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醉(盗墓,GL)》 1、第一卷:千年怨灵 一灯如豆。 黑暗中一个女孩举着蜡烛仰望几乎是她三倍高的白玉石大门。 女孩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柳眉星眸纤鼻菱唇,眉目之间尤带了几分稚气,却已看出未来必然是个美人坯子。 不过此刻女孩的唇紧紧抿着,小巧的鹅蛋脸上挂了好几条擦伤,头发凌乱,显得分外狼狈。 "总算到了。"女孩微吐口气,声音中带着一抹放松。 历经艰辛,在生死边缘走了好几遭,她总算到了主墓室大门。 女孩叫蓝醉,轮虚数今年不过十五。但她现在做的事情却不是一个平常十五岁女孩会做的事。 没错,她在倒斗。 倒斗是圈内的说法,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盗墓。 蓝醉出身盗墓世家,这是她的家族对她成为下一任继承人的考验。 这是第一次蓝醉独自下地。她的目的就是取得墓中最贵重的陪葬品,用以证明她的能力。 白玉石大门上遍布浅浮雕云纹,触手生凉。蓝醉仔细摸索着两门间的缝隙,一般而言墓主人不会再在主墓室大门设置机关,这道门也并不如外间层层大门闭合严密。将撬棍探入门缝,蓝醉秀眉紧皱手腕用劲,一声闷响,左侧白玉石门缓缓向内移出一条细缝。 缝内漆黑一片,那是沉寂了千年的亡者长眠之处。 "咚咚,咚咚。" 蓝醉既兴奋又有几分忐忑,自己似乎都能听到自己胸腔的急促心跳。等了好一会,将绳索上的麻雀拖出来,见还是活蹦乱跳的,蓝醉一侧身就进入了主墓室,直奔室内东南角。 进入墓室东南角点灯,这是倒斗这行的规矩,一旦灯熄必须归还原物。虽然蓝醉知道她绝不会就此放弃,但既然是祖宗的规矩,就有一定的道理。 蜡烛幽幽照亮一角,隐约可见室中央的棺椁,沉默的守护着墓主。 蓝醉此行的目的并不为财,因此直接舍弃了耳室,来到棺椁旁。 棺椁是木质,保存完好,即便过了千年表面在灯光下依然倒映出微微幽光。 起楔开盖,椁内便是同色的棺。蓝醉待要继续开棺,目光却被放置在椁内下方的一个细长匣子吸引。 匣子是金丝楠木所制,盒面空雕蝙蝠,单从做工和材质而言就所值不菲。 蓝醉停下开棺的动作,鬼使神差的探手将匣子从椁内取出。 匣子无锁,一抠即开,匣内只有一轴绢画。蓝醉侧身借着灯光将绢画抖手展开。 并非意料中的名家作品,这不过是一幅宫廷饮宴图,有画无字,看图内人物发髻高耸,广袖长裙,均是宫廷贵妇打扮,想来应是贵族内眷聚会。画中约莫十数人,有人低头饮酒,有人侧首谈笑。宴中主位端坐女子一人,另有一人背对群芳,挽裙躬身,正举着酒樽向主位女子敬酒。 画中人物不少,景致纷杂,蓝醉眼神却立即被这两人吸引。这幅画出自宫廷画师,画得极为传神。敬酒女子只有背影,但主位女子凤目轻抬,唇畔含笑,从面上看来与敬酒女子甚为交好。 主位女子发挽朝天髻,斜插五凤簪,地位应至妃位。入画时似已微醺,朱唇半启,双颊生霞。虽不过寥寥数笔,却已尽书女子的绝世风华。 好美…… 蓝醉怔怔的望着那幅画,不知不觉一滴泪滑出眼眶,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眼泪滴在手上,如烙火般惊得蓝醉一颤,猛地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 蓝醉敛了敛神,将绢画重新卷起,眼神却仍追逐着主座上的女子,在即将把画卷彻底合上前,心口竟涌出一阵不舍,泛起抽搐般的酸疼。 "该不会这个墓室的空气有问题吧!"蓝醉思及此,心中微凛,立刻收敛心神专注她的正事。 开棺一切顺利,墓主是个女子,历经千年早成了一具干尸。棺中陪葬物最珍贵的一般都在握于棺主手中。蓝醉掰开女尸手掌,拿出一块完好的鸡骨白玉珏,盖上棺盖就欲举烛离开。当她方走了一步,心中就生起一丝犹豫,视线重新落回椁内的那方木匣上。 "美女,妹子挺喜欢这幅画,你要不介意我就拿走了啊?"蓝醉举着蜡烛装模作样跪地问了一句,棺中人自无响应。蓝醉轻笑一声,伸手入椁捞出画匣,一溜烟就窜出白玉石门。 室内重新恢复了永恒的黑暗和寂静,仿佛不久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有那微启的门缝诉说着蓝醉曾经的到来和离开。 蓝醉爬出盗洞的时候,外面又是夜晚。 繁星如洗,银河遍洒天空,蓝醉深吸一口夹杂清新草木香味的空气,被墓中浑浊空气闷至萎靡的精神顿时好转不少。 帐篷还保持着她下地前的样子。地处深山,蓝醉连掩藏行迹都懒,直接把东西全大喇喇的甩在地面。 "被老妈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顿骂。"调皮的吐吐舌头,这倒是方便了蓝醉不用重新搭盖帐篷,直接钻进去就能睡。她毕竟还是第一次独自下地,在下面的一天两夜里片刻没敢合过眼,早困得不行。此刻任务达成,蓝醉在帐篷里横着滚了一圈,真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辛苦得到的鸡骨白玉珏被蓝醉装入置物盒后就随意的丢弃在一边,倒是那个木匣子里的画蓝醉却是爱不释手,躺在地上借着灯光一再细看。 终于挨不住袭到眼皮底的睡意,蓝醉握着绢画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这是哪里? 蓝醉疑惑的查看四周,她似是身处一个花园之中,奇花异草遍地,远方却是白雾茫茫,混沌不清。 倏地感到身边有异物,蓝醉一惊看去,竟是一只仙鹤站在草木中偏头望着她,并无惧人之意。 动物园吗这是?还是散养的? 重新环顾一遍,就在蓝醉琢磨自己怎么突然从深山跑到动物园的时候,远方的迷雾中隐约传来一连串的惊呼。 自幼与普通人不同的经历导致蓝醉胆子出奇的大,她这年龄又是最好奇的时候,此刻初到异地听到声音,蓝醉不但不惧,还立即举步向着发声处快速赶去。 路是用石板铺设而成,平坦易行,蓝醉循着小路一路前行,庭院中路径弯绕,她也不知走了多远,才从树木缝隙间瞧见人影。 这一看,却让蓝醉惊呆了。 大树那头是一片修剪平整的草地,草地中央修有一方小亭。此刻亭前亭后,草地之上,有无数身穿襦裙,头梳半月髻的女子奔驰来往,似是极为惊慌。 隔着浓雾,蓝醉隐约能分辨出这些女子从各方奔来后大多齐聚在三处。只是雾气太浓,人影摇晃,蓝醉想看清那三处究竟有什么不同,却怎么都看不分明。 背后忽然又有动静,蓝醉反应敏捷,立即侧身挥肘摆出防备姿势。与此同时,一个与那些奔跑的女子穿着打扮相同的女人撩着长裙,也是匆匆经过蓝醉身边,循着小路奔往亭子所在。 "喂等等,请问这是哪啊?" 蓝醉伸出手去想拉住这个打扮怪异的女人,却是慢了一步。这次离得近了,蓝醉看得分明,觉得这个女人的衣着很是眼熟,凝神一想,忽然恍然。 这不和她刚才看到的那副画里,侍立在那些贵人身边的宫女打扮差不多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蓝醉的脑子有片刻卡壳,难道睡了一觉,她就穿越到片场了? 稍一思索,蓝醉就决定跟过去看看。不想刚走几步面前的雾气就像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将蓝醉挡在原地,寸步不能再进。 蓝醉很是郁闷,那个女人可以轻易穿过的路径,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气闷的向空墙踢了一脚,蓝醉只能咬着唇继续仔细观望,希望能看出点端倪。 不知为什么,蓝醉越看这一幕,越觉眼熟,似是曾经见过,让她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亭中人影恍惚,一个遮挡在台阶上的宫女移开身形,露出一点缝隙。蓝醉凝目眺望,也只能看到一把散乱的发髻,以及发髻上插着的一根五凤簪。 蓝醉胸前突然如遭重击,五凤簪……五凤簪!画中那个主位女人发髻上插着的,不也是五凤簪吗?! 难道……是她? 但是,她是谁? 究竟是谁? 蓝醉突然头疼欲裂,双手忍不住抱头,啊的一声蹲下。远方的白雾迅速向近处涌动蔓延,漫过小亭,湮没了女子与人群,最终将蓝醉裹入其中。 "啊!" 蓝醉一声惊呼,猛地从睡垫上弹坐而起,头碰上帐篷顶的支架,''咚''一下让蓝醉捂住□□出声。 打开探照灯开关,蓝醉愣愣的坐在帐篷中央,看着被她挥到一边的置物盒和绢画,有片刻怔忪。 原来是梦。 脸颊上凉凉的,蓝醉伸手一抹,全是湿意。 再没了睡意,蓝醉坐了半晌干脆爬出帐篷,点亮篝火望着天空繁星发呆。 难道是看到那幅画心生迷恋,才会做出这么奇怪的梦来?但刚才的梦真实如斯,而亭中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她?她又是谁? 胸内闷闷的疼,蓝醉捂着胸,即便是周遭的草木香也缓解不了她的不适。 这一年,蓝醉十五岁。 2、第 2 章 江南正是烟雨朦胧季,蓝醉窝在软绵绵的榻榻米上,眼睛半睁半闭的盯着窗外的小雨发呆。 丢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下,蓝醉也懒得理。昨夜做了一晚的梦,比通宵不睡更累,正在蓝醉迷迷糊糊就要入眠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一声,这一惊顿时把蓝醉的瞌睡虫惊到了十万里之外。 “谁啊,这么烦人!”嘟嘟囔囔的爬起来,蓝醉不耐的解开屏幕锁。 发信人:容五。 蓝醉的神色立刻正经起来,点开短信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十三有事,望援手,我在外不便,谢。 落款,容五。 第二条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蓝醉果断按下了拨号键。 那头响了好一会才有人接听,传来有些淡漠的声音:”小……醉。” “五哥,十三哥怎么了?”电话里传来刺刺拉拉的电流声,难受得蓝醉把手机拿得老远。 “我……信号……不好,你打电话……给……十三。” 容五不知道是在哪儿,信号差得一逼,说话断断续续,蓝醉问了好几遍才听明白。 “算了,我打电话给十三哥,就这样,挂了。”蓝醉终于受不了,利索的挂了电话。 不过一想到要和容十三那个神经病打交道,蓝醉就头疼。 要论关系,容五和容十三都算是她表亲,三人一块玩到大,后来各自独立后联系虽然少了,但不管有好事坏事,自己搞不定的都会拖另外两个下水。 蓝醉现在已经是蓝家的当家。说是当家,也不过是掌管了家里下面的铺子。现在上头查的严,大件的东西都不敢在明面上走动,再加上该光顾的大墓都被各方光顾过百八十遭了,就只留下一些土渣子和残破没人要的玩意儿,真没下地的价值。坚持着所谓的盗墓世家那也只是家族中的老人不愿放弃祖宗留下的技艺,死命的逼迫下一辈学习罢了。蓝醉自己都不知道打小学的那些到底有个什么意义,十五岁那次下地是她第一次,也是迄今最后一次。 拖了好半天,蓝醉还是拨了容十三的电话。 “丫头,想哥了没!” 电话一接通,就是欢快的叫声。 “……”蓝醉只要一听这笑声,就有挂电话的冲动。忍耐三秒,轻声回道:”五哥说你有事,什么事?” 能让容五出面来说的不该是小事,容五也知道老十三支使不动她。 “丫头,别这么冷淡嘛,十三哥会伤心的。” “……十三哥,你忙,我先挂了。” “别别。”嬉皮笑脸的容十三听到威胁,终于敛了笑:”我找到个点儿,好点儿,有兴趣没?” 点儿是他们的行内话,点儿就是古墓。能称得上好的就是有点规模和年头的古墓。 “在哪?” “有兴趣就过来玩一趟,白云市,明天,机票我负责。” 蓝醉没搭话。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下地。打小去学也是因为家里长辈期望加强迫,那种黑漆漆阴森森的氛围,任何一个正常的二十二岁姑娘都不会喜欢。 “蓝丫头,听说蓝家铺子在你接手后没上多少新货,每况愈下。你不想去捞一笔充实充实门面?要蓝家铺子栽你手上,看你家不抽死你。” 话筒那头容十三的语气吊儿郎当,蓝醉越发有抽打他一顿的冲动。 但是容十三说的是实话,蓝醉正为了这事犯愁。 蓝家铺子原来南北共有十二家,近年来上头查得严出货少,盛世玩古玩的又蹭蹭往上飙,那点货刚出地轮不到蓝家出价就有人接手了。蓝家铺子近几年没几件能上档次的货色交出来,声誉是直线一样往下掉,蓝醉今年年初才收了两家铺子,再这样下去她妈真得劈了她。 “要准备什么?” “什么都不用备,我这有,你人来就行。” “……好,明天见。”蓝醉挂了电话,望着窗外屋檐下成串的水珠,胸中忽觉无比空虚。 叹了口气,蓝醉打开了地下室的防盗门。 她现在住的房子是一栋独栋别墅,自从十五岁接管蓝家的生意后,蓝醉她妈带了她两年就放手回了老家,留下蓝醉自己打理,这栋别墅也就只有蓝醉一个人住。 地下室里温暖如春,空间不大只有二十平,是蓝醉接下别墅后自己改的。二十平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在中间隔了道玻璃,又把地下室隔成两半,这头放置空调和除湿机,玻璃里头更空旷,仅在墙壁上悬了幅画。 那幅她十五岁从勤公夫人墓里带出来的那幅绢画。 绢画被裱过静静挂在墙上,蓝醉隔着空气伸出手指描摹着画中人的轮廓。每个人、每个姿势、每个细节她闭上双眼都能历历在目,尤其是她。 “你究竟是谁呢?”蓝醉轻声问道,望着画中主座后的女子。 女子仍是一贯盈盈的笑,妩媚妖娆。 第二天不到十一点,蓝醉就下了飞机。 站在机场大厅左顾右盼好半天,终于看到接她的人靠在墙上玩手机,蓝醉没带行李,挎着包袅袅娜娜的迈过去,喊了声:”十三哥。” 被称为十三哥的男人个头挺拔,容貌俊逸,颇夺人注目。听到蓝醉的喊声,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演戏般一转,瞬间一脸欣喜两眼放光,对着蓝醉直接就扑了上去。 “丫头,十三哥这几年可想你了!” 蓝醉满头黑线挪步闪开,站在边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嫌弃。 “别把你对付外人那套朝我身上罩,越热情坑人越厉害。” 一大盆冷水朝容十三兜头浇下去,容十三摸摸鼻子,懒洋洋道:”牙尖嘴利的臭丫头,对着外人温柔软语,我怎么着也是你哥。车在外头,先带你去吃饭。具体事路上说。” 随便在机场旁边解决了午餐,蓝醉才跟着容十三来到车边。刚上车她就眉头微皱,整个车体萦绕了一层极淡极淡的寒意,令她不适的紧了紧外套。 “这车打哪过来的?”这是辆越野,容十三一个人来接她没带司机。等容十三坐上驾驶位,蓝醉就盘问开了。 “怎么了?”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蓝醉双手抱胸,把视线转到窗外的街景。 蓝醉的八字弱,常常能察觉到一些普通人察觉不了的东西,比如说--厉鬼。 实际上蓝醉的状况并不适合学家传的那一套,墓室建造再精致,那也是给死人住的,加之古代墓葬习俗特异,自然不会很干净。只是蓝家子孙日渐凋零,蓝家又是传女不传男,到了蓝醉这一辈就出了两女孩。她是长女,她表妹对先辈的这些东西又嗤之以鼻一心向学,只得由她这个长女担了下来蓝家的重担。 萦绕在这辆车外围的寒意太淡,不会是车上直接出的事,那只有车停留的地方出了问题。 “你察觉到什么?” 容十三直接发动车,景物迅速从窗外往后飘。 蓝醉扬起一抹温温柔柔的笑:”十三哥,要不我直接上楼定回程票?” “得得,蓝大小姐,我怕你成了吧!我猜我找到个好点儿,不过感觉不干净,这车在那地方停了几个小时。 猜? 蓝醉瞪了眼容十三,容家寻龙点穴家传百代,容家排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有没有居然都定不下来,这容十三是越混越倒转了。 容十三顾着开车没注意到蓝醉的鄙视眼神,继续说道:”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过去还有挺长一段路,你先睡会。到了地我叫你。” “什么都不准备?直接上?”蓝醉一听直奔现场,吓了一跳。一般来说下地之前需要做很多准备,她以为先过来只是探路加问问情况,毕竟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在电话里谈。没想到容十三竟然是拖着她直奔目标。 “时间紧,没办法。其实这次下地不只是为了东西,主要是去找个……大概是人吧。” 古墓里……找个……大概是人…… 蓝醉越听越糊涂,开始有点后悔上这趟贼船了。早知道她电话里问清楚找个借口推了就是,现在过来了,想跑都没得跑。 “反正你先睡,到地方你就明白了。”容十三开着车没兴趣讲故事,干脆把烫手山芋往外抛。 3、第 3 章 问半天没个结果,蓝醉一气之下干脆倒头就睡。她也不知是睡了多久,突然一股子寒意传来,冻得她一哆嗦,蓝醉打个颤立刻睁开了眼睛。 天竟然已经黑了,容十三斜睇她一眼:“醒了?真能睡。醒醒神,快到了。” 蓝醉掀开盖在身上的衣服,打量车外侧。他们应该是在一道二级公路上,这路有段年头了,路灯隔老远才有一盏,还时亮时熄。左边是山壁,右边黑漆漆的,蓝醉按下窗户,鼻子里窜进潮湿味道,经过有灯光的地方时反射出粼粼波光,是条河。 “你说的点儿在这?”蓝醉诧异,这年头是墓都被光顾得差不多了,还有侥幸幸存的几乎都在深山旮旯杳无人迹的地方。这条公路虽说目测来往的车不多,好歹人来人往的,就没同行过路的时候看出道道先下手为强? “大概还有个五六分钟的路程。” 蓝醉摇下车玻璃,把手伸出车。现在是四月天,天不热也不算冷,风吹在手上甚是舒爽,这让蓝醉没明白刚才把她冻醒的寒意究竟从何而来。 随意打量了下左右,坐山面水,延绵不绝,点高俯低,福禄双归。夜里蓝醉看不清山势,不过目前所在四占其二,若是墓在山头上确实是个不错的位置。 一个大弯道拐过,前方突然传来一闪一闪的红光,引起蓝醉注意。容十三把方向盘往旁边一甩,开始靠边:”到了。” 附近没路灯,蓝醉推开车门跳下车,容十三也同时下来了,两人摸着黑朝闪红光的那边靠近。走了一半,和两个过来接他们的撞了面。来人对容十三点点头喊道:”十三爷,蓝小姐。”态度颇为恭敬。 “东西都备好了吗?” “都妥当了,白小姐已经下去过一趟了。” 蓝醉嗤一声笑出声,容家是大家,这两个人一看就是容家的伙计,还保着容家传统的称呼。爷小姐什么的,蓝醉每次听都觉得搞笑,有种穿越时空的凌乱感。 只是——那个白小姐是什么人?容十三貌似没跟她提过除了她还有其他人要一起下去吧? 前头那辆车停得不远,蓝醉边走边琢磨,在脑袋里过了一圈也没想起来有哪个盗墓世家是姓白的。 到了车跟前,车里人看到他们也从车里钻出来。先出来的是个男人,长像斯文,戴着一副金丝框眼睛,文质彬彬的模样,怎么都不像个会下地的人。 紧跟在男人之后的,是个个头高挑的女人。 容十三个头一米八,那女人站在容十三旁边只矮了半个头的样子,瓜子脸,高鼻梁,丹凤眼,神情带了三分倨傲。此刻女人的头发盘在脑后,湿哒哒的还在往下滴水,全身罩在一件黑色的潜水衣里,潜水衣绷得紧,那身段端的是凹凸有致曲线玲珑。 “容阡陌,白素荷。”容十三手指了指两人,算是介绍,手指还没来得及指蓝醉,名叫白素荷的女人先开了口。 “她招鬼,不能下地。” 措辞直接,语气利落,一点婉转的意思都不带。 容十三张口结舌,蓝醉杏眼微眯,火气腾得上来了。 点是容十三踩的,她人是容十三叫的,这姓白的凭什么开口就说她不能下地?不能下地,她蓝家的招牌是凭空摆来看的? 唇角微扬,手捋长发,蓝醉一笑:”姐姐请问是哪家的?妹子我孤陋寡闻,怎么没听过道上混出名望的人里有姓白的一位?” 容十三干咳两声,赶紧出面和稀泥:”丫头,西南川地白家。” 蓝醉一怔,川地白家她听过,名声不小,却不是他们这行当里的。白家自成一派,尊神敬鬼,而盗墓者盗死人惊鬼魂,两派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白家鄙视盗墓者扰死者清净,自命清高,这会怎么搀和进来了。 眼珠一转,蓝醉又笑:”难道是现在的人都不信鬼神,白家家大业大撑不住了,想和我们这些地老鼠沾沾边混点好处?” 蓝醉这话说得难听,白素荷脸色立马变了。容十三一声□□,赶紧把人朝旁边拉。 “丫头,说话注意点儿!” “我还没找你算账,电话里你可没说还有别家。有就算了,还是白家,她一开口就说我招鬼不能下地,想独吞还是怎么的,几个意思?” 蓝醉八字弱,但这也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他们这行虽不畏死者但都信玄学鬼神,八字绝不外传。白素荷上来就揭她短,哪里不痛不戳哪里,她不怒才怪了。 “白素荷是来帮忙的,阡陌她妈姓白。” 蓝醉瞥了瞥容阡陌。容家本家有正名,容五容思渊,容十三容思默,只是熟悉的人只会称呼他们排行。这男人没排本家字辈,姓容又和容十三貌似熟稔,必然是支系兄弟了。 只是容家支系历来和本家感情甚淡,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醉此刻真觉得容十三挖了个沼泽,就等她过来往里陷。 “容十三,麻烦你好好的、完整的、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阡陌过来,给蓝丫头解释解释。”一看蓝醉要发飙,容十三抓个替死鬼转身就跑。 容阡陌伸出手:”蓝妹子是吧,麻烦你那么远过来,是我有事请你们帮忙。” 蓝醉不答话,等他继续往下说。 “是这样,我朋友的发小在这出了场车祸,这地方不太干净,我朋友他发小中了招。我找十三和白姐帮忙想救人,结果被引回这里,不仅人没救回来,我朋友也被勾走一魂。我们怀疑夺舍的怨灵巢穴就在这里,它畏惧白姐躲回老巢了。” “中了什么招?” “夺舍。” 蓝醉扶额。 能夺舍的皆是怨气极重的怨灵。人类横死者若执念过重不上黄泉路,便会魂魄不散沦入鬼道,鬼属阴人界属阳,日久大多被阳界阳气吸尽阴气魂飞魄散。但只是大多,总有例外。有鬼执念太深,又机缘巧合栖身阴地吸阴抗阳,久之成怨灵,就是常言的厉鬼。 蓝醉很想朝天咆哮三声:容十三你个死坑货!热情成这样果然是挖好坑等人跳,我这个月就该关机装失踪!能夺舍的厉鬼啊!下地没问题,但是这是下地吗?是吗? “都夺舍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我朋友的一魂被锁在一块古玉里,它把古玉带走了。而且我朋友他发小还有自己的意识,只是被夺舍中,还有救。” 说得轻巧! 蓝醉此刻的心情用波涛汹涌来形容都不为过,温柔淑女也不装了,对躲在车边的容十三吼道:“容十三,你给我过来!” 容十三蹭过来,一脸赖皮的笑:“阡陌解释清楚了?” 解释你个xx! 蓝醉腹诽,好不容易压抑住怒火:“你只是给我说有个好点儿,哪来这么多□□?” “丫头,一码归一码。找人是一回事,下地是一回事,这是个好点儿,我没骗你啊。”容十三满是无辜。 “你!这明明是下地去抓鬼好吗!” “夺舍怨灵上了身就难下,哪算抓鬼了。”容十三完全没坑人的自觉,笑嘻嘻道:“再说有白家在,抓鬼哪轮得到你出手。咱们两下地摸点东西发财,其他的交给白素荷完了。” 蓝醉不说话,直磨牙。 “再说不还有你十三哥在嘛!” 有你在才死得快—— 蓝醉想骂卧槽,又觉得有损气质。思及蓝家的近况,一狠心:”怎么分?” “三四三。” “三三四。” “死丫头,东西我备的,地方我找的,你开口这么狠!” “干不干,不干我马上走人。你自己和姓白的那女人去。” 蓝醉扬着精致的下巴,一脸没得商量。 “死要钱。点儿在水里,活动活动,我们半个小时后先下去探探。” 蓝醉哼一声,总算知道容十三之前为什么开口说是猜。 若是坐山面水,确实是好穴。但穴落水中,水属阴,下葬最忌讳水重。入水背山阴气灌顶,永无出头之日,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选在邻水边葬人。何况能修大墓的都是古时候的名门望族皇亲国戚,专有风水师查勘风水,怎么可能会点了这么个穴? 所以容十三不确定,只怕不喊外人也是因为怕点错了穴传出去丢容家的脸,干脆喊她这个青梅竹马充人头。 4、第 4 章 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不多,蓝醉活动活动手脚做做热身运动就接过容家伙计递来的潜水衣上车换去了。 等蓝醉上了车,容阡陌才走到容十三身边。 “十三,你带着蓝家妹子下地没问题吗?” 也不怪容阡陌有疑问,容阡陌虽对蓝家略有耳闻,今天却是第一次见蓝醉。蓝醉一袭浅蓝长裙,不说话时双眉似颦非颦似愁非愁,脸上又时常流露出几分无邪天真,令人顿生怜意。这模样怎么看都像养在家里不知人间险恶的纯真妹子,哪像个会下地掘墓的盗墓贼。 “又是被蓝丫头那张脸给骗的吧。”容十三哼了哼:“你又不是没听过蓝家的名声,你要还觉得她是个纯真丫头你就是只猪。蓝家有规矩,她自己一个人十五岁就下过地,别小瞧了她。” 被容十三骂是猪的容阡陌好脾气的笑笑,没再吱声。倒是站在容阡陌背后的白素荷冷哼一声。 容十三看着这个挺漂亮的的女人也是头疼。不知道是不是美女看美女,相看两相厌,这白素荷和蓝醉怎么一碰面就火光四射对不上盘?这墓没空去细查底细,他心中总对此行感觉不佳,又带着一个从没下过地的白素荷,这才千里迢迢把蓝醉喊过来搭手。这下他到觉得这手没搭上,倒是自找了两个麻烦凑一起。 蓝醉换衣服很神速,两句话功夫就换好潜水服从车上跳下来。容十三早换好了,指挥着两伙计往河边搬氧气瓶。蓝醉伸着脑袋往下看,前后的路灯不知是坏还是容十三他们动了手脚,仅有少许光亮来自于停在旁侧的车灯。蓝醉旁边的水泥护栏已经没了,接着昏暗的灯光蓝醉看护栏下方的灌木丛被搓去了一大片一直延伸到岸边,大概就是容阡陌说的顾盼他们出车祸的地方。 “你真要下去?”白素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蓝醉旁边,突然出声吓了蓝醉一大跳。 “假的。”蓝醉挤出虚伪的笑,哼道。 “八字弱不老老实实呆家里还往墓里钻,真是活腻了。” …… 蓝醉自认平时自己修养良好,对人未语先笑,基本不到必要不黑脸。偏偏白素荷每句话都会让她有揍人的冲动。 “白家大小姐,这就不劳您老费心了!”蓝醉说完一马当先,跳下路基顺着坡直接往下冲。这坡陡且高,从路到岸有二十多米,容阡陌在上面看得揪心,生怕蓝醉一下子冲进河里,没料到蓝醉临近岸边跳舞般旋了半个身子,脚一前一后猛地顿在当地,稳若磐石。 “别现了,小心点。”容十三把氧气瓶递给蓝醉:“我接你的时候白素荷先下去了一趟没找到路,先别带东西,我们下去探探。” “河有多深?” 河岸上铺满小河石,有几处被扒开了插了几根杆子,河岸边抛着大半截登山绳,余下的都浸在水里。 “很深,这捆绳子五十米,没触到底。”容家一个伙计回道。 “以我们站在这里为中心,点儿深大约在三十至四十米之间,范围左右十米。”容十三站水里,给蓝醉比了个范围。 蓝醉嘶了口气:“这么大范围?容十三你就不能算准一点!”这一圈就是两百平。在平地上说来不大,但在水里方圆两百平还是个挺大的好吗! “这是个岩穴,洛阳铲打不下去,我只能靠桩子回声判断。要觉得我不行你上。”容十三瞪了眼蓝醉,捏住伙计交给他的防水电筒一个扎子就没入了水里。 “容十三你个坑货,死坑货。”蓝醉喃喃咒了句,跟着容十三的水纹也扎进水里。 水很冷。 隔着潜水衣蓝醉也打了个寒噤,不只是四月里水的那种冷意,还掺杂了种蓝醉难以形容的浸骨冰凉。蓝醉适应了好会,等白素荷和两伙计都到前面了才继续游,他们怕潜得太浅开电筒会引起过路车辆注意,个个都摸着黑抓着河底往深处潜。河底的坡度也极陡,蓝醉游出二十几步的样子突然摸了个空,斜坡直接往下垂成了直线。 蓝醉两脚蹬在崖边,一使劲头朝下鱼一般窜出老远。现在是摸路没必要几个人呆一起,蓝醉没管其他人,边看着荧光水压计边往下潜,潜了十多米的样子,蓝醉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盯着她,她连回几次头却又影子都没见一个。 再潜了几米那种被盯梢的感觉挥之不去,蓝醉干脆打开防水电筒,回头朝着顶上照。 光线在水中被圈成一束,水中细小的浮游物在光束中游走,再往上光圈逐渐发散,只有碧绿的水波静悄悄流动,蓝醉连条鱼都没看到。 “……”看不到人蓝醉只得安慰自己是心理作用,她不敢一直把电筒光往上打,算算距离电筒光线大概也透不到水面上,干脆直接开着电筒对着崖壁一通照。 容十三虽然算出了古墓的大概位置,但这是在路边不是荒山野岭,他们大张旗鼓的挖个几十米确实不合适。蓝醉也不知道容十三入口在水下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但既然下来了总得仔细找找。顺着崖壁往下摸,这河不知多久没干过,崖壁上长满青苔和水草,随着蓝醉的动作在灯光中不停摆动,犹如有自己生命一般。 蓝醉唾弃了下自己的想象力,加快下潜速度,下方隐隐有灯光传来,应该是容十三已经到了地方开始找了。 水草太过茂密容易遮挡视线,蓝醉只能拽开水草一点点摸。隔得远还不觉得,靠近了软绵绵潮乎乎的草在脸上来回拂过,拂得蓝醉满身鸡皮疙瘩。压抑着心里的不适蓝醉来回摸了好几圈,确实发现了几个孔,但用东西探进去都是实心的,不过是凹进去一块而已。 水里活动相当耗费体力,蓝醉几个来回有些累了,便拽在崖边想歇歇。脚下空落落的蓝醉又犯懒不想蹬水,便把脚探到崖边想找个凸点落脚好休息。她这下整个人埋进了水草里,前后左右都是水草在飘,蓝醉虽然歇上了却总觉得周围水草}的慌,深吸几口氧想蹬开崖壁继续找入口,没料到这一蹬脚踝一股阻力传来,竟然蹬不开。 蓝醉微怔,再一蹬还是没蹬开,反倒脚踝被缠得更紧。蓝醉估摸是被水草缠住了,定定神想从腰上拔出匕首割断水草,右手手腕一动,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束水草也缠住了右手。 靠! 蓝醉急忙松开左手拽着的水草想扭手拔刀,再动,这些水草竟在她不知不觉间将她四肢都缠住,随着蓝醉的挣动越缠越紧越缠越多。 这下蓝醉彻底慌了,这些水草就像坚韧的绳子,挣不脱扯不断,她贴在崖壁上,水草把她整个人裹住,没绑住她的草不停拂过她□□在外的皮肤,蓝醉一下没咬住氧气管咬口,一股水忽地从鼻子和嘴灌入,呛得蓝醉整个肺部酸涩的疼。 蓝醉在水草中挣扎,倏然旁边传来强烈的盯视感,蓝醉猛地扭头看向那头,仍是什么都没有。 耳里除了水声同时恍惚传来一声轻笑:哈。 5、第 5 章 左边和下方同时两道光柱传来晃得蓝醉眯眼,一阵水流推动,左边的光柱迅速靠近,蓝醉透过水草缝隙看到来人,终于松口气。 容十三抽出匕首几下切断束缚蓝醉双腕的水草,下方的水草也很快被清理,蓝醉感觉脚下传来推力,旁边的容十三比了个上岸的手势。 我没事,找到没? 蓝醉比划手势反问,看容十三点头,立即双腿一蹬往水面窜。 刚才蓝醉是有些被吓到了,那些水草像有生命一样瞬间缠住她,若非有外力帮忙,也许她连墓门都没找到就栽在水里。 尤其是最后那声笑! 蓝醉咬着下唇摘下潜水镜,坐在岸边喘气。那笑声音太轻,分辨不出男女。但在水中人只要张口要不吐气要不呛水,根本没法发声。 难道是顾盼那个被夺舍的发小? 蓝醉本想告诉容十三这事,但白素荷紧随在容十三之后冒出水,想着之前白素荷的言行,蓝醉滚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里。 何况蓝醉也并不确定,水草缠人致人溺水的新闻屡见不鲜,蓝醉摇摇头,把那笑声归咎为她慌乱中产生的幻听。 “丫头,你怎么回事!”容十三脸色不渝。 正常人哪有那么傻往水草丛里钻让水草连手带脚缠成一团的,要不是他和白素荷看电筒光乱晃感觉不对劲,蓝醉还不知道被缠多久。 “十三哥,是我疏忽了。”蓝醉抹把脸:“找到入口了?” “找到了。” “哦。”蓝醉坐在岸边还是没动弹,想了想决定还是得问:“十三哥,你为什么认定顾盼他发小一定会回这个墓?” 在这出车祸又在这失踪不代表那只怨灵一定得回巢穴吧?大路朝天四通八达,既然都夺舍了他还回去做什么? “我没认定。”容十三打发两伙计回车上搬东西,淡淡道:“蓝家铺子姑且不说,干我们这行的要是发现一个好地就摆在面前,你舍得不下?” 古墓总是有限,被盗掘得越多剩下的就越少,如果把他们比喻成饥民,那好墓就像一桌子的满汉全席,让他们全无抵抗力。 “再说你也知道我和老五在找东西,不管里面有什么,那怨灵在不在,这墓我都得进去闯一遭。” 蓝醉斟酌着用词:“你们要找的东西有消息了吗?” “有个屁。”容十三脸色阴沉:“容家祖祖辈辈找了这么多年也只有点零星信息。” “那怎么办?” “凉拌,尽人事听天命。”容十三整个人平躺在石头河滩上,也不怕咯得慌:“丫头,等会就是直接进去了,丑话给你说在前头。这墓我感觉不好,容五这会又抽不开身,白素荷我第一次见,肯定不能放心在地里把背交给她,所以才喊你过来。咱们这行的规矩下地半条命就送进了阎王殿,死了不得怨天不得尤人,你自己考虑清楚。” 蓝醉秀眉一挑:“容十三,你挖坑我都认命踩进来了,你现在让我考虑?婆婆妈妈的,是个男人不?” “真是个小丫头,这么沉不住气。”容十三眼角瞥到白素荷朝他两走过来,又换上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笑。 蓝醉恨得牙痒痒,不过容十三这一打岔她被水草缠住的事倒搁到了一边。容家两个伙计确实能干,这么一会的功夫不但把包袱背下来,竟然还用酒精灯烧了热水一人泡了两碗方便面。蓝醉用塑料叉子卷着面条往嘴里塞,听到上方传来车辆发动的声音。 “咦,都走了?” “我让他们走的。”白素荷还是那副傲得要死的神气:“这下去顺利一天半天能出来,不顺利谁都不知道多久,车在路边连停几天太扎眼了。” 蓝醉偷偷翻个白眼,虽然白素荷说的没错,但那是容家的伙计,怎么也该过来给主人家打声招呼吧。 反正这个姓白的横看竖看,越看越讨厌! “入口太窄,他们两进不去。”容十三倒不甚在意:“我也只能勉强进,很多东西都没法带了。够不够?吃饱点,负重越精简越好。” 蓝醉耸肩,她又不属骆驼,总不能储备在驼峰里慢慢耗。不过不能带东西,这趟下地无形中又危险了三分。遭遇危险不可怕,怕的是准备不足时间不够。 “不吃就走。”容十三背上属于自己的黑色背包,话毕一个猛子扎回水里。 有了刚才水草缠人的事,蓝醉不愿再落单,也紧跟着容十三下了水。过不了多久前方灯光亮起,三人游得更快,直奔目标。 崖壁上仍是水草飘摇,蓝醉看容十三在一个地方停下,她却怎么都没看到所谓的入口,直到靠得近了,才发现一个长度至多六十公分高约三十公分的不规则孔穴。 孔穴四周水草尤其茂密,青苔密布,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蓝醉打开自己电筒往内照,黑黝黝的照不到底。 多深? 蓝醉打着手势问。 不知道。 容十三摇头。 蓝醉暗自皱眉,这么窄,若有什么变故连还手回头逃跑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到了这里自然不可能再打退堂鼓。蓝醉体型最娇小,给容十三比了个她打头的手势,一马当先朝石穴内游去。 空间小,根本不能背包前行,蓝醉只得先把包丢入其中边推边游。石穴内时而有小石横凸阻路,好在他们在岸上就精简了包裹,连氧气瓶都换成了小号的,蓝醉还有回旋余地。放眼四处打量,越深入石穴越矮,两侧延伸,没有人工打磨过的痕迹,倒像是错层形成的裂缝。石面和外头一样青苔满布,没再长那些飘飘忽忽的长水草。 再游了一段,蓝醉确认没问题,连她第一次下水时那种被盯视的不适感都没了,便向后闪了闪电筒。 石穴先略向下倾,游了一段转而朝上,向上的坡度十分陡峭,整个水道呈v形。向上的通道越发宽敞,足有半人高,甚至出现了部分人工打磨的痕迹,只是电筒朝上照去仍是绿波盈盈一眼望不到头。他们带的氧气瓶小,至多支撑25分钟,此刻余下的量不足四分之一,蓝醉心中焦急加快速度,约莫再游了五分钟左右坡度变缓,电筒光线忽然改变,蓝醉大喜,脚一蹬没再等,直接向水面冲上。 电筒出水在四周一晃而过,蓝醉只大略扫到这还是一个洞穴,没来得及细看甚至连潜水镜和耳塞都没来得及摘,突然身体感到前方水中有水波被推动向她冲来,气势迅猛冲力惊人,蓝醉要避已是不及。 6、第 6 章 水道转向上逐渐宽阔的时候,蓝醉嫌背包推着麻烦,直接把包套在胸前。此刻蓝醉避无可避,只能脚尖踩水向后卸力,用肚子上的大包应付突来的力道。 一股大力隔着背包重重撞在蓝醉肚子上,蓝醉被那东西抵着向后直退,人在水中无处借力,直到蓝醉后背撞上实物,惯性冲得她喉头腥甜,内脏都似移了位,但有了实物终究给蓝醉一个翻身的机会,蓝醉强忍剧痛脚往后蹬,手若无骨般转了半圈按在头顶后方,竟硬生生的从水中窜出大半个身子攀在岩壁上。 “十三,水里有东西!”蓝醉吐掉咬口,大喝道。他们所在的应是一个山洞,蓝醉声音发出顿时回音不绝。手电在被袭击时掉进了水中,蓝醉攀在岩上徒手向上又爬了两步,彻底脱离水的范围,屏息看着水中亮光的地方。 一个黑影在光亮旁侧一闪而逝,速度快极,以蓝醉的眼力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人在水中单单不能呼吸这一点就占了劣质,遑论这不知名的东西速度如此之快。蓝醉想了想卷起舌尖,一声轻啸响起,眼睛紧盯下方,希望能暂时吸引那东西的注意力让容十三和白素荷离开石穴。 石壁上没有着力点,全靠蓝醉的指尖和脚尖支撑住全身加一个包的力量,实在吃不消。蓝醉左脚滑了下,脚背刚没入水中,一根绳子似的东西立即抽来隔着潜水衣卷住她小腿,把她人直往水里拖。 “卧槽!”形象什么的飞到九霄云外,蓝醉忍不住骂脏话,全身使劲往石壁上贴。缠住她的东西力量出奇的大,蓝醉抓不住东西,整个背在石岩上擦,眨眼时间大半个身子就重新被拖回水里。 突然前方银色光柱一闪入水抽在蓝醉前方,缠住蓝醉的东西一紧随即松开,旁边一双手臂把她人重新朝岩壁上推。容十三不知什么时候潜到了她旁边,蓝醉惊魂未定,对同样壁虎一样抓在旁边的容十三悄声问:”什么东西?看清了没?” 他们的照明全关了,只有蓝醉丢下的那个电筒尽职的在水底散发幽幽冷光。前方水声不断,时有黑影从亮处旁侧窜过。 “好像是蛇。”容十三也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一句:“水蛇。” 蓝醉打死不信,水蛇哪来那么大力道。 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那是什么东西,而是他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 蓝醉觉得她手指都快断了,指尖阵阵钻心的疼,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心一横,对容十三说声:“开电筒!”蓝醉松手后跃,半空中后翻半个圈,腰间匕首已经握在手里。 入水同时,光芒大盛。 蓝醉潜水镜一直没空摘,即便入水双眼也是大睁。头顶一片光亮,游离在他们身边的东西终于无所遁形。 蓝醉杏眼瞪得溜圆,要不是在水里她只怕立刻会惊呼出声。此刻蓝醉真宁愿那东西是容十三说的水蛇。 头如双拳,短吻圆头,色似浓墨,大块黄色斑点遍布全身,粗度从脖颈后迅速增加,半身折叠后半段隐在暗处,看不出究竟多长。 容十三也不算说错,是水蛇。 水蚺! 那不大的脑袋顶上两只黑黝黝冷冰冰的眼睛紧紧盯着入水的蓝醉,脖颈后仰,蓝醉毫不怀疑那张嘴一旦大张能把她直接囫囵吞下去。 “十三哥,救命啊!”水没蓝醉想象的那么深,落脚处却是一片软绵难以施力,蓝醉吓得头仰出水对着容十三就是一声尖叫。 容十三也被惊得微怔,好在他反应快,一怔后电筒直接抛给蓝醉,一缕银光再现,夹杂风声抽入水中。 那条水蚺刚吃过亏,见状缓了缓,白素荷也已顺着岩壁跳入水中,把蓝醉拉住紧贴岩壁而立。 蚺类攻击多采取缠绕方式,遭遇蚺类防止被绞杀的最佳方式就是紧贴地面,现在无地可贴只能借助岩壁。蓝醉自己也知道这个理,全身跟长了吸盘似的粘着丝毫不敢露出缝隙。那种骨骼尽断窒息而亡的滋味她可不想尝试。 他们带的电筒束光性强,光程远却不发散,蓝醉小心翼翼防备水蚺的同时,那种被盯视的不快感又从洞穴深处传来。 蓝醉警觉地把视线从水蚺上移向那未知的黑暗,那种感觉和她第一次入水时的被盯视感如出一辙。 呵! 又是轻轻的笑。 这次蓝醉确认并非幻听,那声笑充满幸灾乐祸的恶意。但是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除了那只夺人肉身拘人魂魄的怨灵! 蓝醉用眼角扫向旁边,紧挨她身侧的白素荷全神贯注盯着不断游走水蚺,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到,蓝醉也只得把注意力回到水蚺身上。 什么都是后话,先把这活生生的玩意儿解决了才是真的。 水蚺此时向后退了一段距离,不再全部埋在水中,头微露出水面,虎视眈眈望着前方三个侵入领地的侵略者。 容十三也支撑不住,和他们一样滑入水中贴在墙上,不敢稍动。 “你们两能想点办法不,咱们三个总不能一直当壁虎吧!” 蓝醉苦哈哈的和水蚺对瞪,他们三靠得紧没有水蚺下手的机会,他们三也没一击必杀的把握,两者只能僵持在水中。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这样全身绷紧使劲贴墙要不了多久身躯就会僵直,一旦给水蚺有可乘之机被缠上唯有死路一条。 “你以为我想当。”容十三哼了哼:”丫头,我倒是知道一个捕杀水蚺的办法。听说让水蚺先吞一只脚,吞到一半的时候屈膝抱着蛇头向后掰,就能直接掰断蛇颈骨,你要不要试试?” …… 容十三,你信不信我撕了你那张嘴! 蓝醉恶狠狠的斜眼睨视容十三,一万多只草泥马从内心奔腾踏过。秀气的脸蛋气得直扭曲,要不是水蚺在前她绝对会把容十三拖来揍一顿。 所以她讨厌男人,大半是源于容十三自幼言行给她造成的各种心理阴影! 7、第 7 章 不过容十三的话倒让蓝醉脑中灵光一闪,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那边水蚺似也对这种僵持状态颇不满,硕长的身子在水中游移不定,脖颈伸缩等待攻击机会。 蓝醉深吸一口气,对旁边的两人道:“别让它停!” 容十三扬眉,白素荷皱着眉头还没明白蓝醉意思,蓝醉已经前身微倾,右边身体离开墙壁。 水蚺等待良久,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脖颈伸直,蛇身犹如离弦箭,迅速冲向蓝醉。容十三嘴巴虽损,身手却不含糊,右臂挥动,荧荧蓝光又兜头向蛇头七寸抽下。 “让它来!”蓝醉杏眼瞪得浑圆,大声喝道。容十三闻言手臂一顿,水蚺威胁不再,绕了个小半圈再度扑向三人中看来最弱小的蓝醉。 “别让它缠住我!”每当水蚺想用身体圈上蓝醉手臂和上半身,容十三必定伸臂挥下,破空咻咻声充斥山洞。水蚺是冷血动物耐力不足,如此几番显是急了,蛇头高扬蛇口大张 ,顿时一张足以媲美脸盆大小的血盆大口展在蓝醉面前。蓝醉等待良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左臂前探主动把手送到水蚺口边。 既然缠不住,能吞下去也是好的。大约水蚺也报着这种念头,毫不犹豫蛇头前探一口把那纤细柔嫩的胳膊吞入口中。蓝醉感到手臂进入水蚺体内,周边的肌肉蠕动紧裹住胳膊,深处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吸着她的手臂连同人向水蚺腹内滑。蓝醉稳住心绪放松肌肉,任由水蚺吞咽,另一只手也伸到水蚺嘴边抱住左臂同时深入其内。 “丫头,你干什么!”这下容十三是真看不懂蓝醉的意思,他刚才不过玩笑,难不成蓝醉还当了真?虽说那确实是捕杀水蚺的方法,却险之又险,而且这手都进去了下一步就是肩和脑袋,届时别说折断水蚺颈骨,要不了一分钟蓝醉就得活生生闷死在水蚺体内。 “闭嘴,别让它尾巴缠住我。”蓝醉鼻尖额头全是汗珠,右臂宛如突然没了骨头般缠着左臂向深处探。内部肉呼呼黏腻腻的感觉让她恶心至极,但想出奇制胜只得强忍。 容十三无法,示意白素荷抓好蓝醉身子别让水蚺一下把她吸进去,同时眼睛紧盯水蚺,只要水蚺尾巴身躯稍有卷曲的意思就一击挥下。 水蚺最大的优势发挥不了,整个都发了狂。蛇尾在水中摇摆身体扑腾出大量水花,容十三手里的东西极细却极锋利,纵是蛇皮坚韧仍抵不过那丝丝入骨的痛,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躲避蓝醉还主动往它体内钻。 蓝醉右手终于摸到左腕,心中一喜指尖轻扣,水蚺那圆柱形的身体突然如开花一般四方向外突出一截。只是蛇体柔软,虽是凸了一圈却仍完整,蓝醉手指连扣,只见那外凸越来越厉害,蛇皮被撑得高高的,看形状竟似四片刀刃。 蓝醉胳膊大半都没入了蛇体,脑袋自然和蛇靠得极近。杏眼蛇眼大眼瞪小眼。水蚺也察觉到体内的危险,翻滚得越发厉害,蛇尾用力居然从水中扑腾而起,速度之快容十三都没来得及阻止,蓝醉只觉得有什么从肩膀划过,传来一阵剧痛。 蓝醉大怒,手指再扣,宛如布帛撕裂的声音,一蓬血雾从水蚺体内喷洒而出。 脚蹬墙,身躯旋转,带动仍在水蚺体内的手臂,又是连续几蓬血雾喷洒。水蚺竟然活生生从体内被截成两段。一时间蛇还没死透,尾巴仍在水中翻卷,蚺头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一样。 白素荷和容十三齐力把蛇尾踹远,一左一右拉住还套在蓝醉手上的蛇头和一小段脖颈,隔了好一会蛇头蛇尾终于消停不再挣扎,整个山洞中血味和腥味弥漫,中人欲呕。白素荷第一次下地就遭逢惊险,这时才缓下一口气,仔细打量把水蚺截成两段的东西。 东西圈在蓝醉左腕上,四面长刃,薄如蝉翼,每片长刃足有尺余,双面带刃,在电筒光照下闪耀出森森寒意。 “你们能不能先把它脑袋弄掉再看!”蓝醉没好气对两个不管挂在她手上蛇头只顾观察她手腕的人道,不知道按到了哪里,长刃对折弯曲,再对折弯曲,最后形成一个两指宽四面略凸的圆环手镯。 “这是什么?”经此一役,白素荷不禁对蓝醉刮目相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容十三非要等貌似柔弱的蓝醉过来才肯下地的原因,语气也有所和缓。 “家传的。”蓝醉不欲多说,也不想搭理白素荷。等蛇头从手臂上扯开,蓝醉也不管水中混满水蚺血液,两手不停在水中搓洗。 直到手掌都快搓掉一层皮,蓝醉才停手查看被最后一击伤得隐隐作痛的肩头。 一道爪印从肩到手肘划在潜水衣上。好在潜水衣厚被刮起了一层却没全破。蓝醉估摸没破皮就没什么大事,只是奇怪蛇怎么会有爪子。 心念微动,蓝醉重新扑入水中翻找没入水中的蛇身。血水中蛇腹朝上,腹部和近蛇尾处分别长了两只小脚。脚有五爪,中有脚蹼。双足短小,跟水蚺粗长的身躯一比小得可怜。 蓝醉嘴唇微张,和两人面面相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蛇生四足,这是长生化龙的预兆。蓝醉赶紧又找出蛇头,前额略凸,似是骨刺,若非在强光下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我刚才杀了什么……”蓝醉喃喃道。化龙之蛇,千年方成,这条蛇究竟活了多久?此地没有食物没有阳光,阴冷黑暗,并不适合水蚺生活,它又是如何在这洞中活上千年? 8、第 8 章 “这只怕是别人养在这的守陵蛇。”容十三摇了摇手中细细的链条。链条不知是何物所制,黝黑乌沉,链条外裹着厚厚一层污垢,摸在手上滑腻恶心。 白素荷露出厌恶的神情:“你从哪里摸出来的?” “蛇身上。”蛇长五米有余,容十三顺着链子拉扯,链子一端扎入蛇身已与血肉融合,另一端盘在水中不知究竟有多长,扯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先别管这个了,臭死了。这里不通外围,竟然有空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空中弥散的全是蛇血腥味,不管龙也好水蚺也罢,蓝醉都没兴致去追寻个究竟。她是来下地不是考古找依据的,没了危险就该继续前进直奔目标。 被抛在水底的电筒被蓝醉重新捞起来,在容十三和白素荷研究水蚺的时候顺着洞壁查看了一圈。这就是一个半水岩洞,毫无特色。洞约有两人高,宽度十米左右,岩壁有人工打磨过的痕迹,较为平滑,除此之外丝毫看不出特异之处。 更令蓝醉感到惊奇的是他们的氧气咬口早在争斗中松开了,这洞中虽是味道腥臭难闻,却没明显的窒息之感,那说明这个洞有地方与外界相同空气流通。但她的电筒照了一圈却没找到那个所谓相同的地方。 他们之前紧挨洞壁,是站的洞的这一头,山洞另一头隐藏在黑暗中。蓝醉艺高人胆大,看这边没找出个端倪,又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声冷笑,便涉水向着山洞另一头走去。 洞底漏斗状,边缘浅中间深,水中混着蛇血臭味熏人,蓝醉可不想让自己整个埋进水里,顺着洞壁小心行走,电筒不时四处照射洞壁上下寻找流通空气的通道。 背后忽然响起白素荷一声厉喝:“蓝醉!回来!” 白素荷用的命令语气,蓝醉闻言颇感不悦,转身想问这女人究竟又有什么事,转了半圈被水中什么物件一绊,踉跄着向前迈了两步。 “那边有……”白素荷的声音曳然而止。 不过刹那,周遭景物突变。 蓝醉稳住身形,抬头再看,山洞仍是那个山洞,却是黝黑阴冷,整个洞中一片死寂。蓝醉难以置信的睁大眼,向前向后连看几次,确认洞中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容十三和白素荷在她不过低头抬头瞬间,完完全全从洞中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只剩下自己的电筒光线孤零零的在石壁上游移。 蓝醉背脊发凉,抖着嘴唇轻唤道:“容十三?” 无人回应。 “容十三?十三哥?白素荷?”这次蓝醉加大了音量,洞内回音嗡嗡,一遍又一遍重复她自己的呼唤,听得蓝醉毛骨悚然。 “容十三!白素荷!说话啊!你们在哪?”这下蓝醉真的慌了,对于古墓墓葬制式、机关陷阱她是行家,但这没有任何由来的诡异场景却不是她零星的经验能应对的。此刻她多希望能听到其他声音,即便是那个白素荷讨人厌的命令和指责,只要不是她一个人的就好。 深吸一口气,空中仍然充斥着血腥和恶臭,蓝醉努力回想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容十三和白素荷在研究蛇,她走到洞中心想到洞的那一头去查看一番,白素荷叫住她,她被水底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再抬头—— 绊了一下!对了,难道水底有蹊跷?她那一脚误触了什么机关? 把电筒转向水面,蓝醉前前后后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令蓝醉惊奇的是水波清澈,水底一览无余,毫无发现不说,连本该混杂水中的蛇血和蛇尸也没了踪影。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蓝醉来到她进来的那个孔穴附近,水下平坦,哪里有什么孔穴。 蓝醉迷茫地望着洞那头的浓黑,彻底束手无策。 现在还能怎么办? 左右上下后方都是石壁,除了前行,还能如何? 蓝醉稳稳心神,既然退无可退,不如干脆去洞穴那头,一探究竟。 小心翼翼顺着洞壁迈步,蓝醉戒心提至最高。出乎蓝醉意料,她一路过来顺利异常,再没遇上任何危机。只除了一样——洞这一头水底下斜,越往里走入水越深,而且水中温度骤降,仿佛前方有一个储备了大量冰块的冰窟,冷得蓝醉双臂抱紧牙齿打颤。 水漫过胸口,蓝醉终于不堪忍受这种蚀骨的寒意,暂时停下脚步在水中不停跺脚,低头呵气暖和几乎拿不稳电筒的手指。 方才低下头,前方突然传来一声笑。 “呵呵。” 不是容十三,不是白素荷,是她之前听过的那个声音。只是这一次声音无比清晰,分辨得出是个女声,清脆悦耳。 蓝醉僵着脖子,一寸寸抬头望向声音出处。 不知何时,一团白雾般的东西站在洞底前方,飘飘摇摇,那持续不断的笑声就是来自于那团白雾。蓝醉心中一寒,退了一步用电筒照去,那团白雾周遭也是薄雾弥漫,电筒的强光竟然被一层雾气阻在其外,根本没法直射在那团白雾上让蓝醉瞧清楚究竟是什么。 “来啊,你们不是找我吗?”虚无缥缈的笑,忽远忽近,充斥在蓝醉四周。。 “过来啊,来啊。”白雾的声音充满诱惑力,蓝醉不知不觉地向前迈步,无视逐渐漫上胸膛、脖颈、下巴、嘴唇的河水。 “过来……过来……来……”白雾摇曳不定,蓝醉眼神怔楞,痴痴望着,竟觉得那姿态极美,犹如一个女子身着素白长裙,广袖轻舞,掩口而笑。 “我一个人好无趣,快来……来……” “好啊……我来了……等我……”蓝醉忽而温柔一笑,轻声回道。 9、第 9 章 突然脑后有物体破空而来,蓝醉还来不及反应那物体就重重砸在她后脑勺上。物体极重,蓝醉被那物体在脑袋上一砸一压,整个头都被压入水中。 这下猝不及防,冰冷腥臭的水一股脑的灌入蓝醉的鼻子和嘴。蓝醉在水中四肢一顿扑腾挣扎,好不容易脚踩实地,头伸出水面连咳带吐,睁开眼,两道光柱照在旁侧山壁了,不远处容十三、白素荷望着她,哪里还有那团白雾的影子。 蓝醉被水呛得难受不说,后脑勺上更是痛楚阵阵袭来。蓝醉边咳边伸手往水里摸,在脚边摸到一个东西,提起来一看竟然是她在与蛇缠斗中掉在水里的背包。 蓝醉这会讲不出话,眼睛斜向站在原地的两人,容十三连声道:“不是我,不是我!她砸的!”手指头直直指向站在他旁边的白素荷。 白素荷被人指出恶行也还是冷淡倨傲的神色,大有一副‘就是我砸的,怎么着吧,有本事咬我啊。’的欠抽表情。 蓝醉深吸一口气,想把怒气压下去,结果把水吸进气管又连咳好几下。白素荷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喊你回来不听,活该。” 蓝醉这次真被气乐了。这还她第一次遇到砸了人——尤其是这么重,还装着个氧气瓶的包砸到别人后脑勺上,还能一脸坦荡毫无愧疚的人。一时间蓝醉真是气得连回口都忘了。 “丫头!丫头冷静!”容十三一看形势不妙,连声安慰:“你刚陷进幻阵了,白姐看你一直往阵深处走,怎么喊你都没反应,没法子了才用那个——包丢你的。” 容十三这下子是彻底后悔了。这两个女人上辈子是不是有仇啊,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幻阵?”蓝醉终于缓过一口气,手电四周一探,全是水,哪有布阵的模样。 “水里。”白素荷终于好心解释:“你别乱动,再动陷进阵里,还得再被砸一次。” 靠!是你想砸我吧! 蓝醉气归气,闻言却不敢再乱动,站在原地干瞪眼:“那怎么办?我就住这了?” 幻阵蓝醉听家里长辈偶然提过。所谓幻阵其实就是八卦阵加上一些惑人心智的画或雕塑,人一旦入阵那些画或雕塑在阵中人眼里就如真的一般,人为了躲避那些貌似真实的怪物会一直在阵中奔逃,直至力竭而亡。只是幻阵一般占地较广,而且一旦遇到行家在入阵前发现了端倪就很容易被破解。墓居于地底,建造不易地势狭窄,因此很少有墓会采取这种方式来防盗。蓝醉对八卦周易之类一直敬而远之,幻阵也只闻其名,要谈破阵是万万没这个能耐的。 “白姐在算阵,你老实点呆着就是。”容十三对于阵法之类也仅仅略知皮毛。川南白家是这方面的行家,他就不去操这个心了。 白素荷低头掐指细数,容十三站得无聊了,靠在石壁上问道:“丫头,你脑袋没事吧?” 毕竟那包容十三自己也要两只手才提得起来,没想到白素荷力气这么大,举着就扔出去了。 恩,这个女人一定不能得罪! “没事。”蓝醉没好气的摸着后脑勺。说是没事,实际上鼓起好大一个包,一摸就疼。脑袋里一阵阵犯晕,也不知道是被洞里臭气熏的还是被砸脑震荡了。 等出了墓,她跟白素荷没完! “你刚在洞里是看到什么了?一直说什么我来了,你等我。难道是个千年难得一见的帅哥?” “帅你个头!”蓝醉哼道:“是个女人。”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很美,一身白色长裙……”提到那个似梦中所见的女人,蓝醉忽地没来由难受:“她被一团白雾包着,我看不清。” “……看不清你怎么知道很美,瞎编。”容十三吐槽:“你就是一直在和她说话?” “她说我们一直在找她,让我过去……”蓝醉忽的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没被砸醒,她继续靠过去,又会怎么样?会不会能看清那个女人的面貌?看清了呢?又能怎样? 低头掐指算阵的白素荷听到这突然抬头:“她说我们一直在找她?” “嗯。” 白素荷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还有什么?” “她来来去去就这几句话,一直在笑,手舞足蹈的,好像跳舞一般。”蓝醉努力回忆,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如此清晰,清晰得让她难以相信她仅仅是幻境中的一个幻影。 “你除了刚才,还见过她没?” “当然没。”蓝醉莫名其妙,他们三人都在一起,自己见过容十三和白素荷会不知道?再说进来时也没遇见过幻阵。 “都说了你八字弱,还要往墓里钻。”白素荷冷哼:“你看到的恐怕不止幻影这么简单。” “不是幻影是什么?”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下来盗墓求财的。”白素荷道:“别忘了这墓里不止我们三个。” 夺舍的怨灵! 蓝醉脸色一白,突然想起那个虚无缥缈的怨灵。 “你自己小心点。容十三是男人阳气盛,怨灵不敢靠近我,你八字弱,肯定是第一个目标。”白素荷曲指成环:“按照我说的走,走错一步死了别怨人。” ……为什么这个女人就算救人都有本事让人讨厌她?! “面朝我,前一左二后二前三,面向容十三,前二右二后一左三前四,再面向我……” 蓝醉按照白素荷所说一句一步,前前后后似乎一直在原地数步的范围内打转。没想到二十多步后向前迈出,本看着还和容十三离着的五六米距离忽然就变成咫尺之距。 “好了。”白素荷轻吐一口气:“还好,没出错。” “现在怎么办?”蓝醉后头,光线中洞那头仍是静水一片,丝毫看不出异样。 “总不能咱们扛着那条不知道是龙还是蛇的玩意打道回府吧?那东西死都死了又不值钱,能不能吃都是个问题。” “你除了钱和吃,能想其他的吗?”白素荷用蔑视的眼神扫过蓝醉:“幻阵的效力在于入阵后产生的幻境,入阵前察觉了要破阵很简单。摆阵的东西是在水下,你们按照我说的位置把布阵的东西毁了,阵就算破了。” 论破阵蓝醉技不如人,纵使心中不愿也只能和容十三充当苦力下水充当破坏王。有人指点,按照方位下水,所谓的幻阵就变得不值一提。布阵物是一根根长约尺余手臂粗细的青铜杆子,零落歪斜的插在水底。这些杆子只是将石头凿出一个孔插入其中再用石头回填,紧实坚固。蓝醉若非刚才亲身体验,根本不相信这些短短的柱子就能把人活活困死在原地。 布阵的范围长有五十来米,蓝醉和容十三花了三四个小时才清理干净。三人小心顺着洞窟前进,到了底部发现一个腰身半人高的洞中洞,一半露在水面一半隐入水中,这洞中的空气只怕就来源于这个小小的洞中洞。 “刚才你打头,这次我先。”容十三把蓝醉推到一边,首先钻入洞中。 洞很矮,只能用跪爬的姿势前进。这又是半旱半水的洞穴,一不注意头就会埋进水里。他们不愿浪费氧气,都尽量把头抬高。蓝醉伸手尽量抓住露出水面的洞壁往前爬,洞壁上却长满青苔还满布黏糊液体,摸得蓝醉一阵阵恶心。 “这到底是什么洞啊,恶心死了。”蓝醉小声抱怨。 “那条水蚺的家。”白素荷在最后,冷淡回道。 “你怎么知道?” “给。”白素荷拍拍蓝醉小腿,递过去一样东西,蓝醉接在手里湿哒哒软绵绵的,用电筒一照一团白花花的玩意,上面还布有黑色的大块斑点。 “白素荷!你把蛇蜕给我干什么!” “你不是要钱,这么大的蛇蜕也挺值钱的。” 容十三在最前头听得无语,干脆不插手两个女人的战争,只是小心摸索。这洞穴也是满布人工痕迹,打磨得颇为平滑。电筒照在前方蜿蜒绵长,也不知有多长。 爬了至少有二三十分钟,容十三突然道:“到点了。” “什么?”蓝醉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糯米土。” 蓝醉加紧爬了几步,向四周摸了摸,再把指尖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没错。”再用电筒一照:“和石头接得这么好?怎么做的?” “说不准是座帝王墓。普通贵族怕是没这么大的手笔。”容十三从包里掏出一瓶醋:“喏,丫头,定位就交给你了。” “不过去点?这才接缝,上去至多是墓道,离墓室远着呐。” “不过去了,就这吧。” “怎么?” “那么大条蛇,什么都不吃怎么长这么大活这么久的。”容十三敲了敲头顶坚硬的土层:“这洞过去未必是什么好地方。我宁可去墓道拆机关,也没兴趣再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玩意。” 10、第 10 章 容十三的话在理,蓝醉没再争辩,接过瓶子往喷壶里倒。 “这是什么?”白素荷借光看瓶子上标着‘山西陈醋’四个大字,她在行的是周易驱鬼那一套,对盗墓的行当完全云里雾里。 “山西老陈醋,要不要来口醒醒神?”蓝醉趁白素荷没防备按着喷壶喷了她一脸,总算暂时解了那砸头之恨。 一股酸味在洞穴中漫开,混着腥臭那味道别提多难闻。白素荷满脸醋黑着脸冷冷瞪视蓝醉,这次容十三真的想揍人了。 “算了,我来!“容十三抢过喷壶:“臭丫头,你能消停点不?还不给人道歉!” “我还没让她给我道歉呢,我脑袋上一大个包可疼。”蓝醉撇嘴挪到旁侧,容十三伸手在头顶四处摸了摸提着喷壶就开喷。 白素荷默默抹把脸,忍了又忍,干脆选择无视蓝醉,转向容十三:“你喷醋做什么?” “这土混了糯米土和童子尿,不用醋直接敲砸不动的。” 容十三掏出匕首戳在顶上,叮声响只留下一个浅浅白印。 “现在只能等,把手电都关了省点电。丫头盗洞我们两轮流来,你歇会等会先上。” “哦。”蓝醉这次倒老实的把电筒都关了,点了根蜡烛。烛光摇曳,蓝醉看着另一边闭目养神的白素荷侧脸,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不知道为什么,蓝醉从第一次见到白素荷心就梗得厉害,再加上白素荷傲气的态度,让她做什么都想和白素荷对着干。 墓中危机重重,伙伴间的不配合是潜在的最大危机。蓝醉心浮气躁地揉着额头,希望自己能多想想白素荷的好处。至少白素荷把她救出了幻阵,不是吗?想到幻阵,蓝醉又想起那个白衣女人、那一声声缠绵的呼唤。 “来,雨儿,快来。” 纤细柔滑的手抓住她的。 “遇到什么好事儿了?怎地这般开心?” 是谁在笑? “你这几日不是念叨着家那边的翡翠酥和珍珠卷儿吗?我着人给你带来了,来……” 一身紫红的艳丽衣裳在雾中若隐若现,谁在叫我?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丫头!” 肩上传来重力,蓝醉被人连连大力摇了好几下,眨眨眼,烛光由迷蒙逐渐清晰。 “你今天怎么回事?这里是能发呆的地方吗?”入目是容十三带着薄怒的表情,蓝醉呆了呆:“什么?” “还什么,举着蜡烛神游天外,我不叫你你是不是要等火烧到手才算完。”容十三把手里的洛阳铲和喷壶一递:“开洞去,挺机灵的一个丫头怎么这样了!” 蓝醉手里的蜡烛只剩下一小节,她知道自己走神被容十三削了一顿也没敢吱声,提着铲子沉默的向刚才喷醋的范围轻铲。 怎么会坐着坐着又做梦了?是打盹了吗? 类似的梦境蓝醉七年中已经做了无数次,总是这样那样的片段,偶尔几句话,更多的是白雾迷茫身处混沌。 雨儿……雨儿…… 唯一不变的只有这个称呼,雨儿。 “蓝醉!”白素荷喝道。 蓝醉转头疑惑的望着白素荷,不曾想白素荷指尖直戳额头,蓝醉一惊要躲,却忘了洞穴太矮一下子撞在顶上。 “别动。”白素荷面沉如水,指尖飞快的在蓝醉额头画了一通。 蓝醉感受到额头被划过的地方覆上了什么,伸手要摸却一下被白素荷打落。 “你八字太弱,容易被鬼魅迷失神智。你额头是用朱砂画的锁魂符,等闲鬼魅近不了你身。”白素荷冷冷道:“抱元守一,专心做事,早完早了。我不想和你在这底下耗上十天半个月的不见天日。” 蓝醉刚刚聚拢的歉意和感激又被白素荷的一番话打散成烟云。不过说到底是她的错,闷闷的回了句:“知道了。”,蓝醉敛了心神开始专心开盗洞。 糯米土坚硬异常,唯醋可破。喷了醋会被迅速腐蚀,变成豆腐渣一般。蓝醉洛阳铲一插一搅就能下来满满一铲。蓝醉边继续洒醋边开洞,动作利落,不时闻着铲下来的土调整盗洞走向。白素荷为了躲头顶掉下来的土躲得老远,靠在墙上望着隐在远方由模糊渐隐入黑暗中的通道。 洞中颇静,除了蓝醉因运动较重的鼻息声和铲土声,还有容十三偶尔开口和蓝醉交换一些白素荷听不懂的意见。按理说现在没她什么事,白素荷却感到心慌意乱,怎么都不像刚才那样能静心歇息。 “蓝醉,能快点不?”蓝醉和容十三已经轮了一次,此刻蓝醉人已经钻进了她打出的盗洞里,白素荷感觉实在不好,直接打开电筒走到洞下方抬头观望。 洞里飞出来一铲子土,随后才是蓝醉灰头土脸的脑袋。蓝醉吐吐嘴里含着土渣子的唾沫,不耐道:“催什么催啊,不是得等土软么。要等不及你来?” “快点,我觉得不对劲。”白素荷没在意蓝醉的恶劣语气,瓜子脸上神情严肃,两道英气的眉毛皱成一团。 “这水道咱们呆了这么久都没事儿,是你闲得发慌了吧!”蓝醉自然不会理会白素荷的命令,掉头继续挖她的洞。 倒是正在休息的容十三闻言站起来:“白姐,怎么了?” “说不出,心慌得厉害。最后快点离开这里。” “是那怨灵?” “不是,不是鬼魅,是一种危机将至的压迫感。”白素荷对自己的直觉向来自信,就连他们之前突遭水蚺她也没这么不安的感觉。 这下容十三犯难了,这洞一前一后就一条路,又狭窄平滑除了水里连个立身之处都没有。他们总不能因为白素荷的一句直觉就退回去吧? 但是容十三相信直觉,下地的人都信这个,往往直觉比经验更能救人一命。 容十三放大音量问蓝醉:“丫头,能容几个人了?” “最多两个,干嘛?” “快点,你下……”容十三耳根微动,话到一半突然噤声。 “干嘛话说……”蓝醉的声音闷闷从洞里传来,容十三爆喝阻止:“别说话!” 水道中落针可闻,只有白素荷手里的电筒单调的照亮模糊的远方。容十三耳根连动,总是半眯的桃花眼忽然睁大:“丫头,拉白姐上去!” 蓝醉在洞里被吼得莫名,正探出一个脑袋准备看个究竟,对容十三无厘头的要求一愣,立即醒悟。 “白素荷,上来!”蓝醉避开让出洞口,白素荷站直两脚在墙上一蹬双手一撑就窜了半截身子进洞。 为求速度盗洞很窄,比下面的水道还窄,最多让人跪行。最糟的是盗洞确如蓝醉所言至多能容两个人,白素荷一进去两人挤得胸贴胸,连转身都困难,更别说还要再来一个容十三。 “十三哥!”蓝醉急了,强钻出半个身体去拉容十三。这下连蓝醉都听见了,黑暗中水声潺潺,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水向他们游来。 容十三无处可躲,水道又窄,只能借助蓝醉力量把身体半蜷尽量让脚出水踩在水道两端。水道长年潮湿,两端满是青苔水垢,容十三左脚微滑,一个不慎脚踝滑进水里。 纵使立刻把脚抬离水面,容十三也感到脚背微疼。那潺潺的声音此刻已是近在身前,容十三低声道:“电筒!” 蓝醉接过白素荷递来的电筒,对准下方,开启,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尖叫出声。 水中哪里还有一丝平静模样,水底下密密一层黑影,由淡渐浓。她初还以为又是一条水蚺,细看才发现哪里是水蚺,黑影是由一条条细长的东西组成,数量实在太多才显成一团黑影。那玩意儿不知是感觉到电筒光还是怎样,纷纷把一头翘出出面,一汪水面上立刻遍布密密麻麻的小指尖大的脑袋,无眼无口,通体白皙几近透明,看得蓝醉头皮发麻。 11、第 11 章 “这什么鬼东西!”蓝醉惊问,容十三却无暇解答,直把蓝醉当绳子拽着拼命往洞顶蹭。 “容十三!再拉我要掉下去了!”蓝醉上半身探出盗洞本就悬在半空中,洞里无处着力白素荷也只能抱紧她两条腿。容十三这一扯蓝醉腰部以上都滑了出来,看着下方扭得跟草裙舞一样越伸越高的白色长条,蓝醉都快哭了,暗中把容家上下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观音菩萨保佑!蓝家祖宗保佑!她知道错了,她就不该跟姓容的瞎搅合!这什么破墓坑死人了!她一万个不想下去和这些小虫子洗鸳鸯浴啊! “冷静点。”容十三喘着气:“别乱动,掉下去我真只能给你收尸了。” “容十三!你信不信我先把你丢下去?”蓝醉说话都带着颤音,大蛇她不怕,就怕这种点点大密密麻麻的东西,她有密集恐惧症啊,谁来救救她! “有火吗?快找给我!”容十三自己也是叫苦不迭,盗洞开在洞顶,斜斜向上,他能感到他和蓝醉都在慢慢往下滑,蓝醉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可清楚掉下去会有什么下场。 “东西都在包里,洞太窄刚没拿上来。”白素荷声音闷闷从盗洞里传出来。 猪队友! 蓝醉和容十三一声□□,看着水里搅作一团扑腾得可开心的小东西,难道他们还真要下水和它们洗洗澡联络感情? “洛阳铲递出来!” 白素荷在洞里一通摸索,总算摸到那个铲土的工具递给蓝醉。蓝醉这会颇有默契,快手快脚连抽铲柄把铲子延长出老大一截,强忍着恶心就把铲子往水里插。 包就在盗洞正下方,倒是很快找到,提上来却费了番功夫。背包挺重,拽得三个人又往下滑了一小截,那些脑袋堪堪快到容十三脚踝。容十三这会也什么都不管了,等包升到半空甩了两下把几只粘在包上的虫子甩掉,拉开拉链任由包里物件东西哗啦啦重新掉回水里,抓着露出来的火把柄子不撒手。 火把是特制的,把头裹满白磷,容十三捏着柄子把头往洞壁上用力一划,外袋破裂,砰的一下火光大盛,水道顿时被照得通透。 容十三也顾不得火焰太大灼得手疼,直接火头朝下在水面来回掠过。那些白色细条似乎极度惧火,见到火光纷纷躲避。如是好几次,那些脑袋终于不再露出水面,翻搅着水花继续向洞内游去。 蓝醉头朝下看得清晰,那些虫子中似乎还裹着什么东西,乌沉沉一片在水底滑过,只是虫子实在太多,她又不敢紧盯细瞧,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名堂。 由淡渐浓至淡,终于水中不再有阴影,容十三手脚早拧得僵了,等大部分过去好一会没再回来的意思,再也忍不住松手跳回水里。 蓝醉吓一大跳:”你不怕它们回来?” “别废话,快点挖,能挖多少是多少。再挖几个能受力的地方,它们一会估计会回来。”容十三不理会蓝醉,抬起脚踝,蓝醉这才看到容十三的脚踝上白色线条挣扎蠕动,竟然有几只已经透过潜水衣钻了一截进他脚里。 容十三沉着脸用火把放在脚踝边烤,蓝醉不敢多耽搁,把白素荷从洞底拉出来闷着头花了十二分力道继续打洞。 白素荷刚在洞里,只听到两人交谈并不清楚具体什么状况,这会看到容十三脚踝上的东西脸色也是异常难看,接过火把边帮容十三炙烤边小心观察水道里的动静。 白线在火光下透明的表层仿佛浸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油脂,一滴滴往下滑,小指粗的躯干迅速窄了一圈。白素荷随手扯了点东西包住那玩意一下子抛得老远。 “带糯米了吗?” “丫头包里有。” 白素荷在蓝醉的包里一阵翻找,翻出一把煮得半熟的糯米直接按在容十三伤口上。 伤口流出来的液体掺着血渗入糯米,由白中泛红的糯米团隔了一会竟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如染墨般逐渐泛黑。 “好浓的尸气!” “本是上佳的穴位,竟然有人在旁侧养尸生生把这里改成一个至阴穴。”容十三皱眉道:“这得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先别说这个,你的腿怎么办?尸毒单靠糯米拔不干净。” “没怎么办,先打通盗洞上去再说,这里不宜久留。”容十三用绷带绑死脚踝,面色不善。 白素荷神情比容十三也好不到哪去。至阴穴,养尸地。难怪那只怨灵会把他们往墓穴里引,白素荷本以为怨灵只是畏惧躲回巢穴,哪里想到它竟然是引敌深入以逸待劳。怨灵在此如鱼得水,她的胜算自然低了几分,再加上还没进墓穴容十三就带了伤,蓝醉虽然能干机敏却经验不足,她对墓穴内部一知半解也帮不上忙,这一趟怎么看都是险象环生。 只是那群东西游去的方向恰恰堵死了他们退路,而且不久后恐怕就会回转,此刻也只能先渡过眼前危机再谈进还是退。 两人留在水道观察情况,蓝醉一人吭哧吭哧努力挖洞。蓝醉刚被那虫子吓个半死,想到水道其实是虫子的洗澡盆子,便宁可挖洞累死也不愿和容十三换手下水呆着。 不料时间流逝,水道里始终没有动静传来,容十三和白素荷面面相觊,不明所以。正在此时,听到头顶一声欢呼,蓝醉探出个脑袋:“通了!” “这么快?” “嫌快你继续呆水里,对了那些小虫子没再回来?” “没有,上去再说。”容十三和白素荷在下面早把散落水里的各样物件收拾好了,只是食物饮水类的肯定不能再用,而且这个包主要放置的就是食物,余下两个包里干净的量再节约也最多只能支撑三天。 蓝醉为了节约时间,盗洞到后段几乎呈竖直向上,好在她留有踏脚口,攀登不至于太过艰难。盗洞尽头是块厚重的青石板,不知蓝醉怎么弄的龟裂出一条条缝隙,容十三帮着她两人轮流用洛阳铲撬,总算撬出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口子。 双臂一撑跳上石板,脚踩到干燥的石板上,蓝醉几乎感动得痛哭流涕。她们泡在水里几乎整天时间,即便有潜水衣全身皮肤也起了皱,难受得不行。蓝醉打开电筒四处一瞧,一前一后两扇巨大的石门,盗洞恰好夹在两门短短通道中间。 “怎么在门中间?墓道?这墓的墓道也太窄了吧?”白素荷紧跟蓝醉爬上来。 “什么墓道,我们还在墓道外面,这是合门。”蓝醉一刻没停当了半天穿山甲,累得狠了,脚一伸懒洋洋的顺着一边墙壁滑下去:“歇会吧,这里没危险,再进去就不好说了。哎,要不是赶时间我斜着打就能直接通到墓道里头,咱们好爬也不用再想办法开这破门。” 潜水衣动作不便,蓝醉和白素荷让容十三留在盗洞里先换上备好的衣服。蓝醉边换衣服边问道:“十三哥,脚没事吧?” “有事,大事。”白素荷冷冷道:“要不是咬在脚踝又一直绷紧肌肉卡着,尸蛭钻进体内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尸蛭?”蓝醉这名字倒是在书上看过,闻言一惊,把容十三从洞里拽出来就看他的脚踝。 扯开绷带,裹在伤口上的糯米已经通体黑透,伤口缓缓渗透黄色的脓水,蓝醉想抽匕首,却又无从下手。 尸蛭,蛭纲,卵少难觅,养于人尸内于至阴地可活。一虫一尸,一尸多虫互噬,成虫不可移。惧火,长寿,尸液为食,毒贯全身,可断首尾而不亡。入活体则□□血,人死虫吞尸而出。 “你没弄断它吧?”蓝醉暗骂自己蠢,尸蛭一尸养一虫,她刚看到那密密麻麻的数量,竟然没想到那就是尸蛭! 那个数量,要多少尸体才养得出来! 12、第 12 章 “容十三没你那么傻。”白素荷哼道:“用火烤死丢了,只是烤的时候没敢扯,尸毒顺着伤口留了些进去。”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白素荷的话没一句是能听的,蓝醉想喷人又觉得这时机不宜,恨恨在心里吐槽。 只是尸毒入体,轻则大病折寿,重则身亡。 尸毒初入体内,当时若是动作快将被咬的那块肉挖掉也没什么大事,偏生咬在脚踝,一割就见骨。容十三虽然用糯米拔了大半出来,但恐怕很难全部拔干净。 “十三哥,不行咱们先上去,把尸毒处理了再下来。那怨灵既然惧怕白素荷,让她守在入口就是。” “上不去了。”容十三摇头:“尸蛭守在咱们来路上,咱们回去就是送羊入虎口。” “那洞里又没尸……”蓝醉话语一噎:“水蚺尸体!” “不错,我一直奇怪水蚺在没有食物的洞中活这么久,看到尸蛭才明白。那些尸蛭想必不时将人或动物尸体带给水蚺,传言尸蛭喜食龙鳞,龙鳞就是蛇腹上的细鳞,不过利益交换罢了。” 蓝醉闻言再联想水中看到的那团深黑阴影,顿时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尸蛭半截钻入尸内,数量若是够多确实可带动体积大的人或动物尸体。脑海中不自禁的想象那一幕,蓝醉捂住嘴‘恶’地干呕起来。 “那条水蚺够它们吃上半个月了,咱们食物最多支持三天,除了另寻出路别无他法。” 养尸地阴气逼人,人入其内必死无疑,相较而言这个古墓也许是他们三人唯一的出路。 “别吐了,节约点,食物紧张你要不要收拾一下当储备粮?”白素荷拍拍还在干呕的蓝醉,蓝醉一下子呕得更厉害了。 一个声音在蓝醉脑海里不停回响:白素荷上辈子我们一定一定一定是有仇对不对!就算死我也一千万个不要和这个女人死一块啊! 为了不跟这个白素荷死同穴,说什么都得拼了! “合门是什么东西?干嘛还要弄两道?” 吃饱喝足歇够了,白素荷在两扇门间来回兜转,摸着下巴研究。 “孤陋寡闻。”这下轮到蓝醉得瑟了:“合门分实门虚门,一内一外。内门直通墓道,是虚门,主要是作装饰用,构造和平常门差不多。实门是外门,古代工匠打好模后从地面直接将条石打入地底,再用铅水浇入缝隙封死。这样如果从正面打盗洞很容易打到实门上,也算古墓防盗的一个措施。只是一般有经验的盗墓贼盗洞都会直接开进墓道或者主墓室内,实门只能拦拦小毛贼对行家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且工艺繁琐还容易暴露古墓位置,后来逐渐没人再采用这种方法。这么说来这墓至少有千来年了,而且手笔确实很大啊。” “你家门这么厚?用石头装饰?”白素荷敲敲内部虚门,扬眉。 “虚门上下有凹槽,就是厚了点重了点。用木头能顶上几百千来年?你当阴沉木那么珍贵是凭什么?再说装饰也是在门内装饰,古墓是给死人住的,你家房子装修是墙壁外头贴花给别人看?” “两位美女姐姐,能不能麻烦你们别再吵了!”容十三坐在地上哭笑不得,这两个女人知道现在是什么处境吗?居然还一个劲斗嘴皮子。 “哼。”蓝醉走到门边:“来和我推门。” 白素荷这次挺听话,虽说两人不对盘,但目标至少是一致的。容十三也站起来,三人抵着石门用体重拼命向内压。 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头顶断断续续掉落一些细小石屑 ,门也只移开了一道不足半厘米的小缝。 “我怎么觉得有点冷?”紧挨门缝的蓝醉打了个寒颤。按理说墓里不会有风,她怎么觉得一阵一阵的寒风从那一点门缝里朝她身上吹,而且他们所在的合门间的这个区域温度似乎也迅速在下降。 “白痴,让开!”白素荷把还凑在门缝边的蓝醉一把推开,人退后两步,双手结印:“天罡道,玄光行,诸般神鬼归其路,急急如律令!” 蓝醉坐在地上迷茫的看着白素荷两手在虚空中连画,口中念毕两掌前推,后退两步如临大敌。 隔了半晌白素荷才松下姿势:“还好只开了一条缝。刚我们要是一下子闯进去就好看了。” “那只怨灵在里面?” “不像,但是阴气很重。” 蓝醉揉着屁股爬起来:”难道咱们盗洞没打到墓道,跑到人殉坑来了?但人殉坑不可能有资格用合门的。” “现在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咱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白素荷冷冷道:“被阴风吹了还不知道躲,要不是我在水道里给你画了锁魂符,你这会直接躺了。” 蓝醉暗中嘀咕,她十五岁下的那个墓可没这么多名堂。看来果然还是那时候家里给她放水了。 白素荷给容十三和自己也画了一道符,才让两人继续推门。 屏息凝气,门间缝隙缓缓增大,这下听得清了,门后似有人不断窃窃私语,却听不明白究竟在说什么。风声呜咽尖利,放佛门后卷起一场风暴一般,与合门之间的宁静判若两地。 蓝醉容十三额头汗水津津,虚门缝隙已有双拳宽,蓝醉偷空抬头瞥向门内,看到了她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 门内绿光荧荧,上下飘忽,充满了视线范围。每一道绿光都是恍惚的一个人影,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或坐或立,或附于顶或攀于墙,更多的涌向他们开启的这个缝隙,呜呜咽咽近视哭泣的声音徘徊在门缝后方,只是似乎惧怕什么没有一涌而出。 “……十三哥……这个……”蓝醉毕竟年纪小阅历少,再能干冷静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也是呆了。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白素荷唇角喃喃,神色庄严,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压制了门内的呜咽风啸。 绿光渐渐后退,四处飞散,白素荷念完最后一句,敛眉闭目,指尖轻挥,不知是什么燃着火光从门缝飞入门后,宛如展翅飞鸟在黑暗中追逐绿光。 呜咽声、风声和白素荷的诵念声再一次大起来,在狭窄的墓道中震得蓝醉和容十三的耳膜生疼,忽的蓝醉觉得手下沉重的石门轻若无物,阻力不再。容十三那边估计也是类似的状况,两扇石门猛地向内一展,轰隆一声撞在石壁上,引起头顶一阵碎石掉落。石门洞开,三人和绿光之间再无阻隔,直接对上彼此。 13、第 13 章 没了石门阻隔,绿光汹涌扑出,蓝醉首当其冲。不过刹那,身周荧光满布,层层叠叠,蓝醉被围在中央,连身影都全被淹没。 “饶了我……饶了我……” “放我出去……” “不要……求你……” “……不想死……放开我……” 各式各样的声音纷至沓来,在蓝醉脑中汇成一片,蓝醉双手捂紧耳朵,仍是难以阻止那些声音的侵入。 冷笑、惨叫、哭喊、求饶,凄厉阴森,愈演愈烈,就像一把刀在蓝醉脑中横行。蓝醉忍无可忍,捧着头‘啊\\\''地尖叫出声。 “蓝醉!凝神!”是谁在旁边大喊? “你们都要死!都去死!” “别怕……跟我来……来……” 耳畔凄厉的呐喊中突兀的夹杂了一声温柔的呼唤,蓝醉不自觉睁眼,触目所及全是绿色扭曲的线条,让其中那缕朦胧的白越发明显。 “过来啊……” “丫头!你要去哪?回来!” “来……” “丫头!” 谁在拦她?放手! “蓝醉!容十三,别进去!” 脚下踩着的宛如棉絮,蓝醉迷迷蒙蒙跟着前方那抹白色的身影,惨叫声在远去,温柔的笑越来越清晰:“乖,来。” “要……去哪里?” “地狱……这是你造的地狱啊,你忘了吗?”翩翩长袖拂过蓝醉下巴,蓝醉一惊,刚想开口,脚下一空,蓝醉惊叫都还没来得及冲出口,后背已经传来剧痛。 绿光白影消失无踪,眼前只剩黑暗,蓝醉觉得她就是一个球,不停的滚动向下滑落。蓝醉惊慌的睁大双眼两手划拉,却什么都抓不住。 又一个翻滚,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石壁上,蓝醉晕了过去。 “宣,太府卿苏鸿之女苏灵雨,少府监陈白石之女陈南幽,中书侍郎蒋思存之女蒋如云觐见。” “良家子苏灵雨叩见皇上万岁,太后千岁。恭祝皇上、太后福泽延绵。” “听闻苏鸿长女灵秀之名远扬,此番一见,名不虚传。” 苏灵雨唇角含笑,不喜不惊。 “谢太后。” “抬起头来。” 入目是耀眼吉祥的大红,一台台的阶梯尽头,是黄色的袍脚。苏灵雨谨记进宫前的教诲,眼观鼻,鼻观心,垂眉敛目,心中不起波澜。 “嗯,不错。” 苏灵雨唇角笑意微深,大局已定。 “苏灵雨,留。陈南幽,复。蒋如云,留。” “谢皇上,谢太后,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紫色的裙摆随着脚步摇动,风吹过,带来花香馥郁,凉意习习。 苏灵雨走下最后一台台阶,抬头望向北方,攀满花藤的墙挡住了她的视线。 墙的那一头,就是她后半辈子的归宿。 是谁?谁在看她? 头好痛。 蓝醉呻yin着摸索额头,眼皮犹有千斤重。她全身散架般的痛,全身都叫嚣着继续休息,但蓝醉不能继续睡下去。 有人在看着她,就在不远处。 困难地撑开眼皮,浓浓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蓝醉却仍能感受着前方的那道视线灼热的盯着自己。 “十三哥?” “白素荷?” 没有回应。 蓝醉谨慎地摸上左腕,左腕镯子无声无息展开长刃。 好在蓝醉在合门就把衣服换了,容家蓝家都是盗墓世家,下地衣服自然也是特制的,上衣裤子上都有无数个小口袋,每个袋子里装着便携必备的物品。 无数个念头在蓝醉摸索荧光棒的短暂片刻掠过,不回答她的问话,肯定不是容十三和白素荷。这墓中除了他们三人,唯一剩下的只有一个不知算人还是鬼的东西——被怨灵夺舍的容阡陌朋友。 蓝醉头很晕,刚才手摸在额头上黏糊糊的,应该是见红了,左脚也疼得厉害,不是骨折至少也是脱臼。 孤身一人,还瘸了一条腿,不懂白素荷那一套,她有几分胜算? 不管了。蓝醉咬牙从口袋掏出两根荧光棒,在手指上轻折,一左一右向前方丢去。 微弱的光芒渐渐增强,照亮了蓝醉前方的区域。蓝醉昏迷中的直觉确实没错,两根荧光棒的中央站着一个人,正冷冷看着她。 纵使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建设,蓝醉看到一张被荧光棒映得惨绿的脸瞪着自己时,心脏还是重重一跳,呼吸都差点停了。 怎么办? 怎么办!她盗墓行,对付鬼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啊! 容十三!容思默!坑人货! 勉强挤出一抹笑,蓝醉连声音都是颤的:”那个……我……我被人骗进来的……美女放我一马行不行?” 话出口,这谎话拙劣得连蓝醉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对面不声不响,蓝醉觉得她已经快吓尿了。 白素荷你丫的死乌鸦!说我招鬼,招你妹啊! “美女……我知道错了……我们……我们只是来找路的……” 白素荷快点来救命! “呵呵。” 终于不再是蓝醉自说自话,前方给了简单的回应,笑声在狭窄的室内不停回荡,落在蓝醉耳里更是恐怖万分。 左腕前伸,蓝醉站不起来,已经作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等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蓝醉一脸戒备后知后觉的望着始终站在原地的女人。 女人? 容阡陌他朋友……是个男的吧? 怨灵夺舍后不可离身,就算她八字弱那只怨灵先拿她开刀,也该是个男人才对!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要对付她她昏迷的时候足够死个十次八次了,何必等她清醒有了反抗能力的时候再动手?虽说她现在的反抗能力基本为零…… 蓝醉搅成一团浆糊的脑袋终于理出一丝思绪,稍微镇定了些,人的神智也清晰起来:“那个……美女……你……是人还是鬼?” “呵……” 笑个大头鬼……呸呸,墓里不能说鬼!说什么来什么,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就算蓝醉对女人的反应严重不满,脸上还是适时的堆满谄媚的笑。没办法,形势比人强,不管是人是鬼,说不定会看在她笑得还算和蔼可亲的份上放过她? “蓝……醉……吗?” 女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冷清却出奇悦耳,醇和如陈酒。 一步,两步,三步。 女人一点点靠近,蓝醉坐在地上心惊胆战仰望着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14、第 14 章 室内太过幽暗,蓝醉看不清女人的面貌表情,没法猜度女人的想法,只能感受到那道炽热的视线紧盯着她,不曾稍离。 “还……在啊。”女人并未完全靠近,声音很轻,似是自言自语,蓝醉却从中感受到一种几欲绝望的悲伤。 “什……什么?”蓝醉脸都笑僵了,她最后的记忆仅止于石门洞开的刹那,这是哪里,怎么到这来的,来了多久一概不知。不过从刚才抚摸额头伤处流血程度看,显然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她自认现在的状况对上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毫无胜算,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容十三和白素荷的救援。 “你……一直带着吗?” “什么东西?”女人的话没头没尾,蓝醉丈二摸不着头脑。 “为何?” “……” “你为何要这样做!” 女人的声音充满绝望、愤怒和痛楚,声音窜入耳中,蓝醉脑子忽地一懵,耳边脑子里回荡的只有那一句为什么。 左臂上抬,蓝醉双眼无神望着前方。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雨儿……雨儿……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谁在哭? 漫天缟素,是谁在哭? 愿得一心人…… 白头不相离…… 还活着做什么? 一个人还活着做什么? 死了吧…… 腕镯上的长刃一点点接近脖颈,蓝醉宛若不觉。 “求今生,亦求来世。” “好,今生来世,皆许于你。” 冰凉的长刃缓缓刺入脖颈,鲜艳浓稠的血顺着长刃一滴接一滴滑落在蓝醉的左腕上,蓝醉仿佛陷入泥潭的神智被疼痛刺激,倏然一惊,眼前的景物猛地清晰。 女人的脸不过两尺开外,纵然光线暗淡,蓝醉终于看清了那种脸。 几近完美的轮廓,修长的眉,微挑的眼,琼鼻朱唇,堪称绝色。 此刻那双眼睛内,闪动的是悲怆、失望、愤恨,以及……不舍? 蓝醉心中恐惧至极,嘴唇微张,却出不了声也控制不了左手的动作,长刃越刺越深,温暖的液体由滴变缕,越流越急。 会死! 纵然生长在盗墓世家,对下地的危险有着深刻认识,虽说心中一直吐槽打趣,蓝醉也作好了死亡的准备。 但当真正面对死亡时的恐惧仍然不可抵挡的袭来。 水珠从眼角浸出,在蓝醉脸颊滑落。 “……” 突然左手知觉恢复,蓝醉知道机不可失,左腕用力拉扯,深切感受到冰凉的外物从皮肉中抽离的痛楚。 血液在兵刃离开脖颈的瞬间喷洒而出,蓝醉倔性发作狠劲上冲,不管脖子的伤处,下一刻右手撑地,腕镯长刃直逼女人胸腹。 蓝醉甚至没看清女人是怎么避开攻势的,等她看清,女人已回到最开始的原地,仿佛从未靠近过她。 “你不是人。”蓝醉没再用疑问句。傻子都知道刚才那种状况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疼吗?”女人对蓝醉的问题并不回答,隔了半晌幽幽问道。 猫哭耗子假慈悲! 蓝醉暗中狠狠唾了口,先前的嬉笑全数收敛,凝神戒备,沉声道:“你想干什么?把我们诱进老巢好杀个干净?” “是你们自己来的啊。” “……”蓝醉竟觉得无言以对,女人说得没错,他们本就是自己要下来的。 “你想怎么样?人死了就该魂归黄泉,投胎转世重来。你千年不入轮回还夺舍,逆反天道就不怕魂飞魄散连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蓝醉?死了还是活的?活的就吭一声!” 头顶突兀的传来隐约喊声,是白素荷。 蓝醉闻声大喜,她拿鬼没辙,但这可是白素荷的看家本领。 只是听白素荷的声音离这似乎不近,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救她一条小命。 “活的!” “呵……”轻笑,又似叹息,女人转身,向后走去。 “等等!你夺舍的人呢?” 蓝醉想动手拦她,却连一分把握都没。但她是白素荷下地的主要目标,不拦似乎又说不过去。 女人身形飘忽,这一踌躇她已离开荧光棒映照的范围,隐入墨一般的黑暗里。 “白素荷,快点!”女人离开,蓝醉倒松了口气,敞开嗓子对着头顶吼,戒备不减丝毫。 “吵死人,谁让你自己跳下去。”这一句明显距离在拉近。 “再不快点死人了!”蓝醉终于有余暇去管自己的脖子,右手一抹,全是热乎乎的血。 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粉,蓝醉也不管痛不痛直接全部按在伤口上,立刻痛得她倒嘶一口气。 还好没伤着颈动脉,不然白素荷就真是下来给她收尸了。 女人没再出现,又隔了好一会蓝醉终于感到背后有动静,白素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凭空跳在蓝醉左后方。 蓝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把腕镯兵刃收回,人没骨头一样瘫在地上。 “你还好吧。”白素荷点燃一根蜡烛,走到蓝醉身边蹲下查看。 即便白素荷很少流露情绪,也被蓝醉几乎染红半边衣服的伤吓了一跳,连忙拿出绷带帮她包扎。 “怎么伤成这样!” “……我见到那只怨灵了。”蓝醉苦笑。 “在哪!” “听到你声音,跑了。”蓝醉顿了顿又道:“十三哥说怨灵夺舍后不可离开肉身,但是刚才那个……好像是它的本体?” 蓝醉不懂这些,颇感疑惑。怎么听说的是一套,实际看到的又是一套? 白素荷沉默的帮蓝醉绑好绷带,半晌才道:“这才棘手,这只怨灵比我想象的厉害得多。” “十三哥呢?” “他中了尸毒不能剧烈活动,我让他在上面呆着。” “那上面不是有……” “当然是处理好了。”白素荷没好气道:“下来前就跟你说过八字弱,鬼一勾就走,活该找死。” ……冷静,淡定。 蓝醉深吸一口气,对救命恩人要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忍! “它从哪个方向走的?” “荧光棒中央,直走。” 白素荷按照蓝醉指的方向笔直过去,路的尽头是一面墙。 有了烛光照耀,蓝醉这才看清她所在的地方并不大,至多二十来平方,工事粗糙,墙壁地面全是土制,连最基本的石板都没铺设。空空荡荡,墓室不像墓室,耳室也没个耳室的样子。 “……这算哪?古墓也兴造地下室?”白素荷问。 “只怕是当时造墓工匠留下的避难室。”蓝醉回道:“古墓工匠在墓成后都会被灭口,有经验的工匠会在墓室开凿期间另行开辟出路,在墓室即将完成之际从出路逃离古墓。” “问题是,哪里来的路?”白素荷举高蜡烛,挑眉道:“就这么点地方,我连个老鼠洞都没看到。” 15、第 15 章 “……”蓝醉摸索着自己脚脖子,一碰触就痛得要死,不过还好,似乎只是错位脱臼,骨头没断。 “过来帮帮忙。” 还在四个角乱晃的白素荷不情不愿走到蓝醉身边:“怎么?” “抱着我。”蓝醉自动自发往白素荷怀里靠,张口咬住白素荷衣服前襟。 “喂喂,你干嘛?我对你没兴趣!”从白素荷的角度看蓝醉的头正靠在她高耸的胸口上,怎么看怎么像蓝醉主动钻进白素荷怀里撒娇求安抚顺带吃豆腐,把白素荷吓得不轻。只是鉴于蓝醉是伤员,白素荷硬生生把把人丢出去的冲动压了下来。 “桑——色——菲。”蓝醉丢给白素荷一个白眼,两手分别抓住脚掌和小腿,用劲一扭。 靠!痛死人了! 脚踝传来咔嗒轻响,痛得蓝醉眼泪狂飙,不过响过后再摸脚踝痛楚立刻减轻很多。蓝醉眼泪汪汪松开牙:“少自作多情,我对你也没兴趣。” “……”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白素荷大概真的会跳起来抽蓝醉一顿。这蓝家到底怎么教育小孩,简直没大没小! “扶我到处看看。”闹归闹,蓝醉还是自觉的巴着白素荷当拐杖使,一瘸一拐拉着白素荷低头细瞧。 室内地面铺着一层浮土,一踩就是一个脚印。刚才白素荷在室内乱走,如今地面上满是脚印,从墙到地面确实如白素荷所言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蓝醉绕了两圈,在室内左上角蹲下,用手指抹了点土放在鼻尖嗅。 “怎么了?” 在白素荷看来这地面上的土都一样,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蓝醉神色凝重的摇头,把舌尖伸出来舔了舔手指,用从旁边捻起一撮继续嗅。 “蜡烛给我。” 白素荷拿的蜡烛是容家特制的,光亮不算强,却非常耐烧,这么久了还有老长一段。蓝醉把指间的土撒在火焰上,橙黄温暖的烛心中央立时变成淡淡的青色。 “什么味道?”火焰被土尘压低了些,白素荷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有点像过年放鞭炮的硝烟味,却十分淡。 “我没猜错,这里确实是预留下来的通道。”蓝醉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指南针和一根头如针尖细细的钢杆,用劲把钢杆插进脚下地面,埋头瞧着指南针眉心紧皱。 “但是不对啊,人逃命的时候应该是尽快离开才对……”蓝醉自言自语,把钢杆抽出来在地面上迅速后拖,杆子底下迅速留出一串土,在地上铺成一直线。 “墓室一旦封闭就不会再有人进来查探,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封闭通道。”蓝醉手指拨动着铺成直线的土:“何况就算掩藏通道也最多随便填填,这通道回填的土却是特制的,是夹层土。上面这层掺有硫磺防虫,再下面是糯米土……填制紧实,怎么看都不像是紧着时间做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这通道也是这个墓室设计的一部分?” 蓝醉抓抓头发,一脸烦恼:“我也没想明白。下半截是糯米土刺杆打不进去,但是按照走势和指南针定位的方向来看,这个通道通往我们之前上来的水道的另一头。” “积尸地?”白素荷心中一沉,墓本来就是逝去之人长眠之地,肯定不会留有出口。他们离开的唯一希望就是找到昔日修墓工匠留下的逃命通道。 此刻通道倒是轻松找到了,却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夹层土可以一试,就是比较麻烦。”蓝醉叹气:“这通道虽说走势是和积尸地一个方向,倒也未必真会通向那边。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反打盗洞出去。烦就烦在咱们下水前包裹精简了,容十三只带了三瓶醋下来。没醋糯米土根本打不动。土杆打不进去我也不知道这通道究竟是回填了多少土,要是整个通道都回填了就坑爹了,我们的醋和食物根本顶不住。” “……不能从墓顶打盗洞出去?” “土斗可以,这是岩穴。整个墓穴原型是天然形成的岩洞,工匠在洞内壁加入糯米土防水渗入,从墓顶打肯定会碰到岩石。”蓝醉沉默半晌:“先上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不行最后再下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白素荷把绳子绑在蓝醉身上,向上扯了扯,很快上方传来回应,蓝醉拽着绳子离开地面缓缓向上升去。 “白……姐,那个……谢谢你下来救我。”在即将进入通道中时,蓝醉忽然轻声道。 白素荷露出讶异的表情,看蓝醉别扭的把头转到另一边,整个人随即隐入通道中。 斗室内只余下白素荷一个人举着蜡烛静静站着。少了一个人,斗室显得死寂而孤独。白素荷神色凝重望向只余下淡淡荧光的荧光棒方向,扪心自问。 能脱离夺舍肉身而不损的怨灵,她有几分把握? 至多——三分。 光线由明渐暗,蓝醉看着顶上那个光亮的口子越来越大,微微眯了眼适应即将迎来的光明。 眼前骤然大亮,蓝醉在暗处呆久了的眼睛一下子几乎无法适应。一张带着担忧的脸出现在上方,容十三伸手抓住她,把她拖出洞口。 “丫头,你没事吧?” “没事。白素荷还在下面,先把她拉上来。”蓝醉抽空扫了一下所在,是在墓道前段,离合门并不远,墙壁两侧排满雕像,光线的来源就是雕像手心的掌灯。 待把白素荷拽出通道,蓝醉和容十三都是一头汗。容十三吁着气道:“丫头,跳一次就够了啊,再跳次你十三哥可拉不动了,重死。” “你几个意思!”蓝醉怒目而视,容十三嘿嘿笑而不答。 “你在合门那看到什么了?我们喊你你好像也听不见,拉你还被你一脚踹开。臭丫头,你下脚够黑的。”容十三心有余悸的揉着膝盖,要不是他反应快蓝醉那一脚踢上来他膝盖不知成什么样。 “我……不记得了。”一提到那件事蓝醉头又隐隐作痛。她似乎做了一场梦,但是究竟梦到了什么却没留下丝毫印象。 “算你运气好,这通道是斜着下去的。要是笔直下去你脑浆都摔出来了。”白素荷淡淡道:“十三,我下去这段时间没事吧?” “有事。”听到白素荷的问题容十三的表情立刻就不对了:“我正要给你们说。” “怎么,它们还敢出来?” “不是。”容十三站起来走到墙边:“你看就知道了。” 容十三走到一座雕像旁边,只见他转动雕像手心的灯盘,墓道响起链条抖动的声音,雕像缓缓侧开半圈,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你们在下面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查过了,每个雕像后面都有一个入口。”容十三忧郁的瞧着这条深处仍隐在黑暗中的墓道:“这么多入口,你们说咱们该怎么选?” 16、第 16 章 蓝醉一个头两个大,拖着脚走到最近的一座雕像前旋转灯座,果然如容十三所言,机械链条声后雕像后方露出一个同样暗黑不见底的洞窟。 白素荷也是无语,她们刚在下面还在愁无路可行,现在可好,上来就找到路了,算不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是这村也未免太多了点。 “蓝醉,你给容十三说了下面那通道的事了吗?” “什么通道?”容十三一脸不明状况。 “还没来得及,我只大概说了下我在下面遇到的事。你给他说吧。”脖子上那一下虽说没伤着要害,血还是流了不少,蓝醉觉得她这会儿人倦倦的十分瞌睡,丁点不想开口,直接把事踢给白素荷。 白素荷自去给容十三解释,蓝醉靠在墙壁上看着雕像发呆。 雕像是石制等人高像,做工十分精美。外形是个女子,身着宽袖上衫,曳地襦裙,腰间系有配饰。衣袖裙摆云纹叠绕,胸前珠链低垂,一手轻抬,掌心抬烛,一手微垂。眼眸半张,嘴唇微启,面无表情,细致得连眉毛和发丝都刻了丝缕,宛如真人。 蓝醉惊讶于雕像的细致,墓道中有长明灯并不稀奇,长明灯的式样历代各墓均有不同,雕像持灯也不算少见。但能将长明灯雕像雕制得这么精致的却甚是罕见。一般而言除了墓主雕像会刻画得如此丝丝入扣外,墓道雕像至多略带大形,毕竟一座墓工程浩大,长明灯仅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 走到另外一座雕像前,蓝醉抬头打量。这座雕像仍是上衫襦裙,动作姿态甚至连脸型五官又与先前那座不同,仍是直视前方毫无笑意。蓝醉连看四座,四座都是如此,说明这显然并不是模拟墓主生前模样所刻制的雕像。 “十三哥,这墓的长明灯雕像也太仔细了。那个女鬼……不是,女人应该是墓主吧,那这墓就不是帝王陵了。那女人究竟是什么地位,连墓道的持灯雕像都下这么大功夫!” 通道众多,蓝醉本想看看能不能从雕像和墓道墓顶的壁画中找出什么端倪。没想到这雕像就跟真人似的美轮美奂,瞧得她连原本目的都忘了。 容十三正在和白素荷讨论究竟该选择哪条路。按照白素荷的意思现在容十三中了尸毒,蓝醉失血过多,三人有两人带了伤还只走到墓道前,不如直接反打盗洞出去,先出去整顿后重新组织一批人进来。容十三却并不十分赞同,毕竟蓝醉所言甚是,那条通道回填长度未知,如果太长挖得半途而废白白浪费了体力时间,不如另寻他路。容十三呆在墓道中不觉憋闷,火苗也燃烧正常,他认为这个墓穴总有通往外界的地方,否则空气不会如此流通。 只是冒出这么多通道,容十三也实在头痛,这会蓝醉叫他,他也走到雕像旁边。 “怎么了?”男人的关注点和女人不同,容十三当初看到雕像注意力都放在那个掌心灯座的机关和雕像后的石洞里,对雕像本身并没多加关注。 蓝醉这一说,容十三也感觉这雕像是仔细得过分了,尤其奇怪的是形态各异却皆无表情,一点恭敬的神情都不带。凡事反常必有妖,容十三伸手在石像脸上和肩上摸了摸,沉吟不语。 “对了,我们当时在合门时看到墓道里那些绿莹莹的是什么?”蓝醉忽然想起来这个关键问题。 “阴灵。如果人惨死怨气不散,被长期置于至阴穴中,就可能形成那个东西。”白素荷简单答道。 “那个数量……应该不止一两只吧?” “你别问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就听见墓道里鬼哭狼嚎的。”容十三正猥琐地对雕像又摸又捏,对蓝醉的问题摇头。 “我也奇怪,从进来到这里也没看到什么尸体,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阴灵。” “就算是人殉心有不甘冤魂不散也该集中在殉葬坑,怎么会全扑到墓道里来了。”蓝醉不明所以的同时对那些阴灵还恨得牙痒痒,要不是那些鬼玩意她怎么会着魔一样摔到下面遇到那只女鬼。 她八字弱是招谁惹谁了,是只鬼都来找她! “这个问题你倒可以问问我。”容十三终于收回手:“丫头,我劝你最好别靠在这石像上,不然你会后悔的。” “干嘛?”蓝醉全身软绵绵的,脚腕还痛,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旁边另一个雕像上不愿站直。 “不好好站直你绝对会后悔的。”容十三眼中带了一丝幸灾乐祸:“这恐怕不是什么石雕。” “别卖关子。”白素荷对容十三的半截话同样十分不满。 “好吧,是尸体。” 蓝醉身体一僵,脖子缓缓转了半圈,恰恰和脸颊旁的石像四目相对。 “……十三哥,这个玩笑不怎么好笑。”虽说雕刻工艺确实太过精美,但这触感和模样分明是石刻。 容十三不答,回手从腰侧翻出匕首,一下子扎进石雕高耸的发髻里。 匕首传来叮声响,和刺在石头上的声音相同。容十三在同一地方连刺几下,灯女发髻被戳出一个小小的凹陷,容十三将匕首尖子在凹陷里又挖又翻,没几下便见到小粒的砂石簌簌往下掉。 “十三,你干什么?”白素荷一头雾水,直到掉落的砂石中夹杂飘散出一丝丝的黑。 头发! 蓝醉这下想不信都不行,火烧身似的急退一步却忘了一只脚是受了伤的。伤脚踩在地上痛得她嗷一声叫,没稳住手一下撑在墙上刮了一道。 白素荷沉着脸帮容十三处理石像,须臾灯女雕像白生生的石头发髻被两人摧得零零碎碎,露出一头干枯的梳成同样高髻的长发。 雕像脸部也剥落了一部分,内里部分青中泛黑,和未剥落部分的白皙形成鲜明对比。 “……这什么意思?”墙面四方都有壁画,画的是天界诸仙瑶池饮宴的情景,云腾雾缭,仙意盎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现在再看到这幅满是仙气的壁画衬托着那张脸半白半青的灯女,却只让人觉得诡异。 墓道是人界通往墓室的主道,古人都向往长生,纵然身死也要将墓道两侧和主墓室画满诸多仙人,意欲死后得升天界继续生活。墓道中可布机关却不会放置人殉,一则人殉地位低下不配进入仙界,二则人殉若死时挟带怨气会污了天界灵气,因此人殉都是另开坑而葬。 容十三眼神微闪,示意白素荷扶开蓝醉,手连连在刚才蓝醉擦过的壁画那片滑动。片刻过后,黑白的仙界绘图渐渐模糊,露出艳丽的底色。 焰火遍地,青面獠牙,独眼双角,目如铜铃,一手持锏张狂大笑,火焰间隙中露出残肢断臂,哪里还是刚才那祥和安宁的瑶池仙境,分明是一幅地狱罗刹图。 17、第 17 章 容十三抖抖衣袖上的灰粉颜料,走到相邻石壁上继续一顿擦。和之前相同,兴许是壁画时间太久,用力反复擦拭后灰白的云雾仙人渐渐模糊,露出赤红的底色。 “这是怎么回事?” 白素荷和蓝醉目瞪口呆,不说蓝醉,即便是不懂墓葬制式的白素荷也知道墓道上不可能绘制这么不吉利的壁画。 “这个斗……问题大了。”容十三脸色沉凝,却又同样带有疑惑。 “这个不用你说,你先给我说说这灯女怎么回事?” 蓝醉想到不久前她还和这作古千年的死人脸挨脸靠一块就郁闷。倒斗盗墓虽说就是和死人打交道,谈不上惧怕,但人类天性对于死者总是心存膈应的。再说蓝醉也好奇人怎么做才能跟石雕一个样,她对这种手艺可是闻所未闻。 “这个法子还是我是偶然在一个战国期的墓里古卷上看到的,是当时墓葬人殉的一种处置方法。被选中殉葬的人殉被洗涤干净后,喂食一种名叫雀朗子的虫卵。该虫喜食人五脏六腑,其卵在人体内孵化出幼虫后,幼虫会在食尽人殉脏腑后从口中爬出。这时再将酆水从七窍灌入人体内,最后把人泡在酆水中七日。这样处理过的人殉面貌肌肤宛如生前,千年不腐。只是那个雀朗子的幼虫似是只吃孵化出自身的人体内脏,那些人殉都是被虫子咬噬内脏活活痛死的,怨气太重,对墓主不祥。加之工艺复杂,因此我在其他墓里没见过这种处置人殉的方法。要不是丫头觉得这些灯女不对劲,我一时也想不到这层上面。” 蓝醉和白素荷两人听得脸色发白,直欲呕吐。 “这些女人面上这一层就是酆水?”蓝醉盯着最近的一座灯女,微微皱眉。看外在模样这灯女年龄至多十六岁上下,竟然就被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杀了殉葬。 那只女鬼是在想什么? “不是,应该是把酆水处理过的尸体再放入某种石料液体中裹了一层。知道有的地方做菜会在油炸的肉上裹一层面糊吧?大概就那样,等液体干涸后再稍加雕琢,这样做确实比石刻方便得多,而且更细腻生动。” 只是为了方便吗? 蓝醉视线在灯女和壁画间来回游移,如果只是为了方便,何必再加上最后这一层工序。 “这是……诅咒?” 容十三颔首:”你也想到了。” “以充满怨气的人殉为雕像,表面覆盖石料。地狱恶鬼图打底,面上是瑶池百仙饮宴。积尸地,至阴穴。”蓝醉倒抽一口凉气:“这是结了不共戴天的大仇吗,竟然这么狠毒。” “就算不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也是希望墓主永世不得翻身吧。”容十三道:“墓上山峰回旋连绵,坐西向东垂首而卧,是条卧龙龙脉。这墓的位置其实没点错,侧靠卧龙颈,前临水后靠龙角,藏风聚气。虽然比不得腾龙脉也绝谈不上差。只是积尸地一成,加上地质变动水没墓穴,好好的一个吉穴沦落成凶斗。这墓里还诸多布置,明摆着是要让墓主魂魄不宁怨气横生,不得入轮回投胎再世为人。” “所以我刚才发现的那条地道并不是工匠悄悄留下的逃生通道,而是为了布置留下的秘密通道。等到布置完成后再进行回填的?” 容十三这一说,蓝醉豁然开朗,所有的疑惑一扫而空。 如此说来……那个女人……倒也可怜。 想起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和那抹眼中莫名其妙的怜惜,蓝醉忽对本来又惧又恨的女人生出一股子怜意。 “不错,这个墓主在当时地位应该挺高,动手脚的人不能在明面上动,所以都是来暗招。但现在这问题就来了,照灯女身后这些通道来看,这墓是按正规规模建的,该有的防盗措施一样不会少。那动手脚的人又存了心给这墓添堵,不知道还下了什么手段。咱们面临的问题只怕多了去了。” “废话,难道我们从下来到现在遇到的问题还少了?”白素荷在旁边一盆冷水给容十三兜头泼下来:“要照你们说法那底下那条通道是不用想了,估计是填实了的。剩下这些死人雕像背后的洞,走哪个?” 兜兜转转,还是又回到原来的问题。 “……先把灯女全部搬开,我和容十三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蓝醉无奈,只能提出一个最笨的方法。 分工合作,一人负责一段。蓝醉顺着石壁将长明灯全部点燃,顿时整个墓道亮如白昼。蓝醉沾了些水在手指上,在每一个洞口试探。很快她负责的区域都检查完毕,回头容十三和白素荷也堪堪查完。 “怎么样?” 三人同时问道,又同时沉默,都是颓然摇头。 “我那边三十六个孔穴都看过了,没感觉到通风,也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墓道尽头是实打实的石壁,这说明通往主墓室的路也在这一百零八条通道里。” “一样。所以咱们找对的几率只有一百零八分之一。”容十三叹气。这招真是比墓道里设什么流沙机弩都好使。即便遇上卸岭一派前来,人多势众也敌不过这么多分散的通道。 这招分而治之,各个击破,是把兵法都用到墓室里来了。 “然后?咱们是三个一起一条条开始找,还是分开各找各的?” “这样,白姐你不懂墓葬机关,我和小醉先选一条通道看看情况,你在墓道里等着我们。我也怕这灯女设有机关,万一人一进去就自动封闭,我们三个被关在里面才是叫天不应。” 容十三的顾虑倒是没错,只是——白素荷看看一个脸色苍白,一个衣服红了半边:“你们两个没问题?” “白素荷,别小看我们。你别乱跑是真的。”蓝醉活动活动脚尖手腕,灌了两口水和压缩饼干,觉得精神好些了就示意容十三出发。 两个女人斗嘴的时候容十三一般都选择装死人。乘隙从包里掏出一捆尼龙绳绑在腰上,一头交给白素荷。 “白姐,要出什么变故你就扯绳子,我们马上回来。” 灯女身后通道的高度刚够容十三站立,宽度不及一人,称之为羊肠小道毫不过分。蓝醉怕黑漆漆的绊到绳子,点燃了蜡烛先进了通道。前路幽深,蜡烛仅能照亮前方两三米的距离。蓝醉小心翼翼前进,通道两壁头顶都是石头,一时间倒没察觉出什么危险。 越走越深,蓝醉走了一段回头,看背后墓道的光亮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点。容十三静悄悄的跟在她背后默不作声,被烛光一照显出几分阴森,蓝醉暗中咽了咽唾沫,无意加快了脚步。 18、第 18 章 小道宽度只有一人来宽,人在里面走久了不自觉的就会感到压抑憋闷。蓝醉走了好一会实在受不了这迎面逼仄的压抑感,终于没话找话:”十三哥,你腰上绳子长度够咱们走到底吗?” “不知道。”容十三也是隐隐忧虑,他们进洞至今走了少说有二十来分钟了,如今这周边和刚进来的那段根本没区别,前方还不知有多远,这捆尼龙绳再长也不够他们这样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 “我们现在究竟是要做什么?找主墓室?然后呢?难道主墓室还会留个洞让咱们钻出去不成?” 蓝醉不否认她爱财,进这个墓的目的就是为了捞一笔给家里店铺充充门面。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他们有命活着回去的情况下。如果命都保不住了,就算找到了主墓室,扒空了耳室的陪葬明器又如何? “……丫头。”一直跟在蓝醉身后的容十三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吓了蓝醉一大跳。 “地底下别突然伸手摸人行吗!” “实话说吧,我其实没把握,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破釜沉舟罢了。”容十三苦笑:“这个墓室结构太大太诡异,我们不可能靠自己在三天内转完。我们出去的唯一希望就是这个墓有其他出口,而唯一知道这个出口的只可能是一个……人。所以找主墓室只是第一步。” “一个人?”蓝醉冰雪聪明,念头稍转马上明白了:“十三哥,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它会好心到给咱们指出出口吧?” “一般状况下当然不会。”容十三的声音淡淡的:“不过被人要挟逼一逼还是有可能的。” 主墓室,要挟? “你难道想用它的尸身……”蓝醉惊讶之下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身后的容十三。 容十三平常总是含满笑意的狐狸眼此刻满是寒意:“不管是谁看到自己的尸身被辱肯定会出现。只要它出现,白素荷自然会想办法制住它。不指出出路它也别想魂魄安宁,找不到路是死,不如一拍两散。” 蓝醉没来由的心口一缩,有一秒连气都似乎喘不上来。 倒斗这一行不是什么善良单纯的行业,蓝醉十五岁开始接手蓝家,也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不谙世事的白莲花。只是听到容十三的话,想到那个女人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情景,只是想象都让她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你十三哥不是什么好人。”看到蓝醉惊讶的表情容十三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又摸了摸蓝醉脑袋:“丫头,我不该叫你来的。你还小,可惜了。” “……别摸我头!”蓝醉装作佯怒,以此遮掩另一种难言的情绪。 为什么会为她难受? 只是因为她那句“疼吗?” 还是因为眼中的那抹不舍? 蓝醉甩甩头,决定把多余的情绪都抛掉。再怎么样,那只鬼也是想杀了她的,不是吗! 心中思绪起伏,蓝醉不再说话,持着蜡烛一步步继续向前,走了好一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通道还是那个通道,四面石壁毫无危险预兆。 “十三哥,我们走得也未免太久……”蓝醉轻声道,说了一半才猛然惊觉到底是什么不对。 脚步和呼吸声! 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的容十三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消失了! 蓝醉猛然转身,背后空落落黑漆漆一片,哪里有容十三的半分影子。 见鬼! 蓝醉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一路走来她注意力都十分集中,这条通道就一条羊肠般的小路,笔直向前,左右人工开凿的石壁,根本没有任何岔路。 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久前容十三还在和她说话,那之后她满脑子都是那只女鬼,连容十三的脚步声是什么时候失踪的都没发现。 以容十三的反应和身手,基本不可能一下被撂倒。退一步来说即便这通道里的陷阱十分隐秘,容十三中了招,至少也该有一声惨叫吧? 更何况容十三走在她后方,中招也该是她倒霉才是。 蓝醉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不停深深吸气来稳定跳得急促的心脏。 “十三哥?” 呼唤在窄小的通道中声音闷闷的传出去,蓝醉侧耳等待半晌,也没等到一点回应。 “容十三?” 蓝醉想了想,掉头往来时路走。这次她走得更慢,每一步都用手摸索过两边石壁,确认没有翻门之类的夹道存在。 容十三失踪的时间不长,最多在五分钟之内。蓝醉往回走了好长一段,却依然没发现容十三的踪影。 搞什么鬼! 这下蓝醉终于慌了,通道里氧气没有墓道里充足,蜡烛的火焰压得低低的,暗淡非常。蓝醉安慰自己一定是光照不够看漏了,从裤兜里又掏出一支点燃,继续来回走了两遍,仍是相同的结局。 举高蜡烛,仍是伸手就能够到的石顶,哪里都是相同的模样,似曾相识,又似从未见过。 蓝醉咬紧下唇,蜡烛的火光微微摇曳,随着她的手颤抖不止。 怎么办? 不管容十三,先退回去?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蓝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容十三腰上有绳子,既然找不到他的人,不如直接回到墓道,再跟着绳子重新找。 主意既定,蓝醉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往回赶。她来时走的小心,而且时刻在掐时间,一共花了二十九分钟。按如今这个速度回到墓道最多需要十五分钟。 一段黑暗被照亮,然后被抛弃,重新陷入黑暗。 腕上的分针朝着顺时针方向不留情的滑动,蓝醉额角浸出冷汗,三十分钟了,整整三十分钟。 前方依然是无穷无尽、沉寂的黑。 蜡烛越燃越短,只剩下十分暗淡的一点光芒。蓝醉点燃第二支,第一支被抛在脚下,烛心残留的一点红立即熄灭。 怎么办? 蓝醉手持崭新的蜡烛,茫然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通道。 除了继续走?还能怎么办? 也许是走得久了,蓝醉甚至能感觉到心在胸腔用力跳动的力道和速度,鼻尖的汗珠子一滴滴往下滑,每一口呼吸都热得似乎把嗓子里烧了一把火。失血过多引起的体力下滑现在明显显露出来,伤过的脚腕仅用绷带固定过,稳健的脚步变得蹒跚踌躇,却不得不继续前进。 一成不变的景色让头脑变得浑噩麻木,直到前方路面出现的一个白色的小点引起蓝醉注意。 心中一抽,加紧两步走到那个东西旁,拇指大小,安静的躺在地上。 是那段燃得只剩尾部的残烛。 蓝醉浆糊一样的脑子缓缓冒出了三个字。 鬼打墙。 不再移动,蓝醉沉默许久,突然开口。 “是你吗?”带着颤音的声音,连蓝醉都觉得软弱无力。 是你吗……你吗……吗…… 回音缭绕,全是属于蓝醉自己。 烛泪滑落滴在蓝醉手指上,烫得蓝醉一颤,蓝醉望着手中忽明忽暗的光,嘴角勾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现在还有光,等蜡烛燃完以后呢? “想杀我就给个干脆,何必躲躲藏藏。” 没有机关暗器,看不出任何危机,偏偏是个无解的局。跟现在这种尴尬局面相比,蓝醉真宁愿那女鬼一刀结果了自己,总好过在黑暗中惊惧癫狂而亡。 等待良久,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没有出现,只有烛泪挥洒,似是替代蓝醉流出内心隐藏的恐惧。 19、第 19 章 从下水开始,他们就没消停过。蓝醉的体力损耗已经到了一定的临界点,再遭遇到这种无解的局面,她突然连继续走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继续走显然没用,留在原地也是死。 蓝醉靠着洞壁抱膝坐下,盯着搁置在地面跳动不停的火焰。 很累,很倦,眼皮沉甸甸的,拼命往下垂。烛火的光从一个点模糊成两点,继而散成一团橙色的光晕。 电闪雷鸣,婆娑的树影映在窗上,仿佛是众多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准备择人而噬。 放我……出去…… 来人……开门啊……放我出去…… 炸雷一声紧赶一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人影无力的摇晃着紧闭的门扉,被又一声轰隆巨雷惊得瑟瑟发抖。 救我……我要出去…… “……我要出去……我不想死……”喃喃低语,不能睡,这一睡只怕就再也醒不来了!蓝醉猛然张嘴往舌尖咬下,这一下咬得狠,口中倏地充满腥甜,本来有些迷糊的神智立时被疼痛激得清醒了几分。 “唉……” 通道左侧突然传来幽幽一声叹息,伴随这声叹息而来的是通道内骤然降低的温度。蓝醉一呆,脖子后细小的汗毛全部竖立。 向左侧声音来处微微偏过脖颈,在烛光够不到的黑暗中,隐隐约约浮着一抹白。 “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貌似平稳坚强的语调尾夹着不明显的颤音。要说不怕是骗人的,即便如此,蓝醉仍扶着身后石壁强撑着站直身体,仰头与远处那抹浮白相对峙。 “……你想见到我吗?” 蓝醉看不清那抹白,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竟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喜悦和惆怅。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来个痛快的。这么折腾着人你开心是吧?” 一定是她太累犯傻脑补过度了,一只鬼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感情! 蓝醉的话有找死的嫌疑,那抹白却并没有动怒,良久才道:“你觉得这里怎样?” 怎样?什么怎样? 蓝醉脑回路一下没转过来,傻愣愣的瞪着那抹白。 “我一直在这……自从醒来,一直在这,哪儿也去不了……无数个昼夜。呵,这哪有昼夜。四处都静得吓人,没了花草虫鸣,无人相陪,甚至连个神智清晰的鬼都寻不到。”女人的声音低低的,语调由平缓渐渐急促:“生不得,死不能。我每日唯有在石壁间穿梭流连来打发这数之不尽的无聊时日,石头融入身子的感觉好难受……我本已死,你为何这般不念旧情,如此对我!” 最后那一句,几乎是竭嘶底里呐喊而出,蓝醉脑子轰地一下,又开始发懵。 还来! 同样的亏吃了一次,从感觉女人情绪不对劲开始,蓝醉就已在暗中防范。脑袋犯懵初期还能控制自己行动,蓝醉再次重重咬上舌尖,痛得她自己呜的一声,脑中的昏沉感被剧痛击退,终于没被对方控制住行动。 蓝醉又惊又惧,却无计可施。她训练的身手全是针对那些有形之物,对面这个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些日子我都在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分明记得……记得你伤心欲绝……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女人缓缓步向蓝醉,地面的烛光早在女人出现时变为幽碧,跳跃不定的绿光映照在女人脸上分外恐怖。 好在女人情绪似又恢复稳定,只是自言自语:“我想啊,想啊,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兴许是时间实在太久了……许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女人忽的一笑:“你还记得初遇的情景吗?” 女人的话颠三倒四,蓝醉压根就没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舌头两度受创,嘴里此刻火烧火燎的痛得要死。女人倒也并没有等蓝醉回答的意思,顿了顿继续道:“那日我听闻园子里建了个叫磨秋的新玩意儿,早早起了梳妆便想去瞧瞧。正是春日的时节,园子里花开得正繁。宫人们将磨秋建花园子中央,你比我去得更早,和你的贴身侍女玩得开心。” 惨绿的唇角勾出满含温柔怀念的笑,蓝醉瞧得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我本以为你是个稳重斯文的女子,不曾想那日你笑得放肆,四周百花也及不上你的笑。我许久许久没见着笑得如此洒脱的女子了。活在宫里头的人一言一行都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授予他人把柄……” 女人喋喋不休,这些话落在蓝醉耳里怎么听怎么像回忆录。而且还像是她和她的回忆录。 但是——一个是人,一只是鬼。一个活在现代,一只不知道在这墓里头呆了多久。蓝醉表示她绝对不认识对面这只神经质的玩意儿。一会发飙一会笑,这分明是个神经病好吗! “雨儿……雨儿……”女人靠得太近,长袖轻抬,似是想抚摸蓝醉脸颊。 蓝醉哪里会呆呆的站在当地任由一只鬼摸上身,头一偏退后一步,眼内是浓浓的戒备。 手落了个空,女人微微一怔:“雨儿……你怕我吗?” 蓝醉无语,难道她不该怕? 她脖子上的那个窟窿还疼得要死,这个女人倒是忘得快。 “呵,罢了,罢了。” 女人收回手,神情落寞寂寥,不再看蓝醉,转身缓缓离开。 随着白影消逝在黑暗里,烛光一跳恢复成原本的橙色。蓝醉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再看蜡烛,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长度。 思及女人临走前的表情,蓝醉竟觉得隐隐有些心疼。它口中所言若是为真,有人存心布置了这个墓让她魂魄不散,无法投胎也不能离开,实在可怜。想想如果自己一个人呆在这死寂的地下,过着漫长无期毫无希望的日子,蓝醉对它的神经质也能理解了。 让蓝醉介意的是这个女人似是与她十分熟悉,这让蓝醉不寒而栗。自从七年前拿到那幅画开始,蓝醉就时常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而且这个女人确实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似曾相识,蓝醉却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 不过不管怎么说,它既然出现了还没杀了她,总是好事一桩。如果鬼打墙是它搞的鬼,如今走了也该破了。 捡起地上残烛,蓝醉选择了与女人相反的方向。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尽量忽视身体上的痛,蓝醉掐着表疾步而行。 这一次没再见到她丢掉的那点蜡烛尾,蓝醉精神大振,脚步更是不自觉的加快。 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二十五分钟…… 满怀的希望被流逝的时间浇熄,当蓝醉始终看不到出口的亮光后,人整个儿都差点崩溃了。 为什么……还是走不出去?! 那个女人,它明明放过她了不是吗! 蓝醉站在原地,茫然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还是说这个鬼打墙……其实不是它的所为,暗中另有其人? 20、第 20 章 冷静!冷静! 蜡烛将熄,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在有光的情况下都出不去,蜡烛熄灭后蓝醉只有等死一条路。 吹灭蜡烛,四周立刻陷入混沌的黑暗。蓝醉闭上眼整理从和容十三进入通道至今的点点滴滴,偏生心绪怎么都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那只女鬼和它那番乱七八糟的话。 它究竟是谁? 它一直呼唤的雨儿,又是谁? 与她有什么关系? 花园初见?宫中?磨秋? 蓝醉确定自己的梦中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等等,磨秋! 蓝醉倏然睁眼,如果她一直在原地绕圈不是鬼打墙,而是这个通道本身就是一个机关的话呢? 因为墓道地下室连续遇鬼,将蓝醉的思维拉离了墓穴的正常构造。墓中最常见的防盗措施,不就是各种匪夷所思的机关陷阱吗! 蓝醉按捺住激动再将自己念头理了理,从兜里掏出最后两根荧光棒。 手指轻叩,荧光棒缓缓绽出微光。蓝醉把一根丢在脚下,敲亮另外一根,不再点烛,借助荧光棒的微光向前方走。 蓝醉走得很慢,一步一回头。荧光棒静静的躺在地上并没动弹。蓝醉心跳得急促,一直走了三十三步,再回头,发现原本在黑暗中异常醒目的荧光棒忽地踪影全无。 蓝醉立刻掉头,按照来时的步距与速度,回了七步,荧光棒再度出现在眼帘内。 果然! 古人制造墓中机关时常利用杠杆原理,最简单最常见的就是墓道翻板。墓道翻板是在石板中心设轴,乍然看去与其他石板无异,但当盗墓贼只要一踩上去,翻板就会因轴两边重量不平衡向一头翻转,盗墓贼就此掉入翻板下设置的陷阱中。当轴两头重量重新平衡后,翻板又会恢复原样。 而这个通道,利用的同样是这个原理。 如果蓝醉没猜错,那些灯女身后通道的石板地面全部是由翻板拼接而成。只是这翻板厚重非常,而且是斜向翻动,翻动的幅度相当小,令人难以察觉。当蓝醉踩在翻板一头时,由于重量不均,翻板拐角部分斜着向旁侧横移,便可将翻板的另一头接入旁边的通道中。 实际上通道并不是蓝醉见到的那样一条直路向前,每隔一段都有一个弧度十分小的拐角点。石壁两边并不十分平滑,地面也是凹凸不定,通道又黑又深,进入通道里的人一门心思提放可能会出现的陷阱机关,根本就不可能注意到通道地面轻微的倾斜和这种极小的弯度变化。 也就是说,这一百零八条通道表面上各自独立互不相干,实际内部却利用翻板互相通行,组成一个特大迷宫。人只要随意进入其中一条,都会被困入其中,在这一百零八条道上来回盘旋,活活累死。 蓝醉和容十三从进入通道伊始,只怕就一直被翻板带着切换通道,此时也不知道是转到哪一段去了。 容十三大概是在中途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下,恰好他们两个分别位于两块翻板之间,因此翻板切换后才会失去彼此踪影。 这种翻板设计虽然笨重,却十分经久耐用不易磨损,维持运转时间非平常的□□等需要机簧的机关可比拟。说实话这种机关如果遇到卸岭一派或是官盗,人多势众倒也容易识破。因此设计者才设计了如此多的雕像,如此多通道,料定入墓者不会将风险押在一个通道内,必定会分散行动提高效率减少危险,却不料只要人一旦散开,从踏入通道开始就中了设计者的计。 这个墓的工程量之浩大,对人心推测之精准,令人心惊。蓝醉不禁对那个女人的身份愈发好奇。听它提到宫中,这莫非是个后陵? 蓝醉轻吁口气,现在不是好奇心作祟的时候。通道原理是想明白了,下一步需要拟定的就是出去的路线。 细细思索,她在遇到那个女人之前似乎一直在一个圈内不停打转。如果一切按照她的猜测,那诸多通道连贯,根本不需要设计回旋路,只因回旋路一旦做上了什么标记,进入者会很容易识破。 什么情况下会设计回旋路? 只有没有通道可切换,到了机关边缘的时候! 只要蓝醉按照过来时的步伐和踩踏位置回到残烛掉落的地方,而后一直顺着边壁走,就能逃出这个迷宫大阵。 回到原点不是难事,蓝醉犯愁的是她是出去了,容十三怎么弄? 若不是那女人鬼使神差的提到磨秋,蓝醉还真是想不到这个通道的秘密。磨秋就是现在的跷跷板,同样利用杠杆原理制成。蓝醉有这份好运气,容十三可未必有。 但是如果去寻容十三,第一不知道容十三到底被转到了哪一段通道中,第二如果进去胡乱走一通,蓝醉未必有那个把握重新回到机关的边界。那样即便是找到了容十三,他们两个面临的仍然只有一条路。 先出去,能保一个是一个! 荧光棒的光芒渐弱,时间无多,蓝醉不敢再多耽搁。按着她的思绪,通道切换只能出现在有拐角的位置,中央通道每一段切换点有左中右三条道可延续,找不准支点就容易拐到另一条岔道里去而不自觉。位于机关边缘的通道则只有原路和一条岔道可行,蓝醉只需要确定这条通道是最左还是最右的通道,然后在拐点一直踩着边缘那一头,翻板自然会将她一直带入边缘的那条通道,最终沿着这条通道出去。 说来复杂,但蓝醉想通透后倒也简单。荧光棒在半途上光芒就渐渐淡了,蓝醉只能重新点燃仅剩下的小半段蜡烛,手里举着打火机来确定拐角点。 打火机的火光因为快速的移动忽明忽暗,若明若灭。打火机长期燃烧产生的热度几乎烫掉蓝醉拇指的一层皮。蓝醉宛如不觉,心跳如鼓。 如果再出不去,一旦照明的东西没了,她即便想明白了这个通道原理也是白搭。 当后方定位的蜡烛噗一下忽然熄灭的时候,蓝醉终于看到了尽头。 一面沉重的石壁拦在前方,蓝醉连滚带爬扑到石壁前,拼命用手脚踹打那面石壁,用尽全力呼喊白素荷的名字。 石壁不知道有多厚,血肉在石壁上击打的声音小且沉闷,鲜血染在石壁上,露出一个又一个血红色的印记。就在蓝醉即将绝望的时候,脚下传来熟悉的链条滑动声,温暖的橙色光晕泄入完全的黑暗。蓝醉用手臂挡住视线,看光芒从一线逐渐宽阔,一个模糊的人影背着光出现在那道线缝中间。 “十……三哥……?”在经历了不间断的惊惧、思考、激动、绝望、奔跑之后,蓝醉接近崩溃边缘。此刻再度看到亮光和人影,精神瞬间松懈。 双膝软软跪在地上,蓝醉感到一双手抱住自己,而后黑暗袭来,人事不知。 21、第 21 章 “恭喜苏良家子、蒋良家子,这边请。”台阶尽头,早有年长的宫人侯着。屈膝行了一礼,挪了半步在前引路。 “两位良家子请至碧萝轩稍候,两位良家子的家奴不久即会前来迎两位良家子归家。” 苏灵雨低低一声应了,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最后一次归家了。 今日所选的良家子皆是仕宦之女,与出身平民的采女不同,良家子入选后需先归家,宫中择吉日再行礼聘入宫册封。虽说来前苏灵雨已料定了多半是这个结局,却仍微感不舍。 宫道尽头就是碧萝轩,还有其他入选良家子在此等候。苏灵雨独自找了个空闲位置坐下,双手放膝,垂眉静坐。 轩内早来的诸人都寻着相识的各成一处窃窃私语,与苏灵雨一同过来的蒋如云性子活泼,早在进轩时刻就抛下苏灵雨与其他熟识良家子凑到一块。 旁侧的良家子们面上互相褒奖着彼此容貌衣着打扮饰物,苏灵雨也是静静听着。她的位置比邻窗台,侧首看原本挂着亮晃晃日头的澈蓝天空忽地风起云聚飘下几滴雨,心神有瞬间恍惚。 “唉,也不知礼聘能封个什么位份,只怕还得慢慢熬。还是裕丰宫的那位好,一入宫就封了昭仪。” 不知是谁拔尖的声音来了这一句,苏灵雨暗中颦眉。这般说话不知收敛,只怕刚进去就得遭殃。 “没法子,论出身那位可是郡公主,岂是你我可比拟的。”偏生还有人不知死活的接口。苏灵雨捧起茶盏,掩去眼中不明显的嘲讽。 裕丰宫的那位她自然也听过,君漪凰,齐郡郡王之女。齐郡较之南塘占地虽小,却十分富饶,兵强马壮独占渭水流域。南塘一直有意于与齐郡交好,待得齐郡嫡郡公主年过十五,就直接下了聘书将她迎入南塘纳进后宫。 进了宫,又如何? 若非父亲要求,苏灵雨何尝想进宫。进宫并不意味飞上枝头一朝尊贵,其中夹杂的血雨腥风她不是不懂。但后宫作为前朝辅助,后宫无人导致吃的暗亏,苏父已经尝够了。 就这样吧,当今时日,能入宫栖身君王侧,是多大的殊荣。 苏灵雨闭上眼,感受唇中茶水微微回返的甘涩。雨渐渐大了,有一滴溅上窗棂继而弹落在苏灵雨的脸颊上,缓缓滑下。 犹如泪珠。 “蓝醉,醒醒!蓝醉!” 右脸传来火辣辣的疼,蓝醉不适的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把眼睁开,左脸马上又接着挨了一下。 皮肉相撞十分清脆,显然是巴掌抽上脸的声音。 就算脑子迷糊,挨了两巴掌蓝醉眼睛也立刻瞪圆了。却没料到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枚银光闪闪的长针。 什么鬼东西!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蓝醉一个驴打滚在地上滚了两圈远离银针范围,从高处掉下来挣到了脖子上的伤,蓝醉痛得狂抽冷气,不过这一下倒真是彻底清醒了。 “反应挺快,看来没事。” 凉飕飕的嘲讽从她滚开的地方传来,白素荷手指间夹了一根拇指长的细针还蹲在原地。 “白……呜!干……神么!” 脸蛋两边都火辣辣的,蓝醉不用摸都猜到现在她的脸大概和猪头差不多。想骂人一张嘴舌头又痛又肿,蓝醉捂着嘴只能怒目而视罪魁祸首。 “你晕了说什么都叫不醒,还呜呜的淌眼泪。要巴掌还扇不醒我就准备直接用针戳了。” 白素荷说得理所当然,蓝醉一时语塞,竟找不到话反驳。 这什么破人!什么恶趣味! 蓝醉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压根不想理会这个变态女人,左右一瞧,她此刻正在合门边,通道里亮如白昼,却没第三个人影。 “容……嘶人呢!”蓝醉本以为打开门接应她的人影是容十三,如今看来那应该是白素荷。这么说容十三只怕还困在迷宫里没出来!这就麻烦了。 蓝醉话虽然不连贯,白素荷也能猜出她的问题:“容十三一直没出来,你们在里面遇到什么了?” 蓝醉被那两耳光扇得光火,嘴里又痛得厉害不想讲话,白了白素荷一眼走到她们之前进入的洞口前方。 绳子还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尾端剩下一小圈盘在洞口前方。蓝醉拉住向后扯了扯,绳子崩得笔直,却怎么拉扯都不动,显然绳子那头已经不是容十三,否则即便是容十三的尸体,这么拉也该拉动了。 “绳子好像被卡住了。”白素荷道:“你们进去没多久就是这样。我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在外面等着。还有,你怎么会从合门那出来?亏得我耳朵好听到你声音,不然谁知道合门背后还有一道暗门。” 话刚问完没等蓝醉回答,白素荷马上想通了:”这些通道里面是互通的?” 蓝醉沉着脸点头,看刚才容十三擦拭壁画的地上落了许多粉末,蹲在粉末旁用手指写道:“里头有机关,十三困住了,要进去救他。” “好,不过得先把你自己收拾收拾。你该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发烧吧?我可不想带着一个手软脚软的累赘进去。” 蓝醉后知后觉摸摸自己额头,触手炙热,难怪她一直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说不出的难受。 “这是抗生素,先把药吃了。这一个外敷,你脖子上的伤发炎了。”白素荷丢给蓝醉两个瓶子:“吃完过来坐下。” 干什么?! 蓝醉看白素荷一直捏在指尖的银针,打从心底没靠过去的想法。 “你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发热一半是因为伤口发炎,一半是因为阴气入体。如果不给你把阴气导出来你就等着折寿好了。”白素荷一脸换别人求我都没用,你该对我感激涕零的神情,让蓝醉实在很难真心实意的感恩戴德。奈何性命攸关,蓝醉摸着肿胀的脸皮心情复杂的道了谢,坐在地上任由白素荷把银针往她脑袋里面插。 “你是不是又遇到了那只怨灵?”白素荷用的肯定语气,蓝醉额头有她用朱砂画的锁魂符,等闲阴邪之物不可能传度这么重的阴气进蓝醉的身体。 蓝醉默默点头。 “她没要你的命?”白素荷奇道。第一次若说是因为她赶到,那女鬼对她有所忌惮先跑了,这次蓝醉单独困在通道里正是取她性命的好时机。她感觉得出来那只女鬼的怨气极重,并非善于之辈,没道理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蓝醉。 蓝醉不答。对于那只女鬼奇怪的行径以及它的胡言乱语,蓝醉并不想告诉他人。尤其还有一点,让蓝醉更是三缄其口。 这一次,蓝醉终于从头到尾记住了整个梦境。 不再是茫茫白雾,不再是冷眼旁观,她在梦中仿佛附身在那位苏姓良家女上,其他诸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如此清晰,甚至连那苏姓女子心中所思所想,她都明明白白。 就像……那一切就是她自己久远前的亲身经历。 苏灵雨,灵雨,雨儿。 这是巧合? 而——君漪凰。 这个仅仅是想起来就让蓝醉心口抽疼的名字,又会是谁? 22、第 22 章 “好了。”白素荷手腕一抖,将银针抽出。 随着银针离开太阳穴,蓝醉觉得头顶就像搬开了一块巨石,全身都是一松,说不出的舒畅。 “我对你和那怨灵之间的事没兴趣,不过给你忠告,离它远点,对你没好处。” “……走……吧。” 蓝醉背上背包径直钻进他们之前进入的洞穴。 对于那只怨灵,那个梦境,蓝醉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甚至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而她能感到那只怨灵对她同样如是,对她几欲杀之后快却有留恋不舍。 蓝醉已暗自决定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她的性子从来不是得过且过喜欢逃避的那类,是恩是怨总得找机会闹个明白。不过此刻容十三深陷阵中,找到容十三脱离险境才是当务之急。 “踩……着绳子,注意……重心。” 通道中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蓝醉步伐交叠,脚心踩在软绵绵的绳子上快速向前移动,不敢稍移。 白素荷紧随蓝醉身后。她是初次进来,看蓝醉埋头走得谨慎,步伐奇怪像鸭子一般左摇右摆,却并不向前张望,似乎毫不担心前方出现危机。白素荷打量脚下朴实异常的石路,除了稍微不平楞没看出有装置机关的地方,而且小路顺直连岔道都不见,不禁诧异。 只是白素荷也知道表面上越是平静的地方风险越大,见状不敢掉以轻心,学着蓝醉的样子踩在绳子上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一段陡然觉得前面不对,一抬头蓝醉已经面对着山壁站得笔直,绳子也没进了墙里。 夹壁?白素荷伸手推了推旁边,山壁是纹丝不动。蓝醉拉住白素荷还想推的手,带着她向后退:“靠……紧。” 弄丢了一次容十三,蓝醉可不想这次连白素荷也弄丢了。 引着白素荷左边右边连连试了几个点,蓝醉觉得脚下蓦地一颤,没入墙壁的绳子那端缓缓呈现在眼前。 白素荷瞠目结舌,看着变戏法似的出现在面前的另一条路:“这就是你说的机关?” “翻……板。”蓝醉肿着舌头不欲多言,没再松开白素荷手掌。白素荷倒也无所谓,由蓝醉拉着乐得轻松,走了不长一段,却猛然停步。 蓝醉被白素荷的突然停止拉得往后踉跄,脚掌差点踏离绳子。恼怒地转头瞪视白素荷,却见白素荷一脸警戒回首后方。 “怎……么了?” 白素荷全身崩得死紧,她刚才瞬间感觉到身后一股阴风袭过,分明是那只怨灵,但是等待半晌,又毫无动静。 “算了,走吧。我弄错了。”看蓝醉宛如不觉,白素荷敛下眼皮。 是在暗中窥视等待时机吗? 白素荷冷冷掀起唇角,看来它也没必赢的把握。它带着夺舍的肉身进入墓穴,在没有氧瓶和潜水设备的前提下还要保证夺舍肉身不死,必然是有一条他们没发现的出入口的。既然如此不如及早想个办法先下手为强逼它带路。 说起来到不知道阡陌他朋友现在情况如何了,这个墓中如此诡异,他们自身难保,怕是帮不了阡陌这个忙了。 蓝醉自然不知道白素荷竟然和容十三的主意不谋而合。她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找到容十三。这个迷宫如此繁复,蓝醉其实也并无太大把握,只能先顺着断掉的绳子找。绳子断后白素荷和她都只是扯了下,没有动到绳子的大方向,也就是说绳子始终沿着她和容十三第一次进入的路线蜿蜒。她们踩在绳子上行走踩的重心与之前相同,通道也该按照相同方向倾斜扭转。而且通道移动时绳子会卡在翻板之间,这无疑是向蓝醉指了一条明路。 至于绳子尽头是个什么状况,蓝醉猜不到也不想猜,事已至此只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是又遇到两次绳子被翻板卡住的情况,等蓝醉她们走过第三次通道后,发现已经到了绳子尽头。 绳子那头空荡荡的,早没了人影。即便早有预料,蓝醉也不知道是喜是愁。尾端仍是一个圈状,断口平整显然是用利刃切断的。只是绳头干净并没有沾染血迹,显然容十三当时并没负伤。 “现在怎么办?” 没了绳子,意味着她们的线索就此中断。蓝醉蹲在绳子前想了想道:“一……条条找。” 按照常理推测,容十三当时发现蓝醉失去踪迹,情急之下才会用刀弄断绳索。而后容十三应该向前去寻找蓝醉,却因落脚点不同进入了不同的甬道两人走散。在寻找蓝醉未果的情况下必然会返回寻找引导路线的绳索。当两者都找不到的情况下,容十三会怎么做? 一定会留下标记,一则为自己引路,二则为蓝醉标引。 以容十三的机敏和下地经验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情况不对中了机关,这个很快的范围大约就在一至三个翻板通道之间。 这样算来她们需要寻找的通道也就仅限于三至二十七条。 依照老办法,蓝醉引着白素荷在通道拐角处来回穿梭。果不其然,在寻到第三段第七条时,两人在甬道石壁上见到一条浅浅划痕。划痕终端一个箭头朝前,示意容十三是向着迷宫深处走了。 两人精神大振,疾步而行。通道中只有烛心燃烧偶然响起的噼啪声,直到两人都走得脚有些犯软,蜡烛都换了四根。两人都不愿在通道里多耽搁,强打起精神继续前行,当她们继续为寻找下一个箭头切入第二条通道时,一个黑影刚刚映入蓝醉眼中,蓝醉还来不及辨识是不是容十三,一个东西夹杂风声迅疾呼啸飞来,噗的撞在蓝醉手中的蜡烛上,火光一颤,红头微闪,蜡烛已然熄了。 蓝醉一凛,立刻侧身贴在石壁上,左手挡在身前,作势就要打开腕镯应对。 “丫头。” 声音很低很轻,但蓝醉仍分辨出了是容十三的声音。蓝醉身体一软,放下左手就要掏出另一根蜡烛点燃。 “别点光。”容十三似乎知道蓝醉的行动,立刻接道。蓝醉莫名,到把掏蜡烛的动作停了。 “容十三,怎么了?”容十三神神叨叨的行为白素荷也没明白,不过总是有原因,她也把声音压得极低,像做贼似的。 “粽子。”容十三悄无声息摸到蓝醉旁边:“两只。” 随着容十三的靠近,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掺杂在血腥味之中的还有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臭味,就像是……尸臭。 23、第 23 章 白素荷紧挨着蓝醉,自然也闻到奇怪的味道。虽说容十三听声音语调听来正常,但她们现在状况已经经不起进一步损耗。 思及此白素荷手腕微扬,从察觉到那只怨灵在左右徘徊时就一直扣在手心的粉末兜头朝着容十三方向罩下。 通道狭窄,粉末洒落须臾甬道内立刻响起夜枭般的尖利高叫,甬道回音荡漾竟然分辨不出声源位置。白素荷脸色丕变,拽住蓝醉闷头就往来处方向跑。 容十三一直在通道里没点灯,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刚碰到蓝醉胳膊一阵粉末突兀袭来,纵然容十□□应迅速立即低头也让粉末进了眼。后背同时传来尖叫,容十三大惊只得闭着眼睛连滚带爬凭借感觉往前扑。也不知跑了多远感觉眼皮外陡地掠过红色,显然是燃了光。 “把灯灭了!找死啊!”容十三说不出的窝火,眼睛里烈火烧灼般痛得厉害,也顾不得压低声音了。想擦拭眼睛却响起袖子上不干不净,只能干站着倾听后方动静。 “十三……哥?”蓝醉点燃了烛才发现容十三周身上下说不出的狼狈。衣裤上红渍点点,脸上也涂得花里胡哨,加上白素荷丢出去混杂了朱砂、雄厚和艾烧后磨制的五颜六色的粉末,哪里还有平时英俊倜傥的半分影子。 “没追过来?”容十三听着声音位置离他似乎不远,却又像隔了层山壁一样,听了半天也没接近的意思,大感奇怪。 “这里没事,你把……眼睛洗洗。”看容十三眼泪淌得哗哗的,蓝醉又有些想笑。拿出一瓶饮用水往容十三眼睛上倒,偷空斜瞥了眼白素荷,白素荷尴尬的摸着鼻子站旁边。 冲了半瓶凉水又用纸巾使劲揉了一通,容十三缓缓睁眼,等视线终于清楚了才一大个白眼丢给白素荷:“白姐,你看我不顺眼很久了吧?” “你身上味道有点奇怪……” “废话,通道那头两只粽子直挺挺矗着,我不盖盖味道早让粽子啃了。”容十三还是一肚子气:“迷了我眼睛还跑得那么快,你是诚心送我喂粽子吧?” 现在容十三是万分赞同蓝醉的观点了,白素荷就是妥妥的一坑货。丫的要换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容十三早两拳头招呼上去了。 “有……几只?”隔着一道石壁蓝醉也能听见指甲不断抓挠的响动,当初他们要是跑慢一分没把通道切过来,这会只怕被抓的就是他们三了。 “两只,黑煞。” “那边……通墓室?” “通道那头是扇石门,两只黑煞就守在门前面,看身形大小应该是守门童子。这墓也算是让我开了眼,连守门童子都能诈尸变粽子,风水也是毁得够彻底的了。” 守门童子,顾名思义就是镇守墓室的童子,不好听了说也是人殉的一种。不过守门童子因为镇守墓室,怕死有不甘怨气不散扰了墓主清净,都是挑好人家出身又和墓主八字相合的童男童女,好吃好喝将养一段时间,再偷偷在饭食中掺毒让其无知无觉在梦中死亡。守门童子送入墓穴前都会有高僧念经超度且在舌底压入冷玉以防尸变,是以容十三刚看到那两只不及腰高的细瘦孩童尸体根本没往粽子那方面想。没想到他刚靠近身上的阳气和火光就惊着了两个童子,原本干枯的皮肤一下子冒出寸余长的黑毛。还好容十三见状不妙立即吹了火,一把提刀挖了半块腿上被尸毒感染的腐肉抹在全身上下掩住生人气息,又远远退了一段,那两只小粽子才停止长黑毛乖乖呆在原地。容十三和蓝醉走散后在这通道里绕了几个小时都要抓狂了,自然也不敢退得太远怕又回到那没完没了的通道里去,只得站那僵持着等蓝醉她们寻过来。却没想到白素荷那一把朱砂粉差点送他进了阎王殿。 蓝醉对于守门童子诈尸也是闻所未闻,黑煞说得直白些就是黑毛僵,力大无穷,只是行动僵硬不比白煞灵活,要她和容十三一起倒也能对付。不过这通道狭窄连个兜圈子避让的空间都没,还不能随意乱走,要一个不小心被切送进了其他通道,再绕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总归是麻烦。能让守门童子镇守的墓室,即便不是正室至少也是个前室或侧室,绕开是不可能了,再麻烦也得硬着头皮上。 白素荷不懂这些门门道道,看蓝醉容十三听到守门童子尸变神色都变得沉重。她此刻担心的却是另外一样。之前她还能感应到那只怨灵似有若无的阴气,但从接近这段通道开始那股阴气突的消失不见,白素荷只怕它闹出别的幺蛾子。刚给容十三洗完眼睛,水只剩下两瓶,他们耽搁不起。 蜡烛噼啪闪了一下,容十三回过神:”丫头,上?” “恩。”蓝醉默然从包里掏出两坨拳头大的黑驴蹄子,一人分了一个。 白素荷不懂斗里对付粽子那一套,跟着他们反倒挡路,蓝醉刚想开口喊白素荷呆在原地,白素荷先说话了:“我和你们一起。” “不小心散了麻烦,一起行动好。”白素荷补充道。 容十三想了想也是,他等蓝醉等了两三个小时也是够呛的,就没反对,只是嘱咐白素荷贴着墙壁站,看到粽子过来就躲。黑煞行动不快就是皮粗肉厚,以白素荷的功夫要避开也不算难。 三人返身往粽子那条通道走,期间白素荷要灭了蜡烛开电筒,却被容十三拦下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进到墓道必须点烛火。” 白素荷不明白这什么破规矩,看容十三说得认真,也只得怏怏从了。 三个人的体重压在地板上,通道缓缓倾斜,夜枭似的尖利声直接传过来,更加清晰刺耳。蓝醉容十三神色沉稳,等那两只黑煞刚刚映入眼帘,两人一前一后直朝那两团毛茸茸的东西奔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两个腰高的孩童尸体皮肤上的毛已经长出了半尺长,身上套的衣裳早被黑毛划得千疮百孔,黑毛硬邦邦的杵在皮肤上就跟两只大号刺猬一样。两只黑煞闻到生人味道,尖叫一声高过一声,齐齐往味道来源方向扑来。 24、第 24 章 黑煞最叫人忌惮的是它那身尸毛,尸毒浸染尖锐如针,只要碰触皮肤划破一点油皮,尸毒立刻侵入活人身体,其毒性与尸蛭相较有过之无不及。而对付黑煞难就难在要把黑驴蹄子喂到它嘴里还得小心避让开脸孔身上无处不在的尸毛。 蓝醉虽然没遇到过这玩意,却听得不少,至于容十三刚遭了尸蛭的罪,更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就在两人和两只黑煞快要碰头的当口,容十三没受伤的脚在地上一蹬借力,人直接横向踏在石上,脚尖连点,整个人仿佛横着粘在了石壁上一般快速前奔。蓝醉同时后仰,膝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人仰身贴在地面上,任由黑煞僵直的步伐从她头顶迈过。 鼻子里呛进一股恶臭,就像大太阳底下放置了五六日的烂肉味道,呛得蓝醉一个喷嚏。那只黑煞躯干矮小却十分沉重,凭着冲撞的惯性又往前迈了几步,察觉到方才走过的地方还有个大活人,终于稳住步伐转身又往蓝醉这边揉身奔扑。蓝醉早在打喷嚏的当口跳了起来,手腕一抖,腕镯早展开了挡在身前。 这时容十三也把另外一只引得远了些,一个鹞子翻身翻回另外那只黑煞的背后。这下两只本来一前一后紧挨一起的黑煞顿时被隔开,一前一后,蓝醉容十三两人分别面对一只,算是腾出了个动手的空档。 说话话长,实际也不过眨眼间。白素荷在后头看着,却无暇对两人的敏捷反应精彩身手点头赞赏。她的直觉告诉她,危机只怕还在后头。 容十三眯着眼瞧蛮牛一样蹬腿又要往前冲的矮小黑煞,嗤笑道:”丫头,这两小呆子该不会是属牛的吧,可爱得紧。” 蓝醉努努嘴没应声,这么会的功夫她已经来回避了三四趟,虽然没让黑煞碰到她,但她也没找到下手的破绽。看黑煞那不断生长翻卷的黑色指甲,蓝醉实在看不出对面那连脸都湮没在黑毛里的僵尸小娃有哪里可爱。那指甲但凡随便在她手臂身上划上一道,尸毒且不说,以后夏天穿裙子可就没戏了。 “快点。”白素荷在后面出声催促,她心神不宁,只希望容十三和蓝醉能速战速决免得横生枝节。 白素荷离得远,原本黑煞只注意到了离得近的两个生人气息,这一开口黑煞尖叫一声,转而扑往白素荷那边。蓝醉啧了声,学着容十三之前的伎俩,横踏上墙壁腕镯直削,直接往黑煞下颌切过。黑煞刀枪不入蓝醉是知道的,这一下只想先劈掉黑煞下巴上的黑毛露出嘴,她好伺机把黑驴蹄子塞进去。 就在蓝醉冒险与黑煞靠近的一刹,一直端在白素荷手里的蜡烛光陡然高涨又立刻缩成粒黄豆大小的光团,橙光转碧,原本亮堂的通道霎时暗黑一片,只余下白素荷那块幽光微摇,阴气森森。 这下陡明陡暗,大出蓝醉意料。心中微一分神脚下立刻松了,径直朝着下方那只毛茸茸的黑脑袋拥去。 眼睛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蓝醉惊叫一声只觉得她和腥臭味的来源迅速接近,手直觉往前抓又突然想起那只刺猬是摸不得的,脚下离开墙壁偏又无处借力,只得咬牙用腕镯长刃往前直戳。也亏得腕镯这薄薄的刀刃既长又韧性十足,夹带蓝醉一个人的重量压在黑煞头顶上竟然也没折断,刀刃嗡嗡往下弯折,蓝醉凭着这丁点的弹力手腕施力,人往旁侧地面滚落。耳边风声刮过,黑煞嗷呜怪叫仿佛从耳侧一掠而过。 此刻蓝醉也不管姿势难不难看毁不毁气质了,在接触地面后立刻往后滚了五六圈,确定黑煞两步之内沾不到她的边,这才翻身跃起,严阵以待。 那边容十三好在一直是站在地上和黑煞对峙,不像蓝醉突逢变故险象环生。他看到白素荷那烛光变绿心知不妙,凭着之前对通道的记忆和对面黑煞的位置,骨骼作响人忽的缩了一圈,硬生生从黑煞旁边那所余不多的空隙中挤了过去。 白素荷看灯光转暗,心中也是咯噔往下一沉。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只怨灵只怕看着势头不对,他们没被这通道迷宫困住,这是直接出来准备自己动手了。 接头的时候火烛物品都重新分配过,容十三一边跑往白素荷这边汇合一边掏出荧光棒往地上抛。跑了一路这通道里也被他扔了五六只荧光棒,棒子摔在地上渐渐晕出淡淡光芒,把暗下来的通道又照出了三分亮度。 通道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石头摩擦声,随即脚步重重的响起,一步一步,缓慢规律,似是闲庭散步,又似骤雨击地。每一步踩在地上,也踩在这边三人的心里。 蓝醉心都提到嗓子眼,一看这火苗她就知道是那只怨灵又来了。只是这次来的阵仗和上两次见她的鬼祟又有些不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按理说得也是,能让守门童子镇守着离主墓室怕是也不远了,眼看着旁人都要闯进自己卧室叨扰自己尸身清净了,换谁都是要发飙的,这一仗怕是不能善了。 对于这只怨灵,蓝醉心情十分复杂。论交情,她们是敌非友,何况这只怨灵一度想弄死她;论恩怨,蓝醉自然是理亏的一方,破死人墓穴摸死人明器,这事在活人眼里都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行为,何况还被死了的主人家撞着个现行,这不拼个你死我活才怪。但拼命的结果蓝醉却纠结了,输了,自然是他们三个交代在这斗里,一了百了;赢了,那只怨灵魂飞魄散,蓝醉的疑惑就永远得不到解释。那一声声的雨儿,语中泣泪,纵然是蓝醉这个一无所知的旁观者都难不为之动容,可想而知那个雨儿和这个怨灵当年的牵绊。而那个如身临其境的梦,对蓝醉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更重要的一点是蓝醉终于想起来了,为何她觉得这只怨灵有种莫名熟悉感。 那幅画,七年前她初次下地摸出来的那幅画,那幅挂在她地下室中的画,那个蓝醉已经熟悉了每一笔每一划的绝世丽人,和这只怨灵姿态竟有六分相似。 若不是那幅画中人侧着身子只露出大半张脸,又居于高位,仅用寥寥数笔勾勒出那倾国倾城的气质,蓝醉只怕在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若不是那只怨灵在通道中离开时最后回眸望了她一眼,角度与那幅画中有了几分相似,只怕蓝醉到现在都还认不出来。 七年的心底刻画,夜夜的断续梦境,满心的疑惑不解,要解开这些疑团,唯有面前这只怨灵。 25、第 25 章 蓝醉百转回肠思绪万千,旁边的两个人可没这么多念头,只是暗叫倒霉。通道那边的脚步声且不谈,两只黑煞可不会因为灯光转碧第三者插足就乖乖住手放过三个大活人。蓝醉容十三溜得迅速,两只黑煞反应再慢,这会也回过神了,于是在那规律稳定的脚步声里,又加入了沉重杂乱的踏地声,齐齐直奔三人而来。 这情景十分惊悚,通道狭窄,三个人挤在一块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偏还退不得进不得。白素荷更是郁闷,容十三和蓝醉两人站前面把道拦得严严实实,她大半术法都不敢施展唯恐误伤,无奈下从包里掏出一枚小小纸片,咬破指尖在纸片上涂画符印,嘴唇嗡动,念毕手臂抛洒,纸片从前头两人头顶飞过,蓬一下炸开,火焰奔腾,那张小小纸片竟化成一只火鸟,贴着壁顶飞舞。 这火光和普通火焰不同,通体艳红,把荧光棒的光芒全压了下去,那两只黑煞似乎挺畏惧这光芒,本来大步往前的冲势竟然顿了顿。无数火星从鸟周身洒落,就像一幅焰火珠帘,将黑煞和三人隔断。 “呵。”黑煞后方影影绰绰映出一个人影,低沉笑声回荡,随着一声笑通道里忽的风势大起。白素荷手里早就摇摇欲熄的蜡烛扑一下直接灭了,拦在他们身前的火鸟身上火星掉落更急,被风吹得几乎稳不住,摇摇摆摆倒后飞了好一段。少了火鸟阻挡,黑煞立刻往前迫近几步,眼看和容十三蓝醉的距离不过三四米。 风势益发强悍,吹在□□的皮肤上猎猎生疼。蓝醉用手臂横档在眼前,才勉强半眯睁开眼,手背露出袖子部分微微一疼,蓝醉斜眼一瞥,皮肤上竟然被划了几道小口子。头顶清鸣过后,又有两只火鸟绽开,身形比头只小了一圈。三只火鸟交织盘旋挡在前方,蓝醉这才感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停了。 “弟子拜请临观神,万物敬火神,惶惶天威何处寻,阳光尽灭八怪云.火灼一切阴恶物,周遭妖鬼化灰尘。” 白素荷嘴唇开阖,咒语轻颂,随着她的咒语火鸟展翅伸颈,又往前迫了数步。火鸟身上焰光大胜,灼热逼人,不止是黑煞,连蓝醉和容十三也被高温逼得连连后退。整个通道被照得大亮,黑煞后方影影绰绰的人影终于现出了样貌。 可以称得上英俊的脸,此刻即便被火鸟红光笼罩,仍可辨出容色青惨。身上穿的西装被勾得破破烂烂,显得越发肮脏落魄。手上提着把乌沉无光的长剑,剑尖指地气势十足,与那身现代装扮相较却怎么看怎么怪异违和。 男人被火鸟耀得眼睛眯成一线,唇角蕴出薄怒,那两只黑煞被火鸟逼到他前方却不敢再退,似乎与火鸟相较那个提剑的男人更教它们畏惧。 “你们当真要咄咄逼人,不留余地?”男人阴测测开口,声音却是逼着喉咙发出来的,尖利锋锐,不像男人,更似女子。 “阴阳两道,各行其路。生者归阳,亡者归阴。你不服天命,流连世间,夺人肉身,毁人性命,竟然还说我们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白素荷牙尖嘴利,历来不饶人。男人闻言笑容更冷:“不服天命,流连世间?谁愿流连这世间,若不是……若不是!” 男人扫到蓝醉,目光如刀,脸上突显癫狂神色:“既是如此,你们就留在墓中陪我吧!” 火帘那边风势猛然大增,最前方的一只火鸟高鸣一声,被风卷入,光芒骤暗,变成片片纸屑从空中洒落。火光能照到的石壁都隐约被刮出道道浅白短痕,蓝醉看得惊心动魄,他们三人要是身在其中,只怕要不了多久身上血肉就会被这风剔个干净,留下白骨一具。 蓝醉回头望了望白素荷,白素荷被火光映得通红的脸上汗珠密布,原本就薄的嘴唇崩得更紧。蓝醉和她离得近,能察觉得到她的呼吸已经粗重了许多。火鸟狂风僵持了一会,火光渐弱,白素荷牙龈微咬洒出一把粉末,随即手指挥舞。她的动作极快,粉末在空中方才晕开,她手指已在粉末中盘旋。指尖点到的粉末泛出色泽,似是凝成固体,她动作不停一气呵成,最后厉喝:“让开!” 容十三蓝醉同时伏低身体,一口血雾从白素荷舌尖喷出,那个悬在空中的符咒被血浸染瞬间光华流转,白素荷一掌击上:”去!” 符咒迅疾浮空,透过火帘直奔对方两只黑煞一只怨灵。黑煞似是对这有形符咒无感,并不躲闪,倒是站在它们后方的男人脸色骤变,长剑剑尖由垂直变横放,等符咒靠近,一剑从左到右横削而过。蓝醉听得仿佛金属相撞叮当作响,剑竟然和那有形符咒卡在一处,男人捧着手腕神色暴怒,急急向后退避。 而随着他的退后和精神分散,那股刀风终于停了。 蓝醉心知这是千载难逢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两只黑煞不除,始终是致命的威胁。目前那些符咒看来只能对付鬼魅怨灵,对僵尸并没多大作用,她和容十三不趁机赶紧摆平两只黑煞,等刀风再起就没有机会再动手。看白素荷的模样蓝醉也猜到她撑不了多久,搞定黑煞三比一说不定还有胜算,要三比三和鬼魅僵尸拼耐力,她们妥妥的只有一个结果。 蓝醉现在也顾不上解开什么谜团了,小命和好奇心孰轻孰重一比就知道。主意既定,蓝醉当先就猫腰窜过火帘,那些火焰温度太高,蓝醉自己都闻到了头发皮肤烧焦的味道,好在衣服都是特制不易燃的织物燃不起来,蓝醉往地滚了两圈灭掉身上火星。打滚的当口看容十三正好穿过火圈也是一身狼狈,蓝醉露齿一笑:“十三哥,该拼命了。” 猎物主动跳出安全范围,两只黑煞当然不会放过,长着漆黑指甲的爪子一把挠向还躺地上的蓝醉。蓝醉手中糯米挥洒,沾在黑煞身上冒出一阵青烟,黑煞嗷地大叫攻势却不停,张着嘴恶狠狠继续抓挠,不想蓝醉不避不闪,反倒整个人朝它撞过去,那个圆溜溜的黑驴蹄子同时被塞进黑煞大张的嘴巴里。 “丫头!”容十三一下没反应过来,惊得呆了。虽说这是拼命的时候,但他也没想到蓝醉一下子这么拼命。他脚上才中了两条尸蛭的毒就烂了半个小腿,蓝醉这扑上去势必被黑煞那一身黑刺扎遍全身,即便灭了一只黑煞,蓝醉人也是没法救了。 26、第 26 章 蓝醉是真存了拼命的心思,她不知道白素荷的符咒能震慑那只怨灵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可救不救者,众所击之。不可救者,以一人命,保他人安。 这是以前倒斗传下来的规矩,这话说的就是能用一条人命解决的事,别拖其他人下水,搞得全军覆没人财两空。 那时候倒斗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家中妻儿老小食不果腹才会去干这损阴德的事,因此立下了这规矩,免得为了义气全栽在斗里头。总归得有人把倒的东西带出去,才不冤枉家里头死了个顶梁柱。 当然原先下地的都是生死之交,是能用命换的兄弟,才会出来这么个规矩。后来倒斗的越来越多,倒的斗越来越大,为了利益合作的团伙自然是不会再去管这种规矩的,不窝里斗来个黑吃黑就算上道的了。最后还会守着这规矩的,也只有族内一起下地的少数人。 蓝醉和容十三虽不是同族,但两家世交,自然是默认了这规矩的。她容貌秀气柔弱,骨子里却是个玩命的,不然也不会十五岁就敢一个人下地还担起了蓝家这个担子。 对付黑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否则蓝醉和容十三刚开始就把两个玩意儿撂倒了,没必要来回带着兜圈子。这会既要速战速决,最快的办法只有一个——不去管黑煞那身尸毛和指甲,只管把黑驴蹄子往它们嘴里塞。 如果把生死置之度外,做到这点并不难。所以蓝醉也没多想,是真的直接往黑煞身上扑。 容十三在蓝醉后面,连拦都拦不住。蓝醉早多翻了个黑驴蹄子在手里,一个塞进了面前这只黑煞嘴里,掉头就去找另一只。 也不知道算她运气好还是不好,恰在这时被白素荷逼退的怨灵似是摆脱了符咒压制,刀风又起。 风刀霜剑,蓝醉这次算真正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 衣服被风刃隔裂,蓝醉直觉反应护住头脸,大约那只怨灵是彻底怒了,这次的风比方才那次来得更快,吹得更猛,不过片刻,她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几乎体无完肤。 两只身躯沉重的黑煞也被风刃吹得趔趄,本要扎到蓝醉的黑毛终究没扎上去。黑驴蹄子一入口,一只黑煞嗷呜惨嚎,从嘴里涌出青烟,直挺挺就往后倒。它后方那只被拦住了,探往蓝醉的爪子也差了一截。寒芒过处,又是一声沉重撞击,没被塞黑驴蹄子的那只黑煞被脸色铁青的男人徒手拉拽,提在手中的铁剑一把从被长毛淹没的嘴里刺入,洞穿。 “雨儿,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男人尖利的嗓音几乎被风声盖住:“你既许诺今生来世,皆许于我,你的性命自然也是我的!”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求今生,亦求来世。 好,今生来世,皆许于你。 “君漪凰!” 蓝醉疼得脑子一片空白,脑中莫名闪过断续几句话,这个姓名猛然脱口而出。 风刃倏地停了。 “你……记起了……” 这一耽误,不过五六秒时间。容十三已揉身扑上将蓝醉抱住护在怀里,白素荷火鸟展翅,火星乱舞,在两人面前重设结界。 男人宛若未觉,站在那边,神情似哭似笑,似悲似喜。 “你……还记得……” 蓝醉推开同样周身血淋淋的容十三,看着对面怨灵的表情,突觉心酸。 事实上她根本不明白这个名字和这只怨灵的关系,只是生死关头,这个令她心悸的姓名突然就这么冲进脑子里,没有缘由。 现在再看这只怨灵的表情,只怕她确确实实就是名字的主人——君漪凰。 蓝醉的心肠蓦然软了。 “我……不知道……你和我究竟有什么恩怨,我……不久前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叫苏灵雨。” 白素荷悄悄拉了一把蓝醉手臂,蓝醉抽回手微微摇头。 “苏……灵雨,多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 “除了这个女人,还有一个……叫君漪凰。”蓝醉舌头还是很疼,只是如今舌头的疼和全身的疼痛相比实在微不足道,而且她想说出来,为了活命,也因为对面那只怨灵。 “她们……是情人吗?”在当今的社会,同性恋这个词早已普及,网络上更是泛滥,蓝醉即便不涉足也并不陌生。从怨灵死了这么久还对那个雨儿念念不忘,以及偶尔流露的只字片语来看,蓝醉不难推测出两者间的关系。 “你……” 蓝醉从下地到现在伤几乎没断过,这会实在挨不住,顺着石壁滑坐在地:“我的那个梦很短,知道的……不多。君漪凰,如果你和我有仇,我可以留在这里。只求你给他们两人……指条明路。” “丫头!你胡说什么!” “蓝醉!” “十三哥,你忘了咱们这行的规矩吗?白姐,你救我……不止一次,蓝醉不想欠人情。” “我不知道你们行里有什么规矩,我不是你们行当的人,不用守规矩。我也不需要你这样还人情。君……漪凰是吗?我只有一句话,我们三个人来,就得三个人走。白家不是吃素的,白素荷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在你地盘上我胜算不大,但也不是个空架子放着好看的,我不介意拼一拼。” “你会选陈逸飞夺舍,是因为你们生辰八字相同。身为男人本就阳重于阴,况且陈逸飞的八字至阳至刚,他又是个性格毅力刚强的男人,很难夺舍,否则你也不会花了这么多时间还被顾盼发现端倪。你夺舍陈逸飞冒的风险很大,两魂寄宿一体,肉身难以承受不说,你的阴气也和这具身体的八字相冲,继续拖延也许只有一个结果,陈逸飞死,你也魂飞魄散。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 君漪凰抬了抬下巴,没有吱声。 “你少了一魂二魄,仅有二魂五魄被困在你自己的墓穴中。你夺舍是为了寻回自己的一魂二魄?如果是这样,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法子?”君漪凰眼神微亮,她寄宿在这具男人身体内也是苦不堪言,每日烈火灼身一般,这男人魂魄还不时与她争一争身体所有权,死撑着不愿被夺舍。只是要找到生辰八字完全相同的人不易,她也不能随意更换夺舍对象,只能强挨。在岸上时她出其不意被白素荷符咒击中,这才带着陈逸飞的肉身逃回自己墓穴,顺便也能离开肉身稍事歇息。 而蓝醉的突如其来的呼唤,白素荷的话,恰恰击中了她的弱处。 27、第 27 章 “你寻到你的一魂二魄后准备怎么办?”白素荷却不答反问。 “你也说了阴阳两道,各行其路。生者归阳,亡者归阴。我少了魂魄投胎,世世肢体不全神志不清,我不甘永世轮回都受这苦楚!” “既是这样,我可以替你找到魂魄寄宿的代替物,你放过陈逸飞带我们离开,我们出去后帮你找你失散的魂魄。这是我们两方都得利的办法,你意下如何?” “我为何要信你!”君漪凰眼神陡然锐利,她舍弃肉身就没了实际伤人的能力,只能用精神力控制旁人。意志力薄弱或像蓝醉一般八字偏弱的人还好,遇到八字刚烈或像白素荷这种自幼修行天罡道的人根本无效。她届时就是身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这事白素荷知道,她更清楚。 “信不信随你,不信我们就拼一场,看是你赢还是我赢。用蓝醉换生路这事我和容十三都做不出来,我们要死你也不会好过。魂飞魄散化身尘埃还是寻回魂魄再入轮回,你自己选。” 白素荷说得硬气,心中也是打鼓。蓝醉和容十三都是脸色惨白一身血污,是不指望帮上忙了。她自己其实也是强弩之末,学习符咒时父亲就千万嘱咐焰鸟只可召一只,否则精神力不济易遭反灼。她刚才为了与君漪凰的刀风和两只黑煞相抗一下召了三只实际上已经承受不住,后来更是耗费精血打出金刚符咒,没软倒在地已经是局势不允加上性格使然拼命强撑。如果君漪凰不允或者继续拖延,他们三个还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君……漪凰……”蓝醉身下已积了一滩血,容十三虽然不住手的在给她敷药,但伤口太多药根本不够,血还在泊泊往外留,连说话都是飘飘渺渺底气不足。君字太清,落到君漪凰耳里,就只剩下了后面的两个字:漪凰。 久远前的记忆被挑起,那个梳着弯月髻的丽人,总是笑得温婉,唤她”漪凰”。 心就和那时一样,无力抵抗,深陷其中。 “我……答应你!” 君漪凰闭上眼,她再信她一次。若是这次仍是同样结局,她活该魂飞魄散化身尘埃。 一团白雾隐隐约约凝结在站在通道中心的男人身前,白雾越凝越紧,最终成型,一只纤纤素手从男人肩膀伸展而出,而后是另一只。四手,双头,白素荷三人这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鬼魅脱离肉身情景,又是惊惧又是新奇。白雾躯干终于凝成,往前一步,白衣白裙,披帛摇曳,螓首娥眉,绝世独立。 手轻召,两只仍在翻飞的火鸟敛了火羽,变回两片薄薄纸片飘回白素荷手心。白素荷不着痕迹的吁了口气,他们赌赢了。 失去魂魄依持的陈逸飞肉体直直仰面摔在地上,白素荷急忙过去查看。即便君漪凰离体,男人脸色仍是难看得不行,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是快不行了。 “有出口吗?”白素荷急问。他们这一行伤的伤,濒死的濒死,再不找到出口,赌赢了也没意义。 君漪凰幽幽望着容色惨淡强撑着站起的蓝醉,半晌才答道:”有。” 语毕君漪凰也不再多言,挥袖转身,自顾往通道那头飘去,余下三人站在当地纠结。 三个人没哪个算好的,白素荷面上伤得最轻,实际上也被咒术掏空了底子。容十三看君漪凰毫无停留等待的意思,赶紧强撑着把陈逸飞的身体背上,紧赶慢赶跟在君漪凰身后。 通道尽头的石门洞开,容十三一行人本以为那门后至少是个前室,不曾想进入后仍是一条通道蜿蜒。只是通道两侧雕柱画彩,穹顶高耸,他们之前进入的那个墓道与之相较简直简陋得不值一提,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墓道回廊,外围的那条墓道仅仅是障眼法和对付盗墓贼的机关。 这条回廊再无岔道,只是拐来拐去仿佛走不到尽头。就在三人以为又被君漪凰耍了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尽头的一道玉门。 蓝醉早重新点了烛,有君漪凰在烛火自然是绿油油的,蓝醉半靠在白素荷身上,打量这道高耸的玉门。玉门通透,上好材质,门足有四米宽,两扇门扉上用阴刻手法刻了两个半屈膝行大礼的宫女,相对而立。左右最外侧分别刻了两行字:尔今此去予素时,谁人踏花拾锦年。 尔今此去予素时,谁人踏花拾锦年。蓝醉细细咀嚼,备觉心酸,葬人者心存悼念,又岂知被葬者却被困在这个华丽地宫的深处,死生皆难。 玉门后才是墓室,墓室长宽都在十米左右,布置却和普通居所相似,书案椅子,卧榻屏联,镜台妆奁,大小物什琳琅满目。 白素荷还好,容十三瞧得目瞪口呆。虽说古人有事死如事生之说,他却是第一次看到有这样的墓室,随意一瞧他都能辨出这些全不是普通民间流通的东西,这其中任何一样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 蓝醉更是看得心血澎湃,之前的感慨心酸瞬息飞到九霄云外,她下地的主要目的为了求明器,如今这大把的值钱物件就白花花的摆在面前诱惑她,但凡随意摸上一两样就足够蓝家铺子挺上一年的脸头了。只是——蓝醉瞥了瞥立在墓室中央的绝色怨灵,当着主人家的面去倒陪葬的明器,不知道它会不会翻脸。 三个人里也就白素荷还能保持正常理智。白素荷进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容阡陌救陈逸飞,这会陈逸飞救到了她只想赶紧爬出这个破墓找个宾馆洗澡关门睡觉,这会看墓室四面石壁,根本不像有出去的路,顿时急了:”出口在哪?” “你方才道有法子让我寄魂与你们一同离开,该说了罢?”君漪凰不疾不徐回道。 还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白素荷柳眉一竖:“你夺去的顾盼的那一魂呢?” “那。”君漪凰随手一指搁放在镜台上的妆奁。她勾走顾盼的一魂也只是因为当时被白素荷伤了心中不忿,那一魂于她并无用处,白素荷要她自然也无所谓。 蓝醉垂涎那摆满物件的镜台已久,闻言抢先一步拉开妆奁抽屉,一块拇指大的白玉出现在盒中,蓝醉拿起却发现这玉虽说莹润却有杂质,谈不上多贵重。倒是白玉被拿起后,一个被压在白玉下的紫玉芙蓉耳铛显露出来,蓝醉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当口,顺手也捞进了手心里。 28、第 28 章 白素荷没注意到蓝醉的小动作,只是接道:“这块冷玉在墓中千年,足够让你寄魂抵制外面阳气,你自己进去就行了。” 君漪凰露出拒绝的神情,冷玉能压制魂魄,白素荷当她不知道吗? “若唯有此法,你们不如留在这斗室内陪我。” 白素荷无奈,只得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对折后随意用手撕扯,不过一会时间就撕了个粗略人形的玩意。 “你的生辰八字和陈逸飞是一样的吧?庚申年癸未月甲辰日甲子时?” 君漪凰微微犹豫,随即点头。 白素荷咬破手指在撕出人形后余下的残纸上画了一番,最后两指并拢喝了声:“着!” 红星闪过,残纸烧成灰烬。灰烬像是有生命一样,飘飘摇摇的直往那两个并叠在一起的纸人之间钻,两个本来只有底脚相连的纸人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在一起,不大一会的时间两个纸人就连成了一个,把灰烬包在中间。 “起!”白素荷手指再动,平躺的纸人偏偏立起,扁平的身躯像打气一般快速膨胀,圆滚滚的杵在地面上。 蓝醉容十三惊讶好笑兼而有之,难道白素荷想让君漪凰寄宿在这个小纸人里?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白素荷用带血的手指头在纸人头上随意压了三下:“进去吧。” 那个纸人没用剪刀剪裁,只是白素荷随意撕就,四肢有长有短,加上圆滚滚的脑袋上被白素荷的血指头压了三下,花里胡哨一片,说有多难看有多难看,说有多搞笑有多搞笑。蓝醉看了看那个纸人娃娃,再看看站在室内中央宛如谪仙气质超然的君漪凰,顿时觉得白素荷一定是故意的。 果然君漪凰流露出嫌弃的样子,没有半点动作。 “符纸只剩下这一张。要不选冷玉和顾盼挤一挤,要不赶紧进去,符娃成型如无魂魄片刻即散。你要两个都不愿意选,那我们也只能留在这墓里陪你了。” 白素荷这话一出,蓝醉和容十三强忍着笑,确定白素荷果然是故意的。 君漪凰看看符娃,望望白素荷,视线最终调向蓝醉,终于带着愤恨的表情化为一团白烟,钻入符娃之中。 白素荷嘴角掀出一丝得意,伸出手:“过来吧,君--姑娘。” 本来一动不动的纸人娃娃在君漪凰的魂魄进入后抖了抖,摇摇晃晃动起来,只是手脚都不一般齐,迈步实在颠颠倒倒。蓝醉本就忍笑忍得辛苦,看到圆滚滚的符娃走路的模样,忍不住噗一下笑了出来。 符娃迈了几步,滴溜溜的在地面上滚了两圈,对白素荷伸出的手视而不见,从地上爬起来后调转方向直奔蓝醉。 直到距离蓝醉一步左右,符娃收回迈开的短腿,不动不摇直直和蓝醉对视。 蓝醉当然明白君漪凰的意思,瞥了下白素荷,看白素荷点头,忍着痛蹲下伸手,君漪凰攀着她的手指就爬到了手掌坐下。 君漪凰这符娃的样子实在搞笑的很,蓝醉想继续笑又怕惹恼了她,万一她真恼了反悔他们可得倒大霉。想想君漪凰片刻前的端庄模样再对比现今坐在手指上丑得惨不忍睹的纸人娃娃,蓝醉又觉得君漪凰有些可怜,不由得用手指摸了摸那张花里胡哨的脸权做安慰。 “……榻下有地缝,可通至外界。” 娃娃不动不摇,肚子里发出君漪凰的声音,三人微凛立即依照君漪凰所言走到塌侧,果然在塌角和石壁接靠的位置发现了一条宽不过一人的裂缝,看纹路应该是天然形成的。 白素荷当先跳下去,然后接应带着陈逸飞的容十三。蓝醉趁着这空隙打量满室的珍宝古物,君漪凰就坐在她手里,她连顺手牵羊的机会都没了,也只能抓紧时间饱饱眼福。饱眼福的同时蓝醉也是奇怪,这间墓室布置的一如平时的起居卧室,却没有置放棺木,显然并非主墓室。要说心底话蓝醉其实真想一窥君漪凰的尸骨,想看看这绝代风华的美人亡故后的实体是否和其他尸骨并无不同,她更知道这话是万万提不得的,只是暗中定了以后有机会定要再回来一趟。 就这么一走神的时间,容十三已经下去了,缝隙里传来呼唤,蓝醉最后留恋的扫了墓室一眼,探到缝隙边蜷着身子缩了进去。 缝隙里的形状和入口并无二样,都是一样的窄,人趴伏在地上稍微不注意一抬头就会撞到后脑勺。如果单是来时的三个人也就罢了,这时的三人一身伤且不谈,还多了一个没有神智要死不死的陈逸飞。陈逸飞的魂魄和肉身都几近极限,根本承受不住再让君漪凰上身的折腾,于是只能苦了三个大活人。白素荷前方拖,容十三和蓝醉帮着在后头推,走得那叫一个艰难。 这个洞初时平直,不久就开始向下,这对三个人来说虽然轻松了很多,却让他们心中打鼓。现在他们要的是赶紧上地面求援,这越走越往下是怎么个情况?蓝醉和白素荷轮流问了寄魂在符纸娃娃里的君漪凰好几遍,君漪凰不知是故意还是怎样,半声不吭。 论三个人当前实力几近为零,他们总不能再主动撩拨君漪凰打一架。回到墓里也是死路一条,三个人无法,只得继续往下爬。 通道都是石头裂缝,虽然嶙峋容易伤人,至少没有支道不存在走错的问题。三人光源所剩无多,除了在开始打了一阵电筒,然后发现出路遥遥无期,通道里又没有威胁存在,后来为了节约都是在黑暗里摸索前进。通道最初只能匍匐爬行,逐渐增高,可供屈膝跪行,等到可以半躬着腰行走时,三人对时间都完全失去了概念,浑浑噩噩,连身上的痛似乎都淡了。 终于蓝醉那边传来了久违的声音:“点灯。” 蓝醉一个激灵,木钝钝的脑子半晌才有了反应,手忙脚乱从口袋翻出个打火机,啪嗒一下点着。 光亮腾的亮起,三人眯着眼适应火光后,往前看去,顿时神色大喜。 大约七八步外有个椭圆形的口子,最外头的容十三兴奋的连爬带跑扑到口子边缘,神色立刻由喜转怒:”君漪凰,你玩我们是吧!” 容十三声音是压不住的阴沉,白素荷和蓝醉闻声知道事情肯定不妙,丢下陈逸飞也爬到口子边缘。 口子外是黑沉沉一片,蓝醉手里的打火机在其中根本渺若微星,起不了一点照明作用,唯一能看到的范围完全空茫,那个口子后已经没了路。 计算距离,三人早出了墓室范围,不用再守老祖宗入斗点灯的规矩。蓝醉急忙换上手电,伸出口子上下左右一照,三人都傻眼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竟然位于半空中,不上不下。刚才君漪凰若是不出声,他们再继续往前爬,如今只怕已经是三滩肉泥。 29、第 29 章 “君漪凰,你应该知道你进入符纸娃娃的时候就等于与我缔结了魂约。”白素荷手掌上翻,捏出一个印诀:“毁魂约者有什么下场,你大概还不是很清楚是吧?” 蓝醉为了方便是把君漪凰装进上衣口袋里的,这会也怒了,把娃娃掏出来抛在地上:“君漪凰,耍我们好玩吗?” “这即是出口。”娃娃不疾不徐缓缓道:“你们无路都能打洞进到我的墓中,怎的这会放着路也找不着了?” 三人被君漪凰一噎,火气腾到胸口又被压回。这事横说竖说怎么都是他们三理亏,君漪凰权衡利益和他们合作指出条路子,他们即便不感恩戴德也还没厚颜无耻到翻脸不认人,于是三人只得灰溜溜的重新拿着电筒好好打量出口。 洞里有零碎的小石头,蓝醉拣起一块往下抛,隔了三、四秒的时间才传回微弱响动。 “下面好像是水。”下方隐约传来物体高处入水的闷闷\\\\\\\''砰\\\\\\\''声,但是电筒的电量已经不是很足,容十三探看半天也瞧不清楚。 “就算是水,这么高我们跳下去也砸成饼了。”蓝醉的数学知识隐约还记得一些,从回音的时间推下面水塘离洞口至少也有七十到一百米。这么高是水是地有毛线区别! 往下查看无果,蓝醉只得左右照,希望能找点东西攀下去。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东西。那玩意离他们洞口至少也有三米左右,似乎是根蔓藤,十分的细,无枝无叶,可怜巴巴的垂在崖上,像是根枯了的蔓藤,怎么看都很难承受住几个成年人的体重。 蓝醉想了想,缓下声音好声好气的问站在地上的娃娃:“君漪凰,你在陈逸飞身上的时候是用什么上来的?” 君漪凰附身在陈逸飞身上时和普通人类并无区别,这也是他们为什么笃定君漪凰知道通往外界道路的原因。 君漪凰能上来,那他们自然也能下去。 蓝醉刚才是晕了头,此刻静下心一细思量,如果君漪凰要让他们死,根本不需要与他们缔结魂约。既然答应了合作,不管是出于胁迫也好互惠也罢,即便是为了那个‘雨儿’,君漪凰也不会让他们走上一条绝路。 “你不是看到了么。”娃娃的声音淡淡的:“爬下去。” 白素荷和容十三又探出半个身子去看那根颤悠悠的藤蔓,将信将疑。 “试试吧。”蓝醉主意定得快,如今想的已经是怎么把那根藤蔓拉过来。三米距离说长不长,但他们三个没人属壁虎,横爬三米山壁的事情真做不到。 蓝醉把背包在洞里倒了个底朝天,把东西都摊在地上。一块压缩饼干,一瓶只覆盖了瓶底的矿泉水,洛阳铲,刺杆,一小段登山绳…… 洛阳铲! 蓝醉抄起洛阳铲对容十三道:“十三哥,帮我接铲头,赶紧的。” 容十三脸色并不太好:“你真要用那根比手指头还细的藤蔓下去?” “我相信她。”蓝醉快速的套接着洛阳铲柄:“再不试就渴死在这了。” 蓝醉容十三都是熟手,接三米的铲柄花了不到一分钟。电筒闪了闪光线更暗了,蓝醉抓紧时间用铲子去够那根藤蔓。 本来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蓝醉用铲头卡住藤蔓往回拉的时候,发现竟然纹丝不动。 “我来。”容十三以为蓝醉伤得重没力气,接过铲头同样使力拽,那根细细的藤蔓还是牢牢垂在原地,连晃都没晃一下。 “稀奇了,这什么东西。” “管他什么东西,既然拉不动说明这藤蔓够结实,就不用担心承重的问题。”白素荷对于未知的事物可没那么多好奇心:“ 拉不过来就连条路过去。不是还有一段绳子,做个滑道好了。” “说得轻巧,要拉不过来我背着个陈逸飞,滑到半路出岔子,我死了白姐你给超度?”容十三嗤道。 不过说归说,左右还是没别的办法,容十三只得跟着白素荷把仅余的登山绳围着蔓藤套个圈,最后找了块凸出的石头绑上。这三米的滑道晃晃悠悠,看着比那根小指粗的蔓藤更不靠谱。 白素荷自告奋勇第一个,这滑道远比看上去牢靠。白素荷抓着最后余出来的绳子脚蹬山壁没几下就攀到藤蔓边。 “白姐,行不行?”白素荷也是个百来斤的人,容十三看她抓着那条细细的藤蔓,生怕下一秒那藤蔓就那么断了。 “没事,这藤蔓的根都扎进山壁里了,等我下到底给你信号,你和蓝醉一个个挨着下来。” 容十三这才放了下,等了十来分钟底部有光亮晃了晃,容十三知道这是白素荷到底了,一把把把陈逸飞扛在肩膀上,攀上自制的简陋滑道。 蓝醉半蹲在洞门口。电筒就一个,先给白素荷了,容十三肩膀上绑了根掰亮的荧光棒,随着容十三的下行,绿色的荧光越来越小。蓝醉突然道:“君漪凰,下头是不是积尸地?” 盗墓首先要学的就是定位,定位不止是在地面定墓穴的位,还得在墓中判断走向避免在大斗里迷路。蓝醉不知道容十三察觉到没,出口这里已是阴气袭人寒意入骨,与君漪凰身上的阴气相较浓郁了不止十倍。白素荷肯定也察觉到了,所以第一个下去探查情况。白素荷曾经说过,活人一入积尸地,有死无生,他们此时无路可走,绕了一圈还是踏上了积尸地这条道。蓝醉相信君漪凰把他们带到这里来肯定有办法过积尸地,她总得设法探探口风,为下次单独回来做准备。 君漪凰可不知道蓝醉心里小九九,答非所问道:“山海经有云,阴山之南有藤,名曰蚰藤,非千人白骨不可养也,因故又称人骨吊。蚰藤生千足,寄生绝壁处,阴重愈固,阴衰则亡。” 蓝醉莫名其妙,不知道君漪凰为什么突然给她科普山海经,显摆学识渊博?君漪凰不像这种人啊。 君漪凰接道:“千人骨阵,雨儿,你忒下得了手。” “……” 蓝醉琢磨着怎么又扯到那个雨儿头上了,而且她总觉得这话题继续下去会很危险,说不定戳到君漪凰什么点上又要倒霉,不禁想抽自己脸上一个耳刮子,恨不得想把问出去的话倒进喉咙嚼回去。 正好下方又有灯光微闪,示意让蓝醉赶紧下去。蓝醉求之不得,把君漪凰装回口袋,揉身一扑跳上滑道,几下就爬到那根叫蚰藤的藤蔓边。 30、第 30 章 临到近处,蓝醉才发现那根细溜溜的藤蔓后方长着难以计数更细的根须,见缝插针的扎进悬崖的裂缝中,难怪他们怎么拉都拉不动。蓝醉手拉藤子脚蹬石壁,下行的速度相当快,但落到底也花了十来分钟的样子。 容十三在藤蔓旁候着,等蓝醉到了伸手把她抱住接到旁侧一块空地上。蓝醉身周嗖的一凉,胸口有人冷哼道:“让我出来。” 蓝醉赶紧把不安份的纸人娃娃掏在手心,娃娃蹬蹬腿直接从蓝醉手掌跳到地上,这距离相对娃娃的身高来说有些高了,娃娃被摔得啪嗒一下,蓝醉怕笑容被娃娃瞧到,立刻头上扬打量周边环境。 这悬崖和蓝醉估计的差不多高,单从洞口下来约莫有七八十米的样子,再往上还不知有多高。白素荷的电筒往上晃了一圈,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顶头无月无星,蓝醉算了下他们基本一路往下,这位置怎么看都还是在地底,那这就只是山中的一个空腔了。 “君漪凰,现在怎么办?” 蓝醉发现容十三和白素荷都是紧贴着崖壁站的,容十三还搂着她的腰生怕她滑下去的样子。脚旁边泛着冷光,应该就是石头掉进去的水潭,只是站在潭边也听不到水响,她想顺着水源找出路的念头直接断了。 “男女授受不亲,失礼。”娃娃冒出一句话,站在蓝醉脚边抬着看不出眼睛鼻子的脑袋看蓝醉。 这果然是只千年前的鬼…… 蓝醉和容十三哭笑不得,这时候君漪凰最大,谁都不能惹。容十三只得嘱咐蓝醉小心,把手放了。 娃娃这才转身钻到白素荷前方:“随我来。” “积尸地就在这水潭里?” 蓝醉只能感受到阴气,却察觉不了阴气具体的由来地点,只得凭空猜测。一想到这水底沉了成百上千的尸体,蓝醉胆子再大也不由打了两个寒颤,身体贴墙贴得更紧了。 此外蓝醉也好奇,白素荷将积尸地描绘得万般恐怖,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还早。”君漪凰冷冷回道:“你别被吓着便是。” 蓝醉能察觉到君漪凰突然腾上来火气,而且是针对她的火气,只得闭嘴闷头赶路。蓝醉心中腹诽,这只鬼不知是本来脾性就这样还是在墓里关久了,性格总是阴阳怪气说变就变,上一秒幽怨下一秒暴怒,叫人捉摸不透。对容十三和白素荷似乎都还好,独独对着她特殊对待是怎么回事? 此刻有求于人,等上去了——蓝醉掰掰手指头,到时候青天白日阳气鼎盛,看这只鬼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娃娃腿短,十步还顶不上成人一步。停停走走,前进的速度特别折磨人。三人气息渐粗,陈逸飞的气息却是渐弱。白素荷终是不耐,觉得气力差不多恢复了些,手指捏印咒语轻喃,一只火鸟砰的从她手上飞出去。 这次下地主要为了救陈逸飞,容十三准备得仓促有些东西就没备上。白素荷的火鸟充当了信号枪的角色,火鸟展翅在半空翱翔一圈,终于照出这个山中腹腔的大致模样。 水潭宽广,已经可以称之为湖泊,湖泊四周绝壁耸立,绝壁直到近顶才骤然合拢形成洞顶,整个腹腔上窄中宽下窄,形成一个茶壶形状,蔚为壮观。他们下来的那个小孔穴在其中显得越发渺小,此刻已经找不到了。往前不远的崖壁半腰有一个颇大的阴影点,白素荷指挥着火鸟飞到那个阴影附近才看清是个挺大的空洞,洞口和其他地方不太相同,雾气迷蒙,火鸟飞入其中那身火红的亮光似乎顷刻就被雾气压下了三分。 “那便是出口。”娃娃扬扬粗短的手臂,指向那个空洞。 “山中壶地,山中福地,壶中留水,福溢其中。这难得寻到的一个好地偏偏被人用人命改成一个至阴之穴,实在可惜。”容十三摇头感叹,蓝醉听得娃娃那边又是一声冷哼,赶紧拉住容十三示意他闭嘴。 有了目标立即有了动力,白素荷收了火鸟,继续紧随在娃娃身后。再走了一小段,路开始往上有了高矮不一的台阶。娃娃手脚都短,矮的台阶直接用手搭着攀爬也就是了,高的却是伸直了手臂也够不着。 君漪凰约莫是郁闷了,站在那个台阶前半天才低低唤道:“蓝醉。” “哎。”蓝醉早想拿着她走,又怕她不乐意,这会赶紧应了把娃娃捡在手心里:“君美女,你歇歇,给我们指路就行!” 话说完,蓝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狗腿语气有点丢人。君漪凰即便寄身在了娃娃身上,仍旧带了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若是那个梦境是真的,君漪凰昔日的身份真是贵不可言,蓝醉不禁对那个雨儿也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才能得到君漪凰的千年青睐。 “顺着蚰藤即可上去,离崖壁上的水远些,这条水道是尸蛭前往奎龙巢穴的通路。” 三人这才知道被他们弄死的那条水蚺名叫奎龙。看样子君漪凰似乎还不知道那条守陵的奎龙已经被他们杀了。蓝醉一个劲点头,她对这墓里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群尸蛭,攀着蚰藤离崖壁缓缓淌下的水流范围远远的。这个出口的洞口到水面一段并不算陡峭,只是形成一个缓缓斜坡,洞中似乎常年有流水流淌入水潭,斜坡石面上被水流切割出几道深深的沟渠。沟里如今只有半沟水,电筒照下去发现这点浅水也是浑浊不清,沟底似是沉淀有杂物,蓝醉眼尖竟然看见了一小段人类的指骨。 这道陡坡和他们下来的那一段相较,差不多可称为平路。有蚰藤借力,三人几大步就登到了洞口边缘。洞中仍是漆黑一片,容十三让白素荷关了电筒,重新点燃蜡烛。 水潭处的空气中已经漂浮着臭味,进到洞中臭味愈发明显。蓝醉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抬着娃娃,避开水流顺着边上走。这洞和他们之前走过的都不同,十分高大,走在其中并没有独特的压抑感。只是越走空气的纯净度越低,连用嘴吸气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股的恶臭。 “从这开始不可再吸气。至阴地冤魂徘徊不得转生,一旦察觉生人进入,冤魂为求替身留守此地,会驱离生人魂魄,似于夺舍。” “普通的鬼不是不能夺舍吗?”蓝醉听君漪凰这一说又和白素荷的不同,不禁问道。 “只是想找替身留守自己解脱罢了,至阴地哪有那么容易离开,最后不过是老鬼新鬼全被困在此地,冤魂越多阴气越重,才成至阴之地。”君漪凰冷冷回道。 “这一段有多长?”白素荷和容十三同时皱眉问,君漪凰可以不吸气,但他们三个憋久了还不是一样窒息而死。 “一盏茶左右。” ……一盏茶,早憋死了好吗! “如果只是十五分钟左右倒还行。”蓝醉记得包里还剩了一个氧气瓶,他们本来不走水路觉得这东西累赘准备丢了的,最后蓝醉还是留了个,没想到现在成了救命的东西。只是…… “我们醒着的还能控制,他怎么办?”蓝醉指指被背在容十三背上的陈逸飞。这半死不活的,大概是冤魂的最爱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冒险,醒不醒的过来看他的运气了。”白素荷捏出她的银针在陈逸飞胸口和脖子扎了几下:“我用针闭住了他的穴位,让他进入假死状态暂停呼吸。不过这状态久了就变真死了,快走。” “跟在我后方,不可乱行,不可践踏尸骨。”君漪凰最后说道,从蓝醉手上又跳到地上。 娃娃此刻的行走速度和在湖泊边缘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两条小短腿迈得飞快。蓝醉三人跟着她,前行百来米转过一个急弯后,原本就开阔的的山洞陡然下落。这个山洞竟然与他们从君漪凰墓穴中出来的那个通道类似,尽头又是一个山中空腔。 只是这个空腔的底部与山洞高度落差并不太高,也许曾经很高,如今却已经被尸骨填满了。空腔底部也不再是黑暗一片,处处绿光盈盈,就好像住着难以计数的萤火虫。荧光在累累白骨中穿梭环绕。在绿光之中能看到空腔边缘的白骨堆积得十分整齐,层层叠叠,均是头骨朝向空腔中央。中央大约有十来平方的空处,浸了一层水,水中摆放了一座露出水面一人高的青铜鼎器,鼎器周边立了七个形态各异的恶鬼。恶鬼唯一共通之处只有额头那拳头大外凸的眼珠,眼珠似用琉璃之物雕刻而成,纵然只有绿色微光,仍显得光彩灼灼,仿佛是活人眼珠一般,紧紧盯住侵入者。 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情景也太过恐怖。蓝醉差点惊呼出声,好在及时想起君漪凰嘱咐,有手捏住鼻子和嘴,但还是忍不住吸了一点气。 不过瞬息的时间,在白骨间游走的绿莹突然就那样顿住了,那七个恶鬼的眼珠光彩更亮,随即绿莹汇成一股,一窝蜂朝蓝醉这方向涌来。 31、第 31 章 蓝醉眼睛被吓得溜圆,这些荧光来得太快,让她连撒丫子跑路的时间都没,只能干站着被绿莹包围。容十三背着个人一瘸一跛,反应倒是最快的,掉头就往来路冲,冲了几步大约是觉得把白素荷和蓝醉就这么丢下不地道,要走不走的侧身在后方观望。最淡定的大概只有白素荷,从头至尾站在原地没动摇。蓝醉眼角瞥到白素荷的淡定,以为她有办法处理,一颗差点跳出喉咙口的心堪堪掉回嗓子眼。 实际上白素荷才是真正愣住的那一个,却不是被吓的。 当那个青铜鼎映入眼帘是一刹,白素荷就愣住了。 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似是怀念又似厌恶,想上前却又希望尽早离开。白素荷走神不过眨眼时间,只是这眨眼时间就足够松出憋在胸前的一口气,等到鼻内窜入恶臭震醒白素荷神智,已然晚了。 只是蓝醉的那一声轻呼掩盖了白素荷的失神,白素荷看到那一团宛如游蛇的荧光汹涌朝她们奔来,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荧光围着几人快速萦绕,洞内阴风大起黑影憧憧。最前方的纸人娃娃被阴风刮得摇动两步,堪堪站稳,君漪凰冰冷的声音从娃娃肚中传出:“退下!” 蓝醉死命的捏紧鼻子捂着嘴,一瞬不瞬瞪着前方。黑影中隐约可见接踵摩肩的人影,人影太多太杂,依稀只见到一个个叠压在一起的扭曲模糊的五官。那些人脸无非个个大睁眼珠,脸露贪婪,渴望的打量近在尺咫的生人。 君漪凰那一声喝止让那些人脸震了震,却仍流连在几人身周飘摇不愿退散。君漪凰似是怒了,娃娃往前一步,右手后拂:“给我退下!” 这一句中蕴含的怒气震慑住了那些黑影,荧光萦绕的速度也慢了。娃娃一步接一步前行,气势逼人,君漪凰悦耳的声音压得微沉:“还不速速给本宫散开!” 分明是一个可笑的、手掌大小的纸人娃娃,蓝醉却觉得仿佛看到了君漪凰的本影,白裙袅娜,宫髻高耸,华丽的容貌其眉入鬓,凤眼上挑,目光薄怒,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荧光缓缓扩散,君漪凰所到之地荧光皆是后避三尺。只是贪婪之心太过,始终不愿完全散开。娃娃头微微后转:“你们不走是待留在此地吗?” 三人如梦初醒,亦步亦趋跟在娃娃之后。黑影人脸忽而靠近,忽而远离,似是想试探君漪凰忍耐的限度。君漪凰也不去管它们,只是引着三人往山壁边缘的栈道上走。栈道是用石头粗粗刻就,仅有一尺宽,对于娃娃还好,对于几个成年人,端的是每一步都是惊心动魄。 蓝醉垂下脑袋看路,恰恰和下方白骨骷髅对上眼。有的骷髅身上还挂着没有彻底腐朽风化的布条,依稀可辨出是古代的样式,再想起君漪凰不久前提及的“千人骨阵,雨儿,你忒下得了手”,蓝醉心头不禁打鼓。难道这个千人骨坑、积尸之地出于那个叫雨儿的女子之手?她与君漪凰不是情人吗,为何却要用千人性命大改风水加害君漪凰,让君漪凰死后都不得安宁? 白素荷也走得小心,只是她目光巡睃的却不是脚下栈道和道下白骨,而是白骨中的那个青铜鼎。光线暗淡,仅在少数荧光飘过时一窥青铜鼎一角,白素荷甚至看不到青铜鼎大型轮廓,偏生眼珠子像有自己意识一样不停往那个方向扫。白素荷心中疑惑不已,吸引她目光的似是青铜鼎,又似鼎中的某样事物。只是如今连鼎都看不清,更别提其他了,也仅能将疑惑闷在心里。 唯有容十三是专心走路的。他后背背着个人,这栈道走得最是憋屈。偏偏前面的两个女人各怀心事,都没搭手帮忙的意思,容十三只能哀怨的面朝墙壁一手托人一手抓墙,化身壁虎侧身挪步。 点的蜡烛在阴风起时就已经灭了,没法看清这条栈道究竟有多长。围在几人身周的荧荧绿光不足以驱散黑暗,深一脚浅一脚凭靠感觉试探前进,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下悬崖的感觉是相当讨厌且可怕的。只是君漪凰小胳膊小腿在前方开道实在走不快,几人只得强自忍耐,巴望能走上一条正常的路。 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当荧光飘前方,隐约照出一道裂缝时,蓝醉几乎欢呼跳跃。她们在这种栈道上走,氧气瓶是没法传递的,早忍不住呼吸了好几口气。兴许是君漪凰这个千年怨灵的气场太过强大,即便他们吸了气那圈荧光黑影也仅在旁侧环绕没再靠近。三人一旦发现胜利在望,简直是健步如飞几步跳到栈道尽头的缝隙里。那团黑影没再跟入,只在缝隙外徘徊呼啸。蓝醉揉着紧绷发颤的小腿肚子,回望那团黑影下的‘栈道’,只觉头晕目眩,掉头直往缝隙深处冲。 蓝醉吃够了蜡烛的亏,这次说什么都不管那老祖宗定下来的破规矩了,晃了晃电筒按开开关,虽然电量不足却已经足够照亮这个缝隙。缝隙依稀可看出是两段岩石交错形成的错层,顶端高,两侧狭窄。洞内也是尸骨满布,地面淌满干涸的尸液。中间淅淅沥沥淌了一道浅水,和尸液混在一起黏黏答答。 洞中的尸体横七竖八,不如坑中的尸骨摆放整齐。君漪凰顿了顿唤道:“蓝醉。”蓝醉立即心有灵犀的把娃娃捡起来垫着脚尖在尸体间穿梭。这缝隙前面的尸骨身上着装和坑中尸骨的又是不同,许多都身着盔甲,地面还散落无数表面锈蚀的兵刃。蓝醉推测那坑中的应该是人牲,士兵奉命把人牲绑入坑中杀殉,风水师祭坛改风水后,再命亲信屠杀士兵抛尸当地。狭窄的缝隙两边都残留着许多刀剑留下的砍痕,进一步证实了蓝醉的推测。 地上躺的人骨不少,想彻底不碰到尸体的边实在很难。蓝醉一个不小心就踩在了一根尺骨上。那尸骨的主人头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歪着,显是当时被人一把削折了颈骨,嘴巴大张。君漪凰说过不准碰触尸骨,蓝醉心惊胆战的害怕那骷髅侧首就给她一口,还好那具骷髅还是瞪着黑洞洞的眼眶没反应,蓝醉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走得更是小心。 全身的伤口和失血此刻对蓝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只是一个劲后悔。从下河碰到水草开始就预示着此行不顺,偏偏她财迷心窍还继续跟着容十三跑。与如今这个墓相比,她十五岁下的那趟地安全得犹如去公园散步一般,除了正常的机关,哪来这么多神神叨叨稀奇古怪的事。 人家下一辈子地至多遇到一两只粽子,她可好,龙啊虫啊粽子冤鬼千人坑一次性都齐备了,运气好得可以买彩票。此行出去要是再下地,她蓝醉两个字一定要倒过来写! 走了十来分钟的模样,地上的尸骨数量逐渐少了,三个人松了口气。地势逐渐往上,坡度陡峭,只能走脚并用攀爬。最中央那道沟渠还在,其中零零星星的仍有尸体,只是越到上方尸体的年代越近,到了后来竟然有还有被沟渠水泡得发胀高度腐败的腐尸,看衣着也就是现代普通穿着。尸体有男有女,甚至还有猪狗,不知道是不是误入积尸地洞口被恶鬼弄死的。只是这些恶鬼也真是不挑捡,猪狗也照样夺魂不误,当真是为了出去不择一切手段。 几个人尸体看多了最后直接淡定了,只知道往上爬。蓝醉仰着头感受到有凉风微微吹在脸上,虽然还夹着恶臭,比起洞内的气味已是好闻千百倍。 “终于……能出去了。”蓝醉想大声欢呼庆贺,出口的声音却只是含在喉咙口,连自己都听不清。 陡坡尽头那段几近笔直,依稀可见漏下的天光。脚下山石被水流浸得滑溜溜的,出口被一大蓬紫红色的水枝柳挡住。三人涉着水拨开水枝柳直直往外爬。洞口外一汪滩涂,水枝柳花开得正茂,此刻天色将明晨色清新,轻风吹过,水枝柳摇摆徐徐,静谧怡人,恰如仙境。 32、第 32 章 早在夹缝荧光退散的时候,白素荷就帮陈逸飞解开封闭的穴道。陈逸飞的命是真的硬,硬是拖着要断不断的一口气脱离积尸地重回阳世。如今得见天光又有白素荷施术定魂,陈逸飞这条性命是无碍了。反观其他三人,却是鼻青脸肿,全身上下没几块好肉。尤其蓝醉和容十三受君漪凰的刀风摧残,一身皮开肉绽,跟两个血人一样。 此刻他们最需要的是联系自家人前来接应。容十三下地之间就招呼伙计把手机用防水袋包好放进包里。手机保护得挺好开机很快,隔了半天却半格信号都搜不到,容十三捏着手机东南西北绕了一圈还是一样的后果,气得他张口骂娘直想砸手机。 既然不能用手机求援,他们就只能去找个可以联络外界的地方。环顾这块滩涂地,四面环山青峰高耸,白云幽幽鸟鸣啾啾,真是一派世外桃源模样,一点人气都不沾染。 换句话说,就是鸟不拉屎乌龟不下蛋人毛都找不到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鬼地方。 三个人都露出见鬼的表情。他们临近出口的地方明明发现了至少有四五具高度腐败的人类和家畜尸体,看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年。人和家畜能进入积尸地证明附近应该有人烟走动,问题是极目眺望,这滩涂和远山都不像有村寨的样子。虽然说是一直走总是能找到人家的,问题是他们现在这个德性不管是遇到村民还是过路车辆,恐怕得到的都不是各人的热情援助,而是警察叔叔冰冰凉的手铐和严厉逼问了。 “要不先找个地方休息会吧。”蓝醉提议道。在洞里一鼓作气逃命的时候还稍微好点,这会脱离险境陈逸飞又没了生命危险,她被朝阳一晒就像雪人般全身都酥了,半步不想挪动,只想随便找个平地躺下呼呼大睡。 容十三白素荷也是无法,他们两个其实和蓝醉一样,体能差不多接近极限。滩涂五六十米外有个小水荡子,水质清澈见底,三人早渴得喉咙冒烟,把脸扑到荡子里没嗓子一样狂吞了十多口水,这才心满意足地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坐下休息。 三人怕荒郊野外的有野兽出没,约定一人看守两人休息轮换着来。问题考虑得很全面,可惜不管哪个都没那个精神再去看守。蓝醉挣扎着把君漪凰的符纸娃娃藏到一个石头夹缝里免得被太阳晒到,一秒钟不到人就歪倒在树干上睡了过去。 “妾身苏常氏,参见苏娘子。” 夜幕方临,室内已是红烛尽点,将不大的房间照得如同白昼。苏灵雨坐在上位受过半旬妇人的大礼,纤手轻抬,跪在地上的丫鬟才赶紧起身将妇人扶起。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与母亲叙叙话。”苏灵雨对垂首侯在门旁侧的宫人道。宫人低低应了,躬身依序离开。 苏灵雨这才离开座椅,走到妇人前屈下半膝行礼:“母亲安好。” “使不得,苏娘子如今已经是宫中人了。”妇人急忙伸手欲拦阻苏灵雨。 “苏灵雨先身为人女,再为人妇。母亲这是生分了吗?”苏灵雨露出一丝苦笑,近处望着面前这个眉目与她六分相似的女人,女人纵然华裳珠翠,依然掩不住眼角渐起的纹路和偶露的银丝。 妇人终于没再拦阻,让苏灵雨行完了这个礼,执着她的手道:“雨儿,你父亲仕途不顺,日日愁眉不展,你日后需多多帮衬着你父亲。” 苏灵雨默然半晌,才道:“母亲,后宫不得参政的。” “我知道,只是……哎。你父亲夜夜辗转难眠,我一介妇人,哪里明白朝廷事。只是听闻中书侍郎之女入得宫后得圣上欢颜,中书侍郎在朝堂中说话做事便便意了许多。” 苏灵雨绽出笑容,柔声道:“母亲,我知道了。” “雨儿……”妇人这才好好端详明日即将离家的苏灵雨:“我知道你……是不想的。” “母亲说的什么话。只是雨儿明日入宫后,再见面只怕艰难,母亲须得仔细自己身子。” “你父亲和弟弟原本也想来的,只是如今你的身份与男子见面不便,他们便没有过来。” “是,我知道的,母亲。” 苏灵雨容颜秀美,笑容温柔,妇人瞧了半天也分辨不出她的心思。昔日的垂髻小儿似乎一转眼就长了这么大,那份腻在膝边戏耍的亲昵似乎也随着她的双环撤去不知不觉淡了。 追忆往昔,妇人眼中盈出一层水光,一时忘了面前这位是已经受了圣旨敕封的苏娘子,抬手轻拂过苏灵雨鬓角:“雨儿,你要好好的,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一定要好好的。” 水珠顺着妇人的眼角淌下,游走出一道水痕,苏灵雨目光闪动,直待水珠即将滴落方用手指替她拭去:“母亲,你也是。” 妇人忽然无言,忆起面前的华装女子已不只是她的女儿,这般行为于理不合,紧拉着苏灵雨手微微松了,放回身体两侧。 “母亲,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也请转告父亲,身体为要,安康是福。日后雨儿无法承欢膝下,只望弟弟早些懂事,替我尽孝父母。” “是,苏娘子也请早些歇息,明日就待入宫了。”妇人又是一礼,这才退出内室。 妇人退出内室后立即有宫人进入随侍,一个年长宫女轻声问道:“娘子可要歇息了么?” “恩,宽衣洗漱吧。”苏灵雨站在内室中央侧首打量那扇崭新的屏风。手指上的水渍隐约还在,用拇指食指摩擦两下后,那水渍便迅速干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锣鼓喧天,苏灵雨由人扶着,额戴华盛,将面容掩去七八分。从饰物间隙间望去,入目的一切皆是喜庆的大红,每个人脸上全是满满喜色。苏灵雨也在笑,勾着温柔的笑,一步一步踏出这个生长了十六年的家门,坐上宫中前来迎接的六帷金玲桃红锦幄喜轿。 苏灵雨只带了陪伴她十年的贴身丫鬟青绡入宫,此刻青绡就坐在她的下侧。苏灵雨忍了又忍,才用极低的声音唤了句:“青绡。” 青绡立刻凑近:“娘子,可是需要什么物件吗?” 苏灵雨用几不可见的角度摇摇头,伸出手指用力握住青绡的手掌。 无人察觉她的温柔笑容下,掌心已然湿漉一片。 苏灵雨其实是怕的,宫内的一切都是未知,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行差踏错一步,带来的也许就是杀身之祸。 她其实已有许多夜睡不安枕,睁开到天明。这些……却是无人察觉的。 她其实只想平安平淡的度过此生,而已。 33、第 33 章 是夜,有风吹过,引得种在窗台外头的那一蓬青竹摇曳,竹音簌簌,夜里听着煞是清冷。苏灵雨坐在灯下持着一卷书,被竹音扰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屏风外有宫里安排的掌事姑姑琴心和小宫女可人悄无声息的候着,随时等候苏灵雨的吩咐。 苏灵雨眼角瞥向窗外,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躁意。今日入宫礼节繁琐,她的身子已经十分倦怠了,却了无睡意。 门外传来熟悉的轻盈步伐声,门扉吱呀一声响动,苏灵雨略过一抹喜色,又迅速压了回去。 青绡用盘子托着一个青釉云纹碗绕过屏风,低腰将碗放在案几上:“娘子,莲子汤熬好了。” “嗯。”苏灵雨接过青绡递来的勺子,拇指轻勾把按在勺柄中的纸团卷入掌心。 莲子汤甜淡恰好,苏灵雨埋首用勺将汤喂入口中,青绡立在旁侧挡住屏风一角。苏灵雨小指勾动,团成一团的纸笺被徐徐勾开,却是空白无物。 苏灵雨秀美微颦,想了想将勺子上沾染的莲子汤抹了些在纸笺上,不过片刻,隐隐约约的黑影从纸上透了出来…… “侬裹当口座哪颈当团子夺勒侬扩!” 不知道是哪里突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蓝醉烦躁的翻了个身,嘴巴里冒了句英文,拱拱脑袋准备继续睡。 “侬以多昆不哆涩哩!” 那只麻雀毫无扰人清梦的自觉,继续咋咋呼呼不停,蓝醉倏然睁眼,直挺挺坐起身,充满血丝的眼睛睁得铜铃大,恶狠狠盯着噪音来源。 容十三和白素荷也被吵起来了,状态和蓝醉基本无二,六只红彤彤的眼睛带着恶意和愤怒,加上他们那一身褴褛衣服、血和污垢,成功的把那只麻雀吓呆了,叽叽喳喳的声音自然也就此断了。 一个胸前搭着两条油亮粗黑长辫子,上身穿着灰色宽松前襟右掩的圆领喇叭管袖布衣,下身一条堪堪及踝宽腿布裤的女娃半张着嘴站着。她的穿着有几分民国女装风范却又似是而非,衣服裤子俱是十分陈旧褪色的颜色。蓝醉看清女娃装扮的同时不自禁靠了一声,同那个女娃一般愣住。 这又是什么状况?睡了一觉起来穿越了?特么的要不要这么搞笑! 白素荷脾气从来都不好,加上严重的低血压和起床气,白家人和相熟稍知内情的朋友在她起床的一个小时内都是能避则避。刚经历过一番生死,入眠不久就被吵醒,白素荷的起床气就更大了,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用直欲杀人的眼神把麻雀劈成十七八块。 “侬国莫多,作念咯。” 那只麻雀反应很快,被吓傻两秒后往后挪着步子就想撒腿开跑,嘴里说着三人听不懂的语言,圆圆的脸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容十三哪里能让她就这么离开,几步迈到女娃旁边按住她肩膀,脸上似笑非笑狐狸眼中却没一丝笑意:“小妹妹,走那么快做什么?” “莫错唔,唔葛能直侬!”容十三是下地水里火里闯的人,身材看着精瘦力气却大得惊人,即便带着伤一只手仍然像铁钳一样卡在女娃肩膀上,任凭她怎么挣扎拉扯都挣扎不开。 “小丫头,你哪里来的?和你一起来的还有谁?”蓝醉知道她又做梦了,仍是那个苏灵雨,这个梦境就像连续剧一样一集一集的连续播放,也许就是她获知真相最简单最快捷的方式。而这只麻雀在她正到紧要关头,要看清苏灵雨手中纸条的时候把她吵醒了,简直不能忍。这番话是她磨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煞气十足。 女娃挣不脱容十三的掌控,再被白素荷的眼神瞪着,蓝醉开口一吓,圆滚滚的大眼睛中快速挤出一层水雾,哇一声哭出来。 “唔不答酷应咯,唔锁嘛!” “讲人话!”白素荷一声吼,成功把女娃的眼泪吼缩回去。 “额……不是……故意咯……”女娃抽抽噎噎吭吭哧哧,总算憋出一句三人能听得懂的语言。她的发音很奇怪,带了点普通话的意思,音调还是先前那话的音调,十分别扭。 “小妹妹,你从哪里来,和谁一起的?”容十三把语气放缓,警戒的打量周遭。他们实在太累了,倒头就睡,连应有的警惕都没了。要是和这个女娃一起来的还有其他人,看到他们的衣着恐怕会去报警。进警局事小,但要是被盯上盘查,查出点什么,下地在当今社会是要吃枪子的重罪,怕是要招惹出大事。 “额……一个人哇。”容十三长得俊俏又会卖弄自家本钱,此时和颜悦色冲着女娃笑,女娃脸上顿时现出惊如天人的痴迷神色,眼泪也不洒了,蜜色的脸蛋一时红到耳根子低。 白素荷嗤了声,对这个乱发花痴的女娃更反感了。从吵醒她清梦睁眼开始,白素荷就对这个圆脸圆眼嘟嘟嘴的女娃很讨厌。她平时性子只是高冷话少偶尔毒舌,实际人不坏,但对这个女娃却是打心底的烦,恨不得一巴掌把那脸推开眼不见为净。 女娃这会子眼睛里只有容十三那张笑得狐狸一样的脸,结结巴巴继续道:“这……有狼,侬们不能睡咯,会被狼叼走咯。” “嗯,我们太累了想坐会休息,没想到睡着了,谢谢你啊。”容十三继续笑。 “侬们来这做则?这里平素没人来咯。”女娃偏着脑袋眼珠轮流在三人身上绕一圈,三个人衣服破烂土尘加身,只有脸在水荡子里洗干净了,实在狼狈得很。 “我们……是驴友,结伴来旅游的。听说这里有个山谷风景好,没想到迷路了。小妹妹,你住在哪里?离这里有多远?人多不多?” 容十三继续好声好气牺牲色相诱拐女娃,蓝醉看不下去,掉头去找被她放在石头缝里的纸娃娃。 娃娃还是呆在那缝隙里,放进去时是什么姿势现在依然不变。蓝醉用手指拨了拨也没反应,心不由得略微慌了,悄声问白素荷:“她怎么了?该不会晒了太阳就魂飞魄散吧?” “没事,她只是在积尸地震慑那些恶鬼,精神力使用过度。通俗的说法就是在睡觉,或者晕了。” ……鬼也会睡觉?鬼也会晕! 蓝醉瞬间觉得她自幼到现在对鬼怪的概念被颠覆了,鬼什么的不都是特别强大特别牛叉穿墙过壁掌控生死无所不能的吗?! “什么表情,鬼也是人变的,不过是人残留的精神力,还不如人。除了至阴之地,普通点的鬼连上活人身都做不到。君漪凰这种能夺舍算不错的,只是出了她自己的墓穴也不能随意脱离寄宿魂魄的物体或人体,不然魂魄被阳气侵蚀,很容易会缺散魂魄。” “所以?” “所以她精神力如果损耗过度,一样会昏迷不醒,跟人劳累过度一样。” “那她晒太阳没事?” “别一直暴晒就没事,你要想她死可以多晒晒。”白素荷扭头瞧那边还在发花痴的女娃子,心情更差了。 34、第 34 章 “额门村子离这可远,哥姐都走咯,现今只留十几个,侬门要不和我回家睡咯,谷子天黑噶不能留人。” 女娃人倒老实,容十三问一句她答一句。容十三年轻,却是常年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的,真话假话一听便知。这女娃眼神纯净十分单纯,容十三推测就是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女孩子,说的也是实话。三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均是同意的意思。 这里竟然有狼,是绝对不能久留了。虽说容十三是真好奇如今的生态下这山里怎么还有会狼这种生物存在,但这种险没必要去犯。听女娃的意思那个村子只有十几个人,而且都是老弱病残,大约和很多村落一样年轻人全耐不住寂寞跑出去打工了。他们只需要让女娃把他们带到村子附近,想办法弄几套村里衣服换上,打扮不那么扎眼了再想办法联系外界。 “啊,额市磕莫地丢咯!”圆脸女娃见容十三点头,刚高兴得笑眯眼,一时又叫起来。 这一句又是土话,三个人听不懂,只见她一把挣开容十三手臂就急匆匆往回跑。 这次白素荷反应比容十三还快,几步越过容十三就跟在女娃后头。那女娃跑得不远,二三十米的距离就在一个三轮车边停住。 之前这车被水枝柳遮住了,三人并没有发觉。这会白素荷走近了,才发现车后头装了半片猪肉,还血淋淋的。女娃要推车,白素荷恰恰挡在车前头拦住她的路。 “额……忘作事咯,一会……就好。”女娃挺怕这个吼她的高个子女人。白素荷个子在女性里算挺高的,女娃偏又是娇小可爱的类型,白素荷寒着脸女娃面前一站,女娃顿觉压力山大。女娃被吓得眼睛都不敢直视白素荷,眼神东瞄西窜只敢暗地瞟白素荷。 真是好看,虽然表情凶全身还脏兮兮的,依然掩盖不了白素荷天生的好容貌。女娃又怕又不自觉的偷瞟,耳根子不知不觉又红了。 白素荷对于女娃纠结又忐忑的心思一点没发觉,只是皱眉看车上的猪肉。这猪是才杀的,新鲜得很,按这女娃说的她在的村落离这很远,那她推着半片猪肉来这干什么? “让额一让……好噶?”女娃看白素荷没让开的意思,推着车不知所措。 “白姐,让她先把事做了吧。”容十三在后头道,他也想看看这个女娃想做什么。 白素荷依言让开,女娃如蒙大赫,脚一蹬就上了车。 蓝醉心中已然有了隐约猜测,等女娃骑着车直奔他们出来的方向,立马坐实了她的猜想。 滩涂地软,三轮车载着这么重的半片猪肉陷在泥里应该很难骑。女娃似是对这块滩涂地熟悉无比,扭着起锈的车龙头左拐右绕,专碾砂石位置,片刻就到了那个被水枝柳盖上大半的积尸地入口。 女娃个头小,力气颇大。搅着链子把三轮车后位掀起来,最后把围栏一放开,猪肉顺着倾斜度直接就滑进了洞口里。女娃再伸脚对猪往里踹了一脚,走到旁边不知道拉动什么,洞口那边突然水位高涨水流一下子涌入洞穴,瞬间把猪肉冲得没影了。 此刻三个人看着女娃一系列动作,心下都了然了。蓝醉从一开始就很好奇那条水蚺——也就是奎龙,被链子绑在洞中哪里来的食物维生。后来看到尸蛭送食,仍然心生疑惑,毕竟那积尸洞里的尸体早成了无肉的白骨,哪能填饱奎龙,而且尸蛭无尸体也难以存活。如今看女娃这样,显然是定期给那些尸蛭喂送食物的饲主了。 三人眼神瞬间变了,女娃却似毫无察觉,在水里洗完手,两手挥洒摔水,笑嘻嘻说道:“额门回家咯?不然到家天黑 ! 原本只想跟着女娃到村子附近的三人主意顿时改了,容十三继续回以笑容:“嗯,那就麻烦你了,请问小妹妹你名字是?” “额,嗯,蒙……筝,弹的挪个筝。”蒙筝摸着鞭子羞涩一笑,低下头,自然没看到三人眼中的冷意——和煞意。 容十三和蓝醉用水冲了冲三轮车板,把陈逸飞和包裹放到车上。对于陈逸飞的解释,容十三只说中暑昏迷了,也不知蒙筝是真单纯还是心机太深,竟然貌似就那么信了。 容十三本来想推车,只是他的小腿被他挖了那一大块肉,尸毒倒是清去不少,这一来走路都痛得要命,更别说再推个三轮车。蓝醉比容十三好不到哪里去,白素荷更是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哪里去推车充当车夫。最后还是蒙筝上阵,嘿哟嘿哟推着车在前冲。 蓝醉和白素荷跟在车后头,蓝醉压低声音:“你怎么看?” “太蠢,不像在撒谎。” 白素荷简洁回道,看推着车的女娃边推还边唱歌,唱的歌词是一句听不懂。 “我也觉得不像。不过普通人……会经常带着半片猪肉丢进洞里?”普通村子,即便是富裕的村子,也不会这么糟蹋猪肉。何况听蒙筝所言,她那只是个偏僻的小村落。 “先去看看。”白素荷原本打算和容十三一样,到了村子附近弄套衣服就走。这叫蒙筝的女娃她怎么看着都觉得不舒服,总想早点抽身离开,越远越好。 “你好像很烦她?”白素荷流露出的厌烦太明显,连蓝醉都感受到了。 “我也很烦你。”白素荷没好气道。 啧,我更烦你! 这话在蓝醉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没说出来,只是吊起眼角对白素荷翻个白眼,不再言语。 “你家里还有谁啊,怎么让一个姑娘家来做这重活?” 容十三跟在蒙筝旁边,搭手帮蒙筝推车。村子里长大的姑娘和城内姑娘不太一样,蒙筝显然是常干苦力活的,这一个大男人加一个包对她根本不在话下。容十三时不时搭几句话,借机向蒙筝套口风。 “么人噶,就额咯。”蒙筝笑嘻嘻回答。 “你还小吧,你父母呢?没兄弟姐妹吗?” “不在咯,没兄弟。”在提及父母时,蒙筝露出一丝难过,不过也是稍纵即逝。 “其他长辈堂家表家呢?你才多大,就一个人过?” “都没咯,好多都出去,觉得村子穷。还在村的都是老人噶。” “哦,你们村子叫什么?是村里老人让你送猪肉过来的吗?” “蒙家村,额门村人都姓蒙。”蒙筝摇头:“以前是额爹送,他没咯,就我来。家里定的,人死了也得送那,那洞……是额门的圣地。” 35、第 35 章 圣地护陵村? 这是容十三第一个反应。古代帝王诸侯死后建陵,确实是有护陵一说。一代君王一代臣,换在宫内也是同样道理,因此帝王诸侯死后,后宫和亲近的侍者或被殉杀陪葬,或被打发至陵墓旁侧的祭殿守陵孤老。守陵人有太监宫人,也有帝王生前的亲近侍卫,他们的户籍仍是宫籍,无处可去,这些守陵人到后来基本就被人遗忘,不闻不问,久而久之就在当地成了家,逐渐繁衍成小型村落。 只是朝代更迭,受战火及人口迁徙等因素影响,守陵村在漫长的时光中荒凉凋零,很多在几代或十几代后迁徙殆尽。看君漪凰着装和墓中器具,容十三推测君漪凰应是唐至五代十国时期的人,迄今至少千年。跨时千年还能存在的守陵村,这只怕是绝无仅有的了。 这些念头在容十三脑子里过了一圈,面上不动声色,仍是一路和蒙筝谈笑,仅在途中休息时借机把情况给白素荷和蓝醉大致提了提。 事到如今,容十三和蓝醉对这蒙家村的兴趣越来越大。他们进墓是为了墓中明器,结果正主是捞出来揣兜里了,明器是半个没摸着。护陵村是建在昔日祭殿附近的,就不知这村子里是否还留有昔日祭殿的古物,如果能淘到一两样的漏,多少能弥补一下损失。 蒙筝很实诚,她说挺远就是真的挺远,一点折扣都不打。走的路都是羊肠道,左右长满野生植物,荒山野岭冷僻至极,漫山绿油油的晃得人眼晕。三人跟着三轮车走了四个小时,结果蒙筝告诉他们还得越过一座山谷才到,蓝醉当时差点就一趔趄。 容十三存了心要套蒙筝的话,这漫长的时间倒是让他把蒙家村的底子摸了个底朝天。 蒙家村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蒙筝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蒙家村在这山里生了根,祖祖辈辈都是靠着这片山过活。她听闻老人说村子里原先只有几个男性长辈定期外出赶集,利用山里挖的药材交换日常杂物、粮食种子和家畜崽子,连媳妇也是这样讨回来的。至于其他人要不耕地要不挖药,很少和外界联系。后来外头越来越热闹,外出人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多,人心躁动,村子里的老者管不住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人还是一个个往外头跑,蒙家村很快就空了,年轻人只余下她和一个十二岁的男娃。 至于圣地,蒙筝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村子里的年轻人刚及事的时候,族长就一再告诫他们那个洞是他们村子的圣地,蒙家祖祖辈辈的老人都安葬在里面,必须定期送去祭品,蒙家村的人死了也得把尸体送入洞里。这样洞里的老祖宗才会保佑蒙家村顺利,村里人平安。如若不然,老祖宗大怒,会连累整个蒙氏家族的人。负责祭祀的人以前是蒙家村的村长,也就是他们的族长。后来族长年纪大了,把族长位置传给蒙筝她爸。她爸妈有一次在山上挖药的时候没回来,后来寻过去发现两具尸体叠着落在一个悬崖下面,被啃得面目全非。这时候村子里的青壮都跑得精光了,余下的一个男娃又还小,不得已才把送祭品的事交代给了蒙筝。 蓝醉在旁边听着,心里暗忖,看来这个圣地之说是当初护陵的第一代人编造出来的,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们这个氏族的传说。只是不知道如果这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定期送去的祭品和蒙氏一族的尸体全成了尸蛭和奎蛇的食物,而那洞中根本不是圣地,而是阴气郁积的积尸地,只会让死者亡魂不灵,又会作何感想。 不过这消息是万万不能透露的,因此蓝醉只是默默,对旁边这个满面天真叽里呱啦的女娃多了几分同情。 最后让他们吃惊的反倒是蒙筝的年龄。看蒙筝的打扮说话,三人估计她至多十四五岁,不曾想蒙筝翻了年就到十七,想来是她本身骨骼小加之山里营养跟不上,让三人都瞧走了眼。 “到了咯!”蒙筝这句话宛如天籁,三人欣喜若狂。赶紧几步,路尽头是到三米左右的石坎,架了道木梯上下。石坎下方一大块平地,就是蒙筝口中‘蒙家村’。说是村实在是稍微有些抬举了,稀疏十多二十栋房屋,建筑形似吊脚楼,下层用杆子支得高高的,上层住人。其中有大半顶都破了,露出乱七八糟的内部。余下的十来栋也是成色陈旧,顶上用牛毛毡子和茅草盖着。屋子之间不时有鸡鸭满地跑,最大的一栋房子前面放了张躺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闭着眼躺在上面晒夕阳。 蒙筝把三轮车停在石坎边,主动背上大包蹬蹬蹬就顺着木梯爬下去。木梯很老旧,一踩就吱吱呀呀的响,最近的屋子里头有个五十来岁的女人闻声走出来,正要招呼蒙筝,看着跟在蒙筝背后的那一串,顿时呆了。 “卓裹,特弄山嘎来磕。”蒙筝大声对女人说话,三人听不懂,下了木梯就在梯子边微笑站着,手背在后面摆出随时反击的动作。 幸而那女人只是又好奇又害怕的打量三人,和蒙筝交谈了几句,那女人的惧意才淡了,害羞的冲三人点头。 “额门村子来人少咯,阿婶不惯。”蒙筝回头朝三人解释,又指着那个老者道:“爷是额门族长,不认人嘎。其他都在外头耕地咧。” 容十三和蓝醉点头,松了口气也微微失望。这村子果真如蒙筝所言,不问世事,对他们三人确实无甚威胁,只是这多余的消息怕也是套不出来了。 蒙筝把三人和陈逸飞让进她家的屋子,屋子十分简陋,墙用牛粪混合木头建的,内里糊着报纸,许多报纸都破了。屋内分里外两间,里间一扇木板床,外头一张木桌子两张椅子。有几分意外的是桌子上竟然摆了个收音机,顶上还吊着个灯泡,容十三拉了下门口的拉绳,却是不亮。 “额外头话是从匣子里学额。”蒙筝摸着辫子,满脸得色:“隔村干部素要给额村拉电,灯来装噶,线没好,不亮的。” 顿了顿蒙筝又道:“额也想出去噶,等阿弟长大额也出去。轮时找侬门好不好?” 容十三虚虚应了,蒙筝便兴高采烈出门给他们准备晚饭去了。 “听她说蒙家村旁边还有村落,是通了电的,那至少有电话。今晚先住一晚换了衣服,明早就去那个村子联系自己人。”白素荷从山里一路皱着眉头出来,进了屋子更是一脸嫌弃,站在中央哪里都不愿意挨边。 这个叫蒙筝的女娃,包括她住的地方,都让白素荷感到不舒服,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36、第 36 章 容十三以为白素荷是嫌弃这村子简陋,宽慰了几句,在地上随意铺了几张报纸,躺倒又继续他的回笼觉。 蓝醉和白素荷睡在里间的木板床上。没恢复过来又走了四个多小时,蓝醉睡得快,白素荷不知是认床还是嫌床硬咯得慌,睡是睡了,却是迷迷糊糊睡不沉。 “姐姐,许久不见了。”幽幽怨怨的声音调子,煞是好听,又不由让人怜惜。白素荷觉得自己坐在一张塌子上,侧首看着对面人,偏生又怎么都看不清。 “姐姐在外头可还好吗?妹妹总是记挂着姐姐,时常梦见我们幼时的事。”对面又继续道,分明是怀念,偏生说不出的哀怨,白素荷明显觉得她的心肝被掀得隐隐的疼。 “你……清减了。”白素荷像是不由自主,这句话娓娓从她口中说出,声音却与她不尽相同。 对面一直没有回应,白素荷没来由心慌,急急站起身去探出面前那雾一般的人,触手之际那片迷雾竟突的散了。 白素荷倏然醒转,窗外透入的光已经隐约发灰,蓝醉坐在窗户前头正捧着一本什么东西借光翻看,听到响动抬头对白素荷啧声道:“白美女你舍得醒了?在我枕头旁边嘟嘟囔囔说梦话,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说梦话的毛病。” 睡眠不足,白素荷太阳穴两侧血管一鼓一鼓的痛,白素荷伸手按住太阳穴没搭理蓝醉。过半天白素荷好些了看蓝醉还在翻看书一样的东西,皱眉道:“你在看什么?” “从枕头下面翻出来的,老东西。”蓝醉把册子合上,冲白素荷晃了晃:“认识这字不?瞧着像鬼画符。” 册子面上写了三个字,非草非行,非篆非楷,笔画繁复,白素荷瞧半天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字。 “手写本,绢子的。绢子都发黄揉破了,这蒙筝真是糟蹋,就这么压在枕头下。”这册子材质不错,可与她从勤公夫人墓中带出来的那幅画媲美,但上面的字却不是什么大家手笔。纵然蓝醉看不懂字仍可分辨出是个女子的笔迹,字体清秀有余,腕道劲力不足,回旋间拖泥带水。看着像是本笔记之类的东西。蒙筝把东西藏在枕头下面,显是对她十分重要。 正在这时候,木门敲都没敲,一把被人推开。蒙筝招呼道:“吃饭噶!”眼睛扫到蓝醉手里的册子,笑容立刻敛了换上紧张神色,冲过去呼一把从蓝醉手里抢到手里。 “额……我在你枕头底下找到的。”未经主人允许就翻动主人东西是很失礼的事,蓝醉讪讪道,看蒙筝小心抚平册子,跟心肝宝贝一样。 “蒙筝,这是什么?上面写的字怎么我一个都看不懂?”最终好奇心战胜羞耻心,蓝醉厚皮厚脸的继续缠蒙筝。 “额爹娘留给额的。”蒙筝仍是心痛得不行:“懂一点噶,爹教过。” 听说是父母遗物,蓝醉也不好再细问,干脆顺着蒙筝转话题:“你不是说吃饭吗?走吧,我们都快饿死了。” 蒙筝还捧了跟别人借的两套衣服过来,蓝醉和白素荷换上,蓝醉还好,白素荷个头高,衣服和裤子上她身都短了一截。这本来是相当可笑的,只是白素荷气质倨傲,偏把农村的土布衣裳穿出另一种味道,再重新梳洗一遍,等白素荷出门的时候蒙筝眼前一亮,看得呆了。 蓝醉虽然也漂亮,却是那种伶俐秀气的美,不像白素荷能一下用身高镇住场子。于是这次不管白素荷再摆什么脸色,蒙筝都一直跟在她左近偷瞄,弄得白素荷的脸色更冷了。 这会在外面耕地的人都回来了,他们子女多半跑了出去,他们也听说了很多外头的事,因此对三人的到来并没什么敌意。山里人淳朴热情,这一顿是在村长家里做的,村子所有人都参加了,连同三人一共十五个。新杀了两只土鸡,锅里煮上山菌野菜,大火一滚满屋飘香。蓝醉和容十三不时给村里人说点外面的趣事,蒙筝再翻译成他们村子里的语言,这顿饭吃得和谐无比。 要说唯一不和谐的,也只有白素荷,匆匆扒了两碗饭就出了屋子。这会天全黑了,村子里没电漆黑一片,只有她背后的屋子不时透出笑声。白素荷坐在屋外的凉椅上,眺望远山在夜色下益发的暗色发呆。 那个梦中人,是谁? 陈逸飞在傍晚时分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喂了点鸡汤又重新昏了,没什么大碍。吃饱喝足,三人心里没牵挂,继续饱睡一觉。这一觉,白素荷一夜无梦,直睡到第二天太阳过腰才起来。 容十三和蓝醉是早起来了,两个人在村子四周溜达好大一圈也没看到什么祭殿遗迹,看来是早就被时光摧毁得渣子不剩。后来在那些屋子里窜出窜进,还是没看到有什么好东西,大概有点年代的东西都被小辈带出去换钱了。两人失望之极,等白素荷起了床,三人即刻跟蒙筝告别,出发去邻村。 今天村子里正好有人要去隔壁村拿东西,三人加上陈逸飞得搭了个顺风车。骡车从蒙家村出发,到隔壁村子又花了四个小时。隔壁这个村子与蒙家村相比可现代多了,政府给拉通了电,还修了条村道。村子里手机信号还是断断续续打不出去,有线电话却是有的。三人在村里唯一一家自建小旅社落了脚,很快就跟容家伙计联系上了。 这村子离白云市不算特别远,只是白云市才开发,这又是一片多深山多丘陵的地区,开发速度慢,很多周边村镇都在缓慢建设中。他们几个从那条国道下水,在君漪凰墓里兜了一圈,又不知在山腹里走了多远,偏偏转进了最偏僻的深山里,才体会了一把没有现代化工具的荒郊野人生活。 容家伙计是开着越野过来接的人,在这个村落里着实让人侧目一把。容十三电话里是吩咐伙计带着钱过来的,拿了两沓私下塞给蒙家送他们出来的村民让他带回村里。那村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人都傻了。直到容十三他们几个都上了车,那村民还没回过神,嘴里喃喃,却是谁都听不明白的了。 37、第二卷:苍茫边塞 容家伙计直接把人拖进一家高档酒店,医生已经在房间候着,人一到立刻着手检查。 容家蓝家干的都不是正常行当,受的伤五花八门,有的是见不得光的。两家平时都养得有自家医生,遇到不是必须住院的伤就自己解决。几个人受的伤虽不轻,却都是些皮肉外伤和轻微的内伤,消毒包扎一番再多补补就没事了。 不过虽说没事,几个人还是赖在酒店里吃了睡睡了吃当了几天猪,好好把流失的血和气力用食物弥补了一通。君漪凰一直昏着没醒过,蓝醉百无聊赖吃饱撑着就摇那个纸娃娃玩。白素荷冷眼旁观只觉得她幼稚,于是蓝醉从无聊摇纸娃娃发展成无聊边摇纸娃娃边和君漪凰斗嘴。这会不下地做事也没必要两头受气当和事老了,容十三蹲在椅子上啃着樱桃看热闹,偶尔嘴贱挑拨一句吸引火力,酒店房间内时常是闹得鸡飞狗跳,成为酒店服务员的重点敲门警告对象。 不过再悠闲的日子都有个头,先是陈逸飞苏醒顾盼归魂,容阡陌对三人好一通谢后要送那两人回家,几人以送别为名蹭了容阡陌一顿大餐。过了三天,白素荷接到白家电话,加上这边容阡陌的事情了了,蓝醉坚决表示要虐待君漪凰报仇死活不交出纸娃娃,她干脆定上机票甩袖子走人。白素荷这一走,酒店房间是安静了,蓝醉却觉得空虚得要命,天天更是加倍的吃,成倍的虐待那个圆乎乎丑兮兮的娃娃,连容十三都不由得同情那个昏迷中的君大美人。又宅了四天,蓝家人忍无可忍,直接杀到酒店逮老板,蓝醉纵是千般不愿,该负的责任还是得负,只得依依不舍跟容十三这个土豪冤大头告别。 谁都不曾想,这一告别,再见是在数年后。 蓝醉的梦境一直停留在被蒙筝吵醒的那一幕,她心痒难耐想知道苏灵雨展开的纸条上写了什么,苏灵雨却怎么都不愿再入梦中。至于君漪凰更是一睡不醒。蓝醉扳手扳脚摇娃娃的虐待行为从日常变成周常,再从周常变成月度活动,当蓝醉失望至极以为君漪凰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君漪凰终于在一个夜里醒了,那时已是从积尸地离开一年半之后的事。 君漪凰睡醒后和昏迷前对待蓝醉的态度无甚区别,仍是忽冷忽热忽好忽坏,唯一的区别大约唯有她寄魂在娃娃内又被白素荷动手脚用符印压制了,不能再随意控制生人意识,更别提彪悍的召唤风刀恶灵。白素荷走之前给蓝醉说过符咒压制的事,蓝醉半信半疑,而后试探着从小心翼翼伺候逐渐发展到小心翼翼欺负,最后肆无忌惮各种调戏。看娃娃气愤难当又无可奈何满屋子跳脚,就是蓝醉忙活一天后的开心一刻。 君漪凰估摸着是后悔的答应蓝醉她们的,不过悔之晚矣,她现在得靠蓝醉去寻找失落的一魂二魄,对于蓝醉的行为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好在蓝醉有分寸,调笑归调笑,寻找君漪凰魂魄的事情仍是颇为积极,只是这魂魄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还失落了千年,这让蓝醉从何找起?君漪凰只能察觉到自己魂魄的大致方向,不过这一东一西丢出个大方向,其他的什么都讲不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蓝醉根本不可能按照君漪凰给的方向去找,唯有在打理店铺之余抽出时间四处跑跑。时光荏苒又是一年,仍然半点眉目都没,连君漪凰自己都有些心灰了,加之蓝醉走哪里都带着她,不像古墓中那么烦闷无聊,君漪凰也不再日日频频催促蓝醉。 蓝醉靠在电脑椅上对电脑上excel表格里的数字和柱状图深深叹了口气。那些蓝色的柱子一个比一个矮,和柱子拦腰的一条红线愈发接近,这意味着蓝家的收益基本快和支出持平,再这样下去,柱子比红线矮的时候就是蓝家玩完的时候。 这两年多蓝家混得很不好,正确的来说是他们这个行当都混得很不好。蓝醉从君漪凰里没摸出什么好东西,刚听说有人在北边发现了个大斗,准备过去分一杯羹捞点好处的时候,那边就传出了散货的消息。 散货指的就是事发,被上头逮着了线索,连人带货抓个正着。这次下地的消息估计是有人透出去的,上头动手很快,那一伙除了个把个漏网之鱼基本没跑掉。此事一出,四面风声顿紧,上头好一通细查摸排,搞得下面人连手指头都不敢弯一弯。为时两年这波严打风才算是缓过去,但先不说被抓到的那伙人里有几个是这行当里的老手,损失不小,另外侥幸余下的也不敢顶着刀子动手,市面上的货是越发紧俏,后来连点漏子都淘不上了。 “你何时叫白素荷过来?”一个花脸纸娃娃坐在电脑屏幕上方,一长一短两条腿在屏幕前晃来晃去。 这千篇一律的问题问得蓝醉本就发胀的脑门继续疼,蓝醉揉着眉心挑眼看娃娃:“你现在这样到底有哪里不好?” “你告诉我,哪里好?”君漪凰跟着蓝醉在外面转悠了一年,说话终于接上地气,不再是文绉绉的调调。 “……”蓝醉承认,真的是丑了点,好吧,不止一点,是非常丑。换做自己被塞进这么一个小纸人里面,也该恼火至极。 问题是白家好像出了点事,白素荷忙得脚不沾地。蓝醉这几天也是要事在手无暇□□,根本抽不出时间带君漪凰过去找白素荷。 书桌的边角摆着一张小小的帖子,不足巴掌大,月白色的底烫上银色暗纹。这年头通讯发达花样繁多,已经很少有人发纸质的请柬了。但是这不仅是一封纸质的请柬,内里的字还是端端正正用毛笔写的,正楷,一笔一划刚硬笔直力道十足,只有寥寥数字:蓝醉,二人,九月十三,怀远阁。 “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带你去找白素荷,怎么样?”蓝醉伸手欲摸屏幕上的娃娃脑袋以示安慰。不曾想娃娃脑袋一偏,让蓝醉摸了个空。 蓝醉也不甚在意,眼睛从屏幕上的数据扫向那张请柬,心头抑郁。 38、第 38 章 九月十三日, 武湖市, 小雨。 这天蓝醉起得很早,梳洗一番换上件分叉及膝的藏青旗袍,又把头发挽上, 插上一根盘花镶珠掐丝簪子。君漪凰坐在她卧室梳妆镜前看蓝醉难得的特意打扮,屋子里弥漫的全是脂粉香气。 “难得看你这般费心思。” 君漪凰语气冰冷, 蓝醉早习惯了,自顾擦上唇彩, 两唇微抿, 大功告成。这才把娃娃举起来:“好看吗?” 蓝醉离娃娃凑得近,气息都拂过君漪凰脑袋。君漪凰看着那张湿润红唇就在眼前开阖,往事模糊涌入心头, 又是怀念又是难受, 两只纸臂夹住蓝醉拇指就向后掰。 蓝醉没料及,手指骨钻心的疼, 连忙一抖手把娃娃摔回梳妆镜台上, 怒道:“一大早的,你干嘛?!” 君漪凰站在梳妆镜台上不答,其实她失了一魂两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就记得一个模糊影子大致轮廓。蓝醉也不止一两次旁敲侧击询问苏灵雨的事, 一则君漪凰记忆不全,二来她对那段往事并不想提及。后来和蓝醉处得久了,知道面前这人虽然和那人有关联, 却并不是她。 雨儿……终究是千年前的人,早已在时光中灰飞烟灭了。 只是明白归明白,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君漪凰时而恍惚,便会迁怒蓝醉,她以前又是在高位待惯了的人,更别提轻易低头向蓝醉道歉。 蓝醉还待发火,卧室门突然有人轻敲:“小醉,好了没?时间快到了。” “好了!”蓝醉狠狠挖了纸娃娃一眼,站起身来要走,旗袍一侧被外力拉扯。蓝醉低头一看,纸娃娃那两只白生生的纸手臂夹着她的侧襟盘扣,闷声不吭。 “君、漪、凰!你到底要闹哪样!” “……” “小醉,好了没?你在和谁讲话?” 门外传来催促,蓝醉没辙,把娃娃从盘扣上拽开,塞进梳妆镜台上的手工布包里。 “别捣乱,不然我丢了你!”蓝醉用凶叉叉的语气小声对布包说道,疾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好了,仲叔,我们走吧。” 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彪形大汉,北方人体格,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被他撑得鼓鼓囊囊。国字脸颊边一道长疤,眼神精光闪烁,面貌煞是凶狠。名叫仲叔的男人狐疑的往蓝醉房间里看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可疑。 “走吧,不然得晚了。”仲叔扫了眼蓝醉的打扮,咧了咧嘴:”小丫头终归是长大了。” 蓝醉脸上一红,越过仲叔走在前面。她今年二十过五,正是当前女子的最好年华,两年前的青涩尽褪,神色动作平添几许沉稳冷静。今天这身旗袍更是身材尽显,将她的古典和灵性衬得十足十。 挂在手腕上的布袋似乎动了动,蓝醉自然的用另一只手托住,伸指捏了捏以示警告。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沃尔沃,仲叔直接坐进驾驶位,蓝醉自然坐的副驾。仲叔发动车同时问道:“小醉,帖子带了吗?” “带了。”蓝醉摩挲着布包,心不在焉回答。 近期风声渐松,行当里又活跃起来。被憋得久了,很多人手里都是空落落的没货可出,个个眼睛鼻子放一块时刻紧盯着行当里几个盘货大头的动向。玩古物这行的又得细分,有下地、盘货、拣货之别。盘货大头指的是行当里盘货的大家,消息通眼光毒资金多,哪里有货他们比旁人知晓得要快三分,资金足也出得起价一次性玩包揽。这种大家看不上零散摊铺小敲小打的生意,手里的货够多的时候就会办一次园茶会,广发帖子给他们看得上的人家,邀人上门看货订货走单。而怀远阁就是几个盘货大头其中之一。 蓝家和容家原本都是走下地路子的,也就是下了地捞了东西,大件扎眼不容易出手易招祸的丢给盘货人,小件容易出手的就留到自己家铺子里走。容家有容五和容十三撑着,现在还是这格调,蓝家却因为香火凋零从上一辈开始慢慢淡出了下地一行,转而跟着盘货人拣货。只是这样一来毕竟不是实打实刚刚从下面出来的鲜货,盘货人手里货又多又杂有好有坏,拣货人就得凭借着一双招子和长久的经验去分辨挑拣,盘货人出了手的货是不会再管的,于是是一夜暴富还是倾家荡产,都得由拣货人自己承担。 园茶会不是谁都能去,也不是想去多少人就能去多少人。帖子上有名字,有名额,多半是拣货当家人再带上一个掌眼。而仲叔就是蓝家的掌眼和总掌柜,蓝家除了蓝醉就是仲叔说了算。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横穿市区在市区边上一个停车场停下。停车场过去是条小巷子,不宽,巷子两侧叠的都是老青砖,除了蓝醉还有零星几个人往着巷子里走,彼此间了点个头算招呼。巷子尽头一道黄铜大门半敞,有人撑着伞站在门外正候着来客。 蓝醉递上她的帖子,伙计正反瞧了瞧又用手指摸了摸,扬起不亢不卑的笑,吆喝一声:”蓝家蓝醉小姐,里头请着呐。” 这种老式做派放在平时其实是很搞笑的,听着跟电视里唱戏的一样。但配着这扇黄铜大门和伙计那一身民国大褂,偏生让人觉得像是踏错了时光穿回了旧时,不由得肃穆。进了门绕过影壁又有别的伙计过来引路,也是一身的大褂,径直带着蓝醉和仲叔往前走。 各家的位置早在下帖子的时候就定好了,穿过庭院的小桥流水,一栋养护得颇好的三层民国小洋楼映入眼帘。蓝醉是来过的,熟门熟路跟到二楼左转,正要进自己的房间休息,没想到正对门有人开门,一抬头两边都愣了愣。 对面人端着个茶杯笑得吊儿郎当:“我就说吧,看了半天没找着人,还想这丫头怎么会不来!” “十三哥!”蓝醉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容十三。 容十三背后的房间里听到响动,又走出来两个男人。一个个子比容十三略高,容貌冷峻隐含戾气,蓝醉是认识的,正是容家的现当家容五。另一个个头比容十三矮些,穿着休闲衣服后还带个兜帽,长相秀气皮肤白皙,跟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似的,蓝醉却是没见过。 引路伙计看两边都是熟识的,笑了下道:“爷和小姐既然都是老相识,小的就不打扰几位叙旧了。有事您们按铃,要什么吩咐一声。茶会十点整开始,到时候小的过来带诸位过去。”话说完,伙计立即知趣的直接退了。 既然遇到了容家人,蓝醉和仲叔也不用进自己房间了,直接拐到容家的房间去坐。容十三帮蓝醉和仲叔倒了两杯茶,道:“丫头,一晃两年多,平时没消没息的,都在干什么?那个君漪凰没给你添乱吧?” 仲叔在旁边听得一脸迷惑:“什么君漪凰?” “怎么,我们那一趟你还瞒着仲叔啊?”容十三一看蓝醉脸色知道说漏了嘴,不过这话都出口了也没法收,只得嘿嘿笑。 “……要死要活一趟,什么都没摸着,说什么?”蓝醉看仲叔瞪自己,暗中冲着容十三呲牙。真是个坑货,遇到就没好事! “不过五哥你们怎么会参加园茶会?自给自足还不够?” “这两年盯得紧,我们下的都是偏门斗,那些东西拿出来也处理不了。”容五淡淡道,指了指坐他旁边的年轻男人:“容玖。” 咦? 蓝醉露出诧异神色,容家老九她记得是个女孩,而且夭折了,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幺舅家的,他名字就叫玖,王久玖。”容十三吹着茶碗:“丫头,这次我们可得跟你抢生意了,容家最近日子也不好过。要不咱们还是回君漪凰墓里倒点东西出来?光她那主室的摆设随便摸个两三件,足够我们两家关门吃几年。” 容十三话音刚落,蓝醉的手包就动弹起来。蓝醉无奈,这人怎么都是不看场子说话的呢?包的动静把屋子里的人都惊着了,蓝醉没法子,只得拉开束口把君漪凰拿出来放在案上。 “大胆!”君漪凰刚上桌就对容十三怒目而视,虽然那一团分辨不出哪里是眼哪里是嘴,蓝醉和她呆了这么久多少知道她是气急了。 “小黄,他开玩笑的!”蓝醉急忙安慰。 “小黄?”容十三本来就想笑,蓝醉称呼出口,他更是忍不住,一口茶呛进食道咳得连肺都快吐出来。 余下三个大男人无暇去管容十三,对着桌上那个会动弹会说话的纸娃娃目瞪口呆。 “蓝醉!别叫我小黄!”君漪凰简直气极,她当时怎么就一时昏头答应了白素荷,放弃陈逸飞寄魂到纸娃娃里受制于人! “君君,君君!我错了好了吧!”蓝醉生怕君漪凰闹出动静引起其他人侧目,连忙叠声安慰。 “啧啧,丫头,看来你和君姑娘相处得很好啊,没想到来茶会也带着。怎么样,打个商量再去一趟吧?” “容十三,你够了!”容十三还在嬉皮笑脸,气得蓝醉也不管身穿旗袍应有的气质了,直接一通吼。再看仲叔绷着的脸,蓝醉都快哭了。 她就知道,容十三压根是个祸害。 39、第 39 章 屋子挂墙上的老摆钟咚咚响起沉闷钟声, 与此同时门外也响起叩门声:“容家三位爷, 茶会开始了。” 蓝醉如蒙大赦,把君漪凰往包里一塞,主动去拉门。对面另有个伙计在敲划给蓝家的房间, 蓝醉一笑:“我在这里,一起带路吧。” 茶会的场所是在小洋楼后面的一个圆形玻璃屋子里。玻璃屋子是全透明构造, 看着有点像花房温室,占地面积却是不小。屋子四面开了四个入口, 此刻都有伙计站着伺候。里头分三层, 呈阶梯状,头一层正中搁着一个特大的琉璃台子,此刻台子上摆放了一块红绸缎, 缎子上还是空的, 就等着主家上货。每个入口旁侧有玻璃小梯供人上第二和第三层,二三层中每层之间用磨砂玻璃隔成单独的隔间, 就是茶客看货的包厢。 这玻璃屋造型颇为稀罕, 有些以前没来过的拣货人不禁赞赏有加。拣货最怕的就是看走眼估错价,看走眼有很多因素,除了经验不足眼力不够,光线是最容易影响的。怀远阁的主人家建了这间玻璃屋,为的就是尽量不开灯让拣货人在自然光线下看货选货出价, 这样也博得一个好名声。 容家是第一次来,蓝醉却不是。由着伙计从东门带上二层,蓝醉仲叔这才和容家三人分了手, 容家三兄弟自被带进旁边一个隔间。 此刻拣货人都被引着进场了,整个玻璃屋里透过磨砂玻璃看着人影憧憧,却静得吓人。雨已经停了,天光开始放亮,屋顶有聚光的设计,把整个玻璃屋内照得亮堂堂的。蓝醉坐在栏杆边缘下望,把一层台子上的绸缎边缘穗子都瞧得清清楚楚。 既然是茶会,自然是要上茶的。上茶的时候伙计还送上一本印制精美的花名册,上头就是这批货的明细清单。等一切齐备妥当,一个圆脸弯眉笑容可掬穿着藏青大褂的三十岁男人才走到一层的琉璃台子旁边,没拿麦克风,一说话却是气出丹田满场听得贼清,想来是个练家子的。 “各位爷、各位小姐,感谢各位卖怀远阁这份薄面,千里迢迢从各地赶来。如今各位手里头都拿到这批货的花名册了,不妨先瞧瞧有什么中意的,待会也好各自出手。” 蓝醉知道开头的都是场面话,并没在意听。从拿到册子开始她就在扫第一页的目录。这次走的货一共是一十七件,有大有小,多半是书画碑帖玉器瓷器,另外还有一枚私家刻印、一把青铜觚、一方石砚,都还算是不打眼比较好出手的。蓝醉往后翻,就是各个物件的各角度照片和细节拍摄。 蓝醉和仲叔边看边在心里定个预估价,翻了七八页,页面上出现一把羊脂玉梳。玉梳通体脂白,稍泛淡青,梳面空漏团云纹,边缘对雕出两朵芙蓉花,保存得甚是完好,价值不菲。蓝醉翻册子的动作顿了顿,看着这玉梳略略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到底是哪里眼熟。 “小醉,先看后面的。”仲叔在旁侧催促,要是不先看一遍细图心里有个谱,等会出价的时候会很吃亏。 蓝醉依言翻了过去,心思有些许恍惚。不过接下来的拣货关系到蓝家日后的铺子生计,定定神,蓝醉便将那把玉梳抛到脑后。 那个主持静立了十分钟等各位拣货人把册子大致翻看一遍,一层也没闲着,移上来一个金锣,一面100寸的大液晶屏。十分钟一到,随着金锣‘哐’一声响,各个隔间紧挨着栏杆立着的那个液晶屏幕一闪纷纷亮了。 “各位爷、各位小姐,拣货这就要开始了。在场的有许多老主顾,也有新来客,所以咱还是得把规矩再说一说。各位面前有个液晶屏,能从各个角度看到物件的细节。屏旁边还有个小金锣。有看得上的物件,各位可以用手指头摁屏幕出价,要有用不惯的也可以用传统的敲金锣。各位尽管出价,咱这耳朵在下头听着呐。一下是加一次价,连两下是包件,每个物件开拍五分钟后才能包件,包件价格是这物件最高价的五倍。要有一物件两家都实在割舍不下的,包件后还有三次机会,每次出价是上次价格的双倍,因此各位爷和小姐下手的时候可得谨慎了。另外难听话咱也得说在前头,怀远阁在盘货界占着一席地头,有着几分脸面。出了价不要的、想砸场子的,还请三思而后行。” 主持人说到最后一句话眼神微冷,看了遍全场,有本来想投机取巧的人这下都淡了心思。 主持人静默数秒又笑道:“那各位,这就开始了。” 第一件上的货就是那把青铜觚,青铜器少见,算是高端货,收的人又多又出得起价,即便是不大的器具也是价值万金。刚开场各间金锣就敲得叮咚响,更别提年轻人下手点着那屏幕。一层那个液晶屏随着主持人的报数和各隔间电脑上的出价,上头数字瞬息万变。但这也就是前三四分钟的事,随着数字位数增加,越到后来出价的人越少,等到主持人数了三,底下金锣一声响,第一个物价就算是成交了。 不过短短十来分钟时间,在场诸人都是一背汗。第一件拍完,蓝醉脸色越发难看了。空了两年多,大家手里都缺货,出价全下狠手。尤其是敲金锣出价,现在有了电脑其实是不必要再用这种麻烦手段的,但是满场金锣响的时候很容易把人的情绪带起来,一轮接一轮把价格往上压,这样到手的东西再转手利润空间就很薄。不过蓝醉即便心情再不爽,主家仍是该继续上货继续拍价不会停,她只得继续盯着下层那块红绸缎上,判断是否该入手。 拍完第五件,中场休息,蓝醉靠在椅子上头晕眼花。拣货很费神,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蓝醉觉玻璃屋子里憋得慌,给仲叔打了个招呼下楼先去园子里走走。 许多人都趁着中场的时间出来溜达放松,园子里到处是人,有些熟识的站在一起聊天。这会蓝醉心头烦闷想找清净,转到园子边缘一颗大桂花树下。这边离玻璃屋远,人相对也少得多,蓝醉在石凳上坐了,闻着植物散发的清香,躁意渐渐消了,脸上神情也顺了许多。 “小姐贵姓?怎么一个人坐在树下发呆啊。” 突然有人声响起,蓝醉左右看看都没人,才确定来人是在跟她说话。 来者是个二十八九的年轻人,上唇留着短髭,个头挺高却又干又瘦,跟棵竹竿似的,上下一身黑西装,不过人太瘦撑不起来,空荡荡看着就有几丝猥琐。 蓝醉厌恶的皱了皱眉,以为是无聊人士看她落单过来搭讪,转过头不接话。 那个年轻人却锲而不舍,又走近几步,笑道:“我姓朱,上志下广。” 朱志广?蓝醉琢磨了下,道上没听过这号人物,加上年轻人说话不文不白的听着难受,蓝醉站起来就想走。 “小姐来这里也是喜欢古玩的同好吧?我这有几样小件,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兴趣?” 朱志广看蓝醉要走有些急了,一下撇开客套直奔主题。蓝醉脚步微一迟疑,这又坐回去正眼打量朱志广。 “什么东西?” “小姐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姓金。” 蓝醉不想对着陌生人透露姓名,随意编了个。那朱志广看蓝醉搭理他了,脸上笑出一朵花,声音压得低低的道:“金小姐,我这几样都是精致的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成色也好,比起场子里拍的那些价格可便宜多了。里面那些,嘿,都是嫌钱太多砸钱来着,不实在!” “你哪来的?” “嗨,还能哪来的,明人不说暗话,当然是下面翻出来的!盘货的主顾嫌东西小,我干脆自己找买家得了。我跟金小姐一见如故,觉得投缘得很,就不知道金小姐有没有这个意思?” 蓝醉上下打量了朱志广几眼,狐疑道:“是些什么东西?” “唐末的,佩蝉玉笄珥之类的小玩意。金小姐这么漂亮的姑娘,跟这些精致东西最相配了,要是玩腻了,这些小玩意也容易转手,怎么算都不亏……” 朱志广还在nn往下讲,蓝醉却娇躯一震,终于知道那把羊脂玉梳她瞧着为什么眼熟了。 朱志广话里提到珥,蓝醉才想起来两年多前她从君漪凰的妆奁匣子里拿装有顾盼一魂古玉的时候顺了一只紫玉芙蓉耳铛。因为只顺了一只没成双,东西又小不值什么价,蓝醉就把那耳铛收在梳妆柜里,后来各种事情一忙就把这事忘了个精光。 那只紫玉芙蓉耳铛物件虽小,造型却十分精致,紫玉周圈连刻了一圈小小的芙蓉花。刚才她在图上看着那把羊脂玉梳边上也镂刻得有芙蓉花,两个物件的工艺造型竟十分相似,显然是同一时期的作品。 40、第 40 章 这一想起来蓝醉全副心思都放到了那把羊脂玉梳上, 不耐再听朱志广废话, 匆匆留了个手机号码给朱志广就头也不回的直奔包厢。 进了包厢合上磨砂玻璃门,仲叔看她神情不对问了句,蓝醉不答。探首看留在玻璃屋里的人都在小声谈笑无人注意到这隔间, 伸手把包里的君漪凰掏了出来。 蓝醉给仲叔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才低头靠近纸娃娃道:“君君, 现在是在拍卖会上,我拿样东西给你看。这有人耳力很好, 你看完悄声回答我就是。” 语毕, 蓝醉把娃娃放到桌上,紧接把花名册翻到羊脂玉梳那一页。 “你认不认识这把玉梳?”蓝醉趴在桌上,悄声问道。 “见过, 是宫里的东西。” 蓝醉没法看到君漪凰表情, 但君漪凰的声音微微颤抖,显也是颇为激动。 “你确定?” “我依稀记得是兰妃的发饰。” 兰妃?蓝醉一愣, 正要细问又到了继续拣货的时间, 外出人陆续回来。蓝醉只得把疑问按下,重新把君漪凰放回布包里。 待人回来齐了,场子里继续上第六个物件。蓝醉现在心理和之前又不同,总是惦记着羊脂玉梳。君漪凰识得这把玉梳,意味着玉梳的来源必然跟她有渊源, 而这也是目前发现跟君漪凰失散的魂魄有关的唯一线索。盘货这行也有他们的规矩,拣货人拍下物件交了钱后,盘货人就有义务把物件的来龙去脉给拣货人讲清楚, 免除拣货人的疑虑,也让拣货人日后在转手的时候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若不是拍下那物件的人,盘货人的口风绝对比蚌还紧,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不会透出来。 因此要追寻这把羊脂玉梳的出处,必须得先拿下这物件。 羊脂玉梳排在第八,马上就该上了。蓝醉一时心跳如擂鼓,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寻找君漪凰魂魄的事情这么上心。 “第七件,成交。” 一声金锣响起,仲叔如释重负:“终于收了一个。小醉,你别走神,园茶会不是来玩的!” 蓝醉\\\\\\\\\\\\\\\\\\\\\\\\\\\\\\\''嗯\\\\\\\\\\\\\\\\\\\\\\\\\\\\\\\''了声,无视仲叔的责怪,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盯在一层的琉璃台子上。片刻有个身穿旗袍的女子捧着一个托盘走出来,再将拖盘放上红绸缎,盘子里搁着的就是那把图片里的羊脂玉梳。 羊脂玉梳在自然光照下比图片看着更细致,色如凝脂滑嫩无比,几如女子肌肤吹弹可破。那两朵芙蓉花也雕得恰好,两朵花蕊上正正透出两点枣红玉沁,真是龙点睛一般给整把玉梳平添颜色。 “第八件,羊脂玉梳一把,起价二十万,加价幅度五万,现在开始!” 主持人话音刚落,隔间的小金锣就一片响。 羊脂玉是热手货,何况这把玉梳不论成色还是做工都是一等一的,不多会价就喊到了七位数。 蓝醉手心里全是汗,就像她第一次来参加拣货一样。仲叔刚才是听到她和君漪凰的话了的,此刻粗黑的眉毛皱成一团:“小醉,你一定要这把梳子?” “要!”蓝醉牙龈微咬,右手的小槌继续敲在小金锣上,\\\\\\\\\\\\\\\\\\\\\\\\\\\\\\\''咣\\\\\\\\\\\\\\\\\\\\\\\\\\\\\\\''一声脆响。 这时候还在出价的人只余下十来个。蓝醉既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拿下这把梳子,后来干脆连敲锣的力气都省了,坐着等其他人出价。 “二十七号厢的爷出价一百八十五万,还有其他爷、小姐出价的吗?” 其实到了现在,这把玉梳的拍价基本就到饱和线了。成色再好做工再考究,物件统共不足半个巴掌大,大小就放在那里,再往上拍转出去就没利了。 整个场子静悄悄的,仲叔冲着蓝醉摇头,蓝醉一皱鼻子,手里的小槌落上了金锣。 “二十二号厢的小姐出价一百九十万,还有其他爷、小姐出价的吗?” 二十七号厢就在蓝醉正对面,临近栏杆坐着一男一女。两人蓝醉以前都见过,男的姓游女的姓李,是他们这行当里出了名的恩爱夫妻。男人似乎有点诧异蓝醉还继续出价,他旁边的女人仰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对面包厢里的小金锣继续响了。 蓝醉眉毛一扬,怎么,这是跟她杠上了?对这玉梳蓝醉是势在必得的,她手腕一转,小槌转个半圆击到金锣上。 “二十七号厢,一百九十五万!” “二十二号厢,二百万!” “二十七号厢,二百零五万!” “二十二号厢,二百一十万!” “……” 一个厅内只有金锣声和主持人的报价声,现在谁都看出来二十二号和二十七号两个厢是卯足了劲要争口气。众人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两边金锣此起彼伏,谁都不让谁。 “小醉!”蓝醉手上的小槌敲一次,仲叔脸色就黑一层。 隔壁的容家兄弟也看不明白了,隔着玻璃敲了敲,轻声道:“丫头,你搞什么啊?” 蓝醉只装没看见没听见,手里又是一下。 “二十二号厢,二百七十万!” 道上人都知道,这把玉梳到了如今这个价,只有赔没有赚,明摆着是一场亏本生意,两家再斗下去受益的只有怀远阁。对面的男人也知道这个理,下一声锣迟迟没响起。 蓝醉终于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轻笑道:“君君,我够意思吧!今天可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家无四壁不知贫了。” 对面的夫妻两似乎起了争执,两人说话声音很小,完全听不到。蓝醉看神色猜测应该是男人不想再出价,但女人却非要争这口气。 主持人还是那副笑眯眯的面孔,喝唱道:“二十二号厢的小姐出价二百七十万,还有其他爷、小姐出价的吗?” 对面女人站起来掉头要走,男人赶忙拦着。那女人背对着栏杆,男人搂着她说话。最后男人带着无奈的表情,伸右手在临近的电脑屏幕上碰了碰。 蓝醉心提到嗓子口,只见下方的大液晶屏幕上数字快速跳转,最后定格在一个数字上:一千三百五十万。 包件。 满场顿时响起一片如雷喝彩声。 蓝醉呼一下站起身,牙龈紧咬,手都抖了。 主持人也露出一丝意外,不过半秒时间就敛得无影无踪,继续喝唱:“二十七号厢的爷出价一千三百五十万,还有其他爷、小姐出价的吗?” 