金南闻声,立即替戴笠披上衣服,挂好手枪,司机也匆忙提了工具箱去车库做准备。 戴笠整理完毕,大步走向已停在门口的别克轿车,“吱”的一声冲出大门…… 愚园路公馆在杜美路附近,戴笠的车进入门口,毛森一行已等在那里。 戴笠说:“全部准备好了没有?” 毛森道:“准备好了。” 戴笠说:“总共多少个行动小组?” 毛森道:“报告戴先生,我、一鸣、方雄三人组织了一百五十八个行动小组,现在正在杜美路待命。”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走过去,手搭着万里浪的肩道:“今晚的戏,由你来唱主角。” 万里浪得意地笑着,把手里二十六张请柬在空中摇晃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他们是由我介绍加入汪伪的。” 戴笠放下万里浪,作了简短的发言,要行动小组严守秘密,一定把客人请来。 这一天,戴笠坐在愚园路公馆用电话与各方面联系,下午5点钟,电话渐渐少了,这时,大队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军警在毛森的率领下进入大院,在四周站好。 6点钟,万里浪请来的二十六个军统变节特务陆续到了。一进大门,他们凭职业的敏感意识到情况不妙,转身要逃,万里浪“嗖”地从腰上拔出两支手枪,吼道:“不许动,你们被捕了,谁动我就打死谁!” 紧接着,毛森的手下蜂拥而上,给每个人戴上了手铐。 被捕汉奸特务知道上了当,破口大骂道:“万里浪,你不是人,你禽兽不如!别忘了,你也是特务,罪孽比我们大!” 万里浪狂笑道:“我罪孽大,就是要抓你们这些无罪的,怎么样?想不通捡石头打天去,哈哈……” 接下来,汉奸一个个自投罗网,到后半夜,第一批预定要捕捉的二十六人除王天才之外,全部到案。 第二天晚上,毛森、程一鸣、齐方雄、万里浪再次按戴笠的计谋,又捉到一百二十人,连同第一批捕捉的汉奸,全部关进原汪伪76号特工总部的监狱里。 第三、第四天晚上,汉奸嗅出气氛不对,自投罗网的越来越少,戴笠见工作进展不再顺利,大骂毛森。毛森愁苦着,亦无可奈何。 戴笠骂道:“汉奸现在察觉了,很快就要逃走,若逃一个,委员长怪罪下来,我拿你们开刀!” 万里浪道:“他们不来我有什么办法?上门去找,有很多汉奸窝点每处我都知道。他们即使要逃,也不会这么快,他们都搜刮到大批金条、美钞、现钞,因怕查收,早已藏在安全地方,重新取出来还得费工夫,今晚我领头,保证全部抓到!”戴笠这才转忧为喜。 是夜,果如万里浪所说,汉奸大都在取财物,准备潜逃。谁想,他们的每一处密点,万里浪都了如指掌,漏掉的汉奸全部落网……万里浪押着这些汉奸高歌凯旋向戴笠交差时,表现得得意洋洋,被他押送的同伴,一个个恨得牙齿痒痒。 半夜时分,万里浪押来最后一批,因觉得自己功劳大,也进办公厅去向戴笠讨赏。 戴笠不在,见里面亮着灯,被一挂竹竿制成的漂亮门帘掩遮,好奇心驱使他走过去,见是戴笠和毛森在说话。 戴笠问道:“该抓的抓完了,没有了?” 毛森道:“报告戴先生,都抓完了,就剩一个,很快也会抓获。” 戴笠说:“谁?” 毛森道:“万里浪。” 万里浪听得,脑子嗡地一响,吓得转身就逃。没想一不小心把身边的一张椅子绊倒。 毛森警觉地喝道:“谁?” 第五十一章 翻手为云 戴雨农大祸临头 万里浪临危不惧,用变了调的声音“嗯”了一声,扶起椅子,从容地走了出去。由于这两天卫士们都知道他是戴笠的红人,任他离开,待毛森从室内出来时,万里浪早已逃走。 戴笠为此把毛森臭骂了一顿,令他限期抓获。几经周折,两天后才将万里浪从蚌埠抓获,押回上海,关入76号监狱。当他戴着手铐脚镣进入牢房时,原先被他密报捕捉的汉奸一个个对他拳脚相加。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戴笠大肆捕杀汉奸时,自己也成了别人的食物。上海肃奸工作接近尾声,他接到毛人凤从重庆发来的密电: 戴先生临行所嘱之事业已查清,事关紧要,见面详谈,十万火急。 毛人凤 戴笠拿着这份只有他能看得懂的密电,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飞到重庆,好知道是谁在幕后策划置他于死地。可眼下实在分不开身,还有周佛海、丁默邨等几个大汉奸的事未处理。 陈公博、丁默邨这几个人倒还好,要杀要砍只是一句话。周佛海对戴笠来说就成了一个难题,杀他,举国上下当然欢迎,问题在军统内部,谁都知道他曾经为了利用周佛海,为周母披麻戴孝,杀了周佛海,今后谁还敢与他交往? 戴笠在这左右为难之际,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于是立马驱车到湖南路。戴笠的车周佛海是认识的,当他发现车停在门口时,人很快迎了出来。戴笠钻出铁甲壳,很热情地握着周佛海的手,相携着走入会客厅。 这两天,目睹耳闻大批的汉奸被捕、被关、被杀,周佛海多少表现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表情态度较前些天有了变化。此刻,把他形容为惊弓之鸟一点也不过分。 两个人坐定,戴笠从贾金南手中拿过几张报纸搁在桌子上道:“周先生,情况不妙呀,这些天的报纸你看了没有?” 周佛海点点头,报纸上天天讨论的热门话题就是惩治汉奸,有的甚至直言周佛海、陈公博该处以极刑,看得他天天心惊肉跳。近段时间,他的日子不好过,幸亏他心底还有戴雨农这张王牌,精神总算没有崩溃。现在,“情况不妙”的话竟从戴笠的口里说出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周佛海的表情变化自然逃不脱戴笠的眼睛,沉默片刻,戴笠说:“不过你的事不必过虑太多,有我在,绝不会为难你,就算冒天大的风险我也要保护你,只是委员长那里……” 周佛海长叹一口气道:“我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要不,兄弟我可以不瞒你,共产党给我的条件不薄。就算谁的账也不买,到时候,我随时可以携家眷逃亡外国……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当然,我还有你,你会保护我的。”说完,周佛海的眼睛又潮了。 戴笠说:“你放心好了,那些财物,我替你保管得好好的,不会用你一分。作为知心朋友,我也没有必要哄你,对惩治汉奸的问题,我只是执行者,就算蒋委员长也无权明确表态。除了来自全国上下的舆论,还有盟军方的压力。不过就目前来说,美英苏等盟国的态度尚不明朗,万一他们有不利于你的主张……” 周佛海点点头,道:“这些我都已经考虑清楚了,我自己反省了,觉得没有什么地方给盟军造成直接伤害,估计不会有直接指名道姓的结果。我关心的是除了报纸上登的,国民党内还有没有对我不利的因素。” 戴笠说:“我正要转告你,这些系在兴风作浪,说要论最大的汉奸,莫过于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三巨头。汪精卫已经死了,陈公博也逃亡日本,剩下的一个周佛海现在竟然大红大紫,弄得天怨人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周佛海叹道:“这一条我也料到,过去我就系有隔阂。加之后来又效力于你,更激起他们的仇恨。” 戴笠说:系不足为患,凭目前的实力,他们斗不过我。除系,国民党内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派系也在唱高调、制造舆论。怕的是,一旦他们联合起来……现在,我多数时候在重庆,你无依无靠在上海,长此下去就怕后果殊难预料……上海是个是非之地,舆论的中心,考虑到继续住在上海和南京都不好,我仔细考虑到你的安全,我主张你住到重庆去,夫人、幼海母子仍住上海。你以为如何?” 周佛海已被戴笠一番话吓得心惊肉跳,道:“当然听雨农兄的。就我一个人去吗?” 戴笠说:“你一个人太孤单的话,罗君强、丁默邨、杨惺华可以陪你一起去。” 周佛海点头,转而又问道:“这决定是你作的吧?” 戴笠说:“是我向校长建议的,他同意了,答应将在重庆召见你们,并指示我亲自送你去重庆。因时间紧,你要赶快收拾。” 对戴笠信口开河的谎言,周佛海一点也不怀疑,道:“也好,以后我们兄弟可经常在一起了。我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辆卡车就够了。” 戴笠说:“很好,我回去后马上吩咐王一心帮你装东西。” 戴笠此行的目的到此为止已经达到,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别的,周佛海突然问道:“雨农兄,听说你有不少好枪,是不是这样?” 戴笠点头道:“有几十把,怎么,你也喜欢枪?” 周佛海道:“见你喜欢,我是邯郸学步而已。”说着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道:“你别看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左轮,来历可不简单,是日本天皇裕仁送给汪先生的,汪先生死后,由我保管。” 戴笠笑道:“这不等于就是你的了?8月20日在淳安时,陈璧君和褚民谊一道被我下令拘押了,现关在广州法政路,难道还怕她出来找你?” 说罢,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周佛海自戴笠进屋后发出的第一声笑。 这时,楼下有人说话,接着脚步声上了楼。戴笠转眼一看,见是王一心和徐肇明,便把手枪放在桌子上,道:“坐。” 王一心、徐肇明坐下后,戴笠说:“一心同志,你留在这里,替周先生收拾东西。嗯,肇明同志,你看上海的部队还需要多少时间点验呀?” 徐肇明道:“报告戴笠先生,部队都在上海市区以内,连同海军大概四五天可以点验完。” 这时,周佛海下楼去了,戴笠趁机对王一心道:“我留你在周先生这里,还有一样特殊任务……”戴笠附着王一心的耳朵,连徐肇明也听不到了。 墙上的自鸣钟响了,戴笠看看时间不早了,站起身来准备走。恰逢周佛海上来,道:“雨农兄别走,我才下去吩咐阿喜做了几个湖南菜。” 戴笠对徐、王二人道:“你们就在这里吃饭。周先生和我是同庚兄弟,你们在他家可以随便些。” 戴笠回到刘念义公馆,至第二天下午,王一心才回来向他汇报。 此时,戴笠正在把玩一支精制的左轮手枪,这支手枪是周佛海执意送给他的。 见王一心来了,戴笠放下枪,道:“坐,你探得怎么样了,周佛海有没有反常的表现?” 王一心于是把周佛海自戴笠离去后的情形原原本本地汇报一通。 戴笠离去后,周佛海虽然自知重庆之行不可免,但还是要摸摸蒋介石、戴笠的底牌。于是,决定派自己的密友、多年来帮助他办报进行舆论宣传的金雄白去试探蒋介石在上海的军事代表蒋伯诚的口风。蒋、周过去是镖友,抗战期间,蒋在上海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处境危险,也是周佛海经过日本方面反复疏通而获释。有这一层关系,周便派金雄白去问计。 金雄白到达蒋宅,按周佛海事先的交代,只说有人劝周佛海避开乱糟糟而又多是非的上海,飞往重庆静养。因周自感心绪已乱,此刻不能作出主张,故请蒋先生决疑。蒋伯诚听了,当即笑道:“佛海既已决定同雨农飞渝,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来问我?丁默邨将与佛海、雨农同去,刚才他已来向我辞行。”这番话,顿使金雄白狼狈不堪,不知所措。接着,蒋伯诚故意用左右为难的口气说:“佛海知道我与戴笠是不对劲的,如果照我旁观者的立场说真话,可能会坏了戴笠的好事,招人记恨。但不说真话,过去我和佛海是镖友,这几年他也照应了我不少。那这样吧,照我的想法告诉你,你回去和佛海转述时,千万不要说出是我的意思。” 接着,蒋伯诚毫不客气地点出戴笠的用心,剖析周佛海处境的危险性,并直言相告,佛海此去,情形会更加严重,以他的聪明,而且过去又太熟悉当局的事与当政的人,又何必再来问计于人? 金雄白回到湖南路,把蒋伯诚的话坦诚转告,恰好此时,王一心也在隔室窥听得真真切切。 戴笠听得心惊,毛发竖起来,道:“这个蒋伯诚!听了金雄白的转述,周佛海怎么了?” 王一心道:“周佛海听后,神态更紧张了,过了一会儿,才对他周围的说:‘你们放心,我想蒋先生、戴笠不过是叫我休养一个时期罢了。’” 戴笠这才松了口气,得意地笑道:“看样子,周佛海还是很相信我的。告诉你,做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要让人窥破内心世界和真实用意。” 王一心欲说句恭维话,唐生明已踏步走进来,不待戴笠招呼,劈头就问:“听说你要把佛海他们送往重庆,到底是不是这样?” 戴笠感觉到唐生明的语气与往日不同,有点生硬,道:“你听谁说的?” 唐生明道:“你做的事难道别人不知道吗?过去尽量利用他们、拉拢他们,今天用不着他们时,便不肯对他们负责了!” 戴笠才向王一心吹嘘,现见唐生明登门揭穿他的西洋镜,内心不痛快,连连道:“咄!咄!咄!一切要听领袖的安排!”转脸对王一心道,“你不是还要安排明天上午9时派辆卡车给周先生运东西吗?同时,去一趟中美合作所转告梅乐斯先生,我们一起回重庆。” 戴笠将周佛海这边的行动安排妥当后,又给重庆毛人凤、沈醉打了长途电话。交代毛人凤和沈醉:派人将中美合作所白公馆内的美军校级军官招待所打扫干净,检修家具,尽可能布置好一点,要调一个排的武装和一个班的便衣警卫,还要派一名厨师与几名勤杂人员,将总务处一名最得力的科长侯贞祥调去负责接待工作等。 9月30日晨,江湾军用飞机场戒备森严,任何行人或车辆,没有戴笠盖章的通行证均不得进入。不久,三辆军用轿车和一辆地方轿车鱼贯而入。第一辆军用轿车上坐的是戴笠和梅乐斯,第二辆是周佛海和罗君强,第三辆是丁默邨及周佛海的妻弟、伪中央信托公司总经理杨惺华,伪中储行总务科长马骥良。马平时专门负责照料周的生活,本不是戴笠圈定的对象,但他自听说周佛海将去重庆的消息后,主动要求同去,经戴笠同意,由周佛海带他去。一辆地方轿车上坐的是刘鸿生的二公子刘念义、四公子刘念智。 上午11点半左右,戴笠的军用专机在重庆九龙坡机场降落。飞机停稳后,戴笠第一个走出机舱,先在舷梯上向四周张望一下,确信没有可疑人员,这才放心地招呼周佛海一行下机,登上毛人凤为其预备的轿车,在沿途特务的森严戒备中,疾驶而去。 白公馆建在重庆杨家山的山腰上,因原为川军师长白驹所修建而得名。杨家山一带环境秀丽幽静、景色宜人。白公馆依山而建,山涧、瀑布、石崖、小径,得天然之趣。1943年以前,这里是军统看守所,后因被梅乐斯看中,向戴笠要去改成中美合作所第四招待所,经过一番豪华的装饰,专门用来招待美军校级军官。 经毛人凤和沈醉安排,周佛海等全部住在楼上。周佛海住左边的一个大间,这里曾关押过叶挺将军。丁默邨住右边的一个大间,罗君强、杨惺华等也都一一安排住下。周佛海看到房里有沙发、弹簧床等,家具一应俱全,脸上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天中午,毛人凤设宴为戴笠和周佛海等人接风洗尘。席间,虽然戴笠、毛人凤不断向周佛海等人敬酒讲笑话,可是周佛海等人自知从此走进牢笼,前途凶险莫测,一个个心事重重,强作欢笑,气氛显得尴尬阴沉。 酒席吃到一半,戴笠预先交代好的一个秘书走进客厅故意大声对戴笠说:“侍从室来电话,委员长叫你马上去。” 戴笠马上站起来招呼说:“很抱歉!不能奉陪,要先走一步了。” 周佛海一听是蒋介石召见,也马上站起来送戴笠走,并用恳求的口吻说:“见到委座时,请为我们美言几句。” 戴笠满脸笑容,连说:“那是当然的!那是当然的!你们过去对党国的功绩,委座不会不重视,也不会忘记的。暂时委屈各位一下,一切包在我身上,请放心好了。” 戴笠出得门来,才感到一身轻松。自此,周佛海便开始了被软禁的生涯。 路上,戴笠小声与毛人凤道:“你的密电我收到了,到底是什么内幕?”毛人凤见问,向四下张望,一眼见前面走来两人,又咽下不说了,道:“隔墙有耳。” 戴笠抬头一望,见是梅乐斯,立马高兴地挥手招呼道:“哈啰,梅将军……” 梅乐斯走近,未语泪先流,许久才难过地挤出一句话来。刘镇芳道:“梅先生说很抱歉,他不能陪伴你了,现在就走。” 戴笠忙道:“不陪蒋委员长视察了中美合作所再走,你不是说还要举行记者招待会吗?” 刘镇芳道:“梅先生前两天接到五角大楼的急电,向五角大楼复电陈述还想陪委员长视察了中美合作所再走。谁想,今天五角大楼已派人来押他回国了,他这是抽空来向你辞行的。” 梅乐斯眼望着戴笠,想说句辞别的话。戴笠忙拉着押解他的美军的手,求道:“先生,梅乐斯在这里表现很好,你们为什么对他不礼貌?” 美军咕噜了一阵,刘镇芳译道:“对不起,我们是执行马歇尔将军命令,梅乐斯少将神经错乱,需要护送回国治疗,今后中美合作所的收尾工作,由贝乐利代理副主任工作。” 美军说罢,毫不客气地将梅乐斯押走。 戴笠摇摇头,道:“这也是所谓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向毛人凤,“对了,善馀,我刚才问你的就在路上说,这样更安全。” 毛人凤还是下意识地四下里望了望,确认无人,才开口道:“是这样的,你去上海后,我按照你的吩咐开始注意。通过安插在校长身边的内线,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原来校长真的对你有了猜忌,并且还成立了一个‘五人小组’,专事秘密监视你。” 戴笠打了一个寒战,从脚底凉到头顶,问道:“是哪五个人,陈果夫,陈果夫,孔祥熙,陈诚?……” 毛人凤摇摇头,道:“不是这些公开的政敌,校长做得很高明,专门挑选了五个你意想不到的人,让你防不胜防。” 戴笠目瞪口呆,很久才喃喃道:“这一招真毒啊!他怎么就把我发明的学了去!” 毛人凤道:“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我知道策划者是谁。”他望了一眼戴笠,凑近道,“策划者是校长,并由他亲自领导。” 戴笠说:“校长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要铲除我?” 毛人凤道:“这个……不过蒋经国秘密组织了一个叫‘建国社’的特务组织我是知道的,是不是要取代……” 话分两头。蒋介石和陈洁如的奸情暴露后,舆论界一派哗然,甚至连罗斯福都感到不安,曾打长途电话旁敲侧击试探过他和宋美龄的感情问题。当然,蒋介石一口咬定两人“感情好极了”。 这件事引起了蒋介石的惊慌,觉得很有必要举行一个记者招待会,澄清是非,证明他的正派、专一、圣洁,更要证明他是爱宋美龄的。宋美龄是美国人的宝贝,有她在怀,美国的飞机、大炮、美钞才会源源不断地运来帮助他收拾共产党。 于是,蒋介石对宋美龄道:“夫人,我想举行一次记者招待会,向全世界公布我们两人的感情,主要是说我不曾有那些花花事儿。” 宋美龄道:“开招待会,叫很多外国记者来?”她对外国记者最有兴趣,尤其是高鼻子的男记者。 蒋介石说:“是的,招待外国记者,当然还有中国记者。这事不澄清,传到美国,在美国你有那么多贵夫人姐妹,让她们知道你的老公被别的女人勾了去,这多没面子!” 宋美龄想了想,表示同意。 7月4日,重庆,一大群中外记者参加了蒋介石的茶会。人们都知道这对夫妻闹出了什么笑话,但高高在上的蒋介石夫妻,却是正襟危坐,严肃之极。 “各位,”蒋介石发言,做痛心疾首状,“今天请各位来,是告诉大家一个新闻:我同夫人之间,感情一向很好……” 中外记者相顾愕然。 “我是这样地愤怒!外面有些无聊的人,在拼命造谣,攻击我的私生活,你们说这好笑不好笑,可恶不可恶?可是这种谣言,一直到最近才传到我的耳朵里,差一点儿误了大事:因为夫人刚好出国疗养,如果这种谣言不让我知道,夫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走了,不等于证实谣言是真的吗?”蒋介石以拳击桌,“我们的党员,我们的文武官员实在太不小心,太不尽职了!他们看我日理万机,忙不过来,就不肯把谣言向我说,怕影响了我的健康。殊不知,只要是谣言,不管真伪,凡我同志,务须随时报告,让我知道,这样才好。”说着,转过头去问陈布雷,“陈主任,你记下来了吗?” 陈布雷一怔:“报告主席,记下了。” 蒋介石瞪着这批中外记者,道:“各位是新闻记者,耳目众多,见多识广,‘谣言止于智者’,各位都是‘智者’,想必是不会相信的。这一次,外间对我私生活的攻击,纯粹是一种恶意的诬蔑!” “各位要知道,我今天能领导国人,并非凭靠什么权力和地位,完全是凭靠着我的品格!”蒋介石越说越激昂,“本人身为革命党员,自必严守党的纪律;本人又是个基督徒,自必谨守宗教的戒律!我在公私道德上如有违反纪律或戒律,则对基督、对孙总理,对千百万为吾人目的而舍生的同胞将成为叛徒,任何人将可依照纪律与戒律而指责或惩罚之!” 蒋介石气呼呼喝了口水,把杯子一放:“你们可以看,我每天喝的是白开水!清心寡欲,声色名利,我都看开了,我都不要!这白开水便是最好的证据!” 中外记者蚕儿食叶似的埋头记录,各自在心里暗笑。 “女士们,先生们!”宋美龄站起来发言,一口流利的英语,双手撑桌,眸子在几个外国记者脸上乱转,“对于这件事情,我也应该说几句话。”她四下点首为礼,“关于诬蔑我同蒋将军的谣言,我比蒋将军听到得早,你们当然知道,女人对于这类消息,往往是比先生知道得早。” 室内爆发出轻微的笑声。 “我听到有人攻击蒋将军私生活的谣言后,马上告诉了蒋将军。可是我应该郑重地告诉你们,我绝对没有问他:这个谣言有没有根据,可靠性又如何?我根本没有怀疑到蒋将军的正直行为!”她一笑,“我可以告诉各位,我们的婚姻是十分圣洁的,而且是互相亲爱与互相尊重的。婚后在这二十来年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过得异常甜蜜!蒋将军的道德丝毫无可指责,而我对于蒋将军的忠实,是极端信任的。” 记者们感到背上发凉,汗毛根根竖起了。 “各位可以想象,假如我的丈夫在外面行为真的有如谣言所传,我即使不怎么样,难道还会把各位找来,在全世界—你们的电报将到达世界每一个角落—为蒋将军作可笑的辩护吗?” “各位!”蒋介石再次发言,“我应该告诉各位,我同夫人的结合是神的意志,圆满极了,美满极了!圣洁极了!亲爱极了!” 他渴望记者鼓掌,但见他们埋头疾书,毫无表情,于是失望地问道:“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夫人决定明天动身,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夫人!”一个外国记者立了起来。 宋美龄一笑:“嗯?” “夫人是谣言刚起的那段时间离开重庆的吗?” “是的”。 “是去了南美吗?” “是的。” “蒋将军陪你去了吗?” 宋美龄一怔,答道:“他没有时间。”她感到空气突变,于是哈哈一笑说,“我是去休养的,可不能同你们国家的夫妇度假相比,那副甜蜜样子呀,中国话叫作如胶似漆,分不开来。” 蒋介石的记者招待会结束后,一时间,全国的大小报纸,美国的广播电台、报纸,一起发布了“蒋宋婚姻美满,蒋中正有外遇之说纯属谣言”的新闻。至此,宋美龄的吃醋事件暂时告一段落,但并没有结束。 林世良命案后,孔二小姐孔令俊伤心至极,形容憔悴。一日,她牵着名贵的小狗来宋美龄家串门,宋美龄见了,十分痛心,一把抱在怀里,道:“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成了这样子?” 蒋介石在一旁见了,虽是万分讨厌孔令俊,但也不敢有丝毫不满意的表现,干咳了两声,背着手踱出门去。 孔令俊见蒋介石一走,鼻子一酸,哭了起来,道:“小姨,我好命苦,呜……” 宋美龄抱着孔令俊,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别哭,想开点。” 孔令俊哭得更凶了,道:“我好可怜,连胡宗南那个武大郎似的臭男人都不要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顺意的林世良,可又给戴笠活活杀死,呜……小姨,您要替我做主……” 宋美龄的眼泪跟着淌了出来:“我儿别哭,想开点,世上的男人有的是。” 孔令俊一听,从宋美龄怀里坐起来,“嗖”的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抹去眼泪,道:“世上的男人是很多,可好男人没有,只有一个,可他死了。小姨,你是过来人,听我妈说你在美国也有过生死相恋的男朋友,一旦你要失去了,会是怎样的心情?” 宋美龄见孔令俊揭了她的痛处,道:“孩子,别说了。我们宋家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对感情最看重。你很像我,我会想办法替你出气的。” 一会儿,孔令俊回过神来,眼睛滴溜溜地转,一把将脸颊上的残泪拭去,道:“小姨,他现在怎么样了?” 宋美龄道:“谁怎么样了?” 孔令俊道:“还有谁?姨父呗,他待你好不好?” 宋美龄也从情绪中醒来,用手绢拭着面颊,道:“他没什么,待我很好,那个狐狸精也回了上海。” 孔令俊道:“小姨,你别太相信姨父了,男人呀,都是一个样的,像馋嘴猫,开了头,就会没完没了。” 宋美龄道:“他不敢,我盯着他。” 孔令俊“扑哧”一笑。 宋美龄用手绢下意识地在脸上擦来擦去,道:“你笑什么,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了?” 孔令俊笑道:“小姨的脸没什么,很漂亮,我笑你天真,以为盯着姨父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我爸和妈睡一张床,我爸都有办法半夜起来和相好的幽会。” 宋美龄吃了一惊,道:“有这么严重吗?” 孔令俊道:“我一点也不夸张。姨父呀,才刚刚被你抓了把柄,当然得老实一阵。不信,你等着瞧!” 宋美龄这回信了,道:“这如何是好,你有没有什么好点的法子防止他那样?” 孔令俊见时机已到,摇摇头道:“没有。就算你有条绳子牵了走,公牛都会乘人不备爬到母牛背上去。” 孔令俊说的虽是一个极粗鄙的比喻,可十分形象。宋美龄急道:“那,那……” 孔令俊窃笑着,回头一本正经道:“办法不是没有,比如,公牛身边没有母牛,他再雄也是没办法的。” 宋美龄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道:“嗯,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 孔令俊抢过话道:“不过不让姨父接近女人很难,是不是?小姨,对付姨父我发现一个绝招。这绝招就是把戴笠……”孔令俊做了个只有宋美龄才看得懂的手势。 宋美龄拧着眉,做沉思状。 孔令俊道:“小姨,只有这办法可行。