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时间》 第1节 第一章 尸体的证据 喷涌的血让小径湿滑。——《鲁道夫》1 星期四,六月十八日与大多数人的想象不同,心灵疗伤的最好办法,并不是去找个坚实而又可以依靠的肩膀。更有效的办法是好好工作,多多锻炼,或者突然发一笔横财。就在男友谋杀案了结,哈丽雅特·范内被宣告无罪之后,她发现自己可以自由地支配这三件事了。所以,尽管那位信仰传统美德的彼得·温西勋爵日复一日坚持向她敞开怀抱,但哈丽雅特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依靠他的想法。 她手边的工作很多。对于侦探小说作者来说,曾涉嫌命案是一个1英国诗人、剧作家托马斯·洛威尔·贝多斯的作品。 很不错的卖点。哈丽雅特·范内的作品一下子就火了起来,在国内和欧洲大陆都获得了令人羡慕不已的出版合约。然后,她发现,自己现在的富有程度是以前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写完《温度谋杀案》之后,着手创作《钢笔谜案》的那段时间,她开始了一段独自的徒步旅行——适度的锻炼,无忧无虑,也没有信件的烦扰。那是在六月,天气很美好;她偶尔会想到彼得·温西勋爵,想象着他是如何持续不断地给自己的空寓所打电话;即使这样,她也不会觉得烦恼,更不会因此改变早已计划好的英格兰西南海岸旅行路线。 六月十八日的早上,她从莱斯顿·霍伊出发,打算沿着海岸徒步去十六英里外的威利伍康伯。她并不是执意要去那里,在这个季节,那里住满了老太太和伤病人士,压抑着快乐生活的气氛,让所有人看起来都有些老态或病态。只不过,那座小城是一个很便利的所在,有不少乡村夜宿的地方供人挑选。海岸线之路从一排低矮海崖的顶端开始,一路赏心悦目,可以俯视无限伸展的黄色沙滩。零星的礁石不时打破沙滩的平静,它们在太阳的照射下不断地闪耀着,背后的海浪正在不情愿地退着潮。 头顶上,苍穹像一座巨大的蓝色屋顶,被星星点点的淡白色云朵晕染起来,很高,很薄,像水一样透明。轻柔的风从西边吹来,天气似乎越来越清新。路很窄,还在修复之中,几乎没有人经过。所有的车辆都在另外一条宽一些的路上,它从海岸通向内陆,连接各个小城,是重要的交通线。蜿蜒绵长的海岸线和被海岸线环抱的几个小村庄缓缓飘过哈丽雅特面前。偶尔有人牵着狗从她身边越过,面容冷漠,全神贯注地走着自己的路;草地上偶尔有几匹马,用羞涩而呆滞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偶尔有一群牛,在石壁上打磨自己的下颌骨,用粗重的呼吸声和她打招呼。时不时还会有白色的渔船打破海面无边的蔚蓝。除了小贩的兜售车、破旧的莫里斯汽车、远处火车引擎冒出的白烟之外,这里的风景都是那么原汁原味,那么清净寂寥,仿佛几百年来从没有改变过。 哈丽雅特一直向前走,肩膀上的背包并没有让她的步伐放缓。她二十八岁,拥有苗条的身材、深色的皮肤——原本透着一些苍白之色,现在却因为风吹日晒而变黑了。这种皮肤不怕蠓虫,也不用害怕被阳光灼伤。哈丽雅特还没有老到要在乎外表的程度,但也的确到了需要轻装上阵的年龄。所以,她的行囊里并没有塞满润肤霜、防虫水、丝质睡袍、便捷式电熨斗或者“徒步者专栏”推荐的其他装备。明智的她只穿了一件短裙和薄毛衣。除了床单和一双备用鞋子之外,哈丽雅特携带的东西寥寥无几:一本可以放在口袋里的《项迪传》1,小相机,小型急用医疗盒和当做午餐的三明治。 大概在一点差一刻的时候,哈丽雅特开始思考自己的午餐。在通往威利伍康伯的路上,她已经行进了大约八英里。一切都很顺利,她还绕道去看了一个罗马遗址,因为旅游书上声称那里“值得考虑”。现在她觉得又累又饿,只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吃午餐。 潮汐几乎已经散去,在慵懒的午后阳光下,湿漉漉的沙滩上闪耀着金色和银色的光。哈丽雅特觉得,这个时间到海边就餐一定是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出于对陌生海岸和水流的本能畏惧,她对这个想法没有太大兴趣。当然,去看一看也没有什么坏处;于是她跨过小路靠海的矮墙,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翻了下去。海崖上的岩石被大团的轮峰菊和海石竹簇拥着,她在其中攀上攀下,很容易就来到了海滩上。这是一个小海湾,巨大的悬崖挡住了海风,沙滩上还有几块适合休憩1英国作家劳伦斯·斯特恩的作品。 的石头,非常舒服。她选了一个最惬意的地方,把午饭和《项迪传》拿了出来。 再也没有比午饭后海滩上的阳光更诱人入睡的了,《项迪传》的情节也不惊险,无法让人集中精力、全神贯注。那本书好几次从哈丽雅特的手指间逃脱;有两次,她猛然惊醒,把它抓了回来;第三次她自己和书一起沉沦了。她的头弯成一个异常的角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忽然,一阵又像喊叫又像哭泣的声音传到耳中,让她猛然惊醒。她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发现一只海鸥从头顶上向下俯冲,对着散落的面包屑,时而鸣叫时而盘旋。她自责地摇了摇脑袋,看了看手表:两点钟。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睡了很久,她才放下心来,拍拍腿,掸掉面包屑。哈丽雅特还是感觉没什么力气,而且,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威利伍康伯的话,时间还充足有余。她望向辽阔的大海,海滩上有一条长长的鹅卵石带,无人踏足的沙滩闪着光,一直延伸到水的边缘。 没有人迹的沙滩可以唤醒侦探小说作者不可抑制的本能。它会让人产生一种难以抵御的冲动,想在上面踏满自己的脚印。沙滩会给观察和体验一个巨大的空间。哈丽雅特对这种冲动并不陌生,决意要在那诱人的沙滩上走一走。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开始向松软的鹅卵石带前行。就像她一直喜欢的那样,哈丽雅特四处打量着:在水位线之上的干沙地带,她的脚印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 不久,一些碎贝壳和半干的海带出现了,说明潮汐曾到达过这里。 “我在想,”哈丽雅特自言自语地说,“能不能从潮汐的状况推断出点什么来。让我想想。小潮的时候,海水涨落的幅度比不过大潮。如果这样的话,就应该有两道海带线:一道很干,离海水很远,标志着大潮的最高点,另一道要湿一些、低一些,标志着当天潮水最高的地方。”她前前后后观察了一下,“没有;这是唯一的海带印记。那么我猜,这段日子差不多就是大潮最高的时候。这真简单,我亲爱的华生。在潮水线下面,脚印会很明显。这里四周都没有脚印,那么,自上次高潮到现在,我一定是光临这片沙滩的唯一一人,差不多是……哈!这就有点难度了。我所知道的是,在一次高潮和下一次高潮之间大约有十二个小时的间隔,但我完全不知道,海水现在是在退,还是在涨。不过,在来的路上,大部分的时间一定是在退潮,因为海水看起来低了很多。如果我判断五个小时以内没有人来过这里,应该不会差得太远。我踩出的脚印真好看,沙子也越来越湿润了。让我跑起来看看会变成什么样子。” 于是她跳了几步,注意到脚趾的痕迹深了许多,从脚印里旋出的沙子却变少了。哈丽雅特变得劲头十足,她绕过海崖,在另外一边发现了更大的海湾。在那里,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是一块屹立在海水边缘的大礁石,近似三角形,高出水面大约十英尺,被一团黑色的海带点缀着,像是个皇冠。 独自突兀出来的一块礁石总是很有吸引力,所有正常人都会对此感到无法抗拒的渴望,想要亲自攀爬它,坐到它的顶上去。哈丽雅特想也没想就向那块礁石走去,一边走一边试图继续推断一些东西。 “在高潮的时候,海水能淹没这块礁石吗?当然,肯定能,否则顶端就不会有海带。海岸的倾斜度也可以证明这点。在计算距离和角度上,我不是什么好手,但也能推断出,这块礁石不仅能被高潮的水位淹没,而且还会淹没得很深。只有礁石的顶上才有那团海带,这多奇怪啊。海带应该出现在礁石的脚下才对,可礁石两边却很光滑,一直延伸到水下的部分都很光滑。我猜那应该是海带吧,不过形状很奇特。看起来似乎像是一个人躺在那里;如果是海带的话,会有可能这样……这样团在一起吗?” 她盯着那块礁石,好奇心不由被挑动起来。她一边向那里走去,一边很大声地自言自语——这是她兴奋时的习惯。 “肯定是一个人躺在那里。躺在这种地方多傻啊,他一定感觉自己像一块烙锅上的烤饼。如果是个日光浴爱好者,我还能理解,但他似乎穿着黑色的外套。他很安静,大概是睡着了。如果潮汐来得很凶的话,他可能被大浪卷去,就和那些愚蠢杂志里的故事一样。我可不打算去救他。他只能把鞋袜脱下,然后自己划到岸边。不过离潮汐到来还很久呢。” 她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去礁石那里。她怕把这个睡觉的人叫醒后,就不得不同他聊几句天,从而耽误时间。如果他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旅行者呢?不过他肯定不是个有趣的人。她一边向前走,一边思考着,并尝试继续做一些推断。 “他一定是个旅行者。当地的居民不会在礁石上睡午觉的。他们会在屋子里睡觉,还会把窗户关上。他也不可能是渔夫或者诸如此类的人,这些人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打鼾上。只有那些穿着黑色外套的社会群体才会干这种事。姑且假设他是一个商人或者银行出纳员,但这些人一般都会全家一起度假,而他却是一只单飞的鸟。一个学者?不对。学校学者直到七月末才有假期。大学生?现在只是学期的结尾。他是一位职业特征不明显的先生。或许是一个徒步旅行者,和我一样——但他的衣着又不像。”她走得更近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沉睡者身上墨蓝色的西装。好吧,我不能给他一个定位,但毫无疑问,宋戴克博士1看一眼就能办到。噢,对了!我真笨!他一定是个文人之类1英国侦探小说家奥斯汀·弗里曼小说里的人物。 的。这些人喜欢四处游走,又不愿意被家人打扰。 现在,哈丽雅特和礁石只有几码的距离了。她再一次抬头望向那个睡觉的家伙。他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躺着,躺在礁石靠海的一面最边缘的地方。他的膝盖跷得很高,露出紫红色的袜子。他的头,在两个肩膀之间垂了下去,完全看不见。 “他这是怎么睡觉的……”哈丽雅特疑惑地自语道,“姿势不像人,倒像是只猫,这可不自然。他的头都挂在悬崖上了,很可能会中风的。如果今天运气好的话,搞不好这是具尸体,那我就去报告警察,名字也会登在报纸上。这可是条公众新闻:‘著名侦探小说女作家在荒僻海岸上发现一具神秘尸体。’不过,作家们从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发现尸体的总是那些平淡无奇的人,比如工人、夜间巡逻人……” 礁石的侧面翘了起来,看起来像一块巨大蛋糕的边缘,朝海的方向尖锐地耸起,另一面则和缓地延伸到了沙滩上。哈丽雅特爬上光滑干燥的礁石表面,那男人就在她的眼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突然想要唤醒他。 “嗨!”她自作主张地说。那个人既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大概还没醒。”哈丽雅特想,“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喊他。嗨!” “他可能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晕倒了。”她对自己说,“也许是中了暑。天气这么热,中暑的可能性很大。”她抬头看了看强烈的阳光,然后弯下腰,碰了碰礁石的表面;那温度几乎把她的手烫伤。她又喊了一声,探下身子去碰他的肩膀。 “你还好吧?” 那个人没有回答。她拽起他的肩膀,那肩膀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这是死亡的重量。她弯下身,慢慢把他的头拉起来。哈丽雅特的运气真是好。那正是一具尸体,让你不会存有一丝疑惑的尸体。就连里昂旅馆那位“喉咙从左耳到右耳被人切开”的萨缪尔·维阿先生1,也不会比这具尸体更加确定无疑。尽管哈丽雅特扶起他的时候,他的头还没有掉下去,但那只是因为他的脊柱还是完好的。他的咽喉和颈部的大血管都已经从颈骨上切断,闪着光的红色血流在礁石的表面流淌着,一直滴到下面的小洞里。 哈丽雅特把他放下,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尽管她经常描写尸体,但真正遇到尸体却是另一回事。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被割断的血管残酷得如此狰狞,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血液的蒸发会呈现这样可怕的气味。那股气息,在强烈阳光的燃烧下,毫无顾忌地扑向她的鼻孔。哈丽雅特的双手沾满了潮湿血液的味道。她低下头:感谢上帝,衣服幸免于难。她机械地从礁石上爬下来,绕到靠海的那边。她在那里洗手,一遍又一遍地洗,然后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那种小心近乎偏执。她多么厌恶红色的血从礁石表面滴到清澈海水里的样子啊。哈丽雅特默默地走开,惊魂不定地坐到一块石头上。 “一具死尸。”对着太阳和海鸥,她大声地喊着,“一具死尸。这多么……多么合情合理啊!”“最重要的是,”一阵沉寂之后,她发现自己又开始自言自语了,“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姑娘,你可得保持头脑清醒。在这种情况下,彼得·温西勋爵会怎么做呢?或者,哦,当然了,罗伯特·坦普尔顿会怎么做?”1当时名噪一时的谋杀案中的人物,这个故事被英国作家威廉·韦伯记录下来,引号中的话就来自他的描述。 罗伯特·坦普尔顿是她在自己的系列作品中描绘的英雄,一直坚持不懈地探索案件。哈丽雅特把彼得·温西勋爵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用罗伯特·坦普尔顿的方法全神贯注地思考。罗伯特·坦普尔顿是一位拥有非凡学识的绅士,还拥有肌肉发达的体格。他的手臂像大猩猩那样强壮,面部粗糙却充满吸引力。她真希望他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身穿她一直以来描绘的宽大灯笼裤,一起和她讨论这件事。 她认为,罗伯特·坦普尔顿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问自己:“这是自杀还是他杀?”他会第一个否定“意外”的可能性:这样的意外是不可能发生的。接着罗伯特·坦普尔顿会仔细地检查尸体,然后宣布…… 一定是这样的;罗伯特·坦普尔顿会去检查尸体。他以沉着冷静闻名,检查过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尸体。从飞机上掉下来,被摔成果冻状的碎骨尸体;被火烧焦成无法辨认的煳块状的尸体;被重车轮碾过,必须从公路上用铲子铲下来的尸体……罗伯特·坦普尔顿对这些尸体早就习以为常,验尸的时候发丝都不会动一下。哈丽雅特此时的感觉是,自己小说里的人物是那么超乎寻常的冷静,她却从未注意到这一点。 当然,普通人应该把尸体丢在一边,跑去找警察,但周围一个警察都没有。在她的视野范围里,别说男人,就连一个妇女或小孩都看不到。只有一只小渔船,在遥远的海面上向深海的方向行驶。哈丽雅特对着渔船使劲挥动手臂,但上面的人并没有发现——或者以为她是在做减肥操。也许,船上的帆隔在船主和海岸之间,挡住了他的视线;因为可以看到,船帆被绳索拉得非常紧,被风鼓了起来。哈丽雅特大喊着,但她的声音在海鸥的叫声里消散了。 就在她无助地喊叫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脚上有些潮湿。毫无疑问,潮汐就要回来了,而且还会很快。这个发现猛然触动了她的头脑,把那些混乱的思维彻底清理了一遍。 哈丽雅特估计,她离威利伍康伯最少还有八英里,而这已经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了。去那里的路上可能会有几间屋舍,大概都是渔人的住所。她几乎不可能在那里找到人,除了对紧急情况毫无帮助的妇女和孩子们。等她找到帮手,并把他们带到这里的时候,海水肯定已经把尸体淹没了。判断这是谋杀还是自杀,检验尸体是极为必要的环节,而且必须在证据被海水淹没、冲刷干净之前。她立刻振作起来,坚定地向尸体走去。 这是一位年轻男子,身穿整洁的墨蓝色哔叽西装,配着一双非常优雅、窄鞋底的棕色皮鞋。袜子是淡紫色的,领带也是淡紫色,不过现在都已经被染成了可怕的血红色。他本该戴着一顶灰色的软帽,不过现在已经掉了下来。不,是被摘下来,并放在礁石上的。她捡起帽子,看了一眼里面,只发现了制造商的标签。她能认出这个制帽商,不是最有品位的,但却非常有名。 他的头发很厚实,比一般的短发稍长一些,黑色,卷曲,修剪得很齐整,还有一股润发油的味道。在她看来,他的肤色白得很自然,没有一点晒伤的痕迹。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最后的眼神仿佛依然在盯着什么,令人压抑。他的嘴巴完全张开,露出两排很白、护理得很好的牙齿。牙齿没有缝隙,但她注意到,一只臼齿上戴着牙套。她不想猜测这个人的年纪——也很难猜测,因为他竟出人意料地留着黑色的短胡子。胡子修得很整齐,这让他看上去老了一些,也增加了一点外国人的感觉。但是不管怎样,哈丽雅特还是觉得他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他鼻子的线条给人不成熟的感觉,单从脸部来看,说他大约二十岁,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观察完他的脸,现在轮到手了。哈丽雅特再次感到了惊讶。不管是不是罗伯特·坦普尔顿,她都确信这个衣着高贵的年轻男子一定是为了自杀才来到这个偏僻而无人问津的地方。但是,太奇怪了,他竟然戴着手套。这个男子平躺在礁石上,手臂压在身体下面,手套已经被血浸透了。哈丽雅特很想拽出一只手套,但席卷而来的恐惧感又阻止了她。她注意到,那手套是用上等软麂皮制作的,和他优雅的衣服很相称。 自杀。带着手套自杀?为什么她会肯定是自杀呢?哈丽雅特对此有充分的理由。 当然是这样。如果不是自杀,那凶手去了哪里?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可能从莱斯顿·霍伊方向来到这个海滩,因为哈丽雅特记得那个方向沿路的沙滩是光洁平整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从威利伍康伯的那个方向,同样只有一串脚印,可以推断那是属于死者的。 所以,这个男人一定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个海滩的。除非凶手从海面上过来,否则,他死的时候这里没有别人。他死了多久?潮汐只是刚刚才涨回来,沙滩上也没有船只搁浅的痕迹。当然,没有人能从临海的那一面攀上这块礁石的岩壁,但如果有一个恰当的时间,海水可以轻易把船推到能够触及这具尸体的地方。那么,这是多久之前呢? 哈丽雅特真希望她对时间和潮汐的关系了解得更清楚一些。如果她书中的罗伯特·坦普尔顿在光辉的职业生涯中曾经侦破过海边谋杀案,那么哈丽雅特一定会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信息。但她一直都避免描写海洋、海滩之类的问题,因为这牵扯了太多的精力。毫无疑问,如果罗伯特·坦普尔顿真的存在的话,他一定了解所有的知识,但现在这些知识都锁在那并不存在的大脑里。不管怎样,这个男人究竟死了多久呢? 罗伯特·坦普尔顿一定会知道。他学过很多和侦探有关的课程,其中就包括医学,而且他总是随身携带着医用温度计和其他一些东西,以便检验尸体的新鲜度。哈丽雅特没有温度计,就算她有,也不知道怎么用它来帮助自己分析——罗伯特·坦普尔顿会很镇定地说:“根据尸体的温度和僵硬程度来判断,我认为死亡时间应该是某某时。”——她从不需要浪费时间、花费篇幅去分析华氏温度计上数据的细节。不过若说僵硬程度的话,衡量标准在这里显然用不上。僵硬度——哈丽雅特倒是了解这一点——的判断只对死亡四到十个小时的尸体有效。男人的蓝西服和棕色鞋子显然没有被海水浸湿;帽子也还躺在礁石上——四个小时之前,涨潮的海水一定会盖过礁石,把海滩上的脚印都冲掉。那么,这场悲剧一定是在四小时之内发生的。她用手去摸了一下尸体,似乎还很暖;不过在这样一个灼热的天气里,任何东西都是温暖的。那人的背和头顶几乎和礁石的表面一样热,背阴的部分温度要稍低一些,但并不比她的手更凉——她的手刚刚才伸进海水里。 是的。但其中有一个标准,可以用来检验她的判断,那就是凶器。没有凶器,就不会是自杀——玛代人和波斯人的律法是这样认为的。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能帮助发现凶器的任何痕迹。死者是向前倒下的,一只手臂压在身体和礁石之间。另外一只——右手臂——垂在礁石的边缘,正好在脸的下面。血顺着这只手一直流下去,落在海水里。如果有凶器存在的话,一定是这里。哈丽雅特脱掉鞋子和袜子,把袖子挽到胳膊上,小心谨慎地在水里摸索起来。水面距离礁石底部约有十八英寸。她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自己踩到锋利的刀刃上。就在这时,她的手突然碰到什么东西,既硬又锐利。她以手指轻微划伤为代价,捞出一个足以割断喉咙的剃须刀,那把剃须刀已经有一半埋在了沙里。 那么,这就是凶器;自杀似乎就是问题的答案。哈丽雅特站在水中,手持那把剃须刀,担心在它的湿润表面上留下指纹。如果是自杀的话,上面应该没有指纹,因为死者戴着手套。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小心防备呢?如果想要谋杀,戴上手套是合情合理的;但自杀就不必要了。哈丽雅特决定先用手帕把剃须刀擦干净,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 无情的潮汐就要来了。她还应该做什么呢?是不是应该搜索一下口袋?她不像罗伯特·坦普尔顿那么强壮,不可能把尸体拖到高潮的水位线上面。当尸体被海水移动了之后,就是警察的工作了;但万一他的口袋里有纸质的东西,水会把它冲模糊的。哈丽雅特谨慎地摸了摸死者的上衣口袋——他显然太爱这套衣服了,几乎没在口袋里装什么东西。她在右边口袋里找到了标有干洗店印记的丝质手帕,还有一个很薄的金烟盒;左边口袋是空的。胸口的小袋子里装着一块紫红色的丝手帕,显然是装饰用的;裤子后袋是空的。她的手伸不到裤子口袋里,除非能把尸体提起来,而她有足够的理由不这样做。当然,放文件的也有可能是上衣内袋,但哈丽雅特心里很矛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翻;口袋里全是从喉咙流下来的血。她找了个借口安慰自己——那里即使有纸片,上面的字也早就被血模糊了。也许这是个胆怯的借口,但没有办法,她就是无法逼自己去碰那个口袋。 她把手帕和烟盒保存起来,再次环顾四周。海面和沙滩上依然渺无人烟。太阳还在耀眼地照着,但已经有一团云在海平面上堆积起来。风从西南方呼啸而过,每一秒都变得更加强劲。看上去,明媚的天气不会持续多久了。 在海水淹没掉死者足迹之前,哈丽雅特还需要查看一下它们。这时,她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架照相机。尽管只是很小的相机,但也有调焦功能,可以拍摄距离不超过六英尺的东西。她从背包里拿出相机,从不同的角度给礁石和尸体拍了三张快照。因为死者的头一直垂着——有一点倾斜地垂着,所以如果想拍到头部就必须特写。她把相机的焦距拉到六英尺,在死者的头上又拍了一张照片。现在她有了四张证据:第一张照片从距离礁石较远的地方拍摄,以尸体为前景,记录下海滩的总体情形。第二张照片中,她清晰地拍到了从威利伍康伯方向的海滩一直延伸到礁石的脚印。拍摄第三张照片时,她对焦在一只脚印上,举起相机,调到六英尺焦距,把手臂高高举过头顶,正对着它照了下来。 她拿出手表。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想最好还是花点时间确认一下,这些脚印是否是死者留下的。于是她从尸体上脱下一只鞋子,并注意到尽管鞋底上有一些沙子,但皮面却没有沾上一滴海水。她把鞋放在一只脚印上,吻合得恰到好处。哈丽雅特不想再费劲把鞋子还回去,所以决定将它带走。回到鹅卵石那边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从陆地的方向又看了礁石一眼。 乌云涌上来了,风也越来越大。哈丽雅特的视线越过礁石,看向它身后的海水。她看到几圈小旋涡,时不时散成愤怒的泡沫,似乎要把礁石撞碎。水面涌起羽毛般的白雾,灰黄色的海水映着云团奔涌而来的倒影。渔船几乎已经在视野之外,它正向威利伍康伯驶去。 哈丽雅特不清楚她所做的是对还是错。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猎获物:鞋子、帽子、剃须刀、烟盒和手帕,然后爬上海崖。此时的时间刚过两点三十分。 第二章 路的证据 没有人会坐在门边,除了婴儿,和他那已被遗忘的祖先,比如,在生命之外,他们靠在坟墓的窗棂、或者母亲的子宫上,躺着。 ——《第二个兄弟》1 星期四,六月十八日哈丽雅特返回大路上时,那里依然空无一人。她顺着前往威利伍康伯的方向,步伐稳健地大步前行。她很想一路小跑,但也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很快精疲力竭。走了大约一英里之后,她看见了另外一个行人,非常兴奋——那是个十七岁左右的女孩,正赶着几头奶牛。她1英国诗人、剧作家托马斯·洛威尔·贝多斯的作品。 喊那个女孩停下,问她怎么到离这里最近的人家。女孩盯着她,没有作声。哈丽雅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浓重的西部乡村口音让哈丽雅特几乎听不懂女孩的回答。但她还是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威尔·科芬家,过了伯灵纳顿。那是离这里最近的住处,顺着右边弯弯曲曲的小路就可以走到。”“有多远呢?”哈丽雅特问。那女孩只说还很远,但又说不出是多少码或者多少英里。“好吧,我去试试。”哈丽雅特说,“如果你遇到任何人,能不能告诉他,这后面大约一英里的海滩上,有个人死了,得去通知警察。”女孩木然地凝视着她。哈丽雅特把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加了一句:“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小姐。”女孩说——那口吻让人可以确定,她什么也没听懂。哈丽雅特离开她,走上了那条小路。她依然能看到女孩在盯着自己。 威尔·科芬家是一间很小的农舍,哈丽雅特花了二十分钟才走到。来到门前,她才发现,这里似乎也没有人烟。她敲了敲门,但没有回应;把门推开喊了一声,依然没有回应;然后她绕到了农舍的后面。 她又大声喊了起来。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从谷仓里钻出来,盯着她看。 “这屋里有男人吗?”哈丽雅特问。 妇人回答说,他们都去田间弄干草了。 哈丽雅特解释道,海滩上躺着一个死人,得去通知警察。 “这简直太糟糕了!”妇人惊呼道,“会不会是乔·史密斯?他今天早上划船出去,那一带的暗礁可危险了。我们都称呼那里为磨刀礁林。”“不是。”哈丽雅特说,“死的不是渔夫——看起来像是城里人。而且他不是淹死的。他的喉咙被人割了。”“喉咙被割了?”妇人吸了一口气,“啊,多可怕啊。”“我要去报警,”哈丽雅特说,“得在海水涨潮,盖过尸体之前通知警察。”“警察?”妇人想了想,“哦,是啊,”她经过一番仔细思考后说,“的确应该通知警察。” 哈丽雅特问,能不能找到哪位先生,请他给警察送个信。妇人摇了摇头:他们都去弄干草了,天气似乎要变的样子。她认为没人能抽这个空。 “你家里没有电话吧?”哈丽雅特问。 他们家没有电话,但红农场的凯里先生有电话。那妇人又说,想去红农场的话,就得回到大路上;在下一个岔路口拐弯,然后走一两英里就到了。 “有没有车可以借用呢?”那妇人说抱歉,没有车。她的女儿开着车去赫尔斯伯里集市了,晚上才能回来。 “我一定得赶到红农场去。”哈丽雅特说,神情很疲惫,“如果你遇到能送信的人,能不能告诉他,有个人在磨刀礁林附近死了,得去通知一下警察。” “哦,我肯定会告诉他们的。”妇人轻快地说,“这件事很糟糕,是不是啊?警察的确应该知道。你看起来很累,小姐,要不要喝杯茶?”哈丽雅特没有留下来喝茶,说她得继续赶路。就在她刚要跨过大门的时候,妇人又把她叫回来了。哈丽雅特满怀希望地转了个身。 “小姐,是你发现他的吗?” “是的,我发现的。” “死了,躺在那儿?” “是的。” “喉咙被割了?” “是的。” “天啊,天啊,”妇人说,“真是一件糟糕的事。” 回到主路上的时候,哈丽雅特有点犹豫了,她这一趟尝试浪费了不少时间。她是应该再次偏离主路去找红农场呢,还是应该一直沿着主路走呢,毕竟在主路上遇到人的机会要大一些。在她还没有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路口。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附近的田里锄甘蓝,她向他招了招手。 “这是去红农场的路吗?” 他一点也没注意到她,依然继续锄着自己的甘蓝。 “他一定是个聋子。”哈丽雅特小声嘀咕着,然后又喊了一遍。他还是继续锄着甘蓝。正当她准备去找这片田的栅栏门,想要走进去的时候,老人停了下来,直了直背,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就这样,哈丽雅特进入了他的视线。 哈丽雅特向他打招呼,他把锄头当做拐杖,步伐蹒跚地走到墙边。“这是去红农场的路吗?”她指着旁边的小路说。“不是,”老人说,“他不在家。”“他家有电话吗?”哈丽雅特问。“得到今天晚上,”老人回答说,“他去赫尔斯伯里集市了。”“电话,”哈丽雅特重复了一遍,“他家有没有电话?”“哦,哈,”老人说,“你在附近会找到她的。”哈丽雅特在疑惑,难道这个国家里是用“她”来指代电话的?这时他加了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她的腿又不好使了。”“从这里到红农场有多远啊?”哈丽雅特几近绝望地喊着。“如果是这样我也不觉得奇怪,”老人靠在锄头上休息,摘下帽子好让风吹过头顶,“我早就对她说,星期六晚上她没必要干这个。” 哈丽雅特靠在墙上,拼命让自己离他近一些。“多远啊?”她号叫着。“你不用大喊大叫。”老人说,“我又不是聋子。老米迦勒已经八十二岁了,不过感谢上帝,我还是耳聪目明的。”“多远——”哈丽雅特又说。“我这不是在告诉你嘛,对吧?顺这条小路走,有一英里半。但如果你穿过有头老牛的那块田,走捷径的话——”一辆车突然呼啸而过,迅速消失在远方。“哦,天哪!”哈丽雅特喃喃地说,“如果不是浪费时间和这个老白痴罗唆,我本可以拦下这辆车。” “小姐,你说得真对,”老农夫表示赞同地说,他以一个聋子的听觉,把她的话完全曲解了,“小姐,我真是讨厌这些人。开车开得这么快,搞出这么大噪声真是没有必要。我侄子是个年轻小伙子——” 那辆车的瞬间离去让哈丽雅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坚决沿着主路走,这比走小路强多了。如果她光想着去找那个不知在何方的农场和那台不确定有没有的电话机,万一在小路上迷路了,大概得一直转到晚上。她打断了老农夫的故事,再次出发上路,风尘仆仆地走了半英里,但一个人也没有遇到。 她想,这真奇怪。早上的时候,她还看见了几个人,还有很多——相对来说很多——辆商人的杂货车呢。现在是怎么回事?罗伯特·坦普尔顿——彼得·温西勋爵也行,他正好是在乡村长大的——肯定会立刻发现问题的答案。今天是赫尔斯伯里市场的赶集日,也是威利伍康伯和莱斯顿·霍伊的店铺提早关门的日子——当然,这两者之间是有联系的,为了让这两个海边小镇的居民有时间赶这个重要的集市。所以,海岸线边的路上就不再有杂货商的车;所以,所有本地的车辆行人都在内陆那边的赫尔斯伯里。留下来的居民都是要去田间干活的。她倒是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在田间干活,挥舞着割马草的工具。她请求他们放下手边的活和马匹,去找警察,这两个人以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她:哦,这片农场的农场主当然在赫尔斯伯里的市集上了。哈丽雅特感到很绝望,给他们留了个信,又继续她的跋涉旅程。 不过现在,视野里出现了另外一个徒步的人,看起来有些希望。那是一个穿着短裤的男人,背上背了个包——一个徒步者,和她自己一样。她不假思索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辆车或者电话?这件事非常重要。”那个人有着棕红色的头发和凸起的眉毛。他从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看着她,礼貌地表达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2节 “我大概帮不到你。你看,我也不是本地人。” “那么,你能——?”哈丽雅特说,又顿了顿。他能怎么办呢?他的处境和自己一模一样。维多利亚女王时代残留的愚昧思想让她总觉得,男人比女人更有力量,更有办法,但实际上,男人毕竟也只是人,腿脚和大脑与女人没什么区别。 “是这样的,”她解释说,“那边的海滩上有个人死了。”她随手指了一下身后的方向。 “不会吧,真的吗?”年轻人叫了起来,“我是说,这有点严重了,对不对?呃——是你的朋友吗?”“不是的,”哈丽雅特回答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但我得去通知警察。”“警察?哦,是的,肯定,警察。这样吧,你在威利伍康伯就能找到警察。那里有个警察局。” “我知道,”哈丽雅特说,“但尸体在水位线下面,如果不能马上找到人的话,潮水可能就会把他卷走。其实,说不定现在尸体已经不在了。天哪,已经快四点了。” “潮水?哦,是的,是的,我觉得有可能。如果,”突然出现的一个想法让他兴奋起来,“你说潮水。但要知道,说不定现在是在退潮呢,是不是?” “不可能。”哈丽雅特冷冷地说,“从两点钟就开始涨潮了。你没有注意到吗?” “没有,真的没有注意。我是个近视,而且对潮汐也没什么了解。我是住在伦敦的,你要知道。恐怕我不能帮上你什么,这附近似乎也没有警察,是不是?” 他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仿佛期待着能在路上看到一个值勤的警察。“你刚才有没有经过什么人家?”哈丽雅特问。“人家?哦,有的——有的,就在后面不远的地方,我可以肯定我看到过人家。哦,有的,我很肯定。你会在那找到人的。”“那我就去碰碰运气。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人,能不能对他们说一下,一个男人在沙滩上死了——喉咙被割了。”“他的喉咙?”“是的,就在他们称为磨刀礁林的海礁群那边。”“谁割了他的喉咙?”“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觉得可能是他自己干的。”“哦,是啊,自然是这样的。是啊,不然的话就有凶手了,对不对?”“凶手当然也有可能存在。” 年轻人紧张地抓住自己的东西。“啊!你不应该这么推测,是不是?”“你怎么能肯定?”哈丽雅特有些愤怒地说,“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赶快走。要知道那凶手说不定就在附近。”“我的天哪,”从伦敦来的年轻人说,“多可怕,多危险啊。”“是吗?好了,我得继续赶路了。不要忘了,有个人在磨刀礁林附近被割了喉咙。”“磨刀礁林,好的,我记住了。但是,我说?”“什么?”“你觉不觉得我应该和你一起?你知道,好保护你什么的。” 哈丽雅特笑了。她确信这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不敢独自经过磨刀礁林那一带。“随便你。”她冷冷地说,继续上路。“我能指给你看人家在哪儿。”年轻人提议说。“那好啊,”哈丽雅特说,“来吧,我们必须得尽快。” 步行十五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屋舍旁——两间茅草顶的小房子,就建在路的右边。屋子前面围了一圈高高的篱笆,是用来遮挡海风的,同时也挡住了海滩那边的风景。在屋子对面,路的另外一边,有一条两边砌着墙的窄路弯弯曲曲延伸到海边。在哈丽雅特看来,这房子很令人失望。里面只有一个老太太和两个年轻的妇人,还有一些小孩,男人们都在外面打渔。他们今天会回来,但得等到晚潮的时候。两个妇人充满热情地听完哈丽雅特的故事,并保证等她们的丈夫一回来就告诉他们。她们还端来了点心,这一次哈丽雅特接受了这份好意。因为她可以肯定,尸体现在已经在潮水之下了,早或者晚半个小时并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差别。而且,精神的高度集中让她感觉很累。她喝了茶,并谢过了她们。 然后两个人又开始了征程。那个从伦敦来的先生名叫珀金斯,他抱怨自己的脚后跟起了水泡。哈丽雅特没有理会他,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一辆急速的轿车从半英里外的地方赶上了他们。那扬扬得意的司机看到两个风尘仆仆的流浪者向他招手,以为他们想搭顺风车,于是迅速踩下油门,飞驰而过。 “这个公路上的猪!”珀金斯先生说,停下脚步抚摩着脚后跟上的水泡。“小轿车从来就没干过好事,”哈丽雅特说,“我们得找那种卡车,或者是老福特车。哦,你看!那是什么?”“是路上的两道门,旁边还有一间小屋子。”“真是幸运啊,那是个公路关卡!”哈丽雅特的勇气这时又复活了,“那里一定有人。”那里有人,实际上,是两个人——一个瘸子和一个小姑娘。哈丽雅特迫不及待地问,在哪里才能找到车或者电话。 “小姐,你到村里就能找到了。”瘸子说,“虽然村子很小,但杂货店的赫恩先生有电话。这里是达里关卡,走去达里村大概要十分钟。你肯定能在那找到人的,小姐。对不起,小姐……利兹!门!” 小姑娘跑出去开门,好让一个牵着马车的男孩过关。“有没有火车停靠这里?”就在关卡大门重新关上的时候,哈丽雅特随口问道。 “并不很多,小姐。大部分时间我们的大门都是关着的,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交通,也没有牲畜在这边闲逛。白天倒是有不少火车经过,毕竟是从威利伍康伯到赫尔斯伯里的重要通道啊。不过特快列车不停靠这儿,只有本地火车才停靠。而且除了集市日外,他们每天只停靠两次。” “哦,我明白了。”哈丽雅特在想,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问火车的事,然后突然意识到,这是职业性的对时间表的敏感,她有一种本能要检查各种有可能到达磨刀礁林的途径。火车,汽车,船——但死者是怎么来的呢? “什么时间——?”不用了,这不要紧。警察会来调查的。她对看门人道了谢,又从旁边的侧门跨出去,继续上路了。珀金斯先生一跛一跛地跟在后面。 公路还在海岸线旁蜿蜒,但崖石却渐渐降低,几乎和海平面平行了。他们看见了一丛树,一面篱笆和一条小路,小路弯弯曲曲地穿过一幢已废弃了的房子,延伸到一大块绿地的边缘。绿地就在海的旁边,上面支着一个帐篷,袅袅轻烟从旁边的营火上升了起来。就在他们穿过小路的时候,有个人从帐篷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罐汽油。他穿着一条旧法兰绒裤子,一件土黄色上衣,袖子挽到了胳膊上。一顶软帽被拉得很低,几乎要盖住深色的眼镜和镜片后面的目光。 哈丽雅特问他,这里离达里村近不近。 “再过几分钟就到了。”他回答得很简短,但也算彬彬有礼。 “我需要打个电话,”哈丽雅特继续说,“听说能在杂货店那儿找到电话。是不是?” “哦,是啊。就在草地的另一边,你一定会看到的。那儿只有一家杂货店。”“谢谢你。哦,顺便问一下——村里有没有警察呢?” 那男人正准备转身,这时停了下来,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打量着她。哈丽雅特注意到,他的前臂上有一个红蓝色的蛇形文身。她心想,这人也许当过海员。 “没有,达里村没有警察。我们和隔壁村共用一个巡警——他有时骑着自行车到处逛。有事吗?”“海滩那边出事了,”哈丽雅特说,“我看到了一具尸体。”“我的天哪!你最好打电话去威利伍康伯。”好的,我会去打电话的,谢谢你。珀金斯先生,我们走吧。啊? 他怎么走了。哈丽雅特追上了她的同伴,显然,他非常希望能甩掉她,也不想参与她的事,这点让哈丽雅特很反感。 “你见到每个人都停下来说话,这有必要吗?”珀金斯先生生气地抱怨道,“我不喜欢那个家伙的样子,而且我们离村子已经很近了。你知道,我今天早上从这里经过了。” “我只是想问问这里有没有警察,”哈丽雅特平静地解释说。她不想同珀金斯先生起争执,她脑子里要想的事情还很多呢。开始有房屋出现了,那些房屋很小、很结实,被明亮活泼的花园点缀着。公路突然转向内陆的方向,然后她看见了电线杆,更多的房屋,在绿地旁边的角落里的铁匠作坊,小孩们在草地上玩着板球。在草地的正中央,长着一棵古老的榆树,旁边的坐椅上,一个老人正在享受着午后的阳光;草地的另外一边就是商店了,门上的牌子写着“赫恩杂货店”。 “感谢上帝!”哈丽雅特喊道。她几乎是跑过了草地,冲进了堆满靴子、炒锅的村庄杂货店。店里似乎什么都卖,从酸糖果到灯心绒裤子,应有尽有。 一个秃顶的男人从一堆摞起来的罐装货品后面走上前来。“请问,我能用你的电话吗?”“当然可以,小姐。要什么号码?”“我想打电话给威利伍康伯的警察局。”“警察局?”杂货店老板看起来很迷惑,似乎被吓着了,“我得去查查号码,”他犹豫不决地说,“你能不能到客厅里来,小姐——还有这位先生?” “谢谢你,”珀金斯先生说,“但真的——我是说——这完全都是这位小姐的事。我想——如果这周围有旅馆的话,我最好——就是说——呃——晚安吧。” 他尴尬地从店里消失了。哈丽雅特几乎瞬间忘记了他的存在,她跟着杂货店老板走进后面的房间,看着他不耐烦地戴上眼镜,在电话簿里艰难地寻找起来。 第三章 旅馆的证据 小而恐怖的,或者大而嶙峋的,白色和唧唧喳喳的,绿色和黄色的,花坛在等待呢,跳着轻快的舞步上去吧,要欢乐地跳舞,因为死亡只是个滑稽的小丑罢了。 死亡和它的心上人在哪里?我们要开始了。——《死亡笑话集》1 星期四,六月十八日当杂货店老板告知哈丽雅特的电话接通了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十五分。不算途中的走走停停和去伯灵纳顿农场的时间,在1英国诗人托马斯·洛威尔·贝多斯的作品。 大约三小时内,她在磨刀礁林和威利伍康伯之间一共走了不少于四英里的路。满打满算,甚至有六英里之多,但她还是觉得一路上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不过,她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了,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你好!”她疲倦地说。“你好!”一个职业性的声音说。“这是威利伍康伯警察局吗?”“正是。你是哪位?”“我现在是在达里村赫恩先生的小店给你打电话。我想对你说,今天下午大约两点的时候,我在磨刀礁林一带的沙滩上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哦!”那声音说,请等等。好了。磨刀礁林那一带有具男尸。 还有呢?“他的喉咙被割了。“哈丽雅特说。”喉咙被割了。“那声音说,”还有吗?“我还发现了一把剃须刀。“哈丽雅特说。”一把剃须刀?“那边似乎对这一细节非常满意,”你是哪位?“我的名字叫范内,丽雅特·范内小姐。我是在徒步旅行的途中碰巧发现这具尸体的。你能不能让人过来接我,或者我……“等一下。姓范内——vane——好了。你说是在下午两点钟时发现的,那你汇报得可有点晚,是不是?“哈丽雅特解释了一下在联系他们的过程中所经历的种种麻烦。”我明白了。“那声音说,”好了,小姐,我们会派一辆车过去。你就待在那里等着我们。你得跟我们一起去,把尸体指给我们看。“恐怕现在尸体已经不在那儿了。“哈丽雅特说,”要知道,那尸体离海挺近的,在一个大礁石上,潮汐…… “我们去看看再说,小姐。”那声音自信满满地说,似乎《海员年鉴》1也得听从警察的例行规章,“车大概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听筒里传来了咔嗒一声,然后沉默了。哈丽雅特把她的听筒和话筒放回电话机上,犹豫了一会儿,又把电话机拿了起来。“帮我接拉德盖特六.……——尽量快点,是个紧急新闻电话,五分钟之内必须接通。” 电话台开始操作了。 “听着,这是《晨星报》的电话号码,vip电话。” “好吧,”操作员半信半疑地说,“我尽量。” 哈丽雅特等待着。三分钟过去了——四——五——六分钟。然后电话响起来了,哈丽雅特拽下听筒。“晨星报》。”“帮我接新闻室——快点。” 嗡的一声——咔嗒。“晨星报》新闻编辑部。”哈丽雅特立刻打起精神,简明扼要地把她的故事讲了一遍——用最简洁、最能表达意思的词句: 我现在在威利伍康伯附近的达里村。今天下午两点钟,有人发现了一具男尸——这新闻不错吧。可以继续吗?——在海滩上的男尸,从左耳到右耳,喉咙被整个割开了。发现者是哈丽雅特·范内小姐,著名的侦探小说家……是的,对——两年前曾因谋杀案被指控的哈丽雅特·范内……是的……死者看似二十岁左右……蓝眼睛……黑色短1《海员年鉴》是英国海军部的编著物,里面有海军出海时要了解的各种信息。 胡须……穿着蓝黑色的休闲西装,还有棕色的鞋子和麂皮手套……尸体旁边发现了一把剃须刀……可能是自杀……是的,也可能是谋杀;或者干脆说是详情未知……是的……范内小姐此时正在徒步旅行,为她的下一本小说《钢笔谜案》积累素材。为了寻求帮助,她不得不走了好几英里的路……没有,警察暂时还没见到尸体……尸体现在可能已经在海水下了,但我想退潮的时候他们应该能找到……我会再给你们打电话的……是的……什么……哦,我就是范内小姐……是的……不是,是我给你们的独家新闻……我想不久以后这条新闻就会到处都是,但我会把我的故事独家发布给你们……当然了,如果你们能刊登一张我的照片的话……好的,当然了……哦!我想我会待在威利伍康伯……我不知道;等我知道我会住哪儿的时候再给你们打电话……好的……好的……再见。 就在她放下电话的时候,听到一辆车开到了门口。她从小店出来,遇到了一个穿灰色西装的高大男人。那个人立刻开口说:“我是昂佩尔蒂侦探。这是怎么回事?” “哦,侦探先生!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刚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赫恩先生;我不知道这得花多少钱,但我先给你一张十英镑的钞票,下次再来拿找零。我跟朋友说,我得在威利伍康伯待上几天了。侦探先生,是不是这样?” “是的,小姐。我们得请你在这一段时间协助调查。最好上车谈吧,现在就赶去那个你看见尸体的地方。这位先生是芬切奇医生。这是桑德斯警官。” 哈丽雅特向他们打了招呼。“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我带来,”那警医心怀不满地说,“如果尸体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在低潮线下面,那今天晚上我们不可能看到他。现在潮汐都已经涨到一半了,风吹得多强劲啊。”“这就是难办的地方,”侦探也同意这个说法。“我知道,”哈丽雅特难受地说,“但我真的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她再次叙述了一遍自己奥德赛1般的艰难历程,包括在礁石那里所做的一切,并拿出了鞋子、香烟盒、帽子、手帕和剃须刀。 “这个,”侦探说,“你似乎干得不错啊,小姐,简直有专业水准。拍了照,还干了这么多事。但是,”他苛刻地加了一句,“如果你早点出发的话,就能早点到这里来了。” “我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哈丽雅特自我辩护说,“而且我当时想,如果尸体被水冲走,或者有任何意外发生,我最好留下一点证据。”“这是正确的,小姐,我不应该质疑你,你做得是对的。大风就要刮起来了,潮汐会被卷得更高。”“从西南方来的,”开车的警察说,“这样看来,再来一个浪,就会冲到那个礁石了。看海浪的架势,想找到尸体可要费劲了。”“是啊,”侦探说,“海湾旁边的浪太大了,完全不可能划船去礁石那边——除非你想让船翻个底朝天。” 是的。当他们达到“死亡湾”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礁石的影子,更别说尸体了。“死亡湾”是哈丽雅特在心里为它起的名字。大海已经盖住了一半的沙滩,正强有力地扑打着。在海浪喘息的小小瞬间,可以微微看到一点礁石的顶端,它的确消失在海里。风更加强劲了,太阳在厚重的云层中间转瞬即逝地透来了微弱的一瞥。 “小姐,就是这里,对不对?”侦探问。1古希腊著名史诗《奥德赛》的情节是这样的:经过特洛伊战争之后,在希腊军回家途中,英雄奥德修斯激怒海神波塞冬,波塞冬降灾于他,使他们遇到海难,全军覆没。奥德修斯虽因机智和勇敢逃过一劫,但波塞冬的愤怒未息,故使奥德修斯找不到回家的航线而在大海里漂流。最后在诸神的帮助下,经过十年漂流生活的奥德修斯终于回到家中和妻子团聚。 “哦,是的,就是这里。”哈丽雅特很确定地回答说。 侦探摇了摇他的头。 “现在在那礁石之上已经有十七英寸的水了,”他说,“半个小时之内,潮汐将达到最高点。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必须等到退潮的时候,也就是凌晨两点钟左右。那时候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找到尸体,如果要我说的话,还得看天气的脸色。当然,尸体也有可能被冲下去,又冲回岸上来。桑德斯,我开车把你送到伯灵纳顿;你去那儿发动些人在海岸上找找,我就先回威利伍康伯了,看看能不能找条船出来。小姐,你得跟我一起走,去录供词。” “一定照办。”哈丽雅特说,感觉有些虚脱。 侦探转了个身,看着她。 “小姐,你现在有些难受吧,”他温和地说,“肯定会的。要一个年轻女士来处理这种事,肯定会很难受。在我看来,你对这件事的处理简直是奇迹。大部分的年轻女士都会选择立刻跑开,才不会关心尸体会不会被水冲走。” “呵,要知道,”哈丽雅特解释说,“我知道面对这种事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我是写侦探小说的。”她又加了一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又想侦探一定觉得这是个很愚蠢的职业。 “那就是了,”侦探说,“我得说这可不常见,你现在有机会亲身体验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小姐?我只是偶尔看看埃德加·华莱士1,除此之外不是很喜欢侦探小说,但不管怎样我也得知道你的名字,对不对?” 哈丽雅特把自己的名字和在伦敦的住址给了他。侦探似乎突然意1埃德加·华莱士(edgarwace,18751932)是英国著名的侦探小说作家。 识到了什么。 “我想,我以前听过你的名字,”他说。 “是啊,”哈丽雅特冷淡地说,“我想你也应该听说过。我就是——”她讪讪地笑了,“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哈丽雅特·范内,两年前曾卷入菲利浦·伯耶斯被毒死的案子。” “哈,果然如此!”侦探回答说,“是的。他们后来抓到了真正的凶手,对吧?是砒霜毒杀案。是的,没错。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案子涉及到一些化学毒品的证据,诸如此类。案子办得很巧妙。彼得·温西勋爵和这件案子有关吧,是不是?”“一点也没错。”哈丽雅特说。“他似乎是个能人,”侦探说,“经常听说他跑东跑西的。”“是啊,”哈丽雅特表示赞同,“他总是到处活动。”“我猜,你大概和他很熟吧?”侦探问道,哈丽雅特觉得他的好奇心太重了。 “哦,是的,当然是很熟。”她忽然觉得这个回答挺没良心的,就算不说温西把她从耻辱的绞刑架上救了下来,至少也让她摆脱了尴尬的处境呀。于是她继续违心地说,“我对他非常感激。” “那是自然。”侦探说,“不过(职业的忠诚),伦敦警署最后也会抓到真正的凶手。但是(在这里他的地方自豪感又占了上风),他们可没有我们的优势。他们不可能认识所有住在伦敦的人,而我们却认识所有住在这里的人。就这个案子来讲,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这个年轻人查得清清楚楚,你说对吧。” “他可能只是个访客。”哈丽雅特说。“是很可能,”侦探说,“但我想,这儿肯定有认识他的人。桑德斯,你就在这里下车吧。尽量多找些帮手,等你办完事让卡芬先生开车送你回威利伍康伯。我们继续走,小姐。你刚才说那小伙子长什么样?” 哈丽雅特再次描绘了一下那具尸体。 “胡子,嗯?”侦探说,“听起来像是个外国人,是不是?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会是谁,但想查到他肯定不会是难事。我们到警察局了,小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进来坐一会儿,警长想见见你。” 于是哈丽雅特走进了警察局,把她的故事对格莱谢尔警长再次讲述了一遍,这次叙述详细到每一分钟的细节。警长全神贯注地听着,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她把从尸体那里得到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们,还有胶卷。警长仔仔细细地盘问了一番,问她今天在发现尸体之前和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顺便问一句,”警长说,“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年轻人——他到哪儿去了?”哈丽雅特环顾四周,仿佛觉得珀金斯先生还在附近。“我真不知道,完全把他给忘了。我给你们打电话的时候,他一定已经跑了。” “真奇怪,”格莱谢尔一边说,一边把珀金斯先生的名字记下来。 “但他不可能知道任何尸体的事,”哈丽雅特说,“他受惊不小,都快吓坏了,所以才会跟着我回来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调查一下他,这是我们工作的流程。”警长说。哈丽雅特正准备说这只会浪费时间,突然意识到她口中所有的故事很可能都在“调查一下”的范围内,所以一句话也没说。然后警长继续说:“好了,范内小姐。恐怕我们得让你留下来住几日,好方便找到你。你怎么想?” “哦,我完全理解。我想我最好在威利伍康伯找个地方住下来。你完全不用怕我会跑掉,我十分乐意参与办案呢。” 警察们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谁都愿意在一宗谜案上起到哪怕是微弱的作用,但一位女士难道不应该假装对此漠不关心吗?昂佩尔蒂侦探谨慎地提议说,克莱格的温暖旅社挺好的,又便宜又舒服。 哈丽雅特笑了,突然想起她这位小说家还身兼新闻报道的差使呢。“哈丽雅特·范内小姐在克莱格的温暖旅社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我对温暖旅社没兴趣,”她坚定地说,“镇上最好的宾馆是哪家?” “辉煌大酒店是最大的。”格莱谢尔说。 “那我就住辉煌大酒店,要找我的话就去那儿吧。”哈丽雅特一边说,一边拎起她的背包准备走。 “昂佩尔蒂侦探会开车送你去那里。”警长说,然后冲昂佩尔蒂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哈丽雅特开心地说。 几分钟后,车把她载到一个美丽的海边广场,看上去像是德国儿童玩具制造商的杰作。宾馆的玻璃门廊上都是热带植物,接待大厅上的穹顶很高,被镀金的柱子撑了起来,下面则是海洋般的蓝色地毯。哈丽雅特走过这片光彩夺目的布景,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对接待人员说,自己想要一个大床房,要有私密的浴池,还要能够在一楼看到海洋风景。 “恐怕,”接待人员轻蔑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包和鞋子,“我们所有房间都住满了。” “不可能,”哈丽雅特说,“这才是早夏呢。把你们的经理叫来,我要跟他说话。”她心意已决,在最近的沙发椅上坐下,招呼来一个侍者,向他要了一杯鸡尾酒。 第3节 “你也来一杯吗,侦探先生?” 侦探谢绝了她,解释说警察的职业让他对此有所约束。 “那就改天吧。”哈丽雅特笑着说,在侍者的托盘里放下一张一英镑的票子,并有意无意地显示着自己鼓鼓囊囊的钱包。昂佩尔蒂侦探看见前台人员在招呼侍者过去。他微微咧嘴笑了,然后轻轻地走上前去,说了几句话。不久,前台助理就过来找哈丽雅特,笑得非常谄媚诚恳。 “尊敬的女士,我们可以给您安排住宿。一位美国先生刚刚告诉我们,他在第一层的房间今天空了出来。那房间可以看到海滩风景,我想您一定会很满意的。”“有私人浴池吗?”哈丽雅特无动于衷地问。 “哦,有的,女士。还有阳台。” “好极了,”哈丽雅特说,“房间号是?二十三。我想,里面应该有电话吧?好了,侦探先生,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了,是不是?” 她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是的,小姐。”昂佩尔蒂侦探也笑了,他的笑容另有原因。如果说哈丽雅特的钱包为她赢来了在辉煌大酒店的一间房,那他的一小声“彼得·温西的朋友”则为她赚来了海景、浴池和阳台。这最好不要让哈丽雅特知道,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奇怪的是,在她给《晨星报》打电话,告诉他们地址的时候,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彼得·温西勋爵的样子。甚至在她享用辉煌大酒店的奢华晚餐时,这个形象也挥之不去。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一层关系的话,她现在应该打电话给他,把割喉而死的尸体一事告诉他才对。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一举动可能会被误解。而且,这个案子很可能是那种最无聊的自杀,不值得让他来费神。这个案子一点也不复杂有趣,比如说,像《钢笔谜案》的高潮部分那样有趣。在那个扣人心弦的小说里,坏人马上就要在爱丁堡作案了,不过他还得制造出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在场证明才行。为了伪造这个不在场证明,他得动用一条蒸汽游艇,一个无线电报时装置,五个钟表还有夏时制的转换。(那个被割喉的先生显然是从威利伍康伯方向来的。从公路还是火车呢?他从达里关卡走过来的吗?如果不是的话,是谁开车带他去的?)说真的,她真得把全部精力放在这个不在场证明上。市政厅的钟是个难点。找什么来替换呢?要替换得有技巧,因为整个不在场证明的重点就在于,让人们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听到午夜的钟响。能不能把看管钟的人写成是帮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看管市政厅的钟?(为什么要戴手套?她有没有在剃须刀上留下自己的指纹呢?)而且,到底有没有必要在爱丁堡?也许那里根本就没有市政厅,也没有钟。教堂的钟倒是也可以,但教堂的钟和钟楼里的尸体最近一段时间已经被写烂了。(珀金斯先生是挺古怪的。如果真是谋杀的话,有没有可能凶手在水下走了一段路,然后才上岸?那她应该顺着海滩走才对,而不是顺着海岸线边的公路走。不管怎样,现在反正也迟了。)而且她对蒸汽游艇的行驶速度一点概念也没有。彼得勋爵肯定知道,他一定坐过很多次蒸汽游艇去远航。当个很有钱的人一定感觉很好,当然,不管是谁,嫁给了彼得勋爵一定会很有钱。而且他很迷人,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跟他在一起生活会无聊。但麻烦的就是,如果你不真的跟他生活在一起的话,你不可能知道跟一个人在一起生活是什么样子。这就不值得了,就算为了了解一切关于蒸汽游艇的知识也不值得。一个小说家不可能跟所有能给她提供专业信息的人结婚。哈丽雅特一边享用着咖啡,一边回忆起一个美国侦探小说家的故事。她每写一本书都要结一次婚。要写一本关于毒药的书,她就会嫁给一个化学分析师;要写一本关于遗嘱的书,就是律师;要是一本关于勒杀的,那就是一个——一个绞刑手了。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故事,哄骗,当然了。而且这个女魔头说不定会用她手头书中正描写的方法,来解决她的丈夫。太惹人注意了?也许吧。 她从餐桌起身,去了一间很大的厅堂,厅正中间的地方空出来让人跳舞。平台的一边被小型交响乐队占据着,房间的四周摆满了小桌子。访客们可以在那里喝咖啡或是喝酒,并可以观赏舞蹈。她找了个地方坐下,点了杯咖啡。舞池里显然是一对专业的舞蹈演员,正在表演华尔兹呢。那个男人很高很英俊,顺滑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头上。他的脸看起来不太健康,嘴巴很宽很忧郁的样子。那女孩穿着一件夸张的印花绸缎礼裙,胸衣很壮观,长袍也同样壮观。随着“蓝色多瑙河”的节奏,她在她舞伴的手臂里旋转着,脸上写满了伪装出来的维多利亚式的羞涩。“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风俗。”1哈丽雅特想。她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映入眼帘的是长裙子和十七世纪的服饰——甚至还有鸵鸟毛和屏扇。就连羞涩的样子都有人模仿,但那明显仅仅是模仿而已。那看起来纤弱的腰身是女装设计师昂贵的杰作,而并不只是靠狠心的束带勒成的。明天在网球场,宽松的外衣就可以揭露一切,揭露出没有一点束缚时那些年轻妇人粗壮的腰该是什么样。还有那向侧面的温柔一瞥,那忧伤的眼神,那惺惺作态的谦恭——只是伪装而已。如果这就是时尚大师们呼唤的“女性气质的回归”,那这可是完全不同的女性气质——它的基础是这女人手上得有钱。男人们真的会愚蠢到相信,美好的旧时光里那顺从的女性气质会因为制帽商倡导的时尚而回归吗?“几乎不可能,”哈丽雅特想,“他们清楚地知道,只需要把胸衣和长袍解开,里面就是短裙,然后就得手了。这就是你需要做的,而钱就在口袋里。游戏就是这样,他们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游戏的规则。”1原文是一句法国谚语。 伴着华尔兹乐曲终止的音符,舞者停下了旋转的脚步。在一阵不那么激烈的掌声掩盖下,演奏者们忙着调弦拧轴,准备开始下一轮的音乐。然后,那位男舞者从附近的桌旁挑了一位舞伴,那个穿印花绸缎礼裙的女孩则顺从了房间那头一个穿斜纹软呢衣服的矮胖子的召唤。一个淡蓝色衣服的金发女孩从舞台旁边的桌旁站起来——她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的——给自己找了一个老舞伴。其他的客人们也都起身了,跟自己的舞伴们下了舞池,随着下一首华尔兹的节奏翩翩起舞。哈丽雅特招呼侍者过来,又要了一杯咖啡。 男人,她想,他们就沉浸于这样的幻觉,幻想女人这一辈子全部的喜怒哀乐都仰仗于他们的欣赏和嘉许。但他们会喜欢残酷的现实吗?不会的,哈丽雅特有些苦涩地想,当一个人过了最初的青春期就不会了。那边的那个女孩,正在一群看上去有家有室的男人中间卖弄性感,而她终究会变成邻桌那个空虚老太婆的样子——除非她现在就开始找点什么东西充实自己的脑子,当然,这是在假设她还有脑子的情况下。可这样的话,男人就会觉得她让他们不安。 那个“空虚老太婆”是个消瘦的女人,化妆浓得让人心酸,衣服时髦得夸张,简直让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都难以穿出门。这位女士早就引起了哈丽雅特的注意,她看起来那么容光焕发,像是个激动的新娘。她是一个人来的,但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因为她一直不停地在房间里张望,特别是冲着舞台旁边舞蹈演员们的那几桌打量。不过现在,她似乎有些焦急了。她那戴着华丽戒指的手正在紧张地发抖,一支接一支地点香烟,不是为了抽,而只是为了把它捻灭。她把香烟吸到一半就熄灭,然后从手袋里取出镜子来,整一整她的妆容,坐立不安,然后再拿出一只香烟把这个过程又开始一遍。 “在等她的舞男吧,”哈丽雅特猜测着,对此有一半的同情加一半的厌恶,“我猜,应该是那个嘴巴像青蛙一样的先生吧。他看起来似乎有更中意的目标了。” 侍者把她的咖啡端了过来,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位女士把他叫去了。 “亚历克西斯先生今天晚上不在这儿吗?” “不在,夫人,”侍者看起来有一些紧张,“不在,他今天肯定不会来的。” “他病了吗?” “我想应该不是的,夫人。经理只是说他今天不会来。” “他没留下什么口信吗?” “我不知道,夫人,”那侍者的脚不安地抖了起来,“安东尼先生一定会很高兴……” “不,不用了。我已经习惯了亚历克西斯先生。他的舞步比较适合我。没关系。” “好的,夫人,谢谢你,夫人。” 侍者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哈丽雅特看见他跟领班说了几句话,并耸了耸肩膀,眉宇之间有股意味深长的感觉,这很让哈丽雅特生厌。如果一个人不结婚的话,会落到这步田地吗?在侍者面前,让自己沦落为公众的笑柄?哈丽雅特又瞅了那位夫人一眼,她正起身准备离开舞厅。她的手上戴着一枚结婚戒指,但显然婚姻不能挽救一个人。单身的,已婚的,丧偶的,离异的,大家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哈丽雅特有些发抖,突然觉得受够了这个大厅和舞池。她喝完那杯咖啡,到另外一间小一些的厅里去了。有三个胖妇女在那里聊天,谈话内容无外乎是疾病,孩子和仆人,话题没完没了。可怜的缪尼尔——自从生了最后一个孩子之后,就什么都不能干了……我话说得很绝,我说: ‘你要搞明白,要是一个月没干完就走的话,可别想在我这儿拿到钱’……一个星期只有十二个几尼1,医药费就要一百几尼……这两个男孩真漂亮,两个都这么漂亮,罗尼在伊顿,威尔弗瑞德在牛津……他们不应该让这些孩子处理账单的事……我亲爱的,瘦了好几磅,我几乎都认不出她了,但我不关心……什么心脏电疗之类的,太神奇了……那还有利率啊、税啊和可怕的失业人口……你可不能跟那些神经兮兮的胃病患者争执什么,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难……把我一个人丢在挤满了人的屋子里,这些女孩一点感谢之心都没有。1英国的旧货币,一几尼等于一镑一先令。 第四章 剃须刀的证据 好了,艺术,你,有时是个有用的东西,你的牙齿动作迅速,如果你要从心里,咬掉一个秘密,你就让它再也不会说话。 ——《死亡笑话集》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对于一般的女人来说,一定会把她所有的睡意都赶走。但哈丽雅特却在她一层的卧室里——有浴室、阳台和海景——美美地睡熟了,而等她起来去吃早饭的时候,胃口又变得焕然一新。 她要了一份《晨星报》,仔细阅读头版上关于她的配照片采访。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早上好啊,私家侦探小姐。 你的晨袍去哪儿了?你到底抽了多少支烟?“世界太疯狂了,“哈丽雅特叫道,”你怎么来这儿了?“坐车来的,“温西勋爵简短地说,”他们找到尸体了吗?“这事谁告诉你的?“我远远就闻着味了。哪里有尸体,哪里就会有鹰聚集。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吃早餐?“当然可以,“哈丽雅特说,”你从哪儿来啊?“从伦敦——就像一只鸟听到了它同伴的召唤。“我可没有——“哈丽雅特正准备说。”我不是指你,我指的是那具尸体。不过说到同伴,你愿意嫁给我吗?“当然不会。“我也觉得不会,但还是觉得应该问一下。你说他们找到尸体了吗?“至少我还不知道。“我也没指望他们能找到,海滩上西南风正卷起大浪呢。真是讨厌,没有尸体的话,就没办法做任何检查。必须找到尸体,就像人们常说的一样,‘寻尸’行动。“不过,说真的,“哈丽雅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晨星报》的萨拉康伯·哈迪打电话给我,说我的范内小姐发现了一具尸体,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我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而且非常不幸地,范内小姐不是我的——暂时。然后我就挂了电话,然后我就来了,而且把哈迪也带来了。我想这就是他给我打电话的原因吧。萨利1是个聪明人——总是会在现场出现。 “那我猜,是他告诉你在哪能找到我的。” “是啊——他好像什么都知道,这可真让我伤心。想一想,我得问《晨星报》的人,才能知道自己的北极星跑哪儿去了。哈迪似乎什么都知道。这事怎么会上报纸的?”“我自己给他们打电话的,”哈丽雅特回答说,“制造公众知名度,你知道的。”“是啊,”温西一边表示赞同,一边给自己挖了一大块黄油,“所以你就打电话给他们,把所有可怕的细节都告诉了他们?”“当然了,这是我脑子里的第一想法。”“你真是个做事的好料。但冒昧问一下,这难道不会让你的女性纤维变粗吗?”“这是肯定的,”哈丽雅特说,“现在,我的纤维就跟椰子皮一样。”“这枚椰子上面连一个‘欢迎你’都没有写。但是,我亲爱的,你得记住我是一个尸体迷,难道你就没想到要让我参与进来吗?”“如果你这样说的话,”哈丽雅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当然应该了。但我当时想——”“女人总是会让个人因素参与进来,”温西抱怨说,“反正我现在能说的就是,你欠我的,你得补偿我。现在就告诉我所有的细节,请吧。”“讲故事讲得我都累了。”哈丽雅特执拗地嘟囔着。等警察和报社的朋友们都跟你谈完,你会更累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撇下萨拉康伯·哈迪。他现在正在大厅里。《旗帜报》和《号角报》的人在吸烟室里,他们都有自己的快车。《快信报》的人是坐火车来的,《雷鸣报》和《彗星报》的人正在酒吧外面闲晃,指望能说服你给他们一点一手资料。正在跟门卫争执不休的那三个人,我估计是本地报1萨利是萨拉康伯的昵称。 纸的。摄影团队现在开着一辆莫里斯车,全体去了现场,想去记录下发现尸体的地方。不过现在潮汐这么高,他们什么也看不见。现在把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吧,我会帮你有序地抬高公众知名度。 “好吧,”哈丽雅特说,“我就全部告诉你吧。”她把她的盘子推到一边,拿起了一把干净的餐刀。“这个,”她说,“是从莱斯顿·霍伊到威利伍康伯的海岸公路。海岸大概是这样弯曲的——”她拿起了胡椒瓶。“用盐吧,”温西建议说,“对鼻子没那么大刺激。”“谢谢。这一条盐就代表了沙滩。这块面包就是那个低潮水位线边的礁石。”温西把他的椅子向桌子边挪近一点。“那这把盐勺,”他入迷得像个贪玩的孩子似的,“可以当成是那具尸体。” 哈丽雅特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温西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打断了她一两次,问了几个关于时间和距离的问题。他坐在椅子上,头几乎埋在她用早餐摆出来的简略地图上,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他的长鼻子微微地颤动,像一只全神贯注的兔子。当她讲完故事之后,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说: “让我们把这个理清楚。你去那个地方吃午饭——准确的时间是?”“就是一点钟,我那时看过表。”“就在你顺着海崖走的时候,可以看见整个海滩对吧,包括那个尸体所在的礁石。”“是的,我应该可以。”“有任何人在礁石上吗?”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不记得当时有没有注意到那块礁石。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午饭,只是想找条合适的小路,好爬下海崖。 我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东西。 “我明白了,真是遗憾。” “是啊,的确。但我可以确保一件事。我可以肯定海滩上没有在走动的人,因为在决定要向下爬的时候,我环视了一圈。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沙滩是绝对空无一人的——是个野餐的绝佳地点。我讨厌在人群里野餐。” “难道荒芜沙滩上出现一个人影也能叫人群吗?” “对于野餐来说,那就是人群。你知道人这种生物会干些什么。一旦他们看见有人在安静地享受食物,就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还偏偏要坐在你旁边。不一会儿,那地方就会变成繁忙时段的角屋1了。” “人们是会这样的。这一定是玛菲特小姐传说2的现实翻版。” “我可以肯定,那时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没有人在走动,无论哪里都没有。但我没有办法肯定,当时尸体是否已经在礁石上了。那天的旅行一直很美好,我从沙滩方向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时候,还以为那是海带。我怎么会把海带记得那样清楚呢。” “好了。一点钟的时候沙滩是空无一人的,除了那具像海带一样的尸体有可能在那儿之外。然后你从海崖旁边走下来。从你吃午餐的地方,能够看见那块礁石吗?” “看不见。那个海湾很小——几乎都难以称得上是个海湾。海崖伸出来一截,我就坐在那些岩石的下面,好有个地方可以依靠。我在那儿吃了午饭——大约花了半个小时。”1角屋是英国一九〇九年成立的著名连锁饭店,有四五层楼高,常常客满。2玛菲特小姐是一首著名英国儿童歌谣里的人物,歌谣里说她吃东西的时候,蜘蛛赶过来把她吓着了。 “你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没有脚步声或者别的什么声音?没有车的声音?” “完全没有。”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没有更自然的事了。睡了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我醒来之后又看了一次表。” “你怎么醒的?” “一只海鸥在三明治碎屑边咕咕地叫。” “那就是两点钟了。” “是的。” “等一等。我今天早上到的时候,时间还太早,不适合把你叫醒。所以我去了海滩那边,跟一个渔夫谈了谈天气。他碰巧跟我提到,昨天下午一点十五分的时候,磨刀礁林附近的潮水退到最低。所以当你赶到那儿的时候,潮水正好退了。当你醒来的时候,潮水又回来了,已经涨了大约四十五分钟。你那块礁石的底部——对了,当地人管它叫魔鬼的平铁——只会在潮汐和潮汐之间露出大概半个小时,而且这仅仅发生在春末的日子里。我这样解释,你明白吗?” “我完全明白,但我不理解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如果有人顺着海边走到礁石那里去的话,他可以不留下一个脚印。” “但他的确留下了脚印啊。哦,我明白了。你说的是那个可能存在的凶手。” “我自然更喜欢谋杀案了,难道你不是吗?” “当然是。如果通过这个途径的话,凶手有可能从两个方向来。但如果他是从莱斯顿·霍伊来的话,那一定是在我之后到的,因为我一路上可以看到整个海滩,根本就没有人在走动。如果是从威利伍康伯那边来的话,什么时间都有可能。” “不,他不可能。”温西说,“你说过,一点钟的时候他不在那儿。”“他有可能站在平铁靠海的那边。”“是有可能。现在来说说尸体吧,我们能很精确地推算出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推算?”“你说过他的鞋子上没有水痕。那么,他走上礁石的时候,鞋子一定是干的。我们只需要搞清楚,礁石背海那侧的沙子什么时间在海水上面就行了。”“是呀,我真是太笨了。好,我们很容易就能算到这个。我说到哪里了?”“你被海鸥的叫声给吵醒了。”“是的。然后,我在海崖附近绕了一圈,走到礁石那边去,他就在那里。”“那个时候,你也完全没有看见任何人?”“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一个在船上的人。”“是啊,船。现在,假设船在潮汐退去的时候划上来,船上的人走上礁石——”“这当然有可能了。船倒是个办法。”“这都取决于死者是什么时候到那里的,我们得去把这个搞清楚。”“你肯定这是谋杀吗?”“啊,自杀多无趣啊。而且为什么要跑到那里自杀?”“为什么不呢?动起手来比你在卧室或诸如此类的地方要干净得多。我们是不是搞错方向了?如果我们知道死者是谁,说不定会发现他留下了遗书什么的,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敢说现在警察肯定已经把这个搞清楚了。” “很可能。”温西说,语气有些不满足。 “你在想什么?” “两件事。手套,为什么会有人戴着手套割自己的喉咙?” “我知道,我也为这个问题困扰。也许他有什么皮肤病,习惯干什么事情都戴着手套。我真应该检查一下。我真的很想把那双手套脱下来,但那手套——太恶心了。” “哦!这么看,你还是保留了那么一点点女性的弱点。第二点让我不明白的就是凶器。为什么一个蓄须的先生会有一把锋利的剃须刀呢?” “就是为了割喉而买的?”“是啊,的确有可能。我亲爱的哈丽雅特,我想你是对的。这个家伙割了自己的喉咙,就是这样。我现在很失望。”“真是令人失望,但我们也没办法。嗨!这是我的朋友侦探先生。” 正是昂佩尔蒂侦探从餐桌之间穿了过来,穿着一身便装——宽大的斜纹软呢衣服,显得很舒服的样子。他过来的时候,热情地问候了哈丽雅特。 “范内小姐,我猜你大概想看看你那几张照片洗出来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们也确定了死者的身份。”“真的吗?干得不错。这是昂佩尔蒂侦探——这是彼得·温西勋爵。”这位侦探显然为这样的见面感到很满意。“勋爵阁下,您来得真早。但恐怕您不会在这个案子里找到什么离奇的地方。在我看来,就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 “是啊,我们的结论也是这样的。”温西认可说。 “不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些外国人你怎么都搞不清楚,是不是?” “我就觉得他看起来很像外国人。”哈丽雅特说。 “是的。他是个俄国人,或者那一带的。他的名字叫保罗·亚历克西斯·哥德斯密特,大家都叫他保罗·亚历克西斯。巧的是,他就在这家宾馆工作,是那边舞厅里的一个专业舞伴。那些人似乎也不怎么了解他。他是一年多前到这里来的,想找份工作。他舞跳得不错,而且宾馆当时也正缺人,所以就把他招进来了。年龄大概在二十二岁左右,未婚,在这里租房子住。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记录。” “身份文件呢?” “是合法的英国移民。据说是在大革命的时候逃出俄国的。他当时一定还是个九岁左右的小孩,但我们还没有调查出他的监护人是谁。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一个人,他的房东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属。但等我们继续深查的话,一定会很快发现的。” “验尸的时候,没发现他留下遗书之类的吗?” “到现在为止,我们什么都没发现。说到验尸,这倒是件棘手的事。小姐,我们不知道还得要让你在这里待多久。你看,我们还是找不到尸体。”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温西说,“那有双邪恶眼睛的医生和神秘的中国人已经消失到沼泽中的独屋里去了?” “勋爵阁下,您真会开玩笑。不是——比这要简单得多。现在海湾那边还在吹西南风,尸体一定已经从平铁上面冲下来了。它要么会冲回到某处的沙滩上,要么又会被冲到磨刀礁林一带的礁石上面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得等到风停下来。海浪这么大,不可能划船去礁石那里,也不可能潜水去那儿——更别说需要从哪里潜下去都还搞不清楚。真是麻烦,但我们也没办法。” “嗯,”温西说,“幸亏你拍了这些照片,私人侦探小姐,不然我们都没法证明那里真的出现过一具尸体。” “但总不能对着一张照片来验尸吧。”侦探先生有些郁闷地说,“不管怎样,这看起来也就是一桩简单的自杀案,所以验尸也没有那么要紧。不过还是很烦人,我们喜欢把案子都理得顺顺当当。” “那是自然,”温西说,“我相信,如果有一个人能把案子理顺当,那个人就非你莫属,侦探先生。你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真让我钦佩。私人侦探小姐,我现在就来看看照片。在午饭之前,昂佩尔蒂侦探会把死者的身份文件整理出来,还有酒店经理的全部证词,还要鉴定出剃须刀是在哪里买的,还要解释现场为什么会有这副神秘的手套。” 侦探笑了。 “勋爵阁下,我觉得从经理那儿问不出什么来。至于剃须刀,根本就不是这附近的。” “那手套呢?” “勋爵阁下,我想唯一能向我们解释这点的人,就是这个可怜的蠢蛋自己,不过他已经死了。至于那些身份文件,您是完全正确的。我现在就去办。”他有些犹豫不决地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温西,又看了看哈丽雅特,再把目光转回温西身上。 “不会的,”温西友善地说,“你尽管放心吧,我们不会请你带我们一起去。我知道业余侦探喜欢干涉警察的职责,让人家为难,不过我们准备去观光一下小镇,就像一对普通的女士和先生那样。如果你不为难的话,我只想看一样东西——就是那把剃须刀。” 侦探先生也十分乐意给温西看剃须刀。“如果您愿意跟我一起走的话,”他和善地加了一句,“就可以避开那些记者。” 第4节 “我不愿意!”哈丽雅特说,“我得去见他们,跟他们说说我的新书。剃须刀就是一把剃须刀,但提前的曝光率就意味着销量。你们两个一起先走吧,我一会儿再见你。” 她离开他们,去找记者了。侦探先生不安地笑了。“这位年轻小姐倒是很精明,”他思索着,“但能不能相信她的话呢?”“哦,她不会漏过任何一个重要情节的,”温西轻轻地说,“过来喝一杯吧。”“刚吃完早饭,太早了。”侦探谢绝了。“那抽烟呢?”温西建议说。 侦探也谢绝了。“那就在大厅美美地小坐一会儿吧。”温西边说边坐了下来。“对不起,”侦探昂佩尔蒂说,“我必须得走了。我会告诉警察局的人,您想看那把剃须刀……那姑娘的围裙带子系得真好看,”当他在那扇开启的门中间挪着自己的大块头时,评价说,“那个可怜的笨蛋!”半个小时之后,哈丽雅特从萨拉康伯·哈迪和他的同事们中间解脱了,发现诚挚的温西依然在那里。“我把侦探给甩了,”这位绅士欢喜地说,“拿着你的帽子,我们走吧。” 他们两个人一起从辉煌大酒店里走出来,这一幕被那些刚从海滩边回来的摄影记者们看到,并拍摄了下来。在相机快门的簇拥中,他们走下大理石的台阶,钻进了温西的戴姆勒车里。 “这给我的感觉,”哈丽雅特恨恨地说,“好像是我们刚在汉诺威广场的圣乔治酒店结婚了。” “不,才不是呢,”温西并不同意,“如果真是结婚的话,你现在一定像个吓坏的鹌鹑那样发抖。与我结婚可是件重大的经历——你还完全不了解。我们一会儿就会到警察局了,希望警方不要刁难我们。” 格莱谢尔警长当时正巧有事,桑德斯警官奉命把剃须刀拿来给他们看。“检验过上面的指纹吗?”温西问。“有的,勋爵阁下。”“有结果吗?”“我不敢肯定,勋爵阁下,但我想还没有。”“不管怎样,我现在碰它也没关系了。”温西用手指把它翻过来,仔细地检查着,先是用眼睛看,然后拿起制表工匠的那种放大镜。除了象牙手柄上的一小道裂缝之外,并没有任何了不起的发现。“如果剃须刀上有血的话,一定会残留在关节这个地方,”他观察着,“但海水似乎已经把它冲得干干净净了。”“你难道是在想,”哈丽雅特说,“这个凶器并不是真正的凶器?”“我很愿意这么想,”温西说,“凶器从来都不是凶器,对不对?”“当然不是了;而且尸体也从来不是尸体。那具尸体,显然,不是保罗·亚历克西斯——”“而是鲁里坦尼亚王国1的首相——”“他并不是死于割喉——”“而是死于一种神秘的毒药,那种毒药只有澳大利亚原始森林里的原住民才懂。”“他的喉咙是在死亡之后被割断的——”1鲁里坦尼亚是英国小说家安东尼·霍普在小说里空想出的一个王国。 “是一个粗心而又脾气暴躁的中年人干的,他的胡子很硬还喜欢用奢侈品——”“他最近刚刚从中国回来。”哈丽雅特把故事终结了,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警官刚开始的时候被这段对话搞得云里雾里,现在却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真有你们的,”他说,“幽默,那些作家放在他们书里的就是这些东西,是不是?勋爵阁下,您要不要去看看别的东西?”温西感激地说他很乐意,然后就拿到了那顶帽子、烟盒、鞋还有手帕。“唔,”温西说,“帽子是属于中高档的,但不是顶级的。看起来头比较小。用的润发油很普通,是很难闻的那种。健康状况一般——”“那个人是个舞者。”“我还以为我们都同意他是国家领袖呢。头发,黑色的鬈发,有一些长。是去年的帽子,重新装饰了一下,加了新的带子。这造型并不是为了需要,而是为了夸张。推论:没有什么钱,但很注重自己的外表。我们已经确认这帽子是死者的了吗?” “是的,我想是的。上面的润发油是他的。” “烟盒——这就有点不同了。十五克拉的金子,光面的,还很新,有pa的字母组合在上面。这个盒子肯定是纯金的,可能是某位女性仰慕者的礼物吧。” “或者可以说,这个烟盒同国家领袖的身份当然是相称的。”“随便你说。手帕——丝绸的,但并不是伯灵顿市场的。颜色太难看了。洗衣店的标记——”“洗衣店的标记核实过了,”警官插进来说,“威利伍康伯洁净蒸汽干洗店。标记没有问题。”“不过还是有怀疑的余地,”哈丽雅特摇着头说,“比如我背包里的三块手帕,上面不仅有干洗店的标记,还有陌生人的姓名缩写。” “他就是首相先生,好吧。”温西无奈地点点头表示赞成,“首相们,特别是鲁里坦尼亚王国的首相们,他们对自己的干洗物品很粗心大意。现在来看鞋子吧。哦,几乎是新的。薄鞋底。低劣的颜色,造型更难看。手工制的,所以这么糟糕的外观原来还是刻意而为的。鞋子不像是个经常走路的人拥有的。我看到了,这鞋是在威利伍康伯制的。” “这也被证实了,”警官插话说,“我们见到了造鞋的人。他认识亚历克西斯先生,的确给他造了这双鞋。”“这鞋的确是你从尸体身上脱下来的?这就不好办了。有另外一个人的手帕还好说,但一位国家领袖穿另外一个人的鞋子——”“你太会开玩笑了,勋爵阁下。”警官又大笑了一通。“我从来不开玩笑,”温西说,他用放大镜靠近鞋底仔细观察,“这里有一点点盐水的痕迹,但上面就没有。推论:他在沙子还潮湿的时候从上面走过,但并没有从海水里面趟过。鞋尖的部位有三两处划痕,也许是在攀登那礁石的时候弄的。好了,非常感谢你,警官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向昂佩尔蒂侦探说说我们的这些推论。喝杯酒吧。” “非常感谢您,勋爵阁下。” 温西一句话也没说,一直沉默到他们又进了车里。 “对不起,”就在他们穿过小路的时候,他开始说,“看来得放弃游览小镇的计划了。我真应该享受一下这种简单的快乐,但我马上就得走,不然我回伦敦的话今天晚上就回不来了。” 哈丽雅特本来准备说她反正有工作要做,没时间和彼得勋爵逛威利伍康伯的大街,但这时却有一种无法解释的被欺骗感。“去伦敦?”她说。“反正不能在你这里蒙混过关,”温西一边说,一边灵巧地从一张轮椅和一辆屠夫货车的夹击中挤出一道缝隙,“那个剃须刀有待调查。”“当然了,必须得去一趟鲁里坦尼亚王国的大使馆。”“啊,我想顶多去趟杰米恩街1就行了。”“为了寻找那个粗心的中年男人?”“从根本上说,是的。”“那他真的存在喽?”“的确,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准确年龄。”“那他粗心之类的特性呢?”“不清楚,那也许只是他男仆的特性而已。”“那么他的硬胡须,他的坏脾气?”“我想,关于硬胡须的推论,应该是有理由的。”“我放弃了,”哈丽雅特淡淡地说,“请向我解释吧。” 温西把车开到辉煌大酒店的门口,看了一下表。 “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他有些无情地说,“让我们在大厅里坐一坐,吃点小点心。现在喝酒还有点早,但我喝了一扎啤酒后开车会更稳些。好了,现在来说说那把剃须刀。你得注意到,这个物件是个顶级工匠打造的完美奢侈品,制造者的名字也证明了这一点。在剃须刀背面的一侧,雕刻着传奇的名字‘恩迪科特’。” “那恩迪科特是什么呢?”1伦敦一条卖奢侈品的街道。 “恩迪科特是,或说他曾经是,伦敦西区最顶级的理发师之一。他是那么的声名显赫,以至于他从来都不会用现代庸俗的说法‘理发师’来称呼自己,而喜欢用古老的称谓‘发匠’。他只会为这三百年来姓氏一直出现在《德布雷特英国贵族年鉴》里的人剪发,不会屈尊于其他人。其他的人,不管是多么富有还是多有来头,在这里都会很不幸地发现没椅子坐,也没有洗脸盆用。他的店铺氛围是那么纯净,几乎像维多利亚中期的贵族俱乐部。