蓝醉纠结无比,现在也不是不能出价,但是再出价就不是十万十万的加,而是在一千三百五十万上翻一番,也就是两千七百万。 蓝家不是没这个钱,但是本来现在蓝家情况就不好,再用了这钱去买一把玉梳,现金势必周转不过来,等着蓝家的只有家道中落一途。 若是不出,眼睁睁看着君漪凰魂魄的线索就这么没了,蓝醉却又不甘心。 “二十七号厢的爷出价一千三百五十万,第二次。” 蓝醉手中的小槌在金锣上方徘徊,仲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小醉,你是要让蓝家就这么毁了吗?” 蓝醉闻言贝齿紧咬红唇,楞了会才手指微松,把小槌交给仲叔:“仲叔,我知道了,是我错了。” “二十七号厢的爷出价一千三百五十万,第三次。” 金锣一响,已成定局。 这不过是这场园茶会中的一个小插曲,后面该怎么样仍是依序进行。只是蓝醉再没了拣货的心思,把小槌交给仲叔,撑着腮帮靠在栏杆上看琉璃台子上的物件上了又下,屏幕亮起的数字低了又高。 货全部走完已是下午五点,怀远阁留人吃过饭,等天微微黑,各人都逐渐告辞。 这次各家出价都很猛,蓝家只拣了两样。物件是不需要当天带走的,蓝醉他们直接回去休息,第二天自会有怀远阁的人带着物件送到蓝醉手里。折腾了一天大大家伙是真累了,蓝醉和仲叔跟容家兄弟约定明天再叙,就开车回了住处。 在车上仲叔的脸色就不好看。蓝醉知道仲叔是要问两年前和君漪凰的事,今天她是既没心情也没精力去解释,干脆先下手为强,一进门就喊累,兔子一样窜回卧室立马反锁门。 蓝醉靠门上长嘘一口气,这才把强挂在脸上的笑容收了,将君漪凰从包里拿出来。 君漪凰在包里听得明白,知道玉梳没拿到,站在地上半天没吱声。 “君君。”蓝醉蹲在地上平视娃娃,沉默半晌才接道:“抱歉。” “……为什么?”君漪凰虽然知道玉梳没拿到,却不明白为什么。 “嗯……因为我……不够土豪。”蓝醉自嘲笑笑。 “土豪?”君漪凰即便跟了蓝醉一年,有的话也还是听不懂。 “就是钱不够多的意思。” “……” “我另外给你想办法吧。” “……要我带你回去一趟吗?” 君漪凰没指明是回哪里,但蓝醉却很清楚,她更清楚君漪凰带她回去是做什么。 明知君漪凰是为了那把玉梳,蓝醉心里还是觉得一暖。 “算了吧,我再想办法。你要再回去一趟,又不知道得晕几年。”蓝醉用手指夹了夹娃娃的圆脑袋,模拟捏脸蛋的动作。 现在蓝醉还真的有点讨厌君漪凰的这个纸娃娃身体了,这要是个活人,软玉温香的,能捏一把手感不知道有多好。 41、第 41 章 这一天下来蓝醉是真累了, 一觉无梦到天明。早上记挂着还要去铺子里收货, 八点撑着起床,刚打开手机竟然就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提示。 电话号码并不认识,蓝醉想了想还是回拨过去。 “喂, 金小姐吗?您好您好!我是朱广志啊。昨天咱们在怀远阁聊过,您还记得吗?” 电话那边响起的声音很陌生, 称呼更是让蓝醉一愣。昨天见的人太多,蓝醉在记忆里搜索半天才浮出一个竹竿一样的年轻男人, 说是手里有批货想转给她。 园茶会里私底下转货的也不是没有, 但是朱广志样子实在不像常下地的人,昨天说是有货要出手也没带张图什么的,蓝醉就没往心里去。不想这男人倒真是锲而不舍, 今天一大早就拨电话过来了。 “你好, 不好意思我刚刚才开机。”蓝醉的声音不冷不热。她本来不怎么想理他,转念一想昨天收的物件价高, 转出去也没几分利。人不可貌相, 说不定他手里还真有几件东西,错过了未免可惜。 “没事没事,金小姐您太客气,今天方便吗?要不要出来坐坐见个面?” “你手里有照片吗?我想先看看是什么,喜不喜欢。” “哦, 行行。瞧我糊涂的,您给个邮箱,我马上传过去!” 蓝醉给了朱广志一个邮箱, 梳好头发洗完脸,打开电脑邮箱就提示有新邮件。 蓝醉本来是抱着随意看一看的心思打开邮箱的,没想到一打开入目的就是一只玉蝉,东西不大,品相颇佳,附了十多张照片,拍得十分细微,算是一等品。 与此同时电话又响了。 “金小姐,照片看得到吗?我这网速慢,传得老费劲了。您看不行咱们找个地坐坐见个面?” “这样吧,我待会有事。你过来成吗?” “这……” “淮南巷子128号,博雅轩。” “……好吧。”朱志广犹豫了会,还是答应了。 蓝醉出了房间,仲叔早黑着脸坐在客厅等她。仲叔一看到她就爆发了:“小醉,你那纸娃娃是怎么回事?昨天你到底是在干什么?两年多前是不是瞒着我们自己一个人下地了?” 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一样砸到蓝醉头上,蓝醉干笑着正要找说辞,房间里凑巧就响起了手机铃声。 “仲叔,你电话!” 仲叔横了蓝醉两眼,接起电话脸就崩紧了:“现在?等会要来货,我马上要去铺子。” 蓝醉如今是巴望仲叔赶紧走放她一马,闻言立刻道:“仲叔,接货我去就行了,你忙你的。” 仲叔捂着听筒用迟疑的眼神看她:“你行不行?” “……仲叔,我好歹也是蓝家当家的。” “好吧。”仲叔放开听筒:“我现在过去,等我十分钟。” 挂了电话仲叔就要出门,想了想站门口又道:“小醉,要是怀远阁来送货,你拖一会等我也瞧瞧。蓝家现在经不起闪失。” “是是,我知道了!”蓝醉目送仲叔出了门,终于感到一身轻。 一看表时间不早了,蓝醉出门开车直奔铺子。铺子里伙计是一大早就开好门了的,看到蓝醉立刻把她引进去,又给她又泡上一壶茶。蓝醉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的就等着验货收货。 淮南巷子是武湖市的古玩一条街,这条街从八十年代开始成型,如今都是老房子了,每一家门头都不大。为了不打眼惹麻烦,蓝家铺子外间并没有特意去装修,一眼看去和其他铺子没什么区别,有了老客来才引到装修精致的内间商谈看货。 蓝醉干坐了个把小时怀远阁也没来,她东摸西蹭百无聊赖,不禁后悔没把君漪凰带出来少了个乐趣。正眯着眼发呆的时候,熟悉的音乐响了。 不是怀远阁,反倒是容十三的电话,说是昨天见面没说上几句,今天过来找她,中午一起吃饭。 蓝醉报上位置,不大会容家三兄弟就来了。四个人在内间聊了会天正高兴的时候,外间的伙计走进来对蓝醉道:“蓝姐,外头有个男人来找个姓金的女的。我告诉他没这个人,他非说那女人告诉他的就是这个地址没错。也不知道是不是来挑事的,要不要动手?” 蓝醉一听就知道是谁了,笑道:“不是挑事,来找我的。” 她转头又对容家三兄弟道:“你们三个坐一会,我处理了事情咱们再聊。” 蓝醉从小门出来,看朱志广正被另外一个胖伙计堵在柜台前面,朱广志一脸气愤想走又被拦住了路。 蓝醉挥挥手让那胖伙计让开,露出个抱歉的表情:“朱大哥,不好意思,这伙计才刚来没多久,我替他给你道歉。” 朱志广一脸悻悻:“金小姐,没想到你是个铺子老板啊。” 蓝醉接过伙计泡来的热茶放到朱志广面前,微笑道:“听说这行赚钱,就转了间铺子想试试混口饭吃,又借着长辈的薄面弄了张怀远阁的帖子想进去开开眼。没想到和朱大哥有缘分,那么多人竟然都能遇上。” 蓝醉笑得温柔,人又漂亮,话还婉转好听,朱志广顿时骨头都酥了:“哪里呢,我还以为蓝小姐是哪家带去的家眷。” 蓝醉不想和他多废话,干脆单刀直入:“朱大哥,你照片上的东西带了吗?能给我瞧瞧吗?” 朱志广一听到东西就露出得意的表情:“那是当然。”说完从别在腰上的小胯包里一掏,摸出个颜色陈旧的盒子。 蓝醉打开盒子,果然是照片上的玉蝉,拿出来对着光照了照,再仔细瞧瞧再摸摸,确定是真品,脸色的笑容更灿烂了。 “朱大哥,只有这一样吗?” “有,不过外面这人来人往的……” 蓝醉会意,站起来道:“是我失礼了,朱大哥,这边请。” 蓝醉打头把人引进里间。容家三兄弟一怔,朱志广也是一怔:“怎么还有人在?” “是我表亲,不是外人。朱大哥,我看看其他东西吧。” “这……” “怎么?” 朱志广摇头,迟疑着又把手伸进胯包里。 这次朱志广拿出来的是一个绣着青花的手工挽手袋,他打开手袋,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掏出来,每个都用布包了好几层,严严实实的。 “金小姐,这都是些小物件,我不耐烦一个个出手。东西都在这,你看了以后给个一口价包了吧?” 蓝醉正在拆布包,没答话。第一个布包拆开是根玉笄,只是可惜头上被磕了个缺破了相。余下一一拆开,一枚白银带钩,一颗珍珠垂饰,等蓝醉拆开最后一个布包时,人立刻呆了。 棉布上躺着的是一对紫玉芙蓉耳,蓝醉曾经见过,有一只现在正躺在她的梳妆台里,如今布上托着的却是两个,静静的在灯下发出炫目的光芒。 朱志广还以为蓝醉是太过喜欢,以致于一下呆住,n瑟笑道:“金小姐,我就说这些东西都精致得很,女孩子最喜欢了。” 蓝醉抽抽嘴角,还没说话,容玖先伸手把耳和带钩拿了过去,放在他鼻子前闻了闻:“这两样东西不对,不是从土里出来的。” 蓝醉也没心情去管容玖为什么闻一闻就知道不对劲,转身咔嚓一下把门反锁了,磨着牙应道:“我知道,至少这对紫玉芙蓉耳,绝对是假的!” 容玖一开口朱志广脸色就变了,没来得及起身蓝醉又一下反锁了门。这下朱志广是真慌了,强挤出一抹笑:“这……这都是我从地底下捞出来的,怎么可能有假!” 容玖偏偏脑袋:“你也没下过地,身上没一丁点土腥味。” “胡说八道!这些分明是我千辛万苦从地底下捞出来的!你们肯定是想黑吃黑白拿!” “赝品混在真品里想搭着出手?鱼目混珠是我们这行的大忌,你混这一行应该很清楚吧?丫头,这砸场子是砸到你蓝家地头来了,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我代劳?”容十三也收敛了平时的嬉笑嘴脸,站起来阴恻恻道,五指一窝,骨节噼啪作响。 “十三哥,你压着他,我自己来。”蓝醉一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军刀,冷笑道:“左手还是右手?你自己挑。” 42、第 42 章 刀锋悬在朱志广的手背上方, 刀刃在水晶灯照射下闪闪发光。朱志广一看周围几个人的表情, 知道他们是玩真的,脚立刻吓软了。 “姑奶奶!几位爷!姑奶奶真人不露相,我有眼不识泰山, 眼睛被狗给叼了!几位看在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全指望着我养活的份上放过我一次吧!” 朱志广使劲儿往里抽手,偏被容十三压住了动不得, 眼看蓝醉的刀锋子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红杠子,全身一抖屋子里泛起股骚味, 嘴巴嘟嘟囔囔的一串嚎。 “能换个说法不?这套听烂了好吧?”容十三碾了碾朱志广的手:“你说你是下地的, 就该守下地的规矩。你以为转货给拣货人跟古董街开铺子一样糊弄一个是一个?转一件赝品一根手指头,两根,还不选?” “我我我不是下地的!刚这位小爷也说了我身上没土腥味儿!我说的是真话!我也不知道有这个规矩!爷爷们姑奶奶, 放过我这一次, 我再也不敢了!” “我只问你,这对耳哪来的?”蓝醉看朱志广脸色发白吓得差不多了, 这才问道。 “我……我也是从其他地方收来的!” “哪儿收的?” “就……就在街头散地摊上捡的漏。” “哦, 什么时候收的?跟谁收的?当时多少钱?” 朱志广连珠炮般答了,蓝醉丢了个眼神示意容十三松手。朱志广坐在地上刚松口气以为逃过一劫,蓝醉突然又道:“我记性不好,你把刚才的答案重说一遍。” 朱志广张口结舌。 “编,继续编。不见棺材不掉泪。”蓝醉本来稍微缓和的眼神又冷了, 向前一步蹲在他面前,甩着军刀把子,刀就在朱志广鼻子前晃:“你不想说就算了, 两根手指头随你挑。你要不想选我替你选。” “我我我……” “嗯?” “这耳……是旁人做了我拿出来卖的。”朱志广哭丧着脸,萎在地上喃喃答道。 “谁做的?耳原件在哪?怎么来的?”蓝醉的那只耳是她从君漪凰的墓室里摸出来的,她担心的是在这两年中有其他人潜进了君漪凰的墓穴。他们当时杀了奎龙打了盗洞容十三还在连环阵里留了路标,后人只要运气好没遇到尸蛭,面前的就是条康庄大道。要是这样君漪凰的墓里现在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朱志广露出吃惊的样子,不知道蓝醉为什么笃定耳一定有原件在。犹豫了会小声回道:“原件碎了,我爸照着样子仿了一对。” “你爸哪里拿到的原件?” “……不知道。” 蓝醉闻言稍一思忖,道:“我有点事问你爸。你如果老实带我去找他,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我再给你点压惊费。要不然……” 蓝醉从屋子角落的柜子里数了一摞钱放在桌子上:“你自己选。” “……”朱志广眼珠子在钱和军刀两边扫来扫去,半天才道:“……姑奶奶,你找我爸也问不到来源的。” 蓝醉还没发飙,朱志广又道:“他疯了。” 这个神转折让蓝醉微怔,正在这时候锁头响了一声,接着门板就被咚咚咚敲起来:“小醉,你反锁了门在里面干什么?” 蓝醉听是仲叔声音,开了一条缝让仲叔进来。仲叔一看屋子里乱七八糟的状况,莫名其妙问:“这是在干什么?” “仲叔,你来得正好。收货就交给你了,我有点事。”蓝醉扭头又对朱志广道:“疯了我也要见一面,带路。” 没向仲叔多解释,蓝醉拿了车钥匙,容家兄弟押着朱志广上了车。一路盘问,这才知道朱志广是一家铺子的掌眼。 实际上朱志广原先并不混古玩这行,他爸倒是混这一行,在下地的圈子里还小有名气,正是两年半那起盗墓案子的漏网之鱼。后来朱志广他爸被通缉,东躲西藏了两年,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贼心一起决定重操旧业。 朱志广他爸从来不让儿子沾这些事情的边,当时什么都没说就出门了,回来已经是一个多月后,浑身是伤狼狈不堪。朱志广他爸一回来就交给朱志广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枚玉蝉,一根玉笄和一只断成三瓣的紫玉芙蓉耳,让他转手弄点生活费。 但那正是查的严的时候,朱志广胆子小怕被查到,东西迟迟没敢脱手。而他爸回来没两天神智就出了问题,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余下的一点钱全送进药店里。正在缺钱缺得不行的时候,朱志广听一个狗肉朋友说有家铺子原先的当家和掌眼在高速路上遇到车祸双双归西,少东家被临时抓来顶包又不太懂行,急着招个掌眼。朱志广当时缺钱缺得厉害,一咬牙就上门去自荐了。 靠着打小从他爸那儿听来的一些零星古玩知识,加上两张花甜蜜嘴的嘴皮子,朱志广还真把少当家忽悠住当上了那家铺子的掌眼。朱志广当了掌眼才知道古玩行里鱼目混珠是最好出手也最容易赚钱的手段,市面见多了胆子也肥了,就趁着他爸清醒的时候让他爸照着紫玉耳的样子做了对赝品,又从地摊上搜罗了个带钩,准备连同玉蝉玉笄一起出手,却一直没找到出得起价的。机缘巧合这次铺子的少东家带着他参加园茶会,朱志广休息溜达时看到蓝醉是一个人,蓝醉当时的模样打扮像是哪家有钱人带去的不谙世事的家眷女儿,就想把东西卖了发笔横财,却没想到踢到一块硬铁板。 “你爸现在清醒的时候多不多?” “原来好一点,最近一天到晚几乎没清醒的时候,满嘴胡话。我不敢带他去医院,什么药都买来给他吃了,也没见起效。”朱志广叹道:“蓝小姐,我真不知道你是蓝家的当家。我当掌眼赚的钱都投在药上了,为了我爸实在是没办法,你就行个善心放过我吧。” “你知不知道你爸当时出门去的哪个方向?不知道具体地点,大概方向总该知道吧?” 白云市是在东南沅江流域中段,蓝醉只想确定朱志广他爸当时去的究竟是不是君漪凰的墓穴。 “方向我倒是听他提过,是在北边。” 北面?武湖市已经在白云市北向,再往北走,那就肯定不是君漪凰的墓穴了。 蓝醉心放了放,却又不禁疑惑。车是往老城区开的,进了拆迁区再东弯西拐好几道,朱志广才道:“到了。” 入目是一栋十分老旧的筒子楼,朱志广引着蓝醉和容家兄弟在楼里迷宫一样兜了半圈,在一个摇摇欲坠的老防盗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 “爸,我回来了。”推开卧室门,黑漆漆一团。朱志广喊了句,按开手里的电筒开关。 几人这才看到单人木板床上绑着一个男人,男人头发花白,手脚被拘束带绑在床的四角,嘴巴上还蒙着块布。几人听朱志广的说辞还以为他是个孝子,再看床上男人的样子都不禁吃了一惊。 “我也不想啊。”朱志广无奈道,走到床边拉开男人的蒙口布。 布巾刚拉开,男人就怪叫一声,接着就扯着嗓子喊:“有妖怪!快跑!快跑啊!放开我,救命……” 朱志广马上又把布巾蒙上:“只要不蒙嘴我爸就一直这样,万一引起过路人的注意……他现在的身份你们也是知道的。” 容五从头到尾没讲过话,此刻走到床边翻了翻朱志广他爸的眼皮、嘴唇和脖颈,又捏了捏手腕脉搏,沉声道:“这是中了毒。” 朱志广看容五随意一看就得出结论,顿时大喜:“容五爷,你能不能救救我爸?你们不是要消息吗,救了我爸他肯定会完完整整告诉你们的!” “中毒太久太深,救不了。”容五摇头,犹如一盆冰水把朱志广希望浇得连苗都不剩。 “五哥,知道是什么毒吗?能让他清醒一段时间不?” “有点像君影草的毒,但又不全是,应该是君影草提纯后掺进了其他药物。他中毒有四五个月,现在到尾期了。再清醒就只有回光返照的时候。” 蓝醉闻言颇为失望,朱志广什么都不知道,他爸又是这么个情况。羊脂玉梳没拍上,怀远阁蓝家也惹不起,耳的线索到这又断了,君漪凰这是注定找不回魂魄的意思? 43、第 43 章 “那个……蓝小姐。”朱志广支支吾吾, 欲语还休。 “干什么?”连接两日不顺诸事不顺, 蓝醉有点暴躁,没好气问道。 “我……我这倒有个消息,你看那笔钱……我爸只要还在, 药总是不能断的。” “你先说,我斟酌。” “好吧。我爸昏迷的时候曾经喊过一个名字, 好像叫老于,你要实在想知道消息, 可以试着找找这个人。” 老于? 蓝醉和容家兄弟对望, 双方都摇头表示不记得下地圈子里有这么个人。蓝醉怀疑地瞅瞅朱志广,这臭小子该不会为了钱随口编个人出来骗她吧? 朱志广正眼巴巴望着她,露出渴求的样子。床上朱志广他爸蒙着布巾仍不时哼哼地喘粗气。蓝醉心一软, 都是一个道上的人, 混到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可怜。 最后蓝醉重新开了张支票, 在答应朱志广的压惊费上加了个不小的金额, 把玉蝉收了。 折腾完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蓝醉和容家兄弟找了个餐厅吃饭。进包间点完菜,容十三实在是忍不住了:“丫头,你还真对君漪凰魂魄的事情上心了?” “……嗯,她挺可怜的。” “可怜你也犯不着拿蓝家去拼, 你说说你昨天做的那叫什么事!” “十三,小醉是大人了,自己有分寸。”容五开口截断容十三的说教, 转头对蓝醉道:“小醉,朱远一辈子在地下打滚,你也知道他手段还不错。他如今落得这下场,你要找的地方不是什么好进的地方。君漪凰的事情我听老十三说了,蓝家就你这颗独苗,你自己三思而后行,别让其他人操心。” “我自己也不想下地啊,那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蓝醉苦笑扶额。 “那你还一个劲去查!这都千把年的事情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君漪凰为什么会被那么对待,她活着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招了这么大的恨,你知道吗?别到时候出了力自己还不讨好。光是君漪凰的那个斗我们三个就差点全栽在里头,你觉得你有几条命去找她的魂魄?你值当吗?” 容十三变身老妈子,连珠炮地轰向蓝醉。 蓝醉揉着耳根子,低声自嘲道:“谁让……我上辈子可能欠她的呢。” 最后还是容玖看气氛不好,提壶给各人满上茶转开了话题。蓝醉也不想再提君漪凰的事,转口道:“玖哥,我小时候在容家玩没见过你啊。你的鼻子怎么那么厉害?一闻就知道物件和朱志广都不是土里出来的。” “丫头,容家的天赋是什么,你忘了吗?”看蓝醉茫然摇头,容十三道:“也难怪,三辈都没出过了。当年容家祖上靠的就是一个鼻子打江山,道上人称‘天鼻’,后来分金点穴的知识都是靠这个鼻子找斗的时候积累出来的。这天赋只能靠遗传,传到了是莫大幸事,传不到的只能干瞪眼。原先容家是代代传,族长由传承到天鼻的容家人担当,后来变成隔代传,到了近十辈两辈人才出一个。最近是三代都没出一个,我们还以为就这么绝了,没想到老玖竟然传到了。” “传到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容玖语气带着淡淡埋怨:“带着这鼻子在街上逛一圈比进修罗地狱还痛苦。” 蓝醉终于噗一声笑了,道:“怎么?” “现在满大街都是喷得香喷喷的美女,那香水味呛得老玖连连打喷嚏,跟只狗一样。原来他是见天的蒙着一个大号防尘口罩,妹子们都当他神经病。现在改塞了两鼻塞,你没听他说话都怪声怪气的嘛。” “喂,十三,你说谁是狗?” “说你,我羡慕嫉妒恨不行?身在福中不知福!” 蓝醉看两个大男人在桌上斗嘴,容十三嘴贫,容玖寸步不让,让她笑得直打跌。只是笑罢想起玉梳耳的事,眉心还是止不住的往里皱。 一顿饭就在谈笑中完了,蓝醉心里压着事,连铺子也不想去。打了个电话给仲叔,确定货已经收到了,蓝醉跟容家兄弟挥别,直接回了家。 打开门喊了声“小黄”,没听到应声,蓝醉在家里兜了圈,才在书房找到君漪凰。君漪凰正坐在书桌上用两只小胳膊翻书看,样子十分可笑。蓝醉没来由的低迷心情一下子就好许多,扬声道:“小黄,听到叫怎么也不应声。” “别叫我小黄。”君漪凰并不理她,圆脑袋仍是对着书页:“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蓝醉坐上椅子,不顾君漪凰挣扎一把把娃娃用手搂住放膝盖上:“来咱们来聊聊,你给我说说你现在能干嘛?” “蓝醉!”蓝醉的话显是刺到了君漪凰,君漪凰掀开蓝醉手臂,退后两步站直:“士可杀不可辱,我如今沦落成这样,又是谁……!” 君漪凰的话尾没说出来,但蓝醉显然猜到了她的意思。 刚刚好一点的心情瞬间再度落回谷底。蓝醉勉强勾起唇角:“君君,我和你开玩笑的,没其他意思。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叫了就是。” “……你昨日说你再想办法,找到线索了吗?” “……君君,我的作用就是给你寻回魂魄吗?” “……” “算了,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去。”蓝醉用手撑住额头,掩住自己的表情:“不过既然你要利用我找魂魄,那大家话就该摊开了说,别遮遮掩掩的。我不是神人,手眼通天知晓过去未来。你遮遮掩掩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哪里去找线索?” “……你想知道什么?” 蓝醉眼帘半垂,遮住眸珠:“你愿意说了?那就从我开始好了。我是不是就是你口中雨儿,苏灵雨的转世?” “是。”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都一千多年了,放在轮回转世也有十来辈子了,你还能认得?” “我为什么认不得?”君漪凰语气中带了冷笑和讽刺:“我日日夜夜记挂着,从人变成鬼,记挂了一千多年。纵然你轮回百世我都认得。倒是你,昔日海誓山盟,今朝倒忘得一干二净。” 君漪凰的理由根本不是理由,蓝醉听着她的怨怼却无力反驳,沉默半晌又问:“你的墓穴被人用积尸地改风水,也是苏灵雨所为?” “不错。” “你怎么知道,毕竟那时候,你应该已经……” “已经死了。墓中怨气不散,我死而不宁,难以转世投胎,自然就变成了鬼。至于怎么知道,我自然是看到的。你想不到吧,你命令旁人在墓道墙上涂写禁鬼符咒,害怕我出去找你报复时,我就站在你旁侧。只恨我那时成灵不久,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人在墙上画满禁咒,让我被困其中千余年!” 说到激动处,君漪凰语音带恨,书桌两侧隐隐有风卷起,书桌上摊开的书本和各项摆设被风吹得斜斜滑动,蓝醉脸颊手腕一痛,又被风刀割出几道细小的划痕。 “君漪凰,你现在要是杀了我,就没人替你寻失散的魂魄了!”蓝醉捂着脸颊连退数步,声音骤冷:“何况你要知道你如今是在阳世,不是在你的墓穴中,白素荷在符纸娃娃上也下了咒术,你妄动阴力最后也只能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风声渐弱,屋内的东西也不再移动。君漪凰站在书桌上,隔了好会才冷笑:“我当时在墓室中就该杀了你们。”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蓝醉弯腰把被风吹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放归原位:“君漪凰,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苏灵雨是苏灵雨,蓝醉是蓝醉。我与她没有丝毫干系。苏灵雨做的事与我无关。至于蓝醉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怕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君漪凰仍是冷笑:“我拭目以待。” “行,别提苏灵雨了。昨天在园茶会你看到那把羊脂玉梳,提到说是兰妃之物,你现在给我说说,兰妃又是谁?” “兰妃复姓贺兰,单名为馥。是燕州送入南塘作为质子的贺兰苍之女,与我同晋妃位。兰妃因身带异香,颇受眷宠,那把羊脂玉梳我记得似乎是陛下赐予她的饰品。” “这么说来,那把羊脂玉梳应该是她的陪葬物之一,来源地就是她的墓穴。你知不知道她的墓穴位置?” “不知道,她是自戕身亡,依律不可入皇陵。那时燕州兵强马壮,南塘逐渐式微。燕州刚登基的国君又是兰妃亲长兄,两人自小感情甚笃,听说燕州国君用了一批牛羊宝物将兰妃的尸身换回燕州,让她落叶归根了。” 44、第 44 章 南塘, 燕州--北燕? 朱志广说他爸是往北方去, 燕州昔日位近北蒙一带,这么一说岂非就对上了! 蓝醉细细思忖,尝试把长久以来的零碎线索聚拢。第一, 君漪凰的画像是她在勤公夫人墓中找到的,勤公夫人是南塘末期人, 君漪凰说南塘式微北燕崛起正印证了这个时间点。第二,君漪凰与那兰妃, 连同苏灵雨都应该是南塘末代君王南诏帝的后宫嫔妃。第三, 这两年中她曾经回过一次勤公夫人墓,并没有寻到其他与君漪凰相关的线索,那这兰妃墓与君漪凰遗失的魂魄是否相关仍不可知。第四, 她寻到的那只紫玉芙蓉耳出自君漪凰的墓穴, 耳成双,另外一只应该还在君漪凰的墓中, 但是现在竟然出现在兰妃墓中, 这是为什么?古时宫中妃嫔的首饰都有专局制造,纯手工无倒模,嫔妃间根本不可能出现一模一样的饰品。第五,是谁要收了君漪凰的一魂二魄,然后分别将之分放四方?难道这也是苏灵雨做的?苏灵雨与君漪凰是有多深的仇怨才会下此狠手, 欲让苏灵雨永禁地宫不得转世? 君漪凰说苏灵雨与她是情人,莫非……这只是君漪凰一厢情愿,苏灵雨只是因君漪凰位高权重不得不从?所以在君漪凰死后才要一雪前耻做出种种? 仔细回想, 蓝醉记得她梦中曾提及君漪凰乃是齐郡嫡郡公主,在宫中又列妃位,确实不是一个区区太府卿之女七品位份的娘子能抗衡的,这个推测也不是不可能。 刚刚经历过那一场,蓝醉知道这个推测是绝对不可能去问君漪凰的。只恨她的那个梦就那样断了,后来全成未知。 不过耳的事却必须要问。蓝醉抬头看了看桌上的纸娃娃,走到梳妆柜边拿出一个小首饰盒。 走回书桌边,蓝醉展开盒盖放到君漪凰面前:“这个紫玉芙蓉耳你还记得吗?” “这似乎也是兰妃的饰物,看样式应是与那把羊脂玉梳一同由司珍房银作呈上的。” 这答案又大出蓝醉意料。 “这只紫玉芙蓉耳是我在你的妆奁里拿的。” “什么?” “既然是兰妃的饰物,怎么会有一只在你的墓中?” 纸娃娃粗粗的手臂扶住额头,作苦苦思索状,半刻后回道:“……我不记得了。” “……” 蓝醉深吸一口气,真心有了揍人的冲动。一到关键就不记得了,果然是纸糊的脑袋灰做的里子! “你什么时候从我的妆奁中拿的东西?你还动了什么?” …… 某位失主似乎刚刚get到了重点,略微熄灭的怒火又腾的烧起来。 “啧,这好像也不是你的东西,鬼知道你怎么会有其他妃嫔一只耳。” 说不定还是个三角恋,偷偷留的定情信物什么的! “蓝醉!” 砰一下,蓝醉及时冲出房间推上门,把君漪凰的怒火关在房门里。 白天干了一架,蓝醉当然还没心大的马上又和君漪凰嘻嘻哈哈。洗完澡换上睡衣,蓝醉果断拎起丢到次卧锁上门,这才回自己的卧室安心睡觉。 这两天过得十分糟心,蓝醉心情不好在床上辗转到半夜两点才睡着。睡没多久,身体一重仿佛一下子掉落深渊,蓝醉一下子就惊得睁开眼。 入眼的却不是应有的黑暗和熟悉的房间。 斑驳的宫墙上攀附着半壁青绿藤萝,藤萝上正绽出浅紫色的花苞。风拂过,花苞绿叶摇动纷纷,浅碧的裙摆同样飘起一角,露出裙下深绿的锦缎绣鞋。 环顾一圈,冷清寂静。纵使从那藤萝间透出的间隙偶可见精细描纹,依然不可掩饰这座宫墙的陈旧颓败。 “娘子,已近宵禁时分,不如还是先回了吧。宵禁后妄自在外走动乃是重罪啊。” 旁边女子苦口轻声劝说,身着绿衣的女子只是摇头:“再等等。” 夕阳一抹余晖将人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绿衣女子靠在墙边垂首只看自己影子,宛如入定老僧,不细看甚至分辨不出藤萝中站了个人。 “娘子,有人来了!” 绿衣女子闻言抬头,看宫墙转角出现一个人影。人影渐渐走近,面貌终至清晰,是个美貌女人,弯眉明眸,肤白颊润。再靠近些借着光辉,却能看到那眸尾眉心有了淡淡折痕。 “苏娘子,这边请。” 来人看到苏灵雨并不行礼,径直越过苏灵雨走近藤萝,复行十余步,撩开重重藤萝,竟现出一道拱门。 “青绡,你在这守着。” 苏灵雨吩咐完,随着来人钻入藤萝,步入门中。 “苏娘子,我来晚了,还请恕罪。”来人说是恕罪,腰杆仍站得笔直。端庄的容貌上不见笑容,只有长久积累的冷淡和内敛。 “秦姑姑犯险一见,苏灵雨已感激至极,哪里敢当恕罪二字。”苏灵雨对于女人的态度并不着恼,仍是浅笑盈盈。 话至此苏灵雨两手相握,向女人行了个半膝之礼:“雨儿多谢秦姑姑在太后前的美言。” “不骄不躁,不惊不恼,这便是宫中生存之道。”秦采风的脸色稍霁:“我之所为,也不知是为你好还是害了你。” “秦姑姑,谨防隔墙有耳。” “无妨,这里不会有人来的。”秦采风淡淡道:“这琅琊殿宫中人视为洪水猛兽,荒废许久,早无人烟了。” 苏灵雨侧首环视,她们二人正站在东暖阁一角,正面一片硕大庭院。庭院地面铺设回纹花板,缝隙密合贴切。院中又以中轴为线,两侧分布盆栽树木。如今那些珍贵娇弱的花都已枯败了,倒是野草长得郁郁葱葱,生气勃勃。 “这么大的一处宫殿就这般废弃了?”单看现在的模样,苏灵雨已能想象这座宫殿辉煌时的秀丽风光。 “整个殿中人大半被杖毙此处,冤魂不散,闲杂人等自然是要规避的。”秦采风勾出些微冷笑:“你可害怕吗?” “人死如灯灭,何来冤魂不散一说。”苏灵雨的反应却大出秦采风意料,仍是那副淡然笑容。 “好。我本与你母亲交好,让你入宫虽遂了你父母的愿,却忧心不知是对或错。如今看来是不用费心了。” 秦采风一顿,又道:“时间无多,我让你来只是告诉你宫中时势。宫中忌多舌,忌失礼,忌是非不分,忌信人交心。你需铭记宫中唯有自己可信,旁的皆是外人。人者,可用、可亲,不可信。” 苏灵雨微凛,轻声道:“雨儿记下了。” “宫中以皇后为尊,当今皇后本为太子妃,与陛下乃是患难夫妻。陛下登基不易,对于皇后不止是夫妻之情,更有感恩之义。皇后育有二子,太子一年前溺水而亡,三皇子年后夭折。皇后悲痛之下大病一场,一心向佛,宫中杂小事务大多交予淑妃协管,仅过问宫中要事。当今四妃仅有一妃,便是裕丰宫的淑妃。淑妃美艳之名冠绝天下,对宫中诸般事务明察秋毫,赏罚分明,深得帝心。袁修容因孩儿早产身体虚弱,深居简出,平时甚少见外人,虽育有一子,二皇子却身有缺疾。馨贵嫔育有一女,静贵嫔性子温婉柔顺,近来颇得陛下宠爱。莫婕妤、珍婉仪机敏可爱,各有其长,亦是频频被陛下传召。陛下连失两子,子嗣凋零,此番大选良家子并在民间甄选美人,为的只是开枝散叶,延绵皇家子嗣,你不可多存心思。须知无情最是帝王家,情到浓时情转薄。”秦采风唯一迟疑,续道:“还有,越是似水,最是无痕。” “是。” “陛下至孝,每日朝后必至宁安殿向太后请安,对太后之言言听必从。太后平常并不多加干涉后宫之事,却容不得一粒沙子,且处事果断。你需记得日后光芒不过太过,假使日后有得登高位之时,亦须低眉顺眼,谨慎行事。” “是。” “陛下从宁安殿回御书房必定经过御花园风雨湖畔。陛下不喜华丽,偏好素净,不喜浓香,偏爱淡雅,你打扮着装需量度而行。陛下喜好雪青、丁香和宝蓝等色,厌恶橘黄与粉彤,你面见陛下时须避开此二色。” “多谢秦姑姑!” “一朝入宫门,红颜白骨销。”秦采风摸了摸自己眼尾,低低一笑,理了理双袖,旋身向苏灵雨跪下:“奴婢宁安殿秦采风,见过苏娘子。” 秦采风此举突如其来,苏灵雨一时惊得呆了,连忙弯腰去扶:“秦姑姑,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尊卑有别,上下有分。苏娘子得陛下敕封,便是主子。秦采风在宁安殿为婢,便是奴仆。日后再无雨儿与秦姑姑,只有苏娘子和秦采风。” 秦采风拦住苏灵雨手臂,行完一礼才顺势起身:“你我以后若无必要,也无需再见了。谨记人者,可用、可亲,不可信。” 话说完,秦采风已转头走向庭院对角方向:“我与你不可同路方能防人疑心。你快回吧。” 苏灵雨望着秦采风挺得笔直仍显纤瘦的背脊,喉中忽地一酸。 “一朝入宫门,红颜白骨销。朝暮星光冷,彻夜挑乱花。数尽梁上瓦,不得寸步行。青丝染落雪,望尽鸿雁归。何苦,何苦……” 随着秦采风的远去,她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钻出拱门,青绡在门外已是急得团团乱转。看到苏灵雨终于如释重负,也顾不得所习礼仪了,叠声道:“竟然说了这许久时间!好娘子,快走吧!不然真赶不回去了!” 墙中殿内藤萝茂密,阴暗逼仄。宫墙外却是斜阳正好。青绡在前东顾西盼引路,生怕遇到闲杂人等,苏灵雨眯着眼抬头让夕阳光辉照在脸上,眼睫中透出的也是一派橙色艳丽光芒。 还好,她带了青绡。 45、第 45 章 阳光透过绯色的窗纱铺洒在床上, 蓝醉咿唔一声难受得用手背盖上眼, 光线却无孔不入,漏入她手指缝隙。 蓝醉眼睛眯成线缝望出去仍是橙黄一片,和梦中一样。 懒洋洋赖了会床, 蓝醉在后背塞个枕头,撑着额头靠在床头发呆。 又做梦了, 时隔两年,她终于再次见到苏灵雨。 这个梦和蓝醉最后一次梦见的那一段并不连续。蓝醉通过苏灵雨与秦采风之间的对话大致能判断出苏灵雨仍是刚入宫。再联系上次梦中的纸条, 蓝醉不难揣测出那张条子就是那位宁安殿秦采风转交给苏灵雨, 约定见面时间和地点的飞书。 蓝醉不明白的是,明明她都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再梦见相关人或事,为什么在她刚接触到兰妃墓穴的线索时, 当夜就延续了这个梦? 这是否意味着兰妃墓穴和君漪凰失落的魂魄有关, 她找对了路? 但是即便兰妃墓穴和君漪凰失落的魂魄有关联,她又要去哪里寻找兰妃墓穴的具体位置?唯一知道线索的朱远疯疯癫癫, 朱远神智不清时喊的那个老于又是谁?如今是死是活? 一连串的问题就像一团乱麻, 蓝醉扯了许久也扯不出个头。 “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一千多年前的恩怨跟我有毛关系……让我清净点过日子行不行!” 蓝醉捧住脸自怨自艾。上次在君漪凰那个斗里她和容十三白素荷九死一生才得脱身,过了这么久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她打那次起就对下地有了阴影,现在可好,假如君漪凰失落的一魂二魄都还埋在古墓里, 她这倒斗的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到什么时候!好吧,她打小学的就是倒斗的营生,迫不得已硬着头皮上就上了, 最多也不过性命一条。 更让蓝醉郁闷的是那个让她下地的元凶却不怎么领这份情,有事没事就把她和苏灵雨拉一起,昨天还来那么一出。这让蓝醉昨晚上真是恨不得把梦中的那个青衣美人拉出来,叫苏灵雨自己去解决她搞出来的一堆破事。 这边还没自怨自艾完,客厅突然传来一串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蓝醉被惊得一激灵,倏地针扎屁股般一下蹦下床,拖鞋都没穿就直接冲进客厅。 天!果然不祥预感成真!! 蓝醉嘴巴张成o型,看到一个白色的纸娃娃站在餐桌边缘,低着脑袋看地上一摊黛黑的碎片。 “君漪凰!你在干什么!” 蓝醉这一分钟是真的抓狂了。这套锦鲤戏莲的紫砂茶具虽非传世珍品,却是蓝醉心爱之物,她自己用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磕到碰到分毫。这下可好,以后都没这个烦恼了,君漪凰直接帮她摔成了渣。 娃娃这才抬起头道:“……我想泡茶。” 泡茶!你丫的有地儿喝茶吗! 蓝醉气得全身发抖,话都说不出了。 “这也算不上好东西,你要喜欢我再拿……”君漪凰从振振有词到声音渐悄,隐隐带了些歉意和彷徨:“……我想给你泡茶。” 蓝醉一怔:“给我泡什么茶?” 娃娃头撇向一侧,声音几不可闻:“昨天……是我不好,你不是苏灵雨。” “……”蓝醉看看娃娃,再看看地上那堆碎片,又气又无语,一时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隔了会,蓝醉轻叹口气,还是弯腰开始拾捡地上的碎片。 “蓝醉?” “别叫我。”蓝醉捧着碎片心痛得直滴血,板着脸没好气道:“你今天之内都给我闭嘴,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出去!你自己顶着这身体去找魂魄。” “……” 蓝醉用扫帚扫完碎片又拿抹布把桌上水渍茶叶抹净,还好君漪凰只打碎了壶和一个杯,她赶紧再把剩下的杯子搁在八宝架顶端娃娃够不着的地方。完了准备把君漪凰丢回客卧去面壁思过,这才发现娃娃的右臂上还浇了一滩水渍。 君漪凰的身体是用符纸所制,虽然被白素荷施加了术法,归根结底也还是一张纸。纸沾了热水此刻软软的塌了一半,垂在娃娃身体边摇摇晃晃。 君漪凰的五官侧向胳膊那边,也不吱声。一人一鬼就这么对立,最后还是蓝醉心软先败下阵,抱起君漪凰去找吹风机。 “下次你敢再碰我的宝贝玩意,我就把你丢盆子里让你一身湿淋淋哪都动不了!” 吹风机轰轰响,吹着君漪凰软塌塌的手臂。蓝醉偏偏脑袋:“对,还有以后你要再对着我用风刀,我一杯子茶给你泼过去就行了。” “…………” 透在符纸上的水痕在热风下迅速蒸发,终于重新成型。蓝醉顺着原来的形状捏了捏,手臂形状是回来了,但染上的茶渍却蒸发不了,黄黄的一滩,颜色颇有点恶心。 “……我真得赶紧叫白素荷来把你这身体换了,别人不知情的不知道你手上沾的什么鬼,看到你会怀疑我的卫生习惯。” “……” “桌上另外有杯子,你为什么非得碰我的紫砂茶具?” “……” “说话!” “……见你平时喜欢。” …… “君漪凰,你个熊孩子。”蓝醉伸指弹弹纸娃娃还没彻底干透的手臂,也不管君漪凰听不听得懂,伸臂抱住君漪凰,埋在娃娃后背的嘴角勾出淡淡笑意。 昨天的不豫似乎在此片刻灰飞烟灭。 只是可惜她的紫砂壶和杯子……这碎了两个,以后都没法成套用了…… “……雨儿……以前无人时,她也喜欢搂着我。” 君漪凰低缓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蓝醉身体微僵,倏地搂得更紧:“我是蓝醉,不是苏灵雨。” “我知道。” 君漪凰两条短短手臂伸展,模拟出拥抱的姿势。她知道蓝醉不是雨儿,她只是怀念。 怀念昔日的温暖时光。 “我昨晚又做梦了。”隔了好会,蓝醉才松手,把娃娃放在旁边,打开电视状似闲聊:“我又梦见苏灵雨了。” “……” “我早上醒的时候就在想,白天刚找到兰妃墓穴,晚上就开始做梦。而我重回勤公夫人墓和把勤公夫人墓中那幅饮宴图给你看时,却没反应。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找对了方向,你失散的魂魄和那兰妃墓穴有关联?你和兰妃究竟是什么关系?” “后宫中同晋妃位,自是明争暗斗。” “真不是情人?”蓝醉知道君漪凰开不得玩笑,马上接到:“我说笑,你别当真。”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找到兰妃墓穴再说了。” 蓝醉回房间拿了手机,坐回开始拨电话。电话两边响了几声,马上有人接了:“蓝姐。” “斌哥,你去帮我查查朱远。” “朱远?”电话那边的男人迟疑了下:“前阵子闹事,运气好溜掉的那个朱远?” “对。你去查查圈子里他以前和谁走得近,有没有一个叫老于或者姓于的。” “老于?二勾于?” “不一定,大概是这个音。未必是行里名声多大的人,但和朱远的关系一定很铁。” “好,我查到消息马上回你。蓝姐,还有事?” “没事,你去忙。”说完蓝醉就把电话挂了。 能让朱远在被通缉时候还去找的人,只会是他信得过能换命的朋友。蓝醉相信通过这条线一个个摸应该能查出端倪,现在担心的就是不知道那个老于还有没有命活在这个世界上。 “君君,现在只能等消息了。” “嗯。” 蓝醉披头散发懒洋洋缩在沙发上,盯着电视上移动的人物场景不想动弹。君漪凰亦是坐在旁边,却是正襟危坐的端正模样,也是聚精会神看着电视剧。 今天天气很好,一挥近日阴霾,阳光普照。这会已近中午,阳光透过宽广的落地窗将蓝醉家里照得灿烂明媚。蓝醉把纸娃娃拖进身边的阴影里,面带微笑,脑子里却突然泛起一个念头。 苏灵雨向往的安宁时日,是否便是如此呢? 46、第 46 章 茶园会后参与茶会的人并没有立即散去。这一行人平时散在天南地北, 除了盘货人举行的茶园会也难得这么齐整的聚在一起, 因此都趁着这个当口拉关系套消息。最近上头的管制没那么紧了,很多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互相寒暄套问着有没有踩到好点准备下地的, 纷纷想越过盘货人抢先预定小件。 蓝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日日夹在这伙人里天南地北瞎侃不得闲。这一忙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阿斌期间给蓝醉回过一次消息, 说朱远为人豪爽人际关系复杂,跟下地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都有来往, 查得有点艰难, 要蓝醉耐心多等等。蓝醉早有心理准备,只让他尽快,又打过一次电话给朱志广问朱远情况。朱志远回复说还是那样, 朱远浑浑噩噩的只会瞎嚷, 没有要清醒的征兆,只是声音渐渐弱了, 恐怕拖不了多久。 到了第五天, 也就是道上人聚会的最后一天,蓝醉和仲叔一大早赶到场地。到了地方仲叔熄火拔了钥匙,却反常的没下车,只沉着脸道:“小醉,听说你叫阿斌在查朱远?” 蓝醉挑挑眉, 把半开的车门又拉合上:“没错。” 蓝醉倒并不奇怪仲叔怎么会知道,既然动用了自家的伙计去查消息,她就没想过能瞒过仲叔。倒是仲叔竟然忍了这么多天才跟她提, 让她略感意外。 看来阿斌那边是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为什么?又为了你那个叫君漪凰的鬼娃娃?” 仲叔长得凶,脸一沉更是跟个混黑道的打手似的。但蓝醉自小跟着他长大,根本不怕这一套。说句不好听的,因为蓝醉自幼就被定下要接管蓝家,蓝母对她的要求极为严苛,日里读书夜里训练,只要稍有过错必定严加责罚,因此蓝醉和蓝母并不怎么亲近。倒是一直跟在蓝母身边几十年的仲叔看着一个娇滴滴漂漂亮亮的小女娃子成年累月的全身伤口不断,对她颇为怜惜,有好吃好玩的都顾着她。加之蓝醉的爸死得早,蓝醉和仲叔之间的关系亦叔亦友,比蓝家母女关系还要好上几分。 鬼娃娃…… 蓝醉默了下,眼珠一转唇角一弯,娇笑道:“哪有。我是听说朱远踩了个好点儿,蓝家现在手头紧得很,我想让阿斌去查探查探这个点儿的位置。要能查出来我就准备去一趟弄点东西回来。” “哼,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头发丝儿一翘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要真是这么打算的会不给我提?偏要绕过我叫阿斌去查。\\\" “仲叔,我这不是准备等阿斌有了确切消息再给你说么。现在朱远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要是查不到我何必让你空欢喜一场。” “少拿甜言蜜语的来糊弄我。”意外的是这次糖衣炮弹对仲叔并没起作用,仲叔神色丝毫不见松懈:“两年多前你最后既然平安回来了,那我也就算了。但是以后你不准再自个去冒险。那地底下各种凶险,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身份,你要有个万一,难道让你妈重新出来管事再耗个十多年再养个蓝家当家?” 仲叔说教一大通,蓝醉只抓住其中最重要的一句:不准再自个去冒险。 “仲叔,一家人关上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阿斌那边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没错。” “仲叔,我不瞒你,我查探的消息是和那个纸娃娃有关。换句话说,这一趟我非去不可,你拦不了我,你心里很清楚。” “臭丫头,你这是翅膀长硬了!” 仲叔正要发火,蓝醉摆摆手接道:“仲叔,你的打算我也清楚。明摆着一块明晃晃的肥肉搁在面前,要还能忍着不抢的就不是道上闻名的火豹子董仲了。我非去不可,你也不会让我自个去,那不如我们一起,也好多个照应。” “你也别拿我是蓝家当家这事说事。蓝家历代的当家,大半都是栽在地底下死无全尸的。善泳者溺于水,玩火者必自焚,这道理你在道上混了几十年,比我还清楚吧?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我们干的是损阴德的勾当,从我十五岁接手蓝家开始,就没打算有个善终。” 蓝醉话都说到这一步了,仲叔张张嘴,最后还是叹口气:“小醉,你还小啊。” “二十五了,不小了。仲叔,阿斌那边收到的到底是什么消息,让你这么紧张?” 蓝醉知道阿斌收到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否则仲叔不至于会这么拦着她去。 “小醉,你让阿斌查老于。说到老于你估计不认识,但有个人你肯定认识。”仲叔不答反而另开了个头:“老木头,你知道他吧?” 蓝醉一惊:“朱远说的老于莫非就是……” “没错。你年轻估计不知道,老木头本姓榆,和我是一辈儿的。我还在跟着你妈跑腿的时候,他就混得风生水起。后来他有次在个战国墓里被箭刮破了手背油皮,那墓里的箭头都是带毒的,那厮是个狠角色当场就提刀把自己手臂给剁了。隔一个月养好伤又回去把那斗里翻了个底朝天,把墓主的金丝楠木棺砍了一截扛回来,做成只假手镶在断臂上。也是那次起他在道上算是人尽皆知了,又因为那只木头手,别人都敬称一声老木头木爷,叫多了别人就真以为他姓木,反倒把他的本姓给忘了。阿斌顺着朱远的关系一个个摸,这才摸到他头上。” “……他现在怎么样了?” “比朱远好一点,不过也好不了多少,也是疯疯癫癫数着过日子。”仲叔摇头:“你要找的这斗不简单啊,连朱远和老木头都栽了。小醉,你还小,我是真不想你去。” “仲叔,没用的话就不说了。倒是要是老木头也疯疯癫癫和朱远一个样,那岂不是消息就断了?” “老木头是疯了,不过他和朱远不一样的是有个精明儿子。他儿子和你一样,学了倒斗手艺做的却是拣货的生意。老木头一出事,他儿子寻思着老木头走之前留下的零星线索,愣是把位置给定了下来。” “然后?” “那小子不肯告诉阿斌其他消息,只说他知道位置。要是我们真对这个斗有兴趣,让我们直接去找他面谈。” 47、第 47 章 蓝醉微一沉吟:“他在哪?” “赤峰。我叫阿斌定的明天的机票。” 蓝醉了然一笑:“一张是吧?” “现在看来要叫阿斌多定一张了。”仲叔摇头叹气。 “那就明天过去。木爷的大名我听得x了, 可惜我入行的时候他已经收了手我一直没机会拜见。我现在倒真有点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斗, 能让金盆洗手十来年的木爷心动,还让他和朱远栽在里头。” 这一来蓝醉连唠嗑会也不想去了,直接和仲叔打道回府收拾明天出行的行李。刚进门丢下包, 包里手机叮叮咚咚就响了。 液晶屏上的人名让蓝醉有些惊讶,滑动接听键, 蓝醉把电话挨上耳边:“白素荷,难得你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因为你是麻烦。你要不想我就挂了。”白素荷一如既往冷淡毒舌, 蓝醉都能想象到她握着电话摆着百年如一日的高冷表情, 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德性。 “哎别!”纸娃娃听到蓝醉回来的动静从卧室摇摇摆摆迈出来,站在墙角下抬脑袋望蓝醉。蓝醉连忙叠声给那头的白素荷赔小心,天知道君漪凰想换这身体多久了, 她要惹恼了白素荷, 君漪凰不得踹死她! “明天有时间吗?我事情办完了,明天来武湖。” “明天……这个……” 咦, 这没事都没事, 一有事都往一天撞。蓝醉吭哧了下才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见?” “哪里?” “赤峰。” “赤峰?你跑北蒙干什么?” “有点急事。白姐,帮个忙,怎么样?” 白素荷顿了一顿才回:“……随便,反正都是订机票,哪里都行。” “好, 我也是明天飞赤峰,到时候机场见。” “嗯。” 蓝醉挂了电话冲君漪凰努唇抛了个飞吻:“君君,兰妃墓和你的身体明天都有着落了, 你准备怎么报答我?要不要以身相许啊?” “……”君漪凰没搭理蓝醉的嘴欠。其实她很想回蓝醉,即便她肯,蓝醉敢要吗? 次日清早,蓝醉就和仲叔搭上了飞往赤峰的航班。 阿斌定的是最早的那个航班,蓝醉怕塞车凌晨五点就爬起床,等她安检完坐在位置上已经是一个呵欠连着一个。武湖到赤峰的航程要三个多小时,等飞机进入平流层平稳后,蓝醉盖着毛毯脑袋一歪,心满意足继续她的回笼觉。 檀香袅袅,烛火渺渺。 苏灵雨半依在美人榻上垂首看书。室内只留了青绡在旁伺候,今夜无风,除了苏灵雨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打破寂静,室内显得异常安宁。 苏灵雨垂着眸子,书上的字映入她眼中,却未入心。她昨日回来后就在反复琢磨秦采风的那一席话。 宫中最忌私底口舌和胡乱打听,宫廷之内上至女官下至宫女,个个守口如瓶谨小慎微。新家人子入宫之初最难的便是两眼迷茫不清时势,却又必须马上选择依附之人。兵法有言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新家人子若是识人不明,一不小心挑错了人站错了边,这一生便算是毁了。 秦采风和苏灵雨短短一刻的倾谈,已足以让苏灵雨对当前宫中形势胸有定见。但最让苏灵雨在意的,却是秦采风吞吐劝慰的那句“越是似水,最是无痕”。 秦采风此句分明意有所指,却又模凌两可,令人猜测不透。 水,柔者,不破不利,无波无澜,却最是险恶。若不慎涉入其中,水没口鼻,便是死局。溺者亡,则水复静,难寻端倪。 苏灵雨揣测秦采风是让她小心防范名中带水之人,因此她回来后便暗中命青绡查过宫中有品秩妃嫔的姓名。符合此言的人唯有淑妃、袁修容以及馨贵嫔三人。其中淑妃全名君漪凰,袁修容袁溪,馨贵嫔陈涵月,皆是名中带水。苏灵雨却不知道秦采风所指的究竟是她们的其中一人,亦或是所有。 其实能在这宫中身居高位的,又有哪个会是简单人物? 苏灵雨不觉叹气,气息未尽,突然传来门扉被推开的响动,旋即小宫女可人匆匆步入屈身半礼:“娘子,清平阁的傅娘子问娘子歇下没。” 苏灵雨抬眸一笑:“既是傅姐姐前来,自是没有歇下的。” 话毕,苏灵雨站起身,由着青绡和可人给她理了理鬓发裙摆,疾步迎至门侧道:“傅姐姐,雨儿贪看小集裙折钗乱,还请姐姐勿怪!” 门外正立着一个上穿白底绡花对襟窄袖衫,下着青莲百褶裙的美人。美人见着苏灵雨,芙蓉面上笑意更胜:“妹妹哪里话,这般夜深还来拜访,姐姐还恐扰了妹妹清净。” 两人执着手在门边相互行过平礼,苏灵雨这才挽着傅流荧徐步进入内室。两人坐定,苏灵雨笑道:“傅姐姐,夜近深了,饮茶对身体无益,我让可人给你盛碗银耳莲子羹来。” “这可真是叨扰妹妹了。”傅流荧颔首应了,苏灵雨转头便将可人遣了出去。 “妹妹真是静若止水,今夜还能定下心思看书。姐姐看着妹妹屋中的灯还亮堂,又想找人说说话,这才冒昧过来了。” 傅流荧此语虽带着笑,她的指尖绢帕却是搅动不停,一层又一层紧紧覆在指上。 苏灵雨垂眸一瞥看在眼中,却并不动声色,仍是腻声笑道:“姐姐这般讲妹妹可不依了。我们同居一苑,相邻不过十数步。你我日后是要朝夕相见的,姐姐说这话岂不是和妹妹生分了么?” 傅流荧是少府丞傅传书之女,与苏灵雨同样是此次入宫的家人子之一,亦被敕封娘子之位。娘子不过正七品,不可居于宫殿之中,只可安于阁轩之苑,因此新近入宫的家人子皆按照敕封品级合居各苑。苏灵雨早来半日,入住了清涛苑的东暖阁,次日过来的傅流荧便居于东暖阁对面的西暖阁之内。苏灵雨当日即去见过了傅流荧,因傅流荧比苏灵雨年长一岁,苏灵雨便唤她作姐姐。 “是姐姐错了,妹妹别往心里去。也是姐姐念着明日的朝会大典,心中实在紧张得很。妹妹……你明日的礼可备妥了么?”傅流荧唯一迟疑,状似无意问道。 依南塘律,获封的家人子进宫次日皆需参与朝会大典,拜见太后、皇后及四妃,聆听教诲。此次因入选家人子和采女人数实在太多,仅家人子便有二十八人,采女更有四十九人,因此朝会大典便向后推了一日,待诸多家人子和采女安排妥当了再行大典。 朝会大典结束后,新入宫的家人子及采女便需向皇后、四妃及正四品以上妃嫔奉送纳礼,妃嫔收到后亦会相应回礼,以示诸人日后皆为皇帝后宫,姐妹情深。 只是人人皆知,这纳礼不过一个虚名。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谁都会有红颜老去青春不再的时日,这个理各个妃嫔心知肚明,而皇帝选秀却是不可阻止的,因此宫中位居高者便变防为收,借着纳礼时查看属意的新人,将之掌控于手下,借此巩固自己地位,抗衡其他妃嫔同时亦可拿捏住新贵的荣宠。 而各入宫的家人子及采女,尤其是出身高贵的家人子,更是需要借助纳礼一途表示自己心属某妃嫔,有了靠山才有获得荣宠的机会。 纳礼一事对每个入宫新人而言都是最重要的第一步。傅流荧问得忐忑,苏灵雨却觉好笑。只是她面上仍是那般温柔神色,柔顺点头应道:“这是自然的。姐姐的可备好了?” “备好了。妹妹你……”傅流荧绢帕搅得更紧,菱唇轻咬犹豫片刻复松开:“妹妹你早生歇着,明日要起早,姐姐就不叨扰你了。咱们姐妹以后时日还多,日后再慢慢聊。” “是,姐姐也早些歇着吧。姐姐慢走。” 苏灵雨随着傅流荧站起,直送到门边,看着傅流荧和侍女进了对面房门,这才转身回内室。 可人匆匆端着银耳莲子羹进门,却发现傅流荧已经走了,连忙惶惶跪下请罪。苏灵雨只让她将莲子羹放下,让她也去歇息了。 青绡伺候苏灵雨脱了外衣上床卧好,又吹暗了灯,这才压低声音悄声道:“娘子,傅娘子怕是来探你口风的。” “嗯,我知道。”苏灵雨双目微闭,不甚在意。 “娘子……你真的要这样么?此次入宫人数甚众,美貌家世皆有者不乏其数,若是错过了此次,日后局势一定,再想……” “青绡,你的话越发多了。”不等青绡说完,苏灵雨双目陡睁,截断青绡接下的话。 缓了缓,苏灵雨放柔语气道:“青绡,就这样吧,我省得的。” 青绡动了动嘴皮,终究未再出声,俯身给苏灵雨盖好锦被,退至内室外侧,也是躺在小床上歇了。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定在5分钟后到达赤峰。请您系好安全带,收起小着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 甜美的声音突然从头顶的小喇叭里传出,蓝醉一惊,微微皱着眉头睁眼,就看到坐在她旁边的仲叔正对着她无奈摇头。 “小醉,你真能睡,从上机睡到下机。” 蓝醉露出耍赖的笑容,揉揉睡得僵硬的脖子,坐直了身体。 又做梦了。 蓝醉有些头疼的看了下周遭,感觉大脑还没彻底醒过来。她觉得她现在过的就是不停穿越的日子。醒着的时候过现代倒斗生活,睡着的时候就穿越回古代过宫廷生活。 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不会精神分裂得精神病。 思及此,蓝醉忧郁的叹气,引起仲叔侧目:“小小年纪一天到晚叹什么气!” “睡累了不行啊。”蓝醉懒洋洋回道,眼睛望着前方,思绪还沉浸在梦里的时代。 这才刚进宫呢,蓝醉就觉得苏灵雨过的日子比她悲剧多了,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得算计。她虽然生意场上要算计,起码还有朋友仲叔,那苏灵雨却是一个人都不信的。 蓝醉不由得对梦里的那个美貌女子生出了几分同情心。 好吧,现在要说苏灵雨以后做出什么事,蓝醉觉得她都不会感到意外了。这种日子过久了,人不变态才怪。 “对了,仲叔。我们下了飞机不忙走,我要等个朋友。” “谁?你该不会把容家兄弟也喊来了吧?”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我拜托她点事。” 蓝醉捏捏背包,感受里面装的那个小纸人。 不知道白素荷这次准备拿什么给君漪凰做身体。要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替代品,君漪凰会不会抓狂用风刀揍她和白素荷一顿? 蓝醉严肃的想,要不还是让白素荷给她弄成纸娃娃吧,脸嘴画好看点好了。这样君漪凰要干嘛,她至少可以随时泼茶解决! 下了飞机,蓝醉和仲叔在机场休息大厅找了家快餐店边吃午餐边等白素荷。白素荷的航班误点,他们一直等到下午四点,才在出站口看到白素荷的身影。 “白素荷,你真难等。”蓝醉朝着白素荷翻了个白眼。 白素荷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薄套头紧身毛衣,下身一条棕色的弹力西裤,越发显得腿长腰细,身材火辣。蓝醉恨恨的扫了扫白素荷的胸,头一偏,只装没看见。 “你可以不等,我没求你,爱走不走。我还不乐意见你。”白素荷淡淡回道。 “白素荷,是不是两年多没见,你见面就想来一架?” 蓝醉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她是不是真的天生八字和白素荷不对盘,怎么一见面火气就那么旺呢! “我对跟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打架的这种野蛮行为没兴趣。” “嗯,白姨,我知道您比较老!” “……” 仲叔在旁边看得云里雾里,满头冷汗。两个美女站在机场大厅呛架已经惹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仲叔只得顶着他那张不像和事老的脸充当和事老:“小醉,怎么这么没礼貌。既然你朋友到了,我们赶紧打车去酒店。赤峰天黑得早。” 蓝醉和白素荷这才罢休停战,双双跟在仲叔后坐上车。 48、第 48 章 三人到了预定的酒店, 今天时间已经晚了, 蓝醉决定第二天清早再去见榆家人。 吃完饭各人自回自己房间,片刻后蓝醉拿上纸娃娃又站在白素荷门前。 门很快就开了,白素荷早料到蓝醉会来, 将人让进屋,自己随意坐在床侧:“我是不明白, 反正都不是真人身,干嘛非得换?” 蓝醉耸耸肩, 把娃娃搁床上:“你自己跟她说。” 白素荷瞥着自己两年多前的杰作, 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看的,你不觉得吗?君姑娘。” “那不如我们互换,你的身体借我使使。”君漪凰语气冷冷的, 怨气颇大的味道。 “戾气是消了不少, 不过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白素荷翘着腿道:“君姑娘,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有求于人矮三分?要不你叫蓝醉早点给你找回魂魄, 赶紧去投胎就是, 何必搭上我来回折腾。” “喂,当初答应替君君找回魂魄的又不止我一个人,白素荷你别全推我头上!” “君君?看来这一年来你们两处得不错嘛。”白素荷从包里拿出一张符纸一盒水彩笔,脸上仍是淡淡的,眼中却带了抹戏谑:“古代美女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君姑娘, 这次你自己画,想画成什么天仙样自己来,别到时候不满意又赖我让我跑老远来给你换。” “……”蓝醉看看那盒水彩笔再看纸娃娃连手指都没有的两胳膊, 确定白素荷真的还在记恨两年多前的那一战。 君漪凰更是心里明白,冷笑连连:“白素荷,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在阳界便动不了你?” “停!停!”眼看着白素荷脸色微凝,房间内气氛陡冷,蓝醉连忙出声:“我明早还有正事,你们两别发疯。白素荷你赶紧给君君把身体换了大家伙好睡觉!” “哼。”白素荷总算拿回符纸拆开水彩笔盒准备开画,还没下笔,却被君漪凰踩在符纸上拦住了她的动作。 “给我闪开。” 君漪凰却并不移动,也不出声。 “除了用符纸,还有其他东西能让君君寄魂吗?”不得已,蓝醉只得充当翻译官。君漪凰生前地位崇高,高高在上的架子已逾千年都放不下,蓝醉对她也是无奈了。 “我记得我说过吧?冷玉,就是锁住顾盼魂魄那种。那个比符纸娃娃还不如,娃娃能动,冷玉只可寄魂。” “没第三种?”蓝醉很清楚,这两种君漪凰只怕是都不会满意的。 “第三种?难道你要我找个人让她夺舍?我白素荷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大善人,这种事也绝不可能去做。” “我不是这意思。”蓝醉叹气:“那第四种?” “没有。”白素荷干脆的一口回绝。 “真没有?”蓝醉是自小在商场混的人,是不是实话看表情便能猜个五六分。刚才白素荷虽拒绝得干脆,眼眸却不由向下闪了闪,分明没说真话。 “有我也不会用,用了也用不了多久。”既然被蓝醉识破,白素荷干脆摊开了说:“如果有防腐有方保存完好且八字与君漪凰相同的尸体或可一试,我能暂时把君漪凰的魂魄引入尸身。不过尸体能长期保持不腐一般都是因为环境单纯,即便君漪凰的魂魄进入其中操控,肉体能走能动本质也还是一具血液僵死的尸体,短则三月长则两年,就会尸斑尽出尸体腐败。一具布满尸斑的尸体自己到处跑,请问蓝大小姐你觉得此情此景好玩么?” “……白素荷你末世电影看多了?” “呵呵,是你自己要追根究底的。况且这乃是逆天行诡术,我是要折寿的。”白素荷伸手摸了一把君漪凰的光脑袋:“我和她又不熟,她值得我为她折寿吗?” “……那你还是说说第五种吧。” “蓝醉,我问你件事。” “你说。” “十万个为什么是不是你写的?逮着个问题就没完了。我们和她也不过是契约买卖,尽力帮她把魂魄找回了就算责任尽到,你在一个身体上纠结个什么劲?她是你姐妹媳妇?让你这么费心。” 蓝醉暗道,在苏灵雨那一辈,君漪凰真是她媳妇也说不定。 只是这话蓝醉是不可能给白素荷说,只得半蹲下身温言对默然的君漪凰道:“君君,要不先将就着符纸娃娃。你看兰妃墓也找到了,说不定你的魂魄很快能找齐,你就能转世投胎过正常日子了。” 蓝醉说话难得这般轻声细语,甚至还带着两分自己未曾察觉的宠溺,奈何踩着符纸的娃娃不买账,依旧不动不移不言不语。蓝醉平视那个只有三个指纹印的脑袋,也楞是看不出君漪凰的情绪来。 蓝醉挫败地垂下头,她觉得她有种在哄任性闺女的感觉。但是这娃娃里装的女人……女鬼活了一千多年,她这闺女也实在……太大了些。 白素荷在旁边大概是看不下去了,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其实,第五种办法也不是没有。” 蓝醉倏地抬头,眼神刀子一般射向白素荷,异常愤怒:“你耍我啊!” “这法子君漪凰自己也是知道的。不过有百害无一利,她要实在不愿意用符纸娃娃寄魂而要选这个办法,我也不反对。” 蓝醉疑惑:“什么办法?” “你在君漪凰的地宫中曾经见过君漪凰的本体魂魄吧?” 蓝醉点头。 “那是因为君漪凰的墓穴由于积尸地形成至阴穴,因此她的魂体能不需辅助物体就可成型游走各处。阳界阳气浓郁,阴阳相冲,她如果不寄魂就会被阳气侵蚀魂魄,时间久了魂魄残缺终至消散。另外还有一种半寄魂的办法称为缚灵术,就是将她的魂魄纳入出土不久阴气不散的明器里,她可借助明器携带的阴气在明器三米之内恢复本体模样。这个办法的缺陷就是魂魄虽然能借助明器成型,却仍是魂体,不可直见阳光,不能触及阳间物品,也不能离开明器三米之外,所以称为缚灵术。” “只是这样?”蓝醉听罢只觉得这缚灵术至多不太自由,却远远构不成白素荷所说的有百害无一利。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最多选个小巧的明器,你随身携带她就能随你移动。被缚灵时因为魂魄是借助明器阴气成形于外,不像有符纸娃娃或冷玉阻挡周遭阳气,而是直接接触阳气,因此魂魄会不停被阳气侵蚀。此外缚灵术最重要的缺陷是魂魄脱离明器解除捆缚时,魂魄轻则有损,重则散落,因此除非有特殊缘故,轻易不会采用此术。” “蓝醉的住处和去的地方都是古物聚集之地,我避开阳气汇集的所在便行。”沉默了半晌的君漪凰终于开口。 “君君,有这必要吗?”蓝醉微怔,没想到君漪凰竟然会选了这个听起来最危险的方法,不由沉声道:“你别为了一时意气,缚灵术既然无益,不如先将就着符纸娃娃,我尽快给你找回魂魄就是。” “我受够这个娃娃了。”君漪凰声音仍是淡淡的,却透出决绝的意思。 “你要作死我当然管不着。蓝醉去找个出土不久的明器来,我帮她施术。”白素荷嗤笑道。蓝醉身为蓝家当家,找出个出土不久的明器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君君!” “蓝醉,不用劝我了。” “……”蓝醉不知道君漪凰是发什么疯,这个办法的好处除了能恢复本相外,蓝醉是看不出一点好。蓝醉又劝了几句,君漪凰却恢复不言不语的状态,蓝醉无法,只能随她。 蓝醉和仲叔这行是来探榆家人口风的,只收拾了几件衣物和日常用具,一时要去哪里找出土不久的明器? 正要说等第二天她去古玩市场转一圈,蓝醉突然灵光一闪,站起来道:“等我一下。” 蓝醉匆匆回到自己房间,打开行李箱掏出一件浅啡外套,果然在外套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那天她和君漪凰吵架时曾经把从君漪凰墓中摸出的紫玉芙蓉耳拿出来,后来她从卧室中夺路而出,耳就顺手放进了那件外套口袋里。那件外套穿了不到半天,她没洗就挂着了,收拾行李时也一块收进了行李箱。 这个紫玉芙蓉耳蓝醉从君漪凰墓中顺出来后就一直搁放在梳妆柜里,极少见光,又体积小巧便于携带,当真是最适合作为君漪凰缚魂的东西。 蓝醉将耳捏入掌心,微微摇头,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回到君漪凰房间,蓝醉摊手,将紫玉芙蓉耳放到白素荷面前:“你看这个耳行不行?” 白素荷却在见到耳时全身微微一震:“这个东西……你哪来的?” 蓝醉并没注意白素荷的异常,随口答道:“君君的,不能用?” “……可以。”白素荷收敛心神,按下胸中莫名翻涌的激动情绪,装作若无其事。 蓝醉将房间的茶几座椅全部移成一堆,空出一片空地。白素荷在地板上用朱砂粉末画了三道符印,把紫玉芙蓉耳放在符印中央,再对立在一侧的纸娃娃道:“你真决定了?” “不错。” “……”白素荷不再多言,神色转为肃穆,双掌掌心合十,朱唇开合念念有词。片刻后掌心对移,手指结印,声音也渐渐大了。 “我星上君,保魄缚魂。智慧明台,心神安宁。三魂入器,不得虚妄,七魄随体,不得擅行。过!” 随着白素荷一声过,符纸娃娃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变为灰黑,随即成片碎裂。娃娃体内的黑色符纸灰烬无风却四周弥散,形成人形,渐渐黑灰转白,现出女子五官轮廓。此时围绕在紫玉芙蓉耳周遭的三道符印金光突闪,犹如实体一般徐徐从地面升至半空。女子面露痛苦,手足舞动亟欲挣脱,却被三道符咒紧紧困在其中,不得脱离。 蓝醉在旁边看得心惊,居然生出想打断白素荷施术的念头。不过蓝醉立刻克制住这股冲动,双眼瞬也不瞬地紧紧盯着那道身影。 白素荷手间结印越结越快,那三道符咒旋转如飞,忽地一道耀眼金光蓬勃爆出,几乎照瞎蓝醉眼睛。蓝醉连忙闭眼用手臂挡住,随即再睁开一条眼缝向外张望,君漪凰的身影竟消失了。 空中金光旋转渐缓,终究化为一条细长金练,随着白素荷的手一指,迅疾没入地上那枚小小的紫玉芙蓉耳,踪影不再。 白素荷满头是汗,退后两步一下坐在床上:“出来吧。” 随着白素荷的话音落下,耳旁边的空地中竟凭空现出一个虚无人影,从透明到颜色渐重,白衣高髻,几近完美的轮廓,修长的眉,微挑的眼,琼鼻朱唇,堪称绝色。 正是许久不见的君漪凰本来样貌。 49、第 49 章 君漪凰静静立在当地, 直至人形终成。酒店的电视柜旁是装着一面化妆镜方便入住旅客使用的。君漪凰莲步轻移, 走到镜前抬手抚鬓,镜中影像却没变化,只映出坐在床上的白素荷倒影。 “你是灵体, 镜子里是看不到的。还有,耳收好, 耳若是碎了没了阴气来源,下场我概不负责。”白素荷双手撑床, 语带不耐:“现在满意了?满意了回蓝醉房间去, 我可折腾累了。” 君漪凰仍是侧首对着镜子,对白素荷的话置若罔闻。蓝醉形容不出君漪凰此刻的表情,似是平静无波, 那双凤眼却一眨不眨紧盯镜面, 似是希望镜子中能出现奇迹,突然现出她的影像一般。 蓝醉的心刹那间, 酸疼难当。 “君君, 我们先回房间。” 白素荷的脸色青白,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蓝醉对白素荷道了谢,走到门边刚要开门,突然又顿住:“白姐,君君现在是只有我们能看见还是所有人都能看见?” “都能看到听到, 只要不碰触阳界物品,模拟常人走路,仅凭样子别人是分不出她是灵体还是活人的。” “好, 你早点休息。” 蓝醉走出房间,君漪凰受缚灵术制约,自也是轻飘飘的被蓝醉带出白素荷房间。 蓝醉的房间就在拐角,她迅速用房卡开门闪身进去,心中总觉得有什么感到十分违和。 一旋身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美人面与她双目对望,蓝醉喝得吓一大跳,连退两步,差点被过道上的衣帽架子拌倒。 “君君,你能不能别跟背后灵一样,好恐怖!”蓝醉扶着墙手不停抚胸。习惯了那个点点大的符纸娃娃,她对现在这个等人高的美人模样显然还没适应过来。 “……”君漪凰默然半刻,才道:“我本来就是灵体。” 又是那种宁静淡漠却让人心疼的模样! 蓝醉拧紧胸口希望能止住胸内的抽痛,果然人有了一副好皮囊之后随便一个姿态就能惹人垂怜,难怪周幽王为了褒姒红颜一笑就能烽火戏猪。 蓝醉不禁开始怀念那个以前那个娃娃,娃娃哀怨她至多觉得可爱怜惜,现在可好,这动不动就心疼,是要让她得上心绞痛的节奏吗? 但是……君漪凰现在这个模样静静站着不发飙的时候确实是很赏心悦目啊,符纸娃娃和现在的模样,简直天差地远没得比! 蓝醉哀怨又流连的重新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君漪凰一遍,这脸、这身段、这气质、这身飘逸襦裙,古装电视剧里的那些明星瞬间被压至渣渣。 等等,襦裙! 蓝醉后知后觉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因为她一开始见到君漪凰,君漪凰就一直是这个打扮,因此蓝醉虽然感到违和却一时找不到缘由。 那身襦裙……是现代人的打扮吗?! 蓝醉伸手敲头,深深自责自己的反应迟钝。幸好白素荷的房间和她的离得近,她带着君漪凰回来时没遇到人。至于过道摄像头——君漪凰在镜子中都现不出形,那摄像头应该……大约……也是拍不到的吧…… “你做什么?”君漪凰自然是不知道蓝醉心念流转的,只对蓝醉犯傻的行为莫名其妙。 “算了。”蓝醉摇头,如今只能希望摄像头没拍到,别传出闹灵异事件的新闻才好。 “我想出去走走。” “哦。啊?”蓝醉随口一应,突然杏眸大睁:“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君漪凰耐心的重复一遍。 “……” “不行?”君漪凰修眉轻扬:“我来到阳界一年有余,却从不曾认真在外头行走见识过。” “……”符纸娃娃那个样子能拿着在街上到处走吗?这幽怨责怪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蓝醉过去一年多中虽然时常把娃娃带着身边,但一因娃娃不可多见阳光,二因那样子实在拿不出手,因此她都是把娃娃放在随身背包里携带。 说起来君漪凰确实是没有好好见过街上景色的。 “街上人多,阳气重。”蓝醉试图找个理由说服君漪凰。 “去僻远的地方即可。”君漪凰淡定回应。 “……”怎么人大了,要求也多了?以前君漪凰除了寻找魂魄和换身体,可基本没其他要求的。这是一愿了了一愿起,得寸进尺?还是说……因为恢复原本样貌,不自卑了,所以君漪凰觉得她可以出去见人了……? “行,我怕了你。”蓝醉无奈:“那你换身衣服行不?你觉不觉得穿这样出去惊世骇俗了点?” 君漪凰回想了下平时蓝醉和电视里其他人的穿着打扮,不过眨眼间身上的白色曳地群就被一件浅灰领口绣花荷叶袖毛衣和一条及地黑色毛呢裙取而代之。 “君君,你觉不觉得裙子长了点?”都快拖到地上了。 “我脚沾不了地。”君漪凰伸手将裙摆提高,果然她的黑色皮鞋底和地面间有约莫半厘米的距离。 …… 蓝醉终于重新深刻认知了君漪凰是只鬼的事实。 “再加件外衣,赤峰晚上很冷。你这样会惹人注意的。”蓝醉从行李箱捞了件大衣套上,再把耳环取了将耳别在耳垂上,回头君漪凰果然已经依言在毛衣外加了件大摆长外套。 蓝醉也不得不承认,大美女换上什么衣服都还是大美女。 虽然是九月底,但赤峰位处北蒙,夜晚气温早就降到了个位数。蓝醉入住的酒店位于赤峰市商圈的中心,不过她担心人多的地方阳气太重,引着君漪凰往人少的街道走。 晚上冷了,在外面溜达的人并不多。赤峰的市商圈附近行道树上都缠着一圈圈的彩色灯带,灯带不停闪烁,蓝醉拉紧外套和君漪凰静静顺着行道漫步。 寒风萧瑟,缓缓而行,蓝醉的心是难得的沉静安详。她侧首看君漪凰,君漪凰一路也是沉默,只是偶尔抬头望着那些霓虹彩灯,眸中闪动的是惊讶和喜悦,纵然表面仍不动声色,落在蓝醉眼中却如一个孤寂已久重获自由的孩子,天真可爱至极。 路的尽头硕大一块液晶广告屏,尽职的为后方商场内的商品宣扬着色彩缤纷的广告。君漪凰本就缓慢的步伐在液晶屏前停下,半晌道:“蓝醉,进去看看吧?” “快九点了,商场要关门了。”蓝醉抬腕看表,而且商场内亮如白昼,她也怕出些意外让别人发现君漪凰的不寻常。 “只一会。”君漪凰望着蓝醉的眼中满是渴望。 ……这,难道喜欢逛商场是古今女子的天性吗? 蓝醉今夜心超乎寻常的柔软,根本不想拒绝君漪凰的要求。犹豫片刻才道:“那只一会。” “好。” 临近结束营业的商场内购物者寥寥无几,负责各个柜台的营业员都在忙着收拾杂物做结束营业的准备工作。商场从大门进入就是金饰区,琳琅满目的黄白金钻石饰品在柜台的射灯照耀下闪闪发光。 君漪凰的眼光显也是被琳琅满目的闪亮饰物吸引了。她生前的饰物纵是数量众多,但女子对于闪亮精致的物品永远都是无法抵抗的。饰品柜的营业员一看到还有客人,立即迎上,挂上职业性的微笑:“两位小姐,请问需要看哪方面的?黄金还是白金?” 君漪凰将手指放在柜台上方,指向柜台里单独摆放闪闪发光的钻戒。 “小姐好眼光,这是我们品牌昨天才推出的新品心心相印。我拿出来给您看看。” 君漪凰气质高贵相貌出众,她的衣服样式又都是从电视剧上看来的,款式时髦质量上乘,一看就是出得起钱的人。营业员就越发热情,急忙开锁拿出钻戒就想给君漪凰放在柜台上方的手指戴上。 君漪凰神色微冷,在营业员即将接触她的手时猛然后缩,放回身后。 营业员拿着钻戒,脸色露出不明所以和尴尬的表情。蓝醉急忙挤出笑圆场:“抱歉,我们只是先看看。钻戒等她和她男朋友明天一起来了试比较好吧。” “哦,对对,钻戒确实需要男朋友一起来看看的。美女明天再过来看看。” 营业员连忙顺着蓝醉的话下台阶,蓝醉怕再出状况,正好喇叭里开始播出商场结业语,蓝醉便急急低声对君漪凰道:“君君,走了。” 这次君漪凰再没多加要求,顺从点头。 出了商场蓝醉才嘘了口气,还好没出大纰漏。 “钻戒为什么要和男朋友一起才能试?”问题的始作俑者关注的焦点却和蓝醉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那是对钻,一般是要结婚才买的。钻戒是表示两人爱情坚贞永恒的意思。” “哦。” 君漪凰抬起自己的手,低头凝视。 坚贞永恒吗?一样饰品,便可代表情爱永存? 君漪凰的手白皙柔美,手指纤细如细葱,在液晶屏不停变换的光彩映照下犹如半透明的一般。蓝醉以前和她本体相遇,都是各种危急状况,因此这还是第一次仔细看到她的手。 “君君,你的手好漂亮。” 那手放在前方,晶莹剔透,犹如上好羊脂玉,蓝醉如被蛊惑,伸手便想把其抬在手中仔细端详。 只是手掌拂过君漪凰的纤指,眼中分明有物,手上却只能感到划过一片阴凉。 君漪凰的手还是那样放着,蓝醉怔怔抬头与她对望,两人眼中情绪都是难以分辨。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原来是对面而立,却无法碰触。 可望不可及。 50、第 50 章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 其形如盘, 其光如纱。 风雨湖畔风灯尽亮,一道廊桥自岸侧延伸,直入湖心, 止于尽头一座八角攒尖琉璃亭。亭缘檐角绘有飞鸟异兽覆红纱的灯笼高悬,原本明亮的火烛被红纱掩去大半光华, 与天际月色交相辉映,将亭内洒满旖旎薄光。 廊桥内监宫女悄然侍立, 亭中却是笑语嫣然。面南朝北的君位上端坐的正是此间宫闱之主, 南塘国君南诏帝。南诏帝两侧位列的皆是宫中有位份的妃嫔,众多妃嫔各施颜色想借此夜宴邀得帝王宠,南诏帝的面上却无甚表情, 眉心微锁泄露些许疲惫。 “静贵嫔, 你尽心竭力令内庭府筹备今夜湖心月宴,又言道有礼呈上, 却不知究竟是何物?” 默然饮酒良久的南诏帝终于开口, 言辞虽柔和,其意却略显不耐。坐在静贵嫔下位的柳石兰闻言掩唇笑道:“陛下,静姐姐想必是要给您一个惊喜呢。陛下日日宵衣旰食,后宫姐妹不过区区女流难为陛下解忧,只能变着法子但求陛下一展开心颜。只是陛下日理万机忧心烦累, 妾等却是思虑不周的,还请陛下思及静姐姐一片苦心,不要责怪姐姐才好。” 柳石兰面上一派天真, 这番话却是明褒暗贬,暗中已是捅了静贵嫔一刀。静贵嫔夏若卿却不惧不恼,面上仍带惯常的温柔浅笑。她今日上着蜜合挑绣柳叶衣,一袭雪青文珠百水裙,站起对南诏帝屈膝施了半礼,便如一株青莲盈盈独立。夏若卿礼毕柔声笑道:“陛下还请稍候,快好了。” 南诏帝望了望夏若卿柔顺婉约的笑容,终于还是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倏地亭角八处灯笼陡灭,亭内顿时昏暗许多。但听在座妃嫔均是低声轻呼,面面相觊不知发生何事,站在南诏帝身后的八名带刀贴身卫士迅疾向前将南诏王围入其中,南诏王虽端坐原地不显惊惶之色,亦是面色沉郁,眸带杀意。 却见湖面上亮起数盏灯光,自远及近,点鼓之声忽起,不同于宫内常奏的丝竹柔乐,节奏明快,十分动人心弦。 带刀贴身卫士这才退开,不过警戒之色依旧不褪。那灯光及得近了才看清不过一艘莲蓬小舫,四角撑着四盏小小灯笼,一人掌艄,四人奏乐,余下一人立在船头。只是灯光暗了,看不清立者为何,仅隐约可见衣衫随湖风而动,身段高挑,风姿婀娜。 小舫愈近,鼓声愈急。直至亭前借着亭角残余微光和月光,才看清立在船首的是一位女子。那名女子遥遥对南诏帝施常礼,不等南诏帝示意,已自顾起身。只是她接下来的行为却大出众人意料,竟然纵身一跃,自船首跳入湖中。 众人均未料及此举,不禁惊呼连连,南诏帝面色一沉正要令侍卫救人,却见女子仅双足入水,居然立在水面之上。 鼓声倏停,再起,女子水袖突向两侧飞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随着鼓声在湖上踏水而舞,端如凌波仙姿再世。女子身量颇高,衣着又与南塘后宫女子有异,形似对襟胡服,高领修长,腰间不似平常裙装宽广,用一方五寸锦带紧束,越发显得纤腰如柳丰神绰约。 一阵风起,将遮蔽了半轮明月的云彩带来,一时明月柔光挥洒,女子随鼓乐踏足旋转,仰首拂袖,终于露出清晰样貌。但见其容颜清冷,弯眉深目,琼鼻若悬梁,薄唇如飞刃,其相妖且魅,偏生气势寒冽顾盼逼人。 贺兰馥耳中听着鼓点,踏着练习过无数次的步伐在水上翩跹起舞。水袖时而拂过眼前,再随着下一次动作舞开,于是那个坐在高位上人便一次又一次映入了她的眼眸。 每一次旋转她都将面容转到亭台正面,每次舞动她都倾力而为,只为了那人眼中流露出的赞赏、着迷与鼓励。鼓声至高潮,贺兰馥旋身连连,每一圈舞过,她都能见到那人未加掩饰的惊艳。 这便够了。 鼓声停,舞步止,贺兰馥喘息未复,再望了那个人一眼,终于垂首直直跪入水中行面圣大礼:“贺兰馥参加陛下,陛下万岁。” 此句已经违心,她却甘愿出口,只为那人心愿。 “你过来。”南诏帝入席后一直沉凝的脸色此刻终于展开,唇角勾出一丝笑意。 “贺兰馥遵旨。” 小舫划至身边,贺兰馥由奏乐女子搀扶重新上船,艄公掌舵,这次直接行至扶蕊亭下,贺兰馥经由石阶踏上亭内。 檐角熄灭的灯笼重新点亮了,将贺兰馥的容貌映照得越发分明。贺兰馥行至南诏王座前方停下,垂首跪地,不过须臾所处之地便弥散出淡淡清香。 “好香,这是什么味道?” “回陛下,贺兰姐姐出生便身带异香,因此闺名为馥。”贺兰馥未曾开口,夏若卿已替她回答。 “静贵嫔,这便是你所备的大礼吗?”南诏帝毫不掩饰对贺兰馥容貌的欣赏,座下其余诸妃嫔自是难掩心中怨愤,却又不得不自愧于贺兰馥的绝世姿容。 “还望陛下原谅若卿擅自熄灯备舟之举。陛下日夜埋首朝政,克勤于邦,妾唯望可博君上欢颜一笑以抒情怀。贺兰姐姐舞技冠绝天下,非妾陋姿比拟,妾常思若无缘献于陛下天眼,岂非贺兰姐姐之憾。” “静贵嫔当真事事均思虑陛下,以陛下为先。妹妹们必当以为楷模,时时谨记。”近日最得宠的陈贵人笑道,眼底深处却尽是嫉意。 “若卿身为陛下后嫔,事事思虑陛下乃是妾之本分。”夏若卿似是未见陈贵人眼底之意,只作柔顺回应。 “好。贺兰馥是吗?抬起头来。” 贺兰馥依言抬头,垂眸,映入眼角的只有旁侧那抹淡青身影。 她从前……分明只喜艳色的。 “美女妖且闲,采桑岐路间。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此句唯此女可当,只是……贺兰,这姓朕好生熟悉。” “回陛下,民女家父贺兰斐。” “贺兰斐?北燕质子?”南诏帝笑容忽地一敛。 “陛下,北燕质子至南塘十数年,贺兰姐姐来时不过襁褓,衣食住行与南塘国人无异。便如淑妃姐姐,入宫十载,如今与陛下也是伉俪情深,何谈异国之别。” 始终静坐君侧不言的淑妃君漪凰终是修眉微颦:“静妹妹,君漪凰不过一届妃嫔,谈何伉俪之说。” “罢了,又扯到哪里去。水上轻盈步微月,七窍虚心吐异香,着封贺兰馥美人之称,赐号为兰,既为北燕质子之女,入宫礼仪……从简吧。” “贺兰馥谢陛下。” “朕乏了,散了吧。”南诏帝兴致被贺兰馥身份削减不少,淡淡吩咐下去,自是由侍卫宫娥簇拥离去。 “原是质子之女,果真人以群分。只是静姐姐别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引了只白眼狼进来,白白害了姐妹们不说,届时若是反噬其主食肉噬骨,姐姐要反悔却是不及了。”南诏帝临去时未令贺兰馥起身,贺兰馥仍是跪在地上。陈贵人走过她身侧时轻声一笑道,却见贺兰馥陡然抬头,眼神冷冽,直若刀削。 “你……”陈贵人被贺兰馥不同寻常女子的眼神惊得一颤,不敢再多言,轻咬红唇,跺跺脚由侍女扶着,匆匆加快步伐。 “贺兰姐姐,起来吧,陛下已经走了。”夏若卿弯腰搀扶贺兰馥,眼圈已然微红:“让姐姐为我受委屈了。” “我早惯了,谈何委屈。你……日日身处此间,难怪清减至此。”贺兰馥顺着夏若卿站起,看她难受模样,不禁抬手替她轻拭眼角。 长睫如羽,顺着贺兰馥的手指不停轻扇。贺兰馥下手越发的轻,生怕触疼了手底的温润肌肤。 谈何委屈……终于可再日日见着她,陪着她,与她同度风雨。与在宫外遥遥相望不得见,唯求梦中夜夜缘相较,谈何委屈…… 她在意的从来不是富贵名利,高位殊荣,宁可抛父弃兄,但求随她左右,今生同喜同悲。 她是欢喜,心甘情愿。 谈何委屈。 贺兰馥唇角勾起与清冷面容不相符的温柔笑容:“卿卿莫怕,今后有我在。” “贺兰姐姐……” 一滴清泪终是越过贺兰馥手指,顺着夏若卿脸颊滑落,衬托得她更加楚楚动人,教人心疼。 好疼! 白素荷右手压在左胸前,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心跳得一阵急过一阵,即便用手压住,还是难以平复梦中的那种揪心的疼。 贺兰馥,夏若卿。 不禁是心疼,太阳穴内也是涨涨的疼,似乎有什么要蓬勃喷出,几欲裂开一般。 顾不得捂胸,白素荷曲腿把头埋在膝上,用手紧紧抱住太阳穴两侧。 “此命既尽,但望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与君不复相见。” 如此决绝,是谁? 摇晃的紫玉芙蓉耳,已经看不清了。芙蓉本是你最喜欢的花,如斯娇艳,灿烂辉煌,就似入宫前你时常对我笑的那样。 所以我的饰物上总喜欢雕刻芙蓉,世人皆以为我喜爱芙蓉,却不知那才是你的最爱。 我……本承诺今后永伴你左右,只是我,终是累了。 陪不了了,此情原不该,本是逆天行,今日我既去,但求你淡忘。 生世不复相见。 “呜!”白素荷头抱得更紧。 头好痛!心好痛! 夏若卿,卿卿! 卿卿! 51、第 51 章 蓝醉起得很早, 君漪凰虽然想跟着出来继续逛, 但是今天天气颇好艳阳高照,蓝醉担心阳光对君漪凰有害,执意不让她跟。两人在房间内从低语商量到四目相对干瞪眼, 最后蓝醉使出杀手锏将耳摘下来放入床头抽屉,耸耸肩晃出房间, 留下君漪凰独自在房间内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蓝醉一想到君漪凰被丢在房间想动动不了的表情,心情不由自主大好。哼着歌踱到白素荷门前, 本意是叫她一起去餐厅吃早餐顺便问她什么时候走, 帮她订回程机票。只是当白素荷打开门露出脸的时候,蓝醉却被吓得退了一步。 白素荷还没化妆,面色惨白两颊泛青且不说, 两只丹凤眼下的眼袋竟是黑黑的肿了一圈, 面无表情绷着唇角站在门口,模样堪比斗里死而不腐的诈尸粽子。 “……白素荷, 你还好吧?”蓝醉惊吓过后一把把人推进门, 旁边过路人要是看到白素荷这德性还不知被吓成什么样。 “你看我好不好?”白素荷坐了半刻才撇撇嘴角道。 “这是昨晚施展缚灵术的后果?”白素荷神情之憔悴叫蓝醉心里涌上浓浓愧疚。她一心想圆君漪凰心愿,却没问白素荷施展缚灵术会承担什么后果,实在是太自私了。 “不全是。”白素荷捧着头,过了一夜她脑中仍是不间断抽搐的痛。施展缚灵术确实颇费精力,但让她心情更加烦闷的却是那个梦和梦中的两个人。 贺兰馥, 夏若卿。 白素荷隐约感到这两个人和她有莫大关系,脑中不停回旋的卿卿两字更是直欲逼疯她,又是怀念又是厌恶, 渴望绝望矛盾的情绪不断交织。 “那是?” “蓝醉,你那只耳究竟从哪里来的?”白素荷揉揉眼,一脸凝重问道。她昨晚看到那只耳就隐约感到不对劲,后来一夜噩梦,更是断定了那只耳不简单,而且绝不仅仅是因为是明器的关系。 “给君君缚灵的那只紫玉芙蓉耳?君君墓里带出来的。” “这么说是君漪凰的陪葬明器?” 蓝醉想了想,摇头道:“不尽然,要说那对耳的原主,和君君一样也是南塘后妃之一,封号兰妃,名叫贺兰馥。” 贺兰馥?! 白素荷动作陡停,全身僵硬。 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白素荷,你是不是……知道这耳的事?” 这次蓝醉注意到白素荷的不同寻常,试探问道。她来赤峰为的就是寻找兰妃墓,如果白素荷能知晓一二消息当然最好不过。 “……没有,没事。”白素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有摇头。那个梦突兀得她自己都是满头雾水,没头没尾又怎么告诉蓝醉? “你找我什么事?君漪凰呢?” “哦对,我是来喊你吃去餐厅吃早餐的。今天太阳烈,我把君君留在房间里了。你想多在赤峰转几天还是先回白家?麻烦你专程为君君赶到赤峰来,我和仲叔有事在身也陪不了你,只能先给你把机票定了,等事情忙完再去谢你。”蓝醉看得出白素荷有事隐瞒,不过白素荷不说她也不方便追问,干脆把话题转回她来的目的上。 “你对这个君漪凰倒真是上心。”白素荷淡淡道:“对了,你跑这么远到赤峰来做什么?” “呵呵,生意上的事。你也知道蓝家是干什么的,赤峰有个人说知道那个兰妃贺兰馥墓葬的位置,我和仲叔过来看看。”蓝醉眯眼带笑毫不隐瞒道出来赤峰的原因,貌似不经意眼睛却暗中盯着白素荷,不放过白素荷的一点反应。 蓝醉直觉白素荷是知晓那个兰妃贺兰馥的,果然白素荷指尖微颤,虽是极为细微的动作,仍没逃过蓝醉的眼睛。 “哦,先去吃早餐吧。”白素荷随手套上外套,先拉开门。 蓝醉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好啊。” 酒店的地板都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上去柔软无声。餐厅修建在酒店顶层,此刻还早,等电梯的只有蓝醉和白素荷两人。蓝醉抬头盯着闪烁跳动的数字,笑容不减。 她在等。 “蓝醉。” “嗯?” “白家最近也没什么事,要不我和你们先在赤峰转转。” “行啊。不过你也知道我和仲叔还有别的事,可能陪不了你太多。” “……蓝醉,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办事。我不是你们这行的,你大可放心。” 蓝醉不语,只是侧头似笑非笑望着白素荷顾盼游移的眼神。 “好,白姐愿意帮忙,再好不过,蓝醉求之不得。”蓝醉噙着笑点头,把视线调回电梯的数字上。 果然,白素荷是知道那个兰妃贺兰馥的。 只是……白素荷知道的究竟是些什么呢? 仲叔是早和榆家约好了的,三人吃完早餐就打车过去。榆家直接约在家宅见面,蓝醉三人到地一看,也是一栋中型别墅,和蓝家相差无几。 按响门铃,片刻就有人打开外层铁门,引着三人到客厅坐下。茶上好了,又坐了好一会,木梯上才传来不缓不慢的脚步声。 “榆小爷架子真够大啊。”仲叔冷冷一笑,冲刚露面的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人道。 青年男人穿着一套运动衣裤,随意休闲,身量高挑,容貌竟然相当斯文英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五官秀致,颇有几分容十三的味道。 只是青年的肤色实在太白,下颌略尖,便少了许多男人的阳刚之气,倒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教书老师,丁点看不出是干下地拣货这一行当的人。 “这位仲叔是吧,榆晨哪里敢当鼎鼎大名的火豹子一声小爷。是我爸的病又犯了,耽误了点时间。” 榆晨连说话都是文质彬彬,一到客厅就抢先抬茶高举,对着沙发上的三人道:“让蓝家当家和仲叔久候,是榆晨的错,还请三位别往心里去!” “哪里。原来木爷就在楼上。木爷大名如雷贯耳,蓝醉一直无缘得见。不知道榆哥介不介意我们上楼探望探望他老人家?”客套话谁都会说,蓝醉抬茶虚应道。她来的目的一是兰妃墓葬的下落,其次还想看看木爷的症状是不是和朱远的一样。 “这……楼上请。”榆晨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蓝醉的要求。 木爷的房间就在二楼,环境与朱远所在的筒子楼自然是天差地远。整个房间内窗明几亮,典型的现代简欧风格。房间一角立着好些高矮不一的仪器,旁边铺陈的一张床上正静静躺着一位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老人。 “我爸刚刚注射了镇定剂睡着了。蓝小姐你见过远叔,我爸的症状和远叔是一样的。”榆晨一口道破蓝醉目的,蓝醉倒也大方,见看不出什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回了客厅。 “榆哥,你也知道我们过来的原因,明人不说暗话,木爷又是这状况,咱们就不耽搁你时间。干脆摊开了说吧,你知道多少?要什么条件?” “蓝小姐能当上蓝家当家,果然不让须眉。”榆晨面上仍是温温和和的微笑:“蓝小姐应该也知道榆晨是做什么的。说起来我们两家实在像得很,都是老一辈下地,年轻一辈拣货。出事以后最近两年生意实在难做,不然我爸也不会为我重新出山,结果落得这个下场。” 榆晨一叹:“我爸一心要我撑起榆家,我当然得撑下去。” “那是当然,蓝家交到我手上,我也得撑下去。榆哥你提供消息,风险我担,如果蓝醉能活着回来,三七如何?” “蓝小姐用命去拼才七,我不过动动嘴皮子却有三分利,岂不是太占蓝小姐便宜了?” “都是男人就来句痛快的,别跟没带把一样唧唧歪歪。你想干什么直接说,否则也不用让阿斌传话给我们让我们过来。拐弯抹角说的什么屁话!”仲叔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一掌拍在大理石桌上,粗声道:“老子是一辈子在地下滚过来的,没读过几年书更没什么文化,看不惯现在年轻这辈咬文嚼字的。是男人就开个条件,老子接着就是。” 榆晨却不怒,还是笑道:“是,榆晨一天呆在铺子里和人磨嘴皮子,仲叔别发火。我这么说吧,两家都出人出力,我带路,□□,你们认为怎么样?” “榆小爷也要去?榆小爷下过地吗?木爷的结果放在楼上,你看到了,那可不是去玩的。”仲叔哼笑,这话便是摆上台的直接嘲讽了。 “仲叔,我爸在地下混的时候你怕还在蓝家老当家旁边端茶倒水吧。这就是我的条件,你们也可以多考虑考虑。蓝当家的,现在行里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想找个好点儿掘货的不是一两个。”榆晨话风突地一变,坐姿前倾:“我不去,单单坐着等收那三分利,你以为我傻吗?” “行,我们考虑一天,明天给你回复。”蓝醉伸手拦住仲叔要站起的动作,沉声道:“榆哥,下地不光是掘个土就完事的,还请你也多加考虑。” 52、第 52 章 刚一出榆家门, 白素荷眉头就拧上了:“蓝醉, 一大早的你说来谈判,这么几句话什么都没谈到,就算完了?” “不完怎么着, 再说下去也是废话。既然榆晨有了一起下地的心思,就一点口风都不会漏。何况本来就是我们主动找上门的, 头阵就先输了。” “这个小子也是个油滑得很的。”仲叔摇头道:“我今天话说得难听,他却一点怒意都没, 没有怒意却又偏偏要做出发火的样子。明明是个冷静沉稳的, 死活要做出一副沉不住气的毛头青德性骗咱们,好让咱们放松警惕。嘿嘿,这小子鬼心思多得很, 跟容家老十三一个样。” “我倒是不明白了, 他给个消息就能坐享其成分到三成,干嘛为了那多出来的三成搭上性命危险?”白素荷不是倒斗下地这行的, 不过君漪凰墓穴里那一趟足够她印象深刻。两个选项孰优孰劣, 是一眼就明白的事。 “嘿嘿,不就是怕我们少给嘛。如果他没一起下去,最后点货分成留了多少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开洞藏私什么的在行里不是新鲜事了,木爷是其中老手,榆晨当然也清楚其中的道道。再说用完人临进主室借刀杀人的事更不新鲜, 到时候别说三成,十成全是他的。榆晨肯定是自己想包揽,看了他爸的下场又怕他没这个金刚钻。风头刚过他消息不敢随便往外传, 估计正纠结呢,我们自己就撞上来求人。” “小醉,你既然看得透彻,知道那小子不是好东西,那我也给你提个法子。” “仲叔,你说。” “姓榆的小子不到必要我是不想跟他一起下去的。斗里单是机关布置就够烦人了,我不想背后还挨上一刀子。要不你和他都别下去,让两家伙计下去,他放心,我也放心。” “但是我不乐意。”蓝醉咧咧嘴:“仲叔,你死心吧,这趟我是说什么都要下去的。” “你!”仲叔兜了个圈子,蓝醉还是一点不退让,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大步走前头去了。 “你为什么非得亲自下这趟?”白素荷眼微眯:“只怕不光是为了明器吧?是不是因为君漪凰的魂魄?” “是。”蓝醉应得干脆:“那你呢?白姐。上次咱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条命。白家不是这行的也不缺钱,你这次竟然主动掺合进来,又为什么?别告诉我里安稳日子过久皮痒了。” “……” “跟那耳有关?” “……” “白姐,说不说由你,不过让不让你去,可得由我定。” “……”白素荷横了蓝醉一眼,闷闷的还是开口了:“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 蓝醉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梦到什么了?” “两个女人,一个叫夏若卿,另一个——叫贺兰馥。” 蓝醉杏眼一下子瞪得忒圆:“没搞错吧?” “信不信随你。”白素荷停了会又道:“我想去这个兰妃的陵墓里看看。” “……”这下是轮到蓝醉无语了。她没想到白素荷竟然也会做梦,而且是同一时代、甚至可能是息息相关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 似乎冥冥中有着那么一根看不见的线,以君漪凰为源,正一圈一圈徐徐展开,将一段尘封千年的往事重新展现在她们眼前。 这番谈判其实是没有蓝醉她们的选择余地的。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商议讨论了,只能也不能马上回复榆晨,于是三人回了酒店就各自回房间补眠。 蓝醉把房卡插进电源,随着顶灯大亮,蓝醉不出所料看到君漪凰冷冷地站在房间中央。 “君君,你怎么不看电视干站着啊,多无聊。”蓝醉先摆出一个可爱笑脸。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不管对人对鬼应该都有用吧! “没电。”君漪凰冷冷回道。 哦对,酒店设计是一拔卡关门就自动断电。 “那……你怎么不去看书?我不是给你搁了本放小桌子上了么。”为了君漪凰,蓝醉还特地收了几本书放行李箱。 “过不去。”君漪凰还是冷冷的,并没因为蓝醉的笑有所缓解。 对了……耳是放在床头柜的,小桌子是离得远了点。 “是我想得不周到……,那……你起码也坐着,站着不累?”蓝醉的笑容平添上两分心虚。 “碰不到。” “……”对,她忘记君漪凰现在是灵体,没有符纸娃娃作媒介了。 蓝醉心里涌上浓浓的愧疚感,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开电视给你看。”蓝醉讨好道,按开了电视机电源。 “这个好不好?” “……” “那换个?” “……” “要不这个?正好接着你上次看的那一集!” “……” 电视里人物上演着苦情戏码,一把鼻涕一把泪,蓝醉坐在床沿假装看得专心致志,背后却觉得凉飕飕一片。 看电视……看电视…… 看电视…… 谁特么能被一只鬼在背后紧盯着还看得进去电视啊! 蓝醉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转身,又被紧贴在她背后的君漪凰吓了老大一跳。 “君漪凰,能不能别挨我这么近!” “……”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这么大的太阳你能出去吗?我是为你好,你给我摆着这么一张脸是想闹哪样!” “……” “君美女!君姐姐!君姑奶奶!麻烦你吱一声,ok?你只是变灵体,又不是失声!” 蓝醉觉得她快抓狂了。明明是君漪凰自己选择了这种寄魂方式,现在又摆出这种姿态,搞得好像全是她的错一样!这就是南塘的后宫妃嫔?她梦里的君漪凰虽然未曾见,起码目前获得的消息是精明干练统筹六宫,那面前这位任性得跟个六岁小妹子的千年女鬼又是怎么回事! “哦。” “……”蓝醉真心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君漪凰,是我错了!反正你被太阳晒得魂飞魄散也跟我屁关系没有。以后我走哪都带着你,行了吧?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蓝醉上辈子欠你的?非得一天看你脸色!” “和你玩笑的。” “……”靠了,白素荷能不能让她摸到灵体?蓝醉好想掐死面前这个说是玩笑却还是绷着一张脸的女人! “你从前就经不得激,到了现在还是一样。” “……再说一次,我不是苏灵雨,我是蓝醉!”刚消下去一些的火腾地一下又冒起老高。 “你说以后走哪都会带着耳?” “你这话题也转得太生硬了吧?” “我阴雨时白天是能出门的。” “好,随便你。”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蓝醉实在接不下去了,自暴自弃扭头看电视。 “结果如何?” “……”就你会装哑巴? “蓝醉。” 一个影子不偏不倚挡在电视屏幕和床沿之间。 “…………” “小醉。” 蓝醉捧头,君漪凰是专门生来克她的吧!是吧是吧! “不怎么样,榆晨不愿意说出位置,他的条件是亲自和我们一起下地。” “你不愿意?” “那不是个好鸟。” “女子说话别这么粗俗。” “……”靠! “有多差,比容十三还差?” 蓝醉一怔,突然想笑。容十三留给君漪凰的印象是有多差! “不好说,今天见面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我只是直觉不喜欢这个人。”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蓝醉脑海:“君君,你不是说你能感觉到魂魄的所在?如果你遗失的魂魄真的在那兰妃陵墓中,那你能不能凭着感觉找到兰妃陵墓?” “不行。”君漪凰摇头道:“我只能察觉大致方向。而且很奇怪,没到来之前我察觉到的位置是一南一北,到了这里我察觉到的是却是三个方向,一者仍是南,余下两个却略有差异。” 蓝醉仔细琢磨着君漪凰这番话。这是什么意思?兰妃陵很大,魂魄分位墓穴两侧?还是说兰妃陵是有两个,一实一虚,而两个都藏有君漪凰的魂魄? 事到如今,蓝醉是越来越糊涂了。 和君漪凰商讨半天,最后也没出个所以然,倒是蓝醉说着说着又犯困了,下午也没事,干脆滚进被窝里继续睡。 电视屏幕上仍在上演着悲欢离合,君漪凰却并没看,而是站在床侧垂首凝视蓝醉睡颜。 房间内空调温度开得不高,加之有君漪凰在,蓝醉整个人都严严实实裹进棉被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大概是忧心兰妃陵墓的事,即使睡着了蓝醉秀气的眉毛仍微微皱着,眉心露出小小的褶皱。菱形秀气的嘴半张着,随着呼吸吐出微微发白的雾气。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君漪凰的视线,蓝醉被眼皮覆盖的眼珠动了动,引得纤细柔长的睫毛轻颤,犹如蝶翼微展,引人垂怜。 “连睡着的模样都这般相似。雨儿,蓝醉。你是雨儿,还是蓝醉?” 53、第 53 章 蓝醉一直拖到晚上十一点才给榆晨回电话。措辞自然是极为勉强又有诚意的, 但是要说实际内容, 无非就两条:第一,蓝家和榆家合作,蓝醉答应榆晨的条件, 双方自带伙计,所得□□分成;第二, 路途损耗自负,伤亡自负, 地下情况诡谲难测, 死了别怪旁人不搭手。 蓝醉的重点是第二条,她已经查清楚了,木爷晚年得子, 把榆晨护得很好, 虽然教了他一些下地知识,却从来不让榆晨去沾地底的边, 生怕榆晨被阴气损伤绝了榆家一脉。换句话说榆晨比蓝醉还不如, 只有一肚子的条条框框,全是纸上谈兵。木爷出事这次出门时带走了五个常跟着他的有经验的老伙计,最后只有木爷一个人回来,那五个伙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蓝醉猜测多半是全部折在兰妃陵里了。这样一来榆家剩下的伙计里身手好有经验的也只有老掌眼王富贵和两个伙计。 蓝醉收到消息的时候是真的吓了一跳。看榆晨斗志满满的样子, 她还以为榆家底子有多厚,榆晨才上赶着敢再去木爷都吃不下的兰妃陵一趟。谁知道榆家压根没留下几个有用的人。蓝醉这下是真摸不准榆晨的心思了,拼人力, 稳稳是蓝家赢;拼经验,榆晨就是个小白羊,先不说蓝醉在君漪凰墓里的那一趟,光是蓝醉打小被当成下地继承人栽培的那些本事榆晨就及不上。横看竖看下了地榆晨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那他哪来的信心觉得蓝家就一定会守着规矩老实分他六成大头,不会黑吃黑把他吃了? 莫非是木爷带出来了什么信息,让榆晨有把握震慑住蓝家不敢动他? 仲叔那边心里早拟定好了人选,一一打电话给几个信得过的能干伙计,吩咐他们准备好东西再来赤峰。等待装备出发前的日子倒是过得清闲,既然是各自出人出力出装备,蓝醉连再见榆晨两家商讨安排计划的步骤都免了,单单问了下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装备。榆晨嘴巴上的那道门把得更是死紧,点的都是最普通下地要用的物件,对于可能会泄露位置的特殊装备一概不提。 既然都是这样了,蓝醉也懒得想太多,干脆去附近旅行社报了个短途团,和着白素荷把赤峰附近景点逛个遍。仲叔对旅游没兴趣,一天就往赤峰的古玩市场里钻,东摸西看就希望能捡个漏子发笔小财。如此一来时间过得飞快,十天转眼就过去了。 这天清早,阿斌拨了个电话给仲叔,说他们正在高速入城口,马上就到市区了。仲叔前两天就在市郊租了一间农房,电话里把民房位置告诉了他们,扭头逮着蓝醉也到了农房里等。 阿斌到市郊已经是中午偏下的时候了,来的连同阿斌有三个人,开着一辆破歪歪脏兮兮的皮卡。阿斌把车开进农房院落里,刷一下拉开后车门,把盖在面上的杂货掀开,下面一个个半旧的箱子就露了出来。 “东西都在这车上?阿光和西瓜什么时候到?”仲叔边指挥着伙计往房子里搬箱子,边问阿斌。 “都在这了。阿光和西瓜估计下午就能到。他们晚走一天,不过车好一路速度飚得飞快。西瓜这回乐死了,他小子最喜欢飙车。” “你们这群臭小子,要是超速罚款了从你们工钱里头扣!”仲叔一巴掌拍在阿斌后脑勺上,看皮卡车厢搬空了,把嘴里抽了一半的烟丢地上碾熄大步走进民房里。 蓝醉正和先进屋的两个伙计棒槌和结巴在开箱子,看到仲叔一扬眉:“仲叔,你这是打算在赤峰开个杂货铺子呐?” 横七竖八摆在地上的箱子足有六个。 “备着总是好的。到时候荒郊野外的要用个什么找不到,我才看你个丫头片子哭去。”仲叔打个喷嚏揉揉鼻子,斜斜睨着蓝醉:“小醉,你现在走哪还真是热闹啊,呵呵。” 呵呵自然不是和蔼可亲的呵呵,蓝醉用力拉着箱子的合扣,随着咔嚓一声箱子盖就开了:“仲叔,都是自己人,白姐也是要一起去的。” “好,白家大小姐就算了,那这位小姐也是要一起去的?”仲叔的面色微微有点狰狞,看着站在蓝醉旁侧的一身欧风复古及地连衣裙打扮的君漪凰。 蓝醉已经给仲叔交代了君漪凰的底子身份,仲叔现在也知道了这面容姣好气质雍容的貌似现代的美女实际上是一只千年鬼。下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经历过?仲叔当时闷了半天也还是接受了。但是现在这情况不太对吧?他们要去倒古人的斗,摸古人的明器,这只鬼心里难道就一点不膈应?还要跟着他们一起下地去盗墓? “君君啊,呵呵,她也要去的。”蓝醉头很痛,从上周开始一波冷空气袭入赤峰,导致赤峰天气阴沉沉的透不出半点太阳。这下君漪凰就有了光明正大出门的借口,蓝醉走哪都得带着她。 仲叔气结,他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怎么倒斗的都听过,带着鬼去倒斗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蓝醉对仲叔的怒气装聋作哑,只顾着盘点装备。第一个箱子里的是照明设备,蜡烛、荧光棒自不必说,狼眼电筒、矿灯、信号照明弹也是备足了的,甚至还弄了两个夜视镜。第二个箱子都是下地打盗洞最常用的工具,洛阳铲、折叠工兵铲、钢杆、黑驴蹄子,把这个箱子压得沉甸甸的。第三和第四个装的都是野外露宿的帐篷和睡袋等物。第五个箱子里是八套冲锋衣野战靴以及军用背包护膝护肘。等蓝醉打开第六个箱子时,蓝醉倒没什么反应,白素荷却皱皱眉头:“蓝醉,你们干什么?” 第六个箱子最大,一边装了八个简易式防毒面具,另半个箱子放着军刀、多功能匕首和几根□□,除此之外竟然还放了两把□□一把散弹和一把□□。 蓝醉拿出□□左右看了看:“仲叔,你还真弄来了。” “叫阿斌黑市上买的,价太高了只搞了一把,还只配二十发子弹。□□配了五十发。” “枪对粽子也有用?”白素荷这算开眼了,和蓝醉这回配备的设备相比,容十三上次准备的就是个临时应急装。 蓝醉拉开扣锁看看弹夹又抬起枪单眼对上瞄准器:“这不是对付地下粽子的,是拿来对付人的。” “你既然这么不相信榆家,你也知道大方向,干嘛不叫容十三过来。容家分金定穴的本事不是厉害得很吗?” “白姐,草原这么大,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定出位来。等十三哥走完一圈几年都没了。更怕的是这斗是埋在草原下面的。你听过成吉思汗的陵墓没?上头花了好多人力物力到现在都找不到,因为北方少数民族不像汉族那样需要堪舆风水大建帝陵常年祭祀,而是入地深葬。成吉思汗死后便将尸体送入草原地宫,然后动用了千骑兵力在地宫回土上来回踩踏半个多月,再从其他地方移植草皮覆盖在上面,不封不树。这样过一两年后草长过腰踪迹全消,即便是当初送葬的人也找不到。北方统治高层为防盗采用这种葬式的不少,我怕兰妃陵也是用一样的法子,那就算容家天纵奇才也是绝对找不到的。除了跟榆家合作,我们没第二条路走。” “有我在,你怕榆家什么。”一直保持沉默的君漪凰突然道。 “你给我老实点,没你什么事。”蓝醉飞送君漪凰一记眼刀。君漪凰当真是仗着这次白素荷没在她身上加禁制越发嚣张了。 “那个……蓝姐,我们备的装备好像少了一套啊。”站在旁边犹豫良久的阿斌低声道。仲叔电话里告诉他的是准备八个人的装备,他东西都是按照八人份置办的,现在过来一点分明是九个,这样一来岂不是就少了个人的?也不知道仲叔怎么会犯了这么个低级错误。 “哦这个啊,没事我这边补。”蓝醉打个哈哈把这个话题盖过去。当然是八人份了,花钱多备一份君漪凰也穿不上啊。 几个人在屋子里把东西细细盘了一通,算算还有什么遗漏的,这两天好补齐。列好单子收好东西也快六点了,正好余下两个伙计的电话过来,说他们马上就到。 人齐了去大吃一顿是绝对的。来的都是以前干过活的伙计,知道紧接来的就是玩命的日子,个个都是敞开了肚皮吃喝。蓝醉从来不克扣伙计,点了满满一桌菜抬了一箱子酒,结完账和白素荷就先回酒店了,留下伙计随便吃喝玩乐。 又留了两天让五个伙计在赤峰好好玩了个够本,到了第三天,蓝醉仲叔一行八人两辆越野,早早驶出赤峰,在约定地点跟已经到了的榆晨碰了面。 54、第 54 章 榆晨那边是三辆路虎, 人目测是坐满的。蓝醉暗中皱下眉头, 探出车窗对榆晨挥挥手:“榆哥,我们到了。” 榆晨回个笑容旋身回他的车上,随着一声轰鸣领头绝尘而去。 “带这么多人, 榆晨该不会觉得人多就能吃定我们?他没这么幼稚吧。”蓝醉这车仲叔开车,坐了她、白素荷和君漪凰, 五个伙计全在另外一辆上。 “这像是把榆家的老伙计全带出来了,这小子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兰妃陵了。现在榆家有败落到这地步?我不觉得啊。”仲叔摇头表示也是看不懂。本来下地是犯事的活, 人越少越好。要不是因为跟榆家合作, 仲叔最多只会把阿斌调过来。他没想到榆晨倒是高调得很,弄来满满三大车的人。搞得仲叔现在倒不明白这个榆晨到底是真精明还是他看走了眼,榆晨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兰妃陵里肯定有他非要不可的东西。”白素荷淡淡插了一句。 “怎么讲?” “他老爹都躺在床上快挂了, 他还有心思去下地捞宝。不是姓榆的特没良心特冷血, 就是太有良心了,想找东西救他老爹一命。” 蓝醉一愣, 对啊, 她怎么没想到这茬。如果是这样,那之前她心思就全都想歪了。 “既来之则安之,你以前最常说的就是这句。榆晨想做什么,等到了地方不就知道了。”坐旁边的君漪凰轻声道:“要他有别的念头,人多也没用。” “君君, 我重申一次,你给我老实点。”蓝醉正色道:“别以为你现在白天可以在外头晃就肆无忌惮乱来,想好好投胎转世就别乱用阴力。凡事我在, 再说我还有这些兄弟,我能解决。” “嗯。”君漪凰虽然应了,脖子却扭到玻璃那边。 蓝醉无力,回头看坐前座的白素荷眸子正在她和君漪凰之间来回转动。 “看什么,我脸上又没突然长出朵花。” “没什么。”白素荷把身体转正坐好,顺势掩去之前玩味的眼神。 一行五辆车,之间保持固定的距离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就这样开了半天,榆晨打头的车就引着开出匝道下到一条省道。这条道似乎是驴友为节约过路费自驾游常走的通道,沿途还有零星家庭餐馆和旅馆,榆晨领着随便在一家用急行军似的速度吃完饭,立刻继续向前出发。 省道的路况肯定不能和高速公路相比,而且这条省道似乎很少维护,路面坑坑洼洼。好在五辆都是正宗的越野,这种路面走着还不成问题。他们在路上也遇到过两队自驾游的车队,两队车辆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车上人还友好而好奇的向他们挥手喊话。但是蓝醉和仲叔还是很担心,三辆路虎两辆吉普加上车里这么多人,即使冒充自驾游旅行车队也实在是太打眼了。两人正考虑晚上要不要跟榆晨商量下这个问题,临近暮色时前方的道路出现了一条岔道,领头车顺着比较窄的那条直接折进去了。 这条小道的路况比之前省道的路况还差,一路荒无人烟的样子。等到天黑尽了,榆晨的车停靠在路边,蓝家这边的人下了车,才发现不远处有个小村落。 “今天晚上就停在这里。”榆晨主动过来给他们打个招呼:“大家伙赶紧搭帐篷吃饭,早点休息。” “那边不是有村子,有房子不住搭啥帐篷!有病啊!”蓝家伙计之一西瓜颇为不满。北蒙日夜温差相当大,入了夜温度只有两三度,冷得从南方过来的蓝家人一个劲哆嗦。 “那是个废村,土屋荒废好多年了。你要不怕半夜被屋顶砸死尽管去。”榆家伙计听不惯西瓜说话,语气也很冲。 “西瓜,怎么说话的!”蓝醉呵斥了自家伙计一句,冲着榆家那边又是一笑:“榆哥,对不住。不过我们这车就停路上没事?别半夜被其他车撞了。” “哪里,是我家伙计说话不中听。”榆晨也是笑咪咪回道:“这条路现在基本没人走了,没事。要是不放心停到路基下也行。” “哦,这里我不熟,就靠榆哥你了。”蓝醉抚了抚头发,看着不远那几栋土屋子道:“这是哪啊,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 “这算好的,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不走公路了,后头几天都得露天搭帐篷。”榆晨微微一笑:“蓝小姐不会这样就打退堂鼓吧。” “怎么,以后都不进城了?”仲叔诧异道。 “不进了。” “榆小爷这话不早说,我们带的油可不够。这车没油了还怎么走!”仲叔闻言脸刷地就拉直了。 “我们车上有多的,榆家还没这么小气。”榆晨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笑道:“要走大路被人盯上了,没到地头就栽跟头那才叫冤。仲叔你是老手,也早该想到了吧?” 蓝醉没去关注仲叔和榆晨磨嘴皮子,她抱着手暗地把榆家的人挨个看了一遍。加上榆晨一共十四个人,有个额头全是褶皱貌似六十上下的老头,估计就是榆家的掌眼王富贵,余下的全是二十多至四十间的青壮年。其中大半虽然穿着冲锋衣作汉族打扮,长相却是很明显的当地蒙族样貌,气势凶悍,胯上挂了把蒙古弯刀,不时虎视眈眈往蓝家这边看,根本不像经常在店里走动的伙计,倒像当地找的亡命之徒。 看气势都不是雏,比蓝醉预想的一串拖油瓶子好得多。 榆晨不惜人力财力,宁愿花钱买人都要走这一趟,那就绝对不会是单纯的图财。难道真如白素荷推测的那样,兰妃陵里有救木爷的东西? 榆晨对于兰妃陵中的情况又知道多少? 只是看榆晨口风到现在都这么紧,蓝醉也不打算再问了。事到如今确实只能像君漪凰说的那样,既来之则安之,静观其变。 这么会功夫蓝家这边的帐篷也搭好了,蓝醉出面说了几句客套话把仲叔拉回蓝家营地,仲叔还是气冲冲的样子。 “到了现在这小子还是什么都不说,搞得我们什么都没法准备。”仲叔喃喃抱怨道。 “仲叔,算了,跟他生哪门子气。再说下地我们能准备什么,见招拆招呗。”蓝醉喝着伙计刚刚送来的酸奶,又道:“我觉得我们要防的倒未必是榆晨,他鬼点子再多下了地也是一只菜鸟。倒是他那些伙计……看着像是出钱雇来的,也不知道榆晨压不压得住。” “所以说跟外人一起就是麻烦。好了,小醉你早点睡,要有什么事还有叔我在前头给你顶着。”仲叔拍拍屁股站起来,自去安排今晚值夜的人。 露天席地风吹得呜呜直响。蓝醉就着酸奶随便吃了点肉干就钻进自己帐篷里。君漪凰肯定是和她一个帐篷,蓝醉心里压着事,很累又睡不着,睁着眼直愣愣的盯着君漪凰的脸发呆。 “你看什么?我不用睡你也不用睡?”君漪凰忍了半天,终于睁眼对上蓝醉视线。 “我在发呆,你别孔雀。”蓝醉把头在枕头上撇到另一边,把微微发热的耳朵藏在头发里。 挂在帐篷边缘帐篷灯洒出的昏黄光线柔柔的照着君漪凰脸上,将她立体的五官映照得分外立体,一点看不出是个灵体。尤其是闭着眼时眼睫在卧蚕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青黑阴影,衬得鼻梁分外高挺,鼻下滟涟红唇微张,蓝醉仿佛能感受到其中呼出的气息,天知道她刚才差点忍不住就想亲下去。 啧,她是不是该找男朋友了! “早点睡,你明天还要开车。” “你说榆晨到底是图个什么?” “你管他图什么,没碍着你就行。” “你说你当年在南塘后宫是多得罪人,非得把你一魂二魄拿走不让你投胎才甘心? ” “……你当年得罪的人也不少。” “……好吧。”蓝醉揉揉鼻子:“这个兰妃也是你仇人?” “宫内不分恩人仇人,都是可怜人。”君漪凰唇角勾出淡淡讥讽:“不过她更可怜一点,和我不分轩轾。” “咦?”蓝醉熊熊八卦之心大作,本来半闭的杏眼一下睁得圆圆的,燃烧着红彤彤的火焰紧盯君漪凰。 但君漪凰只抛个引子,然后淡定不再言语,旁观蓝醉像只小狗一样在她四周抓耳挠腮东打探西恳求,只是不理。 “君漪凰!你信不信我把耳丢在这,让你哪都去不了只能站在太阳底下晒成灵干!” “呵呵。” 呵呵你个大头鬼! 蓝醉气得想一爪挠过去,却因为对方是个灵体无处施力。君漪凰也知道她是在放狠话,仅仅说说而已,态度完全是有恃无恐。 问了半天仍是无果,蓝醉一气之下整个人钻进睡袋里蜷成一只虾米,累了一天,窝到暖呼呼的睡袋里没多久蓝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有什么好问的,那些事你能忘了最好。”君漪凰是不用睡的,听着睡袋里传出蓝醉均匀的呼吸,露出一个不知怎样形容的凄凉笑靥:“想活下去,无非利用和被利用,反复算计。你还是好好做你的蓝醉,苏灵雨已经死了,贺兰馥也死了。都死了,只有我……不死不活,才会永远记着这些往事。” 想忘而不能忘。 55、第 55 章 他们出发的路线是从赤峰北面出发, 在那个荒废小村开始转向西北行走。那个村子后的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 不过是一条乡村土道,到了后来,连土道都消失了, 车直接碾压在原始土地上颠簸行驶。 第二天下午,车队驶入浑善达克沙地, 沿途没有出现传说中的\''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景色, 倒是地面出现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黄沙, 沙化土地上遍布各种灌木,沙榆、红柳、小灌木林错落夹杂, 车辆只能拣着灌木间的空隙钻。 蓝家人是第一次进到内蒙沙地, 从第二天开始天就放了晴,璀璨阳光洒落在金色沙地上,衬托秋日五彩斑斓的各色灌木,将浑善达克沙地衬托得绚丽多姿。榆晨是存心要避开人的,路只引着往沙地的中心地带行走, 完全避开了公路和自驾游的传统路线。看得出来他对行进路线做了详细的规划,而且对路线情况十分了解,一路车开得毫不迟疑, 蓝家人既然不知道目的地,也就随他去了,只管开车跟随和欣赏沿途风景。 只是这样走严重降低了行进速度。虽然都是一色的专业越野车辆,但是需要不是翻过小型丘陵。尤其浑善达克沙地上很多季节性的小型河流,十月份几乎都断流了,露出干涸的河床。虽然都是小型支流,但凭靠民用越野也不可能直接开过去,因此明明是近在对面的地方往往需要绕上好大一圈。当横穿浑善达克沙地进入阴山以南的内蒙古高原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中午时分。 现在才是真正进入了草原地带,不过十月的草原,草已经枯萎了不少,黄恹恹的竖着,也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浓密,稀稀疏疏的被阴沉沉的天色映着,颇有点颓败的感觉。不过视野开阔一望无际的感觉给人很好,而且也不必再处处注意避让灌木丛,几辆车都是敞开了速度狂飙,车速虽然比不上公路上,比之在沙地上却快了很多。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第二天就出了纰漏。草原并不是真如看上去的那样看上去平坦安全,在某些看似陆地的表面之下是隐藏着水沼的,再被植被覆盖表明上完全分辨不出。榆晨的车就直接冲进了一泡水沼里,虽然因为驾驶技术过硬及时打了个大转弯没整辆车都冲进去,但后轮还是陷下大半,连排气管都进水了。 这不算个大麻烦,但也谈不上小。车队的男人都正当壮年,人又多,凭借着工具和蛮力硬生生把车子拖到了陆地上。榆家车队里伙计有懂修车技术的,不过排气管进水车一时也动不了了,大家伙没办法,只能提前停下当天行程,在水沼旁边安营扎寨休息一天。 这儿已经是草原的腹地,北方地草枯得早,牧民基本都南迁了,除了榆家和蓝家人外没有一个活人在。难得可以在白天车下见识见识草原风光,蓝家人倒是不急。把帐篷扎好就各自去附近晃荡。榆晨臭着蛮秀气的脸看伙计满头大汗的修车,也没兴趣去管蓝家的行动,只是告诉蓝醉让她家伙计别跑太远。草原在某种程度上和沙漠一样,很容易丧失方向感。在这两种地方一旦丧失方向感,几乎就是致命的,他们不可能开着车满草原再去找人。 时间在休息时总是过得分外快,不大会天际就开始泛起蒙蒙的灰。今天时间充足,晚餐也就做得异常丰盛。蓝醉他们这边在赤峰市里买了两只真空整羊腿,一直没时间做,今天正好借着这机会架上大锅把羊腿切片煮了。熊熊大火把肉汤烧得滚沸,香味随着水蒸气四处发散窜进众人笔尖。在场的二十多个人几天没好好吃上一顿热食了,顿时口水横溢眼发绿光,全部围在篝火旁边吞咽口水。 在天朝上了桌子吃上饭,沟通就容易多了。今天气氛实在是好,仲叔又把车里的马奶酒搬了大半出来,榆家喝到一半觉得这酒不过瘾,又把自家车上的二锅头丢下来几瓶。反正周边没其他人,两家伙计围着篝火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说不出的豪迈痛快,酒劲一上头话就多了,两家伙计喧喧闹闹感情无形中就亲近了许多。 君漪凰远远站在车边看男人们吃喝,那边男人聚在一起人太多,又喝了酒阳气太重她受不住。蓝醉站在旁边陪她,捧着仲叔送来的一盘羊肉小口小口的啃,不时一口酒喝下去,脸蛋被酒气熏得嫣红如抹脂。 “这种喝法,你们明天是打算继续在这住一天?”君漪凰抿嘴皱眉望着那帮呼喝大笑的男人。 “没事,他们平时都喝着的,睡一觉起来就好了。”蓝醉倒是经常看到自家伙计吃饭喝酒的场景,并不在意。只要不误事,她是从来不管伙计玩乐的。 “别看他们那样,他们心里肯定也怕。要去的地方不知道有什么机关,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能多喝多吃,快活一时是一时。”白素荷靠在车后座上,一条腿搭在车上一条腿踩在车蹬,手里举着个瓶子也往嘴里一口口灌马奶酒,姿势颇为豪迈。 “白姐,我觉得你真适合跟他们一起喝。”蓝醉撇撇嘴角:“你看你这样,整个一汉子。你喝了酒就这德性?你平时的气质狗吃了?” “你嫌我在这当灯泡就直说。”白素荷哼笑,真脚一蹬从车上跳下去,拎着酒瓶一摇一晃往篝火人堆里走。 “她喝醉了。”君漪凰语调平板的叙述显而易见的结论。 “看出来了,平时那么喜欢装高冷,喝了酒就原形毕露。”蓝醉摇头。 “你不去吗?”君漪凰沉默半晌,突然问道。 “我去了你怎么办。”蓝醉耸肩:“再说跟他们那样喝酒太毁形象了,我还得保持我蓝家当家的气质好吧。” “你有吗?” “……你几个意思?”蓝醉瞪眼。 “……” “走吧,去帐篷里吃。”一阵冷风刮过,即便喝了酒身体热烘烘的露在外面的肌肤也受不了。蓝醉提好自己的酒和羊肉,小跑往自己帐篷里钻。 君漪凰自然是只能跟着蓝醉的,若即若离的跟在她身后,嘴角噙着一丝不露痕迹的微笑。 肚子里被羊肉撑得饱饱的,又喝了酒,蓝醉困意很快就上来了。迷迷糊糊跟君漪凰有一句没一句搭了几句话,人就滑进睡袋里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就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蓝醉睡得正香,突然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把她吓得一个激灵,迷迷瞪瞪翻身坐起。 “君君?” 帐篷里只有蓝醉一个人,那个只能跟在她旁边的美鬼却是踪影不在。 “君君?” 这下蓝醉是真清醒了,一咕噜从睡袋里钻出来,连外套都顾不得穿就拉开帐篷拉链往外钻。 夜里黑漆漆的一片,连月亮都不知藏到哪去了,只有远处的篝火还不高不矮的燃着。帐篷外的草上满是昼夜温差形成的露水,蓝醉顺手蹭了点往脸上拍,再被寒风一吹,精神头立刻集中起来。 “君君,怎么了?” 君漪凰就站在帐篷边,离蓝醉并不远。 “有人叫了一声,在那边。”君漪凰手指向一个方向。 这会隔壁帐篷的白素荷也摇摇晃晃的从帐篷里钻出来,她显然酒还没醒,两只手捧着头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睁着凤眼醉醺醺的问蓝醉:“怎么了?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惨叫?” 为了避嫌,三个女人的帐篷是在单独一边的,蓝家伙计的帐篷在离她们稍远的位置。榆家的就更远一些,帐篷扎在了篝火那边。蓝家伙计有几个酒喝得少的也陆陆续续钻出来,面面相觊,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人都在?今晚值夜的是谁?”蓝醉双目如电,扫了一圈自家伙计。 “大家都喝醉了,榆家说今晚他们安排人值夜,就不用我们管了。”阿斌心虚回道。 “声音是从榆家那边传来的。”君漪凰不用睡觉,虽然只是一声很短促的叫声,但她听得十分清楚。 “我过去看看,把还睡着的都叫起来。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蓝醉眼睛一瞪,居然连仲叔都喝醉了,看来她的度是放得太宽了。 蓝醉猫着腰半屈着腿往榆家帐篷那边跑。这种姿势很费劲,却能很好的隐藏身形,风不时吹过,把草吹得哗哗直响,连蓝醉拨动草丛的声音都藏住了。 到篝火附近不过两三分钟时间,榆家人也和蓝家那边差不多,都是一脸的茫然,刚刚从睡梦里惊醒的样子,围着篝火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榆晨还算沉着,边穿衣服边问:“是谁在叫?点点我们的人,少了谁?” 榆家伙计这才重新钻进帐篷里点人,不到半分钟一个光头又重新从帐篷里钻出来:“晨哥,二沙不见了。对了,今晚上好像是他值夜来着!” 56、第 56 章 “你们有人丢了?”蓝醉和君漪凰无声无息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 把榆家众人都吓了一跳。 “和尚、小七、巴图, 你们三个一起,过去看看。”榆晨沉声道:“蓝当家的,你也把你家伙计叫过来, 大家呆一起有个照应。” 榆家的三个伙计应了,一人提把蒙古弯刀往发出惨叫的那个方向走。蓝醉也嘬唇吹了个响哨招呼自家伙计。既然不是榆家在搞鬼, 那就是出意外了。这样还是照榆晨说的人多聚在一起好。 马奶酒加上二锅头,两种酒混喝后劲相当大, 这会半夜又是酒劲上头还没散的时候, 榆家这边还有些伙计醉得死死的死活摇不醒。蓝家那边估计也差不多,蓝醉哨音响半天人都还没过来,蓝醉正要发飙准备回营地去训人, 榆家三个出去寻人的伙计那边猛地又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蓝醉和榆晨一凛, 立马就往发出惨叫的那头跑。 蓝醉边跑心脏边跳得厉害,有种不好的预感。跑出两百来米的样子就迎头撞见榆家去的伙计正往回奔, 不过这会只剩下两个, 那个叫和尚的看到榆晨脸色就变了:“晨哥回去!有狼!” 不过和尚这话已经说得晚了,这个地方远离篝火范围,又没月色,他们跑得急连电筒都没拿,只能看清前方很小的一片范围。和尚和巴图背后不远地方在巴图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现出数盏幽幽绿光, 鬼火一般。 “操!有多少?小七人呢?”榆晨一听有狼立刻就爆粗口了。他长期住在赤峰,虽然是在市区里,但毕竟是在北蒙省内, 不时可以从地方报纸上看到狼群在草原深处出没的新闻。近几年因为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大肆掠夺导致狼群数量急剧减少,但狼群凶性也因为生活环境的恶化而被彻底激发。尤其是每年的十月到次年三月,内蒙古高原北面腹地温度降低牧民南迁,狼群不敢随同南迁进入人类居住区域,没有羊只捕食又寻不到足够的食物,就会转而攻击过路人类。基本上每年都会出现自驾游客不幸遇上狼群罹难的事件,所以一旦入了冬季自驾游很少会选择深入草原腹地,一则因为低温,更大的原因就是游荡的饥饿狼群。 现在刚进十月,狼群还不太可能因为饥饿贸然攻击人类,榆晨才大着胆子把队伍带进内蒙古高原腹地,谁料到他们就是这么倒霉,竟然真的就遇上了。 “咬中喉咙,没救了!” 和尚还要往回跑,被榆晨一把拉住衣领拽住:“跑个鸟!就在你背后,你也想被咬断喉咙?!有多少?” 遭遇狼最忌讳的就是掉头就跑。人类的速度永远不可能比上狼的,他们现在距离篝火有两百米,这距离足够被咬断好几次脖子。 另外一个叫巴图的伙计表现比和尚镇定得多,一听狼追到背后,掉头就停在当地,把出鞘的弯刀横在胸口前,满脸警戒。 “狼群!都聚到篝火边,把火烧大!”现在情况已经这样了,蓝醉顾不得压低声音,冲着营地那边大声喊道,随即退后一步,和榆晨、和尚和巴图三人背靠背站到一起。 这么会功夫,黑暗中露出莹莹绿光狼眼的狼已经靠得近了,体形瘦长,遍体皮毛灰黑,高可及腰,宽额尖鼻,竖着三角形的耳朵,眼中冷光闪烁。几人四周打量一圈,发现只有五头,不由得松一口气。如果单单五头狼他们这二十来个人随便对付。不过这口气还没松完,背后又传来了惨叫。 “狼啊!好多!” 惨叫十分熟悉,蓝醉认出是棒槌的声音。她倏然转头,榆家三人出于人的自然反应注意力一下也转到惨叫那边,这一瞬间,他们前方虎视眈眈的五头狼已经抓住时机,后腿蹬地,扬起白森森獠牙齐齐就往他们这边扑过来。 “蓝醉,狼!”君漪凰一直站在蓝醉旁边。她是灵体,狼是伤不了她的,但她即便活了千年,以前也都深居高墙宫闱之内,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也楞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蓝醉和和尚最靠前,狼扑来两人首当其中,君漪凰情急之下伸手要把蓝醉往后拉,却忘了她是碰触不了蓝醉的,两只手影子交叠而过,半点施不上力。 蓝醉和榆晨的反应最快。蓝醉被君漪凰疾呼惊得回头,恰好对上狼呼啸而来的利爪。蓝醉吓得脸色惨白,好在她打小训练出来的根基在,纵使惊慌之下仍向侧面扑倒,就地滚了数圈。但站在蓝醉旁边的和尚却没这么好运气,尤其他和蓝醉并排而立,看到了君漪凰手臂划过蓝醉的所有过程,惊愕加上恐惧,和尚瞪大眼冲着君漪凰喉咙里咯咯作响,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当头迎来的狼抓伤喉咙,鲜血四溅,眼珠外凸,眼看是不活了。 四人站姿背靠而立,蓝醉就地滚出老远暂时脱离狼的攻击范围,榆晨的后背却露了出来。榆晨反向站立,并没有看到蓝醉和君漪凰手臂交会诡异的那一幕,只是原本扑向蓝醉的狼失去目标自然转向了他。榆晨侧首看得清楚,却已经来不及躲,情急之下只得双手护住脖颈和头脸,猛地向下一蹲,原本抓向他头部的狼爪从手臂一带而过,撕去大片血肉,但性命至少是暂时保住了。 巴图是牧民出身,幼时跟随家长在草原牧羊,对对付野狼多少有些经验。他虽也恐惧却不乱,不退反进弯刀当头对狼劈下。巴图这下力道十足,狼往旁偏却没避开,被锋利刀尖划过前额,血一下溅得四处飞散。 巴图这一下虽然没把那只狼砍死,但毕竟是伤到了,五头狼一击不成,重新围成个半圈。被伤到的那只狼头上血汩汩而出,鲜血和剧痛显是激起了这几头狼的凶性,它们毫无退却惧意,向天嚎叫一声,作势就要发起第二次攻击。 这几只狼的嚎叫一起,四面八方立刻传来狼群呼应,在夜色里层层叠叠起伏不停。蓝醉榆晨脸色顿时极度难看,单听声音这狼群数量不下三四十只,一般来说鲜少有这么大规模的狼群,他们这是遇到迁徙狼群,中头彩了! “往回撤,去篝火边!”榆晨吼道,他痛得呲牙咧嘴,抖着手把刀举在身前防备狼群的第二次进攻。但他也清楚,以他的状况肯定顶不住狼的第二次扑杀。他们现在离篝火还有好大一段距离,不管是迎战还是逃跑,他都只有一个结局。 说来话长,实际也不过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后方根本援救不及,狼的第二次狙杀就到了。动物的直觉比人灵敏,因此五头狼自动撇开君漪凰,把目标定在三个人的喉咙上。君漪凰眼眸一凝,寒风立起,正想帮蓝醉拦住这群狼,蓝醉却冲她喝道:“君君,不用你管!” 蓝醉手持军刀,刚刚那一滚她全身沾满草屑和泥土,长发凌乱,看起来十分狼狈。蓝醉也清楚当前局势,如果转身逃命只会死得更快,只能顶着拖延时间等人救援,因此站起来后并没奔逃,而是立刻和巴图还有榆晨三人重新形成三角之势。 榆晨和巴图并不清楚为什么狼群不攻击君漪凰,不过这不是好奇心发作的时候,三人强作镇定,对扑来的狼挥动手里武器。这次三人全神贯注,狼群自然不像上次那么容易得手。巴图又和上次一样采取由上劈下的应对姿势,一把蒙古弯刀被他挥得虎虎生风。狼秉性凶狠狡猾,吃过一次亏,这次再进攻表面上和上次并没区别,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第一头攻击的竟然是虚招,等巴图一刀劈下力道将近,头一只狼猛地低头窜开,它后方的另外一只张开森牙利口,一爪挥在巴图脸上,恶狠狠把巴图扑倒在地。 五头狼,两只攻击巴图,两只选择蓝醉,一只紧盯受伤的榆晨。蓝醉这边被攻击的方式也是一前一后,蓝醉携带的军刀比蒙古刀短,只能选择以身相迎。她身形灵巧,原地旋身一个回旋踢,施了巧劲一脚正踢在第一头狼的狼腰。狼的腰部是狼的死穴,狼被踢得嗷呜一下横向飞出。这时第二头狼攻击刚到,蓝醉沉身半蹲,竟将身子矮到狼身以下,军刀横切而出,直奔第二头狼的咽喉要位。 大量鲜血争先恐后从狼被切断的咽喉部位涌出,正正洒在下方的蓝醉脸上。蓝醉面上一热,虽然马上闭眼,但眼内已有了异物入侵的涩感。蓝醉心知不妙,连忙侧身让开由天坠落的狼尸,立刻擦脸睁眼,眼内却是涩疼非常,望出去血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头一只被蓝醉踢中腰眼的狼这时刚四肢落地,它的伤不至死,只在原地稍作停顿,后腿用力,马上要对蓝醉进行第三次攻击。 “走开!”都到了这种时候,君漪凰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一步踏在蓝醉前方,身周风涡旋动。不知是君漪凰散发出的阴寒之气太重,还是预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那只身躯放矮后腿微屈正要施力跳跃准备第三次进攻的狼竟然被震慑得退后一步,毛发直竖,喉咙呜呜低吼,虽仍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却立在当地不敢再动。 这片刻时间足够蓝醉擦拭眼睛恢复视力。她睁开眼就看到君漪凰和那只狼在面前对峙,君漪凰一头黑直长发在空中飘飞,立体分明的五官寒意凛冽,眼中杀气腾腾,狂风四卷,风刃将成。蓝醉急了,一把握紧军刀往狼那边扑:“我说了不用你管!” 57、第 57 章 先有君漪凰震慑, 后有蓝醉击杀, 那头狼顿时生了退意,喉咙继续呜呜响着倒退四五步,撒开四条腿就往黑暗处窜。 狼跑了正合蓝醉心意, 她当然不会傻到继续追击,转头一看, 榆晨在另一边和那头狼已经来回了好几回合,风从那边吹过来灌进鼻子里的全是血腥味。 榆晨所有的精神都注意在面前那头狼上, 他能活到现在全靠灵活的步伐和撑着他的那股气。但是越来越多的伤口让他的移动日趋缓慢, 榆晨甚至能想象到在下一次狼的扑杀中,他的喉咙是怎样被那头狼发黄尖利的獠牙撕开,如果运气更背一点, 可能连颈骨都会被狼爪踩断, 只留下残留的皮肉连接。这种临近死亡的恐惧感不断在他脑海中萦绕,蚕食着支撑他的那股气, 当他侧面同时传来风声, 眼角映出另一头呲出獠牙的狼影时,榆晨绝望的闭上眼睛。 榆晨的身体被拖着往后打了半个滚,在滚动过程中他的肋骨撞到一块隐藏在草丛里的石块,让他差点岔了气。剧痛让他认知到他至少还活着,战战兢兢睁眼, 面前是黑黝黝的地面和稀疏的草根。榆晨忍着痛撑起半个身体,刚要从草丛里探出脑袋查看是什么情况,一声震耳欲聋巨响在耳朵边炸开, 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 “蓝姐!” 阿斌举着猎枪,又是一枪。黑暗和第一枪强大的后座力导致这一枪打偏了,子弹击中地面激起一片尘土和硝烟。狼吃够了猎枪的亏,看到有人举着枪冲来,一刻没有犹豫,立马转身往没人的方向冲。 蓝醉松口气,榆晨表象上再文弱毕竟是个接近一米八的男人,她刚才用力拉了他一下,左臂差点因为用力过度脱臼,酸软得动弹不得。要是阿斌再不来,她大概就会替代榆晨的位置被两头狼群起攻击了,虽说君漪凰在旁边她不会有事,但她是绝不愿意看到君漪凰使用阴力的。 “小醉你怎么了!”仲叔、阿斌和榆家两个伙计跑到几人身边,阿斌卸下弹仓装上子弹,把双管猎枪抵进肩窝内小心戒备,仲叔高举火把看到蓝醉脸和上半身全是血,骇了一跳。 “我没事,是狼血,先回去再说。”蓝醉又抹了把脸,狼血粘在她脸上黏糊的感觉让她直犯恶心。她从仲叔手上接过火把横向走了几步,躺在地上的巴图的样子被火光映照得清晰起来。巴图双眼瞪得忒大,嘴畔全是血,一头狼下颌大张扑在他喉咙上,巴图手脚紧紧缠在狼身上,蒙古弯刀从狼背上捅下去只余下个刀把。一人一狼缠在一起竟然同归于尽了。 蓝醉微微叹息,由衷佩服榆家的这个伙计。榆晨也被他家赶来的两个伙计拉站起来了,正往着这边看。 虽然有火把有枪,但这里血腥味太重,不宜久留。榆家伙计一人扛着一具尸体,谨慎防备着往营地那边走。 退回营地的路途上几人又遭遇了一波不死心的四头狼组成的小型狼群。狼群重新对落单的几人展开了攻击,榆家伙计为了活命不得不丢下背上的尸体回击。弯刀、火把和猎枪轮番上阵,阿斌最后一枪打在四头狼中体型最小、明显还是幼狼的颈部,狼群没敢再上前,却也没有离开,一路尾随这几人进入营地,隐身在营地附近的夜色中游移。 “把人家崽打死了,梁子结大了。”榆家一个伙计操着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满脸都是忧郁之色。 “操了,它们咬死老子们好多人,这梁子还不够大?你他妈的是哪边的!”蓝家伙计棒槌左肩到前胸被狼撕开一条大口子,血止都止不住。旁边负责照顾棒槌的阿光又急又怒,一听到这话就骂开了。 “这时候还吵什么吵!把火烧大,都盯紧点!”榆晨嘶哑着声音吼道。他伤得不轻,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最深的是左臂和右大腿上的两道,用水冲掉血迹后能看到白生生的骨头,肋骨被石头撞到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一按就痛得要命,也不知道骨头断没断,这让他分外暴躁。 营地篝火不断添柴加火,已经烧到最旺,蓝家和榆家的伙计也四面警戒守着营地。附近不时闪现的绿莹莹的眼珠子表明狼群并没有放弃他们这群‘食物’,只是暂时隐在暗处,伺机而动。 蓝醉接过白素荷递来的水冲洗了脸和脖子,感觉总算好了些。她身上口子也不少,不过都是比较轻浅的伤口,大多是擦伤和挂伤。蓝醉坐在原地,灌了两口马奶酒定定神,手脚终于慢慢稳定没再发颤。她深吸一口气问仲叔道:“兄弟们伤亡有多少?” “我们这边只有棒槌当时站在帐篷边,被狼扑了,其他人没大事。”仲叔酒还没彻底醒,脑袋还有点晕眩不清,左右看看又道:“榆家死了四个伙计,就是落单出去的四个,你都知道。” “枪和子弹都在?”这种情况蓝醉也没心思避讳榆晨了,直接开口问仲叔。 “一杆猎枪,子弹十发。榆家有两把,子弹二十发,不够用。”仲叔回道。今天气氛实在太好,双方都降低了戒心,蓝家只拿了部分枪和少量弹药,其余的都搁在车里。偏偏出了榆晨车子掉进水沼的事,他们今天歇得早,为了避免暴露行藏,只有坏的那辆车搁在旁边,其他的都停在旁边山包的背面,榆家的枪和弹药还是从榆晨车上拿下来的。 他们实在太过于轻率了。 “子弹还剩多少?” “阿斌那只有两发了,榆家这边还有十二发。这些狼都成精了,不停作势虚攻。这儿的人都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子弹打出去大多是空枪。狼大概有三十多只,具体数量点不了。” “点几个人动作麻利没受伤的出来,过去开车。”这样下去一旦他们柴火和燃料烧完了只能坐以待毙,蓝醉当即作出决定,转头对榆晨道:“榆哥,你的人你清楚,给我点几个,找两个枪法准点对付狼有经验的。” 榆晨点头:“豹子、哈丹巴特尔、其木格,你们三个听蓝当家的指挥。再匀一把枪和八发子弹给他们。其他人把帐篷里物资理好,尽量朝火边靠。等车过来赶紧上车走人!” “她把枪和子弹都带走了,我们这边怎么守!”榆晨话刚完,他伙计里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马上站起来吼道:“而且她过不过得去谁知道,要是半路被狼咬死怎么办?老子凭什么要把老子的命交到一个不认识的小娘皮身上!” 蓝醉眼微眯,还没说话,榆晨也一下站起来火了:“苏合,有种你去把车开过来!刚我们在外头你不去救,龟缩在火边抖,风凉话倒是顺溜。你是个带把的不!” “姓榆的,你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小白脸一个,你出点票子就真觉得买定老子这条命,当自己是爷了?滚犊子!” 榆晨瘸着一条腿,气得脸色青白浑身发抖。蓝醉和仲叔对视一眼,眉头微皱。他们果然没猜错,榆家伙计大半是临时找来搭伙的,榆晨压不住。 只是这个当口榆家闹内讧,对蓝家这边没半分好处。他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落难了其他人都别想好。 蓝醉拉着仲叔站起来,冷笑道:“苏合是吧,你觉得你很厉害?” 那个苏合身形足有蓝醉两倍,并不把蓝醉看在眼里:“换个男的去打头,娘们就老实呆在家里生娃奶孩子,出来瞎晃什么。” “你怎么不自己去打头,怂货。”蓝醉的音量不大,偏偏又让苏合听到。 苏合哪里受得住蓝醉这种奚落,冲过来就要动手。榆家两个伙计连忙一左一右抱住他,不停用蒙语劝说。阿斌也把猎枪从对准营地外部调到苏合方向:“狗娘养的,你过来试试!” “放开他,让他过来。”蓝醉拨开阿斌枪头:“子弹宝贵得很,别浪费在这种货色身上。” “过来啊,我倒想看看一个怂货能干什么。”蓝醉活动手腕,干脆把军刀丢给仲叔。 蒙地女性地位一直偏低,蓝醉这话对于那伙长期居住北蒙的男人显然十分不中听,抱着苏合的两个榆家伙计也松了手。苏合低吼一声,两手前伸,铁塔般的身躯一下朝蓝醉这边冲过来,大有想仗着身体优势采取蒙古摔跤技巧好好修理蓝醉一顿的意思。 蓝醉不躲不闪,等苏合靠到面前才左腿后退半步。苏合大喜,他擅长的就是踢、绊、缠,这些技巧对付狼没用,对付人却是最实用不过。蓝醉站姿正中他下怀,苏合两手虚晃,作势要抱蓝醉双肩,一条腿却暗中伸出,勾在蓝醉两腿间,一旦把人绊从高处压制住人,哪里还有蓝醉反抗的余地? 蓝醉也不理他,只等苏合姿势摆定,两手压在她肩上,单腿抬起撩她右腿腿弯时,蓝醉猛地将重心移到左腿,右腿抬起,脚尖踢在苏合脚踝上。 蓝家出发穿着一律是军靴,靴子前脚掌部位都装有钢板。这一下夹力踢出,又是踢在脆弱处,人的骨头哪里能和钢板硬度媲美。苏合被踢得嗷一声,连退两步,单脚着地。蓝醉紧跟上前,学着苏合之前的姿势一腿探进苏合两腿之间,脚腕翻转后跟踢中他腿弯。 苏合一条腿脚踝被蓝醉军靴踢中,骨头碎裂般的疼,根本不敢落地,另一条腿腿弯又挨这么一下,腿支撑不住他的体重,人顿时膝盖发软跪倒在地,身躯前扑。蓝醉没让苏合挨碰身体的意思,一脚侧踢踹中他胸口,把人直接踢翻在地,上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上,用力一压,苏合顿时又是一声惨叫。 蓝醉冷冷低头看了他一眼,再把头抬起来环视榆家伙计:“谁还不服,滚出来。” 58、第 58 章 来往不过一回合, 外貌秀气柔弱的蓝醉就撂倒了个高壮的北方汉子, 这让榆家伙计十分意外,现场鸦雀无声。苏合被蓝醉踩在脚下,面子实在挂不住, 两手悄悄靠近蓝醉脚腕想趁她不注意扳回一局。蓝醉并不看他,只是声音更冷三分:“再敢乱动我废了你两只手, 把你丢在这里喂狼。” 蓝醉这话说得煞气十足,苏合一懵, 两只手僵在原处。蓝醉继续道:“有不服气的现在滚出来, 闹腾够了就好好守着营地。今天晚上我蓝醉说了算,榆晨点到的三个人、阿斌、仲叔跟我去开车。你们活腻了,我蓝家人还不想给你们陪葬!” “我也去。”沉默旁观的白素荷突然道。 “白姐, 你酒喝多了。”蓝醉丢给她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我用焰鸟给你开路。”白素荷淡淡道:“我也不想跟一群蠢货死在一起。” “……”蓝醉无语, 白素荷果然毒舌技能全满,一开口必定戳人痛处。 蓝醉这番作为, 算是暂时把场子震住了。榆晨雇来的伙计自忖没有能和蓝醉过招的本事, 加上看到蓝醉身手,终于老老实实把子弹匀了出来。 白素荷见蓝醉等人准备妥当,唇中默念咒语,白纸飞出,在空中炸出一只夺目绚丽的火鸟。 榆晨表现得还算稳重, 但榆家和蓝家伙计都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异术,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火鸟在夜色中翩飞,从空中照亮了帐篷外的一片区域, 狼群当然也没见过这种东西,只是被火星闪得四处躲藏。 “早说有这种东西!还拿什么枪!”榆家伙计仿佛看到了救星。在他们眼中能施展异术的都是仙人,有仙人仙术庇佑,哪里还用怕什么狼群。 蓝醉注意力却全不在那只璀璨的火鸟上,脚从苏合胸口上放开,退到君漪凰旁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你受不受得住?” 君漪凰当日在她的墓穴中尚且畏惧白素荷放出的焰鸟,何况今时今日置身阳间地面阳气鼎盛的众人之中,又没有肉体和符纸娃娃消减抵御阳气,灵体直露于外和焰鸟火光相接触,那阴气被侵蚀的速度只怕是平常的数倍乃至数十倍。 君漪凰没答话,蓝醉神色凝重:“我让白素荷把焰鸟收了!” “我没事,让她用焰鸟开路。快点,篝火烧不了多久。”君漪凰勉强低声开口。 实际上君漪凰被焰鸟散发的光和热灼得仿佛烧掉一层皮,身周乃至骨子里都是疼痛。但焰鸟对于蓝醉而言是最好的开路道具,狼群畏惧火光,有焰鸟在天照亮路途,再带上枪支,蓝醉到达车辆旁边可能遭遇的危险会大大减少。之前为了抵御狼群,所有柴火燃料都丢到火堆里,如今没了助燃物,火焰已经渐渐弱了。 蓝醉仔细打量君漪凰表情,君漪凰的痛楚隐藏得很好,落在蓝醉眼里仍是平常淡淡的样子。蓝醉想了想把手放到耳边准备摘耳:“我把耳留给我家伙计,你就能离焰鸟远点。” “不要!”君漪凰低喝,缓了缓又道:“这边人多,我更难受。你戴好耳,我和你过去,别磨蹭了。” 蓝醉一想也是,便不再坚持。她和君漪凰低声交谈的时候枪和弹药都分配好了,阿斌和豹子一人一把枪,其他人手持弯刀,随着白素荷的焰鸟快速朝停车的方向移动。 焰鸟旋转四处飞舞,照亮营地外部原本隐在黑暗中的区域,隐蔽的狼群来不及躲闪,现出踪迹,把蓝醉等人都吓了好大一跳。 生活在内蒙古高原的狼群体型偏大,成年雄性灰狼肩高一般在五十到六十厘米,体长一米有余,身批厚重灰色长毛,一只只零散蹲身潜伏在草丛中,目中闪烁着贪婪和畏惧,紧紧盯着这群主动脱离篝火范围的一行人。 白素荷今天白天醉酒,现在虽然因为形势逼人强制清醒,但手足酸软,头晕眼花,焰鸟与她精神力息息相关,不大会儿光辉就逐渐转暗。有外人在君漪凰也不可能使用阴力,因此走出一段路后四方躲闪的群狼试探着向他们靠近。其中一头雄性灰狼正是方才被打死幼崽那四头狼里的领头狼,更是目露凶光急急逼近。不得已几人只得放慢行进速度,靠在一起摆出十二分小心。 “蓝小姐,狼群这是要准备狩猎了。”其木格和巴图一样也是草原牧民出身,看狼群在前方围拢成一个半圆,一头雄狼站在半圆前端,立刻用生硬的汉语对蓝醉说道。 这次围成圈的狼不再是之前的数头,差不多半个狼群都跟着蓝醉她们在走,借着不断翩飞的焰鸟光亮,蓝醉大致数了数,起码有十五六只。 车停靠的山包离当前位置大概还有三百来米的样子,真用尽全力跑半分钟都要不到就能到达目的地,但这半分钟也许就是他们活在世上最后的一段时间。蓝醉心里其实也在犯悚,他们带的枪是□□,每次只能打出两发子弹就要装填弹药,遇到狼少时倒没什么,这十五六头如果一起扑上来,他们会被撕得连全尸都留不住。 最保险的就是让君漪凰出手,但蓝醉不知道君漪凰在阳界动用阴力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反正——不会是蓝醉乐意看到的结局。 “你有什么办法?”蓝醉回问其木格。 “那头狼,就是站在圈子前面的那头,应该是这群狼的狼王。”其木格比划了个手势。 蓝醉定睛看去,那头狼果然和其他灰狼不同,体型比普通公狼大上三分之一,颏部有一块白色皮毛,眼珠子被焰鸟火光映照得黄中带红,下颌微张,苍峰拔天外露,悍性十足。 “杀了狼王狼群就散了?”蓝醉隐约记得确实是听过有这种说法,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怎么可能!”其木格露出‘你们都是哪里听来这种谣言’的表情:“杀了狼王只会让狼群更凶残,狼王死了狼群会选出新的狼王。不过狼王刚死的时候狼群会乱,在重新选出狼王的这段时间里狼群没有狼王带领,不会贸然进攻。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跑到车边,只要上了车我们就安全了。” “狼群重新选举狼王要多长时间?” “一般来说这种大规模的狼群都是因为狩猎或者迁移临时组成的,里面又分成小型狼群,每个小型狼群都有领头狼。狼王死了新的狼王就会从这些领头狼里选出来,领头狼也分等级的,重新选出一头狼王最多也就两三分钟时间。但是如果这段时间内我们到不了车边,肯定会死的。” 两三分钟吗? 蓝醉低声对阿斌和豹子道:“你们两一起瞄准那头狼王,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它!” 阿斌和豹子都把其木格的话听在耳里,确实如今除了冒险一搏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点头应了。 前有狼王拦路,一行人干脆不再前行,直接停下。蓝醉给白素荷打好招呼,等阿斌和豹子扛上枪摆好架势,狼群的包围圈也成了。白素荷默然而立,屏息凝气集中精神,飞舞在上方原本焰色已经暗淡的焰鸟仰首高声清鸣,收翅向下急俯冲,焰光大亮直袭狼王。狼终究是狼,看到一团火焰从天而降,终归惊惶。趁着狼王侧身躲避的时候,阿斌豹子一人两枪,全往狼王头上身上招呼过去。 血花迸射,狼王的身体侧着打了半个圈,重重摔入草丛。焰鸟其势不停绕着狼王尸体飞了半个圈,将围近的狼群逼得纷纷后退。 狼王一死,再遭遇焰鸟,狼群的包围圈立刻散了。 “跑!” 两杆枪都空了,没了子弹□□就只有一个空架子。白素荷手指焰鸟前方照路,蓝醉、仲叔和另两个榆家的伙计提刀打头,埋头就往停车的山包跑。狼群因为狼王的突然死亡乱作一团,分散落单的灰狼想对蓝醉一行人重新进攻又有些胆怯,这短暂的犹豫时刻给了蓝醉他们突围的绝佳机会。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焰鸟翅膀火星洒落,已经隐约可见前方稳稳停放的四辆精钢堡垒。 君漪凰尽量和焰鸟保持距离,落在队伍后方。这当口每个人都撒开两腿拼命冲,谁也顾不上谁。君漪凰并不担心自身安危,从开始就留意着狼群的变化。从惊惶乱窜,到每个小型群体被公狼绕圈驱逐重新聚集成团。每个小团队的头狼彼此嗷叫,凄厉尖锐的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狩猎时狼群临时选举出的狼王并不需要重新经历殊死搏斗,依靠平时的积威和嗷叫,新的狼王很快站到最前方。那头狼王耳尖上还洒了一串血迹,君漪凰认出这头新狼王正是那只幼崽被阿斌枪杀的狼群的头狼。 失子之恨,杀王之仇,让这头新狼王分外愤怒。没等狼群重新组织形成包围圈,新狼王已率领其他头狼踏草飞奔追击。君漪凰看得分明,蓝醉等人离车还有二十来步距离,□□在快速跑动的过程中来不及重新装填弹药,当前狼群气势正盛,一旦追上了蓝醉等人,他们绝没有可能逃脱。 君漪凰周身被焰鸟火光照得滚烫,心知这种情况不该再动用阴力,但事情迫在眉睫,她不可能坐视蓝醉活活被狼群咬死。银牙微咬,君漪凰口中并不出声,凤眼眼瞳却在瞬间变得幽绿,容色阴惨,不再隐藏盘旋在体内的阴息,身前磷光跳跃。点点磷光聚成一团,犹如有形的圆球一样,噗地朝新狼王劈头盖脸涌去。 “咦?火怎么变绿了?”榆家那个叫哈丹□□的伙计跑动途中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抬头就发现仲叔举着的火把竟然变成绿莹莹一团,鬼火一般,在黑暗中飘飞甚为骇人。 “你个傻瓜!还不跑等死!”哈丹□□一说话泄了气人就掉了半步,其木格跑得气喘吁吁,头也不回一把拉住他继续往前奔。 动物对于阴邪之类历来十分灵敏,狼群因为君漪凰的鬼火均裹足不前,这两秒的间隙足够蓝醉她们拉开车门上车。君漪凰身不由己,只能跟着蓝醉飘动,等蓝醉上了车缓下气时,再回头看旁边的君漪凰,君漪凰已经恢复了平时模样。 59、第 59 章 “你……你怎么了?”蓝醉等白素荷上了车一把关紧车门, 终于能抚着胸口大口喘气。 “没什么。”君漪凰不存在大喘气, 说话还是淡淡的。 “真的?”蓝醉刚才分明觉得背后冷了那么一下,又听见榆家伙计嚷了句什么,当时她没空回头去看, 究竟嚷的什么她也没听清。只能直觉应该是君漪凰这边的问题。 “说了没事。”君漪凰露出不耐的神色。她面上装得平淡,实际上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像被油烫了一遍, 痛得她只想蜷成一团。 偏偏这种痛没有办法抑制,只能依靠她的阴力凝聚后慢慢消解。 “白素荷, 她怎么了?”从君漪凰嘴里挖不到答案, 蓝醉干脆换人问。 “我怎么知道。”白素荷捧着头回道。她一路引着焰鸟飞奔,精神力使用过度头痛得几欲裂成几瓣。君漪凰不愿意说,她这会也没那精力去管闲事。 蓝醉狐疑的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 看不出结果。外面狼群仍未散去, 营地还有人等着他们开车去接,其他车辆已经发动了, 蓝醉无法, 只得扭动钥匙,踩动油门,跟随前面车辆一路回到营地。 营地篝火火光渐弱,不过车到手补充了弹药,形势立刻缓解许多。一半伙计拿枪警戒, 一半伙计麻利地把物资往车上塞。杀了狼王确实是真的惹怒了狼群,即便不断有狼被枪打死,剩下的仍不退散, 围在营地周遭流连不去。 榆晨的路虎还没修好,只能丢了,这让榆晨心痛得直滴血。少了一辆车装载量当然也少了一截,很多没必要的物资都丢了。在伙计筛选物资的同时,蓝醉和榆晨又开车到前后发出惨叫的地方去绕了一圈,地上只见到一片红和零碎肉块,显然是狼群将愤怒都转而发泄到遇难的伙计身上,把尸体全撕成碎片。榆晨默然看着窗外,不停叹气,蓝醉开车兜完一圈,确定基本没可能给兄弟收尸了,便把车转回营地方向。 “蓝当家,这是我的错,带错路又没给你们说可能遇到的危险,才搞成这样,实在对不住。”榆晨满怀愧疚对蓝醉道。 “你不是一直把消息瞒得忒好,什么都不愿意讲,现在放马后炮有意思?”蓝醉回嘴,话里全是火药味儿。 “……这确确实实是我错,还要劳你救我一回。这份情榆晨记下了,姓榆的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以后有用得着的,蓝当家你尽管吩咐。” 蓝醉听榆晨说得真切,淡淡瞥他一眼,语气也有所缓和:“别叫我蓝当家了,我比你小,叫我蓝醉就行。也别搁以后了,你给我说说那兰妃陵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你带的伙计不是你本家伙计吧,带着这么一群人也要和我一起下去,你到底图什么?说清楚了咱们就算两清。” 蓝醉这算是挟恩以报了,有机会不利用不是她的作风。榆晨闻言却只是不语,好一会才道:“蓝醉,这个情榆晨欠着你的。反正你放心,这一趟我不会存心害你们蓝家。” 到了现在口风还是这么紧! 蓝醉恼得一拍方向盘,懒得再说废话,加大油门直接冲回营地里。 物资装得差不多的时候,众多伙计都前扑后涌的钻进车。到了后来篝火对凶性大发的狼群根本起不到阻挡作用,全靠枪杀,营地外随处可见狼尸。榆晨临走前一把火烧了那辆不能开走的路虎和帐篷,狼这种动物最是狡猾记仇,它们如果跟丢了仇人,就会回仇人曾经停留过的位置潜伏等候,等待仇人返回的万一机会,所以留在当地的车和物资是绝对不可能回去拿了,必须把可能留下身份的任何东西全部烧毁。毕竟狼尸上全是弹药,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即便如此,榆晨还是忧心忡忡,指挥车子一路开得飞快,即使在几个小时后彻底摆脱了狼群,仍不准停车休息,让所有人继续前进。 一直开到第二天深夜,所有人都撑不住了,这时候他们已经过了苏尼特左旗,进入乌兰察布盟,沿阴山北麓行驶。一面是延绵高耸的山线,另一面是广阔无垠的草原,景色雄伟壮阔,只是一行人都累惨了,完全没有心思去欣赏。 挑了一片视野比较开阔的位置把车停了,没了帐篷他们只能随便烧点热水煮点热食果腹。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没人敢乱走去寻找助燃物,好在他们装备齐,无烟炉什么的都有,便把人分成两拨,一拨负责烧煮食物顺便守夜,余下的留在车里补觉。 本来蓝醉这车是把三个女的留在车里先休息,白素荷白天已经缩在后座睡了会,不耐烦再挤在车里,自己跳下车伸展手脚去了。蓝醉终于逮到单独和君漪凰相处的时间,白素荷刚下车她就爬到后座,和君漪凰面对面。 “你看什么?”君漪凰还是很难受,但是蓝醉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直接,让她不适的向后躲避。 “你老实说,你干什么了?是不是用阴力了?你现在怎么样?有什么反应?” 蓝醉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一样丢出来,砸向君漪凰。 “没有。”君漪凰垂下眼眸,淡淡道。反正她是灵体,蓝醉也分辨不出她的异样。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蓝醉根本不理会君漪凰的说辞,继续问。 “我说没有,你为什么就不信!”君漪凰本来就难受,还被蓝醉一再逼问,本来内敛的情绪也开始波动了。 “你我朝夕相处一年半了,你对不对劲我不知道?”蓝醉冷笑:“你当我是傻子?我不让你动阴力是为你好还是为我自己好?要我自私点,直接让你出手,我什么险都不用冒,就可以大摇大摆的直接过去开车。但是我一路杀过去,为了什么?你当我脑子有坑?你在阳界动用阴力有什么后果,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 “有什么后果与你何干,你我有什么关系,让你这样教训我?”君漪凰终于怒了,不再保持一贯的淡然平静,反唇相讥。 “……”这话就像一把刀猛地扎进蓝醉心窝。蓝醉静坐半晌,才勾起一抹讥讽:“是啊,我和你没关系,和你有关系的是苏灵雨。我算什么?我只是倒霉催的的恰好当了苏灵雨的转世而已,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相关?你魂飞魄散更好,我就不用铤而走险进那什么兰妃陵。你说的是,是我自己犯贱作死,才自找麻烦往死地里钻!” 60、第 60 章 蓝醉伸手按开车内顶灯, 晕黄的灯光下, 蓝醉倾身向前,直逼君漪凰。 两人鼻尖相靠,以致于映在蓝醉眼中只有君漪凰纤长浓密的眼睫和那对黝黑清冷如曜石的眼眸。两人距离如此之近, 若不是因为君漪凰是灵体,蓝醉觉得她甚至能感觉到君漪凰的呼吸。 “君漪凰, 我要你现在告诉我,是不是我只需要履行我的承诺, 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你是死是活,是不是魂飞魄散,都与我无关?只要你说是, 以后你做什么, 我蓝醉都不会管。你魂飞魄散,我正好可以解脱, 我求之不得!” 蓝醉一字一顿, 嫣红的嘴唇吐出的话寒冷如冰,橙色的灯光映在杏眼眼瞳里就像一把小火,跳跃着分不清是愤懑还是委屈的情绪。 君漪凰的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 她说不出口。 作为一个灵体,除了阳息灼身, 君漪凰应该感觉不到其他的痛楚。但在蓝醉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竟然觉得千年前胸口内那种针扎似的痛一瞬间又回来了。 君漪凰不知道这种痛该归咎于蓝醉的绝情话语,还是蓝醉眼中的委屈。不管是哪一种, 都让她无法继续开口,把灵体所受的痛楚和不耐变成话语转嫁到蓝醉身上。 蓝醉连眼都不眨,等着君漪凰开口,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蓝醉说不出为什么,内心竟然会觉得松了口气。一旦君漪凰真的点头说是,她们之间除了那个契约和利用关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她们之间有过什么吗? 蓝醉率先后退,闭上眼,苦笑。 她们之间,除了契约和利用,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蓝醉退到后座的另一个角落,整个人抱膝蜷成一团。 车内顶灯亮了一会,因节电功能渐渐灭了。黑暗并不妨碍君漪凰视物,君漪凰坐在原地,看见那个一天前手持军刀在狼群里挥洒来去的女人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里,全没了一脚踩在苏合身上的睥睨霸气。倒像一只可怜孤傲的小猫,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这个时候的蓝醉,才真的像一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脆弱又柔软。 君漪凰发现她错了。 这一年多的相处,蓝醉大半时间都在外面奔波,不是为了蓝家的生意就是为了查探君漪凰失落魂魄的下落。商场诡谲,人心难测,一个年轻女孩想在这条不黑不白的道上站稳,需要的魄力和脑力非比寻常。蓝醉大多时候的表现都是强势且狡猾的,很少有彻底松懈的时候。而蓝醉兴许是因为苏灵雨的关系,这一年多来对她也表现得十分容忍,但凡有什么事,最多当场跳脚发脾气,不多时就会主动和好。这样时间久了,君漪凰甚至有种错觉,以为曾经在墓里遇到的那个偶尔软弱害怕的女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成熟的奸诈的在各种场合游刃有余的蓝家当家人蓝醉。 蓝醉坚强得太久,以致于让君漪凰都忘了,她也是会伤心的。 君漪凰靠近蓝醉,抬手想摸一摸蓝醉的头发以示安慰,手却从她乌黑柔软的发丝中划过,什么都碰触不到。 “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伤,才会动用阴力。”蓝醉头仍埋在膝盖里,声音因此显得闷闷的:“我也是怕你出事,才会生气发火。明明都是关心对方,为什么还要吵架?” 蓝醉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像猫叫一样,一下让君漪凰的心都塌了。 “君君,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吵架很影响心情的。”蓝醉从膝盖里露出半张脸,额发因为被膝盖手臂搓揉显得有些蓬乱,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黑黝黝湿漉漉,直直的盯着君漪凰。 很久以前相似得几近一样的一幕突然涌入君漪凰脑海,令她动弹不得。 “君君?” 蓝醉别扭的在原地蹭了蹭,想靠过来又抹不下脸,偏着脖子试探叫唤君漪凰。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君漪凰定定神,终于低低开口。 “啊?” “以前就是这样,只要我做了什么你不放心的事,你就会生气闹别扭。”君漪凰道:“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有数,你不用这么操心。” “以前……你说苏灵雨?” “嗯。即便亲眼在墓里看到她命人画符封墓,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还是不相信。”君漪凰静静道:“后宫里步步惊心,我们曾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相互扶持着一步步往前走。我不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她……不是你用地位压迫,所以才在一起的吗?”蓝醉终于问出这个憋在心里怀疑已久的问题。 “……”君漪凰好看的眉心皱出一个褶子,眉梢也微微上扬:“你说什么?” “……”蓝醉这次心理没在像以前一样对苏灵雨这个名字直觉性的反弹:“你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说什么?” “你和苏灵雨怎么在一起的?就因为看到她在花园玩磨秋,一见钟情?后宫妃嫔朝思暮想的不都是怎么向皇帝邀宠,你们怎么会……”蓝醉的梦境还保持在苏灵雨进宫不久,连君漪凰都未曾见过,后事自是全不知情。 一见钟情这种事,蓝醉一直认为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不过君漪凰和苏灵雨的故事,确实比小说更跌宕起伏。 “一见钟情……也许算吧。”君漪凰因为思及往事,面上表情顿时柔和许多,多少让蓝醉看得有点不是滋味:“至于她对我是一见钟情,还是开始想利用我接近南诏帝,后来才……都这么久了,追究也没有意义了。” 蓝醉噎住,知道被利用还能这么淡定,苏灵雨绝壁是君漪凰的真爱啊。 她如果能有个这种爱人,不管是同性异性都要捏得好好的好吗?苏灵雨是脑子长坑了吗,这么一个死心塌地、身居高位的白富美,居然不好好珍惜。 简直是暴殄天物! 君漪凰自是不知道蓝醉内心的吐槽和义愤填膺,又道:“她其实性子很好,没什么得失心。若不是被父母逼迫入宫,她原本是想出家清净一生的。只是那时候的女子哪里像现在,能有自己的选择。《礼记.丧服.子夏传》曰: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从来没有能自己做主的选择。” 蓝醉默默吐槽:有那么夸张?我看你们什么两可没既嫁从夫的意思,就从自己的心了。 “既然没什么得失心,苏灵雨还利用你接近南诏帝?” “雨儿的父亲苏鸿仕途不顺,被同僚排挤。苏鸿自诩才高八斗,同僚多嫉,才对他百般挤压,而同僚有女在后朝,他却无甚背景,这才打定主要一定要把雨儿送进宫。为了仕途将女儿送入后宫的官员,苏鸿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雨儿入宫后半年未承宠,苏鸿沦为同僚笑柄,一再书信催促,雨儿无法,彼时她已失了先机,便将主意打到我头上。” “你倒是什么都清楚得很。”蓝醉低声哼哼。 “雨儿很聪明,也很谨慎,看清局势前轻易不会动作。我入宫时日虽比她久,却及不上她的玲珑心窍。我和她位份有别,不能时时想见,有时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她夜里便会匆匆来访,像你刚才那样,私底下对我一顿训斥。即便轮回转世,这个性子一点没变。我不是稚子,行事自有分寸,你们却都爱操心,生怕我做错一点事。” 哦,原来担心落在君漪凰的眼里,都是瞎操心。 蓝醉继续哼哼,一下突然对前世那个苏灵雨有种同命相怜的同情感。 蓝醉还待说什么,前车门突然一下被人拉开,白素荷兔子样窜上前座位,碰一下狠狠关上车门。 “外面冻死人,还是车里暖和!”白素荷两手不停交叠搓揉,一抬头看后方,这才发现后座上的一人一鬼,齐楞楞的瞪着她。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白素荷后知后觉问道。 “……没有,你想太多了。”蓝醉理理头发,把脆弱全数收敛,恢复平常的神情:“你不是嫌车里憋得慌,怎么又回来了?” “外头飘雪了,北蒙的天气简直了。”白素荷望了望蓝醉,忽然又道:“既然没睡,你先去喝口热汤,把身体暖热了再睡。” “刚捡回一条命他们就在炖汤?真是好兴致。”车玻璃上因为温差弥漫了一层水雾,蓝醉擦拭了下往外望,果然一群大男人紧紧围着一堆火,火上不知煮着什么东西,一串水汽直往天际飘。 “没死就得吃饭。走吧,是奶汤,榆家那几个伙计的手艺都还不错。” 蓝醉中饭后什么都没吃,现在也深夜了,被白素荷一说,她也觉得腹中空空。蓝醉伸手解下耳,放在车后座上:“君君,我先去吃点东西。那边人多,你留在车里比较好。” 君漪凰颔首。 蓝醉拉开车门跳下去,果然车内外温差颇大,天上飘落着细碎的冰晶,碰触到人的肌肤,立刻被人体的热度融为一点点的小水珠。 白素荷紧跟着也跳下车,蓝醉听到声响,诧异道:“你出来这么久还没吃?” 白素荷关上车门,却并不提吃饭的事,只是道:“蓝醉,你过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蓝醉一脸莫名,看白素荷神色沉重,也不多问,跟着白素荷离开车子,走向与篝火相反的方向。 白素荷觉得距离差不多了,才停下步伐,转身面对蓝醉:“蓝醉,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管人闲事。这话我也许不该说,也希望是我猜错了。我只想忠告你一句,人鬼殊途。” 61、第 61 章 蓝醉眼皮一跳, 挤出一抹笑容道:“白姐, 你什么意思?” “不管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我言尽于此,其他的你自己考虑。” 白素荷话说完, 丢下蓝醉自己又回车上去了。 蓝醉一个人愣在原地琢磨白素荷的话。她心里隐隐了解白素荷的意思,但又拒绝承认。 不过一个承诺, 什么叫做人鬼殊途? 一股寒风夹着冰粒刮来把蓝醉吹得瑟瑟发抖,她脑子混混噩噩, 这会又不想回车上去面对白素荷, 想了想还是往篝火那边去了。 篝火边负责守夜的人都紧紧的巴在火边,昨天才死伤了一批兄弟,众人的情绪都不是很高, 一个个捧着碗默默喝汤暖身体。一个榆家的伙计眼尖的抬头看到蓝醉过来, 连忙推了把坐在旁边的男人,往旁侧挤挤挪出个火边的空位:“蓝……当家, 你醒了啊。” 打从昨天蓝醉先败苏合, 后入狼群夺车,榆家伙计对蓝醉的态度就有了种微妙的变化。 这些榆家伙计大半是北蒙人,历来看不上女人。这次被榆晨开高价雇来,路上发现加了三个女人进来,心里都在犯嘀咕, 只是看着钱的份上没怎么说话,态度却是不阴不阳的。连带着对蓝家几个听命于蓝醉的伙计,那态度也存了几分轻蔑。但北蒙英雄主义崇拜情结也十分的重, 过了昨晚以后,他们对蓝醉又是畏惧又是钦佩,虽然还是有点不服气,这不服气却是谁都不敢表现出来的——毕竟苏合走路还是一瘸一拐,这荒郊野外的受了伤,一旦遇上险情就是最先遭殃的,谁都不想和苏合落得一样的下场。 蓝醉看了众人一圈,淡淡打了个招呼,盘腿就在火边坐下。刚让位的榆家伙计又舀了一碗奶汤递给蓝醉,蓝醉接过来一口口喝着,嘴巴里却是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白素荷刚才那句话。 白素荷……究竟是什么意思? “蓝醉?你也不睡了?”榆晨刚好也裹着一条毯子下车来火边,看到蓝醉不由有些惊讶。 “车上睡着不舒服。”蓝醉随便掰扯了个理由回道。 “是,有睡袋帐篷,再怎么样也比车里缩着强。”榆晨叹口气,坐在蓝醉身边。 “还有多久到地头?”蓝醉脑子现在乱得很,一点都不想说话,随口找个榆晨绝不会回答的问题问道。 “……不出意外,大概两天。”没成想出乎蓝醉意料,榆晨犹豫了下竟然答了。 这次轮到蓝醉惊讶,放下汤碗审视榆晨。经过昨晚那一通加上受伤失血,榆晨的神色很憔悴,脸色即便是在火光映照下也白得发青。但他面对蓝醉审视的眼神却十分坦荡,和之前的神色闪烁大有不同。 看来倒是个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男人。 “哦。”知道榆家的伙计未必靠得住,蓝醉没再多问,点头继续喝她的汤。 原本的困乏在经历了和君漪凰的一席争吵加上白素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早已烟消云散,蓝醉感受到天空掉落的冰粒越来越密,不禁仰头去看。 头顶看不到传说中的漫天星光,取而代之的是黑暗浓重的云层。那些冰粒隐藏在黑暗中,只有在接近人类肌肤时才会被发现。每一点冰凉都来得那么突然,就像白素荷的那句话,毫无防备的扎在蓝醉的皮肤上。 心里很痛,蓝醉承认这一点。当她听到人鬼殊途这四个字的时候,心就像火热滚烫的铁板被冰粒突然滴上去一样,虽然那颗冰粒轻飘飘的化成水,瞬间化成雾气消散,却在铁板上留下了一个黑点。 蓝醉甚至不知道她该在意的究竟是白素荷为什么要说这番话,还是白素荷这番话里的具体内容。 内心充满纠结的渡过一夜,蓝醉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火边睡着的。等到第二天被仲叔推醒的时候,蓝醉才发现她躺在火边,身上盖了一条厚毛毯。 “你这丫头,说了我来就行了,你非要自己来。”仲叔看蓝醉窝在火边鬓发凌乱的狼狈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仲叔,好像狼群来的时候你醉得昏天黑地吧。”蓝醉毫不客气反驳。她昨晚睡姿不对,又是直接睡在地面上,虽然说是草原也没多大用,一坐起来就全身酸痛,僵得跟僵尸一样。 “……”仲叔无言以对,只能干笑着换个话题:“怎么不在车上睡,那辆吉普都让给你们三了,还不够宽敞?” 蓝醉只是不答。 “该不会吵架了吧?”仲叔是老江湖了,察言观色一流,直接问道。 “才没有。” “和那个君漪凰?小醉你也是,那就是一只鬼,你给她找到魂魄了她就要转世投胎的,你跟她较什么真?还跑车外头来折腾自己。” 从仲叔角度来看,这话绝对是安慰。但从蓝醉角度,这话无异于雪上加霜穿心一箭。蓝醉闷哼一声,也不搭腔,神色抑郁,仲叔摸不清蓝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讪讪的也不好再说什么。 反正蓝醉的脸色打那开始就不怎么好看,黑着一张脸是人就瞪。倒是白素荷神态自若,像是压根什么都没说过,开车吃饭睡觉一样不落,衬托得蓝醉越发郁闷。君漪凰倒是问了两次,蓝醉都随口敷衍回了,君漪凰看在眼里,到了后来也什么都不再说。 北蒙近年来成为旅游热点,阴山以南早成为自驾游爱好者的天堂,不过阴山以北因为需要翻山而过,虽然已经修建了盘山公路却是道路曲折险象环生,因此阴山北面基本没有什么人迹。一路过来没再出什么意外,走得十分顺畅。榆晨仍是领着顺着阴山脚下走,两天时间内蓝醉至少看到了两处适合墓葬的上佳风水,但榆晨却没有开车上盘山公路的意思,依旧直线向前,打破了蓝醉兰妃陵在阴山上的猜想。队伍一直行进到阴山山脉末端,进了乌拉特中旗范围,榆晨才脱离阴山走势转而向北,直奔乌拉特中旗中部而去。 这时候蓝醉才暗中松了口气,一路向西从枯萎的草原进入荒漠化地带,绿意渐稀,随着车辆高速奔驰不时有大量黄沙腾地而起,让蓝醉不禁惶惶然,生怕榆晨真的一路带着她们往西进入沙漠地带。如果兰妃陵位于沙漠之中,那蓝家人的经验就是个笑话,他们占据的优势自然不复存在。 好在榆晨现在转了向,蓝醉估计着是快到了。果不其然,中午中途休息吃饭的时候榆晨的情绪高昂,说当天下午就能到目的地。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阵欢呼,虽说到了地方可能会面临着种种未知的危险,但那离他们的发财梦却是近了一大步。蓝醉当然也很高兴,回车上告诉了君漪凰这个好消息,君漪凰笑容淡淡的,却没有蓝醉想象的那么欣喜。 这次蓝醉没有再问为什么。这两天不开车的时候蓝醉都在默默思考白素荷那句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既然无不散的宴席,不如先撇清关系。白素荷说得对,人鬼殊途,不管她和君漪凰之间的是友情,还是其他,蓝醉都决定快刀斩乱麻。 这种决定自然也就表现在了日常的态度上,蓝醉对君漪凰明显疏离冷淡许多,休息时候就把耳放在车上去和两家的伙计扎堆瞎扯。蓝醉常年在各种人群里搅合,不多时就和那群伙计间的关系打得火热。 君漪凰不是没有察觉到蓝醉的变化,她却什么都不问,只是在蓝醉离开她独处的时候,流露出一丝失落和自嘲。 本来就不该有任何期待的,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苏灵雨已经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教训,她却依然看不清。 这种低迷的情绪包裹围绕着君漪凰,甚至连兰妃陵到了的消息也打不破这种阴霾。 一路车尘高扬,到了下午四点多,天色微微犯浑的时候,榆晨摇开车窗挥手,他的路虎绕了半个圈,横着停在一片空地上。 蓝醉没马上下车,而是等着车外的尘土散去。趁着这个时间,蓝醉顺势把车外情况尽收眼底。他们停车的位置并没什么特别,真要说特别大约是草比其他地方稍微绿一些、密一些,再远一点的地方似乎微微的泛着光,等蓝醉下了车才发现,那竟然是个水泡子。 水泡子的水很凉,冰得渗骨。蓝醉洗把脸,满脸湿漉漉的问旁边也在尽情洗漱的榆晨:“榆哥,你别告诉我兰妃陵在这水泡子下面,我们可没准备潜水衣。” 都说往着草原走,没想到地头居然是个水泡子。 “不是这,你放心。”榆晨笑嘻嘻道:“在这停车是让大家洗把脸,地头在那边。” 榆晨手指向西北一个方向,蓝醉极目远眺,才发现那个方向远处有几个小小的黑影,不认真看还真注意不到,目测起码也在五百米以上。 蓝醉点头,只要不在水里和沙里就好办。 洗干净手脸,自然是要吃一顿,吃饱了才好干活。蓝醉心不在焉的边吃边打量远处那几个小黑点,忽然眼睛一眯,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榆哥,你先安排人过来打头阵了?” 榆晨嘴里正在嚼干面,闻言差点被呛到,呸呸把干面吐到地上,连忙问:“怎么可能!” “那那边怎么好像有人。”蓝醉指向之前那几个黑点的位置:“你自己看,有东西在动。除了木爷和朱远,当初知道这里的还有谁?” 62、第 62 章 榆晨和仲叔还有临近的几个兄弟定睛看去, 远方此刻已是灰蒙蒙一片, 不甚清晰。榆家的伙计很快从车上拿了望远镜递给榆晨,榆晨接过放在眼前,片刻放下后神色凝重:“操了, 真有人!” 蓝醉和仲叔态度都是冷冷的,等着榆晨一个解释。他们耗费了不少力气, 路上还折了兄弟,这要让人捷足先登, 那路上的人岂不是白死了。 “当时我爸离开的时候, 确实只有他和朱远。该不会是姓朱的那傻小子漏了消息?”榆晨的郁闷并不比蓝醉少到哪里去,他沉吟一会道:“蓝醉,天下黑以后我们先过去看看, 车停在这。” 事到如今, 别无他法,蓝醉也只得同意。临到地头被这么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两家伙计都是闷闷的。榆晨蓝醉都没了吃喝的心情, 点了几个机灵的伙计,准备等天黑尽了过去一探究竟。 其间榆晨一直在用望远镜窥视那边,那边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只是正常的生火做饭。那边的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缩在帽子里, 尽管有望远镜也看不清面貌。 等到天色暗了,远方那堆篝火分外扎眼。众人不敢生火,人都缩到车里去了。蓝醉点了仲叔和阿斌, 榆晨点了豹子,五个人无声无息朝那边潜伏而去。 夜里的风分外大,夹着小雪花吹得人脸生疼。天光被浓厚的云层封得死死的,前方除了那团篝火其余地方都是乌漆墨黑一团。几人笔直朝着篝火沉默走了半道,蓝醉忽然开口:“榆哥,木爷和朱远当初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榆晨回头看了下她,好一会才轻声道:“你看到那几栋土屋了吗?” 蓝醉之前肉眼看到的那几个黑乎乎的影子就是几栋土屋。说来这种土屋路上他们也见到了些。榆晨给他们解释过,原来北蒙牧民放牧基本上都是住在蒙古包内,随着草场枯荣迁徙。但后来随着经济越来越发达,外出务工的北蒙人越来越多,有少部分从外面回来的北蒙人也开始在草原草场繁密的地方搭建固定住所,以期在该地区放牧的时候能住得舒适一些,当然秋冬季节,很多土屋都空置了。 榆晨又道:“刚才我们落脚的那个水泡子当地人叫葛根高乐,在蒙语里就是清澈见底的河水。临近葛根高乐的这片草场相对当地而言算是比较茂密青翠的了,所以有人也打起了这片草场的主意,在刚才那个地方修建了几栋土屋。问题就出在土屋修好后,住进去的人都死了。” 仲叔诧异道:“都死了?” “是,在这修建了土屋的那一大家子,全都死了,血流遍地,惨不忍睹。还是和这家相熟的另一家牧民来看望他们时候才发现。这件事电视报纸都报道过,还上了省里新闻的头条,巴彦淖尔市对这件事很重视,专门拨了一个警察小组过来查勘准备破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父亲和儿子杀了母亲和妻子,父亲和儿子最后自相残杀,父亲被一刀捅破脾脏,儿子被砍中腿部大动脉,都死在草场上。” 本来夜里就冷,这活生生的一家人互相残杀灭门的老新闻更让阿斌打了个寒颤。阿斌干笑道:“这跟咱们的事有啥关系?” 榆晨不理他,继续道:“这事情是发生在七年多以前,当时轰动一时,不过后来大家也慢慢淡忘了。你们也知道,乌拉特中期这地方好点的草地不多,时间久了又有人打上这片草地的主意。有两父子不信邪,又看土屋都是搭好的,想拣个现成便宜,住进了土屋里,至于结局,和上一家人一样。” 仲叔嘶了口气:“难道是土屋修建的风水不对,冲撞了地底下的什么东西?” “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满门灭口的事连着在这地方出了四次,最后这个地方闹鬼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再也没人敢到这屋子里来住。朱远当时就在巴彦淖尔,因缘际会恰好见到了那几具尸体。后来的事情我不清楚,半年前朱远突然来找我爸,说他知道个点儿,邀我爸一起去走一遭。你们都知道,两年半前出了那档子事情以后基本就没人下地了,拣货的生意不好做,榆家也陷入了困境。当时我爸和朱远在书房里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爸就准备了一批东西,带上跟了他几十年的伙计出门了。我爸不准我搀和这事,我只在送宵夜进书房的时候听到了一两句,朱远说葛根高乐这的草场不是闹鬼,而是住在这里的人中了君影草和宣葛香的混毒,产生幻觉才会自相残杀。君影草现在还有,宣葛香却是传说中在北燕皇室流行的一种香料,如今早已经失传了。野史记载上说宣葛香极难提炼,只有北燕最上等的皇族才能使用。宣葛香香味千年不散,因此有宣葛香的地方,肯定有北燕皇室的故址或者皇族墓葬。” 榆晨的话仿佛就是传说中的故事,好半晌蓝醉回过味来,突然道:“这么说来,只看见尸体,能猜出来的未必只有朱远一个。” “这事不好说,是有人恰巧来了这片地,还是真有人和朱远一样猜到了,我们只有先过去看看才知道。” “然后?你又什么打算?” “如果是恰巧……反正葛根高乐不是闹鬼吗。”榆晨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鬼屋多闹几次鬼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果是同行,哼。” 榆晨的尾音悠悠上扬,带了丝冷意。蓝醉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悄声道:“你来这趟是为了木爷找解药的对吧。” 榆晨这次没再回答,头也不回似乎没听到。 蓝醉和仲叔对视,交换了个眼色,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离土屋已经不算远了,借着篝火火光大致能看清楚周边的模糊模样。土屋前方扎了四个帐篷,有新有旧,都不太大。这些人吃完饭大概都进帐篷睡觉了,只有两个人还坐在篝火前聊天,一个正对一个背对,正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相貌普通得丢到人堆里看不到,背对的那个看不到脸,不过身上裹了一件紫色的长款羽绒服,看得出是个女的。 篝火附近乒乒乓乓的丢满东西,锅碗瓢盆,成堆的柴火,乱糟糟脏兮兮的,应该是吃完饭没有收。蓝醉辨认了下那堆柴火,原型估摸是土屋里的旧家具,被劈得东倒西歪。 这样粗略看不出这行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蓝醉几个走远一些商量。榆晨和仲叔的意思都是直接弄晕火边的两个人拎远点问个明白,蓝醉觉得这办法虽然简单粗暴,倒也快捷,也就随便他们了。 主意既定,蓝醉他们三在旁边警戒突发状况,阿斌豹子把两人分分好,一左一右就准备包抄。蓝醉猫着腰往帐篷边靠近几步,以防有人半夜尿急突然钻出来坏事,眼角一斜,微微楞住。 她的角度能看到穿紫色羽绒服的女人的大半张脸。这脸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听到什么笑得脸色都开了花。这笑容和五官让蓝醉觉得十分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阿斌和豹子互相打个手势,悄没声息的准备往篝火边一起靠。穿紫羽绒服的女人突然开口说话,菱形嘴唇嘟起,蓝醉电光火石间突然就想起来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那个他们三年前在积尸地洞外遇到的那个一口别扭普通话的小姑娘,蒙筝! 蓝醉想制止阿斌和豹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两个人像野兽一样猛地扑向篝火边的两人,蒙筝尖叫都没出口就被豹子一掌敲在脖子后方,直直晕了过去。 看豹子下手的力道,蓝醉都觉得自己脖子疼。她其实还挺感激这个天真无邪的妹纸,把她们引出深山不说还好吃好喝招待着。蓝醉心里头一直念叨着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再见面。 不过这不是念旧的时候。阿斌和豹子的动作都很利落,帐篷里的人半点没察觉。蓝醉摇摇头,只得跟着阿斌和豹子往另外一个方向跑。 也罢了,有她在,蒙筝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阿斌和豹子扛着两个人往西跑了四五百米,等确定不会惊动土屋那边才停下步子。蓝醉就跟在豹子后面,看豹子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把蒙筝丢在地上,蓝醉连忙蹲身查看。 蓝醉这异常的关心显然引起了其他四个人的注意,仲叔看看蒙筝又看看蓝醉,道:“小醉,你认识这小姑娘?” “认识,还记得我给你说的蒙筝不,就是她。”蓝醉扶起蒙筝后颈,隔着羽绒服蒙筝后颈都红了一道杠子,可想而知豹子下手有多重。 “把那个男的弄醒,别动这个妹子。”蓝醉淡淡道。 豹子耸肩,从后腰掏出一瓶水,浇在蓝衣青年脸上。这么冷的天被这么一瓶冰水浇在脸上,青年打个哆嗦,眼皮动动就要醒转。阿斌见状一把捂住青年的嘴,阻止他的叫声,绷着脸沉声道:“别出声,我们问你几句话。你听话就没事,要想不老实耍心眼,哼!” 青年瞪大眼珠子,莫名其妙望着面前站的一堆人。阿斌那声低哼杀气腾腾,青年被吓得全身一抖,忙不迭的连连点头:“我们没钱,我们是考古队的。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考古队?! 蓝醉和榆晨面面相觊,在对方脸上都看到难以置信的表情。考古队一般都是学校或者国家的队伍,要是这样,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63、第 63 章 榆晨拉开豹子和阿斌, 换上一张温和的笑脸蹲在蓝衣青年面前:“你别怕, 我们没恶意的,只是有点事想问问你。” 榆晨容貌斯文,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比其他人可信得多。虽然脖子上挨了一下, 青年说什么都不相信这伙人‘没恶意’,不过人为刀俎, 他宁可选个态度比较好的。因此青年强自镇定,点头道:“你们要问什么?” “你们是什么考古队?有多少人?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们是武汉大学考古专业的, 我们教授带我们过来实地考察学习的。我们来的都是老师学生, 你们要干什么?!” 蓝醉从询问开始就站在榆晨背后观察青年,青年说话有点磕巴,回答却十分流畅。只是每到转折的地方, 青年就会不自然的连续眨眼。蓝醉冲着仲叔笑了下, 仲叔哼道:“他妈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满嘴胡话。” 青年闻言全身又重重抖了下, 惊惶辩解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身上有证件,有学生证!你们可以看!” 豹子不客气的拉开青年羽绒服,从上到下摸了一通,最后从青年的冲锋衣内摸出几张证件,有身份证、学生证, 还有一张图书馆卡。 蓝醉把学生证拿过来,打开微型手电仔细看,学生证上有这个青年的大头照, 专业那栏填写的是历史学院考古专业2012级,姓名后写着蒙田。 蒙田? 蓝醉把手电的光线直接对准青年的脸。青年眼睛被光线直射,掉头想躲,蓝醉一把捏住他下颌察看。 虽说男女有别,无关轮廓细看竟和蒙筝有几分相似。 蓝醉心里顿时有数,放开蒙田的下颌,道:“这个女的是谁?” “她是我表妹,我带她一起出来玩的!不信你们问她!” 蓝醉冷笑:“还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豹子阿斌,你们两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倒想看看他能扛多久。” 豹子干脆的应了声,也不怕冷,袖子到肘部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蒙田一看阵仗不对,爬起来想跑,还没站起来就被榆晨拖住小腿原地摔一跤。 “放开我!你们这群王八蛋!你们想干什么!”蒙田身材不高,嗓门倒大,不怕死的嚷嚷在寂静黑暗的草原里传出老远。阿斌虽然马上捂住他的嘴,声音还是传出老远,躺在地上的蒙筝也低哼两声,缓缓睁开眼睛。 “啊!你们!” 一个刚被捂住,另一个声音更大。蓝醉内心哀嚎一下,急忙一巴掌拍到蒙筝嘴上:“蒙筝,我是蓝醉,还记得我不?” 蓝醉那一掌没拿捏力度,把蒙筝拍得发晕。蒙筝眼睛噙着泪花盯了蓝醉半晌,突然又模糊的啊了一下。 “认出来了?我松手,你别叫!” 蓝醉刚撒手,蒙筝一下扑在蓝醉身上:“蓝醉姐,你打我干嘛,好疼呀!” 蒙筝这话说得长了,蓝醉才发现她居然说的是挺标准的普通话。蒙筝个子比蓝醉还矮,蹭在蓝醉胸前呜哇呜哇肆无忌惮的哭,跟个受委屈的小妹妹一样。本来要打要杀的紧绷局面,被蒙筝这一哭,形势倒松了,变得不伦不类。阿斌豹子两个人来回看了两次,不好再下手。 “行了行了。”蓝醉被背后一群人盯着,也是尴尬,不停拍蒙筝后背安慰,等她哭声弱了些,才无奈道:“蒙筝,能不能不哭了?” 蒙筝抽抽噎噎站好抹掉眼泪,大眼睛还水汪汪的,滴溜溜在蓝醉和蓝醉背后的人之间转,嘟嘴道:“蓝醉姐,你们在干嘛?” “我倒想问问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蒙家村负责祭祀吗?” “我弟长大了,现在他负责。田哥回村子里问我要不要跟他到外面来耍,我就出来了啊。” 蒙筝说话的腔调仍然没变,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蓝醉听后也只是笑笑,看了眼远处篝火位置,见帐篷里的人似乎没被惊动,便道:“在这站着说话也不方便,先去我们车上说。” “啊?我和田哥要守夜啊!”蒙筝却不太情愿的样子。 “没事的,我们车就在旁边,你陪我过去,我们把车开过来一起做个伴。对了白素荷也来了。” “咦?白姐姐也在!” 蓝醉用白素荷成功的转移了蒙筝的注意力。侧头对其余人使个眼色,蓝醉半强迫的拉起蒙筝的手,径直往来路走。 一路蒙筝不时回头看被押在她背后的孟田,即便再迟钝,蒙筝也隐约觉得不对劲。只是她不管问什么,蓝醉都是笑,说到了地方就知道了。三年前的那次相遇和容十三送给蒙家村的大笔现金让蒙筝相信蓝醉并不是坏人,问了好几遍得不到答案后就不再问了。 就这样回到车队边,躲在车里避风的伙计远远就发现他们回来了,纷纷跳下车。蓝醉直接把蒙筝拉往她的吉普车,对榆晨道:“蒙筝跟我和白素荷都是认识的,我们去叙叙旧,榆哥你招待下蒙田,别亏待了他。” 话说的客气,言外之意却没那么客气。榆晨领会的点头,这是准备分开审问对口供了。 蓝醉到了吉普车旁边,叩叩车窗。车子内锁响动,往外打开了,露出白素荷的脸:“事办完了?” “白姐,我给你带了个熟人来,你看你还认不认得出。” 白素荷这才去看蓝醉旁边的人。车门打开,昏黄的内灯自动开启,白素荷借着灯光打量了一番,只觉得略微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白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啊。”当初相遇的时候白素荷的性子就特别冷淡,蒙筝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一直半垂着脑袋没开口,等了好半天看白素荷都没反应,蒙筝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们见过?你谁啊。” “哎哎,真不记得了?我都记得你和蓝醉姐的,你们和容哥当时还答应我,等我出来了带我玩的!” 蒙筝看白素荷还是满脸茫然,泄气的把两只手比在肩膀边虚拟出两条辫子的样子:“额姓蒙咯!” 土话一出,谁与争锋!白素荷一听到这饶舌的话,面前立刻浮现出一个个子小小眼睛大大打扮土里土气的山里女娃。 “蒙筝?” “对咯对咯!”见白素荷终于想起来,蒙筝眼角一弯,又笑成一朵花。 也不怪白素荷认不出来,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蒙筝现在的样子和当初却有天壤之别。昔日土气的两条又粗又长麻花辫已经没了,取而代之是一个扎得高高的蓬松的独马尾。也许是因为出山以后晒的太阳少了,昔日黑红色的肌肤如今变得白皙柔滑。眉毛看得出有休整过的痕迹,两边耳朵吊了两只银色的小耳坠,随着说话动作一摇一晃。身上不再是短了一截的土布衣裤,色彩鲜艳的合身羽绒服虽然凸显不出身材,却衬托得那张大眼圆脸小嘟嘴越发可爱,跟个灵动的玩偶娃娃一般,唯一的缺陷就是眼睛微微发肿发红,嘟嘴上还残留着半个红红的巴掌印。 “你嘴怎么了?”白素荷没流露出什么旧人重逢的兴奋感,只是好奇蒙筝脸上的印子,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的问题。 “呜呜,白姐姐,蓝醉姐一见面就打我一巴掌。我后颈也好疼……”白素荷的话听在蒙筝耳里,就是暖烘烘的贴心关怀。蒙筝委屈一下爆发了,仿效之间模样一把扑进白素荷怀里,抱着白素荷的腰一个劲在她胸口前蹭。 白素荷没料到怎么会有这种神发展,一下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由着蒙筝把她的羽绒衣充当临时洗脸巾。 蒙筝的表现太像圆滚滚的小狗,白素荷的表情又实在太难看,两相配合喜剧效果特强,蓝醉噗嗤一下就笑开了,一扫近日的阴霾情绪,推了下蒙筝道:“你要告状去车上,我被风吹得冻死了!” 钻进车里关好门,蓝醉满足的呼口气:“还是车上好,外头的风刮得跟妖风似的。” “……白素荷那有毯子。”蒙筝贴着白素荷坐的中排,蓝醉坐在后排,旁边就是君漪凰。车内灯还没全熄,君漪凰看见蓝醉的鼻尖和脸颊都被冻得泛红,默然半晌才道。 蓝醉淡淡应了,伸手接过白素荷丢来的毛毯。蒙筝这才发现后排角落还坐了个人,好奇的直盯着君漪凰看:“蓝醉姐,这是谁啊,好漂亮!比白姐还漂亮!对了,容哥没和你们一起吗?” 蒙筝显然不懂什么叫做说话的技巧,这句话成功的拉来了白素荷的一个白眼。白素荷粗暴的拽住蒙筝的马尾往后拉道:“自己坐好!又不是没长骨头。” 蒙筝先挨蓝醉一巴掌,再被白素荷吼一顿,只得可怜兮兮的往座位边角里缩。 “她叫君漪凰。蒙筝,和你一起的除了蒙田还有哪些人?你们是来做什么的?”蓝醉不想再扯废话,状似好奇的抛出问题直奔主题。 “嗯,我们有七个人,田哥他们是跟着陈教授来实地考察的,我嘛,是田哥喊来干活的。” 教授?干活? 蓝醉拉上车窗帘子,把顶灯开关开成恒开状态,仔细看蒙筝的表情。蒙筝容貌虽然有所改变,眼睛却仍像三年前一般清澈,黑白分明,回答神态自然以及,不像是说谎。 “你们是考古小队?” “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你们村子里的人读书都不多吗?怎么能进考古小队?”蓝醉思忖,难道蒙田说的是真话,是她错怪蒙田了? “是啊,田哥前几年跟隔壁村子的大广一起出门打工,几年没消息。大半年前田哥突然就回村子了,还带了钱。他说他现在给一个大学的考古队工作,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我当然愿意了!把送祭品的事情交给阿弟以后我就跟着田哥出了村子,认识了陈教授和其他哥哥。他们说他们是武汉大学考古专业的,陈教授看上了田哥收了他做学生,也想收我当学生。蓝醉姐,我也是大学生了现在!”说完蒙筝美滋滋的拉开羽绒服掏出一张卡片在蓝醉眼前晃动,蓝醉认得正是和蒙田身上搜出来的学生卡一模一样。 蒙筝的话破绽百出,这话听在蓝醉和白素荷耳里简直是可笑的鬼话,偏生蒙筝露出深信不疑的表情。什么大学可以由着一个教授看中就能随便录取了?野鸡大学蓝醉还信,武汉大学是可以随意进出菜园门吗? 这下子蓝醉彻底肯定,这个所谓的考古队绝对另有蹊跷。唯一让蓝醉想不明白的就是,那个‘陈教授’到底看中了面前这个山里单纯妹子的哪一点,要把她也收进队里? 64、我是不想写正文的番外君…… 一个很有钱的人家里, 养了很多很多的喵。 其中有几只喵, 因为品种优良,血统纯正,主人对它们特别优待。这几只喵里, 有只白色的波斯喵,遍体覆盖指长的白色软毛, 一根杂毛都无。两只眼珠子一蓝一碧,神态优雅, 又是主人一个特别有地位的朋友送来的, 所以主人尽管不太满意这只波斯喵不黏人的性子,还是给了它很好的待遇。 这个主人的朋友知道他很喜欢喵,不断的把选出来的美喵送给他。有一天, 一群喵又被送到了这个主人的房子里, 其中有只黑色的小喵,只比巴掌略大, 纤巧乖顺, 开口一叫就是软软糯糯的颤音。 黑色的小喵初来乍到,看着这栋空荡荡的房子和房间内地板上个子占据了领地的其他喵,心里其实很害怕。它迈着毛茸茸的小短腿,小心翼翼的顺着墙根爬到一个不引人的角落里,扒拉了一小块其他喵不要的毛巾垫在肚子下面, 满足的蹭了蹭单薄的毛巾,四只小爪子抱住黑色的尾巴,整个身躯蜷成拳头大的一个小团子, 悄没声息的呼呼大睡。 喵太多了,佣人根本顾不过来,所以都是根据主人对喵的喜爱程度来分配喵窝和食物的。主人喜欢的喵当然住最柔软最大的窝,占在窗边的位置,每天清晨出太阳时就能晒到暖洋洋的阳光。主人不那么喜欢的,自然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像小黑喵这种不主动去亲近主人讨欢心的,就只能一直住在屋边的角落里,扒拉小毛巾,每顿啃着同一个味道的干喵粮,看其他懂得讨主人欢心的喵住大窝,吃香喷喷的小鱼干。 其实开始的时候小黑喵并不太在意,它觉得现在的日子也挺好,虽说佣人对待喵有区别,但至少冻不着饿不了,到了冬天屋子里烧上壁炉,暖暖的,和窗外的白雪皑皑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是其他喵,尤其有只和小黑喵一起被送来的小黄喵总觉得小黑喵这样过得很可怜,住的最差的地方,吃着淡而无味的喵粮,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幸福!小黄喵告诉小黑喵,小鱼干真的很好吃!不需要费多大劲,每天等主人回家的时候围上去蹭蹭主人的脚脖子,就能吃到。小黄喵其实是为小黑喵好,有几次真的省下几条小鱼干推给小黑喵让它尝尝看。小黑喵吃过两次,真的很好吃,让它夜里睡觉也不住的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嘴角。不过佣人知道每只喵的食量,小黄喵也不可能省太多出来,而且小黑喵也不好意思总是让小黄喵饿肚子。 怎么办呢?小黑喵看看自己碗里的一颗颗的干干的猫粮,再看看其他喵碗里小鱼干,馋得心里直痒痒。 突然鼻子里窜进一股香香的味道,比小鱼干的味道还香还鲜!小黑喵循着味道望过去,看见佣人小心翼翼的抬了个托盘,托盘上搁着一个碗,正往窗子边走。那香味就是从碗里散出来的! 小黑喵舔舔自己的前爪子,犹豫了好半天才蹑手蹑脚跟在佣人背后。它告诉自己它只想多闻闻这个香味,闻够了它就回自己的小毛巾上,继续吃它的干喵粮。 佣人没发现小黑喵的跟踪,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托盘上。今天过节,主人家吩咐佣人给最受宠爱的那几只喵各自准备一条炖鱼和一碗鱼汤。佣人化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熬好这碗汤,千万不能撒咯。 终于把汤送到白色的波斯喵的窝前,佣人松了口气。小黑喵在佣人转身之前先缩进了窗台下面的缝隙里。它蜷起来只有一小团,又是黑色的,佣人并没察觉,在围裙上擦着手慢慢走远了。 小黑喵悄悄从窗台下钻出来,每只受宠的喵占的地盘都很大,其他的喵并没发现它的越界。那只波斯喵现在正趴在窗台的窝上晒太阳,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睡得很沉,就连鱼汤的香味也没惊扰它。那碗鱼汤在光线的照耀下袅袅娜娜的升着白色的热气,显得无比诱惑。 小黑喵内心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最后理智还是败北,彻底臣服在馋嘴的欲望上。小黑喵一步一停顿的往那碗鱼汤靠,它告诉自己只舔一口,只一口!舔一口尝尝味道它就离开,不会被发现的! 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小黑喵离那只碗只剩下最后三四步的距离,小黑喵再也按捺不住,埋头直接冲到碗边。 伸出粉红色的、嫩嫩的小舌头,小黑喵舔舔碗边残留的汤汁,再把舌尖浅浅伸进汤面。好鲜!小鱼干算什么!在这碗汤前,小鱼干就是一堆没有味道的渣渣! 小黑喵幸福得不行,两只黑黝黝的眼珠子满足地眯起,嘴边的胡须翘啊翘。舔了第一口,就忍不住第二口、第三口。等小黑喵缓过劲的时候,发现汤面已经下去了一小截,更糟糕的是它头顶感觉毛毛的,似乎有东西正盯着它瞧。 喵的直觉向来很准,小黑喵抖着小耳朵抬头,发现白色的波斯喵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半眯着两只颜色不一样的眼珠子,懒懒的看它偷喝它的鱼汤。 小黑喵不知所措,它从来没想到过这种情况,一下子连转头跑路都忘记了,只能愣愣的站在碗边,小耳朵抖啊抖,想先声夺人,又知道完全是自己理亏。 “喵……”波斯喵懒懒的叫了一声,舔舔它白色的毛茸茸的爪子:“你想喝就喝吧,我不饿。” 小黑喵动动耳朵,以为它听错了。 “再不喝汤就冷了。”波斯喵站起来,迈着一贯优雅的步伐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我饿了再让他们煮。” 波斯喵的这句话犹如天籁,小黑喵黑黝黝的眼珠子又眯起来,一个脑袋扎进碗里,啪嗒啪嗒舔得汤水四溅。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小黑喵的肚子也撑得圆滚滚的,虽然眼珠子还在瞄另一个碗里躺着的那条鱼,却无论如何吃不下去了。 “我记得你,你既然喜欢吃鱼,怎么不去跟主人撒娇?”波斯喵瞧着小黑喵的样子很好笑,心情一下子特别好,白色的粗粗的大尾巴在身后不停的左右摇啊摇。 小黑喵迟疑了下,小小声说:“我不喜欢去蹭他的脚,不喜欢他随便揉我的毛,拉我的尾巴。” “哦。”波斯喵没再问,隔了会问小黑喵:“想不想去我窝里晒太阳?今天的天气很好,吹着风,晒太阳,很舒服。” 咦? 小黑喵以为它又听错了,惊讶的仰高小脑袋。喵的领地意识是很强的,不说这些受宠的喵,那些比不上它们受宠的喵对待其他喵都是满满的敌意和鄙视。其他喵只要靠近属于它们的喵窝或者在主人回来时多挤一下,那些喵都会毛发尽竖,嘶叫警告入侵它们领地的喵。 “上来吧。”波斯喵后腿脚掌一垫,一下就跳回窗台上,俯视着小黑喵。 小黑喵学着波斯喵的样子使劲一跳,站在波斯喵尾巴边。波斯喵的窝紧靠玻璃,看起来又白又软,窝边还镶了一串精致的蕾丝花边,窝里放着几个五颜六色的毛线球,供波斯喵无聊的时候解闷。小黑喵的那块薄毛巾跟这个窝,根本没法比。 小黑喵迫不及待跳进窝里,果然和它想象的一样软,一样暖。小黑喵伸出爪子扒拉着几个毛线球,推来推去,毛线很快缠成一团,甚至缠到小黑喵身上,小黑喵却乐此不疲,继续在窝里追逐着几个毛线球,兴奋得咪咪直叫。 玩累了,小黑喵才想起来,波斯喵一直站在窝外看它玩。 波斯喵整齐的窝如今被小黑喵搅得一团糟,小黑喵瑞瑞的站在窝边缘,小心的瞧着波斯喵:“你为什么让我喝你的汤,玩你的毛线球啊?” 波斯喵想了想,回答说:“嗯,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很喜欢。” 第一次? 小黑喵很纳闷,受宠的喵都在高一层,它从来在下面那层地板范围内活动,波斯喵怎么会见过它?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波斯喵说喜欢它。 小黑喵挨近喵窝边缘,试探性的伸长脖子,用头顶去蹭波斯喵的脖子。波斯喵享受的把脑袋抬高,让小黑喵随意蹭,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背后晃得更欢了。 小黑喵很高兴,又蹭了好一会才消停,两只小耳朵折成一点点,在脑袋顶上动啊动。 小黑喵的样子实在太可爱,波斯喵低头,眯着眼睛,伸出舌头细细的舔小黑喵脑袋顶上的一撮毛。 小黑猫全身都抖了下,它的弱点就在头顶,它却没有闪避,整个身体紧紧的挨在波斯喵前腿间,无意识的蹭来蹭去。 小黑喵被送来之前,有很多兄弟姐妹。小黑喵小小的,喵爸爸和喵妈妈都顾着去疼大喵和小小喵,很多时候都会忽略了小黑喵,更不会帮小黑喵舔毛。 小黑喵的性子不好,被忽略了就会故意露出高傲的神态,谁都不让亲近,包括它的那群喵兄弟喵姐妹。 后来小黑喵被送出来,喵爸爸和喵妈妈只是一再叮嘱它,如果得主人宠爱了,得了好吃的,要记得分一点回家。 小黑喵当然是不乐意的,所以它就假装没听到。 现在被舔着头顶,小黑猫觉得它很幸福! 原来听说波斯喵很讨厌和其他喵亲近,总是傲得很,原来都是骗人(喵)的! 小黑喵眼睛紧紧闭着,这一刻它下定决心,以后如果有其他喵欺负波斯喵,它一定要帮着波斯喵挠回去! 不把其他喵挠得一脸血,再也不敢越界,它不算完! 绝对绝对不手(爪)软! 65、第 65 章 “蒙筝, 你先和白素荷在车上聊, 我给你拿点吃的。” 既然确定了这支‘考古队’有问题,蓝醉就没必要继续在车上和蒙筝磨嘴皮。随便丢了个借口,蓝醉就想去跟榆晨和仲叔他们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支‘考古队’先他们一步占在地头上, 有外人在,他们大动干戈掘土是肯定不合适的, 被举报出去他们通通都得坐班房。难不成把人扣着,等他们完事?即便这支队伍有问题, 他们最后总是得放人的, 结局还不是一样! 蓝醉越想越烦躁,推开车门就想出去单独冷静冷静。从开始就默不作声坐在角落的君漪凰突然道:“我也想出去。” 君漪凰这两天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完全不像以前那个闹腾诸多要求的纸娃娃。因此君漪凰这会突然提出要求, 还是让蓝醉小小的惊讶了下。蒙筝在, 蓝醉不好多说什么,悄悄把塞在后座的耳刨进手心, 点头道:“随你。” 不过这么会时间, 小雪已经变成中雪,飘飘洒洒的从黑沉沉的天空往下掉。蓝醉刚把君漪凰带出来就后悔了,她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君漪凰是接触不到阳界实物的,平时都是保持脚底挨地漂浮状态。雪花从天而降,她避无可避, 一片片白莹莹的雪片直直掉入君漪凰的身体内,根本不会停留在外衣上变成水渍。 这一点远看虽然不会发现,近看却很是惊悚。蓝醉无奈揉揉眉心:“君君, 下雪了,你先回车上去。” 虽说被榆家知道君漪凰是只鬼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能保密还是保密比较好,她可不希望她和君漪凰某一天突然被逮进研究所当小白鼠。 “我和你只是站一起都让你这么难受?”君漪凰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对于蓝醉的话自然代入另一种理解。 “啊?” 蓝醉莫名,她什么时候表达过这意思。 “让我在外面站会,我已经两天没离开过车了。即使是灵体,我也不喜欢缩在同一个地方太久。”君漪凰认真的、一字一句对蓝醉道。 君漪凰明明没有露出异常情绪,她的话也并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淡淡陈述事实。但是蓝醉就是有种一箭穿心的错觉,血肉撕裂的疼痛。 蓝醉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把君漪凰带到榆家人不会注意的远处,陪她静静站着雪地中发呆。 鬼不会冷,人会。不大会蓝醉就冻得脸鼻麻木,晶莹剔透的水顺着鼻子往下滑。蓝醉用手擦了擦,叹气:“我不是想把你丢车上,只是怕你接触人太多,不舒服。” “嗯。” “你的长裙子在人群里太打眼了点。” “嗯。” “灵体接触不到雪花,你的身份会被发现的。” “嗯。” “……” “……” “君漪凰,你到底想怎样!” 蓝醉脾气从来都不好,面对君漪凰大概是她脾气最好的时候。但是不管她说什么,君漪凰都是单音回应,让她觉得她跟个傻子一样,不断自言自语。 “应该是我问你,你到底想怎样。”君漪凰并不看蓝醉,淡淡回道。 “什么叫做我想怎样!我对你做什么了?” “那天白素荷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兰妃陵的事。”蓝醉别开脸,闪避君漪凰的目光。君漪凰很在意她现在的尴尬身份,蓝醉并不想在她伤口上撒盐。 “是吗?”君漪凰眯眼越过蓝醉,瞧向她背后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越下越大,枯萎的草叶上已经积累了细细的一层,黄沙土上白皑皑的,比原本颜色好看许多。 一场雪,就能覆盖掩埋了天地的颜色,却覆盖掩埋不了人心上的沟壑。 蓝醉很不喜欢现在的氛围。 君漪凰大多时间都是沉默的,以前有要求,但提出要求后她就会继续保持沉默,却很少有这种疏离的感觉。 “君君……” 君漪凰的眼光移回,望着蓝醉。 君漪凰的眼角有轻微的上扬,是很漂亮的凤尾,眼瞳黑黝黝的,仿佛没有底,里面蕴含了千年的情绪,却被黑瞳掩盖,教人难以猜度,肌肤也因为是灵体,不会因为寒冷泛青变红,整个人犹若笼罩在一层光圈中,就像神话里的仙子,只是一个幻影。 蓝醉檀口半张,没法再接下去。 说到底,这不就是她要的吗? 既然注定悲剧收场,既然决定要快刀斩乱麻,又何必多加解释? 蓝醉其实想问君漪凰,如果找到魂魄后,君漪凰是不是会毫不眷恋去投胎转世?黄泉路上,奈何桥畔,君漪凰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喝下那碗忘尽前程往事的孟婆汤,忘了苏灵雨,忘了纠葛千年的恩怨,甚至——忘了她。 但是蓝醉选择了不问。 问了又如何,都是虚无缥缈的事,虚无缥缈的承诺。这个承诺,君漪凰给不起,她蓝醉也要不起。 何况君漪凰时刻牵挂的也并不是她蓝醉,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询问君漪凰? 不过徒增烦恼。 蓝醉伸手揉搓冻得通红的脸,趁势抹去眼角渗出的水滴。 是什么时候开始动的心呢? 是两人站在广告牌前,手掌交错的那一刹? 是君漪凰站在桌上,想倒茶认错却失手打碎她茶具的时候? 是两人相依相偎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 还是在墓中君漪凰本该对她下杀手,却一再不忍的时候? 也许是更早以前,苏灵雨如君漪凰所言真的情深若此,这情一世一世的传下来,根深蒂固锥心刺骨,只等着再重逢的那一刻,灿烂绽放? 孽缘…… 孽缘! “君君,我该去和榆晨商量事情了。” 千言万语,千思万绪,只化成一句再平淡正常不过的对话。 “恩。” 君漪凰也是淡淡答应。 “蓝醉,那个女孩……”往回刚走几步,君漪凰忽道。 “女娃?你说蒙筝?她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君漪凰咽回了下半段话语。 都过去了,无所谓了。 “哦。”两人之间如今有了心结,那种隔阂感让蓝醉不愿意去缠着君漪凰追问。 “你小心。”在蓝醉敲响车门准备把耳放回车里之前,君漪凰轻声道。 “好的,我知道。”蓝醉笑得礼貌而内敛。 厚重的金属门合上,隔绝了白素荷的高傲、蒙筝的笑语和君漪凰的疏离。 蓝醉拍拍自己脸颊,收敛所有情绪,回身,走向榆晨所在的路虎。 从现在开始,她是蓝家的当家,她没有资格多愁善感,她的任何判断可能都会影响蓝家伙计、甚至榆家伙计的安全和生命。 她的任务只有制定策略,安全下地,寻找困缚了君漪凰魂魄的东西。 其他的,随他去吧。 66、第 66 章 蓝醉刚到榆晨的路虎边, 榆晨就从车上下来了。 “怎么样?他怎么说?” “还是那套, 咬死了他是武汉大学的学生,一个姓陈的教授带他们过来实地考察学习。”榆晨点燃一根烟,吐出烟圈:“要真是大学教授和学生, 我们这次就闹大了。非法拘禁非得吃官司不可。” “假话,这支队伍有问题。我认识那个小姑娘, 三年前她还住在深山里头,从来没有出来过, 但是她也有武大的学生证。” “哦?那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他们跟我们一样, 也是道上的。” 蓝醉跟榆晨要了一支烟,打火点着狠狠吸了口:“我们直接过去摸摸底子。要真是道上的反而好办了,要不赶他们跑要不让他们入伙, 看你怎么想。” 两个人沉默的吞云吐雾, 榆晨隔了好会才道:“加不加人我无所谓,我不图财, 但是我要的绝对要到手。谁敢跟我抢, 别怪我下狠手。” 蓝醉一笑,把才抽了小半的烟丢在地上碾熄:“一样。我们这行听到有个好点儿不会轻易放手的。赶跑是不太可能,除非灭了他们,六七条人命,这更不可能。既然意见达成一致, 直接开车过去吧。” 榆晨点头,正要回车上,蓝醉拍了拍他:“没几步路, 我跟你一个车。” 蓝醉这会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面对君漪凰。 车子在夜里发动的声音分外响亮,既然清楚了对方人数,蓝醉他们不再隐藏行藏。远光灯开得透亮,形成一道圆形的光柱穿透前方的风雪,很快这道光柱就抵达了篝火所在的地方。 营地里还是静悄悄的,和他们离开时没有两样。阿斌和豹子打头,几个伙计越过地上凌乱的物件走到帐篷边,一把拉开拉链,弯刀就对准了出口:“几位麻烦出来一趟,我们老大想和你们说几句。” 帐篷里没有反应,阿斌和豹子对视一眼,小心的把头探进帐篷里:“蓝姐,帐篷里没人!” 其他几个守在帐篷边的伙计也纷纷探头查看:“我这边也是空的!” “我这也是!” 蓝醉磨磨牙:“看来蒙田喊的那声已经惊动了他们,都躲起来了。” 榆晨哼笑,转身从他车里摸了把猎枪出来:“草原上能躲到哪去,多半缩在附近看形势。都出来,有话好好说。不然待会搜出来一个打一个!” 榆晨最后一句话声音放得很大,顺着草原的风远远飘出去。隔了半晌仍是半点动静都没,榆晨拨动保险,冲天就是一枪,再把枪口对准蒙田方向:“别以为我开玩笑,我们有人有枪,你们想偷袭也没戏。现在出来还能好好说,弄僵了大家都不好过!” 榆晨说话的时候杀气腾腾,和他斯文的外貌丝毫不符。蒙筝已经被吓懵了,只是被白素荷紧紧拉着动弹不得,蒙田吓得全身筛糠般抖个不停,要哭不哭的嗓音喊道:“陈叔!陈叔你们出来啊!他们说真的,他们有二十来个人,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蒙田连喊好几遍,终于从土屋后的一个阴影里转出来几个人。 五个都是男人,除了一个年龄偏大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其他人都是二三十岁左右模样。五十多岁的那个男人身形干瘪瘦小,皮肤黄黑,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颤颤巍巍的道:“我们是考古队的,有国家发的红头文件,你们不要乱来啊。” 蓝醉把五个人轮着打量一遍,走到老头旁边,突然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点个,山川大小,莫打弯弯绕。” 蓝醉说的是下地这行的切口,这句话的意思翻译成白话,就是说:天地这么大,我们能相逢也是有缘分,都是一条道上的人,有话直说别兜圈子。 老头颤着身子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小姐,你在说什么?鄙姓陈,是武汉大学考古系的教授,我们有国家红头文件的。我们几个先打头,后面还有十几个学生要过来。我们都是国家正规考古人员,你们别胡来!你们只要放了我学生马上离开,我保证我不会报警的!” 蓝醉冷笑:“葛索角,安落阴路,语坎脑壳头。” 这句的意思是:别嘴硬,都是一条道上的,装傻充愣没意思。 陈教授浑浊的眼神扫了蓝醉一下,又扫过榆晨等人。 “可货干道?高过顶,我缩眼底脚。”陈教授沉默了好会,脚也不抖了,缓缓吐出几句切口。他的意思是他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一条道的人,不知道几位高姓大名在道上怎么称呼? “火豹子董仲,蓝家,老木头。” 仲叔一个个把名字报出来,每说一个陈教授的脸就黑上两分,听到最后陈教授强自一笑:“原来都是道上混出名声的爷。只是几位既然都在道上混出了名堂,也该知道道上有规矩。先来先得。几位莫不是要强取?这事传到道上去,几位的名声也不好听吧?” 老木头平时不让榆晨沾下地的边,因此并不曾教过他道上的切口。蓝醉和陈教授间的对话让榆晨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这句用的白话,榆晨却是听懂了。 “你也说了先来先得,这地方是我爸老木头先定下了的,轮不到你动手。” “我来的时候可就只看到几间破房子,没看到什么木头爷!” “嘿嘿,我家送了几条伙计的性命在这块地底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个点儿我们是要定了!” 榆晨这话就真有强抢的意思了,陈教授皮包骨的脸皮抽了抽,眼神阴霾的和榆晨对视。 蓝醉知道榆晨是先给一棒子,等着她出面给糖。毕竟他们来下地,不可能要人命。这个姓陈的如果回去把这事添油加醋往道上一传,蓝家和榆家以后在道上拣货的生意也算是到头了。 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蓝醉这才放柔表情,露出笑容:“陈教授,木爷家传的臭脾气,你是知道的。你也别计较,既然大家辛辛苦苦的从暖床好饭边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总不能空走一趟。我们不是不厚道的人,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干好了。” 那个陈教授自然不会被蓝醉的笑容迷惑,不过当前不管是人手、武器还是局势,他这边都没法和蓝醉榆晨他们相抗衡,蓝醉的提议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否则要真是用强的,他们别说分成,连鸭子毛都拿不到一根。 权衡一番,陈教授鼻子里哼哼道:“怎么分?” “我们按人头摊。我们十八,你们七。不过我有个要求,这个小姑娘——”蓝醉手指蒙筝:“人头算你们的,人我要了。” 67、第 67 章 陈教授没有马上表态, 旁人对蓝醉的要求也没表露出其他情绪, 倒是白素荷对蓝醉多看了两眼。 别人不清楚蒙筝的来历,白素荷却是清楚得很。这么个一无是处的村里丫头,蓝醉硬要过来是嫌累赘太轻了吗? “好。”陈教授语气平平, 辨不出喜怒:“那现在我们就算搭上伙了?” 榆晨把枪收回,皮笑肉不笑道:“只要你别乱动脑筋, 我们就算搭伙了。” “行了,折腾到现在大家都累了。把守夜的人分配一下, 凑合先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 蓝醉身体累, 精神更累。让她感到疲倦的不止是各种突发事件,更伤神的是与君漪凰之间的关系。 蓝醉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保持这种冷静淡定不动声色的态度,直到最后。 走一步算一步吧。 三组人形成一个超大的团伙在土屋旁扎根, 帐篷只有四顶, 蓝醉他们的帐篷又在遭遇狼群时弄丢了,即便排除值夜的人也肯定不够这么多人住。仲叔和王富贵带人把土屋内外查看一遍, 土屋荒芜已久, 屋顶都开了细细的裂缝,不过只要不下雨暂时住人到没多大问题。只是那屋里屋外全是暗黑色的血迹,联想到榆晨之前所说,令人心生膈应。 再膈应也挨不过瞌睡虫,最后没法子, 还是只能草草收拾一下住进去。仲叔虽然是干下地的活路,对这个却迷信得很,护着蓝醉不让她住土屋。最后定下来四个女的分占两个帐篷, 其他年轻男人全塞到屋里头。 蓝醉问过君漪凰和白素荷,确认了屋里没有脏东西在,因此也随他们弄。君漪凰和白素荷历来不太和睦,四人分两顶,自然是蓝醉和君漪凰一顶,白素荷和蒙筝一顶。 白天开车奔波一天,蓝醉也实在累了,加上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君漪凰,刚钻进帐篷,蓝醉缩进睡袋里立马闭上眼睛装睡,没多大会就真的沉入梦乡。 相对白素荷这边就纠结多了。白素荷不喜欢跟人亲近,之前都是单独睡的一个帐篷。后来勉强在车座上窝着也不会和人有过多接触,如今她和蒙筝一个帐篷,势必得面对面睡觉。一想到这,白素荷就感到相当的糟心,脸色也沉得几欲下暴雨。 蒙筝刚见识了蓝醉他们这伙暴力的做派,将她昔日的印象掀了个底朝天。再加上跟着蒙田在外面跑了一段时间,已经不像最开始呆在蒙家村里那么单纯,多少懂得察言观色。蒙筝瑞瑞的坐在帐篷角落里,偷偷瞄着白素荷的晚娘脸,犹豫再三才小声道:“那个,白姐姐,要不我出去守夜,你先睡?” 白素荷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他们安排好守夜的次序了,你去瞎参合个什么劲。” “……哦。”蒙筝畏缩应声,其实她现在很想夺门而出,但是思及外面守夜的全是不认识的凶神恶煞的大恶人,相对而言熟识的白素荷多少还是能给她点安全感。 蒙筝的样子很像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白素荷就是那个欺负狗的大恶人。白素荷忍了忍,尽量放缓语气:“快睡,明天要起早。” 白素荷一个口令,蒙筝一个动作。蒙筝僵手僵脚的钻进属于她的睡袋里,侧过身体尽量占据较少的地盘,把口鼻都缩在睡袋里,露出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无辜地偷瞧白素荷。 白素荷无奈的暗中叹气,假装没看见,关了帐篷灯自己也进了睡袋。 白素荷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遇到蒙筝脾气就会变得这么坏。虽然她承认她平时耐心是比较差,也不怎么爱讲话,带绝对不会故意欺负人。只是一遇到蒙筝她就忍不住,真有种恨得不一脚踹开的冲动! 算了,睡觉! 白素荷拍拍脸颊,强迫自己静心进入睡眠状态。 白素荷的呼吸一点点放缓,逐渐变得均匀。蒙筝一直绷着神经,根本不可能睡着,听到白素荷似是睡沉了,蒙筝才敢慢慢的从睡袋里爬出半截身体,俯身去看白素荷。 帐篷外就是一大堆防野兽取暖的篝火,橙色的火光透过帐篷布隐约映进帐篷内部,依稀能看清些许轮廓。 蒙筝俯靠在白素荷上方,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打量白素荷的五官。她在蒙家村的时候就觉得白素荷分外好看,总是想亲近她,只是震慑于白素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才不敢放肆。如今白素荷睡着了,白天睁眼时的凌厉收敛了许多,挺直的鼻梁顺着瓜子脸消瘦的脸颊蜿蜒而下,经常说出冷言冷语的薄唇柔顺的抿在一起,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便如一盏绽放高原的雪莲,亟待人去采撷。 当然蒙筝是没这个胆子的,至多只敢趴着看看。白素荷即便睡着了,眉心也皱出一条浅浅的褶子。这褶子在她清冷的面容上异常扎眼,蒙筝偏着脑袋看得几近痴迷,隔了好会才在嘴里无声咕哝:她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即使是睡觉这么幸福的事,她也不会笑。 白素荷这一觉睡得很难受。 她清楚的知道她现在应该是在帐篷里睡觉的,但是现在她却是端坐在软榻上,身上仿若捆缚了层层绳索,动弹不得。 眼里看出去的都是古色古香的摆设,暗红的座椅几案,点缀在柱子边流光溢彩的帘曼,旁的不说,单单是她旁侧几上的那套茶具,便是价值连城。 这是哪里? 白素荷想站起来巡视,却连根手指头都移不了。 “美人,迎接美人的凤鸾春恩车已经到外头了。美人准备好了吗?” 一个年近不惑,身着女官服饰的女人绕过榻前屏风,对白素荷行过屈膝半礼,透亮精明的眸子直直对上白素荷。 “恩。”白素荷不由自主,颔首一应。 “兰美人切记奴婢之前的话,这是兰美人初次承恩,莫慌莫乱,别错了规矩。也不用怕,女人都是要过这一遭的。” 白素荷能感到她脸上勾出抹嘲讽,并不说话。 “兰美人,陛下喜的便是顺从,入了紫寰宫,美人便不可再如此笑了。”女人露出微微嗔怪的表情:“美人,静贵嫔命奴婢来教习美人宫内规矩,奴婢便多言数句。美人是静贵嫔引荐入宫的,若是侍寝时惹恼了陛下,不但美人挨过遭受冷落,亦会牵连静贵嫔。” “我知道了。” 坐在软榻上的女子终于开口,声音微低,词调清冷。白素荷猛然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身份。 贺兰馥!她曾经在酒店中梦见那个作水上舞的清冷女子,亦是她决定要加入蓝醉一行的根源。 “美人,请罢。”女人躬身避至一侧,贺兰馥从软榻上起身,径直从女人前方走过,行向大门。 68、第 68 章 又是满月时日, 皎洁的月光挥撒在铺设整齐的雕花石板上, 便如一层纱衣。 一群宫人提着红色的灯笼簇拥精雕细琢华丽非凡的凤鸾春恩车在宫道上行走,人数虽众却悄无声息,宛如幽鬼。贺兰馥坐在凤鸾春恩车中的软榻上, 侧首出神的望着不断后退,被灯笼映红又随即陷入黑暗的宫墙。上佳的冰丝绸随着车撵行走在光裸的肌肤上滑动, 犹若人肤,贺兰馥藏在袖中的手却握成拳, 强自忍耐这种滑腻冰冷的不悦感。 也许她厌恶的不是这冰凉的触感, 而是这层绸缎下不着一缕的自己。 “兰美人,紫寰宫到了,请。” 车撵轻晃, 停下。车撵外的声音尖细刺耳, 贺兰馥如梦初醒,怔怔最后望了眼远方的蒙蒙夜影, 伸出手由宫人扶着下了车。 垂首, 一步接一步,由石板踏过木槛,室内顶上镶嵌的夜明珠替代了普通的蜡烛,洒下光辉如水温柔。贺兰馥对富丽堂皇昭显皇家风范的各色摆设视而不见,只是漠然想道, 不知多久能结束。 “陛下,兰美人来了。”尖细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气势,唯唯诺诺轻声道。 “嗯。”前方传来漫不经心的回应。 “奴婢告退。”宫人识趣的行了大礼, 后退离开。临经过贺兰馥身畔,对贺兰馥使了个眼色。 贺兰馥仍若未见,垂首立在原地,出神盯着面前一方地板的纹路。 “还不过来,是等朕请你吗?” 漫不经心的声音带上了不悦。贺兰馥强忍住扭头想走的念头,盈身下拜。 “贺兰馥参见陛下。” 最简单的请安,连一句多余的恭维她都不愿出口。 冰丝绸的地板上拖曳,走得近了才发现偌大的龙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影。黄色的被衾盖至脚踝,露出一对苍白的脚掌。贺兰馥抬头肆无忌惮的打量闭目散发横在玉枕上的头颅,想着片刻后便要与此人肌肤相亲,心中厌恶更甚。 卿卿怎么能忍得住! 贺兰姐姐…… 一双盈盈含水的妙目闪现在眼前。 贺兰馥,你入宫是为了什么!你立誓要陪伴在卿卿身边陪她护她,这不过第一关,你有什么不能忍! 指尖如有千斤,颤抖解开绸衣上的玉扣。最后一枚玉扣解开,整件衣服顺着光洁无瑕的身躯坠落在地。 湿热的汗水黏腻异常,贺兰馥沉默的捡起横陈在地板上的绸衣。南诏帝仍懒懒躺在他的龙床上,脸上是欲望得到发泄后的餍足。 “你不喜欢给朕侍寝?”南诏帝声音又轻又缓,听不出其中情绪。 “妾不敢。”贺兰馥翻身行礼,心中却没有君王问罪时妃嫔应有的诚惶诚恐。 “那你为何从进来至今都不曾笑过?其他嫔妃都是生怕伺候不好朕,千方百计讨朕欢心。” “妾生性不爱笑。”贺兰馥淡淡回道。 “嗯。”南诏帝亦是淡淡的。 “陛下,留不留?” 贺兰馥如同来时,从容离开寝殿。那个引路宫人的低声询问在宽广的殿内回响,隐隐传入她耳中。 “明日封她为……贵人。”帝王顿了顿又道:“不用留了。” 贺兰馥终于在紫寰殿内绽放出第一抹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正合她意。 贺兰馥困倦的靠在暖轿的靠位上,来时希望走不完的路,如今她迫切期待能快到尽头。她急于清理那个男人留在身上的痕迹,那些痕迹在她身体上多留片刻,她都觉得无比肮脏,无法忍受。 “兰美人,阮馨院到了。” 这句话如同天籁,贺兰馥撩开裙摆迈下暖轿,一抬头却发现她方才一直用来麻醉自己的人近在眼前。 “贺兰姐姐,你回来了。” 忧郁柔顺的黛眉终于展开,夏若卿上前执住手贺兰馥要行礼的动作:“姐姐初承帝恩,莫要多礼了。夜里风凉,快进屋罢!” 贺兰馥由着夏若卿牵住她的手,也不挣脱,亦步亦趋紧跟在夏若卿身后。 夏若卿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保护得柔嫩细致,握住贺兰馥手掌的掌心软若无骨,又滑又软。夏若卿身上焚了极清淡的荷香,经由风吹入贺兰馥的鼻端,迷了贺兰馥的眼,醉了贺兰馥的心。 方才在紫寰殿经受的痛楚、隐忍和难堪,这一刻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绕过熟悉的屏风,一桶飘满花瓣、水雾蒸腾的木桶搁在正中央,夏若卿柔柔皱着眉道:“我想着姐姐还没净身沐浴把罢?” “嗯。”贺兰馥此刻正艰难的在净身沐浴和夏若卿闲聊之间选择。 “姐姐先沐浴吧,衣裳我吩咐她们备好了。”夏若卿善解人意的一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对于任何人贺兰馥都能不假辞色,唯独面对夏若卿,她却觉得让她暂避的言辞都无法出口。 “姐姐,你累了,我帮你罢。”夏若卿柔若无骨的手放开贺兰馥,直接攀到她绸衣的衣领上。 “卿卿……你……” 身体上还留有南诏帝的痕迹,贺兰馥一把握紧夏若卿解扣的手。她不愿让她看见另一个男人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即便知晓,即便心知肚明,但知晓与亲眼所见是两码子事! “都是女子,贺兰姐姐还害羞么。”夏若卿笑容温婉,态度却是强硬。轻柔却坚决的拉开贺兰馥的手,继续灵巧的帮她解开余下的玉扣。 贺兰馥僵硬的站着,第一枚玉扣解开,她的脖颈失去衣领的庇护,在烛光映照下泛出白玉光泽。她面前如云如瀑的发挽了个简单的垂挂髻,几缕没有被桂花油贴紧的髻上碎发在夏若卿低头时不停在贺兰馥的下巴下拂动,带起似有若无的瘙痒。夏若卿能感到她内心如擂鼓,方才云雨时都未曾有过的热火在四肢百骸无影无踪地炙热狂燃。 第二枚、第三枚,酥胸半露,白皙的肌肤上煞风景的沾染了点点青红。夏若卿停下解扣的动作,手指按上胸前的一点青紫,眼眶微红:“姐姐……疼么?” “不疼。”贺兰馥强作镇定,却发现自己出口的声音都在轻微颤抖。 “卿卿,我冷。我自己来罢。”贺兰馥抖着手指,几乎是撕一般解开余下的玉扣,侧身一步迈入旁边的浴桶中,顾不得水花四溅。 红得几乎烧起来的脸被热水水汽一蒸,越发红艳。贺兰馥蹲在桶中偷偷掐了自己腿侧一把:不可胡思乱想!冷静!贺兰馥,她是卿卿,莫要吓着她! 若是说错了话,兴许连日后守在她旁侧护着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贺兰姐姐,都是我不好。慢手慢脚的,冻着姐姐了。” 罪魁祸首茫然不知仍旧往着木桶边靠。方才贺兰馥如水时溅起的水花大半泼洒在夏若卿身上,夏若卿衣衫湿了大半,绷在身上,更显得曲线玲珑。贺兰馥侧首瞥了个大概,连忙又将头转正直视水上漂浮的花瓣。 柔软的布巾在肌肤上摩擦,每一次摩擦都能带动贺兰馥的一缕火。贺兰馥享受着这份甜蜜的折磨,既想尽快结束以免露出端倪被夏若卿察觉,又希望这份甜蜜能持续永久,永不结束。 她进宫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即便父兄反对,几与家人反目,即便她的身份尴尬,即便要她以色侍人……至少,她能陪在她身畔,看着她,碰触她。 卿卿,是伸手就能碰到的卿卿,不再是她梦中的一个幻影! “姐姐的脸被水汽熏得真好看……还是说,姐姐该不会真是害羞罢?”夏若卿的布巾洗至前胸,对贺兰馥布满红晕的脸调笑道。 贺兰馥刚想开口反驳,门口突地传来女声:“静贵嫔、兰美人,内侍府的周少监来了。” “我知道了,请周黄门稍后片刻,我即刻出来。” 贺兰馥的声音恢复平常的清冷,与面上的红晕毫不相称。周少监是隶属内侍房的人,夏若卿也不敢再细细帮夏若卿擦洗,匆匆净身一遍,贺兰馥便套上了备换的衣衫。 “静贵嫔安,兰美人安。”来人见到两人,躬身行礼:“打扰了美人沐浴净身,黄绪该死。” “周黄门言重了,平身。” 出了屏风,贺兰馥与夏若卿不复之前的儿女情态,各自恢复平常模样。贺兰馥言辞虽客气,态度却是冷冷的。 周少监并不在意,仍是笑容满面:“恭喜兰美人初承帝恩。陛下有旨,明日作封兰美人为贵人,行册封礼。另赐兰贵人养生汤一碗,请贵人饮。” 周少监一挥手,旁边拖着盘子的侍童连忙上前。在场诸人心知肚明养生汤是什么东西,知晓南诏帝并无让贺兰馥留子嗣之意,夏若卿目露忧色,贺兰馥却是痛快,端起碗一口将碗内的汤水喝了个干净。 “静贵嫔、兰贵人,夜深了早些休息。周绪告退。” 周少监又是一礼,和侍童自是回去交差了。 “贺兰姐姐……” 待人去远了,夏若卿重新拉住贺兰馥的手,欲言又止。 “卿卿,无妨。”贺兰馥卸下人前冷漠,温颜一笑:“他的孩子,要来做甚?” “姐姐,我不该让你入宫的……若是在宫外,以你的姿容找个男子嫁了,多子多孙,一生福气。哪里用进宫来陪我日日胆战心惊,经历这些。” 话未尽,夏若卿已是泣声难抑,贺兰馥指腹滑过夏若卿脸侧,笑中带苦。 不进宫……这一生依然会独守清白,不会嫁与他人。卿卿,你不知道,我心里念的,唯你而已。 此情入心入骨,却不敢诉诸于口。今生今世,却不知你何时才能明了我的心意。 卿卿…… 卿卿—— 69、第 69 章 “卿卿!” 白素荷猛然惊醒, 一下子坐起来, 额头恰恰和上方什么东西碰撞发出‘咚’一声响。白素荷大惊失色,直觉反应捏了个结印就要往该物体上放,却听得那被撞击的不明物体嘤嘤嘤的低声叫唤。 白素荷沉住一口气拧开帐篷灯, 发现所谓的不明物体却是早就该熟睡的蒙筝。 蒙筝捧着额头哎呀哎呀不住叫疼,白素荷脸一沉:“你刚才在干什么?!” “卿卿是谁啊?”蒙筝疼得不行, 竟然还能从哼唧中抽空开口问。 “关你什么事!” “难道是你男朋友?”白素荷的黑脸也没能浇熄蒙筝的好奇心,蒙筝顿了顿又道:“也不对啊, 这名字听着不像男的!” “……”白素荷额冒青筋, 努力抑制着把面前这个一脸傻气不断刨根问底的生物丢出帐篷。 “难道是……” 一个充气枕头横空而过,准确的击在蒙筝鼻子上,成功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嘟嘟嘴。 “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出去。”白素荷冷冷道, 一翻身钻回睡袋里。少了枕头的睡袋睡起来不甚舒服, 白素荷以肘枕头,气闷的在手臂上蹭脸。 贺兰馥, 夏若卿。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白素荷能清晰的感受到贺兰馥在沐浴时身体内的悸动和欲望。至少就贺兰馥而言, 她绝不仅仅把夏若卿当作单纯的闺中密友、柔弱姐妹。 白素荷本以为一场水上舞便是她离奇梦境的结束,在来兰妃陵的中途她也曾经暗中责怪过自己竟把一场梦当真,主动加入蓝醉此行。却没想到今夜梦境突然再续,让她不禁措手不及。 卿卿,夏若卿…… 这个容颜柔弱、性情乖巧的女子, 在这场梦中到底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在白素荷脑中翻腾,不多时她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再醒已是天色大明。 白素荷坐在睡袋上,眯眼望帐篷外透入的天光。帐篷里早空了,蒙筝手脚出乎白素荷意料的轻,居然出去都没有惊醒她,这让白素荷对这个不时犯傻的女孩带上了防备心理。 拉开帐篷拉链,一团冰凉的东西掉进帐篷里,白色的软绵绵的一团,堆积在帐篷的塑料地面。白素荷诧异的一下拉开拉链,入目白皑皑一片,昨夜居然下了好大一场雪,将苍茫的草原黄土全数覆上了莹白。 帐篷中央的篝火仍在熊熊燃烧,蓝家的两个伙计正围在火边煮食物。白素荷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得知蓝醉和仲叔在左手边的土屋里和榆晨、陈教授商议下地的具体事宜。白素荷依言推开虚掩的临时搭建的木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夹着难以言喻的气息,让白素荷本就不怎么和善的表情更行纠结。 蓝醉闻声抬头,见到白素荷,点头招呼:“醒了。” 白素荷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们多大的关注,蓝醉皱眉紧盯沙盘,目光专注地几乎要在上面戳出一个窟窿。 “这是附近的地形,我来这有八天了,还是没摸到地头。”陈教授磕磕烟枪,指着沙盘上图形说道:“这一带方圆十里内的土都踏得很实,铲子很难打下去。我的铲子最深的打了七八米,再深就下不去了。有几个地方铲子带上来的土里夹着很少的细沙,几位都是行家,也该知道土里带沙是什么意思。” “积沙墓?”仲叔浓黑的眉毛拧巴成一团,看向榆晨:“榆晨,你怎么说?” “我爸回去后绝口不提在葛根高乐发生的事。他当时带了伤,回去没两天就开始发高烧,我知道的这些都是他高烧时迷迷糊糊呓语讲出来的。” “等于说你除了地点,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榆晨此话一出,仲叔的眉毛只差朝天竖起来了。 “这里是个什么情况,我真不知道。”榆晨依然是慢悠悠的腔调:“不过我爸知道就行了。” 榆晨说话不阴不阳,仲叔顿时就炸了:“妈的死小子,到了现在还要拿乔摆架子。” “仲叔,先坐下!”蓝醉对榆晨一遇事就爱装的性格和仲叔的火爆脾气实在没辙,没好气道:“榆哥,现在不是卖关子的时候,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犯不着耽搁大家伙的时间!” “我没卖关子啊。”榆晨呵呵笑道:“你们也听这位教授说了,他来了八天也没定出位,你们何必白花力气?坐在这等着就行了。” 陈教授被说得脸色发青,倒没开口反驳,啪嗒啪嗒大口抽着烟枪,喷得满屋子的烟草味。 蓝醉心念一转:“你知道木爷定位留的暗标?” “榆家家秘,恕不外传。”榆晨耸肩:“几位能吃能睡赶紧的,这天气看来今晚还有场大雪。葛根高乐这地方十月以后降温快得很,夜里大雪一下白天再化水渗进土里,被低温一凝,那土会比平常难挖十倍。一找到地方我们就得连夜开工,早点干完早点走人。” 信息都在别人手上,蓝醉他们也只得由着榆晨装神弄鬼。屋里一下静下来,只有陈教授抽烟枪的声音不时响起。 大约是觉得无聊,陈教授拍下衣服起来自顾走了。又静了会,蓝醉突然问道:”榆哥,他也识相走了,你该说说你实际想法了。” “蓝醉,我真没什么想法。我即便没下过地也知道积沙墓是什么玩意。炒干了的沙子堆砌在整个墓穴的上下左右,一个墓穴等于先埋在沙里才开始覆土。这东西最棘手不过,一挖就塌,沙子往下掉落填充,马上就能把咱们打出来的盗洞填平,更倒霉的还可能被沙子活埋。如今最快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找到我爸打的盗洞,顺着他们当初的路线下去。” “我不同意。”仲叔沉声道:“木爷现在是什么下场你比我们都清楚,你家来的伙计也多半都折在了里面。明明知道那条路是条死路还要跟在屁股后头穿,那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榆晨倒没生气,反而笑了:“那仲叔你的意思是?” “我们另外定位,另外找一条道走。” “您就那么确定您另外找的这条道不是死路?至少我爸和朱远活着逃了出来,这就说明他们那条道上还有一定生还的几率。” “木爷和朱远现在算是生还?” 仲叔话说得不客气,榆晨虽然还在笑,笑容却有些扭了。 “仲叔,说话好听点。我爸那口气还没断。”话毕,榆晨起身重重一摔门,也走了。 70、第 70 章 如今屋里就留下蓝醉仲叔白素荷, 蓝醉摇头, 兀自去看被孤零零仍在地上的沙盘。 “小醉,你信任那小子?” “不信,除了咱们自己几个, 我谁都不信。” “他提出来走他爸的老路,你怎么看?那小子有事瞒着咱们。我就怕走老路, 他胸有成竹在下面算计咱们。” “我知道。他知道的绝不会像他说的只是木爷昏迷时呓语出的只言片语。他也不会一下地就动手,肯定会利用我们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再说, 在这之前我们对于他还有价值。我觉得目前该提放的是那个姓陈的老头, 那老头子死活不愿意吐露姓名,蒙田那问出来的多半是假名字。他能领着人自个儿摸到葛根高乐就说明他手底多少有点刷子,绝不会是名不见经传随地乱挖的主, 偏要这么遮遮掩掩的不是身上背得有案底就是怕事后被我们找麻烦。来了八天, 这个老头肯定摸到了点道道,只是没把握所以一直没下去。现在消息最匮乏的反而是我们, 完全被动, 就把被人半路算计了都不知道。” “我的意思你怎么看?” “先等着,现在地上盖了这么厚的雪,榆晨去找他爸留下的痕迹肯定也要花时间。我们可以在这段时间内自己踩踩点再作打算。找个人跟着陈老头,我猜他多半也定下了下地的路,他多半不会老实跟着榆晨走木爷老路的, 我们跟着他能省点事。省点是点,毕竟时间不多。” “小醉,你真是长大了。”仲叔站起来摸摸蓝醉脑袋:“跟我打算的一样, 我这出去吩咐阿斌。” 蓝醉点头,等到仲叔也离开了,白素荷才开口:“蓝醉,你把蒙筝要过来干什么?什么都不懂,碍手碍脚。你嫌下地事太少?” “白姐,你为什么就那么讨厌她?”蓝醉眯眼,打量白素荷的眼神充满探索的味道。 “现在是我问你。” “好吧。如果我推测得没错,陈老头是大半年前就盯上了这个点儿,可能机缘巧合他当时也和朱远一样看到了死在这几栋土屋里的尸体。只是陈老头稳重一些一直在做准备,没想到朱远没钱被逼得走投无路先拉上木爷先他一步过来走了一遭。陈老头大半天前叫蒙田回蒙家村把蒙筝带出来,应该就是在准备途中发现蒙筝有对倒这个斗有帮助,具体能有什么帮助我真不知道,不过未雨绸缪,有总比没有好。” “……蓝醉,你现在和我们第一次见面,跟着容十三身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一样啊,只是有能信任的人在身边、有得靠的时候我一般都不愿意去想这些。至于这次,君漪凰的魂魄我非到手不可。有了目的,我总会想方设法得手的。” 蓝醉拿着沙盘站起来,又道:“白姐,这趟下去不比跟着十三哥那次。人心比墓里的机关更可怕,我不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趟这趟浑水,不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去四周看看,你随意。” 一阵冷风灌入,随着木门合上面前的火焰燃烧,屋内又恢复暖意。白素荷独自坐在屋里,仰望着木屋顶上的裂缝发呆。 她为什么一定要下去呢?为了梦里的贺兰馥吗?还是为了那个夏若卿? 为了一段湮灭千年的往事,值得以身犯险吗? 屋里暖意浓浓,昨夜白素荷睡得也不算太好,盯着盯着眼睛就有些发蒙。 四周似乎飘散着一种仿佛熟悉的味道,说不出是香还是不香,与平常闻到的香水味和人体上携带的护肤洗发品的味道完全不同,似有若无,让人精神特别放松,昏昏欲睡。 是在哪里闻过?白素荷眼皮直打架,将睡未睡之际,木门猛然又被人推开,一股冷风嗖嗖刮在白素荷脸上,将她的九分睡衣驱走七分。 来人是蒙筝,手上捧着一个大土碗。看到白素荷,蒙筝脸上又露出惯常的大喇喇的笑容。 “白姐姐,你的早饭。”蒙筝把大土碗递给白素荷,是一碗米糊疙瘩,刚煮出锅的,热气腾腾。汤上漂着一层油星还洒了点葱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这个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鬼地方,已经算难得的佳肴。 “不喜欢吃?要不我去给你煮面条?”蒙筝看白素荷接过碗筷并不动口,误以为白素荷看不上这碗米糊疙瘩。 “不用。”白素荷夹了块塞进嘴里,汤里加了盐,味道比压缩饼干好吃多了。 “嘿嘿,白姐姐,你吃东西的样子也好看!”蒙筝傻乎乎的坐在白素荷对面,捧着脸对着白素荷又开始发痴。 “……”被这么个人这么紧盯着吃饭,任是多心大的人都吃不下去。白素荷下一筷子不知道该伸进嘴里继续吃自己的不理会面前那个花痴女娃,还是该捧着碗换个地儿再继续。 “好吃吗?白姐姐,我给你做的哦!我知道你嫌脏,我单独小锅煮的,都没混着其他人的大锅黏糊糊的一起煮!”花痴女娃显然并没有打扰到别人进餐的自觉,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我做的,快夸我快夸我’的小狗邀功德性。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白素荷不可否认,这个女孩虽然傻气了点,但对她是真的挺好的。 “应该的啊。” “我对你说话不算客气,对你也谈不上好。”白素荷放下碗,第一次认认真真直视对面这个女孩。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觉得你好。”蒙筝想了想,笑眯眯补充道:“因为你好看!” 虽然那个君姐姐更好看一点,但我就喜欢看你! 这次蒙筝学乖了,最后这句在喉咙转了转,还是咽回肚子里。 “你脸怎么了?”白素荷认真一看,这才发现蒙筝变白皙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因此她对蒙筝后来的话并没有听进耳里。只是专注的观察蒙筝的脸。 蒙筝今天还是梳着和昨天一样的高马尾,额前留着向右的偏刘海。她的左脸白白净净的皮肤吹弹可破,有脸没被刘海遮挡的部分隐约露出青红的线状纹路。 线状纹路很淡,几不可见。若不是昨晚下了雪今天天光好,她们又坐在窗户边,一晃眼根本不会发现。 “什么怎么了?”蒙筝搓搓自己的脸,不明所以:“我昨晚不是说了嘛……蓝姐姐见面就给我一巴掌,好痛。蓝醉姐姐现在好凶!比刚认识的时候凶多了。” 完全是鸡同鸭讲,白素荷长眉一皱,放下才吃了一口的米糊疙瘩,不由分说拉上蒙筝就往门外走。 到了外面,光线比屋内更亮,蒙筝右脸上的线纹也清楚了许多。白素荷撩开蒙筝的刘海,仔细一瞧,线条走向十分规律,甚至隐约分辨得出分红、黄、靛、黑诸多颜色,从蒙筝右上额边开始,顺着太阳穴绕过眼睛,一路往下,盘踞了蒙筝右边大半张脸。虽然线条色彩太淡,按着形状仍依稀显出红黄为花,靛黑为叶,繁花正好,竟是一幅栩栩如生的花草图。 “你去弄刺青?谁让你弄的?还刺在脸上。”白素荷看清这幅图,本来略微转好的心情一下子又烦躁了。也不知是因为这幅繁复图样令她反感,还是蒙筝不爱惜颜面竟然学人刺青自毁了一张原本清秀可爱的容貌。 “刺青?是什么?”蒙筝跟不上白素荷的节奏,被白素荷冷冰冰的目光盯了好会才反应过来:“哦,你说我脸上的花?” “嗯。” 蒙筝不好意思的顺顺头发,把刘海扒拉下来盖住右脸,羞涩笑道:“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原来都没注意,后来太阳晒少了变白以后才发现的,可能是胎记吧。我都拿头发盖住了你还能瞧出来啊。” 胎记?谁家的胎记会长得这么好,恰恰是一副花草图? 不过蒙筝脸上这幅画确实又不像刺青,没有刺青纹出来会这么浅淡。 “算了,我去附近走走。”这一打岔,白素荷吃饭的心情被搅得全无。而且她不清楚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厌恶蒙筝,又对她的事情异常在意。 在不在脸上刺青,是不是自毁容貌,关她什么事情? 这种傻乎乎的麻烦,还是离远点的好。 不等蒙筝反应,白素荷直接就走了。徒留蒙筝站在门口瞧瞧白素荷的背影,又回头瞧瞧被搁在火边还满满的大土碗,委屈的瘪瘪嘴:“我单独调面糊调了好久的……” 蓝醉开车以土屋为中心,绕了一整圈。地面下了雪滑溜溜的,车轮没装防滑链,一路上老打滑。到后来蓝醉不耐烦了,熄火跳下车直接摔开两条腿继续。 雪及脚踝,一踩下去酥酥软软的,咯吱咯吱响。蓝醉从车上取下洛阳铲,竖直往下插进土里。 这里的土确实如陈老头所说坚实异常。蓝醉单塞入半个铲子就出了满背汗,嫌弃羽绒服碍事,她干脆脱了羽绒服再开始接螺纹钢管,铲头一点点往土里敲。 少了羽绒衣的保护,蓝醉被寒风一吹,吹得整个人一哆嗦。连接了六节螺纹钢管,铲子太长使不上力再也敲不下去了,蓝醉才开始往上拔铲子。 拔铲子比打铲还费劲,蓝醉满手的汗水握着铲柄直打滑,拔铲子时不知道铲子遇到了什么,突然就卡住了。蓝醉一咬牙使蛮劲往上拉,用劲太大手心猛然滑脱刮过螺纹钢管间连接的螺帽,一道不算小的伤口顿时出现,艳红的血噗噗往外涌,一下子染红了地上净白的雪面。 这伤蓝醉根本看不上眼,叨咕了句从车上拿下纱布,随意绕着伤口裹了几圈,继续拔铲子。好容易终于拔出来,蓝醉捻捻铲头上的土,果真发现土里夹了极少量的细沙。蓝醉抹了点沙进嘴里舔了舔,脸色更沉了。 71、第 71 章 蓝醉又到周遭下了两铲子, 把土样全部装好丢回车上, 回到营地已经是下午。她算回来得早的,营地里人寥寥无几,仲叔和蓝家的伙计一个都不在。白花花的阳光照着白花花的雪上, 入眼苍茫冰凉,蓝醉思来想去还是先回自己帐篷歇歇。 因为怕随时下雪的原因, 蓝醉并没有把耳带在身上,拉开帐篷拉链就见君漪凰很老实的坐在帐篷一角, 孤零零的模样颇引人垂怜。蓝醉心口轻疼, 却什么都没说,把土样丢在一边自己坐下休息。 手上的伤口在下后两铲的时候撕裂了,纱布上又是血又是土肮脏无比。蓝醉把脏纱布解开, 摸了条干净的随手重新裹上。 “你不擦药吗?”看蓝醉对伤口不怎么在意的态度, 君漪凰终于幽幽道。 “不是大伤,两天就好了。” “女子身上留疤不好, 现在不注意些日后嫁人你会后悔的。” “……嫁人?”蓝醉裹伤的动作顿了顿, 抬头用奇异的眼神望着君漪凰好一会:“你希望我结婚吗?” “不管过去现在,这不都是女人的生活吗?” “你错了,现在的女人未必要结婚,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蓝醉冷冷道,捡起缠到一半的纱布躬身就要离开帐篷。 “蓝醉!你究竟是为难自己, 还是故意做给我看!”一个影子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绕到帐篷口处,蓝醉手没入那眼看有实体,实际一片虚无的身体。彻骨的阴凉透入手心伤口, 蓝醉被电到一般,往后退后半步,嘴唇瞬间青了。 “你怎么样?”君漪凰情急之下动用了阴力,没料及蓝醉会被伤到,伸手想扶持蓝醉,却犹豫着不敢再碰触她。 “……我没事。”阴寒之力顺着半条手臂流入四肢百骸,蓝醉没受伤的手捏住另一只不断颤抖的手臂,跌坐在地,全身轻颤难抑。 “蓝醉,你想要如何?你想要我如何?”君漪凰垂首跪坐在前方,她以为她整整一颗心都交付给了苏灵雨,随着苏灵雨的背叛、苏灵雨的离去、千年的禁锢碎成飞灰。但是看到蓝醉的疏离,蓝醉的自我折磨,她以为已经遗失不复存在的心产生了久违的怜惜和痛楚。她本以为这是对苏灵雨的移情,随着时间推移,她却逐渐开始不明白,她看过去的究竟是苏灵雨还是蓝醉? 嘴上说分得清,理智上也将两人分离,感情上君漪凰却分辨不出,她如今的痛楚是来自苏灵雨,还是针对蓝醉? 君漪凰只是怀念蓝醉还是能像原来那样搂着她,两人不说话,亲密无间的温暖。她有时甚至开始痛恨,痛恨自己做出抛弃符纸娃娃,寄身耳成为灵体的选择。徒自看着蓝醉受伤、蓝醉离开,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一只小小耳牵制,停留原地,由着蓝醉越走越远。 “君君……”君漪凰流露的悲伤成倍压在蓝醉的心坎上,蓝醉抖着手隔着空气,顺着君漪凰眉眼的轮廓勾画,就如同很久以前对着那幅画一样。 好想告诉她,她喜欢她。 好想抱着她,让她不再流露这么悲伤的神情。 是自己伤了她吧,为了保护自己那颗悸动的心,不顾一切的想剥离任何相关的点,希望在泥足深陷前抽身而退,却忘了对方如今是灵体,曾经却也是人类。 蓝醉此刻才醒悟,她的行为有多自私。 她只想到了自己,君漪凰只能被动的接受她的所作所为。 即便最后是场悲剧,又何必让短暂的相聚都变得如此伤人? “君君,我重新处理下伤口。”蓝醉软下语气,低声道。 有的话不必出口,有的事却不用伤人伤己。 翻出医疗小包,重新给伤口消毒上药,裹好纱布。蓝醉处理完毕,温言对君漪凰道:“我现在要去找仲叔商量点事,外面雪这会也停了,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蓝醉的转变太过突兀,君漪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呆了呆才点头:“好。” 拉开帐篷拉链,刚钻出大半个身子,蓝醉一抬头就对上仲叔的刀疤脸。 仲叔也是刚回营地就来找蓝醉,这下一拍即合,蓝醉引着仲叔领着君漪凰就往他们自个的吉普车上走。 上车关好门,在车里透过玻璃将周边来往人看得清楚。待到车边没人了,蓝醉和仲叔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望着对方,最后蓝醉轻咳一声道:“仲叔,你先说。” “嗯,小醉,我给你看样东西。”仲叔也不推辞,径直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三个塑料袋。 “这个袋子里装的是土屋的墙壁,我掰下来的。这个袋子里装的是土屋十米远的土样。至于这个,是我在西南三里外下探铲带起来的土,土里头和姓陈的说的一样,搀着沙。” 三个塑料袋被卷开铺在座位上,君漪凰并看不出三个袋子里的土有什么区别,蓝醉却是一扬眉,并不言语,示意仲叔继续。 “榆晨说住在土屋里的人都发疯的时候,我就在琢磨了。按照榆晨的说法,住在这的人是因为君影草和宣葛香引起的幻觉,才会杀人。换句话说,就是住在土屋里的人中了毒才会产生幻觉。中毒的途径一般有三种:水、食物和空气。旁边那个水泡子的水我去看过,没有明显涨涸的痕迹,说明这个水泡子的水终年都保持在这个水平线上。北蒙降雨不均匀,能不分季节的满水说明这个水泡子有地下暗流,而且是活水,这样的话水有问题的可能性差不多能排除。至于食物,北蒙人以肉食和面食为主,不在当地耕种,每一批人吃的食物都不同,所以也不太可能。剩下的可能就是空气。今天早上我们在屋里看沙盘,我随手掰了块土屋的墙来看,发现墙壁的成分主要是土、草灰和浆子。土和附近的土质摸起来很像,估计是当初建屋子的时候为节约成本就地取材在附近挖的土。我把这三种土摆在一起试了下味道,墙里的味道已经很淡了,表土里的也很淡,但是这个——”仲叔指向探铲带上来的那包土,“这土里的味道最浓,三袋土里都有一样的东西。” “当初兰妃陵回填的土和沙里都搀了君影草和宣葛香,建土屋的人图省钱把含了这两种物品的土修建成房子,天寒了要烧火,火一熏烤,君影草和宣葛香的味道渗透弥漫在屋子里。那几批人长期住在里面呼吸里面的空气,本就中了毒,再陡然加重了量,所以马上出现幻觉,互相残杀。”蓝醉的表情毫不意外,接着仲叔把余下的推测说完。 仲叔露出惊讶的样子:“你也发现了?” “对,我急着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蓝醉从自己的包里也翻出白天带回的泥土。 “你觉得姓陈的和榆晨知不知道?” “应该知道。否则这几栋土屋还没腐朽到垮塌的地步,能干下地这行的也不是会信神信鬼的人,姓陈的不会有屋子不住,非要自己搭帐篷。至于榆晨,你没发现他昨晚排值班的人,住进土屋的都是姓陈的带来的人、咱们兄弟和他花钱雇的人?他自己住的是帐篷,守夜安排的是榆家本家的伙计。” “和我想的一样,那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积沙墓对于倒斗人来说是最头痛的一种机关,倒斗人打了盗洞下去,势必要对着沙层费尽心思多加停留,根本不会想到土里和沙里还动了手脚。以前只能依靠火把照明,在里面耽搁久了不断吸入剧毒,最后进不了墓里就会发疯而死。这个斗……果然不是那么好倒的。 “既然你想通了老木头和朱远中毒的关键,那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带得有简易的防毒面罩,只是不知道面罩能不能起效。既然知道土和沙里都有问题,尽量还是顺着老木头开好的道走,少在里面耽误时间。先给兄弟们私下打好招呼,从下地开始绝对不能点火,只准用电筒照明。