你不知道,现在戴笠可神气了,撇开说他如何有势力,如何心狠手辣,单说他玩女人这方面,就令我们女同胞气愤。在全国各地他都有公馆,养了女人,光重庆就有十处。他凭什么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很简单,就一条:善于拉皮条。什么杜月笙、周佛海、唐生明、胡宗南,这些人都是靠拉皮条结识的。还有舅舅,说起戴笠来简直是……你可能还不知道,戴笠至少送了一百个女人给舅舅……戴笠是何等聪明之人,对舅舅尚且如此,对姨父就……其实再怎样优秀的男人都很蠢,只要谁对他投其所好,就把他当作心腹、知己,也不问他人品。戴笠是个人见人恨的恶棍,除了在姨父面前像小狗一样,对谁都是龇牙咧嘴的。小姨,你赶快想办法,不然……” 宋美龄道:“嗯,说得极是,令俊,你不愧是我的外甥女儿。达令对戴笠很是宠爱,没想到,他是靠拉皮条赢得宠爱的。戴笠也太可恶了,送了一百个女人给我哥哥,这不碍事,是我们宋家给别人戴绿帽子。可达令是我的,阿鸡阿鸭都可以跟他上床,岂不说明我太无价值了吗?令俊,你知道戴笠送多少女人给你姨父?” 孔令俊眼睛溜溜转了一会儿,道:“这个我不清楚。” 宋美龄道:“你不是也养了一群‘包打听’吗,你舅舅的怎么掌握得那么清楚?” 孔令俊道:“舅舅怎么可以跟姨父比?舅舅大多数是和戴笠两人厮混的。姨父是国家最高长官,我只知道每次姨父出外,戴笠那帮手下都如狼似虎地出门保驾,我的人怎么可以探得清楚?反正不会很少,最起码戴笠自己玩过的,肯定也会给姨父。男人就是这么混账的!” 宋美龄听得头痛了,道:“不要讲了,我受不得刺激,就到这里,等晚上我再盘问他,他不会不认账的。” 是夜,蒋介石兴致勃勃要和宋美龄温存,宋美龄和衣而卧,道:“你老实交代,戴笠提供了多少女人给你?” 蒋介石当然抵赖,这不要紧,宋美龄有的是办法,蒋介石被逼急了,只好道:“都是过去的事,以后我再也不会有那些花花事儿。” 宋美龄道:“馋猫改不了好腥的习性,我不信你,你要我信你,除非把戴笠除掉。” 蒋介石正是要用戴笠的时候,哪里舍得,道:“古人说‘兔死狗烹’,除去戴笠是迟早的事。只是现在共产党还没有消灭,去哪里找这样一条恶狗?” 宋美龄还是不依,蒋介石只好扫兴地回自己被窝里睡去了。宋美龄见这一招不灵,又找来孔令俊商量,孔令俊向她献计,如此一番商量,宋美龄连连说妙。 以后,宋美龄绝不再谈除去戴笠的事,只是蒋介石的耳朵快被告戴笠状的话磨出老茧:于右任、冯玉祥、陈果夫…… 最先出场的是陈果夫,他以蒋介石老友的身份进言道:“戴主任实在高深莫测,你得留意啊!” “你的意思是什么?”蒋介石知道陈果夫素与戴笠不睦,以为是在吃醋,因此语气颇为不悦。 “我早有话想报告你。”陈果夫拿出当年在上海他和蒋介石一起逛窑子的神态,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怕他别有用心。” 蒋介石一惊:“有凭据吗?” “有,有!”陈果夫道,“第一,他对中美合作所的梅乐斯像亲爸爸一样,为什么?” 蒋介石奇怪道:“只听说梅乐斯同他感情不错,没听说还有什么。” “这就是了。”陈果夫道,“我们是在依靠美国。依靠美国什么呢?一是武器,包括军人;二是特工,包括新式器材。但这两个的总头儿还是美国。戴笠对待美国朋友超出了常数,他不是收买人心是什么?” 蒋介石无言。 “有人说,戴笠曾经同人说过:反正今天是靠美国,只要美国肯撑腰,他戴笠也可以做中国的领袖,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蒋介石瞪着眼,急道:“你还有什么证据?” “第二,”陈果夫朝四周瞅一眼,心想,房里会不会装着录音机,便说,“这是想不到的,戴笠平时竟以‘东方希姆莱’自居。希姆莱是他们这一行中的大人物,戴雨农这样自说自话,是不是有什么野心呢?” “是啊,这个我知道,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还当面向我提出要见他。还有什么吗?” “有很多人告诉我,戴雨农表面上对主席唯唯诺诺,十分听话,但骨子里却在利用特工那套政策,造成自己未来独裁统治地位的基础。所以有时候冷眼旁观,检举贪污等,美其名曰帮主席执法,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为自己树威?” “这个,好像没什么根据吧?” 陈果夫道:“还有,军统高干、黄埔第一期出身的马志超,每逢提到戴雨农的名字时,便马上来个立正,好像提到主席,要肃立致敬,表示忠诚,这又说明了什么?这一点无疑是马志超之流已经识透了他的心理,才会肉麻当有趣。现在军统一般干部,已经养成这种习惯了。” 蒋介石迫不及待道:“还有吗?快点说。” 陈果夫道:“主席或许不记得,三十一年夏天,戴雨农召集所有军统直属军力如忠义救国军、别动军等部队负责人在安徽广德黄岭训话。他大概以为天高皇帝远,便把真心话都同那些干部说得分明,但他蕴藏已久的那颗野心,也就赤裸裸暴露出来了。” “他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戴雨农向他们说:‘美国是相信我的,所以,一切新武器都送给我,并且派梅乐斯中校来中国时,也特别指定要与我合作,不同军委会合作,也不同委员长合作。为什么?因为我戴笠有办法!’” 蒋介石气得直瞪眼。 陈果夫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说:“这是戴雨农在那年搞的花样,在军统局出了对内刊物,名曰《家风》。”陈果夫指指点点道,“瞧这《家风》封面上印有两条法律:一是‘绝对机密’;二是‘遗失《家风》一本,判处有期徒刑半年’。这算是什么‘家风’?他在这刊物里只是鼓吹他的‘清白家风’,每期第一篇必定刊的是‘金先生训词’。原来‘金先生’就是戴笠的化名。这还不算,你看他书里面说了些什么!” 陈果夫狠狠地告戴笠一状道:“这本《家风》得来不易,据他们自己说,这本刊物连委员长也在禁止过目之内,我们便可以了解戴笠的野心了。为什么瞒着委员长,凭什么瞒着委员长?”他冷冷地加了一句,“在平时公开场合,他对委员长那种效忠精神,真是绝无仅有!” 陈果夫翻到《金先生训词》的文尾道:“喏,在每一期戴雨农的训词之后,总有一个人把训词的要义根据尧、舜、禹、汤、文、武那些圣典,来诠释发挥一番。这样一来,戴雨农的训话就变成圣人之论,这还了得?《家风》发到各级干部手中,每人无不读得滚瓜烂熟,动辄引用戴笠似是而非的那一套来压倒对方,或者用来非难对方。军统人员引用戴笠说‘如何如何’,犹之于秀才先生引用子曰‘如何如何’,戴笠利用这本东西控制干部对他的崇拜,视委员长如无物,野心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蒋介石瞅一眼房门,房门露了一条缝。陈果夫会意,连忙走过去把门关了。回到蒋介石身旁,陈果夫继续道:“据说,这本东西外面绝对看不到。据拿这本东西给我的人说,《家风》每期除了《金先生训词》之外,马屁拍足,还公布军统局一般单行法令和成绩汇报。有时也登载一些特工技术方面研究的文字,其中关于同我们中统局尖锐的冲突,有时也有明确的指示……” “这一本里面有吗?”蒋介石急问。 “没有,”陈果夫道,“他竟敢发表合尧、舜、禹、汤、文、武为一的训词,竟敢攻击中统局,真是造反了!谁不知道,中统局是委员长领导的机构之一!” 蒋介石把那本小册子翻来翻去,忽然问道:“《家风》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他指的什么?关西夫子杨震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类清白传家之风,戴雨农怎么配?别的不说,戴笠喜欢女人是天下闻名的!”陈果夫怪笑一声道,“我们当年都称得上行家了,但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他简直只比野狗差一点,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中,万目睽睽之下,同娘们儿如此这般罢了。” 蒋介石紧皱眉头,咽咽口水,道:“有根据吗?” 陈果夫道:“有。凡是他部下的老婆,他都先尝,像魏大铭的老婆赵蔼兰,毛人凤的老婆,甚至连胡宗南的老婆叶霞翟也是他先睡过的。” 蒋介石听陈果夫说了个够,又找其他亲信个别盘问对戴雨农的看法。说也奇怪,大家竟没一句好话。因此,蒋介石更感到戴笠这几年中委实跋扈,但如今已尾大不掉,很难对付了。 蒋经国的亲信更有这么一种暗示:如不除戴,将来连“大太子”都抬不起头来,遑论“二太子”蒋纬国。 而一些元老重臣,则发表了几乎相同的看法:戴雨农这种行为,已使国民政府在民间的威望越来越低,行将不可收拾。事实上,戴笠的所作所为,蒋介石自己明白,这是他把他“捧”起来的。他和他的政府威信受损害,这怎么可以?但戴笠羽翼已丰,要把全部错误搁在他身上而拔掉他,说不定会引起不小的波澜。 蒋介石多年来为戴笠的“成就”而兴奋,现在却为这个“成就”而苦恼了。他几乎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绞尽脑汁想该如何拔掉这颗眼中钉,但此事又不能让很多人获悉,否则很可能戴未除而先丧命。 蒋介石秘密把蒋经国找来,要他对此事发表意见。 “我想了很久。”蒋介石说,“外面在传言什么军统、中统的利益冲突。但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不同:果夫、立夫这次提戴笠,即使是利益冲突吧,但对我的关系很大,我越想越不安。” 蒋经国一惊,道:“这个……” 蒋介石冷笑:“这个当然要谨慎从事,今天我第一次告诉旁人:你!”他接着问,“戴笠的人,对你是否恭敬?” 蒋经国想了想:“当面,当然是恭敬的,但他们当然唯戴笠之命是从,服服帖帖。” “你看见过一本叫作《家风》的东西吗?” “没有见过。” 蒋介石绕室徘徊:“根据你的‘建国社’调查的数字,戴笠的实力到底有多少?” 蒋经国道:“他的特种部队在刚胜利时,人数在二十万到三十万左右,汪精卫的杂牌军队还不在其中。这些特种部队的武器,一律从中美合作所梅乐斯那边转移而来。卡宾、汤姆火力极强,我们的军队真是无法可比。” 蒋介石忙道:“你的意思是说,戴笠一个团,可对抗我们五个团吗?” 蒋经国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一般估计如此。” 蒋介石龇牙咧嘴道:“那还了得!这样说起来,他的三十万人不就要对付我一百万人吗?我如果腾出一百万部队,共产党不是永远完不了吗?真想不到,戴笠会来这一手!这些年他在拼命扩充武力,搞来搞去,原来他还有野心哩!”蒋介石怪笑道,“嘿嘿嘿!好吧!”说完兀自踱步。 半晌,蒋介石似有所决定,忽然笑道:“你记着,有句古话说‘养恶如养鹰,饿之则附,饱之则扬’。戴笠这小子吃饱了,要飞了!”他把手向空中一扑,似乎已飞的鹰已经抓到掌心,狞笑道,“这二十年来,我从来没有放走过一只鹰,你懂吗?” 蒋经国只是点头。 蒋介石说:“还有,你的建国社一定要迅速扩大,以便可以很快地取代军统局。” 蒋经国还是点点头。 恰在近段时间,获悉毛泽东决定来重庆和谈,蒋介石立即想出了毒招:让戴笠去暗杀毛泽东,然后把责任全推到他个人头上,将戴笠处死……此乃一石击数鸟的万全之策。不想被戴笠识破,杀了李少石充数,逃过了这一大劫。 孔令俊见戴笠未死,又再次怂恿宋美龄暗中作法。 这回上场的是冯玉祥,刚好戴笠在上海搞接收,有大把证据在别人手中。 冯玉祥是蒋介石的结拜“大哥”,此称谓一直沿用。冯玉祥道:“你手下的戴笠太不像话啦,听人家告诉我,他到了上海,就把军委会总部设在杜美路70号杜月笙新宅。” 蒋介石说:“嗯,总部设在杜月笙家里又怎啦,大哥?” 冯玉祥道:“杜月笙没当上市长,肚子里有气,戴笠有意偏袒,如今上海流传一种说法:不管罪孽多重的汉奸,只要杜月笙出面,准会获无罪释放。” 蒋介石说:“他这是有意跟我生气。” 冯玉祥道:“还有9月15日那天,军统在杜美路开什么干部训话会,里里外外停了四百多辆黑牌汽车。军统的人每月薪金绝不会超过十万法币,而普通的都在两万以下,这几个钱连坐黄包车都坐不起,怎能坐上高级汽车?这还不算,他还得意地对别人说:‘我给部下每月连吃饭的钱都不够,可现在都有自备小汽车,可见人家办不到的事,我的同志都办得到。’这还成话吗?分明是公开鼓励部下敲诈勒索嘛!” 蒋介石说:“还有吗,大哥?” 冯玉祥道:“多着呢,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哪有那么好的记性。” 送走冯玉祥,于右任求见。蒋介石对这位朝廷元老,不敢怠慢,欢迎道:“于院长难得光临,是复员工作有头绪了?” 于右任捋着一把大胡子,叹道:“今天我来看主席,不为别的,乃是京沪接收问题,闹得鸡飞狗跳,实在不成局面。” 蒋介石心头一沉:“于院长听到什么了?” “不但听到,我还看到了。看到了上海来信,人家把我们派去的人,主要是把戴笠说得一文不值……” 蒋介石做愤怒状,蹦起半尺高道:“这简直反了!反了!戴笠干了些什么?” 于右任冷冷地说:“我已经要他们给主席写个报告,报告主席关于接收大员的情形。”他捋捋胡须,“主席,中华民国成立,不是这样接收来的,有民心做后盾,推倒清廷。如今这样搞,深信孙总理在天之灵,也会不安。而我们这些老朽也无能为力,眼看大后方人民对我们这种样子,如今沦陷区人民又对我们这种样子,我不知道怎样才好!狐死首丘,叶落归根,主席准我回到故乡三原,了此残生吧!”说罢老泪纵横,悲不自胜。 但蒋介石却笑吟吟地把于右任按在沙发上,又是赔笑又是奉茶,解释道:“于院长,如果我手下有对不起国家的事,我一定查办,你千万不可灰心!于先生是开国元老,对胜利以后的国家,大显身手的地方正多,怎么能回到三原?你要回故乡,我也只好到雪窦寺做和尚去了!” 于右任摇头长叹道:“我不妨把看到的事情先同你说,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我们再不振作,不但大后方,连沦陷区里的民心也要失掉了!” “一定,一定!” “沦陷区里现在有三句话很流行……” “是哪三句话?” “第一句是‘五子登科’。说我们的接收大员到达以后,房子、金子、女子、车子样样都要,抢封人家住宅的条子满天飞,所以叫作‘五子登科’。” “第二句?” “第二句叫‘有条有理’。说不管你是汉奸、日本人、混账王八蛋,只要有金条送给接收大员及其爪牙,那么无论有多大罪孽,还是有理可讲,网开一面。” “嗯,第三句又是什么?” “第三句更伤心,说是‘无法无天’。接收大员到后,什么都要钱,任何事情都难不住法币,因此如果一个人没有法币,就‘无法无天’—没法儿活了!这四个字正面来说,是指我们的官儿们不折不扣地无法无天,他们只是看见有金条的人才认为有理!”于右任越说越激动,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蒋介石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句“这个戴雨农”。这是蒋介石对某个人开始厌弃的前兆,如果是大骂、特骂,说明他对那个人还是信任的。 于右任年纪大了,气力不济,没多久也退了下去,最后陈果夫再次上场,一进蒋介石的书房就叹个不停。 蒋介石说:“你叹什么气?” 陈果夫道:“我叹自己为官一世,还不如人家一下子。” 蒋介石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如谁一下子?” “还有谁?戴—笠—”陈果夫拖着长声道。 蒋介石脸色沉下去,咕噜道:“又是戴笠,他怎么了?” 陈果夫道:“他呀,最近在上海发了大财了,究竟有多少,谁也不敢做统计。” 蒋介石皱眉道:“是吗?” “可不,”陈果夫开始唾沫飞溅,“单说两桩大的,李士群在上海的财产不可计算,只是那几栋大洋房,时值也在六百根大条以上,这房子也落到他手里去了。房内保险箱有七八只之多,也给戴笠全收了。” “还有一笔是什么?” 陈果夫道:“还有一笔是盛老三的。” “盛老三?”蒋介石曾是他的玩友,风花雪月、烟花柳巷厮混了很久,“他怎么啦,他不是沦陷区有名的鸦片大王吗?” “是的,”陈果夫道,“他的财产远在李士群之上,戴笠去接收时,单是钻戒便有三十七只,其中最大的有十二克拉,最小的也有两三克拉。另外黄金美钞全部总值在一千根大条以上。此外还有不少古董,如唐朝的名贵字画等,多得不得了。盛老三有一个最宠爱的姨太太,有一件红色的狐皮内衣,其薄如纸,穿在身上之后,便不须再穿什么衣服,在冰天雪地中行动也不会怕冷,贵重可想而知。” “这件狐皮到哪里去了?”蒋介石咽了一口唾沫。 “自然落到他手里了!”陈果夫搓搓双手,“还有周佛海,他的财产没根没底,据说用一个密室收藏金银财宝,李士群、盛老三加起来只怕还顶不上他的一点,这些财产你猜哪里去了?也是戴笠代他‘保管’了!” 蒋介石听着听着,拳头捏紧,从鼻孔里哼出重重的鼻音。 陈果夫趋前一步道:“这个戴笠,以前我不怎么注意他,才注意几天,就存在这么多问题,真不知他过去的二十年时间里干了多少有损于我们党国声誉的事。难怪现在一下去调查,十个里有十个是痛恨特务、痛恨戴笠!” 陈果夫说到此处,乘蒋介石不备,瞅了一眼室内。室内,宋美龄向他挤眉弄眼。陈果夫说:“我就说到这里,我就要走了。我说这些不是出于个人恩怨,全是为了党国的前途和命运。”蒋介石并不挽留,只问道:“戴笠还在不在上海?” 陈果夫道:“刚好今天回来了,还带了周佛海、丁默邨、罗君强、杨惺华、马骥良,还有他的干爹梅乐斯。对了,据我的内线报告,今天梅乐斯被五角大楼派员押送回国了。” 蒋介石一惊道:“噢,这是为什么?” 陈果夫道:“他得罪了陆军,扬言还要开记者招待会,揭露魏德迈先生的丑行。所以,五角大楼一道命令,说他精神失常,要他回国治疗。” 蒋介石点点头,道:“那么戴笠就没有美国靠山了。” 陈果夫道:“那么你就低估他了。如今戴笠又瞄上了柯克上将,正在挖空心思地讨好,你知道戴笠的目的是什么吗?” 蒋介石说:“我知道,他想当海军司令。” 陈果夫道:“你才知道一点,而且还不是主要的。他在暗地里和他的心腹说,将来一旦当上海军司令,海军加特务,威力无敌。你说,这不是别有用心吗?今天他从上海回来,在路上和毛人凤嘀咕个没完,肯定是在密谋什么。啊呀,我得走了,主席请多加考虑。” 陈果夫退下去,宋美龄从内室出来,道:“刚才他跟你唠叨个没完,说些啥呀?” 蒋介石也不正面答话,摸着下巴沉思良久,道:“夫人,你以前提出的建议我决定采纳。” 宋美龄抿嘴一笑。 第五十二章 爱屋及乌 蒋介石喜欢刑具 蒋介石说:“你说得很对,戴笠发展太快,已形成大气候。我过去跟你说过兔死狗烹的典故,意思是头号敌人共产党还没有消灭,戴笠还有用场,可现在看来,留着他弊大于利,后患无穷。” 宋美龄道:“你总算想通了,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过去我说他,你还认为是我恨他替你拉皮条。我会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纯粹是出于爱护你、关心你的目的,你是主席,万民的榜样,你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国际国内。戴笠真是为你好吗?他用美人计,其根本目的就是要拆你的台。你们男人就是看不到这一点,有女人在怀,什么事也不管,历史上多少君王江山都是葬送在这些人手里!算你走运,娶了我这样一位高度清醒的夫人。不然呀,哪天戴笠用枪顶着你的太阳穴,你还认为是开玩笑!” 对宋美龄的长篇训话,蒋介石倒不怕,可在夫人面前又无可奈何,道:“我现在意识到了嘛。” 宋美龄道:“你意识到了就要动手,是不是?” 蒋介石点头。 宋美龄用手指顶了一下蒋介石的鼻梁,道:“所以你还不如我这妇道人家。现在杀戴笠,晚了!” 蒋介石惊得从沙发上坐直身子:“此话怎讲?” 宋美龄的手在空中一划拉,声情并茂道:“现在戴笠的势力遍布全国,可谓无孔不入。就是侍从室内,你敢保证没有他的爪牙?” 蒋介石忙掏出手绢拭额上的汗。 宋美龄咬牙切齿道:“你敢轻举妄动,逼急了他随时可送你上西天。现在我们只能智取,不可硬来,也不能操之过急,要一步一步地……” 蒋介石点了点头,觉得有理,道:“只能这样了。我成立了一个监视小组,在暗中监视他的行动,估计他还不敢轻举妄动,然后我慢慢想办法削弱他的势力。” 宋美龄一皱眉:“监视小组,什么监视小组?” 蒋介石说:“不瞒你说,从1942年11月1日开始,我就发现戴笠的狼子野心了,所以一直派唐纵监视、钳制他。到“八一五”光复之后,我见他太张牙舞爪了,所以他推荐的各大城市的警察局局长、市长我一个也没用,我估计到他可能会有什么不满行为,专门成立了一个以监视戴笠为目的的‘五人小组’。” 宋美龄喃喃道:“五人小组,哪五个人?有没有立夫、果夫在内?” 蒋介石摇摇头,不无得意道:“凡是和戴笠有正面冲突的,我一个也不收,收的全是令戴笠防不胜防的人。一个是宣铁吾,他一向在暗中痛恨戴笠,所以这回我任命他为上海市警察局局长;第二位是钱大钧,他先后两次出任我的侍从室一处主任,在军界、政界的同僚好友、门生故吏遍布各地,便于掌握戴笠的言行,而且他对我一向忠心耿耿,所以,这次我任命他为上海市长,不用戴笠推荐的杜月笙;第三位是唐纵,他是全国各特务系统的总协调人,是我早安插在戴笠身边的钉子,第四位是胡宗南……” 宋美龄大吃一惊,道:“你疯啦,胡宗南是戴笠的朋友,他们老婆都可以交换,无话不谈!” 蒋介石摇头摆脑道:“这正是我最妙的一招。” 宋美龄撇撇嘴:“臭美,妙在哪儿?” 蒋介石说:“正因为胡、戴关系深,无话不谈,正好把握戴笠,得到的情报才更有价值。至于胡宗南会不会出卖我,这一点绝对可以放心。他胡宗南再蠢,也不会蠢到这份儿上,毕竟他们感情再好,也是出于相互利用,目的还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胡宗南是个聪明人,不会在我和戴笠之间来个舍本求末。这些年来,我对他不薄,从一个普通的黄埔一期生,提升到一战区司令长官,一旦离开我,他的荣华富贵就会成为过眼烟云,戴笠能给他什么?” 一席话,把宋美龄说得茅塞顿开,点头道:“这还有点道理。” 得到夫人的表扬,蒋介石心底涌起一股蜜意,道:“所以,现在戴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底下,不用担心他对我不利。当然,时间拖长了就很麻烦。目前我虽有意压制他,但也不能压得太死,比如这次我还是给他肃奸、清查‘逆产’的权力嘛。” 宋美龄道:“果夫说,他已经从上海回来了,你不妨召他来,试探性地问他上海的肃奸情况,看他老不老实。” 蒋介石说:“这个自然要问。对了,还有中美合作所的事快结束了,我得看看美国人给我留下了什么宝贝。” 宋美龄本已经疲倦,一听提到“美国人”三个字,立即来了精神,道:“美国人是很大方的,他们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就是比我们的先进。” 蒋介石不再搭话,顺手在桌上拨了个电话,准备召见戴笠。 话说戴笠和毛人凤在局本部的小路上边走边密谈关于蒋介石成立“五人小组”监视他的问题。猜来猜去只猜出两个人:一是蒋介石;一是唐纵。 戴笠说:“五个人肯定有牵头的,这位置非校长莫属;至于唐纵,他历来就是负责监视我的任务,是班底人物,其余三人是真的想不出来。” 毛人凤道:“会不会是我们军统内部的人?若是这样……” 戴笠摇摇头道:“猜不透就不要猜,我们军统已经有了一个唐纵,再要岂不重复了?校长素来都是很精明的。至于蒋经国秘密组建了一个‘建国社’,这我也听到一些风声。至于是不是用来取代我,我想这点是肯定的。” “那么就麻烦了,俗话说兔死狗烹,蒋经国的‘建国社’建立起来后,校长马上就会剪除我们。” 戴笠摇头:“只得往好的方面想,不会这么快,蒋经国搞特务工作能超过我?军统局的作用和地位是谁也无法取代的,至于‘兔死狗烹’,现在也没有到时候,共产党还未消灭,校长还是觉得我有用处的。不过认为我太张牙舞爪了点,成立个‘五人小组’监视我。这不打紧,现在我已经开始和柯克上将联系,有美国人做靠山,到时翅膀硬了,他们想动我也动不了!” 两人还要接着往下说,贾金南已匆匆走来,道:“报告戴先生,委员长电话要你速上山去。” 戴笠说:“知道了,快去备轿。”转身对毛人凤道,“今天我要和校长谈关于中美合作所的事,他已经答应了来视察,你赶快通知贝利乐,让他做准备,到时要拿出几个精彩的节目,我要以此为资本,争取全国警察总督的位置。” 毛人凤道:“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戴笠由四位身强力壮的轿夫飞一般抬上山去,后面跟着几个警卫人员。 此时,蒋介石早从卧室出来,斜躺在沙发上摸着下巴似思考非思考,见戴笠进来,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坐。” 戴笠欠起屁股在一张藤椅上坐下,偷窥蒋介石的表情。 一会儿,蒋介石干咳一声,坐起来道:“回来啦。” 戴笠说:“报告校长,学生回来了,主要是回来办几件大事。” 蒋介石皱了皱眉。 戴笠说:“第一件是送周佛海、丁默邨他们来重庆;二是陪校长视察中美合作所;三呢,我在上海待久了,十分想念校长,想回来看看。” 蒋介石撇撇嘴道:“说得好听!怕是想胡蝶了吧?我问你,你擅自做主把周佛海、丁默邨他们押来重庆,打算如何处置?” 戴笠的眼睛滴溜一转,道:“报告校长,学生不敢有任何主张,正是特地向校长请示的。” 蒋介石说:“我也没想好,你连建议都没有吗?比如是该杀该扣,还是该关?最起码你个人的想法应该有吧?” 戴笠说:“报告校长,我个人认为,除了周佛海之外,其余的人都该杀。但是,既然小鬼都该杀了,周佛海这个做大王的反而留下来了,岂不会激起民愤?我虽和周佛海是结拜兄弟,必要时为了国家利益,一定大义灭亲,忍痛杀友。” 蒋介石不悦道:“听说周佛海有不少金银财宝,在你那里,有没有这事?” 戴笠振振有词道:“是的,周佛海自知难逃大劫,托我保管,我将一文不动,全给他的妻子和幼海。” 蒋介石说:“听说李士群、盛老三的财产也不少……” 戴笠说:“不错,我都没收了,因为我们军统人员多、开销庞大,李和盛的财产……” 蒋介石打断他的话道:“人员多你不会裁员吗?” 戴笠一惊,望着蒋介石,很久才垂下头道:“同志们都不愿离开我,况且马上就要和共产党打仗,正是用人之际……” 蒋介石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此话还为时过早,忙跳过这个话题道:“我还听说盛老三有一件穿了不冷的袍子,这个……” 戴笠暗忖:天啊,他怎么知道得如此仔细?嘴上道:“是的,是一件红色的狐皮背心,叫‘火龙袍’。这宝贝可好了,其薄如纸,穿在身上后,不须再穿什么衣服,在冰天雪地里也不冷。” 