人们谈论恩迪科特时会提到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在战争时间垄断了鞋带还是纽扣还是什么生意,赚了一大笔钱,这个人有一次偶然被一个新来的助手安排到了位子。因为战争时期理发师短缺,这个新来的助手尽管没有什么伦敦西区的工作经验,也不幸被招进来了。糟糕的气氛持续了十分钟,最后那个暴发户的头发都冻住了,四肢几乎完全石化,他们必须得把他搬到水晶宫里,和那些古代怪兽放在一起。” “那怎样?” “怎样?!先想一想,一个从恩迪科特手中买剃须刀的人,现在死了,还穿着让人那样难堪的鞋子,用着乱七八糟的润发油。你得注意,”温西又加了一句,“这不是花费的问题。鞋子是手工制的——那只是证明了舞者需要照顾好他的脚。但一个恩迪科特店里的客人,有可能会定做——特意定做——那种颜色和款式的鞋吗?这是一件想象力无法应对的事。” “我想,”哈丽雅特承认说,“我从来没有那么详细地了解过男人的着装。这就是为什么我故意把罗伯特·坦普尔顿写成一个胡乱穿衣的人。” “罗伯特·坦普尔顿的着装永远是我的心中的痛。”温西坦白说,“这是你小说里的一个污点,不然就完美了。但还是把这个扰人的话题放在一边,回到剃须刀上吧。这把剃须刀可经历过不小的磨损。你可以从刀刃上看出,它被重新打磨过不少次。像这种顶级的剃须刀,如果仔细使用并小心保养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打磨。所以,如果用这把剃须刀的人不是在保养的时候非常野蛮粗心的话,那就是他的胡子异常坚硬,或者两者都是——可能两者都是。我现在把这个人想象成那种笨手笨脚、没轻没重的人——你是知道那种人的。他们的钢笔总是搞得到处都是污点,他们的手表总是摔得伤痕累累。他们不去保养剃须刀,直到它变得又硬又干时才意识到。然后他们就狠狠地磨它,直到把刀口磨出缺口为止。接着他们就失去耐心了,对着它大发脾气,把它送去重新打磨。这新的刀口只能保持几个星期而已,然后又得把剃须刀交回去,顺便还骂骂咧咧两声。” “我明白了。好吧,我对这个一无所知。但你为什么要说这个男人是个中年人?” “那完全是猜的。但我想,一个还没用熟剃须刀的年轻人应该会更注重安全,会每隔几天就换个新刀片。中年男人就不那么容易改变习惯了。不管怎样,我相信这把剃须刀已经有三年以上的磨损程度。如果死者现在只有二十二岁并蓄须的话,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够把刀片磨到这种程度,不管经过多少次打磨也不至于。我们得去问宾馆经理,一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留胡须了。这会把时间范围缩小一些。但我的首要任务是去调查老恩迪科特,问一问一九二五年以后他的剃须刀还有没有可能在销售。” “为什么是一九二五年?” “老恩迪科特在那一年卖掉了他的店,他因为得了静脉曲张而退休,也赚够了一笔财产。” “那谁在继承生意呢?” “没有人。那个店现在在卖考究的火腿和罐装肉。他没有儿子来继承事业——唯一的小恩迪科特在战时被杀了,可怜的孩子。老恩迪科特说他不愿意把名号卖给任何人。而且,一个没有恩迪科特的恩迪科特店就不能叫恩迪科特店了。就是这样。” “但他也许卖了库存?”“这就是我想去调查的。我现在必须得走了。我会尽量在今天晚上赶回来的,别担心。”“我没有担心,”哈丽雅特生气地反驳道,“我高兴得很。”“那好极了。哦!我正好要去那边,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办理结婚证的事宜?”“别找麻烦了,谢谢你。”“很好,我只是想应该问一下。我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和这里某个专业舞男套套近乎?也许你可以挖到保罗·亚历克西斯的消息。”“这倒值得一做。但我得要一件体面的礼裙,如果能在威利伍康伯找到一件的话。” “那就买一件酒红色的吧。我一直都想看你穿酒红色。酒红色很适合蜜糖色皮肤的人(皮肤这个字眼真丑)。‘蜜糖的盛开和蜜糖色的肌肤’1——我在任何场合都可以用上引句——这就省得去动我自己的脑筋。” “讨厌的人!”哈丽雅特说,在蓝色地毯的大厅里,顿时就剩下她一人了。然后她突然从台阶上跑下来,跑到那辆戴姆勒车行驶的路上。“波尔图酒还是雪莉酒?”她问。1引自奥斯卡·王尔德的《没有秘密的斯芬克斯》。 “什么?”温西吃了一惊。“礼裙——波尔图酒还是雪莉酒?”“波尔多红葡萄酒,”温西说,“玛格庄园一八九三年左右的。有一两年的差异我也不太追究。”他抬起他的帽子,踩下了离合器。就在哈丽雅特返回酒店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际:“范——呃——范内小姐?我可以跟你说两句话吗?”是昨天晚上她在辉煌大酒店的舞厅里看到的那位空虚老太婆。 第五章 未婚妻的证据 她说,亲爱的妈妈,我应该是他的伯爵夫人,今天,他就要来接我,但是,我的期望被埋在日子的坟墓里。 ——《新娘的悲剧》1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哈丽雅特几乎已经忘了这个女人的存在,但现在所有的断片在她脑子里拼凑起来,她开始责怪自己怎么能这么愚蠢。那紧张的等待,那迷茫而兴奋的表情,又渐渐演变成暴躁的不安;她对亚历克西斯先生的问询;她那懊恼又匆匆离开房间的样子。现在打量一下这个女人的脸,她看见一张衰老的脸,因为伤心和害怕而更加憔悴。有一种微1英国作家托马斯·洛威尔·贝多斯的作品。 妙的尴尬让她挪开了眼神,很直接地回答说: “是的,正是。来我的房间吧。” “你真是太好了。”那个女人说。就在她们往扶梯方向走的时候,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个女人又加了几句:“我叫威尔顿——威尔顿夫人,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格瑞利先生——就是酒店经理——和我很熟。” “我了解了。”哈丽雅特说。她明白,威尔顿夫人是想解释,她不是施诈者、宾馆行骗者或者白人奴隶中介之类的坏人,于是也婉转地表示,她并没有把威尔顿夫人往这种地方想。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时候有些僵硬。她能隐约看到有个故事在等待着自己,但她并不是喜欢这类故事的女人。她在阴郁的沉默中来到二十三号房,并请威尔顿夫人坐下来。 “我是来说,”威尔顿夫人陷进一把扶手椅里,那双干瘦的手紧紧抓着她昂贵的手袋,“我是来说——关于亚历克西斯先生的事的。这里的服务员告诉我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去找了经理——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看见你跟警察在一起——还有那些记者们也在谈论——他们对你指指点点的——哦,范内小姐,请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丽雅特清了清她的喉咙,本能地在自己的口袋里找起香烟来。 “我实在很抱歉,”她开始说,“有件极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你看,我昨天下午正好在海滩上,发现了一个男子躺在那里死了。根据他们所说的,这个人恐怕就是亚历克西斯先生。” 在这里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这个染了头发、脸色苍白而憔悴的可怜人,她一定要知道真相。哈丽雅特划了一根火柴,眼睛死死地盯着火焰。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你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心脏病?”“恐怕不是。不是。他们,似乎觉得他是(那个词最温善的说法是什么呢?)。(不管怎样都要避免使用”自杀这个字眼。) ‘自己干的’ “天啊!他不可能!他不可能!范内小姐,这一定是搞错了。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哈丽雅特摇了摇头。 “但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太不可能了。你们说话不能这么残酷。他生前那么开心幸福——他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的。为什么,他——”威尔顿夫人停顿了,她那双渴望的眼睛在寻找着哈丽雅特的脸,“我听他们提到关于剃须刀的事——范内小姐!他是怎么死的?”对于这个就没有婉转的词可以代替了——甚至连个术语或拉丁名称也没有。 “威尔顿夫人,他是被割喉死的。” (残忍的萨克逊音节。) “天啊!”威尔顿夫人似乎缩得只剩下眼睛和骨头了,是的—— 他们说——他们说——我现在听不清楚了——我不喜欢提问——但他们似乎都为此感到很兴奋。 “我知道,”哈丽雅特说,“你要知道,这些新闻记者们,他们就是以此谋生的。他们没有任何恶意,这对他们来说只是黄油和面包而已,没有办法。而且他们也不可能想象得到,这对你有多大的伤害。” “他们不会想到——但这的确伤害了我。但你——你不希望事情变得更糟糕。我能信任你。” “你能信任我,”哈丽雅特慢慢地说,“但千真万确,这不可能是个意外。我不想告诉你所有的细节,但请你相信我,那绝对不可能是个意外。” “那么,他就不可能是亚历克西斯先生。他在哪里?我能见他吗?”哈丽雅特解释说,尸体还没有浮出水面。“那就一定是别人!你们怎么就肯定那是保罗?”哈丽雅特极不情愿地向她提到那张照片,心里知道她下一步的请求会是什么。“给我看看那照片。”“那只会让你难过的。”“给我看照片,照片不会撒谎的。” 也许,让她的疑惑画上句号会更好。哈丽雅特慢慢地拿出照片,威尔顿夫人从她的手中抢了过去。“哦,上帝啊!哦,上帝啊……” 哈丽雅特按了呼叫铃,并立即冲出走廊找到一个服务员,向他要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水。等威士忌来了,她把酒端在手中,让威尔顿夫人喝下,然后又找了一块干净的手帕,等着她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她坐在椅子的一只扶手上,不知所措地拍着威尔顿夫人的肩膀。她感觉自己的心中升起一股对威尔顿夫人的同情。等威尔顿夫人的哭泣声平静了一点,手指开始颤抖着摸索手袋的时候,哈丽雅特把手帕塞到她的手里。 “谢谢你,我亲爱的。”威尔顿夫人虚弱地说。她开始擦拭眼睛,脸上的妆把手帕弄得红一道黑一道。然后她擤了擤鼻子,站了起来。“对不起。”她失落地说。“没有关系,”哈丽雅特说,“我想你已经受了很大的打击。也许你哭出来是件好事。这会让你感觉好受些,是不是?”她又拿给她一些棉球和毛巾,让她把被泪水弄花的妆擦干净。在毛巾的擦拭下,威尔顿夫人呈现出一张悲伤的脸,大约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她自然的肤色让自己显得有尊严多了。她下意识地要去拿手袋,但最终又没这么做。 “我看起来很糟糕,”她一边说,一边闷闷地苦笑了一下,“但现在,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我不在意。”哈丽雅特说,“你看起来很好,真的。过来坐下吧,抽支香烟。让我给你找点止疼药或者别的什么。我想你现在大概有点头疼吧。” “谢谢你,你真好。我不会再犯蠢了。我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 “完全没有,只希望我能帮到你。” “你可以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敢肯定你是个聪明的人,你看起来很聪明。我不聪明,真希望我能聪明一点。我想如果我聪明一点的话,肯定会更快乐一些。能够工作一定很美好。我经常想,如果我可以画画或者骑摩托车或者干点别的什么的话,应该能在生命中得到更多的乐趣。” 哈丽雅特很郑重地表示同意,有一份工作也许的确是件好事。 “但当然了,”威尔顿夫人说,“我从来也没有争取过。我一直为自己的感情活着,这是我不能选择的。是的,我的婚姻生活是一个悲剧,不过现在都已经结束了。我的儿子——你也许不觉得我已经老到有一个成年儿子的地步,我亲爱的,但我结婚早得几乎有点不近常理——我的儿子让我伤心失望。他完全没有良心——这听起来的确很奇怪,因为我是一个感情这么细腻的人。我为我的儿子无私付出,亲爱的范内小姐,但年轻人就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如果他对我好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跟他生活在一起。每个人都说我是个好母亲,但当你自己的孩子都不亲近你的时候,那种孤独简直可怕。你不能因为我想索取一点点的快乐而责备我,是不是?”“我了解,”哈丽雅特说,“我也尝试过索取快乐,但没有用。”“是吗?”“没有用。我们争吵,然后——他死了,而且人们以为是我谋杀了他。但其实不是我,是别人干的,但结果还是一样的悲惨。” “可怜的人。但你很聪明,你有工作。这一定要容易一些。但我能怎么办?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处理好和保罗的这些事。你很聪明,你要帮助我——可不可以?” “如果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的话。” “好的,当然了。我真愚蠢,都不能把一件事解释明白。但你要知道,范内小姐,我知道,我绝对知道,可怜的保罗不可能——不可能做任何轻率的事。他跟我在一起是那么快乐,非常期待未来的日子。” “未来什么?”哈丽雅特问。“这还用问吗?我们的婚姻。”威尔顿夫人说,似乎这是显而易见的。“哦,我明白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们两个打算结婚。什么时候?”“两个星期后,我把事情都安排好就结婚。我们那么快乐,像孩子一样……”威尔顿夫人的眼睛里又聚满了泪水。 “我会跟你说完整个故事。我是去年一月份来到这里的。那时我生病了,医生说我需要到一个气候温和的地方养病,我也受够了里维埃拉。我想,我应该来威利伍康伯住住看,只是换换环境而已,所以我就来了。这是个很不错的宾馆,你也知道。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是跟哈特普尔夫人一起来的——但她去年死了。就在我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保罗过来邀请我跳舞。我们似乎互相吸引,就在眼神交会的那一瞬间,我们都立刻意识到彼此遇到了另外一半。他也很孤独,我们每天晚上都跳舞。我们还一起开车郊游,他跟我倾诉他所有的悲惨经历。我们两个都是流浪的人,只是流浪的方式不同而已。” “哦,是的——他是从俄国来的。” “是的,很小的时候就来了,可怜的小家伙。你要知道,他其实是个王子——但他从来都不愿意就此多说什么,只是时不时隐晦地提一两句。如今他降格成了一名专业舞者,心里很不舒服。我对他说——在我对他有更深的了解之后——他现在是我心中的王子,他说这句话对他来说胜过帝国的王冠,可怜的孩子。他爱我爱得发狂,有时候几乎让我害怕。你要知道,俄国人是充满激情的。” “是的,是的。”哈丽雅特说,“你们之间没有任何误会,或者其他什么有可能让他……” “哦,没有!我们在一起好极了。头一天晚上我们还在一起跳舞,他轻声地跟我说,他的生命中就要出现一个重大而又美好的转变了。他是那么渴望和兴奋。当然,他也经常为一点点小事兴奋得不得了——但那天晚上真的是极为兴奋和快乐。他那天晚上跳舞跳得那么好。他对我说,这都是因为他满心快乐,他觉得自己是在云上舞蹈。他说:‘我明天可能要离开一下——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要去哪里以及为什么要去。’我什么都没问,不想破坏了氛围,但我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是要去拿结婚证明,这样我们两个星期后就可以结婚了。” “你们准备在哪里举行婚礼?” “在伦敦。当然会去一家教堂,我觉得结婚注册所很让人压抑。你觉得呢?所以他必须得离开这儿,去教区里待着——这就是他说要离开的意思。我们不想这里的任何人知道我们秘密订婚,因为可能会有些不好听的闲话。你知道,我要比他稍微大一些,人们会说难听的话。我自己是有一点担心的,但保罗经常说:‘内心才是最重要的,小花1。’他是这么叫我的,因为我的名字是芙罗拉——真是个美丽的名字,不知道我亲爱的父母是怎么选中这个名字的——‘内心才是最重要的,而你的内心只有十七岁。’他说得多美好啊,不过说得也很在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十七岁。” 哈丽雅特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些什么。这段谈话对她来说真是个噩梦。令人作呕又让人同情,那么娇柔造作又偏偏是真实的;荒诞的黑色幽默比悲剧更糟糕。她真希望能不惜一切,阻止这段谈话;但又想不惜一切,从这段艳俗又混乱的荒谬故事里找出几道事实线索。 “在遇到我之前,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威尔顿夫人继续说,“一个年轻人的初恋,总是让人觉得既新鲜又畏惧。让人感觉——几乎可以说是虔诚。他对我先前的那段婚姻很嫉妒,但我告诉他这完全没有必要。我跟约翰·威尔顿结婚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孩子,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直到我遇到保罗的时候才如梦初醒。也有过其他的人,我不会故意否认的,想跟我结婚(我很年轻就成了寡妇),但他们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是。‘少妇的经历,少女的心。’保罗喜欢这样形容我。这是真的,我亲爱的,的确是真的。” “我相信。”哈丽雅特说,试图让自己听起来真心一点。 保罗,他那么漂亮那么优雅,如果你能看到他生前的样子就好了!而且他也非常低调,尽管所有的女人都在身后追逐,他却一点都没有被宠坏。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敢跟我说——我的意思是,跟我说他对我的感情。事实上,是我先主动的,不然他永远都不会有胆量先说,尽管他的感情已经那么明显了。我们二月份订婚,但他建议把婚礼推1芙罗拉(flora)这个单词也有花的意思。 到六月份。他觉得——他真是体贴又细心——我们应该等一等,等到我儿子不再反对为止。当然了,保罗的处境让他非常敏感。你要知道,我是挺富有的,但他却身无分文,可怜的孩子,他在结婚之前一直都拒绝接受我的礼物。他必须得自己养活自己,那些可恨的布尔什维克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刚刚来英格兰的时候,是谁在看护他呢?” “把他带过来的那个女人。他叫她‘老纳塔莎’,说她是一个农妇,并对他忠心耿耿。但很快她就死了。一个犹太裁缝收养了他,又给他办理了英国移民手续,还把自己的姓氏哥德斯密特给了他。后来,他们的生意不好做,变得非常穷。保罗必须得跑点差事,卖卖报纸什么的。然后他们试过移民去纽约,但在那里更糟糕。后来,他们死了,保罗就得自己养活自己了。他不喜欢多说那段经历。对他来说这太可怕了——像一场噩梦。” “我想,他应该上过学吧。” “哦,是的——他跟所有东边的穷孩子一样,去的是普通的国立学校,但他很讨厌学校。因为他太瘦弱了,大家总是笑话他。他们对他很粗暴,有一次他被打趴在操场上,因此还病了很久。他真的非常孤独。” “他离开学校以后干过什么事?” “他在一家夜店里工作,在那里洗杯子。他说那里的女孩子们对他很友善,但当然了,他很少提起那段经历。他很敏感,你要知道。他觉得如果大家知道他干过那样的工作,会瞧不起他的。” 第5节 “我猜,他就是在那里学的跳舞。”哈丽雅特思索着说。 “哦,是的——他是个无与伦比的舞者。你要知道,舞蹈是他血液里与生俱来的东西。当他年纪足够大的时候,就找到了一份职业舞伴的工作,而且干得很好。不过当然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这份工作也让他生活得不错。”哈丽雅特若有所思地说,想起了那些很光鲜的衣服和鞋子。 “是的,他工作非常勤奋,但身体一直都不好。他告诉我,他不可能再跳很长时间。他的一只膝盖有问题,好像是关节炎什么的,他很怕情况会变得更糟,让他跛掉。这是不是太可怜了?保罗是那么浪漫的一个人,你要知道,他会写很动人的诗句。他热爱所有美丽的东西。” “他当时为什么要来威利伍康伯呢?” “哦,他十七岁的时候回到英国,在伦敦工作。但那个地方破产了,或是被警察查封了,或者别的什么。他来这里是打算用自己的一点点钱度个假。然后他发现他们需要一个舞者,就暂时接了这个工作。但他太优秀了,管理人员就把他留下了。” “我明白了。”哈丽雅特意识到,想要查证亚历克西斯的这些经历会很困难,得从纽约的犹太人区追踪到伦敦西部的大麻俱乐部。 “是的,保罗曾经说过,是命运之手把我们都带到这里来的。这的确很离奇,是不是?我们两个人都恰巧来到这里,完全是偶然的,就像我们注定要相识。但现在……” 眼泪从威尔顿夫人的面颊上流下来,她无助地抬头看着哈丽雅特。 “我们两个人都曾那么孤独和忧郁,我们打算要快乐地在一起。” “真是太不幸了。”哈丽雅特的话有些不恰当,“我想亚历克西斯先生很情绪化。” “如果你的意思是,”威尔顿夫人说,“他自己做了那种可怕的事——不,绝对不会!我知道他没有。他的确有些情绪化,但他跟我在一起非常快乐。我根本不相信他会就这样离开我,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这不可能,范内小姐。你一定要去证明这不可能。你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我知道你可以的。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见你,并告诉你所有关于保罗的事的原因。” “你要知道,”哈丽雅特缓慢地说,“如果这不是他自己干的,那一定是另一个人干的。” “为什么不呢?”威尔顿夫人激动地哭诉着,“一定是有人嫉妒我们的幸福。保罗那么俊美,那么浪漫,一定有人嫉妒我们。或者可能是布尔什维克干的。这些可怕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昨天才在报纸上看到这些人都蜂拥来到了英格兰。报纸说护照之类的程序根本就不能把他们挡出去。我觉得这太邪恶了,我们允许他们过来,威胁每个人的生命安全,政府根本就是在鼓励他们。他们杀死了保罗,我现在怀疑他们下一步是不是要对国王和王后扔炸弹了。这一定得终止,不然我们就会有一场革命了。他们甚至向海军散发他们恶心的小册子。” “好了,”哈丽雅特说,“我们得等等看警察们有什么发现。我觉得有的故事你得跟警察说一说。对你来说这有些为难,但他们肯定希望尽量多了解些情况。” “这是该做的事,我不会介意的。”威尔顿夫人一边说一边擦着眼睛,“如果我能把对保罗的怀念放在一边就好了。太谢谢你了,范内小姐。我怕我耽误了你太多时间。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谢,”哈丽雅特说,“我们会尽全力而为的。” 她把来访者送出了门,然后回到扶手椅上,若有所思地点燃了一支香烟。和威尔顿夫人日益逼近的婚期作为自杀的动机是否充分?她觉得还不充分。这种事情他总是可以摆脱的。但对于一个情绪化的人,你永远都不敢肯定。 第六章 第一个理发师的证据 老,而善良的人。——《第二个兄弟》1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下午和晚上“可不可以告诉我,”彼得勋爵问,“老恩迪科特最近在做什么?”那个火腿店的经理喜欢亲自招待身份显赫的客人,现在正在向一块火腿里面插签子。 “哦,当然可以,勋爵阁下。他在伊林有一套住所,偶尔会到这儿来买一罐我们店特别的腌渍品。恩迪科特先生可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老绅士。”1英国作家托马斯·洛威尔·贝多斯的作品。 “的确,他绝对是。我最近没有见到他,还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哦,肯定没有,我的勋爵阁下,他的身体非常健康。他从七十六岁开始打高尔夫球,并收集纸模。他说,保持健康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个爱好。” “说得很对,”温西回答说,“我得什么时候去探望探望他。他的地址是哪里?” 经理把地址告诉了他,又去做自己手头的事了:把签子插进火腿靠骨头的地方,熟练地转动它,然后把它拿下来,用手柄很礼貌地将火腿固定住。温西深吸了一口气,说:“哈!”那是一种表达喜爱的方式,他郑重其事地要把这块火腿买下。 “谢谢你,勋爵阁下,我想您一定会觉得很好吃的。我把它送到府上吗?” “我自己带着就行。” 经理挥手招来了一个助理。助理用好几层浸过油的纸把它小心地包好(那纸有白色的和黄色的),最后用上乘质量的绳子把它系起来,并把绳子的一头弄成灵活的勾。他直起身,把小包裹递给了勋爵,就像一个护士对待襁褓中的小王子一样。 “我的车就在外面。”温西说。接着杰米恩街上涌起了一股小小的骚动,其中包括提着火腿的助理;正在戴驾驶手套的彼得勋爵;念叨着程式化欢送词的经理;从后面突然冒出来给他们打开门的第二助理。这辆车在杰米恩大街聚集的人群对它的线条和汽缸的赞美和评论之中滑行而去。 恩迪科特先生在伊林的房子很容易找到。主人就在房间里,他把那包火腿当成礼物送给了主人,主人则用一杯年代久远的雪莉酒来招待他。彼得勋爵欣赏了主人收集的纸模盘子,愉快地谈论起了高尔夫球的差点,然后不慌不忙地说明他来此的真正目的:“我最近碰巧遇到了一把你的剃须刀,恩迪科特,不过是在一个很特殊的环境下。我在想,你是否能够跟我说一说这把刀的情况。” 恩迪科特先生泛红的脸上露出一丝得体的微笑,他又倒了一杯雪莉酒,说如果能帮上忙的话,他很荣幸。 温西形容了一下那把剃须刀的样子和工艺,问他有没有可能找到那个买主。 “哈!”恩迪科特先生说,“你说有象牙手柄。那就应该是那一批里面的某把了,因为我们只做了三打这样的剃须刀,大部分的顾客都喜欢黑色手柄的。是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情况。这种特殊的剃须刀是在战时推出的——一九一六年,我想是的。那个时候找到一个顶级的刀片可不容易,但那些刀片质量却是很好的。可惜顾客们还是不喜欢白色的手柄,我记得我们把一打那种剃须刀都给了一个在孟买的老顾客,当时还很高兴。他是弗朗西斯·伊格顿长官。他让我们把这些刀片送给他和他的朋友们。那应该是一九二?年。” “孟买?那可太远了,但也不好说。剩下的那些呢?” 恩迪科特先生的记忆似乎像百科全书一样完整,他的思维沉浸在过去里,然后说:有个叫梅隆的司令官,他有两把这样的剃须刀。但肯定不会是他,因为他的船被撞沉了,他的剃须器具也跟他一起沉下去了。那应该是一九一七年的事。他可是个很勇敢的绅士,也有个很荣耀的家族——多西特·梅隆家族。韦瑟比公爵有一把,有一天他跟我说这把剃须刀还在他那儿,所以也不可能是他。还有皮特卡德先生,他那把剃须刀的经历真是非同寻常:他的仆人突然脑子发昏,用那把剃须刀行刺他,但幸运的是,皮特卡德最终制服了他。他们以谋杀罪把仆人带走后,发现他神经有问题,现在那把剃须刀是那座监狱的展品。我知道皮特卡德后来又来过,买了一把新剃须刀,一把黑色的,因为象牙的那把在搏斗中卡进椅背里,刀锋迸出来了一块,他说他准备用这个来纪念生命里最危险的一次剃须经历。格里姆斯上校有一把,但在马恩河战役1中他把所有的剃须物件都扔了——我不知道那把剃须刀最后怎样了。他很喜欢那把剃须刀,又回来买了一把相似的,现在还在他手上。这就是另外一打里的六个。其他的呢?哦,我知道了!其中一把剃须刀还有个很有趣的故事。小赖特克里夫——世子亨利·赖特克里夫阁下——他有天兴致勃勃地过来。‘恩迪科特,’他说,‘你过来看看我的剃须刀!’‘我的天啊,先生,’我说,‘看起来似乎有人用它去伐木。’‘你猜得差不离了,恩迪科特,’他说,‘我的嫂子和她那些捣乱的朋友们在她的工作室里想出一个点子,说她们要搞一场私人戏剧,用我最好的剃须刀来修剪背景。’我的上帝,她们真是会胡闹!当然了,那刀片已经被永远地毁了,之后他又买了另外一把,一把我们当时制造的法式剃须刀。然后,哈,是的!可怜的布莱克法尔勋爵。那可是个悲惨的故事。他跟一个电影明星结婚,可她卷走了他的钱,跟一个舞男跑了——你一定还记得这件事吧,勋爵阁下。他最后开枪自杀了,可怜的先生。他把他的剃须刀给了一个贴身用人,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丢掉这把剃须刀的。哈特利指挥官有两把,贝尔弗瑞奇上校也有两把。他们都离开了城市,在乡村居住,我可以给你他们的住址。约翰·威斯特劳克勋爵——这个,我可说不准。好像有些什么麻烦,然后他出国了,就在大地懒丑闻2期间。二十世纪初始的时候,是不是?我的记忆力没有以前好了。他有两把那样的剃须1马恩河战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一场重要战役。2作者塞耶斯想出的一件丑闻。 刀。他很喜欢精良的刀片,一直很仔细地保养它。亚历克·巴林先生——也很让人难过。他们说那把剃须刀还在家里,但我总想在那起飞机坠毁事故里它一定没能幸免。我想他现在住的那种地方,也不准他用剃须刀了。他只有一把那样的剃须刀,因为前一把他在宾馆里丢了,买来这把作为替代。这一共是多少了?一共是十六把,还不包括去了孟买的那一打。这已经差不多了,因为生意关门的时候,我把大概半打剃须刀给了我的总助理。他在伊斯特本有了一家自己的店,在那里做得很好,我听说。现在有二十二把了。最后一对剃须刀呢? 恩迪科特先生痛苦地抓着脑袋。 “尽管我打高尔夫的差点越来越小了,我的速度也还和以前一样好,”他说,“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衰老了。最后那两把剃须刀到底是谁买去的?哦,我想起来了!会是威廉·琼斯勋爵吗?不,不可能。或者是什么侯爵?不,等一等。那一对剃须刀是哈瑞·瑞恩伍德勋爵为他的儿子买的——牛津摩德林学院的小瑞恩伍德先生。我就知道我后来没再看到过这两把剃须刀。他一九二五年的时候买了它们,大学毕业之后,这位年轻的先生就去英属东非的殖民地工作了。你看!我就知道我会及时想起来的。就是这么多,我的勋爵阁下。” “恩迪科特,”彼得勋爵说,“我觉得你太神奇了。你是我遇到的这个年纪的人中最有活力的,我很想认识那个卖给你这种酒的人。”恩迪科特先生表示了感谢,把酒瓶从桌子上推了过来,并告诉了他卖主的名字。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我们都可以马上排除掉,”彼得勋爵说,“格里姆斯上校是个问题——鬼知道他在法国丢掉它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一定有人在那里得到这把剃须刀,它可能已经回到这个国家了,这是个可能性。哈特利指挥官和贝尔弗瑞奇上校的那四把得去调查调查。我不觉得会是约翰·威斯特劳克勋爵,他是个细心的人,应该会把他的两把剃须刀带在身边,一直珍爱着。我们也得去查查可怜的巴林。他可能卖了剃须刀,或者送人了。也许也应该问问小瑞恩伍德,不过几乎可以把他排除在外。然后就是你的总助理了,你觉得,他有可能卖掉它们吗?” “不会的,勋爵阁下;我想他不会的。他告诉我,他会把它们保留下来自己用,或者授权给别人使用。你要知道,他喜欢收藏老店铺的剃须刀。如果卖给他的顾客,他会更愿意卖那些刻有自己名字的。你要知道,这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生意做得足够大,能够一下子制造三打以上的剃须刀,才有可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他跟我说过,他已经制造了三打新的克瑞普剃须刀,开始了他自己的剃须刀事业。顾客在他那里只会买到这种剃须刀。” “确实。有没有可能他把二手剃须刀卖出去呢?” “那个,”恩迪科特说,“我就说不好了。不过二手剃须刀并没有什么市场,除了有些流浪理发师会买之外。” “什么是流浪理发师?” “哦,勋爵阁下,就是那种没有正规工作的理发师,看哪个店里一时人手不够就去帮个手,在这个店那个店之间到处流窜。他们肯定不是一流的理发师,这是当然的,我也肯定不会雇用一个技艺不够精湛的人来为我们尊贵的客人服务。但在伊斯特本那种地方,顾客流量是很有季节性的,经常会有找临时帮手的需要。也许有必要去问一下我以前的助理。他的名字叫普卢默,在贝尔沃德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捎一封信给他。” “不麻烦你了,我会过去拜访他的。还有一件事要问,在你提到的这些顾客里,有很莽撞的人吗?把剃须刀磨损得很厉害,经常回来重新打磨的人?” 恩迪科特咯咯地笑了起来。 “哈!你说的是他,”他说,“贝尔弗瑞奇上校——哦,天啊!哦,天哪!对于他的剃须刀来说,他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据我所知,他现在还是这样。他过不了几天就要过来跟我说:‘恩迪科特,我这么说你别介意,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打磨我的剃须刀的。不到一个星期,刀刃就不锋利了。纯钢的质量已经不能跟战前比了。’但那不是钢的关系,也跟战争无关。他就是这样的人。我想他一定是在保养的时候把刀片越磨越钝,而不是越磨越锋利;我真是这么认为的。你要知道,他没有雇用仆人。上校出身于英格兰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但并不是那么富有。我相信他是一个很好的战士。” “日落西山了,是吧?”温西说。“心肠很好,却很莽撞凶悍。我知道这样的家伙。你说他现在住在哪里?” “斯坦福德,”恩迪科特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上个圣诞节,他送了一张卡片给我。他到现在还记得我,真是一个好人。我的老顾客们在这些方面都很细心,他们也知道这一点让我很感动。勋爵阁下,能再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就在温西起身拿过帽子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真希望这次我能起到一点点协助作用。您身材还是那么健康,看起来气色很好。” “我老了,”彼得勋爵说,“鬓角边的头发都快变灰了。”恩迪科特先生发出了一阵笑声。“但这没什么,”他又赶紧安慰他的访客,“很多女士都觉得那样的头发看起来与众不同。我希望,也相信,头顶的头发不会变薄就好。”“我觉得还没有吧。来看一看。”恩迪科特先生把他草色的头发拨开来,仔细注视着他的头皮。 “没有一点脱发的迹象,”他很有把握地说,“没见过比这个更健康的头皮了。不过,勋爵阁下,如果您发现一点点脱发的迹象,一定要告诉我。能够给您提供护发建议是我的荣幸。我还有恩迪科特理发店特殊的滋润头发的秘方,我经常对自己说,还没有发现比这个更好的护发方子。” 温西笑了,答应头发一有麻烦就会立即找恩迪科特先生。这位老发匠把他送出了门,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请他有空再来——恩迪科特夫人这次没见到他一定会感到很遗憾的。 坐在奔驰的轮子上,温西在三个去向中不知如何选择。他可以去伊斯特本,他可以去斯坦福德,他也可以回威利伍康伯。他的本能告诉他,要去威利伍康伯。的确如此,立刻返回犯罪现场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选择,如果这真的是宗犯罪的话。而事实上,哈丽雅特也在那里,这是一个附加的诱惑力。但另一方面,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剃须刀查个水落石出。沉思当中,温西把车开回到自己在皮卡迪利大街的住所,在那里他找到自己的帮手本特,本特正在给一本大相册里的照片垫底衬。 他向本特坦白了自己的难处,问他有什么建议。本特反复地思考,用点时间斟酌了一下,最后坦率地说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我是您的话,勋爵阁下,我会倾向于去斯坦福德。这么选择有很多原因。” “是吗?” “是的,勋爵阁下。” “那也许你是正确的,本特。” “谢谢您,勋爵阁下。阁下愿意我随您一起去吗?” “不用了,”温西说,“你可以去一趟伊斯特本。” “这安排很好,勋爵阁下。”“明天早上出发,我今天晚上留在市里。你可以帮我发一份电报——不,我应该自己发才对。”彼得·温西勋爵发给哈丽雅特·范内小姐的电报: 追踪剃须刀的线索要去斯坦福德,我不想成为侦探小说里在女人旁边打转而忘了自己职责的男主人公,但你愿意嫁给我吗——彼得。 哈丽雅特·范内小姐发给彼得·温西勋爵的电报: 干得好,这边没什么进展——范内。 第七章 舞男们的证据 不值一提的生命,荒诞可笑的生命。——《死亡笑话集》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晚上辉煌大酒店的舞池里,哈丽雅特·范内小姐穿着一件红葡萄酒色的礼裙,在安东尼先生的手臂中翩翩起舞。这位舞男头发很讲究很有型。 “我怕我的舞跳得不好。”她有些歉意地说。安东尼先生用他那专业的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一些,显得完全有能力带好舞步,然后回答说:“你跳得很正确,小姐,只是力度有些欠缺。也许你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最佳舞伴。当你的心和你的脚步调一致的时候,你的舞就会像珍宝1一样优美。”他和她的眼神交会了一下,传递着一种微妙又不温不火的鼓动。 “这就是你对所有这些老女士们说的套话吗?”哈丽雅特笑着问他。安东尼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些,然后坦然接受了她的嘲弄:“恐怕事实正是如此。你要知道,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那一定无聊透了。”安东尼优雅地耸了耸肩膀,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优美的舞姿。 “你想干什么?所有的工作都有无聊的时候,不过这种无聊有人欣赏,并支付酬劳。对某些小姐说的是真心话,但同样的话对另外一些人则仅仅出于礼貌而已。” “你不用管我是谁,”哈丽雅特说,“我有点别的事想跟你谈谈。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亚历克西斯先生。”“那个可怜的亚历克西斯!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位发现他尸体的小姐?”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会—— 像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哈!我们还想知道呢。肯定是因为俄国人的暴躁天性。“我听说,“哈丽雅特觉得她这个时候的舞步一定得小心一点,”他已经订婚了?“哦,是的,跟那位英格兰女士。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他高兴吗?“小姐,亚历克西斯很穷,那位英格兰女士很有钱。能够跟她结1安东尼先生的话中经常使用法语词汇,本书一律翻译成中文。 婚,对他来说是件大好事。开始的时候肯定会有点不舒服,但后来—— 你知道的,小姐,这种不舒服就慢慢没了。“你不觉得他是突然不能面对这个现实,才了结了自己?“这很难说,但是——不会的,我觉得不会。不管怎样,他总还可以逃开啊。他的舞跳得很好,也很受欢迎,去别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找到工作,假如他的身体条件还允许他继续跳舞的话。“我在想,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加在一起,让整个情况变得不堪忍受呢。“从他对我们说的话来看,小姐,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不能轻易解决的问题。“我猜女人们都喜欢他?哈丽雅特直接地问。 安东尼的笑已经是个充分的答案了。 “他有没有任何不高兴的事呢?” “我没听说过。但当然了,他也不会什么事都告诉朋友。” “的确不会。我不想这么好奇,但整件事情太奇怪了。” 音乐停止了。“你有什么安排吗?”哈丽雅特问,“我们继续跳,或者你有别的计划了?”“我们继续跳下一场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除非小姐愿意和经理商量一下,不然的话按照安排我应该去陪另外的舞伴。”“不用了,”哈丽雅特说,“我不喜欢让别人失望。过一会儿,我可以请你和那两位年轻的女士一起吃晚饭吗?”“没问题,你真好心。就交给我吧,小姐,我会安排的。小姐有这样的兴致也是很自然的事。”“好的,但我不希望经理认为我在背后审问他的员工。” “你不用怕,这个我有把握。一会儿我会再请你跳支舞,那时我再告诉你我的计划。” 他牵着她的手,微笑着把她送到她的桌子边。然后她就看见他和一个体态臃肿却穿着紧身礼裙的女士在一起跳舞,顺着她的脚步轻盈地移动着,脸上刻着永远不变的笑容,似乎那笑容是画上去的。 大概在六支舞曲之后,那笑容又在她身边出现了。安东尼伴着华尔兹的音乐领着她的舞步,并告诉她,等到十一点半,舞会结束之后,他、多丽丝和卡瑞丝会在几条街外的小饭店里等她。那只是个很小的饭店,但东西很不错,而且老板跟他们很熟;更重要的是,安东尼就在这家饭店旁边的小宾馆里住,这样饭后他还可以很荣幸地请小姐喝一杯酒。那个地方很私密,可以无所顾及地说话。哈丽雅特同意了,她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这顿晚饭她一定要请。接着,在快到午夜的时候,她坐在一张红毛绒的椅子上,头顶上是一排滑溜溜的镜子——那是一个很舒服很欧洲风格的小饭店。 多丽丝是个金发姑娘,卡瑞丝的肤色较深,她们两个都非常愿意讨论亚历克西斯先生生前的逸闻。多丽丝曾是死者舞台上的舞伴,她能透露一些自己过世舞伴内心世界的真实想法。他曾有一个女朋友——哦,是的;但几个星期之前,这段关系很神秘地结束了。这跟威尔顿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件事,用米考伯先生的话说就是,已经“有预兆了”。没有,这次分手看起来是双方都同意的结果,好像两个人都不是很难过。亚历克西斯肯定不难过,他虽然搪塞地说他很后悔,但看起来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似乎他办了件聪明事。那以后,有人看见那位年轻姑娘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了,那个男人应该还是亚历克西斯的朋友。 “如果你问我的话,”多丽丝的伦敦口音里加入了一种故作风雅的腔调,“亚历克西斯是故意把她推给那小伙子的,好让她不拦着他的小算盘。” “什么小算盘?” “我不知道。但他最近几个星期里一直神神秘秘。他当时似乎着了魔,大家都不敢问他。‘你会看到的,’他说,‘只要再等一等。’‘我相信你,’我说,‘我也根本不想打搅你。你有权守护自己的秘密,’我说,‘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相信他是在搞什么名堂。不管那是什么,他对此开心得不得了。” 哈丽雅特在想,威尔顿夫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亚历克西斯有新闻要告诉她——不过威尔顿夫人对这句话有自己的理解。哈丽雅特又试探性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婚姻证明?”卡瑞丝说,“哦,不可能!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高兴成那样。他也不可能真的想跟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结婚。她现在有报应了,一个人留在世上。我觉得这种事情很恶心。” “我为她感到难过。”安东尼说。 “你就喜欢难过。我真的觉得这很恶心。我也觉得那些又胖又丑的男人很恶心,他们总喜欢招惹女孩。如果格瑞利是个不规矩的人,我一定把他甩了,但我得说,他的举止还算得体。但一个老女人——” 卡瑞丝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她的声音和姿势无不表达着蔑视之情。 “我猜,”哈丽雅特说,亚历克西斯希望有安全感和经济上的安定。 我的意思是,一个舞蹈演员不可能一辈子都跳舞,是不是?特别是他的身体还不好。 第6节 她说的时候有些犹豫,但安东尼立刻就表示赞同她的话,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你说得很对。当我们年轻快乐的时候,什么都很好。但好景不长,头顶变秃,双腿变僵,然后——结束了!经理会说:‘你跳得很好,是个很优秀的舞者,但我的客人们喜欢年轻一点的,嗯?’然后就得跟上流生活说再见。我们就——你们怎么说来着——好景不在了。我告诉你,当有个人来对你说:‘听着!只要你跟我结婚,我会让你一生富有,衣食无忧。’这是个很大的诱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本来要跟二三十个又笨又老的女人说谎话,现在只是每天晚上跟你的老婆说。这两者都是为了钱,有区别吗?” “是啊,我想我们最终都会选择这条路,”卡瑞丝苦着脸说,“只不过,从亚历克西斯的言辞可以感觉,他希望这一切能有点浪漫色彩。关于他尊贵的身世和被剥夺的财产那些废话——他总是不停地念叨这些。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浪漫英雄。保罗·亚历克西斯先生,永远都想做焦点。他让人觉得,他在地板上跳舞是那块地板的荣耀。然后,这个传说中的王子,竟然为了钱要屈尊娶一个老女人。” “他也不是那么糟糕,”多丽丝抗议道,“亲爱的,你不应该这么说。我们这些跳舞的人活得不容易。虽然只要你给那些人半点机会,他们都乐得占你便宜,但是每个人都像对待垃圾一样对待我们。为什么亚历克西斯,或者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不能够讨回属于我们的权利呢?不管怎样,他已经死了,可怜的家伙,你不应该对死者出言不逊。” “好啦!”安东尼说,“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会死呢?一个人不会因为好玩,就把自己的喉咙割了。” “这件事,”卡瑞丝说,“我也不是很能理解。我听到这个噩耗的那一刻,就对自己说,‘这不像是亚历克西斯。’他根本就不是做那种事的人。你要问我为什么,因为他小拇指被刺一下都会害怕半天。亲爱的,你不要皱眉头,亚历克西斯就是一个娇气的人,就算他死了十回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你自己都曾经嘲笑他。‘我不敢爬这个梯子,我怕摔下来。’‘我不喜欢去看牙医,他们可能会把我的牙齿拔出来。’‘切面包的时候别在我眼前晃,我会切到手指的。’‘真的,亚历克西斯先生,’我以前这么跟他说过,‘大家都觉得你是玻璃做的。’” “我知道小姐在想什么,”安东尼卷起他那富有忧郁感的嘴唇,“她在想:‘天啊!这就是舞男。他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填着锯末的人偶玩具。’有人买他,也有人卖,有时候还会有很多不愉快。然后还有那些英国男人,他们会说:‘你还指望什么?这个家伙,就是乱七八糟的人。靠着笨女人生存,连板球都不会玩。’有时候生活并不如意,但总还得活下去。你觉得呢?我们舞男是不是很可笑?” 哈丽雅特脸红了。 “我并没有这样想。”她说。 “你正是这么想,小姐,这很自然。” “安东尼不会玩板球,”多丽丝友善地插了一句,“但他打网球和游泳都有一手。” “别说我了。”安东尼说,“真的,我不能理解割喉这件事。这完全不合情理。为什么亚历克西斯要跑那么远呢?他从来都不爱走路,一走路就觉得很累。如果他真决定要自杀,他会在家里动手的。” “而且他会用安眠药自杀的,”多丽丝的金发晃动着,“我这么说是因为,他有一次情绪不好的时候把药片拿给我看。‘这就是我离开这个罪恶人世的办法。’他这么说,然后又念了很多诗。我告诉他别犯傻——当然了,半个小时过后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用剃须刀割喉——不可能!” “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哈丽雅特说,“顺便问一句,”她想起了和温西的那段谈话,继续说,“他的皮肤有没有任何毛病?我是说,他经常戴手套什么的吗?” “哦,不。”安东尼说,“舞男是不准有皮肤疾病的,那绝对不可能。亚历克西斯的手长得很美,他可相当喜欢自己的双手。” “他说过他的皮肤很敏感,所以他不刮胡子。”多丽丝插话说。 “哈,是的!我可以跟你讲讲这个,”安东尼想起了一个故事,“一年前他刚到这里找工作的时候,格瑞利先生跟我说:‘看看他跳舞。’因为,小姐你要知道,另外一个舞者刚刚离开,走得非常突然,连通知都没通知一声。我看了他跳舞,然后跟格瑞利先生说:‘跳得很好。’经理说:‘很好,我会试用你一段时间,但你不能继续留胡须了。女士们不喜欢胡须。谁听说过一个大胡子舞男?’亚历克西斯说:‘但如果我刮胡子的话,满脸都会长包的。’” “是青春痘。”哈丽雅特说。 “对,对不起,就是青春痘。你要知道,一个长满青春痘的舞男,这也是从来没听说过的。‘好吧,’经理说,‘你就留着胡子在这待一段时间吧,等到我们找到合适的人再说。但如果你想要留下来,就得把胡子去掉。’亚历克西斯就这样进来了,陪人跳舞,女士们都心花怒放。那胡须是那么与众不同,那么浪漫,那么不寻常。她们甚至从很远的地方专门乘火车来和大胡子跳舞。格瑞利先生说:‘胡子很好,是我错了。你要留在这里,胡子也留着。我的天哪!这些女士下一步会想要什么?也许是长胡子?安东尼,’他跟我说,‘你把胡子留得长长的,也许你会更受欢迎。’但我,不可能!上帝给我的胡子根本就长不到那么长。” “亚历克西斯有没有剃须刀呢?” “我怎么会知道?既然他知道刮胡子会长青春痘,那他一定试过,对不对?但有没有剃须刀,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多丽丝?” “我?怎么会问我呢。亚历克西斯又不是我的意中人。但我会去问蕾拉·加兰德。她应该知道。” “他的小情人。”安东尼解释道,“是啊,去问她,多丽丝。搞清楚这件事显然很重要,我从来都没想到这一点。” “你已经告诉了我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哈丽雅特说,“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你愿意再帮我一个忙的话,不向任何人提起我问你的这些问题就太感谢了。因为那些报纸记者——” “哦!”安东尼说,“听着,小姐,你不要以为我们是买来卖去的玩偶,就没有眼睛耳朵了。今天早上来的那个绅士——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吗?这个彼得勋爵,这么声名显赫,他可不是无缘无故来这里的,是不是?他不会因为一个外国舞男一时激动割了自己的喉咙而感兴趣。不可能。但同样的,我们知道怎样小心行事。你要知道,如果我们连这都不会,早就不可能保住饭碗了。我们告诉你们我们所知道的,写侦探小说的女士和痴迷怪案的勋爵来作调查。我们什么都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理解。” “说得对,”卡瑞丝说,“我们不会乱说的。这也没有什么好告诉别人的。当然,警察们会来问我们问题,但他们从来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我想,他们肯定都会觉得这件事和蕾拉有关。这些警察总是断定,如果哪个小伙子出事了,这案子归根结底一定跟个姑娘有关。” “但这,”安东尼说,“是对姑娘们的赞美啊。” 第八章 第二个理发师的证据 把他再送回去,把被揭露的吹嘘者送回他破产的寒穴。——《从哥廷根的来信》1 星期六,六月二十日星期天,六月二十一日温西刚刚用完早餐,阳光充沛,心情愉快,他顺着斯坦福德乔治广场修剪平整的草坪宁静地散步,偶尔停下来呼吸那深红色玫瑰的气息,或是感叹那年代久远、一望无际的紫藤,跟随着灰墙上紫藤那带着花边的卷须前行。他和贝尔弗瑞奇上校约好在十一点会面。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早餐都已经消化了,正是一个适于培养友好气氛的时机。1英国作家托马斯·洛威尔·贝多斯的作品。 他内心有一种愉悦的肯定,感觉自己在追踪的是一个棘手却有吸引力的问题,而调查则会在友好怡人的情况下开展。他点燃了一支合季的雪茄。他觉得生活真美好。 十一点十分,生活感觉有那么一点点不完美。贝尔弗瑞奇上校看起来似乎是h.m.贝特曼1在灵感迸发的时候设计出的人物,总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在他看来,因为一个人的私人所有物而去调查他的理发师,这是件很缺乏教养的行为。而且他还有可能和一个巴掌大的海边小镇威利伍康伯的一个该死的俄国人的死有关联,这种隐晦的可能性让他很愤怒。温西应该对此感到羞耻,哼!他干涉警察正常办案,该死,先生!如果那些该死的警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那我们交那些税有什么用,告诉我啊,先生! 温西为自己让贝尔弗瑞奇上校心烦而道歉,但反驳说一个人总要坚持某种嗜好。 上校表示高尔夫球或者培养猎犬才更像是一个绅士应有的兴趣。 温西说,他在战时曾参与过情报工作,对那些事情也有一定的兴趣。 上校就这样突然打开了话匣,把温西在战时的历史问了个底朝天,发现了他们两人有很多共同的军队经历,渐渐地,他跟他的访客一起穿过小花园里紫罗兰围成的小径,去向他展示自己养的幼犬们。 “我亲爱的小伙子,”贝尔弗瑞奇上校说,“只要力所能及,我很乐意去帮你。你不是那么着急吧?留下吃午饭,我们可以在午饭之后慢慢说。玛贝尔!”那吼声如此洪亮。1h.m.贝特曼(henrymayobateman,18871970),英国滑稽漫画家。 一个中年妇女从后门钻出来,沿着小径匆忙地走向他们。“这位先生在这里用午餐!”上校大声吼了一句,“拿出一瓶一九.四年的酒来。小心点,该死的!我现在在想,”他转向温西说,“你还记得一个叫斯托克斯的家伙吗?” 把上校的脑筋从大战转移到剃须刀上真是非常困难。不过一旦温西成功俘获了贝尔弗瑞奇上校的思路,上校便能证明自己是一个很好又很可信的证人。 他清楚地记得那两把剃须刀。这两把剃须刀给他带来了太多麻烦,哼!剃须刀已经不是他年轻时候的那种剃须刀了。先生,现在什么东西都不能和以前比,该死的!钢铁根本就不起什么作用。到底那些外国人用他们的批量生产造了什么孽,我们的工业现在就是垃圾。他记得,在布尔战争的时候—— 在十五分钟之后,温西又提起了那两把剃须刀。 “哈!是的,”上校一边说,一边用夸张的手势抚摩着自己那一大把白胡子,“哈,是的!那两把剃须刀!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先生,这两把剃须刀还在你这里吗?” “不在了,先生,我没有。我把它们给甩了,它们真是没什么用。我跟恩迪科特说过,我真惊讶他居然卖这种次货。每两个星期就得送去重新打磨一次,所有的剃须刀都是这么劣质。现在这个年代,在哪里都找不到体面点的发匠了。我们永远都不能,都不能,除非我们能有一个保守派的政府——我是说,一个强硬的政府,那样的政府才有胆量保护钢铁工业。但他们会这样做吗?不会的,该死的,先生——他们害怕会损失那些可怜的选票啊。拍马屁的党派!你怎么能指望一堆妇女去理解钢铁的重要性?告诉我啊,啊?!” 温西问,他是怎么处理那两把剃须刀的。 “把它们给园丁了,”上校说,“很好的一个人。一个星期过来工作两次。他有自己的家业,是个复员的战士,有一条腿是假肢。他帮我养养狗,人挺好,姓萨默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先生?” “什么?哦!你问我,我什么时候给他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那是在黛安娜下崽之后——真是危险啊——它差点死了,可怜的畜生。它两年前死了——被杀了——一辆该死的摩托车把它压死了。是我养过的最好的畜生。我把那开摩托车的拖上了法庭,让他付出了代价。粗鲁的小魔鬼,什么都不考虑。而且现在他们又废除了速度限制——” 温西又提醒上校,他们谈的是剃须刀。 在进一步的回忆下,上校的时间段又缩窄到了一九二六年。他对此很肯定,因为那时候猎犬生病,给萨默斯带来了不少麻烦。他给了园丁一些钱做礼物,又附加了这两把剃须刀,那时他刚刚给自己买了两把新的。因为母狗的病,那一窝小狗里只有一只成功幸存下来,那只小狗就是皇家斯坦福德,它真是一条好狗啊。最终敲定准确时间的办法是去查了查这条狗的血统书。 温西谢过上校,问他是否可以和萨默斯谈一谈。 当然没问题。那天不是萨默斯当班的日子,但他在桥附近的小屋住。温西可以过去看他,只要向他提上校的名字就可以了。需要上校跟温西一起走过去吗? 彼得勋爵非常感谢,但请上校不用再麻烦了。(他感觉,如果贝尔弗瑞奇上校不在场的话,萨默斯可能交流得更自如些。)在一番交谈之后,他最终成功谢绝了这位老战士客气的邀请,踏上了斯坦福德风景独特的小路,走向桥边的小屋。 向萨默斯提问很容易,他是个很警惕、反应敏捷而且思维准确的人。贝尔弗瑞奇上校把那两把剃须刀送给他让他非常感动。但他自己更喜欢安全性高一些的用具,用不着它们。但当然了,他没有告诉上校这一点,不希望扫他的兴。所以他把这两把剃须刀送给他妹妹的丈夫了,那个人在斯汉普顿开了一家理发店。 斯汉普顿!离威利伍康伯不到五十英里!难道温西的初次尝试就如此幸运吗?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问他,这两把剃须刀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号能让人认出来。 是的,真有记号。其中的一把不小心掉到屋里的石头地板上,所以象牙上有一道很小的划痕。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现。另外一把剃须刀,据萨默斯所知,是完好无损的。 温西为这条信息表示了感谢,也适当地报答了他。他回到车上,向南赶去。他一直认为斯坦福德是一个美丽的小城,而现在,灰色石头的房子和凹凸有致的窗户沐浴在醇美的午后阳光里,在他看来,简直是英格兰皇冠上最美丽的一颗珠宝。 那天晚上他下榻在斯汉普顿,星期天一早就去找萨默斯的妹夫。他的名字叫迈瑞威泽——一个预示着快乐的名字1。那家理发店很小,在码头附近。迈瑞威泽先生就住在自己店面的楼上,非常愿意向温西提供那两把剃须刀的信息。 他在一九二七年的时候得到了它们,尽管被保养得很糟糕,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但还是很不错的剃须刀。其中的一把还在他这里,完好地使用着。也许勋爵阁下愿意看一眼,就是这把。1迈瑞威泽的英文是merryweather,好天气的意思。 温西强压住狂跳的心脏,把剃须刀接了过来。这跟哈丽雅特在海滩发现的那把正是同一批产品。他仔细地检查了这把剃须刀,但在象牙上没有发现划痕。他几乎害怕问出这个问题,害怕会得到令人失望的回答:那另外一把呢? “这个,勋爵阁下,”迈瑞威泽说,“很不幸我不能拿给您看了。如果我知道您想要看的话,我肯定把它留着。我卖了那把剃须刀,勋爵阁下,就是几个星期之前的事,卖给了一个来这里找工作的流浪理发师。我没有工作让他做,而且跟您老实说,就算有的话我也不会把工作给他。说了您会吃惊的,很多来这里找工作的人当中,其中有一半还不如我家的猫会理发。他们只是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份工作。我们一般都是给他们几个剃须刀试试手,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你能从他们使用剃须刀的样子看出来,他们当中有九成这辈子都没用过剃须刀。那个人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告诉他赶快滚蛋。然后他问我可不可以卖给他一把二手剃须刀,我就把那一把卖给他好打发他走。他付了钱就跑了,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长什么样?” “哦,那小伙子不招人喜欢。棕红色头发,行为举止温和得有点过头了。不像勋爵您这么高,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有一点——小毛病,要我说的话可能是有些残疾。他一个肩膀好像比另外一个肩膀高那么一点点。不是很引人注意,但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没有,他没有瘸或者任何那样的残疾。活动还是很敏捷的,动作都很快。他的眼睛发白,睫毛是棕红色的——一个小丑鬼,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手保养得很好——我注意到这个是因为,当有个人在这样的店里找工作时,他的手是你第一个会看的地方。比如说,脏指甲或者咬得参差不齐的指甲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让我想想,哦,还有,他的口才很好,说话像个绅士,用词很优雅,语气很从容,这也是大家能注意到的事。口音不像我们这一带的——我们的顾客有时很粗鲁。你要知道,我都习惯了这种顾客,所以就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他的说话方式。而且,我当时也在琢磨,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那个人说过他以前在哪里工作吗?” “我记忆中没有。我的感觉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工作了,而且不是很愿意跟我讲这些细节。他说他是自由职业者。很多人这么说,试图让你相信,他们曾住在邦德街1上,但因为某些闻所未闻的遭遇失去了所有的财产。我想您知道那种人。我并没有很注意那个人,不喜欢他长的样子。” “我想他跟你说过他的名字吧。” “好像说过,等我想想,真希望现在能想起来。亨利!那天到这里来的那个红头发的猥琐家伙叫什么名字?那个在我这里买了剃须刀的?” 亨利是一个发顶像鹦鹉的年轻人,他寄宿在他的顾主家,正在假装看星期天的报纸,但装得很不成功。“哦,”他说,“我不记得了,迈瑞威泽先生。是个很普通的名字。是布朗吗?我觉得是布朗。” “不,不是布朗,”迈瑞威泽先生突然获得了启发,“是布莱特,就是这个名字。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还说他用剃须刀的样子跟他的名字可不相配。2” “对,”亨利说,“就是布莱特。他怎么了?有什么麻烦吗?” “如果真有麻烦也是意料之中。”温西说。1邦德街是伦敦的富人区。2布莱特(bright)在英语里是聪明的意思。 “警察?”亨利的面部表情立刻闪烁了起来。 “亨利,”迈瑞威泽先生说,“勋爵阁下难道看起来像个警察吗?你真是让我吃惊。如果你不多知道点东西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在这一行出头的。” 亨利脸红了。 “我不是警察,”温西说,“但如果这些日子警察想找布莱特先生的话,我会觉得很正常。你们不要说任何与此有关的事,除非你们碰巧遇到布莱特先生,不管是什么时候遇到他,你一定得让我知道。我现在住在威利伍康伯——在贝尔维尔酒店——如果我不在那儿的话,你们可以在这个地址找到我。” 他给了他们一张卡片,谢过迈瑞威泽先生和亨利,并告了别。旗开得胜,他觉得自己这边有了进展。恩迪科特的白色剃须刀里,肯定不可能有两把都一样被过度使用,并在象牙处有一样的划痕。毫无疑问,他追踪的正是那把,而且如果—— 好了,现在他只需要找到布莱特先生。一个流浪理发师,肩膀有点小问题,这样的人应该不难找到。但总还有一些煞风景的可能性,比如布莱特先生只是演一次理发师而已。如果这样的话,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名字不叫布莱特。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找到一部电话机,给威利伍康伯警察局打了一通电话。 格莱谢尔警长接了电话。他饶有兴致地听温西怎样追踪这把剃须刀的历史。他自己并没有观察到象牙上的划痕,但如果勋爵阁下愿意等一等的话……你好!温西勋爵还在吗……是的,勋爵阁下说得没错。真的有划痕。几乎看不出来,但真的有。这的确是很奇怪的巧合。看起来似乎真的值得去调查一番。 温西又说了几句话。 是的,完全没问题。斯汉普顿警察应该去追踪布莱特。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亚历克西斯从布莱特那里买到的这把剃须刀,但真奇怪,如果他想要一把剃须刀的话,为什么不在威利伍康伯买呢?是大约三个星期之前,是吗?很好。他会去看看能查到什么。他还会查查亚历克西斯那一段时间有没有去斯汉普顿,或者有没有人在威利伍康伯看到过布莱特。他很感激温西勋爵为这件事不辞辛劳地帮忙,如果勋爵阁下想回威利伍康伯的话,这里也有一些进展可能会让他感兴趣。现在已经很明确了,这就是一起自杀事件。尸体有没有找到?没有。尸体还没有回岸上呢,而且风还是把浪潮托得很高,磨刀礁林那边现在还是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第九章 平铁的证据 来,现在告诉我,是谁摇的铃? ——《新娘的悲剧》 星期天,六月二十一日哈丽雅特·范内和彼得·温西勋爵肩并肩地坐在沙滩上,看着邪恶的平铁方向。海面吹来一股清醒的、带着咸味的劲风,吹乱了哈丽雅特的黑发。天气还好,但云朵在天穹上躁怒地滚动着,阳光只是在云层撕开的一瞬间才透出来。在磨刀礁林那片礁石上,海浪被撕成暴躁的白色断片。那大约是下午三点,潮汐已经到了最低点,但就算这样,平铁还是不能完全露出水面,而且大西洋的海浪不停地翻滚,在礁石的底部重重地拍打着。他们两人中间有一篮食物,还没有打开,温西在潮湿的沙子上画着他的计划。 “我们想要得到的是,”他说,“死亡的时间。警察已经把亚历克西斯到这里的方式搞清楚了,那看起来没有怀疑的必要,真是件好事。星期四十点十五分的时候,从威利伍康伯有辆火车会在达里关卡停靠,好载那些去赫尔斯伯里集市的人。亚历克西斯就是搭乘这辆火车,在达里关卡下的车。我想那一定是亚历克西斯,不会搞错的。他的黑色胡须和整洁的服饰那么引人注目,我想我们可以把这个当做已经证实了的事实。火车上的乘警记得他,还有三四个别的旅客。而且,根据房东提供的他离开房间的时间,也正好能赶上这趟火车。威利伍康伯火车站卖票的人也记得他。亲爱的哈丽雅特,还有一张威利伍康伯和达里关卡之间的头等返程票一直没有人取消,也没有人使用过。” “一张返程票?”哈丽雅特问。 “一张返程票。私人侦探小姐,就知道你的反应会这样强烈,这似乎把自杀的推断给勒死了。我跟警长也这么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自杀事件,特别是外国人的自杀,如果其中没有不能解释的东西,那就不叫自杀了。” “也许在现实生活中真是这样的,”哈丽雅特若有所思地说,“一般来说,人不会一边计划着自杀,一边还买一张返程票,但现实中的人是各种各样的。也许是顺手,或者只是个爱好,或他那时还没有下定决心要自杀。” “我本以为我的朋友帕克探长是地球上思维最缜密的家伙,但你把他打败了。你可以排除爱好这个说法,我绝对不相信我们那位精致讲究的亚历克西斯会有这样的爱好,专门乘火车去达里关卡,然后走上四个半英里,仅仅为了去忧伤的海边哭泣。不管怎样,我们得注意,那张返程票我们需要给出合理的解释。很好。继续说吧,除了亚历克西斯以外,没有别人在达里关卡下车,但许多人在那儿上了车,所以我们不清楚亚历克西斯后来干了什么;但如果我们假设他以中等速度一小时三英里行走的话,他达到平铁的时间不会迟于十一点四十五分。”“等一等。潮汐是什么情况?星期四什么时候潮汐在低位?”“下午一点十五分。我已经查过了。在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平铁的根基之上还有大约五英寸的水,但礁石有十英寸高,而且不靠海的那一边是渐渐升高起来的。在十一点四十五分,或者在此之后不久,我们的朋友就可以在不弄湿鞋面的情况下走到礁石那里,并坐在上面。” “好。我们确认他的鞋面是干的,所以这和推测很吻合。接下来呢?” “什么?是他割了自己的喉咙还是别人干的?他什么时候死的?太遗憾了,尸体被潮汐冲下去了。即便现在尸体出现了,也不会告诉我们任何东西。当你看到尸体的时候,他还没有僵硬,你还说你不能肯定他是否已经变凉了?” “如果,”哈丽雅特说,“当时在那个礁石上有一块冰的话,你都可以在冰上煮鸡蛋。”“头疼,头疼。等一等。血迹,那是什么样的?你有没有注意到,血是厚的红血块,还是像胶质一样的白色血清,红色的部分在底部?” 第7节 哈丽雅特摇了摇头。“都不是,那血是液体的。”“是什么?”“液体。我把手放在尸体上的时候,那血还很湿。”“我的天哪!等等,血是在哪里?我想一定流得到处都是。”“不是这样的。在尸体下面有一摊血——就好像他是面朝下躺着,冲着面盆割喉咙一样。血都集中在礁石上的一个洞里。”“哦,我明白,这就对了。我想那个洞里都是潮汐留下来的海水,那种看起来像血的东西其实是血和水的混合物。我现在想——”“但听着!别的地方也是液体。还从他的脖子向外滴呢。我把他的头扶起来的时候,血流得更多。太可怕了!”“但是,我亲爱的姑娘——”“怎么?你继续听!我试着把他的手套脱下来的时候,皮面不是僵硬的——手套很软很湿。他的手就放在喉咙下面。”“上帝啊!但是——”“那是左手。他的右手从礁石的一边垂下去了,我从他身上翻过去才能够到那只手,我真的不愿意那么做,不然的话我肯定会看看那只手。我当时在想,为什么要戴手套?” “是的,是的,我知道。但我们也知道,他的手没有任何皮肤问题。不过现在这个不要紧。要紧的是血液——你有没有意识到,如果血还是液体的话,他可能只死了几分钟?” “哦!”哈丽雅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真是个大傻瓜!我应该知道的啊。我还自以为我的推论做得很不错!我想,他会不会有可能是慢慢流血而死的?” “他的喉咙都被切到颈骨了!亲爱的孩子,振作起来。你看,血液凝固得很快——当然在冰冷的物体上会凝固得更快。在一般情况下,血液几乎是一出现在空气中就会立刻凝固。在你那么形象地描绘的那个热礁石上,凝固时间会稍微长一些。但再长也不会长过几分钟的时间。就算是十分钟,这已经是极限了。” “十分钟。天啊,彼得!” “怎么了?” “那阵把我吵醒的声音。我当时还以为是海鸥呢。那声音听起来很像人。但假设它是——”“那肯定没错了。什么时候的事?” “两点钟,我看过我的表。而且我想走到那块礁石边上也顶多是十分钟的时间。但——我说。” “什么?” “那你的谋杀论呢?它就绝对不成立了。如果亚历克西斯在两点的时候被人谋杀,我十分钟之后就赶到了现场——那凶手去哪里了?” 温西立刻站了起来,似乎被针扎了一下。 “哦,天啊!”他叫着,“哈丽雅特!亲爱的、善良的、美丽的哈丽雅特,说你搞错了吧。我们在这一点上可不能错啊。我已经向昂佩尔蒂夸下海口了,说这不可能是自杀。那我就得离开这个国家,我永远都抬不起头了。我就得去瘟疫蔓延的原始森林打老虎了,临死的时候还会用我又黑又肿的嘴唇嘀咕‘谋杀’这两个字。说那血已经凝固了吧,或者说你看到了脚印,或者挥手可见的范围内有只船。说点什么吧。” “的确有一只船,但并不在挥手可见的范围内;因为我向它挥了手。” “感谢上帝,那真有一只船!也许我可以把我这把骨头留在英国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因为你挥手了,所以那船不在挥手可见的范围内?如果凶手就在那只船上,他自然不会因为有美女挥手就跑回来。我希望你可别再吓唬我,我的神经可没有以前那么耐用了。” “我对船没什么了解,但在我看来,那只船已经开得很远了。你要知道,岸边刮着风。”“这没有关系。只要有强劲的风,他有办法在十分钟内行驶很远。那是只什么船?”这就不在哈丽雅特的知识范围内了。她一度觉得这应该是只渔船——不是说她可以准确区分出渔船和五米游艇,只是因为她当时在海边,自然把所有的船都当做是渔船,除非有人告诉她不是。她觉得船上有一张那种很尖的帆——或者好几张帆——她不敢肯定。不过她能确定它不是,比如,不是全副武装的四桅大帆船,但对于大部分城市里长大的人,特别是对于写小说的女士,其他的帆船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区别。 “别想了,”温西说,我们总会追踪到它的。感谢上帝,所有的船总得在什么地方靠岸,而且海岸线边的人对这些船很熟悉。我只想知道,那个船大致什么样。你要知道,如果船当时不可能直接开到礁石边的话,那么那个家伙一定要游泳过去,这就会耽误他不少的时间。 而且他杀人的时候,必须得有一个人在船上帮他操作,除非他把船停了又重新开船。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能像开摩托车一样,把帆船停下来然后跑开,让它满帆地待在那儿。为什么这个凶手不能有个同谋呢? 同谋这种事以前经常发生。我们最好假设那只小船上至少有两个人,而且空船的时候不怎么吃水。然后他们把船开得很近,其中一个人顺着风操纵它逗留在附近,另外一个人或是?水或是游泳去把人杀了,然后又回来。这样,他们就能丝毫不浪费时间,扬帆而去。你看,他们必须得杀人,然后回到船上,在你被叫声惊醒和来到礁石边这十分钟内,跑到你当时看到小船的那个位置。这样,他们就不可能有很足够的时间能把船拽到沙滩上,把事办完,再把船拽回去,接着扬帆跑那么远。所以,我觉得他有个帮手。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是磨刀礁林,”哈丽雅特表达了不同意见,“我想,在这一带想把船开得离岸很近肯定是困难的。”“该死的!的确,那他们一定是技术很好的船夫。或者他们离岸的距离比较远。不过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们有更长的距离需要?水或者游泳。该死的!真希望我们计算出的时间能充沛些。” “你不认为——”哈丽雅特说。有一个让她很不愉快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你不觉得凶手有可能就在那儿,一直在礁石附近,潜在水面下游泳或者别的什么?” “他必须得浮上来呼吸啊。” “是的,但我可能没有注意到他。我根本就没花什么时间注意海面。他应该能听到我过来了,有可能在礁石下面蹲了下来,直到我下去找剃须刀。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可能潜在水下游走了。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可能,也希望是不可能的,不然一想到他始终在那里观察着我,我会很气愤的。” “这个想法很可怕,”温西说,我却更希望他当时真的在那儿。 你在那里翻来翻去又照相又折腾的,肯定让他受惊不小。我在想,平铁那里有没有任何裂缝之类的,让他有可能藏身。该死的礁石!它怎么就是不完全露出水面,让我们检查检查?我说,我打算过去看个究竟。把你柔顺的眼神转向海那边吧,我得换上游泳衣。我要过去查个清楚。 对她这种多动性格的人来说,如果完全不参与这个过程实在太不合适了。她不仅仅移开了她的眼神,也移开了整个人,跑向一个礁石的隐蔽处。她出来的时候已经身着泳衣了,正好赶上温西在沙滩上跑。 “他的身体线条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她很直率地向自己坦白,“我以前从没注意到他的肩膀这么好看,而且,感谢上帝,他腿上的肌肉真优美。”温西对自己的身体线条是很自豪的,尽管他一般不理会赞美之词,但如果他听到哈丽雅特的赞美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全神贯注、完全顾及不到自己了,他小心翼翼地跨进平铁附近的海面,完全不知道障碍或大石头会在哪里出现。他划了几下水来给自己打气,然后把头冒出水面,评价说这水可真是冷得刺骨——不过如果哈丽雅特下来的话他会很高兴的。 哈丽雅特下了水,也觉得水很冷,而且风更冰冷。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后,他们游到了平铁那边,在平铁的周围仔细地感觉了一下。温西在礁石朝向威利伍康伯那面的水下查看着什么,然后浮出水面,大声嚷嚷着,问哈丽雅特找剃须刀的时候是在礁石的这一边还是另外一边。 “另外一边,”哈丽雅特说,“当时就像这样,我跟尸体都在礁石的顶部,像这样。”她连走带爬,赶到礁石的顶部,在寒风中抖抖颤颤地站着,“我就像这样环顾了一下两边。” “你有没有冲这个地方向下看?”温西问,他浮出来的那个脑袋滑溜溜的,像是从水面冒出来的海豹。 “没有,我想没有。我在尸体边手忙脚乱了一会儿,然后从这里下来了。我在这里坐在什么东西上面,把鞋子和袜子脱掉,然后把我的东西放好。接着我到这个方向来了,在礁石下面摸索。那个时候水大概有八英寸深,我想现在大概有五英寸吧。” “你能不能——”温西说。这时一个浪头突然打过来,盖住了他的头,让他消失不见了。哈丽雅特笑了。“你能看见我吗?”他继续说,从鼻孔里把水吹了出来。“我看不见,但能听得见。真是好玩。”“好了,你的幽默感就暂时忍一忍吧。你看不见我?”“看不见。礁石上有一块凸起来的地方。不过,你现在在哪里啊?”“在一个小藏身处里站着,就像圣人在教堂门边一样。这大概有个棺材那么大。六英尺左右高,顶部和整个空间都被紧紧地挤向一边,如果你不是里奥帕德说的那种‘太粗大’的人,就过来自己试试。” “真是个可爱的小空间。”哈丽雅特说。她爬了过来,取代了温西,自己站在那个藏身处里。“无论从哪一边看都能遮挡得完美无缺,除非从海面上看过来。就算是在低潮的时候也不会被发现,除非有人碰巧走过,正好站在这出口的对面。我肯定没有那么做。太可怕了!那个人一定一直藏身在这里。” “是的,我想这比那个船的想法更合理一些。” “布莱特!1”哈丽雅特说。 “真高兴你会这么想。”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这个想法原本就是我提出来的。我是指布莱特,那个买了剃须刀的男人——比你矮是吧?”“的确。随你怎么说,我希望我们能找到布莱特。我在想——哦,我说!我发现了个东西!”“哦,什么?”“是一个吊环——你可以把船拴在上面的那种东西,是装在礁石上的。它在水面下,我看不清楚,但大概离地面有五英寸远,而且摸起来很光滑、很新,没有被侵蚀。我在想,这是不是可以辅助我们那个关于船的说法?” “好吧。”哈丽雅特看了一眼寂寞的大海和空荡荡的沙滩,“一个人喜欢把船拴在这里似乎也不太可能。”“的确。但如果是凶手的话,既然那里有——”“我们已经认定有凶手了,是不是?”“是的,把吊环放在这里是有目的的。或者是拴他的船,或者是——”1布莱特(bright)这个人名有聪明的意思,所以下文温西才误会是赞美他聪明。 “或者他没有拴。”“我是打算说,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但我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别的用途。”“这可真是太有用了。我说,我越来越冷了。让我们游会儿泳,然后把衣服穿上再讨论。”不知是游泳还是随后的沙滩奔跑刺激了哈丽雅特的大脑,但当他们再次坐到午餐篮边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充满了想法。“你看!如果你是个凶手,你看见了一个碍手碍脚的女人在尸体周围翻来翻去,然后又去寻求帮助,这时你会怎么做?”“拔腿就向相反的方向跑。”“我怀疑。你真的会吗?难道你不愿意跟踪她?或者干脆把她给弄死?你要知道,这对于布莱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如果我们现在决定就这样称呼他的话——那个时候在那里随便就能把我杀了。” “但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当然不会了。他尽力要把谋杀装扮得像自杀。事实上,你对他来说是个很有价值的证人。你看见了尸体,可以证明那里真的有一具尸体,不然的话后来尸体会被冲走的。而且你可以证明现场真的有凶器,所以就更像是起自杀事件。你还可以证明现场没有脚印——又是证明自杀的有利证据。不会的,我亲爱的姑娘,凶手会把你当天使来赞美。” “你说得对,他会的。我们得假设他希望有人发现尸体。有很多原因会让他希望尸体被发现。比如,如果遗嘱让他有继承权的话,他就得有死亡的证明。” “我不觉得我们的朋友亚历克西斯在遗嘱里会留下很多东西。实际上,我觉得他根本没有遗产。其实,这也有可能是凶手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死了的原因。” “那么,你觉得等我离开之后,凶手就马不停蹄地跑到莱斯顿·霍伊去了?他不可能走另外一条路,除非他故意跟在我的后面。你觉得他会这样做吗?他有可能跟在我的后面看看我到底要干些什么?” “有可能,你不能排除这点。特别是你很快就离开了主路,去找那个农场。” “假设他在那里跟我走散了,在去威利伍康伯的路上走到了我的前面。有没有可能查出,比如说,他是否过了达里关卡?或者——我说!假设他一直顺着主路走,然后又转头回来,假装他是从威利伍康伯方向来的。” “那你就会遇到他了。” “这个,我想我真遇到他了。” “但是……哦!上帝啊,是的。那个从伦敦来的先生,叫什么来着?天啊!” “珀金斯。是的。我就是在想,那珀金斯先生怎么看起来那么笨。他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很矮,棕红色的头发。” “他是个近视眼,你不是说过,还戴眼镜。迈瑞威泽没有说布莱特带眼镜。” “这也许是个伪装,也许只是平光镜。我没有去检查它,当然宋戴克医师就会去看镜片让蜡烛火苗成正像还是倒像。而且,你要知道,当我们到那个乡村小店的时候,珀金斯先生就消失了,我觉得这真的很奇怪。他开始那么乐意跟我在一起,但后来,一旦我能接触到人群,他就消失了。如果那就是布莱特的话,他也许只是想在我身边打转,打探打探我准备跟警察说些什么,然后在警察问话之前跑掉。我的上帝啊!我竟然肩并肩地跟一个杀人犯走了一英里半!” “有趣,”温西说,“非常有趣!我们现在得仔细查查这个珀金斯先生。(这个名字是真名吗?看起来似乎有点太真实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他在村里租了一辆车,开车去了威利伍康伯火车站。他们猜他应该是搭乘火车去什么地方了,但那一天火车站里满是徒步者和流浪汉,所以他们还没有更进一步追踪到他。他们会继续追查的。这件事现在看起来似乎太有条理了。让我们看看——首先,亚历克西斯在十点十五分的时候到达达里关卡,然后走路或者用别的方式去了平铁。为什么呢?” “假设是去赴珀金斯先生的约。亚历克西斯不是那种会为了坐在礁石上享受美景而在乡下走路很久的人。”“的确。他去赴珀金斯先生两点钟的约。”“肯定比这个早一点,不然为什么要在十点十五分到达里关卡呢?”“这很简单。上午停在达里关卡的火车只有十点十五分的那一班。”“那为什么不开车呢?”“是啊,为什么呢?我猜那是因为他自己没有车,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要去哪里。”“那他为什么不租一辆车,自己开呢?”“不会开车,或者他在威利伍康伯的信用度不够高。或者……不会的!”“什么?”“我准备说,因为他就没打算回来。但这不符合事实,因为他买了返程票。除非他是漫不经心才买的返程票,不然的话就的确打算要回来。或者,也许他当时不是很肯定。也许只是买一张返程票以防万一,只是几个便士的区别而已1。但他不可能租一辆车,然后把车丢在那儿。” “如果他对别人的财物不是很上心的话,他当然可以丢掉,但我又想出了一个原因。如果他开车,就必须得把车放在海崖顶上,每个人都能看见。也许他不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去了平铁那里。” “这不可能。从海崖上来看,两个人站在平铁上谈话,已经很引人注意了,不管有没有车在那里。” “是的,但除非你从海崖上下来,走近一点,不然就不会知道他们是谁;相反的,你总是可以查找车牌号码来求证。” “这倒是个事实——但在我看来是个很牵强的解释。不过,就假设它是对的。因为某些原因,亚历克西斯觉得如果他搭乘火车的话,比较不引人注意。这样的话,我猜他是顺着路走过去的——他不会搭任何人的顺风车。” “肯定不会。不过他究竟为什么要选那个光秃秃的地方来见面呢——” “你觉得他们应该在石头后面,树下面或者没用的工棚或采石厂里说话吗?” “那不是更正常一点吗?” 不,如果你不想被人偷听的话。如果你需要谈论秘密,就一定要避开那些枯萎的橡树、私家篱笆或者意大利式花园里的老度假屋——诸如此类能蹑手蹑脚爬进来侧着耳朵偷听的地方。你要选择一个开放场地的中央,或者湖心,或者像平铁那样的礁石,在这种地方,如果有人过来的话你半个小时之前就能看到。这让我想起了你的一本1英国的往返火车票跟单程火车票价钱差不多,返程的票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书—— “别提我的书了!我能明白你的意思。那么,在某个时间,布莱特过来赴约。怎样来的?什么时候?” “从任何一个地方,顺着水边走过来。时间的话,我只能说那是当你,我的孩子,盖着《项迪传》打呼噜的时候;而且我倾向于他是从威利伍康伯那个方向过来的,不然的话他就会看到你了。他要是知道几码之外有人躺在那儿,就不可能冒险杀人了。” “我觉得他真是很粗心,怎么就没有在石头周围四处看看,以防万一呢?” “是啊;但他没这么干。他杀人的时间已经定在两点钟了。那么他达到平铁的时间一定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或者是一点到两点之间——因为,如果你在那个舒服的小角落吃午饭或者读书的话,可能看不见也听不到他的到来。但不可能比一点还早,因为你那个时候环顾了一下沙滩,并肯定从海崖的方向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非常正确。” “好,他杀了人。当可怜的亚历克西斯看到剃须刀的时候,他叫了一声,然后你醒了。你叫了吗,或者干了什么?” “没有。” “没有唱歌?” “没有。” “没有边走边咯咯笑?” “没有。至少,我是几分钟之后才走的,也没有搞出很大的声音。” “我在想,为什么那凶手没有立刻离开现场回去呢。如果他这样做的话,你就会看见他了。让我想想。哈!我忘记了文件!他必须得到文件!” “什么文件?” “这个,我也不能肯定就是文件,可能是王室钻石或者别的什么。他肯定是想在尸体上拿到什么东西。就在他冲着受害者弯腰的时候,听见了你在鹅卵石上跑跳的声音;水可以把声音传得很远。有麻烦的坏人暂时停了下来,然后声音越来越近了,他赶快跑到平铁靠海的那一面,在那里躲了起来。” “穿着全部衣服?” “我都忘记这一点了。等他出来的时候就会看起来很湿,是不是?不,没穿衣服。他把衣服丢在他开始沿水走的那个地方。他也许穿了游泳衣,这样如果有任何人看见他,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冲浪日光浴者。” “他有没有把剃须刀放在自己的衣服里?” “没有;他把剃须刀拿在手上,或者挂在脖子上。不要问我这么愚蠢的问题了。他在那个小藏身处等了一会儿,直到你走了为止;然后他又赶紧顺着沙滩走——” “不可能是去威利伍康伯的方向。” “哈!你当然会看到他的。但如果贴着海崖走的话,你就看不见了。他不会在意脚印的事,因为潮汐马上就要来了,他的脚印不会有事的。然后他在他原本下来的地方又上了海崖,顺着大路走向威利伍康伯,在某个地方转过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你。怎么样?” “非常顺畅。” “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我特别喜欢这个布莱特就是珀金斯的想法。我说,那个两肩不平衡的驼背问题呢?珀金斯是像柳树干一样挺拔还是什么?” “并不是,但我也不能说他就是残疾人。肩膀倒是很肥很圆。他的背上背了一个包,走路又有一点跛,他说是因为脚上有个水泡。” “这倒是个掩盖他左右肩膀不一样高的好办法。你跛的那一边总是会有点低。布莱特·珀金斯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应该让警察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但我现在太想吃午饭了。什么时候了?四点。我去开车找个电话,给格莱谢尔打个电话再回来。我们凭什么要为了杀人犯而放弃我们的野餐呢?” 第十章 警方侦探的证据 我的人生依靠在吝啬鬼之上,他在秘密的时间爬去他的隔间,然后,对他情人的祭坛跪下,膜拜着那个金色的恶魔,黄金。 ——《新娘的悲剧》 星期一,六月二十二日“勋爵阁下,您可以尽管畅所欲言,”昂佩尔蒂侦探说,“不瞒您说,警长也有一点倾向于你们这条思路,但不管怎样这肯定是自杀案。如果我是一个赌徒的话,我不会介意跟您赌一把。追踪这个叫布莱特的家伙也可行,因为如果那个剃须刀的故事已经被证实,那亚历克西斯一定是从他这里买的剃须刀。但我确信无疑的是,这个可怜虫星期四离开住所的时候,根本就没打算回来。您只需要去看看那个地方就知道了。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得很妥当,账单也都付清了,信件纸张都在壁炉里烧毁了——您难道可以说,他和所有的东西来一个这么彻底的告别是正常的吗?” “他没有带门钥匙?”温西问。 “有,但这不能说明什么。他把钥匙放在口袋里,说不定没想把它拿出来。但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得那么妥当,您会很吃惊的,连一个信封都找不到。他一定是用火把它们烧了,很多人都会那么做。