和榆晨的人还有陈老头的人保持距离,尽量跟在最后,一旦前面的人有异常立刻退。地头都到了,大不了不跟他们一条道,别把兄弟们的命送到那些人手里。还有给兄弟们说说,离土屋远点,少在里面呆着。” “行,我就是这意思。我这就去给他们打招呼。” 仲叔说完就先走了。 蓝醉皱眉盯着座位上的三袋子土,不由叹了口气。这还是在外层就花了这许多心思,等真到拆墓砖进墓室的时候,里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蓝醉。”在旁边听着的君漪凰突然唤道。 “什么?”蓝醉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不行就别去了。” “啊?”专心致志的蓝醉被这没头没尾的话一惊,抬头看君漪凰:“你说什么?” “不行别去了。魂魄我不找了,我不愿意为了我的残魂让你和你的伙计死在这座陵墓里。” 这是担忧吗? 蓝醉唇角勾笑,杏眼微眯,露出个愉悦的表情。 “我蓝醉身为蓝家当家,说出口的承诺,一定会做到。” 话语铿锵,蓝醉柔美的面容上闪现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君漪凰眼一晃,恍惚见到许久前也有那么一个人,站在面前信誓旦旦的告诉她:我苏灵雨生一日,定护你一日。若违此誓,今生不得好死,来生难入轮回! 那么的相似。 72、第 72 章 日落黄昏, 各方人马逐渐回营地, 唯独不见陈教授和他手下的两个青年,甚至连仲叔派去跟踪他们的阿斌也没有踪影。蓝醉和仲叔左等右等,直到入夜暴雪再起, 依旧没有他们的消息。 葛根高乐是没有手机信号的,蓝醉和仲叔轮流摆弄着对讲机, 曾经通了一次,那边传来的却是哧哧嚓嚓的电流杂音, 夹着断断续续的话根本听不清。蓝醉喂了半天没有好转, 又隔了会信号就直接断掉了,连杂音都没再出现。 蓝醉焦躁的在屋里头不停踱步,她早在夜刚黑时就安排了剩下的四个伙计开了两辆车去周边找人, 榆晨也出了两个伙计一辆车帮忙。但来回兜了几圈, 三辆车在对讲机里都回复说没看到人影,加上雪越下越大, 视线不清, 到后来雪下得雨刮都没什么用了,鹅毛大的泡雪一团团裹着往挡风玻璃上扑,连车都动不了,出去的人没法子只能把车扔在当地,弃车徒步走回营地。 蓝醉咬牙听着西瓜的汇报, 他是最后一批回来的。和上两批外出寻找的人一样,西瓜一无所获,蓝醉烦躁的挥手叫他去吃饭休息, 秀眉打成死结。 “蓝姐,说不定是雪下太大阿斌一时不好回来,找个地方避雪去了。你不知道,要不是我和阿光带着护目镜,根本找不到路回来了。”西瓜徒劳的试图安慰蓝醉。 “肯定出事了。” 雪是入夜才开始下大的,黄昏时候虽然也飘着一些,但还没到影响视线的程度。阿斌是蓝家最得力的伙计,在经历了那场狼袭后他很清楚入夜后草原上的危机,即便跟踪陈老头出了岔子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蓝醉或者仲叔。突然断了联系,多半是一种可能性——阿斌被姓陈的发现了。 “蓝醉,现在着急也没用。这天气你也看到了,连篝火都没法升,要找也得等明天天亮雪小了再找。”榆晨在旁边同样劝道。 蓝醉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这个土屋的问题被她和仲叔识破后,她是一点边都不想沾。榆晨劝慰的话不无道理,但她不得不多出几个心眼去考虑榆晨是不是有其他想法。旁的不说,今晚上屋里头肯定要烧旺火,多住一晚上,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后果? 而且这么恶劣的暴风雪,阿斌在外面待上一夜,只怕是凶多吉少。 “今天我们出去了五组人,能确定出行的方向是这、这和这。”蓝醉把屋角的沙盘重新在地上铺好,用手指在沙盘上比划,“你们在这三个方向都没有遇到过陈老头他们,那这三个方向排除。今晚上三辆车找的范围大概在这一片、这一片和这片。”蓝醉继续在沙盘上把今天搜索过的范围划了几个圈子兜起来,又道:“你们搜索初期视线还不错,暂时不考虑你们搜索的时候看漏了的因素,我们假定陈老头他们就不在这几个圈内。今天他们出去没有开车,而且食物和水带的都是正常使用的数量,并且没有带御寒的衣物和多余装备,那当时他们出去的时候,应该是没打算出去太久时间的。从早上出去到晚上回来这段时间,算上来回,那他们活动的区域应该在这个圈子里。”蓝醉又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大圈,“把已知的方向还有你们刚才搜索过的区域划掉,大约这一片是没有搜过的……!” “等下!”仲叔一把按住沙盘,眼睛瞪得硕大:“这一片你们为什么都没搜?” “没去的地方都是比较陡的沙丘,缓一点车能开上去的我们都尽量上去了。”西瓜以为仲叔是责怪他们搜索不利,带着委屈的语气说道。 “榆晨,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仲叔没理西瓜,冷冷看向榆晨。 荒漠化草原并不是一望无际完全平坦的大平原,其中仍有许多起伏不定的缓丘。陈老头给出来的这个沙盘并不是精细标准的地图沙盘,只是粗略的表现出葛根高乐的附近地形,缓丘也只用一个个小点代替,在整个沙盘上就像撒上的一把芝麻,有疏有密看不出什么。但当蓝醉为了圈出还没搜查的区域以便寻找阿斌他们的时候,才看出一丝端倪。 没有搜索的区域呈线状分布,第一条线与第二条线几成直角,第三条线又往回折,形成的线条十分眼熟,与北斗七星前四星天枢、天璇、天玑和天权所形成的形状如出一辙,而土屋就位于勺头的正中央。 “仲叔,一事归一事,他们失踪与否和我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关联吗?”榆晨镇定自若,反问道。 仲叔浓眉一皱,确实,榆晨只说带他们来,并没有义务告知他们其他的事。 “墓室在天枢位?”仲叔换个说法,单刀直入。 “不知道。”在仲叔发怒前,榆晨继续道:“我和你们一样,都是第一次来葛根高乐。昨晚上下了雪,我今天去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我爸打的盗洞。不过我倒是找到了他留下的几个痕迹,方向确实是往那边走的。” “木爷能发现,姓陈的来了八天把周边摸了一转,恐怕也发现了。”蓝醉冷冷道:“说不定姓陈的已经先找到了木爷打的盗洞,只是吃不准还没有下去。咱们一来,他怕东西被瓜分,干脆趁咱们还没找到地方,先下手为强。阿斌说不定就是跟着他们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又露了行踪,被他们制住了。” “他们如果定好了要下手,就算不要他队里的这几个人,也不会连食物和水都不带。我看了他们装备大部分都在帐篷里。”白素荷突然反驳道。 蓝醉沉默,白素荷确实没说错。 “我倾向于还是出意外了。有可能姓陈的是先发现木爷打的盗洞,甚至有可能先去盗洞里动点手脚,打算在我们下去时在盗洞里解决我们。毕竟在地上我们和榆晨人多势众,他斗不过,就想用阴招,但是在下去的时候出了意外。” 白素荷娓娓道出自己的推测,蓝醉一听,觉得她说的更有理。 但是如果是这样,就不能再耽搁了。谁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事,隔个一晚上又会有什么变故。 蓝醉即便不把陈教授和他手下两个青年放在心上,但阿斌的命在她心里却是很重的。 “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过去。把下地的家伙全部带上。”犹豫不过片刻,蓝醉当即道:“榆晨,你的意思是现在要和我们一起,还是等雪停了你自己再去?” “蓝当家的,你话都放这了,我还能说什么?”榆晨苦笑:“当然是一起,走吧。” 73、第 73 章 屋外的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仍是成团成团的往下坠。蓝醉没来北蒙之前, 从来没有想象过会在雪山以外的地方遭遇到这么大的雪,南方的雪细腻柔弱,就像情人的手, 温柔的抚上发梢衣领,而北蒙的雪像刀, 夹在风里刀刀直摧人心。 蓝醉费劲前行,每一步踩下去都能留下一个没入小腿肚的坑, 分明是寒风扑面, 蓝醉却走得满身大汗腿脚酸软。君漪凰走在蓝醉的前方,和队里诸人不同,再大的风雪都不会对君漪凰造成任何影响, 因此君漪凰身形显得分外轻松飘逸, 配以她那头半束及臀长发,犹如雪中精灵。 也是因为雪太大, 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那一小块地方, 加上蓝醉刻意的拉开距离,没人发现到君漪凰的异常。蓝醉走一段就看看手里的指南针调整行进方向,她在出发时就制定好了路线,好在即便骤下暴雪,但地形还是熟悉的, 不像真在雪山上行走,步步惊心,随时一个踩空就会滚下悬崖。 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他们在沙盘上定下的天枢位, 短短几公里的路花费的精力比蓝醉想象的更多。这会的雪稍微小些了,所有人都瘫坐在山脚喘大气,一步都挪不动。蓝醉同样累极,却不能歇,顶着风雪在四周继续找阿斌留下的路标。 一路过来,他们已经发现了阿斌留下的四五处标记。幸好阿斌防备着下大雪,留下的路标不是划在路面上的,而是用好长一根枯枝条笔直插进地面,削尖了枝头来指方向。亏得是这样,路标才能在大雪中保存下来。 蓝醉果然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再次发现阿斌留的枝条,枝条截面直直指向山坡上。面前的土坡称为山也不过因为它比起旁的土丘显得高些陡峭些,并没有茂密的山林植被,除了几块嶙峋大石完全找不到隐蔽藏身的地方。蓝醉打开头灯抬头极目远眺,整座山头也被白雪覆盖裹了一层,将人类曾经活动留下的痕迹遮掩殆尽。 “两人一组,开始搜山。”仲叔在蓝醉旁边也看到了阿斌留下的树枝,这至少给了他们一点信心。就这么一座小山包,对于现场的二十多个人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队里除了王富贵都是年轻人,年轻力壮,坐着不大会就缓过劲,纷纷组队再往山上爬。蓝醉绕着山脚走了半圈,望向山腰上一个个分散人影,说道:“仲叔,这不是山丘,是封土吧?” “嗯,我们听到这斗在草原上,先入为主以为和其他北蒙少数民族的陵墓一样,千骑踏平不封不树。哪里想到这座陵墓不但有封土,而且还造了风水势。”仲叔手一比划:“这些高陡的山丘,估计都是当时人为叠起来的封土。今天为了找阿斌,我们搜索的范围有限,如果继续往后扩大区域,我推测这些山丘连起来应该就是一个完整的北斗七星。七星连珠,天枢为首,摇光作尾,环着那个水泡子,就是一个龙盘守珠的绝佳小风水。唉,当时为了这个陵墓,只怕花费人工无数,左右那些矮小丘陵有一部分搞不好也是当时人为叠起来掩人耳目的。咱们一路过来都是这种地形,竟然没有在意,完完全全看走了眼,对着这么明显的小风水当了睁眼瞎。” “当时南北年年交战,民众频繁迁徙融合,北蒙墓葬风俗杂糅了中土的风水学说和防盗措施,倒也不奇怪。只是这么一来,这个兰妃陵的规模比我们想象的恐怕大得多。” 蓝醉叹气,说起来这么大一个墓葬,对于倒斗的人来说应该是幸事。墓葬规模越大,说明下葬者身份越贵重,陪葬物品就越多,但东西太多,她寻找寄存君漪凰魂魄的物品的难度就越大。 也不知道魂魄会不会在主人靠近时自动跑出来,要是真能这样,她就省事了。但是这经验谁都没有,君漪凰自己都是懵懵懂懂,只能先下去再说。 榆晨没有跟着搜山,也没靠过来和蓝醉他们说话,只是笼着两只袖子冷冷望着山丘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山坡另一头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叫,听得余人都是一惊。蓝醉仲叔微愣立刻往着惨叫的方向跑,白素荷君漪凰紧跟在他们后方。榆晨要等王富贵落后了一步,转首再看山上时,瞳孔倏然紧缩,愣在原地。 “晨哥儿,看样子是找到入口了,把药含在嘴里别断,和他们离远点。”王富贵没发现榆晨异常,只是抖着手从胸前口袋里摸了一个塑料瓶子递给他。 “王叔,下面凶险,要不你别下去了。”榆晨回过神,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过瓶子劝说王富贵。 “我和你爸一辈子的交情,上次他来我要守着铺子没跟他一起,结果他变成那个样子。现在有救他的机会,我怎么能到了门槛还抽脚。”王富贵顿了顿又道:“这个斗里凶险万分,我一把老骨头无所谓了,你看着要是情况不对马上走。榆家就你这么一个独苗,万万不能栽在这个斗里,知道吗?” 榆晨胸口一暖:“知道了,王叔。” 蓝醉和仲叔赶到惨叫地点的时候,在附近搜索的人已经聚了好大一堆。众人围着的是个黑黝黝的窟窿,隐藏在一块两人高巨岩的后方,位置极为隐蔽。一个榆家的伙计坐在窟窿边,探头探脑的往窟窿里看,满脸焦急,想下去又胆怯。 “出什么事了?”蓝醉问那个伙计。 “苏合刚从岩石上摔进去了……”那个伙计对于蓝醉揍苏合的事记忆犹新,对于蓝醉显然有些畏惧,连忙回道。 “怎么会摔进去?”蓝醉打开头灯走到窟窿边缘往下看,是倾斜向下的,角度大约在四十五度左右,在洞口能看到一串鲜红的血迹,延伸到洞窟深处,却没看到苏合的人影。窟窿里有股特别难闻的味道,她一靠近就恶心得马上把头移开,呛得咳了声。 “怎么了?”榆晨刚跑到窟窿边缘,沉色问。 “苏合掉进去了。”蓝醉抬头看看头顶的大岩石,岩石呈斜面,从上面看很难发现前方突然悬空,估计苏合当时是走在岩石上没留神,风雪又大,直接一脚踩空摔进去的。 “榆晨你来看看,这大概就是木头爷打的盗洞。” 榆晨把手伸进洞窟边缘摸了两把,抬头皱眉道:“下铲的方式确实是我家的,但是这洞里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尸体的味道,腐尸。”白素荷站旁边冷冷接口,通往君漪凰墓穴积尸地的那个洞穴里堆满了蒙筝推进来各色尸体,同样充斥着这种恶心的味道,一辈子都让人记忆犹新。 思及此,白素荷掉头狠瞪了蒙筝一眼,蒙筝听到洞里有腐尸吓得圆脸发白,抱住白素荷的手臂不撒手,对于白素荷的白眼自是没见到。 “不管怎么样,先下去把苏合捞出来再说。”蓝醉道。那个壮汉虽然讨人厌,但也是人命,从这么高的岩石上笔直摔下去,情况恐怕够呛。 “嗯。”榆晨应了,指挥两个人进洞找人。蓝醉和仲叔他们乘隙把装备和药品拿出来,准备人一出来就采取急救措施。 刚下去拉苏合的两个人半天没响动,榆晨正等到焦急,里面又传来‘啊’的一声。 “又怎么了!大惊小怪鬼叫什么,快把人带出来!”榆晨冲着洞口怒喝。 深处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没事,这里还有个人!” 蓝醉和仲叔手顿了下,相对齐声道:“阿斌!” 盗洞斜度太大,下去容易上来难。蓝家伙计丢了截绳子进洞,再往外拽。一个大个子缓缓被绳子拖了出来,正是不久前失足掉进去摔得满脑袋血低声哼唧的苏合。绳子再丢,这次拉出来的人果真就是阿斌。 阿斌脸上没看到明显伤口,被拉出来时仍处于昏迷状态。蓝醉捧着他脑袋找了一圈,才在后脑勺上找到一个口子。口子的血已经结痂了,摸形状约莫是铲子之类敲上去造成的。 “操,这是下死手啊!那三个兔崽子被我逮着非扒了他们皮!”仲叔怒道。 蓝醉黑着俏脸没说话,把溶好的针剂推入阿斌的静脉里。阿斌身手在蓝家伙计里算很好的,他的伤摸着严重,实际上还算好,应该是当时被袭击时直觉往下矮身躲避,铲子斜飞出去削掉了半块头皮,没直接砍进颅骨里。现在昏迷主要是因为身体严重失温和脱水。 把两个伤者搬到避风的位置,又等了好会,阿斌才悠悠醒转。 “阿斌,感觉怎么样?” “妈的,好痛!”阿斌说话还算利索,开口就喊痛,缓了缓才道:“蓝姐,我没事。陈老头和那姓苏的两兄弟进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被他们发现了?” “嗯。当时苏家兄弟有一个要撒尿,就找到这块石头,没想到下面是空的,他脚踩歪直接滚进去了,另外一个就去救他。我当时也是脑子被驴踹了,想看一眼这到底是什么洞,就靠得近了些,刚走到洞边听到后面有风声,后来后脑勺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差点命都没了。”仲叔恨铁不成钢的哼道:“他们进去多久了?” “苏家兄弟掉进去的时候大概是下午四点的样子。” 四点,那离现在有十来个小时了。 “你们刚才在洞里看到新印子没?是下去的还是上来的?”蓝醉问刚才下去拖苏合和阿斌的两个伙计。 “有倒是有,不过只有下去的,没发现上来的印子。”其中一个又补充道:“这个洞太陡不好上,要上来肯定会有手扒拉的印子的。” 这就是说,十个小时了,那三个人没带足够食物和水,却还在下面没上来过? “榆晨,安排四个人送苏合和阿斌回帐篷,我们进去吧。”蓝醉再度把头探到洞窟旁边往里看,斜斜直入地底的窟窿,就像地狱的入口,等着他们主动投身而入。 74、第 74 章 按榆晨的意思, 他和蓝醉先下去打头阵看看情况, 再决定是否让两家的伙计一起下去。毕竟这个盗洞不过一人回身大小,角度又颇刁钻,易下不易上, 如果内里出点状况,下去的人太多, 后面的人就会像塞子一样阻住前方的人逃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蓝醉一听觉得确实有理, 就同意了。脱了碍事的长羽绒服, 戴上简易防毒面罩站在窟窿旁等榆晨。榆晨对蓝醉戴防毒面罩的举动不置可否,先于蓝醉直接跳进坑里。蓝醉倒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干脆,等他下远一点了, 也跟着跳下去。 土洞四面的铲印相当整齐, 一个接一个的印子把土夯得忒实,单从铲印就能看出木爷打斗的手法确实不一般。两个人默契的谁都不提土里的问题, 也不拿火把, 就靠着头上的矿灯照亮,沉默的一前一后往前爬。洞内少了寒风吹拂,比地面稍微暖和一点,运动着没羽绒服也不算很冷。 地洞四十五度的倾角并没有持续太长的距离,就下到了一个底。底部的泥土浸出暗褐的颜色, 估计就是阿斌之前躺的地方。实际上这并不是底,而是一个落脚的折层。折层只能容下一个人蹲坐,横向掘了半步的距离后又开始下行。这次下行的角度更陡, 差不多有六十度角。折层上打了根铁杆进土里,杆子上绑了根一指粗的登山绳顺着洞穴的方向消失在前方黑暗里。白色的登山绳成色不是很新,不像是刚系上去的,估计是上次木爷和朱远来留在这的东西。蓝醉拽了一把还很结实,承受他们两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接下来这一段有了绳索借力,反而比之前好下得多。他们每滑下三四米左右就会出现一个供人落脚的折层。 这个盗洞看得蓝醉叹为观止。一般常见的普通盗洞角度都十分平缓,方便人在其中行动,但是那种盗洞一旦在里面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很难逃掉。而这种角度倾斜需要攀爬的盗洞打的时候极费功夫,上下不便,却是专门打来防粽子的。毕竟人在巴掌大的洞里再平缓都爬不快,但是如果是需要上下攀爬的盗洞,只要爬上一段就不用再担心关节僵硬的粽子跟上来,危急时分很可能救盗墓贼一条命。至于这些折层也是有名堂的,每个折层上可兜底,防止盗墓贼下洞时一时手滑坠落高度太高致死,起了缓冲的作用,另一方面这些折层也能容人停留,对付跟上来的物什。古人防盗措施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可能遇上,这是从开始就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蓝醉心里对那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木爷敬仰之情越来越重,不说其他,这个盗洞从设计到架构到铲法都是一等一的功夫。而她对前方也愈发瑞瑞,能把这么个一等一的高人都吓得落荒而逃,这个墓中到底是有什么?仅仅会是土和沙中掺杂的君影草和宣葛香吗? 榆晨下滑的动作顿了下,蓝醉以为又是一个折层。用脚尖稳住身形,蓝醉等着榆晨离开折层她好继续落地歇一歇,没想到这次榆晨趴在地上却半天没再动。蓝醉秀眉一掀正要发问,下方榆晨先出声了:“怎么变成两条路了?” 蓝醉一听也是奇了,榆晨往折层里移了下留出蓝醉落脚的位置,蓝醉滑下去仿照榆晨样子屈身往折层另一边一看,嘴里轻咦一声。 这一个折层比其他折层略长和宽,就如榆晨所说的,形成了一个类似三管通头的形状,一个通道往前,另一个通道继续向下。 “两条道都是木爷掘的?”蓝醉问榆晨。 榆晨爬到往前的那条通道里看看,再返回来摸摸往下那条,点头道:“都是我爸的手艺。” 蓝醉眯着眼在两条通道间来回扫视,这两条道的走向完全不一样,肯定不会是打错了方向重新修位。看痕迹两条道的痕迹都有条不紊,不像是匆忙间乱扒的,那肯定是各有各的用处。 但是到底该走哪一条呢? 从表面上而言,他们两人下到现在都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这两条道看着都很平稳安全,大可以一条条慢慢试。但是蓝醉在君漪凰墓里走完一遭后,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在古墓里乱走。像君漪凰这种千年没转世的怨灵和遍布冤魂的积尸地都有,要是其中一条通往什么不得了的所在,她可不想肉影还没见着就惹上一身骚。 “要不还是先走往下这条,我们现在都还在土层里,沙层都还没见着,没理由就往上转吧?” 榆晨的话有没道理,但蓝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确实他们下来这么深了,仍没看到沙层,这跟她在地上下铲后得到的判断不同。还有,古墓的夹沙层至少有好几米,而且会完全覆盖整个墓葬。细沙松软,想从中间直接打盗洞过去是行不通的,那木爷当初是怎么过去的?还是说他们当时还没到沙层就出事了?虽然从洞口就能闻到浓郁的腐臭味,但他们一路过来却全然没看到打斗留下的痕迹和尸体,尸源又是在哪?他们是在哪里出的事? 如果是自己,打盗洞遇到沙层会怎么办? 沙的特质介于土和水之间,有土的实体性也有水的流动性,也就是因此才最难应对。不能掘孔,不能游走,普通的盗墓贼看到沙层往往会知难而退。毕竟除非把沙层清空,否则想从中通过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清除一处,旁侧的沙立刻会流动填补,除非盗墓贼觉得这个墓葬的价值足以耗时数年,以滴水穿石的决心一斗斗把沙运出地洞,自也是一种有效的笨办法。 蓝醉深信木爷这种老手不可能连沙层都没碰到就出事,多半是进到墓里面才出的岔子。而当时木爷和朱远来葛根高乐耗时不足月,肯定也不会用搬沙的笨办法,莫非这两个洞跟过沙层有关系? 如果不能掘洞,不如疏流? 对了!疏流! 蓝醉恍然大悟,阻止榆晨拉住绳索继续要往下滑的动作,道:“这条路不对,走上面这条!” “你怎么知道?”榆晨停下,疑惑望着蓝醉。 榆晨不比蓝醉这个从小泡在盗墓知识里长大的人,所知所得都靠平时零碎的听闻。因此蓝醉耐心解释道:“那条道不能走,那边是清沙坑,你下去全是沙子,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万一掉进去就完了。” 榆晨脸上画满问号,还是懵懂不明。 唉,什么都不懂就跟着下地,真的好吗? “木爷打的下面那条道,是一条引沙道。这是个积沙墓,你应该知道了,墓葬四周先裹沙,再覆土。我们现在就在最外围的土层,而且是在墓穴的侧下方。当时木爷先继续往下打盗洞,打到墓穴的正下方,然后开始直着由下往上打盗洞,直到接近墓穴下方的沙层时才停下,那时候沙层与下方的空洞就只隔了薄薄的一层土。木爷再在那层土中安放定时炸药。” “我懂了,只要那层土层被破坏,沙层的沙子就会顺着盗洞往下流,沙层自然就清空了!” “没错,然后木爷只需再打一条通往那个爆破点的盗洞,就能顺着沙被清空的位置直接进到墓穴里。”蓝醉点头:“那边不用走了,是死路。” 榆晨这下不再迟疑,立刻转往上方的盗洞爬行。果不其然,爬了没多远就看到远处出现阴影,等他们再靠近一点,发现全是交错的巨大条石,条石交接的地方有一团焦黑,遍地碎石,很显然是火药爆炸后留下的痕迹。而原本应该精密结合防盗的条石中央,破了一个可供人侧身爬过的空洞。 没想到半点不费功夫就能进到墓穴里,榆晨的兴奋溢于言表,立刻加快速度爬到空洞边探头往里看,但光是这么一看,兴奋劲又一盆冷水浇熄了。 “怎么?有什么不对?” 不知是因为一直运动的原因还是什么,蓝醉爬到这里后感觉全身燥热,防毒面罩里也浮了一层雾气,让她憋闷不已。而且这里弥漫的腐臭味比原先通道里的更浓郁刺鼻,即便被防毒面罩过滤了一层,还是难以入鼻。 “得叫人先来加固,这块挡沙的板子撑不了多久。” 榆晨侧身露出一个缝隙给蓝醉,蓝醉刚把脑袋探出去一小截,就落了个满头沙土。 蓝醉勉强眯眼抬头,发现条石的另一侧果然全是细沙,沙层足有七八米长,头灯照耀,隐约可见对面那边墓砖。 墓砖和条石之间的沙层正下方,和蓝醉推测的一样,现出一个硕大的窟窿。这个窟窿足有一辆卡车头大小,窟窿上方的沙全滑了进去,两侧的沙也各呈现一个斜面,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每个斜面从条石起直至墓砖间,都封了数条木板,用来阻挡细沙继续滑落。如今一侧的木板不知为何中间出现了断裂的裂缝,簌簌的细沙不断从裂缝中掉出,眼看很快就会承受不住细沙的压力而断裂,而原来应该还有一道从条石延伸到墓砖那边的木板桥,如今一头担在那边的墓砖上,一头落入下方的窟窿里。 蓝醉低骂一句,他们确实得马上叫人带上材料来修补好这块即将断裂的木板。下方用来引沙的坑道几近饱和,要是木板断裂后细沙再泄一次,搞不好就会填满引沙道,到时候他们就得自己再重新挖出一个引沙坑来。 “还得重新搭个桥,真是麻烦!”蓝醉皱眉道。 “肯定是姓陈的和他那两个手下干的好事!狗娘养的!” 目标近在眼前却不能马上靠近,这就好比一桌佳肴摆在一个饿了三天的人面前却不得入口,让人平白火大。榆晨烦躁的随意低头扫了眼下方沙坑,正要缩回头回地面叫人,忽又一顿。 “蓝醉,你看看,沙坑里是不是有个人?” 矿灯白炽的亮光映照在沙坑里,沙面上露出一只覆着细沙的手。 75、第 75 章 露出沙面的只有一只手, 皮肉均在, 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属于男性,其他部分却是埋在沙里看不清晰。两人下来身上没带太长的工具, 商议一番,决定还是先上去再作打算。 上去不像下来时候, 刺溜一下到底,得抓着绳索慢慢攀爬。蓝醉戴的面罩就是市面上最常见的, 个头不小, 贴着墙壁攀爬的时候就显得十分碍事,而且口鼻罩在里面一旦剧烈运动总觉得喘不过气。蓝醉想摘掉又忌惮,犹豫间榆晨塞过一个小瓶子, 蓝醉打开一看, 里面装的是人丹大小的黑漆漆的小颗粒,蓝醉疑问望着榆晨, 榆晨低声道:“上次遇狼的时候你救我一条命, 现在还你这份人情。我们两清了。” “这什么东西” 对于榆晨说的两清,蓝醉倒无所谓,当初救他也没指望他真的会报答。 “含在嘴里别断,只有这一瓶。你脸上那玩意儿没用的,摘了吧。” 蓝醉将信将疑, 榆晨伸出自己舌头露出舌尖上的药丸:“我说过我榆晨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 蓝醉沉默的把面罩摘掉,倒了一粒放到嘴里。药丸的味道很苦,但她原本身体里升起来的躁意, 却奇迹的快速消除,心情立即平稳许多。 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中招了? 蓝醉暗凛,如果防毒面罩都没用,就这么一小瓶药,是肯定不够蓝家这么多个人的。 榆晨都说了两清,蓝醉当然也没那厚脸皮再伸手跟他讨要。只得盘算精简下地的人数。 沉默间两人已经爬回阿斌被发现的地方,坡度缓了再上去就很快。终于爬出洞口,地面仍是风雪飘摇,仲叔和王富贵首先围过来,各自拥住自家小辈。 蓝醉低声给仲叔说了地底的情况,沙层被疏通他们就少了很大一块麻烦。现在只需要带材料下去把挡沙木板加固再搭上桥就行。棘手的是受药丸数量限制,蓝家的伙计是不可能全部带下去了,这样一来蓝家榆家人数悬殊更大,在地下有个万一,蓝家几乎没胜算。 蓝醉上来时已经盘算好了,仲叔得带,白素荷那一身招符引鬼的本事在地底肯定有用,也得带。君漪凰是灵体,土内蕴含的毒物对她无效,只有蒙筝--这个小姑娘什么经验都没有,人也有点呆呆的,但陈老头把她从深山里的蒙家村里捞出来,自会有其原因,思来想去,还是带上。这样至多能再带一个伙计,数人把药丸平摊开来,大约能支撑两天左右。剩下的人负责把阿斌送回帐篷里休息,如果五天后都没等到他们上来,就不用等了,直接回蓝家。 地底太窄,榆家那边也在削减人数。和蓝家不同,榆家只要被点到削下来的伙计立刻嚷起来,谁都不愿意留在地面。不大会榆家那一团就跟炸了锅的爆米花一样,乱成一片。最后还是榆晨一声吼把吵嚷压住:“吵尼玛啊,都别吵了,爱下都下去!” 榆家那些伙计这才悻悻闭嘴,各自散开去找修补挡板的材料。 榆晨把修补搭桥的事都揽过去了,蓝醉她们乐得休息。人多手快,一个小时后就有榆家的伙计爬上来告诉他们,桥搭好了。 按着商定好的人,蓝家跟着榆家人后面陆续下去。考虑到留在地面的人只有四个人,其中有两个还是伤员,蓝醉和榆晨不约而同把陈老头队里的三个人也夹在队伍里带下去,免得他们在地面搞小动作。 一个个顺着绳索爬到条石边,条石到墓砖的桥果然搭好了,是五根粗麻绳组成的绳桥,先下来的人都顺着绳桥爬到了墓砖那头。原本静谧的地底墓穴呼啦啦涌入二十来个大活人,榆家大半伙计都是临时雇来的大杂烩,想着马上就能发上一笔大横财,个个眉飞色舞兴奋不止,墓穴里霎时间吵吵嚷嚷一片,跟清早的菜市场有一拼。 蓝醉仲叔白素荷见状,眉心就都拧出一个结。君漪凰更是神色复杂望着那边。贺兰馥昔日性情高傲冷僻,最是厌恶人多纷扰。没想到千年以后,她竟然会伙同一群莽夫,重新打破这位旧人的安宁。 榆晨对于身旁震耳欲聋的杂音就像没听到,半个身子搭在墓砖上正用一根套马杆拨弄沙里的那只手。套马杆头活绳对准手腕一套,再往上一拽,一具尸体的上半身立刻破沙而出,摇摇晃晃的悬在套马杆上。躲在白素荷背后的蒙筝探出一只眼睛看向那具尸体,猛地惊呼道:“是伍二哥啊!” 不用蒙筝说,其他人也认出来了,那具头脸覆满沙土的男尸,正是连同陈老头一起失踪的伍庆。 等榆晨和他家伙计七手八脚把尸体拉进墓砖破口,蓝醉白素荷等人才上了绳桥摇摇晃晃往墓砖那头爬。蓝醉仲叔白素荷都是见过场面的人,具把尸体一个绳桥对她们两都是小case,至于君漪凰这个灵体更无所谓,只要作出紧贴绳索的样子就行。唯独蒙筝哪里经历过这些,又见到一个朝夕相处半年的伙伴惨死在下方沙坑内,对沙坑充满了畏惧心理,爬上软绵绵的绳桥时手脚都在抖,磨磨蹭蹭眼睛紧盯下方沙中,生怕不留神也落得跟伍庆一样的下场。 爬到半道上,蒙筝忽地又大啊一声:“有人骨头!沙里埋着人骨头!” 其实在古墓里出现几具人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众人被蒙筝的大叫吓了一跳,对她话里的内容却不屑一顾。榆晨随意伸出套马杆又在蒙筝手指着的沙坑位置划拉一下,果然拨出了一段尺骨。 完全说是骨头也不对,尺骨上还沾染着腐败的肉,没有完全白骨化。套马杆一划拉,又露出尺骨上方包裹着袖子的部分。 袖子是黑色的,夹着红色横纹,还印有一个小小的品牌logo。榆晨脸色大变,套马杆在沙里来回划,套住腐尸的尺骨就往上拉。 腐尸悬挂在套马杆上的效果比刚死的尸体惊悚多了。蒙筝两手两脚紧紧抱住绳桥,瞪着不远处摇晃的尸体已经吓呆了。榆晨哪会管是不是吓到人,两手交替拉杆子想把腐尸也拉进墓砖破洞里。 但尸体到了一定的腐败程度,同一个位置已经不能过度受力。往上拉没两下,哗啦一声尸体其余部分再度掉回沙坑,只留下一小截骨头还挂在活绳内。 “晨哥儿,怎么了?”墓砖破洞有限,王富贵在后面看不到沙坑里发生的事,叠声问道。 “是齐哥的尸体!”榆晨盯着下方不成人形的尸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衬衫我记得,齐哥经常穿。” “……唉,行了,我们这行就是这样。你让个位置,先让桥上的小姑娘爬过来,活人比死人要紧。”王富贵唏嘘片刻,想把榆晨拉开,榆晨却眼睛仍瞬也不瞬盯着下方的尸骨,一动不动。 蒙筝直楞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嘟嘟嘴张合两下,呜哇一下子抱着绳桥哭开了:“蓝醉姐姐,白姐姐,我不去了……我要上去!我不过去了!” 蒙筝的这一出又是谁都没想到的,蓝醉白素荷目瞪口呆看着那个女娃就趴在沙坑上方拼命哭,随着她的动作绳桥摇摇摆摆,险象环生,搞得别人上去拉她都不敢。 “蒙筝,筝筝,你先别哭,先爬过来,不然要掉下去了……”蓝醉额头青筋直冒,却还得放软了声音先把大哭特哭的女娃哄过来。再这么晃下去,桥非被她弄垮了不可。 “这里面好可怕,和田哥说的一点都不一样!我要上去,呜呜,我不跟你们走了……”蓝醉的安慰显然是没气作用的,蒙筝兀自继续哭,响亮的哭声在狭窄的墓里回荡,回音阵阵,简直是魔音灌耳。 “……”蓝醉这一分钟捏死蒙筝的心都有了。 站在蓝醉旁边保持沉默的君漪凰忽道:“她想留在桥上就随她吧。” 君漪凰很少开口,更遑论说出这么冷酷的话。蓝醉莫名其妙看向她,君漪凰脸上却仍是一贯的淡然,看不出什么。 “蒙筝,听到没,再不闭嘴你就留在桥上和下面那具尸体作伴,我们不会管你的。”白素荷被吵得不堪其扰,终于冷冷喝道:“你自己想清楚是爬过来跟着我们这么多人好,还是一个人留在桥上和尸体作伴好。” 白素荷的这句话比什么安慰都管用,蒙筝一噎,惊恐地瞪着她,哭声却是停了。 “爬过来,我在这接你。有我在,尸体有什么好怕的。”白素荷满脸不耐,向蒙筝伸出一只手:“我数到三,你要还不动,我就砍了绳桥让你下去和沙里的尸体呆一块。” 蒙筝眼神又是怨愤,又是恐惧,咬着下唇还犹豫着向往回爬,就听到白素荷的声音扬起:“一。” “我……我跟着你们走,你真的会保护我吗?” “二。” 蒙筝看到白素荷作势举起的军刀,终于眼一闭,悲愤交加的继续往前爬。 76、第 76 章 蒙筝被蓝醉扶下绳桥的时候全身都是软绵绵的, 脚下就像踩着棉花, 不由自主就往人身上靠。 蓝醉摆平了蒙筝就急着想去查探伍庆的尸体和周边环境,把蒙筝往着白素荷身上推。谁料到蒙筝一看白素荷,更是八爪鱼般死死抓在蓝醉身上:“我要和蓝醉姐一起, 她是坏人!” “……”蓝醉忍着笑,对后半句点头表示赞同。 至于被称为坏人的白素荷和蓝醉背后的君漪凰, 却笑不出来了。 尤其是君漪凰,背于光后的绝美面容神色阴霾, 秋水剪瞳深不见底, 目标直指仍拉着蓝醉前襟的蒙筝。蓝醉好容易摆脱八爪鱼,扭头竟被君漪凰身周那许久不见的煞气吓了一跳。 “君君?”疑惑的目光在君漪凰和蒙筝中扫视,蓝醉记得君漪凰和蒙筝初次见面时并无不妥, 怎么这会却像见到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嗯。”君漪凰撇头, 含糊应了一声。蓝醉知道君漪凰的性子,明白再问也问不出结果, 只能满腹疑惑闭嘴。 这时候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们进入的墓室内, 二十来个汉子大半在室内各处摸索查看,有小半围在伍庆的尸体身周或站或蹲。蓝醉同蹲在伍庆尸体旁边,抬头打量他们所在环境。整个墓室不大,形状窄长,如今被各人头上的矿灯照得通亮。他们进入的破口位于墓室底部, 背后是墓室与外间墓道的通口,如今已经被巨大的条石横向从墓室内封死,两颗足有两人大的圆形石球卡在条石后方, 石球又卡入下方地面凹槽内,可想而知想从通口直接破石头而进,几乎不可能。 至于前方则是一扇左右对开的高大铜门。铜门横贯左右,足有七八米宽,高度五米有余,门上铸造各色繁复花纹,团绕拥挤,失了应有的规律美感。一个人头大的铜制扣锁横在两扇铜门之间,门间门缝紧合,不留一丝缝隙。那些北蒙的壮汉站在门前,衬托之下显得如斯渺小,那些个榆家带来的北蒙伙计,一个个趴在门上,齐声喝着号子推搡使劲,希望能用蛮力推开铜门。不知铜门门间是被焊死还是太重,即便十几个汉子合力,仍旧纹丝不动。 门前左边立着一座两人高的石碑,碑下压着一只蛇头龟身的异兽,奇的是这么大的碑上空无一字,打磨得光滑如镜。室内正中央还有一座青铜鼎,鼎有一人余高,四面勾角,形状古朴,似是祭器一类。 随着众人左右摇头,头顶矿灯扫过狭长墓室的两侧,蓝醉这才发现两侧的墙上也有东西。凝神望去,左右壁上的分别是两座阳刻浮雕。浮雕其形似虎,昂首阔步,獠牙半露。墓室的空间出乎意料的高,浮雕也雕于半空之中,俯瞰下方众人,愈发显得威风凛凛。蓝醉微微一皱眉,这浮雕她认得,《天禄识余龙种》曰:“俗传龙子九种,各有所好,四曰狴犴,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狱门”。这一左一右两座浮雕,正是狴犴,即便不走近细看,也能从雕工形态上看出出自大师之手。蓝醉只是不明白,墓室乃是供亡者安神休眠的地方,怎么会在左右壁上雕刻镇守牢狱的狴犴。 莫非贺兰馥也经历了和君漪凰同样的事,是遭人禁闭墓中? 这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 疑团接踵而至,蓝醉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先把疑虑抛到一边,转而审视躺在地上的伍庆。 伍庆嘴唇半张,面色发紫,眼球微凸,七孔流血,死不瞑目。他的眼球、嘴中甚至鼻孔里都填入了细细的黄沙。榆晨按着伍庆的脸和脖子拨弄了几下,道:“窒息缺氧死亡,应该是在沙里活活闷死的。” 蓝醉唔了声,伸手按压伍庆身体其他部位。触手处没有感受到骨折迹象,衣服也还算完整。直到把伍庆几近僵直的手提起来,蓝醉才发现他两手掌心焦黑,皮肤破裂,竟然有很严重的烫伤。 怎么回事? 墓中阴寒,一般不会有能灼伤人的物体存在,而且陈老头应该也知道墓中沙土里的蹊跷,不会带明火下来,那伍庆手上的烧伤是怎么回事? “咦?这个大锅上面的字我认识啊!” 就在蓝醉刚打算和榆晨商讨下伍庆的伤的时候,小小的墓室里又掀起蒙筝高高的嗓门。 这句话分外响亮,还在墓室中摸索的众人一愣,随即呼啦啦把蒙筝围在中间,个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死死盯着蒙筝。 “你……你们围着我做什么啦!” 被十多双眼睛盯着,蒙筝大感紧张,也顾不得之前白素荷的凶恶了,把身子往白素荷背后蜷了蜷,细声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 白素荷却没打算当她的保护神,直接一把把人从背后拖出来:“你认识铜鼎上的字?上面写的什么?” 蓝醉这才省起她旁边还有只和墓主人生活在同一年代的鬼,也站到君漪凰身畔,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你认得鼎上的铭文吗?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只知道是北燕文,但北燕和南塘文字不通,我看不懂。”君漪凰摇头,看着蒙筝的眼神却是越发奇异了。 “我……我认不全……认得一点……”蒙筝被众人眼光盯得遍体生寒,嗫嚅道:“上面写的是:众生生死,其轮不止,十二因什么,无明无知。业力什么因,什么什么因果,什么业之因,招感三界,三界众生,轮回六什么,如旋火轮……” 蒙筝声音越念越小,头越埋越低,躲避白素荷冰冷如利剑的目光:“我……我说了我认不全的……” “蒙筝,你怎么会认识鼎上的铭文?”蓝醉把蒙筝从白素荷身边拉过来,柔声问她。 “嗯……这个字和我家书上的字是一样的……”蒙筝放下背后的小背包,翻了片刻拿出一本娟册,递给蓝醉。 娟册正是蓝醉曾经在蒙家村里蒙筝枕头下发现的那本书。蓝醉随意翻开一页,对照册上和鼎上的字体,果然同样扭曲歪斜,一个都看不懂。仔细分辨,在勾画中确实能比对出些许相识,看来刚才蒙筝念的那些是真的,并不是她在瞎诌。 “没关系,你能认识多少就说多少,把剩下的部分也念给我们听听。”蓝醉总觉得这个硕大的铜鼎和门前无字碑甚为诡异,但诡异在哪儿,她却又说不出来。 蓝醉甚至觉得连这个墓室,都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诡异。 看样式,后方是墓道,前方是如此高大样式繁复细致的铜门,这间墓室应属于前室一类。若是前室,将亡者下葬后亡者亲人在前室祭祀祭奠倒是很有可能,那这个铜鼎约莫是祭器一类,而那座碑则应刻有缅怀主人生平的墓志铭。 但若是祭祀的前室,无论如何都不该在墙上刻上镇守牢狱的狴犴。狴犴主凶,最扰阴灵,能在葬入后还进行祭奠的,就不该是会被看守的重罪之人。而且这铜鼎若是祭器,那这个祭器的体积也未免太高太大也太单调了些,附近没有任何配合的其他祭祀的案和酒具。 这整个墓室都透露出一种不和谐,令蓝醉不由自主的不安。 “后面没多少了:欲灭六道什么苦,断其苦因,众生什么三有不得出离,若断灭什么及贪、嗔、痴,则诸苦亦断。没了。” 蒙筝念完最后一句,如释重负,蓝醉和榆晨还有仲叔等人却全部陷入沉默之中。 虽然蒙筝读得断断续续,蓝醉也大致听懂了,鼎上铭刻的是六道轮回因果之论。若是墓主信佛,在祭器上铭刻这些倒也平常。也就是说,这铭文即便认全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用处。 蓝醉失望叹气,看向其余诸人,榆晨、仲叔和王富贵脸上同流露出失望之情,看来和她想的一样。 “管上面写的是什么?先把门打开再说!”一个低沉的男音突然打破寂静道。 蓝醉抬头,对说话的人依稀有几分印象,好像是叫布日古德,是榆晨带来的伙计之一,平时少言寡语,常和苏合等榆晨请来的北蒙人厮混在一起。 如今布日古德却没了平常的沉默孤僻,高大的身躯铁塔般俯视众人:“这个破鼎又不值钱,围着它又什么好看的。” 话说得粗,倒也有理。蓝醉忆起这墓中沙土散发的东西,顿觉应该速战速决,因此一点头,首先走到铜门边去摸索。 一般来说进到墓中前室后,就很少会再有机关,他们背后的圆石凹槽算是最后一道。其后前室、中室和后室间的门户都是虚门,也就是至多沉重难开,却不会在门后设置落门石或机关之类。但蓝醉看到之前十几个壮汉曾经拼命推压,也没能动摇铜门分毫,就知道这门肯定有问题。她手腕一抖,腕镯顿时展开,薄如蝉翼的刃片由镯内弹出。蓝醉将一片薄刃插入门缝,薄刃韧性极佳,宛如无形,顺着极微小的缝隙向内滑去。蓝醉直将薄刃插入一半,再向下划拉好一段后才抽出,道:“是真门,不是做假的,门后也没有落门石,估计门周有链条牵引的机关控制门的开关。” 77、第 77 章 听说有机关, 所有人立刻呼啦啦四面八方散开去寻找控制机关的源头。蒙筝和君漪凰孤零零的站在墓室中央, 看着众人瞬间变身壁虎,爬上高墙伏在地上寸寸搜索恨不得挖地三分。蒙筝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半晌才道:“君姐姐你看,这么高一下就跳上去了, 他们好厉害……” 说话的对象却没搭腔,蒙筝后知后觉抬头, 却发现君漪凰目光并没有看向周边的众多壁虎, 而且目不转睛幽幽盯着她,眼神诡谲难解。 大约是君漪凰的眼神太过诡异,蒙筝心里发毛,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伸手在脸上拭了两把, 强笑道:“君姐姐,我脸上脏了吗?” 君漪凰仍不回答, 漂亮的凤目微眯, 不知道在想什么。 蒙筝觉得自己像只被蛇盯上的青蛙,无处可逃,挂在脸上的笑容几近瓦解,左顾右盼想找点其他的事做避开这种沉默的尴尬。她就站在铜鼎边,一转身面对的就是那个比她还要高上好一截的大鼎。蒙筝也不管了, 学着其他人十根手指头巴在鼎上随意乱摸。 蒙筝并不懂怎么寻找机关,摸索的方式类似于手臂十指在鼎面上下滑动。兴许是机缘巧合,来回滑了几次, 蒙筝觉得左手掌心有一块感觉不对,抬手发现那块是铭文中的一个字,肉眼却看不出什么不同。蒙筝好奇的用手指放在字上用力搓动,来回数次后发现那字的右撇的一道笔画竟能极小幅度的滚动。 这一下蒙筝来了兴致,开始压着其他字的笔画一个个搓,搓到下一句的另一个字上,又有一横可以同样小幅滚动。 “蓝醉姐!蓝醉姐!你看这个大锅好好玩,上面的字会动呢!” 蒙筝就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般,立刻将君漪凰的盯视抛到九霄云外,眉飞色舞招呼对她最和蔼可亲的蓝醉。蓝醉和榆晨以及两家的掌眼正为了遍寻不到机关源头沮丧,闻言立时围到蒙筝身边。 蒙筝把自己发现的两个会滚动的笔画搓给蓝醉看,笑呵呵道:“蓝醉姐,你看好玩吧!” “除了这两个地方,还有哪里能动?” 蓝醉与围在鼎边的余人也是满面笑容,他们终于知道了这个巨大铜鼎的意义——正是控制铜门开合的源头。实际上他们刚才也检查过这个铜鼎,却没发现其中的蹊跷。这个鼎上的机关做的端是巧妙,隐藏在鼎上密密麻麻的铭文之中,采用的也不是平常按压机簧,而是将滚珠扭钜镶嵌在字体笔画之中。 既然知道了源头,再找便不是难事。最后他们发现每句之中均有一字的笔画可以滚动,随着最后一道笔画的滑动,铜门上的锁扣发出咔嚓一声,随即整个墓室似乎都在轻微颤抖,颤抖结束后他们面前紧紧闭合的铜门已然敞开一道足够双人并行通过的裂缝。 铜门后似乎又是一间墓室,通过裂缝能看到铜门后方不远处矗立了另一道门。那道门和前方铜门完全不同,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在矿灯灯光照耀下仿若透明,墙上按照七星方位镶嵌着七颗猫眼石,被几近透明的门衬托着就像凭空悬在半空的耀目七星。 蓝醉站在鼎旁,望着门后景象,莫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一切似乎发生得都很自然,顺着木爷打好的盗洞直入墓室,蒙筝凑巧发现秘密隐藏的机关,机关启动,墓门开启——这一切的这一切,显得那么理所当然,顺遂无比。 蓝醉挑不出错,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当真如此顺利,木爷和朱远到底是折在哪里?如果这样就进入了主墓室,那朱远即便中了毒,也不会才带回那么一点墓中珍宝。莫非当时木爷他们进入墓室后并没有找到开启铜门的方法?蓝醉不相信。这个机关虽说隐秘,也不过是多费些功夫,在老江湖的手下是早晚都会被发现的。 这一切,似乎都太过于顺利了! 还没等蓝醉理出思绪,背后突地传来一下惊叫:“格老子!你他妈的要搞哪样!” 惊叫的人是西瓜,情急之下骂得是地道家乡话。 蓝醉大惊,刚要回身,后脑勺就感觉到一样物件抵了上来,硬邦邦的离她不到半指距离。 蓝醉身躯一僵,心道糟糕,她上方传来阴测测的男音:“小娘们,我知道你厉害。不过手脚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枪子,你敢随便动一动,我就在你脑门上轰个拳头大的洞。” 声音主人汉语说得有点别扭,带着很重的北蒙腔,正是不久前催促他们开门的布日古德。 “有话好好说,兄弟,咱们一路上处了这么久,犯不着动刀动枪的!” 铜门开启,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铜门之内。这下变故陡生,连仲叔也是楞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向着蓝醉边靠近边笑道,想伺机制服布日古德救出蓝醉。 “再过来一步我就开枪了!诺敏、乌恩其,你们几个拿绳子把他们全部捆起来!” 旁边四个北蒙汉子应了声,立刻从他们背后的包里掏出麻绳,显然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布日古德,我付给你们的酬金还不够高?你这是干什么?”榆晨被其中一个汉子拉起来捆绑,怒极反笑。 “哈哈,你当爷们是傻的?古墓里头随便一样东西就能在市里买层楼,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跟里面的东西比,你出给我们的酬金就是个屁!”布日古德笑得豪迈,显得对当前状况相当满意。 榆晨哼了哼,不再接话,斜着眼睛看向布日古德。蓝醉之前还以为榆晨是和布日古德一伙的,因此格外留意榆晨举止言行。如今榆晨的神情落在蓝醉眼里,却觉得十分古怪。 榆晨的唇角勾出了一抹不甚显眼的讥笑,而讥笑的对象,似乎就是目前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布日古德等人。 78、第 78 章 君漪凰平时鲜少露面, 又常常身着长裙举止文雅, 因此被抛在角落列入最后一批被绑人员名单。君漪凰对当前状况倒不甚着急,她站在角落里,静静思考要怎么使用阴力才能不引人注目并帮助蓝醉脱困。 四个北蒙汉子对于绑人这种事似乎熟悉得很, 不大会墓室内就多出一堆肉粽子。最后只余下君漪凰蒙筝等看来毫无反抗能力的弱质之流,布日古德便开始生了轻忽的心思, 提着手里的霰弹枪转头去看铜门后那熠熠生辉的七星猫眼,眼中露出贪婪之色。 会接下榆晨这趟活路的几乎都是身上有案底且经济窘迫的亡命之徒, 怎么可能对着近在眼前的宝石和那门后唾手可得的宝物不动心?与布日古德同样心思的还有两个北蒙汉子, 那两个北蒙汉子看余下的不过两个娇滴滴的女人,不打算再管,丢下绳索就朝铜门的那道透明星门走去。 布日古德怎么会让同伙捷足先登, 冲两人吼了一声, 一收枪杆子跑到两人前头。 余下两个北蒙汉子这下急了,拿着绳子看看站在角落的君漪凰和蒙筝又望望三个消失在铜门后方的同伴, 其中一个骂了声娘, 把绳子丢给旁边一个,也跟了过去。最后那个捧着两段绳子楞了,君漪凰见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跑向门后的四人身上,深觉机会来到,正要动手, 就听到内里一声轻响。 蓝醉和榆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铜门里发生的事。布日古德跑到七星猫眼前就用枪托砸门,想把宝石从门上先敲出来拿在手里,没料到里面那道门根本没有合紧, 用力一砸门就开了一到缝隙,露出门内光景。 正对门是一个半人高的玉台,台上摆放着形似棺材的匣子,与门相同,匣子几近透明,隐约可见内里躺着一具尸体以及摆放在尸体周边的诸多珍宝。这时候第四个北蒙汉子也赶到门前,看到棺材眼睛都直了,霎时四个人都爆发出疯狂的笑声。 “发财了!爷们这次发大财了哈哈哈哈!” 笑声不断,四人再看不上门上那孤零零的几颗宝石,一拥而入,全部扑到透明棺材旁,你推我搡去拉拽棺盖。 再后来的情景,便如地狱。 君漪凰听到的那声轻响,就是七星门自己合上的声音。门扉合紧同时,一簇火焰以棺盖为中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围靠在棺材边的四人首当其冲,被火焰碰个正着。四人顿时连声惨叫,全身着火。不过眨眼时间,火焰便蔓延至四人身后,遍布在那个空间之内。 四人一时间还没烧死,嘶吼着趴在七星门上捶打,希望能打开七星门逃出烈焰地狱,而那扇不过一推就开的门,如今却似被上了一道无形的锁,无论趴在门上的四个人怎么疯狂推拉,都没有任何反应。 七星门是透明的,内里情况能看清五六分。蓝醉榆晨等人能清楚的看到那四个人的头发皮肤全身衣服在火焰的灼烧下由正常的肤色快速变成焦黑,贴在门上的捶打的手势和他们已经被烧变形的嘴,都透露出他们的恐惧、疼痛和绝望。 七星门就是一道界限,门内门外,便是炼狱和人界的区别。 捶打的势头渐渐缓了,四个活生生的人慢慢停止挣扎,顺着依旧瑰丽的七星门滑下,杳无声息。 所有人都已经呆了,死人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看到几分钟前还凶神恶煞的四个人转眼间被活生生烧死在面前,那种感觉却非言语所能形容。 “把铜门关上!快关上!” 又是一声轻响传入众人耳中,榆晨突地跳起来,对着蒙筝和那个还拿着两截绳子名叫诺敏的北蒙人吼道。 随着那声轻响,七星门露出一道缝隙,一簇艳红不再局限在门内,而是顺着门开启的那道缝隙,宛若有形之物,开始往着铜门方向游动而出。 火焰贴地而燃,室内陡然异香扑鼻,蓝醉微微一怔,立刻想明白了,脸色同样大变,对蒙筝道:“蒙筝马上把铜门关上!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烧死在这里!” 蓝醉这一声吼,蒙筝全身抖了下,比诺敏先回过神,急忙扑到鼎边手忙脚乱按照刚才开启铜门的方法滚压能移动的笔画。 这机关开启关闭都麻烦,这许多笔画哪里能一下子全部关上。随着火焰快速往外流窜,香味越发浓郁,诺敏也反应过来了,连忙跑到铜鼎旁帮着蒙筝一起滚压滚珠机簧。刚才还敌对的人如今为了活命只能齐心协力,只是越忙越不着调,而且火焰在铜门内蔓延后,温度陡高,连铜鼎的温度都在不断上升。 蒙筝被烫得眼睛里泪花乱转,诺敏虽然指尖掌心都被烫出水泡掉了皮,也不敢因为疼痛停止。所有人都被绑得结实,看着空着急却有心无力,个个眼珠子在铜门中的火焰和铜鼎之间徘徊,只希望能马上响起铜门关合的那道机关链条声。 “你去帮忙啊!站在旁边干什么!”终于有人察觉到站在旁边没有捆绑却也没有帮忙的君漪凰,豹子以为君漪凰是怕烫,火气立刻窜上脑门,冲君漪凰大吼道:“你再干站着我们都要被烧成灰了!烫一下又不会死!” 确实火焰已经窜到了铜门边,这下大家都能清楚的看到,地面上一道似乎是水一般的液体在往外流淌,而火焰就是随着水流的走向,流到哪儿烧到哪儿。 众人面上都露出绝望的神色,已经有两人准备从墓道破口跳出去。但他们都被绑得紧,而绳桥柔软不容易保持平衡,只要不小心就会掉入沙坑,就会落得和伍庆一样的下场。 “蒙筝,先别管机关,把他们手上的绳索解开。” 君漪凰突然低声道,不但不避,甚至走向开始燃起熊熊火焰的铜门门缝。 众人即便尽量躲开门缝位置,也已被一股股热浪逼得难以喘息。君漪凰对此却似毫无所觉,只是一味向铜门靠近。王富贵不知道君漪凰想干什么,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主动往着火里走,吓了老大一跳,颤声道:“小姑娘你快回来!危险!” 君漪凰只是不理,直走到火焰前方,才停下脚步。蓝醉隐约猜到君漪凰要做什么,想阻止但话却无法出口。 确实当前这种状况,如果君漪凰不管,他们所有人就只能葬身火海或是沙土之中。 闷热的墓室内阴风乍起,原本继续往铜门外流淌的液体被有形的风墙阻住,液体上方的火焰由红转碧,被狂风吹着向铜门内倒扑翻卷,不再快速外延。 被蒙筝解开绳索的人趁着这个机会继续滚压铜鼎机关,却在间隙里不断偷偷窥视站在铜门前的君漪凰,脸上满是惧色。君漪凰长发在风中涌动,碧绿的光焰将她绝美的五官映衬得阴气沉沉。不知道是谁突然抖着声音说了句:“我说了我真没看错,当时的火真的变绿了!” 君漪凰淡淡转头往了他一眼,她的眼瞳都被火光映得莹绿,那个说话的叫哈丹巴特尔的伙计被这一眼吓得全身一抖,立刻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声。 人多效率确实够快,很快熟悉的机关锁链声响起,那道铜门间的缝隙由大渐小,终于恢复到之前紧闭的状态。 各人这才终于松口气,连忙离开铜鼎往盗洞方向躲。一方面是怕火再度蔓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铜鼎下方热度渐高,甚至透过鞋底也能感到烧灼的烫感。 “君君?” 风已经停了,君漪凰依然站在铜门前方一动不动。蓝醉想靠近她看看她的状况,走近两步却被脚下的温度烫得又退了回来。 “啧,这地下什么鬼,这么烫!”蓝醉抱怨道。 “铜鼎控制铜门的开合链条,估计它们是一体铸造,用铜板连接着的。”榆晨说道:“蓝醉,没想到蓝家人里真是卧虎藏龙啊。” 最后这句话,榆晨的语气相当奇怪,看向君漪凰的眼神里全是难解的情绪。 “又不是没见过白素荷使用术法,你们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蓝醉正头疼该怎么解释君漪凰的阴力,榆晨开了这个头,她刚好顺着话茬往下接。 榆晨阴阳怪气的一笑,蓝醉懒得理他,继续皱眉问君漪凰:“君君?你还好吧?” “我没事。” 君漪凰终于应声,慢慢从铜门前退到蓝醉旁边。 实际上方才的烈焰不单单吓到了在场的人,也吓到了她。 满室焰火,烈焰焚身,便宛如传说中的……叫唤地狱。 “这火里是掺了什么?好香啊!” 即便关闭了铜门,整个墓室内充斥的香味仍旧萦绕鼻端,挥之不去。而且这香味沁人心脾,甚至有凝神的效用,缩在盗洞附近的人情不自禁的一个个抽动笔尖,使劲嗅着着从未闻过的异香。 “香个屁!先上去再说!” 榆晨没好气吼了说好香的那人一顿。其实大家伙都被这场大火惊着了,要不是布日古德先来了这一出,大家一起进去,搞不好就会全部都烧死在七星门内。阴差阳错布日古德和他的三个同伴当了其他人的替死鬼,让其余人捡回一条命,余人都在继续前进淘金和后退中犹豫,榆晨此话一出,犹如赦令一般,那个叫哈丹巴特尔的北蒙伙计首先探身拉住绳桥就打算往外爬。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的原因,哈丹巴特尔刚腿部借力往上蹬,腿就一软,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块头那么大,胆子比老鼠还小。”仲叔算是在场人里最冷静的,他也觉得空气里弥漫的香味不对,冲着蓝醉喊道:“小醉,先上去休整,好了再下来!” 蓝醉点头,向盗洞方向迈了两步,第三步却无论如何迈不开了。 站着不动时还不觉得,全身一动,蓝醉才发现身体内有种酥软无力的感觉,懒洋洋的叫她一点都挪不动。 膝盖一软,蓝醉跪倒在地。她面前就是伍庆的尸体。蓝醉满脸骇然,终于想明白伍庆的伤口和伍庆死在沙中的缘由。 只是如今,却显得太晚了。 79、第 79 章 不止是蓝醉, 其他人也开始东歪西倒软在当地。咕咚咕咚声络绎不绝, 摔得近的人叠成一堆,相顾的神情都是满满的不解和惊讶。 “火里的香味有问题!” 人堆里有人冒出这一句,余人顿时醍醐灌顶。五香软筋散、迷香什么的从来都只在武侠小说和电视剧里看到过, 因此闻到香味伊始时也没人朝着那方面去想,现在倒是很好的证明了小说源于生活, 不过这已经不是关注的重点了。 “没想到这次有备而来,结果还是栽了!”榆晨趴在地上, 懊恼道。 两三分钟的时间, 还站着的就只剩下君漪凰。君漪凰看着趴在地上各人的表情,也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有形的火她能用阴力挡,这无形无踪的香味, 她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的。 “蓝醉?你一点都站不起来吗?”君漪凰担忧的蹲在蓝醉身边问。 蓝醉痛苦摇头。她现在觉得连摇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要使出全身的劲才能做到, 更别提站起来走动。 “小姑娘,香味对你没用?那你快上去叫上面的伙计救我们!” 王富贵见唯独只有君漪凰不受香味影响, 也顾不得去在意君漪凰的诡异了, 连忙向她开口求救。 “君君不能走!” “不行。” 不约而同的,蓝醉和君漪凰同声拒绝。 “为什么?!大家都这个样子了,蓝醉你不让她上去难道让我们全部活活在这里等死?” 榆晨王富贵还有蒙田几人见君漪凰蓝醉一口回绝,立刻怒喝质问。 君漪凰把头扭到一边不予作答,蓝醉哼了声:“不行就是不行, 没有为什么。” “卧槽!”榆晨见状骂了句脏话,转而问其他人:“还有谁撑得住?马上上去求救!” 众人纷纷表示无能为力,最多只能爬一两步, 即便勉强爬过绳桥到达另一头,也完全不可能拽着绳索爬上陡峭的盗洞。 而且盗洞不是完全垂直的,中间还隔了好几个折层,不管是使用信号弹还是用光线求助,都完全不可能把求救信号发出去。 说到后来,大家的心都灰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趴在地上,不再言语。 “说不定这个香味的作用只是让人全身无力不能移动,只能留在原地被火活活烧死。但是现在火源已经被我们封在铜门里了,那就没了这个危险。要是香味里有毒,都这么久了我们怎么可能还是说话还能小幅度移动?木爷打的盗洞都留了通风口,你们看我们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有闻到任何香味,但之前陈老头显然是进来过的,那说明要不了多久这味道就会慢慢散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身上的药效就散了,什么事都没有。”见所有人斗志全无,仲叔想了想出声安慰道。他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虽然在场人谁都不是傻子,觉得当时修墓人大费周章在火中掺个毒就只为了让盗墓贼动弹不得,也只能勉强表示认同,聊以自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确实平静无波。这段时日蓝醉都没好好休息过,再加上爬上爬下体力劳动和精神疲劳,就这么趴在地上,蓝醉竟隐约觉得开始犯困起来。 对于仲叔的论调,蓝醉不同意也不反对。她心里隐约猜测到了香味里的成分:宣葛香和君影草。如今来看,朱远和木爷中毒的源头不止是沙土中夹杂的少量味道,更多的是大火爆起后液体中的药物被蒸发,被人吸入体内。 如果真是这样,蓝醉大致猜到了紧接着会发生的事情。朱远和木爷中毒后都产生了严重的幻觉,等着他们的只怕也是同样的未来。只希望这次榆晨带来的药真能抵制宣葛香和君影草带来的影响,等到空中药物稀释消散,他们慢慢恢复行动能力才好。 君漪凰看着这种场景,只能站着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她不能远离蓝醉,也不能解开药物影响,只能够守在蓝醉身边,静待一切发生。 蓝醉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中的一切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知道她又梦到了苏灵雨。 苏灵雨夹在众多的美人中,被宫人引着,和选秀那时候一样,一串串的进入一座殿内跪地、行大礼、请安、听坐在上位的人对刚入宫侍奉帝王的新人严加教诲。 教诲的内容冗长而无趣,苏灵雨垂首听着,每到结尾的地方便与其他女子齐声喝唱:“妾谨遵教诲。”实在无聊时,苏灵雨便左右斜着眼珠子,打量她周遭的女子。 各色美人均有,燕瘦环肥,或艳丽、或柔美,或大家闺秀风范、繁花簇景衣着,或小家碧玉情怀、简约婉柔打扮。 唯有一处相同,这个南塘后宫,便是她们今后生命的终点。 教诲的辞令仍不疾不徐从前方传来,苏灵雨心中微微叹息。她知道皇后凤体违和,今日替代皇后对新进宫人进行教诲训斥的,是那个传得风雨满城的裕丰宫之主,协皇后管六宫事务的淑妃,闺名姓君,名漪凰。 声音并不是想象中的莺啼婉约,也没有入骨三分的媚,沉着、淡定、雍容、严厉,颇有几分中宫的气势。 苏灵雨到了后来实在好奇,自认今日的朝会大典参与者众,想必也不会注意隐在人中的她。她终究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微微抬起头,偷着去打量坐在前方的那个传奇女子。 正中坐着的是当今南诏帝的皇后,皇后身姿坐得笔直,面容上妆精致,也努力维持着皇后应该的风范和表情。但苏灵雨依然能在那个端庄的笑容背后,看出难以掩藏的憔悴。 皇后正座的左边,斜斜摆着另一个座位。座位上正是那个她好奇的女子。女子今日身着颜色玫红的妃位朝服,发梳惊鹄髻,满头插满步摇珠翠,尽显尊贵地位。但即便的头上各式样做工精美颜色缤纷的饰物,也及不上她那艳丽如花的面容。修眉凤目,琼鼻玉腮,百般娇艳的脸上此刻微微勾出一抹沉稳的笑,眼神却如刀,气势凌人,径直继续着那无趣的教诲内容。 乍一看,这个位于妃位的淑妃,气势上几乎要凌驾于她旁边的中宫娘娘之上。 与艳丽的面容无关,单单是淑妃身上那种勾魂夺命的厉,便有种夺目的美,教人一见便再难移开眼睛。 秦采风曾经说过南诏帝喜好柔弱顺从的清丽女子,因此在苏灵雨的揣测里这个能高居四分之首的淑妃也该是纤纤弱质蒲柳之质,才能得南诏帝青眼有加,不曾想竟是这般艳丽无方,不由怔忪片刻。 端坐的女子似是察觉到苏灵雨偷窥的目光,垂眸扫视,正正与苏灵雨微抬的眉眼对上。苏灵雨一惊,待要躲闪已是不及。她不过七品娘子,直视上品妃嫔本就是逾矩之事,遑论是在朝会大典聆听教诲时用心不专,任何一样的足够将她打入清平阁思过,甚至贬为宫娥。她虽无意于后宫争宠,却也不想方进后宫就落难遭贬,心中瑞瑞,却见那个凌厉的女子只是眉心稍颦,斜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若无其事。 苏灵雨逃过一劫,连忙将头埋低。她确定淑妃肯定察觉到了她的窥视,却不明白为什么放过了她的冒犯。此刻苏灵雨只觉自己胸口的那颗心砰砰乱跳,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但对这个貌似严厉的淑妃,好奇心却是越发重了。 “妾今后必定恪守宫规,尽心侍奉陛下,遵循皇后及娘娘教诲,不敢稍忘。恭祝皇后凤体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娘娘吉祥如意。” 再度齐声喝唱,跪安,起身,苏灵雨侧身离去时不经意再度和上位的淑妃对上眼,稍纵即逝的一刹那,苏灵雨在那双凤目中瞧见的不是倨傲算计,而是平静如古井的无波无谰,还有隐藏在其中的些许寂寥。 “唔。”清晨的寒意透过覆盖在身上的被子钻入脚底,苏灵雨被冷风冻醒过来,难受地睁眼,忍不住便轻咳两声。 “娘子,你醒了。奴婢熬了姜汤,趁还是热的,您喝些暖暖身子再睡罢?” 青绡闻得动静,连忙绕过屏风,将苏灵雨扶靠起来,又替她拿了个软枕放在腰间。 “咳,窗户没关么?怎地这么冷。”苏灵雨靠在软枕上,人还是恹恹的。她病了有好些时日了,一直咳着不见好。生病最是伤身,如今入宫时略显圆润的鹅蛋脸已然显出了尖尖的下巴,一张小脸蛋白惨惨的,瞧着便叫人心疼。 “关上了的。只是这几日倒春寒,冷得慌。想是奴婢方才端姜汤进来带入了冷风,冻着娘子了,还请娘子恕罪。” “就你我二人在,不用说这些虚的。”苏灵雨闭闭眼,从朝会大典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时日了。今日不知道怎么地,竟又梦到了那时候的情景和人物,一切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青绡不知道苏灵雨做了梦,见苏灵雨咳得难受,连忙将舀了一勺姜汤吹温了送到她嘴边:“娘子,趁着热先喝两口暖暖身罢,再冻着你的身子就真受不住了。” “你自己去熬的?”苏灵雨没张口,瞧着面前还滚着热气的茶色汤水,看不出喜怒。 “是。” “哦。”苏灵雨张开菱唇,将姜汤饮入喉中。 热暖的姜汤带着一丝辛辣,呛得她又咳了下。倒是这辛辣顺着喉管流下,全身立刻便暖了许多,方才被冻醒的寒意便显得淡了。 “可人呢?” “可人与轩容为娘子请太医去了。” 轩容是居于西暖阁的傅流荧的贴身侍婢,昔日朝会大典后纳礼至颇受恩宠的静贵嫔处,如今已然被南诏帝宠幸过数次,封了六品的贵人。 反观苏灵雨,既无纳礼之情,兼无媚帝之举,新近入宫的家人子和采女如此之多,自是被湮于尘下。入宫数月未蒙帝王召见,宫中是惯了奉高踩低的,内监府自是不会再优待于她。先是以新晋宫嫔太多人手不足撤了苏灵雨的掌事姑姑琴心,渐渐的日常供应也怠慢了,只留下一个小宫女可人和随同苏灵雨入宫的青绡收拾杂物。苏灵雨病了这些时日,派可人去太医院跑了好几趟请太医,也只落了个太医事务繁忙尽快赶来的空话。显是傅流荧看不过眼了,才叫贴身侍婢轩容陪同可人再去请。 说来若不是傅流荧不断帮衬着,苏灵雨的日子只怕过得更加艰难。 “对了,娘子,老爷有书信给您,方才雁坊那边才送来的。” 喂苏灵雨喝完半碗姜汤,青绡才想起来袖中的那封书信,连忙拿出来递给苏灵雨。 那信封已然被折得发皱了,不知被压了多久。苏灵雨嘴唇微抿,拆封展开信笺,正是许久不见的苏父笔迹。 妃嫔与家人的来往信件如非特赦都是要经过雁坊查验的,避免前朝后庭相勾结扰乱朝纲。因此信中内容无非是些说明父母双亲身体安康,家人生活平顺,嘱咐苏灵雨在宫中恪守己身,好生侍奉帝王的言语。到了最后数笔,苏父反复叮嘱苏灵雨多与其他妃嫔结交,不过自视过高孤芳自赏云云,用词严厉,颇有昔日庭训之风。 苏灵雨唇角越抿越紧,她明白苏父的言下之意是让她多去攀附得宠的妃嫔,以便早日获得帝王宠幸。毕竟当初送她入宫,苏父煞费苦心,又托付了身为太后近身女官的秦采风在宫内多加照拂。不料寄望甚高的女儿入宫大半年,却了无消息从未被南诏帝临幸过,这对于苏父而言不啻于一个巨大的打击,只怕他在其他同僚面前颜面尽失,完全抬不起头来。 “娘子……” 青绡小心翼翼站在床边查看苏灵雨神色,想出口安慰却词穷无话。 “青绡,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苏灵雨仔细将信笺叠好收入信封,沉默半晌忽然说道。 “娘子只要过得舒心就好。”青绡低声回话。 “我再这样下去,跟着我日子只会越过越苦。傅姐姐心地虽好,但也不可能顾我一辈子。”苏灵雨叹息片刻后,又道:“青绡,我实在不想去和她们争,只想安生的过自己日子,为什么也这么难呢?” 苏灵雨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却比哭还令人悲伤。青绡瞧得难受,顾不得宫中礼仪规矩,伸手握住苏灵雨冰凉的双手:“娘子,不管怎样,青绡总是会跟着娘子照顾娘子的。” “青绡……” “若不是娘子,青绡这条性命早已没了。娘子只管安心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便是,青绡总不会让娘子冷着饿着。” 青绡话说得忠心,秀美的脸庞上也满是坚毅。苏灵雨瞧着她,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她相信青绡说到便会做到。话虽如此,她一个有位份的人尚且要看尽诸人脸色,一个小小的女婢,在宫内又能做什么? 恰逢门外响起可人的声音:“娘子,太医来了。” 苏灵雨患的不过是风寒,只是拖的时日久了。太医来把过脉开了药,连吃了十来日苏灵雨的咳嗽才停。这日屋外难得的出了太阳,傅流荧便前来约苏灵雨外出走走散心。 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并没有明显暖意,苏灵雨还未完全康复,分外畏寒,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妹妹身子好了就出来多走动走动,你看这冬日过了,外头草青花香的,别总呆着屋子里。病了这些时日,脸色都不好看了。” 苏灵雨笑着应了,并没多答话。 傅流荧审视着苏灵雨的神情,话在舌尖绕了几绕,还是说道:“妹妹也别嫌我烦。你实话告诉姐姐,你是当真不想……侍寝吗?” 虽然经过这段时日苏灵雨与傅流荧走得近了,也知晓傅流荧是个挺心善的女子,但这话却是不能答的,一旦说出口被有心人听见,便是死罪。 因此苏灵雨只是继续笑,柔柔瞧着傅流荧。 傅流荧误以为苏灵雨的笑是害羞,因此也笑了,道:“这不过是每个女人都要过的坎,没什么害怕的。我纳礼的静贵嫔人很好,性子柔得出水一般,和你当真有几分相似。你若愿意,我明日便带你去静贵嫔那坐坐。咱们不求多大的恩宠,至少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莫在宫中受人刁难。” “姐姐,容我想想罢。” 傅流荧的话正正戳到了苏灵雨的心窝上。入宫的家人子两年不得召幸,便会削了位份送入归元巷参与宫中女官的学习和选拔。这原本就是苏灵雨入宫初期的打算,但入宫后她暗中观察,却发现被削位份的妃嫔在归元巷中极受排挤欺凌,鲜少能有熬出头被选拔为女官的,因此归元巷那边时常传出被贬妃嫔不堪受辱自尽身亡的消息。她扪心自问,若是换做自己,当真忍得住那些辱骂吗?妃嫔间的勾心斗角与归元巷内的勾心斗角,又有何差别? 她原本的坚持,在这个后宫中,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如果是这样,何必继续委屈自己? 是夜,苏灵雨坐在窗前,盯着摇曳不定的烛光,翻来覆去咀嚼秦采风留给她的那句‘越是似水,最是无痕’。 若按着她初初的理解,只需小心防备名中带水之人,也即是避开淑妃、袁修容以及馨贵嫔三人即可。 但今日傅流荧的一句话却让她起了别样心思。 傅流荧形容静贵嫔的性子‘柔得出水一般,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静贵嫔没有子嗣,却能盛宠不衰,这与静贵嫔的家世不无关系,但更多的应是静贵嫔的手段。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苏灵雨更是清楚,虽不愿争,但到不得已时,自己绝对能比宫中多数人更狠。 倒是那个淑妃……外间传言她杀伐决断不让须眉,但苏灵雨却觉得她兴许比那个类似自己的静贵嫔更加可靠。 只是淑妃和静贵嫔各据宫中一席,若向淑妃纳礼,日后便不得不与傅流荧疏远。对于这个相识半年余并不因为不受宠便冷眼对待自己的女子,苏灵雨是想珍惜的。 窗外忽地传来咚咚两道好大的声响,苏灵雨一惊连忙推开窗棂,却见青绡跌坐在地正在揉头,批在肩头的外袍也掉在地上。 青绡歉意的对苏灵雨笑了笑,年轻的面容露出憔悴与困倦。想来是她太过疲累,替苏灵雨熬药时打了瞌睡,摔在地上。 可人即便仍留在苏灵雨身边,态度也是得过且过,青绡几乎独揽下了所有的杂活,忙得如同螺旋般,没有片刻休息之时。 苏灵雨鼻腔微酸,指尖一紧,已然有了决定。 为了自己,为了青绡,有的事……不得不做。 次日苏灵雨就让青绡将她们入宫时携带的东西全部搜刮出来,罗列在桌。 苏父当初希望苏灵雨能在宫中立稳脚跟,因此并不曾苛待她。珍珠宝玉,虽说谈不上顶尖的,却也还是给她带了好些,让她用来打点关系。 苏灵雨把其中最好的挑了出来,用一个锦盒装了,心中也是忐忑。 这些东西,也不知那个人瞧不瞧得上。 只是凡事都得试上一试再说。 “青绡,将我紫红绣团花的那套衣裳拿出来,再帮我好好梳妆打扮。” 青绡依言而行,但瞧着苏灵雨的眼神却满是疑惑。 苏灵雨也不多加解释,只是仔细描眉画眼。不多一会,镜中便现出一个柔美婉约的佳人。 “青绡,陪我去见淑妃。”插上最后一支梅花簪,苏灵雨对镜左右打量,自认装扮得体了,这才对青绡道。 “啊?娘子去淑妃那做什么?” “纳礼。”苏灵雨扬起淡淡的笑,将情绪全部锁在心里。 “但……秦姑姑不是说……“ “只怕秦姑姑指的并非是名中带水之人,而是另有所指。”苏灵雨顿了顿又道:“若要在面若秋水心机深沉之人与锋芒尽露的两人间选,我宁可选那把有明晃晃刃口的匕首,也不会选那根不知何时会戳到自己的牛毛细针。” 青绡也是聪敏之人,闻言立刻懂了,颔首道:“娘子说的是,只是这样一来,傅贵人这边……” “行一步看一步罢。”苏灵雨掂掂手上的锦盒,道:“这礼迟了这许久,旁人收不收,还未可知。” 80、第 80 章 春寒料峭, 额前柔软的流海被风吹得不断在眼前摇动。苏灵雨站在裕丰宫外, 深吸口气,命青绡上前报上她的品秩名讳。 接引的宫人诧异地瞧了瞧苏灵雨,倒还是礼数周全的将人让至殿前, 入内传话去了。 苏灵雨面上从容,心中却无甚把握。毕竟她与淑妃全无交情, 地位更是云泥有别,此次贸然来访, 淑妃未必会花费心思见一个被冷落的低级妃嫔。 隔了片刻, 那个传话的宫人便从殿内出来,对苏灵雨行礼回道:“淑妃娘娘正在午睡,苏娘子要不他日再来吧。” 果真如此。 即便来前已然料及, 苏灵雨仍有失落。她并未把失落显于面上, 只是微微笑道:“无妨,我在院子里候着便是。” “近日天寒, 苏娘子在这冻着了可怎么好。娘子还是先回去, 隔日再来罢。” 宫人显是时常应对着来求见淑妃遭拒的妃嫔的,娴熟有礼地要将苏灵雨打发回去。 “无妨的。” 面对苏灵雨的淡定和厚颜,宫人自也不能直接将人推出裕丰宫,只得由她站着。这种人她也见过,只需多站些时候, 被冷风冻上一冻,再觉得无趣丢人了,就会自己离开。 零星细雨由天飘落, 浸润苏灵雨的秀发衣衫。青绡捧着锦盒站在苏灵雨身后,已然低声劝了她数次,苏灵雨却宛若未闻,甚至连站姿都未变过。青绡跟了苏灵雨十载余,对她的性子了若指掌,只得不再劝,心中却将殿内的淑妃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传话的宫人才又从殿内出来,将一把油纸伞撑在苏灵雨头上,道:“苏娘子,娘娘起身了,唤你入殿相见。” 苏灵雨倒没想到淑妃会这么快就心软,忙道了谢,随着宫人后进到暖阁之内。 暖阁内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寒风细雨宛若两个世界。阁前正中央的香炉散发出袅袅清香,香炉后方轻纱垂地,将纱后人形隐得影影绰绰,瞧不清面貌,却愈发衬得人身姿袅娜。 “娘娘,苏娘子到了。” “进来罢。” 时隔大半年未听闻的声音,还是和梦中的一样,沉稳而雍容。 “苏灵雨拜见淑妃娘娘,娘娘吉祥安康。” 甫入内室,苏灵雨便盈盈跪地,行了大礼。 “不用多礼了,起来罢。赐座。” “谢娘娘。” 苏灵雨这才起身,在凳上坐下,半抬头去看这位她欲投靠的淑妃。 淑妃斜斜倚坐在贵妃榻上,却丝毫没有小憩后的慵懒之态,不过今日着的是常服,也不像朝会时那般过于庄重。一绾青丝束成直髻,仅别了一根素净的白玉簪子,少了大量珠翠的装饰,愈发突显出眉眼的美艳端正。 淑妃不说话,苏灵雨也不便开口,直至宫人送上茶,苏灵雨捧着茶盏思虑着该怎么打破这颇尴尬的僵局,淑妃却先笑了。 “你在外头淋了大半个时辰的雨,便是为了来我这里喝茶的吗?” “淑妃娘娘,妾听说娘娘喜欢精致的小玩意儿,虽说知晓娘娘并不缺这些,不过还是算是妾的一番心意,还望娘娘笑纳。” 既然淑妃先开了口,苏灵雨也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再顾不上自己的什么颜面,放下茶盏从青绡手中接过锦盒,跪地奉上。 淑妃半晌没出声,也没让人接礼。苏灵雨低头跪着瞧不着她的神情,心扑通乱跳。她毕竟还只是个生长在官宦人家的的十六岁女子,自小到大虽不若幼弟受宠,却也没受过特别大的委屈。所有的可能性虽都曾在她脑中演过一遍,但当真经历了,还是难免羞愤,耳根儿不大会便微微红了。 “苏娘子,这算是纳礼么?”就在苏灵雨以为淑妃要出言拒绝的时候,不曾想那雍容的声音忽而继续笑道。 “是,区区薄礼,望娘娘勿要嫌弃!” “苏娘子,你进宫有……七个月了吧?” “娘娘好记性,妾入宫确七月有余了。” “这时候才纳礼,你不觉得稍微迟了些?” 苏灵雨闻言心一沉,看来淑妃是不愿收她这份礼了。 银牙微咬,人事已尽,苏灵雨闭目等待着后续的奚落,手上却一轻,锦盒教人接了过去。 苏灵雨诧异抬头,发现拿走锦盒的竟是淑妃本人。 淑妃顺手将锦盒搁在贵妃榻前的几案上,复坐回锦榻:“你的礼我收下了,起来吧。” 这一峰回路转,苏灵雨是半点摸不清这个淑妃娘娘的心思了。侧身坐回凳上,苏灵雨稍稍缓了口气,摸不透归摸不透,淑妃能收下礼,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寰月,去拿个手炉来。” 淑妃收下锦盒后,又不再理睬苏灵雨,转而对身边侍女吩咐道。 侍女应了,眨眼就取了个雕工精美的拳头大小手炉,外头圈着白狐毛套子,毛茸茸的一圈儿看着便让人感觉十分暖和。侍女以为是淑妃冷,径直将手炉送到淑妃手边,淑妃却没接,直指苏灵雨:“拿给苏娘子。 淑妃的一举一动都如神来之笔,前后完全没因果可循。苏灵雨忙跪地谢恩,将烧得暖热的手炉握在手心里,果然被雨水浇得冰凉的双手立刻被烘得暖暖的。 “寰月,再去烧点热水,给苏娘子备套新的衣衫。”淑妃想了想,又向侍女吩咐。 名叫寰月的宫女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不过片刻就收敛了,躬身退下准备。 苏灵雨亦是惊讶莫名,这淑妃的前后态度变化也未免太大了。 “你衣衫都教雨水浸润了,穿久了要感染风寒的。”淑妃淡淡道:“在这宫里头,自己若不懂得爱惜自己,旁人是不会爱惜你的。” 苏灵雨低低应了“是”,心中却腹诽道这只怕也是某人害的吧。 只是这番话听在耳中,虽然平淡无波,却有种切身的痛。苏灵雨悄悄望去,在那张艳丽的面容上又看不出什么。 “我方才真是在午睡,她们怕扰了我便没有通报,倒教你久候了。传话的杏儿我已经罚过了。” 不管内容是真是假,这话已经不啻于是向苏灵雨解释了。这惊讶一波连着一波,苏灵雨当真有些应接不暇,口中说着平常应对的话,眼珠子却是不住的往这位淑妃方向瞟。 “苏娘子,热汤备好了,您随奴婢前去沐浴更衣吧。” “别瞧了,先去沐浴换身衣裳。我晚些还有事,你换好衣衫不用再过来了,直接回你的院子里便是。” 淑妃的话不像责怪,倒是含着调笑之意。苏灵雨脸蛋一红,赫然瞧她,却见她眼中满是玩味,就像寻到了一件十分好玩的玩意儿一般。 寰月在旁候着,苏灵雨自不能多加耽搁,再对淑妃行过大礼,便随着寰月走了。 青绡将油纸伞撑在苏灵雨头上,苏灵雨拢着身上的外氅,走在回去的路上,仍旧没缓过神来。 淑妃的一切行为都不像是对待一个来纳礼的低级妃嫔的,亦或许这便是淑妃拉拢人的手段之一,但苏灵雨却没想到一个四妃之首,竟一点没有大架子,与她在外间的举止传言大为不同。 这……哪里是那个传言中举止果敢、凌厉欺人的淑妃君漪凰?! “唉。”摇头轻叹,苏灵雨是真的看不懂了,传言……果然是不能信的。 遥遥已然可见清涛院的院门,苏灵雨送了口气。总算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其他地方再奢华舒适,还是比不上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 没料想另一个方向同时转出来一个身着浅黄衣衫的人影,苏灵雨要避已然不及,那头看到了苏灵雨,停下了步子等着院口,等苏灵雨走近了才笑道:“你今日兴致倒好,不用我叫自己也出来走动了。” 正是方从外头回来的傅流荧。 苏灵雨脑子还被那位淑妃娘娘搅得晕晕乎乎的,没彻底回过神来,更没想好要怎么向傅流荧交代,今后二人怎么相处,不想这老天偏不让她好过,让她刚从淑妃那回来就遇上傅流荧。 苏灵雨对于傅流荧,难免有愧疚感,尽量掩饰自己的尴尬,自若笑道:“姐姐那日说的是,这都春日了,我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捂了一个冬日都快长菇子了。” “多走动是好,不过这天冷得阵阵的,你风寒好了不久,要注意别冻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是怎样的青春年华都经不得病痛折磨的。”傅流荧执了苏灵雨的手认真说道,这一靠近,她楞了下才回过神:“妹妹这身是才做的新衣裳吗?以前倒是未见妹妹穿过。” 君漪凰宫中备下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做工廉价的衫子。单单是苏灵雨披着的外氅,用料便是稀少的蜀锦,领子镶着一圈狐狸毛的,柔柔细细的皮毛拢在脖颈间既暖和又舒服,领子边角和外氅下沿也用银线绣了螺纹。一看便不是一个居于七品位份妃嫔应享有的物件。 苏灵雨还没想好该怎么会,傅流荧的脸色却刷地一下沉下来了,道:“妹妹今日去淑妃娘娘宫里了?” 81、第 81 章 苏灵雨还没想好该怎么会, 傅流荧的脸色却刷地一下沉下来了, 道:“妹妹今日去淑妃娘娘宫里了?” 苏灵雨闻言一惊,勉强笑道:“姐姐怎么这么说?” “这宫里头上下都知道,能用上齐郡特产芙蓉石作衣衫扣子的, 也独有齐郡的长公主淑妃娘娘了。这东西稀罕得紧,怕是皇后娘娘都舍不得这样用。”傅流荧唇角掀出讥讽:“淑妃娘娘竟连镶了芙蓉石的衣裳都舍得给妹妹你, 看来你们交情匪浅啊。我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头,我竟半分消息都不知晓, 妹妹这口风当真是紧得很!” “姐姐!” 苏灵雨从未听过傅流荧说话这般尖刻, 知道她是真动了火,心里着急,连忙拉住她的袖子, 楚楚道:“傅姐姐, 并非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难不成这身衣裳还会是妹妹在外头随意捡的不成?难道妹妹敢说你与淑妃并无私交?对了,是我疏忽, 苏娘子既与淑妃私交如此之好, 获得陛下盛宠也是指日之事,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我哪里敢当姐姐这两个字!” 傅流荧话越说越激动,眼中泪光隐现,竟是忍不住梨花带雨哭了起来:“我们同时入宫, 又有缘比邻而居。我一心将你视为己妹,虽不敢说事事护你百般周全,却也是尽我所能。你倒好, 私底下去投靠了淑妃,你可想过你我今后如何相处?你又将你我的情谊置于何地?你既如此绝情,我们姐妹情分今日就此断了罢!” 苏灵雨本就内疚非常,傅流荧这一哭诉,更是将她的愧疚感推至巅峰。苏灵雨欲要解释,但自己私下纳礼淑妃本就是事实,却又无可辩驳,还在思虑要怎么回话挽回,傅流荧已然抽了手,先行进了清涛院。没等苏灵雨追上,傅流荧便跑回自己的西暖阁,重重合上大门。 苏灵雨敲了好会门,傅流荧始终不开,苏灵雨站在门前呆了半晌,才恹恹回到自己屋里。 苏灵雨坐在桌前,透过窗户望向对面,微微叹息。她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只是她仍是心存着一丝侥幸,毕竟淑妃和静贵嫔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那她向淑妃纳礼后向傅流荧好生解释,或许今后仍可相处。 如今看来,却是她太天真了。 “娘子,傅贵人也不过是一时气愤,过两日便好了的。大家朝夕相见,贵人哪能真狠下心。倒是淑妃娘娘,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也十分喜爱娘子,今日才一见面就赐下了这么贵重的衣衫。” “是吗?”苏灵雨摸了摸领口那枚珍贵的芙蓉石:“希望如此罢。” 后面连接数日,苏灵雨都前往西暖阁寻傅流荧,却统统吃了闭门羹。即便在门前候到了,傅流荧态度总是淡淡的,礼仪周全,全无了平日的亲热。 日日如此,苏灵雨也是没了法子。淑妃刚收下她的纳礼,这初期的礼数是必定要周全的,加之在清涛院内也呆得郁闷,苏灵雨干脆日日晨起便去裕丰宫向淑妃请安。淑妃对于她的频繁来到,并没表露太多情绪,只是请完安后,多会留苏灵雨吃些茶点说说话。间或不想说话时,两人便一人执了一本书,各自坐在室内一角默读,偶读到精彩句子,轻声念出来,彼此商讨一番。 相处的时日久了,苏灵雨才发现这位声名在外凌厉冷艳的淑妃娘娘,私下里性子却相当好,既不多言,对宫内的诸多规矩也不甚在乎,与她一起时不用察言观色,也不用像与其他嫔妃一起时要陪笑说道宫里的流言蜚语,竟是过得十分的舒适自在。因此到了后来,苏灵雨来裕丰宫已经不仅为了拉拢与淑妃的关系,更多的像是闺中密友,相见只为兴趣。 苏灵雨与淑妃走得近的消息在宫中流传极快,加之在淑妃的安排之下,苏灵雨连承了数夜恩宠,南诏帝对她的容貌性子颇为喜爱,封了贵人,赐号为宁。这一来苏灵雨在宫中的地位可谓扶摇直上,巴结者众多,原本清冷的清涛院内时有其他宫中妃嫔来往,与原来仿若云泥之别。 这日苏灵雨陪着过来看她的珍婉仪说了好会子的话,好不容易将人送走了,一下子瘫坐在榻上,对青绡苦笑道:“青绡,这日子要一直这样下去,真是没法过了。” “贵人,日子总是得过的。您若觉得实在烦心,不若去裕丰宫瞧瞧淑妃娘娘吧?” “也好,这两日忙也没过去,你帮我梳梳头这便去罢。”苏灵雨坐到梳妆镜前,对着西暖阁又是一叹:“傅姐姐这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以前见着时多少还颔首打个招呼,如今见了面倒像是不认得一般。” 青绡也不知道该答什么好,打开方才珍婉仪送来的白玉匣子,拿出根步摇。这步摇是沉香木雕就,雕工甚为精美,丝毫不因是木制而显得低劣,簪头上雕了朵芙蓉花,下头由金线穿着绿松石,拿得近了就能闻到沉香木的木香。青绡笑道:“贵人,珍婉仪送的这根步摇倒是好看又好闻,今日就别这根步摇吧?” “嗯,珍婉仪倒是费心了。”苏灵雨瞧了瞧,对这做工精致的步摇也是颇为喜爱:“这些日子倒是真收了好些漂亮东西,待会捡两样好的,我去拿给淑妃,瞧她喜不喜欢。” 拾掇妥当,苏灵雨自往裕丰宫去了。如今她已经是裕丰宫的熟人,与宫人打了个招呼,没让通传,径直就入了内室。 君漪凰正提笔埋头写字,苏灵雨到了室内,才跪地行礼:“淑妃娘娘金安。” “起来吧,你都直接进来不让人通传了,还行这虚礼做什么。”君漪凰放下笔,淡淡说道,眼中却含了些笑意。 “淑妃娘娘,我拿了几样小东西过来。”苏灵雨并没把君漪凰的责怪放在心里,笑嘻嘻起身,将盒子放在书案上。 “我说过没人的时候也不用称呼位份了。”君漪凰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的物件:“这都是最近收的?” “嗯。” “宫中妃嫔来往送礼虽然平常,你也要多留个心思。”君漪凰顿了顿又道:“你今日别的步摇倒别致,难得看到有木制的。” “这是珍婉仪方才送过来的,用沉香木雕的,香味能凝神静气。你若喜欢便给你吧。”苏灵雨将步摇拔下来,递给君漪凰。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若接了,你心中怕不知怎么腹诽我。”君漪凰接过步摇,左右翻转细看一遍:“没有拼接的印子,木制的东西确实也不易做手脚。喜欢就别着,别乱摘弄丢了。”话毕,走到苏灵雨身边,又帮她将步摇重新插入发间。 两人离得近了,君漪凰身上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窜入苏灵雨鼻端,端正艳丽的面孔近在眼前,脖颈间柔嫩的白皙肌肤吹弹可破,苏灵雨不知为何,心口猛地一跳,竟觉得有片刻恍惚。 “你怎么了?身体有不适吗?”君漪凰为苏灵雨别好步摇,这才发现苏灵雨脸颊微红,眉眼含波。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苏灵雨想了想,终于问道。 过了这些时日,苏灵雨也算大致明白了君漪凰的性情,君漪凰极少为难宫中妃嫔,对人却不热络。皇子陨后皇后悲痛成疾,皇太后不愿多事,六宫事务才落在了她身上。君漪凰处事公正,执法严厉,加上她素来和宫中妃嫔行得远,宫中对于她的评价并不算好。而君漪凰因为性子倔强好强,地位虽高,却算不上得帝王欢心,因此众人并不看好她,前来纳礼者寥寥无几,那为数不多的纳礼妃嫔君漪凰也几乎都暗中推了。那日能接下苏灵雨的礼,实在是难得至极。 “大概是眼缘吧。”君漪凰旋身坐回榻上,低声道。 “眼缘?我那日在庭院中站了大半个时辰,妆花了头发也乱了,哪有什么眼缘可言?”苏灵雨失笑。 “你这是还在计较那日让你候了大半个时辰的事了?”君漪凰不冷不热瞥了苏灵雨一眼:“再说那也并非我第一次见你。” “咦?” “朝会大典上敢悄然抬头,胆量不小,想忘也难。”君漪凰慢声道,至于后面的,她却不想说。 朝会大典后不久,君漪凰听闻园子里建了个叫磨秋的新玩意儿,早早起了梳妆便想去瞧瞧。正是春日近夏的时节,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只是没想到还没进到园子里,就先听到笑声连连。君漪凰走近一看,竟然有人捷足先登,比她到得还早,将裙摆袖子挽得高高的,与侍女坐在磨秋上,开怀大笑。 君漪凰记得那张脸,柳眉杏眼,长得婉转多情的模样,性子却不像那张面容柔顺,在朝会大典上竟敢抬头打量皇后诸妃。这时那张端庄秀丽的面容上,更没宫中惯常见到的顺从谄媚姿态,肆无忌惮的笑,笑得洒脱,连园中众多的花都比不上那张脸的灿烂。 那是……还没有被宫廷禁锢固化,令人羡慕的笑容。 82、第 82 章 “娘娘?”苏灵雨见君漪凰兀自出神, 连唤数声君漪凰才如梦初醒。 “娘娘想到什么喜事了吗?” “没有。”君漪凰敛了笑, 正容道:“我明日要与陛下同去归陇行宫,你这几日不用过来了。” “是。” “还有,静贵嫔有喜了, 陛下好容易再得喜讯,很是重视, 你记得避讳些。” “静贵嫔有喜?什么时候的事?”苏灵雨闻言颇为讶异,这么大的事她竟没听来往的妃嫔提起。 “才诊出来的, 不过月余。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足三月胎象稳固了, 再传喜讯。” 宫中的争宠手段苏灵雨自然清楚,听君漪凰此言,低声应了, 犹豫片刻又道:“娘娘你……” “有什么话, 直说便是。” “静贵嫔本就极受陛下宠爱,若是再诞下皇子……” “那是日后的事, 你想得未免太长远了。我倦了, 你先回吧。” “是,灵雨告退。”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是无聊。 清涛院的东暖阁中依旧迎来送往,苏灵雨陪笑得脸都僵了,每当夜深人静时,就越发思念与那个寡言淡然的淑妃娘娘相处的自在时光。 陛下离宫, 宫中的女人没了最大的期待,日子苦熬,便想方设法地弄些花样来打发时间。春日里, 日头一日比一日暖,御花园中百花齐放,最后馨贵嫔一时兴起,遍发帖子,邀请各宫各院的妃嫔同去御花园中赏花吃酒,名曰望春宴。 馨贵嫔虽不如静贵嫔得陛下欢心,却育有一女,性子乖巧可人,又是此时宫中唯一好好的孩子,十分得南诏帝喜爱。因此馨贵嫔请帖到处,人人应诺。到得摆宴那日,天公更是做美,清晨时分就跃出好大一个红球,红彤彤的瞧着便十分喜人。 御花园中叽叽喳喳,各宫妃嫔应约而至,一时间满园莺语。这种宴会面上是饮宴聚会,暗地里却专为攀比,各宫妃嫔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当真是人比花娇,沉鱼落雁。 苏灵雨也是一早就到了,她不愿出风头惹人注目,专捡了清雅的颜色穿着,头上也不过别了两朵金丝绢花,插了那只沉香木的步摇。站在花团锦簇的景色中,倒别有一番清丽绝伦的味道。 到得人齐了,馨贵嫔便将人召集到早已摆放好的案前坐下。案上放满了御膳房烹制的各色精致糕点和时令的新鲜水果,间隙都用鲜花装扮了,用尽了十分的心思。 “冬日里姐妹们都怕冷不愿动弹,除了除夕佳节,再没这般聚过。前些日子里我看御花园的花儿含苞欲放,我便寻思不知是这春日的百花娇美,还是咱们姐妹们人比花娇。今日咱们姐妹们就借着与百花争艳的由头,聚上一聚,好好热闹一番,驱驱冬日里积攒的寒气。” “多谢馨贵嫔,馨贵嫔安好!静贵嫔安好!” 馨贵嫔素来口齿伶俐,这番语带双关又含打趣的开场一说话,宴会上原本还有些拘谨的气氛顿时消散不少。坐在下座的众多的妃嫔齐声道了谢问过安,面上均露出笑容。 “皇后凤体违和,今日宴上第一杯酒,便恭祝皇后娘娘平复如故,长乐永康!” “龚祝皇后娘娘平复如故,长乐永康!” 苏灵雨随其他人同举起玉樽,口中应和,眼神却往静贵嫔那边瞄,心中奇怪非常。 静贵嫔既有了身孕,便该卧床静养,苏灵雨却没想到她竟会应约参与这望春宴。不过再转念一想,静贵嫔孕有龙种一事还未昭告宫中,馨贵嫔虽与她同级,却因为有了公主在地位上无形高了一些,若是静贵嫔拒绝赴宴,未免拂了馨贵嫔的颜面,徒授人话柄。 只是这样一来,这杯开宴酒明指着是祝祈皇后身体康健的,静贵嫔却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了。 对于静贵嫔其人,苏灵雨多听于宫中口舌传闻和傅流荧的偶尔提及。静贵嫔据说性子纤柔婉约,与淑妃不同,和宫内上下皆交好。身姿容貌亦与性子相同,如弱柳扶风,娇花照水,楚楚动人,视之便引人垂怜。加上她出身显贵,因此入宫三载余,帝王恩宠不减,由七品娘子晋升为三品贵嫔,可谓是万千宠爱集一身。 对于所谓的纤柔婉约云云,苏灵雨是压根不相信的。后宫三千粉黛,能抓住南诏帝心思的就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况且盛宠之下难免招嫉,若无过硬的身家背景,心机智巧略逊的人根本无法存活遑论扶摇直上飞上枝头。这也是苏灵雨说什么也不愿纳礼于她的主要缘故。 如今苏灵雨暗自窥视静贵嫔,倒也想看看如今这个局面,她要如何解决。 却没想到静贵嫔如同其他妃嫔一般,举杯说完祝词后,纤手遮面竟仰首直接将玉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灵雨面露讶色,急忙用袖挡住面容假装饮酒,心中对这位静贵嫔却没来由惧了三分。 她关注着静贵嫔,自然知道那杯酒是喝得货真价实。她也相信淑妃所言静贵嫔有孕在身。但为了不露喜讯不落口舌,静贵嫔竟丝毫不顾腹中骨血,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如斯狠厉决绝,难怪可作人上人。 连饮数杯酒后,酒意微涌,场面越发热闹起来。珍婉仪柳石兰看众人兴致颇高,自己也笑眯了眼儿,起身道:“各位姐姐妹妹,就这样干喝酒,要不了几杯便醉了,辜负了园中百花不说,也没个意思。不若我们来玩点游戏,输了的罚喝酒,各位姐妹们意下如何?” “这妮子最是爱玩爱闹。”馨贵嫔抿唇对静贵嫔笑道:“每次一开宴就出些稀奇主意,一点规矩都没有。” “珍婉仪性子天真可爱,年纪又小,爱热闹也是人之常情。”静贵嫔夏若卿柔声回道:“今日里难得大家都这么高兴,听听她的主意也无妨。” “说说吧,你这次又想闹什么?” “回馨贵嫔,妾想着啊,这么一大园子的花,我们就只坐在角落里,哪里赏得得了许多?不如安排宫人们拿了些绣球藏在园中各处,姐妹们轮流去找,击鼓为令,限时一炷香,找不到的自然只能被罚喝酒了。” “这听来倒也新鲜。那便依你所言,只是人少了不好找,人多绣球只怕一下就找了出来,实在没意思。不如先抽签定下人来,抽中的人一同去寻。” “馨贵嫔想的可比妾周全多了!” 珍婉仪笑得两眼亮晶晶的,连忙指使宫人备签子藏绣球。其他妃嫔也从未玩过这种游戏,各个窃窃私语,兴奋莫名。 片刻宫人即来报,说绣球已然藏好了,又捧着一筒子竹签让各宫妃嫔来抽。苏灵雨随手抽了一根,展开一看,内里一点黄,竟然是中签了。 此时其余诸人也纷纷展开手中签子,馨贵嫔笑道:“第一轮中签的是静贵嫔、莫婕妤、傅贵人、苏贵人和萧美人。园中藏了十个绣球,限时一炷香,时间到了若差一个绣球便罚一杯酒,差上三五个,就只能罚上三五杯了。” 苏灵雨也觉得颇为好玩,因此闻声笑意盈盈站起身,与其余抽中签子的四人道:“静贵嫔、莫婕妤,诸位姐们,园子这么大,我们分开去寻如何?” “也好。”静贵嫔夏若卿颔首笑道。傅流荧看了下苏灵雨,淡淡点头,却不搭话。 苏灵雨只能假装未察觉傅流荧的冷淡,各自商讨了自己的方向,待得鼓声一起,领着青绡疾步去寻了。 苏灵雨寻的方向是北面,这面又称冷香园,种植的花卉以梅花为主。春日里梅花都凋零了,桃花却还未开繁,一眼望去一目了然,藏在其中的物件便十分醒目。不多时苏灵雨与青绡已经绕着冷香园一圈,将藏在里面的两个绣球寻了出来。 两个绣球都是挂着树枝上的,顶头扎了段绿色的绸缎,不过拳头大小,很是精巧。青绡捧着手心里瞧得爱不释手,对苏灵雨笑道:“贵人,你看珍婉仪备的这些绣球真是可爱,还有股子香味。怕是珍贵嫔为了今日这望春宴,准备了好几日吧。” 青绡说者无心,苏灵雨听者却有意。此话入耳,脸上笑容忽地顿了下,才道:“你方才说什么?” “奴婢说珍贵嫔为了今日的望春宴,怕是准备了好几日了。贵人,怎么了?” 苏灵雨不语,拿过扎了绸缎的绣球凑到鼻尖轻嗅,一股淡淡的清香窜入鼻中,很是舒适,却是没闻过的味道。 “贵人?” “没事。”苏灵雨摇头,这味道不呛鼻,应该不是麝香,想来也是她心思太多,想到别处去了。 “贵人,这片寻完了,我们要不要去西园帮着寻寻看?那边种满藤萝,比冷香园难寻多了。” “也好,我可不想连饮四五杯酒,喝醉了难免失仪。”苏灵雨笑应道,转身自往西园去了。 西园是静贵嫔夏若卿去寻的,藤萝花高且密,一路上苏灵雨仰着脖子细细去看,眼睛都花了才寻到一个绣球。她揉了揉眼睛,对青绡道:“先寻个地歇歇吧,我眼睛都被花耀花了。” 青绡给苏灵雨找了个可歇息的地儿,将人安置坐下了,正要说话,旁侧却同时传来了轻轻的人声:“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别多嘴,将水端来就是。”声音轻柔动人,却带了丝淡淡的倦意,正是静贵嫔夏若卿。 苏灵雨与青绡面面相觊,不知静贵嫔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多时旁侧又传来了低低的呕吐声。她们背靠的这株藤萝长得极好,长长的花摇曳到地上,倒像一幅天然的垂帘。苏灵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蹑步走到树后往花间缝隙看去,却是夏若卿正由侍女扶着。苏灵雨这角度能看到夏若卿手中拿了一根签子探入口中,签子微动,夏若卿垂首便是一阵干呕,清液顺着唇角直往外流。 苏灵雨微怔,随即立刻明白了,夏若卿这是在催吐,要吐出方才喝的酒。 “娘娘!您怀的是天子的龙种,即便传出了喜讯又如何?有陛下为娘娘撑腰,旁人敢怎么的?!” “不行!胎像未完全稳固之前贸然传出喜讯,此胎定然保不住。后宫争宠的手段……纵有陛下又如何?你忘了福美人的下场吗?”夏若卿厉声道:“陛下当下对父亲诸多不满,若有此胎稳住君心还好,若是没了……夏氏一族只怕就此完了!” 83、第 83 章 苏灵雨悄悄退回原地, 抚胸而立。这种时候, 她露面不对,离去又怕脚步声惊着夏若卿,只能就地站着, 与青绡默默相视,颇为尴尬。 夏若卿那边仍传来断断续续的呕吐声和侍女的劝慰拍打声, 苏灵雨对这位静贵嫔不由生出了些钦佩和同情。过了片刻终于听夏若卿道:“扶我靠着歇歇,我难受得很。” 但闻轻柔的脚步声, 夏若卿由侍女扶到树干附近。苏灵雨连忙拉青绡藏好, 从缝隙间继续窥视,只希望夏若卿早早离去。偏生夏若卿似是呕得无力了,软软倚在侍女身上, 侍女手忙脚乱的用手帕给她擦拭唇角的水涎。 “你这绢子方才不是还包着绣球么, 怎地又抽出来用?” “娘娘,奴婢当前只带了这条绢帕……” 夏若卿斜眼瞥了眼侍女, 终究没再责备, 只是道:“将粉盒拿出来,给我补补妆。” “是。” 待得上好胭脂,夏若卿推开侍女站好,又是那个柔情似水的静贵嫔。两人这才又顺着西南的小径,继续寻绣球去了。 苏灵雨等人走远了, 才低喘了口大气,朝着反向匆匆开。 苏灵雨怕再遇上夏若卿,故意兜了一个圈子。只是园子终究只有这么大, 竟在南园正面又碰着了夏若卿。 “苏贵人也到南园来寻绣球了?”静贵嫔柔声对苏灵雨道,丝毫瞧不出片刻前的不适。 “静贵嫔安好。”苏灵雨矮身福了一福,也装作刚过来的模样,笑道:“是啊,妾在冷香园寻完了绣球,便顺道过来帮傅贵人看看。” “也好,我也是想过来帮着找找,便一起吧。我在西园也才寻到两枚,这次怕是要被罚酒了。”夏若卿笑道。 “是。妾在北园绕了好几圈也只寻到了两枚,真真的是不好找。”苏灵雨应和道,走到夏若卿身后,满面恭敬姿态。 两人连同两个侍女左顾右盼,仔细搜寻树间。走了不过十余i,夏若卿身影忽地歪了一歪,苏灵雨就站在她身边,不及细想,连忙伸手扶住:“静贵嫔!您可是身子不适?妾送您回去请御医来瞧瞧吧?” “无妨。”夏若卿稍稍站直,身形却仍带了些虚软的样子:“怕是方才酒饮得急了,在宴上还不觉得,到园子里走了会,酒劲反倒上来了,并无大碍。” 这会苏灵雨与夏若卿离得近了,发现兴许是后来的胭脂补得重,夏若卿的双颊粉红,眼波水意朦胧,倒真有些醉酒的意思。 苏灵雨心念微转,立刻明了这是夏若卿不愿继续饮酒,又不便直接向馨贵嫔开口,这是要借她的口退宴了。 “既是如此,妾便扶娘娘先行回去吧。春日犹带了寒意,喝醉燥热再吹风可容易染上风寒的。” 夏若卿有此意,苏灵雨干脆顺着她的口风往下说。果然夏若卿闻言笑得更是温柔,道:“如此便劳烦妹妹了。” “娘娘客气了,妾不敢当。”苏灵雨识相的伸手重新搀住夏若卿,好让静贵嫔的‘酒醉’显得更真切一些。 夏若卿也不推拒,由苏灵雨扶着,慢慢朝着摆宴的地方往回走。苏灵雨每走一步发上的步摇便轻轻摇晃,夏若卿的半张半合的桃花眼不住往那边瞥,笑道:“妹妹的步摇非金非银,似是木制的?这倒是少见。尤其是簪头上的那朵芙蓉花,雕刻得当真是栩栩如生。” 夏若卿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苏灵雨即便心中不愿,却也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只得将步摇从发上拔下来,呈到夏若卿面前:“不过一根沉香木雕就的步摇,娘娘若是喜欢,妾当愿呈予娘娘。” “这般精致之物,正好让苏贵人割爱?”话虽如此说,夏若卿却已然将步摇接到了手中反复把玩。 苏灵雨见状,唯有继续道:“妾只惶恐步摇粗鄙,入不得娘娘的眼。” “苏贵人既如此说,那我便收下了。多谢苏贵人,稍后我让侍女备上一串东珠项链送去清涛苑,权作谢礼吧。” 假意推辞一番,夏若卿便将步摇交给身旁侍女收好。她对芙蓉花情有独钟,偏生南诏帝偏爱牡丹,因此宫中饰物多以牡丹芍药为主,夏若卿无意中瞧见了这根步摇,心中当真是喜欢得很,只得腆着脸要了过来。 “多谢静贵嫔。”苏灵雨口头谢过,内心满是不悦。 这个面上温柔顺和的女人,果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对于想要之物,根本不顾他人所思所想。 苏灵雨对夏若卿不久前的同情瞬间消逝无踪,面上笑容未变,眼睛却调到左侧赏看道边的花草,只想将旁边的这位静贵嫔早日扶回宴上交差了事。 眼角撇到了一抹紫红,苏灵雨定睛望去,却见傅流荧隐在远方一丛玉兰之后,冷冷瞧着她,唇角含着讥讽的笑意。 苏灵雨刚想出声招呼,傅流荧掉头转身,已然离开了那丛玉兰花,隐入花丛深处,再不见踪影。 终于将人送回宴上,又假意笑着将静贵嫔醉酒之事说了,饮下罚酒,苏灵雨吁了口气坐回座上,本来颇为开怀的心情转为阴郁,再没了与他人说笑的心思。一轮一轮寻完绣球,天色已近黄昏,大多数妃嫔都没寻完绣球被罚了酒,个个喝得微熏,各自笑着散了,终结了一天的热闹。 再后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平日的无聊和沉寂,唯一不同的是傅流荧的态度从冷淡转为冷若冰霜,苏灵雨数次前去寻她都无果,到了后来脾气上来了,干脆也不再去找。 直至十日后,宫中出了一件事,立时打破了宫中的平静与表面上的祥和。 静贵嫔夏若卿,小产了。 此事一出,全宫沸腾。本来从未听闻静贵嫔的孕事,突然便传出来了小产的消息,宫中立刻揣测纷纷。此事非同小可,内府阁与太医院不敢怠慢,立时上报皇后。皇后缠绵病榻无法主事,又将事情报至太后。 太子与三皇子两年内分别夭折,二皇子天生带有缺疾,太后斋戒祷告只求宫中妃嫔能怀上南诏帝的子嗣,等到的却是福美人小产在前,静贵嫔失子在后,三个月内两位嫔妃不足月便小产,且都是平素身康体健的,自然是凤颜大怒。黄门中传出的太后懿旨上略去了所有措辞,仅余下两个字:彻查! 从静贵嫔的饮食起居到日常用具,一样样的查。何人拜望过静贵嫔,说了什么,送了什么,一日日往前推,很快便查到了馨贵嫔摆设的望春宴。 馨贵嫔在太后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大呼冤枉,道她根本不知晓静贵嫔有孕之事。况且宴席上的吃食皆是御膳房备下的,有记录可查,根本没有会引起滑胎的食物。至于酒,众多在座嫔妃有目共睹,也是静贵嫔自己饮下的,与她们何来的干系? 馨贵嫔几句话,便将责任从自己身上推得干干净净。太后气得面色青白,只是静贵嫔方才小产,镇日以泪洗面,太后也不好在这当口拿她问罪,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将气撒在了馨贵嫔身上,责她闭门思过半个月,不得诏令不许出庆乐宫半步。 太后自己也是不信望春宴上的几杯酒就能导致静贵嫔小产,包括宴上的吃食,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否则当日或隔日就会出现征兆,不会拖到十日之后,多半还是静贵嫔日用的物件或是食物被人动了手脚。因此太后在责罚了馨贵嫔之后,令内府阁复查静贵嫔日常使用之物和日常膳食的记录极其经手之人。一时间静贵嫔居住的凌寰宫被翻得底朝天,宫人个个被打入清平阁审讯,衣物首饰杯盏碗筷通通被搬回太医院检验。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此彻查,终究发现了蹊跷之处。 是夜,苏灵雨忧郁的望着窗外。今夜的天空无星无月,狂风大作,窗外的青竹被风吹得乱响,枝干挥舞,犹如夜叉鬼魅的手足一般。 “贵人,今夜风大,再吹风小心着凉。”青绡探身拉好了窗,对苏灵雨道。 “青绡,你看这天,像不像要下春雨的样子。”苏灵雨的髻已经解了,长发散着,脸上是私底下难得的柔弱,两只杏眼睁得通圆,楚楚可怜的望着青绡,手里不断卷着巾帕,彷徨之态溢于言表。 青绡陪着苏灵雨一同长大,是知道她这老毛病的,又是好笑又是怜爱道:“贵人莫怕,奴婢陪着你呢。” “但是……” “莫怕莫怕,奴婢今夜不睡了,陪着贵人可好?”青绡将还冒着热气的碗端到苏灵雨面前:“贵人喝了热□□便睡了吧,睡着了就听不见了。” “青绡,那你可别趁我睡着了走。” “青绡不走,青绡今夜守着贵人。”青绡哄小孩般哄着苏灵雨把热□□喝完,又将人哄上床铺,刚放下纱帘,院中突传一声巨响,窗纸外顿时一片昼白。 “青绡,外面怎么了?”刚睡下的苏灵雨被巨响吓得坐起来,问道。 “奴婢去瞧瞧。” 青绡恼怒的打开木门,正想看个究竟,没想到门外整个院落被灯笼照得灯火通明,黑压压的站满了人,身上穿着内府阁专属的雪青黑云褂子,腰绑b石宽带,面无表情围住了东暖阁。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嫔妃住所!”青绡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清秀的脸吓得煞白,作势问了一句,却连声音都是抖的。 “奴才游郑钐罂谮颓牍笕怂樟橛昙纯糖巴驳睢!绷焱返氖歉雠凵闲逵蟹珊椎幕泼牛跚耙徊狡ばθ獠恍Φ亩郧噻档馈 这人青绡曾经远远见过,是太后宫中的掌事黄门。青绡已然猜到事情不妙,只得僵笑道:“大人稍候,苏贵人已经歇下了,奴婢这就去为贵人梳洗换身衣裳。” “不用换了,太后娘娘在宁安殿等着呢。”游忠凰k种绪嫖玻馍溃骸扒胨展笕丝煨┏隼础! 苏灵雨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在身外披了一件外氅,走到门边,故作镇定道:“苏灵雨出来了,请游黄门引路吧。” 游致源跤忠胺淼难凵衩榱怂樟橛暌谎郏泄褡肀愠隽饲逄卧反竺拧 游掷词笔敲槐赋德斫文斓模樟橛暌仓坏貌叫小k淙慌员吒魅司运粘p欣瘢宦飞先从幸馕抟獾慕性谌巳褐醒搿k樟橛瓯┐厦鳎6辈碌蕉喟胧蔷补箧上娜羟湫〔氖虑a搅怂丛趺炊枷氩幻靼姿赣胂娜羟浜廖藿患趺椿崛巧险獾嚷榉常 走到半道上,天上黄昏憋下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开始洒落,苏灵雨身上只穿着就寝的单衣和一件外氅,被雨一浇再被风一吹,冻得直哆嗦。青绡在旁边看得心疼,顾不得颜面将外衫解给苏灵雨搭着,却也不济什么事。苏灵雨心跳如擂鼓,伸出一手紧紧握住青绡的手,就像入宫那日一样,对路的尽头充满彷徨与不安。 远处终于露出光亮,随着前进亮点越来越大,正是灯火辉煌的宁安殿。 游旨涌旖挪剑樟橛暌仓坏酶希蛔叩闷跤酢v皇怯治粗苯咏睿侨频狡罱樟橛甏蟆e笾幸彩堑浦蚓〉懔寥绨字纾练绫怀返揭槐撸冻瞿谑业拇查健4查缴习胛园胱氖蔷补箧上娜羟洌陂脚戏帕肆秸乓巫樱衔簧献诺哪旯氚俚亩俗蟾荆嫔滟翘蟆i韵碌淖紊献诺娜词且讶痪貌u菅浙俱驳幕屎蟆 苏灵雨急忙跪倒行大礼,道:“妾贵人苏灵雨,叩见太后,太后福泽延绵。叩见皇后,皇后万福金安。拜见静贵嫔,静贵嫔安。” “苏灵雨?抬起头来。” 苏灵雨依言抬头,太后面无表情,冷笑道:“哀家记得你,苏鸿之女对吗?果真灵秀娇美。” “谢太后。”太后的语气并无善意,苏灵雨惴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胡乱应了。 “哀家今日叫你来,是让你看两样东西。” 太后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黄门捧了盒子走到苏灵雨面前。但听太后又道:“让她瞧瞧,可识得这些东西?” 苏灵雨不明所以,迷茫地盯着黄门手中的盒子。两个盒子同时开启,露出内里的事物。一个盒子中装着一段花枝。枝呈四棱形,密被白色星状细绒毛,顶端长有一朵浅蓝色花朵,花萼卵状钟形,花柱细长,盒子一开立刻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苏灵雨从未见过这花枝,却觉得香味似曾相识,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闻过。 另一个盒中的物件苏灵雨倒是再熟悉不过,是那根她“赠与”静贵嫔夏若卿的沉香木芙蓉花步摇。 “苏贵人,你可见过此二物?”皇后低咳了两声,问苏灵雨。 “回太后、皇后娘娘的话,妾只识得这根步摇,至于花枝从未见过。” “当真从未见过?你好生闻闻看,即便没见过花枝,香味你总该是熟悉的。”太后说完此言,面上露出憎恶之色。 苏灵雨诧异又委屈,却也不敢违抗太后命令,只能靠近花枝,闭目轻嗅。 浓烈馥郁的香味涌入鼻中,脑中顿时清醒爽利,回味幽甜。苏灵雨总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再嗅了次,脑中豁然开朗,一下子想起是在哪里闻过。 望春宴上珍婉仪让寻的绣球上,就有这种花枝的香味! 只是那绣球上的香味甚淡,显得异常清雅,与今日的浓香不同,是以苏灵雨一时间竟没将两者联系起来。 苏灵雨瞧了瞧花枝,再瞧了瞧那根沉香木步摇,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人引入了一个套子之中,却仍旧没想明白这个套子是个什么样子。 “想起来了是吗?”太后坐在上位上,冷冷注视着苏灵雨的一举一动和脸上的微妙表情。苏灵雨顿悟时流露的惊讶,也没逃过她的利眼。 没等苏灵雨回话,太后突地又冷喝道:“不过一介小小贵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静贵嫔的胎!哀家看你是活得腻了!” 太后暴喝的同时外间天上炸雷骤起,苏灵雨被惊得全身一哆嗦,不由匍匐在地,半晌才颤声道:“妾不明白……太后何出此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不愿招,哀家便替你说了吧!你嫉妒静贵嫔有孕,将步摇浸透迷迭香,再赠于静贵嫔。迷迭香香味可致人滑胎又不易露痕迹,若非哀家命内府阁一样一样查静贵嫔贴身的东西,险些就让你逃脱了去!你面相灵秀娇美,内里却是心如蛇蝎。歹毒无情至此,帝王身侧、后宫之中,岂能容下你这等狠辣之人!” 太后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重重捶打在苏灵雨心上。苏灵雨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辩解,直至太后最后这句话,无异于定了她的死罪,苏灵雨呆了片刻,一个激灵,才开口道:“太后……妾……是冤枉的!求太后、皇后、静贵嫔明鉴!” 84、第 84 章 “罪证确凿,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太后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憎恶之色:“拖下去杖毙, 明日晓谕各宫,以儆效尤!” “太后!太后饶命!妾冤枉啊!”苏灵雨还不及开口辩解就被定了死罪,与此同时外间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苏灵雨被惊得匍匐在地泪流满面,额头不断叩地, 撞得鲜血淋漓:“静贵嫔!那支步摇分明是贵嫔您开口向我要去的!并非我主动赠与于你!我怎会知晓您会开口向我要这支步摇,未卜先知先在步摇上浸过迷迭香!” 夏若卿半倚坐在床榻上, 红肿着眼垂首不断搅动指间一串墨绿色佛珠, 并不言语。 苏灵雨见状面上表情更形绝望。她来时并未撑伞,散落披肩的长发被小雨浸得半湿,随着她磕头的动作蓬松凌乱, 委顿在地的外氅散开, 露出内里单薄的内衣,显得纤细的身躯愈发清瘦。苏灵雨乍逢惊变, 彷徨之下再顾不上宫中礼仪, 跪坐在地,目光毫无焦距的在不远处三个女人的影子上来回扫动,无力却又不甘,颤着身子呢喃道:“那支步摇也不过是日前珍婉仪赠于我的,即便那支步摇被浸过迷迭香, 我也是毫不知情的……” 皇后一直无甚精神,很少开口,见到苏灵雨的狼狈模样, 杏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侧首轻声向太后道:“母后,此事说不定真有隐情,若贸然将苏灵雨杖毙,说不定真遂了他人的意。”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母后,静贵嫔有孕之事静贵嫔与太医院皆未外传,苏灵雨位份低微,是不该知晓此事的,又怎会特意将会滑胎的迷迭香浸至步摇之上赠于静贵嫔?昔日琅琊殿之事……”皇后提到‘琅琊殿’时面上凄楚之色一闪即逝,坐在中央的太后听闻此言,神情也是微微一动。 “宫中的手段,母后也是清楚的。” 皇后既出此言,太后缓了口气,又眯眼冷冷瞥向苏灵雨:“皇后既然为你求情,便留个让你开口辩驳的机会。你方才说步摇是珍婉仪赠于你的,是怎么回事?” 峰回路转,本以为再无机会的苏灵雨听到此言,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喜极而泣,趴伏在地不断叩首:“谢太后、谢皇后娘娘大恩!回太后的话,这根沉香木步摇乃是日前珍婉仪前往清涛苑与妾小叙时赠于妾的礼物,妾有受礼记录为证!” “哦?”太后闻言向旁侧的宫人扬颌,宫人领会,立即躬身退出大殿前往清涛苑。 两刻不到的时间宫人便折返,向太后呈上刚从清涛苑翻来的账册。 太后一页页翻看,上面写得甚是详细,某月某日何宫送来的物件,何日回赠何物,皆是与各宫间赠礼的来往明细。太后翻至十多日前,果真见到其中一列赫然写道:南诏三月己未,收珍婉仪沉香木步摇一支。 太后徐徐又翻了几页,这才合上账本,道:“你倒是心细。去传珍婉仪过来说话。” 宫人应了,自去传唤珍婉仪柳石兰。 经过拿取账册的片刻休息,苏灵雨的激动平复了许多,虽仍趴伏在地身躯僵硬,心中已经在梳理这件事的脉络。 当前看来静贵嫔滑胎定然是真事。能怀上龙胎是后宫嫔妃梦寐以求的事,加上那日御花园中无意偷听到的夏若卿与侍女的谈话,也该知道夏若卿对这胎有多重视,因此肯定不会是她自己动的手脚。既不是苏灵雨自己也不是夏若卿,那只能是将步摇赠于自己的柳石兰或者能接触夏若卿饰物的亲近宫人动的手。 步摇染香不可能朝夕一蹴而就,加上绣球上与迷迭香相似的香味,苏灵雨几乎可以断定这支步摇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就有了问题。 问题是苏灵雨不明白,柳石兰为什么会知道她会将步摇转赠给夏若卿?——毕竟连苏灵雨都不知道,夏若卿会半强要走这支步摇。如若不知,柳石兰将浸过迷迭香的步摇送给并未怀孕的她,又是何意? 再说步摇她毕竟带了好几天,如果柳石兰一口咬定步摇送给她时是好的,是她在保管步摇期间浸的迷迭香,她也是没法证明清白的。 这事怎么说,似乎都圆不了。苏灵雨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这次自己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凶多吉少了。 她什么都没做,在宫中只想好好的过安分日子,为何会这般艰难……! 不多时珍婉仪柳石兰被带入殿中,柳石兰圆圆的可爱脸蛋上满是不安之色,跪地请安之后,太后让人将步摇拿到柳石兰面前:“珍婉仪,这支步摇苏贵人说是你十日前赠于她的,是吗?” “回太后的话,是的。这步摇雕工精细,清丽且不张扬,妾觉得很合苏贵人佩戴,便送到了清涛苑。”柳石兰恭敬回道。 “哦,只是觉得适合她佩戴?”太后的笑容仍无暖意:“你就老实招了吧。非要哀家命人给你上大刑才肯认罪吗?” 柳石兰稚气未脱的脸上听到‘大刑’两字,立刻现出惊慌,连声道:“请太后明示,妾不知妾何罪之有!” “御医查过了,迷迭香有凝香固香之用,若是本体含香之物,用迷迭香化水浸泡后能使其香味馥郁不散,而迷迭香的本味则会被本体香味掩盖。只是这迷迭香要浸透物件,非月余不可得。苏贵人持步摇不过十余日,之前皆在你手,不是你浸的又是何人?” 苏灵雨在旁侧一听便知是太后故意讹柳石兰的,若此言为真太后在查看她在账册后就恕她的罪让她起身。只是柳石兰既存了心去动夏若卿的胎,内里恐怕并非是善茬,不会这么轻易被讹出话。 果不其然柳石兰满脸懵懂,道:“迷迭香?妾鲜少用香,不曾听过此物啊。这沉香木步摇本是一对儿的,妾父亲见其雕工精致因而给妾送入宫中。只是妾觉得这步摇并不适合妾带,就将一支送了苏贵人,一支送了傅贵人。太后若是不信,傅贵人那还有支步摇能证明妾身清白!”话毕,柳石兰又将头转向苏灵雨,哭道:“苏贵人,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好心赠你步摇,你又怎地在上面弄了东西,还要赖我头上!” 苏灵雨被这番责问问得心口一凉,急道:“这步摇分明是你浸过香后才送于我的。你道你不曾听过迷迭香,但望春宴那日你备的绣球上,我分明也闻到了迷迭香的味道!那日众多宫人嫔妃在场,莫非你要赖我那绣球也是我备的么?!” “你胡说什么?绣球上何时有迷迭香了?” “别吵了!去传傅贵人,还有去把那日的绣球拿来。”太后喝道,似被两个女子吵得脑仁疼,不停的揉压太阳穴。 两人被呵斥,不敢再在殿内再争论,稍后傅流荧也被带到了宁安殿,与她同来的,还有一支与那支芙蓉花沉香木步摇相似雕刻了牡丹步摇。 苏灵雨与傅流荧疏远已久,这是初次见到这支牡丹步摇。御医早已被传唤到来,接过步摇即刻开始检验。苏灵雨却根本没仔细去看检验的过程——她知道,既然柳石兰先做了防备,这支步摇上肯定是干干净净,什么都验不出来的。 不过盏茶时分,御医已然得出结果,跪地道:“禀太后,这支步摇上并未染过迷迭香。” 苏灵雨惨然一笑,不及开口,宫人便匆匆呈上了望春宴那日游戏用的绣球。御医继续去验绣球,同样盏茶时分后,再度回复:“禀太后,臣在这几个绣球上,也并未验出迷迭香。” “怎么……可能……”苏灵雨的希望一再破灭,再顾不得礼仪,一把抢了一个绣球放在鼻下闻嗅。只是这次再无清香入鼻,仿佛那日她闻到的清香不过幻觉。 苏灵雨捧着绣球仔细打量,绣球仍是那日小巧可爱的模样,顶端扎了段绿绸,丝毫分辨不出有何差别。 “苏贵人,这当儿你还要赖是我在绣球和步摇上浸迷迭香,要害静贵嫔的胎么?” 连接两物都被检验过,柳石兰面露得色,咄咄逼人的将手直指苏灵雨。 “苏贵人,你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后也是轻轻一叹,问道。 “傅姐姐,那日静贵嫔向我要步摇之时,你也在花丛之中,我知晓你是瞧到了的。你说,这支步摇是我主动呈予静贵嫔,还是静贵嫔向我要去的?!” 每一条路都被封死,苏灵雨唯有把这最后的希望投向傅流荧,只望她记着以前的交好,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傅流荧淡淡瞧了苏灵雨一眼,再瞧了瞧依旧默不作声的夏若卿,半晌道:“那日我在花丛中寻找绣球,确是见苏贵人与静贵嫔在林道中,手执步摇。” 苏灵雨闻言一喜,还没高兴完,傅流荧又接道:“只是隔得远了,我只见到静贵嫔拿过了步摇,却听不到声音。不知道到底是苏贵人主动呈予的,还是静贵嫔强要的。” 傅流荧后半句话便如一桶冷水,从苏灵雨头上兜头浇下。苏灵雨呆了一呆,再望向傅流荧,目光中掺杂了许多复杂情绪,只喃喃道了句:“好,好,你说的不错。” 一时室内静谧无声,苏灵雨深吸两口气,恢复镇定神色,转问躬身站在她身边的御医:“周御医,请问这迷迭香,要多久才可浸透物件,达到滑胎之效?” “少量迷迭香有凝香之用,可清心提神,有治疗失眠、心悸的效用。只是若是用量过大、纯度过浓,对未稳固的胎儿便易造成滑胎。沉香木木质坚硬,若想让迷迭香彻底浸入沉香木中,至少需在极纯的浓液中浸泡五至七日,时日少了香浮于外层,不需多久便会散去。” “迷迭香是碰触后立即便会小产吗?” “这倒不会。迷迭香本质是香料,与麝香不同,其性较为温和,若对已稳的胎儿是无用的。实际上母体偏弱胎儿不稳,闻香者初期再直接接触过提纯后的迷迭香,才会受其影响,生出腰腹酸胀之感,其后连接数日再继续嗅闻接触,便会滑胎。” 直接接触?苏灵雨忆起十日前园中偷瞧到夏若卿的侍女用包过绣球的巾帕为夏若卿擦拭唇角的情景,猜想提纯过的迷迭香,只怕是那日直接进入夏若卿体内的。而这支步摇,不过起了推波助澜之用而已。 但催吐之事,苏灵雨相信即便问夏若卿,夏若卿也是不会认的。一则她是偷窥,二则催吐有伤胎体,夏若卿此刻哪里还会主动去担这种干系。 苏灵雨额头重新磕在地面上,沉声道:“太后、皇后娘娘,妾如今百口莫辩,只请太后与皇后娘娘听妾一言。妾一来身份低微,并不知晓静贵嫔有孕之事,更不知晓静贵嫔的龙胎胎像不稳。方才周御医也说了,这迷迭香对于胎像稳固之人是无用的。妾不过一介六品贵人,连日间向皇后娘娘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又岂能对静贵嫔的龙胎状况知晓得清清楚楚?二来周御医方才道闻香者初期直接接触过提纯后的迷迭香,后期再连日嗅闻,才会滑胎。妾与静贵嫔并不熟稔,几无来往,妾是万万没有机会接触到静贵嫔的日常饮食的,更何况让静贵嫔接触提纯后的迷迭香。其三,周御医又道沉香木要浸透迷迭香,至少需五至七日。妾得到这支芙蓉花步摇也不过十余日的事,即便妾从拿到步摇便开始着手要害静贵嫔的胎,那也需日夜将步摇浸于迷迭香中才行。但那几日见到妾日间别着步摇的,不止一人。妾与静贵嫔并无恩怨,宫中争斗也不过为了陛下的恩宠,妾不得宠又位份低微,能得陛下恩宠的机会极少,那几日方承帝恩,却频繁接触明知会滑胎的迷迭香,岂非自寻死路?若能一朝有喜,妾何必去动这伤人伤己的心思?其四,步摇纵然相似,终究并非一体。傅贵人那支牡丹步摇验过是干净的,妾这支芙蓉花步摇却是未必。这本就是两回事。”苏灵雨不管听到这话的柳石兰又开始哭闹,只继续道:“妾言尽于此,望太后与皇后娘娘公断。” 这番长篇大论言毕,殿中仅余下皇后压抑的轻咳声。过了半晌,太后侧头望皇后:“皇后,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苏贵人之言并非全无道理,此事疑点甚多,而且此事牵涉颇广。陛下闻讯已在回京途中,不如先将苏贵人禁足,交由陛下回京后再行发落吧。” “既如此,便依你所言。苏贵人削去贵人封号,先降为更衣,禁足于清涛苑东暖阁之内,非诏令不得探视。一切等陛下不日回京后,再行定夺!” 太后此言既出,苏灵雨总归是松了口气。她知道禁足候审的日子只怕更加难捱,但不管怎样总有一线生机。被宫人拖住双臂从地上拉扯起来时,苏灵雨身子全然软了,只能由两个宫人架着。临出门转身之际,苏灵雨目光扫向室内诸人,夏若卿此刻也不再低头,两人目光在空中对视,目中均生幽怨之意。 夏若卿为的是她腹中那个无缘的孩子,苏灵雨为的是这一场不明不白的冤屈。 被禁足的日子果真难捱。 清涛苑东暖阁外有内府阁的宫人以及宫中侍卫日夜把守,夏若卿是半步都出不得房间的。况且她虽然还顶着一个更衣的封号,但谁都知道她是戴罪之身,态度且不说,连吃食都是捡最差的给。到了后来,整日里只送上两个馒头一碗咸菜。苏灵雨出声官宦人家,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刚开始时还不愿意吃,到了后来饿得狠了,也只能含着泪下咽。 最折磨的人还不止是餐食,而是那种等待审判的不安和猜疑,让苏灵雨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偶有轻眠就是噩梦连连,只能扒着那已被木条封去大半的小小窗孔发怔流泪。唯一让苏灵雨聊感安慰的是至少青绡还陪着她,并非只留下她一个人。 这一日晌午时分,青绡便被叫了出去。如今东暖阁又只剩下她一个奴仆,自然大小事务都落到她头上,是以苏灵雨倒并未在意。只是等到日落黄昏也没等到人回来,苏灵雨这才急了。她是半步都不能出去的,也只能在屋中干着急。等到第二次清晨明光破雾,青绡依旧没回来,苏灵雨实在沉不住气了,只能哀求看守她的内府阁宫人和侍卫去寻人。只是以她今日的状况地位,哪里还指使得动这些人,连声哀求也只换来无视。苏灵雨哀求了整整一天,守在门外的人也不为所动。 连接数日的精神折磨,加上一日一夜未沾水米,苏灵雨终究是撑不住了,又不敢回床上去睡,生怕错过了青绡回来的动静,便蜷缩在门前合目养神。 而后的第三天,苏灵雨却是到了日上三竿才苏醒。不知是不是因为蜷在门前姿势不对的缘故,她全身酸疼得丝毫力气都没,外间的阳光透过门缝洒进来落在她身上,也是冷飕飕的带不了丝毫暖意。苏灵雨只觉得连站起来的劲都没,睁着迷惘的眼睛盯了屋顶半晌,又侧头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到夜里,苏灵雨才真正醒来。 她醒来不是因为睡够了,而是因为外间黑暗的天空中不断闪过划破天际的亮光。又一道亮光闪彻天穹,苏灵雨已经迟缓的脑子停顿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意味着什么,随即她立刻惊慌大叫起来:“青绡!青绡!你在哪里?!” 只是她竭尽全力的大喊实际上却声如蚊讷,根本无人回应。而像是为了响应她的恐惧,又一道闪亮袭来,紧接着就是‘轰隆隆’连接不断的巨响。 苏灵雨杏目圆睁,露出连在宁安殿上也未曾表露过的露骨惧怕,捂着耳朵“啊”的一声惨叫起来。 天际的雷声稍有停歇,就在苏灵雨喘了口气惊魂未定的时候,又是一阵巨响,比刚才更连贯的雷声再度从天而降,与此同时一道闪亮直透窗棂,仿佛就降在院中。 “啊!!!”久远前的记忆一瞬间在脑中闪现,苏灵雨这次惨叫根本无法停歇,酸软无力的身躯似乎也突然有了力气,使劲爬向屋子里的边角,躲在桌椅间的空隙里嚎啕大哭。 伴随着电闪的,不止是阵阵巨雷,还有狂风。鬼哭一般的风声将窗口的大蓬青竹吹得左右乱摆,曾经熟悉的竹影如今似乎化成了众多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在窗外呼啸舞动,准备择人而噬。 “放我……出去……” “来人……开门啊……放我出去……” 炸雷一声紧赶一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苏灵雨从桌椅下再度爬到门边,无力的摇晃着紧闭的门扉,被又一声轰隆巨雷惊得瑟瑟发抖。 “救我……我要出去……青绡……青绡……你在哪里?” “……我要出去……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放了我……” 长久的禁锢和压抑,终于在雷声的威吓下,彻底崩塌倾泻。 从高喊道呢喃,苏灵雨就在不堪折磨以为今夜就会这样死去的同时,抵压的门扉微微动了动。 苏灵雨一惊,还以为是她的错觉,紧接着门扉震动的频率大了些,然后被一股力道从内向外拉了开来。 苏灵雨倚靠在门扉上的身躯顺势就往外跌去,就在苏灵雨以为会被撞个结实闭目等待疼痛的时候,她跌进了一个温暖柔软清香宜人的怀抱里。 这会不管是谁,苏灵雨都当成了救命稻草。当察觉到接住她的是一个人时,苏灵雨立刻双手紧紧抓住那个人,本来已经无力的手几乎抠进那人的后背,早已红肿的眼睛再度流出眼泪,细声道:“救救我……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那人并没有挣脱苏灵雨的攀附,沉默了片刻,将手抚上苏灵雨凌乱不堪的长发,轻轻拍动以示安慰:“没事,别怕了,我在。我不走,不会离开你的。” 声音沉着冷静,又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跪了一地的侍卫以及苏灵雨攀附着的人,竟是身着宫装发梳高髻的淑妃,君漪凰。 85、第 85 章 “没事, 我在。雨儿你放心, 我不会离开你的!” 昏迷,或称为昏睡在地面的蓝醉昏得并不那么彻底,一直在口中胡乱呓语。君漪凰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受墓中气味影响的‘人’, 只能焦急的守在她身边,却触碰不到她, 只能用空乏的言语安慰着,看她在梦境中痛苦挣扎。 墓中的地面上已经躺满了人, 每个人都在墓中香味的影响下, 昏昏入睡,各自做着他们的梦——或者回忆。唯一比较好的情况就是,每个人都显得比较安稳, 并没有产生幻象而杀人或自残。 他们只是在不合时宜的地方, 在做着一场不合时宜的梦。 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是除了君漪凰之外还可称之为清醒的。白素荷安静的趴伏在地上, 将唯一仅存的力气全部贯注在扶着银针的右手上, 每当晕眩困顿感袭来,她就会搅动插在她左手指尖上的银针,努力维持自己的意识。她的指尖上已经被钻得稀烂,十指连心,剧痛可想而知。但也因为这份剧痛, 让她一直在昏沉和清醒间挣扎。 白素荷能察觉到身体里力气在一丁一点的缓慢恢复中,这让她悬在胸口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她曾经听蓝醉说过朱远和木爷的事,最怕的也是他们受气味影响而产生幻觉自相残杀。因此她才会察觉到不对劲的瞬间, 拔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一把扎进自己的指尖。 躺在她旁边的蒙筝却显然没有这么大的毅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单纯的原因,蒙筝的昏睡相较于其他人而言,要安稳许多。白素荷正面对着的就是她的脸,自然能感觉到她绵长稳定的呼吸,和红润健康的脸色——蒙筝就像真的回到了自己家床上,心安理得的做着悠然的美梦。 这么大的心,让加倍承受痛楚的白素荷不得不叹息她心大的同时,又恨得有些牙痒痒。 就在白素荷感到力气在逐渐恢复的同时,睡得安稳的蒙筝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能劫后余生是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就在白素荷边咬牙边要跟这个心大的姑娘打招呼的时候,却发现蒙筝的眼神似乎并不是很对劲。 蒙筝像是还没彻底清醒,由于已经恢复了少量力气,她的头也能动弹了。君漪凰的声音不断传来,她没彻底清醒的头直觉的转向了君漪凰的方向。当听到君漪凰安慰蓝醉的话时,蒙筝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了些许厌恨和阴沉,手脚也在地上开始挣动,似乎想爬到君漪凰和蓝醉旁边。 白素荷大惊,以为香味的致幻功效现在才开始显现。虽然她认为以蒙筝的本事不可能动到君漪凰分毫,更不可能动到君漪凰护着的蓝醉。但君漪凰若是出手反击,那蒙筝会有什么下场,白素荷却是不难想象的。 她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造成人员的伤亡,不管是谁。因此白素荷将积攒的力气瞬间施展,拔出扎在她指尖的那根银针,猛然刺入蒙筝暴露在外的后颈上。这一针刺得极深,蒙筝的呼吸骤然一停,接着身躯一软,重新进入昏迷状态。 君漪凰丝毫没有关注白素荷和蒙筝那边的动静,她站在蓝醉身边看着这个沉浸在梦境中不得逃脱的女子,眼神也微微朦胧起来,似乎想起了那被掩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已经记不得确切年岁的过往,面前这个女子初次在她面前展露出柔弱,攀附在她身上,就像抓住了命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狼狈的痛哭着,求她救她。 这在宫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这句话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求救,但那张憔悴的、沾满了眼泪、可怜的脸就像被抛弃的幼兽,殷切又全神贯注的看着她,仿佛她就是她唯一的天,唯一的依靠。 那一刻,君漪凰的心被猛烈的撼动了,她想起来那个女子每次来她宫中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小礼物,讨巧的问她:“娘娘,您喜不喜欢?” 以及两人安静的捧着书,各坐在屋中一角,抬头就能看到彼此。 虽然知道那是她讨好她、为了在宫中生存的一种手段,但是君漪凰无法拒绝,也狠不下心推开紧紧缠绕着她的手脚,将人重新推回屋中,浇灭那双杏眸中仅存的一丝光亮和希望。 她做不到。 于是那一刻,君漪凰改变了她只是来查审的初衷,用两手拥住怀中柔软的躯体,轻轻拍抚着,安慰那颗受尽惊吓的心。 “没事,我在。我不走,不会离开你的。” 也许是这句话,也许是终于脱出了屋中那个黑暗孤独的牢笼,感受到了人的体温,怀中的女子终于缓缓停住了挣动,安静的依在她的怀里,像只可怜可爱的小猫。 “将苏更衣扶进去,再去太医院唤个御医过来。”君漪凰用一贯冷淡矜贵的语气,吩咐着随行的宫人。 宫人应了一声,正要走出院子去请御医,院中跪着的一个身着内府阁服饰,应该是负责守卫苏灵雨的男人战战兢兢抬头道:“淑……淑妃娘娘,太后口谕……说苏更衣禁足于清涛苑东暖阁之内,非诏令不得探视……” “她现在已经这样了,再不传御医,你们是想替她收尸?”君漪凰闻言冷笑,眼神犀利地扫向那个说话的黄门:“太后并未定罪,陛下还未审讯,若是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吗?” 君漪凰在宫中素来的威严和代管六宫的权势,以及这一席话,成功的让那个黄门冷汗直冒,重新低下头,不敢再多加阻拦。 君漪凰不再理他,只是指示随身宫人,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苏灵雨带回东暖阁的内室。 如今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毕竟没到初夏,清晨晚上还是冷得紧。苏灵雨被太后禁足期间,自然是没有炭火可用的,今夜骤降大雨,室内更是冷得跟冰一样。君漪凰微不可见的皱眉,由宫人点亮了桌上的蜡烛,终于将一方斗室内染就了些许暖意。 宫人将苏灵雨放回床上盖上被子,这才回到君漪凰身边,低声道:“娘娘,您今夜不是前来审讯苏更衣的吗……再说……虽然您有六宫协理之权,但毕竟还未得陛下和太后的诏令……” 宫人后面的话被君漪凰冰冷的眼神打回了肚中,宫人咽了咽唾沫,只得收回未尽的谏言,跪下道:“奴婢僭越了,望娘娘恕罪。” 君漪凰并没答话,坐在桌边遥遥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子,眼眸半垂,教人分辨不出她的心思。 天际再度划过一道闪亮,一场瓢泼大雨倾泻,气势如虹,毫无停歇之势。 清涛苑远处,一颗方抽新芽的柳树之下,站着一个身穿深蓝,一个身穿墨绿衣衫的人。两人都是身着深色的衣衫,在这无星无月,大雨瓢泼的夜里,仿佛与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要不是不时划过天际的电闪,根本分辨不出两人的身形。 身着深蓝衣衫的人举着手中的纸伞,几乎全撑在了身着墨绿的人的头上。只是这大雨的气势,又岂是一把小小的纸伞能遮蔽的,绿衣人即便被伞罩着,身上的衣衫也湿了大半。撑伞的蓝衣人不断用手替她掸掉越过纸伞飞进来的雨水,依旧无济于事。 “贵嫔,我们先回宫吧。这么大的雨,您本来就才……这又出来淋雨受寒,以后身子落下了病根可怎么是好……” 蓝衣人苦口婆心劝告绿衣女子,绿衣女子却并不理她,黝黑的桃花眼沉沉望向远处透出亮光的清涛苑方向,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娘娘,您还年轻……孩子……孩子终归还会有的……如今您若是淋雨伤了身,岂不是绝了自己的后路吗?再说此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刻了,若是被侍卫发现……”蓝衣人嗫嚅了下,还是说道:“太后本已为您望春宴饮酒一事极为不喜,若是被侍卫发现,再呈报到太后那……” “我进宫数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绿衣人正是静贵嫔夏若卿,她仿佛没有听到身边侍女的苦劝,只是咬着牙轻声自言自语道:“苏灵雨……苏灵雨……是君漪凰指使的是吗?好,好,君漪凰,我本以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你的心机如此深沉!出宫避过,借刀杀人……当真是好得很!自此以后,我们势不两立!” “娘娘……”夏若卿的侍女露出快哭出来的模样,夏若卿眯着眼再瞧了一眼清涛苑,随即绝然转身,走向自己的凌寰宫方向。 “吩咐清平阁,把那个叫青绡的侍女放了,别牵扯上我们。”夏若卿边走边吩咐跟在身边的侍女。 侍女应了“是”,扶着夏若卿,警惕的打量周遭避免遇上巡视的侍卫,走得越发快了。 86、第 86 章 墓室里昏睡的人, 都陆陆续续醒来。 最开始清醒能动弹的自然是白素荷, 紧接着是呓语不断的蓝醉,随即身体强壮的仲叔、豹子、榆家的伙计,一个接一个, 迷茫的睁开眼,挥动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来。 坐起来的人神智都还不是特别清醒, 还沉浸在各自的梦境中,半梦半醒的样子, 面面相觊, 眼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诧异和对他们还能活着--甚至完整的、毫发无伤的活着的狂乱喜悦。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不知道是谁,爆发出那种劫后余生的大笑, 一个跟着一个, 不大的墓室里完全充斥着嘿嘿、哈哈、呵呵的傻笑声,刺得人耳膜发痛。 “我们没死!居然没死!”任谁经历过在古墓中全身麻痹, 以为中毒必死, 完全陷入绝望中,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脑袋和四肢都还安稳呆在本来的位置上,还能站起来,那种狂喜是无法形容的。 笑了不知道多久,还是稳重的仲叔和王富贵, 以及比较冷静的蓝醉和榆晨最先镇定下来。他们用力喝了几句,让其他还在大笑的人都恢复理智,一群基本恢复了行动能力的人重新聚拢在盗洞边上, 商量对策。 如今要面临的问题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清人。 布日古德的背叛,对于他们来说谈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说是好事,估计没人会这么想,说是坏事,如果没有布日古德,这里还能活着的人,不知道还有几个。 布日古德和跟着他的几个人是死在了七星门的大火里,但是榆晨的手下伙计里并不止那么五个雇佣来的北蒙壮汉。吃一次亏是防备心不足,再吃一次亏就是一只蠢猪。 榆晨和蓝醉都不想当蠢猪,于是统一了战线,冷冷的盯着余下的两个北蒙汉子,脑子里思索着该怎么处理他们。 两个可怜的北蒙汉子,就在众人冰冷的眼光下,发出和他们壮硕体型不相符的求饶。 “老大,我们虽然是你雇来的,但我们两和布日古德不是一路人啊!不然他动手不会不喊我们两个,还把我们一起绑起来的啊!”汉语说得比较好的其木格先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表明自己和另一个同族哈丹□□的清白。 榆晨仍旧不说话,只是保持沉默。 其木格说的榆晨其实很清楚,因为其木格和布日古德本来就是两伙人——刚才死的那几个和没跟进墓里的苏合是一批雇来的,其木格和哈丹□□是另一批。 但是这也依然不能排除这两个人的危险性,墓中本来就是危机四伏,如果再加上人为捣乱,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更何况队伍里也不止自己这一队人,还有蓝醉这伙人的存在。 从榆晨的角度来说,他是想把其木格留下的。如果把其木格排除在外,那榆家这边就只剩下了三个人,其中王富贵年龄大了算不上武力,万一出个意外要跟蓝醉对上,他是一点赢面都占不上。尤其在见识了君漪凰的能力和诡异之后,两相权宜,他觉得还是这两个混了二十来天的蒙人更靠谱。 但是出了布日古德的事,他也必须要看看蓝醉那边的意见,至少现在,他还不想跟蓝醉翻脸。 蓝醉想的倒是没这么多。 对她来说,如果存了防心,两个人对她这边的队伍造成不了什么威胁性,而且墓里面,虽说不是人越多越好,但多一个人,至少多一份力。再往下说了,就算去掘土,也多了两个苦劳力。再说她一路上对这两个相对老实的北蒙人印象不算差,因此蓝醉只思索了片刻,就对榆晨道:“榆哥,布日古德的事跟他们两没关系,算了。” 榆晨和两个北蒙伙计,闻言都暗中吁了口气。 第一件事解决了,接着就是更重要的第二件事。 既然没死,那他们是保命要紧果断闪人,还是继续前进。 铜门背后是什么,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那种铺天盖地的火焰,他们相信不管是谁,进去都讨不了好。 但是如果闪人,那一路上的损耗牺牲,等于就白费了。 蓝醉有蓝醉的目的,榆晨也有他的打算,谁都不想放弃,但是不放弃,谁能保证不会赴布日古德的后尘? “蓝醉,你怎么看?重新开门走,还是先上去再作打算?”这次榆晨主动开口问蓝醉。 蓝醉看了看榆晨,再看看背后的铜门,脑中急速思考着。 离开是不可能的,半途而废不是蓝醉做事的风格。 那就只剩下两个选择,继续走这条木爷走过的老路,或者如仲叔所言,他们上去重新开盗洞,避开这道铜门和铜门后的七星门,走自己的路。 从这次大家被墓中香味迷倒昏睡再毫发无伤的醒来,蓝醉相信榆晨的那个小黑药丸确实是很管用的——她不相信墓室的建造者施放的这种香味,仅仅只是为了让人全身无力睡一觉而已。虽然这香味结合那恐怖的火焰地狱足以致人死地,但根据她以前学习过的墓葬知识、防盗技巧以及朱远他们最后的结局来看,蓝醉不觉得建造者在一样东西上只会加诸一种功能。 这就说明榆晨通过木爷的症状,制定了相对应的解药。这个解药虽不足以完全解决墓中弥漫的药效,至少对于致幻的功能,是有相当抵御效果的。 第二,蓝醉也不确定她和仲叔是不是真能达到木爷的程度,把新盗洞的位置定得这么准,而且引沙爆破,途中不会出岔子。 重新开盗洞意味着新的安全,但也可能是新的危险。不管墓中,至少爆破这一环就相当困难。合适的引爆点,合适的火药品种还有合适的爆破强度,这些没有强大的工程学和丰富的经验,是很难做到的。即便是仲叔,估计也很难办到。 而在盗洞中,火药的数量即便只多那么一点点,也有可能把自己活生生埋进地底。 第三,蓝醉猜测,榆晨对于这条木爷走过的路,是多少知道一点情况的。 蓝醉注意到榆晨被绑起来后,看向布日古德的眼神,充满嘲讽而不是愤怒,就说明他对前方的危险有一定的认识。只是他可能也并不是十分清楚所有的机关和机关所在的位置,只有一个大概笼统的概念。否则榆晨肯定不会任由布日古德去触发火海机关,毕竟如果不是有君漪凰这个‘人’的存在,那火海不但会烧死布日古德那群人,也会烧死他自己。 没人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蓝醉猜测木爷回到家里后,就开始出现幻觉和迷乱状态,并没有系统的给榆晨介绍过他九死一生归来的兰妃陵。榆晨知道的情况,应该是趁断断续续木爷清醒询问,或者是木爷产生幻觉说胡话的时候拼接出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榆晨多少知道一些,这比一无所知要强得多。榆晨不是来找死的,那跟着榆晨,蓝醉她和她的伙计生还的几率也大得多。 想通了这些环节,蓝醉当即做出了决定:“继续走。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但是……但是门背后那个火海……”被胁迫一起下来的没什么存在感的蒙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支支吾吾的插话道。 被烧死那五个人的惨叫和那种遍地火焰的恐怖景象,蒙田历历在目。他虽然爱钱,但如果小命都没了,要钱来有个屁用!但偏偏他和两个同伴又不是自由身,想撤就撤,于是就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 “当时我在铜门正门口,如果没看错那火应该是布日古德他们几个去碰七星门后棺材以后,才烧起来的。那就是说棺材才是起火的机关。我们进去小心点,别乱碰东西,应该没事儿。”蓝醉说完向榆晨求证道:“榆哥,你当时就在我旁边,是这样的没错吧?” “应该是,七星门刚打开的时候没有触发任何机关。是他们去掀棺材盖的时候七星门才开始合上同时烧起来的。地上淌的东西我估计也是棺材的机关被触发后才会流出来。” “行,既然你也是这个意思,就重新把门打开,我们进去看看。” “但是如果不碰棺材,那我们进去干嘛?”另外一个陈教授的手下道:“大家都知道,墓里最好的东西基本上都由墓主贴身藏着。再说这墓里的机关设计得这么厉害,你们怎么知道耳室里放明器的地方没机关?” “那棺椁里的尸体绝对不会是墓主。”最老成的王富贵终于开口说道:“没有哪个人会把墓主的尸身置于火中不断焚烧,尤其这种不是一次性摧毁墓室与盗墓贼同归于尽,而是反复焚烧设为防盗机关的。因为这意味着大不吉,等于诅咒墓主死后亡灵身陷十八地狱中的叫唤地狱,永受焚烧之苦,不得超生。” 87、第 87 章 “那你的意思是, 铜门后面的不是这个墓的主墓室?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个虚冢?”那个陈教授的手下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同时还流露出了强烈的失望。 以为目标近在眼前,现在突然有个人告诉他那玩意儿是个赝品,根本就不值钱——就像用勺子把美食喂到嘴边, 却突然发现美食变成了一勺便便,这种感觉简直是糟透了。 王富贵看了他一眼, 说道:“虚冢不至于,估计就是个假主室, 墓里这种手段多去了, 不差这一个。按照常理推断,一般真正的主室就在假主室的附近,毕竟风水龙眼就只有那么一个, 不管哪个墓主或者他的亲人都不会好心到把风水龙眼让给替身。我们进去找找, 别乱碰东西,应该有通往主墓室的通道。” 这一番话, 马上激起了在场众人的热情。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当面临恐惧甚至死亡的时候,总会怨天尤人各种后悔,认为自己不应该这样或者那样,就不会遇到危险。但是如果运气好,逃过了这一劫, 而前方还有巨大的诱惑等着时——那刚才遇到的危险就会潜意识的自动被无视,认为既然自己能过得了上一关,那下一关说不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死也是死别人。 而现在墓室里的众人,就是这种状态。 白素荷一直都是坐在人群的最后一排,因为在场人里,大概她和蒙筝是对古墓结构最懵懂无知的两个人,所以不管是继续还是离开,她们两页都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两个人。因此白素荷并没有特别关注场中的讨论问题,她的关注点放在了同样坐在最后一排,她旁边的蒙筝身上。 蒙筝除了承受了墓室中的香味以外,还承受了白素荷的一针。因此神智清醒得格外晚一些,而且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有点朦朦胧胧的状态。也因为这种朦胧的状态,让她脸上没了平常常带着的笑容,圆圆的脸蛋被周边跳跃不定忽明忽暗的火把光线映照,显得有些阴沉。 “蒙筝?你到底醒了没?”白素荷看着蒙筝的表情,心里多少有些觉得不着调。毕竟一个总是阳光天真烂漫的脸上突然出现阴沉,总是感觉特别违和。她生怕是她中着迷药手里拿不准劲道,一针把这个本来就傻乎乎的女娃扎得更傻了。 “啊?”白素荷连喊了两遍,蒙筝才露出如梦初醒的样子,半张着嘟嘟嘴,傻不愣登的又变回以前的蒙筝。 “我说,你到底醒了没?” “哦,醒了醒了。”蒙筝嘟嘟囔囔的应付道,脑子里却还在想她做的那场梦。 梦里面,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闪电不是打破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她就置身在这片黑暗中,盯着远处一栋灯火通明的院落,带着锥心刺骨的恨意,恨不得将院落里的人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蒙筝想起这个最近从书本上学到的成语,全身打了个寒颤。 她怎么会这么想呢?太恐怖了! 蒙筝懊恼的甩了甩头,希望把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从脑子里甩出去。随后她就听到蓝醉说道:“既然都赞成,那就继续。” 熟悉的锁链声在墓室中响起,那道高大的铜门重新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另一个空间以及空间后那扇依然璀璨的七星门。 这次蓝醉、君漪凰、仲叔、榆晨和王富贵,五个人先走进了那道高大的铜门里。 对于君漪凰之前的表现,所有人都默契地绝口不提——那种阻止火焰的能力和满室绿焰的恐惧,不管是不是真像蓝醉说的类似于白素荷符咒的本事,但绝对不是他们可以匹敌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想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去惹怒君漪凰以及蓝醉。 铜门是第二次打开,但是蓝醉他们是第一次进入门后的世界。 之前那次因为布日古德几个人直奔七星门后的棺材而去,基本没在七星门前停留,而众人都被绑在铜门外,并没有看清七星门的全貌。 这次他们不再冒进,举高了火把仔细走每一步,于是七星门和门后的全景这才真正的映入眼帘。 七星门的大小几乎能与外面的那道铜门想媲美,靠近以后才发现门的材质似乎是水晶。水晶也称为水玉,在古代,这种生长在地底和岩洞中,生长条件比较严苛的矿物质,是比较稀罕的。 而这扇七星门,更是用一整块水晶雕刻而成,杂质含量低,透明度极佳,更可见其珍贵的程度。 透过七星门能看到它后方,那间所谓的‘主室’的半数样貌。只能看到一半是因为内里的那间墓室空间太过宽广,造成了视角的死角,左右各有一部分都隐在黑暗中。 但就仅仅是能看到的部分,已经足够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地面是黑色的,墓室中也是黑色的,因此之前在铜门外并没有发现。但是等靠近以后,蓝醉他们才发现,七星门内的地面上沾满了一坨坨漆黑的东西,全部蜷成一团,与地面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们在外面目睹了布日古德几个人的死亡,再看到这些东西,已经猜到了这就是人类被大火燃烧残留下的躯体。 躯体紧紧贴在地面,已经不成人形,全身焦黑,连一丝肉色都看不到,完全烧成了一堆焦炭。这种类似于焦炭的东西不止五坨,而且有几块体积比较大的,显然是人死时叠在一起,因此燃烧后也永远的凝固再了一起。 “这机关……弄死的人不少啊。”仲叔发出类似感叹的惊讶声。 榆晨和王富贵没有说话,但他们的脸色却并不是那么好看。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榆家没回去的那些伙计,是个什么下场。 “你们先别进去,我进去看看。”王富贵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 “不行!”榆晨当即表示反对,有了门内的那些焦炭做榜样,他不希望情同父子的王富贵独自进去涉险。 “我和你一起进去。”仲叔看看榆晨,再看看蓝醉,说道:“进去的人越多,越容易触发机关。而且也没必要那么多人进去冒险,我和老王下地经验丰富,你们几个留在外面。” 话说完,没等榆晨和蓝醉阻拦,和王富贵推开七星门,走了进去,把他们视作子女的两个小辈留在外面。 “为什么不是她进去,她不是能阻止那些火吗?”虽然还没出事,但看着情同父子的长辈涉入险境,这让榆晨按捺不住情绪,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把愤怒和担忧转嫁到了君漪凰身上。 “不行。”蓝醉盯着门内的情况,眼睛瞬也不瞬,再度一口回绝榆晨的问题。 “为什么不行!以最小的伤亡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是生意人的原则。蓝醉你也是生意人,她明明有自保的能力也不会受伤,为什么不能进去帮我们探路?”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蓝醉终于把眼神从门内转到榆晨脸上:“君君不是探路的棋子,不管她有什么能力。有我在,不会让她涉险,一步都不行。再敢打她的主意,别怪我不客气。” 这番话如寒冰刺骨,一个字一个字打在榆晨头上。蓝醉的神情就像守护着她最珍贵的宝贝,容不得他人有丝毫觊觎。 这神情,也压住了榆晨本来打算继续的话。 蓝醉表情复杂的瞟了下静默站在她背后的君漪凰,又将眼神调回门内,关注仲叔和王富贵的举动。 她记得她的梦,苏灵雨和君漪凰的相识。她也记得那个雷雨夜,君漪凰及时的到来和那个柔软温暖的拥抱。 她还记得那次援救带来的后果。 君漪凰未得诏令,擅见苏灵雨,且在南诏帝前为苏灵雨辩护。南诏帝因顾念苏灵雨侍奉的情分以及君漪凰背后齐郡的势力,特赦苏灵雨死罪,苏灵雨仍为更衣,罚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太后震怒。 于是最后,君漪凰亦被牵连,免去了协理六宫之权。 蓝醉的感觉很复杂。这些事都是君漪凰为苏灵雨做的,似乎与她毫无关系。但是前世的她,也是苏灵雨。 为了救她一条命,被卸去代掌六宫的权势。即便蓝醉不是苏灵雨,但她也知道这在宫中意味着什么。 失宠,失权,失势。 于是梦中的苏灵雨发誓,此生定要报答君漪凰,绝不辜负她的此恩此情。 醒后的蓝醉更是继承了苏灵雨的情绪,对君漪凰充满了莫名的保护欲。 她如今唯一难以理解的就是,按照君漪凰的说法是苏灵雨害她,而且分散了她的魂魄,让她不得转世投胎。但以梦中苏灵雨的感情而言,蓝醉如今却觉得这可能性越来越小。 那到底是后来反目成仇,还是另有蹊跷?真的是苏灵雨将君漪凰的魂魄置于这个兰妃陵中吗?她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将魂魄藏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这一切,都是谜团,不得而知。 88、第 88 章 门外蓝醉和榆晨争执, 门内的仲叔和王富贵却是合作得愉快而熟练。 两个人都是下地经验老道的老人, 深知这地下的道道有多深,因此不需要言语,两人互相使个眼色, 就能达到像合作已久的搭档那样,明白彼此的心意。 因此没发出任何声音, 屏息将呼吸频率降至最低,两人从踏进七星门开始, 就一左一右, 以墓室正中心的水晶棺为界点,拿着硕大的狼眼手电,一手提军刀, 小心翼翼向两边展开搜索。 没有碰触任何门内的物件, 甚至连每一步都要再三试探才会往前踏出。仲叔和王富贵的行动在门外的人看来就像是中世纪流行的黑白慢动作哑剧,悄无声息, 颇有点搞笑意味。 但是门内的两个人可不觉得搞笑, 他们两的狼眼电筒一刻不停的扫视过面前的黑暗,提放漏过什么危机引来杀身之祸。与此同时,即便两个人性格老练稳重,也不禁对电筒光照射过的区域发出惊叹,以致于王富贵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如此奢华精致, 竟然会是一个假主室? 等两人把墓室内的每一寸都走遍了,又等了半天也没看到发现异响,才伸手对门外众人打了个进去的手势, 随即不约而同走回那座水晶棺前,半蹲提着电筒仔细检查。 蓝醉和榆晨两人挨得近,一看到手势立刻进入墓室。墓室内还充斥着一股子肉香。那道七星门似乎密封性相当好,这股味道他们站在门外时居然都不怎么闻得到。但等到进去以后,这种肉在火上被烤熟甚至烤焦的味道猛地一股脑灌入蓝醉鼻子里,蓝醉一呆,随即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立刻脸色大变,扭头就干呕起来。 榆晨虽然脸色也不怎么好,毕竟是忍下来了,也跟着王富贵蹲在水晶棺边,悄声问道:“王叔,这里面真不是墓主?” 三把强光电筒近距离直接射在水晶棺上,晶体因为光线的折射,更是显得五光十色灿烂非凡。这水晶棺乍一看略显模糊,水晶材质还没外面那扇七星门来得透明无杂质,但等挨得近又看仔细了,榆晨才发现水晶棺实际上是两层。但两层的水晶并不妨碍看清棺中的物件,棺内尸体半个身躯浸泡在一种淡黄色的透明液体中,是具保存相当完整的女性湿尸。女尸一头绾成高髻的长发,还保持着入棺时的精美发型,衣服因为长期的浸泡,已经不太分辨得出本来颜色了,但能看出基本的样式,是五代十国时期北方贵族穿戴的长袍。而最引人注目的让人第一眼就移不开眼睛的,却不是女尸千年不骨的完整尸体和她那代表身份地位的服装样式,而是女尸发上束着镶满宝石的发冠、脖颈、胸口、腰部、足腕处的各色饰物,而在那层淡黄色的液体下发棺材底部,甚至满满铺陈了一层食指大小通体圆润剔透的珍珠,这些珍珠大小几乎相同,柔润的白色映出淡淡的光晕,即便是那液体也掩映不了其上好的品相。 “王叔,这真的不是墓主?”即使在门外的时候榆晨已经看到了棺中的概况,但是等他看细致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以榆晨的眼光当然看得出来棺材里的物件没有一件次品,更没一件是赝品。里面的任何东西,拿出去在当今的古玩市场上都是价值连城,足以让人疯狂! “东西好是吧?”王富贵吧唧了下嘴,呵呵冷笑两声:“不好能让人疯?不好能让人理智全失不管不顾地去掀棺材盖儿?要是不够打眼,这里面的机关就害不死人!” “但是机关在哪?这棺材全是透明的,铜线和机簧根本隐藏不了行迹和运动轨迹。” 王富贵点点头,却不答榆晨的话,反倒问对面的仲叔:“老董,看出点什么没?” “老王,怎么着你还要考我啊。”仲叔蹲在原地,对弯腰不住喘气的蓝醉说道:“小醉,别吐了。赶紧过来,我给你说说这棺材里的路子。” 蓝醉已经大致适应了墓室里的那股肉香焦糊味,强忍着继续吐的冲动蹲到仲叔边,哼道:“要说说,别卖关子了。” “这棺材是两层的,你们看出来了吧。”其他人胆子大的陆续围在棺材边,胆子小的就守在门外头,一群人不约而同的都盯着面前咫尺之遥的那座水晶棺,眼露贪婪之色。仲叔狠狠横了他们一眼,道:“不想当烤肉就别乱动爪子,都给我老实点。这机关说来也简单,就在这两层水晶中间的夹层里。” “在古籍上记载着墓里的一种机关,叫凤凰涅。名字好听,但是遇者必死。这种机关正确说来不是机关,只是在墓室中的地面墙壁涂满一种低燃点不易挥发的燃油,遇到空气就会立刻起火,因此刷涂料的过程极度残忍,需要把数量众多携带燃油的工人锁在墓室中,然后外部封门。墓门封死后室内工人开启密封的燃油,然后将这种燃油涂抹在墓室四周。” “这种燃油遇火即燃,那岂不是……” “没错,刚开始然后涂抹的地方少也就罢了,等到墓室涂抹过半,工人无处落脚,就只能站在涂抹过燃油的地面上活活烧死。”仲叔面无表情继续道:“而且燃油燃烧需要空气,所有到了后来墓室中会因为氧气燃烧逐渐形成真空状态。这就是为什么要数量众多的工人,他们必须赶在窒息之前将整个墓室涂抹完毕。当墓室中的氧气燃烧完毕后,整个墓室就会形成一个真空状态,大火自然也就熄了。但是如果后来有盗墓贼进入墓室中,随着空气流入,墓室内部会再度燃烧,将盗墓贼活活烧死在其中,同时墓主的所有东西也会葬身火海,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让自己尸身和陪葬明器落入盗墓贼手中。” “这不就有点像伏火墓?” “可能就是同一种,但伏火墓主要还是对付盗墓贼,一旦墓中气体用尽就没用了,是一次性的。而凤凰涅这种更惨烈,取的涅重生之意,但行的是共死之实,墓主宁可尸骨无存也不愿受盗墓贼的侮辱,因此那本书上记载是用在一位性格刚烈的将军墓里。” “那你的意思是刚才那种大火只会烧一次,后来就没用了?”人群中的大部分人的重点显然并不在这个机关的原理上,他们只抓住了其中想要的一个点——不管是伏火墓还是凤凰涅,都是烧尽燃料后就不能再使用。 这句话一出,陈教授的三个手下和北蒙的两个汉子立刻显得兴奋起来,就连榆家伙计豹子和蓝家伙计西瓜也忍不住喜上眉梢蠢蠢欲动。 “一群蠢货!现在就是让你们学经验的最好时候,一天到晚就惦记着钱钱钱明器明器明器,那点出息!”仲叔苦口婆心解说半天竟没人理会,让他既没面子又嫌弃朽木不可雕,脸立马拉得老长:“都管着点爪子,要是机关是一次性的我还赂銎ǎ “这个墓室里的机关是改自凤凰涅,但比凤凰涅更狠毒周全。它不是直接把燃料涂抹在墓室内,而是灌注在墓砖里面。如果刚才我们决定另外打盗洞,万一打到有燃料的墓砖部分,一凿子进去我们都得在盗洞里烧死。至于这座水晶棺,只是一个饵。你们都看到了,水晶棺实际上是两层,内层是棺,外层是椁。盗墓贼一进墓室看到这么多珠宝,直觉当然是去掀棺材盖儿。一旦棺盖移动,就会牵动设在棺和椁之间的机关。” “哪有机关?明明是全透明的,根本没机簧和铜线!” “仲叔,你说的机关,是棺椁之间这些水?”蓝醉和榆晨靠得最近,两个人也对仲叔的解释听得最仔细。蓝醉一直盯着透明水晶棺,终于发现了端倪。 在棺椁之间的夹层里,有一层水平高度和棺内浸泡尸身的黄水差不多的透明液体。因为是透明液体,同时有黄水在棺内隐蔽,因此非常难发现。在液体里,蓝醉还发现了几根比发丝还细的透明细丝,有点蜘蛛丝的味道,往上在边角等不容易发现的位置和棺盖相连,往下深入棺材底座的水晶台内。 看到这,蓝醉差不多摸清楚了这座机关的原理:“只要一掀棺材盖,就会牵动棺盖里的丝线,拉动镶嵌在地底的机关,墓砖里的燃料就会流出来,对吧?” “说对了大半,实际上这个机关分三步。第一步是饵,这么多珍宝,不可能没有盗墓贼会视若无睹毫不动心。第二步是棺椁间的液体,这些液体应该极易挥发,遇到空气就会立即着火,围在棺材周遭的盗墓贼会被烧个措手不及。第三步才是液体里的那些丝线,这些丝线一方牵扯七星门,一碰触门就会被关合,另一方面牵扯墓砖,拉扯塞子让燃油从墓砖中流出,塞子被拉扯的同时,棺盖会自动被丝线牵扯回原位,保存其中的燃料,下次继续使用。这个墓室不止是门,连顶上墓壁也都有一层水晶,这样即便燃烧多次也不容易留下痕迹,不像普通墓室容易被火焰熏黑。” “从打开铜门,面对这扇七星门的时候,就是一个局?”榆晨打了个寒颤,失色道。 “不错,这个机关说开了并不复杂,但真正操作起来不管是从人心理上、技艺上、功效以及重复可使用性,都已经考虑的足够周全。唯一的不足之处只有以前这些被火烧得分辨不出原型的尸骨。”王富贵指了指周边贴在地面已然分不清是什么的一堆黑炭,叹口气:“不过面对门上的宝石和棺材内的珠宝,谁会去注意地上这些黑不溜秋的鬼东西?要不是布日古德这一出,我们必死无疑!” 89、第 89 章 墓室内一片寂静, 一方面是垂涎于棺中的财宝却无法到手, 众人郁闷不已。与此同时,每个人心里都有隐约的窃喜,误打误撞捡回一条命, 这比什么财宝都更珍贵! “这里既然是假的,通往真墓室的路在哪?你们准备一直围在这?”鲜少开口的君漪凰是所有人中唯一没被棺中财宝迷惑的。毕竟她出身齐郡皇族, 又长居于南塘皇宫,这些在蓝醉他们看来价值连城的珠宝对于她不过尔尔。如今看到所有人多围着那个水晶棺恋恋不舍的痴迷样子, 纵是修养极好, 也忍不住眉头微掀。 君漪凰的声音清冷淡漠,并没有蕴含太多情绪。但蹲在棺材边的一圈人却像被一根针扎到了屁股上,哗啦啦飞快的闪到君漪凰对面的那边空地上, 人群和君漪凰、蓝醉间之间, 顿时空出了偌大一片空地。 君漪凰之前那一下深深印刻在了每个人心里,虽然不说但每个人对这个美艳却极度神秘的美女都怀着惧怕。毕竟对于未知的一切事物, 尤其是杀伤力强悍的一切事物, 人类都会本能的惧怕。 蓝醉见状无声的叹口气,她之前揍苏合一顿,为的就是立威震慑,免得下了地其他人乱来。没想到君漪凰的阴力一出,她拳头的震慑力简直就是毛毛雨。 蓝醉暗地里坏心的想, 如果告诉那边那群人君漪凰其实是只鬼,还是只厉鬼,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不过君漪凰这一句也提醒了她, 这墓里不止有珠宝,更有致命的毒气。蓝醉终于从水晶棺上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投向人群当中经验最丰富的两个人身上。 王富贵干咳两声,尴尬道:“我和老董没找到路。” 董仲跟着补充:“这假墓室里的机关太精巧,我和老王怕一不小心遭了道儿,没敢碰里面的东西,只是四处绕了一圈。整个水晶室封闭完整,没发现通道。” 墓室里响起一片小小的喧哗声,蓝醉和榆晨倒没吱声,这一点在他们的意料之内,毕竟连接的墓道要是这么好找,这假墓室和它的机关就没存在的必要了。 在蓝醉榆晨的指挥下,所有人放弃了看得到摸不着的一棺材珠宝,开始举起电筒一点点查看墙壁地板,寻找隐藏墓道的痕迹。不过连董仲和王富贵都不敢乱碰假主室里的东西,那其他人就更不敢碰了,只敢探着个脖子瞪圆了眼睛去看,手都不敢伸一下,这样一来寻找机关的难度平白的增添了十倍,一时间满墓室的人就跟一堆探长了脖子的乌龟似的,一手高举手电,一手老实的背在背后,屁股后翘脖子前抻一寸寸在地上挪,看得脖子都快断了,却什么都没发现。 “不成啊,脖子尼玛都断了!”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乌龟生涯,终于有人忍不住嚎起来,猛地一下蹲在地上,手握成拳头使劲往后颈上敲,哼哼道:“是不是根本就没什么墓道啊?设这个机关本来就是想烧死人,哪有给人留条路逃命的道理!谁规定真假墓室之间一定要有路了?说不定那间真墓室和这里根本就不通!” 几个小时一无所获,这句话一下就把薄弱的士气一下子打散了。余下的几个伙计也连接着席地而坐使劲捶颈,不愿再动弹。他们十多个人,在这几个小时里基本上用眼睛把这间六十来平的墓室犁了一遍,连一点点可疑的痕迹都找不到。只有边角堆着的那些装饰用的瓶瓶罐罐和几案没查过,但谁都没那个胆子充当敢死队员去碰那些东西。 最后就连仲叔和王富贵都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疑惑,这种找法是根头发丝都找出来了,搞不好真是他们两个判断错了啊。 原本的计划没了着落,一伙人大眼瞪小眼,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如果假墓室和真墓室不连通,那他们去哪里定真墓室的位置?难不成像仲叔说的重新打盗洞?那要是运气不好了敲到了含着燃料的墓砖,那他们岂不是个个变烤猪! “榆晨,都到了这时候,你还掖着藏着?木爷走的路线到底是哪条?你别忘了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分钟,木爷那就少了一分钟!”做了半天无用功,蓝醉满肚子火,干脆对着榆晨撒起气来。 榆晨狠狠一脚踢在地面铺设的水晶板子上,道:“蓝醉,难道你以为我到了现在还有事没说?我实话跟你讲了,我只知道墓里有机关,而且还都是我爸魇着的时候说的胡话。要清清楚楚知道路、知道机关布置,我还找你?” 蓝醉脖子一梗,还待反驳,仍旧埋头看着地面的白素荷突然喝道:“有什么好吵的,吃饱撑着了?这里面肯定有路,只是我们没找到。” 白素荷此言一出,立刻赢来所有人的注目礼。 白素荷冷冰冰瞪了众人一眼,道:“一群白痴,这里要是没路,火烧那么大,木爷和朱远怎么活下来的?你们以为回去的是两只鬼?” 其实很多事就隔着薄薄的一层纸,偏生就是想不透。而有时候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有时候就能把那层窗户纸捅开。白素荷这句话就是这样,一行人立刻眼睛一亮,但仍旧有人犹豫道:“你怎么知道当时木爷在这水晶屋子里,说不定他们两是在外面看到就跑了呢!” “榆晨,木爷当时是不是总共只带来了五个伙计?” “不错,那五个伙计都是跟了我爸很多年的,名义上是伙计,其实跟我叔伯大哥一样。” “那就更没错了。这屋里的尸体我数过,一共是八具。假设之前从来没人进过这个墓室,刚才烧死的布日古德有四个人,榆家有一个伙计掉在了外面的沙坑里淹死,剩下的四个,就都在里面了。” 榆晨一点头,确实应该是这样没错。 “如果当时木爷和朱远只是在外面看到了大火,而且逃出了盗洞。假设他们是直接回去的,那朱远的那些墓里得来的东西是哪来的?这里既然是个陷阱,那我不认为设计墓室的人会在门外随处放置珠宝,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有珠宝的地方,就有机关。假如说他们是另开墓道才进了那个真墓室。设想一下他们带的伙计全栽在了这一小段墓室里,那你说他们两个会另外重新去开条这么大工程的盗洞,还是先回赤峰休整养精蓄锐带人重新来过?他们两个,年龄不小了吧,有这精力单凭两个人重开盗洞?这个墓的盗洞刚才我们都看到了,不单单是进来这一条,更主要的是下面泄沙的那一条,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出开的。” 白素荷的话显然很有道理,榆晨和蓝醉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如果当时木爷和朱远并没有在七星门外,而是和那四个被烧死的伙计都在水晶门内,那场大火他们之前都看到了,不可能有幸生还,除非——他们找到了躲藏的地方。 而且这个地方不但能躲避大火,还能通气。否则大火过后,室内没有氧气,他们一样会被活活憋死! 这样综合一考虑,那能躲避的地方只能是墓道,通往其他地方的墓道,而且很有可能是通往真墓室的墓道! “我猜当时应该是木爷安排了一个伙计在铜门外接应,他、朱远和四个伙计进到七星门内。门内突然生变,四个伙计被烧死,木爷和朱远找到了墓道逃过一劫,而在铜门外的那个伙计看到火往外烧,立刻关闭了铜鼎机关阻挡大火,同时通过连接的木板之类往另外一边跑。没想到吸进了火里的香味,全身无力从木板上滑下,木板和人都掉进沙坑,他陷进沙里淹死。” 白素荷的一席推理合情合理,结合了沙坑里尸体手掌上的伤,由不得人不信服。一群人也只得生生咽下她的那句‘白痴’。 “但是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难道那些机关是隐在那些瓶罐底下?”仲叔眼睛一瞟:“但是那些东西不像是慌乱中曾经移动过的样子。还是在墙壁顶上?” “应该是在等人高的位置或者地底下。按着火灾的常识,看到着火后人第一反应不是向外逃命就是扑在地上,不会有时间去看头顶和高处。具体在哪我不知道,但肯定在这个墓室里。” “问题是……” “对了!”蓝醉突然跳起来:“我有办法了!” “什么?” 这一惊一乍的,闹得墓室里的人脑子都成浆糊了,呆呆的看向蓝醉,等着她的主意。 “既然有墓道,那这个水晶屋子肯定就有缝隙。既然我们看不到又不敢乱碰,就让别的东西去找。”蓝醉指指自己的伙计:“西瓜,你带两个人,上去打水。” “水?!” “没错,既然那个缝隙藏得太隐秘,那就泼水去找。我就不信这缝隙会密合到连水都渗不下去的地步!只要找到水缝,就好办了!” 90、第 90 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止是西瓜, 榆晨那边也安排了豹子和西瓜一起去取水,其他人闹腾了半天也累了,挨个儿跟着爬出盗洞, 先回到地面上去歇歇。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气温依旧保持在低位, 触目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这种天气没法开车,跑回水泡子边去取水也不方便, 于是所有人干脆在洞边生起了几堆火, 一边取暖一边在火上架起了一口锅,把地面上白皑皑的白雪往着锅里铲,等雪融成水了再灌到一个个水壶里搁边上存着。 他们下去不过几个小时, 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加上墓室占地不算小,融的水不够多, 因此所有人拱在了火边一时间都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蓝醉随手把一根柴火丢到火里头, 两眼直愣愣盯着突然爆起噼啪火星的木材,脑子飞速旋转预估着记下来可能碰到的情况以及对策。她总觉得他们似乎忘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情,但究竟是什么事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 “蓝醉。”榆晨从另外一个火堆那边摸过来,拍拍蓝醉肩膀,在她旁边坐下。 “怎么?” “待会再下去, 你觉得人怎么搞?确定都带上?”榆晨努努嘴,指向旁边那个火堆旁边的人。 那个火堆被两堆火夹在中间,围在火边的人一个个把脑袋埋得低低得拼命捂着火, 只露出个背影。但是蓝醉知道,这群人都是身份特尴尬的那几个。三个还活着的北蒙人:诺敏、其木格、哈丹□□,三个陈教授的手下:蒙田、周毅、陈渝北。尤其是那个诺敏,还是布日古德那伙留下的活口,更不值得信任。 榆晨是想留下其木格和哈丹□□增加自己的人手是不假,但像这个诺敏,还有陈教授留下的那三个人,就像队伍里的一个隐藏炸弹,随时可能爆炸。在经历了布日古德的威胁过后,榆晨觉得他们太高估了自己的控制队伍能力,带着这么多不稳定因素在墓里要人命的机关里趟雷,太冒险了。 但是人留在地面上,就算捆成粽子,也还是怕横生枝节。要知道会来盗墓的手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万一在上面出了漏子,几个伤病根本压不住。杀是不能杀的,留也不好留,带下去吧又怕再被背后捅一刀子。榆晨思来想去拿不定注意,干脆跑来和蓝醉商量。 蓝醉一心扑在墓中可能出现的机关上,暂时都快把这茬给忘了。榆晨这一问她才想起来,眼珠子不断的在六个人身上瞄。 “对了!” 蓝醉突然一拍地面,溅得碎雪老高,她却宛若不觉,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看向榆晨:“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蓝醉这一声高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榆晨对她这没头没尾的话简直莫名其妙。 “我老觉得我们有事忘了!靠,陈老头和他那个手下伍希,跑哪去了?!” 蓝醉这一说,一伙人才纷纷惊觉。是啊,陈老头带着姓伍的两兄弟先下去,但他们都已经下去走了一圈了,只看到了伍庆的尸体,却没发现陈老头和伍希的踪影。 从下去开始,他们这趟行程就没消停过。□□、胁迫、遭绑、烈焰大火、君漪凰的神秘诡异、寻找机关,一件接一件充斥在队伍里的脑袋里面,因此这几个暂时没有威胁性的人物早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但是就如蓝醉说的,这人下去了,不管怎么样活着得有人,死了得有尸体吧?” “那两个该不会已经先上来了吧?” 西瓜先提出个可能性。 “不可能,我们下去的时候就看过痕迹,只有下没有上的。” “但是我们不是在下面昏了好一阵子嘛?搞不好就是在我们昏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家伙跑出来的呢?!” “不可能。”蓝醉看了眼君漪凰,没有回答为什么,直接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就算所有人都神志不清,至少君漪凰是绝对不会被火里香味影响,绝对清醒的。 “那段时间没人出来,我一直醒着。”白素荷冷冷说道,要知道为了保持清醒,她的手都快被针扎废了。 “难道是在烧死的那堆尸体里?都烧成那样了,也分不出谁是谁了。说不定不是榆家的伙计。”仲叔猜测道。 “也有可能。另外还有个可能就是他们两个找到了假墓室里的连通墓道,还在我们前头。但如果是这样,伍庆又怎么会死在外面?难道他们三个又重复了木爷他们经历过的事?这也太巧合了!该不会那个墓道真的会在室内燃起大火的时候开启吧?哪个二货设计的机关会这么挫啊!”蓝醉似是喃喃自语,捧着脑袋说什么都想不通。 “行了小醉别想了,反正我们也要往前走,待会找到机关就知道了。”仲叔摸摸蓝醉头发,说道。 蓝醉点头,也是,那两个人毕竟现在还没威胁到他们。倒是榆晨说的这六个人怎么办?继续带着? 蓝醉闷了半天,才对榆晨说道:“带上吧,把他们丢上面我更不放心。待会下去让他们走前面,我们盯紧点就是。” 榆晨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既然蓝醉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 过了这么会,他们融的雪水也装了八个军用大水壶了。蓝醉估摸着水够用了,一招手一群人又纷纷钻回盗洞里。 一路无事,回到那间水晶墓室里,几个伙计拿上水壶就开始缓缓往地面倒水。其他人则是打开手里的狼烟电筒,把不小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检查的主要部分是屋子的边角,水壶里的水缓慢的在水晶地面上流淌,将地板洗得亮晶晶的愈发耀眼。但是水越过角落的各种摆设障碍物后最终汪在角落里,丝毫不见下渗。等了半个小时,八个水壶的水都用了四个了,还是没找到地板上的缝隙。 “见鬼了,难道是在墙上?”蓝醉干脆自己拿起一个水壶,往四周墙上浇洒,但仍旧没有效果。 仲叔、王富贵和榆晨也把剩下的水壶拿了,人手一个在地上乱洒。反正地面上的雪有多的,大不了洒完了再爬上去融就是。 就在八壶水都洒完,蓝醉感到有点泄气觉得自己这办法行不通的时候,王富贵突然蹲到了水晶棺材边,喊道:“这里这里,这里的水渗下去了!” 人哗啦啦一下围上去,蓝醉更是脸都快贴到地板上。果然水晶棺附近的水全部汇集到棺台下方,随即用缓慢得心焦的速度往下一滴滴的渗落。 “这里也有!”人群围着的是水晶棺左面,仲叔指着右面同样喊道。 人群又哗啦啦围到那一边,果然那边水也在往下渗。 “咦?难道机关在这个水晶台下面?”蓝醉楞了下,不过这会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找到了缝隙,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为了避免距离过远使用的物件太多易于损坏,一般需要长期使用的机关的开关都位于机关附近。董仲和王富贵围着水晶台子绕了无数圈,终于在一个边角里发现了一小块内凹的部分,轻轻把手指伸进去,能感到轻微的起伏。 人全部站到铜门外,屏息看着留在水晶墓室里的豹子。谁都不知道这一按下去是致命的陷阱还是通往富贵的通道,只能屏息等待着结果。 哗啦啦。 除了细微的铁链声,几乎毫无声息,豹子在墓室里跳得老高,兴奋地喊道:“出来了出来了!墓道!” 还没等人重新冲回墓室,豹子的声音又响了,这次不光是兴奋,还有疑惑:“卧槽,怎么有两条?!” 蓝醉微楞,继续冲进墓室里,果然和豹子说的一样,水晶棺台左右分别露出了两口黑洞洞的,一模一样的口子。 一堆人面面相觊,很是无语。还是王富贵和仲叔出马,两人左右两边看了一遍又一遍,两个口子不论大小、形状完全一样,同样的水晶梯子延伸而下,深入电筒光线难以企及的黑暗之中。 “走哪条?”水晶梯子不容易留下痕迹,蓝醉只能把头转向榆晨。 榆晨很快摇头:“我怎么知道。我爸才没说过这事,你没看王叔也没辙。” 蓝醉无奈,只能把求援的目光看向两位老人。 “墓道里布置迷魂道倒是很常见,这两天里肯定只有一条是真的,一条要人命。我们看不出来,只能凭运气选一条。” 每个人都不说话了,二选一,等于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存活几率。 “白素荷,能不能用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探探路?” 君漪凰是离不了她身边的,蓝醉只能把主意打到白素荷的术法上。 “术法只能驱邪,你什么时候听说能充当侦察兵了?” 蓝醉微不可见的叹气,他们这队伍太特殊,分开各自下去是不太可能了,派人充当探路先锋也不可能,毕竟哪家都不想为了对方害死自家人,不是自己家的更靠不住,那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既然这样,抽签吧,听天由命。” 91、第 91 章 两张等大的纸条上分别写了左右, 被揉成一团圆球。仲叔左右看看静悄悄紧盯着他手掌的一群人, 纸条在半握的手心里摇动一番,从半空中掉在水晶地板上,咕噜噜转了两圈, 分别散在两边。 “选吧。” 王富贵深吸一口气,枯瘦布满青筋的手掌左右摇摆了好会, 终于拿定主意,伸向其中一个纸团。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的呼吸都压到最低最缓, 眼巴巴盯着王富贵手心里的那一小团东西。 纸团展开,皱巴巴的纸条上露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字:左。 “左边。” 此话一出,人群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 人最困难最纠结的就是面临选择的时候, 一旦决定了,那种徘徊无依的感觉也就淡了, 剩下的就是等待, 等待前方的尽头,给予他们的是财富还是致命的杀招。 “兄弟们,走起!” 虽说前路已经定下,现在的气氛仍有种难以言传的压抑和忐忑,毕竟单是这个假墓室的机关, 足以让人胆寒。榆晨眉毛一皱,在墓室中大吼一声,喝道:“敢来这里的哪个是怕死的?想发财又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做梦去吧!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想想我们来的目的,想想那些一沓沓的红色的钞票,这一条又未必是死路,是个汉子就跟我走!” 这几句不像动员的动员说辞,多少打动了在座人的心。会来这里的,哪个不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人?一个个想到干完这一票,就能拥有向往的灯红酒绿,美酒美女,数之不尽的钱财,一呼百应的舒适生活,眼睛慢慢红了,呼吸也粗重起来。 “蒙田、诺敏、陈渝北、豹子、西瓜,你们五个打头,先下去,剩下的人分两组,跟着下去。” 榆晨暗地和蓝醉使了个眼色,蓝醉点头。他们两不傻,肯定不会身先士卒下去趟雷。先把三个不稳定的安排在第一批,两家再一家安排一个信任的心腹跟着,派到前面去探路。如果这条是正规墓道没有险情自然最好,如果有情况,豹子和西瓜身手都不错,还有回来的机会,退一万步说,即便前锋出了岔子,他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死在里头。 这个安排很自私,也很恶毒,但是能带来最大的利益。其实最适合打头的是经验最丰富的董仲和王富贵,但是两人毕竟年龄大了,反应和身手比不上正当壮年的豹子和西瓜,二则蓝醉和榆晨也舍不得两位长辈开头就涉险。 被点到的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尤其是诺敏、蒙田和陈渝北三个。但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谁都懂。墨迹了片刻,三个人只得在豹子和西瓜半强迫的拉扯中,磨磨蹭蹭的走下那道晶莹剔透的水晶楼梯。 楼梯很窄,也很陡。地面露出来的洞口只能容得下一个人成年男人上下,尤其角度更是陡峭,几近六十度的角度和滑不溜丢的梯面让人不得不走得缓慢而小心。随着五个人逐一消失在洞口里,其余人同时退后好几步离开黑漆漆的洞口,只有眼珠子动也不动盯在洞口上,仿佛希望能透过洞口,看清底下的一切布置。 榆晨和蓝醉不断的看着表,五分钟过去了,底下仍然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就在他们等得心烦气躁,甚至以为下去的五个人无声无息消失的时候,洞口里传来了模模糊糊的一声呼唤。 是说话,不是惨叫,这至少算是个好消息。榆晨扑到洞口边,狼眼手电拼命往下照,冲着里面喊道:“下面什么情况?” 狭窄的地道里他的声音不断被回弹,变成嗡嗡的闷音。隔了片刻下面同样传回了嗡嗡的回话,虽然回音很大,但上面的人总算能听明白了:“安全,一块平地!” “只是一块平地?有没有通道和机关?有没有墓室?” 嗡嗡的问话再度传下去,但通道太长,回音太重,话一旦说得长了下面就不容易听清,这次榆晨连喊了三遍,下面才回了一句:“有路!” 十几米的地底下,手机还有无线电什么的是不用想了,而且通道曲折,电筒光线也不能直达,他们的联系只能恢复到原始的:通讯只能用吼的状态。上面领头的四个人一合计,这样不行啊,根本搞不清楚情况。不过既然先锋五人小队能在下面又吼又叫的,说明没什么危险。于是商量之后,留在上面的十个人决定所有人都下去。 这一次没有再分批次,人一个挨一个顺着下到了通道。楼梯比想象中的更滑更不容易站立,因此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免得一个不留神踩滑了摔死得不明不白,榆晨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批下去的人走了这么久。 通道里的空气有些浑浊,但不妨碍呼吸,只是狭窄的通道束缚在周遭,让他们觉得分外压抑。下了五六米拐了一个弯,楼梯的坡度开始缓和,铺设在洞壁的水晶也没有了,只余下打磨平滑夯实的土层。到了这一段,才真的有了点墓道的样子。 连拐了五个弯道,这时候的楼梯几乎呈平缓的斜坡,洞壁也越来越宽,从一人大小扩展到三人大小,打头的蓝醉和榆晨越走越快,在拐过最后一个弯道后,下方一片敞亮,前锋小队的电筒光将出口照得宛如地面上的白天。 蓝醉和榆晨走完最后一个台阶,抬头发现这段墓道的出口依旧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墓室,不过这个墓室比上面那个小了一圈,至多只有三十平,也没有顶上那个布置得奢华,虽然四周墙壁也打磨得异常光滑,但却没了水晶装饰和那些诱惑人心的珠宝。 墓室的中心摆放着一切古代用的祭祀的器具,墓室除了他们下来的这个洞口,正对着这面墙的对面还有一扇两人宽两人高正方形的大门,大门两侧分别放了七个及胯高的铜鼎,鼎中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灰烬。铜鼎尽头的这道门似乎没有封门石,如今已经敞开了,露出黑黝黝的口子,里面又是另一条墓道。 “里面怎么样?”不用说,这道门肯定是先下来的五个人打开的,蓝醉问向自己家的伙计西瓜。 “我们打开门走了一小段,大概五十米的样子,就回来了。没遇到什么事,应该就是普通的墓道。”西瓜回道。 蓝醉点点头,走到两面完整的墙壁边,抬起头用电筒查看。走得近了才发现墙壁上并不是远看那么平整,而是隐隐刻画着壁画。只是壁画采用的不再是用明显的阳刻、印刻以及彩绘,而是低调的很浅的雕刻,刻出的线条上涂抹比墙壁略深一点的颜色,因此离得远了就很难发现。壁画大致分为四部分,一部分是一个女子挽着一段挽袖旋身而舞,四周皆是手执各种乐器的乐师。第二部分是一个女子独自站立在花丛之中,四周百花绽放,神情淡漠,遥望远方。第三部分人物却非常多,人头攒动,簇拥着中心的一辆似是马车的东西,但这马车后方却是敞开的,上方放置了一个台子,台子上躺着一位神态安详的女子,四周洒满了各式花朵。第四部分同样人物众多,与第三幅不同的是,第四幅的人皆是伏地而跪,唯有两个人与其他不同。一个是依然睡在马车平台上的女子,一个是头戴高冠身穿类似北蒙长袍的男人。男人走到女子旁边,一手抚在女子面上,一手紧握女子的手,脸上满是哀伤愤恨之情。 这四幅图虽然线条简单低调,但每一个人物场景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可以看出绝非粗制滥造的普通壁画。四幅画里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那个淡漠的女子,这让蓝醉更笃定了心里的猜想。 如果没猜错,壁画上的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墓室的主人,兰妃贺兰馥。 但是这个男人又是谁?看他的神情哀伤,第四幅图中的人又如此恭敬,这个男人肯定身份不低,难道就是这位兰妃的长兄,北燕的君王? 蓝醉看着这几幅图脑子里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猜想。再看看她旁边同样在仰头仔细观看的君漪凰,蓝醉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道:“君君,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兰妃?” “嗯。” 君漪凰怔怔的望着壁画,已然痴了。第三和第四幅,虽然昔日没有目睹,君漪凰也能猜出是贺兰馥死后被迎回北蒙安葬的过程。昔日故人,今日再见,却是一个葬于深处,一个被困世间,不得不令人叹息。 蓝醉和君漪凰没注意的是,跟着她们后方下来的白素荷,盯着这几幅图,心中更是激荡不已。画中人虽不过寥寥数笔,却神韵俱现,尤其是第一幅,那舞步盘旋的样子,和她梦中的那位贺兰馥几乎重复。要不是白素荷生性感情内敛,这会搞不好就已经惊呼出声了。 与白素荷内敛不同的却是走在她背后的蒙筝,蒙筝从看清第一幅画的同时,就几乎扑到了壁画上,圆滚滚的双眼紧盯着画中如仙如谪的美人,眼中流露出的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酸和痛楚,她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单单的几幅画就让她想大哭一场,那种揪心的痛楚,简直非言语能描述。 “此命既尽,但望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与君不复相见!” 脑海中隐约浮现的话语,含着绝望,含着悲恸,是谁?是谁?说得如此决绝?! 那喷洒而出的鲜血,如此艳丽,如此刺目,仿佛要将她的心都挖出来的痛,那委顿在地的丽影,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樱唇,那双平时淡漠但却永远蕴含火般热情的眼睛缓缓闭上,那个人,就这么毫不留恋、绝情的走了。 放弃了一切! 包括她! 92、第 92 章 就在蒙筝沉浸在莫名心痛悲伤的泥淖里难以自拔, 几乎泪流满面的时候, 她整个人却突然被一股大力往后拽了个踉跄,紧接着后脑勺就挨了一下,巨大的疼痛立即压过了她心里充斥的莫名情绪, 什么悲伤,什么痛楚, 什么绝望,所有酝酿了大半的情感顿时灰飞烟灭, 飞到了不知道位于哪个角落的爪哇国。 “干……干什么?”蒙筝含着眼泪水转过头看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想喷薄而出的愤怒却在看到白素荷阴恻恻的脸色时自动嚼碎了吞回腹中。 “喊你好几声了都没反应,你傻啊?”白素荷的脸色很不好,她的心情也很不好, 看到壁画后心里泛起的巨大的震惊和焦躁让她急于找一个宣泄口, 而正好蒙筝就撞在了这个枪口上。 “啊?” “啊你个……!说了在这墓里不准乱摸乱碰,你还差不多整个人都扑墙上去了, 还啊!” 蒙筝张张嘴想反驳, 紧接着看了看四周,蓝醉、君漪凰,甚至连其他伙计都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恨不得想把她抓起来揍一顿一样。 反驳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蒙筝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委委屈屈的应了声:“哦……” “到了这种地方还发呆!”白素荷丢了个白眼给蒙筝,想了想不放心,又把人抓到身边:“不准乱动, 站好。别手痒害人。” “……”蒙筝觉得自己很无辜,她本来就不想下来的,但是形势比人强,她还能怎么办? “咳,我们继续。”王富贵轻咳了两声,对着蒙筝无奈摇摇头,继续他们的分析。 “整个墓室我们检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铜鼎里的残留的灰烬应该是墓主下葬时送葬队伍烧的纸钱和祭祀品,四周的壁画大概是墓主的生平,从这些地方看来,我猜测这个墓室应该是一个祭室,前面墓道的尽头应该就是那个真墓室。” 仲叔和蓝醉他们点头,不得不说,当他们看到这间墓室的布置时,心里是松了口气的,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 虽说二选一是百分之五十存活的几率,但如果赌错了,实际上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继续出发。虽然豹子他们已经走了一段了,但不排除墓道里设置弩箭和翻板等常见的机关,大家还是要小心。” 王富贵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因此即便豹子他们已经进去走了一段报告说没问题,但他还是重新嘱咐了一遍。 在场的人,尤其是雇来的三个北蒙人和陈教授的三个手下,虽说下来的时候不情不愿,但到了现在个个都摩拳擦掌眼冒绿光,就等着这句话。因为选对了意味着的就是道路的尽头是无数的财富和以后舒适的生活! 正当一群人一窝蜂想往另一条黑漆漆的墓道冲的时候,蓝醉和榆晨不约而同的喊了声:“等下。” 两个人对视一眼,蓝醉先开口了:“刚才王叔说了,即便我们选对了,墓道里也还是可能有机关,这墓道就这么大,你们这样挤进去是找死? “我们这里十五个人,分三组,第一组还是刚才的人打头。第二组,我、君君、哈丹□□、其木格、周毅,剩下的人第三组。每个组之间间隔五十米,有什么情况好及时应对援救!西瓜,钢板挡在前面,所有的路先用探杆点过才准走。墓室就在前面又不会跑,都仔细着点,不然你们就只能去阴间发财享福了,听懂了没?” 西瓜已经把一叠钢板从半人高的背包里掏了出来,正在拼接。豹子看了看榆晨,榆晨点头,豹子跟着也从他的背包里掏出和西瓜相似的一堆东西。 这些钢板都是可拆卸的,每一块足有三厘米厚,a4纸大小。每块钢板后方都有一个插销,当钢板平铺好后,插销分别插入,就能连接出一个约莫一米六高一米宽的钢板盾牌,后方还能拼接出一截把手。这东西携带不便,但是对于墓道里的弩箭机关却非常好用。毕竟古墓里的机关有时代局限性,历经千年的弩箭即便劲道再强劲,现代三厘米的钢板也足以应付了。 至于探杆,其实就是洛阳铲铲头的螺纹钢管。把几节扭上,差不多拼接到两米长,就可以专门用来探查翻板之类的陷阱。一切准备就绪,蓝醉这才让开墓门,把第一组放进墓道。 漆黑的墓道有了光线的照射,才显示出了它的全貌。这个墓道与之前他们下来的墓道相比,不管高度宽度都大了许多,差不多能通行一辆小型卡车。整个墓道差不多呈三角形,顶部呈人字状,很是少见,从顶部两侧延伸下来的斜线一直拖到地面,地面却形成了一个中间低两面高的弧度,不过弧度非常小,最低和最高处相差也不过一个脚踝的高度。蓝醉从来没听到见过这种墓道形状,问了仲叔和王富贵,也说没听过,几个人懂行的站在墓门前,皱着眉头神色凝重的看着第一队的手电筒光缓慢的前移,静观其变。有了蓝醉和王富贵的嘱咐,光线移动的速度很慢,直到光线渐远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蓝醉估计着距离差不多了,才挥挥手让第二小组成员准备。 其木格和哈丹□□两个人被分到第二组,本来就有苦说不出。先是蓝醉的暴力震慑,后来又是君漪凰那诡异的‘术法’,不管哪一个落在两人的眼里,都是煞星一样的存在。因此蓝醉刚一挥手,其木格和哈丹□□就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墓道了。毕竟有了第一队打头,他们的安全就有了很大程度的保障。在这个前提下,两个人只想离这两个煞星越远越好。 蓝醉冷冷看着两个人的行动,倒没说什么。等两人冲出十多米了,蓝醉才带着君漪凰和周毅踏进墓道里。 这个墓道很是宽敞,让本应有的压抑感减轻了不少。蓝醉边走边用电筒小心的查看四周,墓道两侧的材质似乎不是土,说不出是什么材质,表面打造得很是平滑,没有刻画壁画。顶上人字的接缝口也连接的十分紧,让她看不到连接处的样子,这让蓝醉不由得心里微微别扭。但是第一小队都走出这么远了也没发生什么事,蓝醉走了五六十米的样子也觉得一切正常,只得认为这是北燕的特殊葬式。 向后晃了晃手电,示意一切正常,蓝醉扭头继续看着前方,摒除一切杂念,小心的继续前进。 直至走了三百多米,仍然安然无事,蓝醉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看来这个墓室的设计人对积沙墓的防盗性以及顶上那个假墓室的设计很是自信,因此其他的地方都舍弃了机关。 第一小队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前进的速度不再保持在龟速。蓝醉看到第一小队和其木格两个人的电筒光越来越远,正要出声喊他们慢一点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了几声惨叫和惊呼。 “啊……” 惨叫和惊呼只叫出了一半就截然而止,接替惨叫的是一声振聋发聩的撞击声。蓝醉瞳孔猛然紧缩,还来不及问前方出了什么事,眼角的余光忽地瞄到旁边的墓壁,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撞了过来。 93、第 93 章 自幼用血泪汗水浸泡出来的直觉反应让蓝醉来不及多想, 脚尖点地借力倏地跃到半空, 堪堪在要掉下来的时候扭腰侧身,一脚踢在撞击过来的墓壁上,整个人借着这股反震的力道迅速向后飞出一大截。手腕腕镯中隐藏的四道薄刃同时被甩出, 在蓝醉力道用尽向后摔倒的时候猛力往地上连戳数次,这才缓和了惯性, 脚跟着地踉踉跄跄连退好几步,总算是站稳了, 没有一跟头栽到地上。 “君君!”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依靠的都是蓝醉的身体条件反射, 说来话长,实际上不过一两秒。这时候蓝醉的脑子才算反应过来,杏眼瞪得老大, 脸上满是惊骇, 看着不远处的君漪凰和周毅,伸手扑上去作势要救君漪凰, 却已经来不及了。 刚才蓝醉站立的位置, 两侧的墓壁在她刚刚站稳的一瞬间就重重的和在了一起。周毅显然是没有蓝醉这种身手和反应的,手上的电筒光才来得及晃动一下,就消失在黑暗中。一种像是皮革和瓷器被压碎的沉闷的‘噗噗’声被沉重的撞击声掩盖得几不可闻,不过眨眼的时间,腥甜的味道就在墓道中弥漫开来, 弧形的地下瞬息溢满了血红色的液体。 变故陡生,蓝醉连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君漪凰和周毅被两侧墓壁吞没的场景让她全身发冷发软, 脑子里也僵住了,一片空白。 狼眼不亏是军工用品,电筒在蓝醉跳跃后退的过程中掉在了地上,连滚几圈后仍尽忠职守的发挥着自己的功能。前方紧紧合拢在一起的墓壁在合并了片刻之后,再度迅速向后移动,露出之前的空地。只是这时候的周毅已经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张肉饼。 没错,就是一张肉饼。刚才还活生生的周毅在被墓壁两侧重力挤压之下,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团碎肉和渣子。墓壁沾满了喷射的红色血液和白色脑浆,被夹碎的肉块没有墓壁两侧的支撑后,哗啦啦散落进地面的血池里,只留下少许部分,仍然粘连在墓壁上。周毅残留的唯一还能称为完整的部分,就只有矗立在碎肉堆中的套在军靴里的一双脚。 但这惨象完全没有引起蓝醉的注意,蓝醉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好在墓壁分开了,那个她最牵挂的女人仍旧站在原地,除了面上满布震惊之色,与平时没有半分分别。 蓝醉憋在胸口的一口气这才接了上来,想起来这个人其实是不可能畏惧墓中的任何陷阱的,因为她根本不是人,不过是一个灵体。 只是这一分钟,蓝醉无比庆幸君漪凰的身份,否则这一刻迎接她的就不是那张艳丽依旧的脸,而是血肉模糊的另一个肉饼。 也就是这一刻,蓝醉才认识到,君漪凰对于她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卧槽!有机关!撤撤撤,快跑!” “啊!他妈的什么鬼玩意!” “救命啊啊啊啊啊!” 乌漆墨黑的前后方传来乱七八糟的惊叫声,在空洞的墓道里的回荡成轰隆隆的噪音,震得人脑袋发麻。但蓝醉却是一喜,有惊叫就代表还有人活着,至少这是一件喜讯。 “往回跑!马上回来!”蓝醉这句话刚刚吼出嗓子,气还没喘匀,她前面的君漪凰脸上震惊之色却更浓,平时清冷自持的声音也不自禁的提高许多,急促叫道:“蓝醉,你旁边的墙!” 刚刚才死里逃生的蓝醉听到君漪凰的惊呼,眼角立刻斜瞥,借着地面电筒的光芒,蓝醉只看到她现在站立的位置两侧的墙壁和刚才一样,再度急速向她靠拢。 “来我这边!” 蓝醉来不及多想,听到君漪凰的这句话,整个人继续脚尖蹬地往君漪凰的方向扑。 两侧风声迭起,蓝醉连滚带爬的往前扑了三四米,又是一声几乎在耳朵边响起的沉闷‘砰咚’巨响,蓝醉后脑勺感到一阵激荡的风从后往前吹来,吹得她的发丝四处乱舞。湮没在这声巨响里的,是前方黑暗里的又一声短促而惨烈的惊叫。 蓝醉惊魂未定的回头,她背后十来厘米的位置就是紧合在一起的两道墓壁。狼眼手电掉落在地面的凹坑里幸免于难,在墓壁下方幽幽的继续散发白光,但显然已经没法照亮周遭。 取下了防毒面具后,蓝醉他们所有人的头上都带上了一只矿灯,只是平时不开启,仅作为备用光源。此时没了狼眼电筒,蓝醉当机立断打开矿灯的开关,眼睛微眯度过了骤然大亮的不适期后,蓝醉条件反射的把目光调转到了她旁边的墓壁上。 周遭大亮的第二秒,蓝醉背后的墓壁向两边分开,恢复原样。 下一刻,蓝醉此刻站立的位置的墓壁,又一次以迅捷的速度、残暴的力量,重重的向蓝醉砸了过来。 有了两次的成功躲避经验,这一次蓝醉的反应快了很多。脚掌用力后跃,整个人后窜了一米。 砰咚! 面前不远处,两道墓壁再一次合拢在一起。 一次! 又一次! 墓道中沉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君漪凰对这些机关免疫,蓝醉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她两侧的墓壁上。 一、二、三、四、五! 砰咚! 来回了两遭,蓝醉就基本摸清了墓壁开合的规律。 前后两截墓壁是分离的,大约五秒钟一轮,前方合上,后方开启,后方合上,前方开启。两截墓壁开开合合,就像古时候用来舂米的大石舂,只不过这个石舂是横放的,规格比舂米的石舂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而舂的对象,也不再是米,而是人。 摸清了规律,蓝醉就大喊着把规律告诉了还活着的幸存者。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但她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些,而告诉别人自己的发现,是蓝醉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蓝醉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蚂蚱,还是一只活力十足的蚂蚱,不断在两段墓道之间跳来跳去,还不能又一丝走神,否则迎接她的就是两道重逾万斤的墓壁。 94、第 94 章 五秒跳一次, 一分钟就是二十次。 这种程度的运动, 绝对称不上激烈。 如果是在平时,跳上五分钟十分钟,对于蓝醉而言都不算个事, 但当生命受到威胁,一个轻微的疏忽走神就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精神高度集中的同时,这个时间无限向后延长, 变成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 这种没有停止的希望的跳跃却是一件极度耗费体力的事和一场令人绝望的折磨。 长时间的运动让蓝醉的额头和后背都覆上了一层汗水,蓝醉的气息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匀称,弧形地面上周毅的血已经流到了她的脚下, 每次跳跃, 脚底下都会响起咕唧一声黏哒哒的闷响,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含满了人类血液的腥味和微微的臭味, 这味道充斥在蓝醉的胸腹里让她只想伏地大吐, 但她吐不了,没这个时间,一旦停下来,她的结果就会变成和周毅一模一样。 蓝醉不是没想过办法。在短暂的停顿空隙中,蓝醉不断举目四望希望能找到脱离困境的办法。每一段开合的墓道大约有五十米左右, 她如果想活着离开这段‘舂’,就必须在五秒内从一个开合的接口,跑到下一个开合的接口。 但是这唯一的办法, 却是完全不可能的。 世界上五十米的世界短跑纪录是5秒66,那还是在地面平坦,光照充足的情况下才能达到,而在这么一个地面不平,淌满血液肉渣,黑咕隆咚全靠头顶矿灯照明,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的墓道里,蓝醉如果去冒这个险,那她的脑袋铁定是被门夹过了。 跑不掉,那就只能寄望于机关自己停止或损坏。毕竟这么重的相对撞击带来的反作用力的可怕的,墓壁撞击面又是木质,不需多时就会崩坏。但是她显然低估了古人的创造性,在进来的时候她曾经发现墓壁上附着着一层半透明的胶状固体,她当时曾经仔细看过,像是树脂一类的凝结体,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因此蓝醉本以为古人涂抹那一层胶状固定是为了防潮以及减缓墓壁木头被腐蚀的速度,但到了现在,蓝醉才终于明白了那一层东西的真正作用。 缓冲,那一层胶状的类树脂物体比起硬邦邦的木头,显然有弹性得多,在墓壁不断的开合过程中,彻底保护了木面的直接对撞,将撞击带来的反作用力减少到最小。 而且这个墓壁机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竟然能不断的开合,毫无停歇的意思,就像传说中的永动机一样,无休无止。 蓝醉只能在墓壁分开的瞬间,看到墓壁顶头人字状的接缝上方,露出的稍纵即逝的一道轴。 最后实在无计可施,蓝醉只能求助旁边那个最‘清闲’的人,君漪凰。 “君君,你去看看顶上,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蓝醉气喘吁吁,连续跳了这么久,蓝醉真心想跪了。哪个变态设计的机关,北燕的人都这么闲这么蛋疼吗?!这么大的工程量,这么牛叉的防盗技术,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 君漪凰不像蓝醉,对机关之术一窍不通,因此从机关开始她就只能在旁边干着急毫无办法。现在蓝醉提醒了她,君漪凰疑惑的看了看头顶,然后整个人就以一种完全违反地心引力的状态往上飘了上去。 不得不说这种场景是相当惊悚的,君漪凰的上半身毫无阻碍的没入了两道墓壁的夹缝上方,下半身飘飘摇摇的悬在两道墓壁下方,蓝醉悄悄的咽了咽口水,庆幸现场只有她一个人。 如果有其他人在,恐怕不用被墓道夹死,吓都直接吓死了。 “上面有一道一人宽的轴,嗯……像跷跷板一样,在不断的上下摆。”君漪凰忠实的说出她在上方看到的一切。 “还有呢?”蓝醉看着头顶,稍一走神,差点没来得及跳。看到那段就在面前合上的墓道,蓝醉惊出一背冷汗。 “轴上有条凹槽,凹槽里有颗两个拳头大的铜球,铜球控制着轴的摆动方向。凹槽的两个尽头里都有个小孔,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还有其他东西吗?你能固定住那颗珠子不?” “不行,铜球太大太重了,我碰不到,阴力控制的风未必能阻住铜球。”君漪凰犹豫的说道。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如果阴力控制不了铜球,反而打乱了现在的移动规律,下方的墓壁突然合到一起,会产生什么后果她很清楚。 蓝醉闻言,整个人就更蛋疼了。 完蛋了,君漪凰没有实体,能上去却碰不到机关总轴。她有实体,也有抓索,问题是顶上墓壁夹角开合露出的缝隙太小,她根本不可能攀上去。 难道她就只能跳到累死和变成肉饼两种结果? 蓝醉心中觉得一阵绝望,控制墓壁机关的机簧找得到也破坏不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心凉? 人上不去,除了君漪凰还有什么东西能在那短暂的两秒钟里挤进去?还得必须有实体能碰触到铜球? 蓝醉强迫自己冷静,在躲避墓壁的同时脑中开始列举无数可能。没入墓顶查看机关的君漪凰在见到没有其他发现后,也轻飘飘的飘了下来,浮在半空中,表情也是颇为焦急。 什么东西体型小,有实体,还能控制? 蓝醉在准备下一次跳跃的时候,转了个身,看到浮在半空中的君漪凰,忽然灵光乍现。 体型小!有实体!能控制! 以前君漪凰寄魂的那个纸娃娃不就是这样吗?! 白素荷擅长的术法不就是控制那些纸折的玩意儿到处乱飞吗?! 君漪凰的阴力没有实体不足以拦住那么大的铜球,那白素荷术法控制的那些东西,总能拦上一拦吧! 不管怎么样都得试一试,不作尝试,就是死局! 白素荷排在第三组,就在蓝醉后方五十米左右,也就是在蓝醉这段开合墓道的另一端。蓝醉转身的时候接着头顶矿灯的光,隐约看到后面还有一排人影和她一样在当蚂蚱。只是她自顾不暇,更顾不上那头。 蓝醉这会既然想到了破局的办法,立刻提高了嗓子,向后吼道:“白素荷!你现在死的活的?!” 虽然墓道中不断砰砰作响,但五十米的距离确实不远,蓝醉的声音混着浓重的回音,不到一秒就传到了她的后方。 “你死了我都没死!” 后方立刻回来白素荷充满怒火的声音。白素荷他们这头不得不说是运气相当好的,发难的时候真巧就走到了两段墓道的接头处,也因为是这样,第三组的人都逃过了最初开始最危急的那波危险。但和蓝醉一样,他们五个人前后左右看了个遍,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找不出破解机关的办法。随着时间的流逝,汗水不断流淌,腿脚开始发酸,口干舌燥,每个人都知道这样下去最后只有死路一条,但又无可奈克。毕竟没人会愿意乖乖等死,还死得这么悲催死相这么难看。于是在这种明知无望却不得不努力的情况下,每个人的脾气都变得无比暴躁。 “没死就行!你现在还能不能用术法?” 蓝醉这会哪里还有空去计较白素荷的毒舌,只要人没死就还有希望! “用个屁!” 白素荷现在哪有心情去捣鼓术法,她现在面对的是厚重非人力可匹敌的机关,又不是妖魔鬼怪!听到蓝醉的要求,白素荷的火气更大了,连平时从来不会爆的粗口也不自禁的用了起来。 “不想死就老实听我话!”蓝醉吼道:“机关在顶上,我碰不到。你弄个力气大点的东西出来,指挥飞到我这边!” “干什么!那么远!” “少废话,不想死就照做!你想当肉饼我还没这兴趣,赶紧的!” “……”白素荷一阵无语。说实话她现在已经跳得腰酸背痛,而且使用术法耗费的精力不少,她很有可能在施术的过程中走神,一个不慎慢上一拍。但是不用吧,她相信她最多再坚持两个小时,结果一样死翘翘。 “那……那个,我拉着你一起跳,好不好?”蒙筝就站在白素荷旁边,也亏得她是个山里妹子,农活粗活什么的干了不少,不管腿脚速度还是体力耐力,都比普通城里姑娘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目前尚算游刃有余,足以照顾白素荷。 白素荷看看蒙筝,再看看年龄最大体力最弱已经被榆晨和董仲两个人扶着跳,气喘吁吁的王富贵,暗中叹了口气。 好吧,死就死吧!要是破不了机关反正都是要死的,到时候在阴间再找蓝醉算账好了。 思及此,白素荷点点头,抽空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一叠符纸,也不管什么节不节省了,拿了一半随手撕起来。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十分考验人协调能力的事,脚下要跳,眼睛要看,反应要快,手还得撕符纸,要不是蒙筝拉着白素荷的右臂,每次都用力往安全的那侧拉扯,白素荷符纸还没撕好大概就光荣牺牲了。 撕好一堆小纸人儿,足有七八个,白素荷把那叠小纸人放在手心上,心神合一,嘴唇嗡动,随着她的动作,原本躺在手心上的死物四肢忽地动了动,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小纸人从白素荷的手心跳到地上,摇摇晃晃迈着小短腿朝着蓝醉方向跑过去。 王富贵、榆晨、董仲和蒙筝这都算第一次正式看到白素荷施展术法,一个个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只见那七八个小纸人排成一列,左摇右摆的在弧形的地面上跑路。随着他们再一次躲避,小纸人所在的那段墓道墓壁又一次合上,一列小纸人当然也消失在墓壁的夹缝里。 蒙筝忍不桩啊’的叫了出来,王富贵、榆晨和董仲也忍不住流露出担忧的表情。他们现在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可都寄托在这一列小纸人身上了,还好当墓壁分开后,那堆被墓壁夹得歪歪斜斜的小纸人顿了顿,接着继续摇摇摆摆的往前跑去。 毕竟……纸人本来就是扁的,再夹夹也就那样了,最多更扁一点而已,它们也不介意。 就这样,跑一段,停一停。纸人个头小腿短,还不能一直移动,等跑到蓝醉脚边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后的事了。 十几分钟平时说来短,在危机中却显得漫长无比。蓝醉看到那七八个歪东倒西的小纸人,微微叹了口气,白素荷的撕纸人的手艺还是那么挫,现在看来君漪凰当初寄魂的那个纸娃娃其实还算是她的中上水平了。 “快点,我撑不了多久!”后方白素荷的声音传来,却没了刚开始的怒气,倒是隐隐显出气力不济的疲倦和无力。 蓝醉知道施展术法极为耗费精力,也不多说,看着小纸人行进的方向,不时给后方的白素荷指挥方向。 一队小纸人不再走平路,而是沿着墓壁向上走,通过蓝醉的指示,白素荷不断调整纸人的方向,不多时纸人就走到了两道墓壁的顶部夹缝处,趁着开合露出顶梁的短暂时机,爬上了隐藏在墓顶上的梁柱。 君漪凰再次飘了上去,在上方查看情况,给蓝醉指示方向,而蓝醉再把情况转告给白素荷,白素荷最终指挥小纸人。 终于,小纸人站到了顶梁凹槽的正中央,拦截住了铜球滚动的通道。 “行了,球过来了!让纸人顶着球,固定在中间!” 蓝醉看不到上方的情况,只能不断转述君漪凰的所见。君漪凰注意力也是无比集中,成或不成,就单看这一次了! 两个拳头大的铜球,重量大约有九至十公斤,加上从顶端滚落的加速度效应,滚动的力量是很大的。七八个纸人簇拥在凹槽中段,叠成一团,随着铜球快速的滚动,两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没有任何声息,铜球在碰到纸人团队薄薄的身躯后,往前滚动的速度稍微顿了一顿。 但也仅仅是顿了一顿而已。 二十来斤的质量和往下倾斜的角度,即便是一个人用手去挡,也未必挡得住,何况是一群单薄的小纸人。 于是在稍微顿上一顿后,铜球继续往前,碾过了纸人单薄的身躯,继续忠实的往着它的目的地滚去。 95、第 95 章 从铜球与纸人快速接近, 到两者接触, 再到那稍微的停顿,最后铜球碾压过纸人。这一切君漪凰飘在上方是看得最清楚的。从惊喜到惊骇,这段时间不超过两秒, 君漪凰还来不及向蓝醉示警,她脚下的两扇墓壁就随着铜球滚落入槽的同时, 狠狠的撞向中央。 “蓝醉!”君漪凰的声音如斯凄厉,再没有稳重和冷静, 嘶喊中只有满满的心慌和害怕。 蓝醉是看不到上方发生的事情的, 她唯一能做只能和之前一样,数秒,躲避。当第五秒数完, 蓝醉发现她站立两侧的墓壁在合并过程中微微一滞, 而另一侧的墓壁分开了一条缝隙就不再动弹。蓝醉心头一喜,看来这个法子可行!还来不及欢呼雀跃, 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 面前那只展开了一条缝隙的墓壁倏地往两边分开,往上弹起。 一边分开,那另一边会怎么样?! 半张开还待欢呼的嘴唇楞在原处,随着君漪凰凄厉至极的喊声,蓝醉什么都来不及想, 就往着另一边安全地带扑去。 有准备的躲避和毫无准备的逃离,是两回事。 第一次蓝醉能躲开,真的纯凭运气。第二次却再没了这种好运, 急速蹬地的同时鞋底踩到了弧形凹道里的血肉,蓝醉脚步前滑,虽然堪堪躲开了半秒后在背后合上的墓壁,人却重重的摔在地上,脚踝传来一阵剧痛,蓝醉脸色一白,知道要糟。 脚折了! 五秒不过眨眼间,蓝醉挣扎着来不及爬起来,只能就地滚了一个圈,滚到另一边。 身上的冲锋衣沾满了零碎的血肉,甚至连脸和脖子也不可避免的溅满血珠,头发凌乱,蓝醉这时候的样子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君漪凰这时候却全不管了,整个灵体飘到蓝醉面前,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 “还好……你没……事……”君漪凰连话音都在微微颤抖,如今她只恨她提出脱离纸人束缚的要求,如果有实体……如果还有实体! 现在的她,摆脱了那个纸娃娃,又有什么用! “有事……”蓝醉的右脚不间断的传来锥心刺骨的痛,她心知如果勉强站起来,单脚成功躲避的可能性更低,只能无奈地继续满地打滚:“纸人挡不住?” 见鬼啊,挡不住就算了,顿那两秒是什么意思,她反应只有慢了半秒,如今就不止是脚折了这么简单了! “嗯。”君漪凰贝齿咬住嘴唇,痛苦点头,心中满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恨。 “蓝姐姐!” “小醉!你怎么样!” “蓝醉?” 远远的数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传来,正是和白素荷一起的蒙筝、仲叔和榆晨等人。他们一直紧盯着白素荷,却见到操控着纸人的白素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一口血喷了出来,加上君漪凰那声震耳欲聋的凄厉喊声,他们立刻猜到出事了。 只是墓道黑暗,又碍于机关过不来,他们只能慌张询问。尤其是董仲,要不是王富贵拉着,只怕不管不顾的就冲过来了。 “没事,我没事。”蓝醉深吸一口气,大声回道:“白素荷呢,她怎么样?” 董仲听到蓝醉的声音,心这才落回胸腔里:“白丫头吐血了,发生什么事了?” “白素荷?!” “是不是纸人顶不住?”白素荷缓了缓,这才用虚软的声音问道。 “是,能不能再多加几个纸人?” “……” 一次指挥七八个符童,已经远超白素荷的极限了。白素荷口中满是腥甜的血味,全身发软,要不是蒙筝她根本躲不开机关,她很清楚如果不罢手,再使用咒术的话只怕就不只是吐血这么简单,但如果不用…… “……白姐姐,我背你。”白素荷还在犹豫,扶着她的蒙筝突然开口。 “什么?” 白素荷以为听错了,扭头怀疑的看着只到她肩膀的蒙筝。旁边的董仲和榆晨也看了过来,但他们却没法开口接下蒙筝的话。 王富贵年近六十,年轻时又在墓里受过伤伤了底子,已经跳不动了,现在正趴在了榆晨的背上。董仲虽然体力还行,但也是人过中年,自己也是气喘吁吁,勉强自保而已。相比下来,反而是山妹子蒙筝现在的状况最好。 “我背你,真的,你放心,我不会丢你下来的!除非我死了!”蒙筝以为白素荷怕她背不动把人丢下来,连忙保证。 “……”白素荷看着面容单纯表情急切只差拍胸脯保证的蒙筝,不知道怎么分辨心里的感觉。 她知道蒙筝背她是为了让她使用符咒解脱困境,但是背着她,也代表着蒙筝逃命的压力倍增,一个不慎两个人都难逃一死。 虽然是死局,但没人会愿意给自己增加压力带上累赘。谁知道这个机关会运作多久?兴许多活一秒钟,下一秒这个机关就会停止运作,捡回一条命呢? 尤其她和她谈不上熟悉,她对她还时常冷言冷语。 白素荷对着这个本来莫名很讨厌的小女孩,这一刻突然觉得她不是那么讨厌了。 “……好。” 算了,就当她发一次神经,舍己为人吧。 伏上个头娇小的蒙筝的背上,白素荷将口袋里剩余的符纸全部掏出来撕成娃娃,施展咒术。随着她模糊不清的声音,手掌上的纸人娃娃再度一个个站起来,飘飘忽忽的跳到地上,往蓝醉那边行进。 谁都没发现,黑暗中的纸人不再是排得规规整整,而是走得东倒西歪,更没有看到,头低着嘴唇嗡动的白素荷,随着纸人的移动,一丝丝红艳的鲜血顺着唇角不断滴落在蒙筝的背部。 另一头,蓝醉仍是站不起来,只能勉强爬来爬去,要不是得到白素荷的应承,她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一方面是因为体力的流失,另一方面,她这姿势实在丢人丢到家了,偏偏君漪凰还站在旁边看——没人会愿意把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毫无芥蒂的展现给另一个‘人’看,尤其另外那个还是她的喜欢的‘人’。 君漪凰可不知道蓝醉的心思,她只是在担心。经历了一次失败后,她害怕这一次的尝试,会迎来同样的结果。 “蓝醉,要是……要是还是不行……”君漪凰难得说话吞吐起来,如果这一次再失败,那蓝醉他们只怕就脱离困境无望了。 人一旦没了希望,会有什么反应,她在宫里的时候,看得太多太多。 “大不了我死了,跟你一起当鬼在这墓里长相守呗。”蓝醉抽空勉强冲着君漪凰一笑,随口瞎扯。 “胡说什么!” “哎你反应别这么大嘛,顶多把我当成苏灵雨好了。”蓝醉苦笑。 “蓝醉!” “行了行了,逗你的。半点玩笑都开不起。”蓝醉见君漪凰真急了,连忙打圆场,但内心里却仍旧难免有一丝苦涩。 正好新的一队小纸人来到蓝醉面前,此时小纸人只剩下了四个,蓝醉倒是不知道出发的是几个,因此也没在意,只是让君漪凰继续爬到顶上,她好指挥白素荷调整纸人方向。 这会不是斗气的时候,君漪凰狠狠瞪了蓝醉一眼,再度飘上墓壁夹缝。被铜球压倒的小纸人们随着远方白素荷的指挥,歪歪倒倒的重新爬起来,和新来的四个小纸人组成一支相较庞大的新队伍。 “往前,左,左,右,好!” 君漪凰向蓝醉报告着上方状况,自己也开始凝聚阴力,不管有用没用,她总得试上一试。 纸人小队重新站在凹槽中央,翘板一头倒下,一头翘起,铜球滚动。 近了!更近了! 君漪凰凤眼一眯,在纸人与铜球接触的同时,墓顶上方风声大作,刮得纸人单薄的身躯呼呼作响。 前方的两个纸人被压倒,后方的却寸步不让,紧接着又有两个被压倒,但铜球快速滚动的速度,也随着风力和纸人的阻拦,缓了下来,终于停在了中央微偏的一侧。 随着铜球的停顿,蓝醉和白素荷他们所在的两段墓道停止了开合,分别以半开的姿态,停滞在半空。 “蓝醉,行了!” 顶上传来君漪凰充满兴奋喜悦的声音,蓝醉躺在地上,看着静止不动的墓道,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以了,快过来!”头顶的机关只控制着临近两段墓道的开合,他们只能往前进没法后退。不过既然这种办法有用,那一段一段的控制,他们总是可以走出这段折磨人的墓道的。 想了想,蓝醉又冲着上半截没入墓壁下半截身体露在半空的君漪凰说道:“君君,你横着趴顶上去,别这样。” 这是地底,古墓里面,仲叔和白素荷知道实情也就罢了,但是其他人过来贸贸然看到半截身体悬在空中,只怕会直接吓晕过来。 蓝醉这会都自顾不暇了,要是再晕上一两个,只怕她会欲哭无泪。 后方听到蓝醉的招呼,爆出数声欢呼,紧接着在昏暗的亮光中,蓝醉看到一行五人,迅速通过狭窄静止的墓道,向她这边奔来。 96、第 96 章 五十米的距离, 一旦没有了阻碍, 跑过来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董仲冲在队伍里的第一个,看到蓝醉躺在血泊中,不由得惊得三魂出窍, 喊道:“小醉?你怎么了?” “没事,脚折了, 仲叔扶我一把。”虽然之前通过喊叫联系过,但亲眼看到五人安然无限, 蓝醉还是忍不住扬起一抹笑, 但紧接着当她看到趴在蒙筝背上的白素荷时,笑容又凝固了:“白素荷怎么回事?” “白丫头又躲机关又念符咒的,怕顾不过来, 蒙筝就直接背上了。”董仲回道。 “我没事, 快走。”白素荷虚弱无力的声音也同时在蒙筝背后响起。 蓝醉这才放下心,由董仲扶着趴到了董仲背上。 前方五十米的墓道段也是安全的, 一行六人快速的继续往前跑。 跑到墓道中央, 又见到两团被砸得稀烂的肉泥。蓝醉轻叹一下,不禁暗自怪责自己。 如果不是她不放心这些人留在地面上,也行他们就不用死了,而且还死得这么惨。 虽说下地本来就是用命来赌,但真死在面前, 还是让人难受。只是这世上什么都有,后悔药却是没有的。 董仲和榆晨也是喟叹一声,不过这会更重要的是自己脱险, 带着自己重要的人脱险,他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喟叹一声罢了。 队伍迅速前移,来到这一段墓道的尽头。前方的墓道仍旧在不断开合,借着头顶矿灯的灯光,隐约还能看到前方有几个影子在悄无声息的蹦蹦跳跳。为了节约体力,侥幸活下来的人除了刚开始时候咒骂过,到了后来连说话都免了,只为能多坚持一会。 这一次依然如法炮制,随着纸人的离开蓝醉他们所在的这段墓道又恢复了之前的运作。蓝醉他们只得继续躲避。好在没过多久,面前的两段墓道又停止了运作。听着前面几个影子惊诧后爆发出来的欢呼声,六人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加紧脚步赶上去汇合,蓝醉定睛一看,才发现第一队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豹子、西瓜还有蒙田。 豹子西瓜他们看到蓝醉和榆晨,也是大喜。这时候没时间多问,重新组合好的队伍继续往前狂奔。一段又一段,就在他们心惊胆战地以为这段机关甚至没有尽头的时候,一个转角后方,终于露出一个正常的静止墓道。 原本已经疲乏的身体突然像注入了兴奋剂,一干人等眼睛露出狂热的眼神,呼啦啦冲向那个难能可贵的安全地带。机关就在背后,仲叔和王富贵生怕再生变故,撵着已经坐在地上的几个人继续走,又走了两三百米的样子,头顶豁然开朗,高度陡然拔高,他们终于出了墓道,来到一个空荡荡的石室。 到了现在,所有的人真是手软脚软,身上一丝力气都没了,再也不管仲叔和王富贵的呵斥,一个个四仰八叉的躺在青石地面上,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董仲和榆晨无奈,再加上粗粗看去这间石室还算正常,他们两还有蒙筝背上还多背了一个人,确实也累得不行了,把背上的人放到地上,跟着不顾形象的瘫坐在地。 “蓝醉,你脚怎么样?”清冷淡然的声音倏地在背后黑幽幽的墓道中响起,刚躺下的众人吓得一个激灵,纷纷又跳起来做出防备姿态,但漫步从墓道里走出的,却是一身依然干净整洁,艳丽非常的君漪凰。 榆晨王富贵他们才想起来君漪凰是和蓝醉一路的,但看到蓝醉的时候却没看到君漪凰。仲叔知道实情的也就算了,榆晨等人可不知道真相,眼看一路过来都没见到的人冷不丁一下冒出来,吓得脸都绿了,尤其君漪凰那身干净整洁和其他人的狼狈大相庭径,因此即便看到是认识的人,却丝毫没放下戒备。 “咳,君姑娘,我们刚才一路上没看到你,还以为你……”王富贵强挤出笑,试探问道。 “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有问题吗?”君漪凰眉梢一皱,凤眼轻眯,王富贵和榆晨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再多加言语。 他们原来是在蓝醉后面,白素荷控制了机关以后一路狂奔,墓道就那么宽,而君漪凰和蓝醉本来在一起,他们是说什么都不会漏看的。 但是……算了,纸人都能上墙,只要没威胁到自己,管他什么原因。 虽说脑子里是这么想,王富贵仍拉着榆晨,慢慢的往后一直退到所在石室的边缘。 君漪凰自然不会去在乎别人的想法,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坐在地上的蓝醉身上。 仲叔正在轻轻的摸索蓝醉脚踝处,隔了片刻,仲叔如释重负道:“还好,骨头没折,只是错位了。接好位用布条绑紧点,上去了再去医院上药。倒是我觉得我们是选错路了,得赶紧出去才行。” 提到出去,大家伙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侧身倚在墓壁上的白素荷那边。白素荷还保持着从蒙筝背上下来的样子,垂着头一动不动。刚才每个人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倒没人多加留意,现在一看,却觉得白素荷的样子不太对劲。 蒙筝离白素荷最近,白素荷积威犹在,蒙筝小心翼翼的伸手指戳了戳白素荷的手臂,轻声喊道:“白姐姐?” 白素荷却没有反应,倒是蒙田看到蒙筝的后背,吓了一大跳:“蒙筝,你背上怎么全是血?” 血?! 蓝醉和仲叔一愣,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大叫不好,仲叔放开正要给蓝醉正骨位的脚踝,疾步走到白素荷身边,将白素荷垂着的头扶起来。 不扶起来也就罢了,这一扶起来才发现,白素荷的鼻孔、唇角以及下巴殷红一片,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平素的傲气冷漠荡然无存,就连呼吸也是微微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 “啊!”蒙筝忍不住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扑到白素荷旁边,满脸惶恐:“该不会是我背着白姐姐颠厉害颠吐血了吧?!” 即便情况危急,蓝醉也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个蒙筝以为她是过山车吗?哪个人背在背上颠一颠能颠吐血的?常识都被狗吃了吧。 看到白素荷的情况,蓝醉差不多能猜到是她使用符咒过度,反噬自身。要检查内腑有没有受伤,仲叔等人是不方便动手的,只有蓝醉、蒙筝和君漪凰三个女的,蒙筝和白素荷是指望不上了,蓝醉只得拖着剧痛的腿,爬到白素荷身边给她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下地的人时常会在地底下遇到各种危急情况,因此或多或少都会些中医诊脉的技术。蓝醉按了会白素荷脉搏,再检查了一下胸腹,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肺部有轻微出血,不算严重,不过也不能再乱动了。得赶紧出去才行,不然淤血积多了就糟了。” “但是……”榆晨的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一半没说出来,但剩下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才能脱困,全靠白素荷的纸人娃娃。如今白素荷都这样了,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但每个人都猜到他们实际上选错了路,继续往前——即便还能往前,那不也是找死吗?难道墓主还会好心的在死路尽头给他们开条出口? 方才脱险的狂喜一瞬间又被一桶冷水淋得冰冷,在座诸人面面相觊,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惨笑。 从地狱到天堂,再从天堂跌落地狱,也不外如是吧。 97、第 97 章 “行了, 大家刚才都累惨了, 先歇一歇,缓过气了再想办法。墓是死的,人是活的, 难不成还真被活生生憋死不成?” 蓝醉即便也想不到出路,而且还带了伤, 但作为蓝家的当家,她不能让士气就这么泄了。要没了士气才彻底完了, 因此蓝醉硬挤出笑, 招呼着幸存下来的各人就地休息,恢复体力。 每个人都深知背包里物资的重要性,即使是在墓壁机关和体力不支的威胁下, 背包也牢牢的绑在背上。这会气是喘过来了, 每个人却又渴又饿,听到蓝醉的话, 一想也是, 要死怎么着也得当个饱死鬼吧,饿着肚子上黄泉路多不划算! 西瓜和仲叔先把包里的饮水和压缩饼干和肉干掏出来,紧接着榆晨那边也纷纷掏出食物,大口大口的嚼起来。只有君漪凰和白素荷没法碰食物,君漪凰其他人是不敢过问的, 蒙筝则守在白素荷身边,乖乖的用水小心洗掉白素荷脸上的血迹,再拨开薄薄的唇瓣把水缓缓的倒进去。 蓝醉这时候确实也分不出心来照顾白素荷, 没有出路的这件事沉沉的压在她的心头,也就把相应的药物交给蒙筝后,边吃肉干边四处打量他们所在的这个墓室。 这个墓室不算大,但也不小,目测约莫有二百来个平方,呈椭圆形。为了节约电筒,他们只开了两把狼眼手电,矿灯全部关上了,因此四周看得不是很清晰,仅能大约分辨出整个墓室不再采用土制,而是全用青石板堆叠砌成。室内的空气有些浑浊,闻着有股子土腥味和闷闷的臭气,这是因为长期不通风所致,说真的,沉积了千年的空气还能呼吸,蓝醉觉得这简直是一种奇迹。 空荡荡的墓室里多了九人一鬼,倒不显得拥挤,但蓝醉知道他们如果不赶紧想出出去的办法,继续呆在这里,就算他们携带的食物饮水有富足的,要不了多久也只有一个下场——墓室中积存的空气耗尽,活活闷死。 哎,问题是背后出不去,这个墓室看着也没有通道,他们还能怎么办?凭空变出一条路? 蓝醉的眉头皱得死紧,就连嘴里的肉干也完全品尝不出味道。 想了半天无果,蓝醉也只得先放下,专心致志吃东西恢复体力。西瓜就坐在她身边,把大块大块肉干撕开然后狼吞虎咽的塞进喉咙里。蓝醉顿了顿吃饭的节奏,苦笑叫道:“西瓜,你又不是饿死鬼投胎,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呵呵,蓝姐,咱们这行本来就是脚板踩大刀的活路。多吃点吃饱点,要能出去攒足力气好干活,要是没路子,下去了肚子里有料,至少也对得起自己。”西瓜倒是笑得豁达,说完停了下,又道:“这里密闭着,咱们带的那么小一罐氧气也抵不住多久,就没必要留库存了吧。” 蓝醉默然,显然想到了氧气问题的,不止她一个。 “我看诺敏、陈渝北都在墓道中段,你们不是在一起吗?怎么躲开机关的?”没法子回应西瓜的问题,蓝醉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他们过来的时候发现诺敏和陈渝北的下场跟周毅他们三个一样,被墓壁夹得稀烂,用来防备弩箭的钢盾也被撞得轻微变形扭曲,让蓝醉对墓壁强大的杀伤力有了新的认识。 “别提了,当时我和豹子一人拿着一个钢盾站在墓道两边,也就是这样我们两是最先发现墓壁有问题的。当时那状况根本来不及反应,反应过来的人撒腿就跑。亏得两个钢盾架在中间挡了下,要不然……”回想起不久前的事,西瓜又是一阵后怕:“算了,我们三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能吃饱了再上路也算老天爷待我们不薄,比先走的那几个好多了。” 蓝醉叹口气,拍拍西瓜肩膀,不再说话,闷头继续啃她的肉干。 肚子填了五分饱,蓝醉总算缓过来了,再看水里的肉干也差不多泡散了,挪到白素荷旁边,将这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肉水灌进白素荷嘴里。 蓝醉和蒙筝在照顾白素荷,其他人吃完却没事干了。不远处的墓道里乒乒乓乓的仍旧响个不停,说明那机关依旧在运转。于是一群没事干的人开始在这个空荡荡的墓室里逛起来,就希望能发现一条通道,救回自己一条小命。 这个墓室其实根本不能称为墓室,除了四周和顶上的青砖,真的是什么都没有,连土渣子都没撒一点,不知道到底用来干嘛的。说句不好听的,这个墓室倒像是建造人猜到有人能闯过墓道机关,因而专门设计给盗墓贼的墓室。 “唉,这青砖缝隙连蚊子都飞不进来一只,搞什么啊?”蒙田边顺着青砖墙壁走,一边瞪大了眼珠子仔细端详。 “你见过会钻地的蚊子?那是地老鼠好不!再说就算蚊子飞的进来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变成蚊子飞出去?”豹子奚落了蒙田一句,他愣愣的盯着青砖间凭借的缝隙,突然异想天开道:“要不然咱们反打个盗洞,从盗洞钻出去吧?” “你想被黄沙给活埋撒?别忘了头上除了土还有几米厚的沙子!”这次轮到西瓜奚落豹子。 “那怎么办?” “凉拌。” 话虽这么说,但没人会真的坐着等死,吃饱喝足恢复了点力气的人,还是一个分配了一片,仔细搜索起来。 “阿……阿嚏!他娘的,你们觉不觉越来越冷了?”西瓜趴在青石板上打了个寒噤,忍不住一个喷嚏就喷了出来。 不单是西瓜,不多会的时间,所有人都发现温度开始下降。也许并不是温度下降,而是他们的体温开始恢复正常,感受到了墓室里的寒意。 墓室位于地底,再加上其本来作用,通常都比较阴冷。但是也恰是因为深入地底,外面裹着一层层夯得结结实实的泥土和几米厚的一层黄沙,将地面上的大雪和寒风隔绝在外。所以今天恰恰相反,地底下反倒比地面上暖和些。后来一路上又是火烤又是被逼得跳个不停,身体通过运动发出大量热量。刚开始进墓室时还不觉得,等吃完东西收了汗,这凉意才一阵一阵的涌进身体里。 “是啊,怎么这么冷?!”蓝醉也觉得奇怪。这间石室除了外边那条墓道密不透风,而且墓道尽头的石砖还自动合起来了的。密闭的空间里一下子钻进来这么多个人,就算温度不升高也没道理这么冷才对。他们在水晶墓室里还喷过水,但相比而言这间墓室的温度反而比水晶墓室那边低了四五度。 “咦?”这关乎着自己的生死,缩着手抖着牙的蒙田仍然在坚持不懈的负责他那片石板墙。突然蒙田眼睛一瞪,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墙壁,接着就大声吼起来:“喂,我这边的墙上有道门啊!” “啊,我这边也有门!”与此同时,豹子也大叫起来。 这个消息一下就像水溅落到热油锅里,除了白素荷、蓝醉和君漪凰,其他人一下子炸开来,扑到墙边,争先恐后涌到这两人身边。 果然,青黑色的青石板上镶着一扇一米来宽两米来高的门。只是本来墓室虽说不大,但也还称不上斗室,加上他们的光照不够,而且那门的边缘也完全是顺着青石的缝隙所砌,要不是贴近了看,根本发现不了在石板墙里竟然镶了扇门。 两扇门无论大小、形状都如出一辙。紧接着其他人散开重新仔细看过,竟连续又发现了六扇石门。加上原来的两扇,足足有八扇门,依序排列在椭圆形的墓室里。 刚刚高涨起来的热情很快就被浇灭了,在座诸人大眼瞪小眼,刚才是没路,现在是有路了,他们倒不知道走哪条了。 “这门是按照八门中的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的顺序排出来的,其中开、休、生三门,死、惊、伤三凶门,杜门、景门中平。古人有歌曰: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 王富贵看了八道门的位置,脸上原本轻微的皱纹皱成了一道道的深沟。他用手指虚画着方位,向围在旁边的人解释,但除了蓝醉和董仲表示理解外,其他人满脸都是‘我知道什么叫八门,你找出生门让我们跑路就行了啊。具体的我们又听不懂!’的表情。 王富贵叹了口气,奇门遁甲博大精深,一般都是有着久远渊源的盗墓世家如容家之类才会有专人涉足,其他人最多知晓些皮毛。他如今也是有苦说不出,他是懂一些,但也就是半瓶水响叮当的水准。这次不比抓阄,压力都压在他一个人头上,要是推错了路进了死门,害死的可是包括榆晨在内的所有人性命。 火辣辣的数道目光直愣愣的瞪着王富贵,王富贵无声深吸口气,根据指南针略略定了下位置,指向正面的一道门道:“我知道你们也不耐烦听我说。生门属土,居东北方艮宫,正是这扇。不过这是根据常识而言,这墓里处处透着诡异,我确实定不下来。” 听到这话的众人一默,这不等于告诉他们:我不知道,瞎猜的,猜错勿怪的意思嘛。 局面一下子又僵住了。 “定了就打开看看,水来土掩,不试试怎么知道对还是错。”在蓝醉和蒙筝的照顾下,白素荷悠悠醒转,正好听到王富贵的定论。白素荷不改一贯的直接和毒舌,声音虽低,却满是不耐。 一想也是,西瓜和豹子带上蒙田,三个大男人对着那扇没有门把的门又是推又是抠,问题那扇门面上全是打磨平滑的青石板,完全没有着力之处,搞得三个男人满头大汗,那扇门却还是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变化。 “我擦,这门搞什么,打不开啊!该不会是假门吧?”豹子怒气冲冲的一脚踹在青石板门上,门没动,他反倒抱着脚哎哟哎哟叫起痛来。 突然响起一阵哗啦哗啦锁链滑动的声音。 其他人还来不及笑他的窘样,随着豹子那一脚,墓室外一直不断的砰砰撞击声突然停下来,室内顿时落针可闻。 蓝醉楞了下,难以置信的喊出来:“墓道的机关停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立刻欢呼着往墓道那边涌。 跑出几步,不知道是谁无意中抬头往上看下,前冲的步子硬生生顿在半空,顾不上身体前冲的惯性撞上的人,慌乱的掉个头就往回跑:“快回去,头顶有石头啊!” 那句话让还在往前跑的每个人都把视线从前方调到上方,随即不约而同的脸色变得刷白,跟着纷纷往回冲。 头顶上一方和墓道几乎等宽的大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落,长度直抵这段墓道的尽头,以石头下落的速度还等不到跑到转角,里面的人就会被那块巨大的石头压成了肉酱。 一窝蜂冲出去,再一窝蜂冲回来,这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墓道里的石头已经降到了人头以下的位置。 “断龙石……”董仲喃喃看着那块巨石,不自觉念道。随着石字,石头重重落到地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站在墓室里的人甚至能感到那一下巨大的震动。 “断龙石……断龙石,居然这里会有断龙石。我还以为是生门,其实不过是一条死路……”王富贵目瞪口呆看着封死了唯一出口的巨大石头,这下好了,就算白素荷能用符咒,他们也永远出不去了。 断龙石,又名阴阳石,一般放置在墓室的出口。断龙石落,意味着彻底封闭了墓室,石头一头为亡者所居,另外一头才是活人世界,阴阳石也由此得名。只是断龙石耗费工程太过巨大,因此秦后开始逐渐以自来石来代替,除了皇陵,再没人会劳民伤财去使用这种封墓手段。王富贵和董仲万万没想到,这座荒蛮之地的北燕陵墓,竟然还会采用这种机关。 尤其是他们明明在水晶墓室外的那个小墓室里,看到了自来石以后。 断龙石隔绝阴阳,这是否意味着,他们确实选对了路,上面的那个是假墓,而他们站立的这个空荡荡的墓室,才是真正墓主所在的墓室。 只是断龙石一下,再没有退路了。 “多此一举,我们本来也出不去了,何必呢……”王富贵苦笑一下,这个墓室的建造者一重又一重的防盗机关,真是小心谨慎至极,只怕皇陵也不过如此了。 “头顶怎么有水?”就在人们还震惊在突如其来的断龙石的时候,却发现头顶开始滴落大大小小的水珠。紧接着水珠变成水帘,又是一阵铁链声响,墓室的正中央突然开了一个硕大的口子,冰冷彻骨的水流以汹涌之姿扑入墓室,蔓延到惊讶呆愣的众人脚下。 98、第 98 章 汹涌而出的水流压力有多大?在每个城市, 每个家庭里, 都装有自来水管,当把出水管的龙头扭开到最大的时候,管子里储蓄的水就会喷射而出。 那个时候, 把手指放在龙头下方,感受到的是水流击打在手指上的痛感和压力。 墓室中央的那个露出来的孔洞, 虽然没有经过人为的加压措施,但那足足三米长宽的口子, 泄落下来的水流压力, 仍然是惊人的。 在断龙石落下以后,那是唯一一个与外界连同的口子。被困在墓室里的人们不是没尝试过通过那个口子逃出去,但每个跑到水流周遭的人, 都会被水流带来的巨大压力压趴在地, 就像被五行山压在山脚的孙悟空,徒劳的划拉着手脚, 自己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只能依靠着同伴大力的拖拽,才能爬出那座压力巨大的水山。 一来二去,再也没人试图去靠近那个泄洪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墓室里的水平面从小腿淹没到膝盖,再以每分钟几毫米的速度向上高涨。 怎么办? 没有人问出口, 但却带着绝望和一丝渺茫希望的目光,所有人都注视着被蒙筝搀扶着的脸色惨白的白素荷,以及神色依旧冷凝淡然的君漪凰, 指望着这两个完全不能依据常理而存在的人,开拓出一条最后活下去的道路。 就算之前处于必死的环境,但是感受到一点一滴升高的水面和冰水浸透了衣裤的湿冷,没有人真正能足够冷静的迎接即将来临的死亡。知道必死和真正看到死神的来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力气大的男人们开始撞击之前发现的青石板门,现在他们不想管哪一扇门的背后是死路,他们只想打开一条路,脱离这个变换为水容器的墓室。 但是坚固的构造,已经及到大腿高的水面,都成为他们施力的阻碍。当水漫过胸口,开始阻碍压抑肺部的呼吸的时候,豹子他们放弃了。 他们掏出背包里随身携带的一个压缩小型氧气瓶,只能悲哀的等待着水面漫过头顶。 地底下最怕出现的就是氧气不足导致窒息的情况,古早前的古人会用羊肺洗净后装满空气,作为最后的救命招数。当然随着现代科技的不断发展,现代的盗墓贼们当然不会再采用古代的那种笨拙的方法,改而携带压缩的小型氧瓶。 每支氧瓶的供氧时间能保持在二十至三十分钟,这段时间足够水流完全充满这间墓室。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和打算就是在水面高涨到泄水口的位置以后,借着水流落差距离减少,冲击力量降低的机会,尝试直接攀附着那个□□的口子爬出这个死亡墓室。 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们能做的也只是等待而已。 水,终于漫过了头顶,并且还在不断的向上高涨。每个人都拼命的浮在水面上仰头汲取水面上残存的空气。但是随着水流的注入,空气被压缩得越来越少,水流灌入的位置翻起了大量的气泡,咕嘟咕嘟的让他们什么都看不清。 近了!更近了! 就在他们看着手臂和高高的墓顶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的时候,又是一阵沉闷的锁链滑动声。 来不及表示惊诧和反应,突然背后传来巨大的吸力,让每个人都再也保持不了浸泡在水里的身体平衡,一个个翻滚着手脚挥舞着,无力的迅速的被拉向后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按照八门设计的青石板门打开了,门后是黑黝黝的洞口,空气和水的压力差导致水流裹带着他们往门后冲去。 如果要拿个比方来比喻的话,大概他们现在类似于被丢到抽水马桶里的虫子,随着马桶上水流开关的开启,毫无抵抗能力的被冲进了下水道里。 蓝醉因为脚踝受伤的关系,一直扶靠在墙壁边缘,因此她是第一个遭殃被青石板门后的黑洞吸进去的受害者。 门很窄,吸力很大。蓝醉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重重的往背后拉拽。身躯漂浮在水面上让她所在的位置比门略高了一些,因此第一下她重重的整个身躯磕在了青石板墙上。肺腑受到震荡喉咙口腥甜的血还来不及吐出来,紧接着下方不断加强吸力让她再也不能继续像只压扁的青蛙一样贴在墙壁上,而是不由自主的被卷进了那个黑黝黝的洞口里。 幸好蓝醉的反应还算快,挨了第一下以后来不及细想,忍着翻腾的痛感把手脚全部抱紧蜷成一团。但是即使是这样也完全没法隔绝后续的连续伤害。青石板门后的通道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旋转着向下的,所以蓝醉就只能在弧形的墙壁上不断磕磕碰碰,然后继续被水流冲刷着往下继续下一轮的磕碰。 不断受到撞击的身体让她没有办法保持完全的屏息,这种状态下能拿稳手里的氧气瓶不丢开就不错了,更不用指望再把氧气瓶凑到嘴边吸上两口。每次忍受不住剧烈撞击的时候,蓝醉就会不自禁的猛吸一口气,但吸进鼻腔的却不是空气而是冰冷彻骨的水流,水吸入肺部引起窒息,让蓝醉原本紧紧抱紧的手脚开始缓慢展开,神智趋于昏迷,只能随波逐流的让水流包裹着她,将她带到某个尽头。 君漪凰受到耳牵引,自然也只能跟着蓝醉在水道里溜。水里或是陆地,对于君漪凰而言其实并没有区别,但是看到蓝醉呛水窒息的情景,却让君漪凰似乎也感同身受。就在君漪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蓝醉就这样被溺死时,不远处蓝醉的身体却突然消失了。 君漪凰一惊,随即前面下方传来‘噗咚’一声重物入水的声音,显然是脱离了狭窄的水道,到了水流出口位置。 “蓝醉?蓝醉!”君漪凰紧跟着蓝醉滑入一间不大的密室,室内此刻已经灌满了大半屋子的水,蓝醉飘在水上载沉载浮。君漪凰摸不到碰不着,也不知道蓝醉的情况,平素的沉稳一下子无影无踪,飘在蓝醉上方拼命喊叫,指望着蓝醉能给点反应。 让君漪凰失望的是不管她怎么呼唤,蓝醉仍闭着眼在水面上漂浮。上方的水流还在不断的灌入这间狭小的室内,水流的激荡造成起伏不平的波涛,不断的扑打淹没蓝醉的口鼻。君漪凰见状知道不能再拖,银牙一咬,阴力带起的风声将水流卷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旋转到蓝醉□□在外的肌肤旁。 娇嫩的白皙肌肤一旦碰触到这些不起眼的小漩涡,立刻就会被刮出一道血痕。漩涡虽小却很密集,不多时蓝醉是手腕手背就全是刮擦出的细小伤痕。这些伤痕的深处虽说不深,但数量多了以后也分外骇人,浅淡的粉红色很快顺着细小的伤口融入了冰冷的水中,但蓝醉的眼皮子依然闭得死紧,一点睁开的意思都没有。 君漪凰修眉一皱,干脆发了狠,数个细密的漩涡组成一个大漩涡划过蓝醉的手腕,柔软的肌肤毫无抵抗之力,顷刻皮开肉绽,煞白的皮肉顺着口子向两边翻开,宛如一张唇色惨淡的大嘴。 “唔……咳咳……咳咳咳咳”这一道伤口带来的痛楚终于撼动了昏迷的蓝醉,蓝醉静止的四肢突然痉挛挣动,打出一片水花,人也剧烈的咳嗽起来。 “蓝醉!醒醒!”见到有了成效,君漪凰喜上眉梢,阴风不再带起漩涡,而是推起一道波浪,将蓝醉推到屋子的角落里,尽量远离那道不断泄落而下的水柱。 蓝醉在水里拼命扑腾,咳得眼泪直流。不过随着她的挣动,身体也不再时时被水波覆盖,隔了好半晌蓝醉才咳出小半卡在喉咙里的水,虚软无力的看向四周高陡的石壁:“这……咳咳……这是……哪?” “不知道。” “嘶,好痛!”蓝醉两手随意在墙上抓,想找个能借力的地方。手这一动弹才感觉到各种刺痛,定睛一看,蓝醉楞了一愣,杏眼瞪得圆溜溜的用仿佛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君漪凰:“咳咳,你干的?” “额……嗯。”君漪凰犹豫了下,想否认。但当前的环境除了蓝醉就是她在,似乎容不得她否认,只得用极轻的声音应了一声。 “……” “你快被溺死了……” “君漪凰,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小伤口也就罢了,蓝醉看着那道长约一尺还在不断流血的‘嘴巴’,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君漪凰。 她是有多恨她?!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君漪凰难得的嗫嚅示弱,情急之下阴力就用得猛了些,她都已经不敢直接让阴力接触蓝醉了,就怕控制不好力道,结果还是…… “……”梦里那个稳重、聪明、冷静、果决的淑妃,和面前这只女鬼真的是同一个吗?难道魂魄少了不但失忆还会变傻?平时不像啊! “我……算了……”蓝醉深深吐了口气,君漪凰她舍不得骂,自认倒霉总行了吧! 你妹啊!笨蛋君君! 当然了,蓝醉心里还是忍不住要恨恨腹诽几句的。 99、第 99 章 水很冰。 大量的水流仍旧顺着边角上方的那个唯一出口喷涌泄下, 灌入这个狭小的空间。蓝醉依靠着双腿不断的踢动和背包微弱的浮力将颈部保持在水面以上, 借着头顶一亮一暗的矿灯,快速的将所在环境纳入眼底。四周很光滑,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双腿不断的蹬弹,消耗了蓝醉积攒下来的大半力气。受伤的脚踝已经没了刚受伤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但疼痛的失去,让蓝醉愈加焦急起来。失温、寒冷、麻木, 这三样综合在一起, 足以将蓝醉拖入这个狭小的水潭深处。 蓝醉费劲的把解开背包的肩带和腰带。这个背包的价格贵得惊人,但是在重要的时刻,显示出了它的重要性。背包的形状扁平、略长、和人体等宽, 外层全部采用防水布料, 更重要的是一旦包的上半截位置接触到水后,包的两侧会自动充气鼓起, 形成一个小小的浮力圈。这个浮力圈虽然不能完全托起一个人的体重, 却足够托起背包本身,让它漂浮在水面上最大限度保护包里的物资,也是依靠着这轻微的浮力,蓝醉才能在昏迷时没有完全沉入水里,变成水中冤魂。 蓝醉抱着包, 犹豫了下,还是按下了背包的开关按钮。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一旦拉开背包的拉链, 水会快速的涌入背包里把里面的部分东西变成废物。但是蓝醉没有选择,她的情况不容许她继续停留在水里,就算是没有道路让她逃出去,至少她也要爬到水面以上的部分。 手在包里不断的摸索着,蓝醉的眉毛皱得很紧。君漪凰将头探到包口,却不知道她究竟要找什么,直到蓝醉拿出一把类似于□□,却比□□大得多的沉重设备,对准空荡荡滑溜溜的墙面,扣下了扳机。 一根细细的钢丝随着扳机的扣动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射向紧密的墙壁,‘叮’一声轻响,钢丝的头部嵌入了石质的墙壁内部。蓝醉拉了拉钢丝,按下了扳机下方的黑色按钮,手上器械内部发出滑轮声音的同时,蓝醉的身体也随着钢丝的缩短快速贴近湿滑的墙面。 “这是什么?” “抓索枪。”全身依靠在一条细细钢丝上的感觉很不靠谱,但总比泡在水里被冰冷变成一具尸体的好。蓝醉将钢丝在身上勒了一圈把自己困在钢丝和墙壁之间,尽量忽略那种勒得几近窒息得疼痛,忧郁的看着那不断泄落水流的唯一出入口:“现在水流太大了,只能等停了以后看能不能爬上去。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君漪凰沉默的飘在半空,看着面前这个同样悬在半空,形似于某种节肢动物的女人,隔了好会才道:“我不该让你帮我找魂魄的。” “怎么,你不想投胎转世了?” “……”君漪凰没有说话,但刚才蓝醉在水面沉浮的样子,依旧历历在目。 她不知道如果蓝醉真的沉下去了,她会怎么样。 她一直很清楚她爱的人是千年前的苏灵雨,即便后来发现苏灵雨似乎并不如她以为的那么爱她,被背叛的同时,她也还是忘不了那个陪伴在宫中,信誓旦旦的昔日爱人。 至于蓝醉,她完全无法理清她对于蓝醉的真正感情。最初在墓中相逢,她把对苏灵雨背叛的怨恨与痛楚宣泄在蓝醉的身上。到了后来,她虽然一再表面她能分清蓝醉和苏灵雨的区别,但实际上她大多时候也还是把蓝醉当成了苏灵雨的替身,掩耳盗铃的重温昔日的美满。但是到了现在,看到经历了这么多危机,几乎把命葬在这座故人墓中的蓝醉,君漪凰开始疑惑了。 她能感觉得到蓝醉对她得感情,只是为了苏灵雨,她一直在装傻。但是能继续这样下去吗?这样下去,对蓝醉公平吗? 相对于蓝醉的生死,君漪凰突然觉得她被困在自己墓中,期盼了千年的被迫分离的魂魄,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君漪凰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这种念头也不是第一次有,但当看到蓝醉经历着墓道中那致命的机关和以及在水里沉浮的刹那,这种念头完完全全、无比清晰的爆发了出来,她甚至无比的期盼时光能够倒流,让她从来没有向蓝醉提出过这个要求。 蓝醉并不清楚君漪凰的沉默代表什么意思,她也没有心情去弄明白。 这个充满水流的房间,就算是水面之上,也沾满了湿漉漉的水汽。离开了水,不意味着蓝醉就获得了温暖,只是相对而言略好一些的境地,还不足以让蓝醉能够放松的休息恢复体力。 