蒋介石不悦道:“所以你就拿着去讨好胡蝶。”说罢,暗中注意戴笠的脸色。目前,他正想讨好夫人,心想,若把那宝贝弄到手,夫人一定开心…… 戴笠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一咬牙道:“不不,我是准备孝敬夫人的。” 蒋介石窃喜道:“那么你为何不带上来?” 戴笠说:“校长电话催得急,慌忙中忘了,到了半路才记起,现在正后悔着呢。” 戴笠说完,心下却犯难了,因为那件“火龙袍”已吩咐王汉光拿去给胡蝶了…… 蒋介石心里高兴,不再盘问戴笠,把身子向后靠,打了个呵欠。 戴笠会意,但还是不想走,道:“报告校长,此次学生上山,还有一事相告,中美合作所……” 蒋介石连连挥手,极不耐烦道:“去去去!我都听了一百遍了,后天我就来。” 戴笠下得山来,想起那件“火龙袍”,心里懊悔不已,只希望王汉光不要送得那么快。 然而,一进局本部大门,王汉光就笑嘻嘻迎道:“报告戴先生,瑞华可喜欢那件‘火龙袍’了,说现在天正冷,还赞你……” 戴笠火起,劈头一记耳光,骂道:“赞你娘……” 王汉光被打得莫名其妙,捧着被打痛的半边脸愣着,又不敢问。 戴笠为讨火龙袍的事向胡蝶赔了不少好话,在不管用的情况下,实行了强硬措施。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戴笠选择了前者。这样做的后果当然惹得他两夜得不到胡蝶的身子。 两日后,蒋介石应邀领着二儿子蒋纬国、秘书曹圣芳、参军皮宗阙及随员十余人下山来到中美合作所。 这一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在新建成的大操场上,检阅台刚刚赶建完工。军统和中美合作所人员,以检阅台为中心:左边是中美合作所和军统中级以上的特务一字排开;右边是中美合作所近三百名服装整齐的美国特务,这些特务今天都穿上美国海军制服,到中国以来,他们第一次这么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集合;操场中央,站着八百多名学生和四十多名美国教官。 上午9点,蒋介石一行出现了,离检阅台还有一百多米远,戴笠便向沈醉挥了一下手。沈醉会意,转身对八号兵下命。八号兵运足丹田之气,一齐鼓腮,吹响了“立正”的号子。一千多人一齐向蒋介石行注目礼,一直等到蒋介石缓步登上检阅台答礼之后,才下令稍息。 接下来,八百多名学生在军号的指挥下,进行了分列式表演和美国式队列操法。戴笠和贝利乐一直注视着蒋介石的表情。 随后是刑警节目表演。美国特务们除了穿着美国海军服外,另外每人胸前还佩戴一枚印有sacd字样的蓝白字证章。这种证章的来源,是中美合作所成立之初,美国特务们发现许多美国空军背上都佩戴有一张蒋介石发给的护身符,上面印有十二个中国字:“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律保护”。当他们从印有这些字的美国空军口中得知,戴这种护身符有很多好处时,也跟戴笠吵着要那玩意。戴笠经过考虑,觉得中美合作所是一个特务机构,只好改用那种证章了。 刑警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如何追捕人犯。当蒋介石看到美国教官指挥特务学生如何追击、盯梢,骑警握着美国橡皮棍如何冲入人群殴打群众,以及警犬搜查等表演时,直乐得手舞足蹈,连连叫好。 戴笠很高兴,看着蒋介石乐,他比蒋介石更乐,探过身子对旁边的贝利乐道:“贝先生,这种节目你安排了多少?” 刘镇芳代答道:“没多少,就快完了。” 戴笠无限遗憾道:“委员长喜欢,应该多安排。” 贝利乐亦有同感,连道:“谁知道蒋先生这么感兴趣?本来,我们还有很多更精彩的。” 戴笠连连摇头:“太可惜了,本来我是要让委员长感受我们有强大的警察力量和雄厚的技术设施。” 正说着,蒋介石不待戴笠请他,自己走到扩音器前:“美国朋友,你们好!”蒋介石笑容可掬地自己领头鼓起掌来,他的话由皮宗阙译成英语。 “刚才,我已经观看了你们及学生的精彩表演。效果很好,充分地显示了你们的刑侦力量和教学技术。尤其更值得我们感动的是:你们离乡背井,忍受骨肉分离之苦,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尽心尽力地为我们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学生。为此,我代表中国人民对你们表示万分的感谢!” 全场掌声雷动。蒋介石频频挥手:“这些年来,你们不仅为我们训练出大批优秀警备人才,而且在帮助我们抗日、反对共产党方面同样作出了巨大成绩。我们美中两国的友谊是源远流长的,世世代代分不开的。虽然中美合作所现在就要结束了,但这只是个开始,今后我们还会更好地合作下去!” 蒋介石越说越激动,美国特务们也深受感动。最后,蒋介石把话题转向八百多名学生,道:“你们很刻苦,很努力,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一套为人民服务的过硬本领,很好,很了不得!你们不但是戴局长的好学生,也是我最喜爱的学生!现在日本人投降了,但前途还有很多危险,所以你们今后的责任非常重大,应当有更大的决心去完成我们交给你们的任务!” 又是热烈的掌声,有些学生甚至感动得流泪。蒋介石讲了近半个小时,在一片欢呼声中走下检阅台。戴笠、贝利乐连忙走上去,陪着他去看中美合作所几个重点工作部门。 蒋介石先是走马观花地看,当来到美国刑事实验室时,他又眼睛发亮,来了兴趣。蒋介石首先来到“测谎室”,对戴笠说:“这东西我在美国听说过,据说灵验得很,能不能试试给我看?” 戴笠对美国刑具最不感兴趣的就是“测谎器”,支吾着道:“现在没有合适的坏人要问,算了,另外还有很好的。” 戴笠不愿意试验,可蒋介石偏要试,于是,戴笠只好让沈醉上机应试。 “测谎器”电门打开后,机上的人每说一句话的心理状况是否正常,机器上的仪器便显示图案。沈醉是明白这机器底细的,上了机,就像演戏一样表演。 因为蒋介石不知道沈醉的底细,到底撒没撒谎也不知道。这时蒋纬国道:“阿爸,你对戴笠局长是非常了解的,试他不就灵了?” 蒋介石很高兴,他正想窥探戴笠的内心世界,道:“戴局长,你上去试试。” 戴笠无奈,苦着脸被蒋纬国连拉带推扶上机去。 操作员打开电门,屏幕上一片空白。 操作员按程序道:“戴笠先生,你孝敬父母吗?” 戴笠说:“我父亲早死了,我母亲还在,我很爱她。” 操作员指着屏幕上一条均匀的波浪线向蒋介石介绍道:“这是正常,表示他说的是实话。” 操作员又道:“你想和处女发生关系吗?” 戴笠说:“不,我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遵守民族的道德准则和修养……” 这回屏幕上的线开始呈不规则图案。蒋纬国高兴地拍着巴掌,指着戴笠说:“你是个伪君子,机器上判断你撒谎了!” 戴笠还想抵赖,机器上的图案更加不规则了。蒋介石总算看出点味道来了。 操作员道:“现在,戴先生请回答第三个问题:你和胡蝶女士有肉体关系吗?” 这下戴笠火了,青筋暴起,怒道:“不许你提这些问题!” 蒋纬国道:“戴局长,这是测谎,在我阿爸面前你必须老老实实接受询问。” 戴笠向众人点点头,道:“对不起,请原谅。” 操作员又重复了一遍。 戴笠说:“没有,我和潘有声是朋友,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我怎么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呢?瑞华是住在我这里,这我承认,但绝对没有肉体关系,我和她的关系是纯洁的、高尚的、无可指责的!潘有声在外面工作,我替朋友照顾一下妻子,又有什么值得人怀疑的呢?” 戴笠在机上振振有词,屏幕上的线条已扭曲得乱七八糟,蒋纬国道:“戴局长,这回你又撒弥天大谎了!” 众人窃笑。此时,蒋介石对测谎器已深信不疑了,眼睛滴溜一转,突然脸一沉,吼道:“不许问这些下流的问题,我来问!” 操作员吃了一惊,忙将位子让给蒋介石,讲述了一遍操作方法。戴笠万没料到蒋介石会来这一招,愣了半晌,但还是镇静下来。 蒋介石干咳一声,打开了电门,双眼紧盯测谎器屏幕,问道:“你对工作积极负责任吗?” 戴笠点头道:“是这样。”屏幕表示正常。 蒋介石说:“你对部下十分爱护吗,为什么?” 戴笠说:“很爱护,因为革命工作靠我一个人是干不了的,必须依靠部下同心协力。” 蒋介石说:“你对部下严格吗,对你自己怎样?” 戴笠说:“我对部下严格,当然得首先严格要求自己。” 蒋介石说:“不。机器上显示的是你在撒谎,你不许部下违反纪律,为男女关系的事你不仅将不少部下打下牢狱,你还杀了一个叫王春泉的警卫员,而你自己新欢不断,金屋藏娇!” 蒋纬国在一旁窃笑。 蒋介石说:“戴局长,你可以骗我,但骗不了机器,它会主持公道的。现在,我问你几个尖锐的问题:你有野心吗?” 众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蒋介石来会这一招,然后一齐把目光投向屏幕。 戴笠说:“有。” 蒋介石追问道:“什么野心?” 戴笠说:“我的野心就是要把军统建成世界上最强大的特务组织,替校长效力,直至消灭共产党!” 沈醉、毛人凤等这才松了口气,对戴笠的临危不惧钦佩不已。 蒋介石不愧是位老奸巨猾的政客,很快又找到突破口,道:“戴局长,机器表明你在撒谎。我再问你:你对我忠心吗?” 戴笠说:“绝对忠心!” “你有过背叛我的企图吗?自‘四一’开始,你私欲膨胀,拼命扩充自己的势力,很快人数已发展到二三十万左右,加上现在又收编了无数汪精卫的杂牌部队。这些特务部队的武器一律由美国的卡宾、汤姆生装备,你这些武装部队是用来对付谁的?说!” 戴笠说:“报告校长,学生对你的一片忠心,对天可表。这些年来,我确实抓了不少部队,但目的和用意绝不是反对校长。因为我们的敌人—共产党是那么凶恶,那么虎视眈眈,如果我们不强大,就有被他们吃掉的可能。这辈子我别无他求,只愿追随校长尽犬马之劳,分一份忧心……”说着在“测谎器”上流出泪来。 蒋介石见状,恢复平静的神态,笑道:“测谎仪果然灵验,凡我身边的人,都要拉来测试,看看谁对我不忠。”说着,走过来拍着戴笠的肩道:“戴笠是我的好士兵,不错,我很高兴。” 这时贝利乐哇啦哇啦对蒋介石说起话来。 皮宗阙翻译道:“委员长先生,我建议你也上机试试,让我们也了解了解你。” 蒋介石笑:“免了免了,让你们问那些下流话,我受不了。” 贝利乐解释道:“问下流的话是试机,男人一般不管他是怎样的正人君子,潜意识里总有对异性的渴求,这样试几句,可以检查机器运作是否正常。” 于是众人一齐哈哈大笑,将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全抛在脑后。戴笠也跟着笑,让笑声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刚才,若不是事先早有准备,真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看过“测谎器”,戴笠又特意让蒋介石看了几样他最得意的刑具:一是“强光审讯器”;一是“新式电刑仪”。看过之后,戴笠总结说:“人这东西比动物的适应能力还强,用我们中国的土刑具,比如皮鞭抽打、签指甲,甚至用刀刃在肉上写字等,这些刑具一开始还灵,久了,根本就没有痛感。有些老犯人,几天不打还怪不舒服的,只有美国刑具好用,不会让犯人有适应能力。” 望着这些西方的先进刑具,蒋介石越看越高兴,不时摸摸精致的美式手脚镣、电刑棒、老虎凳等。 最后来到特警班,这里养了一百条高大威武的警犬。蒋介石嘴里学着教官的口吻唤狗。这些可爱的洋狗一齐摇着尾巴,做友好欢迎状。蒋介石像刚才检阅学生一样,挥着手道:“你们好!你们辛苦了!” 戴笠趁机道:“校长,这些狗可灵了,知道您来了,一齐欢迎。平日里,它们若是见着犯人,早就扑上去撕咬了!” 蒋介石夸道:“狗是有灵性的,分得清好人坏人,不错,有它们,就不愁对付共产党!” “还有更精彩的呢,校长,您看……”戴笠引着蒋介石走入骑警系,这里养了六七十匹高大英俊的马匹。 戴笠说:“梅先生本来是要从美国运一批过来的,空运太不方便,只好从新疆采购了一批。”说着走上前抚摸一匹红马,马儿瞪了戴笠一眼,仍低着头吃草。 蒋介石也喜欢马,虽然骑术不是很好,但报纸上刊登的他骑在马上的相片为他添了不少英俊。他走上前去,用手在马的肚皮上抚摸起来。 戴笠得意道:“这些马可好了,骑警用马驱散示威的不法分子,比用机枪、救火用的水龙喷射管用得多,他们想逃也逃不了!”言罢,嘿嘿地笑着,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 蒋介石视察中美合作所告一个段落,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很高兴,而中美合作所有这样的成绩,梅乐斯上校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 想到这里,戴笠说:“可惜梅乐斯上校……” 还没说完,蒋介石惊道:“梅乐斯上校,他不是荣升为少将了吗?” 戴笠说:“是的,可现在已经削职了。” 蒋介石说:“为什么?” “不为什么,哪个国家都是这样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得意时,人们如众星捧月,把他当成宝贝似的,连缺点都是优点,放一个带拐弯的屁,都会捧成一段优美的音乐……可是,一旦有人说他不好……” 蒋介石警觉了,听出戴笠越说越不对劲,话中有话,干咳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良久,蒋介石忍不住问道:“戴局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戴笠说:“报告校长,学生没什么意思,我刚刚接到梅先生的电报,美国陆军方面对他忌恨,由魏德迈先生向五角大楼施加压力,已把梅乐斯先生削去军阶一级,降为上校,学生因此感慨而已。” 蒋介石说:“岂止是感慨而已,戴雨农,不要这样,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戴笠说:“校长,那么我就直说了。您对我有看法。” 蒋介石惊了,很久才道:“你说什么?是不是刚才我在测谎器上多问了你两句?这有什么,不就是一场玩笑吗?就算当真,我作为一位领袖,对部下这样做,又哪里错了?” 戴笠说:“我不是说测谎器的事,凭感觉校长对学生确实有了看法。” 蒋介石的脸变了颜色,道:“戴雨农同志,我不许你乱说话,这种事不是凭感觉的,今天我必须向你讨个说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再找你算账!” 戴笠不慌不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道:“报告校长,雨农只说一样,保证让您心服口服……” 蒋介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戴笠说:“校长常说,我们都是您的孩子,父母对待孩子打是疼、骂是爱,过去我常常挨您的拳脚、耳光,我心里感到无比安慰。可这两年来,您一耳光也不打我,见了面客客气气,还吩咐我坐。学生为此想不通,心里很不安,我要问一句:‘校长,是不是开始嫌弃我了?’” 蒋介石冷不防戴笠会来这一招,立时目瞪口呆。 第五十三章 平津肃奸 戴雨农再创辉煌 蒋介石叹道:“是的,我是说过那句话。但是,雨农,你想过没有,父母打骂孩子,是出于对他的疼爱,另一方面,也是对他不争气的惩罚。” 戴笠说:“我需要这种惩罚。” 蒋介石摆着手,道:“我把话说到绝处,父母对孩子打骂,都是孩子还在童年学步的时候,孩子一旦长大成人,就不能用那种办法了。雨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戴笠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全懂了,眼含泪,认真地点了点头,暗暗地长叹一声。是呀,孩子长大了,父母不能打骂,接下来就要分家,相互之间像陌生人……于是猜忌、防范、利害冲突也相继而来。历史上,在宫廷斗争里,只存在争夺王位,不存在兄弟、父子之情,从远古的秦二世杀死扶苏,到武则天的母子相残…… 蒋介石的话说是劝慰,不如说是内心的真实流露,戴笠明白了他和自己的关系是摆在桌子上的。戴笠无话可说了,沉重地垂下了头。 蒋介石说:“雨农,不要瞎想,我还是信任你的。中美合作所作出了成绩,我准备登报公布,还有梅乐斯先生,我也准备授他梅云麾勋章。” 戴笠木讷地点点头。 “现在的工作还很多,京沪肃奸活动才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平津地区的肃奸工作,这项工作我仍然交给你,我相信你会做好的。至于接收工作,我已令李宗仁任北平行营主任,由他主持。你要管好手下,不要再像在上海一样,大肆接收,给人抓了把柄,告到我这里。” 戴笠木然地点头,下意识地在枣红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马怒了,向他踢了一脚。 1945年10月,戴笠开始策划平津地区的肃奸工作,并任命对华北地区情况比较熟悉的马汉三为军统北平办事处主任,先赴北平调查和部署平津地区的肃奸活动,掌握汉奸名单,拟定肃奸预案。 10月,戴笠去北平、天津等地视察。临行,蒋介石召见了他,指示道:“这次你去平津视察要注意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不要再走上海的老路,放任部下乱来,我听人报告说马汉三是个很贪的人,你得先敲敲他的警钟;第二是到了天津,你要去拜访一下靳云鹏,他原是北洋政府时期的国务总理,抗战期间,日军虽多方派人拉拢他,并在伪华北政委会为其挂了一个顾问的空衔,但他还是不下水。这种人很有民族气节,值得尊重。” 戴笠说:“学生记住了,一定照办。” 戴笠回到局本部,立即带了总督察严家浩,司法处副处长毛惕园,英文秘书黄天迅,贴身警卫吴安之、王鲁翘等人飞往北平。 马汉三在北平迎接了戴笠一行。 在车上,马汉三道:“局座,您准备住哪儿?我已经替您收拾好了房子,如果……” 戴笠说:“这个不用你关心,随行人员决定住北平什锦花园吴佩孚公馆。我的住处暂不考虑,你先送我去吴泰勋公馆。” 马汉三会意,不再多说,立即吩咐司机照办。 吴泰勋是戴笠的结拜兄弟,是东北军张学良的部下,戴笠当初在吴府出入几回,也是通过张学良介绍的。 吴泰勋有一位极漂亮的老婆,戴笠与其很快勾搭成奸。吴泰勋算是一位开放的急先锋,一开始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办法,久了,干脆让出床位,拱手将老婆献给戴笠。 戴笠与唐生明、毛人凤等人谈话时,曾不止一次说过:“吴妻确实漂亮,但床上缺乏兴趣。”虽如此,但这次还是舍不得她。 这一次,戴笠是窝了一肚子气出来的,自视察中美合作所之后,蒋介石对他的猜忌,他一直耿耿于怀,加上“火龙袍”之事,和胡蝶闹得不愉快,床上不尽心配合,弄得一点情致也没有。这回正是想借机会开开心。 雪佛莱在北平宽敞的马路上疾驰了一阵,戴笠微闭眼睛休息了片刻,把身子一移动,道:“马主任,我交代你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马汉三道:“报告局座,您吩咐的工作已全部做好,汉奸的名单几天以前已经拟定,等会儿就可以呈送。”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掏出一块干净手绢擦了擦鼻子,道:“嗯,你要好好替我争气,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想搞垮我,在校长面前告状,说你是个很贪的人,你有没有利用肃奸的特权向汉奸索取财物呀?” 马汉三先是一惊,过了许久,才道:“局座,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我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敢干那勾当,给局座脸上抹黑。” 戴笠又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微笑,道:“我对你还是信得过的,不然平津肃奸这么重大的工作我会放手让你干?” 马汉三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对戴笠说:“谢谢局座栽培,如此大恩大德,汉三已刻骨铭心!” 突然,戴笠问道:“那柄古龙剑现在在何处?” 这一回,马汉三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戴笠会突然提及这个问题,结巴了好久,才自己扇自己耳光道:“汉三该死,汉三失职,那么贵重的东西局座让我保管,我都没有管好!” 戴笠不悦道:“你先别责备自己了。告诉我,它是怎么从你的手里丢失的。” 马汉三装成哭腔道:“当初局座要我保管宝剑,没多久孙殿英知剑在我处,上门来讨,说是经过您的同意的,我不明就里,糊里糊涂地把剑给了他。谁知没多久听得孙殿英已经投降日寇的消息,我才知道上当了……我该死,我失职!” 戴笠长吁一口气,这就算过去了。 “还有,”戴笠说,“现在日本人投降了,但是,当初日本间谍大王土肥原很有一套,值得我们借鉴。他手下有个名叫川岛芳子的女特务据说已经逮捕关押,她在不在你手里?” 马汉三又一次噎住了,额上急出了汗珠,结巴道:“在……在卑职手里。” 戴笠说:“她在蒙疆一带有一定实力,留下她,不要杀了,日后有用。” 马汉三道:“报告局座,卑职明白。” 汽车一开进吴公馆,吴泰勋立即出门迎接,道:“稀客,稀客,雨农兄,好久不见了。”然后转脸对马汉三道,“马先生,不进屋坐坐?” 马汉三本来想多陪戴笠坐坐,好抓紧时间套近乎,见吴泰勋如此说,只好道:“不了,我还有公干,你们忙。” 马汉三走后,吴泰勋携着戴笠的手一齐进屋,一路道:“这个马贪官,真是他妈的小人。以前对我可狠了,自从知道我和你的关系,马上转了个大弯,对我称兄道弟起来。我最看不惯这种德行。” 戴笠说:“噢,你认得他?对了,你对平津地区的情况熟,我给你个任务,暗中调查马汉三有没有利用肃奸的权力敲诈汉奸财物。” 吴泰勋道:“这还用得着怀疑?好多汉奸都在背后骂他马汉贪了。” 戴笠说:“很好,你注意搜集证据,到时我找他算账!” 戴笠说罢,一眼看见吴妻,立即眼睛发绿。吴泰勋会意,叫道:“娘子,你看谁来了?” 吴妻转身,喜道:“呵,原来是雨农呀!” 自此,戴笠在吴公馆住下,由吴妻陪伴过夜。几天后不觉又厌了,恰好宋子文因接收事宜也来北平。 宋子文和戴笠也是玩友,两个人远离“黄脸婆”难得潇洒,几乎每晚举办舞会,好不快活。 一次,戴笠听马汉三说北平的名旦言慧珠有“梅兰芳”气质,于是请来唱戏。 在吴公馆,戴笠先点了段《凤还巢》,唱完后,宋子文又点了段《金玉奴》。唱完戏,戴仍然不让走,叫特务把言慧珠胁迫到他的临时公馆过夜,第二天才放了人。 戴笠把预定在华北地区逮捕的特任级大汉奸名单呈送蒋介石批准后,于11月下旬第二次亲赴平津地区组织实施逮捕汉奸的行动。这一次,随行人员有军统局华北办事处主任马汉三,局本部总督察严家浩,第四处处长魏大铭,司法处副处长毛惕园,英文秘书黄天迈,秘书程克祥、毛钟新,警卫员吴安之、王鲁翘,帮会工作人员金玉波等大批人马。抵津后,戴笠仍住进吴泰勋在天津的马场道7号公寓,同时借用天津市前市长张学铭在睦南道61号的公馆,作为开会和会客之用。军统天津站站长兼天津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陈仙洲负责招待及警卫活动。 戴笠到天津后,首先协调天津国民党军特各方面,组成肃奸机构,由天津市长张廷漶任主任委员,戴兼副主任委员,实际由陈仙洲主持工作。戴笠指定天津的肃奸时间定于12月5日,与北平同时进行,在这期间,陈仙洲按戴笠批准的名单秘密进行部署,但有两名预拟的汉奸因吴泰勋力保,被戴笠保护下来。其一是天津粘板公司总经理黄顺柏,原为日军甲级战犯井石根的翻译,卸职后到天津隐居,与吴泰勋十分交好。经吴向戴笠说情,戴同意免予逮捕,但需要黄出资与杜月笙合作(实际上是与军统合作)共同经营停业的私营北洋保商银行,黄满口答应,因而北洋保商银行成为受军统控制的金融机构。其二是上海的一名姓周的西医汉奸,也是在逃到天津隐居后与吴泰勋相识交好,因其妻原是上海电影明星,曾与戴笠过夜,故戴笠批准将其免予逮捕,并送到北平特警班医务所当医生。除此之外,日本高级特务远藤主动将自己在北平的两处房产和一只有数百粒钻石的鹿皮小袋送给戴笠,后由戴亲自批示办理证件让远藤从塘沽回日本。 12月4日,戴笠以蒋介石代表身份拜访了首任北洋政府时期的国务总理靳云鹏。 戴笠在天津部署就绪后,立即到达北平进行策划,12月5日,戴笠沿用上海肃奸时的老办法,借李宗仁北平行营前指挥所的名义,在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财政总署督办汪时景的北京东城北兵司马1号寓所举行盛大宴会,向北平市五十多名特任级、简任级和荐任独立伪职的大汉奸发出“敬备菲酌,恭请光临”的请柬,邀请他们出席宴会。 这一天,受戴笠邀约按时赴宴的特任级大汉奸有:先后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第一任、第四任委员长的王克敏,第五任委员长王荫泰,伪华北政委会顾问、咨询委员会委员曹汝霖,伪华北政委会常委、华北治安总署督办、华北绥靖总司令周作人、王谟,伪华北政委会常委、经济总署、财务总署督办汪时景,农务总署督办陈曾拭,工务总署督办唐仰杜,伪华北政委会委员、北平市长刘玉书,北平宪兵司令黄南鹏(简任级)等。伪华北政委会第二任委员长王揖唐,伪华北委员会常委、司法委员会委员长董康等情知不妙,托病住院,不肯赴宴。伪华北政委会委员总务厅次长祝书元因向戴笠、马汉三交代有功,被戴笠从逮捕名单中剔除,内务总署长吴瓯在这之前已经逃逸,不知去向。 汉奸接到请柬,一个个怀着疑虑不安的心情来到东城兵马司汪公馆,一进院子,只见军警林立,戒备森严,就知此是鸿门宴。虽然酒席极为丰富,但在汉奸看来已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在大家匆匆吃完以后,戴笠拿出经蒋审定的名单,对宴会上的汉奸宣布说,根据国民政府在抗战期间制定的惩治汉奸条例,凡担任过特任职、简任职和荐任独立伪职的汉奸,都须按其职守,受到检举。因此,“从现在起,你们都是被捕的人犯,我们准备把大家送往监狱。这是中央命令,本人不能作任何主张。” 