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任何东西能告诉您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一扫而光。”“在灰烬里也找不到什么东西?” “什么也没有。拉法兰克夫人——就是他的房东——在星期四的早上已经把壁炉清理干净了,但她告诉我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变成黑色的碎片或灰烬了。那真是好大一堆灰烬啊。我这么说是因为她把垃圾桶指给我看了,那里显然没有任何您能用显微镜分辨出来的字迹。您知道,一般人不会把它们烧得这么彻底——总是会有一些只烧一半的残片留下来,但这个家伙干得一点痕迹都没有。他一定是先把所有的东西都撕成小块,然后丢在烈火里烧,用烧火棍把它们都敲得粉碎。‘好了,’我对拉法兰克夫人说,‘壁炉很漂亮!’也的确很漂亮。” 第8节 “有没有任何书籍,或者在书籍扉页上写的字?” “只有几本小说,上面写着‘保罗·亚历克西斯’,有的书上什么都没写,还有一两本平装本的书上写着中国字。” “中国字?” “看起来是的,也许是俄国字。反正不是用字母写成的。您要想看的话随时都可以去看看,但我觉得您也不会研究出什么名堂来。那有一两本历史书,都是关于俄国的,但上面没有字迹。”“有钱吗?” “没有。” “他有银行账户吗?” “有,他在劳埃德银行有个小账户,只有三百英镑多一点的储蓄。但三个星期之前,他把这些钱都取出来了。” “是吗?为什么?买一把剃须刀不用花这么多钱啊。” “不是剃须刀,要我说的话,应该是拿去付欠账的。” “一共有三百英镑的欠账?” “我没这么说。其实,我们所了解的欠账还不到二十英镑。但也许他在许多地方都欠了钱。您知道,他把所有的纸张都烧了,所以很难说他到底欠了谁的钱。我们自然会去调查,但如果这三百英镑是花在哪个姑娘身上,我也不会觉得惊讶的。蕾拉·加兰德——如果这姑娘曾真是他女朋友的话,那就一定是她,一个很犟的小东西。我敢说,如果她愿意讲的话,她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东西,但现在又不准许我们逼问任何人任何问题。如果他们不愿意回答,那就不回答,一点余地也没有。不能逼迫他们。” “蕾拉·加兰德,这就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是的,勋爵阁下,而且据我所知她把亚历克西斯甩了。她说他为此很受伤。她现在又有了别的男人——据我所知,是亚历克西斯的什么朋友,但比他要精明。一个西班牙小伙子,是冬日花园里一个乐团的头儿,而且还搞了一副绅士派头。您知道那种人,穿着蛇皮鞋,装腔作势的那种。他对这件事很坦率,那个姑娘也是。亚历克西斯介绍他们两个认识,然后姑娘冒出个念头,觉得自己跟西班牙人要比跟亚历克西斯好一些。她说亚历克西斯的钱越用越快了,而且似乎没在蕾拉小姐身上花太多心思。也许他一直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所以钱才会花得这样快。不管怎样蕾拉小姐下了决心,把他甩了,跟西班牙人走在了一起,当然了,那是一场闹剧,亚历克西斯也扬言要自杀——”“他有没有提到割喉?”“没有,他没有。他说他会用毒药。但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说他要自杀,于是就自杀了。”“你在他的房间里有没有找到任何毒药呢——你知道的,安眠药或者任何这类的东西?”“没有。”侦探先生很肯定地说。“嗯。”“但是侦探先生,”哈丽雅特一直默默地听着这段交谈,这时她插话进来说,“如果你认为亚历克西斯在城里还有别的女朋友的话,蕾拉·加兰德把他甩了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去自杀呢?”“我不知道,小姐。也许另外一个人也把他甩了。”“他被抛弃了,感觉自卑又孤独,似乎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温西说。 “是的,然后就是这个威尔顿夫人。我们在查其他女孩的时候把她这档子事也查了出来。您现在看看,这些事情足不足以让一个小伙子割喉自杀?” “他可以一走了之。”哈丽雅特说。“假设他欠她的钱,她翻脸不认人,威胁把他送上法庭?这样的话呢?”“也许那三百英镑——”温西说。“哦,不,不可能!”哈丽雅特愤怒地喊着,你绝对不能这么想,这简直太荒唐了。为什么?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他着了魔。他只要动一动小指头就能把她指挥得团团转。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她什么都愿意给。 而且,她告诉过我,他不愿意接受她的钱。“哈!但假设他跟她说要分手,小姐。她有可能因此狠下心肠。“那她会是自杀的那一个,“哈丽雅特很坚决地说,”她不会在任何情况下做出伤害他的事,可怜的女人。把他告上法庭?胡扯! “小姐,你很清楚,”昂佩尔蒂侦探说,“圣经》里说——请原谅我这么引用——没有比女人的嫉恨更可怕的东西了。我从学生时代就一直铭记在心,我发现在处理各种事情上,这是条很有用的格言。如果威尔顿夫人——” “蠢话!”哈丽雅特说,“她永远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我确信她不可能。” “哈!”昂佩尔蒂侦探友好地冲温西眨了一下眼睛,“当小姐们凭着女性直觉感到什么事,那这件事就没有争辩的余地了。让我们这么假设,就假设一下。” “我不会这么假设的。”哈丽雅特反驳道。 “我们这样争下去似乎没有尽头了。”温西说,“让我们暂时把它放在一边吧,侦探先生。过一会儿你可以到酒吧来跟我聊这个假设,不过我自己也觉得可能性不大。现在轮到我们来推测了,假设一只渔船想在星期四低潮的时候来到平铁附近——它可以做到吗?” “很容易,勋爵阁下。有些渔船吃水只有一英寸深。您可以把船很轻松地开过来,只要别离磨刀礁林太近就行了,还要记得估算水流。”“也许对一个外地人来说会有些棘手。”有可能,但如果他是个很好的船夫,会读海图的话就没什么难的。 这样的人任何一天都可以把船开到离平铁十二英寸的范围内,除非海风让水流在海湾上横冲直撞,那他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撞到礁石上去。“我明白了,这很有趣。我们假设这是一起谋杀案。你要知道,侦探先生,我们应该有两手准备。我们也很高兴你有不同的意见。 昂佩尔蒂侦探面带温和的微笑,倾听了对手关于渔船和藏身处的理论,然后说:“小姐,我所能说的就是,我很乐意读一读你的书。你的侦探手段真是太吸引人了。但关于那只船,这的确很奇怪。我们尝试查过那只船,因为不管船上是谁,总有可能看见什么动静。那天大部分的渔船都去了雪莉角,但还有一些船我没有查清楚,当然也有可能是从威利伍康伯或莱斯顿·霍伊来的别处的船。我们总是警告这些非专业的船夫,要离磨刀礁林远一点,但他们听吗?根本不听。他们那副不知深浅的架势,让你觉得他们简直是来寻死的。但我能猜到这只船是谁的。” “海岸线边的那些屋子呢?就是我去寻求帮助的地方。”哈丽雅特说,“他们应该见到了那只船吧?我觉得住在那儿的人认识周围所有的船。” “的确不假,”侦探先生回答说,“我们问过他们,但他们全部都默不作声,一声不吭。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我想我能猜出那些船是谁的。但不要怕,我们会想个办法让他们老实交代。这些波洛克家的人和摩根瑞奇家的人,在我看来,他们就不干好事。其他的渔夫都不太喜欢他们,当大家都不喜欢某个家庭的时候,肯定是这个家庭有问题。” “不管怎样,”温西说,“我想我们已经算出死亡的确切时间,这应该派得上用场。” “是的,”昂佩尔蒂侦探也承认,“如果您跟这位小姐算得没错的话,问题似乎就能解决了。尽管我更希望得到法医的确认——这不是想要冒犯您,我觉得您说的是正确的。小姐,当时你在打瞌睡,这真太遗憾了。”他看着哈丽雅特,略有责备之情。 “但是不是也很幸运,我毕竟还在那儿。” 侦探表示了赞同。 “就当时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继续说,“我们现在手头有不少信息,可以把事情理清楚些。至少,在我看来,这证明了谋杀这个推测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但如果我们证明了这点,我们就没事了,是不是?” 这场讨论发生在城郊侦探先生舒服的小别墅里。昂佩尔蒂侦探站起来,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大摞官方报告。 “您看,勋爵阁下,尽管从表面看自杀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别的可能性,但我们也没有敷衍了事。我们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简直是用放大镜把整个区域都仔细检查了一番。” 在看完那些报告之后,温西不得不承认这番自我夸奖是很公正的。警方可以说很得运气的垂青。最近地方向市政厅发了一封申请,申请把莱斯顿·霍伊和威利伍康伯之间的沿海公路重修一次。市政厅觉得时间不合适,经济又比较紧张,于是很礼貌地回复说,他们觉得在申请所提到的沿海公路上并没有太多的交通,因此提议上的经费不太合理。在几轮商讨之后,市政厅雇了一些工资很低的人,来记录那条路的车流量究竟有多少。观察者中的一位在六月十八日星期四的一整天都在值班,就站在沿海公路和莱斯顿·霍伊到赫尔斯伯里的公路之间的交汇点。在十二英里外的地方,就是让侦探家们感兴趣的达里关卡了。就像哈丽雅特已经亲眼见过的那样,那里的门一般都是关着的,除非看门人被特别叫出来为车辆开门。在铁路门的另外一边是让步行者通行的侧门,但这门很小,就连脚踏车那么大的东西都无法通过。所以,这就很清楚了。如果这个假定的谋杀者不是走路过来的,那么公路对面一定会有人看见,或者他是从附近的农场出来的。在过去的四天里,警方仔细调查了这一带路上所有的旅行者。每一辆车:摩托车,脚踏车,卡车,拖车,马车,马匹都花了大量精力一一查过。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起任何怀疑。路上的人都是当地的居民,警察跟他们都很熟,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给出他或者她当天的详细时间表。这并没有那么值得惊奇,因为他们当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有时间计划的商人,或者是在地里或附近的城镇里干活的农民,这些农民有证人能证明他们到达和离开的时间。只有一种人的时间不容易被证实,就是那些在赶牛或者赶羊的时候磨磨蹭蹭的人;但这些农民完全不可能用恩迪科特的剃须刀割一位先生的喉咙,昂佩尔蒂侦探很愿意以私人名义担保所有的这些人。 “实际上,勋爵阁下,”他说,“我可以向您保证,所有我们查过的人都是没有问题的。您可以把他们都从怀疑名单上去掉。现在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您假定的那个凶手是从海上来的,或者从威利伍康伯或莱斯顿·霍伊步行过去。就像这位女士说的那样,在这两个方向中,威利伍康伯更有可能一些,因为任何从莱斯顿·霍伊方向来的人应该能看到她,从而会把他的犯罪行为推迟到一个‘更合适的季节’,就像莎士比亚说过的那样。” “很好,”温西说,“我们就认可这一点。那个凶手在路途中没有用任何有轮子的交通工具,但这还是有很多可能性存在。我们把莱斯顿·霍伊方向排除在外,只说从威利伍康伯来的方向。现在至少还有三种可能。第一,凶手从威利伍康伯或达里沿公路走过来,在某处从平铁那里看不到的海崖爬下来到了海滩,然后沿着海水走。第二,他从渔夫住的那两户人家过来(波洛克和摩根瑞奇,他们的名字是叫这个吧)。你是不是想说,你能以个人的名义为他们担保,侦探先生?”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说他们当时不在那儿,”侦探有点激动地反驳说,“摩根瑞奇和他的两个儿子当时在威利伍康伯买东西——我亲眼看到的。老波洛克乘船出了海,弗莱迪·贝恩一家人看见了,他的大儿子很有可能跟着他。我们得注意这两个人,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说,凶手有可能从海上来。剩下的那个小波洛克只有十四岁,您不会说这件事是他干的。” “我明白了,很好。第三,凶手是从达里或威利伍康伯顺着海岸走过来的。随便问一句,你是不是说过在达里关卡附近有人扎帐篷?” “是的,”哈丽雅特说,“一个长得很周正的男人,他说话不是很像乡村人,倒像是个乡间绅士。” “如果任何人路过那里,他应该会看到的。” “是的,”侦探回答说,“但很不幸的是,虽然我们已经展开追踪,但还没有找到这位先生的下落。他在星期五一早的时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开着摩根车离开了。从星期二起,他就在亨克小路下面扎营了,说他的名字叫马丁。” “是吗?他在案发之后很快就消失了。这是不是有点可疑?” “一点也不可疑,”昂佩尔蒂侦探扬扬得意地说,“案发当天一点钟的时候他在达里的三根羽毛餐厅吃的午饭,直到一点半才离开。如果您告诉我,一个人可以在半个小时内走四英里半的路,那我马上就对马丁先生下逮捕令。” “你真狡猾,侦探先生。好了——让我们看看。谋杀是在两点钟——四英里半的路要走。这意味着那个凶手经过达里的时候最迟也不可能超过十二点五十分。他得一个小时走四英里路,而且至少要走一段海边沙滩,这个速度可能是极限。另外一方面,他一个小时也不可能走少于三英里的路。否则他到达关卡最早的时间就是十二点半——除非在割喉之前,他坐在那儿和亚历克西斯说了一会儿话。” “正是这样,勋爵先生,都太牵强了。不管怎样,马丁先生对我们没有太大帮助,因为他星期四早晨在威利伍康伯——至少他对三根羽毛餐厅的老板是这么说的。” “太可惜了!他本有可能成为很有价值的证人。我想,尽管他对我们似乎没有太大的用处,你还是继续去追踪他吧。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摩根车的车牌号码?” “有。那车是伦敦车行的,在那里可以租到。马丁先生上个星期四到车行去,用现金支付了押金,又在星期天的晚上把车还了回去。他说他卖了他的屋子,所以没有固定住址,只给了一个剑桥的银行账号。他的驾驶证上的确用的是马丁这个名字。保险上面也没有疑点,因为车行支付了所有的保险,跟租赁人没有关系。” “驾驶证上也没有地址吗?”“有,但那地址就是他已经卖掉的房子,所以他们也没有关注。”“车行老板一般都会查看租赁者的驾驶证吗?”“我不知道。还没有人问这个家伙,他就主动把驾驶证拿给他们看了。”“奇怪,好像他早就预感到会有人来查一样。那银行呢?”“那里没有问题。哈维兰德·马丁先生在那里存款已经有五年了,是由另外一个顾客介绍来的。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们没有说那个介绍人的名字,或者马丁到底存了多少钱吧。”“没有。银行不会把这些信息外露。你要知道,我们又不能证明马丁这小伙子有不对劲的地方。” “是啊,不过我还是希望能跟他谈一谈。就像福尔摩斯侦探有可能会说的,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似乎很有启发性。你觉得呢,我亲爱的罗伯特·坦普尔顿?” “我觉得,”哈丽雅特迅速回答,“如果我要让凶手到达一个地方再离开,随身还要携带着包和行李,并且什么痕迹都不留下,我会把他写得很像马丁先生所干的那样。他会用假名字在银行开一个账户,把银行的地址当做唯一联系方式给车行的主人,租一辆车,用现金付款,然后也许很快就把银行账户消掉了。” 你可以这么说,但不幸的事实是,只要我们相信三根羽毛餐厅的钟,那马丁先生显然没有杀人。我想,再做一些调查也无妨,但五年对于策划一起谋杀案来说似乎太长了。你可以关注一下那个银行—— 只是别把事情闹大,不然会打草惊蛇的。 “就这样办,勋爵阁下,如果我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的确是宗谋杀案的话,那办起事来会更有劲一点。你们也得承认,这个推论现在还站不住脚。” “的确,但有很多小细节都指向谋杀。分开来看它们都不重要,但是放在一起就很有趣了。有剃须刀,有手套,有返程票,亚历克西斯在死前还那么兴高采烈。现在我们又有了这个神秘先生的故事,他到达达里的时间正好赶上谋杀的好戏开幕,然后彻底消失,并用这样不可思议的防范措施模糊掉了自己的名字和住址。” 昂佩尔蒂侦探的回答被电话铃声打断了。他听了一会儿,然后说“先生,我马上就到”,就挂了电话。“似乎有件有趣的事情出现了。”他说,“对不起,我现在得走了;我得赶到警察局去。” 第十一章 渔夫的证据 那有一个小伙子,他那扭在一起的草根一样的头发一直拖到眼睛。头发上有斑驳的红色,在他那竖立的眉毛下面翘起来;他弯曲的尖牙裂开了,像饥饿的野狼,它那恶咒般的嘴;他的头没有正面,而且猪一般的鬃毛,从那里一直延伸到肩膀:棕色并长着疣的双手,像草根,但指甲却涂绘着——他就是这个人。 ——《碎片》1 星期一,六月二十二日没有等太长的时间,温西就得知了案件的最近进展。他回到了贝1又译《暴徒》,英国作家托马斯·洛威尔·贝多斯的作品。 尔维尔酒店吃东西,在咖啡厅吃了一点预先准备好的点心,然后感觉到有人敲了他的肩膀一下。“天啊,侦探先生!你把我吓了一跳。好吧,只是轻轻一碰而已。这次有什么情况呢?”“勋爵阁下,我专程赶来就是告诉您最新情况的。我想您一定很想知道。不瞒您说,这件事很值得我们去琢磨。”“是吗?你看起来很激动,我还以为你出去值勤了呢。要是没干习惯的话,值勤可真是累人的活计。喝一杯吗?”“谢谢,勋爵阁下。您还记得我们那位年轻朋友的银行账户和三百英镑吗?”“当然记得。”“好,”侦探把他的声音压得低沉又沙哑,“我们查出他拿这三百英镑干什么去了。”温西已经满心期待了,但这还不够。昂佩尔蒂侦探感觉他必须把勋爵的胃口大大地吊起来,没有惊人的效果就绝不说出口。“侦探先生,我来付账。他到底干什么了?”“勋爵阁下,您猜。您可以猜三次,我打赌您绝对猜不出来。给您猜二十次也猜不出。”“那我就更不该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了。说吧,发发善心吧。不要让我急成这样。他到底干什么了?”“他去,”侦探很心满意足地说,“把钱换成了金子。”“换成什么?”“三百块小金币——他就换成了这个。三百块圆圆滚滚的小金币。” 温西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三百块——哦,侦探,这种震惊不是脆弱的血肉之躯可以承受的。现在国内都没有那么多金子了。自从我祖父军队的滑铁卢战争之后,我一共都没见过十块小金币。天哪!他在哪儿搞到的?在哪儿骗来的? 现在银行也不会给你小金币。他抢劫了金矿吗? 没有,他是用很正当诚实的途径换来的,但依然是个离奇的故事。 让我告诉您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是怎么知道的。您可能还记得上个星期的报纸上登了一张亚历克西斯的照片? “是的,是从宾馆去年圣诞晚会的照片上放大的,我看见了。” 对。这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照片;亚历克西斯一张照片也没留下。好了,昨天,有个很古怪的老家伙到警察局来了——高领子,长胡须,活结领带,棉手套,大绿伞——全副武装。他说自己住在普瑞斯摩尔路。 他把报纸从口袋里掏出来,指着那张照片:‘我听说你们想知道这个可怜小伙子的事。’‘是的,我们想知道。’警长说,‘你知道任何相关的东西吗,老人家?’‘跟他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个老家伙说,‘但我三个星期前和他做过一笔很奇怪的交易,我想你们也许会想了解下。’‘说得很对,老人家,’警长说,‘说吧。’所以他继续说了下去,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们。 事情似乎是这样的。你可能还记得一段时间前——不到一个月以前——报纸上登过一个奇怪女人的故事。她一个人住在斯汉普顿的屋子里,除了几百只猫以外一个伴儿也没有。她叫安·本奈特小姐——不过名字叫什么是无所谓的。有一天,一切开始不正常了。厨房烟囱里不冒烟了,牛奶也没人取了,猫的叫声简直要把人的心抓破。 巡逻员搭了一把梯子爬过去,发现那位老小姐在她的床上死了。警方的裁决是‘自然死亡’,原因是年纪大又总处于半饥饿状态,而且还有一直没被发现的肺炎。当然了,屋子里留下了许多财产,其中包括床垫里的四百块小金币。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温西点了点头。 “好了,然后她好久没露过面的亲属出现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来自普瑞斯摩尔路的老头,阿贝尔·本奈特。有人发现了遗嘱,遗嘱上说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并请求他照看可怜的猫咪们。他是遗嘱执行人,就接管了那个屋子。就在判决的第二天,我们的年轻朋友亚历克西斯来了——就是这个名字,并且从照片看确实是这个人。他跟老本奈特东拉西扯了一个故事,说他因为什么原因想要一些小金币。说什么想从一个印度贵族那里买钻石,但那个外国人看不懂纸币——这一类的原因。” “我想,这是他从书里看来的,”温西说,“我在哪本书里看过类似的情节。” “很有可能。老本奈特似乎比他姐姐要聪明些,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个故事,他说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像是会在外国贵族那里买钻石的人,但不管怎样买金子也不是犯罪行为,而且他拿金子干什么也不是自己应该干涉的事。他编了几个拒绝的理由,亚历克西斯提出用三百英镑的纸币外加二十英镑的酬谢金,来交换三百英镑的小金币。老本奈特对二十英镑的意外之财当然不会拒绝了,所以就同意了这桩交易,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去斯汉普顿银行验一下他的钞票。亚历克西斯同意了,把钞票都拿了出来。简单地说,他们一起去了伦敦威斯敏斯特银行的斯汉普顿支行,钞票检查没有问题。本奈特就把金子交给了他,亚历克西斯用一个皮手袋把金子拿走了。这就是整个故事。我们向银行的人确认了一下日期,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亚历克西斯一在报纸上看到安·本奈特死亡的消息,就把钱从银行取出来并把它们换成金币。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拿金币干了什么,我就完全一头雾水了,像个月亮上的人那样一无所知。” “这样啊,”温西说,“我一直觉得这件案子里有些古怪的地方,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事实还是让我惊呆了。为什么会有人想换那么多金子?我想我们可以不去理会贵族钻石的故事。三百英镑对于钻石来说有些少了,而且你想要钻石的话可以在邦德街上买,根本不用拿金子支付或者央求印度殖民者。” “的确如此。而且,您上哪去找到一个看不懂英国纸币的印度贵族呢?这些黑人又不是奴隶。他们当中许多还上过牛津大学呢。”温西顺便说了一句,感谢侦探这么恭维他的大学。 “在我看来这件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说,“亚历克西斯盘算着要去某个英国纸币不能使用的地方。但现在这个时代,我真想不出来哪里还不认英国纸币。中亚地区?” “中亚可能还真不认英国钱,勋爵阁下。他在临走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从这点来看他不想留下任何痕迹让人发现他要去哪里。不可能丢掉一张大英银行发行的纸币的踪迹,只要等待足够长的时间,总会有人在什么地方通过纸币上的号码认出它。纸币很安全,但如果您去了一个和我们的规矩不同的国家,兑换它们很可能会遇到麻烦。我觉得亚历克西斯是想跑,他带金子是因为金子是唯一一种可以在任何地方使用的钱,绝无例外。在通过海关的时候可能不会有人查问他,即便有的话,他们也不会搜查他。” “的确。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侦探先生。但我得说,你注意到没有,这就把自杀的说法直接敲死了。” “勋爵阁下,越看越像是这样了,”昂佩尔蒂心平气和地承认了,“除非这笔金子是要付给国内某个人的。比如,假设亚历克西斯被人绑架了,而那个人想要出逃。那个人可能会因为我们上面讨论的种种原因而想要金子,他们可能会让亚历克西斯来给他们弄金子,这样就查不到他们头上去。亚历克西斯把金子付给了他们,然后极度抑郁就割了自己的喉咙。”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温西说。“但我还是相信我是对的。不过如果这是一起谋杀的话,杀手的手段也太干净利落了,看起来也没有枪眼什么的。只能是那把剃须刀,关于这把剃须刀我现在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想法是,如果真的有凶手存在的话,就用这一招引诱这个凶手,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推了推眼镜,小声跟侦探耳语着。 “的确值得一试,”昂佩尔蒂侦探说,“没理由不去试试。这可能会把事情彻底搞清楚。您最好问一问警长,如果他没有反对意见的话,我坚决支持。为什么不过去直接问问他呢?” 到达警察局的时候,温西和侦探发现警长正在同一个穿着渔夫衣服和靴子的暴躁老先生说话。他似乎正因为什么冤屈而忿忿不平。“我难道不可以在任何时候把自己的船开到任何地方去?大海对所有人都是开放的,是不是?” “当然是了,波洛克。但如果你什么事也没干,为什么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你当时就在那里,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弗莱迪·贝恩一家人指证他们看见你了。” “关他们什么事!”波洛克先生发着牢骚,“一家猥琐的偷窥狂,就喜欢打听别人的闲事。我在那里关他们什么事?” “不管怎样,你承认了你当时在那儿。你是什么时间到平铁的?” “也许弗莱迪·贝恩他们家人能告诉你啊,他们似乎什么事都可以告诉你呀。” “不要这么说话。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这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又要管那又要管——这个该死的国家还有没有自由啦?我想去哪里的话到底还有没有权利去?回答我啊。” “听着,波洛克。我们只是想在你这儿打听点信息。如果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们的问题?”好了,什么问题?我星期四有没有去平铁那边?是的,我去了。 这又怎样?“我猜你是从家里出门的?“如果你真那么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是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没什么。你什么时间出航的?“大概一点钟。也许过一点,也可能不到一点。大概就是那时候。“那你到达平铁的时候就是两点了。“这个,你们到底想问什么?“你有没有看见沙滩上的人?“是的,我看到了。“你看到了?“是啊,我脑袋上长了眼睛,是不是?“这不假,但你脑袋上最好也长了一张文明的嘴巴。你在哪里看到这个人的?“在平铁附近的沙滩上——大概是两点左右。“你当时靠得近不近,看不看得清楚那是谁?“没有,看不清。我才不会跟你们到法庭上去,对着什么垃圾起誓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警长先生,你可以把我的话卷到烟里然后抽掉。 “那你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在沙滩上跳来跳去,好像是一个人。她跑跑停停,捅一捅沙子,然后又跑了。我就看到了这个。”“我得把这个告诉范内小姐,”温西对侦探说,“这会把她的笑神经都调动起来的。”“哦,你看见了一个女人,是不是?你看见她后来干什么了吗?”“她跑到平铁上去,在那里瞎折腾了一会儿。”“平铁上当时有别人吗?”“有个小伙子躺在那儿,看起来像是的。”“然后呢?”“然后她开始又喊又叫又挥手。”“然后?”“然后什么?我没理她,我从来都不答理女人。”“那么波洛克,那天早上你在沙滩上看见别的人了吗?”“一个也没有。”“你始终都能看得见沙滩吗?”“是的。”“除了这个女人和躺着的男人,你什么人都没看见?”“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什么都没看见。”“这个躺在平铁上的男人,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躺着的吗?”“是的。”“你什么时候第一眼看到他的?”“我一能看到他就看到了啊。”“那是什么时候?” “我怎么说得准。也许是两点差一刻的时候,也许是差十分。我又不是在为警察值勤。我当时是在干自己的事,真希望大家都能各自干好各自的事。” “什么事?” 第9节 “驾驶我该死的帆船,这就是我的事。” “不管怎样,你看见那个男人是在看到那个女人之前,当时他是躺在礁石上的。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是死了吗?”“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死的还是活的?他又没冲我行吻手礼。就算他这样做了,我也不可能看见,是不是?我离他太远了。”“但你说过,整个时间里你都能看到沙滩。”“我没说错啊。沙滩多大啊,我怎么会看不见沙滩呢。但这不能说明,我能看见每个向我行吻手礼的人。”“我明白了。那你后来去了磨刀礁林?”“我去了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研究什么尸体,或者看某个女人跟某个男人搞在一起。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时间坐在那里欣赏人家日光浴。”“你做了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管你去干了什么,你反正去了磨刀礁林的深水区。” 波洛克先生没有说话。“船上有人跟你在一起吗?”“没有。”“那你的孙子当时在干什么?”“他?他当时跟我在一起。我还以为你问的是别人,那些平时不跟我在一起的人。”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说警察都是一群笨蛋,大部分都是。” “你的孙子现在在哪儿?” “去科克了,上个星期六去的。” “科克?走私东西去爱尔兰?” 波洛克先生非常气愤地吼着:“当然不是了。是做生意,我的生意。” “你的生意似乎很神秘啊,波洛克。你最好小心点。等这个小伙子回来的时候,我们要见见他。不管怎样,你说当那个年轻女士看见你的时候,你把船开近了一点,然后又驶出去了?” “不可以吗?” “你把船开近干什么?” “这是我的事,难道不是吗?” 警长放弃了。“不管怎样,你愿不愿意说说,在从你家到平铁的路上,你有没有看到任何人沿着海边走?”我愿意说啊,我什么都没看见。在两点差一刻之前,谁也没看见。 在那之后,我就不确定了,我已经说过我当时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你在附近有没有看见别的船?“没有,我没看到。“很好。如果接下来几天里,你想起来什么东西,最好跟我说一声。 波洛克先生嘀咕着什么不太好听的话,然后就走了。“这个老头可不友好啊。”温西说。“一个老无赖,”格莱谢尔警长说,“最糟糕的是,他讲的话你根本不能相信。我想搞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也许是,谋杀保罗·亚历克西斯?”侦探提议说。“或者是收了什么好处,把凶手送到犯罪现场,”温西补充说,“这更有可能,真的。他有什么动机要杀亚历克西斯呢?” “有三百英镑,勋爵阁下。我们不能把这个忘了。我知道我曾说过这是自杀,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但跟以前比,现在我们的确有了一个谋杀动机。” “假设波洛克知道这三百英镑的事。但他怎么会知道呢?”“这样,”警长说,“假设亚历克西斯打算离开英格兰。”“我就是这么说的。”昂佩尔蒂侦探插嘴说。“还假设他雇了波洛克,和他约定在海边见面,让他用船把自己载到游艇停靠或者类似的地方。还假设,支付波洛克佣金的时候,亚历克西斯不小心让他看见了剩下的钱。然后,有没有可能波洛克把他带回岸边,割了他的喉咙,然后带着金子跑了?” “但为什么呢?”昂佩尔蒂反对说,“为什么要把他带回岸边?在船上把他的喉咙割了,然后把尸体扔到大海里去,不是更容易吗?” “不会的,”温西很急迫地说,“侦探先生,你看过别人宰猪吗?你算过没有,这么干会流多少血出来?如果波洛克在船上把亚历克西斯的喉咙割了,那他就得费大力气擦洗才能把他的船弄干净。” “说得很对,”警长说,“但不管怎样,波洛克的衣服呢?我怕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下达搜查令,去他家搜查血迹。”“防水布上的血迹也很容易洗干净,”温西说。两位警察无奈地表示同意。 “而且如果你站在受害人后面割喉咙的话,很有可能不会沾到太多血迹。我相信这个人就是在发现尸体的地点死掉的,不管是谋杀还是自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警长先生,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这个建议可能会有用,可以明确地告诉我们这是自杀还是谋杀。” 他再一次说出了他的计划,警长点了头。 “我找不出任何反对它的理由,勋爵阁下。可能真会得到点不错的线索。其实,”格莱谢尔先生说,“我自己曾想过类似的办法。但您先说出来,我完全不介意。一点儿也不。” 温西咧嘴笑了,去找萨拉康伯·哈迪,那个《晨星报》的记者。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温西在宾馆咖啡厅找到了他,他正在吃点心呢。这个时候大部分的记者都已经撤退了,但哈迪对彼得勋爵有无比的信心,还在坚守岗位。 “尽管你对我不冷不热的,老先生,”他抬起自己发愁的紫眼睛,盯着温西灰色的眼睛,“我知道你一定发现了什么秘密,不然你不会一直逗留在犯罪现场。要不然就是因为那个姑娘。看在上帝的分上,温西,说你不是因为那个姑娘才留在这儿的。你不会这么戏弄一个可怜又勤奋的记者吧。或者,等一等!如果没有别的进展,那跟我说说那个姑娘吧!说任何东西都可以,只要是个能登报的故事。‘贵族之子的浪漫婚约’,这比任何新闻都好。但我一定得拿到个新闻。” “打起精神来,萨利,”勋爵说,“把你的墨水爪子从我的私事上拿开。别这样鬼鬼祟祟的,到大厅一角的坐椅上安静地坐一会儿,我要跟你说一个很好听很有趣的故事。” “太好了,”哈迪先生激动地说,“这才是我期待的老朋友,从来不会为难人,即使我只是个可怜讨厌的记者。‘贵族的品格’——我就是这样跟其他新手说的。‘我就缠上老彼得了,’我说,‘盯住他就有钱赚。他不会让一个勤奋的记者因为得不到想要的新闻而丢了饭碗。’但那些新人记者——他们没有胆量,不敢逼着问你。舰队街1就要垮台了,该死的。老一帮的人除了我以外一个都不在了。我知道哪里会有新闻,我知道该怎样得到它。我跟我自己说,你就盯紧了老彼得,总有一天他会对你讲故事的。” “多好的记者!”温西说,“愿我们永远都有故事对他讲述。你现在还算清醒吧,萨利?” “清醒?”这位记者激动地叫着,“你见过任何一个新闻业者会在有人要对他说新闻的时候不清醒吗?我不是什么该死的禁酒人士,但我的腿一直都很听话,听完故事以后一定还可以走,这足够了吗?” 在大厅里,温西轻轻地把他的朋友推到桌前的位置上。“你看,”他说,“你把这些东西拿去,看看能搞出什么名堂来。你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修改修改。”哈迪直愣愣地盯着它看。 “哦!”他说,“潜在的动机,对不对?不是纯正的友谊,光爱国是不够的。哦,好啦!只要这是独家新闻就行,动机是非——非——什么词来着——非物质因素。” “可以这么说,”温西说,“现在,记下这个。‘围绕在平铁悲剧四周的谜,在试图解开的过程中却逐渐变得更加复杂了。这远不是一宗简单的自杀案,尽管一眼看上去很像自杀,这可怕的死亡——’” “好了,”哈迪打断他的话,“我可以自己写这一段。我需要的是新闻。” “好的,但你得解释其中的离奇之处。接着:‘彼得·温西勋爵,著名的业余侦探爱好者,在贝尔维尔酒店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接受我们特别记者的采访——’” “为什么非要注明是客厅,难道它很重要吗?”1舰队街是伦敦的街道名,是伦敦新闻媒体的聚集地。 “重要的是地址。我希望他们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你说得对。继续。”“在威利伍康伯的贝尔维尔酒店,他说尽管警方依然坚持自杀这一说法,但他对此并不满意。特别困扰他的疑点是,死者是蓄须的,据知从不剃须,而这宗犯罪的手段——”“犯罪?”“自杀也是犯罪。”“就算是吧。然后?”“手段是常见的剃须刀割喉,这把剃须刀上明显有很深的磨损痕迹。‘把这段修改得好一点,’这把剃须刀的来历被追踪到——”“谁追踪的?”“我。”“我可以这么说吗?”“随你愿意。”“这让新闻更可读。‘彼得·温西勋爵面带他标志性的谦逊笑容说道,他亲自追踪了上文中那把剃须刀的历史,一番调查使他——’使你发现了什么,温西?”“我不想告诉他们这个。就说这个调查历经好几百英里。”“好的,我可以让这个听起来很重要。还有别的吗?”“有,这一点很关键。把这一行用黑体字强调出来——你知道的。”“这不是我管的事,是编辑的事。不过我会去试一下。继续。‘倚在桌子上,用他那艺术气息十足的手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手势来强调,彼得勋爵说——’”“追踪,”温西说,“在最关键的时刻中断了。剃须刀是怎么到保罗·亚历克西斯手里的?如果我能够找到这个问题的满意答复,所有的疑云就都消散了。如果可以证明保罗·亚历克西斯的确购买了这把剃须刀,我就应该考虑自杀理论不可推翻。但在这条断了的证据链没能接起来之前,我都会坚持保罗·亚历克西斯是被杀害的,而且会尽一切努力把这个凶手绳之以法,因为他太应该被惩罚了。这怎么样,萨利?” “不算坏,我可以加点东西进去。我可以说,《晨星报》的读者群是很庞大的,所以希望广大的读者可以协助破案之类的。我甚至可以设一个悬赏。” “好主意!不管怎样,把这新闻热辣辣地散布出去,萨利。” “我会的——不管结果会怎样。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真有人得了这个悬赏,你会心满意足地认为这是自杀吗?” “我不知道,”温西说,“也许不会。其实,我从来都不心满意足。” 第十二章 新娘之子的证据 我是多么地轻视那些浑身肌肉的男人啊!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一,六月二十二日温西看了一眼他的表。一点半了,他还没有吃午饭。他打算补救这项工程,于是开车去了达里。在达里关卡等开门要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借这个机会做了一点小调查。他发现那个瘸腿的看门人亲眼见过神秘的马丁先生——有个晚上在三根羽毛餐厅遇到过他。一位很好的绅士,为人很热情。眼睛有点毛病,所以必须要戴深色的眼镜,但总的来讲还是个体面的先生。守门人非常肯定马丁先生星期四的时候没有经过这道门——无论是汽车还是马车还是自行车。但如果步行的话,他就不能肯定了,这也无可厚非。 不过,一个新的证人突然出现了——守门人的小女儿罗西。“马上就满五岁了,在她这个年龄算是个精灵鬼了。”他父亲是这么评价的。她非常肯定地断言,那个“可怕的黑眼镜叔叔”星期四下午那关键的时间段没有在关卡附近出现。罗西认识这个人,而且不喜欢他,因为前一天她在村子里看到他,那副可怕的黑眼镜把她吓坏了。星期四,她和一个小朋友在铁路门边上玩蓝胡子游戏。她知道那是星期四,因为那是集市开放的日子,十点十五分的火车会在那里停靠。她扮演塔中的安妮修女,如果有任何人从路上走的话就把她的同伴叫出来。他们午饭之后就在那里玩(据守门人说那是十二点半),一直玩到快下午茶的时间(四点)。她可以绝对保证,那个可怕的叔叔没有从铁路侧门走。如果他经过那里,她肯定会吓跑的。 这似乎让最后残留的一丝可能性也排除了,马丁先生不可能很早就离开三根羽毛餐厅(比大家提供的那个时间要早得多),走过铁路交口,在另外一边拿到车然后开走。温西很礼貌地谢过小罗西,并给了她六个便士表示谢意,然后开车走了。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当然是三根羽毛餐厅了。主人伦蒂先生很乐意告诉他所有的信息。他对侦探先生说的都是事实。他在星期二第一次见到马丁先生——那是十六日。他大概是六点到的,把他的摩根车停在村子的绿地上,然后进来要了一杯啤酒,并问去古德瑞奇家怎么走。谁是古德瑞奇先生?古德瑞奇先生就是亨克小路下面那块地的主人,马丁先生就是在那里扎营的。那一带的土地都属于古德瑞奇先生。 “我想把这个问清楚,”温西说,“马丁先生是从亨克小路那个方向过来的吗?不然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不是的,先生;他是顺着赫尔斯伯里路开来的,然后把车停在了草地上。” “他径直就到这里来了吗?”“就像燕子飞进自己的窝一样,直接就来了。”伦蒂先生别具一格地回答说,“你要知道,先生,我们当时正在营业。”“他没有问任何人应该在哪里扎营?还是他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古德瑞奇先生?”“他什么问题都没有问,先生,只是说:‘古德瑞奇先生的住所在哪里?’”“那他知道古德瑞奇先生的名字了?”“应该是的,先生。”“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想见古德瑞奇先生?”“没有,先生。就是问了路,然后喝完他的啤酒就开车走了。”“我听说他上个星期四在这里吃了午饭?”“没错,先生。跟一位女士一起坐着敞篷车来的。她目送他在这里下车,然后又开走了,然后他就进来用了午餐。”他想是一点钟左右,但女招待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那女招待知道得很清楚。是的,就像她已经对昂佩尔蒂侦探说过的那样,马丁先生大概是一点差十分的时候进来的。他向她提了一句,他刚去了威利伍康伯,觉得在这家小餐厅吃顿午饭歇歇脚也好。他的车似乎有什么问题,一辆路过的车载他到威利伍康伯去又回来了。是的,他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餐:烤羊腿加土豆,然后还吃了煮白菜和大黄饼。 温西想到在这个热死人的六月天里吃烤羊肉和白菜就发抖,然后问马丁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准确的时间应该是一点半,先生。我们所有的钟都快了十分钟,小酒吧里的钟虽然是由无线电控制的,但也快十分钟。我不敢说马丁先生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在小酒吧逗留,但他付午饭账单的时候的确是一点半。我不可能搞错的,先生,因为那天下午我休假,我的男朋友准备骑摩托车带我去赫尔斯伯里,所以我一直在看钟,看我多久才能干完活。在马丁先生走后就没有客人了,这样我就可以把餐厅打扫干净,换衣服,高高兴兴地准备走。” 这已经很清楚了。马丁先生绝对不可能在一点半之前离开三根羽毛餐厅。那么毫无疑问,他不是杀死保罗·亚历克西斯的凶手。不过不管怎样,既然开始了调查,温西就决意要坚持到最后。他提示自己,不在场证据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被打破的。他可以假设,在神奇飞毯或别的什么器具的帮助下,马丁先生可以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神奇地从达里飞到平铁。如果这样的话,他那天下午回来了吗,如果回来了,什么时候?怎么回来的? 达里周围并没有太多的房屋,一次挨家挨户的调查尽管很麻烦,但却是一个安全又万无一失的方法来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立刻着手开始自己的工作。他不用费什么劲就能让村民畅所欲言。保罗·亚历克西斯之死已经是当地的一个重大事件,甚至让上个星期六的板球比赛,以及把废弃的教会会议室变成电影院这一改革性的提议都变得黯淡无光;威利伍康伯警方已经过来取证马丁先生的行踪,这让村民兴奋得像发了烧一样。达里人深信,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那这个村子有可能再上一次报纸。达里已经上过一次报纸了,那是教会牧师的管家古宾斯先生在国家大彩票上获得安慰奖的时候。激动的达里人里有一半都觉得很高兴,但也有些嫉妒;另外一半人很不能理解,为什么牧师还不取消他分发盘子以及在教堂教会拥有席位的特权,并认为古宾斯先生把一部分奖金捐给修缮基金的举动只不过是在他放荡不羁的声名上面涂一层伪善。但现在,他们又有了能划破黑暗未知世界的希望,他们看见了出名的曙光。温西发现有几个人认为马丁先生的行为举止很奇怪,还非常不喜欢他的那张脸。在将近两个小时耐心寻查之后,他发现有人真的在星期四下午见过马丁先生。这是村里最有可能见过他的人——一家小五金店的主人,也做修理厂的事。温西没有更早得到这个信息的原因只是,这家店的主人——珀威斯特尔先生——在他第一次拜访的时候正好出去了,去附近的农场解决一个坏汽油引擎的问题,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女人看着泵。 珀威斯特尔先生是跟一个年轻的修理工一起回来的,他简直什么都知道。马丁先生?哦,是的。珀威斯特尔先生星期四下午的确见过他。马丁先生是正好三点的时候过来的,是不是,汤姆?是的,三点,请他们过来看看他的摩根车。他们过去了,发现他的摩根车不能发动了,这一点都不奇怪。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启动装置的检查和测试,他们查出问题是在点火上。他们必须得把所有的零件都拿出来,一一检查,最后珀威斯特尔先生发现问题可能是在高压引线上。他们把坏的那个拿出来,换了一个新的,引擎立刻就好了,完好无损。时间方面没有疑问,因为汤姆把这个记在了时间表上:三点到四点。 现在已经是四点半了,温西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能在家中找到古德瑞奇先生。温西赶到了他的住所——在威利伍康伯路第一个岔路边的一块土地上——他在那里找到了这位先生和他一家人,他们正在桌子边分享面包、蛋糕、蜂蜜和德文郡的奶油。 古德瑞奇先生是一位体格结实的旧式绅士,很高兴能尽力提供帮助。马丁先生大概是在星期二晚上七点的时候来屋里的,问他可不可以在亨克小路的下面扎营。为什么叫亨克小路?那儿以前曾有过一间房子,那间房子是属于一个叫亨克的老家伙的——一个很普通的人——曾经终年饱读《圣经》,希望这样能帮他赎罪,因为他一直都是个粗鲁的地痞。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间屋子后来倒塌荒废了。现在根本没有人去那里,除了那些扎营的人。马丁先生并没有问及营地的情况;他直截了当地问他可不可以在亨克小路那里扎营,直接就把路名说出来了。尽管古德瑞奇先生对村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但他以前从来没见过马丁先生。他几乎可以肯定马丁先生以前从没来过达里。肯定是有人告诉他亨克小路这个地方——有些扎营者经常来这里。就在路下面的那个地方,在那儿不会破坏庄稼,四周也没有门,除非他们从篱笆那边的纽康伯农场闯进来。但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那个地方是条死路。有一条水流从农场穿过,流向海滩,从营地过去只有五十码的距离;那水一般都是淡水,但涨潮时是咸的。现在古德瑞奇先生想起来了,纽康伯先生抱怨过他的篱笆坏了,但这个故事是从铁匠格瑞那里听来的,那个人喜欢夸大其词,而且古德瑞奇先生也不觉得这跟马丁先生有任何关系。纽康伯先生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租户。篱笆还没有修好,篱笆上有洞的话,动物有时候可能会从那儿钻进来。除此之外,古德瑞奇先生并不知道任何和马丁先生的信誉问题相关的事。他看起来很安静,而且亨克小路在村庄的视线之外,从村里也听不到那儿的声音,扎营的人可以为所欲为。根据他们不同的兴趣爱好和社会地位,不同的扎营者会带来不同的东西,比如留声机或手风琴或吉他,但古德瑞奇先生并不反对他们的自娱自乐,只要不打搅到任何人就行了。他不向他地盘上的扎营者收取费用——他们扎营并不妨碍他,他觉得那些从城里来的可怜小伙子只不过想呼吸点新鲜的空气,喝点新鲜的水而已,他不应该因此而收钱。他一般都是请他们尽量保持场所的整洁,他们也都很守规矩。 温西感谢了古德瑞奇先生,在他盛情邀请下品尝了一杯茶。他在六点的时候离开,满肚子都是面包和奶油,这个时间正好去营地看一看,让马丁先生的这一章节圆满结束。他从石头铺就的小路上驱车下行,很快就发现了马丁先生最近扎营的场地。那条小路的边上是一块铺满粗糙草皮的广阔平地,平地下面的一条鹅卵石带一直延伸到海的边缘。潮汐现在大概涨到了四分之一,沙滩越靠近海水的地方就越平滑;推测起来在低潮的时候会有一小条沙带在水面之上。 在杂乱的草地上,摩根车轮的痕迹还隐约可见,有很多油滴可以证明车在那里停过。靠近一点,地面上有被帐篷杆戳过的洞。还有篝火留下的燃烧灰烬,灰烬里还有一团油腻腻的报纸,很明显是用来擦炒锅的。温西很不情愿地打开了那几张味道难闻的纸,看了一眼报纸上的标题。星期四的《晨星报》;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东西。在那堆灰烬里仔细检查,没有发现带血迹的衣服碎片、没有纽扣、没有任何可能会含有马丁先生真实姓名和住址线索的碎片残留。唯一一样值得关注的东西就是一条大概三英寸长的细绳,在火里已经烧得很黑了。反正也没有更好的猎物,温西就把它放在口袋里,继续寻找。 马丁先生是一个很整洁的扎营者,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垃圾。在营地的右边是遗留下来的矮荆棘篱笆,围在亨克屋舍倒塌的断壁残垣边。这道篱笆的根部已经烧毁了一半,温西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让人恶心的隐秘储藏地,里面有不少旧锡罐和瓶子,有些是新近扔进去的,有些很明显是以前扎营的人丢下的:吃剩的烤肉,羊脖子骨头,一只锅底有洞的大铁锅,半个领结,一个安全剃须刀片(非常锋利,割开人的手指头还绰绰有余),还有一只死鸟。不顾背疼,温西小心翼翼地在营地表面爬行,这位最敬业的警犬得到的嘉奖还包括大量燃过的火柴,六个外国制造的空火柴盒,几个烟管和残留的烟丝,三个燕麦颗粒,一根断了的靴子鞋带,大约一磅草莓的柄,六个大梅核,铅笔头,一只不能用的绘图钉,十五个啤酒瓶盖,用来开啤酒瓶的扳子。粗糙的草地上分辨不出任何脚印。 彼得勋爵又累又热,把他的战利品都搜罗起来,伸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风依然从海面的方向强劲地吹过来,吹在他渗着汗的眉心上,很舒服。但风也许还要延缓侦探的打捞计划。天空中有很多云朵,但只要风一直这么吹的话,应该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他很高兴,因为他不希望下雨。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正在他的脑子里渐渐成型,他希望明天能和哈丽雅特·范内出来走一走。在这个时候,他什么也干不了。他应该回去,换衣服,吃东西,就像平常那样。 他开车回了威利伍康伯。 他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件熨好的衬衫和晚宴外套,感觉好了一些,就给辉煌大酒店打了一个电话,问哈丽雅特是否愿意和他共进晚餐。 “对不起,我恐怕不行。我要和威尔顿夫人一起吃晚餐,还有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是的,他刚到。你想不想晚餐之后过来,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也许。那个家伙什么样?”“哦,是的——他就在这里,非常愿意见你一面。”“哦,我明白了。他可以听到我们的谈话是吧。那我想我最好过去,看一看这个家伙。他帅吗?”“是的,有一点!八点四十五分左右过来吧。”“呵呵,你最好告诉他我们已经订婚了,那我就不用去和他决斗了。”“你会来?那太好了!”“你会和我结婚吗?” “当然不会。八点四十五分我们等你。” “好的,我希望你的兔子都死光。1” 温西一边思索一边独自吃晚餐。她的儿子?那个对他母亲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家伙,他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他的心肠突然变好了?或者她派人去找他,用经济或别的压力强迫他来?他会不会是问题的一个新切入点?他是他母亲唯一的儿子,而她又是一位富裕的寡妇。至少他是一位会觉得保罗·亚历克西斯之死是天赐之福的人。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值得去调查一下。 晚餐之后,他去了辉煌大酒店,发现大家已经在大厅里等他了。威尔顿夫人穿着一件纯黑色的半正式晚装裙,看起来一点都不显年轻。她很热情地问候了温西。 “我亲爱的彼得勋爵!见到您真是高兴。我可以向您介绍我的儿子亨利吗?我写信请他过来帮助我度过这个困难的时刻,他就很有心地把自己的事放在一边,到我这里来了。亲爱的亨利,你真是贴心。我刚刚跟亨利说过,范内小姐对我有多么好,您和她为了把保罗的案子查清楚是多么努力。” 哈丽雅特刚才只是开玩笑地吓唬他。亨利一点儿也不英俊,不过倒也算体格强健,品貌端正。他大概有五英尺十一英寸,一个健壮厚实、砖红色脸的男人。他不适合穿正式的晚装,那过宽的肩膀和过短的腿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想来他穿乡村格子呢和绑腿应该是最合适的。他的头发质地很粗糙很暗淡,是鼠灰色的,根据遗传基因来看的话,在他母亲了解染发剂这种东西之前,头发也应该1这是一句英国谚语,后半句是:而且你的笼子都卖不出去。 是这个颜色的。很有意思,他长得真的很像他的母亲,一样又短又窄的前额,一样又长又倔的下巴;尽管那长下巴在他母亲的身上给人一种柔弱、爱幻想的印象,但在他的身上就给人以固执和没有想象力的感觉。温西觉得他根本不可能是那种会认保罗·亚历克西斯为继父的人;他对任何过了生育年龄的女人那种有花无果的爱情都不会抱有同情心。温西以他富有阅历的眼界一下子就总结出来了:他是一个绅士农夫,并不太像一位绅士,也不太像一个农夫。 这个时候,亨利·威尔顿和他母亲之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一定要表现得很得体。 “亨利特别高兴,”威尔顿夫人说,“因为您在这里帮我们,彼得勋爵。警察真笨,他根本不相信我对他讲的任何一句话。当然了,那警察是一个很好心、很正直的人,大部分警察都是那样,但他们怎么可能了解保罗的性格呢。我了解保罗,亨利也很了解,是不是,亲爱的?” “哦,是的。”亨利说,“当然了,很好的一个男人。” “亨利知道保罗对我是多么忠心耿耿。你知道他永远都不会了结自己的生命,一言不发地把我丢下,是不是,亲爱的?当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真的很受伤——我觉得我能——” “好了,好了,母亲,”亨利小声嘀咕,这种情绪的继续演绎有可能会导致他母亲在公众场合失控,这让他很尴尬,“你得试着克制。我们当然知道亚历克西斯是没有问题的。他简直对你着迷死了——肯定,肯定的。警察通常都是愚蠢的傻瓜,不要因为他们生气。” “哦,亲爱的,对不起,”威尔顿夫人说,怀有歉意地用小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眼睛,“这实在太突然了,但我绝对不能软弱,也不能干蠢事。我们一定要鼓起勇气,一起努力查案。” 温西说,已经有一些线索可能会对大家有帮助,又建议说他和亨利接下来也许应该去酒吧找点男人的乐子,比如指导服务生怎样去为女士们服务。他觉得私下会面会让他更方便地了解亨利这个人。 就在两个男人的背影在酒吧方向消失的时候,威尔顿夫人用她兴奋的眼睛看着哈丽雅特。 “彼得勋爵真好啊,”她说,“我们两个人现在有男人可以依靠,这是件多么令人欣慰的事。”她的这种想法让接受者没什么好感:哈丽雅特刚才一直失神地、无来由地死盯着彼得勋爵的后背,现在她把眼神从他的身上移回来,皱了皱眉;但威尔顿夫人没注意到这个,继续低声说:“当有人遇到麻烦的事情,每个人都那么乐于帮助,这多么美好。亨利和我一直都不像一般的母亲和儿子一样那么亲近。他在很多方面都和他的父亲很相似,尽管很多人说他长得像我。在他小的时候有一头可爱的金色鬈发——和我的一模一样。但他喜欢运动,喜欢待在室外——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是不是?他总是在外面照看他的农场,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他其实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我跟你说过,在结婚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不过我们之间从来都不像我希望的那样,总不能和谐相处,但在这件可怕的悲剧上,他对我真的很体贴。他们所说的那些关于保罗的事让我觉得崩溃。他立刻就过来帮助我,而我知道他现在一定特别忙。我真的在想,保罗的死让我们两人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哈丽雅特认为这对于威尔顿夫人来说一定是很大的安慰——这是唯一可能的回应。 而在此时,亨利在彼得勋爵面前说出了他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这对一个老妇人来说是有点突然,”他举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说,“有点不能接受。现在只有你跟我在了,我得说,这反倒是最好的结果。她这么大年纪的女人怎么可能跟那样一个家伙在一起,还觉得很快乐?是不是?我不喜欢这些只会空想的家伙们,而且她已经五十七岁了。我自己也三十六岁了。想想我的处境吧。假如有个人的母亲打算让一个二十岁的舞男当他的继父,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傻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打赌每个人都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就让他们笑去吧,现在反正都结束了。我想是那个家伙自己结束自己吧,是不是?” “看起来很像是这样。”温西说。 “不能面对将来,是不是?这都是他自己的错。肯定是手头缺钱,可怜的浑球!这个老女人真的不坏,如果他按照他们商量好的那样去做,她会让这个小子过得特别好。但你不能相信这些外国人,他们就像那些牧羊犬一样——头一秒钟还舔你的靴子,下一秒钟就咬你一口。我不喜欢牧羊犬,我最想要的是牛头梗1。” “哦,是啊,很凶,很有英国气质,是不是?” “我想我最好到我母亲那里去哄她开心。滚她那些布尔什维克的废话,为这些愚蠢的想法浪费时间一点都不值。你要知道,老是这么想会让她脑子变疯。一旦她们开始胡思乱想,那下一个该做的事就是把这些想法清除出去。你觉不觉得,赋予女人权利和用水晶球占卜一样,都是疯病?” 温西谨慎地表示同意,随着时间的推移,疯狂的迷信会让人走火入魔。 这就是我的意思。你真会挑词——走火入魔,就是这个词。我可不像这个老女人,浪费时间和金钱在走火入魔上面。听着,温西,你是个很可靠的人,很聪明,你能不能帮她清除掉脑子里的布尔什维克1牛头梗,一种中型犬,原产英国。 想法?她觉得你和那位范内小姐是在鼓励她。现在,老勋爵,我告诉你,这么干下去没有好处。彼得勋爵微微抬起了他的眉毛。 “当然了,”威尔顿先生继续说,“我看得出你在玩什么。你就是爱好这类事情,而且这种事情又能让你好好宣传自己,还让你有个好借口能围着那个姑娘转。这都没关系。但别把我的母亲牵扯得太深了,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想我最好还是提醒一下,你不介意吧?” “不管你怎样招待我,”彼得勋爵说,“我都不会介意的。”威尔顿先生似乎困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大笑起来。“这就好,”他说,“非常好。你喝什么?三星马爹利?约翰,再给这位先生拿一杯。”“谢谢你,不需要,”温西说,“你误解了。”哦,来吧,喝一点酒又不是坏事。不要?好吧,你不想喝就不喝。 第10节 我的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好了,我们现在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是不是?“哦,是的,我想我很了解你的意思。“那就好。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来提醒你。整件事让人生厌了。想来我们得一直在这里等到他们找到尸体,并召开审讯庭。我真不喜欢这些该死的海滨小镇。我得说,你或许会喜欢,但我更喜欢开放的空间,不能有这些爵士乐还有这些晚礼服。 “说得很对。”温西说。“你也这么想?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伦敦西区的大贵族呢。但我猜你也是那种爱好运动的人吧?打猎,捕鱼,那种事,嗯?”“我经常打猎,也会射击和捕鱼。”温西说,“说到底,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我家人在很多郡县有房子,主要是住在诺福克——丹佛公爵的领地。” “哦,是的,你是丹佛公爵的弟弟。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地方,我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亨廷登郡,离伊利不远。” “哦,我明白了;我对那里很了解。那里有很多水果农场之类的地方,真是一块令人愉快的土地。” “现在这个时代,农场已经没前途了,”威尔顿嘟囔着,“看看那些俄国人扔来的大麦吧。似乎事情还不够糟糕一样,工人的工资,还有税,还有各种费用,还有教区税,还有保险金。我有五十英亩的大麦,但到收获的时候,我敢说,每英亩得花掉我九个英镑。我能从中收获多少钱呢?幸运的话能得到五英镑。这个该死的政府怎么还能奢望我们这些农场主继续干下去。有时候我真想把所有的这些都抛开,离开这个该死的国家。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感谢上帝!我还没有结婚,这是很明智的。如果你听我劝的话,就像我说的那样做。你能逃避婚姻逃避这么长时间,脑子肯定很灵活。看起来你自己过得很不错。幸运的是,你兄弟还很年轻。要知道,遗产税之类的东西。很是烦人,是不是?但我一直在想,对于一个公爵来说,他算是很有钱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温西解释说丹佛公爵的收入并不是来自于德文郡的封地。那块土地与其说是财产,还不如说是他的负债。“噢,我明白了。不管怎样,你是幸运的。现在这个年头,要想靠土地吃饭,那真得拼尽全力。”“是啊;我想你得费尽心思去经营自己的土地。起早贪黑,眼睛里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是不是这样?” “哦,是的,是的。” “把手头的活都放下来,而赶来威利伍康伯一定是情非得已的。你觉得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呢?”“这个?我不知道。要看审讯庭的情况了,是不是?当然,我派了一个人替我照看。”“是啊。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到女士们那里去?”“哈!”威尔顿先生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彼得勋爵的胸口,“女士们,嗯?你可得小心点,孩子。你到危险的年龄了,是不是?如果你不小心点的话,有一天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婚姻套起来了。”“哦,我敢说,我的脑袋是不会被塞进绞刑架的。”“不会被塞进——哦,是的——婚姻的绞刑架,是啊。哈,哈!好了。我想我们最好动身吧。” 威尔顿先生非常唐突地从吧台转身离开。温西在心里默念着,能够忍耐羞辱是侦探的必要能力,于是抑制住了想用脚趾踢威尔顿先生屁股的冲动,只是跟在他的后面沉思着。 一位侍者告诉他们,两位女士已经去了舞厅。亨利嘴里抱怨着,但后来发现他的母亲并没有跳舞,这才轻松下来。她正在观赏穿着酒红色礼服的哈丽雅特在安东尼熟练的臂弯翩翩旋转。温西很礼貌地邀请威尔顿夫人共舞,但她摇了摇头。 “我不能跳舞,最近都不能。其实,永远都不能再跳舞了——现在保罗——但我请求范内小姐自己玩得开心点,不要管我。看她跳得这么高兴,我也觉得非常开心。” 温西坐了下来,试图欣赏哈丽雅特这欢快的一幕。这时快步舞的节奏结束了,安东尼以职业的舞姿结束了他的表演,并感激地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哈丽雅特有一些脸红,温和地冲彼得勋爵微笑了。 “哦,原来你在这里。”勋爵说。哈丽雅特突然发现,这个房间里的每个女人都在暗自或公然地盯着温西和自己,这个发现让她很窃喜。“是啊,”她说,“我在这里虚度着我的时光。你不知道我还有这个本事,是不是?”“我一直都很肯定,你做任何事情都可以胜任。”“哦,不是的,我只能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我们走着看。” 乐队轻柔地演奏起一支梦幻般的曲子。温西邀请了哈丽雅特,驾轻就熟地领着她旋转到了舞池的中央。在开头的几小节乐章之后,他们开始交谈起来。 “终于,”温西说,“我们现在单独在一起了。这句话不是我的原创,但我并不是故意引用的。我真是饱受折磨,灵魂都在刺痛。现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终于可以单独和你在一起了——” “那么?”哈丽雅特说。她清楚地感觉到,这身酒红色的礼裙变成了她自己。“你是,”温西说,“你是怎么看亨利·威尔顿先生的?”“哦!” 这并不是那种哈丽雅特预想中的问题。她赶紧在脑子里搜集起答案来。她必须得表现得像一个不掺杂私人感情因素的专业侦探,这一点很必要。 “他的行为举止很糟糕。”她说,“而且我觉得他的脑子也不怎么好使。”“是啊,正是。”“正是什么?” 温西没有回答,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把他找来的。” “是啊,但为什么他在这里,突然抽筋来了一阵孝顺之情?” “她是这么以为的。” “你这么认为吗?” “也许。或者,更可能是这样,他不希望再站错了队。要知道,是因为她的财产。”“很可能。是啊,真有意思,他到现在才这么想。他和她长得很像,是不是?”“很像。太像了,以至于我最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你的意思是,他们太相似了,所以不可能投缘?”“他们现在似乎相处得很不错啊。”“我想,他看到保罗·亚历克西斯没戏了,所以心情很好,情不自禁想要到处炫耀。他不是一个很含蓄的人。”“这就是你的女性本能嗅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去你的女性本能。你难道觉得他浪漫或者含蓄吗?”“没有。我真希望他是那样的人,但我只觉得他很无礼。”“哦?”“而且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无礼。”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哈丽雅特觉得,温西应该要说:“你的舞跳得真好啊。”因为他并没有这么说,所以她开始确信,自己一定像是个蜡做的玩偶,用锯末填成的腿在跳舞。温西从没有和她跳过舞,从来都不曾把她揽在臂弯里。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但他的思维似乎完全集中在那个英国东部农场主无聊的人品上了。她感觉到了一种轻微的自卑和被忽视的感觉,这时踩到了温西的脚。 “对不起,”温西说,他像个绅士一样自己承担起了这个责任。 “是我的错,”哈丽雅特说,“我的舞跳得很糟糕,不要管我。我们别跳了。你知道,你不需要对我这么礼貌。”越来越糟。她开始变得暴躁任性了。温西惊讶地看着她,然后突然笑了。 “亲爱的,就算你的舞跳得像一头得了关节炎的大象,我还是会跟你一起跳舞,把太阳和月亮都跳到海里去。我等着看你穿这件礼裙跳舞都等了一千年了。” “胡说!”哈丽雅特说。 然后,他们默默地跳舞,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安东尼正领着一个穿翡翠绿衣服并佩戴很多钻石的胖女人跳舞,像彗星在轨道里运转一样,他穿过那只又胖又白的胳膊凑到哈丽雅特的耳边说: “我告诉过你吧。现在你的动力找到了。” 他轻巧地旋走了,剩下哈丽雅特在那儿红着脸。“那个家伙说什么了?”“他说我跟你在一起跳舞,比跟他在一起跳得好。”“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浮!”温西怒视着安东尼优雅的背影,中间隔着好几对舞者的头。 “现在告诉我,”哈丽雅特说——舞曲结束之后,他们在远离威尔顿母子的地方找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桌子旁坐下来,这个举动很自然,“告诉我,你为什么总在想亨利·威尔顿?”“亨利·威尔顿?”温西的思维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被拉了回来。“哦,是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为了好好地安抚他母亲的情绪,也许?”“为什么不呢?现在他的机会来了。已经不需要去考虑亚历克西斯了,他看到了自己的机会。现在,他又不会因此失去什么,他完全可以过来,显露出自己的同情,并协助调查事情,尽尽孝心什么的。” “那么,他为什么想要把我赶走?” “你?” “是的,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没有动粗,或者讲脏话,威尔顿今天晚上在酒吧里对我可是无礼至极。虽然他不是直接那么说,但那说话的方式我绝对不可能误解,他告诉我,我把鼻子伸到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地方,为了我自己的私心来利用他的母亲,大概是想从她身上刮点钱。他逼得我不得不粗鲁地提醒他,提醒他我是谁,我怎么可能会去窥视任何人的钱财。” “为什么你没有给他的下巴来一拳?” “当时真有这个冲动。我感觉,如果我真那么做的话,你会更喜欢我一点的。但如果你冷静下来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不会希望我把个人情感放在侦探理性之前。” “当然不会。但他是怎么想的?” “哦,这很清楚。他把他的想法说得很清楚。他希望侦探工作到此结束,应该制止威尔顿夫人浪费时间和金钱来追查这个不存在的布尔什维克分子。” “这个我可以理解。他是想要继承这笔钱的。” “当然了。但如果我去和威尔顿夫人说,刚才他是怎么对我说的,那她很可能会取消他的继承权。那么他再去展示自己的同情心又有什么用呢?” “我就知道他是个蠢人。” “很显然,他希望所有的侦探活动都能停止。他的希望如此强烈,以至于不顾被我反攻的危险。与此同时,他也情愿花费时间在他母亲身边,以确认她自己不会去做任何调查。”“这个,我敢说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我亲爱的姑娘,他可是个农场主。”“那又怎样?”“现在是六月。”“那又怎样?”“他为什么不去弄他的干草?”“这个我没有想到。”“收获干草的这段时间,这是任何一个农场主最不愿意浪费的几个星期。如果他过来一天的话,我还可以理解,但看起来他似乎准备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亚历克西斯的这件事如此重要,以至于他可以什么都不顾,来到一个他一直就不喜欢的地方,无限期地和母亲一起住在宾馆里,何况他跟这位母亲之间从来就没什么可谈的。我觉得这很有意思。” “是啊,的确很有意思。” “他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问过他。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总会问别人这个问题。他说他没来过。我想,当亚历克西斯还在世的时候,他不愿意到这里来,他不喜欢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从很遥远的地方,来阻止他们之间的婚姻?”“是啊,尽管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奏效的方式。”“不是?但他们的婚姻的确很有效地被阻止了,不是吗?”“是啊。但是——你是在怀疑,亨利跟谋杀案有关系?”“我是想去这么怀疑。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不能去这么想。” “不能?” “不能。这就是为什么我想问你,是否觉得亨利是一个细致的人。你不这么觉得,我的观点也是一样的。我觉得亨利没有能谋杀保罗·亚历克西斯的智慧。” 第十三章 某处麻烦的证据 傻子,你的美德会堕落,并压碎我; 把我变成一个怀着感激之心的可耻的奴隶。 ——《死亡笑话集》 星期二,六月二十三日彼得·温西勋爵一边用着早餐,一边读着他的《晨星报》,这几个星期里他的心情还是头一次这么好。《晨星报》如约刊登了他的故事,并慷慨悬赏一百英镑寻找一切与那把杀死保罗·亚历克西斯的剃须刀相关的信息。本特从伊斯特本回来了,不过这趟行程毫无结果。他到威利伍康伯和他的主人会合,并给他带来了干净的衬衫、衣领以及别的衣物。温西已经和穿着酒红色礼裙的哈丽雅特跳过舞了。他觉得,如果一个女人在购买衣服时采用一个男人的意见,那就意味着她不可能对他的态度毫不在乎。他的判断完全正确,在这个地球上的很多地方,有很多女人很多次在购衣上听取过他的建议,甚至接纳过他的购买,那个时候,她们的做法完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并没有对哈丽雅特抱有这样的期待,这就像是在阿伯丁的大街上迎接到了一位君主,既夸张又惊讶又兴奋。温西和所有别的男人一样,归根结底只不过是个简单的人。 一方面他的这份满足感还在延续,一方面他又经历了有趣的一天。哈丽雅特答应下午和他一起从平铁走到达里,来寻找线索。据记录,海水的低潮应该是在下午四点四十五分,他们计划开车去平铁,到达那里的时候是三点半。用过一些点心后,他们的远征就开始了,要尽力去寻找这片海滩上可能显露出的任何线索。这个时候本特会把他们的车开到靠近亨克小路的路边,等他们完成搜索后一起回到威利伍康伯的大本营去。计划得很好,只是哈丽雅特不明白,也一直抱怨着,在将近一个星期不寻常的高潮之后,还有什么线索可能会留在开阔的海滩上。不过她承认,锻炼一下也不错,而步行比任何其他的锻炼方式都好。 而且,很快就会有一件最值得期盼的快乐之事——哈丽雅特还答应了早餐之后在辉煌大酒店和彼得·温西勋爵见面,共同磋商案情。在温西看来,很有必要把迄今为止的进展制成表格,让它们有序一些。碰面的时间定在十点,早餐的时候,温西在培根和鸡蛋上磨蹭了很久,这样就不给早晨留下任何空虚或急躁不安的时间。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勋爵阁下已经到了可以自寻快乐的人生阶段——在精力充沛、自我折磨的年轻时代和无味枯燥、及时行乐的老年时代中间,一段宁静的日子。 大风终于停了下来。夜里下了一点雨,但现在天空又放晴了,只是有一些微风打扰了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这就是从贝尔维尔的餐厅窗外可见的风景。清晨四点左右,昂佩尔蒂侦探就带着几个帮手一起出去了,去磨刀礁林一带侦察。现在,他两眼盯着温西,告诉他,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我不知道为什么尸体还不在海滩上出现,”他埋怨着,“我们从捕鱼点一直到斯汉普顿沿海的沙滩上都搜索了,还包括河口的两边。那尸体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再过一个星期如果我们还找不到的话,就得放弃寻找了。我们不能一直浪费公众的钱,去找一个淹在水里的舞男。纳税人已经有抱怨了,何况我们也不能把证人们一直留在这里。情况就是这样,低潮的时候我们会再去找一遍。” 十点钟,彼得和他的伙伴在一堆整理好的稿纸前面端坐着。哈丽雅特喜欢简单、直截了当。 “我们要用哪种方法来整理?你喜欢《错箱记》1里迈克尔·芬斯伯瑞的方法吗,使用双条目?或者用一个图表,那种柱形的图表,分类为‘嫌疑人员’、‘不在场证明’、‘证据’、‘动机’……诸如此类,用百分制的方式来表示?” “哦,不要这样,不要让任何分类的格式来主导思维或者计算可能性。让我们像你的罗伯特·坦普尔顿那样干,制作一个表格,罗列该注意的事和该去做的事。只要两个名目就可以了。” “很好,你采纳这个方法倒让我很高兴。我总是让坦普尔顿从尸体开始着手。” “好的。开始了——”1《错箱记》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和劳埃德·奥士本合著的小说,出版于一八八九年。 保罗·亚历克西斯(哥德斯密特) 该注意的事1. 一个俄国人;因为收养的缘故成了英国人,由于教育的关系还有一些美国人的成分。他早期的历史未知,但自称是因战争而流亡的贵族。 2. 个人特点:据说很虚弱(关节炎);一个优秀的舞者;对他的外表很虚荣;因为怕长青春痘所以留了胡须;对自己的衣着很讲究,但品位很艳俗。据说很浪漫,很情绪化。 3. 去年二月份,跟富裕的寡妇威尔顿夫人订了婚。越来越严重的健康问题可能会导致他失去工作,显然在这种情况下,他渴望能借此保全自己。并没有焦急地想早结婚,因为寡妇的儿子还持有反对意见(或者可能是因为他自己还没下定决心)。婚期预定在保罗·亚历克西斯死亡那天的两个星期之后。 该去做的事1. 调查他的出身。(需要特别注意:那些很了解他底细的人已经死了,何况不管怎样这都是警察的工作。而且这真的要紧吗?也许不那么要紧,除非威尔顿夫人那个布尔什维克的理论是正确的。) 2. 他的性格会导致他一时激动去自杀吗?从他的同事和/或者他的情人那里查出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3. 搞清楚亚历克西斯究竟有没有为婚期做任何准备。 4.穷,但并不是唯利是图或找到那三百英镑的金子在者不诚实的人,因为他拒绝哪里。金子的所在地会让他过威尔顿夫人的资助。他有的想法和目的清晰起来。注三百二十英镑的存款,但已经意——我想我知道它在哪里。 在三个星期前把它换成了金子。(彼得·温西。)是吗?在哪里? (哈丽雅特·范内。)你自己去想。 (彼得·温西。) 5.在上述过程的那个时间,他和那个叫蕾拉·加兰德的女的情人因为另外一个男人而离孩以及她的新男朋友谈一谈。 开了他。(注意:他感觉很苦闷,但他的同事们似乎认为他对情人的离开没有异议。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这样做是为了(a)为他和威尔顿夫人的婚姻扫清障碍?(b)和另外一个人开始一段新的关系?(c)让他的情人在他失踪或自杀后有依靠?) 6.在他死前不久,向威尔顿查一查他有没有跟任何其夫人暗示过,有件令人高兴而他人提到过这个。(质疑:把又神秘的事就要发生。三百英镑换成金子跟这一点联系起来又怎样呢?这更像是在说,他打算离开这个国家,而并不是去自杀。) 7. 就在他死亡的那天,他付清了所有的账单,烧毁了所有的文件。这看起来像是要自杀呢?还是暴露了他想离开这个国家的意图? 8. 在他死亡的那个早晨,他买了一张去达里关卡的往返票,然后走着去平铁礁石(或者有可能是被人转移去的)。(注意,他没有带任何衣物,并携带着他的钥匙。) 9. 在六月十八日星期四下午两点十分,他被发现死在礁石上,喉咙被割断了。在两点的时候,哈丽雅特听见一阵很大的喊声。被发现时尸体的状态表明,他仅仅死了几分钟而已。尸体附近找到了一把剃须刀(他从来都不用剃须刀),而且他还戴着手套。 7. 找出他是否有护照和签证。(警察。) 第11节 8. 我想我们应该能确信,在警察问讯的那些人当中,没有人带保罗·亚历克西斯去平铁。找找看有没有别人在路上遇到过他。他也许不是一个人走过去的。(警察。) 9. 找到尸体。 “我们为罗伯特·坦普尔顿准备的整洁记录。”哈丽雅特说,“看起来多么专业啊。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找这个蕾拉和她的新男朋友谈谈。我想我去问,也许能比警察们问到更多东西。” “这个列表里没有任何事,我能做得的比警察更好。”温西惨兮兮地说,“我们最好继续列下一个。” 威尔顿夫人该注意的事1. 个人特点:五十七岁;愚蠢,固执;对亚历克西斯非常着迷;浪漫得不可救药。 2. 富裕的寡妇;有一个儿子;从前跟他的关系很冷淡,抱怨他缺少同情心;现在已把他召回到身边,似乎对他关爱备至。 3. 她把亚历克西斯的死归因于布尔什维克的阴谋。 该去做的事1. 对这一点没什么可做的。 2. 打探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些钱是不是存在她一个人的名下;她(a)在遇到亚历克西斯之前,以及(b)在和亚历克西斯结婚之后对这些钱有怎样的打算;她现在打算怎么处理这些钱。 3. 从伦敦警察局那里得到关于布尔什维克的信息。在调查之前,任何一种理论,不管有多么愚蠢,都不应该轻易否决。 亨利·威尔顿该注意的事1.个人特点:高,厚实,很强壮,面部跟他的母亲很相似;固执,没教养,粗俗;显然不是很聪明。 该去做的事1.踢他。(彼得·温西。)呵,不行,那就太明显了。应该戏弄他一番,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那样愚蠢。(哈丽雅特·范内。)好吧,但之后还是要踢他。(彼得·温西。) 2. 他在农场最繁忙的时候突然离开,来安抚她的母亲,并假装要帮她驱走对保罗·亚历克西斯的回忆。但实际上,他在尽最大努力让彼得·温西放弃调查。 3.保罗·亚历克西斯死亡的新闻是星期五早上登的报纸;亨利·威尔顿大概在星期五接到威尔顿夫人写往亨廷登郡的信,于星期一晚上达到威利伍康伯。 2. 搞清楚他的经济状况如何,他的农场到底怎样,还有他在当地的名声。(质疑:为什么不让本特去跑这个差?) 3. 搞清楚星期四那天亨利·威尔顿在哪里。 波洛克该注意的事1. 个人特点:七十岁或者更大一些,在那个年纪的人当中算是很硬朗的;腰有些弯,头发灰白,身上有一股鱼的味道;没有礼貌、举止粗鲁;在渔民当中很不受欢迎。 2. 星期四下午两点十分,他驾着他的船驶往平铁,和他的孙子在一起。 3. 他不愿意说出在那里干了什么,他的孙子去了科克没有音信。 该去做的事1. 在渔民中调查。 2. 这是一个事实。 3. 找到他的孙子。(警察。) 4. 他说他是顺着他家和平铁的海岸驶过来的,但在海岸上没有看到任何人。但当被问起两点左右在平铁那里发生的事情时,他自相矛盾地说他那时候在深水区。(注意:他在两点十分的时候还很清楚地看到哈丽雅特·范内在干些什么。) 5. 在施加压力之后,他说他在两点左右第一次看到保罗·亚历克西斯在礁石上,那个时候他是一个人在那儿,并且是躺着的。 6. 很奇怪的是,当他被问起有没有任何人跟他一起在船上时,他回答说“没有人”,但当警察提到他孙子的时候,波洛克又承认了他在场。他到底认为警察指的是什么。 4. 等他的孙子找到了,问问他。(警察。) 5. 要不要再施点酷刑?还是一样,要审问他的孙子。(警察。) 6.搞清楚保罗·亚历克西斯有没有可能搭波洛克的船去平铁。还要搞清楚那价值三百英镑的金子现在在哪儿。在船上搜一搜有没有血迹。(警察。) 珀金斯(伦敦的) 该注意的事1.个人特点:矮,弱小,肩膀很圆。佩戴眼镜,似乎是个近视眼。抱怨他的脚后跟有水泡。伦敦口音。举止看起来胆小怯懦。 该去做的事1.找到他。 2. 四点十五分的时候在离波洛克家大概半英里的路上遇到哈丽雅特·范内。那个地方离平铁大约有半英里,离达里有三英里。他说他是从威利伍康伯走过来的。 3.从哈丽雅特·范内那里得知了尸体的事情之后,他调转了方向,要跟她一起走。表面上是要保护她(但他的作用大概就像在机关枪上盖一件雨衣)。 4. 很乐意去波洛克家,但提到马丁的时候却很反感哈丽雅特·范内。 5.当哈丽雅特·范内给警察局打电话的时候,他神秘地失踪了,搭车去了威利伍康伯的火车站,已经找不到了。 2. 搞清楚有没有任何人在路上见到过他。注意:哈丽雅特·范内遇到他的地方离威利伍康伯有七英里的距离。他是什么时候出发的?星期二晚上睡在哪里?(警察必须要就此调查一下——去问问昂佩尔蒂。) 3. 找到他,看看他怎么说。 4. 找到他!找到马丁! 5. 找到他!找到他!找到!该死的!(指的是警察。) 温西把头歪向一边。 真的,这些人好像一个比一个更可疑。还有谁呢?比如那个抛弃他的蕾拉·加兰德?或者那个叫安东尼的小伙子?或者蕾拉的新男友? “但在见到他们之前,我们分析不出什么名堂来。” “的确;但蕾拉或者说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来着——达·索托——可能有除去亚历克西斯的动机。” “好了。我们已经把我们应该关注的事情罗列好了。就是这么多了吗?哦,不!”“不。我们现在来写我自己最喜欢的嫌疑人,险恶的马丁先生。” 哈维兰德·马丁该注意的事1. 个人特点:高,魁伟,黑色头发;黑色的眼镜;在右手腕上有文身;穿着卡其布的外衣和短裤,带着一顶宽檐软帽。 2. 十六日星期二六点钟的时候到达达里,从赫尔斯伯里方向开着一辆租来的摩根车。 3. 尽管村子里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但他对亨克小路和古德瑞奇先生了如指掌。 4. 十八日星期四大概一点钟的时候,有人在三根羽毛餐厅见到他。他在那里用午餐。 5. 离开三根羽毛餐厅的时间不会早过一点半。 6. 在下午三点到四点,珀威斯特尔先生和汤姆在修车厂以及亨克小路上看到过他。 该去做的事1. 要特别注意他的文身!要知道你不能在文身上作假。(哈丽雅特·范内。)哼!(彼得·温西。) 2. 事实。为什么要开摩根车?1 3. 调查出有没有任何人在赫尔斯伯里或者别的任何地方见过他,并告诉他这些信息。 4. 事实,显然。 5. 第12节 又是一个事实,呵呵! 6. 另外一个事实,除非他们是可恶的骗子。1那个年代的摩根车是三个轮子的,并且很小,故会有为什么要开摩根车的疑问。 7. 上一个星期五从伦敦的一家租赁公司租来的车,用来担保的信息是一家剑桥的银行。那家剑桥的银行确认了,他的账户已经开了五年。 8. 星期四那天他肯定没有通过公路去平铁。他若是走海岸线的话则没有足够的时间在两点之前到达。(航空路线并不是特别可行。) 9. 在他露营的地面上搜寻时,找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去看温西的收藏品)。没有人说他的闲话,只是农民纽康伯抱怨他的篱笆上被弄了一个豁口。 7. 盯住这个银行,试着从经理那儿搞到点什么信息。 8. 如果你能的话,就揭穿这个不在场证明吧,私人侦探小姐。 9. 今天下午沿着海岸线从平铁走到达里——为哈丽雅特·范内和彼得·温西设计的小美差。 “这样,”温西得意扬扬地在这张表格最下面添了一笔美差,“就让这篇表格更完美迷人了。”“是啊。”哈丽雅特皱着眉头。然后——“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她用一种不平稳的口气说道,然后狂写了一会儿。 哈丽雅特·范内该注意的事1.个人特点:曾涉嫌谋杀自己的爱人,侥幸洗脱罪名。 2. 也许在伦敦就认识了保罗·亚历克西斯。 3. 声称她在两点十分发现亚历克西斯死了,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并没有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见到他。 4.从莱斯顿·霍伊到平铁所用的时间长得不合情理。 5. 用了三个小时来走四个半英里的路通知警察。 6. 她是在平铁那里发现那把剃须刀、死亡时间、死亡状态的唯一证人。 7. 珀金斯立刻就怀疑上了她,也许警察现在还是这样怀疑的。因为那些警察已经搜过她的房间了。 温西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他们真的搜了?上帝啊!”“是的,别这样。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是不是?”“我必须得跟昂佩尔蒂谈一谈。”“不要,你别管我。”“但这太荒唐了。”“并不荒唐。你觉得我没有一点脑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得知这件事后马上飞奔过来吗?