湿透的衣服包裹在身体上,无时无刻的将水里的寒意持续灌输到骨头缝隙之中,蓝醉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因为寒冷不断的上下磕碰,发出nn的声音,全身也冻的发僵,只能维持着基本的蹬在墙上的动作,最重要的是寒冷、失血和体力流失带来的困意,让眼皮子变得无比的沉重,每一次的眨眼都需要费劲千斤之力才能再度睁开,蓝醉很清楚,如果这种情况下睡着,她也许就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君君,我困。”当人困到一定的程度时,想要不睡着就必须将注意力分散到其他方面。蓝醉显然就是这么打算的,于是君漪凰很自然的就成为她分散注意力抗拒睡意的目标。 君漪凰飘到蓝醉的面前,用几乎脸贴着脸的距离,认真的、坚决的回答:“不准睡,你如果睡着,我就继续用风刀在你身上割上几条口子。” “……”即便明白君漪凰的好意,蓝醉还是很想重复先前的问题:君君,我跟你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陪我说会话吧。”蓝醉叹气,想了想,提出自己始终没有想通的问题:“君君,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你想问什么?” “在铜门那儿,我昏迷的时候,又做梦了。” “我知道。” “我梦见苏灵雨被冤枉,说害了静贵嫔的胎。但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柳石兰为什么那么笃定,苏灵雨会把浸过药的步摇送给静贵嫔?如果静贵嫔没有连着佩戴步摇,那她的胎也不会滑吧?” 君漪凰静静的看了蓝醉半晌,脸上才荡出一抹无奈以及回忆的表情:“你们……连问的问题都是一模一样。” “什么?” “我救下雨儿以后,她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这种事不可能去质问,我也只能猜测,那次的事……纯粹是一个巧合。” “巧合?” “不错,巧合。那只浸过药的步摇并不是准备给夏若卿,而是准备给雨儿的。雨儿初承帝恩后,柳石兰 为了以防雨儿有孕,因此提前送来了这只步摇。不管雨儿佩戴也好,置于妆奁也罢,长期接触迷迭香,总不会那么容易受孕。但是柳石兰没有想到雨儿的步摇会被夏若卿强要去,但这却是歪打正着,恰恰如了她们的意,一石三鸟,并且能置身事外撇的干干净净。” “我不太明白,毕竟南诏帝每晚都会召人侍寝,难道柳石兰还每个人都送一只步摇不成?”蓝醉虽然聪明机敏,但毕竟从未亲身经历过那种后宫的争风吃醋和勾心斗角,她能做的,其实一直都是旁观而已。 “是你不记得了。”君漪凰深深的看了一眼蓝醉的脸,沉声道:“雨儿——和其他人不一样。” “啊?” “雨儿的脸貌轮廓,跟皇后有五分相似,而雨儿外在气质婉约温柔,也正是南诏帝喜爱的类型。那时候皇后因为失子,长期缠绵病榻,早已不能给南诏帝侍寝了。即便南诏帝仍然时常夜宿皇后宫中,也只是单纯的夜宿而已。帝王……其实也是有真心的,爱人可望不可及,那南诏帝找个相似的替代品,也无可厚非。既然相似,移情宠爱,自然更是平常。” “……” “所以当时柳石兰她们才会害怕雨儿受宠,更怕雨儿有孕。以皇后的身体状况,殡天不过迟早而已。若是雨儿有孕,那馨贵嫔与柳石兰岂非上位无望?是以当时那步摇与设计夏若卿毫无关系。即便雨儿的步摇没有被夏若卿要去,让夏若卿每日闻上一闻迷迭香的香气再毁尸灭迹,也没什么困难,宫里互相安插心腹,收买、以亲人性命胁迫其他妃嫔的宫女,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她们万万没想到步摇会到了夏若卿那儿,这一下夏若卿腹中胎儿不保,将雨儿推到风口浪尖,顺便将我拉下浑水,这么好的计策,怎会不用。” “……”蓝醉忍不住深吸口冰凉的水汽,现代商场里虽然也有尔虞我诈,但哪里比得上古代后宫女人们的阴谋诡计。相比梦里的那一群女人,她过得实在是太幸福了。 “后来呢?”感慨一番后,蓝醉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救下苏灵雨以后,怎么样了?” “怎么样……”君漪凰的眼波朦胧起来,整个人似乎被这句问话,又拖回了千年前的时空之中。 妃嫔,实际上就是皇帝的女人。 如果这个女人一旦不再受到帝王的宠爱,那相应的,所谓的地位、身份、待遇以及一切的一切,就都变成了一个空号,毫无价值。 苏灵雨本来是不相信的,她即便在入宫之初尝过了这个苦头,但她并没有把那个位居淑妃,各宫羡慕及嫉妒的对象,纳入这个范围。 但是--苏灵雨发现她错了。 苏灵雨的禁足令因为君漪凰的代为求情,已经获得了南诏帝的特赦,她的病,也在青绡的日夜照拂和不停顿的汤药下,逐渐痊愈。 清涛苑的东暖阁,早已人迹罕至,比之以前犹有过之。这一切都在苏灵雨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默默的承受着,将这个宫廷看得越发的透彻,只将所有的关注和热情,尽数宣泄在唯一的那个女人身上。 “君姐。”苏灵雨掀开叮咚作响的水晶珠帘,漫步走进冰冷寂静的室内。今年的天冷得格外早,还是初秋金叶璀璨的季节,夜里的寒意就足以冻僵人的手脚。 苏灵雨看着室内并未理睬她的披发女子,擅自免去了以往身份高下的所有礼仪,径直走到人前,将其握在手中的书卷抽出来,随意搁置在几案上。 君漪凰长长的修眉皱起来,不悦的望向同样沉着面容的苏灵雨:“雨儿,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么暗的烛光还看书,你眼睛不疼了么?”苏灵雨毫无被责备的自觉,只是将掌心抚上君漪凰空空的手上:“手心比刚从外头过来的我还冷,纤月呢?连炭火都不生,都去哪儿躲懒了?!” “这还不到冬季,宫内没储炭火,她去取了。”君漪凰将双手缓缓抽出来,素来冷淡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你如今脾气倒是大得很,管人管到我宫里来了。” 苏灵雨不再言语,接过青绡提在手里的食盒,将搁放在盒里的糕点一一取出摆放:“我自己做的,肯定没御膳房大厨做的精致,将就吃些吧。” “你……何必,我日子还没难过到这程度。”君漪凰话虽如此,还是捻起一块糕饼,将一角喂入口中。 糅制糕饼的面粉并不算好,抿在口中化了后会有少数粗糙的颗粒,君漪凰沉默的咀嚼着,并没有显露异常的神色,苏灵雨却还是从她不经意的眼波流转间,看出了糕饼的不尽人意:“粉子粗了些,我下次去寻些好的。” “雨儿,你不用这样。”君漪凰将眼眸对准她,用认真沉稳的态度看着她:“你这是在报恩?” “你于我,本就有救命之恩。” “我既收了你的礼,我的人,自然该保的。”君漪凰给出这个已经谈及了千百次、却每次都相同的答案。 “我知道,点滴之恩涌泉以报,这亦是我自幼所读圣贤书中领悟的道理。”苏灵雨拿起一个饼子,看了半晌,却没有下口:“君姐,你一点都不后悔救我吗?” “这世上本就没有可后悔之事。况且如今不用再管六宫事务,我本也讨厌这宫中的争宠□□,如今倒落得清闲。” “你能高兴是好事,但至少要在衣食无忧,宫人细小伺候着的情况下。如今……要是往常,天气稍寒,内务的黄门早将炭火烧旺送来了,哪里会让你的贴身宫女去要!” 君漪凰淡淡笑了笑,没再接话。 她的性子本就不被南诏帝王喜爱,却偏去主动搅入苏灵雨夏若卿的这潭浑水,失了六宫掌事之权,加之两月前齐郡倾全郡之力进占临国越郡,却大败铩羽而归,将士死伤无数,只得割地求和,国力大伤。两事接踵而至,君漪凰在南诏后宫的地位自是急转直降,由那个高高在上的淑妃沦落至门前车马稀的冷宫妃嫔。 这时南诏帝留给她的淑妃名号,也仅仅是个名号罢了。 攀高踩低,是每个宫人的必修之学,况且昔日君漪凰掌事时处事果断严厉,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宫人妃嫔,这时候虎落平阳,岂有不被欺之理。 “皇后娘娘……怕是没几日了吧?”苏灵雨不想再提及那个已经过去了的、沉重的话题,便将问题转向另一个同样沉重、整个后宫所有人都在瞩目的话题。 “嗯,陛下这几日都陪在皇后身畔,连早朝都有两日未上了。”对于那个本该属于自己夫君,实际上却没什么感情的男人,君漪凰是微微钦佩的。她本就出身皇家,自是明白帝王寡情的道理,南诏帝却显然并不全然属于此列,虽说为了子嗣延绵必须宠幸后宫各个佳丽,但心思却依然牵挂在结发的皇后身上。这在当代的帝王里,已然算是难得了。 而这个貌似平静,不过偶起波澜的南诏后宫,恐怕也会在不久之后,即将掀开新一轮的波涛汹涌了。 苏灵雨微微叹息一声,对于这个温和大气,仅有一面之缘的皇后,苏灵雨是觉得惋惜的。若不是皇后的知情达理,只怕苏灵雨等不到君漪凰的求援,便已被盛怒的太后处死了。 只是天命不由人,身后后宫之主万人之尊的皇后,依然逃不过天道轮回。 不过……要摆脱如今的困境,兴许这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苏灵雨在宁安宫与皇后的那一面,才发现自己的面容,与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 既然皇帝皇后伉俪情深,那又何妨一试? 不为了自己,至少也得为了这位将自己从濒临疯魔边缘拉回来的淑妃,君漪凰。 如今只是缺食少物,以后呢?宫中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太多太多,君漪凰如今失却权势,不能自保且护住她,那便换过来吧。 以后由她,来护住君漪凰。 纤月已经将烧旺的炭火送来了,虽然灰烟袅袅有几分呛人,但随着炭火的一闪一灭,屋中的温度迅速上升,不复之前的冰寒。 苏灵雨端坐在椅畔,所有的思绪都仅仅在脑中流转,半点未溢于言表。她的面容仍然是温润如水的笑,唇角浅浅勾着,看君漪凰垂首慢尝她亲手所制的糕饼,暖意横溢,眼中荡漾着连自己都不知晓的温柔和幸福。 “青绡,你想法子将秦采风姑姑约出来,我有事与她相谈。” 缓缓慢步在御花园中,苏灵雨头也不回,用仅能让青绡听到的声音低声嘱咐。 青绡眉头一皱,垂首道:“更衣,此刻宫中诸人紧盯着皇后和太后身周的一举一动,这时候约见秦姑姑,只怕……” “总得试上一试。”苏灵雨伸出手指接下头顶飘落的枯叶,轻叹道:“我不能让君姐这样下去。我害她失了六宫权势,至少也要还她平安富贵。皇后一旦驾鹤西游,新上位者无非宫中现有的几位老人。她们不比皇后,一山不容二虎,上位之后,该做的事便是铲除昔日的对手。齐郡未覆,君姐仍位居四妃之首的淑妃,她们眼中岂会容得下她?” “可是……” “我这条命是君姐救下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步入绝地。以恩报恩,以怨报怨,青绡,你知道我的性子的。”苏灵雨将青绡的掌心展开,再将那片彻底枯黄的叶片放入她的手心,随即握着她的手指合拢,枯萎干脆的叶片不堪这种折磨,发出哗啦啦叶脉尽折的破碎脆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 苏灵雨的声音轻灵,却有种说不出的寒意。青绡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抬头怔怔看着她。苏灵雨仍在笑,杏眼中流泻而出的,却是黑沉沉,望不见底的冰冷。 “明日,故人故时故地。”泛着清香的纸片上,仅有短短八字。苏灵雨看完后,唇角绽出一抹浅笑,将纸条尾部放到火烛上,出神的望着那团突然蓬亮起来的温暖光辉。 她,始终是脱不出这团泥淖,即便摆脱了,却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强迫自己重新踩下去,越陷越深。 她以前,还是太过天真了。 活在这个宫里的人,谁能够真的脱离这片脏污,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原来不过是个笑话。 艳阳高照。 秋日的阳光是温暖的,将破败的琅琊殿也渡染了一层金黄。苏灵雨这次来得很早,踩着已经被杂草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回纹花板将整个琅琊殿绕了一圈。西面临近殿门的回纹花板上隐约还能看到浸透到石板深处,无法去除的大片黑色污渍,苏灵雨仿佛见到了那一个惨烈的夜晚,惨叫、求饶、鲜血、肉屑,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强硬拖到这个角落,被打得骨断筋折的尸体再一具具被拖出宽敞华丽的宫门。 当时住在琅琊殿中的绝色女子,听闻着殿外不绝于耳的凄惨叫声,又在想什么呢? 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位置,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宠爱,值得吗? 100、第 100 章 “苏更衣吉祥。”仍是刻板且毫无感情的问安,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清秀容貌,只是眉梢眼角被风霜不经意的多刻下了几道浅浅的褶纹。 “多谢秦姑姑冒险前来,秦姑姑安好。” “更衣, 若奴婢没记错,上次奴婢已说过, 若无他事,我们便不用再见了。于你于我, 都有好处。” 虽用的是敬语, 秦采风的话却并不客气。苏灵雨却毫不在意,转过身望着她淡淡一笑:“既然雨儿今日请姑姑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的。” “更衣请说。” “姑姑, 您进宫至今, 有十七年了吧?”苏灵雨并未直言今日的目的,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不错, 十七年另三月十一日了。”秦采风闻言微微楞了下, 清澈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无奈和惆怅。 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就在每一日的计数中缓慢而坚决的流逝了。 “姑姑对皇后娘娘的事,知晓多少?” 秦采风刚兴起的喟叹瞬间被苏灵雨的第二个问题掐断,秦采风眯紧了修长的美目,冷冷看着苏灵雨, 半晌才道:“更衣,若你不想步这琅琊殿主人的后尘,皇后娘娘无论病重以否, 皆不是你可染指的。” “我没有德妃这么傻,也没她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想在这宫里活着,好好的活下去。姑姑,我遭贬的事你必然是知晓的,你相信吗?” 秦采风沉默了,没有回答是与否。 这种已经过去了的事,她的回答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 “你想问什么,直说吧。” “姑姑,在你看来,我与皇后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秦采风的眉心皱得更紧,仔细端详苏灵雨一番后,回道:“四分。” “若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喜好打扮之后呢?” “能到七分。” “这便够了。”苏灵雨轻叹一声:“姑姑,能否将昔日陛下皇后初识的过往、皇后娘娘的喜好尽数告知于我?” “你……”秦采风显然明白了苏灵雨的目的,跟着也是一叹。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去当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但以苏灵雨当前的境况,这确实似乎是她唯一掌握着的可翻身的法子了。 “你的母亲,不该让你入宫的。” 十三日后,尽管南塘的帝王如何的不舍,御医们如何竭力医治,已经被疾病彻底透支身体数载的皇后始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 举国皆殇,南塘后宫更是处处裹紧了素白。穿红着绿的妃嫔们换下了昔日鲜艳的裙袍,悲恸欲绝的帝王下令后宫各人除了束发的银环银簪,不允再着任何多余的装饰,以彻头彻尾的素净,来表达他对逝去皇后的哀思。 苏灵雨穿着与其他妃嫔同样白净毫无装饰的白裙,坐在床畔发呆。并不明亮的烛光照着铺在床上的浅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上衣与莲青色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将衣裙上的绣花和百蝶照耀得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君漪凰代掌六宫事务的权限被收回后,面上是归于皇后,实际则由太后代为掌管。如今皇后殡天,依南塘律太后不可独掌六宫事务,必须定下一位妃嫔暂同太后协管六宫。而今日,则是定下那位妃嫔人选的日子。 君漪凰虽然权势不再,但仍是四妃之首,皇后殡天后南塘后宫的第一人,是以从辰时起便前往宁安宫,至今未回。 定位,授玺,各宫听太后训诫,协管六宫的妃嫔训诫其他妃嫔立威,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到让人难以忍受。 苏灵雨很紧张,众人早已对那位协管六宫的人选暗地里猜测纷纭,最有可能的人选本该是君漪凰,但她却因为太后的迁怒与南诏帝的不喜使得重获大权可能性大幅降低。 育有二皇子,却因皇子身有缺疾而深居简出的袁修容;没有皇子仅育有一女,并不十分受宠的馨贵嫔;本颇受南诏帝宠爱,性子温婉柔顺,近来却因其父结党营私贪污纳贿而被南诏帝迅速冷落的静贵嫔。这四个女人谁能掌握住这偌大的权力,是今日南塘后宫所有人最为关注的结果。 上位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有可能坐上那已经空下来的皇后凤位,而未上位者面临的却可能是日后数不尽的苦难和危险,遑论富贵,只怕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国与国间的争斗,也同样适用于后宫中女子间这个不见硝烟的战场。 “更衣,淑妃娘娘来了!”早被苏灵雨安排在清涛苑大门守候的青绡迈着比平常快上倍余的脚步进入东暖阁,她没有去迎接那道缓缓前来的人影,而是优先将这个消息报给望眼欲穿的苏灵雨。 苏灵雨放开紧搅在手里的绢帕,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兴奋,走到门边将门扉开到最大,倚靠在门边等待君漪凰。 “君姐!”苏灵雨的声音很轻,看到君漪凰的兴奋在她见到君漪凰疲惫的容颜和君漪凰贴身宫女纤月脸上没有掩饰的忧郁时,迅速冷了下来。 即便早猜到了结果,但苏灵雨的心还是一沉。大权旁落,意味着君漪凰从今日开始,日子只怕更加难过。 “进去再说罢,我累了。”沉稳、淡定、鲜少显露喜怒的君漪凰今日难得的将所有情绪溢于言表,苏灵雨点头,对青绡使了个眼色,随在君漪凰身后重新走进那个摇曳着昏暗灯光的内室。 收到暗示的青绡则拦下了想跟着入内的纤月,在将茶水送入内室后,把木门门扉重新紧紧合拢,与纤月守在门前,将内室完全留给入内的两人。 君漪凰进入内室后,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在椅上做出端正坐姿,而是斜靠在贵妃榻上,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优雅缓慢而沉默的啜吸着杯中的茶水。 “是谁?”最终是苏灵雨没能忍住,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馨贵嫔。”君漪凰优美的嘴唇里轻柔缓慢的吐出三个字,这短短的三个字足以让苏灵雨的眉心皱成一团。 苏灵雨很清楚,君漪凰重获协管六宫事务的机会很是渺茫,她设想的最好情况便是那位拥有唯一皇子的袁修容掌权,毕竟相较于其他人而言,那位深居简出的袁修容的性子更为平和,给君漪凰带来的威胁也最小。 可惜,世事偏偏不如人愿。 静贵嫔滑胎之事的始作俑者柳石兰纳礼于馨贵嫔,并非后宫的什么秘密。显然那件事中,柳石兰不过是被推到明面上的棋子,而馨贵嫔才是操纵着这枚棋子的隐在背后的那只手。 馨贵嫔陈涵月的狠辣和缜密,单从这件事便已然可见端倪。 君漪凰并没有再说话,今日整整一个白日的勾心斗角与小心翼翼已经让她精疲力尽,她伸出手肘撑在贵妃榻面,细长的凤目轻轻合上,一声没有声息的叹息,再没有遮掩,流泻而出。 相较苏灵雨,曾经站在后宫顶端的君漪凰对她自己以后的出路,更加的清晰明了。 微合的眼睫前烛火橙黄色的光亮突然被掩盖化为一片漆黑,君漪凰修眉轻扬,刚想睁眼,撑起身躯的手却突然多出了一只纤细的手臂替代,脸颊也贴蕴到一团柔软温暖的所在。 “我不会让她们伤着你的。”头顶上方传来苏灵雨温柔、低缓的声音,柔滑的仅仅用一根银簪束起的发丝后方也同样多出五只灵活的手指,一遍又一遍从上至下梳理抚摸着那片滑不留手的缎子般的长发。 “君姐,有我在,你尽管安心。” 拥着君漪凰的手臂虽然纤细却极温暖,轻抚在发丝间的五指也让君漪凰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刚刚半睁的凤眼再度闭合,君漪凰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份从离开母亲后再没有享受过的温暖和可靠,她今日实在太累了,无法告人的被侮辱的难堪和嘲笑,从顶峰骤然落到谷底的失落,隐藏在和煦笑容下冰冷如刀的敌意,拧合在一起不断冲击着她的心。她毕竟也是人,作为齐郡的长公主和宫中高高在上淑妃,从未遭逢过这样的无力和忐忑,她也曾经隐约后悔过为了苏灵雨抛却握紧在手中的六宫大权,但此刻依偎在这片温暖,听着苏灵雨温柔的保证,君漪凰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希望苏灵雨,能活着。 温柔的依偎并没有持续太久,君漪凰的自制力让她推开了苏灵雨的双手,恢复到平常的雍容和稳重。这时候君漪凰的眼睛才扫到铺在床上的绣花衣裙,虽说淡青色的衣裙颜色已经足够雅致暗淡,但相较于两人身上的素白,衣裙的颜色和绣花已然足够鲜艳刺眼了。 “我如今保不了你,小心忍上三个月便是了,谨言慎行方能安身立命。”君漪凰并没有多问,而是将衣裙归结于苏灵雨不堪忍受镇日的素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后宫千娇百媚的女子,素颜不可涂抹脂粉、不可穿着日常衣裙,不可佩戴饰物……这让习惯了花枝招展的女子们实在无法适应。而苏灵雨即便内敛稳重,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最无法舍弃这些事物的年龄。 “我先回去了,我会想法子,这段时日里委屈些,尽量不要授人以柄。”在清涛苑坐了片刻,舒缓了些许白日里的疲倦,君漪凰站起来淡淡向苏灵雨嘱咐道。对于苏灵雨的安慰与保证,君漪凰并没有当真。苏灵雨因为太后的暴怒,侍寝的牌子早从皇帝的盘子里撤下了。常言道见面三分情,若是连面都见不上,又何来的情谊?没有君王的眷宠,又谈何自保与庇护? 前路茫茫,荆棘遍地。 苏灵雨没有多言和反驳,只是静静的微笑着点头应允,将君漪凰送出清涛苑后,回到内室继续望着那套衣裙发呆。 三个月么?三个月,足以将那位君王对亡妻的思念撩拨至巅峰了。 风雨湖畔,盛夏时节。 一场大雨已近尾声,淅淅沥沥的细小水滴仍争先恐怕扑向地面与湖面。风雨湖面因为盛夏暑热与骤雨的交替,蒙上一层约莫半人高的薄雾。雾气袅袅,弥漫在水面和岸边,将这清净秀丽的风雨湖衬托得宛若人间仙境。 大雨方过,小雨未歇,这让夏季颇受后宫妃嫔青睐的风雨湖畔静谧异常。湖光山色里,唯独有一抹青色的身影,撑了一把雪青色描有青莲出水图的纸伞,遮挡住不断飞溅的细碎水珠,面对湖水,静静的融入湖畔的朦胧雾气之中。 南塘的帝君南诏帝方才从宁安殿中出来,这场大雨让他日常的请安足足向后延后了大半个时辰。延着每日固定的线路,南诏帝很清楚道路的尽头堆积着的是御书房里无穷无尽永远批阅不完的政事奏折,因此当他走近熟悉的风雨湖畔,呼吸着雨后清新的夹着着浓郁水汽的空气时,匆忙的脚步顿时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几分。 “陛下,需要沿着湖畔走走吗?”随侍在南诏帝身后,善解人意的黄门立刻理解了这位帝君的希望,小声询问道。 南诏帝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威严的容颜上没有透露出别的表情,只是略略调整了前行的方向,沿着湖畔的碎石子路缓步而行。 缭绕在湖面和周遭的雾气让视线不甚清晰,随侍在后的黄门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谨防突发的一切情况。一抹模糊朦胧的影子在不远处的湖畔被雾气遮挡得时隐时现,黄门眉头轻皱,用询问的语气问道:“陛下……?” “不用。”南诏帝当然也看到了湖畔的那抹朦胧身影。他冲着黄门摆了摆手,黄门领会的躬身退回原本的位置。 南诏帝今天的心情并不好,今日,正是皇后殡天的百日。 对于后宫的女子,南诏帝大多一视同仁,只是依着轻微的喜好程度,给予不同的恩宠。在他的心里,唯一有所不同的,只有那位与他同生死共患难,却无法白头偕老的结发妻子,逝去不久的皇后。 那个温柔、聪颖而坚韧的女子,才是他真真正正放在心上的人。因此当皇后殡天后的百日内,他拒绝了历来尊敬的母后的要求,不踏入后宫半步,远离各个宫中千娇百媚的美人,他仅能用这种方式来纪念那个永远也无法再见面的妻子。 “婉儿……”无声的念叨着这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南诏帝眯起泛出一丝水汽的眼睛,毫不在意的扫过那抹越来越近的站在湖畔的影子。 蓦地,南诏帝平缓的脚步陡然停下,身躯猛烈一震,随即用肉眼可见的幅度轻微颤抖起来,瞳孔紧紧缩成一团,紧紧地盯着那抹逐渐清晰的身影。 浅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上衣,衬着莲青色曲水织金连烟锦裙,伞下半露的朝天髻,曳地轻柔的长裙和披散在后背的零散长发,随着湖畔清风吹动不断来回摆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便如这百日来的时常出现的梦境,那次他们最初的相遇。 “婉儿……”南诏帝难以置信的将这个名字呼唤出口,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撩起黄色的袍角,不顾自己的地位与形象,快速向湖畔那抹身影奔去:“婉儿!别走!你今日是回来看我吗?婉儿!!” 南诏帝的呼喊充满惊喜、彷徨、不安以及害怕,他迫切的想要抱住那抹身影,随着脚步的快速接近,那抹身影也缓缓的回过头来。 柔美的杏眼,含愁的黑眸,含着轻愁与不解,柔顺的看向南诏帝方向。 南诏帝的呼吸一滞,前奔的脚步硬生生停下,徒留下那个站在湖畔的女子,在片刻的呆愣后迅速抛开手里的青荷纸伞,盈盈跪倒在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细碎的雨丝没了纸伞的遮挡,直接落在绾好的朝天髻上。南诏帝望着尺许外恭敬跪地的女人,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自己心里翻腾而起的失望与愤怒,沉声道:“谁叫你穿成这样的?!” 女子纤细的身躯微微一颤:“回……陛下,妾愚昧,不知陛下何意……?” “抬起头来。” 女子依言温顺的将头抬高,露出那双充满惶恐无措的眼眸,不明所以的望着南诏帝。 好像…… 好像! 当满溢胸腔的愤怒对上那张与日夜思念的女子相似的面容时,南诏帝的怒气说什么都无法宣泄出口。这身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近看后发现样式多少也与记忆中有所出入,这都让南诏帝无法继续之前的责问。南诏帝看着女子似曾相识的样貌,不断回忆着脑中残留的回忆,紧接着剑眉皱起,吐出一个并不十分肯定的名字:“苏……灵雨?” “妾在。” 保养得极好的拇指与食指用力捏紧苏灵雨的下颌,将她的头高高抬起。苏灵雨忍受着这种姿势带来的窒息感和惧意,黑眸顺从的回视南诏帝,依然扮演着一个毫不知情的温柔无辜女子的角色。 今日之事,往大了说便是打探帝后过往,仿殡天的前皇后故姿,乃大不敬之罪,罪当处斩。 苏灵雨赌的便是这张与前皇后相似的容貌,赌南诏帝舍不得。 责问与不舍,两种情绪不断在南诏帝的心中来回撕扯。一方面南诏帝愤怒一个小小的更衣竟敢仿皇后衣貌,一方面,南诏帝对着那张七分相似的容貌,确是无法狠下心责罚。 “陛下?”黄门看着一站一跪僵持的两人,揣测不明白帝王的心思,只好斗胆发声询问。 “复苏灵雨贵人之位。”沉默半晌,南诏帝松开了钳制苏灵雨下巴的手,转头向随侍黄门吩咐道。 黄门闻言一愣,随即机灵的应了声:“是。” “今夜……你来紫寰宫。”用复杂的眼神再次看了一眼再仍跪在地的苏灵雨,南诏帝丢下这句话,而后大步离开。 不管是巧合也好,计谋也罢……至少,有婉儿的影子。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苏灵雨听闻着耳畔纷沓的脚步声逐渐走远,缓缓消失,才撑起已经跪得酸疼的腿,颤巍巍的靠着湖畔白玉栏杆站起身。 又是一阵微风吹动,苏灵雨这才察觉到她的背上早被冷汗浸透,手足也在不自禁的微微颤抖。 但是苏灵雨的唇角,却勾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 她——赌赢了。 这是第一步,这一次,由她来做上位者。 由她,来护着君漪凰。 蓝醉默然的悬在钢绳上,听着君漪凰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讲述着那已经流逝了千年的过往。 蓝醉能理解当时苏灵雨的处境和她的所作所为,但更多的,却是为苏灵雨与君漪凰两者感到悲哀。 为了保护对方,而不得不屈身于一个不爱的男人身下,甚至不择手段的成为一个亡者的影子。蓝醉自问自己,怕是做不到。 蓝醉也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君漪凰千年都无法忘怀那个背叛了她的苏灵雨,如此的痴心爱恋,当真荡气回肠。 蓝醉甚至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她这辈子……怕是怎么都赢不过前世的自己了吧。 101、第 101 章 君漪凰这段沉浸在过往中的讲述, 并不十分漫长, 也不算太短。狭小空间顶部倾斜的水流仍在继续,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瓢泼的气势,不过以当前的水流速度, 仍然不是手脚受伤体力耗尽的蓝醉能逆流抵抗爬上去的。至于缓慢上涨淹没了蓝醉小腿的水面,也没她想象中的涨得那么快。呼吸着水面上残存的不多的氧气, 看着以不疾不徐缓慢上涨的水平面,蓝醉清晰的发现了一件事:这个墓室并不仅仅有头顶一个出入口, 在她看不到的水底某处, 显然还有一个较小的出水口,而那个口子,很有可能通往外界, 甚至在没有水的时候能让这间狭小的墓室充满供人呼吸的氧气, 让人存活。 但是蓝醉知道以她现在的体力情况,根本不可能潜入水中。她不知道底部究竟有多深, 那个口子有多大, 口子里会不会存在着其他的诡异物种,潜伏在暗处,等着吞噬着这顿难得的鲜肉大餐。 蓝醉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只能继续像蜘蛛一样吊在墙壁上,保持身体的大部分离开冰冷彻骨的水, 和君漪凰不断说话提起濒临困顿边缘的注意力,等待头顶的口子宣泄的水流足够小,小到她能顺着那条管道爬回去的程度, 亦或者——等着室内的水完全从底部的口子流淌殆尽,展示出隐藏在黑暗里的另一条出口。 体力不支的同时,对未来充满忐忑的等待,是一件很煎熬意志力的事情。蓝醉动了动已经被钢丝勒出血丝的后背,半闭着眼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尤其是白素荷和蒙筝——其余人还好,多少都有下地的经验和各自生存的手段,只有这两个人,一个重伤一个呆头呆脑,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活下来吗? 就像蓝醉猜测的那样,白素荷和蒙筝的情况不好,非常不好。 在八扇石门无声无息打开的时候,被水流在第一时间卷走的,不止是脚受伤平衡力不足的蓝醉,还有体力不支依靠在墙壁的白素荷,以及一直扶着白素荷的蒙筝。 白素荷在前,蒙筝在后,两个人跟蓝醉当时的情况一样,根本抵挡不了背后那道狭窄泄水口巨大的吸力,稍加挣扎一下以后,完全被水流裹住身不由己。 白素荷在第一时间就呛了一大口水晕了过去,但蒙筝没有晕,相反她的反应比蓝醉更快,在挣扎出水面的一瞬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只手拖住白素荷的腰,另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头和脸,顺着水流的方向拼命往前游动。 山里的孩子生活是无聊而单调的,没有电视电脑手机这类外间已经广泛流传的电子产品用来娱乐,甚至连书都没几本。蒙筝的孩童时代基本上类似于原始部落孩子的生活,每天除了必要的割草、捡柴,就是在附近的山里上攀下爬,或者山凹里积存的水荡子里左翻右滚捞鱼捞虾。 山里的孩子不娇气,也没那么多人管,天天在水里翻滚的结果就是蒙筝的水性出奇的好,只要进到水里,就能变成一尾小鱼,彻底和水融为一体。 巨大的水吸力不能抗拒,那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顺着水流往前游,尽快找到出口。 水道远比蒙筝想象中的长,为了抓住白素荷,两个人手里的小型氧气罐都不知道被水冲到了哪里。长期憋气的窒息感让蒙筝的耳朵边除了嗡嗡声什么都听不到,她的眼前只有似乎无穷无尽没有尽头的水道、清澈不停泛出水泡的凉水和白素荷惨白得几近死人的脸。 在头顶矿灯青白色的灯光下,蒙筝清楚的看到白素荷口鼻里吐出来的水泡越来越少,轻薄的嘴唇也开始微微半张,眼皮只露出了一条缝隙,显出两颗失焦朦胧的黑色瞳孔,似乎在下一秒,就会吐出胸口中的最后一口气息,永远从冰冷窒息的痛苦中彻底解脱。 蒙筝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刹那,自己的胸口传来难以言说,撕裂般的痛楚。白素荷冰冷美艳的脸,和另一张同样惨白、同样了无生气的面孔迅速重叠,混在一起。 “贺兰,不要!” 听不清是谁的声音,如此凄厉,如此绝望,仿若杜鹃泣血,闻者心惊。 “馥儿,不要!不要!不要这么对我!别离开我,别抛下我一个人……!” 但是不管那个声音如何嘶喊,如何呼唤,紧闭的眼,再也没有睁开,重新展现隐藏在深处的火般热情。那张薄如刀削的唇,也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勾出轻微的弧度,给出一丝回应。 救她!不能让她死! 那一刹那,蒙筝的脑子里舍去了所有的念头,只剩下两个字不断在脑海里反复:救她! 尽头不知道在哪,蒙筝自己只憋了一口气也已经接近极限。打小在水里翻滚的经历告诉她,她不是鱼,一旦吐出了这口气后,再找不到出口,那等待着她的同样是窒息、溺水和死亡。 但是那一秒,在蒙筝的心里,白素荷性命的重要性显然远远超过她自己的。 没有选择,也没有犹豫,蒙筝用尽自己瘦弱双臂的所有力道,揽住白素荷的腰,把自己的嘴唇凑上了那张半开半合的薄唇。 最后剩余的、稀少的空气,顺着两人相连在一起的唇,从蒙筝的喉间用力吹进了白素荷的嘴里。 白素荷的嘴唇很薄,抿紧的时候形成一条直线,显得无情且刻薄。此刻因为大幅度的失温,更是异常冰凉。但白素荷的薄唇却仍有着女人独特的柔软和香甜,蒙筝在渡气的时候,舌头不小心碰触到白素荷的牙齿,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清新而冷冽的味道。 就像白素荷本人一样,冰冷倨傲,却令人着迷。 蒙筝仿佛着了魔,紧紧相连的嘴唇再也不愿分开,黑色的瞳孔里蕴含着好奇、痴迷、无措、害怕种种复杂的感情,柔软的舌头顺着吹动的空气,灵活的钻入白素荷的牙齿后方,缠住另一条同样柔软却冰冷毫无反应的舌头。 亲吻与吮吸,是人类从襁褓开始就会的技能,蒙筝颤抖小心的不断吸紧另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软糯舌尖,只觉得耳边水流的嗡动声越来越大,胸腔开始憋得发痛,眼前白素荷的脸逐渐迷蒙,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因为窒息带来的连环反应,亦或者是这种从未经历过的亲昵行为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冲击。 蒙筝没有办法再去判断时间流逝的快或慢,痛苦与美妙共存的窒息感持续的时间或许达到了几分钟,或者不过短短数秒,随着一声巨大的水流激荡声,蒙筝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感觉到了身体凌空的失重感,紧接着在下一秒,她和白素荷就朝着空荡荡的下方快速坠落下去。 102、第 102 章 坠落持续时间并不长, 落在水面的冲击力反作用在蒙筝后背上, 痛楚让她噎了下后迷蒙的神智迅速清醒。拖着仍然昏迷的白素荷,蒙筝仰着脑袋查看四周,又是一个狭窄高耸的密闭墓室, 露在水面上的墙壁同样铺设着青石板。唯一与她们之前所在那个较大墓室不同的就是这一间墓室的铺设工艺明显粗糙得多,墙面上的石板被水流冲刷着依然光滑平整, 但石板间的缝隙却不再是那么整齐狭窄,甚至有少数的青石板大约是在铺设的时磕碎了角, 缺陷的部分完全用一种青灰色的石泥填塞压平来作为青石板的替代品。 深深喘了几口气, 强自把身处于不知名位置的彷徨不安与杂乱无序乱跳的心跳压下,蒙筝拖着白素荷往着靠近墙面的位置游动。 白素荷在水道里喝了不少水,蒙筝并没有学过急救的措施, 当前的情况显然也没有能让她将白素荷平放的地方, 她只能尽量把白素荷压在墙上,把白素荷胸口以上位置推出水面, 勉强依照着从电视里看来的救人方法, 利用双手胡乱挤压着白素荷的胸部,希望能把积存在白素荷胸腔里的水压出来。 想法很美满,现实很骨感。事实上白素荷不是壁虎人,根本不可能紧紧贴在墙上,虚软的身躯不断往下滑落, 让蒙筝必须不断的托起她的身体,根本没办法腾出手去做急救。 也许算是白素荷命不该绝,当蒙筝再一次推送白素荷身体的时候, 手掌无意在水面下墙壁上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缺口很小,堪堪容得下三颗手指,蒙筝想了想把套在脚上的靴子脱掉,把脚趾探入狭窄的孔洞内,再将白素荷搁在腿上,总算能稍稍稳住白素荷的身体进行施救。 这一下两人的姿势却变得十分暧昧,仿若蒙筝将白素荷牢牢拥在怀中,两只手更在白素荷柔软高耸的胸脯上挤压搓揉。蒙筝急着救人,自然没发现两人间太过亲近的姿势,白素荷紧闭的双眸什么时候能睁开此刻才是她第一需要关注的问题。不断的挤压并没有完全起作用,蒙筝想起电视上的动作,恍然大悟的再度把嘴唇贴上白素荷的薄唇上,不断的向内吹气吮吸,只希望上下其用能赶紧把白素荷弄醒。 不知是蒙筝乱七八糟的急救终于起来效果,亦或者是白素荷实在不堪蒙筝的胡乱折腾,蒙筝只觉得紧贴在身下的身躯猛烈的颤抖了下,一股水流随即从两人相连的位置急切涌出。 蒙筝一怔,连忙加紧了手上的按压和嘴上的吮吸动作。 白素荷还没完全清醒,懵懵懂懂的半睁着眼,视线所及均是虚虚无无的影子,这个影子形成了一个人类的脸部轮廓。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大力按压在胸上的柔软手掌,还有不断覆盖在自己嘴上的温热,还有一段火热的,探入唇齿深处的物体。 就算白素荷没兴趣去交男朋友,她也很快理解了这两部分过于亲密的接触意味着什么。 惊讶迅速占领了刚刚清醒的头脑,紧接着替代了惊讶的就是难以言喻的愤怒。白素荷将所有能凝聚的力量集中到手上,挣扎推拒着压在身上的人,但她的虚软无力在旁人看来却像是欲拒还迎。 这个旁人,包括了蒙筝。 脑子里刚刚察觉白素荷清醒的惊喜,被突如其来的莫名征服欲笼罩遮蔽。白素荷开始自主搅动外推的舌头像上好的佳肴,引诱着蒙筝竭尽全力的狂乱缠绕。恍惚中蒙筝的眼瞳蒙上一层深沉的欲望,近在眼前的白素荷的脸一瞬间似乎又与另一张相似的容颜重合,记忆的深处,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在她面前卸下了人前的冰冷强硬,就像一只猫,只在信任的人前才袒露出柔软的腹部,显露出罕有的柔弱,诱惑他人采摘。 推拒的手不再往外推,转而攀附上蒙筝细腻柔润的脖颈,却在下一瞬死死卡在蒙筝咽喉上,毫不留情。 咽喉上的紧扼与窒息感让蒙筝飞离的神智回归本体,迷离与狂乱被压下,蒙筝扶持白素荷的双手松开,转而拉扯咽喉上的手指。失去外力的扶持,刚刚醒来全身虚软的白素荷身体一倾,手掌很容易就被蒙筝拉开。白素荷在水中挣动,却尽量后靠与蒙筝保持距离,脸色冷得如冰似雪:“你干什么?!” “我……我……”那一刹那的恍惚已经过去,蒙筝又变回那个单纯软弱的山里姑娘。睁着无辜黑碌碌的大眼睛,蒙筝张口结舌,却完全无法解释刚才的冲动和狂躁。 即便恍惚,她也还能回忆起刚才的感觉。 绝望、渴求,希望能将眼前的人深深的揉入身体内部,两人彻底融为一体,再不放开,再不分离! 难得的再见,她再也不想承受那撕心裂肺的心痛和铭刻入骨的孤寂。 那种感情,浓烈得足以将人彻底淹没、覆灭,把理智通通吞噬殆尽。 蒙筝不知道这种感情从何而来,只是偶尔在梦中,会因为朦胧的影子而活生生心痛而醒,留下浸透半席枕头的水渍。 梦境里心痛的对象却从来都吝啬于露出真正的面目,唯一能听清的声音,只有清冷悦耳温柔缠绵的反复呼唤:“卿卿。” “滚!” 声音同样清冷,言语却不再缠绵,白素荷体力不支只能勉强蹬着水,让口鼻在水面上下不断起伏,脸上的愤怒和憎恶,却一点没有遮掩的意思。 “我……我不是……我……你先拉着我……”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瞬间形成一把尖刀戳进蒙筝的心口。蒙筝不是第一次被白素荷冷言冷语,但是这一次却异常的难受。鼻腔酸涩,眼睛里有雾气弥漫,不过这些在看到白素荷几乎被没顶的身影时都悉数暂时遗忘,蒙筝咬着唇抖着手,却坚决的扑过去,再度把白素荷的身体拖出水面,仿照刚才的姿势,紧紧把白素荷拥在怀里。 兴许工匠修建到这间密室的时候,监管已经不是那么严格,也或许历经千年水和空气的侵蚀,青石板依然坚硬牢固,填充在边角缝隙里的青灰石泥却开始泛软剥落。之前在挣扎攀附的时候,蒙筝已经用指甲和手指在石板旁侧抠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孔洞,而代价则是外翻龟裂的指甲和血肉模糊的指头。手指痛楚过头带来的麻木感在浸泡了冰水后开始恢复知觉,再次将手指伸入孔洞带来的是贯彻心扉的疼痛,十指连心,蒙筝也从来不是一个意志力过人的人,如非必要,她绝对不想再次承受这种痛苦。 但是她别无选择,仅靠着一只脚的两根脚趾肯定不能稳稳固定在墙上,她也许靠着良好的水性和健康的身体底子还能在水面上漂浮一段时间,可是白素荷的情况却不容许继续浸泡在寒彻骨髓的冰水里。蒙筝只能把自己固定在墙上,才能尽量把白素荷推出水面,虽说水面上未必比水里好多少,这已经是蒙筝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 鲜红的液体从倾斜的指尖滑到手掌,再微微颤动着滑入水中晕出一片极淡的浅红。蒙筝痛得泪水盈眶,拼命的把白素荷的身体推在弯曲的腿上放稳,用蚊呐般的声音细声道:“你不要动,会掉下来。” 103、第 103 章 纵然白素荷怒火中烧, 但根据蒙筝的动作和话语, 她也能明白蒙筝行为代表的意义。 没有体力,严重失温,白素荷很明白这不是适合任性逞强的时候。停止挣扎, 用仅存的力气扶住墙壁,尽量减轻的蒙筝的负担, 白素荷垂下眼睑,用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冷冷道:“你喜欢女人或男人都与我无关, 不过我对你——没兴趣, 懂?” 字字如冰珠,砸向蒙筝。蒙筝抽了抽因为寒冷而开始麻木的鼻子,埋头闷闷回道:“我……我没有……我只是看电视上, 水里捞起来的人都这样……” 嘴里兀自顽辩, 蒙筝却不敢抬头面对白素荷。 她无法否认,在那一瞬间对白素荷产生的强烈欲望和渴求, 即使从没涉足过情爱, 她也知道那不正常。 蒙筝甚至觉得那一刻,她身体内似乎涌出另一个人,完全掌控了她的神智,而白素荷的面容,也与他人交叠。 她们之间的交缠, 熟悉而悠远。 但是这些话她不敢说,也没法说。从初识开始,蒙筝对于白素荷是羡慕, 是仰视,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却又带着微微的惧怕。 “……抱歉,是我误会了。” 声音很小,几乎是呢喃。蒙筝诧异的张张嘴,以为是自己水里泡太久幻听了。 白素荷仍是似睡非睡的靠在墙上,只能从微张的眼缝和嘴唇看出她尽力维持的清醒。 “我对你态度一直都不好,没必要的。” 白素荷能感到垫在身下的腿脚在不断颤抖。肌肉过度紧张会导致肌肉痉挛,那种酸麻和疼痛交织的感觉白素荷体会过,知道有多么难以忍受,甚至比单纯的剧痛更甚。眼角不经意的瞥视,更看到抠入石壁的白皙手指染满艳红。愧疚和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痛悄悄蔓延,白素荷想挪动身体跳回水中,一根手指承受一个人的体重和两个人的,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她不想欠蒙筝的情,更不想……看到蒙筝继续承受她不该承受的痛苦。 蒙筝显然察觉了白素荷的打算,原本挨骂后松开的手重新搂紧她的腰:“不要……动。” 四目相对,蒙筝脸上素来的怯弱和天真已然被坚持和执拗所替代,可爱的粉红色嘟唇因为寒冷变成了青紫色,两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眼神开始涣散,搂在白素荷腰上的手臂却越勒越紧:“不要动……至少……要一个人撑着……出去……” 蒙筝的考虑并没错,两者至少留其一,才能最大限度保证活下去的可能性。 理智压过情感,白素荷停下了原本的打算,依偎在青石板和蒙筝的身体之间。她恍惚能听到头顶哗啦啦的水流声,蒙筝粗重的喘息,下半身浸泡在水中带来的彻骨寒气,还有两人紧靠在一起的部分,蒙筝身躯上传来的不正常的温热。 神智在清醒和昏沉中徘徊,白素荷把手指伸入口中不断啃咬指尖,避免完全陷入昏迷。这一觉如果睡去,她和蒙筝也许就永远都醒不过来,只能没入冰冷的水中,与千年前梦境中的那位跳作水上舞的贺兰馥,共同葬身在这座古墓之中。 白素荷只能等,只能忍,也许等到水面上涨接近到她们掉落的水道附近,让她们原路返回,亦或等着吸净水面上方残存的最后一口空气,更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耗尽体力的最后一丝力气,落入水中溺死。 不到最后一刻,没人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结局。 水面没有涨到墓室上方的水道附近,水面上仅存的空气也并没有被两人消耗殆尽。 在水面淹没到蒙筝脖颈的时候,水道里流淌的水已经断断续续。白素荷撑开沉重的眼皮想找办法攀爬到水道口附近,但几乎被冻成冰块的脑子还没想出办法,一声响彻狭窄墓室之内,一道与四壁同色的青石板从水道口内部重重滑下,封死了她们来时的唯一通道。 绝望。 这是白素荷此刻唯一的念头。 手轻轻的抚上蒙筝的脸颊,白素荷流露出难得的温柔。蒙筝的神智早就涣散了,此刻能继续攀在石壁上纯粹是因为人类求生的本能和残存在脑海里的坚持。 如果跳下去,蒙筝能不能多支持一会?从进到这个兰妃陵中,她和蒙筝之间,似乎一反在地面上的常态,一直都是蒙筝在付出保护她。 在最后的一刻,她们之间的位置也许该换一换了。 “不……要……” 模糊的呢喃,出自已经昏迷的蒙筝口中。 白素荷倨傲冰冷的眼中,难以自已的泌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果然是个……傻瓜…… 半昏迷中很难清楚的察觉时间流逝的程度,当白素荷再次睁开眼,发现原本漫在蒙筝脖颈附近的水,已经降至蒙筝的胸部,露出紧贴在身上的颜色鲜艳的冲锋衣。 水变少了?水下……有出口? 僵硬的脑袋看了半晌,才接收眼睛看到的信息并得出这么个结论。屏息宁气,生怕是濒死前的幻象,但水线缓慢却坚决,一点点的向下蔓延,露出白素荷的弯曲僵硬的膝盖,蒙筝纤细扭曲的腰身。 “小……丫头,醒醒!” 吐出话因为冷已经含糊不清,白素荷的精神却一举恢复到伤后的最好状态。轻轻拍打着蒙筝的脸,白素荷用手搓揉着她露出水面触目可及的任何肌肤。 肌肤发热发红,但蒙筝并没有就此清醒。水线已经落到蒙筝脚腕的位置,露出她陷入石板空隙被割裂得惨不忍睹的脚趾。白素荷皱着眉跳入水中,轻柔的把蒙筝的脚趾拉出来,蒙筝整个人也像一个石像一般,保持着扭腰攀附在石墙上的姿势,咕咚摔入水里。 重新浸入水里并不舒服,但白素荷只能这样。失去了水的浮力,一则蒙筝攀附在石板上的重力过大,二则她不清楚这个密闭的狭小墓室究竟有多高——或是多深。离水面太远再坠下,有可能直接碰触到墓室底部,撞得头破血流。这种结果,白素荷不想看到。 人一旦有了希望,再艰苦的环境都变得不再难熬。 分明已经枯竭疲软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借着背包微弱的浮力,白素荷拉着蒙筝挣扎在水中,每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望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墓室顶部,白素荷灰白的唇角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长久没有接触到实物的脚底,终于碰到坚硬冰冷的石板。白素荷从来没有对脚踏实地有过这么大的期盼,没有检查,没有警戒,白素荷拉着蒙筝,重重坐在水里,背部靠在石壁上,肺部针扎刀割的疼,喉咙口一直在反复吞咽腥咸的液体,但白素荷现在只想笑,大声的、放肆的笑出来。 她还活着!她们,还活着! 蒙筝依偎在白素荷的身边,圆圆的眼眸半睁,视线却全无焦点。白素荷兴奋的笑在看到蒙筝时,转为深思、苦笑、怜惜、迷茫。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抗拒蒙筝,表现在外就是□□裸的厌恶和尖刻,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层刀刃隔在两人之间,白素荷本能的远离,因为接近后的结果就是被刀刃划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但是现在,不管是从道义上还是感情上,白素荷都不可能再远离,再躲避。隐藏在体内无声的警告和疏离,被理智压下,白素荷的是非观很明确——以命换命,以心换心。 水还保持在膝弯的高度,不过白素荷已经发现了水流流出的地方,青石板和地面的东面交界处不时涌起一个个小小的圆形漩涡,那意味着出口的位置不会超过拳头大小,不可能容许人类的体积。不能马上离开, 而且现在比离开更重要的事,是保持她们两人的体温,恢复体力,以便应对之后可能出现的变故和危险。背包里的无烟炉在水完全流尽头前还不能使用,蓝醉来时并没有考虑到落水的情况,因此背包里也没有用来更换的衣服。湿透冰冷的衣服不能一直穿在身上,白素荷幽幽盯着蒙筝思考了半分钟,无奈的吐了口气,伸手摸到蒙筝脖颈下的冲锋衣拉链,缓慢的往下拉开。 104、第 104 章 山里妹子爱动爱跳, 蒙筝的身体也发育得异常好。随着一件件浸透了水的衣服抛在地上, 少女柔滑的肌肤也渐渐显露出来。身上残余的巴掌大小的薄薄布料根本遮掩不了太过丰满的部位,胸前的丰满莹润被内衣裹住分外圆滑。白素荷瞪着面前那具白生生的皮肉,明明她有的她也有, 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跳加快呼吸灼热。 咽了口口水,白素荷尽量摒除了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杂念, 哆嗦着手褪下自己贴身的保暖长裤,伸手把因为寒冷蜷成一团的蒙筝拉到面前。 感受到与周遭截然不同的温热, 不用白素荷拉拽, 蒙筝就主动扑了上去,两手两脚宛如藤蔓紧紧缠住白素荷的腰腿,跟只树袋熊一样死死不撒手。白素荷心底泛起一片柔软, 哭笑不得的把手放到蒙筝背后搂紧, 两人用一种近乎于暧昧的纠缠方式坐到了地上。 剩下的积水基本上都流得差不多了,露出平坦湿润的地面和地面与墙壁接缝处最多不过手掌宽的黑乎乎深不见底的缝隙。白素荷随手拉了几件衣服把缝隙堵死, 又把无烟炉点燃放到身边。感受到无烟炉中冉冉升起的热度以及蒙筝身体上传来的柔软温热, 白素荷坚持到现在的精神彻底崩塌,胡乱从包里掏了两口吃的塞进自己和蒙筝嘴里,也顾不上去嚼碎咽下了,含在嘴里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贵嫔,夜深了, 早点歇着吧。晚上风凉,别吹坏了身子。” 贴身侍女挽容低声劝告坐在窗畔发怔的静贵嫔,又看了看大敞通透的窗。同样的话她今夜已经劝过四次了, 却压根不敢伸手去碰触那扇席卷了室内大半温度的窗户。旁人不知道,她作为贴身的侍婢却是清楚得很,她们的娘娘内子里实际上并不如外间传的那般好说话温柔和气。劝归劝,至多不过口头说说,她却是万万不敢私自做主的。 “嗯。”夏若卿漫声应了下,却没听进去的意思。挽容惴惴立在旁侧,看着那张柔美的面容,心中又是嘘叹又觉可怜。 “二更了吧?”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敲更声,夏若卿默然半晌,突然问道。 “啊,是,已然二更了。” “嗯。”又是一声虚应,夏若卿再度沉默。 “挽容,去沏碗茶来。” “贵嫔,马上就该睡了,您近来夜里也睡不沉,临睡再喝茶,那……” “去吧,我不想睡。”夏若卿不耐的挥挥手,眼神沉沉的盯着窗外被灯笼照出的一方光影里,忽地又道:“今夜陛下翻的谁的牌子?” “这……”刚要转身沏茶的挽容更为惶恐,垂首用更为低微的声音回道:“是苏良媛。” “从更衣一跃恢复贵人名份,短短数日又从贵人晋升良媛,苏灵雨的手段倒是高得很。”夏若卿冷冷一笑:“我当初真是小瞧了她。” “贵嫔……陛下对您的情分总是在的,这段日子不过是思虑着贵嫔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健……” “情分?”夏若卿眼中露出明显的讥讽,却没再多言:“行了,去沏茶吧。” “您……不管怎样,总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挽容,近来你的话是越发多了。”夏若卿掀起眼皮子瞥了眼战战兢兢的贴身侍婢,紧接着却叹了口气:“别劝了,我不想睡。一睡着我就梦见爹、娘、煦哥哥还有偌儿,也不知他们如今怎样了。爹娘年纪大了,熙哥哥和偌儿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形同软禁,事事被人盯着,哪里还会像原来那么好过!” “贵嫔,陛下只是暗中令大人称病休息在家,并未停职下狱,陛下显还是念着大人的君臣情谊和与娘娘的情分的。” “哼,不过是怕网一下收太紧惊飞了未入落网尚站在旁支末梢上的鸟罢了,不过迟早的事。”夏若卿眉间紧皱,眼神阴沉:“陛下为了避讳,怕我为父亲求情,干脆连我的面都不见了。我好歹尽心竭力侍奉他四年,果真无情最是帝王家——” “贵嫔!”挽容被夏若卿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探首在窗外左右看了一番,这才拍拍胸口顺下气来:“贵嫔,宫里头,这话可是说不得的。” 夏若卿也知道是自己一时气愤过激口不择言了,冲着挽容挥挥手,倚身后仰靠在了柔软舒适的靠枕上。 眼见家门即将大难临头,腹中唯一的可倚仗的孩子也没了,至于情分——有几分深浅夏若卿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加之如今南诏帝对她避而不见,她只能听着偶尔传回宫中的零星消息徒然焦急难安。 趁着面上还没完全撕破,得赶早另作打算才是! 修剪得圆润完美的指甲在案上轻磕,夏若卿垂眸盘算着自己心思。没了孩子作牵引,如今陛下已然不见她了,想为父亲求情说上话,只得指望他人。不过这宫中却并没有值得她倾心相信之人,虽说有许多向她纳过礼的妃嫔,不过那些也都是些瞧着她昔日受宠攀炎附势之辈,如今夏家出事,她先受太后责难后被帝王冷落,只怕那些人不需多时就会翻脸不认人,君漪凰便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宫中女人虽多,但能尽心为己所用,也能在南诏帝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说得上话的人,细数下来却无一人。 夏若卿皱着眉长长叹了口气,美貌容颜易得,她用计将人送到南诏帝身边亦不难,但那人想在宫中众多美人中脱颖而出却是不易。而更难的却是拿捏人心,要怎么做才能确保那人获帝王恩宠之后,继续稳稳被她握在手心当中为她所用? 偌大宫中,有谁可用? 容貌绝美,一艺傍身,与众不同,可堪交心。 条件逐一列出,一个人影渐渐泛上心头。夏若卿猛然坐起,低声自语道:“若是她……若是她,兴许可以一试!” “贵嫔,您说谁啊?”挽容恰恰沏好茶端上来,撩开帘子就听到夏若卿的自言自语。 夏若卿却不答,眉梢反倒越皱越紧。她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但依照那人的性子,却是万万不适合这个宫廷的。 只要自己开口,她多半会应允,只是这样一来,却会拖累了那人一世。 有了人选,却依旧两难。 “贵嫔?”挽容瞧着愁容满面的夏若卿,试探着唤了声。 “挽容。” “奴婢在。” “你明日……算了,我再想想……”夏若卿捧起茶盏,杯中沸水泡开的毛尖打着旋儿沉到杯底。夏若卿透过碧绿的茶汤,眼前仿佛又见到了那张冷若冰霜的艳丽面容。 那张脸上的冰冷只有面对着家人与她时,才会堪堪消融,绽放出牡丹般的娇媚笑容,略微低沉的嗓音缓慢而温柔的唤道:“卿卿。” 宫中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淖,那样冰清玉洁的一个人,真的要将她拖入其中吗? 105、第 105 章 暮色正浓, 凉风习习, 夏若卿站在殿前的空地上,仰首望着天际瑰丽无匹的晚霞,眼中的愁色却浓如墨, 丝毫没有映入远处红彤的颜色。 到了如今,夏若卿才明白什么叫做坐困愁城。宫外传来的每一个消息都叫人胆战心惊, 与父亲交好的官员一个个被拘役问罪,这便如一张网, 越网越紧, 而父亲就如网上的猎物,迟早会被卷入其中。 即便明白,夏若卿也无计可施, 只能焦灼的等待着, 期盼着虚无缥缈的万一。 “贵嫔!贵嫔!” 贴身侍女挽容跌跌撞撞的自门外跑来,夏若卿心中一沉, 面上倒还保持着平素的从容冷静, 沉声道:“出什么事了?半点规矩没有,叫旁人看见成何体统!” 挽容被呵斥,步子滞了一滞,眼中两滴眼泪却忍不住滚了下来:“贵嫔,大人……大人被押送进颐府司了!” “什……么?!”夏若卿脑中轰然一响, 瞳孔骤缩,怔了片刻后立即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谁传进来的消息?确认过真假没有?!” “是……是真的,消息是傅管家托人捎进宫来的!大人四日前就已经被颐府司的人带走了, 官袍系帽在府中就被当场褪了,夫人怕贵嫔担忧之前瞒着不让消息往宫里传,只是昨日……” “昨日怎的了!” “夫人这段日子惊忧交加,大人又被带走,夫人撑不住昨日晕过去,一日一夜了不但没醒还高烧不退。少爷小姐年纪尚幼,傅管家怕出事这才差人将消息传进宫来。” 挽容说的每一个字听在夏若卿耳中,皆是一根根细针。夏若卿一时眼前发黑,手足发软,身躯晃了晃便直直的往下滑。 挽容与另一个侍女见状连忙赶上前搀扶,夏若卿顿了顿这才缓过气,低声道:“挽容,你去请郑御医给母亲看看。” “贵嫔,这……大人被褪了官袍,依照宫中规矩御医便不能为夫人出诊了……” “……挽容,替我更衣梳妆,我要去见陛下!” 霞光褪去,月上柳梢,深夜的露水凝结在披散的发上,渡上一层肉眼可见的水雾。夏若卿跪在紫寰宫的大殿前,垂首盯着不足尺余前的龙纹玉板,垂下的眼眸中满是刻骨的恨意与绝望。 “静贵嫔,夜里凉,您还是回去吧。”紫寰宫的掌事黄门又是无奈又是可怜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叹息着摇头第四遍说出同样的劝慰。 “贵嫔,三个时辰了,我们回去吧……”挽容同样低声劝道。 夏若卿不言不动,亦无动作,仍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长期跪在冷硬的石板上,膝盖已经刀割般的疼,腰也酸得几乎立不起来,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 父亲一旦定罪,则大势已去,任是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贵嫔……” “退下。”几不可闻的两个字,却是冰冷而坚决。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那么难捱,夏若卿跪在地上,脑中却走马灯般将进宫的过往一幕幕过了一遍。 甄选入宫,初次临幸,帝王恩宠,御赐满屋。 现如今,她又得到了什么?连短短一面,都吝于一见! 忆起已经许久不见了的父亲夹杂白发,严肃却慈爱的面容,母亲温柔的拥抱与不舍的泪水,夏若卿唇中尝到一阵腥甜。 父母养育大恩,如今夏家危在旦夕,她却枉为人女,身居帝王侧,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要救他们!不管是非,无论对错,单单因为她为人子女! 月过中天,天际黑到极致之后,在东方开始绽出蒙蒙亮意。夏若卿哆嗦了下身子,抬头望天。 竟然……一夜了…… “静贵嫔安。” 身后传来温柔清越的声音,夏若卿侧着僵硬的脖颈,看到的竟是身着浅碧绸裙,手上捧着绚丽食盒的苏灵雨。 苏灵雨诧异的对跪在地上的夏若卿依规矩行了常礼,望望天际,也猜到她在殿前足足跪了一夜。 夏家的事在宫中不算秘密,苏灵雨自也知道一二。对于夏若卿,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更多的是可怜同情,毕竟之前一事,她因夏若卿索要簪子才莫名卷入其中,但她与夏若卿又都是受害者。 但也仅仅只能限于同情,借助着这张与先皇后相似的面容她好不容易才复宠,对自己的斤两一清二楚,自是不敢对南诏帝妄言劝告。 无声叹了口气,苏灵雨站起身捧着食盒继续向前,掌事黄门忙迎了上来,笑道:“苏良媛,这么早您怎么就来了?” “我听说陛下昨夜批折子一直批到深夜,今早上怕是又贪睡不吃早膳了。我早早做好了送过来,陛下多少能吃一些,免得伤了肠胃。” “良媛对陛下真是用心,陛下正好刚起身,这早膳吃在嘴里刚好还是热乎的,只怕连那心也跟着暖了!良媛这边请!” 苏灵雨微笑应了,眼角瞥到仍旧跪在地上的夏若卿,微不可见的摇头,随着掌事黄门走入殿门。 她不敢,也不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拿她与君漪凰在宫中的日子去赌。在这宫中想安生的过下去,也只能垂首独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了。 目送浅碧色的裙摆消失在门槛那头,夏若卿辨不清喜怒的眼眸沉沉又盯着前方半晌,才轻声道:“挽容,扶我起来。” 陪着站了一夜的侍女闻声连忙上前搀起夏若卿,跪了一夜两条小腿已然肿了,膝盖也破了皮磨出了血肉,白玉般的地面上落下两个清晰的暗红印子,夏若卿将全身的重量斜倚在侍女身上,闭目等待最初最难以忍受的痛苦过去后,才一步一挪的转身往紫寰宫大门外走去。 背后依稀能听到不知道谁发出的喟叹,夏若卿咬着牙,低头自顾走她的,直到紫寰宫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儿,夏若卿才哑着嗓子道:“回去以后,你送张帖子出宫,请贺兰府上大小姐进宫一叙。” 辛苦掺着夏若卿的挽容一愣:“贵人,贺兰小姐的身份……颇为尴尬,如今大人又……您在宫内与贺兰小姐相见怕会落人话柄啊。” “不用多言,你只管将帖子送出去就是了,越快越好。” “……是。” 夏若卿垂着的面容上泛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事到如今,恐怕也唯有借助那人,才有挽回大局的机会了。 可惜,终究是要将那人拖入这泥淖之中…… “姐姐,许久不见了。” 坐在对面的女子上身着了一件素色绣花小袄,下身粉紫马面裙拖曳于地,长发随意的挽成一个随云髻,简单的饰了三粒珍珠一枚珠花。但是即便这样简单的装扮,依旧掩盖不了线条深刻轮廓分明的艳丽容貌,围绕在身周千年不化寒冰般的冰冷,更教女子散发出绝岭雪莲一般倨傲高洁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丽气质。 只是如今女子的冰冷似乎被室内的炭火所化,完美的眉形稍稍往中心皱拢,冰冷褪去,却换上了一层淡淡的煞气。 “姐姐在外头可还好吗?妹妹总是记挂着姐姐,时常梦见我们幼时的事。” “你……清减了。” 等了半晌,面容清冷的女子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满是痛惜与不舍。 “……那时候的日子多好,无忧无虑,至多担忧功课女红做不完挨爹娘训斥,却可以满院子撒欢乱跑。你家院子里的那架秋千,怕是不在了吧?”类似的场景与对话早已在胸中演练了无数遍,对话貌似各不相干,夏若卿却知道该如何打动对面那个清冷淡漠的人。 “夏伯父的事……我听说了。” “嗯。贺兰叔父和贺兰哥哥,他们还好吗?” “父亲哥哥都好。看着夏伯父出事,我父亲想帮忙却插不上手,这几日总是半夜醒来坐到天明。伯父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夏若卿勉强挤出一抹笑,柔美的面容却罩上浓浓的愁绪,更加引人垂怜:“近来心里烦得紧,宫里也没人可说句心里话,我也出不得宫,只得叫姐姐跑一趟了。” “宫里日子过得不舒心?” “也就那样吧,谈何舒不舒心。这宫中人争权夺利谁不想上位,谁都信不过,谁都不敢信。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你还年轻,怎的就说这话!凡事总能想法子解决,你以前的性子可不是这样的!” “姐姐,你不明白的。”夏若卿的笑容愈发苦涩:“每日里我醒来,看着宫里人来人往,却总觉得自己跟独处一室没什么区别。每句话都要思量,每个人的心思都要揣度,在宫里我见不着爹娘弟妹,什么事都只能自己噎着。我……我有时候真宁可死了,也好过如今这样的日子!” “卿卿!” “贺兰姐姐,我过得好累……”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夏若卿漂亮的眼角滑落,夏若卿闭着眼抖着唇,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一般:“夏家是我最后的寄托,若是父母弟妹都不在了,我孤零零地活在这个宫里做什么!” 106、第 106 章 每一句话语皆是深思熟虑过的, 但随着泪水滑落, 夏若卿忆起自己入宫后的隐忍无奈,为在宫中巩固地位每日的勾心斗角以致于夜难安枕,心中却是真的酸楚难当, 泪珠滚滚而落,到了后来倒不像是做戏, 反倒是真的在向贺兰馥倾诉诸多苦楚了。 贺兰馥静静的看着夏若卿哭得梨花带雨,眉心越皱越拢, 始终一言不发。 这会夏若卿的心思已然全被往事塞满, 这段日子在宫中的惊惧担忧终于找到了渠道发泄,泪眼迷蒙哭个不住,也顾不上自己的初衷了。隔了好会猛然感到眼前一暗, 一股浓郁的兰花香气扑鼻而来, 一只手拿了绢子贴近她的脸擦拭,清冷的声音淡淡道:“卿卿, 你小时候是不会哭的。” 任由带着香味的绢帕在脸上擦拭, 夏若卿抽抽噎噎的回道:“我……我又不是永远都是小时候。” “以前的你顽皮得紧,你父亲说了女子要端庄贤静举止优雅,你不服气偏偏要爬树,结果从院子里的大榕树上摔下来,当场摔折了胳膊。我当时都吓呆了, 你疼得要命,泪花儿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说什么都不落下来。”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因为哭泣导致红肿的眼皮, 贺兰馥眼波朦胧,眼中浮起的尽是对过往往事的回忆:“后来我问你当时疼成那样你为什么还要强忍着不哭,你说你若哭了我肯定会难受自责哭得更狠,你不希望我哭。” “我父亲的身份在南塘很是尴尬,北燕国力衰弱,我父亲又是庶子不被重视,谁都可以随意嗤笑贺兰家。当时夏伯父的官职还没这么高,你也跟着在街上瞎闹,谁敢对我出言不逊,斗得过的你当场便要发作,斗不过的事后你也要想方设法下绊子教对方出点丑挨下教训,有几次时间长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你却惦记了大半年,最后终究把游家老四的头发绞了,让他足足有两个月没敢出门。” “我说你太记仇,你说只要胆敢说我半句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那时候你个头只有这么高——”贺兰馥用手比了比自己腿部,道:“比我还矮上半个头,脸蛋肉肉的,偏要天天对我念叨谁都不能欺辱我,天塌了也有你顶着。” 听贺兰馥提及往事,夏若卿的低泣也渐渐停了,到了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带着泪花笑出来:“那时候我还说,我若是个男孩儿的话,便去你家提亲,早早把你娶到我夏家做我的媳妇儿。” “是啊。”贺兰馥唇角同样泛起一抹笑花:“你容貌长得秀气,性子却像男孩。对女红不屑一顾,暗地里整日缠着我哥学剑术兵法,哥哥为你没少挨骂。当初你甄选入宫时,我还担忧你这样的性子在宫里怎么办,没想到四年不见,你如今哪还有当初的半分影子。” “我是真宁愿身为男子。”夏若卿唇角满是苦涩:“若是男子,我便可征战沙场以军功博功名,何须屈身后宫做小伏低。江山奔驰三百里,敢爱敢恨,如今天下分封割据,武官大权在握,陛下礼遇有加,又岂会沦落到如今坐困愁城一筹莫展的地步。日日被困在这斗大的四角天地内,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争夺陛下宠爱巩固自己地位,我时常照着镜子,也已觉得我不识得自己了。” 略带冰冷的手轻轻拂过亮丽长发,贺兰馥眼中犹豫一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无以伦比的坚决:“卿卿,你去——安排我入宫的事。”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夏若卿惊讶的抬头,看到贺兰馥脸上的表情淡然,似乎刚才说的就是吃饭就寝般平常的话。 “你说什么?” “昔日你说天塌下来有你顶着,到了现在我比你高了,这天,便该由我替你顶了。你在宫中无人照应,我又不能时常进宫。待我入宫后,无论什么事至少多了一人商量。” 夏若卿目瞪口呆,一时完全说不出话来。虽说这本是她找贺兰馥叙旧的本意,但当两人见面忆起往事的时候,夏若卿已然有些后悔了。她万万没料到贺兰馥性子冷傲且因为身为质子之女对南诏帝异常敌视抵触,竟然会直接主动提出入宫的要求。 目的达成近在眼前,但夏若卿却感觉不到应有的半分欣喜。 得失早在之前的日夜里就权衡过无数次,贺兰馥进宫是否能救出夏家脱离险境尚是两说,但贺兰馥若不进宫,夏家妥妥十死无生。 夏家与贺兰馥,她必定是要辜负一边的了,而牺牲者为谁,早在送出帖子至贺兰家时,便已定下了。之前的句句铺垫和最初每一滴眼泪,都只为了一个目的。 但为什么,她还是犹豫,还是愧疚,甚至在听到贺兰馥想进宫的刹那,舌尖直觉的想吐出拒绝? “贺兰……伯父和哥哥怎么会容你进宫……” “父亲兄长那边我自会处理,你不用管。” 捏着裙摆的手心越来越紧,片刻之后终于松开,夏若卿低着头轻声应道:“贺兰姐姐,你当真吗?” “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时失约过?我先走了,无论发生何事都先缓着,待我进宫了再说。” “……好。” 珠帘晃动,裙摆消失在门槛那头,夏若卿盯着那方不断晃动的珐琅七彩帘,宛若依稀还能看到那一抹高挑的笔挺背影。 七彩的珐琅珠子在眼里晕出一点点朦胧的光晕,渐渐的各颗珠子连成一片,颊下上一暖,一滴水珠顺着脸颊徐徐滚动。 “贺兰,对不住了。你要的,我给不了你,欠你的……下一世,夏若卿倾其所有再来还你。” 捡起贺兰馥留下的巾帕,夏若卿擦干眼内新泛起的水珠,理了理情绪,才冲外间喊道:“挽容。” “贵嫔。”挽容应声进来,垂首听令。 “贺兰姐姐走了吗?” “走了,我让仙儿送贺兰小姐到宫门,如今想必过了玉兰坊了。” “替我更衣梳妆,我们去长寿庵。” “是。”挽容应了却没动作,犹豫一刻后又嗫喏道:“贵嫔……您真的要去吗?陛下素来不喜欢张术师那番说辞的,大人现下又是这样,您一去只怕会落人话柄……” “你都说过现下已经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夏若卿唇角掀起森冷笑意:“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便是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不止夏家,便是我也不会落得好下场。既然如此,不如自顾而行,取我所需,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城的希望。” “……是,香汤奴婢方才便备下了,贵嫔请。” “嗯。” 晨间,贯穿了整个夜晚的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敲得屋檐噼啪乱响,乌沉沉的天空更像是沉甸甸的一块铅压在人心上,让人没半分喜悦的朝气。 夏若卿早就醒了,今日大雨,免了去向馨贵嫔请例安,左右无事,她便懒洋洋窝在被子里不想起。眯着眼靠在枕上,夏若卿脑子里全是昨日在长寿庵的与张惜春的对话。 贺兰晟身为北燕送往南塘的质子,夏家与贺兰家亲近,因此对北燕国内的事知晓的也比旁人多一些。北燕信奉娑婆教,娑婆教源于佛教却又迥异于佛教,不同于佛教注重因果业报,娑婆教追求的是永生永恒,北燕皇室更是狂热的追求长生成神,痴迷于各种术法丹药,当今北燕帝王贺兰斐更是不顾国本强加税负劳民伤财大肆修建皇家陵寝,整日流连于丹房之中荒于政事,导致国力衰弱民不聊生各地起义征战不断。 北燕国民分为三等,下等的便是普通民众,中等的是朝廷命官,上等的便是北燕皇族以及精通术法炼丹的术师。 张惜春原名阿如温查斯,本是北燕国术师,投于三王爷贺兰振门下,后来贺兰振逼宫不成反遭伏诛,张惜春仓皇下也只能逃离北燕,流落到南塘后才改了个汉人名字。她仗着原本在北燕术师的身份,欲投入南塘皇宫,却没想到南诏帝与北燕皇室截然不同。南诏帝深知北燕衰弱的根本,因此对于娑婆教与相关术法丹药深恶痛绝,虽未将人赶出宫廷,对于张惜春献上的丹药却也不屑一顾,只是在宫中设了个长寿庵,给了张惜春一个庵主的封号,但那长寿庵却是异常冷清,除了一个洒扫的小童,再无他人。 张惜春在南诏帝那吃了个闭门羹,再加上如今至少也能不愁吃穿不忧安危,虽不复曾经的地位倒也能安稳过上太平日子,因此也聪明的保持低调言行,鲜少与宫中其他人来往。久而久之,宫里人早忘了这个人这个地方的存在,若不是夏若卿无意中知道了这么个地方,也想不到这么个人。 107、第 107 章 “北燕皇族权势财富加身, 求的自是永恒长寿, 但娑婆教却不仅仅限于长生之道。娑婆教中术法分为二类,一为炼丹制药,延年益寿;一者追求自苦修行, 追求突破肉身限制,跃入仙界往还于宇宙间, 事众人死,事众人生。第一类如今广泛流传于北燕皇室中, 易学难精。至于第二种, 大部分人皆以为此法类似于佛教中的苦行僧修行,以自身承受的各种磨难来赎回过往罪孽,以期在身后登往西天极乐世界, 但贵嫔既然深知其中奥妙, 那在下也不再隐瞒。第二者所言的自苦修行,实际上并不是如大多数人理解的那样进行苦修, 而是炼蛊。蛊术耗时良久, 风险极大,但蛊王一旦炼成,却可号令所有蛊虫寄生之人,呼风唤雨。对于北燕皇室而言,他们本就已经身在北燕巅峰, 而且炼蛊途中极易反噬自身,成者千难出其一,即便有幸成了, 那也是伤人一千,伤己八百,大折阳寿,实是非常不合算,因此学习炼丹术者众多,学蛊术者人数寥寥无几。只是此法一旦成功极为霸道,世间亦不乏有心人求之,因此北燕皇室干脆以讹传讹,误导北燕民众此术必须压抑人生七情六欲潜心苦修,真正知晓秘密和懂得蛊术的人即便是术师一脉,为数也不多。” “我听闻张术师在北燕术师中也是佼佼者,对于蛊术--张术师想必是精通的。” “精通不敢担,在下有幸知晓蛊术修行之法,但此术太过凶险,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否则也不至于最后无处容身,只得投奔南塘,做了个长寿庵的庵主。” “张术师,我无意请你施蛊,你多虑了。你只需将蛊术之法传授于我即可,成与不成端看我自身。若是成了,我便可号令后宫独得陛下宠爱,届时我便建言于陛下,立娑婆教为南塘国教,张术师便是婆娑教第一术师。明人不说暗话,天上地下的差别,张术师经历过,自然是明白的。” 张惜春低垂的眼皮下眼波闪烁不定。没人会对权势富贵不动心,尤其是不需付出代价的权势富贵。在享受过在北燕国中一呼百应被人当做神明膜拜的崇高地位后,再回想来到南塘后的备受冷落和嘲弄,张惜春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掀起被褥,外间的冷风立刻钻入暖呼呼的被子内部卷走大部分暖意,夏若卿却并不在意,只是卷起右臂雪白的丝绸睡衣长袖,凝视着自己手臂上的一道伤处。 伤处呈一条直线,长约莫半尺,极细极直。如今伤口上已经结疤了,表面凝出一条薄薄的暗黑色痂壳,衬着细腻柔白如凝脂的手臂,煞为可怖。痂壳附近的肌肤下隐约可见几条指甲盖长短发丝粗细的黑色细线,将肌肤微微拱出几丝凸起,细线隐在肌肤之中,若不注意极难察觉。 夏若卿左手手指抚过伤口,感觉到伤处泛起的阵阵麻痒。这道伤口她是用邻国进贡的金丝刃所划,金丝刃薄如蝉翼吹毛断发,刀刃落在肌肤上几乎不会留下伤痕。近期南诏帝绝不会让她侍寝,而等到痂壳脱落后,谁都不会发现她手臂上曾经受过伤。 以己精血,饲养血蛊。一蛊成,天下得。 夏若卿唇角露出一丝疯狂的笑意,贺兰馥进宫是缓解当前的燃眉之急,学习蛊术才是她最终致胜的压轴手段。只要父亲不死,夏家不亡,待她血蛊一成,南诏帝迟早都会俯首于他身前。 届时不但是南塘后宫,便是南塘天下,也是她说了算。 现今天下群雄割据,南塘立国一百一十七年,夏家自南塘开国以来便立于朝堂,三朝重臣居功至伟,南塘——也许该到易姓换主的时候了! 安排贺兰馥入宫,并没有费太多周折。 夏家家大业大,夏若卿有娘家支撑,家底自是不薄,何况夏家尚未定罪,她还在贵嫔之位,有钱能使鬼推磨,加上原先遗留的三分薄面,一切事宜不过三天便已打点妥当。 皓月当空,风雨湖面波光嶙峋,耳畔丝竹悠扬鼓点激荡,夏若卿坐在侧坐,眼睛紧紧盯着湖中央。湖中一人正翩翩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端如洛神凌波,超凡脱俗,如非尘世人。 夏若卿眼中全是惊艳,她知晓贺兰馥舞技极好,却没想到竟然会美至如此。每一旋步,每一抬眸,挥洒间都是惊心动魄的妖娆与魅惑,看得她心驰目眩。 贺兰馥每一次回转,夏若卿都能看到那双紧盯着自己的悠悠浮波,里面是难以掩藏的热情。夏若卿心知肚明,却每次对视都回以平常一样的温柔笑容与赞扬。 一舞毕,夏若卿转头去看南诏帝,果不其然在男人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欣赏。 “……着封贺兰馥美人之称,赐号为兰,既为北燕质子之女,入宫礼仪……从简吧。。” 男人的声音平淡无波,但夏若卿听闻此句,心终于完全落了下来。不论如何,贺兰馥入宫的事,今日便笃定了。相信以贺兰馥的容貌气质与舞技,晋升不过迟早的事,不急在一时。 贝齿轻咬,指尖用尽掐入指心,眼眶因为疼痛泛起一圈红痕,夏若卿楚楚可怜望着贺兰馥:“让姐姐为我受委屈了。” 近在尺咫的女子勾起与清冷面容不相符的温柔笑容:“卿卿莫怕,今后有我在。” 此言入耳,心口微梗,愧疚与算计同时拥挤着泪珠涌出眼睛,越过贺兰馥手指缓缓滑落。 贺兰馥,这一生,我负了你。 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蒙筝紧了紧手里抱着的温暖柔软的抱枕,不耐烦的哼唧了几声,却被肚子里不依不饶的抽搐蠕动折磨得不甘不愿的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白花花的腻白,视线上移,是被薄薄布料掩盖了一半的高耸突出的丰满胸脯,蒙筝还没完全清醒,呆愣愣的盯了半天才‘啊’的叫出来,一把推开已经抱了半天的温暖牌‘人体抱枕’。 白素荷被这一推人也从沉睡里醒过来,睡意朦胧用还带着鼻音的声音道:“睡醒了?” “我……你……你……”这会蒙筝也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衣服不翼而飞,她自小长在山中民风单纯,哪里在别人面前这样光溜溜的露出过身体,不禁脸蛋羞的通红,两只手遮得了上遮不了下,站在石板上想跳脚又摄于白素荷素来的高压而不敢造次,眼泪花子直在眼眶里打转。 “火小了,衣服还没全干。你先捡一件靠火近的披上。包里有药和食物,你手脚的伤我洒了云南白药粉包好了,别用力乱动免得伤口又裂开。”白素荷有点发烧,加上原来受的内伤,全身从内至外痛得要命,短短几句话几乎把她积攒的力气全部消耗殆尽,她只能继续闭上眼睛养神。 “啊……哦。”蒙筝依言看看无烟炉旁边搭着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被纱布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指和脚趾头,这才回过神,喃喃低声道:“那个,谢谢。” “该我谢你,你谢我做什么。要不是你救我凭我这样也活不到现在。”白素荷扬扬下巴:“吃饱好好休息,我们被困在这里面了,只能等看看有没有人来救我们。” “哦……啊?么胡哗(没路吗)?”蒙筝裹了一件半干的外套坐在无烟炉边,睡了一觉起来她的精神好多了,正捧着背包里的食物大口往嘴里塞,听完白素荷的话她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毕竟看白素荷这么淡定,她还以为她们脱险歇歇就能出去了呢! 等看看有没有人来救我们?要是没人怎么办! 蒙筝半张着包满食物的嘴,脑子里唯一浮现出的就是最近在网络上看到的一个流行词:坑爹! “嗯,我们没死估计蓝醉带着君漪凰也死不了,我现在这样是用不了术法了,等她吧。”白素荷虽然莫名的不太愿意亲近喜欢蓝醉,但却很相信她的实力。毕竟上次和这次下地一路危机重重,那丫头都跟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更进一步说她还带着一只鬼,要说活下去的几率她是最大的。 “……哦。”白素荷都没招,蒙筝就更没有了。看白素荷这么冷静,蒙筝刚刚满心的慌乱神情的慢慢平复起来。吞了口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蒙筝捧着剩下的食物边吃边发呆。 她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啊,梦里的女人都穿着电视剧里看到的古装衣服,一个个长得好漂亮。 只是里面的人似乎都不开心,梦里的自己好像每分每秒都在猜测别人在想什么,过得好累,尤其是梦到那个叫贺兰馥的美女时,那种难以纾解的心痛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偷偷的抬起眼皮子偷看靠着墙角搭着衣服露出半个雪白身子的白素荷,蒙筝耸了耸鼻子。 说起来,白姐姐也好漂亮,而且给她的感觉和梦里那个贺兰馥好像好像。 而且而且……白姐姐不穿衣服更好看,刚才抱着的时候身体好热好软好想摸…… 人中痒痒的,蒙筝呆呆的看着被自己捏着的压缩饼干,发现米白色被咬了一口的饼干上染上了一点晕红,而且滴落得越来越多。 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手背同样染上一片红,蒙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流鼻血了。 108、第 108 章 白素荷念叨着的“打不死的小强”如今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去。要不是对君漪凰口中的过往过于好奇, 失血加上疲倦, 蓝醉早睡过去了。cos了不知道多久的蜘蛛侠,蓝醉苦苦等着头顶水口流尽的时候,却没想到希望在即的当口, 水道口传来‘咚’一声重响,一块巨大的石板落了下来绝了她的念想。 两条路, 如今被断了一条,剩下的也就只有唯一的一条路了。 蓝醉垂首望着被巨响震得微微摇晃的水面, 暗自祈祷出水口不会也飞来这么块石头把唯一的出路给堵了。大概是下地以后厄运接二连三, 这次老天终于开了一回眼听到了蓝醉的祈祷,水面始终保持着缓慢但不间断的速度往下降。等到水面降到离蓝醉四米左右仍没见底的时候,蓝醉叹了口气松开一直绑住她的钢丝, 揉身扑进了水里。 她不知道这间墓室到底有多深, 再继续等下去如果高度太高到底太浅,她跳下去无异于找死。浑身泡在冷冰冰的水里面, 蓝醉眼巴巴的望着水底下, 无惧水火的最佳探路员君漪凰已经在她落水的第一时间潜入了水底去查看情况,只是不知道三米的距离够不够她查探的了。 “水底的出水口只有巴掌宽半尺长,约莫有四五个,主要分布在西墙和北墙。出水口周遭都是条石砌成,很是牢固。我被耳束缚着没法穿过出水口去看水道有多长以及那边的情况, 要不你把耳摘下来沉到水底,我再去看看。” “不行,紫玉脆弱易碎, 万一磕着碰着了你怎么办。反正也要等水褪尽的,也不用急在这一分钟。”蓝醉想都不想一口回绝,拉着头顶掉下来的钢丝,静静的等着见底的那一刻。 “……你倒很冷静。” “什么?” “那个时代建造墓室的条石坚硬无匹,和泥土完全不一样,即便只有半尺厚,你用洛阳铲也是铲不开的。”君漪凰幽幽盯了蓝醉半天,才决定把这盆冷水泼下去。 蓝醉被冰水泡得发白的脸上听到君漪凰的话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你也太小看盗墓贼了。上次在你墓里吃了一次亏,我还会傻到继续上一样的当吗?” 故意吊着君漪凰的胃口,蓝醉胸有成竹的等着水面下落。又等了二十多分钟,脚总算是碰着了底。等到水面低到蓝醉能坐着也不会被淹没口鼻的程度时,蓝醉立刻不管不顾的跪坐在水里,反正衣服都湿透了,也没所谓。她此刻只觉得手脚发软头晕眼花,在水底摸索到被水浸饱沉到底部的背包,蓝醉迫不及待的伸手翻找摸索起来。 很快,蓝醉变戏法一样的从包里各个位置掏出大小不一的防水袋,打开其中一个拿了偌大一块巧克力直接塞在嘴里补充热量,蓝醉马上又从另外一个防水袋里拿出止血喷雾剂,快速的处理身上一路上的磕伤碰伤以及被君漪凰风刀划出来的‘第二张嘴’。 “你知道墓里有水?”先是背包,后是防水袋,君漪凰都懵了。要不是她一直跟在蓝醉左右知道蓝醉根本不知道兰妃陵的情况,她都要怀疑昔日是不是苏灵雨也进过这个墓,而蓝醉早在梦里想起来了,所以才早有准备。 “上次我们食物全掉养尸蛭的水里了,最后我们迫不得已才冒险继续往你墓里闯。否则那时候我们就打道回府了,你还当真觉得我和容十三要钱不要命啊。”蓝醉苦笑:“上次当学次乖,这次来我就买了一堆防水袋子把大部分东西包好了,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哦。”君漪凰淡淡的应了一句,她没说出口的却是她实际上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蓝醉,即便蓝醉他们想走,只怕也是走不了了。 “我这次还带了炸药。就怕没出口,只要有着力点,我炸也要炸出一条路来。”蓝醉还兀自洋洋得意,n瑟的继续捣腾她的各种秘密宝贝。 长满青苔的石板地面已经露出来了,蓝醉靠在墙上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体力,现在距离够了君漪凰继续去当先锋,蓝醉等人的当口从食品防水袋里掏出把烟叶直接塞到嘴里嚼起来。 “出水口水道大约只有两尺厚,那头很空,能听到水声,似乎是条河或是湖,附近没发现有危险的东西。”君漪凰说完发现蓝醉还挂在嘴角的烟丝,神情不由奇异起来:“我以为你不抽烟的。” “平时不抽,下地的时候撑不住了会抽上几根或者直接嚼烟叶提神,比咖啡好使。”蓝醉满不在乎的把烟丝塞进嘴里,又掏出个小瓶子豪迈的灌了一大口白酒,脸蛋受到白酒的刺激立刻变得红扑扑的宛如扑了胭脂一样。 “……你有时候和雨儿还真是不一样。”看着蓝醉的女汉子形象,君漪凰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我和她本来就不一样。”蓝醉小声哼道。 巧克力烟草烈酒三重刺激下,蓝醉萎靡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她无烟炉没放防水袋里,泡了水算是废了,而且她也没时间去慢慢烘烤衣服闭眼休息。身为蓝家的当家,她如今没事,那紧接着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脱困然后去寻找解救蓝家的伙计和白素荷蒙筝,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情况如何,她这里多耽搁一刻也许耽误的就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蓝醉受到的训练在此刻充分发挥出来,利索的把自身收拾妥当,把背包里不能用的物品全部清空减轻负重,拿出被密实包裹好的一包火药、几个颜色各不相同的瓶子和十根手指长短的空心管子,熟练的将火药与瓶子里的粉末按照比例调配好再或多或少的倒进空心管子里封死放在一边,最后擦干了沙漠之鹰上的水渍别进了后腰。 在墓里威力小的枪支不顶用,沙漠之鹰不存在这个问题,但其枪身也偏大不便携带,因此蓝醉开始的时候是把沙漠之鹰塞在背包的夹层里的,除了她和仲叔没人知道,也没被搜出来。对于水道口的那头,君漪凰虽说目前没有发现危险,但蓝醉依照一路进来九死一生的经历猜测后面的路未必有那么平坦,因此宁可牺牲灵活性也把枪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以防万一。 一切准备就绪,在耳朵里塞好隔音耳塞,蓝醉先放了两根装满火药的炸药管子在狭窄的出水口里,点燃引线后立刻连滚带爬的躲到离爆炸点最远的角落,全身蜷紧护住头脸。火花嗤嗤响着迅速将干燥的引线燃烧殆尽,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震得整个墓室的石屑都纷纷往下坠,蓝醉继续缩着直到石屑不再掉了,这才扇着烟尘走到出水口位置。 原本手掌宽的出水口缝隙如今被炸药炸缺了,北面根部的石头掉了老大一块露出穿插在青石中间的铁质筋骨。蓝醉吐了吐舌头,幸好是古代皇家的古墓工程,够厚实坚固,要换成现代的豆腐渣材料,刚才那一下只怕整面墙都直接塌了。 水道的后半截受到的冲击力比较小,还不够蓝醉出去。依样画葫芦又来了一次,这次彻底炸毁了西北角的墙根和紧邻墙根的地面,露出与狭小水道口完全不同的一个足有一米来宽的黑黝黝的大洞。 君漪凰不怕飞石火药,站在出水口目睹了整个爆破的过程。看着那个被暴力破坏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墙壁和地面以及室内铺满一地的细小石屑,君漪凰这才摇头道:“我真是低估了你们……” 蓝醉一笑,把钢丝拉下来重新固定后绑在腰上,随即往大洞中央一跃而下,钢丝一阵急响,把蓝醉人拉在半空中。 头顶的探照灯明晃晃的在黑暗中照出一条笔直的光线。正如君漪凰所言,她们刚才所处的墓室是半掀空的,下方是一个山体的空腔,而且空腔之内能感觉到明显的潮气,远处还能听到远处的潺潺流水流淌的声音。从墓室的地底到空腔的地面,大约有三米左右的距离,蓝醉慢慢的松着钢丝,缓慢的降到地面。地面滑溜溜的很不好落脚,石头上厚厚的盖着一层苔藓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就像踩在腐坏的肉上一样,令人止不住的恶心。 蓝醉强忍着嫌恶抬头四处打量着,空腔的顶部——也就是她下来的墓室底部也覆盖着和脚下一样的苔藓,苔藓似乎容纳不了过度湿润的水汽,很多地方都在叮叮咚咚毫无规律的往下滴水,加上不知何处的水流声,很是干扰听力。蓝醉仰着头屏息凝气静静听着,她相信如果八扇门后面的构造如果都一样的话,那其他人应该也被水流冲进了这附近的空腔顶上的墓室里,那她刚才炸洞产生的巨大动静,其他人多少都能听到一些,只要没死没深度昏迷就会想办法出声求援。 但是等了半天也没点动静,蓝醉有点不耐烦了,干脆用手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叫:“仲叔!西瓜!白素荷!蒙筝!听到的回我一声!” 声音嗡嗡的传出去很远,说明这个空腔范围不小。蓝醉倒是不担心声音会招来什么东西,有东西刚才爆炸的声音就该招来了,何况她有沙漠之鹰在手,即便是只大粽子也能直接一枪打爆粽子的脑袋。 喊两句歇一歇,连着五六次都没听到回应,蓝醉有点气馁的。难道是她猜错了,八扇门后面状况各不相同?那如果是这样麻烦就大了,她只能回到墓室去炸开被石板封闭的入水口,通过水道爬回之前的大墓室里,然后再一个个的去找人。 就在蓝醉无奈放弃准备执行第二个后备计划的时候,东北的角落突然传来轰隆隆的爆破声,声音在低矮宽广的山体空腔内层层回荡,震得蓝醉脑子发晕。但蓝醉被震晕的同时却是喜上眉梢,能用火药的自然不会是墓里奇怪的玩意儿,肯定是自己人。 等爆炸的声音停下,蓝醉立刻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软绵绵的苔藓往发出声音的角落跑,还没到地儿又传出第二轮的爆炸声,一蓬红彤彤的火焰硝烟过后,黑黝黝的空腔上方露出了白色的光线。 “是谁?仲叔吗?” “是是,小醉,你没事吧!”一个覆盖着硕大一条疤痕的大脑袋从炸开的空洞里垂下来,这会的董仲早没了平时威风八面的冷面煞神形象,满头都是炸碎的灰尘和细沙,狼狈不堪,看到蓝醉的时候疤痕很快向两边扯开,呲出白牙掩盖不住的惊喜高兴。 董仲探头左右看了看,魁梧的身体一个鹞子翻身轻巧从破洞里翻出来,却没想到下面苔藓滑得不行,一跤坐在苔藓上,虽然苔藓厚实没受伤,董仲颜面却有些挂不住,摸了摸头发苦笑着摇头:“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你个小丫头片子都出来得比我快啊,看来这一票干完该退休回家种田去了。” “仲叔,说什么呢!”蓝醉一把紧紧抱住董仲,听到头顶还在悉悉索索的响,抬头一看,对上同样灰头土脸的榆晨。 “榆哥你也在?” “嗯,王叔也在。”榆晨显然兴致不是很高,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又回头去绑绳子。 榆晨在上面拉绳子,蓝醉和董仲一起搭手,总算把王富贵安全送到了空腔上。 王富贵一脸惨白,坐在苔藓上,看到蓝醉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小姑娘没事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其他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哎。这次下地可真是出师不利啊,这个墓够邪门的。” “王叔怎么了?” “冲下来的时候撞断了小腿。”董仲摇摇头:“我们三运气还算好,都冲进了一扇门里,好歹有个照应。我们之前就醒了,只是老王腿折了顾着给他包扎取暖,直到听到你爆炸的动静我们才赶紧跟着动手。小醉,除了我们其他人都还没见着?” “没有。”蓝醉杏眼中全是担忧,尤其是白素荷那边,她本来就受了内伤,现在更是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仲叔,你和榆晨先陪着王叔休息,我和君君再去附近找找。” 就在蓝醉要离开的时候,王富贵突然冲着蓝醉招招手:“蓝妹子,你过来。” 蓝醉不明所以的走过去,看着王富贵。 “这里、还有这里,是我们几个呆过的墓室。这一个是断龙石后头的那个墓室,这是八扇门的位置。”随着王富贵的解说,王富贵的手指分别在苔藓上点点。厚实的苔藓变成了一个天然的黑板,王富贵的手指头在上面一道道的划过,划出粗略的地图。 “这是你被卷进去的那扇门吧?我记得当时你是靠在杜门附近的,我们是从开门卷进去的,这是开门和杜门之间的距离,这是我们刚才脱困的墓室之间的距离,假设八门其实并无生死通路之别,构造一样的话,通过比例扩算,这下面也应该是有八间墓室,呈半径三十米展开。中国建筑讲究对称相等,假定每个墓室间距离相同,剩余的六个墓室分别在这、这、这、这、这、这。”王富贵手指在苔藓上点了六个位置,笑呵呵道:“你先在这六个地方找找看,不行就在左右附近查看一下,我估计位置不会差太多。让晨哥儿和你一起,这下面黑咕隆咚的你一个人乱跑容易出事,谁知道这底下还藏着什么东西。” 看着王富贵画出的范围,蓝醉对王富贵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只以为他是榆晨无人可用才拖下来一个经验比较老道的下地人,如今看来却是小看榆家了。单单是那种危急的情况下还能观察注意到每个人的位置、每个墓室内部的尺寸构造,这份观察力和冷静就非常人能比得上的。 “快去吧,早点把人救出来,我们早点出去。都小心点儿。” 王富贵拍拍榆晨的手,埋下头又在另一块平整的苔藓上重新开始写写画画。 蓝醉和榆晨依照王富贵指出的六个点,开始一个个喊话寻找空隙。有了具体目标,寻找的范围大为缩减,两个人立刻轻松了很多。只是有了榆晨在身边,蓝醉就不能直接让君漪凰穿墙去看上面有没有人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瞪大眼睛去寻找连同墓室的出水口。 连找了两个点都没发现,到了第三个点两个人站在发现的水道下方,隐约听到夹在水滴声里有微弱的呼喊声,两人大喜,在外面大声喊了一通让里面的人让开,蓝醉掏出两根做好的火药筒子塞进水口里,从外向内炸出一个口子。 口子通了以后声音就越发清晰了,榆晨听出来是自家伙计豹子的声音,更是兴奋得不行,跟着蓝醉两个在下面接应着把豹子托下了地。 这个墓室又是两个人,除了个豹子还有蒙田,豹子没事,蒙田也是在被水流冲撞的时候被水道壁撞折了一只手腕,脸色吓得青白,不过运气还算好,总算还活着。 这下蓝醉和榆晨的信心更足了,继续往剩下的三个点找,第四个没有发现,第五个点发现了一小段伸出水道口手指长短的白色纸条,在暗黑色的苔藓中异常显眼。蓝醉把榆晨当梯子,站在他肩膀上去拉扯那段纸条,那头似乎感受到了这边的拉扯立刻回拽,显然纸条那边是有人的。 “蓝姐姐?是不是蓝姐姐?”纸条被完全抽上去,露出一丝光线的同时传来模模糊糊的呼唤。 “蒙筝?白素荷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是啊是啊,白姐姐伤得很严重,她说你会来救我们的,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快就来了!” “扶着她躲一边去,我给你们把路炸出来!” 依样画葫芦,坚固的山石遭遇炸药就变成了豆腐渣子,估摸着洞口足够一个人穿过,加上考虑到蒙筝说白素荷伤重的情况,蓝醉踩在榆晨肩上准备直接跳进墓室帮忙。没想到刚探出一个脑袋,蓝醉看着倚靠在洞口正对着的角落里的两个人,顿时就呆了。 白素荷身上只披了一件冲锋衣,腰上随便有东西绑好。移动位置加上爆炸的气浪冲击,衣领塌下来了老大一块,露出白素丰满的半个胸脯。至于蜷在白素荷旁边的蒙筝,更是只用了一件毛衣遮挡住胸部和下身,露出光溜溜的蜜色肩膀和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两个美人衣衫不整依偎在一起,那景象说不出的旖旎魅人。 “……看来我来的不怎么是时候啊,不好意思打扰了。”蓝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的道, 这两个在搞什么东西!白素荷受伤就算了,那个蒙筝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幸好是她来,万一换成其他人……就算想什么,忍忍出去了会死啊,也不想想这好歹是别人墓里! 看着白素荷要死不活的样子,蓝醉很自然的把剥人衣服的行动归咎到蒙筝身上。对下面榆晨喝了句“不准上来”之后,蓝醉跳进墓室抓过一把衣服开始往白素荷身上套。 白素荷虽然醒着,脸色却奇差无比。临近死亡逼迫出的潜力释放以后,整个人几乎完全瘫痪脱力,只能让蓝醉和蒙筝半抱半扶的送出去,幸好下面还有榆晨和豹子接着,等把一切收拾妥当蓝醉最后跳下去,他们这伙人就只差西瓜一个人了。 但是就是这个西瓜,任蓝醉和榆晨找完六个点都没反应。蓝醉不死心的把半截三十米的范围来回搜了一个遍,水道口是发现了,却不管怎么喊都不出声。剩下的火药不多不能浪费,蓝醉只好找了个借口把榆晨打发回王富贵身边,利用光线的死角让君漪凰透过石壁去查看。 “在上面,就在我下来的这个位置。”君漪凰顺着西南角的水道口往里兜了一圈,出来淡淡道。 蓝醉心里一沉,如果是活着的,就算受了重伤西瓜也会想办法出声求援。加上君漪凰的表情,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没救了,淹死的。”果然,君漪凰接下来的话彻底覆灭了蓝醉的希望。 “你确定?” “确定,眼角鼻子都有血丝,肚子被水撑得滚圆,脸色青白,死透了。” “……我去给仲叔说一声。”蓝醉沉默片刻,心情黯淡的往空腔唯一闪烁着亮光的地方走去。 即便知道下地就是拿命在玩,但是真的听到手下伙计的死讯,蓝醉还是很难受。 找借口把仲叔叫到旁边,蓝醉说了西瓜的情况。按照情谊来说不管生死她都该炸开水道把西瓜尸体拖出来,想办法带出去。但是这会队伍里一共就剩下八人一鬼,其中就有三个伤员还有一个完全没有战斗力,已经不能再增加负担了。而且他们还被困在不知名的地方,前路有什么,是否有出口都未可知,剩下的火药说不定就是救命的关键。所以她找仲叔是想商量一下是不是要把西瓜的尸体带上。 “……不带了,我们这行不就这样,我们先想法子出去吧,以后有机会就回来。”仲叔毕竟见多识广,心肠也比蓝醉硬些。说完拍拍蓝醉肩膀,叹口气说:“小醉啊,听叔的,出去以后别再下地了。那个君漪凰跟你无亲无故的,要是你出点什么事,我怎么给蓝家交代啊。” “……嗯。”蓝醉虚应一声,她只希望这一趟能够把要找的东西找到,否则这一趟的牺牲……就太不值得了。 “我们已经找了两轮了,还是找不到西瓜。食物还好,但是我们照明的设备电力已经不多了,只能先放弃他。大家把各自的背包都整理好,仲叔背白素荷,榆哥背王叔,蒙田不负重,其余人平均拿好自己的东西,十分钟后出发。” 蓝醉沉声把人员负重安排妥当,一屁股坐在角落里,脸色沉沉阴郁的盯着前方黑暗发呆。 王富贵知道蓝醉不高兴,但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咳了两声,对蓝醉招招手:“蓝妹子,刚才我和老董两个人在你们找人的时候商量了下,对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个大概的猜测。” 蓝醉不出声,抬头用疑问的眼神望向王富贵。 “你来看,这是我画的从水晶七星墓室到八门墓室的地图,中间这一段是连接两者的祭祀室和我们走过的墓道。”王富贵让蓝醉走到他身边,指着他旁边另外一幅画在苔藓上的图说道:“这幅地图是大概是按照一千比一的比例画出来的,我们现在在这里。”王富贵点了下立体图上八门墓室的下方。 蓝醉眼神泛起一丝疑问,能下地的人方向感都不差,画出大概的地图不是难事,但是在黑暗中只走了一遍就能精准画出比例地图却需要专业的测绘知识和丰富的经验,尤其是那条墓道,黑暗里跳来跳去拐东拐西躲墓壁都来不及,蓝醉现在对那条墓道的印象都是一堆浆糊,没想到王富贵竟然清晰的记了下来。 王富贵看出了蓝醉的疑惑,笑了下说道:“我父亲原先留过洋,专业学建筑工程学,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工程师,只是后来遇到大清洗心灰意冷,就跟着老榆干了。算了都是陈年往事不提了,我这幅地图画出来是为了定下等会行走的路线。我刚和老董商量了下,猜测这个空腔顶上的八个墓室其实不是墓室,事实上应该是个泄洪通道。” “泄洪通道?” “没错,中原修建古墓主要注重两个方面,第一个自然是防盗,第二就是防洪,不管是盗墓贼还是洪水,一旦进了墓那这个墓就算完了。北燕是虽说位处北蒙,降水量稀少,但北燕的古墓修筑方法主要也是源自中原,因此对于古墓的排水系统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另一方面北蒙在十国时期的降雨量远比现在丰沛得多,沙化情况也没现在这么严重,附近这个水泡子当初只怕是个不小的湖泊,加上如今地底的暗黑,所以我估摸着的设计这个陵墓的人生怕陵墓被洪水淹没,就设计了一个庞大的泄洪系统。我们之前在的八门墓室顶上是第一层,八门墓室是中间一层,八门后的八个小墓室是最后一层,仿照几个连接蓄水池的格式,让淤积的沉水通过各个墓室引流,最后经由八个小墓室将陵墓周遭的积水泄入这个空腔子里汇入暗河之中。” “这种一段墓室一段水道的修建方法,巧妙的把泄洪道这个用途隐藏了起来,能让盗墓贼即便走错了路也不能立刻的发现掉头回转,而是会继续走下去,中了后续的层层圈套。上面那个断龙石也不是断龙石,而是泄洪的时候用来封闭墓道的让墓室注水的石塞,八门墓室里的八门也是用来迷惑人的,我们都上当了。”说完王富贵摇摇头,感叹良多的样子。 蓝醉听得频频点头,不过一个泄洪道也能弄出这么多道道搞了个这么大的工程,也不得不说那个北燕王为贺兰馥的这个陵墓费尽了心思。 “好了,我们既然都下来了就不说了。这个陵墓四面积沙,我们要出去就必须顺着来时墓道的走向倒着回去,找到我们进来的那个墓室利用炸药炸出一条出去的路,不然其他地方都是几米厚的沙子,我们这点火药肯定不够用。这是我拟定的路线图,这个位置上面就是祭祀墓室,我们可以在这里发打盗洞加上火药开路。” “行,就听王叔的,按着王叔定的路线走。” 蓝醉本来也没有制定好的前进路线,只是想着走一步是一步,如今有了具体的目标,众人的精神头立刻上来了。 收拾好背包带好伤员,蓝醉豹子前面开路,一行人摸着黑踩着滑溜溜的苔藓,怀着对外间光明世界的向往,用最大的速度往前走去。 109、第 109 章 接下来的路出乎意料的顺利, 完全没有蓝醉想象中的危机重重, 这让一行人又惊又喜,毕竟以当前队伍里众人的情况,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意外了。 实际上之前他们走过的墓道并不太长, 如今走得平顺,要不了多久就到了仲叔标注的祭祀墓室下方位置。伤残人士幸福的找地方坐下休息, 没受伤的只能从包里掏出工具开始探测顶上的土质准备开路。蓝醉曾经想通过空腔里的暗河出去,只是又怕横生枝节在暗黑里遇到什么新奇古怪的东西, 只得作罢, 老老实实的抄起洛阳铲和钢杆,在周遭一圈敲敲打打起来。 这是一个技术活,连榆晨和豹子都没这水平, 只有蓝醉和仲叔两人上阵。蓝醉连选了四五个点打杆, 打进去没多深就撤了出来,旁边董仲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和蓝醉一样, 不断的变换着下杆点,始终没动铲。 “出什么问题了?”空腔并不是一个平整的平面,而是西低东高,王富贵测算过,祭祀墓室和空腔之间间隔的山层在三米至三米五之间, 刨掉土层和墓室中平整填充的部分,岩石层大概有两米至两米五左右,只要炮眼选得适当, 他们现有的火药破开这个两米来厚的岩石层没什么问题。但现在一看董仲和蓝醉的脸色,王富贵就猜到肯定出了问题。 果不其然,董仲啐了口沫子,骂道:“他奶奶的,下上面好像是花岗岩或者玄武岩之类的,钢杆根本打不进去。” 下地倒斗用的钢杆都是特制的,尤其是钢杆底部的那个尖头坚韧锐利,像石灰岩甚至能徒手施力打进去,专门用来探路和打炮眼炸盗洞中遇到的山岩。董仲蓝醉两个人刚加起来连探了十多个点都是打进去半尺左右就动不了了,说明这边的岩石层不但厚还十分坚硬,是块硬骨头不好咬。 “豹子,你用铲子随便开个洞看看。”榆晨转头吩咐站旁边的伙计道, 豹子应声提起铲子就呼呼的挥起来。长满苔藓的柔软土层很好挖,两下就开了一个半壁长的大洞,但到第三铲却是哧溜一声,铲子尖在黑暗里铲出一溜火花,豹子握在两掌里的洛阳铲更是震了一震,差点从豹子手里飞出来。 “我操!”豹子一把丢开铲子,等土层掉完抬头一看,立马开骂了:“榆哥,真是花岗岩,倒血霉了!” “下地乱讲什么话!”王富贵瞪了豹子一眼,转向蓝醉和董仲道:“不行咱们试试其他地方?绕过这片花岗岩打曲线。” 八门墓室下方的岩石是砂岩,加上有出水口不需要另外打炮眼,所以才那么容易炸开。花岗岩坚硬无匹,炮眼打不进去,拿他们现有的这点火药去炸简直就是硬碰硬找死!只能看看能不能绕过这一片花岗岩斜着把盗洞打上去,虽说是累了点总比耗完火药干瞪眼的好。 “行,试试。”董仲也知道这个理,干脆的一点头,拉上蓝醉走远了二十几米,重新开始拿着刚杆探路。 幸好这一带的岩石只是花岗岩化,仅仅呈带状分布,带状的花岗岩间有狭窄的部分还夹杂着其他的岩体,虽说这些缝隙不大但穿过个把人是绰绰有余了。钢杆定好范围后豹子就甩开两条膀子开挖,蓝醉和董仲在旁边协助调整方向和避开花岗岩,这一来虽说距离远了,但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比较松散的岩体,精钢所制的洛阳铲和炸药无往不利,几个小时就挖出了老长一段通道。 “老王,这条花岗岩带刚刚好就在祭祀室的正下方,把那间墓室底裹得严严实实的,不好绕啊。”董仲爬出盗洞跟蓝醉换了手,从贴身衣服口袋里抽出根烟,美美吸了一大口眯才在王富贵身边坐下来。 王富贵从董仲手指头里抽出闪着红星的烟头,塞到嘴里狠抽了两口,沉默了半天才道:“现在盗洞打到哪了?” “跟那间墓室的地方错位了二十米。” 王富贵听完又沉默了,只是一口接一口狠命的含着烟头往里吸。直到烟到烧到头烫到手指头了,王富贵才如梦初醒一哆嗦,把烟头丢到地上:“按着咱们之前的计划,洞打长点咱们绕过底下从墙壁上穿进去不成吗?我们吃的和水都还够。” “不成,吃的是还够,但是火药不够了。要再继续加长道把炸药耗光了,一旦遇到山石我们就连最后的路都断了。而且之前在墓道里电筒掉了不少,后来又被水泡了一发,矿灯电筒再牢实防水那也是电器,我们现在就剩下一把手电六节电池,还有两矿灯了。老王,你觉得怎么样?”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搞哪样。”王富贵习惯性的搓着手指头,道:“这热油都端上锅了,还能不往里跳?我一把老骨头倒是无所谓,栽里面就算了,我就希望这些年轻娃子能完完整整的出去,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老榆的那条命,怕也是捡不会来咯。” 王富贵挤起眼角上比实际年龄多得多的皱纹,定定的盯着站在正在打的盗洞下面的榆晨,说一句叹声气。当初打开七星水晶墓室的机关的时候,水晶棺旁边露出的是两条道。一条是他们选错了的泄洪道,剩下的另一条肯定就是通往墓主墓室的主墓道。如今打的盗洞跟泄洪道下方的祭祀墓室错了位,按照距离刚好就在主墓道的下面。只是当初他们人强马壮体力充沛,还被区区一条泄洪道搞得狼狈不堪人手折损了一半,那条主墓道恐怕就更不是好相与的了。他们现在这一个个残兵败将伤的伤病的病,要从主墓道里钻上去那不屎壳郎吃饭——自己找屎吗?问题是不钻还能怎么样?在这空腔子里瞎转悠等弹尽粮绝精神彻底崩溃?顺着暗河另外找出路?鬼知道到底有路没,那路上还会遇到什么事! 相比之下,根据水晶墓室的位置来算,盗洞打上去应该就在主墓道入口附近,只希望那一边的机关也和他们走过的墓道机关一样要到了中段才触发,让他们平平安安的退出去。 “老王,咱们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生死边上一起走了几次了,你老实跟我说,这墓里你知道多少,我好做个准备。你有你家的榆晨,我也有我家的小醉,都到了这份上该坦白的就坦白吧。” “你怎么就不信,我是真不知道!”王富贵一听董仲这话眼睛激动的瞪老大,道:“是,当初老榆来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也帮着老榆搜集了一些北燕禄山王那时候的信息。不知道为什么北燕的史料很多都没留下来,我搜集到的都是一些零碎的野史传闻。北燕全国信奉娑婆教,为追求长生举国上下狂热至极,在禄山王之前的成淮王期间娑婆教的地位达到顶峰,其中懂得炼丹的术师地位堪比皇族。你也知道野史传闻诸多夸大,对于炼丹修术中提到的一些东西简直是虚无缥缈根本不可能存在,无非是借着各种神明的名义光辉愚弄百姓,有用的信息并没有多少。至于这个墓的信息,我只在一张残缺的拓页里看到,说这个墓原本是成淮王母亲,也就是当时皇太后的陵寝,后来入葬的却是禄山王的妹妹。原因拓页上并没有说明,我猜无非是权力更替之类的。后来实在找不到有用的东西,老榆仗着一身技艺了得直接就闯了过来,我劝都劝不住,注定的劫难啊,唉!” 董仲沉默的听着,最后听到王富贵长长的一声叹息,董仲也跟着叹了一声,重重的拍了拍王富贵的肩:“我尽量把盗洞开到临近门口的地方,一路上这么多风浪都闯过来了,我们肯定没事的!” 这话像是在安慰王富贵,但董仲却知道,他更是在安慰他自己。 110、第 110 章 钢钎插入的速度很慢, 随着纤细手腕的推进一点点没入混杂着岩石的土层。等到钢杆没入一半长度的时候, 前方的阻力突然起来的一空,蓝醉一呆,随即兴奋的低喊起来:“通了!” “通了?”跪趴在蓝醉背后同样满脸倦色的榆晨和豹子闻声精神也是一振, 他们的炸药早用完了,后面的这一小段完全依靠蓝醉的钢钎探路, 避开岩石一寸寸往前掘,二十来个小时过去, 队里的众人烦躁情绪都达到了顶点, 这种无形的精神压力压抑非常,要再不通真要受不了了。 “我下去通知他们!”榆晨兴奋的转身就往回爬。 蓝醉应了一声想想随即又喊住他:“榆哥,你让他们收好东西都在洞口等, 上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地洞里人太多没回旋余地。等会我们三和君君先上去看看。” 蓝醉说得有理,榆晨应了快速的往下爬。这盗洞后半段打得跟条蛇一样七扭八拐, 蓝醉随意找了理由把豹子支远。确认豹子看不到这头的动作了, 蓝醉对君漪凰使了个眼色,君漪凰默契一点头,身影就消失在土层之中。 不一刻君漪凰就回来了,蓝醉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三丈余宽的墓道,东西走向, 很静,没发现威胁。我没看到通往水晶墓室的洞口,不过应该不远。” “君君, 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好用了。” 蓝醉听到君漪凰说的‘没有威胁’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调侃了君漪凰一句,滑下身子整个人半瘫在盗洞里。虽然有仲叔换手榆晨豹子帮衬,但在低矮狭窄的洞窟里不折不挠的挖了几十个小时那罪也不是人受的,要上面再来点料她真要抓狂了。 经过连续二十个小时的照片,一个矿灯彻底牺牲,蓝醉头顶上的供电也不足了,暗暗的白色光线映照在蓝醉轻微浮肿惨白无色的脸上,将原本秀气的容貌衬托得鬼气森森。 君漪凰沉默了好会,才轻声道:“上去以后直接出去,别再进来了。” “先出去,我们休整好了再下来。” “别下来了,不要也罢。” “位置都确定了,不要之前的心血风险不是白费了?”蓝醉柳眉一扬:“君君你别想我食言而肥,苏灵雨我是不知道她后来怎么回事,反正答应了别人又毁约的事情我蓝醉干不出来!” 君漪凰还待再说,地洞里传来悉悉索索膝盖摩擦地面的声音,君漪凰只能皱着眉头静静的望着蓝醉表达她的不赞同和担忧,蓝醉干脆把头转向来人的方向,假装看不到。 来的是榆晨,还带了包压缩饼干和一瓶红牛。蓝醉毫无形象的拉开易拉罐口子两口灌到底,一抹嘴角道:“现在上去?” 出路就在眼前,没人想继续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墓底下多呆一秒,何况有了君漪凰这个‘探路先锋’,蓝醉有恃无恐,只想迫不及待的出去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身体和精神的疲累完全被甩到了一边。 “走吧,他们都准备好了。”榆晨也跟蓝醉一样的心思,尤其是他带的药已经快吃完了,得赶紧上去重新想办法。 说走就走,钢钎重新打入土里定好位,一把精钢洛阳铲被豹子两条膀子甩得上下翻飞,飞散的土在狭小的空间内散得到处都是,但没人在乎,他们只希望把眼前这段薄薄的土层赶紧挖通,赶紧走人! 终于,随着最后一铲落下,光线顺着破洞洒入了土层另一边的空间。 “通了通了!” 豹子连捅带挖,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把一个小孔扩到半个人身体大小。蓝醉探出半个身体左右看了看,用抓索枪在洞内固定好,抓着另一头揉身一窜就出了盗洞。 为了绕开土层里的岩石,盗洞的出口是开在墓道的墙上的,离地面大概有两米五左右的高度。借助着钢丝绳的牵引力,蓝醉横着身体踩在墙上,小心翼翼打量盗洞尽头的这条所谓‘正宗主墓道’,只要感觉到一丝不妥就准备缩回盗洞。 说是主墓道,眼前的这条墓道实际上却是平凡非常,与整个墓室的规模完全不成比例。唯一稍能看上眼的就只有这条墓道的大小。就如君漪凰所说,三丈余宽,两丈余高,看不出威胁。整个墓道建得方方正正,同样的青石板铺设,没有墙雕,没有装饰,没有引魂灯,没有人牲祭物。黑暗静谧,平淡无奇,若不是前后皆隐在幽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这主墓道不像主墓道,倒像是修建在墓室里最外围最不起眼,用来放置杂物的偏室。 但越是普通,蓝醉越不敢掉以轻心。她实在是被坑怕了,要是只有她一个人下地,她宁可当抓着钢丝绳顺着墙壁走,也不想去踩眼皮子下面那道铺设得坚实平整的石板路。问题是底下还有一堆子的老弱病残,由不得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蓝醉暗叹一声,手一松身体迅速滑落,直到接近地面时才灵活的一翻身,蹑手蹑脚猫一般落在墙根角。 抓着钢丝绳试探着踩了两步,竟然没出岔子。蓝醉轻‘咦’一声,一般作为主墓道,多少都会设置机关阻挡盗墓贼进入主墓室,最常见的就是翻板□□。这些机关隐藏在暗处,君漪凰未必察觉得了,但在蓝醉眼中却不值一提,因此她先下来就是准备拆机关的,没想到这段墓道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竟然什么都没有。 这在大型的陵墓中不正常,在这个诡异、设计精妙狠辣的兰妃陵中更不正常! 但明知前面有刀山火海,为了出去蓝醉也得硬着头皮上。带着假装顺着钢丝绳‘滑’下来的君漪凰,分辨好方向,蓝醉一步一试探的往外走,直到五十余米开外的阶梯尽头,看到一道接近笔直向上装饰着水晶层面的狭窄阶梯,依然什么事也没发生。 蓝醉如在梦中,和君漪凰面面相觊,心中狂喜的同时又惴惴不安。 “君君,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我也觉得。” 之前在另一条路上的经历太过骇人,现在走得太平顺了,蓝醉反而疑心重重难以置信起来。 但是顶上显然就是她们打开的水晶棺旁两条通道的另一条,进来的道路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不可能再出现什么状况。 难道是设计者对于假主墓和另一条假墓道的设计太过自信,不愿在真正的墓道上设计机关扰了亡者的清净? 但作为常理,这说不通啊! 蓝醉边想边摇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既然来回走了两趟也没出问题,想来是不会再出幺蛾子了。当务之急还是把人带出去,否则长期在墓中呆着,人很容易因为抑郁情绪精神出现问题。 回到盗洞下方,蓝醉拉了拉钢丝绳,上面马上伸出榆晨的脑袋。 “带他们下来,下面安全。嘱咐他们,嗯,尤其是蒙田蒙筝两个,动作轻点别说话,越快越好。” 蓝醉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心里总是毛毛的,总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为今之计就是赶在没出事之前,赶紧跑路! 榆晨还预备继续大战一场,没想到得到这个回复。他讶异地一扬眉毛,倒没说什么,扯了扯钢丝绳表示知道了,一转身就和豹子下去接人了。 蓝醉头顶的矿灯的电源已经接近枯竭,微弱的光线只能照射到面前一米左右的范围。她翻身缩在盗洞出口的斜下方坐下,干脆关了矿灯闭目养神。反正旁边还有个用不着灯的君漪凰,有什么东西靠近君漪凰会提前给她示警,足够让她作出反应。 蓝醉唇角略微的扬了扬,无声的叹息了下。 她似乎越来越依赖君漪凰了。 虽说眼睛闭着,但蓝醉的耳朵却是支得笔直,神经紧绷,生怕漏过黑暗中的任何声息。 不过显然蓝醉是多虑了,整个墓道里死寂一片,除了她刻意压下的微弱呼吸声,根本没有什么异常。倒是锻炼过的良好听力把头顶深处由远及近的悉悉索索声听得一清二楚,蓝醉终于完全放下心,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打开矿灯,准备接人。 声音越来越近,首先跳下来的是豹子,紧接着是背着白素荷的董仲,断了手腕的蒙田,背着王富贵的榆晨。蓝醉还在仰着脖子等落在最后的蒙筝的时候,只见豹子拉着钢丝绳重新往上爬,让蓝醉有些迷茫。 蒙筝胆子那么小居然会殿后就已经很稀罕了,她手脚完好健健康康的,以山里练出来的身手下这两米多的坎不是问题,还要豹子回去接吗? “蒙筝……好像不太对劲。”白素荷睡了十几个小时,精神恢复了很多,看到蓝醉的表情她大概猜到了蓝醉的疑惑,主动说道。 “她怎么了?”蓝醉闻言心头一凛。 “说不出来,呆呆愣愣的,但白丫头给她看过,没中不干净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在这种地方呆久了,毕竟她从来没下来过这种地方,还经历了这么多事。” “哦。”蓝醉了然点头,心里不禁感到愧疚。她以为陈教授带着蒙筝来是因为蒙筝派的上用场,但进来以后实际上蒙筝除了认识铜鼎上的文字外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倒是自己因为一念之私把一个单纯不晓世事的小姑娘拖到古墓里,要是因为这样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那蓝醉觉得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几句话的功夫,豹子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洞口,他的背上还趴伏着一个人,肯定就是蒙筝了。 蓝醉让开地方,豹子动作利索的顺着钢丝绳滑下来,紧了紧背着蒙筝的胳膊,低声对蓝醉道:“都齐了,走吧。” 蓝醉点头,再度往另一头黑暗中望过去。这么多人下来,尤其伤员众多又背又抱的,虽说尽量压低声音了但闹出的动静依然不小。蓝醉在接人的时候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东西在盯着她,但看了许多次,什么都没发现。 估计是墓底下呆久了都神经过敏了。蓝醉摸摸脑袋,她不想节外生枝再去那边查探,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一行人排成一列转身往出口那边走,谁都没发现,在黑暗的深处,一个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睁着一对血红的眼睛,盯着即将离开古墓的这行人,杀意四溢。 111、第 111 章 凌乱不齐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在青石板上不规律的响起, 封闭的墓道将原本轻微的声音扩大了无数倍, 不断的在墓道中回荡。 豹子背着蒙筝下来得最晚,自然就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蓝醉走在倒数第二,借着最前方电筒的光亮和头顶矿灯微弱的光芒边走边谨慎观察前后。 那种不舒服的被注视感越来越强烈, 蓝醉的心跳速度不断加快,就在又一次准备回头观望后方的时候, 一丝微弱的亮光反射映入眼角,蓝醉陡然一惊, 左手直觉的将位于左后方的豹子往上拽了一步。 豹子背着蒙筝莫名其妙被蓝醉拽了一个踉跄, 楞了楞刚反应过来要质问蓝醉,忽地一阵空气被锐气劈开的风声响起,一道银白色的虚影划过豹子刚刚所在的位置。那道虚影落了空却并不停, 其势不缓在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个方向, 继续往豹子身上招呼过去。 豹子瞬间明白了蓝醉刚才动作的意图,来势太快来不及多加考虑, 为了躲避再度的袭击, 豹子直觉的往前扑倒就地一滚,一时却忘记了背上还背着个蒙筝,这一下蒙筝重重的摔在地上,豹子的翻滚躲避也被影响滞后,虽然避开了半个身子, 那道白光却从豹子的肩膀划到手肘,一溜血水顺着伤口立即喷洒到半空。 “啊!” 一切说来话长,实际发生不过眨眼间。豹子脱口而出一声惨叫惊动了前方还在行进的队伍。榆晨听出是豹子的声音急忙停下脚步折身往回走, 同时喝到:“豹子,怎么了?” “卧槽,有人偷袭!榆哥小心!” 有人?!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呆,却听到黑暗中利刃划破的风声又一次响起,一道白光直奔站在豹子旁的蓝醉。 “小醉小心!” 前方的仲叔抬高手里的狼眼电筒直射后方,一道光柱笔直划破黑暗,将蓝醉后方映得明明白白。只见一个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色衣裤中的一个人形,左手如常但五根指甲的长度却接近有二十公分,锐长如匕首,整段黑得发亮,几乎与人形的黑色衣袖融为一体,右手则握了一把形状奇特,前细后粗,长度接近两米的武器,斜斜劈向蓝醉头顶。 没了黑暗的庇护,袭击者位置一清二楚。蓝醉再不犹豫,反手从后腰掏出早别好的□□,扳下保险连扣扳机,两发子弹如离弦之箭往人形方向飞去。 但是平时极少接触枪支,蓝醉毕竟没有练过枪法,平时的□□准头练习运用到枪支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伴随着巨大的杀伤力的是巨大的后座力。连续两发子弹脱离枪膛,蓝醉手腕被抖得巨震,子弹完全脱离了预定的目标,斜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那个人形被狼眼手电高度聚拢的光线一下子射到眼睛,条件反射的抬高左掌挡住脸上眼睛部位。紧接着的两声枪响,在墓道中震出层层叠叠的回音。那个人形似乎被这巨大的声音惊到了,右手往回一撤一甩,两米长的武器顿时短了大半。只见人形动作敏捷的团身向墓道旁边一滚,随即以一种相当奇怪的、膝盖半蹲的姿势快速往墓道后方的黑暗中跑去。 整个事件从头到尾都不过电光火石间,像蒙田之类甚至还没完全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完结了。榆晨和仲叔看着那个黑影遁入了黑暗中,这才松了口气,各自去看各人关心的人。 蓝醉为了躲避袭来的兵器,侧身撞在墓壁上,虽然撞得肩胛骨和背部隐隐生疼,到没什么大碍。相形之下豹子的伤就严重多了。袭击的那道兵器上似乎打造得有血槽道和倒刃,虽然豹子只挨了一下,但伤口却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伤口两侧凹凹凸凸全是被倒刃撕掉的血肉,血跟自来水一样拼命往外涌。 榆晨手忙脚乱的放下王富贵,掏出急救包帮豹子止血,王富贵也跪坐在一边帮忙。蓝醉和仲叔站在外围警戒,防备人形去而复返,原本盗洞打通后稍有舒缓的气氛立刻又紧张起来。 君漪凰站在蓝醉身侧,看着豹子的伤口修眉紧皱,又是自责又是后怕。蓝醉始终不放心这个墓道,要她走前面查探前方情形,因此君漪凰根本没有注意到后方来袭的人形。刚才幸而是蓝醉反应快,若是蓝醉方才没有避开袭击,这一下怕不得生生逝去她半边脖子! 董仲看到豹子的伤口同样浓眉紧皱,脸上的刀疤扭曲成一条蜈蚣显得越发狰狞。与君漪凰后怕不同,董仲的表情更多的却是若有所思。 蓝醉显然看出了董仲的凝重与疑惑,低声道:“仲叔,你认识刚才那东西?” 之所以称为‘那东西’,是因为从仲叔用光线照射到那人形脸上到人形举手遮脸之间的时间间隔虽短,但蓝醉仍看清了人形的身形。无论从四肢身形到衣着打扮,那人形都完全是个人,但对那张脸的惊鸿一瞥,却令大胆如蓝醉者也感到心惊。 那张脸面皮紫红,皮肤表层肿胀得亮晶晶像涂了一层油,圆滚滚的猪头一般。额头一根根粗大的青筋扭曲外鼓,将额头撑得凹凸不平,眼球突出双目赤红。这也就算了,最令蓝醉惊惧的是那张脸的大体轮廓虽在,但下颌部位却像蜡被烧化般被融了一块,露出半边脸颊骨和口腔内糊成一团的血肉,整个脸像个被咬缺了一口的月饼,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更是长满了密密麻麻鱼鳞般的细小片纹,就连握着武器的那双手背上也覆盖了和脸颊上一样的细小甲片。就这模样,要蓝醉承认那是个人,实在有点太为难她了。 “那不是东西,是人。” “人?” “不错,不但是人,还是个大活人。“ “……但他的样子……是姓陈的那伙人!他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董仲一说是活人,蓝醉念头稍转立刻反应过来刚才遇到的是比他们先一步进入兰妃陵却踪影不见的陈教授那伙人里的其中一个:“不过仲叔,他脸都变这样了,你还认得出是谁?” “认不出人,但我认得他手上的那两样东西。” “没错,穿山一脉的霸王槊和穿山爪,没想到这两样东西居然还在,我们还能看见。我们当真是看走了眼啊。”豹子的肩膀被绷带缠得足足粗了一圈,不过血基本是止住了。王富贵由榆晨扶起来,接着董仲的话说道。 “穿山一脉?他们不是说民国的时候就死光了吗?”榆晨听得云里雾里,但蓝醉却是听过倒斗行里穿山一脉的名声的。 穿山一脉擅长穿山术,其实说白了就是擅长打洞。穿山一脉始于清初,听说穿山一脉的创始者无意间得到了一本古代冶金秘术的遗本,按照上面遗留下来的炼金术提炼配比金属,拓着穿山甲爪子的形状打造了两只穿山爪。穿山爪无坚不摧破石如土,即便是墓室最坚固最常用的糯米土,在穿山爪之下也跟桶里的豆腐花一样一抓即碎。普通的盗墓贼在打盗洞过程中遇到大块石头和封门石时,没法绕过去的时候一般都是使用火药破石,一旦用量不当或炮眼开的位置不对,很容易造成墓道坍塌让自己跟着墓主陪葬,因此那对穿山爪在倒斗一行中奉为神器。一旦拥有那隐藏在坚实地底的墓穴就跟藏在纸门后头的藏宝库一样,倒斗一行无不向往。 至于霸王槊形似长矛,则是改自于古代的马槊,只是将马槊加长加粗,且在槊头打满倒刃。大型陵中容易遇到粽子,粽子皮坚肉厚,满身尸毒,普通冷兵器根本无法近身戳破粽子皮肉,普通盗墓贼只能采用朱砂黑驴蹄子等压制,一旦近身不小心沾染到尸毒,运气好的遗下后遗症,运气不好的直接死在墓中。这把霸王槊和穿山爪一样同样用冶金秘术铸造,长度足够使用者与粽子保持安全距离,利刃销金断玉足以与粽子的皮肉直接抗衡。一旦霸王槊砍中粽子,刃口的刀刃便能将粽子的皮肉撕扯下来直到把粽子撕成碎片,可谓在墓中所向披靡。 只是穿山一脉的创始者在得到这本冶金秘术后便作为传家至宝,只传后辈亲族子孙,甚至传子不传女,更别说收徒。偏偏不知是不是祖辈盗墓沾染的阴气太多还是所行不义伤了阴德,该宗族一直人丁凋零,因此穿山一脉的穿山爪虽在当时名震天下,但穿山一脉却始终没能发展起来。如是传了四五辈,到了民国时期,那段时期战火纷飞耕作荒废民不聊生,盗掘古墓倒卖文物就成了那个时代成本最低最易一夜暴富的行当。中华从古传到如今古墓众多,华中长沙地区甚至群起整个村子挖掘翻找古墓。在这种盗掘成风的背景下,穿山爪和霸王槊一跃为当代最受追捧最引人注目的倒斗器具,很多倒斗团伙或散人都在寻找穿山一脉的传人要夺取这个宗族掌握的冶金秘术。穿山一脉的传人恪守祖训死活不将秘术外传,一来二去便被灭了族,冶金秘术就此失传,穿山爪与霸王槊也没了踪影。 “谁知道,没想到姓陈的手里居然有穿山爪和霸王槊,难怪他两三个人就敢下这个斗。穿山爪唯一的克星就是积沙墓,穿山爪什么都能挖穿就是挖不穿软绵绵的沙子,否则人家有这两样东西,哪会等到我们来。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还要向我们动手?” “别管了,我们都这样了,哪还管得了其他人的闲事。先赶紧上去才是正经。”董仲摇摇头,道:“马上就是出口了,小心防备着,大家伙都快走!” 董仲说得有理,榆晨王富贵同时点头应了,榆晨背着王富贵再扶着豹子走到队伍前头,仲叔背上白素荷陪蓝醉殿后,原本豹子负责的蒙筝只能落在了蓝醉头上。 112、第 112 章 “蒙筝, 起来了。”豹子摔那一下子把蒙筝直接给摔趴在地上, 后来给豹子包扎,蓝醉他们又要戒备,就没怎么顾上蒙筝, 只是把人拖起来放到墙边坐着。这会腾出手来,蓝醉蹲下身子摇蒙筝肩膀想看看如果能扶着走, 她就不背了。毕竟到了这会人谁都不是铁打的,身上多少都带着伤连滚带爬拼打了几十个小时。 摇了半天蒙筝还是垂着头连声都不应, 蓝醉心中一惊抬起蒙筝下颌, 却见蒙筝眼睛是睁开的,但像是梦游一样一点焦距都没,迷迷瞪瞪瞪着前方, 脸蛋通红呼吸粗重, 满脸痴呆之色。 发烧了? 蓝醉只是听白素荷说蒙筝不对劲,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别好枪摸摸蒙筝额头, 再捏着她手腕拿了下脉, 蓝醉却发现除了心跳除了快点外没什么问题。 吓的?……刚把她和白素荷从水道墓室里带出来的时候还算好啊? 蓝醉的疑惑刚在脑子里冒出还没转完,就见蒙筝两颗黑漆漆的瞳孔一溜,突然直愣愣的盯着她,原本涣散的眼睛也有了神。 蓝醉一喜,刚想跟蒙筝打招呼问她能不能自己走, 没想到蒙筝看到蓝醉竟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声尖利的尖叫随即冲口而出。 蒙筝的尖叫声音凄厉无比,蓝醉首当其冲, 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蓝醉被这突然的一声尖叫也吓得一个踉跄满脸惶然的望着蒙筝,没想到下一刻蒙筝竟然从后腰拔出一把尺余长的军刀,从下到上一下从蓝醉胸口撩到脖子。 蓝醉如果换着在队伍中开路或是警戒,甚至是面对其他人时,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也许还能避开。但她面对的是蒙筝,队伍里最没有伤害力的蒙筝,尤其此刻蓝醉离她的距离不超过半尺,还屈腿半蹲在地上,连退都没法退。 “小醉!” “蒙筝你干什么!” 伴随着仲叔和白素荷意外的大喊,蓝醉堪堪把身体重心后移脖子后仰,军刀顺着前凸的胸口划过蓝醉纤细的脖颈表皮,蓝醉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军刀不锈钢刃冰冷锋利的寒意而瞬间绽出一粒粒的小疙瘩。蓝醉吓出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回去,却见军刀去势不减继续往蓝醉下巴削去。 最后这一下实在是躲不过了,蓝醉只觉得下巴一凉,紧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痛。 次噢! 居然被划到脸,蓝醉的心顿时就被浇上一桶沸油,整个人都暴怒了。重心后移手刚撑到地面,蓝醉立刻借力跳起来,伸手一把就准备夺下蒙筝的军刀。没想到蒙筝趁着蓝醉后仰露出的空隙,身子灵活的一下子从空隙里钻出去,紧接着掉头就往黑暗的墓道那一头迈开脚步狂奔,不到两秒就彻底遁入了墓道里的黑暗中。 对于这瞬息的变化,队伍里的人目瞪口呆,惊讶更甚刚才被人偷袭。蓝醉伸手一抹下巴,入眼是满手血淋淋的血,气得蓝醉跳了起来:“我靠啊,她发什么疯!” 但骂归骂,看到蒙筝转瞬跑得踪影不见,蓝醉是又急又气。但墓道那边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刚刚偷袭他们的姓陈那伙也在那头,犹豫了两秒钟,蓝醉还是气狠狠的一跺脚,喝道:“君君跟我走,其他人先上去!” “小醉!” “把她带下来总不能就丢这不管了吧。趁现在没跑远我和君君赶紧把她带回来,你们先走!” 话说完,蓝醉撒开脚步也朝着蒙筝跑掉的方向跑去。 君漪凰不用蓝醉打招呼,自然是跟在她背后的。仲叔背着白素荷一下子没拉住蓝醉,眼睁睁看着蓝醉头顶的灯光一摇一晃往墓道深处移,心里大急,拉开白素荷抱着他脖子的手就准备把白素荷先丢在当地。 “仲叔,你带我一起去。”白素荷也刚刚从蒙筝发疯的状况里反应过来,蒙筝救过她,蓝醉和她也出生入死好几次了,总不能眼看着两人往死路跑还不管,因此立刻对董仲道:“睡了一天我好点了,里面有点什么我起码能帮上忙。” “白丫头,谢谢了!”董仲感激的回了一句话,随手把手里电筒丢给呆站在旁边的蒙田,抓紧白素荷的手臂跟着远处蓝醉微弱的头灯光芒追去。 一个队伍不到一分钟就散得七零八落,榆晨原本背着王富贵带着豹子走在队伍最前面,所以离蓝醉他们也最远。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连续遭逢变故,榆晨也是醉了,托着王富贵站在原地既不前行也不后退,抿紧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晨哥儿,想去就去,趁现在还看得到影子,快点走吧。”王富贵看出了榆晨的心思,拍拍榆晨的肩膀道。 “但是……”榆晨确实是犹豫不决的,一方面王富贵的腿断了于他于己都行动不便,豹子手臂也受了重伤背不了人,把两个伤号丢在这墓道里他确实不放心。但从现在的位置到地面上不是一个近距离,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他还追个屁? 但是不跟……榆晨眼睛微眯,即便一路上呆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始终没摸透蓝醉他们对这个陵墓了解多少。而且刚才蒙筝的反应太反常,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商量好了在做戏,好名正言顺撇开他们。墓里的格局基本摸清楚了,这一条路下去就是主墓室,要是蓝醉拿到了他要找的东西——这世上没人会放过那样东西,蓝醉有枪在手,他拿回来的几率为零! “我们这趟来就是为了给你爸找药,没道理到了门口反而放弃。走吧,我这老骨头一把,怕什么。” “那豹子你先上……” “榆哥,你说什么话。我豹子跟了你十来年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不就是一个口子流点血嘛,我豹子的血多的是,就刚那点算个鸟!” 豹子完好的手一拍自己的壮实胸膛,整了整扛在后背的背包,率先跟向蓝醉她们方向。 “出口在那边,你自己上去吧。”榆晨淡淡的对站在前面不知所措的蒙田撂下话,沉着脸色越过他,径直跟上豹子。 一个队伍只剩下蒙田一个人提着一把硕大的狼眼电筒孤零零的站在当地。蒙田抖抖索索的看了看榆晨他们走向的墓道深处,又转头看看另一边近在咫尺的出口方向,犹豫了半天一咬牙举高电筒,转身走向出口那头。 却说蓝醉那边跟着蒙筝跑,蒙筝不亏是打小爬山涉水惯了的,还在山底空腔里歇了一晚上,体力充足,蓝醉就延迟了那么一会儿竟然没跟上她的步子。尤其是蒙筝身上没带光源,蓝醉头顶的灯也照不远,蓝醉跑着跑着竟然就这么把人给跟丢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歇歇!”蓝醉是挖了一晚上洞的,精神全靠意志力加那瓶红牛撑着,跑了没多远就受不了了双手扶住膝盖一个劲喘气,边喘边恶狠狠道:“我靠这臭丫头,竟然敢划我脸!逮着她我要不打死她,我蓝醉两个字倒着写!” 君漪凰站在蓝醉旁边看她边喘边骂人也是无语:“她现在就算神智清醒了,听到你这话恐怕也得躲着不敢见你了。” “哼,臭丫头!死丫头!”蓝醉一开口下巴的伤口就扯得疼,但是胸口那口气堵着她不找个地儿发泄憋得慌啊。 “乖,不疼不疼啊。”君漪凰不比常人,黑暗里将蓝醉的伤口看的清楚,自然也是心疼。但她也别无他法,只能伸手虚虚的在蓝醉下巴位置摸索干巴巴的安慰。 “我又不是小孩子!”蓝醉撇撇嘴角哼道,不过对君漪凰的安慰很是受用,被划破脸的怒气也消停了些,又喘了两口准备继续找蒙筝,忽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 “小醉,等等!”董仲背上背了个人又没了电筒,速度比蓝醉慢了不少,要不是蓝醉停下休息他也追不上了。 “仲叔?不是让你们先上去!” “你们两个什么都不带就跑进来,我能放心上去吗?”头灯光线映照下看到蓝醉一脸血,董仲也是气得牙痒痒:“那个小丫头是中了什么魔了,白丫头你不是说她身上不是干净得很嘛!” “她是没中东西,不信你问君漪凰。”白素荷扬扬下巴指君漪凰道:“而且之前我们两在墓室里都还是好好能吃能睡的,后来你们去打盗洞我们都在下面睡着了。我就在她旁边没察觉到有东西靠近过。” “行了先别说了,不管怎么样找到蒙筝才是要紧的。灯都快没电了,待会要熄了我们还没找到她出去,那才死定了。” “哎,走吧走吧。”仲叔跟蓝醉一样气归气,到底也还蛮喜欢蒙筝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的,点点头和蓝醉继续往前走。 蓝醉估计她跑的这一段路少说也有四五百米,但墓道环境与他们之前的没有任何差别,还是又高又阔,青石板铺砌一马平川。几个人的脚步声急促的在石板上响着,四周一成不变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景观,让蓝醉几乎错觉到以为他们又是中了在君漪凰墓中的那种迷魂阵之类的机关。就在蓝醉和董仲越越怀疑,准备停下来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君漪凰忽然低声道:“你们看,前面那是什么?” 113、第 113 章 蓝醉眯着眼睛看了看, 似乎看到前面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但眼前有光照着看不太清。想了想蓝醉关掉头灯的开关,眼前猛然就黑了下来。 一下子远处的亮度就清晰多了,但见融为一体的黑暗中有微弱的莹绿色光斑微微闪烁, 亮度很暗,数量却不少, 影影绰绰的一块块密布镶嵌在夜色里,要不是君漪凰眼神好使, 其他人还真没注意到。 蓝醉突然想起什么, 头皮一阵发麻,猛地一下按开矿灯开关,看看君漪凰又看看白素荷, 轻声道:“不会那么巧吧?” 白素荷皱着眉头细看了下, 摇头道:“不像,上次你也去过, 游魂都是星星点点满天乱飘, 这个不一样,是固定在原地一片一片的。而且我也没感应到阴气,如果是游魂,数量这么多这个距离我早该察觉了。” “不是游魂……该不会等会我们摸过去,迎接我们的是个扎好彩灯的舞会party?然后主持人会告诉我们这个陵墓其实是个大型的鬼屋游戏场吧。” 听白素荷一说不是积尸地, 蓝醉立马松了口气。上次那种冤魂缠身的感觉她可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感觉当前的气氛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故实在太过凝重,蓝醉随口就开起玩笑来。 “胡说什么。”君漪凰难得的脸色端正严厉起来,低声呵斥蓝醉道:“死者为大, 不管怎样你至少对墓主放尊重些。” 蓝醉鲜少被君漪凰呵斥,想开玩笑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摸摸鼻子颇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冷不丁背后突然冒出一个人声,吓了她一大跳:“你们站这里商量什么呢?蒙筝找到了?” 蓝醉闻声猛一回头,却见榆晨背着王富贵站在背后,胳膊肩膀上裹着白生生绷带的豹子也在旁边,正冷冷的看着她们。 “咦?你们怎么也来了?” “大家好歹都是一条道上的,临到坎儿哪能让你们冒险来找人,我们几个先上去睡觉的道理。” 榆晨打了个哈哈,话说得好听。但蓝醉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实际目的肯定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个当口她也懒得揭穿他,又把头灯关上指着远处的绿色光斑道:“我们正在猜那是什么东西。榆哥你来得正好,你们搜集过这个墓的资料,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 “这是什么?看着有点像萤火虫,不过萤火虫怎么会长在墓里?”却见榆晨和王富贵看到黑暗中闪烁的光斑,也是面露茫然直摇头。 “站这瞎猜也不是个办法。一路上我们过来都没看到岔道,蒙筝肯定是跑过去了,我们要找她迟早都得跟上去。对了榆晨,狼眼呢?怎么蒙田没跟着你过来?” 蓝醉头上的灯要熄不熄的,董仲这才后悔没把狼眼留下。先对着榆晨一伸手,接着往后扫了一圈发现少了个人,不由问道。 “他碍手碍脚的,我让他先上去了。哎坏了,我顾着追你们,把狼眼这茬给忘了!” “我擦,蒙筝不是他妹嘛,我们都来了他反倒跑了,什么玩意儿,是个爷们不!” 董仲嫌弃的啐了口,应着他这声骂,蓝醉头灯给力的闪了一下,虽然一秒后又亮了,但光亮明显比刚才更弱了两分。 “操,什么西贝货,等回去我了看我不收拾姓谭的那小子!”本来预计还可以用上两个小时的头灯看现在这样估计连半个小时都撑不到了,董仲一犹豫,还在想要不要先倒回去从蒙田那把狼眼拿回来,前方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声。 这声音他们不久之前刚刚听到过,熟悉得很,白素荷马上脸色就变了:“是蒙筝!” 尖叫过后就是一阵嚎啕大哭,哭声里夹着叽里哇啦的话,断断续续的,谁都听不懂蒙筝嚷的到底是什么。 没声音的时候他们还能自我安慰蒙筝很安全,但蒙筝这一哭,他们都没法淡定了。董仲回去拿狼眼的计划胎死腹中,一行人急急忙忙就往蒙筝发出声音的方向冲。 随着他们快速的奔跑,绿色光斑的位置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明显。倏地感到左右一空,似乎到了主墓道的出口,眼界豁然开朗,随即一行人即刻惊呆了。 视线不再受墓道的出口限制,绿色的光斑瞬间充斥了整个眼帘。入目之处粗略估计宽度至少有两三百米,地面上密密麻麻填满了浅绿色的光斑。光斑自稍远一点的地方开始向半空中蔓延,密度逐渐稀疏,从光斑变成光点,但在头灯照射不到的绝对黑暗中却越发的显眼,星星点点就如缀在天上的繁星一般,衬托着地面的块状光斑,景色简直可称为光怪陆离,见所未见。不像地底古墓,倒像是他们无意间闯入了虫洞,突然间穿越到外太空一样。 “这……这是什么东西?”榆晨吃吃道,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 蓝醉深吸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从仲叔提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巧匣子,将匣子一端对准半空,按下底部的一个纽子。 “都把头转开!” 只听见嗖一声响,一抹白光飞速从匣子中飞出,冲到半空之上砰一声炸开。原本的黑暗立刻被刺眼的白炽亮光驱散,将前方照得清清楚楚。 蓝醉偏着头等亮度稍微暗淡一点以后,才眯着眼睛把头转回正面。这一转,蓝醉又呆了。 如果说刚才是惊讶,现在简直就是惊呆了。 远处的一切在照明弹如同白昼的光芒下纤毫毕现,连接主墓道出口的是一个异常大的墓室。 蓝醉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墓室,还是称为广场,毕竟这个大小……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对墓室的定义。 左右相距至少在三百米以上,高度约莫有十来层楼房高矮。距离他们所站的主墓道边缘三十多米左右的地方,青石板被一层浅绿色的苔藓替代。苔藓的颜色很漂亮也很稀罕,近似于瓷器中青釉的颜色,表面被照明弹的光亮覆盖,反射着一种淡淡的接近透明的青色。 在苔藓之上,不规则的爬满了一条条手臂粗细的黄金色藤蔓。藤蔓在照明弹的照射下,同样反射出黄橙橙沉重的光亮。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蓝醉他们在远处看是一块块零碎的浅绿色的光斑,而不是完整的一大块。藤蔓的枝干上对称密集布满了枝干一样呈金黄色,两个巴掌大小的金黄色叶片。叶片舒展铺在青釉色的苔藓上,两者颜色相称,说不出的瑰丽动人。 如果仅仅是这样,蓝醉他们还未必会惊呆,让他们惊呆的是藤蔓尽头是一株十来层楼房高的黄金树。那些铺在苔藓上的藤蔓不过是黄金树过长的枝干拖延在地上的部分。黄金树的主干起码有四五人合抱粗细,整个树干从一人高的位置开始就不断有旁枝外延,旁枝又抽出更多的枝干,层层叠叠的竟然横向长满了这广场三百来米的宽度,形成一道金色的树墙。 “金……金树!”豹子吞了口唾沫,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全了。眼中冒出贪婪之色,往前赶紧了两步就想跑过去砍一截金藤蔓捏在手里。 蓝醉他们也是看得心醉神迷。这颗树如果真是金子铸造!那他们在场的所有人——每一个人,都顷刻间一跃成为富可敌国的富豪! 但是马上他们就失望了。 随着豹子的快速接近,临近他们的一根藤蔓突然就像活了一样,似乎感受到了外人的入侵,害怕得整段枝干都微微颤抖起来,随着金色树叶的抖动引起树叶树干上的金光反射,众人眼前也是一片金光璀璨,当真是被亮瞎了眼睛,舒展铺陈在浅青色苔藓上的金色叶片边缘也轻微的向内蜷起,就像是一个内向羞涩又胆小的孩子,整个儿缩成一团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发抖。 仲叔个头高,赶上两步一把抓住豹子的后颈衣领往后拉。豹子被拉退了两步离那段藤蔓远了点,藤蔓马上就停止了颤抖,叶片也重新舒展,再度安静的躺在苔藓上。 “这……这树……是活的?”豹子的话里包含了各种情绪,吃惊、失望、愤怒、暴躁,不一而足。 而豹子的情绪也代表了队伍里大多数人的情绪。 一颗本来以为是黄金铸造的树,突然间发现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而仅仅是一颗普通的、不过类似于像含羞草之类的植物,那种失落感和从富豪梦中一下子跌落回现实的落差,让每个人心里都是酸苦夹杂,难以言表。 “白……白姐姐!蓝姐姐!是你们吗?救命啊!救救我!”蒙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大概是因为照明弹的关系,蒙筝这次终于喊了句大家都听得懂的话。蓝醉和白素荷这才一激灵,惭愧的对望一眼。 不说蓝醉,即便是白素荷刚刚也被这么一颗以为是黄金铸造的树给惊到了,居然忘了蒙筝还身处于不知名的境况之中。 “蒙筝?你在哪?”黄金树的枝叶实在太过茂密,尤其是临近树干的位置层层叠叠的不知道堆满了多少树干树叶,范围又大,一时间一群人只听到蒙筝的声音,却看不到她人到底在哪。 “救命啊啊啊!呜呜呜白姐姐,白姐姐!这里,这里啊!” 借着渐渐暗淡的照明弹光芒,白素荷听声辨位,总算在左上角离苔藓边缘不远的一处黄金树枝叶堆下发现一个被叶片覆盖住的凸起,以及从里面伸出的半只手。 “你没事跑叶子堆里去干什么?你几岁,好玩啊!”一看到那个被叶片覆盖了的人形,白素荷气就不打一处来。挣扎着从董仲背上爬下来,迈着发软的两条腿就往那堆凸起的位置走。 要不是看着她在水道墓室里拼命救了她的份上,真是不想管了! “我……我没有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堆人形树叶左扭右扭,噗嗤一声又冒了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出来,正是蒙筝。只是这会蒙筝头发脸上都沾满了浅青色的苔藓,蓬头垢面看起来无比狼狈。 看到白素荷靠近,蒙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惊叫了一声:“白姐姐不要过来啊,这些叶子会抓人!” 但是蒙筝这声迟来的警告说得太晚了。 白素荷这时候已经靠近了苔藓地与青石板路面的交界处,邻近这块地方的黄金树枝叶也像刚刚豹子靠近的时候一样颤抖起来,叶片也蜷缩着向后退。但这一次白素荷没有立刻离开,停留的时间比豹子长了些,只见那些向中心蜷缩起来的黄金叶片向后退了一小段后,突然猛地一下向前扑射而出,就像毒蛇袭击猎物一样,金色的枝干就是毒蛇颈子,笔挺竖直立在半空中,枝叶上对称分布的无数的金叶子就像千手观音的无数只手,呼啦往前围拢,牢牢抓紧白素荷的身体两侧。当树枝感觉到猎物已经被抓牢后,枝干倏然后撤,拉住白素荷就往苔藓深处的黄金树枝队里拖。 “卧槽,什么鬼!”从白素荷靠近到被黄金树拉进去只不过一个呼吸间的事,蓝醉在后面看得明明白白,忍不住爆粗一句粗话,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们果然是太轻率了,看着这树之前抖抖索索的样子还觉得没威胁性,搞半天这树居然会捕猎啊卧槽! 白素荷被拖进树叶堆里,眼前一片金光璀璨,听到身体被拖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人也有些慌。不过她生性冷静,慌了一下就强自静下心,将还能动的左手从腰间掏出军刀就往黄金树藤上割。 但这细细的树藤树皮居然无比坚韧,锋利的军刀在树藤上拉割了几下居然都没切断树藤,反倒是一根超细的藤蔓从缝隙里钻进来缠上了白素荷左臂,让她连移动刀锋的动作都做不了了。 白素荷一呆,没想到军刀没起到预想中的作用,一咬牙干脆把军刀丢了,口诀默念手指轻弹,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火星就从她的指缝间窜出来。 这点火星与她之前召唤的火鸟根本无法比拟,拖着白素荷的枝叶似乎感觉到了猎物旁边突然又窜出来了一只小小的猎物,分出了一条小小的枝条去抓那点火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植物天性惧火的缘故,当黄金枝叶接触到那抹火星,叶片刚刚把火星包裹住之后就马上松开,但这时火星已经沾上了叶片,只见那片叶片在空中不断腾挪挥舞扭曲,其他抓着白素荷的黄金枝叶也松开了大半,围到被火星沾染的叶片附近一起挥舞,活生生就是一群人帮忙扑火救人的植物场翻版。 白素荷一看这招有戏,又丢出两点火星,这下抓拉白素荷的这团树叶全都疯魔了,枝叶满天乱扭跟跳舞一样,白素荷趁机连滚带爬的往外冲,几步逃到苔藓外的范围,扶着刚刚赶到的蓝醉大口喘粗气。 “这……这到底什么鬼玩意?怎么看着跟人一样!这么渗人!”蓝醉扶着白素荷,看着不远处缠扰成一团的黄金枝叶瞠目结舌。刚才白素荷用火星烧树枝她全看到了,这树的反应真就像有生命一样,难道在墓里长久了成精了? 君漪凰都能跟着她到处跑了,这个可能性好像也不是没有…… 白素荷这一刺激,原本只是包裹住蒙筝的那团枝叶动作也激烈起来,更多的枝叶一层层扑到蒙筝身上,把她好不容易伸出来的脑袋和手又全部裹住,速度迅猛的就把人往后拖。蒙筝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咿咿呜呜的在枝叶织成的黄金茧内手脚乱蹬挣扎。但这点挣扎的力量对于黄金树而言无异于蚍蜉撼树,根本阻止不了树干将她往树丛深处拖的动作。 “蒙筝!”白素荷向前两步想去救蒙筝,却被旁边的蓝醉一把抓住,只不过耽搁了这么一下,就看蒙筝被缠成的黄金茧被拖到主干附近,一下头下脚上的倒吊起来。 眼看那团茧子挂在树上左右摆动不休,但一群人都见识到了这些枝叶的厉害,谁都不敢迈进苔藓范围内一步,蓝醉虽然带着枪,但对方是树不是人,□□威力再大也是瞎扯,只能眼睁睁站在原地听蒙筝断断续续的尖叫哭喊声,谁都想不出个办法来救她。 “对了,火!这树不是怕火嘛,丢个火把进去烧它!”王富贵一拍榆晨肩膀,连声大喊道。 众人一喜,紧接着又皱眉不展起来。这次下来的时候因为怕陵墓沙土内掺杂的君影草毒,谁都没带火把之类的东西,只是带了一堆的电筒矿灯。白素荷现在身体没恢复,刚刚弄出来的那点火星就是她的极限了。现在裹着蒙筝的枝叶是刚裹着白素荷的十来倍数量,那点火星哪里还起得到作用。 这一时间,让他们去哪里找火烧树? 对了! 董仲想起什么,伸手在身上几个口袋一阵乱掏,最后终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递给蓝醉:“我就带了这个。” “我这也有。” “我还有个。” 看到董仲掏出打火机,榆晨和豹子这才想起来,也纷纷在身上掏。幸好他们都是烟鬼,下地了烟和火机也还都揣在身上。 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管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蓝醉随手捡起一个,打了两下火石点燃,对准蒙筝所在的那团枝叶呼一下丢了过去。 但是他们情急之下都忘了一件事,没有引燃物打火机是不可能一直燃着的。果不其然,打火机还在半空中,那团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小火苗就噗一下灭了。 “卧槽!” 眼睁睁看着打火机忽悠忽悠摔进黄金枝叶堆里,然后又被一团叶子呼啦卷起带得不知所踪,蓝醉忍不住又爆了句粗口。 真是一病急就乱投医,居然把打火机直接就丢出了,简直是个逗逼! “你不是有照明弹吗?直接冲着树干来一发,几千度的温度还怕燃不起来?”豹子在背后粗声道。 “是,树是燃了,蒙筝也变烤猪了。她跟你多大仇?”白素荷横了豹子一眼,一口回绝了豹子这不靠谱的建议。 “拿件衣服点燃了再丢过去……”有榆晨他们在背后,君漪凰也不可能有动作。只能无奈的提醒陷入二货状态的蓝醉。 “啊……哦。”蓝醉一脸赫然,接过仲叔从身上扒下来的一件背心,掏出剩下的打火机,点燃了放在衣服下摆烧。 衣服点燃后冒出一股难闻的化纤烧焦味道,不过浅蓝色的火焰也逐渐旺盛起来。蓝醉抓着背心裹成的球,看衣服上的火烧得差不多了,这才手一抡重新往蒙筝茧子那头丢。 蓝醉打小练出来的准头不是盖的,火球稳稳的飞到蒙筝所在的树枝茧子下方,火光把茧子照得红彤彤的。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蒙筝所在的那团茧子挣扎比起刚才已经微弱得多了。 众人担忧的看着那团火球,要是不奏效他们还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了。幸好有了背心这个火源,火焰小了一下始终没熄,落到树叶堆后立刻舔上了附近的树枝。 裹着蒙筝的树枝哗啦一下就散开了,纷纷挥舞着去扑打下方的火球。蒙筝从半空中倒着摔在地上,啊一声打了好几个滚。好在下方的苔藓和树叶都很厚,蒙筝挣扎几下爬起来,看附近的枝叶这会都没空搭理她,撒腿就往外跑。 踉踉跄跄一口气奔到蓝醉和白素荷身边,蒙筝才手脚发软的一下坐倒在地,哇一声哭起来:“白姐姐,蓝姐姐,你们怎么把我丢在这!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呜呜呜吓死我了!” 人救出来了,看着蒙筝满脸的无辜加指责,蓝醉的旧仇也翻上来了。担忧的脸色一冷,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 “我……不是你们把我丢这的嘛……你们先前说是可以出去了,我跟着你们走,走着走着我就看到好多妖怪和鬼,头都没有了,好可怕,呜呜呜。白姐姐让我跟着她快跑,我就跟着跑了,跑着跑着白姐姐不见了,大家也都不见了,周围黑得不得了……我被好多鬼抓住,那些鬼好多手,每一个都抓住我不放……然后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睛前面一亮,鬼又全部都变成了树,但我还是怎么都挣不开!” 听到蒙筝抽抽噎噎的抱怨,蓝醉黑着一张脸看向白素荷:“还说不是鬼上身?” “……我真没觉得她身上有阴气……”白素荷这会对自己的判断也产生怀疑了,迟疑道。 “人也救出来了,先走先走,要算账也等出去了再慢慢算。”董仲看到蓝醉下巴上的伤也是一肚子的气。但又看看蒙筝乞丐一样乱七八糟脏兮兮的狼狈样儿,真是又气又无奈,只得拉扯着白素荷道:“白丫头,上来我背你。” 蒙筝听说要出去,精神立马一振,撑着发软的手脚从地上爬起来。刚刚一个人走丢在古墓里已经让蒙筝吓够了,赶忙想拉住个人作伴。白素荷让董仲背着不方便拉,她就想去拉蓝醉。没想到蓝醉看到她就是一脸的不散,还有一脸的血。一转头,君漪凰对着她更没好脸色。榆晨豹子就不提了,蒙筝转了个圈,最后还是小跑两步跑到白素荷旁边,扯住白素荷垂下来的一只手,紧紧的抱在怀里埋头跟着走。 董仲一拖一变成一拖两,本来就不大好的脾气火气就更上来了。哼哼着往前冲,刚走了没几步,感觉后头突然变重了,一扭头看蒙筝呆在当地,怯怯的四下到处看。 “小丫头你又怎么了?” “你……那个……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蒙筝一脸神经兮兮的样站在原地左顾右盼,战战兢兢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 董仲一愣,跟着后头的蓝醉和榆晨也都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果然,一阵断断续续的男人□□声从黄金树深处传过来。只是那声音很轻,又时断时续的,刚刚大家都在走路脚步声盖着没听到,这一停下放轻了呼吸,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 “还有人?”蓝醉低声询问道,犹豫了一下又道:“该不会真是这棵树成精了,看到我们要走想把我们骗留下来吧?” “不会吧。”豹子浓眉一皱:“干我们这行最不信的就是鬼啊神啊的,要真有鬼还倒个屁的斗。肯定是还有其他人在。对了,刚才刨了我手一下的那王八蛋不也是往这边跑的!肯定是那王八蛋!看我逮着他不活剥了他!” 被人莫名其妙挖掉手上一大块肉,豹子的火气不亚于蓝醉脸上被划一刀。没找到罪魁祸首的时候也就算了,这会听到正主儿就在旁边,豹子粗犷的脸马上狰狞起来,掉头就往回走。 “豹子,干什么呢!”榆晨把豹子喝住,道:“别节外生枝!” “榆哥,不干了他老子这口气压不下去!他妈的老子跟他无冤无仇的,我们都要出去了,他无缘无故来那么一下是干毛!” “要教训他先上去拿了灯再说!等会灯熄了就是他干你,你个蠢蛋。上去把机关关上再拿个人在门口守着,他还能跑?”榆晨拍了豹子一巴掌,恨恨道。 榆晨这一说豹子才犹豫起来,刚满脸不乐意的跟着榆晨走到主墓道出口的位置,结果刚拐进主墓道里就看到一股刺目的白光朝他们脸上晃。 被强光照到眼睛的人纷纷举手挡住光作出攻击姿势,没想到光线那头响起个男人声音道:“终于找到你们了!” 举着电筒的男人赶紧往前几步,蓝醉眯着眼睛看去,发现来人竟然是他们以为都上去了的蒙田。 “哟你这小子怎么也跟过来了?怎么,良心发现终于记得你妹了?”董仲看这个蒙田十分的不顺眼,这下看到他便口出嘲讽戏谑道。 “呵呵。”蒙田干笑一声,假装听不懂董仲的奚落。看董仲他们一副要往外走的样子,蒙田朝里紧赶了几步,一脸痛苦道:“你们要出去?不用出去了。” “干什么?你小子转性儿了?想倒斗自己上,爷儿们累了要先上去,不奉陪了。” “上去?上哪?我去看了,那个机关有自动重置装置,机关上的石板盖回去了,我们谁都出不去了!” 蒙田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一行人耳朵嗡嗡作响。蓝醉呆了呆,忽地一把抓住蒙田衣领:“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水晶墓室里的那个机关有重置装置,我刚看过了那机关从里面根本打不开,我们谁都出不去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面!”大概是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和绝望,蒙田的反应反倒是所有人里最冷静的,衣领被蓝醉抓住也不挣扎,眼睛里完全是死寂一片。 “你胡说八道什么!对了,你和姓陈的那些个是一伙的!老实说你想耍什么花招!” 蒙田的话太具有冲击性,尤其是当人发现马上就可以逃出生天的时候,竟被告知唯一的生路是不存在的,这么大的刺激换谁都受不了。这下不止是蓝醉,榆晨放下王富贵,也冲到蒙田身边,一把把人从蓝醉那边拎到自己面前。 “花招?谁有这闲心跟你耍花招!他妈的要能出去老子早就出去了!这地底下老子一秒钟都不想呆了!倒斗,倒个屁的斗!人家倒斗一辈子都是摸金发财,老子跟着你们黄金珠宝陪葬品没看到半颗,刀山火海的倒是一路上没断过!老子早就受够了!你不信是吧,不信你自己去看!” 被人接二连三封衣领被唾沫星子溅满脸,泥人都有火。蒙田从发现机关被关上开始的绝望与愤怒压抑到现在,终于爆发了,一把甩开榆晨,恨声道:“你们这伙霉神,老子本来还想反正要死,不如一起好歹做个伴,黄泉路上也热闹。你们他妈的一个个都什么玩意儿,拉几把倒,大家各走各路,各死各的。” 话说完,蒙田掉头就往墓道里走。 114、第 114 章 蒙田从一开始见面表现得救异常的怂, 一下气性变这么大, 众人都是一楞。王富贵估摸着他说的应该是真的,这是被逼急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连忙一把拉住蒙田道:“大家都是被吓到了, 都这时候应该团结一致想想怎么出去才是,内部还斗什么气。我代晨哥儿和蓝家妹子给你陪个不是, 你年纪轻轻的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面不是?” 蒙田不过一时冲动,也真不想在这古墓里自己一个人呆着, 有王富贵给梯子, 他当然就顺着台阶下了:“都这时候了我就老实说吧,我跟着陈叔也不是第一次下地,这些斗里的机关我好歹跟着他学了几年, 不说精通起码能看个门道。出口的机关我看过了, 外头有反扣里面根本打不开。” “既然这边出不去了,要不我们顺着原路回去?看看另外那边那个?” 蒙田都这么说了, 王富贵一沉吟给出个建议。就算那条路危险性大起码也还有个可能性, 但这建议马上被蒙田驳回:“机关当时我们是同时打开的,中间应该有轴承连接。这边自动复位了,那边肯定也是一样的。” “你们刚能从下面打盗洞到这,就不能再打一个通到水晶墓室里吗?”面临这个窘境,君漪凰也着急了。 “不行的, 单不说从这里到上面还有七八米,从铜门外开始地底下不是就浇了一层整铜嘛,我们也不知道铜层范围有多大, 浇得有多厚,我看这兰妃陵的规模那范围肯定不会小。我们带的炸药全都用光了,用绕开也不知道要绕到哪去,搞不好我们饿死了都挖不到头。”蓝醉灰心丧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君漪凰解释道:“我们吃的照明都支撑不了这么久,这个方案行不通。” 提出的方案又马上一个个被否定,简直是在原本就萎靡的气氛上雪上加霜。豹子也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真坐在这等死啊。妈的这都是什么事!” “等死倒是也不至于,只是得冒冒险。”董仲意味深长的看看蒙田,又把视线调到背后黄金树方向:“豹子你刚不是想报仇?现在机会来了。” “啊?” 豹子还没反应过来,蓝醉眼睛却是一亮:“是了,这大好的宝贝就在面前,我们居然给忘了。只要拿到穿山爪,没有炸药也一样出得去!” 王富贵一拍头:“是了,我们怎么都把这茬给忘了!” 这一说,各个人的视线都顺着董仲的视线往刚才听到□□声的方向转。只是这一看,他们又犯了难。 □□声传来的声音比刚才蒙筝被卷到的位置更靠近黄金树的主干,也是黄金树枝叶最茂密的地方。他们就算如法炮制用火球把树枝驱散,那偷袭他们的人也不会跟蒙筝一样乖乖往他们这边跑让他们逮住报仇啊。 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人不出来,他们进去。 但是黄金树的恐怖刚刚他们也见识过了,哪有让他们来去自如的好事? “我听声音那男人受伤应该不轻。我们选两个人进去,能把人带物资顺出来最好,顺不出来拿到穿山爪也行。” 问题是谁去? “我跟蓝醉去。”榆晨眼眸黑沉沉的看着黄金树方向,脑子里不知道在转什么念头,直接把人选定下了。 王富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榆晨。 “我和蓝醉一起。”君漪凰缓缓道:“她去哪,我去哪。” 君漪凰在队里的话很少,基本没什么存在感,整个人给人的就是神秘莫测。不清楚君漪凰情况的人听到她这句话不由得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看着她和蓝醉的眼神也增添了几分玩味。 蓝醉听到君漪凰的话,虽说知道她必须因为耳跟着自己,但嘴角还是小小的翘起来,心情顿时大好。 “君君和我一起,你们准备衣服,要棉质易燃的,多脱几件备用。” 一声令下,男人们纷纷自动避到一个角落去扒衣服。董仲也要贡献衣服,自然不方便带着白素荷。白素荷坐在地上,斜斜倚着蒙筝。背后那个叽喳惯了的麻雀这会很安静,白素荷反倒不太习惯了,扭头淡淡对后面道:“怎么,吓傻了?” “……” 没听到回答白素荷也不以为意,察觉到抵着她肩膀的脑袋使劲拱着,捏着她手臂一直没放开的手劲也大了些,这种被强烈需要的感觉让白素荷的心难得的软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埋着的鸡窝头,安慰道:“用不着怕,有蓝醉她们在,出得去的。以后不会再带你来这种地方了。” 蒙筝依然没说话,白素荷也不再言语,两人静静的靠在一起,享受着这段惊险旅程里难得的片刻宁静。 蓝醉虽然知道蒙筝肯定是事出有因,但气还堵着没消,连蒙筝样子都不想看到,干脆坐得离蒙筝白素荷远远的。眯着眼睛养神的蓝醉看着白素荷和蒙筝两人间突如其来的温馨,扬扬眉毛,轻声对君漪凰道:“那两个是怎么了,刚下来时白素荷还一副嫌弃蒙筝到死的样子,在这墓里转了一圈一下感情怎么变这么好了?” “等会你还要去拿穿山爪,不抽空歇歇还有空去看热闹。”君漪凰话虽是斥责,更多的却是中无可奈何的宠溺。 蓝醉也听出来了,对着君漪凰无赖一笑:“你不是说我在哪你就在哪嘛,反正有你在怕什么。” 君漪凰修眉一皱,冲着蓝醉直摇头,不说话了。 “说正经的,君君,都到这里了,你感受到你的魂魄到底在哪里没?”蓝醉开过玩笑,神色一正,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程度,满脸凝重。 “……没有。” “真的?” “嗯。” 蓝醉偏着脑袋一眨不眨盯着君漪凰,直把君漪凰都盯得发毛了,蓝醉才幽幽道:“君君,你这对着我一说谎就抬右手小指的毛病,这么久了还是没改。” “……”君漪凰闻言一僵:“你胡说什么?你是蓝醉,不是苏灵雨。” “我知道我是蓝醉,不过我做了苏灵雨的梦,当了一回苏灵雨。虽说我未必能把梦境全部记全,但□□分总是记得的。”蓝醉耸耸肩:“你的魂魄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嗯。” “不诚实的人鼻子会长长的。”蓝醉作势戳戳君漪凰额头,环顾一下远处静静立着宛如死物的黄金树:“如果我没猜错,只怕兰妃葬入的主墓室就在这黄金树后吧。” “不准去,等会拿了你们要的东西就回来。” “放心,君君,我有分寸。既然知道东西在哪了,大不了先上去下次再来拿,它也不会长翅膀飞了。怕就怕就算我愿意等,有人也不愿意等啊。”最后一句蓝醉声音放得极低,只有自己听到,顿了顿又道:“君君,白素荷现在精神不大好,你也察觉不出这墓里有东西么?” “没有,这个墓很干净,连陪葬坑都是额外建的,跟这里并没相连。” “那就怪了,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体,那蒙筝刚才发什么疯?” 君漪凰没有回话,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离她远点。” “啊?” “离蒙筝远点。” “她怎么了?君君,别跟我打哑谜!” “你不用管,离她远点就是了。我不喜欢她。”蓝醉一怔,随即忍不住掩嘴埋头笑起来:“君君,你吃醋了是不是?” “你……!” “小醉,说什么呢笑这么开心?”那头董仲他们都把衣服搜集好了。好在下来的时候天冷各人都穿得多,一人贡献两件也是好大一摞。 “没事,等会还要去搞定那棵树,先跟君君说点笑话放松放松。仲叔,等会我和榆晨进去了,可就靠你丢火球给我们指方向了。” “这还用说。不过……”董仲犹豫一下,附耳到蓝醉旁边道:“你小心点榆晨,这都到门槛前了,我怕他不死心。等会拿到穿山爪就撤,他如果有多余的想法你就别管了他了。” “好,仲叔你放心吧。”蓝醉明了点头。 王富贵在把衣服都卷成最好丢出去的样子,榆晨眯着眼睛看着黄金树,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蓝醉过来,榆晨点头一招呼,指着黄金树问道:“刚刚我们丢衣服过去点燃了一小段藤蔓的,最后怎么熄的你们谁知道?” 榆晨这一问大家都愣住了,那会就光想着救到人可以出去了,谁顾上去看这颗妖里妖气的树怎么灭掉自己身上的火? “大概是扑熄的吧,那些枝叶当时不是乱扑腾成一团吗?人身上着火不也是要这样扑?”豹子迟疑道。 “瞎扯淡。人着火是用衣服扑盖隔绝氧气才能灭火,这里很干燥这棵树含水量不会很高,枝叶盖火上只会把火引得越来越大。但是我记得好像刚才我们点燃了树枝没多久,火光就熄了。” “要不就是这棵树真是成精了,自己吐口水浇熄的嘛?”豹子没说法了,干脆真的瞎扯。 榆晨横了豹子一个白眼,但谁都没法回答榆晨的疑问,到最后榆晨也只能摇头表示算了。 “蓝醉,等会我们进去动作快点。我就怕这火燃不了多久,火一熄我们三就得歇菜!” “知道。” 蓝醉紧了紧自己脚踝上的绷带,暗中跟董仲使了个眼神。董仲用打火机点燃了一件衣服,抡圆了隔壁按着从近到远的次序一下就丢了三件衣服出去。 刚刚安静下来的黄金树被这三团火一烧,马上就乱了套。整个树都发出一种让人难受的唰唰树叶摩擦声,着火点附近的树枝树藤就像疯了一样纷纷往火球方向缠扑,这一来火球旁边立刻就空出了一条一人宽的道来。 115、第 115 章 蓝醉和榆晨的动作很快, 那些树枝都在围着三团火打转, 也没顾上蓝醉他们。 董仲的眼睛和手劲很准,每次衣服点起的火球都刚好丢在蓝醉他们前面两三米的地方,等蓝醉他们过去正好树枝全部让开。因此这样跑了三十多米, 已经出了董仲抛物的最远距离,蓝醉知道这才是这段艰难旅途的开始。 “十一点方向!” 随着董仲的一声喊, 蓝醉接过榆晨点燃的衣服准确的朝着董仲喊的方向抛过去。董仲给的方向都是树枝最少的地方,外围的白素荷她们只见蓝醉榆晨和君漪凰三个的影子在黄金树下忽左忽右, 每逢过处都会点起一条火龙。 黄金树的枝叶沸腾了, 此起彼伏舞动不休,就像黑山老妖的无数树根手爪一样,织出一道几米高的树网, 高高竖立在蓝醉他们过路的两侧, 火光映衬下,只见金光耀眼, 既华丽又诡异, 完全不像人间的东西,倒像是传说中生在人间成精,一心向善欲修仙入天道,却因为贪恋痴嗔恨而困入修罗道的索罗树。外面的人看得胆战心惊,蓝醉榆晨他们身在其中更是有苦难言。树枝太多太密, 毛衣点起的火球太小也易灭,只要稍微扑打撕扯,火球就会变成零落的火星快速熄灭。为了不让树枝缠上他们, 蓝醉在把火球往前丢的同时,还得补上沿路的部分,衣服消耗的速度远超过他们的想象,榆晨原本缠在腰上身上的衣服如今已经剩不了几件了。 幸好预定的地方离他们只有几十米,剩下的衣服应该是够了。只是原本他们衣服是算好要用一个来回的,但现在显然是远远不够了。 正在蓝醉边思考边跑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阵阵相似于水珠溅落热油锅里发出的嗤嗤的噪音。紧接着就听到董仲一声高吼,连音调都急变调了:“快跑!快!” 蓝醉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抽空一回头,却见后面刚才他们一路点起来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全熄了。不再被火球影响的树枝一窝蜂的扑向蓝醉和榆晨他们,一路上越聚越多,直接形成了海浪形状的几米高的树墙,怒吼着汹涌着要吞没这三个在树海中挣扎求生的猎物。 蓝醉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快速奔跑开始酸软的腿马上加大了步伐,隐隐作痛的脚踝也不痛了,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前面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刚点燃的树枝上也同样发出一阵嗤嗤的声音,一层似是树脂一样的东西快速的从黄金树的树干表面浸出,黏糊糊的液体浇在四处泛滥的火星上,一下子刚刚亮起来的火球颜色瞬间暗淡许多。随着就像融化了的金水一样的液体越积越多,临近火球的树枝全成了导管,导着一股金色液体直奔火球中心,衣服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青黄色火焰被这一浇,再也燃不起来,噗一声灭了,只留下一股子淡淡的黑烟。 “艹了!快跑!”榆晨被惊吓的程度比蓝醉犹有过之,满脸涨得通红,一股脑的把缠在身上的剩下的所有衣服抽出来往前丢,然后一把掰断了手里塑料打火机的油盒,呼啦一下抛洒在半空的衣服上,掏出剩下的最后一个打火机两下点燃了,一扬手臂跟着丢了出去。 榆晨的这一串动作一口气喝成,打火机的火焰在半空中碰到了油盒里洒出来的液体丁烷,砰的一声巨响,猛一下凭空爆出一大片蓝红色的火焰,丢出去的衣服也瞬间被剧烈燃烧的火焰裹住,火焰窜得老高。蓝醉被热浪掀了个踉跄,只觉得一股热风扑面而来,额前的刘海顿时被烧焦了一大半。 不过这阵迥异于之前小打小闹的火焰总算吸引住了追赶和拦截蓝醉他们的树枝。加紧几步,蓝醉都能看到前方火光映照下被一个树枝裹成的圆茧就垂在主干下面摇晃。 问题是主干附近的枝叶是最茂盛的,他们最后一个打火机刚刚也报销在火海里。主动奔上去投怀送抱,肯定是包子打狗,而且还是那种皮薄肉多的美味大包子。停下往后转?后面的路全被树枝封死了,虽说那些树枝这会顾着大火没管他们,但后路也被拦得严严实实,蓝醉和榆晨可不认为他们能在短时间内穿过那道纵横交错的树墙逃到安全范围之内。 而且这次如果逃了,等着他们的一样是死,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靠!拼了!榆晨,马上往树茧跑,什么都别管!”再不下决断就不用下了,蓝醉一咬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同时对榆晨喊道。 “你要干什么?!”树茧那枝叶林立,往树茧跑不就是自投罗网?榆晨不知道蓝醉打算干什么,但看蓝醉的神色凝重决绝,一想两人现在又都在一条船上,于是一蹬腿,决定相信蓝醉。 他们现在的位置离树茧其实已经很近了,全力跑过去也不过几秒的事。榆晨刚一靠近,垂在树茧周围的无数树枝马上蜂拥而来,眨眼间功夫就把榆晨裹得严严实实。榆晨心头咯噔一下,一偏头发现蓝醉还站在原地,又惊又怒,刚想破口骂人,却见蓝醉举高了手臂,高喊道:“护住头脸,闭上眼睛!” 蓝醉刚一喊完,就按下了手心匣子的按钮,接着跟榆晨一样,快速跑向树茧。 这是她压箱底的救命后招,本来是想留到拿到穿山爪出去时候再用的,但现在情况紧急,她不可能再等下去了。 一道白光直冲斜上方的树冠位置而去,当蓝醉跑到树茧附近刚刚被树枝捉住开始缠裹的同时,树冠位置一道白昼般的光辉一闪,随即红光耀目,整个树冠都燃起了铺天盖地的大火。 正是之前蓝醉用过的照明弹。 蓝醉被困在层层树枝间,都能感到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热浪。照明弹射在这么近的地方,如果他们两人在外面,衣服头发估计马上就会跟着烧起来。但当层层叠叠的树枝把两人裹住后,反倒成了两人的保护套。 外围的树枝马上就腾地一下亮起火光。刚才衣服燃起的小火都能让这些树枝疯狂,更别提现在的火势了。刚刚才卷住猎物的树枝马上放开了蓝醉和榆晨,扭曲互相拍打起来。 两个人身上的冲锋衣都是用不易燃的织物做的,就算起了一点小火苗一拍打就马上灭了。看着四周完全顾不上他们的树枝,蓝醉总算松了口气。 刚才她完全是赌了一把,这照明弹是她自己做的,主要是用来照明,从来没想到过会用来烧树,有多大的威力她也拿捏不准。如果温度过高她和榆晨估计当场就会变过高的温度烤成焦炭,温度过低裹着他们的树枝烧不起来,那他们下半辈子一样只能呆在树茧里当树蛾。不过幸亏他们运气够好,总算有了第三个结果。 榆晨惊魂甫定,连夸蓝醉反应快。不过这时候不是多说废话的时候,他们旁边就是那个树茧,树茧外围的树枝一样烧了起来全部松开,树茧里的物体也重重的落在地上。 果然如他们猜测的那样,满天火光映照下,那个物体全身漆黑,左手指甲奇长无比,黝黑发亮,正是偷袭他们的那个人。 那人原本拿着的霸王槊已经不知所踪,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奄奄一息,根本看不出来偷袭他们时的灵敏狠辣。 不过蓝醉的目标也是他左手上的那个穿山爪,看到东西蓝醉马上松了口气。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再带上这么个大男人出去基本没可能,而且看这男人出气多进气少只怕也没多少时间了。于是蓝醉蹲下身就开始研究要怎么把穿山爪拿下来,让榆晨帮着一起看看,君漪凰负责警戒。 榆晨嘴里应着,却在偏头看到某个地方时目光一闪,看了看专心致志解穿山爪的蓝醉后眼神微冷,窜身就往树茧后方跑去。 “榆晨?你去哪?” 听到君漪凰的喊声,蓝醉一抬头就只看到榆晨的背影。蓝醉眉心一皱,跟着喊了一声“榆晨”,却见榆晨头也不回,蓝醉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是让她和仲叔给料中了。 君漪凰的魂珠早晚十天半个月都没事,但木头爷躺在床上,可耽搁不起这十天半个月的休整期了。 榆晨是个孝子,这一点蓝醉很是佩服。但是两人无亲无故,佩服之余蓝醉也不太可能搭上自己的命去陪他。因此又叹了口气,蓝醉趁着这会树枝被照明弹大火烧得手忙脚乱的时候,继续拆她的穿山爪。 耳边滴滴答答的声音越来越大,蓝醉知道这肯定是黄金树为了灭掉大火大量开始分泌那种金水一样的树脂。耳朵听到头顶上方轻微的风声,蓝醉直觉反应的往旁边侧了侧,一滴金色的树脂越过她的脑袋滴在她的袖子上,蓝醉还不甚在意,不料那滴金水在接触到冲锋衣的一瞬间,马上扩散出一圈青烟,冲锋衣袖上也出现了一大块黑色的痕迹,而且随着树脂的渗透,在冲锋衣被腐蚀透一个口子后,还在进一步继续往下腐蚀。 “我擦!”这下蓝醉不可能淡定了,手忙脚乱的连忙把衣袖往上扯。好在天冷穿得多,而且那滴树脂有浓稠性,不像水渗得那么快。蓝醉把被腐蚀的部分全部卷起来,总算没波及到手臂上。 “这是树脂还是硫酸啊我靠!”还没等蓝醉骂完,四周滴落的金色树脂越来越多,密度也越来越大,跟下雨似的滴滴答答直往下落。 蓝醉一下脸色变得惨白无比,这任意一滴滴到身上都是要人命的!就这密度她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完全躲过去,那树枝还能用火解决,但是这树脂要怎么办?! “蓝醉!”君漪凰在旁边当然看清了这些树脂的厉害,她没有身体是不怕这个,但蓝醉怕啊。一抬头君漪凰就见到蓝醉头顶一团刚刚才用树脂灭了火的树枝,树枝倾斜向下,积存在叶片里金光闪耀的树脂瓢泼一样倾泻而下。 116、第 116 章 一股刺骨的寒风在树脂倾泻的同时在蓝醉头顶上凝聚成一团。风圈旋转的速度很快, 甚至把周边的树枝叶片全部卷了进去, 形成一道漩涡状的实体风墙。风墙犹如一个大盖伞,树脂的下坠过程被风墙截断,被抛洒着向四面飞溅, 形成一场绚丽的金色细雨,煞为好看。 预期的剧痛没有来临, 蓝醉诧异而小心的把护住头脸的手臂挪开,就看到了四周这一幕。金色的雨水中, 君漪凰幻化出的衣衫尽褪, 恢复了原本的白色曳地宫装,长发飞舞广袖飘摇,神色冷凝静默立在金雨中, 看不出是千年的怨灵, 倒如仙人自天而降睥睨凡世,直叫蓝醉目眩神迷, 一时连头顶上的危机都忘了。 但是实际上君漪凰可没面上看来的这么游刃有余。之前在墓道中为了救蓝醉, 她就使用过阴力,魂魄就已经有点承受不住,现在情急之下再度用了出来,她只觉得全身上下似乎都被无数双手抓着向外撕扯,而且那些手还越来越多, 撕扯的力量越来越大。 君漪凰知道这是频繁使用阴力,魂魄不支魂飞魄散的先兆,但蓝醉头上的树脂不断落下, 她一停只怕蓝醉顷刻就会被化成一滩浓水尸骨无存,只得咬牙硬撑。 “还不走!”看见蓝醉兀自蹲在当地发呆,君漪凰一时气结,忍不住吼了蓝醉一句。 蓝醉这才从沉醉中醒过神来,然后立即发现君漪凰的身影竟也似融入了风中,白色的衣裙居然有些消散了,恍惚可以透过君漪凰的身体看到另一边随风舞动的枝叶。 蓝醉不傻,当然马上就明白了这对于君漪凰而言意味着什么,当即急得声音都变了:“笨蛋!快停手!你想死吗?” “你才是笨蛋,我已经死过了,还不快跑。”君漪凰无奈苦笑,凝起最后的阴力,风圈陡然扩大了一倍有余,将蓝醉全身上下团团围住。 蓝醉想制止君漪凰,却被困在风圈中无法靠近。她心里很清楚君漪凰没有实体,即便她真的靠近君漪凰也做不了什么。这段日子以来,蓝醉也知道君漪凰的性子甚为执拗,面上虽少言寡语,一旦做下决定却是谁都拉不回来,和她简直有一拼。为今之计,要指望君漪凰住手,只有她尽快脱离险境,君漪凰才能安心。 思及此,蓝醉便不再做无谓的劝告。杏眼滴溜溜四方打量,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最快脱险的路径。来路是不用考虑了,那几米高的树墙是最开始燃起来的,分泌出的树脂也是最多。为今之计只能往后跑。 一想到这,蓝醉猛然醒起她这边兵荒马乱,榆晨跑了以后居然到现在都没吱一声。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后面的路上有致命危险,榆晨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栽了,另一种就是树后是安全的,这棵黄金树只有被火烧到的部分分泌了这种酸脂。 这下蓝醉不再犹豫,选定榆晨之前离开的方向放矮身体就往前冲。风圈随着蓝醉的行动而移动,牢牢的罩在蓝醉头顶,但从树茧中滚出来的男人却没这么好运了,随着蓝醉的离开平躺在地上的躯干立即沾满了风圈飘洒的树脂。树脂落在人体上,马上腐蚀透了男人的黑色紧身衣,皮肉甚至骨头都在青烟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就连套在男人手上那无坚不摧的穿山爪也被金色的树脂蚀出一点点的白色印记。 男人全身倏地抽搐痉挛,一阵颠动,原本紧闭的眼睛忽然大睁,眼球因为经受着难以言喻的剧痛而快速充血外凸。那男人的眼珠子在眼眶中四周转了一圈,迷迷糊糊的看到蓝醉的身影,立即露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眼神,被腐蚀得只剩下半只手掌的右手扒拉住蓝醉的脚踝,嘴唇里颤抖道:“救……救我……救……我……” 蓝醉突然听到声音,被吓得一怔,随即发现是躺在地上那个她以为已经死了的男人,没想到人居然只是休克,并没有死。看到男人露在风圈外的两条腿和半只手都化成了黄色的脓水,蓝醉也不太忍心。如果她走了,这个男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融化在地上,这种感觉光是想象就让人觉得恐怖至极。 更重要的是他们如果想出去就必须依靠那只穿山爪,她本来打算先走待会等树脂不滴了再回来拿,如今看来穿山爪未必能经受住这些类似硫酸的树脂,如果穿山爪也被融了,那她们岂不也只能等死? 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遭,蓝醉外冲的身影也因为犹豫顿了一顿。君漪凰看了看蓝醉,再看看地上那个男人,顿时明白了蓝醉的想法。无奈摇头,君漪凰左手微抽,围着蓝醉旋转的风圈立即缩小许多,几乎紧紧贴在蓝醉身上,另一股风圈在男人头顶上方慢慢凝聚成团,随即呼的一下将男人全身包裹在其中,一把把男人凌空卷了起来。 “君君!” “走!” 君漪凰低喝的同时,卷着蓝醉的风圈也将人抬了起来。蓝醉只觉得脚下一空就横在了半空中,还来不及惊叫,耳朵边忽地响起一声碎裂,传来轻微刺痛。蓝醉心道不好,一摸耳垂,一直挂在耳边的紫玉芙蓉耳竟然没了! 没了紫玉耳的束缚,君漪凰的脸色刹那间青惨得骇人,再无平常的端然自若,黄金树下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君漪凰立足飘在半空中长袖连舞,一推一送,两团带着人的风球就远远的朝着榆晨失踪的方向飞去。 “君……!” 蓝醉的声音全被湮没在呼啸的风声中。被风带着凌空飞出的失重感让蓝醉感到一阵头晕,眼前的一切都被夹着枝叶快速旋转的风圈挡住,丝毫看不到外面是个什么情况。蓝醉只能感到身体位置陡然快速升高,到了最高点后又一下往下掉。打小练出来的平衡感让蓝醉挣扎着把重心向下放,在感受到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周身团成一团就地滚了一个圈,条件反射的马上用手臂护在头顶。 “……蓝醉?”与刚才风声呼啸的黄金树下相比,现在的环境安静得多。蓝醉听到不远处有人状似犹疑的叫了她的名字,好像是榆晨的声音,但这里被前方的粗大的树干遮挡火光弱了很多,蓝醉看不见也无心仔细去看。 在下一秒想起君漪凰的同时,蓝醉马上放下手臂,冲着火光最浓的方向大喊道:“君君!” 这一声当真是声嘶力竭,因为担忧蓝醉的嗓音都破碎得不成调,如泣如诉。等了一等在没看到那个时常跟在左右的白色身影时,蓝醉彻底慌了,不管不顾的又准备往回冲。 “蓝醉,你干什么?!”榆晨莫名其妙的看到两团不应该出现在古墓里的旋风突然分开哗啦啦的分开树枝从黄金树下冲出来,又看到两团旋风和来时一样突然的消失,现出两个黑漆漆的人影落在身边。在刚刚认出其中一个是蓝醉的时候,蓝醉又激动莫名的要往回冲。他脑子一转就判断出从他离开到现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树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而且那个时常默不作声跟在蓝醉左右的君漪凰肯定出事了。 榆晨一把拉住蓝醉胳膊拖住她,道:“你刚出来又要进去送死?” “放手!”蓝醉挣了一下没挣开,顿时对榆晨怒目而视:“放开我,君君还在里面!” “里面怎么了?她被树枝拖……走……”榆晨说的一半的话因为一转头看到飘在半空中的白色影子曳然而止,目瞪口呆的看着半空的那个飘忽的白色影子,连抓着蓝醉的手也不知不觉的放开了。 “君君!”与榆晨反应截然不同的是当蓝醉看到空中漂浮的半透明身影时,乍惊乍喜之下情绪控制不住,眼泪跟失了匣的水坝一样哗啦啦直往下淌,马上迎了上去。 “卧……卧槽!卧槽!黑驴蹄子呢!卧槽黑糯米放哪去了!他妈的卧槽!”榆晨楞了片刻终于回过神,马上脸色大变去翻背上的背包,手脚控制不住的直哆嗦。 他妈的,只听过下地遇粽子的,他妈的他粽子没见着,居然活生生的见鬼了! 117、第 117 章 手在包里终于摸到一个硬物, 榆晨掏出来一看正是备用的黑驴蹄子。这下他顾不上用法对不对了, 把黑驴蹄子在手里掂了掂,抡圆了胳膊一下就朝飘在半空的白影丢过去。 蓝醉听到脑袋后侧有东西飞来的破空声,连忙偏头避开。等看清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时, 蓝醉吓了一跳,手指压在腕镯的机括上, 刀刃立刻飞射而出,凌空把黑驴蹄子削了下来。 “榆晨!你干什么?” 蓝醉对榆晨的行为怒不可遏, 但榆晨的怒意却比蓝醉更大:“我怎么都想不到蓝家会是秦岭一脉的人!我不过以为她是你的替身傀儡, 但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养小鬼!” 下地这一行里也分诸多门派,有规矩众多只摸金不毁尸的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有专门盗墓只寻仙术仙丹一心成仙的搬山道人, 也有绿林聚众群起盗掘挖地三尺毁墓抛尸的卸岭力士, 还有零星的诸如人丁凋零独来独往的穿山一脉,靠独有天赋起家的容氏一族等等, 其中地位自然有高有低, 声誉有好有坏。但下地刨土这行里名声最差的并不是赶尽杀绝不给亡者留全尸的卸岭力士,而是秦岭神秘莫测的养鬼人。 养鬼人,顾名思义就是养鬼驱鬼,最早出在秦岭附近,大多是道人出身。但和盗墓求仙丹求古术的搬山道人不一样的是, 这些养鬼人只掘至阴至邪、风水最差的古墓。这种古墓一般来说因为风水不佳下葬人魂魄被困不散,无法投胎转世,因此墓中不但有粽子, 而且还可能有极凶极恶的厉鬼。养鬼人仗着所学的道术,只身冒险进入这种墓中降鬼,一旦失败便会葬身墓中,但若是成了,养鬼人就会将厉鬼收在身边,以生人喂饲。厉鬼被养鬼人的法术镇压,再加上好吃好喝喂着,养了一段时间后往往就会惟养鬼人之命是从,这就算是养成了小鬼。小鬼一旦养成,养鬼人就会挑选富豪门第,指使小鬼杀人夺财。也有隐瞒身份混在其他下地人的圈子里,等其他人冒险找到古墓里的陪葬宝物后杀同伙黑吃黑的。因此下地这行里提到养鬼人都是又厌恶又惧怕,避之唯恐不及,绝对不会去沾边。 “我什么时候养小鬼……”蓝醉一怔,看看飘在天上的君漪凰,马上明白了榆晨的误会:“君君不是小鬼,她……” 说到一半,蓝醉想解释又不禁语塞,说起来君漪凰从墓里带出来后确实算是她养着的。唯一区别就是她不用拿生人去喂饲君漪凰,君漪凰也不会帮她杀人作恶而已。 “她是我死了的媳妇儿,我舍不得她一直把她带着身边而已!”这种情况下,总得给出一个能让人理解的理由。君漪凰的事说来话长没时间慢慢解释,蓝醉也不知道她脑子里突然有根弦短路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脱口而出拿这么个理由。 “啊?”榆晨石化,看看蓝醉,再看看君漪凰,几乎以为他耳朵出了毛病。 “对,没错。我带着我媳妇儿下地,有什么问题吗?她又没害过你们!”这身份越想越顺口,蓝醉也不由得理直气壮起来:“再敢对君君丢这些乱七八糟的,榆哥话说前面,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们……媳妇儿?” “谁是你……” 榆晨这个震撼有点大,来回的看蓝醉和君漪凰,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君漪凰则是一愣之后飘到蓝醉身边,直觉的就想表示蓝醉的说法不对。 蓝醉对着君漪凰拼命使眼色,她要是安上养鬼人的名声,蓝家以后都不用再在道上混了!君漪凰看着蓝醉挤眉眨眼的样子,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默默飘在蓝醉身边。 “榆哥,你也是年轻人,别这么孤陋寡闻成不成?”蓝醉翻了榆晨一眼,转头仔细打量君漪凰:“君君,紫玉耳为什么碎了?你怎么样?” “……还好。”君漪凰淡淡道。至于是不是真的还好,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幸好同样在古陵墓之中,没了紫玉耳她还能暂时保持魂魄凝聚不散,但一旦离开这里触碰到阳界的阳气,她势必会立刻灰飞烟灭。 这里没有那些束缚她魂魄的咒术,那些咒术虽然一方面束缚住了她的魂魄让她不能投胎转世,但另一方面却也保持了她魂魄千年来的完整。即便她一直呆在兰妃陵里,魂飞魄散也是迟早的事。 后悔吗? 君漪凰在竭尽全力的那一刹那曾经问过自己。但在看到完整无缺的蓝醉的一刻,她就知道了她明确的答案。 她不后悔。 千年前被雨儿负过,伤透了心,不甘过,怨恨过。但在千年后能被雨儿的转世蓝醉诚心以待,性命相护,那些怨恨早在平日的相处中一点一滴的消散。 不是不想再世为人,但若是以此换得蓝醉平安……人生太苦,不要也罢。 君漪凰的身影有些消散,平时雍容立体的五官如今总像是蒙了一层白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蓝醉心知肚明君漪凰的还好必定是不太好,但她们谁都不愿意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为今之计要想保住君漪凰的魂魄,只有先回去或把白素荷带过来,问问白素荷有什么办法能救君漪凰。 “好吧,蓝醉你赢了。”榆晨想起两人一路上的种种,神色怪异的在蓝醉君漪凰之间来回看了半晌,这才重重吐了口气,算是勉强接受了蓝醉的解释:“不过你这位媳妇的打扮看起来和你不太配吧。” “她就喜欢古代女子广袖长裙的打扮,不行吗?你没见过女生的古装艺术照?”蓝醉边随口找理由呛回去,边开始打量她周边的环境。 刚才担心君漪凰无暇细看,这会君漪凰起码还有个原形飘在身边了,蓝醉才开始觉得奇怪。这棵黄金树占地范围很大,君漪凰把她丢到的位置肯定不可能脱离黄金树的笼罩范围,但她和榆晨站了这么久,居然没有那些跟金子一样的树枝树叶来骚扰他们。借着火光,蓝醉环顾一番,这才明了了原因——这棵黄金树的这一半,竟然全都枯了。 附近地面上无数的树枝树藤爬满在苔藓上方,将碧色苔藓遮盖殆尽,但这些树枝树藤不再是前面那种好看华丽的金色,而是黑漆漆的与普通树木颜色无异,金色的叶片也全部凋落在苔藓上,经过时间的腐蚀烂成了一层厚厚的烂泥。要不是有那些坚硬异常的树枝类似于建筑骨架承受住了蓝醉他们的重量,这一脚下去还不知道要陷多深。因为树叶全部都腐烂掉光了,树枝形状就变得异常清晰起来,整段树枝中唯一还保持着那种金灿灿的颜色的只有树枝顶端的一小部分,形状有点像个铃铛,至多不超过一个拇指大,垂在树枝尖上样子颇为精巧可爱,看起来像是黄金树的果实一类的东西。 透过已经枯死而变得稀疏的树枝之间的空隙,蓝醉借着火光依稀能看到前头不远处又是好大一片空地,那片空地地面隐隐的泛着光,不像是黄金树下的这种碧绿苔藓,倒有点像玉石类的光泽。 蓝醉心中一震,如果这么一大片广场真是全部用玉石铺砌的话,那那片区域后方想必就是这座兰妃陵主人的所在了。 “嗬……嗬救……救……”黑漆漆的角落里响起两人一鬼之外的第四个声音,榆晨又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刚才蓝醉飞过的时候是两团黑影。 榆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扒拉开断折的树枝,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跟着蓝醉一起飞出来的另外一团黑影也是个人,但榆晨不知道现在还该不该称半陷入树叶腐泥的那个东西为人。那个东西的膝盖以下部分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大半截股骨在腐泥里挣扎,戴着穿山爪的那只手还算完好,另外一只则是手上的五根手指头全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只手掌,向榆晨挥舞着,像是求榆晨把他从腐泥里拉出来。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榆晨眼神复杂的看着地上的男人,问蓝醉道:“刚刚我走的时候他手脚都还在,你们在里面到底遇到了什么东西?” “树脂。这棵树分泌的树脂能灭火,还能腐蚀树枝以外的所有东西。要不是君君,他就连现在的这部分都剩不下了。连穿山爪都承受不了这种树脂的腐蚀性,简直是要命。”说起那种恐怖的树脂,蓝醉仍是心悸犹存。 “那怎么办,那你现在就算拿到穿山爪也回不去跟他们会合了?哦,对了,你还有她。” “不行,只能等火熄了再想办法。”蓝醉摇头:“倒是你刚一个人跑了,来这里想干什么?” “明知故问。”榆晨冷哼道。 “救……嗬……我……嗬……嗬……” 地上的男人仍在不断的□□。榆晨虽然嫌他没事偷袭了豹子一手,但看他现在的样子也实在是可怜。于是两手抱住男人的胳膊,把人从腐泥里拖了出来,放在旁边干燥完整的树枝上。 “路……路……我知道……救我……出去……求……救……我……”男人大概是因为疼痛,说话断断续续的夹着粗重的喘息声,榆晨和蓝醉听了半天,总算听懂了小半。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出去的路?”蓝醉眼睛一亮,还有些怀疑:“进来的机关通道已经封死了,那条路走不通。” “不……我带……你们……走,你们……带……我出……去。” “先告诉我们路,不然我们就把你放在这,让你慢慢等死。”没想到男人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讨价还价,榆晨一下冷了脸:“反正有穿山爪,我们不愁找不到出路。” “呵……呵……铜……层,过不去。带……我……一起……” “行了,榆晨,他都到这个地步了。”蓝醉把榆晨拉开一些,对男人温言问道:“带你出去没问题,否则刚才我也不会救你。但我有三个问题现在要问你,如果你不回答,我们就自己想办法。我们这么多人不愁想不出办法来。第一,你是谁?第二,你们一起下来的其他人去哪了?第三,出口的位置在哪?你起码要告诉我大概的位置,我们才好跟其他人决定会合地点。” 118、第 118 章 男人趴在地上只是不住喘息□□, 不再出声, 也不回答蓝醉的问题。 蓝醉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火气也上来了,脸一拉冷冷道:“你是伍希吧,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能把你从树茧里弄出来,就能把你丢回去。姓陈的现在在哪里?先去主墓室了?我们在门口看到了伍庆的尸体了, 你们三内杠了?” 不知道是不是伍庆这两个字刺激到了男人的神经,男人的喘息声愈发的粗重, 呼哧呼哧的跟拉风箱一样。 “不……不……嗬……” 沉默半天, 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他喘息声太重,说的什么完全听不清。蓝醉蹲下身体摇了摇他的肩膀,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听不……” 在蓝醉摇动男人的一瞬, 男人戴着穿山爪完好的那只手呼一下上扬直向蓝醉前胸招呼而去。蓝醉话没说完,就被这么一下, 吓得折身摔在地上。那男人伤得太重, 一击不成无法移动,整个人就像一条蠕动的大虫一样挣扎着往蓝醉方向爬,仰起来瞪视蓝醉的双眼通红外凸,表情就如第一次偷袭豹子时候一样狰狞扭曲如恶鬼。 “杀……杀!嗬……杀了……你!” “他这是发什么疯!”这男人都伤成这样了竟然还如此凶悍,大出蓝醉意料。蓝醉连忙后退几步跟男人保持好安全距离, 咬牙切齿骂道。 “蓝醉,他好像不太对劲。”君漪凰围着男人飘了一圈,细致打量着男人。 “怎么?” “他现在的眼神和刚才不一样。”君漪凰的视线不受明暗束缚, 因此看得分开清明。偏了头想想又道:“像是突然失去了神智。” “杀……杀……杀!”男人还在拼命蠕动朝蓝醉这边爬,喉间兀自低吼。 “蓝醉,你觉不觉得他现在的神情跟之前蒙筝在墓道里突然发疯的样子有点像?”君漪凰一说,蓝醉也觉得奇怪。男人的反应不该是一个受重伤要求他们带他离开的反应,即便他真是伍希,听了他兄弟的死讯也不该反应这么大,人又不是他们杀的。 榆晨默不作声走到男人身边,直接卸了男人两肩的关节,不顾男人呲牙咧嘴的凶恶表情,抬起他的脸翻开他的眼皮,又掰开他的嘴拉出舌头左右看了一番。 “眼白严重充血,舌苔发绿,症状和我爸一样,他现在的表情也很像我爸神志不清的时候。幻视,幻听,满嘴胡话。” “对了!”榆晨一说,蓝醉也想起来,男人的反应也几乎跟她当时见到朱远时差不多。当时容五怎么说的来着?朱远中了毒,是君影草提纯后与不知名的毒物混合而成的。 君影草是混在封土层里的,伍希他们是直接进了正确的路,这条路上就是一条青石板砌成的主墓道,然后就是这棵树…… 黄金树! 难怪蓝醉最觉得身体有点软,头脑眩晕犯困。她还以为是因为一路上体力消耗过度,加上受伤失血,因此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只怕是所有人都已经不知不觉的中了毒! “蓝醉,我给你的药,你没断过吧?”榆晨脸色森冷,显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进来的时候一直含着,一直到我们走错路陷到墓道机关里,那时候没顾得上。不过后来从困在小墓室的时候开始就恢复了,没完全连着,断断续续的吃的。只是那药对这棵树恐怕没作用吧?” “我也不知道。我爸中的毒里有一种医院始终分析不出来。这棵树只怕也就长在这墓里,其他地方早就绝迹了,根本没人知道。” “速战速决,马上找出路出去。”蓝醉看了看伍希:“我们不能把出去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木爷和朱远的情况你我都知道,要是他一直这样清醒不了,我们就跟着完了。照他的说法穿山爪是挖不通上面浇筑的铜层的,那穿山爪这会是没用了。刚刚他还是清醒的,我猜应该是他偷袭我们以后清醒了一小段时间。他好像也是急于出去,在清醒的这段时间里回到这棵黄金树附近,如果我猜测没错的,出口应该就在这棵树附近。” 榆晨对于蓝醉的分析表示赞同:“不错,否则一路过来没有危险,他不可能朝着最危险的树附近跑。不过这棵树占地范围这么大,要是在这一半枯了的位置还好,要是在另外那边,那些树枝简直跟成精了一样,砍不断烧不烂,怎么会乖乖让我们在里面找出路?” “没办法了,我们不可能干等着他清醒,想办法先找找。还有得让人去通知仲叔他们那边,药千万不能断,不管有用没用,至少图个万一。” 说到通知董仲他们,榆晨和蓝醉又纠结了。他们两过来都是耗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差点九死一生,现在的条件比刚才更差,根本没把握能平安回去。 “你们别动,我先去通知他们,再帮你找路。”君漪凰淡然给出解决办法。 “啊?” “耳碎了,我的行动也不会受限制了。我是鬼,那棵树再厉害对我也起不了作用。我很快回来,蓝醉你别乱跑。” “……哦。”君漪凰的理由太有道理,蓝醉竟无言以对。只能干巴巴的应了一声,看君漪凰的白色影子迅速上浮隐入黑漆漆的树影之中。 “……蓝醉,你这个媳妇儿挺好用啊。”榆晨隐约看到那些反应灵敏的树枝对君漪凰的到来视而不见,不由感叹。 “啥叫我媳妇儿好用!”蓝醉眼睛一横,看得到摸不着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好吗!还有君君的魂魄……蓝醉心神一黯,这棵树有毒,从理智上出发是应该马上找出路离开,上到地面后商量好对策再重新下来。但是君君——等得到那么久吗? 直到耳碎裂,蓝醉才算是体会到了为什么刚才榆晨会不顾一切的离开。这种时间无多的紧迫压抑感和很可能失去亲人的恐惧感,足以让人失去理智甘愿冒一切险。 赶紧找到出路,送白素荷仲叔他们出去,和榆晨搭手进主墓室。他们现在的时间同样紧张,目标一致,相信榆晨也不会反对。 蓝醉暗中看了榆晨一眼,马上在心里定下了新的计划。 君漪凰为了她竭尽全力,她为君漪凰留下冒险寻找魂魄又算得了什么? “一路过来都没看到姓陈的,搞不好那老家伙是单独摸进主墓室了还是看有危险先溜了。你守着伍希,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要是能先找到出口也节约点时间。” “好,你小心点。” 蓝醉随口应了,小心翼翼的踩着地面上纵横交错的干枯树枝往前走。不得不说这棵树的巨大根本超出了蓝醉的想象,那些分发出来的枝干虽然枯萎了,叶片也全部脱落了,但仍是密密麻麻的从上方悬挂下来,跟蜘蛛网有一拼。随着蓝醉的移动,拖在地上的树枝被踩得啪啪作响,连带着垂挂的树枝跟着不断摇晃,一根根干枯瘦长颜色漆黑的树枝不断在头顶脚下颤动扭曲,似乎随时都会伸出来一把把蓝醉卷入地狱的深处。蓝醉只听得到自己因为紧张而粗重的呼吸声,每一根神经都崩到了极致,灵活的眼珠子上下搜寻,希望能找到人踩踏过留下的痕迹或是直接找到出口。 他们现在在地底,出去的路肯定是在头顶。蓝醉仰着脖子边看边走,脖子都快仰断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蓝醉灰心丧气埋头伸手揉脖子的时候,旁边一道黑影蛇一样迅速穿过枯树枝向她飞来。蓝醉一惊,不转身倒着连跑带跳退了好几步。幸亏那些枯树枝长得密集,那道黑影在袭击蓝醉的过程中遇到不少阻碍,等蓝醉跳远了那道黑影也像是失去了目标,凝在半空里左右摇摆了一会,嗖一声又缩了回去。 蓝醉吁了口气,她已经看清了袭击她的正是一截还活着的金黄色树枝,原来她仰着头不知不觉走到了枯荣树树干旁边,正是活着的树枝与枯死的部分交叉的地带。蓝醉不敢再往前走,正准备退回去,忽地发现那根袭击她的树枝位置有一坨黑黝黝的影子,看起来跟包裹住伍希的树茧一模一样。 蓝醉念头一动,掏出枪对准那团黑影的上方。这次对准的目标是静止不动的,而且目标还颇为巨大。蓝醉连扣数下扳机,□□的巨大威力在这时候体现了出来,那团形成树茧的树枝一半直接被枪搅断了,余下的树枝动作迅疾的收了回去,张牙舞爪的在附近寻找偷袭它们的对象,那团树茧咚一声坠落在地上,顺着惯性滚了几滚,正好滚往蓝醉所在的方向。 蓝醉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那些树枝还傻乎乎的在原地翻腾,蓝醉一个迈步跳过去对准树茧踢了一脚又迅速跳回原地,树茧咕噜噜又滚了几圈,彻底离开了活着树枝能接触到的范围。 围成树茧的金黄色树枝一旦离开了主干,金色的颜色就迅速变得暗淡许多,即便蓝醉接近它们也不会再动,跟普通树枝没有两样。蓝醉按开腕镯,打算一根根切开扭曲成一团的树枝看个究竟。这蓝家传下来的宝贝果然比一般的军刀好用得多,手起刀落就起码能斩断半根,蓝醉连掰带割,不大会就把外围的树枝扯开了。 一股恶臭随着树枝的消失涌了出来,树茧里的东西也彻底暴露在蓝醉眼皮子底下。蓝醉掩住鼻子,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心脏砰砰乱跳。 身为蓝家传人,十五岁就要一个人在不见天日的陵墓里穿梭,蓝醉的胆子比起很多人都大得多。但是眼前的一幕还是让蓝醉觉得恐怖。树茧里裹着的并不是她想象的陈教授,而是一团鲜红色表面已经呈液体化的肉块。那块肉确实是个人,还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但完全没了人的形状。蓝醉以为伍希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惨了,但比起她面前树茧里的这个‘人’来说,却显然好得多得多。这个‘人’如果真的要形容,大概可以称之为一个‘鸡蛋’。最内层是人的骨头和肉,一团蛋清一样鲜红色浓稠液体将骨头和肉包裹住,在‘蛋清’之外,是一层透明的薄膜,牢牢把液体和骨肉锁在一起,起到蛋壳一样的作用。 蓝醉能看到薄膜之下骨肉之上,也就是那层鲜红色的液体里似乎有很多黄豆大小的杂质在漂动。但蓝醉自认她没这个胆量把脸凑到这团东西近处去辨认那些杂质的具体成分。说实话,她现在一眼都不想多看这团东西,唯一让她保持视线的原因只有那团液体肉块里唯一还基本保持着原型的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她不久前刚见过,正是伍希套在手上的穿山爪。 只是包裹着血肉的这些液体似乎也带得有腐蚀性,这把穿山爪插入液体的指尖部分已经被腐蚀秃了,蓝醉估计剩下的部分大概也保持不了多久。 看到穿山爪,这块血肉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可以确定下来。 据阿斌的说法陈老头下来的时候连同他自己一共才三个,伍希死在铜门外,偷袭他们那个男人虽说已经面目全非,但看年龄肯定不是陈老头,那剩下的这团肉块是谁自不用再猜。 蓝醉叹了口气,不知该作何想法。陈老头肯带到这里来的肯定是他的亲传心腹,看他们的装备说不定是穿山一脉仅存的最后几个传人。如今死的死疯的疯,穿山一脉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一点根只怕这次是彻底的断了,倒斗界里视若瑰宝的穿山爪霸王槊的打造方法从此真正成绝响。但蓝醉在确认了肉块身份的时候也确实松了口气,毕竟如果陈老头先她们进入主墓室的话或是拿了陪葬品离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无意中动到锁君漪凰魂魄的器具。现在看来陈老头显然是没到主墓室就死在了这里,那主墓室里的东西应该还保持着完整。 另外伍希和陈老头都是在这棵黄金树的树干附近找到的,两者间被发现的距离差得并不远。蓝醉相信这不会是巧合,毕竟黄金树占地范围这么大,如果单纯的只是想穿过去绝对不会选择树枝最密的树干附近。两人都是在树干附近被发现,那可能就说明了一件事——陈老头和伍希发现他们搞不定这个兰妃陵后,又无法原路返回后就打算另外找路离开。而另外一条出口,应该就在这棵黄金树的树干附近! 119、第 119 章 且说白素荷这边, 眼看榆晨、蓝醉和君漪凰进到黄金树的范围之内, 白素荷即便身在其外也是异常紧张。从之前的顺利通过到突发变故,树枝编制成几米高的树墙将外围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树枝挥舞的声音也掩盖了蓝醉她们的动静, 白素荷紧盯着那片树墙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焦灼又无计可施, 时间久了就开始觉得疲倦起来。 白素荷受的伤不轻,蒙筝又一直挨在她身边, 人体暖烘烘的热度驱散了地底的阴冷, 她盯着树墙的视线也不由得恍惚,眼皮竟不知不觉的搭了下来。 支撑着头的支撑物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白素荷脑袋猛地一垂, 一下子清醒过来。伸手揉了揉眼睛, 瞪着黑漆漆一片的前方,还没完全清醒的脑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迟钝了两秒钟, 白素荷迷蒙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 拔出随时别在身上的匕首,警觉的四顾看了一圈。 黑,太黑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举目四眺除了黑暗就是黑暗, 即便是放在面前的手也看不清。四周极度的寂静,不久前树枝晃动产生的巨大沙沙声消失无踪,除了自己的呼吸, 耳朵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息。 “仲叔?蒙筝?”白素荷压低声线喊了两嗓子,却没有任何回音。 见鬼! 白素荷暗中诅咒了一句,费劲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小心的往旁边挪。 她当时和蒙筝休息的地方离主墓道的出口并不远,旁边就是墙。现在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靠着墙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办法。 摸索到冰冷的墙壁,白素荷提到胸口的心稍微定了点,又喊了几声,还是一样的结果。 其他人去哪里了? 别人不说,对于董仲白素荷还是比较信任的,董仲虽然长相一脸凶恶,责任心却极重,因为蓝醉的缘故对她也相当照顾。而蒙筝在墓室里也曾不顾一切的救她。就算找到了出口,白素荷也不相信这两个人会悄没声息的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独自离开。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倏地一声脆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声音像是有人无意中踩碎了瓷器,微弱清晰,而且声音来源就在离白素荷左手边不远处。白素荷一下屏住呼吸,这时候她的眼睛也大致适应黑暗了,近处依稀能看到一点大致的轮廓影子,因此她拼命睁大眼睛努力朝左手边看去。 呼! 一个黑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到白素荷面前,白素荷被吓了好大一跳,惊呼冲口而出又马上被意志力掐断。白素荷反应迅速的朝右边墙壁一滚远离那个贴近的黑影,那个黑影却像是认定了白素荷一样如影随形,任由白素荷沿着墙壁怎么躲避,都紧紧贴在白素荷旁边。 “白姐姐——” 那个黑影终于出了声,声音清脆利落,竟然是蒙筝。 白素荷一口气生生卡在胸口,惧意减弱许多怒火却滔天一样涌上来。 刚才她怎么呼唤蒙筝都不应声,这会又装神弄鬼的想干什么! “蒙筝,你干什么!其他人呢?怎么电筒关了?没电池了?”问归问,但白素荷还是忍不住退后了两步。说不出为什么,白素荷总觉得蒙筝刚才喊她的语气怪怪的,具体说不出哪里奇怪,但白素荷就是觉得别扭不对劲。 “嘻嘻,嘻嘻嘻嘻——” 蒙筝不回答白素荷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一个劲的笑。蒙筝的笑声也很奇怪,断断续续像是牙齿漏风一样,跟她平时清脆的笑声完全不同,在这古墓里面简直诡异得吓死人。 白素荷脸都黑了,悄悄把手伸到衣领里把贴身佩戴的吊坠一把拽下来,捏在手里。 “白姐姐——” “白姐姐————” 蒙筝的声音越拖越长,越长越幽怨骇人。白素荷不吭一声,凭着一点模糊的轮廓,嘴唇无声嗡动,越念越急,然后手一抛,手里的吊坠顿时朝蒙筝方向飞去。 白家世代和鬼怪打交道,自然都会留点自保的后路。这枚吊坠是白家家传的,只传嫡系,乃是得道高僧的神骨舍利。随着白素荷的咒语,舍利在撞到蒙筝的同时骤放金光,一圈圈的金光像带子般把蒙筝围在中央,微弱的照亮了那一小方区域。 白素荷这一下终于看清了蒙筝,但在看清后却惊得动弹不得。那个刚才不断呼唤她“白姐姐”的,哪里是那个可爱天真大眼嘟嘴的蒙筝,而是一具腐烂得几乎见骨的骨架。 ‘蒙筝’摇晃着那颗摇摇欲坠的颅骨,黑洞洞的窟窿左右看着围着它的金色光带,下颌一开一合,又咯咯的笑了起来:“白姐姐——不要怕啊——” “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驱邪缚魅,保命护身……”白素荷神色肃穆,继续念着伏鬼咒,对‘蒙筝’的呼唤充耳不闻。 “白姐姐,我死得好惨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好怕,你来陪我啊……你来陪我——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了啊。你欠我的,来——”但是咒术似乎对这个‘蒙筝’完全不起作用,虽然神骨舍利减慢了‘蒙筝’移动的速度,但那具骨架还是一点一点的朝白素荷所在的地方移动而来,只有一丝肉筋连接的下颌一张一合,继续用蒙筝的声音哀怨倾诉。 白素荷对这种状况完全不能理解。再厉害的妖魔遇到神骨舍利都会乖乖伏诛,没想到却对这具骨架丝毫不起作用。白素荷停止念咒,也不再后退,不想再耗费无谓的精力,额头全是体力透支冒出来的虚汗,握在手里的匕首把手上也是滑不留手。 虚无的咒术没用,那现在唯一还能依靠的就只有这把匕首了。 ‘蒙筝’移动得再缓慢,但也总归有靠近的时候。白素荷看准时机,在与‘蒙筝’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之时,猛然主动踏前一步,匕首由高至低,直挑‘蒙筝’那颗细瘦的椎骨。 ‘蒙筝’不避不闪,反而蓦然放声大笑。白素荷眼看着匕首划过‘蒙筝’椎骨,落手处却觉得一片虚无,毫无砍在实物上的质感。 那具骨架随着白素荷的削砍,一分为二,‘蒙筝’笑声不断,两截骨头却如烟雾般砰地消散在白素荷眼前。 白素荷一惊,收回匕首继续靠墙而立,神骨舍利也自动飞到她头顶,金光将她整个人护住。 眼前又恢复了开始的那种黑暗,只有‘蒙筝’嚣张的笑声余生缭绕不绝于耳,反倒比之前的寂静更让人惊惧。 又等了半天,没再出现其他状况。白素荷全身汗水津津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却仍不敢收回神骨舍利,只能瞪大眼睛苦熬。 “数声鹈鹕,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月。” 低缓的女声念着张先的《千秋岁》,女声声音清冷平稳,但每一个听在白素荷耳中都是愁肠百结,尽是掩不住的幽怨,教人感同身受。前方一点幽幽的白点,忽隐忽现,依稀可见其中有身影被罩在其中。 那个身影高挑窈窕,水袖长裙,随着词句不断变换着姿势,姿态优雅流畅,仿佛跳舞一般。白素荷看着,竟觉得那个身影对她有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不知不觉的离开靠着的墙壁,蹒跚着向那团白点走去。 走得越近,看得越清楚。那真真切切是个女子在跳舞,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却可见女子的舞姿如行云流水。白素荷越看越觉得这舞姿很是熟悉,忽地一怔,想起这正是她曾经在梦中见过,那个名唤贺兰馥的女子曾在湖面所作的舞蹈。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月。”贺兰馥反复吟诵着最后这句,舞完最后一步,水袖一挥终于停了下来。白素荷但觉眼前一亮,四周漆黑不再,竟是皓月当空,庭院深深,疏影扶苏,举目之处处处满是怒放的娇艳各色芙蓉。 “卿卿……”贺兰馥抬头望着头顶的缺了一个角的明月,用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缠绵语气反复念诵着这个名字,眼中不复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无奈、思念与苦楚。 “你真的还是……那个卿卿吗?宫里的日子,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吗……?”贺兰馥低下头,出神的盯着因为抬起而露出水袖,柔美细长涂染丹寇的指尖。 不知道为什么,白素荷对于这个贺兰馥的情绪简直感同身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白素荷却能察觉到贺兰馥隐藏在其中深深的失望与迷茫。 就在白素荷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这种伤怀的情绪的时候,贺兰馥视线竟从她自己的手腕上移开,转到白素荷所站的方向。 “你说……宫里的日子,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吗?” 白素荷一怔,随后才发现贺兰馥是在跟她说话。白素荷愣愣的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贺兰馥神情却由落寞一下转为阴冷:“你说,宫里的日子,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吗?!” 红色的血丝随着最后这句声色俱厉的问句从贺兰馥的眼角缓缓流下,接着是鼻、嘴角、耳边,七窍中的血疯狂涌出,容颜深刻艳丽的贺兰馥转瞬就变得面目狰狞,一步步朝着白素荷走来:“我说过,生生世世不复相见!生生世世不复相见!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还要见她!为什么!为什么!“ 白素荷大骇,想避开越来越近的贺兰馥,却宛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僵在当地,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七窍流血的那张脸与自己的额头贴在一起,冰冷刺骨:“离她远点,她——是没有心的!” 就在白素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额头的凉意陡然加重许多,凉意从额头蔓延到脸颊,再延伸到衣领里,白素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白色灯光,一个人蹲在她身前,手上还拿了个瓶子,脸上长长的刀疤因为绷着脸显得表情很是凶恶,正是董仲。 董仲看到白素荷睁开眼,拧着眉毛把手指尖粗鲁的塞进白素荷的嘴里,道:“总算是醒了。含着,没了再含新的,千万别断。” 白素荷一头雾水,她也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恐怖场景中回过神,偏了偏头,看到蒙筝躺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两眼紧闭像是睡得很香。 “我怎么了?睡着了?”白素荷觉得脸上湿哒哒的,一抹脸,才发现脸上脖子里全是冰水,这才恍然刚才迅速蔓延的凉意是怎么回事。 “要是只是睡觉就好了。”豹子蹲在董仲后面,满脸暴躁:“你们两不知道吃药啊,不吃药发疯就算了,还对着我们又砍又杀的。你还好跑不动,那个小姑娘——”豹子指指熟睡的蒙筝,重重哼了一声:“她是不是有双重人格啊,清醒的时候胆子小得跟老鼠一样,一发疯彪悍的简直是泼妇,上蹿下跳逮都逮不到。” 白素荷看到豹子脸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痕,大概也明了了豹子为什么怨气这么大。 只是……吃药?白素荷仰着头想了想,才想起来蓝醉在下来的时候确实给了她一瓶药,让她记得吃。因为当时蓝醉也没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药,白素荷也没放在心上,吃了两颗就放着了。至于蒙筝,估计根本就不知道药的事情,更不会想到要喂白素荷吃药。 看来她们两个不知不觉的就栽了,白素荷想到这不由愧疚,低声道:“抱歉。” “出口在这棵树的背面,白素荷,解开我的禁制。” 另一个淡漠的声音传来,白素荷撑起身体越过董仲看去,看到一身古装打扮远远站着刻意和她们保持着距离的君漪凰,又是一怔:“你怎么……对了,蓝醉呢?!” “她在那边。” “那你怎么!” “耳碎了。” 君漪凰回答得很是淡漠,像是讨论的话题与她毫无关系一样。白素荷的神色却在听到君漪凰的回答后马上沉重起来:“怎么碎的,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解开我的禁制。难道你还怕我害你们?” 白素荷沉着脸不说话。当时给君漪凰下禁制,一方面是要护住君漪凰的魂魄,另一方她确实是存着压制君漪凰阴力防备君漪凰的心思。但是一路走来,旁观者清,她也发现现在的君漪凰和蓝醉相处得非常好,甚至有些好过了头。现在解开禁制她倒是不担心君漪凰会害人,但是君漪凰寄存魂魄的耳既然碎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物件来代替,要是这时候再帮君漪凰解开禁制会有什么后果,她相信君漪凰自己也很清楚。 120、第 120 章 “不行。”几乎没多考虑, 白素荷就一口回绝。 “你们想死在这里?”君漪凰也并不动怒, 只是淡淡的睨着白素荷:“你们死不死我倒无所谓,不过我答应了蓝醉要带你们去出口那边,你们不走蓝醉也不会走。” “何况——”君漪凰的唇角挑起了一丝急不可见的讥讽:“你舍得她也死在这里吗?” 君漪凰没有指名是谁, 但眼神却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蒙筝。 白素荷默然。已白素荷历来孤傲不愿欠人情的性格来说,如果光是她一个人在这, 她肯定不会为了自己活命去牺牲旁人的性命,虽然君漪凰已经死了, 但是只要找齐魂魄还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而若是解开禁制稍有不慎君漪凰却会从此魂魄消散再也没有机会再世为人。 最重要的是,白素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心底深处总是对君漪凰有所亏欠, 但又说不出亏欠什么,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白素荷才会再度犯险和蓝醉一起来这个兰妃陵为君漪凰寻找失散的魂魄。 但是君漪凰偏偏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能决定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代替其他这么多人决定他们的性命。至于蒙筝,白素荷对她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既讨厌又对蒙筝舍命相救的行为感动感激,而且开始时她就是半强迫半许诺的把蒙筝拐下来的, 自己死在里面也就罢了,把一个无辜的小姑娘拖着陪葬,又算是怎么回事? 白素荷内心很是挣扎, 闭着眼睛沉思半晌后,才勉强点点头:“好,你过来。” 白素荷让董仲搀着站起来,与飘到身前的君漪凰四目相对。两人的个头不相上下,容颜各不相同却都是轮廓深刻艳丽的类型,一人一鬼站在一起,旁人看着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并不如旁人看着那么和谐,白素荷勉强撑着自己站稳,让董仲避到一边,才附在君漪凰耳边低声道:“你对蓝醉真是情深意重得很。” “你不也一样。” “同样的话我对蓝醉说过,现在看来我还得对你说一次。人鬼殊途,是不会有结果的。” 君漪凰头偏了偏,淡淡的看着白素荷:“原来路上蓝醉莫名其妙闹脾气,是你在多话?” “我不过是好心奉劝一句,听不听由得你们。要不是蓝醉人还不错,你们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白素荷一哼:“白家世代与鬼打交道,这种事虽不多,但也不是没见过。到时候你们两可别指望我,别说什么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天道是谁都逆不了的。” “既然如此,我也好心奉劝你一句。离蒙筝远点,否则你迟早会后悔。”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素荷一愣,突然忆起刚才在幻觉中那个七窍流血的贺兰馥也对她说过“离她远点,她——是没有心的!” 贺兰馥指的‘她’是谁?蓝醉?君漪凰?还是——蒙筝?会这么巧吗?刚刚那一场真的仅仅只是一场幻觉,还是——意有所指?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一个沼泽之中,其他人冷眼旁观,对她的过去将来了如指掌,唯独自己一无所知混混沌沌,茫然的听从别人指指点点。 蒙筝——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意思,我没经历过轮回,不知道是不是在黄泉路上喝过孟婆汤后就能前尘尽忘脱胎换骨。在我那一世我只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我言尽于此。你帮我解开禁制,蓝醉说这棵树散出的味道有毒,你们待得越久中毒越深。” 白素荷仔细琢磨着君漪凰的回答,隐约悟出了点什么东西,却有些不敢相信:“你知道蒙筝的前世的事?” “……你若是不想走我就先走了。” 白素荷被君漪凰话说一半噎得火大,但又不能真拿其他人性命开玩笑,冷冷瞪了君漪凰一眼低声道:“出去以后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她与你有什么关系,为何要跟你说清楚?我不过叫你小心她而已。” 刚刚那气还没咽下去,君漪凰接下来这句卡得白素荷更是话都说不出来。白素荷张了张嘴,毒舌惯了的嘴竟然找不到话去回君漪凰,只能气哼哼的不再说话,两手捏诀口中念咒,不过须臾,一圈银白光圈从君漪凰身内向外散开,逐渐碎裂暗淡,君漪凰原本有些模糊透明的身形却一下子又实在起来。 “禁制去了虽然你的阴力不再受限,但也无法再束缚你的魂魄。你现在的感受不过饮鸩止渴,如果过度使用阴力,用不了一时三刻魂魄就会散入天地万物,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这话我听过就算了,其他人你就不用说了。”君漪凰感受到体外那种无时无刻被撕扯的拉力陡然间消失,神色一肃,飘到碧绿的苔藓上方道:“都跟在我身后。” 董仲闻言连忙把背好蒙筝拉着白素荷,豹子扶住王富贵,站在苔藓外围,随时准备往前冲。 君漪凰神色阴沉,手腕指尖轻移,随着她的动作黄金树从中一股风由小及大,树枝树叶被风吹得哗啦乱响左右偏倒,很快来回刮动的风形成两个漩涡,君漪凰左右长袖一分,低喝一声:“去!” 只见两团风如同有形一般,君漪凰话音刚落,两团风就分别向左右卷动,带得两边的树枝树叶也呼啦啦的向两边凭空飞舞,中间片叶不留干干净净,直如盘古开天,中间那条道便如天地间的清晰界线。 王富贵、董仲和豹子虽然知道也接受了君漪凰是只鬼的事实,但从没看到过君漪凰施展阴力的情景,更没想到君漪凰袖子轻轻一舞就能摆平刚才众人费尽心力才能进入的黄金树丛,不由有些呆愣与惊惧。白素荷见状无语的推了推董仲,董仲这才如梦初醒的领头战战兢兢的踩上中间那条君漪凰清理出的‘道路’。 被风卷在两侧的黄金树枝察觉到活物入侵的气息,纷纷摆动着要往中间伸展,却被那层貌似无形实则有形的风墙隔开,只能不断的在风中冲撞。站在狭窄道路上的几人疾步向前走着,只见左右数人高的树枝就如无数缠在一起的蛇团般在咫尺外不断翻滚,狰狞抖索觊觎着自己的血肉,这种随时处于被猎捕状态的感觉与在外围单单站着看的时候完全无法比拟,一个个忍不住不断加快脚步,就连负累最重的董仲也用超乎他平时的速度拼命向前狂奔。 但是毕竟几个都是伤员,再加快速度也就那片刻的事,这段不算太长的路程对于几人来说简直像是度日如年。不知是不是因为越深入枝叶越密集的原因,君漪凰分出的道路越来越窄,从两人并行有余的宽度逐渐两侧紧贴人身,只能侧身横着挪动,两侧的风就像石壁一样压迫着几人的身体,到了最后道路已经窄到将人直接被卡在原地,几人被前后风墙挤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一般,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气都喘不上,只能眼睁睁开着肆虐在风墙外围色彩明丽的树枝层层叠叠往头顶上压。就在几人被压得直翻白眼的时候,一个个身躯忽地腾空而起,被风卷着将前方拦路的树墙硬生生砸出一个大洞,通过大洞往外飞去。 蓝醉和榆晨正在枯萎了的黄金树这头焦躁不已,不断的走来走去。他们不敢太靠近活着的黄金树那边,根本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干着急。君漪凰虽然告诉蓝醉说一切交给她不用担心,但蓝醉明知道君漪凰的状况,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等了又等始终没听到动静,蓝醉正在犹豫要不要冒险走近些看看,突然听得头顶风声作响,接着下雨一样一个接一个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她附近。 蓝醉榆晨两人呆了呆,蓝醉抬头看去,只见上方晃晃悠悠一个白色的影子跟着飘下来,落在蓝醉面前,正是君漪凰。 “君君……能不能别这么粗暴用扔的。”落下来的黑影是什么这时候不言而喻,蓝醉有些想扶额,君漪凰虽然冷淡了点但平时行为举止还是很优雅的啊,她一个蒙筝一个,怎么一进了这墓一个个都变得这么暴力了! “对了,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比刚才好?”周边□□声不断,不过能出声就没大事。蓝醉左右端详着君漪凰,她的身形轮廓比离开时明显要清晰许多,不再是那种朦朦胧胧蒙了层纱的感觉。 “我没事。”君漪凰不想多加解释,指指地上还在喊痛的几个道:“都在这了,你带他们走吧。” “嗯。”出口君漪凰刚才已经找到了,确实是在黄金树的主干附近,更确切的说就在树干里面。原来这颗黄金树是棵夫妻树,同根不同枝,其中的一棵分株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看着完好,内里却全部烂空了,出口就在枯萎了的这棵黄金树树冠顶端,沿着树干中心的空洞往上爬就行。而且在树干中爬行也不用再担心那些会把人卷走的树枝树叶,危险性比蓝醉预想的要低得多。 榆晨把被君漪凰从天上丢下来的几人搀起来坐好,好在这棵树下垫衬的树叶太厚,只是被树干划破了皮肤没伤到筋骨。君漪凰身份摆在那,又主动出手救了人,榆晨当然也就只能忍了,把出口位置告诉了豹子,让豹子扶着王富贵先上去。 “老董,你先走。” 王富贵看了看榆晨,摇头让董仲先走。 “王叔,君君看过了,这条通道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老董你先走,我等晨哥儿。”王富贵的态度却是罕有的坚持固执。 榆晨听到王富贵的话表情很是复杂,没再说什么,把出口位置让给了董仲。 这次下地什么都没捞着,还赔了夫人又折兵把西瓜送在了里面,董仲也是累极了,不想跟他们再搀和,也不推辞,一拉蓝醉道:“小醉,你先。” “仲叔,你先,我殿后。” 董仲拉蓝醉也拉不动,转头深深看了蓝醉一眼:“小醉,听话!先上去。” “仲叔,你带白素荷和蒙筝先走。” 两个一个都不退让,也是杠上了。董仲气得牙直痒痒,直接开骂:“小醉,别闹脾气!” “蓝醉,你先上去。”君漪凰见状也在旁边低声劝道。 “你们先走。”蓝醉简直跟头犯犟的小牛一样,说不走就不走。 “你!白妹子,这树干里看样子只够一个人,我也背不了你,要不你先走?” “我等蓝醉。” “……” 这一下找着出口了一行人却偏偏全僵在当地,刚才一个个疯了般想出去,现在却一个个都让着其他人先走。 “行了,都别推来推去的了。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干脆就摊开来说,我要给我爸找药,没找到之前我是不会上去的。豹子,你和王叔都受了伤,你先带王叔上去。”榆晨旁边看得实在是不耐烦,一个个都有自己的打算,偏生又都把嘴巴封得死死的,这样扯下去还不知道要扯多久。 “晨哥儿,我腿虽然是断了但脑子还在。我知道你要给老榆找药,我跟他一辈子的交情怎么能把他的独苗一个人丢在这里面。我跟着你,有什么状况多个人总多个想法。” “榆哥,你和王叔都没上去,我怎么能走?你把我豹子当什么人了?!”豹子一扯嘴角:“干这行的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了,你要给榆爷找药,不管是刀山火海我跟着你走就是!” 榆晨无奈的抓抓头发,又是头痛又是感动。他不愿意明说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蓝醉,我们这边的打算你是听到了,你准备怎么办?我们也算共患难一场,你来如果只是为了求财,我建议你们先上去算了。我如果有命找得到药拿得到东西,上去了还是按照跟来时的协议一样我们分。但是我想求你件事,如果我死在了这下头没能上去,你们休整完了再下来,如果能找到药能不能替我给我爸送去?就算还有万一的机会……只要能救醒我爸,你告诉他我应承下来的条件,只要榆家有的,蓝家要什么都行!” 榆晨说得言辞恳切,蓝醉和董仲也禁不住动容,虽说早就猜到了榆晨的计划,但真听到耳里,感受毕竟还是不同的。 蓝醉沉默了半晌,对着榆晨期盼的眼神,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个条件还不够?” “蓝醉,你都说了这棵树有毒,还不快走。” 榆晨与君漪凰看到蓝醉拒绝,不约而同开口道。 “不是不够,是我也有急着要找的东西,拖延不得。”蓝醉不理君漪凰,只是对榆晨解释道。 “果然……你来也不光是为了那些财宝。你不走我估摸董爷肯定也不走。好吧,蒙田,你一个大男人,照顾好白小姐和你妹,把她们两先带上去!” “我不走,想办法把蒙筝弄醒,让她先走。”出乎榆晨意料的是白素荷跟蓝醉一样,完全不考虑直接一口回绝。 “你……你们都不走,我也不走!”蒙田眼珠子咕噜转了两下,马上下了结论。虽然那只长得挺漂亮的女鬼说上面没危险,但是鬼话鬼话,鬼说的话能听吗?!一个个都不上去,肯定是有问题!而且这墓都快被他们给绕遍了,伍希和陈老头又都死在这附近,陪葬的宝物搞不好也就在附近。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了具体的位置,说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把自己骗上去以后好多分一份。一路上都这么多危险都捱过来了,就差这临门一脚,要就这么上去了自己才是个白痴! 蒙田的心思哪里瞒得过蓝醉和榆晨,两个人冲着蒙田翻了个白眼。一路上两个人对他都没啥好感,他既然不想走也随便他了,懒得再劝。现在就差最后一个——昏迷不醒的蒙筝。这个豹子下手也真是狠,后劲上那一手刀直接让蒙筝昏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实在不行……先安排个人送上去? 蓝醉和榆晨还在考虑这个树洞容不容纳得下背着一个人行动时,像是应和他们心思一样,躺在旁边的蒙筝终于咿唔哼了声,晃了晃脑袋慢慢睁开了眼睛。 “正好,醒了!” 蒙筝刚一醒过来就看到一群人虎视眈眈的瞪着她。她忍不住一动又马上捧住脑袋□□起来,刚才乱七八糟的看到一大堆各种各样的东西,蒙筝到现在都不敢确定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丫头,我们找到出口了,你自己先上去怎么样?”董仲蹲到蒙筝旁边,尽量放柔了声音问道,脸上的一大条疤反而因此扭成一条蜈蚣,看上去更加凶狠。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不走?”蒙筝扶着脑袋呆了半天,突然反问董仲 “嗯,我们还有点事,你先走。” “什么事?” 蒙筝的反问再自然不过,但蓝醉却和白素荷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一丝疑惑。 依蒙筝的性子听到马上能出去,肯定乐疯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探究其他问题?但是她的眼神却清明得很,既不是之前陷入幻境发狂也不像被不干净的东西沾染的样子,显是没有问题的。 “我一个人不走,我跟你们一起!”蒙筝揉着太阳穴,丢出的第二句话更让其他人大吃一惊。 “这条出口很安全的,你不用担心!” “我跟你们一起。”蒙筝委委屈屈的看了董仲一眼:“刚才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我看到了好多恐怖的东西。我才不要一个人呆着,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这一下的蒙筝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娇俏天真的样子,蓝醉不明所以的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当是自己多心了。 董仲这下是着实郁闷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虎着脸道:“一个个小娃儿还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老董,你就认了吧。会到这里来的内里都是一德性,决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咱们这把老骨头的活得也够本了,陪他们疯一次就是。”王富贵倒是比董仲想得开,笑呵呵的拍了拍董仲的肩膀,又对榆晨道:“晨哥儿,既然都不上那就只能继续往前走。你们两是先过来的,倒是给我们说说前面是个什么情况。” “前面——没什么了,就是一个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个雕像。我没带灯,树枝太多太密把火光挡了大半,我看不太清。” “鲁莽,什么都不带就想一个人在墓里闯。”王富贵伸手给了榆晨脑门一下,道:“带我们去看看。” 榆晨摸了摸被敲红的脑门,也知道自己当时那样闯过去是九死一生,不敢反驳,乖乖的去前面带路。 蓝醉扶着白素荷,本就走得慢,加上君漪凰就在她前后左右飘,蓝醉看君漪凰的表情就知道她有话要说,因此更是刻意落在了后头。在走了一段与前面的人保持距离之后,君漪凰马上就发难了,平时鲜少动怒的脸上满是怒容:“你为什么不走?是不是要我把你丢上去。” “你丢得动的话刚才就丢了。你真当我傻啊,你说你没事我就信?” “我本来就没事,不用你多管闲事。” “白姐,她没事?”蓝醉不理气得跳脚的君漪凰,转而去问她扶着的白素荷。 “呵呵。”白素荷呵呵了两声,看看蓝醉:“耳都碎了,你信?” “不信,所以我得赶紧帮她找魂魄。她本来就是我带出来的,要是就这么魂飞魄散找不到了,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睡不好觉。” “哦,睡不好觉我信,至于是不是因为良心不安,呵呵呵。”白素荷凉凉的嘲了一句,才道:“我刚把她的禁制解了。” “难怪我是说看着她的脸都清楚了点。禁制解了有什么问题?” “禁制能压制阴力,但也能束缚魂魄。没了禁制也没有耳寄魂,她就没了根,风一吹就散了,所以得赶紧在这墓里另外找个合适的东西给她寄魂。要不然我都这样了,还留下来干嘛?我又没自虐倾向。” “哦,这就叫没事。”蓝醉把最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眯着眼睛斜斜瞪着君漪凰,眼中怒火比君漪凰的更甚:“君漪凰,这闲事我蓝醉偏就管定了,你给我一边呆着去!” 大概蓝醉因为火大,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大了点,前面听到了动静。董仲朝后照了照手电筒才发现蓝醉落下了一大段距离,折身就向蓝醉这边走来:“小醉,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没事没事。”董仲过来了蓝醉也不好冲着君漪凰继续发火了,朝着君漪凰翻了个白眼,扶着白素荷加快了脚步。 白素荷旁观一人一鬼吵架,也不开口劝,乐得看热闹。看着明明在生气还被蓝醉倒发了一顿脾气兀自郁闷的君漪凰,心里可算是舒畅了。 不是爱话说一半噎人么,就别怪她耍点小手段报复了! 从出口过来的距离其实不算太远,但因为树枝盘旋交错也并不好走,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重重垂挂着的枯树枝,到了之前榆晨所在的地方。这里差不多已经是黄金树的边缘地带了,没了树枝遮挡视线一览无余。这时候黄金树上的大火早已经被树脂浇灭了,前方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董仲打开硕果仅存的一个电筒,笔直的光线照了开去,在远处逐渐发散被黑暗吞噬。即便是束光性极高的狼眼也没能照到底,可想而知前方这片广场有多宽。 董仲举着电筒来回扫了几次,总算找到了榆晨说的那个雕像。只是那个雕像离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很远,光线发散后就不太看得清晰。 董仲把电筒放下,沉吟一会道:“小醉,照明弹还有吧?” “嗯,还有三颗。” “射一颗看看,太空了电筒看不全。” 蓝醉应了,掏出照明弹的匣子按下开关,不到一秒的时间笼罩的黑暗立刻被驱散殆尽,隐藏在暗处的东西清晰的暴露在众人眼前。 前方果然如榆晨所说是一片广场,整个广场差不多有两个足球场大小,整体呈椭圆形,广场的另一边竟然还有一棵与这边粗状的黄金树。只是那棵黄金树整棵都已经枯萎了,照明弹的白光下只能看到一根根黑色的纸条死气沉沉的拖在地上。 触目所及之处广场的边缘全部被虬结的树根包裹着,与树根接壤的部分全是玉石。玉石由外向内色泽由深到浅,鲜有杂质裂纹,平滑亮丽,被顶上的照明弹照得熠熠生辉,一眼望去简直就像一汪静止无波沐浴在阳光下的粼粼湖水一般。 那尊雕像就位于这块碧玉广场的正中央,用一整块的白玉雕就,与真人差不多比例,身材高挑,一手抬高一足轻踢,广袖长裙飘飞,披帛随风而动,螓首侧望,眉目深邃神情淡漠,栩栩如生,与外面那间祭祀墓室里壁画上的女子面貌一般无二。 莹白色的白玉雕像立于碧玉之上,就如这个女子立在湖中而舞,蓝醉心中一动,看向君漪凰,心中暗忖这大概就是贺兰馥她兄长为她立的像了。 碧玉广场上除了这尊雕像之外,在椭圆形两侧最窄的尖端还立着其他的玉雕器具,仔细看去全是宫廷中常见的古乐器,诸如箜篌、编磬、编钟、楹鼓等,也用青玉雕成,与底部的青玉融为一体。 好的玉石历来都颇为宝贵,也深受历代皇族喜爱。这座兰妃陵的规模就先不说了,单单是面前这一片全部用上好玉石铺砌的区域和那整块用来雕像的等人高玉石,放到现代简直是无价之宝。蓝醉他们下来时还对那间水晶墓室惊叹过,但那间水晶墓室如今与这一片玉石相比简直如萤火之光,不足一提。 照明弹的光芒从极亮到逐渐暗淡,所有人都保持着张口结舌的表情,有惊讶,有兴奋、有贪婪、有赞叹,直到照明弹完全熄灭玉石湖泊重新隐入黑暗中,众人仍然怔怔的楞在原地,如处梦中。 “刚才的……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做梦?”蒙田愣愣的道,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又伸到豹子胳膊上掐了一把。 “卧槽!你他妈的掐老子做什么?!”豹子还陷在迷醉里,手臂上一阵剧痛,马上跳了起来。 “会……会痛,那就不是我做梦了,不是幻觉!真的全部是和田玉!发财了!老子这次发财了!这辈子都不用回那个穷山沟里面去过苦日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幸好!幸好他没听他们忽悠先上去!他们果然是知道这里面有宝藏的!随便敲几块!只要随便敲几块带走就足够了! 蒙田两眼发光,满脑子都是厚厚的钞票和以后的奢侈日子,直接就往玉石湖泊上冲,后劲却是一紧,被旁边的豹子拉住衣领硬生生拖住:“你个王八蛋先给老子等等!先前的亏还没吃够?还敢就这么上去?” 豹子在看到黄金树的时候以为那是真用金子打造成的树,反应跟蒙田一模一样,结果上去一抹差点就吃了大亏。一朝被蛇咬,豹子记性好得很,这次说什么都不敢再鲁莽了。 依照这墓的尿性,这么一马平川、看着越华丽平静的地方越有问题! “就是一块玉石,无非是那个北燕皇帝给他妹妹修的纪念雕像,还能有什么问题?难道这些玉还能跳起来咬你一口?!” 蒙田很是不甘,但豹子比他高了一个头又壮实得多,力气大得不得了,他又断了一只手,怎么都拉不开豹子拽住他的胳膊。 “你这辈子也没见过会吃人的树。”蓝醉冷冷道:“豹子说得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要是再捣乱,信不信我把你丢回树里面让你跟伍希和陈老头作伴?” 蒙田对于蓝醉是很畏惧的,知道依着蓝醉的性格说得出就做得到,挣扎的幅度马上就小了,声音也软下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先放开我!” 蒙田一把甩开豹子,怏怏的走到蒙筝身边:“妹子,他刚才好像拉到我的筋了,帮我看一眼。” 没想到蒙筝看了看他,竟然没应声也没动作,只是缩在白素荷身边不动弹。 蒙田在蒙筝这也吃了个闭门羹,心头不禁火大,重重的哼了一声,无趣的自己走到一边。 没人在意这个小插曲,董仲和王富贵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他们两个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人,虽然对眼前的这块碧玉湖泊也十分惊艳,却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他们两现在算是对这墓琢磨出规律来了,越是反常艳丽诱人的东西危险性越大。但照着电筒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敢贸然踩上去,两人商量了下让其他人随时准备跑路,掰了几根黄金树的枯枝朝几个方向分别丢出去。 树枝枯萎后重量不重,落在玉石上叮咚一声滚了几滚就静止不动了。一行人胆战心惊的左顾右盼等了半晌,却什么屁事都没有。 董仲这下心稳了稳,把蓝醉已经不亮了的头灯拆下来继续往玉石上丢。头灯比树枝重得多,落在玉石上声音也清脆得多,连续弹了几下发出叮叮咚咚很是悦耳的声音,跟一根断枝滚在了一起。 刚才丢头灯的时候大多数人的心都是痛的。面前的这些都是上好的和田青玉,他们都是常年混迹于古物里的人了,刚才在照明弹下看那一眼就知道这些玉的材质都是上乘的,青玉虽硬这一头灯砸下去势必要砸烂一块,那可都是钱啊! 但是等头灯静止后,电筒再照向刚才头灯落地的地方,却见那块青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说明这些青玉上的硬度和承重力比他们想象的大得多,只怕人走在上面都没问题。 “你们别动,我去看看。”君漪凰看到一群人畏畏缩缩无处下手的样子,直接飘了出去。 君漪凰的速度很快,灯光完全跟不上她的身形。偌大的一个玉石湖泊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晃了一圈回来,君漪凰飘到蓝醉身边后,修眉微皱,表情也是有些疑惑:“这些玉石是拼接的,只是拼接的工艺做得很好,缝隙几乎看不见。每一块大约有尺余见方,中间空心,每块接缝处下方都有支撑物支撑。我随意挑了几块看支撑物都很牢固稳定,不是翻板机关,底下也没藏弩箭。墓里的机关大多就那几种,我看过了都没有,这块地方像是真修来就为了立那尊雕像的。” “不会吧?!”蓝醉有些难以置信,但君漪凰不受实物阻隔,刚才肯定钻到玉石下去看过了,她说没有机关那应该就真的没有。 莫非真是他们想太多? “嗯,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下面的支撑物并不完全相同,玉石下的空隙大小也不一样,不过里面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这……要不先让个人上去试试?”榆晨迟疑道。君漪凰毕竟是鬼,机关都是针对人设计的,搞不好只对活人有反应,就像那颗黄金树一样。 但是让谁去?要是真有机关,那上去试的人不是妥妥的死定了? 白素荷在旁边一直低着头没出声,突然白素荷拉过背包,埋首在里面翻起来。 “白姐?你找什么?” “找重一点的东西给我,最好是一样的,至少重量差不多的东西。”白素荷兀自在背包里翻了半天,掏出两颗替换下来的没电了的废电池。 “这个还有吗?”又找了找白素荷没找到其他的,只能问蓝醉。 “电池用完就丢了,这两颗都不知道是谁丢回去的。”蓝醉有些莫名,白素荷要这个干什么? “这个行吗?”榆晨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两个东西递给白素荷,居然是两个黑驴蹄子。 白素荷接过来掂了掂,黑驴蹄子体积比电池大,重量倒是差不多。 “行,将就吧。”白素荷让蒙筝扶着她走到玉石边缘,分别选了四个方向,把电池黑驴蹄子依次丢了出去。 每一件东西落在玉石上,都是一声脆响,声音十分悦耳。蒙筝就站在白素荷旁边,等她丢完最后一颗电池,圆圆的眼睛忽地瞪大起来:“声音不一样!” “什么?”蓝醉一怔,回忆刚才四样东西落在玉石上,确实每一个落地产生的声音都不一样。白素荷丢的次序是蹄子蹄子电池电池,即便是相同的两个东西落在两个方向,产生的声音也有轻微的不同。 这种不同很轻微,不细听完全听不出来,要不是蒙筝提及,蓝醉根本不会注意。 “如果是这样,我猜测恐怕就对了。”白素荷让蒙筝扶着,点着脚尖分别在三个地方踩了踩,近处的两个位置发出的声音都是一样的,远一点的哪一处则明显有些不同。 “你是说——” 王富贵和董仲两人回头看了看彼此:“缦回廊!” 相传古阿方宫乃是秦皇为纪念钟爱的女子阿房所建,阿房擅舞,因此秦皇令人在临近寝殿的回廊上大下功夫。据野史传言这条回廊只要人踩其上,就会叮咚作响,随着人的行走犹如奏乐一般。当初秦皇设计这条回廊便是为了让阿房舞于其上,后来阿房亡后秦皇仍保留了这条回廊,命名为缦回廊,每当思念阿房时便来回行走这条廊道。 这个传言不知是真是假,毕竟古人已逝,古阿方宫也已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这条传说中‘行如乐,宫羽旋转,三日绕梁不绝耳’的缦回廊也消失在那场大火中。 但缦回廊的传说一直在流传,以工艺而言也不是不可能存在。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那君漪凰说的这些玉石下方大小不一的空隙就能解释得通了! 121、第 121 章 古人在条件简陋的时候会将不同的水量注入杯盏茶碗中, 利用空气柱长短不同震动频率产生差异从而发出不同声音的原理, 用竹筷敲击杯盏奏乐而歌。甚至到了现在某些西北地区也还有少数地方流传着这种简易的乐器。 当时阿房宫中的缦回廊应该就采用了类似的方法建造而成。这位墓中主人的哥哥,北燕的禄山王大概命人仿照昔日被毁的缦回廊结构,在地底之下重现了一个新的‘缦回廊’。 也就是说, 面前的这一整片玉石湖泊实际上就是一个超大号的乐器,而踩上去的人则会无意成为演奏者。 至于演奏的是不是催人性命的哀乐, 那就不得而知了。 “啧,这个禄山王对他这老妹是真爱啊, 一路过来每个地方花的心思都不带重样的。”榆晨半是感叹, 对这位‘中国好兄长’十分敬佩,一半又对这位爱妹至深对他们造成无数麻烦的禄山王恨得牙痒痒。