戴笠接着对王克敏说:“你现在有病不必前去,可在家听候传唤。”王克敏出自官僚家庭,一生过着狂嫖、滥赌、吸毒的糜烂生活,早已把身体掏空,精神更是衰弱不堪。在伪华北政委会委员长任上已不能坚持职守,于1944年2月去职。这时,汪公馆的“鸿门宴”上,王克敏饭后正在漱口,听戴笠一开始就宣布到自己的名字,精神紧张,身体不能支持,即倒在沙发上不能立起。戴笠读完名单同他讲话,他才期期艾艾地回答说:“这场祸事是我惹出来的,还是一起去吧。”戴笠于1938年初曾批示军统天津站站长陈恭澍对王克敏和汪时景进行制裁,陈恭澍奉命于1938年3月28日下午率七名行动特务在煤渣胡同进行伏击,结果一阵乱枪之中,只打死王克敏的日本顾问山本荣怡,王克敏仅受轻伤。戴笠望着这个当年险些死于自己枪下的大汉奸,虽然多活了几年,但今天是形销骨立,气息奄奄,死是早晚之间的事。 看到王克敏表示愿意与其他汉奸一起去坐牢,戴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随口道:“你愿意去很好。”说罢,调头对曹汝霖道,“润田先生也不必去监狱,但不能回家,可同黄南鹏一起住在这里,听候法院传唤。” 曹汝霖已是惊弓之鸟,对戴笠的宽待十分感激,眼红红地道:“谢谢雨农关照。” 曹汝霖在“五四”期间镇压学生运动,有过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受到国人唾弃。日军筹建伪华北临时政府时,他被看作是总理大臣的理想人选。曹汝霖不敢再给自己加一顶“汉奸”帽子,下决心不在伪政府任职,后经王克敏拉拢,挂了一个“最高顾问”的虚衔,月领公费两千元,王揖唐任伪华北委员会委员长时,又给曹挂了一个咨询委员长的空衔,但也未到职。 曹汝霖谢罢,仍诚惶诚恐地坐于一隅。这时,马汉三拿着一张经过蒋介石签署的名单对戴笠说:“局座,校长在这上面把曹汝霖的名字划去了,听说‘八一五’光复那天,他打过电话给校长祝贺抗战胜利,校长也回电慰问他,是不是……” 戴笠说:“我又不曾把他往炮局胡同关押,他毕竟还是挂过伪职,校长若为这事找我麻烦,说明他对我真的存了猜忌。” 马汉三一脸堆笑地附和:“我也是这样认为,局座的决定极有道理。局座,还有什么吩咐?” 戴笠说:“你查查,看看还有哪几个特任大汉奸没有赴宴,马上派人去抓回来。” 马汉三读着名单道:“还有一、二、三、四……六位,这六个已经派人抓去了,不多久可以归案。只是任过伪华北政委会常委、总务厅长兼内务厅长的苏休仁早已离开北平去了山西。” 戴笠说:“可派人去抓。” 马汉三面露难色道:“报告局座,苏休仁是带了大量财宝离开北平的,财宝全部送给了阎锡山,阎锡山发动全省各县民众签名具保……” 戴笠皱了皱眉,道:“官场历来就是黑暗的,也罢。还有谁未捕?” 马汉三趋前一步,小声道:“还有伪内务总署署长吴瓯,他和中央党部秘书吴铁城是铁杆,吴秘书求助李宗仁主任,李宗仁昨天登门找到我……不过……不过我不敢擅自做主的,局座……” 戴笠说:“既然李宗仁先生出面,那就把名字圈掉。” 马汉三窃喜,一边用笔在书案圈画,一边道:“还有北平伪物价处长汤芗铭,接到局座的请柬就来了,但在半路上汽车发动机坏了,尚未修好,就听说凡应邀赴宴的都给局座逮捕了,所以赶忙逃走……” 戴笠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看他能到哪里去!” 马汉三接着道:“伪华北政委会第二任委员长王揖唐也未来赴宴,说是有病,住在中央医院。这一次总共捕捉的大小汉奸四千六百九十二名,查封逆产一千四百五十六户。” 戴笠边听边点头,表示对马汉三工作的满意,并指令将逮捕的汉奸立即押往炮局胡同。 入夜,戴笠仍准备住吴泰勋家里,等工作布置完毕,驱车到吴公馆时已是傍晚。在客厅里两人寒暄一阵,戴笠突然记起一件事来,问道:“泰勋兄,上次我托你的事办了没有?” 吴泰勋道:“我正要向你汇报呢,见你忙,一直拖了下来。” 戴笠道:“噢,这么说你找到他的证据了?” 吴泰勋道:“找他的证据岂不是小事一桩?雨农兄,对部下你不要只看谁善于奉承、巴结。一般巴结、奉承都是别有用心的。” 戴笠说:“这个我知道,古往今来,善于巴结的人都不是好的,但就是看着顺眼,不光我,就是几多帝王将相也喜欢。你倒是说,马汉三到底干了些什么?” 吴泰勋道:“还能干些什么好事?贪呗。” 戴笠说:“是不是利用肃奸大权向汉奸敲诈勒索了?” 吴泰勋点点头,道:“如果仅是这样,那雨农兄也太低估他了。我听他手下人透露,马汉三说上海接收在前,给他留下了很好的经验,扬言搜刮比上海更多的财物。什么车子、房子,不知道抢了多少。更高明的是,他将没收的财宝据为己有。甭说别的,光三尊纯金菩萨就价值连城。据他的亲信刘玉珠说,这三尊金菩萨每尊有十市斤,且年月久远,文物价值更无以算计……” 戴笠听得,张嘴啧啧道:“老子非把他整死不可!” 吴泰勋道:“没用的,你抓不住把柄,一旦你知道了向他发难,他就一口咬定是替公家保管。” 戴笠咬着牙道:“这只狐狸!” 吴泰勋见戴笠气咻咻的样子,忙对外厅叫道:“娘子,过来陪雨农坐坐。” 吴泰勋听外面答应,才起身道:“雨农兄久坐会儿,我出去有点事。” 戴笠起身送走吴泰勋,吴妻随后进来,揽着他的腰,撒起娇来。戴笠“嘘”了一声,吴妻会意,转身将门带上,回头嗔道:“这么长时间你不来看我,是不是又和哪个狐狸精相好了?” 戴笠搂着她坐在沙发上,道:“就被你这只狐狸精迷住了,离开没几天,这回又舍不得你。” 吴妻用手指顶住戴笠的鼻子道:“讨厌鬼,就会骗我!” 戴笠轻车熟路与吴妻拥抱,嬉闹,第一个回合过去,两人靠紧稍事休息。 戴笠摸着吴妻的头发道:“泰勋兄是个好人,最善解人意,你嫁了这样的丈夫,真是前生修来的福分。” 吴妻啐道:“呸,我才不稀罕这‘福分’,把我当成一件物品,随意送给朋友!” 戴笠说:“这只能说明我和他亲密无间,连老婆都可以共用。” 吴妻冷笑道:“你就别臭美了,吴泰勋才不是傻瓜,他把我送给你,你知道他得了多少好处?比如这次他借别人的权力救了天津粘板公司总经理黄顺柏和一名姓周的汉奸医生,就发了一大笔财。” 戴笠笑道:“这有什么丢脸的?是应该泰勋兄发财,这就叫各得其所。” 两个聊了一阵,很快聊出情欲来了,戴笠正要造次,吴泰勋在外面敲门,道:“雨农兄,急事,有人找!” 戴笠一时激情一落千丈,极不情愿地站起。开门处,秘书黄天迈道:“报告戴先生,委员长来天津了。” 戴笠一惊,顾不上向吴泰勋夫妻告辞,忙奔上车去,问道:“他来干什么,现在在哪里?” 黄天迈道:“在我们的办公地—吴佩孚公馆等你。具体什么事不清楚,但他似乎很不高兴。” 戴笠忐忑不安地来到吴佩孚公馆,果见蒋介石铁青着脸等他。 此时天已大黑,书房里电灯全开着,明如白昼,戴笠进门行礼道:“报告校长,雨农迟到,请恕罪。” 蒋介石坐着一动不动,只“嗯”了一声,脸上的肌肉不动。戴笠想来想去都认为自己的工作无懈可击。 “戴局长,”蒋介石开口了,戴笠的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曹汝霖,你是怎么处置的?” 戴笠一惊,心想蒋介石果真是鸡蛋里挑骨头,鼓起勇气道:“软禁了。” 蒋介石突然一拍桌子,怒道:“大胆!你凭什么软禁他?” 戴笠说:“不管怎样,他还是领过伪政府的薪金,所以……” 蒋介石不停地拍着桌子道:“反了,反了,我准你放屁了?别人说你是个弄权作势、独断专行之人,很多时候我还替你辩解。没想你果真擅权专断,连我下令去掉的都要软禁,这还了得!” 戴笠垂手而立,不再吭声了,听任蒋介石叫骂。蒋介石骂够后不肯罢休,命令道:“不管曹汝霖现在情况如何,你要马上送他回去,当面向他表示歉意!” 送他回去已经了不得了,还要当面表示歉意,这岂不是有意要自己难堪吗?然而,戴笠只得照办。 是夜,戴笠辗转反侧,通宵未眠,心里不仅闷了气,更认为是蒋介石有意这样发泄内心的怨气和不满。 昨晚送曹汝霖时,那句道歉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对一个汉奸,面子上说什么也过不去。可蒋介石有言在先,不道歉查出来又要惩治他。 肚子里窝了火,越想越不是滋味,次日,戴笠又被蒋介石叫去劈头就骂:“昨晚我一夜未睡,曹汝霖是不能算汉奸的,你这样对待他很不公道,说明我们的工作还存在很多问题。” 戴笠强忍着,不吭声。 蒋介石看了他一眼,道:“你再去曹公馆一遭,代表我向他表示慰问。” 戴笠终于忍不住了,惊讶道:“昨晚我已向他表示歉意了!” 蒋介石怒道:“你聋了?我说的是‘慰问’不是致歉,是两码事!滚,我要你去就老老实实去,啰啰唆唆问这么多干吗?” 戴笠转身没走几步,又被蒋介石喝道:“清楚了没有,是代我表示慰问、致谢,他没有落水,表现了他的民族气节!” 这一回,戴笠被弄得狼狈不堪,曹汝霖却激动得热泪盈眶。回到吴泰勋家,毛人凤已迎了出来,道:“雨农为何发怒?” 戴笠也顾不上问毛人凤为何来这里,气愤道:“我处理了曹汝霖,校长拿着这事大做文章,又是要我道歉,又是要我慰问,弄得我面子丢尽,下不来台。其实我也没什么大错,校长虽未将他列入大汉奸名单,但并没有直接指明曹汝霖就不是汉奸,可以不经法院处理。况且,我既没有逮捕,也没有关押,只是请他暂时住一段时间,又何必如此大做文章?” 两个人边走边说,进了客厅,吴泰勋听了,插嘴道:“这明显是委员长跟雨农兄过不去嘛。” 毛人凤听得明白,道:“是关于曹汝霖的事吧?这可就巧了,他刚被雨农软禁,国民党北平市党部主任委员许惠东致电校长,要求将曹释放,校长收到这份电报,提笔在电报上批了‘昏庸’两字,就把它放在一边。我刚从重庆动身时,不知怎的,这事被许惠东的政敌发现,以‘包庇汉奸’而触总裁震怒罪加以攻击,并由国民党中央予以免职。而且,这事校长是清楚的,一边允许将保曹汝霖的许惠东免职,一边将关押曹汝霖的雨农兄折腾一番,这意思很明白的嘛。” 戴笠一听,更加震怒,可又无可奈何,只是在室内背着手踱来踱去。 吴泰勋知道毛人凤远道而来,一定有急事,告辞道:“你们在屋里聊,我出去有事。” 待吴泰勋出去将门带上,戴笠才走到毛人凤面前,道:“善馀,你什么时候来的,有何急事?” 毛人凤道:“十万火急,我不能不来。” 戴笠惊了,一屁股在毛人凤旁边坐下,抓着他的双肩道:“什么急事,是不是校长已开始对我采取行动了?” 毛人凤点点头。 第五十四章 鸟尽弓藏 火药味扑面而来 毛人凤道:“我这次来正是要向你密报校长采取行动的事。据内线密报,近段时间,校长召集三陈(陈果夫、陈果夫、陈诚)及他的五人小组频频开会,研究讨论取消军统组织的事。” 戴笠吓了一跳,站起来又坐下去,道:“什么,取消军统,你有没有听错?” 毛人凤道:“没有。可能你忙着肃奸,没有细心问过这事。其实,国共谈判时,校长和毛泽东就签了一个《双十协定》,毛泽东把取消特务组织作为一个谈判条件,搬到桌子上来了。” 戴笠说:“这没什么,说明共产党很怕我,校长不会那么蠢就轻易答应他。” 毛人凤道:“可是这回你猜错了,校长不仅在协议上签了字,还组织三陈、李士珍、宣铁吾等人开会讨论研究如何撤销。” 戴笠喃喃道:“不会这么快吧,怎么会这么快呢?军统是说撤销就可以撤销的吗?” 毛人凤道:“校长早就有此意,这次总算让他有了机会和借口。” 戴笠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厅里踱来踱去,口里不停地说着话,像是跟毛人凤说话,也像自言自语:“校长,你会这样待我?这些年我一片忠心,好容易把军统建成这样子。现在你借口共产党反对,要取消,我将来又靠什么在这块土地上站立?” 戴笠越想越绝望,步子也越踱越快,突然在毛人凤面前站住,道:“善馀,这消息军统局里还有多少人知道?” 毛人凤道:“将级以上的大特务都清楚。” 戴笠使劲搓手,摇头道:“这不好,这会影响情绪、动摇军心。你马上回去想办法安慰他们,说不管情况怎么样,我会有办法的。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准备马上去青岛和柯克见面,让美国尽快派军舰来,支持我当海军司令。校长要撤销军统,我想再快也得有个过程,如果在这个过程之前把海军抓到手,等于这一劫也就过去了。你快走,不要再拖延时间,现在还有晚班飞机,我打个电话命令机场飞机迟一点起飞,等你上机,我明天也去青岛,两人分头行动。” 送走毛人凤,戴笠匆匆忙忙对黄天迈道:“你给青岛第七舰队司令部打个长途,通知柯克上将,说明天我去和他会晤。” 黄天迈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报告戴先生,这几天委员长偕夫人要来北平。” 戴笠一愣,道:“来干什么?” 黄天迈道:“说是来华北地区视察,一方面检查接收肃奸情况,另外还准备布置邯郸战役区后的反共计划。如果你先通知柯克上将,万一明天委员长要来……” 戴笠苦着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自从蒋介石和宋美龄密谋决定除去戴笠以后,这消息一直没有走漏,就是三陈、孔祥熙、李士珍等人,亦无法察觉蒋似是而非的意图,甚至连蒋经国也蒙在鼓里。 近段时间,告戴笠状的人一拨又一拨,蒋介石出人意料地替他辩解。 蒋介石对宋美龄道:“这样才好,等哪天戴笠一死,别人才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宋美龄道:“弄得那么复杂干吗,找个借口杀掉不是省事得多?” 蒋介石说:“夫人就是女人见识了,我虽然有权杀戴笠,但个中的利害你想过没有?” 宋美龄道:“你那一套我听不懂,玩政治要那么复杂干吗?” 蒋介石耐着性子道:“听不懂,我解释给你听。比如,现在我要杀戴笠,只找出一条罪状,加以夸大、渲染,然后治罪杀他,这样确实不难。问题是杀了以后结果会怎样呢?我手下这么多人,都知道戴笠为我立下过汗马功劳,我嫌弃了想杀就杀,难道他们不会联想到自己?我岂不会失去了民心。” 宋美龄道:“我头痛了,从1937年10月那次在上海慰问翻车以后,我的头就有了问题,我不管你想什么弯弯绕绕的计策,如果不快点把戴笠杀掉,我的头肯定会痛。你不知道,令俊三天两头问我戴笠死了没有。” 蒋介石皱眉道:“我们杀戴笠,是为了国家和革命的利益,跟令俊有什么关系?这太可笑了。” 宋美龄道:“不瞒你,现在朝野中愿意戴笠死的起码占了百分之九十九,下面议论,说唯一不想让他死的就你一个。” 蒋介石得意道:“这说明我的准备工作作得好极了,你放心,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宋美龄不悦道:“尽快,尽快,尽快到什么时候?” 宋美龄跺着脚出去后,蒋介石顺手给陈果夫打了个电话。 此时,国共和谈刚刚结束,并签订了《双十协定》,上面有一条就是“取消特务组织”。 一会儿陈果夫到了,进门就问:“有何吩咐?” 蒋介石盯了陈果夫半晌,道:“坐。” 陈果夫坐下,屁股在沙发上动了几下,寻找最适合于自己的坐姿。 待陈果夫坐定,蒋介石咳了两声,道:“你很恨戴笠吗?” 陈果夫不曾想蒋介石会问出这句话来,目瞪口呆了好一阵,才道:“绝对没这事,主席,我怎么会恨戴主任,这岂不是显得我太小气吗?不过戴主任在很多做法上不怎么……”陈果夫边说边看蒋介石的脸色。 蒋介石不悦,道:“你恨雨农还不肯承认,很不好,这有什么呢?你上次不是说马志超每逢提到戴笠的名字,马上来个立正?你不是还说过民国三十一年秋,他在安徽文德黄岭对忠义军训话,说美国只相信他,一切新武器都只送给他,不送给我?” 陈果夫抹了一把汗,道:“是的,所以最近自从梅乐斯走后,他又和第七舰队司令官柯克上将勾搭上了,说是美国要送很多军舰,支持他当海军司令。” 蒋介石说:“这个我清楚,美国人已经和我谈了,自太平洋战争后,我国一艘军舰也没有,美国人主动提出给几十艘,条件就是让戴笠出任司令。” 陈果夫来劲了,道:“可不是,我上次说得没错吧?他明明是想一脚踢开主席,投靠美国,等条件成熟了,再转过枪口和你作对。主席,当心呀,要抓紧时间防范,现在他手下的军队加在一起有二三十万人之多了!” 蒋介石说:“这个我清楚,我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 陈果夫喜道:“你采取制裁他的行动了?” 蒋介石说:“是的,这次毛泽东来重庆和我谈判,其中有个条件是撤销特务组织,我答应了,过两天还要专就这事开会研究,届时你也参加。” 陈果夫显出极为难的样子,道:“万一他不肯怎么办?说不定他会抓紧时间和美国人勾结。” 蒋介石说:“所以我才开会研究嘛,让大家拿出具体行动方案来,现在戴笠刚好不在家,去平津主持肃奸工作去了。等有了具体方案,今年底我要去华北地区视察,顺便向他透透风,试探他的态度。” 陈果夫道:“我非常了解戴雨农,他当然会用很多办法对付的。” 蒋介石把身子倾过去:“照你的办法……” 陈果夫小心地瞅着四周,见门还有一条缝,又走过去掩上了,这才小声道:“主席,解决戴笠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说着用手势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蒋介石听罢,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管雨农他现在怎么样,以前确实替我立过汗马功劳。如果我这样待他,其他大臣—包括你在内,谁还肯替我效命?” 陈果夫撇撇嘴道:“主席,你也太温情主义了。如今跟过去不同了,过去他要依靠你,当然尽心尽力干。现在他翅膀硬了,要和你作对,你就得采取果断措施。不然,别的大臣也会学戴笠的样子,到那时候,国家就不成样子了!” 蒋介石故作为难道:“话虽这么说,可别人都不知内情呀,我做得那么保密,连你我都瞒住了,一旦我杀了戴笠,大臣都只说我的不是,会认为跟着我干危险。” 陈果夫眼睛一转,然后附着蒋介石耳朵道:“这个不难,既然他是专干这个的,你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暗地里把他……”陈果夫又做了个杀的手势。 蒋介石故意惊得从沙发上弹起。陈果夫了解蒋介石,又道:“这个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杀他,我会替你想办法。” 蒋介石果然把嘴凑近,压低声音道:“这事千万保密,绝不可走漏风声。” 陈果夫一喜,心下道:婊子装正经。嘴上却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蒋介石露出笑脸,过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事我不放心。” 陈果夫以为蒋介石反悔,条件反射似的急问道:“哪一事?” 蒋介石说:“这事连你老婆、我的夫人都不许知道。我就怕你晚上把持不住。” 陈果夫嘻嘻笑道:“我才不呢,她没夫人那么有能耐,我倒是担心主席你……” 蒋介石不悦道:“我们老夫老妻了,晚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的,我是说你!” 陈果夫见蒋介石一脸严肃,认真道:“主席尽管放心,我比你要自由,不曾受到道德准则和舆论的监视,对自家的黄脸婆根本没兴趣,就算再漂亮的性伙伴也不会超过十次新鲜和刺激,所以……” 蒋介石绷着脸道:“休要在这里讲下流话,我们是在谈国家大事,你懂吗?” 陈果夫一肚子不高兴,本想能如此这般说下去,恢复当年在上海逛窑子时的亲密无间。可如今,人家现在已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不屑谈论这些男盗女娼的事。 两人沉默了片刻,蒋介石说:“你先说说如何暗杀戴笠。” 陈果夫搔着头:“这个,这个……”他还不曾认真去想,因为他没想到蒋介石会如此快地答应。 陈果夫支吾了半天,道:“当然是派我系的干部去杀。” 蒋介石失望地叹了口气,道:“你系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天下的行动高手、杀人魔头全被戴笠搜集到军统去了!” 陈果夫搔着头皮,不好意思地坦白:“我还没有具体研究,回去和立夫……” 蒋介石瞪大眼睛怒道:“呸!我要你保守秘密,还没出门,你就打算告诉立夫。警告你,若要走漏风声,我就要你的命!”陈果夫自知失言,吐着舌头连连道:“是,是,是!” 蒋介石又长叹一口气,自言道:“杀人有三路之分:地上、水里、天上。你看从何处着手最合适?” 陈果夫冷静了,道:“不管从哪路下手,最重要的一条是要打入他的身边。” 蒋介石轻轻讥讽道:“你这个屁还放得有点靠谱。说,打入身边然后怎样?” 陈果夫得到表扬,来劲了,道:“只要打入他身边了,这就等于成功了一半,然后,这个人无论是从食物里下毒,或路上制造车祸,都可以轻而易举……” 蒋介石一脸冷峻道:“不许你随便找一个对手,何况他是大名鼎鼎的杀人魔王戴笠。王亚樵、史量才、张啸林等许多英雄好汉都死在他的刀下,系算个什么?凭他的精明、警觉和狡猾,天下又有几个是他的对手?你先去打听一下,看这家伙现在还需要些什么,身边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深夜来!明白了没有?” 陈果夫走了两步,蒋介石又道:“还有,哪天深夜来,先要通知我,不然我就睡觉了。” 陈果夫道:“全记住了,还有什么吩咐?” 蒋介石挥挥手道:“没有了,下去吧!” 一会儿,宋美龄回来,道:“达令,刚才好像果夫来过,是不是关于制裁戴笠的事?” 蒋介石说:“是的,当然也不全是,还谈了当前国内存在的许多问题。其中最主要是关于执行《双十协定》上的规定,撤销军统局。” 宋美龄道:“制裁的问题谈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谈妥了?” 蒋介石说:“哪有这么简单,陈果夫是个孬种,一谈制裁戴笠就吓得浑身发抖,不敢答应,你别催了,让我想想再说。” 宋美龄嘟着嘴,生气似的走进室内,一会儿又回来披着身上的狐皮袍道:“达令,这件衣服很好,在哪里弄的?” 蒋介石说:“是上海盛老三姨太太穿过的,后被戴笠搞到手,被我要来了。” 宋美龄道:“再给我找一件,我想送给罗斯福夫人埃莉诺。埃莉诺跟我可好了,让她在美国多多活动,替我们争取更多的枪炮弹药和美元。” 蒋介石说:“全世界就这一件,要舍得你就送她吧,我没意见。” 宋美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扭屁股走开了。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陈果夫入报。两个人坐在书房里紧闭门窗,蒋介石按捺不住先问道:“我吩咐你的事有着落了?” 陈果夫叹道:“没有。戴笠太精明了,我本来想收买他身边的王鲁翘、贾金南,可这些人虽不时被戴笠打得头破血流,但是对他忠心耿耿,可见戴笠恩威并举的手段了得。我又想从厨子、服务员着手,谁知戴笠这一招比主席你还周密—全用了江山县的老乡。唉,这个戴笠比老鼠还精。” 蒋介石不悦道:“那你夤夜入报什么?”说着,呵欠连连,想睡觉去。 陈果夫急了,忙道:“不过还是有隙可乘的,听人说,他不太满意替他驾驶专机的那个驾驶员。” 蒋介石立时倦意全消,眉毛一扬,道:“很好啊!” 陈果夫愁眉苦脸道:“不过这个漏洞并不大,你又不便在这时,硬塞给他一个驾驶员。” 蒋介石不悦道:“你这一阵怎么老是畏首畏尾?今年你们在东北干掉张莘夫,那股勇气是从哪儿来的?”蒋介石冷笑道,“你真会耍弹弓,一石二鸟,既可以让苏联阻挠我方接收东北,又可以让张岳军他们挨一棒。老实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看在你打了苏联一下的份儿上,我是不依的!你们干张莘夫有办法,对戴雨农便没了主意。你不清楚,张莘夫不让你涉足东北实业,戴笠却可以让你在全国都立不住脚吗?” 这番话连骂带激,陈果夫毫无退缩余地,硬着头皮想了一阵,拍拍后脑勺道:“好,我拼着这条老命吧!” 蒋介石把陈果夫端详了一阵,笑道:“你满面红光,印堂发亮,做什么事都可以,你放心好了,一定成功。”突然后退一步,低沉地说,“我问你,你们搞了那么多年的学校,难道留美的学生中,没有一个是你的学生吗?没有一个受你接济,可以供你驱使的吗?” 陈果夫弓着腰一拍手掌道:“有啊!有一个留美学生是学飞机驾驶的,不但他的一切费用由我们供给,他在国内家眷的生活费用,也由我们供给。我们是想在他毕业回归以后……” 蒋介石急问:“在哪儿?” 陈果夫道:“大概快回来了,说不定已在途中。” 蒋介石道:“你说戴笠不满意他的飞机驾驶员,是为什么?” “这个,”陈果夫一顿,“听说不满意他的年龄和相貌,年纪比较大一些,帮他开专机已经好多年了。” 蒋介石沉吟道:“现在,只剩下两个问题了。第一个,用什么办法把这个留美学生放在戴笠身边,一切要十分自然,千万不可勉强,露出破绽;第二个,这个人是死士,他肯吗?这是同归于尽的做法,你得好好布置,一点风声都不能透露!” 陈果夫边听边点头。 “还有,”蒋介石说,“从现在开始,那个会驾驶飞机的留学生你要加倍地对他好,吃的、喝的,对他的后事要处理妥当。到了一定时候,你可一次性给他一笔够他全家生活一辈子的钱,设法让他接受,懂吗?” 陈果夫道:“我懂。” “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当年荆轲刺秦王就是这样,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壮志。当他接受以后,可以多给他看一些侠士的书,讲一些这类故事给他听。” 陈果夫道:“这个不必,他读过《史记》还有《离骚》,其中,他最欣赏屈原的‘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每去一个地方都要贴于壁上,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我只要向他言明戴笠是民族的败类,是为人民所不齿的狗屎,保证他会万死不辞。” 蒋介石说:“嗯,不错,我们就是需要这样的热血青年。” 陈果夫又道:“还有一事,我要提醒主席,越是要临近制裁他,你就越要表现镇静,不要让他有所察觉。最好你抓住他一点什么,大做文章,宣泄对他的不满,这样可以麻痹他的警惕。” 蒋介石说:“这个不用你提醒,前些天我去了趟北平,杜建时从天津赶来找我,极力说明曹汝霖在北平沦陷期间未任伪政权的正面官员,不能负正面责任,结果被戴笠关押,要求释放,我借着这一点把戴笠狠狠地骂了一顿,估计到现在他还不舒服。” 陈果夫道:“只要主席这里做好了,我那边好办。好了,我不打搅了,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蒋介石说:“没有了。明天我要就撤销军统的事开个碰头会,你也来参加。”言毕,哈欠连连,断断续续道,“那个留学生的事有消息及时汇报……” 次日,蒋介石在山洞官邸召集郑介民、唐纵、李士珍、三陈一起研究关于执行《双十协定》中取消特务组织事宜。 