当然你这样出于好心,我应该感谢你,但你觉得我喜欢这样吗?” 温西灰着脸站了起来,走向窗户。 “我想,当你看到我总是试图通过种种事情建立自己的知名度时,一定觉得我很厚颜无耻。我就是这样的。对像我这样的人来说,除了厚颜无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等着让媒体从垃圾堆里翻出美味材料,这会好一些吗?我不能把我的名字藏起来——这是我赖以生存的东西。如果我真的藏了起来,那只会变成另一个可疑的状况,是不是?但你觉得你这样做会让整个事态好一些吗?让大家知道,只有在彼得·温西勋爵的庇护下,昂佩尔蒂之流的警察才不会公开和我作对。” “我也这么担心过,”温西说。 “那你为什么要来?” “也许你可能会需要我。” “哦!” 那是一段紧张的停顿,温西正难堪地回想着《晨星报》的萨拉康伯·哈迪最初跟他说这个消息时的措辞。哈迪——当时很醉,完全失态了——在电话上宣称:“我说,温西,你那个女人范内又把自己搅和进一桩离奇案件里了。”温西狂怒地疾驶到了舰队街,用暴力威胁那个又害怕又懊恼的哈迪,直到《晨星报》的报道写完,并把评论的基调都设好为止。然后他回到家才发现,威利伍康伯警察局已经开始尽量礼貌尽量克制地四处找他了,向他打听哈丽雅特·范内小姐最近的行为。最后,从这种糟糕的情况中解脱出来的最好方式就是,厚着脸皮应付——哈丽雅特是这么说的——即便这意味着要对公众公开他的感觉和感情,并毁掉他苦心在自己和这个受伤的女人之间小心翼翼建立起的脆弱信心。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哈丽雅特那双愤怒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把他们之间的未来搞砸了。 这时,哈丽雅特被一种不可理喻的仇恨擒住了,毫无理由地憎恨这个无辜的受害者,虽然模糊地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公正。事实上,在五分钟之前,她完全快乐,面对这个男人也很自在。但之后,她又把他们两个人放在这个让人难以忍受的位置上。在某种程度上,他在他的嫌疑人名单上越加一笔,她的愤怒感就越是强烈。她向周围看了一眼,想找个能野蛮地对付他的办法。 “我猜测,你觉得我还没有把你羞辱够,你的那些骑士仪仗队又不在场。你觉得你可以像科菲多亚国王1那样终日坐在那里,表现得尊贵、慷慨,让人们都伏在你的脚下。当然每个人都会说:‘看看他为那个女人都做了些什么,他是不是太伟大了!’这对你来说是不是很好?你觉得如果坚持得足够久,我就会心软,会被感动。那么,你错了,就是这样。我想,每个男人都觉得他们理所应当高人一等,而任何女人都应该哆哆嗦嗦地躲在他的臂膀里。这太恶心了。” “谢谢你,”温西说,我可能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喜欢居高临下的馈赠,喜欢干扰别人的生活,自以为是得让人无法容忍,诸如此类的种种毛病。但你给我的智商一点点的肯定吧。你觉得我对此一无所知吗?你觉得对任何一个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某个女人的男人来说,自始至终必须得和她隐藏在深处的可恶的感恩之情奋战,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该死,如果我是一个聋子、瞎子、饥民、酒鬼或者浪子,我的机会都更多一些,因为这样至少还能满足你包容一切的母性,难道你觉得我不知道这一点吗?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真挚的感情搞得像喜剧演出一样?还不是为了在见你的时候能够挽回一些苦涩的羞1科菲多亚国王是英国歌谣中的人物,在歌谣里他爱上了一个乞食少女。 辱,并试图让你不要为这些感情心烦?你到底懂不懂得,这个命运的恶毒玩笑剥夺了我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对自己感情严肃认真的权利?这样一个状态,会有任何男人会感到自豪吗? “不要那样说。”“如果不是你逼我的话,我不会这样说的。而且你自己知道,我对你的伤害,永远都不可能像你对我的伤害那样深。”“我知道我特别不会领情——”“见鬼!” 忍耐是有极限的,温西已经达到了他的极限。 “领情!亲爱的上帝啊!我永远都不能摆脱这个可怕的形容词吗?我不需要感恩。我不需要仁慈。我不需要多情。我甚至不需要爱——我可以让你给我这个——某一种爱。我需要彼此之间的坦诚。” “是吗?但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我不觉得能够得到它。” “听着,哈丽雅特,我理解。我知道你既不想给予,也不想接受。你对给予者的角色已经很疲惫了,而且你发现给予者总是很愚蠢。你也不想成为一个接受者,因为那是件很困难的事,因为你还知道接受者最终会憎恨给予者。你希望永远都不要再把快乐建立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是真的,这是你说过的最对的事。”“好了,我可以尊重这一点,只是你必须得承担起来。不能把事态逼到一个情绪化的状况,然后为此来责怪我。”“但我不希望有任何状况。我希望能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哦!但你不是一个安静的人,你一直在制造麻烦。为什么不在平等的条件下争斗并享受这争斗呢?就像阿兰·布瑞克1,我是一个瘦弱1阿兰·布瑞克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小说《绑架》里的角色。 的斗士。 “你觉得你一定会赢。” “如果我的手不被绑缚的话。” “哦!——好吧,很好。不过这一切听起来都很令人厌倦。”哈丽雅特竟然傻乎乎地盈满了泪水。 “天哪!”温西说,他被吓坏了,“哈丽雅特!亲爱的!天使!野兽!泼妇!不要这样说。”他在一阵强烈的自责和激动之下,匆忙跪倒在地,“你随便怎么说我都可以,但别用厌倦这个词!不要用任何你在俱乐部里会说的词汇!说你不是这个意思!上帝啊!我这十八个月以来一直无休无止地让你感到厌倦吗?这是让任何女人都惧怕的事啊。我记得你有一次说过,如果有任何人愿意跟我结婚,这都是因为我整天喋喋不休。我还以为那是夸张。我在胡说八道了,我知道我现在就在胡说八道。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天啊!哦,这太不公平了,你总是能把我逗笑,我却没办法回击你——我太累了。你似乎都不知道累是个什么东西。别说了,停下吧。我不会就这样被你吓住的。感谢上帝!电话响了。” “该死的电话!” “也许是件重要的事。” 她起身去拿电话,把温西留在那里跪着,看起来十分好笑。 “是找你的。有人想让你回贝尔维尔酒店。” “让他等着吧。” “是有人来回应《晨星报》的悬赏。” “上帝啊!” 温西急忙穿过房间,夺过电话听筒。 “是你吗,温西?我就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你。这是萨利·哈迪。我们这儿有个家伙来领赏。快点!你不来的话,他不愿意说他的故事,我也急等着要这个故事。我让他在你的会客室等你。”“他是谁,从哪里来的?”“斯汉普顿。说他的名字叫布莱特。”布莱特?感谢上帝,太好了。我马上就过来。听到了吗,孩子? 那个叫布莱特的家伙现身了!下午三点半再见你。“他立刻蹿了出去,就像是猫听到了肉的召唤。”噢!我多傻啊,“哈丽雅特说,”是个多么彻头彻尾、胡话连篇的傻子啊!自从星期三,我碰都没碰自己的工作。她把《钢笔谜案》的手稿拿出来,拧开自己的笔,沉浸在写作的幻想中。 第十四章 第三个理发师的证据 我黑色的茄子,不是为他而茂密的,芹叶的酝酿也不是。 他不是什么会有幸被杀的东西,罂粟也不会因为他而落叶,对于那些惊恐的英雄们。 他可能会活着,只要他还能享受痛风和水肿的快乐。 他多希望来玩一场自杀游戏啊。 ——《死亡笑话集》 星期二,六月二十三日在贝尔维尔酒店的门阶上,温西遇到了本特。“那个求见阁下的人就在您的会客室,”本特说,“他在前台打听您的时候,我已经趁机打量了他一下,但我并没有前去自我介绍。” “你没有?”“没有,阁下。我私下跟哈迪先生打了个招呼,这就足够了。哈迪先生当时和他在一起,我的主人。”“你无论做什么事总有个好理由。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这一次为什么要这么低调呢?”“如果主人您今后想要安排人来监视他,”本特说,“我看,他如果不认识我的话会好一些。” “哦!”温西说,“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这个人的长相很可疑?或者这只是你天生的谨慎?好了,也许你是对的。我最好去跟这个家伙谈谈。顺便问一下,警察那里怎么处理?我们不太可能对他们保密,是不是?”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还是先去听故事吧。如果我需要你的话,就给你打电话。上面有喝的东西吗?”“恐怕没有,主人。”“哈迪先生还真是很克制啊。告诉他们拿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还有一些啤酒上来,‘因为酒精比米尔顿更能主持公道’1。现在这个时候,有很多地方都在呼唤公道,但听完布莱特先生的故事后,我可能会感觉好一些。快去!” 就在温西的眼睛落在这位访客身上的那一刻,他就在内心深处确认,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期望进行。不管结果如何,他在追踪剃须刀这个问题上采取的一直都是正确的手段。棕红色的头发、矮小的身材、1引自a.e.豪斯曼的诗作《特伦斯,这是个蠢东西》。 不对称的肩膀,这些体格特征都鲜明地在这位来自斯汉普顿的理发师身上体现了出来。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破烂廉价的卡其布衣服,手上拿着一顶软毡帽,衣着相当寒酸。不过温西注意到他柔滑的皮肤和保养完好的手指甲,总体上可以感觉到一种贫穷下的体面。 “好了,布莱特先生,”就在温西进来的时候,哈迪说,“这就是你想见的那位先生了。布莱特先生不想跟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说他的故事,温西。不过我已经向他解释过了,如果他想领取《晨星报》的赏金,就必须准许我来报道这个故事。” 布莱特先生很紧张地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苍白的双唇张开又闭上好几次,终于开口了。 “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他压低声调说,“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看在那些钱的分上。尽管我没有故意干伤天害理的事,但我现在的处境很痛苦。我向你保证,如果我当时知道那个可怜的先生会用那把剃须刀——” “让我们从头开始说吧,”温西一边说,一边把他的帽子扔到了桌子上,自己则坐进椅子里,“进来!哦,是酒。布莱特先生,你想要点什么?” “勋爵阁下真是热情,”布莱特先生恭敬地念叨着,“但我怕——其实,我一在报纸上看到那悬赏,就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其实,我还没有吃早饭呢。我——我是说——我空腹的时候对酒精很敏感。” “拿些三明治上来,”温西对服务员说,“布莱特先生,你为了正义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早餐,真是很有正义感。” “正义?” “我的意思是,你是为了帮助我们搞清这个案子。当然了,你必须得接受我们在经济上的补偿。” “谢谢您,勋爵阁下,我对此不会拒绝的。老实说,我的经济状态也不允许我拒绝。我没必要说假话,我的谋生手段很有限。老实说,”服务员的离开让布莱特先生的话也更加坦率一些,“老实说,我没吃早饭就上路,是为了省钱来买车票。这么坦白也是无可奈何的。对于一个曾经拥有过繁荣事业的男人来说,这可是很大的羞辱。先生,我希望您不要认为,我一直都是这样潦倒的一个人。” “当然不会了,”温西说,“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磨难。没有任何人会那样想你。现在,来说说那把剃须刀吧。问一句,你的全名是?” “威廉·布莱特,勋爵阁下。我是一个职业理发师。我曾经在曼彻斯特那边做自己的生意,但在一次买卖中不幸失去了所有的财产。” “曼彻斯特哪里?”萨拉康伯·哈迪问。“马森伯德街,现在那里已经全部拆掉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那条街,那是在战前的一条街。”“参加过战争吗?”哈迪问。“没有。”理发师脸红了,“我的体格没有那么强壮,没能通过服役的测试。”“没关系,”温西说,“说说那把剃须刀吧。你现在在干什么?”“哦,勋爵阁下,我是一个自由理发师。我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找些临时的活干,夏季的时候一般都在临海的城镇里。”“你上一份工作在哪里?”那个人抬头看了一眼温西,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说实话,我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工作了。我曾试过在斯汉普顿找份工作。其实,现在也还在努力找。在试过威利伍康伯和莱斯顿·霍伊之后,上个星期三我又回到那里去了。我在莱斯顿·霍伊找到过一份一个星期的工作,在拉梅奇的理发店。但我不得不离开那儿……”“为什么?”哈迪很唐突地插进来。“有一个顾客有些麻烦……”“贼?”“绝对不是。他是一位脾气很暴躁的先生。我的刀有一次不小心碰到了他。”“喝醉了,而且手艺又不好,是不是?”哈迪说。 这个小个子家伙似乎又矮了一截。 “他们是这么说的,但我可以发誓——” “你在那里用的是什么名字?” “怀特斯。” “布莱特是你真实的名字吗?” 在哈迪残酷的逼问下,整个故事展示出它每个难堪的零零碎碎。一个化名接着一个化名。在这里试用一个星期,在那里试用一个星期,都因为同样令人难堪的原因被解雇了。酒精对他的坏影响似乎比对普通人要大。辛普森才是他的真名字,他在真名字之后用过很多很多假名字,但每个名字都遭遇了相同的臭名声。这就是他伤心的软肋,一直试图能克服它。 哈迪给自己倒了第二杯威士忌,特意把酒瓶留在窗台上,不让布莱特先生够到。“说说那把剃须刀吧。”温西耐心地说。“是的,勋爵阁下。我是在斯汉普顿得到它的,我当时想在那个地方找个工作。迈瑞威泽,这就是那家店的名字。我需要一把新的剃须刀,那家店的主人也愿意便宜卖给我。” 第13节 “你最好能描述一下那把剃须刀。”哈迪提议说。 “好的,先生。那是谢菲尔德的刀刃,白色的刀柄,最初是从杰米恩街的一个商人那儿流出来的。是把好剃须刀,但磨损得比较厉害。我去了威利伍康伯,但那里没有什么工作机会,只有辉煌大酒店那边的莫里顿说他将来可能会需要人手。然后我就去了莱斯顿·霍伊,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在那里试了一两家之后,我又回到了这里,又试着去莫里顿理发店碰碰运气,但他说他已经雇人了。如果你去问他的话,他可以做证。到处都没有工作可做,我当时情绪很低落。” 布莱特先生停顿了一会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那是上个星期一,先生。在星期二晚上,我去了海边——就在那边,在小镇的尽头那边,我在椅子上坐着,好好反思。慢慢就到了午夜。”现在他的语句要流畅一些了,一杯威士忌果然对他有用处。“我看着海面,摸着口袋里的剃须刀,一边怀疑我到底还值不值得这样挣扎下去。我当时很压抑,钱几乎快用光了。一边是海,一边是剃须刀。你可能会觉得对一个理发师来说,用剃须刀是件很简单自然的事,但我可以告诉你,先生,为那种目的来使用剃须刀,对我来说太可怕了。但是海——冲刷着辉煌大酒店的墙壁——似乎在召唤我,你们理解我的意思吧。那海听起来仿佛是在说:‘卷走他,卷走他,卷走他,比尔·辛普森。’那声音既迷人又可怕。不过我一直也很害怕淹死。窒息,憋闷又无助,然后你眼睛里都是绿色的水——每个人都会做自己的噩梦,那就是我的噩梦。好了,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想下定决心。这时我听到有人走过来,然后一个年轻的家伙过来坐在我身边。我记得,他穿着晚礼服,还有一件外套和软帽。黑色的胡须——那是我最先注意到的东西,因为我们这个国家的年轻男子不经常留胡须,除非他是个艺术家,也许。然后我们开始交谈——我想他先给我递来了一支雪茄。那是一种俄国的雪茄,外面包着纸。他说话的口吻很友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他和盘托出了我的困惑。勋爵阁下,您知道那种情况,有时,你会向一个陌生人倾吐你永远不可能和熟人说的话。我当时的感觉是,他自己也并不是很快乐。我们谈了很久很久,关于人生多么可悲。他说他是一个俄国人,是一个流亡者,他告诉我他小时候经历的那些遭遇,还有许多关于‘神圣俄国’和苏维埃的东西,似乎他很在意这些事。还有一个女人——似乎他和他最爱的女孩之间有什么麻烦。然后他说他只希望自己的困难能和我的困难一样容易解决,还说我应该振作起来,重新开始。‘你把那把剃须刀给我,’他说,‘离开这里,好好想一想。’我说剃须刀是我的谋生工具,他笑着说:‘就你现在的情绪状况来看,这更像是你的死亡工具。’他说话的方式那么有趣,反应迅速,有些诗人的感觉。所以他给了我一些钱——是五个英镑,国库发的那种纸币——我就把剃须刀给了他。‘先生,你要剃须刀干什么?’我说,‘它对你来说没有用。’‘我总会用到它的,’他说,‘你不用怕。’然后他笑了,把剃须刀放在口袋里。接着他站起来说:‘真有意思,我们应该再找个晚上聚一聚,’还说什么:‘两个不同的人,却分享同一种烦恼。’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叫我振作起来,走的时候还很愉快地对我点了一下头,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我真希望当时就知道他要那把剃须刀干什么,那样我就不可能给他了,但是!我问你们,我怎么会知道,先生们?” “听起来似乎是保罗·亚历克西斯,就是他。”温西若有所思地说。 “我想,他并没有告诉你他是谁?”哈迪问。 “没有,他没说;但他说他是某个酒店的职业舞伴,对于一个应该在自己国家当王子的男人来说,这难道不是一种地狱般的生活吗——为了几个便士跟又老又丑的女人谈情说爱。他听起来很有苦衷。”“好了,”温西说,“我们非常感谢你,布莱特先生。这似乎就能把一切问题解释得清清楚楚。我想你得跟警察们交代这个故事。”提到警察的时候,布莱特先生看起来很紧张。“最好现在就去,把事办完,”温西起身站起来说,“反正你要面对的,小伙子!整件事情里你没有任何可担心的地方。”理发师勉强同意了,把他灰白的眼睛盯在萨利·哈迪的身上。 “这个故事听起来还可以,”哈迪说,“但我们得检查你故事的真实性,你要知道。有可能这是你编出来的。但如果警察可以证实你说的话——他们反正都要去证实——那你就能得到一张肥肥的支票,能让你过上相当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萨利一边去拿威士忌一边说,“永远不要让你的弱点影响到你的工作。”他把酒瓶的塞子拔了出来,想了一想,又给理发师倒了一杯。格莱谢尔警长听到布莱特的故事非常高兴,昂佩尔蒂侦探也是一样,他一直都是自杀理论的信奉者。 “我们很快就能把事情查清楚,”昂佩尔蒂自信地说,“我们会去查这个布莱特的行踪,但他说的大概都是真的,这些细节跟那个在斯汉普顿的人说的很吻合。我们会关注这个布莱特的。他把他在威利伍康伯的地址告诉了我们,并保证会留在这里,因为,审讯的时候会需要他——等我们要召开审讯庭的时候。尸体一定很快就会出现了,我不理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它已经在水里泡了五天了,不可能永远都在水里的。尸体先是会浮起来,你要知道,然后又沉下去,但当气体开始成形的时候又会浮上来。我看到过鼓得像气球一样的尸体。一定会在什么地方找到的;今天下午我们会在磨刀礁林一带进一步搜索,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尸体的,那样就好办多了。没有尸体而进行调查,让人感觉很愚蠢。”“满意了?”当温西从警察局回来的时候,哈迪说。他已经在电话上向报社汇报了这个故事,现在正在用几块饼干犒劳自己。 “应该是,”勋爵阁下回答说,“只有一件事情让我放不下,萨利,那就是,如果我想专门为这个案子来编造一个故事,这正是我会编造的那种故事。我在想,那个星期四下午两点钟,这个布莱特先生在哪儿。” “你真是个固执的恶魔,”哈迪先生说,“事实是,你对谋杀案太热衷了,在任何地方都能嗅到谋杀的味道。算了吧。”温西沉默了,但当他离开萨利·哈迪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页纸,上面的标题是“潮汐表格”,他认真地研究着这张表。“我就是这么想的。”他说。 他拿出一张纸,开始写那个该注意的事和该去做的事的表格,在威廉·布莱特的名下。表格里包括了布莱特故事的内容,还有他与警察的谈话;但在左边的那一栏最后的地方,他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他说潮汐敲打着辉煌大酒店的墙,似乎是在诗意地召唤他,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但在六月十六日星期二的午夜,潮汐不可能敲打辉煌大酒店的墙。那时的潮汐退到了最低点。 在右栏里他写: 监视他。想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拿出一张干净的纸,给伦敦警署的总探长帕克写信,问他关于布尔什维克的信息。你永远都不能轻易确定。世上发生过许多离奇的事——比布尔什维克阴谋更离奇的事情。他在信里提到了哈维兰德·马丁和他的银行账户。用布尔什维克这个借口,帕克也许有办法撬开银行经理的嘴。格莱谢尔警长也许不喜欢对他自己辖区的这种挑衅——但帕克和彼得勋爵的姐姐结婚了,一个人难道不可以给自己的姐夫写私人信件吗? 第十五章 情人和房东的证据 你对宫闱内的激情是如此熟练,并有一颗被丘比特之箭射穿的多情而严重受伤的心。 ——《死亡笑话集》这是什么?你难道没有看见那白色的痉挛从眼皮里逃出,从他的脸上划过?纸里正包着它的恶果。 ——《碎片》 星期二,六月二十三日与此同时,哈丽雅特的小说进展得并不是很好。令人头疼的不仅仅是市钟——或者应该称呼它为牢狱之钟——还因为按照编辑的要求,这时候她得让她的女英雄和侦探的朋友开始点暧昧情节了。现在,对于一个恋爱经历如此令人失望的人,一个正在被求婚者纠缠不休的人,更重要的是一个正忙于调查一件和自己无关、以暴力和血迹终结的不纯洁的爱情事件的人来说,她没有情绪静坐下来欢快地书写两个纯洁的人在玫瑰园里牵手的情节。哈丽雅特烦躁地摇了摇头,继续扎进她无奈的工作里去。 “我说,贝蒂,我想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蠢人。” “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愚蠢,你这个笨蛋。” 大概连《每日简讯》的读者都不会觉得这个有趣吧。哈丽雅特觉得不会。不过,还是继续写吧。现在,女孩该说一些鼓励的话了,不然那个结结巴巴的低能儿永远都不敢戳破窗户纸。 “我想你做这一切来帮助我简直太好了。” 这就是她,这一堆感恩之类的东西都冷冷地堆砌在这个可怜姑娘的面前。但贝蒂和杰克都是在讲假话,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其实是罗伯特·坦普尔顿在做所有的事情。管它呢。 “你这么说就好像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我不愿意为你做——贝蒂!” “这个,杰克?” “贝蒂——亲爱的——我想你不可能——” 哈丽雅特最终总结她不能——不可能。她拿起话筒,给电报站打了一通电话,口述了一条简短而直接的消息给让她苦恼的出版社:“告诉布托我绝对拒绝在书里描写感情——范内。” 之后她感觉好了一些,但继续写下去是绝对不可能的。有任何其他的事可以做吗?有。她又抓起了话筒,要求接酒店办公室。现在有没有可能找到m.安东尼先生呢? 管理人员似乎已经很习惯帮客人找安东尼了。他们有个电话号码,应该能通过这个找到他——的确找到了。m.安东尼能不能帮范内小姐联系到蕾拉·加兰德小姐和达·索托先生?当然可以,再简单不过了。达·索托先生正在冬日花园演奏,这个时候早间音乐会应该刚刚结束。加兰德小姐很可能会和他一起用午餐。不管怎样,如果范内小姐愿意的话,他可以给她打电话,和她一起到冬日花园来。m.安东尼真是太好了。完全不用这么说,能帮到她很荣幸;那十五分钟后?没问题。 “告诉我,安东尼,”当他们的出租车开出辉煌大酒店的时候,哈丽雅特说,“你是个很有经验的人,在你看来,爱是最重要的东西吗?” “它是很重要的,小姐,但要说最重要嘛,就不是了!”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小姐,我坦白地告诉你,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健康的心灵才是上帝最好的礼物。当我看到那么多身体健康的人糟蹋自己,用毒品、酒精和愚蠢来扭曲自己,我就会很生气。他们应该把这些事情留给那些生活完全没有希望的人去做。” 哈丽雅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话语有太多个人的、悲剧的色彩。幸运的是,安东尼并没有在等待她的回答。 “爱!那些女士们过来跳舞,很激动,渴望爱,并认为爱就是幸福。她们告诉我她们内心的痛苦——她们根本就没有痛苦,只不过太笨太自私太懒了。她们的丈夫不忠诚,情人又离开了,她们怎么说?她们难道会说,我有两只手,两只脚,所有的器官都健全,我要开创自己的人生?不会的。她们会说,给我大麻,给我鸡尾酒,给我兴奋,给我舞男,给我爱!就像一头羔羊在田野里低声哭泣。” 哈丽雅特笑了。 “你是对的,安东尼先生。我也不觉得爱情有那么重要。” “但你得懂我的意思,”安东尼像大多数法国人一样,骨子里依然是向往严肃的家庭生活的,“我并没有说爱不重要。跟一个可爱的人结婚,生一群健康漂亮的孩子,这样的爱无疑是让人愉悦的。比如说,那个彼得·温西勋爵,他显然就是一个正直完美的——” “哦!不要说他了!”哈丽雅特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在想他。我是在想保罗·亚历克西斯以及我们要见的那两个人。” “哈!那是不同的。小姐,我想你很清楚,不重要的爱和重要的爱之间的不同。但你也知道,有人会用重要的爱去爱一个不重要的人。而且,当一个人心灵不正常或者身体有疾病的时候,做起傻事来甚至都不需要爱的鼓动。比如说,如果我杀了我自己,那有可能是因为无聊、厌倦,或者因为我头疼、胃疼,或者因为我不再能保住我的一等位置,又不甘心沦入三流。” “我希望你不是真想这么干。” “噢,有一天也许我会杀了我自己,”安东尼兴奋地说,“但不会是因为爱,不可能。我也不可能变得那么沮丧。” 出租车到了冬日花园。哈丽雅特对如何支付出租车费有些犹豫不决,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安东尼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她和他一起来到音乐厅门口,几分钟后,他们同蕾拉·加兰德以及路易斯·达·索托会合了——一个完美的金发女郎和一个完美的花花公子。他们两个人都很有礼貌、很有教养,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当哈丽雅特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时候,如何从他们那里得到可靠的消息。蕾拉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并且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保罗·亚历克西斯是一个“特别好心的男孩”,但“太浪漫了”。蕾拉离开他的时候曾经“难过万分”,他“也非常难挨”,但不管怎么样,她对他的感情仅仅是同情和惋惜而已——他那时“那么内向、那么孤独”。当路易斯出现的时候,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感情在哪里。她的眼光像常青藤一样绕上了达·索托先生,他也用缠绵的眼神作为回应。 “我对这一切感到特别遗憾,”蕾拉说,“因为亲爱的保罗——”“他不是你亲爱的,我的甜心。”“当然不是了,路易斯,只是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死了。不管怎样,我觉得很难过,因为似乎有什么事情让可怜的保罗一直很担心。但他并不信赖我,一个男人不信赖你,一个女人该怎么办?那时我常常猜测,他是不是被什么人勒索了。” “为什么?他缺钱吗?” “哦,是的,他的确缺钱。当然了,我对这个没有任何意见;我不是那种女孩。不过,你要知道,一想到你的某位男性朋友被人勒索,这肯定让人觉得很扫兴。我的意思是说,女孩总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搅进什么不愉快的事里。我是说,这让人很不愉快,是不是?” “的确很不愉快。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忧心忡忡的?”“让我想想。大概是五个月前。是的,就是五个月前。我是说,从那些信开始送来的时候。”“信?”“是的,很长的信,信封上还有外国邮票。我想它们是从捷克斯洛伐克寄来的,或者某个同样奇怪的地方。不过肯定不是俄国,因为我问过他,他说不是。我当时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说他从来没有去过外国,除了很小的时候在俄国之外。当然了,还有美国。” “你有没有向任何别的人提起过这些信?”没有。你要知道,保罗一直说如果我向外人提及的话,就会害了他。他说如果有任何东西泄露出去,布尔什维克会杀了他。我对他说: ‘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布尔什维克,我根本都不认识那种人,你和我说一说到底有什么坏处?’但现在他已经死了,布尔什维克不可能再害他了,是不是?而且,如果要我说的话,我根本不相信那是布尔什维克干的。我是说,看起来不像,是不是?我对他说:‘如果你希望我永远不提这个故事,那你的要求就太过分了。’但他就是不肯告诉我。当然,这件事给我们之间制造了一点隔阂。我是说,当一个女孩和一位男士是朋友的时候,比如我跟保罗,她理所应当得到一些他的信任和关照。“当然了,“哈丽雅特温和地说,”他没有对你完全坦白,这的确是他的错。我在想,从你的立场来看,想知道那些信是谁写的,这完全公正合理。“蕾拉轻轻地摆弄着一小块面包。”事实上,“她承认说,”有一次我的确偷偷窥视了一眼。我觉得我有权利这么做。但那些信完全看不懂,一个字都看不懂。“信都是用外国话写的吗?“这个,我不知道。都是大写字母,有些单词里一个元音字母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把它们读出来。“听起来似乎是密码。“安东尼说。”是的,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当时觉得那真是太好笑了。“但有件事可以肯定,“哈丽雅特说,”一个普通的勒索犯是不会用密码来写信的。“噢,但他们为什么不呢?我是说,他们也许是一个帮派,你要知道,就像那个故事一样——《紫蟒的踪迹》。你读过吗?紫蟒是一个土耳其的百万富翁,他有一个秘密的住所,那里有很多钢铁拦起来的屋子,还有豪华的会议间和色情奴隶—— “色情奴隶?” “你知道,那些不是很有尊严的女人们。而且他在欧洲每个国家都有事务所,由他们来写那些威胁信件。他用密码给那些受害人写信,用紫色墨水给信件签上花体落款。最终这个秘密能被发现还是因为一个年轻英格兰侦探的女朋友,为此她忍辱负重假扮成色情奴隶。最后这个侦探——其实是汉弗莱·奇林弗德勋爵——和警察及时赶到了,把她从紫蟒恶心的怀抱里解救了出来。那真是一本惊险的书。保罗读过很多那一类的书——我猜测他是不是想从书里找出对付帮派勒索信的主意。他也喜欢电影。当然了,在那些故事里面,英雄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但可怜的保罗哪点都不像是个英雄。我有天对他说:‘这都很好,但我绝不相信你敢一个人在口袋里揣着枪,冒险闯进一个挤满黑帮打手的中国鸦片工厂,先被人像沙袋一样打,然后猛然把身上的绷带撕掉,抓住一个台灯来攻击黑帮老大。你会怕疼的。’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达·索托先生窃笑了几声,表示赞同。 “甜心,你说得太对了。可怜的亚历克西斯曾是我的朋友,但我得说,勇气这种东西是他绝对没有的。我对他说,如果他不松手,让蕾拉自己选择自己的心上人,我会给他的下巴来一拳。我跟你说,他当时害怕得僵住了。” “是的,”蕾拉说,“当然,如果一个男人都不能捍卫自己的尊严,那女孩也不可能尊重他。” “太精彩了,”安东尼说,“而且这个家伙这么内向,这么温顺,居然用一把又大又丑的剃须刀把自己的喉咙割了,这还都是因为你把他甩了。这真是难以置信。” “我猜,你相信他的布尔什维克理论。”蕾拉觉得很生气。 “我?我什么都不相信。我是不可知论者。但我要说你对亚历克西斯的描述并不是很理性的。” “安东尼总爱说理性这个词,”蕾拉说,“但我要说的是,人根本就不理性。看看人类所做的这些可笑的事,特别是男人。我一直觉得男人是彻头彻尾矛盾的。” “你说得没错,”达·索托先生说,“甜心,你说得再正确不过了。他们必须得这样,不然他们就得不到像你这样古灵精怪的女孩了。”“好了,但那些信件,”哈丽雅特说,绝望地想把交谈带回原来的主题,“一般多久来一封?” “大概每个星期来一次,有时候更频繁一些。他把它们锁在一个小盒子里。他当时也会回信,有时候当我过去看他,却发现他把自己的门锁起来了,老拉法兰克说他在写信,不想被人打搅。很自然,一个女孩不希望她的男朋友这样。我的意思是,你会希望他在你的身上多放些注意力,而不是当你去看他的时候,他还把自己锁起来写什么信。我是说,这种事女孩们是不可以谅解的。” “你不能谅解,宝贝。”达·索托先生说。 安东尼笑了,嘴里奇怪地嘟囔着: 但有人要进来吗? 带着我的卡珊德拉的消息,把门敞开,不要让他等候,直接把他带来见我。1 引自法国诗人比埃尔·德·龙萨的十四行诗,原文为法语。 哈丽雅特回了一个微笑给他,然后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问蕾拉:“最后一封信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在我和路易斯交往之后,我跟他就不再是朋友了。但我想拉法兰克夫人可以告诉你。拉法兰克夫人没有不知道的事情。”“你和亚历克西斯关系还好的时候,你们住在一起吗?”哈丽雅特红着脸问。“当然不了,问一个女孩这种问题实在太唐突了吧。”“我是说,在同一所房子里。”“不。我们以前经常见面,但当然,在我和路易斯交往以后,我就跟保罗说,如果我们再也不见面的话会好一些。你要知道,保罗是那么喜欢我,路易斯会乱想的——是不是啊,路易斯?”“我发誓我肯定会的,甜心。”“关于这些信件,你有没有告诉警察呢?”“没,我没有。”加兰德小姐很坚定地回答说,“如果他们能好好问我的话,我也不是不会对他们说,但那个胖子昂佩尔蒂问话时的样子,会让你觉得我是个没有自尊的女孩。所以我跟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也没有任何证据是针对我的,除非你把我带到你那个脏兮兮的警察局,并指控我,不然你没理由逼我回答问题。’”加兰德小姐一直平稳的口气开始失去控制,变得急促而又尖锐,“我还说:‘而且这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因为我对保罗·亚历克西斯根本一无所知,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你可以随便问谁,更重要的是,如果你非要这样欺负一个自尊自重的女孩,你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皱巴巴肿兮兮的先生。现在你知道从哪里滚出去了吧。’我就是那么说的,幸亏我们这个国家还有法律来保护我这样的女孩。” “她是不是太厉害了?”达·索托先生一脸的仰慕。 在蕾拉·加兰德这里似乎收集不到更多的信息了,哈丽雅特对她的印象是“一个普通的拜金女,虚荣得像猴子一样”。而达·索托看起来是很和善的,而且对于女孩离开亚历克西斯,他似乎也没有施加压力。当然,对于这些国籍不明不白、偷偷摸摸的家伙,你永远也搞不清楚。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达·索托拿出了他的表。 “女士们,先生们,我能先离开吗?两点的时候有一场彩排。星期二和星期四,例行公事。” 他鞠了一躬就离开了他们,走路的步伐既懒散又狂妄。他是刻意提到星期四的吗,这样别人就可以注意到十八日星期四,他有不在场的证明?但他为什么会知道不在场证明需要的那个时间段?报纸还没被允许披露这个特殊的细节,只有在审讯庭开过后这个细节才有可能上报。而且真的有必要强调彩排吗?建立在一支乐队排练基础上的不在场证明很容易设立也很容易被推翻。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解释:警察可能已经问过达·索托上个星期四的活动情况。但可以肯定,他们不可能把关键的时间段暴露得那么明显。警察们也赞同,知道死亡时间的人越少越好——这样在审讯开庭的时候会有所帮助,比如可能会有人刻意为两点钟做不在场的证明。 哈丽雅特和安东尼一起回去了,依然不知道她该怎样判断这个叫达·索托的家伙。才刚刚两点十五分,她有足够的时间去进行下一步的新计划,她已经想好了这个新计划。她把一些衣物装在手提箱里,要去会一会保罗·亚历克西斯的房东拉法兰克夫人。 那座寄住的寓所看上去很廉价,为她打开门的就是这位黄铜色头发的著名人士。她裹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腿上套着抽丝抽得严重的劣质丝袜,绿色天鹅绒的拖鞋,抹着厚厚一层粉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串人工琥珀项链,那琥珀大得像鸽子蛋一样。“早上好,”哈丽雅特说,“我想找一个房间。” “您是专业的,亲爱的?” 她很想回答“是的”,但这样又不保险。拉法兰克夫人似乎不知道专业这个词除了用在舞者身上,还可以形容写小说的那些人。不过,哈丽雅特在威利伍康伯越来越知名了——她可不能指望永远隐瞒自己的身份。 “不是的,”她说,“我写小说。其实,拉法兰克夫人,我就是上个星期发现保罗·亚历克西斯先生尸体的那个人。我一直住在辉煌大酒店,但那里实在太贵了,我想如果你的房间还有空余的话,也许我可以搬到这里来住。” “很好啊!”拉法兰克夫人说。她把门又开大了一些,但似乎还是在怀疑和好奇之间犹豫不定,“很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不是记者吧?” “哦,亲爱的,我不是,”哈丽雅特回答。 “因为,”拉法兰克夫人说,“要跟那些家伙打交道的话,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只要和他们在一起就怕得要死,他们总喜欢把鼻子伸到我的私事里嗅来嗅去。但当然了,尽管你帮不上什么忙,却还是会很好奇的,毕竟是你发现他的,可怜的孩子。进来吧,我穿着睡衣你可别介意。如果我不忙来忙去把我的姑娘看好的话,天知道她会干些什么。整个早上都没有时间来梳洗打扮。你会在这间房里住多久呢?” “我不是很清楚。这取决于审讯庭什么时候开。” “哦,是啊,他们得先找到他的尸体,是不是?可怜的孩子。你要知道,我的心脏特别脆弱,整晚整晚不能睡觉,想的都是他的尸体被海水冲刷的样子。小心煤桶,亲爱的!不知道跟我姑娘说了多少次,不要把它放在楼梯上。第二层的这个房间很不错——是这寓所里最好的一间了,你会觉得这张床很舒服的。可怜的保罗·亚历克西斯觉得这里就像他的家一样,我也觉得他像是我的儿子。” 拉法兰克夫人走上楼去,绿色拖鞋拍打着楼梯,袜子后跟处的大洞一览无遗。 “这儿,亲爱的!”拉法兰克夫人把门推开说,“我敢肯定你在威利伍康伯找不到更好的了,这里很方便又很安静,你可以专心写作。我已经把一切都清理好了,他的衣服之类的东西都拿走了,如果你不喜欢他的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可以把它们放到一边,并不麻烦。但是我敢说你不会介意它们的。他又不是死在这个房间,是不是?我也可以肯定,亚历克西斯先生这样的绅士不可能在别人的住所干这种可怕的事。发生那种事的确会给一个地方带来不好的名声。尽管我们尽量让房客们舒适,但有些事不是我们女人能控制的,而且我们还很容易成为被责怪的对象。不过对于这些书来说——当然,如果它们会传染疾病的话,警察们肯定会把它们毁了——我也不知道它们现在应该归谁所有,警察们也没告诉我。但我可以告诉你,应该把这些书继续放在这里,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像母亲一样对待他,把书留在这里是应该的。这些书肯定不会传染疾病的。他从来都没生过什么病,他的身体一直很好,除了关节疼以外。关节疼的时候,他有时得卧床休息,那种疼痛也很让他痛苦。我的心都在为他流血,他吃了那么多止疼药,数量说出来能吓你一跳,但他从来都不找医生。不过,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姐姐就有风湿疼,她花了不少工夫找医生,接受电疗,但什么效果都没有,她的膝盖肿得像南瓜那么大,而且她的下肢一点都不能动了,这对她那种职业的女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她那时是个秋千演员。如果你哪天想看的话,我的房间里有她的照片,亲爱的。还有她的那些老朋友在葬礼上送的花圈也很漂亮。那些花圈把整个灵柩都盖住了,得要一个超大的马车才能装下。其实我就是想说,如果你不喜欢那些书,我就把它们拿走。我可不愿让那个叫威尔顿的女人或者蕾拉·加兰德那个小骚猫过来拿走它们。” 房间很舒服,宽敞通风,也很干净,与哈丽雅特从拉法兰克夫人的外表所推测出来的完全不同。当然,家具有些难看,尽管破旧了些,但还很结实,而且摆放有序。那些书同昂佩尔蒂侦探描述的一模一样:大部分都是小说,还是那种廉价的版本,有一些是俄国的平装书,还有关于俄国宫廷的成套书。先前那位房客唯一让人为之一振的遗物是在床上挂着的漂亮小肖像——一定很古老,可能还很值钱。 哈丽雅特同拉法兰克夫人就租住条款进行了一段时间不短的讨价还价,她最终的胜利是,十二先令一周的房租,或者两个半几尼——拉发兰克夫人担供全部用度。 “我可不是对每个人都答应这个条件的。”拉法兰克夫人说,“主要是因为我看你挺安静的。如果说在这间寓所里,我最不愿意看到什么,那就是麻烦。我也知道这件可怕的事对任何人来说都已经是足够大的麻烦了。至少对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喘了一口气,坐在床上,似乎在证明这打击还没有结束,“我真的十分喜欢可怜的亚历克西斯先生。” “我相信你一定很喜欢他。” “那么体贴的男孩,”拉法兰克夫人继续说,“他的行为举止像是一个王子。有很多次,我的姑娘或者别的房客把我搞得心烦意乱时,他会说:‘高兴起来,妈妈。’——他们都这样叫我——‘高兴起来,妈妈。喝一点鸡尾酒,一切会好起来的。’他真的就像我的儿子一样。” 不管哈丽雅特对这个感人的回忆有什么想法,但这跟她曾听人描述过的保罗·亚历克西斯完全不一样,她没有忽视这一点小细节。 “现在想来一杯吗?”她提议说。 “当然好啦,”拉法兰克夫人说,“不过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好啊!亲爱的,你简直好得没边了,但我这个时候不能喝酒……不过拐角处那个巨龙酒吧里的酒还可以喝一点。去那家酒吧很方便,喝一点杜松子酒肯定能让你晚饭吃得更好。” 拉法兰克夫人把哈丽雅特挤到一旁,把头伸到楼梯边,喊她的姑娘去巨龙酒吧买一点上等的杜松子酒。 “他们认识我,”她眨了眨眼睛又加了几句,“那些一瓶半瓶的规矩多荒唐啊。如果他们不认识你的话,还没等你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来找你的麻烦了。你会觉得,他们是想利用这国会法令让大家喝醉,是不是?一会儿这件事一会儿那件事,然后警察就把鼻子伸过来问东问西——搞得好像我的出租寓所管理得很不好似的——他们也知道,我在这里已经有二十年了,从来没有人抱怨过什么——现在这个世道,一个体面的女人想独善其身真是很困难的。有件事我可以打包票——我从来都没怠慢过任何房客。我的房子就像他们的家一样,亲爱的,你也会这么觉得的。” 第14节 在杜松子酒的作用下,拉法兰克夫人越来越丧失警惕了。她对蕾拉·加兰德这个所谓的自杀诱因有自己的看法。 “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怎么了,”她说,“这个我没办法告诉你,亲爱的。这跟我没有关系,我只要我的房客们行为规矩就行了。我总是跟我的女房客们说:‘我并不反对女士去看望她们的男性朋友,只是要保证绝不引起什么麻烦。我们都曾经年轻过,但请你们一定要记住,我不想这里发生任何麻烦。’我就是那么说的,直到现在,这间屋里也没发生过任何麻烦事。但我得说,当那个小骚猫离开的时候我一点都不难过。不,一点都不。我也不喜欢她的那个西班牙人。我可以断定,她大把大把花那个家伙的钱,给那个女孩多少钱她也不会满足的。这倒不是因为这个姑娘不懂礼貌,她过来见亚历克西斯先生的时候总会给我带一束鲜花或者什么小礼物,不过我从来都不问这些钱她是从哪里来的。当可怜的亚历克西斯先生对我说,她跟那个叫达·索托的家伙好上了的时候,我说:‘正好你能摆脱她。’我就是那么说的,我得说,他自己也很清楚。” “那么,你觉得他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自杀的?” “我不这么认为,”拉法兰克夫人说,我的脑子都想炸了,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也不会是因为那个和他订婚的老女人—— 这点我清楚。跟你说实话,亲爱的,他从来都没想过会真的结婚。当然了,一个像他那样处境的年轻男人不得不顺从他的情妇,但她的家庭绝对是不能容忍这件事的。亚历克西斯先生曾对我说过,这绝对不会发生的——也不会拖得太久。‘你要知道,妈妈,’他上星期之前不久对我说,‘有一天我能凭自己活得更好。’‘哦,是啊,’我对他说,‘你会和中国公主结婚的,就像《潘特斯》1里的阿拉丁一样。’不会的。 我想过很多遍了,我现在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我想肯定是他的什么买卖没做好。 “买卖?” 是的,在外国的什么买卖。他从前老是收到信,信封上都是外国邮票,地址都很古怪。我还拿这个跟他开玩笑。他说那些信是一些报告,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将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之一。他曾经说:妈妈,等我的船来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镶满钻石的王冠,让你这1《潘特斯》是当时圣诞节期间上演的一系列戏剧。 个管家婆立刻变成贵族。哦,亲爱的,我们俩不知为此开过多少玩笑。 要知道,当年的我,只要愿意,可以戴上数不清的王冠和项链。哪天我给你看看关于我的报纸评论。美丽轻盈的莉莲,他们以前这样称呼我,那时我是老罗森巴姆剧中的第一主角,你现在看着我肯定想象不出来,亲爱的,我的体形宽了一些,没办法否认。 哈丽雅特表示了敬意和同情,温和地让拉法兰克夫人回到了外国信件那个话题上。 好,亲爱的。在遇难的两天前,还有一封信过来。肯定是一封长信,因为他在信上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按照他的说法就是,要搞清楚状况。尽管他没说,但我想那信里一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过那天以及之后的一天,他的举止一直很奇怪。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似乎看不见你,也听不见。有时候神经质地大笑——如果是个女孩还可以理解。而且他星期三晚上去睡觉之前亲吻了我。他大开玩笑,放肆地说话,但我没有太在意。你要知道,这是他一贯的风格。‘有一天,’他说,‘你会发现我自己长出了翅膀,飞走了。’我没有细想——哦,我的天哪! 可怜的孩子!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他对我的暗示。整个晚上,我都可以听到他在房间里烧他的信件,可怜的孩子。他当时一定失望极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然后早晨的时候,他把那个星期的房租给我。‘我知道给得有点早,’他说——因为到星期六才应该给,‘但现在给你我就放心了,如果把这钱带出去,可能就被我花掉了。’当然,我现在知道他当时是在想什么,可怜的孩子。他知道他就要去了,但不想我为难,他总是那么细心体贴。但我现在一想到,如果我当时跟他说点什么,就可能挽救他…… 拉法兰克夫人流下了眼泪。 “我当时的确想过,他可能会突然离开,去照看他的买卖。但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我就理所当然地没再怀疑。至于他去干那件事——我怎么可能想到呢?他似乎情绪很高。如果我脑子里没想那么多事的话,我可能会朝那个地方猜——只是我的姑娘那天早上好一顿折腾把我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没有注意到他。要知道,自杀的人在结束自己生命之前,一般都情绪很高。那个可怜的比利·卡纳比——他也是一样的。他用他最后的一点钱,用他最后的生命和精力,在最后一晚给他的朋友们准备了一个牡蛎和香槟派对,把我们都灌得头昏脑胀——然后出去在洗手间里结束了自己。” 拉法兰克夫人痛苦地哭了一阵。 “但是!”她突然振作起来,擤擤鼻子,大声说,“人生是很有趣的,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不是?趁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及时行乐吧。反正不久的将来,都会有一块白色的小墓碑竖在我们上面,什么时候死、怎么死其实都无所谓。亲爱的,你想什么时候住进来呢?” “今天晚上,”哈丽雅特说,“我还不确认想不想在这里吃饭,但我会把行李放在这里,提前支付你十二先令,可不可以?” “可以,亲爱的,”拉法兰克夫人说,显然很高兴,“你什么时候愿意就过来吧,你会喜欢拉法兰克妈妈的。你现在肯定觉得我的话太多了,但我要说的是,当你的生活不是很顺利的时候,偶尔哭一下是很有益处的。我所有的年轻房客都向我诉说他们的烦恼。我真希望可怜的亚历克西斯先生当时能把他的烦恼跟我说说,那样的话他现在一定还活着。但他是个外国人,不管是说的还是做的,都跟我们不一样,是不是?亲爱的,小心那只脏锅。我不知道跟他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把东西放在楼梯上,但就像对牛弹琴一样。她昨天早上在我的门垫上放了五个老鼠。亲爱的,你都无法想象地窖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可恶的脏畜生。好了,亲爱的,这就是你的门钥匙。真幸运我有一把新钥匙,可怜的亚历克西斯先生离开的时候把他的那把带走了,上帝知道那把钥匙现在在哪儿。房客们随时都可以回来,你住得方便舒服就好。” 第十六章 海滩的证据 这是一个常常被人期盼的时刻,当我们在一起,在沙滩上漫步的时候。 ——《死亡笑话集》 星期二,六月二十三日如果说在那番畅所欲言之后,哈丽雅特·范内和彼得·温西勋爵会对再次见面感到有些尴尬的话,至少他们没有表现出来。两个人都有故事要说,所以就把尴尬填补了。 “密码信?有没有可能威尔顿夫人的猜测是对的,而我们都错了?这让整件事看起来更像是谋杀了,这一点上倒是和我们的判断相符。对拉法兰克夫人所说的买卖,我没有太多想法,但非常明显,亚历克西斯当时是有计划的,也许这个计划进行得不太顺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许,有两种不同的可能性?有没有可能在计划就要成熟的时候,他意外地被杀害了?他周围似乎都是一些不怎么样的人——骗子、智商不健全的人、妓女、还有舞男。”“是啊;至少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可不算什么上流社会。安东尼是他们当中最体面的,但也许你不这么觉得。”“这是在挑衅吗?我对安东尼很了解,昨天刚和他谈过话。”“去看他对我有没有意思?”“不完全是,一部分是因为要调查案子。他看起来是个谦逊有礼的家伙,现在有轻度的忧郁症,精力也不太充沛,但这不是他的错。他要供养在精神病院的妈妈,还要照顾家里的一个低能儿弟弟。”“是吗?”“是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思维不可靠。他对亚历克西斯的感情纠纷说得很坦率,可能比对你说的还坦率。亚历克西斯似乎对他和威尔顿夫人的结合看得非常重,所以必须得用超乎寻常的诡计来摆脱蕾拉。尽管达·索托是个浑球,但对蕾拉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他可能会认为,从亚历克西斯那里横刀夺爱是件很荣耀的事。但这都是为了什么呢?好了,管他呢,我们喝点茶吧。嗨!海上有大行动!两艘船正在向磨刀礁林的方向进发。” “渔夫?” “我想,是捕捞者。”温西咧嘴笑着回答,“是昂佩尔蒂跟他快乐的伙伴们。把那个小型望远镜给我,本特,就是那个。他们看起来很忙。他们拖了个什么东西上来。来瞧一眼。” 他把望远镜给了哈丽雅特,哈丽雅特大叫着: “他们拖了个东西上来,一定是很重的东西。侦探都过去帮忙了,其中有个人正站在另外一边调整着船。哦,哦!你没看到这个。太遗憾了!那个东西突然又沉下去了。昂佩尔蒂侦探一个踉跄后脑着地摔到船上去了。现在他又坐起来了,擦了擦自己。”“亲爱的昂佩尔蒂!”温西咬了一口三明治。他们又在拽了;这一次他把绳子给了捕捞者……他们抓到了—— 他们在拖——就要出来了。“坐下来,品口茶吧。“别傻了。什么黑的东西刚刚露出来——“来!让我看一看。 哈丽雅特把望远镜交还给他。这毕竟还是温西的,不过他得想一想,刚刚还那么清楚地看到的东西现在只能远远观望,她会多泄气啊。温西看了看,开始笑了。“来,拿着这个,快点!那是一块旧铁,看起来像是锅炉什么的。一定得看看昂佩尔蒂的脸,太值得一看了。” “是的,那有一个什么——像圆柱一样的东西。我不理解,这东西是怎么到那儿的。他们现在正在仔细地检查它。也许他们以为能在这锅炉里面找到尸体呢。天啊,他们又把它扔回去了。” “多让人失望啊!”“可怜的昂佩尔蒂!我说,这些三明治很好吃。是本特做的吗?他真是个天才。”“是啊,快吃吧。在我们开始前,我想再看一眼那个礁石上的裂缝。”裂缝依然还是一个谜。温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吊环上。 “我敢发誓,”他说,“这个吊环在这里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星期。看起来非常新,而且没有一点磨损。他到底想要用这个环做什么?好了,让我们开始吧。我来走高的那条路,你来走低的那一条,就这样。我会在高水位线上这堆杂物里仔细翻找,你沿着海水边缘走,我们在这两条线中间寻找。谁发现了任何东西就叫一声,最后再来比较结果。”“开始吧!” 夏日平静的午后,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带着慵懒的心情漫步,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差使;但这两个人得被宽阔的沙滩分开,弓着背,眼睛紧盯着沙子,来搜寻可能并不存在或者根本找不到的东西,这就让它本身的迷人成分大打折扣了。哈丽雅特很困惑,但又确信温西一定有什么主意,所以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而温西尽管也很认真地在找,却好多次停下来观察海面和沙滩,似乎在计算距离和记忆地标。两个搜寻者都背着小包,用来放置宝贵的发现品,但他们的谈话却更像是一出俄国式的悲剧。 哈丽雅特:嗨! 彼得:嗨! (他们碰头了。)哈丽雅特:一只靴子!我找到了一只靴子!彼得:哈!哈哈!再说一遍是怎样的靴子。哈丽雅特:一只很土气很古老的靴子。彼得:只有一只靴子!哈丽雅特:是的。如果有两只靴子的话,就说明这可能是凶手开始脱鞋涉水的地方。彼得:有可能一只脚在海里,一只脚在沙滩上。在那以后,潮汐涨涨落落都有十来次了。这靴子已经坏了。哈丽雅特:是啊,是个坏的。彼得:它都烂掉了。哈丽雅特:我可以把它扔掉吗? 彼得:不行,毕竟还是一只靴子。哈丽雅特:但这个靴子沉得很。彼得:我可帮不上忙,这是靴子啊。宋戴克医生喜欢靴子。哈丽雅特:该死的!你没有同情心吗? (他们分开了,哈丽雅特提着一只靴子。) 彼得:嗨! 哈丽雅特:嗨! (他们又碰头了。)彼得:这是个空的沙丁鱼罐,还有一个破墨水瓶。哈丽雅特:你有那支花匠的婶婶的笔吗?彼得:没有。但我表妹有(一些)墨水,(一些)纸和(一些)纸们1。哈丽雅特:这个瓶子在这儿有多久了?彼得:边缘已经被水流腐蚀得很厉害了。哈丽雅特:凶手吃沙丁鱼吗?彼得:猫吃老鼠吗?哈丽雅特:我的脚被竹蛏2割破了;保罗·亚历克西斯是被剃须刀割喉而死的。彼得:潮汐又来了。(他们又分开了。)哈丽雅特(在一段没有成果的长长停顿之后,她又和彼得碰头了,一只手拿着一个被海水浸透的金薄片牌3烟盒,另一只手拿着半本《圣1du,d,des是法语里的冠词,法语里根据阴阳性和单复数采用不同的冠词。这句话是在开玩笑,表示他幼稚得搞不清楚阴阳性和单复数。2竹蛏,一种贝类,英文是razorshell;剃须刀的英文是razor,故哈丽雅特会开这个玩笑。3金薄片,一种著名香烟品牌。 经》):你是……利文斯通博士吧。1杀人凶手会读《圣经》吗?彼得:任何一本书都有可能,任何一本书都可以阻止子弹和暴力。 这有可能吧,我也不能肯定。哈丽雅特(读着):“所有剩下的女人也都死了。2”死因可能是背疼。彼得:我的背也很疼,我的头脑简直麻木了,就像被什么毒药——哈丽雅特(突然有建设性了):看看这个香烟盒。彼得:是新系列的。哈丽雅特:那可能是最近的。彼得(疲倦地):好吧,留着吧;我们可以把它当做一条线索。《圣经》怎么处理呢?哈丽雅特(很礼貌地):你留着吧,这可能对你有好处。彼得:很好。(更为礼貌地)我们应该从雅歌3开始吗?哈丽雅特:干你的活吧。彼得:我在干。我们走了多远了?哈丽雅特:巴比伦城有多大?彼得: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半英里,还是可以完整地看到平铁。 (他们又分开了。)彼得:嗨!哈丽雅特:嗨!彼得:我只是想问问,你现在对我的求婚有没有更理智的想法?1这个典故来自于一个真实的故事。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著名探险家利文斯通去非洲探险,失去音信,《纽约先驱报》派记者史丹利去非洲寻找,在历经艰辛之后终于找到了他,记者对利文斯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利文斯通博士吧。”2语出《圣经》。3雅歌(thesongofsongs)是《圣经》中很独特的一卷,讲述男女间爱情的欢悦和相思的忧苦。 哈丽雅特(讽刺地):你大概是在想,如果像现在这样一起度过人生,生活该多么美好。彼得:呵,不完全是。能手拉手的话我就更满意了。哈丽雅特:你手里是什么?彼得:一只死海星。哈丽雅特:可怜的海星!彼得:它倒是不讨厌我的手。哈丽雅特:不,亲爱的,它不讨厌你。 他们一起辛苦地寻找着,现在并肩走到了波洛克房子旁边那条小路直通下来的地方。这地方的沙滩比别处的要粗糙,还有很多大石头。温西在这里搜索得更加严肃认真,仔细地检查高水位线附近的石头,甚至还检查了通向小路的那段沙滩。但他似乎没有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他们继续走,注意到了从沙滩那里看过去的话,高高的地面把房子完全遮挡起来了。 又走了几码,哈丽雅特再次开口说话了。 “嗨,嗨,海!” “哦!” “我这次真的找到什么东西了。” 彼得飞奔到那边的沙滩上。如果你这次再骗我,我就拧断你的脖子。让你的彼得叔叔看看…… 哈……很有趣,非常有趣。“不管怎样,这也意味着好运气。“你把它拿反了;如果你不小心点的话,所有的幸运都会流走的,然后倒霉日就要来了——某个人的倒霉日。把它翻过来。 他用手指轻轻地在那个金属表面摩挲着,把上面的沙子都抹走。 “这是只新马掌——在这里的时间还不长。也许是一个星期,也许稍长一点。是属于一匹小马的。很小的一匹马,品种良好,可能是它自己把铁掌踢掉的,右前脚有些跛。” “福尔摩斯,太精彩了!你怎么分析到的?” “很简单,我亲爱的华生。这个铁掌并没有‘锤啊,锤啊,锤啊,在坚硬的公路上锤’,所以应该是新的。因为泡在水里的缘故,所以有一点生锈了,但几乎没有被沙或石头磨损过,也完全没有腐蚀,这就意味着它不可能在这里很长时间。从铁掌的大小可以推测出马的大小,从它的形状可以推测出那是一个品种良好的小马的小圆蹄。尽管很新,但铁掌内前侧的边缘有一些磨损,从这点可以推测出这匹马的那只蹄子可能有一点跛;趾头位置的设计和固定方法则说明打掌的工匠想确保这个铁掌的安全——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说,有了这个特殊的装备,它还掉下来不是件特别常见的事。但我们不能说这是他或她的过错。这么多石头在这里,轻轻地走走就可能把铁掌磨掉了。” “他或者她。你可不可以继续告诉我马的性别和颜色?” “恐怕就连我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我亲爱的华生。” “你觉得发现铁掌的地方就是铁掌掉下来的地方吗?或者海水已经让它挪动了位置?我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和海水的边缘很近,深深地埋在沙里。” “铁掌不会漂浮的,潮汐有可能把它拉出来一点,但每次潮汐过后就会把它埋得更深一些。你现在找到它真是很幸运的。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要说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马会到这里来。铁掌不可能直接掉下来,它会是从某一边被甩出来的,这得看马当时奔跑的速度、方向以及这一类的参数。” “的确是。好了,这倒是一段很精彩的推论……彼得!你的本意就是要找马掌吗?”“不是,我想找一匹马,但马掌倒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幸事。”“的确是个幸运的发现,是我找到的。”“的确是你找到的,我真想为此亲你一下。别担心,我没打算真这样干。要是我亲吻你,这可是件很重大的事——这件事会在它周围的林林总总中脱颖而出,就像你第一次品尝荔枝一样。如果是因为一次调查而亲吻你的话,那就变成了不重要的穿插表演了。” “我觉得,你已经陶醉在这个发现之中了。”哈丽雅特冷静地说,“你说,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马的?”“当然了。你不是吗?”“我从来都没想到过马。”“你这个可怜的伦敦姑娘——不会吧!你从来都没想过,马会是一种交通工具。你对马的了解在那个歌谣里已经有所体现了,‘对马我知道两件事,其中一个有些粗糙。1’你从来都没想过,马是用来跑的,在给定的时间里跑完给定的距离。你在达里难道从来都没骑过马?可怜的姑娘。等我们结婚,我每天都会带你去骑马,直到有一天你知道该怎样坐上去。” 哈丽雅特沉默了,她突然对彼得有了新的看法。她知道他是一个聪明、整洁、礼貌、富有、迷人、读书广泛、让人一见倾心的人,但他从来都没有试图让她成为自己的英雄气质而乖乖臣服。不过她现在明白了,他身上有这种英雄气质,他身上有一种神一样的魅力。他可以控制好一匹马——她脑子里闪出一个转瞬而过的画面——非常纯熟,1引自威尔士女作家纳奥米·瑞里德·史密斯的《周末之书》。 非常灵巧,带着一顶大礼帽,穿着粉色的外套,亮白色的马裤,高高在上地坐在一只巨大的暴躁的动物身上,看那动物上下腾跃,左右摇晃,但这一点都不损害他高贵冷漠的坐姿风度。她的想象力更进了一层,在想象里,她自己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马术服,想象力把她放在一只更大更暴躁的动物上面,和他坐在一起,向他承认她对他的尊贵的景仰。然后她因为这谄媚的画面而大笑了一番。 “想让我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话,我倒是可以摔得不错。我们是不是应该继续?” “嗯,是的。剩下的工作我们会借助些马力。我从这里看不到海岸线,但我们可以在不远的地方找到忠实的本特。我们在这里大概不会有别的发现了。要是找到两只马掌,那就变成了重复劳动。” 哈丽雅特衷心地支持这个决定。 “我们不需要爬上海崖,”温西继续说,“可以从小路走上去。现在把《圣经》和靴子扔了吧,我想它们不会给我们任何线索。” “我们要到哪里去?” “去达里,去找马。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查出,这匹马是纽康伯先生的。他曾经抱怨过他的篱笆上有豁口,我们去看看。” 去达里的两三英里路很快就走完了,中间只停下来一次,为了等达里关卡的门打开。在亨克小路的最顶端,他们走了出来,向露营地的方向走。 “我得提醒你注意,”温西说,“在这个地方我们发现过三粒燕麦,还有在灰烬里找到的两英寸被烧毁的绳子。本特,我要的东西你带了吗?” “是的,主人。” 本特在车里翻找,带回来一个小纸袋和一条马缰绳,把这些东西交给温西。温西立刻把袋子打开,从里面把一捧燕麦倒在自己的帽子里。 “好了,”他说,“我们已经有缰绳了——现在我们只需要去找一匹马来戴这只缰绳。我们到沙滩边走一走吧,去找找古德瑞奇先生说的那条溪流。” 溪流很快就找到了——是从篱笆下面冒出的一小股水,距离露营的地方大概有五十码,在沙滩上弯弯曲曲地流淌着,一直通向大海。 “在篱笆的这一边没有明显的马蹄印记——我想潮汐来的时候水会一直涨到这片草地的底部。等一等。找到了!太好了——在溪流的最边缘,就在篱笆的下面。太完美了,连脚趾的痕迹都是完整的。真幸运,昨天晚上的那场雨没把它冲刷干净,草把它盖住了一点。但这里的篱笆上没有豁口。他肯定是——哦,当然了,他会这样的。好了,如果我们没有弄错的话,这个印记跟我们发现的铁掌是不会吻合的——这应该是另外一只蹄子。对;这是左前蹄。我们的那匹马站在这里喝水,这就意味着它是在退潮的时候在这一带走动的,马不喜欢喝有海盐的水。左前蹄在这里——那右前蹄大概在这个位置——就是这个!看着!这个印记是没钉铁掌的蹄子留下的,而且印记在地面上很浅——瘸的,当然了,没钉铁掌在满是石头的沙滩上走了将近三英里肯定会瘸的。但豁口在哪里呢?我亲爱的华生,继续走吧。在这里,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就是这个地方。两个新的树桩在那里,一簇死荆棘挤在那里,还用铁丝绑牢了。要说纽康伯先生在编篱笆上不是一个好手,这我可完全同意。不过,他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的,但愿那马还在草地上吧。现在爬到堤上来,从篱笆上看过去。一匹,两匹,三匹马,感谢上帝!” 温西的目光在大片草地上若有所思地游走。在草地远处的那一头是一丛厚厚的灌木林,小溪流就是从那里流出来,静静地在杂乱的草上蜿蜒而行。 “这些树是绝佳的屏障,能挡住从公路或村庄看过来的视线。这真是一个秘密偷马的好地点。纽康伯先生把篱笆补好要多么辛苦啊。哈!你这是在干嘛,华生?” “我会付钱的。” “几码之外又有一个豁口,却是用柱子和栏杆补好的,手艺看起来很娴熟,这再好不过了。过来,来爬过栏杆,现在走进草地了。原谅我吧——哦!你完了。爬过来就好!现在,你愿意为哪一匹马付钱?” “不要黑色那个,它看起来太大太重了。” “不要黑色的,肯定不要。那匹栗色的有可能,体积比较合适,但它已经很老了,对我们的任务来说可能体力不够。那个会叫会跳的圆乎乎的小马是我中意的。听话,美人。”温西欢快地从草地上跑过去,摇着帽子里的燕麦,“听话,听话。” 哈丽雅特一直都想知道,人怎么可能在广阔的草地上捉到马。如果这些家伙轻易就被捉到了,那多傻啊——而且她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住在一个乡村地区,在那个地方,偷驴的人常常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捉他的驴,为驴设下许多陷阱,结果却常常把车套住了。也许那个偷驴的人用的方法不对。而在她的眼前,奇迹发生了——像一根针突然变成大理石柱那样的奇迹——那三匹马都听话地从草地上跑了过来,纷纷用软鼻头去碰那一把燕麦。温西抚摸着栗色的那匹马,拍着黑马的背,把它们的叫声平息了下来,接着站在那里和他中意的小马说了点什么,用手在它的脖子和肩膀上轻轻抚摩起来。再然后他弯下腰,去摸它的右前腿。它的蹄子很温顺地抬了起来,搭在他的手心上,它的鼻子扭过来在他的耳朵边轻柔地蹭着。 “嗨,听着!”温西说,“这是我的了。看这儿啊,哈丽雅特。” 哈丽雅特走到他的旁边去,盯着那只蹄子。 “新铁掌。”他把蹄子放了下来,依次检查了其他的腿,“他们最好没有把铁掌都换一遍。没有,其他三只蹄子上都是旧的铁掌,只有右前蹄上是新的,这和我们在海滩上找到的证物相符。你来仔细看看脚趾的位置吧。新的这块跟我们那只旧的一模一样。等一等,我的小姑娘,我们来看看你能跑多快。” 他干脆利落地把缰绳套在这匹小母马的头上,跳到它背上。 “过来一起骑吗?把你的脚踩在我的脚上,来吧!我们是不是应该跑进夕阳里,永远都不再回来?” “你最好小心点,如果农场主过来的话。” “你说得简直太对了!”他晃了晃缰绳,马就跑了起来。哈丽雅特机械地捡起他的帽子,站在那里来来回回地挤帽顶,装做漫不经心地盯着那飞奔的身影。 “让我来,小姐。” 第15节 本特伸手过来要拿帽子。她吓了一跳,然后把帽子递给他。本特把剩下的燕麦晃出来,小心拍打着帽子里外的灰,又把它整理成完好的形状。 “骑起来很顺手,”温西回来了,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在路上也许一个小时能跑九英里——在沙滩上?着浅水的话,或许八英里。我真想——上帝啊!我多想——骑着它到平铁那儿去啊。不过最好还是别去了,我们这么干不正当。” 他把缰绳取下来,在马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它送走了。 “这看起来挺合理,”他嘀咕着,“但却不成立。不可能成立。你看,假设是马丁,他到这里来露营;有证据显示他来这儿之前就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了,当然也会知道夏天的时候马将被放养在这片草地上。他和亚历克西斯约好两点钟在平铁见面——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设计的,但他就是做到了。在一点半的时候,他从三根羽毛餐厅出来,回到这里,牵着这匹小母马去海滩。我们看到了,他就是在那里撒下燕麦,引诱马过来的,也看到了他为了让马通过而在篱笆上搞出来的豁口。他顺着水的边缘一直跑,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把马拴在早已钉在礁石下的环上,他把亚历克西斯杀了然后匆忙骑马回来。在穿过波洛克房子下面的粗糙鹅卵石带的时候,小母马跑掉了一只铁掌。这对他没有影响,只是这样马就有点瘸了,会减慢他的速度。等他回来的时候,没有亲自把马送回去,而是让它自己跑。就这样,看起来就像它自己从草地上跑出去似的,而篱笆上的豁口也很容易解释,瘸腿、铁掌——如果有任何人会发现的话——也同样可以解释。还有,如果有人发现这匹马,它满身大汗而且身上都被晒黑了,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他大概在三点的时候回来,正好可以及时去修车厂拿他的车,之后的某个时间再把缰绳烧了。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有说服力,很干净利落,但都是错的。” “为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时间太紧了。他在一点半的时候离开饭店,在那之后,他必须得回到这里,捉到马,奔跑四个半英里的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假设他一个小时最多跑八英里,但你两点的时候就听到叫声了。你能肯定你的表是准的吗?” “绝对准。等我到威利伍康伯的时候,和宾馆的钟比较过;准得很,那宾馆的钟——” “自然是由无线电设定的,到处都一样。” “比这个更权威;所有宾馆的钟都是由一个格林威治的钟直接控制。我当时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厉害的女人。” “假设他在去三根羽毛餐厅之前就已经捉好了马——拴在篱笆上,或是诸如此类的?” “或许,但如果那些达里的居民说得没错的话,他并不是从那里去的三根羽毛,他是从威利伍康伯那边开车过来的。而且就算我们这么假设,他还是需要有一小时九英里的速度才能在两点钟及时赶到平铁。我想他是做不到的——不过当然了,如果他狠狠抽打这可怜的家伙的话,还是有可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真想骑马过去试试。” “但我听到的叫声有可能根本不是叫声,我当时以为是只海鸥,你知道,有可能真的是海鸥呢。我大概用了五分钟把我的东西收拾好,才出来看到平铁的。你可以把死亡时间改到两点零五分,我觉得,如果你必须得这么做的话。” “好啊。但这一切还是几乎不可能。你看,你到那儿的时间最迟不过两点十分吧。那凶手去哪里了?” “在礁石的裂缝里。哦,哈——但没有马。我明白了。那里不可能再容下一匹马的。太气人了!如果我们把谋杀时间定得太靠前,那他就没有办法及时赶过来,如果我们定得太靠后,他又没有办法脱身。真是该死。” “是啊,而且我们也不可能把谋杀发生的时间提前到两点钟之前,因为血液凝固的状态。把马速和血液凝固状态以及叫声这三者联系起来,两点钟是发生谋杀最早的时间上限了,也是从整体上来说最有可能的。好,你最迟是在两点零五分的时候出来的。就算——这是很不可能的——杀人凶手全速疾奔过来,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神速地把亚历克西斯的喉咙割开,然后再假设他能——这更加不可能了——在水中奔跑直到一小时十英里的速度。那么两点零五分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回程上走了一英里。但今天下午我们已经证明了,从平铁那里向达里的方向看去,视线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英里半。如果他当时在那儿,你不可能看不见,是不是?会不会是直到你发现尸体的时候,才开始真正向四周看?” “的确,但我当时感觉活跃得很。如果谋杀发生的时间确实是在我被惊醒的两点钟,那我不可能听不见一匹马在沙滩上飞奔。那会把一排水都激起来,是不是?” “肯定会。‘踏过,踏过,在他们奔跑的路上踏过,飞溅,飞溅,在海边的浪花中飞溅。1’这不可能,我的姑娘,不可能。而且,那匹马在不久之前还经过那片海滩,如果这也没听到的话我就把我的帽子吃掉。呃?谢谢你,本特。” 本特很严肃地把帽子递给他,他接了过来。 “但礁石上又有吊环,这不可能是偶然发生的。马一定被带到那儿去过,但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带到那儿去就是一个谜了。没关系,让我们来检查一下推测的正确性。” 他们离开了那片草地,从亨克小路向上走。 “我们不开车去,”温西说,“就一边嚼着稻草,一边悠闲地逛过去。远方应该就是村里的草坪,你曾说过,在那里的一棵栗子树下,有村里的铁匠工坊。但愿那个铁匠现在还在工作。铁匠和电钻工一样,本来就是让人观赏的。” 铁匠在工作。当他们穿过草坪的时候,锤子欢快的叮当声充斥着他们的耳朵,阳光照进敞开的门里,还在马车上洒下了点点阴影。 哈丽雅特和温西懒洋洋地走过去,马掌在温西的手上摇晃着。1引自苏格兰诗人瓦尔特·司各特的《勒诺》。 “下午好,先生。”马车的主人友善地说。 “下午好。”温西回答。 “天气不错啊,先生。” “哈!”温西说。 那个家伙把温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是个文明人,不是什么没事找事的笨蛋。他把肩膀靠在门柱上,开始思考。大概五分钟后,温西认为那人已经完成了进一步的判断。他把头偏向铁砧说:“活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吧。”“是啊!”那人说。 铁匠把铁掌从铁砧上拿下来,把它放进熔炉里再加热。他一定听到了这句话,因为他向门边瞥了一眼。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把精力放在铸造时的吼声里。 现在,铁掌又被放在了铁砧上,那个带着马车的人又换了一只肩膀靠着门,把他的帽子向后推了推,抓了抓头,把帽子又放正,完全符合礼貌地打了个响指。他把自己的手插进马裤的口袋里,给马鼓了鼓劲。 然后是沉默,只有锤头的叮当声穿插其间,直到温西开口说:“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你会把干草及时弄完的。”“是啊!”那个人满意地说。铁匠用钳子把铁掌夹起来,又放在火上,用他的皮围裙擦着额头,开始说话了。又胖又矮的他有些罗唆地回到倒数第二个话题上。“我还记得,”他说,“当时这儿还没有这么多汽车,只有古德瑞奇有一辆——那是哪一年啊,杰姆?”“一九〇〇年,那场战争。”“是的!战争。”沉默,大家都在深思。然后温西说:“我还记得父亲养二十三匹马的时候,当然,那还不算他的农场里的。”“哈!”铁匠说,“那肯定是个特别大的地方了,先生。”“是啊,那个地方很大。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去铁匠铺看他们钉马掌是很令人激动的事呢。”“是啊!”“所以我对马掌还是有点了解的。刚才我和这位年轻女士在沙滩上捡到了这个——现在可不像以前了,能找到这种东西可不容易。”他晃着手里的铁掌。“右前腿,”他若无其事地加了几句,“品种不错的小马,把它的铁掌给踢掉了,跛着这只脚跑了不少路——对不对?”铁匠用他的大手接过马掌,先是很礼貌地用围裙把它擦了擦。 “哈,”他说,“太对了。小母马是纽康伯先生的,我知道。”“是你打的?”“当然是了。”“哈!”“也没能穿多久。”“没。”铁匠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很细心地擦了擦那块铁,“杰姆,纽康伯先生哪天发现他的小母马马掌掉了?”杰姆似乎是在做一道复杂的数学计算题,然后回答说:“星期五,星期五早上。”“哈!的确是。”铁匠靠着他的铁锤,想了想。接下来的故事他说得很慢。他并没有提供很多信息,但却肯定了温西的推论。 夏季那几个月,农场主纽康伯总是把马圈养在那块草地上。不,他从来都不割那块草地,因为(什么农场或者植物学上的细节,哈丽雅特没能听明白)。不,纽康伯先生并不经常到那儿去,不,他的帮工也不过去,因为这块草地和他别的土地离得很远(接着是一段冗长的历史细节,介绍那一带的土地分配和租赁规则,哈丽雅特完全听不懂)。不过他们不需要去喂马,也不用去给马供应水,因为那里有条溪流(一大堆解释,还掺杂着辩驳,杰姆反驳说,那条溪流最先是在他的祖父那个时代开始存在的,格伦费尔先生在德雷克的灌木林那里挖池塘之前就有),星期五早晨看到那只小母马乱跑的不是纽康伯先生,是贝茜·特维家的小儿子,他过来告诉杰姆的叔叔乔治,然后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把它逮住了,当时它瘸得很厉害,纽康伯先生早就应该把那个豁口补好(又一桩逸闻趣事,最后他说:“上帝啊!连老牧师都会笑出来,肯定的!”)。 在那之后,两个探索者回到了威利伍康伯,得知尸体还没有找到,不过昂佩尔蒂侦探说他已经知道了尸体可能出现的地方。接着是晚饭,跳舞,然后去入睡了。 第十七章 钱的证据 噢!她神圣的战利品,我魂牵梦萦的:达克特金币1之女。——《碎片》 星期三,六月二十四日出于对自己自封职责的忠诚,第二天早晨哈丽雅特去找了威尔顿夫人。把亨利撇到一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作为一个深情的儿子,他似乎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和母亲牢牢拴在一起。哈丽雅特灵机一动,提议说要跟威尔顿夫人去试试辉煌大酒店的土耳其浴。这一招把亨利死死将住了,他没再打扰她们,嘟囔着说自己可以去剪个头发。 当她们两个人在高温浴室里放松自己的时候,威尔顿夫人的话匣1达克特金币是中世纪欧洲各国流通的一种货币。 子很容易被打开。哈丽雅特只需要一点点谈话技巧,避免露出审讯的样子。在案件的侦破过程中,不可能有比她更无辜的受害者,事实也证明了哈丽雅特的推断。 威尔顿夫人是一个富有的啤酒制造商的独生女,父亲留下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给她。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母就离她远去了。她住在亨廷登郡一个叫圣伊维斯的小镇上,被一个虔诚信奉新教的姑妈养大。有个叫乔治·威尔顿的家伙向她求婚,他是一个富有的农场主,在伊利岛的勒姆赫斯特拥有可观的土地和财产。十八岁的时候,她和他结婚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摆脱她的姑妈。那位刻板的女士并没有反对这桩婚姻——尽管那人不是最佳的选择,她的反对也是合理的——但她在此事上展现了出众的商业头脑,坚持让她的侄女把财产好好保管起来,绝不让威尔顿触及。公正地说,威尔顿对那些财产并没有贪心。他似乎是个很诚实、很清醒也很勤勉的男人,勤勤恳恳地料理自己的农场,并做得很好。据哈丽雅特所知,除了在婚姻生活上不怎么浪漫之外,他几乎没有别的缺点。 亨利是那段婚姻带来的唯一的孩子,从他出生开始,他们就决定要他追随父业。老威尔顿在这件事上采取的态度很是刻板老套。他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在悠闲中长大,或者忘了人生正当的目标。他是个农场主的儿子,那他也应该是个农场主。尽管威尔顿夫人常常争论说,应该把孩子培养成有知识的专业人才,但老威尔顿很固执,而威尔顿夫人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也许是对的。亨利对其他任何事都愚蠢,只有在空旷的农地上才能显示出一点灵气;问题在于即使他在这方面有点才能,他也不专心去做,却更喜欢追逐姑娘们或者是赛马,把他的活都丢给父亲或者其他的雇工来干。在老威尔顿去世之前,亨利和他的母亲之间已经有一些矛盾了,后来则变得更加不可调和。 老农场主死的时候亨利二十五岁。父亲把所有的土地和财产都留给了儿子,他知道妻子也会同意他这样做的。显而易见,亨利的管理让农场开始江河日下。本来农场主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想让作物繁茂的话,就越来越需要管理人的监督;但亨利施加的监督和管理却越来越少。比如在育马这一项上,因为购买时判断力的不足以及繁育方法的不当,结果并不好。这个时候,威尔顿夫人离开了农场——她一直就不喜欢农场——从此之后在各种海水浴场过着轻松的生活。亨利好几次向她借钱,也都得到了借款;但威尔顿夫人坚决不肯把她的财产转让给他,而且即使她想这么做,她的托管人现在已经死了,财产也不能再转让——她还是从那个信奉新教的姑妈那里学了几招的。最后,她发现亨利和邻村一个旅馆老板的妻子有染,就和他大吵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和她联系了。不过她知道,他和旅馆老板妻子的私通已经结束了,而在今年的二月份,她告诉他,她要和亚历克西斯结婚。亨利到威利伍康伯来,在这里住了一个周末,见到了亚历克西斯,并告诉他,自己对这件事完全不赞成。这当然不会改善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直到亚历克西斯死去之前,他们的关系都非常紧张。亚历克西斯的死让这个孤独的女人非常渴望亲人的安慰。亨利来了,说他对自己从前的任性非常后悔,希望能得到原谅。她知道,不管怎样他还是她挚爱的儿子。 哈丽雅特向她提起拉法兰克夫人的猜测,说亚历克西斯的自杀是因为某个未知的重要生意失败了。威尔顿夫人对这个猜测报以了嗤笑。 “亲爱的,生意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呢?保罗很清楚地知道,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会把我的钱都留给他——当然了除了给亨利的那些之外。当然,按常理来说,亨利应该继承所有的财产,我想他得知我结婚的消息时是有些失望的。但你要知道,他如果有这样的感觉,那是不对的。他的父亲已经留给他一笔丰厚的财产,而且一直叮嘱他,不要想着从我这里得到财产。不管怎样,我丈夫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年轻,而且乔治——像我一直说的,他是个心肠很好的男人——经常说我完全有权利来支配我父亲的遗产,如果我愿意的话也应该再嫁。再说我已经借给亨利很多钱了,他从来都没还给过我。我对亨利说,从我跟亚历克西斯订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把所有借给他的东西当做是免费的礼物了,并会立下遗嘱,给他留下三万英镑的终生权益,如果他有孩子的话,这些财产就是留给他孩子的。如果他没有孩子,而保罗又活得比亨利长,那这些钱还是要还给保罗的,因为保罗是他们两个人中比较年轻的那个。” “你打算把其他所有的钱都留给亚历克西斯吗?” “为什么不呢,我亲爱的?我不会再有孩子了。但保罗并不喜欢我的打算,他曾说,这个计划很善良又很愚蠢,我那样做的话,如果他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该怎么办?不,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当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会把三万英镑移交给保罗。当然,这些钱绝对是他的了,我不希望我的丈夫想投资的时候还要来找我批准。然后,我死的时候,亨利可以得到另外三万英镑,他和我的债务也都清了。保罗会接受剩下所有的钱,那总共会是十万英镑,其中包括他已经有的三万英镑。因为你要知道,保罗可能会再次结婚,建立一个家庭,那他就需要钱了。我并不觉得这个安排有什么不合理的,你呢?” 哈丽雅特觉得这样的安排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她留给她唯一的儿子的遗产只是三万英镑的终生权益,这还得看他的继父活多长时间。她还把总数有这笔钱三倍的钱都交给他的继父来控制。那么会有这种可能性存在,假设他的继父娶了新妻子,那么继父和他新妻子的孩子都比他的地位要高得多。不过,威尔顿夫人的钱总归是她的钱,她那甘愿拱手相奉每一个便士的愚蠢,和亚历克西斯没有任何关系。这时,威尔顿夫人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让哈丽雅特惊醒了过来。 “我想你已经表达了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并没有表明自己的看法,“如果你的儿子真那么喜欢浪费钱的话,也许只拥有一个终生权益对他是件好事。不管怎样,他都能有所依靠,我想你现在的遗嘱里也一定有很好的安排。” “噢,是的,”威尔顿夫人说,“至少,终生权益有那样的好处。老实说,我在遗嘱的问题上有些怠慢,还没有立新遗嘱呢。我现在的健康状况一直很好——但当然,遗嘱总是要写的。你知道人总是能拖就拖。” 哈丽雅特想,这说法真老套。如果脑子里盘算好的明智遗嘱最后都能得以实施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只会白白浪费遗产的继承人。她想,如果威尔顿夫人明天就死了,那亨利所能得到的遗产总和会超过十三万英镑。 “你要知道,”她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立新遗嘱的。就算是最年轻最健康的人也说不定哪天就离去了。” “是的,是的,你说得太对了。但现在可怜的保罗死了,我感觉已经没有精力来处理这些事了。何况遗嘱只有在亨利结婚成家的情况下才会有点意义,但亨利说他没有结婚的打算,而且就算他结婚,最后也可能还是他先把所有的财产继承下来。现在已经没有别人了。亲爱的,我怕讲这些事会让你觉得无聊。你刚才问的是保罗的事,我已经跑题了,不应该罗唆自己那些造化弄人的私事。我刚才要说的是,保罗不可能为生意操心。他知道他马上就会有很多钱,而且,”威尔顿夫人很有道理地说,“没有本钱的话你也不可能做什么大生意,是不是?就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股票经纪人说的那样,有钱才能生钱,而保罗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来做生意的本钱。我觉得他对生意也没有什么了解,他太浪漫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可怜的孩子。” “也许,”哈丽雅特自言自语地说,“也许吧。