最重要的是既然发现了这块玉石湖泊的秘密,榆晨相信那位禄山王肯定不会是吃饱了撑的花那么大工夫造重现‘缦回廊’只是单纯的作为纪念——尤其这道‘缦回廊’就横在他挚爱的老妹墓室面前, 所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块玉石湖泊上面肯定是不能随便踩的。 然后最大的问题来了——中国自古流传下来的乐曲千千万, 很多甚至都已经失传了,鬼知道能通过的是哪一首! 这个陷阱真特么的够毒, 就算猜出了机关也破不了, 只能让人干瞪眼。 是真的干瞪眼,一个个抱着脑袋愁容满面,谁都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办。 “要照你们的说法只要踩上去声音不对就会激活机关?那大不了我们不踩这些玉,把它们敲烂了直接走不行吗?反正不都是要带走的。”蒙田想来想去,脑中忽地灵光一现。他现在都不想冒险再去找什么耳室陪葬品了, 一心就记挂着面前的这些玉石。问题是其他人都瞪着他不准他靠近玉石边,这个办法一举两得,自己可以拿了玉石走人, 他们也可以过去。 至于是不是真的过得去,反正他都走了,其他人过不过的去关他什么事? 从一见面开始蒙田基本就没说过有营养的话,但是这句话一说榆晨和蓝醉还真动了心。他们一心就在想过关条件,其实何必想那么多,最有效的办法不就是直接把机关根源毁了吗?他们悄没声息的过去,不就不会激活机关? “不行,你们想得到,禄山王、负责修建皇族墓室的天阁大臣,还有手下那么多工匠会想不到?我就怕一砸玉石,唯一的路都会被封死,我们的死期也就到了。”面对榆晨和蓝醉期盼的眼神,王富贵和董仲商量一下后摇头否决。一路过来他们已经发现了,从结构构造到心理诱导,整座墓的设计各方面都考虑得异常周道细致。两颗黄金树和这块玉石湖泊搞不好就是护卫主墓室最重要的设计,禄山王不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既然不能走就别走。蓝醉你不是有那个什么钢丝枪?用那个搭条路不成么?”君漪凰看蓝醉提议被驳回一脸郁闷,忍不住道。 “不行,那里面的钢丝长度只有八十米,就算是最窄的两侧距离都不止八十米,钢丝长度不够。”蓝醉早考虑过这个办法,但大致估算到底对面的距离后直接就放弃了。 “对啊,既然不能走就别走!蓝醉,你媳妇不是能支使风吗?你让你媳妇像刚才那样用风把我们卷起来丢过去过去不就行了? ”君漪凰的话提醒了榆晨,榆晨猛然醒悟,有现成的工具不利用,还傻乎乎的在旁边想破了脑袋,真够二的! “不行!都说了别打君君的主意,不行不行不行!”蓝醉一听榆晨主意打到君漪凰头上,想都不想马上回绝。 “咦?” “媳妇儿?蓝醉!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这个……” 榆晨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董仲呆了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楞了半分钟后终于回过神,马上虎目圆睁,火气冲天的吼了起来:“你!你个死丫头!你不是说只是帮她忙吗?我就知道!为了不知哪来的一只鬼居然连命都豁出去了,我打小把你看到大,就知道事情不该这么单纯!不但是只鬼!还是个女的,你是不是想气死你妈和我们这些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 白素荷的反应与董仲相比倒是要平淡得多,略微一惊后在蓝醉和君漪凰之间瞄了一圈,摇了摇头,暗中叹气。 王富贵、豹子和蒙田的惊讶不亚于董仲,不过他们自然不像董仲有立场去质问蓝醉,只能诧异、尴尬外加好奇的不断打量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一人一鬼。 蓝醉被一群人围观得满脸通红,耳尖都烧起来了,但是这话确实是她自己说出口的,那个该死的榆晨除了嘴巴大到吃四方以外,半句都没说错,她根本没法反驳。因此蓝醉除了用眼刀来回削了榆晨一千遍外,只能沉默的埋头装鸵鸟。 君漪凰不知是自忖反正面前这堆人与己无关所以无所谓,还是度过了初次的惊吓期,倒没像第一次那样矢口否认。蓝醉的窘态都落在她眼里,少见的又羞又恼又泪奔的样子既好笑又可爱,淡淡的睨着蓝醉红透了的耳根子,斜飘到蓝醉面前,恰恰挡住冲过来的董仲。 在不断见识过君漪凰的能力后,董仲对这只鬼多少是心存忌惮的。君漪凰再明显不过的维护姿态,好歹把董仲的火气高度浇下来一些,只能咬牙切齿的隔着君漪凰对鸵鸟蓝醉继续吼:“蓝醉,你个死丫头给我过来把事情说清楚!” “如果我没记错,刚你们还说你们时间不多,这颗树可是有毒的。”君漪凰不避不让,扬扬手指头指向背后的黄金树:“你是打算在这里对蓝醉三堂会审吗?” “没……没错!再说了,这个是我私事!仲叔,你要不想去墓室就赶紧先上去,这里是适合说这事的地方吗!榆晨,反正君君是不能帮忙的,别盯着她,没戏!自己想办法去!”蓝醉的本性始终是彪悍的,刚才的害羞也不过是二十多岁小姑娘的正常反应。看到君漪凰主动挺身而出站在她面前,蓝醉心里没来由的就有了底气,本性一下压过羞涩,再度展现气场,抬起头来绷着脸与诸多眼睛对瞪。 蓝醉的‘榆晨’两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榆晨这才发觉自己貌似是说错话了,但是他也很无辜啊!鬼知道董仲会根本不知情啊,上好的办法被毫无理由的拒绝不说,还莫名其妙被蓝醉的眼刀飞了一顿!榆晨只好摸摸鼻子哼唧一声,想起躺在床上的老爹时间紧迫,一肚子气无处可去,郁郁的闷在一边。 “你!你想帮她就自己想办法去!我不管了,妈的这都是什么事!她再漂亮都是女的,是女鬼!你自己回家跟你妈解释去吧!”君漪凰挡在前面,蓝醉一脸不知悔改,董仲气得半死,直接撒手不管了,扭头就往出口走。 “咳……那个,老董……”王富贵干咳两声想打圆场,但是这事委实太惊世骇俗了,王富贵想喊住董仲安抚一下都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加上他的腿脚不方便,只能对着豹子使眼色,让豹子去拉住董仲。 “别叫了,让他走。”蓝醉当然看得懂王富贵的意思,直接打个手势拦住。这块玉石上还不知道有什么鬼,她原本也不希望董仲为了她涉险,董仲这一走反倒合了她的意。 “这……哎。”蓝醉都发话了,王富贵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可惜了。这里手脚完好行动利落的人也就那么两三个了,董仲这一走又少了个生力军。 “时间不多,先讨论怎么过去,其他的上去再说。” “我不是提出办法了,你不用啊。”榆晨仍是不满,哼唧道。 “我说了,想都别想。打君君的主意,还不如想想怎么走过去来得实际。” “照我说啊,还是把这些玉石敲了的好。你们怎么就知道一定有路让人过去啊?莫非造这墓的还生怕盗墓贼不来盗是吧?搞不好根本就没什么路,只要人一踩上去就会触动机关呢!你们怎么想的!” 蒙田仍然不死心,一看大家都没办法了,马上不放弃的继续游说。蓝醉闻言又是一愣,对啊,人家干嘛要留条路?专门留给盗墓贼走?他们竟然没想到这茬,都钻牛角尖去了。 122、第 122 章 “那你们是要怎么样?砸路不乐意, 站在这里嘴皮子动个不停, 莫非你们多说说就知道怎么过去了?”财路就在眼前而不可得,欲望和愤怒已经将蒙田的脑子塞得满满当当,连语气都不复之前的懦弱:“一个个怕死是吧, 怕死就都走开,老子倒要敲一块下来看看, 是不是真的碰了就得死!要是没事,你们过去, 面前所有的玉石都是我的!怎么样?” “行, 只要你破得了机关,都是你得。” “你们都是这条道上有头有脸的人,说话算话!” 话说完, 蒙田拎起一把洛阳铲就往玉石边缘走。蓝醉望望榆晨, 这次两人默契的都没再阻止,而是给周边人施了个眼色往后退入黄金林内, 大有一出响动转身就跑路的样子。 不是认为蒙田说的是对的, 而是真的没办法了。蒙田有一样确实是说对了,他们在这里耽搁不起,是生是死总得有个决定。既然有个不怕死的主动去趟雷,他们确实没必要阻止。 蒙田当下眼里只有那些润色可人的玉石,哪里还会去关注其他人。他也不是不怕, 但又放不下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因此走一步停三停,左顾右盼很是磨蹭。但统共不过五六步的距离, 再慢也总会到的。蒙田愣愣的站在树根与玉石交接的边缘,举高手里的洛阳铲,深吸口气咬了咬牙,就要往下砸。 “果,咚下咯!”(哥,等一下!)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等待着结果的时候,蒙田的举动被一个清脆的声音阻止了。 没人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蒙田却是听得懂的。阻止他的是他听了十几年的家乡话,说话人不用想自然是蒙筝。 “嘎侬个,乃莫想拦额唆!”(干什么,你也想拦我!) 蒙田扭头表情愠怒的瞪着出声的蒙筝,实际上心里却松了老大一口气,顺势就把洛阳铲放了下来。额头有水珠子淌下来,蒙田伸手一抹,这才发现他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是豆大的汗珠子,心跳得砰砰乱响,几乎就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一样。 “莫是。”(不是)蒙筝摇头,低头犹豫半天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接道:“莫靠,额括能栽路咯。”(不要敲,我可能知道过去的路。) 蒙田一愣,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蒙筝,蒙筝的表情却很是认真,连平常不离嘴角的微笑都没了,也不看他,溜圆的眼珠子望着玉石湖泊中央那片虚无的漆黑,面无表情,教蒙田一下子完全看不透他带出来的这个单纯堂妹在想什么。 “……尊葛?”(真的?) 蒙田将信将疑,那个姓陈的老头一看到蒙筝她爸妈留给她的那本书就执意要带蒙筝来盗墓,莫非这个以前连山都没出过的丫头真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既然如此,不如让她试试,反正自己又不吃亏! 思及此,蒙田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洛阳铲也丢到脚边:“好葛嘛,侬来索。”(好吧,你来。) 蒙田和蒙筝的对话其他人根本听不懂,只能鸭子听雷雾煞煞来回看两个人。看到蒙筝讲了几句话蒙田竟然把洛阳铲丢了,蓝醉有些疑惑有些恼怒,还没来得及问,却看见蒙筝走出树林,兀自越过蒙田,踩到玉石之上。 蒙筝的军靴踩在玉石上,发出清脆的咚一声响,煞是动听。但这声音落在蓝醉他们的耳中却无异于催命符,冷汗一下就出来了。蒙筝的这一出太出所有人意料,谁都没想到,更别提去阻止。等蒙筝踩上玉石,已经晚了。 “蒙筝你不要命了!回来!”白素荷虽然讨厌这个傻不拉几的小丫头,但也不可能真的坐视她去送死而不顾。这玉石上有多危险,就算她本来不清楚,但一路过来生死边缘来回几趟,再加上听蓝醉他们说了半天,心里也有了数。看到蒙筝主动往玉石上踩,白素荷是又气又急,真不知道蒙筝的脖子上长的是个什么东西,蓝醉榆晨他们都不敢碰的东西她竟然还主动扑上去,当真是活腻味了! 白素荷跑出去要把人拉回来,但她现在走都走不稳更别说跑,刚走两步就被蓝醉从后面拉住。蓝醉同样看着蒙筝,脸色却十分奇异。拉住白素荷是因为现在蒙筝已经往中间走了,再过去也来不及了,如果触动了机关,白素荷过去就是白白跟着送死。另一方面,蓝醉总觉得蒙筝进入这个兰妃陵后不太对劲,神神叨叨的,尤其刚才的样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难道是鬼附身? 蓝醉暗中猜测,却又觉得不太可能。有君漪凰白素荷在,不可能蒙筝中招了她们两都没察觉。一路过来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殉葬的人牲,这里如果有鬼最大的可能就是墓主贺兰馥,但是贺兰馥怎么可能会主动带他们通过面前的玉石湖泊,去盗自己的墓? 蓝醉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那边蒙筝没人阻拦,已经向前走了十多步。玉石外围的一圈似乎构造相同,踩下去都是同样的声音。只是当蒙筝继续再往前一步,原本平缓一致的声音陡然拔高,发出了截然不同的音律。 蒙筝一怔,收回脚垂头想了想,重新走出一步,接着不再向前,而是横着小步小步的移动。 每一步踩下去声音都略有不同,区别微弱却能听出来。所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看蒙筝垂头兀自在玉石上漫步。直走了十来步,蒙筝突然站定,重新伸脚踩了踩那块玉石,玉石立即应和着发出清脆的回音。 蒙筝突然抬头,望着前方的黑暗,义无反顾的踩了下去。 悠扬连贯的声音随着蒙筝在玉石上的踩踏连续发出,交织成悦耳的声乐在黑暗中回荡。蒙筝不断在玉石上移动,扩散的电筒光线只能照出一个身影,蓝醉他们依稀看到一个恍惚的影子在玉石上方回旋。旋身,舞袖,探腰,踢足,每一动作恰到好处,蒙筝的灰头土脸被黑暗掩盖,只能看到那个纤细的身躯柔弱无骨,在玉石上翩然起舞。蒙筝的举手投足舞姿略显生涩,却丝毫不减其韵味,夜色微光,华美中更显凄凉寂寞,便如一位孤寂已久的绝世佳人,仅能以舞姿打发漫漫长夜独处的时光,挥霍如水逝去的春光。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凌波再世,丰神绰约。 绝世佳人,不过如是! 123、第 123 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漆黑一片只有一束忽明忽暗电筒余光的地底之下, 不仅有玉石被踩踏发出的回音。光亮没有照到的地方声乐齐响,编钟应和,低沉稳重, 箜篌铮铮,楹鼓咚咚, 就像无数躲藏在这座千年古墓里的幽灵,终于等到了它们要等的人, 齐齐从黑暗中冒出去操持着放置蒙尘上千年的乐器, 为这阔别千年的舞姿吹弹伴奏。 王富贵和榆晨最先回过神,两人偷偷对视,在对方脸上都看到了惊吓到了极点极致的恐惧。但他们却不敢出声, 也无法出声, 生怕打断蒙筝的舞姿和那些躲在黑暗里演奏的‘人’。粽子全身僵硬力大无穷,只会咬人, 不会奏乐, 而且身边就有一只新鲜的‘活’鬼,这让他们很难把乐声的来源归咎于其他方面。他们只能暗中祈祷君漪凰看在蓝醉的面上能罩着他们,让他们能全身而退。 但在所有人里,最惊骇的并不是王富贵和榆晨,也不是豹子和蒙田, 而是蓝醉。 或许不该称为惊骇,而是称为石化更为确切一些。蓝醉看着不远处在玉石上飘忽舞蹈的身影,完全顾不得形象, 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鸭蛋。眼前蒙筝的舞姿和脑海中那个在水面上舞动的修长身影重合,虽然相比之下蒙筝的动作不若贺兰馥的流畅柔软,但不论是步伐还是动作,简直是一模一样,毫无偏差。 这不可能是巧合!绝对不可能! 蓝醉呆呆的盯着蒙筝,连各种丝竹乐器的声音都像是没听见,隔了半晌,才僵硬的转过脖子对君漪凰结结巴巴道:“君……君君……她……她……蒙筝……贺兰……她……” “嘴闭上,女孩子一点都不注重仪表,真丑。”相形之下,站在蓝醉旁边的君漪凰反应却平淡多了,只是用略嫌弃的眼神瞥了瞥蓝醉张得大大的嘴,眉心轻皱,嘴角想勾又强自压抑下去。 蓝醉实在是太过惊讶以至于暂时选择性忽略了君漪凰的嫌弃,只是不可思议的瞪着君漪凰:“君君,她会跳贺兰馥的舞啊!难道她是贺兰馥的转世!你,我,她……等等,你早就知道了?!你居然不告诉我!” “不是。”君漪凰这次不再多言,只是淡淡给出一个模凌两可的答案,眼眸盯着前方仍旧旋转舞动的人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恍惚中又带了几分冷凝。 “不是?什么不是?”这种胃口被调到半空却又硬生生晾着的感觉足以让人抓狂,蓝醉按捺住拉住君漪凰的衣领死命摇的冲动,俏脸仰着几乎贴到君漪凰下巴上,指望某人能给出个人类理解的答案,奈何君漪凰直接把她当空气,闭口不再回应。 不知蒙筝是跳累了还是怎么,鞋底敲打玉石的声音渐缓,那些凭空响起的乐声也开始显得单调凌乱起来。蓝醉得不到回答,对一个虚无缥缈的鬼也确实无计可施,只能郁郁的将视线转回蒙筝身上。对于蒙筝的停顿,蓝醉的眉心逐渐紧皱,蒙筝的步伐迟疑,动作停滞,即便没有见过贺兰馥跳过舞的人也知道肯定是出了问题。蓝醉不知道如果舞只跳到一半就停下会有什么结果,但蒙筝现在正走到玉石的正中央,被困住是板上钉钉的事。蓝醉几次想提醒,但对于贺兰馥的舞她也只看过一次,至多有个大致的印象,却不可能真的记住每一个步伐舞姿,说句不好听的,真让她上场去跳说不定还不如蒙筝。至于那个唯一能提醒蒙筝的人,蓝醉截至目前是一丁点都没感觉到她想开口的意思,因此蓝醉只能把心提到嗓子眼,胆战心惊的看着蒙筝犹豫又纠结的走出下一步,眼观八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左前三,左二,右后二,前一左一。” 谁都没有料及的淡漠女声凭空响起,声音并不大,但落在众人,尤其是蓝醉耳中却犹如一声炸雷。如果说蒙筝之前的舞姿让蓝醉惊愕,这一次蓝醉就是彻底的震惊了。 说话的那位并没理会霎时汇聚到自己身上,夹杂着各种难以解读情绪的眼神,只是专注的看着蒙筝方向,继续指点道:“后一左一前一右二,右前四,右三。” 站在玉石中央的蒙筝似乎也愣了愣,回头朝着这边遥遥望了几秒,才继续按着白素荷的指使随之移动。就这样,一个说,一个跳,零落的乐声恢复齐整,凝滞的舞姿也越来越顺畅,蒙筝身影渐远,渐渐隐入远处的黑暗中。 “快快,拿好电筒,帮她照照量!”直到人都看不到了,王富贵这才如梦初醒,也顾不上惊扰暗处的神神鬼鬼了,慌忙指挥豹子举高电筒为蒙筝照明。 已经有些灰暗发散的光线中,远处的蒙筝身影模模糊糊,脚下的步伐自然也不再看得清楚。但蒙筝所跳的舞步似乎已经印刻在了白素荷的脑海里,白素荷到后来根本不再看,而是闭上眼睛,行云流水般报出下一步行走的方向。 “她……这……她……她们……”蓝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张口结舌,只觉得脑子里像突然被人塞满了一团毛线,乱七八糟简直无从理起。 “原来她……是啊,我早该想到的。都千年了,如今却一个个聚在了一起,这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连惯常淡然不太外露情绪的君漪凰,这会看着白素荷的表情也变了,用谁都听不清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琉璃黑玉般的眼珠子从白素荷扫到蒙筝,最后转回仍然呈呆滞状态的蓝醉身上,眼神中抑郁哀伤怨恨才少了些,露出些许暖意。 “她才是贺兰馥。” “啊?”君漪凰天外飞来的一句解释,这才把蓝醉从半傻中拉出来。但这短短五分钟之内的发现实在太过惊人,身边的人一个个竟然全是与自己前世有纠葛关系的人的转世,这也就罢了,照目前情况看来,她们甚至还拥有前世的记忆,这——这——这用巧合都已经无法来形容了。 “那蒙筝难道是……” “夏若卿。” 蓝醉呆若木鸡,白素荷,贺兰馥,蒙筝,夏若卿,她,苏灵雨,君漪凰。 她是在玩道具搜集游戏吗?一千多年以前的老熟人居然能不知不觉全凑一起,好,很好,刚好一桌麻将! 然后呢?牌都凑齐了,然后要干嘛?!王炸? 就在蓝醉的思绪不由自主往着无边无际的方向发散的时候,清脆的玉石声与乐声戛然而止。蓝醉一个哆嗦,举目望去,这才发现在她发呆的期间,蒙筝竟然已经通过了面前这片玉石湖泊,到达了另一头。 死寂,一片死寂,从钟鼓齐鸣到万籁俱静,不过片刻之间。现在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原本一直躲在众人身后的蒙筝独自站在远处,在忽明忽暗的光亮中身形飘忽,静默而立,不像是人,倒更像融入这个古墓,等待着他们前往的招魂使者。 “阿米,各塔锁是有嘎啦?”(阿妹,那边到底是有些什么东西?) 蒙田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众人一大跳。等了片刻,那头蒙筝脆脆的回应才传了回来:“一裹树,嘎啦阁莫。” 蓝醉他们听不懂蒙家村的土话,只能皱着眉头盯着蒙田。蒙田听完蒙筝的话后表情立刻变得很是难看,并不理会其他人,又吼道:“及一裹树?奇他勒?” “莫。” 榆晨实在忍不住了,沉声问道:“蒙筝说了什么?” “那边除了一棵树以外,什么都没,卧槽!”蒙田不耐烦的甩出答案,薄薄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不知道在转些什么念头。 “不可能吧?” “怎么会?” 榆晨豹子都表示不相信,蓝醉当然更不相信,看了眼君漪凰,君漪凰却点点头,低声道:“我没靠近细看,不过远看那边确实只有一棵树。你真的没必要过去。” 现在怎么办? 这是现在每个人的疑问。 源于蒙筝平时的天真直接,她的答案可信度很高。但是都走到了这里,过去的通道也找到了,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打道回府,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会相当的不甘心。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尤其前方有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的时候,这种情绪会愈发强烈。 于是榆晨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集聚到了白素荷身上。不管白素荷和蒙筝为什么会知道这条通道的走法,但如果想过去,希望显然全在白素荷身上。 蓝醉也看着白素荷,但心思却又截然不同。如果白素荷是贺兰馥的转世,而白素荷现在又恢复了前世的记忆,那现在岂不是让白素荷去盗掘自己的墓,扰自己尸骨的安宁?这种事……画面实在太美不敢想。 而且更重要的是虽然蓝醉并不完全了解昔日那四个人之间的恩怨,但从零碎的梦境中她也可以猜测得出夏若卿、贺兰馥与君漪凰的关系并不好。对于夏若卿这个人,单从梦境寥寥数事蓝醉就已经是忌惮十分。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单纯的蒙筝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夏若卿的转世!虽然蓝醉知道她作为转世,其实与自己一样无辜,但身份一旦转变,蓝醉就很难再如之前那样去信任她。 至于贺兰馥,自然是夏若卿那边的人。白素荷究竟是什么时候记起原来的往事,她对于众人盗墓的行为是否还会继续袖手旁观,如果真的找到了君漪凰的魂魄,她是否还会帮君漪凰这个昔日的敌手凝魂固魄,这一切在短短的时间里全部成为未知。 仲叔走了,榆晨王富贵他们不能完全信任,自己伤痕累累,君漪凰的阴力是定然不能再让她用了,最能信任的盟友成为潜在的敌人,形势急转直下,朝着最不利自己的方向发展。 现在蓝醉才真有点后悔把董仲气走了。目前最重要的事已经不是怎么通过这个玉石的湖泊,而是弄清谁是敌谁是友,免得被人从背后抽冷子捅上一刀。 “蓝醉,你上去吧。” 不知是不是君漪凰有读心术,蓝醉还没分析完毕,君漪凰已然淡淡说道。 “不行,我上去了你怎么办!” “现在即便找到了魂魄又如何?我没想到她会是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必要去冒险?” “但是……万一……” “你不是问过我我是怎么死的吗?好,我现在告诉你,我是死在贺兰馥的手上。”对蓝醉瞬间表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君漪凰修眉微扬,缓缓道:“你是不是没想到?” 重磅炸弹一颗接着一颗轰下来,炸得蓝醉头昏眼花。蓝醉呢喃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怎么……是她……” 对于梦中的后宫诸人,蓝醉都一一猜测过,唯独对于那个性格清冷高傲的贺兰馥,蓝醉本能的并不反感,更没想到君漪凰竟然是死于贺兰馥的手下。 那白素荷想起这件事了吗?如果想起了,她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看到千年前死于自己手下的人的魂魄就在身边,她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冷静! 蓝醉举目望去,恰好与白素荷望过来的视线撞到一起。 白素荷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波,仿佛什么都不知情,她还是那个白素荷。 竟然是她!为什么是她! 虽说相识之后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在数次共度生死危难的情谊,却是实实在在的! 见面毒舌归毒舌,但蓝醉从内心里已经把白素荷当成了自己的朋友,而且是属于可交心的那一类。 “你们还要过去吗?” “要,当然要。” 蓝醉突兀的勾起一抹笑,扬声回道,不顾君漪凰骤然沉下来的脸色,自若的向白素荷走去。 她想看看,白素荷到底想起了多少。 她想看看,到了这一世,她们究竟要做什么! 对于蓝醉的那么多恩怨情仇,榆晨是不知道的。他只是迫切的想走到那一边去瞧瞧,是不是真的除了一棵树什么都没有。奈何白素荷一直都不理他,好不容易等到白素荷舍得开口,他马上接道:“白小姐,能麻烦你指点我们怎么过去吗?” “蒙筝已经说了那边什么都没有,你们还是都要过去?” “都到这里了,当然得去看看!” “随便你们。”白素荷一脸无所谓,扶着蓝醉站起来:“想过去的跟着我走,一步都不能错。” 榆晨连忙点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王富贵,迟疑了下:“王叔,那边应该没什么事,你暂时留在这边行吗?” “行,这边安全得很,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好了。”王富贵知道过去的步子复杂,背着自己不方便,加之蒙筝在那边呆这么久了也没事,说明那边没危险,因此马上一口应允下来。 “我对一棵树不感兴趣,我也不过去了。我留在这边陪王叔。”王富贵话音刚落,蒙田就紧跟上这么一句。 榆晨微微一皱眉,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要那边真只有一棵树,那一来一回最多不过十分钟的事。他现在一心赶紧过去求证,不想在这种事上过多纠结,因此只是用警告的眼神瞪了蒙田一眼,让他别动歪脑筋闹幺蛾子。 知道了通过的方法,要过去自然是很快的。值得一提的是,当几人走到玉石中央,乐器又重新响起,他们这才知道这鼓乐并不是什么神鬼的作怪,想必只是在一部分的玉石下布置了机关线,只要踩上去产生振动,就会带着那些乐器响起。 玉石湖泊走了一多半,榆晨抬高手电,已经能大概看清另一侧的模样。蒙筝静静的站在尽头等着他们,在蒙筝背后不远处,果然立着一棵与比黄金树小了一圈,不过形状一模一样的小黄金树。只是这一棵树是整个的完全枯萎了,灿烂的金色不再,黑色的枯枝凌空横着,枯死的细长枝条从主枝上垂下铺了一地。叶片更是掉得干干净净,露出后方夯得平平整整的黄色土壁。 这里确实如蒙筝所说,这里除了这棵树,什么都没有。 这棵树,就是尽头。 “这……这怎么可能!弄了这么一大片玉石,搞了个这么复杂的机关,这里就这么一棵树?逗爷呢这是!”看清楚以后豹子第一个跳了起来:“榆哥,这墓到底是搞什么鬼!对了,该不会是我们搞错了,主墓室是埋在那些玉石下面的吧?!” 榆晨没接话,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把小黄金树打量了一圈,侧首对蓝醉抛出个疑问的眼神。蓝醉却没表示,只是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向面无表情的白素荷。 “蓝醉,你动手还是我动手?”最后还是榆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蓝醉却不回答,视线从白素荷转到蒙筝,顿了顿又转回白素荷脸上:“白姐,蒙筝,能开不?” 蒙筝一直神色都有些恍惚,突然被蓝醉点到名,如梦初醒般一脸迷茫:“啊?什么?” 白素荷被蓝醉紧盯着,却宛若不觉,垂首半晌,侧身往旁边挪了半步,露出身后小黄金树的树干。 蓝醉眼神立刻变得复杂起来,继续盯了白素荷片刻,才越过白素荷身侧,走到树干旁边。 只见蓝醉伸出指尖,轻轻放在树干上,双目半闭,指尖慢移,似乎摸索的不是粗糙的树皮,而是什么绝世珍宝上。轻轻的,细细的,边摸边走,绕着树干走了大半圈,终于手指在及肩高的位置停了下来。 “洛阳铲,最小的那种。”蓝醉沉声吩咐道,豹子马上从包里掏出铲子,递到了蓝醉手上。 蓝醉将铲尖对准刚才手指停留的地方,一手掌稳铲子,一手在把手上摸索着什么。只见蓝醉右手一扭一压,锋利的铲尖竟然像切豆腐一样斜斜陷入树皮一截,蓝醉握紧把手往外一撬,只看到一道小小的黄色影子被铲子挑得飞起来,在空中形成一个抛物线后咕噜咕噜的在地上滚了两圈,落到豹子脚附近。 豹子定睛一看,顿时满脸不可思议,马上弯腰把那小东西捡起来。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再拿电筒一照,金属光泽尽显。 这竟然是一颗外层头部包裹着一层树皮,内里纯金的楔子! 蓝醉像是没听到豹子的惊呼,指尖继续顺着刚才的方向摸索。只要每次指尖一停留,紧接着一颗小指大小的金楔就会被洛阳铲撬离树干飞到地上。 豹子愣愣的看着蓝醉把原本浑然一体的树干撬出一个个小孔,这些小孔排列得很是密集,却十分规律,不大一会一个比蓝醉略矮,椭圆形的‘门’的雏形就显现出来。 “差不多了,豹子榆晨你们最好一起来扶着,这盖是纯金的,很重。”蓝醉终于吁了口气,对榆晨说道。 “金的……这……这不是一棵树吗?”手里捏了一堆小金楔,豹子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如果这树是金的,那外面那棵不就也是……难道是他们搞错了,那棵树不光是颜色像金子,而是实实在在的黄金树?! 天,如果是这样,那么大两棵,得有多少金子! 别说古董,古董珠宝算什么!这么多金子买什么古董都够了!而且融了以后还容易出手,风险小收益大,这一趟总算是值了! “外面那棵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不过这一棵是人为把树干掏空了,这棵树才死的。玉石后的这一片地域都是主墓室,这棵树——”蓝醉指节轻轻在树干上叩了叩:“就是这个陵墓的主人,贺兰馥的椁。” 随着蓝醉的话音落,最后一颗楔子落地,榆晨和豹子只感到手臂上倏地一沉,泰山般的重量一瞬间就压在了两人肩上。幸好两人反应快,一左一右同时撒手闪开,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块足有半尺厚近一人高,椭圆形金灿灿的棺盖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将下方那些坚硬无匹,盘旋成团的树根都压塌了许多。 124、 第 124 章 覆盖在树根上的黄金树叶早在漫长岁月中化为齑粉, 棺盖这一砸顿时烟尘漫天飞舞, 一股子弥漫着霉味的黑色粉末将所有人罩住。 蓝醉白素荷边捂着口鼻边撒丫子往旁边撤,榆晨豹子来不及跑被呛得咳嗽连连。只有蒙筝站在原地,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中邪般直勾勾盯着棺盖滑落后显露出的口子,大眼睛一瞬不瞬。 一缕幽幽的橙色光辉在黑色尘雾中渐渐亮起, 被黑色的灰尘罩得若隐若现,就像幽冥地底突如其来的一点鬼火, 诡谲至极。蓝醉几个条件反射的绷紧身体准备应对状况, 唯独蒙筝不退反进,竟主动朝着那一团橙光走去。 “蒙筝!” 白素荷急喝一声,蒙筝置若罔闻, 口中微微开阖, 似在喃喃自语,一串泪珠子毫无预兆的就滚落下来, 滑得满脸泪痕。 这情景实在诡异, 蓝醉斜眼看向君漪凰,见君漪凰也是飘在原地,却没有示警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旁边的白素荷想过去把蒙筝拉走,蓝醉却横臂拦住她, 只是眯眼仔细辨认蒙筝的口型。 烟尘渐散,榆晨豹子的咳嗽声也渐渐消停了。万籁俱静中,蒙筝的自语清晰许多。蓝醉费力听着, 终于辨出她翻来覆去的只是在叨念着一个名字:阿馥。 烟尘终于重归地面,再无其他动静。蓝醉松开拽着白素荷的手,放缓了步子走回棺盖落地前方。 棺口中的橙光已经没了灰尘的遮掩,散发出暖洋洋的的耀眼光芒。蓝醉定睛看去,只见那树中悬着数个拳头大小的灯笼状的琉璃长明灯。即便过了千年,那长明灯的灯芯也是燃得稳稳的,丝毫不见闪烁,将树内狭小的空间照得透亮。 树内的空间并不大,至多两米方圆,被修整成方方正正的正方形,内里用金粉和银箔相互涂贴,形成一团团耀目的叶脉纹路,也将长明灯光反射得愈发闪亮。灯下树洞正中央,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女子,身着雪白滚银镶毛长袍,腰束宽带,合扣镶着硕大一枚翡翠,在白衣中甚为抢眼。足踩银色高筒长靴,鞋沿绣满如意团纹,鞋尖各自缀了一粒拇指大的圆润珍珠,在灯光下颤颤巍巍。 女子坐姿很是端正,挺背并腿,双手并于膝上,十指被过长的袍袖掩了,只露出尖尖涂着凤仙汁的指甲尖。脖颈前抬,下巴微微扬高,露出她的绝美面容。弯眉深目,琼鼻若悬梁,薄唇如飞刃。灯光映照下,其肌赛玉,状似凝脂;其颌若削,凌厉无暇。脸颊两侧紧围着高领边缘缀着的墨狐毛,更衬得两者黑白分明。唯一不可见的就是那双闭着的眼睛,但可想而知当那双眼睛睁开时,是如何的犀利却又夺人魂魄。 这副容貌与蓝醉梦中的那位翩跹作水上舞的美艳女子如出一辙,正是这座大墓的正主儿--贺兰馥。 贺兰馥的姿态完全看不出是亡故了千年的人,肌肤毫无腐坏迹象,整个人栩栩如生,便如只是坐在树洞中闭目小憩等候众人的到来一样。尤其她那过分艳丽以致显得锋锐的容貌就那样正正对着众人,更有一种她随时就会睁眼怒斥众人的压迫感。 蓝醉即便自幼入倒斗这一行,尸体见过不少,知道古人总有各种秘法能保持尸体不腐,也还是被这具根本不像尸体的尸体吓退了几步。白素荷虽没吓退也是神情复杂,没有妄动。只有蒙筝喃喃着,蹒跚着,一步步往前走去。 “馥……阿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没人说话,没人动作,蒙筝的低语在寂静中传得老远,清清楚楚。 阴森的地底古墓,一具根本不像尸体的尸体,一个仿佛跟这具古尸久别重逢的女人。这情形不得不说很是诡异。榆晨本来急匆匆就想冲到树里去翻东西的动作硬生生打住了,就连豹子也是一脸惊悚的盯着蒙筝,天不怕地不怕的糙汉子这会也满是惧意。 “蓝醉!人是你带下来的,她在搞什么!”榆晨一步步退回蓝醉旁边,颈子上的汗毛树得笔直,低声恶狠狠质问蓝醉。 蓝醉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根本不理他。 那厢的蒙筝走到墓口,却没再前行,只是用手指痴痴迷迷对着贺兰馥的眉眼描摹:“阿馥……这么久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一点点都没变……阿馥,我来了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不会看我的……你说你宁愿从来都不认识我,你再也不想见我……你已经死了!你宁可死都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说什么你会永远陪着我,都是骗我的!”蒙筝的泪越落越急,脸上神色随着自语也是愈来愈显狂乱狰狞。 榆晨见都到这步了蓝醉也没反应,白素荷也木在一旁不知道发什么呆,猜不透她们在搞什么鬼。求人不如求己,榆晨跟豹子一打眼色,两人从腰后抽出军刀,碎步就往蒙筝背后兜去。 蒙筝还是站着那自说自话的发癫,丝毫没察觉背后的动静。蓝醉眼角轻瞄榆晨手里的刀子,又把视线调回蒙筝身上,一点没示警的意思。倒是白素荷忍不住了,疾步越过榆晨,走到蒙筝旁边,重重一耳光抽在蒙筝脸上。 手掌与脸蛋接触的声音很是清脆,蒙筝约莫是过于惊愕,自语和眼泪被这一耳光生生打断,愣愣的转头看向白素荷,半晌说不出话来。蓝醉也是一愣,随即却走到君漪凰旁边,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做派。 “人都死了,你再哭有什么用?再说你跟她有什么关系?一个死了一千多年的女人,别搞得你跟她很熟一样,神神经经的发什么疯。”白素荷冷着脸收回手,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我……”蒙筝开口欲反驳,却张口结舌一时怔住,红通通的眼睛看看白素荷,再转头看看墓中仍旧端坐的贺兰馥,从先前的悲苦一下转为迷惘。 “我……我……她是谁……我是谁!阿馥,阿……馥?是谁?你们是谁?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我要救阿馥,阿馥不会死的。我会让她活下去,我要她活着!我们明日就能走了,就能走了……啊……”蒙筝两手抱住头,满脸痛苦,全身痉挛着、颤抖着蜷缩在地上。 125、第 125 章 白素荷面上神色直如调色盘般五彩斑斓, 由白转红由红变青, 终究对蒙筝无休无止的癫狂忍无可忍,两指从口袋抽出一根细细银针,插入蒙筝发际。 蒙筝喉间气息咯咯响动两声, 整个人顺势一歪,侧滑在地, 终于消停安宁了。白素荷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也像是耗尽了储蓄的力气,一手扶着蒙筝的脑袋, 缓缓跪坐在蒙筝面前, 垂首不言宛若木雕泥塑。 由静默,到癫狂,再突然恢复静默, 榆晨豹子无从插手, 蓝醉君漪凰无意插手。只有墓中的烛光稳稳,墓穴内的贺兰馥依然端坐如故, 对面前的一番闹剧毫无所觉。 又等片刻, 白素荷仍是不言不语,毫无动作。榆晨耐心已被耗费殆尽,蓝醉同样眉心微皱,再开口,嗓音微冷:“你想起了多少?” “你早就知道?君漪凰告诉你的?” “知道与否, 重要吗?” 白素荷抬起头淡淡看向蓝醉,再转向蓝醉身后的君漪凰,等着蓝醉继续。 “君君怎么办?” 白素荷沉默依旧, 半晌突然伸出一指指向贺兰馥方向:“她被取走的一魂就在里面,阴器在陪葬物里多半有的,你自己盗墓世家出身,这不用我帮忙找了吧?” “你还愿意帮忙?”白素荷的答案既在蓝醉意料之中,又有些在她意料之外。按理说白素荷既然想起来了贺兰馥那一世的恩怨,未必还会兑现之前的承诺。就如她知道白素荷是贺兰馥转世,而君漪凰是死在贺兰馥之手的时候,即使知道那已经是千年前的旧事,依然不由得对白素荷与蒙筝带上了防备和敌意。 “我是我,她是她,况且原本也是我对不起她。“白素荷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相不相信随便你,蓝醉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白素荷最后一句噎得蓝醉半天没言语,尴尬的干咳两声,也不想耽搁说什么道歉的客套话了,迈开步子径直就朝贺兰馥那边走。 才走两步,突得冒出手臂横在蓝醉面前,紧接着榆晨整个人都转到蓝醉正面拦住她的去路。 蓝醉一挑眉,还没发火,榆晨先笑了:“蓝当家的,你还记得我这个合伙人吧?” “榆哥你这什么话,我们谈好的分成,不会少了你的。” “我不要了。” “啥?”蓝醉诧异的掏掏耳朵,还以为她在地底下呆久幻听了。 “不用怀疑,我说我们谈好的分成,我不要了。” 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蓝醉知道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因此并不接话,等着榆晨继续。 果不其然榆晨紧接着道:“蓝当家的,你们之间的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就当我和豹子聋了瞎了,出去了我们就会忘得干干净净。不过我榆家人力财力出了不少,一路到这九死一生,现在你让我先挑一样东西,不过分吧?” “榆哥,明天面前不说暗话,这也不是兜圈子的地方,想要什么你直说。” “蓝妹子真是爽快人,不过这样东西我不能说。你让我先挑,余下的都是你蓝醉的,这笔买卖划算吧?” 这笔买卖乍听之下确实划算到家,但蓝醉却是连一秒钟的考虑意思都没有,直接一口回绝:“不行。” 君漪凰的魂魄和需要寄魂的阴器都在里面,万一被榆晨挑走,那她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几率,她也不想试。 榆晨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静静盯着蓝醉,神情也冷了下来:“既然是这样,那只能另外换种办法了。” 榆晨一直背后的另外一只手快速抬起,硕大的黑洞洞的枪口对上蓝醉前胸:“蓝醉,你想不想比一下,是现代枪的子弹快,还是那只鬼救你的速度快?” 榆晨手里那把枪的形状颜色都极为眼熟,蓝醉条件反射的一摸后腰,随即僵在当地。 “不用怀疑了,就是你的枪。”榆晨继续道:“下地我是菜鸟,经验比不得你蓝醉,加上你还有只鬼护身,我就只能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了。现在你的答案呢?” 蓝醉一口银牙几乎都咬碎了,半天没吭声。这把枪她一直别在后腰上,后来一路过来摸爬滚打惊险至极,这么大的东西竟完全没注意是什么时候被榆晨摸走的。这枪本来是她准备留着对付榆晨那边突发状况的,没想到如今反倒是挖了个大坑给自己跳。 君漪凰早在榆晨掏出枪的时候,身形一动就想过去,却又硬生生顿住。这东西她不是第一次见,威力也曾经听蓝醉提过,她确实是没把握能在榆晨开枪之前就杀了榆晨夺下枪。 只要榆晨还有一口气,随便对着蓝醉弯弯手指头,蓝醉身上的零件势必是要掉一部分的。 “你去。” 蓝醉还在考虑,君漪凰已经替蓝醉给出了答案。蓝醉又些恼怒的回头看了看君漪凰,君漪凰却压根不理她,凤目轻眯只是淡淡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若是不守信诺,便长眠此地与蓝醉作陪吧。” “蓝醉确实漂亮,不过不是我的菜,我没兴趣跟她长相厮守,你放心。”榆晨闻言暗自吐了口气,觉得全身筋骨都松了许多。他这一手是完全跟蓝醉和君漪凰翻脸了,蓝醉先不说,君漪凰的能力在过来路上他是见识了的,心里确实没多大底。没想到这一赌,还真赢了。 “要什么就赶紧,磨磨蹭蹭你叽歪个毛!”蓝醉被摆了一道心里的火没地泄,看榆晨还站在原地没一丝移动的意思,火气更是直冲脑门。 “豹子。”榆晨不理会蓝醉的话,也没收枪的动作,只是喊了一声。 豹子早就站在榆晨旁边,一见局势稳住了,一句不多话,转身就直奔贺兰馥所在的树心。 蓝醉在一边被枪指着不能动,白素荷也像不关她的事一样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没人阻拦之下不过三四步,豹子就到了墓穴前。 穴口开得有一米高矮,豹子到了穴前步伐不停,左手一撑脑袋一矮,就利落的窜进了墓穴里。军靴的钢底踩在树内里的实底上‘咚’一声闷响,豹子静了两秒,顺势借着这两秒的时间把墓穴里从左到右扫了一圈。 墓穴是将树心掏空而成,底部略微下沉,因此一些细节的结构在外面就看不清。现在豹子前脚掌的位置就是一条掏出来的小沟,小沟蜿蜒由西向东,作出河流的形状,只是如今内里盛满的不是河水,而是五色斑斓的各色宝石玉器饰品。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就大喇喇的散在,被头顶和侧面的长明灯映照出五光十色的光芒。 小沟的后方,则是摆放了一些青瓷,青瓷几乎囊括了古代的所有日常用具,高矮交错摆放得很是规整,坐落在小沟旁边形似一座小山。小山再后面一米左右,就是那个死了这么久仍然绝色无双的贺兰馥的尸身。 126、第 126 章 豹子跟着榆家这么多年, 对地里的规制多少还是有点谱的, 这小沟名曰冥泉,沟旁器具堆叠而成的则是离山。冥泉离山,右侧为阳, 左侧为阴,设在亡者生前, 意味着此处即为鸿沟,莫要逾越。但是这只是表面上的含义, 这冥泉离山的设置, 通常极为奢华,富庶者用珠宝铺就,即便家贫者也要铺设铜钱一条, 一方面是作为生死隔绝的一道界限, 更多的其实却是为了贿赂后世的盗墓者,只望若是不幸盗墓者潜入墓中, 盗墓者能在冥泉离山一侧取走财宝便罢, 不要再越界惊扰亡者尸身。 只是冥泉离山的设立是从心存善念的角度出发的,而盗墓者多为贪婪之辈,这冥泉离山形同虚设,鲜少会有人会单单取走其中的珠宝后就会悄然离开,因此这个规制逐渐就废了, 陪葬的明器也由冥泉离山改为放入墓室两侧的耳室,耳室中设置机关无数,作为防盗杀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豹子倒是没想到这北燕的塞外民族竟然还会采用冥泉离山的规制, 想来一则是因为这树木内部空间太小已经没有空间再设耳室,再者前路机关无数,如果仍被人闯到主墓室前,那耳室中的机关也于事无补,此外大约还存了祈求的心思,希望来者拿了财宝就此罢手离开,不要再惊动冥泉离山后贺兰馥的尸身。 由此也可推测出这位贺兰馥在当时受珍视的程度。 明珠玉器就在脚底熠熠生辉,将豹子的黑色眼瞳也映照得精光闪闪,分辨不出到底是看到珠宝所发出的亮光还是珠宝反射的光芒。豹子喉咙咽了两口唾沫,犹豫了几秒钟,微微侧头打量了下外面盯着他的榆晨,一咬牙还是抬起腿迈过那条珠玉冥泉,跨到了贺兰馥的身边。 只是在一弯腰的间隙,趁着身体遮挡住榆晨和蓝醉视线的刹那,豹子以和他体型毫不相符的迅捷动作伸手在冥泉中捞了一把,再一侧身全部塞进了冲锋衣的口袋中。 豹子每一步都走得极轻极稳,速度却没拉下,两三步的距离对这个壮汉来说完全不在话下。当豹子站在贺兰馥前方,看着这个被笼罩进他影子里的美人尸体时,背上还是没来由的有些发凉。 真的是……完全不像一具尸体…… 不过再不像,那也确确实实是一具死亡后尸体。站得近了,豹子终于发现了为什么贺兰馥能屹立而坐的玄机。说是玄机,实际也没多玄,不过是贺兰馥脖颈上绑着一根蛛丝般的透明丝线,将她的头颅往上拉高。这根丝线细到了极致,又隐藏在贺兰馥两侧垂下的鬓发里,以至于他们刚才根本没有发现。 这会豹子没心思也没时间去研究这根细线,宽厚的左掌用力捏紧女尸脸颊两侧往上一抬一扭,女尸紧闭的檀口立刻微张露出一丝缝隙。豹子对一具尸体确实没有多少怜香惜玉的心情,右手拇指食指伸入尸体口中上下用力一分,那丝缝隙迅速扩大到两指粗细,露出隐藏在其中的舌头以及舌头上方的一枚白色的玉球。 兴许是下颌抬高的原因,紧紧阖着的一双眼皮也微微上抬,露出其下森森的一缕眼白,衬着依然入鬓的长眉及半张涂抹得绯红的艳唇,比刚才端坐时更添了几分阴郁。 这么近的距离,纵然是豹子这种亡命之徒,心里也止不住的发悚。豹子强忍着心里惧意,两根手指在贺兰馥口中一掏,那枚舌上的玉球就被他夹了出来。 豹子还没来得及细看,后背突然就传来一声清脆刺耳的击打声。 “咚!” 面对半翻着白眼的千年古尸,这会儿任何的动静对于豹子紧绷的神经都是一种打击。豹子捏着贺兰馥的手掌顿时下意识的用力一紧,向下一拉,悬在贺兰馥脖子上的细丝骤然断成两截,冰冷僵硬的头颅重重压在豹子的手掌了。 豹子倒是完全没注意到手掌上增加的重量,只是惊恐的转过头盯着背后的那片黑暗,想找出刚才到底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清脆击打,“咚!” 这一声明显比刚才那一声小,声音拖延也略长,透出犹豫不决的意味,这次豹子听出来了,这声音跟他们踩在玉石阵过来时的声音有些相似,却更脆更有力。同时伴随着这两次突兀的声音,黑暗中陡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不间断低鸣。 这低鸣与脚踩玉石上发出的那种脆响又有很大不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沉闷无比,就像抵着人的耳膜颤抖一样,震得人耳根子发痛。豹子粗眉一拧,握紧从尸体口中的玉珠掏出的玉球,甩开贺兰馥的尸身,回身几步就跃出了那颗树中墓室,来到榆晨身边,低声紧张问道:“榆哥,这是什么声音?!” 榆晨也是满脸警惕,手里的枪指着蓝醉没动,眼睛却同样紧紧看向后方那片黑暗中,探寻着发声的来源。这时候,“咚!咚!咚咚!”那种脆响再度在黑暗中响了起来,而且一声比一声急促,到后来其中的间断甚至比一口呼吸还短。 “王叔!” 榆晨压着嗓子喊了一嗓子,那边的黑暗里却并没有回应。 “王叔!王富贵!”榆晨心里一惊,第二轮喊嗓音不再压抑。地底下回应浓重,这一下来回回荡的都是榆晨的呼喊,即便王富贵睡着了这下也该惊醒了。只是半分钟过去,清脆敲打声依旧,榆晨期盼的回应仍然没有出现。 这下傻子能猜得出来,那一头出事了! “王富贵!蒙田!”榆晨的心跳加剧,呼吸也立刻变得急促。他们只有一把电筒,榆晨想着那边呆了许久都没事,自然把电筒带在了身边。这会移动电筒,那即将熄灭的微弱白光也不足以照亮对面的情景,倒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白,加上光线中飘飘洒洒的细小尘埃,交杂着连续不断急促的脆响和不知道哪里发出来的嗡嗡低鸣充塞了整个黑暗处,将那一头衬得益发恐怖起来。 “蓝醉,你快让她去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榆晨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和悔意,冷静片刻后立马对蓝醉说道。 蓝醉本来也紧盯着那一头,心中揣测。这会子听到榆晨的话,回头睨了榆晨一眼,唇角噙了一丝冷笑:“榆大少,你这是请求?要求?还是威胁?” 127、第 127 章 蓝醉的语气很冲, 换作平时榆晨倒也理解。不管换谁被一杆枪指着, 心情都好不到哪去。 只是这地底下真不是发挥善解人意优良品质的好地方,榆晨一方面心里全是对王富贵的担忧,深悔不该把王富贵一个人留在那头, 一则更满是对未知的惧意。被蓝醉一刺激,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情绪又爆发出来, 低吼道:"蓝醉,别以为她在你就可以置身事外。要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走不掉也拉你陪葬!快让她去看看!" “榆大少, 我记得我好像给你说过。”蓝醉托着下巴微微一笑,却是极冷:”我蓝醉,这辈子最恨别人威胁!” 说罢一声冷哼, 一字一顿接道:“不!去!” “你!” 榆晨自诩在三教九流里打滚十几年, 控制情绪的能力即便没有炉火纯青倒也不至于动辄被人气得跳脚,但这会他真的是被蓝醉气得一口气噎在喉咙喘不过气来。 这辈子他就没见过脾气比蓝醉更烂的女人! “你看着她吃枪子儿也无所谓是吧!”榆晨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再跟蓝醉讲, 掉头干脆直接去找那个飘在蓝醉背后的正主。 君漪凰拂了拂广袖, 纤纤指尖正指向蓝醉,慢吞吞地道:“我听她的。” “……” 这两个女人!果真是物以类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 “另外,”君漪凰不等榆晨爆发,又道:“方才我们商定是让你们去贺兰馥中任取一样物件, 如今东西已然到手了,你却诸多要求得寸进尺,当真是有恃无恐啊。” 君漪凰说话始终是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怒意, 却似有若无的溢出阴气与戾气。 实际上,君漪凰如今已是怒火中烧。 之前碍于蓝醉的缘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豹子对树内贺兰馥的尸身动手动脚,甚至于将贺兰馥如同破袋一般随意扔在地上。这贺兰馥生前最是倨傲清冷,容不得半分欺侮羞辱,即便那一世恩怨纠葛,君漪凰对于她的情感也颇为复杂。加上念及自己的尸身,平添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君漪凰对榆晨和豹子的憎恶感无形中又增加了一层,偏生这榆晨还不知道好歹自己撞上来。 只见君漪凰阴测测一勾唇角,接道:“我说过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若是不守信诺,便长眠此地与蓝醉作陪。大不了我也留在此间陪她就是。” 一席话听得榆晨满额冷汗,蓝醉却是大悦,嘻嘻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可别反悔。” 两个神经病! 正在这时候豹子摊开握着的那枚玉球,伸到榆晨面前,低声道:“榆哥你看下是不是这个东西?” 那个清脆敲击的声音急促片刻后已经缓了下来,至于沉闷的嗡嗡声似乎也小了些,只是这地底下空间封闭又广阔,层层叠叠的回应交织着怎么都找不到具体的来源处。 搁在豹子手套上的那枚白色玉球模样平淡无奇,外层黯淡无光,丝毫看不出特异珍贵之处。 榆晨伸指轻轻拨了把玉球一圈,没想到指尖一接触那玉球,榆晨就像被电了一下全身不由自主一颤,一股子寒意从指尖瞬间顺着肌肤毛孔窜便全身,即使榆晨现在穿着厚厚的保暖衣和冲锋衣,也完全抵御不了这股子寒气。 这寒意,简直像能冷到人的心里去! 单是摸了一下就是这样,加上又是从贺兰馥口中取出来的,肯定不是个凡品,但榆晨用手指翻了一圈,再捏了两下,脸色却沉沉的没有一点喜色。 “不是,这么大泠玉虽然稀罕,不过也只是作用防腐的。”榆晨手指一拂,那颗泠玉滴溜溜的就从豹子手心滚到了脚边,仿佛是个丝毫不在意的垃圾一样:”她身上没别的东西了?” “木头爷不是说最好的东西一般都在尸体嘴里,我掰开她嘴看到这玉珠,就拿过来了。” “笨蛋!你就不知道全搜一遍!”榆晨眼睛一瞪,正要骂人,那黑暗中已经缓下来的清脆敲打声轻了几下,又重新重重的响了起来。” “豹子你过去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去找找王叔。我去找东西,拿到了马上过去跟你会和。”榆晨眉心一紧,对豹子说道。 豹子听到榆晨的安排,脸上露出一丝犹豫。说起来他以前也是个胆子撑上天的人物,何况要在这条不黑不白的道上办事,做事的手段也是一贯的心狠手辣,否则也当不上榆家的心腹。但是这墓地下实在是诡异得很,各种匪夷所思的机关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眼睁睁看着同来的人各种惨死,豹子的胆子无形中已经被吓得缩了三分之二。 没人会真的不怕死,他也不例外。 问题是刚才他也听到榆晨跟蓝醉她们之间的话了,当前眼下,最适合去查探的人也只有他。 手指头无意识的摩挲了下裤兜里那包轻微的凸起处,豹子一咬牙应了声,拿上电筒就朝王富贵所在的位置走去。 只要这次能出去,兜里的这些东西足够他挥霍下半辈子了,回头娶个老婆再找个合适的营生,这辈子能比大多数人都活得滋润逍遥。就算那边真有什么东西那也是出去的必经之路,总比待在这里战战兢兢怕得半死的好! 眼看豹子高壮的背影连同微白的光圈映照着走到玉石湖泊边缘,榆晨吁了口气,把枪前伸抵上蓝醉的脑门:”跟我一起过去。” 蓝醉倒是不反抗,只是看着地下的泠玉又看向君漪凰,眼神中带着疑问。君漪凰在豹子拿出泠玉的时候开始也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泠玉,此刻察觉到蓝醉的疑问,君漪凰迟疑的微微摇了下头,表示这不是她们要找的东西。 蓝醉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忍不住又看了泠玉一眼。她是行家,自然知道这么大且颜色净白毫无杂质的泠玉在当今的市场上行情能有多高,因此对榆晨此行的目的也多了几分怀疑。 这么珍贵的东西榆晨都能随便丢在地上,那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说过我只要一样。”榆晨见蓝醉盯着泠玉瞧个不停,误以为蓝醉是对这宝贝动了心,又补充了一句:”跟我过去找我要的东西,找到了我走,剩下的都是你的。” 蓝醉也不辩驳,顺从的让榆晨拉着往那颗树心走,路过白素荷的时候蓝醉打量了下半跪坐在树边的白素荷和蒙筝,蒙筝依然是昏迷不醒,白素荷则垂头看着蒙筝的脸,就像那是什么宝贝一样。 树心中的这个墓穴本就不大,榆晨带着蓝醉钻进去后君漪凰也如影随形的呼的贴在榆晨背后,顿时将狭小的空间挤得益发逼仄。面前一具尸体背后一只鬼,榆晨深觉压力山大,只是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了,定了定神就开始单手在贺兰馥的尸体上翻找起来。 不知道是那位禄山王爱妹心切还是这就是北燕的风俗,贺兰馥随身陪葬的饰品出奇的多,两只袖袋中就掏出了二十来样各种小巧的玩饰,加上手上腕上脖子上脚踝上的,整个人简直像是一棵挂满各色礼物的圣诞树。每当榆晨拿起一样蓝醉就会瞄一眼君漪凰,君漪凰总是摇头,到了第四十七件蓝醉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秀眉高高扬起,用眼神问道:”你自己的魂魄你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吗?” 君漪凰也是面露迷惘,继续摇头。她能察觉到遗失的魂魄就在身边,定然是在这墓穴中,但琳琅满目的零碎东西太多,她又怎么知道究竟被藏在哪个里面? 不光是蓝醉,连榆晨也变得极度暴躁起来,惶恐的心情越来越重,手里翻找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查看过的东西已经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他对于那样东西也是根据得到的资料推测得出,是不是真的有他也只有三分把握,要是一路千辛万苦到了这里,折了那么多条人命只是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怕他真的会一口血喷出活活气死在这里! 随着最后一件东西落地,榆晨双手颤抖面色灰败,眼睛逡巡着找过的那一堆东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旁边的蓝醉仿佛跟榆晨感同身受,脸色不比榆晨好看到哪去,锐利的眼神开始扫向那条冥泉和墓穴周边,直欲用眼神把这些地方全挖出个洞来。 “不可能!不可能没有的!”榆晨喃喃自语,发泄般用脚把脚边的那些稀世珍宝稀里哗啦扫成一片,连顶着蓝醉的枪也不管了,一把把贺兰馥的尸体地上拉起,撕开紧扣的衣领就准备来个彻底搜查。 “榆晨你干什么!”泛着青白的肌肤暴露在头顶的长明灯下,君漪凰想不到榆晨竟然会撕贺兰馥的衣衫,一怔之下立时大怒,当即厉声喝问。 与此同时,外间那急促的敲打声也突然停下,紧接着传来豹子的怒骂声:”卧槽你个王八羔子!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榆晨的注意力一下被两声暴喝分散了,蓝醉眼睛却不断的在墓穴内扫视,突然一枚躺在那堆凌乱珍宝旁边的饰物引起了她的注意。 128、第 128 章 一只耳!紫色的玉石, 雕刻着小小芙蓉花, 极为眼熟的耳。 严格说来并不是耳,而是一枚华盛,只是以那只紫玉芙蓉耳铛为心, 外围裹绕了一层浅银色物质定成水滴形状,再掐了金丝镶嵌的一枚华盛。这枚华盛大概之前是别在贺兰馥额头上的, 在豹子将贺兰馥摔在地上的时候也顺势滚落在地,被贺兰馥卧倒的尸身挡住了, 因此之前并没有发现。 趁榆晨还在分神的当口, 蓝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屈身一下把那枚至于华盛捞在手中。榆晨眼角瞥见蓝醉动作立刻条件反射的想一把抢过来,蓝醉却及时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榆晨的伸过来的手。 那枚精工雕琢的华盛静静躺在蓝醉手心之中, 拿得近了蓝醉才发现被镶在中心的那只紫玉芙蓉耳铛确实与她从君漪凰墓中带出来的那只耳一模一样, 只是又有些微不同:这只耳似乎有所损折,晶莹剔透的紫玉内部分布着一些细细的裂痕, 像是蛛网一般。大约是为了防止耳碎裂, 耳外围又用银色的细丝绑了个复杂的纹样,只是这些纹路都极细小,稍拿远些就看不到。至于包裹着耳的那层浅银色物质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似乎像是液体一样,随着华盛的移动泛出一圈圈的银色光芒, 荡来漾去。 蓝醉心中咯噔一下,直觉认为这东西有戏,向君漪凰看去, 没想到君漪凰还是满脸迷茫,毫无点头的意思。 “蓝醉!给我!”榆晨在看到那枚华盛后脸色一变竟然不再管其他的物件,揉身又向蓝醉扑来要抢,却没想到一阵狂风从背后卷起,那风中竟闪出几点火星,火借风势呼一下燃成拳头大小的火球,像是活物一样扑头盖脸朝着榆晨袭来。 榆晨大惊,步步急退,脚后跟绊了下身后一空,一下从高处栽下,先是肩膀后是前额,重重磕在凹凸不平的坚硬树根上,直撞得榆晨眼冒金星两耳嗡嗡作响,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整个儿都蒙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榆晨才从一阵阵的眩晕和无数的星星里回过神,掀开眼皮子就看蓝醉一跃从树心墓穴中跳下,直奔他身边。 “别动!别过来!”榆晨一把抬起手里的枪,肩膀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一咧嘴。他知道手里的东西是他如今唯一的优势,因此在摔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也紧抓着没松手。 蓝醉‘啧’了一声,把前踏的脚收回来。她还以为这榆晨起码得摔晕乎个几分钟,正好可以趁机把枪夺回来,没料到这榆晨居然这么猪坚强,这样子都不晕! 莫名卷起的风势已经小了,拳头大的火球也缩去三分之二的体积,依然不依不饶的在榆晨附近旋绕,只是威胁性看着小了许多。榆晨枪对准蓝醉,眼睛迅速扫了一圈,马上就找到了狂风火球始作俑者--那从头到尾都像个隐形人一样的白素荷虽然仍在原地,却站了起来,双指并拢凌空而指,满面怒色,不用想就是那火球的主人。而君漪凰更是神色阴沉,飘在蓝醉身后衣衫长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看他的眼神中蕴满煞气,似乎恨不得把他撕了一般。 榆晨揣测了好几秒,也没弄明白这两个人(鬼)为什么突然发飙。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蓝醉手里的那个东西上,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不再想了,重新把焦点调转回蓝醉身上。 蓝醉很不喜欢现在榆晨的表情。 现在的榆晨,让她想起了她途中遇到的那些狼,脸孔扭曲,连皮肉上的微笑也不复存在,眼睛里透露着欲望和愤怒,直勾勾的看着她的手,似乎在下一秒就会跟那些狼一样,恶狠狠的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把她手里的东西夺走。 如果说之前蓝醉对于榆晨用枪指着她的行为胸有成竹的话,现在她的底就在迅速的崩塌中。蓝醉很清楚那时候榆晨手里的枪只是一种为达到目的的威胁,这也是为什么她肆无忌惮毫不害怕。但是到了现在榆晨手的枪已经变成了一把真真正正的凶器,要人命的那种--如果她坚持不把手里的那枚华盛交出去的话。 这枚华盛对于榆晨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蓝醉相信这枚华盛对于榆晨肯定不止是一件珍贵的古董这么简单,否则榆晨不会对刚才脚下那堆珍宝弃之如敝履。这让蓝醉忍不住深深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这枚华盛不是她们需要的那件东西,她宁可交给榆晨。 "白素荷,是不是这个东西?"蓝醉摊开右手把华盛面朝白素荷,心里却很矛盾,既希望白素荷点头,又希望白素荷能否认。 谁都不想真的跟一个疯子为敌,尤其是这个疯子手里还有一把枪的情况下。 “正主在你背后你不问,跑来问……”白素荷的话只说了一半,当她借着墓室中的灯光看清华盛的时候,眉心却皱了起来:“锁魂缚!难怪君漪凰分辨不出。” “意思就是它了是吧?” “嗯。”白素荷点头,肯定了蓝醉的猜测。 蓝醉心里忍不住继续叹了口气,对榆晨道:“不好意思,这个东西我要了。” “蓝醉!你信不信我开枪杀了你们!” “我信,只是这个东西真不能给你。我们的交易规则换一下,我只要这一样,里面剩下的都归你,你觉得怎么样?” “姓蓝的,说到底你也不是什么信用人,刚才答应我的就全当放屁了是吧?” “要不……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枚华盛?如果你的理由能说服我,也许咱们还能再商量商量?”蓝醉眼珠子滴溜溜转,一边想套话一边想拖延时间找出脱身之计。 榆晨冷笑一声,却不上当,只大声冲虚空喝道:“豹子,你他娘的那边到底搞定了没有?” 虽然这边乱成一团,榆晨也从没放松过豹子那边的动静。在豹子那声怒骂过后就再没听见其他的语言,剩下的就是脚步踩在玉石上的杂沓乱响和皮肉相接的砰砰声,但这声音反而让榆晨定下了心,只要捣鬼的是人有实体的就好办,别冒出来像君漪凰那样虚无缥缈的鬼东西就行! “搞定了!来了!”一道光束从远处一闪,伴随着豹子粗声粗气的回答。那不规则的敲打声已经停了,连那沉闷的嗡嗡声也小了很多,替代了这两种声音的是靴底重重踩在玉石板上带起的回响。 光束接近的速度很快,而且是一条直线,显然豹子并没有再按照蒙筝行走的步伐通过玉石湖,这让蓝醉和白素荷忍不住交错了一下眼神,眼中隐隐闪过几分顾虑和疑惑,只是周围打量了一下,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 玉石的孔洞回响停止,换成了踩在坚硬木质上低哑声,那嗡嗡的沉闷响也停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蓝醉正对着豹子的方向,这时候才发现豹子一边肩膀上高高耸起,像是扛了个人的模样,电筒卡在脖子和肩膀的缝隙里,一手后拖,后面好像还拖了个东西。 豹子看到蓝醉等人,嘴里冷冷哼了一声,一把把拖在手里的东西用力往前一送,蓝醉等人才看清楚豹子甩过来的也是个人。只是那个人如今被揍得鼻子嘴巴都是血,蜷成一团,两只手臂中间还紧紧护着半片完整的深碧色玉片,抬起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瞄了一眼蓝醉和榆晨,又埋了回去,整个儿蜷得更紧了。 即使是一瞬间,蓝醉也从那身衣服和隐约的面貌轮廓猜出了这个被揍得跟猪头一样的人是谁——竟然是和王富贵一起留守在玉石湖那头的蒙筝她哥,蒙田。 “豹子,搞什么鬼!”榆晨紧盯蓝醉背对豹子,只能用眼角余光去瞄,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 “嘿,榆哥,你猜猜刚才那是什么声音?”豹子嘿然一笑,接道:“老子一过去就看到蒙田这王八羔子撅着屁股在那敲玉石!他妈的敲得可专心,连老子过去了都没发觉!那叮叮当当的破声音就是这孙子拿洛阳铲凿玉石弄出来的!” 说到这豹子唾了一口,想到自己被这声音吓得够呛,一股子怒火窜上来,豹子又是一脚踢在蒙田身上:“这小王八蛋想发财想疯了,趁着我们都在这边,用铲子把老王敲晕了,老王现在都还昏着怎么都弄不醒!” 榆晨听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出口出了什么事,他拿到了东西也走不掉。只是榆晨对于那沉闷的嗡嗡声还是有些疑虑,那显然不会是敲凿玉石会发出的声音:“就只有他在敲玉石?” “不然还能有谁?那玉石上有个地方雕了好多玉制的乐器,我估摸着这王八羔子是想打那些乐器的主意,凿的玉片都是那些乐器脚底下的,那些玉片底下都连在一起,一敲就带着那些乐器跟着响。老大,这跳什么舞走什么步子我猜都是这几个小娘们搞出来故弄玄虚吓唬我们的!蒙田在上面乱走了一圈到处挖玉,我也瞎走回来了,根本没见有什么事!我看就是这几个小娘皮装神弄鬼想把我们唬走,她们好独吞这墓里的东西!” 话说完,豹子恨恨瞪了白素荷和蓝醉两眼,在墓里被吓掉的胆子在这一趟里又完全回到了体内,变回原本的那个道上的彪悍汉子。 豹子的猜测完全安抚了榆晨的担忧,榆晨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王叔怎么样?” “后脑勺挨了一下,脑袋上全是血。” “蒙田,呵呵,蒙田。” 榆晨声线很冷,倒在地上的蒙田却显然并没有听到耳里。 他的面前,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树根下面,卧着一颗白色的玉石。刚刚他被豹子掼在地上的时候手无意间碰到了一下,那股子寒意马上窜进了他身体,顺着血液行走了一圈。 蒙田全身冷得发颤,心里却是火热,兴奋得几乎要喊出来。这个东西他听陈教授提过,叫泠石,也叫泠玉,产于千年坚冰之下,数量稀少,皇族贵胄专门用来放尸体嘴里防腐,尤其是白色没有杂质的,这么大的泠玉更是罕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丢在这树根下。 蒙田眯着一对眼睛偷偷扭头四下观望,蓝醉和榆晨他们对峙着,豹子也正给榆晨解释中,没人注意到他。蒙田偷偷摸摸的伸长手臂,一下子把那块泠玉捞在手里,整个人被冷得抖个不住,红肿流血的嘴角却怎么都忍不住往上翘。 这么轻易的就捡了个大漏,这让蒙田被豹子揍得委顿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眼缝继续雷达一样四下扫描,期望还有能大漏让他继续捡。 来回看了好几遍,就在蒙田失望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在前面暗一点的位置,一颗干枯了的树藤上,斜斜卡着一样东西。 这东西很小,最多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大小,圆溜溜的一颗,纯正的金黄色,被上方的烛光映得金光闪烁。 是金豆! 虽然比起手里的泠玉来说这么一颗金豆真心算不上什么了,但既然是唾手而得的财富,他为什么要放弃? 那树藤所在的位置相对较高,蒙田思考了下,扯动手边的另一根藤蔓,藤蔓微动牵动了远方那颗,被卡在藤蔓里的金豆顿时咕噜噜朝着蒙田方向滚了过来。 129、第 129 章 细小的金豆捻在蒙田粗壮的手指头上, 显得小得可怜, 蒙田显然并不满足于这么小的一个东西,眼睛四下横扫着,希望能找到更多。 蒙田并不担心自己的境况, 在被豹子活着拖回来,看到蓝醉和榆晨对峙的场面后, 蒙田简直是惊喜了。即便看到蒙田手里粗犷的枪支,蒙田也丝毫没怀疑过两者之间最终的结果——君漪凰的威力已经在之前的一路上显露无疑, 而蓝醉赢了, 看在蒙筝的面子上,等着他的顶多就是一顿打而已。 蒙田当然不知道蓝醉和蒙筝的恩怨,更不知道君漪凰已经是强弩之末, 因此蒙田心底甚至期待着双方快点打起来, 得个结果,好让他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蒙田一心依靠的对象, 蓝醉, 现在显然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打架上面,即便她被一只□□指着,眼神却一直在远方的黑暗里游移,一点没有自己身为靶子的自觉。 从那沉闷的嗡嗡声停止后,远处又恢复了原始的寂静, 但这种寂静不但没让蓝醉感到心安,反而让她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 头皮和露在外面的肌肤接触到墓中的空气,泛起一粒粒的麻意, 冰冷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下来这么久,蓝醉早就习惯了这里面的浑浊空气,她很清楚,这不是墓中的空气引起的,而是身为人类对于危险的直觉。 在寂静伊始的刹那,蓝醉就感到远方浓郁得犹如实体的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某些不知名的东西,这种感觉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糟,糟到让她的意识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是恐惧,对于死亡的恐惧! “白素荷,她要睡到什么时候?!” 白素荷虽然站了起来,但她挽着的女人依然全身软若无骨般的半坐半跪,一看就知道还在昏迷当中。 蓝醉这一刻并不想管蒙筝的死活,但是根据当前白素荷和蒙筝的情况以及脑内残缺的记忆判断,没有蒙筝白素荷怕是不会走,没有白素荷,她拿到了君漪凰失落的魂魄也是无用。 白素荷不知道是否真的明白了蓝醉的意思,微一沉吟,伸手在蒙筝后颈处再拍了下,蒙筝身体重重一颤,喉咙里立刻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 不知是错觉或是其他,蓝醉竟感觉到背后古树墓穴中的长明灯暗了一瞬,在暗淡的那一刹那,远方的黑暗立即毫不留情的逼近,几欲把她从头到脚吞没。 这一刻,蓝醉立即作出了决定。 “榆晨,我当人质,带上你的人我们先上去。我们的事等上去了再解决。”蓝醉上前一步,主动将额头抵上榆晨手中的枪管。 榆晨一怔,显是没料到蓝醉突如其来的转变。但蓝醉的提议也确实合他心意,虽然豹子一再保证玉石湖泊那头安全,那些莫名的响动不过是蒙田搞的鬼,但他心里依然惴惴,直觉认为这里不是长待之地。 只是蓝醉狡猾无比,这一路上去路途不短,显然比僵立当场更容易丧失现有的优势。榆晨正细细思索犹豫着,还没答应,躺在他脚边被豹子揍得半死的蒙田却突地暴出一声尖叫,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以和他伤势完全不符的麻利动作从地上弹跳而起,甩着手又蹦又跳,嘴里持续发出不成调的叫嚷,凄厉得不似人声。 蒙田的手在他不断的抓挠和与树枝的碰撞中很快变得血肉模糊,他自己却宛若不觉,仍然继续着着莫名的自残行为。过了片刻,蒙田的叫声愈发尖利,放开了自己的手掌,改而抓住衣袖拼命拉扯,扎实的冲锋衣竟然抵挡不住他徒手的力量,刺啦一声裂开一条大缝。 一层层的衣服被撕破,露出最终被包裹在内部的皮肉。皮肉表面呈现出久经风霜的古铜色,光滑的皮肤上如今爬满了一条条鼓胀的青筋,将原本结实平滑的肢体改变成古树根一样的姿态。 蒙田已经重新倒回地上,不断来回翻滚,因为过度嘶吼的嗓子变得嘶哑,叫喊也没了刚开始的气势。只是那种从嗓子根逼出来的呼喊却比之前的叫声更显凄惨,那是压榨着身体内余力迸发出的惨叫,每一声都意味着体内的生机又少了一分。 从蒙田从地上蹦起到他重新倒回地上,不过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的行为太过突兀,以致于谈判中的蓝醉和榆晨都是目瞪口呆,余人也被他那没来由却凄惨无比的叫声所震撼,全部呆呆的瞪着蒙田像条濒死的鱼般挣扎跃动,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小兔崽子你又在装神弄鬼的搞个屁!给老子站起来!”豹子的话一如往常的粗鲁,只是粗鲁中含了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的颤抖。豹子的脚尖以和其来势不符的力道轻轻踢在蒙田身上,蒙田的身体顺势就转了个圈仰面朝天,露出他扭曲狰狞的面孔。蒙田血肉淋漓的手以诡异的角度抓挠在胸口部分,只是到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继续撕破衣服的力气,只能紧紧揪住冲锋衣的前胸口袋,喉咙中惨叫和咯咯的喉骨碰撞声交叠,随着呼吸不时喷出微小的血沫珠子,看向豹子的眼神满是惊惧哀求。 现在任谁都能看出蒙田并没有在装神弄鬼,所有人都忍不住退了两步远离蒙田的身周,但这点距离显然并不能给他们带来点滴的安全感。 “豹子带上王叔,马上走!”榆晨的思索犹豫在目击蒙田的惨状后灰飞烟灭,立刻同意了蓝醉的观点。 “现在怕是晚了。”一直保持缄默的君漪凰忽然放弃了对榆晨的监视,旋身一飘踏上空中,轻飘飘往前方的黑暗中投身而去:“在这等我,我先过去看看。” 君漪凰一身白衣一晃即逝,瞬间被远方的黑暗吞没。即便什么都看不见,蓝醉依然尽量睁大眼睛盯着远方,君漪凰的离开愈发肯定了她不安的预感。 若不是有了发现,君漪凰绝不会抛下被枪顶着脑袋的蓝醉独自离开。 “蓝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香。”白素荷和蓝醉盯着同样的方向,细长的凤眼却是危险的眯起,两粒类似于袭击榆晨的火星从无渐有,环绕在她身周,虽不甚明亮,旋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不用白素荷开口,蓝醉和榆晨也察觉了空气中的异样。事实上蓝醉早就闻到了这股香气,只是这香气气味极淡,萦绕在鼻端似有若无,蓝醉无法判断究竟是自己鼻子在墓里被虐待久了产生的错觉还是真的存在。这股香气没有给她的身体带来任何不适,淡淡的清香甚至让她精神一振,因此在与榆晨的枪口和君漪凰的魂魄的重要性比较下直接被蓝醉忽视了。 只是蒙田先例在前,现在任何轻微异样都会引起众人的重视。蓝醉耸动鼻子用力吸嗅,空气中的香味已经浓郁许多,给予了鼻中神经足够的信息,于是蓝醉马上分辨出这股气味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脑中拼命搜索对比着相关的记忆,忽地蓝醉红唇微张,‘啊’的轻叫出来:“宣葛香?” 空气中弥漫的香味与蓝醉从土屋附近刨出来的土味道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那堆土中的气味香味更甜腻馥郁些,闻久了便觉得困乏,而此刻地底的香味却是清新雅致,若不是仔细分辨,根本无法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宣葛香?”榆晨一怔,条件反射屏住呼吸,再看向蒙田的眼神带上了探究与惊疑。 难道蒙田变成这样是因为吸进了宣葛香产生幻觉? 这一刻榆晨不禁开始痛恨起自己的犹豫不定来,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一秒钟都不想多耽搁。 “咳,痛……咳咳咳……”被白素荷粗暴拽在身边的女人终于迷迷瞪瞪的从□□中溢出几句抱怨,象被车碾压过一遍的双腿摇摇晃晃尽量想支撑住上方的躯体,圆溜溜的大眼睛睁开一条缝,其中还带着几丝没有清醒的迷蒙,瞳孔来回变焦几次,终于在一片黑暗中锁定了某些东西:“有……星星……啊?” “做什么梦!还月亮呢!”纵然蒙筝身材娇小,白素荷现今精疲力尽,身上多加了一两的负重都是负重,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只是白素荷眼神虽是不善,手上倒把蒙筝紧了紧,避免她意识模糊中的动作摔倒在地受伤。 “不是,白素荷……真的有星星?”听到蒙筝清醒蓝醉也没投入任何关注在她身上,一直极目四望,似想从那浓郁的黑暗中看出点什么。 蓝醉也真的看到了点什么,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忽隐忽现的浮现出几点金色的微光,光芒柔和细微,要不是闪烁在绝对的黑暗中,几乎难以发现。几点金光悬空缀在深黑的幕布上,半明半暗,仿佛真若划过夜空中的流星一般。 确实是流星,因为那几点微弱的光芒正以着快速绝伦的速度向蓝醉几人位置飞来,后方甚至拖曳出长长一条光线更为浅淡的金色长尾,展现出短暂又炫目的华丽光辉。 130、第 130 章 从静若处子到倏忽而至, 其间间隔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秒。蓝醉的视线甚至跟不上那几点金光移动的速度, 遑论身体做出相应的闪避反应。其中两点金光笔直向蓝醉撞来,蓝醉眼睁睁看着却无力避开,反射神经就此停顿, 大脑一时空白一片。 耳边忽地呼啸声起,一道狂风掠过蓝醉鼻尖插入她与那两点金光之间。金光即刻犹如遭遇实墙, 暴风骤雨般的来势竟被狂风生生阻在蓝醉脸部半尺之外,不得寸进。风力骤转, 将金光包裹其中, 狂风中心形成一道漩涡,金光不由自主顺着漩涡滴溜溜转动不休。 直到这时蓝醉借助背后树墓中长明灯光才看清那袭来的金光竟然是两粒黄豆大小的金色豆粒。风漩越转越快,处于风眼正中的金豆被四周巨大压力压迫, 忽地停止转动, 在半空悬停凝滞半秒后砰然爆裂,两团相互交叠的金色粉末如烟花般绽放, 艳丽辉煌, 在下一刻却被重新卷入风眼四周的旋风当中,灰飞烟灭。 在金豆爆裂同时两道短促而低哑的嘶声响起,嘶声类似蛇吐长信,又比蛇吐信的声音高亢,带着铁片摩擦的嚓嚓声, 说不出的难听刺耳。 从金豆飞来到被爆裂,统计不会超过十秒。即便没被金豆直接撞在脸上,蓝醉的脸色也是异常难看。以金豆的来势, 蓝醉不用想也知道如果不是那道风墙,金豆堪比子弹的速度也足以在她脑袋上开出两个孔洞。 定了定神,蓝醉眼角微瞟,发现飞来的几粒金光尽被狂风压爆,不知何时回来的君漪凰飘在不远处,平时淡然到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也现出明显的凝重。 “趁它们还没醒,快走!” 醒? 再结合金豆爆裂时发出的声音,难道这些豆子样的东西是活的? 思及此,蓝醉的脸色立马更难看三分。 目击蓝醉被袭全景,白素荷几乎干涸的体力奇迹般重新爆发,旋转护卫在身周的微弱火球迅疾闪亮,两道熊熊火光熊熊甚至压过了长明灯和豹子手中的电筒暗淡的光线。 “跟在我背后,跟不上死了活该。”白素荷冷冷低声道,没有指名道姓,但说话的对象显然是那个不知究竟彻底清醒了没的蒙筝。 白素荷满含复杂情绪的眼神掠过背后仍闪烁光辉的墓穴,在墓穴中的尸身上停顿了一秒,再看向躺倒在地的蒙田。 蒙田的身周附近聚了一滩巨大的暗红血液,他的嘶喊和□□已然停了,喉管中只剩下呼哧呼哧风箱开合般的呼气声,手脚抽搐不住,黑色的瞳仁上翻,露出半片充满血丝的眼白。 “他没救了,能走一个是一个!”蓝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不知道蒙田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不过蒙田此刻有出气没进气,显然性命已快走到尽头。何况多带一个累赘就多一分风险,而蓝醉显然并不属于危急时分能够舍己为人的圣人之列。 “走!”这时候的榆晨也顾不上再去思索怎么维持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一手持枪在胸,一手帮豹子扶稳他背上的王富贵,一马当先就向出口方向冲出。 只是没冲出两步,榆晨就一个急刹停在当地,脸色苍白的看着出口方向那浓郁的黑暗。 暗色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此起彼伏,一暗一亮,既如繁星,又似凭空飞出的一群群萤火虫,煞是好看,而且光芒的数量还在逐渐增多,在前方呈现出一道巨大的圆弧形状。 不过在见识了金豆的速度之后,没人会真的认为这闪烁不定的‘漫天繁星’好看。几人四下望去,前路已经被那道巨大宽阔的圆弧彻底封死,圆弧区域内此起彼伏不知闪灭不定,不知有多少金豆隐藏其中。唯有背后只有偶尔一两点微光,但那毫无意义——背后除了一片山石和贺兰馥的墓穴之外,别无出路。这些金光的主人自然不会好到留给蓝醉她们足够的时间再去重新打出一条路来。 “犹豫什么!走!”一回首看到突然之间冒出了如此多的光点,君漪凰也是一怔,随即神色微沉,象是瞬息作出什么决定,微微浮动的广袖倏然鼓胀,裙摆飞舞,在灭杀金豆后消散的风力再起,甚至比先去那道风势更大,团团把蓝醉他们围在中央。 “君君住手!不行!”在君漪凰袍袖刚起的时刻,蓝醉就猜到了君漪凰的打算。旁人不清楚,她却是最明了君漪凰如今的状况。接二连三的阴力损耗给残缺的魂魄带来极大负担,上一次携带他们闯过黄金树就已经是君漪凰的极限。若非如此,君漪凰也不会干巴巴的任由榆晨拿着枪指着蓝醉对峙如此之久。 就在风墙建立的刹那,远方的金光开始急速向这个方向划来。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几点,而是以几十上百论。在这一片金色流星前,蓝醉的阻止显得既不合时也不合宜,更不会被君漪凰接纳。那上百光点瞬息即至,几乎不分前后撞击在风墙之上。无形无质的风墙被金豆撞入,撞击的瞬间撞击点周围甚至产生了一圈圈小小的水纹般的涟漪,一闪即逝。 风墙成功的阻拦了这一波攻势,金豆或深或浅的陷入风墙之中。只是君漪凰本是虚无的白色身影在金豆撞上风墙的同时象是挨了重重一锤,猛烈向后飘了数尺,微不可闻的低哼从君漪凰嘴角溢出。 这一次金豆数量众多,风墙无法产生足够的风漩包裹金豆将其一一灭杀,二十余颗金豆逃过一劫,挣开束缚的风丝,反弹离开风墙距离,从空中坠落在地。 圆滚滚的金豆在树根铺就的颠簸地面弹动数次,终于陷落在坑洞内安静下来。不过这安静显然并不持久,甚至没有超过半分钟,那二十余只金豆重新开始摇摆,一只只纤细得堪比绒毛的节肢从圆滚滚的身躯两侧逐一探出,似无休无尽,直到第十六对节肢弹出,小小的身躯侧面再也容不下下一对节肢的位置时,才终于停止。 节肢与身躯一样呈现金色,微微反射着不远处映照而来的光芒,象一根根锋利的针尖,纤细修长。这些细得不可思议的腿把相形而言显得巨大的身躯从地面上撑起来,很是有些可笑的意味。 没人笑得出来,弹出节肢的金豆接二连三发出之前那种似蛇非蛇的嘶嘶声,十六对节肢抬起一半向前伸展,当这一半插入坚硬无比的树根后,后方的另一半节肢迅速抬起,重复之前的运动。 八对节肢交替落地,一半的金豆依靠着这貌似笨拙的行动方式,竟以仅仅稍逊于弹射的速度再度向风墙位置靠拢。 另一半的金豆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似是犹豫什么。在结束犹豫后,余下的另一半金豆选择了与先行动的伙伴相反的方向,向躺倒在风墙保护范围外的蒙田方向爬去。 来到风墙前的金豆被毫无疑虑的挡住了,但蒙田那方向却是毫无阻碍。那十余颗金豆顷刻爬上蒙田□□在外的大片肌肤上,再度发出嘶声。坚硬的黄金树根都无法抵挡那纤细的节肢,遑论人类柔软的肌肤。节肢顺利的在皮肤上划开一个小小的孔,金豆再将体外的节肢收回,恢复圆润的身躯一滑就没入皮肉,只留下一个喷溅出少量血迹的伤口。 身体被十余只金豆钻入,蒙田除了出气声略重些外没有给予太大的反应。倒是不远处旁观整个过程的几个人感同身受,在金豆钻入蒙田的同时他们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觉得全身上下都痛了起来。 “这……这些是什么鬼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本已恢复男儿胆色的豹子脸色惨白,好不容易凝聚的胆气再度轻易的被这些金豆击散,豆大的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渗出。要不是紧挨着蓝醉得到君漪凰的风墙保护,豹子自认他绝对避不过金豆的恐怖速度,而避不过的下场是什么,无需赘言。 几人中唯有蓝醉全程没有关注金豆的变化。此刻蓝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半空中的君漪凰上。在施放出第二来风墙之后,君漪凰趋于实体化的身体颜色重新淡化模糊,黝黑的眼眸竟隐隐绽出幽绿碧色。 一束风力叠加在原本的风墙上,修补好被金豆撞击产生的弱处。不过这一耽搁,远处的金光不减反增,一团光点聚集,已经在准备下一波的冲击。 君漪凰飞速消耗着千年来一点一滴拢聚储存的阴力,但她先前的消耗太大,如今残余的部分最多也只能建造一层风墙用于保护蓝醉,无力再将人卷起带离。而无休止的金豆袭击让她甚至无力挪移风墙让蓝醉她们移动离开,只能固守原地等着一次又一次越来越犀利庞大的攻势。 但是君漪凰心知,这样消耗下去必死无疑。 眼前已然开始模糊,一点点的光点化成一团团的光圈,几乎被抽取一空的阴力无法再凝聚魂魄,往昔的记忆碎片飞速在脑中出现随即破碎,君漪凰想阻止,却无能为力。 即便早已料及这个结果,君漪凰仍是不愿的。结束来得太早,甚至从发现金豆到现在他们统共也没能走出几步,这里离出口太过遥远,失去了风墙的庇护,凭蓝醉个人根本不可能离开。 但是不愿也是无用,心有余,而力不足。 记忆快速散失,神智以同样的速度向黑暗中坠落,君漪凰只来得及向蓝醉看上一眼,一声凄厉痛苦至极的尖啸替代了最后的话语,在地底扩散开来。 131、第 131 章 啸声如有实体, 以君漪凰为中心层层叠叠向四方扩散。第二波袭来的金豆几乎同时发出其特有的叫声, 却完全被尖啸覆盖,嘶嘶声截然而止,第二波逾百数金豆就此化为齑粉。啸声继续向远处蔓延, 空旷的空间助长了声音的传递,一时地穴中尽是回荡尖利无匹的尖啸。 狂妄霸道的啸声不仅瞬间灭杀金豆, 对于站在君漪凰身侧的众人同样造成巨大的伤害。蓝醉即便一直关注着君漪凰的动向,也同样没有预料到这毫无预警的变故。啸声突入耳中, 象是一把锐利无匹的尖刺突然插进耳膜, 即使双手捂住耳朵依然阻挡不住啸声连绵不绝的进入。蓝醉只觉头痛欲裂,身体似是喝醉了酒般酸软无力,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君……君……"挣扎挤出呼唤, 蓝醉抬起如坠重物的眼皮, 奋力向君漪凰看去。君漪凰此刻全身都笼入一层淡淡的绿雾之中,面目浑然不清, 只能听到啸声不断从中发出。 蓝醉惶惶然却根本不清楚君漪凰发生了什么事, 只得将目光调向白素荷求助。一转头却见同样双手捂耳的白素荷看着君漪凰,骇然中又带着明显的怜悯。 "快跑,她……魂魄要散了。" 白素荷的声音低如蚊呐,蓝醉却如遭重击,呆愣片刻后猛然回首。 啸声骤然而停, 君漪凰设在众人身前的风墙却已在啸声的摧毁下快速支离破碎。撕成丝缕的风四处乱舞,卷走覆盖在君漪凰身周的绿色雾气。 君漪凰身形已然模糊大半,整个半融入夜色中, 浓郁的黑暗如墨般泼洒在她素净如雪的长裙上,就象是一幅随笔挥就的粗劣山水画。只是被玷污的衣裙和模糊形容仍不损她的雍容气度,过于宽大的袍袖与裙摆被乱流卷动猎猎而舞,飘然若仙。唯独只有那双眼破坏了整体谪仙般的飘渺--那双蓝醉已极熟悉的凤目中浮出若隐若现的荧荧绿意,瞳中充斥着狂乱、阴冷以及欲择人而噬的煞气,不复往昔的淡然从容。 "君君!" 失去风墙的禁锢,蓝醉终于能脱离那片方寸之地。撑起酸软的手脚,蓝醉跌跌撞撞爬向君漪凰所在,伸长手臂,却徒劳的发现君漪凰那似近实远的位置,并非臂膀长度所能触及。 回应蓝醉呼唤的,是君漪凰身周突然生成的无数风刀。 "蓝醉!小心!" 来不及阻拦蓝醉的白素荷出声警告,却已迟了。风刀旋转如飞,划破空气带起阵阵鬼哭般声响,范围迅速扩大,将离得最近的蓝醉罩入其中。 风刀无形无影,蓝醉没料及也躲不了。早在君漪凰墓中蓝醉就已亲身体验过风刀的厉害,陡然遇袭蓝醉直觉抱臂护住头脸要害。风刀细小密集,无处不在,在将蓝醉包围的同时就在她身上刮出无可计数的划痕。 同样无可计数的碎肉和血珠夹在被削下的衣服碎片中,乱蝶般随风刀离开蓝醉身体。细密伤痕给肉体带来巨大疼痛,躯体表面密集的神经将痛楚传递到脑中,蓝醉立时痛得四肢痉挛,护住头脸的手臂顿时松开缝隙,泪眼朦胧望向君漪凰,却在君漪凰眼中找不到一丝犹豫和怜惜。 "君……君?"蓝醉是疑惑的,灵动的思维在剧痛中停滞,让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在竭力护卫她的君漪凰,下一刻居然会倒戈相向,对她出手。 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无所不在的风刀趁蓝醉臂膀松开缝隙当口,席卷而入。 时间的流逝突然无限缓慢,蓝醉只觉眼前一片极度艳丽的红替代了君漪凰冰冷的脸庞。红色不断在视线中蔓延,快速加深直至变为深黑,笼罩了所有边界。 疼痛迟缓而坚决的从眼睛上传来,蓝醉后知后觉的摸向自己的眼睛,入手满是黏稠的濡湿。 “眼……眼睛!我的眼睛!”尖锐的悲鸣颤抖着,充斥着无尽的恐惧。蓝醉两手慌乱地揉搓着双眼,再也顾不得护住要害,对于失明的惧意压倒了身上遭受的痛楚,甚至让蓝醉倏地折身冲出一段距离,本能的远离危险源头。 君漪凰并不想就此放过蓝醉,风刀紧追不舍,却在即将再度裹住蓝醉的时候被一团明亮的火球挡住。悬浮空中的火球已经扩展到篮球大小,熊熊燃烧的赤红火焰被狂风吹得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始终不曾熄灭。君漪凰似极厌恶这团火球,向后飘了数步退回原地,风刀却越卷越烈,恰同于君漪凰眼中越来越重的暴虐怒气。 白素荷暗自吐了口气,两颗火球飞速旋转,速度快到极致,在几人身周划出一道火光织就的光圈,这才缓过神看蓝醉。这一看竟把白素荷也吓了一跳,短短时间蓝醉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血人,一身碎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衣服尽被血液浸透。蓝醉秀美清丽的脸同样未能逃过一劫,手掌掩盖外的部分遍布深深浅浅的伤口,皮肉模糊成一团,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白素荷银牙微咬,如果不是蓝醉自己逃离君漪凰身边,如果她的术法没有挡住君漪凰第二波的追击,再过片刻蓝醉只怕就会被那无数的风刀活剐而亡。 但白素荷心知以她现在的状况,这么耗费精力的术法根本无法支撑长久,更别提降服君漪凰。而远处的点点金光刚才似是被君漪凰的啸声震慑,光亮暗淡许多,现在啸声停止,那点点金光再度亮起,怕是蠢蠢欲动。术法能震慑君漪凰,却挡不住那些金豆子弹般的攻击,看到蒙田的下场,白素荷可不想把自己的身体贡献给那些长了无数条腿奇形怪状的虫子安家。 前路被阻,周遭所在空旷无比,白素荷稍一犹豫立刻决定回树墓中暂避。虽说即便躲在里面无异于坐以待毙,但能暂时缓口气也是好了! 念及此,白素荷马上打算付诸行动。只是当她看清蓝醉伤势后,想搀扶蓝醉都无从下手。蓝醉的手仍捂着脸,指间不断泛出红渍。回想到蓝醉之前的惨呼,白素荷心中微突,低声问道:“蓝醉,我们先回树墓。你……眼睛怎么了?” 蓝醉木然而立,既不动也不回答。 “蓝醉!”情况紧迫,白素荷容不得蓝醉就这样站着发呆,伸手强扯下蓝醉的手腕,结果却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一道与其他伤处相比深长的口子从蓝醉左眼拉到脸侧,过处皮肉向两侧卷起,如咧口而笑的大嘴,不用细看也知道蓝醉的左眼是废了。右眼处则淌满额头伤口流下的液体,瞧不清血糊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蓝醉的脸……怕是毁了。 “为什么?” 蓝醉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没有哭闹,没有呼痛,短短三个字中的颤抖已表达出了她的不解、哀伤和绝望。 “到了树墓里我再给你解释!” “为什么?”这一次的疑问,颤抖有所收敛,语气趋于平稳:“是不是因为她魂魄将散?” “是,人死魂灭,未灭只因怨念深重,历经岁月吸纳阴穴阴力层层集聚终成怨灵。阴力实为死气,魂魄消散时意识先灭,余下死气,就是恶鬼。” 白素荷了解蓝醉的性格,不解释清楚蓝醉定不会走的。 “意思就是……她的魂魄已经散了?” 白素荷微一犹豫,选择了摇头:“不尽然。死气依附魂魄而生,可视为魂魄一体。君漪凰意识既失,我不是她的对手,只能暂避等依附而生的死气散尽我们再想办法离开。” “白素荷,她还有一魂在这!”蓝醉蓦然抬头:“救她!” “蓝醉!这种时候你觉得我怎么施术帮她凝魂?!”此情此景,蓝醉的固执快速消磨着白素荷所剩无多的耐性和体力。眼看远处亮点多如盏星,璀璨华美,白素荷的一颗心如坠深潭。 132、 第 132 章 "白姐, 帮帮她吧。" 另一个出乎白素荷意料的求情者出现, 竟然是从迷蒙状态恢复后就出奇沉默的蒙筝。 "她好了还能帮我们从这里出去,不然只靠我们走不了的。" 此话一出,白素荷讶然回头。 蒙筝的话不管从逻辑抑或利益最大化方面来考虑都没问题, 但白素荷就是紧紧打量着蒙筝,像是从不认识她一样。蒙筝并没回避白素荷的审视, 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宁定无波,象是一潭深水, 什么情绪都没有, 包括白素荷和蓝醉熟悉的天真。 "救她!求你!"布满伤口的手紧拉住白素荷的袖口,给已经脏污无比的袖子上添抹一抹艳色。 白素荷转回头,再次看向蓝醉。蓝醉的眼仍然紧闭, 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模样, 白素荷却从中读出无与伦比的坚定。 "就算她把你弄成这样,你也一点不恨她?" "她无心的。" 白素荷无声轻叹, 轻拉住蓝醉手腕:"先回树墓里, 我尽力而为。" "白姐,我来。"另一只手臂穿过白素荷与蓝醉间空隙,将蓝醉揽去。 白素荷这次再看向蒙筝,眉心微微皱起,却没说什么, 毕竟她还要支撑术法,再拖上一个人确实勉强。 蓝醉被蒙筝一拉,登时整个人歪倒在蒙筝身上。她伤成这样还能站着, 靠的不过是憋着的那股毅力以及对君漪凰的担忧。随着蒙筝的走动,皮肉摩擦在破烂粗糙的衣服上,刚刚稍微凝结的伤口再度流出黄红液体。这是正常行为,带来的损伤理所应当,蓝醉却总觉得靠着的那具躯体里压抑着一腔火,似乎随时会窜出来把她焚成灰烬。 右眼前方感觉到光亮透入,逐渐趋于刺眼。蓝醉身边一空,随即双臂受力双脚悬空,等重新脚踏实地蓝醉知道他们已经平安回到了贺兰馥的树墓中。让蓝醉奇怪的是蒙田就躺在树墓边上不远处,蒙筝途中肯定是看到他了的,竟然毫无反应,这让蓝醉很是不解。 不过这时蓝醉无暇想太多,眼前传来的亮感让蓝醉重新燃起希望,尝试作出睁开眼睛的动作,一道刺目以及的光线及另一道撕心裂肺的痛感同时笼罩蓝醉。右眼眼角渗出泪液,这是眼睛自黑暗中重见光面的正常反应,同时左眼部位撕裂的痛感和盘桓不去黑暗彻底破灭了蓝醉的希望--她的左眼确确实实是瞎了。 痛到极点反而不会晕厥,蓝醉不断喘着粗气,终于挨过这一波痛楚。即使痛到这地步,蓝醉依然不愿舍弃这失而复得的光明,努力睁大右眼,隔着一层微红的颜色看向当前一切。 不仅是白素荷和蒙筝,榆晨和背着王富贵的豹子也挤了进来,一下把本就不大的墓室挤得空隙全无。榆晨很识时务,知道不论是那金豆样的虫子还是发狂的君漪凰都不是他手中那把□□能对付的对象,因此自遭遇金豆开始就乖觉地一路紧贴白素荷左右,变身影子般,半步不远离,白素荷则无暇顾及他,由他去了。 榆晨和豹子正爆出满额青筋使出吃奶的力气分立左右拉扯着两个镶嵌在墓壁上的铜质转轴。生满绿绣的转轴上围着婴儿腕臂粗细的绳子,绳子另一头延伸出墓穴没入那块滑落在地的硕大''棺盖''上。转轴做工精良,即便满是铜锈摇把仍可转动,随着转轴旋转,被蓝醉硬撬凯的硕大的棺盖点点离开地面,回归本应存在的位置。 棺盖与树墓之间磨有槽道,轰隆一声巨响槽道契合,棺盖将唯一的出入口重新掩住。没了楔子钉紧,棺盖四周盖得并不十分密合,明暗间还能透出在外间旋绕的火球红光。不过有这么一块厚重的盖子掩住比大敞四方能给予人更多安全感——不管是真实的亦或是心理自我安慰。一干人等这才稍稍放下一直悬着的心,稍作喘息。 即便墓室内狭窄如斯,两队人之间也分出了一条明显的界限。榆晨和豹子把住出口位置,白素荷蒙筝她们则靠在贺兰馥尸体前后。地上没有空余的地方容纳蓝醉坐下休息,因此蓝醉仍是由蒙筝搀着。蓝醉就依在蒙筝身侧,离蒙筝的脸极近,如今又能勉强睁眼视物,蓝醉这才确认了不久前蒙筝身上散发出的火焰真实存在。 蒙筝并没有理会那关乎于所有人性命的墓门,视线向下落在半摊在地的贺兰馥身上。贺兰馥的尸身被豹子榆晨那一番折腾如今哪里还有初见时的端庄华丽模样,半摊的姿势让贺兰馥胸前被撕破的衣襟敞得更开,隐隐露出衣下莹白如玉的丰满部位。 蒙筝宁静地看着,一手搀着蓝醉,并没有伸手去替贺兰馥整理仪容的意思。不过蓝醉能看到,在那低垂的眼中映射出来的是足以将人焚烧殆尽的火意。蓝醉站立不稳向旁歪斜,带得蒙筝姿势稍变,蒙筝抬起的眼眸偶尔掠过靠在门边的榆晨和豹子两人,眼中的火意掺杂了森森寒气。 这眼神蓝醉很是熟悉,梦中夏若卿站在雨中,望向清涛苑方向的眼神,两者相似得如出一人! 蓝醉悄然移动身体重心转而靠向墓壁,这样的蒙筝让蓝醉感觉到了危险。 白素荷闭目双手结印,一口气将火印布满树墓周围白素荷才停下。这些火印至阳,虽对生物如金豆虫等无用,对于阴魂却具有震慑力,至少能阻住君漪凰一时。后背靠在墓壁缓了片刻,白素荷就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炙热视线,一抬头就见到蓝醉睁着血红眼珠子眨也不眨盯着她,很是吓人。 白素荷皱眉与蓝醉对视了好一会,才道:"眼睛没事?" 身体松懈后疲倦如波涛袭来,蓝醉如今一句话都不想说,轻轻摇头,举高一直被紧握在手中的华盛。 显而易见华盛被蓝醉保护得很好,在风刀里转了一圈却连饰绳都没破损,滴滴答答的血顺着掌心流向华盛中心镶嵌的那枚芙蓉紫玉,竟不再外流,尽数被紫玉吸入,紫玉本身也浮现出一团淡淡紫色光晕,似是活过来一般。 "……"白素荷默然半晌,冷笑道:"蓝醉我当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蓝醉苦笑,若是认识君漪凰前有人告诉她她会为了某个人舍生忘死,即便身残眼盲也无怨无悔,她一定会喷那人一脸。到了现在,她却发现她真的什么都可以不要不在意,只望那人能平安喜乐。 原来那些言情小说里爱得死去活来的感情是真的存在的。 苏灵雨当初冒死仿皇后容颜博南塘帝王垂幸的时候,是否也是相同心思? "魂魄天地物,岂容久缠缚!筑天地精神,以指为引,动明王玄火,破!" 白素荷纤长的指尖不断捏出咒诀,口中细念,到得最后一句,白素荷指尖倏然直指蓝醉掌心华盛。华盛表面瞬间凭空燃起一团青蓝火焰,将华盛包在其中。奇异的是火焰就在蓝醉掌心燃烧,蓝醉非但没感觉到炙热感,反觉得掌心中像是忽然握住一块冰块般,冰冷彻骨。透过熊熊青蓝火焰,蓝醉能清晰看到华盛中紫玉内蛛网般的裂纹竟蠕动起来,似如线虫,既恶心又骇人。裂纹终是抵不住火焰焚烧,快速抽离紫玉滑入外间的银色流质,湮然消失。裂纹消失同时火焰暗去,紫玉内恢复光洁,光晕更甚,一缕幽幽青烟顺着紫玉滑出。青烟变幻不定越扩越大,逐渐形成人形,五官渐显,凤目朱唇,青丝长发,正是君漪凰模样。只是这缕青烟所成的君漪凰双目紧闭,不言不动,不喜不嗔,端然立在紫玉上,恰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青灯金道开,魂幡此间立,左右二魂且归来!一魄主天勿远,二魄主地勿遁,三魄阳间情勿负,四魄忆旧恩,五魄思故怨。恩怨未结生未尽,万神无越,谨请阴灵开广道,青灯指路引!" 白素荷指诀一变,速度由缓渐快,一团暗淡青色光晕骤然在紫玉上生成、跳动。白素荷口中越念越急,光晕越发明亮,映照在青烟所成的君漪凰脸上。君漪凰细密的睫毛不断颤动,却始终不曾睁开,直至白素荷一个结印虚空打过,君漪凰凤目倏然而长,整个影像突然间就鲜活起来。 一丝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雾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开始快速向睁开眼的君漪凰靠去,那青烟则如海绵,不断吸纳靠近的薄雾,将其融为一体。吸纳了薄雾的青烟颜色渐重,君漪凰的影像也不再晃动,木然的眼中开始泛起蓝醉熟悉的淡然雍容。 打出那个结印后白素荷额头立刻泛起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神色疲惫无比,从墓门缝隙中透入的明暗火光也消失不见。只是白素荷仍未停下,凝神闭目,继续念动咒术。 蓝醉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重新从虚无到饱满,心中激动喜悦简直无法形容,举托华盛的手痛楚酸软感也不翼而飞,对白素荷的感觉更是复杂无比,只是这份喜悦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后方突然迅速插来一只手,将蓝醉小心翼翼托着的华盛夺去。 紫玉这一移,白素荷呼吸忽地一窒,一口血止不住喷出。紫玉上方的青烟表层同时一阵波纹扩散,方才聚拢的薄雾像受惊兔子一样四处流窜重新遁入墓壁,君漪凰影像再度暗淡。 "榆晨!" "你干什么?!" 谁都没料到榆晨居然会在这档口发难,包括豹子也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瞪着他,白素荷可是他们保命符,榆晨这一来白素荷怎么可能继续护着他们?即使要做什么至少也该等上去了再说! 不过当眼光移到榆晨手里重新拉开保险的□□时,豹子选择了沉默。 蓝醉如今连站立都困难,更不可能去夺回华盛,只能向榆晨怒目而视。蒙筝倒是立即挺身护在白素荷面前,不过她一个山里长大的丫头,除了动作灵动体力好些外,格斗技之类从没学过,怎么可能敌得过拿着枪的两个男人。 "蓝醉,我说过这东西我要定了。"榆晨神色冷峻,五指紧握华盛,眼神犀利森冷:"如果真让君漪凰重新把魂魄聚在这个东西上,我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拿到。" "但是榆哥……"豹子这才明了榆晨竟挑在这时候发难的原因,迟疑了下道:"但是我们怎么出去?" 就算君漪凰威胁不再,那些金豆虫也不是他们对付得了的。 "豹子,你跟我下来就是为了求财,对吧?"榆晨闻言嘴角勾起冷笑。 "……是。"豹子犹豫一下,还是给出诚实答案。义气是一方面,利益则更重要,这世上本来就是无钱寸步难行。 "这里这些东西,能带多少是多少。只要我们能活着出去,都是你的,我一个子儿都不要。" 豹子一听眼睛立刻亮了,之前榆晨和蓝醉谈条件不许他沾手的时候他真是火都快从鼻孔冲出来了,只是忍着不敢发作。现在榆晨一放话,他哪里还用偷偷摸摸的才能藏上那么点? "但是……"再一看嘴角染着血迹冷冷看着他们的白素荷,豹子又有些纠结。东西是拿了,也得有命才能花不是! "拿够了把这棵树烧了。" "啥?!" "鬼我们对付不了,那虫子是活的就有办法。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什么虫子是不怕火的。"榆晨冷冷道:"对面那棵活树会自己灭火,这颗死透了的可不会。这棵树都死了千年了,这里又干燥无水,只要一把火就能连树带根全部点着。" 榆晨一顿,又道:"她们那些话你也听到了,这群人不人不鬼,和这墓中的尸体羁绊极深,你觉得她们以后会容得你再回来盗墓?你真想跟在我屁股后面过一辈子?" 榆晨这一席话立马打消豹子顾虑。豹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牙,再看白素荷等人的眼神顿时变了,像是真的看到猎物的豹子。 "那她们……?" "这么喜欢鬼和尸体,就成全她们让她们留在这吧。"失去了能威胁到他的君漪凰和白素荷,榆晨说话再不遮掩,至于满身伤痕的蓝醉和蒙筝,他怎么还会放在眼里。 "好!"豹子麻利将王富贵背上的背包拉下,把里面东西尽数丢在一边,一把推开蒙筝就将榆晨扔得满地都是的贺兰馥身上饰物往包里胡乱塞。 "榆晨,我该杀了你。"蓝醉靠在墙上,喘着粗气,独眼狠狠瞪着榆晨。眼看紫玉上的君漪凰影像越来越淡,重归一抹青烟,蓝醉毫不掩饰她的恨意。只是恨也是徒劳,她连身体都撑不起来,遑论夺回华盛。 "蓝醉你很清楚我们都不会放弃,这一场争斗在所难免。等救回君漪凰你站了上风,死的只怕就是我了。"榆晨头一歪,露出惯常斯文笑容:"我们很像,我知道你干得出来。" 蓝醉不语,算是默认。如果她有还手之力,有人想抢夺君漪凰唯一生机,她同样会选择杀了对方。 "所以,对不住了。"榆晨脸上真切的带着歉意,与此同时是绝无转圜余地的坚决。 豹子已经把背包装了大半,各色珍宝古器将背包坠得沉甸甸,连他那样的块头提着都明显吃力。榆晨叫豹子把蓝醉的信号枪搜过来,两人重新转动转轴,把棺盖移出一道手臂宽空隙。 被棺盖遮挡的外间景象重新显露在众人眼前,从避入墓中到重新打开,期间经过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但金色的光点已比之前密集了一倍有余,而且大半逼近到树墓附近。不知是因为树墓木质过于坚硬厚重,金豆虫尝试无果后只能放弃,还是君漪凰的震慑仍在,金豆虫只在树墓四周盘旋,没有靠近,但它们似能察觉到附近就有食物存在,因此也不离远,众多的虫子聚成一条金色光带,犹如金色银河,堪称瑰丽。 但这难得的景色却让豹子倒抽一口冷气,被钱财鼓起的血气瞬间散去一半,转头道:“榆哥,这……” 棺盖移动敞开的缝隙不啻于为金豆虫指引了方向,离得最近反应最快的十几只立即向这条不宽的缝隙冲来。榆晨背心一热霎时也浮出一层虚汗,急喝道:“还不快点!” 豹子稳稳神,把信号枪探出缝隙,也不瞄准了随手就是一下,然后手像被火烫着一样快速缩回,榆晨则摇动把手把墓门重新封紧。 危机关头两人配合无间,以金豆虫的速度竟也没来得及钻入缝隙。榆晨和豹子两人四肢眼睛盯着墓门严阵以待,额头的汗水一样往下淌。 “榆哥,火对这些玩意真的有用?” “没用就死在这,有这么多珠宝给你陪葬总比那些路上被夹成肉泥的强。”榆晨冷冷回了句,手重新放上转轴。 “也是,一路上尽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事,胆都吓没了。”豹子脸上勉强扯出笑容,重新把王富贵和背包扛上肩:“她们几个就这样丢这?” “这里头陪葬的布料都朽了,去哪找绳子绑人。”榆晨回望被扔到角落的三人,道:“两个伤一个没用,丢这吧。” 墓门缝隙中已经透出了红色光芒,豹子应了声,和榆晨一起反向摇动转轴,墓门的缝隙渐大,外面这么一会功夫果然已经燃起熊熊火焰,灼热感通过缝隙扑面而来。等了半分钟依然没有金豆虫靠近,豹子把缝隙再摇大些,定睛看去,发现那些被火焰光亮掩盖的金色光点果然远离了火焰范围,另一边外面的那个君漪凰不知是不是受刚才白素荷的咒术影响,身影薄得几乎完全透明,呆呆飘在半空,望也不朝这么望一眼。 “榆哥,真的有用!真有你的!”见火攻一举见效,豹子精神一震,加快转轴的摇动速度。轮轴中心忽地传来一声咯啦响动,沉重棺盖发出吱呀声,受重力影响快速朝下倾斜坠落。 “卧槽这轮轴滑丝了是吧!什么破玩意!”豹子小声懊恼的喊了句,拼命拉住转轴止住棺盖的坠势,生怕过重的棺盖怦然落地巨响带来什么出乎意料的变故。只是这棺盖重量重逾千斤,没了轮轴借力加上重力,哪是那么容易止住跌势的。幸好另一边转轴还有用,消去一半力道,豹子又健壮有力,憋得满脸通红才堪堪缓下棺盖下落的力道。 “好险……”豹子话没说完,背后突然一阵推力传来。他站的位置就在门边,身体平衡也才刚刚稳住,这推力像在精密天平一侧加上的羽毛,不大却足以打破平衡。棺盖下坠速度陡增带动豹子手中转轴,豹子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棺盖坠势带甩出去。 榆晨也紧挨在墓门边上,面前忽地一空,受这一推同样差点摔下去。幸好他反应快及时稳住重心,下一刻后腰眼一阵剧痛,撕裂感经由神经传递到脑部,让他发出一句凄厉惨叫。 “是你们逼我的!” 身后呢喃的声音清脆却充满压抑感,榆晨一回头,就看到蒙筝那双圆圆大大的可爱眼睛。 眼睛中有害怕,有愤怒,有迷乱,有恨意。榆晨只觉后腰内部有什么搅动一下,带来更剧烈的疼痛,加剧的疼痛也唤醒了他刹那呆愣的反应。 榆晨一把推开蒙筝,一柄形状古朴的匕首同时带着淋漓鲜血抽离他的身体。蒙筝动作敏捷灵活,斜步止住后退趋势,揉身再次向榆晨扑来。 这一次榆晨再也站不稳,被蒙筝推出墓门,两人缠抱一起顺着斜置的棺盖滚落,刚碰触到地面稳住身体,蒙筝就举高手里匕首刺向榆晨眼眶。 “是你们逼我的!”蒙筝眼中的迷乱越来越重:“你们敢动她!你们居然敢动她!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榆晨大骇,不过这次有了准备,榆晨头一侧躲过眼眶一击,匕首挨着头皮落下。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竟插入了树根之中,让蒙筝一时拔不出来。 榆晨借机掀开压在他身上的蒙筝,踉跄站起,骂道:“疯婆子!一群疯婆子!” 先摔出来的豹子这时也昏昏沉沉爬起,抬眼一看这边的响动果然引起那些金豆虫的注意,金光明显开始朝树墓方向移动,豹子立即惶然喊道:"榆哥快!虫子来了!" 133、第 133 章 豹子这一喊, 榆晨一惊, 放底已经抬高的枪,狠狠朝蒙筝啐了口,扶着后腰一瘸一拐向火源跑去。 贺兰馥墓穴的位置经过精心选择, 背山面水却避开了水流浸透,墓周又有沙层隔离, 树墓所在更是其中翘楚,空气干燥水汽全无, 枯萎了千年的老树自然格外易燃。火焰像水流一样迅速朝向四方蔓延, 毫不吝啬地挥霍出它最后的光辉。地面上虬结的树根厚得超出人想象,一遇火立即腾出一人多高的烈焰。与火焰如影随形的是炙热的高温,豹子感觉他粗短的头发和胡茬似乎都要点燃, 皮肤表层更是传来阵阵高温炙烤引起的烧灼感。但豹子依然紧紧的靠在火焰边缘, 忍受着皮肤的严重抗议--只要一想到这些长相奇异的东西会钻进他的皮肤在肌肉血液内脏间四处横行,豹子就会觉得一股子酸水从牙根冒出来, 说不出的难受痛苦。 金色光点就围在火焰不远处, 有一些不死心的数次想冲过火墙,却不是被高温熏跑就是死在大火之中。这些金豆虫对火焰的抵抗力低得让人吃惊,让豹子不得不佩服榆晨的足智多谋。 榆晨顺着豹子开好的火道冲到豹子身边。豹子一看榆晨走姿,再看榆晨扶在后腰上不断向下滴血的手,不由问道:“是蓝醉推的我们?” 说心底话, 豹子是很佩服蓝醉的。如果不是立场相对,蓝醉巾帼不让须眉的本事和智谋决断足以折服豹子。即便蓝醉伤重,再做出什么豹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是蒙筝那个臭娘们!” 没料到榆晨给出一个豹子全没料到的答案, 豹子不由一愣:“蒙筝?不会吧!” “她从下来就变得稀奇古怪,这群女人就没一个正常的!”后腰的疼痛让榆晨又骂了句:“别管她们了,我们赶紧走!” “好!” 豹子早在等榆晨的时候就搜集了一堆枯树藤。这些树藤极长,从头顶的树枝上垂下,随处可见。豹子把树藤点燃,胳膊抡起挥出去,带火的树藤落地即燃,树藤到处将前方缀出朵朵火焰红花。 用这种简单的办法控制着大火走向,两道无形火墙很快建起。豹子前行开路,榆晨殿后将他们经过的路用树藤点燃封死。身处火焰中心,两人口干舌燥,汗水更是雨一样淌落,连血都感觉要被蒸发一空。但听到火墙外金豆虫此起彼伏的嘶嘶叫声,两人甚至能听出叫声中蕴含的愤怒,这让两人打从心底感到高兴。而当豹子不时反手抚摸背后沉甸甸的背包、榆晨握紧衣袋里华盛的时候,两人的喜悦感达到最巅峰。 两人一前一后,配合默契,行进的速度竟然不慢,不大会就走出老大一截。榆晨面向后方,抬头看去另一边的大火已经开始舔上树干,要不了多久就会把墓室卷入。 “对不住了,我也有我要救的人。”榆晨再次紧了紧华盛,无声对墓室说了一句,重新弯腰继续手中的事。 豹子干劲十足,弓腰抬头四处寻找最粗壮的藤条。背包里的沉重负担激发出他所有潜力,重新挤压出体力充入他的四肢。跟了榆晨这么久,豹子相信榆晨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甚至能想象出以后的生活——那绝不仅仅是富足所能形容! 后脖子上痒痒的,豹子摸了一把没在意,以为是汗水留下带来的感觉。但手刚拿开脖子上又开始痒,像是有人对着他脖子吹气。 豹子很是疑惑,注意力一集中,才听到微弱的声音:“……” 声音很低,低得几乎被树木烧裂的噼啪声掩盖。豹子先吓了一跳,才觉得这声音很熟悉,竟然是王富贵的! “王叔你醒了?!”王富贵从被发现开始就昏迷不醒,经历了这么多折腾都死活不睁眼,豹子早就对他放弃了希望。只是王富贵平常对豹子极好,他人又瘦小干瘪,豹子干脆把他扛在肩上,死马权当活马医,一时间竟给忘了。没想到王富贵不知是不是被火烤得太厉害,这会竟然醒了,豹子十分高兴,只是现在这样他也腾不出手来,只能道:“王叔你忍忍啊,我们马上出去了!” “……” 王富贵仍在对着豹子脖子吹气,吹得他全身都痒起来。豹子有点火大了:“王叔,我知道你不舒服,就一会!” 王富贵这次不但没忍,变本加厉加上了手指,豹子刚要发火,却发现王富贵的手指移动规律重复。 人! 人?豹子惊讶的前后左右看了圈,四面火墙连金豆虫都不敢靠近,难道那个蒙筝还敢来?何况他也没看到人啊! 一回头,恰好对上榆晨疑惑的眼神:“豹子,你嘀咕什……” 榆晨话只说出了一半,另一边就卡在了嘴里。豹子从榆晨突然变得惊骇的神色中察觉出了什么,刚要转头站起,两只滚烫的手掌就从侧面卡上了他的脖子! 豹子的颈子很粗,粗得一般的套头衣服都没法穿,只能穿系扣的敞开脖子那一段。卡上豹子脖子的手也不大,两手合拢都触不到指尖。但是那双手的力气出奇的大,出奇的烫,即使是开始慢慢习惯了附近火焰炙烤的豹子也被烫得一声惨叫。但是这声惨叫传到喉咙口就再也上不来,被那双手硬生生挤在喉骨里,豹子甚至能听到自己颈骨发出的咯咯声。 豹子被熏得黑透的脸憋得重新透出血色,直觉伸手去拉扯卡住他脖子的两只手。但是当他看清面前的人时,凝聚在双手上的力气霎时无影无踪。 那个人脸上黑红相间,却并非着装或是化妆,红的是部分皮肤被烧化后露出的内里条理清晰的肌肉层,黑的则是被烧蜷曲起来的皮肤焦炭化,堆积在一起。之所以认为那是一个人,是因为他还有着人类的四肢形态,以及还紧贴在身上燃烧的衣料纤维。tpu涂层不是那么好燃尽的,衣服部分还能分辨出颜色,而这种独一无二豹子嫌弃的称为‘粪色’的冲锋衣,全队里只有唯一一件。 蒙田! 蒙田的头发早就烧尽了,眼窝也瘪了进去形成一个深窝,鼻子只留下两个孔洞,显然不是简单被火烧灼形成,嘴唇则缺了大半个角,露出里面被火熏黑的牙床。 这个样子,豹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他还活着! “咯……咯……!”被卡得越久,豹子的气力消失得越快,尤其他现在躬身的姿势更是无法摆脱蒙田双手。徒劳拉扯着那双不属于活人的手,豹子只能指望榆晨快点救他脱困。 榆晨刚猛一下见到蒙田也是吓了好大一跳,不过榆晨马上就反应过来,旋身抬手,一直没有离手的□□对准蒙田的脑袋,连扣三下扳机。 三声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榆晨耳朵嗡嗡作响,巨大的后座力更是让他连枪都几乎握不住。不过距离过近,榆晨多少也练过目力,三颗子弹中的一颗准确的穿过蒙田的左眉骨,带飞一大片血肉和骨渣。 连粽子毁了脑袋都得倒,就算诈尸这一下也该躺回去了。榆晨和豹子都松了口气,只是没想到他们这口气未免松得太早——蒙田的双手依然紧紧卡在豹子脖子上,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榆晨这次真的愣住,黑驴蹄子什么的早没了,他也不懂符咒之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豹子被卡得头晕眼花,眼球也开始充血,当眼前景物开始模糊的时候,豹子模糊看见蒙田那缺了个角的嘴巴陡然张口,露出内里圆圆的深黑色的空洞。 “呼!” 一道吹气般的声音从蒙田喉间响起,与此同时一条金色的细线一下从蒙田的喉管直直窜出。金线一接触外间炙热的空气,立刻发出嘶嘶声,金线顿时散开,竟然是那些金豆虫! 金线似是无穷无尽,顿时无数的金豆虫在火墙内弥散开来。金豆虫显然并不适应滚烫的空气和艳红火光,四处胡乱飞舞,有的慌不择路居然一头撞进火墙。 但是更多的虫子贪婪欲望压过了不适恐惧,脊背中央六对短小的骨翅快速扇动着,穿行在火墙内部,选择他们下一个进食的目标! 134、第 134 章 蒙田口吐金线的时候, 手上的力道稍有放松。豹子早被卡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如今被压制到极致的喉骨终于松动出一丝缝隙,久违的空气通过这丝缝隙穿行入肺,为几近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注入生机。 豹子从来没觉得过炙热到烧灼喉管的空气如此珍贵, 珍贵到他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把挣脱蒙田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蒙田仰头喷吐的金线终渐稀疏, 告一段落。豹子粗重到发出呼噜的呼吸声在三人间无比醒目,不单单吸引着漫天飞舞的金豆虫, 连只余下大半个脑袋和一颗摇摇欲坠的眼珠的蒙田, 也将头重新转回豹子方向。 蒙田的视线如蛇,黏腻冰冷,让忙着恢复呼吸的豹子也感到阵阵发寒。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心脏和大脑, 豹子终于想起挣扎, 而蒙田脖子上的那双手顺着豹子的挣扎更松动了些。 豹子并没有来得及表达出他的喜悦,在短短凝视了豹子不到一秒之后, 蒙田破损的嘴部骤然张大到难以想象、人类无法企及的程度, ‘呜’地抢在空中金豆虫之前,咬在豹子胸前。 长期锻炼出的肌肉紧致扎实,又是位于胸口位置,既不容易咬稳更不易撕扯造成太大伤害。但是豹子的脸色却从惊诧、愤怒快速转变为难以言喻的恐惧,口中发出尖利到变形的嘶吼, 连仍卡在脖子上的手都不管了,双手双脚拼命推拒踢打蒙田身体,却无法让牢牢咬在胸前的‘人’松开牙齿。 榆晨同样惊惧的看着豹子过于激烈的反应, 就算被粽子咬上一口,只要及时把那块肉削掉,也没什么大不了。榆晨却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蒙田张开的嘴之中,又有一股金线顺着喉管喷出,直对豹子被咬住的前胸肌肉,破开一道不甚显眼的孔洞。 这一缕金线相较之前的细得多,却避开了空气中的炙热与火焰,通过蒙田的喉咙径直钻入豹子的体内。新鲜的血肉内脏对它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让残余在蒙田体内的金豆虫激动难耐的通过这个绝对安全的通道快速奔向另一个驱壳。直至余下的金豆虫不足以控制蒙田的身体,蒙田顿时像个倒空的布口袋,缓缓软倒在地。 几只笨拙的金豆虫从蒙田的鼻孔、耳洞、眼眶和嘴角爬出来,摆动着它们与其他同类不同异常圆滚的肚腹,用那些细小尖锐的节肢艰难而缓慢的顺着蒙田的表皮爬行。当吐出所有的金豆虫后,蒙田的身体明显空瘪了,凹凸分明的显露出体内的骨骼形状。至于那几只金豆虫爬过的表皮附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起一个个拇指大的水泡,并且随着水泡增多,逐渐连成一片。通过透明的水泡表皮,尚能清晰看到内部鲜红的肌肉颜色以及泡液中漂浮的少量浑浊黑点。 豹子仍在惊天动地的惨叫着,伴随着叫声他的嘴和鼻孔都张到极致,在附近飞舞的金豆虫不但被声音吸引,那张开的嘴里隐藏在舌头后若隐若现的深黑管道更像给它们指出一条明路。于是大量的金豆虫终于解决了一直困扰它们的选择难题,群起嗡动着争先恐后奔向豹子。 豹子的惨叫曳然而止,眼眶周遭皮肤因为急剧的恐惧和体内的压力绽出一条条细微裂缝。背后背着的大包至此压过了豹子强壮的体能,发挥出它应有的重量,把豹子向后重重带倒。 豹子现在就像一只被人类恶意翻动以壳触地的乌龟,那个巨大的、价值连城的黑包则是龟壳。豹子无助的在地面上摇摆翻动,却怎么都翻不了身,爬不起来。 榆晨自始至终都安静的蹲在旁边,用力咬住自己的手避免因为过度的惊吓发出声音。血液顺着手背和嘴角流淌,榆晨却似毫无所觉。 空中飞舞的金豆虫少了大半,大多都冲进了豹子体内。豹子身体、尤其是头部在转眼间就变得面目全非,像被满弹匣的□□来回扫荡了数遍。 榆晨全身都在颤抖,却一步不敢移动。他很清楚豹子不可能救回来了,而他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可能惊动那些还在豹子体表徘徊的少数金豆虫。 即便为数不多,依然足以致命。 榆晨视线不断在豹子方向以及前方每个角落扫描而过,脸上露出犹豫神色。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是被豹子扛在肩上的王富贵在豹子一倒之下,被背包和豹子庞大的身躯双重牢牢压在下方。王富贵与那些用钱雇来的马仔不同,榆晨深知如果把他留在这唯有死路一条,但过去营救——榆晨自信没有这个本事在不惊动那些金豆虫的情况下把王富贵从豹子身下拖出来。 所以榆晨犹豫着,良知、感情和求生的欲望相互交战难分上下。 “走……走……”被压在豹子身下的老人将榆晨的表情尽收眼底,浑浊充血的眼中挤出一点液体。他一生未婚无子,榆晨在他眼中早如亲生儿子般,如今见到榆晨犹豫不决而四周火焰随着时间推移越发炽烈,焦灼之下竟把身高体重皆两倍于他的豹子推动了几分。 王富贵突如其来的挣扎将榆晨犹如梦中惊醒,榆晨一怔,随即咬牙举高手里的燃火树枝,向王富贵方向挪去。 “走……!”王富贵看到榆晨要救他,反而大急,连声音都大了起来:“救你爸……走!” 在豹子惨呼结束的寂静中,王富贵嘶哑轻微的喊声无比醒目。这些金豆虫生于暗处,视力早已退化殆尽,对活物热度的感知被熊熊火焰严重扰乱,一些反应迟钝没来得及钻入豹子体内抢上一席之地,却又不甘舍弃食物的虫子们在王富贵开口后终于锁定了第二个目标,兴奋之下立刻放弃被同伴侵占的豹子,尽数钻进王富贵体内。 王富贵感受着体内活物的钻动,剧痛恐惧交加。他虽伤重不能动,但在豹子背上全程看清了蒙田和豹子的下场。再度抬头深深看向榆晨一眼,王富贵体内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竟推动豹子向旁边大火中滚去。 火焰瞬间舔舐上人体肌肤,将皮表油脂烧得渍渍直冒。早停止挣动的豹子陡然一震,居然重新挣扎起来想逃离火焰烧灼。王富贵死死抱紧豹子身后巨大的背包,强忍烈火焚身的剧痛,说什么都不放手。 被背包和王富贵体重坠住的豹子动作很是迟钝,居然不知道脱掉背上的背包,只是徒劳的挣动手脚拼命想站起来。可惜背包委实太满太沉而火蔓延太快,当烈火彻底包裹住全身时,无数细小的影子纷纷从豹子体表破开飞出,然后统统被火焰吞噬。 王富贵的行动太快,快得榆晨根本没能反应。怔怔看着火焰中的两个粘连在一起的身影,榆晨想嘶声痛哭,想高声呐喊,理智却知道他必须保持安静,因为这是王富贵用命给他清扫出来的道路。 又一次重重捏了捏衣袋中的华盛,榆晨咬牙掉头向前方的火道中继续冲去。 火焰如帘如瀑,顺着垂挂的树藤在墓门前织就出一道绚烂的大红帘布。 蒙筝突袭豹子榆晨,依仗的不过是沸腾在血液中的怒气和两人的猝不及防。蒙筝娇小的体型和从未系统习过武技成为她最大的弱点,因此在榆晨一推一甩之下,蒙筝摔在地上差点背过气去,遑论追击。 当她能爬起来时,榆晨早去得远了。 豹子甩过来为榆晨开道的火把顷刻将墓门前点燃,蒙筝愤恨的盯着火光那一头,稍一犹豫就顺着倾倒的棺盖爬回树墓之中。 白素荷刚才施术骤然被断,似对她的伤害极大。直至蒙筝返回,她依然闭目靠在墓壁上,听到声音才重新睁开双眼。 “外面烧起来了,我带你……你们……走!” 蒙筝焦急的声音渐低而缓,由焦急转为犹豫。蓝醉同样靠在墓壁上,只是由站变坐,身下蔓延的艳红范围还有增加的趋势。 白素荷的样子似是站都站不起来,单凭蒙筝一人想同时带两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离开,用指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蒙筝咬着嘴唇站着,面无表情,眼中却随着脑内纷杂的思绪不断掠过各种情绪。 蓝醉挪了挪身体,将自己放置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她伤势虽重,余下那只眼睛目光却是灼灼,盯着蒙筝尽数猜到她的矛盾和犹豫。 “带她走。” 蓝醉声音虽低沉,在寂静的墓穴中却十分清晰。 “蓝醉!”白素荷呵斥一声,忍不住又重重喘了口气。 蓝醉咳嗽两下,脸上反倒勾出一抹类似笑容的表情,即便那在满是伤口的脸上已显得狰狞:“蓝家祖辈二十七代当家人,只有六人能死在床上。其他的下地后不知所踪,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蓝醉的声音嘶哑,在面临生死时却带着一抹安定的悠扬:“早在接下蓝家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下场。” “我不该把你们带来,无论什么原因。能死在这种规格的墓里,我也不亏。”蓝醉说罢,微微转头,目光透过墓门和那抹腾起与墓门同高的火帘,似乎还能看到那抹虚浮在黑暗中的广袖白裙。 何况,还有她在。 只是没想到,她的无心之言,竟乌鸦的一语成r,真的共同葬身在这块方圆地底。 既不能生同枕,唯求死同穴。无论前世苏灵雨与君漪凰间纠结恩怨为何,到了最后,仍是她蓝醉赢了。 135、第 135 章 “再不走就不用走了。”蓝醉自远处收回朦胧目光, 语气慵懒, 仿佛谈论的不是生死之事,更与她毫不相干。 闭上眼,倦意一层层如浪涛席卷而来。蓝醉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 让自己靠得更舒适些。伤口在经历了极度的痛苦后,神经转而麻痹, 痛楚反倒渐渐消退。失血过度的身体感受着树墓周围的熊熊高温,体内的寒意反倒被遏制, 让她觉得周身懒洋洋的, 仿佛置身于家中阳台的小榻上。 如此安宁,如此幸福。 蒙筝默然看着蓝醉唇畔那抹恬淡笑容,眼神又变得奇异而茫然。白素荷同样看着, 没有任何急于逃命的动作, 鲜有表情流露的脸上反倒露出挣扎神色。 “白……姐,那我们……?”诡异的沉寂仍由蒙筝率先打破, 她从下面上来自然知道火势蔓延速度如何惊人, 再耽搁即便她们不葬身虫腹也会葬身火海。 “蓝醉,我不信你真的这么想得开。”白素荷推开蒙筝伸来搀扶的手,说道:“你不肯走是因为君漪凰走不了了。” “重要吗?”蓝醉眼未睁,声音更轻了。 白素荷凝目半晌,忽地叹气, 道:“别要死不活的了,我有办法。” “什么?” 白素荷这话无异重锤,一下将蓝醉迷离的神智重新拉回现实。 白素荷不再看蓝醉惊喜交集的目光, 也不管蒙筝的诧异,重新闭目端坐,双手开始结印。 一个个法印在手中变幻,从平淡无奇到白素荷的纤长指尖都缠绕上缕缕光辉。光辉从指尖渐向白素荷的手臂、全身蔓延,不过片刻白素荷整个人都在向外散溢着这种淡淡光芒。光芒平和柔缓,将其中的白素荷衬托得神圣光洁。 蒙筝看着白素荷的手势,神情愈发迷茫,蓦地蒙筝浑身一颤,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一步冲上前像是要阻止白素荷的模样,却在一步后生生停下,伸开的手掌握成拳,一丝鲜红快速在唇上贝齿间泛开。 蓝醉同样将眼睁圆,刚才的恬淡平静一扫而光。白素荷的话无异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投下一片光明,虽然白素荷没有特指她有什么办法,但蓝醉直觉猜到是与君漪凰有关。 与此同时看到白素荷施术,蓝醉激动中又莫名有点愠怒——既然有办法早不拿出来非要等到现在,白素荷是存心想看她笑话吗?! 光辉亮度更炽,现在那些光辉似乎已经不单是白素荷身体溢出来的,更多的是四周墓壁中渗出的,然后互相交融在一起,沸腾着在小小的墓室中不断翻涌。 “以吾为灯,顺吾之引,归汝所归,魂聚重生。”随着白素荷细碎的咒语,散溢在她身周的白色光芒竟聚成一线,四下环绕一圈后笔直没入躺倒在地上的贺兰馥尸身内。 随着前行,前方火焰高度渐矮,榆晨半蹲在地上,茫然看着前方,诧异中又是浓浓的绝望。 他已经平安走过一半路程,如今正站在玉石湖泊边缘。借着身后火光,身侧打磨平滑的碧绿玉石面上可见反射出的火红明灭不定。一侧火海,一侧如水玉璧,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色在地底重现,堪称稀罕,只是榆晨却无心欣赏。 不远的玉石湖泊另一头同样火海缭绕,这正是榆晨诧异的事。他们来时的烧的大火早被黄金树自己浇熄,而且君漪凰与金豆虫缠斗的时候这边还是一片黑暗半粒火星都没,却在转眼之间燃起比身边犹有过之的火势,在四处熊熊火光中明显留出一条两米宽的蜿蜒道路,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到是人为。但蓝醉白素荷她们都被远远甩在树墓中,即便是她们,也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弄出这么一条火道! 其实现在榆晨其实并不关心是谁开出的道,不管是谁这都为他节约了很大一段时间,甚至可说为他逃出去铺平了道路。让他绝望的却是那条火道与他所在位置相距不过短短三十米距离,但彼此之间却间隔着一片碧绿,这片碧绿映照着身前身后的火红闪烁不定,却将这两段火红彻底隔绝,把这三十米重新归回黑暗之中。 光芒驱散黑暗,也将隐藏在黑暗中的艺术彻底展现。在这一段,地面圆润的弧形突地向外凸出了一块,犹如茶壶执手般弯曲着。左手边一道碧玉瀑布从高处倾斜而下,在瀑布与玉石湖泊的连接处数名女子足踏玉石浪花,手执各色乐器,身着飘逸长裙,形似飞天。在瀑布淌入玉石湖泊的这段区域内,浪花中载沉载浮宫中诸多乐器,正是榆晨他们之前隐约看到过的那些。 不得不说这道玉石瀑布设计实是精妙绝伦,将乐器与湖泊完美结合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但也就是这完美的设计,将两颗黄金树之间的链接彻底斩断,余留出三十余米的空白地带。 莹白的浪尖上犹可见喷溅的红色液体,有两个飞天手中的乐器也变得残缺,榆晨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蒙田紧紧抱在怀中的玉器就出自于这些飞天手上。 不知道是因为两头都燃起大火,亦或是这里残留着蒙田被豹子暴揍后留下的血液影响,这一小段距离间的金光出奇密集。虽然金光在两头火光之下光芒显得暗淡,但榆晨知道,每一点光芒就意味着一只金豆虫。至于金光究竟有多少,榆晨无暇也不愿意去数。 他只知道,只要踏出背后火阵,面前这短短的三十米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榆晨将手伸进口袋,紧紧捏着那块冰冷华盛,神情扭曲的看着前方,进退两难。 手心突然传来一下灼热,烫得榆晨一抖猛然撒手。下一刻榆晨马上不顾几乎把皮烫掉的高温把华盛从衣袋里掏出来,紧张的看着华盛,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宝贝在高温炙烤下出了纰漏。 火光下的华盛中央那枚紫色的玉石光华流转,不知是不是错觉,榆晨总觉得每一次火光闪过玉石上都闪烁出一枚符文。榆晨胆战心惊地揉揉被热气熏得满是眼泪的眼睛,希望是眼睛被热气熏久后产生的幻象,但越来越明显的符文却打破了他那自欺欺人的想法。 细若蛛丝的裂纹顺着符文的走向逐一龟裂,榆晨惊骇欲绝,捧着华盛几乎化身岩石,一动不敢动,但华盛上的裂纹却并不因为他的小心停止,反倒裂得更快更深。 当符文整个形成后,白色烟雾顺着裂纹蹿升,凝聚成人形,竟是君漪凰的模样。 只是这次浮在华盛上的君漪凰表情不再木然。她似是极为畏惧环绕四周的火光,拼命挣扎着想缩回华盛之中,但那符文却有着她无法抵抗的推力,将她与华盛互相排斥开去。 君漪凰出现得太突然,榆晨甚至沉浸在她的余威之下,在想一下把华盛远远抛开的本能与保护好华盛的理智之间挣扎着,一时僵在当地不知所措。 终于,君漪凰似是承受不住夹在烈焰和符文间的痛苦,发出一声悲号,猛然从玉石中挣脱。 当君漪凰化为一缕白影消失的时候,紫色的玉石顺着符文四下崩裂,环绕在玉石外围的那层银色的液体也抵挡不住玉石崩裂的力量,挣破外围精雕细刻的金丝装饰,飞溅四散,迅速没入四周焦黑的地上。 136、第 136 章 华盛破碎的过程说来话长, 实际不过数秒间。榆晨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眼睁睁看着手中精致完美的饰物从完成化为几块碎片,不甘的弹动几下后随着那些银色液体一同坠落。 榆晨喉头滚动,他的理智还停留在华盛破碎的那一秒, 愣愣的动了下手指,呆了足足一分钟, 喉中才重重嘶吼出一声:"不!" 术者偶得其饵,质若丹砂, 色清形幼。亡者服之, 生白肉,复死生,生者可尽得天下矣……。这是榆晨偶然在一页拓片上看到的话, 只是这拓片前后缺失, 源处已不可考,只能从其中的只言片语判断出自古北燕国, 而榆晨此行无数曲折, 就是为了它! 榆晨的嘶吼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绝望,出生入死、舍弃了十数条人命,搭上榆家积存的半数身家,甚至连亲如叔侄和视为心腹的王富贵和豹子也没能幸免才换来的,这传说中才存在的东西, 竟然就这样在眼前化为乌有! 在华盛破碎坠落的刹那,也意味着躺在家中性命垂危的父亲唯一的生机,就此断绝。 这一刻, 所有理智都离榆晨远去,榆晨只觉得胸中充斥着浓郁的不甘和怨恨,几乎要活活撑破他的胸腔,即便放声大喊也不足以宣泄,一股腥意冲口而出,在面前洒出一片血雨。 榆晨的放声呐喊恰如海上灯塔,为不远处盘旋在火海缝隙中的金豆虫指引了方向。分散的金豆虫呼啦聚成密集一团齐齐向榆晨方向冲来,只是碍于火墙威力踟蹰停滞,饥饿的肚腹和繁殖的欲望却又让它们不舍得放弃,于是嘶嘶声不绝于耳,虫团不断变换着形状尝试着一次次冲锋,希望能越过惧怕的焰火扑上美味的食物。 榆晨双膝一软,整个人徐徐跪在起伏不平的地上,对覆盖在地面上灼热的木灰余烬以及不远处的对他馋涎欲滴的虫团视而不见。他的视线毫无焦距,茫然看着前方,一口血喷出后,榆晨只觉得心灰意冷,驱使他奔逃到现在的力气瞬间从身体里被抽出,早被压榨过度的身躯沉重无比,连根手指都没法移动。 生和死的界线在极度的绝望之下,似乎都变得淡了。 忽然细微的明显属于液体喷溅的嗤嗤声伴随着一道刺激的味道窜入榆晨鼻内,这显然不属于古木燃烧的味道让榆晨迟缓的半仰头直觉反应去寻找,却发现在空白的玉石边缘地带蓦地冒出一团不属于火海的单独火焰团。而且就在榆晨注目之时另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火团从那个大号独立火团中飞出,高高划成一道弧线凌空飞起。 小火球飞到一半,''砰''的一下空中就陡然开始明亮,犹如一道单色彩虹,彩虹的一端一直延伸到虫团当中,一个淡橙色的火团迅速形成并向外扩展,即使身处火海中榆晨都能看到那个火团四周的空气明显扭曲。 明亮到能刺瞎人眼的光亮骤然而起,与此同时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金豆虫齐声尖叫,叫声又在爆炸声中湮灭,化为一粒粒雪米般的小火点纷纷洒洒向下掉落。 又是嗤嗤的喷洒声,这次飞离独立大火团的是三个不同方向小火团。一个火圈在空中凭空生成,把侥幸逃离第一波爆炸的虫子尽数围在中间,震成灰齑。 榆晨抬起头,他的眼睛被爆炸光波刺激显得通红。榆晨的思维明显迟缓,眼皮不断眨动,看着那团独立的大火球快速向他这方靠近。 当大火球抵达这边的火海范围时突地向上飞出,从内里钻入一个人来,居然是董仲! "妈的个x烧死老子了!"董仲高大的身躯蜷成一团尽量匍匐在地,两只手不断互相拍打又去摸自己的头发眉毛,他满脸黑灰,头顶脸上的毛发又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的,怪异之余甚是好笑,榆晨静静的看着他却一点笑意都挤不出来。 "榆家的兔崽子你鬼嚎个屁啊?活腻了是不是!"看榆晨仍呆头呆脑的盯着他看,董仲一个白眼甩来 :"不过要不是你这一嗓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些到处乱飞的鬼东西一下弄死!" 董仲露出个n瑟的笑容,但当他发现隔了这么久榆晨背后仍没其他人影后,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怎么你一个人!小醉白丫头他们呢?他妈的该不会是你个软蛋贪生怕死先跑了吧?艹!" 董仲眉头一竖,怒色顿现。不过他虽然暴怒声音仍压得极低,呲牙咧嘴的样子似乎只要榆晨敢应个"是"字,他就会直接用手撕了榆晨。 榆晨继续用呆滞而茫然的眼神看着董仲,就在董仲眼角抽动几乎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榆晨才梦游般抬起手臂向后方指去:"她们在墓室里,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卧槽你个王八……!"董仲一听榆晨真的一个人跑出来,气得斗大的拳头立马直奔榆晨笔挺秀气的鼻梁而去,又在半途生生停住,"木头爷和老王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没种东西!老子现在没空!回头找你算账!" 董仲边骂边伏身快速向榆晨指的方向移动,等最后一个字出口的时候身影早被火光掩去。 榆晨依然跪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董仲的骂声,微微仰头看着头顶那片即便火海仍无法驱散的黑暗,脸上绽出一抹凄惨的笑容。 即便眼皮上的伤口重新破裂,蓝醉也尽力把完好的那只眼睁到最大,目不转睛盯着白素荷,直若白素荷脸上突然开出朵花一样。 白素荷语声渐悄,她身周的白色光芒也逐渐转淡,全部顺着指尖转到贺兰馥旁侧。 看着这一幕蓝醉不由浮出一个让她足以黑线满头的猜测,不过猜测转瞬即被她抛至脑后。现在她只求君漪凰魂魄不散,其他的都是小事,即便是变成一只毛毛虫,她也忍了--当然如果有其他选项的话,蓝醉还是不想跟一只毛毛虫呆在一起的。 墓中骤然巨亮又暗下,墓壁上的长明灯光焰被压至最低点,当长明灯芯火焰重归自然时,蓝醉惊讶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贺兰馥尸身居然动了动! 蓝醉毛骨悚然,直觉就想去掏黑驴蹄子,手一动扯动伤口就是剧痛,让她嘶一声重新跌坐在地。 白皙的手撑在地上将身体缓缓撑起,披散着直而长黑发的头颅微微摆动,贺兰馥身体撑到一半似觉得有什么不对,两手同时抬起放到眼前,身体却似没骨头一样无力支撑,重新重重跌回地面。 这一跌反向相反,贺兰馥正好把脸转向蓝醉方向。当狭长冷厉的眼看到蓝醉全身浴血体无完肤的样子时,突地大睁,妩媚魅惑的脸也猛地扭曲:"蓝醉?!" 贺兰馥声音低沉喑哑,在经历漫长岁月的沉默后显得十分粗粝。但贺兰馥本人却是比蓝醉更吓了一跳:"这……怎么……回事!" "君……君?"试探着挤出声音,蓝醉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既是期待又有害怕。 "蓝醉!你怎么弄成这样!"蓝醉一说话贺兰馥--如今或者应该称为君漪凰,马上把关注点从自己身上再度转回蓝醉的一身伤上,她尝试站起却无法掌握平衡,踉跄两次就跌在蓝醉脚边。 一双小却有力的手适时搀扶在腋下,把她扶正,君漪凰一转头,竟是蒙筝。 "小心点。"蒙筝垂眸将眼中情感尽数掩去,君漪凰却从这句貌似关心的话里一点没听出关心的意思,到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怒气浮动不散。 不过君漪凰这会也无暇去理会分辨蒙筝是关心还是怒,她脸色越发阴沉,再开口已是鲜有的怒意横生:"是谁伤的你!我不是叫你走!" 君漪凰的记忆停留在她透支阴力对抗那些诡异虫子的一刻,对后来的事全无记忆。截止那时蓝醉虽然弄得一身是伤,但绝没有这么严重!而且她的眼睛和脸…… "你弄的。" 蓝醉还在纠结怎么回答,没想到蒙筝倒是嘴快,抢在蓝醉之前公布答案。 话说完,蒙筝也不管君漪凰反应,返身蹲在白素荷身边,低声问道:"白姐,你……怎么样?" 白素荷眼皮挣扎数下,才缓缓睁开,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摇头表示没事。 "真的没事?"蒙筝不像疑问,到更像是发难责问。 这次白素荷重新闭上眼,不再回答。 "白……素荷,谢谢。"蓝醉终于恋恋不舍的把流连在君漪凰脸上身上的眼光收回,对白素荷低声说道。 白素荷唇角勾了勾,表示听到,却无力回应任何话了。 蒙筝见状眉毛简直要竖起来,想说什么又忍下去,气呼呼的躬身搀起白素荷,困难的将人背在背上,绕过蓝醉和君漪凰直向墓门:"我带你出去!" "真的……是我?"君漪凰还沉浸在蒙筝爆炸性的说明里无法自拔,眼睛直直看向蓝醉求证。 但无需蓝醉多言,看她那一身细密的伤口绝不是普通凶器造成,能造成这种伤的凶手呼之欲出。 "君……君,我现在……一步都走不动了。"蓝醉话锋忽转。看蒙筝样子是无力也没打算管她了,如今君漪凰好不容易重新聚拢魂魄,虽然不明白白素荷为什么会把君漪凰魂魄引入贺兰馥尸身中,不过只要君漪凰还在,她就不想死了。 君漪凰回过神,看着外面熊熊烈焰,也知道这不是纠结的时候,一咬牙又一次站起来。 她成为灵体已久,一下很难适应重归肉体,因此连站稳都很是费劲,每一步走得东倒西歪,让蓝醉看得胆战心惊。 但君漪凰终究是走到了蓝醉身边,把蓝醉打横抱起。 贺兰馥的身量以女人而言极高,比白素荷犹有过之,因此君漪凰抱起相对娇小的蓝醉并不费多大劲。只是她自己本就不太走得稳,手里多了个人更是踉踉跄跄,跟在蒙筝之后走出树墓。 蓝醉双臂圈在君漪凰臂上,以自己现有最大的力道紧紧抱着,脸也埋入君漪凰胸口。君漪凰魂魄被引入贺兰馥体内,贺兰馥的尸身却毫无暖意,脸颊贴在□□出的肌肤上又冰又痛,蓝醉却不舍得离开。 虽然并非本体,但她终于实实在在的摸到君漪凰。 第一次实实在在的能抱在手中,真好。 当董仲找到一行人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颇为诡异狼狈的逃亡队伍。 白素荷和蒙筝过于显著的身高差,让蒙筝背得很是吃力,即便有山里成长起来堪称凶悍的体力,蒙筝也只能半背半拖的把人带上一步步往前挪,像是一个小孩抱着比她还高的玩偶,教观者不得不时时担心连人带玩偶一块滚入火堆中去。 与蒙筝相比之下,君漪凰那边情况要好得多。在经历了七八次各式扑跌摔滚后,君漪凰终于开始适应久违的沉重肉体,也慢慢掌握住身体的平衡,状态越来越好。 不过,所谓的好也只是跟之前不断左脚绊右脚磕磕碰碰的状态相比而已。 在连路都走不稳的情况下,蒙筝和君漪凰都只能尽量保证顺利前行,不要在摔倒时伤着背或抱的人,根本不可能分出精力去侦察前方危险以及相应的规避动作。 即使身处烈火之中,董仲一瞬间也是满额冷汗。这几个人根本顾不上下脚处是什么,频繁踩到烧断裂的木片枯叶,喀嚓声不绝于耳。要不是金豆虫几乎死伤殆尽,她们几个简直就是最显眼的目标,只差没在胸口挂上一个大大的写着''快来吃我''的牌子而已。 不过当董仲视线掠过君漪凰时,眼神中的无奈立刻转变为犀利。他年轻时时常在地底摸爬滚打,对尸体和粽子自然不会陌生。君漪凰眉梢眼角均透露出浓重的死气,虽然不管模样还是行走动作都不像粽子,但地底下诡异的事多去了,哪是外表就能说清的? 尤其是看到君漪凰抱在怀中人破碎染血的衣服时,董仲的眼神立刻变得如出鞘利剑,连压低声音都顾不得了,喝道:"你是谁?小醉怎么了!" "君漪凰。"灰白的唇吐出短短三字就重归沉默。 董仲一怔,定睛看去,即便发簪凌乱,衣襟不整,抱着蓝醉简简单单一站,这具陌生的皮相上依然透露出已然刻入骨子里的雍容淡然。董仲一恍惚,两张各有千秋风格却无丝毫相似的面容竟重叠在一起。 气质与气势,这是无法复制模仿的。 董仲敌意微敛,再次问道:“小醉怎么弄成这样?!是不是榆晨那个小王八蛋?” “是我。”君漪凰默然片刻,回道。 “哦,你……什么?!”董仲脑子一下没转过来,跟着点了下头,随即跳了起来。 “你准备现在在这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吗?”君漪凰眉梢轻扬,看向四面八方。 “你……!他妈的蓝醉都结交的些什么人啊!”君漪凰一句话把董仲接下来的责问全部堵在喉咙里,董仲顿了顿,忍着把气咽下去,伸手粗声道:“把小醉给我!” 君漪凰没有回答,紧了紧手中的人,横行一步绕过董仲,径直往前继续走。 “我就艹了!”被人完全无视,董仲暴跳如雷。不过董仲外表粗豪内心却极细致,君漪凰与蓝醉一路的表现他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即使听到君漪凰自己承认是她伤的蓝醉,董仲也猜到别有隐情。 他离开没多久,君漪凰就换了副面貌身体,问题多半就出在这上面。 不过现在确实不是追究的好时机,董仲又骂了两句粗口,恶狠狠转向蒙筝:“我来背她!” 蒙筝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看到董仲动作,犹豫不足一秒,稍微审时度势就点头同意,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晕过去的白素荷交到董仲手上。 有了董仲加入,队伍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金豆虫先后遭遇君漪凰的风刃、王富贵的同归于尽以及董仲那一烧,残存数量寥寥无几。到得董仲遇到榆晨的玉石湖畔边缘,榆晨早已不知所踪。 董仲才懒得花那力气找人,拉开冲锋衣拉链从胸口前掏出一大叠鼓鼓囊囊的东西,一展开居然是一打防水布。防水布异常的厚,一侧涂抹得油光水滑,传来一股浓重的汽油味。董仲把防水布干净的那头顶在头上,随地找了两根树枝把防水布撑高,合身往旁边火里一靠,一串蓝中带红的火焰迅速顺着防水布外层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大号火球。 董仲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蒙筝和君漪凰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不已。有了这层火球外罩,只要金豆虫没到密集的程度就能安全通过湖泊两侧的这段空白地段。 这一头由于靠近还活着的那颗黄金树,火焰已经稀疏了许多。好在出口不远,董仲轻车熟路的在前面引路,没几步就到君漪凰之前勘探到的出口处。几人顺序钻入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内里虽然仍有树体残留的凹凸痕迹,但显然是被清理过,中间的空间足够让人顺利行进。早在蒙筝进入树洞后董仲就动作敏捷的把堆放在树洞内一堆乱七八糟的木块破布堆叠摆放,把入口彻底堵死不留点滴缝隙。做完一切董仲才如释重负,向上一挥手道:“幸好老子聪明先拐到这里来把出口清了一遍,要不然那些杂七杂八的死树枝死树藤挡着路,就算你们真逃到这里也得被那些死虫子堵死在里头!” 话说完董仲得意劲还没上来,就想到蓝醉那满身的伤,那股劲顷刻烟消云散——他要是不走,蓝醉说不准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君漪凰自然不会知道董仲的自责。刚进树洞她抬头一打量,连犹豫都没就把贺兰馥的裙子下摆撕下一大截,把蓝醉缚在背上。这毕竟只是一根分枝,再粗也不足以让人站立通行,君漪凰如今也不去顾什么形象了,四肢着地顺着倾斜向上的树洞笨拙却坚决的往上爬去。 这颗分枝长得曲折而漫长,不过再漫长也有尽头,当君漪凰看到前方透来的隐隐橙色光辉时,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一松。她从没想过在死了千年后,有朝一日居然还会这么期待看到那会带给她几近融化痛楚的阳光。 “蓝醉,我把你带出来了。”君漪凰以近乎自语的音量低声道。这一刻君漪凰心里全是释然,只要能出去,即便真的置身于烈日之下,她也觉得值得。 “我知道。”蓝醉竟然醒了过来,还听到了君漪凰的自语,以更低的音量回了一句。粗糙的手搂紧了君漪凰脖颈,继续道:“让她们先出去,我们等到天黑。” 君漪凰轻“嗯”了一声,手脚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持续向前挪动,爬向那个对蓝醉而言意味着安全的地方。 蓝醉挣扎着,以她现在的伤势和力气却无力阻止君漪凰。 洞口早有伙计候着,看到有人出来赶忙伸手帮忙,没想到入手一片蚀骨冰冷,似乎比外面的冰凌还要冷上几分。伙计忍不住全身都抖了下,好歹忍住了没撒手,一使劲就把君漪凰连带蓝醉一起从洞里提了出来。 君漪凰条件反射的闭眼,却没等到想象中的剧痛。她微怔睁眼,入目是一个扇形的夕阳。出口所在的位置处于两座小山丘之间,山丘左右而立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也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顺着山丘间的夹角望出去,她们下去时降下的大雪已经化去大半,只有些微残雪还余留在石头缝中与草尖。夹角处恰好生长着一丛半人高的马尾草,那场大雪居然没能将这丛马尾草压死,雪稍融后马尾草立刻倔强的从雪层下钻出,带着顶部些微的白色碎雪和残留的橙色余晖,随着吹拂的微风左右摆动,生机焕发。 洞内传来董仲的声音,君漪凰自觉地向旁边挪了挪让出洞边的位置。她这一走动踩下一旁浮雪,就露出浮雪下隐藏的淡金色枝干。 枝干颜色与墓前那颗还活着的黄金树金灿灿的颜色如出一辙,只是粗度逊色了不止一个层次,柔弱的枝干躺在黑色的土地上,绽放出一片片指甲大小的叶片,努力向上伸展着,汲取洒落在山丘内那点少得可怜的阳光。 谁都想不到,这么柔弱的枝叶吸取的这点养分,竟然能养活地底那半颗盘旋三十余米高,华丽血腥兼而有之的黄金大树。 当董仲上来借着余晖完全看清蓝醉的伤以及她那只刻意隐藏在君漪凰怀里的脸和眼睛后,当场彻底暴走。一场涉及君漪凰祖宗三十六代的骂架自然必不可少,君漪凰只是抿唇守在蓝醉身边,片语不回,任由董仲发泄怒火。 榆晨蓝醉一行人从下去到现在上来,地底不辨日月,忽忽已是八天后。早在第二天地面留守的伙计放心不下,就把车和帐篷全部移到他们下去的洞口旁边。没想到巧的是半颗枯萎的黄金树分枝出口离入口的距离竟然不远。也幸亏如此董仲掉头发现下面的金豆虫后才能及时上来寻找东西对付那些虫子。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怎的,董仲居然同一时刻和榆晨想到了相同的办法——火攻! 更幸运的是董仲在车里翻找东西的时候居然找到了一把塑料的小孩玩的喷水枪。董仲灵机一动把后备汽油灌进喷水枪,又找了蓝家特备既防火又防水的防水布涂抹上一层汽油,才有了地底的神来之笔,把被火势逼到那段空白地带的金豆虫一网打尽。 鉴于蓝醉过于严重的伤势和白素荷昏迷不醒,董仲蒙筝身上也是零碎伤口无数,董仲也没心思去管姓陈那人留下的余党,留下一辆车和一袋肉干,就带上蓝家所属的伙计风风火火往最近的医院赶。 车内寂静得近乎诡异,以董仲的体力在经历了这么一场地底之行后也无力继续骂人,只是坐在副驾驶位上支着近乎千斤重的眼皮一个劲地转头瞪君漪凰。 两大伤员或沉睡或昏迷靠睡在后座上,两侧分别坐着蒙筝和君漪凰。今夜的月亮格外明朗,月光毫不吝啬洒入车窗,拂照在四人身上。随着车辆移动,四人的影子在车内不断交错穿插,似乎冥冥中被天意打上一个死结,无法可解。 137、第 137 章 已入了秋。 秋是初秋, 午间艳阳仍不失灿烂辉煌, 橙黄光芒洒满院落草木,草木之畔各色精心培育的花卉也依然缤纷怒放,尽展婀娜风姿。 君漪凰长身立于院中, 眯眼瞧着眼前不输盛夏的繁华时光,却觉得那艳阳太过灿烂, 耀得她双眼发花,忒地教人心生厌烦。 候在君漪凰身后一丈余的寰月数次欲开口又合上, 如是犹豫几番后终于低声劝慰道:“娘娘, 这午时的日头太烈,娘娘病体未愈,不宜久晒。不若还是先回殿内暂且歇歇罢?” 君漪凰不答, 仍旧眯着眼瞧着那些花枝招展的花儿。寰月无声轻叹, 还待再劝,君漪凰忽地展袖伸手, 露出掌心那团绢纸, 淡淡道:“回去生个火盆,烧了。” 寰月应了,疾步上前接过。这绢纸被君漪凰在掌心握了许久,早皱成一团。寰月展开理好,对纸上之言她早已知晓, 只是复见其上只言片语,心中难免凄楚。 越都既破,天险已失, 齐郡至此门户大开,今后只怕齐郡之地铁骑横行,再无宁日。 “竟会这样快。”君漪凰双目微闭,喃喃道:“我没想到……竟会这样快。” “娘娘……”寰月还待再劝,只是话未出口泪先流了满面。 君漪凰静默半晌,再睁眼又是惯常的淡然雍容,轻声道:“你我远在千里外南诏后宫,哭又有何用?将脸拭净,回去了。” “是。”寰月赶紧掏出绢帕将脸上泪液擦干,又打理一番自己仪容,才上前扶着君漪凰转身回主殿。 君漪凰在院中站了大半个时辰,已觉十分倦怠,入得主殿就径直转入左厢欲小憩一番。帘还未挑,就闻得左厢旁侧的小间内传来悉索笑谈之语。君漪凰与寰月行走无声,是以小间内的人并未察觉,仍在低声言语。 “洛儿,我叫你将娘娘秋冬的衣裳都分理好,你却放得东一堆西一摊,是在做什么?” “熙姐姐,我前日里与祥秀宫的琦儿一同玩耍。琦儿是专司秀嫔的衣物配饰的,我听琦儿说啊,陛下最喜淡雅的蓝绿之色,是以我把这些颜色的衣衫都挑拣出来放置到一起。待得娘娘病好了咱们就将这些衣衫给娘娘呈上。娘娘天姿国色,只要打扮一番去见陛下,必定能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哼,这些日子我也见过不少娘娘了,没一个比得上咱们娘娘。旁的不说,就是常来咱们裕丰宫里的那位宁容华,我觉得也比不上咱们娘娘。至于其他的,什么珍婉仪啊、莫婕妤之流,跟咱们娘娘一比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咱们一定得好好将娘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届时就会日日来咱们裕丰宫瞧娘娘,让那些个嚼舌根的下人和内侍府的人都……” 那名洛儿的侍女说话又快又急,祥羽连阻几次都没能止住她滔滔不绝的话语。何况洛儿所言确实也正如祥羽所想,现下是在裕丰宫内并无旁人,因此她也并未真的存了心要拦,只是边听边吃吃掩口而笑,指头一个劲戳在洛儿额顶。 寰月却是瞧着君漪凰面沉如水,她也实是听不下去了,咳嗽两声,骤然打断了洛儿后续话语。 祥羽和洛儿不曾想到外间有人,吓了一跳,急急抛下手中衣物迈步出来,就见到君漪凰与寰月站在左厢帘前瞧着她两。 两婢大骇,匆忙跪地行礼,微声道:“娘娘……奴婢……” “她是谁?” 跪在祥羽旁侧的是一个年不过十二三的少女,面容生得秀美柔和,稚气尚未完全褪去,只是君漪凰却觉得面生得很,无甚印象。 “回娘娘的话,这小婢唤洛儿,本是宫内负责偏殿洗扫的。流玉昨日夜间突然高烧发痘,连夜送到别苑避痘去了。今日晨间女婢见娘娘不在殿中,入了秋日又需将娘娘秋冬的厚衣整理备好,看洛儿这小婢性子伶俐,便擅作主张叫了她一起与奴婢为娘娘理衣。洛儿年幼口无遮拦,还请娘娘恕罪!” 这祥羽伺候君漪凰已久,知晓君漪凰最恨宫中下人多言是非。虽说君漪凰未出言呵斥,她却辨得出君漪凰现下早已怒极。只是此刻悔也不及,只能重重将额头磕在地上,指望君漪凰能心软恕罪。 君漪凰不言不答,半晌才道:“寰月,将她们两人打发到洗尘殿中去,没事少出裕丰宫。” 祥羽身子一颤,这洗尘殿是裕丰宫中最偏僻的所在,内里住的都是专司裕丰宫中打扫殿堂浣洗衣物除草挖土等最粗重活路的低等仆役。这宫中即便是侍女也分三六九等,这洗尘殿中住的便是第九等。 祥羽想不到不过随口几句话就招来这么重的处罚。而她与洛儿虽然多嘴,但所言所思全都是为了自己的主子,没对主子有半分不忠不敬的意思! 洛儿毕竟年幼,听闻君漪凰的处罚心有不服还待再辨,祥羽却是明白君漪凰脾气的,若是再哭诉辩解,只怕连那顿板子也是少不了的了。 寰月也觉得君漪凰罚得重了些,只是她知晓君漪凰因着那封信此刻心情差到极致,也不敢说情,只得向祥羽使眼色让她谢恩离去,免得继续遭殃。 祥羽拖着洛儿向君漪凰行了礼谢过恩,躬身退出主殿,待出了好长一段距离确定声音传不到主殿后,才相对嚎啕大哭起来。 君漪凰罚了两人,心中的抑郁之气也没半分消减。郁郁站了片刻转身去贵妃榻上躺了,寰月见她要睡,赶紧招人将早熬好的药端进屋内。君漪凰的眼本还睁着,见到药碗后却干脆全闭上,直当没见着。 “娘娘,喝了药再睡罢?”寰月一见君漪凰神情就知道这碗药又是白熬了,却不甘心,明知道无用还是出言相劝。 “搁着吧,我倦得很。”君漪凰纤指一指榻案,翻身朝里,把寰月接下来的话都塞回喉咙里。 寰月苦笑,只得依言将药碗搁在榻案,躬身退下。 苦涩浓重的药味和着厢里熏香混成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君漪凰半眠半醒只觉得这股味熏得她心浮气躁,眉心一皱睁开眼来,就想叫人将药碗抬出去倒掉。 不曾想刚睁眼就觉得发丝微动,身后一阵轻风袭来,似是有人进屋。君漪凰螓首微侧,便见着一位佳人刚掀开帘子进来。 佳人今日内里着了一条烟青对襟百褶长裙,长裙样式简单,仅在领角袖沿覆了菱纹。不过裙上自腰间起绘了一朵硕大水墨芙蕖,芙蕖花瓣摇曳围于腰间,更显纤腰一握。圆叶茎干顺裙而下,裙角收边处绣了数条绯色小鱼。裙外罩了一件浅灰纱笼,芙蕖与鱼将掩未掩,随着行走间若隐若现,配上一束天仙髻,一抹远山眉,双眸未笑先含情,清新秀美中不失妩媚,正是苏灵雨。 苏灵雨刚掀开帘子,抬头便见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瞧着她,不由一笑:“怎地掀帘子就把你惊醒了?” “你不是在陛下身边伺疾,怎么这会过来了?” 君漪凰一看苏灵雨装扮,便知道她是直接从紫寰宫过来的。这时还不到午时,怎么算她也该呆在南诏帝身边伺候午膳汤药才是。 “袁修容在,我便走了。”苏灵雨漫步走到贵妃榻侧坐下,摇头道:“寰月怎么就容你睡在这榻上?这榻对着窗,你风寒本就拖了半月有余,再吹着风怎么办?”一侧头,又看见榻前满满当当的药碗,伸手一触,黛眉间痕迹更皱了三分:“药都凉了,怎地还没喝?” “你胆子倒越来越大,进来不通报一声也罢,如今倒是教训起我来了。”君漪凰淡淡道,语气中到并没责难的意思,只是盯着苏灵雨脸上不放:“你脸上这是什么劳什子?” 苏灵雨伸指一模脸颊,忍不住也是一叹:“前几日陈司马送了个南蛮的番邦女子进宫,那番邦女子及笄之礼与咱们不同,是要在脸上纹刻花兽的。陛下不知是新鲜还是怎么,对那番邦女子喜欢得紧。没想到那番邦女子性子极烈,被陛下召幸次日就偷了根簪子刺喉而亡。陛下面下无光,悄悄命人就把那女子处理了。你也知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那女子这一死陛下却越发的思着念着。只是南蛮远在南陲地处荒僻阻隔重重,蛮族性子又极凶悍,想另找一个谈何容易。陛下这病着却是心血来潮,想瞧宫中妃嫔作南蛮打扮。无奈之下伺疾的几个妃嫔只能用花汁在脸上画了,让陛下寻个开心。”言罢苏灵雨也是苦笑不已:“这花汁涂在脸上难受,却摸不得蹭不得,否则轻轻一抹就糊了。糊了事小,惹得陛下病中震怒,追究起来谁都担待不起。” “他如今倒是会玩意得很。”君漪凰冷哼一声。 “赵魏纵横,欲联手称霸,前朝战事连连,陛下心中烦忧,也只能在后宫寻些乐子了。” “呵,若非这乐子寻得过了,又岂会卧榻难起。罢了,不提这些,你先把脸上这劳什子洗了,看着古怪古怪难受得很。” 君漪凰摇头不再多言,唤了寰月进来,让她打热水备巾子给苏灵雨净面。 寰月应了刚要出去,苏灵雨却对她使了个眼色,再一瞧药碗。寰月会意,端起已凉透了的药碗躬身退了下去。 “你今日似乎不太高兴?”苏灵雨状似无意问道。 “怎么?” “我进来时瞧着祥羽和一个小婢子缩在墙角哭哭啼啼的,这裕丰宫中能让她哭成那样的也唯有你了。” 苏灵雨时常来裕丰宫,对常伺候在君漪凰身边的几个婢女都十分熟悉。君漪凰身为四妃之首,身边的婢女都有官称,私下还有小婢伺候,是以一般人等是不可能也不敢拿委屈让祥羽受的。 “多言多舌,若放任她们在外间走动,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被拖进清平阁变个糊涂鬼。” 138、第 138 章 苏灵雨闻言无奈一笑, 她与君漪凰交往日久, 自也清楚君漪凰为远避宫内风波,历来严禁宫中婢女仆役言语宫中闲事,甚至连她们与其他宫中侍者过密的交往也不喜。宫廷之内耳目遍地, 谁也不敢确定是否隔墙有耳,何时会传入他人耳中。宫中妃嫔责备宫娥乃是平常, 是以听闻得君漪凰是为此时做罚,便不再过问。 一时无话, 君漪凰方才半梦半醒被惊起, 如今倦意大消,没再睡的意思,一时甚是无聊。盯着苏灵雨的额侧眼角描绘的图画只觉百般碍眼。君漪凰懒懒一指, 道:“当真是人人都肯在脸上画这劳什子?” “这后宫谁不是仰望上位的脸色行事?”苏灵雨轻叹。她也曾想独善其身, 下场又是如何?这后宫妃嫔虽分上下,但实际掌握着千万人性命的其实不过一人。即便不愿, 又能怎样? “我听闻兰婕妤也在伺疾之列, 她难不成也画了?” “既是人人都画了,她自也免不了。” 君漪凰闻言不禁挑眉,露出诧异神色。贺兰馥在宫中出了名的清高自傲,除了夏若卿外鲜少与其余妃嫔来往,即便在南诏帝前也时常冷颜相对不假辞色, 说是目中无人也不为过。也不知南诏帝是否当真脱离不了天下男子的劣秉性,对于贺兰馥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一改以往喜好柔顺女子的习性, 对贺兰馥反倒愈发的宠爱有加。贺兰馥入宫不及两年,地位却是扶摇直上,前几日才封了婕妤,连苏灵雨都无法比拟,更是惹得宫内诸多女子眼红纷纷,咬牙切齿,嫉恨有加。 “想不到是么?我当时瞧着她不言不语任由画师作画的时候,也想不到。”苏灵雨露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笑,淡淡道:“她为了静贵嫔,也是煞费苦心了。” 对于苏灵雨的结语君漪凰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李思琦还在承明殿前跪着吗?” “我回来时路过承明殿,见她还在那,跪了三日脸都青了。这几日早晚寒凉午间日头却不小,以她那样子再跪下去估摸明日都未必撑得住。” “自作自受,也算活该。”对于苏灵雨提及的李思琦惨状,君漪凰言语中并无怜悯之意。 李思琦乃是闺蜜,位份本为良媛,赐封号琦,乃是与苏灵雨同期入宫,只是与苏灵雨不同的是她并非良家子,而是民间采女出身。李思琦容貌娇媚,在众多采女中也堪称翘楚,而且声音如出谷黄莺,尤擅弹唱,传其歌声绕梁三日而不绝,是以虽然出身微寒未有子嗣也在短短时日内由采女跻身为良媛。这李思琦虽被封了良媛之位,却因是从民间入选没有朝堂家族势力在后撑腰,较之宫内其他良家子出身的妃嫔不管位份高低背景便先矮人三分。李思琦平日里时常被低于她位份却出身高贵的妃嫔明嘲暗讽,她对此早恨得咬牙切齿又无法可施。直至贺兰馥被夏若卿推选入宫——贺兰馥身份特殊,其父出身皇室贵胄,却是北燕送到南塘的质子,在南塘面上说是贵族,实际连普通平民都不如。李思琦在宫中忍气吞声良久,当下总算有了出气的地儿。只是贺兰馥的性子大出她意料之外,孤傲冷厉不说,对于他人挑衅也从来不予容忍。贺兰馥前有静贵嫔夏若卿帮衬,后颇得南诏帝喜爱,李思琦不但胸中那口压抑之气未出,反而处处受制。随着贺兰馥连接被封,又正当宠,李思琦吃了数次亏后便不敢再随意招惹。只是李思琦表面隐忍,暗地里这口气却无论怎样都咽不下去,待得夏若卿之父因结党营私之罪被锁入狱,李思琦思及夏若卿庇护贺兰馥之仇,加上平日里受的诸多怨气,新仇旧恨齐齐涌上,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竟胆敢向南诏帝进言,道静贵嫔夏若卿不甘父亲被拘入狱,私下与贺兰馥一同习练北燕蛊术,欲为至亲报仇意欲弑君。这话恰被那日被召前去的贺兰卿听得一清二楚,贺兰馥冷言厉色在南诏帝前就将李思琦叱骂一顿。李思琦向南诏帝进言时靠的是心里那股怨气作底的一时冲动,手中并无夏若卿与贺兰馥习练蛊术的证据,被贺兰馥尖锐言辞辩驳得张口结舌,再被黄门手中刑具一吓,当场软了身子瘫在地上,痛哭流涕声称是受下人蒙蔽听见传闻,深恐静贵嫔为祸后宫,不敢多加耽搁,匆匆前来禀告,是以才未曾多加分辨。南诏帝大怒,责道李思琦欺君罔上,陷害妃嫔,本是死不足惜。念在李思琦平日里性情温顺,只是一时情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日削去位份降为更衣,每日跪于兰婕妤所居的承明殿前请罪,后续如何发落,皆由兰婕妤处置。 此后次日南诏帝夜间就突发恶寒高烧不退,急传平日喜爱的数位妃嫔伺疾。贺兰馥也不知是无暇□□忘了,还是有心,就一直任由李思琦跪在承明殿前。遴选入宫的女子即使出身民间也是家庭富裕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堪受镇日的日晒雨淋。今日苏灵雨瞧那李思琦已是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全身浮肿不说,膝间的血更顺着那雕刻了纹路的石板缝隙滩出一大片,就算现在贺兰馥当真消气赦免了她,以后也是废了。 宫中类似李思琦者为数不少,苏灵雨与她素无来往,更犯不着为她求情,听君漪凰问起也就当做笑话讲给她听。 君漪凰听完又不再言语,只是垂目沉吟,半晌,突然开口道:“以后你离静贵嫔和兰婕妤远些,少与她们牵扯。就算偶有往来,她们送的物件都别沾手,私下处理了就是。” 苏灵雨微怔,随即笑道:“你还真去信李思琦那番鬼话?兰婕妤若真会蛊虫之术只怕早对陛下用了,你看她像是甘心委身南塘后宫忍辱负重之人吗?” “什么忍辱负重,胡言乱语!”君漪凰横了苏灵雨一眼,冷冷喝断苏灵雨,又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小心为上。那次你若听我的多加注意,哪来后头许多事情?” “哎,是是,好姐姐,好君君,都是我的错,我听你的提起十二万分小心就是!”一提往事,苏灵雨只有干笑赔罪的份,恰好珠帘叮咚,寰月端着一方面盆进来,随同她一起的还有青绡,掌上托盘放着一盏描银青瓷碗,房内刚消散淡下的药味立即又浓重起来。 君漪凰眉尖一竖,面露不豫之色,转向苏灵雨道:“水送来了,将你那花脸洗净,回你的玉萤殿歇着去吧。” “怎地,我刚来就要赶我走?”苏灵雨貌似嗔怒,眼内却蕴了促狭笑意。 “你在陛下身边伺疾了好几日,还不累?” “怎会不累。”苏灵雨轻哼道:“你病着不用去,可苦了我了。”言罢苏灵雨点头又道:“姐姐说的是,这样罢,寰月,帮我准备套换洗的衣衫,我直接去汤池沐浴。姐姐这里榻软枕香,我就在这里歇下了。” 言毕也不等君漪凰反应,向寰月一挥手径直走了出去。 寰月与青绡见君漪凰目瞪口呆模样,想笑却又不敢,只得把药碗放下,匆匆屈身行礼退下。 君漪凰素来不苟言笑,也唯有宁容华敢在裕丰宫这般放肆。 待寰月将换洗衣衫送到,青绡也已伺候着苏灵雨梳洗完了。着好衣衫,挥退青绡,苏灵雨面上早褪去君漪凰前的和熙,沉声道:“我瞧着淑妃今日心情抑郁,是为何事?” “这……”寰月微一犹豫,思及宁容华与淑妃关系历来亲近,再说那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便将今早收到的信笺内容如数告知了她。 苏灵雨眉心微颦。她本以为是宫中其他妃嫔又做了什么让君漪凰不喜的事,毕竟君漪凰如今不掌六宫权势,陛下对她的态度若即若离,虽说位份依旧,宫内之人谁那双眼不是刀削火练出来的,对南诏帝的态度自是看得分明。加之君漪凰掌宫时得罪了不少人,自是有人等着落井下石。虽说君漪凰并不把那些小把戏看在眼中,但不管怎样都是麻烦。君漪凰从来不提,苏灵雨也只能从其他渠道打探,再明里暗里替她收拾了。 今日苏灵雨以为又有不长眼的来找君漪凰麻烦,不曾想却是因为齐郡兵败,这却是她无法插手的了。 “罢了,我这两日不回玉萤殿了,你待会差人与青绡一起回去替我拿几套衣衫过来。” 想了片刻,苏灵雨无法可施,只得决定呆在裕丰宫多陪陪君漪凰。齐郡兵败的消息如今朝堂上肯定尽数知晓,后宫内不日也会传遍,瞒也瞒不住。君漪凰如今地位大半凭借她齐郡嫡长公主的身份得来,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不过既有她在,其他人想动君漪凰——也没那么容易! 139、第 139 章 重入左厢, 苏灵雨已是一身清爽。君漪凰正靠在榻上看书, 见她披散长发仅作亵衣进来,不禁长眉又皱,道:“你既要歇, 怎地又来了。我已让人将秦羽阁收拾出来了,寰月没告诉你么?” “秦羽阁冷清得紧, 哪里比得上姐姐这里。”苏灵雨一脸嬉笑,自顾坐上内室里的床沿, 以指作梳兀自梳理自己一头青丝。 “你一贯爱清净我才叫人收拾的秦羽阁——”君漪凰今日本就心情不佳, 被苏灵雨连番逗弄止不住薄怒起来,强自压了压,起身冷冷道:“罢了, 你爱这里我让你, 我走便是。” “姐姐,方才青绡替我篦发, 道我都有白发了。”苏灵雨也没去拦, 只是在君漪凰要出门的当口,忽地幽幽一叹,满是自哀自怜之意。 君漪凰回头一瞧,苏灵雨正握着一把光滑如缎的发梢垂首怔怔瞧着,满面落寞。再思及她连日伺候在南诏帝身边, 面上风光无限,底下说话做事却须得时时谨慎处处小心,心头忍不住微软, 转身过去轻抚她头顶,淡淡道:“这红尘世间谁人能永保青春不老?一生总有白头时,你我皆是一样。” “是么?我怎从没瞧出姐姐有白发?容我仔细瞧瞧。”眼角瞥到君漪凰衣摆,苏灵雨唇角挑起一抹笑,陡然伸臂一把搂住面前的纤细腰身,一个转身,将君漪凰整个人压在床上。 君漪凰何曾料及苏灵雨这番动作,惊叫一声只觉眼前天翻地覆,再回过神便见着一张秀美的脸近在咫尺,眼中满是诡计得逞的得意,哪有半分失落落寞。 “苏灵雨你!” “白发我倒是没见着,姐姐青丝如墨如黛,哪里来的白发?不过姐姐搂着好软——我以前竟没发现!”苏灵雨双臂直如铁箍,牢牢抱着君漪凰,根本不容她挣扎起身,螓首更是在君漪凰下巴胸前来回乱蹭,仿若猫崽一般。 “……”君漪凰纵是满腹怒火,也被苏灵雨蹭得消了大半。哭笑不得瞧着那贵为妃嫔的女子毫无人前端庄模样,无奈长叹道:“你究竟要如何?” 苏灵雨不再动,双手却丝毫未松,用脸颊紧贴君漪凰桃腮,片刻后缓缓道:“君姐,国邦之战我无能为力,但在这南塘后宫,诸事总有我在。” 君漪凰一怔,忽觉鼻腔酸楚,强压的情绪竟被这句话撩动,直如惊涛骇浪翻涌不休。 “寰月这个多嘴的丫头。” “我们几乎朝日相见,你心有不悦当我看不出来么?”苏灵雨撑起半身,定定瞧着君漪凰:“君姐,在这后宫之中,你我人前作假难道还不够么?你在我前何必如此?” 君漪凰一时无言以对,唯有默然回望。 床榻避窗,光影至此已颇暗。苏灵雨洗净铅华的面容柔美,杏目眼波流转,乍一看多情似水,瞳中却极黑,沉沉宛若一潭深水,隐在暗处教人看不清其中意味。 君漪凰昔日独掌后宫三千佳丽,阴谋阳谋经历无数,加之性子廉静寡欲,对何事何物皆是淡然以对,不惧不避。如今与苏灵雨对视,君漪凰心中却是微悸,将脸转朝一边。 “齐郡远在千里,我父母也隔于墙外。你我已然注定老死于此,若不真心相依,这后世数十载却要怎样才过得下去?” 君漪凰半晌不语,过了好会才伸手轻推苏灵雨,淡淡道:“你先起来,好好说话,这样子成何体统。” 这次苏灵雨不再坚持,撑起身子顺势滚入床榻内里。君漪凰站起身,拂了拂被苏灵雨拉扯凌乱的衣衫,道:“你先歇吧,我去园子里走走。” 脚步未及迈出,腰间又是一紧。一双藕臂缠过腰肢,后背传来苏灵雨软绵绵的音调:“君君,陪我一起。” “我不想……” “方才我来时你分明就在打盹,哪里不想?”语罢,苏灵雨不管不顾便拉扯君漪凰外衫:“你纵要出去也需更衣,不若宽衣陪我歇息,待会起来再穿就是。” 君漪凰手忙脚乱挽救自己衣衫,但苏灵雨显是铁了心,眼看一套好好的外衫几乎要被苏灵雨扯得稀烂,再见苏灵雨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君漪凰只得放弃。 “行了,我陪你就是,别扯了。再扯这套衣衫还能穿么?!” “你又不缺,再说前日我不是才吩咐宫里人送来两匹蜀锦。若是不够我晚些让青绡再拿上两匹来!” “你今日是怎地了,尽使小孩子脾气。”君漪凰摇头,只觉对面前这女子实是无计可施。 开口轻唤,随时侯在门外的寰月应声而入,麻利的替君漪凰宽衣。君漪凰轻轻躺上床榻外侧,斜睨苏灵雨道:“可如你的愿了。还不闭睡?” “等会儿。”苏灵雨神秘一笑,片刻后退出厢房的寰月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个托盘。 君漪凰一闻到味道,脸色就蓦地沉了下来。 方才趁着苏灵雨沐浴,君漪凰已命人将房中的药端出去倒了。此刻寰月手中盘上散出的味道无比熟悉,竟与之前送来的药一模一样。 “拿出去!” “放下吧。”寰月被君漪凰一声冷喝惊得一颤,正在两难之际,见苏灵雨指尖指向床头几案。寰月偷偷瞄向君漪凰,大着胆子放下药碗,便如惊弓之鸟快速退出内室。 “这才是你非纠缠着留下来的原因吧?”君漪凰冷冷瞪视苏灵雨。 苏灵雨宛若未觉,伸臂越过君漪凰,端起药碗,轻轻搅动汤勺,轻声道:“你这病都半月有余了。本不是什么大病,你偏生药水不沾,拖到这时候。入了秋天气易变,不趁着现在赶紧治,再不小心受了寒怎么办?你非要试试我那次差点命丧黄泉的滋味才开心么?” “我不喝!” “真的不苦,我让寰月拿了蜜饯来,一放嘴里满口生甜,药味是半点都留不下的。” “不喝。” 任是苏灵雨舌绽莲花,君漪凰一概回以两字。望着君漪凰闭得死紧的唇,即便是机智百出的苏灵雨也没辙了。 “我陪你喝好不好?你瞧,真的不苦。”苏灵雨就着药勺啜了一口,药材的涩味顿时溢满口内,她却不能露出半点端倪,面上还得挤出一抹浅笑,将盛满汤药的勺子递到君漪凰唇边:“你试试,若是苦得受不了你吐了就是。” 君漪凰看着苏灵雨的笑,将信将疑,檀口轻张,来不及疑问,一个勺子就塞入一半,随即一股苦如心肺的液体顺着药勺直入口中。 君漪凰忙不迭的推拒,只是等挣扎成功,勺中药液已有大半咽了下去。君漪凰方要大怒,嘴里又多了一样东西,顿时满口都是香甜的味道。 “蜜饯我让寰月撕碎了,甜味出得快,也不易饱,免得你吃多了腻味。这样是不是不苦了?” 君漪凰瞧着苏灵雨,她顾着喂药,唇角还留有药渍未及擦拭,更顾不得吃蜜饯掩去苦味,如今却是眼巴巴的举着药勺子,只盼自己说声‘是’。 早在离开母后,离开齐郡便隐藏甚至遗忘的柔软心思被触及挑拨,让君漪凰犹豫数次后,终于艰难点头。 “……你陪我喝。” “好。”苏灵雨如闻天籁,迫不及待将勺中药咽下,再次舀满递到君漪凰唇前。 这次君漪凰不再挣扎,乖乖张嘴喝了下去。 两人一人一勺,不过盏茶时分药碗就见了底。苏灵雨将空盏接了君漪凰漱口吐出来的净水,又将一大粒蜜饯送入君漪凰口中,这才如蒙大赦放下碗来。 “若是淑妃怕苦不肯吃药的消息传了出去,怕是这整个南塘后宫都要笑死了。” “……” 君漪凰双眼微眯,正待发难。苏灵雨却是见着势头不对,一溜烟钻入被中:“我已让青绡回去替我拿衣衫了,这几日我就同你一起,等你病好了才回去。在陛下身边伺疾这几日我实是乏了,先睡了。” 见苏灵雨倒头闭眼装睡,君漪凰噎在喉中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兴许真是乏了,片刻后苏灵雨就沉沉睡去。就着透入旁侧的隐约光线,君漪凰能清晰瞧出苏灵雨卸下妆容后眼下淡淡的黑痕。 口中仍弥漫着淡淡苦味,君漪凰侧身去寻盘中余下的蜜饯,却瞧见那个喝空了的药碗与其中的药勺。 勺上尚残留着些许药液,君漪凰鬼使神差般拿起,凑在眼前。 方才苏灵雨就是用这柄药勺与她喝药的…… 脸颊忽地没来由一热,君漪凰神色慌乱的放回药勺,胡乱咽下一个蜜饯,连漱口也忘了,匆匆躺下。 药中本就有掺有安神的药材,君漪凰也确是有些倦了,闭目没多久不知不觉就坠入暗沉之中。 她旁侧本早睡去的苏灵雨这时却睁开了眼。小心撑起半个身子,凑近君漪凰旁侧,盯着已然熟睡的君漪凰,苏灵雨再不掩饰眸子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临空描摹着君漪凰的面容唇鼻。 “君君……” 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消散在床榻之侧,虚空之中,宛若从未存在过。 140、第 140 章 璎珞垂眉敛目侧身与紫寰殿外的黄门们站在一块, 面前香风阵阵, 裙影翩跹,一位位前来为陛下伺疾的娘娘们从殿中出来,由同侯在门外的各宫侍婢扶着各自回了。 又候了片刻, 眼角现出一抹紫红的裙角,璎珞长出一口气, 碎步急急上前搀住来人胳臂,脸上添出一丝笑。 抬首便见贺兰馥艳若桃李的面上冷若冰霜, 璎珞那丝笑又硬生生憋了下去, 低声唤了句娘娘,再不敢多言,搀着贺兰馥疾步行到她们宫的车辇前。 直至贺兰馥上了车撵, 璎珞站在车后趁贺兰馥瞧不着, 取出香帕轻轻擦拭额角浸出的汗珠,心中暗叹伺候上这么位主儿, 当真是她命苦。 贺兰馥在宫中是出了名儿的难伺候, 对任何人都是不假辞色。原本许多妃嫔见贺兰馥姿容绝世,南诏帝对她颇多宠爱,都各施其能争相想与她结交,奈何贺兰馥软硬不进,不管谁来都是往那一坐只字不言, 单单用刀般的眼神盯着旁人瞧。 贺兰馥本就生得极艳,艳极便妖,一道长眉不修不敛直入鬓角, 狭长双眼更是如刀似剑,任是在宫中经历百种的妃嫔也受不住她那直勾勾的盯视,到了后头皆是花容失色落荒而逃。一来二去,再没人敢上贺兰馥的承明殿来,纷纷冷眼碎语等着南诏帝厌倦她失宠那日。 不单对各宫妃嫔如此,对服侍自己的下人侍婢,贺兰馥同样如是,淡漠寡言,贴身事务不假人手,教那些宫里伺候着的奴才们无从讨其欢心,时时心头惴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拖出去乱杖毙了。 若只对妃嫔下人如此,倒也罢了。偏生贺兰馥对南诏帝一般的冷淡,虽不至用她那要人命的眼神直视陛下,却也是鲜有笑容,对宫中许多禁忌规矩更是视若无物。便拿今次来说,按例陛下有恙,前来伺疾的宫嫔是不得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面着重妆的,南诏帝虽不重视,毕竟也是南塘后宫传下来的规矩。这位兰婕妤可好,面上虽未着重妆,身上却依然穿的是紫红牡丹衫。璎珞侯在紫寰殿外就生怕里头会传出陛下怒声,也幸而陛下没计较,总算又捡回一条小命。 想到这璎珞又是一叹,就怕这位主子惯儿的特立独行,哪日触了陛下逆鳞惹得龙颜大怒。这主子遭了殃,她们这些个下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总得找机会给静贵嫔说说这事,求静贵嫔劝劝她这主子。这宫里头唯一能同这位主子说得上话的,也唯有静贵嫔了。 随着车辇一路行满脑子边胡思乱想,等回过神璎珞一抬头发现已到了承明殿前。驾车的黄门一拉缰绳,马儿甩了个响嚏停下,璎珞忙收敛了自己神色,上前将贺兰馥引下地来。 车辇停在承明殿正门之前,璎珞待贺兰馥一下地就匆匆引着她往旁侧走了两步,转头斥责驾车的黄门道:“你个奴才怎地不长眼,偏偏把车停在这儿,也不怕污了娘娘的鞋!” 驾车的黄门也是一脸委屈,按规矩娘娘回自个宫殿,车辇轿辇都得停在正门中央,以示贵重不偏。只是今日特殊,这大红铜门前偏生跪了个人,让他停车时也是好一番犹豫。 跪人无妨,避开就是。但跪的这位已是跪了三日,腿脚约莫是全破了,红中带黑的血顺着青石板四角的雷云纹浸淌得满地都是,入鼻都是一股子血腥味道。 驾车的小黄门这才后悔起来,偷眼去瞧自己主子。贺兰馥任由璎珞扶在旁侧,面上一贯的无表情,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璎珞悄悄斜着眼珠子去看依旧跪在地上的女子,对满地血腥又惧又有些同情。这血浸的范围颇广,璎珞还没来得及引着贺兰馥绕开,跪在地上的女子大概是听得车辇动静,同跪在她旁侧的侍女又还清醒,唤了唤她,那女子迷迷蒙蒙的眨了几下眼,将低垂的头抬将起来。 女子顶着秋日的日头在承明殿前连跪了三日,端正的容颜早白得泛青,钗横鬓乱,一袭华贵锦缎制成的窄袖鎏金裙又是汗又是血,皱成一团。那女子却顾不得这些,一见贺兰馥,已然开始散乱的瞳仁忽而一亮,整个人就往贺兰馥扑去。 只是她跪了三日只得喝了些水,腿脚长跪之下经络都已经废了,这一扑也只是整个人摔在地上而已,倒叫璎珞吓了一跳,护着贺兰馥退了两步,旁边的黄门侍女全涌上来隔在中间。 女子眼神早瞧不清了,趴在地上觉得手指头似乎触着了片布料,急忙拉住,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抖着道:“娘……娘娘……求您饶……饶了贱婢吧……贱婢知道……知道错……错了……” 跪在女子旁的侍女也膝行过来,一个劲的磕头,连声道:“兰婕妤,求您大发善心,饶了琦良媛……不,李更衣吧!她高热烧了近两日了,再这样怕是……怕是挨不过一个时辰……” 璎珞瞧着两人额头碰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李思琦的身体早软得跟面条一样,也不知哪里还有力气磕头,一股接一股的血水顺着她磕破的额头咕咕直往外冒,看这样就算抬回去请了太医医治也不过是多拖两日,与其让她这样死在大殿门口涂添晦气,不如由得她回去,还能博个心善的名声。 思及此璎珞便想开口劝贺兰馥,只是一见着贺兰馥面沉如水见到面前一片血腥依然目不斜视的样子,话又说不出口了。 贺兰馥狭长的眼睛冷冷微眯,再看了那抓着不知是谁衣摆兀自磕头求饶的李思琦一眼,身子一转,冷然道:“还不回去你们想陪她一起在这跪着晒日头?” 众多宫女黄门一听,打了个哆嗦,立刻作了鸟兽散。璎珞求情的话更不敢出口,忙随着贺兰馥往正殿赶。 贺兰馥个高腿长,一走开来璎珞根本跟不上。贺兰馥入了宫却不像其他宫嫔般身着长裙,平日依旧作北燕胡服打扮,宽革束腰背影笔直,璎珞由后看去端的是英气飒爽却又冷硬无匹。耳中听得门外阵阵哭泣求饶声,璎珞微叹,怪也只怪这李思琦谁不好惹,偏偏去惹静贵嫔。依贺兰馥硬如顽石的性子,她这条命想必得活活交代在承明殿前了。 侯在正殿旁厢房外的侍女早在贺兰馥从紫寰殿回来时就得了消息,早早等在门外。贺兰馥目不斜视直入厢房,房中水雾缭绕花香扑鼻,一只足有三人大小的木桶早盛满了热汤,好让贺兰馥一回来就能更衣沐浴。 璎珞挥退其他宫人,就要上前替贺兰馥解衣。从紫寰殿中回来首要的事就是沐浴,这已是贺兰馥身边侍女心知肚明的规矩,眼见贺兰馥今日明显心情不佳,璎珞动作越发利索。 没曾想贺兰馥退了步,刀子般锐利的眼扫过璎珞,眉心一皱,道:“出去。” 璎珞微怔,不敢违逆贺兰馥意思,躬身应了声‘是’,转身飞快出去掩好房门。 贺兰馥站在浴桶旁侧,却反常的没解开衣裳。怔怔发了会呆,转到一纱之隔的旁间,站到一块足有半身高的铜镜前方。 屋内水雾弥漫,铜镜上凝了细密的水珠不太瞧得清。贺兰馥也不管她身上那套衣衫造价不菲,用袖子在镜面上擦了两擦,水珠一去,打磨得平滑的镜面上顿时映照出一张俏生生的美艳容貌。 只是光滑无暇的容貌今日有些不同,自颧至微尖的下巴,小半张脸上绘满了丹青图画。画中是只异兽,人头蛇身,身躯蜿蜒细长左右盘旋,蛇尾正正落在下巴尖儿上,人头是女子模样,侧首后望只露出半张脸,眼波含春妖媚,更将贺兰馥的面容衬得妖异三分。 这幅画极是传神,利用人脸上每一丝肌肉纹理的高低起伏,将一条蛇女盘旋的样子几乎画活过来。贺兰馥盯着脸上蛇女眼也不眨,那蛇女似也在回眸望她,似笑非笑的唇角更似含了诸多讽刺嘲弄之意。 贺兰馥呼吸逐渐急促,咬住下唇的贝齿也不断颤抖,到了后来终究没忍住,展臂一挥,把镜前妆台上的物什全扫在地上,妆奁中的珠簪耳环胭脂水粉洒了一地。即便如此,贺兰馥似也没解气,将妆奁拾起砸在铜镜镜面上,直将镜子砸得粉了映不出人形,这才扔下妆奁,踉跄退后数步,瞧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大笑出声。 141、第 141 章 璎珞与另一侍女琼瑶伺在门外等待传召, 突闻得屋内一阵叮当乱响直当是天崩地裂般, 琼瑶一惊之下便要转身推门而入看个究竟,璎珞却是见机极快,一把拉住琼瑶手臂, 按住她半开的嘴,急急摇头。 琼瑶见状将即将出口的询问压入喉中, 璎珞又拉她退后两步免得碰到门梁闹出声响,转身垂目直若不曾听闻过半分门内响动。 琼瑶不解璎珞之意, 只是璎珞是贴身服侍贺兰馥的, 她一举一动必有其理,琼瑶非垂髻少女,也知许多事非己能过问, 只得收了满腹疑惑, 同璎珞一般继续守在门廊两侧。 屋内巨响动静过了许久才停下,璎珞这才舒了胸内一口气, 只是没等这口气吐出唇口, 不过寂静片刻的屋中竟突兀的传出贺兰馥的大笑之声。 这下纵是璎珞也是满面惊色。这南塘后宫谁不知她侍奉的这位兰婕妤鲜有笑颜,见她一笑较之佛堂庙宇里的菩萨佛祖开口还要难上三分,更别提如此无礼大笑。如今听得屋中笑声不断,璎珞的心却是从腔子里直直冷到体外,只觉得身周都泛起一阵寒气。 两名侍婢面面相觊, 琼瑶唯恐出事又待进去,临近门前又被璎珞一把抓住。璎珞想了想,向她做个手势让她去周边望着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 自己则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聆听屋内动静。 璎珞是贺兰馥入宫后就被拨至她身边伺候的,虽说与贺兰馥并不十分亲近,但相较于其他侍女总是要多了解贺兰馥一分。屋内摔砸之事并非首次,尤其陛下招寝之后,贺兰馥从不让人伺候净身,将人赶至门外后偶尔便会这样闹一通。初次听闻异声璎珞也是吓得面无人色,好在那时候贺兰馥位份尚低贴身伺候的侍婢也不多,璎珞在事后收拾得干干净净,嘴巴更如老蚌含珠闭得死紧,这事从没走漏过风声。次数多了璎珞也习以为常,加之贺兰馥后来也收敛许多未再犯过脾气,璎珞也道她是渐渐看开了,不曾想今日故态萌发更是变本加厉。 笑声渐渐停了,璎珞却不敢懈怠,耳根子更是贴得死紧,生怕错过什么不该有的动静。幸而屋内始终没传来什么重物坠地的声响,璎珞心里连念阿弥陀佛,只盼贺兰馥早日开门,好教她的肠肝肚肺能放心回归原位。 约莫是佛祖今日真听到了璎珞祈求,璎珞耳根贴着的木门倏然向内展开。事出突然,璎珞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滚入门内,连扑带抓好容易才站稳,一抬头就见贺兰馥立在门内,冷冷瞧着她。 听墙根被抓个现行,璎珞忙退后数步与琼瑶同跪在地上,两人战战兢兢,不敢多出半点声息。 等了半晌,犹如掺了冰沙的声音才冷冷响起:“我去伺疾这几日,静贵嫔可曾来过?” 听得问话,琼瑶这才敢把叩在石板上的头抬起稍许,恭声答道:“回娘娘,静贵嫔未曾来过。” “她宫中也无人来过?” “静贵嫔近日并未遣人前来。” 璎珞与琼瑶恍惚似是听得一声冷笑,隔了片刻,方听得贺兰馥道:“备车,去凌寰宫。” 璎珞听得吩咐要去凌寰宫,当即知晓贺兰馥并无责罚之意,这才敢站起身来。琼瑶也跟着站起,躬身退后要去吩咐准备车撵,行了没两步,却又听得贺兰馥唤她名字。 琼瑶复又跪下,心中不安,不想贺兰馥步过她身侧,只是冷声道:“待会去取些药,莫让脸上留了疤。” 琼瑶一怔,手指轻抚额头,她方才唯恐贺兰馥知晓她听到异动,会被施以重刑,磕头没个轻重,额头被地上沙子磕了道伤口,泛了些血迹出来。只是没等她开口谢恩,贺兰馥携着璎珞已然行得远了。 贺兰馥回来不久,车撵的鞍马还未及卸下,是以等贺兰馥走到殿门前,车撵已然备好候着了。 贺兰馥径直绕过已经陷入昏迷瘫在地上的李思琦,由璎珞扶着上了车。 璎珞这才有机会偷眼去瞧,贺兰馥沐浴更衣,面上的妆画已洗净了,露出本来的妖艳面容,神色冷淡漠然,与平日并无二致,哪有半分曾经大笑怒闹的痕迹?只是不知为何,璎珞却觉得贺兰馥此刻的神情与平时相较更冷了几分,说不出的寒冽刺骨,教人心惊。 一路无话,车行至凌寰宫,贺兰馥让其余人等均侯在门外,仅让璎珞随侍在旁。 今日的凌寰宫不比往日,真可谓门可罗雀。门前无人守卫,铜门半开半掩,靠墙一株合欢树冠硕硕半展墙外,入了秋叶片随风而落,铺得墙角一地残片,说不出的寂寥萧索。 贺兰馥瞧着一地落叶,眉心微皱复又展开,领着璎珞直入门庭。行到半路才见到一个黄门两名侍女缩在一道门廊下说笑,三人显是没有注意到贺兰馥到来,兀自执手扇风谈笑正欢,托盘拂尘搁在门廊边上,眉眼间尽是轻慢懒散。 贺兰馥冷哼一声走向门廊,三人听得声响一侧头这才见到贺兰馥,连忙跪地行礼,满脸惶然。贺兰馥并不搭理三人,穿过门廊,左转右绕,行了片刻到得一座精致楼前,终于见到夏若卿的贴身侍女挽容正坐在楼前园中发呆。 贺兰馥唇角紧抿,面上寒意更甚,沉声道:“你不随身伺候你家主子,也学着那些奴才偷空躲懒是吗?” 挽容一愣,回过神见是贺兰馥,急忙行了一礼,答道:“兰婕妤安。是娘娘想小憩,嫌奴婢闹着她,不让奴婢在旁侧伺候。奴婢只能在门外候着等待传召。” “胡说八道,你远在这小园中,卿卿若唤你,你如何听得到!” “回兰婕妤,奴婢当真不敢胡说,确是娘娘吩咐奴婢呆在这园中的。娘娘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安枕,稍有声响就会惊醒,是以娘娘安寝之时不许任何人等靠近她寝殿十丈之内。” 贺兰馥眯眼瞧挽容半晌,才挥手让她起身,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莫二旬有余了,御医院来人瞧了也没瞧出个所以,只是让娘娘宽心静养。” “嗯。”贺兰馥不置可否,瞧着小楼道:“卿卿睡多久了?我去瞧瞧她。” 贺兰馥刚走一步,挽容就拦在她身前,躬身惶然道:“兰婕妤,娘娘吩咐过她休憩的时候不许旁人闹着她。娘娘夜不能寐,人都瘦去了一圈儿。婕妤您与娘娘最是要好,今日难得娘娘能多歇会子,求婕妤大发慈悲让娘娘多睡会吧。不如请婕妤移步玲珑轩稍候片刻,奴婢估摸着娘娘再歇会儿也该醒了,届时奴婢再……” 贺兰馥不言不语,只是噙着一抹冷笑。挽容硬着头皮说到后来,声音渐微,嗫嗫垂着头不敢再说。 贺兰馥一指璎珞,道:“你与她一同在这园中候着,没有传召不许进来。” 语毕,也不等挽容言语,直直朝着小楼而去。 木门只是轻掩,素手一推便顺势而开,一股异常浓郁的香味随即扑鼻而来。贺兰馥忍不住用袖掩鼻,眉间皱纹更深。 熟悉的顺梯而上,掀开二楼帘隔,鼻端香味愈加浓郁,直若有形,教贺兰馥连喘数下,才顾上去瞧帘内情形。 昔日明亮的楼堂入目全是漆黑一片,窗棂似是在室内都用厚纸糊了,将明媚阳光隔绝于外,仅在左手边有一丝微弱烛光跳动,被一层薄纱隔了,更显得隐隐绰绰,将灭未灭。 贺兰馥眯眼望去,似是有个人影坐在烛火之侧,一动不动,暗色里瞧不分明,也不知是真人还是虚影。 强压于胸的一股郁气冲积,贺兰馥连牙关都咬紧了,也不出声唤人,挑开纱帘朝那人影悄声疾步而行。 越过两层纱帘,借着那点烛火贺兰馥终于瞧清了,确有一人背坐于烛侧,仅着了内里亵衣,一头青丝散落及地,一动不动,旁侧一只及膝的三足香炉翻倒在地,大半炉未燃过的香末撒得遍地皆是,想来楼中浓郁呛人的香味自是从此而来。 到这当口贺兰馥再忍不住,沉声喝道:“夏若卿!你在做什么?!” 娇躯猛然一颤,螓首微动,带得一头及地青丝如浪如波。夏若卿缓缓转过头来,半晌似才醒悟有人近前,又愣神一刻,才颤声道:“贺兰……姐姐……?” 贺兰馥眼看向的却是夏若卿执在左手的一柄寸长匕首。方才被夏若卿身形长发遮了没瞧见,如今夏若卿一转身,烛火映照其上寒光硕硕,锋刃仍残有一滴艳红,顺着刃口血槽滚落在地,顷刻被满地炉灰掩去。 顾不得多言,贺兰馥揉身扑上一把将匕首夺去,靠得近了才发现夏若卿右手袖腕处同浸出一丝血色,伸手一掀,腕背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自上而下,拉了三寸有余。 贺兰馥惊得面色都变了,一把将夏若卿亵衣下摆撕出条带子,急急裹在臂上防止血流。 待把伤臂捆扎好,贺兰馥才敢定下心来看那伤口,幸而那口子虽长却不甚深,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血脉。贺兰馥心中又急又痛,仿若伤的是她自己一般,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咬牙一字字问道:“夏若卿!你究竟在做什么!” 142、第 142 章 夏若卿一行清泪直流而下, 埋首在贺兰馥胸前只是不言。贺兰馥将人紧紧揽在怀中, 只觉入手处肌肤冰凉,这屋中不通外间阳光,夏日摆放的许多玉石消暑之物还未尽数撤下, 房中寒凉,也不知夏若卿这样呆坐了多久。贺兰馥心中当真是又恼又恨又怒其不争, 又万分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若是再耽搁晚上一两个时辰,后果只怕难以预测。 思及此贺兰馥当真想给上怀中人一巴掌将那脑瓜子里的莫名念头都打飞散出去, 偏又舍不得下手, 搁在夏若卿后背的手掌握了放,放了握,指甲都将掌心掐出一道道血孔来。 待得心情平复些许, 贺兰馥才顾上取了外裳为夏若卿披上, 再将脸上诸般情绪掩去,又是一副人前冰冷模样, 冷然道:“哭得够了罢?那便说说你方才那般到底意欲何为?” 夏若卿也不望贺兰馥, 只是垂首兀自捏着亵衣袖摆怔愣,直等得贺兰馥又是心中火起时分,夏若卿才用几不可闻声音吐出几个字来:“贺兰姐姐,我不想活了。” 纵然已是猜到,但真听得夏若卿如此说出, 贺兰馥心口仍如受了重锤一锤,咬牙忍了片刻将怒火压下,才沉声道:“嫔妃自戕乃是重罪, 你当知晓的罢?” “我……我明白……但是……贺兰姐姐,我真的……真的……”不待语毕,夏若卿方停的泪珠又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这当口贺兰馥真是骂也不是,劝也不对,想哄人自己心中那股邪火又燃得几欲发狂,看着夏若卿楚楚可怜模样心头更是痛上万分。记忆中昔日儿时泼辣狡黠敢作敢当的印象与面前这目中含泪娇弱无依的模样实是没有一寸对得上,真真是宫廷岁月不饶人,生生将那样一个英气女子折磨成了现今优柔懦弱的南诏后妃静贵嫔。 纵是贺兰馥鲜少感叹,现也是忍不住一口叹息溢出唇角,又恨自己进宫时立誓守护夏若卿不教她为人所欺,但一人力单根基浅薄,又哪能在这后宫中处处护得周全,才让夏若卿今日至此委屈境地。 一番思绪来去,贺兰馥对夏若卿的怒气淡了,倒恨起自己来,话语也放柔许多,轻抚夏若卿一头柔软长发,道:“我知晓你为伯父之事心焦难安,只是伯父如今尚未定罪,总有转圜余地。但你若是在宫内自戕而亡,势必连累伯父,届时伯父便连那一分的余地都没了,你素来聪明伶俐,怎会连这层都想不到,反倒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如今南诏帝对我痴迷,我总会寻得机会为伯父美言,脱罪不说,至少保得性命再图后续。” 这话若教得宫里其他人听去,怕是惊得下巴也要掉下一截。贺兰馥素来寡语冷颜,何曾有如此和颜悦色柔言软语的时刻。夏若卿听得一席安慰,心绪似也渐渐平了,泣声渐止,愧色满面,细声道:“是卿卿一时糊涂了,竟钻到了牛角尖里去,亏得姐姐来得及时,否则一念之差不但害了自身性命,也拖累夏氏一族满门覆灭不得翻身。” 贺兰馥听完这话,心才终于落下来,便想起自己来时的初衷。世上少有空穴来风事,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心里总是如鲠在喉。只是这会子时机不当,也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好不容易挤出个‘你’字,却没法接下去。 就在此时楼下木门空空作响不停,贺兰馥上来时打过招呼,若无要紧事璎珞挽容绝不敢妄来打扰,这楼上的情形又有不便让旁人见着,只得放开夏若卿走下楼去。 门外果是璎珞。璎珞见过贺兰馥,又见她面色不善,不禁胆战心惊,颤声道:“娘娘,方才福禄来传话,说是陛下传娘娘今日过去陪用晚膳。” 贺兰馥闻言眉心更是折了三叠,夏若卿自寻短见她心情本已恶劣透顶,本想找个借口拒了,但念及夏家当前境况又不能随意任性,只能应了,道:“我去与卿卿说一声再走。” 回到楼上,夏若卿依旧坐在妆凳上,呆呆愣愣模样。时间紧急,贺兰馥再见夏若卿这样,怕再伤着她,先前未出口的问话只能尽数吞回肚中。她进得宫廷一载有余,也知道这宫中为了拉人下马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那李思琦估计也就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见夏若卿如今失了势就胡乱编了个缘由想落井下石,何必为了这些小事再惹一场风波? 念头一转,贺兰馥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这凌寰宫里偌大,还未有其他妃嫔入住,你一人在这里怕是又要生出些稀奇古怪念头。我那边现在也是一人独居,无趣得很,不如卿卿你最近搬到我那去与我同住,做个伴儿也热闹些。” 夏若卿不曾料到此言,一怔后柔声道:“陛下如今宠爱姐姐,姐姐侍奉陛下劳累,我怎好再去叨扰姐姐?” “卿卿,你我是何关系,还说这等生分的话?莫不是你怨我夺了那南诏帝的宠爱?” 夏若卿急忙摇头,眼中眼见又要坠下泪来。 贺兰馥见玩笑开得过了,忙又道:“你这丫头,如今连真话假话都分不出来了?我不过与你玩笑,这宫廷之内若非有你在,我才不稀罕进来。我倒希望南诏帝的宠爱尽在你身上。我对这世上万物皆不在意,唯要你平安喜乐才好,到得今日你还不明白我心思吗?” 不等夏若卿答应,贺兰馥竟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北燕民风彪悍,贺兰馥之父虽是皇族也是征战沙场之辈,兄长同是武艺超群。虽然贺兰馥是女儿家,为保她强身健体也让她跟着学了些许武艺在身,如今贺兰馥又长得身量颇高,抱起夏若卿竟似没费多大功夫。 夏若卿一下娇躯凌空,惊得把眼都闭紧了,再睁开身已在榻上,贺兰馥坐在塌侧垂首望她,眼眸中闪动杂绪纷纷,竟涌出几分欲望。 贺兰馥将眼闭了几闭,才将思绪压下,哑着声音道:“卿卿,此事就说定了,我这会子有事要先走,待会我会吩咐挽容帮你将东西收拾妥当,你今夜就搬过去。万事总有出头处,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凡事我们商量着总能找出个办法,万万莫走偏了去自寻绝路。” “姐姐,我已想开了,你不用再担心我……” “南诏帝常来见我,你与我同在总也可见上一面。俗话见面三分情,你既想重整东山,整日在这凌寰殿里怎么行?” 话说到这份上,也容不得夏若卿不应了。贺兰馥又说了几句闲话,见时辰实是来不及了,才起身离去。 听得楼下木门吱呀,夏若卿一直挂在眼中似坠非坠的泪珠子终于落在颊上,她也不去擦拭,靠在床上又发了会子呆,可怜之色早已敛尽,神色颇有几分复杂,又隔了会,掀被自床上起了身。 贺兰馥没让人上楼,无人收拾,梳妆台侧仍旧是刚才那般混乱情景。夏若卿也不管满地香灰脏污,径直去推那横倒在地上的硕大的香炉。 好不容易移开些许尺寸,夏若卿只管将手在推及的香灰里掏弄,终于在香炉脚下的香灰里头,摸出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玉制盘盏。 盘盏造得既薄且小,被香炉一压倒没全碎,只是中间裂开了许多痕迹。那盘盏中不久前似乎盛过液体,如今盏底沾了许多香灰。宫内的香都是选取上等,灰末自也是细若流水。夏若卿用巾子拭净玉盏,只见黑色的灰痕已经顺着碎裂的印子渗入玉盏底部。这玉盏底部是半透明的,衬着灯烛一看,中有一层空隔,内里盘有一条黑色细若蚕丝的线影,与渗入玉盏的香灰裂缝极其相似,若不事先知晓根本分辨不出。 那把小匕首贺兰馥临走前已经带走了,夏若卿摇了摇那玉盏,神色阴沉,也不犹豫,将贺兰馥刚才包扎好的布巾扯开,用劲一扯,才停滞的血又从口子中徐徐涌出。 夏若卿将玉盏接在伤口之下,艳红血色一滴滴聚在玉盏之中,又顺着缝隙流入底部隔层,都将隔层浸满了,那条如丝似线的黑痕依旧一动不动,显被香灰侵蚀,早死得透了。 143、第 143 章 夏若卿就着举着小小玉盏的动作, 仿若化作榆木一般, 一动不动,目中神色自冷凝化为愤怒,愤怒化为狂乱, 手中重重一掷,玉盏狠狠摔在地上, 顿时粉身碎骨。 “娘……娘娘……”梯口处发出诺诺轻唤,正是挽容。 不等夏若卿发话, 挽容膝盖一曲便跪在梯口, 颤声道:“娘娘,奴婢无用……兰婕妤之前并未差人照会过她要来,奴婢没有想到……事出突然, 奴婢拦不住兰婕妤……奴婢……奴婢……是奴婢没用, 求娘娘饶命!” 挽容心中似是惧极,说话都是颠三倒四, 到后来已忍不住哽咽之声, 只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敢再多作言语。 等了半晌无声无息,就在挽容心都快跳出腔子时,才听得夏若卿冷冷的声音:“起来吧,我也没想到贺兰连着伺疾数日, 今日竟会过来。怪不得你。” 挽容如蒙大赦,这才松口气爬起身,想了想又道:“娘娘, 方才兰婕妤临走前吩咐奴婢替娘娘收拾常用衣物和用具,说是娘娘要搬去承明殿与兰婕妤同住?” “恩。” “兰婕妤吩咐让奴婢今夜就伺候娘娘搬过去。那……那奴婢立刻去收拾!” “急什么,明日再搬。” 听到夏若卿当真要搬去承明殿,挽容立即喜上眉梢。只是喜容方现,随即又僵在脸上,喏喏唤道:“娘娘……” “贺兰今日要陪陛下用晚膳,今夜多半留在紫寰殿侍寝了。”夏若卿目光仍盯着湮没在香炉灰中的玉盏碎片,漠然道:“今夜张术师要来,你去备些茶点糕饼,莫怠慢了她。” “娘娘!兰婕妤总是会护着您的,陛下见着娘娘也必定会想起娘娘昔日的好来,娘娘您……您……您何必……” “不用说了,把这收拾妥当,先替我更衣上妆。”夏若卿挥手止住挽容的话,手指抠在伤口上,感受着抽搐的痛楚,眸中露出一丝癫狂与野心。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这一生屈居人下,她不甘心一辈子受人庇护的活着,战战兢兢,不知前路何方。 红颜易老,君王薄情,她入宫逾五载,看多了被捧上云端又被摔落在地碾压成泥的美人,即便是她,也是其中一人。 贺兰馥今日可仗着宠幸护住她,明日兴许可以,后日呢?以后呢?依贺兰馥的身份,南诏帝万万不可能让她留嗣,按律后宫明年又将大选秀女入宫,美女如云,谁能担保贺兰馥能一辈子获宠不衰? 一旦失了宠幸,贺兰馥的身份,贺兰馥的性子,夏氏一族的罪证,任何一样都足让她们两人在后宫中万劫不复。 这世上唯一可靠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君王宠幸,而是立在众生之巅,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力! 是夜。 白日挽容就将楼里收拾干净了,糊在窗户外的黑纸也全数撤下。夏若卿坐在窗畔,推开半扇窗户,对月小酌。她换了条菱纹织边的落叶百撒裙,颜色素净,面容被月光一耀显得肌肤赛雪,桃眼水波滟潋,唇畔含笑,恰似嫦娥下凡,哪还有半点日间的柔弱与阴冷。 听到木梯踩踏声,夏若卿扭头看去,就见一名身着烟灰常服的女人由挽容引着进了门堂。 “长寿庵张惜春见过静贵嫔。” 来人上楼就先见了常礼,再一抬头便见楼中月光铺撒,清澈透亮,脸色顿时黑了两分。 “张术师,坐。” 夏若卿再一挥手,挽容识趣,立即下楼在园中守着去了。 张惜春也不多加客套,依言走到窗畔坐下。刚坐下,夏若卿就提壶替她斟了一杯酒。 “娘娘,这……”见夏若卿没开口的意思,张惜春显是沉不住气了。 “没成。”夏若卿也不多说,仰首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难道是脱壳的时候……”张惜春面色很是难看,又有几分疑惑,刚说了一句就知道不对,自己住了口。 养蛊第一难在蛊种,第二便是脱壳的时候。若是脱壳时蛊虫不愿从饲主体内出来,饲主便会遭反噬,饲主亡而蛊虫灭,两者同归于尽。 但一旦饲主能让蛊虫顺利脱壳,后面的事不过水到渠成。如今夏若卿还好端端的坐在对桌前饮酒,却又道是‘没成’,这让张惜春怎么都想不明白。 “你别问了,没成就是没成。”夏若卿似也极烦躁,眉心一皱,语气也重了些。 张惜春闻言冷笑,言语也不再恭敬,厉声道:“静贵嫔,你可知道我为了这只蛊种费了多少心思?!如今我将蛊种交给你,你一句没成就想打发了我?” 静了一刻,张惜春又笑了起来,阴沉道:“你想过河拆桥?” 张惜春年不过四十,却是白发满头,脸上疤痕重叠,肌肤皮肉萎缩,眼眶四侧、嘴唇边缘皆被收缩的皮肤向外拉扯。此时一笑,脸上骨骼扭曲,眼珠凸显,当真似是恶鬼一般。 夏若卿却似未见,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饮尽,才缓缓道:“真要过河拆桥,今夜便不等你来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脱壳成了,但分食时出了意外。”夏若卿放柔了语调,“夏家生死全系于一线,我也不想一年有余的心血一夕间付诸流水。只是世事难料,我也没法子,还望张术师莫要见怪。” 张惜春并不搭话,只是冷眼瞧着夏若卿。 “张术师也知道养蛊之难,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夏若卿今夜也只能在此向张术师陪个不是。还望张术师能重新予我另一只蛊种,重新来过。” “另一只蛊种,呵呵,另一只蛊种!”话至此张惜春再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娘娘说得倒是轻巧。那只蛊种耗费我整整十三年,千难万险,将自己变作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才炼成! 娘娘一开金口,就要我另交一只蛊种给你?” 夏若卿显是不曾料及,讶声问道:“十三年?” “不错,十三年!世间毒虫千万,却是相生相克,一类群种崛起,立时便有天敌而至,是以鲜有称霸者。只是这群种一旦能克杀天敌,便会繁衍生息,方圆十里尽是此类,人畜俱灭,别无它物。一物聚集太多就会互相吞噬,其中吞噬同类最多的成为王者。蛊种需要寻得一十二种不同毒虫王者,再放置一处互相厮杀,最终存活下来的才能成为蛊种。你可知道我为了寻这一十二种毒虫之王,走了多少地方?冒了多少险?若不是被毒虫撕咬,我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若不是中毒太杂太深,我怎会将千辛万苦才炼出的蛊虫交由你来养?!” 张惜春越说越是激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夏若卿听得呆了,半晌才喃喃道:“我倒是不清楚原来炼蛊种竟是如此艰难……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 这两句致歉说得极是诚恳,张惜春又咬牙片刻,忽地一叹,道:“罢了,这是天意。天意如此,娘娘还不愿认命么?” 夏若卿轻声一哼,道:“我命从来由我不由天。” “好,我最喜欢的就是娘娘这种不让男儿的志气。我终其一生也只炼成一只蛊种,何况重头来过至少又需一年时日,虽说我深居简出也知晓夏家未必能再撑一年。娘娘不必着急,我这虽没了蛊种,却有一只成蛊,只是端看娘娘愿不愿意。” 一席话峰回路转,夏若卿如今是真摸不透张惜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声道:“我都能以我身养蛊,还能有什么不愿?” “这蛊由娘娘自己养成,以后便由娘娘自身支配,虽是危险却是便利,毕竟蛊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是以我虽有成蛊,却并未告知娘娘。只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我也只能拿出来了。这蛊已是由旁人养好了的,与我给娘娘的蝼蛊不同,分为一母一子,由母指子,不能控人神智,却能毙人于无形。亡者无伤无痕,任谁都找不出缘由根据。人死子蛊就会自己爬回母蛊之侧,直至下次再从母蛊之令。” 夏若卿一凛,这宫中互相厮杀之事较之战场也未必少上多少,只是宫中耳目众多,往往动手后多少会走漏风声,区别不过是是否会被人捏住把柄,多少于声名有损。那蝼蛊虽能控人神智致人疯癫,却是耗时耗力,不如杀了一了百了来得干净。只是既是成蛊,有这等好物这张惜春自己又怎会不用,白白交予自己? 张惜春见夏若卿神情,就猜着她的一二分心思,道:”若是我自己可御此蛊,也不用流落到南塘受许多窝囊气。此蛊娘娘也用不成,这宫廷之内,只有一人可御。” “谁?” “贺兰馥。” 夏若卿一愣,旋即大怒,喝道:“不行!” “娘娘且听我说完。此蛊与其他蛊不同,唯有北燕皇室血脉可压制,旁人一旦沾染就会爆血而亡。不过若是认了正主,母蛊不但能支使子蛊,还会百般护主,是百种蛊虫中最特殊也最梦寐以求的一种。恨只恨我出身不对,妄自拿着这对子母蛊却无法使用。娘娘与那兰婕妤私交甚好,由她帮你却也未尝不可。” 夏若卿只是皱眉,也不答话。 “这样罢,娘娘细思,在下今夜就先回庵了。三日后再来听闻娘娘答复。” 张惜春也不再多言,站起作了个揖,转身就要走。 都临近到了梯口,夏若卿才宛如从梦中惊醒,道:“张术师三日后不可再来此处,我要搬去承明殿了。” “那承明殿中人来人往,不利行事。娘娘好端端的怎会想到搬过去?”张惜春眯了眼,回身问道。 “李思琦那贱婢跑到南诏帝前胡说一通,闹得满城风雨。贺兰馥想是动了疑心,要我搬去与她同住。” “哦,原来如此。”张惜春一点头:“娘娘,别怪在下多嘴。这宫中人多口杂,格外的惹是生非,还望娘娘能早做决断。” 夏若卿似很是不耐,一挥手道:“容我想想罢。有事我会让挽容与术师联系,慢走不送。” 逐客令一下,张惜春眸中顿现出恼色,又瞬间敛去,再作一揖,兀自去了。 144、第 144 章 且说夏若卿次日搬至承明殿内, 那贺兰馥也当真是罕有的痴心人, 原本入宫初衷也不过求得能多与夏若卿见上几面,说上会话。如今朝夕得见,日夜相伴, 直教贺兰馥喜上眉梢,面上十分的冷色都消去了七分。 于公于私贺兰馥都极厌恶南诏帝, 现儿佳人在侧,更是心心念念留在承明殿, 即便受诏传唤也多是心不在焉漠然以对。南诏帝身为南塘君王, 自幼及长都是左拥右护,哪里受得住连吃闭门羹,原本的猎奇心思淡了, 禁不住就恼怒起来。这后宫之中的消息传得最快, 南诏帝连续呵斥兰婕妤的事在宫娥妃嫔间中不胫而走,偏生贺兰馥与人交恶, 好事的自是趁着伺候君王时添油加醋。一来二去, 南诏帝对兰婕妤的宠幸便如九天银河,从天上直坠至地下。 这日贺兰馥又遭传唤,夏若卿便自在绣房内刺绣,不料不过才下数十针就听得门外响动,出得门去竟是贺兰馥去而复返。 夏若卿心中蓦地一沉, 面上未动声色,将贺兰馥迎入房中,又屏退了左右, 倒了杯清茶至贺兰馥身前,柔声问道:“今夜不是陛下唤了姐姐过去?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贺兰馥也不应她,兀自将杯中茶水饮尽,又自顾连倒三大杯茶,一杯接一杯喝下肚去。 夏若卿借着烛光,见贺兰馥脸色酡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不好乱说话,只能重新倒了瓶中雪水,在旁边小炉上重新煮茶。 新茶方好,贺兰馥就一把夺了去,又倒了一杯,沉声道:“你出去。” 夏若卿一怔,贺兰馥对她说话从来温言软语,全然不同对外间的冰冷。如今这样对她说话,让她很是不惯,一时愣住并未动弹。 “没听到吗?出去!” 贺兰馥这次语气又重了两分,面上竟显了怒色。 贺兰馥今夜言行实在迥异,夏若卿捺下脾气,伸手握住贺兰馥纤指,放柔了音调又问:“贺兰姐姐,是不是陛下又惹姐姐生气了?” 不碰尚还不觉,一触之下夏若卿竟觉得掌心的指尖炙若火烧。夏若卿大惊,连忙将掌心按上贺兰馥额头,只觉手掌之下仿佛搁了块火炭,热度高得吓人。 “姐姐发热得这么厉害怎么也不说!是不是白日里感染了风寒?我即刻让人传太医过来!”夏若卿说着就要开口传唤侍女,却被贺兰馥一把掩住口舌。 “用不着传太医,我睡一夜明日就好了。” “病了真能不传太医!”夏若卿难得的坚持起来,拖开贺兰馥手心又待要唤。 “不用传了,传了也不会有人来。”贺兰馥冷然道。 “贺兰姐姐,究竟是出了何事?旁人你不愿说,我你也不愿说吗?”夏若卿听至此处,知晓另有隐情,也不再坚持己见,只是作了那楚楚之势,桃花眼中欲泪非泪,注目凝望贺兰馥。 “卿卿,你是当真担忧我吗?” “这是自然!贺兰你这话是何意?!” 贺兰馥终是败下阵来,沉默半晌,又饮了两倍茶水,低声道:“南诏帝迫我喝了合欢酒。” 这下夏若卿当真楞了,任她七窍心思都没猜到此节。这合欢酒说穿了倒也并非是什么穿肠□□,不过是内庭中帝王御用助兴的春酒。后宫女子皆是帝王之属,南诏帝召人侍寝饮用此酒原也是稀松平常。只是合欢酒酒性极烈,尤其女子饮后更是神思飞散,与平时判若两人。其余妃嫔也就罢了,偏生贺兰馥生性冷淡,又最是心高气傲,哪里放得下这种身段?料来定是不愿喝,被强灌了闹将起来,才会不欢而散这么早回转了来。 夏若卿对贺兰馥知之甚详,一转念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果然贺兰馥接道:“我不愿喝,将余下的酒都摔了。南诏帝大怒,让我回了承明殿,不允人送药解酒,更不会许太医院遣人来看。” 语罢,贺兰馥面露自嘲笑意,道:“你既知晓了就出去罢,等会我模样怕是难看得很。这酒倒也无事,熬过今夜药性过了也就好了。” 夏若卿知道贺兰馥话说得轻巧,南诏帝近日对贺兰馥颇多不满,若非仍顾及贺兰馥背后的北燕身份,早找个缘由惩处了。今夜既是怒惩,那强灌下的药酒只怕非止一二之数,药性之烈更非平常。如今寻不得药物解酒,今夜怕是难熬得紧。 念及此,夏若卿出门将伺候在门口的近侍尽数遣远,又去取了数瓶藏在殿下冰窖里的冬日雪水,回转室内,将门锁了。 贺兰馥本道夏若卿走了,正闷头灌茶水,不料又见人回转,重新坐回桌前。 “你怎地还不走?当真要在这看我笑话吗?” “我陪你。这雪水冰寒能降燥,别喝热茶了。” 夏若卿一把将烹好的热茶夺过,换作瓶中雪水。 “你知道没用的。” “总能好受些。”夏若卿沉默片刻,露出一般自嘲之色:“合欢酒,我喝过的。” 两人无话,贺兰馥只是一杯接一杯饮水,口唇间吐出气息却是越发沉重。夏若卿把浸得冰冷的巾子敷在她额上,不过盏茶就热得滚烫。 贺兰馥捉住夏若卿又要换洗巾帕的手指,轻声道:“卿卿,出去罢。” “我不会走的。” 捉住手指的手劲倏重,贺兰馥眸色顿深,声音愈沉:“我怕待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来。” “你我皆是女子,能做出什么?” “卿卿,你是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夏若卿一窒,心中犹豫。抬首望去,烛火之下贺兰馥双颊酡红,香额见汗,过于娇艳的面容在桃花腮下衬得百媚千娇,那双眼只盯着一人注目,瞳中火烛明明灭灭,唯有一人身影。 此刻的贺兰馥恰似柴上油,澜上风,炽烈热情,哪里还有平素的半点冷情? 夏若卿心中一叹,手指微勾,回握指尖那头的另一段手指。 “卿……卿卿……!” 贺兰馥竟似大受震动,连说话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贺兰,我非榆木。” 话未尽,夏若卿只觉手腕一痛,整个人前栽扑入一具滚烫泛满兰香的柔软躯体中。那具躯体紧紧锢住她,教她寸许都移动不得。 “卿卿……你当真!” 夏若卿从未见贺兰馥如此激动过,又是怜惜又是愧疚。宫中宫女众多,除了南诏帝一人外却无真男儿。有些宫女为解寂寞,两女同亲的事夏若卿也略有知晓,是以对即将的事她隐约明了,但毕竟不曾经历过,身躯微僵,总有难以压抑的惧意,。 只是转念一想,一路至此,她实是负贺兰馥良多。若非为了自己,她这样的人,又怎会忍得在南塘的后宫中的诸般折辱? 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躯干也松了下来,两手虚抱回环,任由贺兰馥将自己抱起。 此后香榻旖旎,万种风情,自不容外人道。 只是覆雨翻云,假凤虚凰,不知春宵几许。等贺兰馥药性散尽,夏若卿已是精疲力竭,昏昏欲睡。 贺兰馥却是得偿所愿,仿佛还在梦中,硬撑着不愿闭眼,生怕这是黄粱一梦,待天明后睁眼发现旁侧空空,佳人渺渺。 “卿卿,我从没想到……想到你也……” 贺兰馥禁不住唇角勾笑,抚着手底柔嫩肌肤,只觉人生至此,已是无憾。 夏若卿实是累了,轻‘唔’了一声,不愿说话。 “你入宫时,我实是想半路蒙面把你抢了去。”贺兰馥眯眼回忆,不禁轻笑:“若你我有一人是男儿身,此刻想必已是神仙眷侣,携子带女。偏偏可惜……我纵有千般念头也不敢诉诸于口,不知晓你会怎样看待我,我怕……怕一旦漏了口风,你会视我妖异,届时连与你见上一面,言语一番也做不到了。” “卿卿,这世间不容此事,我不敢赌……只敢隐在心里,每日念着你,担忧你在宫中安危。” “幸好我陪你进了宫。”贺兰馥双臂一紧,似是生怕怀中人是梦中虚影,“真好,真好。” “贺兰……” 贺兰馥锢着人,只是不放,沉默半晌,忽又道:“卿卿,世上总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从小性子冷淡,除你之外甚少情绪起伏。不曾想今日得偿所愿,按理说我该谢天谢地,但此刻我却还是不满足。” “嗯?” “卿卿。”拂去掩在夏若卿额前的碎发,贺兰馥神情认真:“我进宫也有两年了,我知道你在这南塘后宫也过得并不开心。” 此言一出,夏若卿心中微觉警觉,勉强答道:“宫廷后院,勾心斗角,这里头又有几个是过得开心的?” “我也看出来了,你对南诏帝不曾动过真心。” “这后宫之中,最不值钱的便是妃嫔的真心。” “卿卿,若是……”贺兰馥盯紧夏若卿双眸:“若是离开此地,离开南塘后宫,我们双宿双栖,你可愿意?” 此言既出,夏若卿朦胧的睡意顷刻不翼而飞,怔了怔,强笑道:“这是南塘国的后宫,非是市井菜集,岂能容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只要你愿意,余下的你不用操心,我自会想办法。卿卿,每次见到那南诏帝,我都觉得恶心。而每次听到南诏帝召你前去,我都夜难入寐。既然你我在此都度日如年,何不设法离开?如今征战连绵,只要离开南塘属地,天大地阔,我们寻个偏僻淳朴之地过寻常人家日子,岂不比现今面上锦衣玉食,实则郁郁不欢的日子强上许多?” 贺兰馥越说越是开心,夏若卿心却渐冷。她看得出,贺兰馥此言是当真的。 心念电转,夏若卿扬起笑意,柔声道:“贺兰,你是否早有这打算?” “这……算是罢。” “你说离开南诏,是回北燕?” “我长兄暗中筹谋良久,如今北燕形势混乱,正是大好的时机。” “可是……妃嫔逃离后宫,是连诛九族的重罪。我若走了,夏家……怎么办?” 此句犹如腊月寒冰,从贺兰馥头顶当头浇下。贺兰馥愣了一愣,才道:“只要你愿意,我会设法与长兄筹谋。事由人定,总能想出法子的。” “此事重大,需要从长计议。”夏若卿轻拍贺兰馥手背,轻笑道:“听更声近四更了,你若不累,我却倦了,先睡罢。” “是我高兴过头了。”夏若卿一提,贺兰馥不禁赦然一笑。今夜大愿得偿,又兼药性袭身,不过呼吸间,便沉沉睡了。 唯有夏若卿,瞧着帏帘缝隙,睁眼直至天明。 145、第 145 章 时日如白驹过隙, 秋尽入冬, 转眼便近新春除夕。 那日被惩处后贺兰馥便受了冷落,她却宛若不觉,反倒面露喜色, 外间寒风凛冽,承明殿中却是处处暖意融融, 教承明殿上下仆役不知该发愁还是欢喜。 新春除夕后宫按例是要举行除夕宴的。这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宫里无论出身, 美人以上皆需赴宴。 是以到了除夕那夜, 行宴的鸾凤殿内熙熙攘攘,美人如云。这除夕宴虽说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但年年都办, 无非是些戏曲歌舞, 说到底也没什么新鲜。但今年倒真有了几分新鲜气,皆因南诏帝莫名迷上了面上绘, 来赴宴的妃嫔为讨得君王欢心, 个个都在脸上作了画。但见那些原本美若天仙的脸上或绘了奇花异草,或描了诗词写意,也有些别出心裁的专请师父撰了传奇故事,还有几个只求君王一笑,也顾不得美丑了, 更是作上山海经中传说的上古奇兽。一时间烛火之下,但见一半芙蓉面,一半斑驳影, 本来欢聚喜乐的堂堂除夕之宴平添了几许阴森,直将太后吓得不轻。 太后吓归吓,毕竟儿子喜欢,她也不好说什么。她身边伺候的黄门明辨心思,私下吩咐了戏班曲团可了劲的上那热闹曲目替太后压惊。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殿中的皆是宫苑贵人,伺候的侍婢黄门生怕冬日的冷风冻着贵人们,那白玉炭不要钱似的往上添,加上殿下鼓足气喧闹的杂耍班子,直将殿内烘得直逼盛夏。 这殿里头热,酒劲儿也上了头,一个个美人儿憋得香腮红似桃花粉,眼波转似清水流,又不能失了体统去解外衫,只能硬生生忍着,不多会额间便见香汗津津。美人如玉,连体汗本也是香的,奈何那脸上涂抹的颜色却耐不住那滴滴汗珠,不多会便混作五颜六色,那些精心细绘的画儿更是糊成了泥。这下本就斑驳的面容就更吓人了,一团紫儿一团青,妃嫔们看到旁人脸上又是想笑,转念一思及自己模样又是彷徨,那表情真个扭曲。南诏帝脸色就更难看了,黑得跟涂了炭一般,要不是这面上妆是他自个儿弄出来的,只怕早就拂袖走了。 苏灵雨挨在南诏帝下首,见君漪凰瞟过她的眼神总是似笑非笑,偷偷取袖中小镜瞧了,心里也是郁闷。眼看红烛吐艳,歌舞正浓,这除夕宴还不知要闹多久,苏灵雨位置又靠近上首颇为显眼,不敢妄自离席,只能不时摸着脸颊,躁得不行,连喝了几杯水又捡了几种时令水果吃了,前颈后心的热度不但没减,也不知是不是吃得杂了胸口竟连连泛起恶心来。再看前方,苏灵雨只觉视线模糊,一人成双,摇了一摇,就朝旁侧软倒靠去。 君漪凰面上神色端庄正视前方,实则眼角一直在扫苏灵雨,见她脸上糊得跟只大花猫似的,正暗觉好笑,却惊觉苏灵雨神色不对,正要询问就见人猛然歪在案上。 宴上一下就炸了锅,南诏帝大约前段时日吃够了贺兰馥的闭门羹,转念又想起了柔顺性子的好,加上思念故皇后,这段日子对苏灵雨可谓宠爱有加。此刻见苏灵雨莫名晕倒,急令侍婢将人扶到侧殿休息,又传了太医前来诊治。 除夕宴出了乱子,太后自是不悦,不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总不能出言责怪。君漪凰早随苏灵雨同去了侧殿,馨贵嫔暂理六宫事务,面上自不能落于人后,于是顷刻间宴上首位就空了一截,余下下面的各个嫔妃面面相觊心中揣度,心思聪敏细腻的更是停了餐食不断用水漱口,生怕是食物出了问题。 不料才过炷香时间南诏帝与馨贵嫔就回转大殿,座下妃嫔们看去只见南诏帝满面喜色,馨贵嫔却是面色古怪,又见南诏帝侧身在太后耳边低语数句,太后神色立即由怒转喜,心中顿时都猜出了七八分。 果不其然,南诏帝难掩喜色,言道苏灵雨已有了近二个月的身孕,即日封为婕妤,赐绫罗二十匹,珍珠一斛,如意一对,侍女黄门各十人前往小心伺候。 座下妃嫔虽各有心思,但言辞纷纷庆贺,尽是吉祥恭喜的祝词。宫中久无孕喜,南诏帝今夜忽闻佳讯,心头大悦,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本来黑云暗罩的除夕之宴总算美满完结。 宴席终了,各人散去,夏若卿也随贺兰馥回了承明殿。二人洗漱一番,贺兰馥今夜也喝了不少酒,沾枕即眠,夏若卿在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只觉胸口憋闷,干脆披衣来到后院,坐在园中亭内对月发怔。 夏家虽势衰,她位份却未废,今日仍靠南诏帝坐在右下首。近一载不见,南诏帝见到她却是神色冷淡。夏若卿早有猜测,倒还能以平常心应对。后来苏灵雨晕厥,查出孕喜,南诏帝当着满场妃嫔的面封了苏灵雨至婕妤,又赏赐若干物件,可想而知诞下皇子之日,苏灵雨的荣宠定会再上层楼。夏若卿一念及此,再想起昔日无缘的腹中早夭胎儿,心头禁不住的愤恨。加上苏灵雨之父太府卿苏鸿曾明里暗里受了夏党不少气,今儿夏家败势如山倒,苏鸿趁势连上三道折子弹劾揭露夏党作为。南诏帝一心改革吏制,革除党朋,苏鸿此举恰逢君意,南诏帝当即顺水推舟严加追查,又列了数条重罪在夏氏一族头上,连夏若卿的母亲及幼弟幼妹一并拘进狱中。 对苏家夏若卿已是恨极,偏生她现今沦落,与苏灵雨又无甚往来,根本无计可施。今夜见着宿敌荣耀光辉,夏若卿只觉得胸中怒火中烧,咽不下吐不出,烧得她五内俱焚,肝肠寸断。 146、第 146 章 “夜半不睡出来瞧月亮, 我倒不知你原是只狼狗儿, 不过今夜也不是十五啊。”一掌轻压在夏若卿头顶,兰香拂鼻,夏若卿不用辨也知是贺兰馥醒来没见她, 寻了出来。 此刻她心怀愁绪,对贺兰馥的玩笑是半点笑不出来, ‘嗯''了一声,兀自继续看她的月亮。 贺兰馥见夏若卿不笑, 猜到她正烦恼家中之事, 叹了口气,陪同坐在旁侧。 “不知姐姐提到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贺兰馥闻言一滞, 她早些时候应允夏若卿暗里先救出夏家人, 虽则夏父身陷牢狱,好歹先将夏家伯母和两个子女先带出来送出南诏, 不曾想她还是想得太过天真了。一则南诏帝早防着有余党前来营救, 夏母等人虽居于夏府,那夏府周遭却是围得重重叠叠飞鸟不进。二则贺兰馥长兄贺兰祈尚在谋事,大权未得,大事为重,哪里愿意为这等事大张旗鼓动作暴露行藏?这一拖延便出了苏鸿上折检举的事, 后来夏母一干家眷一并被拿入了风雷监,那风雷监中关的都是谋反叛逆罪大恶极的昔日高位之辈,守卫更不消提, 贺兰祈就更没法子了。 贺兰馥对夏若卿无言以答,只能默然。夏若卿何等聪明,见情形就猜到不成了,也不再问。夏家这从老到少一进风雷监,满门抄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后续便是株连亲眷,从亲至疏忽怕是一个都逃不掉,她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少数百人就这样进了鬼门关,夏氏一族就此断绝?夏若卿心中那个念头鼓噪了好几个月,却始终下不了决断,只是如今再拖下去就只能等着给爹娘弟妹收尸了!一念及此,一咬银牙,夏若卿已经做出决定。 贺兰馥却哪里知晓夏若卿此刻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思绪弯绕。坐了一刻,觉得气氛僵冷,此刻停了许久的雪又在庭院里纷纷洒洒落下,镶在红梅青松间煞是好看,又想转移夏若卿注意,贺兰馥略思忖便道:“卿卿,我明日再以年后家书为名去拜托长兄,如今你在深宫也是无计,今夜除夕,便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不若我且作一舞,博你一笑如何?” 话毕也不等夏若卿作答,贺兰馥径直出了小亭,挥动双袖,于雪中舞动起来。 今夜贺兰馥出来寻夏若卿,只着了一身净白的内裙,长发未髻,披散过腰,直直若瀑。明月未掩,零雪纷纷,美人不琢,腾挪旋转,但见白裙飘摇,长发随舞而动,婷婷袅袅,没了平日的妖娆,每一回眸望来,皆是深情款款,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夏若卿喉中蓦然哽咽,眼前模糊,倏然站起,投身环住贺兰馥。 贺兰馥舞即刻停了,虽觉突然,见夏若卿紧抱她不放,也不再动,任由她抱着。 “卿卿?” 夏若卿不答,只是垂头闭目,牙关紧咬,把眼中泪珠硬生生逼回去。 贺兰,这一生是我负了你! “卿卿,怎么了?” 是我负了你…… “姐姐,又下雪了,夜里天气寒凉,你又穿得单薄,再呆下去免不得受风寒,咱们先进屋去罢。” 抬起头来,夏若卿已掩去泪意,轻笑言道,携了贺兰馥的手,转身步回寝殿。 “卿卿,你可好些了么?若是不想睡,我陪你在外面多呆呆也是无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姐姐不必多思了。”夏若卿口中答道,目光却渐冰寒。 成事虽在天,谋事却在人。事既至此,便闹他个天翻地覆,又有何妨! 次日晨间,约莫是独坐亭中太久,贺兰馥幼时习武身体康健尚未不觉,夏若卿却是咳得一阵紧似一阵,连气都喘不过来。依律初一各宫妃嫔皆需前去太后、皇帝及皇后处拜年问安,今年新后未立,太后和南诏帝那边却是免不得的,这纵是无视宫廷礼法的贺兰馥也不敢违例。是以一早贺兰馥替夏若卿请来太医院人问诊开方又存了档,虽是不愿,仍只得梳妆前往宁安殿。 贺兰馥走后,夏若卿称倦挥退一干侍候的侍婢,靠在枕上,却也未眠。不过须臾,挽容就带了一个年过半百的送炭仆妇进来。仆妇行过礼,抬头一看,正是长寿庵的张惜春。 “娘娘这大年初一不去宁安殿为太后拜年问安,太后历来重规矩,陛下对太后又是最是敬重孝顺,这一来陛下怕是会不悦吧。”张惜春也不多礼,自寻了个椅子坐下,笑道。 “我自迁入承明殿中,与兰婕妤日夜同住,实在不方便,也只能寻得这个机会与张术师见面了。” “娘娘今日甘冒圣颜不悦也要唤在下前来见上一面,想来是考虑好了?” 夏若卿一笑,抬起头来,冷然道:“张术师,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过我素来不喜欢旁人揣度我心思,明白吗?” 张惜春却是夷然不惧,笑道:“娘娘,你病着兰婕妤怕是心心念念想赶着回来的,可耽搁不得太久。” 夏若卿眼微眯,也不再多言,问道:“张术师,我只想问你,你说的手中那物,当真不会伤人?” “此之一物一入人身,便视附者如主。娘娘应该很清楚,主亡其亡,万物皆向生,它又焉能伤其附身之主而自断性命?” 夏若卿闭眼思忖,半晌又道:“日后可有去除的方法?” “能得此神物,旁人喜不自胜,娘娘却想去除吗?” “它靠精血而活,长此以往总是伤身。何况有些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好,此事不过紧急从权,来日方长,若是寻得新的能自己养了,又何必再劳烦他人?” “娘娘倒是说来轻巧,新的岂是说寻就能寻得的。” “张术师神通广大,总能想到办法的。” 张惜春冷笑一声,自椅上站立,踱步道:“娘娘,时至今日,娘娘似乎还没弄明白我们的关系。我予娘娘手中之物,娘娘予我他朝南诏国师之位及江夏二州。你我各取所需,不过平等待之。只要国师封身再入驻江夏,取物也罢寻物也罢,在下自能办得妥妥当当。只是如今这些都还是虚无缥缈,在下总得留些手段傍身,还请娘娘见谅。” “你!”夏若卿眉心倏皱,满面怒色,隔了片刻终于压下,沉声道:“不错。既然张术师能猜得到我今日请术师来的目的,东西也该带来了吧?” “这是自然。”张惜春自袖中取出两个小指大小一白一青琉璃瓶子,递给夏若卿:“此物经不得寒,需贴身而藏,若是离身超过半个时辰便为死物。使用倒也便利,只需置放在贴身衣物之中,它自然会寻着人温入体。” “子母皆是如此?” “不错,其物最是解人意,只需母主动念,子自从之。子主宿者身体冰寒之后,它就会自己游出寻其母,到时取回便是,切记不可多耽。” “如此简单?” “说简单确也简单,不过母指子时二者相距不可过远,十丈为距。且子若常不闻母息,则会烦躁不安躁动不已,扰得宿者体病神倦,这宫中医者都是博学之人,一旦诊脉容易被人察觉,是以母子宿者还是多加走动见面为宜。旁人这便没什么,只是位兰婕妤嘛……怕是娘娘要费些心思。”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哦,旁的倒没什么,只望娘娘牢记你的允诺。”张惜春顿了顿,眼珠一转,又接道:“不过我倒有几分好奇,不知娘娘准备对付何人?如今常在陛下左右的也不过那几位,娘娘难道想全都……” “张术师,你好奇心也太过了。”夏若卿唇角虽有浅笑,眸中毫无笑意,冷冷凝着张惜春。 “是,既是如此,在下告辞。”张惜春也不甚在意,躬身一礼,端上烧尽了的炭火退了出去。 挽容直目送人出了殿门,才回转夏若卿处。她刚才一直在外间守着,防着有人经过,夏若卿与张惜春的一席话听得明白,加上原先事情,倒也猜到七七八八。此刻扶着夏若卿躺好,挽容嗫嚅半晌,终于咬唇开口道:“娘娘,难道你当真……当真要……” “嗯。”夏若卿直视帐顶,思绪不断:“张惜春那边你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只是这样一来……娘娘难道就想将这东西一直放在兰婕妤那……旁的不说,兰婕妤对娘娘是真心的好……” “谁指望靠她将东西拿出来了?” “咦,可是娘娘方才不是还在问张术师如何去除?” “若不给她些把柄,她会这么干脆把东西拿出来?即便是拿出来了,少不得又要动些别的花样。倒不如我主动些,以后有求于她,她便可以予取予求,现在就不会费太多心思了。” “是,但是……娘娘……” “挽容,按着族谱而言你我是四代内的亲眷,你家人同样牵涉其中,容不得我们多考虑。贺兰身上的东西以后我自然会设法除了,不会让她一直带着它。你只管办你的事,掌握好分量,别让张惜春这段时日就死了,免得诸事并发旁人疑心到我们头上来。还有你去告诉朱太医,就说我的病恐会过人,需独门静养。” “是,但是娘娘病着,纵然朱太医这么说了,兰婕妤恐怕也不会任由娘娘这会子搬回凌寰殿独居的。” “不用独居,隔个空院子让她几日见不着我就好。好了,她约莫快回来了,我先睡了,你去罢。” “是,娘娘。” 木门轻掩,室内一片寂静,夏若卿盯着榻前帘幕却无甚睡意。她从没打算留张惜春活口,早已在膳食中动过安排。她对挽容倒也不曾说谎,只待此事一过,她定然会想办法把贺兰馥身上的蛊除了。夏家与贺兰家私交甚好,夏若卿幼时自也常去贺兰家玩耍,与贺兰祈很是相熟。贺兰馥之父贺兰斐本就是北燕驰骋沙场军功卓著的皇子,奈何出身太低又军功太过,北燕当朝皇帝成淮王一心修仙入天不重兵武,又疑心多虑,深恐他逐储无望心生反意,硬是借故夺了他的兵权,又在接后大败时将人作为质子送入南塘。夏若卿知晓贺兰斐当时被送入南塘时北燕国内就是闹得沸沸扬扬,大臣多有不服。而贺兰馥之兄贺兰祈继承了其父之能,自幼在贺兰斐教导之下熟读兵书,且为人聪明绝顶深沉稳重。当初贺兰斐虽能携得子女二人来得南塘,但夫人母亲等家眷均被留在了北燕。此番贺兰祈欲回北燕,定是筹谋良久已有万全之策,不动则已,一动成事必定十之八九。那张惜春昔日不过一届王爷供奉的术师,较她高者何曾会少?张惜春能得成蛊,这蛊想必是可取出的。等贺兰祈得了北燕,不愁找不到能去除贺兰馥身上蛊虫的能人高士。 只是话虽如此,此蛊养在体内必然还是伤人,她自己能养倒也罢了,偏偏她自己血脉养不了,只能寄于贺兰馥之身。她夏若卿……这辈子是注定对不住贺兰馥的一番深情了。 147、第 147 章 新年伊始, 夏若卿却病重, 先是患上风寒,后来风寒积体竟发了寒疹。这寒疹倒没什么要紧,只是容易过人, 一个个鸽蛋大小,红肿瘙痒, 太医诊了后便让其独居静养。 果然贺兰馥说什么都不让夏若卿搬回凌寰宫,令人辟了个侧院出来让她居住, 期间数次欲探视, 夏若卿都令人将她堵在门外,说寒疹发在了脸上,实在难看得很, 不愿见人, 直急得贺兰馥吃睡不香,日日在院外踱步徘徊。 如是过了半月, 院中大门终敞。贺兰馥喜出望外, 早捧了夏若卿喜欢的清粥小食急匆匆进到院里。恰逢夏若卿出来,待人一抬头,贺兰馥手臂却是一僵,盘中食物洒落一地。 “你……你……”贺兰馥此刻也不知是惊是吓还是怒,全身颤抖, 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夏若卿抬起来的脸上眉目依旧,半幅秀美娟丽的面庞依然白净,另半幅自额心至唇角却是绘满了藤萝异花, 颜色鲜丽如活,似可闻香。 “你……”贺兰馥似是不信眼前所见,颤步向前,轻轻抚上夏若卿绘了画的那半幅脸,触手细腻温软,毫无画粉的糙感,手指用力搓动,藤蔓依旧,随着手指动作牵扯出一丝怪异。 “你的脸!卿卿!你!” “贺兰,不用试了,是用针绣上去的。”夏若卿倒是面色平静,淡然道。 “你疯了!绣……你可知道,这是在面上,一旦绣上哪里还有褪除之日!你!” “贺兰,我知道。”夏若卿拉下贺兰馥的手,神态平和如故,“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夜我想过了,夏家生死都握在陛下手中,我只有这么做才能重新获得陛下欢心。即便只有半分机会,我也不能放弃。” “我说过……!” “贺兰姐姐,时至今日今时,你我还能自欺欺人下去么?” 夏若卿的目光与贺兰馥直视,杏眼微弯,似是在笑,又全然感受不到笑意,定定凝着贺兰馥。 “所以你早就暗中打定了主意,如此糟践自己是吗?!” 此时两人离得近,贺兰馥自上而下将夏若卿面上花看得越发清晰。夏若卿绣画的针应是用得极细,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仍可见枝蔓边缘平滑精细,明暗颜色过度自然流畅,与画笔绘描确有天壤之别,层层叠叠又不显繁复,花侧盖叶,叶中藏花。但这画越是细腻,意味着作画时所下针数越多,不过巴掌大小的一幅画怕是针数不下千万。想着这吹弹可破的细腻面容竟被一针针戳入导入颜料,贺兰馥只觉脑中一晕,怒火上冲,一时克制不住自己,竟挥掌抽在夏若卿脸上。 夏若卿被打得一个踉跄,退了一步,垂首静静抚着自己脸,既不怒也不哭。倒是贺兰馥打了人有些后悔,气却没消,原地站了片刻,手掌展了又握,握了又展,终是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出了院门。 挽容一直站在院门侧不敢做声,这会子贺兰馥掉头走了,她才敢上前疾步将门掩了转身扶住夏若卿。也亏得夏若卿先前称要静养,这院落选得甚为僻静,贺兰馥出入也不喜带人在身边,刚才那一幕没人见着,否则不出片刻这承明殿上下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娘娘,要紧吗?快回房去,我冰块绢子给您敷敷!” 夏若卿缓缓放下手,唇角掀起一丝笑,却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无妨,贺兰下手时是收了劲的,也不过是表面上看着重罢了。” “娘娘,真的不要紧吗?您待会可是还要去见陛下……” “没事,替我补补妆就走罢。”夏若卿径直回身进屋,在梳妆台前坐下。 妆台临窗,夏若卿左右侧首瞧着镜中人,手指轻抚脸上花叶。为了尽早绣成这幅画,夏若卿并未按照画师所言初绣后待痊愈再二绣,而是直令画师在伤上即刻再下针灌注颜料,如是来回走了四道,又用性烈无比的冰魄草敷在画上强行去淤消肿。幸好急切之下这幅画仍作得曲婉灵动,不枉费她自毁面容又经历了这许多苦楚。不过夏若卿翻来覆去照看镜子,也只觉得这半幅面画诡异厌恶,实在无法明了南诏帝的审美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 罢了,只要南诏帝喜欢便好。今日之后,这南诏后宫人再见她,只怕她们都觉得她为了争宠已至疯魔了吧。 挽容拿起胭脂水粉替夏若卿细细补妆,又用篦子一丝丝篦好方才被贺兰馥弄乱的鬓发。夏若卿闭上双眼,曼声问道:“圆镜大师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回娘娘,大师传书让娘娘无需忧心岳门、虎跃、常明三军,这三军主将都是大师昔日旧人,他自会打点妥当。只要娘娘这边事成,他即刻回转杜陵。子榆军远驻北境,黑刹军与左淮大军对峙淮江岸畔难以抽身,待这两军反应过来,杜陵都城中早尘埃落定,掀不起什么风波了。” “大师蛰伏多年,倒是丁点没空着。” “是,不过娘娘,您当真要……这事情若是败露了,那……” “陛下此次处置夏家如此不留余地,纵然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初陛下夺嫡时手腕何等狠辣,十一个皇子死疯殆尽,只余下一个胸无大志懦弱优柔的同胞平王。也亏得圆镜大师见势不利,立刻抽身而退遁进空门隐入深山,才保下一条性命。不过这世间最难改的不是山河,而是人之本性。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圆镜大师身在空门,心却从来都在红尘,汲汲营营筹谋不断。这次是他最好的机会,南诏帝如今尚存膝下的皇子唯有二皇子,偏偏天生脑疾,平王不堪大用,上一辈的宗室皇族业已年迈。国君骤崩,圆镜大师届时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本就是历代惯例,何况圆镜大师昔日与父亲交往甚密,他即使不便立即开赦父亲之罪,死罪却定然可免,等他根基稳固之后,何愁夏家不能重整旗鼓再复昨日荣光?” “是,娘娘深虑。不过这蛊虫非得由兰婕妤来用,纵使兰婕妤与娘娘交好,但要把这东西放在身上,做的又是这等……大事……奴婢怕娘娘即便好言相劝兰婕妤也未必会答应啊。” “闭好你的嘴,不能让贺兰知道蛊虫的事。” “啊?娘娘不打算告诉兰婕妤?” 夏若卿淡淡摇首,睁眼再细看了一遍自己妆容,旋身引着挽容出了院门。 贺兰馥的性子夏若卿最是清楚不过。贺兰斐对北燕当朝崇尚婆娑而坏国之根本是打心眼里憎恶,贺兰馥在父亲言传身教之下对婆娑教中一应事务自是深恶痛绝,加上贺兰馥生性耿直,认为蛊术是旁门左道,无耻卑劣,更是连提都不愿提及,遑论亲身去用。 而且她这次要对付的不止南诏帝一人,若非君漪凰与苏灵雨用诡计她滑了胎,有子旁身,夏家不至于会落至如此险境。此仇此恨,焉能不报?若是让贺兰馥知道了她的根底,并非一直表现在外的那般单纯可怜……怕是会失望透顶拂袖而去吧。 说到底,贺兰馥爱的不过是她心中那个温柔多情的夏若卿。 从不是她。 148、第 148 章 轿辇早已备好, 到得紫寰殿, 大殿前的黄门见着夏若卿俱是一怔。不过御前的黄门都是精灵角色,立即掩饰了脸上异色,匆匆入殿通报。 得到通传, 夏若卿顺道而入。这紫寰殿她已有年余没来了,里面陈设一切如故, 似乎时间在此间就此凝滞。南诏帝刚从御书房回来,坐在暖阁中用膳, 桌上菜肴虽是精致, 倒不奢华。 夏若卿盈盈跪地,行了大礼。南诏帝坐在上首,手中象牙箸并未搁下, 饶有兴味瞧着夏若卿, 就由她如此跪着。 二人一上一下,沉寂良久, 南诏帝方才笑了一声, 道:“静贵嫔今日盛装而来,不知是为何事?” “回陛下,妾元朔之日身感风寒,误了贺新之礼,有失礼数。到得今日大好了, 妾特前来向太后及陛下请罪。” “哦,这事啊。病来如山倒,谁也无法左右, 也怪不得你。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太后那边你就不用再去了。” “是,多谢陛下隆恩。” 南诏帝顿了一顿,嘴角掀起一丝冷笑,道:“除了这事,静贵嫔当真没有旁的事了?” “妾今日来,只为请元朔之罪。妾愚钝,实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南诏帝悄无声息哼了声,道:“抬起头来。” 夏若卿依言抬头,眼睑轻垂,眸色柔顺,迎着南诏帝注目打量,并不稍避。 “静贵嫔,你要知道,如今这紫寰殿可不比从前,想来就来得的。如果有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妾实在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夏长泽及你母亲弟妹皆被拘入风雷监,莫非静贵嫔是要明哲保身,不打算为父母弟妹求情了吗?” “陛下,妾不敢。夏氏一族承蒙南塘历代恩宠,身居朝中要职,本应竭力为陛下解忧,父亲却误入歧途,未行正道。陛下令刑部核查数遍,有证有凭,并未冤枉父亲半分,妾又岂能黑白不分,继续为父亲辩解?夏氏一族上至荣光,下至衣食,皆蒙陛下所赐,一切当归陛下所属。且治国之道,以法为据,陛下依律处置,妾何来置啄之地?妾虽身为夏氏之女,自幼却读过几本圣贤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得陛下恩泽,妾如今仍是后宫侍候陛下的宫嫔,自该行宫嫔之事。他朝父母赎罪之日,妾自会请陛下降位赐绫,仅此略尽忠孝二义。” 南诏帝静静听着,脸上神色渐缓,点头道:“你倒是明事理,不枉费朕疼宠你多年,起来罢。” 夏若卿依言站起,仍垂首立在原地。南诏帝不由失笑,道:“离朕那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朕会咬人么?过来。” 等夏若卿行到身侧,南诏帝侧首瞧着她脸上的画,眉梢轻扬,抬起手来左右摩挲几下,却见花样并不像平常那样糊掉,手上也无脱落的画粉,不由有些诧异:“你脸上这幅画倒是精致得很,不是用画粉画的?” “回陛下,妾面上之画是用银针纹绣而成。” “银针?”南诏帝眉心一拧,轻笑一声,了然道:“如此说来,静贵嫔元朔之日只怕不单单是感染风寒那么简单吧?” “回陛下,妾岂敢瞒骗陛下?妾元朔之日确实是感染了风寒,后来又诱发寒疹。妾寒疹发在了脸上,不耐瘙痒,竟挠出了些伤痕。妾恐寒疹痊愈后脸上留伤有碍观瞻,加之除夕之夜妾见面上用画粉所作之画不耐高热容易脱落,因此干脆让人在脸上用银针纹绣出半幅面上妆,一则掩瑕,二则也算妾私心,望博陛下一笑。陛下若是不喜欢,妾……这便退下去。” “哦,原来如此。”南诏帝颔首应道:“静贵嫔倒是细心。这银针刺在脸上,怕是痛楚难当,难为你了。” “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父母生于南塘之境,内外尽受之于陛下。只要陛下欢喜,那点痛便算不得什么。” “好,好。若卿,这宫中最会说话的还是你,听在耳中都叫朕觉得舒服。那些用画粉画的妆实在不堪,粗劣不说,朕有时在脸上一抚就弄得满手画粉,画也糊了,很是扫兴。对了,你此刻过来,怕是还没用膳吧。来人,为静贵嫔添上一副碗筷,陪朕用膳。” 旁边侍候的慌忙黄门应了,下去准备。夏若卿侧身坐在南诏帝下位,低眉浅笑,言语温柔,旁人若是不得内情,哪里看得出她亲近之人此刻身陷囹圄,将蒙大难? 南诏帝一举一动都牵动万人心思,静贵嫔夏若卿复宠的消息次日就传遍了后宫四方。宫中各等妃嫔又是愤怒,又是嫉妒,咬牙切齿者不在少数,却没几人敢真去学夏若卿之举在自己脸上动针纹绣图画。夏氏一族的案子牵涉极大,广为人知,刑部卷宗陈列明晰,结果已是定局,是以一时间宫廷内外议论纷纷,都想看看夏若卿最终会如何收场。 南诏后宫之中犹如一江之水,暗流奔腾。不过纵然暗流汹涌,也总有那么几个死角安稳无波,譬如裕丰宫中,便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悠然。 不过这平静悠然也分时段,苏灵雨不在的时候还算宁静,苏灵雨一旦住了过来,那宫中前来问安示好的妃嫔就是络绎不绝,纵然君漪凰庄严冷肃,也有些招架不住。 这日好容易打发走过来问安的昭芳仪,君漪凰一进到暖阁里就见苏灵雨懒洋洋靠在角榻上吃葡萄,眉眼微眯,好一副逍遥模样。 “你倒是会躲在这里清闲,将人都留给我去打发。”君漪凰脱下外氅,将侍女挥了出去,坐在角榻上将手架在炭炉上取暖。 “你也知道我最近身子乏得紧,没那精神跟她们瞎扯。何况这是裕丰宫,你是主子我是客,自然由你去挡人合适些。” “你乏得很,没精神?”君漪凰侧看向苏灵雨,唇角忍不住微微抽搐,“我怎地没看出来,倒是你如今晨安也不用请了,陛下也不用侍候,日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过才二十来日整个人就养白胖了一圈,连往日的衣衫罩在身上都紧了起来……” 一颗葡萄适时塞在君漪凰嘴边,把她接下来的话给堵住。苏灵雨脸上都快笑出朵花儿,满是赖皮模样:“我哪里白胖了一圈,分明是那些衣衫过了滚水变小了。君君你尝尝,这葡萄是从西台快船呈运来的贡品,连皮都不用剥,可甜。” 君漪凰斜睨了苏灵雨一眼,一把将葡萄推开,责问道:“内贡司刚送过来的?我怎地不知道?你就这样往嘴里塞?叫人看过了没?” “哎,看过了,漪凰你就别整日瞎操心了,我又不傻。”苏灵雨无谓地拨弄着指尖的葡萄,“席嬷嬷检查过了,念珍念珠也尝过了,没问题,你就放心吃吧。” 话说完,苏灵雨锲而不舍将葡萄重新送到君漪凰嘴边。这次君漪凰没再拒绝,张口吞入,牙关轻合,薄皮就破裂开来,内里浓郁香甜的葡萄汁霎时溢满腔内,果然是上好的新鲜西域马□□。 “漪凰,是不是可甜?”没等君漪凰口中葡萄吞下,苏灵雨已摘了第二颗喂在她嘴边,整个人猫儿般跪趴在她身侧,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 “说了不足三月胎像未稳,出入都要小心仔细。看你一天坐没坐相,都是当娘的人了,哪有半分规矩!起来,好好靠着!”君漪凰半真半假怒道,将苏灵雨拖起来靠在软枕上,又掀了旁边锦被替她掩上,“还有,我说过不许叫我漪凰,没上没下没大没小。” “哪儿就那么娇弱了。”苏灵雨被裹成一个圆滚粽子,不禁苦笑,倒很是老实,并不挣扎。 “不娇弱除夕夜里你怎么就晕在大殿上。”君漪凰横了苏灵雨一眼,“连自己有孕了都不知道,青绡究竟是怎么照顾你的!这样一闹是人都知道你有了身孕,瞒都瞒不住。” “我月事常乱,哪里知道这次是有孕了……再说这种事如果真是有心人想知道,哪里瞒得住?那静贵嫔费心竭力,到最后不也没保住吗?” 君漪凰轻叹口气,知道苏灵雨说得没错。而且刚过除夕大年初三清早北境就传来加急捷报,子榆军主将蒋费阳除夕之夜用计诱北狄主军深入盘蛇峡,重挫北狄主军,箭伤北狄主将呼延阁,又烧毁北狄大半粮草,将北狄大军向北逼退百余里。另外太后本有个缠绵许久的宿疾,早晚间总是头疼,也不知是否新年气象,过了年来这二十余日竟没犯了。太后和南诏帝将这些事与苏灵雨除夕获孕喜一事拉扯在一起,都认为这是个吉祥的孩儿,如此一来对苏灵雨是百般呵护,平日礼节一应罢免,又将苏灵雨敕封至贵嫔位,两位御医护胎,早午晚三次诊脉。苏灵雨之父苏鸿也是喜上眉梢,马上从宫外挑了两个医女两位嬷嬷进宫守着苏灵雨,苏灵雨一切碰触物品、入口食物都由嬷嬷细检一遍,再由两个医女试用试吃,最后交予苏灵雨。君漪凰又将苏灵雨的衣衫饰物尽数揽入裕丰宫浣洗,不再交予宫中净衣监统洗。如此保护,堪比皇后待遇,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149、第 149 章 “对了, 提到静贵嫔……你听说静贵嫔的事了吗?” “你躲在暖阁里不见人, 消息倒是灵通。”君漪凰端着苏灵雨递来的茶水,若有所思:“我以前虽知道夏若卿不好招惹,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心思狠绝, 对自己都毫不手软。令尊上折弹劾夏长泽诸多罪状,她怕是怀恨在心, 须得小心谨慎才好。” “唉,我曾书信劝过父亲, 请他不要掺和到夏氏一案中去。夏氏毕竟自南塘开国起便立足朝堂高位, 堂上堂下门生众多,即便今日高台塌落,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奈何父亲不听, 执意上折, 我也实是没法子。” “你也不用多想,这朝堂之上形势繁杂, 哪里是随意想撇清就能撇清的。陛下想拿人开刀也需有人给出由头, 令尊不过揣测圣意,也谈不上过错。” “话虽如此……算了,前朝之事不说也罢。我琢磨不透的是陛下的心思。夏若卿此刻自毁面容博陛下欢心是为了什么,陛下心知肚明。前朝严惩夏氏一案,后宫却连召夏若卿两日陪膳侍寝, 寸步不离。若说是想对夏家手下留情,实在不像。若说想严查到底,这一宠幸夏若卿, 前朝那些弹劾的臣子怕是要多猜度几遍陛下心意,不敢再像之前那般直言不讳。而且夏家如今都被押在风雷监中,那是什么地方?兔子急了尚且要咬人,陛下就不怕她情急之下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君漪凰眼中尽是笑意,瞥着苏灵雨道:“你可曾见过怕老鼠的猫儿?既在掌握之中,看掌下之鼠惊慌失措,不失为一种消遣。何况——我猜陛下是想借着夏若卿先稳住夏氏一案中人,毕竟这案子牵扯太广,恐怕还有些人没被揭出来。但夏家到了这种境况,那些没被揭出来的也要为自己打算,难免会做出些出格的事。陛下复宠夏若卿,便是给了那些人一线希望,将人先稳住了再一一擒获。咱们这位陛下这次是动了赶尽杀绝的心思啊,估计夏若卿不在脸上绣上半面妆,陛下也会找个由头见她的。” 苏灵雨听君漪凰娓娓而谈,拨动掌心暖壶,似是有些心不在焉,隔了片刻方才言道:“姐姐倒真是清楚陛下的心思。” “我毕竟入宫也有十来年……”说了半句,君漪凰才后知后觉感到苏灵雨的语气有些不对,“我怎么听你这话里藏了根针似的?” “我哪有?”话虽如此,苏灵雨眼睛却是半眯,目光在君漪凰脸上飘忽来去,“哼哼。” 这分明就是有了,君漪凰一时却摸不着头脑,愣愣不知苏灵雨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苏灵雨懒得多言,掩嘴打了个呵欠,撅着嘴道:“我困了,姐姐陪我午睡吧。” “你睡觉怎么非得拉上我。”话是如此,君漪凰却早就惯了,伸手将人拉起身。 “你又香又软,冬日里搂着还暖和,比汤婆子不知好上多少,我当然得拉着。” 苏灵雨似还是有些不悦,慢吞吞套着绣鞋。正在这时帘缀忽响,青绡闪身从外间进来,行了一礼,道:“淑妃娘娘,宁贵嫔,傅贵人前来向娘娘问安,不知是否要见?” “傅贵人?哪个傅贵人?” 宫中低位宫嫔众多,君漪凰一下想不起傅贵人所指为谁。苏灵雨套鞋的动作倒是一顿,抬头颦眉道:“傅流荧?” “回贵嫔,正是。” “就是你说同你一道入宫,在初时对你颇多照拂的那个傅流荧?” “嗯。” “回淑妃娘娘,傅贵人前日就来过一趟,适时两位娘娘都在午睡,傅贵人就回去了。今日是否要见?还是由奴婢去打发了?” 君漪凰微一沉吟,道:“你若倦了就先去睡,我去见见她,待会再回来陪你。” “等等,我同你一起去。”苏灵雨道:“傅姐姐真心待我,原就是我对不住她。那次事件也怪不得她,在太后面前多说一句话便有可能被归为陷害静贵嫔滑胎的共谋,她胆子素来小,只说出她亲眼所见情景也并不算错。后来我与你交好,她纳礼至静贵嫔处,两者立场不同,才渐行渐远。今日她愿意过来想是欲重修旧好,我若是不见她怕她认为我还记恨着呢,还是一同去的好。” “这……也好。” 苏灵雨说得在理,君漪凰也不再拦阻,只是将人裹得密实,上下打量着寒风灌不进去了,才拉着苏灵雨前去前殿客室见人。 傅流荧在前殿侯了半晌,终于见了人。见过礼后,傅流荧刚开始说话还十分拘谨,不过毕竟是故人,又与苏灵雨在清涛苑同住了近一年。谈起往昔旧事,苏灵雨又刻意亲近,傅流荧便慢慢便放开了,到后来三人竟说得很是投趣,直到天色昏黑才作别离开。 是夜。 此刻夜已深了,承明殿内静谧安详,诸多奴仆杂役皆已入睡。门廊之中却有一个人影神色匆匆,埋首而行,顺廊道直奔侧院。 入得院门,那人才松了口气,敛了神色刚要推门进屋,却听到屋内传来说话声音,忙又闪身躲回暗处。 门内说话的人就在正厅,只隔着一扇薄门,因此门外人听得很是清楚。一人嗓音轻柔如水,沁人心弦,自是夏若卿。一人嗓音虽也悦耳动听,却总含着一股化不去的冰冷,正是承明殿主人贺兰馥。 “兄长今日派人前来通知我,说他与父亲准备回北燕了,让我后天夜里设法去西门处,他一切已安排妥当,连夜接我出宫。你愿不愿同我一起走?” 回应贺兰馥的是一阵沉默。 “呵。”一声轻笑,其间蕴含许多自嘲意味,“我就知道你是不愿的。” “贺兰,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了亲近那个南诏帝,你竟宁愿自毁容貌!这也罢了,你还瞒着我……!” “不瞒着你,你会同意吗?” “……” 良久,贺兰馥重重叹道:“你当真要留在这里吗?” 夏若卿垂首瞧着跳跃不定的灯蕊,脸上渐渐绽出一抹惨笑:“阿馥,你可曾设身处地为我想过?” “……” “贺兰伯父携你们兄妹二人到南塘为质,如今十多年过去,南塘对你们的看管早松懈了。何况你们图谋许久,我相信以贺兰伯父和贺兰兄长的能力,定能悄无声息把你接出宫外,离开南塘。只待大事一成,你们就能回归北燕,与家人团聚。可是我呢?你想过没有,夏家世代长于南塘,繁衍至今族人数百!我的父亲母亲幼弟稚妹都被关在风雷监内!我可以走,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还是你认为反正他们死罪难逃,无谓我离开是否会牵连到他们?阿馥,你可知道那风雷监内有多少酷刑?你可知道南诏帝生性有多无情?妃嫔私逃出宫,不管对皇室还是对一个男人而言,都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我可以随着你们销声匿迹前去北燕,南诏帝寻不到我,势必迁怒家人。我家人罪名已定,南诏帝不会私下赐死,但他会用尽刑罚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一句愿意如此轻松,但以后呢?我能心安度日?我能就此与你长相厮守?贺兰馥,你告诉我,我能不能!” 夏若卿刻意控制,话语声音不高,话间颤音却一阵紧似一阵,已是激动至极。她手掌抚上自己纹上花草的半侧脸颊,沉声连笑,脸上神情却比哭还难看:“你以为我愿意在自己脸上刺上这些?这世上哪个女子不重视自己容貌?但是到了如今,我除了费尽心机去接近南诏帝,去伺候他外,还能怎么办?我明知无望,却不得不试,父母之恩大如天,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秋后处斩而无动于衷!” 又隔良久,夏若卿终将自己情绪压制平复,叹道:“阿馥,你走吧。” “……我走了,你一人在宫中怎么办?” “尽己之力,死而无悔。” 贺兰馥注视着对面紧紧扣在桌沿,关节俱已发白的纤细柔指,双眼终是闭了闭,长出口气,道:“好,我输了,我陪你。” 夏若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会回复兄长,让他们先回北燕。我随你留在宫中。” “你怎能随我留下来?就算南诏帝没有发现北燕质子失踪,但等你们计划的大事一成,贺兰伯父就是北燕之主。你可知道到时候你就是南诏帝手中对付北燕最大的筹码?到时候你再想走,可没现在这般容易!” “我知道。”贺兰馥微微颔首,“我会让父兄留好伏线,随时接应我出宫。