蒋介石故意装成心情沉重的样子,道:“我很痛心,军统局自成立以来,无论在抗日还是反共方面,都作出了成绩,如果现在一旦取消……”说着停顿下来,眼睛扫视全场。 陈诚听到此处,首先站起来,正欲说,蒋介石挥手止住,道:“共产党恨军统倒也罢了,说明怕他,可我万万想不通的是,在我们内部也有不少人恨军统。这些天,我的耳朵起茧啦,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告戴局长。我不要听,今天在会上谁也不要说军统和戴笠的坏话。我们只讨论如何想个办法把军统保留下来。” 蒋介石说毕,众人面面相觑,陈诚终于忍不住,又一次站起来道:“报告委员长,今天不管你高不高兴,有一句话我是非说不可的。到底您留下军统和戴笠这号人有何用处?” 蒋介石被问住了,一时没答上来。 陈诚趁势道:“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十几支忠义救国军和一大批杂牌军队,除了向政府要钱要粮,对老百姓敲诈勒索有能耐,真正上战场还不如一个团的实力。这号人怎么讨人喜欢?谁不恨之入骨?还有,军统局本部那些人,一个个如狼似虎,凶残狠毒,动不动就暗杀、绑架、用刑,这又算什么!不知委员长注意到没有:凡军统局里的人,没一个是好的,几乎将普天下的渣滓全搜集到一块!共产党恨他先撇到一边不说,朝野内外,全国上下,有谁觉得军统有丁点好处?” 陈诚还没说完,李士珍也站起来,道:“报告委员长,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军统之所以这样,罪魁祸首还是戴笠。社会上如今流传一句话,说是如果按罪治罪的话,戴笠至少该枪毙一千次!” 李士珍尚未说完,陈果夫也站了起来,道:“主席,既然大家的意见一致,何不趁此机会将什么忠义救国军缴了械,把军统解散?” 眼见一个个群情激昂,只剩下唐纵、郑介民没站起来说话,蒋介石火了,拍着桌子骂道:“放肆,还成不成体统?我说的是如何想办法把军统保留下来,不是要你们骂戴笠!陈长官、李士珍骂戴笠倒也罢了,他们有结怨。可是,果夫兄,我想不通你也跟着起哄,你留下来,其余的人全部给我滚,我要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思想根由在作怪!” 众人被逐出门去,书房只剩下蒋介石、陈果夫两个人,蒋介石自己把门掩了,道:“果夫,留学生的事联系了吗?” 陈果夫答道:“已经在联系中。” 蒋介石点头道:“嗯,很好,空中制裁是很高明的办法,不仅不会留下痕迹,而且发生在天上,谁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陈果夫愣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你不是说借《双十协定》取消军统吗?刚才怎么……” 蒋介石道:“这个我正要向你解释。原计划是那样的,昨晚你走后我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想,后来终于想通。如果把军统不留情地取消,不但会引起很多军统特务的惊慌,而且反共在即,正是用人之际,要重建一个这样的组织实在很难。既然祸根是戴笠,只要这次除他成功了,不管是谁当家,军统这个组织都不会给我带来威胁的。” 陈果夫恍然大悟,跷起大拇指道:“主席这一招实在是高!” 蒋介石不无得意道:“还有,这样做戴笠不会怀疑我对他已经动了杀机,为我们的行动争取了更多的时间,懂吗?”蒋介石龇牙咧嘴冲陈果夫扮鬼脸。 陈果夫双腿并立,做了一个不正经的动作道:“懂了!” 蒋介石一会儿又严肃起来,道:“留学生的事抓紧一些!”说到此处,见宋美龄从卧室出来,故意提高声音,“我下月中旬准备去华北视察,一方面检查接收、肃奸情况,同时还得布置邯郸战役后的反共计划。” 宋美龄道:“你去北平?我也去。” 蒋介石说:“夫人身体欠佳,这次就……” 宋美龄一撇嘴道:“你不让我去肯定有鬼,戴笠在北平,我知道你这辈子反正是离不开他的。” 蒋介石说:“好,好,去就去,不要说太难听的话。” 宋美龄道:“是不是心虚了?”见陈果夫龇牙咧嘴窃笑,“还有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听人说了,年轻时,达令就是你带坏的。如果以后让我发现你勾引达令,我就剥了你的皮!” 陈果夫强忍着笑,道:“不敢了,夫人。” 蒋介石见妻子和别的男人说话,内心极不舒服,干咳两声,道:“果夫,去北平之前,你替我发个电报给戴笠,令他火速回渝,讨论关于化整为零的事宜。对了,届时你先和与会者通通气,让他们像今天一样言辞尖锐地批评军统,让他清楚清楚。” 陈果夫道:“我这就去办。……主席,我听说戴笠已经知道你对他有了猜忌,而且……” 蒋介石说:“这不足为奇,不知道才是怪事。” 陈果夫道:“我还没说完嘛。而且他还知道你成立了一个‘五人小组’专事监视他的工作……” 蒋介石惊得目瞪口呆,很久才道:“这怎么可能呢?” 陈果夫提醒道:“主席到底有没有成立这样一个小组?若有这回事,说明戴笠在中国的土地上已无孔不入,那么我们……”他望一眼宋美龄,“那么我们以后若干什么,得万分小心才是。” 蒋介石说:“没想到这戴雨农如此神通,这‘五人小组’的事我连你也瞒着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果夫道:“是我派心腹通过盯梢毛人凤,他在无意中说出来的。” 蒋介石从震惊中醒来,问道:“你且说说看,毛人凤到底是为什么事急飞北平向戴笠汇报的?” 陈果夫又看了一眼宋美龄,欲说又不便说。 第五十五章 化整为零 介石削权为哪般 蒋介石会意,拉下脸道:“算了,不听你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美龄道:“别装神弄鬼了,我才不稀罕知道你们的事!”说着,气呼呼地离去,出门时故意将门关得山响。 陈果夫吐着舌头,小声道:“主席晚上不会跪床脚吧?” 蒋介石不悦道:“夫人是识大体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像普通女性一样没教养!到底毛人凤因为啥事急飞北平?你快说!” 陈果夫这才严肃起来,道:“报告主席,据我所知,你身边也安了不少军统特务,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戴笠的监视之中,这次毛人凤急飞北平,正是告诉戴笠你准备对他下手。” 蒋介石点着头,道:“嗯,还有什么?” 陈果夫看出蒋介石急了,道:“主席,难道这还不够吗?毛人凤去了以后,连夜飞回来,这一去一回,明摆着是有阴谋嘛。” 蒋介石上下假牙突突了很久,才道:“照你这般说,我现在下手他已经警惕了,也等于说失策了?” 陈果夫道:“那倒未必,我又听说,戴笠没有完全相信毛人凤急告的,还心存侥幸,说是‘兔死狗烹’,现在共产党这只肥兔还没有打下来,不会这么快动手。” 听到此处,蒋介石才松了一口气,道:“总算给了我喘息的机会,留学生的事你要抓紧,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对了,你马上去发一份急电,一是要他回来主持‘化整为零’会议;二是说我近期偕夫人去北平,万一他借口不肯来开会,最起码也不能随便离开北平。” 陈果夫答应着下去了,蒋介石叫道:“这份电报最好还是交军统发,这样效果更好,也免得他多疑,至于通知他我去北平的事,要以我的名义。” 戴笠正要黄天迈打长途电话通知柯克明日去青岛会晤,黄天迈立即告诉他,这些天蒋介石可能来北平视察工作。 戴笠苦着脸,很久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黄天迈道:“刚刚接到局本部拍来的急电。”说着,把案头一份电报呈给戴笠。 戴笠看罢电报道:“电报上称近几天委员长和夫人要来,而且不言明具体时间,我看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意图。” 黄天迈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戴笠忧心忡忡道:“我还能怎样?走一步看一步,青岛是肯定去不成了。虽然近几日他不一定过来,但他的耳目众多,一旦我离开北平,他故意飞来,岂不又抓住我一个怠慢领袖的罪名?为汉奸曹汝霖的事,已经被他折腾得差不多了。” 戴笠在北平等了几日,不见蒋介石来,也不敢随意离开北平去青岛。 过了两日,戴笠接到由毛人凤转来的一份蒋介石的电报:戴笠即返渝研究化整为零事宜。 电报上还开列了与会者名字,计有八人:宣铁吾、陈焯、李士珍、黄珍吾、叶秀峰、戴笠、郑介民、唐纵。 电报最下端又注有:“重庆宣铁吾、李士珍、黄珍吾在捣鬼,谨防端锅,请亲自呈复。以炎。”以炎是毛人凤的化名,看来他又发现了新的情况,现在又多了一伙人想来端锅,看来情况既危险且复杂。 戴笠拧眉想了很久,见龚仙舫从身边走过,随即道:“仙舫,你去把文强找来,要他7点钟在什锦花园见面。” 龚仙舫领命去了,戴笠看了一下手表,见时间尚早,叫上王鲁翘等几个贴身警卫,乔装成商人,混入就近的窑子快活,以此消磨时间。 6点50分,戴笠来到什锦花园,见文强早等在那里,便一言不发地将他引进室内,在卷宗里取出那份电报。文强看了一下内容,不知戴笠是何用意,又不敢问,只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呵!是校长的电谕呀!” 此时戴笠再也沉不住气了,拍着胸脯道:“我辛苦在外面奔波劳累,一心为国为校长,想不到会有人乘机捣鬼,落井下石,想端我的锅。同室操戈,实在欺人太甚!请为我拟一复电,说我处理平津宁沪的肃奸案件,事关重要,无人可以代,请宽限半月才能返渝面陈一切。”又接着说,“同时要表达对宣铁吾、李士珍、黄珍吾捣鬼必须揭发的意见,措辞要委婉一些,不要露出与人争长短的痕迹。复电稿拟好以后,先交我看,然后再发。只许你一人知道,对其他人要保密。”说罢,戴笠红着眼睛,气冲冲地走了。 文强以为戴笠是为自己的名字排在后面负气,考虑再三,感到这样的复电很不好着笔。暗忖宣铁吾、李士珍、黄珍吾等三人,都是黄埔第一、第二期的老大哥,名单中列在前面,从蒋介石处理此事来说,是放平了的。而且八人中,又有老牌的陈焯,他以往是与蒋介石平起平坐的,只是后来才变为相从地位的。 文强知道戴笠与宣铁吾、李士珍、黄珍吾等三人向来交恶。戴笠与宣铁吾在浙江省之争,争得不共戴天。宣在抗日战争中期,夺去了财政部缉私署署长一职。圈内大权之争,两人你死我活地争了二十年。戴笠对黄珍吾不满,源于首都警察厅长一职。不是戴的推荐,而是宣铁吾、李士珍向蒋介石说过话,这未免使戴笠感到面子上难堪。 文强考虑很久,拟了复电: 校座钧鉴:电谕敬悉。本当遵谕返渝,因平津宁沪巨案,尚待亲理,本月中旬始能面聆教诲,敬乞示遵。生云天在望,唯命是从。孰料煮豆燃萁,相煎何急。生效忠钧座,敢云无一念之私,不得已而进忠言,冒死陈词,伏乞明察。 学生戴笠 戴笠在什锦花园散了一阵步回来,文强把拟好的电文草稿呈给他。 戴笠看了几遍,又改了几个字,然后递给黄天迈:“你拿去发给毛人凤。”转身又问文强道,“你听到要取消军统的消息了吗?” 文强回道:“早就听说了。” 戴笠皱皱眉头,道:“你个人是怎么想的?” 文强没想到戴笠问这问题,一时口讷,答不上话来。 戴笠看出了他的心思,鼓动道:“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正想了解同志们对此事的态度和看法。” 文强鼓起勇气道:“我反正是戴先生的人,荣辱与共,没得说的。不过大多数人心头蒙着一层愁云,有些干部甚至认为军统不行了,正在暗中寻找出路。” 戴笠强作镇静道:“你下去跟同志们说,取消军统不过是一句口号,我会想法解决的。目前对我们来说,士气很重要,你是老同志,更要沉得住气。对了,你通知汉三他们,我们明天就在这里开个会议,你也来,上午9点,就在这里。” 次日,在北平什锦花园前的吴佩孚公馆,龚仙舫、马汉三、文强等一批内外勤负责人共计三十余人准时到达。 在宽敞的大厅里,大家坐定后,戴笠劈头就向身旁的龚仙舫道:“化整为零合法化办得怎样?” 龚仙舫紧张地环顾左右不敢说话,其余的人也不知这一问的用意何在,面面相觑。 戴笠严肃地说:“在座的都是本局的老同志,不许泄露。你说,没有关系。” 龚仙舫才敢说出:“首先办好的是各特警班毕业生名册,送呈领袖批准了,一律以中央警校毕业生学籍待遇,名册上列名的共十五万余人。其次是赶紧着手‘化整为零’的事,争取合法化安置三大机关的人员名册,交给郑副局长和唐先生商办中。交警总局的安置好办,军事系统的,有武装部队,伸缩性比较大,所以说是好办。” 戴笠唯恐其余的人不明内情,他神气活现地说:“世界上哪个朝代、哪个国家没有特务机关,人家越喊要取消便越显得重要。但是军统局这个名称有些臭了,组织也太庞大了,经费确也筹措不易,所以要化整为零,以合法化来堵住人言可畏的口。凡事要为领袖分忧着想,我跟了他三十年,是深知的。” 文强还不了解化整为零的具体化法,便大着胆子问了一下。龚不敢说话。戴笠则一本正经地说:“第一是准许改组后的国防部二厅谍参系统和对外使馆的武官系统,要合法化地全部控制起来,这个任务要介民先生去完成。第二,是将内政部警政司扩大为全国性的警察总署,是合法化安置人员最多的一条出路,然后才能全部控制警察方面的行政、人事、教育。对李士珍,能容就容,不能容就去。第三是与张嘉珑部长早已说定,要求在交通部成立一个交通警察总署来统驭全国铁路、公路的警务机构系统,并将本局的所有武装部队改编为交通警察部队。化整为零合法化就是如此。” 戴笠说得高兴,滑了口,连龚仙舫都不知道的心里话也抖了出来:“准备推荐李崇诗为海军部陆战队司令,兵员从本局武装部队中抽调,或从其他的方面抽调。” 说到此处,戴笠扫视一回部下,着重注意他们的表情,停了几秒,突然用很轻松愉快的声音道:“告诉同志们一个好消息,我和柯克上将已经接上了头……”然而,下面并没有他预期的激动情形,他继续往下说,“柯克上将是美军海军的元老,威望举足轻重,他答应和梅乐斯先生联手帮助我任海军司令。中国海军以前是非常脆弱的,少得可怜的几艘旧军舰在太平洋战争中全部被日军击沉。现在仅是一个空架子,没有美国人的帮助,重建海军等于是痴人说梦。美国海军司令部,五角大楼,曾主动提出赠送几十、上百艘登陆艇、驱逐舰、潜水艇,还有航空母舰!美国海军是慷慨的,仅仅是让某人出任司令员。为什么?因为我戴某人有的是办法,由我领导的海军不会像从前一样是一群废物。可惜的是,校长听任奸诈小人的谗言,迟迟不肯点头。校长是英明的,终有一天他会看出我一片忠心,会答应美国人的条件。到时,上面急需要大批干部,你们是我最忠心、最得意的部下,将来也是海军司令部的骨干。” 说到这里,下面才有了点反应,特务们有的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戴笠见机,把话锋一转,道:“这一次化整为零的消息传开以后,大部分同志的情绪稳定,表现很好。但是,也有极少数认为军统不行了,戴笠要完了,产生了另觅高枝的念头。这很不好,有点过河拆桥、有奶便是娘的味道。我奉劝这些人,戴某人永远也不会完蛋,别人说我是孙悟空式的人物,神通广大,办法多,这虽有点过奖,但有一点我绝对可以保证,跟着我,绝对不会没有出路!” 文强、龚仙舫等人带头鼓起掌来。戴笠满面春风,还要作长篇大论的讲话。王鲁翘匆匆推开门进来:“报告戴先生,委员长偕夫人来了!” 戴笠大惊,忙道:“怎么会这样呢?”挠了挠头皮,问,“现在哪里?” 王鲁翘道:“说是刚刚在重庆起飞,几个钟头后在明故宫机场降落。” 戴笠转身对部下道:“委员长和夫人来了,正好大家在场,分配一下任务。这次的安全工作很重要,凡在北平的军统同志一起行动起来,停下手头的工作,全力以赴地维护领袖和夫人的安全!时间来不及了,各位马上下去布置,每条大街、每个活动地点均要落实专人负责,明确责任,一旦哪方面出了问题,以死罪论处!” “还有,”戴笠急急道,“为了方便和保密,领袖的代号为‘高先生’。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电话里有‘高先生出动’的命令,一律倾巢出动保护,不得有误,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特务异口同声答道。 戴笠说:“现在发布第一道命令:高先生已从重庆起飞,三个多钟头后将在明故宫机场降落。全北平的军统大小同志,两个钟头后全部抵达明故宫机场,控制所有的交通出口,不许无关人员进入,凡发现形迹可疑者,一律逮捕。时间紧迫,立即出发!” 众特务均起身离座,下去布置,戴笠也忙着清洗鼻孔、刮胡子、洗澡、更衣,准备以全新的面貌迎接蒋介石。 1945年12月15下午4时,一架专机在明故宫机场降落、停稳。全场负责警卫的特务立即高度紧张起来,戴笠则率领一班亲信大特务迎上机去,搀扶蒋介石…… “校长辛苦了,”戴笠说,又转向后面,“夫人辛苦了!” 蒋介石左手拿着礼帽,右手握着文明棍,在戴笠的扶持、众卫士的簇拥下,钻进早已停在机场上的轿车里。 戴笠坐在蒋介石的身边,待车驶离了广场,进入宽阔平坦的大路,才问道:“校长,我已在什锦花园吴佩孚公馆为您收拾了住处,您看……” 蒋介石在喉咙里“唔唔”着,算是答应了。 戴笠这才动了动屁股,让身体坐端正,道:“在那里安全,我的手下对地形比较熟,如有可疑分子容易掌握。” 蒋介石从南方飞到北方,因为气候的差异,显得有点疲倦,背靠在靠背上,懒懒道:“我来布置邯郸战役后的反共计划,顺便也检查肃奸情况,时间比较紧,回去后先听你汇报。”说完,又微微闭上眼。 上次毛泽东来重庆和谈,并签订了《双十协定》,但蒋介石是没有和谈诚意的,于13日就向各军队下了内战密令,并印发了《剿匪手册》。接下来又大举向上党、邯郸等共占区发起攻击,结果惨败,损失十一万多人。 汽车驶入什锦花园吴公馆,戴笠将蒋介石扶下汽车,步入休息室。这时,蒋介石喝了一杯茶,精神也上来了,道:“戴局长,你不要走,我要和你谈谈。” 戴笠以为是要他汇报肃奸情况,向黄天迈示意,黄天迈从卷宗里抽出一份资料,呈给蒋介石说:“报告委员长,平津地区的肃奸详情都在这里,请过目。” 蒋介石摆摆手,示意暂时放置案上,转脸对戴笠说:“坐。” 待戴笠坐定,蒋介石说:“关于化整为零的事我想跟你通通气,这些天你不在,重庆可热闹了,不光外头,在我们内部喊打倒军统、取消特务的也不少。” 戴笠说:“报告校长,学生明白,原因是学生一向秉公办事,得罪了不少人,系、陈诚将军、孔祥熙……” 蒋介石不悦道:“这些人和你有过节,难道张群、于右任这些人也和你过不去?你不要强调这样那样的原因,你们的人干了不少不得人心的事是肯定的。我问你,我让毛人凤发电报给你,你怎么不回渝?” 戴笠眼睛盯着地毯道:“我在平津的肃奸工作无人可以替代,所以……” 蒋介石皱眉道:“怕是不敢回渝面对各路声讨大军吧?告诉你,11月19日,重庆各界代表五百余人举行大会,专门提出‘打倒军统、保护人权’的口号;12月1日,昆明学生罢课,他们也高喊打倒特务;还有今天早晨我收到美国总统杜鲁门的电报,也要我们执行《双十协定》的各项条文,其中也有一条是取消军统组织的。” 戴笠越听越不自在,刚才在部下面前的牛气一扫而光,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蒋介石见自己的第一招成功了,又道:“不光外面,我们内部的风声也很紧,每天我都听到一大堆状告军统的闲话。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朗,取不取消由不得你和我。反共在即,你以为我舍得吗,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戴笠抬起头,求助似的望着蒋介石,很久才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蒋介石斩钉截铁道:“是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你不在时,我召集有关人员开了不少次会议,你们军统里,郑介民和唐纵也到会了,详情你可以问他们。” 戴笠绝望得想发泄又不敢,连必须说的话也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沉默了很久,戴笠才流着泪道:“那么,军统这么多好同志如何安置,总不能让他们回老家去吧?校长,你得替我想想办法。” 蒋介石说:“大势所迫,我还有什么办法?大势逼迫下,我不是也几次下野了?” 戴笠说:“你是英明领袖,谁能比?我的这些部下离开了我,他们还能干什么?我也一样,我离开了校长,又能干什么?” 蒋介石见戴笠泪流不止,动了恻隐之心,道:“算了,哭有什么用?算你走运,我在几次会议上大发脾气,总算将反对你们的人压了下去。不过,军统这个组织确实也臭了,我说的‘化整为零’的计划不是要全部撤销,而是要全部保留下来,但必须想个办法出来,使这些组织有个合理身份。你懂吗?” 戴笠抹干泪,点头。 蒋介石说:“我的计划是分四个方面安排的:一、军统局原主管的事情业务,包括派在各军队中的谍报参谋人员在内,全部划归军令部第二厅;二、你们原主管的警察行政业务,划归内政部警政司管;三、你掌握的武装部队,什么军事委员会别动军,什么忠义救国军、交通巡察总队,还有交通警备司令部所辖各团全部合并,成立交通警察总局;四、你们军统局局本部更是臭名昭著,改换成调查室设在司法行政部之下。” 戴笠听了,哽咽了,完完整整的一个军统局照蒋介石如此一分割,七零八碎了。但继而又想:若不如此,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蒋介石见戴笠发愣,道:“戴局长,你以为如何?” 戴笠忙道:“很好,谢谢校长对我们的关怀,只要能让同志们保存下来,不管什么办法我都没意见,更何况校长这决策确实英明。” 接着,蒋介石把话锋一转,提到肃奸问题上。告辞前,蒋介石提出明天游览故宫,要求戴笠作陪。 这是光复后蒋介石第一次游览故宫,有着一定的象征意义,同时也受到军政各界人士的关注,一起随游的人很多。 这一夜,戴笠一宿未眠,想来想去,觉得军统局很不稳定,由此,更坚定了他争取出任海军司令的决心。 第二天一早,警卫员侍候他洗漱完毕,王鲁翘给他拿来一套上好的西装,戴笠拿起,将它扔在地上,骂道:“今天是陪伴领导,去的人很多,我穿这玩意有什么意义?给我拿那套中将服来!” 王鲁翘拾起西装,去衣柜里取衣服,黄天迈小声道:“老板这辈子第一次穿将官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王鲁翘撇撇嘴道:“这还用猜?现在军统不行了,他想改变别人对他的印象。” “你说得很对……”王鲁翘怕戴笠听到,吓得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戴笠道:“我就是想改变别人对我的印象,以前别人只知道我是个特务头子,并不知道我也是军人,有中将衔。从今往后,每逢公共场所,我都要穿将官服,为我出任海军司令制造舆论。” 1945年12月16日上午,戴笠身着整洁的中将服,陪伴蒋介石、宋美龄游览故宫。 这里是历代帝皇出入之所,历史文物一件件古色古香。置身这种环境,感受当年皇帝大臣出入的心境,别有一番情趣。 来到太和殿,随行摄影师一提出拍照,戴笠就紧贴蒋介石身边,第一次任记者拍摄。 太和殿是明清两代帝王或节日庆贺、或朝会大典之所,蒋介石见戴笠站在身侧,拧了一下眉头,内心虽不悦,也不好说出来。 蒋介石在北平待了几天,由于美国总统杜鲁门派遣马歇尔以美国总统特使身份来华调处内战,只得匆匆返渝。 蒋介石一走,戴笠松了口气,急忙让黄天迈打电话通知柯克,言明戴笠将赴青岛与之会晤。 9月,戴笠由梅乐斯引荐,在青岛与柯克见了第一面。 这一次见面效果很不理想,以柯克在美国海军界的威望和地位,对一位特务头子是瞧不上眼的。 柯克有一位神气活现的副官克拉克,肩饰上有金色的绶带。那一次,戴笠为柯克举办了一次盛大的鸡尾酒舞会,但柯克那天晚上还有另一个应酬,与戴笠没谈什么就提前告辞了。柯克未到,克拉克先到,柯克未走,克拉克先走,他先到是为了通知招待的主人,上将要到了,回头将其接走;他先走,是为了去通知另一个会的招待主人,如法炮制一番,便簇拥着上将走了。戴笠对此羡慕之极,称赞派头不小。 虽一无所获,但戴笠并不气馁,根据梅乐斯的提示,知道柯克虽年过花甲,仍雄风不减,对年轻貌佳的东方女人有着特别的爱好,便千方百计找一些漂亮女人供柯克玩乐。这一招果然灵验,柯克立即对戴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戴笠送走蒋介石,又由几名贴身警卫陪伴,带上英文秘书黄天迈一起飞赴青岛。 戴笠一行飞抵青岛,梁若节一行早等在机场迎候。 车上,戴笠劈头问道:“上将现在情况如何?” 梁若节道:“很好,我按你的吩咐办了,平均每个礼拜找两个懂英语的女人陪他,上将开心极了,在我面前直夸你善解人意,为人爽快,办事有魄力,还说你对美中情报合作有很大贡献。” 戴笠心中舒服极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一会儿,梁若节小心问道:“老板,最近不是说撤销军统的呼声很高吗,情况怎么样了?” 戴笠的脸色拉了下来,道:“不是很妙,来自各方的压力太大了,委员长都顶不住,提出了化整为零的方案。” 接着,戴笠把化整为零的详细内容向梁若节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梁若节皱着眉头道:“把我们的组织归附到别人的门下,主动权是不是还由你全权掌握?” 戴笠说:“天知道。我们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抓住上将这一招,让他出面向委员长施加压力,尽快任命我为海军司令,这样你们才有前途,不然全完了。所以,对上将,你要百般地小心伺候。” 梁若节点点头,不无忧虑道:“万一委员长急令我们撤销怎么办?” 戴笠说:“不怕,据委员长的态度和有关迹象分析,还不会那么快。就算是,我可以采取拖的办法对付。” 梁若节叹道:“柯克上将真的成了我们的救命稻草了。” 戴笠说:“今晚我想再举办一场鸡尾酒会,你替我找几名长得漂亮的女人来,一定要会英语,而且浪漫,今晚非要上将开心不可!” 梁若节愁苦道:“这样的人,青岛越来越少了,而且上将有一个怪毛病—喜新厌旧,玩过一次后,第二次、第三次就……对了,他说他年纪大了,需要新鲜的、年轻的女人给他激情。” 戴笠见梁若节很得意的样子,不屑道:“这叫什么怪毛病?男人谁不喜新厌旧。今晚你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找几个来,而且要比以前的更漂亮,更会浪漫。” 