但他或许能找到一个有钱的人来帮他。”她有一点点惊讶。“富有”是一个相对的词汇。她猜测威尔顿夫人一年的收入会有两千英镑,但如果她的财产投资得当——听她的口气似乎投资得还不错——那她应该有两倍于这个数字的收入才对。一个像亚历克西斯那样的穷人,完全可能为了十三万英镑而放弃自我的尊严。他到底有没有真正结婚的打算呢?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他决心要抛弃这一切,离开这个国家,那么,能让他放弃比三百枚小金币闪耀得多的金色前景的,会是多么大的威胁或者诱惑呢? 还有亨利。就算要除掉遗产税,十三万英镑也十分可观,为了这个数目,或者比这更少的数目,都有人愿意去杀人。好在彼得勋爵已经决心要调查亨利了。这时,她注意到,威尔顿夫人开始讲话。 “安东尼先生的表情多奇怪啊,”威尔顿夫人说,“他似乎是个很好心的年轻人,但我觉得他精神不怎么好。昨天他跟我说起保罗的时候,口吻非常友善。他似乎对保罗有很深、很真挚的感情。” “噢,安东尼!”哈丽雅特有些责难地想。然后她想起了他疯了的母亲和低能的弟弟,又加了一句,“可怜的安东尼!”想起他让她感到了一丝悲伤。“彼得勋爵把这些事都处理得很好,”她自己对自己嘟囔着,“他什么东西都不要。”她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彼得勋爵,但毫无疑问,关于财产的问题有些恼人。 与此同时,那位任性的贵族也没让自己闲着。他在警察局里缠着侦探。关于布莱特的报告已经出来了,根据他们的调查,他所说的故事已经被证实了。他也如约乘坐那班他们告知的火车,从斯汉普顿的一个寄居屋舍搬来威利伍康伯,现在在威利伍康伯一间廉价房里安静地住着。他没有见过任何陌生人,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有逃跑的意图。之前一天,他被警察带去斯汉普顿,迈瑞威泽作证说前些日子,自己正是把那把恩迪科特的剃须刀卖给这个人的。在几个小时内,他们成功核对了他最近几个星期的动静: 五月二十八日从伦敦来到伊尔弗勒科姆。工作了四天,因为酗酒和不称职而被解雇。 六月二日到达斯汉普顿。去了迈瑞威泽理发店,并在那儿买了一把剃须刀。在镇上待了五天找工作(细节已证实)。 六月八日威利伍康伯。去了莫里顿的店,辉煌大酒店的理发店。被告知将来可能会有工作空缺。并被推荐去莱斯顿·霍伊的拉梅奇理发店面试。当天去了莱斯顿·霍伊,在拉梅奇接下了工作。 六月十五日从拉梅奇理发店被解雇——酗酒和不称职。回到威利伍康伯;被莫里顿告知工作已经有人做了(事实上并没有,但有人在电话里报告了他的坏名声)。尝试了另外一两家理发店,没有成功。在免费寄居屋里睡了一晚。 六月十六日(星期二) 又试图找工作;未果。晚上在工人寄居屋睡觉,他是在午夜过后不久到那里的。他们本来不愿意接受他,但他拿出了一个英镑来证明自己付得起床钱。 六月十七日乘九点五十七分的火车去了斯汉普顿。想找一个叫利特尔顿的理发师,试图通过他来找个工作。被告知利特尔顿先生不在,但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半以后可以再来。又拜访了另一个理发师。在寄居屋里找了一张床,傍晚开始就和那里的人在一起。 六月十八日(亚历克西斯死的那天) 早上十点钟离开寄居屋,直接去了公共图书馆。他在那里的阅览室坐了一个小时,阅读各种报纸上的招聘专栏。阅览室的工作人员证实了这点。他很清楚地记得布莱特,因为他问过当地报纸出版日期之类的问题,还给他指了指存放当地资料的书架。十一点的时候,布莱特询问图书馆的钟是不是准的,因为十一点半他得去见一个人。十一点十五分的时候他离开了,应该是去见那个人了。 他要见的那个人,当然就是利特尔顿了,他不假思索地证实了布莱特的这段话。利特尔顿搭乘十一点二十分的火车回到斯汉普顿,一回到理发店就看到了布莱特在那里等他。他告诉布莱特,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过来试试手,立刻就可以开始。布莱特在梳妆台那里工作到下午一点钟,然后出去吃了午饭。刚刚过两点的时候他回来了,又继续工作直到下班。店主最终觉得他的手艺不够好,付了一点钱让他走了。在他声称用过午餐的那家饭店,倒是没有人能为他证明,但再清楚不过的是,不可能有什么神奇的魔毯,把他转移到四十英里外的平铁,两点钟杀掉一个人再回来。不管在这宗悲剧里,布莱特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绝对不可能是直接杀人的凶手。 至于布莱特更早一些的历史,他们的调查就没有什么成果了——主要是因为布莱特自己都不记得这些年来他究竟用过哪些假名。目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只能肯定的证词就是,马森伯德街上的确曾经有过一家理发店。店主的名字叫辛普森,这和布莱特所说的故事相符;但就像布莱特先前说的那样,由于城镇建设的原因,马森伯德街早已经消失了,所以很难找到还记得当年店主样子的人。 “他肯定曾在曼彻斯特住过,”这是侦探得出的结论,“不然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有马森伯德这么一条街;很有可能他真的就是辛普森。但从那时到现在,他都干了些什么,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警察的另外一条信息说的是老波洛克和他的船。威利伍康伯警察局有个新加入的年轻警官,当地的渔民们还不认识他。他被派出去化装成一个度假的人,跟一位女士一起在达里附近的沙滩上闲逛。他说服了波洛克,让他驾着自己的船带他们去海上。那段旅行不能用惬意来形容,首先是因为老船夫的粗鲁,其次是那位年轻女士还有点晕船。他们请他把船开到离磨刀礁林最近的地方,“因为警察在那里打捞尸体,这位女士很想去看看。”波洛克嘟嘟囔囔了一大堆,但还是把他们带过去了。在这趟路途中,海滩始终都是一览无遗的,但船开到某个地方就停了,那里离岸依然太远,看不清楚搜寻尸体的行动。当时,那些人似乎是在平铁旁边的沙滩上。他们请波洛克把船开得靠近礁石一些,但他坚决拒绝。在整个出海过程中,警官仔细地检查了这艘船,想查看任何不寻常的迹象。他甚至假装掉了半克朗1硬币,坚持要到下面的船舱去找,看看是不是漏到那里去了。他打着手电筒,彻底地检查了一遍这个发霉的地方,查看那里有没有血迹。为了演得更加逼真,他假装找到了那半个克朗,并把它当做小费给了波洛克,好换来一点清静。总而言之,这次侦探行动是令人失望的,什么收获也没有,他们的成果只有晕船,还近距离地看到了很多诱捕龙虾的笼子。 温西提出了亚历克西斯护照的问题,这伤了昂佩尔蒂侦探的自尊。难道勋爵阁下真的觉得他们会忽视这么明显的疑点吗?亚历克西斯确实有一本护照,而且他上个月申请过签证。去哪里的?什么,去法国,没错。当然,如果需要新签证的话,他可以在那里的领事馆办理。 “这就给了逃跑理论一些论据,我们的小朋友打算跑掉,是不是?” “是啊,勋爵阁下。如果他想去中欧某个偏僻的地方,就一定会觉得金币比纸币要方便一些。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把现金带着,在巴黎兑换呢?勋爵阁下,我不怕跟你坦白,我现在有些赞同你的想法了。要我说,这个男人心里是有打算的——那可能就不会是自杀。而且他有三百英镑的金币在身上,有很多人可以为这点钱谋杀他。不过,这是在假设那些金币就在他身上的前提下。在尸体没找到之前,我们不能肯定这一点。” “如果他是因为金子被谋杀的,那么就算你找到了尸体也不会知道金子在不在他身上。”温西说。 是啊,勋爵阁下,那倒是个事实。除非我们能找到袋子,或者任何装钱的东西。不过就算有袋子的话,凶手也有可能把它一起拿走1克朗是旧时英国银币名,价值二先令六便士。 了。“侦探看起来很郁闷,”不过或许有什么条子能够证明——如果凶手没有把它也带走的话——但愿海水没有把它泡成纸浆。 “你知道吗,”温西说,“我突然有一个预感。我想你最终会发现,亚历克西斯就是被谋杀的,但不是因为钱。我是说,不是为了那三百英镑。”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勋爵阁下?” “因为,”温西说,“你没有找到尸体。” 侦探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你的意思不是说有人来把尸体给弄走了吧?他们要尸体干什么?”“为什么?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那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们找不到尸体。他们希望你们能找到尸体。”“为什么?”“因为谋杀的原因不是那三百英镑小金币。”“但你刚才说,这是为什么尸体还没有找到的原因。”“是的。”“你现在的路线,”昂佩尔蒂侦探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勋爵阁下,是在建造迷宫。再说一遍:他们希望我们能找到尸体,因为他们并不是为了三百英镑而谋杀的。但是因为他们并没有为三百英镑而谋杀他,所以我们找不到尸体。是不是?” “完全正确。”侦探的眉头深深地皱着。然后灿烂的笑容照亮了他宽大的脸,他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 “当然了,勋爵阁下!上帝啊,你说得太正确了。我们这些蠢蛋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这简直像大白天的阳光一样明显。只是你说话说得太绕了,把我搞得很糊涂。我向上级汇报的时候也这么说试试。我跟你打赌,他乍一听起来也不明白。他们不希望尸体被找到——不,错了。他们希望尸体被找到,因为他们,他们没——”“试着加上韵律,”温西建议说。 为什么他们希望尸体被找到? 他们不想要那三百英镑。 他们不想要那三百英镑。 这就是为什么尸体还没找到。 “太好了,勋爵阁下,”侦探说,“你竟然还是这么出色的诗人呢。”他掏出了笔记本,严肃地把这四行诗记录了下来。“你可以用‘我们在这里绕过了桑树林’的调子来唱,”温西建议说,“还可以加一个副歌,‘就是在星期四的早晨’。或者应该说是‘星期四的下午’,但这只是为了押韵而已。我特许你在下一次警察音乐会上表演这首歌,不用付我版权费。” “你太会开玩笑了,勋爵阁下。”侦探大笑着。但就在温西离开警察局的时候,他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吃力地哼着: 为什么他们希望尸体被找到,被找到,被找到,为什么他们希望尸体被找到就是在星期四的早晨? 温西回到了贝尔维尔酒店,发现哈丽雅特留给他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她和威尔顿夫人的谈话内容。他皱了一会儿眉头,然后突然把本特叫了过来。“本特,”他说,“我想,是时候让你去一趟亨廷登郡了。”“没问题,主人。”“你得去一个叫勒姆赫斯特的地方,去打听一切关于亨利·威尔顿先生的事,他在那里有一个农场。”“没问题,主人。”“那只是个很小的村庄,所以你到那里去得有个理由。我建议你买一辆车或者是租一辆,到那个地方发现车坏了,引擎里有什么复杂的问题。”“好的,主人。”“这是三十英镑,如果你还需要更多的话,告诉我一声。”“好的,主人。”“应该住在一个人多的旅店里,在酒吧里四处问问。”“自然会的,主人。”“尽可能找到所有关于威尔顿先生的东西,特别是他的经济状况和他的名声。”“没问题,主人。”“得尽快去做,也要尽快回来。”“好的,主人。”“现在就出发吧。”“好的,主人。”“那就走吧。”“好的,主人。您的上衣在第二个抽屉里,丝绸袜子在衣柜右边的托盘上,领带在袜子的上面。”“好的,本特。”温西机械地说。十分钟之后,本特先生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向火车站走去。 第十八章 蛇的证据 那有一只长着毛、绿眼睛的小蛇,声音就像是丛林里的夜莺。 第16节 总是歌唱,甜美得让人同情,那个安坐着的死去的尸骨,是它最亲爱的朋友和玩伴。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三,六月二十四日离开土耳其浴室之后,哈丽雅特·范内小姐出去购物了。自从她到威利伍康伯之后,这是她第二次出去购物,而且两次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某个男人赏心悦目。这一次,她想要买一件下午穿的礼裙。为什么呢?她要去野餐。 她和彼得勋爵一起去野餐过,和他一起出去的话,穿一件旧的格子裙和旧毛衣就已经足够了。但这一次那样的装束显然不合适,和她一起野餐的对象是威尔顿夫人和亨利。 哈丽雅特性格古怪,对彼得勋爵总是很粗鲁生硬,但这似乎没有影响到她对亨利·威尔顿的态度。为了他,她要显示出自己隐秘的甜美女性气质,如果被温西看到一定会很惊讶。现在她选了一件非常能显示身体曲线的衣服,用男性作家们的话来说——“柔软贴身的布料”。胸部和腰部的剪裁突出了她的身材,裙摆则在她的脚踝那里左右摆动着。一顶超大的帽子更能突显她的这身装束,帽子一边遮着她的脸,长长地拖在她的肩膀上,而另外一边则翻了出来,露出黑色的鬈发,辉煌大酒店的理发师把这些小鬈发打理得像丝绸一样光滑。浅褐色的高跟鞋和丝绸的袜子,再加上手套和手袋的点缀,一起完成了这身迷人的装扮——太出众了,以至于不适合去郊外野餐。另外,她还在脸上化了妆,化得很淡很巧妙,既显示出她的阅历丰富,又显示出她的清新单纯。在威尔顿夫人的大轿车里,她的座位紧挨着驾驶席的亨利。威尔顿夫人在车的后排坐着,脚下是一篮丰盛的下午茶饼干,旁边还有一些饮料。 亨利对她特意为了自己精心打扮十分领情,更别提范内小姐还那么景仰他的驾车技术。他扬扬得意。他的驾驶风格很夸张很暴躁,让路上其他的司机都要心惊胆战。哈丽雅特自己也开车,和别的会开车的人一样,坐旁人的车总让人感觉不舒服。但就算是当亨利以五十五英里每小时的极速转弯,把一辆摩托车挤进沟里的时候,她也只是评价说,这速度让她很是激动(这具有一定的真实性)。 一群牛突然出现在威尔顿先生的眼前,几乎就在他的车轮旁。他粗鲁地大叫着,刹车的时候把车上的某个零件撞掉了,然后他大笑起来。 “如果不让车跑的话,为什么要坐在这些该死的机器里?”他说,“这和马不一样——车又不是活的。车唯一的作用就是狂奔。”他等了一会儿,等牛群过去,然后砰地一声拉下了离合器,差点把喝的东西都震到地上去了。 “我开车可不是为了什么享受。”威尔顿先生说,“我喜欢新鲜的空气,而不是这些该死的僵硬的盒子和难闻的汽油。以前我曾繁育过马,但我养出来的马屁股又不符合市场的需要。真该死。” 哈丽雅特表示同意,并说她非常喜欢马。在农场的生活一定很美好。“如果你不需要一直往里面扔钱的话,那里的生活还行。”威尔顿先生抱怨说。“我猜现在农场的生意大概比较困难吧。”“太困难了。”威尔顿先生说,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加了一句,“我可不是那种一天到晚发牢骚的人。” “我很欣慰。我的意思是,你能离开农场的活到这里来,真是太善良了。不过我想,农场如果有良好的管理机制,是可以自行管理的。” 威尔顿先生死死盯着她,仿佛是在怀疑她话中有话。不过她装做很无辜地对他笑了笑。他说:“这个——其实,要这么说就太自吹自擂了。但我能怎么样呢?我不能把我母亲一个人扔在麻烦里不管。” “当然不能了;我觉得你能过来并陪伴在她身边支持她,这简直是太孝顺了。还有——这个,我是说,能跟一个这么善良的人说话,感觉就是不一样。” “你这么说让我真高兴。” “我的意思是,这会让你的母亲感觉不一样的。” “啊?你不是指你自己啊?不过你有那些伯爵、公爵就足够了吧。”“哦!”哈丽雅特扭了一下她的肩膀,“你指的是彼得勋爵么?他还是不错的,但有一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有一点装模作样!”威尔顿先生说,“他在眼睛上戴那个蠢玩意干吗?”“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是不是?”“太假模假式了,”威尔顿先生说,“如果把那些仆人、车子、晚礼服都从他身上剥下来的话,那他还算老几啊。那种人为了赶时髦去打猎,觉得自己可以骑马把别人的庄稼踩得不成样子,把别人家的篱笆门开了又不关。我真希望看到他——” 他突然闭嘴了。“看到他什么?”“哦,没什么。我不想对你的朋友太不敬。他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哈丽雅特在她那顶大帽子垂下来的帽檐里暗暗笑了起来,“他说他对这件谋杀案很感兴趣——不管是不是谋杀案。” “但你应该更明白,是不是?”他跟哈丽雅特很熟悉似的用胳膊碰碰了她,“这个家伙如果觉得自己有本事这么耗着,那我也不能怪他。但我希望他不要把我母亲的幻想勾了起来,最终又让她失望。你的这个帽子真是讨厌。” “你不喜欢?”“太大了——这帽子倒是很适合你,只是把我们俩隔得太远了。我又不想大喊大叫,怕母亲会听见。我说,范内小姐。”“什么?”“听着!”亨利把脸尽可能地凑近着她的帽子,粗重的呼吸吹在了哈丽雅特的脸上,“我希望你能帮我办点事。”“当然可以了,只要我能办到。”“你真好。去劝劝那个叫温西的家伙,让他别多管闲事了。只要他觉得我母亲那套布尔什维克的推论有一点点可能性,她就会死死地咬着它不放了。这对她不好是种病态,你知道的。而且她现在自己把自己搞成一团糟。我想把她带走,回农场去。” 哈丽雅特笑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服他。他不喜欢听别人的意见。你知道,男人都是这样的。” “我打赌你能。我觉得就没有什么你办不到的事!”亨利显然很清楚,正在跟他说话的这个女人的名头。他咯咯地笑了,“别对他说我跟你说了什么东西,就去试试吧。我敢打赌,只要你愿意的话,你拨一个手指就能让他团团转,是不是?” “哦,威尔顿先生!我可不希望是这种强势的女人。”“你也不需要这样。你明白你有自己的方式。要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可不能这样说话。”“不能?但我情不自禁啊。你很有两下子,是不是?嗯?” 哈丽雅特真希望他说“嗯?”的频率没有那么高。她不喜欢他声音里的粗俗,还有他粗糙的皮肤,还有耳朵上的一撮毛。“不要只用一只手驾驶,万一突然有什么东西冲过来的话。” 亨利笑了,又拍了拍她的腿。“没关系,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而且你也会照顾好我,嗯?联盟,进攻和防守——就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是不是?” “哦,好啊!”“那就好。当这些烂事都结束以后,你一定要过来看看母亲和我。她非常喜欢你。让她带你去我的农场,你会喜欢的。怎么样?” “那太好了!(如果亨利想被引诱的话,那她就真去引诱他。)那种在伦敦遇到的男人可真叫人烦,在那里,身边都是那些僵化、刻板、学术的东西。我想你从来都没去过伦敦吧,威尔顿先生?” “不经常去,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哦!那就不方便请你过去看我了。”“这样啊?那我当然会去看你的。去看你有什么好处,嗯?你住在哪里?”“我在布鲁斯伯里的一个小公寓里住。”“只有你自己?”“是的。”“那不会有一点寂寞吗?”“哦!当然我是有很多朋友的,白天还有个女佣会过来。如果你什么时候愿意过来陪我玩,我倒是很乐意给你泡一杯茶。”“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演出或别的什么。”“那我会很高兴的。” 哦,亨利实在太容易上手了。真希望他那庞大的虚荣心不要作祟,以为自己真的征服了什么。他坐在那里,龇牙咧嘴地笑着,似乎可以听见他叽里咕噜的声音。毫无疑问,他认为哈丽雅特·范内是那种任何男人都可以玩弄的女人。他真的以为,在彼得勋爵和他之间,一个女人真的可能——嗨,为什么不可能呢?他又怎么知道?又不是从来没有女人做过愚蠢的选择。说不定,他还在赏识她呢,说她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女人。或者,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了,他会不会以为她是那种乱交的人? 就是这么回事,他就是这么想的!他正在用非常直白的语言对她说,像她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是一次不错的尝鲜,另一方面,他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和温西那样的家伙喜欢的女人有什么纠葛。她愤怒得好长一段时间都无话可说,然后她开始觉得很诧异。如果他真的那么想的话,那她可以让他相信任何事情。她用一个指头就可以把男人玩得团团转,是不是?那么她就应该把他弄得团团转。她要耍得他转到极限为止。 她请求他不要说得这么大声,威尔顿夫人可能会听见。 这个提醒很是奏效,在他们到达为野餐选好的目的地之前,亨利都很克制。之后,他又变回了先前那种惯常的无礼作风。 野餐本身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地方,亨利想把哈丽雅特召唤到自己身边却一直没有成功,直到野餐结束,他们去旁边一条小溪里洗盘子的时候。就在那时哈丽雅特也有效地避开了他的亲近。她安排他去洗盘子,而她拿着洗盘子的布在旁边站着。她和颜悦色地安排他干这干那,他则万分情愿地服从着命令,挽起袖子去干活。但有些事还是不可避免,那是在他洗干净盘子回来,把它们都交给她的时候。那时,他抓住了这个机会,上前用笨拙的身体抱住他。她手中的盘子都掉下来了,她使劲扭动着,想把他的胳膊推开,她的头使劲地低着,好让那顶忠实的帽子能挡在他们中间,这帽子可是受了很长时间的罪。 “该死的!”亨利说。“你能不能——” 这时哈丽雅特真的开始害怕了。她大叫了一声,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叫,是真正的吼叫。接着在耳朵上给了他一拳,你要以为那一拳只是像蝴蝶扇动翅膀那么轻柔,那就大错特错了。亨利吓了一跳,一下子松开了手臂。她从他的手臂里逃开——这时听到尖叫的威尔顿夫人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我看见了一只蛇,”哈丽雅特大声地说,“肯定是一条毒蛇。”她又尖叫了一声,威尔顿夫人也叫了一声,她很害怕蛇。亨利一边嘟囔着,一边捡起掉下来的盘子,叫他的母亲别那么慌张。“回到车里去吧,”威尔顿夫人说,“我不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多待一秒钟。” 他们回到了车子里。亨利看起来很阴沉,很受伤害,他觉得自己被人虐待了,事实上也的确是。哈丽雅特的脸色发白,显示出她真的受惊不轻,她坚持要跟威尔顿夫人一起坐到后排去。威尔顿夫人已经为她慌乱得不成样子了,一会儿给她嗅盐,一会儿又安慰她,一会儿又说遇到这种事真可怕。 当他们回到威利伍康伯的时候,哈丽雅特已经完全恢复了,她很得体地谢过亨利,并为自己的冲动行为道歉。但她依然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不想和他们一起回宾馆,而坚持要走回拉法兰克夫人的寓所。她不让亨利陪她一起去——绝对不让。她是正确的,步行可以让她舒服一些。亨利还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不能理解她的做法。哈丽雅特和他们道了别,但并没有去拉法兰克夫人那里。她疾步走到最近的电话亭,给贝尔维尔酒店打了一个电话。彼得·温西勋爵在那儿吗?不在,他出去了。他们可以留一条口信给他吗?可以。等他一回来,可以马上过来见范内小姐吗?非常紧急。当然他们会告诉他。不,他们不会忘记的。 哈丽雅特回家了,坐在保罗·亚历克西斯的椅子上,盯着保罗·亚历克西斯的画像。她真的感觉很失落。 她在那里坐了一个小时,没有脱帽子也没有脱手套,只是在那里发呆,然后就听见楼梯上的一阵骚动。有人一步跨两步地从楼梯冲上来,刚刚敲完门就猛地把它推开了,显得敲门这个过程是多么没有必要。 “你好好好啊!你在这里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对不起我刚才出去了——这个!我说!振作点!一切都没事的,你知道——至少,没出什么事吧,是不是?” 他的手慢慢从哈丽雅特惊恐的拥抱里脱开,把门关上。 “现在!我亲爱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太惊慌了。” “彼得!我想我被一个杀人凶手亲吻了。” “真的吗?只有我想亲吻你才需要费那么大周折。上帝啊!你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拒绝像我这样有道德、值得尊敬的人,然后又告诉我一个杀人凶手给了你一个恶心的拥抱。可怜的灵魂啊!我真不知道一个现代女孩究竟要干什么。” “他没有真的吻我——只是抱了我。” “我就是这么说的,‘恶心的拥抱’。你居然还给我的宾馆留了一条加紧口信,好让我过来分享这条消息,这真是让人讨厌,让人憎恶。坐下来,把这顶粗俗的白痴帽子拿掉,告诉我这个没大脑、没智慧又好色的杀人凶手是谁。他竟然不能把精力集中在谋杀上,而急匆匆要在郊外抱一个脸色发白、不属于他的姑娘。” “好了,准备接受震惊吧。是哈维兰德·马丁。” “哈维兰德·马丁?” “哈维兰德·马丁。” 温西走向靠着窗户的那张桌子,把帽子放下,拉出一张椅子,把哈丽雅特推到上面,又拖来第二张椅子,自己坐下来,说:“你赢了。我真的受惊了,我简直是被雷击中了。好好解释解释。我还以为你今天下午跟威尔顿一家人出去了。” “是的。” “难道哈维兰德·马丁是亨利·威尔顿的朋友?” “哈维兰德·马丁就是亨利·威尔顿。” “那你挣脱的是亨利·威尔顿的怀抱?” “我都是为了找出真相。再说,我打了他耳朵一拳。” “继续说,从开头说。” 哈丽雅特从头说起。那段勾引亨利·威尔顿的故事让温西觉得很无聊,只是插嘴说,他希望那个男人不要因此变成一个自恋狂,然后耐心地听着,直到她说到洗盘子的那段。“我当时在挣扎,你知道,我不想让他吻到我——我低头一看,看到了他的胳膊,那胳膊当时就绕在我的腰上——”“是的,我明白了。”“然后我看见了一个蛇的文身图案爬在胳膊的上部,就像马丁的那个文身一样。然后我突然想起,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脸有些熟悉,然后我就明白他到底是谁了。”“你告诉他了吗?”“没有。我只是大叫了,然后威尔顿夫人过来问怎么了。我说我看见了蛇——我当时只能想到这个东西,当然这也是真的。”“亨利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他当时气急败坏,觉得我太小题大作了,但又不能对他母亲说。”“的确不能,但你觉得他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吗?”“我想他不会,也希望他不会。”“我希望不会,不然他有可能逃跑。”“我知道,我真应该像胶水一样把他死死缠住。但我不能。我不能,彼得。说实话,我当时很害怕。这很不应该,但我亲眼看见了保罗·亚历克西斯被割开的喉咙,血流得到处都是,太可怕了。一想到那个——” “等一等,让我们想一想。你可以肯定在蛇上面没有看错,威尔顿就是马丁?” “是的,我肯定他就是。我现在想一想很清楚,他们两个的外形轮廓是一样的,再回想的话,他们的身高和体形也是一样的,声音也是。头发不一样,但染发是很容易的。” “的确是。而且他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最近染过又重新漂回来了。我当时还想这头发看起来真奇怪。好了,如果威尔顿就是马丁的话,那这上面肯定有什么文章。但是哈丽雅特,不要一口肯定他就是凶手。我们已经证明过了,马丁不可能完成谋杀的。他不能及时赶到那里去。你忘记了吗?” “是啊,我想我把这个给忘了。但很明显的是,如果他当时做了伪装去达里,那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当然他一定别有用心。但目的是什么呢?他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啊,就算他把自己装扮成魔鬼也不可能。” “不,不可能,是不是?哦,我是多么笨的一个白痴啊!我还一直坐在这儿发慌,想象我们到底怎样对威尔顿夫人解释这件事。” “恐怕,我们还是得跟她说这件事,”温西为难地说,“尽管他没有做割喉的那一部分工作,但看起来他跟这个案子有联系。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他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那他在达里干什么呢?” “老天才知道。” “可以肯定的是,和那匹小母马有关。但是,是什么关系呢?到底那匹小母马有什么作用呢?这太折磨我了,哈丽雅特,太折磨我了。” “我也是一样。” “好了,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可做。” “什么?” “去问他。” “问他?” “是的,我们去问他。他很可能对此有什么冠冕堂皇的解释。如果我们去问他的话,他总得给我一个交代。”“是啊。那就意味着公开战争了。”“也不一定。我们不需要告诉他我们所有的怀疑。我想你最好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这样更好,我怕我没自己想得那么有本事,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亨利的。” “我不知道,但你已经得到了很有价值的信息。不要担心,我和这个叫亨利的家伙见过面之后,就能把他摸个底朝天。我现在就去辉煌大酒店,去看看他现在有没有警觉。” 他立刻就出发了,发现亨利不仅没有逃跑,还吃了晚饭,和一群别的住客一起玩桥牌。他应该打断他们去问问题吗?或者他应该等一等?最好还是等着吧,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温和地展开这场交谈。他给了夜间值班的侍者一些小费——如果威尔顿先生有任何要在夜间离开的迹象,就去通知他。然后温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十九章 化过装的乘车者的证据 坦白,或者到地牢去——等一等!——《死亡笑话集》 星期四,六月二十五日威尔顿先生没有逃跑。第二天早上,温西没费一点劲就找到了他,更让他放心的是,威尔顿先生已经在等他了。同时,他还收到了一封从总探长帕克那里来的信。 我亲爱的彼得:接下来你还需要什么?我给你找了一些初步的信息,如果有任何新发现的话,我会及时通知你的。首先,你的那位哈维兰德·马丁先生不是一位布尔什维克党人。他在剑桥那家银行的账号已经开户相当长时间了,他在那里还拥有一幢小房子,所有权是和一位女士一起拥有的,房子就在小镇的郊外。据我所知,他是在一九二五年买下这幢房子的,后来时不时会在那里出现,戴着黑色的眼镜。他的银行推荐人是来自勒姆赫斯特的亨利·威尔顿先生。马丁的账户从来没出现过任何麻烦,只是一个小账户而已。银行觉得他是一个四处旅行的商贩。所有的这些让我感觉,这位先生也许有两重生活,但你完全可以排除那个关于布尔什维克的推断。 就在今天晚上,我跟布尔什维克的重要人士莫里斯联络了一下。据他所知,最近威利伍康伯附近不可能有共产党人或者俄罗斯人在活动,他觉得你一定是搞错了。 还有,关于马丁的内幕故事,我是通过电话从剑桥警察那里了解的,他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首先是威利伍康伯方面找过他们,现在又是我!所幸我跟他们的长官很熟悉,还能让他向银行方面施加压力。我怕,在和我的谈话之后,他的感觉是,这个案子和重婚罪有关! 说到重婚,玛丽让我转达她的关心,并问你,你的首婚还要等多久。她交代我,应该拿我自己的经验来说服你,于是我就照办了——坚决服从命令。 爱你的:查尔斯这就说得通了。然后他召见了亨利·威尔顿,亨利还是用惯常的粗鲁作风来打招呼。他尽最大可能忍耐着,然后,他不经意地说:“哦,威尔顿,昨天下午你可给了范内小姐一个不小的惊吓啊。” 亨利非常不快地看着他。“哦,是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掺一脚。”“我并不是指你的行为,”温西说,“当然我也觉得你的行为很让人吃惊。但你为什么没提过,你以前见过她?”“没提过?原因非常简单,原因就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别这样,威尔顿。那上个星期四下午在亨克小路呢?” 亨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道?不过,这当然是你自己的事,但如果你想换个假名,应该把胳膊上那个花纹也弄掉。我知道,这些东西是退不掉的。我想,用一种新颜色再文一次是最简单的方法了。”“哦!”亨利愣了几分钟,然后一个勉强的笑容慢慢出现在他脸上。所以,当那个娘们儿说她看到了一条蛇,她指的原来是这个啊。 厉害的家伙,温西。干得不错。“请你说话注意点!“温西说,”你需要用尊重的称谓来称呼范内小姐,别逼我干难堪的事,把你牙齿打到脖子后面去。“哦,好的好的,随你喜欢。我倒是愿意让你试试。“现在我不会,但如果有必要就一定会发生,我这么对你说。但我没时间跟你争论牙齿和脖子的位置。我只想知道,你把自己伪装起来到达里是为了什么。“这又关你什么事?“是不关我的事,但警察会感兴趣的。现在这个时候,任何上个星期四发生的事情都会让他们感兴趣。“哦!我明白了,你想陷害我。好吧,不过就事实来说,你办不到,所以还是把这个主意放在自己的烟管里抽了吧。我的确用了另外一个名字到这里来,这是事实。但为什么我不可以呢?我不希望我母亲知道我在这儿。 “为什么?” “好吧,你看,我不喜欢这个亚历克西斯。这一点没也没必要否认。我已经说过了,我也不介意再说一遍。我当时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如果他们真的要结婚的话,我想阻止他们。” “但这样的事你难道不能公开办吗?非要把头发染成黑色,并戴黑框眼镜吗?” “我是可以,的确可以粗鲁地把这对恋人拆散,把事情闹大,把亚历克西斯吓走。但然后呢?我想,在我母亲心中我就会是一个恶魔,她一个先令都不会再给我。这可不行。我的主意是,先在周围打探打探,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要结婚,如果他们真要结婚,我就去把那个讨厌鬼抓来,私下把他买通。” “你这么做需要很多钱,”温西冷冷地说。 “这我不知道。我听说过他在这边有个姑娘,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的母亲知道了——” “呵,是啊,这敲诈很有分量。我开始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当时在威利伍康伯是想打探亚历克西斯先前的那些感情纠纷,然后给他两个选择,要么你就告诉威尔顿夫人这一切,这样他很可能要两手空空地走人;要么从你那里拿一点好处,但不可以再扮演那个忠贞爱人的角色。是不是?” 第17节 “是的。” “为什么要在达里?” “因为住在威利伍康伯的话,我怕偶然会被我母亲撞上。一副眼镜、一瓶染发剂用来对付这些庄稼汉还可以,但要想逃过母亲敏锐的眼睛,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的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再问一下,你那项周密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呢?”“不是很多。我星期二晚上才到这儿来,星期三大部分时间又浪费在修车上。那些修车厂的笨蛋们把它送出来——”“呵,是的!等一等。真有必要为了保密的目的,而专门去租一辆车吗?”“有,因为我母亲能认出我的车。那辆车的颜色很特别。”“你的这个主意策划得很周全啊。那你租车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哦,不,我多笨啊!当然了,你跟租赁公司用的肯定是自己的真实名字。” “倒是可以,但我没那么做。跟你老实说吧,跟你说也没关系,我早就准备好了另外一个名字和地址以防万一。有时候我要悄悄跑去剑桥,去看那里的一位女士。一个不赖的女人,特别爱我。她丈夫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他不愿意跟她离婚,我也不着急,这对我挺合适的。只是,如果我母亲知道的话,那就是大麻烦了,我又不想招惹这样的麻烦。我们在剑桥很安全——在那里的名字是哈维兰德·马丁夫妇,在那儿还很受人尊重呢,当我想要个清静的地方,溜到她那里去很容易的。你明白了?” “了解了。你每次去剑桥的时候也是带着伪装去的吗?”“我每次去银行都戴眼镜,因为有些邻居在那里也有账户。”“所以你已经有这样方便的小伪装随时可以用。这个安排如此精巧,让我禁不住都想赞扬你。真让我很佩服,我也敢肯定马丁夫人一定觉得很幸福。那让我吃惊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焦躁地打范内小姐的主意。” “哈!是这位女士是自己送上门的,而且我真想知道那个小妞——女士,是女士,她到底有什么用心。你难道不明白吗,假如你的母亲还算是富有,你总会觉得别人都想在她身上占点便宜。” 温西笑了。 “所以你就想着,你应该去勾引勾引范内小姐,把这个搞清楚。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她对你也抱着同样的打算。她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迫切地反对我跟她继续调查下去。那么我就不奇怪了,怪不得你们两个人都发现对方很容易上钩。范内小姐说,她怕你看穿了我们的计划,然后阻碍我们。好了,好了!现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可以公开、坦诚了。真是好多了,怎么样?” 亨利·威尔顿怀疑地看着温西。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在某种程度上他是被操纵着,操纵到了这个可笑的位置上。本来一切都很好,那个该死的小妞,还有这个疯疯癫癫的业余侦探似乎把一切怀疑都隐藏得不露痕迹。但他的脑子里的确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所谓的坦诚其实只是单方面的。 “哦,是的!”他含糊地回答,并焦急地加了一句,“你不用跟我母亲讲这些,对不对?她不会喜欢的。” “大概不会吧,”温西说,“但你要知道——警察,我看你是没办法敷衍的。大英法律、公民的职责之类的,你知道。如果范内小姐要去见昂佩尔蒂侦探,我也不能阻止,是不是?她的言行是自由的,而且根据我的判断,她可不是很喜欢你。” “哦,我不怕警察。”亨利的脸色正常了,“我没打算跟他们隐瞒,你知道,完全不会。听着,老先生,如果我向你一五一十地交代,你能不能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别找我麻烦。你跟那个侦探那么熟,如果你告诉他我没有嫌疑,那他肯定听你的。” “哦,是啊!侦探先生是个好人,他不会违背信任的。不管怎样,就我看来,我们完全没理由怀疑威尔顿先生和谋杀案有关系。我们应该站在一条线上。” “那就好!”从惊吓中逃出来的威尔顿先生立刻又跳进了另一个联盟里,这算是进攻也算是防御,“这个,听着。我星期二晚上来到达里,得到准许在亨克小路露营。” “我猜,你对那个地方很熟。” “我以前从来没去过,为什么?” “对不起,我还以为,在你到达亨克小路的时候,就对那里很了解了。” “什么?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在赫尔斯伯里的酒吧里遇到了一个小子,是他跟我说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哦,是这样!” 我去了几家店,干了点别的事,然后就住下了。第二天——那就是星期三了——我想最好开始调查。可是我又犯了点懒,直到下午才开始。早晨的时候就一直在闲逛,那天天气不错,我在乡间跑来跑去都累了,特别是那辆车还不怎么好使。午饭之后,我就出发了。我费了好长时间,最终还是把车启动了,去威利伍康伯。我首先去了婚姻登记的地方,发现那儿还没有贴新婚告示。然后我就按顺序转了一遍各个教堂,那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但当然了,这也不能证明什么,因为他们有可能会去伦敦结婚,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领结婚证,甚至是特殊的证明。 “我干的第二件事就是从辉煌大酒店的人那里搞到这个亚历克西斯的地址。我很小心地躲开了我母亲,给管理部打了一个电话,说亚历克西斯有一个包裹但是地址写错了,就这样搞到了他的地址。然后我拿着他们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试图从那里的老太太口中套话,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她说我大概能在一个饭店里找到亚历克西斯,并跟我说了那个饭店的地址。我又去了那里,他不在那儿,但我跟一个刚进饭店的家伙聊了一会儿天——像是个舞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跟我说了些话,让我觉得可以在冬日花园里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亨利停顿了一下。 “当然,”他说,“现在这个故事听起来大概有些可疑——我到处去找亚历克西斯,然后第二天就发生了那种事情,但这就是事实。好了,我回到了我丢下车的地方,那车似乎有什么大毛病——我开始诅咒那个租车给我的笨蛋,然后想还是把车送到修理厂吧。可是车一旦发动之后,一切又都正常,修理厂的人找不到哪里出了毛病。他们把一些零件拆了下来,又把一些零件拧紧了一些,收了我一些钱,就这样了。等他们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受够了,觉得最好是趁它还能跑的时候,把这个该死的东西开回去。所以我回到了达里,一路上引擎充满了问题。到那儿之后,我出去散了散步,那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哦,后来我去三根羽毛餐厅喝了一扎酒。” “你在哪里散步的?” “哦,顺着沙滩走了一会儿。怎么了?” “我是在想,你有没有闲逛到平铁那么远?” “四个半英里?不可能。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没见过那个地方,我也不想去。不管怎样,你想知道的是星期四那天的事。所有的细节,嗯?我大概九点的时候用了早餐——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话,我吃了鸡蛋和培根——然后我想最好还是去威利伍康伯看看。所以我去了村子里,拦下一辆过路车。那是——让我想想——刚刚过十点。”“大概在哪里?”“在大路进达里的入口,威利伍康伯的那一边。”“为什么你不在村子里租一辆车?”“你在村里看见可以租的车了吗?如果你见过,再来问我这个问题。”“你难道不可以给威利伍康伯的修理厂打电话,让他们来把你和摩根车都带走?” “是可以,但我没这么做。在威利伍康伯我唯一知道的修理厂就是我前一天试过的那家,我知道他们没什么本事。而且,搭顺风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如果那司机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的话。”“哦!这个司机没有。她似乎是个很好心的女人,开着一辆红色的大敞篷宾利车,一点都不罗唆。”“我猜,你不知道她的名字吧?”我没想过要问。但我记得她车的号码——因为真的很好笑—— oioioi。这是那种不可能记错的号码——oioioi!我跟这个女人说,这号码多好笑啊,我们还为此笑了好一阵子。“哈哈!“温西说,”这号码不错。oioioi!“是啊,我们都笑了。我还记得我说,有这样一个号码会让警察记得很牢。oioioi!“威尔顿先生欢快地唱着。”所以你去了威利伍康伯?“是的。“你在那里干了什么?“那个好心的女士在集市广场把我放了下来,还问我需不需要她再捎我回去。我说那真是太感谢了,然后问她什么时候会离开这儿。她说她一点钟之前必须得走,去赫尔斯伯里见一个人,然后我就说这个时间对我也很合适,她就安排跟我在集市广场再会面。然后我在周围转转,去了冬日花园。跟我聊天的那个家伙说,亚历克西斯的小妞跟冬日花园有什么关系——在那唱歌还是什么的。 “其实不是这样的。她现任男朋友在那里的乐队演奏。” “是啊,我现在知道,那个家伙搞错了。不管怎样,我去了那里,浪费了好长时间听那些愚蠢的古典音乐,我的天哪!巴赫什么的,在早晨十一点的时候!我还一直在想,真正的表演什么时候才开始。” “那里有许多人吗?” “天哪,是的——满屋子都是那些有毛病的阿猫阿狗!很快我就受够了,去了辉煌大酒店,想跟那里的人联络一下。我的运气就是那么好,刚巧碰上我母亲,她正准备出去。我在一棵烂棕榈树后面蹲着,猜她有可能是去见亚历克西斯,所以就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 “她去见亚历克西斯了吗?” “没有;她去了一个什么卖帽子的地方。” “你一定很窝火吧。” “一点没错。我等了一会儿,然后她出来了,去了冬日花园。‘啊哈!’我对自己说,‘这都是什么事啊?难道她跟我想的一样?’所以我又在后面轻手轻脚地跟着,该死!还是跟刚才一样魔鬼似的音乐会,她一直一个人坐在那里!我还可以告诉你他们演奏的是什么呢。那东西叫什么《英雄交响曲》。什么东西啊!” “嘘!多无聊啊。” “是的,而且我老实跟你说,我是大老粗。有意思的是,我母亲看上去像是在等什么人,她一直向四周看而且坐立不安。在整个节目中,她都好好地坐着,但当他们演到上帝救了国王的时候,就没再听了,回了辉煌大酒店,看起来像是只老鼠被人抢走了的病猫。然后我看了我的表,正好就是差二十分一点。” “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真可惜啊!我猜你放弃了计划,没去搭那个开着宾利车的女士的顺风车?” “什么,我?当然没有改变计划。她是多好的一位女士啊。关于亚历克西斯的事也不是那么着急。我回到了集市广场,她就在广场上,我们就回去了,我想就是这么多了。不,不是的。我在靠近战争纪念碑的地方买了一些领子,我想还留着小票呢,如果这算是证据的话。你看,就在这儿。我喜欢把这些东西都揣到口袋里。我现在就带着那时买的领子呢,你想不想看看?” “噢,不用了,我相信你。” “好!就这么多了,然后我去了三根羽毛餐厅,用了点午餐。那个好心的女士在那里把我放下来,我想她开上了去赫尔斯伯里的路。午餐之后,大概是一点四十五分,我去又试了试我的车,但启动的时候一点小火花都看不见。我就想,应该去看看当地修理工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我过去叫他,他就过来了,过了一会儿他们找出了毛病——在高压引线上,然后把问题给解决了。” “好了,似乎都很清楚了。你和那位开宾利车的女士是什么时候到达三根羽毛餐厅的?” “刚好一点钟。我记得我听到了教堂的钟在敲,还说希望她不要在聚会上迟到。” “那你什么时候去的修理厂?” “不是很清楚。大概是三点或三点半,我想。但修理厂的人有可能知道。” “哦,是的,他们应该能查到记录。你真的很幸运,能在不在场证明里提供出这么多证人,是不是?不然的话,就跟你说的一样,看起来会很可疑。现在,还有一件事,就在星期四在亨克小路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在沙滩上走?” “一个人都没有。但我一直都想解释,我只是在十点之前和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之后才在那里的,所以本来就没有可能看到任何东西。” “在一点四十五分和三点钟之间,没有任何人经过?” “噢!在一点四十五分和三点之间?我还以为你指早一些的时候。是的,是有一个家伙——一个个子不高的家伙,穿着短裤,戴着一副角质架的眼镜。就在我回去不久,他就下了亨克小路——是在一点五十五分,准确地说——还问了我时间。” “是吗?他是从哪里来的?” “从村子里。我的意思是,从村子那个方向来的,似乎是个外地人。我跟他说了时间,他就去了沙滩上,在沙滩上吃了午饭。后来又走了——反正我从修理厂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想应该在那之前就走了。我跟他没说什么话,事实上,我差点在他背后踢一脚,然后他就不愿意说话了。” “上帝啊!为什么?” “爱管闲事。我当时被那辆破车烦死了,他就站在那儿问蠢问题。我对他说让他走开,他还站在那儿低声说:‘它启动不了?’该死的小白痴!” 温西笑了:“不管怎样,他不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 “什么人?杀人凶手?你还想把这个定为谋杀?好了,我敢发誓那个小虾米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教会学校的老师。” “他是你唯一看到的人吗?没有别的了?没有男人,女人或者孩子?没有鸟也没有什么野兽?”“为什么?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好了,我真要非常感谢你这样的坦诚。我一定会把这一切都告诉昂佩尔蒂,但我想他是不会怎么麻烦你的,而且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去告诉威尔顿夫人。”“我就跟你说什么事都没有。”“正是。顺便问一句,你星期五早上什么时候走的?”“八点。”“很早啊,是不是?”“我留下来没用啊。”“为什么?”“这个,亚历克西斯那时已经死了,不是吗?”“你当时是怎么知道的?” 亨利突然开始狂笑起来。 “你以为这是个大漏洞,是不是?好,我知道是因为有人告诉过我。星期四晚上我去了三根羽毛餐厅,他们当然都听说了有人发现一具死尸。然后有个当地警察进来了——他不住在达里,但经常骑着自行车过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事刚去过威利伍康伯,他告诉我们,他们有一张尸体的照片,刚刚冲洗出来,并辨认出这个家伙是辉煌大酒店的亚历克西斯。你去问那个警察,他会告诉你的。所以我就开始想,最好还是赶快回家,因为我应该从那里给母亲发吊唁信。怎么样,嗯?” “太精彩了。”温西说。他离开了亨利·威尔顿,去了警察局。“天衣无缝,天衣无缝,天衣无缝。”他对自己嘀咕着,但为什么关于马的事情,他要撒谎呢?如果那马被放开的话,他一定看到了。 除非那马是在周五早晨八点之后跑进草地的。不过这也有可能啊。天衣无缝,天衣无缝——该死的、可疑的天衣无缝! 第二十章 车中女士的证据 夫人,我们是陌生人: 但我有不久以前的一个形象,像是你的。 ——《新娘的悲剧》 星期四,六月二十五日得知哈维兰德·马丁先生的真实身份后,警长和侦探在高兴之余,更为震惊。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感觉这个侦探爱好者是从他们那里偷走了一根火柴。而尽管他们两个都不愿意把这一点残酷地指出来,但事实就是,这个案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模糊——如果想把它当做一宗谋杀案来看的话;但另外一方面,现在的证据倒是很多,但都是对自杀推论不利的。那个可疑的马丁身上本来有很多可能性,现在都不存在了,他已经被认定就是大家熟悉的亨利·威尔顿先生。的确不假,亨利·威尔顿显然有着最令人信服的动机让亚历克西斯消失,但他对自己出现在达里的解释尽管很傻,却很像是真的,而且他绝对不可能在两点钟的时候出现在平铁。更重要的是,他戴着黑色的眼镜伪装成受人尊敬的哈维兰德·马丁先生已经有五年的时间,那么他最近再一次使用这个伪装的事实,就失去了一半的可疑性。马丁这个角色原来就存在了,并不是单纯为了这个目的而创造的,威尔顿想假借这个身份来打探他母亲的事也很自然。 威尔顿故事里那些重要的情节都很容易被查证。买领子的小费,上面注的日期是六月十八日,那日期看起来是不能被篡改的。他们打电话去了店里证实,并顺带得到另一条信息,根据小票判断,那是当天卖出的最后半打领子。因为那家小店每个星期二下午一点关门,这就能证明购买行为是在此之前不久进行的。 接下来达里警察的证据是最关键的。很快就找到了他,并对他进行了问询,他承认威尔顿所说的完全真实。他那晚大概九点左右还在威利伍康伯,拜见一位年轻的女士(那时候已经下班了),并在辉煌大酒店外面遇到了一位威利伍康伯的警察,那个警察名叫雷尼。他随便问一下,那个在平铁找到的尸体有没有什么新进展,雷尼就提到他的身份已经被证实了。雷尼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一点无可怀疑:照片拿到警察局后,一个小时内就被冲洗出来了;接着,警察们第一个去了酒店;快九点的时候,尸体的身份被证实,问询辉煌大酒店经理的时候,雷尼正好和昂佩尔蒂侦探一起当班。达里的警察还承认,他在三根羽毛餐厅里提到过死者的身份。他在关门之前进了那家酒吧,他当时有很充足的理由,是去搜查一个犯了小事的人,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个“马丁”当时在场。两位警察都因为说话太随便而被批评;但事实被确认了,威尔顿那天晚上的确听说了死者的身份。“我们现在还有什么疑点?”格莱谢尔警长问。 温西摇了摇头。 “没多少了,但还是有的。首先,威尔顿知道关于那匹马的事——我发誓他肯定知道。当我问他有没有看到任何人,东西或是动物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在犹豫到底该说‘没有’,还是编一个谎话。第二,他所有的故事都太单薄了。一个孩子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都会答得比他好。为什么他会两次去威利伍康伯,两次都一无所获地离开?第三,他的故事太精密了,说的全部都是准确时间。如果他不是刻意准备一份不在场证明的话,这是为什么呢?第四,就在最关键的时间段,在他所提供的证词里,居然看见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并且那个人还问了他时间。为什么一个刚刚经过村庄的人,会走下亨克小路去问一个露营的人时间?要知道村庄那里的人很多,也有许多钟。对于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人来说,一个问时间的人则是很显眼的手段。整件事情太精细、太可疑了——你觉得吗?” 格莱谢尔点了头。 “我赞同你的看法,太可疑了。但这意味着什么呢?” “那你就问住我了。我能说的只是,不管威尔顿那天早上在威利伍康伯干什么,肯定不是他证词里说的那些,他有可能和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一伙的。那个oioioi车是个什么情况呢?” “这是个xx郡的号码,但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大家都买二手车。不过我们还是会去查的。给xx郡的警察局打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但这还是不能说明威尔顿那天做了什么。” “的确不能,但找到那位女士没有什么坏处。还有,你问过冬日花园的人了吗?他们上个星期四早晨演的是什么?” “奥蒙德巡官现在就在那里——噢!他来了。” 奥蒙德巡官详细地询问过了。那是一场古典音乐会,从十点半开始,莫扎特的《g大调小夜曲》;门德尔松的两曲《无言歌》;巴赫的g弦咏叹调;亨德尔的一组音乐;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都是正确的,威尔顿证词里关于巴赫和贝多芬的演奏时间都和实际时间差不多。没有任何印刷的节目表让人带走或者默记的。还有,因为乐队的人怕出错,最后一分钟的《英雄交响曲》换成了《月光》。每一个乐章的名字都由指挥从指挥台上宣布。如果到现在为止,还有人怀疑亨利·威尔顿先生出席那场音乐会的真实性,那一定是因为,他居然能出人意料地把他听见的曲目名记得这么清楚。奥蒙德巡官仔细地问过当时出席的人,但没有人能证明他在场。一个戴着黑色眼镜的人,哈!这种人在冬日花园里就像厕所里的蟑螂一样常见。 然后,另外一个警察带来了威尔顿故事的另一个证明。他问过拉法兰克夫人,得知星期三的确有一个戴着黑色眼镜的先生来找过保罗·亚历克西斯,还试图打探关于蕾拉·加兰德的事。拉法兰克夫人闻到了“麻烦”的味道,就敷衍地让他去亚历克西斯经常去的饭店找,把他打发走了。饭店的老板还记得他;是的,老板肯定,当时那个人的确跟一个从乐队来的先生谈到过冬日花园,那位先生当时刚刚进饭店——不,不是达·索托先生,是一个比他粗俗得多的先生,他是在第四排拉第二小提琴的。最后,在一系列的调查之后,警察去了威利伍康伯最大的修车厂,找到了那里的一个修车工,那个人记得有位先生星期三晚上开着一辆摩根车过来,抱怨说他的车启动的时候有麻烦,点火很慢。修车的人没发现哪里有毛病,除了在白金点上有一些磨损之外——那样的话如果引擎是冷的,就会有一些启动麻烦。 如果这真是一宗谋杀的话,这些事实对于谋杀的证明意义并不大;不过,它们确认了威尔顿证词的真实性。 侦探工作常常会存在一个小麻烦,当你想去查询什么东西的时候,往往会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推迟。长途电话总是要慢慢等;急需要见的人不在家;信件要过好长时间才能达到目的地。所以,就像刚刚上好油的时钟一样,如此顺利地找到oioioi车的车主,这简直是件要去感恩戴德的奇事。一个小时之内,一封电报从xx郡的市政厅发了过来,说oioioi车最近一次是转卖给了摩尔康伯夫人,她就住在肯辛顿的爆米花街。十分钟后,威利伍康伯的电话交换局接通了一通长途电话。十五分钟之后,电话响了,格莱谢尔警长从摩尔康伯夫人的仆人那里得知,她的女主人现在住在赫尔斯伯里的牧师家里。一通去牧师住处的电话立刻得到了回应。是的,摩尔康伯夫人现在住在这里;是的,她在家里;是的,他们会让她来接电话的;是的,现在讲话的就是摩尔康伯夫人;是的,她很清楚地记得,上个星期四载了一个戴黑眼镜的先生从达里去了威利伍康伯,然后又回来了;是的,她记得时间;根据她从赫尔斯伯里出发的时间来推算,是大约十点的时候载上他的,她还记得她把他捎回达里的时间是一点,因为她当时看了表,看看去克兰顿上校家用午餐、打网球会不会迟到,上校家就在赫尔斯伯里的那一头。不,她以前从没见过这位先生,但如果需要的话她应该可以辨认出他。一点都不麻烦,谢谢——她只是庆幸警察不是来找她麻烦的(清脆的笑声);仆人说警长在电话里等待的时候,她还以为她越了白线或者停错车之类的。她会在牧师家一直待到下个星期一,很乐意以任何方式来协助警方。但愿她没有帮助一个坏人逃跑或这一类的事情。 警长抓了抓他的脑袋。“这太奇怪了,”他说,“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不是一个假号码!而且,如果这位女士是特瑞沃牧师的朋友,那她一定是值得信任的。牧师在这里已经住了十五年了,是那种你能见过的最善良的绅士,很保守很老派。我们还是要去查查他跟这个摩尔康伯夫人到底有多熟,但我猜这点没什么可深究的。至于认人,我不知道是否有必要。” “没有黑头发和黑眼镜的话,她可能认不出他来呢,”温西说,“戴不戴眼镜给人带来的感觉差异是很惊人的。当然你可以让他再戴上眼镜,或者你可以把她带过来,看看他是否能认出她。我告诉你该怎么办。你再打一次电话,问她现在是否可以过来。我去找到威尔顿,把他带到辉煌大酒店的走廊上去,你可以把她带过去。如果他认出了她,一切就都没问题;如果她认出了他,我们可能就有不同的想法了。” “我明白了,”格莱谢尔说,“这个主意不赖,就这么干。”他给赫尔斯伯里的牧师家打了一个电话。 “好了,她就过来。” “好。我这就过去,从威尔顿母亲那里把他找过来。如果他母亲也在场的话,好孩子亨利就大祸临头。要是我找不到他的话,就打电话给你。” 大厅休息处很容易就找到了亨利·威尔顿,他正在和他母亲一起用茶。温西过来并要求跟他私下说两句话的时候,他就向他母亲说了失陪。他们在走廊的中间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威尔顿要了酒,温西就喋喋不休地说他今天早上跟警察谈话的事。他反复说,他费了多大劲才说服了格莱谢尔,叫他不要把这个故事传到威尔顿夫人的耳朵里,亨利也适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了,看起来像是一个没穿制服的警察,陪伴这个人的是一个穿着极为入时的中年女士。他们慢慢走过挤满了人的走廊,在远远的那头找到了一张空桌子。温西看见那女士的眼神在人群里漫游着;眼神掠过他,又转到了威尔顿身上,然后,既没有停顿也没有一点点认出威尔顿的神情,眼神又转向邻桌一个戴着蓝色眼镜正在享用巧克力冰激凌的年轻男人。她这时停顿了一下,然后眼神又离开了。与此同时,威尔顿突然惊叫了一声。 “对不起,”温西说,中断了自己的观察,“你刚才说话了吗?” “我——呃——没有,”威尔顿说,“我以为我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可能只是长得有点像吧。”他的眼神跟随着摩尔康伯夫人,并试着把手举到帽子边打招呼。 摩尔康伯夫人看到了威尔顿的这个举动,困惑地看着他。她张开了嘴似乎要说话,但又停住了。威尔顿完成了他挥帽子的动作,然后站了起来。 “下午好,”他说,“我怕你不——” 摩尔康伯夫人惊讶地看着他,但是又不失礼貌。“我一定没认错,”威尔顿说,“那天你很好心给我搭了顺风车。”“是吗?”摩尔康伯夫人说。她更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说:“没错,但你那天难道不是戴着黑色眼镜的?”“那天是戴了。看起来很不同,是不是?”“我真的认不出你了。但现在可以认出你的声音。我是在想——但看啊!我的观察力不太行。我的印象中,你是很黑的。也许是因为那副黑眼镜吧。我真笨。希望你的摩根车已经修好了。”“哦,修好了,谢谢你。在这里遇到你真高兴。世界太小了,是不是?”“的确很小。我祝你度假愉快。”“哦,还不错,谢谢你,现在我的车又变乖了。真的非常感谢你,那一天对我的处境那么同情。” 第18节 “别这么说,这是我的荣幸。”摩尔康伯夫人礼貌地弯了弯腰,然后跟她的同伴一起离开了。温西露齿一笑。 “那么,这就是你那位迷人的女士。不错,不错。你真是个花花公子啊。年轻的、年长的,都得在你面前折服,不管你戴着眼镜,还是不戴眼镜。” “别说了!”亨利说,可是并没有不高兴,“这样就遇到她了,真巧,是不是?”“很出人意料。”温西说。“我不喜欢那个跟她在一起的大块头,”亨利说,“我猜,他大概是一个本地的土包子。”温西又笑了。亨利的反应还能更迟钝一点吗?“我应该去查查她到底是谁。”亨利说,“但这会不会太唐突了?我说,他们应该能查到她吧,是不是?要知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以,当然重要了。从样貌来看,她又美丽又富有。恭喜你,威尔顿。我是不是应该帮你查查?做媒人,我可是技巧最娴熟的。”“别说浑话了,温西。她是我的不在场证明,你这个笨蛋。”“哦,的确是这么回事。这个,是这样!” 温西离开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这也没有问题,”格莱谢尔得到汇报之后说,“我们也摸清了这位女士的底细,她是没问题的。她是特瑞沃夫人一个老同学的女儿,每个夏天都过来跟他们住在一起。之前三个星期她都在赫尔斯伯里。丈夫在伦敦工作,有时候周末会过来跟她在一起,但这个夏天不在这儿。在克兰顿上校家的午餐和网球都是真的,没有什么疑点。威尔顿说的都是真的。” “那他现在该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一直有些紧张。看到摩尔康伯夫人的时候,激动得像个公羊似的。” “是吗?我猜,因为快乐而激动吧。不过,你也没必要多疑。他怎么会知道我们需要哪个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呢?我们没让报纸登这方面的事,他很可能跟我们刚开始猜的一样,以为范内小姐发现亚历克西斯尸体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他肯定也知道,自己有很大的杀死亚历克西斯的嫌疑,而且他当时又很可疑地出现在这一带。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再怀疑他了。不管他是杀了人还是凶手的帮凶,都不可能把作案时间记错了。他被吓得不轻,这一点我觉得也可以理解。首先,他对作案时间毫不知情;其次,他有确凿的两点钟的不在场证明。这两点都能为他洗脱嫌疑。” “我亲爱的,他的不在场证明的确更加确凿无疑了。但当我发现一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非常确凿的时候,这就是我开始怀疑他的时候。不过,威尔顿在两点钟的不在场证明似乎确凿得无可争议。但要让我真正地相信他,除非有人来作证,说两点钟的时候亲眼看见他,并且当时他没有做任何奇怪的事。除非,当然了——” “什么?” “我是想说,除非杀死亚历克西斯是由威尔顿和另外的人共谋的,而真正的谋杀是由另外一个人执行的。我是说,假设,威尔顿跟我们的那位布莱特两人串通好,根据安排布莱特要在十一点的时候去执行谋杀。再假设,就在威尔顿为自己准备不在场证明的时候,案发现场有个突发事件,让布莱特直到两点钟的时候才完成谋杀,还假设,威尔顿对这一变化并不知情,以为一切是按计划进行的——怎么样?” “太多假设了。布莱特——或者那同谋者另有其人——有很多时间可以跟威尔顿沟通。不可能傻到现在还没有告诉他。”“也对,这个推测我自己也不满意。从布莱特那方面说,也不符合。”“而且,布莱特两点钟的时候的确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怀疑他的原因。我的意思是,布莱特行动自由。就算来见威尔顿太危险,他总还是可以写信或者打电话的,威尔顿也可以这么做。我们没有关押什么嫌疑人,还是说已经关押的人里有符合这个假设的?或者那个共犯突然死了?我唯一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这个同伴可能去了一个无法跟外界联系的地方——监狱,或者消失在大榆树里。” “或者,医院怎么样?” “你说得没错,医院也可以。” “这倒是个想法,”格莱谢尔说,“勋爵阁下,我们会去调查的。” “反正不会有坏处,不过我也没什么信心。就跟他们说的一样,最近我似乎已经失去信心了。好了,感谢上帝!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了,人总得吃饭的。你好——好——好啊!你怎么这样兴奋?”格莱谢尔警长看着窗外,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们把什么东西抬去停尸房。我想——”没有人敲门,门直接被推开了,昂佩尔蒂突然闯了进来,满身都是水,一脸扬扬得意的样子。“对不起先生,”他说,“晚上好,勋爵阁下。我们找到了尸体。” 第二十一章 审讯庭上的证据 听到,“我被谋杀了”这句话,死亡的看守人把墓穴的石头扔过来,分开深海,打开巨山好让死人经过。 ——《死亡笑话集》 星期五,六月二十六日昂佩尔蒂侦探的轻松和得意一眼就能看出来,六月二十六日,关于保罗·亚历克西斯尸体的审讯庭终于召开了。这么多年来,他似乎还从没有在不具备任何有形证据的基础上做过调查。仅仅是对着哈丽雅特的照片,他有时候会焦虑地想,那尸体也许是一个不存在的传说。现在,眼前无疑是一具真实、坚实——或者是相对坚实——的尸体。的确,这尸体不能像他期盼中的那样,向他提供很多信息。尸体没有贴上明确的标签,简单明了地写上“自杀,蓄谋已久的自杀”或者“年度谋杀典范,布莱特的杰作”,但不管怎样,找到了尸体,这就已经是个收获。如果让彼得勋爵引用什么引句的话(他似乎是记忆方面的专家),他可能会说: 那会让一个男人灌杜松子酒而死这样就没有被谋杀的尸体了;但现在通过命运的丑陋花招,我至少有一具尸体了——尽管不是被谋杀的尸体。 双方之间有一些争执,到底是应该在审讯庭上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掉,还是应该把复杂的线索和疑点先保留起来,在以后的侦查过程中再拿出来研究。最后他们决定,最好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当庭也许会有有用的信息出现?这都是说不准的事。不管怎样,那些嫌疑犯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有一些证据,比如马掌,当然可以继续由警察雪藏起来。 第一个上来提供证词的证人是昂佩尔蒂侦探。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找到尸体的情况,当时尸体被紧紧地卡在磨刀礁林远处的一个深缝隙里,他们用各种捕捞工具和潜水工具,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小心翼翼地把尸体弄出来。看起来似乎是上个星期的大浪把尸体冲到那个位置的。发现尸体的时候,内部的气体已经让它膨胀起来了,但还没有漂浮,因为有一只装着三百块小金币的钱袋重重地把他拽住了。(耸人听闻。) 侦探把钱袋和金子拿了出来(陪审团的人又惊奇又畏惧地检验了它们),还有一本在死者身上发现的护照;护照最近签了去法国的签证。在死者胸部的口袋里,还发现了另外两件有意思的东西。一个是一张很有俄国风情的漂亮姑娘的照片,照片没有加封,姑娘头上戴着王冠一样的珍珠头饰。照片的署名像是用外国人的笔迹写的,名字叫“菲多拉”。从照片上看不出来它的来源,既没有封上边框,也不像是精心从边框里取出来的。但照片被保存得很好,夹在一个秀气的笔记本中间,从而得到了很好的保护。笔记本里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只夹了一些现金、邮票还有一张六月十八日从威利伍康伯到达里的往返票。 第二件东西就更不可思议了。那是一张四开的纸,上面写满了字,但纸被血迹和海水浸染了,字迹几乎无法辨认出来。这张纸并没有夹在笔记本里,而是叠起来放在笔记本的后面。那些能辨认出来的文字是用大写字母组成的,并用紫色的墨水书写。尽管这种字遇水也会化开,但在一个星期的浸染后还是可以分辨出一些的。有一些句子能辨认出来,但却读不通。比如说,有一段话是以优美的字母符“solfa”开始的,但突然又转成了“tgmzdxllkkzmvxi”,然后就是深红色的水渍了。再下面是“axhnzmlf”,“nagmjukckc”和“mulbymsszlko”,最后结束的句子,也有可能是签名,是“ufhaakts”。 法官问昂佩尔蒂侦探,他对这张纸有没有任何看法。昂佩尔蒂回答说,他认为有两个证人对此有话要说,然后退下去叫拉法兰克夫人上来。 这位寄居屋舍的房东太太非常难过,眼泪把脸上的妆冲得乱七八糟。法官问她是否能认出尸体,她回答说,看一眼衣服就能认出来,当然还有头发,胡须,还有死者生前经常戴在左手上的戒指。 “但看这张可怜的脸,”拉法兰克夫人抽泣着说,“我就一点也认不出来了,就算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认不出。我真的像爱自己的儿子一样爱着他。他竟然被可怕的动物啃成了那个样子!我永远都不再吃螃蟹或是龙虾了,希望天堂能放过我的尸体!我以前吃过那么多龙虾酱,我那时什么都没想,可现在我一定会做噩梦,梦到龙虾的,现在我知道它们是怎么报复人类的了,浑蛋!” 整个法庭都在发抖。辉煌大酒店和贝尔维尔酒店的经理们当时也在场,他们匆忙写下字条给各自的厨师们,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让螃蟹或者龙虾出现在菜单上,至少两个星期内不要。 拉法兰克夫人继续提出供词,说亚历克西斯曾经常常收到来自国外的信件,并花很长时间去阅读和回信。星期二早上,他收到最后一封来信之后,行为开始变得奇怪并且很激动。然后在星期三,他把所有的账单都付清了,烧毁了大量的信件,那天晚上还亲吻了她,神秘地暗示自己近期可能会离开。星期四早上在简单的早饭之后,他就走了,没有带任何衣服,还带走了钥匙,这一切似乎都表示他本打算回来。 有人把那张照片拿给她看。她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也没有看到过类似的肖像。她从来没听亚历克西斯提到过菲多拉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生活中除了蕾拉·加兰德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女士,而且这个蕾拉跟他分手有一段时间了。当然还有威尔顿夫人,那个他死前打算与之结婚的女士。 这样,公众的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威尔顿夫人身上。亨利递给她一瓶嗅盐,跟她说了些什么,她用微弱的微笑回应了。 接下来的证人是哈丽雅特·范内,她仔仔细细地描述了发现尸体的过程。法官特别询问了当时尸体的姿势和血液凝固的状况。在这方面哈丽雅特是一个完美的证人,作为侦探小说作家的素养让她能把相关的细节都联系到一起。 尸体躺在礁石上,但膝盖却弯曲,似乎尸体倒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姿势。衣服一点都没有弄乱,左臂的下半部分弯了上来,所以他的手和手腕都恰好放在喉咙下方。右臂和手悬在礁石的边缘,正好垂在尸体头部的下方。他的两只手和两只手臂,还有上半身都浸满了血。喉咙下面的礁石上有一个洞,洞里面聚了一滩血。我看见他的时候,血还在从礁石上往下滴,但那洞里的血是不是还掺杂着海水我就不知道了。礁石的上端并没有血,除了手、双臂和上半身之外,尸体的其他地方也没有血迹。从当时的情形看来,死者的喉咙似乎是在他向前倾的时候被割破的——就像,比如,有人在洗手池或者面盆前割断喉咙。我把尸体翻过来的时候,血流得很顺畅,大股大股地从被割破的血管里涌出来。我没有特意去检查有没有已经被太阳晒干的血迹,但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因为那洞里的血,还有尸体下面的血都被尸体遮住了,没被太阳直射。当我把尸体拉起来的时候,血就涌了出来,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在礁石上直往下流。血液还是液体,血流非常畅通。 我摸了摸袖子和衣服的胸口,还有死者戴的手套。它们都被泡在血里,但感觉非常湿软,一点都不僵硬,也不发黏。我以前看见过泡在血里的手袋,知道凝固了的血液的那种僵硬和黏度,但这些东西显然是泡在新鲜血液里的。 “尸体摸起来还是暖的。那一天特别热,礁石的表面非常烫。我没有移开尸体,只是最开始的时候,把尸体翻过来了一点,还把他的头托起来了。很抱歉,我没能把尸体拖到沙滩上来,当时我想我肯定没有足够的力气来完成这项工作,而且我还以为很快就能找到人帮忙。” 法官说,尽管范内小姐没能把尸体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但他想陪审团的成员们都不会认为这是她的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还能想到拍下照片,并做初步的检查,勇气可嘉,值得赞许。把照片移交给陪审团后,哈丽雅特又解释了在和警察局联系上之前,她遇到的种种困难,然后就得到了批准退下。 接下来的证人是警医芬切奇医生。他检查了尸体的照片,判断死者的喉咙是被一种锐利的器具一刀割破的。龙虾和螃蟹已经把身体的软组织吃掉了大半,幸好照片提供了极好的证据,明确显示喉咙是一刀割破的,尸体的表面并没有其他的伤痕。从肌肉组织的状态来判断,没有第二刀的迹象。脖子上所有的大血管和肌肉,包括颈部的动脉、静脉以及声带,都被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伤口是从左耳下方开始,然后刀口切向右下方的喉咙,向后一直延伸到脊柱,脊柱那个地方没有切断。他最后总结说,刀是从左往右切的。如果是自杀的话,这是惯用右手者的典型割喉动作;如果是他杀,则表明当时凶手是站在受害者的后面。 “这样的伤口当然会导致大量出血?” “会的。” “如果是谋杀的话,在你说的那种位置站着,他的手和衣服会不会沾满了血?”“他的右手和右臂很可能沾了血,但他的衣服可能一点血迹都没有,因为受害者的身体把血挡住了。”“你有没有进行尸体检查,来确认会不会是别的死因?”医生轻轻地笑了,说他检查过,把尸体的头部和身体都打开了,这是历行惯例,但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地方。“在你看来,死亡原因是什么?”芬切奇先生还是淡淡地笑着,说在他来看,死亡的原因是大出血,再加上呼吸道被切断。说白了,死者就是因为喉咙被割而死的。这位法官曾经是个律师,他似乎不愿意让医学方面的证人一手遮天。 “我不想为难你,”他不快地说,“但我是在问,死亡原因是喉咙上的伤口,还是有其他的可能。死者会不会是通过别的手段被杀的,然后再把他的喉咙割断,造成一种割喉自杀的假象。” “哦,我明白了。这个我可以说,毋庸置疑,割喉是死亡的直接原因。尸体里的血完全流干了。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哪具尸体里的血流失得这么彻底过。在心脏上有一点点的血液凝固,但非常少。这种大程度的伤口,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如果在伤口造成之前那个人已经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血,甚至不会失血。” “很有道理。把这个搞清楚很重要。你说割喉是直接的死因,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还有一个可能性,死者可能预先服用了毒药。不过用这样双保险的手段来自杀,是不常见的。事实也说明,他的内部器官没有任何服过毒的迹象。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他的内脏器官做个分析。” “谢谢你,也许这个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我想,有没有可能他先被别的什么人麻醉了,然后才发生割喉的事情?”“当然可能。也许在案发之前凶手让他服用了安眠药,这样就更容易下手。”这时,昂佩尔蒂侦探站了起来,请法官注意哈丽雅特的证词和那些照片,死者是一个人走上岩石的。 “谢谢你,侦探先生。我们过一会儿再讨论这个。让我先把医学证词听完。医生,你听过范内小姐关于发现尸体的证词了,她作证说在两点过十分的时候,血液还是液体的。根据这个,你对死亡时间有什么推断?” “我可以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发现尸体前的几分钟。不会早于两点钟。”“如果一切如你所说,他喉咙被割之后会不会死得很快?”“会立即死亡。因为肌肉的痉挛收缩,心脏和动脉有可能会供血几秒钟,但应该说在大血管被割开的那一刻,那个人就死了。”“所以我们可以判断,伤口的造成不会早于两点钟?”“正是这样,两点钟已经是极限了。我自己还倾向于把死亡时间再推迟一点。” “谢谢你。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你已经听说过,尸体的旁边发现了一把剃须刀。侦探先生,你可以把剃须刀拿给这位证人看吗?医生,就你来看,那伤口看起来会不会是这个器具造成的?” “想要干这种事,这把,或者与此类似的剃须刀,会是一个理想的器具。”“在你看来,如果用这把剃须刀,或者类似的器具来割破喉咙的话,需不需要消耗很大的力气?”“需要有一定的力量。至于非常大的力量,就不需要了。到底要多大力气还得看情况而定。”“可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如果是心意已决的自杀,一个普通人,甚至体质较弱的人都可以造成这样的伤口。如果是谋杀的话,花多大力气就要看受害者能不能自我防御。”“你在尸体上发现了别的暴力痕迹吗?”“没有。”“没有勒或者殴打的痕迹?”“没有。除了被水冲刷的痕迹,和尸体完全失去颜色之外,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尸体失去颜色,我把它归结为尸体里的血液非常少,并且没能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是在死亡不久之后就从礁石上冲刷了下来,在水里一直翻滚。” “从尸体的状况来看,你觉得是自杀还是他杀?” “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进来的话,我看,自杀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唯一不太像是自杀的地方就是,尸体上没有表面的割伤。第一次试手就能成功把喉咙割破,这对于自杀来说是非常少见的,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谢谢你。” 接下来的证人是蕾拉·加兰德小姐。在密码信方面,她肯定了拉法兰克夫人的证词。这自然就把审讯带到加兰德小姐和亚历克西斯先生之间的关系上。从这段证词里大家了解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严谨,甚至很维多利亚式,很得体适当;当加兰德小姐终结这段友谊的时候,亚历克西斯先生非常沮丧;还有,亚历克西斯先生绝不可能是一个会自杀的人;另外一方面,如果他因为加兰德小姐而做了任何轻率的事,她会非常悲痛的;加兰德小姐从来没听说过菲多拉,但当然了,在友情无疾而终的悲伤情绪中,亚历克西斯先生会不会做什么荒唐事就不得而知了;还有,加兰德小姐后来就没怎么关注过亚历克西斯先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种可怕的事跟她有关系。关于那些信件,加兰德小姐以前就认为,亚历克西斯先生是被人敲诈,但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现在,显而易见,下一个站上证人席的人无可避免地就是威尔顿夫人了。她穿了一身寡妇的丧服,愤怒地抗议说亚历克西斯的自杀不可能是因为蕾拉,甚至说他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自杀。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亚历克西斯只有对她才是忠贞不贰的。她承认她无法解释那张签名为“菲多拉”的肖像,但她激动地断言,直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亚历克西斯都是幸福快乐的。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星期三的晚上,并计划在星期四早上去冬日花园再见他。但他没有去,肯定当时已经被什么人引诱到了死亡面前。他经常说,他很害怕布尔什维克的阴谋,所以她认为,警察们应该去找布尔什维克。 这段火山爆发式的证词在陪审团身上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他们当中的一位站起来问,警察有没有开始搜寻住在附近或者经常在附近游荡的可疑的外国人。据他所知,亚历克西斯曾工作过的那家酒店雇用了一个法国人做职业舞伴,在冬日花园的交响乐队里还有很多外国人,而且死者也是一个外国人。他觉得移民的法律一点意义都没有。他认为,国内有两百万失业的正宗英国人,却还准许国外这帮乌合之众踏上这片土地,简直是羞耻。他说话的口吻好像是帝国自由贸易人士以及公共健康委员会的成员。 后来被传上来的是波洛克先生。他承认在案发当天的两点钟左右,他的确在磨刀礁林一带开着自己的船,但坚持说是在深水区,在哈丽雅特来之前什么都没有看见。他那时没有往远处看,手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当被问到那到底是什么事,他就闭口不言了,但始终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孙子杰姆(现在已经从爱尔兰回来了)简单地肯定了他的证词,但加了一个细节,说自己在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拿着望远镜向沙滩方向观察过一次,看见有个人在平铁上,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但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最后一个证人是威廉·布莱特,他把关于剃须刀的故事讲述了一遍,措辞几乎和他对温西以及警察说的一模一样。法官看了一眼昂佩尔蒂递给他的字条,等布莱特把该说的话说完了,然后问:“你说的这件事发生在六月十六日星期二的午夜?”“刚过午夜十二点。在那个人过来之前不久,我刚刚听到了钟声。”“那时候的潮汐是什么状况?” 布莱特第一次支支吾吾了。他盯着法官,似乎怀疑这是一个圈套,紧张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回答:“我对潮汐一无所知,我不是这一带的人。” “但在你的证词中,提到了海水拍打辉煌大酒店墙根的声音。那是不是就说明,潮汐应该是满的?”“我想是吧。”“如果我告诉你,在六月十六日的午夜,潮汐实际上是在它的最低点,你会很惊讶吗?”“也许我在那里坐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你在那里坐了六个小时吗?” 没有回答。 “如果我告诉你,除了春潮的最高潮之外,海水从来都不会高到辉煌大酒店墙根的位置,而且就算在那特殊的一天,这一幕也只会在晚上六点的时候发生,这会让你惊讶吗?” “我只能说我一定是搞错了。可能会是病态的幻觉,这总可以吧。”“你还坚持认定你跟亚历克西斯的会面是在午夜?”“是的,我绝对可以肯定。” 法官警告布莱特先生,对自己在法庭上做出的供词要更谨慎一点,然后就让他下去了,并召回昂佩尔蒂侦探询问了布莱特的活动和性格。 然后他总结了证据,并不加掩饰地说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死者是自己结束生命的。(威尔顿夫人语气愤怒,都不能连贯地发出抗议。)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这就不是陪审团应该思考的问题了。动机有很多可能,陪审团也一定记得,死者从血统上说是俄国人,那么他一定是容易激动的,一定很容易被忧伤和绝望的情绪所控制。法官自己阅读了很多俄国文学作品,可以向陪审团保证,自杀对于这个忧伤民族的成员来说是常有的事。我们这些有幸生在英国的人可能很难理解,但对于亚历克西斯,陪审团可以这样下判断。他们已经有了清楚的证据表明,剃须刀是怎么到亚历克西斯手上的,而且法官觉得没有必要在布莱特搞错潮汐的问题上给他太大的压力。既然亚历克西斯不刮胡子,如果不是去自杀的话,那他要剃须刀做什么?不过,为了表示公正,法官也列举出一两点自杀推论可疑的地方。亚历克西斯有返程车票的事实,护照的事实,装满黄金的钱袋的事实。这些让人觉得死者曾计划离开这个国家。即便是这样,难道不可能是他在最后一分钟失去了理智,决定用最便捷的方式来离开这个国家,同时也离开自己?死者显然是戴着手套自杀的,这一点很古怪,但自杀这一现象就是以古怪著称的。当然,还有威尔顿夫人(对于她我们感到深深的同情)关于死者心情的证词,但这与威廉·布莱特以及拉法兰克夫人的证词又矛盾。 简单地说,这个从出生和性格特点上都带有典型俄国色彩的男人,因为感情的纠葛和神秘的信件而烦恼,情绪状况很不稳定。他想摆脱世间的纷扰,并得到了一把剃须刀。他的尸体是在一个无人的地方被发现的,由此可见自杀的过程并没有人陪伴。他的身边就躺着一把致命的武器。沙滩除了他的足迹之外没有别的足迹,而且尸体发现人到达现场的时间那么接近死亡时间,所以可以排除凶手顺着沙滩从犯罪现场逃离的可能性。证人波洛克发誓死亡发生的时候,他在远处的深水地带,在附近没有看到别的船只,他的证词也被范内小姐证实了。还有,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任何人有那么一点点动机来除掉死者,除非陪审团愿意去关心一下关于勒索和布尔什维克的那些没有头绪的提议,但这些提议没有证词可以支持。 听完这段简单总结,温西对昂佩尔蒂笑了。总结里没提到那些必要的隐瞒和假设,没有提到礁石上的裂缝,也没有提到马掌或者威尔顿夫人关于财产的安排。陪审团的人一起小声说着话,然后是一段沉默。哈丽雅特看着亨利·威尔顿,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他的母亲正在急促地对着他的耳朵说话,但他根本没在意。 现在,陪审团主席站了起来。他是一个结实的家伙,看起来像是个农场主。 “我们一致认为,”他说,“死者是因为割喉而死的。我们当中的大多数认为他是自己结束了生命。但有些人(他盯着帝国自由贸易者先生)认为这件事和布尔什维克有关。” “采取大部分人的意见就行了,”法官说,“是不是大部分人都同意是自杀?” “是的,先生。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嘛,吉米·考布利。”陪审团主席尖锐地低声说道。 “你们的判断是,死者是因为割了自己的喉咙而死的。” “是的,先生。我们还有一个建议。我们觉得警方关于外国人的规定条款应该严厉一些。死者是一个外国人,不管是自杀或是谋杀,这对一个夏季的旅游热点城镇来说,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这我不能接受,”法官不耐烦地反对说,“死者在国籍上来说是个英国人。” “这没有任何区别,”一个陪审团成员严肃地说,“我们真的觉得规章制度应该严厉,我们一直都这么认为。先生,把它写下来,就说这是我们的观点。” “好吧,”温西说,“帝王是由血缘造就的。