而且大事若成,父兄手中权势与现在自是不同。北燕民众生性悍勇,勇武难匹,这些年来不过因为成淮王一心修仙无心政务,北燕各部无人统领,各自为战,才时时被南塘压制。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北燕各部联合起来,以南塘当前局势根本无法匹敌。到时用武力胁迫,南诏帝想必不敢动我,说不定连夏伯父伯母都能一同前往北燕。” “是吗?”夏若卿苦笑,心情复杂。贺兰斐越是位高权重,贺兰馥就越重要,南诏帝又岂会轻而易举让她回北燕?檀口开合数次,夏若卿终究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轻声言道:“谢谢。” “还疼吗?”贺兰馥越过案桌,伸手抚上夏若卿脸颊。 “早不疼了。” “那日我不该打你的。” “我知道,你是气我。”夏若卿脸颊顺着贺兰馥手掌摩挲,眼睛定定瞧着贺兰馥,杏眸中似能溢出水来。 “今日我歇在这,明日你搬回主殿吧。” “我明日清早让挽容收拾好就回去。不过这处本就是暂居,你的换洗衣衫一件都没有备下,诸多不便,不如你先回去,我明日来寻你就是。” 贺兰馥一想也是,不再坚持,又见夜至三更,与夏若卿话别了几句就独自回去就寝。 隐在暗处的人眼见贺兰馥走得远了,才进到屋中,掀开罩在头上的罩帽,正是挽容。 “回娘娘,今日傅贵人与宁贵嫔相谈甚久,阮香得空在裕丰宫走了一遍。阮香打听到宁贵嫔如今身边防范极严,一应事物都要经人检验过才会触碰,相较之下淑妃身边便松懈得多。说来也巧,阮香今日经过裕丰宫负责浣洗衣物的洗尘殿前时,竟听到一个名唤祥羽的粗使宫娥低声对淑妃咒骂不休。阮香已经与那宫娥搭上了话,只等时机成熟便会将东西置入淑妃贴身衣物之中。” “嗯,这事做得很好。苏灵雨与君漪凰素来交好,动不得苏灵雨,动君漪凰也是一样。苏灵雨胎象未稳,受了刺激胎儿自然保不住。事成之后你替我好好赏赐于她。” “是。”挽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轻声道:“娘娘,奴婢其实回来有段时间了,只是兰婕妤在,奴婢不敢进来。” 夏若卿神色不动,下巴微扬:“你听到了?” “是。娘娘……您方才劝兰婕妤出宫,是当真的吗?她若是走了,那您之前所做的一切布置岂不……” “是当真的。”夏若卿淡淡道:“她如果当真要走,我会告诉她身上有蛊虫的事。她随贺兰伯父回到北燕,贺兰伯父当会寻术师替她解了。她对我是恨是怒,都是我活该,至多以命偿她就是。” “娘娘……” “挽容。”夏若卿眼珠微微转了下,指尖抚在自己胸前,缓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既无情又可怖,贺兰馥真心待我,我却一心算计于她。” “奴婢不敢。” “其实我也很想拿把刀把自己胸口剖开看看,看看里面的这颗心是不是黑的。”夏若卿仰首一笑,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滴落,“若我当真是个男儿,征战沙场以血建功,不用沦入这心机权谋当中,该有多好。” 150、第 150 章 寒梅怒绽, 暗香盈动。新年之后南诏后宫中安定祥和, 其乐融融。但前朝却没能同后宫这般闲暇,虽在初三喜得捷报,南诏帝开心劲儿也只持续到过了元宵。 复朝当日, 南诏帝就收到一份由江淮黑刹军呈送来的加急军报。淮江是南塘左域边境,毗邻左淮。左淮当任君王勤政清明, 上位后一系列政务改革,左淮国力蒸蒸日上。左淮上临淮江, 下临扬江, 虽是富饶之地,却地域狭小,且两侧国境都靠在江畔, 每逢涝灾国力就要大伤, 左淮君主因此便将目光盯上了一江之隔的同处富饶之地的南塘。 南塘对左淮野心心知肚明,因此一直将军力强劲的黑刹军驻扎在淮江沿岸, 两军对峙已久。军队长期驻扎, 粮草不可能完全依靠后方供给,一部分便要从当地民间征集,而且军队驻扎时日长了,征集粮草时难免就会出现故意压价强取豪夺的现象。若是风调雨顺丰收年间倒还好,但是淮江上游沉沙淤积, 每逢暴雨淮江就容易危及两岸,左淮遭殃,南塘这边同样无法避免。因此南塘淮江这边民间暗中早已怨声载道, 只是重军压在头顶上,又有谁敢多说一句? 年前夏季又是暴雨连绵,这年的雨势堪称为近十年之最。淮江两侧辛劳耕种的粮食一夜尽毁,民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外地有亲眷的都背井离乡前去投靠,但还有许多祖辈就生活在当地的,不愿离开故土只能在周边流连徘徊。南塘地处华夏腹地,四面大国小郡并立,征战不断,国库收入大多用在军需之上,对于淮江涝灾虽有赈灾之举,但国库空虚,拨下来的食粮银钱本就不多,加上从上到下层层削剥,到了民众手中的还不足一顿之食。夏秋季节还好,当地民众还能寻些野草树皮果腹,等入了冬天寒地冻,百草衰竭,连野草树皮都没得吃了,又无屋舍避寒,民众怨心大起,新年之际竟集中到黑刹军驻扎的军塞前,要求分食分屋过冬。 军塞哪里是普通民众想进就进的?黑刹军统帅令人将塞门封了,倒没对聚集在塞下的民众多加管束。这样闹了几日,一个路过的江湖客见塞下民众衣衫褴褛,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实在看不下去了,侠义之心一起,趁着塞上守军不备,越上墙头将剑横在当值的尉官脖子上,逼他开门放灾民入城。 一人难敌四掌,何况那江湖客孤身一人闯入军中?那江湖客最终还是被射杀在墙头。他死时墙下众目睽睽,灾民积怨已久,一时激起民愤,灾民竟拿了平日用的铁锹耕犁,开始冲击塞门。黑刹守军本打算不管,不料人越聚越多,局势开始压制不住。统帅这时也恼了,又怕事闹大了传回杜陵,南诏帝查出他们平日强夺民粮等事私吞粮草拨款之事,下令墙头弓手向塞下灾民放箭射杀。 黑刹统帅本以为那些灾民是乌合之众,只要一通乱箭,他们怕了自然就会退去。谁也没想到那些灾民中竟混杂着左淮的士兵。这些士兵都统一打扮成灾民模样,一面鼓动灾民继续冲击,一面暗中将消息传回左淮。黑刹统帅此时心思都放在灾民身上,等左淮大军神不知鬼不觉趁夜色渡江出现在塞前时,已是晚了。 左淮大军有备而来,黑刹军仓皇迎敌,虽奋力抗守挡住了这一波左淮突袭,但损伤不小。如今最初要求分食分屋的灾民都已被定性为暴民,黑刹统帅恼怒之余,在击退左淮大军之后,一纸奏报直上殿堂,要求诛杀当地暴民,以儆效尤,树立国威。 说起压制暴民,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南诏帝稍加查证后也就批折允了。坏只坏在左淮这事闹得不小,在有心人传播之下,居然在十来天内就传遍了南塘各地。南塘边境均有驻军,情形与左淮江畔大同小异。南诏帝同意诛杀暴民,委实寒了各地民众的心,一时各地义军四起,左边方灭右边又来,把南诏帝烦得日夜都在书房处理国事,少有到来后宫的时间与心情。 南诏帝不入后宫,后宫妃嫔没了往日依傍的重心,为打发时间来往走动得更是勤快。如今苏灵雨正是后宫中光华正盛的头一位,自然个个时时往她那边跑。苏灵雨不堪其扰,干脆直接搬进裕丰宫中不再挪动,彻底将君漪凰当做挡箭牌推了出去。 苏灵雨这一常住,裕丰宫哪里还能有往日里的清净。刚开始宫内奴婢还不习惯,个个如临大敌详细盘查,到后来都疲了,知道什么人该挡,什么人该禀,什么人不需问,只要两位主子得空,就能直接往客室中引。 傅流荧来了数次,每次逗留时间都颇长,自然被裕丰宫宫人归为最后一类。这日天气晴好,傅流荧清早就带着侍女过来,也不用宫人引路,径直去客室侯着,不过须臾之后,果然君漪凰携着苏灵雨,笑盈盈的出现在客室之中。 三人见过礼,君漪凰苏灵雨都觉傅流荧今日神情颇为异常,见礼时数度都是欲语还休的样子。苏灵雨心知傅流荧定是有话要说,以为她是碍着宫中侍女在侧,不好开口,因此等侍女上好茶果之后,苏灵雨就挥手让人退下,又候了片刻,却见傅流荧既没有挥退自己带来的侍女,也无开口之意。 两人均是奇怪,因为这是裕丰宫,傅流荧来者是客,即便要留人侍候也是留裕丰宫中的侍女。平日里傅流荧过来通常都是进了客室就将侍女打发出去玩的,何况今日她分明有话要说,且像是不好企口的话,怎么反将侍女留在身边? 纵然傅流荧想打歪主意,也不会蠢到就在这宫娥环侍的客室中动手。君漪凰苏灵雨还没想明白,没想到立在傅流荧身后的侍女竟移步走到厅中,双膝一曲,重重跪在厅堂之上。 君漪凰与苏灵雨均是一怔,没明白这是要闹哪一出。不过等那侍女抬起头后,两人立时就醒悟过来,瞧向傅流荧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 那侍女穿着打扮与旁的侍女并没有什么不同,又是一直垂头站着,君漪凰两人先前并没有注意。但见侍女虽是淡妆素裹,却是芙蓉面儿桃花腮,杏眸如水,朱唇嫣红,相貌柔美,唯一不足的就是脸蛋用粉抹得格外白,依然没能完全掩盖粉下半侧脸上若隐若现的花草纹路。 傅流荧这时也仓皇站起身来,行了大礼,支支吾吾道:“淑妃娘娘,宁贵嫔,这……这……那个……妾……”吞吐半晌,却是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 君漪凰凤目微眯,端着茶杯来回睨着两人,淡淡道:“静贵嫔这是做什么?穿着打扮成这样进到裕丰宫,未免失了贵嫔的身份。静贵嫔要来,大可递帖登门,何必如此委屈?” “这……淑妃娘娘。哎,宁贵嫔!静贵嫔她是……不是妾有意欺瞒的,实在是……求宁贵嫔帮帮她罢!”傅流荧显是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手中的绢子都被她紧张得搅绑在手上,再被君漪凰陡然摆出的淑妃架子一吓,身子一软随着跪在地上,眼圈即刻红了。 “淑妃娘娘,宁贵嫔,两位请勿责怪傅贵人。傅贵人面柔心善,妾又再三恳托,傅贵人心生垂怜,这才答允让妾扮作侍女随她前来裕丰宫中。”夏若卿见苏灵雨眉心微颦,不待苏灵雨言语,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接道:“妾知道,若是妾自己递上拜帖前来裕丰宫,淑妃与宁贵嫔必然是不会见妾的。” 君漪凰一哂,面上露出诧异神色:“静贵嫔何出此言?这岂非是责怪本宫不懂待客之道了?再说静贵嫔仅次本宫一级,与宁贵嫔并级,怎能行跪地大礼?冬日地面冰寒伤身,还请静贵嫔先起来。有什么事坐下细说就是。” 话虽如此,君漪凰仍端坐椅上,并无靠近夏若卿扶人起身的意思,眼眸深处满是戒备,细细打量夏若卿每一举动,心中逐一计较。夏若卿此刻跪着,若是立即唤了宫娥进来,日后消息传将出去,这宫中常以讹传讹,到了最后怕是于己无益。但君漪凰身在后宫十年余,知晓宫中各种手段,心内对夏若卿又实是忌惮,丝毫不愿近夏若卿身侧让她抓住半分机会,只望能用言语先将人哄起身,再唤几个侍婢进来,把人打发走了便是。 夏若卿是何等人,哪里会猜不出君漪凰个中意思,听到此言不仅两膝未动,双手更是交叠于前,额头及地,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国礼。 君漪凰与苏灵雨交换了个眼色,均是有些头疼。两人从未想过夏若卿会进到裕丰宫中,即便来了,怕也是为报父仇气势凌厉。奈何千算万算都不如天算,如今人不但来了,姿态竟还放得如此绵软,让人近不得、劝不得也赶不得,一时真有几分无从下手的感觉。 151、第 151 章 "妾今日来此, 只为一事。求淑妃娘娘、宁贵嫔二位, 救救妾的父母弟妹!" 夏若卿此言一出,当真是让君漪凰与苏灵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默然半晌, 还是苏灵雨先打破尴尬寂静,柔声道:"静贵嫔这话恕妾听不明白了。我们皆是陛下后宫妃嫔, 按位份姐姐与妾相同,按进宫年岁姐姐长了妾数年, 陛下对姐姐宠爱深厚, 这在宫中谁人不知?再说静贵嫔高堂之事,淑妃姐姐与妾虽稍有耳闻,但那毕竟是前朝的事, 我们并不明了。后宫之人不涉朝政, 这是南塘早已定下的规矩,淑妃姐姐与妾何德何能, 敢劳姐姐行此大礼, 作此要求?" 夏若卿抬起头,容色惨淡,凄然道:"妾今日来此,实是走投无路了。两位无需再饶以口舌,夏若卿今日是何境况, 以两位的聪慧岂会不明?妾也曾厚颜求过陛下,陛下虽念在妾为人子女的份上没多加斥责,但每逢妾提及此事, 陛下都一言带过,不愿谈及,况且如今前朝政务繁忙,陛下少来后宫,妾连见陛下一面都难。父母年迈,弟妹体弱,风雷监中阴晦湿冷,妾实是夜夜忧心,辗转难眠。妾思来想去,如今这宫中光华最盛者非两位莫属。宁贵嫔妹妹有孕在身,陛下纵然繁忙也会常来探视。妾只求妹妹能替妾家人美言数句,但求饶了他们死罪,流放也好,劳役也罢,妾多少能留个念想。妾……妾真的是没法子了,求求两位稍发善心吧!" 夏若卿一番言辞恳切,说到后来嘤嘤而泣,又将头叩在地上。她旁侧的傅流荧也听得心有戚戚,眼中蕴出泪光,随着夏若卿一同行了国礼,哽咽道:"两位娘娘,妾知晓今日之事做的不妥,但高堂蒙难,静贵嫔身为人女孝心不匮,妾实是无法坐视静贵嫔愁苦忧虑。谁人家中无高堂在位?父母抚育幼子辛劳十余载,妾等长成后有幸甄选入宫侍奉陛下,却再也无法在家尽孝伺候。妾知道这事为难,偏妾身份卑微不被陛下所喜,也只得腆着脸来求两位娘娘。宁贵嫔,求您看在昔日曾与妾共处的情分上,帮帮静贵嫔罢!" "夏若卿恳请两位,只求两位在陛下面前稍加劝慰,成与不成,皆由陛下决定。夏若卿感激涕零,此生来世便是做牛做马,夏若卿也必随两位左右报答深恩!" 君漪凰垂眸居高临下凝视着夏若卿的每一个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愿放过,心中反复推敲夏若卿的用意。从言语和表现上看,夏若卿似乎确实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跑到裕丰宫来求救,并没有破绽。但是夏若卿不是笨人,她也知道君漪凰和苏灵雨不是笨人,此刻夏氏一族的案子每个人都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她们三人之间以前少有往来,夏若卿凭什么认为一番哭诉就能说动两人自己引火烧身?还是说当真是自己想多了,夏若卿只是病急乱投医?若换做旁人君漪凰还能相信,但是这是夏若卿。以夏若卿的性子真的会做出这种病急乱投医的事吗? "娘娘!"傅流荧见君漪凰神色冷淡,又历来惧怕这位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只好巴巴的将目光转向苏灵雨。不想苏宁雨也是秀眉紧颦,一言不发。 "静贵嫔,傅贵人。"想了半晌君漪凰也没得出个结果,又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只得道:"大家都是后宫姐妹,你们先起来。你们也知陛下近来朝政繁忙,心情不佳,连进后宫的时间都没有。即便偶有前来,也是心烦至极,不愿听闻丝毫前朝事宜。静贵嫔,不如等这阵子风波过了,陛下心情好转,再详细商谈这事如何?" 这话说得虽极为委婉,内里意思却很明确了,夏若卿傅流荧哪里会听不出来。傅流荧还待再求,夏若卿却一拉傅流荧袖子,咬唇轻声道:"妾知道妾与两位素无交情,而且此事也确实为难,一时无法决断也是正常。只要两位愿意帮妾劝说陛下,无论两位有何要求,妾定会竭力达成。" 话说完,夏若卿自地上起身,又托起傅流荧,用绢帕替她拭去泪痕,垂首柔声道:"妾突兀来到,叨扰了两位的安宁。宁贵嫔妹妹怀有身孕容易疲累,妾见她面有倦色,今日就先回去了。只求两位心存慈悲,若卿感激不尽。" 君漪凰与苏灵雨早盼着这位突如其来的瘟神快走,如今她自己愿意走了,哪里还会留客?随意客套了几句,就唤人将人送了出去。 等一干人都出了客室,室内只余下君漪凰和苏灵雨时,苏灵雨才重重吐了口气,软下身子瘫在椅内,苦笑道:"原来还没觉得,现在我怎么觉着跟这位静贵嫔一说话,背上就满是刺儿,闷出一身冷汗呢?" "她来的突然,你我都没防备。雨儿,你觉得夏若卿刚才那番话,能信几分?" "夏若卿十六进宫,因为夏家的事以前结交的人大多离她而去,贺兰馥有段日子虽得恩宠,偏又是个容易得罪人的主。夏若卿此刻宫内无人可依,从情理而言,她刚才的话并没有破绽。" "我也没能察觉出破绽,但我还是觉得她此番到来,实在太过蹊跷。总觉得有什么事是我没能想到的。" 苏灵雨一笑,起身站到君漪凰身侧,指腹按上君漪凰太阳穴轻轻揉动:"好了,不管她意欲何为,反正她现在都走了,也没见生什么事,何必再想那许多?说不定她当真是来求我们帮忙的呢?你面上似是什么事都不爱管,这心却总静不下来,什么都想琢磨彻底,这样会老得快呢。" "你就是心宽!我倒也罢了,你现在是什么状况?能不小心吗?" "是是,我知道你是对我好。"苏宁雨嬉笑着捏住君漪凰脸颊,道:"夏若卿刚闹这一场,我可真是倦了。大汤婆子,陪我小憩片刻如何?" "你真是越来越没个长幼尊卑……"君漪凰话虽如此,哪里又舍得真把人推开不陪?自是边念叨边回暖阁陪着睡了。 君漪凰二人本以为这次风波就这么过了,不想却是她们想得太美。清净日子不过过了两日,从第三日开始夏若卿就不断递上拜帖。 若只是拜帖也就罢了,偏偏夏若卿本人并不等回帖,而是直接来到裕丰宫前。若是帖子未回,她也不闯不闹,就立在裕丰宫门口,化作木雕一般,一站就可站上大半日。一两日还好,夏若卿日日如此,那裕丰宫如今又是宫里最热闹的所在,闲言碎语立即就多了起来。有暗里讥笑夏若卿奴颜婢色的,须知道苏鸿现在可是弹劾夏氏一派最踊跃的一人,夏若卿竟能不顾老父生死巴巴来对苏灵雨摇尾乞怜,当真卑贱无耻。但更多的却是说道君漪凰与苏灵雨仗着南诏帝恩宠,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夏氏再不济夏若卿毕竟还在贵嫔位,将一个二品贵嫔整日晾在宫墙外头风吹日晒,这架子真是摆得比天还高。 这些话虽然都只是暗地里传,但传得多了,自然传到了君漪凰耳中。君漪凰也知道一直将夏若卿拒之门外不妥,无奈之下只得让苏灵雨留在暖阁,自己见了。 再见夏若卿也并没有别的说辞,仍是最初那一套。君漪凰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说尽了,夏若卿偏像吃了秤砣铁了心,继续日日登门递拜帖。 来的次数多了,君漪凰能拒五次,但余下五次总得要走个过场见上一见。到了后来夏若卿既不再提求情之事,也不与君漪凰刻意亲近,只是愁眉深锁坐在客室发怔。君漪凰乐得耳根清净,也不多话,捧着本书坐在上位自顾细阅。 再后来夏若卿不但自己前来,有时候还会带上贺兰馥。好在贺兰馥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君漪凰爱看书,客室中也时常会搁上几本,贺兰馥坐得无聊就会拿起来看。君漪凰但凡看过的书都会作下批注,有的寥寥数语见解却是精辟独到,贺兰馥看得多了,有时竟会主动向君漪凰请教一二。 这日里苏灵雨得了本古琴谱,正在暖阁里与君漪凰研究指法。两人正对一个调子争执不下,青绡又掀帘进来。苏灵雨一抬头见到青绡神色,立即明了:“怎么,夏若卿又来了?” “是,静贵嫔与兰婕妤一起来的,这是拜帖。” 苏灵雨看看拜帖,转头望向君漪凰,失笑道:“这静贵嫔上辈子莫不是狗皮膏药变的?甩都甩不掉。” “我也想不透她究竟是要做什么。”君漪凰放下琴谱,站起身子,人却禁不住晃了晃。 苏灵雨与青绡一惊,忙上前搀住。君漪凰定住神,见到两人紧张神色,不由笑道:“没事,大概是琴谱看久了人有些晕。” “当真没事?还有半个时辰孙御医就要来给我请脉,到时让他也给你瞧瞧。” “当真没事,就方才晕了下。”君漪凰笑道,反将苏灵雨扶坐下,“要小心的是你,别一天蹦来跳去的,什么样子。” “青绡,淑妃身体不适,你去把今日来的人都回了。”苏灵雨瞪了君漪凰一眼,先吩咐了青绡让她离开,又接道:“什么叫要小心的是我?你就不是肉体凡胎不会生病的?你定是怕吃药,所以瞒着不愿看大夫,是不是?” “我当真没病……”话到一半,君漪凰见苏灵雨眼都瞪圆了,只得改口:“我待会让他把脉就是……” “除了头晕还有什么症状?多久了?” “没……不过也就五六日,心情没来由有些烦躁,睡不安稳,这才头晕。大约是神思不宁引起的,没什么大毛病,你别操心了。” “也就五六日?说了叫你别整日去瞎琢磨,你非不听!” “但是夏若卿日日过来,若说没图谋,我总觉不像。若说有图谋,她又什么都不做,连座椅都挑最角落里的……” “还琢磨!” 苏灵雨此刻不但瞪眼,连两颗小门牙呲出来了。君漪凰忍不桩噗嗤’一笑,又怕苏灵雨恼羞成怒,忙打开刚搁下的琴谱,忍笑道:“好了我不琢磨了,咱们瞧琴谱总成了吧?” “不成,你既然头晕,我陪你去歇会儿可好?” “算了罢,你也说了还有半个时辰孙御医就要来了,这会子睡了待会又起不来。” 苏灵雨低头一想,确实如此,也就不再逼迫君漪凰去睡,只是把她面前的琴谱拿到自己面前,皱眉道:“不睡也成,不过瞧琴谱照样伤神,你就别瞧了。我对对前面这段,看能不能先把词填上。” 君漪凰微微笑着挽起广袖磨动砚台,由着苏灵雨忙忙碌碌展宣纸搁镇纸。苏灵雨准备妥当提起狼毫,却见墨汁未好,只能坐在那候着。 君漪凰眼眸盯在砚台之上,似是漫不经心,轻声道:“雨儿,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我记得这话是我问你的。” “不错,那日我答了你,如今该由你来答我了。” 苏灵雨正在试墨的笔尖一顿,抬起头来望向君漪凰,眸色陡深:“你想知晓什么样的答案?” “莫非答案还分几种不成?” “宫闱之内,庭院深深,家人不在,姐妹扶持,自然情深。这个答案你是否满意?” “嗯。” 苏灵雨闷了半晌,却没等到后续,不由问道:“其他答案你想知晓吗?” “嗯。” 墨已磨得足够浓稠了,苏灵雨手持着沾满浓墨的狼毫,笔尖划过宣纸,手腕轻颤,宣纸上现出的黑痕两侧立时多了许多细小枝桠。 苏灵雨稳了稳手腕,深吸一口气,搁下狼毫,移身坐在君漪凰对面,一手抚在腹上,轻声道:“我其实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君漪凰长眉稍颦,问道:“什么?” “我其实并不喜爱孩子,入宫前我曾有过常伴青灯的念头。”苏灵雨唇角轻勾,微微一笑,“但是我知道那不可能,父亲说过他一定会送我入宫。进宫之前母亲也曾告诉过我,后宫之中,孩子是稳固地位最有利的保障,我当时笑而不答,因为若是必须生下孩子,我也希望是与我所爱之人。” 苏灵雨瞧向自己长裙下依然显得平坦的小腹,继续道:“陛下昔日夺嫡时凶险万分,皇后娘娘不离不弃,他们之间的情感已不限于夫妻,更有知己之谊。我虽借着与皇后娘娘几分类似的面容上位,却从未有过插足他们之心。陛下非我心仪之人,这个孩子……我也并无太多期许。” “莫非雨儿你另有心上人?”君漪凰对于苏灵雨方才这番可说是大逆不道的言语似是并不在意,询问语声依旧淡然。 “不错。我用心护卫这个孩子,不仅是作为母亲的缘故,还为了一个人。”苏灵雨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依然专注研墨的君漪凰,道:“因为陛下子嗣稀少,这个孩子若能平安出生长大,不但可保我一世平安,更可保得那人此生无忧。我希望我能够在这后宫中撑起一片天地,庇护在她身周,无论她遇到何事,我都能护得她周全,富贵荣华,安稳度日。” 君漪凰研墨的手一顿,终于放下手中墨锭。 “这个答案,你还想听吗?” “……” “若不是她,苏灵雨如今已沦为游荡在阴曹地府的孤魂野鬼。”苏灵雨似是自言自语,接道:“我时常在想这是上一世就注定了的因缘,无论身份为何,地域为何,兜兜转转,终归是会见到的。“ “上一世注定的因缘吗?或许吧。”君漪凰轻声一叹。 苏灵雨本渐显寂寥的眼神在这一叹后,忽然转亮,颤声唤道:“漪凰!” “嗯。” “你当真不介意……?” 君漪凰抬起头,与苏灵雨目光对视,笑容虽极浅淡,却温熙一如往昔。 “我为何要介意?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所求之事,不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若……若我说,求今生,亦求来世呢?” 君漪凰手指抚上苏灵雨脸颊,再滑至苏灵雨肩头垂下的一缕长发上,缓缓将发丝缠绕裹紧在指尖,再也分离不得:“若你所求,今生来世,皆许于你。” 152、第 152 章 不经意间寒梅渐凋, 新芽轻吐。前朝依旧繁忙, 后宫依然平淡,似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唯有时日匆匆, 犹如指间流沙,毫不停顿的快速流逝。 这世上人生百态, 喜怒哀乐从来不少,有人过得缱绻喜乐, 自有人过得度日如年。 每多过一日, 夏若卿心中的抑郁不安就要深上一分。风雷监中防范严密,消息不容易传出,母亲及弟妹被拘入风雷监中已近一月, 夏若卿也只得了只言片语, 知晓人还活着而已。 前日圆镜传信入宫,道他那边万事俱备, 只等夏若卿这边消息。夏若卿本也欲先除南诏帝, 再去与君漪凰苏灵雨计较。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南塘境内因为左淮一事暴民四起,南诏帝心烦意乱无暇踏足后宫,她才先将蛊虫下在君漪凰身上。如今圆镜来信催促,她须得尽快将子蛊取回, 以便图谋大事。 好在君漪凰这边进展顺利,掐指算来,子蛊附在君漪凰身上已过一旬, 只要寻个机会演上一场戏,让贺兰馥对君漪凰心生杀念,一切自然能结束得神不知鬼不觉。 齐郡目前形势虽然危殆,但君漪凰身份毕竟特殊,一夕莫名暴毙,齐郡定要遣人问明因由。且君漪凰身为目前宫中最高阶的淑妃,南诏帝再忙也必定会亲赴后宫查清来龙去脉。只要南诏帝进到后宫,有了时常接触的机会,他的死期就到了。 夏若卿顺廊慢行,脑中步步推演,面上虽笑意不减,一双翦水秋瞳却蒙上淡淡一层阴霾。拐过廊脚,夏若卿抬头见璎珞仍侍立在门外,便抬手向她招了招。 "贺兰还没起吗?" "回静贵嫔,婕妤昨夜寅时才灭灯,奴婢刚进去瞧了瞧,婕妤还睡着,便没惊扰。" "又没睡好么?"夏若卿秀眉微颦,瞧向贺兰馥房门时眼中添了丝惆怅。那夜贺兰馥来找她,后来虽自愿陪她留在南诏后宫中,夏若卿次日也搬回了主殿,两人平日相处表面上一切如前,但感觉上总似多了种隐约的疏离。近来贺兰馥称夜里睡不安枕,不想扰着夏若卿,独自搬到了临近的院落,夏若卿因为蛊虫的事心存愧疚,害怕不小心露出端倪,也由着她。 罢了,也快了。待南诏帝一死,立刻就安排人将贺兰馥送回北燕解蛊,万万不能让她落在圆镜手中。至于自己与她间的恩怨……恩怨?以贺兰馥的爱恨分明的性子,一旦知晓她一直在利用她,以后怕是再也不会见她了,还谈何恩怨。 每一想起真相大白后的结局,夏若卿胸口总是会泛起类似针刺的痛楚。微微摇头强自摒除脑中杂念,夏若卿吩咐道:"由她睡吧。她醒来若是问起我,你就说我去裕丰宫了,晚些回来。" "是,静贵嫔。" 夏若卿调转方向,出了角门,进到主殿连接前殿的庭院之中。贺兰馥厌恶嘈杂,侍候在承明殿的仆役在同级妃嫔中是最少的了,庭院石路两侧又是高木密藤,行走其中异常幽静。 夏若卿心有所思,并没注意两侧,根本不曾想到路旁竟会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拖入路边假山丛中。 跟在夏若卿身后的挽容呆了一呆,刚反应过来就要高声呼救,一道阴沉的声音截在她尖叫之前冷冷响起:"你敢叫一声,就等着给你主子收尸吧。" 夏若卿在片刻惊吓后迅速定下心神,见卡在自己喉间的手指上套着一枚颜色深碧形如蛇首的指环,立即猜到身后的人是谁,心中倏然一沉,脸上却绽出浅笑,低声道:"原来是张术师。张术师有事派人传话给挽容就是,却不知今日如此举动是为何意?" "你也过来。"张惜春并不理会夏若卿,只是沉声对挽容说道,挟着夏若卿往假山深处走了一段。 挽容与张惜春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人性格阴沉言出必行,又见夏若卿落在她手中,无奈下只得跟了进去。 张惜春直觉得走得够深了,环首见四周高木如盖,将几人身形掩得严严实实,这才手一松将夏若卿摔在假山上。 夏若卿背心撞在山石上,脸色痛得一白,眼中闪过一次怒气,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声道:"张惜春,你做什么!" "做什么?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静贵嫔!" 张惜春每个字都说得极慢,似从齿缝中挤出。夏若卿银牙暗咬,抬头看去,不过一月未见,张惜春模样却似完全变了个人。她人本就极瘦,脸上满布疤痕,如今双目深陷,颧骨高突,更是瘦得如果一具枯骨,面皮上布满密密麻麻黑色斑点,满面怨毒之色,映着树隙间斑驳的微光,竟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连夏若卿都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噤。 挽容明明已经确认过张惜春自四日前就昏迷不醒卧床难起,为什么她此刻还能站在自己面前? "见到我还没死,静贵嫔很惊讶吗?"张惜春似是看透了夏若卿所思所想,桀桀一笑,"静贵嫔当真是好狠辣的心肠,连那贺兰馥身上的蛊也不想解了,竟这么快就想置我于死地!" 夏若卿强作镇定,道:"张惜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若卿,明人不说暗话,你何必再装傻?"张惜春冷哼道:"你也别想拖延时间伺机求援。你知道我的手段,只要我动手,你和你这侍女绝无活路可言。"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给我下的是什么毒?解药呢?"张惜春伸掌掐住夏若卿下颌,愤恨之下指甲竟陷入皮肤中,掐出五道血槽,"夏若卿,好手段啊。居然在膳房送给我的膳食和长寿庵中分别下药,我千防万防,事事警觉,还是着了你的道!要不是我擅长毒物,以毒克毒,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 张惜春话既说得如此明白,夏若卿也不再假装,眯眼看着张惜春,冷笑道:"你既然这么大的本事,何必再来找我?" "废话少说!把□□方子和解药给我!"见夏若卿毫无惧色,张惜春愈发恼怒,手中劲道放大,直捏得夏若卿下颌骨骼咯咯作响。 张惜春心中清楚,她用在身上的毒只能暂时克制夏若卿下的毒,以毒克毒不是良策,今日若不能逼夏若卿交出解药,一旦身体承受不住两毒并发,纵是仙丹也救不了。 "你……若是……掐死……了我,可就……没……解药……了。"夏若卿纵然被掐得面色紫红,脸上却是笑意不减,眼中满是嘲弄之色。 张惜春知道夏若卿说的是实话,直气得浑身发颤,手指到底松了,重重一挥手,眼眸转了转,竟也跟着笑起来:"我知道静贵嫔不怕死,怕死的话早就明哲保身跟夏家撇清关系了。" 夏若卿用手撑在挽容肩头,捂着脖子使劲咳嗽喘息,也不接话,等着张惜春自己往下说。 "不过静贵嫔也不想想,我会这么容易把蛊虫交给你,难道手中就不会留下什么后招吗?"张惜春拨弄着手指上形状诡异的玉环,笑容阴森:"只要我对着这指环吹上一吹,呆在兰婕妤体内的那只小家伙怕就没那么安静听话了。" 夏若卿咳声骤然一止,瞳孔紧缩,抬头道:"什……么?" "静贵嫔自己不怕死就罢了,难道也不怕那位兰婕妤死吗?"张惜春一见夏若卿反应,就知道自己戳到了夏若卿软肋,更是得意:"身受血蛊反噬的人,死前会被蛊虫噬咬五脏,搅缠血脉,痛苦堪比凌迟。那位兰婕妤的脾气虽然不怎么好,样貌却是一等一天下少有的美人,对你更是痴心一片。静贵嫔你当真舍得你那位如花似玉的情人受尽苦楚七窍流血而亡吗?” “情人?” “哈哈,我知道你们是两个女人,那又怎么样?她瞧你的眼神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瞒得住旁人瞒不住我!” 夏若卿一瞬不瞬盯着张惜春,唇角逐渐轻勾,似是忍俊不禁:“张惜春,你是在用贺兰馥威胁我?” “不错,我是在用贺兰馥威胁你,如何?” “如何?”夏若卿笑容渐敛,眼神由嘲讽转为怜悯:“张惜春,我一直以为你虽然谈不上太聪明,至少也不算太笨。但我怎么都想不到,你竟会用贺兰馥来威胁我。” “……” “我夏若卿现在人还在这里,是因为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幼弟幼妹。否则区区一个南塘皇宫,岂能困得住我?你若挑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或许我都会忌惮顾虑。偏偏你谁都没选,单单挑上贺兰馥?”夏若卿背靠在挽容身上,接过挽容递来的绢帕擦拭下颌伤处血污,虽然鬓发散乱狼狈姿态却优雅如故:“嗯,也不能这么说,你刚才确实说对一半,贺兰馥与我自幼一同长大,她对我用情已久,至纯至深。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她对我用情至深,可不意味我对她有同样的感情。” “…………” “你也不想想,若真是捧在心尖上的人,我怎么会舍得让用她养蛊?又怎么会明知杀了你就无人替她解蛊,却仍对你用毒?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连这些都想不明白,居然还用贺兰馥来威胁我,妄想我给你解药?”夏若卿微微摇头,柔声道:”张惜春,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你……!”张惜春看着面前这个面带微笑,眼底却滴水成冰的女人,本已坚定的心竟有些微动摇,念头再一转,本绷紧的面皮又微微松开,哼笑道:“你以为这么说就能保得住贺兰馥?也未免太小瞧我。你既不在意她,那她死活想必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罢。” 话说完,张惜春屈指将玉环放在唇边,眼睛片刻不离夏若卿,不愿放过她一丝反应。没想到夏若卿对她的动作竟真似浑不在意,以绢托腮,仿佛旁观的看戏人一般。 张惜春心中一寒,手指不自禁轻颤:“夏若卿,你当真不在意?!” “反正子蛊已经种在了君漪凰身上,我正在发愁怎么才能催动母蛊才好,你若肯代劳,我倒省下一桩事。你想试就试,我又没拦你,何必一再问我?” “不错,事已至此,何必再问?” 突如其来插入的声音清冷如水,却叫夏若卿眼皮一跳,蓦然转头寻向声音来处,却见一只素手拨开繁密枝叶,露出一张美艳妖娆全无表情的脸来。 “贺兰?!” 贺兰馥对场内立可致她死地的张惜春宛若未见,一双星眸只是盯着夏若卿:“卿卿,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在我和君漪凰身上下了子母血蛊?” “贺兰!” 贺兰馥偏头静静看着夏若卿,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泛起一丝难得一见的笑容:“好,好。好!” 说完最后一个‘好’字,贺兰馥眼睫轻合,按压住枝桠的手指一放,人重新隐没在重重枝叶之后。 “贺兰,等等!” 夏若卿见势力欲追,不想手腕一紧,刚一回头就对上张惜春那张形如枯骨的面容。 “夏若卿,你想去哪?” 此时此刻最得意的莫过于张惜春。从将人擒住满怀把握,到信心渐失心智动摇,张惜春有片刻确是不知如何是好。贺兰馥突然现身时她还吓了一跳,随即再看夏若卿反应,张惜春这才恍然大悟。 夏若卿果然厉害,差点就上了她的当! 既然用贺兰馥就能镇住夏若卿,别说解药,以后对夏若卿呼来喝去,又有何难?! 这种情况下见到贺兰馥,夏若卿脑中一时一片空白,直到张惜春出声才想起旁边还有这么个人。 再见此人一脸得色,夏若卿眸色微沉,顺着张惜春拉扯的力道跌进她怀中,手腕一翻一抬,早伺机藏在掌中的匕首已经刺进张惜春胸前。 从夏若卿养蛊喂血开始就匕不离身。这柄匕首刃口极薄,仅在刃口设有血槽。匕首入胸竟连片刻阻隔都没有,唯又一串血珠顺着血槽喷溅在夏若卿外衫上。 夏若卿不等张惜春反应,手起刀落,瞬息间就刺下七八刀。形势转变太快,张惜春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胸前冰凉过后传来一阵剧痛,再被人用力一推,整个人就软软跌在地上。 见张惜春口鼻溢血,眼珠外凸,夏若卿知道她是活不成了,顺势把手中匕首一抛,旋身就要往贺兰馥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娘……娘娘!娘娘!衣服!血!” 从贺兰馥出现到张惜春倒地,不过呼吸间事。站在一旁的挽容见到这戏剧般的变故早吓呆了,这下见夏若卿不管不顾就要出去才醒过神来,急忙拉住夏若卿指着她遍布血迹的外衫发抖。 夏若卿俏脸含煞,低头见到自己的衣衫,知道这么出去实在是不妥,一把挥开挽容,三两下剥下外衫扔给挽容,立即追了出去。 挽容抱着一件满是血迹的外衫呆在当地,这地方隐在林木深处假山丛中本就阴暗,低头又见张惜春鲜血四溢面目扭曲的脸,直吓得牙齿打颤,犹豫了一下一顿足,把手中血衣抛在当地,跟着夏若卿的路径飞快跑了。 张惜春气还未绝,想伸手去抓挽容腿脚,又哪里够得到?伏身爬了两步,张惜春只觉胸腔中似是无遮无拦,冷风嗖嗖直往里灌,全身迅速失温,知道今日再难幸免,心中怨毒之意大盛,挣扎着将手指屈到唇边,用尽残余力道向指上玉环吹去。 且说贺兰馥失魂落魄的从树丛中退回石道上。候在道上的璎珞掩不住眼中同情之色,嗫嗫唤了声‘婕妤’,却不知该说什么。 园中幽静,少有人声,夏若卿与张惜春藏身之处虽深,音量虽轻,却还是没能掩住行藏,让贺兰馥与璎珞听得清楚明白。 璎珞身为贺兰馥的贴身侍婢,对贺兰馥与夏若卿间的事多少知道一些,一边心惊于夏若卿的狠厉绝情,一边不禁暗中叹息这或许全是命定。 如果贺兰馥能晚醒片刻,如果贺兰馥不是听闻夏若卿刚走起念想来寻她,如果不是这园中太过安静…… 或许贺兰馥还能沉醉梦中。 贺兰馥对璎珞的怜悯神色尽收眼底,心神不禁一阵恍惚,轻声道:“璎珞,连你也可怜我吗?” “婕妤,奴婢没有……不是,奴婢不……” 贺兰馥对璎珞的惶恐回应宛若未闻,抬头望天,只见云散雾开,朝阳初现,今日竟是冬日后少见的晴天。 心中主意已定,贺兰馥倏然拔足向殿门方向跑去。璎珞听到脚步声,一愣后忙提裙去追,连声道:“婕妤!婕妤您要去哪!婕妤!” “璎珞,贺兰呢?” 刚跑了两步,璎珞就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从树丛中钻出的夏若卿。璎珞吓得一颤,膝盖发软猛地跪在地上,指着贺兰馥飞奔的方向哆嗦道:“婕妤……往殿外去了!” 夏若卿一听,心中更急,连忙尾随而去。 贺兰馥还未出殿门,就觉得脏腑中一痛,趔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贺兰家毕竟出身北燕,贺兰馥虽然厌恶蛊术,但对子母血蛊之名也略有耳闻,知道这是北燕蛊术中最厉害恶毒的一种。咬牙忍过胸前这番悸动,贺兰馥脚步不停,跌跌撞撞绕过殿前一干轿夫,加速往裕丰宫奔去。 一路上若干宫人只见平时冷艳寡言的兰婕妤竟如疯了般在路上狂奔,又不敢拦阻,个个躲在墙角跪地行礼。贺兰馥对所有人视如不见,只觉全身血液在奔驰中几近沸腾,口中腥甜翻涌,眼中望出去皆是白茫茫一片。 再忍忍! 再忍忍! 至少要告诉君漪凰,她中了血蛊! 她死了没什么,本就是咎由自取!但是君漪凰!君漪凰何其无辜! 裕丰宫的绿瓦红墙已然在望,贺兰馥精神一振,合身冲向大门。她这段时日常来裕丰宫,门口的宫人大多是认识她的,但是一无拜帖,二来贺兰馥此刻面容实在狰狞,宫人哪里会让她进去? 只是贺兰馥自幼随父兄习武,虽谈不上武艺绝伦,但对付一干奴仆侍婢绰绰有余。此刻又是情急之下,下手没个分寸,后来竟冲破了一干阻拦的宫人,直入裕丰宫中。 今日天气晴好,君漪凰起了大早,独自搬了琴在前院亭中弹奏。但琴弦在手,君漪凰心中却说什么都安定不下,起手就错。连错几回,君漪凰烦躁难安,刚想叫侍女将古琴抬回琴室,却觉得胸口陡然剧痛,古琴松手摔在地上,琴尾瞬时碎裂。 “娘娘!” 旁边的侍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要去扶君漪凰,就听见园中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娘娘,兰婕妤竟像是疯了,死命往宫里冲!门口一堆人都拦不住!娘娘您先避一避吧!” 侍女闻声大惊,连忙搀扶君漪凰想避入室内,没想到不过短短片刻,君漪凰已经痛得全身颤抖动弹不得。侍女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刚叫人去唤苏灵雨,贺兰馥已经跟着那来报信的宫人冲到亭前。 君漪凰只觉五脏颠覆,疼得满额冷汗,但她性子要强,仍忍着一声不吭,勉强张开眼去看贺兰馥。没想到亭外的贺兰馥比她也好不到哪去,素来整齐的衣裙在奔跑争斗时已经散开,随意绾成的月髻也披散凌乱,下唇咬得鲜血淋漓,眼中满是红丝,脚步仍旧踉踉跄跄向她靠近。 “君……漪凰……血……蛊……” 贺兰馥从承明殿奔到此处,已经用尽所有力道,残存的只剩下一丝强加于己的信念。如今见到了君漪凰,贺兰馥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摔在阶上,口中仍喃喃不绝:“寻人……解……血……蛊……” “血蛊……什么血蛊……?” 苏灵雨听人禀报君漪凰突病,吓得从暖阁中匆忙赶来,正好见到贺兰馥摔在台阶上。苏灵雨微一愣神,脸色倏然大变,大步绕过贺兰馥来到君漪凰面前。佳人别前尚谈笑正欢,再见面竟是容色惨淡,几不能言。苏灵雨握紧君漪凰冰凉的手,只觉喉间一哽,胸前气息顿时散乱,小腹传来难以忍受的绞痛,人立时委顿在地。 “啊!见红了!宁贵嫔!” “御医呢!怎么还没来!快来人啊!” “娘娘!宁贵嫔!兰婕妤!这……这!” 耳畔一片杂乱,宫娥们纷纷慌了手脚。但在苏灵雨眼中一切似乎都变得异常缓慢,视线掠过贺兰馥,再扫回君漪凰,苏灵雨已经差不多全然明白了,只觉心中一片冰凉绝望:“漪……凰……” “漪凰!”旁边似乎不断有人拉扯她的手臂,蓝醉使劲挣扎也无法挣脱。她想拥住近在咫尺的君漪凰,中间却隔了许许多多的宫人,让她连君漪凰的手指也碰不到。蓝醉全身一阵抽搐,眼睛骤然睁开,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第一人竟然是那个本该伏在台阶上的贺兰馥。 153、第 153 章 "漪凰!漪凰呢?!"蓝醉仓皇四望, 想找刚才还在面前的君漪凰, 但头一转动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就连眼前的贺兰馥也变得摇动不定,视线过处除了一片净白就只有许多夹杂在其中几近虚线的扭曲物体。 "别动别动!" "小醉?" "这次是真醒了?" "艹, 还看!他妈的你们是医生还是来看戏的?还不快去!" 七嘴八舌的声音嘤嘤嗡嗡充斥在耳膜边,蓝醉本来就混沌晕眩的脑袋里像是被倒进了一堆油盐酱醋, 用勺子搅得风生水起。三四只胳膊连同沉重的体重迅速压在蓝醉左右肩上,把她仅有的一丝挣扎也消灭在萌芽状态。蓝醉全身上下都是伤, 被人一压痛得她张口就想骂人,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边的重压突然就消失不见。 "放开她。" 声音淡漠,却莫名有着一种让人不得不听的威压。挡在蓝醉面前人影的犹豫了一下, 还是松开了手。 蓝醉松了口气, 闭眼缓过神,重新睁开, 视线虽然有点说不出的怪异感, 至少比刚才清晰多了。 四周没了小桥古亭,满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素净到炫目的白。当然也不是净白,在白墙白顶的屋子里还站了七八个人,不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用一种极为奇特的眼神看着她, 像是又期待又怕她会突然跳起来咬人一样。 蓝醉看看脸带刀疤满脸凶恶的董仲和缩在他背后的两个伙计,再看看退到床尾的三个白袍打扮医生,眼珠转了转再看向离她最近的贺兰馥, 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蓝醉?"贺兰馥偏偏头,妖娆的脸上冷淡中又带着些许不确定,"雨儿?" 华丽的水晶墓室……凶险的地下甬道……高大的黄金树……看似无害却凶狠无比的金豆虫…… 君君为了救她用尽阴力!榆晨偷走君君的魂魄!遍布地穴的大火!白素荷为了救君君为她引魂归魄! 那坐在身边细心照顾她的君漪凰呢?无奈又纵然,让她抱着耍赖的君漪凰呢?性情淡泊,却事事都要揣测为她考虑周详的君漪凰呢?那个温柔笑着对她说"若你所求,今生来世,皆许于你"的君漪凰呢? 蓝醉看着面前这张魅惑绝美却不再熟悉的面容,心神忽地一阵恍惚。 "好像还是没醒啊?" "要不还是先打针镇定剂?" 贺兰馥,或者该称为君漪凰,眼中略过担忧:"蓝醉?" "我……昏了多久?"蓝醉定了定心,再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现在大概是中午,外面光线很好,房间窗帘掀开了大半,敞亮的空间让蓝醉终于察觉了为什么醒来开始就觉得视线有些奇怪--左边的视线狭窄了大半,让她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产生了一种似是而非的偏差。 "真的醒了!这次是真的醒了!"蓝醉这句话一说,董仲本来忐忑的表情秒转狂喜,熊一样的身体挤到床边,高兴道:"死丫头,老子还以为你辈子都要躺在床上做梦了!说了喊你别去你偏去,妈的那里面的破药真他娘的厉害!出来了都能让人发疯!" 蓝醉躺在床上,仰望董仲张着一张大嘴哇啦哇啦说个不停,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仲叔,让你担心了。" "担心个屁。"听蓝醉这么一说,董仲竟然像川剧变脸一样瞬间又把表情绷了起来:"老子才不担心你!一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活该变成这样!" 董仲鼓着眼睛瞪蓝醉,喘了两口气还是没继续骂下去,火气又没地消,转头对还在门边发呆的两个伙计就吼道:"一个个白痴一样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买碗稀饭回来?调味菜里葱姜蒜辣椒一样都不准放!" 两个伙计应了声,刚拉开门,董仲又冲着床尾的三个医生吼:"医药费又不是白给的,人醒了还不检查下!" 接下来蓝醉就变成了案板上的一条咸鱼,被人翻过来覆过去。终于那个带头四十多岁的医生松开蓝醉眼皮,关掉手电,开始了结语:“手臂骨裂部分恢复情况良好,身上的伤口也没发生感染,口收得不错,不过活动的时候还是注意点别挣到。今天抽的血样我们会去做个毒性测试,不过初步根据今天的语言反应和瞳孔光反应,应该没大问题了。还有你昏迷了二十三天,虽然每天都有人帮你进行物理按摩,但刚下地行走的时候还是留人在旁边陪着。” 蓝醉对医生的检查结论没什么反应,只是靠在枕头上看着三个人。她当然知道刚才那些结论其实都是废话,日常检查就能得出,根本不需要检查那么久的时间。 果然那个医生话说完还是一副磨蹭样,慢吞吞的收拾手边东西,眼角不断瞄着蓝醉,隐约流露出好奇又惋惜的意思。 等人终于走了,病房内只剩下董仲和君漪凰,蓝醉才皱起眉头问道:“他们怎么了?我身上的伤没什么奇怪的吧,而且呆在这家医院里,他们不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哼,他们不是好奇,他们是可惜没戏看了。”董仲对蓝醉哼了声,说道:“刚醒就别东问西问的,吃了东西继续睡。现在能吃能睡就好好过日子,不然等你妈腾出手来,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我妈?”蓝醉心咯噔一下,表情有点扭曲。这天大地大,她唯一怕的就是老妈。 “你这次死定了。”董仲接过伙计买来的稀饭重重放到蓝醉面前搁板上,“你倒好,闯完祸往床上一躺完事,你老妈去给你擦屁股去了。” “仲叔……我好歹是女的,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屁股屁股的……”蓝醉笑得有点勉强,“我闯什么祸了?” “老子把你当丫头的时候你给我充汉子,老子把你当男娃的时候你他妈的又跟我装秀气?”董仲横了蓝醉一眼,“你妈出马你就不用担心了,这段时间老实点呆在医院里修养,查不到这里来。你要担心的是别的。” 董仲话说着,瞄了瞄始终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君漪凰,再看回蓝醉,表情说不清是咬牙切齿还是幸灾乐祸,“趁着还有时间,想想怎么跟你妈交代吧。” 话说完,董仲手一挥把伙计都赶出门,说道:“我知道你跟她有话要说,我先走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完,蓝醉觉得身下病床一抖,房间门重重关上。蓝醉苦笑摇头,看来这次仲叔气得不轻啊。 一双修长却异常惨白的手帮蓝醉把热粥盖子揭开,又把配菜一一摆好,就在蓝醉心生期待的时候,那双手毫不迟疑的收了回去,拢在衣袋中,根本没有任何要喂病人餐的意思。 “……”蓝醉不情不愿拿起勺子把粥往嘴里舀,心里微微泛起一点苦涩。她虽然全身上下上百道口子,当初送进医院的时候确实是血肉模糊煞是吓人,但实际上的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因为大部分都是被君漪凰的风刃伤及,伤口虽密却极薄整齐,而且伤口里没有残余物不容易引发感染,躺了这二十多天大部分伤口都收口了。至于其他的伤,蓝醉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只是在梦中见到了君漪凰曾经是如何对待苏灵雨的,再对比君漪凰此刻的冷淡,想不心塞实在有点难。 “我现在身上尸气太重,你还没痊愈,离我远点比较好。”君漪凰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蓝醉的心思,人虽原状坐在椅上,倒是终于开口了。 “……”什么叫离远点比较好?还不如不说! 话虽如此,蓝醉的心情总算稍微好了一点点,再说她现在也是问题一堆,暂时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 “……你现在习惯吗?” “还好,只是当鬼当久了,突然有了肉身觉得很重不习惯。” 蓝醉‘唔’了声,边喝粥边打量君漪凰。如果是个不认识的人还好,偏偏梦里看到了君漪凰和贺兰馥的恩怨,现在再看君漪凰顶着贺兰馥的脸,实在说不出的别扭。 “白素荷现在怎么样?” “还没醒。听说伤到了内脏,内伤比你重。” “……”一听到白素荷伤重,蓝醉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起白素荷,蓝醉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从伙伴来说,白素荷妥妥是个好搭档,能力强人冷静够义气,蓝醉打心底欣赏她。但后来知道白素荷是贺兰馥的转世,贺兰馥算害死君漪凰的元凶,蓝醉虽然知道那是上辈子的事跟白素荷无关,还是忍不住生出恨意。后来经过这一场梦,知道贺兰馥也是受害者,加上白素荷又救了君漪凰……这剧情太转折,她已经懵逼不知道该怎么调整心情了。 “蒙筝倒是醒了,你想见吗?” “不想。”这两字蓝醉倒是回得干脆利落。 “……”君漪凰把蓝醉吃剩的餐盒收拾了,又把窗帘拉拢:“大夫吩咐让你多休息,我先出去,你休息吧。” “漪凰!” 看君漪凰要走,蓝醉刚靠下去的身体又猛然坐起,伸手拉住君漪凰手臂。 君漪凰身体轻轻一僵,微微皱眉,道:“你原来叫我君君挺好的。” 蓝醉闻言胸口一痛,勉强笑道:“因为漪凰是苏灵雨叫的是吗?” “……”君漪凰转过身,正色道:“蓝醉,你是你,雨儿是雨儿。” “你真的分得清吗?如果分得清何必舍得魂飞魄散也要救我?” “……蓝醉……” “你分得清,我却分不清了!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蓝醉,眼睛……难受吗?” 君漪凰并没有回答蓝醉的问题,只是怔怔瞧着蓝醉。过了片刻,手还是伸过去覆在蓝醉蒙了薄薄一层纱布的左眼上。 刚才检查时医生已经坦诚告诉蓝醉她的左眼伤及眼球,入院经过检查后确认无法修复,已经进行了眼球摘除手术。不过医院已经根据蓝醉的眼形定制了假眼,再过五天就能送来。 蓝醉这是第一次在神智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与君漪凰真正进行接触。不是薄薄的纸张,也不是虚无的影像。 但是暴露在纱布旁的肌肤与君漪凰的手掌接触时,不管君漪凰的力道多轻,动作多柔,那僵冷入骨的触感都真真切切告诉蓝醉,君漪凰虽然拥有了实体,但这实体却并没有因为填入了君漪凰的魂魄就变为活人。 这只是一具实实在在的、能够移动的尸体。 “不难受,已经不痛了。”蓝醉闭上余下的右眼,掩去眼中情绪。 她知道,事情恐怕还没结束,路——还将继续。 154、第 154 章 蓝醉不是个闲得住的人。在躺了两天体力恢复过半后, 蓝醉对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日子已经忍无可忍, 坚持要下地活动手脚顺便溜达一番。 董仲肯定是不同意的,问题是董仲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蓝醉左右,留下来看管蓝醉的伙计还不如不留, 被蓝醉一吼就夹着尾巴贴墙角装石雕。至于君漪凰董仲就更不指望了,说三句未必得一句回应, 董仲还不敢大小声,毕竟唯一制得住这只鬼的白素荷还躺在床上没醒, 董仲可不想自找麻烦。 所以等到第三天, 蓝醉在与董仲签订了绝对不出医院一步的协定后,终于能够脚踏实地感受可爱的地面了。 蓝醉刚一下地就往白素荷病房跑。白素荷的病房与她的就相隔了两间,不过由于白素荷还没醒, 医生禁止无关人等打扰, 蓝醉只好隔着玻璃往里瞧了瞧。 病房很宽敞,旁边放着各式大小不一的医用仪器, 白素荷躺在正中央的床上, 样子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通过白素荷不时挣扎的动作和旁边一个白发老者忧心的表情,蓝醉猜测白素荷的情况并没有董仲说的那么好。但是蓝醉问过负责白素荷的医生,医生告诉她们几个入院的时候都出现了颠茄碱中毒症状,其中白素荷中毒情况确实最深,一度出现因为呼吸麻痹导致的呼吸衰竭, 不过在注射阿托品阻滞剂和大量补液后,她们三个人体内的毒素大半已经排出,不会再有生命危险。按常理来说是没问题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白素荷始终昏迷,临床症状也表现得十分痛苦,医生猜测这是由于白素荷还陷于颠茄碱的致幻效果中无法苏醒,只能不断给她注射镇定剂缓解并输入大量葡萄糖稀释毒素。 听过医生的解释,蓝醉心情很是郁闷。更让她郁闷的是除了第一天,后来两天再去看白素荷时都看到了一个她现在特不想见的人——蒙筝。 蒙筝瘦了点,圆圆的脸蛋因为生病露出一点美人尖,不过眼睛还是圆滚滚的,看人时候就像只小松鼠,很是可爱。不过蓝醉不知道是因为知道了蒙筝是夏若卿转世又在梦中见识了夏若卿手段,还是因为病房外走廊封闭采用人工照明不均的缘故,总觉得蒙筝现在的眼神像是蒙了一层影子,眼眸不经意转动间带着丝似有若无的寒意。 蒙筝也看到了蓝醉,几次像是想打招呼,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蓝醉后来为了避开蒙筝,专门挑吃中晚饭的时候去看白素荷,这下倒是没再遇到蒙筝,不过蓝醉又发现了一件稀奇的事。 这个医院的食堂饭菜很不错,而且作为短暂的休息时间,每到餐点时病房走廊上应该是空空荡荡的。但就这两天的观察蓝醉发现一到休息时间总有一两个医生护士端着饭盒在白素荷病房外悠来晃去,虽然互相打招呼时一本正经,但看她的眼神总透出一种探究和畏惧。 让蓝醉困惑的不止是医生,甚至连仲叔留下来的两个伙计对她也是几乎一样的态度,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蓝醉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去问他们原因,知道问也白问。董仲从她醒后一直很忙,即便露面只要蓝醉问他问题,董仲也是一句‘她什么都不要管’打发了事。这种置身于谜之诡异的气氛让蓝醉全身上下都像黏了一层胶,加上君漪凰若即若离的态度,憋得她简直胸闷气短,短寿三年。 这天蓝醉楼上楼下已经来回窜了四趟,又答应过董仲不能出门,实在无聊至极。正低着头往自己那层病房走,准备窝回床上大睡特睡的时候,居然撞到了一个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怎么走路不看人……咦?丫头?”熟悉的带点痞气的声音刚抱怨到一半,两人目光一对上,都很是意外。 “十三哥?” “仲叔居然舍得放风让你到处跑?” “你怎么在这?” “仲叔在不在?要他看到我找你,又要骂人了!”容十三没理会蓝醉疑问,反倒做贼一样左右张望,等确认蓝醉真的只有一个人时拉着人就跑。 “喂喂,容十三你发什么疯?” 蓝醉莫名其妙,被容十三一直拉到顶楼,才喘着气一把甩开人,捏着拳头磨牙。 “不怪我啊。上次我听说你醒了跑去看你,结果你还没见就在门口遇到仲叔。仲叔二话没说把我喷了个狗血临头,叫我没事少见你。“容十三很是委屈的摸了摸自己脸,“丫头,我这么帅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招人嫌了啊?” “你一直都挺招人嫌的。”蓝醉毫不客气的直言不讳,上下打量了容十三一遍,“你没事跑这来干嘛?我记得你最讨厌进医院了。” “想你了么。”容十三继续嬉皮笑脸,看蓝醉眼睛一眯连忙退后一步,“得,丫头,形象啊!你十三哥是这么薄情的人吗?听说你病了我怎么都得来看看吧?” “……”蓝醉将信将疑,从容十三笑嘻嘻的脸上又看不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还说,丫头,你这次名声大了哈。”容十三抱着手臂靠在女儿墙上,要笑不笑的看蓝醉,“我估计圈子里人要听说你在这,大半得赶过来抽你一顿。” “我干嘛了我?!”容十三的话没头没尾,蓝醉更莫名其妙了。 “听说你跟榆家去北蒙踩了个大点儿是吧?” “嗯。” “听说你们不但把人家坟刨了,还在里面点了好大一场火是吧?” “……嗯。” “丫头,不是我说你。咱们干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要动手也得轻手轻脚的。你倒好,点了那么一场大火,烧完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你也不想想那几天北蒙下大雪,那场火虽然是在地下烧起来的,但那热度会不往上传吗?地下烧着的那一圈把地面的雪都烤化了,映着周边一圈雪醒目得不得了。北蒙那边盗猎查得严,北蒙地方又大,所以巡查人员要定期按片区坐直升机在空中进行巡查。地上那么大一个圈,巡查员就算在天上也看得一清二楚。”容十三摇摇头,又道:“我不知道你们在那个点儿里是栽了多大跟头,连车子都随便拿迷彩布盖了就留在当地。巡查员发现异常报到公安,去那片地一搜就把车搜了出来。幸好留在那儿的车都是榆家的,暂时没把你牵扯进去。不过一掏掏出那么大一个古墓,看规制至少也是王侯级别的,查盗墓这股风好不容易挨了两年才冷下来一点,出了这么一个事一下又烧起来了。你说圈子里人想抽你不?” “……”蓝醉怎么都没想到会捅出这么大娄子,不由无言以对。 “好了好了。”容十三伸手在蓝醉脑袋上乱揉一通,“蓝伯母一听到风声就去帮你处理这事,现在压得差不多了。不过你这段日子还是小心点,毕竟这一严查你就算断了人家财路,怕有些脑子长腿上的想不通来找你麻烦。这地方的人嘴巴倒一向闭得很紧,这段时间住的人也少,应该也不会乱传什么消息出去。你把身体调养好了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舒舒服服住上一两年再说吧。” “别揉我头发!”蓝醉闷闷地把容十三的手打开。难怪她问什么仲叔都不说,以仲叔平时做事的风格哪里会这么粗心大意?肯定是仲叔当时看她当时伤重吓慌了,想先送她到医院才回去处理后续,没想到没来得及就被抓住了尾巴。 “行了,大不了搬容家住去,怕什么,有哥在呢。”容十三不怕死的继续把爪子伸到蓝醉头上,不过这次却没再乱揉,安静许多。 “丫头。” “干嘛?” “你是为了那个君漪凰吧?” 蓝醉倏然抬头,看向容十三。 “我知道你做事细得很,而且还有白素荷在。如果只是为了财,你们不会这么拼的。”容十三眉毛皱了起来,表情也变得严肃:“值得吗?” “……” “她只是一个怨气不消的恶灵,就算当初你许了诺要帮她,但是做到这一步,赔上一只眼睛一身伤,值得吗?” “……漪凰不是恶灵。” “……好了,小丫头长大了,看来后面的我也不用说了,白费口舌。也难怪仲叔看到我就恨不得揍我一顿,他妈的我当时是脑子短了哪根弦,谁不找偏偏找你去倒她的墓!”容十三说着泄愤一样往前虚踢一脚:“现在都这样了,也没后悔药吃。不过你也不能总带着她这样晃吧。这地方虽然管得严大家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你做法也太惊悚了,你知不知道整个医院上下看你们几个跟看外星人似的。” “对了,我还想问你,他们到底是怎么了?看我的眼神稀奇古怪的。” “何止是稀奇古怪。”容十三哼了哼,“我听仲叔说你们盗的这个墓是个北燕公主墓,墓里回填的沙子和土都掺了一种叫君影草和宣葛香的东西,所以会产生幻觉。不过我倒想知道什么样的药会让三个人产生一模一样的幻觉?你们三个昏着的时候经常说胡话,而且三个人的胡话居然还对得上。那些医生护士到后来简直把你们三当八点档连续剧了,一有时间就往你们病房凑,就等着看大结局呢。” “我……” “不想说是吧?行,我不问。不过蓝醉丫头,我还有件事想请教你下。你以前随身带个小纸人……好吧,那个往包里一塞就看不到了,我勉强接受。但是你现在居然带着具尸体到处走,你是当别人傻呢,还是当别人瞎?” 155、第 155 章 容十三从衣袋里掏出一根烟, 也不问蓝醉意见, 自顾点燃深吸一口,把烟圈全部吐到蓝醉面前,才冷冷道:“丫头, 你该不会以为一具尸体能走能开口说话,就能冒充活人了吧?如果你真这么想, 我觉得我需要建议医生给你做一个深度的脑ct扫描,看是不是你在那北燕公主墓里撞坏了脑子。” 笼罩在烟雾中的蓝醉是朦胧的, 只能隐约分辨出她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表情从诧异到委屈,倔强夹杂着不甘,最后归于让人难以捉摸的空白。灰白的烟草雾气在空气的稀释和微风的吹拂下渐渐淡去, 终于捕捉住蓝醉眼中的最后一丝情绪,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失落、愤怒以及淡淡的绝望。 一种被人强行从一场明知是梦的梦中摇醒的愤怒。 一种容十三从来没在蓝醉身上看到过的绝望。 容十三没有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猛吸夹在手中的烟。烟的长度在火星的烧灼下迅速短了三分之二, 容十三像是终于做出什么决定, 把烟往地上一抛一碾,抬头对蓝醉一字一顿说道:“医生说你现在恢复得已经差不多了,我待会给蓝姨打个电话,明天把你接到容家的祖宅修养一段时间,其余的你就什么都别管了。” 话说完, 容十三并没有等蓝醉回答的意思,越过蓝醉就想往楼下走。 “君漪凰的结果就是我的下场。” 简短有力的一句话把容十三拉门的动作顿在当地。容十三手掌握紧,一下把半开的门砸回原处, 发出一声震动耳膜的巨响。 “蓝醉!” “如果你是替我妈来问我的意思,这就是我的答案。” “……” “我知道,如果你们想动手,漪凰敌不过你们,就算我帮她也没用。我只有这句话,你们看着办。” “你这是拿自己来威胁我们?” “是。” “……好,蓝醉你好,你好样的。”容十三脸上终于露出从没显过的戾色,困兽一样绕了两圈,像是气不过,伏在门边墙上一阵大咳。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少条胳膊腿儿,甚至连命都丢了你才会罢手?不管你们以前经历过什么,都过去了!懂吗?都过去了!那些人不是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里面越陷越深?!你到底明不明白,她都已经死了!就算现在有了一具身体,她也不是活人!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十三哥。”蓝醉摇摇头,声音带了一丝凄凉:“你不明白,我和她上辈子的缘分还没尽,我出不来了。” “你!”容十三狠喘了两口大气,张口结舌半天,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法说,最后又抽出根烟点燃,边抽边悻悻道:“随你便,爱死死,关我屁事!” 一度趋于紧张的气氛随着容十三这句话总算稍微缓和下来。蓝醉磨蹭半天,还是低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回我妈的话?” “又不是蓝姨叫我来的,我们小时候好歹一起玩过,我看不过去了还不能说你了?”容十三翻了个白眼道:“蓝姨的脾气我们这辈儿的都清楚,你别直接跟她顶。找机会我把你意思透点给她,她毕竟是你妈,我估计就算火大也真不能拿你怎么遭——得,你就仗着大家都护着你,使劲儿折腾。我给你说,除非你躲到深山老林没人烟的地方当野人,不然带具尸体在身边绝对没戏!普通人就算一下两下看不出来,看久了还会发现不了?你趁早想个解决办法,我看原来那个小纸人就比现在靠谱多了……” 容十三还在叨叨个没完,顶楼的隔门突然被人一下从里面推开,露出个皱鼻呲嘴的青年。 “容十三,医生说了不准抽烟!你一个病人不好好躺床上到处窜什么,你属耗子吗!” 蓝醉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生一愣,觉得有几分面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哪里见过。但青年没给蓝醉继续打量的机会,一把把下巴上的口罩罩回鼻子上盖住大半张脸,怒气冲冲的往容十三方向走。 “容狗儿,又用你的狗鼻子了啊。这烟味有这么独特吗?隔这么远你都找得到。”容十三一见来人,立时恢复了平常的吊儿郎当样。 “容十三,你再喊我容狗儿试试!”被叫做‘容狗儿’的男孩瞬间暴走,一拳头直接就往容十三胸口捣。 容十三斜步侧身,轻松把男孩的拳头挡住,依旧笑眯眯道:“容狗儿,这点花拳绣腿还好意思在我面前现?信不信我摔你个狗吃屎?” “容十三!你别趁五哥不在你就嚣张!你……!”大概是容十三手掌突然一用力,‘容狗儿’闷哼一声就矮身蹲下半截,剩下半句话也被噎回嘴里。 容玖! 蓝醉想起来这个青年是谁了。 上次去茶园会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不过后来的经历跌宕起伏,蓝醉哪里还记得那次平淡的会面?要不是突然提到容五脑中灵光一现,蓝醉真是说什么都想不起来。 “十三哥,你受伤了?五哥呢?”看容十三稳稳秒杀容玖的样子,蓝醉从横到竖都没看出他哪里有个病人样。而且如果容十三受伤了,容五肯定会来镇场子。没办法,容十三最讨厌呆医院,每次能爬起床人就跑了,只有容五镇得住。而且说到容五,既然容十三知道自己中毒的事,容五肯定也知道。容五的性格虽然冷淡却还没冷淡到这地步,即便不露面也得打个电话来问一声。 蓝醉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想,但实在不愿意相信那个猜想会成真。 “没事儿,肋骨断了三根,让医院拿胸带裹得严实得很。”容十三漫不在乎的语气像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两碗饭一样,却让蓝醉眉心打了个结。 “五哥呢?他现在很忙?你肋骨断了这么瞎折腾,他居然都不过来守着你?” 容十三斜瞥蓝醉,松开容玖的手,拍拍手掌道:“丫头,你也不用试探了,直接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五现在闲得很,闲得天天躺着睡大觉,把容家的事都砸我头上了。” 容十三的话像一根针刺进蓝醉胸口,不是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而是一种突闻噩耗的难以置信。 “上次见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好好的,上个月我还给他过了三十二岁生日。都过了三十二岁了,我们都以为那事可能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了结了。小醉啊,说句实在话,我现在有时候真觉得人他妈就得信命,什么人定胜天,那是扯淡。上个月中我们得了个点儿去了趟螺岭,本来是个挺轻松的活,结果干到一半容五就那么倒了,差点连累我也被埋在下面。恩,他倒的那天离他生日刚好五天。” “……他人呢?” “二楼躺着,要去看吗?” 蓝醉默默点头,容玖被容十三那一别手腕差点断了,也老实了。两人跟在容十三后面,拉开门,竟发现门里拐角阴影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那人一身普通灰色长袖衣裤,一头长发用皮筋随意绑成一束特长的马尾,即便在阴影里头顶还是罩着衣服上的连帽。帽子下的一张脸美轮美奂,颜色却白得发青,眼瞳黑黝黝的,隐在暗处就像一只幽灵。 容十三被骇了好大一跳,容玖似乎知道拐角这有人,反应不大不过往后避了两步,只有蓝醉一怔,反倒前行靠过去,轻声道:“漪凰,你怎么在这里?” “看你一直未回,出来寻你。” “……你来了多久?” “挺久了。”君漪凰下巴轻扬指向容玖,道:“比他早。” …… 蓝醉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看君漪凰这样她和容十三之间的对话大半都被听了去。 蓝醉虽然知道她和君漪凰之间的鸿沟大到几乎难以跨越,但除了白素荷在下贺兰馥墓前的敲打,两人几乎从没正面提及过这件事。一层膜再透明那还是有一层膜,但当那层膜被撕裂后,就是□□裸的面对,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你不是要去见什么人吗?”君漪凰主动侧过身,让开遮挡住的楼梯,“走吧,我陪你去。” 容五住的是医院的v病房。 v病房和其他的病房截然不同,布置得柔和温馨,要不是替代了家具的是许多不断闪烁亮点的仪器,完全看不出这是一间病房。 容五就躺在病房中央,双眼紧闭。他昏迷的时间还不算长,手脚肌肉都没发生萎缩,仍然可以从流畅的肌肉线条中看出他清醒时的矫健有力。 蓝醉就站在床旁边,紧紧盯着容五那张菱角分明的脸,恍惚中总觉得他随时会睁开眼睛,露出那种冷淡狠厉的眼神。 蓝醉很难想象,那个沉稳、内敛、果决、狠辣,像是一座山一样的容五,倒斗界中立于传说之位的容五,居然就这么倒下了。 “觉得挺假的是吧?”容十三随便靠在旁边的一台仪器上,也不管那台仪器到底价值几何,“他忙了半辈子,又怎么样?还是落得这下场。” “还是检查不出原因吗?” “查出个屁。”容十三摇头道:“我今年二十六了,下一个估计就是我了。丫头,这就是命,不得不信,知道吗?” 话说完,容十三别有深意的看了蓝醉和她背后的君漪凰一眼,语带双关。 蓝醉并没反驳,只是向后伸手握住君漪凰的手。 君漪凰的手总是隐在长长的袖子下面,露出半截手掌和指尖。但是蓝醉握紧了那半截手掌,越来越紧,感受着手掌中异于常人的冰冷。 “我不信命。”蓝醉终于开口,冷淡却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坚决,她转头直视容十三的眼睛:“容十三,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从来不是一个会信命的人。” 156、第 156 章 从见到容十三那天起, 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容十三没再来劝过蓝醉, 蓝醉也没再去看过容五,两人像是从来没见过。蓝醉每天还是像个游魂一样,从楼上逛到楼下, 再从楼下爬回楼顶。 这三天里,蓝醉收到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白素荷醒来了,虽然还处于观察期, 人的精神也不太好, 不过只要人清醒了,总会好的。 第二个消息是一张纸条,是半夜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署名蒙筝。 蒙筝走了, 很安静,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蒙筝说她现在身上一无所有, 确实没有钱去支付这段时间的医疗费、住院费和日常生活花费, 只能麻烦蓝醉暂时垫付,她会设法尽快还清这笔债。 蓝醉拿着那张纸条发了一阵呆。说实话,因为夏若卿的原因蓝醉确实不想搭理蒙筝,但这不意味着蓝醉是非不分。蒙筝会搅合到这件事里受伤中毒,蓝醉要负大半责任。而且这家医院针对的都是蓝醉她们这种受的见不得光的伤的群体, 收费自然不菲,蓝醉也不认为蒙筝能承担这笔费用。从始至终,蓝醉从来都没考虑过让蒙筝还债的事, 所以在蓝醉盯着纸条楞了半分钟后,直接撕碎丢到垃圾桶中,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到了第四天,蓝醉终于结束了她漫无目的游荡的日子,踱到白素荷病房门口。玻璃上的窗帘都被拉上了,蓝醉看不到房间里面,不过今天的门不像平常那样锁得死紧,露出一道不足一指宽的小缝。 这道缝隙抵消了房间的隔音设计,让蓝醉可以清楚听到里面的任何动静。 “素荷,白家从来走的都是尊鬼敬道的路,那些倒斗的是干什么的?那都是些没心没肺发死人财的贼!丧尽天良的土耗子!你是白家的家主,居然去跟那些土耗子闹腾到一起!” 发脾气的嗓音听得出已经上了年纪,伴随着呵斥还有鞋底来回摩擦地面的重重踢踏声,足以让蓝醉明了说话的人现在心情有多么糟糕。 蓝醉缩回贴近门把的手,想了想还是没转身离开,站在原地准备继续听下去。 房间里除了脚步声静了片刻,那人转了好几圈,呼哧呼哧的粗重呼吸声才和缓了点,继续道:“素荷,你也知道我们都老了,白家这一代人还能指望得上的就你了。你还这么没轻没重的不爱惜自己!你知不知道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听到你出事了,吓成什么样?!” “能吓成什么样子?无非怕我死翘了白家没人管而已。”白素荷终于开口说话了,和平时的锋锐有些不同,略微低沉,有种无法掩饰的倦怠感。不过那种一针见血的刻薄还是一点没收敛,光是语气就足以呛得人内出血。 年老者果然被呛到了,蓝醉能听到呼吸声明显重新变得粗重。 “白素荷!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叔叔的?!说的这叫什么话!” “二叔,火气这么大做什么。“白素荷轻笑了声,说道:“我又没怎么的。医生说了我大概再休养个把月就能完全恢复了。到时候该干嘛干嘛,跟原来没两样,你急什么?” “还没怎么的!”二叔每次刚刚火气刚刚消下去点,就能被白素荷成功的重新挑起。蓝醉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脚步声都忍不住拧眉毛,生怕这位二叔激动之下会把楼底跺穿了掉下去。 “让怨魂寄存尸身,是逆天折寿的事!折寿!你懂不懂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当然懂了,我平常为白家跟那些阴魂野鬼打交道,不也是折寿的事。反正都折了,也不差这点。” “什么叫不差这点?!你这次居然焚了自己一魄去帮那只鬼开阴灯引路归魂!这跟你平常做的那些事情能一样吗?!焚烧一魄至少要折二十年寿,你知不知道?” “二叔,你是怕我死得太早了,素玲会被逼着顶我这个位置吗?”白素荷又是一笑,“放心,我寿数长得很。还有,二叔我才刚醒,如果你希望我能多活几年,能不能让我清净睡会儿?要不提前油尽灯枯可怪不着我了。” 二叔的怒气值已经被白素荷逼至最大值,翻着白眼又忍了半天,才能稳住气,道:“好,你是家主,你说了算。不过明天我就给你把出院手续办了,机票我也已经订好了,明天下午飞。我送你回白家调养,免得你跟那些土耗子又掺和在一起,丢白家列祖列宗的脸!” “随便。”对于二叔擅自做出的决定白素荷倒没多大反应,只是冷冷吐出两字,毫不掩饰其中让人快点滚蛋的意思。 二叔也被白素荷气得够呛,一秒钟都不想多呆。脚步声迅速接近大门,随着门扉被拉开,二叔和蓝醉顿时面对面站在一起。 蓝醉看到这位二叔正是前两天守在白素荷病床边的那位老者,不过通过刚才的言语蓝醉发现这位二叔担忧白素荷的原因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不由没了好脸色。 那位二叔显然也并不待见蓝醉,一怔之后阴着脸对蓝醉哼了声,径直越过蓝醉大步走了。 “你家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看着老者远去,蓝醉忍不住啐了下,才关好门走到白素荷身边。 白素荷半坐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精神也是恹恹的,看到蓝醉来倒是笑了下:“你以为个个都跟你家那位仲叔一样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蓝醉沉默片刻,才迟疑道:“他说的是真的?” “真的。” “……” 见到蓝醉表情,白素荷忽然失笑,淡淡道:“你用不着内疚,本来就是我欠她的。”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也谈不上想起来吧,就是断断续续的做梦。梦见那个贺兰馥,莫名其妙就知道那是我——哦,应该是许多世以前的我。你呢?在那个水晶湖边开始我就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开始奇怪,你是那时候想起来的?” “不是,我在君君墓里就开始出现梦境了。”蓝醉叹了口气,道,“但是直到进到贺兰馥墓里我才知道你居然……曾经是贺兰馥。” “哦,你认为我杀了她,所以恨我是吗?” 蓝醉点了下头,想想又摇头,轻声道:“那不能怪你。” 白素荷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着蓝醉,直把蓝醉看得全身都不对劲了,白素荷才冷冷道:“蓝醉,我说过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私事,不过我们毕竟一起出生入死过,我这是第二次警告你,你陷得太深了。” 蓝醉怎么都没想到白素荷现在还会说这话,登时微愣。 “不管梦见什么,想起什么,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白素荷字字如冰珠,从口中吐出:“她们都是活在千年前的人,贺兰馥已经死了,夏若卿已经死了,苏灵雨已经死了,君漪凰——也已经死了。” 蓝醉纵然知道白素荷的话没错,但听到她居然如此决绝的与过往撕裂,还是禁不住满面诧色,瞪着白素荷,像从来没见过她一样。 “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那些爱恨情仇再深再烈,也是她们四个人之间的事,跟你我有什么干系?你何必要陷到那些幻象里,继续跟君漪凰牵扯不清?” 蓝醉凝视着白素荷冰冷如霜的神色,缓缓道:“是吗?对于夏若卿,你也可以这么放得开吗?对于蒙筝,你也可以做到全然的无所谓吗?” 白素荷眼皮在听到夏若卿时,有了一下短暂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抖动,却没逃过蓝醉的眼睛。 “蓝醉,听我一句劝,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何必这么执着?相信我不是第一个这么劝你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我是最有资格劝你的人,因为我和你一样牵涉其中。你我之间不同的是我经常游走在那些心愿未了不愿投胎的的魂魄之间,我见过太多他们牵挂的过往情仇。处理这些事心不定则魂不宁,看得太多慢慢就麻木了。” “真的吗?” 蓝醉不再与白素荷辩解,两人之间顿时陷入寂静。 “蓝醉,我真的有点累了。我知道你今天来不单是和我讨论这些前尘往事的,想问什么就问吧。” “好。”蓝醉不再犹豫,问道:“漪凰要怎么办?” “会这么问,说明你还没自欺欺人到没救的地步。”白素荷毫不意外蓝醉的问题,接道:“亡者入土为安是天道,亡魂寄尸行走人间是逆天道而行,能救一时急,但不可能长久。” “……那……能持续多久?” “古人防腐的技术虽然千奇百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贺兰馥的尸身能保持得这么完好,但你也是行家,知道尸身不管用什么技术防腐都必须隔绝空气深葬土掩。现在君漪凰魂魄寄身在贺兰馥体内,长久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你把她送回她自己的墓中,再把墓封了,让尸身继续与世隔绝;第二,我为她施一个定容咒,这个咒术能延缓尸身腐坏速度。但是你要清楚,只是延缓,而且时间与第一个相比要短得多,一旦尸身腐坏化为尘土,就是神仙也不可能逆转。” “……难道没有第三个办法吗?大不了……我再给她找个容身的阴器,或者你原来那个纸娃娃也行!” 白素荷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蓝醉,好半晌才道:“你以为移魂是搬家啊,住不惯就换个屋?” “……” “魂魄以阴力固本,阴力以魂魄为聚。君漪凰本来就少了一魂两魄,即使现在找回一魄,但她的阴力损耗太过,灵魄濒临散形。在贺兰馥墓里我替她移魂的时候榆晨突然冒出来打岔,更是伤及她余下的两魂,她不可能再行移魂术,否则当场就会魂魄尽失,你如果真为她好,就把她余下的一魂一魄找出来,送她投胎转世。” “……” “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其实我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蓝醉只觉得口中一片干涩,看着自己双手,掌心轻握,却因为没有东西,只感觉到一片虚无,“我只是不死心,还想问一问。” “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找线索,帮她把魂魄找齐呗。”蓝醉突然站起,俯身紧紧抱住白素荷,轻声道:“谢谢。” “……”白素荷本来绷紧的躯体随着蓝醉的体温传导,慢慢软下。 “有难处就来找我,蓝醉一定尽力而为。” “蓝醉。”白素荷头埋在蓝醉肩窝,忽地闷闷笑了起来,“如果不是那一场误会,贺兰馥和苏灵雨还有君漪凰,说不定会成为知交。” “上辈子错过了,这辈子也还不算晚。” 白素荷终于圈起双手,同样抱紧蓝醉:“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 157、第 157 章 第二天, 白素荷果然被她家那位二叔带走了。临走之前白素荷来到蓝醉房间为君漪凰施了定容咒, 完事后只说了四个字:“最多两年。”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蓝醉明白,君漪凰也明白。 蓝醉没有送白素荷出门, 只是和君漪凰站在窗边,看白素荷的背影渐行渐远, 消失在医院楼下花园那头的大门处。 “两年啊……” “……” “挺好的,比我的预期长多了。” 蓝醉放下挽在手中的窗帘, 窗外透入的光线随着窗帘垂低迅速暗淡。蓝醉转过身, 猛然伸手环住站在她背后的君漪凰,把头埋在她的胸前。 这一次,君漪凰只是静静的站着, 没有再推开蓝醉。 蓝醉心里的一根弦一直绷着, 但直到办出院手续那天,她都没见到能让她这根弦松下来的这个人。 蓝醉心不在焉点着包裹在床上的零碎物件,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就在她临要提起东西准备下楼的时候, 手机悦耳的铃声响起,屏幕从一片黑暗中突然泛起白光。 蓝醉心中一颤,拿起手机,白色的屏幕上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妈。 蓝醉沉默良久,任由铃声婉转悠扬充斥在病房中。电话那边的拨打者也很有耐性, 竟也一直拨着,没有挂断。 “小醉。” 仲叔在旁边露出不赞同和催促的神色。蓝醉继续盯着屏幕上那个字呆了五秒钟,才滑动手指按下‘接听’那个圈。 “妈。” “小醉, 出院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和蓝醉的有几分相似,不过在悦耳同时掺入了更多年岁造就的稳重,言语不疾不徐,让人心生宁定的同时也收敛了任何轻浮的心思。 “还没,正在收拾东西。”蓝醉的回答一板一眼,甚至将平时的跳脱都收敛殆尽,每一个字都是毕恭毕敬,却也少了应有的亲昵。 “哦。” “……” 电话那头和这头,同时陷入沉寂。 “你打算怎么办?”最后还是电话那边打破沉寂。 “妈。” “嗯。” “容十三给您提过我的意思了吗?” “说过了。小醉,我想听你自己说。” “妈。”蓝醉忽然轻笑一声,“您知道我的。” “是啊,我知道你的。”电话那边的语声依然稳定,只是在结尾传来一下似有若无的叹气,“把电话拿给她吧,叫君漪凰是吗?她会用吧。” 房间里很安静,手机有轻微的外放音,董仲和君漪凰都站得很近,对那轻微的声音也听得很清。 蓝醉一直凝视着角落的目光开始移动,转到董仲身上,停留两秒,再对上君漪凰平淡如水的眼睛。 “妈,没用的。” “……” “我让人给她下了缚魂咒,她就算想走,也离不开我的。” “……” “……” “小醉,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 “好吧。你也听小十三说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这段时间你就休息一下。卡和账户已经冻结了,医院的费用阿仲会结清,其他的你自己处理吧。” “好的。” “如果有了新的决定,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知道了。” “毕竟刚出院,照顾好自己身体。” “嗯。” “再见。” “再见。” 对话从始至终,平静得不起涟漪。 蓝醉听着话筒那边率先响起的嘟嘟声,耸耸肩,却冲着董仲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仲叔,我妈已经提前给你交代过了吧?” “小醉,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回去跟你妈好好说不行吗?” 相比蓝醉这个当事人,董仲反应反而激烈多了,粗犷的脸皱得跟个包子一样,脸上的刀疤就像包子顶端的那道褶,哪里有外人前的半分凶狠。 “仲叔,能有这个结果,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妈这次是不是特生气?” “你说呢?!” “哎,那也没办法。”蓝醉挠挠头发,傻笑一下,“等她气消点我再去见她吧。仲叔,医药费就麻烦你了啊,还有蓝家的事这段时间就请你多担待了。” “你这丫头真是!”董仲气得直大喘气,想揍蓝醉吧下不了手,眼睛横着旁边那个罪魁祸首不敢下手,闷了半天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甩在床上。 “我身上就这么多,受不了了就赶紧回家!” 丢完钱,董仲连人都不看了,扭头冲出房间,门框被砸回原位,连缓冲功能都没能抵住那股劲,门框上镶的玻璃被震得哐当乱响。 “仲叔真是……我现在是穷人了,要是玻璃砸碎我赔不起啊……”蓝醉小小声咕哝着,挪到床边捡起散在床上的那沓钱。 那些钱有红有绿,零零整整,蓝醉一张一张捋好叠整齐,数了一遍,一共五千七百六十三。 “漪凰啊,我现在除了这点钱就只有你了,你不会嫌弃我吧?”蓝醉捏着那沓钱,可怜兮兮干巴巴望着君漪凰,眼睛湿漉漉的,像只求收留的流浪猫。 “……” “……漪凰……君君……小黄……我会努力赚钱养你的,我保证!” “……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下的缚魂咒……?” “我骗她的。” “…………” 君漪凰想起她无聊的时候看过的一本小说,小说里有个动作叫扶额。 她现在就很想扶额。 嗯,如果形象允许,她还想翻白眼。 事实证明,蓝醉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提着一包简单的衣服,领着君漪凰,蓝醉开始了流浪之路。这条路上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住处。 君漪凰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能见强光,好在冬临春的这段时间日照都不算强烈,蓝醉必须尽快在春天来临前搞定一间可以遮风避雨挡光的房子。 蓝醉手里虽然有董仲留下来的五千多块钱,五千多块咋一听不算少,但在这个物价飞涨的现代时代里也绝对谈不上多。蓝醉从小到大物质享受方面就没亏待过自己,下地归下地,平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眼光自然是很挑剔的,现在在意以前的标准衡量,难免处处不合意,价格低了的瞧不上,价格高了的付不起。 第一个星期蓝醉选择住在连锁酒店里,于是口袋里的钱哗啦啦像水一样往外淌,淌得蓝醉心疼肝疼全身疼,在偌大的经济压力之下,蓝醉终于做出了决定,租下一套某大学家属区中的一室一厅的旧宅。 平心而论这套房子因为位于大学教师家属区,周边环境安静怡人,跟其他相同价位的房子相比确实不错,符合君漪凰的性子。不过既然价格低肯定有短板,所以从蓝醉打开门到进到房间里,脸色很是阴沉。 “受不了了就回去吧。” 君漪凰站在蓝醉背后环顾四周一圈,神情仍是淡淡的。 “受不了?”蓝醉偏偏脑袋,看向君漪凰,“漪凰,你觉得是我受不了吗?” “这里比起你家,委实不算好。” 蓝醉盯着君漪凰半晌,才慢慢摇头:“我是喜欢享受,不代表我不能吃苦。下地的时候我可以在陪葬坑同那些尸骨一起睡,忍忍总是能过的。” “……” “漪凰,我只是不想亏待你。”蓝醉手指拂过旁边一个老旧柜子,柜子适时的发出吱呀摇晃声,“你是齐郡的嫡长公主,是南塘的淑妃,我却委屈你住在这种地方……我不高兴是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其实风景还是挺好的。”君漪凰走到窗边,推开布满灰尘的窗户。这套房子位于三楼,窗户下就竖立着一株玉兰花。冬日过后天气渐暖,玉兰也结满了满树的花苞,将展未展,含羞带怯,别有一番风味。 “在那墓里住了千来年,到处漆黑一片。四处无人可倾诉,奢美华贵又如何?”玉兰树上落下两只不知名鸟儿,停在树梢上,略显纤弱的树梢随着鸟儿追逐展翅不断上下轻微起伏,君漪凰眉眼轻弯,唇角泛出一点笑意,“这里,很好。” “真的吗?”短短几句话就把蓝醉低落到谷底的心情重新带动到高处,蓝醉转头,恰好看到君漪凰流露的那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你真的不嫌弃吗?” “真的。” “好!我这两天把房间收拾干净!然后我就去找份工作,等赚了钱再去找套比这里更好的,可以让你住得舒舒服服的地方!” 骤然兴奋的蓝醉就像窗户外玉兰树上的不断展翅的鸟,在房间里四处窜动,所过之处那些家具终于露出它们原本的面目,虽然外表依然陈旧剥落,却沉淀了一种岁月的悠久。 当黄昏来临时,蓝醉已经把房间大体收拾了一遍,柔和的白炽灯下,蓝醉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自己的一整天的杰作,颇有些志得意满:“漪凰,我能干吧!” “嗯。” “你看啊,这以后就是我们两个的家了。” 家……吗?君漪凰神思有片刻恍惚。这个字……多么遥远。 “是啊,属于我们两个的——家。” 158、第 158 章 事实继续证明, 蓝醉真的想得太太太简单了…… 因为家族承业的特殊性, 蓝醉需要学习的旁门左道太多,可以说从小就没经历过正式教育,涉及的部分正规学校课程都是请家教单独教授的。 理所当然的, 蓝醉不可能拥有正式的学校肄业证书。 更悲剧的……是蓝醉几乎是净身出户被丢出门的。这个净身出户净得特别干净,包括连身份证都没留给她。 酒店房间蓝醉可以恐吓某腿短没跑掉的杯具伙计去开, 租房可以用押金和三寸不烂之舌搞定,但是应聘——大概没哪个老板会和蔼可亲到招这么一个一问三摇头的‘三无’人员的。 所以当蓝醉看到对面这个相貌朴实的女人充满歉意对她说“不好意思”的时候, 蓝醉一点都不意外。 一点点都不意外, 蓝醉表示她表情一点都不扭曲! 她就想刷个碗而已,也有这么难?! 转身出了那家小小的饭店,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 恰如蓝醉此刻的心情, 阴霾低落到极点。 求职第十六天。 至于这是第几次被拒,蓝醉已经不想数了。 荷包里握在手中的钱只剩下薄薄的两张, 搓在掌心里几乎没有什么手感。那套房子按照蓝醉的标准来说已经放得够低了, 但即使是这么低的标准也几乎花光了仲叔给的那沓钱,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她——蓝家的当家,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啊啊,如果她像君君一样多好!不吃不喝什么都不要!饿肚子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旁边一溜排的小饭店里不知道是哪一家传出来栗子烧肉的香味, 蓝醉忍不住擦了擦冒出来的口水,眼珠子不由自主在那排饭店间溜来溜去,却止步于手中传来的薄薄的触感。 这是要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节奏啊! 老妈这次真是太狠了! 蓝醉埋头逃命似的窜出这条饭馆一条街, 钻进紧邻一旁的教师宿舍区大门。今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这会下了雨更显得雾蒙蒙一片,而且这时间也不可能再去找工作了,只能等明天再说。 临上楼前,蓝醉在楼下的小超市里买了泡面,揣在怀里磨磨蹭蹭上到三楼。 站在已经破旧得满是铁锈的防盗门前,蓝醉理理头发揉揉脸,挤出和平时一样的微笑,掏出钥匙插入锁孔,下一秒微笑却凝固在脸上。 门是反锁的。 方便面掉在地上,塑料袋发出哗啦的杂音,蓝醉顾不上,连续翻转钥匙打开防盗门,一脚踩在方便面上,冲了进去。 家里没人。 和她离开时一样,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窗户全部从内部扣死,可以看到刚搬进来时蓝醉买来贴上的笑脸娃娃窗贴。 蓝醉茫然的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看着窗户上那些依然笑容灿烂的笑脸娃娃,脑子里全是空白。 漪凰…… 漪凰! 短暂停机的脑子猛然醒悟,蓝醉掉头就往楼下冲,连门都忘了锁。 “大爷,你有没有看到和我一起住的那个女人?嗯就是个子高高的,穿着灰色的运动衣,长得很漂亮!她的头发很长……不对,她头上应该带着帽子!她……” 楼下小超市的老头显然是被这个天天来买方便面的女孩吓到了,不断挥舞着手臂想把抓住自己胳臂的手甩开。但蓝醉两只手都抓得死紧,简直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老头一时哪里甩得开。 “蓝醉?” 就在超市大爷吓得准备叫救命的时候,超市门口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蓝醉一愣,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到那个高挑的已经熟悉的身影离她不足十步距离,只是脸上罩着一个白色口罩,乍看上去很是违和。 “蓝醉,怎么了?”君漪凰微微皱眉,看着蓝醉做梦般神色恍惚看着自己,不禁担忧起来。 “漪凰!”下一秒,蓝醉三步并作两步,折身冲出超市,在已经渐大的雨中一下紧紧抱住那个她以为离开了的人,像要纳入胸中一样,再也不撒手。 “蓝醉?”君漪凰有些为难的一边轻拍安抚紧粘着她的女孩,一手护着被淋得半湿被卷成束的宣纸和毛笔,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哦,她是找你啊……”守店的大爷这会心神才缓过来,边揉着自己手臂边摇头道:“这个小姑娘很紧张你啊,刚刚慌成那样。哎你们年轻人啊,不是有手机嘛,走哪里给对方留个信,瞧瞧家里人担心成什么样儿。” “老伯,真是抱歉,我们……” “算了算了,不算啥事。”大爷挥挥手,看向两人的眼神显得睿智而温和,“人这辈子能聚在一起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别整天瞎闹腾。还有你劝劝她啊,天天吃泡面身体哪受得了,年轻人不注意保养,等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后果咯!” 君漪凰又连连致歉几句,这才拖着大号考拉一样的蓝醉重新上楼进屋。 “蓝醉,都到家了,放手好好说话成……” 君漪凰的话没能说完,而是被蓝醉急速靠近的脸堵了回去。 蓝醉垫着脚尖,嘴唇急切的靠在君漪凰的唇上。 君漪凰脸上的口罩并没来得及摘下,蓝醉却准确的知道君漪凰的嘴唇位置,隔着那层白色的棉纱,张开嘴轻微的撕咬吮吸,热切的感受着棉纱覆盖下同样的柔软。 君漪凰第一直觉是把人推开,在看到蓝醉眼角泪滴的时候,接触到蓝醉的手却放弃了推拒,改而轻轻环住面前这个比自己娇小却异常执着的女孩。 一直捏在君漪凰手里的宣纸和毛笔洒了一地,卷曲的纸张顺着平整的地面展开,露出一个头绑马尾,身穿紧身衣,笑容璀璨眼神却隐含狡黠的女孩。 正是眼前人。 屋内气氛旖旎,蓝醉的啃咬持续了许久才慢慢停下,两只手攀着人衣服的手却没松开,只是闷闷地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能去哪?” “谁知道!万一嫌我养不起你呢!” “……”对摆出胡搅蛮缠态度的蓝醉,君漪凰很是无语,只能挪出手从裤兜里掏出什么,递给蓝醉。 三张熟悉的,红色的大额钞票,还有几张零钱。 因为君漪凰鲜少出门,蓝醉手头又紧,她很确定最近并没有拿钱给君漪凰。看着君漪凰手里的钱,蓝醉的眉毛慢慢竖起来,拧成一道结:“那个……漪凰……你该不会因为我没赚到钱……就去打劫……了吧?” 盯着君漪凰遮脸的口罩,盖头的兜帽,蓝醉越想越觉得可能,小巧的菱形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君漪凰去抢劫? 那个气质雍容,严肃高贵的君漪凰……去抢劫? “你在瞎想什么。”君漪凰伸手敲了蓝醉脑袋一下,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画和笔,淡淡道:“我去画画儿了,本来只是去试试的,没想到真的有人买。” “……” “我也不知道多了还是少了,旁人就给了这么多。你昨晚说梦话一直在念上次在隔街吃的酥肉圆子汤锅,这些……应该够了吧?”君漪凰担忧的看看那几张单薄的纸张,犹豫片刻又道:“如果不够我明天再去画,你再忍一天好吗?” 闻言蓝醉本来就撇着的嘴角更向下弯了一寸,低着脑袋爬到沙发上,整个人蜷成一团。 “饿得难受吗?”君漪凰已经很久不食人间烟火,早忘了饥饿的感觉,看到蓝醉的样子,念及她在外面跑了一天,以为是饿狠了,又觉好笑又觉无可奈何,“今天先吃着别的好不好?有人和我说好了,我画了画儿明天给她,肯定够了。” 蓝醉偏头露出半边脸一只眼睛,瞅了君漪凰半晌,又全部藏了回去,因为姿势的缘故,说话的声音也是含含糊糊。 “……这样不对……” “什么不对?” 君漪凰平时都会与蓝醉刻意保持距离,但这会蓝醉的声音实在太低,君漪凰只能坐在她旁边,低下头才能听清。 “应该是我养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媳妇儿,应该我养你才对!” 蓝醉突然抬头,脸几乎贴在君漪凰已经摘下口罩的脸上。 君漪凰显示被吓着了,向后退出适当的距离,这才想起蓝醉的话,微怒道:“胡说什么,什么我是媳妇儿!” “反正我知道,苏灵雨是拿你当媳妇儿护着的。” “……” “所以我肯定也得拿你当媳妇儿养着。” 什么跟什么…… “漪凰,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 君漪凰看着蓝醉的表情,不忍点头,只能柔声安慰道:“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漪凰,你会不会嫌我不会赚钱……” “……我要钱来没用。” “既然不嫌弃我,那就是喜欢我咯?” “……”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害羞默然咯?” “…………” “既然喜欢我,那亲一个没问题吧?” “蓝醉,你别得寸进尺。”君漪凰长眉轻敛,之前看蓝醉那么着急,她本来怕说错话伤着蓝醉,没想到蓝醉越来越过分。 “我就知道你是嫌我没本事。”蓝醉亮晶晶的眼眸瞬间暗淡,又垂头埋了回去。 “……我有尸气,你别胡闹。再说刚才你不是已经……” “刚才戴着口罩不算。尸气什么我不在乎,就亲一下能怎么的。我就亲亲,不干别的。” 君漪凰对蓝醉始终是狠不下心来的,对着蓝醉的可怜相,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君漪凰败下阵来。 “……你自己看着办。” 此话一出,蓝醉立刻抬起脸来,笑眯眯嘟着嘴就往上凑。 君漪凰无奈闭上眼,面色平静如常,心中却悄然荡漾起消失了许久、几近遗忘的悸动。 等了许久,记忆中柔软温暖的感觉并没有来到。 君漪凰疑惑的睁开眼睛,发现蓝醉的脸近在咫尺,眼珠子滴溜溜转,表情露出一丝为难。 心中那丝荡漾的悸动顷刻被碾压粉碎,君漪凰嘴角不自觉的显出一丝自嘲,仍力求声音平稳,说道:“可以了吧?” “不可以……”蓝醉依旧为难的盯着君漪凰,“漪凰,有个问题啊……” “什么?” “你顶着贺兰馥的这张脸,让我鸭梨山大……” 回应蓝醉的,是一座从高处直接压到脸上的五指山。 159、第 159 章 她们租住的小区本就是大学教师云集的地方, 这种地方书香氛围浓郁, 对书画这些本就比其他地方多了分偏好。加之有了蓝醉画像作广告,君漪凰的画的畅销程度竟远远超出蓝醉的预估。 虽然在医院蓝醉就让仲叔给君漪凰就备了些化妆品,能稍加遮掩她异于常人的肤色, 但为防露出端倪,蓝醉还是坚持由自己出面摆摊卖画, 君漪凰只用在家画好就好。 纵然那曾是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作为一国的嫡长公主, 琴棋书画仍是必修的。君漪凰的画多属花草鸟鱼的水墨丹青, 寥寥数笔便有神韵。也有少数想描人像的,只要拿来照片,君漪凰交出去的定然是幅佳作。 一传十, 十传百, 君漪凰画作的名声不胫而走,到后来居然有临市的人特地坐车过来求画。 这‘妻妻档’的生意越做越火, 蓝醉手里的钞票越来越多, 终于不用再捂着口袋过苦哈哈的日子。白天摆摊,晚上好吃好喝,偶尔天气阴沉不想出门,蓝醉就安静守在一旁看君漪凰作画,至于究竟是看画还是看人, 只有蓝醉自己知道。 时间就在这种平淡的幸福中迅速流逝,一天复一天。窗户下的那株玉兰花从含羞欲放的花苞到摇曳张扬绽放的满树素白,蓝醉时常觉得如果时日就可这样继续, 偶尔逗逗君漪凰,时而骗个亲亲,即便是一辈子她也不会有丝毫厌倦。 但花开得再恣意,再绚烂,也有枯萎零落为泥的时候。 窗下的玉兰花瓣开始泛黄,偶有疾风吹过就会落下三两花瓣。蓝醉就那样抱手站在窗边,垂眸看着那些固守在树梢的残存花朵。 花开花落本就是天意,它们又能固守多久? “漪凰。” “嗯?” “别画了吧。” 君漪凰执笔的手微顿,不过只是顿了片刻,笔尖浓墨就继续如行云流水般向下滑去。 “不好吗?” “好,够了。别画了吧。” 这一次笔尖停留的时间长了些,浓重的黑墨在纸张上留下一个点印。 “我把这幅画完吧。”笔尖越过那个点印,依照原定的轨迹继续下行,“可惜了。” 沉寂许久的手机随着开机键按动,屏幕上显现出落英缤纷的开机界面,恰如不远处那株玉兰。 输入需要的名字,点击,拨出。 不足五秒电话就被接通,低沉略显轻浮的笑声响起:“玩够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给我电话。” “十三哥,求收留。” “收留你风险不小啊,蓝姨可是给我们都放过话了,谁帮你就给谁好看。” “拉倒吧,你这二皮脸会怕我妈?” 容十三又是一阵笑:“你还真是不客气啊。都给你备好了,钥匙在祖伯那儿,你自己挑间喜欢的。” “你伤怎么样?” “早没事了。别关机了,有事电话联系,bye。” 电话重新恢复黑屏,蓝醉捧着电话又发了会呆,再开门发现君漪凰已经把客厅桌上的笔墨纸画收拾妥当。 蓝醉伸手把边缘上那卷显得较旧的一圈抽出来,抱在怀中:“漪凰,这幅留给我吧。” 君漪凰凝目看了蓝醉半晌,默默点头。 退房交接并不复杂,鉴于违反合约,蓝醉连押金都没要。只是楼下的超市大爷看到蓝醉提着行李下来的时候有些诧异,问她怎么才搬来就要搬走,要知道现在慕名来买君漪凰画的人可不少。 蓝醉只是回以一笑,留下足够包车的钱,把剩下的都给了大爷。 容家祖宅位于涪陵县,是个山清水秀的安静地方,不过交通很通畅,坐车过去不过九个小时。 夜色中,蓝醉站在山下,抬头遥望占据了山腰一隅的那些已显得古旧的建筑。那些建筑修建的时间各不相同,由中心向外扩散,犹如年轮,每一圈都意味着容家曾经的繁华。 当古老的行当与现代社会碰撞时,偌大的家族也被拆得支离破碎。月光泠泠,新旧交替的建筑群落漆黑一片,只有少数房间窗户露出稀疏灯火,反倒衬托得整体异常清冷孤寂,不复容家当年盛势。 祖伯收到消息,早在山脚牌坊处侯着。他历经容家三代,如今已经是个七十有余的老者,满头银发似雪,脸上褶皱重重,只在偶尔掀动眼皮时,露出精光内敛是一双眼睛。 “蓝大小姐。”祖伯见到蓝醉,并不因为年龄倚老卖老,而是深鞠一躬才道:“十三爷吩咐过了,您想住哪儿随便挑。” “就徽院吧。”蓝醉微一沉吟就点了个院子。 “好叻,这边请。”祖伯身躯半躬,右手一摊,这才打开电筒在前引路。 虽说容家祖宅修在山腰,但从山脚牌坊始处全是容家地界。一路蜿蜒向上,楼梯都是用青石长条砌就,青石表面已经被时间磨去了表层的沟壑,被月光照射处泛起粼粼波光,宛若水流,将容家与不远处的现代县城隔成两个世界。 徽院位于容宅中层,不内不外,是清时建造,房屋都是木质,楼高二层,围作三面,中间兜了个小花园。 夜里花园景观看不清楚,只见隐约树影婆娑,树丛矮处露出一截高翘檐角,色泛朱红。林中能听到水流叮咚,显然还引了一条小小溪流隐藏在其中。 “蓝大小姐你们早点休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到了地方,祖伯把钥匙交给蓝醉,又是客气的微躬,这才走了。 站在门口,蓝醉并不打量园子,而是转头对君漪凰微笑道:“漪凰,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我带你进去看看。” 蓝醉拉着君漪凰,走了一步,却发现君漪凰没有动。 “漪凰?” “这里很好。”君漪凰仍仰头望着面前的双层小楼,眼睛微微眯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但不是家。 来到容家的日子仍然是悠闲的。 甚至比前段为生计奔波的日子更加悠闲。不用为吃穿烦恼,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最迟第二天一定会送来。 徽院的房间里居然还留有一张古琴,虽不及君漪凰原有的琴好,但容家留下来的肯定也不算差。于是白天君漪凰就常搬了古琴在园子亭中抚琴,蓝醉托腮坐在旁侧闭目静听。 气氛仍是和谐,却不知为何少了分亲昵,多了分惆怅。 又过几天,容家迎回了他现任的主人,容十三。 即便替代容五做了容家的当家,容十三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是一点没变,像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一样。 两人所处的房间是容家待客的地方,由内至外纯粹现代化,装饰满满奢华欧式风,让陡然刚从徽院过来的蓝醉感觉很不适应。 一人站一人坐,容十三靠在地毯上泡咖啡,蓝醉则依在窗边,凝视着徽院方向。 “这么会都放不下她?”容十三瞧着蓝醉,似笑非笑。 蓝醉收回目光,瞥向容十三:“你有意见?” “没,我哪敢。”容十三闻着杯中散发出的咖啡香气,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才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带着她在外面浪这么久,像是一点不着急。” “我只是想和原来的世界断开,假装我和她都是普通人。”蓝醉抱着手,目光又转回徽院方向:“算我自私好了,我总得留点我和她单独的回忆。总不能以后想起来不是她和苏灵雨卿卿我我,就是我带着她在地底倒斗灰头土脸的样子吧。” “你啊。”容十三摇摇头,“搞不懂你们。” “不说我了,你有什么打算?五哥倒了,你该不会准备混日子吧。” “不混日子怎么办?一点线索都没有。”容十三漫不经心喝着咖啡,“好吃好喝混四年,比你强。” “……” “你这什么表情,像是我很想死似的。我这么英俊潇洒万人瞩目,但是天嫉英才我能怎么遭?” “容家查了这么多连就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 “哎,你也知道容家历来族人众多,人一多了就容易出败类。祖陵中只记载容家祖辈中曾经出过一个坑货,自幼聪颖无比,后来自诩为天纵英才,打着容家族长的名号在外胡作非为,还风流不断,四处拈花惹草。我们这行当里五花八门走偏道的最多,那人多半是招惹到了行当里的人,后来想始乱终弃,就惹来了祸端。等容家知晓此人在外诸多劣迹,集体决定将人逐出容家时,却还是迟了。”容十三摇头一叹,“刚开始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但隔了数辈,容家基本都快忘记这件事的事情,祸事才渐渐显现。最初发病是五六十岁,与当时的正常寿数没太大差别,因此也没在意。后来随着年代越久,发病时岁数渐轻,症状越来越严重。从普通的头痛发展到现在的昏迷不醒,衰竭至死。目前明确知道的只有容家男丁只要年过三十,族长一定会发病,其余人则有发病的可能性。即便现代医学也查不出病征病源,只能听天由命。所以容家这一代男人大半都不愿意结婚,怕害了喜欢的姑娘。再这样下去,估计要不了几代容家就彻底断了,” “这……”蓝醉以前虽然隐约知道容家这事,但这毕竟是容家的家事,她从来没问过细节。犹豫了下,蓝醉问道:“你们难道查不到那个惹祸精当时到底招惹了谁?” “查不到,那人被逐出容家,容家所有关于他的记录都销毁了,祖陵中关于他的记载很少,除了提及病源时提到他,再没其他信息。那段时间,嗯你该知道是哪一段,容家族长——也就是我祖爷爷为了保住容家,把很多东西都毁了,而且容家不少长辈都死于那场灾祸里,好多信息都断了,现在就更没法查。” “五哥这十多来年不是一直在查这事吗?我知道他专倒偏门斗,肯定不是为了找货。” “查了这么多年也没多大进展,线索太少太渺茫,我们猜测当时可能被人下了蛊术或者魇术。但这两种古术都博大精深,而且失传很久了,跟别提找到解术的人。” 蛊术? 提到蛊术,蓝醉心中忽然一动,夏若卿……不就曾经学过蛊术吗? 160、第 160 章 “行了, 不说我了。你有什么打算?”容十三把泡好的咖啡递给蓝醉, 也打断了蓝醉的思绪。 “打算嘛……”蓝醉冲面前的容十三诡异一笑,笑得容十三瞬间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这次看样子是我要把你拖下水了。” “什么意思?” “十三哥,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拥有一部分很久以前的记忆对吧?” “没错……难道你有蛊术或者魇术的记忆?”容十三一怔,眼神立即亮了起来。 “你不是说我们昏迷时的梦话能接起来?”蓝醉满脸狐疑, “怎么你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才没那么无聊跟一群人挤着看你们的八点档连续剧!而且我再厉害也是个病号好吧?你当我那几根肋骨断来看的?你们的事我都是听容玖转的。得,别废话了, 说说怎么回事。” 蓝醉看着秒变容光焕发的容十三, 好笑道:“你不是打算混吃混喝玩四年吗?怎么突然就来兴致了?” “我是无所谓,但是容五有所谓。”容十三淡淡道:“那家伙一天板着死人脸像是什么都漠不关心,私底下却把容家的责任全往他一个人肩上扛。从十七开始就四海五岳的单干, 想把容家这劫数给破了。要是他知道我现在找到线索却什么都不做, 等我时候到了下去见到他,多半会被他踹进忘川河里去洗澡。” “所以说啊, 人有了软肋就没法放弃, 这么多人里也只有你能理解我。”蓝醉捧着那杯咖啡,慢慢踱步,把记忆中苏灵雨、君漪凰、贺兰馥和夏若卿的恩怨细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这边线索也几乎断完了,这一个月我都在分析新的着手点。目前知道的两件事:第一, 漪凰从贺兰馥墓中出来后,曾提到隐约感应余下的一魂一魄在西方。贺兰馥的墓位于葛根高乐,乌拉特中旗现在荒漠化很严重, 再向西就进入戈壁和沙漠地带了。如果是这样麻烦就大了。第二,依照我梦中情景来看,贺兰馥性格耿直,苏灵雨对君漪凰爱护至深,我相信漪凰魂魄分离的事与她们无关。只有夏若卿性情偏激城府深沉,因为那场误会一心认定君漪凰与苏灵雨先前害她,后来又为了夏家的事,与苏灵雨水火不容,漪凰魂魄分离多半是她所为。只是我不明白的有三个地方,其一是君漪凰既然死了,她还要分离漪凰的魂魄做什么?毕竟她更恨的是苏灵雨。其二是为什么漪凰的魂魄会散至三处?如果她的目的是让苏灵雨痛苦,直接让漪凰魂飞魄散就是,为什么还要多费这么多麻烦?其三,夏若卿身为南诏帝后宫妃嫔,身份再高也只能陷在皇宫内院,漪凰一魂在贺兰馥墓中找到我还能理解,毕竟那一魂是寄存在贺兰馥的饰物中,而贺兰馥身为北燕皇族被她哥哥赎回北燕也很正常。那余下的一魂一魄为什么又会流向葛根高乐更西的区域?是怎么过去的?又是埋在谁的墓中?毕竟除了贺兰馥,其余的妃嫔是不可能离开南塘的。” “不能带着君漪凰过去找她余下的魂魄吗?这虽然是个笨办法耗的时间长,但总比你在这瞎琢磨好。” “不行,漪凰失落的魂魄都被术法封住了,而且她现有的魂魄是靠白素荷强行束在一起的,否则连如今的二魂六魄也要散开,与那遗失许久的魂魄间感应就更淡了。而且葛根高乐更西的地方都是沙漠戈壁,那些地方哪里能让我们一寸寸找?怕是地方还没找到我们都迷失在里面成人干了。” “那你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倾向夏若卿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盯着蒙筝?” 蓝醉投给容十三一个赞赏的眼神,说道:“我也没什么证据,不过我相信枝叶再散也离不开主干,漪凰魂魄所在,葛根高乐以西的地方,多半也还是属于当时北燕范围之内。夏若卿蛊术习自北燕,或许后来有什么我猜不到的变故,能让夏若卿离开南塘前往北燕。这就把你的事情一起搭上了。话说——五哥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从来没想过去蛊术和魇术的源头找过解术的办法吗?” “你当我们蠢啊,当然去过。说道蛊术,许多人都以为源于北燕,其实只是因为北燕整国上下崇拜婆娑教才把蛊术名声宣扬出来。实际上蛊术最早出处是西南蛮荒地区,就是现在四川云南那一带。魇术是从南洋一支叫涛族的少数民族里流传出来的。涛族在后来战乱里灭绝,从流传到现在极少数的资料上来分析,涛族崇尚生于水死于水,人死后会将尸体和他平生用过的所有器具都进行海葬,所以这个民族可以说基本没给后世留下任何东西,魇术无从查起。至于蛊术,我和老五曾经在西南那边找了四年,西南那边倒不像涛族这么来去不留一点痕迹,只是西南山高林密古代时候自然条件恶劣,生产力也不高,不管地位再高都不可能像中原地区深埋大葬。你知道悬棺葬露天席地,尸体是早成一堆骨头了,陪葬的东西也氧化得厉害,大多烂成了一堆渣滓。少数能找到的竹简文字资料有的看不懂,有的模糊不清,部分能看懂的又跟蛊术没关系。”容十三苦着一张脸道:“丫头你是不知道,那四年我跟着容五在深山里窜上爬下,过得跟原始长臂猿一样,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脸泪啊。” “去。”蓝醉忍不住朝容十三翻个白眼,道:“西南找不到你们不知道往北燕找?” “找了,北燕喜欢玩深埋大葬,你以为好找?而且吧我觉得北燕皇族是不是都得了脑残症,我们找出来的十有八九都是怎么修仙怎么长生成佛,就没看到多少跟蛊术相关的东西,我估计也是因为这样蛊术到最后才失传了。不知道那些古董怎么想的,长生修仙干什么?非要别人见面就喊他老不死的才高兴是吧。” 大概容十三以前被容五拖着到处跑,吃苦受累还不敢说,现在总算是逮着个倾吐对象了,大口大口向蓝醉倒苦水。两人时而回忆起小时候的种种糗事,时而互相斗嘴,竟然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分,祖伯来叫人吃饭才打住。 一起吃过晚饭,容十三伸伸懒腰,笑道:“日子好久没过的这么舒心了。我明天就走了,你现在不方便出面,在这住着就行。有消息了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容十三笑得随意,蓝醉却忽然涌上一阵感动,走过去将人抱住,用难得的轻声细语说道:“十三哥,谢谢。” “说什么呢,傻丫头。”容十三笑着拍了拍蓝醉脑袋,“你本来就是我们妹子,妹子有事做哥哥的还真能袖手旁观啊。不过蓝姨现在多半知道你在容家了,怕是没这么容易让你过好日子,这个我可没法插手了,你自己搞定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蓝醉咧嘴笑出一只小虎牙,像是只不怀好意的黄鼠狼。 回到徽院已是日暮西山。残存的薄薄余晖铺撒在楼檐亭角,楼中和园子里都没有点灯,只有这一层薄如单纱的残光照明。被掩在树下的亭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古琴单音,并不连贯成曲,在这如画景致中愈显寂寥。 蓝醉顺着镶入小渠的石头走向小亭,亭子位于树木下方,浅淡的光辉几乎被遮挡殆尽。蓝醉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向着她,端坐在亭中央。白影手臂许久才会轻动一下,亭内立即就会响起一声古琴幽幽呜咽。 “漪凰?” 蓝醉加紧脚步,走进亭内。君漪凰听到背后呼声,并没转头,仍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掌下琴弦。 “天都黑了,怎么不上楼去?”蓝醉绕到君漪凰正面,但光线昏暗,哪里看得清君漪凰面目神情。 “都是一样的。”君漪凰坐姿不动,指尖倒是动得勤了些,原本断续的琴音立即连成一串不成调的音段。 “什么都是一样?”蓝醉一时没听明白,只是看天色更暗了,想帮君漪凰把古琴拿了,又见君漪凰没停手抚琴的意思。 “今天高兴吗?” “嗯,好多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以为忘了,没想到今天一说起来才发现根本就没忘过。容五你记得吗?就是那个老板着脸凶巴巴不爱说话的男人,小时候大人让他管我们,他不耐烦带小孩,总是吼人。有次我和十三哥都被骂了,就在这山后边挖了个坑,把他骗过去。哈哈,你是不知道,他当时掉在坑底下爬不上来,又叫又跳横眉鼓眼的,我和十三哥就趴在坑边对他做鬼脸,好玩死了!” 君漪凰听到着,才抬起头看了蓝醉一眼,轻声道:“你小时候倒是淘气得很。” 蓝醉一提起往事,自己又笑了半天,才慢慢停下,说道:“是啊,小时候可开心了。当时一起玩的有八九个小孩吧,他们最怕我和十三哥,因为我们总是出些馊主意整治他们,防都防不了!” 君漪凰拨动琴弦的手指一顿,半晌才接道:“你和那个容十三脾性似乎挺合得来的。” “我们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后来我被带回家学东西,跟他慢慢就疏远了。再后来见面就发现他变得油口滑舌的,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嗯,漪凰,其实十三哥人挺好的,就是说话掠惺焙蚯烦榱说恪! “我知道,在墓中遇到你们时我就看出来了,他一直护着你。” “是啊。” “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蓝醉脑筋这时候才转过来,瞪大眼睛吃吃道:“什么叫你就放心了?” 161、第 161 章 “蓝醉, 你明白的, 何必明知故问。”君漪凰手掌压弦,止住余音,抬头静静道。 “刚才风大, 我真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蓝醉眼中掠过一抹异色,但是君漪凰显然并没发现。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这世间本来男女相守才是常人眼中的幸福, 你们又是青梅竹马兴趣相投,平淡安康喜乐一生,比现在好。” “比现在好?” “难道不是?” “仔细想想, 好像也对。”蓝醉半蹲在君漪凰, 与她面面相对:“你真的不介意?不生气?先说好,我已经被你那风刀刮过两回了, 再来次我可受不了了。” 君漪凰似乎觉得现在的姿势两人离得太近了, 想站起来走远些,却被蓝醉从上到下用力压住双肩,挣动不得。 “……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再用阴力了……我……” “说重点,我和容十三在一起,你当真不介意?” “……不介意。” “嗯, 不愧是当初南塘后宫四妃之首,司掌六宫三千粉黛的淑妃,这等雍容气度, 宽广心胸,真是没几个女人比得上——”蓝醉松开压制君漪凰双肩的手,改而抚上君漪凰长发,继而缓慢滑动到脸颊上。君漪凰似有所感,惊觉不对想后仰躲避,却已经晚了。蓝醉原本轻柔似水的力道骤然一变,两手分别紧紧捏住君漪凰两颊,向两旁拉扯,“你妹的,你倒是大方,你不介意但是我很介意!” “唔……唔唔……”脸颊被蓝醉捏住,君漪凰不可能正常说话,只能呜呜挣扎。但她本来就是寄魂到贺兰馥身体里,对身体的操控肯定不如常人那样灵活,而且蓝醉这会是铁了心死揪着她不放,君漪凰以前不过一介娇生惯养的公主妃嫔,后来依仗的也不过用灵魄控人心智和阴力,如今两样她都用不了,自然只能由着蓝醉搓圆揉扁,动弹不得。 “转手就把我送给容十三,你可以啊你!”蓝醉脸上不见怒色,满脸笑容可掬,只是这笑在光华欲尽的阴暗亭子中,显得有几分狰狞意味,“君漪凰,你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任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发火呢,还是真觉得我跟谁一起你都无所谓?” “唔……窝(我)……然翠(蓝醉)……晃(放)……”君漪凰无暇顾及蓝醉表情,只是拼命推拒。但她挣扎得越厉害,蓝醉下手就越狠,简直是把贺兰馥那张美艳妖媚的脸当成一个汤圆丸子,随意揉捏。 大概看着君漪凰被自己任意欺凌毫无反抗之力让蓝醉心情大好,加之贺兰馥这具身体毕竟是君漪凰目前寄魂所在,蓝醉也怕万一捏过头扯下块肉来就完蛋了,终于停手,只是手仍放在君漪凰两颊上,沉声道:“暂时放过你。不准动!先听我说!” “……” “第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是怕两年后我一个人孤单。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蓝醉以前是一个人,以后即使仍然是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你用不着操这份心。第二,我喜欢你,我想这点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现在我跟苏灵雨已经牵扯不清了,但是不管是苏灵雨还是蓝醉都栽在了你身上,我们之间任何一个都不会高兴看到你转手就把我们丢给别人,就算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也不行!第三,我不会坐视你魂飞魄散,今生不行,还有来世。你能许给苏灵雨今生来世,难道就不能许给我?你候了千年,等着苏灵雨经历六道轮回做了蓝醉,蓝醉就不能等君漪凰再入轮回吗?” “可是……” “闭嘴,等我说完。第四,我和容十三是自幼长大的玩伴,虽然没有血缘但是我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下次我再听到类似的话,非……非把你捏变形不可。”话说完,蓝醉像是还不解气,又狠狠捏了君漪凰脸颊才松手。 君漪凰这才捧着两边脸颊,很是委屈的样子,许久后轻声叹道:“蓝醉,先不说我现在魂魄不全,余下的魂魄不知所踪。即便找全了我再入轮回,谁又知道是多少年后?你不像我能等千年,况且人海茫茫,怎么可能再见得到?” “苏灵雨说过这是上一世就注定了的因缘,无论身份为何,地域为何,兜兜转转,终归是会见到的。不是吗?” 君漪凰开口似想反驳,到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然。 “会痛吗?”蓝醉伸手重新抚上刚才捏的那片肌肤上。现在连最后那点暮色都落下,蓝醉看不清楚,只能轻轻揉搓,感受手掌下的彻骨冰凉。 “没感觉的。” “哼,刚才你说不介意的时候,我真是掐死你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你顶着贺兰馥的皮,我非把你……”话说一半,蓝醉磨了磨牙,硬生生把话题转开,“要是白素荷在这里看着我这么折腾贺兰馥的尸体,不知道会不会招来几只火鸟直接烧了我。” “白素荷未必会做什么,倒是蒙筝可说不定。” “说到蒙筝……漪凰,我总觉得在贺兰馥墓里的时候她就变得怪怪的,有时候我觉得她还是蒙筝,但有时候她的眼神居然会让我想起夏若卿。夏若卿是不是在贺兰馥墓中下了别的邪术,让蒙筝撞上了?” “不会,白素荷的术法很厉害的,如果蒙筝撞了邪术白素荷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我猜大约是蒙筝想起往事,带上了夏若卿的记忆,才会让你有了错觉。” “不可能吧,我和白素荷也想起了那一世的事,虽说多少有些困扰,但也没这么深的影响。” “你们不一样。你和白素荷的性子都偏于刚强,而且雨儿和你、贺兰馥与白素荷间的性子其实都有几分相仿。唯独蒙筝这一世柔弱单纯,夏若卿却是外表柔弱,内里执拗偏激,蒙筝是压不住夏若卿的。” 蓝醉闻言吓了一跳,皱眉道:“别告诉我蒙筝会变成夏若卿啊,夏若卿那女人我未必吃得住。” 162、第 162 章 "我也不过是猜测, 这一世活在世上的毕竟是蒙筝, 不是夏若卿。" "夏若卿……"蓝醉喃喃念到,话中一顿,似是犹豫不决, 俯身伸手又待捧住君漪凰的脸。 "你做什么?"君漪凰脸上闪过警惕,俗话说上一次当学一次乖, 虽说现在贺兰馥的身体感觉不到痛感,但被蓝醉捏着脸的模样不用照镜子君漪凰都知道肯定可笑至极, 第一次也就罢了, 再有第二次叫她以后颜面何存! "放心,我不捏你。"蓝醉猜到君漪凰所想,忍不住一笑, 不过这声笑乍起即停, 蓝醉额头紧贴君漪凰脸颊,闭上双眼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漪凰, 我问你件事, 不要再回避,回答我好吗?" "……" "好吗?" "……你想问那一世后来发生的事?" "对,从医院回来后,我的梦又断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我等不了了。我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的魂魄为什么会被分离,为什么会被带到北方, 究竟带到了哪里--还有,你为什么会认为是苏灵雨……害了你?" 说到最后一句,蓝醉果然感到掌下的人反应骤然激烈,侧脸想避开她的抚触。 "漪凰,漪凰,听我说,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君漪凰的反应让蓝醉心口紧缩,疼痛难抑,只能紧紧抱着她,一遍遍安抚。 蓝醉知道,这是君漪凰心里最大的一个结,一个不能触碰的结,一个永远痊愈不了的疤。 但是即便知道,蓝醉也必须要揭开这个疤。她不可能无休止的等待着那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梦境,她必须要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必须从往事里寻出线索,找到君漪凰失落的魂魄。 而且若是以前,蓝醉还会怀疑苏灵雨是怀有其他目的接近君漪凰,最后施以报复。但在经历了若干梦境后,蓝醉可以清晰知道苏灵雨心内对于君漪凰的感情是如何真切热烈。 苏灵雨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对君漪凰做出分魂裂魄、阴灵萦墓,让她永不能超生这等残忍的事。 “漪凰,不管苏灵雨曾经做了什么,蓝醉会一直陪着你。相信我,信我一次,好吗?” 君漪凰的挣扎渐弱,蓝醉却觉得胸前传来阵阵轻颤,断断续续的笑声溢出,如斯刺耳。 “漪凰,我不是苏灵雨!” “我知道你不是。” 君漪凰推开蓝醉,坐直身体,仰望着俯视她的蓝醉,说道:“你想知道是吗?也罢,我告诉你。只是怕你会失望了,我知道的其实比你的梦境多不了多少。” “咦?” 君漪凰并不理会蓝醉的诧异,自顾接道:“从你说的梦话猜来,你的梦境应该续到贺兰馥中蛊来寻我那段吧?” “没错。” “再后来……我便开始昏迷不醒,偶有清醒时间也不长久,可以说我连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等我很久之后再醒来,四周已是漆黑一片。” 君漪凰推开蓝醉,走到亭边,似是回忆,又似在稳定心绪,隔了许久,才又道:“那时我浑浑噩噩,仍以为我只是昏迷太久,还身在南塘后宫之中。当我察觉我能穿木过石,凌空而行时,才发现我原来已经死了。” “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惊讶、茫然、恐惧、无措……我以前从不信长生不死之事,人言道人死如灯灭,万物皆休罢。我不明白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醒来,也不知道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多久。我幻想过是否我躲过了阴差拘魂,所以才会变作这样,我以为我可以回到身体上还阳,却发现我无法靠近那具盛放我身体的铜棺。我也想过离开,回去寻找雨儿,人也罢鬼也好,我想至少能见她最后一面,但又发现我无法离开尸身太远。我只能一遍遍在那块墓穴间游走,踏尽每一寸土地,想寻找一丝端倪。呵呵,但是我最终什么都没找到,什么都找不到……” 蓝醉走到君漪凰身后,默默伸臂环住君漪凰腰肢,将头靠在她的背上,希望能稍微分担她的这段过于悲戚绝望的记忆。 君漪凰没有再躲开蓝醉,只是继续道:“后来我渐渐失望了,不再像刚开始醒来时那样一刻不停歇的四处寻找。我大半时间都呆在那间布置得与我宫室相同的墓室内,只有在那里,我还能感受到一丝往日气息,假装我还活着。” “再后来……我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有时在那间墓室里呆得久了,会去旁处随意走动一番。那一日……我也是漫无目的在墓室墓道间游荡,我没想到……那一日,我居然见到了久违的火光……还有她。” “她当时全身上下都裹在一件斗篷中,只露出一张脸,一张我日夜怀念的脸。我看着她站在墓道中央,立在火把之下,我原本以为我在做梦,后来又想起……鬼是没有梦的。我一生中从未那么激动高兴过,我……我想拥着她,告诉她许多以前隐在心中吝于出口的话,我当时还道她是知晓了我的困境,来救我离开的……我居然以为自己能离开,哈,蓝醉,你说我有多天真!” “来的不止她一人,还有青绡和穿着灰色衣衫的长髯老者。那个老者不断用笔在墙上画着什么,我看不清,但他画过之处立即像是布满火海刀山,我稍一靠近就觉得似乎被烧灼撕裂成千百片。我只能站在墓道这头,看着她们在那一边,无论如何无法靠近。我不知道她来了多久,当我见到她时,那个墓道已经快被老者画到了尽头,我听见她问那个老者……是不是只要画过符咒,我就永远无法离开这座墓穴。那个老者答道这个墓已经用至阴穴改了风水,怨气深重,阴魂深锢其中无法转世投胎,如今加上他画的符咒,被锢其中的阴魂再不能离开半步,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蓝醉,如果可以,我宁可那一日都呆在墓室之中,从来没有见过她!我宁可那一日什么都不曾听到过!我宁可我永远懵懵懂懂游荡在这座墓穴中,也好过这样的结局!我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说的那些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吗?她与我在裕丰宫中相守的岁月都是虚的吗?她……在听闻夏若卿以针绣面后,曾缠着我在耳后绣了彼此的名字,说要作为来世再见相认的凭证……蓝醉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全都是假的,不过是我自己的美梦一场?!” “漪凰……”蓝醉无言以对,只能用劲,再用劲,用尽全身的力道抱静身前不断颤抖的身躯。 “我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火光逐渐暗去,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我那时候就知道,我这一生都要在这样的黑暗里、这个地方度过了。” “抱歉,漪凰,我不该问你的……” “罢了……”君漪凰的身体渐渐平静,音调也恢复平常的舒缓平淡,“说或不说,往事都不会改变。” “兴许苏灵雨也是迫不得已的,不是吗?” “苦衷……我也希望是啊。”君漪凰淡淡道:“我最后见到她那次,她与青绡一起,并无旁人逼迫,那个老者显然也是听命于她,她能有什么迫不得已的。” “……”蓝醉知道这时候什么安慰都是无用,只能继续拥着身前这人,共同被湮没在冰冷夜色之中。 容十三悄无声息离开,那一日波折似乎从未发生过。蓝醉如今有了靠山,自然不用再为生计奔波,也不能为了线索露面晃荡,整日里吃饱睡,睡起吃,吃完陪君漪凰弹弹曲儿读读书,间或独坐苦思那有限至极的一点线索,却一无所获。 这日子悠闲归悠闲,却没个重心。君漪凰自那日后话越发的少,蓝醉也不喜欢上网打游戏,就在蓝醉暗呼无聊只差蹲在山上准备帮蚂蚁搬家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唉,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她多有耐性。”蓝醉晃荡着两条腿看着屏幕显示上大大的‘妈’字,这次很干脆的就接了电话。 “妈。” “小醉,听说你现在住在十三哪里是吧。” “是啊,十三哥可怜我无家可归,就把我捡回来了。” “哦,我倒不知道他的心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即使隔着电话,蓝醉也依稀能听出她老妈话中的寒意,不过这也仅仅持续了片刻,电话那边就继续说道:“小醉,难得你最近休息能闲下来,我给你约了个人在涪陵的绿地咖啡屋,今天中午十二点,你准备一下过去见见他。” “哦?” “既然住在十三家里,就别给他惹麻烦了。乖乖过去,知道吗?” “行,十二点,绿地咖啡屋是吧,我准时到。” 蓝醉的干脆程度显然出乎了那边的预料,蓝妈顿了一下,又道:“他是我挑挺久才相中的,是好人家的孩子,走的也是正道,你以后跟着也能多一条后路。” “嗯,既然人家大老远赶来,我不去未免太失礼了。妈,还有事吗?” “……”蓝妈最后终于没再说什么,兀自把电话挂了。 蓝醉两根手指捏着手机屏乱晃,也不怕手机掉下去,两眼眯成一弯月牙看向一旁望着她的君漪凰,嘻嘻笑道:“漪凰,陪我跑一趟怎么样?” “做什么?” “相!亲!” 163、第 163 章 她今天收拾得很是规整, 一件白底黑花民国风旗袍短上衣, 一条及踝净色长裙,长发一缕挽在头顶,其余披散下来, 掩去半幅面颊,垂眉敛目间, 更显温婉娇柔。 君漪凰听到是来陪相亲,本是不愿意来的。不过耐不过蓝醉的软磨硬泡, 只能换了身不打眼的黑色衣裤, 又戴上顶宽边鸭舌帽压得低低的遮住眉目,坐在离蓝醉隔桌的角落里。 对于蓝醉显形于外的兴奋,君漪凰先是对来人隐隐同情, 毕竟算来她与蓝醉相处三年有余, 多少见识了蓝醉的古灵精怪。后来见蓝醉郑重其事打扮赴约,君漪凰又觉得胸中隐隐苦涩, 那日蓝醉却与容十三相谈甚欢而她独自一人在徽院枯候的焦灼感觉似乎又重上心头。 上一世伤得太深, 君漪凰这世才会死守心扉,宁可反复咀嚼那些久远前虚无的记忆度日。但蓝醉的执着、蓝醉的热烈像是一柄通红的烙铁,不管她愿意与否都在缓慢而坚决的融化围在心室外的那层冰。但是如果冰破了,她再度交出真心,却注定没有结局, 要怎么办? 难道真像蓝醉说的那样,不求今生但求来世?来世--那么遥远,谁又知道到时是什么样子? 君漪凰埋头坐那, 只觉心思烦乱,听到门口风铃声响动,微微侧头转去就看到一个男人正推门进来。 那个男人个头不输容十三,穿着打扮休闲中不失正式,休闲款西装没有扣外扣,半敞着露出内里的深色衬衣,西裤烫得笔直,五官立体帅气有型,一进门就赢得咖啡店中的半数目光。 那男人似乎早就习惯成为目光的聚焦点,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站在门口环视一周,立刻找到靠坐在落地窗边的蓝醉。 男人脸上露出极为得体的笑容,笔直走向蓝醉,靠近后腰身微微一躬,笑道:“请问是蓝醉小姐吗?” “嗯。” 蓝醉应了一声,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一遍。男人也任由蓝醉打量,笑容如故,只是在看到蓝醉面貌后眼中多了丝惊喜。 “你好,我是方子怡。” 话说完男人很自然的坐到蓝醉对面,蓝醉从打量完人后始终没再抬头,低头缓缓啜着咖啡,似是十分羞涩,这一幕显然让方子怡更为满意。 “嗯,蓝醉小姐,我先自我介绍下。我今年刚过30,现任方易集团销售部总经理,我……” 等服务生过来,方子怡点完咖啡后就开始主动介绍自己。在方子怡一系列滔滔不绝的介绍中,蓝醉表现得相当沉静端庄,直到方子怡说话告一段落,这才抬起头,微微一笑道:“说完了吗?是不是该到我了?“ 方子怡闻言微微一愣,不过也就是瞬间的事,依然笑容满面道:“当然,如果蓝醉小姐愿意说的话,我很愿意听,希望我们能好好了解下对方。没想到蓝醉小姐比起照片还要漂亮百倍。能见到蓝醉小姐真是我的荣幸。” “是吗?”蓝醉温柔的笑容中隐约有抹诡异的意味,“方先生,既然你说希望我们彼此能好好了解对方,那我们就应该展示出最真实的自己,对不对?” 方子怡显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点头符合道:“那是,那是。” 蓝醉盯着方子怡,笑容越发诡异,左手撩开披散遮盖脸颊左侧的长发,隐藏在发下的肌肤顿时暴露在落地窗透进来的天光之下。方子怡被蓝醉奇怪的举动带动,禁不住定睛去看蓝醉那片肌肤。粗看时还不觉得,这一细看方子怡才发现不仅仅是发下那一片,蓝醉的脸上都隐隐有着一条条浅白色的痕迹,似是曾经被利刃之类划破过再痊愈的,虽然愈合得很好没有留下增生性疤痕,不细看发现不了,但想着这张娇美的脸当时被毁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模样,还是让方子怡的笑容顿时僵住。 恰好这时候服务生把方子怡的咖啡抬过来,方子怡连忙接在手中,掩饰性的喝了一口,但笑容已有些勉强,轻声道:“蓝醉小姐以前是遭遇过什么吗?不过没关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也算不上什么。” 蓝醉对方子怡的话没做反应,仍然微微笑着,只是眸中闪过孩童恶作剧般的快意,曼声道:“方先生,你在说什么?我还没让你看呢。” “什……” 没等方子怡说完,但见蓝醉右手手指放在左眼上,用力向眼眶中按下。 方子怡还来不及惊呼,已经看到蓝醉左眼处空空如也,掌心多出一枚圆滚滚白生生的眼球,随着蓝醉掌心一动,黑色的瞳孔转而朝上,似是在瞪着方子怡一般。 哗啦。 方子怡端在手中的咖啡尽数撒在他那身明显价值不菲的西装上,整个人已然方了,张口结舌望着蓝醉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刚刚进来时的倜傥风度。 蓝醉没理会方子怡,只是垂头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眼球,兀自笑道:“方先生,既然大家以后是要长期相处的,这种事我总得坦诚相告,不能瞒着你,对吧?” 方子怡这时才稍微回过神,结结巴巴道:“是……是……蓝醉小姐说的是!那个,我刚刚想起来今天下午公司还个重要会议我必须赶回去,就……就先告辞了。” 话说完也不等蓝醉回答,方子怡跌跌撞撞站起就冲出了店门。 方子怡从翩翩落座到狼狈而逃,统共也不过十来分钟的事。蓝醉的位置靠近吧台挡住大部分视线,店里其他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频频往这边行注目礼。 蓝醉可懒得管别人的想法,慢条斯理掏出清洗液洗净眼球假体,再把假体塞回眼眶,托着下巴继续慢悠悠的喝冷了的咖啡,像是刚才发生的一切与她完全无关。 临近几桌有客人是看到蓝醉摘眼球全过程的,也跟方子怡的反应差不多,匆匆买过单走了。君漪凰看到身周原本半满的桌子转眼空了一圈,不由头疼,坐到蓝醉旁边,低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虽说君漪凰不是十分清楚现在这个时代对于男性的衡量标准,但根据咖啡店里其他人的反应也能判断出这个方子怡算是人间翘楚。她全程旁观,虽觉如鲠在喉,又觉得如果能成事,也算是蓝醉一个好归宿。没想到蓝醉竟然不管不顾的直接把人吓跑了,让君漪凰很是无语。 “怎么,你还真想我和他相亲啊?”蓝醉伸手在空中做了个捏脸的姿势,“别忘了我说的话哦。” “……” 听得背后窃窃私语不断,君漪凰不再多话丢下钱拉着蓝醉准备换个地方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蓝醉对于‘君漪凰居然真的想让她跟个陌生男人相亲’这件事似乎很不爽,坐在椅子上不挪窝。君漪凰无奈只能仗着贺兰馥的个头半挟住蓝醉的腰往外拽。贺兰馥的面貌本就生得美艳逼人,今天君漪凰的打扮又偏中性,加之动作显得强势霸道,与民国装扮貌似柔弱的蓝醉站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和谐。这一下留下咖啡屋外围看热闹的人顿时纷纷了然的“哦”了一声,对刚才那个帅哥为什么匆匆离开的原因有了新的注释。 蓝醉感受到周遭人的转变,忽然心情大好,主动伸手揽住君漪凰,两人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般在众多观众目送下施施然走了。 再后来——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后来,君漪凰原来找个僻静处训诫蓝醉一顿的打算在被蓝醉搂着拖了一路逛遍小巷吃遍八方后也就不了了之。 说到底,对于方子怡的狼狈离开,君漪凰内心里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在意。 当蓝醉把一路买来的小吃全部堆在她手上,自己拿着几串烤肉签子吃得满嘴油花却笑得灿烂如艳阳时,君漪凰跟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笑脸,心神竟有些恍惚,有种想答应她来世约定的冲动。 想陪着她,想守着她,看她永远都这么开心。 这个她,不是苏灵雨,是蓝醉。 对于蓝醉的阳奉阴违蓝母似是早有所料,只是打电话过来说了蓝醉一顿就紧接着安排了下一场的相亲。这一次蓝母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安排的是个大学教师,信奉爱情是心灵的契合而非外貌的美丑。不过蓝醉也不是吃素的主,一顿饭下来把以往的倒斗经历描述得绘声绘色,尤其重点讲述她有次她在陪葬坑中过夜,为免寂寞抱着陪葬尸骨相拥而眠的情景,直把那老师说得面色青白,面对一桌美味佳肴食不知味,勉强扒完碗中白饭就匆匆离去。 想当然耳,第二次相亲继续以失败告终。 相亲这项活动从开始以为蓝醉介绍对象甩掉君漪凰为目的转变成了蓝醉与蓝母间角力的工具,人是一个个的来,再被蓝醉用各种手段吓得仓皇而走。当第六个相亲对象被蓝醉弄走后,蓝母终于不淡定了,再没能保持住以往的冷静,直接在电话里开骂了。 164、我是不想写正文的番外君2号 三月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季节——哦不对, 现在应该是四月了。 从入夜开始爬山, 整整爬了三个小时的白素荷仰头看着斜前方笼罩在云雾深处不知顶在何方的嶙峋裸岩,深深的吸了口气,把爆粗的冲动忍了下来。 他妈的到底是谁告诉她这是踏青的好时节? 踏青?这是踏白吧!这三个小时里除了光秃秃的大石头和石缝里头好不容易挤出头的几根嫩芽芽, 她什么都没看到! “小白小白,这座山的风景好吧!寇准以前有诗赞华山曰‘只有天在上, 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 哼哼要我说啊, 他们就知道那些个名山名水,那叫什么?那叫庸俗!看看这座山,风景哪里比华山差了。孤山独幽幽, 青石伴我意, 白云明其志,何须同世俗。啊, 多么高洁, 多么出尘,多么……” 在前面引路的黑色影子兀自喋喋不休,闭目沉醉在自己随口成诗的巨大成就感里,全没注意到白素荷越来越黑的脸。 白素荷收回迈出的一条腿,继续深深吸了口气, 声音压得异常低沉:“王大财,给我闭嘴。” 那个影子正立在一块岩石颠上双手后背cos古代名士状,却在白素荷叫出他的全名后马上炸毛, 扒开盖在脸上乱草一样的头发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愤怒道:“别叫我王大财!我叫王自清!王!自!清!” “你想叫王八都不关我事。”白素荷对近在咫尺的那张狰狞鬼脸视若无睹,冷冷道,“不过如果你再不闭嘴,不如换个名字叫王死定怎么样?” 狰狞鬼脸在对上白素荷的冷意瞬间马上又转为一脸谄媚,嘿嘿干笑着在夜色里隐去身形。 耳根终于清静了,白素荷满意地掏掏耳朵,继续迈开腿打算早点完事早点回家睡觉,没想到第二步还没张开,背后又传来个声音:“白……白姐,我爬不动了,休息下好不好?” 白素荷不耐烦的皱皱眉毛,横眉冷眼看向背后。对了她都忘了今天背后还多出了条尾巴。 蒙筝睁着大眼睛皱着包子圆脸可怜兮兮看着她,只差背后少条狗尾巴摇啊摇。白素荷磨了磨牙根,她今天脑袋一定是方了才会让这条尾巴跟在后面。 “休息会吧……一会就好!”蒙筝背着一个有她半身高的大背包,弓着腰只差没跪地抱白素荷大腿。 “累啦?” “是啊是啊!” “哦——”白素荷的音调拖得长长的,等蒙筝的期盼值达到顶点后,再‘善解人意’一笑:“不休。” “……”(欲哭无泪脸) 爬啊爬,爬啊爬,爬啊爬啊爬啊爬。 一个小时过去了。 爬啊爬,爬啊爬,爬啊爬啊爬啊爬。 两个小时过去了。 爬啊爬,爬啊爬,爬你(哔——)啊! “王大财,给我滚出来!”白素荷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头汗珠,对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吼道。 “小白你叫我?”鬼影瞬间现形,飘到白素荷身边。 “你死的时候才二十,再叫小白我就把你拆骨扒皮封符里丢粪坑一个月。” “但是我死了几年了嘛,你是比我小……”鬼影喃喃自语道,后半句在白素荷目光中自动消音。 “你尸体到底在哪?还有多远?”白素荷懒得理面前的鬼影,声音冷得足以结成冰渣。 “快了快了,翻过这个山头再过一个崖谷再过个桥再登个顶再……” “再个(哔——)!你自杀干嘛要挑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一听目的地还山高水远,白素荷顿时怒了,爬了这么久她只觉得腰酸腿软头昏眼花,连把面前这只鬼打一顿的力气都没了。 “这里高啊,风景好啊。”鬼影理所当然。 “华山泰山黄山也高风景也好,你怎么不去!” 那些地方好歹有缆车啊! “人多啊,吓到小朋友怎么办!” 我勒个去! 鬼影目测白素荷怒气值已经达到顶点眼看就要爆棚,赶紧赔笑道:“骗你的啦,就在前面那棵树下。小白啊,不是我说你,你能有点幽默感嘛?一天板着脸凶巴巴的,你看跟着你的这个小姑娘多可怜~”话说着鬼影飘到蒙筝面前,努力用余下摇摇欲坠的腐肉挤出一个‘我同情你’的表情。 “她看不见你,扮鬼脸也没用,还有离她远点。” 听到马上到了,白素荷的恶劣心情终于稍稍好转,懒得再理会背后的一人一鬼,继续往目的地前进。 “小妹纸~软妹纸~小蒙筝~小可爱~”鬼影不敢招惹白素荷,又闲极无聊,干脆围着蒙筝团团转:“你真的看不见我吗?你跟着小白混怎么能看不见我呢!小白这么牛叉你这么弱鸡真的好么~小妹纸啊来笑一个~” 蒙筝背着背包埋头蹲在地上,似乎是累得厉害,白素荷走了她也没跟上,直等白素荷走得远了,蒙筝突然敛了经常挂在脸上的傻笑,侧头对着旁边空气轻声道:“麻烦你给你那些伙伴们打个招呼,下次再有这种费劲活儿别找她了。收个尸骨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这世上能通阴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 鬼影忍不桩咦’了一声,诧异道:“你能看见我的啊?小白居然也会骗人,哦,骗鬼了!” “我看不到你们不代表没办法整治你们。下次再拿这种小事烦她,你们等着好看。” 蒙筝自顾说完自己的话,一提背包站起来一溜小跑去追白素荷,只留下鬼影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人前鬼后两张脸呢! 欺负鬼啊这是!摔! 望山跑死马,白素荷虽然没跑死,但是到了目的地后也快半死了。 但是,可是,问题是,树下空空如也,哪里有尸体? “王!大!财!滚出来!” “在,在在!”鬼影这次是出来了,不过却离白素荷和蒙筝老远,飘在半空中一幅准备随时跑路的样子,“小白,我也是受鬼所托,不关我的事!” “你——什么意思?” “你看你在床上一躺一个多月,脸也胖了腰也圆了。这不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嘛,四月不减肥夏天徒伤悲没听过吗?我们都是为你好,让你来爬爬山锻炼身体顺便减减肥什么的……小白你冷静!冷静啊!你们七个还不快点出来,救命啊救命啊要出鬼命了!” 眼看白素荷话都不答直接伸指拈诀,鬼影一下慌了,咋咋呼呼大惊小叫在山头乱绕。随着鬼影东拐西绕,原来悄悄躲着的七个矮矮的小鬼影被逐一逮出来丢到白素荷面前。 鬼影一号:“那个,白姐姐你好啊……” 鬼影二号:“白姐姐你今晚真是好看得沉星星落月亮……老三你说对不对?!” 鬼影三号:“对啊对啊!“ 鬼影四号:“白姐姐不关我的事都是老大老二老三的主意,我是被逼的(泪奔脸)” 鬼影五号:“就是个小玩笑嘛呵呵呵呵。” 鬼影六号:“小白今天不可以生气哦!” 鬼影七号:“我们还有事,我们先走啦!” “愚人节快乐么么哒(づ ̄3 ̄)づq~” 七只小鬼说话又快又急,没等白素荷反应,早拉着王大财各自作了鸟兽散。 空荡荡的山头顷刻只剩下石化的白素荷和蒙筝两个大活人站在裸岩枯树夜色中,一脸懵逼。 妈的智障.jpg。 生无可恋.jpg。 白素荷无力地重重坐在树下,哭笑不得。 蒙筝听不到刚才一系列对话,只是觉得身边的阴冷气息一下消散许多,再结合白素荷表情,多少猜到了目前是个什么状况。 这些鬼真是……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去找鬼算账的好时机,四月仍是初春,夜冷风寒,深山里头更比山外冷上一截,走动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停下来再被一股风刮过,冷气就沁进了骨头里,让蒙筝打了好大一个冷颤。 蒙筝当即放下背包把里面的东西都一一掏出来。里面占据体积最大的是一张原本用来收敛尸骨的单子,一卷长麻绳以及符纸、香蜡纸烛等诸般事物。 这座山因为山石裸露被风化得厉害,到处都是小碎石头,实在不适合休息。蒙筝想了想把那张单子展开,用麻绳来回盘绕,最后再往树上一抛,竟然做出个小吊床。 “白姐,你去吊床上睡会我们再回去吧。” 白素荷看了蒙筝一眼,连爬了这么多个小时她也确实累坏了,也不推辞,一言不发直接从地上爬到简陋吊床里。 被蒙筝拆下来的另外半幅单子兜头盖在吊床上,把留出的缝隙全部堵死,吊床内部顿时就暖和起来。 蒙筝安置完白素荷,这才搓搓自己被山风吹得略僵的手,继续在背包里翻找。 白素荷是个最怕麻烦的人,出门东西能精简就精简,而且她想着到山里收敛一具尸骨又没危险,白素荷预估最多半个晚上就回去了,包里就只搁了一瓶水。 蒙筝翻来找去没找到食物,只在外包里掏出半包进口饼干,这还是白素荷昨天晚上吃剩下递给她的。蒙筝当时没舍得吃就留在背包里,没想到这会倒派上了用场,赶紧拿了几块出来塞进吊床里。 “白姐,爬了这么久的山你饿了吧?先吃点饼干垫着肚子。” 白素荷伸个脑袋出来借着月光看了看蒙筝手里的饼干,再看看蒙筝手里的饼干包装,眼里突然浮出一抹奇异神色:“这是我昨晚给你的饼干?” “是啊。” “你还没吃?” “没,正好现在你吃。” “我不饿,你吃。” “啊?” “没几块,你吃完好了。”话说完白素荷脖子一缩重新躲回吊床里。 “哎?哦……”蒙筝捏着饼干楞了半天,看白素荷这样显然是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能咽下了余下的劝说。 盘腿坐在地上,蒙筝反复看着手里的饼干,心里忍不住有点小欣喜。就这么几块饼干白素荷都留给了她,看来还是嘴硬心软挺心疼她的。 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一直持续到蒙筝把饼干放进嘴里,满含幸福感的一口咬下去,脸上表情忽然僵住。 什么味道! 酸酸甜甜的,有股薄荷味,还有点涩,说不上难吃,但是绝对不是正常奶油的味道! 不可能吧,饼干放包里半天奶油就会坏? 蒙筝把余下的半块饼干拿出来,捧在手心上研究,却研究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这是白素荷好心留给她的饼干呢,味道怪是怪了点,不过说不定进口的东西就是这个味道呢…… 蒙筝勉勉强强嚼着嘴里的饼干渣子,越嚼越觉得味道好奇怪,好不容易咽下一半,实在忍不住灌了一大口水进嘴里。 灌进嘴的是水,涌出来的是泡泡。 很多很多白色的细细的泡泡,伴随着无数的饼干残渣堆在蒙筝嘴角两边,甚至连鼻孔里也溢出了一小堆,被风一吹就黏在脸颊上,看起来异常可笑。 蒙筝再笨也知道饼干不对劲了,也猜到了饼干里那层味道好奇怪的奶油是什么东西。无奈地转头看了背后的吊床一眼,发现吊床正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微微颤抖,蒙筝回过头无声叹气,认命地低头继续嚼剩下的饼干。 算了,她高兴就好。 白素荷竖着耳朵躲在吊床里听外面咔嚓咔嚓嚼食物的声音,素来冰冷绷紧的嘴角不自禁的扯出一点点弧度。 咀嚼的声音响起不久就停了,白素荷懒懒地缩在吊床里等待蒙筝的咆哮抱怨和哭诉,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叨念,没有责备,咀嚼声停了片刻就继续响起,细细的延绵不绝,像是半夜小老鼠在偷吃食物。 隔了许久,白素荷才听到外面响起闷闷的声音:“吃完了。” “好吃吗?” “……” 白素荷再度把脑袋伸出吊床,透过枯萎的树枝看向上方。 深山里少受污染,天空显得干净透明。明天想必是个大晴天,漫天的星光闪烁璀璨,缀在黑色的天幕布中犹如一幅精致的名家画作,让人心生安宁。 “愚人节快乐。” 蒙筝微微一笑,她这一世长在深山里,不清楚愚人节是什么东西,对这漫天的繁星也不陌生。 但是她喜欢此刻宁静安详的氛围,这一刻的星空,这一刻的人,让她想起了从前。 千年以前,那一夜她与她坐在院中,也是如此仰望星空,许下意比恒星的诺言。 却没想到星光易逝,伊人不复。 上一世是她负了她,这一世,可否容她来还她? 165、第 165 章 蓝醉托着腮帮子懒懒趴在桌子上, 手机半搁在耳朵边听那边连珠炮一样的骂声, 她可以想象老妈究竟气成什么样子才会撕开平时冷静优雅的外表露出本性这样骂人。不过这样也好,让她发泄出来总比点点滴滴憋在心里窝火的好。 “蓝醉,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蓝母一通骂后理智稍有回归, 听到话筒那边静悄悄的一点反应没有,灭了点的火气腾地又窜上来。要不是要帮这个死孩子摆平她招来麻烦事脱不开身, 蓝母早冲到容家祖宅揪住蓝醉一顿打了。 “妈我听着呢,你刚在说话我哪里敢插嘴。”蓝醉扶正手机, 坐正身体。既然不骂了, 那就是摊牌的时候到了。 “你——”蓝母被蓝醉这句话又气得噎住,“你到底是想怎么样?我挑的这么多个难道你就没一个中意的?里面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 要学历有学历, 哪个不比那个憋着不投胎转世的君漪凰好?要是你都不满意,我大可再帮你找找, 十三亿人里我就不信挑不出一个你满意的!” “妈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的, 何必再白费功夫。我猜最近你那层关系圈子里关于我的话题已经传得很火爆了吧。” “你既然知道还要做得这么出格?” “我故意的。” “……”蓝妈那边静默了足足五分钟,蓝醉听到哗啦啦水声不绝于耳,猜测蓝妈去泼冷水降火去了。 “蓝醉,说说你的想法。”三月天里的冷水还是很有效的,果然泼完水的蓝妈语气恢复了正常状态, 与先前判若两人。 “妈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如果我跟你转弯抹角的拖着,你肯定也不会主动挑明, 会在我去找漪凰魂魄的途中下绊子。”蓝醉淡淡道:“你肯定觉得只要想办法让君漪凰不能投胎转世,拖到魂飞魄散,你再给我找个要脸有脸要身份有身份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男人,我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对吗?” 蓝妈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蓝醉的说法。 “所以我要断了你的后路,也要断了自己的后路。我要你明白,就算漪凰没了我也不可能再去跟别的男人结婚。嗯,我估计现在应该是他们避我唯恐不及了,对吧?蓝醉这个人的名声已经彻底毁了,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不过一句话,破釜沉舟而已。你现在应该足够清楚我对君漪凰的感情了,我对她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兴之所至,我是真心的,除了君漪凰,蓝醉谁都不要。” 还有句话蓝醉没有说,她断了自己的后路,才能向君漪凰证明她的决心究竟有多坚定。 时日本就无多,如果还要荒废在彼此追逐的路途上,未免太不值得了。 “蓝醉,你何苦呢。如果只是个女人也就罢了,你妈不是老古板,但是你和她注定不会有结果,赔进去一辈子你觉得划算吗?” “感情能用划算与否来计量吗?妈,你和爸当年在长白山里出事,你好不容易逃出来捡回一条命,后来四年里你带着蓝家的人回去了六次,折了蓝家一半的人,你也几次差点出不来,就为了把爸的尸体找回来。你觉得划算吗?” “……你这死脾气,真是和我一模一样。随便你吧,你去找君漪凰魂魄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不过我也有几个条件。第一,不准动用蓝家的人力物力,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虽然上面那层我用榆家搪塞过去了,但圈子里人多耳长,你动了那么大一个北燕公主墓,不可能瞒得住,他们可不会相信你进去一圈什么都没捞,眼红你眼红蓝家的人多去了。蓝家现在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稍有轻举妄动旁人就能闻到风声,有的人身矮手短摸不着蓝家,但借刀杀人这招从古到今都是屡试不爽的。” 蓝醉虽然知道现在蓝家处境艰难,但没想到难到这地步,胸口不由闷得难受,低声道:“妈,对不起。” “行了,蓝家更难的日子都熬过,有我在出不了事。第二,虽然我这段时间给你找来的人都是圈子外的人,但是你把自己名声闹腾得这么响亮,一传十十传百是人都知道你了。圈子里别家的人跟他们也有来往,消息传到圈子里是迟早的事。容家再厉害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必须尽快离开容家祖宅。” “好。” “第三个,小醉——活着回来。” “妈……”蓝醉闻言眼圈兀地一红,哽着嗓子道:“我一定回来!” “好了,就这样吧。”蓝醉她妈从来不是个拖拉的人,交代完事就直接挂了电话。临在电话挂断前,蓝醉听到听筒那边模模糊糊传来一句话“要是有机会我真想亲眼看看那个君漪凰,居然能把蓝醉迷成这个样”,不过显然蓝妈这句话只是自言自语,并没有要蓝醉回应的意思,音调里更多的是不忿和无奈。 蓝醉苦笑,看来天下的老妈都觉得自己家的姑娘最好,谁都比不上。 又在屋子里坐了半天,蓝醉平定好心绪,把下一步打算也盘算了一遍,这才打开房门打算去收拾东西再找祖伯借辆车。蓝醉本来是不想开车的,眼睛坏了一只后平时生活虽然没大影响,但对于视线范围限制还是挺明显的,开车危险系数比原来大多了。不过除了开车也没其他办法,她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能给君漪凰办个假身份证过火车飞机安检的地步。 既然只能自己开车,不如趁着容十三还没传回消息的这段空闲带着漪凰去西藏自驾游?漪凰一辈子都被禁锢在后宫那一亩三分地里,这辈子虽然跟着自己跑了不少地方,但作为一个纸娃娃被揣在兜里,黑漆漆的等于还是哪都没去。现在总算有了具身体,虽然还是不能见强光惧热,但还是能躲在暗处看看这大好河山,也不枉费在世间耗了这么多年。 蓝醉一把得意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兴冲冲的出门要跟祖伯说一声即将搬走的事,沿着屋外走廊刚转了个角,却陡然看到君漪凰抱着古琴靠在走廊边发呆。 “漪凰?”君漪凰大概是在墓室困得太久,现在很讨厌呆在幽闭的房屋建筑里面,白天一般都在楼下亭内或容家各栋屋宇间游荡。蓝醉本来打算晚上再告诉她自己的计划,没想到居然会在走廊上看到她。 “嗯。”君漪凰点点头,目光不转仍瞧着楼下,似乎那是天底下最好的风景一般。 君漪凰时常这样盯着某处发呆,蓝醉早就习惯了。当下凝神打量过君漪凰神情没什么异样,加上要急着安排出行的事情以及让家里赶紧把自己证件送过来,蓝醉也没再多话,越过君漪凰径直走向楼梯口。 “蓝醉。” 就在蓝醉刚迈下第一步楼梯,君漪凰开口了。 “哎?” “你知不知道你耳根后有一个红色的印记?” 蓝醉直觉摸摸自己右耳根,那地方她看不到,不过确实是有个米粒大小的不规则红色胎记,小的时候她不懂事还自己抠过,弄得四处是血,被老妈训了一顿。 “有啊。”现在蓝醉知道了,这个红色的胎记多半就是君漪凰提到的她与苏灵雨定情时针绣出来留待来世相认的印记。 “那是个皇字,就是凰的篆书。我的在左耳根后,是个`字。” 蓝醉撇撇嘴角不做声,心里又拧巴起来。 苏灵雨,又是苏灵雨! “人海茫茫,也不知还找不找得到。”君漪凰还是那个样子,眼珠子都没转过,连语气都仍是淡淡的,像是在讲什么不相干的事,“姑且一试吧。” “嗯。”蓝醉随口一应,随即一愣,“啊?” 收回迈下楼的退,蓝醉噔噔跑回君漪凰身边,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君漪凰,用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嗓音问道:“漪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你说的求今生,亦求来世。蓝醉,你后悔了吗?”君漪凰转过头来,与蓝醉对视。 “我……我怎么会后悔……求今生,亦求来世,生生世世,踏遍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猜测得到证实,夙愿终于成真,蓝醉看着面前那双清冷却又无比温柔的眸光,只觉宛若梦中。 漪凰终于卸去了心墙,终于放开了过往!她问的是蓝醉,不是苏灵雨!她眼中映出的也是蓝醉,而非苏灵雨! 那层沉重而无形的隔阂在一句话间顷刻烟消云散,如果这是一场梦,她永远不醒又何妨! 君漪凰伸出手指抚上那只被自己毁去的眼睛,抚过每一道被自己伤及的疤痕,顺着脸颊再到那轮廓柔美却总骄傲扬起的下巴,低头闭目用鼻尖轻触磨蹭紧挨着的温热肌肤。 如果还有自己的身体,如果能与常人无异,如果能拥她入怀,如果能相濡以沫,能有多好? “所以我要断了你的后路,也要断了自己的后路,我要你明白……我对她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兴之所至,我是真心的。除了君漪凰,蓝醉谁都不要。” 言犹在耳,君漪凰何德何能,能得一人决绝至此,如斯垂青?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君漪凰低声呢喃,后半句却无法出口。 一心人既得,白首……未可期。 166、第 166 章 蓝醉从来没觉得院中停留的麻雀鸣叫是如此悦耳, 春风拂面是如此温暖, 就连楼下梧桐新长出的嫩叶,都是那么娇翠欲滴。 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一瞬间都变得美好顺眼,感受着脸上被蹭动得痒痒的感觉, 蓝醉只想心满意足的抱紧面前这个人,把幸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可惜常言道美梦易醒, 又有俗话曰秀恩爱快狗带,这种充满粉红梦幻泡泡的气氛显然不是某些单身狗喜闻乐见的, 所以就在蓝醉觉得气氛正好打算不管不顾回啃的时候, 衣服口袋里面的手机铃声就很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我勒个大擦! 蓝醉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很想无视这破坏气氛的破手机,奈何那铃声反反复复, 锲而不舍, 大有蓝醉不接誓不罢休的架势。 妈的到底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 “先接电话吧。”君漪凰居高临下看着咬牙切齿的蓝醉,很是忍俊不禁。借着贺兰馥身高足够的优势, 君漪凰伸手拍拍蓝醉脑袋以示安慰, 总算把贴在自己胸口上的人拎开。 蓝醉恋恋不舍的瞄了一眼刚刚窝的地方,低低哼唧一声,这贺兰馥的身材还真是火爆啊,不过记得梦里漪凰的身材也挺有料,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不行了, 再想要流鼻血了! 蓝醉伸手擦拭一下鼻子,确认自己没有表现得太丢人后,这才怒气冲冲把手机拿出来, 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这种时候来搅局。 屏幕上显示来搅局的王八蛋叫容十三。 蓝醉有些诧异,她还说等会打电话给容十三说她要离开容家的事,怎么容十三未卜先知先给她打过来了?不过他也未免太会挑时间了吧! “喂!干嘛!” “丫头?你才干嘛呢?吃炮仗了,开腔这么大的火药味。” “我吃炸药库了!到底什么事?” 容十三对蓝醉张口即喷三丈远的火气很是莫名,不过他有正事,懒得再跟蓝醉纠结这个问题,直接道:“我找到蒙筝了。” 容十三的话很简单,但蓝醉和他早就熟透了,从他语调就能听出异样,不禁奇道:“她在哪里?” “算了,你等等。” 容十三沉默了下,没直接回答。蓝醉就听到那边静了片刻,再响起时换了个女音:“蓝醉。” “白素荷?”这下蓝醉更诧异了,容十三怎么会和白素荷在一起?难道蒙筝跑到白家去了? “蒙筝现在是……呃,我的私人护理,简称贴身保姆。” “白姐,老人教导我们吃一堑,那什么。你见识了贺兰馥的下场还敢再来,胆子够肥的啊。” “又不是我招来的!鬼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什么证都没有居然能通过白家面试,还被安排到我身边。”白素荷的语气更是满满的憋屈。 行啊蒙筝,当真是跟原来不一样了啊!要换以前那个傻乎乎的瓜丫头怎么可能混得进白家!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做了一场梦就让夏若卿上身了是吧。 蓝醉一想到夏若卿又是牙痒痒,如果蒙筝真被夏若卿人格覆盖了,哼,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当然这话蓝醉不会跟白素荷讲,单刀直入问道:“然后?” “你还记得在蒙家村里你在蒙筝房间里翻出来的那本绢册吗?” 蒙家村?绢册? 蓝醉皱着眉毛想了半天才恍然道:“你说蒙筝爹妈留给她的那本绢册?有点印象。” “你也知道我现在逐渐想起贺兰馥那时候的事,也会了一些贺兰馥的技艺。蒙筝过来的时候带着那本绢册,昨天掉在我房间里,我就翻了下。那本绢册里面的文字是北燕字。” “啊?”蓝醉这次真惊到了,她原本以为蒙家村是君漪凰陵墓的护陵村,蒙氏先人是齐郡随着君漪凰陪嫁到南塘来的侍卫宫人,后来又觉得那些人多半是知道君漪凰墓中猫腻的,才会编造故事嘱咐后代以尸身喂食墓中尸蛭,监视意味多余守护。没想到这时候居然又跟北燕扯上了关系,这又是怎么回事? 蓝醉脑子全速开动,越想越觉得一头乱麻满头雾水,只能静候白素荷的解释。 “那里头的字我认不全,只能看出个梗概。那是本用来随身记事的册子,质量与我记忆中南诏帝赏赐给贺兰馥的一匹银绞槊类似,应该也是南塘皇宫里流传出来的东西。册子里的内容都是随笔,比较多也杂,一时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我打算这几天把这本绢册研究透彻些,蓝醉你最好来我这一趟。” 白素荷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只把蓝醉心挠得痒痒的不上不下好生难受。不过对于白素荷的要求蓝醉还是迟疑了下,毕竟白家鄙视盗墓这个圈子是众所皆知的事,她自动送上门去岂不是自己找打脸吗?尤其是君漪凰,旁人一时半刻察觉不到她的异样,但那白家是干什么的?要是有两三个吃饱了撑的去找君漪凰的麻烦可是烦人得紧。 “丫头,蓝姨刚给我打电话打过招呼了,祖宅那边你就别呆了。我给祖伯说一声给你备个车,你赶紧带着君漪凰过来。”手机传回容十三手上,容十三直接替蓝醉做了决定。 “行行,我等家里把我证件送来我就过去。”算了,白素荷现在好歹是白家当家的,有白素荷镇着谅白家人也搞不出幺蛾子。 草草打发了容十三,蓝醉放下手机,向一旁的君漪凰一摊手,笑道:“漪凰,咱们去度蜜月吧!” ‘度蜜月’这话本是蓝醉随口说的,却没想到一路过去居然真的变成了悠闲的蜜月度假之旅。从涪陵县出发伊始君漪凰就对沿途风景赞不绝口,在蓝醉开车的时候她还学会了用手机查询附近景点名胜。如此一来蓝醉原定计划的线程不得不不断的迂回修改以满足君漪凰的要求,但眼看君漪凰一路上一扫以往的愁容尽展欢颜,蓝醉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此这般,三天半能到的行程足足被两个走了近二十天才抵达白家所在的内江市。 白家跟容家一样也是当地颇有年代的家族了,并不住在城中。蓝醉带着君漪凰直奔内江近郊,跟着打听到的方位开车疾驰,直到一座悠悠青山前,蓝醉抬头一看,先是赫然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白家同样位于面前这座山的山腰上,却显然没了容家那份雅致古朴的悠远意境。但见山腰上老远就能看到香烟缭绕,入鼻尽是烟火草纸燃烧后的味道。被笼在重重白烟中的竟是几栋连成一小片的半洋半古不伦不类的建筑,山脚的台阶前用好大一个木牌子刻了几个字‘白氏圣观由此去,驱鬼请祖无所不能’,字下还顺着台阶上山方向画了偌大一个箭头。 “白氏圣观,哈哈哈哈,无所不能,哈哈哈哈哈。”蓝醉坐在驾驶座上拼命捶着方向盘,怎么都想不到那个毒舌高冷的白素荷居然会住在这么个地方,还会打出个这么脑残的广告。她脑子究竟怎么想的!真特么的人才啊! 君漪凰坐在副驾上,看看那木头牌子再看看蓝醉笑得都快背过气去,也是一脸无语。山间那几间屋子怎么看都像是那些江湖骗子耍手段骗吃骗喝的假道观啊,白素荷那一身本事真是从这里练出来的? 蓝醉好不容易止住笑,拨通容十三电话让他下来接她们。等容十三到了山脚,蓝醉刚刚笑得快断的肠子又开始抽抽了。 “容……容十三你再想不开也不用出家当道士啊哈哈哈哈。” 容十三罩着一件松垮垮的道袍,脑袋上顶着一顶蓝色的道士帽,嘴边刁了根烟,晃里晃荡的走到蓝醉车边,伸指头敲敲车窗,嘻嘻笑道:“十三哥穿这样帅吧。” “帅你个大头鬼啊,你搞什么。五哥要是醒着看到你这鬼样子非把你打出屎来不可。” “他不没醒呢嘛,现在容家我说了算。”容十三神秘兮兮从道服口袋里掏出一扎红艳艳的票子在蓝醉面前晃了晃,说道:“丫头看到没,这是我昨天和今天客串白家成员的收获啊。我说我们他妈的去倒什么斗啊,你看看白家这行当,不冒风不犯险的就能赚这么多,我们改行得啦!” “我真是看不出来白素荷居然是这样赚钱的。你别告诉我白素荷现在正穿了件仙姑服坐在那什么白氏圣观受众膜拜啊,我今天可再也受不住刺激了。” “怎么可能,白素荷为这事跟白家闹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问题是她说了不算。”容十三一耸肩,拉开车门道:“得了,天快黑了,先上去再说,白素荷等着你呢。” 蓝醉带着君漪凰随容十三一路向上,这时候天色已灰,三人到了那所谓的圣观前,发现仍有面露苦色的人在观前流连,一看到容十三的装扮纷纷就要围上来。 容十三赶紧拉着蓝醉闪进旁边一个小门,又把小门的铁门锁了,这才吁了口气。 “怎么这时候还这么多人在这?”蓝醉隔着铁门间的空花向外张望,好奇问道。 “很正常,都是有求而来的。白素荷歇这两个月,这白家圣观前都快被挤爆了。她啊,我看不像是白家的家主,倒像是白家的摇钱树。” 蓝醉收回目光,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她记得那次在医院里听到白素荷与她二叔的话,白素荷做的这些事都是用寿命换的,白家竟然对来者全无限制,当真是对她不管不顾吗? 167、第 167 章 现在天色暗了, 容十三也没注意到蓝醉的脸色, 只是在前面引路。这条小门里头是个很狭窄的巷子,其实就是在白家圣观外修筑了一道围墙,是围墙和房屋墙壁间留下的空隙。 巷子弯弯曲曲的, 最窄的地方要侧身才过得去,蓝醉的前胸后背蹭得全是墙灰, 心口里不由憋了股火,问容十三道:“怎么白家这么抠, 连条正常给人走的路都没有?” “有啊, 如果你想看白眼仁的话,我马上带你走正路。”容十三没回头,手做了个手势往外一指, “白家什么德性我这段时间是领教了, 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蓝醉一挑眉毛,居然能让容十三都厌烦到这地步, 白家说话做事是有多不留余地? 话说着脚步没停, 容十三带着蓝醉和君漪凰又三绕两拐走了几圈,从一丛长势茂密的竹林中间插过去,一栋二层的小楼建筑就显露在蓝醉面前。 容十三让开半个身体,嘴巴一努,道:“到了。” 到了?蓝醉随意观了一眼, 这座建筑外表灰扑扑的,修筑风格也没什么显著特征,像是村子里普遍存在的那种自建楼房, 外壳已经被烟熏火燎太多年陈旧不堪,比外面那不洋不土的‘白家圣观’还差上几个档次,白素荷就住这种地方? 白家这摆明是虐待人啊! 容十三看蓝醉愤愤不平的表情就猜到她的想法,拍拍她肩膀道:“进去再说,站稳点。” 蓝醉没明白容十三这话的意思,不过还是依言敲门。不想门并没锁,一推就开了,蓝醉被眼前乍然变亮的光线刺激到眼睛,用手遮了下,等她适应光亮再放手的时候,就被惊得“哇”的叫了出来。 门内迎面就是一个上下贯通的大客厅,从二楼顶上垂下一个很大的水晶吊灯。从门槛开始铺陈了着厚密柔软的亚麻色地毯,绕过客厅中央一个小小的喷泉池子,一直延续到视线所及的楼梯转角。整个房间的主色调定位淡黄色,家具都是古罗马风格,蓝醉不是不识货的人,触目所及处发现摆设的家具也好,饰品也罢,都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大牌。 大概是听到楼下动静,木质上转下来一个人影,只裹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睡袍,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到腰际,眉目冷艳傲气,正是白素荷。 蓝醉站在客厅中央,敛敛脸上神情,对着走过来的白素荷端端正正鞠了一躬,“女王大人。” 白素荷一愣,容十三正倒了半杯红酒含了一口进嘴里,一下喷得到处都是,连忙抽了纸巾擦拭,边咳边道:“丫头你发什么神经。” “连睡袍都是la perla,白土豪请受我一拜!”蓝醉撇撇嘴角,对白家算是有了新的认知。实在是这外表伪装得太好了,内外差异巨大,让她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女王?哈哈是有点像,白姐这家里我刚进来时也吓了一跳。白姐你真不收徒弟?再考虑考虑我吧?” “一边喝你的酒去。”白素荷把红酒瓶子直接塞给容十三,转脸向蓝醉冷冷道:“我拼死拼活赚了钱,不花等死了留给别人用?” 话说完白素荷也不再理会蓝醉,望向从头至尾沉默跟在蓝醉身后的君漪凰,目光带着揶揄:“嗯我现在该叫你君小姐?淑妃娘娘?或者……蓝夫人?” “……” 君漪凰懒得理会白素荷的调侃,继续沉默。白素荷也不尴尬,围着君漪凰走了圈,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继续道:“我这身体住得还习惯吧?我怎么这会看着这么别扭呢?” 蓝醉一把搂住君漪凰的腰拖到沙发上坐好:“在你墓里的时候你都没反对,这会后悔也晚了。身体先暂借着,我出租借费!” “我就随口说说,你紧张什么?”白素荷好笑地看着蓝醉一副捍卫主权的样子,君漪凰居然也靠在蓝醉身边随便她上下其手的胡闹,看来这两个间的关系这段时间进展神速,又不禁微觉惋惜:“我就说占了我的身体好歹爱惜点,别弄得缺胳膊少腿的,这么个大美女可惜得很。” “你这是自个夸自个吗?”蓝醉依然搂着君漪凰,左右一张望:“蒙筝呢?不是说她现在是你的贴身保姆吗?” “我知道你们今天到,叫她做饭去了。” 白素荷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敲门声,木门推开,蒙筝端着一个大餐盘进来了。 跟白素荷随意的睡袍相比,蒙筝的打扮简单正式多了。一头长发用皮筋绑好盘在后脑勺上,身上穿着蓝底白花的长袖长裤,普普通通一如路人,唯一显眼些的就是额前一丛刘海长得过了,遮住半边脸颊。 蒙筝见到蓝醉并没表现出诧异,低低的叫了声“蓝姐姐”,目光在掠过蓝醉搂着君漪凰的手臂时,稍一停留,马上转到容十三及白素荷身上:“容哥哥,白姐姐,吃饭了。” 手脚伶俐的在餐桌上摆好盘中碗筷,蒙筝又快步走向屋中一个架子,取了件外套披在白素荷身上,恰好把白素荷的玲珑曲线遮挡完毕,温言道:“白姐姐,现在白天晚上温差挺大的,加一件衣服免得感冒。” 容十三一看到餐盘就跳过来了,白素荷也坐下由着蒙筝在背后梳理她还湿着的头发,只有蓝醉仍然坐在沙发上,连姿势都没变过,只是偏头盯着蒙筝。 蒙筝被盯着浑身不自在,对蓝醉勉强笑道:“蓝姐姐,你不吃饭吗?” “吃饭啊……”蓝醉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能吃吗?” “为什么不能吃?”蒙筝莫名看了眼餐桌上的饭菜,虽说谈不上大厨色香味俱全的名品,不过是些普通家常菜肴,但以白素荷的挑食都没说什么,应该不至于黑暗到一看就吃不下的地步吧? “不是菜差到不能吃,我是怕吃了头痛脚痛肚子痛而已。”蓝醉好心为蒙筝解惑道:“毕竟这是经你手抬上来的,不是吗?夏若卿。” 蒙筝梳理白素荷长发的手在听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一僵,扯得白素荷眉心一皱,蒙筝忙揉着白素荷头皮,垂下眼眸嘟着嘴道:“蓝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认识的蒙筝是个一点心机都没有的,山里长大最单纯不过的小姑娘。凭着蒙筝的胆子和脑子还有资历最多能混进白家当个打杂的,绝对混不到白素荷身边来,我说得对吗?” “白伯伯只是知道我和白姐姐认识,所以才让我来的。”蒙筝抬眼看向蓝醉和君漪凰,表情更委屈了。 容十三眼看有场好戏,连抬起的饭都不吃了,兴味地在在座的三活人一死人间扫来扫去。 “是吗?”蓝醉点头,表情却没一点相信的意思。 “好了,再不吃饭菜都冷了。吃了说正事。”眼看两人僵持,容十三也没插手意思,最后白素荷终于开了口,先夹了口菜塞进嘴里才道:“蒙筝是蒙筝,夏若卿是夏若卿。夏若卿已经死了,蓝醉你就别牵扯以前了。” 眼看白素荷发话了,蓝醉这才放开君漪凰到餐桌前落座,眼睛却还是盯着蒙筝,一字一顿道:“如果是蒙筝,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如果是夏若卿,就别怪我不客气。有尾巴就藏好点,别露出来。当年苏灵雨没察觉她的真面目,不代表蓝醉一样好讲话。” 蓝醉说完这才把眼神转回菜上,没再管蒙筝。蒙筝也没吱声申辩,低着脑袋继续用梳子一点点帮白素荷梳头发。 “别梳了,来吃饭。” 白素荷拍拍旁边桌子,示意蒙筝过去。蒙筝磨蹭了半天,还是把最后小半头发都梳好铺开,才坐到椅子上,端起饭碗慢慢吃起来。 从头到尾蒙筝都没再抬头看别人,吃饭也是净扒白饭,肩膀缩得窄窄的,似乎恨不能像刺猬般蜷成一团。 饭桌上这一场风波没掀起什么波澜,因为还有正事要谈,几人都是草草吃完收场。直等蒙筝把残羹剩肴收拾好走了,几人进书房各自落座,容十三才开口道:“丫头,你刚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蒙筝那副可怜兮兮如遭恶婆婆欺凌的小媳妇样犹在眼前,让本来打算作壁上观的容十三不禁为蒙筝抱不平起来。 白素荷默了一下也跟着道:“蓝醉,你要把以前和现在分清楚,不能总在里面出不来。” “不是分不清。”蓝醉皱着眉心抱手道:“我总觉得蒙筝从贺兰馥墓中出来后有点不对劲,我跟漪凰说过这个事,漪凰猜测蒙筝的本性太纯太软,会在想起过往后被夏若卿的性子带动压制。” 白素荷一怔,看向君漪凰,君漪凰点头表示自己确实曾说过这话。白素荷不由与容十三对望一下,迟疑道:“你是说蒙筝会变得人格分裂?但是我和你不都还好好的。” “那是因为你们两与以前没有太大差别。”君漪凰淡淡道。 “白姐你是知道的,夏若卿有多阴,我梦里旁观都忍不住心寒。如果蒙筝真会人格分裂,还是尽快甩开她比较好。漪凰和我上辈子是被她坑够了,难道你还没被她坑够?说来我也是服了你,即便分得再清楚你的心也太大了吧?夏若卿那样对贺兰馥,难道你一丁点都不恨她?还能让蒙筝时时刻刻继续呆在身边。” “恨?”白素荷顿了顿,才接道:“贺兰馥没有恨过夏若卿,到最后都没有。贺兰馥只是绝望,绝望到生无可恋而已。” 168、第 168 章 提及过往, 在座皆陷入沉默。 贺兰馥性情貌似冰冷实则炽烈, 为挚爱可屈身人下,忍辱负重,只求爱人可平安喜乐。却在一夕之间发现自己不过一枚棋子, 一场笑话,种种付出早在他人算计谋划之中, 生死更被爱人视为无物,这种打击谁能安然承受? 贺兰馥绝望到生无可恋的痛楚与君漪凰被困千年的怨, 谁人更甚? "好了好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一直去念叨。丫头和君漪凰现在也到了,咱们先谈正事。"最后还是容十三这个外人看气氛凝滞沉重, 拍拍手先打破沉寂。他站起来从书柜上抽出本古旧的娟册放在桌子上, 蓝醉拿到手里轻轻翻动,内里文字娟秀, 正是她当初在蒙家村看到的那本。 蓝醉没问白素荷, 径直把册子放到君漪凰手里,低声问道:"漪凰,你先看看。" 上次她们在蒙家村的时候君漪凰因为驱散积尸地众多阴魂损耗过度陷入沉睡,并没有见到这本册子。蓝醉和白素荷再回忆起前尘往事也毕竟是些零碎,不比君漪凰这个土生土长在千年前的古人。古文博大精深, 少用符号,时常一个单字就表达出一层意思,还得结合那个环境的人文背景才能加以解读。如果君漪凰能识得这本娟册上的文字, 实是最好不过。 君漪凰反复摩挲了几遍古旧泛黄的绢册,这才缓缓打开仔细阅看,蓝醉几人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禁屏息凝气,心中也涌起希望。 不料君漪凰连翻数页后将册子一合,竟对蓝醉摇了摇头,淡淡道:“这确实是罕有的银绞槊,不过里面的是北燕猛旗文,我不认识。” 容十三和蓝醉当即黑线一头,不认识还看这么认真…… “不过——”君漪凰话音一顿,看向蓝醉的眼神变得异样起来,“我知道写这本绢册的人是谁了。” 这一下峰回路转,其余三人面面相觊,都是半惊半喜,忙问:“是谁?” 君漪凰不答三人问话,兀自言道:“这银绞槊是用弥勒山中的异兽槊梭油脂与银丝绞成,十分难得,南塘后宫得着寥寥无几。我在刚入南塘时得过一匹,贺兰馥获极宠时得过一匹,雨儿在验出孕喜时也得过一匹。其余诸人南诏帝赐时都是成品,量少形固,无法制成这本绢册。至于这字,我也曾经见过,不过那时见的是南塘文,不过她的字迹很是特别,向着一侧倾斜而且每逢向上的笔画都会向侧边拖曳出一道小勾,所以我至今印象深刻。这本册子里虽然换成了北燕文,不过这个习惯还是掩不掉。” 君漪凰头偏向蓝醉,轻声道:“这人你也认识的。” “啊?” “青绡。” 青绡? 蓝醉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她梦中的青绡是苏灵雨唯一挑选随身的陪嫁丫鬟,是苏灵雨落难时不离不弃的忠诚心腹。苏灵雨与青绡面是主仆,亲如姐妹,青绡竟然会是蒙家村的第一代建村人? 再结合君漪凰死后见到的那一幕,难道君漪凰遭遇的种种当真是苏灵雨所为。甚至在墓中令人布下术法后仍不放心,还要让自己的心腹在陵旁监守以防君漪凰有所异动吗? 蓝醉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 容十三坐在旁边看蓝醉与君漪凰间诡异的气氛只觉满头雾水,白素荷虽然知道青绡这个人,但贺兰馥昔日与苏灵雨交情极浅,至多也不过见过一两面而已,是以也不好插嘴。 君漪凰站起将绢册还给白素荷,重新坐回蓝醉身边,见蓝醉还愣愣的发傻,这才伸手拍拍蓝醉脑袋,道:“这事到现在还是一团乱麻,抽不出个所以,不如先听白素荷说说这本绢册的内容再议。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雨儿当年未必知情,你更是无需自责。” 蓝醉勉强挤出一丝笑,却是十分苦涩。青绡是宫中不过一介婢女,哪里有资格用如此珍贵的银绞槊裁制成册子记事?三人各获一匹,显而易见这本绢册最有可能的来源就是苏灵雨那。 苏灵雨啊苏灵雨,你当年到底是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白素荷清清嗓子干咳几声,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这才有点吞吐道:“在解说这本绢册之前我先说明一下,因为贺兰馥还是婴儿就被带到南塘,她爸和她哥又一心扑在密谋回北燕的事上,贺兰馥认识的北燕文并不多,所以……这里面的内容我只能看懂三分之一,纯属半蒙半猜。” 三分之一……蓝醉这下不光烦躁更是头痛,一篇古文曲解一个字往往都会谬以千里,错了三分之二那还不得离谱到天边去啊。 君漪凰见状开口为白素荷开解道:“这也怪不得白素荷。燕以阴山山脉为界,独占北域,以游牧狩猎为生,与阴山以南诸国国风全然不同,文化也是迥异。北燕地广散乱,族群众多,各个部族之间所用文字又都略有不同,全部糅杂了自己民族的古语言,这也沦为阴山以南诸国的笑柄之一,都称北燕为荒野北蛮,唯有南疆深山野林中的南蛮族堪匹配。北燕皇室用的北燕官语,这篇绢册上用的是北燕猛旗文,两者虽然有交集但还是有很多不同,她看不懂也是正常。” “那蒙筝呢?她不是说她爸妈教过她这本册子上的字吗?” “我问过她。但毕竟流传了千来年了,一代代的疏漏差错,她认识的跟我半斤八两。”白素荷一摊手,表示她确实是尽力了。 “算了,白姐,这些咱们先别纠结了,你先给我们说说这本册子里面讲了些什么行吗?” “好吧,你们听着觉得有不对劲的就提出来,我们再商量。” 白素荷打开册子,开始边看边讲解起来。 这本册子形似日记,不过记录的日子并不连贯,似乎那青绡只是在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者有空闲时才略作记录。整本日记里没有提及青绡本人的身份,所以白素荷也是刚刚才知道这本绢册的主人是谁,不过册子中多次提到了一个人名,叫左望风。看青绡记载左望风应该是她的丈夫,两人携带了一队贴身死士避开战乱躲入深山避祸。 册子伊始的日期已经是他们避入深山以后,初时记录的只是一些建屋辟土的琐碎事件,偶尔穿插着死士外出换粮带回来的外界消息。那时南塘已经是一片大乱,外间战火连绵,镇守淮江的黑刹军一夜间投向左淮,左淮趁机越过淮江占领了南塘半幅国境。北燕新君也是趁势出击,越过阴山直逼南塘国度。南塘残存的臣属降的降,逃的逃,南塘一国已是风中残烛,名存实亡。 不过烽火大多集中在南塘几大繁华的城市附近,青绡他们所在处深山密林,倒也波及不到,是以过得还算逍遥。不过从青绡记事中来看,青绡一直过得郁郁寡欢,时常思念起昔日与苏灵雨的过往情谊。 说道这,白素荷抬头皱眉道:“中间有一段应该是说青绡怎么离开南塘后宫进入深山的,不过这段我看不明白。” “这我可以猜度一二。”君漪凰边思忖边答道:“左望风这人我知道,是镇守宫苑北门的副统领。从结为夫妻避入山林来看,多半是左望风钟情于青绡,见大祸将至把青绡带出宫来的。” “那苏灵雨呢?我看青绡对苏灵雨极为念情,不大可能抛开苏灵雨自己逃生的。” “这我不清楚了。毕竟一个是妃嫔而另一个不过是一介女婢,青绡能出宫,雨儿未必走得掉。”君漪凰淡淡答道,心中却是无限唏嘘。 她记得她死时还是一片风平浪静,没想到偌大一个南塘会在顷刻间变得支离破碎。 国乱之下妃嫔有什么下场,她比在座的人都更加清楚明了。 雨儿…… 一只手覆上君漪凰的手背,纤细的手指用力握紧,止住了她后续的思绪。 “再后面就是青绡有了子女,青绡一直告诫子女要谨遵祖训,及时将祭祀送入神窟中保佑氏族兴旺。”白素荷念到这里时表情很有些奇怪。那个神窟她可是亲身钻过的,现在看来青绡不可能不知道那洞中的积尸地。青绡致力于喂养尸蛭保持阴气将君漪凰困在其中?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看来这本册子也没什么内容嘛。”听到这里蓝醉大失所望,她原本还希望能从中获取君漪凰失落魂魄的下落的。 “哎,也可能有内容,我没看懂。”白素荷刚要合上绢册,忽然停下,又打开连连翻动到中间,道:“这里我看不连续,不过连蒙带猜应该是提到夏若卿被南诏帝毒酒赐死,后来名为送出宫安葬,却将尸体交给了北燕人!” “什么?!”蓝醉腰杆一直,震惊道:“夏若卿被赐死,尸体被送到了北燕?” “这段语焉不详,我是从几个不连贯的句子里推断的。夏若卿的尸体……确确实实被送到了北燕。” 169、第 169 章 蓝醉与君漪凰对望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诧异和了然。 诧异的是夏若卿作为南诏帝的后妃, 南诏帝怎么会把她的尸体送往南诏?须知古代女子一入后宫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魂,贺兰馥因为身为北燕皇室被送回北燕还算是情有可原,但后妃尸身接二连三被送到北燕, 以南诏帝的性子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贺兰祁又怎么会花费大力气来要夏若卿的尸身? 两人同时想到了是否又是夏若卿使了什么手段诈死脱身,再托贺兰祁将她救出南塘。但转念间两人又同时否定, 毕竟古代帝王赐死的流程严密,后续检查更是细致, 夏若卿纵然聪明绝顶手眼通天也瞒不过去。 了然的是两人终于明白了君漪凰会感应到余下的魂魄为在葛根高乐以西, 想必那余下的一魂一魄当时定是随着夏若卿的尸身被送至北燕下葬,才留在了如今的荒漠之地。 白素荷这次是真的把娟册收了起来。蓝醉问道:“没了?” “没了。” 蓝醉沮丧的叹气,本来以为来到白家能解开疑惑, 至少能找到君漪凰魂魄的线索, 结果线索没找到问号倒是越来越多,这是准备玩福尔摩斯查案的节奏吗?问题她智商有限, 不带这么玩人的啊…… “事也说完了, 楼上给你备好了房间,先去睡。” 白素荷见蓝醉满面愁容,挥苍蝇一样挥挥手。蓝醉朝白素荷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拉着君漪凰正要走,却又停下, 转头问道:“你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没有?” 白素荷还在半空的手一僵,半晌才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把她打包丢出去?” “难道你还舍不得?” 白素荷被问得哑口无言。 容十三也从坐的桌子上跳下来,半搂半拉得的把蓝醉往书房外拖:“蒙筝做事还挺伶俐的, 把白素荷照顾得舒舒服服,你以为这么贴心的丫头小保姆这么好找的啊?蒙筝怎么样都是你在猜,我看她这段日子规矩得很,哪里有人格分裂的样子!再说她在蒙家村长大书都没念过几篇,这年头工作这么难找,你让白素荷把她赶出去让她喝西北风嘛。行了你少疑神疑鬼的,白天开一天车也不嫌累,快去睡我给你带路……” 容十三边说边走,连珠炮一样半句容不得蓝醉插嘴。等到出了门反手把书房门拉上,容十三才放开蓝醉低声在她耳边道:“别去管别人闲事,先把你自己稀饭吹冷再说。” “哎!你……” 容十三不理蓝醉柳眉倒竖,施施然先上楼梯回他房间去了。 蓝醉原地气鼓鼓的愣了两秒,还想回头,君漪凰接替了容十三的位置,把人继续拖走了。 直被拽进房间,蓝醉一下扑到床上,闷了半天才抬头对君漪凰怒道:“你们难道都由着她?别人就算了,夏若卿那人……那人……” “昔日白素荷劝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听。”君漪凰站在门前显是防备蓝醉又跑出去,淡淡瞧着蓝醉又道:“你说你我缘分未尽,所以你始终抓着不放。你又怎么知道她们两人缘分已尽?” “我们……我们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蓝醉被问得张口结舌,是啊,苏灵雨最后如此对待君漪凰,与夏若卿又有什么不同? 鼓起来的气顿时泄尽,蓝醉重新趴回床上,恹恹道:“起码我现在是蓝醉,不是苏灵雨。” “关于蒙筝你目前也仅是猜测,怎么知道那不是蒙筝,而是夏若卿?” 蓝醉继续张口结舌。 “漪凰你帮外人不帮我!” 君漪凰看着满床打滚的女人……或者称为女孩比较合适,哭笑不得。 “蓝醉,你在外人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是因为你是我内人。”蓝醉又磨又蹭的把君漪凰也拖到床边坐下,自己半爬到君漪凰腿上,揩足油水后才心满意足地懒懒道:“漪凰,我怎么觉得你的反应这么平淡。你难道不恨夏若卿吗?” “恨过。” "恨过?"蓝醉琢磨着这词,“意思是现在不恨了?” "不是不恨,是看淡了。再深的恨,磨了千年都会淡的。我在墓中的时候闲极无聊,想了很多。设身处地,夏若卿其实并没有做错。她一直不知道那一场误会的内情,在她看来,是我与雨儿为了争宠先害她滑了胎儿,是我们先挑起的因才有后来的果。其后她为了夏氏一族的存亡禅精竭虑,无所不用极其只为保住众多族人性命,若是异位而处,我也必定会选择同样的道路。蓝醉,若换做你呢?你莫非会选择舍弃家人?这世上很多事并没有绝对的对或错,只是各人看待事情的立场不同,利益不同罢了。若你能像我这样历经千年,你也一样什么都会看淡看透。再深的感情也经历不起岁月的摧残,爱也好,恨也罢,随着时日流逝,就会变作昨日黄花,仿若幻梦一场。” 君漪凰的话语平淡,却像是一把尖刀在蓝醉心口钻动。蓝醉一咕噜爬起来,平视君漪凰,狠狠道:“如果你真像你说的这样大彻大悟,那为什么在我进入墓中,你认出我是苏灵雨转世时会那么激动?恨可以看淡,爱呢?你也可以淡漠,视为昨日黄花,幻梦一场?” “我……对雨儿,或许我始终放不下只是因为雨儿莫名的背叛,也或许是我必须在那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找寻一种寄托。蓝醉,你的爱恨都过于强烈,这不是好事。有的事必须摒弃情感才能看得更清楚,有的情感必须跳脱于外才能找回自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蓝醉像具木雕一样呆了半天,才瞪着君漪凰咬牙切齿道:“不明白!” 君漪凰无奈,失笑道:“你这么大怨气做什么。我给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静下心来重新审视夏若卿,重新审视蒙筝,没必要事事视她如仇敌。好了,夜也深了,快去洗澡睡觉。” 君漪凰目送着蓝醉进了浴室,才敛去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左手抚着自己盖在衣下的右腕,眼眸幽深。 滚烫的水从蓬头里洒下,落在白皙却布满伤痕的玲珑娇躯上。 蓝醉任由水流顺着湿透的发丝流过脸颊,流过脖颈,流过胸前,落在地上。她静静的站着,凝视着前方那层被浴室水雾蕴上一层浓重雾气的玻璃门。 她脸上的笑闹、娇嗔和愠怒在进入这扇门后瞬间消失,余下的只有一片空白、漠然和决然。 她不是不明白刚才君漪凰的话蕴含的第二层意思。君漪凰是借夏若卿的事隐晦地告诉她要她看淡爱恨,平淡度日,不断流逝的时日总会平复过往恩怨,让她渐渐淡忘这份爱恋。 看淡爱恨,平淡度日?说得轻巧,要做到又是何其艰难! 这两日君漪凰总是似有若无的护着右腕,但蓝醉是什么眼光,怎么看不出君漪凰的异样? 君漪凰的右腕——或者该说是贺兰馥身体的右腕上,显出了一块青黑的沉积斑,仅有黄豆大小,就像是常人无意中碰撞出的伤痕,并不惹眼。 但是君漪凰知道那是什么,蓝醉也同样认得。 那是一块尸斑。 白素荷说的最多两年,她们两人就真的认为会有两年。 奈何造化弄人。 如今白素荷处看来是找不到消息了,唯一的着落还是蒙筝。 蒙筝到底是不是夏若卿? 看来——是必须要找机会探查清楚了。 门内门外的人并未经过商议,却不约而同同时思忖道。 蓝醉白天又当司机又当导游,确实是累了,出了浴室爬到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蓝醉临睡前扯着君漪凰的一只手,这是她最新养成的睡眠习惯。 君漪凰由着蓝醉,只开了一盏台灯,将光线调暗,靠在床的另一侧静静看书。 时至半夜,万籁俱静。白家白天香火缭绕,但毕竟处于深山之中,到了夜里竟是落针可闻。大概是因为白日烟熏火燎太过的缘故,连虫鸣声都已隐去。 君漪凰把书放到腿上,刚要翻到下一页,手指却倏然停下。 有人从走廊的一头经过,在门口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查探房间内的动静,但很快那人又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迈下楼梯。 白素荷的这栋房屋里每一寸都铺设了地毯,那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常人肯定不可能察觉到她的行动。但是她似乎忘记了,君漪凰并不是常人。 君漪凰是一只鬼,即便现在有了一具肉体,仍然还是一只鬼。一只鬼对于活人的气息总是异常敏感的,尤其是知道蒙筝就住在同一层房间,而她旁边睡着蓝醉的时候。 君漪凰放下书,思考了一秒钟,就决定出去看看。但她忘了她的手还被蓝醉紧紧抓着,所以当君漪凰离开床时,蓝醉立刻醒了。 “漪凰?” 蓝醉刚疑问出声,就被君漪凰用手捂住。君漪凰低声道:“你睡吧,我出去看看。” “怎么了?”蓝醉也压低了声音,刚问出问题马上就想到了答案,“门外有动静?蒙筝?” “她往楼下去了,可能只是夜里睡不着起来走走。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我和你去。” 君漪凰试图把手抽回来,蓝醉却紧握住不放,眯着眼坚定的看着她:“我和你去。” 170、第 170 章 山里孩子打小翻山越岭, 追兔猎狐, 为避免惊扰到猎物,他们的行动通常都敏捷无比,落足无声。 蓝醉与君漪凰并没耽搁多少时间, 顺着楼宇间的道路一路往前,堪堪在蒙筝将迈出白氏圣观大门前才追上她。 蒙筝没有如君漪凰之前说的那样仅仅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相反她行色匆匆,穿过白氏圣观的大殿, 径直走向下山的台阶。 这个夜晚无星无月, 光辉暗淡,这条白天人来人往喧闹无比的石道在两侧树木的映掩下突然变得阴森骇人,树叶被微风拂动发出的沙沙声响恰如半夜鬼泣。 蒙筝没有被这样的气氛骇倒, 她推开最后一道铁门再悄悄掩好, 在高矮不定的石阶上迈步如飞,还不时抬起手腕或望向天际, 似乎在赶时间。 石阶尽头是广阔而荒芜的平地。白家为了方便‘客人’上门, 专门将山脚的一切铲除殆尽,开辟为一片停车场。 夜晚那块白天同样喧闹的停车场现在只余下几辆属于白家自己的车和一些没有收拾干净的垃圾,无遮无拦。蒙筝站在停车场中央,模糊的影子被一盏路灯拖得老长,愈发显得诡异孤单。 蓝醉和君漪凰怕被发现行迹, 不敢再往下走。两人藏身在石阶旁的树下,看蒙筝原地转了一个圈,确定四周无人, 扶膝深喘几下后,陡然拔足疾奔。 这下隐在暗处的人顿时傻了眼。蓝醉爬山涉水倒斗挖坑,蒙筝这点脚程还不放在眼里。但君漪凰此刻却不比从前身为灵体时飘忽轻盈,拖着具非自己的尸体本就异常沉重,昔日为人时又是个娇生惯养的贵人,只重仪态端庄,哪里试过这种急行军般的奔波?刚才顺着台阶下来时因为台阶高矮不定蒙筝速度没完全放开,君漪凰还能勉强跟上。这下到了平地里蒙筝一阵狂奔,君漪凰纵然不会疲累,却也只能望着蒙筝背影兴叹。 “漪凰,我跟去看看,你在这等我。”蓝醉眼看蒙筝的影子快速远去,逐渐融入远方的婆娑夜色中不禁十分焦急,放开君漪凰的手举步就要追去。 “蓝醉。”蓝醉刚迈出一步就被君漪凰重新拉住。君漪凰犹豫片刻后再度放手,轻声道:“给我留下标记,我尽快过去。记住我的话,不管她是谁要做什么,你都暂且旁观不要贸然插手。一切保全自身为上。” 事到如今,无需多想也知道蒙筝有异了。蓝醉闻言心中一暖,拍拍君漪凰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过身脚底发劲,矮身借力一蹬,登时窜出老远。 蓝醉本以为她能很快追上蒙筝,没想到竟是小觑了她高估了自己,跑了一段居然都没发现蒙筝的身影。好在蓝醉反应敏捷,脑子一转立刻钻入道旁那片稀稀拉拉的野树林中,果不其然寻了半晌发现了一根新近被踩断的枯枝和几个陷在湿泥中的脚印,想来是蒙筝虽然没发现有人跟随却依然谨慎,舍弃了旁边的大路遁入野树林里另辟小道。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半的凉风中在野树林里穿梭。蒙筝行走的路并不笔直,忽左忽右,速度仍然极快。蓝醉跟在后面,借助林中些微的光芒寻找蒙筝留下的痕迹。两个人这时候就像是狡猾的猎物遭遇了凶狠的猎人,一个极力逃脱,一个尽力追捕。 蓝醉这时候才深深的切身体会到——蒙筝变了。她不再是那只驯服可爱的家犬,而蜕变成了一只长在深山里的狡狐。 她与君漪凰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这片树林终有尽头。透过长出新芽的枝桠,蓝醉能看到站在远处稀疏的灯光,隐约的房屋轮廓,还有蒙筝晃动渐缓的马尾长发。 树林毗邻着的是一个小村落,叫白家村。白家村原来是个只有几个村户散居的迷你村,后来依附着白氏圣观的人气快速发展壮大成为一个集住宿和餐饮为一体的商业地带。即便到了深夜,白家村里还有好些房屋透出灯光。蒙筝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白家村,她顺着小路穿插绕过那几栋还传出人声的房屋,没多久就来到白家村的后半段,白家村村人自己居住的地盘。 村人的生活区迥异于前半截的商业区,在这个时候几乎都陷入了黑暗中,只有一个院落还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这次蒙筝没再避开亮光,直接朝着亮灯的院落走去。 蓝醉在后面皱了皱眉头,她一路跟着蒙筝到了这里,还是猜不出蒙筝到底是要干什么。现在既然见蒙筝确定了目的,蓝醉眼珠子一转,从不远处一栋房子旁边快速绕过,抢在蒙筝之前来到那个亮灯的小院落的侧墙外。 仰头打量了一下土墙的高度,蓝醉后退几步,蹲身脚尖一点,一下就窜上了土墙上半部。蓝醉像是一只大壁虎一样借助着土墙面上的一点摩擦力,快速游身而上,三两下就爬到土墙顶端,再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在土墙隔壁的屋瓦上。 等蓝醉在屋顶上隐藏好身形,这才有余暇打量这个亮灯泡的小院落。不看还没注意,等蓝醉定睛一看才发现挂在院子中央的并不是灯泡,还而是一盏煤油灯。煤油灯被挂在两根绳子中间,轻轻摇晃,摇曳的灯影下放着一具还没有合盖的棺材。从蓝醉的角度看不到棺材里的全景,只能看到棺中人一头乌黑的板寸,死者似乎是个十分年轻的男人。 蒙筝这时候才来到院落的小门外,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悄无声息走进来。她好像笃定了这栋村宅里除了躺在院中的那个死人外再无旁人,并没有去查看黑着的三间房屋,而是直走到棺材尾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灯用打火机点燃了摆放在棺材下方。 做完这一切,蒙筝仿佛如释重负,从院子里找了个木头小板凳,找了个煤油灯照不到的角落坐下,托腮望着院中的棺材发呆。 跑了一路就为了来这点个灯? 蓝醉看着蒙筝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一头问号乱冒。难道这个死人跟蒙筝是旧识,蒙筝是来祭拜他的?但是此情此景说什么都不像来祭拜旧友,何况要祭拜什么时候来不行?白素荷还没苛待人到这地步吧,居然让蒙筝半夜要跟做贼一样溜到这儿来。 蓝醉各种揣测都猜遍了,说什么都想不明白蒙筝要做什么,胸中又不禁有些怨怼。要知道蒙筝是来这对着一个死人发呆,她说什么都不会跟来。要知道白天累了一天,又是熟睡里突然惊醒,她现在可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结果呢?什么结果都没有! 正在蓝醉胡思乱想,甚至深刻思考是不是要撤的时候,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将趴在屋顶上的蓝醉吹得一个哆嗦,身不由己打了个冷战。 要变天了?怎么一下这么冷。 蓝醉小心地把手指移到嘴前轻轻呵气暖热,疑惑的四下观望。这会毕竟是春天了,再是半夜也不会突然一下降温到这地步。悬挂在棺材正上方的煤油灯摇晃的幅度也因为风吹的缘故变得十分剧烈,导致地面上的各种影子像是万花筒一样迅速变幻,看得蓝醉晕眩不已。 树立在棺材旁边一个木制搁架旁侧的扫帚没有放稳,被风吹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啪嚓’一声急促又短暂的响声。 蓝醉没来由的感到不安,抿紧嘴唇盯着下方的每一个动静。这阵风越来越急,没有缓下的意思,煤油灯因为过于剧烈的晃动,灯芯变成微弱的一个光点,院子里昏暗下来,导致棺材脚的长明灯和棺材下蒙筝点燃的那盏小灯的亮度一下子变得十分扎眼。 在扫帚都能吹倒的风中,只有燃烧在这两盏灯灯芯上的火焰没有移动。 一点都没有。 蓝醉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声,咚咚,咚咚,有规律的响着。她的目光从两盏灯上移到棺材还没封口的位置,在心跳声中她还听到了一点别的声音,是从那个地方传来的。 好像手敲动木板的声音。 一只苍白的手用极慢的速度从棺材里伸出来,因为棺材盖了大半只留出头部至肩这一点空隙,那只手只能伸出半截手掌和五根手指。手指无力的在棺材上方抓握,像是求救,又像是要捏住什么东西。颜色青灰甚至开始轻微肿胀的半截手掌上下挥舞着,偶尔撞到棺盖和棺沿上,就会发出‘碰碰’的轻响。 目睹这一幕,蓝醉纵然是胆大包天,背后还是沁出一背的冷汗。 尸变了! 但是她一直在这,知道并没有任何生物靠近尸体,怎么会突然尸变?! 坐在角落里的蒙筝这时候才从木板凳上站起,她对棺材里尸体发生的尸变的情形视若无睹,在那只不断挥舞的手前站了片刻,竟然一手将那只手握住,另一只探入棺中,压在那具尸体的头顶上。 “快回来,快点回来。”蒙筝低声呢喃,四周实在静谧,蓝醉听得很是真切:“告诉我,你从哪里来?” 171、第 171 章 风愈急, 夜愈冷。 摇曳不定的煤油灯在半空中使劲的上下翻腾了几下, 灌注在灯盏中的灯油洒得灯壁四处都是,终于再也不堪忍受这种颠簸,扑地一下熄了。 蒙筝没有学习过怎么卡制关节的擒拿手法, 被蒙筝抓住的那只青灰色手腕一折,反向握紧蒙筝的小臂。那只手腕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再也不放开,蓝醉能看到那只手掌在不断的痉挛抽搐, 连带着手臂下方的整具躯体都开始抖动, 棺材内部发出不规则的撞击声,从蓝醉的角度不止能看到那头黑色的板寸,在男尸痉挛抽动时, 蓝醉还能看到向棺头拱曲翻上来的半张脸。 原本应该闭合的眼睛再度睁开, 露出漆黑涣散上翻的半个眼瞳,以及围绕在眼瞳周围布满褐色血丝的眼白。 蓝醉看得毛骨悚然。 蒙筝一只手已经压制不住男尸过于剧烈的动作。蓝醉能看到她脸上表情很是纠结, 稍微犹豫后将压在男尸头顶的手撤回, 从衣服里拿出一根漆黑的长针,将针尖对准男尸头顶百会缓缓刺入。 棺尾的长明灯和棺下的小灯火焰陡然在大风中拔得更高,男尸剧烈的抖动着,带动着棺材一起在盛放它的木板凳上上下跳动,仿佛想把棺材连同那两张木凳都要颠散一般。蒙筝口中诵念着蓝醉听不懂的话语, 随着长针刺入一半,蒙筝一声低喝“归!”,手掌一拍, 将长针尽数没入那具男尸百会。 长明灯灭,棺下那盏小灯灯芯炸开,猛地闪烁一下,由橘黄转为盈绿,将本就阴森恐怖的氛围衬托得更加骇人。 男尸的另一只手从棺中猛然伸出,一把捣烂上半截棺盖,整具男尸上半身直直挺立,从棺中坐了起来。 蓝醉头皮一炸,直觉就想趁男尸还没破开整具棺材前跳下去卸了男尸的椎骨。她干下地倒斗这行,知道尸体被困在棺材中时,因为尸体被棺板困住,尸体不可能在棺材里带着棺材到处跑,所以即便尸变了也没大碍。但是一旦尸变的尸体脱离困缚,就难办了。 力大无穷且不说,单单是这尸体还在村中,跑出去随便抱住哪个村人,就是人命攸关的大事。 但是下面那个的那个人是夏若卿。 经过眼下这一切,蓝醉几乎百分之百确定蒙筝的人格被夏若卿替代了。截至目前蓝醉仍然不明白夏若卿到底想做什么,而且她出来得急,身上本来就没有带防身的器具,更没想到会在白家附近遇到尸变。要是她贸然跳下去跟尸体斗得正热火朝天的时候,夏若卿从背后给她使阴招,那她岂不是死得很冤? 下还是不下? 正当蓝醉犹豫不决的时候,男尸两只手拉扯着蒙筝,竟然带动着棺材轰隆一声从支撑的木凳上翻了个滚掉到地上。蒙筝纵然退避得快,没在棺材坠落时被直接压住,但她这一退也把半身坐起的尸体带了起来。随着棺材落地棺口侧翻,男尸竟然顺着蒙筝的一带之力整个从棺材破口中窜了出来。 我擦啊! 蓝醉想不到就犹豫了这么一秒钟就出了这种变故,心里忍不住爆了句粗。这具男尸一看就是被夏若卿强召回魂魄的,死后不得安宁,怨气更是深重。如今男尸没了棺材的限制,更难对付了,她手里糯米黑驴蹄子一样没有,下去硬碰硬怕是讨不了好! 在蓝醉念转之间,下面的情况又有了急剧变化。那具男尸得了自由仍还是紧抓着蒙筝手臂不放手,顺着蒙筝后退的惯性一下扑在蒙筝身上。蒙筝后仰倒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男尸压在她上方,眼球撑得几欲凸出,嘴大张到肌肤撕裂,拼命想咬破下方活人的脖颈,吸取源源不绝的生气。 靠了! 到了现在蓝醉再也不能坐视。虽说她恨夏若卿,又有‘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走完’的念头在,很想让男尸啃上蒙筝两口。但君漪凰的失落魂魄还得落在夏若卿身上,蓝醉可不能真的让男尸啃上蒙筝那细细软软的小脖子。暗骂了一声,蓝醉单手撑住屋瓦,往下一跃一滚,消掉冲力,马上赶到男尸旁边伸手就想捏住尸体后劲。 “住……手……!”没想到被男尸压得气都喘不过来的蒙筝看到蓝醉,先是诧异地瞪大眼睛,随即看到蓝醉的动作竟着急起来,挣扎着从喉咙里吼出两个字。 蓝醉才懒得理她,手继续伸向尸体。蒙筝见喝止无效,在挣脱不了的情况下居然推着男尸翻了个滚。男尸这一下仰躺在地,脊椎藏在背下,就像只乌龟缩入壳中,教蓝醉简直无从下手。 男尸即便仰躺,两根手臂像铁钳一样紧紧抱住蒙筝往下拉。蒙筝头晕眼花,两手死死撑在男尸胸前不让尸嘴靠近自己,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挤出来,狠狠问道:“你从什么地方来?看到了什么?” “夏若卿你想找死等告诉我漪凰的魂魄在哪再去死!”蓝醉是真急了,蒙筝力气再大毕竟还是个女子,何况尸变的尸体的力道她是最清楚的,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去跟尸体沟通?她到底是不是夏若卿?梦里的那个夏若卿可没这么傻! 蒙筝依旧不理会蓝醉,重复一字字的问话:“告诉我是谁,你看到了什么!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回应蒙筝的是男尸撕裂猩红的嘴角肌肉和露在唇外的森森白牙。 妈的! 蓝醉发了狠,一挽袖子准备先手刀劈晕夏若卿把障碍踹开再想办法制服男尸。没想到这时候小院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蓝醉吓了一跳以为是院子里的动静太大惊扰到了附近的村民,没想到抬头看去,竟是君漪凰赶到了。 君漪凰看到院中情景,眉心紧皱,疾步走到男尸旁边,以手触额,喝道:“散!” 男尸抽搐了一下,癫狂的撕咬动作居然被君漪凰这一下镇住了,似是对君漪凰十分畏惧。君漪凰见状继续道:“回去!” 一阵极小极冷的风旋绕在男尸周遭。 “不要!” 蒙筝的喊叫没能阻止君漪凰,男尸再度猛烈的抽动了一下,七窍中同时涌出一股污血,拉扯着蒙筝脖子的两只手软绵绵的垂落下去。 蓝醉吁了口气,还是不放心,走到男尸边把蒙筝推开,以膝顶胸两手端住男尸脖颈,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男尸的脑袋立即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垂直于地。 蒙筝被推得呆坐一旁,看着蓝醉的动作也不阻拦了,愣了半天才猛然抬起头来,喝道:“你们来干什么?管什么闲事!” 话说者,蒙筝的眼眶一红,两颗亮晶晶的泪珠子坠在眼角要掉不掉,摒除她说话的内容和语气不说,似乎又恢复到那个朴实爱哭的山里姑娘模样。 蓝醉冷笑一声却不吃这套,一把封住蒙筝衣领,哼哼狞笑道:“还装?到了现在还在给我装?夏若卿你当别人都他丫的傻,就你聪明是吧!” “装什么装,放开我!”蒙筝扯着自己的衣领想从蓝醉手下挣脱,但又哪里挣得掉。 “没装是吧?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是蒙筝还是夏若卿?”蓝醉就像猫抓老鼠一样戏谑看着蒙筝,手上劲道越收越紧,“老实点,就算你是夏若卿,我也不再是苏灵雨了。你信不信我至少有二十种办法让你宁愿求死都死不了?” “我是蒙筝!”蒙筝鼓着仍含着泪珠的圆眼睛回瞪蓝醉,“我是蒙筝!我是蒙筝!夏若卿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蓝醉眼睛一眯,就要下手,却听蒙筝喃喃接道:“她早就死了,死得活该,就算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也是罪有应得!” 蓝醉的手一顿,讶异地盯住蒙筝。只见蒙筝双目一闭,下唇被咬得沁出血丝,眼角两颗蕴含已久的泪珠终于顺着脸颊滚落。 “你又来!”蓝醉怔忪只在瞬息只见,不过半秒蓝醉就恢复了之前神色,神色更冷:“我不管你到底死没死,怎么死的。我只想知道漪凰的那一魂一魄是不是在你那儿?你究竟放在了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夏若卿!” “不是夏若卿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一直在屋顶上,从头看到尾!”蓝醉在屋顶上吹了半宿阴风,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爽到了极点,如今再听蒙筝不断否认,蓝醉是真的火了,弯腰就准备把蒙筝拉起教训一顿出够气再说。 手还没落下,蓝醉就觉得后劲衣领上多了一股劲。蓝醉大怒,刚要发飙就想起她背后站着的正是君漪凰,怒火瞬间熄得火星不见,无奈又楚楚转头问道:“漪凰你干嘛啊!” 君漪凰像提猫颈一样提着蓝醉的后衣领,淡淡看着蒙筝,轻声道:“先等等,我想听她说。” “有什么好听的!还不是一堆瞎扯淡!” 蒙筝猛然睁眼,望着面前一站一蹲两人,哑着嗓子道:“你们想知道我今晚来干什么?好,我告诉你们,我是来帮白素荷的。” 172、第 172 章 帮白素荷? 君漪凰与蓝醉视线在蒙筝与那具头斜斜搭落的男尸身上来回兜了一圈, 显是对蒙筝着不着前后的说法迷惑不解。 蓝醉忽然想起什么, 一看腕表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再听周边还是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照理说她们刚才噼里啪啦弄出来的动静不小,这白家村里的人就算睡得再死周边也得有几个被吵醒的, 没想到现在竟然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蒙筝像是看出了蓝醉的疑惑, 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尸体低声道:“他们不会出来的,今天是他的头七回魂夜, 不管闹出什么动静他们都会装听不到。不过天快亮了, 先帮我我把他搬回棺材里去,我们换个地方我会解释清楚的。” 蓝醉这才恍然。亡者为大,蒙筝的要求不过分。所以蓝醉和君漪凰都按捺下心中疑惑, 帮忙规整好院中的摆设棺板。白家村人现在有钱了, 棺料都是挑好的木料做,死沉死沉的, 等蓝醉和蒙筝把尸体推回棺材内之后, 两人都出了满头满身的大汗。 院中一切几乎都和之前相同,唯一有问题的就是棺材盖子在男尸尸变时被打破了老大一截,如今盖上去那个缺口显眼无比。但一时间蓝醉和蒙筝哪里找得到完好匹配的棺材盖子来?也只得将就盖上了,只是不知道第二天男尸的家人故友来为他送行下葬时看到这个缺口会有何感想。 这一番整理下来,天际都亮出了微光。三人再打量了院子一遍, 确认没遗留自己的痕迹后,匆匆顺着原路转回来时的那片枯树林。 蒙筝在前,君漪凰和蓝醉在后。蓝醉边走边盯紧蒙筝, 生怕她一个走神蒙筝就遁逃得无影无踪。倒是君漪凰一路若有所思,并不看前方,只是任由蓝醉牵着走。 蒙筝白天忙了一天,又是一宿没睡,又跑又打又抬的,走了一段路似乎是撑不住了,左右找了个可以落座的小土包坐了上去。蓝醉见状也紧跟着坐在旁边,等着蒙筝所谓的详细解释。 蒙筝坐了半天,一直沉默着,直等到蓝醉开始不耐烦起来,她才道:“蓝姐,我是蒙筝,不是夏若卿。” “……”蓝醉不置可否。 蒙筝也不管蓝醉的反应,话题一转,说道:“内江市最近连着出了几件大案子,报纸上都登了,电视上也一直在报道,你们知道吗?” 蓝醉和君漪凰面面相觊,没好意思吭声。她们两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可逍遥恩爱得很,一路游山玩水只慕鸳鸯不羡仙,哪里会去注意什么内江的大案。 蒙筝一看蓝醉表情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清楚,只得解释道:“内江市大概从一个月前发生了一连串的杀人案,嗯可能也不该叫一连串,因为后面的几件都还没定性。第一件是一个寡居的女人,头天晚上还在邻居家打麻将,第二天到了晚上都没见人。邻居家养得有狗,从第二天早上就一直冲着那个女人家方向叫。邻居敲门敲不开打电话手机又在家里,邻居越想越怕就报了警。等警察来了打开门一看,整个屋子里都是血和碎肉碎骨头。警察检查以后发现屋子的锁都是好的,认定是认识的人骗开门后抢劫杀人。” “然后?”蓝醉不明白,这件杀人案听起来性子恶劣,但作为变态频出的现在也不算完全不可能,不知道这件案子跟白素荷有什么关系。 “当时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没到白家,在内江市的一家小卖铺里当营业员,出事的这个女人家就在那家小卖铺楼上。我……当时警察来的时候我跟着看热闹在屋子外瞧了一眼,觉得有点不对。这件案子市里立了案,还没破,过了两天隔了一条街,又出了一件差不多的案子。那个现场比第一个稍微好些,死者四肢和头都被分开,不过没第一个全部碎成末那么惨。” “再后来差不多隔一两天就要出一个类似的案子,不过尸体的情况越来越好,到第五件后尸体就像熟睡的时候突然发病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警察怕引起惶恐,从第四件开始就宣称死者是因为自己生病突然死亡,跟之前的凶杀案无关。” 蒙筝说道这里停了一下,显是对这个结论嗤之以鼻:“因为从第一件开始差不多都在我附近发生的,出事以后我都去看了下。这些死了的人虽然外表一个比一个完整,但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没了魂魄。” “咦?”蓝醉先是一怔,后而皱眉问:“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没了魂魄?蒙筝可不懂这些,你还说你不是夏若卿?” “那你承认你是苏灵雨,白姐承认她是贺兰馥吗?”蒙筝反问道,一句话就把蓝醉噎住。 “我承认我确实想起了些东西,但是我没有用来害人!”蒙筝重重说了句,闷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再后来内江市里就陆陆续续的出现莫名其妙昏倒的病人。这些病人大多数是身体健康的年轻人,结果到了第二天就再也醒不过来。内江市里的医院收治了好些,最开始以为是什么传染病,但是医院检查后发现病人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昏迷不醒。这些人有的昏迷三四天,有的昏迷七八天,就会呼吸衰竭死在医院里。” “内江的警察不管吗?” “管了,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这个莫名其妙的昏迷最后死在医院里跟杀人案扯不上边,到后来病人的家里人全去医院里闹说是医院不负责,反正这事闹得很大,电视报纸一直都在跟踪报道。” 蒙筝叹了口气,说道:“白家最近来这么多人也是这个原因。因为那些生病的人都没有什么规律,谁都怕落在自己或者自己家里人身上,又觉得警察医院那边靠不住,就全部跑到白家求保佑来了。” “哦。”听到这蓝醉大概猜到这一系列案子为什么会跟白素荷牵扯上关系了。人为了活下去是不惜一切的,听容十三对白家的形容,白家为了钱怕是根本不管白素荷的死活,逼她去查这件事吧。 “白家能通阴,白姐这段时间一直在找这些死者的魂魄,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你可能不清楚,白家通阴的代价就是损耗阳寿,白姐为了救君漪凰本来就伤得很重,现在这样一直通阴去找魂魄,对她的身体伤害很大的。” “所以你就想帮白素荷?” “嗯。你们在白家村看到的那个男人,他是最近一个受害人。他们在医院活着的时候其实已经不能叫活着了,身体里只留下了一魂一魄来保持身体最基本的状态。我在他留下来的一魂一魄上下了咒,等到头七,也就是今天晚上,先把他的一魂一魄招了回来,然后想借着他魂魄间的关联把其余的魂魄也召回来,问问他去过哪里,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谁知道——”蒙筝说到这怨气深重的看了蓝醉和君漪凰一眼,“这下好了,他的魂魄被吓走了,那个人肯定也有了防备,以后更没法查了。” 居然是这么回事?! 蓝醉摸摸鼻子,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了蒙筝的话,发现并没有什么破绽。她望向君漪凰,想问君漪凰的意思。 君漪凰沉思片刻,忽然问道:“你都能察觉到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难道白家人会察觉不出来?” “白家其实主要会的就是通阴而已,加上白家只要收钱就办事,不像有的人虽然有本事但条件苛刻,所以才有了这么大的名声。实际上……好些歪门邪道的法门……他们是不懂的。”蒙筝的头埋得很低。 “你既然知道事有蹊跷,为什么不告诉白素荷,反而要偷偷摸摸的去做?”君漪凰声音虽温和,眼神却极犀利,一瞬不瞬看着蒙筝,“你自己应该知道这件事一个人风险很大,今夜如果不是我和蓝醉,只怕你已经被那具男尸食尽阳息了吧。” “我知道……”蒙筝露出一对眼睛,看着脚下一丛刚刚冒出的青草,郁郁道:“我……我不想让白姐知道我会这些,一点都不想。” “……”君漪凰蓝醉对视一眼,皆是无言。 “以前……是夏若卿对不起君姐姐,但是……但是求你们了,别把今晚的事情告诉白姐。我只是想帮她把事情处理了,让她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不要去操这么多心……” 说着说着,蒙筝的眼泪珠子又像珍珠一眼滚了下来。 事到如今,蓝醉的心已经软化了些,只是她见识过夏若卿的演技后,真不敢随随便便就相信蒙筝。想了想,蓝醉脸色微沉,说道:“那好,你要我们不说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既然你能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那你也多半想起夏若卿做的那些破事了吧?你告诉我,漪凰的魂魄在哪里?只要你说了,我们就当今夜什么都没看到,如何?” 173、第 173 章 “我……我不知道。” 蓝醉刚缓和些的脸色立即又绷紧起来,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冷然道:“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蒙筝看看蓝醉,再看看君漪凰,眼中满是惶恐和祈求:“我到了现在还骗你们做什么呢?我现在会的这些都是夏若卿原本就会的。夏家曾经得过一本有关魇术的古书, 她没进宫前看过一点。” 君漪凰见蒙筝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一沉, 问道:“我死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全不知晓?” “不知道, 我是最先醒的啊……”蒙筝见到君漪凰与蓝醉的表情, 双手不禁搅紧,垂头泣声道:“蓝姐姐君姐姐,今晚的事别告诉白姐好不好?求求你们了!君姐姐的事我会去努力想的, 只要想起来了一定告诉你们, 好不好?” 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扑灭,君漪凰摇头一叹, 仰首看树间已经开始落下白光, 拉住蓝醉道:“天亮了,我们先回去吧。这些事往后再说。” 蓝醉一看天色,漏下的天光偏红,说明今天怕是个云散天霁的大晴天,君漪凰经不得晒, 也只有回去再说了。 蓝醉一挥手,蒙筝如蒙大赦,却还是不放心, 又追问了一遍,直到君漪凰放出话承诺不把事情告诉白素荷,蒙筝这才破涕为笑,擦干眼泪走在前面带路。 君漪凰缓步而行一直望着蒙筝的背影若有所思,等蒙筝稍微走远了,才低声对蓝醉道:“她有事情瞒着我们。” “你是说她刚才是骗我们的?”蓝醉对蒙筝的话本就将信将疑,听君漪凰这一说脾气又上来了,“这死丫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不动手她把我当病猫糊弄啊。” “动手?怎么动?”君漪凰拦住蓝醉,颦眉道:“上刑?断手断脚?再说我也没说她刚才在骗我们。” “漪凰你——!” “你自己明明也清楚不可能真对她怎么样,无非是吓唬吓唬,最多再借故打她一顿出出气而已。” “难道不该打嘛?” 君漪凰盯了蓝醉半晌,冲蓝醉招招手,“你过来。” 蓝醉虽是满心疑惑,还是乖乖靠了过去。 没想到刚一靠近,君漪凰就借着身高的优势一把揪住蓝醉耳朵,“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就没一句听进去是吗?夏若卿是夏若卿,蒙筝是蒙筝。要照你这样迁怒,我是不是也该打你一顿出出气?” “又不是没打过……”蓝醉刚咕哝了一句就被揪得唉唉叫,又怕君漪凰生气不敢挣脱,只得皱着脸连连道:“好好我听到了,我不迁怒了,我错了成吗?漪凰快放手耳朵要掉了!” 君漪凰这才撤手,沉声道:“她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只是没说全。我猜蒙筝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的,但畏惧着不敢说。至于我魂魄在哪,怕是她也不清楚,毕竟夏若卿也是在南塘被赐死后才被送往北燕的。” 蓝醉摸着耳朵一个劲吸气,哼道:“她有什么好畏惧不敢说的?” “夏若卿要真对我做了什么,现在一一说出实情,依你的脾气不怕被你打死?” 蓝醉一撇嘴,这倒是真的。 “那现在怎么办?线索又全断了!” “我怎么知道。”君漪凰无奈道:“先回去再说吧。我们还是得盯着蒙筝,不过你别乱来。若是还是什么都查不到,最笨的办法就是等你做梦了,毕竟……雨儿是活到最后的人。”话到这,君漪凰神情显出一丝恍惚,又迅速敛尽,率先向前走去。 蓝醉只得怏怏跟在后头,耳朵是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刚被捏还不觉得,这会血涌上来只觉得半只耳朵根都火辣辣的。蓝醉边摸边喃喃低念,什么‘好女不与妻斗’,‘宰相肚里能撑船’,‘打是情骂是爱’之类的,君漪凰只当全没听见。 路上阳光渐盛,蓝醉又找到户农家买了把伞,这一耽搁到了白家山脚,天际红日已经窜得老高。蒙筝倒挺实诚,就站在山脚牌子那东张西望的等,大概是怕山脚人来人往错漏了。 今天是早上,人潮比昨儿下午蓝醉来时要几乎多上一倍,把挺宽的石阶都挤得水泄不通,直教蓝醉咋舌于白家生意的兴旺。到了白氏圣观前发现情况犹有过之,白家有人守在台阶上开始控制人流量了,发到牌子的人才能越过栏杆到平地上排队,发不到的只能在台阶上等。估计蒙筝早知道这情况,才会一直在山下等着她们两。 凭着脸熟,蒙筝领着蓝醉和君漪凰越过拦人的栏杆,推开人群往里挤。蓝醉撑着伞怕阳光晒着君漪凰,又怕旁人发现君漪凰的异样,走得更是辛苦。本来蓝醉还想蹭昨天容十三带她的侧门进去,没想到一问蒙筝蒙筝根本没那门的钥匙。没柰何蓝醉只好跟着人群往里顺,好不容易终于挤进了白氏圣观里头,刚想松一口气,没想到一个角落里传来喝声:“妖孽!光天化日居然敢闯白氏圣观,活腻了吗?” 蓝醉一愣,观内人山人海比外面也好不到哪去,她还没明白什么状况,眼角就见一侧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往君漪凰飞来。 蓝醉不及细想,伞柄一转一挥把那东西弹开,不想两边马上又另外飞了两道过来。 蓝醉手腕连动,左阻右挡把后来两道也挥落,只是那东西边缘十分锋利,这两下正中伞面,只听刺啦两声脆响,伞面被左右各划出一道口子,撑伞的布料立即崩出一个大豁口。 眼看伞是不能用了,蓝醉骂了声把伞往喝声处砸过去。这会她已经很明白那人多半是看出了君漪凰的不寻常,是冲着君漪凰来的,应该是白家的人。只是毕竟这会是在白家的地盘上,一来真动上手讨不了好,二来白素荷怎么也是白家的家主,姑且不论他们关系如何,这分面子还是得给的。是以蓝醉只想趁机突出人群回白素荷那,后面的麻烦事情交给白素荷打发好了。 这一下变故陡出,观里的人先是呆了一下,紧跟着一瞬间就乱了套,呼喊着推搡着一片混乱。这下倒称了蓝醉的心,趁角落那人和她们之间隔了不少人,一手拉着君漪凰就往里冲。但见观内被蓝醉冲得人仰马翻,蓝醉三下五除二就窜到了观中后门。蓝醉听到那人一边跟着挤一边在大声叫骂什么,乱糟糟的蓝醉听不清也懒得管,还有闲心回头回了个飞吻,拉开门锁挟着君漪凰就到了观外。 刚一出来蓝醉就脱了外衫丢给君漪凰让她顶头上,准备一鼓作气跑路。刚跑了半分钟到了观后的院子中央,还没等蓝醉刚才的得意劲过去,就见院子左右两道门分别跑出两个身穿道袍的男人,直奔她两而来。 “不挨打皮痒痒是不是!”一看两人架势,蓝醉火就大了。推了一下君漪凰低声道:“我拖着他们,你先回白素荷那!” 话毕不等君漪凰反应,蓝醉已经放手一个左转对着左边来人冲去。 君漪凰也是皱眉不已,她知道她留在这里不但无益还给蓝醉添乱,也不多言拉好蓝醉的外衫往院子唯一无人的后门跑。没想到刚跑到那道拱门前,君漪凰眼角掠过一层密密麻麻的金光。这下袭击来得突然,君漪凰毫无防备要躲已是不及,那层金光一点不拉的全部落在她的身上。 不知道那层金光是什么,君漪凰只觉接触到的地方立即传来烧灼痛感。那痛感传导迅速,不一刻就传遍君漪凰全身,痛得君漪凰不由蜷缩在地,咬牙紧忍才没失声叫出来。 蓝醉虽说冲向另一边,仍一直留意着君漪凰的动向。君漪凰被袭倒地尽数落在蓝醉眼里,蓝醉不由大急,继续向前冲了两步,利用惯性两脚交互踢在左边男人的腰腹上,再借着一踢之势扭腰回身,直奔君漪凰而去。 被蓝醉踢中的男人应声而倒,这一耽搁右边的男人已经来到蓝醉身前阻住蓝醉救援君漪凰的道路。蓝醉眸色一沉已动了杀心,腕镯一抖,长刃飞散而出笔直向男人削去,眼睛同时瞄向缓步走向君漪凰的老者,厉声道:“我们是白素荷的朋友,你别碰她!” “原来是旧相识。”老者眼光转往蓝醉,呵呵一笑,脸上却无笑意,“我跟白素荷说过少跟你们这些挖坟掘墓丧尽天良的玩意打交道,她不但不听居然还把人招上门来!弄了个姓容的地老鼠整日好吃好喝养在房里搞那些苟且的事还不够,现在把你弄来,还变本加厉带了个行尸走肉的阴鬼在白家地盘上横行!她当真以为她是白家家主,一人独大吗?!” 那老者正是蓝醉在医院见过,白素荷叫做“二叔”的男人。蓝醉当时对他就没好印象,这会他这一番话更是连讽带骂说得十分龌龊。蓝醉当即就怒了,喝道:“老不死的,你说什么?!” 这时候蓝醉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啊?这是怎么了?” 蓝醉听声辨出惊呼的人是蒙筝,想是她这会才从观内的人群里挤出来。右边拦截蓝醉的这个道袍男人相较左边那个身手敏捷得多,蓝醉一时也奈何不了他,又忧心二叔对君漪凰动手,只能大声对蒙筝叫道:“快去把容十三和白素荷喊过来,快点!” 174、第 174 章 “哎?哦哦好好, 我……我知道了!”蒙筝似乎还是没明白眼前这是个什么状况, 楞了半晌才支吾应声,惊惧地小心翼翼贴着墙根绕过蓝醉与年轻道人的刀光拳影,这才畏畏缩缩地拔足朝二叔把守的那道门跑去。 蓝醉心急如焚, 眼角瞄到蒙筝拖拖拉拉一脸呆愣的德性不由火冒三丈,暗骂道你丫的继续装!昨儿晚上掐尸体的时候你胆子可肥得比猪肝还大!只是她几次三番想甩掉跟前这人都被拖回来, 只得眼睁睁看着蒙筝耗时间。 那二叔自是认得蒙筝的,一看蒙筝近前, 立即喝道:“蒙筝, 开你钱给你饭吃的是我白家!你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我好心怕你饿着把你招进白家来帮忙,你这会子胳膊肘是要往外拐去帮外人?” 蒙筝被这一喝不由就犹豫起来, 皱着脸看看二叔再回头望望蓝醉, 结结巴巴道:“但……但是蓝姐姐和白姐姐……是认识的……” “认得?认得又怎么样!我是她二叔,我怕她是要上天!这里不关你的事, 老实找个清净地方躲着去!”二叔随手一指院子一角, 见蒙筝顿下脚步有转向的意思,就不再管她,目光重新放回君漪凰身上。 “蒙筝!”蓝醉看得清楚,银牙都快咬碎了,拼着两败俱伤的架势想摆平那年轻道人赶到君漪凰身边。事到如今腾不出人手找外援, 她也只望能护着君漪凰多撑个一时半刻,等容十三白素荷听到动静自己过来。 蓝醉念头放动,却见蒙筝缓下的脚步骤然加速, 团身往二叔怀里撞过去。 二叔的注意力都在君漪凰和蓝醉处,一点没防备到旁侧的蒙筝。蒙筝个头娇小才及二叔胸前,即便撞到二叔也不过如蚍蜉撼树造不成什么威胁,二叔刚要发怒,却觉得下身突然传来一阵无法言说的剧痛,让他立即像只虾米般弓下身子。 蒙筝一拳得手还不罢休,又补上一膝盖。二叔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整个人横蜷在地上,抖着嘴唇不知是想呼痛还是想骂娘。 这一变故简直让蓝醉瞠目结舌,待反应过来后只差没鼓掌大声叫起好来。蒙筝不再去看倒在地上的二叔,走到君漪凰身边,蹲身急问道:“你怎么样?” 君漪凰脸色本就惨白看不出好歹,只是勉强摇头。那些金粉直如跗骨之蛆,沾在衣上皮肤上就使劲往骨血里钻。她头上还好有蓝醉外衫遮住又用手遮挡了下,脸上只有下巴处沾到少许,但露在袖外的两只手掌却沾了许多,白皙肌肤被蚀得黑斑处处,可见血肉。 蒙筝看到君漪凰的脸和手,洋娃娃般的可爱脸庞顿时浮起怒色,掉头狠狠瞪了终于缓过气来呻吟出声的二叔一眼,这才对君漪凰道:“能走吗?” “白素荷。”君漪凰吃力回道。 蒙筝会意,再不犹豫,松开扶住君漪凰的手再看场中两人,闷头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速度往白素荷的居处奔去。 见二叔受创,蓝醉自是大喜,正想趁着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把君漪凰带走。不想他们在这闹了这么一会子,白素荷和容十三没惊动,倒把白家其余子弟都惊了出来。两侧门洞里鱼贯又涌入五六个同样身穿道袍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是一脸敌意将蓝醉和君漪凰围在中间。 二叔虽还爬不起来,现在也算是缓过气来了。他被蒙筝这一下简直是阴沟里翻船,丢脸丢到太平洋去了,不禁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素宣素萍你们两去把蒙筝那个短命丫头逮回来!素荃你带着素静和你三姨六叔处理这个姓蓝的,素云,扶我起来!我白英琰今天非把这阴鬼收了不可!看看这白家都被白素荷搞成什么样子了!“ 那五六个后来者各自应声领命,蓝醉这下虽离君漪凰距离近了些,但看着周遭这几个人心里暗暗叫苦。那叫素荃的年轻道人拳脚很是不凡,比她只是略逊一筹,再加上这么多人,别说带君漪凰走了,她能撑多久都是个问题。 只希望蒙筝的腿脚够利索,千万别被逮着了! 素荃当先围着游走踏步,他身后二女一男各站一方行走方位各不相同,蓝醉一看头就更痛了,这分明是一种四人合击配合精纯的阵法。要是这四个人胡乱出击,蓝醉还有把握挡住片刻,但这四人如今配合得当,她怕是三招都走不过。她落败也就罢了,君漪凰可怎么办才好? 正在蓝醉打算拼死一搏的时候,落在最后名叫素静的女人却发出一声惊呼,脚步停滞,反手一抹背后,指尖全是鲜血。 “白英琰……你若高抬贵手……我们立刻离开再……不回来。否则……就别怪我拼个玉石俱……焚……了。”君漪凰仍坐在地上,手指抚动掌上创口,语气仍是淡淡的,望向白英琰的眼中却尽是阴冷。 白英琰闻言一怔,马上大笑起来:“我白家世代通阴,尊鬼敬神,做的是替亡者消恨了愿的事没错,但不代表我们对你们这种怨鬼无计可施。我本想好心替你超脱了,你还死不悔改竟敢威胁我?看来不多给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死心了。” 白英琰推开搀着他的年轻女子,站稳身体后双手捏印,正要施展镇鬼诀时,却见郎朗青天风云突变,耳边飓风骤起,脸上手上瞬间被风划破许多小口。 白家人等连同蓝醉都被这股风刮得站不住脚,蓝醉趁机退后两步退到君漪凰旁边。飓风乍起即停,君漪凰见蓝醉靠过来,不再以手支地,身子斜斜依在蓝醉腿上,轻笑道:“如何?” “白英琰,你想把我们两个留下不是不可能,不过多少得拿点东西来换才行。”蓝醉也是冷笑着伸指一弹腕镯锋刃,锋刃嗡嗡作响,震动着带出一串残影。 白家诸人显是被君漪凰这一手惊到了,有几人露出几分犹疑。他们都没想到这阴鬼不但敢借着尸躯在白日行走,竟还有这么大能耐。至于蓝醉的身手他们刚才多少都看到了点的,对于下地倒斗一脉里蓝家当家的凶狠决绝也颇有耳闻,如果这女人真的拼起命来,自己被那把奇形怪状的刀子砍下点什么,岂不是得不偿失?而且就算现在拿下了蓝醉,白家虽说是钱多人脉广,但一下子把容家和蓝家一起得罪了,怕也讨不了好。 一想到这,犹豫的人就更多了,均是停下手中动作看向白英琰。白英琰被看得火大,刚骂了句“一群窝囊废”,忽听得脑后风声袭来,白英琰大惊,险险侧身避开,站在他前面的一个年纪稍轻的男人却没他这等反应,被一脚踹得一声闷哼,蹬蹬直退几步跪在地上。 “行了,知道我来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吧。”容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爬到院旁屋顶上的,飞身下午踹了人不说,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站在墙前侧脸冲白英琰嘻嘻一笑:“白二叔,你们白家的家教还真好啊。” “你!”白英琰伸手一指容十三,话没出口,容十三竟形如鬼魅般靠到他面前,一把握住白英琰手指头,摇头道:“白二叔,我这人烂毛病最多,尤其恨别人用手指着我一直点,你信不信我掰了它?” “白家今天清闲得很啊,不去赚钱了?一个个站在这里干什么?” 冷冷的女声从门洞后传来,白素荷带着蒙筝穿过门洞就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缓缓扫了在场诸人一遍,最后停在白英琰身上:“二叔,这二位是我朋友,您是知道的吧?” “这种歪门邪道你也敢叫朋——哎呀!”白英琰话骂一半,忘了自己手指头还在容十三手里,被容十三用劲向下一压,痛得他立刻抱住手腕喊了声。 “歪门邪道?我们挖你祖坟了?”容十三偏偏脑袋,依然笑容满面,眼中却森冷如冰,“你刚才想干嘛呀?看我两个妹子漂亮想把我妹子抓起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你这把年纪还行嘛?” “喂容十三你乱讲什么!” “咳,容十三你闭嘴。” 蓝醉闻言立马发飙,白素荷也忍不住轻咳一声。容十三这才悻悻甩开白英琰手指,抱臂站到一边。 白英琰被容十三一句话讲得脸色阵青阵白。这事关男人尊严,他很想跳起来跟容十三打一架,但现在形势显是大转,从名义上说白素荷是白家的家主,白素荷在轮不到他来指挥。从人心上说白家的子弟显是都生了怯意,在场四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自己这边再失了士气,想压住四人是千难万难。思来想去,白英琰急喘几口气,再也不看旁人,转身就走。 白英琰一走,余下的白家子弟就没了主事的人。白素荷沉着脸色再一瞪,懂事的胆子小的摸摸鼻子都找借口就溜了,不服气的左右一看人都走得差不多,留他们一两个也成不了事,只得哼了声,恨恨跟着离开。 175、第 175 章 奔波一夜回来居然莫名其妙打了一架, 蓝醉鼓了满肚子气, 脸色比离开的白家几人还要难看。不过跟教训人相比,她更担心君漪凰。沉着脸等白家人一走干净,蓝醉马上蹲身捏住君漪凰双手查看。 这一看蓝醉的脸色几乎要拧出水来。白素荷靠近一看, 也是皱眉不已,低声道:“先回我那再说。” 容十三二话不说把君漪凰抱起来, 刚站直身体就听蒙筝叫了一声,容十三以为蒙筝有什么事, 停下脚步。蒙筝见到三人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 不由楞了下,才低声说声“等等”,不足一刻就去拿了把伞递给容十三。 白素荷撑伞, 容十三大步往白素荷住处走。蓝醉拉在后面, 对腿短跟不上步子只能小跑的蒙筝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蒙筝露出赦然笑容, 摇头表示蓝醉太过客气。 蓝醉一心牵挂着君漪凰, 道过谢后就匆匆赶上容十三与白素荷。却没留意落在最后的蒙筝目光不时飘向前方容十三背影,显得有些纠结。 这次再没人阻拦,几人很快回到白素荷的独属院落。容十三把人送到蓝醉房间就出去回避了,白素荷手指不停,解开君漪凰的衣服就往下拉。 好在君漪凰以前是被宫人伺候惯了的, 倒没特别难为情。只是等衣服褪尽露出贺兰馥那具凹凸玲珑的裸身时,旁观三人却是无心欣赏,而是不约而同现出怒色。 之前套着衣衫还看不出来, 如今三人才发现不止是双手,君漪凰的身上全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与手上相同的黑色灼伤痕迹,难怪她仅此一击就倒地不起。那些金粉端的是厉害无比,面上衣物貌似无恙,但对隐在衣服下的血肉侵蚀能力毫不逊色于直接撒在肌肤上。 念着白素荷在旁边,蓝醉忍了又忍才没问候一遍白英琰的祖宗八代,咬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金骨粉。”白素荷审视着君漪凰的伤势,抬头见蓝醉一脸迷茫,解释道:“就是高僧的骨灰夹杂了朱砂一类驱邪的东西混在一起做的。” “高僧的骨灰就让你们这样用?”蓝醉闻言不禁觉得不可思议。 “高僧的舍利塔一般只供奉他们的舍利子,要是关系到位骨灰还是能拿出来的。”白素荷叹气道:“其实这东西对君漪凰这种在积尸地呆了千来年的怨灵起不了太大作用,毕竟高僧骨灰就那么点,里面多是些乱七八糟的辟邪杂物。不过她阴气损耗得太严重,现在跟你在一起日子过逍遥了,怨气也散去不少,才会伤成这样。” “怎么又怪我头上……”虽说面前这是贺兰馥的身体不是君漪凰的本体,蓝醉还是不愿意自己媳妇教人光光的看了去,把人塞进被子里后才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解吗?” “不用解,就是阴体被金骨粉的罡气伤着了,找个阴气重的地方养上一段日子就好,无非耽搁点时间。” 蓝醉一听就松了口气。这倒是不难办,内江现在还有不少人家流行土葬,找个坟冢云集的山头把君漪凰抱过去就成。 胸口大石一落地,蓝醉就忍不住抱怨起来:“白姐,你这一家子是怎么回事啊?明明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还不分青红皂白的玩群殴,你真是白家的家主?这也混得太次了!” 蒙筝“噗”的一声笑出来,白素荷连瞪两人一眼才淡淡道:“白家能有今天的声势,一方面是因为乐于助人,常帮那些促死的鬼魂向生者传达没来得及告知的嘱托,安顿家人。另一方面是因为铁面无私,若有鬼魂冤死,白家会出面替冤魂申诉求个公道。白家以清白公正、尊鬼敬神立身,我却背离白家家训和你们来往,白氏圣观来者混杂,如果有人认出你和容十三的身份,甚至看出君漪凰的异常,传了出去,白家哪里还有立身的根基。二叔当然要发飙把你们抓起来了。” “怕的不是毁了立身的根基,而是怕没了这根基会断了财路吧。”蓝醉哼道。 白素荷也不反驳,算是默认。 “我看你们简直是貌合神离,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 “我的这点本事别人有事时会来求,没事巴不得离我十万八千里。不在这我去哪?再说我爸临死前要我顾好白家的。” 蓝醉摇头,这毕竟是白家的家事,说到这她也不能再插手了。 白素荷和蒙筝见没事,两人都出了房间。这会外头艳阳高照,蓝醉也不能马上把君漪凰送到山头里,只在床边坐下,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君漪凰。 君漪凰想是被蓝醉看得心虚,伸出一只手想握住蓝醉,却被蓝醉重新塞回被子里。 “你怎么了?”君漪凰见蓝醉还是绷着脸,只得低声问道。 “你说怎么了?”蓝醉气冲冲的将指头放在君漪凰脸颊上,但一想到她身上那些伤又捏不下去,“有我在你出什么风头?说了不准再用阴力的,你左耳进右耳出的是不是?” “双拳难敌四手……” “不是双拳,我还有你送我的腕镯,你和贺兰馥的墓里那么凶险我都闯过来了,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虽说蓝醉明知自己一个确实是打不过那么多人,这充英雄的话倒是说得一点不脸红。 “……”君漪凰无言以对,沉默片刻才道:“你伤了只眼睛,多少有影响的。” 蓝醉心头一紧,不是因为君漪凰提到她的伤残处,而是知道她又在自责了。 “好了,这次没大事就放过你,下不为例。”蓝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轻轻捏了捏君漪凰的脸,靠在旁边闭上眼睛就开始补眠。 说是补眠,蓝醉一时半刻脑子中全是事,一会忧心君漪凰魂魄的下落,一会念着不知贺兰馥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一会又怕白家人这次不成下次定还会对她们下手,思绪不宁,哪能一下睡着。 想了片刻,蓝醉就已经做出决定。她从来不是被动接受的人,既然知道白家不会善罢甘休,不如她抢先动手。 既然有了目的,蓝醉心也逐渐定了,她累了一日一夜,旋即沉沉陷入梦乡。 肚子好痛,好痛! 苏灵雨只觉小腹传来阵阵难以言说的绞痛,她能察觉到腿间不断涌出的濡湿感,也能感到体内的那个小生命正在离己而去。 苏灵雨又惧又急,一面是惧腹中那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儿就此离开,更多的是忧心君漪凰当前状况。 她想拉开挡在身周的宫人,手足却俱痛得无力,张口即是呻吟,连个整句都说不出来。 苏灵雨身不由己,只能由着宫人将自己抬起,颠颠簸簸送向自己的寝宫。她唯有尽力撑开眼眸,不愿昏去,想看一眼旁侧的君漪凰。 只是眼前天翻地覆,时明时暗,苏灵雨哪能看得分明?唯在侧首一瞬见到另一个近来颇为熟悉的身影提裙疾奔而入。 那人襦裙曳地,外袍未披,长发凌乱,驻足在离亭不远处,对亭中的混乱怔然愣住。 正是夏若卿。 “蓝醉?做噩梦了吗?” 蓝醉蓦然惊醒,条件反射想把推搡自己的手擒住,却马上反应过来那是君漪凰。 眯着眼睛缓过神后,蓝醉一转头就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她居然睡了整整一天。 揉揉眼睛,蓝醉打开台灯,看君漪凰半依在床靠上,正忧心看着她。 “没事,这么晚了,我去问问白素荷这附近哪有适合的地方,我好送你去。” 蓝醉掀开被子下了床,径直走出房间。 她现在的心情很郁闷很恶劣,好不容易重新开始做梦,居然被君漪凰叫醒了…… 这莫非是天意吗? 找阴气聚集的地方不难,白家本来就位于内江市郊山丘之地,旁边翻过一个山头就是内江世代常用来葬人的坟丘。容十三自告奋勇带路并充当苦力,等到了地方后天色已经黑尽了,容十三又嫌蓝醉八字弱,说她在反倒容易招惹麻烦,把人赶回了白家,自己留着坟丘陪君漪凰到天亮。 君漪凰也跟着劝,蓝醉拗不过这一人一鬼,再说有容十三在她也放心,干脆点头答应,自己先走人了。 回到白家吃过晚饭,蓝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才觉得白天睡多了到了晚上半分睡意也无,她又不好跑出去随便乱逛,只能坐起来打开电视机,无奈翻遍了电视台全是各种手撕鬼子,雷得她一点看不下去,唯有对着电视机发愣。 就在蓝醉百无聊赖到考虑要不要直接去找白英琰的茬的时候,房门轻轻的响了两下。 蓝醉眼珠一转,嘴角掀开一丝笑容,翻身下床就去开了门。 蒙筝还是穿着那身蓝底白花的衣服,正埋头看脚尖。察觉到面前的门开了,也不叫人,低头一钻就窜到了蓝醉房间里。 蓝醉左右一瞥,看到走廊上黑着灯没人,把门关了,来到蒙筝身边。 蒙筝站在电视机前,依旧保持着看脚尖的姿态,直到旁边多出另一双脚,蒙筝这才抬头,颦眉看了蓝醉半晌,幽幽道:“你想不想解决白家这个麻烦?” 176、第 176 章 “白家这个麻烦?”蓝醉笑得兴味, 不疾不徐去烧水替蒙筝泡了一壶茶放在几上, 这才翘脚坐下悠然道,“白天的事我确实是要谢谢你。不过如果我没听错的话白英琰说过是他收留的你,开你工钱, 可以说他是你的衣食父母,怎么现在突然就翻脸说白家是麻烦了?” “蓝姐, 我今天为了绕过去报信,那样子对二叔……他哪里会放过我, 还衣食父母呢。”蒙筝嘟着小嘴拉开椅子坐到蓝醉对面:“你们今天和白家闹成这样, 二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再说君姐被二叔伤了,你会不想报仇吗?” “所以你就要翻脸不认人?”蓝醉吹着手中茶盏,神情揶揄目光凌厉, “别扯上我报复的事, 那是我的事。至于你--白素荷不在,你也不用装了, 起码得给我个信服的理由吧?什么都不想说就想拿我当刀子使, 怕是没那么容易。” 蒙筝啜着茶水,又沉默半晌,才柔声道:“我知道的都说了,蓝姐姐你到底还要我说什么呢?” “比如说--苏灵雨小产后,夏若卿到裕丰宫里做了什么?” 蒙筝眼神瞬间异样, 凝着杯子沉浮的茶叶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蒙筝和夏若卿最大的不同在什么地方吗?”蓝醉打量着蒙筝,摇头道:“蒙筝说话的时候会看人眼睛, 她的眼睛就像山中泉水,清澈见底。而夏若卿——或者说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不管伪装得再像,说谎的时候目光都会不同。这就是真与假的区别,有的东西不是你想控制就控制得住的,只在于旁观的人看不看得到而已,知道吗?” 蒙筝脸色蓦然一白,咬着嘴唇道:“我说了我不知道,我比你们都先醒。” “是吗?”蓝醉脸色骤冷,将手中杯盏狠狠搁在几上,震荡出半杯茶水,哼道:“既然这样就没谈下去的必要了,我们各行其道,你想对白家干什么我管不着,我要下手也你也别来搀和。” 蒙筝闻言圆脸顿时苦成一团:“蓝姐姐。” ”别在我面前装,越装我越想揍你。“蓝醉面色寒意凛然,”你白天对付白英琰那套还想用在我身上?” “……” “蓝姐姐,我今晚来,是为了白姐。”蒙筝语气一软,可怜兮兮问道:“白姐帮了你和君姐这么多次,她如今身处险境,你也宁可袖手旁观,不愿帮她吗?” 蓝醉要站起的姿势一僵,重新坐回原位,皱眉道:“说下去。” “其实……昨晚的事,我没说全。” “洗耳恭听。” “我……原本也是猜测。从第三个案子开始,我就开始怀疑了。”蒙筝咬唇,迟疑问道:“蓝姐你听过魅吗?” “魅?”蓝醉仰首回忆,她似乎在某处曾听过这种东西,似乎是古人随身携带用来挡避灾祸的,很是稀罕。只是这神物纵是倒斗界翻遍旧墓古冢都无人见过,蓝醉听过后也不过一笑了之,当做民间传说罢了。 “真有这种东西?”蓝醉很是怀疑。 “魅……其实是魇术的一种。”蒙筝低垂着脑袋,声音中带着祈求,“今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这些,若是白姐问起来,你都说是你知道的,好吗?” “快说!” “者,至阴,形如麦种,聚怨生枝,枝成生叶,叶若滑脂,嗅似兰芬,可延寿、驱祸、避灾,谓千金难换矣。”蒙筝缓缓说道:“这是夏若卿还没进宫时,在那册古卷上看到的。” “所以说,魅是用阴怨凝聚成的?”蓝醉疑惑问道。 “是的,所以无论这种东西样子长得再好看,味道再好闻,都不可能是延寿驱祸的祥物。"蒙筝边思索边说道:"魅本身是不能挡灾延寿的,它只能用旁人的福禄来抵消持有者遇到的灾祸,减旁人的寿数来延长持有者的寿数而已。” 蓝醉再是见多识广,听后也是大吃一惊,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邪术?! 随即蓝醉立即恍然大悟,惊道:“你是说白家人手里有魅?” “不是有,是正在炼,而且似乎快炼成了。”蒙筝更正道。 “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从内江发生的第一起案子我就觉得有点奇怪,警察说是报复杀人案,但是我觉得再深的仇怨也不至于要把人碎尸万段,削得连块整骨都没有。毕竟那是居民楼里,人来人往的,稍微大些砍削的动静的可能惊动邻居。而且最异常的是人如果死得这么惨,那房间里怨气应该是很重的,我去的看热闹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怨气不可能散那么快,但是我一点怨气都感受不到。”蒙筝掰着手指头分析道,“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个死者的怨气被人取走了。” “第二个和第三个也是这样?” “是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才起了疑心,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到魅这个东西。” “如果是为了怨气,后来的受害人不是都很平静,最后半数甚至还余有一魂一魄留在身体里,这样怎么会有足够的怨气让他取用?” “平静吗?如果死者的魂魄在死后被强留在阳世,甚至被拘在某处受尽折磨,我打个比方,比如说……君姐那样,魂魄怎能不愿?所谓的平静只是表象,肉体上死得痛快些而已。” 蒙筝一提到君漪凰,蓝醉的脸色明显就黑了几分,蒙筝只当好假装看不见,继续道:“我昨晚上替那个男人引回魂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怨气奇大无比,他受的折磨恐怕是我们想不到的。” “那你怎么会怀疑到白家?你来白家就是为了这事?” “才不是。”蒙筝耸耸鼻子,“我来白家是为了照顾白姐。” “我怕她本来好的,看到你也不好了。”蓝醉翻了个白眼丢给蒙筝。 蒙筝继续装聋作哑,说道:“我是白姐天天晚上开始去追魂魄,才开始查这个事的,至于追到白家头上,是因为今天……我撞到白英琰怀里踢他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有很淡的兰花香味。” 