梁若节正为难之际,突然问道:“老板,今天是星期日,上将不能上岸!” 戴笠想了想,对黄天迈道:“这样吧,既然还有几天时间,你通知马汉三,令他从平津地区挑选几个档次高的会英语的女人,在近几天火速空运过来。” 梁若节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为了满足柯克永无止境的私欲,他几乎绞尽脑汁,忙得焦头烂额,找遍了青岛所有的大专院校,寻找会英语的名媛闺秀。这种人本来就不多,加之找过之后再不能用第二次,这更给梁若节出了难题。 柯克与许多官吏、名流一样,是个满肚子男盗女娼,却要装正经的家伙。一开始,戴笠拉他下水时,他还有点犹豫、顾虑。后来,戴笠了解到美国海军官兵一般在星期六晚上和星期日到青岛市区跳舞玩乐,柯克在此时上岸怕遇到部下影响威信,于是就交代梁若节改在星期三、星期四邀请柯克上岸活动。果然,柯克大悦,对戴笠甚为赏识。 两天后,马汉三从平津地区用飞机送来几名燕京大学的女高才生,一个个长得水灵,面若桃花,戴笠甚为满意。又令黄天迈考查她们的英语水平,结果都口齿清楚,发音标准。 星期三,柯克如期应邀上岸,在戴笠为其精心布置的大舞厅里,在闪烁的灯光下,戴笠和柯克热情拥抱。 黄天迈替柯克翻译道:“雨农先生你好,又见到你我非常高兴,为我们将来的友好合作祝福!” 戴笠说:“上将是美国海军中的脊梁,我们中国将来的海军事业全仗上将的鼎力相助!” 柯克道:“ok,ok!” 这次为了欢迎柯克,戴笠早几天就叫黄天迈、马汉三、张家铨等人全力以赴负责筹备。并事先通知与会的人要服饰整洁,有军职的着军服,佩勋标。 戴笠素来是不穿军服的,为了招待柯克,将在上海做好的一套美式军装穿上,左胸上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勋章,其中还有蜈蚣式的,都是从上海中美军用公司搜购来的,连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代表什么勋奖。 一曲探戈舞曲起,几位北平舞伴主动上前邀柯克跳舞,柯克挑选了其中一位,携手跳踢踏舞。戴笠亦步亦趋地携了一位跟在柯克屁股后面。 手下第一次见戴笠这副打扮,心里说什么也无法接受,都在舞池外围窃窃私语。为戴笠跑腿的王云汉听到了,插嘴道:“老板这样子是骗美国佬的。” 黄天迈则指着笑道:“活像戈林。为什么不将勋章挂得满身都是呢?” 在舞池里,柯克和年轻漂亮的舞伴喁喁私语。戴笠一句也听不懂,急了,放下舞伴,对舞池外喊道:“黄天迈,你过来陪我跳舞。” 霓虹灯忽明忽暗,柯克已全身沉醉在女舞伴的姿色里,将周围忘得一干二净。 戴笠轻声问黄天迈道:“上将和女人说些什么?” 黄天迈知道戴笠请他入舞池的意思,附着戴笠的耳朵随口翻译…… “小姐,你的舞姿真美。” “过奖了,上将。” “小姐,你很漂亮,多大了?” “今年十八,明年十七岁。” “小姐,你真幽默,我最喜欢幽默的女孩子。你能告诉我名字吗?” “叫我王小姐就行了,上将,你的手……” “呵,对不起,王小姐,我有这不良习惯,谢谢你提醒我。” “上将,你们海军里有女人吗?” “no,我的第七舰队全部是男人,男人没有女人是很寂寞的,所以,每个礼拜天、礼拜六我的部下都上岸看女人。青岛的女人很漂亮,我的部下对她们非常着迷。就像我对你似的。” “上将,你也常常上岸看女人吗?” “no,我是官,必须维护我的威望。当然,对你例外。” …… 戴笠笑道:“上将爱上这位王小姐了。等会儿你直接跟王小姐说说,今晚请她陪上将过夜。” 黄天迈道:“凭上将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手段,还用得着我拉皮条?” 一曲终,舞伴们回到休息室里。 戴笠领着黄天迈来到柯克身边,柯克忙起身相迎,王小姐则趁机回到她的同学中间去了,柯克望着她的背影,苦笑地摇摇头。 戴笠说:“对不起,打搅您了,上将。” 柯克道:“没什么,逢场作戏而已。我正要找你商量,关于策划海军陆战队于渤海湾海口登陆的有关事宜。” 戴笠说:“很好,我当鼎力相助。”目下,蒋介石为积极准备内战,动员宋美龄去美国频繁活动,争取援助,杜鲁门只好答应让美国海军陆战队打着“受降”“遣俘”的旗号,从东南沿海港口登陆,替国民党军队抢占战略要道与铁路交通线。 柯克皱眉道:“雨农先生,恕我直言,蒋委员长对你出任海军司令不是很乐意。我们向他提供的条件够优越的了,全部的军舰设备无偿地赠送,条件只是让戴雨农主持,他竟迟迟不肯开口,真是莫名其妙。” 戴笠苦笑道:“也许是委员长认为我哪些方面不够条件。这没什么,只要有你们大力支持,我想,终有一天他会答应的。中国的海域这么辽阔,总不可能不要海军吧?”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柯克笑够了,道:“雨农先生请放心,我一定要在美国军界加紧活动,使你主持中国海军的愿望早日实现!” 第二曲舞起了,柯克四处寻找“王小姐”。这时,另几个北京来的女大学生争相向柯克邀舞,正在他喜得合不拢嘴的时候,他那位神气活现的副官克拉克匆匆赶来,行了个美国式的军礼,向柯克唧唧咕咕说了一通话。 第五十六章 失而复得 龙泉宝剑闪寒光 柯克因有急事带着遗憾走了,戴笠亦感到无限惋惜。 送走了柯克,戴笠陷入了更深的忧虑之中,回过头来问文强道:“你从形势来看,我们的团体前途怎么样?” 文强直截了当道:“过年前后这段时间重庆开过三次大会议,对本局前途都大不利。《双十协定》喊出要取消特务机构,国民参政会议也高喊要取消特务机构,政治协商会议又高喊要取消特务机构,以校长的英明也难对付。问题当然不止对团体不利,将是对整个国家前途不利。” 戴笠点头道:“你的看法很有见地。你看有没有好的对策?今晚不谈了,考虑成熟后,明天再作详谈吧。” 文强按戴笠的安排,次日与他再作详谈。文强考虑到内忧外困的许多问题,只好直截了当针对问题来谈,道:“从团体的环境来说,外有三大会议要取消特务机构,内有三陈作对,加上黄埔复兴社中的三人要端锅,都是致命的难关。”然后,文强又分析了挽救的有利条件:第一,无论怎么变,特务工作总是少不了的。外间叫喊要撤销,就得找撤销的必要性。第二,“剿共”是校长既定的政策。你不打,对方必定会打,在这样的局面下,就有戏可唱。第三,1934年以来,我们与美国的关系很不错,也是校长战后必定要走的路。不论内外怎样夹攻,宗旨不能变。第四,化整为零争取合法化的这步棋走得很好,可以为校长分忧,堵住叫喊者的口。 戴笠说:“你分析的这些,我也盘算过。问题是遇到了端锅的对手,这比三大会议的外敌和三陈的内敌更棘手,我将校长的电报给你看过,也是你代拟的复电,看来你没有放在心上。” 文强答道:“我对这个问题确实研究不够深透。” 最后,文强提出对策:“我看,唯一的对策是以退为进,否则难以渡过难关。” 戴笠沉思片刻,注视文强说:“何谓以退为进?” 文强答道:“以校长之英明,自北伐以来就有过三次下野。下野就是以退为进,不如此,是渡不过难关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说的以退为进的办法,是暂时避避风。以出国考察为由,自请出国一游,将摊子交介民先生看守,又有人为助,万无一失。预料共产党决不会就范,内战不久就会大打起来。校长在双十谈判上签订的协定是缓兵之计,又能骗得了谁呢?等到大打内战时,自然少不了借重之处。假若出现了不得已的局面时,特别是与美国的关系还不牢靠时,决不要轻易归国,必须等到电召而后归,必须等到身价百倍而后归,这才是新局面的到来。” 戴笠听完文强的话,面带笑容地送他出门,边走边道:“老兄说的,值得考虑。但千万不可对别人说。” 文强笑道:“假如出国畅游的话,请不要忘记带我一同去呀!” 戴笠哈哈大笑,并不作答。 送走文强,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来访,两人风花雪月谈了一阵,戴笠突然道:“对了,连仲兄,我正要向你辞行,返渝后即将赴美国一游,如果你需要什么外国玩意,我好带回来相赠。”说着对身边的黄天迈道,“你拿支笔帮我记一下。” 孙连仲走后,黄天迈道:“戴先生,你才还叮嘱文强保密,反而是你自己先告诉别人。” 戴笠尴尬地搔着头皮,道:“我就这毛病,不能保守秘密。” 自蒋介石向戴笠发出撤销军统局的秘密指令以来,戴笠每日如坐针毡,几乎到了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的地步。 这是戴笠自出任特务首领以来生活中最感黯淡无光的一段日子。在文强向他献上“以退为进”的对策之前,戴笠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两条退路上,冀图依靠这两条道路帮助他突发奇兵,渡过难关。第一条就是寄希望于美国海军界施以援手,支持他出任中国海军总司令;第二条退路就是寄希望于早日爆发国共内战。 戴笠认为,内战一旦爆发,蒋介石把取消特务机关作为应付三大会议的借口就不复存在。反共之际,正是用人之时,到时候关于撤销军统局的初衷一定会有所改变。问题是,军统在反共活动方面要有部署,要随时能拿得出有分量的东西,让老头子觉得离不开,少不了。 基于这一考虑,在北平期间,戴笠一方面敦促文强,对东北的反共活动加强布置,一方面又指令人事处长龚仙舫在华北地区搜罗日伪特务,组织内蒙古方面的反共特务组织,以便派往被中共武装占领的内蒙古广大地区开展活动。 想到这点,他立即记起一个人来,问马汉三:“汉三,以前你不是告诉我川岛芳子在你手里吗?” 马汉三立即警觉道:“局座,您问她干吗?” 戴笠意识到马汉三话里有股异味,鼻孔哼了一声:“没有什么,这个人不能杀,她对内蒙地区的情况非常熟识,留着反共会有大的作用。” 马汉三松了口气,道:“报告局座,汉三一定照办。”说完,又偷偷瞅戴笠的脸色。 戴笠装作不曾注意,道:“行了,你下去吧,有事我会找你。” 马汉三走时仍表现得十分异常,短短的几步路,回头四次之多。 待他离去,戴笠对龚仙舫道:“马汉三对川岛芳子好像有点什么似的,你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龚仙舫见问,忙将门关上,小声道:“报告戴先生,我听他的手下说过,马汉三和川岛芳子之间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 戴笠问道:“什么秘密?” “不知道,”龚仙舫道,“我打听过他手下的很多人。知道最详细的是马汉三曾千方百计要杀川岛芳子,后来是你赶到天津当面指示不准杀她,这事才拖了下来。前几天我又听守监狱的人说,马汉三去牢里威胁过川岛芳子。” 戴笠点点头,道:“这事你一定要保密,我马上去提审川岛芳子,问题就清楚了。” 龚仙舫道:“马汉三是十分小心的人,你去提审,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戴笠说:“这好办,我这里有一份关于‘化整为零’的密件,你拿去要马汉三带回重庆面交毛人凤。”说着,从卷宗里抽出密件来。 马汉三飞往重庆后,戴笠由龚仙舫陪同,在一间全封闭的审讯室里秘密提审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相貌清纯,乍一看,谁也不会怀疑这样一位美丽纤弱的女子,会是一个狡猾多端、心狠手辣的特务。 坐在戴笠对面,她抬起眼扫视了一眼室内,然后垂下眼皮,用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说:“你们是不是代马先生审我?” 龚仙舫看了一眼戴笠,得到暗示,道:“什么马先生,他算老几,这是我们老板戴先生!” 川岛芳子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戴笠良久,待确认后,露出惊喜的神色,道:“你就是戴先生,大名鼎鼎的戴笠先生?” 戴笠说:“是的。我听说你以前在蒙古地区活动,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现在反共在即,我给你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川岛芳子行着日本式的大礼,道:“我一定尽力效劳,一定!” 戴笠点点头,道:“我先给你两天时间把蒙古地区的情况详细写好,由这位龚先生来取。等到国共正面交锋,我马上派你出去活动。” 川岛芳子一再称谢,道:“我那里还有很多关系,只要戴先生需要,我随时可以重新建立起来。” 两人谈了一些关于反共方面的情况,川岛芳子果然很在行。说到最后,川岛芳子开始神不守舍,不时看看龚仙舫。戴笠会意,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话要说,道:“川岛小姐有什么尽管说,龚先生是我的心腹。” 川岛芳子这才盯着戴笠,微微点了一下头,道:“有一事,不知戴先生相不相信。” 戴笠点着头,算是对她的鼓励。 川岛芳子垂下眼皮道:“马汉三落水当过汉奸。” 戴笠和龚仙舫两人面面相觑,吃惊不小。 川岛芳子道:“信不信由你,但这是事实,他的证据都在我的手里。” 戴笠回过神来,道:“你先说完,我允许你说。” 川岛芳子道:“那是民国四十年的事,大约是二三月间,我的顶头上司田中隆吉在张家口开了一家‘大隆洋行’,以此掩护从事地下活动。有一段时间,一位中国商人经常来洋行,因他挥金如土、生活糜烂,田中隆吉对他产生了怀疑,于是令我去查。没想,经我盯梢,果然发现这个人是军统特务,名字叫马汉三……” 戴笠沉住气,见川岛芳子说到此处打住,用眼睛探询他,便道:“后来呢?” “后来田中隆吉指示张家口日本特务田中新一将马汉三逮捕,尚未审讯,马汉三立即供出他的全部内情,并将戴先生的长相细致描述,因为当时日本特务机关想暗杀戴先生。” 听到此处,戴笠暗抽一口凉气,追问道:“你能拿出具体证据吗?” 川岛芳子眉毛一拧,道:“有。当时,田中隆吉按惯例,马汉三全部招供后要处死的,因为他始终认为,凡叛变之人都是卑鄙小人。这时候马汉三连喊饶命,并说他有一件罕世之宝。” 戴笠警觉了:“什么罕世之宝?” “是一柄宝剑。”川岛芳子盯着戴笠,“马汉三自称这柄宝剑是孙殿英从乾隆皇帝的墓中掘出来的,名叫‘龙泉宝剑’。田中隆吉得到宝剑后,欢喜异常,不但免他一死,而且将他释放,令他暗中为我们的特务机关服务。所以,以后你们军统多数有价值的情报都是马汉三提供的。” 戴笠强忍住愤怒,道:“这把宝剑是什么样子?” 川岛芳子将剑体外观、长度、剑柄上雕龙及剑鞘上嵌玉的数量与形状描述了一番,均与孙殿英送的那柄龙泉宝剑的特征吻合,多年来萦绕在戴笠心头的一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戴笠问道:“宝剑现在在何人手中?” 川岛芳子见问,泪如雨下,哭道:“戴先生,你一定要救我,我不知道这柄宝剑触及了马先生的什么痛处,他非要杀人灭口……” 戴笠说:“莫非这柄宝剑在你手里?” 川岛芳子止住哭,点头:“是的。田中隆吉逮捕马汉三之后没几天就被东京大本营派任为日本山西派遣军少将参谋长。12月,田中隆吉指挥山西作战失利,奉调回国。因田中先生在东京军界得罪颇多,估计结果不会好,为了防止回国后受到宪兵的整肃追缴,在他路经北平时,把剑交我保管。” 戴笠听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那么,现在你把剑藏在何处?” 川岛芳子道:“在马汉三手里。” 原来,马汉三被田中隆吉释放后,因这段经历并未暴露,所以仍当他的军统陕坝工作组组长。不久,戴笠因久不见马汉三送剑到渝,故发电查询,马汉三则胆战心惊地复电戴笠说,因此剑珍贵异常,风云突变,为安全计,古剑仍留在孙殿英处,容日后再作计议等。 戴笠又去电孙殿英处查询,孙殿英一方面弄不清戴笠再次讨剑,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方面忙于暗中与日军洽谈投降事宜,无暇顾及,故久久未给回电。戴笠怀疑孙殿英一时反悔,也不便追逼此事,等到孙殿英公开投敌,讨剑之事就更不好提起。马汉三因而侥幸过关,把这一事件搪塞过去。以后,马汉三居然步步高升,先后由陕坝工作组组长调任军统兰州站站长兼第八战区调查室主任、宁夏缉私处处长、五原办事处主任、军统局本部处处长等职。但马汉三的一块“心病”仍系在宝剑身上,时时在暗中密切注视田中隆吉的行踪。1941年田中隆吉回国后,马汉三估计田中隆吉以败军之将的身份不至于冒险将宝剑带回日本,于是多方面打听田中隆吉回国前与什么人有过接触,终于了解到田中隆吉与川岛芳子交情匪浅。由此秘密派军统特务以“和谈”为名,长期潜伏在川岛芳子身边,以对其进行掌握控制。抗战胜利以后,马汉三通过毛人凤向戴笠进行活动,被任命为北平办事处主任、平津地区肃奸委员会主任委员、北平行营军警督察处处长。马汉三到北平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抢在肃奸行动之前,亲自带人于1945年10月11日将川岛芳子逮捕。然后命人在川岛芳子的住处北平东四牌楼九条胡同34号进行搜查。这是一处有三进院落的四合院,原是大汉奸伪满洲国实业部长张燕卿送给她的遗产。马汉三指挥手下特务整整用了两小时进行挖地三尺式的搜寻,终于在房后的地窖中找到此剑。 川岛芳子把马汉三的各种内幕、劣迹揭露完毕,又嘤嘤地哭起来,道:“戴先生,我早就盼着和你见面了,要不然,我迟早会成为马汉三的刀下鬼。戴先生,你要替我做主呀!” 戴笠说:“有我在,你尽管放心,我已向他下了死命令,绝对保护你!”又转向龚仙舫,“这事无论如何要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另外,我还交一件任务给你:既然马汉三如此大胆,来头一定不小,你想尽一切办法盯住马汉三,把他的底摸清楚。” 两人出了牢房,各自感慨一番,龚仙舫突然道:“既然马汉三是个暗中出卖团体、背叛国家的汉奸,何不把他逮捕法办?” 戴笠叹道:“我也恨不能这样,但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一方面还没有证据,一方面柯克上将还要约我去青岛会晤,他就要退休了,上次我们刚刚开始谈还没切入实际问题,结果中途来了个急电。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他回了国以后联系起来就没有这样方便了。还有瑞华已到了上海,潘有声答应和她离婚了,我也得给她个正式名分。所以,最近我非常忙,抽不出时间来办案。现在的中心任务是如何使团体渡过难关,保存下去,既不要被三陈拉下马,又不要被黄埔系三黄‘端锅’,如果此时将马汉三这一大案抖出去,徒然给三陈、三黄增加攻击口实,岂不对团体更加不利?……” 戴笠没有往下说,孙殿英送的这柄龙泉宝剑,以前他是口口声声要送给委座的,但内心深处他藏了私心。龙泉宝剑不但是一把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而且是一种皇权的象征。如今蒋介石已经对他有了猜忌之心,一旦披露,不更加证实了自己的野心? “所以,”戴笠说,“你赶快去马汉三下面摸底,弄清他的真实意图,我们再另作打算。还有,关于宝剑的事,你千万不要泄露。” 两日后的夤夜,龚仙舫入报。“报告戴先生,”龚仙舫神色十分紧张,“大事不好……” 戴笠吓了一跳,此时他正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一经龚仙舫如此说,立即万分清醒,急问道:“什么事,坐,慢慢说。” 龚仙舫喘过气来,道:“原来,当年马汉三在河南林县见到龙泉宝剑时就动了私心,设法劝你把剑留下。” 戴笠张着口,很久才道:“这家伙狗胆也够大的了,我都不敢有这非分之想。” 龚仙舫道:“他不但胆大,而且细心。当他第二次从川岛芳子手中得到宝剑,接着又看到孙殿英在战后投靠国民党,成了‘曲线救国’的英雄,知道你总有一天要跟孙殿英见面的。” 戴笠点头道:“一件这么贵重的宝物,我当然要找孙殿英对质,他有什么妙法了?” 龚仙舫道:“他一方面对你百般讨好奉承,稳住你的情绪,然后腾出时间来,寻找新的援手和靠山。你没见他对郑介民、唐纵、毛人凤那副奴颜媚骨的样子?” 戴笠说:“见了,这又怎么啦?” 龚仙舫道:“这正是他细心的一个方面。为此,他不要命地搜刮财物,对郑、唐、毛大送礼物,以期事情败露时他们对他有所照应。马汉三到了北平后,仍一如既往地对郑、唐、毛孝敬,且不图报答。等郑介民到了北平任军调处处长之后,马汉三更是和他打得火热,成为郑介民的亲信心腹。” 戴笠恨得牙齿咬紧,骂道:“这三人保得了他吗?蠢猪!” 龚仙舫道:“报告戴先生,你如果这样认为,那就太低估他了。平津肃奸前,李宗仁不是任北平行营主任吗?” “是呀,这又怎么了?” “不是怎么了,”龚仙舫撇撇嘴道,“马汉三巴结奉承的能耐比和珅、李莲英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对李宗仁他当然不会放过。现在他们俩打得火热,马汉三不仅处处对李宗仁巴结逢迎,忠心耿耿,并且把军统很多不利于桂系的情报及时向李宗仁密报。” 戴笠喃喃道:“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难怪李宗仁推荐他担任北平市民政厅长。” 两个人暂时沉默,对马汉三这一招,戴笠从内心感到棘手。李宗仁是桂系的领袖,桂系是国民党内独树一帜的实力派,一旦李宗仁出面力保,不要说戴笠对马汉三无可奈何,就是蒋介石也不敢轻易下手。 龚仙舫见戴笠发呆,在喉咙里咕噜了很久,才道:“还有,马汉三已经开始组织自己的小集团。” 戴笠说:“什么时候?” “从他一到北平就开始了。” “有些什么人?” 龚仙舫搔着头皮道:“我只知道是一个秘密组织,乔家才也在其中,大约已发展到五十多人。” 戴笠这才不再激动了,指示道:“继续监视他,等掌握更多的证据再行动。”龚仙舫点点头,道:“我今晚化装盯梢,跟着马汉三到了一家酒楼吃夜宵,马汉三和乔家才,另外还有几个心腹坐在包厢里,我立即定了隔壁一间房,幸好墙壁是木板做的,糊了一层彩纸,我设法挖了个小洞,接着听到……” 戴笠把头探过来:“听到什么?” “原来乔家才几个害怕你的威力,马汉三给他们打气,说万一到了那一天,他手头有大批金银财宝,很多已存到外国银行……” “是不是要逃往外国?” 龚仙舫点头道:“正是。” 戴笠又把牙齿咬得咯咯响,骂道:“这只狡猾的狐狸!在清查工作的时候,我听人报告说马汉三大捞后,剩下的日伪财产还有一大仓库,等我派廖平华、沈醉去清查时,只剩下半仓库,而且都是些不值钱的,难怪有人给他起个绰号叫‘马汉贪’。” 龚仙舫道:“情况就是这样了,你说该怎么办?” 戴笠长叹一口气,道:“既然马汉三的羽毛已丰,又有李宗仁做靠山,加之我正在为难之中,先不要打草惊蛇,防止他狗急跳墙,最好的办法是来个缓兵之计,伺机收拾这个败类!”戴笠说着在空中做了个抓的手势。 谈到具体方案时,戴笠又把门边、窗外检查了一番,确认无人后,才靠近龚仙舫坐下开始秘密策划。 戴笠说:“马汉三既然有了秘密组织,肯定耳目众多,我们去提审川岛芳子的事,也瞒不住他。所以,明天你替我去找他,向他索要在川岛芳子家中搜出来的古剑,其他的话可以一句不说。只要把古剑拿到手,就可以证实是不是孙殿英送我的那柄,同时也等于抓住证据了。” “为了稳住马汉三,另外我还有一妙法。”说着,附着龚仙舫耳朵。 次日下午,北平弓弦胡同什锦花园前面的水泥路上,走来两个人,绕过栅栏,直奔不远处的吴佩孚公馆。 会客厅内,戴笠见他要等的人来了,随便地说了一个字:“坐。” 龚仙舫坐下了,马汉三则毕恭毕敬地站立在戴笠面前双手捧剑呈过来:“报告局座,当初在林县您让我保管的古剑如今完璧归赵,请验收。” 戴笠抑住激动的心情,边接过剑,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戴笠内心里涌起一股失而复得的满足感,这种感觉极惬意,极舒服,这种舒服跟第一次和久慕的胡蝶做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马汉三强装镇静,见戴笠并无对他不利的表现,心踏实了,道:“唉,局座,说起来真是卑职的失误,致使您到现在才得以和古剑相见,其间出生入死,才把剑追了回来,这……” 戴笠很高兴,对马汉三的破绽百出、自欺欺人的话并不计较,道:“只要宝剑回来了,其余的都很次要。好了,这事就算了结了。”说着,把剑交龚仙舫保管,移动一下身子道,“汉三,你是老同志了,军统目前面临困难,你要起个好的带头作用,稳住同志们的情绪。” 马汉三一个标准的立正,道:“卑职照办!” 戴笠说:“还有,沈醉向我汇报,上次他来北平清查日伪财产时,满满的一仓库只剩一半,这是怎么回事?” “报告局座,是卑职的失职,我一定追查。”然后趋前一步,声音压低道:“局座,我替您准备了十大箱价值连城的书画古董、金银财物,今天太匆忙,明日一定亲自押送过来。” 戴笠脸上露出了笑容,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写道:“兄勋鉴:经考虑再三,你提出的关于‘以退为进’之计,可以采纳,在目前情况下,不失为上上策。只是我出国后,军统工作顿失重心,到时,你一定要尽心协助毛善馀之工作。除你之外,另有马汉三也予以重任,望保守秘密。另,我将于7月10日离开北平去青岛会晤柯克上将。”戴笠将信叠好,置于函内,交给马汉三道:“这封信麻烦你交给文强。过段时间我准备和你详谈关于如何应付三大会议之事。” 马汉三唯唯诺诺接信退出。 戴笠待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才对龚仙舫道:“你快乔装盯梢,这家伙一定会偷看其中的内容,看他是何种反应。” 次日一大早,马汉三将十大箱古玩金银押来孝敬戴笠,戴笠笑眯眯地收下了。 一会儿龚仙舫入报,此时,马汉三刚巧离去。龚仙舫道:“报告戴先生,昨晚马汉三果然偷看了信笺。” 戴笠说:“这我知道,他反应如何,是否有不正常举动?” 第五十七章 翻脸无情 恶主定下打狗计 龚仙舫道:“这一次马汉三看罢你的信,并非我们估计的那样情绪稳定,相反,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立马找他的亲信乔家才、刘玉珠商量。” “商量什么?”戴笠问。 龚仙舫道:“不知道,这一次布置得十分严密,我想方设法都无法探得。看来,马汉三会有非同一般的行动。” 戴笠说:“这样说来,他向我献宝反而是为了稳住我?” 龚仙舫点头:“很有可能。” 戴笠沉思,始终想不出所以然来。由于历来不把马汉三当敌人对手,了解得甚少,感觉他比蒋介石还难把握。 到最后,戴笠说:“不管怎样,他有把柄在我手里,还是会忌我三分的。” 龚仙舫想想,觉得这想法合理。 