当君权进门的时候,理智就飞出了窗外。好吧,我想就这样了。我说,侦探。” “勋爵阁下?” “你要拿那张纸干什么?” “还不是很清楚,勋爵阁下。你觉得我们能从这里查出什么吗?” “是啊,把它送去伦敦警署,让他们找个电报专家来破译。就算纸张被染了色,也还有许多事情可做。帮我接帕克总探长——他可以把它交到合适的人手上。” 侦探点了点头。 “我们就这么办。我相信那张纸上一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只是能不能找出来的问题。我从没见过比这更奇怪的事。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两个疑点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自杀。而且,当你把这些疑点分开来看的时候,它们似乎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比如说布莱特,我还以为能在他身上找到点什么漏洞。我见识过这些从来没见过海的家伙,他们当中十个有九个根本不会注意潮汐是否涨起来了,或者潮汐到了什么位置。我觉得他是在撒谎;你也这么觉得,但你不能指望陪审团会仅仅因为一个人分不清潮汐的高位和低位,就给他定下谋杀的罪名。我们得继续关注这个家伙,但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把他继续留在这里。既然陪审团的判决是自杀(这从某种程度来讲对我们也很有好处),那如果布莱特要离开的话,我们就不能拦着他。除非我们付住宿的钱让他留在这里,但还不知道要留他多久,这对那些纳税人来说不合适。他没有固定的地址,你看他所从事的工作,怎么可能有固定地址呢。我们只能发个通告让大家留意着他,除此之外也没有办法了。当然,他还会继续更换名字的。” “他现在是不是在领失业救济金?” “没有。”侦探说,“他说自己人穷志不穷。我得说,这件事也非常奇怪。不过,他马上就要领取《晨星报》的悬赏了,也不需要去领失业救济金。但不管有奖赏也好,没有奖赏也好,我们不能强迫他花自己的钱留在威利伍康伯。” “去找哈迪先生,看看报纸能不能把奖赏发放的时间再拖延一些。如果他不去领奖金的话,我们就可以肯定,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对钱的蔑视,侦探先生,是所有犯罪的根基,或者再怎么说也是非常明显的疑点。” 侦探笑了。 “你跟我想的一样,勋爵阁下。那个家伙不去领他能拿到的钱,这点很可疑。你说得很对,我会跟哈迪先生说的。而且我还会试着把布莱特多留几天。如果他身上真的有疑点的话,他不会急着跑的,他会害怕落下嫌疑。” “如果他同意留在这里,看起来就更可疑了。” “是的,勋爵阁下,但是他不会那么想的。他不想搞出麻烦来。我敢说,他会再多留几天的。我其实在想,如果我们给他安上其他什么小麻烦……我不知道,但他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我在想我们也许能找到什么理由把他拘留起来。”侦探眨了眨眼。 “侦探,你要陷害他?” “上帝啊,不是的,勋爵先生。在这个国家,我们可不能这么干。但一个人可能干过许多在某种程度上跟法律不符的小事。比如说当街赌博,酗酒或者闹事,在规定的关店时间之后买东西之类的——这些零碎的事找起来很方便。” “我的良心啊!”温西说,“头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话!好了,我得走了。你好啊,威尔顿!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这可真是有趣啊。”威尔顿先生挥了一下手,“人就是喜欢讲蠢话,是不是?你会认定这件事就像馅饼一样平整简单,但我母亲还是在说什么布尔什维克,连法官的裁决都不能让她安静下来。女人啊!你跟她们讲道理会把自己气死,她们所能干的事只是一遍一遍诉说同样的废话。她们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能相信,是不是?”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样。” “她们也是这么说的,但这也是废话的一部分。现在,就说这个范内小姐吧。一个好姑娘,真的,看她处理麻烦事的样子,还真有模有样——” 第19节 “范内小姐怎么了?”温西赶紧问道。然后他又想,爱上一个人真是糟糕!我已经失去了潇洒的风度。 威尔顿笑了。“没有冒犯的意思,”他说,“我只是说,在分析证据的时候。像那样的女孩,你怎么能指望她对鲜血有什么了解——明白我的意思吗?女人们总是会设想血流得到处都是的场面。她们总是爱读小说,《在血中挣扎》那类东西。这类东西对她们的诱惑力很大。她们只看到她们觉得应该会看到的东西。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似乎学过女性心理学。”温西严肃地说。 “哦,我倒是特别了解女人。”威尔顿先生扬扬得意地说。 “你是说,”温西接着说,“她们想的那一套都是唯心的?” “嗯?” “俗套话。‘母性的直觉是独一无二的。’‘狗和孩子无所不知。’‘善良的心比王冠更重要。’‘困难磨炼品格。’这一类的陈词滥调,把所有与之相背的证据都忽略不计。” “是啊,”威尔顿先生说,“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她们觉得一件事应该是这样的,那么她们就说这事就是这样的。” “是的,我明白你想说的意思了。”温西在想,如果在地球上,还有一个人可以一遍遍地重复一句俗套话,但脑子里却不知道它的明确意思,那就是威尔顿先生;他还把这些神奇的话语用骄傲的语气朗诵出来,以为是自己发现的真理。 “你真正的意思是,”温西继续说,“我是这么理解的,你认为我们不能完全依赖范内小姐的证词?你的意思是,她听见了一声尖叫,然后发现了一个喉咙被割开的人,还有一把剃须刀就在他旁边。这看起来似乎那个人刚刚自杀,所以她就想当然地认为他就是刚刚自杀的。那么,血液就应该还是流动的。所以,她就自己说服自己,硬说血液当时还是流动的。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是的。”威尔顿先生说。 “所以,陪审团裁决这是自杀。但你和我,我们都很了解女人,知道那关于血的证词可能是错的,那么,这还是很有可能是谋杀了。是不是?” “哦,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威尔顿先生反对说,“我感觉这百分之百是自杀。” “那你现在嘟嘟囔囔什么?这多么显而易见啊。如果那人是在两点钟之后被杀的,范内小姐就应该能看到凶手。她没有看到凶手,那么这就是自杀。自杀与否这完全取决于范内小姐的证词,她的证词表明死者是在两点钟之后死的。是不是?” 威尔顿先生为这令人惊讶的逻辑思考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没有察觉,这个三段论究竟是前提和结论倒置,还是中词不周延,还是前提本身就不正确。但他的脸明显变轻松了。 “当然啦。”他说,“是的,我明白。这显然就是自杀,范内小姐的证词能证明这一点。所以她应该还是正确的。” 温西想,这段畸形的三段论逻辑甚至比上一个还要拙劣。一个能做出这样结论的男人是不可能想出什么花样的。他给自己建立了一个新的三段论: 那个谋杀的凶手不是傻子。 威尔顿是个傻子。 所以威尔顿不是凶手。 这个推断似乎很有道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威尔顿又在为什么烦恼呢?唯一有可能让他担心的就是,他两点钟的时候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也同样让温西烦恼:所有最好的嫌疑人在杀人的那个时间段都有不在场证明。 然后,突然地,灵感的闸门打开了,刺穿了他脑子里黑暗的角落,像一道探照灯的光线。上帝啊!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威尔顿就绝对不是一个傻子。他是一个侦探一生中能够遇到的最聪明的罪犯。温西观察着威尔顿自以为是的外表。这可能吗?是的,这有可能,而且,如果哈丽雅特·范内没有带着她的证词出现的话,这个计划可能非常成功。 从这点着手来分析,看看结果会怎么样。两点钟的时候,威尔顿在平铁谋杀了亚历克西斯。他早就在什么地方把小母马拴好了,一点半离开三根羽毛餐厅之后,他去了小路,一秒钟都没有耽搁就牵到了马。然后他肯定是让马竭尽全力地奔跑。假设他在二十五分钟之内跑了四英里的路。那么两点钟的时候,他离平铁还有半英里。不,这样不行。把时间再拉紧一些。让他一点三十二分从亨克小路出发,让他把马速赶到九英里每小时——那时间就差不多了。再让他在五分钟之内走到礁石边,那是一点五十五分。然后呢?把马赶回去?在哈丽雅特醒前五分钟,他让马顺着沙滩向回跑,自己步行,在两点的时候到达平铁。 他杀了人。他发现哈丽雅特来了,就藏在礁石的缝隙里。同时,那匹小母马已经跑回家了,或者已经到达路边的某个地方,正往上跑,或者—— 不用再想那匹马了;反正它是跑回自己的草地和溪水边去了。时间很紧张,整件事似乎精细得有些不可能,但并不像他最初想的那么绝无可能。假设事实就是这样,那么,如果哈丽雅特当时不在场的话,会怎样呢?几个小时内,潮汐就会盖住尸体。‘停在那里吧,摩洛哥。1’如果威尔顿是凶手的话,他不会希望尸体失踪的,他会希望他的母亲得知亚历克西斯的死讯。是啊,但在一般情况下,尸体很快就会回到沙滩上的。是因为强劲的西南风和三百块小金币的缘故,尸体才一直没被找到。就算这样,尸体最终还是找到了。好,如果哈丽雅特没有在那个时候发现尸体,他们就不能证明,死亡时间不是在更早一些的时候——比如说在十一点和下午一点半之间——这段时间威尔顿已经有不在场证明了。事实上,受害者提早到达了达里关卡,这让死亡时间看起来似乎比起真正的时间要更早一些。为什么你会引诱受害者在十一点半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等了两个半小时才把他了结?无非是想让别人推测,你是在更早一些的时候杀了他的。然后,还有一对固执的家伙,波洛克和他的孙子,在他们吝啬的证词里也提到了,他们看见亚历克西斯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躺”在平铁上。那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这宗谋杀案本来是想伪装成在早晨发生,这就是为什么威尔顿会在不在场证明上执著得几近可疑,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去威利伍康伯一趟。“总是要怀疑那些有确凿不在场证明的人”,这难道不是侦探守则中的第一真理吗?这个确凿的不在场1引自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证明就是等着别人来仔细调查的;就是等着能通过任何检验的,因为怎么可能出错呢,这是事实啊!这看起来很奇怪,那是因为它本意就是要看起来奇怪。它是在大吵大闹,央求着别人去调查自己。这个不在场证明简单又独立地存在着,把别人的注意力从关键的两点钟上转移开来。如果哈丽雅特没有发现那具被新鲜血液浸染的尸体的话,这个计划会实现得多么成功啊。但哈丽雅特当时在那儿,整个计划就在她证词的打击下被摧毁了。这一定是致命的打击,怪不得威尔顿要尽力去诋毁死亡时间这个让他尴尬的证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这给陪审团留下怎样的印象,在两点钟死亡并不意味着案件就是自杀。他不笨,他只是在装傻,而且他聪明得让人感到恐怖。 温西模糊地听到,威尔顿在对他说着道别的话。他让威尔顿走了,甚至有点渴望他走。他得把这件事好好想一想。 哈丽雅特的证词把原本的计划撕得粉碎。威尔顿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可能什么都不做,这会是最安全的办法。他可能会依仗着法官的裁决,相信警察和温西以及别的人会接受这个裁决。但他会有勇气什么都不做吗?他也许会的,除非他知道密码文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如果这样的话,或者如果他失去了理智——那么他会开始谋划自己的第二道防御,这会是什么呢?毫无疑问,是两点钟的不在场证明——谋杀真正时间的不在场证明。 关于这个时间段,他到底说过些什么?温西检查了他的笔记,上面已经加了相当多的新内容。威尔顿只是含糊地提到一个可能的证人,那就是经过达里并向他询问时间的陌生人。 当然了,是的。他早就开始怀疑这个证人了。这是侦探小说里常见的一个备用角色:问时间的人。温西笑了。现在他对此感觉很肯定。威尔顿对所有的可能性都有所准备,精心铺垫好这个有用的证人,以防有一天需要用上。现在,那个早晨的不在场证明已经不能将他置身事外了,两点钟的不在场证明就必须得推到前线。只是,这一次,这个证明不会是确凿的了。很可能是一个很逼真的证明,但毫无疑问是假的。然后,监狱的阴影就要开始接近了,黑压压地、乌云密布地笼罩着亨利·威尔顿先生。 “如果事情都安排好了的话,那么,威尔顿,”勋爵阁下自己对自己说,“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的那个两点钟的证人很快就会出现了。另一方面,如果他真的出现的话,我就知道我猜得没错。” 这是在模仿威尔顿先生的逻辑。 第二十二章 模特的证据 所有忠实的人,好人梅尔基奥1,像你自己——因为,我想,你的忠贞决定我的生命——相信我们。 ——《特瑞斯蒙德》2 星期六,六月二十七日星期日,六月二十八日哈丽雅特发现,自己住在已逝的保罗·亚历克西斯的房间里很舒服。她从出版商那里收到一封措辞礼貌的信,问“新书可不可以在秋天交付出版”,这把她带回了城镇之钟的老问题上,但她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分散了。比起亚历克西斯之死带来的奇异纠纷,她书中的情1梅尔基奥是《圣经》里朝拜婴孩耶稣的三人之一。2这是托马斯·洛威尔·贝多斯的作品。 节太简单也太明显了,而那个长得像猴子的罗伯特·坦普尔顿渐渐有了模仿彼得·温西勋爵说话方式的可恶趋势。哈丽雅特接着发现,她把自己的工作放在了一边“沉淀沉淀”(似乎这是一杯咖啡)。那些在构筑情节上思路受阻的小说家,正应该以这种方式来冷处理,让自己的潜意识沉淀一下。但不如她所愿,哈丽雅特的潜意识里沉淀了另外一杯咖啡,它坚决拒绝去处理城镇之钟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请求自己的意识来进一步工作显然是徒劳无用的。在本应该拿来写作的时间里,哈丽雅特舒适地坐在扶手椅中,阅读着从保罗·亚历克西斯的书架上抽出的一本书,想借此放松自己的潜意识。通过这种方法,她了解了大量各色各样关于俄罗斯帝国宫廷的信息,还有更多关于理想世界里爱和战争的浪漫叙述。他喜欢的故事里总会有一个脆弱柔软而且英俊的年轻男子,那是位最完美的绅士,但身陷毫无前途的绝境,四面楚歌,后来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王位的继承者。在最后一个章节,他成功地领导了一场反对独裁的起义,接着,他出现在阳台上,穿着蓝色和银色相间的服装,接受欢乐民众的喝彩,感谢他让他们得到了解放。有时,他还有英勇又美丽的英国或者美国公主的协助,那些公主把所有的身家财产都交付给他们忠诚的事业;有时,他无视一切诱惑,始终对身处自己国家的某位爱人忠贞不贰,并在她们被迫要嫁给罪恶的君王或者更加罪恶的谋臣前最后一秒,把她们解救出来;他有时会得到英国人、爱尔兰人或者美国人的帮助,这些外国人都有着俊朗的外表和超人的体力,他们会经历一系列惊涛骇浪式的冒险和逃逸,无论是在陆地、海上还是空中。但除了罪恶的君王之外,没有其他人会想用金融或政治诡计的肮脏手段来揽聚钱财,不论是大欧洲的权势还是国家联盟都不会在这件事上发表任何看法。政府的兴起和垮掉似乎完全是私下的安排,完全由巴尔干半岛的小国家自行研究决定。那国家的位置是模糊的,而且跟其他国家没有任何外交关系。她想放松自己潜意识的话,这样的文学作品再合适不过了;只是,她的潜意识依然倔犟地拒绝工作。哈丽雅特在心里大叫了一番,然后开始转向填字游戏,并找了一本钱伯斯字典做帮手——这是填字游戏迷的《圣经》——它原本夹在一本俄文平装书和《王位竞逐》之间。 彼得·温西勋爵也找到了可以读的东西,它一下子同时抓住了他的意识和潜意识,让他读得津津有味。是一封信,从亨廷登郡的勒姆赫斯特寄来的,内容是: 我的主人: 根据您的指示,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几日,假装需要修理我的磁发电机。我跟一个叫霍格本的人建立了不错的关系,他是一个从事收割捆扎的农民,和周围的大农场主都很熟悉。 我从他那里得知,在大家看来,亨利·威尔顿先生的处境是有些困难的,他的农场弗维伊斯被抵押出去了很大一部分。最近一两年里,他仗着很快就会继承母亲的财产,更是增添了许多债务。但由于威尔顿夫人最近从未拜访过他,有传言称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人们开始对借款的安全性感到不安。 农场现在交给一个叫怀特·莫里森的人管理,他是农夫们的领导者。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只是比一般的农民稍微强一点,在自己的专业上算是拥有丰富经验的。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威尔顿先生竟会在这个繁忙的时候离开农场。我看了勋爵您星期三晚上发给我的电报,得知亨利·威尔顿先生和哈维兰德·马丁先生是同一个人。那也许不用我再告诉您,威尔顿先生在十四日星期天离开这里,二十一日星期天回来,但第二天一大早又走了。农场在劳工的工资上出现了困难和拖欠,莫里森已经发现很难把稻草收割完了,有一部分就是由于这个原因。 我还听说威尔顿先生在维修农场的建筑、堤坝、篱笆等项目上,资金都有些问题。所以,我去了一趟弗维伊斯,亲自看一眼他的农场。我发现和传闻一样,很多墙和谷仓都严重失修,田埂上常出现缺口,这是因为对基本的防护和开渠没有足够的重视。 排水系统(就像勋爵您知道的,排水系统在那个地区是至关重要的) 也在很多方面有重大缺陷。比如一块大田(有十六英亩)居然整个冬天都处在积水的状态下。关于这块土地排水系统的计划从上个夏天就开始启动了,但到目前为止还停留在购买必要的波形瓦上,工人工资的不足拖住了整个工程的进度。结果就是,这一块土地由于长时间没有使用,已经发酸了。 在个人作风方面,威尔顿先生似乎很受这一带人的喜爱,不过他们说他对待女士们有些太轻薄了。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爱运动的人,经常能在新镇1看到他。还有传闻说他在剑桥有一处很令人向往的寓所,在那里住着一位女士。大家认为威尔顿先生对动物的知识非常了解,但对于农场管理方面就有些无知和粗心了。 有一位年纪稍大的男人和他的妻子照看着他的屋子,这两个人一个是养牛的,另一个挤牛奶。他们看起来都很值得尊重。我向那个女人要过一杯牛奶,借此跟她说过几句话,从我和她的谈话中看,他们都是诚实的人,不会隐瞒什么东西。她对我说,威尔顿先生生活很安静,当他在家里的时候总是很自律。除了当地的一些农场主外,他很少有访客。在他们和他住在一起的六年里,1英国的一个城市,以赛马著称,又称为马镇。 他的母亲过来看过他三次(三次都是在六年里的头两年)。还有两次,他接待了一位从伦敦来的访客,那是一个留胡子的小个子先生,据说是位残疾人。这位先生上一次跟他在一起是在今年二月底。那女人(斯特恩夫人)不愿意透露任何关于他主人财政状况的信息,但我从霍格本那里得知,她和她的丈夫已经在私下打听另外的工作了。 这就是这短短几天里我所能发现的所有信息了。(我应该跟您汇报一下,我是先乘火车到了剑桥,然后租了一辆车,开始扮演您让我扮演的角色,并在星期四中午到了这里。)如果勋爵您愿意的话,我会更深入地追查。请您原谅,但我想要提醒您,在把衣物送去干洗之前,请不要忘了把衬衫的袖扣取下来。我现在很焦急,恐怕星期一我不能亲自为您做这件事了,如果上一次我不在时发生的不幸这次又发生了,那我会感到很内疚的。在我离开之前,我忘记告诉您,那件细条纹的西装现在不能穿,等右口袋上的小裂口缝好后才可以穿。那个裂口几乎看不见,但假如勋爵您不注意,用它装什么重的或者是尖锐的东西就不好了。 我相信勋爵您一定在享受那里宜人的气候以及期待中的侦查进展。我还要向范内小姐表示真挚的问候,相信我吧,我的主人。 永远服从你的,m.本特这封信是温西星期六下午收到的,当天晚上他又接受了来自昂佩尔蒂侦探的拜访,把这封信交给了他。侦探点了点头。“我们得到的信息差不多一样,”他说,“在你的人的信里,细节更多——波形瓦是什么玩意儿?但我想,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的朋友威尔顿有很大财政问题。不过我不是为了这个过来的,我来的原因是,我们找到了那张照片的来源。” “是吗?那个美丽的菲多拉?”“是的,”侦探回答说,带着一丝谦逊的得意,“美丽的菲多拉——只是她不叫这个名字。”温西抬了抬他的眉毛,或者更准确地说,抬了抬没有佩戴单片眼镜的那条眉毛。“那如果她不是这个名字的话,她是谁?”“她说她是奥嘉·科恩,我这里有她的信。”侦探在他胸前的口袋里翻找着,“信写得不错,而且笔迹也很好看。”温西接过那张蓝色的信纸,盯着它看了起来。 “很讲究的信纸,似乎是谢尔菲力基1的奢侈品专柜专门为贵族供应的那种。用皇家镀金的蓝色装饰着它名字的缩写‘o’。笔迹很漂亮,和你说的一样,非常讲究,并搭配着同样优雅的信封,是星期五晚上从皮卡迪利区邮寄的,寄给威利伍康伯的法官。好了,让我们看看这位女士有什么说的。” 摄政街一五九号布鲁斯伯里亲爱的先生: 我在今晚的报纸上读到了关于保罗·亚历克西斯案件的审讯,1谢尔菲力基是英国一个卖奢侈品的商场名。 非常惊讶地看到了我的照片在上面。我可以向您保证,我跟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完全不知道照片怎么会出现在那具尸体的身上,并且签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名字。我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叫保罗·亚历克西斯的人,而且照片上的字也不是我的笔迹。我是一个职业模特,拍过很多照片,所以我猜一定有什么人拿到了我的照片。很抱歉,我对这个不幸的亚历克西斯先生一无所知,所以恐怕不能帮什么忙,但我想我还是应该写这封信,告诉您报纸上的那张照片是我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照片跟这个案子有联系,但我当然乐意告诉您所有我知道的事。这张照片是大约一年前由沃德街的弗瑞斯先生拍摄的。我保存了一张副本,您可以看出这和报纸上那张是一样的。我是拿这张照片来申请模特合约的,把它发送给了很多大公司的负责人,还有一些剧院经理人。我现在是汉诺威广场的多尔先生和戴先生的签约模特,他们可以告诉您我是个怎样的人。我非常想知道,为什么照片会落到亚历克西斯先生的手中,因为与我订婚的先生对此非常不满。不好意思打搅您了,但我想我应该告诉您,尽管我怕帮不上什么忙。 您真挚的,奥嘉·科恩“你怎么看,勋爵阁下?” “天知道。当然,这位女士有可能在撒谎,但我总感觉她说的是实话。我想,是关于那位吃醋的先生的部分,让我感觉这个故事很真实。奥嘉·科恩——听起来像是个俄国的犹太女人——用我母亲的话说,这不是从最高级的抽屉里拿出来的名字,肯定也不是在牛津或者剑桥受过教育的那种名字。但尽管她的话很罗唆,却很有条理,信里全都是有用的信息。还有,如果照片上是她,那就很容易认出来。你觉得明天去伦敦城里,会一会这位女士如何?我来提供车子,而且明天是星期天,她可能会有空闲。我们该去吗?像两个快乐的单身汉那样,去找奥嘉·菲多拉,带她出去喝喝茶?” 看起来,侦探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会问她,认不认识亨利·威尔顿先生——那位大地主。你有他的照片吗?” 侦探有一张很合适的快照,是摄影记者在审讯庭上拍的。他们给奥嘉·科恩小姐发了一份电报,对她说很快会去拜访。他们向警察局做了一些必要的安排,然后侦探把他的大块头塞进温西的戴姆勒车里,接着就风驰电掣地赶往伦敦。他们当天晚上到达,在温西的公寓里休息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早晨便前往摄政广场。 摄政广场绝对不是一个高档的地方,那里大多是脏兮兮的小孩和职业可疑的妇女,但比较起来,这个相对中心的位置租金却比较便宜。爬上又黑又脏的楼梯顶层,温西和他的同伴惊讶地看见一扇新近油漆过的绿色房门,上面有一张被图钉固定住的白色卡片,工整地写着名字“奥嘉·科恩小姐”。黄铜的门环上面刻着林肯小鬼1,光洁可鉴。敲响门环,门立刻被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打开了,这就是那张照片的主角,她微笑着欢迎他们进来。 “昂佩尔蒂侦探?” “是的,小姐。您一定是科恩小姐了?这是彼得·温西勋爵,是他开车送我来伦敦的。” “见到您很高兴,”科恩小姐说,“进来吧。”她领着他们来到一个1林肯小鬼(lincolnimp)也被称做林肯小魔鬼,是英国林肯郡的象征。 装饰可人的房间,里面挂着橘色的窗帘,几张桌子上都摆着插有玫瑰花的花瓶,整个房间有一种艺术家式的精致。在空的壁炉前面站着一位外表像闪族人的黑发男子,他用皱着眉头的方式代替了自我介绍。 “西蒙先生,我的未婚夫。”科恩小姐解释说,“请坐,吸烟请自便。你们需要任何甜点吗?” 他们谢绝了甜点的邀请,并在内心里衷心地希望西蒙先生可以离开。侦探立刻就问起关于照片的问题,但很快他和温西就发现,科恩小姐在信里已经把全部情况都说完了。她脸上的每个表情都刻着严肃真挚的印记,再一次发誓她从来都不认识保罗·亚历克西斯,也从来没有用过菲多拉这个名字,或者以任何名字把这张照片给他。他们把威尔顿的照片拿给她,她摇了摇头。 “我完全可以肯定,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人。”温西说,亚历克西斯有可能在某个模特表演上看见过她,并试图搭讪过。 “当然,他可能见过我;那么多人曾看见过我,”科恩小姐回答说,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自高自大,“其中也有些人想跟你亲近,这也是自然的。但我想如果我见过这张脸的话,就一定会记得的。你看,一个留着这样胡须的年轻男士是很引人注意的,是不是?” 她把照片递给西蒙先生,西蒙先生轻蔑地低下黑眼睛看着它。然后,他的表情变了。“你要知道,奥嘉,”他说,“我觉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你?”“是的。我不知道在哪里,但总觉得他脸上有什么熟悉的地方。”“反正你看见他的时候没跟我在一起。”女孩反应很快地说。“不。我不知道,现在我仔细想一想,又不知道我到底见过他没有。我能想起来的,是一张老一些的脸,也许是一张我见过的照片,而不是一个活着的人。我不知道。”“这照片在报纸上登过。”昂佩尔蒂说。“我知道,但不是这样的。我看到了一个相似点——跟什么人相似,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发现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眼睛……”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下来。侦探盯着他,似乎期待着他会下一个金蛋,但结果什么也没有。“不行,我想不出来,”西蒙最后说。他把照片递了回来。“反正,看这照片,我想不起来任何东西。”奥嘉·科恩说,“我希望你们能相信我。” “我相信你,”温西突然说,“但我想做一个很唐突的假设。这个叫亚历克西斯的家伙是个非常浪漫的小伙子。你觉得他会不会在哪里见过这张照片,然后爱上了它?我的意思是说,他也许纵容了自己想象力的发展——一种理想化的激情。他想象他爱的那个人也爱着他,还给她加上了一个想象出来的名字,使整个幻觉更加完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怎样?” “这是有可能的,”奥嘉说,“但是太荒唐了。”“在我看来也非常荒唐。”昂佩尔蒂撇嘴一笑说,“而且,他是在哪里搞到这张照片的,这才是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那应该不会太难。”奥嘉说,“他是一个大酒店的舞者,可能很容易遇到许多剧院的经理,也许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把照片给了他。你知道,这些人可以从经纪人那里拿到照片。” 昂佩尔蒂侦探问这些经纪人究竟是谁,然后得到了三个人的名字,他们在沙夫茨伯里大街都有办公室。“但我觉得他们不一定记得这件事,”奥嘉说,“他们要见那么多人。不过,你们可以去试试。如果能把这件事搞清楚,我简直就太高兴了。但你们相信我吧,是不是?”“我们相信你,科恩小姐。”温西认真地说,“就像信任力学第二定律一样虔诚。”“这是什么?”西蒙先生疑惑地说。“力学第二定律,”温西解释说,“是让宇宙有秩序运转的一条定理,没有它的话时间就会往回转,就像电影胶片放反了一样。”“不,这可能吗?”科恩小姐激动地叫着。“祭坛也许会卷起来,”温西说,“托马斯先生也许会废弃他的正装,斯诺登先生也许会抛弃自由贸易理论,但力学第二定律永远都会存在,在纷乱的球体1上总有一席之地。说到球体,哈姆雷特指的是脑袋,但我,这个思想更加开放的人,指的是这个我们兴高采烈居住在上面的星球。昂佩尔蒂侦探怎么看起来这么吃惊啊,但我向你保证,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更隆重的方式,能向你表明我对你绝对的信赖。”他笑了,“科恩小姐,我最喜欢你证词的地方是,它在我和侦探要去解决的这个扑朔迷离的问题上,加了最后一剂的困惑。它把整个事件降低成无稽之谈中的绝对典范。根据力学的第二定律,我们每时每分都在向更加随意的状态发展,从这一点来判断,我们遇到你,便是正在坚定地向着正确的方向行进。你可能不相信我,”温西说,现在他开心地露出自己计划的一角,“但我现在已经达到这样一种境界了。在这荒谬的案子里,哪怕射进最细微的一丝正常的闪光,不仅会让我慌乱,甚至还会刺痛我的心。我见过恶心的案子,棘手的案子,复杂的案子,甚至自相矛盾的案子,但我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建立在完全无理性上的案子。这是一种新的体验,1英文里globe既可当”球体“解,也可当”地球解。 对像我这样厌烦享乐的人来说——我得老实说——我简直兴奋过头了。 “好了,”昂佩尔蒂侦探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你提供了这么多信息,我们非常感激你,小姐,尽管暂时看起来帮不了太大的忙。但如果你想起任何和亚历克西斯有关的事,或者你,先生,如果你突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亚历克西斯,我们非常乐意去了解。还有,你们不要介意勋爵阁下在这里说的话,因为他是一位喜欢写诗的先生,有时候说话很滑稽。” 侦探希望这样能使奥嘉·科恩小姐恢复对他们的信心,然后他就把他的同伴拽走了。但就在昂佩尔蒂在过道里找他的帽子的时候,那女孩转向温西。 “那个警察不相信我说的任何话,”她焦急地低语着,“但你相信,是不是?” “我相信,”温西回答说,“但你看,对于我来说,相信一件事不一定需要理解它。我的这种性格只是锻炼的结果而已。” 第二十三章 剧院经纪人的证据 贞洁,或者屡建功绩的男人以及一千张面孔的人?你是一个阴谋者,一个政治家。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一,六月二十九日温西和侦探星期天待在伦敦,星期一开始去沙夫茨伯里大街。在名单上的头两个名字那里,他们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经纪人要么没有把奥嘉·科恩的照片给过别人,要么就是不记得这样的事了。第三个经纪人是伊萨克·j.苏利文先生,他的办公室比起另外两个要小一些,邋遢一些。办公室的接待处和平时一样挤满了耐心地等待着通知的人。写有侦探名字的字条被一位眼神凄惨的秘书送了进去,从他的样子看来,似乎他一生都在跟别人说“不行”,并为此受尽了责难。什么动静都没有。温西端坐在长凳最尽头的那端——那条凳子上已经坐了其他八个人——开始玩早报上的填字游戏。侦探累了。秘书从里面的门里冒了出来,立刻被一群申请者们围住了。他把他们坚定但没有恶意地推开,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 “听着,小伙子,”侦探说,“我得立刻见苏利文先生。这是警方的事。”“苏利文先生现在有事。”秘书冷漠地说。“那他必须得把事放下。”侦探说。“等一会儿。”秘书一边说一边把什么东西的复印件夹进一本大书里。“我没有时间来浪费。”侦探说,大步穿过内门。“苏利文先生不在这儿。”秘书说,他像鳗鱼一样灵活地拦住了他。“哦,他在这里。”侦探说,“现在,请你不要妨碍我的公务。”他用一只手把秘书推到一边,把门猛地推开。门里出现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穿的衣服少得不能再少了,她正在向几个吸着大雪茄的壮实先生展示她的魅力。 “关上门,该死的。”一位先生眼睛都没抬一下,不耐烦地说,“这是在搞什么,你怎么什么人都让进来?”“你们当中哪位是苏利文先生?”侦探问道。他依然站在那里,怒目看着房间对面的第二道门。“苏利文不在这里。把门关上,不行吗?”侦探很不高兴地出来了,受到了接待厅热烈的欢呼。“我说,老家伙,”温西说,这个家伙说‘在吞下无翼的两足动物后,眼睛发光’,他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一只老虎背着来自里加1的一位1里加,拉脱维亚首都。 女士。“侦探大笑起来。中间休息的时间到了。现在内门打开了,那位年轻女士出现了,穿着衣服,显然神志很清醒。她冲着周围笑了笑,然后看到了坐在温西边上的熟人:搞定了,亲爱的。‘飞机女孩’,第一排,既唱又跳,下个星期开始工作。 那熟人表示了适当的祝贺。两个抽雪茄的男人戴着帽子出来了,人群向里屋的方向蜂拥而去。“好了,姑娘们。”秘书说,“你们这样没用。苏利文先生有事。”“看那儿。”侦探说。 这时,门开了一个英寸的缝隙,一个没耐心的声音传了出来:“哈洛克斯!”“我会告诉他的。”秘书一边慌忙地说,一边拨开一个金发美女,从门缝里钻了进去。“我不管他是上帝还是全能神,他必须得等。把那个女孩叫进来,还有——哦,哈洛克斯——” 秘书回来了——不幸地。那位金发美女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始大闹起来。接着,门突然完全敞开了,所有人都在那儿,金发美女,秘书,一个特别壮的先生,他带着一副绝对慈悲的表情,声音和他威吓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不行,格蕾丝,不要再费劲了,今天没有位置给你,你现在只是浪费时间。听话。如果有任何职位空缺,我会让你知道的。你好,菲利斯,又来了?那就对了。下个星期也许会需要你。不行,阿姨,今天不需要灰头发妈妈的角色。我——你好!” 他的眼睛落在温西身上。温西被填字游戏难住了,眼神正迷茫地向四周转动,试图寻找灵感。 第20节 “哈洛克斯!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呢?你觉得我付钱给你是干什么用的?浪费我的时间。你,你叫什么名字?以前从没来过,是吧?我想要个你这种类型的。嗨!罗森格兰兹!” 另外一位先生出现在门道那里。他没有那么壮,但也算是胖的。“告诉你,我们有适合你的人选,”壮汉先生激动地吼着。“什么人选?”罗森格兰兹先生无精打采地问。“什么人选?!”壮汉先生语调义愤地颤抖着,“当然是为《拐弯的蠕虫》选的!你见过这么合适的人选吗?我亲爱的,我们这儿有合适的人。定下来吧?光是这鼻子就能把戏给你演好。”“是很合适,苏利文。”罗森格兰兹先生回答说,“但他会表演吗?”“表演?”苏利文爆发了,“他又不需要表演。他只需要走上去就行了。看着,他难道不是一个完美的蠕虫?嗨,你,那个人,说话啊,会不会说话?”“这个,真的,你难道不知道,”温西把他的单片眼镜贴得离眼睛更近了,“真的,老家伙,你把我搞得很激动,怎么了?”“这就对了!”苏利文先生得意地说,“声音像只李子,衣服也穿得很好!我不会给你推荐不中用的家伙,罗森格兰兹,你知道的。”“不错,”罗森格兰兹先生勉强地承认,“你能走一走吗?” 温西遵从了,迈着精巧的小碎步向内办公室里面走。苏利文先生在他后面嘟囔着,罗森格兰兹先生跟在后面。哈洛克斯吓呆了,抓住苏利文先生的袖子。 “我说,”他说,“我想这是个误会。”“你什么意思,误会?”他的老板凶狠地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就是我们要的人,所以你别在这儿嚷嚷。” “你演过主角吗?”罗森格兰兹先生问温西。彼得勋爵在内室的门口停住了,用无所谓的眼神左右扫视着惊呆的观众。 “我演过主角,”他高声说道,“在欧洲所有王室成员面前。摘掉面具吧,蠕虫早已拐弯了!我是彼得·温西勋爵,皮卡迪利的侦探,正在追踪一起谋杀案。” 他把两个胖先生拽进房间里,在他们后面把门关上了。 “门关得好。”有个人说。 “好了,”侦探叹气说,“好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走向那道门,这一次哈洛克斯没敢阻拦。 “好,好,好,”苏利文先生说,“好,好!”他把温西的名片翻过来,盯着它,“亲爱的,亲爱的,真可惜啊。多么浪费啊,是不是,罗森格兰兹?你有这张脸,应该拿它赚大钱。” “现在,这儿没有我能捞到的东西了。”罗森格兰兹说,“所以我最好先走一步。这蠕虫是一条好蠕虫,苏利文,可就像莎士比亚说的那样,他不在市场出售。除非彼得勋爵对这件事有兴趣。这会很精彩,是不是?彼得·温西勋爵在主演名单上?现在没有多少人关心贵族了,但彼得勋爵还是很出名的。他做实事,现在这个时代,大家都喜欢做实事的人。一个勋爵头衔什么都不是,但一个勋爵会飞越大西洋或者开一家帽子店或者侦查谋杀案——这里就有吸引力了,你觉得呢?” 苏利文先生满心期待地看着温西。“对不起,”勋爵阁下说,“这是不可能的。”“时机不对,”罗森格兰兹先生说,他的热情似乎因为到手的鸭子飞了而变得更加强烈,“但我会给你好的待遇。两百英镑一星期,你觉得呢?” 温西摇了摇头。“三百?”罗森格兰兹先生试探说。“对不起,老家伙。我是不出售的。”“五百。”“你在说什么?”昂佩尔蒂先生说。“这没用,”苏利文先生说,“很无奈,但这没用。我猜你一定很有钱,是不是?太可惜了。你知道,有钱不是永久性的,有额外税和遗产税。最好还是趁有机会的时候,赚点你能赚的钱吧。不行吗?”“绝对不行。”温西说。罗森格兰兹先生叹了口气。“哦,好吧,我最好还是走吧。苏利文,明天见。到时候给我找到合适的人选,怎么样?”他离开了,不是从接待处那边出去的,而是从房间对面那扇专用的门出去的。苏利文先生转向他的访客们。“你找我?告诉我你要什么。爽快点完事,我很忙。”侦探拿出了奥嘉的照片。“这个科恩姑娘?是的,她怎么了?没什么麻烦吧?一个好姑娘。工作勤奋,在这儿没有不良记录。”侦探解释说,他们想知道苏利文先生最近有没有把奥嘉的任何照片给别人。 “这个,让我想一想。她好长一段时间不在这儿了,我想,大概是在做什么模特工作吧。这对她更好。一个好姑娘,相貌也不错,可惜她不会表演,可怜的孩子。等一等,哈洛克斯呢?” 他奔去门边,把门小心地打开一条缝,大喊:“哈洛克斯!”通过那条小缝,秘书又挤进来了。“哈洛克斯!你认识这张小科恩的照片吗?我们最近把它送出去过吗?”“怎么了?有的,先生。您不记得了?一个家伙过来说他想要一个俄国模样的女孩。”“对了,是这样。我就知道有人拿走过。告诉这几位先生关于那家伙的事。我们不认识他,是不是?” “不认识,先生。他说他正打算开始自己的剧团。名字是——等一等。”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舔了舔手指来翻页,“是的,在这里。玛瑞斯·瓦瓦苏。” “名字不错,”苏利文先生咕哝着说,“显然不是他的真名,从来都不是真名。他也许叫波兹或者斯宾克。但你要是用波兹或者斯宾克来命名一家公司就不像了,不够有档次。我现在记起来这个家伙了。矮个子的小伙子,还有胡须。他说他在为一个浪漫剧找演员,想要一个俄国型的。我给了他丽维斯基、小彼得罗芙娜还有一两个别人的资料。我记得,他似乎就是看上了这张照片。我跟他说,彼得罗芙娜更有经验一点,但他说他不关心这个。我不喜欢那个家伙。” “不喜欢?” “不喜欢。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些只要光有脸蛋的美女的家伙。老叔叔苏利文也许是个讲话难听的人,但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我告诉他,这个女孩已经有工作了,但他说他只想拍一下她。她从来没为此事来过,所以我想她可能没答应他。如果她真的来了,那我会教她点智慧。我不是很看中我的佣金,不管你问哪个姑娘,她们都会这么告诉你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瓦瓦苏给她惹上麻烦了?” “不完全是,”温西说,“她还在做模特工作。但那个瓦瓦苏——侦探,给苏利文先生看另外一张照片。是不是这个人?”苏利文先生和哈洛克斯两个人的头都挤到了保罗·亚历克西斯的照片前,并同时摇了头。“不,”哈洛克斯说,“不是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他。”苏利文先生说。“肯定?”“一点都不像这个人。”苏利文先生带着强调的口吻重复了一遍,“那家伙多大了?瓦瓦苏看上去像是四十岁,一副两颊陷下去的乞丐样儿,声音像是修女的糖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倒是很像犹大。”“或者理查三世。”哈洛克斯先生提议说。“如果你读那个让人讨厌的段子,”苏利文先生说,“在第五幕里是找不到他的。在那跟小市民有关的一幕倒还有可能,你知道。理查登场了,在两个僧侣中间,正在阅读着什么。其实,”他又说,“这是很难表演的一段,在我看来,很自相矛盾。你可能不这么认为,但我现在再一次仔细阅读又仔细思考,我得说,我觉得莎士比亚在写这一段故事的时候,脑子并没有放在工作上。开头太拖沓了,结尾又太粗暴,一点都不自然。但这场戏一直都演得很好,原因就是,里面有许多人出场。但他把两个迥异的性格写在理查一个人身上,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它的原因。其中的一个人优柔寡断、心思细密;另外一个人粗心大意,手忙脚乱,一会儿把人的头削掉,一会儿又大发脾气。一点都不协调,是不是?” 昂佩尔蒂侦探开始用脚在地上乱画。“我一直想,”温西说,“如果让莎士比亚挑选演理查的演员的话,会选那种演戏时总是深思熟虑的人——简单的说,就是能使一切事情戏剧化。我不相信他的暴躁脾气会比温柔情怀更加真实。那一场关于草莓的戏就清楚地表达了这一点。” “也许。但关于白金汉宫和钟的那一幕——怎么样?也许你是对的。了解莎士比亚又不是我的任务,是不是?歌舞团女演员的大腿才是我的专长。但我这一辈子已经和舞台混在一起了,舞台并不都是大腿和卧室场景的。你觉得好笑,是不是?听我继续说下去。我告诉你,干这一行,有时候让我恶心。一半的经理们,他们不想要演员,只想找某一种类型。当我的老父亲还在经营剧团的时候,他想要的是演员,那些家伙今天晚上演拉戈,明天晚上就可以演布鲁特斯,中场休息的时候还要串场讲笑话演喜剧。但现在!如果一个家伙一开始靠演结巴或者戴眼镜的人出了名,那他就得把结巴和戴眼镜的人演到九十岁。可怜的罗森格兰兹!你不愿意为他演蠕虫,他一定失望透了。想找一个有经验的演员,在剧中给他安排一个角色——没门!我这有个人可以演——好小伙子——很聪明。但他是在《门周围的玫瑰》里演一个银发老牧师出名的,现在没有人会选他了,除非有人要找银发老牧师。这对于他的演员生涯来说,就是一个终结,但谁在乎呢?只有老叔叔苏利文在乎,但他总得拿面包,抹黄油,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去,是不是?” 昂佩尔蒂侦探站了起来。 “非常感谢你,苏利文先生,”他说,“我们就不再打搅了。” “抱歉,我不能提供更多的帮助。如果我再见到这个叫瓦瓦苏的家伙,我会让你知道的。那他就是来自找苦吃了。小科恩应该没有什么麻烦吧?” “应该没有的,苏利文先生。” “她是个好姑娘,”苏利文真诚地说,“我可不愿意去想,她会有什么麻烦。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是个老古怪。”“完全不会这样想。”温西说。他们从专用门里出来,悄悄地从一条狭窄的楼梯走下去。“瓦瓦苏!”侦探从鼻子哼出一口气,“我想知道他是谁,他又要干什么。你觉得那个胖白痴也是其中一员吗?” “我敢肯定他对此一无所知,”温西说,“而且如果他对这个瓦瓦苏一无所知的话,那么你就可以肯定,瓦瓦苏不是真的制作人或者任何戏剧方面的人。这些人都是互相了解的。” “哼!这可是很重要的线索啊。” “是啊。我想——” “什么?” “我在想,是什么让哈洛克斯想起理查三世。” “大概是因为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坏蛋。理查三世是不是下决心要成为恶棍的那个?” “是的。但我总觉得哈洛克斯不是那种可以从别人脸上看出好坏的人。你看,他对自己那些烦琐的打字排版工作都很满意。侦探,我脑子里有个什么念头,但我就是抓不住它。” 侦探嘟囔着,当他们要拐进沃德街的时候,他被一个装货的箱子绊倒了。 第二十四章 伦敦市政学校教师的证据 那么胆怯、温和的人性。——《死亡笑话集》 星期一,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二,六月三十日保罗·亚历克西斯的葬礼在星期一举行,陪伴着他的是许多鲜花和一大群旁观者。彼得勋爵和侦探还在伦敦,但他托本特代表他出席,这也很得体。当天早上本特从亨廷登郡回来,他办事效率很高,到达葬礼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漂亮的花圈,上面还题了字。威尔顿夫人是主要哀悼人,穿着肃穆黑色衣服的亨利则在一边搀扶着她。辉煌大酒店的员工派出了一些代表,并送来了拼成萨克斯形状的花束。乐队领队是一个不妥协的现实主义者,他觉得一对跳舞者的雕像要比萨克斯形状的花束更真实,更能代表死者,但大部分人的观点都和他不同,大家还觉得他这么说是出于一种职业性的嫉妒。蕾拉·加兰德穿着一身改良的、拘谨的丧服出现了,在这个最让人悲痛的时刻,把一大束深紫色的紫罗兰扔到坟墓里,然后戏剧性地歇斯底里起来,于是被带走了。这也是对威尔顿夫人的公开侮辱。全国的报纸都刊登了照片,全方位地报道这次葬礼,辉煌大酒店的晚餐席全部坐满,不得不在路易斯肯斯会客厅添加额外的席位。 “我想,你现在要离开威利伍康伯了吧。”哈丽雅特对威尔顿夫人说,“这里对你来说都是痛苦的回忆。” “是的,亲爱的,但我不会离开。我打算留在这里,一直等到关于保罗的回忆上空乌云散开为止。我十分肯定,他是被布尔什维克谋杀的,警察听任这种事情发生简直是显而易见的耻辱。” “我希望你能劝我的母亲离开,”亨利说,“继续待下去对她的健康不利。我想,你也很快就会离开吧。” “也许吧。” 确实,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让人留恋的了。威廉·布莱特已经向警察申请了要离开,也得到了批准,只是他必须要随时向警察局通报他的地址。他迅速地离开了他在斯汉普顿的寄居地,收拾东西,向北方而去。“希望,”格莱谢尔警长说,“他们可以盯住他。我们不能跟着他满英格兰跑,也没有对他不利的证据。” 温西和侦探在星期二的早晨回到了威利伍康伯,迎接他们的是一条新消息。“我们找到了珀金斯。”格莱谢尔警长说。 古力安·珀金斯先生离开达里,开着租来的车去威利伍康伯之后,搭乘火车去了斯汉普顿,在那里继续他的徒步旅行。大概走了二十英里,他被一辆卡车撞倒了。结果他在当地的医院里躺了将近一个星期,不能说话也没有知觉。他的旅行包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他的身份,直到他可以坐起来之后,大家才知道关于他身份的情况。当他的身体恢复到可以断断续续说话的时候,他听到别的病人在讨论威利伍康伯审讯庭的事,然后,出于一种小小的炫耀心态,他说自己其实跟那个找到尸体的女士有一面之缘。医院的一位护士想起来,广播里寻找过一个叫珀金斯的人,说是跟这件案子有关系。威利伍康伯警察跟他们沟通之后,奥蒙德巡官被派去向珀金斯取证。 那么现在已经很清楚,为什么在广播的时候,无论是珀金斯先生本人还是他的同伴都没有回覆这条紧急信息。为什么没有人来申报珀金斯先生的失踪,这也不再是疑点。珀金斯先生是伦敦市政厅学校的老师,因为身体不好而放了一个学期的假。他没结婚,又是一名孤儿,没有临近的亲戚,住在托特纳姆法院路附近的一个旅社。五月份他离开了那家旅社,说要出去自由旅行,不会有固定的地址。所以自从上一次他写信之后(在五月二十九日,从陶顿写的),旅社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一封信。由于这些原因,没有人想到去寻找他的下落。另一方面,紧急广播只提到了他的姓,所以大家也搞不清楚,原来警察想要的那个珀金斯先生就是旅社里的古力安·珀金斯先生。不管怎样,既然没有人知道他会在哪里,也就没有人能够提供任何信息。警察和那家旅社取得了联系,拿到了寄给珀金斯先生的信件。有一封是一个便宜裁缝店的广告,请他抓住爱尔兰大甩卖最后一秒的机会,还有一封来自学生的信,是关于童子军活动的。 古力安·珀金斯先生似乎不像是罪犯,但这也说不准。他穿着医院红色的外套,在床上把自己支撑起来,准备回答警察的问题。他那没有刮胡子的脸被绷带缠绕着,露出紧张的表情,透过那副大角质架眼镜看过来,眼睛的样子既严肃又滑稽。 “也就是说,你放弃了原本的旅行计划,跟那位女士一起走回了达里,”奥蒙德巡官说,“先生,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想尽量去帮助那位女士。”“是的,先生,有这个想法很自然。但事实上,你没怎么帮到她。”“的确没有,”珀金斯先生摸着他的床单,“她说什么要去找尸体,但当然了,我当时没想到她是叫我去干这个。我的身体不强壮,而且,潮汐就要来了。我想——”奥蒙德巡官耐心地等待着。珀金斯先生突然爆发出一段坦白的供词,内心轻松多了。 “我不想继续走那条路,这是真的。我害怕凶手会藏在什么地方。”“凶手?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是一桩谋杀?”珀金斯先生在他的枕头中间缩得更紧了。 “那位女士说可能是谋杀,我胆子很小。你看,因为我的病,我的神经一直都很紧张——紧张,你知道。我的身体又不强壮。我很怕想到那个可能性。” “先生,你没必要为了这个而自责。”巡官直白的同情心让珀金斯先生产生了怀疑,他似乎从中察觉出了虚伪的成分。“所以,当你到达里的时候,你觉得那位女士已经安全了,不再需要更多的保护,于是连一声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是的,是的。我——我不想被搅进去,你知道。从我的角度来想,这样对我不好。一个教师一定需要作风严谨正派,而且——”“什么,先生?”珀金斯先生又说出了另外一句心里话。“我仔细地想了想,觉得整件事很奇怪。我当时怀疑如果那位女士——我听说过这种事情——自杀合约之类的——你明白吗?我不想和那种事情联系在一起。我的性格很胆小,这一点我承认,因为疾病的缘故,我的身体一点都不强壮,如果又出现这种情况那种情况——” 奥蒙德巡官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他的幽默感尽管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却很是强烈。他捂着嘴巴笑了,似乎突然看见了那个珀金斯先生,心惊胆战,拖着长了水泡的脚在无望和恐惧中蹒跚而行,不顾一切想要逃开平铁那个杀人恶魔的影子,却猛然发现自己正像噩梦一般跟随着残酷邪恶的女魔头一起行走。 他舔了舔笔,又开始说:“很有道理,先生。我理解你的意思,非常为难的处境。好了,现在——只是例行公事的问题,先生,你知道,我们得查清每个当天在海岸路经过的人的行程。你不用紧张害怕。”那笔的墨水正好是无法融解的那种,在他的嘴巴里留下了很不好的味道。他从沾了紫色墨水的嘴唇中间吐出一条粉红色的舌头,看上去,就像一只大狗有滋有味地嚼着骨头,这直接打击了珀金斯先生那疑神疑鬼的想象力,“先生,两点钟左右的时候,你在哪里?” 珀金斯先生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了。 “我——我——我——”他发着颤音说。 一个护士走进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警察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在这里待太久。”她不高兴地说,“我不能让我的病人心情不好。喝一口这个,二十二号,你千万不能再激动起来了。” “没有关系,”珀金斯先生喝了一口,惨白的脸上又有了颜色,“其实我还真能告诉你两点钟的时候我的确切位置。很幸运,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很幸运,我当时在达里。” “哦,”奥蒙德先生说,“这回答很令人满意啊。” “是的,我可以证明。你看,我从威利伍康伯过来,在那里买了一些锌膏,药剂师一定记得我。我的皮肤很敏感,因为这个我们聊了几句。我不知道那家店到底在哪里,但你们可以去找找。不,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然后我步行去了达里。一共是四英里,我得走大概一个小时多一点,你知道,所以我一定是一点左右从威利伍康伯出发的。” “你前一天晚上住在哪里?” “在威利伍康伯的信托之家。你可以在那里的名单上找到我的名字。” “离开那里的时间比较晚,是不是?” “是的,但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我当时浑身发热,还有晒伤,你知道,这真要我的命。有的人总是很容易被晒伤。我出来的时候很匆忙,太痛苦了。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皮肤很敏感,而上个星期太阳很毒。我原本以为会渐渐好一点,却没想到越来越热,而且刮胡子让人头疼,真是头疼。所以我在床上躺到十点,然后在十一点左右吃了个迟到的早餐,大概在两点钟到达达里。我知道那是两点钟,因为我向一个人问过时间。” “真的吗,先生?这真是很幸运。我们应该可以去核对这点。” “哦,是的。你们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不住在村庄里,而是在村庄外面,是一个扎营的绅士。我称他是位绅士,但他的行为做派可真不像绅士。” 奥蒙德巡官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是一位没结婚又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这时他简直对彼得·温西勋爵顶礼膜拜了。他崇拜他的衣服,他的车还有他神奇的预测能力。温西说金子会在尸体上找到,结果,哈!就是这样。他说等审讯庭公开了真实的死亡时间之后,亨利·威尔顿就会搞出一个两点钟的不在场证明,现在这不在场证明就自动上门了,时间吻合得像月光和潮汐的关系那样紧密。但勋爵说这个新的不在场证明看起来会无懈可击。奥蒙德巡官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它扳倒。 他很好奇地问,为什么珀金斯先生会向一个陌生人问时间,而不在村子里问。 “我在村子里的时候没想到问,我在那里根本就没停下来。走过了村子之后,我开始想起我的午饭。我在大概一英里之前看过表,那时候差二十五分两点,我当时就想应该去海滩边吃饭。但我再次看表的时候,还是差二十五分两点,这才发现表已经停了,肯定过了那个时间。我看见一条小路向下通到海边,所以就转向了这条小路。在小路的底部有个很开阔的地方,地上有车和一个小帐篷,有一个人在车边搞着什么。我向他挥了挥手,问他时间。那个男人很高大,黑头发,红脸膛儿,戴了黑色的眼镜。他告诉我差五分两点。我把我的表调好,上了发条,然后谢过他,说这个扎营的地方真不错之类的话。他突然就变得很粗鲁,我想也许是因为他的车坏了,所以才这么暴躁,所以我就问了他——特别礼貌地问——是不是车哪里坏了。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我在侮辱他,但他当时就那么觉得。我劝他,说我只是出于礼貌才问的,想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然后他不知道喊了句什么,然后——”珀金斯先生犹豫了一会儿,脸红了。 “什么?”奥蒙德巡官说。 “他——说起来真是难为情,他失去理智,开始袭击我。”珀金斯先生说。 “哦!他干什么了?” “他——踢我,”珀金斯先生说,他的声音陡然变成了尖叫,“踢我——怎么说呢,踢我屁股。”“原来是这样!”是的,他真踢了。当然,我没有报复他。那样不是很——合适。 我只是走开了,告诉他希望他反思之后会觉得羞愧。他还跟在我后面跑。我想最好不要再答理这种人,所以就走了,在海滩上吃了午饭。 “海滩上?” “是的。他当时——我是说,当他踢我的时候,我就是朝着海的方向——我不想再回头路过这个恶心的人。我从地图上看,沿着海滩可以从达里一直走到莱斯顿·霍伊,所以我想最好走这条路。” “我明白了。所以你在沙滩上吃了午饭。在哪里呢?你在那儿待了多久?” “我是在离那条小路大概五十码的地方停下来的。我希望那个男人能看到我,看到我并没有被他吓倒,于是就选了一个他能看见我的地方坐了下来,吃午饭。” 奥蒙德巡官意识到那一脚踢得不可能很重,珀金斯先生还是可以坐的。“我想我在那里待了四十五分钟左右。”“那段时间里,你都看到谁经过海滩了?”警察尖锐地问。“谁经过?为什么?没有人。”“没有人,没有女人或孩子?没有船?没有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那片海滩很荒凉,就连那个野蛮人也不见了。他应该是在我离开之前走的。你要知道,我一直在盯着他,看他会不会再搞什么鬼。”奥蒙德巡官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那段时间他都在干什么?修车?”“不是。他似乎很快就修完了,好像是在火上搞什么东西。我猜可能是在做饭。然后他就上了小路走开了。” 警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你干了什么?”“我慢慢地顺着海滩走,直到看到一条小路,从沙滩一直通向石头墙。从小路出来的时候,对面就是一些房舍。我在那里上了大路,向莱斯顿·霍伊的方向走,然后就遇到了那位女士。”“你那天晚上有没有再次看到那位戴着黑眼镜的男人?”“有。当我和那位女士一起回来,他就在小路旁边。她还停下来跟他说话,根本就没有必要,这让我很生气。我没答理他们,继续走,因为不想再被他粗野地谩骂。” “我明白了,先生。一切都交代得很清楚了。现在我想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当你再看自己的手表的时候,你的表走得快了或者慢了吗?” “我跟达里修车厂的表比较过,正好是五点半。” “你在中间没有拨过?” “没有,为什么要拨呢?” 奥蒙德巡官坚定地看着珀金斯先生,把他的笔记本啪的一声关上,然后把下巴伸过来,有些胁迫意味地说:“现在,听好了,先生,这事关一宗谋杀案。我们知道在两点和三点之间,一定有人经过海滩。告诉我们真相难道不是更好吗?”珀金斯先生的眼睛里露出了害怕。“我不——我不——”他虚弱地说。他的手抓着床单,然后他晕了过去。护士们开始一阵忙乱,并把奥蒙德巡官从床边赶走了。 第二十五章 字典的证据 这不是别的,是一个空的密码。——《新娘的悲剧》 星期二,六月三十日很好,很好。奥蒙德巡官想,珀金斯的证词无疑是假的,但问题是如何去证明它是假的。有两个可能的解释,一个是珀金斯是骗子,另外一个是威尔顿设计欺骗了他。如果事实如前一个推断的话,那么警察们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证明这个证词是假的。如果事实是后面的那个推断,那么去向在达里修车厂的珀威斯特尔先生求证一下,可能就会把事情搞清楚。 珀威斯特尔先生和他的修理工非常乐意帮忙。他们非常清楚地记得珀金斯先生——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过来租车,在达里这种小地方是件稀罕的事。他们还记得,珀金斯先生的确拿出了他的表,和修理厂的钟比较了一下,并提到刚才他的表停了,不得不向一个路人问时间。然后他说:“哦,是的,好像现在时间对了。” 还问了他们的钟是不是准的,去威利伍康伯需要多长时间。 “那你的钟是准的吗?” “那一天钟是准的。” 第21节 “什么意思,那一天?” “其实,那钟有一些慢,但我们在星期四早晨才调整过,是不是,汤姆?” 汤姆说是的,并补充说那是一只八日钟1,他总是在每个星期四的早上给它上发条,并对准时间。因为赫尔斯伯里集市的缘故,星期四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所有当地的生意都围着这一天转。 这似乎对那些证词没有任何撼动作用。珀威斯特尔先生和汤姆都没有真的看到珀金斯先生的表,这也是事实,但是他们两个都声明,他的确说过“好像现在时间对了”。所以,如果有任何差错的话,那珀金斯一定是故意掩盖表盘的。而且,珀金斯对他手表的准确性如此固执和注重,这有一些不寻常。奥蒙德巡官又登上他的摩托车,回到了威利伍康伯,这时他更加确信了,珀金斯是一个没良心的骗子。 昂佩尔蒂侦探也同意他的看法。“在我看来,这很不自然,”他说,“一个男人竟会纠缠着到达一个地方的准确时间不放。但麻烦是,如果他说他看见了威尔顿,就没有办法去证明他没有看见,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先生,”奥蒙德用顺从的口吻建议说,我在想的是,如果威尔顿或不管哪个人在达里和平铁之间的沙滩上骑马的话,那一定会1一种传统钟表,使用这种钟的人需要在工作台上最多八天手工上一次发条。 有人看到他。我们有没有问过所有在那个时间段经过海崖顶的人?“小家伙,你怎么会以为我没去办这件事。“侦探严肃地回答说,”我询问了每个在一点和两点之间经过那一带的人,但没有人看到哪怕一丝兽皮或马毛。 “住在海边那些屋子里的人呢?” “他们?”侦探哼了一声,“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如果像我所想的那样,老波洛克涉及其中的话,他们也不会说看见的。我认为应该假设这里另有隐情。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自己再去查一遍,年轻人。如果你能查出什么东西来,我就把案子交给你。老波洛克是有准备的,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姐夫比利·莫根瑞奇都不会向警察说实话的。不过你还是去吧,你是一个标准的年轻单身汉,说不定可以从妇女那里问出什么东西。” 奥蒙德红着脸,遵命跑去了那里。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那里的男人们都不在,女人们正在洗衣盆那里洗衣服呢。最开始并没有人热情欢迎他,但后来他脱下了制服外衣,帮小波洛克夫人从莫根瑞奇夫人的井里提了两大桶水,在这之后气氛就没有那么冷淡了,他终于可以提问了。 但询问的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女人们在十八日星期四没有看到任何马匹或骑马的人,并且她们都有很充分的理由。跟往常一样,他们整个大家庭在十二点钟吃饭,饭后女人们又去洗衣服。奥蒙德先生可以看出来,波洛克夫人和莫根瑞奇夫人有许多衣服要洗。有波洛克爷爷、奶奶和杰姆的衣服,特别是杰姆的衬衫和领子,还有小亚瑟、 波莉、罗西、比利·莫根瑞奇、苏西、芬尼、年轻的大卫、珍妮·莫根瑞奇的小宝贝查尔斯(这是珍妮的一个意外的孩子)的衣服,珍妮现在不能干活,所有这些衣服的确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洗,直到星期六洗衣工作才能完成。巡官不用这么惊讶,所有那些男人的运动衫和臭袜子,还有这个和那个,每一桶水都要去提。那天下午,没有人出过屋子,都在后院,至少到三点钟后才有人出去,那是苏西把准备晚上吃的土豆拿出去,在前面的花园里削皮。当时苏西看见了一位先生,穿着短裤,背着背包,从沙滩边顺着小路上来的,但应该不是奥蒙德先生想打听的那个人,因为有位女士跟他一起来了,还告诉她们,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奥蒙德先生很想听她们讲讲那位先生。那位先生戴着一副角质架的眼镜,从小路上走来的时间“大概在三点半和四点之间”,径直地上了通向莱斯顿·霍伊的大路。当然,那肯定是珀金斯了,简单地计算了一下,这个时间和他自己的故事以及哈丽雅特的故事都很吻合。但这不能证明任何东西,一点半到三点之间这个关键的时间段仍然是不清楚的。 带着令人十分不满的困惑,奥蒙德慢吞吞地回到达里。他注意到,一路上只能看到一点点的海滩。事实上,只有在平铁两头的一英里范围内,公路才靠近礁石的边缘。在其他的地方,礁石的边缘和海崖的高处之间有很大的距离,这使得海滩并不能出现在视野里。如果一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骑马去平铁杀人的话,其实并不那么冒险,如果说路上没有行人看见马奔跑而过,这一点也不奇怪。但马真的跑过这里了吗?有马掌作为证明,又有礁石上的吊环来佐证。最让奥蒙德巡官不解的就是那个吊环了,如果没有人在那里拴马的话,那吊环是干什么用的?而且,在温西最新的推测里,范内小姐到达平铁之前,那匹马就必须被放回去。 但从杀人凶手的角度来看,这个做法简直就是在碰运气。他怎么可以肯定,一匹马会跑回去,而不是在什么地方游荡,要知道这样反而会引来别人的注意?按理说,在被迫狂奔四个半英里之后,马慢悠悠地游荡更符合事实一些。假设他跟那个吊环没有关系的话,有没有可能马被拴在别的什么地方,后来又去牵来?这个推断有很充足的理由来反驳。因为在海滩上并没有柱子或者堤坝可以把马拴在上面。如果杀人凶手胆敢把马牵到海崖下面的话,那么沙滩上就会留下两行脚印——马过去的脚印和他自己回来的脚印。不过凶手也许会想,如果这两串脚印离平铁有一段距离的话,应该不太要紧。奥蒙德认为自己应该回到平铁,从这一点着手来检查一下沙滩,这也许会有价值。 他就这样做了,一直把自行车骑上平铁,又顺着哈丽雅特曾用过的路线爬了下来,然后从海崖下面向达里的方向走。在半个小时的搜寻之后,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某处的海崖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那里被挖掉了一块石头。有一根大木柱卡在石缝里,看起来似乎是栅栏的一部分——直立的,无疑是为了避免人或动物在危险的海崖地带乱走。如果那匹马被带到这里来,很容易就可以把它拴在木柱上,而且由于头顶有海崖遮挡,周围又有许多落石的堆积物,几乎不可能有人看见它,不管是从海上还是从礁石上面的公路。 这个发现很振奋人心,如果奥蒙德能发现任何迹象证明这推断就是事实的话,那就更振奋人心了。沙子非常松软和干燥,在高水位线之上没有任何可以辨别出来的印迹,尽管他用放大镜仔细检查了柱子,但也找不到任何迹象证明这里曾经拴过马。这种时候,一丝绳子上的纤维或者一根马毛会比银行支票更让奥蒙德欣喜,如果能找到一堆马粪,那简直跟一堆红宝石一样珍贵。但他焦急的寻找并没有换来任何哪怕只是最简单、最平常的证据。礁石上有木头,有凹处,这就是全部了。 他摇了摇头,走到水的边缘,敏捷地一路小跑去平铁。他发现,一个壮实的、全副武装的年轻警察,在炎热的夏日天气里,最快可以用十二分钟到达平铁,这太远了。根据温西的计算,威尔顿最多只能有五分钟的时间来走。奥蒙德又爬上了海崖,重新骑上自行车,脑袋里开始盘算着。 回到警察局的时候,那个想法已经有了大致的形状。 “先生,我是这样看的,”他对格莱谢尔警长说,“我们一直认定,珀金斯是在为威尔顿提供不在场证明。假设是另外一种情况,是威尔顿在为珀金斯提供不在场证明呢?我们对珀金斯有什么了解?只是知道他是一位学校老师,从去年五月开始似乎就没人跟他有过联系。他说他案发前一天晚上睡在威利伍康伯,直到下午一点钟才开始他的一天。这是不是有一点太迟了?他给出的唯一证据就是,他在一家药剂店的员工那里买了点东西——他不记得那家药剂店在哪里,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间。另一方面,我们知道威尔顿那天早晨在威利伍康伯,他在”听音乐会的时候“干了什么事也是不能够确认的。假设他们两个人碰了头,做了一些安排,然后珀金斯来到达里,把马牵走。” “我们得去查查有没有任何人看见他经过村庄。” “是的,先生,我们当然要去检查。假设他一点十五分左右到了那里。那么,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那匹马,把马拴在柱子上,再步行走到礁石那里,把人杀掉。” “等一等,”格莱谢尔说,“那地方离平铁步行需要十五分钟?” “是跑步十五分钟,先生。” “但是是在湿的沙子上跑。我们是不是可以判断,有一英里多的距离?好,那么马还有三个半英里需要跑。如果它一个小时跑八英里的话,那就要——八英里六十分钟,一英里就是六十除以八——”格莱谢尔算除法总需要在纸的角落里列除式;这是拦在他升职路上的大绊脚石,“三十乘以七除以八——天哪!除以二——乘以——除以——” 而奥蒙德有一种天赋,只要除法数字一进入他的脑子里,就立刻可以算出答案,但他还是礼貌地等着。 “我算出来了,是二十六分钟。”格莱谢尔说。 “没错,先生。” “我们假设他把马拴好需要四分钟;那么在一点十五分就该从达里出发。” “是的,先生。” “那他是什么时候回去牵这匹马的呢,又是怎样去牵的呢,奥蒙德?” “他没有,先生。要我猜测的话,他没有这样做。” “那会是怎样?” “这样,先生,我想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一直犯的错误就是,想当然地认为整个事情都是一个人干的。假设这个珀金斯在两点钟的时候杀了人,然后就和我们以前推测的一样,躲在平铁下面。我们知道,在两点半之前他都不能离开,因为范内小姐直到两点半才离开平铁。那么两点半她走开之后,他也离开了,开始向回走。” “为什么他要向回走呢?为什么不向前走?哦,对了——他得让他的时间和威尔顿的不在场证明相符。” “没错,先生。如果他直接走回波洛克一家的房子,那个地方距离平铁有两英里,假设他的速度是一小时三英里,那么他会在三点十分1的时候到达那里,但苏西·莫根瑞奇说她是在三点半到四点的那段时间才见到他,在我看来她没有必要在这点上撒谎。”1原书作“三点四十分”,但根据上下文,以及关于速度的数字,应该是三点十分,不然下面的话就说不通了。 “她可能也是一伙的,我们怀疑过老波洛克。” “是啊,先生。但如果她想撒谎的话,她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撒谎。她撒谎所说的那个时间,不可能比他从平铁过来的时间晚。不会的,先生,我相信珀金斯一定有什么原因在路上停下来了,我倒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医生说那个割了别人喉咙的家伙可能身上一点都没沾到血迹,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肯定就没有沾到血迹。我想,珀金斯需要停下来换衣服,他完全有可能在箱子里多带一套衬衫和短裤。他也有可能把刚穿的那几件衣服洗了洗。假设他就这么做了,然后在三点四十五分左右到了波洛克家的位置。他从小路上走来,苏西·莫根瑞奇就在那里看到了他,然后他又走了半英里左右,四点的时候遇到了范内小姐——事实应该就是这样。” “唔!”格莱谢尔在脑子里反复考虑这个想法。这个推测中有的地方很有吸引力,但仍有许多东西值得推敲。 “但是那匹马呢,奥蒙德?” “这个,先生,据我们所知,只有一个人可能把马带回去,那就是威尔顿。而且他只有一段时间可以干这件事,那就是珀威斯特尔和汤姆向他说再见的四点和范内小姐在达里见到他的五点二十分之间。让我们看看这是怎么安排的,先生。丢下马的地方离亨克小路有三英里半;他可以在四点钟出发,一个小时内走到那里,迅速骑马回来,五点二十分的时候回到那个营地,正好赶上哈丽雅特他们走过来。先生,这很吻合,是不是?” “很吻合,你说得没错,奥蒙德,但我不觉得这是毫无破绽的吻合。你觉得为什么珀金斯要跟范内小姐一起回去,而不去莱斯顿·霍伊呢?” “也许是想去看看她要干什么,先生,或者就是为了装无辜。我猜,他看到她在那里一定很惊讶,不知道她究竟要搞什么名堂。她跟他说话的时候,如果他表现得很镇定的话,或许会让人怀疑,所以他也许觉得跟她一起回去是最大胆也是最好的选择。或者他感觉很焦虑,想自己去看看威尔顿有没有把马带回去。当他们两人相遇时,他刻意没有跟威尔顿说话,显示出他们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至于他就那样不辞而别,如果你想一想的话这也很自然,他的背包里说不定就有沾了血的裤子之类的东西。” “不管什么问题你都有应对,奥蒙德。但这又有一个问题,假设这些都是真的,既然珀金斯已经骑在马上了,为什么他不把马直接骑到那块礁石去呢?他在那里一样可以把马骑过去并拴起来。” “是的,先生,我想吊环应该是他最初的打算。但我今天观察了一下那一带的海崖,注意到我发现的地点离平铁有一英里的距离,而且公路离海崖的边缘很近,在公路上俯视沙滩可以看得很清楚。当他们深思熟虑这个方案的时候,就可能想到,在毫无掩蔽的沙滩上,一个人独自骑马飞奔,这看起来有些可疑。所以珀金斯把马藏在挡住视线的屏障就要终止的地方,剩下的路自己游泳过去,认为这样会减少别人的注意。” “是的,这的确有些道理。但这全部都是建立在珀金斯经过达里的时间的基础上,我们得去查查这个。奥蒙德,你得了解,我不是说你没有经过仔细考虑,其实我喜欢听到你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看法;但我们不能没有事实根据而妄自推断。” “不会的,先生,肯定不会的。但是先生,如果那不是珀金斯的话,不表示就没有别人干同样的事。” “什么没有别人?” “同谋,先生。” “奥蒙德,你又开始了。”“是啊,先生。” “好,那你去着手查,看看能有什么结果。” “好的,先生。” 当奥蒙德离开的时候,格莱谢尔一边陷入沉思,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件事让他很烦恼。总督察那天早上追问他这个案子的进展,这让事情开始变得难堪。总督察是一个老学院派的军官,觉得格莱谢尔已经制造了太多麻烦。在他看来,这再明显不过了,那个龌龊的外国舞男肯定是自己割了自己的喉咙,这是连睡着的狗也能想得出来的道理。格莱谢尔真希望可以把这个案子就此放下,但又发自内心地相信,这案子一定不是这么简单。他脑子里一点也不平静,从来都不。出现了太多奇怪的事情:剃须刀,手套,威尔顿让人难以理解的行踪,波洛克先生的沉默,马掌,吊环,布莱特在潮汐上说的谎话,还有更奇怪的,那些密码信和神秘的菲多拉的照片——也许把所有的这些事分开来看,还能找到一些微不足道的解释,但放在一起就不同了;是啊,放在一起就不同了。他把这些疑点都报告给了总督察,后者很不情愿地批准他们继续查,但显然很不高兴。 他在想,昂佩尔蒂现在在干什么。听说昂佩尔蒂要和温西一起去伦敦,他有一种感觉,他们此行只会把案子向迷茫的深处更推进一步。布莱特之事也让人心烦。据报道,布莱特正在前往伦敦。让伦敦警察监控他会是一项困难的任务,更何况,格莱谢尔目前还找不到一个要监控他的好理由。毕竟,布莱特干了什么?他这个人不讨人喜欢,而且当潮汐其实是在低潮的时候,他把它说成是高潮——但在其他的方面,他似乎说的都是实话。格莱谢尔意识到,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六个地区的警察们都开始厌烦自己了。 他把这个案子从脑子里挥走,转向大量关于小偷和交通事故的寻常案子,就这样打发这个晚上。但用完晚餐之后,他发现关于保罗·亚历克西斯的问题又重新开始侵扰自己的脑子。昂佩尔蒂汇报了对珀金斯一番例行公事的调查所得到的结果,其中唯一有意思的就是珀金斯是苏维埃俱乐部的成员,据说很同情共产党人。同情共产党人——格莱谢尔想,这就是他的同情心吗:这些柔顺、温和,看起来很善良的人大喊大叫着革命和流血。但把这件事跟密码信联系到一起,似乎就显出一些重要性了。他在想,亚历克西斯身上发现的那些信的复原件什么时候才能够出来。他很烦恼,对他的妻子发脾气,又踩了他的猫,最后决定去贝尔维尔酒店一趟,见一见彼得·温西勋爵。 温西出门了,一番询问之后,格莱谢尔去了拉法兰克夫人那里。在那里他不仅仅找到了温西,还见到了昂佩尔蒂侦探,他们和哈丽雅特一起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保罗·亚历克西斯曾经就住在这里。他们三个人似乎在玩填字竞赛,书扔得到处都是,哈丽雅特手中抱着一本钱伯斯字典,对她的同伴读出单词。 “你好,警长!”温西喊着,“过来吧!我们的女主人见到你肯定特别高兴。我们在作调查呢。” “是吗,勋爵阁下?这个,我们也是——至少,那个小子,奥蒙德,一直在折腾。” 他把故事都说了出来,很高兴能把这个故事说给别人听。昂佩尔蒂嘟囔着。温西拿出一张地图和一张纸,开始比画距离和时间。他们讨论了一下,又讨论了马奔跑的速度——温西觉得他低估了马的速度。他会去把那匹马借来做个测试。 哈丽雅特什么都没说。 “你是怎么想的?”温西突然问她。 “我完全不相信事情会是这样的。”哈丽雅特说。格莱谢尔笑了。 “范内小姐的直觉——他们用的是这个词——反对这个推断。”他说。 “这不是直觉,”哈丽雅特反驳说,“根本就没有直觉这个东西。这是常识。这是侦探艺术,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所有的这些推断都是错的,都是编出来的,是他们苦心构思出来的。” 格莱谢尔又笑了。 “这我就不能理解了。” “你们男人,”哈丽雅特说,“就会让自己被这些数据和时间表牵着鼻子走,忘记了你们到底应该干什么。但这都是机械的,每个关节都会咯吱作响。这就像——就像一个糟糕的故事情节,完全是围绕着一个点子编造出来的,但其实呢,那个点子根本就行不通。你们脑子里想着,一定要把威尔顿和马和珀金斯都安排进去,当你们遇到了一个矛盾的地方就会说:‘哦,这个——我们会解决掉的。我们让他干这个,我们让他那么做。’但你不能为了符合你的推论,而让别人做什么事,在现实生活中不可以这样。为什么你们非要把所有这些人都安排进来?” “这里的确有很多事情需要解释,我们不能否认。”昂佩尔蒂说。 “当然有许多事情需要解释,但你们的解释比这个问题本身要更加难以置信。不可能有任何人像那样策划一场谋杀。你们让他们在某一方面特别精明,在另外一方面又愚蠢得吓人。不管对疑点的解释是什么,一定比你们说的更简单,更合理,不那么难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们是在自己编造一个案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温西说。 “我说,这是有一些复杂,”格莱谢尔承认说,“但如果我们不在威尔顿或布莱特或珀金斯身上,或者他们当中的两个身上编案子,我们又要把故事编在谁的身上呢?布尔什维克?这个珀金斯是一个布尔什维克,或者说一个共产党。但不管怎样,如果他跟这个案子有关系,那威尔顿一定也在其中,因为他们两个互为不在场证明。” “是的,我明白。但你的整个案子都是像这样。首先,你想让威尔顿有罪,因为他想得到他母亲的钱财,然后你说珀金斯一定是他的同伙,因为他给威尔顿提供不在场证明。现在,你想让珀金斯有罪,因为他是一个共产党,然后你又说威尔顿一定是他的同伙,因为他给珀金斯提供不在场证明。但这两个推论显然不可能同时正确。而且,威尔顿和珀金斯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还没有完成调查呢。” “没有;但这看起来不可能,是不是?一个是托特纳姆法院路上的市政学校老师,一个是亨廷登郡的农场主。他们怎么认识的?有什么共同之处?还有,对于布莱特,你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他和他们当中的哪一位联系到一起。如果他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根本就无法证明亚历克西斯不是自杀。那么,如果想证明那是谋杀的话,你就一定要把布莱特跟那个杀人凶手联系起来,你们显然还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显示他和威尔顿或者珀金斯有关系。” “布莱特后来收到过信吗?”温西问昂佩尔蒂。 “一封都没收到过,自从他出现在这里之后就没有。” “至于珀金斯,”格莱谢尔说,“我们很快就会去打听他的事。他被撞倒了,不醒人事躺在医院里,这一定让他的同伙很困惑,我们以前也是同样的困惑。有可能,他用假名字在某个城市有个地址,有很多信件在那里等着他呢。” “你还是坚持认为,珀金斯一定参与了案子,”哈丽雅特抗议说,“你真的觉得珀金斯不用马鞍就能骑一匹马在沙滩上跑,用一把剃须刀把一个人的喉咙割得露出了骨头?”“为什么不呢?”昂佩尔蒂说。“他看起来像吗?”“我看起来像吗?流氓说。他看起来当然不像,他完全是用纸板做的。1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家伙,但我得承认,通过你们对他的形容,我感觉他不是一个大胆的人。”温西咧嘴笑了,“但是,你也要知道,亲爱的亨利还请我在酒吧喝酒呢。” 哈丽雅特轻轻瞟了一眼他斜靠着的胳膊和柔软的体格。 “你不需要拐弯抹角,”她冷冷地说,“大家都知道,你富有艺术感的手指可以把烧火棒编成结。珀金斯很虚弱,他的脖子就跟鸡脖子一样细,双手直哆嗦。”她转向格莱谢尔,“我无法想象珀金斯会是一个亡命之徒。当初你怀疑我都比怀疑他要有道理。” 格莱谢尔眨了眨眼,但他的回应却平静得很。 “是啊,小姐。这里有很多话可谈。” “当然了。不过,你为什么放弃了这个想法?” 格莱谢尔的本能在警告他,他正踩在冰上行走。“这个,”他说,“这么说吧,看起来太大胆了,而且,我们找不到你和死者之间的任何关联。” “你还是去侦查了呀,真是英明。因为,当然了,当时整件事只有我一个证人,是不是?而且我拍了那些照片,这可以证明我是一个很冷血的人。何况我以前的个人历史有点——我们可不可以说,复杂多事?” “是这样的,小姐。”警长的眼睛里一点表情也没有。1引自刘易斯·卡洛尔的名著《爱丽丝漫游仙境》。 “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是向谁询问我的情况的?” “你的女佣。”格莱谢尔说。 “哦!你觉得她会知道我认不认识保罗·亚历克西斯?” “根据我们的经验,”警长回答说,“女佣对这方面的事很了解。” “这倒是。那么你们已经不再怀疑我了?” “哦,天啊,不再怀疑了。” “就是因为我的女佣的证词?” “还有,”警长说,“还因为我们自己的观察。” 第22节 “我明白了。”哈丽雅特严肃地看着格莱谢尔,但他是那种对这样的目光没有反应的人,反而用坦然的微笑来回应她。温西一直板着脸听着,真想为了警长的冷静,而给他颁发一块智慧奖章。他现在对这段对话做了一个淡漠的评论。 “你和范内小姐一直在反驳对方的推论,”他说,“也许你想听一听,我们这个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很乐意听,勋爵阁下。”“我们最开始,”温西说,“重新搜查了一下死者的物品,当然是希望能找到一点关于菲多拉或者密码信的线索。好心的昂佩尔蒂侦探协助了我们。但其实,侦探一点作用都没起到,他在那里坐了两个小时,看着我们找。每一次我们检查某个洞或者某个角落,发现那里是空的,他就开始信誓旦旦地说他早就检查过那个洞或者那个角落,当时也发现那里是空空的。” 昂佩尔蒂侦探咯咯地笑了。 “我们只找到了一样东西,”彼得勋爵继续说,“那就是钱伯斯字典,而且还不是今天晚上发现的,而是范内小姐之前就已经找到了。当时她不愿意专心写作,宁愿浪费时间在填字游戏上。我们发现字典上有很多字用铅笔标注过。当你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收集那些标注过的字。也许你愿意听一听。我就是随便抽几个单词出来:peculiar,diplomacy,courtesan,furnished,viscount,squander,sunlight,chasuble,clergyman,luminary,thousand,poverty,cherubim,treason,cabriolet,rheumatics,apostle,costumier,viaduct。1还有很多别的。你能从这些词汇中看出任何意思吗?有些词汇是有宗教色彩的,但另外一些词汇又没有,比如说高级情妇,这一类的词还有tambourine,wrestling和fashion。2” 格莱谢尔笑了。“在我看来,这个年轻小伙子也是一个填字游戏迷。这些都是很长的难单词。” “但不是最长的那种单词。有很多更长的单词,比如说suprpsarian,monocotyledenous以及diaphragmatic3,他没有标注任何真正冗长繁杂的词。我们找到的单词里,最长的就是rheumatics,只有十个字母。不过在我们所发现的单词里,它们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这很有建设性意义。” “勋爵阁下,什么特点?”“它们当中有没有一个单词里有重复的字母,而且,没有一个单词少于七个字母。”格莱谢尔警长突然举起一只手,像学校里的小学生。“密码信!”他喊道。1这些词的意思分别是:特权,外交,高级情妇,供应,子爵,浪费,日光,牧师的十字褡,牧师,渊博的人,千,贫穷,小天使,叛国,汽车,风湿,使徒,服装供应者,高架路。2这三个单词的意思是小手鼓,摔跤和时尚。3这三个词的意思是堕落前预定论者的,单子叶植物,横隔膜的。 “正如你所说的,密码信。我们认为,这可能是某个密码的关键词,而且根据单词里没有重复字母的现象,我觉得我们可以猜到这到底是哪一种类型的密码。麻烦的是,我们还没有翻完字典呢,就已经找到了几百个标注的单词。这就让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个令人沮丧的推断。” “什么推断?” “他们在每一封信里都更换关键词。我是这样想的,每封信里包含着下一封信的关键词,这些亚历克西斯标注过的单词是他先前准备的,以便在他收到信的时候可以方便地回信。” “这不可能是已经用过的关键词吗?” “不太像。密码信是从三月份开始收到的,我不相信从三月份开始,他已经送出去了两百封密码信。就算他每天都写一封信,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数字。” “不可能写那么多,勋爵阁下。但如果我们在他身上发现的信是这些密码信中的一封,那么关键词一定在这些标注过的单词中。这就让范围缩小了。” “我不这样想。我想这些单词是亚历克西斯寄出的密码信里的关键词。在每封信里,他通知对方下一封信的关键词是什么。但他的同伴也会做同样的事,所以亚历克西斯身上那封信的关键词不可能出现在这些标注的词语中。当然,除非那是亚历克西斯自己写的信,不过这似乎不可能。” “就连这一点我们都不能肯定,”格莱谢尔难过地说,“跟亚历克西斯通信的那个人有可能碰巧使用了亚历克西斯提前标注的词。所以,密码可以是任何词汇。” “很正确。我们从这里能得到的唯一帮助就是,密码用的是英语单词,那么信件很可能是用英语写成的。这也不完全肯定,因为信件也许是用法语、德语或意大利语写的,这些语言跟英语用的都是一样的字母;但不管怎样,不可能是俄语,俄语用的字母跟英语完全不同,所以这是一点幸运之处。” “如果这跟布尔什维克有关系的话,”格莱谢尔若有所思地说,“那么他们不用俄语来写真是让人不理解。如果他们用俄语写信,那就是双保险了。俄语已经相当难懂了,俄语密码这简直是天书。” “的确。我已经说过,我不是很相信这个布尔什维克的可能性。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把这些信跟关于威尔顿的推论联系上。” “我们想知道的是,”侦探说,“是这个——这个杀人凶手,不管他是谁,他是怎么把亚历克西斯弄到平铁上的?或者如果是布尔什维克把他弄到那里去的,那威尔顿和他的同伙又是怎么知道他要去那里?约他去平铁的和割了他喉咙的一定是一伙人。那就让我们得到一个结论,要么是威尔顿一伙人写的信,要么是那些外国人干的谋杀。” “完全正确。” “而且,”哈丽雅特问,“奥嘉·科恩跟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哈!”温西说,“现在你说出来了。这是所有谜团当中最离奇的。我敢发誓,那女孩说的是实话,我还可以发誓,那个很没有爱尔兰风情的苏利文先生说的也是实话。诗人会说,墙缝里的小花朵,我要把你从裂缝里拔出来。如果我搞得懂的话,就能说出那个犯罪的人到底是谁,但我真的搞不懂。那个向苏利文先生要一张俄国姑娘肖像的胡子先生到底是谁呢,而且这个肖像又是怎样进入死者的笔记本里,并签名为菲多拉呢?这里的奥妙太深了,华生。” “我回到了我最开始的推论上,”侦探嘀咕着,“我觉得那家伙有点神志不正常,割了自己的喉咙,就是这样。他可能有收集女孩照片的毛病,还喜欢给自己邮寄密码信。” “而且从捷克斯洛伐克邮寄过来?” “哦,好吧,一定是有人帮他邮寄。就我看来,我们没有任何对威尔顿的不利证据,也没有对布莱特的不利证据,对珀金斯的不利证据就跟漏锅一样千疮百孔。还有布尔什维克,他们在哪里?你的朋友总探长帕克已经调查过了这个国家里的布尔什维克,答案就是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一个布尔什维克活动在这一带,而且在十八日星期四,所有的布尔什维克似乎都有不在场证明。也许你会说,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布尔什维克,但不可能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伦敦警察们的消息比普通人心中认为的要灵通得多。如果亚历克西斯跟他的那一帮人有什么异常动静的话,他们肯定早就盯上了。” 