蓝醉一听这理由,顿时无语了:“喂,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时代,有的男人也会喷香水的。比如那个骚包容十三。” “我当然知道了,但是白英琰是个很古板守旧的人,不是会像喷香水的那种男人。”蒙筝反驳道:“而且容哥哥身上的香水味我闻过,都是很清爽的,兰花香明明是女人的香水味道嘛。” “那万一是他老婆用呢?他情人用呢?你这个理由太扯了,零分!” “什么零分啊,我今天白天趁着打扫房间的时候去他的卧室找过了,二婶用的香水根本不是兰花香的。” “他情人那你也去搜过了?” “我……我都说了他是个老古板,除了爱钱以外,对老婆和女儿很好的,根本没情人!” “他有情人还举个大喇叭四处说吗?零分,差评!” 蒙筝气得一拍桌子,气呼呼道:“我都说了我是猜测了,不然来找你干嘛!而且白家能通灵,如果说到炼魅,他们本来就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我也想问问,你既然都查到线索了,今晚来找我干嘛?还有他炼魅怎么会跟白素荷的安危扯上关系?” “做白家的家主可以号令白家,所有赚的钱都能抽五成,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折寿,钱赚得越多,寿数折得越多。” 蓝醉一点就透,马上想通了:“你说白英琰炼魅,是为了当上白家家主,用魅挡去他折损的寿数?” “是的,所以这段时间死的都是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如果等魅炼成了,他要做家主,白姐会有什么下场?” “原来如此。”蓝醉听到这,终于露出正经深思的表情,说道:“说吧,要我干什么?” “蓝姐能不能麻烦你这几天晚上盯着白英琰,看看他有没有奇怪的动作?毕竟目前所有事情都是我的猜测。” “这不难,不过你也说昨晚上惊动他了,他有这么傻?换成是我肯定会忍一阵子等别人放松了警惕再说。” “他不会忍的,他也忍不了,他肯定觉得白姐跟你们来往败坏了白家的名声,会让白家失去一贯树立的形象,失去这么重要的赚钱渠道不是很可惜吗?白英琰想急着当白家的家主,不然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着做出这么多件事惹起警察的注意力。”蒙筝轻声道:“人都是很贪心的,而且越接近目标会越贪心,就像中了邪一样,止都止不住。” “哦,我帮你查出结果以后,有什么好处?这种事情没凭没据的,就算告诉警察也没人会信吧。而且我能阻止白英琰一次两次,但是我不可能时时刻刻永远盯着他,那有什么用?我又不能真在白家把人杀了。” “杀人?”蒙筝摇头道:“不用你动手的,只要查到他炼的魅在哪里,我能让魅反噬。” “反噬?” “嗯,魅反噬主人后会消失,白英琰圈住的那些怨灵就会失了束缚。蓝姐姐,你觉得现在的白家跟白姐说的那个白家还有关系吗?” 蓝醉想想白素荷提到的白家先辈树立的宗旨,不由很是惋惜,现在看到的白家早已经把祖训忘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是为了道义? “白家一直把白姐当摇钱树,白姐改变不了现状,又不想留给他们,一气之下就把房子翻修一遍,把赚的钱全部花个干净。他们这么喜欢钱,你说我们把那些怨灵留在白家陪他们玩好不好?”蒙筝扬起一丝笑容,看向蓝醉。 蓝醉看着蒙筝的笑容,唇角也渐渐扬起一丝笑意。如果白家自己惹上无数怨灵都摆不平的话,哪里还会有善男信女来送钱膜拜? 有的时候,断送他们的最爱比断送他们的性命要残忍多了。 “你风采不减当年啊,就算我知道这是个你下好的套,我也得往里踩。”蓝醉横了蒙筝一眼,顿了片刻仍是向蒙筝伸出一只手,“成交!” 177、第 177 章 蓝醉的潜伏监视比蒙筝想象的简单多了, 第二天蓝醉就去市里买了几个针孔摄像头, 找个机会装到了白英琰的屋子里。然后蓝醉就坐在床上抱着薯片优哉游哉的关注白英琰的一举一动。 “这样也行?那我找你干什么?”蒙筝来到蓝醉房间看到监控屏幕,顿时无语凝噎。 “山里小丫头,别老想着以前飞檐走壁那套, 该跟新社会接轨了。”依仗自己高过蒙筝的身高,蓝醉伸出满是薯片渣子的手故意在蒙筝头发上抹了一遍。 不能因为夏若卿的身份抽蒙筝一顿, 做点恶作剧也是好的。 “走开!”论敏捷蒙筝比不上蓝醉,比耍横蒙筝同样不是蓝醉对手。 蓝醉突然觉得能这样欺负蒙筝, 真特么的太爽了! 脑子好用顶个屁用, 一听到白素荷的名字不也得乖乖被整么! 一切皆如蒙筝料想的那样,被严密监视的白英琰在沉寂了几天后,开始忍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欲望。 白素荷对于一切毫不知情, 仍在每个晚上尽忠职守寻找那些魂魄的下落。蒙筝得陪在一旁。剩下蓝醉一个人揉着眼皮子无聊地看着屏幕中的白英琰披着睡衣从卧室走出, 走向浴室。 半夜起夜本是平常事,不平常的是白英琰在临进入浴室前, 反手在门口结了个印。 蓝醉不明白那个印有什么用, 但她知道一个人如果只是在自己家嘘嘘的话是不会无聊到还要下个结印的。 亏得蓝醉没脸没皮的在洗手间里也放了摄像头,蓝醉用鼠标切换屏幕将画面放大,就见白英琰踩上马桶水箱,用手一顶,洗手间的桑拿板吊顶就被顶起一块木板。 “居然放在马桶上面, 那个香喷喷的魅不会被熏得全是xx味吧!”白英琰平常没事都呆在房间里,她和蒙筝没有机会仔细搜索房子,只能守株待兔等白英琰把藏魅的地方拱出来。一想到即将看到传说中的神物的庐山真面目, 蓝醉的困顿立刻一扫而光,兴奋地注视着屏幕。 没想到白英琰并没有掏东西,而是继续将吊顶顶起,直到顶板露出一个水桶粗细的孔,白英琰踩着马桶和浴室墙壁以不符合他年龄的敏捷动作窜进那个洞里。 “我靠!”蓝醉手里的薯片袋子掉在地上,撒得满地毯都是。她不是没想过白英琰房间里有密室,却没想到他的密室会开在马桶顶上。 他也不怕上上下下的哪天把顶踩塌了,掉马桶里摔个狗吃屎?! 既然知道白英琰异常行为的时间以及密室位置,就没什么悬念可言了。第二天蓝醉把昨晚看到的一幕告诉了蒙筝,蒙筝再以白素荷的名义一一打电话到市里各大医院问了一遍,果不其然今天早上又有一个莫名昏迷不醒的青年病人被送到了医院里,和之前的那些病人症状一般无二。 至此,基本确定了白英琰的嫌疑。 蒙筝给白素荷露了点风声,让白素荷以为找到了线索,于是白素荷领着白家人浩浩荡荡驱车去了隶属内江的曲水县。白英琰的秘密在他们来回的这段时间内,就如一个落入凶徒手中的柔弱孩子,只能苍白无措的袒露在蓝醉和蒙筝面前。 白家空空荡荡,君漪凰被容十三带到山上,偌大一个白氏圣观难得的清净。蓝醉和蒙筝如入无人之境,大摇大摆的打开白英琰家大门,拆了他家顶板,找架楼梯蹭蹭的利索往上爬。 白家的房屋全是自建的,顶比商品房高出老大一截。蓝醉上去才发现,浴室顶板上还搭有一层架子,铺着厚木板,浴室下面的顶板不过是遮挡的装饰而已。 “这个地方放保险柜比打墙里靠谱多了,回头我回家也弄个去。”蓝醉举着电筒环视了一圈,喃喃自语道。 顶板上方不全是空的,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其实很像下地打的盗洞,两侧封实,只有前后甬道。蒙筝爬上来后就没了多余的空间,蓝醉为了给她腾出空间只能往前。弯腰走了几步,蓝醉感觉前方一阵冷意袭来,冻得她一个寒战,蓝醉奇怪的举高电筒一看,发现前方路断了,形成一个空井。 “他该不会挖了条密道吧?”蓝醉有点出乎意料,爬到空井边缘低头看去,只见一架生满铁锈的铁质楼梯镶死在水泥井壁上。那道空井十分狭窄,仅能勉强容一个成年人在其中上下,逼仄异常。那井下面也不知道有多深,黑乎乎的看不到底,蓝醉伸手一探能感觉到井中阴凉异常,不过一井之隔温度竟然悬殊有十多度的模样。 蓝醉见状不由犹豫了下,她下地经验多了,知道这么狭窄的地方一旦下去连回身的余地都没有,如果下面布着什么陷阱,她根本不可能避开。 “怎么了?”蒙筝跟在蓝醉后面看不到前面状况,见蓝醉一动不动,不由伸出脑袋从旁边空隙看了下,脸色马上变了,“你越过那道线了吗?” “什么线?”蓝醉莫名其妙,她这几步路可是很小心的,哪里看到有线了? “那个。” 蒙筝一指她们趴伏的洞壁甬道两侧,蓝醉这才发现两侧分别露出一个很小的符角。这符已经很破旧了,几乎和水泥墙变成一个颜色,蓝醉刚才真是没注意。 “……越过了,怎么了?”蓝醉隐约觉得不妙,说话也心虚起来。 “这个符我见过,白姐通阴的时候也会在身边放着,如果有人越过她就会马上知道。你刚如果越过了这线,白英琰肯定发现有人闯到这里来了。” 蓝醉一听这话不由‘啧’了声,居然还有这种东西!白家稀奇古怪的玩意真是不少。 就这么下去?鬼知道下面有什么,太冒险了吧? 蓝醉从专业的角度出发还在犹豫,不料蒙筝居然在背后掀了她一下,急声催促道:“曲水赶回来很快的,你不下去让我先下!” 这么着急? 蓝醉总觉得蒙筝的匆忙有些异样,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偏偏看不出异样在哪里。既然这么不怕死我就成全你好了,蓝醉如是想到,侧身余出一点空隙,让蒙筝越过她钻到前面。 蒙筝倒真是一点不犹豫,把电筒往嘴里一塞跳下空井连爬带跳往下窜,不到三秒就失去了踪影。 蓝醉看得不禁目瞪口呆,这还真是谁家的人谁着急啊。 不一刻空井里闪出电筒灯光,一长一短,显示下方安全。 蓝醉跟着一侧身进到空井里,这空井窄而高,又是寒气逼人,给人的感觉非常难受。蓝醉算计着往下爬的距离,发现已经远远超过了白英琰家房屋的高度,显是已经深入地下,而且越往下寒意越重,蓝醉直冷得骨髓似都在发颤,心里觉得不妙起来。 这种感觉……怎么那么像她们闯进积尸地的那种冷法啊?! 就在蓝醉觉得手脚都快握不住铁梯的时候,脚下一实竟然踩到了底。在这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蓝醉就冻得全身僵直,一接触到地面直觉就往旁边踩,想站实在了用嘴呵气暖暖手,却不曾想腰间突然多出一双手,一把把她抱住往旁边拉。 蓝醉吓了好大一跳,反手就准备给来人一手肘,那人及时在她旁边低声说道:“是我,别踩过去。” 蓝醉认出是蒙筝的声音,收回手肘也不再挣扎,由着蒙筝把她紧紧搂住。她刚才被突然的寒意冻糊涂了,这会才猛然醒悟,蒙筝怎么把电筒关了。 “别大口喘气,你看那边,能看到吗?”蒙筝摸索着把蓝醉的脸扭到一边。蓝醉定睛一看,顿觉骇然。 前方从几乎就贴着她胸口的位置起,直至远处,居然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影。不是真实的人影,而是虚幻的,忽隐忽现。那些人影很多像麻花一样搅在一起,手脚都变得畸形,就像是一只只多头的异形蜘蛛般遍地乱麻。他们似乎正在忍受什么难以想象的痛楚,每一个头部面目都显得扭曲狰狞。彼此间不知是为了征服还是为了其他,一个异形拼命往另一异形上方爬,而被压制的那一个则不断反抗,每一个头颅都在撕咬压制他的异形的每一寸身体,神态癫狂形如疯兽。 “这些……难道就是?怎么这么多!”蓝醉惊道。 充斥前方洞中的虚影,少说也有上百的数量。按照蒙筝的说法截至目前不是只有二十多个吗? “他把他们的魂魄全部拆开了。”蒙筝小声在蓝醉耳边说道,“他还在地下洒满了桃木屑、香灰和朱砂。这个地方小都快装不下了,他把边线都划到楼梯边了,只有我们站的这里还没有。” “白英琰这个死变态!”蓝醉这才知晓那些魂魄为什么痛苦不堪,拼命往对方身上爬。蒙筝说的这些铺在地上的东西都是至阳至刚的东西,这些魂魄踩在上面当然时时刻刻如被烈焰焚身,无处可逃,怎么会不痛不怨?” “魅就在它们中间,不过你别千万不能踩上铺了粉的地方啊。它们现在怨气重的很,要是察觉到有活人进来,一生气越过界,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只能被它们活活啃死了。”蒙筝继续叮嘱道。 “连靠都不能靠近要怎么动那个魅?蒙筝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还没练出隔空取物乾坤大挪移的绝技!难不成我们来这里就为了围观一下,刻个到此一游?”蓝醉一听就萎了,感情她们费这么大功夫进来,却连靠近都不能。难怪白英琰这么放心把神物放家里就跟着白素荷出门,这些东西简直是最称职的护院打手! “怎么可能。”蓝醉听蒙筝自得哼了声,收回一只手摸了把东西塞到她的手里,片刻后耳边听到啪嗒轻响,那些虚影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红点照到哪里,你就把东西插到那个地方,插完我们就可以走了。”蒙筝晃晃手里的红外线笔,笑道,“是你说的,要我快点跟新社会接轨。我记住了。” 178、第 178 章 有专家在前, 自然轮不到蓝醉再做指挥。蒙筝交给她的那把东西是一把类似香的小棍, 一头尖削一头粗圆,手指摸上去凹凸不平,似乎刻着许多密密麻麻的花纹。如今身在暗处, 蓝醉也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刻了什么,只能一根根放手上掂量好, 依照光点位置投出。 地面上覆盖的香灰混合物既厚且软,以蓝醉投掷暗器的准头而言把这把香插上不算难事。奇异的是那把香插完后, 香圈住的范围内突然泛起一层淡淡乳白光晕, 四周的恶灵十分惧怕那层光晕,即便已经挤得层层叠叠,依然拼命往四周退避。蓝醉借着那微弱的光芒看去, 只见香圈中央立着一株约莫一尺高通体剔透, 有枝无叶形似珊瑚的植物,那植物仿佛是活物般, 在乳白光晕里轻微左右摇摆。在最粗壮最高处的枝干上垂落着一片拇指指甲大小形状不规则的东西, 也随着那植物的摇摆不断颤抖。蓝醉定睛看去,只觉得那块东西白白滑滑,泛出种腻腻的光泽,竟像是一块肥得几欲流脂的大肥猪肉。 “那就是魅?”蓝醉小声问道。那枝干生得挺漂亮,这魅却怪恶心的, 光看就觉得满手油滑。 “对。”蒙筝似是很是紧张,掏出另一把普通形状的香,在空中一挥, 那些香头就自动燃起红点,飘出袅袅香烟。 蒙筝将燃烧的香在外围快速插了一圈,随即一推蓝醉道:“行了,我们快走。小心脚下,千万别踩着地上的那些灰。” 蓝醉八字弱,在这阴气怨气横溢的鬼地方早呆得难受,一听这话赶紧脚尖点地,重新窜回楼梯上。 翻身出了空井,蓝醉马上深深吸了口气,刚才在下面不敢大喘气,憋死她了!她没再往外爬,只是坐在空井边缘摩挲着手腕,等蒙筝露出头想推开她挪个位置好上来时,蓝醉忽地一笑,说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要不老实招了,要不我现在一脚把你踹下去喂下面的恶灵,怎么样?” 蒙筝一愣,圆脸上顿时现出怒色,“蓝姐,这不是闹着玩的时候!白英琰快回来了!” “谁跟你闹着玩。”蓝醉不为所动,继续道,“我刚才就想问了,你现在用的魇术都是从夏若卿那学来的?” “……是。”蒙筝跟蓝醉在贺兰馥墓中绕过一圈后就知道她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那种人,不敢再多言,只得乖乖回答。 “是吗?”蓝醉的神情显是不信,继续问道,“夏若卿既然会魇术,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跑去学蛊术?我刚刚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说不定……蒙筝一直都会魇术,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甚至连在山里的那次相遇也是安排好,并不是巧合,是吗?” 蒙筝静静看着蓝醉片刻,倏地苦笑起来,“蓝姐,看来夏若卿给你的印象真的很糟。” “你说呢?” “哎。”蒙筝叹口气,摇头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曲折,你想多了。如果不是被你们拖到贺兰馥的墓中,蒙本来是什么都想不起的。夏若卿确实会一点魇术,但也仅限皮毛。那本书是本残卷,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从涛族那带出来的,零零散散的记了几种,只是一来那些术法闻所未闻,夏若卿看时不过是当作消遣的奇闻异志,何况魇术是用在死者身上的,需要亡者大量的怨气,你也知道夏若卿当时的情况,她哪能无声无息杀那么多人取怨气?蛊术是用在活人身上的,而且来去无踪,夏若卿能用蛊术又怎么会去用魇术?” “再说……”蒙筝顿了顿,垂头低声道,“夏若卿费尽心机为的也是救出夏家人,到了现在……我又图什么呢?” 听到这,蓝醉默然。是啊,假设前面都是蒙筝的布置,她机关算尽,又能图什么呢? 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难道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吗? “好,第二个问题,用积尸地改漪凰墓中风水是不是也是魇术,是不是夏若卿做的?” 蓝醉今天在空井下见到的情景与她在积尸地所见的实在太像,脑中有了一丝恍恍惚惚的线,却怎么都抓不牢。 但如果是夏若卿下的魇术,苏灵雨又在里面掺和什么呢? “……我不知道。” 蓝醉眼微眯,把脚踩上蒙筝肩头,哼道:“你是知道掉下去的下场的,对吧?” “我不知道。”蒙筝纵然脸色发白,语气坚定如故。 两人对峙半晌,蒙筝软下神情,哀声道:“蓝姐姐,真的不能再说了。等我点的那圈香燃尽,它们就会出来的。” 蓝醉面色一变,刚才蒙筝可没告诉她这事。事实上她也不过借机套套蒙筝的话而已,怎么可能真把人一脚踹下去。犹豫片刻,蓝醉只能妥协,咬牙收回脚,返身往外爬去。 蒙筝吁出长气,忙跟在蓝醉身后。两人跟背后有狗追一样,迅速跳回白英琰家的洗漱间里。既然白英琰知道有人闯进来,她们也犯不上再去收拾留下的痕迹,正要出门离开,不想刚走到客厅,蓝醉耳根一动就听到门外传来隐约的喧哗人声,不禁有白英琰的,还有白素荷的。 居然回来得这么快?! 蓝醉这会也不由有些乱了手脚,白英琰家的窗户是全部装了防盗笼的,这一时三刻的叫她去弄开铝合金条子显然不现实。直接出去吧,这不是做贼的自己撞枪口上么? 要不找个地方先躲着,找机会溜出去? 蓝醉正在左右打量着室内摆设,思考第三者可能性,不想蒙筝一看腕上手表,脸色更白,推了一把蓝醉道:“蓝姐你快出去,香快烧完了!那些恶灵一旦出来就会找身体寄魂,你八字弱最容易被缠上。” “那你呢?”蓝醉敏感的辨出蒙筝说的是“你快出去”,不是“我们”。 “白姐在外面,我不能让她知道我会这些。”蒙筝继续把蓝醉往外推,急道,“我有办法能避开一会,但我顾不了两个人,你快出去!” 话至此处,蓝醉也不能不走了。只见蒙筝一旋身就往二楼跑,没跑几步就停住,犹豫地喊了声,“蓝姐。” “什么?” “千万……别提到我。” 蓝醉抬头见到蒙筝的表情,心忽然就软了。 拧开门锁前,蓝醉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的。虽说她干的是下地的行当,算起来也是偷别人家里的东西,只不过那是偷死人的东西,主人家是没可能跳起来骂人算账的(君漪凰除外),如今闯到活人家里来还被一群主家抓个正着,这个传出去蓝家的颜面怕是要扫地了。 但是由不得她多想,扫面子和鬼上身相比,蓝醉觉得还是鬼上身严重一点。 丢人就丢人吧! 拉开房门,白英琰正沉着脸色在掏钥匙准备开门,这一下两人斗鸡一样恰巧对在一起,都愣了愣。 蓝醉好歹做过心理建设,早半秒先醒过神,一把推开白英琰,先出了屋子再说。 偷儿遇到主人家,不但不心虚躲避,居然还要推人逃逸。 这道理搁哪儿都是说不通的,如果白英琰不勃然大怒的话,他就是个圣人了。 白英琰不是圣人,所以当他紧跟着醒过神后,立刻返手就去抓蓝醉。 蓝醉早料到白英琰会动手,泥鳅一样缩手侧步,一跃一滑跳到白素荷身边。 背靠大树好乘凉,白素荷这颗树虽说摇摇欲坠了点,总比没有的好。 “蓝醉!你爸妈是怎么教的,居然教出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去挖死人的坟不够,现在还偷到我家来了!”白英琰知道真动手他在蓝醉手底下未必能讨到好,立即将矛头指向白素荷,“白素荷,你自己看看!看看,你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歪门邪道!” 和白英琰一起的不止有白素荷,还有几个白家子弟。白素荷见到蓝醉从白英琰家里出来,更是一脸懵逼,这时候被白英琰责问,白素荷不由也满是疑惑转向蓝醉问道:“蓝醉,你在搞什么?” “搞什么?”蓝醉不答白素荷,反对白英琰冷笑道,“歪门邪道?我有你歪有你邪?反正我是自愧不如,这个锅我不背。” 白素荷被蓝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满头雾水,白英琰却是脸色骤白。他本以为有那些东西在,纵是天王老子闯进去这会也成了那些东西的一员,所以虽赶回来了却没多着急。没想到这个蓝醉居然忒有本事,不但完完整整的出来了,似乎还对他做的事一清二楚。 既然不能转移话题,如果不趁现在除了这个女人,等她把事情都抖出来,就什么都完了! 说来话长,这些念头在白英琰脑中转过也不过瞬间的事。白英琰眼中凶色顿露,也不再顾忌是否拿得住蓝醉,抬脚就向蓝醉踢去。 这个场面不论怎么看都是蓝醉理亏,旁边的白家子弟一见白英琰动手,自然纷纷围上阻住蓝醉退路,其中前几日跟蓝醉对打仅稍逊一筹的青年男人也在其中,更是逼近蓝醉,大有不把人拿下誓不罢休的劲头。 白素荷站在一旁,这次蓝醉被拿当场,以她的立场确实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正为难间,白素荷只听耳边呼啸一声,眼前一暗,但见修筑得清爽简洁的屋宇外层刹那灰蒙一片,似乎在眨眼间这整栋屋宇就坠入了暗黑地狱,无间之所。 179、第 179 章 白家人当场就方了, 不知道眼前这又是个什么情况。白英琰却是清楚自己屋子里有什么东西的, 知道以白家在场这点人根本无法抗衡,瞬间面若死灰,掉头就跑。 白英琰的反应快, 变故来得更快。只见环绕屋宇的灰蒙从散到聚,由浅至深, 一道黑雾盘旋如飓风,呼啸着嘶吼着从敞开的门洞里蜂拥而出, 直奔门外。 白家人这时候才手忙脚乱的反应过来, 纷纷施展本事结印下咒,彷徨想阻住黑雾来势。只是那黑雾来势迅捷胸闷,他们何曾见过这种阵势?胆子小的已经吓得腿脚发软, 只能勉强站立, 胆子大些的也是嘴唇哆嗦,连咒术都念得颠三倒四。 白素荷在其中算是最镇定了, 见到那股黑雾也是脸色剧变, 立刻将旁边蓝醉往内一拉,两手指尖连动。她眼角瞥见其余白家人均是慌了手脚,一半为他们着急,一半怒其不争,偏偏刚才为了堵住蓝醉去路, 其他人位置都站得极散,她有心要帮,又鞭长莫及, 哪里帮得过来。 眼见白家诸人即将血溅当场,白素荷心已是沉到了谷底,没想到那股黑雾成束,出了大门也不分散,笔直朝奔逃的白英琰飞去。 白英琰回头一看怨气并不扑向他人,不依不饶向他而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人纵是潜力逼发健步如飞,仍然只有两条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这无形无质如风如雾的玩意,只见白英琰还没跑出自己家院落范围,就被那束黑雾追上。 黑雾如绳,层层环绕围在白英琰身上,旁边的人很快就再看看不清白英琰的面目,只能见到混沌一片,以及白英琰震天的惨呼尖叫声。 蓝醉被护在白素荷身侧,亦是胆战心惊。白家傍晚而出,连夜而归,此刻已近黎明,天色曙光乍现,她本就只是八字偏弱,不像白家人生而通灵,因此在微光中不像在空井下对那些恶灵看得分明,但她从白素荷及其他人的紧张惊惧反应中也能看出那些恶灵来势汹汹,心中顿时大悔不该这么莽撞。如果白家人克制不住这些恶灵,不但白家上下及她都要死在这白氏圣观中,只怕这些死于非命心有不甘的恶灵连周遭的村落行人都不会放过。 蒙筝那个死丫头说是她能克制引导恶灵,现在却连个踪影都没。这些东西是从白英琰家里冲出来的,她自是首当其冲,现在该不会已经先呜呼哀哉鞠躬尽瘁了吧? 蓝醉对此景此景无能为力,只能边紧紧关注当前变化边胡思乱想。她见不到那黑雾动作,只看到白英琰要跑,她正在犹豫这种情形是不是该去把人拦下来还是拉着白素荷一起跑时,就见白英琰浑身颤抖着停住脚步,僵立原地。 蓝醉此刻看不清恶灵,借着天际那点微光反而能看清白英琰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能看到白英琰身上片刻只见就多出无数牙印,似是有无数个人扑在白英琰身上,无数张嘴正在撕咬白英琰身上血肉。白英琰只有一人,那地底恶灵被他分离魂魄,足有上百,一人血肉怎么禁得住上百张嘴的啃食?不过两三分钟时间,白英琰手脚都只余下皓皓白骨,连血丝都被舔得干干净净。那些恶灵不知仍存少许神智还是怎样,先前并不啃食白英琰的内脏及头颈,直到无关紧要处咬无可咬了,才开始往上逐一啃去。 白英琰的嘶喊声渐弱,到后来只剩下两只眼珠子瞪着前方,血泪混合颊骨上的残渣肉末淌落,那浓稠的液体还没滑落至下巴,就已被恶灵们尽数舔得一干二净。 当白英琰的眼珠子也消失在虚空中时,东方传来雄鸡初啼。 白家在偏院中养了许多大公鸡,这会头鸡开鸣,其余的公鸡也跟着接二连三啼叫起来。白家诸人闻声如蒙大赦,就连白素荷神情也稍微松动了些,蓝醉不明所以,白家人却能看到缠绕在白英琰身上的那束黑雾在那道初啼声中骤然散开,惊慌至极似想四处奔逃却又无处可逃,在院中冲撞了两下就齐刷刷转向,缩回白英琰家中。 白英琰如今只余骸骨,没了恶灵缠绕支撑,各块骨骼顿如珠落玉盘噼里啪啦掉落,散了一地。 雄鸡一啼,朝阳即升,山凹间一方红日方展头角,一同见证了这山上的一幕惨剧。 白家人沉默地注视着白英琰那堆还在滚动的骨头,隔了许久,白素荷才迈步走到骸骨旁,捡起一块胫骨细看。这骨头上真是啃得干净异常,连一线肉丝都没余下,骨骼间的韧带也被咬去,甚至在骨头上还能看到一些或深或浅的印记。 “蓝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素荷神情阴霾,举起白英琰的这块胫骨替在场所有白家人问出心中疑问。 内江一案非同小可,今晚上白素荷几乎是带着所有白家人倾巢出动,不想扑了个空,大家回来时都是兴致阑珊一路上陆续散了,只有白素荷和白英琰几个住得靠近的走在一处。许多白家人都是刚进家门热水还没喝上一口,就察觉到这一方阴潮涌动,此刻人都赶了过来,联合在白家帮佣打杂的远亲外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院外。蓝醉一见这阵势,怕是只要说错一个字都会被白家人扑上来撕成碎片,不禁不惧,反倒笑起来。 “你觉得我有本事做得出吗?”蓝醉向白素荷问道。 白素荷闻言不由迟疑,刚才那恶灵涌动的架势不是一个普通人做得到的,即便有君漪凰帮忙,以君漪凰如今的状态怕也压制不住这么恶的灵。何况相交这么久,她对蓝醉已是十分了解,蓝家容家虽然走的都是偏门,道义心却都极重,不可能去做这种程度伤阴损德的事。 “你们听说过魅吗?” “都没听过是吧,那我现在告诉你们,魅这种东西能替人挡灾续命。这种东西怎么来的?吸取怨气,凝聚而成,怨气越重越好。怨气越重,魅成型越快。” “白英琰最近对白素荷的意见好像大得很对吧?口口声声说她败坏了白家的名声。” “听说白英琰有个女儿叫白素玲,今年马上要大学毕业了?白英琰好像想把她送到英国去定居?” “白英琰在英国看中了一套别墅,还提前定好了一辆车,他是个好爸爸,选的都是最好的,好到光是这些预备工作就掏空了他的荷包,还欠了银行贷款。别瞪我,这些事不难查,你们都是一家人,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白家家主听说净分五成利,是你们所得的十倍有余,这位置挺赚钱啊。” 话说到这,在场的人不可能还听不懂蓝醉的意思,一个个面面相觊,有的怀疑,有的嘲讽,有的冷漠,有的愤怒。 “白英琰家里的浴室顶上有个洞,那个洞通到地底一个密室中,你们胆子够大不怕死的话可以自己进去看看。”蓝醉最后一指白英琰家门,白家人全体沉默。 虽然此刻天已经亮了,他们还是能感受到那栋房子里的浓重的阴气,谁会真的为了求证,不要命的去闯那龙潭虎穴。 “这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蓝醉在这件事查清之前不准离开白氏圣观一步。昨晚上大家都一夜没睡,现在回去休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在主堂开会。还有今天不准让闲人上山,趁着天还早赶紧回去安排好。”打破最终死寂僵局的,还是白素荷。 每个人都张口欲言,但每个人都没有真正开口出声。 现在山上每一个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不仅仅是因为白英琰的死,更重要的是现在白英琰的那栋房子,确切的说,是那栋房子里的恶灵。 恶灵现在被晨曦逼了回去,但也只是逼回去而已,到了晚上没了阳光,它们还会出来,到时候谁能制得住?有许多白家人,尤其是身处家族边缘的白家人,都是来这借着白家名头赚钱度日,此时此刻见有大难临头,均在心里偷偷打着小算盘,准备回去马上收拾东西快点跑路。 放在从前蜀地难行,一天的时间走不了多远,但在现在?有车有船有飞机,一天的时间足够飞到地球另一头,到时候远走高飞了,这些怨灵又与他们何干? 还有舍不得走的,都巴望着白素荷这个主力上阵,谁敢多言一句? 一家同姓人,却是各怀鬼胎,因此没人阻拦,沉默的让开了一条路。 蓝醉逐一扫视过在场许多各不相同的表情,清楚他们心里所思所想,不禁为白素荷感到悲哀。 偌大一个白家,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可悲可叹。而白素荷为这种家族卖命减寿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值得吗? 白素荷同样看到了白家诸人的反应,眼底沉淀着与蓝醉类似的悲哀。 这个白家,还是祖辈父辈一生用命相护的白家吗?还是那个德高望重竭力助人的白家吗? 这么多年,她得到了什么?这么多年,她失去了什么?她把一切都交给了白家,想维护着白家表面的鲜活,得到的却是内里已经烂成糟糠的一团。 值得吗? 180、第 180 章 两人一路无言, 走到一半, 就遇到路上直奔而来的容十三。 容十三看到两人也是一愣,沉色问道:“刚才出什么事了?” 拂晓时分也是他每天和君漪凰回来的时候。刚至山腰,君漪凰就感受到山上阴怨之气直冲天际。容十三虽然感受不到所谓的阴气, 但从君漪凰的神情中也猜出大事不妙。碍于君漪凰的身份以及和白家的冲突,容十三把她送回白素荷房里才转身出来, 正要去看个究竟,就遇到了回转来的白素荷和蓝醉。 蓝醉向容十三打了个手势, 表示让他不要多问。容十三一见白素荷黑得堪若锅底的脸色, 也懂事的不再发问。他跟在蓝醉身边,打了个眼神给蓝醉,蓝醉却只是摇头。 三人表情各异的进了屋子, 蓝醉这才发现蒙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和君漪凰一站一坐,正在说着什么。 白素荷对屋内的两人视若无睹, 默然在屋子中央站了片刻, 对蓝醉淡淡道:“你们把行李收拾好,车子我会给你们安排。现在我想一个人静静,别来烦我。” 也不等蓝醉及其他人回应,白素荷快步走进一楼的书房中,‘砰’一声就把门重重合上, 将四人隔绝在外。 白素荷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容十三瞪着那扇实木门又楞了会,转向蓝醉道:“丫头, 到底是怎么了?” “我……我先去给你们做早饭。”蒙筝嗫嗫环视了三人一眼,埋头就钻进了旁边的小厨房。 蓝醉眯眼一直目送蒙筝进了厨房门,这才把自己重重抛在沙发上,叹气道:“说来话长,事情大发了。白英琰,就是伤了君君的那个老家伙,因为要供姑娘出国手里缺钱,盯上了白姐的位置。他想要钱又不想死,就在家里养了一大堆的阴魂怨鬼炼魅,结果那堆恶鬼跑出来了,刚刚把白英琰啃得连块皮都没剩。” “吓?!跑出来了?现在在哪?”容十三一听就吓了一跳,他和蓝醉一样在君漪凰在墓中见识过积尸地那些怨灵的架势的,那个玩意可不单单手脚利索反应快就能对付得了的。 君漪凰也是面色微变,拉住蓝醉打量,“你没事?” “没事,有白姐护着,而且那些鬼刚全冲着白英琰去了,其他人都没碰。那些恶灵怕光,这会都躲回白英琰家里了。” “白家人就由着那些鬼啃了白英琰然后躲回去?” “当然不会,白姐刚跟他们说了两个小时以后开会,不过……你在白家也呆了一段时间了,知道白家现在是个什么德性。”蓝醉无奈摇头,“够呛。” 容十三和君漪凰两个闻言无语。君漪凰稍微思索后轻声道:“既然她叫我们走,说明她也没有把握。” “是啊,白英琰为了炼魅用的手段简直是惨绝人寰,那些鬼的怨气太重了。白家人又不齐心,说是待会开会,待会还有几个人留下来都不知道呢。”蓝醉又是一叹,对容十三说道,“十三哥,你先上去把该收的收了,我们做两手准备,活人总不能生生在这里憋死。” “我们可以走,她呢?”容十三眼角一瞄书房大门,问道。 白素荷的性格面上冷漠,说话得理不饶人,内里却是个极重情谊的人,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跟着容十三和蓝醉出生入死地帮忙。这个祸是白家人惹出来的,依白素荷的性格肯定不会撒手不管跟着他们离开。 “所以说做两手准备,先看看等会白家开完会的结果,有我们能帮衬上的没。说不定事情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糟,我等会也找机会劝劝她。”蓝醉皱眉道。 她这话只是表面话,实际上蓝醉此刻的心思都在厨房里的蒙筝身上。从进门看到蒙筝开始,蓝醉就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她不知不觉又踩进了一个坑里。 一个蒙筝早就挖好的大坑。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蓝醉沉吟思索着。 蒙筝毫发无损从白英琰屋子里脱身,在她和白素荷之前赶回了白素荷的住处,在屋中和漪凰说话,后来还去厨房做早餐。 太平静了。蒙筝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紧接着还会发生什么,而她的反应太平静,太有序,太从容了。 蒙筝虽然换了身衣服,重新梳理过头发,但是蓝醉从她脸上身上看不出丝毫伤痕,神情一如平常,既无倦色也无后怕,说明她藏在白英琰家中躲过恶灵袭击并没有费多大功夫。现在蓝醉相信蒙筝说她能克制引导那些恶灵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之前不布置好,在白英琰家中的时会表现得那么慌乱?她既有能耐阻止恶灵,就不可能一点提前预防的布置都不做,还任由恶灵冲屋而出,造成那么大的恐慌。 仅仅只是为了让魅反噬白英琰?为了让白英琰死在她面前,完成她们之间的交易? 不对,不是为了完成交易。 在白英琰家里,蒙筝是要支开她。让怨灵以如此浩大的阵势出现在白家人面前,是为了造成恐慌,制造混乱。 支开她要做什么?造成混乱有什么好处? 至少白家人来不及、以后也不敢再踏足白英琰家里一步,即便他们知道了白英琰家里有一件让人心动的神物。 魅,能挡灾避祸,延年益寿的魅。 蒙筝这一系列作为,第一曝光了白英琰的所作所为,解决了白素荷棘手的内江案子,让白素荷再也不用折损阳寿追查真凶;第二怨灵涌动,白家顷刻间就如高楼塌斜,白家的声名不再,算是完成与蓝醉的交易;第三,白英琰辛苦许久,最后还落了个尸骨无存,却没想到他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那件宝物魅自此之后恐怕就随‘蒙’姓了。 一石三鸟,端的是条好计策! 一念接一念,如抽丝剥茧,蓝醉逐一推断出了结论,心中却毫无欢喜,只有被人利用的愤怒,以及对蒙筝的畏惧。 白素荷和白英琰站得如此之近,蒙筝就不怕那些恶灵误伤了白素荷吗? 是不在乎,还是成竹在胸? 这不是蒙筝,她是夏若卿,那个冷血算计,不顾人生死的夏若卿。 君漪凰见蓝醉沉色颦眉,猜不到她的念头,还以为她在担心白素荷,沉默了会伸手轻抚蓝醉头发,低声道:“不行的话我去试试。” 蓝醉一怔,回过神来,就听到君漪凰的后半句话,立时驳回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在积尸地也是我把你们带出去的。”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时候吗?那次把我们带出去你就睡了那么久,何况现在——反正就是不行。”蓝醉声色俱厉说道这,语气一缓,搂住君漪凰接道,“你别担心,白姐肯定能处理的。这几天修养的怎么样?让我瞧瞧!” 话说着蓝醉就去掀君漪凰衣裳。 虽说容十三上楼收拾行李,蒙筝在厨房做早餐,客厅里并没其他人,但君漪凰哪里会想到蓝醉在大客厅里说耍流氓就耍流氓,正上下其手拦阻,厨房那边传来一声轻咳,蓝醉君漪凰齐齐看去,就见蒙筝端着一个餐盘站在厨房门口,神情尴尬的看着她们两。 蓝醉悻悻收手,君漪凰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拍了蓝醉后脑勺一巴掌,跟着上楼去了。 蒙筝托着盘子走到蓝醉面前,低头细声道:“蓝姐,你要吃早饭吗?” 餐盘上搁着一碗辣鸡香葱面,一盘小笼包子蘸辣碟,一份三明治夹火腿,一碗麦片,一杯牛奶,可谓是中西合璧,应有尽有。 “动作停麻利嘛,这么短时间能做这么多出来。看来昨晚上和今天你一点都不累嘛。”蓝醉似笑非笑的看着蒙筝道。 蒙筝一听蓝醉的话就慌了,忙回头看了书房一眼,见门还关得好好的,才松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悄声道:“蓝姐姐,我们说好了不让白姐知道的。” “唔。”蓝醉模模糊糊的应了声,手一挥道:“先让白姐选吧,她选完了再给我。” 蒙筝乖巧答应,端着餐盘到书房前就去敲门。白素荷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心烦,蒙筝敲了半天都没回应。蒙筝显然很是忧心,见敲不开干脆喊起来,这次回应是有了,书房内传出一声冷冰冰的“滚”,再无下文。 蒙筝捧着餐盘站门前继续踌躇,似乎还想再叫又不敢。蓝醉冷眼坐在沙发上看到这,懒洋洋笑道:“她心情不好,你就别叫了,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吧。” 蒙筝又犹豫了下,这才闷闷离开书房大门,重新转回蓝醉身边,“蓝姐,那你挑吧,挑好了我给容哥哥送上去。” 蓝醉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最后伸手一指那盘小笼包道:“我要这个。” 蒙筝刚要帮蓝醉把小笼包放到茶几上,蓝醉又道:“等下,怎么全是辣椒。我吃不了这么辣,你给我说醋在哪,我自己重新弄个醋碟来吧。” 说着蓝醉就起身往厨房走。 蒙筝把餐盘一放,跟着蓝醉进了厨房,笑道:“蓝姐你去坐着吧,我帮你做好了端出去就是了,你……” 话没说完,蒙筝眼前一花,拉开橱柜门的手腕上就多了一只手。随即那只手一扭一转,蒙筝只觉手腕剧痛就被蓝醉扭到后背。蒙筝还想挣扎,但她本事本来就差了蓝醉老大一截距离,如今一只手落到的别人手里,另一只手怎么可能挣扎得掉,不过眨眼时分,两只手就全被蓝醉捏在后背。 蓝醉眼睛一扫,随手从旁边捞来一个大号塑料袋,圈着蒙筝手腕缠了几圈,再往上一甩,把塑料袋挂在了上层壁橱的拉手上。 手臂被违背常理的扭曲上拉,蒙筝痛得眼泪水都快飚出来了,泪汪汪的望着蓝醉道:“蓝姐你干什么?!” “你敢出一点声,我就告诉白素荷你都做过些什么。” 蓝醉并不理会蒙筝,手指不停开始在蒙筝身上摸索。现在清早还是冷,蒙筝穿的是件薄棉马甲,蓝醉先在马甲口袋外拍了一遍,见一无所谓,唰地一下就把马甲拉链拉开,去解蒙筝内里的衣服纽扣。 蒙筝又急又羞,想叫又想起蓝醉的威胁,偏偏手腕被拽着越挣越疼,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稀里哗啦糊了满脸。蓝醉却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手指不停。衣服纽扣松开,露出裹在里面麦色转浅的肤色和发育丰满的体征,蓝醉却是目不斜移,直解到第四扣,一块莹白腻滑,既如玉石又如肥脂的东西才露了出来,竟是紧紧镶在蒙筝胸前,与皮肉融为一体。 蓝醉伸指弹了下那个东西,面无表情视线上移,这时才开口道:“蒙筝,你的心是不是就和你脸上的这道半面妆一样,就算是投胎转世也永远都洗不干净,永远都是——黑得这么彻底?!” 181、第 181 章 蒙筝此刻上半身几近半裸, 双手被缚上拉。她个头矮, 如今手腕被坠得疼痛难抑,只能垫着脚挺着腰拼命向上够。这种姿势将丰满与纤细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也让蒙筝分外感到羞耻。 此时此地, 此情此景,这种羞耻不同于普通的羞涩, 而是一种深深的羞辱。 刻印在骨髓里的骄傲和人性的自尊战胜了脾性里的温顺,让蒙筝再也隐忍不住, 咬着唇红着眼瞪着蓝醉嘶声道:“蓝醉, 放开我!” “放开你?凭什么?”蓝醉冷笑,“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身为贵嫔的夏若卿?没人能明目张胆的动你?你以为你聪明绝顶,就可以把我们都玩弄在股掌之间?好, 上一世就算了, 漪凰说得没错,换作我是你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情有可原。这辈子呢?谁亏负了你?你又有什么理由?白素荷口口声声说两世各不相干, 但我看得出来,她还是念及旧情,把你留在身边。但是你可有半分念及旧情?我和你非亲非故你可以不顾,可以利用,可是你上辈子负了贺兰馥, 这辈子还把白素荷置于今早那样的险境里,你就不怕她跟白英琰一样被啃得只剩一堆白骨吗?你眼里是不是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利益, 其余的是人是物你都不在乎?你这种东西--我真想捏死你算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蓝醉越说越急,越说越怒,伸指就去抠镶在蒙筝心口处的魅,但那魅深入血肉,哪里是说抠就抠得出来。蓝醉气极,回手在灶头上拿起一把刀就比在魅周遭的皮肤上,恨恨道:“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长命百岁,福贯一生吗?我现在就挖了它,看这东西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样能替人挡灾驱祸,把我灭了!” 蒙筝刚刚振起的激愤在看到刀落在魅上的瞬间烟消云散,一边拼命躲避刀锋,一边哭道:“别动它!你别动它!你……”蒙筝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忽听到厅中传来一声门锁响动,厨房斜对面的书房门竟然开了。 蒙筝把欲出口的话立刻全部吞回肚中,蜷缩身体拼命往内闪避,生怕被白素荷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蓝醉皱眉眼角瞥了下蒙筝光裸的上身又看看对面,觉得这情况解释起来实在麻烦,想了想就走出厨房,顺手把厨房门带紧。 白素荷踏出书房,正好见到蓝醉站在厨房门口。她刚才在书房里隐约像是听见有人在哭喊,现在看厅里却只有蓝醉一人,不由奇怪,问道:“外面刚才在闹什么?” “闹什么?没闹啊。”蓝醉诧异扬眉,反问道,“怎么了?” “那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哭?” “就我在洗碗,我先声明我还没小气到洗个碗就哭的地步,你别乱讲。”蓝醉边说边作势理袖子,笑道。 “你洗碗?蒙筝呢?” “她肚子痛,跑洗手间去了。就两个碗,洗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蓝醉耸肩。 白素荷从蓝醉这边确实看不出异样,就揣测可能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幻听了。再一抬头看厅角摆设的摆钟,离她定的开会时间也没多久,白素荷便不再纠结,决定自己先过去。 白素荷沉着脸刚走到大门前,蓝醉忽地“喂”了一声。 白素荷闻声回头,眼神疑惑。 “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伙伴了,开完会不管好歹都给我说声结果,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能想出办法的。” 白素荷一直阴暗沉重的心情终于被这句话撕开一道裂缝漏入暖意,嘴角轻扯算是笑了,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随着关门的声响,蓝醉表情立刻由晴转阴,重新打开厨房门,反手锁紧。 白素荷家的厨房进门左侧就是个7形的橱柜位,蒙筝又拼命往内缩,因此在门口是看不到橱柜拐角内侧的。蓝醉走了一步,转身就见蒙筝面朝墙内,双手仍悬在橱柜上,浑身颤抖,背心可见汗珠顺着肌肤缓缓滑落。 “至于吓成这样?你在乎的是你做的事被她发现还是怕被人看到你这幅丢人的样……”蓝醉边戏谑说道,想伸手把蒙筝转过来,没料想蒙筝脸刚转过一半,就教蓝醉怔住。 蒙筝的刘海尽湿,凌乱贴在她的脸上。从刘海和发丝间,蓝醉可见蒙筝的脸扭曲变形,双目更是紧闭,神情痛苦难当,牙齿已经咬破了嘴角显出几个破口,一缕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蓝醉直觉就要帮伸手探查蒙筝状况,但动作又随即顿住。蒙筝的花招频出,她实在分不出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哪一步是陷阱,等着请君入瓮。 一想到夏若卿过去种种和蒙筝之前作为,蓝醉心又冷下来,寒声道:“白素荷走了,你装给谁看?” 蒙筝听到蓝醉的话,眼睛撑开一道缝,圆脸上竟露出欣慰,兀自轻摇摇头,软绵绵靠在橱柜墙上。 蓝醉皱着眉心,仔细打量蒙筝,想找出蒙筝的破绽。破绽未曾找出,蓝醉却注意到蒙筝镶在心口上的那块原本色泽莹白的魅竟泛出轻微粉色,粉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红。而颜色越深,蒙筝神情越痛楚,到后来已经连呼吸都不通畅,脸色憋得青紫。 “你怎么了?”这种程度的痛苦不是伪装得出来的,蓝醉不禁惊诧。转眼间这又是什么毛病?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魅为人延年益寿的样子吧,要是必须经历这种程度的痛苦才能延年益寿的话,估计身体弱点的直接就能回姥姥家了。 蒙筝不答,只是埋头强忍,她心口的魅颜色如今已是深红,陷在因过度疼痛而显得青白的肉体上,就像是被挖出体外的另一颗心脏。 蓝醉终于还是将人从橱柜上放了下来,不过双手仍没解开。蒙筝软若无骨的躺在地上,连动弹都没力气,遑论挣扎。蓝醉也不知要怎么处理,只得静默蹲在一旁。 魅由深红又逐渐变渐,颜色褪去,回至莹白。 蒙筝这时才像是重新活过来般,蹬了蹬腿,呻吟出声,扭头向蓝醉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苦笑道:“蓝……姐……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好……东西吗?” “这就是魅反噬?”蓝醉问道。按照蒙筝的说法,被魅反噬不是会变作白英琰那样吗? 蒙筝无力摇头,委顿在地又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低声道:“我拿魅……是为了给白姐续命。” 蓝醉怔然,旋即怒道:“到了现在你还要拿白素荷说事?” “白姐为了君姐焚魄引魂,减寿……二十年,她又为白家做了……这么多年……事,你以为她……还有多少寿命?” 蓝醉无言。 她知道蒙筝这话是实话,也想帮白素荷。但这不是她能力所及的事,所以蓝醉这次与蒙筝合作,一方面是为君漪凰出气,另一方面则是想帮白素荷摆脱白家。 但蒙筝既是为白素荷取魅,为什么不告诉她?难不成还怕她见财心喜,占为己有不成? 蓝醉问出心中疑问,蒙筝却回以苦笑。 “你会信吗?” “如果我直接告诉你我的目的是为了白姐取魅,你会怀疑我利用你,是我自己想要魅。就算勉强把魅拿到手,我告诉你魅要用人心头血为泉洗涤魅上的怨气,必须先用在我身上,你又会信吗?” “蓝姐,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既然这样,我何必多此一举横生枝节?不如我自己拿出来,自己处理。” 蒙筝并不看人,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但蓝醉依然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因为蒙筝说得对,如果她直言是为了魅,蓝醉不会答允。将魅先用在蒙筝身上?蓝醉更不会同意。 蓝醉自从知道蒙筝就是夏若卿转世后,就生了戒心和恨意。蒙筝的每一句话都要反复猜度,再简单的话在她心里都会变样。 蒙筝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蓝醉沉吟片刻,把蒙筝手上袋子解开,替人把衣服拉上,又倒了杯水喂在嘴边。蒙筝一口饮罢,精神振奋许多,强撑着墙站起,摇摇晃晃的就想离开。 “有话不如一次说清。你不是说魅噬主后就会消失?你以前说的话究竟有哪一句是真的?” 蒙筝停下,倚墙而立,许久才道:“魅不可能消失的。魅由怨结成,那些恶灵都是莫名死于非命,又被拆魂卸魄,再也不能入轮回,这么重的怨气怎么可能消得掉?怨气不消,魅就不会散。” “那那些恶灵呢?他们永远都只能那样?难道不能自己身上?”蓝醉是不太懂这些道道的,她只听说后来有半数死者的家属因为家人死因不明,遗体都还寄存在停尸间中没有火化。 “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死人复活的事。君姐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唯一能活下去的只有前天刚被白英琰引魂,还留有一魂一魄在身体里的那个人,其余的……永远都只能成为恶灵,直到被超度散到天地万物里。” 蓝醉听到蒙筝的解释,再次觉得白英琰的作为真是伤天害理到极致,今天这种死法都便宜他了! “你说魅要用心头血洗净怨气,又是怎么回事?看你刚才那样,要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嗝屁了,难道白英琰用魅也要经过这一关?我看他可不像会拿命去赌的人。” 蒙筝不由失笑,说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痛死了。不过白英琰用魅不是续命,而是他折寿时用魅中的寿数去折,不折他自己的,就不在意魅中怨气重不重。白姐不一样,是要用魅里的寿数去续命的,怨气太重她会性情大变,那她就……再也不是白素荷了。”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白英琰在炼魅,而你想要魅,所以默许了白英琰的所作所为,最后不用自己出力,就能拿到魅达到自己的目的?否则白英琰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魅的炼法,偏偏你们两个人都同样这么清楚,不是太巧合了吗?” 蓝醉一路听来,仍不放松,逮着任何可能的遗漏都问得咄咄逼人。 蒙筝这时脸上终于现出薄怒,沉声道:“蓝姐,我知道你对夏若卿有偏见,但是我是蒙筝,就算记起了夏若卿做的事,学会了夏若卿会的东西,我还是蒙筝。我是山里长大的野孩子没错,但我听过广播有长辈教诲,我会分辨是非。你当我想起了原来那些事,我的心就都喂狗了吗?白英琰从哪里学来的魇术我真不知道,知晓白英琰炼魅我也告诉过你原因。我的眼光没有那么长远,我只是知道的比你多,想帮白姐而已,我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蓝醉一愣,蒙筝娓娓道来,确实是什么都没做错,但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这么重视白素荷,今天早上你就不怕波及她吗?” “你不觉得今天鸡叫得特别及时吗?”蒙筝回道。 “……” “蓝姐,你不用这么重的疑心了,我做事会考虑结果,白家也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等白家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帮你找君姐的魂魄,可以吗?”刚才经历了那一场,又说了这么多,蒙筝已觉得头晕眼花身体不支,再也无力应对蓝醉无休无止的问题,只好丢出手里最后的筹码。 蓝醉本来就不打算再问了,没想到最后居然还得到一个额外奖励,不由大喜,再不为难蒙筝,侧身让开道路。 蒙筝松了口气,手刚抚上门把,背后又响起蓝醉声音。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没有魅,你还会帮白素荷续命吗?” 蒙筝手在门把上停留了一下,紧跟着毫不犹豫的旋开,拉门。 “如果没有,我会用自己的命,为她续命。” 门开了,白素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就站在门外,看着张口结舌的两人,面无表情。 182、第 182 章 三人姿势各不相同, 却均停留在那一刻一动不动。这种场景, 突然让蓝醉想起小时候和容十三他们玩过的一个游戏:一二三,木头人。 白素荷目光从蒙筝蓬松的马尾移动拉链敞开的小棉马甲,瞄了眼褶皱的领口, 最后转到蓝醉身上。 蓝醉被白素荷的目光盯得尴尬不已,其实蓝醉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尴尬个什么劲,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即视感?让她想开口搞活下气氛都不敢, 生怕欲盖弥彰。 这时大厅内楼梯上终于传来救命的声音:“咦?你们都站在厨房门口干什么?有好吃的?” 容十三边说边走过来, 走得近了才发现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尤其注意到蓝醉和蒙筝都位于厨房内部以及蒙筝的凌乱衣衫,表情马上也变得诡异起来, 脑子里不断涌出种种该有和不该有的丰富联想。 “有吃的吗?”白素荷开口了。 “……有……有。”化为木头人之一的蒙筝终于回过神, 挤出勉强笑容,指着沙发前茶几上的餐盘说道, “都……在那里。” “哦。”白素荷依旧面无表情, 走到茶几边,看也不看,随手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又握了两个在手上。 “都……都冷了,白姐我帮你热热!”经过片刻空白后, 蒙筝理智终于回笼大半,想赶过去把白素荷手里的包子接过来。但她刚才在厨房里痛得实在厉害,体力流失严重, 一离开支撑的墙壁脑子居然一阵眩晕,腿一软就往后仰去。 蓝醉直觉伸手扶人,接着瞬间就想把自己手剁了,或者挖个坑把蒙筝埋了算了。如果白素荷误会了什么,这下子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白素荷眼角往这边稍移,再没说什么,拿着已经冷透的包子,走了。 蒙筝僵在蓝醉怀里看到大厅门合上,只觉得眼前一黑。 “你觉得……她听到了多少?”蒙筝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生无可恋来形容。 “不知道,不过最后一句肯定是听到了。”蓝醉心不在焉的答道。 她才不在乎白素荷听到了多少,她就怕白素荷什么都没听到,误会了什么。 天地保佑,千万不能让消息传到漪凰耳里,不管是她和蒙筝因利合作的事……还是别的什么! “你们到底在干嘛?”一旁被归于透明人的容十三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蓝醉这丫头该不会因为不能接近君漪凰,就忍不住对别人下手吧?! 容十三不愿意相信,但面前蓝醉搂着蒙筝的场景,太容易令人想入非非! 蒙筝没理会容十三的问题,从蓝醉怀里挣扎站起来,瞪了容十三一眼,推开蓝醉踉踉跄跄往楼上走去。 蓝醉也没理会容十三的问题,在经过容十三身边时,恶狠狠丢下一句:“你今天什么都没看到,知道吗?”跟着走了。 只留下孤零零的容十三提着行李站在大厅里,一头雾水,满腹委屈。 他招谁惹谁了?谁来告诉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家的会议一如白素荷和蓝醉料想的那样,准时与会者不足白家人数的三分之一。 当白素荷宣布要联合白家余力把恶灵封印在白英琰屋中,再行超度之术慢慢化解恶灵怨气的时候,白家与会者更是一片哗然。 白英琰在白家上一辈中是术法修习最出众的佼佼者之一,居然都不能在恶灵袭身时走过一回合,此时恶灵的汹汹气势已经深入了每一个白家人的心中。击散恶灵是想都不用想的了,封印恶灵能有几分把握?即便侥幸封印住了,封印又能维持多久?超度解怨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事情,以恶灵展现的怨气来说,很可能要持续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见效,谁去花费半辈子的时间,损耗自己的寿命,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别人追究起恶灵的来源,打探出白英琰的所作所为,白家即便不被请去吃牢饭,名声也是扫地无余,日后不被唾沫淹死就算好了,哪里还会有人千里迢迢捧着大把金银来求白家办事?白家的财路岂不就此断送? 说来说去,竟有大半人赞成不如由着今夜恶灵下山,等它们分散开后白家再出手各个击破。一来恶灵分散好对付得多,并不需要付出多大代价,二来白家更可借此大振声名,展现他们白家的实力,相比白素荷的办法好处多出不止一个。 白素荷阴着脸坐在主位上不发一言,直到下面议论的浪潮渐渐消湮,白素荷才冷笑起来:“我刚才忘了说个消息。” 在座白家人都沉默着,等她的后续。 白素荷环视会议桌旁各个或老或少的脸庞,露出讽刺的表情,扯着嘴角道:“最后的那个受害人,叫江旭的,今早上醒了。” “他以前陪朋友来过白氏圣观,恰好见过白英琰。他醒了以后什么都记得,记得白英琰的脸,记得他被关在白英琰的家里的那个密室,还记得白英琰曾经的所作所为。你们担心消息走漏?不用担心了,他家里人已经报警,把这些事都告诉警察了。” 如果说先前白家人对白素荷作出的决定反应是湖中碧波轻扬的话,白素荷的这一番话造成的后果就是海中的惊涛骇浪。 有了证人,整个事件马上就不一样了。接近三十条人命啊,搞不好是要吃枪子儿的! “已经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了。同意我决定的,今晚六点带好自己顺手的东西在东苑见。不同意的,我不强求,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话说完,白素荷离座站起,拂袖而去。 是夜,东苑,白英琰家门前。 白素荷靠在一株槐树下,抱手望着远处笼在晚霞下的青山发呆,蓝醉、容十三和蒙筝陪在她身边,沉默看着院中寥寥数人。 来者用一个手掌的手指都能数过来,出乎蓝醉意料的是那个前几日阻拦她身手矫健颇似白英琰一党青年男人也在其中。今天来人都没再穿平常的那套道袍,全换了休闲方便运动的衣服,或提或背,每个人都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等到六点整,白素荷看看院中人,再看看那院子空空洞洞的大门,听着以白家院落里鲜有的寂静,甚至还能听到雀鸟啾鸣。 烟火繁盛的白氏圣观有多久没这么安静过了? 以前好像从未有过,而以后……也许会一直这么安静下去吧。她以后寿数尽时,在下面如果遇到老爹,怕是要被老爹骂得狗血淋头吧? 想起脾气暴躁的父亲,白素荷眼中泛起苦涩与怀念。 老爹的临终委托,她还是没做到啊。 “我话说前面,对于封印恶灵的把握我至多只有两成。如果失败了就和白英琰是一样的下场,血肉无存,魂魄不剩,不可能再有投胎转世的机会。后悔的现在走还来得及,一个小时足够你们离开内江了。”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动。 “都想清楚了?” “素荷姐,我们既然来了,也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你不用说了。” 开口说话的正是那个阻拦蓝醉的青年道人。 白素荷闻言也有些诧异,看向他道:“素荃你可想好,你在我们这一辈里本事算是拔尖的,出去混口饭吃容易得很,把命送在这里未免可惜。” “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就该有担当。孽是白家造的,白家人就有责任消了这笔孽债。白英琰害死的人够多了,我怎么可能为了苟活于世就袖手旁观,一点努力不做任由这些恶灵继续下山害人?!” “你们别忘了,我们不仅要封印恶灵,如果今晚侥幸封印成功了,我们还要为它们超度解怨。可能你们这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里,也不后悔?” “素荷姐,我们来了就不会后悔的。”这次说话的是个声音轻柔,长相也十分温婉的女孩。她话音虽温柔,脸色却尽是坚毅神色,竟显出几分飒爽英姿。 “白家除了白素荷外,总算还有几个硬骨头,看来白家还有救,不至于真就这么垮了。”容十三在旁观这一幕,至此终于露出点点头,对旁边的蓝醉轻声道。 蓝醉同样点头应和。其实今天白天她已经跟蒙筝再度确认过,蒙筝言之凿凿说做好了布置,今晚是半点凶险都无,是以蓝醉现在的状态更像是跟来看戏。如今看来,白素荷对白家的付出和维护,总还算有一丝丝值得。 白素荷眼中也流露出激赏,突然身躯一正,离开靠着的树干,走到白素荃前,从脖子上摘下一件东西,正色道:“白氏第十一代家主白素荷,因管教家族无方,致使族人行事不端,草菅人命,为祸一方。今白素荷请罪自辞,将白氏信物交予第十二代家主白素荃,望后人善用所能,尊神敬鬼,谨遵祖训,造福于人。” 说完,白素荷单膝一跪,将手中物件高举,低头送至白素荃面前。 183、第 183 章 白素荃当即懵了, 随即连忙撑着白素荷双臂想把她托起:“素荷姐, 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 白素荷依然单膝跪着,淡淡道:“白英琰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是我管教族人无方, 也是有眼无珠,白素荷自该请罪, 不配再为白家家主。素荃,现在的白家不比从前, 你还愿意要吗?” “白家就是我们的家, 分什么从前现在?素荷姐,你先起来再说!” “既然这样,信物你就接了吧。”白素荷淡漠的笑容中有着明显的倦怠, 摇头道, “我没脸继续背着家主这个称谓了。” 白素荃看这个样子,他不答应白素荷就没起身的意思。再一想在场几人能否活过今晚都是未知, 这家主谁当其实都是没差, 因此轻叹一声,后退一步双膝跪地,伏地举手接过白素荷手中信物,朗声道,“白氏子弟白素荃接物。白素荃自当谨遵历代家主教诲, 行正道,为德事,不以异能为恶, 不以鬼神利己,光明白氏,以正声名。” 见白素荃接过信物,又立了誓,白素荷这才站起,顺带把白素荃拉过来。旁边仅存的几个白家人过来恭贺且不说,蓝醉和容十三站在一边也是窃窃私语。 “这小子还不错啊,本来我还打算抽冷子给他一顿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什么小子,他看起来比你大。”容十三白了蓝醉一眼,道,“说真的,今晚上真的准备妥当了?白素荷都没把握的事,蒙筝那小丫头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蓝醉回了容十三一个白眼,悻悻道:“妥不妥当都是蒙筝说的,我怎么知道?不过白姐在这,谅她不敢拿白姐的性命开玩笑。至于本事——是夏若卿的本事大吧,我也是服了,一个宫里的妃嫔居然会这么多旁门左道的东西,她是不是想上天啊。” 容十三偷眼瞅了眼蒙筝,一笑道:“她上不上天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你再惹她你就上天了。她看起来心情可不好。” “谁知道白姐会回来,她自己说漏了嘴,怪我咯?”蓝醉跟着瞅向蒙筝。蒙筝一个人站在院子角落踢着脚边石子,显得孤零零的很是可怜。天色暗了,蓝醉也看不清蒙筝的具体表情,不过回想一整天蒙筝失魂落魄的模样,想来她这会也好不到哪里去。 “君漪凰呢?她今晚就这么相信白姐和蒙筝,老实待屋里不管你了?” “才怪,偷偷跟在后面呢,以为我不知道。”蓝醉头也不回,嘴角一努,却没责怪的意思,似笑非笑的样子更像是炫耀。 “是,我知道你有个好老婆,能不能别在单身狗面前现了。”容十三哼哼道。 “让你吊儿郎当相,活该你单身。” 两个在这边聊天扯淡,白家人那边已是停当。既然有蒙筝安排在前,一夜自是有小惊无大险,曦光渐现,鸡啼再起,毫不知情的白家人满面倦色看着被一层微光笼住的屋子,既是惊诧,亦有得色。 封印既成,后来的事就是每日按部就班加强封印,再行超度为屋中的恶灵解怨。至于醒来的那个青年男人虽然口口声声说内江系列案子都是白家白英琰做的,但一来他没实证,二来所言实在虚妄。虽然内江本地的警察都耳闻白家作为,知道青年男人说的多半属实,但这种没凭证的供词是没法立案的,最后只能以青年男人病后神智失常为由,草草来白家走了一趟就结了案。 不过白氏圣观的名声至此是彻底毁了,一夜之间门前冷落鞍马稀,哪里还有蓝醉初来白家来时见到的香火繁盛模样。 白素荷既然卸下白家家主大任,现在就是自由身了。她跟蓝醉说了她会陪蓝醉去寻君漪凰余下的一魂一魄,不过必须与白素荃等一同将封印加固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离开。蓝醉能多出一个得力帮手自是不会拒绝,也正好趁这段时间寻找君漪凰魂魄的下落。 君漪凰的伤还是没好全,容十三本来想偷懒把君漪凰塞进白英琰家里,毕竟论阴气,没几个地方会比那地方更重了,不想马上被白素荷拦住。白素荷解释说白英琰家里阴气虽重,但怨气更重,君漪凰要是进去被怨气侵蚀了,出来动不动就揍人发脾气什么的,她可不负责。容十三一看蓝醉脸上浅浅的疤痕和那只假眼,马上打了个寒颤撤了想偷懒的心思,老老实实带着君漪凰继续夜夜往坟山跑。 这夜白素荷又出去与白素荃他们为恶灵施术解怨去了。君漪凰不在,蓝醉无聊,晃晃悠悠就晃进了蒙筝房间。这段时间蒙筝虽说表面和以前一样,还是乖巧听话勤劳能干的那个小蒙筝,但蓝醉知道藏在那个表象下的她可是暴躁得很。经过那一天后,白素荷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视蒙筝如无物,反倒是蒙筝表现得迷之心虚,事事小心,时时看白素荷脸色,生怕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件事,到后来连蓝醉都有点可怜起她来——明明忍痛受苦为白素荷续命付出的是她,怎么最后像是个委曲求全的小媳妇的还是她呢? 所以说这就是报应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目前最闲的闲人蓝醉哼着小调儿推开虚掩的房门,就见蒙筝站在桌前手中笔行不停。 蒙筝闻声头也不抬,只道:“蓝姐,我忙。” “我知道你忙,这几天你天天除了做事就是躲在房间里。今晚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讨论下你答应我的事了。” 蓝醉走近书桌,发现桌上堆了两沓纸,一大一小,一沓用毛笔写成,另一沓则是用钢笔写满蚊头小字。 “你在干什么?”蓝醉好奇,先去看那沓毛笔的,却发现上面字形体虽眼熟,却一个都看不懂。 蒙筝写完最后一笔,把毛笔一搁,这才抬头道:“正好,我也要找你。” “你答应帮我找漪凰魂魄的,现在可以兑现诺言,告诉我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蓝姐,我是答应帮你找君姐姐的魂魄,不过这跟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是两回事吧。” 蒙筝最近日日要忍受为魅消怨的痛苦,还要三包白素荷的衣食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憔悴不堪。是以这时蒙筝也不想再客套,看着蓝醉幽幽道:“何况白姐现在知道了我的事,你也威胁不了我的,我就算不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自是不能怎么样。看你这么辛苦为她付出,白姐却未必清楚,我出于道义告诉她为你出头如何?毕竟她那天究竟知道了多少还是个未知数,不如我将原委原原本本告诉她,促成你们的好姻缘?”蓝醉并不恼怒,皮笑肉不笑回视蒙筝。两人一坐一站,目光交织空中,竟似有电光交错。 隔了片刻,还是蒙筝先移开目光,苦笑道:“你真是抓住我的软肋不放。我也奇怪,明明我是为她好,为什么我反而要怕。这就是活该吧,她深情时我绝情,我想弥补时,她却不在乎了,只有我患得患失。” “这世上本就是先动情的人就先输了。”见蒙筝态度软化,蓝醉也缓下脸色,抚着自己左眼轻声道,“我对漪凰不也是一样。我知道你还记恨那天的事,我被你利用了一茬,我们就算是扯平了吧。” “扯平?哪有这么简单。”说起那天蒙筝脸上就涌起血色,一半是羞,一半是气,“我还有两个条件。第一个,白姐要和你一起去找君姐的魂魄,我要跟她一起。第二个,你以后能不能别对君姐搂搂抱抱的,你不膈应?” “那是我媳妇,我怎么就不能抱了?为什么要膈应?”蓝醉扬眉问道。 “她身体可是贺兰姐姐的!”蒙筝一提这事就更愤怒,现在白家没人了,蓝醉走哪都搂着君漪凰秀恩爱,光明正大的样子简直刺瞎她的眼睛。 贺兰馥是她(夏若卿)的,就算现在只有身体了,也不能由着蓝醉这么摸来摸去吧! “呵呵。”蓝醉呵呵了蒙筝一脸,不耐道,“别废话了,你说不说?不说我去找白姐聊天好了。” “你——”蒙筝气结,顿了片刻才一指桌上的两沓纸,“我的办法就在这。” 蓝醉分别从两沓上捡起一张,仔细看了下,才恍然蒙筝用毛笔临摹的是她家传的那本娟册上的北蒙文字,至于小的那一张则有北蒙文也有现代文字,每一个北蒙字下都细细用现代文字写了许多。 “你临摹这个干什么?”蓝醉拿着大纸,很是疑惑。北燕猛旗文长得跟蚯蚓差不多,蓝醉看每一张似乎都相同,又似不同。这玩意看不懂她,她也看不懂这玩意,干瞪眼之余只能开口问蒙筝。 “找君姐魂魄的下落。”蒙筝疲倦的揉着眉心,把蓝醉手里的纸抽回来解释道,“这本娟册里有一段是说夏若卿死后被送到北燕的事,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这是唯一可能有发现的地方。我和白姐这两天合计了下,把那段前后分别划了一部分出来,再把我们看得懂的勾出来,余下的字就是不认识的。在这本书里有些字是反复出现过的,我把不认识的字再从其他出现的句子里找出来,看能不能通过上下文推测出那个字的意思。小的这沓是我这几天已经找出来了的字和我猜测的意思,不过这样实在太慢了,而且如果有没有重复出现字或者出现的那段我们仍然看不懂的,就没法猜了。所以今天晚上你不来我也打算要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我也看不懂啊。”蓝醉茫然,接着立刻恍然,皱眉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蒙筝一看蓝醉想都不想就拒绝,反倒奇怪了,“我已经把整段的拆开了,你和容哥肯定认识很多鼓捣古碑古文献的人吧,说不定他们就有人认识猛旗文呢?这个办法最简单了,试试又没什么,你难道就没想到过?” 184、第 184 章 找人帮忙这办法蓝醉当然想到过, 但是她想到了也不敢用。蒙筝不明白当下倒斗这行的局面。从古至今盗墓这一行从未断过, 官盗民盗层出不穷,有能力的开山裂石凿皇陵,没能力的挖土掘洞摸小户。数千年下来, 纵是有再多的墓穴也禁不住这样挖,往往一个陵墓来了走走了来, 最后连墓主的骨头都保不住,要被人拿出去凑了卖。那盗洞是打得层层叠叠直如蜂巢, 被人扒得连土都没了才作罢。这种局面下一个从没有被发现的陵墓有多珍贵可想而知。 蓝醉和容十三都是道中人, 知道捣鼓古碑古文献拓本的店铺几乎百分之百都是各家埋在各地的眼线,他们自己称之为地根。这些地根的掌柜多是各家的心腹或亲眷,像仲叔就是蓝家的地根掌柜, 是根本收买不来的。他们看不懂青绡留下的这本绢册, 自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涉及到夏若卿尸骨所在或者君漪凰陵墓下落的内容,自是不敢轻易把其中文字交给别人去解读, 生怕走漏了风声, 被人抢先一步。 在贺兰馥墓中,蓝醉就已经吃过榆晨的亏,在涉及到君漪凰的魂魄时,她是再也不愿意冒险跟别人一起下地了。 蒙筝听了蓝醉解释,也是一脸忧郁, 显是如意算盘被砸得稀烂。她想了想,又道:“既然你们怕被同行知道消息抢先,那交给那些专门研究古文学的教授什么的总行吧。我们分开给, 那又都是些痴迷研究的老学究,总不至于对陵墓位置这么敏感。” “才怪。”蓝醉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道,“研究古文的圈子统共就那么大,恰巧研究到北燕猛旗文的就更少了,他们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就算你分开给,他们互相一通有无,连全篇都凑齐了,比给同行还糟。而且现在出了北燕公主墓(贺兰馥墓)被盗掘的事,他们神经全崩得紧紧的,有点风吹草动搞不好就往上报。到时候我们还玩毛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自以为行得通的办法被蓝醉片刻全盘否定,蒙筝不禁也来了气。 “也不是没办法。”蓝醉看向蒙筝的眼神显是不怀好意,“我觉得你们把字塞到句子里去推意思的办法挺好的。不就是文献少了吗?这事简单,我和十三哥包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什么?”蒙筝本就又圆又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蓝醉这是把她当苦力使呢?要知道她和白素荷拼了快一个星期才连蒙带猜的解出生字的十分之一,这还是建立在她和白素荷都比较熟悉绢册内容的基础上,要全部让她解,她解到什么时候去?” “你要知道这不光是为了漪凰找魂魄,找的也是你的尸体呢。”蓝醉笑得很是招打,“如果让其他人打探到消息捷足先登,再如果夏若卿的尸骨也保存得和贺兰馥的一样完好,我猜夏若卿不是被那些同行扛了卖到国外去展览,就是被学者摸来摸去切来切去做研究,你能忍?” 蒙筝一想象,顿时一脸黑线。 她不能忍。 所以她只好乖乖的当苦力。 不得不说蓝醉和容十三的效率真是杠杠的。 这世上偏好古玩的各有所好,而且多数偏执。尤其是到了古文拓本这一块,有的人更是十分执着,发誓终其一生倾家荡产也要收集齐某位大家的来往信笺或是某个地方的野史记事。换个现代化的话说,就是玩这些的人大多有极其严重的强迫症,不收集齐死不瞑目。是以蓝醉和容十三分别安排人去收集北燕猛旗文相关的资料时,并没有人生疑,只是以为这世上又多了个钱多烧得慌的傻帽儿。 北燕猛旗族存在时间不长,留下的文献也少,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容家和蓝家有的是门道,不足十天的时间,古玩界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与猛旗族相关的文献不断被拍成照片,源源不绝通过电脑传了过来。 白素荷从小到大看到书就头大,家里那大大的书房更多是个摆设。为了君漪凰去辨认那本绢册白素荷已是千难万难,如今看到打印出来的资料眼都绿了,借口要封印超度恶灵,溜得比谁都快。这一下蒙筝是日子就越发苦逼了,却还不能发飙怪人发脾气,只能保持她的小媳妇状态,蹲在书房里一本接一本啃书。 最后还是容十三先看不下去,晚上陪着君漪凰泡坟山数虫子,白天陪着蒙筝泡书房数蚯蚓。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通过白家人的夜夜辛劳,白英琰家周的封印终于日渐稳定。与此同时,蒙筝对于猛旗文的认知也是突飞猛进,进展神速。 就像现在许多孩子把英文单词放进句子中理解进而背诵一样,蒙筝的这个办法还真有用。她和白素荷截取出来看不明白的那段资料共计有百来字,经过大半个月的摸索推测,竟叫她猜出了七八成。比翻译出整段章节信息更重要的是,她和容十三发现蓝家传来的一页拓本中有五个字,竟然与章节中的五个字完全相同,连顺序都没有更改。 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线索。蒙筝抓来白素荷一起把那页拓本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这是一页碑拓的缩印版本。原碑位于莫克,记述的是当地流传的一首长诗歌。长诗歌这种文化原本是牧民们代代相传口头传颂的叙事长诗,这种叙事长诗大半记录了当地历史上的大事件,小半加入了后人们的幻想和赞颂,十分冗长复杂,后辈复述完全往往需要十年左右反复吟诵。也不知是哪一位前辈是不是生怕晚辈记忆力不好记错了词句扭曲后人记忆,竟突发奇想把这首长诗歌刻印在了一块石碑上,是以流传至今。 经年风沙腐蚀,石碑上的字大多已风化模糊,只有中间的一段看得清楚。恰恰是还能看清楚的这一段,残留着与青绡绢册上相同的词语。 但是令人蛋疼的是这个词,这五个字,恰恰属于蒙筝没有翻译出来的那两三成之一。 除了这五个词以外,碑拓中还有少许字能看清。蒙筝与白素荷分析后,认为那似乎是形容一种景色,诗歌中这样形容:它如山峦般高大,它如春风般轻柔,它如清水般甘甜,它的香味让人重新沉睡在母亲怀抱里,它的美丽足以刺瞎人的双目。它就是个木托!神奇的个木托!圣洁的个木托!xxxxx的个木托! 当然,原词句肯定要比翻译出来优美得多,不过蒙筝才不管优不优美,她这段时间看到猛旗文就想吐,现在只想赶紧交差了事。 那五个x,自然就是看不懂却重要无比的那五个字。 怎么办? 蒙筝把书一丢,瞪着蓝醉,她发誓她绝对、再也不要研究下去了,再研究她宁可自己把夏若卿的尸体送到国外去展览。 白素荷头一撇,假装没她的事。 君漪凰没反应,只是拿着那页碑拓反复研究。 蓝醉手一摊,拉上容十三打包收拾去了。 如今恶灵封印稳定了,君漪凰恢复得差不多了,蒙筝研究不出来,白素荷不想研究,除了直奔石碑所在地,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莫克。 如今的莫克,一眼望去,一派荒凉。 荒凉是因为日益严重的沙化,连绵不绝的沙尘暴铺天盖地,即便莫克周围种植了一排又一排的防沙林,依旧不能阻挡那些细密绵软无孔不入的尘沙。 房屋是黄灰色的,衣服是黄灰色的,人的脸上也是黄灰色的。 沙化侵蚀,水资源匮乏,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恶劣的生存条件迫使部分人离开了家乡,重新寻找更适合生活的地方。依然留在当地的,不是垂垂老者,就是离开了就生计无着落的人。 所以莫克是肮脏的,是死气沉沉的,每个人的眼神都波澜不惊,没有希望,尽是木然。如果不是还有一条公路修筑至此,它就像是一个被时光完全遗忘在黄沙中的石块,并且最终将会被黄沙覆盖掩埋。 蓝醉四人都换上了当地的装束,蒙上头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容十三同样一副当地男人打扮,但他的脸露在了外面,与当地人被风沙吹袭得干裂的皮肤和苍老憔悴的面容相比,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平常过的是多么优渥的生活。 打听到石碑所在的位置位于莫克边缘,容十三当即掏出纸币租了当地的一辆小车,由一个当地男人驾着,把他们带往石碑所在。 莫克没有轿车,轿车经不住这里狂暴的风沙。他们租的车从外观上看更像是战国时期的战车,四个硕大的轮子,一个空荡荡的轿厢,四周用迷彩布厚厚围了一圈遮蔽风沙,车辆前方套着两匹无精打采的马,被车夫抽着,摇摇晃晃吭哧喘气拖着后面的车厢和车厢里的五个人,慢吞吞不情不愿的往前走去。 185、第 185 章 刚进五月, 莫克早晨的阳光就已经毒辣到能晒掉人一层皮, 车子在烈日下行走,车内也像是一个蒸笼。蒙筝一度忍无可忍撩开围在车边的一帘挡沙布想吹吹凉风,却被车老板吼了一声, 只得悻悻放下帘布继续当闷蒸馒头。 "这地方的人是不缺钱还是怎么地,脾气这么大。"白素荷也是热得满头大汗, 头顶纱罩全部撤下,汗水还是滴滴答答往下淌。 蓝醉这会倒是最好过的一个, 整个人无尾熊一样紧紧巴在君漪凰身上。君漪凰冰凉的身躯成了她专用的随身空调, 直让白素荷和容十三羡慕不已,蒙筝暗地咬牙切齿。 不过蓝醉看着君漪凰淡定从容的脸,依然担心她魂魄受不住这种炎热, 不由埋怨容十三道:"十三哥, 你看看这破车摇到地我们都熟了,直接把车开过来多好, 速度快有空调, 犯的着在这车里受窝囊气吗?" "算了,莫克街上都没轿车,我们又不认识路,一群外地人没本地人领着到处绕,太扎眼了。莫克没多大, 应该快到了。"容十三做贼一样偷偷掀开布帘一个角透风,一边安慰道,"看这莫克冷清得要死, 估计这车平时也没多少生意。我们把帘子掀开吹得满车沙,老板跑这么一趟回头还得扫一遍车,确实不合算,难怪他要发火。" "就你善解人意。"蓝醉哼了声,把脑袋都钻进君漪凰衣领里纳凉。君漪凰虽觉得不雅,但知道她热,不忍心把人拉开,只能苦笑由着她。只是这样一来,蒙筝的脸色不知是闷的还是气的,越发难看了。 "亮瞎24k钛合金狗眼。"容十三嘟哝一句,头一扭看向车外。他们是从市中心叫的车,石碑则在市边。按常理说从市中心到边缘这一段是会从繁华到稀松,但也不至于荒凉成这样。容十三只见一路上门面紧闭,黄沙糊窗,泰半房屋都是人去楼空,不由摇头惋惜。 要知道那首刻在石碑上的叙事长诗也大略描述了昔日莫克景象。那时候的莫克水源丰沛,是丝绸之路上一个极为重要的贸易点和补给点,可谓是"使者相望,商旅不绝",如今千年已过,外间日新月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古城却衰落至此,实是可惜。 经过漫长颠簸,终于到了目的地。没想到这个郊区反而比路上还热闹点,一问之下才知道石碑旁还有一方泉眼,水面虽比原来下沉许多,还能供人直接饮用,是以这一带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居圈。 一路上见到的景象已经让蓝醉等人做好了最坏的心里打算。没想到到那石碑处一看,发现在石碑上还修了一座房子把石碑护着。有个七八岁的男娃坐在屋外门坎上,一看蓝醉等人要进去,脚一抬手一伸,拦住她们去路。 蓝醉看着眼前这栋摇摇欲坠不知哪个年代修建的房屋,不由好气又好笑:"这种地方也要收门票?" 男娃用生硬的汉语说:"二十块,一个。" "你怎么不去抢?"白素荷在车里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再遇到这个男娃,更是气上加气,语气明显不善。 那男娃也不知听懂白素荷的话没,比划五人道:"二十块,你们,一百。不给钱,不进!" 话说完,男娃的脚抬得更高了。 白素荷脸色一沉就想伸手拎着男娃脖子把人丢开,容十三却不想节外生枝,忙把她拦下。蓝醉掏出一百块钱拿在手上,笑眯眯蹲下对男娃道:"小弟弟,这石碑是你家的吗?你认识石碑上的字吗? 男娃眼睛直勾勾盯着蓝醉手上的钱,继续梗着脖子强调:"一百!" 蓝醉笑容僵了下,又掏出一张一百并在手上,柔声诱哄道:"只要你告诉我谁认识里面石碑上的字,这两张钱都是你的,好不好?" 男娃一见蓝醉手上红色纸币一张变两张,眼睛都放了光,对蓝醉的话全然无视,直接伸手去勾蓝醉手里的钱。 蓝醉眉心一皱侧身避开,男娃一脚还横搁在门前墙上,这下伸手一勾就偏了重心,摔在地上跌了个狗啃泥。那男娃摔了倒也不哭,一翻身横躺在门前,双手双脚呈大字状挡住门槛,喊了句:"钱!",接着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谁也听不懂的话。 蓝醉见男娃为了要钱姿态这么难看,不禁无语,嘴角抽了抽,想发火又忍了下来。 蒙筝耗不下去了,从蓝醉手里抽出一张钱递给男娃,伸手想拉他起来,她们好尽快进屋。不管这屋子多破,好歹是个遮沙蔽日的地方,比顶着日头晒好。 那男娃一把把蒙筝手里钱扯了去,依然赖在地上不起。蒙筝去拉,他反倒一把握住蒙筝的手,望着蓝醉手里另一张粉红钞票,"钱!钱!" 那男娃年纪虽小,手劲却不小,蒙筝甩了两次都没能甩掉。任谁在车里当了半天小笼包又顶着头顶上太阳晒,再遇到个胡搅蛮缠的混小子时脾气都不会太好,蒙筝瞪着眼嘟着嘴倔脾气也上来了,垫着脚尖手臂上抽,男娃身体随着她的手臂移动在地上拖,依旧死不撒手。 旁边几个对着男娃也都怒了,但对个小孩子发火又不好,是以既不帮蒙筝也不阻止,就冷眼看着想看着男娃要闹到什么地步。 最后还是君漪凰把蓝醉手里余下的那张票子拿过来,丢到远一点的地方,淡淡道:“算了。” 那男娃一看钱飘到地上,立马松手推开蒙筝,掉头扑过去把钱压在身下。 不过这一下终于是把路让开了。 蓝醉看那男娃拿到钱眉开眼笑的样子,直恨得牙痒痒,很有把他逮着扒了裤子一顿打屁股的冲动。再一看君漪凰领头往里走,哼道:“漪凰,你还真把钱给他了?他尝到甜头,有了这次就有下一次,你怎么就惯着他!” “你们是来看碑的,跟个小孩较什么劲。”君漪凰扭头看背后也跟小孩似的气鼓鼓一群人,叹气道,“你们贵庚?” “什么贵庚不贵庚,那是钱勒!”蓝醉还是气不过,她倒不是真心疼钱,就不乐意这样被人讹了去。她又不傻! “你不是挺会赚钱的,我拿得又不多。”不想君漪凰想都不想就回道。 蓝醉发出牙疼一样的嘶声,半天一个字没吭哧出来。没办法,君漪凰这句话前半和后半都没说错,而且这是她媳妇,媳妇拿她的钱去送人,她能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哑巴吃黄连,闷吞! 有了这一插曲,众人的郁闷倒是散了些。好在那男娃拿了两百块钱,生怕他们返回,爬起来就跑了,没再来捣乱。进到屋里,这屋子内部比外面更残破,除了四面墙一个顶,就只有树立在屋中央的一块约莫两米高一米五宽的普通大石碑。石碑上的字本就小如蚊蝇,如今碑面还被人用尖利的东西横七竖八画了许多道道,本就严重风化的字面就更模糊了,还不如那张碑拓清楚。 五人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想找出点相关信息。可惜那屋子本就是近代才建的,而且建得很是粗鄙,除了起到遮蔽风沙的作用外,什么信息都没留下。 好在来前他们都做过心理准备,知道这种事强求不得,不如先找个地方落脚把行李放好,再出来慢慢打听。 几人出了这间摇摇欲坠的危房。他们分析下来觉得应该先从石碑周围查起,就想在周遭找家酒店。但莫克本就荒凉偏僻,仅有的酒店都在市中心,这里虽有个泉眼比较热闹,也仅是相对而言。更令人崩溃的是当地人有百分之八十不会汉语,几人连比带话问路,都是鸡同鸭讲。就在几人几乎放弃准备再坐蒸笼车回市中心的时候,容十三终于锲而不舍逮到一个会汉语的,一问之下那家还真有几间空房,平时空着,有人住时就按天数收钱。 这种大热天在外面转别提多累人,现在他们只想找个地方坐下喝杯水,一听有地方住也不讲究了,跟着那个叫达吾提的男人回了家。 那男人家是栋三层的自建楼房,外表普通内里收拾得还挺干净,主厅有空调,每个房间装了吊扇,还有电视机和电水壶,就像个普通的招待所。这下蓝醉她们的心定下来了,决定就先暂住在这。再一问,那个叫达吾提的男人原来就是个汉人,徒步旅行时到了莫克,喜欢上当地一个姑娘,就留在莫克结婚扎根。 达吾提夫妻两都很勤快,一番收拾,又是拿水果又是下厨做饭,等一切收拾停当吃过午饭,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容十三一看太阳偏了点,想起早上那惨不忍睹的蒸笼车,决定还是回到市里把车开到达吾提家里停着,出入方便些。蓝醉也觉得时间还早,拉着达吾提就出门转悠去了,希望能捡点舌漏,找出些蛛丝马迹。 片刻间房间里只留下蒙筝、白素荷和君漪凰三人。蒙筝坐了片刻,找了个借口也跟着出了门。 下午后外面吹的风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蒙筝站在达吾提家门口无声叹了口气,左右一望,随便选了个方向就走了出去。 西疆干旱炎热,食物以馕和乳制品为主,而且乳制品掺入了水果,味道偏甜。白素荷是川西人,她虽然不算太讲究吃食,但一直不爱吃甜食。中午吃饭的时候蒙筝看她基本没动几筷子,就知道她吃不习惯。说实话蒙筝自己也吃不惯,这会出来就想找个超市买点咸的辣的配菜晚上吃。 但这只是蒙筝出门的借口,至于出门的真实原因,则是蒙筝忍受不了房间里的压抑和沉闷,宁可出来吹风吞沙子。 蒙筝不知道那一天白素荷究竟听到了多少。在厨房门口发现白素荷的时候,蒙筝的心情大半是惧怕,但有小半仍是期待的。这世上不会有只想奉献不要回报的圣人,付出了总想有收获。蒙筝为白素荷续命,自不求白素荷感激涕零,只求白素荷能表达一下好感,她就已经足以。 但是让蒙筝失望而茫然的是,白素荷什么表现都没有,她像是既不在意自己的寿命是长或短,也不在意蒙筝是否真的回忆起一切,成为那个人。 那是一种平淡抗拒的冷漠,无声无息,伤人于无形。 186、第 186 章 从贺兰馥墓中出来后, 就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蒙筝, 她是谁? 在山里遇见蓝醉和白素荷前,她是蒙筝,是那个山里长大, 无忧无虑,对外面世界无限向往的蒙筝。那时候的生活是重复的单调, 她每日里烦恼得最多的就是今天该去逮兔子还是摘蘑菇,晚上该吃炖汤锅还是烤肉串。 但在见到白素荷后, 蒙筝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静如波。她莫名的想亲近这个看起来高傲冷漠说话凶巴巴却漂亮得一塌糊涂的女人。 在白素荷她们离开后, 蒙筝单纯的脑子里除了兔子蘑菇打雀儿,又新添了一个念头:她想再见那个漂亮姐姐。 这个念头如此简单,又如此执着。随着时日流逝愿望愈发强烈, 以致于当蒙田带着陈教授回到村子里, 告诉蒙筝要带她出去闯世界赚大钱的时候,蒙筝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生活至今的蒙家村。 她想见她! 等蒙筝真的出了那个深处山腹的山沟沟, 第一次见识城中比山还高的大楼,流水一样小车,她才知道她原来从广播里听到的以及回乡村人讲述的只是外面花花世界的冰山一角。她看了女人身上摇曳生姿的长裙,看到了她们脸上精致娇艳的妆容,再照镜子看看自己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蛋, 头两侧绑的麻花辫,还有颜色陈旧的小夹衫和阔腿裤,蒙筝自卑了。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她这么丑, 这么土,她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去见白素荷? 掌心的纸条被握紧,重写叠好放回贴身的口袋中。 从此蒙筝有了新的目标,她向蒙田要了钱,去买那些贵的要死的护肤品;她再也不说家乡话,只说那绕舌头的普通话;家里带出来的衣服全部埋到箱子底下,她也开始学穿那种鞋头尖尖,根儿细细的高跟鞋,走路扭着腰肢,风情款款。 蒙筝解开了发辫,扎起了马尾。晚上的时候,她脱掉鞋会发现脚趾脚跟多了一些亮晶晶的血泡子,但她不在乎。 她觉得她和白素荷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的变小,小到她又敢把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儿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来反复看了。 蒙田的钱不会白给她,蒙筝答应跟着陈教授和蒙田一起去考古。她决定只要去完这一次,还了蒙田的钱,她就去找白素荷。 蒙筝根本想不到她会在考古的地方遇到蓝醉,在那样的场景下见到白素荷。 她只穿着普通的羽绒服,没有化妆,没有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而蓝醉对她却异常的凶,这让蒙筝既不明白还有点失望。 不过失望只有一点,大部分的情绪是开心。 见到白素荷,她很开心。 然后呢? 蒙筝有点恍惚。 阴森恐怖的地下,白素荷的冷淡,凌乱的梦境,忽然的昏厥,直至见到那片玉石湖,蒙筝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声音。 她说:哥哥跟她说过天山有天湖,湖面无论风雨都不起波澜,如镜如玉,如斯神奇,有朝一日她也想去看看。 她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湖,她这辈子就住在湖边,她希望她的心也能像湖水一样淡泊安宁,忘记从小被南塘人嘲笑时的悲苦,忘记低头屈膝定时被南塘官员查巡家中的侮辱。 那个声音也许还有后半句没说:她如果住在湖边,心性淡泊,也许就能忘了那个迫使她心潮涌动的人,忘了这段不该有的感情。 现在她的梦想成真,真的住在了永不会起波澜的湖泊旁,一住就是千年。 也许那一刻身体里的就已经不是蒙筝了,她被体内的另一个人引领着,不由自主踏上那片湖泊,舞起那段时隔千年依旧不会遗忘的舞蹈。 这段舞是那个人的最爱,冷凝自持中蕴含热情如火,炙热狂烈,恰如其人。 树棺开,灯火燃,伊人如故,伊人如故。 蒙筝想起来了,或许说蒙筝体内的另一个记忆、另一个人在见到棺中人时瞬间复苏。 想起了千年前那段深情与绝情的交织,想起了那个人临别前的决绝。 此命既尽,但望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与君不复相见。 但望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与君不复相见! 蒙筝癫狂了,也许不是蒙筝,而是另一个记忆癫狂了。 此后蒙筝一直是浑浑噩噩的,她时而能自己做主,时而又只能像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她占据她的身体,行走说话。 再后来?再后来,她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那段纠结的恩怨,想起夏若卿的作为,想起贺兰馥的绝望,想起夏若卿失去后才发现深爱的后悔。 从此之后蒙筝知道,她再也不可能是那个看着山里花儿就笑,唱歌跟着鸟儿跑的蒙筝了。 她是蒙筝,也是夏若卿。前世夏若卿做错了事,这世则由蒙筝来弥补偿还。 但在弥补之前,她听到了一个消息,白素荷病危。 白素荷在自己的病房内突然呼吸衰竭,病房成为临时的手术室。蒙筝站在走廊上徘徊无措,隔着玻璃窗间厚厚的白帘,她不知道病房内结果为何。 蒙筝很害怕,害怕白素荷真的就这样一睡不起,就像贺兰馥一眼,眼睛闭上后再也不睁开,任由夏若卿如何呼唤哭泣,声嘶力竭,都无济于事。 幸好医生出来时告诉蒙筝,白素荷没事。 在门户开合的瞬间,蒙筝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称谓:卿卿。 原来是她。 原来是她…… 老天原来还是眷顾她的,兴许贺兰馥心中仍有眷恋,还是没能做到生生世世与君不复相见。 兜兜转转,千年前的四人,又聚回了一处。 在想起往事后,蒙筝是愧疚的,愧疚之余,还无颜面对。 所以蒙筝走了,她想一个人静静,想清楚以后要怎么和其余三人相处。 但是蒙筝又不想离白素荷太远,最终她选择了内江,一个能遥遥看到白素荷的地方。 蒙筝在一家小小超市里应聘了一个售货员,白日搬货卖东西,晚上就在狭小的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发呆,在内江出现命案的前一天,蒙筝已经做出了决定,先帮君漪凰找回魂魄,再用自己的寿数为白素荷续命。 如果她和白素荷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的话,蒙筝选择白素荷。 白英琰的事打乱了蒙筝的计划,也让蒙筝有了别的途径为白素荷续命。 如果可以不死,蒙筝自有新的期待。 若能弥补过错,白素荷是不是能忘却前尘,重新接受她呢?蒙筝如是想。 可惜白素荷的反应却给了她狠狠一个耳光。 蒙筝摸摸脸颊,默默的想,真是好大一个耳光,杠杠大。 蒙筝边走边想,这阵儿已经绕着那间石碑所在的房屋周边逛了一圈。不得不说莫克真的无敌偏,逛这么一圈儿就没看到一个像样的商店,至多有几个散在街边的卖水果的散铺。 看样子在这里是买不到要的东西了,要买只能去市中心。一看时间还早,蒙筝又不想回去继续享受压抑,顿时把容十三和达吾提离开时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转身就朝市区方向走。 莫克的昼夜温度变化很大,每天太阳初升和偏西时,是每天最惬意的时候。蒙筝不赶时间,信步而行,决定暂时把脑子里的杂念通通抛开,左顾右盼看着莫克建筑。她们来时坐在车内还不让掀帘,现在蒙筝看去,才发现往市区走的路段上很多荒废的房屋与其他城市都有很大不同。也许因为莫克缺乏经济开发价值的缘故,反倒保留下了古老的建筑风格,迥异于钢筋水泥浇筑的统一形态,莫克房屋多以土木混合建成,家庭富裕的则采用砖建结构,有着浓郁的伊斯兰风格,塔顶浑圆,门窗尖拱,表面上看去粗糙随意,却与周边黄沙漫漫的古朴苍茫完美融为一体。 只可惜这些建筑无人居住维护,离石碑泉眼处越远,坍塌破落的房屋越多。蒙筝暗叹可惜,看了一会觉得无趣,就专心赶路。不想走了一段,蒙筝就开始觉得不对,斜着眼角向后看去,就见两个穿着防沙斗篷的人影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后。 蒙筝眉心一簇,过午以后街上行人渐多,而且大多都穿着斗篷防沙,看着都是一个样,她没怎么注意。这会走到了石碑泉眼和市区中段,行人少了她才发现这两个人一直跟着她。蒙筝心头烦躁,又怕是自己多心了,故意驻足停步假装继续看房屋,不想后面两人立刻也跟着停下,交头接耳似乎在说什么。 蒙筝行他们走,蒙筝停他们停。如果再认为他们没问题,蒙筝就是个脑残了。 但是确认了却更糟,这一路段几乎了无人烟,只有那些裸露在黄沙下的垮塌空屋。蒙筝紧了紧手上的小包,心里不由紧张起来。这里离市区还有段距离,一旦开始跑他们肯定会直接追上来。如果打——她可没蓝醉的本事,想一个人打赢两个,似乎有点困难。指望路上遇到行人或者来往车辆这倒是可行,不过太看运气了。 蒙筝边维持着行走速度考虑对策,边不断用眼角余光去看那两个人。大概那两人觉得时机成熟,脚步开始放快,蒙筝一咬下唇,眼珠子往街道两边瞟,想找个比较完整的房子躲进去再用东西把门堵住,谅来一时三刻他们也进不去。容十三本就是去市区开车回来的,只要等到容十三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主意一定,蒙筝立刻发足狂奔起来,她的目标是临近街道门锁坏了主体完好的房子,这种目标可不好找。算是天无绝人之路,蒙筝本就是跑惯了山路的,身后两人出其不意一时根本追不上,蒙筝跑了一段,总算看到一户门敞开的屋子,从外看不出是有人住还是锁坏了。蒙筝顾不得这么多,正准备加速冲进去把门挡上,不料胸前一阵抽痛,疼得她一个趔趄,步伐立刻乱了。 187、第 187 章 经过这段时间, 魅中的怨气已有消减, 带来的痛楚和第一次相比也微弱许多。但这是以平常状态而言,在急奔之中血液流速加快,带来的痛苦自以倍增。 蒙筝怎么都料不到今天发作得毫无预兆, 还是在这当口,不由学着蓝醉的习惯爆了句粗, 忍着痛重新站稳想继续跑路。 蒙筝设想美好,问题是别人哪里会由着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可乘之机, 稍纵即逝, 后面两人想不到蒙筝这么会跑,正追得气喘吁吁,这下看她脚步停顿, 当然不会让她重整旗鼓。两人身高腿长, 一个加速冲刺,一前一后拦住蒙筝前后路, 断了蒙筝脱逃的希望。 蒙筝刹住脚步, 她知道这时候再跑也无济于事,只能多拖一会是一会,看能不能天降鸿福把容十三连人带车送到面前来。 蒙筝还没想好要怎么拖时间,站前面的男人先开了口,“跑这么快, 心虚啊?” 蒙筝一愣,心虚?她一不偷二没抢,心虚什么?这话从何说起? “艾买提, 坎吉说了就是她打的他,她肯定是怕了才会跑!” 后面的男人指着蒙筝急急说道。他们两人说的都是汉语,只是腔调怪异僵硬,显然两个人都是当地维族。 蒙筝听归听懂了,却比没听懂还要懵逼。她打他?她打谁了? “喂你是不是打我们弟弟了?坎吉可是我们家宝贝,你说怎么办吧?” “坎吉……是谁?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蒙筝侧身警惕望着两人,闻言倒忽地松下口气。 希望只是一场误会…… 没等这念头转完,前面较高的男人一把扯下脸上防沙巾,露出一张两颊凹陷颧骨高耸瘦得皮包骨般的脸,恶狠狠道:“你是不是不承认?!别以为你们外面来的就了不起!打了我们弟弟就要赔,懂不懂?” 蒙筝刚想说不懂,下一秒却蓦地懂了。 “……那个石碑房子外面的小孩就是坎吉?” “艾买提你听你听,她承认了!” “没错,坎吉现在在家里喊全身痛,你准备怎么办?” 蒙筝看着面前一唱一和正在上演的拙劣双簧,突然就哭笑不得。 她算是明白了,搞半天这是玩儿碰瓷啊。她在电视法制频道里看到过,没想到这套居然连莫克这种地方都学会了…… 无力叹气,既然知道目的倒好办了,蒙筝定下心绪,问道:“你说要怎么办?” “三千,要三……” 站后面的男人刚说出半句话,就被前面的瘦高个艾买提一巴掌打了回去:“一万!坎吉现在说他手痛,肯定被你们打断了,他还那么小,要一万!” “……” 蒙筝现在很想重复白素荷今天早上那句话“你怎么不去抢?!”奈何现在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还是少多嘴的好。忍忍气,蒙筝压住火柔声道:“今天是我不好,我现在没带那么多钱,我先把包里的给你,剩下的你跟我回去拿好不好?” 蒙筝笑得温柔,声音中更带有蛊惑,只要对方见钱眼开鬼迷心窍答应跟她回去取钱,她不但能脱离现在孤立无援的险境,要是撞上蓝醉和容十三,这两个猪头不被揍得连他们老妈都不认识才怪! 后方的男人一听蒙筝这么干脆,眼睛一亮应了声“好”,就又被艾买提的另一巴掌拍了回去。艾买提冷笑着逼近蒙筝,伸手一把抓过蒙筝提在手里的小包,边扯边哼道:“你们外面的人最狡猾了,我才不信。我知道你们外面的女人都喜欢带好多卡,你去取给我!” 艾买提把包里的杂物丢了一地,只留下钱包。他动作粗暴的扯开钱包,从里面倒出一堆零零散散的钱币,但至于他说的‘外面女人喜欢带的好多卡’,是一张没翻到。 那堆纸币多是五块十块,加起来连两百块都不到。艾买提本就瘦得离谱的脸立刻麻花般扭曲起来,吼道:“卡呢?给我!” 蒙筝叹气,她是很想随便掏张卡出来,只要能把人拐离开这不见鬼影的路段都是好事。问题是她今天本就是出门买咸菜的,再说她身为白素荷的一贴身保姆打工小妹,能有钱吗?拿卡来有什么用?这两人也真是没眼力,那几个土豪谁不好碰瓷,偏来碰最穷的她。 “艾买提,她肯定藏在身上了,我们搜!” 四下无人,又发现蒙筝出奇的好说话,两人的胆子是越发的大,已经从碰瓷发展到明抢。站后方的男人这句话是用本地语说的,蒙筝有听没有懂,不过一看他上前的动作,脸色立即变了。 在三人纠缠时,蒙筝就已被两人分从两方逼到墙角,现在退无可退。加上她此刻胸前绞痛,想打想跑显然都不是敌手,正咬牙思忖对策,一只手已经伸到她身边。 蒙筝再不能忍,侧身避开那只手,躬身就想借助身高矮的优势从两人手底下的空隙钻过去。跑不跑得掉且两说,让她乖乖站着被两个陌生男人搜身,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后方男人伸手抓了个空还在发傻,艾买提的反应却快得多,一把拽住蒙筝的防沙斗篷。发傻的男人这会也回过神,返身就合臂把蒙筝牢牢抱住。蒙筝依旧挣扎不休,随着扯动,防沙头蓬从头上滑落,露出蒙筝可爱秀丽的脸庞以及和当地女人不同,颇为白皙细腻的肌肤。 蒙筝听到一声类似喘息的呼吸,抬头再见艾买提的眼神,心中顿时凉透。 她如今已不是那个山里单纯得一无所知的丫头,她明白男人的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蒙筝脑中忽地空白一片,她知道,完了。 白素荷坐在达吾提家的厅里,开着电视,吹着空调,吃着水果,惬意无比。 君漪凰同样坐在单人沙发上,与白素荷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不可能吃任何食物,只能望着那堆看起来就很美味甜蜜的哈密瓜和葡萄发呆,至于是不是真的在发呆,只有她自己清楚。 白素荷眼睛盯着电视机,手上的牙签在葡萄上滑来滑去已经戳了好几个孔,君漪凰似是再不忍让那颗葡萄遭受虐待,淡淡道:“想找她就去吧,她出去的时间是长了点。” “什么?”白素荷回神,莫名看向君漪凰。 君漪凰依然看着那堆水果,眼神不曾稍移,“电视好看吗?好像没信号了。” “……”白素荷这才发现电视机屏幕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雪花点。白素荷把牙签狠狠戳进那颗葡萄中心再塞进嘴里,闷声道,“我是在想你的事。” “哦。” 君漪凰回应得平淡无波,毫无应有的感激。白素荷却猛然觉得脸颊热了起来,瞪着君漪凰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君漪凰附身也拿了颗葡萄在手心把玩,淡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吃挺羡慕的。我很久没有尝过葡萄的味道,都忘了。” “……” “我和这个世间本就是不相容的,蓝醉就如这颗葡萄,我即便能拿能捏,却也仅限于此,永远只能旁观。但你不一样,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明白吗?” “……别跟我嚼诗词,听不懂。”白素荷把手中牙签重重抛进垃圾篓,身体整个压进椅中。 “口头说得那么明白,心里却是未必。”君漪凰好笑一叹,再不多劝,继续翻弄那颗圆滚滚熟透的紫黑色葡萄。 白素荷被君漪凰说得心浮气躁,明明吹着凉风与早上时光相比是天壤之别,却看着屋里每一件东西都不顺眼。最后白素荷别扭一扯领口,低哼道:“拢页鋈フ菊荆寰灰换帷!被八低辏膊豢淳艋耍酒鹁统辶顺鋈ァ 君漪凰听到重重一下门撞回锁上的巨响,不禁眯了眯眼。这一群果然都是有钱人,开门关门都用砸,也不怕把人家的门砸坏了。 哎。 白素荷冲出门,被外面热风一吹,才想起来她没带防沙斗篷。但一想起君漪凰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又不想回去拿。毕竟她说了她只是‘出来站站,清净耳根“的。 只是既然出来了,傻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白素荷稍一犹豫,决定也去附近转悠一圈。看时间蒙筝出门有一个来小时了,她说她是出来买点佐菜,按理说用不着这么久时间。这地方就指头这么大,白素荷想着多找两圈,肯定是能遇上人的。 但绕到第三圈都还没找到人,白素荷就觉得不对劲了。莫克的人,尤其是女人出门都会戴着防沙头巾,白素荷也没法向人打听。稍一思量,白素荷脸色一沉,立刻转朝市区方向。她刚才在附近没有看到小超市,再想着蒙筝执拗的性子,肯定是去市区买了。只是达吾提出门前就给她们打过招呼,说她们不通当地语言,最好少跟当地人搭话,少出门,有事等他回来陪着去办。当时白素荷看达吾提的神色,话分明只说了一半,揣度下来应该是莫克这里的治安情况不好,达吾提又怕说出来把客人吓跑了没了生意,是以没说全。 这也是为什么白素荷在蒙筝出门久后心中一直心绪不宁的原因。她本想着蒙筝就在附近,至多片刻即回,没想到蒙筝竟然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一个人去走那段荒无人烟的街道。 希望……还没出什么事! 188、第 188 章 从石碑到市区只有一条路, 倒不至于错过。白素荷本来想租个四轮马车代步, 不想石碑这边人烟稀少生意冷清,马车都回市区了。幸好当地人驮货运输常用马匹,一番比手画脚, 白素荷总算弄到匹马,虽说没鞍没蹬, 起码也比脚走得快。 白素荷常年在外跑,什么都得会点, 骑马也难不倒她。给蓝醉和容十三分别拨了电话后, 白素荷立即翻身上马,执鬃为缰,夹腹疾驰。迎面而来的黄沙蔽目, 白素荷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只得侧头眯眼,视线落在那些稀疏树立在路边左右的破败房屋, 不由忧虑。一路急奔, 她都没看到半个人影,如果蒙筝真在这条路上被歹人相中拖进屋里去……白素荷一念及此,背脊只觉一阵恶寒,不愿意再多想种种可能性,专心御马前行。 远远的靠墙地方有两个黑影映入眼中, 隐约看去似是正在搬运什么东西。这附近少见人家,白素荷心中起疑,两脚立即用力夹动马腹。马儿受痛, 更是撒开蹄子拼命往前冲。不过转眼间,白素荷就赶到那两个黑影后方。此刻离得近了,白素荷才看清这处不止两人,而是三个。其中一人躺倒在地拽着一块门前的栓马石死不撒手,站着的两个人影一人抱腰,一人掰手,正在努力把那人从栓马石上拉开。 掰手那人听到背后马蹄作响,分神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迎头而来就是两只扬地高高的硕大马蹄。那人惊得一声喊,手脚都酥了,连跑都跑不动,直接瘫倒在地。马蹄落下,恰巧落在那人张开的两腿间。那人全身一抖,一股腥臊味道从下身渗出,竟被吓得屎尿齐流。 白素荷从马上看下,躺在地上那人衣衫凌乱,脸色苍白,不是蒙筝是是谁?再看抱着蒙筝上半身的那个瘦得离谱的男人拉人时还不忘上下其手拼命吃豆腐。白素荷心头火气,又怕再扬马蹄误伤蒙筝,两手一拉马鬃,一脚蹬一腿顶,瞬间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艾买提温香软玉在怀,眼看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得逞,正得意时也听到马蹄声动,再抬头就见一骑风驰电挚般冲他直奔而来,势若疯癫。艾买提吓得呆了一瞬,脑子空白一片,再回神就见那马人立踏下,同伴躺在马蹄底下动也不动,死活不知。 艾买提脾气虽不好,事到临头还算重义气,喊了声“阿布都”,叫阿布都的男人一声不应,马背上却滑下来一人。艾买提一看来人容貌,虽然风沙满面,依然看得出是个大美女,而且一看两手空空,顿时敛了惧意,多了轻视,甩开蒙筝站起身来,想先把这个驾马冲来的女人收拾了,再去看阿布都。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他这次还能享受一次齐人之福。 白素荷站在马边,看艾买提脸上表情顷刻数变,已经猜到他心里打的龌龊主意。白素荷怒气都快喷薄而出,再不想多话,左手掏出一张符纸,手指微动间,就见那张符纸凭空燃起,轻飘飘朝艾买提那边飞去。 不得不说玉不琢不成器这句话实是至理名言,白素荷前段时间日日与白素荃他们封印白英琰家中恶灵,术法居然突飞猛进。艾买提哪里看到过这种魔术一样的术法,yin笑立刻僵在脸上,嘴巴张得偌大,瞬间傻了一样愣在当地。 虽说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留在莫克的男人们依然保持着故老相传的结辨长发。艾买提的一头细辫全部扎在头顶,头发这种东西见火就着,所以古代有点天灯一刑。等艾买提察觉头皮灼热的时候已经迟了,一头小辫子大半着了火,再被风一吹,简直像个移动火把一样火苗冉冉。这火把旁人看着解气,当事人却是惊惧欲死。这里没有人家找不到水没法灭火,艾买提吓得双手乱扑横冲直撞。刚静默下来的马儿看到火光,也跟着凑热闹,一声惊嘶前蹄扬起再落,还躺在马蹄子底下的浑身发颤的阿布都这下可倒了大霉。马儿一只前蹄正好踩在阿布都小腿上,阿布都只来得及惨叫半声,白眼一翻,全身终于松弛下来不抖了。 艾买提总算还没彻底失去神智,冲撞一番后终于想起把头往地上墙上碾压。这样虽搓得头皮血肉淋漓,但头发烧焦的部分一旦搓掉,后面并不容易继续燃烧,艾买提总算免受点天灯的大刑。 这次艾买提抬头望向白素荷的眼神彻底变了,刚刚一个面容冷艳身材傲人的大美女在不足三分钟的时间中就转变成一个地狱罗刹鬼。艾买提头顶火辣辣的痛得他心慌慌,再不敢有多的念头,再一看阿布都还躺在地上装死,嘴里冒出一串叽里咕噜的本地语言,脚下生风以不输车马的速度狂奔而去。 白素荷看着艾买提远遁的背影,再横了一眼不知是痛昏还是吓昏在地的阿布都,冷哼一声,这才走到蒙筝身边。 蒙筝靠在栓马石上,正在拉扯被撕开的衣襟。看到白素荷过来,蒙筝苍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嘴唇却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白素荷沉默片刻才冷冷道,“伤到哪里没有?” 蒙筝听见白素荷的话,立即收回那丝笑,垂首摇头。 白素荷一看蒙筝这副委屈样子就来气,只是蒙筝这个样子再责备似乎也不妥。白素荷忍了忍才伸手拉住蒙筝一只手腕,哼道:“回去了,你还想一直坐这晒太阳吗?” 蒙筝突然遇难,眼看将遭不幸,心中绝望怨怼之意陡升。那魅实在是一件神物,本来经过这段时间被蒙筝心头血洗,蕴含其中的怨气已经消去大半,不想这时感知到蒙筝的情绪,残存怨气陡然反噬。蒙筝刚才拽着栓马石时其实早痛得连声都发不出来,全凭着宁死不受屈辱的毅力和倔意才没昏厥松手。这会眼见白素荷把艾买提赶走阿布都打晕,蒙筝突然放松,立刻再次感到犹如初次为魅消怨时蚀心剧痛,刚强撑着站起来,腿脚立即一软,扑倒在白素荷怀里。 白素荷胸前突然多了个人,她刚想发火,又觉得蒙筝软绵绵的状态不对,抬起蒙筝下颌一看,蒙筝双眼紧闭,居然晕了过去。白素荷这时候真有种b了狗了的念头,那马儿还算乖,被火惊得跳了两下,居然还留在原地。只是没有鞍,怀中再抱着个人,任白素荷骑术再高超也是坐不稳的。 虽至下午日已西斜,阳光晒在头顶还是让人受不了。白素荷无力叹口气,左右看了眼,看到蒙筝同样相中的那间房门虚掩的房子,拖着蒙筝走了进去。 这间房子也是被人遗弃的,门锁早坏了,里面的家具物什被搬得一样不剩,就余下光秃秃铺满黄沙的地面和几件破衣服,整个地面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白素荷纠结了下,让一个昏迷的病人躺在这种满是乱七八糟东西的地上好像太没良心了点。但站着扶一个昏迷的人更累,白素荷痛苦抉择两秒钟后,只好自己坐到地上,让蒙筝上半身靠在她腿上。 蒙筝即便身在昏迷中,似也痛苦不堪。她从来都是笑盈盈的,白素荷似乎很少看到蒙筝皱眉不笑的样子。打过电话给容十三告知所在的位置,让容十三快点赶来接她们后,白素荷一时无事,竟然盯着蒙筝的脸发起呆来。 初见蒙筝时蒙筝的脸蛋有些婴儿肥,圆嘟嘟的。随着数年过去,蒙筝的两颊开始消瘦,显出条形,加之蒙筝开始学着修眉抹脸,原先只是单纯的可爱,现在渐渐显露出一种女人特有的妩媚。 那个人呢…… 白素荷眼前忽地浮起另一张脸。 那个人入宫之前容貌虽秀美,言语举止间却尽是英气,就如天边最耀眼的晚霞,惹人注目。时隔四年再见时,不想英气尽褪,眼波流转间媚态恣意,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惜时不由旖念顿生。 贺兰馥本已断了念,净了心,想放手让她继续她的荣华与富贵。但就是这难以让人抵御的妩媚,将贺兰馥顷刻沦陷,再度拖入泥沼,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本是不同的容貌,现在凭着这一丝媚态,竟似重合到了一起。白素荷就如着了魔般,伸手就想抚上蒙筝紧颦着的眉心,想如从前那样揉散蒙筝的痛苦与心结,却在指尖感受到皮肤温度的那一刹那,猛然惊醒。 她在做什么? 白素荷倏地收手,指尖紧握,神情恢复到平常的淡漠。 也许是白素荷收手的动作太大,扯动了下半身。蒙筝被颠了一颠,睫毛微动、交织、分开,露出长睫下又圆又亮的眼瞳。 白素荷心有所念,没有注意到蒙筝醒转。等她按下心绪,再低头时,两人眼神竟正正对上,缠绕在一起。 她们在彼此的眼瞳中,都看到了自己。 或许——不止是自己,还包括了久远前的另外两个人。 189、第 189 章 长裙提手, 拔足急奔, 夏若卿再顾不得平常温婉高贵模样,顺着宫道急奔而行。只是夏若卿家教甚严,不比贺兰馥幼时习武, 后来入宫时日长了一直养尊处优,哪里追赶得上本就比她先行的贺兰馥? 夏若卿眼见前方洗刷净白的石板路上每隔一段皆有一滴状似梅花的黑红液体, 液体溅落未久,尚未干涸, 夏若卿一见就知晓那是何物, 心中更是彷徨无措。她平素说话做事都要经过反复计较,事事成竹在胸,纵然今日被张惜春突然来袭一时打乱计划, 却也在瞬息间作出决断对策。 但此时此刻一思及贺兰馥方才临别时的眼神以及地上的血渍, 夏若卿却是真真乱了方寸,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极力奔跑, 尽快赶到贺兰馥身边, 解释方才种种的不得已。 但是……她还会信她吗? 今日宫道上的宫人算是开了眼界,前有兰婕妤,后有宁贵嫔,均是舍了轿辇不坐,竟在宫道上奔行, 大失体统。那些宫人们跪在地上,心里却是疑惑重重,有忍不住的趁着旁人不查, 悄悄侧头目送夏若卿进入裕丰宫,脑中早起了种种猜测。 夏若卿这时哪里还顾得上宫人思想为何。裕丰宫被贺兰馥那一闯,早乱作一团,再没人来拦夏若卿。夏若卿若入无人之境,尽向着人多声杂的地方跑。果不其然跟着一行侍女到了前院,就见数十个宫人犹如无头苍蝇满庭院乱窜,再看各据一处的围拢大量人潮的中心,躺在地上不是君漪凰、苏灵雨及贺兰馥是谁? 苏灵雨有皇嗣在身,如今身份自然最是贵重。苏灵雨本人虽是不愿,却被两个黄门抬上一乘竹竿撑成的紫缎架子,先送入室内。夏若卿木然立在亭前,望着贺兰馥与君漪凰一般痛苦的神情,已是了然。 她一时情急赶来寻贺兰馥,竟忘了确认张惜春的生死。种在贺兰馥与君漪凰体内的子母血蛊,终是被催动了…… 此刻第二乘紫缎架子也被送来。君漪凰是此间主人,位份又较贺兰馥高,宫人直是先顾着她。架子来去,呼啦啦的也跟着走了一大群人,只留下一二青衣侍女还留在贺兰馥身侧,一人搀扶着,一人用绢子替她擦拭额前冷汗。 夏若卿夺过侍女手中绢帕,再推开另一侍女,将贺兰馥揽入怀中。贺兰馥感受脸颊摩擦的衣料变换,鼻中又嗅到熟悉至极的馨香,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嘲讽,却无力挣扎,只是将眼睑紧合,不再睁开分毫。 夏若卿感受到怀中人难以遏制的颤抖,再见贺兰馥面容苍白,汗流如瀑,双手紧紧抓在胸前,知道她体内母蛊发作,定是剧痛难抑。夏若卿犹如感同身受,心口也紧紧拧起,不禁回首对呆立在两侧的侍女喝道:“还不去请御医!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两名侍女被夏若卿一呵斥,忙跪地伏身,惧声回道:“回静贵嫔,宫里已经……已经派人去请了。” 由不得这两个侍女如此惊惧,实是夏若卿方才神情太过狰狞,全无平常温柔谦婉模样。两个侍女回完话依旧不敢起身,趴伏在地从掌间缝隙偷瞧,却见静贵嫔将前额贴在兰婕妤额头,将兰婕妤紧抱怀中,极为疼惜爱怜的样子。 夏若卿不断用唇轻吻着贺兰馥额头脸颊,呢喃低声道:“阿馥,阿馥,忍忍……御医很快就来了,再忍忍……方才我说的都是假的,都是我不好,待你好后怎样气我怪我都行。再忍忍……” 贺兰馥眼睫眨动,微微分开一线。触在她眼前的正是夏若卿纹绣半面妆的那半张脸,从近处看去,那些绣在脸上的精致枝叶糊成一团,竟像是传说中的青面恶鬼。贺兰馥微不可见轻轻摇头,重新闭上眼,将自己更深的埋入夏若卿怀中,感受这段时日已未感受的柔软温柔。 “阿馥……阿馥……” 夏若卿每一声呼唤都情意绵绵,贺兰馥听在耳中,心却如刀割,尤比蛊虫钻动更痛三分。 到了这种时候,她究竟还有何种利用价值,值得夏若卿如此倾情表演? 只是……她再也不信了…… 再也不敢信了。 第三乘竹架终于送至,夏若卿忙松开手,帮着两个黄门将贺兰馥扶上架,一路随着竹架疾行。裕丰宫分为三重,前院离第一重最近,抬架的黄门们又怕竹架颠簸,三位病重贵人承受不住,次第把人往第一重殿中抬。第一重殿主迎客,只有两间侧殿,一间先安顿了苏灵雨,另一间则安顿了君漪凰。抬着贺兰馥的两个黄门站在客厅中犹豫片刻,想着宁贵嫔下身渗血多有不便,是以便把贺兰馥抬往淑妃所在的侧殿。 君漪凰先来,占了内室,黄门只得将贺兰馥安置在外室的小榻上。内外二室不过一墙之隔,夏若卿听得内室来回脚步匆匆,显是有不少宫人来往。贺兰馥本是无帖闯宫,又是来后才惹发这重重变故,宫人这会自是顾不得她,就连那两个青衣侍女也没跟着黄门进来。 夏若卿扶着贺兰馥躺平,想喂她一点水,待要唤人却不见一人,不由心中恼怒。这会儿贺兰馥约莫是疼得过了几近麻木,反倒喘过气来,侧首见到夏若卿阴冷神情,默然闭目片刻,才挣扎着睁眼,微声开口唤道:“卿……卿……” 夏若卿听闻贺兰馥呼唤,立即回过头来,喜道:”阿馥,你可好些了?” 夏若卿一语方毕,贺兰馥就感到体内似有虫穿心而过,忍不住一声厉呼,张口就涌出一大口血。 与此同时,室内那边也传来同样的惨叫,随即里边就如炸开了锅,隐约听去似乎都是在喊“娘娘吐血了!这可怎么是好!” 贺兰馥边咳边吐,连呕出三四口血才停住。夏若卿一旁看着已是慌了手脚,只能不断用绢帕去接贺兰馥吐出的血。但贺兰馥这一下吐血极多,一块绢帕迅速被血浸饱,殷红的液体尤带着温热,顺着夏若卿手掌滑入袖中。 夏若卿感受到手腕中温热黏腻的液体,手掌一抖,眼圈即刻红了,两滴眼泪挂在眼睫上花了视线,夏若卿却无暇伸手擦拭。 贺兰馥深喘几口气,这才再度说出来话。她痛得无力,话语声音也是低如蚊呐。夏若卿见她嘴唇翕动,忙附耳去听,不想话落耳中,听到的却是四个字:卿卿,莫哭。 夏若卿闻言,心口更是一酸,眼泪再抑不住,如珍珠般滴滴垂落。 “莫哭了……你从前……从来不哭的……”贺兰馥勉力抬手,似想替夏若卿拭去眼角泪滴,只是哪里举得起来。 “阿馥,阿馥别怕,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夏若卿抽噎着握紧贺兰馥抬起的手掌,樱唇紧咬,眉心一颦,拼命想着能解除贺兰馥痛楚的办法。 “卿卿……我……好痛……,你救……救我……”贺兰馥痛得口齿不清,五指忍不住深深掐入夏若卿腕上,满床滚动不休。 夏若卿手腕也被掐得剧痛,却不敢挣,听到室内越发惊慌的呼声,一个念头顿时转上心头。 现在看来,君漪凰与阿馥承受的痛苦似是一模一样。血蛊为子母蛊,相互影响相互带动,而子蛊宿主若死,子蛊便会停止动作,待宿主身体冷后便会自行爬出。如今既她没办法制住贺兰馥体内母蛊,不如就让子蛊宿主先死,届时说不定子蛊一静,母蛊就能跟着静下。只要能暂时让子母血蛊不再发作,她立即安排人联络贺兰斐留在宫中的内应,将贺兰馥送回北燕。 昨日听闻北燕大乱,想是贺兰父子潜回北燕都城克列后已然成事,届时他们在克列寻到一位北燕术师为贺兰馥解蛊,应不是难事。 只要……杀了君漪凰!这是此时唯一可试的办法! 杀心一动,煞意即起。夏若卿思忖着要用什么法子先将君漪凰身周的宫人遣出去,再如何下手好让君漪凰死得无痕无迹。至少一时三刻不能查到她的头上,她才有时间将贺兰馥送出宫去。 视线落在腕上,夏若卿微叹口气。无论要怎样,至少得先把手腕松脱出来。夏若卿俯低身子,想掰开贺兰馥手指,不想贺兰馥这一被惊动,反将夏若卿抓得更紧,望着她颤声道:“卿……卿……,你想到……法子了么……别……别离开我,我好痛……” 夏若卿凝目望着贺兰馥痛得散乱茫然的目光,艳丽妖娆的面容上流露出平素少有的脆弱和惧怕,心中不忍,拍抚着她低声道:“阿馥不怕,让我离开一会好不好?你一会就不会痛了。” “卿卿……你要去……哪……儿……”贺兰馥依旧拽着夏若卿的手腕,手中力道出奇的大,凄然道:“你……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对不对……卿卿……我受不……了了……你若不救我……杀了我……可好……求你!” 夏若卿一凛,生怕贺兰馥再胡思乱想,忙将人抱住,稍一犹豫,随即咬牙在她耳边道:“阿馥,再相信我一次好吗?你放开我,只要我去杀了君漪凰,你就不会痛了!” 190、第 190 章 感到抓在腕上力道微松, 夏若卿听得耳边轻轻响起一句疑问:“卿……卿……真的吗?” “真的。阿馥, 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夏若卿趁着贺兰馥力道松脱,抽回手腕。既选在这时候动手,就得赶在御医到来之前。 在方才短短时间内, 夏若卿已经将后事重新推演一番。她顺着贺兰馥腰间一摸索,摸到一个香囊, 便用力扯了下来。现下入了春,蚊虫渐多, 她虽不喜此物, 宫中其余女子却多有佩戴香囊避虫的习惯。香囊中有一味药材名唤付罗子,米粒大小,无味无嗅, 却能驱虫避蚁。只是这东西却是不能入口的, 若是不慎吞入口中,能快速麻痹人的口舌咽喉, 百试百灵。 夏若卿也是见贺兰馥呛血不止, 才想起使用此物。以她的身份要接近君漪凰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在众人前杀了君漪凰而不惹怀疑。付罗子十分细小,要放入君漪凰口中不难,只需付罗子入口,再将苏灵雨此刻状况告知君漪凰。依照她们二人情谊, 君漪凰必定会不顾劝阻前去另一间侧殿探望苏灵雨。两侧殿间相距不远,君漪凰至时付罗子已然生效,届时再见苏灵雨, 君漪凰心绪涌动会催动子蛊愈发活跃。血液呛入喉鼻,却无力吞吐窒息而亡,众目睽睽之下,自一时怀疑不到夏若卿这里来。 这方法并不万全,疏漏变数甚多,也易被查御医检验出。只是夏若卿纵然机变无双,但此刻心神不宁,仓促间也唯有见机行事,行一步算一步了。 夏若卿心绪烦乱,握紧手中那几粒付罗子,匆匆转身就欲进到内室。刚走到了数步,夏若卿耳中忽听得背后一声轻唤:“卿卿。” 夏若卿以为是贺兰馥犹自不安,脸上挤出一抹笑,回过头去,却见到此生此世永难忘怀的一幕。 贺兰馥不知何时坐起斜倚在床头,神色痛苦依旧,唇角却带起微微笑意,手执一支双生牡丹钗,钗尖划破虚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自己脖颈之中。 眼前一切似乎都变得遥不可及,夏若卿眼睁睁看着钗尖破肉而入,那道皮肉破裂血液飚出的微弱声音压过外界一切喧闹,钻入耳中。 “阿……馥?!” 贺兰馥笑意更甚,便如烟花,刹那间绽出余生的风华,艳极凄极。手中用劲,贺兰馥能感受到那根冰冷的金钗在皮肉中移动摩擦的痕迹,用劲拔出,手腕扬高,二度没入颈中。 夏若卿呆愣当地,望着贺兰馥毫不犹豫的自残,但觉肝胆俱裂。直至贺兰馥支撑不住松开手中金钗,她才醒过神来,想直扑上去,却觉脚步虚软,走了两步便跪倒在地,连滚带爬爬到床边。 贺兰馥刺的俱是要害,眨眼血已经淌了满榻。夏若卿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抖着手去捂贺兰馥的伤处,但血如泉涌,她的一双手哪里捂得住?血从指缝溢出,四处飞溅,甚至沾染了犹插在脖上的金钗芙蓉花,将那两块镶在花心的白玉的染成通透艳红。 “莫哭……我认识的夏若卿……是不会哭的……”贺兰馥竟还能说出话来,甚至抬起手来,摩挲夏若卿脸颊,“这样……果决聪慧的你……才是我……认识的夏若卿。是……我……看走了……眼,你……从来都不曾……变过。是……我……看走了……眼……” “阿……馥……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贺兰馥失血过多,夏若卿的那张温婉娇柔的面容近在眼前,她却已经开始看不清了。好冷,好痛,耳边有人怒吼责骂,是谁? 对了,是父亲。当她执意进宫时,历来儒雅平和的父亲指着她怒骂道:贺兰馥,只要你踏入南塘后宫半步去伺候南诏帝,这辈子就再也不要叫我父亲!我没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女儿! 兄长呢?脾性深沉冷漠的兄长没有骂她,只是望着她,有着怜悯,有着不赞同:小妹,你可知宫门似海,一进去就再无退路?我贺兰氏乃是北燕皇族,他朝重回北燕,你待何如?你又何苦? 兄长是隐约知晓她对夏若卿的感情的,兄长问她:你又何苦? 何苦? 只源于遇见了她,相思入骨,心有牵挂,今生今世就再也放不下,舍不去,抛不得。 一生的情,到此终有了结果。 “卿卿。”寒意忽退,视线突清,贺兰馥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晰。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卿卿。”直至夏若卿泪眼朦胧的眼转向她,贺兰馥忽地迎面而上,吻在那张柔软秀美的唇上,辗转吮吸。 “此命既尽,但望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与君不复相见。”前额相抵,一字一顿,贺兰馥说至最后一字,望见夏若卿眼中的不可思议与惊惧,终觉一身轻。 了了,这一生压在心头的这段情,终于了了。 夏若卿木然跪在床前,感受抚在脸上的素手从脸颊上沉沉落下,垂在床沿。 那张方才说出决绝话语的唇,犹自微微张开,似还散出方才吮吻时的芬芳,脸上笑容依旧,似是解脱,又似嘲讽。只有那双眼,那双永远在身后望着她,永远带着浓浓情意无尽关怀的眼,终于闭上了,与那句话一起,带走了她一生至深的情,再也不会睁开。 “阿……馥……” 夏若卿的声音沙哑,似已不是自己所言。睫前的泪珠落不下去,悬在半空,让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阿馥,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阿馥,你怎么能舍下我自己离开……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阿馥,我答应你,我跟你走,好不好?我跟你走,我什么都不要了,你睁开眼,我立刻随你走,好不好……” “阿馥,你说过你来生也要与我一起的。你答应过的,为什么反悔了……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与君不复相见——哈哈,哪有这么容易,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贺兰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哪有这么轻易!我要你活着,你答应我的还没做到,我怎么能让你死!” 夏若卿眼神从呆愣到茫然,从茫然到凄楚,从凄楚至癫狂。到了最后,夏若卿已紧紧捏住贺兰馥双肩,从牙缝中挤出字句。 “阿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夏若卿抖着唇,视线从了无声息的贺兰馥脸上倏然一转,似能穿墙透壁,看向内室之中。 “阿馥,我……不会……让你死的!”夏若卿癫狂忽敛,眼神再变,尽是阴郁凌厉。 视线胶着,两人恍惚间,似又都回到最后那一刻。 “阿……” 蒙筝馥字还来不及出口,白素荷倏然转头,撤开自己视线。 蒙筝咬着唇,把馥字吞回口中。魅还在胸前作怪,她强自挣了挣,离开白素荷膝盖,自己垂头靠墙坐好,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已是气喘吁吁。 闷热的屋内落针可闻,只有蒙筝强自压抑的喘息。白素荷视线落在马路上,似是怕漏过容十三的踪迹。屋内气氛实在沉闷,过了片刻,白素荷终还是忍不住打破沉寂,冷然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那天白素荷离开客厅后,本已走了一段。她来回奔波一夜,早上又被气得狠了,才半点胃口都没。等出了门吹了两阵风,情绪消散些了,才觉得肚中空空咕噜作响。白素荷一想并没走出多远,再者一开会争论还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看时间还来得及,干脆调转方向重新回去,准备拿点早餐垫肚子。 重新进门后白素荷不见蓝醉身影,虽有个餐盘在茶几上搁着,厨房门却是罕见紧闭着,又听到里面悉悉索索似乎有人低语,再结合早上听到的诡异动静,不由得犯了疑,走近厨房想看个究竟。 不想刚到厨房门边,木门就被拉开。白素荷家里都是实木门,隔音效果良好,是以先前里面的声音并没有听清,只有在木门拉开缝隙后,才听到最后那句“如果没有,我会用自己的命,为她续命。” 这句话没头没尾,白素荷还没想明白,眼神就与拉开门站在门后的蒙筝对上。 白素荷目光迅速从蒙筝目瞪口呆的脸转到她异常凌乱的衣服上,再看站在蒙筝背后满脸尴尬的蓝醉,白素荷忽然就涌起一阵没来由的火气。 直到楼梯上传来容十三的语声,白素荷才陡然惊醒。 她气什么?她有什么好气的? 收回视线,白素荷重新走向自己回来的目标——那个餐盘,随手拿了几个冷包子塞进嘴里后,扬长而去。 对于蒙筝显而易见的期待,白素荷不是没看到。对于蒙筝那句话,白素荷转念也就想明白了,毕竟自己的境况自己是最清楚的。 但是白素荷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过。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与君不复相见——既然老天不愿意答应贺兰馥遗愿,让两人终还是见了面,那她至少还能选择是否要继续前缘吧? 所以她做出了选择,上一世的贺兰馥已伤够了,这一世的白素荷不想再重蹈覆辙。 191、第 191 章 “没怎么。”白素荷话中的冷意让蒙筝忍不住瑟缩了下, 抱紧自己, 掩去眼中苦涩。 都是她自找的……都是她活该! “你说的如果没有,是没有什么?” 白素荷不笨,从蒙筝的话中自可以推断出前半段有某种前提, 而且蒙筝现在的异状多半和这个前提有关。说不得白英琰的事并不是蓝醉偶然发现,多半还跟蒙筝有关。 白素荷套过蓝醉的话, 但是蓝醉是什么人?年龄虽不大却是个在倒斗界混得风生水起的小油条,听一字知全意, 白素荷怎么套得出她的话来? “什么都没有, 白姐姐,我就是被吓到,一会就好了。”蒙筝不愿让白素荷知道自己通晓魇术, 口风之紧比蓝醉犹有过之。 “被吓到?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是什么都不会怕的。”白素荷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在蒙筝伤口上撒盐, 但刚才那一瞬的回忆却让她没来由的怨愤,只想找个渠道发泄。 蒙筝并没搭话, 浑身一颤, 下唇咬得更紧,眸中涩意更重。 “你既然不愿意告诉蓝醉,告诉我总行了吧。你后来又做了些什么?你跟君漪凰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非要她魂魄分离无法投胎?” “我……我没有!” “没有吗?你说你要助蓝醉找到君漪凰残余的魂魄,后来就一直在查夏若卿尸体的线索, 如果你什么都没想起来,怎么能这么笃定君漪凰的魂魄就跟夏若卿的下落有关?蓝醉不傻,君漪凰也不傻, 只是没人戳穿你罢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说出来?还是你做的事让你无法说出口?” “我不知道!”白素荷的每一句话都如针扎在心上,蒙筝再也忍不住开口喝止,本来胸前的魅渐渐安定,这会被蒙筝情绪一激,竟又蠢动起来。 蒙筝捂着胸前,泪珠渗出眼睫,低声道:“我是蒙筝……我是蒙筝,白姐,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不要再问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白素荷本也是一瞬兴起的那股怨气导致口不择言,此刻见到蒙筝的样子,心肠微软,再不多言。两人相对而坐,目光却无交集,一人紧盯地上,一人望向窗外。 好在没过多久,白素荷就看到一辆牧羊人从马路上破尘而来,白素荷赶紧出门拦车。 容十三在车上看到路边的马匹和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猜到这就是蒙筝出事的路段。下得车来,容十三跟着白素荷进门一看蒙筝被撕得只能勉强遮体的衣服,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先回去再说。”白素荷扶起蒙筝,把容十三的防沙斗篷披在她身上,将人送入车中才又返转到躺在地上的阿布都身边。 容十三同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望着阿布都。阿布都已经醒了,因为腿被马踩断没法逃跑,这时只能惊恐的看着容十三和白素荷,嘴里又是汉话又是本地语夹杂,说着两人谁都不懂的话。 “准备怎么办?”容十三脚尖踢了踢阿布都,问向白素荷。 白素荷看着这形容猥琐的男人,盘桓胸间的那股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长腿一扬踩在阿布都的断腿上,听到脚下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白素荷满意了点,对容十三道:“把他丢到马背上,我还得把马牵回去还给人家。” 容十三点头,冲着阿布都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一手抱腰一手扯腿,呼一下就把人甩倒马背上。 阿布都被甩得头晕目眩,等视线终于聚拢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离地好大一截距离,马背上又没马鞍滑溜溜的随时可能摔下去,吓得他立即抓住马鬃死拉着不放,连断腿痛处一时都被抛到脑后。 白素荷在前面引着马儿走,容十三在后面开车慢悠悠跟着。蒙筝蜷在后车座上,紧捂着胸前。自从刚才魅再度蠢动,不知道为什么就再也无法安定。不但无法安定,似乎还在影响着她的心绪。蒙筝此刻心中天人交战,一方想劝解自己,另一方却不断想象出种种残酷法子,想一一施展在马上那人身上。 “小蒙筝,放心好了,回去我会好好收拾他的。”容十三看着倒车镜,以为蒙筝还在害怕。他虽然通过蓝醉知道了夏若卿的种种过往,但他毕竟不是局中人,对蒙筝的认识依旧停留在蒙家村的那个单纯可爱小姑娘身上,所以更加愤怒。 本来想着是来莫克看石碑捡舌漏找线索的,不想多生事端,没想到人不找事事来招人,刚到莫克就碰到这种破事。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们要在这里大闹一番了! “唔。”蒙筝很是模糊的应了一声,双目紧闭。 这刻蒙筝脑子中不断泛起那个人被抽筋剥皮血肉模糊的样子,心中快意难抑,只有良知还在拼命拦阻,想抑制这种念头。她觉得她的身体里本已融合的两个人又重新分开,而且蒙筝正逐渐被夏若卿压制,嗜血偏激的愿望越来越重。 她要报复! 她要白素荷! 她想要的,就得得到! 蒙筝张嘴隔着衣服咬住膝盖,也不管衣服上的脏污。她现在只能依靠疼痛保持清醒和理智,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不对劲,这种怨气从胸前源源不断发散涌入,多半跟魅有关。 这块魅——怕是不能再养了!再养下去,只怕怨气没被洗尽,自己反而会被魅控制,成为一个疯子,一个比夏若卿更可怕的人! 好在魅中怨气被这次变故刺激,刚刚复苏。这段日子心头血洗的效果还存留大半,必须在魅全部被怨气反噬之前,将魅中的寿数转到白素荷的命格里。 她再也不要成为夏若卿了,再也不想看见白素荷眼中的绝望与怨恨,她这辈子只想默默守着她,弥补上一世的过错。 即便这时候转寿要搭上自己的一半命格,也在所不惜。 车行到半路,又遇到急忙赶来的蓝醉和达吾提。达吾提一看马上的男人脸色就变了,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等到了地儿,白素荷把马匹还给主人,又给了钱再三谢过,一行人随即回到达吾提家中。刚进家门,一路沉默的达吾提就期期艾艾开口了,结巴道:“那……那个……几位……” 蓝醉疑惑看着达吾提,相处半天后她对这个勤快实在的男人印象不错,就不知道白天达吾提明明言辞利索伶俐,这会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个结巴。 “实……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接到消息,我老婆的二伯一家子要从达坝过来。你们看,他们一过来,睡得地方就不够了,你们现在也有车了,能不能……你们放心,我收的钱一定会退给你们的!今天中午那顿就算我招待你们的,行不行?” 达吾提不擅说谎,而且今天下午他和蓝醉一直在一起,蓝醉可没见他接过什么电话,这借口说的实在蹩脚。蓝醉和容十三对视一眼,示意白素荷先把蒙筝带上楼去,这才眉梢一扬,对达吾提笑道:“达吾提,你是不是认识这个男人?” “不……不是……没这回事!”达吾提慌忙摇头,可惜他的表情彻底出卖了他。 “你们一伙的?”蓝醉笑意不减,慢悠悠走上前去。她个头比达吾提矮,这会儿气势却是十足,达吾提被逼得连连后退,直撞到柜子边角才停下。 “不……不是,真的没有……”达吾提看着近在眼前的蓝醉,被逼无奈将求救讯息反馈至场外,奈何场外观众个个冷眼旁观,老婆被君漪凰拉住,容十三神色不善,看样子他如果不说实话,下场怕是堪忧。 判断完形势,达吾提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颓然点头:“我认识他。” “你们真是一伙的?”蓝醉眼睛都眯了起来。要是从头开始这都是一场算计,她不把这些人卸了就把蓝字倒过来写! “不是不是,真不是!”达吾提拨浪鼓似的直摇头,“其实莫克不少人都认识他们,阿布都他们……我们是惹不起的!你们行行好,另外找家大店住好不好?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们住在我家,我……我和我老婆在莫克就待不下去了!” “哦。”蓝醉算是有点明了了,搞半天地上躺着这个混的是黑的。 “你先说清楚他们是谁,我们再考虑要不要搬。”蓝醉拍拍手掌,总算放过达吾提,走到沙发上,一拍沙发道,“过来坐着慢慢说。” 达吾提战战兢兢走过去,跟着坐在沙发上,蓝醉他们这才知道,从他们到莫克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 莫克这地方荒凉偏僻,又没什么名胜古迹,生存环境还十分恶劣,人上进点的或有点本事的几乎都拖家带口出去另谋生路了,当地留下的青壮年数量急剧减少。 留下来的多是些好逸恶劳或是脑袋瓜子不够灵活,在外面混不下去的汉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就混作一堆,形成了一股势力,纵横莫克,让当地人都退避三舍,不敢招惹。 192、第 192 章 这些人平日要真说为十恶不赦倒也没有, 半数还是做着平常生计, 只是不能招惹,招惹到其中一个其余的就会倾巢而出,是以在各个行当中都占了龙头位置, 油水最丰厚的市中心地带自然成为他们的直辖范围之一。 市中心的油水并不是指生意,而是那儿是外来游人主要前往的地带。这群人捞钱的对象正是这些外来游人, 所以容十三他们在开车进到莫克市中心的时候就被这伙人看中了。 驾着四轮马车送他们到石碑屋的人就是他们一员,至于后来那个守在石碑房子前小男孩当然也是他们安排好的, 一方面为了探看他们的虚实, 一方面也是试探他们的容忍度。 这是这群人最常用的招数,毕竟外面来的人脾性来历各有不同,遇到脾气强不好招惹的或者油水少的, 他们就收手。但如果经过试探遇到脾气和善好说话或者有钱的, 他们就会步步紧逼,在触及对方底线之前尽量多榨些钱出来。 偏偏最开始容十三蓝醉他们不想惹事, 对坎吉的索财行为不但没有斥责, 反而掏出加倍的钱,甚至君漪凰最后为了息事宁人把那些钱全都给了坎吉。坎吉的汉语不好,不怎么听得懂蓝醉她们的话,但‘这是一群性格软弱肥得流油的羊’的结论是显而易见的,是以当坎吉拿着两百块钱回去汇报以后, 这群人当然不会再放过她们。 他们事情做得多了,就有了套路经验。人多的时候不动手,等散开再各个击破。年轻力壮的男人最好不动, 怕遇到扎手的拼命,出了事情不划算。所以容十三虽独自一人回市中心取车,他们仍旧忍着。蓝醉全程和达吾提在一起,又都在热闹地方转悠,不合适。最后当蒙筝独自一人走上前往市区的那条荒凉道路时,他们当即决定了下手的目标。 根据达吾提的讲述,这些人以前挺懂分寸,一般就是碰瓷敲诈,拿到钱就了事,从不伤人。毕竟很多人出门都抱着舍财免灾的念头,只要人没出事在外地都是息事宁人算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他们居然会对蒙筝下手,差点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几位,几位,就当我求你们了。我是真的惹不起他们,现在我说完了,你们……你们换个地方住行不行?”达吾提哭丧个脸,他也是听到容十三他们要在这里住几天,就想贪赚点住宿费,没料到居然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 别的不说,光看阿布都断了条腿躺在地上连哼都不敢哼出声,以及容十三和蓝醉的举止动作,达吾提就知道这行人恐怕不是普通来莫克的驴友,这事怕是善了不了了。 “既然你对他们这么熟,那你也知道他们老窝在哪吧?”蓝醉依旧在笑,绝口不提刚才自己的允诺。她本来还打算修理地上这个男人一顿再问地点,现在看来似乎不用这么麻烦了。 “这……这个……那个……”达吾提一个头两个大,蓝醉这分明是说话不算话,不但不想走,还想把他一起套上船了。 “蓝醉,别为难他们两了。”达吾提还在想要怎么回答,君漪凰终于开了口,劝道,“他们好心让你住进来,何必再给他们惹麻烦。” 达吾提闻言松了口气,立即对这个一直很少开口甚至在室内都蒙着头巾的女人感激涕零,大有将她视为真神化身跪地膜拜的冲动。 “……”与达吾提不同,蓝醉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翻翻白眼,有近路不走干嘛非绕远路啊。 “那个的嘴巴还好撬开些。”君漪凰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阿布都,淡淡道,“只要你阉了他,让他知道你真的会动手,不用第二刀他肯定带你去。” 容十三喝在嘴里的一口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达吾提刚刚想膜拜的念头曳然而止,视线转到自家老婆被君漪凰拉住的手臂上,担忧的想要怎么办才能赶紧把老婆救回来。达吾提的老婆汉语不好,没听懂君漪凰刚才的话,还在奇怪怎么气氛一下就变了,只有蓝醉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果然是当年曾经掌管六宫的淑妃,要下手时够黑! 阿布都缩在角落里本来一声都不敢吭,生怕惹起注意。没想到战火没有丝毫预警的就烧到他身上。他别的听个半懂,‘阉了他’这三个字却是从外地频道的古装电视剧里经常听到的,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翻身就往外爬。 阿布都断了条腿,爬自是爬不快的。蓝醉一看这男人就是个彻底的怂货,果然是个好撬开嘴的,也不着急了,和容十三站着还想再玩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悠然等阿布都打开门爬出去后,才晃荡着跟了出去。 刚出门口,蓝醉就警觉到不对劲。莫克这里电力颇为珍贵,达吾提家又不在市区,入夜后门口是没有路灯的。但是此刻透过达吾提家院子的木门下缝隙,蓝醉却看到了几道橙色的光和映在光中的暗影。 暗影晃动,但并没离开门下缝隙,显然不是路过的人。蓝醉很快反应过来,跟容十三对视一眼,两人顿时冷笑起来。 他们还没找过去呢,没想到那群人胆子倒肥,居然主动找过来了! 阿布都也看到了门缝下的光影,他的反应比蓝醉他们慢了一拍,但也够快的了,马上醒悟到有人来了,连痛都顾不上,立刻拖着断腿跳着扑向铁门,想帮来人开门。 蓝醉和容十三冷着脸,依旧没有拦阻阿布都,随着咔嚓一声响,那道镶在土墙里的高大铁门迅速打开了大半扇,露出站在门外的两个人。 那两人背着光,蓝醉和容十三站得远看不清他们的脸。但阿布都显然是认识他们的,嘴里立刻崩出一连串话,就往那两人身后继续躲。 这时候达吾提也跟了出来,一看门外闪烁交错的十数道手电筒光,眼前一黑,暗道一声完了。 “你跟你老婆进家去,我保证他们以后不敢再进你家一步。”容十三边往外走边向达吾提打了个手势。事到如今达吾提也没其他办法了,只能拉着同样一脸惊惧的自家女人缩进家去向真神祈祷,把蓝醉、容十三和君漪凰三个留在院子里。 “漪凰,你也进去。”蓝醉掰了掰手指,头也不回对君漪凰道。 这段日子过得太安宁,安宁得蓝醉骨头都快生锈了。这下可好,居然有不怕死的字撞上门来,那她就教教这些人,‘死’字应该怎么写! 君漪凰并没依言动作,她刚才听了达吾提的话,又看门外那两人背后隐隐绰绰,能感受到许多生人气息,知道来人肯定不少。她虽然对蓝醉和容十三的身手有信心,但双拳难敌四手,她还是怕会出意外。 正忧心时,君漪凰听到背后门板一响,回头看去,正看到白素荷推开门站在门口,面貌背着客厅灯光看不表情,那双眼睛却像夜星,散发出冷冽光芒。 站在铁门后的两个也是一脸懵逼,怎么都想不到门会突然自己打开,要救的阿布都就在门后。他们本来还在小声商量要怎么不惊动屋子里面的人,来个突然袭击,有几个正到处找绳子准备翻墙,没想到根本不用翻,人自个儿就出来了。 其中一个男人定了定神,把缩在背后的阿布都塞远点,打量了一下达吾提家的大庭院和停在院子里的那辆牧羊人,目光闪了闪透出一丝贪婪,也不理蓝醉和容十三,向后面那人用当地语问道:“就是他们?” 另外一个人男人动作有点瑟缩的跟着走进来,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台阶上大门前的白素荷,当即半是畏惧半是激动的用当地语回道:“是她,就是她!她会让纸在天上飞,还能让纸烧起来点燃我的头发!她肯定是伊卜利斯在地面上的化身,是恶魔!我们必须行使真神交予我们的使命,保持莫克的纯净,消灭她!” 第二个男人的这番话似乎对背后其他人很有鼓动性,蓝醉听到墙外‘哗’一声,各种杂音顿时多了起来,更多的电筒光亮了起来,摇晃着通过门照进院子里,也照亮了那两个已经进到院子里的人面貌。 第一个进来的男人长相普通,五官虽然有着当地人种的立体感,但因为脸颊太瘦眼窝太深,显得整个人气质颇为阴沉。从外貌看来这人年纪约在四十上下,只是他后背微微佝偻,身高矮了一截,光从后背看倒像个五六十的老者一般。 至于第二个,白素荷倒是认识的。只是这人此刻满头的小辫子都没了,只余下绕了半个脑袋的白纱布,把他本就瘦得离谱的脸包得只露出巴掌大小,更显得贼眉鼠眼令人讨厌。 这个满头白纱布的,自然就是被白素荷点了天灯侥幸逃脱的艾买提。 蓝醉跟容十三并立在院子里,听对面人声鼎沸,倒像是他们亏欠了对方,对方来说理一样。蓝醉不耐烦了,挖了挖耳朵对明显是带头人的佝偻男人道:“既然是来找我们的,就他妈的赶紧说人话!你想怎么样,划下道儿来吧。” 193、第 193 章 容十三对于蓝醉的粗鲁很是侧目, 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丫头能斯文点不?你媳妇在背后没进门呢。” “老婆都骗到手了, 还要斯文干嘛?一人一半?”蓝醉手指一划,就她和容十三说话的这当口,对面又陆续进来了七八个人。 打头的阴沉男人看样子是听懂了蓝醉的话的, 但并没搭话,而是转向躲在最后面的阿布都, 用本地话问道:“阿布都,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刚才阴沉男人看到阿布都在前, 蓝醉和容十三在后, 又是阿布都自己打开门出来,自然得先问个清楚。 阿布都犹豫了下,说是自己逃出来的好像不对, 但一路上明明是自己出来的, 不说自己逃又该怎么形容? 犹豫三秒钟后,阿布都还是点了点头。 阴沉男人一见阿布都点头, 表情马上就轻松了。刚才他看这几个人的架势和语气, 还有点吃不准该怎么办。不过阿布都一个人都能从里面跑出来,想来这些人也就是装腔作势做做样子,没什么棘手的。 预判好立场,阴沉男人这才转向蓝醉和容十三,绷着脸道:“是你们打了我们坎吉, 烧了艾买提的头发,现在还打伤了阿布都?” 阴沉男人说的坎吉现在也混在进来的人群里,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看蓝醉。阴沉男人每说一句话, 他就死命跟着点头。 蓝醉一看到这小猴子一样的男娃就来气,他们什么时候打过这小孩了?不过这局势蓝醉也懒得辩解,哼道:“是啊,打了又怎么样?” “这话可是你说的!你知不知道头发是真神赐予我们的宝贵礼物!艾买提头皮都全烧伤了,还有坎吉和阿布都的事,加起来你看怎么办吧?” 蓝醉和容十三还以为她应了话后下一刻这些人就会扑上来报仇,没想到领头这男人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蓝醉一愣,琢磨了下,怎么觉得这话的画风不对劲儿啊? 阴沉男人看对面的不答话,还以为对方真如自己揣测的是软脚虾,底气就更足了,大声道:“真神在上,你们今天要不把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赔给我们,真神和我们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到‘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蓝醉和容十三的表情不约而同抽了下。蓝醉斜着眼珠子抛了个疑问眼神给容十三,意思是问“他们是猴子派来的逗比吗?” 容十三无奈的回了个耸肩,小声道:“智障吧?” “哎,我听不下去了,一人一半吧,打晕了耳根清净。”蓝醉一开头的火气和斗志到这已经被浇熄了大半。再看跟在阴沉男人背后的那几个人的行走动作,蓝醉就知道都是没练过的普通人。而且西疆人因为气候炎热的关系体型大多偏瘦,这会他们又没穿斗篷,衣袖下的手臂看着跟竹竿似的怕是一掰就断。蓝醉一看这身板儿就觉得没劲了,她和容十三一起上,恐怕连五分钟不到就能摆平。 容十三也快笑场了,回道:“随你。” 两人正打算挽袖子动手呢,就看对面那七八个人哗啦散开,露出铁门位置。蓝醉有点好奇,停了一下,就看那门外还闪着灯光的区域突然被一块阴影堵得严严实实,借着目力蓝醉定睛一望,原来是个人想挤进门,只是他体型实在太过庞大,达吾提家开的这个能容纳两人同时进出的铁门边门居然把他给卡住了。 蓝醉就听那个人被卡在门上牢匚氐暮吆摺l疟荒侨思返弥ㄑ铰蚁臁t鹤永锏娜擞辛礁隹床还チ耍焓窒氚锩Π讶死矗碧磐庖灿腥诉戳ㄍ劾菜盗司涫裁矗ㄔ诿爬锏哪侨送缕崭梗蠛鹨簧沼诖涌ㄗ诺拿爬锍辶顺隼础 这人一挤进院子,蓝醉和容十三终于看清楚了他的全貌。这个人堪称是个巨人,个头至少二米出头,肥头圆肚,身宽足抵两个半人,即便隔着衣服也能看到胸前的赘肉垂到肚子上,两条腿不像人腿,更像是两条象腿,每走一步地皮就震一震的感觉。 拉着巨人的两人猝不及防,被撞得均是一个不稳,后退坐墩坐到地上。巨人一看就嘿嘿笑出声,弯腰想把两人拉起来。只是他肚皮又大又圆弯不下去,那两个人又瘦小,竟然像被提鸡仔似的提到半空中。 巨人背后又有人说了一句话,巨人这才把手里两人轻轻放到地上,肉多得把眉眼鼻子挤作一堆的脸上笑容更欢畅了。 巨人后面又有个个头比常人更加矮小,形如孩童的男人走进来,这人除了个头矮小以外,形态外貌倒比巨人正常些,蓄着一脸络腮胡子,走到巨人身边就静静站着,没再说话。 领头的阴沉男人一见这两个人,自信心简直爆棚,看着蓝醉她们简直想在看几沓移动的人民币,得意笑道:“我也不要多,刚刚算了下账,一口价十五万。这会银行也关门了,我们明早上陪你们取钱。拿到钱我们的事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十五万就能一笔勾销?”容十三装出害怕的样子,问道。 男人一看有戏,果然对面是几只大大的肥羊,忙道:“没错,莫克谁不知道我热依木说话算话!只要你们把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赔给我们,真神在上,我保证这事就算了,我们都是好朋友!而且你们来莫克玩,不管是看人看风景我们都可以带路,莫克到处都是我们兄弟,就没我们不熟的。当然导游费到时候我们另外算,我们带着你们,保证你们去哪里都很安全!” 容十三戳了戳蓝醉,道:“感情他还搞起推销来了?口才还不错,你要不要考虑带回去看铺子啊?” “拉倒吧!”蓝醉横了容十三一眼,数了个数:“三。” “二、一。”容十三很无所谓的快速把数报完,果不其然蓝醉连容十三的‘一’都没等,整个人后腿发力、助跑,直奔那个巨人胖子而去。 “我去你偷跑!”容十三也不是老实人,早在开口的时候就摆出和蓝醉相似的姿势。 两道人影几如两道流星,在昏暗的院子里划破黑暗,同时飞身踹向那个巨人。 热依木看两人低声说话,还以为他们在商量钱款的事。他现在早笃定能拿下对面这些外地人,对他们的反应就不怎么上心,却没想到这看起来斯文俊秀的一男一女,居然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动上了手。 蓝醉和容十三在离巨人一步之遥的时候,脚尖一垫,旋身另一条腿就分别踢向巨人的胸口和小腹。随着鞋底印到衣服上,发出‘噗’一声响。只是这巨人身上肥肉重重,蓝醉和容十三只觉得像踢到水球一样施不上劲,反而脚跟陷入肉里影响了后续动作的连贯性,只得使劲一拔一踹,借着劲道落回地上。 那个巨人瞠着小眼挨了这两脚,但他体重实在够重,居然只后退了半步就稳住。蓝醉和容十三的这两脚并没对他造成多大伤害,却显是激怒了他,但听得巨人一声高吼,往前一步就冲到蓝醉和容十三面前,伸手想把两人抓起来。 蓝醉她们刚才是见识了这个巨人的力气的,被抓住肯定也得跟那两人一样被提到半空,只能一左一右分别闪躲。巨人人胖动作迟缓,看到面前的两个人居然分开跑,楞了一愣,这才转向蓝醉方向,伸出蒲扇样的大手往蓝醉头顶拍下去。 达吾提家的院子虽然宽敞,但本来就堆着杂物,今天停了一辆牧羊人,此刻靠门的半个院子里还站着许多外来者,留给蓝醉的空位委实不多。 蓝醉听到头顶风声响起,眼角余光直觉瞥去,却没想到刚好跑到一个横着的木楼梯前,被梯子头绊了下。这一踉跄不过半秒不到的事,但巨人身高太过步伐巨大,已足够让他追上。 容十三和站在楼梯上房门前的君漪凰、白素荷都是一惊,要按巨人这一掌下去的力道,如果拍实在了蓝醉的脑袋怕到要直接陷进腔子里去。热依木那边眼看着要出人命,也是一片喧哗,原本站在巨人身边的那个侏儒络腮胡大喊了一句,但巨人块头大惯性大,想停也刹不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蓝醉眼看来不及躲,干脆随着歪倒的方向直接仰身下腰。巨人弯不下腰,手掌拍到胯部就再也无法下压,蓝醉一记铁板腰,直接就着下腰的姿势再将上身振起,两只手臂柔弱无骨般缠绕上巨人的粗手,凭着一拉之力一纵一越,两足连踩,一路蹬着巨人的腿和肚子,竟然将巨人当作小山一般,转眼就攀到巨人头顶,蹲踩在巨人肩头,伸臂揽住巨人又短又粗的脖颈。 与此同时容十三也从背后赶到,巨人迟钝,躬身不及直起。容十三正好从后一脚踢在巨人屁股上。巨人重心立即偏倒,朝前栽去。蓝醉这时候用手一拧巨人脖子,巨人痛得嘶吼一声,两只肥手想去拉开揽在脖子上的蓝醉手臂,顾不上撑地,整个人随即重重扑摔在地,震起一股黄色烟尘。 194、第 194 章 蓝醉攀在巨人身上, 如叶随枝动, 片刻不离其身。她眼见巨人方才狠下辣手,心中自是恼怒。巨人脖颈短粗不便使力,她当即乘势追击转而用手去锁巨人脊椎, 不想这人体肥肉多,手指下陷处全是肥胖腻滑的肥肉, 根本摸不着脊椎所在,想再反手去拿捏其他要害, 却已失了先机。 巨人被这一摔磕在地上, 摔得鼻血长流,但他皮粗肉厚,对于这点痛感毫不在意。这人也没蠢笨到极点, 感到蓝醉仍踩在他背上, 他就着趴在地的姿势翻了个滚。这下蓝醉被逼得不得不离开他,后跃一步, 跳回到空地上。 巨人躺在地上, 扭了两扭,这才从地上坐起来,一手擦着鼻血,一边对蓝醉怒目而视,嘴里哇啦哇啦嚷着什么, 声音含混,蓝醉她们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交手这一回合,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两分钟的事。热依木看到自己这边最大的倚仗居然在短短时间内就被对方绊摔在地, 根本不是他想象的‘软脚虾’,一下惊得脸都青了。蓝醉和容十三也是收起先前的玩笑表情,凝下脸来。他们两人突然动手占尽先机,却没占到半点便宜,蓝醉还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虽说有蓝醉大意的成分在,但这巨人的战斗力实是不可小觑。 热依木这时候已经生了退意,只是背后还有许多兄弟看着,他如果就这么走了,实在没办法交代。他张着嘴,脑中急速转着念头,正想要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坐在地上的巨人却抢先虎吼一句压住他的声音,向前一扑,伸臂继续向蓝醉拍去。 早在蓝醉被绊到的时候,站在台阶上的君漪凰就忍不住了。这段时日在坟茔堆里休养生息,她的状态稍好了些,刚想用阴力把巨人逼退,突觉后背灼热,将她的阴力全部逼散。君漪凰吃了一惊,忙向前躲避,回头一看就见白素荷双手结印,一缕火星从指尖上方徐徐飞出。等巨人再度向蓝醉进击的时候,白素荷的结印已毕,一只火鸟冲天而起,仰首无声作高啼状,一振翅膀带着一串火星就向巨人飞去。 而站在蓝醉背后的容十三看这巨人一时间不容易治住,又看每到关键时候刚才站在巨人身边的那个络腮胡侏儒都会张口发话。容十三虽然听不懂侏儒说的什么,但明显能感受到巨人的行为与侏儒有关,念头一动,再不顾巨人,转身就朝络腮胡侏儒扑去。 火鸟冲到巨人面前,巨人从没见过这东西,居然楞了一愣,不抓蓝醉,反倒伸手去摸火鸟,却马上被高温烫得缩了回去。这时候容十三已扑到侏儒身边,侏儒身矮腿短,又没想到明明在场中央打得正欢的人会朝他发难,转身想跑哪里来得及?被容十三一把拽住拖到身边。 侏儒发出一声惊呼,马上吸引了巨人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巨人看到侏儒有难,马上就放弃了蓝醉,想去抓容十三。容十三手上一发力,侏儒的痛呼声立刻拔高了三度。 巨人这下马上收回手,被挤成一团的五官显露出一个明显代表担忧的表情,瞪着容十三怒吼声声,却不敢再有任何多余动作。 火鸟在众人头上飞舞来回,火星纷纷洒落。热依木这会已经看呆了,他确实听艾买提说过对方有个女人会妖术,凭空就能变出火来把他头发烧了。但这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热依木怎么可能真会相信艾买提的妖术说法。在他看来,肯定是艾买提觉得输给一个女人还搞得满头头发都没了,太过丢脸,所以编了个谎来挣回自己颜面。不过此刻火鸟真真切切在眼前飞,热依木早把自己自以为是的揣测抛到九霄云外,两条腿俱都软了。 不止是热依木,站在院子里甚至院子外的人都看到了翩翩舞动的火鸟,等反应过来后,嘴里都惶惶叨念着“伊卜利斯,他们是伊卜利斯的化身!”,怎么还可能记得自己要替真神惩罚伊普利斯的豪言壮语,所有人呼啦啦的都朝着铁门的门洞跑。 门就那么大,人推搡起来就更出不去了。热依木本来站在最前面,这会却落到最后。容十三对这人讨厌得牙痒痒,哪可能这么轻易就把人放走,提着侏儒就想去拦。不过他这一分神,那侏儒的动作很是灵活,居然一口咬在容十三手背上,容十三被咬得‘嗷’的一声叫,以为手背的肉都掉了,马上缩手,侏儒趁机抽回手臂,一弯腰穿过容十三腋下,挤进往铁门跑的人群里去。他身材矮小,一下子就没入人堆,找都找不到了。 容十三失了侏儒,巨人马上无所畏惧,迈着象腿闷头就朝容十三身上撞,气势犹如一辆大型卡车。蓝醉一看这乱糟糟的局势,有点目瞪口呆,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立即想冲过去拖住巨人。只是刚走了一步蓝醉就感到后脑勺被人敲了一记,正想回头怒斥谁胆子这么大,后颈马上被一只冰凉彻骨的手抓住往后拉。 这只手的温度和触感蓝醉再熟悉不过,怒斥马上缩回嘴里,脸上刚挤出一抹笑,人就被逮到君漪凰怀里。 君漪凰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的看着蓝醉,一手一挥,一道并不十分强烈却细密的风刀阻隔在巨人面前,把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划了许多道小口。蓝醉知道君漪凰这是怪她刚才的大意,又见容十三脱困,只得讪讪笑着,再不敢动。 容十三在一边旁观全程,暗中“哎”了一声,知道蓝醉是指望不上了,正想自己去抓热依木,没想到白素荷竟比他还快了一步,奔到热依木背后一脚踹在热依木膝弯上。热依木被踢了一脚,本想还手,但一看踢他的人是白素荷,表情马上僵了,一副怒火中烧却发不出来,想求饶又不敢求饶的样子。 “你不是要十五万吗?现在一毛钱都还没拿到,急着走什么?”容十三这会也到了热依木旁人,封着他的衣领笑问道。 “误……误会……都……都是误会……”热依木被这两人左右堵着,知道再也没法脱困,只得苦着一张脸嗫嗫说道。 “哦,误会啊,既然是误会他们跑什么?你叫他们别跑了,我们进去吃西瓜,顺便谈谈十五万的问题,怎么样?”容十三这句话说得皮笑肉不笑,热依木看得分明,看样子他要是不出声让人停下,恐怕下一秒的下场堪忧。 热依木的号召力出乎意料的大,这么乱的场面,他吼了几句,居然马上安定许多。其余人等虽还站在铁门口,但看到热依木被容十三制住,脸上虽然仍有惧意,同时也流露出担忧,竟再没人往外挤。 容十三吹了声口哨,他也不过就是随口一句,没指望这些人真留下来。现在看来手里这个热依木挺有本事啊,居然能把手下收得这么服帖,与普通的混混小帮派大有不同。 裹着满头纱布的艾买提也混在人群中,他抬起头来眼神刚好和白素荷对上,马上吓得想掉头跑路。不过后路都被人挤满了,他想跑也没地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被白素荷一手拍在肩膀上。 艾买提不是个胆小的人,不过今天的见闻早出乎了他平时的认知,肩膀被白素荷一拍膝盖就软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素荷俯视着这个几乎被纱布遮得看不到脸的男人,甚为稀罕的笑了一笑。她样貌艳丽,这一笑就如春风化雪,艾买提刚看得一愣,耳边听到一句“你居然还敢回来?”右眼前就是一黑,立即传来一阵剧痛。 艾买提捂着右眼刚俯下身,就听到头顶有人道:“抬头。” 艾买提不想抬,却不敢不抬,勉强闭着右眼睁开左眼去看白素荷,下一秒一团暗影袭来,左眼前也跟着黑了。 容十三看到艾买提闭着两只黑眼圈摸索的样子,忍不住哈的一下笑出来。没想到白素荷下手一点都不逊色于他和蓝醉,这莫非是相处的时间长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白素荷拖着艾买提,对容十三道:“这里你处理?我跟他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人生。” 容十三怜悯的看了一眼艾买提,刚一点头,白素荷就拖着人往达吾提家里走。 既然没戏看了,容十三只好把眼光转回热依木身上。热依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怕是要被收拾得很惨。 妈的坎吉那个傻瓜,居然告诉他这群人是‘一群性格软弱肥得流油的羊’? 羊?他妈的这些明明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还是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君漪凰用风刃困住巨人,这才放开蓝醉。君漪凰如今阴力已弱,风刃浅薄无力,巨人被风刃削得嘶吼连连,却并没受太大伤害。蓝醉知道君漪凰风刃不能持久,等君漪凰一放手就直奔络腮胡侏儒,侏儒同样被挤在人群里避无可避,只得悲哀的又被蓝醉拎到手里。 有侏儒在,就不怕巨人动作。君漪凰收了风刃,蓝醉炫耀般向巨人秀了下手中人,这才走到荣十三旁边,玩味的观察着热依木,璨然一笑。 195、第 195 章 热依木这时候心里本就像吊着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被面前一男一女堵着, 冷汗津津。蓝醉不笑还好,越笑热依木头皮越麻,觉得自己就是条放在砧板上的鱼, 被两个屠夫打量着是先剁头还是削尾。 等热依木的脸色都变青了,蓝醉这才慢悠悠问道:“大哥, 刚才我记得你说你对莫克很熟,莫克就没你找不到的人和地?” 热依木本来都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很没尊严的求饶算了, 但听到蓝醉这句话后他目中精光一闪, 马上就抓住了这个难得的契机,打蛇随棍上。 “当然当然!不是我夸口,莫克就没我热依木不认识的人, 没我没去过的地方!这样好了, 你们大老远从外面到莫克来,你看人生地不熟的, 我可以全程给你们当导游和翻译, 保证你们能吃好喝好玩好,高高兴兴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蓝醉和容十三看热依木侃侃而谈,神情诚恳眼神狡黠,不像个混黑的领头老大, 倒有几分商贩模样,不由失笑。 不过他们也懒得去过问这问题,蓝醉满意点头道:“那好,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如果你能帮忙,今晚上的事情咱们就一笔勾销,如何?” “当然,全包在我身上!”热依木眼神更亮了,胸口拍得砰砰响,不过眼珠子转了转,迟疑试探问道:“那……那个艾买提……” 热依木刚看白素荷动手,也不是个善茬。他知道今天的事情错在艾买提和阿布都,怕白素荷气头上真把艾买提搞个终身残疾,是以想趁着现在人进去没多久赶紧救出来。 “他们两个你就不用想了。”蓝醉倏然冷脸,手指一指阿布都,森然道:“别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热依木一听这话,再不敢多说,嗫嗫道:“是,是。” “我先问你,莫克这还有长歌诗人吗?” “长歌诗人?”热依木眼神闪烁,还是不愿放弃救援艾买提和阿布都,考虑着要怎么提高自己这边的砝码才能让对方放人。 “你认识。”热依木没回答,但容十三和蓝醉在牛鬼蛇神堆里混日子,一看热依木神情即刻了然,说出了肯定结论。 热依木一惊,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破绽,不过这时候再摇头后续就没戏了,唯有点头。 “你们……是不是想找会念石碑上长诗的人?”热依木不是笨蛋,听蓝醉这么一问,再结合他们一到莫克就直奔石碑,马上猜到了蓝醉的目的。 蓝醉对于热依木的伶俐相当满意,笑道:“人在哪?” “这个……”热依木还想谈条件,不过再看蓝醉和容十三的眼神,叹了口气,决定放弃。 “我确实认识一个,也是莫克最后一个了。不过今天晚了,我明天带你们去。”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们有车,现在就走。”蓝醉刚想给热依木打一百分,现在马上就扣掉九十九,还以为这货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搞半天还是个要揍一顿才能顺畅吐食的主。 蓝醉作势威吓,没想到刚才还是个软脚虾的热依木这会竟倔了起来,梗着脖子道:“她身体不好,吵醒了就一晚上睡不着,现在不能去。” 蓝醉还待发火,容十三却拉了她一把,道:“算了丫头,得饶人处且饶人。反正我那个房间挺宽,让他今晚和我住,就不信他还能玩出朵花来。先把这些人解决了,这么多人围在这,不是个事。” 蓝醉看看站在热依木背后面容紧绷的人群,以及鼻孔还在哼哧哼哧喷气的巨人,还没说话,热依木却先紧张起来,挤出笑道:“我……我明早真带你们去,我就依这位小哥的话留在这,能不能……让我兄弟们先离开?刚刚你都说不追究了……” 蓝醉和容十三有点出乎意料面前这个男人竟会这么讲义气,看来他能上位果然不是没原因的。 罪魁祸首是艾买提和阿布都,至于其他人蓝醉本也没打算要怎么样,干脆顺水推舟答了个“好”,热依木一闻如蒙大赦,赶忙对背后叽里咕噜一串话,但他背后的人群不但没散,反倒再度沸腾起来。 蓝醉和容十三不知道热依木说了什么,正神色一变要动手,热依木连连对他们两摇手道:“别误会别误会!他们是担心我,我让他们马上回去!” 热依木紧跟着又向背后说了一通,人群这才慢慢松动,有人慢慢出门,但仍有一半留在原地,担忧地望着热依木。 蓝醉和容十三看着面前这一场景,觉得颇为意外。他们本以为热依木这群人就是些不务正业的懒汉为了讹诈外人霸占当地资源才组建起来的团体,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人群除了阿布都外终于全部散了,铁门前顿时空荡一片,只有那个七八岁叫坎吉的小男孩还在铁门边探头探脑,此外那个巨人依旧留在原地瞪眼睛。热依木指向蓝醉还拉在手中的侏儒道:“美女,你不把他兄弟放开,他不会走的。” 一直沉默的侏儒这时忽然道:“我留这里,陪热依木。” 坎吉一听马上也重新扑到热依木身边拽着他衣袖,用本地语大声道:“那我也留下来!” 热依木又是感动又是无措,还要再说,容十三实在懒得看他们继续上演难兄难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狗血剧了,一挥手道:“行行,要留就留吧。” 反正艺高人胆大,刚刚都能摆平,这会也不怕这几个人出幺蛾子。不过让容十三郁闷的是他们不就让热依木带个路问个事情嘛,居然搞得他们像是进村抓壮丁的鬼子,反倒热依木那边兄弟情深义薄云天的样子,真是让他平添罪恶感。 明明是对面来找茬的好不好! 达吾提看自己家招待的这几个客人居然这么彪悍,不喜反忧。不过这时候他更不敢把人赶出去了换酒店了,只得苦着脸腾挪房间让人休息。 各人折腾了一天,这时候都累了,蓝醉当然被君漪凰领回房间接受再教育,留下容十三守着五个男人干瞪眼,自不细叙。 且说白素荷把艾买提拽回屋后,当然是好一番收拾。她心里本就为贺兰馥的事累积了一股子火气,这下算是找到了发泄渠道。艾买提到后来被打的哼都哼不出来,死狗一样蜷在地上发抖,白素荷眼看差不多了,这才住手。 这时候外面的事也有了结果,白素荷另外一个倒霉蛋阿布都接过手来,本也想依样画葫芦来一顿,不过一来她刚才打艾买提耗费了不少体力,加上她如果全部代劳了,正主儿找谁出气去?是以想了想白素荷就把阿布都带到蒙筝的房间外,叩响了门。 隔了半天,直到白素荷都不耐烦起来,蒙筝才打开门,也不看人,埋头低声问道:“什么事?” “给你送个玩具。”白素荷把背后的阿布都拖到门前,抬正阿布都的脸让蒙筝看清楚,“悠着点,别玩死了。这年头玩死人可不好解决。” 蒙筝匆匆瞥了下阿布都,就听到白素荷的话,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更白,沉默片刻后才道:“不用了。” 白素荷很是诧异,看了看手里的阿布都,再看看蒙筝,抬起空着的一手摸上她额头,哼笑道:“没发烧吧?以德报怨这不像你风格啊。” “你爱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没事我先睡了。”蒙筝后退一步躲开白素荷的手,咬着唇低声道,不等白素荷反应,砰的一下把门关了。 白素荷话还没出口,就被门板差点撞到鼻子上。白素荷眉毛一掀立即怒了,这就像一个人好心上门送礼,热脸却贴了冷屁股,门前吃个闭门羹一样。虽说这礼未必是对方要的,也不能这么没礼貌吧?! 白素荷连续拍了好几下门板,把隔壁的君漪凰都拍出来了。白素荷被君漪凰看似淡然实则通透的目光一瞧,门也敲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拉着阿布都往楼下走。 这下吃了一鼻子灰,白素荷也没心思再去修理阿布都。本尊都不介意了,她个不沾亲不带故的帮出个什么气?把逃过一劫的阿布都丢回给容十三,白素荷去冲了个澡,本来打了艾买提后消却的火又上来了,一时了无睡意,坐在椅子上玩手机麻将,却是打什么来什么,怎么烂怎么摸,不但没转移注意力,还越打越生气。 刚摸了一手烂牌,看得白素荷想摔手机的时候,门外传来轻轻响起两道微弱的敲门声,白素荷手微顿,皱眉抬头,片刻后还是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刚刚喂她一碗闭门羹的蒙筝,蒙筝手上还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 蒙筝看到板着脸的白素荷,迟疑了下,用蚊呐般的声音道:“我看你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今天出去也没买到合适的下饭菜,刚刚问达吾提要了两个鸡蛋蒸的鸡蛋羹,是咸的不反胃,你先吃了再睡吧。” 196、第 196 章 鸡蛋羹呈浅黄色, 上面撒着薄薄的一层细葱花, 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白素荷确实是吃不惯莫克饭菜,两顿都是草草吃了点果腹,这会一看到蒸得水嫩的鸡蛋羹, 肚子里就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这会楼下安静,白素荷饥鸣的声音两个人都听到了。白素荷暗骂自己肚子不争气, 不过这么一来她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只得伸手去接, 没想到到蒙筝手却往后一缩:“刚蒸出来, 碗烫,我帮你端进去。” 既然决定要吃了,白素荷也不愿再把时间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上。她转身走到房间的一个小方桌后坐下, 蒙筝跟着进了房, 顺手就把门合上。 鸡蛋羹上桌,白素荷拿起瓷勺, 见蒙筝不但没离开, 反倒拖了个板凳坐在对面。达吾提为了解约电费,只在床头放了一盏小台灯,如今灯光到了蒙筝这片,已是非常朦胧。不知是不是灯光影响,白素荷感觉蒙筝的气色比送她进房间时还要差上几分。 白素荷本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没说,默默吃她的夜宵。两人不发一言,室内寂静异常, 只有勺子偶尔碰撞到碗底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和白素荷慢慢吞咽蛋羹的声音。 蒙筝眼皮低垂,视线凝聚在木桌上的一道纹路上。她表面神情与平时别无二致,两只手却俱都在抓拧腿上的肉,勉强压抑心中那股想嘶吼、想破坏一切、想把面前这人拆皮卸骨吞吃入腹,让她永永远远与自己在一起的偏执欲念。 从回到房间开始,蒙筝被魅的怨气反噬的状况不但不减,还愈演愈烈。楼下的动静不小,蒙筝不可能没听到,但她不敢看,更不敢下去参与。当白素荷把阿布都送到她面前来的时候,蒙筝能感觉得到自己眼球都开始充血,视线里添了种诡异的红,如果当时把阿布都带回房间,蒙筝相信自己真的会把那个男人剐成一堆碎肉,挫骨扬灰。 所以蒙筝不敢接,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关上门后,蒙筝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徒手把床单撕成一堆碎片后,才勉强抑制住内心的狂暴。当蒙筝勉强恢复清醒时,看着床上一片狼藉的碎片,是茫然而绝望的。魅反噬的速度和强度远超过她的预估,她知道,今晚已然是最后的界限。 一碗鸡蛋羹很快见底,当最后一勺蛋羹入喉,白素荷终于放下瓷勺,将碗推到蒙筝面前。蒙筝并没如她所想的拿起空碗起身,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两人诡异的对峙了片刻,白素荷终是忍不住开口了:“还有事?” 蒙筝默然摇头。 “既然没事就早点回去睡,都累了。” 白素荷这话已是相当明显的逐客令,蒙筝总算挪挪身体,还是不动如山,过了许久才道:“白姐,今天的事情……好可怕,我……我睡不着,不想一个人呆在屋里,让我再坐一会好吗?” 白素荷本来脸色已是微沉,听到蒙筝的话立即一怔。确实换哪个女孩子遇到今天白天的事,事后必然都是后怕不已,纵然蒙筝有了昔日那人的记忆和智计,她却还是个女儿家。白素荷想着她昔日的狠辣,却忘了她也是肉长的人心,也是会惧会崩溃的。 一念及此,白素荷心就软了,虽没执手抚慰,也再没开口赶人,拿起自己手机继续打麻将。 玩了一会,白素荷就觉得脑中开始迟钝起来,眼皮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搭。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不少,都是费神费力的,若不是蒙筝突然端着吃的过来,白素荷怕早就睡了。不过听了蒙筝的话,又吃了人家的夜宵,有道是吃人嘴短,再硬把人丢出去实在不人道,是以白素荷稍加犹豫后还是强撑着继续玩。 再玩两把,白素荷就感觉连眼前都模糊起来,拿着手机的手臂重逾千斤。她隐约觉得不对劲,抬头去看蒙筝,蒙筝的脸已经像蒙了一层纱,人影时而一分二,时而二合一,无论怎样努力都看不清楚。 “白姐,你是不是困了?我扶你去床上睡。”一直端坐的蒙筝到这时候终于动了,走到白素荷身边,揽着她的腰把她搀起来。 “……嗯。”听到睡字,白素荷迟钝点了下头,靠在蒙筝身上歪歪斜斜的往床铺走。她明明知道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但时候已晚,她这时候的脑子里就像塞了一大团浆糊,把平日的警觉和世故都挤得无影无踪,根本腾挪不出位置来思考。 身体一接触到柔软的散发着清香的被子,白素荷更是无法控制疯狂涌来的睡意。她仰躺着,眼睛眯得只余下一道缝,失神的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痕迹,只有剩下的身体本能依旧抵抗着,不愿彻底陷入沉睡。 天花板忽然被一道暗影替代,白素荷能感受到胸前似乎多了一双手,那双手拉扯着她的上衣,动作粗暴.这让她更不愿意睡去,想伸手拨开胸前的手,手脚却全都软绵绵像是不属于自己,无法动弹。 蒙筝觉得自己视线里又开始发红,她想在不惊动白素荷的情况下解开白素荷的衣衫,但手指却无视理智驱使,不耐烦的拉扯着那一排细密的纽扣,根本没有耐心去一个个去解。 冷静,冷静!马上就好了!冷静! 下午被咬破的下唇再度被牙齿咬破,腥膻的液体顺着舌尖传到喉咙,疼痛和那种味道不但没能让蒙筝冷静下来,倒让她益发迫切。 郁结,烦躁,怨恨,不耐,重重负面情绪像一根根绳子一圈圈套在蒙筝身上,当第三颗纽扣解开,衣领向两侧散落露出白素荷白皙柔嫩的皮肤时,蒙筝神智的最后一根弦终于眼前情景冲断。手腕用劲分别一撕,空气中响起一串裂帛声响,脆弱的纽扣交接处终究不敌蒙筝狂暴时的力量,一个个迸散在空中,抛出各不相同的弧形,滚落在床上地上。 白素荷感到胸前倏然一凉,昏昏沉沉的睡意被惊醒驱散了些,勉强睁大眼睛,好不容易凝起焦距看清面前的人,迷惑道:“蒙……筝……?” 蒙筝这时却无暇回答白素荷的问话,两只视线胶着在白素荷的胸前,呼吸粗重,拼命压抑自己的欲念。莫克天气炎热,兼之这里的传统外衫宽大,她们外面还要穿防沙斗篷,白素荷嫌穿着胸衣捂得难受,是以在内衫下竟然是全空的。蒙筝方才那一扯,就把白素荷内衫的纽扣扯得七七八八,露出白素荷发育丰满高耸的胸部来。 两粒暗粉色的小点随着白素荷的呼吸颤颤巍巍,挠得蒙筝欲念蓬勃。蒙筝再忍不住,抖着手抚上去,猛然伸手握住,着迷于手中难以掌握的柔软与滑腻。 “蒙筝……你……干……什么?”胸前被人用劲捏得发痛,白素荷的神智总算又回归部分,瞪着蒙筝不可思议颤声道:“……你……在……碗里……下药?” “我……我……”蒙筝口干舌燥,脑中的一个自己提醒自己立刻放手,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另一个自己却在蛊惑自己,不断反复道:“她是你的……她是你的……上辈子逃开了又如何,这辈子她还是落在了你的手上。抱她吧,拥有她,杀了她,让她永远都不能再离开你,永远都陪着你……她就再也不能像上辈子那样……舍弃你了……” “我……我……”蒙筝突然放开握住白素荷的手,捧着自己的头咬牙道:“你滚,你滚!夏若卿你已经死了,你滚啊!” 白素荷视线模糊,似乎听到蒙筝一人自言自语,好在胸前的手总算拿开了,白素荷舒了口气,想挪动手臂拉扯内衫盖住胸脯。好不容易刚掩住一些,白素荷手腕上却猛然多了一只手,本就无力的两手被人抓住掰到头侧,一个人影重重压在她身上。 蒙筝重新拉开被白素荷掩搭在胸前的破碎衣衫,一臂制住白素荷的挣扎,一手拼命拉扯自己衣服。莫克的内衫纽扣多而细密,蒙筝蛮横毫无技巧的拉扯让指甲在自己脖子和胸前留下许多道痕迹,蒙筝却恍若不觉,依旧扯着自己的衣服,喃喃道:“你别怕,你别怕。” 白素荷见蒙筝状若疯癫,怎可能不急不怒?但她全身发软,蒙筝这会又有着平常没有的蛮力,白素荷也顾不得颜面了,刚想高声怒骂惊动隔壁的君漪凰和蓝醉,不料蒙筝速度比她更快。白素荷但觉手腕一松又一紧,须臾间嘴里就被塞进一角枕巾,手腕依旧被牢牢压制。 “你别怕……”蒙筝言语像是安慰白素荷,动作却全然相反,竟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卷绳子,在白素荷手腕上绕了几圈,另一头则紧紧绑在床头上。 这会白素荷就是有天大的睡意也彻底醒了,一看蒙筝准备齐全,更是怒不可遏,嘴里咿咿呜呜吼着,但这点抗议在癫狂的蒙筝面前,根本起不到半分作用。 蒙筝把白素荷绑好,终于腾出手来。多了一只手,她身上的内衫自也不敌,瞬间败退,露出内里淡麦色的皮肤和同样发育良好的身段。 两人上半身终于裸裎相对,蒙筝这才露出一个满意又神经质的笑容,再一掏,手中居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蒙筝定定的望着白素荷明显露出恨意的眼,眼中情绪复杂难明,只是再度低声道:“……别怕……白……阿馥……你……别怕……” 197、第 197 章 话虽如此, 任谁看着这会持刀而笑的蒙筝, 都不可能平心静气相待。白素荷一边拼命挣动手腕,想摆脱绳索的桎梏,一边用舌根顶动嘴里枕巾。纵然被下了安眠药触角迟钝, 她也能感到自己双腕在挣扎中被绳索磨得火辣辣的疼,但不知蒙筝是打的什么结, 挣扎之后绳索不但没松动,反而越捆越紧。幸而口中的枕巾塞的不是很深, 在被舌根推抵一阵后, 竟渐渐向外滑落。 白素荷正自大喜,余光就见方才还拿着匕首发笑的蒙筝手腕一翻,匕首垂直向下。白素荷心中一凉, 千算万算算不到这辈子竟是这种窝囊的死法, 唯有闭紧眼睛等待想象中的疼痛来临,没想到等了好一会, 没有任何疼痛及身。白素荷诧异睁眼, 却看到那把匕首有一半没入蒙筝柔滑泛着光泽的胸口。 白素荷还以为是自己安眠药发挥效应,眼前产生了幻觉,眼睛拼命眨动几次,脑袋又左右晃了晃抛去些许沉重,再睁眼情形依然如故。 白素荷有些傻了, 不知道蒙筝这是玩哪一出。她的视线这会清晰许多,定睛瞧去,才发现蒙筝匕首落点的肌肤显得有些异样。那块皮肤从她的角度看得出有约莫一指厚的外凸, 不过已与周边皮肤合为一体,颜色也十分相近,若非细看,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蒙筝神色痛苦,但握着匕首的手却稳定如磐石,一手握在匕柄,一手成掌,毫不犹豫的将匕首继续往胸前肉中压,而那块微微凸起的部位,竟在匕首压入后开始扭动,外凸愈发明显,心脏前整块部位的肌肉此起彼伏,就像一锅煮沸腾了的浓稠米粥,不断翻滚,就像那一块肌肉有了自己单独的生命一般。 这幅情景既诡异又恶心,连见惯大场面的白素荷都忍不住犯恶心,喉中一痒,舌尖奋力外推,本就松动了的毛巾失却挂卡的位置,徐徐滑出口中。 白素荷口舌一得自由,马上呼道:“蓝……”一个音刚窜出半截,眼前就是一暗,随即白素荷嘴里马上多了一截湿滑灵动的物体。 白素荷一愣,刚才的惊讶重新被原先的暴怒替代。在现代长了近三十年,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白素荷瞬间反应过来嘴里的是什么东西,马上合紧牙关想把那玩意咬下来。不想就是这一愣,下巴马上多了一只手,紧紧捏住她的两颊。白素荷脸颊被捏得酸软牙关无力,只能门户大开,任由那截物体灵蛇般在她唇齿间滑进滑出。 蒙筝闭着眼睛感受白素荷唇中甜美蜜汁和那种柔嫩的触感,白素荷的舌头一直在向后躲避,反而激起了她追逐夺取的心思。两根舌头在狭小的范围内不断进行着攻防战,一方退缩,一方纠缠,最终白素荷避无可避,只能被蒙筝紧紧缠住,拼命吮吸。 胜利的滋味如此美好,让蒙筝在极短的时间内甚至忘记了胸前的剧痛。直等到魅不甘愿的又一次翻滚,蒙筝这才意犹未尽的呼了口气,不甘不愿的把舌头退了出来。 “白姐,你如果不想我做出更出格的事,就别再添乱了。”蒙筝松开钳制白素荷脸颊的手,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匕首已经没入至柄,蒙筝挺起上身,一手按压在丰满的胸前,一边紧咬下唇。握住匕首手柄的那手用劲,猛然往上拔起,魅和血肉终究敌不过手上的力道和匕首的锋利,随着一股黑红液体喷溅,裹满血肉和匕首终于再次露出半截,却不复刚才的光洁干净。 蒙筝不等匕首完全拔出,手腕一偏,匕首一刃下斜,又一次切入肉里。蒙筝想是疼得狠了,切到一半终于再也无法动弹,两手握住匕首,整个人瑟瑟发抖。 “你……在干……什么?”白素荷单只是旁观都仿佛能感受到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她不知道蒙筝今晚到底是在发什么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自残。 蒙筝刚才的性情大变,是跟胸口那块起伏的肉有关? “好……好痛……”蒙筝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眼泪不自禁的漫在眼眶中,楚楚可怜的看着白素荷,“白……白姐……再让我亲一次……好不好……” 好你个……! 蒙筝显然并没有等待白素荷答复的意思,人又一次直接扑压在白素荷身上。这一次蒙筝没有再捏白素荷的脸颊,两只手都放开了匕首,紧紧攀抓在白素荷背后,狂乱张扬的啃咬起白素荷的嘴唇。 白素荷觉得嘴唇似乎都要被蒙筝咬掉了,不由得开始扭动身躯想把身上的蒙筝甩开。但蒙筝抓得牢固,她毕竟吃了安眠药身体沉重无力,根本不可能使出多大劲道,反倒不断使得两人赤裸高耸的胸脯互相接触摩擦,顶端柔嫩的部位不合时宜的窜出阵阵酥麻快感。 见鬼了! 白素荷感受到胸前竟然变得挺硬,头皮一炸,再不敢乱动。这一停下来,她才觉得自己胸口上似乎流淌着一层濡湿粘稠的液体,收紧下巴一看,蒙筝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匕首拔了出来,一股股像是血又像是黏液的东西从那个深红血肉模糊的洞口中向外喷涌而出。 蒙筝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再看向白素荷,抬起手中匕首,苦笑道:“白姐,你真的……别乱动了……我怕我忍不住……” 如今社会开放,相关资料不少,忍不住的后面是什么,不用说明,两人都心知肚明。 蒙筝不等话音落下,手起刀落,再次一刀切向伤口处。 刚才蒙筝斜着那一下划拉,魅盘踞的心口肉块已经被她切下三分之一。这一次落刀,蒙筝已是下了狠心,随着刀口入伤处,蒙筝痛得只想尖叫。狠狠咬紧下唇,由着下唇在齿间破碎,蒙筝闷哼一声,匕首刀尖由左至右,魅连接在心口的部分只余下三分之一。 魅似是不甘于就这样失去寄存的血肉,沸腾更甚,脱落悬挂在半空的肉块中竟冒出许多细小的晶莹触须。那些触须左右晃动摇摆,一旦接触到蒙筝真正的血肉,马上与血肉重新混为一体。白素荷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一时目瞪口呆,连嘴巴得回自由可以呼救的事都忘了,愣愣看着蒙筝挥刀一次次斩断触须,而触须却始终锲而不舍的想去抓取蒙筝血肉。 因为痛极,蒙筝头脑传来晕眩,眼前更是阵阵发黑。她知道这是因为人体为避免过度的疼痛而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一旦臣服于身体晕过去让魅重新回到身上,势必立即被反噬控制,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了。 一旦被控制……白素荷必定首当其冲…… 不行……不行……! 蒙筝可爱的脸上骤然闪过狰狞,把刚才才被白素荷吐出来的枕巾塞进自己嘴里,匕首落刀处不再选择魅所在的肉块,而是选择了更靠内的位置——蒙筝自己的血肉。 蒙筝能感受到贴着肋骨滑动的冰冷与尖锐,她眯着眼咬紧牙,刚才即将崩溃的精神忽然一振,冷静的看到匕首滑动到合适的位置,而后翻转刀刃方向,斜着向外切出。 那块融合了魅的肉块在脱离蒙筝血肉的一瞬,像是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尖叫,沸腾突然终止,与从蒙筝口中松脱的枕巾一起,坠落在白素荷的胸前。 蒙筝此刻胸前惨状已是不忍目睹,丰满的胸脯被她刚才那一下,几乎削掉了三分之一。随着那块肉块的脱落,伤处流淌的不再是黑红粘稠的液体,而是实实在在的人血。 白素荷看着喷薄如泉的伤,知道这种流法要不了几分钟蒙筝就会失血休克。她这时候对蒙筝是又恨又气,但真让一个人死在面前,她还做不出。只是到了此刻蒙筝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让她想帮忙止血呼叫救护车也做不到。 白素荷刚想开口,蒙筝却显是猜到她的心思,惨白着脸虚弱的笑着摇头,握着抖得几乎快掉落的匕首放到那块奇异肉团上,将较长的触须割了下来,放在伤口之上。那触须实在神奇,一沾到血肉,立刻蠕动起来,随着几根从各个方向粘连伸展,伤处外部裸露的血肉就像被织毛衣一般被一层触须交织覆盖起来,而大出血也就此奇迹般停止。 “别怕……没事的……”蒙筝神情已是萎靡至极,还在出言安慰白素荷,一转身不知从哪里翻出几根明晃晃足有拇指长短的银针。 白素荷这会的反应大约就跟刚才在楼下那些人看到白素荷玩火鸟一样,望着蒙筝的眼神简直像在看外星人。再一看银针,白素荷忍不住就想啐蒙筝,她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鬼东西? 蒙筝体力几到极限,也不多加解释,将那块已经软塌塌的肉块拿起,放在白素荷胸前,银针一闪就往下落去。 白素荷刚才是旁观者,不想自己却在眨眼间又被套了进去。她刚才对魅的怪异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想惊呼叫骂,眼前再度一黑,第三次被蒙筝吻住。 脱离了魅的控制,蒙筝虽觉得伤处疼痛仍旧难耐,体力也几近见底,但神智反倒清晰了许多。这一次的亲吻较之前两次都要温柔缱绻得多,没有了无休无止的掠夺,而是轻缓温柔的一点一点舔舐纠缠。 白素荷嘴被堵住,不及挣扎,就觉得胸前先是一疼,紧跟着似有暖流阵阵,从银针所在传入体内。 那股暖流不疾不徐,从心口涌入,随着血液流转走向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让人舒适无比。蒙筝手中不停,直将手中的四枚银针全部插在白素荷心口,将魅固定好,这才放开白素荷的嘴唇。 被固定住的魅从肤色快速变浅,厚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至多十多秒的时间,遗存在胸前的魅已经是面目全非,就如一片薄薄的果冻,再也无法被银针固定,缓缓顺着白素荷前胸滑落在身侧。 “这……究竟……是什么?”白素荷能感觉到体内突然充沛的生命力,不用解释她也明白蒙筝刚才并非害她。但是这个东西为什么在蒙筝身上时那么惨烈,在自己身上却会有这样的作用? 蒙筝犹豫了一会,她知道白素荷的性格内里其实很是黑白分明,如果告诉她这是白英琰作孽留下的那些怨灵的寿命,她必定是不会接受的。 是以片刻后,蒙筝终究低声道:“这是我的命格,从今以后你我性命就连接在一起,你……再也不能抛下我,一个人离开了。” 198、第 198 章 命格? 白素荷将信将疑, 她是此道中人, 当然知道命格是真正存在,也有高人可改人命格或是分自己命格给他人。一旦共享命格,这一世便会同享那人的运程福祸, 以及寿数。 白素荷自己命不长久,蒙筝与她共享命格, 等于就是将自己余生性命分她一半,此后生死相依, 福祸与共。 但是……白素荷想起方才融合在蒙筝胸前的那块诡异肉块, 实在难以相信那就是命格。 她从没听说过可以实体化的命格! 念头转了几转,白素荷还不知该如何应对蒙筝这话,却忽觉进入体内顺序游走的暖流越来越热, 不消一刻便在体内横冲直撞, 似想从体内撕开一道裂口冲出。 蒙筝跪坐在白素荷身上,见白素荷脸色骤然一变, 知道时候到了, 无声轻叹,借着抬手整理头发的动作,把从白素荷身上拔下的银针全部扎入头顶百会与后颈之中,直至没顶。 蒙筝俯身将手脚尽数紧紧缠绕在白素荷身上,宛若一条柔弱无骨的蛇。感受到身体下白素荷的挣扎, 蒙筝不但不放,反倒越缠越紧,嘴唇靠在白素荷耳边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忍忍就好……” 这阵剧痛来的突然, 白素荷痛得刚想出声,就感受到蒙筝的缠绕。奇异的是随着蒙筝体温传导,体内那股冲撞的热流开始趋于缓和,逐渐恢复到之前那股温和游走的状态。 蒙筝垂首在白素荷颈侧,她刚才分离魅的时候本就失血过多,这会大量的生气从手足接触点涌入白素荷那边,她瞳孔已有轻微扩散,几近晕厥。 不能晕,快好了……快好了…… 死命撑着沉重的眼皮,蒙筝看到近在眼前的小巧耳垂,心中忽然一动,吐舌将那块柔软精致的小肉含入口中轻咬。 白素荷本欲挣扎,却觉得耳根一暖,难以言喻的酥麻感顺着耳垂迅速传遍全身,让她倏地失身,口中忍不住轻吟出声,身体瘫软如水。 听到白素荷的轻吟,蒙筝更得劲了,舌头不但裹搅住耳垂,舌尖更顺着耳廓上移,将形状精巧的耳朵舔了个遍。 白素荷全身颤抖,牙关咬紧,连喝骂阻止都不敢出口,生怕一出口的不是喝骂,而是□□。 舌头仔细得将整个耳朵来回扫了两遍,蒙筝这才住口,呢喃笑道:“你还是……一样……一舔耳朵……就不会动了……” 白素荷还沉浸在刚才耳朵被舔舐的冲击中,没回过神来,蒙筝一手仍紧抱在她背后,另一只手竟游走抚摸到她的胸前,又一次握紧那挺柔软的肉团,肆意揉捏成各种形状。 白素荷羞愤交加,也不知是胸前被搓弄的快意还是气的,耳根虽没再被舔舐,身体却越抖越厉害。蒙筝顺着她耳根下方的脖颈,一路吮吻,白素荷能感觉得到从脖颈到肩胛均是濡湿一片,那颗黑色的头颅不安分的游弋着,直逼前胸尚未被占领的另一高峰。 快意点滴堆积,眼看那人即将到达要地,白素荷心中竟无法言说地隐隐泛起一丝期待。就在那人唇舌抵达边缘地带的时候,白素荷却感到胸前一沉,握捏前胸的那只手松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手脚也渐渐松脱。 白素荷僵直着身体,说不清此刻心中的复杂心情,又等了片刻,蒙筝仍旧一动不动,白素荷从牙缝里挤出两声呼唤,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该不会……是死了吧?但是皮肤上还能感到她吞吐的气息……莫非是伤重休克了? 白素荷脑子升起这个念头,说不清到底该放鞭炮欢呼还是担忧。被人莫名其妙下药轻薄一顿,却偏偏似是为了她好,这让白素荷感觉很茫然,简直是躺着也中枪。 又候了几分钟,趴伏在身上的人还是不动。白素荷忍不住用膝盖顶了下,蒙筝身躯微微偏移,脖颈轻扬,露出惨白若死的面容和紧闭的眼。 白素荷心中一凉,之前蒙筝自残时下刀极狠,莫非真是陷入休克快挂了?那她刚才还有空闲对她这样那样?亦或又是装的,又想用这惯招来博取同情,让她消气? 就在白素荷念头纷至沓来的时候,蒙筝眼睫轻扇,几声轻咳,脸颊在白素荷胸脯上磨蹭两下,再度静默。 …… 如果说这会在白素荷脑门上放个鸡蛋的话,大约只用半分钟就能熟透,至于热度来源,自是气的。 蒙筝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白素荷又扯了扯手腕,绳索还是纹丝不动。这种时候再把蓝醉她们叫来,丢脸的只有自己。是以白素荷马上把呼救的念头抛诸脑后,唯有悲愤的瞪着天花板,无语凝噎。 妈的,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在把蒙筝家里祖辈以及满天神佛都问候一遍后,白素荷终于不堪体内仍旧威猛的药力,就着这别扭的姿势闭眼睡去。 “咚……咚咚……” “白姐……咚咚咚……” 蒙筝恍惚听到遥远的地方有声音不断传来,扰得她无法安眠。微微侧头想躲避,眼睛却突然感受到刺目光芒,刺得她不得不睁开双眼。 茫然无焦距的眼瞳被强烈的光线照射得眯成一条缝,蒙筝失神地盯着墙上那道充满异域风情的狭窄窗户半晌,才想起来侧脸躲开光芒。 脸颊摩擦在柔滑的皮肤上,耳边的声音更清晰了,是从门外传来的,蓝醉的声音。 “白姐?白姐?” 眼角瞥到一点已经发黑的血迹,蒙筝悚然一惊弹跳起身,这过于激烈的动作让她忍不住晃了晃,入目就是依旧□□的布满点状乌黑血点白素荷的前胸、仍旧被紧捆的双腕以及尚陷入深眠中的白素荷。 蓝醉喊了半天门内也没回应,以为白素荷已经起床了,就先住了手。下楼跟在大厅窝了一晚的容十三打过招呼后,蓝醉问及白素荷,容十三却说他一直在大厅里,并没有看到白素荷下过楼。 蓝醉闻言一惊,立即蹬蹬蹬重回楼上,开始继续拍门。 这次拍门的动静与上次相较大了许多,君漪凰站在蓝醉后侧,闭目感受墙后,稍后轻声道:“里面是有人的。” 有人在却无人开门,那就是出事了。君漪凰的话不但没能安慰到蓝醉,反倒让蓝醉愈发担心起来。 “白姐!白姐?” 蒙筝趁着门外短暂的安静,边瞥着白素荷的反应,边强忍着不适,手脚利索的把昨晚上的凌乱大略收拾一遍。幸好盖的薄被搁在床脚,昨晚在混乱中被踹到地上没被沾染血迹,蒙筝也顾不上热不热了,抖开盖在白素荷身上。 解开捆绑白素荷手腕的绳子,蒙筝才发现经过昨晚上的剧烈挣扎,白素荷的手腕被粗糙的绳子早磨得破皮出血。蒙筝心疼却没时间替她包扎,也只能先塞进被子里再说。 不过片刻门外脚步声又起,伴随着蓝醉更大声的拍喊。蒙筝狠狠咬牙,现在床上是盖住了,最糟糕的是她自己的衣服在昨晚也被撕得只余下两颗扣子,完全无法蔽体。蒙筝扫了房间内一圈,最后无奈只能随手从白素荷的行李箱里掏出一件衣服,搭在身上。 “白姐,你再不应声我踹门了!”蓝醉说完这话,后退两步,吸气前踏旋身踢腿,没想到刚才还紧闭的木门竟然空了,让蓝醉顿时没了落足点。 蓝醉看到门后的人,连忙收腿,这一下力道突放又收,蓝醉重心不稳就往后倒,幸好君漪凰眼疾手快,一把把蓝醉揽在怀中。 蓝醉定了定神,刚要开口抱怨,没想到定睛一看,门后的人不是白素荷,却是蒙筝。 “咦?” 蓝醉皱着眉心看着蒙筝身上明显松垮的衣服,再透过蒙筝与木门间的缝隙看向室内,就见白素荷还躺在床上,薄被凌乱,床边甚至还有着两颗亮晶晶的扣子被太阳光照得一闪一闪。 蓝醉有瞬间的懵逼,视线又移回蒙筝脸上,才发现蒙筝的脸色不佳,满面倦色,一幅没睡好的样子。 卧槽! 卧槽槽槽! 要是还判断不出室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蓝醉觉得她的脑子就是白长的了。心里立马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她这么辛苦都没能把君漪凰吃掉,凭什么蒙筝能把白素荷吃了? 这不科学! 君漪凰在背后同样看得分明,黝黑的眼珠子瞄向蒙筝,竟让蒙筝觉得有些心慌。不过君漪凰也只是看过那一眼,旋即拖着蓝醉就往楼梯下走。 刚到楼梯口就遇到听闻楼上拆房一样动静,匆匆赶来的达吾提和他老婆。达吾提慌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又出事了?” 达吾提都快哭了,昨晚闹的事情已经很大了,楼下大厅里还坐着几尊瘟神,真神保佑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没事。”蓝醉心情很不好,阴郁着脸绕过达吾提,径直往楼下走去。 达吾提很是莫名,跟自家老婆对视一眼,两人快步走到白素荷房间门外,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道重重的关门声,将内里情况全部隔绝。 199、第 199 章 蒙筝并没有刻意放轻关门的动静, 她知道按蓝醉刚才的闹法, 就算白素荷药力还没过肯定也被吵醒了。 果不其然,一扭头蒙筝就看到白素荷眯着眼睛对着大门这边发愣,眼神没有焦距, 应该还没完全清醒。 白素荷觉得她现在的脑袋里像有十七八个大锤子在轮流敲打,痛得要死, 待看清站在木桌旁的蒙筝后,先是怔楞, 马上回忆起昨天晚上经历的一切。 白素荷的脸色立即黑得犹如锅底, 把手抽出被子一看,两个手腕上肿得像戴了两圈红色手镯,脸色这下简直比锅底还要黑三分。 蒙筝小心打量着白素荷的神情变化, 惴惴不安的思考是先跑路自救要紧, 还是过去让白素荷打一顿把气出出来比较好。正纠结间,听到白素荷用较平常更低沉的声音冷冷道:“过来。” 蒙筝于是很没骨气的乖乖走到床边。 白素荷并不多言, 直接伸手拉住蒙筝的衣领往下使劲一拽。 蒙筝个头比白素荷矮了许多, 套的又是件大领t恤,这一拉胸口顿时暴露无遗。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蒙筝昨夜那么深的伤口,不过经过一夜时间,竟已经愈合了七八成,胸部圆润, 唯有上方还有一道浅红色伤疤。心口位置的伤痕则明显得多,向内轻微凹陷了一块,看得出曾经挖离肉块的痕迹。 白素荷手指抚摸上蒙筝心口的伤, 指腹摩擦在柔嫩的伤疤上带来的触感又痒又痛,让蒙筝向后瑟缩。 “昨晚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命格。”蒙筝回答得毫不犹豫。 白素荷瞅着蒙筝的眼神冰冷,从伤处移开的手倏然高举。蒙筝见状也不躲避,咬着唇就准备挨下这巴掌。 蒙筝的脸正对着窗外射进的阳光,将蒙筝脸上的疲惫和微微颤抖的唇照得一清二楚,甚至将蒙筝发间夹杂的白发也渡上一层璀璨金色。 蒙筝正值青春年少,一头黑发又浓又密,发质好得让许多人羡慕。如今一夜之间现白发,自然是因为寿数骤减,将命渡给她的缘故。 到了最后白素荷这巴掌还是没能挥下去。白素荷倦怠地靠在床头,闭眼低声道:“不管你现在做了什么,都不能抵消夏若卿曾经做过的事。时光不能倒转,贺兰馥自杀前的愤恨绝望,也不会因为你现在为我续命就消失,你明白吗?” 白素荷的话让蒙筝浑身一颤,蒙筝默然半晌才道:“我为你续命,并不只是因为那些。” “白素荷恩怨分明,不管是否我自愿,你的人情我终究是承下了。以后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开口,只要不违道义,白素荷绝对不会推辞。” 蒙筝听到白素荷这番话,心中犹如滴血。白素荷这一下等于就将她的付出裁定为一场交易,将两人间分割得泾渭分明。 但蒙筝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的整理好身上被扯乱的衣服,苦笑道:“我……找药帮你包扎一下手上的伤。” “小伤而已,我会处理。” “……那我先回房间了。”身体已濒临崩溃,心理再受打击,蒙筝此刻只想一个人安静独处。说完这句,蒙筝就逃命也似的离去。 听到木门开了又关,白素荷这才睁眼,定定望着那扇犹在轻微颤动的门,突然重重把身上盖着的被子摔到地上,露出床单和自己身上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蓝醉一行人正在楼下吃早餐,听到楼梯响动,抬头就见白素荷沉着脸下来。容十三招呼了白素荷一句,也没得回应。容十三不明所以,刚刚蓝醉下来就摆着一副臭脸,君漪凰一直在旁边安抚,这会白素荷又是这个脸色,莫非是吵架了? 蓝醉和白素荷初识时虽然时常针锋相对,但现在不比从前,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得多了,而且听刚才蓝醉拍门的动静,也不像是吵架啊。 容十三递给白素荷一个馕,随口问了一句,马上就招来蓝醉一个白眼。容十三很是无辜的还想再问,嘴巴里突然就多了硕大一块甜瓜。 “吃完上路,八卦死你。”蓝醉恶狠狠说道。 容十三在客厅和热依木几个人呆了一晚上,他是个死人都能说活的货,一夜叨叨大半夜,从热依木口中掏出不少话来。 那个巨人叫西日阿洪,用汉语来说就是狮子的意思,而那个络腮胡侏儒则叫萨比尔。这本没什么,但是当热依木告知容十三他们这两人是双胞兄弟后,连君漪凰都忍不住侧目打量了半晌。无论从外形或体型上来看,这两个人都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实在难以想象两人会是同胞所生。 对于白素荷她们只揍了阿布都和艾买提一顿,至少从表面来看热依木是十分感谢的。毕竟阿布都和艾买提这次做的事情确实过了,热依木还以为这次这两人起码会被留下点东西,却没想到竟能全身而退,实是意外之喜。 是以热依木的敌意和畏惧都少了许多,态度也变得积极,见容十三他们的车坐不下这么多人,热依木一早就让人去弄了辆马车停在达吾提家门口,趁着气温还凉爽,一马车一轿车就此出发。 容十三和蓝醉开着牧羊人,根据热依木指点的方向前行。热依木所指的方向是朝莫克市外的,四周越走越是荒凉。 没了屋宇建筑物遮挡,风过就是一阵狂沙飞舞,连道路都几乎被风沙掩盖。蓝醉越看越觉得这不像是朝人住的地方走,心中生了疑虑,反手就卡在热依木脖子上。 坐在旁边的坎吉和萨比尔一看蓝醉动手立马急了,热依木倒相对镇定,挥手道:“是这里,是这里。再过去有个荒废的小镇,叫兀都木。那地方水源快干涸了,现在没多少人住,来往的车也少,所以才是这样。” “水源都快干涸了还住什么?为什么不搬到莫克来?” “我让他们搬,他们不搬啊,舍不得。”热依木叹口气摊手道,“还有等会你们站我旁边的时候先包好头巾别说话,我把人带到单独的房间你们再问她。” “为什么?”容十三疑惑道。 “他们很讨厌外面来的人,要知道我把你们带过去,非把你我打死不可,什么都不会让汗古丽说了。” 蓝醉眼睛微眯,热依木说的是他们,显然不止一人。莫非这是做好了陷阱带他们往里跳?不过热依木和萨比尔都在手上,尤其看昨晚的架势热依木在这群人中很有地位,想必他们不会不顾及到热依木的死活。 容十三朝蓝醉勾了下嘴角,意思是既来之则安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因为要顾及到马车的行走速度,车开的速度比较缓慢,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太阳都升到头顶的时候,蓝醉和容十三才看到远处隐约出现了房屋的影子。 走近一看,这里的房屋样式更加古朴,大多是用黄土夯就,连水泥都不是。一条笔直的两个马车宽的街道从头通到尾,街道两侧泰半房子都垮塌得没个样了,鬼气森森的完全看不出有人居住。 “那里。”热依木手指了下街道中间几间看起来比较完整的圆顶房子。 容十三和蓝醉简直难以想象有人会舍弃莫克住在这种地方。跟这里一比,莫克那石碑附近都能称为天堂。 车子按照热依木的说法隔了段距离就熄火了,容十三貌似友好的拉着热依木,蓝醉拽着萨比尔,等白素荷和君漪凰过来一起汇合了,才朝那几间房屋走去。 白素荷药力还没全过,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萎靡,脸板得比平时还冷。容十三在等她们把头巾包好的当口,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试探道:“白姐,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不高兴?谁惹你了,我帮你出气。” 白素荷眼角横着容十三,兀自包着自己头巾。她确实是全身发软,头也痛得要命,但一则担心光是容十三和蓝醉两个人处理不下来,毕竟君漪凰如今阴力不能随意动用;二则她不想留在达吾提家看到蒙筝,她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蒙筝。 容十三被横得讪讪的摸鼻子,蓝醉幸灾乐祸笑了声,拉着萨比尔和君漪凰先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那几间屋子本是单独的,现在外面用黄土围了一圈围墙,将之圈成一个整体。围墙正对着街道的地方开了扇木门,木门现在敞开了一小半,露出里面正走来走去的鸡。 热依木和萨比尔到了这里都显得很兴奋,就连一直满脸沮丧的西日阿洪和坎吉也笑得合不拢嘴。不等容十三和蓝醉有动作,坎吉已经先冲过去推开木门,跑进院子里,紧接着西日阿洪也不顾及被蓝醉拽着的萨比尔了,跟着坎吉冲进去,庞大沉重的脚步踩下去,震得周遭满是灰尘。 这下事出突然,蓝醉她们要拉都来不及,神经一紧就准备严阵以待,没想到院子里猛然爆发出数声笑声,夹着几句蓝醉她们听不懂的对话。那几声笑高低男女各有不同,却听得出很是欢愉。 200、第 200 章 蓝醉收回微抬的手腕, 神经倒依旧绷着。热依木和萨比尔完全没感受到旁边两人的情绪变化, 也是一脸喜色往院子里奔,连容十三和蓝醉也不由自主被带着往里去。 君漪凰见状颦眉,与白素荷互视一眼后故意拉后一截, 守住门口。 萨比尔不愧是西日阿洪的同胞兄弟,个头矮小但使起牛劲儿来, 蓝醉竟拉不住。被带了两步,蓝醉站在门槛上, 就将院内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院落不大, 一眼就能看全。院墙脚堆放着几摞半人高的柴火,院子地面不可避免的铺满黄沙,沙地上十多只大小公母鸡被来人惊得四处乱窜, 留下许多三丫脚印, 羊羔用绳子绑在木柱上,无处可躲, 只能一个劲咩咩叫唤。 院中站了好几个人, 都包着头巾穿着莫克传统服饰,脸倒是全露出来的,看年龄都在六十以上。一个老者正抱着坎吉呵呵笑,西日阿洪则弓腰埋低了脑袋,温顺的任由一个老妇抚摸脸颊。 蓝醉和容十三更疑惑了, 不过看这情形实在不像陷阱,两人松下筋骨,热依木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声:“别说话。”, 然后挣脱容十三的拉扯展开双臂走向抚摸西日阿洪的老妇,用莫克语说道:“汗古丽,我也回来了!” 老妇看到西日阿洪,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更甚,放开西日阿洪,同样展臂与热依木拥抱,连连道:“热依木你这个月都没来,汗古丽想死你了!真神保佑,希望你平安喜乐。” 蓝醉和容十三瞪着院子众人,愈发茫然,深悔死拉活拽都该把达吾提一起叫来,免得现在变成鸭子听雷雾沙沙。不过这怎么看都像是阖家欢聚的样子,莫非热依木是带他们回他家了? 听到外面动静,后面几间房屋的门帘几乎同一时间撩起,又有十五六个人里钻出来或走或跑来到院子里,无一例外也都是些老头老太太,有两个老太太手里还抱着两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这些老人把热依木四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又是拥抱又是亲吻。蓝醉这下是真懵了,这些老人看容貌各有不同,并不像是一家人。 一番热闹后,那些老人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蓝醉和容十三,以及仍旧立在门外的君漪凰和白素荷。汗古丽诧异的向热依木问道:“热依木,她们是谁呀?” 其余老者也纷纷问道:“热依木,你找媳妇儿了?怎么一下有三个啊,哦难道还有西日阿洪和萨比尔的?” 热依木脸抽了抽,庆幸蓝醉她们听不懂莫克语,否则光是这句话,这几个恐怖诡异的女人估计就得揍人了。 “她们是我朋友,朋友!”热依木笑道,“我来看看你们,还给你们送了十桶水和几桶新鲜蔬菜,等会我们还有事情,跑来跑去麻烦,就把她们一起带上了。” “热依木,她们该不会是外面人吧?”一个白须白发老者一听这话,马上狐疑起来,道,“你是不是把外人带到我们这来了?” “没有没有,真神在上,我们就是来送东西,她们顺道就一起来了。”热依木摇头摆手,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这么热,晒久了头晕。” 各个老人这才纷纷又转身往归宿的房子走,有几个还不停的回头打量蓝醉她们,不过最终大约是看在热依木的面上,什么都没再问。 名叫汗古丽的老妇性格相比其他人似乎要开朗些,并没有因为有生人在,匆匆就回到屋里头,而是把热依木他们往最前一间房子里引。 蓝醉她们见状,只跟默默跟了进去。这间屋子里头十分简陋,比外观好不了多少,由一道土墙分成内外两进,内里的应该是卧室,外间大概只有七八平方大,放着一个歪脚垫着石头的木桌,地上铺着两块陈旧发黑的垫布。 还有两个老妇跪坐在垫布上,看到热依木他们就露出笑脸。热依木回以一笑,道:“阿依、玛力亚木,我可想你们做的馕和奶茶了,能不能给我们做一点啊,我们都饿坏了。” 那两个老妇马上点头,站起来对房内几人双手放胸行了一礼,就走出门外。 直等两人背影看不见了,汗古丽起来把帘子撩开敞着风,这才对屋里热依木道:“说吧,热依木,是有什么事情?” 汗古丽的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热依木和蓝醉等人都是一惊。汗古丽还是笑吟吟的,道:“热依木骗得了其他人,可骗不了我。我知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人,不过能让热依木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你们肯定是好人,我相信他。” 容十三几人听到这话着实有些汗颜。如今既然暴露了身份,蓝醉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外面的人?而且我看这地方都没人住了,你们干嘛不住到莫克去?” 汗古丽沉默,热依木却忽然道:“外面的人都不是好人。” 热依木一直表现出的都是商人般的狡黠和贪婪,圆滑谨慎,就像一只随时盯着猎物动向的黄鼠狼,时时刻刻想找出缝隙挖取自己能够获得的利益。但说这句的时候,热依木神情却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厌恶和仇视,还有无法掩饰的痛恨和轻微的杀意。 除了热依木那边的人外,余人对于热依木的言辞都是一惊。汗古丽推了下热依木,态度相较温和得多,温言道:“有什么事快说吧,等会被他们知道了,他们要生气的。” 蓝醉一听,立刻正襟危坐回归正题,恭声道:“那就麻烦您了,我听达吾提说,您是莫克的长歌诗人是吗?” “没错,你们是要问莫克的长诗歌?”汗古丽有些诧异,“现在几乎没年轻人对长诗歌感兴趣了。” “是这样的,我们几个对西疆这边的文化传说很感兴趣,无意中得到了这张碑拓。”蓝醉展开莫克那块石碑的碑拓,放在汗古丽面前,“因为长期跟古碑拓本打交道,我们同伴认识一部分碑文,但是又怕理解错,所以想请教您。” 汗古丽垂着满是皱纹的眼皮眯着眼睛仔细看着那张碑拓,过了好一会才道:“真神在上,这是莫克那块石碑的长诗歌啊。” “是的,所以我们才到莫克来。” “这样啊,这首长诗歌如果完整唱出来起码要一天呐。真神在上,你们真的要听吗?” 汗古丽因为岁月而逐渐浑浊的眼神在听到蓝醉她们是为长诗歌而来,虽然是疑问,但眼神中却突然多出了一种无法掩饰的期盼和虔诚。 看到这种眼神,蓝醉和容十三忍不住升起了罪恶感。蓝醉赧颜,低声道:“能不能麻烦你把这句念给我们听听?” 蓝醉的手指指向碑拓上少数清晰还能阅读的部分。 汗古丽脸上顿时露出失望,还是微笑着说:“好的,让我想想。” 放下手中的碑拓,汗古丽双手抱胸,做了个极为虔诚礼拜的姿势,闭上双目,神情转为圣洁而严肃,口中吟诵出一串抑扬顿挫、似诗又似歌的音调。等这一段唱毕,汗古丽才睁开眼,用汉语说道:“把刚才那段话翻译成汉语,就是:它的高大如山峦般直入青天,它的枝叶如春风般飘摇柔软,它流淌的汁液如清水般甜美迷人,它的香味让人永远沉睡在母亲怀抱里,它的美丽足以刺瞎人的双目。它就是个木托!神奇的个木托!圣洁的个木托!咔让特德的个木托!” 汗古丽的翻译虽然与蒙筝之前的翻译在词句形容上稍有出入,但大体意思是全部吻合的。这也让蓝醉确认了汗古丽确实没有欺骗她们。 这一段话前面几句都是形容词,重要的就是那个反复出现的个木托以及与青绡留下绢册中提及的咔让特德这个名词。 所以蓝醉紧接着马上问道:“汗古丽,请问里面提到的个木托是什么,你知道吗?” “个木托。”汗古丽露出思索苦恼的表情,想了许久后才摇头,道,“看诗歌描述似乎是一种植物,不过……真神在上,我好像从没叫个木托的植物啊,也许时间太久,已经没有了吧。” 汗古丽的话让蓝醉很是失望,只能打着精神继续问道:“那咔让特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汗古丽半晌没答话,就在蓝醉以为她也不知道,几近绝望的时候,汗古丽才叹息道:“我知道啊,但是……” “什么?”蓝醉闻言大喜,追问道,“能不能请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 汗古丽神色微微一变,道:“其实这是一个地名。如果用现在的发音读出来,叫做咔若巴萨齐,这地方很有名,莫克很多人都知道的,是黑暗的魔鬼之地啊。” 当汗古丽说出咔若巴萨齐这个名词的时候,原本沉默坐在一边倾听的热依木立即面容扭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201、第 201 章 蓝醉等人听到汗古丽对这个词的形容时, 同样心头一凉。‘黑暗的魔鬼之地’,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几人还待再细问,容十三忽做了个摇手的动作,十来秒后门口现出人影, 之前出去的两名老妇手中提着一个大壶和一摞土碗穿过门洞,将餐食分别搁放在数人面前。 餐食十分简单, 壶中倒出的是热腾腾的泛着奶香味的乳白色奶茶,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桌中放着一个大土碗, 搁着几个干瘪瘪的馕,旁边还有两个比较小的碗,一碗一半菜一半肉, 一碗装满切好的水果。两个老妇羞涩的指着桌上的食物, 笑着说了句什么。蓝醉她们并没有听懂,不过根据手势猜测是请她们吃饭的意思。 有了两位老妇在, 蓝醉她们不好再问什么, 只得默默回以谢礼,埋头喝奶茶吃馕。蓝醉在吃的时候一直在注意两个老妇的神情,她们只掰了两个馕角,视线扫过那个装肉和菜的碗露出渴望的神色,却一点没吃, 全部留给了客人。 这时候蓝醉和容十三等人来时的敌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里,西日阿洪已经把马车上的蔬菜和水都搬到院中屋子里。蓝醉她们再没多留的理由, 怕再待下去会惹起其他老人的怀疑,只得离开。 老人们对于热依木等人的离开很习惯了,各自微笑站在门口挥手,却没人走出院子相送。几个鱼贯出了院门,走到隐藏车子的地方,回首望去,整条街风沙漫漫,将汗古丽她们住着的那个院子与其他渺无人烟的房屋混在一起,几乎难以辨识。 车辆发动,那个名叫兀都木的荒凉小镇又从大到小,隐没在连天接地的黄色之中。蓝醉看着后视镜中的那片难以分辨的黄色,忽然问道:“除了汗古丽,莫克真的再也没有长歌诗人了吗?” “不会有了,长歌诗人的继承人也是需要经过甄选的,其他的不说,脑子好用记忆好是必须的。现在聪明的年轻人都走了,去挣钱了,谁还愿意留在莫克花十几年的时间去背诵传唱那些没用的长诗歌。” 听着热依木淡漠的解释,蓝醉忽然就理解了汗古丽听到她们几人对长诗歌感兴趣时难以压抑的喜悦,当汗古丽听到她们只要听其中一段时的失望,还有汗古丽吟诵长诗时的崇敬和庄严,以及其中淡淡的感伤。那是老人愿意奉献一生的忠实信仰,却在其他被外间发展浪潮冲击的人那里却变得不名一文,注定了这神圣信仰的中断,莫克传统历史后继无人。 蓝醉也猜测到了这些老人为什么宁愿住在这个与世隔绝、几近荒废的小镇,也不愿意住在条件较好的莫克的原因。大概在他们眼中,莫克已经被外界污染了,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够维持心中那个古老的莫克的存在吧。 容十三在半路上也试探着问过热依木咔若巴萨齐究竟是什么地方,但热依木却皱着眉头闭口不提。容十三无奈,想着既然汗古丽说莫克很多人都知道,热依木不愿意说就算了,回去问其他人就是,是以再也不提。 一路无话,回到莫克后,容十三依约放热依木等人离开。这一趟走得风平浪静,而且有所收获,几个人心情都还不错。一进达吾提家,他们就看到达吾提和他老婆两个人正在制作收工穿珠的饰物。容十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来熟的拿着做好的饰物左看右看,蓝醉则是怕君漪凰承受不住今天的暴晒,把人拉回房间了。白素荷在沙发上无聊的坐了两分钟,精神实在不济,跟容十三打了声招呼,也回房补觉。 容十三把一个类似珐琅手环的饰物从左手丢到右手,再从右手抛到左手。达吾提看着他的动作想阻止,又不敢,只得沉默的继续穿珠子。容十三丢了几下觉得无聊,把手环拿在手里看,这手环就是一般风景区常卖的那种廉价手工艺品,材质廉价做工粗糙。容十三摇着手环问达吾提道:“你和你媳妇平常就靠做这个卖了换钱?” “嗯。” “这个好像卖不了多少钱吧。” “没办法,莫克这边土不好,种什么产量都低。这地方没资源没特产的,只能靠做点手工艺品拿到努克去卖。” 容十三露出明显不信的表情,“就靠卖这个,你能修起这栋房子?” 达吾提苦笑:“这是用我在大城市工作攒下来的积蓄修的。你也知道那些地方的房价,工作了十多年都不够付一个房子首付,压力还大。我后来就绝望了,辞职到处当背包客,在莫克遇到我老婆,就决定在这里安定下来。” “哦。当地人好像很讨厌外地人,你居然还敢留下来?” “我来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现在……哎,你也知道外面发展得有多快,好多莫克的年轻人都出去闯荡了,现在还留下来的都是想守着故乡的。他们觉得外面是地狱,外人是魔鬼,把莫克的年轻人都骗走了,莫克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所以对外面来的人越来越敌视。你们来之前也不查查信息,莫克这地方的名声在驴友圈里是出了名的烂,现在几乎都没人敢来了。” 容十三摸下鼻子,他们来得急,还真没去查这些。估计这就是热依木说外面人都不是好人的原因吧,不过这只是传统闭塞地区遭受现代文化冲击的必然结果,值得他那么愤恨吗? “达吾提,听你这么说你来莫克挺久的了,我跟你打听个事。” 达吾提漫不经心的继续穿他的珠子,问道:“什么事啊?” “你听过咔若巴萨齐这个地方吗?” 达吾提手一晃,珠子没拿稳,叮叮当当的滚落在地上。 “你们想去咔若巴萨齐玩?谁给你们说这个地方的?别去,要死人的!”达吾提没去捡那些滚得到处都是珠子,表情难得严肃的对容十三说道。 容十三没理会达吾提的劝说,继续问道:“那是哪里?在莫克附近?” 达吾提扭着眉毛瞅着容十三,做了个让自己老婆先离开的手势,半晌才道:“我说不清楚那是哪里,咔若巴萨齐不能算一个具体的地名,应该说是一片区域。那个区域全部是流沙地带。沙漠里的流沙恐怖的程度不是你们能想象的,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来莫克可能有别的目的。我不想问,只是劝你们一句,别去。” 流沙区? 容十三的眉毛也拧了起来,他怎么都没想到所谓的‘黑暗的魔鬼之地’竟然会是流沙区。沙漠中流沙的威力他没有见过,只是有所耳闻,一旦陷进去一点就根本不可能逃脱,只能活活陷入沙中窒息而亡。而且如果那是一片流沙区,跟夏若卿的尸体去向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贺兰馥她哥有愤恨无聊到把夏若卿尸体千里迢迢送到西疆来,就为了让她葬身在流沙中吗? “你去过吗?” “没有,去过的人都死了。”达吾提见容十三不听劝,于是不再劝说,叹了口气道,“你们是不是也听到那个传说来寻宝的?你别随便去问其他人了,莫克有不少人的家里人都把命送在了咔若巴萨齐里,连尸体都找不到。咔若巴萨齐现在在莫克算是一种忌讳,认为那是伊卜利斯所在的地方,专门引诱吞噬那些信仰不坚定的人。真是的,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你们也信。” “寻宝?”容十三抓住其中一个关键词,“流沙区里有什么宝?” “咦?你们不是听到那个传说来的?”达吾提诧异问道,不由后悔自己说漏了嘴,不过这回话锋都露了,只得继续说道,“听说在咔若巴萨齐里有一座古老的城市,里面有数不清的珍珠宝石。呵呵,这也就是一个传说,什么时候传下来的都不知道。而且就算有城市,现在也全部陷在黄沙里了,我劝你们真的别去想了。” 容十三不答话,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皮默默沉思。 “莫克真的一个知道咔若巴萨齐具体位置的人都没有?” 达吾提一听这话,无力的又叹了口气,想了想无奈道:“也不能说……一个都没有吧。就我知道的,好像有一个。” “谁?” “热依木,昨晚上和你们呆了一晚上的那个。” 君漪凰由着蓝醉拉上楼,关好门。一合好门,蓝醉就开始盯着君漪凰检查,生怕今天白天的阳光过于炙烈,让君漪凰感到不适。 君漪凰站着任由蓝醉看,就在蓝醉刚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君漪凰忽然抢在前面道:“蓝醉,别去了。” “什么?” “我说别去了。今天你也看到汗古丽和热依木的反应了,那个地方不简单。” 蓝醉脸色微沉,沉声道:“我从来没想过会简单。” “我们好好在一起两年,过两年的安稳日子不行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去?” “漪凰,我还以为就这点而言,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蓝醉突然一把撩起君漪凰的袖子,露出里面皮肉微微浮肿的手腕道,“两年?你是骗我还是骗自己?你看看贺兰馥的身体,还能再支撑两年吗?” 202、第 202 章 君漪凰扯回手腕, 放下袖子, 沉默不语。 “你我现在算是明白彼此心意的吧,那我想接触你、抱你、亲你,这是人之常情吧?但是我一亲近你, 十次会被你推开九次!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不愿意啊!一次次被心爱的人拒绝, 我也会难过的好吗?你看看白素荷和蒙筝,她们……她们都能在一起, 我却只能心惊胆战的守着你, 生怕哪天睁开眼睛你就魂飞魄散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找到了线索, 你让我放弃?” 蓝醉从早上开始心情就一直不佳, 只是有事在身压抑着。如今被君漪凰的话一挑拨,忽然就爆发出发。 “还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 君漪凰始终不答话, 蓝醉瞪着面前这个不管时隔千年、移换身躯, 却始终不轻易泄露情绪的女人,忽然后退了两步拉开彼此距离,觉得心寒。 为什么总是她在努力争取,而对方却始终想着放弃?仿佛只有她一人在想象着天长地久,生生世世。 君漪凰静静看着蓝醉故作倔强却泄露出脆弱的神情, 忽然招手轻声道:“蓝醉,你过来。” 蓝醉脚步一动不动,假装没听到。 君漪凰无声叹气, 走上前去,将那个明明露出快哭出来表情,还始终瞪着眼睛,像个小孩似的小丫头搂在怀中。 相处得越久,发现蓝醉和雨儿间的性格差异越大啊。 蓝醉挣了下,却被君漪凰一巴掌拍在后脑勺,“别动。” 蓝醉不挣了,把头闷在君漪凰胸前,闷声闷气道:“你不是不让我亲近你吗?”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钻什么牛角尖?今早看到蒙筝和白素荷在一起,被气狠了?” “我……”蓝醉噎了下,没接下话。 没错,她就是羡慕嫉妒恨,行不行? “是我不好,以后这种话我不说了。”君漪凰手指划过蓝醉解开的头发,感受手指间的丝滑。零碎的吻落在发顶上,将蓝醉仅剩的僵硬和抗拒全部吻散。 蓝醉气呼呼抬头,望着君漪凰认真道:“真的不说了?” “真的不说了。”君漪凰冰凉的手捏了捏蓝醉脸蛋,眼神落在她明显显得呆滞无神的左眼上,心中沉重,却故意露出轻松的笑,“你昨晚上威风八面,打人一点都不手软,怎么这会跟个没糖吃的小孩似的?” “下次你再把我往外推,我一样打你!” “……你抱着我避暑的时候,没推你吧。” 蓝醉猛然伸手将君漪凰腰肢圈住,一字字道:“漪凰,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做一个普通人,我想亲就亲,想抱就抱,让你再也找不到理由推开我。” “你是我蓝醉的,谁都抢不走,包括老天也不行。” 冰凉的吻落在蓝醉脸颊上,徘徊流连:“好,我等着那一天。” 君漪凰这一次终于暂时顺从自己的心意,抛开许多顾忌,感受两人间的温存。 无论前路火海刀山,两人携手共赴就是。 白素荷躺在床上,身体很是疲倦,却怎么都无法入睡。 眼前模糊,时而浮现出昨夜蒙筝自残为她续命时的狠绝,时而变幻成蒙筝伏在她身上的缠绵魅惑。 蒙筝那时候的神情……与夏若卿真的好像……无论是狠绝,还是媚态。 白素荷手背在额头上敲了两下,却依旧无法敲散脑中纷至沓来的念头,更无法敲晕自己,让自己入睡。 她进门的时候就发现房间内已经收拾过了,染血的床单被罩都换了干净的,连早上被自己扯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中衣服也被重新叠过。 不用多想白素荷也知道肯定是蒙筝来收拾的。 想起早晨蒙筝临走前白到吓人的脸色和蹒跚的步伐,还有发间夹杂的银丝,白素荷很奇怪她怎么还有精神帮她把房间收拾干净。 说起来……回来时她并没有看到蒙筝。 蒙筝也在可以躲着她吗? “你……再也不能抛下我,一个人离开了……” 说这句话的蒙筝,眼中是祈求、是留恋、是愧疚、是悲切。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代表的是夏若卿还是蒙筝? “啧。”白素荷被子一掀,整个人都钻进里面。如今刚到正午,房间里温度渐升,被子里闷热非常,白素荷却不在意,只想借着这短暂的黑暗,躲避其中。 别想了,代表的是谁又怎么样?而且你自己也说过,前世今生,各有不同,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把她们两个混为一谈? 你别忘了,夏若卿对付贺兰馥的手段。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你还要重蹈贺兰馥的覆辙吗? 她们两个是不同的! 不同?真正的蒙筝性格柔弱单纯,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异术,单凭蒙筝能做出昨晚上的事吗?她说的话,你敢信几分? 别想了! 白素荷一把掀开被子,怒冲冲的站在房间中央,却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茫然无措。 隔壁君漪凰和蓝醉也许以为她睡着了,没有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白素荷失神听着她们的争执,当听到蓝醉说她和蒙筝在一起的时候,白素荷不由苦笑。 果然被她们误会了。 在一起……怎么可能在一起? 脑中又难以自已的想起蒙筝自残时的神情,她那么痛,还是柔声安慰着:“白姐,别怕。” 白素荷就像一头困兽,在房间中左右游走许久,却怎么找不到情绪宣泄的出口。就在白素荷几近抓狂,打算出门晒太阳冷静一下的时候,一拉开门就看到容十三站在君漪凰门前,准备扣门。 容十三对白素荷笑了下,手敲了下去,不一刻门就开了,蓝醉靠在门框上,扬眉道:“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也找到带路的人了,你跟我去一趟?” “谁?” “热依木。” “又是他。”蓝醉挠挠头发,道,“等我两分钟,我梳头发换件衣服。” 也不等容十三回答,蓝醉又把门关了。 白素荷站在门口,听完两人对话,知道容十三想必是把咔若巴萨齐的事问清楚了。她也不想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于是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个……白姐,我也正好找你。”容十三皱眉低声道,“昨天出了那么多事,虽然基本处理干净了,但我觉得还是留个人在家里以防万一比较好。还有……蒙筝那边,能不能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蒙筝?她怎么了?” “达吾提说他老婆早上送早餐到蒙筝房间的时候,蒙筝的脸色不太好,像是病了。中午再敲门,蒙筝也不开,说是不吃。她是不是昨天被吓厉害了?毕竟一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白姐,我听丫头大概提过君漪凰和夏若卿的恩怨,再加上君漪凰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不太适合照顾人,达吾提他老婆的汉语又不好,所以只能麻烦你了。” 容十三这番话合情合理,让白素荷完全找不到借口推脱。就在白素荷还在发愣的时候,蓝醉打开门已经换了一声衣服。蓝醉看到白素荷,还有几分惊讶,道:“白姐你不是昨晚上没睡好,上来补觉吗?” 白素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蓝醉这句话话中有话,还酸溜溜的。 容十三拽了蓝醉一把,说道:“先走了,达吾提还在楼下等着给我们带路。他这人不愿意惹事,别一会又后悔了。” “哦,那白姐我先走了”蓝醉趁着关门的间隙对着房间内做个飞吻,连窜带跳的就下了楼,一扫早间阴霾。 “我去,上来跟君漪凰亲近一下心情就好了,真是个小孩。”容十三摇头,又对白素荷道,“白姐,蒙筝就麻烦你了,我们先走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白素荷也唯有点头一途。 且说容十三和蓝醉出门开车,依照达吾提的指点直奔市区,最后在一栋比较现代化的五层居民楼前停下。这楼已经很破旧了,墙外的白色瓷砖被风沙染成土黄色,玻璃窗外防盗笼锈迹斑斑,在窗户之间用塑料倒模贴了几个红色的大字:莫克大酒店。 达吾提指着这栋‘大酒店’道:“这是莫克最好的酒店了,我听说热依木他们经常都在附近转悠,你可以在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容十三道过谢,掏出两张红色纸币交给达吾提,让他留在车上看车,就和蓝醉一起下了车。 太阳明晃晃的,即便是市区也没多少人会在这个时候在街上游荡。酒店附近倒是有几家摆着水果在卖的小摊,但店主也不知跑哪里躲阴凉去了,只留下一辆三轮木车和一把大伞在原地。 “这像是附近有人转悠的样子?”容十三用手搭着凉棚四周看了圈,鬼影不见一个,埋怨道,“有人吗?我怎么没看到。” “昨天晚上被我们收拾了一顿,估计暂时不敢出来晃了吧。”蓝醉跟着转了一圈,眼珠子忽然移到那个狭窄的酒店入口,唇角一扬,“既然我们找不到人,不如去问问能找到他们的人吧。” 203、第 203 章 容十三顺着蓝醉视线, 马上明了她的意思, 笑道:"我可没带多少钱出来。" “守财奴。”蓝醉哼道,率先向酒店入口走去。 酒店大堂又小又黑,设施和装修都已经十分陈旧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坐在一个勉强称为柜台的掉漆木台子后面,没精打采的趴在台子上玩手机。 年轻男人看到蓝醉和容十三进来, 也没打起多大精神,只是坐直身体用莫克语问道:“有事?” 蓝醉没说话, 只是放了一张钞票在木台上。 年轻男人的精神马上振奋了, 不过还算懂事,没伸手拿钱,只是看着木台前两人, 笑容满面。 “我跟你打听个人, 热依木。告诉我他在哪里,这钱就是你的。”蓝醉说话很直接, 一点不拐弯抹角。 听到蓝醉说汉语的时候, 年轻男人笑得更灿烂,不过当‘热依木’这个名字崩出蓝醉嘴皮子的时候,年轻男人猛然露出吃了一块鱼肉被鱼刺卡住的表情,吞噎半晌后视线在木台和蓝醉容十三之间来回扫了几次,最终选择摇头。 “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年轻男人又恢复了之前的萎靡神态,窝回椅子上继续玩手机。 “要不然拿钱,要不然留手, 你确定你真的选好了?”见到年轻男人对蓝醉拿出的钱无动于衷,容十三并不意外,只是笑眯眯说道。 话音未落,容十三猛然手起斩落在柜台上用来悬挂钥匙的木质架子上。只听闻咔嚓一声响,那架子的主架被容十三手刀从中劈断,上面挂的几串钥匙落在柜台上撒的到处都是。 年轻男人的脸色顿时白了,瑟缩的望望容十三,眼珠瞄向唯一的出入口。没柰何蓝醉早守在出口处,好整以暇地回望着他。 “我……我……真的不知……嗷……”容十三出手如闪电,这次的对象是年轻男人的手腕。这人的手腕细如松蒿,容十三稍微使劲一捏,就把年轻男人捏得哇哇叫。 “好好好我打电话给他!放手放手!”年轻男人声调都变了,容十三一放手,他马上就把自己手腕抽回面前又吹又揉。 “别拖时间,不然真给你掰断了。”容十三一捏手指,手指关节噼里啪啦一阵响。 年轻男人打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话,从柜台地下拿起一个座机话筒,开始拨号。 刚刚拨完,年轻男人还在等那边接通,手中的话筒就被容十三一把抓了过去。 “喂?有羊来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充满喜悦,说的是莫克语,不过容十三认得出声音正是早上刚分手的热依木。 “热依木,我是容十三。” 电话那头的喜悦曳然而止,沉默了许久,才用殷勤得很假的音调笑道:“哦哦,容爷,你好你好。是要去哪里玩想找人带路吗?没问题,我马上给你安排人。” “你在哪?我有点事要找你谈谈。或者你过来?”容十三也是直奔主题,连客套都免了。 “我……这个,是有什么事情啊?” “兀都木虽然远了点,不过我记性一向很好,走过的路一遍就能记得。”容十三也在笑,笑声意味不明。 “……你们稍等,我十分钟后到。”热依木没有发脾气,因为他发脾气也没用。但容十三能听到挂电话的那一下异常沉重,恐怕热依木那边的座机明天得换个新的了。 容十三出马搞定,蓝醉落得清闲,见一切谈妥了,蓝醉才笑盈盈的走到柜台前,拿起无人关注的那张钱,又从包里拿出几张补上,一起递给男人,对瑟缩在柜台里面角落的年轻男人道:“不好意思,刚才为了找人只能这么做了,这点你收下当压惊费吧。”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年轻男人吓得只会重复这两个字,头摆得像拨浪鼓。 蓝醉够不着他,也不想翻过柜台再吓到人,只能把钱丢在柜台内侧,走到出门处站着。 两个人一左一右,就像两尊门神。蓝醉眼角看见那个年轻男人还在一个劲往他们这边瞅,满脸惊惧,不由摇头道:“我怎么觉得我们两个反倒像是莫克的地痞流氓。” “我们两本来就不是好人啊。”容十三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笑嘻嘻模样,“再说他当热依木的眼线,不知暗地里通风报信坑了多少来莫克的外人,只是这样算是便宜他了。” 两人闲扯了几句,还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辆小型的载客三轮车由远及近到了酒店门口,热依木从三轮车棚里跳下来。 “容爷,蓝姐,是有什么事情吗?”热依木的眼神表示他来得很不情愿,不过还是挤出一脸的笑,对两人道。 容十三对热依木的假笑视而不见,哥俩好般伸臂一把揽住热依木肩膀,半强迫的就把人往酒店里拖。 拖到柜台门口,容十三随便从柜台上散落的钥匙里捡起一把,看了上面的房号,径直往内直去。 在昨晚见识过容十三和蓝醉的彪悍之后,热依木根本不敢反抗,只能乖乖跟着容十三,蓝醉走在最后,把退路全部堵死。等这一行三人都走得不见影子后,年轻男人这才敢从柜台角落钻出来,把那几张钱拽紧了塞衣袋里,满脑子都是古怪的念头的飘。 莫非……莫非这两个人是看上热依木大哥了?他们的口味……还真独特啊! 容十三和蓝醉当然不知道年轻男人的意淫,押送犯人似的到了钥匙相对应的房间前,打开门就把热依木推了进去。 房间里很简陋,就一张床一个衣帽架子,和大酒店的名头极不相称。热依木在房间里手足无措,反复回忆早上分手时候的情形。那时候都还好好的啊,为什么又突然牵扯上他? 莫非……莫非是因为咔若巴萨齐? 热依木的眼神猛地冷了下来。 “热依木,坐。”容十三大剌剌坐在床沿,一拍床铺,示意热依木坐下。蓝醉仍旧站着,把大门堵了。 热依木无奈,只能依言惴惴坐下。 “看样子你猜到我们为什么又来找你了,真是个聪明人。”容十三赞道。 “我比较好奇你们怎么知道能在这里找到我。”热依木装傻,故意绕开话题。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是莫克市中心最大的酒店,还有停车场,外地来的人多半都会选这里落脚。你们又做的是专劫外人的生意,当然会在买通酒店的前台让他给你通传消息,搞不好那个人也是你们其中之一。”蓝醉漫不经心回道。 热依木无法反驳,只能垂头丧气低头看鞋尖。 “喂,兄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很缺钱?”容十三挪动位置靠近热依木,露出狐狸一样的笑说道。 热依木不适地想躲,但看着容十三看似温和的笑和冰冷的眼,却全身僵硬,不敢稍动。 “如果我没猜错,你拿钱来是为了养活兀都木的那些老人?” 热依木不想承认,但容十三的气势压迫得他根本不敢撒谎。 “既然你缺钱,你也知道我们需要什么,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你开个价?” 热依木听到这里,忽然像只被踩到脚一样,挣脱容十三站起来,沉着脸道:“我不会去的,多少钱都不会去!容爷、蓝姐,你们是来寻宝贝的是不是?我觉得你们不算坏人,我也劝你们别去了。咔若巴萨齐是魔鬼的家,那片沙漠是魔鬼的嘴巴,只要我们靠近,就会被吞到地狱里。进了地狱我们的灵魂就只能被伊普利斯奴役,永远得不到解脱!” 容十三的笑容不变,只是向热依木伸出两只十字交叉在一起,缓缓道:“十万。” 热依木一愣,随即马上坚定摇头,表示他绝对不会妥协。 “两倍。” 热依木嗫嚅了下嘴唇,还是摇头。 “三倍?” 热依木迟疑了下,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最后还是抖着身体摇头,转身就想离开,却被蓝醉拦下。 “四倍。我听达吾提说莫克现在的名声糟糕透顶,几乎没外人来,你们的生意怕是做不了几笔了。莫克本地贫瘠,不能自给自足,你们又不愿意去外面赚钱,路只会越来越窄,钱也只会越来越吃紧。人老了以后身体总是很差,容易生病,尤其是在兀都木那种条件恶劣的地方,如果没有钱,老人们病了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考虑过吗?” “我……我……”容十三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扎在热依木的心上。容十三说的话他不是没想到过,也知道容十三说的都是事实。越是这样,热依木才越痛苦。 “八……八十……”热依木眼神忽然一变,对容十三打出手势,脸上是一种豁出所有不惜一切的神情。 “四十。”容十三微笑着回道。 “六十……六十,我们各退一步!”热依木依旧在讨价还价。 “四十。”容十三回答得毫不犹豫。 “整个莫克只有我活着从咔若巴萨齐回来了,也只有我会答应带你们去!” “你别忘了,如果我们拿兀都木和你的那些兄弟做威胁,就算不给你一分钱,你也得带我们去。就像你说我们的那样,我觉得你也还没坏得不可救药,我们不想这么做,你别逼我们。四十万,现在住在莫克的人,许多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四十万吧。”蓝醉幽幽道。 “你们……”热依木内心显然很是挣扎,最后抖着嘴唇道,“我还要带两个兄弟去,五十……” “成交。”容十三笑着截断热依木的话,拍板得极度干脆。 204、第 204 章 热依木答应之后,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经过协商, 前往咯若巴萨齐的所需的食水、骆驼、人手都由热依木承担,路线也由热依木规划,出发的时间定在十至十五天以后。 在谈话中蓝醉和容十三才知道热依木原来居然是莫克颇有名气的导游。前几年有一段时间在城市驴友圈中掀起了一阵西疆和北蒙热, 偏僻的莫克也迎来不少游客。封闭的莫克遭受到这次旅游潮的冲击,脑子好用的如热依木之流, 凭着流利的汉语以及对沙漠的熟悉带了不少游客进附近的沙漠转悠,趁机大赚了一笔。 听到热依木以前曾经是导游后, 蓝醉和容十三反而诧异了。按理说他应该是莫克受到外界冲击时的受益者, 怎么反而对外人表现出这么大的敌意?只是这件事无关交易,两人也不便细问,只能暗中警惕。 打从蓝醉和容十三离开后, 白素荷就在蒙筝房间门口来回绕了起码三次, 却每每在手敲到门板前打住。直到第四次恰巧碰到上来为蒙筝补送午饭的达吾提家老婆,白素荷终于松口气, 接过她手中餐具, 算是为自己找到个借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白素荷最后对自己说道,不管如何蒙筝都是同伴,容十三离开前又再三托付,总不能真的放着不管。 指关节连叩在门上许多下, 里面都没有回应。白素荷神色渐凝,刚想效仿早上蓝醉做法踹房门时,里面终于传来一声恹恹的拒绝:“别吵我了, 我不想吃。” “是我,开门。”白素荷冷声道。 里面没有回答,静默片刻后响起趿拉着鞋的脚步声,门打开一道缝隙。 “白姐。”蒙筝从缝隙里伸出手,想把餐具接进去。 白素荷没把东西交给她,而是径直推开门,打量蒙筝气色。 蒙筝的头发凌乱,睡眼惺忪,圆脸睡得红彤彤的像个小苹果一般。没拿到东西,蒙筝也不恼怒,一声不吭懒洋洋转身爬回床上,重新钻进被子里。 白素荷端着一堆吃食就这么被晾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对,眼角唇角都忍不住微微抽搐。一把抓住门把,准备把门关上随蒙筝去了,忽又觉得不对。 莫克这地方位处沙漠边缘,白天炎热,夜晚寒凉。现在正是下午,白素荷在达吾提家里穿着短袖都还觉得热,蒙筝刚才居然是穿着整套长衣长裤来开的门,而且这会窝在被窝中捂得严严实实,就露出小半个脑袋在外面。 想到这白素荷顿住拉门的手,重新推开,进到房间里直接走到蒙筝床边。 蒙筝侧身向内,脸有大半都埋入枕头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就这么一会的时间,这半边额头上就开始泛起晶莹的汗珠。 “你不热吗?”出汗就应该是正常的了,估计刚才是为了躲她吧。 白素荷想通后才伸手去掀蒙筝身上的被子,却没想到蒙筝一把拉住,模模糊糊的道:“不要,冷。” 冷? 白素荷指尖摸上蒙筝额头,只觉触手处肌肤滚烫。 这是在发烧吧,而且烧得温度不低,难怪刚才蒙筝脸色粉嫩,白素荷还以为是她刚睡醒的缘故。 “蒙筝,你发烧了怎么不说?起来我带你去医院。”这手感都不用去找温度计了,白素荷不顾蒙筝的拉扯,强制扯开被子,紧跟着就去拉蒙筝。 “唔,不要!”没了被子,蒙筝干脆蜷成虾米一样的圆团,赖在床上死活不起。 “起来!我带你去医院。”白素荷本就不是特别有耐性的人,蒙筝不是被子,如果不是蒙筝自愿,她还真是轻易搬不动。这会天气炎热,这一番折腾白素荷背心马上冒出一层汗,黏腻的感觉让白素荷的耐心宣布彻底告罄。 蒙筝被白素荷又拉又拽,床铺上无处着力,终于被扯动到床边缘。蒙筝这时候突然一把伏身抓住床脚,手挥脚踢,带着呜呜哭音嘟囔道:“不去不去不去!” 白素荷差点被蒙筝一脚踹在肚子上,只好放手,看着蒙筝跟只大螃蟹似的盘在床上,打了个圈又滚回床中央,继续蜷成虾。 白素荷这下无语了,站着瞪了蒙筝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少跟我装疯卖傻,快点起来!” 没人拉拽,蒙筝继续装聋作哑。 对着这么一个无处着手的货色,白素荷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只好转身出门,替蒙筝去找退烧药。 不得不说住在偏僻的地方真不好,达吾提家周边居然连一家正规药店都没有,唯一一家看着脏兮兮的白素荷实在不敢买。回到达吾提家,达吾提他老婆汉语又不怎么行,比手画脚一番后递给白素荷一大堆药,问题盒子上印刷的全是西疆字,蚯蚓一样白素荷一个字都认不得,总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全给蒙筝塞下去。 最后白素荷只好端着一盆凉水回到蒙筝房间,打算先给她物理降温,等蓝醉他们开车回来再说。 扒蒙筝衣服倒没想象中那么困难,把蒙筝扒得只剩下内衣内裤后,白素荷就拧着湿毛巾为蒙筝擦拭全身。蒙筝起先还半睁着眼看她,不过眼神明显没有焦距,满嘴哼哼唧唧的,一句都听不分明,显是已经烧晕了头神志不清。后来约莫是擦拭几遍后汗意去了通体舒畅,加上温度开始降下,蒙筝手脚舒展,逐渐沉入深眠。 白素荷自己却是累得一身汗,见蒙筝终于不闹腾了,这才把毛巾摔进盆子中,坐下来稍事歇息。 “居然自己跑来当苦力!”白素荷横着躺在床上蒙筝,对自己送上门的事颇为不满。 没了遍体轻柔的擦拭感,蒙筝才安静了片刻,就又开始哼唧起来。 “你想说什么直说行不行,哼哼哼什么!”白素荷火大的凑到床边,想听清楚蒙筝的要求,希望快点满足她让她保持安静。 这次听得仔细,白素荷终于听清楚了,蒙筝叫的是两个人名,一个是阿馥,一个是白姐。 白素荷的身躯有点僵,神色骤冷,站直身就想走人。 手臂忽地一紧,被人拽住,白素荷回首看去,蒙筝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刚才紧闭的眼,凄楚而渴望地望着她:“不要……留我一个人……求你……”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与君不复相见。阿馥,你说你要陪着我的……为什么……为什么……”夏若卿紧紧捏着贺兰馥的手腕,双手已经使劲到将那只逐渐冰凉的手捏得经脉凸起,但是躺在床上的人再也不会挣扎叫疼了。 “娘娘!”身后传来女子失声的惊呼声,夏若卿有些迟钝的回头,望见璎珞与挽容站在门口,璎珞已然跌跪在门口,双手掩在口前,眼珠顺颊而下。挽容虽镇定些,也是花容失色,怔楞的望着飞溅四处帐幔的血和躺倒在床上,脖颈间犹插着金簪的贺兰馥与跪坐在榻脚的夏若卿。 “这……这……”挽容赶紧两步走到床边,伸手一叹贺兰馥鼻息,吓得马上收回手,对夏若卿颤声道,“娘娘,兰婕妤她……你……” “她……她……不要我了。”夏若卿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又是悲怆又是失望。 本来以为已经握在掌心中,永远不会背弃的人,竟会欺骗自己,在转眼间以这般惨烈的手法离去。 夏若卿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整颗心随着贺兰馥的那句决绝,被掏得干干净净。 挽容闻言却松了口气,毕竟她贴身侍奉夏若卿,自是知晓夏若卿的狠辣绝情。方才她还以为夏若卿与贺兰馥一言不合,才对贺兰馥对手。这下知晓贺兰馥乃是自戕而亡,心中顿时宁定许多。 若是夏若卿在裕丰宫中公然杀害妃嫔,这死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脱逃的。 “挽容。”夏若卿愣愣望着贺兰馥的尸身,忽然唤道。 “娘娘,我这就去唤宫人来。这里……您还是避忌些比较好。” “先别叫人,御医院那边来人了吗?” 挽容讶异,不过还是恭敬回道:”我与璎珞来时,在裕丰宫正门见到了匆匆赶来的洪御医和张御医,两位御医怕是先去淑妃娘娘与宁贵嫔那边医治了。” “洪玉泉?” “正是。” “好,你去洪玉泉那悄悄要一套他行针用的银针来,别多话,要来便是。” 挽容满面茫然,不知这种紧急时刻夏若卿还要银针来做什么。不过夏若卿行事挽容从来无法揣度,也不敢多问,应了声是,匆匆往君漪凰所在的内室去了。 “璎珞。”待挽容出了门,夏若卿才转向还坐在地上低泣的璎珞道,“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 “静贵嫔……娘娘她……” “若有人来,想办法把人打发了。”夏若卿梦游般站起,将斜倚在床头的贺兰馥扶好躺在床榻上,手心温柔的抚摸着微存余温的艳丽面容,脸上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我要救你家兰婕妤,我不会让她死的。” “阿馥,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得陪着我,你答应过我的,这是你的——承诺。” 夏若卿的手指抚过紧闭的眼、满是鲜血的脸颊与尚且柔软的唇,沿着那瘦削的轮廓移过下巴,拂过耳骨,落在贺兰馥耳垂上的那只紫玉芙蓉耳上。 “阿馥,我知道里面很挤,你先忍忍好不好?先忍忍,我会替你选一副合适的身躯,让你回来,回来陪着我。” 轻柔的吻,落在贺兰馥唇上,缠绵悱恻,让仍停留在室内旁观的璎珞悚然心惊。 205、第 205 章 挽容携着银针回来时, 见璎珞面无血色尚瘫坐在地。挽容自也见到了夏若卿的诡异神情, 只是她跟随夏若卿多年,胆量历练皆非璎珞可比,是以挽容稍一定神, 将银针奉给夏若卿后,便将璎珞匆匆拉出室外, 守在小门前。 室内寂静无声,两人魂不守舍的站在一处。璎珞这会子的泪干了大半, 见门前来往诸人匆匆而过, 对她两人视而不见,再也忍不住,悄声对挽容颤声道:“静贵嫔……静贵嫔方才说……要救兰婕妤……” “噤声。”挽容左右一瞧, 见无人注意到璎珞的话, 这才颦眉回道,“你也是宫里老人了, 有的事便当从没听过吧。” 璎珞想起今日晨间随着贺兰馥听到的夏若卿的那番手段, 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多言,唯有咬唇默然。 挽容表面沉着,实则心中也是不安,思绪纷杂。她并不知晓夏若卿究竟意欲何为, 又想到贺兰馥这一自戕,不知是否会影响夏若卿的挽救夏氏一族的大计,正彷徨间, 抬头便见一身着御医袍服的男子由宫人引着进到外阁,举步就向外室走来。 挽容一惊,拉着璎珞便敛袖行了半礼,呼道:“陈御医。” 陈海荣点头应了,抬手示意两人免礼,以便进到外室。挽容又惊又急,阻在门前并不起身避让。她不知夏若卿是否完事,只望夏若卿能听到这句呼声,能及时收手,莫教人发现端倪。 陈海荣一路急赶,到了裕丰宫中竟见到这般木讷的宫人,不由怒了,道:“听闻兰婕妤急病,还不速速让开?” 挽容无奈,只得侧身让道。陈海荣一步进到室中,鼻中就嗅得浓浓血味,再定睛一瞧,手中所提药箱顿时直坠在地,发出重响。 只见床榻之上鲜血横流,素来端庄温雅的夏若卿抱着仰卧一长发散落的女子静静坐在床沿。那女子自侧颜瞧去,笔挺如削,轮廓凌厉,正是称为急病的贺兰馥。 