1946年1月5日,马歇尔代表美国政府与国民党代表张群、共产党代表周恩来成立三人军事小组,正式达成《停战协定》,约定在1月13日晚12时以前,一律停战。这对盼望内战挽救军统局的戴笠来说,又是当头棒喝。 1月10日,国民党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政府大礼堂开幕。蒋介石致开幕词时,也提出重在实施“人民自由”“政党之合法地位”“释放政治犯”“普选”等宏大诺言,其中就有关于取消特务组织的承诺。 此时,戴笠似乎已经预料到某种事态将不可避免地出现,于政协会议开幕的同一天在北平怀仁堂主持军统北平办事处总理纪念周,发表公开讲演。 戴笠神色忧虑道:“去年领袖要我当中央委员,我坚持不就,因为争权夺利,不配做一个革命者。”说着,扫视一圈部下,“最近中央召开六届二中全会,十几天来出现的情况,未出我预料之外,对调查统计局的问题,向来是毁誉参半的。有人叫要打倒我,我不知道什么叫打倒,什么叫取消,我只怕我们的同志不进步,官僚腐化。如果这样,人家不打,自己也会倒的,所以我时刻所想的,是如何对得起先烈,如何保持光荣历史,绝没有想到别人如何打倒你。我个人无政治主张,一切秉承委员长的旨意,埋头去做,国家才有出路,个人才有前途。” 戴笠的这番话意思非常明白,即他早已将政治上的进退置之度外,随时准备面对可能出现的严峻形势。 3月12日,戴笠约见在北平执行军事调处任务的郑介民,在商讨解决东北危机的同时,出其不意地把军统的家底和善后工作一件一件地向郑介民作了交代。戴笠既不讲明自己预备出国的腹案,也没有说明军统的前途,却与郑介民作了“最后的晚餐”式的交代,使郑介民如坠雾里云中,隐约有一种凶险难测的预感。 3月13日上午,戴笠在北平干部工作会议上再次发表谈话。会后,与他的亲信王蒲臣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密谈。 王蒲臣是刚刚调来的,戴笠心情沉重地用江山话对他说:“蒲臣,这个时候我才调你来出任华北总督察显然是晚了点,可是也只能这样了。我万万没想到马汉三会是这号人。” 王蒲臣道:“其实早就该有察觉,我见他以前对戴先生献媚,就知道他肯定另有所图,但当时您喜欢他,提醒您也是不会听的。” 戴笠说:“不光是我,普天下的掌权人都不会怀疑,都愿意人家奉承和献媚,站在高处,看到的当然只是他的笑脸和奴颜。你是军统中读历史最多的人,基于前车之鉴,有些方面你可要提醒我。” 王蒲臣犹豫了很久,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可又怕您不愿意听。” 戴笠点头道:“忠言逆耳,你说吧。” 王蒲臣道:“历史上有很多奸臣为了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将自己亲子烹了送给皇帝吃,或将妻子、女儿送给皇帝淫乐的大有人在,但到头来,往往这些人才是最危险的。我也听说过戴先生在这些方面……”见戴笠不悦,便打住了。 不快的情绪弥漫了几分钟之后又烟消云散,戴笠说:“我这次调你来的目的,主要是调查监视马汉三和他的秘密小组在平津地区的所作所为,给我拿出确实的证据。对平津的情况你是熟悉的,只要多方探查,马汉三在抗战期间及胜利后的各种勾当就不难发现,这些正是日后铲除他的证据。” 王蒲臣点点头,但内心的不快仍驱之不散。 戴笠最后道:“我马上就要离开北平了,这里的工作拜托你了。我很忙,有很多事情需要亲自处理,我先要去天津,处理杨文泉纳妾的事情;要去青岛,柯克就要回国了,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机会,我必须珍惜;我还要去上海,瑞华早等在那里了,潘有声已经答应离婚;我还要飞南京……” 王蒲臣道:“您安心去吧,您的吩咐我都记在心里了。” 戴笠放心地点点头:“好吧,就谈到这里,我要走了。” 王蒲臣道:“我送您。” 戴笠摆摆手道:“不必了,多此一举。” 戴笠出得门来,向龚仙舫等随行人员吩咐立即准备登机事宜。 这时,马汉三要求道:“局座,我想陪您去天津,那里我情况熟,好照顾您。” 戴笠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一会儿,随行人员把马汉三孝敬戴笠的十大箱财宝装上卡车,戴笠才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下才接收不久的吴佩孚公馆的台阶。 这时,王蒲臣很快召集了在北平的所有军统干部来送行。卡车开路,后头跟了一长溜轿车,直奔北平机场。 机场上,戴笠的专机及三名飞行员已经等候在那里。 这是一架由航空委员会拨给的dc47型222号专机,由正驾驶员冯振忠、副驾驶员张迹行驾驶。最近,戴笠觉得正飞行员冯振忠年纪太大了,担心他身体出现问题,由美国方面介绍了一位年轻的飞行员熊冲。 目前,由于熊冲还未能适应,冯振忠仍在机上。 车队在222号专机旁边停稳后,一队随从先将十几箱行李装上飞机,同时,戴笠走上去拍着新飞行员熊冲的肩道:“小伙子,习不习惯?” 熊冲道:“多谢局长关心,快适应过来了。” 戴笠点着头,望着这位由美国方面推荐的飞行员,心里非常满意。在熊冲登机后,转脸对王蒲臣道:“选警卫员、飞行员一定要思想可靠,为人老实。” 未待王蒲臣答话,指挥台已下达了信号,戴笠只好匆匆与送行的特务一一握手告别,并谦谢道:“下不为例,这是最后一次!” 旁边的马汉三听到此话,心里一惊,脸上露出一丝不容察觉的狞笑。 话分两头。陈果夫自得到蒋介石的密令后,马上加紧与会开飞机的留学生联系,并按蒋介石的吩咐,汇去大笔钱。 这位留美学生名叫熊冲,学的是飞机驾驶专业,这些年来,不但他的一切费用系供给,连国内的家眷也由陈果夫供养。 陈果夫初时并非有什么明显的意图,当初只是觉得熊冲人聪明、好学,可怜的是家境贫寒,无意中伸手援助,没想现在还派上了大用场。 这些年来,熊冲在美国受到陈果夫接济,内心感激,却感到无处报效,近日又接到大宗汇款,内心十分不安,火急从美国飞回,谒见陈果夫。 在陈公馆,熊冲一见陈果夫,纳头便拜。陈果夫窃喜,觉得他是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人,连忙将他扶起,引进内室。 陈果夫宦海沉浮,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过去他曾接济过一位姓彭的旧友,此人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把便宜当成一种光荣,四处向人吹嘘,骂陈果夫是傻瓜,最后还夺走了他的女朋友…… 熊冲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定后,试探地问道:“陈先生由国内给我汇来的大笔款子我全部收到,现已全部带回,准备奉还。” 陈果夫惊道:“我汇给你是让你花的,你还我干吗,是不是不愿领情?” 熊冲道:“不是的。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些年来,不仅我,连我的家人都受您接济,这份恩情比天高,比海深,今生今世我都无以报答,您却又汇来大宗款子,这叫我内心如何受得了?这些天来,我难以入眠,心想,是不是先生有什么重大任务要交付给我,所以急急赶回。陈先生,古人云,知恩不报非君子,亘古千秋留骂名。有什么事需要我做,您尽管吩咐,熊冲我将万死不辞!不过,这些款子,我还是要原封奉还。”说着,把一大堆美钞推给陈果夫。 陈果夫长长地叹了口气,避开对方的目光,垂下头,只是不吭声。 熊冲急了,道:“陈先生,您倒是快说呀,上刀山、下火海也无非是凭着一股勇气。我自小家境贫困,过着非人的日子,自得到您的接济,总算过上了人的日子。我出了国,见了世面,我觉得就算是为您去死也值得了。陈先生,在我面前,您没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在熊冲的恳求下,陈果夫犹豫了半晌,开口道:“本来这事是不好意思开口的,这样一来,反显得我接济你是另有所图,可是……”陈果夫垂下头,“可是,有件事非你出面不可……这是一个有去无返的差事……真的,我很不安,可是……” 熊冲预计的总算证实了,内心非常平静道:“陈先生不要难为情,来之前我已有思想准备,我没有什么要求,只要给我的家人找个安身之处就行。退一万步说,就算您对我没有恩,我的死能换回家人的幸福,对我来说也是很值得的!” 陈果夫眼睛红红的,道:“你这种有情有义之士很难得。我已和蒋委员长商量好了,准备给你的家人在美国购置一处别墅,另给五十万美元……只是,这些荣华富贵你就享受不到了……” 熊冲立时流出泪来,但半晌,把泪拭干,镇静地道:“陈先生,您要我去冒什么险,请讲吧!” 陈果夫道:“我要你代表国家去制裁一个人。此人准备夺取委员长的权,并组织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如果不制裁他,内战一打起来,将会给中国人民带来一场新的灾难。” 熊冲点点头道:“这号人非除不可,就算凭一个普通中国公民的正义感,也非杀他不可!请问他是谁?” 陈果夫道:“戴笠!” 熊冲一惊,立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陈果夫见状,道:“是不是没有信心?” 熊冲很久才道:“陈先生别误会,去我肯定是要去的,但是,我担心的是……戴笠是一代特工王,狡猾多端,耳目众多……万一完不成任务……” 陈果夫松了口气道:“这点你放心,我们让你去,当然是有几成把握的,你不是学开飞机的吗?” “是的。” 陈果夫道:“戴笠有一架dc47型222号专机,是由美国提供的导航设备,可以全天候飞行,最近,他想换一位飞行员,我想把你安插到里面……” 熊冲脸上的愁云顿消,轻松道:“只要陈先生能有办法让我当戴笠的飞行员,杀他就非常简单了,我只需随便制造点事故……” 陈果夫非常高兴,拍着他的肩道:“你很聪明,好吧,我们准备去见委员长!”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陈果夫将熊冲引见给蒋介石。此时,宋美龄刚好赴美国活动争取外援,准备内战。 在蒋介石的书房,陈果夫道:“主席,这位就是学开飞机的留学生熊冲先生。” 蒋介石与熊冲握手,道:“很好,不愧是个革命的好青年!坐,不要客气,我们好好谈谈。” 熊冲第一次见到委员长,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自从他穿越过这一层生与死的感觉区域,他仿佛经历了人世间的一切,心境变得异常成熟与老练。 当一个人超越了死亡,就会看透功名利禄,参透人间的一切虚伪。今天在他眼里,蒋介石不过是一位想利用他打倒对手的政客,其心态和乡下乞丐争食无异,甚至更恶劣,更卑鄙。 坐定后,蒋介石说:“你的情况,果夫都跟我谈了。很好,我们国家应该多几个你这样的志士。历史上有个荆轲,他很勇敢,但他没有成功,你会成功的,你比他更勇敢。那时候他只能把一柄浸了毒的匕首藏在图纸里……”转脸问道,“果夫,那句成语叫什么来着?” “图穷匕见,主席。”陈果夫道。 “对,就叫图穷匕见,现在不用匕首,你可以用最新式、最现代化的暗杀武器……” 陈果夫打断道:“主席,熊冲先生比您想得更周全,他什么武器也不用,到时故意把飞机向山上一撞……” 蒋介石击掌道:“很好,很好,这太妙了!” 陈果夫道:“只是还有一事,主席,如何把熊冲先生安排到戴笠的飞机上去,还需要认真考虑,不是正式的人推荐,他根本不会接受的。” 蒋介石说:“嗯,这个问题是值得考虑,照你说的,谁才是值得戴笠相信的人?” 陈果夫道:“当然是美国人啦,什么梅乐斯、柯克这些人。” 熊冲点点头。 送走熊冲,蒋介石和陈果夫密议。 蒋介石说:“据五人小组成员最近汇报,戴笠非常绝望,但还是抱着两种幻想:一是希望美国方面担保他出任海军司令;一是盼望内战快点打起来。他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撤销他的组织。” 陈果夫拧着眉毛道:“主席,现在既然戴笠是一个有着国际背景的人了,怕就怕美国向您施加压力,非要保他出任司令不可!” 蒋介石说:“不怕,现在梅乐斯已经走了,他只能找柯克,我会设法阻止他们之间发生关系的。另外,12月份我要去华北视察,主要布置邯郸战役后的反共计划,另外也要检查一下平津地区的肃奸情况,看他在捣些什么鬼!” 12月15日,蒋介石偕宋美龄飞抵北平,这是战后他第一次到华北视察,安全工作由戴笠负责。16日,由戴笠陪同游览了故宫。 是夜,宋美龄道:“达令,今天你注意戴笠没有?” “怎么啦?”蒋介石瓮声道。 宋美龄:“没什么。据我所知,戴笠在公共场所从来没有穿过军装,今天他却穿起了中将服,我看他是别有用心。” “什么用心?” 宋美龄:“这还用得着点明吗?尤其是在太和殿拍照的时候,对你来说,本是有即帝正位之寓意,而他则站在你的一侧,这不是篡位的意思又是什么?” 蒋介石咬咬牙,骂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夫妻俩沉默了半晌,蒋介石道:“夫人,最近有位从美国学成回国的飞行员叫熊冲,这人不错,我很喜欢。” 宋美龄一听是美国留学回国的飞行员,马上来了兴致,道:“好呀,要他来见我,我的航空委员会正需要大批飞行员。” 蒋介石说:“不是给你,是戴笠不满给他开飞机多年的一个老飞行员,想换个年轻、英俊的。我推荐,他肯定是不会要的。飞行员很重要,如果思想不好,在天上只要……戴笠相信美国人,你找个有地位的推荐给中美合作所,再由中美合作所……” “呵!”宋美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连我你都瞒住,你这人真该死!这好办,我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 1945年12月25日,戴笠在上海杜美路70号举行圣诞晚会,兼为美军特务送行。 这一次,他邀请的都是上海滩红极一时的交际花,歌、舞、影、剧明星及名媛闺秀,令美国特务十分开心。 酒至半酣,中美合作所副主任贝乐利领着一位长相英俊的中国小伙子走到戴笠身边,道:“戴先生,我们的合作虽然告一段落,但我们的友谊长存,我很珍惜!” 戴笠也用客套话致意。 贝乐利拍着身边的中国小伙子道:“这位是熊冲先生,在美国是我弟弟最亲密的朋友,曾几次在危难中救过我弟弟。” 戴笠于是很友好地与熊冲握手。 贝乐利突然脸色沉下来,道:“熊先生现在回国了,可是仍找不到工作,弟弟托付我的事眼见就……”说罢,看戴笠的表情。 戴笠打量了熊冲一番,回贝乐利道:“这样吧,先留在我处,只是不知熊先生有何一技之长。” 熊冲腼腆道:“除了会开飞机,我一无所能。” 这时,旁边的龚仙舫道:“戴先生,你不是说冯振忠年纪大了吗,这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便宜?” 蒋介石将熊冲顺利安插在戴笠身边之后,又令“五人小组”成员发动心腹爪牙对戴笠实行全方位监视,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山洞官邸。一日,陈果夫入报:“主席,最近我获得一个最新情报,戴笠的手下马汉三在沦陷期间落水当过汉奸!” 蒋介石说:“那戴笠清不清楚,为什么隐瞒不报?” 陈果夫道:“以前不清楚,是这两天秘密提审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才知道的。而且,我还听说马汉三私藏了原属戴笠的一柄价值连城的龙泉宝剑。” 蒋介石说:“是不是孙殿英从乾隆墓中掘出的那柄,戴笠不是说送给我的吗?” 陈果夫道:“正是,据说此剑是皇权天威的象征,他怎么舍得送给您?” 蒋介石骂道:“当初他还骗我说是孙殿英中途反悔,原来是他自己中途反悔!” 陈果夫感慨道:“主席,种种迹象表明,戴笠的野心不小,绝不可掉以轻心啊!” “我知道。你的那位留学生情况怎样?”蒋介石问道。 陈果夫道:“情况很好,由于他镇静,加上外貌忠厚,戴笠一点也不怀疑。只是戴笠为了安全,还让他随机见习一段时间,因此,目前222号专机有三名飞行员:上尉飞行员冯振忠,中尉飞行员张运仁,少尉飞行员熊冲。熊冲与我单线联络,他表示,只要主席一声令下,很快就可以把戴笠送入地狱!” 蒋介石说:“很好,时机成熟了,我会下令的。哦,那个马汉三以前不是对戴笠很忠心的吗?” 陈果夫道:“其实这号人才危险呢。” 蒋介石撇撇嘴点点头,道:“命令手下继续监视,一有情报,立即入报。” 时隔两日,陈果夫又入报:“主席,这回有戏唱了。” 蒋介石欠起屁股,道:“别激动,慢慢讲。” 陈果夫道:“原来马汉三并不是一个孬种,也算是有肚量的大阴谋家,他不但私藏宝剑,还暗地里组织秘密小组准备与戴笠对着干。” 蒋介石龇牙咧嘴道:“这会儿露馅了,他岂不是要死在戴笠手下?” 陈果夫道:“哪有这么简单,马汉三才精明呢。现在又傍上李宗仁啦,对李宗仁比对亲爹还亲!” 蒋介石说:“这马汉三还真有两下子。戴笠采取什么对策了?” 陈果夫道:“采取先稳住的对策,不过,他还是向马汉三讨回了宝剑。昨天,马汉三又送了几大箱金银财宝给他。” 蒋介石边点头边想,突然道:“马汉三既然这么聪明,他肯定知道证据都落在戴笠手里了。既是这样的弥天大罪,也知道戴笠绝不会轻易放过……” 陈果夫击掌道:“正是。所以我说有好戏看了!” 两个人互望着会心一笑。 是日深夜,陈果夫又入报道:“主席,我本不想打搅,可情报太重要了,所以……” 蒋介石说:“坐下,我正等着听戴笠与马汉三恶斗的下文呢。” 陈果夫道:“这下文太精彩了,简直是峰回路转,异军突起。” 蒋介石双目炯炯,瞪着陈果夫,急忙道:“如何精彩?” 第五十八章 两支暗箭 戴雨农置身险境 陈果夫道:“马汉三归还宝剑的那天,回到家里立即和心腹刘玉珠商量,说戴笠是天下闻名的杀人魔王,这次遇上如此重大的事件居然沉得住气,只索剑,不言其他,其中一定有诈。两个人经过一天一夜的策划,终于作出决定……” 蒋介石心提到喉咙上:“什么决定?” “先下手为强,立即暗杀戴笠!” 蒋介石吃了一惊,很久才答:“这年头,人一个比一个狠,你倒是说说,马汉三打算怎样下手?” 陈果夫道:“戴笠为了稳住马汉三,给文强写了一封信,故意让马汉三捎带。上面写了要重用马汉三的内容,谁想马汉三拿回家一拆开看,与刘玉珠分析,识破这是戴笠的调虎离山之计,因而更坚定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接着,又发现戴笠在信中透露不久将去天津、青岛、上海等地,当即授以计谋,连夜赶往天津去布置暗杀工作。” 蒋介石说:“你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暗杀吗?” 陈果夫道:“不知道,我的眼线正在调查之中,等有了进展,一定及时汇报。” 蒋介石说:“戴笠现在到了哪里?” “天津。今天他的亲信同乡王蒲臣领了好大一帮人去机场送行,马汉三也去了,大概是继续和刘玉珠密谋有关具体事宜。” 蒋介石说:“那柄宝剑呢,留在北平了吗?” “没有。戴笠现在把它当宝贝似的,哪里舍得离身。对了,还有马汉三送他的几箱金银财宝,用一辆车装着,一起搬上了专机。”陈果夫停了半晌,“戴笠上机之前,与他手下的大小特务握手,明明白白说:‘下不为例,这是最后一次了’。” 蒋介石说:“什么最后一次,我听不明白。” 陈果夫道:“意思是不要王蒲臣等一行人送,太客气了,他受不了。” 最后,蒋介石郑重其事问道:“那么,你的留学生呢?这才是最重要的。” 陈果夫道:“当然一起在机上啦。我这次来正是向你讨命令的,再不下手,戴笠就快要出国了。” 蒋介石惊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什么,他要出国,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陈果夫道:“我也是才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说的,戴笠还问他要不要带什么美国洋玩意儿,回来好相赠。” 3月13日,戴笠一行来到天津,这是他在战后的第三次天津之行。戴笠此行去天津有两个任务:一是整治特务中利用肃奸进行贪污腐化的现象;二是处理国民党第九十四军副军长杨文泉在津纳妾一事。 戴笠到津后,即召集在津特务训话,警告所属特务要忠于领袖,秉承领袖意志,体会领袖苦心,克己奉公,遵守“家规”,否则定予严惩。戴笠还当场宣布严惩犯有严重贪污罪、已经被扣押的军统电讯处长魏大铭,发誓要枪毙与汉奸小老婆通奸的北平肃奸委员、军统特务王子英等。戴笠这番话虽是对天津军统的普遍状况而言的,但主要目的还是敲山震虎,儆戒在座的马汉三。 3月13日晚,戴笠派人直接通知国民党第九十四军军长牟廷芳,谓委座谕,因杨文泉在天津私纳雍载华为妾,将杨文泉扣押法办。3月14日,牟廷芳邀同天津市长张廷谔、副市长杜建时三人到马泉场道7号会见戴笠,代杨文泉求情,说杨是续弦不是纳妾,请求戴向蒋转陈此事,免予处分。戴笠却摆出一副钦差大臣的面孔,对牟、张、杜三位地方大员的说情置之不理,并虚声恫吓道,不管是谁,违反纪律都要严惩。 为了杀鸡儆猴,戴笠当即指令陈仙洲把在天津纳妾的军统特务、天津区汉奸财产清查委员会审讯组长朱洽阳扣押镣审。牟、张、杜见戴对纳妾一事如此大做文章,自觉无趣,唯有暂退,另想办法。 戴笠本拟在3月14日飞往青岛,然后去上海,但因牟、张、杜等人为替杨文泉说情而再三殷勤挽留,戴笠在天津停留至15日。 恰好这一天,他又接到文强从东北发来的急电,说东北保安司令杜聿明将于3月16日在北平白塔寺中和医院动手术,割去左肾,建议戴笠借机探望,以利于东北办事处今后的工作。杜聿明与戴笠相识已有十多年,现升任东三省保安司令,拥有美式装备的雄兵10万人。戴笠意识到杜对东北的作用今后将会很突出,于是按照文强的建议,于3月15日晚赶到北平,赴中和医院秘密看望杜聿明。 戴笠的突然造访使杜聿明颇为惊恐,杜初疑戴是奉蒋命而来打听自己的病情,以决定东北是否“阵前走马换将”,后弄清戴是借关心病情和东北局势来笼络自己,才放了心。戴先以自己当年在上海割盲肠的经验,关切地忠告杜聿明不能让年龄太大的大夫做手术主刀,否则会因动作迟钝而留下后遗症。接着,戴笠又亲自到医院里查询安排。一番忙碌之后,戴才言归正传,希望杜能早日出院,回东北主事。并说,他过去未帮过杜的忙,今后定将全力支持,在东北成立军警稽查处,推荐文强为处长,同时将考虑调两个交通警察总队到东北,担任北宁路及中长路的警备和检查任务等。杜聿明见戴笠言辞恳切,当即表示感谢,并表示将全力支持军统在东北地区的工作。 3月16日,戴笠由北平返回天津,当即带领早已做好准备却因戴笠突然去北平而延期出发的随员由天津直飞青岛。天津机场上,戴笠笑容满面地与送行的马汉三、陈仙洲、黄天迈等平津地区的大特务话别。马汉三即于当日返回北平。 马汉三一走,戴笠总算松了口气,对龚仙舫道:“这几天注意他的表情没有?” 龚仙舫点头道:“注意到了,很显然已经动了杀机。” 戴笠叹道:“干这一行不能不多留点心眼。他送的十大箱礼物你查过没有?” 龚仙舫道:“查了。没有定时炸弹之类的危险物品。” 戴笠点点头,道:“他不敢,最多是在食物里下毒,或深夜狙击。这一点我早已防备,所以在平津地区的吃住行止都由自己安排。有几次他以关心为借口想插手,都被我拒绝了。” 龚仙舫道:“我也防备了他。在北平、天津的这段时间,我紧张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害怕他突然下手。因为这两个地区是他的大本营,心腹、杀手众多。他估计我们有所警惕,暂时只好放弃。他离开,我就放心了。” 戴笠说:“这号人太危险了,等我忙完几件大事情,一定设法处理他。这次他放弃暗杀我,正是准备酝酿下一次行动。”说着,打了一个呵欠,“青岛不是北平办事处的控制范围,我们可以放松一下神经了。”随即又道,“你马上去发两份电报:一份给上海办事处参谋长李崇诗,令他派邓葆光、王一心明天下午2时到上海龙华机场接我;另一份发给重庆,让毛人凤向校长转告过两天我将由上海返回重庆,向校长汇报此行的情况。” 蒋介石得知戴笠将要赴美国一段时间,十分惊慌,暗忖:莫非戴笠已发现了我的意图,要不然他出国干吗? 蒋介石越想越不对劲,在下一次陈果夫入报时指示道:“不要等马汉三下手,这几天就可向留学生下令。” 陈果夫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据内线报告,马汉三比我们还急,如果马上下令的话,可能同步。” 蒋介石紧握一下拳头,咬牙道:“这正好。有两伙杀手对他下手,等于上了双层保险,这回戴笠死定了!” 陈果夫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蒋介石抑制不住高兴,脸上露出了狞笑,道:“对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上次不是说他已离开北平了吗?” 陈果夫道:“是的,我正要向主席报告。”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小本本,念道,“3月13日,戴笠离开北平去天津,此行他有两大任务:一是整顿特务中利用肃奸进行贪污腐化的现象;二是处理九十四军副军长杨文泉在津纳妾一案。戴笠本拟在3月14日飞青岛与柯克会晤,15日去上海与胡蝶见面,办理胡蝶与潘有声离婚事宜。没想到九十四军军长牟廷芳,天津市市长张廷谔,副市长杜建时为替杨文泉说情,再三殷勤挽留,找了很多漂亮—当然也很年轻的女人陪戴笠,这样就挨到15日。谁知16日杜聿明在北平白塔寺中和医院割肾,所以15日晚戴笠又去了北平,16日又由北平返回天津……” 蒋介石摆手道:“这样转来转去我都听糊涂了,你干脆只说他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我好下令。” 陈果夫道:“现在已飞往青岛,情况一切正常,熊冲表现得十分镇静,一点破绽都没有。只是飞机还不是由他正式开,他坐在冯振忠旁边。不过,他可以把冯振忠击昏,然后把飞机开往低空,一头撞在山上或者楼房上,这个不难。” 陈果夫边说边把小本本往前翻,不时用手指头蘸口水。 蒋介石咳咳两声,表示很不满意,又问道:“还有上次你说马汉三派去的杀手刘玉珠,他的进展如何?” 陈果夫翻着本本,道:“我正在找,在这里。”他看了一眼蒋介石,把本子拿稳,“刘玉珠奉马汉三之令于13日夜预先到了青岛。他是军统局华北督导员,他利用这个身份与青岛机场的航空检查员混得很熟。” 蒋介石啧啧道:“这些人想得可够绝的,真是无孔不入。要是用这种精神效忠我,我们的革命早就成功了。” “还有更绝的呢,”陈果夫道,“刘玉珠带了很多钱,机场检查员、军统青岛办事处的人都被他在一天多时间内就收买了。