温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回家睡觉了,”他说,“我们必须得等拿到那封信的复原版本。生活中满是灰尘,索然无趣。我不能证明自己的推论,本特又一点消息都没有。威廉·布莱特离开威利伍康伯的那天,他也消失了,给我留了一个口信说一只我最喜欢的袜子在洗衣房里弄丢了,他还跟管理人员辩论了好一通。范内小姐,哈丽雅特,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愿意跟我结婚并照看我的袜子吗?而且顺便成为唯一一个在警长和侦探面前接受求婚的女小说家?” “就算是为了上头条新闻也不可能。” “我也觉得你不会,就连公众曝光率的诱惑也没有用了。听着,警长,你愿意跟我打个赌吗,亚历克西斯不是自杀的,也不是被布尔什维克谋杀的?” 警长谨慎地回答说,他不是一个好赌的人。“真倒霉!”勋爵阁下哀叹着,“都一样无趣,”他又补充了一句,并恢复了以往的神采,“我死都要打破那条不在场证明。” 第二十六章 小母马的证据 向你致敬,血的圣坛。——《新娘的悲剧》 星期三,七月一日第二天早晨适时送来了在尸体上发现的那封信的复原版本,和原件一起来的;温西当着格莱谢尔和昂佩尔蒂的面比较了一下它们,然后不得不承认,专家的确干了一件漂亮的活。就连原来的那片纸也比以前更加清晰易读了。化学家把血迹和被皮革染色的痕迹去掉了,又把失去的颜色复原成退色的墨水印,一切都干得很漂亮。滤色屏也起到了重要的协助作用,滤镜用一种颜色取代了另一种从原件里提出的颜色,这样颜色的问题就被修正了。现在只有零星的几个单词是不可弥补的,但能读是一回事,能破解密码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无奈地盯着这些无可解读的杂乱的信。 xnatnxrbexmgprbfxalimkmgbffy, mgtsqjmrry.zbzefloxp.m.msiufkxfldypcfkaprpdkldonafmkpcfmnoranxp. solfatgmzdxllkkzmvxibwhnzmbffymg, tsqanvpdnmmvfyq.cjurogak.c.racrrmtns.b.ifh.p.hnzme? sspxlzdfaxlraeltlmkxatlrpxbmaebfhsmpikatltohoihnry.tymvdsmsussxgamkr, bgaxhnzmlfhvulknnragyqwmck, mnqstoxfaanihmzsrpthokfltim.ifmtgnluh.m.clmklzmahpealfakmsm, zulprfhqcmztsxsrsmkrsgnksfvmpracyossqesbhnaeuzckconmgbnryrmalrshnzm, bktqapmshnzmtoilgmelmsnagmjukckc. tqkfxbqznmezlibmzlfaayzmarsupqoskmxbpsueumilprkbgmskqd. napdzmtbn.b.obexmgsrefzdbsamimhygakyr.mulbym.s.szlkogkglklgawxntedbhmbxzdnrkzhpsmskmna.m.mhizpdkmim, xnksakckokmnrlcflinxfhadgaiq. gatlmzdlfaaqphndmvakmvmagc.p.r.xnatnxpdgunmbkliolkagldagakqbftqoskmxgpdhnwlxsulmyillemkhbealfmrskufhaakts. 在紧张的一两个小时之后,以下的事实被建立了出来:一、信写在一张很薄但却很粗糙的纸上,跟任何在保罗·亚历克西斯家中发现的纸张都没有共同之处。那么就增加了这是一封他收到的信,而不是由他所写的信的可能性。 二、这是用紫红色的墨水手写的信,这又一次不像是亚历克西斯所使用的。另外可以得到一条附加信息,这个写信的人要么没有打字机,要么就是害怕他的打字机会被人追查到。 三、信件用的不是车轮密码,也不是用字母表里的一个字母代替另外一个字母这一类型的密码。 “不管怎么样,”温西高兴地说,“我们现在有很多材料了。这不是那种简单明了的信息——像”把东西放在日晷仪上“1之类的——这种信息会让你怀疑字母e到底是不是英语语言里最常出现的字母。要是让我说的话,这要么是在某本书上可以找到的编码方式,在这种情况下,肯定就是死者那些书籍中的一本,我们只要一本一本地去找就可以了;或者这是一种不同类型的密码,昨天晚上我们在字典里看到那些标注的单词时,我就想到这种的密码了。” “哪一种密码,勋爵阁下?” “这是一种绝妙的密码,”温西说,“如果你不知道关键词的话,就很难解读。战争时期曾用过这种密码,其实我自己就曾经用过。那时候我用一个德国假名在做一个简短的调查。但这并不是什么高级军事机密,很早之前我就在侦探故事里读过。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两位警察很期待地看着他。我是想说,这是一种普通人都可以学习的密码。这种编码方式虽说不是很简单,但还是可以理解的,想解开也很容易。对于这种密码,1出自福尔摩斯探案中的《五个橘核》。 亚历克西斯可以很容易就学会编码和解码,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仪器; 而且它跟原始信息使用同样多的字母,所以对长篇书信特别适用。“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格莱谢尔问。”很有意思。你选一个有六个或者六个以上字母的单词,单词里面的字母不可以重复。比如说,squander,这是一个亚历克西斯标注过的单词。然后你做一个横竖都是五行的表格,把关键词写在方格里,就像这样: squander“然后你把剩下的空间按照字母表的顺序填满,已经有的字母就不算了。”“你不能把二十六个字母填在二十五个空间里。”格莱谢尔质疑说。“的确不能,所以你要像一个古罗马人或者中世纪僧侣,把i和j看成是一回事。那么你就得到了这个。” squanderbcfghi/jklmoptvwxyz“现在,让我们来编一条信息。我们该编哪一条呢?‘allisknown,flyatonce’,经典又方便。我们把这段话写下来,把它一组两个字母这样分开。但两个相同的字母不能在一起,如果有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就插进q或者z或者别的不影响阅读的字母,只要对方能够理解就可以了。所以我们的信息就变成了alqlisknownflyatonce。” “如果结尾的时候只有一个字母呢?” “那么我们就再加上q或者z或者别的不影响阅读的字母来填补空缺。现在,我们来编第一组,al。我们发现,在表格里,这两个字母构成了一个长方的对角,而以它为对角线的另外两角则是sp。所以最先的两个字母在编码后的信息里就成了sp。同样的,ql变成了sm,is变成了fa。” “哈!”格莱谢尔喊着,“但kn呢?它们是在同一条垂直线上的。它们会变成什么?” “你选它们下面紧接着的那个字母——tc。下面一个是ow,你可以自己用对角线的方法来做一下。” “mx?” “就是mx,继续。” “sk,”格莱谢尔说,一边高兴地在这个角落和那个角落中间连对角线,“pv,np,ut——” “不对,是tu。如果你的第一个对角线是从下面向上画的,那么你取另外一条对角线的时候也要从下向上画。on等于tu,no才是ut。” “是的,是的。tu,哈!” “怎么了?”“ce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那就选每个字母右边临近的那个。” “但在字母c的右边没有字母了。” “那就是这一行最左边的那个。” 这让警长困惑了一会儿,但他最终还是得出了dr。 “这就对了。所以你编码后的信息就是:spsmfatcmxskpvnptudr。为了使它看起来好看一点,也为了不泄露你编码的途径,你可以把字母断成任何你喜欢的长度。比如说:spsmfatcmxskpvnptudr。或者你可以随便用标点符号来修饰:s.p.smfa.tcmxs,kpvn,pt!udr。这都没有关系。收到这条信息的人会无视这些修饰的,他只会简单地把字母两个两个地分组起来,在密码表格的帮助下阅读。先是找对角线,如果是垂直线上的话,就找它上面相邻的字母,如果在同一水平线上的话,就找左边相邻的字母。” 两位警察对着那个表格仔细地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昂佩尔蒂说: “我明白了,勋爵阁下。这非常聪明。你不能根据最常出现的字母来猜,因为跟它组对的那个字母不同的话,每次都能得到一个不同的对应编码字母。而且你又不能猜单个的单词,因为你不知道那单词是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的。如果没有关键词的话,有没有可能破译它呢?” “哦亲爱的,可以。”温西说,“任何曾经被编码过的密码都有可能被解码,只要你不怕痛苦,足够耐心——除了有些书里的编码的确是无法破解的。我认识一个人,他好多年来一直专攻这一行。那些密码表格深陷在他的生活当中,以至于他得麻疹的时候,疹子都不是点状的,而是方格状的。” “那么他可以破解这个喽。”格莱谢尔激动地说。 “他随便想想就能破解出来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给他送一份复印件。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我认识一个人,他肯定知道他在哪里。我应该把它交给那个人吗?这会节省我们很多时间。” “求之不得,勋爵阁下。”温西拿了一份那封信的复印件,把它放在一个信封里,并附加了一张简短的字条。 亲爱的克朗普斯,这是一封密码信。也许很简单,老巴戈会知道的。你可以把这个转交给他吗?并转告他,如果他能解开的话,我会非常感激的。说它是从中欧邮寄来的,但肯定是用英语写的。怎么样? 爱你的,温西。 最近见过托特斯吗? 他在信封上写的地址是外交部的一个办公室,然后又拿起一份密码信的复印件。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个拿走。我们会用一些亚历克西斯标注过的单词来试一下。这对范内小姐来说是个好玩的游戏,可以跟填字游戏换着玩。现在,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 “没有什么了,勋爵阁下。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看见珀金斯经过达里的人,但我们找到了那个在威利伍康伯招待过他的药剂师。他说珀金斯十一点的时候的确在那里,这样的话,他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在一点十五分赶到达里。珀金斯的身体条件不好,所以无法再接受讯问。还有,我们去见了纽康伯,那个农场主,他证实在星期五的早晨他的确发现那匹小母马在海滩上闲逛。他还说,星期三当他的伙计去草地那边的时候,它还好好地在那里,而且他很肯定,那匹马不能单凭自己的本事就穿过篱笆上的豁口。但当然了,没人能因为他的粗心而责怪他。” “是啊,我想我会去见一见纽康伯农场主。与此同时,范内小姐要尽最大努力去解一解那封密码信,把所有标注过的单词都拿去试一下。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伟大的女人!如果我们比官方破译员破译得还快,那就很有趣了。我猜,威尔顿一家人依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完全没有。但自从葬礼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们了。亨利似乎有一点收敛,我想,他还不能忘记蛇文身的事。而他的母亲——”“怎么?”“哦,没什么。但她似乎想从安东尼那里获取新的安抚。”“是吗?”“是的。安东尼一直都对她抱以同情。”“祝他好运。好了,加油吧。” 温西开车去了达里,见了那位农场主,想向他借一下那匹小母马和缰绳。纽康伯先生不仅非常大方地把那匹马借给了他,还表示他愿意陪温西一起去作调查。一开始的时候,温西有些不太愿意:在狂赶别人的马,让它急速飞奔四英里的时候,马的主人最好不要在场。不过想了一会儿之后,他觉得有用得上纽康伯先生的地方。他请这位先生先赶到平铁,记下自己在他视野里出现的准确时间,并从那儿开始计算他的奔跑进程。农场主挤了挤眼,他已经猜到马的逃脱跟平铁上的悲剧之间有着某种关联,于是欣然同意了。他骑了一匹健壮的白马,顺着沙滩开始出发,而温西则看着自己的表,开始去捉那匹小母马。 令人称奇的是,他一点都没费劲就把小母马捉到了,似乎它已经准备就绪了。这是因为它简单的大脑已经把温西和燕麦联系起来了。经过主人的批准,篱笆上的豁口又被打开了,温西给马套上缰绳,骑着它穿过了篱笆,然后赶着它跑了起来。 就像他预料的那样,这匹马虽然很听话,但在速度上没有什么超凡的能力,而且他们又是在?着水跑,所以受到了一些水的阻力,并且发出了很大的声音。除了一些盯着他们看的动物之外,视野里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东西,公路被海崖藏在了后面。他很快就跑到了那几间屋舍的地方,开始寻找奥蒙德发现的那个海崖上的裂缝。然后他经过了散落的石头,而且发现上面还有破碎的栏杆残留,于是认出了那条裂缝。这时他看了一下他的表,在时间上比计划还要提前一些。顺着海滩望去,他看见平铁清楚地出现在视野里,纽康伯农场主就坐在上面,从一英里的距离外看去,只是一团小黑块。他没去管海崖上的裂缝,打算回程的路上再好好研究,而把母马赶到它最快的速度。它精力充沛地回应着驾驭者的要求,最后一英里跑得很漂亮,他们身后溅起一路水花。温西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农场主了:他把他的白马拴在那个备受关注的吊环上,自己则站在礁石上面,手负责地握着一只表,计算他们的时间。 他们离礁石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小母马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先是愣着神,似乎是被枪击中了的样子,然后猛甩着自己的头,猛烈地把身体摆过去,温西差点被它从背上摔下来。他猛地拉了一下它的脖子,用膝盖抵着它扭过来的那一边,用力地拽着缰绳,但和许多农场的马一样,它的嘴巴里尝过太多训斥的滋味,马嚼子对它不起什么作用。它开始奔跑,顺着原来的路线跑了回去,就像魔鬼在后面追着它一样。温西自嘲地想,他低估了那匹马的速度潜能。他紧紧贴着马背,集中注意力拉紧左手上的缰绳,从而使它的头向海的方向转了过去。然后,小母马发现它很难摆脱这股力量,不得不放缓了速度,脑袋侧向一边。 “上帝保佑你,小姑娘。”温西温和地说,“你怎么了?”马喘着气,打着战。“这不可能啊,”温西说,他怜惜地抚摸着它流汗的肩膀,“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你知道。”它安静地站着,但却依然在颤抖。“看着,看着。”温西说。他把它的头再次转向平铁的方向,这时看到了纽康伯先生正骑着白马赶过来。“勋爵您真有两下子,”纽康伯先生喊着,“那马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它一定会把您甩下来。骑得很费劲,是不是?”“一定有什么东西把它吓坏了,”温西说,“它以前来过这里吗?”“据我所知没有。”农场主说。“你刚才也没有挥手什么的?”“没有。我当时在看我的表呢,然后就——该死的,我已经记不清当时记的时间了。它突然惊吓成那样,我都被它吓坏了。”“它本性就很羞涩吗?”“据我所知,它从来都没干过类似的事。”“奇怪,”温西说,“我再试一下吧。你跟在我们后面,这样我们就能确认,惊吓到它的不是你。”他温和地把马骑回礁石那边。它艰难地迈着步子,向两边甩着自己的脑袋。然后,和上一次一样,它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颤抖。 他们试了六次,又哄它又鼓励它,但就是不起作用。它不愿意靠近平铁,就算温西从马背上下来,一步一步牵着它走都不行。它就是不肯再前进一步,双腿颤抖着站在那里,似乎扎进了沙滩里。它转动着苍白而惊恐的眼睛。出于对它的同情,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尝试。 “我真是不理解。”纽康伯先生说。 “我也是。”温西说,“到底它是发生了什么——” 第23节 “我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温西说,“但是,好了,没关系,我们最好还是回去吧。” 他们朝着草地的方向慢慢地骑了回去。温西并没有停下来检查海崖上的缝隙,他不需要去检查。他现在完全知道在达里和平铁礁石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在他赶路的时候,像欧几里得一样,把他那些结构精巧的推论一行接一行地放在一起,在它的最底下写着: 究竟哪个是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奥蒙德巡官也感到有些不安。他突然想起一个在达里的人,这个人很有可能见过珀金斯先生。那就是老甘弗·甘德,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他每天都会坐在一个小遮雨棚下面的坐椅上,那遮雨棚就在村子绿地中央的橡树下面。但前一天,他竟然没有见到甘弗·甘德,这是因为——非常异常地——当奥蒙德展开取证问讯的时候,甘德并没有在他的惯常的坐椅上。甘德先生当时在威利伍康伯,参加他最小的孙子的婚礼,他的小孙子和威利伍康伯镇的一个女人结婚了。但现在他已经回来,可以接受问讯了。那老先生的精力十分充沛。到圣马丁节他就满八十五岁了,但又强壮又热心,他自夸说,尽管他的耳朵可能有一点听觉上的小毛病,但感谢上帝,他的眼睛还跟以前一样灵光。 是的,他还记得十八日星期四,就是那个可怜年轻人的尸体在平铁上被发现的那天。那天天气真不错,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有一点风。他总是很注意任何经过的陌生人。他记得十点的时候看见一辆大的敞篷车,是一辆红色的车。他甚至还记得车的号码是多少,因为他的曾孙,小尊尼——哈!他是个机灵小鬼——注意到了车上的号码很好玩。oioioi,就像你在说oy,oy,oy。甘德先生还记得那些天下太平的日子,当时的年轻人们要安分得多。不是说甘德先生反对社会前进,当他还年轻的时候,总是给激进党派投票,但现在的社会党太过头了。他们对其他人的钱太不在乎了,他们就是这样的。看到他这一辈子都工作得这么勤恳,劳埃德·乔治先生给了他养老金,这是很正确的举措,但他不能容忍为什么十八岁的孩子们会有救济金。当甘德先生十八岁的时候,他每天早晨四点钟就起床,一直在田里劳动到太阳下山,甚至更晚,为的就是一个星期能赚到五个先令,而且他觉得这对他一点坏处也没有。他在十九岁的时候结婚了,养了十个孩子,其中的七个现在还活着,都还精力旺盛。什么?哦是的,那车在一点的时候回来了。甘德先生刚刚从三根羽毛餐厅出来,在那里喝了一扎啤酒,然后他看见那辆车停在门口,那位在小路边扎营的先生从车里出来了。车里还有一位女士,打扮得很光鲜,但在甘德看来真是太做作了。在他的那个时代,女人不会为自己的年龄大而不好意思。不是说他不喜欢女人尽力打扮自己,他赞成社会进步,但他觉得现在她们搞得太过头了。马丁先生,这就是那位先生的名字,向他说了早上好,进了三根羽毛餐厅,接着那辆车上了去赫尔斯伯里的路。什么?是的,他看见了马丁先生离开。根据教堂里的钟声判断,那是一点半。那个钟可真是方便啊。牧师两年前用自己的钱装了它,当他们把无线电装上的时候,你几乎可以听到伦敦大本钟跟教堂钟美妙的共鸣呢。甘德先生的那个时代里还没有无线电设备,他觉得这是件伟大的进步。他的孙子威利——跟陶顿那边一个女人结婚的孙子——给了他一座漂亮的钟。声音很大,他可以听到它美妙的钟声,即使他的听力现在很衰弱也可以听到。他听说人类很快就可以通过无线电设备给别人传照片了。他一点都不反对无线电钟表设备,尽管有些人觉得这搞得太过头了,让星期天的礼拜变得那么不庄重。但对于那些生病的人来说可能是件好事,不过又会让年轻人们变得懒惰和没有礼貌。他自己二十年来从没错过星期天的教堂礼拜,二十年前那次还是因为他在草垛上摔下来摔伤了腿。上帝啊,当他有力气的时候,他最喜欢在牧师下面坐着。什么?是的,他的确记得那天下午有一个奇怪的年轻人经过村庄。他当然可以形容一下了,他的眼睛没有什么毛病,他的记忆力也没有毛病,感谢上帝!只是他的听力没有那么好而已,但是,就跟奥蒙德先生可能已经注意到的一样,你只要稍微大声说清楚一点,那甘德先生就可以听得很清楚了,但现在的那些年轻人总是嘀嘀咕咕不把话说清楚。那个家伙有些驼背,像是在城里长大的,戴着大眼镜,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还有一个帮助走路的长棍子,大家都爱用那种棍子。他们称呼这种人为徒步者,他们都有长棍子,就像童子军一样,不过,任何有经验的人都可以告诉他们,步行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比岑树拐杖更有用。因为,这有个很好的理由,你扶着它比扶着长棍子要舒服。但年轻人们从来都不听这些道理,特别是姑娘们,他觉得,她们也做得太过头了。她们光着腿,穿着短裤,像踢足球的一样。尽管甘德先生不是太老,也不是不喜欢看姑娘们的腿,但在他那个时代,姑娘们从来不露出她们的腿。不过他知道,男人们为了看一只光溜溜的脚踝,走上一英里的路都愿意。 奥蒙德巡官用尽最后所剩的精力,来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年轻人是什么时候经过的?” “什么时候?你用不着大声喊,小伙子。也许我的听力的确不好,但我又不是聋子。我上个星期一还跟牧师说:‘昨天你给我们讲的布道真是不错。’然后他说:‘你坐在那儿能全听见吗?’我跟他说:我的听力可能不如年轻的时候,但我还能听见你的布道,牧师,从开始一直到”神啊,我的父“我都能听到。‘然后他说:’你这个年纪还能这样真的很可贵了,甘德。当然,的确也是。” “的确如此,”奥蒙德说,“我只是想问你,你什么时候看见这个戴着眼镜还拿着长棍子的家伙经过村庄的?” “就是在两点钟,”老先生得胜似的回答说,“就是在两点钟。为什么?我跟我自己说:‘你该去喝口酒了,而且三根羽毛餐厅在两点关门,所以你最好快一点。’这时那个人径直从威利伍康伯的方向过来,直接穿过,走向亨克小路。所以我说:‘嗨!你看起来风一吹就倒,像是从柠檬汽水里长大的一样,只有气泡,没有躯干。’(原谅我这么说话)我是那么自己跟自己说的。我还说:‘甘德,这似乎是在提醒你,是时候再去喝一扎啤酒了。’所以我喝了第二扎啤酒。当我走进酒吧的时候,看到那儿已经是两点钟了。但酒吧里的钟总是快了五分钟,为的是能在法定时间之前把人赶出去。” 奥蒙德巡官静静地接受了这个打击。温西错了,完全错了。两点钟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清清楚楚地证明了。威尔顿是无辜的,布莱特是无辜的,珀金斯也是无辜的。现在只需要去证明,那匹母马也是无辜的,那么整个关于威尔顿的推论就会像一副骨牌那样轰然倒下。 他在村庄绿地上遇到了温西,跟这个沮丧的天才交谈了一会儿。 温西看着他。“你身上有火车时刻表吗?”他最后开口说。“时刻表?没有,勋爵阁下。但我可以拿一个来。或者我可以告诉勋爵您——”“不用麻烦了,”温西说,“我只想知道下一班去科尔尼的火车是什么时候。”巡官盯着他。“那匹母马有问题,”温西说,“它当时在平铁,看见了谋杀的完成。”“但我还以为,勋爵阁下,您已经证明那是不可能的。”“的确。但这是真的。” 温西把他的结论汇报给了警长格莱谢尔,发现警长正在痛苦地大发脾气,神经崩溃。 “那些伦敦的家伙把布莱特给弄丢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他们追踪他到了《晨星报》的办公室,在那里他拿到了一张赏金的支票。他立刻就兑换了现金,然后溜进了一个很大的运动商城,那种地方都是电梯和出口。长话短说,他在那里把他们都骗了,现在已经消失无踪。我还以为可以倚仗这些伦敦警察的,但现在看来我错了。真希望我们从来都没遇上这个棘手的案子。”警长难过地说,“现在你说,那匹马当时在场,又说它不在场,又说这些有可能骑它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实际上骑了它。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是它用自己的马掌割了那家伙的喉咙,然后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海马?” 温西很无奈地回到了贝尔维尔酒店,发现有一封电报在等着他。是下午从伦敦西部的一个办公室发过来的,写着: 在这里工作进展顺利,希望很快可以得到结果。在和总探长帕克沟通。希望能有时间回到公寓给您拿那件绿色斜纹软呢衣服。——本特 第二十七章 渔夫孙子的证据 现在有十二点了吗? 这是半个小时。我设了一只小小的钟,那你就可以算时间了。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三,七月一日“有一件事可以绝对肯定,”昂佩尔蒂侦探说,“如果两点钟的时候,那匹马在搞什么名堂的话,那么波洛克跟他的宝贝孙子一定能看见。他们说没有看见,明显就是在撒谎。我猜,当时的场面肯定是非常混乱的。说他们没看见一场安静、隐秘的谋杀还有可能,但是一匹野马在水上奔跑,这他们怎么可能看不见。” 温西点了点头。“我也明白这一点,但你怎样才能把他们的嘴撬开呢。我应该去试一下吗,昂佩尔蒂?那个年轻人,杰姆,他看起来不像他的爷爷那么固执,从他下手怎么样?他有任何特殊的爱好或者兴趣吗?” “这个我不知道,勋爵阁下,可能会是足球吧。据说他球踢得不错,我还知道,他在等着维斯特郡老虎队招他进去呢。” “唔,是曲棍球就好了,这才更像是我的风格。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试一下。你觉得我今天晚上可能会在哪里找到他?三根羽毛?” “如果他没驾船出去的话,你很可能在那里找到他。” 温西的确在那里找到他了。在酒吧里跟一个人交流总是会很轻松的,如果某天啤酒被禁止了,那就将是侦探家们的末日。他们欢快地讨论了一个小时的足球,讨论各个球队在下一个赛季的机会,之后,温西发现这时杰姆显然更易于入手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话题转移到捕鱼上,然后是平铁,然后是保罗·亚历克西斯的死。最开始,他的努力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杰姆一下子就不说话了,笑容也消失了,陷入一种阴郁的沉思中。然而,就在温西决定要放弃这个敏感话题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移了移身体,使自己更靠近温西一些,从他的肩膀之上瞟了一眼酒吧里的人群,然后低声说:“听着,先生,我愿意跟你谈一谈这个。” “求之不得。外面?好的!我太感兴趣了。”他更大声地加了一句,“下一回来这里的时候,希望能过来看你踢球。好了,我得走了。你也回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开车捎你一程——一会儿就好。” “谢谢你,先生。非常荣幸。” “你得给我看看你说的那些照片。” 两个人走了出去,跟酒吧里的人道了晚安,但温西注意到,似乎没有一个达里的居民对杰姆热情。他们说再见的时候,有一种很拘谨的感觉。 他们坐进了车里,一句话没说,直到他们经过了十字路口。然后杰姆说:“关于那件事,先生。我跟爷爷说他最好向警察坦白,但他很固执,而且如果说出来的话,搞不好会闹出人命。不管怎么样,他的确应该说出来,这事非同小可,而且我觉得你们也不可能把我们牵扯进谋杀案。但爷爷不相信昂佩尔蒂以及他的那帮人,说如果我们把事情泄露出去的话,他就会把母亲或者我给杀了。他说,一旦告诉了警察,麻烦遍地都是。” “这个得看到底是什么事了,”温西说,他有一些困惑,“自然,警察不能隐瞒任何事——任何犯罪的事,但——” “哦,不是这样的,先生。至少,这种事你是不会关心的。但如果贝恩一家人听说了,他们会去告诉戈尼。我一直跟爷爷说,这么做很蠢,不要介意汤姆·戈尼在渔网上搞的那点名堂。” “如果不是犯罪的话,”温西说,他心里放松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不是犯罪,先生。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说,先生。你知道,爷爷给人家留下的印象不好,他总是不肯告诉你们,我们在磨刀礁林那里干什么,我觉得是有必要说出来的,但我又知道如果我说了,爷爷就会报复我的母亲。” “我能理解。但你们在磨刀礁林那里做什么呢?” “捕龙虾,先生。” “捕龙虾?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有,先生。只是,你看,那是汤姆·戈尼的龙虾笼。” 在一小段询问之后,这个故事开始变得清晰了。这个倒霉的汤姆·戈尼住在达里,他习惯于在磨刀礁林一带布下龙虾笼子,并且龙虾生意做得很兴旺。但前一段时间,他因为渔网的问题跟老波洛克起了冲突,老波洛克说他的网一次又一次被人故意破坏了。波洛克先生无法通过法律的手段解气,就采取了一个简单的私人报复手段。他挑了一个汤姆·戈尼不在的时候,去龙虾笼子那边,拿走了许多龙虾并换了笼子。杰姆解释说,波洛克先生并不是真的想用龙虾来弥补渔网的损失,他报复的目的就是“让戈尼倒霉”,要是能让“那个戈尼”骂骂咧咧地说在海湾里养龙虾不安全,他就觉得开心了。杰姆觉得整件事都很愚蠢,并不想插手进去,他觉得如果能把邻里关系处好一点,他可能会如愿以偿地受到大家的欢迎。不过因为一些事情(温西想,他的意思是,照老波洛克的坏脾气,如果他不高兴,有可能会把自己数目可观的钱财都送给别人),杰姆只好迎合他的爷爷,帮他去偷窃龙虾。 温西有些头晕。那么,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了。所有的这些神秘状况,背后原来什么都没有,只是当地一些鸡毛蒜皮的争执而已。他盯着杰姆。天开始变黑了,年轻人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张难以理解的轮廓。 “很好,杰姆,”他说,“我明白了。但现在,我要问问你关于海滩上的事。为什么你和你的爷爷坚持说,你们在海滩上什么人都没看见?” “但事实就是这样啊,先生,我们的确没有看到任何人。你看,事情是这样的,先生。我们开船出去,开到礁石那边,在水面上停了下来。我们知道其他的船会跟着潮汐一起回家的,明白吗?然后爷爷说:‘杰姆,看一眼海滩,看看有没有戈尼家的人在周围。’所以我就查看了一下,但一个人也没有看到,除了那个在平铁上的家伙以外。我看他似乎是睡着了,而且他的样子也不像当地人,所以我跟爷爷说,他好像是从城里来的人。” “你说,他睡着了?” “好像是。所以爷爷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他妨碍不到我们,但还是盯紧了海崖上面。’我就照做了,但在我们到达磨刀礁林之前,海滩上一个人都没有。这真是事实,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一头撞死。” “听着,杰姆,”温西说,“你听到了审讯庭上的种种证词,你也知道那个可怜的家伙是在两点左右被杀的。” “是的,先生。他肯定是自杀的,因为他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当然,除了那位年轻的女士之外。除非是在我们把笼子拿出来的那一会儿发生的,我不知道,但我们有可能错过了一些情况。我们大概是在两点的时候干完的,我说不出准确的时间,没办法精确到分钟,但潮汐在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转向了,那时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家伙,我还跟爷爷说:‘爷爷,那个礁石上的家伙看起来很奇怪,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把船开得离海滩近了一些,然后,突然从礁石后面冒出来一位女士,开始在那周围跳来跳去。然后爷爷说:‘别再停留了。我们没必要去管闲事。’所以我们又出发了。因为,你要知道,如果我们去管闲事,那人家就会发现我们的船上都是汤姆·戈尼的龙虾,汤姆·戈尼一定会找麻烦的。” “你爷爷说你在大概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亚历克西斯。” “应该是那之前,先生。但我们并没有一直都盯着他。” “假如,有人在一点四十五分和两点之间过去的话,你会看见他吗?” “肯定可以。不,先生;那位可怜的先生是自杀的,一点都没有必要怀疑。坐在那里,自己静静地割了喉咙,根本不用怀疑。” 温西困惑了。如果这是谎话的话,那么这谎话的外衣也太真挚了。但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这让谋杀推论比以前更难以成立了。所有零碎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亚历克西斯是独自坐在礁石上,用自己的手结束生命的。 那么,为什么那匹小母马不肯接近平铁呢?这有没有可能是——温西不相信迷信,但他知道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这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保罗·亚历克西斯不安宁的灵魂依然游荡在平铁附近,只有动物可以看得见,但人类却看不见?他听说过有另外一匹马,就是不肯经过一块古老凶案的场地。 他突然想起来另外一点,最好顺便查证一下。 “杰姆,你家里现在有人吗?” “哦,有的,先生。我母亲肯定在家里等我。” “我想去见见她。” 杰姆没有拒绝,温西和他一起去了波洛克的房子。波洛克夫人正在搅着一只炖锅里的汤,是做给杰姆的。她很礼貌地迎接了温西,但对于他的问题却摇了摇头。 “没有,先生。今天下午我们没有听见海滩上有马的声音。”那么,问题就解决了。如果温西骑马经过这片房子的时候,可以不被人注意的话,那么其他人也可以。“今天风是向海面吹的,”波洛克夫人又说。“你还肯定说,你上个星期四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吗?”“哈!”波洛克夫人拿开了炖锅,“下午没听到任何声音,警察们问的是下午。但苏西记得她在午餐的时间听见过踩踏的声音。可能是十二点左右,但她当时有事在做,没有跑出去看。”“十二点?”“大概是那个时间,先生。我们后来谈论奥蒙德问我们的问题时,她突然想起来的。”温西离开了那间房子,脑子里的念头全都混乱了。如果有人十二点的时候在沙滩上骑马,这就可以说明马掌的来历,但又不能解释谋杀事件。他是不是错了,把马掌这条线索看得太过重要了?也许是哪个淘气鬼看见那匹小母马没有拴好,就为了好玩而在海滩上骑了一圈?也许它是自己跑出去的? 但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小马奇怪的表现,还有吊环的问题。这个吊环是不是有别的用途?或者假设凶手是骑在马背上,在十二点到达礁石的,他在那儿一直跟亚历克西斯谈话到两点?但杰姆说他只看到一个人在平铁上。会不会是凶手一直偷偷藏在礁石的缝隙里,直到两点才开始动手的?但为什么呢?骑马去那里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为了建立不在场证明,但是他在动手之前拖延两个小时,这不是对建立不在场证明很不利吗?还有,马是怎么回去的?它在一点和两点之间是不在海滩上的,如果——再一次地——杰姆是值得信任的话。温西想了一会儿关于两个人骑一匹马的可能性——一个去杀人而另外一个把马骑回来,但这似乎太牵强太荒唐了。 然后,一个全新的想法涌了出来。在所有关于这宗案子的讨论中,他们都默认了亚历克西斯是顺着海岸公路走去平铁的,这有证据来证明吗?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质疑这点。为什么亚历克西斯不可能是那个骑马的人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马经过沙滩的时间就可以解释了,但另外一个问题又冒出来了,就像是玫瑰花园里层出不穷的刺。他是在哪里牵到马的?有人看见他离开达里关卡,并走向莱斯顿·霍伊方向的公路。他难道故意返回,从草地上牵走小母马,然后再骑?如果不是的话,是谁牵的马,这马又是怎么和他碰上的?还有,它是怎么回来的? 他决定去把昂佩尔蒂侦探找来,跟他探讨这些问题。 侦探刚要上床睡觉,他很不情愿地把温西迎进来,但听到他带来的新信息又显得很兴奋。 “波洛克和莫根瑞奇家的那些人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子,”他说,“如果真的是谋杀的话,那么这是绝好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都和谋杀有关。但是关于亚历克西斯是怎么到那里的,你可以不用那么操心了。我们已经找到了六个证人,他们十点十五分和十一点四十五分之间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了亚历克西斯在路上走,除非那是另外一个也留着黑色胡须的家伙。亚历克西斯就是从海岸公路走的,而不是通过别的方法,你可以把这一点当做是已经证实了的。” “那些证人里有人认识他吗?” “没有,”侦探承认说,“但几乎不可能有另外一个年轻人穿着同样深蓝色的西装、留着胡须并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除非是有人刻意伪装他,但这又是为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假设如果有人刻意伪装他的话,那么只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当他不在某地的时候,给人他在那个地方的假象;另外一个是当他已经被杀死的时候,给人他依然活着的假象。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就在那一带附近,所以可以把第一个原因去掉;我们还知道他是在两点的时候被杀死的,所以第二个原因也不成立。当然了,除非,”侦探缓慢地说,“那个真的亚历克西斯在十点十五分和两点之间有什么事情要做,另外一个人在给他制造不在场证明。我还没有这么想过呢。” “我在想,”温西说,“被杀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亚历克西斯吧。他的脸已经看不清楚了,你知道,我们只有衣服,还有照片。” “这个,不管怎样,一定是一个留着真胡子的人。”侦探说,“你觉得,亚历克西斯会想去杀谁?” “布尔什维克,”温西轻松地提出来,“他有可能跟一个布尔什维克约好了,那个布尔什维克本来打算杀掉他的,结果却被他给杀了。” “有可能,但这样案子也不明朗啊。不管是谁杀的人,那个人必须得从平铁逃离。还有,他是怎么跟受害者换衣服的?没有足够的时间啊。” “肯定不是在谋杀之后。” “那你是怎么想的?这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如果要我说,我觉得那匹马是被一个淘气包在另外一个时间骑过去的,这个说法还比较现实。只有吊环跟这个说法不太吻合,不过那个吊环很有可能有别的用途。这样,我们就能把马排除在案子之外了,也使案子简单多了。然后,我们可以推测,要么亚历克西斯自己杀了自己,或者他是被一个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的人杀死的,而且那个人是用自己的双脚走去海滩的。波洛克家人没有看到他,但这没有关系,他有可能藏在礁石下面,就像你猜的那样。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到底是谁?不是威尔顿,不是布莱特,不是珀金斯。但世界上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大有人在。” 温西点了点头。 “我感觉有点压抑,”他说,“似乎对这个案子束手无策了。” “这案子真折磨人,”昂佩尔蒂说,“但是我们只查了两个星期而已,两个星期能干什么?我们必须得有耐心,勋爵阁下,耐心等待那封信破译好。答案可能会在那里找到。” 第二十八章 密码的证据 我不知道是否听清楚了你的意思;如果是的,那它就是因为你声音里冗长的波纹,昏暗得像小溪里夜晚的倒影。 ——《碎片》 星期五,七月三日直到星期五,外交办公室“克朗普斯”的信才到,带来的却是失望。信上说: 亲爱的温西:收到了你的信。老巴戈在中国,处理那里的什么麻烦事,根据事先的命令,不能写信给他。他可能在内陆,但可能几个星期就会回来。你怎么样?上个星期在卡尔顿看见托特斯了。他和他的父亲处得一团糟,但现在似乎缓和了一点。你还记得牛顿加柏利事件吗?那事已经处理好了,弗罗普斯已经出发去欧洲大陆了。 祝好! 你永远的克朗普斯“浑蛋!”温西愤怒地说。他把信扔进废纸篓里,戴上他的帽子,去了拉法兰克夫人那里。在那里他找到了哈丽雅特,她正在刻苦地破译密码信。不过,根据她的汇报,她失败得一塌糊涂。 “我觉得尝试这些标注过的单词只是徒劳,”温西说,“现在巴戈又帮不了我们。就让我们用自己的脑子来解决问题吧。现在,看着,我们从另一个问题着手。这信里有什么,为什么没有和别的信一起烧掉呢?”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奇怪。” “是很奇怪。这封信是星期二早晨到的。星期三他付清了所有的账单,晚上又烧了所有的信件。星期四的早晨,亚历克西斯去搭乘火车。我们可不可以推测信里写的就是做所有这些事的指示?” “似乎很可能。”“的确。这就意味着,那封信里很可能约好了和他在平铁会面。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他没有把这封信跟其他的信一起烧毁呢?”哈丽雅特的脑子在侦探小说的世界里搜索,这个领域她是很熟悉的。 “我自己写书的时候,”她评论道,“经常用‘把这封信带上’这句话来使一个坏人最终得以暴露。从坏人的角度来看,这样他就可以确认信已经被毁了。当然,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安排把信放在受害者身上,于是就可以写受害者的手中紧紧抓住一块信的碎片,来协助罗伯特·坦普尔顿破案。” “没错。现在,假设我们的这个坏人对你狡诈的别有用心一无所知。假设他对自己说:哈丽雅特·范内以及别的著名侦探小说家经常让杀人凶手告诉受害者:把这封信带上“那这一定是一件正确的事。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信会在这里的原因。” “那他一定是个特别业余的凶手。” “为什么不可能呢?除非这真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布尔什维克的杰作。我想,在这封信的某个地方,可能是在结尾,我们可以发现‘把这封信带上’这句话,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信会在场了。” “我明白了。但为什么这封信是压在内口袋里的,而不是像我们设想的那样,抓在受害者的手里?”“也许受害者没有照凶手说的做。”“那么凶手会搜他的尸体,找到那封信的。”“他一定是忘记了。”“多笨啊!”“我想不出来了。信就在这里,毫无疑问,信上全都是危险而重要的信息。如果这封信里安排了那次会面,这个证据就足以证明亚历克西斯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听着!假设这封信只是简单地写着怎么到达平铁之类的说明,亚历克西斯也许是怕自己忘记才带着的。”“不可能。原因有一点,这样他会把信放在方便的地方,比如外面的口袋,而不是夹在一个笔记本里。而且——”“并不一定。他在到达会面地点之前就把它放在方便的地方,但后来又把它安全地藏了起来。毕竟,他自己在平铁上坐了一个小时左右,是不是?” “是的,但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如果他想看信上的指示,那么他不会带密码信的,而是会带上解过码的版本。” “是啊——但是——你知道吗,这就把问题都解决了!他的确带了解过码的版本,凶手说:‘你带了信吗?’亚历克西斯想都没想,就把这个解过码的版本给他了,然后凶手看了一眼就把它给毁了,忘记了原本的那份也有可能在他身上。” 第24节 “你说得对,”温西说,“说得太对了。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但这对我们还是没有太大的帮助。不过,我们现在知道,哪些内容一定会在信里出现,这在我们破译的时候会起到很大作用。我们还知道,那个凶手是比较业余的,这是这封信本身就可以证实的。” “怎么证实?” “在信的开头有两行,每一行都只有六个字母。只有一个业余的凶手才会在一行露出六个单独的字母,更别说是两行六个字母了。这些单词只可能是两样东西。它们可能是密码的关键词——这封信的代替关键词,但它们不是,因为我已经试过了,而且没有人会傻到把关键词和密码放在同一张纸上。它们也有可能是下一封信的关键词,但我觉得也不是。对于我说的这个编码方法来说,六个字母的单词作为关键词太短了,如果说是十二个字母的单词的话,一个单词有十二个不重复的字母在英语里也很少见。” “十二个字母不重复的话,有可能吗?” “有可能。但根据亚历克西斯在字典上的精心标注来看,这些业余选手们似乎不可能这么做。好了,如果这些单词不是关键词或者密码,我想它们可能代表地址,或者,更有可能一个是地址一个是日期。它们的位置正好是地址和日期的位置。我当然不是说详细地址,只是城市的名字,比如柏林或者伦敦。下面的是日期。” “这有可能。” “我们可以试一下。地址我们不能确定,只是据说这些信件是从捷克斯洛伐克来的。但我们可能可以搞定日期。” “这日期是怎么排列的?” “让我想想。这些字母一定代表着日、月、年的数字。那就意味着,其中的一个是任意填补上的字母。字母里不能有奇数,而且月份的数字里出现两个一样的字母是很不可能的,因为信是在六月十六日到这里的。我不太清楚从中欧的某个地方寄信过来需要多长时间,但一般不会超过三天,最多四天。这就意味着,这封信一定是在六月十日之后发出的。如果这些字母不是代表数字,那我想rbexmg指的不是六月十几,就是十几六月。现在,如果代表数字的话,我们的编码工具会让1等于a,2等于b,3等于c,如此类推,或者他可能把1当做是关键词的第一个字母,如此类推。第一个假设更有可能,因为这样不会暴露关键词。1所以我们假设1等于a,那么他最初写的是a?june还是junea?2,然后用普通的方法来给信编码,那个?标志着一个不确定的数字,这数字一定是小于5的。很好,现在,写成六月十几的可能性大一点,还是十几六月?” “大部分英国人都把日子写在前,月份写在后。做生意的人就更是这么写了,不过守旧的女士们还是坚持要把月份放在前面。” 好,我们先来试试十几六月吧,假设rbexmg就代表着a?june。很好,现在我们来看看可以得出什么。我们把它两个字母、1原注:关于rbexmg代表着完全用数字写成的日期的这一假设是根本站不住脚的,为了简短起见,关于这个假设的计算就省略了。2june:六月。 两个字母地写好。我们现在暂时把rb放在一边,开始研究ex。现在,ex等于ju。在这种密码里,有一点对解码很有帮助。如果不管是在水平线上还是在竖直线上,密码表格里出现两个字母是紧挨着的,你就会发现编码前的那对字母跟编码后的那对字母有一个相同的字母。你明白吗?好了,看着!拿关键词squander为例,把表格写成这样: squander如果你为de这对字母编码,那么,取这两个字母右边的那个字母(根据水平线原则),你会得到de等于er;字母e在编码前和编码后都出现了。在垂直线上一个字母紧跟在另外一个下面也是同样的情况。现在,在我们的第一对字母里ex等于ju,这种情况没有出现,所以我们可以暂时把它们写成表格的形式。 jexu“把这些字母看成是平行四边形的四角,我们可以说,jx在密码表格里一定是出现在同一条线上,水平线或者垂直线;je也是一样的,eu和ux也是如此。” “但假设ju符合水平线规则或者垂直线规则,两个字母又不是相邻的呢?”这没有关系;这只能说明,四个字母都是在一条线上,像这样,jeux或者xue?j或者别的类似的排列。所以,把我们所得到的字母都用表格的形式写出来,我们就得到了: jexunmgearb不幸的是,这里没有前后重复的字母。如果有的话就会起上大作用,但我们不可能老是走大运。 现在,头一个要注意的是:那个u和x一定是一条线上的。这就强烈提示着,它们都是在底线上的。在字母表上有五个字母在u之后,但底线只剩下四个空间,那么其中的一个字母当然是在关键词当中。我们冒个险,假设这个字母不是z。如果是z的话,我们就得重新开始一遍,但我们总得先找个头绪吧。我们就冒z这个险,那最后一行就有三种可能性:uvxyz,w在关键词里,或者uwxyz,v在关键词里,或者uvwxz,y在关键词里。但不管怎么样,u一定是在左下角的角落里。现在,再看一次我们的表格,我们发现e和u一定是出现在一条线上的。我们不能推断e就是在和u相连的上面,因为这样的话关键词就长得太可怕了,在e和u之间只剩下四个字母的空间,所以我们把e放在最左一栏的前三个空格里,就像这样: eeeuz这没什么实际意义,但总算是个开始。现在让我们对付x吧。我们知道x绝不可能在u的旁边,不然的话x和z之间就有两个空格需要填了,但字母表里只剩下一个字母;所以x一定是要么在最后一行的第三个空格或者第四个。现在我们有两个表格了。 一eeeuxz二eeeuxz“再看一眼我们那三对的对角线,我们发现j和x是在一条线上的,j和e也是在一条线上的。那就意味着,j不可能在紧邻x的上面,所以我们会在两个表格的x线上的前三个空格里填上j。现在,我们就要面临一个有趣的问题了。m和n是在一条线上的。我们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把这两个字母填在表格一字母j右边的两个空格里,把k和l当成是关键词里的单词;但在表格二里你就没办法这样做了,因为那条线上没有足够的空间。如果表格二是正确的组合的话,那么m或e或者m和e必须是关键词里的字母。m和e是在一条线上的,但n不能紧挨着e。这就能让我们否定好几种安排,但还是留下了大量的可能性。我们的关键词不能以en开始,这是肯定的。但现在,等一等!如果e正好就在第三个空格的话,那么n不能在同一行的最右边,因为根据水平线原则,这就让n跟e挨着了;所以在表格一里,那条线不可能是jmn或者jln。那么我们只能得到jlm,如果n不在关键词里的话,那这就是不可能的,因为n不能紧靠着e,而且还必须跟它是一条线,还有跟m也得是一条线。” 温西在他的头发里抓了一小会儿,坐在那里嘀咕着。 “看来我们在这五个字母上已经搞得筋疲力尽了。”哈丽雅特说,“为什么不试试信的其他部分呢?我已经把它们两个两个分开了。哈!这又是我们的老朋友exmg,在这里又出现了。” “是吗?”温西直起身子,“那么,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那会是六月的另外一个日期。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两个单词的一部分,其中一个以j结尾,或者i,或者ju或者iu或者iun或者jun。如果这字母是为了设定六月十八日的会面的,那么它前面的两个字母会不会是代表18的字母,那就是ah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来试试;它们是什么?” “ob。” “ob等于ah。这太有作用了。好,我们顺着这个摸下去。oahbo和a是在一条线上的,o和h在一条线上,a和b我们已经知道是在一条线上的。那么看起来,我们的思路似乎是正确的。但这也没有太大帮助,因为这些字母里没有一个是我们已经固定了位置的。” “等一等,”哈丽雅特说,“我突然有了灵感。那个信抬头上的城市——应该是中欧的什么地方。有六个字母,而且最后两个字母是最前面两个字母颠倒过来的。会不会是warsaw1?” “上帝啊!太漂亮了!我们可以试一下。让我看看——这就得到了这个。”他写下了两对新的对角线—— wxnarats“w和x是在一条线上的,”他观察出来,假设w是在最后一条线上,这个假设太有诱惑力了,就在x旁边。不然的话,它一定就是在关键词里了。就当是好玩,让我们把它填进我们的两个表格里。现在,这会很有趣的。w和n也是在一条线上。我们不能把n放在第四行,因为它必须和e在同一条线上。我们也不能把它放在第三行,因为那样的话,在n和u之间就只有六个字母了,但我们有八个空1华沙,波兰首都。 格要填满。如果w的位置是正确的,n就必须在上面的头两行,那就意味着,这个字母一定是关键词里面的。“哈丽雅特尝试把字母填进去。一enienieuwxyz二enienieiuwxz”这么看起来,表格一像是错的,“她说,”为什么?我们做了什么?哦,我知道了。e和n不能靠在一起,所以如果这是正确的表格,那么e一定是在第三行。我说,这就意味着,关键词有十一个字母那么长。 “不一定,e可能是在按字母表顺序排下来的位置上。但如果表格一是正确的,那么第三行最开始的那个位置是唯一能放e的地方。让我们继续。s和t是在一条线上的,还有r和t,但rst不能连在一起,不然的话rs就会变成st,而事实上并非如此。我希望把st填在u之前的两个空格里,但我们不能肯定那是正确的位置。好吧,该死的!就这么干吧——如果错了我们就重新再来一遍,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在这个情况下,r就一定在关键词里了,那么应该是表格第一行右上方的两个空格。这就意味着,rs会是什么t。” “但我们知道rs!如果at等于rs,那么rs等于at。”“感谢上帝!真是这样,这太好了!这实际上就证明了我们的s和t是正确的。现在,我们知道ar一定是在关键词里并排出现的。”哈丽雅特又一次凝视着表格。 “现在我们可以研究一下nx等于aw了吗?是啊——看着!如果我们把a放在表格一的那两个符合nx等于aw条件的格子里,那么a就不可能挨着r!那么,要么我们全部错了,要么我们可以把表格一排除出去了。” “万岁!伟大的女人!我一直都讨厌表格一,我们就把它扔开吧。那就让我们得到了一个很有希望的表格二。” eniareniareistuvwxz“你觉得这很有希望,这真让我高兴!m和n在一条线上,这要怎么处理?我们现在要研究这个吗?” “为什么不呢?让我们试一下。把m放在紧邻n的下方,那么在m和s之间就有五个空格了,但只有三个字母来填,因为我们已经知道n和r是在关键词里的。所以m一定是在左上方的四个格子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ne等于mg。显然,g不可能是在e和n之间的那个空格,因为那样关键词里就有mng,这简直太离奇了。但这样的话,我们还是有好几个有可能的安排。还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 “我们可以把q填在s之前。如果关键词里已经确定没有u的话,q不太可能出现在关键词里,而且我们大概已经知道r是什么了。” “是的,很好,就填在那里。不过,这些分成对的字母现在能不能找出有含义的来?” “没有。我已经尝试了把它们填进去,但一点用也没有。有atgm,这就变成了rsen,这又可能是许多单词。在信刚开始的地方,有一个ts,后面是qj。ts等于sq,你觉得接下来的那一对应该是u什么吧,但不是的。qj一定是s什么。” “是的,这表示出我们的思路是对的。q是在两个s之间安排的任意字母。真是奇怪,到了这个阶段,我们还是不能解出实际的文体来。这显示出这个密码多么聪明,多么恶毒啊,是不是?等一等,在这一对之前是mg等于ne,这就给了我们ness。非常可能,甚至可能就是对的,但这可以是很多单词。又来了!不管这是什么,似乎很重要——同样的单词,ness的前面是bffy,但这个bffy就是一个拦路虎,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在左上角继续挣扎。让我们写下在ne等于mg的情况下,所有可能的位置吧。” abegmnegmncmneg“我可以看出一件事,”哈丽雅特说,“在m和n之间的应该是一个元音,这个元音不是a,e,i或者u,因为我们已经把它们固定在别的位置了。那么这不是o就是y了。” “我更偏向于o一点。含有myn字母串的单词太少了。但y一定是在关键词里的。单词的结尾是最有可能的。也许结尾是mony。这就给了我们表格a里的mony,以及含有九个字母的单词。这似乎是很有道理的。而且这个单词一定是由e什么g开始的。这就不太让人痛快了。ebg,ecg——让我们按照字母表顺序排吧。ehg——我想不是。eig——倒是读得出,但我们已经固定i了。elg——字典在哪里?字典里查不到。eng是不可能的——我们已经知道n在哪里了——erg也是一样的。我的孩子,你不能把所有以mony结尾的单词都淘汰掉——这对表格a和表格c不适用,而且对于表格b,不到万不得已,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十四个字母的单词。” “这样的话,你可以把表格b排除掉了。” “好的!我不介意,尽管一个以mon结尾的十三个字母的单词还是可以想象出来的。这样的话,我们的关键词要么是以mon开头的,要么是另一种情况。”“但这是对的!我们找不到任何一个单词以e什么g开头。”的确不能。现在,我们把e和g固定好了,mon也是固定的。 离成功不远了。把它们都填进去!看一看!我肯定f一定是在e和g之间——这显然就是它的位置。哈丽雅特用颤抖的铅笔把表格填好。 moniariarefgiqstuvwxz“这的确看起来好一些了,”她承认说,“现在,让我们看看这能不能帮我解读这封信。该死的!有这么多组合我们还是搞不清楚!bffy还是读不出来。哦!等等!这有个东西!mztsxsrs。现在。mz是什么u,很可能是ru;这是二分之一的概率。ts是sq,xs是s什么,这就意味着q是在正确的位置。现在假设xs等于si,没有理由反对这点吧。那么rs很可能就是at,这也说得通。再假设,假设所有的假设都是对的,那么mztsxsrs就是rusqsiat。把q去掉,我们就得到了russiat。这会不会可能就是russia1?” “为什么不呢?让我们来试试。把字母写下来。monar——哦,哈丽雅特!”1russia是俄罗斯的意思。 “别晃!” “我必须得晃!我们找到关键词了。monarch。等一等,那在e之前就有三个空间了,我们只有b和d来填啊。哦,不,我忘记了!y——亲爱的y!monarchy2!欢呼三声吧!这就对了!看着!这样你的表格就完成了,我必须得说,看起来真漂亮啊。” monarchybdefgijklpqstuvwxz“哦,彼得!多美妙啊!让我们跳舞吧,或者做点什么。” “不要废话!让我们继续工作,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马上开始。prbfxalimkmgbffymgtsqj——让我们一下子把这个bffy摸个清楚吧。我来读出对角线,你把它们写下来。” “好的。tohi‘tohisserene’,这会是对的吗?” “这是英语。快点,让我们解bffy吧。” “to his serene highness——彼得!这是什么呀?” 彼得勋爵脸色变白了。 “我的上帝!”他夸张地喊着,“会是这样吗?难道我们是错的,而荒唐的威尔顿夫人是对的?难道,我要用我的一生去追寻一个布尔什维克?继续读!”2monarchy是君主政治的意思。 第二十九章 信的证据 我听见一个声音,他们很快就都会听到: 国王是个男人,如果我不是国王的话,我就什么都不是。 ——《死亡笑话集》 星期五,七月三日致尊贵的罗曼洛夫家族1皇位继承人大皇子保瓦罗·亚历克西斯维奇:殿下您委托给我们的文件,我们已经彻底地检验过了,我们已经证实您尊贵的先辈与沙皇尼古拉一世的婚姻是确凿无疑的。1罗曼洛夫是俄国沙皇家族姓氏。 哈丽雅特停顿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上帝才知道。我又不是圣人,但我印象里,尼古拉一世只和普鲁士的夏洛特·路易斯结过婚。到底谁是保罗·亚历克西斯尊贵的先辈?” 哈丽雅特摇了摇头,继续读。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您的子民在残酷的苏维埃政府的压迫下痛苦地呻吟,他们急切地渴望皇权能回归神圣的俄国。 温西摇了摇头。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对社会主义的侮辱。我有一天还听说,俄国共产党非常自豪,因为根据鞋的消耗量来计算,俄国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鞋子的消耗量一下子从零上升到了每人每三年买一双鞋。当然,可能会有对这种东西毫不在乎的俄国人,觉得自己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亚历克西斯的确总是说他出生尊贵,是不是?” “是的,而且还找到了会相信他的人。继续。” 同波兰的条约已经在愉快的气氛下谈妥了。钱和武器全由您支配。但您需要单独出面。 “哦哦!”温西说,“现在我们读到点子上了。这就是护照和三百个小金币存在的原因了。” 有间谍在活动。行动要小心。把所有和您身份有关的文件和线索都烧掉。 “这段话他还真一丝不苟地照办了,真蠢!”温西插话说,“似乎我们就要揭开事实真相了。” 在六月十八日星期四那天,您可以搭乘火车到达里关卡,顺着海岸公路步行十到十五分钟就可以走到平铁礁石。那里有从海上来的骑士在等您,他会告诉您怎样去华沙。我们的目标是帝国。 “从海上来的骑士?天哪!这难道是说威尔顿——那匹小母马——那个——”“接着读。也许威尔顿是一个英雄,而不是什么凶手。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我们这些呢。”哈丽雅特继续读。 把这封信带上,严守秘密。伯瑞斯“好了!”温西说,“在这封信里,从头到尾,我只猜对了一样东西。我说信里一定包含着‘把这封信带上’,这就真的有。但其他的内容真把我打倒了。‘保瓦罗·亚历克西斯维奇,罗曼洛夫家族皇位继承人。’可不可以让你的房东女士拿点喝的过来?” 在茶点和休息之后,温西把他的椅子拖得离桌子更近了一些,坐在上面盯着解码后的信。“现在,”他说,“让我们把它搞清楚。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这封信把保罗·亚历克西斯引去平铁的。一个叫伯瑞斯的人寄来了这封信,无论他究竟是谁。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伯瑞斯,他是一个朋友,还是一个敌人?” 他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放慢语速,继续说。 “大家的第一个念头会是,那个伯瑞斯是个朋友,那些信中提到的布尔什维克间谍在他去平铁之前到达了那里,并杀害了亚历克西斯,可能连伯瑞斯也杀了。这样的话,威尔顿的马怎么解释?是不是那匹马把‘海上来的骑士’带去会面现场的?威尔顿就是那个骑士吗?并且还是亚历克西斯的帝国同盟军?这很有可能,因为——不,这不可能,这很好笑。” “怎么了?” “我刚才准备说,在这个情况下,威尔顿可以在十二点的时候骑马去平铁,就是波洛克夫人听见踩踏声的时候。但他没有,他那个时间在威利伍康伯。但也许是另外一个人做的——一个朋友,并且威尔顿把马借给了他。” “那么,凶手是怎样到那里的呢?” “他是从水里走过来的,在你离开之前他藏在石缝里,然后也用同样的方法撤离。如果我们不怀疑威尔顿、布莱特或珀金斯是凶手的话,时间问题就不再是个真正的难题了。但谁是从海上来的骑士呢?这个人为什么不过来说:‘我跟亚历克西斯约定过会面。我在某个时间还看见他是活着的。’?” “为什么?因为他害怕那个杀死亚历克西斯的人也会杀了他。但这太混乱了,本来我们只要找一个人就可以了,但现在有两个未知的人要去找:从海上来的骑士,也就是偷了马,并于中午的时候待在平铁的人;另外一个是凶手,他于两点钟的时候出现在平铁。” “是的,这太困难了。但不管怎样,这些可以解释威尔顿和珀金斯的行为。他们自然对那匹马说不上任何东西,因为他们出现在营地之前,那匹马已经跑了又回来了。不过,等一等;这很奇怪。那个从海上来的骑士怎么会知道那个早晨威尔顿会在威利伍康伯,而不在营地里?他的离开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而已啊。” “也许,那个骑士故意弄坏了威尔顿的车。” “有可能,但即使这样的话,他怎么可能肯定威尔顿一定会离开?事实上,威尔顿更有可能留在营地里,鼓捣他的车。” “假设他知道威尔顿那天早晨本来打算去威利伍康伯,然后威尔顿的高压引线坏了,这本来要坏骑士的事。但他最终还是去了威利伍康伯,这把骑士的运气又弥补回来了。” “他是怎么知道威尔顿的打算?” “也许他根本就对威尔顿一无所知。威尔顿只是在星期二才到达那里的,而骑士的计划在这之前很久就安排好了,信件上的日期就能证明这一点。不管这个人是谁,当他发现威尔顿在亨克小路扎营时可吓坏了,又发现他在星期四早晨离开时才松了一口气。” 温西摇了摇头。 “又要说巧合!好吧,也许是这样。现在让我们继续分析,看看会怎样。那个骑士和亚历克西斯约好见面,亚历克西斯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到达平铁。骑士在那里和他见面了,并给了他指示——我们应该假设,是口头的指示。然后骑士又骑马回了达里,把马放了,去干自己的事了。好,整件事可能是在十二点半或者十二点四十五分完成的,至少在一点半的时候一定已经完成了,不然的话威尔顿在回来的时候就会看到他。这个时候,亚历克西斯在干什么?他没有站起来去做自己的事,而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在两点钟被人杀掉!” “也许骑士告诉他要在那里坐一会儿,以免和他在同一时间离开。或者,我有个更好的说法。当骑士走了以后,亚历克西斯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假设是五分钟——不管怎么样,直到他的朋友已经走远了。然后,凶手从礁石的缝隙里跳出来,他刚才一直在那里偷听,他和亚历克西斯谈了一会儿话,然后在两点钟的时候,这场谈话以谋杀终结。接着,我出现了,凶手又跳回那个藏身地。这怎么样?骑士在场的时候,凶手并没有现身,因为他觉得一个人跟两个人斗不合算。” “这似乎能说得通。不过,我只是在想,他在那里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你也杀了?”“这会让现场看起来不像是自杀。”“说得很对。但为什么当你一点时到达海滩,并眺望礁石的时候,没有看见两个人正在平铁上兴致勃勃地交谈?” “上帝才知道!但如果凶手站在礁石靠海的那一面,或者他们两个人都站在那里,我就不会看到任何东西。而且他们很有可能这样做,因为当时的潮汐很低,那边的沙应该是干的。” 第25节 “是的,那结论自然就出来了。他们看见潮汐又回来了,所以爬上礁石,以免脚被弄湿。那会是在你睡觉的时候。但我在想,当你吃午饭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听见有人聊天说话的声音?在海岸上,声音会传得很远很清楚。” “也许他们听见了我从海崖上下来,所以闭嘴没说话。”“也许。那么,也就是说,那位凶手明明知道你在那里,但还是固执地在你在场的情况下把人给杀了。”“他可能以为我已经走了。他知道那个时间我看不见他,因为他看不见我。”“然后亚历克西斯喊了一声,你就醒了,他不得不藏起来。”“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这似乎很说得通。那这就是说,我们得去找一个新的嫌疑人,这个人有途径知道伯瑞斯和亚历克西斯之间的约定,还有,”哈丽雅特满怀希望地说,“这不一定非要是布尔什维克。这可能会是任何一个有私人动机要杀死亚历克西斯的人。那个达·索托先生呢?他抢走了蕾拉·加兰德。蕾拉可能告诉过他一些亚历克西斯的小故事。” 温西沉默了,他似乎是在怀疑着什么。然后他说: “是的。但我们碰巧知道了,那个达·索托整段时间里都在冬日花园演奏。但现在,我想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整个问题。这封信呢?它是真实的吗?它是用很普通的信纸写成的,上面没有水印,这可以是从任何人那里寄过来的,不能证明任何东西。而且如果这真是由一个叫伯瑞斯的外国人写的,为什么会用英语呢?如果伯瑞斯真是一位俄国保皇党的话,用俄语自然更安全一些,也更符合情理。还有,信开始的地方,那些所有关于苏维埃政府的残酷以及神圣俄国的东西,太含糊,太粗略了。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保皇党反叛者干的活吗?没提到一个名字,没有和波兰的条约的细节,还有,另外一方面,浪费了大量的措辞在‘尊贵的先辈’以及‘殿下您’之类的敬语上。这不像是真的,看起来不那么像回事。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根本不知道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人写出来的,只是一味地根据这个可怜人对自己出身的狂热而谄媚。” “我来告诉你这像是什么,”哈丽雅特说,“这就像,如果我要在侦探故事里写俄国,但又对俄国一无所知,而且根本不关心,我就会这么写,只是想给读者一个大概的印象,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要闹革命就行了。” “就是这样!”温西说,“你很可能说对了。这也许就是从亚历克西斯最喜欢的那些浪漫王室故事里编排出来的。” “一定是的。现在我们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些小说了。毫无疑问,这也是他狂热病的一部分。我们应该可以猜出来的。” “还有一件事。你注意到了吗?这封信的开头两段编码编得很随意,句子里的字母都挤在一起,似乎写信的人并不在乎亚历克西斯可不可以正确理解。但当伯瑞斯写到详细的指示的时候,他开始用另加的q和x来提示句子的结尾,这样就可以确保它们不会在解码的时候被错误理解。在他的想法里,平铁被放大了,要大过神圣的俄国和不满的波兰。” “那么,你觉得这封信像是诱饵?” “是的。但这很难去确定,就算这样的话,是谁寄的信呢,又是为什么?如果像我们最开始猜测的,威尔顿才是问题的根结,那么我们还是有那些不在场证明的问题。如果不是威尔顿,又会是谁呢?如果我们真的是在侦查一件和政治有关的案子,那么亚历克西斯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人想要除掉他?除非,他真的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但说他是俄国皇室的一员,这又似乎很难让人相信。连幻想都不要去幻想,他的年龄不对。我知道总有传说认为沙皇家族的后人在革命后还有幸存,但是,那他的名字也应该是亚历克斯·尼古拉维奇,而不是保瓦罗·亚历克西斯维奇。而且他的年龄也不对。还有,为什么他们没有怀疑他继承的到底是不是尼古拉一世的血统?在亚历克西斯的书里有没有什么笔记?这也许能告诉我们他认为自己是谁。” “什么都没有。” 温西把桌上的文件都收好,然后站起来。 “我得把这些交给格莱谢尔,”他说,“这些文件会让他动动脑筋的。我喜欢看别人偶尔干点活。你没有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茶时间了,而我们还没有吃午饭吗?” “当人快乐地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哈丽雅特简单地说。温西放下帽子,把文件放回到桌上,张开嘴准备说话。但他又改了主意,又拿起他的东西,走到门边。“加油!”他温柔地说。“加油!”哈丽雅特回答说。 他离开了。哈丽雅特坐在那里,看着关上了的门。“好了,”她说,“感谢上帝这次他没有再要我嫁给他。他应该把这种东西清出脑袋,这样好得多。”她对这一点的感受一定很强烈,因为她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 温西在烤肉店吃了一点不按时的午饭,然后就去了警察局,把破译好的信交给了惊讶万分的警长,接着又开车去了达里。他依然在考虑着关于威尔顿的巧合,还有为什么他在关键时刻不在亨克小路。他去找了珀威斯特尔先生。 “为什么?是的,勋爵阁下,”珀威斯特尔先生说,“的确是高压引线出了毛病。我们检查过磁铁,它的工作能力没问题,塞子上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浪费了一些时间,后来汤姆说:‘我想唯一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就是高压引线了,’是不是,汤姆?” “没错。我有一辆摩托车,它的引线以前出过毛病,是因为绝缘装置跟散热器不匹配,所以我说:‘会不会是高压引线出了问题?’然后马丁先生说:‘这倒是个主意。’还没等我说‘拿刀来’,他就把引线从夹子里抽了出来。‘让我们来看一看,先生。’我说。‘检查这些已经坏了的东西有什么用,’他说,‘你看一眼又不能把它们修好。换对新的进去,这样不就可以了。’所以我从包里拿出了一截高压线,把一对新的引线固定在那里,并连接了起来。工作完成得很快,也非常漂亮。勋爵阁下,我就知道一定是绝缘装置出了什么错,是不是?马丁先生抱怨前一天车子启动和运转都不顺利,这就是因为那些引线让车间歇性地短路。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引线可能搅在一起了,所以它们在星期四那天就完全不工作了。” “很有可能,”温西说,“你后来有没有检查过引线?” 汤姆抓了抓头。 “您现在问起来,”他说,“我还真不知道那些引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看见马丁先生把它们拿在手上摇晃,但他是把它们拿走还是丢下来了,我就不清楚了。” “哈!”珀威斯特尔先生得意扬扬地说,“但我倒是记得。马丁先生去发动引擎的时候,把引线放进他的口袋里了。但他真是粗心,在拿手帕擦手指上的油的时候,又把那些引线掏出来丢到了草地上,我把它们捡起来了。反正他也不需要它们了,所以我就把它们扔到我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去了。我这个人很细心,我想着万一有一天能在摩托车或者什么别的车上用到它们。如果到现在还没有人用的话,它应该还在那儿呢。” “我想看一看。” “这个简单,”珀威斯特尔先生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小工具包,在各种各样的零碎东西里翻找了起来,“这个简单,就在这里。您现在能看出,怎样才算是一个细心的人。” 温西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对引线。“唔,是的,就在穿过夹子底下的地方,它们的丝似乎是搅在一起了。”他把丝拽开,“不过绝缘装置显然没有问题。哈!哈!”他用一只手轻轻地在一个引线下面抚摸着。“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他说。 珀威斯特尔先生也把手指放在那下面,然后惊呼了一声把手抽了回来。“这里很锋利啊,”他嘀咕着,“是什么?”“我想是一个缝纫的针头,”温西说,“给我一把锋利的小刀,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当绝缘装置被打开的时候,所有的线路就一清二楚了。一根折断的针穿过了引线,在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当两根引线并排放在一起的时候,那根针同时穿过了它们,这样就很有效地连接了线路并导致火花不足。 “这个,是这样!”珀威斯特尔说,“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哪位先生会想出这么狡猾、这么龌龊的事情。到底是谁要这样对付我。汤姆,你怎么会没看出来两根引线是那样搅在一起的?” “如果引线放在原来的位置的话,没有人会看见的,”温西说,“它们是在夹子的下面。”“而且马丁先生拽引线拽得那么突然,”汤姆说,“我不可能看见。当然,如果事后我拿到它们的话——”他用责备的目光盯着珀威斯特尔先生,后者没理会他的眼神。“我在想,”珀威斯特尔先生说,“您怎么会想起这种事情,勋爵阁下?”“我以前见过这种事。比如说,如果你想让某个摩托赛手在比赛一开始就受挫,这是一个很方便的手段。”“您过来问我们引线的事,是不是已经知道会在那里发现针,勋爵阁下?”“没有,汤姆。我只想确认,我会不会发现针。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来确认那里没有针。你们两个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要说。” “为什么,勋爵阁下?我们真的想知道,到底是哪个浑蛋在这位先生的车上做这种肮脏的手脚。” “不要说。如果必要的话,我会帮你们查的。但很可能,干这事的人跟在平铁上搞鬼的那个人有关系,所以最好不要说出去。你明白了吗?有人不想让马丁先生在那天早上去威利伍康伯。” “我明白了,勋爵阁下。没有问题,我们什么都不会说。但这真是奇怪。” “是的,”温西说,“非常奇怪。” 这件事比珀威斯特尔想象中的还要奇怪,不过汤姆眼中的闪烁似乎在说,他已经开始领悟到全部的古怪之处了。在四轮车上,一根刺穿两根高压引线的针只会导致间歇性的火星或者行车不稳定,但在三个轮子的车上就不同了,它会让点火系统完全不工作。星期三马丁先生的摩根车一直在跑(尽管状况不是很好),直到他回到亨克小路为止。对温西来说,他知道马丁就是威尔顿,那么整件事就更加无法解释了。为什么威尔顿要租一辆摩根车上路呢?他有帐篷和行李要携带,租一辆大一点的车难道不是更方便一些吗?他特意要了一辆三个轮子的车,而这种车恰好就能被一根针搞得完全不能工作,这是不是又一个巧合呢?的确,摩根车跟四个轮子的车比起来,税要少一些,但这税又不需要威尔顿去付。也许租的时候它的租金要便宜一点,但在那种情况下,威尔顿为什么非要在一个星期的租车上如此节省呢? 还有,还有,不管你怎么看,这显然是有人故意吸引威尔顿先生去威利伍康伯,而不想让他在亨克小路逗留。在那个特殊的时刻,把摩根车弄得无法运行,这又是一个巧合的玩笑吗?当然不是。但是,是谁干的呢?某个希望在达里有证人的人?某个希望威尔顿继续在威利伍康伯调查的人?为什么在那一天之前,威尔顿就抱怨车子不好使?也许只是间歇性的不灵光,然后就突然爆发了?太多的巧合。 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那个亨利·威尔顿,使用假名字、染了头发、戴着黑色眼镜到达这里并调查自己私事的亨利·威尔顿,他使自己卷进了一系列混乱的巧合和猜测中,看起来几乎像是恶魔在故意地妨碍办案。 另外一件事似乎也可以确定:温西到现在为止构想出来的所有推断,其实完全地、令人发狂地同事实风马牛不相及。 第三十章 男洗手间里先生的证据 就这样,他们交叉,转向,然后又来了。——《第二个兄弟》 星期六,七月四日m.本特先生坐在布鲁斯伯里一个便宜旅馆的房间里,眼睛没有离开那扇布满灰尘、挂着劣质窗帘的窗户,从这里,他可以看见一个很邋遢的小庭院。这是本特先生的第四个住处了,如果这个状态还要持续很长时间的话,他想把自己隐藏好会很困难。他的第一夜是在大街上度过的,盯着白教堂区一间普通寄居屋的门。然后他又跟着自己的追踪对象来到了在布里克斯顿一间阴森的小寄居屋。这一次,他在对面的一家烟草店里住了一夜。他睡得很晚,又醒得很早,以便在第二天早上继续追寻布莱特先生的行踪。这场追踪让他在伦敦那些隐秘沉闷的地点四处移动,追寻着目标不停换乘的有轨电车和公共汽车,这是非常困难的。他只有一两次冒险跟布莱特乘坐同一辆车,因为害怕被发现,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出租车里跟踪。在伦敦的那个地带,出租车是很难找到的,而且就算找到了出租车,也会让他显得非常惹眼。那个晚上,他凄惨地在圣·马丁教堂广场的地穴里度过。现在他们又在这里,本特希望这种折磨不要再持续太久了。他给自己买了一身廉价劣质的卡其布衣服,穿起来极不舒服。他还买了一顶又笨重又难看的圆顶硬礼帽,还有格子帽、软帽和一件深色的外套。每天他都在不停地换着这些难看的衣服,努力地变换自己的样子,并把其他的衣服包在纸袋里带在身边。直到某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永远提着纸袋子的男人也会让试图逃跑的人警觉,所以他放松了自己紧张的大脑和手臂,把圆顶硬礼帽塞到一家食堂的桌子下面,任它自生自灭。现在,他外套的一个口袋里装着睡裤,另外一个口袋里装着剃须刀、牙刷和格子帽。他坐在那里,手中抓着软帽,时刻准备着,只要布莱特一有动身的迹象,他就可以立即出发。 在过去的四天里,布莱特只是在乱转。他没有进一家理发店,也没有试图去找工作。他似乎只是在消磨时间,或者故意想把自己的行踪搞得很神秘。他去看了一两场电影,参观了大英博物馆,在海德公园的长凳上坐了一个下午。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除了公交车司机、电车司机、服务员以及别的不得不与之说话的无关紧要的人。现在,他正坐在房间的窗户边,看一本艾德加·华莱士的小说,前天本特看到他在莱斯特广场旁的地铁站里买了这本书。 就在本特盯着他的时候,突然,布莱特把书合上了,离开了窗边。越过庭院,本特看见他在弯腰,晃动,以一系列熟悉的姿势抬起手臂又放下来。本特对此一点也不困惑,他自己曾经进行过数百次这种动作。那个人是在叠衣服,把睡衣和别的衣服都收拾到箱子里去。本特急忙蹿到前台,把房间的钥匙交给工作人员——他没有行李,已经提前付了床位和早餐的钱——立刻跳到大街上。他非常幸运,正好看到一辆正在空驶的出租车,司机的样子看起来还算精明。司机也很愿意帮他开展一点侦探的工作。那条街是一个死胡同,本特上了出租车,车子把他带到了主路上。他在那里出来,进了一家卖报纸的店,让司机帮他盯着那个死胡同的出口。本特站在店的门边,假装专心地在看早报。这时他看见司机抬手打了一个暗号:一辆绿色的出租车驶进了死胡同。到现在为止,都很顺利。 “慢慢开到那个角落去,”本特说,“等着这辆出租车再出来。如果载的就是那个人,我会敲一敲玻璃窗,然后你就跟着他,不过不要跟得太近了。千万不要在车流里把他盯丢了。” “听您的。要离婚,是吧?” “是谋杀。”本特说。 “天哪!”司机说,“警察,是吧?” 本特点了点头。 “竟然有这种事,”司机说,“你看起来可不像警察,可能是你故意打扮得不像警察吧。你看,出租车停在旅馆门口了。把你的头放低一些,等他出来的时候我告诉你。” 一边这么说着,司机一边从容不迫地离开他的座位,把他的车底盘拉开。一个经过的警察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大步离开了。“现在出来了。”司机把他的头探出来,贴在窗户上,然后用更大一些的音量说,“没事了,就是连接有点松。现在就可以走了。” 就在那辆绿色的出租车驶出死胡同的时候,他爬了起来。本特从自己的报纸后面偷看,认出了布莱特先生那张苍白的脸,于是敲了敲玻璃窗。那辆绿色的出租车经过的时候就在离他们不到一英尺的地方。本特的出租车调了个头,在后面三十码的距离紧跟着。 那辆绿色的出租车在许多阴暗荒凉的小巷子里兜圈,然后出现在贾德街,从布伦瑞克广场向前走,开到吉尔福特街,又去了羊泉街和红狮街。车向右拐进霍尔本,然后向左拐进国王路,接着转了一圈前往皇后街和朗埃克。跟踪那辆车一开始没遇到什么麻烦,绿色的影子一直在司机的视野里,但后来它左转进了一条很窄的小街,这时马车和推车把路口堵塞了。这条街一直通向柯文特花园,就在集市的入口处,那辆绿色的出租车停了下来。 本特的出租车是很新很高级的那种,车上有一个电子通话装置,居然还真的能用。本特按了一下按钮,跟他的司机说话。 “如果他在这里下车的话,就慢慢绕过那辆马车,我会在对面溜出来。不要回头看或者有任何表情,我会把钱放在座位上。然后你开车直接穿过集市就好了。” 司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从左边的窗户,本特看见布莱特在人行道上站着,正在付他的车费。本特照着计划行事,出租车在马车的另外一侧停了下来,他很快溜下车,站在了人行道上。一个卖水果的人看见了他的这一举动,对司机大声喊着,提醒他这个乘客没付钱。但就在这个时候,这位负责任的司机伸过手来,把车门关上,这下轮到卖水果的人目瞪口呆了。本特已经在出租车里把头上戴的软帽换成了格子帽,这时正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车的前面,去找布莱特。 让他高兴的是,他看见布莱特正站在路边,神情愉悦地看着本特的出租车离开了集市。在快速检查了周围情况之后,这个男人露出满意的神色,轻快地向集市的方向走去,手里拿着一个小箱子。本特跟在他的后面,在水果皮和卷心菜叶中间谨慎地穿行着。他跟着布莱特穿过了集市,到了泰维斯托克街,朝河岸的方向走去。在这里,布莱特搭乘一辆公共汽车向西去了,本特则又招了一辆出租车。这一轮新的追踪没有进展多远,只到了查林十字街。在这里,布莱特下了车,急匆匆地走进火车站的站前广场。本特扔了几块硬币给司机,紧跟在他的后面。 布莱特走进了查林十字旅馆。本特唯恐把目标弄丢了,这次不得不跟得很近。布莱特去了前台,和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在一段短暂的停顿后,他向工作人员出示了他的拜访卡片,然后工作人员交给他一个包裹。他接过了包裹,把它放在手提箱里,然后立即回身向大门走去,经过本特的时候距离他只有几英尺。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但布莱特似乎没有认出来,直接又走进了站前广场。 从现在开始,本特的成功与失败就悬于一线了。他已经被布莱特看到了,现在想躲开他的视线就更加困难。在继续跟踪之前,他痛苦地拖延了一会儿时间,等他跟出来的时候,正好及时看见布莱特消失在地铁通道里。 这时,本特多么希望那顶可靠的圆顶礼帽还在啊。但他尽力了,在跑过广场的时候,把格子帽又换回了软帽,并穿上了那件深色外套。整个地铁的行程足足有一个小时,真是没有必要。地铁旅行结束之后,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在皮卡迪利大街继续上演着,中间的过程一直隐藏得很好。下一步是去角屋,在那里布莱特搭上了电梯。 现在,角屋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两个入口。跟布莱特进同一部电梯,这是一个灾难性的挑战。本特就像一只焦急的猫,眼睁睁地看着老鼠消失在洞里——他站在那里,看着电梯缓缓上升。然后他去了中央的柜台,似乎在检阅那一列列糕点和糖果,但其实是在敏锐地关注着所有的电梯门以及两个大理石楼梯。十分钟后,他觉得他可以假设,布莱特其实是想吃点东西,于是从最近的楼梯向上走,就像是一个要去点灯的灯夫。在他到达第二层之前,一座向下的电梯经过了他身边。本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深信这座电梯把布莱特带走了。没有关系,现在是义无返顾的时候。他推开第二层的旋转门,开始在拥挤的桌子间慢慢地搜索。 看见一个不知所措的顾客在寻找座位,这在角屋并不是一件异常的事,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本特。他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发现布莱特不在这里。他从远端的那扇门出去了,在那里有人问他需不需要服务员招待。他回答说,他只是在找一个朋友,然后跑上了第三层。 这个大厅跟第二层的那个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第二层是穿着晚礼服的男子交响乐团,演奏的是《我的金丝雀在他的眼中盘旋》,而这里却是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子交响乐团,演奏着歌剧《船工》里的片段。本特慢慢地经过这些人群,然后——在那件令人赞叹的卡其布衣服下面,他平静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棕红色脑袋,还有那对不对称的肩膀。布莱特就在那儿,他坐的那张桌子旁还有其他三位年长的女士,而他正在安静地享用一块烤猪排。 本特很绝望地盯着他。开始的时候,似乎不可能在周围找到一个座位。但后来他看见了一个女孩正在化妆,弄头发,准备要离开的样子,于是立刻飞奔过去,把她的那把椅子霸占了。他用眼神把服务员叫来,点了一杯咖啡;幸运的是,布莱特似乎并不急着吃完自己的烤猪排。当咖啡拿来的时候,本特就立刻要了账单,然后耐心地坐在那里,那张很有作用的报纸这时候正好可以摊开,挡在他的面前。 时间过得非常漫长,布莱特终于吃完了他的午饭,看了一眼手表,要来账单然后站了起来。在付账的桌前,本特排在他身后的第四位,正好可以及时挤进旋转门,目送那个棕红色的脑袋消失在下行的楼梯上。在这个快乐的时刻,电梯到了。本特跳进电梯,在他的目标之前到达了第一层大厅。他看着布莱特离开,跟在他的后面,在几分钟紧张的跟踪之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在干草市场的电影院,并买了票。 布莱特的座位在三个半便士席位的第三行。本特急忙跟服务生小声地说,他不介意靠银幕很近,于是找到了一个在布莱特几行之后的座位。现在他又可以自由呼吸了。在相对明亮的银幕下方,从他坐的那个地方,可以看到布莱特的头顶。《爱和激情》从最开始的误解到最后缠绵的吻,一路都在呆板夸张地表演。而本特管不了这些,他集中精力、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那个脑袋,以至于眼泪都滚下来了。 电影结束了,灯光大亮。布莱特突然站了起来,随着人流进了过道。本特准备去跟着他,却发现他并没有去最近的出口,而只是走到过道的对面,拉过一道帘子,帘子的后面标注着蓝色的字“男洗手间”。 本特又坐了回去,继续等着。其他的先生们进去又出来,但就是看不见布莱特的身影。本特开始害怕了,洗手间里会不会另有出口出去呢?灯光又昏暗了,接着完全黑了,一部喜剧电影开始上映。本特站了起来,踮着脚经过了三个哧哧笑的女孩和一个脾气暴躁的老人,轻轻地溜进了过道里。 就在这个时候,男洗手间外面的帘子打开了,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当他在柔和的微光里经过的时候,本特盯着他,但侧面轮廓显示这是一个有胡子的男人。他低声说着抱歉,经过了本特,然后走上了过道。本特向洗手间里面走去,但出于什么第六感,他在拉着门帘的门边转过身,朝后面望去。 他看见那个胡子男人的背影在银幕上突然的一道蓝色日光的反衬下凸现了出来。那背影正在经过出口,这时本特记起温西曾经告诉他:“任何傻子都可以伪造出另一张脸,但能够伪造背影的就必须是天才了。”他在伦敦跟踪了这个背影整整五天,不可能不清楚它的每一根线条。他立刻穿过过道,来到出口。不管有没有胡子,布莱特就是那个人。 又是两辆出租车,路线清晰地开往肯辛顿。这一次,布莱特似乎真的是要去某个地方了。他的出租车在一座环境不错的整洁房子前停下了。布莱特走出来,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本特的车子继续开到下一个转角,他在那里问司机。 “你看见他们停在哪座房子前面了吗?” “是的,先生。第十七号。” “谢谢你。” “是离婚吧,先生?”司机咧嘴笑着问。 “谋杀。”本特说。 “天哪!”这似乎是一个对谋杀的自然反映。“原来是这样啊,”司机说,“希望他能受到制裁。”然后就开车走了。 本特打量了一下周围。他不敢经过第十七号。布莱特也许还在盯着呢。而且他又想,不管是格子帽还是软帽都已经用过了,不能再继续用做伪装的道具。他看见了一家药剂店,于是走了进去。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说,“住在十七号的人是谁?”“为什么?可以的,”那个药剂师说,“一位名叫摩尔康伯的绅士。”“摩尔康伯?”似乎是拼图游戏里一块重要的部分按进了本特的脑子里,似乎都可以听到卡进去的那声响,“个子不高的先生,一个肩膀比另外一个肩膀稍高一点?”“没错。”“棕红色的头发。”“是的,先生,棕红色的头发还有胡子。”“哦,他留胡子?” “哦,是的,先生。他可是一位城中的绅士,从我记事开始就在这里住了,很讨人喜欢的一位绅士。你想知道什么?”“是这样,”本特说,“其实我听说十七号房子的先生需要一位贴身用人,我想在应聘之前了解一下,这个家庭是什么样的。” “哦,我明白了。是的,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家庭。很安静,没有孩子。摩尔康伯夫人是一位很和蔼很善良的女士。我得说,就她那个年纪而言,她是很漂亮的。我听说她以前是演员,但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们有两个女用人,一切都和你梦想的一样好。” 本特表达了他的感谢,离开了这家店,给彼得勋爵发电报。这就是这段追踪的尾声。 第三十一章 理发师助手的证据 哈!好吧!下一个是什么? 你正在斟的是最快乐的酒—— 但这是一个谣言,一个谎言。 ——《第二个兄弟》 星期一,七月六日“我是这样看的,”警长格莱谢尔说,“如果那个布莱特就是摩尔康伯,而且摩尔康伯夫人又跟威尔顿有牵连,那么很可能,威尔顿和布莱特——暂时还这么叫他吧——是一伙的。” “毫无疑问,”温西说,“但你要是以为这个身份的确认就可以使案子变成一路坦途,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一点,那你就错了。这所能起的作用,只是把我们到现在为止得到的结论都推翻。” “没错,勋爵阁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还具有重要的意义。任何一点小线索都可以起到作用,而这次我们要处理的可不是小线索。让我们分析一下吧。首先,如果布莱特就是摩尔康伯,他就不是理发师,那么他就没有合理的理由去买那把剃须刀。那么,他所说的关于剃须刀的故事都是一派胡言,就像我们早已猜测的那样;那么,推论一下,保罗·亚历克西斯就不可能是死于自杀,而是死于谋杀。” “正是,”温西说,“既然我们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来假定这个案子是谋杀,那么现在得知这个假定很可能是正确的,这倒是一件好事。” “是的。现在,如果威尔顿和摩尔康伯都涉案的话,那么谋杀的动机就很可能是我们推测的那个——为了得到威尔顿夫人的财产——是不是?” “很可能。”温西说。 “那么,那些布尔什维克的东西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昂佩尔蒂侦探问道。 “很多关系,”温西说,“看,我要再给你说两个身份推断。首先,我相信摩尔康伯就是在二月末去弗维伊斯农场,住在威尔顿家的那位胡子朋友。其次,我相信摩尔康伯就是去找沃德街苏利文先生的那位胡子先生,并向他要了一张俄国姑娘的照片。有趣的是,哈洛克斯先生那个对戏剧颇为了解的脑袋,第一眼就把他跟理查三世联系在了一起。” 昂佩尔蒂侦探看起来很困惑,但警长却拍了一下桌子。 第26节 “因为驼背!”他叫道。 “是的,但现在这个时代,他们演理查的时候已经很少把他演成驼背了。他们一般只是把他演成一个斜肩膀,稍微意思一下就行了,这跟摩尔康伯自己不对称的肩膀差不多。” “是的,这再明显不过了,现在我们又知道了他有胡子。”格莱谢尔说,“但要照片干什么呢?” “让我们试着把手中的故事按顺序串起来,”温西提议说,“首先,是威尔顿,他负债累累,本指望可以用他母亲的财产来还债。很好,现在,今年早些时候,威尔顿夫人来到了威利伍康伯,开始对保罗·亚历克西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二月份,她明确地宣布,打算跟亚历克西斯结婚。也许愚蠢到家的她已经向儿子坦白,如果她真的跟亚历克西斯结婚的话,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亚历克西斯。当她如此宣布之后,摩尔康伯几乎是立刻来到了威尔顿的农场。然后在一两个星期内,亚历克西斯就开始收到盖着外国邮戳的奇怪密码信了。” “这很明确了。” “现在,亚历克西斯总是暗示别人,他的身世很离奇。他喜欢设想,自己是俄国皇族的血脉。我相信,那第一封信——” “等一等,勋爵阁下。你觉得写这些信的会是谁?” “我想是摩尔康伯写了这些信,而且托付给某个在华沙的朋友邮寄过来的。在我看来,摩尔康伯是这场共谋案的主谋。他写了第一封信,无疑是用英语写的,在信里暗示了俄国的皇权复辟活动,还有如果能证明自己的血统,保罗·亚历克西斯将会有辉煌的前景——但是,当然,这件事必须得是完全保密的。” “为什么要保密?” “来制造一种紧张的氛围。亚历克西斯,可怜的家伙,他相信了这些,就这样上钩了。他很快就给这个所谓的伯瑞斯写了回信,告诉伯瑞斯所有他知道的或者他想象的关于自己身世的事。当然,密码就这样被采用了,这是为了让亚历克西斯更加相信,也给他一点乐趣玩一玩。然后,根据亚历克西斯提供的家族历史细节,伯瑞斯——就是摩尔康伯——编出了一个很合理的家族幻想,既可以符合亚历克西斯提供的细节,又可以勾勒一个诱人的前景,似乎把亚历克西斯放在了俄国皇位继承人的位置上。这时,亚历克西斯阅读了关于俄国历史的书籍,愉快地协助要谋杀他的人设计整个计划。最后,伯瑞斯告诉他,他们的计划就要有结果了,而在这个时候,亚历克西斯为他即将到来的尊贵身份飘飘然不知所措了。” “等一等,”格莱谢尔说,“我觉得,摩尔康伯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让他为了沙皇的地位回到俄国,从而就会和威尔顿夫人分手了。这肯定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而不需要把这个可怜的家伙杀了。” “真是这样吗?”温西说,“首先,我认为,他这样尊贵的皇族地位会更让威尔顿夫人激荡起浪漫情怀,把大量的钱都拱手相送,好充当他的帝国战争费用,这就跟威尔顿先生以及摩尔康伯先生的目标相违背了。第二,如果亚历克西斯的确毁了婚约,相信了他们,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他们不能耗费一生的时间来写密码信,写密谋造反的想象。总有某个时间,亚历克西斯会醒悟过来,发现这个故事永远都不会实现。他会把这个告诉威尔顿夫人,可能他们之间又会恢复到现在的状况。而且如果那位女士相信她的未婚夫真是不为人所知的沙皇后裔的话,她会比以前更憧憬这桩婚姻的。不行,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告诉亚历克西斯,对这整件事要绝对保密,然后,当时机合适的时候,就把他永远彻底地除掉。” “是啊,我明白了。” “现在我们来说说蕾拉·加兰德。我想,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亚历克西斯是故意把她推给我们这位骄傲朋友达·索托的。当然了,不管是达·索托还是那位女孩,都不会承认这个可能性。我想,安东尼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他在这种问题上是一个富有经验的旁观者。如果蕾拉知道了任何这类编造出来的故事,那么她将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她肯定会说出去,但是他们不希望被说出去。我们得记住,所有这些事情的目标都是布置一个貌似自杀的局,但即将要引领一场胜利革命的年轻沙皇是不会自杀的。如果告诉了蕾拉这个故事,就等于告诉了全世界,所以,蕾拉必须得除掉,如果她和亚历克西斯走得很近的话,那就几乎不可能完全不让她知道。” “听上去这个亚历克西斯似乎是一个小浑蛋,”昂佩尔蒂侦探说,“首先,他抛弃了那个姑娘。其次,他并不想跟威尔顿夫人结婚,却假装自己愿意,把这位可怜的女士搞得满心期待。” “不是的,”温西说,“你没有考虑到帝国皇权这一点。一个在逃的皇子可能有这些那些的牵挂,但当他需要继承皇位的时候,所有私人的纠葛都必须为他的公众责任而牺牲。一个随性交往的女人,比如蕾拉,可以简单地把她抛弃或者转交给别人。和自己有着更加正式关系的人也是需要牺牲掉的,只是要更慎重一些。我们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对待威尔顿夫人。据她所说,他声称要给她一个大惊喜。她自然是把这个说法理解错了。我想,亚历克西斯的打算是,在起程去华沙之后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所发生的事,并盛情邀请她去帝国皇宫。所有的故事都会被浪漫和自我牺牲的光环包围,毫无疑问威尔顿夫人一定会喜欢这个安排。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在所有这些俄国故事开始之前,尽管威尔顿夫人完全在亚历克西斯的掌握之中,但他总是拒绝从她那里拿钱。我想,是他人品上的优点,并至少表现了他作为一个绅士的本能,如果我们不能说是一个王子的本能的话。” “很对,”格莱谢尔说,“我想,如果没有这个局的话,他会跟她结婚的。” “哦,是的,我也这么想。他会跟她结婚,适度地为她负起责任。他会是一个迷人的丈夫,也会体面地秘密养情妇。”昂佩尔蒂侦探似乎很想就“体面”这个词争论一番,但温西没有给他机会。 “我还认为,在离开蕾拉和威尔顿夫人这一点上,亚历克西斯也许表现出了勉强。他可能真的很喜欢蕾拉,或者他觉得不好意思对威尔顿夫人毁约。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创造出菲多拉的原因了。” “谁是菲多拉?” “菲多拉无疑是一位有着高贵血统的女士,并被指定将是新沙皇保瓦罗·亚历克西斯维奇的新娘。去一家戏剧办事处,找一张长得像俄国人又不是很出名的女士的照片,然后把它当做菲多拉公主的肖像送给亚历克西斯,说这位可爱的女士在等着他,在为他登上皇位而努力,期盼着有一天可以坐在他皇位的旁边。还有比这个更简单的方法吗?亚历克西斯所热爱的浪漫小说里都是这些故事。也许,还会有来自菲多拉的信,信里一定都是对未来温柔的期盼。仅仅是听着他的故事,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位保瓦罗皇子。整个故事是这么迷人,一定会把他迷住。而且,跟菲多拉结婚是他对他的臣民的责任,他怎么能犹豫呢?再看一眼那美丽的脸,头戴着珍珠的王冠——” “哦!”格莱谢尔说,“是啊,当然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偏偏挑中那张照片的原因。” “当然。毫无疑问,这些珍珠只是便宜的货色,和这个可悲的幻想一样,但却很起作用,格莱谢尔,对他们来说很起作用。我的上帝,格莱谢尔,你想一想那个可怜的小笨蛋,在孤零零的礁石上死了,脑子里还想着要当头戴王冠的沙皇。” 温西停住了,因为一股不寻常的强烈感情而颤抖。两位警察同情地搓着脚。 “这的确很令人难过,勋爵阁下,但这是事实。”格莱谢尔说,“但愿他死得很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呵!”温西说,“但他是怎么死的呢?你知道,这是一道难题,暂时不要考虑这个。接下来是什么?哦,三百英镑的小金币。这是件很好笑的事,也让策划者们很郁闷。我不相信它是这个布局里安排好的情节。摩尔康伯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见到这么多金子。我想这一定是亚历克西斯自己对这段故事的贡献。他很可能在书里读到过关于金子的事,说它在任何地方都能做通用货币,于是就想,用一袋黄金来启动征服皇位的旅程也许是个不错的点子。这当然很荒唐,那么少的金子,体积又大又笨重,携带起来很麻烦,但这毕竟是黄金啊。你要知道,黄金有它的闪光。就像俗话说的那样,‘闪光的就是黄金’。这听起来像是和物理学有关,但其实是一个心理学上的事实。如果你是一位年轻的浪漫王子,格莱谢尔,你愿意用几张脏兮兮的钞票来付账单,还是愿意用这个?” 他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金币。它们被扔到桌子上,它们滚动着。在灯火的光线中,它们渐渐转走了,格莱谢尔和昂佩尔蒂急切地伸手去捡。他们把它们捡了起来,在手掌里掂量着重量;他们用手指夹住金币,好奇地抚摸它们磨损的边缘,抚摸它们光滑的表面上若隐若现的乔治与龙的图案1。 “是啊,”温西说,让人感觉很舒服,是不是?这里只有十个小金币,它们并不比英镑的纸币更值钱,对我来说,它们简直一钱不值,因为我是一个笨蛋,不会用金币。但它们是黄金。我一点都1乔治与龙是英国金币上的图案,歌颂了英国的守护神圣乔治,图上画的是他杀死了一条毒龙。 不介意拥有三百英镑的黄金,尽管它们可能有五磅重,重量极度令人讨厌。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多余的五磅重量正好把尸体和水之间微妙的平衡打破了。一具死尸的重量恰好可以浮在水上,但仅仅是恰好。一双很重的靴子或装满金子的袋子都足够把尸体沉下去,并使它嵌在礁石里,就像你已经清楚了解的那样,昂佩尔蒂。对于策划者来说,如果亚历克西斯的尸体总是找不到的话,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我想,经过一段时间,威尔顿夫人会相信他已经死了,但她很可能已经浪费了一大笔钱在寻人上。 “这是个离奇的故事,”格莱谢尔说,“如果不是从一开始一直亲历到现在,我很难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勋爵阁下,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谋杀怎么解释呢?” “是啊。就谋杀来说,我得坦白地承认,我们还停留在以前的阶段。所有的准备工作都非常简单,首先,一定有人过来看过这个地方。我不知道那会是谁,但可以猜一下。一个曾经在那里住过的人,已经知道了那片地带的存在。一个有车可以到处开的人,一个有很好的理由出现在这一带的人,并有一个受人尊重的朋友,使得自己不会受到怀疑。” “摩尔康伯夫人!” “是的,摩尔康伯夫人,可能还有摩尔康伯先生。我们很快就可以查出来,查出这对快乐的夫妇最近几个月里有没有在赫尔斯伯里牧师家度周末。” “有,”昂佩尔蒂插嘴说,“二月末的时候,那位女士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她的丈夫有个周末也过来了。在做问讯的时候,他们告诉了我们,但我们当时并没有把这一点当回事。” “当时当然不会了。好,然后,当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正式的工作开始了。摩尔康伯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理发师,并在这一带附近建立起自己的新形象。他必须得这么做,因为他想用一种很难追查到的方式来买一把剃须刀。你可能会说,为什么要一把剃须刀?他们肯定知道亚历克西斯根本不刮胡子。好,我可以想象出来是为了什么。它比手枪要安静,是一件典型的自杀凶器。这很安全,比起刻刀来,更加方便携带。如果有人提出任何问题的话,摩尔康伯总是可以走上前来,把‘他是怎么把剃须刀给亚历克西斯的’这一具有强大说服力的故事讲述一番。” “哈!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如果你没有在报纸上登启示的话,他会自己前来吗?” “很难说。但我想,他会等着看事态的发展。他很可能会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出席审讯庭,如果法官不相信这是自杀的话,那么他就会站起来,用已经精心挑选好的字句把这个故事说出来,说得无懈可击。你看,他四处扮演理发师,这绝妙的一招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借口,他可以像猫一样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并不停地变换自己的名字。还有,我想我们会发现,他的确在曼彻斯特住过,所以才会知道关于那条废弃了的街道的事,并把假想中的理发店开在那里。” “我想,他在日常生活里是留胡须的。” “哦,是的。只是在开始伪装理发师的时候,他才把胡子剃掉的。然后,当他回到伦敦的时候,他只需要用另外一个名字去一家宾馆拿送给他的假胡子,只要在驶向肯辛顿的出租车上戴着假胡子就行。如果是在电影院换的,而服务员碰巧在洗手间里看到一位先生正在戴假胡子,这也不是他应该干涉的事。摩尔康伯已经尽全力摆脱跟踪者了,如果本特不是那么出奇的坚定和迅速,早就把他跟丢二十次了。就算这样,他在电影院里还是几乎跟丢了。假设本特跟踪摩尔康伯进了更衣室,那摩尔康伯很可能就会推迟戴胡子的计划,这就又会是一场追踪了。但他聪明地等在外面,这就给了摩尔康伯一个印象:他已经摆脱追踪了。伦敦警署现在正在关注着摩尔康伯的家,但我想他们会发现,那位先生生病躺在床上,并由他亲爱的妻子照料着。当他的胡子又长起来的时候,他就又会出现了;现在这个时候,曾经是演员的摩尔康伯夫人知道怎么去化妆,她会确保,当用人进房间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有胡子。” “说了这么多摩尔康伯了,”格莱谢尔说,“威尔顿又如何呢?我们几乎已经把他排除在嫌疑之外了,现在又得把他带回来。在谋杀发生的两天前,他驾驶着一辆摩根车来到这里,在亨克小路扎营,并有好心人事先把营地的情况打探清楚了——摩尔康伯夫人——我想。他对自己出现在那里的解释是,要打探他母亲的恋情,这是一个很荒诞的说法。很好。但我想知道的是,他到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冒着自己脱不了干系的危险?他没有在杀人现场出现,因为我们知道他一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在哪里,至少一点半的时间是明确的。即使假设珀金斯在说谎,我们也不能把作案时间安排出来,何况珀金斯是不是个骗子还没有证实。而且他也没有骑马去平铁,因为我们知道他十二点的时候在哪里——” “真的吗?”哈丽雅特语气温和地说。她在他们的讨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加入进来了,但一直安静地在扶手椅里坐着,帽子放在膝盖上,抽着烟。 “是的,真的吗?”温西说,当摩尔康伯夫人还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证人的时候,我们知道他十二点在哪里,但现在还真的知道吗?我看见了范内小姐的眼里有一丝闪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向我们宣布。 请讲吧,我很想听听!罗伯特·坦普尔顿有什么发现? “威尔顿先生,”哈丽雅特说,“十八日星期四并没有在威利伍康伯干什么坏事。他根本就没在威利伍康伯做任何事。他根本就没有去威利伍康伯,他没有买领子,他没有去冬日花园。摩尔康伯夫人一个人去,又一个人离开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威尔顿先生在整个过程的任何一段是和她在一起的。” “哦,瞧我这未卜先知的本事!这太符合我的名望了!我说那个两点钟的不在场证明会攻破的,它却像平铁礁石一样依然屹立。我说过威利伍康伯的不在场证明是站得住脚的,但现在却像陶瓷一样摔成碎片。‘美丽的姑娘,我以后将不再追随你。1’哦,现在,再见了,安静的灵魂!再见了,自满之心!再见了,‘奥赛罗的占领已经不复存在了2’。你对此能肯定吗?” 非常肯定。我去了那家男士用品店,要买我丈夫在十八日买过的那种领子。我有小票吗?没有。哪一种领子?就是普通的领子。你丈夫长什么样子?我把亨利·威尔顿的样子以及他的黑色眼镜描述了一下,但没有人记得这个人。你们可以查一查账簿吗?好的,他们在抽屉里翻找着文件,最后找到了。哦,是的,助理记得那些领子,是卖给一位女士的。一位女士?哦,是的,那一定是我丈夫的姐姐了。我把摩尔康伯夫人的样子描述了一遍。是的,就是那位女士。那天早上就卖出去这一单领子吗?是的。那就一定是这种领子了。然后我买了六个领子——就在这里——并打听了那位先生是否坐在门外的车里。先生们总是不喜欢买东西。没有,没看到先生。助理把袋子拿出去放在车上,但车是空的。然后,我又去了冬日花园。当然,我知道已经1出自于戏剧《露易丝受辱记》里的一首歌《阿姆斯特丹的姑娘》。2引自莎士比亚的《奥赛罗》第三幕。 有人问过他们关于威尔顿的事了,但我问的是摩尔康伯夫人。我找到了一位服务员,他记得她的样子和装扮,还记得她在给节目做笔记。自然,是为威尔顿做的。在那之后,我又去问了集市广场的值班交通警察——一个机灵又好心的交通警察。他记得那辆车,因为号码很好笑,他还注意到除了开车的女士之外,车里没有别人。当车离开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还是只有那位女士在车上。所以,就是这样了。当然,摩尔康伯夫人有可能在达里和威利伍康伯之间的某个地点把威尔顿放下来,但至于说他去了威利伍康伯,我可以保证是谎言。不管怎样,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和那位女士一起到广场。 “是在说谎,”格莱谢尔说,“他到底是在哪里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是顺着海滩骑那匹小母马在十一点的时候出去的,十二点半左右回来。但为什么?” “这也很明确。他就是海上来的骑士。但他还是没有杀保罗·亚历克西斯。到底是谁干的呢?” “这个,勋爵阁下,”昂佩尔蒂说,“我们必须得回到第一个推论。威尔顿带来了他们谋反的坏消息,所以亚历克西斯就自杀了。” “用摩尔康伯的剃须刀自杀?不,这不对,侦探,这都不对。” “我们是不是最好问一问威尔顿,问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如果我们用摩尔康伯和那封信来逼迫他,他也许会坦白的。如果他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在那里,他一定看见过亚历克西斯。” 温西摇了摇头。 “有风险,”他说,“有风险。听着,我有一个想法,我们的切入点是错误的。如果我们能知道更多亚历克西斯寄给‘伯瑞斯’的信就好了,它们会说明一些问题的。你觉得,这些信会在哪里?你可能会说是在华沙,但我不这样认为。我想,华沙只是一个中转的地址,所有邮寄到那里的东西很可能都会回到摩尔康伯的手中。” “那么我们可能会在伦敦找到它们。”格莱谢尔心怀希望地说。 “只是有可能。我们可以看出,导演这一场戏的人不是傻子。如果他叫亚历克西斯毁掉所有的信件,那么他几乎不可能冒险自己把这种东西保存下来。但我们还是可以尝试一下,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对他下一张搜查令吗?” “有。”格莱谢尔沉思着,“如果摩尔康伯就是布莱特,那么他已经给了警察错误的信息。我们可以把他当做嫌疑人拘留起来,并搜查他在肯辛顿的住所。伦敦的警察们现在正在盯着他,但我们不想太操之过急。我们想的是,也许真正的凶手会和他联系。你看,整件事里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真正杀人的家伙,尽管我们还不知道他是谁。但当然,也有一个不利因素,我们给摩尔康伯越多的自由时间,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消灭证据。也许你是对的,勋爵阁下,我们应该把他逮捕起来。只不过,你得想到,如果我们去逮捕他的话,就一定得做出指控,因为公民有人身保护权。” “都一样,”温西说,“我想你必须得冒这个风险。我倒不觉得会找到任何信件,但你有可能会找到什么别的东西。也许是,用来写信的纸张和墨水,可以查找俄国资料的书籍——书不像信件那样容易销毁。我们必须得找到摩尔康伯和威尔顿之间的关系。” “他们正在查,勋爵阁下。” “好,毕竟人不会为了好玩就串通起来去谋杀别人。威尔顿夫人知道任何关于摩尔康伯一家人的事吗?” “不知道,”哈丽雅特说,“我问过她了。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么,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不会是太久以前。这应该在伦敦或者亨延登郡。还有,摩尔康伯是干什么的?”“据说是个代理人,勋爵阁下。”“这是个藏污纳垢的职业啊。好了,继续找,警长。至于我呢,我得去做一件大事来重振我的尊严。‘去寻求幻想的声望,哪怕是从枪炮的口中。1’”“哦,是吗?”哈丽雅特顽皮地笑了,“当彼得·温西勋爵开始旁征博引的时候,他一般都要大干一场。”“去你的,”温西反驳说,“我现在就直接去跟蕾拉·加兰德调情去。”“好啊,小心达·索托。”“我去碰碰运气,”温西说,“本特!”“是,主人。” 本特从温西的卧室里冒出来,穿戴得非常整洁,似乎他从来就没有戴着圆顶硬礼帽在伦敦南部荒凉偏僻的郊区游荡过。“我想装扮成我最为著名的形象,一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绝难模仿2。”“没问题,主人。我建议你穿那件浅黄褐色的西服,搭配秋叶颜色的袜子和我们那个超大的琥珀烟斗。”“照你说的办,本特,照你说的办。要想取胜我们得先忍辱负重。”他对所有的人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吻手礼,然后走进了自己的卧室。1引自莎士比亚戏剧《皆大欢喜》。2原文为法文。 第三十二章 家谱的证据 一百年之后,或者,更长时间以后,我应该回来,拿回我的公爵头衔。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一,七月六日征服蕾拉·加兰德用的是惯常的招数。温西在一家茶餐厅里找到她,把她从两位同行的女伴身边拽走,请她吃东西,请她看电影,然后带她回贝尔维尔酒店喝鸡尾酒。 那位女士在这个豪华酒店的公众场合谨慎得像个清教徒,她那些精致的用餐礼仪几乎要让温西发疯。但最后,他把她带到大厅里被棕榈树遮掩起来的一个角落,那里不会有人看到他们,离乐队也很远,从而可以听见彼此的谈话。乐队是贝尔维尔酒店里最让人恼怒的东西,从下午到晚上十点一直不间断地演奏乱七八糟的舞曲。加兰德小姐表示赞同他的看法,但又声明达·索托领衔的那个乐队比这个乐队可是强上好几个档次。 温西把话题渐渐引到加兰德小姐最近膨胀的知名度上,她不得不忍受着亚历克西斯之死给她带来的令人沮丧又不可避免的麻烦。加兰德小姐说这让人很不愉快,没有哪位先生希望他的女朋友经历这样难堪的质疑。 彼得·温西勋爵赞扬了加兰德小姐自始至终对这件事的判断力。 当然了——蕾拉说——亚历克西斯先生是一位人品很好的先生,一位完美的绅士,而且几乎甘愿为她献出一切。但他不是一个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女孩总是更喜欢有男子气概的男人,那些有点作为的男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女孩们就是这样的!即使一个男人出身于良好的家庭,没有必要去工作,但他还是会去做点事情的,是不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彼得勋爵一眼。)这种男人才是加兰德小姐所欣赏所喜欢的。她觉得,一个出身尊贵并有所作为的人比一个出身尊贵却只会夸夸其谈自己尊贵身份的人要强得多。 “但是,亚历克西斯出身尊贵吗?”温西问。 “这个嘛,他说他是,但我一个女孩子怎么知道?我是说,牛皮吹起来很简单,是不是?保罗——我是说,亚历克西斯先生——曾经跟我说过那些动人的故事,但我相信这些都是他编造出来的。他是那种喜欢看浪漫小说和故事书的人。我跟他说:‘这有什么用?你看你,赚的钱还不及别人一半多,就算你是俄国沙皇,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说他是俄国沙皇?” “哦,没有。他只是说过,如果他的曾曾祖母或者什么人跟什么人结婚了,他就可能会是个大人物。但我说的是:‘谈如果有什么意义?而且不管怎样,他们尊贵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你现在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他老是说他的曾曾祖母,这让我很烦,最后他闭嘴了,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想,他一定没想到,一个女孩竟然对别人的曾曾祖母不感兴趣。” “那他说他的曾曾祖母是谁呢?” “我不知道,但他的确说过。有一天,他把他的家谱都给我写了下来,但我跟他说:‘你把我的头都搞疼了。而且,从你所说的故事来看,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所以我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好自夸的。在我看来,这没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而且,如果那些有钱的公主们都不能洁身自好,我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指责我们这些不得不靠自己赚钱谋生的女孩。’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说得很对,”温西说,“他一定对此有一点狂热。” “太狂热了,”加兰德小姐说,暂时把矜持的外衣放在了一边,“我是说,我想他大概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你觉得呢?” “他似乎把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想得太多了。他把所有的都写下来了?” “是的,然后有一天他又过来拿这件事烦我了。他问我,我是不是还留着那张写着他家谱的纸。‘我不知道,’我说,‘我对这些东西又不是特别感兴趣,你觉得我会把你的一点点笔迹都保存下来吗?就像故事书里的女主角一样?让我来告诉你,我不会的。我保存所有值得保存的东西,但不会保存一张垃圾纸片。’” 温西记起来,亚历克西斯之所以得罪蕾拉,最终使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结,就是因为他不够慷慨。 “如果你希望有人保存这个东西,‘我说,’为什么不把它们给缠着你的那个老女人?如果你打算跟她结婚,并希望有人帮你保管东西,你应该把它托付给她才对。‘然后他说,他就是不希望有人保存那张纸,然后我说:’那你担心什么啊?‘他说,如果我没有保存,那很好,于是我说,我不太清楚我究竟有没有保存。他说他希望我把那张纸烧了,并且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跟我说过的话——关于他曾曾祖母的。我说:’如果你觉得除了你跟你那个曾曾祖母之外,我跟我的朋友之间就没有话题可谈了,那你可就错了。当然,在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不像以前那样好了,至少,我不再跟他好了。不过我还是会说,他一直都很喜欢我。但我不能忍受他喋喋不休的做派,愚蠢,我觉得是。” “你把那纸烧了吗?”“为什么?我真不知道。你几乎跟他一样讨厌,不停地说那张纸。到底这张破纸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么,”温西说,“我对那张纸很好奇。不过如果你烧了的话就算了,很可惜。但如果你找到了那张纸,可能值——”蕾拉那双美丽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像是一盏在黑夜里照亮了某个角落的回旋灯。“怎样?”她轻声说。“可能值得去看一眼,”温西冷冷地回答,“如果你在你的零碎物品里找一找的话,你知道——” 蕾拉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你到底要那张纸干什么?”“在看到它之前,我也不能确定。但我们可以试着去找找,怎么样?”他笑了,蕾拉也笑了。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什么?你和我?哦,这个嘛!但我想,我不能把你带到我住的地方去吧,可以吗?我是说——” “哦,这没有关系。”温西立刻说,“你不用怕我。你看,我现在十分想做这件事,而且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任何我能帮到你的都可以——只要达·索托先生不会反对就行。他是个很容易嫉妒的男孩,你知道。”“如果我是他的话,也会这样的。也许他也可以过来,帮我们一起找?”蕾拉笑了,说她觉得这并不必要。然后在蕾拉拥挤又肮脏的公寓里,他们的交谈停止了——本就应该停止。 抽屉里,包里,盒子里,都塞满了她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杂物堆在床上,又从床上散落到椅子上,地板上的垃圾堆得有脚踝那么高!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蕾拉翻找半个小时就会烦了,但温西又威胁,又哄骗,又花言巧语,又使出诱饵,让她心甘情愿、坚持不懈地继续工作。就在温西手里都是内衣,而蕾拉正在箱子里捆起来的皱巴巴纸片和明信片里翻找的时候,达·索托先生突然进来了。他以为眼前的这一幕是上流人士对他的欺辱,开始愤怒地咆哮,而温西只是轻描淡写地跟他说‘别傻了’然后就把手中的内衣塞进了他不知所措的手里,继续在一堆杂志和留声机唱片里翻动起来。 很有意思的是,找到那张纸的人是达·索托。在他不期而至之后,蕾拉的劲头似乎小多了——她会不会是对彼得勋爵有别的想法,而达·索托讨厌的出现打搅了这一切?倒是达·索托突然明白过来,那张纸上可能是有至关重要的东西,所以找得很积极,越来越卖力。 “亲爱的,我想,”他说,“你会不会把它夹在经常读的故事书里?你总是把你的公共汽车票夹在那里。”“这倒是个主意。”温西急切地说。他们转而攻向一个堆满便宜小说和故事书的书架。那些书里面夹的东西之多可真叫人大吃一惊,不仅仅有公共汽车票,还有电影票存根,购物票,巧克力包装纸,信封,明信片,纸烟盒,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书签。最后达·索托拿起《付出一切的女孩》的书脊,轻快地抖了一抖,从两页中间飘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你没话说了吧,”他马上把纸捡起来,露出胜利的表情,“如果这不是那个家伙的笔迹,我就是一头又聋又哑的大象,四只脚还都是左脚。” 蕾拉从他手上把那张纸抓过来。“是的,就是这个,”她观察后说,“我说,这里写了很多东西嘛。我从来都搞不出个头绪,但如果这东西对你有用的话,你尽管拿去吧。”温西快速地扫了一眼家谱上复杂的线,这个家谱一直从纸的顶端写到最底端。“原来他以为他是这个人。是啊,你没把这个扔掉我可真高兴。加兰德小姐,这大概可以把很多事情都说清楚。”这时达·索托提到了钱的问题。 “哈,是啊,”温西说,“幸运的是,你遇到了我而不是昂佩尔蒂侦探,是不是?如果是昂佩尔蒂的话,他可能会因为你们滞留这么重要的证据而控告你们。”他冲着达·索托发窘的脸笑了,“但是,看到加兰德小姐为了协助我,把自己的住所都翻得底朝天了,这样的好女孩难道不应该得到一件新礼裙吗?现在,听我说,孩子。你说亚历克西斯是什么时候给你这个的?” “哦,很久以前了,当他刚刚跟我做朋友的时候,我记不清楚。但我记得,上次读这本傻书还是好几年前的事。” 第27节 “我想,你所说的好几年前应该是还不足一年吧——除非你在亚历克西斯来威利伍康伯之前就认识他。” “对了。等一等。看!在另外一页上粘着一张电影票,票上有日期。哦,找到了!十一月十五日——对了,我现在记起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然后保罗又过来看我,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这是同一个晚上的事,他本以为我会对这个很激动呢。” “十一月,你确定吗?” “我确定。” “不管怎么样,这是在他收到那些古怪信件之前的事?” “哦,是的,在那很久之前。在他收到那些信之后,他对此就只字不提了,还想把这张破纸要回去。我之前跟你讲过。”“我知道。好了,现在坐下来。我想好好看一看。”纸上是这样写的: 弗朗西斯·乔斯阿斯萨克森科堡哥达公爵(16781735) 查尔斯·玛丽·勒文尼尔——安娜斯塔希娅尼古拉一世,俄国沙皇——夏洛特(1815年私自通婚)(生于1700,七个孩子里最小的孩子) 尼古拉耶夫娜——加斯东,路易·菲利浦的儿子(生于1820年,1847年结婚) 斯蒂芬·伊瓦诺维奇·卡拉奇——路易丝(1871年结婚)(生于1848年) 亚历克西斯·格里格罗维奇·沃若丁——梅兰妮(生于1883年) 保瓦罗·亚历克西斯维奇·沃若丁(生于1909年) “哦!”温西说,“我在想,他从哪里搞到这个表的。尼古拉一世不是跟普鲁士的夏洛特·路易斯结婚的嘛,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他和别人结过婚。” “我记得这个,”蕾拉说,“保罗说,这是一段无法证明的婚姻。他对这件事说个没完。他说,如果这段婚姻可以被证明的话,他就会是一个王子或者别的什么。他总是为那个叫夏洛特什么的人烦心,她一定是个可怕的老巫婆。为什么?她当时应该有四十五岁了,居然又搞出一个孩子。我在想,为什么没把她给杀了。我坚信她该死。” “尼古拉一世那个时候一定还是个孩子。让我想想——一八一五年——那应该是他在巴黎的时候,在滑铁卢事件之后。是的,我明白了。夏洛特的父亲跟法国使馆有关系,这就很合理了。我猜,当他在萨克森科堡的时候,这个弗朗西斯公爵的私生女跟他私奔了。她回到巴黎,和他一起住在巴黎,并有了七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就是夏洛特,我猜,她通过某种途径联系上了年轻的沙皇,并和他来了一段跨越年龄的婚姻。” “老巫婆!‘当他跟那个威尔顿夫人好上的时候,我就这么跟保罗说。’好啊,‘我说,’跟老巫婆结婚大概是你们家族的传统。但他不喜欢听任何有关他曾曾祖母夏洛特的坏话。她好像是什么不能动摇的东西。就像那个叫什么名字的人来着?” “尼侬·德·朗克洛1?” 正是,我说的就是她,就是那个直到一百五十岁还不停找情人的老巫婆。我觉得这太不体面了。我不知道男人们是怎么想的,如果让我说,她们一定是太随便了。不管怎么样,你说的是对的。她当了好1尼侬·德·朗克洛(ninondelenclos,16201705),法国名媛,以才貌双全著称。 几次寡妇——夏洛特,我是说。她跟什么伯爵或者什么将军的——我忘了——还跟政治有什么关系。“一八一五年的时候所有在巴黎的人都跟政治有关系,“温西说,”我可以想象得出,夏洛特如何在那些新贵之间,小心地出着自己的牌。好了,不管这个老美人跟年轻的沙皇结了婚或者没有结,但总归生出了一个女儿,名字随她那个伟大的父亲,叫尼古拉耶夫娜。在法文里,他们可以把这个孩子叫妮古拉。接着又是什么?老夏洛特的牌玩得很好,而且已经尝到了皇族的血脉,她觉得应该继续向波旁皇族进发。不过她找不到什么私生的皇子给她的女儿配对,但又觉得盖错了毯子总比露宿在凉风里好,所以把这个女孩嫁给了路易·菲利浦的一个私生子。 “在那个年代,他们可真是一群厉害的人物啊!” “还好啦。我敢说,夏洛特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嫁给了尼古拉一世,所以当她发现自己被撇在一边的时候,一定极度失望。像她那种状况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尼古拉和他的外交官们一直是那样。就在她认为她的鱼钓得很好的时候——迟暮的美人,用着自己的智慧和冷静,赢得了人生中最重的筹码——把她自己变成了女贵族。当时法国一片混乱,帝国坍塌,那些顺着鹰的翅膀爬上去的人摔了下来——谁会去管一个和拿破仑的伯爵或者将军结过婚又成为寡妇的人?但俄国!那只拥有两个头的鹰依然屹立着。” “你继续说!”加兰德小姐失去耐心地说,“在我听来,这的确有些像是真的。但要我说的话,我还是觉得保罗是根据他喜欢的那些书编造的。” “很有可能,”温西赞同说,“我只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故事。丰满、生动,符合习俗,又包含了人类的感情。而且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也很合理。你确定你是在十一月份的时候听他说的?” “是的,我确定。” “我对保罗·亚历克西斯的幻想力再一次刮目相看了,他应该就是从浪漫小说那里得来的。不管怎样,我们暂时先不管这个。这个夏洛特依然想着一步登天的婚姻和王冠,把她的女儿嫁给了这个波旁王族的人,加斯东。这一点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根据年纪来推断,他是在德·若安维尔王子和奥马勒公爵中间的那个孩子,这一点没有可以怀疑的地方。现在,妮古拉后来怎么样了?她有一个女儿——这个家族似乎总是由女儿继承——叫梅兰妮。我想知道,在第二帝国的政权下,加斯东和妮古拉后来发生了什么。没人说过加斯东后来做了什么。也许他接受了既成的事实,压抑了自己的君主主义思想,闭而不提自己的出身。不管怎样,在一八七一年,他的女儿路易丝跟一个俄国人结了婚——这又回到了初始的那张牌上。让我想想——一八七一年。一八七一年能让人想到什么?当然了,法国和普鲁士的战争,俄国人因为巴黎条约而对法国很不友好。唉!我在想,是不是路易丝长途跋涉,去了敌人那边!也许这个斯蒂芬·伊瓦诺维奇是在柏林条约的时候,通过什么外交途径来到巴黎的。” 蕾拉·加兰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不管怎样,路易丝有一个女儿,”温西继续说,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她也跟一个俄国人结婚了,假设他们现在住在俄国。梅兰妮是这个女儿的名字,丈夫则是亚历克西斯·格里格罗维奇,他们就是保罗·亚历克西斯的父母,这个差点成了哥德斯密特的人从俄国大革命中逃了出来,来到了英格兰,融入了普通百姓,变成了一个宾馆的舞男,并被谋杀在平铁礁石上——为什么?” “上帝才知道,”蕾拉说,又打了一个哈欠。 温西确信,蕾拉已经告诉了他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他把那张珍贵的纸片收起来,把整个问题都带给了哈丽雅特。 “但这太愚蠢了,”当她看到这张纸的时候,这个阅历丰富的女人说,“就算亚历克西斯的曾曾祖母跟尼古拉一世结了五十次婚,他也不可能是皇位的继承人。为什么?有许许多多的人比他和皇位的关系更近,比如说,迪米特里大公爵,诸如此类的这些人。” “是吗?当然了。但你知道,你总是可以说服人们去相信那些他们希望相信的东西。从老夏洛特开始,这个家族里就一定遗传着某些传统了,你知道那些脑袋里满是家族信念的人。我认识一个家伙,他在利兹给一个布料商做助理,有一次他非常急切地告诉我,他其实应该是英格兰国王,只要他能找到某个人和帕金·沃贝克1的结婚证明就可以。这中间已经变更了好几个朝代,但似乎都无关紧要,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是问题。他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只需要在国会上议院讲述自己的故事,就可以得到用金盘端过来的王冠。而且,至于别的王位候选人,他们也许告诉亚历克西斯,那些人都愿意放弃王位。何况,如果他真的相信他的那个家谱,那么他会说,他的血统渊源要比其他人的更正,他的曾祖母是尼古拉一世唯一的私生女。我想,在俄国没有萨利克继承法2来阻止他通过女眷族系继承王位。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已经很清楚,现在这个陷阱是如何设下的。如果我们能找到亚历克西斯寄给‘伯瑞斯’的信就好了!但它们一定已经被销毁了。”1帕金·沃贝克是英国亨利七世时,一个企图争夺王位的人。2不承认女子的土地/王位继承权的法律。 昂佩尔蒂侦探跟伦敦警署的总探长帕克一起,按响了肯辛顿爆米花街十七号的门,不费什么劲就被请了进去。总探长帕克亲自对这事表现出这样的兴趣,这让昂佩尔蒂非常感动,他本想不惊动总探长的大驾,但这个人是彼得勋爵的姐夫,而且无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好在,帕克先生也很愿意让这位侦探自由处理讯问。 摩尔康伯夫人轻快地走进了房间,优雅地笑了。“早上好,请坐下来吧。是不是又是威利伍康伯的那件事?”“这个,是的,夫人。似乎有一些小误会。”侦探把他的笔记本掏出来,清了清喉咙,“关于这位先生,亨利·威尔顿,你说你在星期四的早上顺风载了他一程。我记得你说你把他带到了集市广场?”“怎么了?是的。集市广场,不是吗?就在市区外面,有绿地,一个建筑物上面还有钟。”“哦!”昂佩尔蒂不安地说,“不是,那不是集市广场——那是露天市场,举办足球赛和花展的地方。你是在那里把他放下的?”“怎么了?是的。我很抱歉。我真以为那就是集市广场。”“人们称它为老市场。但大家所说的集市广场是城市中心的一个广场,就是交通警察站的那个地方。”“哦,我明白了。恐怕我给你们的信息是错的。”摩尔康伯夫人微笑着,“这很要紧吗?” “这当然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侦探说,“但无心的犯错也不可怕。不过,我还是愿意把事情搞清楚。现在,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你那天早晨在威利伍康伯都干了些什么?” 摩尔康伯夫人歪着头想了一想。“哦,我买了一点东西,去了冬日花园,我在东方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有没有买男士用的领子呢?”“领子?”摩尔康伯夫人看起来非常警惕,“真的,侦探,你似乎在彻底地检查我的行踪。你们不是在怀疑我什么吧?”“夫人,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侦探面无表情地舔了一下他的铅笔。“好吧,没有,我没有买什么领子,我只是看了看。”“哦,你看了看。”“是的,但他们没有我丈夫想要的那种。”“哦,我明白了。你记得那家店的名字吗?”“记得——罗杰斯什么——罗杰斯皮博蒂,我想是的。”“现在,夫人。”侦探从他的笔记本上抬起头来,严厉地盯着她,“如果我说,罗杰斯皮博蒂的一个助理说,一个跟你穿衣风格和相貌都一样的女士那天早上在那里买了领子,并由他把袋子送到了车上,你会觉得惊讶吗?” “一点都不惊讶,这个人真是笨啊。他的确把一个袋子送到车上了,但那是领带。我去那里去了两次——一次是为了领带,然后我又想起来领子,所以又回去了;但那里没有我想要的那种,所以我就离开了。如果时间对你们有用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应该是十二点半。” 侦探犹豫了。这可能——可能是真的。再诚实的证人也有可能搞错。 他决定暂时不去管这个。“所以你在老市场又接到了威尔顿先生?”“是的。但当你说那是威尔顿先生的时候,侦探,你是在给我设套。我接了某个人——一个戴着黑色眼镜的男人——但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当我后来见到他没戴眼镜的样子时,我也没有认出来。事实上,我那时以为——我现在还这么想——我接的那个男人头发是黑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和他一样,但毕竟没有更多判断的依据。我猜一定是他,因为他似乎记得所有的事,还知道我车的号码,但是当然了,如果你让我打包票他就是那个人的话——这个——”她耸了耸肩膀。 “的确如此,夫人。”对侦探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谋杀时间已经查证了出来,那么早晨的不在场证明就不再有用,反而会带来危险。所以这个不在场证明就被无情地抛弃了。他想,继续检查她的时间和地点只能带来更多的麻烦。于是他礼貌地感谢了那位女士,感谢她提供的帮助和解释,并问她是否可以跟摩尔康伯先生说上几句话。 “和我的丈夫?”摩尔康伯夫人显得很惊讶,“我想他并不能给你们提供任何信息。要知道,他当时并没有在赫尔斯伯里。” 侦探说他知道这件事,又含糊地加了一句,这仅仅是一个形式上的问讯。“这是我们的办事程序。”他解释说,并含糊地暗示,摩尔康伯先生才是那辆宾利车的合法主人。 摩尔康伯夫人优雅地笑了。好,摩尔康伯先生正好在家。他最近的身体不是很好,但如果真有必要的话,可以协助侦探调查。她会去请他下楼。 昂佩尔蒂侦探说,这没有必要。他很乐意陪摩尔康伯夫人一起上楼,去她丈夫的房间。总探长帕克对他的高度警觉微笑了:任何在摩尔康伯夫妇之间的私密对话,这个时候都应该避免。 摩尔康伯夫人向门边走去,昂佩尔蒂先生跟在她后面。她环顾了一下,似乎在等着帕克跟上来,但总探长继续坐在他的位子上。在片刻的犹豫后,摩尔康伯夫人走了出去,把她的第二位客人留在了房间里。她上了楼,侦探紧紧跟在她的后面,嘴中嘀咕着抱歉之类的话,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靴子声不要太响。 他们走进第二层的一个房间,那里被布置成了书房,在书房后面又是一道门,门是半掩着的,进去以后就是卧室。一个个头不高,红色胡子的男人就坐在书房的一张桌子旁,他们到来的时候,他立刻转过身看着他们。 “亲爱的,”摩尔康伯夫人说,“这是从威利伍康伯来的昂佩尔蒂侦探,他想知道点关于车的信息。”“哦,好的,侦探,什么问题?”摩尔康伯先生亲切地说,但侦探的口吻比他更加亲切。“你好啊,布莱特,我的朋友!”他说,“我上次见你到现在,你变化不小啊,是不是?”摩尔康伯先生抬了抬眉毛,看了一眼他的妻子,然后大笑起来。 “干得漂亮,侦探!”他说,“亲爱的,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精英的大英警察队伍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侦探用他一向的敏锐和智慧,已经认出我了!好了,请坐吧,侦探,请喝点东西,让我来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昂佩尔蒂庞大的身躯小心地挤到椅子里,接过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 “首先我要祝贺你成功的跟踪,”摩尔康伯先生语气轻松地说,“我还以为我在谢尔弗里奇就已经把那个家伙甩了,但我的确也感觉,另外一个总是换帽子的家伙还一直在跟着我,即使我在电影院那套完美的伪装还是没有甩掉他。好了,现在,我想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阿尔法特·摩尔康伯,一个伦敦的代理商,会伪装成邋遢又讨厌的理发师威廉·布莱特,并出现在威利伍康伯。我不责怪你,这的确看起来很奇怪。你听着,这就是我的解释。” 他从他的写字台上拿出几张纸,把它们递给了昂佩尔蒂。 “我在为我的妻子写剧本,”他说,“你一定已经知道,她结婚之前就是著名的蒂莉·图利瓦。我以前也写过一两个剧本,用的是塞德里克·圣·丹尼斯这个名字——闲暇之余的工作——这个新剧本讲的是一个流浪理发师的历险故事。想把故事写得更加真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去找点个人体验。” “我明白了,先生。” “我早就应该把这些都告诉你,”摩尔康伯先生带着坦诚又抱歉的口吻说,“但这真没有太大的必要。其实,我是觉得,说出来会让我成为伦敦市的笑柄。你要知道,我对人家说我是因为健康原因要去度个假,如果我的合伙人知道了我开溜的真实原因,他可能会很生气。不管怎样,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证词,这是所有有必要告诉你的东西,我还得承认,跟你们这些警察玩这个游戏很让我开心。我玩得很好,你觉不觉得?当然,还要谢谢我妻子的训练。” “我明白了,先生。”昂佩尔蒂侦探迅速地把话题集中到重点上,“那么,你说的那个跟保罗·亚历克西斯见面的故事还是事实?” 绝对是事实。当然,除了一点以外,我没有真的想要去自杀。说实话,为了配合我当时伪装的身份而不得不在那种寄居屋里过夜,这让我挺不舒服的,我就想尽可能地拖延那漫长的夜晚。我的确跟亚历克西斯编了一个不幸的故事,不过我没有从那个可怜的家伙那里拿钱。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那天晚上付的一英镑是我自己的钱。但你说的那个潮汐的事,几乎把我给打倒了。我自作聪明编造这些特别的细节,真是做得有些过头了。他又笑了。 “很好,很好,”侦探说,“先生,你带我们跳了一场好舞。”他瞅了一眼手中的稿子,看起来跟摩尔康伯的故事是吻合的,“你开始不信任我们真是很遗憾,先生。只要我们稍做安排,就可以不让你的故事出现在报纸上面。不管怎样,如果我现在可以在你这里取一份新的证词,就能把事情搞清楚了。” 他把头耸起来,似乎在倾听什么,然后很快地说。“我记下了,你只是再次确认你在审讯庭上给出的证词?没有任何要补充的了?”“没有了。”“比如,你从来没有在任何时间遇到过亨利·威尔顿先生?”“威尔顿?”“搭我顺风车的那位先生,”摩尔康伯夫人迅速说,“他的母亲跟死去的那位先生订过婚。”“哦,他?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如果我看见他的话,是不会认出他的。他没说他认识我吧?”“没有,先生。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向你取一份新的证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叫我的同事进来,为我们做证人。” 侦探把门打开了。总探长帕克一定早已准备就绪,等待召唤,因为他立刻就跨步进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有一个样子很值得信任的工人,还有一个很胖很壮的抽着雪茄的人。侦探的眼睛盯着摩尔康伯夫妇。妻子只是惊讶,但摩尔康伯先生却大惊失色了。 “现在,斯特恩先生,”帕克说,“你以前见过这位先生吗?”“怎么了?见过,先生。这是菲尔德先生,在二月份的时候跟威尔顿先生一起住在弗维伊斯农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原来叫这个名字啊?”那个胖先生说,“我还以为他的名字会是波兹或者斯宾克呢。好了,玛瑞斯·瓦瓦苏先生,你到底有没有给小科恩安排戏啊?” 摩尔康伯先生张大了嘴巴,但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昂佩尔蒂侦探向伦敦警署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清了清嗓子,精神抖擞地走到他的猎获物面前。 “阿尔法特·摩尔康伯,”他说,“化名威廉·布莱特,化名威廉·辛普森,化名菲尔德,化名塞德里克·圣·丹尼斯,化名玛瑞斯·瓦瓦苏,我以涉嫌谋杀保罗·亚历克西斯·哥德斯密特又名保瓦罗·亚历克西斯维奇而将你逮捕,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康尔康伯擦了擦他的前额。 不管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他已经自绝了退路。 第三十三章 该发生的事的证据 现在你看到,我们这个龙之蛋是怎样在渐渐成熟的阴谋里膨胀的。——《死亡笑话集》 星期三,七月八日“这简直要把我头发急灰了。”昂佩尔蒂侦探说。“没找到书,没找到一片纸,连吸墨水的垫子上都没有痕迹……”“没有,连一瓶紫红色的墨水都找不到。”“他可真是狡猾。女佣说,他总是自己亲自寄信。”“是啊,我知道。我们肯定他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坏事,问题是怎么去证明这一点。你知道那些陪审团的人……”“在这两个人当中,威尔顿是愚蠢的那个,但他不肯说。而且在他的地方也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摩尔康伯从来都不信任他……” “我们还没有追踪到他在华沙的朋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哦,我知道,但现在我们必须找个借口把他拘留起来。行动得快一点,要知道有种东西叫人身保护法……”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个当中没有谁能在平铁上割亚历克西斯的喉咙,那位女士也不可能。把这三个人逮捕起来,并以串谋一宗谋杀案的名义来拘留他们,这实在有点尴尬,因为到现在为止你还不能证明这就是一宗谋杀案呢……” “谢谢你,勋爵阁下,真希望我能够证明这一点。” “我坦白地承认,”温西说,“这是我遇到的最奇怪的案子。我们有了所有的证据——即使不是所有的话,也至少是致命的证据——来证明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串谋案。我们也有尸体,看起来仿佛就是这起串谋案的受害人。但当我们把两件事情放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又不能吻合。花园里所有的东西都很迷人,除了一个让人沮丧的事实——所有参与串谋的人都没有可能干这起谋杀。哈丽雅特!这应该由你来解决,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处理它?” “我不知道,”哈丽雅特说,“我只能给你们提供一些方案和先例。比如说,罗杰·谢林汉姆1的例子。你用各种细节精密地证明了a就是凶手,然后你给故事最后一击,把它转到一个新的角度,发现真正的凶手却是b——那个你一开始怀疑,但渐渐忘记了的人。” “这不行,这个案子不是这么回事。我们都不能确定谁是a,更别说b了。” 好吧,还有一个菲洛·万斯的例子2。你摇摇你的头说:‘最坏的事情还没发生呢。’然后凶手又杀了五个人,这样就把怀疑对象的范围1罗杰·谢林汉姆是英国侦探小说家安东尼·柏克莱笔下的小说家。2菲洛·万斯是美国侦探小说家范达因笔下的名侦探。 缩小了,然后你发现了凶手到底是谁。“太浪费了,太浪费了,“温西说,”也太慢了。“的确。还有一个法国侦探方案——你把不可打破的不在场证明打破了。 温西发出一声叹息。“如果哪个人还要说‘不在场证明’,我就——我就——”好了,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案呢。有一个宋戴克博士的解决方案,像宋戴克自己说的那样,可以这么总结:‘你找的人是错的,箱子是错的,尸体是错的。’比如,假设,那个保罗·亚历克西斯其实——“其实是日本天皇!谢谢你。“这个有一点太远了。他觉得他是一个国王,或者差一步就是国王。 但即使他血管里流着五十种帝王的血脉,这也不能帮我们解释清楚,他是怎么在没有人接近的情况下被杀的。真正的困难——“等一等,“温西说,”再说一遍。 哈丽雅特又说了一遍:“真正的困难,是我们不了解怎么可能会有人——更别说摩尔康伯跟亨利·威尔顿了——可以去完成这个谋杀。就算是波洛克——” “真正的困难,”温西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又高又兴奋,“是死亡时间,对不对?”“是的,我想是的。”“当然是。如果不是因为死亡时间,我们就可以解释所有的事了,” 他笑了,“你知道,我常常觉得太蹊跷了,如果说是亨利·威尔顿犯下了谋杀,那他看起来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杀的人!让我们假设,由我们自己来策划这场谋杀,假设计划的时间是十二点,可以吗?”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我们知道案发时间是两点钟,你不能回避这个,勋爵阁下。” “哈!但我想看看计划中谋杀的原样。凶手们后来的确在时间上遇到了出乎意料的变化,但现在让我们把原本的时间计划研究一下吧。你介意吗?我想看看。” 侦探嘟囔着,温西坐在那里努力想了几分钟。然后他开始说话,语气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兴奋。 “是二月,”他说,“你是亨利·威尔顿。你刚刚听说你那个又老又笨的母亲打算跟一个比她小三十五岁的舞男结婚,并要剥夺你的继承权。你极为缺钱,希望能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件事发生。你想去为难他们,但发现这没有好处——唯一的结果就是让你失去所有的钱。你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但你伙同——是啊,为什么你要伙同摩尔康伯呢,侦探?” “这个,勋爵阁下,应该是当威尔顿过来看他母亲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跟摩尔康伯夫人认识了。他对付女士们很有一套,而她看到他的母亲这么富有,很可能觉得在他身上可以捞到钱。我想,他很快就把她搞定了,然后她想了一个点子,要把她的丈夫带进来一起策划。你可能会说,这一切都是胡思乱想,但我们查过了,威尔顿在威利伍康伯的时候摩尔康伯夫人正好也住在赫尔斯伯里。而且,我们很肯定一件事,摩尔康伯所说的‘代理商’是一个很模糊的工作。我们的想法是,那位女士把两个男人带到了一起,摩尔康伯保证为威尔顿效劳,前提是能五五分成。” “五五分成什么?”哈丽雅特问。 “他母亲的财产——当他得手的时候。” “但这得等到她死了以后。” “不,小姐,不会的。” “哦——你觉得——?” “我想,摩尔康伯夫妇是想尽可能地捞他们能捞到的钱财,小姐。”侦探面无表情地说。 第28节 “我同意,”温西说,“不管怎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摩尔康伯先生去了勒姆赫斯特,在那里和威尔顿住了几天。在整件事中,精明的摩尔康伯没有留下任何书面的证据——除了那些密码信之外——所以我猜他们是在那个时间研究出整个计划的。威尔顿向威利伍康伯提到了亚历克西斯的皇族血统,这就使他们找到了引诱受害者去平铁的办法。就在这之后,那些奇怪的信件开始出现了。我还在想,他的第一封信不是用俄语写的,当时找了什么借口呢?因为,那封信一定不是密码信。” “我有个想法,”哈丽雅特说,“你说你知道有一本英文小说里面解释过矩阵变换密码?” “是的——一本约翰·罗德的书。怎么了?” “我想,第一封信只是告诉他这本书的名字,以及涉及解释密码的章节,再加上下一封信的关键词。既然那本是英语书,在整封信里都用英语就很自然了。” “你这个机灵鬼想象力真独特,”温西说,“但这是一个很有可能的解释。我们不需要再去研究这个了,很显然,摩尔康伯夫人可以提供关于威利伍康伯和达里的环境以及马匹的资料。他们选择威尔顿去割喉并且骑马,因为这两件事只有力气就可以了。而摩尔康伯先生则忙着邮寄他的信件和照片,把亚历克西斯搞得兴奋异常。然后,当所有事情都准备就绪的时候,摩尔康伯就去扮演他的流浪理发师了。” “但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哈丽雅特问,“为什么他们不用普通的方式,去买一把普通的剃须刀或者刀子?这样的话更难以追踪。” “想起来的确是这样。实际上,我觉得很多东西会难以追踪,但有些东西还是以令人惊叹的方式被追踪到。看看帕特里克·马洪1和他的斧头吧。他们的计划是,以三重防线的方式把事情搞得无懈可击。第一,这看起来像自杀;第二,如果自杀被质疑并且剃须刀被追查到,那么剃须刀的来源也会解释得很有说服力;第三,如果摩尔康伯的伪装被拆穿的话,他们对此还有解释。” “我明白了。好,继续吧。摩尔康伯对他自己非常有信心,他做事非常细心。” “聪明人——我承认我十分佩服他。好,现在,威尔顿。他已经有一个哈维兰德·马丁的化名可以使用。按照指示,他租了一辆摩根车,把小帐篷和个人物品塞进车里,然后去达里扎营,挨着农场主纽康伯的田地。摩尔康伯与他同一天到达威利伍康伯。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见面,或者什么时候见的面,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感觉,整件事很久之前就计划好了,一旦开始付诸实施,他们之间就几乎不再沟通。” “很可能,”昂佩尔蒂说,“这可以说明为什么会有时间上的突然事件出现。” 有可能。好,在星期四,亚历克西斯根据安排去了平铁。哦,他们一定要让尸体被发现、被认出来。所以,他们一定会告诉亚历克西斯,要从海岸公路上大大方方地走到礁石那里去。万一尸体消失的话,也会有证人说,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去了那个方向,那么警察就会知道在哪个区域寻找了。绝不能让他像雪花融解在干旱的沙滩上1帕特里克·马洪是英国名噪一时的杀人犯。 那样,无影无踪地消失掉。 “所以,亚历克西斯就去寻找自己的王冠了。与此同时,亨利·威尔顿在他摩根车的高压引线里插进一根针,这样就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请求别人让他搭顺风车去威利伍康伯。现在你们明白了,为什么非要是摩根车了。如果想用一根针让点火系统彻底不工作,这一定是一辆只有三个轮子的车——摩根车,或者摩托车。他也许不想经受风吹雨淋,所以不想要摩托车,于是选择了摩根车。” 昂佩尔蒂侦探拍了一下大腿,然后又突然想起,这些东西都不能解决案子的核心问题,难过地擤了擤鼻子。 “十点刚过的时候,摩尔康伯夫人驾驶着那辆有着著名号码牌的宾利车来了。这个号码牌对他们来说就是单纯的幸运了,它几乎不可能是故意挑选或者骗来的,但用来找证人的时候却很方便。如果有人问起的话,威尔顿可以说出那个号码,记起那么好笑的一个号码再自然不过了。oi,oi,oi!太幽默了,是不是,侦探?” “那她是在哪里把他放下来的?”昂佩尔蒂闷闷不乐地问。 “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是在村庄和人群的视线之外。在那个地方,他可以穿过田野,又回到沙滩上。在达里和威利伍康伯之间的公路与沙滩离得还很远,所以他走回来才需要那么长时间。不管怎样,让我们假定在十一点十五分他就走回了达里,视线穿过篱笆,盯上了纽康伯农场主的小母马。他把篱笆上的一根棍子拽下来,走到了草地里,一只手抓着一把燕麦,另外一只手拿着缰绳。” “他要燕麦干什么?他只要喊一声口令,或者是摇一摇帽子,马不就会过来了?他把燕麦撒得到处都是,这好像有点愚蠢。” “是的,孩子,”温西说,“但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想他是在前一天撒下了燕麦,那时他准备跟这匹小母马交个朋友。召唤动物的时候,如果第一次给了它食物,那第二次它看到你就会跑过来;如果你第一次让它失望了,那它就再也不愿意过来了。” “是啊,你说得很对。” “现在,”温西说,“我是这么想的——我虽然还不能证明——我们的英雄把大部分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我不能肯定,但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防范措施。不管怎样,他把缰绳套在马身上,跨上马,并骑着它跑了起来。你得注意,在达里和波洛克的房子中间,从公路上看不见沙滩,所以唯一被发现的可能就是,或许有人在海崖的顶端散步。但一个男人在沙滩边骑马,这引起不了他们的好奇心。他真正难办的时间段是经过那些房子的时候,但他谨慎地选择了工人们吃午饭的时间。我猜测他经过那里的时候应该是中午时分。” “那个时候他们听到了踩踏声。” “是的。不一会儿之后,保罗·亚历克西斯也听到了这个声音。那时他正坐在礁石上,坐着皇位的美梦呢。他看了一眼,然后看见了从海上来的骑士。” “很有可能,”昂佩尔蒂无动于衷地说,“然后呢?” “哈!你又在提醒我们,现在描述的只是一桩理想中的犯罪,那个所有事都按照计划进行的情况。” “哦,是啊,当然了。” “然后,在理想的犯罪中,威尔顿?着水骑到了礁石上。顺便说一句,你得记着,当时离低潮还有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平铁的根部还有一英寸半的水。他把马头紧紧地系在前一天准备好的吊环上,然后爬上了礁石。亚历克西斯有可能认出了他,也有可能没有。如果他真的……” 温西停顿了下来,眼神里有些恼怒。 “不管他有没有认出来,他都没有多少时间去失望。威尔顿让他坐下来——你要知道,帝王一般都是坐着的,而可敬的普通百姓都要站在他的后面。威尔顿向他要那封信,亚历克西斯给了他那张解码后的翻译品。然后他手拿剃须刀从后面袭击过来……” “是啊,威尔顿是个笨蛋。所有可能会做错的事情他都做错了。他应该把那两只手套拽下来,也应该去检查看看亚历克西斯身上有没有信的原件。也许他还应该搜查尸体,但我又想,这样可能会更糟糕,会破坏掉自杀的假象。一旦你动了尸体,就再也没办法把它还原到最初最自然的样子了。而且还有,小母马在奋力挣扎,几乎就要挣裂那个吊环了。这可是很要紧的……” “知道吗,对于这一点我非常佩服威尔顿。你曾见过那种突然看到鲜血四溢的马吗?非常惨烈。非常。战马当然已经习惯了这些,但一匹小母马之前从来都没闻到过血的味道。威尔顿必须要骑在那匹尖叫着、剧烈跳动的、惊恐的马的马背上跑回来,还不能让它的脚踏进沙滩里,我告诉你,一想到这点我真的很佩服他。” “你的意思是,如果这样棘手的事情发生了,你一定不能阻止马跑上沙滩。” “正是。一个严肃研究这个计划,并把这个计划付诸实施的人,他一定懂马。他很可能知道得太多。我的意思是……有很多驯服烈马的方法,有些方法非常残酷……” “我们假设他使用了这些方法,于是能够把马从礁石上解下来,逼迫着它在海水里奔跑。这会是最好的办法,既让马很疲惫,又可以同时把血洗干净。然后,控制住它,像来时那样再把它骑回去。但因为狂乱地跳跃和踢打,它的一只马掌松了,在回来的路上小马彻底把它给踢了下来。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他骑着马经过他的帐篷,去了那个他丢下衣服的地方,松开马,穿上衣服,赶快去拦截那辆正在往回赶的宾利车。我想,他到达约定地点的时间应该不会在十二点五十五分之前很久。宾利接上他,在一点的时候到达三根羽毛餐厅。在这里,我们就不用想象了,此后发生的都是事实。然后,在午饭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地方,烧掉了沾着血迹的马缰绳,并把那个似乎对绳子很有兴趣的珀金斯赶走。” “他去三根羽毛餐厅的时候并没有带绳子,是不是?” 没有,我猜他在从平铁回来的路上,把绳子扔到了某个方便的地点——我想应该是靠近小溪的地方。好,在这之后,他需要做的只是去把珀威斯特尔找来,修理他的摩根车。当然,这时又发生了另外一个错误之举,当他把那些引线放在口袋里的时候,应该确保自己真的把它们放进去了。 “但你看,他的计划里也有三重防护措施。第一,死亡看起来像是自杀;第二,那个在达里关卡露营的人应该是剑桥的马丁先生,跟任何其他人都没有任何联系;第三,如果马丁先生被证明就是亨利·威尔顿,那么他又有在威利伍康伯的不在场证明,证明里充满了巴赫以及领子的细节,还有一位开着宾利车的独立证人。” “是啊,但是——”昂佩尔蒂说。 我知道,我知道,再忍耐一下。我知道这个计划被打乱了,但我想让你明白,这计划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假设所有的这些都顺利进行的话,会发生什么呢?大约在中午的时候,尸体被留在礁石上,并有一把剃须刀躺在下面。在十二点半,凶手已经离开很远,到了达里。在一点钟,他在三根羽毛餐厅,吃饭喝酒,还有一位证人宣称威尔顿整个早晨都在威利伍康伯。如果任何人在潮汐转向之前发现了尸体的话,除了死者的脚印之外,不会在沙滩上发现任何痕迹,那么这宗案子想都不用想就会被判定为自杀——特别是还发现那把剃须刀。如果后来才有人发现尸体的话,脚印就不那么重要了;医学分析会确定出死亡时间,然后不在场证明就能派上用场了。 “听起来像是个很冒险的计划,但做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冒险。它的冒险正是这个计划的优点所在。从平铁,以及平铁两边一英里的范围内,人们可以从沙滩上看到沿海公路。他可以观察公路,等待时机。如果情况看起来有风险,那他就等到更方便的时候下手。事实上,他唯一承担的风险就是,刚好在他杀人的那一刻被人看到,然后被人开着车一路追赶。不然的话,就算后来有人揭发,中午时分有个骑马人出现在沙滩上,谁又能证明这个骑马人是谁呢。这肯定不可能是哈维兰德·马丁先生,他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而且他是在威利伍康伯度过了由音乐陪伴的上午。更何况,会有多少人经过那条路呢?如果尸体在几个小时之后才被发现,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或者说,死亡被认定是自杀,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到现在为什么还要坚持说这不是自杀?”昂佩尔蒂侦探说,“你的话恰恰证明,这只可能是自杀。但是我明白你的意思,勋爵阁下。你的意思是,其实所有的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当威尔顿到达平铁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让他改变了主意。那会是什么呢?当亚历克西斯见到他那海上来的骑士,他认出了威尔顿,并让他解释。威尔顿告诉他,亚历克西斯把他搞得像个窝囊废,并最终让他保证离开威尔顿夫人。也许威尔顿用剃须刀威胁了他。然后威尔顿走了,亚历克西斯非常失望,在经过思量之后,他割了自己的喉咙。” “威尔顿特意把剃须刀留给他,以备他需要自杀?” “这个,是的——我想是的。” “那么,那匹小母马看到了什么?”哈丽雅特说。 “看见了鬼,”昂佩尔蒂侦探说,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不管怎样,你又不能让马站到证人席里去。”“威尔顿后来犯了个错误,他不应该来威利伍康伯。”温西继续说,“他的手臂上有一个那么显著的文身,不管母亲是否召唤,他都不应该再来。但他又得把鼻子探过来,闻一闻这边究竟有什么动静。还有摩尔康伯——这个,当然,他作为证人出现,这是我们已经预料到的。不过我在想,他来回应我们的那个悬赏到底是不是明智之举。我想,这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了,但他应该能闻到圈套的味道。我个人的看法是,他很可能想时刻关注着威尔顿——这个人太冒失了。” “对不起,勋爵阁下,”昂佩尔蒂侦探说,“但我们已经浪费了整整一个小时来推测那些人本打算干的事。这对你来说肯定是很有趣的,但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监狱里现在有三个人,他们因为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而被拘留了起来。如果亚历克西斯自己割了自己的喉咙,我们就得把他们放掉并郑重道歉,或者以串谋威胁的名义来控告他们。如果是他们的同伙杀了他,那我们就得找出那个同伙是谁。不管哪种情况,我们都不能浪费时间无谓地推测了。如果我从来都没碰过这个该死的案子就好了。” “但你太草率了,侦探,”温西叫道,“我只是说计划出错了,但从来没说他们没有付诸实施。” 昂佩尔蒂侦探无奈地看着温西,他的嘴唇挤成“麻烦”的形状,但没有出声。他说出声的只是:“好了,勋爵阁下,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没有在两点钟杀亚历克西斯,因为他们当时不可能在案发地点;而且他们也没有在十二点钟杀他,因为他是直到两点才死的。这些是事实,不是吗?” “不是。”“不是?” “不是。” “你的意思是,他们当中有个人两点的时候在现场?” “不是。”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十二点钟杀了亚历克西斯?” “是的。” “割了他的喉咙?” “是的。” “彻底地割了?” “彻底地割了。” “那他为什么直到两点才死?” “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温西说,“来证明亚历克西斯的死亡时间。” 第三十四章 已发生的事的证据 把这枚花瓣带去他的墓穴发酵,一只深谷的百合; 上面长着钟铃,因为即使是植物,似乎,也有愚蠢之处,愚蠢的精神是那么无所不在。 然后低吟,对着他墓穴的荨麻,“死亡之王有着笨人的耳朵。”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三,七月八日“你的意思是,”昂佩尔蒂侦探问道,语气里有一些忿忿不平,“这位女士自始至终都搞错了。”哈丽雅特摇了摇头,温西说:“不是。”“那么,勋爵阁下,我不觉得你能反驳医生的看法。我也问过其他医生关于死亡时间的看法,他们也对此毫不怀疑。” “你没有告诉他们所有的事实,”温西说,“这一点你并没有错,”他又温和地补充说,“我自己也是刚刚才想起那些剩下的事实。哈丽雅特,你说了什么关于血的东西,让我想起了这个。让我们把我们已知的关于这位假定的罗曼洛夫后裔的一些事写下来。” 1.据说他从小就是一个体弱的孩子,因为他小时候曾被人打倒在操场上。 2.二十一岁的他留着胡须,从来都不用剃须刀。 3.他还对使用尖利的器具非常胆怯,不敢去看牙医。 4.他至少有一个牙齿上戴了牙套——这是避免拔牙的最后一个方法。 5.在十八日星期四,当他爬礁石的时候,还特意戴上了手套。 6.关节部分周期性的疼痛让他极为痛苦。 7.他吃止疼药来缓解这个症状。 8.尽管他预知这个麻烦最终会让他变成瘸子,但他怎么都不愿意去看医生。 9.审讯庭上提到了,他的尸体没有一般尸体的污痕。 10.审讯庭还提到,大血管里几乎一点血都没有了。 11.最后,通过女眷那一方,除了王冠之外,一个人还有可能继承别的东西。 哈丽雅特和侦探盯着它好一会儿,然后哈丽雅特笑了。“是啊!”她说,“我觉得有几个地方你说得太含蓄了,但是作为一个即兴发挥,这太令人称赞了。” “我不知道你通过这个能看出来什么。”昂佩尔蒂说,然后,他又猜测道,“这是个玩笑吗?或者是另外一种密码?”他把那张纸夺走,用大拇指在字里行间比画着。“这个!”他说,“你在玩什么?这是谜语吗?” “不,这是谜语的答案,”哈丽雅特说,“你说得对,彼得,你说得对——一定是这样的。这能解释很多事情。只是我原来不知道止疼药这件事。” “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么回事,我记得在哪里读过这个。” “这是在罗曼洛夫的血统里遗传的吗?” 很可能。不过,这并不能证明他真的属于罗曼洛夫家族。不过他很可能真的是,因为年轻的西蒙斯在他的脸上认出了一些相似的地方,这可能是家族遗传的因素。但这也有可能是另外一回事:事先就知道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潜意识里有这种感觉。这种事经常发生。 “这都是些什么啊?”侦探问。 “别逗他了,彼得。昂佩尔蒂先生,试试词首字母。” “哈——哦!勋爵阁下,你倒是会找乐子!h,e——haemonphilia。1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这是一种血液的状态,”温西说,“是因为血液里缺了某种东西,可能是钙或者别的什么。这就像色盲一样,是可以遗传的,通过女眷遗传,并仅仅在男性身上显现,而且是隔代遗传的。那就是说,这种基因可能在几代女儿的身上潜伏着,然后突然就不幸地遗传到一个儿子的身上,尽管这个儿子有着非常健康的父亲和一个看起来非常健康的母亲。这种病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能医治的。”1上文中,温西勋爵写的十一条备忘录,把每一条第一个词的第一个字母串起来,是haemonphilia(血友病)。 “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会认为亚历克西斯有这种病?如果他真有这种病的话又有什么要紧的?” “在这种情况下,血液就不能像正常的血液那样凝固。哪怕你只有一点小擦伤,也可能因此流血致死。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正确处理的话,掉牙齿或者被剃须刀划破脸都可以导致死亡——你会流几个小时的血。如果你摔倒了或者被打了,那么你会内部出血,这就引起难以忍受的疼痛。即使你非常仔细非常小心,也可能毫无缘故地在关节部位出现内出血。这种出血会时不时地发生,痛苦极了,并会让你发烧得厉害。所以,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吃阿司匹林止疼药。更严重的是,最终的后果会导致关节僵硬,让你永远变成一个瘸子。” “当然,沙皇家族有这个毛病,”哈丽雅特说,“我在亚历克西斯的某本书里读到过。但我真是个傻子,一点都没把这个跟谋杀案联系到一起。” “我到现在也联系不到一起,”侦探说,“这只能解释为什么亚历克西斯那么多愁善感。你的意思是,这能够证明亚历克西斯真是皇族血脉,那些布尔什维克——” “它是否能证明这点我们不得而知,”温西说,“但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我亲爱的老朋友,这就完全把医学上的证据给扳倒了啊?我们推测死亡时间是两点,是因为那个时候血液还没有凝固。但如果亚历克西斯有血友病,那么他的血液永远都不会凝固的。这就是说,他可能是在中午或者黎明时分死的。事实上,在几个小时之后,血液可能会凝固那么一点点——但作为死亡时间的证明,他的血液是站不住脚的。” “天哪!”昂佩尔蒂说。 第29节 他张大嘴巴呆坐着。 “是啊,”当他缓过神来以后说,“但这又有一个麻烦。如果他可能是在任何一个时间死的,我们又怎么能证明他的死亡时间是十二点呢?” “这个简单。首先,我们知道一定得是那个时间,因为这些家伙为那个时间苦心编排了不在场证明。就像福尔摩斯在哪里说过的:‘只有打算犯罪的人才想制造不在场证明。’我得说,这个案子在某一点上是独一无二的。这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杀人凶手不知道‘死亡时间’的案子。怪不得审讯庭上的证据让亨利·威尔顿那么震惊!” “是啊——但是——”侦探似乎发愁了,“这对我们来说说得通,但我想说,这还是不能证明它是谋杀——我的意思是,在你证明别的事情之前,你先得证明这是一宗谋杀。我想说——” “你说得对,”温西说,“跟威尔顿先生完全不同,你总是揪着论证不放。但听着,如果在十点半和十一点半之间亚历克西斯还在路上走,并且在两点钟被发现死亡的话,那么他一定是在不在场证明能掩盖的那个时间段死的,这毫无疑问。我想我们能把时间范围缩得更小一些。杰姆·波洛克和他的爷爷说他们在两点钟之前看见有人躺在礁石上,这当时还让我们很困惑。但这样看来,那时候他可能已经死了。我们现在知道,他们讲的应该是真话,那么就不需要把他们假想为谋杀案的共犯了。那么,谋杀实际发生的时间就被缩短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段里——从十一点半,亚历克西斯到达礁石的时间,到一点半,波洛克第一眼见到尸体的时间。这应该足够说明了问题吧——特别是,你追踪这把凶器到了这场阴谋的一个策划人身上。我想,你能不能去找找看,有没有人把这把剃须刀通过邮寄的方式寄给威尔顿呢?” “我们试过了,但没什么也没有发现。” “哦。我想,威尔顿有可能在星期三特意去了一趟威利伍康伯,去拿剃须刀。把它放在什么地方让他去取,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当然,摩尔康伯非常小心,那一天特意不在威利伍康伯出现,真是狡猾的恶棍。但他可以把一个小包裹存放在卖烟草的人那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等一个朋友去拿。那个朋友当然用的是化名,比如琼斯先生?这再简单不过了。侦探,我建议你去查一查。” “我会的,勋爵阁下。只是有一件事,我不理解为什么威尔顿和摩尔康伯会对审讯庭上的证据那么惊讶。难道亚历克西斯不会告诉他们,他的这一点缺陷吗?如果他觉得这能证明他的罗曼洛夫血统,你觉得他难道不会首先就把这个告诉他们?” “哦,不,不会的。很明显,亚历克西斯非常不喜欢这个缺陷。对于一个要领导一场胜利革命的男人来说,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因为一种痛苦而又不可医治的疾病倒下,这是很不利的。一个有着‘流血不止的男孩’这样称号的人,肯定不能吸引‘菲多拉’和他结婚。不行,可怜的孩子,他肯定一直很害怕他们发现这个缺陷。” “是啊,我明白了。当你仔细想一想的话,这很自然。” “如果你把尸体挖出来,”温西说,“你很可能会发现伴随血友病而出现的关节变厚的症状。而且我敢说,如果你在伦敦或者美国那些认识亚历克西斯的人当中打探的话,你会找到确凿的证据。我很肯定他有这种疾病。” “这很有意思,”哈丽雅特说,“对于威尔顿一伙,这个过程太有意思了。他们在某个方面运气非常好,在另外一方面运气又非常差。首先,他们设了一个很好的局,靠的是不在场证明和伪装。然后我出其不意地出现,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这是坏运气。但同时,我又付出了很多不必要的智慧和观察,这使他们有了一个好得多的不在场证明,只是时间完全不同,这是好运气。接着,他们丢失了尸体,因为那三百块的小金币,这对他们来说是极不愿发生的事。但又是我提供了证据和照片,使人注意到死亡事件,并最后找到了尸体。然后,当他们原本精心准备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没有用处,甚至会导致危险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小珀金斯出现了——当然,他和此案完全无关——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错误时间的确凿不在场证明。我们找到了马掌,这本来应该要了他们的命,但他们又幸运得几乎让人诧异:血液凝固的问题出现了。这样的不可思议还有很多,这是个难以置信的混乱的案子。真的,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那么机灵的话,就根本没有人会知道血液的状况,那我们肯定就会认为,亚历克西斯在我到来之前很久就死了。这太复杂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提供了帮助,还是拖了大家的后腿。” “这太复杂了,”侦探叹息着说,“我不认为我们能让法官相信这个——还有总督察。我敢拿任何东西跟你打赌,他会对整个推论不屑一顾的。他还会说,我们最终也没能证明这不是自杀,最好别顽固到底了。我们拘留了那些人,把他气得像狗一样,如果我再把这个血什么病的故事讲给他听,他会气晕五千次。你看,勋爵阁下,如果我们真的起诉,你觉得我们会有一线希望吗?” “我来告诉你,”哈丽雅特说,“昨天晚上,威尔顿夫人愉快地和安东尼先生跳舞了,亨利不喜欢这些。如果你再一次让亨利·威尔顿和摩尔康伯逍遥法外的话,你要怎样为这两个人的生命做保障呢——安东尼和威尔顿夫人的生命?” 当侦探离开他们之后,两个人默默坐了很长时间。“结束了。”哈丽雅特最后打破了沉默。“结束了。”温西说,这难道不是一桩恶心、痛苦、该死的闹剧吗? 老笨蛋想要个情人,小笨蛋想要一个王国。一个被割了喉咙,三个将要被吊死,还有十三万英镑随时寻觅着下一个可以为它献出身体和灵魂的人。上帝啊!这是怎样的玩笑啊!‘死亡之王满耳都是报复。1’ 他站了起来。“让我们离开吧,”他说,“把你的东西收拾好,给警察留下你的地址,然后一起回伦敦。我已经厌倦了。”“是啊,走吧。我很怕再遇到威尔顿夫人,我也不想再看见安东尼了。这一切太恶心、太让人不能接受了。我们回家吧。”“现在就走!我们回家。我们要在皮卡迪利用晚餐。该死的!”温西粗暴地说,“我一直都很讨厌这些海边小镇。”1引自《死亡笑话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