所以,戴笠的行踪他掌握得一清二楚。主席,您应该知道,戴笠历来就是个行踪十分秘密的人,他的座机的飞行时间和路线都是由自己决定的,每次作出决定之后,一般只通知极少数心腹。并且常常在作出决定后,他又突然改变行动时间和行动路线。” 蒋介石有点紧张了,道:“戴笠如此狡猾多变,那刘玉珠如何—万一被识破……” 陈果夫道:“刘玉珠自然有的是办法,这年头,钱太神通广大了,他到青岛后不是抛头露面,而是潜入基层,在暗中活动,建立情报网。他手头有大把钞票,还有什么值得发愁的呢?” 蒋介石说:“那也是。不过,你知不知道他将采取什么方式?” 陈果夫摇头道:“还不大清楚,情况还没反馈回来。不过,刘玉珠已经知道戴笠一行决定于16日上午11时从天津机场起飞,约下午2点到达青岛沧口机场。也就是说,刘玉珠早已等在那里,后面的事不用密探,猜也会猜个八九不离十,到了这一步,他随便买通一个人把定时炸弹安在飞机上就成了。” 蒋介石点头,正欲说什么,外面侍卫通报:“军统局代理秘书长毛人凤求见。” 蒋介石皱了一下眉头,随口道:“让他进来。” 一会儿毛进来,毕恭毕敬道:“报告校长,我刚才接到戴先生电报,说他于今日8时从天津机场起飞去青岛,然后去上海,过几天回渝向您汇报工作。” 蒋介石挥手道:“知道了。” 毛人凤会意,打个立正道:“校长若没什么吩咐,人凤这就走了。” 毛人凤离开后,蒋介石和陈果夫互望着,很久,蒋介石说:“刘玉珠的信息反馈比我们还快一个节拍。” 戴笠令龚仙舫给上海李崇诗、重庆毛人凤分别发了电报,于8时许准时登机,飞机冲天而起。两个多小时后,到达青岛,并得到军统青岛办事处主任梁若节等人的迎接。 一见面,戴笠劈头问道:“老节,上将等我等急了吧,他现在在何处?” 梁若节苦着脸道:“报告戴先生,你若早来两个多钟头,柯克上将刚好在机场。” 戴笠脸色霎时沉了下来,骂骂咧咧道:“我本来早两天就来,他妈的出了杨文泉那档子事。接着杜聿明又住院开刀,阴差阳错把主要的事耽搁了,他妈的……” 戴笠无限懊悔地在机场踱来踱去,万分焦急。 梁若节见状,道:“报告戴先生,请不要焦急,上将是飞往上海,准备由上海乘飞机回国,临走他特意叮嘱我,说他在上海等你。” 龚仙舫道:“这不刚好吗?戴先生,瑞华和潘有声也在上海等你嘛。” 戴笠这才不再焦急,转身对梁若节道:“我已经很累了,这几天跑来跑去的,今晚要在这里过一夜。我机上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今晚你多派些人来彻夜守卫,不许任何人上机!” 梁若节答应着,众随从相继下了飞机。这时,卫兵曹纪华走过来问:“报告戴先生,我们的行李和那十箱东西要不要搬下来?” 戴笠说:“不搬。我已经吩咐梁主任派人看守。” 戴笠坐上了梁若节的车,开出机场。待平稳了,梁若节换了一个坐姿:“报告戴先生,那个由吴泰勋出面保释的汉奸黄顺柏这几天一直在青岛等你。” 戴笠说:“等我干吗?” 梁若节说:“戴先生怎么就忘了?当时释放他,不是要他答应出资与杜月笙先生共同经营已停业的北洋保商银行吗?” 戴笠恍然大悟,挠着头皮道:“你看,事情太多,把这事也给忘了。明天我到上海,你负责通知他乘我的飞机,一起去找杜先生商量。可别忘了。”言罢,自己先笑起来。 戴笠一行离开了机场,刘玉珠在眼线的通报下随后驱车来到。停稳后,从皮箱里拿出一枚经过伪装的定时炸弹…… 1946年3月17日上午,得知戴笠在青岛,山东省第三区政督察兼保安司令王洪九前去拜访,两个人谈得十分投机。 一旁的龚仙舫很焦急,不时提起手来看手表,故意在戴笠身边走来走去。 戴笠明白龚仙舫的意思,他说过11时整起飞,现在时间已经超过。其实戴笠是故意拖延时间,这是他的一贯做法,临时改变主意,可能使想暗算他的人无所适从。 此时,在暗中窥视的刘玉珠惊得不知所措,他已把定时炸弹安全地送上飞机,并将引爆时针拨到飞机飞临上海龙华机场上空时爆炸,以造成飞机降落时失事的假象。刘玉珠心急火燎,不知戴笠出于何种目的,甚至怀疑戴笠已经察觉了他的阴谋……不管出自何种原因,只有知道戴笠的出发时间才是唯一的办法,然而这已经不可能了,戴笠的随从都已等候在那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11时45分,戴笠才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沧口机场。 登机前,戴笠抬起头望了望天空,问龚仙舫道:“你问过上海那边的天气没有?” 龚仙舫道:“刚才问过。上海龙华机场回报,说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不过天气闷热,到下午可能有雨。” 戴笠十分高兴,道:“下午下雨时我已经到了。”然后下令道,“大家上机!” 众人得令,依次登机,登机的人员计有:戴笠,国民党军委会军事调查统计局局长,陆军少将领中将衔;龚仙舫,军统局秘书兼局本部处长,军统少将;金玉波,军统局专员,帮会工作专家,杜月笙徒弟,江苏人;徐焱,副官;马佩蘅,英文秘书,香港大学文学学士,其英语口语水平很高,很受美国人欢迎,戴笠已用他作为与柯克会谈时的翻译;黄顺柏,戴笠保释的汉奸,此次跟随戴笠赴上海与杜月笙合作筹备军统北洋保商银行;曹纪华,卫士;何启义,卫士;冯振忠,上尉飞行员,正飞机司;张远仁,中尉飞行员,副飞机司;熊冲,少尉飞行员;李齐,通讯员;李开慈,机工长。 坐定后,戴笠又不放心地来到机房,拍着熊冲的肩问正飞机司冯振忠道:“飞机检查过了没有?零件、仪表这些东西绝不能出问题。还有,我吩咐过加油料,加了没有?” 冯振忠道:“都查了,一切正常。油料我一次加了八百加仑,万一龙华机场天气恶劣不便降落,可以转降南京机场,直飞也行。” 戴笠兴致勃勃道:“老天爷帮忙。”转脸对熊冲道,“冯先生的飞行技术是很过关的,你要多向他学习。” 熊冲腼腆地笑笑,低下了头。 戴笠下达了起飞命令,回到座舱,靠着黄顺柏坐下,边系安全带边与他打招呼。 飞机经过起跑和冲天的颠簸后在高空中平稳下来,戴笠松了一口气,想起再过几个钟头就要与胡蝶见面,内心涌起了一股非常惬意的渴望。 想着想着,冲动起来,手搭黄顺柏的肩道:“黄先生和吴先生是十分交好的朋友,你们到底好到什么份儿上了?” 黄顺柏对戴笠亲热的举动感到受宠若惊,但不明他说此话的用意,连连道:“很好,我和吴先生的关系很好,不分彼此。” 戴笠说:“老婆也不分吗?” 黄顺柏愣了半晌,见戴笠一脸戏谑的样子,恍然大悟道:“哈哈,戴先生,吴妻是你相好的,我怎么敢呢?” 戴笠故作不悦道:“这就不够朋友了,是就是,这有什么好瞒的?” 黄顺柏不好意思地搔头,坦白道:“吴先生很开放的,我去玩,他还让位给我。” 戴笠此时正想寻点刺激,故意问道:“让什么位?” 黄顺柏为了讨好戴笠,大胆道:“当然是让老婆和我睡觉啦。” 戴笠挤眉弄眼,又逼问细节,于是两个人淫笑不止。 笑够了,戴笠说:“吴妻确实漂亮,不过床上缺少情致。” 黄顺柏击掌道:“对了,我正想说这句话,还是戴先生比我反应快!” 戴笠得意地把身子向后一躺,侧过脸看了看窗外的云海,突发奇想道:“这时要是有个女人在机上就好了。在飞机上做爱一定别有一番情致。” 黄顺柏击掌道:“戴先生这念头实在是太奇妙了,你怎么想起来的?” 戴笠说:“灵感来了。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谁试过没有,下一次从上海飞重庆,我一定要和瑞华在机上试试,了却这桩心愿。” 飞机穿云破雾,约四十分钟后,即遇上大雾,舷窗上结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再也看不清窗外了。戴笠的心情一下子也随天气阴沉下来,刚才的兴致一扫而光,不时紧皱眉头。 黄顺柏也不敢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熊冲从机舱出来,报道:“报告戴先生,我们已和上海龙华机场取得联络,说上海天气骤变,大雨如注,气候相当恶劣,飞机不能降落,请指示。” 戴笠骂了句,然后随口道:“改飞南京。” 飞机改变了航向,十几分钟后天空转晴,然而才几分钟,当飞机到达江淮地区上空,能见度又变得极差。 戴笠骂道:“撞鬼了,撞鬼了!” 戴笠的情绪影响了机上所有人员,有胆小的脑海中开始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飞机在暴雨中艰难地飞行,机体不时倾斜、晃悠,人们仿佛和飞机一起使劲,与恶劣的气候抗争。 约在下午1时06分,飞机到达南京上空,然而暴雨有增无减。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春天是雨水最多的季节,乘飞机很不安全。” 接着,熊冲又从机舱摸出来,道:“报告戴先生,我们寻不着南京机场了……” 戴笠从座椅站起,狠狠地扇了熊冲一个耳光,吼道:“饭桶,去给我找!” 熊冲捧着火辣辣的脸回到机舱,此时,飞机上的时针已指向1时25分。突然,飞机一阵剧烈震动,尾部传来一声巨响…… 凭经验,飞机上有人安了炸弹。 座舱里一时大乱,求生的本能欲望令每个人呼叫不止,丑态百出。这时有人摸到机舱,熊冲回头一看,见是戴笠,不顾一切将他推出去,吼道:“不要影响飞行员的情绪,这枚炸弹没有安在要害处,不要紧,大雨会把火浇灭的!” 戴笠被熊冲推倒在门外。 熊冲关上门,来到仪表前,此时,正飞行员冯振忠和副飞行员张远仁正在紧张地操作飞机,全神贯注…… 熊冲见时机已经成熟,一咬牙,从皮靴里抽出一把匕首刺向年轻的张远仁……冯振忠回头一望,正要反抗,才从张远仁心窝处抽出来的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飞机抖动了一下,待熊冲坐进驾驶室,又复归平稳…… 熊冲注视着仪表,正如他所料,定时炸弹没有安置在油舱处,没有致命损害,至少可以顺利迫降。 熊冲驾驶飞机冲向低空,座舱里的人似乎也意识到驾驶室发生了什么,一齐用力撞门。 情急之中,熊冲发现了一座约两百米高的山,一咬牙,向山腰撞去…… 1时30分,南京江宁县板桥村的村民只见一架飞机向镇南戴山撞去,一声巨响过后,大火冲天而起,在大雨中足足燃烧了两个多小时…… 第五十九章 盖棺论定 大雨难洗千古罪 1946年3月18日清晨,蒋介石正在山洞官邸的花园里伸手抬脚晨练,见毛人凤匆匆上山,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了来人的目的,于是匆匆回到书房,正襟危坐等候。 蒋介石“嗯嗯”了两声,表示他在听。 毛人凤说:“昨天下午2时,李崇诗、邓葆光、王一心按雨农先生的指令冒着倾盆大雨驱车去上海龙华机场迎接。在机场,他们耐心地等了两个多钟头,始终不见222号专机,李崇诗通过机场电台向北平办事处查询,马汉三回电,说老板已于16日离开天津飞往青岛。再询问青岛办事处,梁若节回复说,老板已于17日上午11时45分飞往上海……校长,222号专机续航时间为19时24分,平时只有八个小时,按正常航程计算,雨农已不可能在空中了。如果专机已着陆,雨农随身带了电台,况且我们军统组织遍布全国,一项重要命令可以在两个小时内通过上千座电台传到全国每一个角落……昨天我通宵未睡,守在总台旁,不断与全国各电台联系、查询,可是,雨农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蒋介石一句也听不进去,除了想了解戴笠的座机具体坠毁在哪里,其余的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待毛人凤说了一大通,蒋介石才一言不发地拿起电话筒向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询问222号飞机的去向。然后下达命令:“你们马上派出几架搜索机沿青岛、南京、上海一线及周围地区寻找,弄清222号专机降落地点。另外,还要通知空军各机场协助查寻,发现情报及时报告!” 蒋介石对周至柔下达指令后,放下电话,转脸问毛人凤:“你个人认为戴局长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毛人凤说:“一是由于某种原因;二是飞机失事,机上人员遇难,所以,我才赶早向您报告。” 蒋介石点点头,道:“你马上选派一名将级特务,带上电台、报务员、外科医生,沿青岛、南京、上海一带去寻找,如发现222号专机,就命令马上降落,不能降落就跳伞下去,用电台随时向我报告。” 毛人凤退下后,蒋介石情不自禁发出笑声。此时,宋美龄正从床上起来,身披粉红色睡衣,显出慵懒之状,问道:“毛人凤一大早来干吗呀?”蒋介石说:“没什么,戴笠和飞机一起失踪了。” 宋美龄像注射了兴奋剂,立时来了精神,道:“好呀!他终有这一天!” 蒋介石一本正经道:“不许这么说,雨农是我的好学生。我为他的失踪万分悲伤……”言罢,眼睛红红的。 宋美龄也像演戏一样掏出手绢,抹起泪来,低声道:“政治本身就是一场游戏,越是成功的独裁者,越是出色的演员。” 是日上午12时,毛人凤再次入报:“报告校长……” 蒋介石“嗯”了一声,道:“坐。雨农有消息没有?” 毛人凤悲凄道:“报告校长,军统局有十几名将级大特务,平时是最受雨农恩宠的。我以为大家都会抢着去,谁想一听是去共区救人,一个个缩头乌龟似的不愿前往。那时我声泪俱下哀求说:‘同志们,委员长再三强调,一定要派人去,不然就显得我们军统的负责人太胆小怕死了。如果我能走开,我一定去。可是戴先生临走时,让我在局里处理常务,离不开。你们叫我怎么去向委员长复命呢?’” 蒋介石急问道:“后来有人愿意去吗?” 毛人凤抹了把眼泪,道:“还好,有沈醉不怕死。” 蒋介石说:“你怎不叫他来见我?” 毛人凤说:“报告校长,沈醉和我一起来了,现在在外头听候吩咐。” 沈醉被召进来,蒋介石握着他的手道:“嗯,不错,干革命就是要有不怕死的精神,完成任务我还要奖励你,现在时间来不及了,你会跳伞吗?” 沈醉摇摇头:“报告委座,不会。跟我一起去的都不会。” 这时,宋美龄在一旁插话道:“跳伞是很容易学的,最主要的是掌握着地时注意屈腿,免得骨折。” 蒋介石说:“夫人是航空委员会的最高领导,你回去照她说的练习,另外再找个飞行员,直接辅导。” 晚上8时,毛人凤又来汇报,蒋介石劈头问道:“沈醉他们去了吗?” 毛人凤说:“报告校长,沈醉还没有走。我刚刚收到李人士发来的电报,说是17日午后,军统局情报人员发现有一架军用飞机在南京西郊的江宁县坠毁,我怀疑就是222号专机。” 蒋介石点头道:“很好,沈醉就不要急着去了,你命令李人士查一查,222号专机上有不少金银古董,只要找到一件就可证实。” 19日早晨,蒋介石刚起来,电话铃就响了。那头,是毛人凤的声音:“报告校长,李人士刚刚来了电报,说机上的文物都被当地老百姓捡去了,只寻得一枚私章,刻着龚仙舫的名字,现在可以肯定那就是222号专机。” 蒋介石指示:“继续调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3月19日上午,李人士即带领陆总调查室和南京办事处的特务赶往222号专机坠毁地点—江宁县板桥镇以南五公里处的戴山。李人士等人坐大小车辆到达江宁县板桥镇,前面已无公路可行,只得下车在大雨后的泥泞小道跋涉而行,一个多小时后,方到达戴山。 只见数日暴雨已将现场冲刷得乱七八糟,飞机残骸成圆形抛撒在半山腰的大片泥泞中,被烧焦的残肢断骸令人可怖地与飞机的残骸夹杂在一起。经过附近农民两日来翻搅践踏的寻宝活动,尸体与泥水搅和在一起,另有一些尸体被雨水冲刷到山腰上一条叫“困雨沟”的水沟中,其形惨不忍睹。 李人士当即组织特务和雇请来的民工把尸体一具具清理出来,用白布包裹好,排成一行,放在戴山的半山坡上。经反复清理清点,一共十三具。由于每具尸体都烧得像一段焦炭棒,特务们已不能分辨谁是戴笠,谁是龚仙舫。这时经闻讯赶来的贾金南进行辨认,才弄清了“困雨沟”中捞出来的一具尸体是戴笠的。贾金南是通过戴笠生前左边臼齿上下镶嵌的六颗金牙认定戴笠尸身的,他十多年来始终跟随戴笠当勤务兵和副官,不但对戴笠忠心耿耿,而且对戴笠情况的了解和熟悉几乎无人能及。这次因事滞留上海、南京,未能同行,故躲过了一场灾难。 3月19日,军统上海办事处的将字号大特务李崇诗、王新衡、毛森、邓葆光、王一心等乘专机赶往南京,在南京换乘汽车赶往江宁县板桥镇,然后步行到达戴山。此时已是3月20日上午。李崇诗等大特务一到戴山,立即向戴笠的尸体围过去,这个生前叱咤风云、威风不可一世的特工王,现在却成了一具残肢断臂、面目全非的焦炭棒,暴尸三日,无人收殓。 贾金南仔细将戴笠的半截尸体(右手和小腿均未找到)用白布一层层裹好,抱在怀中,踏着泥泞的山路,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走去。可笑的是,在板桥镇坐车返回时,乘自备轿车前来的军统大特务竟没有一个人同意贾金南抱着戴笠的尸体上车。贾金南想到戴笠尸骨未寒,这些平时对戴笠先生无比“尊敬”的大特务变脸何其快,一腔怒气无从发泄,只得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搭乘了一辆大卡车返回南京。 当日下午4时左右,沈醉从重庆赶到南京,见到戴笠的尸体,立即嘱咐人将戴笠的尸体送往殡仪馆整容换衣。然后将戴笠的尸体装殓放入李崇诗从上海购买来的一具楠木棺材内。同时,在南京中山路的军统办事处设立灵堂,将戴笠、龚仙舫等的棺木放置在灵堂里。 3月21日,沈醉为了追查寻找戴笠遗物,专程到戴山勘察飞机失事现场,并召集当地的县长、保甲长开会,追查是否有人私捡了飞机失事后散落的古玩珍宝。经过一番威胁利诱,果然事隔不久,县长派人送来了一只一尺多高的宋代雕琢的羊脂白玉九龙杯和一柄古剑。古剑正是戴笠从马汉三手中讨还的龙泉宝剑。之前此剑虽遭烈火焚烧,鞘柄俱毁,但剑体依然寒光闪闪,锋利无比,令人惊叹不已。 3月21日,国民党《中央日报》及其他许多报纸,刊登了戴笠乘222号专机从青岛去上海途中,在南京江宁县上空因遇大雨,飞机撞山失事,戴笠及机上人员全部遇难的消息。 为了给活着的特务以安慰,蒋介石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对戴笠进行大规模的悼念活动。 1946年4月1日,军统特务在重庆举行隆重的追悼会。所有内外勤大特务全部到场,蒋介石也亲自到会主祭,号召特务要继承戴笠的遗志,努力工作,并设法让自己流出了泪水,与会的特务也跟着一起哭了。 礼毕,蒋介石走下主祭台,亲切地在一批烈士家属面前转了一圈,握手赠金,然后趁机脱身,追悼会在一片凄凉的气氛中结束。 6月11日,南京国民政府发布命令,追授戴笠为陆军中将。 6月12日,蒋介石亲率南京政府数百名军政大员及数万军民,为戴笠举行隆重葬礼。出席葬礼的人有宋子文、白崇禧、陈诚、邵力子、陈立夫……蒋介石亲自赠花圈,题“碧血千秋”,挽联为:“雄才冠群英山河澄清仗汝迹,奇祸从天降风云变幻痛予心。” 此次葬礼所赠花圈挽联几千种,但没有一联出色,蒋介石很不满意,对教育部长陈果夫道:“戴笠生为国家,死为国家,你要发动全国有名的文化人给他写一副出色的挽联,将来好能流传下去。” 陈果夫不敢怠慢,找来文化、教育、法律界的名流,要他们写几副挽联,悼死扶生。 名流们一想到戴笠一生纷繁复杂,难以定论,纷纷急流勇退,相互推诿。这时,国民党元老张群站起来道:“大律师章士钊先生与杜月笙、戴笠交谊匪浅,且才高八斗,这挽联的事非章翁莫属。” 众人一致附和。章士钊不好推诿,稍加思索,提笔写:“生为国家,死为国家,平生具侠义风,功罪盖棺犹未定;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评。” 众人哗然,满座名流无不由衷折服,对章士钊点石成金赞不绝口。 早在半个月前,蒋介石在毛人凤、沈醉的陪同下,从灵谷后山山顶到烈士公墓山顶转了一番,再顺道下山,选准前面一个有水塘的地方,对毛人凤说:“我看这块地方很好,前后左右都不错。” 下葬当天,蒋介石身穿特级上将军服在大批文武大员的陪同下,由南京中山路357号军统办事处内的戴笠灵堂,亲自护送戴笠灵柩至钟山陵古寺志宫殿。 送葬队伍一律素服白马,由陆军第五十一师师长邱维连指挥。 戴笠的棺木入穴后,由沈醉指挥几个手下用泥水炭渣浇灌,将棺木和整个墓穴凝结成一个整体,已防止将来有人盗墓。 蒋介石与毛人凤一直守到一个新的坟包在由他选定的地方隆起,才慢慢顺道下山,并不时回头望一眼。直至看不见戴笠的坟了,蒋介石才回头问毛人凤说:“戴局长死了,军统局的情况怎样,大家的情绪是不是很低落?” 毛人凤说:“报告校长,情绪低落倒是没有,就是大家通过戴先生的死,觉得冥冥之中,人的生死、命运仿佛是由天注定的。” 蒋介石拧了一下眉毛:“你也信吗?” 毛人凤顿了很久,道:“是,我有点儿信。” 蒋介石不悦道:“你一个革命者,怎么也相信这种玩意?” 毛人凤说:“可是,现实不由我不信。比如戴先生命相缺水忌土,从1926年投军黄埔开始,改名‘戴笠’‘雨农’,结果命运亨通。等他当上特务处长后,代名都是水汪汪的,如汪涛、江汉清、徐清波、沈沛霖、洪淼……去年底,考虑到洪淼的名字用得太久,准备换一个,偏偏戴先生那一段时间在上海、北平、南京、天津飞来飞去不回来,只好要秘书室秘书袁寄滨拟一个代名,袁是不信命相的,有意拟了一个‘高崇岳’的代名,我也来不及看,结果,还没几个月戴先生就……” 蒋介石摆着手道:“这纯属巧合,是信不得的!” 毛人凤说:“就算这是巧合,那么,戴先生摔落的地方叫戴山,不但同姓,而且此山多土,山腰的沟叫‘困雨沟’,戴先生的尸体恰被雨水冲入此沟,校长,你说这该如何解释?还有,戴山下还有一座‘戴家庙’,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蒋介石一时无言以对。 毛人凤又道:“早年有个命相家送给戴先生两句偈言:‘遇山即止,逢桥必回’,当时戴先生请我破译,我说什么也想不通,还说是命相家故弄玄虚。现在飞机撞上戴山而终止,戴山又属板桥镇,刚好应验了‘逢桥必回’……” 蒋介石怒道:“放屁!一切都是命定的,我们干革命的还有什么用处?回去告诉你的部下,要相信自己,相信枪杆子,相信暴力。历史上从来就没有从天上掉下来的权力、眉宇间随便得来的富贵荣华,只有像戴局长一样,用千万颗人头垒砌自己的地位,用成河的血水泛起权力之舟,这才是命,是古往今来颠扑不破的真理,你懂吗?” 毛人凤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后面传来一阵聒噪,蒋介石和毛人凤回头望去,只见一群乌鸦飞落在戴笠的新坟上,风扑面而来…… 创作谈: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的戴笠 至今仍然记得小时候,那些夏天的夜晚,村里的小孩子坐在古树下,围着老人听故事的情景。记忆中,好像老人们都有一肚子的历史故事:刘邦项羽鸿门宴,曹操刘备三国演义,秦琼尉迟恭说唐,林冲宋江水浒梁山,包龙图展昭三侠五义……当然,讲得最多的,还是我们隆回的魏源—在隆回民间流传的有关魏源的故事,不知有多少,虽然真真假假,难以辨别,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这些故事委实在我心里种下了最早的历史爱好因子。 后来上大学,阴差阳错填了法学专业,毕业以后从事企业管理,虽然忙碌,但是忙里偷闲的时候,总是放不下对中国历史的研究热情,而在纷繁的中国历史中,我尤其喜欢民国史。因为民国时,中央权威丧失,群雄纷争,逐鹿中原,这和我喜欢的另一历史时期—春秋战国时期—非常类似。尽管无法否认这两个时期的精彩历史都是以人民的苦难和凋零为代价的,但对于像我这样从小喜欢历史的人来说,这两个时期无疑是历史研究的黄金时期,数不清的杀伐、吞并、背叛、权谋、狡诈、豪杰、忠义、英雄……这一切都是精彩和丰富的历史富矿。 考虑到时间限制以及史料的丰富程度,我最终选择了民国史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从此开始在工作外的业余时间,搜罗各种资料,研究民国人物,准备从具体的人物着手,一个一个地打捞他们的人生故事—不管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成功的还是失败的,他们的故事,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总是一个镜鉴。 而注意到戴笠这个人,要从我写作《军统魔王毛人凤》说起。毛人凤与戴笠是同乡兼同学,两人具有许多相似点,经过戴笠的引荐,才走向高升之路,最后竟然飞黄腾达,接替戴笠,成为军统大佬。由于两个人的这种关系,我在写作毛人凤的时候,不可避免要涉及许多有关戴笠的材料,有关戴笠的生平史料,也陆陆续续收集了不少。因此,再接着写作一本有关戴笠的书,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小时候坐在村头听故事的情境,又一次在我的脑海中回放出来。当年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信以为真的“历史”,在长大了见识多了之后才知道,其实都是“故事”。取材于历史的小说,利用高超的文学手法将历史史实串成逻辑清晰、充满戏剧张力的故事,似乎比正儿八经的历史更加亲民,更能流传多年,广为传颂。因此我在写作这两部传记小说时,不仅在历史事实方面务求准确,还设置了许多悬疑情节,使之读来悬念迭出,欲罢不能。 也正因为如此,有几句话,在这里不得不提出来说说: 首先,虽然我在写作过程中,尽力保证搜集到的材料真实可信,大部分史料都有出处,但本书的写作体裁是历史小说,因此读者大可将之作为休闲消遣的读物看待,如果要做研究,引用书中涉及的史实则需要进行更为认真细致的查证。 其次,对于本书主人公戴笠,也必须说明的是,虽然戴笠可以算是民国情报界少有的天才,他无师自通,一手建立起军统这样庞大的情报机关,在抗日战争时期其敌后谍报工作以及中美情报合作对于战争的胜利做出过贡献。但是,不可忽略的一点是,由于戴笠顽固地站在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立场上,最终成为执行南京国民政府反共反人民政策的刽子手,许许多多的进步民主人士和共产党员牺牲在他一手缔造的军统“魔窟”中。 正反两面,功臣和魔王,汇集于戴笠一身,正如章士钊先生在戴笠死后所送的挽联中所写:“生为国家,死为国家,平生具侠义风,功罪盖棺犹未定;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评”。 虽然作品写完以后,预先看过的友人都觉得本书写得客观生动,但真实情况怎样,还是等读者看完之后做出自己的评价吧! 作者 2013年3月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