陈海荣尚算镇定,一惊之后立即赶到床榻边缘,便瞧清晰了贺兰馥脖颈间的那根金簪。 “来人!还不快去叫人来!”陈海荣顾不得礼法,挥袖向挽容呼喝同时伸指按压在贺兰馥脖颈之上,触手便知这位艳名满宫闱的兰婕妤已是无力回天。 之后便是兵荒马乱,夏若卿宛若失了魂般任由旁人摆布。陈海荣令人安顿好夏若卿,再细查验贺兰馥脖颈伤处,他行医多年经验丰富,自金簪刺入脖颈的角度与深度以及帐幔的血迹即判断出贺兰馥乃是自戕而亡。 不过半个时辰,南诏帝亦闻讯自前朝赶至裕丰宫。不过半日,后宫身处高位的妃嫔便一小产一病危一自戕,怎能不叫南诏帝震怒?将三人瞧过一遍后,当即将唯一无恙的夏若卿传唤到主殿。 夏若卿此刻已经由挽容伺候着重新梳整发髻添补妆容,神智似也比陈海荣见到时清晰许多,见到南诏帝便跪拜在地,再不起身。 “夏若卿,这是怎么回事?”南诏帝怒极,连封号都免了,直呼其名。 夏若卿只是摇头,垂泪不语。 “说话!” “妾……妾不知晓。” “贺兰馥为何要来裕丰宫,为何要在裕丰宫中自戕?她自戕之时,只有你在旁侧!而且你与她素来交好,怎会不知?” “陛下,妾当真不知。” “你别倚仗有夏家在后,朕便不敢动你。你若不说,便视你与贺兰馥同罪同处。贺兰馥已死,你可想清楚了!” “陛下,如今夏氏如何陛下较妾更为清楚,妾谈何倚仗?贺兰姐姐身为南塘后妃却自戕而亡,是为大罪。旁的妾却实不知贺兰姐姐何罪之有,陛下让妾从何说起?”听闻南诏帝责问,夏若卿倏然仰头,声声泣道。 “你!”夏若卿此番言辞,南诏帝竟被问得哑口无言,且夏若卿历来性情温婉驯顺,南诏帝也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是以一时间主殿之内只闻夏若卿的轻泣之声。 南诏帝赶来裕丰宫途中,已听身旁黄门汇报了此事始末。贺兰馥先至裕丰宫中,对宫人大打出手,夏若卿追赶在后,这是许多沿途宫人亲眼所见。贺兰馥至裕丰宫后,君漪凰方生急病,苏灵雨惊而小产。贺兰馥作为一切之后,在裕丰宫中以金簪自戕,多半是畏罪自尽。这一切事端虽说与夏若卿看似无关,不过夏若卿会追赶贺兰馥,多半是知道什么内幕却不愿吐露。若想查出此事因由,非从夏若卿处下手不可。 南诏帝沉默半晌,忽地冷笑,道:“看来朕不让你尝些皮肉之苦你是不会说的了。来人,上刑。” 侍奉在南诏帝身侧的黄门闻言面无表情应声,挥手间就有门外小黄门去取刑具。宫廷之中平常也有妃嫔犯错,多半是扣俸禄贬位份,若妃嫔犯错更重,此罚不足消君愤,罪又不至送入清平阁的,便会处以笞刑。 嫔妃笞刑的刑具都是特制的,行刑人亦是苦练数载,刑具挥至皮肉不留伤痕,内里却如刀割火烧,往往无需第二下受刑的嫔妃便会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见到夏若卿浑身轻颤不已,南诏帝这才笑道:“现在说还来得及。” “陛下……陛下饶命,妾不知说什么啊……” 夏若卿话音放落,刑具已呈到殿上。夏若卿状若惧极,额头紧叩在地,眼神中尽是冰寒。 手足皆被黄门扭紧,南诏帝微一颔首,负责行刑的黄门便是一笞挥在夏若卿背脊。夏若卿全身顿时抽搐,挣扎得连压制她的黄门都有些费劲。 三笞下去,夏若卿面色已白若金纸,额间冷汗津津,眼神迷离,只是哭泣求饶,待得第四笞落在身上,夏若卿喉间一声闷哼,已呕出一口血来。 南诏帝眉心紧皱,眼神冷厉。行刑的黄门有些犹豫,望向南诏帝,毕竟这位静贵嫔并未定罪,一些皆是揣测。宫廷中的妃嫔皆是纤纤柔弱似娇花,再下几笞,纵然不死也要落下残疾。他又听闻近来静贵嫔复宠,若是真打出个三长两短来,街上帝王再拿他问罪,岂不冤屈? 南诏帝心中也是犹豫,按理说夏若卿生长于侯门,入的是皇室,何曾受过这种苦痛,换做其他妃嫔怕是见到刑具时就吓得晕了,还谈何隐瞒。如今第四笞毕,夏若卿还是口口声声不知,莫非她是真不知情? 眼神落在夏若卿贴满凌乱发丝的半面妆上,南诏帝心终究是软了,一挥手,行刑的黄门也松了口气,连忙退下。 夏若卿被黄门搀扶着重新跪在地上,但她此刻哪里还跪得住,只是趴伏在地,连泣声都细若游丝。 “罢了,扶静贵嫔下去,唤个御医来为她疗伤。”南诏帝不得结果,心头烦闷,站起身来径直出了主殿,看也不看趴伏在殿中的夏若卿。 待得南诏帝远走,躲在殿外的挽容才敢进殿来与其余宫人搀扶夏若卿。一路回到承明殿中,又急急去传御医,自是不提。 夏若卿此一晕厥,便至次日暮色时分。眨动着眼睫侧首望向熟悉的室内摆设,夏若卿神智还有些恍惚,如平常探手去旁侧抚摸,低声吟道:“阿馥,什么时辰了?” 这一动手臂就牵扯到身后伤处,夏若卿痛得“啊”一声叫出。正在外间忙碌的挽容听到声音,忙进到室内,喜道:“娘娘,您醒了?” 夏若卿不应,只是侧首望着空荡荡的半侧方枕,泪珠子无声无息一颗颗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娘娘,是不是疼得厉害?御医在药里配了安神止痛的药材,就快熬好了。您可想吃点什么?奴婢唤人去做。” “我昨天……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夏若卿默然半晌,才淡淡问道。这后宫鞭笞之刑名不虚传,她昨日挨到最后那下神智就已至模糊,生怕受不住说出什么。 “没有,陛下只是颇为生气,昨今两日除了上朝时分,都留在裕丰宫中。” “那就好。对于……贺兰,陛下可说了要如何处置?” “陛下……本欲抛出宫外,不过被王常侍劝阻了。听闻北燕贺兰祈联合北燕各部举兵夺位,北燕成淮王被斩杀于殿中。王常侍劝慰陛下暂且留着兰婕妤的尸身,也算对北燕有个交代。兰婕妤如今已送到了琉璃离宫中。” “琉璃离宫吗……那我是见不到了……”夏若卿喃喃道。 挥退了挽容,夏若卿这才重新扭头向着床榻内侧,不顾身后伤痛,伸臂去抚摸那方冰冷的玉枕。 “阿馥,我保不住你的身体,唯有保住你的魂魄。你且稍候,我会为你寻具身体,不会让你一直住在里面的。君漪凰与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你说这是否是上天注定的结果?待你回来,我们一同杀了这个狗皇帝,我就陪你走,好不好?好不好?” 一枚小指尖大小,雕琢精致的紫玉芙蓉耳被搁在那方空荡上的玉枕上,因为玉枕的弧度来回滚动,仿若在摇首挣扎。 夏若卿眼中含泪,嘴角却扬起森森笑意,道:“我知道你是愿意的,只要等我杀了那个狗皇帝,救出我父母弟妹……阿馥,等我。” 206、第 206 章 夏若卿的伤虽不显皮肉, 却足足将养了十余日才能勉强下床。君漪凰那边传来消息, 自贺兰馥自戕而亡后,君漪凰蛊虫发作的症状便轻了许多,只是始终昏迷不醒。 幸而南塘御医鲜少接触蛊之一物, 无法查验出君漪凰体内的子蛊。夏若卿趴伏在床上无法动弹,镇日只能算计如今要如何才能对南诏帝下手。 夏若卿知晓, 贺兰馥既亡,子母血蛊便不能再用, 而且那日南诏帝疑心她的态度已是十分明显, 虽无确凿证据,但自己再想近身怕是不易。为今之计唯有先夺取君漪凰魂魄,将阿馥的魂魄引入君漪凰体内。近日来南诏帝均停留在裕丰宫中, 对于君漪凰——想是不会设防的。 夏若卿未曾想过在家无意习读的这种名唤魇术的奇术竟神奇如斯。书中所言宛如天方夜谭, 若非当时情急,她也不会想着去尝试, 更未想到能一举成功。 “阿馥, 阿馥。”夏若卿唤声缠绵,脸颊摩擦着那枚紫玉耳,字句无限温柔,宛若情人轻语,“阿馥, 我想你了……我已经想好怎么杀了那个狗皇帝了,你会帮我的对不对?阿馥……阿馥。” “阿馥,我这几日都想好了, 既然有这等抽取魂魄的奇术,何愁不能成事?待你回到君漪凰身子里,便可趁其不备施放迷药,我将他的魂魄一缕缕慢慢抽离,谁都查不出端倪。若早知这术法是真的,我就不会在你身上下蛊了……阿馥,我知晓你生气,待你回来了打我骂我都随你,别不理我留下我一人了。那日……那日你对自己那样决绝,教我好生伤心。”夏若卿负手立在凝寰宫早已枯败无人整理的园中,凝望着满目荒凉,面色温柔婉约如常,眼神却是冷厉似冰,“那个狗皇帝,连你的承明殿都不愿留给我,幸好……幸好我留下了你。” 夏若卿忽而一笑,菱唇轻吻在紫玉耳之上。 “也罢,反正我们在这后宫中逗留的时间也不长了,他要收便收回去罢,只是可惜了你的衣衫用具,不过想来以你的性子也不会稀罕的。”话说到此,夏若卿又幽幽一叹,低声道:“宫外消息迟迟传不进来,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如何了。你不在身侧,我竟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往日贺兰馥总是默默守在夏若卿身侧,言语虽少,夏若卿每一回首却总能见着她温柔而深情的目光。夏若卿早已习惯了那份炙烈的情,习惯到以为能玩弄于手掌之中。 阿馥……阿馥真的愿意回来吗?护在手心的耳不会言语,夏若卿忽然打了个寒颤,将心中的一点迟疑尽数除去。 阿馥定然会回来的,她说过,她爱她,又怎忍心留她一人! 夏若卿咬紧唇,收回心绪,眼角时时瞥向月门。她今日命挽容前往裕丰宫打探消息,却不知挽容为何迟迟不归。 心中正烦乱间,忽闻得月门外杂沓脚步声起,似是有人急促跑动。夏若卿微一敛眉,神色颇为不喜。这挽容调教了这许多年,做事始终莽撞定不下心,实不是个成大事的坯子。 脚步声近到月门,果不其然正是挽容。挽容发丝凌乱,双目红肿,一见夏若卿,双膝一软便跪倒在月门外,失声痛哭。 夏若卿心中一沉,厉声喝道:“哭什么,有事好好说!” “娘娘……没了……没了……老爷、夫人、二少爷、三小姐……全没了……” 挽容话说得乱,夏若卿却听得分明,只觉脑中嗡一声响,刚养好的伤痛似又复发,一口血直奔而出,洒落在地。 挽容也哭得傻了,只顾跪在地上,不曾前来搀扶夏若卿。夏若卿强自稳住身形,眼前一片暗色,天地间刹那便似坠入虚无。 “你……再说……一次……”夏若卿一步紧挨一步,走到挽容身边,五指捏住挽容肩胛,指尖几欲陷入挽容肉中。 挽容亦是满面绝望之色,低声道:“方才收到……宫外消息……因老爷……迟迟不愿招出朋党名单……风雷监中人……用二少爷拷问……老爷……撞墙而亡……” 夏父一死,唯一指望已无,族人再难幸免,夏氏一族……再无翻身之日! 夏若卿眼前昏黑,再也站立不住,跌跪在挽容身侧,呢喃道:“那母亲呢?小弟小妹呢?” “听闻二少爷……本就年幼身弱……不堪重刑,当场就没了。夫……夫人见老爷自尽,生无可恋,又恐受辱,当日夜里携着三小姐……一同自缢而亡……” 挽容的话断断续续传进夏若卿耳中,夏若卿仰望天空,什么都瞧不清望不明,只觉不过转眼,这世间已然生无可恋。 她的图谋,她费尽心力所做的一切,就这么……灰飞烟灭。 点滴不余。 这么久以来,她求的不过是一场空,她的隐忍,她对贺兰馥的欺瞒,贺兰馥的绝望自尽,又有何意义可言? 笑话! 笑话! 不过一场笑话! 夏若卿倏然长笑出声,声声如杜鹃泣血,闻者哀戚。 “娘娘!”挽容这才发现夏若卿不对劲,吓得连哭声都暂时止住了,拼命去擦拭随着夏若卿笑声不断顺着唇角滴落的鲜血。 “娘娘,娘娘!别笑了……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您哭出来吧!挽容什么都没有了,娘娘您……您别再出事了……”纵然平素不亲,论血缘二人依旧同出于夏家,挽容见夏若卿崩溃至此,不由又是怜悯又是难受,抱着夏若卿大哭起来。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夏若卿喃喃道,淡粉带血的泪珠终究涌出,瘫软在挽容怀中。 依偎在挽容肩头的双目微张,凌乱的视线落在满掌猩红以及方才无意识紧握在手心皮肉中的耳上,夏若卿忽然全身一颤,似是自言自语道:“不……我还有阿馥,还有阿馥……我……还不能死……没错,要死……我也要让阿馥回去北燕……她本就不该进到这里,这里的事……与她何干?!” 仓皇推开挽容,夏若卿踉跄移步,一步步挪回自己所居的楼中,背影如斯寂寞,再无昔日凌厉气势。 一主一仆,两人足花费两日才缓过心神。原来夏父自尽早是月前之事,只是风雷监中消息封锁严密,一直未曾流出。 夏父虽为文官,生性却颇坚韧,被押送入风雷监内后,诸般拷打也紧咬牙关不愿招供属于夏氏派系的名册。夏父深谋远虑,深知一日不吐露,身后便多一条出路,开口之日,便是夏氏曙光断绝之时。且女儿身在后宫,位份尚在,夏父一旦供出相关人等,他们势必怒极报复,只怕届时连宫中的夏若卿也保不住。种种考量之下,夏父纵数次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也半字不言。南诏帝数次厉责,风雷监也是无计可施,便把主意打到了夏氏亲眷身上,破天荒的将女眷幼童也拘拿入监。监牢狱头知道夏父不惧严刑,是以不再对夏父施刑,而是将诸般残酷刑罚轮流施展在母子三人身上,再将夏父锁在一侧逼其旁观。 月前夏父眼见幼子被折磨得几近气绝,终于点头愿意招供。狱头大喜,眼见交差有望,忙备好纸笔,却不防在解开枷锁瞬间,夏父竟然乘隙撞墙身亡。 夏若卿早已冷静许多,听挽容将原委一一道来,只是漠然听着。夏家一家历来情深,彼此为保全家人竭尽全力,得来的却是这么个下场。 “他们……如今呢?” “听闻……被吊在风雷监外,以儆效尤……”挽容哀声答道。 “以儆效尤,好个以儆效尤。”夏若卿双目微闭,轻声道,“你若想出宫,我可送你出去。” “娘娘……” “走罢,这里……”夏若卿环视了一圈略显破败的屋宇,扬起嘲讽笑意,“再也没有所谓的娘娘了。” 以夏若卿埋下的人脉,送走一名侍女并不困难。在夜色中,夏若卿站在小楼上,目送头披斗篷的挽容边回首边远去,抬起握在指尖的耳,摩挲道:“阿馥,如今我真的唯有你了。” 夜色中的裕丰宫中不复往日喧闹,处处都透出一股冷清凄凉。 自出事后裕丰宫上下宫人们均是劳心费神,南诏帝又时常来此,宫人们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此刻值深夜,巡夜宫人早已懈怠。夏若卿身着侍女俯视,一路无人盘问,畅行无阻直入君漪凰所在中殿。 因御医吩咐君漪凰需静养,且这段时日君漪凰不曾醒过,守在外室的侍女躲懒靠在案上,竟正睡得香甜。 夏若卿见状,不由嗤笑,此行顺利至此实在出乎她意料,这或许真是天意吧。 手指轻轻滑过躺在床榻上眉眼紧闭的君漪凰脸廓,君漪凰昏迷日久,容貌憔悴许多,却依旧尚残留着从前的美艳。夏若卿满意微颔首,无声道:“虽较阿馥差些,也不委屈她了。你曾害我失了孩儿没了依凭,又教唆苏灵雨对夏氏一案落井下石,夏家落得如此地步实有你的一份功劳。不过今日我取了你的魂魄,我们至此便算两清,再不相欠。” 父母弟妹既亡于风雷监中,夏若卿如今再无太多念想,让贺兰馥回魂,已是当前最最要紧的事。 207、第 207 章 她今夜冒险前来裕丰宫, 只为取了君漪凰的魂魄。夏若卿想过了, 如今君漪凰昏迷不醒,若直接将君漪凰的魂魄换上贺兰馥的,一来她初次换魂, 不清楚有何突发状况,生怕出现意外;二来即便换魂成功, 也有两种结果,一种贺兰馥如君漪凰般继续昏迷, 第二种贺兰馥醒转, 但君漪凰与苏灵雨素来亲近,贺兰馥并不擅机关巧变,换魂后容易露出端倪。 而且夏父亡于风雷监的事能传入宫中, 其余人想来也收到了消息, 原先夏系所属人脉还有几成能用尚不可知,要将君漪凰无声无息送回北燕, 实在难办。 思来想去, 最好的办法不若直接抽取君漪凰魂魄,仅余一魂在身,再下了药,造成假死的假象。君漪凰如今状况,即便突然殁了, 也不意外,更不会有人怀疑。 待君漪凰发丧送入陵墓后,夏若卿自己再潜入陵中为贺兰馥还魂, 从陵中将人送出南塘便容易得多。 而且那日贺兰馥自戕亡后,夏若卿亲眼见到贺兰馥体内母蛊在贺兰馥身躯稍冷后爬出其体外。她对这子母血蛊所知不多,若母蛊并不与宿主共存亡,那子蛊也应相同,或许可趁着君漪凰取走魂魄肉体假死的机会将子蛊骗诱出来,以后让贺兰馥还魂也算少了一桩烦心事。 展开银针布囊,夏若卿下手如疾风,将银针落在君漪凰要穴上。两枚紫玉耳搁在枕畔,夏若卿正欲将君漪凰魂魄引入耳之中,手却忽然一顿,自语道:“这是阿馥最喜欢的一对芙蓉耳,怎能让她占去?” 夏若卿颦眉犹豫片刻,去到君漪凰妆奁翻找。君漪凰贵为淑妃,妆奁中各色宝石饰物自是不少,不多时夏若卿便翻出一枚祖母绿戒指。 随着夏若卿口中轻念,君漪凰原本平静的身躯忽然如蛇般扭动挣扎起来,两缕形似白烟的光点顺着夏若卿指尖指引,隐入戒面之中。 夏若卿上次为贺兰馥引魂,是在贺兰馥死后,不曾没想到为活体引魂竟有这么大的动静,不由微惊。好在君漪凰身躯扭曲片刻后逐渐平静,夏若卿却面露深思之色。 只见夏若卿手指一抹,一点白光从贺兰馥魂魄所在耳中飞出,在君漪凰躯体上绕了一圈,夏若卿虽瞧不见,却总觉指尖前有层阻力,将贺兰馥的这缕魂拦在君漪凰体外。 夏若卿顿时满心懊恼,觉得自己之前想得太过简单。略一思忖,夏若卿先将贺兰馥的那缕魂重归耳,咒术再动,一点青光又自君漪凰额间飞出,没入贺兰馥魂魄所在的那枚紫玉耳。 “阿馥,我没想到生人躯会如此认魂。你只能将君漪凰的魄融入你之中了,否则我怕日后为你还魂之时,君漪凰躯体会与你相斥。” 夏若卿柔声对那枚耳低语,眼睛却斜着君漪凰的反应。从心而言,她并不愿让贺兰馥融合君漪凰的魂魄。阿馥就是阿馥,性情炙烈纯粹,糅入君漪凰魂魄后会有什么后果,醒来后的究竟是谁,她也说不清。但她此刻已是不管不顾,一切皆以贺兰馥还魂为要务,其余的都暂时搁置一边,不予理会。 夏若卿引出一魄后,君漪凰躯体又逐渐颤抖。夏若卿怕君漪凰承受不住,不敢再动,只能等着她自己安定,不想这一次却不但没有恢复平静,随时间流逝,竟愈发严重起来。 君漪凰这时不但开始身躯抽搐,口中还开始轻咳,平和面容泛起痛楚神色,咳嗽渐烈,每一声咳皆带出血丝,夏若卿瞧这症状,竞像是那日贺兰馥血蛊发作的模样。 这下夏若卿不由惊骇交加。自贺兰馥亡后母蛊出体已过十数日,夏若卿听闻的消息都是君漪凰怪病未再犯,她还奇道子蛊不见母蛊,竟如此乖觉没有作怪,却没想到这蛊偏偏选在这一刻发作,不知是否与她强制引出君漪凰两魂一魄有关。 幸而夏若卿早有准备,忙将装盛母蛊的玉盒打开靠近君漪凰身躯。但君漪凰的痛苦并不因母蛊靠近而稍有和缓,甚至连盒中母蛊反受影响,开始躁动。夏若卿耳听室外宫人起身碰撞发出痛呼,知道守在外间的宫人已被惊动,不过片刻就要进来查看。变故来得突然,情急之下,夏若卿也顾不得了,匆匆将君漪凰体内银针拔出收好,再将、玉盒、戒指、以及一对紫玉耳拾在手中。 只是玉盒不小,东西多而杂碎,耳细小,其中一枚在夏若卿掌缘滚了半圈,竟重新掉在君漪凰枕侧。 夏若卿见那枚耳是空余的那只,又听闻脚步声近前,来不及再去翻找,只能四周一瞟,冲至屏风后贴墙藏好。 听见进入那名宫人的惊呼尖叫,夏若卿脸色微沉。果不其然,不过盏茶时分,苏灵雨就匆匆赶来。 再后来来的自是御医,过了大半个时辰,连南诏帝也来了。 夏若卿听得外间人声,更不敢稍加动弹,生怕露出声息。也亏得外间人多嘈杂,将她进来的痕迹尽数抹去。 盘在玉盒中的母蛊绕动不休,似是极为不安。夏若卿曾咬破了指尖滴血数次,对这血蛊都是无用。瞧着盒中母蛊,夏若卿心情沉重,有了极不好的预感。果然不足两个时辰的功夫,外间突然响起几声膝盖落地的声音,随即数人齐声磕头道:“臣医术不精!” 与此同时,盒中母蛊细长的身子扭了几扭,再也不动了。 夏若卿心头凉透,张惜春将这对蛊交给她时,除了驱使方法外对蛊性不愿多言,夏若卿令人查探也没寻到多少血蛊相关消息。如今看来这对子母血蛊当真异常,无论生长养成,再至生死之道,全不循寻常路数,直教人捉摸不透,难以把控。 夏若卿无声长叹一口气,闭目苦笑。 天意……莫非这就是天意? 失去了家人,如今……她连阿馥都寻不回来了…… 阿馥,阿馥。 夏若卿忽地一咬牙龈,目露不甘。 她不会就这样屈从天意的,她命由人不由天! 御医请罪,南诏帝大发雷霆,苏灵雨晕厥当场,外间自然一场兵荒马乱。 直撑到辰时,夏若卿才趁着南诏帝离去,外间一片混乱中乘隙悄然离开。 淑妃殁了。 这个消息在一个时辰中传遍南塘后宫,自是有悲有叹,几人欢喜几人愁。 夏若卿心冷于君漪凰竟死得如此之快,让她措手不及。 南诏帝则在见过君漪凰挣扎离世的痛苦模样后,心生愧疚。 魇术书中有一段言道:躯内有魂,称之活躯;失魂,躯死而腐矣。世间人死魂离,此为常理。魂游七日复回故地,若施术将魂固本体,再置于至邪佞之所,可保活躯不败。 夏若卿不知这话可信度几成,如今唯可信其有,静候七日之期。 南诏帝亦是烦闷,论身份,淑妃贵为四妃之首,又为齐郡嫡长公主,足有资格入葬皇陵侧陵。但君漪凰死于非命,死因不明不白,南诏帝实不愿让其入葬皇陵坏了皇陵一脉的风水。 只是若不送入皇陵安葬,南塘之中尚且好说,对于齐郡实难以解释。虽说齐郡如今战乱连连,其势已衰,南诏帝也不愿因为这等事与其结怨。 这时礼部有人察觉南诏帝矛盾,是以建议不妨将淑妃送入平王陵中安葬,既不失规格,也免了南诏帝顾虑。 说到平王,乃是南诏帝叔父,南宁帝同父同母的幼弟。南宁帝登基后便将其封为平王,把离都城杜陵不远的鹤岗至五常数地划为其封邑。平王深信死后如生,受封后便开始大兴土木为自己修建陵墓。平王一生谨慎,未尝有逆反之心,却在老后耳根虚软,听信了身边谗言,私备龙袍,拟生前与帝位无缘,不如死后在陵中再享帝皇之威。这消息传到南诏帝耳中,南诏帝自是大怒。平王被削王为庶,押送入京,花费数十载修建的王陵救此空闲。王陵较皇陵侧陵规格高了一级,若将淑妃送入平王陵安葬,虽未安置皇陵,但从礼数规制方面,亦或齐郡一方皆能交代过去。 南诏帝一听自是大喜,当即采纳,令人速速修缮平王陵,待君漪凰停灵期满,便送入其中安葬。 夏若卿等的便是这个消息,是以南诏帝传令修缮平王陵时,当即在工匠之中买通了数人。 平王陵所选之地风水不消言说,要将上佳的风水地改为邪佞之所,须得从大风水和小风水上双管齐下。改小风水易,这世间让人死后怨愤难消的方法不少,只要找几个懂得修改风水的五行外人便可做到,但若要让魂魄怨气长留不散,却需修改大风水,才能把风水福地变为至阴之地。 夏若卿知晓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即便消失数日也无人过问。从杜陵到平王陵如乘快马,来回仅需一日半。她生于侯门,自然知道一旦工匠参与贵族墓地修建,最后皆会在墓中设一地,将其悉数处死。她既习得魇术,只需到达此处,利用那许多工匠的怨气施术,便可不费多大功夫,将风水彻底扭转。 208、第 208 章 天际, 夜空如洗, 繁星似梦。 夏若卿仰首望着头顶无边无际的星海,鼻中嗅着浓重的土腥味与花草交织的清香,长途跋涉的疲累在这一瞬似也一扫而空。 明日, 又是一日晴好。 “公子。”立在夏若卿身后身披银铠的中年男子弯腰拱手,沉声向夏若卿道:“时辰到了。” “这么快?”夏若卿留恋的再望一眼星空, 随即闭目颔首,右手高举, 在空中稍顿, 随即毫不犹豫挥落。 中年男子得令,手中三角战旗一挥,低喝道:“出发!” 跟随在中年男子身后, 头戴盔甲腰悬单刀军容齐整的一队队士兵在男子带领下, 悄无声息鱼贯进入前方一个狭小洞穴。 夏若卿掀开披风头罩,站在一处凸起岩石上。夜色中猎猎风气, 将她黑色袍脚吹得不断拂动。 夏若卿今夜作的是男装打扮, 长发束髻于顶,仅用一枚玉环扣紧,柔媚面容不施粉黛,平常掩饰的温柔笑容荡然无存,面色如冰, 俯首注视着脚下这些神情冷漠的士兵。 他们是夏家豢养的死士,想不到竟是用在此处,可悲, 可叹。 最后一命士兵隐入洞穴后,夏若卿从石上走下,回首再望一眼隐在暗夜中的暮暮山廓。 许多年了,终于能再见山野花草,终于能再见这无所遮拦的夜空。 她以为自己胸中那颗已经在南诏后宫中腐烂的心,似也再度活转,开始重新跳动起来。 可惜,却仅有一夜。 洞穴被士兵手中的火把照得透亮,夏若卿从后看去,前方仿若一条游移不定的火龙,在穴中匍匐而行,伺机吞噬前方所有,寸草不留。 罗然站在石坑边缘,指挥着手下士兵将那些瑟缩哭喊成一团的工匠一个个拉出来,再一个个推入坑中。 那些工匠早在被送入这个洞穴时就已明白了自己的结果,所以大多数人即便畏惧,即便不甘,在面临着旁侧箭上弓弦的士兵队列时,也无法鼓起勇气反抗。 他们明白,与精于兵武的士兵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若乖乖束手就死,家人还能获得一笔极为丰厚的‘犒赏’。 这便是参与建筑皇室墓葬的唯一下场。 士兵锋利的刀刃熟练地从面前工匠的脖颈中划过,炽热的血从颈中喷涌而出,不过呼吸间工匠身体已经瘫软,被士兵一脚踹入下方石坑。 罗然用手堵在鼻前,阻止坑底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中,皱眉看着坑底越积越高的尸体,眉心皱得几可打结。 他虽然也经历过战场厮杀,但那都是敌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种单纯的屠戮,让他感觉很是糟糕。只是君命不可违,他不过一介禁卫中尉,唯有从命而已。 快了,快了。望了一眼仅余下数十人的工匠角落,罗然如此安慰自己。 突听得背后铠甲磨动声起,罗然瞬间腰刀出鞘,回首看到拐角处钻出来人,又松了口气,将刀送入鞘中,拱手道:“席上尉,你怎么也来了?” “这种事都需人监查的,以免某些执行人心慈手软,私下做出什么事来。”席云鹤回以拱手,面无表情冷冷道。 罗然一愣,他是初次执行这种任务,席云鹤在禁卫中资历较他老了许多,按照席云鹤所言倒也有理。 是以罗然忙恭敬一笑,手指向石坑与士兵圈围的角落道:“就剩这么点人,快结束了。” “好。”席云鹤负手冷冷点头,并不多加寒暄。 罗然心中微有不悦,席云鹤虽在禁卫中资历较老,在品级上也仅高他半级,这架子却摆得忒大。 心中既生不悦,罗然对席云鹤也不再多言,重新面向坑边,监督士兵执行命令。 不过盏茶时间,工匠只余下七八人,罗然刚松了口气,准备着人收拾行装,只待出去将洞口封死便可回宫复命,却忽觉左肩一沉。罗然诧异看去,竟是席云鹤以极为亲昵的姿势搂压在他肩上。 罗然不明所以,席云鹤却是一笑,道:“罗老弟,我方才想起一件要事。” “什么……事?”最后一字犹在口中,罗然觉得气息一促,喉中挤出的尽是嘶嘶声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忘了告诉你,你不用再辛苦劳顿这趟去复命了。”席云鹤笑容森冷,继续搀紧罗然身躯,不让他倒下,另一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但闻得脚步声齐整,隐在墙后的士兵从拐角处冲出,扑向正站在坑边的罗然所属。 因工匠所剩无几,大半士兵都站在石坑周边无所事事。事出突然,他们毫无防备,最边缘的一批立即被来人一刀斩杀,尤未明白发生何事。 居中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扬起手中刀刃应敌。一时间石坑周边顿时刀光剑影,杀声阵阵。 一则罗然下属监视工匠数日,早已疲累,二则席云鹤所携士兵皆是夏家重金豢养的精英,岂是普通士兵能够匹敌?炷香之后,石坑旁增添新魂无数,尸身堆叠,数不胜数。 席云鹤检验过再无活口,这才挥手,不过一刻夏若卿就显出身形,来到坑畔。 纵是夏若卿心如铁石,看到如此多尸体神色终究忍不住一动。不过也仅是一动便定下心神,道:“去把东西布置妥当。” 席云鹤指挥士兵,将先前已隐在一角的四角大鼎推入坑中,又依照夏若卿所言在石坑坑壁点燃明烛,这才回望夏若卿。 “出去在外守着。”夏若卿冷然道。 “这……”席云鹤略有犹豫。这洞中论尸身足有上千具,夏若卿一介女子,若任由她一人留在这里…… 只是见到夏若卿神情,席云鹤背心霍然一冷,躬身道:“得令,公子请尽快。” 待人都退出去,这偌大的洞穴顿时阴冷下来,纵有火光照耀,似也照不透夹角间的阴影。 夏若卿却视若无睹,来到石坑边缘,纵身跃下。 宽大石坑中早填满了工匠与士兵尸体,夏若卿行走在犹有余温的柔软皮肉上,面无表情,来到大鼎之畔。 魇术咒起,夏若卿可听得耳畔哭喊嘶吼声众,她虽见不到,却知晓这都是脚下这些不甘冤死的魂魄。 脚踏八卦,围鼎游走,夏若卿感受着脚下的绵柔,口中咒术不断,心神却有片刻恍惚。 她在做什么? 她是谁? 她……似乎曾在梨花树下,扬着从贺兰祈处偷来的长剑,对天立誓,言道有朝一日,她要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只是不想这话不知如何传到父亲耳中,招来一顿家法和数月禁足。 她说……她欲执戟沙场,教诸国竟俯首……而如今,她在做什么? 咒术停,夏若卿身形若蝶,旋绕大鼎的速度愈快。 倏然而行,倏然而停。 刀起刀落,四根纤细柔美的手指弹动着,落入鼎中。 夏若卿抛开匕首,握紧自己手腕,竟不觉痛楚,只是怔然望着鼎内袅袅青烟不语。 如今,她还能奢求什么? 她这一生,机关算尽,负人良多,最为亏欠者便是贺兰馥。 但求,此番作为,能让贺兰馥重归尘世,回去她原本的所在。 至于君漪凰—— “你曾算计于我,但我作为实已太过,我负你者,来世再偿吧。”夏若卿望着石坑后方那处深不见底的洞穴,用仅可自己听闻的声音低声道。 席云鹤见到夏若卿失却四指,血流如注的手掌时,实是心惊,却在见到夏若卿眼神时不敢过问。 他被夏家暗中收养,亦见证了夏若卿自幼及长的过程,从先前的跳脱傲然,到及笄后的沉稳,再至入宫后的城府深沉,如今的夏若卿早不是昔日夏府中的夏大小姐。 如今夏氏一族衰败之势已定,夏家主族仅余夏若卿一人,他唯一能做便是完成夏若卿心愿。 一路策马狂奔,夏若卿连夜出山赶回都城杜陵,席云鹤当值禁卫,接应早安排妥当,她只需在人发现她离宫前赶回即可。 匆匆行至宫门之前,席云鹤一再犹豫,终还是伸手紧紧握住夏若卿手腕,低声道:“夏妹,走吧,别回去了。” 夏若卿在南塘后宫,已非昔日可比。她这一次再回去,怕是再无机会离开。 “走?去哪?”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我们尚有兄弟百人,便是拼至最后一人,也定要将你送出南塘。” “送出之后呢?”夏若卿淡淡道。 “之后?”席云鹤怔然,之后平常度日,较之这宫廷中的勾心斗角,岂不更好? “我不会走的。”夏若卿唇角扬起一抹诡笑,南诏帝还未死,她怎能就此离去?既有魇术在身,她身在南塘后宫,总有一日能夺了那狗皇帝的魂魄。 再一寸寸撕离,设火狱之阵,教他在其中永世煎熬,不得解脱。 席云鹤默然,手指渐松,由着夏若卿离开。 不过刚过片刻,席云鹤想起刚才收到的传书,忙又赶到夏若卿身边,道:“还有一事,北燕新帝听闻兰婕妤在南塘暴毙,大怒,联合北燕四部兵不解甲直越阴山,连夺下长辉、赤岭两城,又遣使团送来锦缎百匹、牛羊各三百,欲将兰婕妤尸身接回北燕安葬,陛下已经答允了,命我护卫兰婕妤尸身同北燕使团至赤岭城外。” 夏若卿微怔,虽说这早在她意料之中,但贺兰祈兵行如此神速,手段如此强硬,实让她大出意料。 她还以为贺兰祈会坐稳北燕帝位,收拢人心后,才会与南塘正面开战。 相较之下,她……实是不如。 209、第 209 章 “阿馥, 你哥哥来接你回家了。”夏若卿轻叹, “既如此,你去吧。” “公子,若是混入送灵队伍之中, 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席云鹤犹不死心,劝说道。 “不用说了, 尽快回来,我还有事要你去做。”夏若卿道, 兀自走远了。 换过衣衫装束, 夏若卿一人缓步行在路上,脚步迟疑,面露倦色。 自君漪凰殁后, 因其位份仅次于皇后, 按南塘后宫律,后宫所有妃嫔皆需身着缟素为其守灵, 不得擅离, 夏若卿亦不能免。 从那日贺兰馥自戕,夏若卿强制为其取魂魄封于紫玉耳伊始,夏若卿是可隐约察觉到贺兰馥魂魄的不甘愿的,只是贺兰馥表现出来的更多是无可奈何与哀伤,唯有示之以冰冷, 任由夏若卿如何宽慰,均无波动回应。 但在夏若卿贴着耳告知贺兰馥她欲取君漪凰魂魄,让贺兰馥借君漪凰身躯还魂的事后, 夏若卿就发现贺兰馥魂魄开始变得躁动,不过毕竟阴阳相隔,那感觉时有时无,夏若卿只当做是自己的幻觉。 不过当夏若卿将君漪凰的一魄引入耳,让贺兰馥相融,夏若卿便知晓魂魄确是如人一般有七情的,并非是她的错觉。 贺兰馥的狂怒、暴躁、怨愤、恨意,在君漪凰的一魄进入耳的瞬间被引发,夏若卿耳边甚至偶能听到一两句魂魄撕裂风声的咆哮,即便听不明白,夏若卿也能猜测到那咆哮的含义。 她也终于知晓,这世上怨灵的由来。 怨气深重,无可宣泄,不入轮回,是为怨灵。 夏若卿惧了,她想将君漪凰的那缕魄取出,却发现魇术一书中并未提及此法。她害怕携贺兰馥的魂魄参与君漪凰的守灵会愈发刺激贺兰馥,发生无可预计的事。她唯有将耳留在寝宫,施以封印。 君漪凰守灵期满,夏若卿趁着各宫妃嫔都乘隙各自回宫歇息无暇互顾的时刻,随着送灵队伍混出宫外,直奔平王陵改其风水,将上佳的风水位更为邪佞之所,保君漪凰活躯不败。 鉴于贺兰馥怨愤之气太重,夏若卿不敢在那时为她还魂。夏若卿自我安慰道只要君漪凰身躯未败,回来寻着法儿消了贺兰馥怨气,再将她送去还魂就是。 最艰难的事都已完成了,贺兰馥对于她的气性从来不能长久,假以时日总是会消散的。 阿馥……必是能体谅她的。 夏若卿反复念叨着,步伐却愈加迟疑摇晃。守灵之期不得歇息,又连夜来回快马奔驰于杜陵与平王陵间,遑论施展魇术对于自身的损耗,夏若卿只觉自己身体已至强弩之末。 而更让她退却的,却是即将面临的贺兰馥无法预知的反应。 阿馥想是能体谅她的吧…… 平常步行只需炷香时刻的路途,夏若卿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凝寰宫匾额已在望,周遭无一人过往,冷清堪比冷宫。 夏若卿吐了口气,挺直脊梁,恢复平常静贵嫔模样,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宫中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枯叶随风卷动,花草繁茂恣意横生,无人管束。 夏若卿视而不见,循着那闭目皆可寻得的路径,走向自己的居所。 路上同样空无一人,夏若卿早已惯了,如今凌寰宫中仅余下负责洗扫的宫娥一二人,至于贵嫔该享有的规制待遇,早在失宠时就只余下二三成,至于剩下的也在南诏帝那一顿笞刑后被内侍府悉数撤了。 临近小楼,夏若卿却忽听闻一阵哭泣之声。夏若卿早下令不许人靠近自己寝宫,却不知是何人。 再走两步,没了花草遮拦,夏若卿才见到一名年约四十的宫人跌坐在路旁,瑟缩成一团哀声而泣,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你在做什么?不是说过不准靠近启元轩?”夏若卿眉心紧皱,她从未见过这名宫人,不知她为何会在自己寝宫前哀哭。 夏若卿行走悄无声息,这一出声直把这名宫人吓得一个瑟缩,连哭声也断了一断,神态简直似要晕过去般。 中年宫人抬头见是夏若卿,这才缓过气来,软着身子拉住夏若卿裙角道:“静……静贵嫔……您……您的寝宫闹鬼了……您千万别去……” 夏若卿受笞后,凌寰宫残余的宫人便知静贵嫔大势已去,纷纷各自寻找关系调离。这中年宫人名唤明馨,性格软弱朴实,又木讷寡言,便被塞进了这谁都不愿来的凌寰宫。 明馨逆来顺受,既来之则安之。她不知晓夏若卿不允宫人靠近启元轩,又一日一夜未见夏若卿在宫中出现。夏若卿毕竟还有贵嫔的位份在,明馨在宫中时日长久,见多了失宠妃嫔的下场,心肠柔软,生怕夏若卿无人照拂在启元轩挨饿,便去膳房要了膳食,前来送给夏若卿食用。 夏若卿不喜宫殿奢华宽阔,偏偏喜欢这独处凌寰宫一角的启元轩。明馨经过丛丛生长茂密的花园时心就开始打颤,待她战战兢兢到了启元轩敲门半晌无人回应,只得推开房门进去。 夏若卿长久住在贺兰馥的承明殿中,这启元轩本就清冷,如今门窗紧闭,无人掌灯,内里更是漆黑一片。 明馨壮着胆子边呼唤边上楼,刚走了两步就听楼上有物件滚动之声,再上二楼,撩开门帘,不想之前还风平浪静的小楼之中,瞬间狂风大作,阴冷刺骨。 明馨吓得一声喊,手上的盘子再捧不住,掉在地板上,人也被吓得连滚带爬摔下木梯。 明馨摔得昏头昏脑,趴在木梯下一时动弹不得,耳边但闻楼上有人厉声直呼夏若卿名讳,声音飘渺不定,忽东忽西,间杂物件抛洒滚动之声更甚。 明馨这下连身上的疼都忘了,爬起来便直冲轩外,出了花园来到外间能照到阳光的小径上,这才腿脚酸软,再也跑不动,跌坐在地大哭起来。 夏若卿颦眉听明馨凌乱颠倒的说完始末,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她在装耳的木盒外下了一层封印,在二楼及楼下分下了第二、三层,想来本是万无一失的,却没想不过数日功夫,贺兰馥竟能冲破木盒封印,教明馨无意间撞见。 明馨本是好意,夏若卿不愿责罚,只能匆匆抚慰几句,嘱咐她不要多言便将人打发走了。 走到启元轩下,夏若卿见雕花木门虚掩,脸色沉凝,犹豫片刻才进入轩内。 果不其然,在轩外尚且不觉,进到轩内却是黑雾浓稠,如若坠落冰窟。 “阿馥,我回来了,别闹了。”夏若卿低声唤道,扶着木梯上到二楼。 梯口堆了一片碎瓷残羹,那道布帘稳若泰山垂在前方,夏若卿轻声一叹,掀开帘布。 一阵狂风随着帘布掀开同时卷向夏若卿,夏若卿被吹得眼一闭,耳边听得乒乓脆响,便觉脖颈一痛。 夏若卿连忙松开帘布,帘幕外木梯上又恢复平静。夏若卿右手抚在自己方才痛处,触手温热濡湿,竟是一道颇长颇深的伤口。她的眼已适应黑暗,垂首看去,刚才犹聚在一堆的白色碎瓷如今落得遍地都是,碎得越发彻底。 “……阿馥,你想杀了我吗?”夏若卿捂着脖子低声问道。 布帘内阴风呼啸,连那层帘布亦被卷起一角。 “你……当真想杀了我?阿馥,是我啊……是卿卿啊。”夏若卿眼中流露出一抹疑惑,一丝脆弱,一点彷徨。 阿馥……竟想杀了她? 不对……不是阿馥,方才定然是君漪凰的那缕魄在作怪!阿馥怎么会……怎么会舍得伤她?阿馥只是太过不安,没人出她,她被困在耳中这么久,会生气也是应当的。 夏若卿眼一眨,眨去眼中其余情绪,仅余下坚定。 定是这样的,只要进去安慰阿馥一番,就好了。 夏若卿再不犹豫,一步迈入帘布之中。 帘布内外仿若两个世界,整个二楼阴风鼓荡,摆放整齐的陈设早乱得不像样,被阴风掀得东倒西歪,那些陶瓷物件更是全部碎裂,遍布四处,让人无处下脚。 夏若卿被风卷动得几乎站立不稳,忙用袍袖遮脸,眯着眼四处寻找置放耳的木盒,同时唤道:“阿馥,是我,是我,别闹了好不好?” 不唤还罢,这下一唤阴风尽卷到一处,夏若卿被风势一带,甩向妆台,后腰磕在台角边缘,顿时痛得她站立不住,直接委顿在地。 “阿……馥……” “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夏若卿……”夏若卿一个激灵,这话语就在耳畔,虽然断续飘渺,但如此熟悉,确是贺兰馥的声音。 “夏若卿……恨你……夏若卿!夏若卿!”夏若卿一手捂着后腰,见那些地上的碎瓷竟然被卷成一团形成龙卷水之势。夏若卿不由大骇,但她被风势逼得无法动弹,只能抬起白巾包扎仅余下一指的手掌,护在头脸之前。 “阿……馥……?” “你究竟要做到何种境地,才会罢手!”与此同时,随着一声阴风爆吼,那卷瓷器碎片宛若惊涛骇浪,层层叠叠向夏若卿处涌去。 210、第 210 章 “你究竟要做到何种境地, 才会罢手!”与此同时, 随着一声阴风爆吼,那卷瓷器碎片宛若惊涛骇浪,层层叠叠向夏若卿处涌去。 夏若卿避无可避, 只能闭眼承受这一击。碎瓷虽小,但数量众多, 被劲风挟裹成团,力量不可小觑。夏若卿只有双臂, 哪里护得全头脸, 但觉前额顶心无处不痛,脑中一晕,早濒临崩溃边缘的身躯晃了一晃便向一侧倒下。 眼前或明或暗, 夏若卿侧躺在地上, 鼻中嗅到的皆是浓浓血腥。她的心智时而恍惚,时而清醒, 总觉得一切都在梦中, 是如此的不真实。 是否这所有当真是黄粱一梦,待到梦醒时分,母亲就会告诉她她无需进宫侍奉那位素未谋面的南塘帝王,而可选择自己的道路? “阿馥”夏若卿挣扎着将手压在那堆碎瓷上撑起身躯,借着不远的那团鬼火荧光垂首望着皮开肉绽的右手与被绽开伤口染红的左掌, 喃喃道,“原来你当真想杀了我” “原来……你当真想杀了我……“夏若卿侧首,望向不远那团莹莹光辉, 声音本平稳如常,却在言毕渐渐笑了起来。 一滴接一滴的猩红顺着头顶滑过眼前,将眼前的一切染得火红而模糊。 “哈,哈哈,原来你是真要杀了我。”夏若卿仰靠在妆台脚畔,笑得全身颤抖不止,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下,笑道,“原来我什么都没了,早就什么都没了。” “阿馥,你杀了我吧。”夏若卿瞧着膝上的那双惨不忍睹、今非昔比的双手,忽然道。 要杀南诏帝也需能近南诏帝的身,她凭什么以为自己还能再靠近南诏帝?就凭着这张半人半鬼的半面妆?凭着这双残缺不全的手?凭着这空无一人的凌寰宫?还是凭着那人人私下嗤笑的静贵嫔位份? 不过痴人说梦,痴人说梦! 不过若是没有梦,她早已撑不下去了。 而今梦醒了,再也无梦可做,也许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脱吧。 贺兰馥飘在半空,俯视着下方被碎瓷淹没半身,满身伤痕累累,恣意而笑却泪流满面的女子,惘然。 杀了她吗? 本在入宫那日,就暗中立誓要守护在她身侧。 甘愿伏于南诏帝身下受辱,甘愿忽视那些不合常理的端倪。 这一生的守候已耗尽她的温柔、她的尊严、她的所有,但为了那一丝执念,一线长相守的可能。 有的事不是不明白,不过是——看不透,舍不得。 当她终于舍得的时候,在金簪刺入脖颈中的那一刹那,这一世的深情便燃尽了。 只余灰烬。 贺兰馥本以为这一生也就如此了,却没想到会被夏若卿强迫取出魂魄,纳入耳之中。 一往情深却被最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会不恨?怎会不怨? 眼见她在歧路上渐行渐远,累积的怨愤终在她前往裕丰宫收取君漪凰魂魄的那一刻喷薄而出,让她脱出那个困缚她的牢笼。 方才那一刹那确是真的动了杀念。 但这一刻呢?贺兰馥俯视着下方的夏若卿,自问道,这一刻呢? 犹记得那个长得像个粉陶娃娃般的女孩儿额头裹着白布带子,呲着嘴露出换牙的黑孔儿对她笑道:“阿馥阿馥,我告诉你,我前儿个偷偷把沈崇欣他爹送给他姨娘的玉佩放到沈崇欣的衣袋子里,沈崇欣可挨了顿好打!昨儿个我把陈岳骗到那片桃树林里,用布袋子罩住,狠狠踢了他一顿!” 女孩儿的双手都被竹条儿抽得红得发亮,女孩儿却满面不在乎,道:“阿馥我可帮你出了气了,你可别再哭了!谁敢欺负你,看我不给他好看!” “阿馥,你越长越好看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香?等我长大了定要娶你做媳妇儿,天天抱着你睡觉!就这么说定了!” “阿馥,阿馥。”身下的女子眼波柔媚,声酥入骨,手足环着她,低声吟道:“阿馥,抱紧我。” 两人紧紧绞缠成一处,紧密的宛若一人,难分彼此。 “阿馥,我爱你啊。别离开我,余我一人。” 这一刻呢? “卿卿,放过我吧。” 夏若卿霍然抬头望向她。 “放过我吧。”贺兰馥飘至夏若卿身前,淡漠平望着她。 “你……不杀我?” “你现在生或死可有分别?” 夏若卿怔楞,随即渐渐嘶声大笑,不错,如今的她,生死可有分别? 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生不如死。 “你既让我活着,我便活着吧。”擦去蒙在眼前的血和泪,夏若卿低笑道,“阿馥,你哥哥遣人来接你的尸身回北燕了。” “阿馥,我会着人将耳送至你的尸身处,你离魂已久,我若现在放你离开,你会迷失在阳界之中沦为孤魂野鬼。” “放心,我会解开耳外的符咒禁制,你来去自如。完成归身之行后,自会有阴司引你去投胎转世。” “君漪凰?她与你魂魄渐融,我魇术所学不精无法分离你们,待你随阴司入黄泉道后,她的一魄自可脱离,我命人再把耳带回来就是。” “阿馥,再信我一次吧,我不会骗你了,再也不会了。” 夏若卿静静看着那团荧光渐隐,四周重归黑暗,依旧坐在碎瓷之中一动不动,仿佛感受不到任何不适,也不在意伤处是否需止血包扎。 她只是抱紧自己,蜷在妆台之下,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语不发。 阿馥,我再没必要骗你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凌寰宫闹鬼的消息在后宫中不胫而走。 宫中虽最忌谈论鬼神之事,但偏偏鬼神之事最是脍炙人口,不足一日整个宫中便再无人敢靠近那座冷清阴暗的宫殿。 唯留下夏若卿独坐窗畔,默观日出日落,月过中天。 白素荷对着紧抱住自己不放,哭泣不止的蒙筝,头都大了。 这是病人,不能发火,淡定!淡定! 白素荷一遍遍自我催眠,整个人僵得像座木雕塑像,老老实实当蒙筝的发泄对象兼抱枕。 好不容易蒙筝似是哭累了,声音渐小。白素荷呼了口气,正想找个机会把八爪鱼一般的蒙筝从身上扯下来,没想到蒙筝竟然就着满是鼻涕眼泪的脸,在她胸前擦来擦去,直接把她的衣服当作洗脸毛巾。 白素荷刚刚压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飚回来,甚至犹有过之,对蒙筝吼道:“你干什么?” 蒙筝神智仍不清明,被吼了并不反驳,愣愣望着她,眼神寂寥绝望,十足十像一只被主人抛下的幼犬。 白素荷咬着牙,终究还是默念十遍道家心经,自己承受了自己的那股心火。 好不容易听到外间响动,正是蓝醉的敲门声。白素荷如蒙大赦,把蒙筝像撕狗皮膏药一样拉开丢回床上,几大步逃出房门,逃难似的抓着达吾提就去挑药。 喂药自又是一番折腾,好在药效上得很快,蒙筝服下药后很快就安静下来,白素荷这才得以脱身,回房又换了一套衣服来到楼下。 大桌上饭菜都准备妥了,就等她下来再动筷。白素荷看着那些白色黏糊糊的奶制品,又想起不久前蒙筝蹭在她胸前相似的液体,不由半点胃口都没,喝了几口奶茶就坐到一边。 蓝醉看白素荷一脸抑郁,不由好笑,端着碗坐到白素荷身边,扬眉笑道:“昨晚操劳过度就该多吃点饭补充体力才对,挑食不好。今天蒙筝躺在床上,可没人给你开小灶了。” 蓝醉说话的声音不小,达吾提还一脸莫名,君漪凰和容十三都听懂了。君漪凰嘴角扯了扯,故意将头扭到一边,容十三却噗的一声笑出来,一脸了然。 白素荷本就恶气难消,听到蓝醉调侃,脸色立马变了,冷声道:“你说什么?” 蓝醉一看捅到马蜂窝了,不敢再往这个点上戳,只得忍笑赔笑道:“没有没有,我不过劝你多吃点饭,你别想多。” “……”白素荷忍了又忍,见达吾提夫妻吃完离开了,这才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谈妥了,五十万,热依木当导游。” “五十万?”即便是白素荷也吃了一惊,“你疯了?怎么开这么高的价。” “不高了,流沙区没几个人敢去,这是买命的钱。西疆人信奉真神,他们认为那是魔鬼所在的地方,要让他们克服信仰去那个地方可不容易。”容十三旁边解释道。 “最主要是我开钱,所以他连价都懒得砍。”蓝醉对容十三翻了个白眼,闷声道。 “你得了吧,我陪你这趟可一文钱没要,还得贴上装备和人,你还好意思让我出导游费?”容十三摊手道,“如今定下来了,我等会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把装备送过来。” “蓝家不能动用,就麻烦你了。”蓝醉这才摆出正经模样,皱眉道,“不过那热依木像是很讨厌汉人的样子,让他给我们带路真没问题?” “有问题也没办法,你找得到其他人?到时候紧跟着他,他总不至于就为了讨厌我们,自己也往着流沙坑里跳吧。再说不还有那么一大笔钱么。”容十三一副蓝醉想太多的样子,潇洒起身回自己房间安排去了。 211、第 211 章 躺在床上, 容十三懒懒拨下电话号码, 闭目养神等那边接通。 隔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有人接听,一个极为怨气深重的声音哼道:“有屁快放,又有什么事?” “小狗儿火气这么大干嘛。”容十三对容玖的语气不以为忤, 笑嘻嘻道:“我会打电话给你当然没好事,你给我准备点东西。” 容十三不等容玖稍作反应, 随即嘴巴里就滔滔不绝连珠炮般念出一大串设备的名称。 容玖那边听得昏头昏脑,愣了足有半分钟才吼道:“等等等等!我去找纸和笔!先别说了, 你这样我怎么记得住!” 容十三听到那边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声音, 不禁好笑:“小狗儿,我刚说的可都是下地最基本的玩意。你这么不专业,要是哪天我跟老五一样撂挑子了, 你怎么办?” “想得美!”容玖边在那边翻边抱怨道:“老十三, 你房间里就没一只能写得出字的笔?” “老子本来就最烦写字了,在卧室放笔干嘛?你以为我是你啊, 书呆子。”容十三揉揉额头, “算了别找了,等会我把要用的东西编个短信给你发过去,你看不明白的再问我。容家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吧?” 容玖被容十三骂了句书呆子,刚气得要挂电话,就听容十三问起容家的事情, 只好忍着气答道:“没事,屁事没有,除了天天给你算账以外。” “没事就行。”容十三选择性无视了容玖的后半段话, 道,“要是没事的话,就麻烦你直接把东西给我们送过来吧,另外再上带十五万的现金。你也知道现在外头正是风口上,我怕其他人走漏了风声麻烦。” “带这么多现金干什么?话说你们才到莫克没几天吧,这么快就找到地方了?在哪?” “导游定金,流沙区里。” “流沙区?”容玖一听吓了一跳,还以为听错了,“你逗我?有没有搞错!你去了流沙区还想回来?你们是去倒斗的还是去陪葬的?” “没事儿,不是有导游嘛。小狗儿——”容十三话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算了没事了,等会我把短信发给你,记得赶紧把东西送过来,我们十五天后就要出发。” 话说完容十三挂了电话,把手枕在头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刚本来想叫容玖多准备一套装备,让容玖跟着他一起去的见识见识的。不过这趟沙漠之行容十三自己心里其实半分底都没,容玖又从来没下过地,把他带上实在太危险了。 唉,蓝醉已经带蒙筝去看过容五,但蒙筝说容五的毛病是有点魇术的意思,但也就仅此为止,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下去容五的下场迟早落到他身上,容家技艺的最后一人也就止于他,后面再也没人能去追寻答案了。 容家难道注定要断在他们这一代上? 容十三望着屋顶,眉心皱成一团,露出鲜少在人前露出的忧郁。 在等待容玖前来的这段时间,蓝醉她们的日子是过得相当惬意的。 蒙筝身体的根底很好,她抵死不去市中心的医院,在床上躺了三天后就爬了起来,活蹦乱跳的像条鲜鱼。蒙筝生病前后唯一的区别的就是一头长发白了大概有三分之一,容十三劝蒙筝不管医院大小好歹去检查一遍,蒙筝却装聋作哑,弄了一瓶染发水重新把头发染得漆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君漪凰和贺兰馥的陵墓堪称以一当十,蓝醉她们在经历过这两个墓中的种种艰险后,下地的经验堪称丰富。所以这段日子几人哪里都不去,天天在达吾提家里不是吃就是睡,享受最后这几天的惬意生活。 到第七天的时候,一辆路虎停在达吾提家门口,从领头车上跳下来是个一个容貌清秀斯文的青年,正是蓝醉曾有一面之缘的容玖。 容玖虽然长得秀气,做事却十分麻利,两天之内就把容十三要的东西准备得妥妥帖帖,甚至还多备了三分之一的富余,整个车除了驾驶位都塞得手插不进。容十三说过不让他带人,容玖就实诚到真的一个人没带,自己顶着开了五天车到莫克,累了就在驾驶座打个盹,是以当容玖看到容十三的时候,直接一丢车钥匙问清容十三房间是哪间,冲上楼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容玖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窗外漆黑一片,肚子里饿得前心贴后心。容玖从楼上窜下去还打算自己随便弄点东西填肚子,没想到大半夜的楼下大厅里居然灯火通明,一堆人坐在楼下。 一问容玖这才知道,这几个都是前几天睡太多,现在居然睡不着了,憋在小房间里又气闷,只好聚在楼下聊天。 达吾提夫妇都睡了,容十三只好暂时充当厨师去厨房为容玖弄吃的。蓝醉正小声和君漪凰及白素荷拿着一张纸在讨论着什么,容玖坐在沙发上捂着鼻子,眼神不断在君漪凰身上打量,脸上神情很是怪异。 容玖毫不遮掩的打量眼神很快就被蓝醉发现。自家媳妇被人用这种眼光盯着看,蓝醉当然不高兴,不过想着他是容家人蓝醉总不能直接跳起来就发火,只得捺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容十三并没有告诉容玖君漪凰的事,容玖自从醒来后就总觉得达吾提家里有种似有若无的尸体的冷腥味,现在坐在君漪凰面前后,这种味道更加明显,即使是鼻子里塞着鼻塞那股味道还在往鼻腔窜。不过容玖不傻,知道这种话当然不能说,眼睛看到蓝醉手上的那张纸,便打混着笑过去,说道:“我就奇怪半夜你们不睡觉在研究什么东西,我听十三哥说你们要去流沙区,是地图吗?” 蓝醉没察觉容玖的异样,以为容玖真是好奇,就把纸丢给他看,道:“没什么,我们睡不着,瞎看而已。” 容玖接过纸张,发现是张碑拓,似乎还是自己传给她们的其中之一,不过上面的字是一个都看不懂,不由好奇问道:“这上面是你们要的什么北燕猛旗文吧,你们翻出来了?上面说的什么。” “就是一首诗,说有一个魔鬼之城,里面有一种稀奇古怪的植物,又高又香又像水,还漂亮得不得了。她们三无聊了,就在猜什么植物会长成这德行。”容十三把一碗几乎就是白水泡馕的东西放在容玖面前,解释道。 “要我说那根本就是诗歌里常用的夸张手法,什么东西能长成那样子?猜出来也没地验证,汗古丽都没听过,肯定早死了。你们要真这么无聊,还不如看地图呢。” “你就煮这个给他吃?虐待人啊!”蓝醉懒得反驳容十三,她们三本就是穷极无聊了才会干这种没意义的事。说起来白素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丢着蒙筝不搭理一天到晚就往她和君漪凰身边凑着当灯泡,要不是白素荷把这张纸掏出来她都快忘了。 “你傻啊,他是天鼻,受不了刺激的味道,只能吃这个。”容十三一脸无辜。 “什么植物啊,听起来这么神奇。”容玖从小就对这些稀奇的东西感兴趣,这一听还来兴致了,边啃馕边问。 “叫什么……个木托。”蓝醉刚说完就见容玖一口馕塞在嘴巴里不嚼了,脸色变得有点奇怪。 “你怎么了?我保证没在馕里下毒,别这表情。” 容十三拍了两下容玖的背,容玖却一把掀开他的手,把馕吐出来,要笑不笑道:“个木托?是柯木陀吧?” 余人一听都怔住了,容玖对容十三无奈道:“你们是要找这个东西?这东西是很值钱没错,不过现在估计没了吧,你们就为了这个东西跑流沙区去倒斗?” “先别说那么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说!” 容玖一看容十三难得的认真,只好放下碗筷,想了想道:“在给你们找资料的时候我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这种植物的介绍。柯木陀是一种乔木,据说一旦长成十分高大,香味浓郁。不过这种植物对生长环境要求极度挑剔,听说只在北燕的一个城市里才有。柯木陀长成以后,树梢分泌的汁液提炼出的香料能历经千年不散,有提神醒来驱病延寿的功效。不过柯木陀分泌的汁液很少,能提炼的出的香料更少,所以这种香料成了代表北燕皇室地位的物件之一,只在北燕皇宫和离宫里放置。其他国家曾出万金只为求取一小块,北燕都不愿意,可见有多珍贵。柯木陀具体生长在北燕的哪个城市至今都不知道,毕竟消息一旦泄露,那个地方恐怕比军事要塞还抢手。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柯木陀就是摇钱树啊。” 容玖说完以后神情异样:“你们也够厉害的,居然把柯木陀的生长地都挖出来了,佩服佩服。不过如果是为了这个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吧,这柯木陀一听就是娇生惯养的植物,我就没听说这种植物没人照顾了还能活上千年不死的,要有的话都得成精了。” 蓝醉听容玖说完,没来由的竟想起贺兰馥墓中的那几颗黄金大树,两相对照之下,那颗黄金树还真有点柯木陀的意思。 而且会将贺兰馥尸身放置其中的,必然是北燕奉为神木的树种。 君漪凰和白素荷显然也是想到了,三人对视一眼,对那株黄金树的恐惧记忆犹新。 现在可没君漪凰的阴力开道,如果满城都是这种植物,岂不是玩完了? 212、第 212 章 容十三没去过贺兰馥陵, 听容玖后倒没多大反应, 沉思片刻后道:“小玖,你这话不对吧。如果柯木陀具体生长在北燕的哪个城市至今都不知道,那这块石碑上的长诗歌又是谁流传下来的?上面可是写得清楚明白, 柯木陀长在咔若巴萨齐里。古代的人又不傻,范围都圈出来了还找不到地方?” “你们说的咔若巴萨齐是不是离莫克不算很远?”容玖把叠在容十三面前的地图拉过来, 展开后迅速找到用红笔勾画的一个圈那,指尖点了点, “如果我没记错, 这个区域是古北燕的边域。根据古代地志记载古北燕在这块区域是有一座城市,扼守北燕西面要道,防范北狄入侵北燕劫掠。奇怪的是我只在那一本地志上看到过北燕这座边域要塞的存在, 地志上说这座城市毁于一场北狄突袭, 却只是片语带过,连城市名字都没提及。现在推测下来,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边疆城市估计就是你们的目的地, 也就是柯木陀唯一能生长的地方。既然是这里你们更没必要去了,都打仗打没了,那柯木陀怎么可能还在?你们去运气好还能看到点断瓦残垣,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整座城市都被沙丘埋了。你们又不是沙鼠,难不成还钻地里去一寸寸翻?” “至于这碑拓上的长诗歌, 既然北燕那座边塞城市离莫克不算远,古代的时候荒漠化没这么严重,路途也没这么艰难, 可能是从那城市里逃亡到莫克的人流传下来的。毕竟你们也不清楚这首诗歌起始的具体年代不是?” 容玖分析得头头是道,连容十三都不由对他另眼相看。不过此行既不是像容玖猜测的那样是去寻找柯木陀,做主的也不是容十三。所以容十三转向蓝醉,看蓝醉的意思。 “蓝醉。”君漪凰颦眉,同样望着蓝醉,却没说出后续。 蓝醉一手紧紧捏住君漪凰的手,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都到了这里,我还是想去看看。十三哥,你别去了。” “我就知道你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既然要看就一起去吧,我就当参加沙漠旅行团了。”容十三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你们真是……要钱不要命。”容玖叨叨了半天唇舌,到头来发现全都白费,不禁深深叹气,“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去好了。” “小狗儿?” 容十三听到容玖居然主动请缨要去,颇为惊讶。 “假设柯木陀的记载是真的,它生长的土壤里肯定会沾染到枝干分泌的汁液。这种汁液余香不散,我就能帮你们定出这座城市的位置。你们不知道城市的具体位置吧?在地面还好,如果在地底下你们打算怎么找?沙丘覆盖和墓葬完全不同,你们学的探穴定位的那一套根本没用。再说你不是说你怕学五哥撂挑子,我总得趁早搞点实战经验吧。” “……”容十三说不出心里的复杂情感。从内心而言他并不希望容玖一起犯险,但容氏一族只有容玖一人继承了容家‘天鼻’的天赋,就此浪费了又实在可惜。 “埋在沙下……你也能闻到?”蓝醉奇道,她可从没听说容十三有这等功夫。 “就像你们说的,去了再说,姑且一试吧。”容玖虽然装得尽量淡然稳重,却难掩眼中兴奋之情。他从小就能闻出各式古董上的气味,循此猜出它们的经历来处,对倒斗好奇不已,总想前去斗里一观。只因不是容家嫡系一族,老爹又不愿他下地冒险,他只能蹲在铺子里镇日翻看那些古籍过干瘾。其实早在容十三打电话让他送装备来时容玖就动了心思,只怕自己没经验被容十三嫌弃,如今得偿夙愿,他怎能不高兴? 看着容玖抓耳挠腮的欣喜模样,容十三暗中叹气,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等到时真遇到了什么,看这小子不哭爹叫娘才怪。 热依木依约在定好的时间把骆驼和进沙漠要用的物品都准备妥当。在莫克容十三他们已经见识了风沙的厉害,所以当热依木要求他们把车全部留在莫克的时候,容十三很干脆的就答应了。 热依木足足准备了二十五峰骆驼,每一峰都是高大健壮,一看就是用心挑过的。即便是热依木早有准备,也没料想到容十三他们居然要带这么多东西。最后在热依木的强烈抗议下,容十三和蓝醉不得不削减了部分装备,但是蓝醉执意添了很多临时采购的固体燃料,热依木屡次抗议无效,也只能随她去了。 除了装备,热依木带得最多的就是肉干、豆饼和盐。肉干体积小热量高容易填满肚子,豆饼是骆驼的食物,至于食盐无论对于人还是骆驼在沙漠中都是不可或缺的。沙漠中的高温让人大量出汗,单喝净水容易造成水中毒。因为人在出汗的同时会带出体内大量盐分,如果不适时补充盐分,人体血液内含盐量多低就容易出现头晕无力甚至于呕吐的现象,严重的还会致死。 至于容十三以为最重要的水热依木带得却是最少。按照热依木的说法从莫克出发开始的一个星期路程他都能找到淡水补给点,这段路途是不用担心饮水问题的。前期少带水能减轻骆驼的负担保存骆驼体力,到了最后一处他自然会补充足够的饮水,冒险的旅程其实也是从那时候才算开始。 一切都由着热依木安排,及至出发蓝醉看到一个几乎和驼峰一样高的巨汉和那驼峰间夹着两个摇摇晃晃的小人也在队伍之中。巨人是西日阿洪,至于两个小人则是巨人西日阿洪的侏儒哥哥萨比尔和在石碑前讹钱的那个男娃坎吉,蓝醉当即就炸了。 带上西日阿洪蓝醉可以理解,这个壮汉虽说脑子不太好使,但那一身蛮力不可小觑。她也知道西日阿洪和萨比尔焦孟不离,这两人都没问题。但是热依木居然还要带上坎吉这么个小孩进沙漠?深入沙漠后危险不说,蓝醉一想起这个男娃躺在地上要钱的样子就极度闹心。 热依木忙连连说好话,解释说坎吉对沙漠里隐藏的地下水源十分敏感,而且他从小在莫克长大,进了沙漠也不会不习惯,不会带来麻烦的。 从莫克出发的初始行程是沿着喀什那河畔行走。喀什那河是季节性河流,现在正是丰水期,不过由于严重的水土流失整条河流断断续续,但在一些河床较低的部分还是能看到潺潺流淌的清水,河岸附近也会形成一小块绿洲。 旅途第一天众人体力饱满,对沙漠风光又新鲜又好奇。尤其是容玖第一次坐在颤颤悠悠的骆驼上,左颠右摇,竟还唱起歌来。中午休息的地段恰是喀什那河河床低矮部分,大家伙坐在绿洲里的胡杨树下休息乘凉,容玖和蓝醉两个跑到河边洗完脸,又笑又闹,居然开始互相泼水。旁边几人见他们玩得开心,也跃跃欲试,最后容十三、蒙筝、西日阿洪和坎吉全搅了进去,个个泼得通身湿透,甩着湿淋淋的头发一个个摇头晃脑,跟一只只落水狗般。白素荷和君漪凰其实也颇为手痒,只是碍着形象,仅抱手站在边上笑。 等人玩够了,君漪凰才把蓝醉拉过来用毛巾帮她擦干头发,免得一起风粘得满头沙土。蒙筝眼巴巴的望向白素荷,见白素荷故意别开脸不看她,只好自己给自己擦,眼角余光撇到蓝醉窝在君漪凰面前笑容灿烂的样子,蒙筝就更气了。 这一闹就把原定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延长到两个小时,不过原先两伙人的沉凝隔阂感也在这场打闹中消弭了大半。下午的半天路程走得更是轻松,一行人不像是探险队,倒有了几分参团旅游的轻松感觉。 第一夜也没有搭建帐篷宿在荒野上,热依木把人带到一块绿洲地区,这里竟有一家很是简陋的小宾馆。热依木解释说这里还算是以前经常带人进入沙漠旅游的范围。由于喀什那河的存在,这一段虽然看似荒凉,但沿途都有稀疏的灌木丛,隔不了多远就有个小绿洲。要到第三天到喀什那河彻底隐入地下成为暗河的路段,才算是真正进入沙漠。说来喀什那河沿河的环境由于无人居住,反而比莫克还好,想玩就趁着这两天玩个痛快,等进入沙漠后就不能再这样乱跑乱闹了。 经过两天的愉悦旅程,大家本来对于沙漠的敬畏紧张感已经剩不下多少。没想到到了第三天,热依木就让所有人把整套防风沙的衣服穿戴整齐。从喀什那河只余河床再不见流水的地段开始,原本时而露出绿色的地面也逐渐消失,被越来越厚的沙粒所替代。左右是呈现弯月形状的新月形沙丘链,最初沙丘矮小,弯弯曲曲连绵不绝,恰如海中金黄色的浪潮,美不胜收。但随着向沙漠地带深入,沙丘高度越来越高,到后来出现了三四层楼十多米高的大沙丘,坐在骆驼上的诸人随着骆驼上坡下坡犹如海中行舟,举目望去天色沙色在远方被大风连接成片,难以分辨,更无法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直至这时,初入沙漠深处的蓝醉容十三等人才寻回了初进沙漠时的紧张感,深感自己在浩瀚自然间的虚无缥缈。 213、第 213 章 从第四天开始, 喀什那河的河床彻底消失在厚厚的沙层之下。 没了河床走向引导, 蓝醉她们看着四周觉得都一个样,却不知热依木是怎么找的,总能通过一两株顽强生长的沙枣、胡杨, 顺藤摸瓜找到一根尤未被风沙彻底掩埋的石柱或是半片屋顶,从而找到一小片绿洲, 一弯残留少许清水的海子。 热依木说这条路原来是北国蛮族与西南通商的主要路段,古代的时候沙漠化没这么严重, 这条路上有很多小型的绿洲存在。这些石柱石顶就是那时候修建在绿洲上的古城。但凡古城修建之处一定有地下水源流经, 不过现在的水位越来越低,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干涸了。 一个星期后,一行人进入巴丹吉林的腹地。连日来的奔波、酷热、风沙、还有永不变换的漫天黄沙, 让原本兴高采烈的一众访客精疲力尽。就连最跳脱的容玖也变得沉默寡言, 无精打采地依偎在驼峰上,随着骆驼摇摆。 热依木眼看士气低落, 在短暂的休息时间为众人打气说他们这趟已经算是非常顺利了, 信风期刚过,一路过来都没遇到沙尘暴。蓝醉喝着水一听这话不由苦笑,信风期过不意味着真的没风,沙漠里的风像是永远无止无休,蓝醉现在都不怎么敢说话, 一张嘴不注意就吞下满嘴黄沙,搞得她时刻觉得嘴里包着无数沙粒,怎么吐都吐不干净。 “还有多久能到?”容十三坐在沙上, 有气无力问道。 昨天热依木在他能找到的最后一个绿洲补充了大量饮水,骆驼负担有限,有一半人必须下骆驼步行,替换休息。 即使热依木调整了作息时间,晚上赶路白天扎营,不用顶着烈日行走,但在沙漠中步行依旧是个极为严峻的考验,短短两天就让众人吃够了苦头。 “快了快了,就两天了。”热依木随口敷衍答道,摇头叹口气,爬上他的头骆驼向附近最高的沙丘顶爬去。 蓝醉踱到容十三旁边,仰望高处站在沙丘上的热依木和萨比尔边四下观望边对话不断,状似不经意说道:“你觉不觉得他们几个有点奇怪?” “奇怪?你是说热依木今天没劝我们回去?反正他知道劝不动,懒得说了呗。”一边容玖听到蓝醉的话,探个头过来打岔。 “傻帽儿,就你这样出来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容十三笑骂容玖一句,转向蓝醉,“你也感觉出来了?” 白素荷和君漪凰离得远,见容十三和蓝醉神情不对,不知道是什么事,刚想过来,被站在容玖边儿听到对话的蒙筝打个手势阻止。 “我觉得我们还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蒙筝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没错,现在只是猜测,我们还要靠他们带路,闹翻了自己吃亏。”蓝醉难得赞同蒙筝一次。 “嗯,你们等会给君姐和白姐通个气,我估摸她两也看出来了,都警醒点儿。” 全程就容玖一脸懵逼,完全没听懂面前这三人在说什么。还好容玖机灵,看坎吉提着肉干袋子过来,再不多问,马上笑容满面迎上去,把蒙筝说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表现得淋漓尽致。 又过两天,整个队伍气氛真可算是死气沉沉。所以这天只走到凌晨三点,热依木就宣布明天进入流沙区,今天提早筑造防沙墙,让大家好好休息一天。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一声欢呼。按照热依木制定的计划他们赶路和休息的时间虽是对半开,但白天炎热,即便挖了沙坑再搭建帐篷,依旧避免不了那火辣得能把人晒化的高热,睡在篷下简直跟烤叫花鸡差不多。睡眠不足兼体力流失,严重折磨着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狼吞虎咽吃完肉干,众人就迫不及待钻进睡袋里睡觉。蓝醉虽也进到睡袋里,却努力睁着眼睛对抗睡意。根据热依木的安排第一批守夜的是西日阿洪兄弟,第二批是热依木和容十三。这个安排本没什么问题,因为只有萨比尔和热依木能提前辨别出沙漠里的危机,其他人守了也是白守,但蓝醉今天心里就是隐隐不安。 君漪凰的睡袋就在蓝醉旁边。君漪凰不用睡觉,自然发现蓝醉也没睡,是以低声问道:“还不睡?” 蓝醉摇头,她确实困倦。他们提防了热依木两天,始终没有发现问题。热依木兢兢业业,辨识方向、鼓励人心、制定行进方案,言行举止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可称为导游中的楷模,几人根本挑不出毛病。 君漪凰明了蓝醉心思,揉了揉她的头发。蓝醉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头向君漪凰那方靠近些许,在她手心里蹭了几蹭。 沙漠夜里寒冷,和白天几乎是两个世界。不过睡袋和防沙墙阻挡了大半寒风,委实比白天的无所不在的炎热舒适许多。蓝醉纵使百般不想睡,也敌不过人体的自身需求,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睡去。 似是刚闭眼不久,蓝醉就听到一声呼喝。蓝醉一个激灵,瞬间从梦中醒转,一侧头就见旁边睡袋空空如也,君漪凰杳无踪迹。 “漪凰!”蓝醉为以防万一睡袋拉链都没拉,一咕噜翻身就爬出睡袋。 “都起来!”君漪凰彻夜都关注着热依木那边的动静。起先西日阿洪两兄弟值夜很正常,两个小时后萨比尔把热依木叫起来,也很正常。听见热依木过来的脚步声,君漪凰闭上双眼装睡,听他轻唤了容十三两声。容十三这几天为了让几个女生多乘骆驼,大半时间都在走路,实在累狠了,居然没回应热依木。此后君漪凰就听见热依木独自回去的脚步声。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有异样,前几天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沙漠里草木不生,连动物都很少,除非突然变天,相对其他地区反倒安全。所以对于值夜的人一般叫不起来就随他睡去。君漪凰先前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却听到悉悉索索声响不断,她隐约感觉不妙,起来一看热依木他们居然已经乘着骆驼上到沙丘的半腰。 君漪凰清楚凭自己一人不可能把几人拦下,当即喊了一声,蓝醉对她的声音最敏感,立刻就窜了过来。 蓝醉一看沙丘上载着人的几峰骆驼就骂了出来,手指扣在唇前一个呼哨,立即将其他还在迷糊的几人都彻底惊醒。 热依木几个也听到了蓝醉的呼哨,皆是大惊,再也不为隐藏声响任由骆驼慢慢悠悠迈步,嘴里“哦呦呦呦呦”一连串吆喝,催着骆驼大步跑起来。 蓝醉一看热依木要跑,也不等其他人了,随手拉过停留在旁边的一峰骆驼,蹬腿就翻了上去,跟着催动骆驼要去追。 君漪凰反应很及时,热依木先前又是蹑手蹑脚行动,走得并不远,蓝醉这赶过去至多半分钟。热依木是见识过蓝醉功夫的,当下就慌了,用莫克语说了几句话,坎吉就从扭腰从骆驼上站起,从腰里掏出一把铁签子。 坎吉的铁签子蓝醉见过,又黑又细又长,看起来跟烤羊肉串的签子一模一样,蓝醉一直以为他带着是为了路上烤肉吃。但在这当口再见铁签子,蓝醉就知道不好,蜷身缩驼峰后。不想坎吉的目标并不是蓝醉,而是蓝醉胯下那峰骆驼。只见坎吉的手腕一扬一甩,一根铁签子就飞向骆驼膝弯,一根接一根,一扎一个准。蓝醉胯下的骆驼受了惊,带着铁签子横冲了一段,突然双膝一跪就扑倒在沙丘脚。 蓝醉一巴掌拍死坎吉的心都有了,展开身体就想从骆驼背上滑下去追人,却忽听背后容十三惊呼:“丫头别下来!” 蓝醉一愣,顿下动作低头仔细往下看,背心顿时涌出冷汗。她胯下这峰骆驼刚才那一滑原来并不仅仅因为膝弯被坎吉的铁签子扎中软倒,骆驼摔跪在沙里这么短的时间内,整个膝弯及上部分都没入了沙中,让这峰骆驼再也站立不起。 蓝醉脑中嗡一声响,浮现出三个字:流沙坑。 原本拉着骆驼要去追热依木四人的人一看蓝醉胯下那峰骆驼下场,去牵骆驼的动作都是一顿。 陷入流沙的骆驼似也知道难逃生天,摇晃着身体开始拼命挣扎。但流沙越是挣扎陷落的速度就越快,而且它这最后一搏差点把蓝醉从背上甩下去。白素荷和君漪凰看得心惊,再也顾不上追热依木,纷纷回营地寻找绳索。 蒙筝则从他们贴身包里翻出一把霰弹枪丢给容十三。容十三接过毫不犹豫对着尚未跑远的热依木等人就是一顿乱枪。 等白素荷和君漪凰提着绳子抛给蓝醉的时候,流沙已经漫到骆驼腹部。原本挣扎不已的骆驼似已认命,曲着颈子再不动弹。良机难得,蓝醉赶紧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往后一扬整个人横躺在流沙上,摊平双手双脚让身体表面尽量接触沙面,由人拖动绳子把她带了出来。 这一耽搁,热依木他们早催着骆驼去远了,夜色之中只在沙丘上留下一个个宽大凌乱的骆驼足迹。一阵风过,黄沙飘忽,原本深陷的足迹被抚平不少,再连接几阵风起,就连浅淡的痕迹都被彻底抹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214、第 214 章 一众人沉默的站在原地, 看着那峰已被流沙淹没一半的骆驼。骆驼似通人性, 睁着睫毛长长的大眼睛仰着脖子,悲哀地望着围观自己的人类。但是没人动作,大家都知道这时候已非人力能作为, 如果强行拖拽,有可能连旁边的人都会被拉下去。 黄沙终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骆驼脖颈, 终至将它彻底拽入那黑暗恐怖的深处。 容十三突然猛力把手上的霰弹枪砸在地上,恨恨骂道:“妈的!” 蓝醉揉着额头在原地转圈, 也是憋得满肚子火气:“这下好了, 阴沟里翻船。打算怎么办?” 白素荷已经把剩余的骆驼点了一遍。幸好热依木他们带走的骆驼只有七峰,余下骆驼身上的水和食物都还充足,此刻见容十三和蓝醉都濒临抓狂, 只得出声道:“先别抱怨了, 看样子热依木早就已经把我们带进流沙区了。都别乱走,老实呆在营地里, 该休息休息, 等天亮想办法。” “不错,你现在生气也没用。没有热依木和萨比尔带路,晚上在沙漠里盲目追赶只会迷路,还可能陷阱流沙里。现在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你们这几天很累, 趁着这会儿尽量休息。之前热依木说是中途走岔了一段一直在故意拖延行程,就是带着我们绕圈想消耗我们体力。没有足够体力,后面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君漪凰把还在兜圈子的蓝醉拉住, 就把人往睡袋边拖,“我帮你们守夜,都去睡觉。” 容十三还是气不过,平时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早没了,英俊的脸因而显得狰狞,冷声道:“他们也讨不了好,刚才几枪我都是对准水囊打的。这里距离热依木补充水源地点的路程少说有两天,除非他们能在附近找到水源,不然迟早得回来。” 容玖这才明白刚才容十三枪为什么不对准人或骆驼,而是对着骆驼两侧放。确实刚才的距离霰弹枪伤人的威力已不大,不过把水囊打破几个眼子却绝无问题。等热依木他们定下神来检查的时候,水囊里的水怕是漏得七七八八,余不下多少。 容玖一想起他自己一路上还跟坎吉嘻嘻哈哈玩得开心,半点没发现这个小孩藏有额外心机,不禁颇为懊恼。他的外出历练果然太少了。 在君漪凰和白素荷的驱赶下,心头愤愤的人都陆续回到睡袋里继续补眠。不过出了这档子事,谁能真的心大到倒头就睡?不过都是窝在睡袋里辗转反侧强迫自己闭目养神罢了。 各自心如火烧一个小时,蓝醉就再睡不着,爬起来整理行装。蓝醉一起,其他人自也就跟着起了。等把营地收拾整理完毕,天色也开始放明。今天的天气与众人暗黑阴沉的心情不同,格外的好。东方一抹红霞高挂,层层叠叠的艳色染透半幅天空,而且风力相较平时也宁静得多,几个小风旋儿打在沙丘顶上,不过卷起几粒浮沙。 蓝醉和容十三在决定去向。热依木留在骆驼上的食物充裕,能供他们食用近一个月,但是饮水只够四至五天。根据地图上的距离和他们行走的路程推断他们现在应只是刚进入流沙区,如果选择离开有比较大的把握避过这片致命的危险区域。但是在外面一片苍茫大漠中他们未必能准确识别来时方向,如果五天之内找不到可饮用的淡水,就只能渴死在无边无际的沙海之中。 第二个选择是继续前进。这里是流沙区,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咔若巴萨齐,离那座毁于战火的古城已是不远。热依木说过,但凡有古城池修建的地方都会有水源存在,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找到古城补充饮水。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水源是否干涸皆是未知。而且前路危险重重,他们无法分辨哪些地方能安全行走,哪部分属于流沙区域,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就会步上那峰骆驼的后尘。 最重要的是此行目的近在眼前,他们却不得不望而兴叹,这种感觉实难为外人道。 讨论半晌仍没有定论,天色倒是越来越红,在往日早该跳出云层洒落炙热的太阳却迟迟不见踪影。这种过于凄厉的颜色让眯眼仰望几人顿时生出不安情绪,还不及多想,容玖忽然耸了耸鼻子,叫道:“他们回来了!” 容十三一愣,旋即大喜:“真的?” “真的!” 不过十来分钟,就见远方沙丘扬起一片沙尘。容十三先前还以为热依木四人是因为没了饮水不得不回来,正想拉开架势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但他马上知道他错了。 沙丘上的骆驼奔跑的气势较之早上逃跑时不知狂猛了多少倍,就像后面有狼在追一样。而且那几乘骆驼直奔蓝醉她们的骆驼群而来,半点没要减速躲避的意思。众人一看这情形不对,手忙脚乱把聚在一起的骆驼拉散,想把热依木等人去路堵死。就这么一会时间,热依木的面貌已是清晰可见。 “走啊走啊,跟我走啊!快快快,哦呦呦呦!”热依木也不顾张嘴就满嘴灰沙,大声吼道,拼命催动胯下骆驼。 干什么?真有狼?蓝醉不知道热依木是在搞什么飞机,但她是见识过狼群威力的,所以毫不犹豫,呼哨一声翻身就跨上自己骆驼。 热依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犹在存疑的几人吓个半死:“快快快!大风暴要来了!再不跑要被活埋了啊!” 这一下再没人迟疑了,纷纷爬上骆驼。热依木骑的那头骆驼本就是这群骆驼的头骆驼,随着头骆驼呼啸而过,其他骆驼似也传染到头骆驼的惊惶,不用人催动,纷纷跟着头骆驼狂奔起来。 热依木领着后头一队骆驼带人,呼啦啦像无头苍蝇一样向前冲。蓝醉她们之前几天虽也骑骆驼,却从没经历过这种奔驰速度,一个个在骆驼背上颠得头晕眼花几乎要吐出来。容十三的情况稍微好一点,还能勉强集中注意力观察热依木行进的方向,免得热依木又甩下他们。不过这一看容十三才惊觉情况不对,热依木仅仅攀在骆驼的驼峰上,由着骆驼左冲右突。说是热依木指挥骆驼带路,不如说完全是骆驼因着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这片流沙区域里穿梭。 这样下去实在太危险了,容十三没办法,只能催着骆驼上前与热依木平行,夹紧双腿把背在后背的霰弹枪又翻出来,对准热依木吼道:“停下!停下!” 风声呼啸,把容十三的声音掩去大半。但容十三手上的武器就是他想表达意思的最佳代言物品。这个距离霰弹枪一旦击发足以让人当场被射成马蜂窝,热依木无法,只能安抚胯下头骆驼,逐渐放缓速度,却不愿彻底停下。 “热依木你到底认不认识路!现在要去哪?” 热依木惶恐又绝望的摇头,不看容十三,只是频频回头望向背后。 容十三一看热依木这样心里也慌了,吼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根本不知道那座古城在哪?” “我本来就没说过我知道古城的位置!我只是带你们来咔若巴萨齐,这里就是咔若巴萨齐!”生死压力之下,热依木再也不似往日的畏缩谨慎,一反常态对容十三吼了回去。 “卧槽!”蓝醉紧跟在容十三之后,听得分明,忍不住就骂了出来,“不知道你现在是往哪儿跑?” 热依木没答话,防风镜下的眼睛却因为恐惧越睁越大。他们这会正在一处高丘上,能看到远方被艳丽红光笼罩现出橙金色的沙丘上开始出现一些细小的黑点。与此同时,虽然骆驼速度放慢了,他们身周的风速却逐渐增强。 “你们不想跑就留在这里等着被活埋好了!”热依木在莫克长大,知道这些看似细小的黑点一旦连接成片,就是狂风沙暴的开始。到时候就再也跑不掉了。 “蠢货!”容十三顺着热依木的目光当然也看到了远方的变化,但是如果没有目的地,这样一直跑下去除了白白浪费骆驼体力,甚至还要冒上不知何时陷入流沙坑的危险,根本屁用没有,一旦狂风来袭,骆驼怎么可能跑得过沙尘暴? 容十三无法,只能慢下速度落到容玖身边,喝道:“容玖你那鼻子长来到底干嘛的!你究竟闻到什么没有?!” 容玖稀里糊涂被带着跑,还以为热依木知道地方避险。这会听容十三一问,才醒悟刚才那一通全是瞎跑,罪全白受了,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骆驼们感受到空气中凝结的危险气息,原本在头骆驼带领下稍微放慢的速度又渐渐增加。容玖知道这一次如果骆驼再疯跑起来就不可能再停下,再也顾不得沙土钻鼻,埋头扯开蒙脸的布巾,抽出鼻塞,耸动鼻子一个劲狂嗅。 但这么多人和骆驼都在前面,风中带过来的全是各人身上的体味、骆驼的臭味、长久未擦洗的汗酸、甚至还有放在包中肉干浓重的羊膻味,呛得容玖连着几个喷嚏,被熏得差点晕过去。 容玖一看这样不是办法,干脆催动骆驼离开大队独自跑向一个方向。他知道这种行为很危险,一旦骆驼不听指挥他就会跟大部队失散。不过这会生死攸关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边催着骆驼远离边仔细分辨风中的气味。 风势越来越大,从远处呼啸而来,咆哮而去,临近地面的空间已经被漂浮的松散沙土充斥。每呼吸一次这种充满干燥沙土的空气对于容玖都是一种折磨,但容玖知道风越大来得越远,其中的信息越多。果然在某一次呼吸中,尽是干涩的沙土味中竟然掺杂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清香。 215、第 215 章 风中的这点香味淡雅偏甜, 柔和怡人, 与沙漠中常见的骆驼草沙枣之类的苦涩味道截然不同,只有在水源丰沛的地方才会出现。 容玖不敢肯定这就是那所谓久远前柯木陀的香味,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循着香味前往, 必定能够发现一片绿洲。有了绿洲就有可能发现遗留的古城,那些古老而坚固的建筑物内部是唯一有可能让他们活着躲过这场沙暴的地方。 一切推论都是建立在那浅淡香味之上的, 不过值此生死攸关之际,任何一点可能都要尝试。所以容玖在辨出香味归属风向后, 伸直身体, 对着远方容十三等人拼命招手摇动。 这时候风势已经相当大了,天空似乎在转瞬间就从清晨的郎朗青天炫目红霞转变为压抑而浑浊的土黄,两人即便相邻说话也未必能听清。也亏得容十三时刻注意着容玖动向, 这时一见容玖并不归队还是停在远方, 就知他那有了希望。容十三再不多话,一路驱赶骆驼从队伍后方赶至队前, 沿途对众人拼命打手势。 这段时间相处, 众人之间已有默契。尤其蓝醉跟容十三相熟,一见之下立刻调转骆驼方向,奔向容玖。其余人等纵然先前还有疑惑的,一看蓝醉动作就明白了,纷纷跟随在后。 但她们能控制的只是自己乘坐的几乘骆驼, 至于其他负责驮运物资的骆驼并不跟随,而是继续跟着热依木的头骆驼跑。今早热依木四人来了这么一出,白素荷本不想管他们死活, 但如今要一一招呼牵引物资骆驼已来不及,看样子不管不行。只得到了热依木旁边,示意他跟着众人跑。 热依木不知道这群人搞什么鬼。他当然知道他们厉害诡异,来历不明,但进入这沙漠后,再厉害的人都不过是一无是处的菜鸟。热依木本不想理会,但他明白自己这样狂奔乱跑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后方那黑压压的颜色预示着这场沙尘暴非同小可,再找不到躲避的地方,一旦被卷入其中,绝无生路可言。 既然都是乱跑,不如就跟着他们,要死一起死! 热依木这念头一起,不再犹豫,跟着也转向容玖那边。 即便天昏地暗,这一规模不小的驼队奔驰起来卷起的烟龙也是颇为可观。也亏得他们命不该绝,一路在流沙区中狂奔,除了有两乘跑偏的骆驼陷落外,大队的驼队踏上的都是安全路线。这时候后方的沙尘暴已经彻底形成,铺天盖地遮天蔽日,气势恢宏至极。他们连头都不敢回,只能玩命地催动骆驼往前奔。不过容玖带的方向正是逆风而行,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 就在众人心灰意冷,以为注定命丧在这大漠黄沙之中的时候,头骆驼绕过一丛高高的沙丘,前方不远处忽然陡然拔起一道颇高的丘峰。 沙层蔽目,所有人即便带着防风镜,可视距离也不过二三十米。而这丘峰矗立在这沙漠中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外表已经被黄沙染成了相同的颜色,要不是这丘峰相较普通沙丘至少高出一倍有余,他们根本发现不了,至多以为又是另一座普通沙丘。 但热依木是时常进出沙漠的人,一看过去忽然惊呼一声,吞了满口的沙子也不在乎,两手合十抱着胸前热泪盈眶:“感谢真神!” 到了丘峰底部,他们已经看得分明,这不是沙丘,而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山峰。此刻已经无暇去研讨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座山,但只要能上去随便寻到一个山洞窟窿,就足以让他们活命。 山峰陡峭,又是狂风之中,如果直接攀登肯定难于上青天。但他们在山脚居然找到到一条凿嵌在石壁中的小道。小道上黄沙堆积,之前应该是已经被掩在沙层之下,只是今天风力太大,这才把掩盖其上的黄沙带走,把路显露出来。人在前,骆驼在后,这条道两侧的山壁遮挡了大部分的风,走起来比刚才轻松动了。眼看胜利在望,大家伙都把全身的酸痛忘得干干净净。不多时就到了小道尽头,蓝醉在队伍的第一个,一看之下目瞪口呆。 虽说已垮塌大半,仍能分辨小道尽头是座小有规模的城门。城门两侧向外延展出两道石墙,远远隐入黄风狂沙之中。 如今城门大敞,露出城内景象。城中重重叠叠,尽是用石头堆叠而成的房屋,形状古朴,却足够坚固牢实。 蓝醉他们找了一处山峰夹角避风的位置,把骆驼安置好,又携了一些最要紧的装备和食物饮水,就近找了一栋看起来较为完整结实的房屋钻了进去。这石屋的门扉已毁,门的位置却开得诡异,居然位于房屋半腰上,内外都有数级台阶连接地面。进到屋内后蓝醉发现门后位置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沙,不过这沙子并没有直接蔓延到整个室内,只因在外墙之内,还有一道石叠内墙。 内墙的房门位于外门相反的方向。正因如此,当蓝醉她们进入到内墙之中真正的房间内,才发现里面虽然乌漆墨黑不见天光,却干净得超乎想象。 打开电筒,房间内部一览无余。内里分成内外二进,之间只有半截夯土墙隔离。外间地面上凌乱洒着诸如锅碗的常用物件,内间被一张床占据大半。夯土墙上隐约还可辨出一些刀削斧砍的印记,整个房间里却既没血迹,也没尸骨。 外间的风声被两层厚厚的石墙削弱许多,直到这时,所有人的心情才真正放松下来,一个个靠在墙上,脱力般的东歪西倒,无人做声。 等这口气喘过来,蓝醉和容十三这才站起来到热依木身边。 热依木其实早在选屋子藏身的时候就想与这群人分开,无奈对方人多,自己这边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西日阿洪,哪里真敢跑?这会热依木看到两人起身,心中一凉,脸都吓白了。 “热依木,来,我跟你谈谈人生。”蓝醉示意容十三把萨比尔钳制在手里牵制萨比尔,至于坎吉,要不是早上事出突然,蓝醉哪里会把这小孩的那点把式看在眼里。 “这个……这个……都是误会……你看,我……我不是又回来找你们了吗?!”热依木期期艾艾,眼珠子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却发现所有人的沉着脸冷冷望着他,连最爱笑的容玖都在磨牙,似乎想扑上来咬他一口。 “误会啊,呵呵。”蓝醉皮下肉不笑的绽出一个笑容,秀气的手突然捏成圈挥直热依木面前,及至鼻梁仅有毫厘距离才稳稳停下,“说得好,我现在打死你,也是误会,对吧?” 热依木在拳风袭脸的时候就吓得闭紧眼睛,等待许久感觉痛感没有来临,这才虚虚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打量蓝醉。热依木这会靠蓝醉离得近了,才发现蓝醉的假眼在狂风沙中奔跑时沾上了不少沙子,她自己却不自知,这会也没摘下清洗,就这样直愣愣瞪着热依木,配合昏暗的电筒光辉,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热依木当即吓得大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热依木这一晕,蓝醉和容十三反倒愣了。蓝醉又好气又好笑,嗤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被容十三拽着手里,一直没说过话的萨比尔突然道:“他,叫你们,回去。你们不。我们,走。老人在,我们,不能死。” 从进入沙漠开始,蓝醉她们就知道萨比尔的话出奇的少,而且他的汉语不好,彼此之间很少沟通。这会听完萨比尔断断续续的解释,蓝醉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你以为我们给你们这么多钱,是干什么来的?” “咔若巴萨齐到了,你们,不走。” 蓝醉和容十三陡然语塞。 确实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热依木说过带他们来咔若巴萨齐,却没说要带他们到那座不知名的古城里。 而之前热依木偷偷离开的地方,确实是咔若巴萨齐没错。 “你们,汉人,言而无信。” 萨比尔个字虽矮,眼神却很锐利,一瞬不瞬盯着高出他许多的蓝醉和容十三,面上毫无惧意。 “言而无信?”容十三怒极反笑,蹲下身体与萨比尔平视,“怎么,你这是要跟我抠字眼啊。给了你们五十万,到了沙漠里头丢下我们就跑,现在有脸说我们言而无信?看来你们就没打算要那笔钱是吧?” “汉人,魔鬼!骗热依木妻子,回去肯定,不给钱!” 先前的话容十三还能听明白,到了这句零零碎碎,他就半点听不懂了。他们进沙漠怎么又跟热依木老婆拉上关系了?这锅背得真特么冤! 热依木晕了,不知是真晕装晕,反正敲了两下不见醒。其实蓝醉和容十三还真不敢把他怎么样,毕竟他们没打算长居此处,出去还得他带路。弄了两下见人怎都没反应,也是意兴阑珊,把几个莫可人赶到内间,守好出口,整个房间内又安静下来。 直至这时,容玖才轻声说道:“你们闻得到吗?这里好香。” 216、第 216 章 “好香?” 余人听容玖这么一说, 纷纷抽动鼻子去嗅。不过除了因为流通不畅略显浑浊的空气外, 并闻不出什么异样。 “……算了,大概是我闻错了。”容玖迟疑了下,搓了搓鼻子。他刚才在风沙中为了辨明方向一直没有蒙住口鼻, 这会鼻子里充塞了不知多少灰粒。他的鼻子敏感无比,柔嫩的鼻腔粘膜里充血肿胀, 难受至极。而且刚才那一股香味突如其来,倏然而逝, 等他再闻又闻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当自己是损伤了鼻腔闻错了。 虽说隔着石墙外面风声微弱,但咆哮的风声一直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看来一时三刻是不会停了。蓝醉她们昨晚上只睡了两个小时, 又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沙暴大逃亡,体力几近透支。这会静了下来, 屋子里又黑沉沉的, 没多久都觉得困倦起来,眼皮子上似乎挂了秤砣,一个劲向下坠。几人默契的没安排值守,只因安排了也没用,如今外面风沙大作, 谁都走不了。至于这石屋是否能承受这场考验也不过是听天由命,真塌了她们跑了没用,不过是葬身石块或是沙尘的区别。 既没了牵挂压力, 全身肌肉松弛,蓝醉才觉得全身上下仿佛都散了架,碰到哪儿都疼。君漪凰体贴,见状伸指顺着蓝醉四肢细细推拿揉捏,蓝醉这下舒服得从鼻腔里直哼哼,人软绵绵地往君漪凰身上倒,引得旁人侧目不已,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蓝醉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难得的是君漪凰这次居然也没退避,而是由着蓝醉窝在她身上像只小猫一样又拱又蹭。 直到全身都被揉了一通,蓝醉都快化成浆糊的脑子里才想起刚才要问的事,就这两人的亲昵姿势咬着君漪凰耳朵道:“漪凰,这几天都在沙漠里赶路,热得不行,你身体怎样了?” “不就那样,才几天能怎样。”君漪凰淡淡的替蓝醉揉着后颈,她暗中视物并无多大障碍,见蓝醉眯着眼睛享受的样子不由好笑,“想睡就睡,哪来这么多话。” “不成,不睡,让我看看。”蓝醉眼睛其实早睁不开了,只是一直挂念这事,才死撑着。刚进沙漠的时候她也看过,确实没有大碍。后来几天夜里赶路白天休息,光天化日的,又有热依木这些不知实情的外人在,她当然不好去掀君漪凰衣裳。这会灯一关黑漆嘛唔,谁都看不见谁,正好让她偷瞧。 蓝醉手刚放到君漪凰袖子上,手背就挨了一巴掌,被拍了回去。君漪凰颦眉低声道:“这么多人,你想什么呢。快睡!” 蓝醉不依不饶,还要伸手去翻,容十三却听不下去了。为了节省电源,他们是关了电筒的,但蓝醉和君漪凰的窃窃私语却能听到一二。容十三这段日子被这一对喂了不少狗粮,早就习惯了,不过此刻旁边多了个不明来龙去脉的容玖,这一对的话又太过暧昧,容十三只得干咳一声:“我说丫头,你精神好得很不想睡,我们还想睡。你消停点行不?” 容十三这话说是劝阻,不如说是调侃。蓝醉本来正正经经的行为被他这话一扭曲,霎时变了个样。蓝醉这般厚脸皮的人也忍不住耳根一红,重重哼了一声,终于老实了。 君漪凰也跟着松口气,不大会就听到枕在膝上蓝醉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是真睡着了。君漪凰这才用手捂着袖子,敛去脸上所有表情。 旁人不知,她自己却再清楚不过。沙漠中过于炎热干燥的气候让贺兰馥身体肌肉的水分开始散失,被重重布料遮盖下的皮肤逐渐干瘪枯皱,不复初时的平滑如生。 还能有多少时日呢? 蓝醉不知梦到什么,咿唔一声,脸颊摩在膝盖上转了个圈,双臂搂紧君漪凰的腰肢,再不撒手。 他们休息是分男女各据一侧墙壁。挨在君漪凰和蓝醉的自是白素荷和蒙筝。白素荷才懒得管旁边这两个,她本就不喜车船,最晕那些颠来簸去的玩意,今天这一路却被骆驼颠了几个小时。刚才顾着逃命还不觉得,现在静下来才觉得胃里翻涌烦闷欲呕。白素荷胃不好,胃药却丢在骆驼身上的包裹中还没拿出来,这会只好闭紧眼睛赶紧睡,希望睡着就好。 白素荷不舒服,刚从外间进屋神经紧绷又全身发热,当然想不到要遮盖毛毯。静了会后外面风沙大起,室内温度也随之降低,白素荷半睡半醒懒得动弹,只是蜷紧手脚继续睡。蒙筝却一直醒着,察觉到白素荷的动作,爬起来翻了一条毛毯给她掖好。白素荷身上温暖,这次才终于睡熟了。 蒙筝与蓝醉和君漪凰离得近,那两人咬耳朵的话她听得更加分明。这两人一路上恩爱异常,完全不顾他人眼光,再联想到君漪凰是以贺兰馥的模样对蓝醉百般宠爱,蒙筝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夏若卿的独占欲又开始作祟,让蒙筝百般不适,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就回到千年之前,忆起贺兰馥对夏若卿种种的千依百顺。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让蒙筝很是难受,分明不愿想,却不得不想。这般忽醒忽睡了好一段,外面似乎已经过完了白天,在风沙中迎来黑夜。 他们进石屋避难时都是紧着最重要的东西拿,遮盖的毛毯体积庞大,只按照人头数一人拿了一条。今天白天风沙起来温度没上去,到了晚上相较平日更要冷上许多。蒙筝感受白素荷似在轻颤,便把自己身上的毛毯也给白素荷盖上。将白素荷从头到脚捂得严实,寒意再也透不进去。 但蒙筝自己少了毛毯蔽身,立刻冷得打起颤来,手脚全抱成一团也抵御不了这无孔不入的寒意。就这样睡会醒,醒了睡,反反复复,蒙筝还是抵不过体力的过度透支,彻底睡去。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人睡不好百般难受,睡饱了立马神清气爽。白素荷便属于后者,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伸展手臂,心满意足睁开眼睛。眼前依旧黑暗一片,不过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点。白素荷动了动身体就觉得身前像是窝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随着她这一动朝着她怀里挤了挤,贴得更紧了。 白素荷最不喜欢和旁的东西贴紧,伸手就去推,触手之下的冰冷倒吓了她一跳。那东西被她这样一推,打了个颤,跟着醒了。 蒙筝晃晃痛得要命的脑袋,才发现自己睡着后大约是太冷,不知不觉就往白素荷身上贴。这会白素荷应该是醒来了,发现自己挨着她,便要将她推开。 蒙筝心里莫名一酸,收好犹挂在白素荷身上的手脚,向后退了一步靠回墙上,用低微得几近含糊的声音道:“白姐,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白素荷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条毛毯。她眼睛在黑暗里久了,能大概看到一些轮廓,便见蒙筝蜷成一个球般,窝在墙角。那样子说不出的可怜凄凉。 “你帮我盖的?你怎么不盖?”白素荷低声问道。 “我不冷。”明明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蒙筝还在咬着牙嘴硬。 白素荷眉头一皱,也不去戳破蒙筝这再明显不过的谎言,把身上两条毛毯朝她一丢,冷冷道:“我睡醒了,用不着了。” 不等蒙筝回应,白素荷站起越过蓝醉和君漪凰,就出了内墙。 蒙筝身上搭着还带着白素荷体温的毛毯,刚才渗入骨头里的寒气顿时被驱散许多。她抱紧毛毯,脸颊在粗糙的表面蹭了蹭,忽然觉得很是委屈。 明明是夏若卿做错了事,为什么让她来背负这个过错呢?白姐总是这样冷淡,她究竟要背到什么时候,白姐才愿意原谅她? 难道分了命数还不够,真要把命赔给她,才能解气吗? 外墙有门那一侧,沙几乎将内墙和外墙间的空隙堵满了,只余下小半扇门头,透露出一点微光,隐约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小了很多。 容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蹲在沙的顶端把沙子往门外铲。他听到脚步声响,回头见到白素荷,就笑着招呼道:“白姐,醒了?” “嗯,你怎么不睡,跑这来挖沙?”白素荷爬上沙丘顶端,帮着容玖一起铲沙子。 “十三哥和我怕沙子把门堵了,把我们都闷死在里面,不敢睡太熟。我们两一直在这挖呢。”容玖笑道。 白素荷这才明白容十三之前为什么不安排值守,原来他是打着让其他人休息的主意,自己跟容玖守着。 “既然是同伴,就没必要自己扛着。能来这的都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你们说一声就是了。” “也不算扛着,我本来就睡不着。”容玖搓了搓自己鼻子,耸肩无奈道,“我这鼻子怕是沙子进太多出问题了,闻着一会香一会臭的。香的时候也就算了,臭的时候简直能熏死人,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又香又臭?”白素荷一愣,“什么东西?” “不知道啊,说不出来。而且我再仔细去闻又什么都闻不到,真是折磨死人。我之前那副鼻塞掉了,等风沙停了我得赶紧把备用的塞上,不然再这么被熏下去,我没渴死也被熏死了。” “你说的味道,分辨得出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吗?” “分辨不出,不过昨晚上外面刮大风,风沙又把门堵了大半。外面的味道应该传不进来。有味道的话……只该是房间里。” 217、第 217 章 房间里?这个房间莫非有古怪? 白素荷回想了下, 房中布局朴实简单, 抛洒在地上的用具她们也大略看过,虽说时日久远,但都是些做工粗糙的普通器物, 连纹刻都没有,一看就是普通平民所用。官宅军邸里有密道暗格很正常, 但她们就随手挑的这么一栋普通民居如果也有机关,倒有几分稀奇了。 “容十三知道吗?” “说过了, 他让等沙暴停了大家出来再检查, 免得击发机关出意外。” 机关陷阱这是容十三和蓝醉的强项,白素荷听他们既有安排,再不多话。 “白姐, 你进去休息吧, 这里我来就好。” “不用,睡够了。”白素荷一口拒绝。她不想回去, 一回去不用想蒙筝肯定会把毛毯还给她。一想起蒙筝可怜兮兮百般示好的样子, 白素荷分明愧疚,却又无法坦然面对。 除了那暧昧的一夜,还有贺兰馥临时前的怨愤始终萦绕在脑中。 她终究——做不到完全放下。 肆虐了一日一夜,沙暴渐渐消散,浑浊的空气中尘沙稀疏, 四周景物逐渐明朗。 等天空终于恢复净蓝,又是一日烈阳高照,要不是屋外堆积没人小腿的沙粒, 之前那场狂暴的风暴就像是一场梦,从来没有发生过。 被困在屋子里的人争先恐后从房间里涌出,呼吸干涉火辣的空气,感受太阳照耀在皮肤上的热量。热依木四人跪在沙地上,双手伏地,口中喃喃祷告,感谢真神的庇佑。 蓝醉他们给骆驼选的藏身位置很好,虽说骆驼受惊不小,但再没出现损失。就连那些装备都牢牢捆在骆驼两侧,不曾遗失在大风中。 这场沙暴一停,蓝醉等人就先各自分散查探四方地形。他们这才发现他们攀登上来的这座石山并不是唯一,在另一头漠漠黄沙中还有一座差不多高的石山默然矗立。 两座山间有脊相连,他们所处的这座小城就建于这条山脊之上,总体呈狭长型,沿山壁都修筑了简易石叠城墙,仅在两山开凿出两条宽供骆驼驮运货物的石道行走进出。若是城门合上,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这座城市内部各栋建筑的修建方式与蓝醉他们躲藏的那栋石屋格局大同小异,仅有大小之分,并无奢简之别。在一两栋屋中,偶可见锈迹斑斑的刀枪抛在地上,上面镌刻的字迹已锈得烂了,看不清晰。 这迥异于其他绿洲城市的建筑风格和那些刀枪,以及所处的位置,已足以证明这座城市就是容玖提及的那座毁于战火、隶属北燕边境的不知名古城。 但是他们遍寻附近石屋,却连一具白骨都没有发现。这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北燕人生性狂野好战,而且这城中种植得有北燕最珍贵的柯木陀,守城士兵不可能平白放弃这处天险举手投降。既然发生战争,必定会有死伤。就算时间太久,至少也有骸骨留下。现在却是什么都找不到,仿佛这原就是一座空城,委实蹊跷。 莫非当时出了什么意外,让北燕整座城池的将士平民都不得不放弃这座城市离开?假若真是如此,他们离开的时候想是早有准备有条不紊的,才会连一点稍有价值的东西都没留下。夏若卿的尸体当时如果也在这座城中,很大概率会随着城中军民的撤离一起被带走。 一想到这,蓝醉心底顿时凉透。年深月久,大漠黄沙,她又到哪里去找这整座城池军民以及夏若卿尸体的去向? 另一个更坏的消息则是容玖的鼻子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灵光,城中的几个水井不是井垣坍塌就是干枯无水,流经这片地区的地下水源想是干涸了,根本不可能生长绿植,之前他们能跑到这里来恐怕也是误打误撞命不该绝。 这样一来他们携带的饮水数量不容许他们在这里多耽搁,至多查探完避难的那栋石屋后就必须撤离。大势所趋,蓝醉无法,只能和容十三回到石屋前,由容十三进屋子查看,蓝醉则和其他人把骆驼身上的装备放在沙地上重新分类归整,该丢的丢,尽量减少骆驼的负重——如果不能及时寻找到水源,只能途中宰杀骆驼饮血解渴了。 在查看其它石屋的时候容十三才发现这房子是设计得有天窗的。此刻他打开顶上天窗,一手拿着电筒,小心翼翼在屋子中游走,手指一寸寸抚过石屋墙壁,一点不曾拉下。容十三的动作灵敏快捷,石屋范围有限,不大会就摸遍了外间,却没有任何发现。容十三举着电筒打量内间那张占据了大半面积的石床,若有所思。那张石床上的床褥被套早烂成了灰泥,昨晚上被热依木几人一裹,只剩下一张大石板子,一眼从头看到尾,不像有机关的样子。 容十三伸手掀了掀,石床沉重,确实是块实实在在的大石板,地道不可能藏在下方。这样一来,这屋子里就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了,莫非真是容玖搞错了? 容十三还是不死心,沿着石床四周摸索一遍,视线突然落在位于床头的石枕上。 石枕又冷又硬,现代人是睡不惯的。昨晚上热依木他们四个人被迫挤在这张床上,很是狭窄。如果换了容十三,肯定要把所有占位置的东西全丢下床去。 但是石枕还是好端端的放在床头。 容十三伸手一扯,石枕微微一晃,没有离开原位,他耳中却忽然听到咔啦一声极为细微的声响。 容十三反应极快,立刻抱头蜷身,缩在床脚。屋中静谧,没有任何变化,外面却猛闻重物坠落,声音震耳欲聋,连带着容玖的惊呼。 蓝醉一边和君漪凰拆解装备,一边关注着石屋动静。石屋大门的沙堆只清理了一半,仅供人进出。容玖趴在沙堆上露出两条腿,大半个身体探在门内准备随时接应容十三。 蓝醉刚听到屋中响声,就见大门那沙堆一矮,容玖身体连着那堆沙向内倾斜栽倒。蓝醉眼疾手快,揉身扑上就要去拉扯容玖的两条腿。但那沙堆滑落的势头极快,那门又开得高,蓝醉只来得及抱到容玖的一只脚。 容玖再怎么样也是个个头近一米八的男人,单凭一只脚的着力点蓝醉一人怎么拉得住?蓝醉只觉手中陡然一轻,掌中只剩下容玖的一只鞋,容玖整个人惨呼着跟随那堆沙土消失在大门后。 “容玖!” 容十三一听蓝醉声嘶力竭的喊声和容玖的惨呼,就知事情不妙,顾不得继续躲避,一连窜出内墙。从明亮的屋子中转到内外夹墙间的黑暗地带,容十三眼睛还不适应,刚转了个弯脚下一踏就踩了个空,幸亏容十三久经变故,人向后倒,才没落下去。 容十三打开手中电筒,这才发现内外墙间这条狭窄的走道,除了连接大门的那一条外,转角后竟全部消失,余下黑洞洞的一道狭缝。 “小玖!”容十三知道容玖是在门口等着接应他的,这下从头到脚都凉透了,趴在狭缝上向下呼喊,却没有听到回应,电筒照下去也是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十三哥,你先出来!我们下去找容玖。”蓝醉听到容十三声音,知道容十三没事,心中稍定。她知道这种时候急也没用,一方面要先把容十三接出来,以免再生变故,一方面则让君漪凰和白素荷赶紧把登山绳找出来,好尽快下去。 容十三狠狠一拳捶在地上,擦得手腕手臂全是血。他仰头左右一望,内外两道石墙倒还没发生变化,之间的间距约莫一人半宽,如果头脚分抵一处慢慢爬出去,倒也不是什么难受。 事到如今耽搁不得,容十三立刻依法攀爬。石墙堆叠粗糙,手脚都有着力处,对于容十三而言不算难爬。他就像一只螃蟹般面朝狭缝,横着往外挪动。这道狭缝不知是闷了多久,吹出来的空气令人欲呕,容十三牙关紧咬,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命。 他常年进出古墓,当然分得出来,这是尸体在空气不流通处存积太久腐败产生的味道,这下面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容玖掉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蓝醉等在门边,见到容十三连忙伸手。容十三借着蓝醉一扯的力道,脚蹬墙面扑出门外,与蓝醉双双滚倒在石屋前沙堆上。 白素荷三人看到容十三平安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她们刚才已经找出了登山绳,只是注意力集中在容十三安危上。这会有了空暇,忙四处张望,旋即找到了一个能绑缚绳索的地方。 白素荷拿着绳子正要往那边走,一抬脚却霍然发现不对。不知什么时候,黄沙已经没过了她的膝弯。 这山上小城经历了一日一夜沙暴吹拂,地面堆积了一层松软沙土是很正常的。白素荷之前行走时腿经常会没入沙中,刚才又急着翻找绳索,根本没有在意沙层的高度。但如今注意力回归,白素荷就明显察觉到脚下不对劲了,下方似乎有股吸力拉扯着她往沙下沉,虽然缓慢,但黄沙的高度确实在增加中——或者说,应该是她越陷越深! 更让白素荷感到惊惧的是当她试图抬脚爬出沙层的时候,沙层底下的吸力就越大,裹紧了她的腿脚,让她一寸都移动不得,整个人反而因为这下挣扎,陷得更快了。 218、第 218 章 不仅白素荷, 其余人遭遇几乎一模一样。君漪凰和蒙筝就不说了, 一直跟白素荷站在沙中,蓝醉和容十三落在沙中的时间虽说较短,但他两刚才反蹬石屋半空跌进沙堆, 冲击力太大,陷进去的深度相较其他三人也没浅多少。 容十三灵光一闪, 想起一天以前那乘骆驼陷入流沙中的情景,不由嘶声惊呼:“流沙坑!” 不止容十三, 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 疑惑不解的同时,个个面若死灰。 这片地方他们早上来回数次,都没发现异状, 换谁都想不到原本脚下原本踏实的地面, 会在转眼间成为流沙区域。 不用多想,定然是屋子里那道机关的功劳了。如果真是这样, 这道机关堪可称为巧夺天工, 竟可让在偌大一块地面在实地和流沙坑间转换,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阴毒狠辣至极。 没人作声,也作声不得。在进入沙漠之前,蓝醉等人听说咔若巴萨齐是流沙区, 曾经特意去查过流沙相关资料。流沙通常由沙子或浸满水和盐的黏土组成,分为干、湿两类。如果所处流沙区域足够湿润,可以借助轻轻摆动腿脚将水引到腿周, 让沙堆液化从而快速爬出。但是从当前沙堆的触感判断,这里的流沙湿度显然不足,半干半湿的流沙最是要命,裹附在人的身体表面,很有几分混凝泥浆的味道,根本摆脱不得。而且这种干流沙中压力之大,绝非人力能敌,一旦陷入之后,如果想强行借助外力将人拖出去,最后的下场很可能是陷入流沙的部分没拔出去,人却被硬生生扯成两段;若是放任不管,即便一动不动,滑入沙坑也不过迟早的事。 可以说落入湿流沙中,尚有一线生机,陷在干流沙里,唯有等死一途。 容十三长叹一声,苦笑道:“是我害了你们。” 众人皆是缄默,好不容易躲过那场大沙暴,最后却死在这么一座诡异小城的莫名机关中,莫非这就是天命? 君漪凰与蓝醉间距离不远,这一刻忽然默然伸手,将蓝醉的手捏住握在掌心。蓝醉抬头望去,君漪凰面露愧疚之色:“你们若不是为了我……” “漪凰!” “现在没必要再说这些话,我们都是自愿来的,谁也没强迫谁。”也许平生接触鬼神太多,身陷绝处,白素荷却表现出一种看淡生死的超脱,“这世上有谁是不会死的,不过他们怕是要恨死我们了。” 白素荷目光瞥向的是热依木等人。 热依木四人离她们有一点距离,而且热依木经验丰富,一看白素荷下陷就知道脚下出了问题,俯身抓起旁边一个一包还没解开的包裹领头就要跑。热依木站的地方原本还是坚实的地面,不料刚跑了两步他的身体一栽,一条腿就卡在沙中再也拔不出来,这会四人也跟焊进水泥里的桩子一样动弹不得,咿哩哇啦大喊大叫,年纪最小的坎吉抱着热依木大腿大声哭泣,萨比尔则恨恨瞪着蓝醉一行人。看样子如果不是过不来,他肯定会抱着这群人生撕活吞两口肉下肚。 蒙筝并不关注热依木几人,视线顺着蓝醉与君漪凰交叠的手移向白素荷,突然一把把白素荷手臂搂紧在怀里,再也不撒手。 白素荷吓了一跳,旋即微颦眉头:“你怕?” 蒙筝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她确实怕,但她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来得如此突然,她还没能让她原谅她。 这一世就这么结束的话,下一世她还愿意见到她吗? 白素荷并不了解蒙筝心头所想,只是默然,没有挣扎,由着蒙筝就这样搂着她,越搂越紧。 等待死亡的时间流逝的如此缓慢,一秒也成千万年。 陷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逼近胸口位置。重重压力压在胸腹间,蓝醉已经喘不过气来,眼睛湿漉漉的浮出一层水光,眼神开始轻微涣散。 君漪凰倒是无碍,一手紧握着蓝醉的手,一手轻轻拍抚在蓝醉脸颊上,喃喃低语道:“不怕,不怕。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话虽如此,君漪凰眼中却是痛苦无比,若非亡者无泪,她早已泪流满面。 没人能冷心无情到坐视看着自己的爱人、自己的朋友就这么死去,而无动于衷。 奈何她阴力已尽,再也没有能力将他们救出生天。 蓝醉尽量睁着眼睛,还想再多看君漪凰一眼,脚下却霍然接触到一层硬物。那层硬物早接近崩溃边缘,蓝醉这一踩踏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霎时龟裂成数块。 蓝醉但觉脚下骤然一空,挤压在身周的沙子也松垮了,连人带沙呼啦啦向下坠落。 蓝醉几近涣然的神智被身体陡然的悬空感惊回体内,先是一愣,马上大喜。这流沙层下原来并不全是沙层,她刚才踩破的壳层下方竟然是空的。只是这层空层不知有多高,蓝醉立刻睁开眼想找一处能攀附的地方。如果空层太高,这么笔直摔下去,没被沙层闷死也给活摔成一滩肉泥。 但是上方沙粒源源不断落下,蓝醉眼睛刚睁开就被沙子落了满满一层灰,什么都看不清楚,正惊慌时旁边腰上忽然多了一双手臂,随即蓝醉整个人都被揽入一具冰凉的身体中。 “漪凰!”不用想也知道揽住自己的谁,蓝醉刚叫了一声就吞了满嘴沙,咳嗽一声还想再说什么,身躯却重重一震再往上弹了下,原来已到了底。 这一下震动幅度小得出乎蓝醉意料,与摔下的高度并不相符。蓝醉慌忙划动手脚挺身坐起,这一动她半身就往下沉,触手全是冰冷的液体,下方竟像是个水潭子。 蓝醉眨动几下眼睛,终于能勉强睁眼。上方遥远的地方洒下一圈白光,其中沙尘飞舞,应该就是她掉下里的地方。借着那点光亮蓝醉打量一下周围,就发现身处确实是在水中,却不是个水潭,而是一滩半沙半水的混合物。源源不断的黄沙还在从那个孔洞中泄下,很空在孔洞正下方堆积出一堆倒漏斗形的沙堆,沙堆再缓缓倾泻入沙水潭中,与之融为一体。 这几乎就是湿流沙的初始形态了,蓝醉心中微凛,边回头问半躺在沙堆上的君漪凰道:“漪凰你怎么样?”边四处去找能搭手的地方。 “我能怎么样。”君漪凰当了垫背的,被蓝醉一压陷得比较深,双手双脚划拉几下也没能站起来。蓝醉看得好笑,忙过去帮忙。幸亏这会沙少水多,沙子都往底下沉,没把君漪凰给裹进去。 蓝醉刚才大致望了一眼,顶上照下来的光亮有限,除了下方那一小块区域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也没看到边界。掉下来前白素荷、蒙筝和容十三离她都不太远,她忙张嘴叫了几声。 “这里。” “卧槽,他娘的摔死我了……” 两声回应同时响起,分别是白素荷和容十三。蓝醉这才大大放下心来,问道:“你们怎么样?” “我还好。”容十三循着蓝醉的声音靠过来。 “蒙筝摔下来的时候好像磕到后脑勺,晕了。”白素荷那边传来的消息却不太好。 这时候几人都听到头顶咔啦啦几声连续声起,像是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破裂。容十三和蓝醉同时喊了声“不好”,还没来得及躲,就听在那连续几声响后,紧接着一声咔嚓声,原本落势变缓的黄沙以风雷之势一下坠了下来。 好在他们摔落的地方与掉落的位置之间还有段距离,这块垮塌的沙层没有直接砸在身上。但顶上裂声不断,他们再不敢在原地停留,纷纷往白素荷那边赶,把犹自昏迷的蒙筝拖了就往远离孔洞的方向淌。 在这种半沙半水的流质里淌动是很费劲的事情,也算他们运气好,不辨东南西边的淌了没多远就摸到一层硬邦邦凹凸不平的石壁,几人这才一个个伸手扒住突出的石块大口喘气。 蒙筝摔得不算严重,被冷水一激就醒了,只是还是头晕眼花作呕,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他们攀住的石墙根这边沙子比较少,大多是水,蓝醉歇了会等体力稍微恢复后就开始顺着石墙往上爬,想看能不能直接爬上去。容十三则是停在原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处犹自掉落沙层的地方。 又隔了会,果不其然又是一阵龟裂垮塌,这次垮塌之后顶上的空洞敞亮了许多,顶部承受的力道似乎也平衡了,没有再发出那种心惊肉跳的声音。容十三这才返身又扑回去,开始在落下来的沙堆中又翻又挖。 白素荷一见就明白了容十三的意思,让蒙筝自己攀好石壁休息,跟着过去掏挖。他们先前正在沙地上整理归纳装备,很多东西都铺散在沙面上。这一垮塌把大半东西都夹带了下来。 食物、饮水、一个装满倒斗工具的大包,容十三伸手在包里一阵摸索,摸出一把狼眼手电。 他们带的背包本就有防水功能,狼眼手电也防水,容十三晃了晃打开开关,眼前一下就亮了起来。 呈束状的光线在移动中很快找到已经爬到半墙高的蓝醉,容十三继续移动电筒,顺着那道石墙移动,最后停留在石墙的右斜上方。 那个位置没有石块,只有一个黑漆漆的不规则圆孔。 219、第 219 章 蓝醉停止攀爬, 顺着光自也看到了那个孔洞。电筒光线在那个地方并没有停留多久时间, 沿着石墙转角继续移动。 这一移动才发现原来四周都有石壁,他们停留的地方底部是一个标准的长方形,面积大概有三百来个平方。空间上窄下宽, 像是个倒置的漏斗。石壁倾斜的角度不明显,这种轻微内倾的石壁即便粗糙有着力处, 攀爬时身体悬空也难爬上去,可说是地牢陷阱的最佳形状。 随着光线逐一扫过四壁,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不止蓝醉攀爬着的这面石壁有孔洞, 而是四面都有,大小几乎相同,形状稍有偏差。 只有一个孔洞的时候倒还好办, 现在有了四个, 反倒让人为难起来。 容十三和白素荷感觉到身周沙水密度逐渐浓稠,不敢再多停留, 重新回到之前石壁一侧。 刚才光线昏暗, 蓝醉摸索攀爬,爬得并不高,微一思忖,重新跳了下来。 “怎么办?选哪个?” 容十三也纠结起来。他刚才扫了一遍,发现四周石壁都没有直达顶部。石壁上方似乎全是沙土一类, 跟掉下来的黄沙颜色很像,看来是不能受力的。那石壁最高端离他们掉下来的孔洞至少还有十多米的距离,又是从下至上, 他们没长翅膀,肯定上不去。 剩下就是四个方向的选择,刚才摔下来时大家都摔得稀里糊涂,这个包里有没有装指南针,现在几人在坑底就跟井下的青蛙一样不辨东南西比,即便想往容玖掉下去的方向靠也不可能。 “随便找个。”容十三看四个洞都差不多,也是没辙,闷闷道。 蓝醉无语,从背包里翻出一捆绳索背在肩上,撸起袖子准备就背后这么墙了,打算再爬一次。 脚刚踏上岩壁,蓝醉还没爬上两步,耳中就听到隐约的呼喊声。 “热依木他们?”君漪凰分辨了下,不太确定说道。 声音很小,而且由于水声和石壁回音的缘故,那呼唤听起来重叠模糊,听不清呼喊的内容,更听不出说话人是谁。 不过隔着石壁还能听见声响,可见呼救者中气充沛,肯定不是说话斯斯文文的容玖能叫得出来的,再一思量她们这边陷进沙子里的全掉了下来,想来热依木那边下场也差不多。 不听到也就罢了,这会听到了再见死不救就有点说不过去。而且虽说热依木他们三番两次都想丢下自己一伙人跑路,这个向导当得实是大大的不可靠,但不可靠总比没得靠的好。容十三一摊手,蓝醉叹气,又重新跳了下来。 “容大爷,你先选好。这石墙不好爬,我也不属壁虎,这样再折腾几下你们就得背我上去了。”蓝醉没好气抱怨道。 容十三嘿嘿一笑,蓝醉体型轻盈手脚利索,爬墙翻壁是她的强项,从小翻墙出去玩就她最能,这种苦差事容十三自然是不会去接的。 几人靠在壁上凝神细听,白素荷和蒙筝突然一起伸出手指向右边方向,齐声道:“那边。” 这两人这句话和动作都十分之默契,教容十三不由赞了声:“果然心有灵犀。” 白素荷收回被蒙筝撞到的手臂,假装没有听到。蒙筝抚着自己犹隐隐作痛的后脑勺,看着模糊光线下白素荷轮廓分明无甚表情的侧脸,刚刚泛起的一丝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沿着石壁涉水过去,这会顶上掉落的沙子大多都混入水中,不长的路程走得几人气喘吁吁。不过站在右边孔洞下,耳朵贴近墙壁,蓝醉确实感觉呼声清晰许多,看来白素荷和蒙筝的判断没错。 既然定不下容玖的方向,先把热依木等人拉起来也成。当下蓝醉再不犹豫,带着绳索顺着石壁游走而上。有了电筒照亮,她攀爬的速度想比第一次快了许多,只是这坑下常年积水石壁湿滑,即便蓝醉小心也踩空许多次,直让下方的君漪凰心都提到嗓子眼,等蓝醉攀上那个孔洞边缘翻身进去后,这才定下心来。 蓝醉半蹲在孔洞里,一手举前防备,一手从后腰掏出电筒打开。石壁内侧不高,与外径一般大小,以蓝醉的个头也站不直。洞壁依旧是用石块堆叠再夹杂沙土夯实,工程虽坚固但粗糙,倾斜往上呈之字形延伸,光线照不到尽头。不过鼻中味道只有一种湿润霉烂的味道,并无生物的腥膻味,而且这里不知被封闭了多少年,想来也不会有生物穴居此处。 蓝醉放松心情,顺着之形路线前行,绕到第三个之字完结,前方霍然出现一级颇高的阶梯,蓝醉登梯而上,眼前豁然开朗,已出了那个低矮的孔洞。 蓝醉举高电筒转了一圈,发现这是一个平台,空间十分广阔,即便以狼眼的光线射程也照不到尽头。进入平台后这上面的霉烂腐味更重,蓝醉刚走两步脚下就踢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吓了她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大团草木蔓藤编成的绳子。这绳子摆在这里遭受岁月水汽侵蚀,早烂成一团稀泥,被蓝醉一脚踢散,露出里面漆黑的颜色,被沤在绳索内部的恶臭扑面而来。 蓝醉厌恶地跺脚震掉泥渣,没想到这种地方居然会有绳子。把电筒光从远方收回朝附近地面一照,才发现不仅她脚步,四处许多地方都有这种腐烂了的绳索,这平台上浓重的腐臭味原来是出自这些东西。 又是一串呼救声,蓝醉这次听得分明,果然是热依木的声音。循声往声音传来方向走,蓝醉才发现这平台上不止有许多绳索,而且距离绳索不远的地方都会有一个的洞穴,洞穴内部结构与蓝醉钻出来那个一般无二。蓝醉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这整个平台就像个硕大的莲蓬子,那些孔洞就是生长莲子的所在。 蓝醉顺着洞穴下行,不大会就到了石壁边缘。蓝醉探出半个身子,举着电筒一晃,果不其然热依木四人倚在斜对面石壁夹角的位置,在水沙里载沉载浮。 热依木顺着光线抬头看到蓝醉,霎时间犹如见到救星一般,本来呼救吼得生疼的嗓子也不疼了,蹬着水举着手臂冲蓝醉大喊大叫,生怕蓝醉没看到他们。 蓝醉站了片刻,忽而勾起嘴角,扯出一个硬邦邦的笑容,也不回应,撇撇嘴角,掉头走了。 这一走可把热依木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又是恳求又是悔过,赌咒发誓一定老实带路再不耍滑头。奈何蓝醉两耳不闻身后事,一点没回头的意思。 出了洞穴,蓝醉都还能听到热依木的声音,不由大感开怀,掉进这个鬼地方后的糟糕心情好转许多。她本来对热依木这个人的印象还不错,从没生起过赖钱的念头,不料却被热依木狠狠摆了一道,这让蓝醉委实憋屈,心里那口气始终没发泄出来。现在虽说没打算真把他们放置不管,能耍上一耍心头泄愤倒也是好的。 回到自己出来的孔穴,蓝醉抛下绳索,先将容十三弄了上来。两个人上来后就好办了,一一再把其他人拉上来。 上到平台,脚踏到实地,几个人才觉得在水中踩水踩得脚发软。热依木这时候的叫唤声一声比一声惨,在黑黝黝阴森森的洞穴里听着跟鬼哭似的,让人根本没法安心休息稍微恢复体力。蓝醉无奈,只得提起绳子领头又往热依木他们所在的洞穴走。 热依木几人已经挣扎到蓝醉出现的洞穴下方,等了半天依旧不见蓝醉回转,几乎都绝望了,不想上头会悄没声息降下根绳索。热依木这下简直感动得快痛哭流涕,连忙把绳索套在萨比尔身上。 萨比尔身材矮小,容十三一个人就能轻松拉上来。萨比尔之后是坎吉、热依木,这三个人都没有问题,但是轮到西日阿洪的时候,问题就大了去了。 西日阿洪把绳子绑在身上,容十三试着全力扯了下绳索,发现绳索纹丝不动,压根拉不起来。以西日阿洪那个块头和重量,怕得上台小型吊机才吊得动。 热依木不死心,站在容十三背后把绳子缠在腰上一起拽,这次绳索倒是稍微动了动,刚提起一点就绷得死紧,发出嚓地一下受力过度的声音,就再也拉不动了。 这洞穴里狭窄低矮,只能一人躬身而立,而且这根绳索能不能承受住西日阿洪的体重,会不会在拉拽途中断掉尚且两说。容十三刚才那一下勒得腰都快断了,这会连忙把绳索松开敞口气,道:“你看到了,可不是我们不救他。” 热依木自己也明白,这下是真傻了眼。平时寡言少语的萨比尔趴在洞壁一侧,对西日阿洪一番安慰,平时寡言肃穆的神情不翼而飞,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洞穴中一时寂静,只剩下萨比尔在说话。一直站在背后的不语的蒙筝这时候忽然幽幽冒出一句话:“反正我们做什么他们都觉得我们是坏人,既然救不了就别救了。” 蒙筝这句话恰如在一锅烧沸的油里加上一勺水,哗地一下就炸了锅。热依木、萨比尔、坎吉立即用杀人般的眼神瞪向蒙筝,就连容十三和白素荷也诧异地看向她。 220、第 220 章 “你说什么?!”热依木一甩腰上绳索, 势如饿虎捕食般扑向蒙筝。 蒙筝后退无路, 热依木去势凶猛,容十三又被挤在洞口最外沿来不及拉,若这下真扑实了蒙筝少不得要挨上三拳两脚。蓝醉面色一沉, 虽是不愿,还是作势想拦, 却被君漪凰拉住手臂。 “漪凰?” “等等。” “你敢碰我,就让他烂在下面好了。” 蒙筝话并未躲避, 话说得不紧不慢, 却让热依木的拳头硬生生停顿在她面前。 热依木又惊又疑,喝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想救他上来?” 这话一出,不止热依木, 萨比尔也立即用热切的目光望着蒙筝:“你……有办法?” “我们又不是好人, 凭什么救他?” 话说到这,蓝醉、容十三和白素荷都是跟三道九流打交道混饭吃的, 立马明白了蒙筝意思, 不再阻拦。 热依木愣了愣,他脑子最为好用,一转念就想通了,连忙收起怒色,挤出一脸巴结笑容:“哪里哪里, 是我们做得不对,是我们不好……” 萨比尔也跟着道:“我……救他起来,我们……好好带路, 不跑了!” 蒙筝一笑,圆眼微眯,颇为可爱:“不信。” “那……那……” “救他上来可以,我要你们发誓。” 热依木听是这要求,顿时松口气,一句话不多说,膝盖马上跪地:“我热依木发誓,你们都是我热依木的朋友,如果我再做出不对的事情,就让我五雷--” “我还没说完,急什么。”蒙筝依旧微笑,眼中却了无笑意,手指热依木:“我要你向你们真神发誓,从现在起对于我们的问题有问必答,不得隐瞒,不得舍弃我们自己逃离。如果再生异心,你的三个兄弟会在咔若巴萨齐中死无全尸、永坠地狱,灵魂留在这片魔鬼之地成为伊卜利斯的仆役。” 手指微移,转向萨比尔:“你也一样。” 这誓言与热依木自己那条相比可苛刻多了,跟卖身契没两样。热依木和萨比尔闻言脸色一变,互望了一眼,略显犹豫。 “那个……如果遇到危险……我们总不能……” “现在没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热依木一张脸由青转黑,连接数变,最终咬牙按照莫克教义规矩,依照蒙筝的话分别用汉语和莫克语立下誓约。 西日阿洪是萨比尔同胞兄弟,既然热依木都立了誓,萨比尔当下再不犹豫,跟着念完,随即眼巴巴看着蒙筝。 蒙筝不再理会二人,弯腰旋身从白素荷和蓝醉身边挤过,向平台那方走去。 蓝醉表情怪异地等蒙筝消失在之字拐角后,才悄声对君漪凰道:“她干嘛?” 虽然大家都明知蒙筝不同以往,但她始终极力掩饰自己的变化,尤其在白素荷面前时更是如此。蓝醉怎么都没想到蒙筝却会在这当□□发,刚才她还一度以为蒙筝脑子磕得太严重摔傻了,被夏若卿彻底取而代之。 “生气,撒火呢。”君漪凰淡淡答道。 “生气?!生谁--哦!”蓝醉表情更怪异了,“你怎么知道?” “你生气的时候也这样。” “我--你说苏灵雨还是我?” “都一样,我没理你那段日子,你不也见谁都跟欠你八百两银子似的。” “……”蓝醉决定转移话题,“她那么精于算计,这样撒火有什么好处?生怕白姐想不起贺兰馥的事?” “如果一辈子都算得这么精准才可怕,她这是火气积着,气厉害了。” 蓝醉不以为然轻哼,要说气她才比较气好吧。蒙筝都吃干抹净了,还想怎地? 这么一会儿功夫,蒙筝已经回来了,手上抱着洛阳铲柄的螺纹钢管和蓝醉用来探土的钢钎,推开热依木和萨比尔径直来到容十三身边:“十三哥,我要下去,麻烦你拉着我。” 蒙筝变脸太突然,容十三还有点懵,由着蒙筝自己将绳索分扯成两个圈套在腿上,又在腰上绑扎实了,容十三这才将人慢慢放下去。 蒙筝先前爬上去时就摸索过石壁是用石头堆叠的,不过间以沙土。钢钎钎头专为探土做得十分尖锐,戳开沙土拨出空隙不是难事。螺纹钢管也为入土制成,又细又韧,竖插入空隙后就成了一个简易楼梯。 山里许多珍贵的药材都专生在悬崖峭壁上,这法儿是山里山民为采崖壁上药材想出来的,虽说还是悬乎,也比直接踩在那光秃秃无处落脚的崖壁上稳妥。 西日阿洪身沉脚厚,脚趾肯定没法像蓝醉那样卡在石壁微凸处着力,这样弄个临时台阶出来分担一部分力道,再拉他上去就容易得多。 蒙筝帮西日阿洪把脚边的沙子清理部分,又把热依木当时准备逃跑抱在怀里的食物水囊都从水沙里翻出来,这才一扯绳索让容十三拉她上去。 等西日阿洪艰难地爬进石洞,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螺纹钢管都是空心的,虽然承住了西日阿洪的重量,受力处也全被踩凹陷了,意味着这套螺纹管全废。 蓝醉有少许郁闷,她们下来就只找到了一包装备,能打盗洞的也就这一把洛阳铲,如果遇到要打盗洞的情况真只能一点点用铲尖刨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水下空穴与地面隔离已久,空穴与平台上的空气稍显污浊却不碍呼吸,说明这里肯定有与外界相同交换气流的地方,用不着非打洞出去不可,端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找到了。 狭窄石洞容纳这么多人太过勉强,既然西日阿洪脱困,便都全部上到平台上。容十三没想到救援热依木四人会花这么多时间,担忧容玖生死,坚持不休息继续寻找出口。旁人体谅他心情,当然没有怨言,个个抬起几如灌铅般的腿,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说是往前,其实这黑暗里不分东南西北,哪里分得出前后左右?无非是随便找个方向乱走罢了。而且这一走蓝醉才发现原来这个平台并不如她之前想的那样是个一马平川的平面,每隔一段不远的距离就会遇到一排排的柱体。只是柱体的材质似是吸光,蓝醉没走近细看,这才没发现。 柱体间的空隙很窄,普通人能勉强过去,以西日阿洪的体型必须侧身才能通行。每一排间相互交错,地下又有许多孔洞,导致行走在台面上的人为了绕开石柱和孔洞,不得不反复绕圈避开。 这样一走就是许久,走到后来连常年进出古墓在地底讨生活的容十三都狐疑起来,猜想这些石柱和孔洞是不是有什么鬼名堂,他们其实来来回回不过是在原地绕圈。 人在黑暗中本来就容易迷失方向感,何况现在没有直路可走。从起疑开始容十三就在石柱上不断留下印刻,又走了一段却没发现之前印刻的痕迹,如此一来确认了他们并没绕着石柱子打转,只能说这片平台委实宽广得远远出乎他们意料。 蓝醉算过,从沙坑坠落掉下的深度测算,水沙的海拔高度只略低于山脚,这个平台修筑于水沙上方,他们此刻应该位于山体之内。他们躲避沙尘暴的那栋石屋离城门不远,距离山体边缘没多少距离。这说明她们乱选的方向是朝向城市内部的,如此一分析岂不是说明这座修建在山脊上的小城下方几乎是全空,处处都布满了那种流沙坑陷阱? 要真是这样——这整座城市的实质就是一个超大型的流沙机关,这手笔可大了去了! 到了这时候即便判断出走的方向错了也没法回头,这弯来拐去的他们也未必回得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没人说话,队伍中每个人的喘息声越来越粗。从沙暴停息探查地面城市,到救出西日阿洪、在平台上行走这一段,已经过了近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里大半时间在生死边缘挣扎,全是体力活动,任是铁打的金刚也受不住。容十三见众人实在撑不下去了,暗叹一声,打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原地休息。 众人一看这手势,个个立马像被抽了腿骨一样,也不管地下干净还是脏,往下就趴。几个女的还讲究些,只是坐下,热依木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躺在地上,不足三秒鼾声大起。蓝醉靠在君漪凰身上捶小腿,听到热依木几人此起彼伏打雷似的呼噜嫌弃得直摇头,白素荷则把食物和饮水分出几份来,发给还清醒的几人。 蓝醉这会也不管这台子上臭不臭了,肚子早饿得咕咕响。塞了几口肉干下肚又喝过水,歇了片刻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有了点精神,蓝醉就开始琢磨了,对容十三道:“十三哥,这么走下去也不是个事。上面的城不小,我们早上走了半天也没到头,这台子要真跟上面一样大,这绕来绕去的得走多久?” “没指南针在我也没办法,走的前面大半段路没做记号,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幸好这台子上没危险古怪,看样子也只能一直走,这是在山体里,总有到头的时候。” “如果到头了还是没出口呢?这古城建得古怪,出口也未必非在城边吧。” 容十三一时语塞。这问题他想过,却不能说。在黑暗里漫无目的走了这么久队伍士气已经很低落了,这话一出口热依木四人非崩溃不可。 如果在城边找不到出口,这地方又这么大,电池、食物和饮水都不足以支持他们踏遍每一寸地方,那他们就只能想办法破开一道流沙陷阱爬上去了。这条路难度高危险性又大,算是下下下策,不到迫不得已最好别用。 蓝醉抱着脑袋冥思苦想,白素荷三个一下到地底就是外行人,只能默不作声等结果。君漪凰为了让蓝醉舒服些,将人上半身揽到自己腿上,承受了她大半的体重。蓝醉乐得舒服,也不顾脏了,半倚靠着君漪凰,手拖在地上,眯缝着眼理思绪。 手指头无意识的地上滑来滑去,这是蓝醉想事情时的习惯性动作,摸了一会就摸到一个凹下去的小坑, 蓝醉指甲抠了两下,就觉得这个小坑的触感不对,不像是山石本身材质的凹陷,倒像是被什么有分量的利器磕落划过造成的。 221、第 221 章 休息时为了节约电池, 电筒都是关了的。蓝醉重新打开照过去, 这平台上因为常年水汽润泽,覆着一层类似苔藓的黑泥。蓝醉用袖子拨弄干净,小坑完整的形状就露了出来。 容十三也将脑袋凑过来, 只见这坑不过小指头大小,一头入石颇深, 最深处拉出一条尾巴,斜斜向上刮出, 越来越浅, 最终消失。 容十三将手指头探入最深陷位置,抚了一遍,再用电筒细细照过, 说道:“好像是戟。” “是戟。“蓝醉肯定道, “刃口三凹两凸,是戟尖头上的导血槽。” 容十三站起来顺着小坑尾痕消失的方向空手比划了下, 又走了一步, 蹲下身体继续寻找,这次地上没有痕迹,但是再走两步后又出现了,而且不止一处,小坑间距离大致相同, 深度与尾痕方向也几乎一致。 “看样子这个人抱着的兵器不少,抱不动了才会磕在地上。”容十三得出结论。 “嗯,这么说来北燕人完全不像外传的那样蛮横鲁莽, 起码关门捉贼、以逸待劳的两套伎俩就玩得溜熟!”蓝醉忍不住拍了拍白素荷肩膀,“白姐,厉害啊!” 蓝醉手指刚在地上摸来摸去,这一拍弄得白素荷肩膀满是泥。白素荷眉头刚皱想拍,蒙筝已踮起脚尖伸手去拂。 “我自己来。”蒙筝个子矮,踮脚拂土的样子很勉强。白素荷刚要自己弄,被蒙筝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继续拂弄。 白素荷怔忪,蒙筝一言不发,直至彻底干净了,这才又坐回地上休息。 白素荷依旧站在原地愣神,蒙筝的变化明显,她却有点不知如何应对。恢复夏若卿记忆的蒙筝故作娇憨,她不是看不出来,而且那样的蒙筝总让她有意无意的忆起昔日夏若卿以娇弱博人怜爱的种种欺瞒,是以蒙筝越装她越厌恶。而今的蒙筝贴心依旧,却霍然撕破了那层伪装,固执中透出不容人拒绝的强势,远不同于以往,更让白素荷感受到一种似有若无的戾气。 她究竟想干什么?! 清官难断家务事,旁边三人聪明地远离明显闪烁电火霹雳的两人。君漪凰蓝醉附身继续寻找痕迹。她少有碰触这些机关巧术,人却聪明,一经蓝醉点拨就明白了当下情况。以目前所见,地面上的流沙陷阱规模庞大,显而易见是为御敌而设,加上平台上诸多绳索、地面上兵刃磕碰的痕迹,已经可以想象出这座北燕古城防御的大致流程。 这座古城位置本就易守难攻,在山脊上修筑城市城墙。视来犯敌人的实力强弱决定是否要强行抵抗。敌弱自然灭于城下,敌强则假意失守城池,诱敌入城,城中士兵再避于各居室石屋之中,击发流沙机关,让来敌尽数陷落地底。君漪凰猜想原先地底肯定不止水沙这么简单,想来还有其他致命的东西。城中士兵等来敌死在地坑中后,再从各个孔洞顺绳攀下,将来敌的兵武收捡为己用。君漪凰出身齐郡,而齐郡就是依靠国中铁脉丰富以及冶炼铸造技艺出众而立国,战乱时代兵器铁器最为吃紧。兵者、诡道也,北燕这座城池的做法可说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利益,堪称一绝。 平台黑暗,且地上又覆有黑泥,之前确实没人去注意地上的这些细小痕迹。这一留心才发现地上这种凹坑不少,在石洞四周最为密集。从凹坑形成的形状就能判断这些拖抱武器人的行走方向。把兵器搬运回去自然是要使用分发的,最差也能跟到一个囤积点,怎么都比在他们在黑暗里转圈子的好。 有了路就是好事,几人也不休息了,匆匆把热依木四个睡得昏天黑地的踢起来,顺着凹坑方向一路往前走。 越走地上凹坑越密集,最后竟然集中到一个石洞前。蓝醉跳下去一看才发现这个石洞表面与其他石洞相同,内部结构却截然不同,整个洞穴呈倒喇叭状向四面扩展,越走越高越走越宽,最后成为一个既高且阔足够一辆公交车通行的大石洞,盘旋向下蜿蜒。 石洞洞壁粗糙,主体天然形成,边缘能看出人工修平的痕迹。随着入洞以后,平台上湿冷的感觉逐渐消失,空气变得温暖,再往下行,温度攀升,竟然感到闷热起来。 蓝醉一抹额头细密汗珠,脚步开始迟疑。她们这往下至少走了有十多分钟了,按海拔高度来算已经远远矮于沙漠平面,与地面越离越远,却还没看到底的意思。这山洞究竟是要通往哪里去? 回忆起热依木所说的咔若巴萨齐是魔鬼的居所,难道这个山洞真的是通到地狱里去吗? 众人心头惴惴,各自嘴上虽不说,行动上却均生出了怯意。坎吉年纪小,在黑暗的地方呆了这么久,已经忍不住抽抽噎噎哭起来。热依木和萨比尔碍于誓言,只能又哄又骗,就在这一片嘈杂中,山洞最后一旋,电筒光忽直射出去,没了洞壁拦阻。 所有人站在这突然出现的洞口前,都惊呆得无法做声,连坎吉的哭声也为之一顿。 洞口之外是一片至少方圆数里的平整区域。之所以能判断得这么准确是从离洞口大约两三百米的位置就有一根根柱子拔地而起。柱子是什么材质还不得而知,但柱体上雕纹繁复,更为奇异的是那些雕纹在黑暗中竟发出蒙蒙淡蓝色光芒,恰似月光星芒,能清晰映照出柱子旁边方圆一米内的景致。 那些柱子的位置错落有致,显然经过精细计算,彼此间的光芒呼应,串串连连,向远处延伸,数量不知凡几。更远处在一排柱子旁侧似乎有腾雾袅袅,将柱子的光芒掩映得越发朦胧。 整片地区除了不知哪里传来的轻微水流声响,再无其他声息。圣洁、诡异、柔美、阴森,从没人能想到这些词语会用来形容同一片景色。 “我……我是……到达地狱之城了吗?”热依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伏地,用莫克语喃喃不休,声音颤抖,似是祷告。萨比尔面露惧色,带着坎吉也一同跪下。西日阿洪虽不明所以,但见大哥都跪了,自也‘咚’地一下,震得地面都是一颤。 旁边蓝醉一行人对这四人很是无语,由着他们去了,又将白素荷和蒙筝留下看着他们,蓝醉、君漪凰和容十三小心翼翼往最近的一根柱子走去,准备查探个究竟。 等出了山洞才发现这片区域的地面是用碎石、黄沙混合铺垫而成的,落脚虽然不平但很坚实。在还没抵达柱子的路段,他们用电筒四处照射,地面上也并非空无一物,越靠近柱子散落的杂物越多。蓝醉捡起几件细看,多是盔甲残片、断枪断剑一类,都不知在这里搁置了多少年月,锈得一塌糊涂。 再往前进入柱体照明范围,不止残片断枪,还出现了比较完整的诸如半身盾等古代作战的器物。 除了沿路以来没有一具尸骨,这里宛然就是一座千年前的古战场。 “这些东西是北狄的。”前方地面又有一块盾牌。这块盾牌相较之前那块完整得多,君漪凰弯腰拂去盾面上的沙土杂物,指着盾周边缘环绕的一条既像龙又像蛇的图腾,“这是蛇龙,北狄的圣兽。我在南塘时曾经随南诏帝见过北狄使者,他们的精锐士兵携带的武器上都有蛇龙图腾。” 君漪凰在原地环了一圈,低语道:“容玖看到的那本古志记没胡说,这古城的最后一战的对手确是北狄。想不到北狄居然破了城上的流沙机关,追到了这里。” 蓝醉和容十三也是一默,他们也没想到这洞窟尽头居然是古战场。只是战场之上双方必有死伤,为什么迄今为止却一具尸体都没有看到?” 这个谜团暂时无解,三人一时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走到旁边一根石柱前研究。刚才离得远还不觉得,如今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些石柱端的是气势逼人。高度足在十五米以上,仰望不见顶,在黑暗中几有参天而立的感觉。柱上花纹采取阴刻,整根柱体从脚至顶雕刻得密密麻麻。阴刻的缝隙中填入了一种淡蓝色的半透明物资,那些蒙蒙光芒就是这种物资发散出来的。蓝醉隔着衣服抚按一番,触感硬软适中,填入的这东西像是一种胶质,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味道。 “这是什么?”蓝醉绕着柱子打转,这淡蓝光芒远观柔和,近看却有些刺眼,反倒让人看不清。蓝醉后退两步,眯眼仰头再看,越看越觉心惊,忙拉了容十三一起,指着柱子道:“十三哥,你看看,这柱子上的是百虫图吧?” 柱子雕刻拥挤,容十三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被蓝醉一说定睛看去,逐渐将花纹分离,果不其然,柱上阴刻的花纹尽是蝎、蛇、蜂、蜮、蜈蚣之类毒虫,或扭身翘尾、或展翅欲飞、或盘旋吐舌、或蜿蜒爬行,尤其经过那层淡蓝物资涂抹后,柱上阴刻的毒虫更是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会从柱中扑出来一般。 222、第 222 章 容十三和蓝醉大皱其眉, 又看了几根柱子, 均是一模一样的雕刻。就常识而言,一个地方的雕刻图腾多少可以反映出当地民俗民情,崇拜百虫, 多半就是与毒相关。 再一想昔日北燕国教婆娑教,分以炼制仙丹和蛊术闻名于世, 再联想苏灵雨当日陷君漪凰与贺兰馥于死地的诡异蛊虫,蓝醉顿时半是惧怕, 半是愤恨起来。 还来不及多思考, 旁边君漪凰忽地一拍蓝醉肩膀,指向远处道:“那边有东西。” 蓝醉顺着君漪凰指向去看,远处被柱体的蓝光映照得朦胧模糊, 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唯一能看出的就是那一块柱体排列的不如其他地方规整, 似乎其间缺了几根。 “像是……飞石车?”君漪凰视力少受黑暗所限,只是那处实在遥远, 前方似乎还浮沉着一团雾气, 让她无法肯定。 “飞石车?这里有城墙?”听君漪凰一说,容十三和蓝醉同时咋舌。他们两知道这玩意儿是古代攻城必备的器械之一,也在古籍和电视上看到过,却从没想到居然能在地下见到这东西。 “难不成……北燕人竟然在这地底还建了座城池?”蓝醉愣了片刻,见到眼前这片古战场后, 她也猜到地上那座城市里的人很可能在北狄来袭时转移藏身到了这地底,却怎么都想不到地下深处居然还有城市,不由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再也顾不上纠结柱子了,疾步就往君漪凰所指的方向跑。 “你等等!”蓝醉被容十三和君漪凰一左一右拉住,容十三斥声道,“那边什么都看不清,你怎地冒冒失失的!” 话说完,容十三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信号枪,对准石柱光芒缺失的方向就是一枪。 火红光辉顺着枪口拖曳而出,飞上半空怦然炸开,半空中瞬时绽放出烟花般的璀璨,也将下方的黑暗在短时间内驱散得一干二净。 但是没人注意到这短暂而美丽的烟花弹,就连后方的白素荷和蒙筝也看呆了。 红光之下,可以看见那片地方多有石柱缺失,取而代之石柱位置的是数座几与石柱同高的庞然大物,前后各有等人高的两个木轮,一个柄端至少三四米长、形似勺子的东西仰首后垂,纵然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依然稳稳屹立当地。 红光不但驱散了黑暗,还驱散了笼裹石柱的那一层雾气。与投石车相距甚远的地方,一排城墙巍峨而起,即便遥远,依稀还能辨出城墙上排列有序的垛口和外凸的敌楼。 “真的……在地下修筑城池……”容十三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又敲敲蓝醉脑袋,“我不是在做梦吧?北燕人这也太牛x了!” 他和蓝醉打小学习陵墓构造等诸多知识,当然也知道地底工程修筑起来有多艰辛。一个中等规模的山中陵墓,就算有天然地势相辅,真要修建完工至少也需上万人十年的辛劳。 但看那片城墙的气势,比地面的城墙不知正式多少倍,而且这片区域大半范围依然藏匿于黑暗中。城墙如此,隐在后方的城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又岂是普通王侯陵墓所能比拟的? 信号弹持续的时间不长,在众人怔楞的这段时间内已经闪尽光辉,迅速暗淡。前方一切又重新遁在夜幕之下。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白素荷与蒙筝带着几乎傻了的热依木四人来到蓝醉三人身边,道:“看来地面上的不过是座掩人耳目的虚城,北燕真正的那座边境要塞应该是山里这座才对。” 蓝醉一口气憋到现在才吐出来,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白素荷:“白姐,我现在才觉得上面那流沙陷阱算个屁,你……不对,你老家人,太彪悍了!” “你崇拜错对象了,贺兰馥在那边。”白素荷冷冷一指君漪凰,道,“这种时候你还贫,你们打算怎么办?” 先前尚且怕找不到出口,但刚才看到这里竟有飞石车存在后,他们的心立刻就安定许多。从平台上下来的石洞虽大,却容不下投石车进出。既然北狄能将投石车运送进来,肯定另外还有一个地方直通地面,而且飞石车笨重,那个通道肯定就在附近。 “分两路。我们千辛万苦到这里,好不容易找到主城,肯定不能就这么白跑一趟。这城里是要去的,不过当务之急是上去把容玖救出来,而且我们物资太少,装备不齐,肯定不够我们耗费。刚才离得远,我和小醉过去飞石车那边再看一眼究竟,白姐、君姐你们几个在附近找出口,我们上去找回容玖、休整后再下来。” 这一马平川的古老战场上不太可能存在机关,容十三这番安排各人都没有异议,一行人分成两队,又各自散了。 蓝醉和容十三朝着飞石车方向行走。一路上遍地杂物,到临近可看清飞石车的地方,地面上陆续出现散落的箭,还有许多箭的箭杆和箭羽都已烂透了,箭头依旧深深扎入沙地,由此可见当年发射这些箭的强劲力道。 既然知道前方有城墙,看到满地的箭蓝醉和容十三已经不感到惊奇了。古代攻城战中城池的防守方应对攻方的主要利器就是弓箭。只是让两人奇怪的是这一片地面开始出现斑驳的黑痕,应该是当年一战士兵被箭射中流出的血迹。斑斑血迹不少,却依旧不见一具尸体,难不成那些尸体都凭空蒸发了不成? “估计是北狄退走的时候把尸体一起带走了吧。”对于蓝醉的疑问容十三猜测道,“汗古丽曾经说过这座城市古称咔让特德,又叫黑暗的魔鬼之地。北狄和北燕相邻,他们两国的信仰可能是差不多的。你没见蒙筝让热依木发誓灵魂永远留在这个地方的时候热依木有多忌惮,说明他们很忌讳这个。想来北狄人也不会愿意把他们的族人留在这个地方成为恶魔的仆役的。” 容十三的分析很有道理,蓝醉却是愁眉深锁。按着容十三的分析说明当时北狄走的时候应该有条不紊,时间充裕,才能将尸体收拾得这么干净。只有胜利一方才有余暇去做这些事,这么说来北燕的这座地下城是被攻破了?那夏若卿的尸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战乱的城市最是混乱,君漪凰的魂魄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临近飞石车旁边,还有床弩等攻城的武器,只是这些东西与飞石车相比体积小了很多,刚才他们又被震撼太过,没有注意。飞石车和床弩旁侧上木头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像是浑身长满刺的异形刺猬。再往前的地面几乎无处落脚。到了这里,两人算是身处在那不知名的浅薄雾气中了,依稀可以感受到前方明显的潮湿的闷热。 从接近这里开始两人一直是保持屏息的,待了片刻觉得皮肤没有感觉到异样,两人谨慎地浅浅吸了口气,入鼻也没有异味,只有一股潮热感冲入鼻腔。 “什么东西啊?”这空气不像有毒,蓝醉又嗅了两嗅,觉得这股湿热感很是熟悉,怎么有点像自己去泡温泉时的感觉? 最近一排石柱已在后方,前方黑漆漆的又满是箭,实在不好走。两把电筒都分给了白素荷和君漪凰,蓝醉只能掰亮三根荧光棒,按不同的劲道向前投去。 两根荧光棒一前一后落在箭杆缝隙中,照亮了地面一小片地方,最远的一根却是一晃,划破雾气,瞬间坠入黑暗无影无踪。 “啧,不但有城墙,还挖了壕沟。”蓝醉哼了声,喃喃道。 容十三正要接话,后方突然响起脚步声。两人回头,就见两道光束摇晃走近,一迎上去,最前方的就是君漪凰。 君漪凰面色是一贯的惨白,表情却异常难看。蓝醉刚要发问,君漪凰已经开口了:“北狄临走时把出口封死了,出不去了。” 蓝醉和容十三立刻神情大变,君漪凰接道:“用火药炸的,洞壁都炸塌了,凭我们这点人力不可能移开。” 君漪凰身后的白素荷和蒙筝默然点头,热依木和萨比尔却是脚步虚浮,目光茫然,简直像是刚刚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魂不守舍。 良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蓝醉才叹气道:“看来这次我们是不想进城也不行了。人说狡兔三窟,这北燕在地底修了偌大一座城,总不可能只在城外留出一条进出的通道,我估摸城里应该还有。只是看情形北狄当时是破了北燕这座地下城才收兵走人的,希望他们千万别手贱把其他通道全炸塌才好。” 蓝醉话虽如此,但北狄能炸一处就能炸第二处,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不过好歹还是一个希望,只能边走边看了。 前方虽然有道壕沟,不过北狄当年能攻进这座城,肯定是在壕沟上搭建出一条路的,这个问题不用担心。几人歇了口气,有气无力的正准备去找通过壕沟的路,却听到远处似乎有人行走时踢到路面盔甲残片,残片在地上滚动,一阵清脆的叮铃哐当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223、第 223 章 在这阴森幽暗的地底深处、除了他们空无一人的古战场上, 突然出现声音是一件很惊悚的事。坎吉站在人堆里嘴巴一裂就要叫出声来, 被容十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 为了节约电力,在石柱能照亮的范围内他们都是把电筒关了的。一行人极目望声音来处眺去,远方依然被幽蓝光芒映得迷蒙, 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拨动残片。而刚才的动静在那一响后随即也停了,恢复原先死寂。 “粽子?” “你左我右。” 蓝醉与容十三用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的音量低声交换过意见, 容十三将坎吉推给热依木,两人兵分两路, 矮身往刚才那个地方快步走去。 两个人仿佛暗夜中的两只幽灵, 蹑步无踪,就算在满地箭杆间行动也灵动无比。热依木却在听到两人刚才那句对话后神情又惊又疑,眼中透出一抹恍然。 这个背包中没有黑驴蹄子, 蓝醉走到半路就抖开了手腕腕镯。她矮身而行, 速度并不受影响,飞快向前方靠近。 一路行来既无人影也无鬼踪, 眼看快到石柱尽头, 照着这个方向再过去就是他们从平台上下来的山洞了,蓝醉心里不禁翻了嘀咕。 这一路上都没见到尸体,除了她摸了下填在石柱里的那个蓝色东西,他们并没有触碰什么,怎么会突然有粽子跑出来?真是邪了门了。 就算这石柱有古怪, 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蓝醉脑子里边胡思乱想,边继续在这一片查找。她和容十三中间曾打了一个照面,两人表示都没有发现, 在附近游走一圈后,汇合在山洞之外。 按着他们赶来的速度,就算是粽子横着跑也出不了他们搜查的范围,如今唯一漏掉的就是这个山洞了。 山洞前已是漆黑,遑论山洞里。两人互打了个手势,蓝醉掰亮荧光棒丢进去的同时,容十三已急奔入内。 荧光棒刚亮起来时光亮微弱,容十三只觉得前方突然多出一个影子,冷笑一声,手按在旁侧石壁上,飞身就往那影子上踢去。 一脚方踏实,另一脚已往上搁在对方肩头,只要踢在胸前的那一脚收回踢在对方脑袋上,双腿夹紧侧腰一扭,就能将对方颈骨拗断。这算是容家家传对付地下粽子的绝学之一,在没带黑驴蹄子的情况下可以避免与对方近面接触,吸入尸气。 容十三另一脚堪堪要翻上,被踢中的那个影子就猛地向后倒去,惊呼道:“十三哥!” 居然是容玖的声音! 容十三慌忙收腿,他身还倒挂着,这下没了惯性,跟着重重摔在地上,磕得他闷哼一声。 洞口的蓝醉也听到了这声叫,连忙进洞两步。这时候荧光棒的亮度上来了,照出蹲坐在地狼狈不堪的容玖。 “小玖?” “小玖!” 两人齐声惊呼,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容玖。容十三翻身爬起来,揉着后脑勺叩指就给了惊魂未定的容玖脑袋一下,呵斥道:“你他妈的刚才怎么不出声?再晚一秒你脑袋就得转个圈了!” 容玖挨了一下,表情很有些委屈:“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你们在哪。外面那一大片蓝莹莹的,看着就像要闹鬼粽子满地爬的地方,我敢吱声吗?” “十三哥,好了。幸好都没事。”蓝醉也吓出了身冷汗。就着荧光棒看容玖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样子可怜巴巴的,只得将人拉了起来,“你不是掉到那坑里去了,怎么爬出来找到这的?” “说来话长,其他人呢?” “都在前面,先过去吧。” 容玖应了,却没往前走,向后跑了两步,从墙边拽出两个大包:“正好,十三哥来分一个,丫的差点压死我!” 蓝醉和容十三正愁饮水食物工具都不足,见到两个背包立即大喜。容十三接过一个背在背上,人就被压得一沉,也不知道容玖一个人是怎么把两个包扛这么远的。 边走边说,蓝醉和容十三这才知道容玖掉下石屋后的经历。 当时容玖刚听到机关下,就觉得身体地下一沉。虽说蓝醉扑过来拽了下稍阻住了下跌的势头,他身下堆积在内外墙间的沙粒却哗啦全部往下掉。 容玖当时还庆幸了下,不想他早上为了让脚透气,脚上靴子没绑紧,庆幸念头刚起了个头,脚下忽松,他立马头上脚下的跟着那堆沙往底下栽了下去。 刚掉下去没多高,容玖肚子就被一根横架在两壁间的东西担了一下。试想人掉下去的重量有多大?容玖肚子被那一担,掉落的势头虽缓了缓,却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挤得移了位,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一昏也不知过了多久,容玖才悠悠醒来。亏得早上他们懒,堆在门口的沙只清了小半,足够进出就没动了。容玖大半个身体都栽在软绵绵的黄沙里,居然手脚都完整,就是肚子痛得要命。 眯眼往上看去,头顶上只有一小圈光斜着透下来,映出一条窄缝。容玖知道那是石屋的门,根据光圈的距离,他摔下来的高度起码在十米以上。 那点光不足以照亮这么深的地方,坑洞四周漆黑,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幸好容玖早上爬起来就把备用鼻塞翻出来塞好了,即便隔着鼻塞,容玖也差点被熏晕过去。 缓了片刻,容玖冲着头顶叫了两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也没有援救的动静。容玖心里一沉,立刻猜到不止是他,其他人怕是也出事了。 既没外援,凡事就只能靠自己。底下太黑,容玖前后摸索了一遍,发现下面还是前后夹壁,也用石头垒成,虽然不能直接攀上去,也不至于太平滑。距离比上面宽了些,大概有两米五的样子,应该是为防止落下去的人撑着墙壁间的夹缝爬上去特意设计的。 这么说来这下面就是个专门设计的陷阱了。容玖摸摸脑袋有点头痛,虽然猜到左右也不太可能有出口,还是想走走找一找。顺着沙堆刚走了几步,容玖就觉得落脚处有锐物,忙不迭把腿收回来,顺着那形状摸了遍,这才惊觉那是一柄竖插着的尖枪,锈迹斑斑的枪上还透胸固定着一具白骨,白骨下半截被埋在沙下,另半截敞在沙没覆盖到的地方。 容玖吓得魂都飞了,这才知道这坑里的恶臭来源。不用说,这陷坑当年就没打算给摔下来的人留活路,他掉下来的地方恐怕也全是这种尖枪,只是黄沙数量多,那枪插得也短,把枪尖填平了,他才没落得跟旁边尸骨一样的下场。否则即便已经生满了锈,就着从上面摔下来的力道,也足够把他穿成烤串了。 这么一来左右是不用再看了。容玖倒退的时候手又碰到一样东西,拿回来仔细一摸索,发现是根中间弯曲的□□枪柄。枪柄内层早就朽烂了,不过外层裹着一层铁皮,容玖这才算是找到他摔下来是担他肚子的罪魁祸首。 提着这柄弯曲的枪柄挥了下,容玖就想到爬上去的办法。他个头不矮,手脚伸直了与墙间只差了大概两个拳头的距离。容玖摸到倒插的尖枪上,那些尖枪底部是用石头和沙土固定的,晃扯几下就能□□。容玖握紧枪底,用枪尖卡进墙壁里,往上搭了四根,随后顺势一冲一跃,脚步点那些枪尖上往上连纵两步。到了这里惯性也用得差不多了,容玖双手伸直身躯后仰,果不其然到了这个高度,手脚已经能抵住两墙了。 就这样一步步往上挪,就在容玖手脚都开始打颤无力差点再掉下去的时候,总算爬到了门口。 两臂抱住门槛,容玖一翻身,趴在石阶上吐着舌头喘粗气,一转头,看着门外不远处塌下去的那个黑洞洞的大坑,人就懵了。 不用说,容十三他们肯定掉下去了。 暗骂一声坑爹,容玖喘足气翻起来。看到了大坑他当然面前这块地站不得,只好继续往石屋顶上爬。这门砌得高,他翻上去倒没费多大功夫。 到了屋顶一看,在屋子左侧还有两个大包,是还没来得及分开整理的背包。容玖记得里面有个包是有登山绳的,可以拿了找个地方绑好滑下去找容十三他们,又想这两个包离屋前那块地挺远的,总不至于那么坑。 于是容玖对准两个包的位置跳了下去。事实证明容玖第一次出门还是太天真,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容十三听到这瞪了容玖一眼,又是一个暴栗敲上去:“容家怎么出了你这么笨的人!丢脸!” 容玖也很无语:“我又不是容家嫡系,不像你们专门学过机关陷阱,就看过些乱七八糟的书,还能怎么样?再说鬼知道这陷阱这么牛逼,动了下房子四周居然全部变流沙坑。要不是我这鼻子好使,还不知道要在底下打多久的转。” “你既然都跟到这里来了,干嘛不吭声叫我们?” “看地上那痕迹这里就是古战场,我怎么敢叫?弄出声响来,万一你们没听到,倒引来一堆粽子,我可啃不动。”容玖没好气道,把背上卸下来的背包往前一推,“好了,现在大家都在这了,准备怎么办?” 224、第 224 章 容玖这句是废话, 他们现在就算是想退, 也无路可退了。 在容玖解说他的经历这段时间,大家也都休息够了。这会各自拍着屁股爬起来去找昔日北狄渡壕的地方。那地方不难找,往左走了两三百米就是。不过找到了每个人的脸色依然好看不起来, 因为这有跟没有已经完全没区别了。 古代城池外围一般都挖以深壕引水护城,攻城时为越过壕沟采用的方法无非为二, 一则用石木硬填,另外一个简便些的就是搭壕桥。北狄当时攻城可谓是准备充分, 除了飞石车居然还有座壕桥。这座壕桥接陆部分依然在, 往前延伸的一小段桥却只余下一个被火烧后的漆黑框架,再长的部分消失不见,大概被火烧断后直接掉下壕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被接二连三打击多了, 看到被烧得光秃秃的壕桥, 一众人连生气的表情都没有,几乎可以用麻木不仁来形容。容玖沉默许久, 终于问道:“城都破了, 撤也撤了,有时间把尸体收捡得干干净净,飞石车壕桥这些挺稀罕的东西倒留在这,还要烧桥封路——他们脑子是泥巴捏的吗?” “你不都说了,他们脑子是泥巴捏的, 我们怎么会想得通?”蓝醉瞪着前方的黑暗喃喃道,眼中满是无奈,视线顺着黑暗下移, “得了,我们是捡不了北狄人的便宜了,壕沟再深也有个底,大不了我们爬到沟底再爬上去。我蓝醉特么的就不信这个邪,还进不了这座城了!” “就怕你想得美。”容十三刚才就一直在清地上的箭杆,总算是清出一条通道壕沟边缘的路。他蹲在壕沟边缘用电筒照着下方,这时转头过来,突兀地问向后面几人,“你们想不想泡澡? “泡澡?”要说进沙漠后一身汗干了湿,湿了干,换谁不想洗澡?但容十三这话问得稀奇,白素荷一愣,还没明白,蓝醉已经顺着那条清出来的不足两脚掌宽的小径走过去。 “下面是什么?”到了壕边,湿热的感觉一下子明显许多,电筒光能照到的地方都笼罩着一层茫茫的白色雾气,将壕沟下方捂得严严实实。 蓝醉伸手在雾气中挥动两下,就觉得手心湿漉漉的,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不要告诉我下面是温泉……” 容十三不答话,随便从旁边捞了个东西丢下去,雾气被迅速戳破又迅速合拢,数秒后下方发出沉闷的一声‘噗通’响动:“恭喜你,答对了,没奖品。” “我……”蓝醉已经无语,返身拿了根钢钎回来,绑在绳子上丢下去,隔了会再提上来,手指刚摸上去立马又缩回来,“擦!” 下面这何止是温泉,简直是烧滚的沸水!要下去了非得变成水煮肉不可。 “你还要爬下去吗?” “……” 蓝醉沉默,站起,走回人群中,忽然一头栽到君漪凰怀里:“不行了,我想静静!” 君漪凰眼中的蓝醉历来都像只打不死的顽强小强,现在看到蓝醉一脸‘我已经是只废猫’深受打击的表情,要不是时机不对,君漪凰真心想笑,只得轻拍她的背权做安慰。 见到蓝醉在贺兰馥身体的胸前磨磨蹭蹭,蒙筝虽没发表意见,脸色却黑得发乌,干脆眼不见为净,走到壕桥边上,抬手对着对面又是一发照明弹。 红光再度摇曳,划破黑暗。 这次目标明确,红光下可看出前方这条壕沟并不平直,不像是人工挖掘,倒像是天然的一道河沟,人为稍加修整而成。壕桥正对的这一段有一段凸出,犹如一张鹰嘴。城墙临壕而设,依稀可见墙头有部分垮塌,墙顶横竖还插着一根根粗壮的黑色杆子。鹰嘴部分距离这边大约有二百五十米左右的距离,相较其他地方近了五十来米,北狄又在这里搭建壕桥,想来这里已经是壕沟间最短的距离了。 红光消散,蒙筝心中已有计较,回到蓝醉背后拽住她衣服,把人从君漪凰胸前拉开:“蓝姐,我有办法了!” 蓝醉侧脸看蒙筝,带着恶趣味的促狭:“你这是情急生智吗?” 蒙筝装听不懂蓝醉的调侃,回视蓝醉神情,眉头慢慢皱到一起:“你也想到了?” “不然我能有这闲心?天知道那边又是个什么情况,现在有空先蹭一把赚了再说。” 蓝醉终于放正脸色,走到飞石机旁,握住转轴的手柄开始摇动。 她是第一次看到攻城器械的实物,之前过来时就大体观察过一遍飞石车和床弩的结构。这些东西都是用木质沉实的原木制作,外裹铜皮防腐,在这地底又不经日晒雨淋,整体都还牢固。床弩有一人来长,后张双层大弦,旁边各有一个把手供两人同时拉扯将弦张开,再搭箭射出。只是时日太长,弦又没有外层保护,都腐朽了,失了弹性。笨重的飞石车不同于精巧的床弩,即便零件也是厚重扎实,只要中轴不断就能使用。 君漪凰和白素荷一看蓝醉拨动飞石车,脸色同时一变。君漪凰阻住蓝醉动作,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漪凰,你想多了,我只是想把石头拴上绳子丢过去卡城墙。”蓝醉好笑地拍拍君漪凰,示意她放手。如果床弩能用本是最好的,那东西精准多了,带着抓钩射到垛口上卡出垛口就行。只是如今床弩不能用,只能退而求其次。 君漪凰和白素荷这才松口气,她们两刚还以为蓝醉打算自己当次空中飞人。 这个主意并没有多大风险,倒是值得一试。飞石机是采用杠杆原理,旁边还有许多人环抱粗的大石。几个男人先在大篓中装满大石,再摇动曲轴拉紧小篓下方绳索,将小篓放低,装进一块略小的石头。随着另一轴旋转,小篓下方的钩子松脱,大篓一沉,小篓中的石头带着一根偌长的绳子尾巴迅疾破空飞了出去。 大型飞石车的有效距离都在三百米左右,距离是够了,就是准头不够。不是弹在城墙上就是没卡住,直到第九块石头,这边从几个角度拉扯数次都没松脱,总算是卡住了。 幸亏有西日阿洪这个大力士在,即便如此容十三兄弟跟热依木也搬石头弄得汗流浃背,坐在地上喘个不住。 蓝醉把这头绳索在投石机上绑紧,活动活动手脚就准备往登山绳上爬。 君漪凰瞧着悬在两岸间的这条细如小指晃晃悠悠的绳子,心中感觉总是不佳,再度拦住蓝醉,道:“要不我先过去,即便掉下去,我……也没关系。” 这话虽然让白素荷听见了不大好,却是实话。 蓝醉微愣,目光瞥向白素荷和蒙筝,就见白素荷嘴角抽动了下,蒙筝刚好看些的脸色又黑了。 “漪凰,虽说你没关系,但是——嗯,这绳子其实不怎么好爬……”蓝醉用着最委婉的话解释道,希望没打击到君漪凰。对面城墙比这边略高,凭着这么一根绳子低处往高处爬,当下这伙人里除了她和容十三,其他人估计还真不成。 君漪凰一滞,哑口无言,不由懊恼自己的无用。 “放心吧,那头都卡住了,就费点劲而已。我过去找个矮的地方重新绑好绳索,你们到时候一滑就过去了。”蓝醉是相当享受君漪凰关爱的,哪能让君漪凰忧心,低语安抚道。 “那你小心。”蓝醉说的是实话,君漪凰也无法反驳,只能由她了。 看着蓝醉手脚攀在绳索上,一摇一晃往前挪,身形渐渐模糊,君漪凰却越发惴惴不安,心中莫名惶恐。 过了中段,就已经完全看不见蓝醉的踪迹,绳索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几乎像是要断掉一般。 蓝醉挂在绳上,她刚才表现得自信,其实也没多大把握。那头横向拉扯的力量与人真的悬挂在绳索上向下的力道是不同的,如果石头稍有松动,她这频繁的摇晃下坠,很容易就会把石头拉扯出卡口。 只是他们都没长翅膀,这也是渡过宽广壕沟的唯一办法了。蓝醉暂时停止前进,歇息数秒,扭了扭因为用力和紧张开始僵直的后背和腰,引得绳索又是一阵摇晃。壕沟下方的腾腾热气源源不断熏在她背上,让她衣服几乎湿透了,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汽。 蓝醉仰头倒视了一眼前方,已经能隐约瞧见城墙的轮廓,再努力一把就能到了。 越到后段手脚越僵直,移动的速度就越慢。汗水混合水雾渗进蓝醉眼睛里,让她右眼很不舒服,却腾不出手去擦抹。她这个位置已经能清楚看到城墙了,粗略估计大约还有十多米的样子。但也因为距离接近,她能听到绳索晃动带动上方石头咔咔摩擦的声音,这让她心里有点发毛,只想加快速度早点脚踏实地结束这段见鬼的折磨。 速度快了,绳索自然晃动得越厉害。 一声不同于石头摩擦城墙的突兀响声响起,蓝醉心底一沉,还来不及有别的念头,就觉得手上攀附的绳子忽然一空,再也无力可借,耳边风声猎猎,整个人顺着崖壁迅速往下掉落。 225、第 225 章 从蓝醉攀上绳索开始, 君漪凰就始终心神不宁。 眼睁睁望着蓝醉身影逐渐被水汽与黑暗吞噬, 。君漪凰不受黑暗所碍,却透不过那重重雾气,只能看到雾气那头亮白点点远去, 君漪凰用手扶着旁侧的左右摇摆不休的绳索,无力地一面想帮蓝醉固定绳子, 同时也通过绳索上的颤动,感受到蓝醉的行动。 在墓中怨怼千年, 她早已不信满天神佛, 现在不知是否回到人世太久还是忧心太过,她竟难得地暗中为蓝醉再度祷告起来。 可惜的是连神佛似也遗弃了这荒芜之地,君漪凰眼看着浓雾中的那点白光突然从高处落下, 手中的绳索同时也以不正常的角度软垂下去。 君漪凰只觉脑中轰然一响, 眼前骤然一黑,她刚才当然听到了容十三和蓝醉的话, 知道蓝醉如果掉落下去, 绝无生路。 “蓝醉!” 旁边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惊呼,君漪凰已经听不清,分辨不出。来前她就已作出决定,宁可舍弃那一魂一魄,也要护得蓝醉周全, 让蓝醉完完整整的回去。 她不能接受蓝醉死在这里,绝对不行! 被肉体困缚已久的身体忽地一轻,君漪凰不及多想, 凌空而起,飞身扑下壕底。 白素荷惊呼方过,旁边就有重物靠过来,白素荷直觉伸手接住,是贺兰馥的身体。 蒙蒙光影中,一道白影从贺兰馥身体中脱出,君漪凰恢复本体,又是那身广袖长裙,飘若谪仙,一掠而过,与壕底水汽融为一体。 蓝醉很绝望。 她再厉害,在半空中也无法施展。从高处掉落的感觉很糟,心肺似乎都要从嘴里吐出来。蓝醉用最后的意志要紧牙关,不希望让自己临死前的惨叫成为君漪凰与容十三他们最后的记忆。 掉下去的时间似乎很短,又似很长,蓝醉脑中居然还有余暇思考以她测试的温度判断,烫熟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 应该——很快吧,希望她能忍住。 漪凰会自责吗?她的魂魄怎么办?其他人出得去吗?当年苏灵雨究竟是怎么回事? 各种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走马灯一样从蓝醉脑中闪过。蓝醉现在相信传说中人临时前会有足够的时间回忆起自己一生,原来是真的。 被烫死的话,人还有魂魄吗?如果能与君漪凰魂魄相依,似乎也不是坏事。她有多久没能见到真正的君漪凰的样子了?她很想触摸那张记忆中的面容,而不是贺兰馥冰冷艳丽的脸。 下方传来水烧开似的翻滚咕嘟声,蓝醉闭上了眼睛。 后背如遭重击,下坠的势头却缓了许多,蓝醉身躯被震得向上微弹。周身很热,呼吸进鼻腔的温度和湿度高得几乎能灼伤呼吸道,□□的皮肤火辣辣的,四肢却没有泛起想象中的剧痛。 蓝醉疑惑地颦眉,眼睛睁开一缝,不太明白。即便下方的温泉水位不深,但她用钢钎试过,下面肯定是有水的,入水与现在被蒸汽熏腾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退一步说就算没水,从高处坠下来,她现在也该脑浆迸裂手断脚折才是,怎么可能就后背疼那一下? 一片寒意顺着后背裹满全身,中和了四周高温,让蓝醉呼吸终于畅通了些。蓝醉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仍在空中,只是下方有股力道托住了她,没让她继续下落。 这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就像……就像在贺兰馥墓中,她被君漪凰用阴力裹住,带过那颗大榕树的时候一样! “漪……凰……?” 君漪凰听到了蓝醉的呼唤,却无力回应。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脱离贺兰馥尸体的,从离开贺兰馥那一刹那,天上地下似乎都有东西在撕扯她的魂魄,令君漪凰痛苦不堪。但她顾不得,她所有的神智都追随着下方那道闪烁的白光而去,当她还来不及到达却听到噗通一声水响时,君漪凰几乎肝胆俱裂。 幸好那只是蓝醉带着的电筒,幸好她赶在蓝醉入水前接住了她。 能聚集阴力阻住蓝醉下落,已尽了君漪凰全力。她能看到就在蓝醉身下不远处,乳白色的液体如上好的骨汤从深处向上冲出一个个漂亮而脆弱的水泡,破裂,绽开,释放出内里的团团热气。 蓝醉掉下去有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不能让蓝醉掉下去,君漪凰却也无力将蓝醉托起带离。她用自己的全身包裹住蓝醉,希望蓝醉免于被过高的温度灼伤,心中却是彷徨,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白素荷没有防备,被贺兰馥的身体压得一个踉跄,再见君漪凰的魂魄离体而去,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在白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事,白素荷见过形形色色鬼魂,当然知道人一旦执念深了,什么事情都有很可能发生。否则人死如灯灭,魂当归阴阳,世间也不至于有这么多徘徊不去的怨灵游魂让她忙得团团转。 只是白素荷很清楚君漪凰如今的状况,君漪凰为救蓝醉破了她施展在贺兰馥身体上的术法,没了这具肉身保护,君漪凰自身都难保,遑论将蓝醉从崖底救上来。 下面情形复杂,多耽搁一刻都可能生变,不可能重新搭绳桥让人过去,再攀下去救人。长叹口气,白素荷无奈地将贺兰馥的尸身放平,又拿出两盏巴掌大小的红色小灯,一盏放在贺兰馥脚畔先点明,另一盏则放在自己身前。 口中咒术刚起,白素荷还来不及点亮面前的命灯,命灯就被人掀翻滚远。白素荷一怔,咒术停顿,恼怒不解地瞪视掀翻命灯的蒙筝,刚要责问她干什么。蒙筝一手捏诀,一手点向她自己眉心,口唇快速嗡动,念出一连串诡异的语言。 旁人听不懂这语言是什么,白素荷脸色却是大变。这正是她刚才要施展的离魂术,这语言也是通阴用的鬼语。前段日子她为了白英琰那事频繁离魂寻找线索,曾经让蒙筝见过两次。只是这离魂术是强迫生魂离体,一来折寿,二来伤身,虽能穿梭万物如无物,却什么都拿不得碰不到,基本没什么好处。是以白素荷当时也没特意防备,不想才短短两次,竟让蒙筝全学了。 只是这离魂术施展前必须点亮命灯为魂魄开出回肉身的路,白素荷根本想不到蒙筝这么胡来。蒙筝咒术念得如行云流水,白素荷还来不及阻止,只见蒙筝身体一软向后倾倒,另一个虚飘飘的蒙筝从身体头顶溢出,云雾般向壕沟下方飞去。 白素荷气得骂了一句,这时候再阻止也是无用,只能亡羊补牢。吩咐容玖把蒙筝身体搬平,白素荷以极快的手法分别用朱砂各画出七道符咒,布在蒙筝和贺兰馥的身体周遭,再将指尖咬破,在贺兰馥额头书写符咒帮君漪凰稳定魂魄。 虽不知有用与否,好歹总要试试。 君漪凰脑中时而清明,时而模糊。她经历过这种痛楚,知道是魂魄将散的预兆,只能用残留的阴力紧紧包住蓝醉。在短暂的清明时间内,君漪凰的恐惧在累积。到了现在她对魂飞魄散已然无惧,怕的却是在魂飞魄散前失却理智的那段时刻。上一次她毁了蓝醉的一只眼睛,又在蓝醉身上留下无以计数的伤痕,这一次——君漪凰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见鬼,容十三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下来! 君漪凰眼前一黑,脑中混沌,神智又开始模糊,后方却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将她和蓝醉一并向不远的崖边推去。 随即君漪凰额心微暖,迷离的神智随着那额前羽毛般的轻拂点点聚集,甚至缓解了许多魂魄遭受撕扯产生的痛楚。 君漪凰睁开眼看向后方,入目是一张靠得极近,大大眼睛嘟嘴唇,却面无表情的脸。 “蒙筝?” 君漪凰一见蒙筝与她一样都是虚空飘浮,就知道蒙筝这不是实体而是魂魄。 蒙筝无言摇头,只是尽力将这一人一鬼推在山壁上,贴得死紧。 蓝醉很清醒,当然听到了君漪凰的疑问,也明白了后方这突如其来的大力来自何人。 她刚才就猜到阻住她掉落下方滚泉中的是君漪凰,心安的同时又担忧起来。询问了君漪凰一句,没得到回答,蓝醉就知道君漪凰为了救她已尽全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蓝醉也想自己攀上崖壁,让君漪凰早点回去。奈何她电筒在摔下来时先掉了,如今两眼一抹黑,她解开缠在手腕上的抓钩向旁边抛了几次,却什么都没搭上。 就在蓝醉准备再试的时候,背后再度被狠狠撞了下。而且这力道来得突然,还是对准了崖壁去的,蓝醉猝不及防,额头鼻梁磕在崖壁上,痛得差点让她痛哭流涕。 背后那股力道相较君漪凰抬着她的阴力蛮横多了,蓝醉只觉胸腔里的空气几乎都快被压出来了,手脚更是四张,被后背的压力贴在崖壁上,丝毫动弹不得,想用抓钩攀住岩石爬上去的计划宣布告吹。 蓝醉能想象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性——比一只四肢被钉在木板上的青蛙好不了多少。 虽说知道蒙筝是来救她的,蓝醉心里还是气得不行。 蒙筝,你给我记着! 226、第 226 章 见到蓝醉侧脸被挤压在崖壁上几乎变形, 君漪凰看不下去了, 又无余力推开蒙筝,只得对蒙筝道:“蒙筝,你松动些。” 蒙筝似是充耳不闻, 直至蓝醉呼吸不畅,脸色憋得发红, 那股压力才稍微松动些许。 后背没了抵压,脚下无处依凭, 蓝醉只能顺势后到, 大口喘息回气。 君漪凰忙将人接稳当,看她脸上蹭得又是青苔又是汗珠水汽,既怜惜又心疼, 想伸手替她拂去, 却触碰不得,连阴力也不敢太过靠近, 只能凭空托着, 免得不小心又伤到人。 蒙筝浮在君漪凰身后,脸上依旧无甚神情,眉间却微不可见轻颦起来。她暗中偷学了白素荷的咒术,这却是第一次使用,什么都是懵懵懂懂, 生魂离体后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随着意念所向不知怎么地就到了那沟底。那时君漪凰正濒临魂散边缘,蒙筝也不知道要怎么帮, 只是念头转动间,发现周边空气能凝聚成风,随着她的意念移动,便毫不犹豫将蓝醉推向崖边。 这一下既控制不住力道也控制不住速度,蓝醉一下就被拍到崖壁上。一推之后,蒙筝就觉得脑中有瞬间茫然,什么都看不见听不清,更无法控制那股风力,直至片刻后神智恢复,这才见到蓝醉惨状。 此刻蒙筝浮在半空,全身上下都不怎么对劲,内外似乎是空落落的,仅能勉力维持那股风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几道迷蒙恍惚的微光透过头顶重叠的水雾交替穿插着在崖壁上游移,晃过蓝醉所在的位置。蓝醉借着那点微弱光芒,仰首终于见到俯视她的君漪凰,眼角忽地一热,难以自已的激动起来。 现在的君漪凰没了贺兰馥的身躯遮掩,恢复了原本的面目。依旧是记忆深处的修眉凤目,美艳不失肃穆,目光中永远是那般淡然、冷静,只是隐藏的那抹淡漠变换为忧心与关怀,犹如千年前她时常望着苏灵雨那般。 “漪凰……”那一刹那蓝醉甚至忘记了自己当前危险的处境,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流逝的时间,仿佛回到千年前两人相偎相依的那段日子。 只是指尖抚过面容,感受的不是细腻柔滑的肌肤,而是冰冷的寒气与虚无。蓝醉如遭重击,呆望着自己指尖,重新被拉回当前险恶的环境中。 “蓝醉,想办法先上去。”君漪凰何尝不知道蓝醉刚才那一刻心中所想,她又何尝不难受。只是当务之急却不是沉湎过去,而是速速脱险。 蓝醉轻应了声“嗯”,摇头摒除脑中杂念,这才听见上方反复回荡的容十三与容玖的模糊呼唤声。 蓝醉漫应一声,同时趁着上方光线闪过前方的短暂时段,仔细打量面前这块崖壁。这整块崖壁虽是天成,有着天然的岩石凹凸,但她们所在的这个深度似是曾经长期没在水中,面前这一片岩石迥异于上半截,被流水冲刷得平整圆润,又因为水雾笼罩长满了青黑色的青苔,即便尖利如抓钩也未必抓得牢靠,从崖壁爬上去几乎是没戏了。 这让蓝醉很伤脑筋,君漪凰和蒙筝现在还没把她送上去,肯定就是无法将她送上去,这样僵持下去,对于三人都是不利。 眼珠顺着容十三他们漫无目的狼眼光线移动,光线忽然划过一片光秃秃的位置。那片位置呈现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青苔全部都脱落了,露出下方微黄的岩石,看得出是新近形成的痕迹。蓝醉脑中灵光一现,倏然想到什么,低头就去找。她被君漪凰接住的时候,曾经感到不远处有一阵飓风从上至下刮过,惊天动地响声过后还溅了好些滚烫的泉水在她背上,现在想来应该是那块他们投过来卡在城墙中、后来松脱坠落的大岩石。 有办法了! 蓝醉这会子也管不得周遭空气有多灼热,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量向上喝道:“十三哥,照这里!” 容十三和容玖两人蹲在崖边什么都看不清,喊了半天也没回应,正心慌呢。这下终于听到蓝醉的声音,虽然从下到上已经弱得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两人还是兴奋地将手里所有电筒全部对准了大概的声音来源。 狼眼的光线穿透力不愧是一等一的,这一聚光蓝醉视线就清晰许多。果不其然那块大石就坠落得离她右手边大约十多米的位置。石头已经没入水里看不见了,绑在石头上的登山绳质量却好得不得了,飘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涌动一晃一荡。 蓝醉大喜,只要绳子在就是好事。有抓钩在,这根绳子入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蓝醉七手八脚把绳索缠在身上绑紧,这才又对着上面喊道:“收绳子!” 容十三连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蓝醉的话,一个激灵就明白了蓝醉的意思,马上招呼所有人去摇绑着绳索的那根转轴。蓝醉已经在下面用匕首削断了了连接石头的一端,她重量比起石头来说轻多了,没两下绳索绷紧,蓝醉一下就飞到半空,被绳索拉着快速上移。 君漪凰见蓝醉脱困,终于松口气,一转头见蒙筝继续在半空飘来荡去,不由疑问:“你还不上去?” 蒙筝很郁闷,她知道魂魄怎么离体,却不知道怎么回去。而且刚才推蓝醉那一下似乎太没节制,将她的精神力一下耗尽了,蒙筝现在脑子里就像掺入了许多豆腐花,连反应君漪凰的问话都有些吃力。 君漪凰这才发觉蒙筝状况不太对劲,还待再问,却觉得上方传来一股无法抵御的力量,君漪凰眼前一黑,魂魄不由自主就被那股力量拽了上去。 再睁眼,君漪凰还有点迷糊,直至见到白素荷板着冷冰冰的脸,再一起身,发现那种身体的沉重感又回来了。 “你真厉害,我第一次见到能破除我刻印加持七遍符咒的鬼,我看你干脆去成仙吧。”白素荷不冷不热的说道,略冰冷的指尖又落在君漪凰左肩,“别动,贺兰馥身体上的锁魂咒被破了,我现在只能重新写一遍。” 君漪凰眼角一瞄,才发现自己的衣裤都被挽得高高的,露出白皙的皮肉,皮肉上还画满了她看不懂的黑色文字。旁边一个人都没有,稍远的地方倒是传来阵阵喧闹。 “蓝醉呢?” “上来了,在那边上药裹伤。白家画符没让人看的规矩,我也没兴趣上辈子的身体被那么多人围观。”白素荷头也不抬,手指顺着贺兰馥的肩膀划到小臂。 君漪凰静静坐着,由着白素荷将她胳膊翻转继续写,低声道:“蒙筝呢?” 白素荷的指尖略微顿了下,才继续下一笔:“还躺着,生魂离体很伤神。” “我该好好谢谢她。” “谢个屁,私下偷学离魂术,等她爬起来了我要她好看。”白素荷嘴角噙着冷笑,半垂的眸中目光却是沉凝。 蒙筝为什么要阻拦、代替她施展离魂术,白素荷不会不明白。 而且蒙筝这一次绝不仅仅是伤神过度睡一觉就能恢复的,她自己更该明白现在这种形势下根本没有多少空余时间让她休息,以后身体会留下什么后患,她没考虑过吗? 想起来蒙筝被她召回魂魄后,睁开眼依旧一言不发,既不道歉也不解释,转过头继续睡的样子,白素荷就一阵牙痒痒。 她不是要装乖巧吗?这又是什么毛病!她到底想干嘛?! 君漪凰不明白白素荷的内心咆哮,但她看得出白素荷的心情很糟,而且糟糕的根源跟那个不像蒙筝的蒙筝有直接关系。 她们间的恩怨太过纠结,不是自己能插手的,所以君漪凰咽回本来要问的问题,保持沉默。 等白素荷这边画完了,君漪凰过去,才发现蓝醉也刚处理好伤。蓝醉掉下去的时候距离崖壁还有段距离,除了脸颊被擦破了几道血丝外并没别的外伤,只是崖下那道滚泉的温度太高,即便有君漪凰用阴力护着,蓝醉□□的皮肤还是遭受了轻微的灼伤,健康的皮肤发红发肿。君漪凰知道这种伤其实两天就好了,还是忍不住心疼,隔着一层距离轻轻抚慰。 蓝醉看到君漪凰安然无恙,眼睛都笑成了豌豆角,一下就扯到红肿的皮肤痛得直咧嘴。伸手捏了一把君漪凰的脸感受摸到实体的舒服劲儿,蓝醉偏头看到已经爬起来坐着,自己一个人斜依在床弩脚柱边的蒙筝,大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谢谢。”被救过就该表达感谢。 “蓝姐,你的脸。”蒙筝转过来见到蓝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指着蓝醉的脸,“像我在村里烤熟的红薯。” 蓝醉表情一僵。 “好了,感谢说过了,我们来讨论下一个问题。看到我跟贺兰馥的身体亲昵很不爽?” 蒙筝连笑容都没变过,答道:“我是故意的。” “……” “我不去白姐也会去。这么好的机会,浪费很可惜。” “…………” 蓝醉眯了眯眼,站起来掉头就走。她真的需要冷静一下,再跟蒙筝多说一句话,她怕她会忍不住一爪子拍在蒙筝脑袋上。 蒙筝那样子可不像是还能承受住她一爪拍的。 蒙筝见到蓝醉远去,一行人热闹地围在一起重新整理装备,谈笑风生,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眼神茫然。 好累,就算回到了身体里,为什么觉得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为什么无论她做了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一定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为什么没有人明白,她是蒙筝,那个夏若卿——已经死了! 难道上一世的孽,必须要这一世来偿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还吧,一点一滴的还,还到再也还不动的那一刻。 或许,她就能解脱了。 227、第 227 章 路是必须得走的, 失败了就要总结经验。蓝醉和容家两兄弟一边对一台床弩进行分尸解剖, 一边商讨出现问题的根由。 唇枪舌战得出的结论就是蓝醉太重了,她的自重虽不算太大,但在配合了绳索摇摆的惯性力道后对石头的下拉力是成倍增加;另外石头棱角圆滑阻力小也是个问题。要解决这办法第一是用几根床弩的主轴绑在一起替代石头, 另外就是换一个身形瘦小的人打头阵。 第一个问题不难,古代时候的器械和棺材有一个共通点, 都是用木楔固定。换别人可能未必拆得开,但对蓝醉和容十三而言不过费点功夫而已。第二个却是个大难题, 蓝醉在所有人里面已经算娇小轻飘的了, 比她更轻的,一个是蒙筝,还有就是萨比尔和坎吉。 蒙筝这会那精气神看着都不靠谱, 于是说着说着, 三个人的目光全部有意无意转到热依木那边去了。 这番又是搬石头又是拽绳子的折腾,刚刚休息恢复的少许精力又耗得差不多了。西日阿洪从来都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躺在地上呼声打得震天价响, 热依木和萨比尔却是神色紧张,一副受惊兔儿模样,连摆在面前的罐头都没吃几口。再见容十三不怀好意的神情,热依木的头皮一下就麻了。 容十三笑嘻嘻的挪坐到热依木身边,递给热依木一瓶酒。酒是下地必备的, 少喝能暖身活血抗阴气。热依木不敢不接,苦着脸把酒瓶捏在手里,一声不敢多吭, 全没了平时的油滑。 容十三对热依木明显的恐惧只当没看见,拍拍热依木肩膀,老朋友似地说道:“热依木,我挺好奇你们为什么笃定我们回去一定会赖账,丢下我们就跑都不带犹豫的?蓝醉那丫头像奸商就算了,我觉得我长得挺实诚的啊。“说完容十三还颇自恋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热依木显然被容十三这句话雷到了,又不敢反驳,扭了下嘴角。 “你看啊,我们这是要同生共死的节奏,总不能有些莫名其妙的误会吧?来说给我听听。” 容十三笑得很温和,眼神却像把刀,一直插到热依木的心窝里去。热依木原本对这群人就忌惮,刚才看到君漪凰和蒙筝离魂的情景后没直接吓昏已经算稳得住的了,被容十三这么一迫,怎么敢继续闷下去? 沉默了许久,热依木突然打开酒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呛得脸都红了,这才低声说明原委。 原来热依木以前家里有汉族血统,所以一口汉语说得很是顺溜,曾经外出闯荡过一段时间,只因为是家里独子,最后还是回到莫克,结婚安定下来。他刚结完婚没多久,全国就掀起那阵驴友热,无数背包族涌向全国各地的偏僻地区。热依木脑子活络,一看这是个好机会,立刻抓着几个发小开了当地第一个旅行社加旅馆。 莫克这边老一辈有进沙漠‘打碎子’的活路,说白了就是去那些沙漠里的古城里翻些埋在沙子里的古物出来卖,虽说破损得厉害,好歹也是钱。热依木的爸就是‘打碎子’的一把好手,对沙漠里极为熟悉,热依木小时候也经常跟着跑。 那个时候热依木的老婆刚怀孕,热依木更是想方设法的去赚钱。那些背包族是来找刺激的,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想钻,热依木仗着有先天优势,喊了高价就进沙漠深处当导游,十天半个月不在家是常事。那时候有个背包客是从大城市来的,常住在热依木家的旅馆里,时间长了两人称兄道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有一次热依木又带了队人进沙漠,等回家却发现自家房子改建的旅馆大门大敞,屋子里遭了贼似的乱七八糟,老婆不见,钱也没了。热依木慌了,去找自己那些兄弟问,大家那时候为了赚钱都是各忙各的,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帮着到处找。 这一找就找到一个原本住在热依木家旅馆里的人,这人说前几天他还在热依木家的时候遇见热依木老婆和一个男人很亲密地出门,这种事外面多去了,他不愿意过问惹麻烦。等第二天早饭时间到了还没人管,他去找人却发觉主人房间紧锁,又等了一天还是没人回,他就换了别家住。再一描述那个男人的长相,正是跟热依木称兄道弟的那个外来背包客。 事到如今很明了了,那背包客的电话再没打通过,热依木曾经跑去那个男人说的家乡,发现全是假信息。多年的积蓄一夜成空,老婆跑了孩子没了,热依木心灰意冷,开始对外乡人极度仇视和不信任,领着一伙人开始各种坑蒙拐骗,后来因为脑子好讲义气,混成了这伙人的头目。 热依木说到这里,低头看了半天地,又是一大口酒。容十三知道这种事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再拍拍热依木的肩,接过他手里酒瓶喝酒。 烟和酒是男人间友谊的桥梁,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一瓶酒一下去了大半,彼此间的气氛也和缓许多。 热依木这一打开了话匣子就忍不住,继续往下说。他们这些人从骨子里就厌恶外来人,觉得都是些油滑奸佞之辈,根本信不得。热依木半被迫半为了钱把人带进沙漠,引着在咔若巴萨齐外围绕了两圈,想让容十三他们挨不住苦头自己提出回去,这样不用冒险深入流沙区,这一趟就按定金算也值了,没想到这伙人的韧性和忍耐力却大出他和萨比尔的意料。咔若巴萨齐更深处的路热依木也不认识,眼看这些人不愿放弃,又觉得汉人从来不讲信用,真冒生命危险走这一遭回去也未必能拿到余下的钱,不如偷偷一走了之。 话说到这,热依木像是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抬头对容十三说道:“我们该见的不该见的都看见了,我估计也不可能活着回去。我就求你件事,西日阿洪脑子不好使,坎吉还小是个孩子,他也懂不了什么,放过他们两个行不行?我会老实把你们带出咔若巴萨齐,让坎吉回去以后把那十五万还给你。” 这话说得容十三一怔,原来热依木和萨比尔商量半天就为这个。他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道:“你看出来了?” 热依木一咬牙,应道:“我确实没想到你们会是干盗墓的。这里也不是什么魔鬼所在的地方吧。哎,咔若巴萨齐里有座装满宝藏的古城的传说……居然是真的。” 那些背包客走南闯北见识不少,热依木给那些人当导游,当然也听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和异闻。他一直都知道这行人来历诡异,但没往这方面想。直到容十三和蓝醉在这地底下提到‘粽子’——这地底下当然不会真的有大肉粽让他们吃,那就只有另一层意思了:古尸。 那一刻热依木的心就凉了,试想一下对方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寻找宝藏,现在真的找到宝城了,不杀人灭口还等着他去分金称银吗?他只后悔自己太蠢没想到,而且还把萨比尔兄弟和坎吉给牵扯进来。 、刚才他们几个人窃窃私语,就是在定夺怎么处置他们吧? “没想到我们长得不止像奸商,还像杀人犯。”容十三继续摸自己的脸,哈哈笑起来,“热依木,你对我们到底是有多大偏见?” 咦? “我知道你们讨厌外乡人,不过我们可从来没生过赖账的念头,更别说杀人灭口。我们这个行当规矩多去了,其中有两个,一个叫得休便休,二个叫见者有份。对尸身搜皮刮骨和为了银钱自相残杀是那些下三滥干的事,只是我们这行鱼龙混杂,才被那些小鱼小虾搅臭了名声。算了,说深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们除非自卫,不然是不能干窝里反的事。再说这座城里要真是按你说的满是金银,我们几个人能搬多少?只要能活着出去,少不了你们的份。” 这下峰回路转,热依木目瞪口呆。容十三又笑笑:“所以你们最好老实点,回去以后给那些老人修栋好房子,让他们安度晚年吧。” “真……你说真的?!” “信不信由你,不过要分宝藏活着出去我们得先过了这道壕沟。蓝醉太重了,我想请萨比尔或者坎吉帮忙。” 热依木刚松懈的身体又绷紧了,警惕地瞪着容十三。 “既然想分钱,你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尽在后面捡现成的吧?你刚也看到了,就算掉下去我们也有法子救,不过是换个人上而已。”容十三开始半真半假的忽悠。 “可是……” 热依木还想推脱,坎吉忽然接口了:“过去,分钱?我去!” 坎吉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多少,似乎就听见‘分钱’两个字了,对黑暗的恐惧立刻褪得干干净净,瘦小的脸上兴奋得满是红晕:“有钱!我去!” 容十三蓦地无语,这小男娃到底是有多爱钱啊! 坎吉从热依木胳膊底下一穿,动作滑溜无比。热依木拉都拉不住,下一秒坎吉就像只小猴子般爬上已经架好的绳桥,以众人都想不到的速度抱着绳子像对岸攀去。 蓝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坎吉的动作优美又标准,绳索仅以非常微弱的幅度微微摇晃,根本看不出上面有个人在爬。容玖也愣了,想不到坎吉还有这一手。 不过转眼间坎吉就爬出去二十多米,热依木要拦也晚了,只得叹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根绳子。 “他以前练过?” “小时候被拐走卖到杂耍团里,专练人体飞刀和走高绳,后来同乡人救回来的。”热依木这话很冷,容十三一听多半又是‘外乡人’干的,只得假装听不懂。 这次渡壕可谓顺风顺水,有道是高人不露像,固定物又固定得牢实,不到五分钟坎吉就平安爬到对岸。反倒是移低绳索和固定耽搁了不少时间,等那边处理完,这边所有人准备停当,在绳索上挂上衣服,过滑索一样接二连三哧溜就过去了。 站在城墙之上,众人才发现这道墙并不若远观那样完整,被飞石机砸得伤痕累累,许多地方都垮塌了。墙垛上还插着许多深入墙身手臂粗细箭支,这自然是床弩的功劳,依稀可见当日北狄攻城的气势。 紧邻城墙外侧曾经架过云梯,都被人为的推倒或烧掉了,外墙下和城墙上依旧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一具尸骨,着实诡异。不过内侧的云梯倒还屹立着,蓝醉丢了几根荧光棒下去,就见云梯下迥异于城墙与城外,重重叠叠不知堆了多少皮肉消褪的森森白骨。 228、第 228 章 全靠‘分钱’这个动力又爬绳子又在黑暗中独自忙活的坎吉正伸长了手缠着容十三, 不经意随着下方亮度一看, 哇的一下就吓得跳到热依木边抱住他大腿。热依木和萨比尔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尸骨,也忍不住后退两步,脸色立马变了。 其他人倒是还好, 容十三蓝醉几个是见识过君漪凰墓中那个积尸地的,而且若真说起来古战场上有白骨才正常, 先前这一段路反而干净得诡异,所以在心神一震后就迅速安定下来。 但是从一具都没有到突然冒出数之不尽的白骨, 这个跨度确实有点大。蓝醉拿出信号枪对着前方高处又是一枪, 想看个全貌究竟,不想到那团红光刚上窜飞了一小段就撞到了什么,晃晃悠悠朝下掉, 在临近地面时才爆裂开来。 这次照明的高度太低, 光度发散得不远,只能照到五六百米的范围。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这才发现从城墙过来一百多米的位置, 顶上山体岩石陡然下垂,压缩了泰半的空间高度。刚才信号弹就是撞到了那片山岩才掉下去的。 城墙之下既不是他们想象的内城,尸骨数量也远远超过了他们曾经见过的那块积尸地。 但见光线能覆盖的区域内,全是披着古老半身甲的白骨。白骨上箭支穿插,手脚缠绕, 周边□□厚盾撒得遍地都是,阴森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山岩往前继续倾斜下行,在照明弹的光线边缘, 隐约可见又有一堵高耸的城墙。那堵城墙跟他们脚下的这堵不同,顶部与那片低垂的山岩几乎贴合,没有城垛敌楼,只在厚实墙壁间开了常规对开门大小的孔洞,颇有几分现代楼房的味道。 两堵城墙左右侧都隐在黑暗中,不过这座古城池建立在山体之内,两侧肯定有山石封挡,与两堵城墙四面合围,就此形成了一座半天然的瓮城,也成了底下这成千上万具尸骨的埋骨之所。 面对几十几百具尸骨和面对上万具白骨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这一下原本镇定的几个人也不禁动容。从第一次下斗的角度来说,容玖胆子算很大的了,直等到照明弹熄灭,容玖这才回神,咋舌道:“我说在对岸的时候老闻着尸臭又没见尸体,搞半天全在这了!” 蓝醉和容十三同时骂了句脏话,彼此对视的眼神都很无奈。 显然,如果他们要继续前行进城,就必须从这座瓮城的尸骨里趟过去。这危险系数虽比过壕沟低,但心理压力可大多了。 热依木一见这两人神情,心里就叫苦连天,吃吃道:“要不……要不……我们在这里等几位?” 再见过世面也没见过这么大场面,一想到脚要踩在那些脆生生的人骨上,热依木就浑身打了个寒噤,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 容十三头疼地揉揉眉心,问道:“这边出口都封死了,在这等?等死吗?” “我们可以回掉下来的地方,想办法从那出去!” “能从那出去我们还折腾个屁!石壁就算了,上面几米厚的沙层根本受不住力,怎么上?你会飞?” “我……”热依木语塞。 他先前似乎曾见到那两个女人的影子从身体里飘出去,不过当时人仰马翻的,两个影子又稍纵即逝,热依木宁愿当自己眼花了。 “你不想进城找宝藏了?被几根死人骨头一吓就这样,还是个男人不?德性!”容十三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伸手摸了下靠在内墙的云梯,貌似还牢固,“君姐,白姐,下面干净吗?” “没事。”这两个一个自己是鬼,一个见多了鬼,表现比蓝醉和容十三还淡定几分。要有问题她两早出声示警了。 “那就好。”容十三如释重负,“我先下去看看,没问题了你们再下来。” “小心点。”蓝醉握着容十三腰上的安全绳,以防云梯老朽突然垮塌。她俯视着云梯下方被荧光棒映成青惨绿色的骨头,心里平添了几分膈应和不妥,总觉得那些头骨上的空洞眼眶瞪着她,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北狄撤离的时候将城外收拾得一干二净,这城里的就抛下不管了? 一墙之隔,至于这么区别对待吗? 容十三顺梯而下,才下到三分之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再往下他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荧光棒光线太弱,照明弹边缘又是死角。下来以后他才发现越靠近云梯拥在一起的尸骨越多,到了云梯脚下简直是叠罗汉,将地面都淹没了。有几具尸骨还保持着伸手攀云梯的形状,直到他踩动云梯发生震动,那些手骨才抖落下去。 这让容十三很是诧异,警惕性提得更高。伸手从骨头堆里拽出一把□□,容十三弯腰好一阵拨弄,总算见着了地。 地面是柔软的沙地,经过夯实后还算平整。不过因为浸多了血,黄沙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形成块状。容十三才吃过流沙坑的亏,不敢大意,用枪头戳了又戳,确认没事后才纵身跳下去。 但尸骨密度太大,再拨弄也免不了漏网之鱼。容十三脚下一声牙酸的咔嚓声,不知是踩中了哪位大爷。这些尸骨失了血肉后都是以一种微妙的力度平衡着,容十三这一拨一踩,旁边的骨头失了支撑,一下子铺天盖地朝他兜头扑下去,瞬间就把人盖住了。 蓝醉看得分明,惊呼一声就去拽容十三腰上的绳子。容十三借着这力道七手八脚扑腾出来,连呸了几声才站稳。被人骨淹没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容十三脸都青了,缓了半天神才颤手颤脚地点燃手里火把。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在地底下电池能省则省。容玖带下来的包里有半包全是蓝醉准备的固体燃料,以床弩的骨架为柄,裹上涂满固体燃料的衣服布条就是一个简易火把。 冲着蓝醉勉强挥手,有了火光的暖光和热度,容十三总算渐渐恢复镇定,开始往前移动查探。这瓮城一战当时不知是有多惨烈,尸骨间拥得密密麻麻,根本无路可走。迫于无奈,踩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踩个三四次容十三也就镇定多了。这时候他也往前走了大约二三十米的样子,见这些尸骨尚存的头盔上无一例外都铸有那种既像蛇又像龙的圣兽,显然这些亡者全都是北狄人。 容十三隐约觉得不对劲起来,古代的战争就是以人命堆填出来的,所以有这么多死者不足为奇。但无论一方多么勇猛无匹,也不可能一点死伤都没有。但按照他目前所见,死者一方全是北狄人,那守城的一方呢?如果他们初道城墙失守,退守后面那道城墙,那尸体最多的地方应该是后面那堵城墙前方,这堵城墙之下不该有这么多尸体。 再往前走了十来米,容十三疑虑更甚,干脆不再前进,弄了块空地,原地比划起来。 蓝醉和容玖趴在墙垛上,看容十三走没多远就开始羊癫疯似的站着比手画脚,叫他他也不应,不由又惊又疑,以为容十三中了招。但是白素荷和君漪凰信誓旦旦说下面干净得不得了。蓝醉想了想,把手里绳子丢给容玖,一翻身跟着跳上云梯。 容玖刚要跟上,就被蓝醉瞪了一眼。容玖只得讪讪地继续趴在墙垛上,看蓝醉以极快的速度窜了下去。 有容十三开出的道,蓝醉走起来顺当多了。赶到容十三身边,正好容十三也停止了比划,呆呆站着发愣。 蓝醉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十三哥”,准备随时动手把人劈晕了拖回去。 容十三回头见到蓝醉,不由奇道:“不是说等我招呼再下来吗?” “看你手舞足蹈的,我还以为你遇见艳鬼乐不思蜀了。”蓝醉没好气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你来也好,我有点事没想明白。” “怎么?” “你走到这里,觉不觉得哪里不对?” 容十三这一说,蓝醉就想撇嘴角。在等人高的白骨堆里走,她觉得哪里都不对! 话虽如此,蓝醉还是原地转了一圈。 “周围的被我掀乱了,看远处。” 蓝醉惦着脚尖又转了一圈,算是看出点苗头来了,“云梯下的人最多,而且当时都是拼命挤着往上爬。说明——他们当时的方向是从城内往城外走,而且在逃命。” “没错。”容十三点头,“你的判断跟我一样。他们当时在逃命,而且很慌乱,应该是在躲避什么。第一,我不明白的是他们都已经到了云梯底下了,为什么全挤在一起,不爬上去?第二,北狄当时有备而来,要论难度,第一道城墙隔着壕沟,比第二道难破多了。他们既然进到瓮城,北燕这边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能将北狄人吓成这样,让他们这么慌不择路的逃离?” 229、第 229 章 “第一个问题我觉得能解释。十三哥你是太久不看社会新闻了吧, 这种情况跟踩踏事件很像, 如果后面有什么急迫的致命威胁,生路就那么一条的时候,人为了活命就会彼此拉扯, 一个都上不去。” “这……”容十三觉得蓝醉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可是他们不是普通人,是士兵。” “士兵也是人。何况当时那个时代九州割据战乱连绵, 到处都在打仗。这种时代的通病就是士兵大量阵亡, 只能从底层平民里募兵去填补缺口,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训练。我在意的是你说的第二件事,他们当时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样站着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的, 两人决定再往前走, 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这一次两人都十分留意两侧遗骨的原始状态,却没发现什么异状。唯一的发现是越往前尸骨身上的箭支越多, 很多被插得几如刺猬, 而且深贯骨隙。古时城门拒敌弓箭是最常用的武器,并不能说明问题,至多可看出当时箭雨的密度极高,且射箭的人臂力强劲,北燕这边弓箭好手怕是不少。 “是不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 当时并没有什么东西在追击他们,不过是箭雨太密他们攻不过去,才被迫后撤?”这些尸体已经白骨化, 当时身上的伤口早随着皮肉腐化消失得无影无踪。蓝醉回头一看,他们这时候差不多走过瓮城战场三分之二了,后方城墙上除了有光的那一团还能隐约看到人影,其余地方都是黑乎乎的。再往前看,火把毕竟不比狼眼电筒,照射的范围不会很远,稍远处除了黑还是黑,似乎天地间就剩下她和容十三跟周边数之不尽的人骨作伴,纵是胆大如蓝醉者,心里也有点打颤,萌生了退意。 容十三也是十分迷惑,其实从蓝醉说辞来解释,也能说通。如果北燕守城的尽是精锐,北狄攻城不利,后有北燕箭雨,只能撤离逃命。在靠近云梯的位置由于生路有限,造成踩踏效应,所以才是最后关头死了那么多人。 这里毕竟是城池,不是陵墓。兵家交战本就不能以他们平时在古墓中遇到的那些诡异机关异术来揣度,或许——真的是他们想多了吧。 而且走了这么远也没出现意外,城池的瓮城主要为固守城门、部兵和围歼敌人的地方。一千多年过去了,守城的北燕士兵和追击北狄人的东西现在也都早早死透,化成白骨了,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这,容十三也同意蓝醉折返的建议。在地下四处漆黑,最忌讳的就是分散行动,稍有意外找都找不到。现在既然确认安全,不如回去叫上所有同伴一起过去。而且让容十三更为欣慰的是,如果当时北狄没能攻破瓮城,那说明北燕内城依旧完好。北狄当时烧断外墙的吊桥以及他们搭建的壕桥,北燕人除非真的傻得只会蹲着等死,否则即便城内本无路,这么多士兵也会反挖一条路出去。一个城池的士兵力量又岂是他们这几个人能比拟的? 不过两人还是多了个心眼。他们所在的这一段从队伍排序来说已经算是北狄士兵的前锋队列了,攻城的前锋部队一般配有盾牌阻挡对方的弓箭,是以这一片在尸骨中夹叠了许多盾牌,而且以全身盾为主。容十三和蓝醉翻出五块较为完好的盾,用绳子绑好拖着一起往回走。北狄盛产铜,这些盾都是用精铜所铸,虽然都绣得满是铜花,还是极为牢固。等两人把五块盾牌拖回来时的城墙脚,俱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城墙上的人看下面两人走了半天拖回几块盾牌,全是一脸莫名其妙。容玖带着水囊跳下来云梯,把水递给坐在地上直扇风的两人,翻弄着盾牌好奇道:“我说两位哥姐,你们是找到出路,已经在收货准备换钱了?” “钱你个头。”蓝醉灌下好几口水这才回过气,“你没事闲得慌是吧?去把所有人叫下来,带好背包,准备进城。” “好叻!”容玖早在城墙上等得无聊,而且这地方旁人不觉得,却熏得容玖要死要活,都快憋死了,只指望着快点进城找条道出去,让他好好喘两口新鲜空气。 容玖上城墙一打招呼,君漪凰白素荷蒙筝她们都没问题,顺着云梯救下来了,只有热依木死活不愿意挪脚。 容玖也懒得跟他拢汛蟀成弦凰Γ乱痪洌骸靶校幌肴ツ忝蔷驮谡獾茸虐桑颐窍茸吡恕!被懊凰低辏艘丫碌皆铺萆稀 热依木想不到这些人这次这么干脆,说走就走,居然真就把他们四个晾在城墙上。旁边三人都眼巴巴望着他,热依木眼看下面人聚齐了就开始往前移,额头也在见汗。且不说这些人拿走了大部分的食物饮水照明工具,没了这伙胆大包天的盗墓贼,光他们四个坐在城墙上守着一城池的尸体,想想就让人崩溃。再说这些人如果进城真找到了出路,会不会回来找他们还是一回事,而且……城中如果真如传说中的满是金银财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见到蓝醉和容十三平安在下面走了一圈,热依木的心本就有了几分动摇。这会一权衡,再坐不住,背着坎吉抖着脚哆哆嗦嗦的爬上梯子。 “我说的没错吧,数不到十,自己就下来了。”容玖笑得一脸贼兮兮的,对容十三道。 “你跟容十三果然是兄弟,一样奸猾。”白素荷凉凉道。 “咦?”白素荷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人,容玖刚要反驳,热依木颤颤巍巍地到了地。 几人返回去接了人,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云梯存在的时间太长,又没裹过铜皮,西日阿洪笨手笨脚爬到一半,云梯那道木栏被他一脚踩断,人跟块大石头似的翻滚着掉了下去。众人大惊,赶紧把人从骨头堆里刨出来,西日阿洪还在嘿嘿傻笑,他皮粗肉糙这样都没摔出毛病,那架云梯的一只支脚却被他撞断了,倾斜着要倒不倒的,再也没法用了。 等人到齐,容十三和蓝醉把队伍排了下次序。第一排是容十三和容玖打头;第二排则以西日阿洪背着萨比尔居中,热依木背着坎吉在左,蓝醉在右;最后一排由君漪凰和白素荷扶着蒙筝殿后;前后排各执一道盾牌,中间三人一人一个。这是人多进墓道的一个阵型,主要为应对突发状况。一旦生变,前后左右四方举盾,中间一人再把盾牌横抬,盾牌里的人只要原地一蹲合拢盾牌间的缝隙,就可形成一个全封闭的临时堡垒,任墓道中是有伏箭劲弩还是毒液石灰,都能扛个一时半会,让人有反应的空档。 他们这次本也带着叠盾,只是没能带下来,现在唯有抬着这些满是铜花的旧盾充数了。 容玖是不明白这两个人明明都平安钻了一个来回了,还搞得这么小心。不过他没发言权,只好憋着,一手帮容十三抬着盾,一手捂在鼻孔下方,恨不能直接飞过这满是尸臭的一段路。 这次人多,先前开出的那条小径就不够走了。一群人又踢又退的,走得慢之又慢,不过一路平顺并没生出变故,倒让惴惴的热依木和萨比尔逐渐放下心来。人是不能定心的,这一定心发现身边的白骨其实也就那样,既不会扑上来咬人也并没什么怨鬼恶魂,心思马上就转到了其他地方。前方城墙已在望,想着城中堆山积海的珠宝财富,热依木拽着西日阿洪脚步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容十三正打着电筒打量瓮城的这第二道城墙。说是城墙不如说是一栋藏兵楼,这会离得近了,容十三就发现那些孔洞内部都是虚的,应该是供北燕士兵挽弓射箭的兵室。这种藏兵楼古时候也有地方采用过,好处是能容纳的士兵数量多,可以形成大密度的射击,强化守卫力量。但这种城墙建造相较普通城墙费时费料,难以在过于宽阔的地带修建、且由于其中中空,不比实体城墙能承受撞击、容易让敌军攻城时攀爬上墙等等劣处,让真正采用这种建式的地方很少。不过在这地底山岩间,这么一排藏兵楼倒确实可以发挥守城的最大作用,难怪北狄遭受的箭雨想比平常的要密集这许多,只能败退。 幸好北燕人都死完了。 容十三这个念头刚刚转完,就听到背后似乎有声异响,而且不像是踩断骨骼的声音。西日阿洪紧贴在他背后,他什么都看不到,刚想把人往后推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前方一连串咔咔啦啦的金属碰撞声接踵而来,让容十三又把头转了回去。 电筒光一照,不仅是容十三,所有人都被吓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藏兵楼中居然站满了人形影子,一个个弓形的器物从藏兵楼的击敌窗中推出,对准了他们。 230、第 230 章 “鬼……!” “蹲下!” “合阵!” 热依木、容十三和蓝醉三个人三句话几乎是同一时刻发出。与此同时, 破空声动, 第一批箭矢已飞射而出! 热依木和萨比尔以前过的不过是空口白牙吓唬人的日子,血都没见过几滴。这会身在万骨堆中,再见空寂的藏兵楼内忽然黑影憧憧, 没直接吓晕都可称之为好胆色了,哪里还能有反应?蓝醉一看情形不妙, 拉了一把西日阿洪,对着热依木就是一个扫堂腿。热依木应声而倒, 西日阿洪却像座肉山, 不是蓝醉那一拽拽得动的。白素荷和君漪凰反应倒快,一听蓝醉和容十三的声音,立刻蹲低身体斜举盾牌, 将地下的热依木和坎吉掩护在内。 这一下三面伏地, 依旧挺立不动的西日阿洪和萨比尔霎时全无遮挡,直接面向藏兵楼中飞来的箭支。西日阿洪还愣愣地没反应, 萨比尔却是吓得肝胆俱裂, 知道再不躲就得步上旁边白骨的后尘,千钧一发之际回过魂来,大吼一声:“举盾牌!” 西日阿洪对于萨比尔历来言听计从,从来不多加思考。这时听见萨比尔的话,马上高举手中铜盾。盾刚过顶, 就听到盾面嗤嗤嗤嗤连声响动,就算西日阿洪手臂肌肉强健,也被震得颤动不已。 “蹲下, 盾举头顶!”在布置好队列后,蓝醉就训练过他们几次。萨比尔趴在西日阿洪背上,能感受到他因为不断受力脖颈间青筋虬结隆起,浑身颤抖,知道再多来几下不是西日阿洪承受不住手臂发软铜盾被击飞,就是箭击冲力太大将人击倒,继续高声吼道。 西日阿洪依言蹲低,这一蹲上盘难免露出缝隙,不过眨眼时间侧面两根箭矢擦过铜盾边缘,一支透过西日阿洪左臂,一支射入萨比尔左肩。 箭矢的力道远远超出所有人意料,根本不是墓道中那种□□能比拟,而且箭雨一波未绝一波又起,毫无停歇间断,全不给人暂停喘息的时间。容十三、容玖和西日阿洪承受的箭支最多,三人只觉得手臂像被大锤一捶捶连续敲打,连带着体内五脏六腑都上下震荡,苦不堪言。 “怎么……回事?北燕人还在……这地底活着?还是……是鬼?”蓝醉虽在侧面好受一些,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她擅轻巧灵动,这种对抗蛮力的事情实在是她的短处,即便有君漪凰挪过来帮她,还是感到力不从心,说话时被箭雨击打带得全身抖动,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不是鬼,也不像是人。”君漪凰虽没痛感,力道却有限,吃力回道。 容十三都快被箭支震吐血了,只想抓狂骂人,“他妈的是……我们踩到……了……机关!” “那我们……先前怎么……没触发?”蓝醉手臂支撑不住,盾牌逐渐被下压到头顶,被鸡啄米般的连续敲击敲得头晕眼花,脑浆都混成一团,更别提思考了。 “在贺兰馥陵墓的墓道里,机关也是走到一半后才发动的。”白素荷盾牌向后,是所有人中最轻松的,听见蓝醉问话,冷不丁回道。 白素荷这一说,蓝醉和容十三都是一头冷汗。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不过比先前探查的位置超出二十来米的样子,刚才如果多走几步……那时候他们两个根本没有防备,怕是还来不及翻出盾牌,一刹那全身就会被射成蜂窝。 容十三不由又庆幸还是听从了蓝醉的建议,将这盾拖了回去,不然这一整队人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但现在不是庆幸的时候,最主要的问题是怎么办? 第一是等,只要藏兵楼里的不是人而是机关,这种箭弩机关威力虽大弱点同样很明显,机关存储的箭支数量总有尽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原地蹲着,他们有盾护身,等耗尽了箭支这机关自然就失效了。 但是这选择也有问题。这偌大的藏兵楼,最坏的假设是其中存满了箭支,那要耗到什么时候藏储的箭支才会到尽头?而这些箭支的劲道如此之大,他们的力气能维持多久?更重要的是西日阿洪和萨比尔都受了伤,不进行处理时间长了必定会失血过多。西日阿洪所在的位置是整个阵型的重中之重,他一旦倒下,整个阵型就破了。 第二是退,退回第一道城墙后方死角,对伤员进行包扎再做打算。他们来时清出了一条道,要退回去容易,但他们下来的那架云梯被西日阿洪下来时撞坏了,想上去只能横向清出一条到旁侧云梯的路,这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何况退得了一时,他们想进城,这道关口迟早还是得闯。 第三就是最激进的办法,顶着箭雨前行到藏兵楼脚。弓箭是远程武器,墙角是它们的射击死角,只要能靠到墙角下这箭阵其实也等于破了,既可休息包扎,还能等箭支耗尽,再攀上楼去毁了机关总枢,就算了事。 三条意见一一排列,孰优孰劣无需多言。虽然继续往前受力更重,只要忍得一时之痛,总比一直蹲在这里挨敲的好。是以蓝醉和容十三刚把决定提出来,所有人立马表示同意。 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他们腾不出手去收拾堆在路前的尸骨,只能半蹲着在骨架堆里往前硬挤,还要小心不被绊倒。好在尸骨都没了血肉,又置放了这么多年,真用力一挤就散了架,稀里哗啦掉一地。这种时候谁都顾不得怕不怕、尊重亡者与否了,自己的性命是第一要紧的事,纷纷高一脚低一脚地在各种骨头上踩。颅骨圆滑最容易翻滚,掉进盾阵的也最多,在容玖手电光的照耀下一个个空洞的眼眶瞪着盾阵中的几人,脚掌踩下去就是一连串牙酸的咔嚓响。这种感觉简直无法言喻,所有人只觉得一阵阵寒意从脚底板窜到头顶。尤其许多北狄士兵死时或是惊骇或是惨呼,即便化成白骨牙床依然保持张开的状态,让人不由心生恍惚,似乎这些死后仍不得安宁的白骨下一刻就会合拢牙关一口咬在来人的腿上。 颅骨当然没真的咬上人腿,他们本来距离藏兵楼就已不远,这一番推挤总算接近了那排藏兵楼,借着电筒发散出去的光甚至能从缝隙中看到城墙灰扑扑的颜色。盾阵中的人到这终于松口气,至此证明他们的判断很正确,越靠近这座城墙箭雨的压力越小,上半部分的弓箭已经射不到他们,只要靠到墙根的位置,就能安全休息了。 热依木这时候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他那笑声说是笑,不如形容成哭还靠谱些。箭支阻力减小,队伍移动的速度自然加快许多,蓝醉跟着队伍移动,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 “终于不用踩在那些骨头上走了!刚差点崴了脚一跤摔下去,吓死我了!”就连容玖也是兴奋满脸通红,斯文的脸上绽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骨头? 骨头! 蓝醉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来不及多思考,失声惊呼道:“退!所有人马上往后退!” 一干人等全莫名其妙去瞧蓝醉,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蓝醉却急得要命,将手中铜盾全交给君漪凰,换到白素荷身侧就带着往后倒,边道:“脚下的骨头全部碎了!” 众人一愣,往脚下一看,果不其然脚下平整了许多,虽然还是有高低起伏满布白骨,却大多是散了架的,更重要的是——所有颅骨都被砸得开裂破裂,没有一个能保持前段路途中的圆形。 只是他们兴奋过度,居然没有察觉到脚下尸骨状态的变化。 “退,退退往后退!”容十三刚吼完这话,就觉得脚下触感异样了一下。 轰隆隆的巨响掩盖了箭雨飞舞的划空声,从上方铺天盖地传了下来。 “散开!到骨架完整的地方去!”这种时候再成阵后退根本来不及了,蓝醉只能回身抱着君漪凰,连带着铜盾往来路扑,一钻进骨堆后马上蜷缩手脚躺在骨堆上,将身体尽数掩藏在盾牌下方。 蒙筝还没完全从脱力状态恢复,一路上大多时候让白素荷搀着。这一刻听到头顶响动如雷,虚空的身体内突然就涌出了无尽气力,拥着白素荷一个翻身将盾牌换到了面朝藏兵楼的方向,同时拖着人就往后倒。 她们两在最后,离完整尸骨的位置也最近,这一倒就滚进了完整尸骨的那一侧。只是蒙筝将铜盾几乎全盖在白素荷身上,自己的脚却露了出来没来及缩回。也是蒙筝运气不好,这边的箭雨密度虽较远处稀疏许多,却没停止的意思,一箭飞坠,恰好穿透了她的小腿肚子。 容十三久经历练,位置虽在最前反应却极快,裹着容玖两个翻身就避开了头顶风声;萨比尔在肩膀扎了支箭后,神经一直绷得很紧,这会一听蓝醉和容十三的声音,想都不想就指挥西日阿洪斜举着盾牌往后退。西日阿洪身高腿长,反应虽比其他人慢半拍,却用脚步跨度弥补了不足,两步就退了出去,听话的蹲在盾牌后方。 最倒霉的就是热依木了,他先前兴奋过度,一个劲儿往前冲,几乎到了与容十三平齐的地带。奈何他反应和身手都比不上容十三,虽在听到话后马上也往后退,却被一根骨头绊住了腿,摔在地上。 顶上下压的风势鼓荡,再爬起来已来不及,热依木反手将盾牌盖在自己和坎吉身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231、第 231 章 预想中的轰然响动没有传来, 但却有一股风力吹动, 一些被一行人拨散的碎骨被这股风力吹得咕噜噜直向后滚。蓝醉打着电筒侧脸从盾间缝隙中瞄出去,只见一块圆柱形巨物横亘在前,离她不过半米。那巨物外表裹满生满铜花的厚重铜皮, 铜皮上每隔手掌宽就凸起一个个拳头大小的乳丁,距离地面的白骨堆仅有两三厘米空隙, 若不是他们退得快,被这巨物砸在身上, 怕是骨节寸寸断裂, 哪里还有命在? 没有巨响却有惨呼,随着巨物压底,热依木嚎出半声就再没了响动。从几人的角度看去热依木膝盖以下部分没能及时脱出巨物压制区域, 挨了这一下, 他即便能活下来下半辈子这双腿也算是废了。 那圆柱巨物在地面停顿了约莫半分钟后,就听到轴承转动吱吱呀呀的响声, 随着这声响, 巨物又摇晃着徐徐向上抬起。 到了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他们在电视剧里都见过,却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地底下的城墙前亲身体验了一把。 滚木热油沸水石块,这四样器物本就同样是守城的大杀器! 热依木刚才那一下子似乎直接痛昏死过去,这会即便滚木摇了上去, 他也还是一动不动躺着,没把脚收回去。容十三离他最近,却因为身上箭支不断的撞击, 又怕这一动拖累容玖,根本腾不出手去救人。 正着急间,他手臂忽地一下被容玖握住,容十三这会本就急火攻心,甩了一把,喝道:“你非要跟来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现在再怕也晚了!” “怕个屁,十三哥,这里味道不对劲!”容玖面朝下半趴着,猛地扯掉自己鼻塞,入鼻的恶臭熏得他一晕,他却顾忌不得,伏在那些骨架上强忍着恶心闻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地下弥漫的尸臭中掺入了一丝微微的涩味,他用力一抽鼻子,鼻腔里窜进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稍纵即逝,但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什么?”容十三也跟着闻了两下,却没闻出个所以然。 “地底下!”容玖将电筒对着下方,伸手就去掏骨架,几下子就掏出一个大洞露出底下的沙面。容玖吃力地继续在沙堆中拂了几拂将结块的部分拂开,一根土黄色与黄沙几乎同色的小指粗细的管子从下面露了出来。容玖手指在管上一划,就觉指尖一阵灼烧感,显然里面喷出的气流温度不低。 容十三和容玖两人在彼此脸上都看到了惊骇、绝望、愤怒、了然,诸般情绪混杂。他们两还不至于天真到认为北燕人在沙下埋下这细管子是为了好玩,至此,容十三也隐约猜到了为什么那些北狄士兵会死在云梯之下,城墙之前。 云梯高陡,如果中了毒,手脚无力,即便是想爬也爬不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方箭雨穿梭,终至死亡。 箭雨在前,滚木在上,谁能注意到脚下这细管?更别提管中喷出的毒气,这瓮城中的机关步步为营,算计人心,其之缜密、恶毒,就连常年在陵墓中打滚的容十三,也为之心惊。 “十三哥,你发什么呆,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容玖看容十三忽地面如死灰,不由急了。 容十三闭了闭眼,为今之计只能先退回去再做打算了——如果还来得及的话。但是即便撤回去,这道机关不破,他们也只能活活困死在这地底,单凭他们身上那点炸药,想从北狄封死的口子炸出去无异于异想天开。 “蓝醉、白姐、萨比尔,这瓮城地底有毒气。以白姐位置为中心,全部向她那靠拢,我们先撤!”至于热依木只能寻机再救,他们现在自身难保,真救不了也没办法了。 蓝醉和白素荷一听到容十三的话,脸色同时大变。现在不比刚来时,这北狄的铜盾面积本来就是为一个人设计,要遮挡两个人已是十分勉强,左支右拙,想重新合阵全身而退何其困难?再说她们都很明了,退回去又有什么下场。 早死晚死,既然都是要死,不如一搏! 蓝醉的狠劲上了头,倏然将盾牌掀高,从缝隙中仔细打量城墙滚木情形。 她们来时蓝醉就见每隔两道窗洞,就有一根外凸的黑乎乎的影子,只是没有细看,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现在再见滚木紧贴窗洞移动,不晃不摇,显然是有凹槽固定行径的,从距离来判断,那些窗洞旁外凸的影子恐怕就是固定这滚木的轴。 说来飞箭与滚木这两个机关间的配合并没有达到完美无瑕。蓝醉发现滚木贴近窗洞上下位置时,窗洞内的□□就会暂停发射,避免箭支全部射到滚木上,想必竖轴上每临近窗洞都各有一个卡口设置了弹簧机括控制窗洞内的□□。城墙上的这些竖轴为了承受滚木约莫有半个人身宽,蓝醉若是侧身应该能勉强从中钻过去。 蓝醉低头沉思,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大约只在下四排弓箭射击范围之内,箭支密度相较已经稀疏得多。当前滚木是向上移动的,如果趁着这机会向前冲到滚木下方,看那竖轴外凸的距离,大约只需要承受一排弓箭的射击。她一到城墙脚下,势必会重新触发滚木机括,届时可趁着滚木下落经过最下一排窗洞,触动机括使窗洞中弓箭停止射击的那一刹那,抛下铜盾侧身避到凸轴前方,攀着滚木翻进窗洞中。 只是不知道这瓮城机关总枢在哪,进去后先把弓箭毁了,再见招拆招吧。 不过这却也有一个问题,带上一个人势必会影响速度,现在左右虽有盾牌但都压在骨架下方,也不好翻出来。她把盾牌带走了,君漪凰怎么办? “你想直接上去?”君漪凰毕竟了解蓝醉,一见她神色就猜中了她心思。 “嗯。” “你有几成把握?” “两成。”蓝醉很老实回道。 “回去休整后再来呢?” “你可听过兵法有云,士气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好,既然这样,你去吧。”君漪凰稍一思忖,出乎蓝醉意料的并不出言拦阻。 “咦?”蓝醉还在想办法要怎么说服君漪凰,不想君漪凰这次竟然这么干脆,不由诧异。 “我拦你不让你来这里,你也来了。我现在拦着不让你去,你就会不去吗?若左右都是个死,能有一分生机就须得争取一分。你从前是这个性子,现在也是,既然拦不住,何必多费唇舌。你上次在贺兰馥墓中时就说过,若是死在地底,你我也算另一种长相厮守。莫非如今你却后悔了?”君漪凰淡淡道,“铜盾拿去吧,于我本也无用。” 一番话说得蓝醉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忽地扑上去也不管什么君漪凰立下的规矩了,直接吻在君漪凰冷冰冰的唇上。 “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寻回你的魂魄。我要你能正常轮回转世。一世太短,我要的是你的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依依不舍离开君漪凰的唇,蓝醉猛然起身,再不回头,向城墙根处扑去。 容十三还在奇怪蓝醉和君漪凰为什么一直没动静,却见蓝醉带着盾牌就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将君漪凰留在原地。 君漪凰失了铜盾遮挡,不过片刻身上就插满了箭羽。容玖惊“啊”了一声,白素荷和蒙筝听到动静转头去看,白素荷眉心只是微皱,蒙筝脸却瞬间黑了。 君漪凰自己倒并不怎么在意,她是躺在骨架堆上的,总不至于被钉死在地,只是慢吞吞的从旁边翻出一个盾牌斜靠在身上稍作遮挡,并不用手撑扶,反而自顾自撕破袖子裤腿,露出画满诡异花纹的皮肤。 “君姐……在干嘛?”容玖从贺兰馥身上散发出的尸味早就猜到君漪凰不是个活人,顶多算是具活尸,却看不明白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白素荷眉头越皱越深,喝道:“君漪凰!” 君漪凰不答,只是用撕下来的破布开始涂抹不久前白素荷刚给她画上去的符咒。时间太短,白素荷临时加持的这道束魂咒还没渗入肌肤,用力一擦就变淡了许多。 “想活命就别多事。”君漪凰侧脸对白素荷道,再去看蓝醉。蓝醉那边因为全神贯注,她身前又有铜盾遮掩,并没发现她在做什么。 白素荷还待再说,蓝醉已到了滚木下方。果然城墙脚下全是滚木机括,蓝醉方一过去,原本向上移动的滚木就改变方向,以与上行截然不同的高速轰隆一下向下坠落。 蓝醉看准时机,眼看滚木到了第二排窗洞前,忽然手中铜盾一抛,侧身穿向滚木凸轴边缘。 与此同时,君漪凰手指挥动,最下一排窗洞飞向蓝醉的箭支速度骤减,以比其余箭支慢了数倍的速度在空中划过。 蓝醉一愣,一看箭支异样再看君漪凰方向,脸上现出怒色。只是时机稍纵即逝,她不可能在这当口发火,一咬牙见滚木往下落到第一排窗洞上方,手中抓钩飞旋,抓钩触物即缩,牢牢套在滚木边缘。蓝醉手臂用劲,滚木下行,她人上窜,在滚木通过窗洞的瞬间,脚踏在滚木上,借力团身滚进了城墙之内。 232、第 232 章 一入城墙, 一股湿热扑面而来, 温度高得能令人窒息,黑暗中似乎还蕴有大量水汽。蓝醉上来时为行动便利没有携带电筒,这时一愣, 不及多想,从腰间掏出两根荧光棒掰弯左右丢出去, 同时腕镯一抖,挥手就削向身边那张半探出窗洞的大弓后半部。 但蓝醉的举动并没什么成效, 腕镯的薄刃与弓弦部分摩擦出一连串火花, 嗖嗖声依旧不绝于耳,显然弓弦还在起着应有的作用。这时抛出去的荧光棒开始泛出光辉,蓝醉秀眉微颦, 不再管弓箭, 定睛向弓箭后方那几个黑影看去,发现先前把他们吓得够呛的不过是几个做工粗劣的木头人。这几个木头人排成纵列, 个头由高至矮, 手臂相连,形成一个向下倾斜的运输凹槽。箭支不断的从头顶一个小孔中流出,顺着运输凹槽滑至弓箭位置,另有一个木头人不知疲倦地拉弦上箭,就此完成一次射击。 这机关的击发过程其实十分简单, 一目了然。蓝醉这才松了口气,提气一脚踹向那个拉线上箭的木头人手臂。木头坚实还不至于一脚踹断,但角度却被踹偏离了。弓弦没了木头人绷拉, 后方供应的箭支马上停止了输送,那个挽弦的木头人倒依然兢兢业业的在虚空中重复拉弦上箭的动作,没有五官的木然脑袋被荧光棒的绿光映照,显得又是好笑又是诡异。 不过蓝醉这会既没时间也没心情去笑,四处一观望,发现她所在的这个房间是两个窗洞连在一起形成的。如法炮制毁了另一个窗洞前的弓箭机括,蓝醉又抛出好几根荧光棒,总算是看清了房间全貌。 整个房间约莫有两百来个平方大小,纵向颇深,除窗洞这一边外其余三面墙上各有一个门洞。蓝醉顺着左边门洞转进去,里面同样嗖嗖声不断,矗立着好几个人形影子。原来这些弓箭机括房间彼此间都是相通的。 这下就好办了,蓝醉一口气毁了横排三个房间六个机括,又转向墙后那个门洞。这次门洞后是一道极为狭窄的旋转式楼梯,爬上去一看,连同着楼上的弓箭机括房间。 蓝醉动作迅捷,一脚一个,不到五分钟时间就把最下层至倒数第五层的弓箭机关全毁了,她正对的、容十三他们所在的这片小区域内立刻清净下来,再没弓箭射出。 其实瓮城的整套机关中箭雨是最致命的压制工具,箭雨一停余下的蓝醉就不想操心了,下面的人自有办法越过滚木爬上来。 这时候蓝醉才有余暇去看自己手臂,其实自从在贺兰馥墓中瞎了一只眼后,她的视力和反应都受到了影响。虽然蓝醉暗中一直在训练自己,但在黑暗中遇到快速行动的物体还是会存在视角偏差和判断失误。刚才抛开盾牌爬上滚木的时候她就因为视线受阻被一支箭擦臂而过,带下了一大块血肉,而这还是君漪凰减缓了箭支速度的情况下,否则她这时候就不是在城墙内毁机关,而是躺在墙脚与那些尸骨作伴了。 蓝醉啧了一声,拉紧了上臂的衣服手臂上举,等着下面的人把药带上来再处理伤口,略为忧郁的想道倒斗这行当她以后怕是玩不下去了。 没两分钟容十三就先翻了上来,接着是背着蒙筝的白素荷、抱着君漪凰的容玖。蓝醉正把云南白药粉朝着伤口上不要钱的敷,回头就见眼睛紧闭满身插满折断箭支的君漪凰,猛地就愣住了,药瓶子摔在地上,撒得满地都是。 “漪凰?怎么回事?”虽说蓝醉猜到她把盾牌带走,君漪凰难免会被箭射中,不过这本就是贺兰馥的尸身,被射上几箭无非丑了点,从身体机能上来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对君漪凰的魂魄并不会造成影响的不是吗? 难道是为她阻那一下箭雨,所以才……? “出去再说,这藏兵楼的出口在哪?”后续人一进来也是被楼里的热气逼得一窒,这里根本就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后面。”蓝醉刚才上楼时看了一眼,最底一层的还有石梯向下而行,多半是通往出口。 这楼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蓝醉只能强忍着在前面带路。这藏兵楼的房间修得偌大,通道却都极为窄小,顺着石梯在幽暗的通道里下行绕了两圈,果然出现一个门洞,再出去眼前霍然开朗,藏兵楼后竟是一大片青石板空地。 不过这片石板空地并不平整,电筒照过去时而显出一个个黑色的洞口,显然原来还有翻板机关。只是这机关已经被人破坏了,从藏兵楼的城门处延伸出一条用铜盾铺就的道路,蜿蜒通向远处,铜盾下方伸出无数□□长矛,乍一看像是一条俯卧的长了无数腿脚的大蜈蚣。 北燕人不可能自己毁了自己的机关,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这条铜盾路是北狄人的杰作。 这么说来北狄人当时是攻破了这座藏兵楼的?那他们为什么又要冒着瓮城的重重机关退回去?莫非是这内城里还有什么让他们恐惧的东西,将他们逼了回去? 容十三顺着墙根来回摸索了一遍,发现墙根的石板倒是牢实,这才让人顺着墙根坐好休息。 “我回去想办法破了滚木机关把热依木他们接上来,你们在这里等着,别乱跑。有什么不对马上进藏兵楼,靠门洞据守!”容十三交代道。 蓝醉和白素荷一见这情形当然知道前路怕还不好走,自是应了,容十三这才带着容玖重新回楼里去了。 刚才紧张还不觉得,这一歇下来蓝醉和白素荷就感到手脚发软,胸口烦闷欲呕,喉咙有股火烧样的疼。再问蒙筝,也是一样的症状,想来瓮城里地底喷出的那些气体果然是有毒的。 蓝醉不知道这是什么毒,只能掏出一般下地准备的蓝家自制的解毒丸分给白素荷和蒙筝。 白素荷靠墙将药吞了,喘了两口气,道:“你不去把药给容十三他们?” “容家也有自己的药,不用我给。”蓝醉道。陵墓布毒也谈不上太新鲜的招数,照目前看来这毒的毒性并不十分猛烈,可能是时间太久失了效用,或者在地底存放太久都干涸了。否则他们早在瓮城里就该毒发,不会等到现在才察觉出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这瓮城中的机关一环接一环,忒的歹毒,与贺兰馥墓中那套机关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她自己把我刚给她画好的束魂咒擦了,又动用阴力替你挡箭,就这样了。”白素荷等蒙筝服过药,才去查看她腿肚上的穿透的箭支,边冷脸回道。 “那,那……白姐?” “醒不过来了,这样也好,让她消停点,醒了又瞎折腾。再来个一两次折腾废了,我们就免了再到处找她魂魄的辛苦,直接打道回府行了。” “白姐……”白素荷话说得冷淡,但蓝醉听得出她已是气极,不知道她的话是真还是气话,这一声不由就带了恳求之意。 “别叫我,我还是凡人,真没办法了。忍着。”白素荷最后一句话说完,突然一匕首削断蒙筝腿肚上的箭尖,扯着箭羽将箭身一下拉了出来。 蓝醉在旁边都看得一抖,觉得自己腿肚子上生疼。蒙筝更是猝不及防,疼得猛然转脸直觉想咬住点什么忍痛。 白素荷被蒙筝一口咬在肩上,也是闷哼一声,却没多说什么,从包里掏出另一瓶药粉,撒在蒙筝腿伤处。 蓝醉还想说什么,又见白素荷在为蒙筝治伤,不是分神的时候,只能咽下话在旁边帮手,心里干着急。 蒙筝腿肚上那支箭洞穿而过,箭支一□□血流如注,药粉刚抹上去就被血冲掉。白素荷借着电筒光看了片刻,脸色更冷:“要缝针,没麻药,忍得住吗?” 蒙筝已是痛得满额冷汗,软在白素荷怀里直打哆嗦,这时候听见白素荷的话,还是低声应道:“好。” 隔了两秒,蒙筝又道:“咬得你疼吗?” 白素荷根本不吭声,从应急医药盒里翻出一个小包,里面有一根真空包装的针和一小卷线。由于地底下倒斗很怕注射麻药后影响身体反应,没有带麻药的习惯,这就是全部了。白素荷熟练地穿针引线,又把一块纱布叠成团塞进蒙筝嘴里,道:“狗变的,肉都快被你咬下来了。” 蒙筝还想说什么,白素荷却毫不耽搁,将针穿入蒙筝皮肉之中。 蒙筝发着抖将脸埋在白素荷胸前,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里面的柔软和温暖,眼见贺兰馥尸身被箭穿成筛子的恶劣心情总算稍微平复了些。 白素荷手动翻飞,几下就将被箭支撕裂的皮□□合,血总算流得缓了,再敷上药用纱布裹好,白素荷这才收起针线,垂眸问道:“下次还要逞强吗?” “我没逞强。”蒙筝的声音又小又闷,还有因为难忍的痛楚掺入了明显的颤音。 她也怕痛的,但危机之下她别无选择。 无关弥补或其他,那一刻她根本没有空余去思考。 她只是不想白素荷受伤。 如此而已。 233、第 233 章 一时寂静。 到了这个时候蓝醉终于有空隙插嘴了, 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去看白素荷:“白姐, 那个,你看漪凰……” “……”白素荷无语,盯了蓝醉半晌, 再瞥向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君漪凰和歪在自己怀里的蒙筝,忽然就怒了:“我到底是倒了什么霉,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要遇到你们三?” “……”一个晕了,两个不吭声。 白素荷唇中微动, 手指一勾, 一团雾蒙蒙的白光立时从贺兰馥的额顶中飘出,落在蓝醉手上。 “自己收好。” 这团白光似是实体又雾气,蓝醉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托着, 手掌就陷进了外层, 能感到雾气中刺骨的寒意。最里面裹着一个人形,大小与当时白素荷做出的那个符纸娃娃差不多, 白衣白裙, 看不清模样。 “漪凰?” “对,这是她现有魂魄凝成的元灵。” 蓝醉闻言,不由伸手指进去想去摸里面那个小人儿的脸。 “别戳了,真是的。”对于蓝醉小孩一样的动作,白素荷无语, “现在她的阴气太弱,你的手掌才能直接触到外层。等你真能戳进去的时候,你就准备好哭吧。” “……”白素荷一句话吓得蓝醉马上收回手指, 老老实实把白球捧好,又去看贺兰馥的尸身,“白姐,不用……贺兰的身体了?” “你是不是傻?”对于一遇到与君漪凰相关的事情智商就严重掉线的蓝醉,白素荷露出很是嫌弃的表情,“你是怕热依木他们几个吓不死准备再来点刺激的?带个被箭扎成这样的在他们身边晃随时提醒他们刚才的遭遇?再说谁背,你背得动?” “等,等等!”蓝醉听到这里捕捉到几个信息,“白姐,你是说漪凰用不着这身体了?而且你打算把贺兰的尸体就丢在这?” “没错,她用不着了。君漪凰现在这样,不可能再出去见光了。” “啊?” “要不是这里环境特殊,早在她在壕沟那擅用阴力破了我的束魂符去救你的时候就魂飞魄散了。”白素荷皱眉环视着远处的黑暗道,“这地方有点古怪。” “……你不是说很干净?” “是很干净,这才古怪。按理说作为古战场,又是地底,亡者千万,总有那么几个执念深的会留下来徘徊不去。但是一路过来,我一个都没察觉到。这个地方不见日月,不触阴阳,没有阴灵,阴邪之气却很重,难道还不够古怪?” “那——” 蓝醉还想再问,却听到后背通道传来脚步声响,不一刻西日阿洪背着萨比尔,容玖抱着坎吉,容十三背着热依木,鱼贯从通道里走了出来。 有了外人在,有的话就不好再说。白素荷放下抱着的蒙筝,才发现蒙筝因为失血和痛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两个人连同容家兄弟赶紧替热依木一行人处理伤势。萨比尔和西日阿洪都是箭伤,按着蒙筝的处理方式依样画葫芦,处理完也就罢了。但热依木的伤却是十分棘手。 热依木膝盖以下部分被滚木硬生生砸成了开放性的粉碎性骨折。容十三把人拖进藏兵楼的时候就把他裤子撕开大概扫了眼,热依木的小腿不知道是被砸成了几段,白色的骨头茬子戳破了皮肉都露了出来。这已经不是普通骨折用木板固定就能暂时解决的问题,这种伤第一威胁就是失血和极度的痛楚,都能要人命。第二则是感染,就算他们马上出去,外面是什么天气?一刻不耽搁的赶回莫克怕是都来不及了。不过也不能真的就放着不管,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清洗伤口、绷带包扎、最后找了几块木板将骨折部位原位固定住,期间热依木痛醒了无数次又重新痛昏死过去,萨比尔在旁边红着眼睛一个劲往嘴里灌酒,坎吉则是茫然的抓着热依木的手连哭都忘了,就连呆头呆脑的西日阿洪也没了平时傻乎乎的笑容,沉默地看着热依木被几个人守着忙前忙后。 等处理完热依木,容十三抬头就看见萨比尔脸都喝红了。一把把萨比尔的酒囊抢过来自己灌了两口,容十三就开始撵人去睡觉。事情既然发生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而且经过瓮城这一出所有人确实都已精疲力尽,不大会除了留守的容家兄弟,所有人靠着火堆都睡着了。 一觉无梦,蓝醉睡醒后就见容玖歪在门洞边上,眼睛紧闭还在砸吧嘴,也不知道是梦见什么好吃的。容十三则半眯着眼睛,对着远处发呆。 “十三哥,你去睡。”蓝醉心里有事,这一觉其实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不过休息得好,精神倒是恢复许多,爬到容十三身边想换值。 “不用,我在想事,也睡不着。”容十三掏出根烟点燃,吐了个烟圈。 “想什么呢?” “我在想剩下的路怕是也不好走。”容十三叹口气,看了周围一片躺着的,经过一个瓮城机关就大部分人挂重彩,剩下的路要再出点变故,简直是要老命了。 “算了不说这个,君姐怎么样了?”容十三一指躺在另一边满身箭支的贺兰馥尸体,“这个样子……真的……还能用?” 即便现在的整容技术了得,这样出去也太惊悚了吧! “她在这。”蓝醉掏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这瓶子本来是装酒精的,酒精给热依木用完后就被她废物利用拿来装君漪凰了。 “……变萤火虫了?”容十三接过玻璃瓶子看了眼里面的白色光球,啧啧道。 “你嘴巴欠啊,你媳妇才是萤火虫!”蓝醉一把抢回瓶子,宝贝似的装回自己衣袋里,“白姐说漪凰现在阴力不足以支使贺兰的身体,后面的路不好走,就把她弄出来了。” “哦。”容十三了然点头,还想说点什么,看到蓝醉恶狠狠的眼神后决定还是闭嘴明哲保身比较好。 “对了,瓮城机关的总枢你找到了没?万一前面有点什么,我们也有个退路。” “找到了。”蓝醉一提瓮城机关,容十三更是狠抽了口烟,“你别说,格子套听说早在七国交伐时代就失传了,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北燕的一个偏僻边城里见到实物。” “格子套?”蓝醉身在倒斗世家,专跟古墓里的各种机巧打交道,当然也听过这套传说中鼎鼎大名的机关。格子套是七国交伐时期机关名家鹊桥子设计出的一种连环机关套。这套机关以没有机关总枢闻名,触一点击发全身,毁一点而余者亦可用,容易击发,不易摧毁,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以阴毒而闻名于世,后来随着鹊桥子被怡王处死,记载着这套格子套机关精巧所在的那本《鹊桥记》也没了踪影,有传是怡王临终时要求将这本书作了他的陪葬,也有传说是这套机关太过恶毒,怡王大仁,为免遗祸后世直接将记载机关法门的书给毁了。 “是啊,而且你大概也想不到,这套放在藏兵楼里的格子套是用什么驱动的——居然是蒸汽。我估计这座城下面可能有道地壳断层,地热源源不绝,就让北燕人拿来用了。” “……难怪这么多年了都还能用……” “嗯,不过这套格子套还是没学到精髓,每个格子都安在储藏箭支的夹层里,而且位置都差不多。格子外设置的套中套也比较简单,不然光破这个格子套我起码就得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就这已经够我们受的了。”蓝醉听完揉揉鼻梁骨,苦笑道,“这都什么破事,北燕人居然弄到了《鹊桥记》,也是活该我们倒霉。” “行了,往好处想想,我们居然能活着破了格子套,等咱们出去一吹嘘,这可牛逼大发了。以后咱们也别倒斗了,专门开个茶楼去讲书,光这就够咱们说道一辈子的了。”容十三拍拍蓝醉,嘻嘻笑道。 “少来了,你心里越是没把握,越是满嘴跑火车。白姐刚也给我说她感觉这地方古怪得很,前面还不知道是有什么鬼东西。” “白姐说什么了?” “她就说这地方阴气和邪气重得很,却一个鬼都没见。”一个不同于蓝醉的嗓音回答了容十三的疑问,蒙筝说完后坐起身,单腿跳着靠过来。 “蒙筝你多睡会,他们还没醒。”容十三看着蒙筝跳得吃力,还想去扶,不料蒙筝并不是想到他和蓝醉身边,而是跳到贺兰馥身体边上就停住了。 “不睡了,睡不着。十三哥,我和蓝姐守着,你去睡会吧。” “行吧,那我睡去了。”容十三不是铁打的,确实也累了。见蓝醉和蒙筝坚持,自己裹了条毯子窝到火边,不过两分钟就睡熟了。 蒙筝跪坐在贺兰馥尸体边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贺兰馥妖艳却冰冷的脸,自言自语道:“好歹样子还看得出来,其实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挺在意的。” 话说完,蒙筝掏出把小匕首,将箭头位置划破,一一将箭支从贺兰馥身体上拔了出来。 蓝醉见状也觉愧疚,上前跟着帮忙,两人不大会就将所有箭支都拔下来叠成一摞。蒙筝又找了件完好的衣服给贺兰馥换上,替她梳理好头发,总算把贺兰馥又弄成了干干净净的模样。 蒙筝愣愣盯着贺兰馥瞧了半晌,忽然道:“蓝姐,你们是不是都特别恨我?” 234、第 234 章 蓝醉一怔, 没想好这话要怎么回。 要说一点不恨肯定是骗人的, 上一辈子君漪凰和苏灵雨两个人的生活,完全被夏若卿搅得乱七八糟。但君漪凰时常宽慰她,她也渐渐想通了, 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再牵扯到这辈子、下辈子, 又有多大意思呢?要说真恨,其实在地底蓝醉多的是机会弄死蒙筝, 蒙筝再厉害也要借助蛊物阴魂, 现在根本就没这些玩意。单论身手而言,蓝醉相较蒙筝胜的何止一筹。 至于平时的防备,其实是被坑太狠后的条件反射。奚落两句无非也就是为了出出心里那口气罢了。 但蓝醉的沉默却被蒙筝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蒙筝点头道:“这话是问得多余了, 你们恨我也是应该的。” “蒙筝?” “你说这人这么好, 我当时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蒙筝对蓝醉的呼唤置之不理,又去顺贺兰馥的头发, “非等人死了, 我才后悔。” 蒙筝这两句话上下一连贯完全是夏若卿的语气了,蓝醉听着就打了个寒噤,手不由放到腕镯开关上,暗忖道这地方该不会真的这么邪门,能把蒙筝给弄没了, 把夏若卿给勾出来吧? 仔细一回想,好像从掉下来以后,蒙筝的表现确实大异于原来, 少了几分故作的柔弱天真,多了几分傲气与强势。 问题是夏若卿原来也不是这么个性格啊。 “君姐的一魂一魄在一枚祖母绿戒指的戒面里,在夏若卿尸体左手的食指上。那枚戒指你应该认识的,是君姐的东西。” 蒙筝此话一出,立刻吸引了蓝醉所有的注意力。蓝醉紧张得背心顿时冒出汗浆,一跃而起奔到蒙筝身边,一把卡住她肩胛,喝道:“你果然全部都记得!” 蒙筝被卡得生疼也不挣扎,继续道:“夏若卿死的时候贵嫔名号还没被削,身上的饰物下面的人是不敢动的。不过夏若卿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尸体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戒指还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君姐的魂魄在那枚戒指里。” “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漪凰死了你都不放过她!” “因为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有。我想让阿馥活下去,陪着我,用别人的身体也没关系。” “你——!”蓝醉脑中嗡一声响,理智全失,腕镯出鞘,映着火堆红影就向蒙筝脖颈削去。 倏地一道黑影破空而过击在蓝醉手腕上,蓝醉吃痛,手腕一偏,第二道黑影随即飞来,将腕镯的刀刃击偏。 “丫头你发什么疯!”容十三跳将起来,手里还扣着第三枚石子,扑过来就把蓝醉从蒙筝身边拖开。 容十三是被蓝醉和蒙筝的争吵声吵醒的,他一吼容玖和白素荷跟着醒了,就见蓝醉跟容十三打成一团,想挣脱容十三的拉扯,一边蒙筝坐在地上,脖子边缘多了条血线,。 容十三知道这一松立马就得出人命,哪里敢放,招呼容玖一起把人制住,白素荷连忙去看蒙筝脖子上的伤。 好在容十□□应得快,刀刃只划过表皮,没伤到动脉。 白素荷只得又掏出药粉纱布替蒙筝包扎,声音冷到了极点:“你又干什么了,把她刺激成那样?” “没干什么,只是把藏君姐魂魄的地方告诉了她。”蒙筝很不以为然地笑笑,“不然我死了,你们找不到怎么办。” “胡说什么。”白素荷裹着绷带的动作微顿,露出想揍人的表情,“你是发烧了还是吃饱撑着了,去想这个?而且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不记得?” “因为那时候我还在做梦,但是现在觉得那也许真是一场梦,可能永远都实现不了。” “你什么意思?”白素荷完全没理解蒙筝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的含义,蒙筝却只是笑,再也不说话了。 这一闹谁都不敢再睡,白素荷和容十三把两个惹祸精隔得远远的,生怕又打起来。容玖揉着眼睛满脸郁闷地把小锅架在火堆上,在肉干里加了水,临时充当起伙夫,不大会肉香就飘了出来,把坎吉和西日阿洪也给勾醒了。 等肉完全煮好,容玖把半醉的萨比尔摇起来,又冷了半碗肉汤给热依木灌下去。睡过一觉,吃下几张馕裹肉,再喝下两碗热汤,所有人萎靡的精神皆是一振,先前的惊吓和恐惧仿佛也被肉汤冲下去一截。容十三吃完就拉着蓝醉到城门边那条铜盾路去观望查探,一方面为转移蓝醉的怒火,一方面也为后续行动做准备。 在古代的陵墓中,一般涉及到门的地方都布置得有机关,所以之前容十三和蓝醉在中了瓮城机关后都没往城门部分靠,而且那时候情况危急,光亮不足,他们也没分神去仔细看。这时候走近了城门,他们才发现这道城门门缝部位伤痕累累,破损得很厉害,再一想藏兵楼上的□□机关都完好,当时北狄人肯定是强行攻破了城门闯进来的。只是这时候藏兵楼下这扇不大的城门又从内部锁住,落了铜闩,门后还放了拒马,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城门后方那条用铜盾铺成的路远看还算整齐,近看却比较凌乱,许多地方的铜盾都歪斜了,露出横在铜盾下的□□。容十三走到一根□□边去看,这才恍然为什么要将枪放在下方。原来这些石板尺寸太大,单用盾牌够不到石板两侧,只能用□□担在石板连接的转轴上做成支架,再放上铜盾,才能踩踏。 “这踩错一脚翻一窝啊,真特么狠。”容十三啧啧道,“丫头,你都瞧半天了,翻板底下长花了不成?” 刚才容十三去看铜路的时候,蓝醉就蹲在一块半侧转的翻板边往下看,容十三回过头见她还在看个不住,跟着就把脑袋凑过去了。 那个洞口下面黑幽幽的,只有一小圈范围映着一小片绿光,而且那片绿光的范围也小到离谱,就像一个光点儿,让人很难准确判断洞底和地面的距离。 容十三知道那点绿光肯定是蓝醉丢下去的荧光棒,但荧光棒的光线再弱也不会弱成这样。 “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下面铺的材质能吸光,电筒也照不下去。”蓝醉咬着嘴唇眯着眼睛,但是依靠那一小点绿光根本看不清什么,只能隐约辨明下方并不平整,而且隔一段就有一截尖锐的凸起,大概是北燕人倒插的刀枪之类。 容十三不信邪,打开手里电筒,一照,果然白亮的光线快到底部的时候一下就弱得厉害,照到底的只有一圈虚白的光晕,比荧光棒还不如。 “什么玩意这是?要不我下去看看?” “算了,想来也不会是好东西,没必要下去冒险。反正路是有人铺好了的,等会告诉大家走的时候都小心点就是。”容十三阻住蓝醉,又道,“还有丫头你消停点,嫌这一路太太平了是不是?你跟蒙筝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的事,非得赶在现在凑热闹?” 容十三一提蒙筝,蓝醉的脸色又难看起来,重重哼了一声,咬牙道:“出去我扒了她皮!” “喂!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蒙筝就是蒙筝,你别把乱七八糟的账都算她头上。一路上别说她,我看着都替她觉得冤,你和白姐有完没完了?” “……你少管闲事。” “我是看不过去了,要不是你在葛根高乐死命把她往贺兰馥的墓里拽,她现在就还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你自己想想第一次见到的蒙筝和现在的蒙筝,那个山里丫头笑得多开心?现在呢?从白家开始我就没见她好好笑过!她才多大年纪,连头发都被你们气白了,这还不够?说起来压根就是你的错,她没怪你已经很客气了。你还一天摆着一副她欠你的样,你以为你是太阳啊,就你委屈,旁的个个都要围着你转?” “我……” “你什么你,你还有理了?好,那你给我说说蒙筝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让你这么不待见?” “……”蓝醉哑然。让容十三这么一说,蒙筝是真没做过什么。即便在白英琰事上耍了心机,她也是为了白素荷,一路的买卖她自己没占到半点便宜,赔进去的倒不少。 容十三见状,软下声音拍了拍蓝醉脑袋:“丫头,我现在是用哥哥的身份跟你说话。君姐遭遇是很惨,但你们硬把一千多年前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栽蒙筝头上,这事儿是真不公平。我们这行生死看得多,你也知道恩怨再大大不过生死,夏若卿已经死了,她做的错事在死的时候就该结了。蒙筝吃的苦受的罪也够了,别真把人往死路上逼,得饶人处且饶人。” “……” “让你一下子对她和颜悦色的是难为你,但你至少别总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她。她救了你就是救了你,不管促使她救你的目的是什么,结果是你还好好坐在这里,这就够了。容家和蓝家是秉承有仇报仇,却没听哪个会以怨报德的,你可别坏了蓝家的名声。” “……我知道了,我会克制自己。”蓝醉长叹。容十三的话她每一句都懂,就是那个心结解不开。这会容十三一顿训斥,仿若当头棒喝,将蓝醉即将被仇恨蒙蔽的理智又敲了出来。 她在君漪凰面前一直在致力于分辨清自己与苏灵雨,那她又有什么资格动不动就将蒙筝与夏若卿混为一谈?现在想来,蒙筝近来的表现不像是夏若卿占据神智,倒像是被她们逼出了怨气,破罐子破摔,故意气她们而已。 235、第 235 章 容十三见了蓝醉神情, 就知道她想明白了, 这才松了口气,半开玩笑道:“看来我以后挂个牌子当心理医生也是蛮有前途的,骂人一顿就能解决问题, 恩这钱好赚!” “美得你!”蓝醉翻了容十三一个白眼,心情却较来时好了些, 也不钻牛角尖了,站起来收起电筒道, “行了别贫了, 回去吧。收拾收拾得赶紧走,热依木的伤不能多耽搁。” “我刚就在考虑后面的路怕是不好走,不行先把热依木他们几个留在这, 我们找到了出口再回来接他们?” “那也得他们肯才行。先前不留, 现在三个受伤一个小孩你让他们留下,他们怎么想?西日阿洪不是好惹的, 你还想生事端?” 蓝醉说得有理, 容十三重重呼口气苦笑道:“只要不扯上君姐,你倒看得透彻。” 两人说着话就回到他们休整的地方.白素荷一见蓝醉回来赶紧又拦在蒙筝身前,容十三冲着白素荷笑了下,打了个‘ok‘的手势,白素荷这才放开蒙筝。 白素荷走了一步, 又觉得不对,转回蒙筝边上皱眉道:“你别再去撩拨蓝醉,有话跟我或者容十三说。” “你是担心蓝姐真的杀了我?还是担心蓝姐动了手后悔?” “蒙筝, 你究竟想做什么?”蒙筝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内里却是雾蒙蒙黑沉沉,教白素荷看不清她的心思。 蒙筝小巧的嘴抿得死紧,很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白素荷等了半天没等到一个字,正不耐烦,恰巧容十三叫她过去整备东西,于是很利落地转身走了。 蒙筝嘴巴微张,还是一个音都没能发出。其他人都在忙碌,唯她独坐在贺兰馥的尸身边,看着旁侧躺着双目紧闭的绝色美人,再望向白素荷的背影,脸上露出隐隐的萧索与落寞。 因为热依木的伤背着容易震动到断骨,容玖只能拆了个背包,又找了两根木头,做成个简易担架,由他和西日阿洪抬着。在瓮城机关中他们这一行人可谓是损兵折将,伤员过半,再加上这么个担架,贺兰馥的尸体肯定空不出手去带了。容十三和容玖本来都还担心蓝醉她们三个人纠结,不想这三人都还算干脆果断,一一对贺兰馥跪拜后,就背上背包跟到队伍后面。 大家都知道铜盾外的地方全是陷阱,个个走得异常小心,一路上走得虽慢,倒是无惊无险。青石板空地的尽头又是一道城墙,依旧抵顶而建,不过相较外围那两道城墙的朴实坚固而言,这道城墙就显得花哨多了,等人高以下的部分都镶了汉白玉石,石上雕满百虫为饰,乍一看像是半面墙上爬满虫虺,瞧得人头皮直发麻。 这道城墙的城门也是用汉白玉石制成,装饰性明显大于实用性。只是门扉上雕刻的花纹都已经被撞得稀烂,门轴也坏了,一扇斜在地上,一扇就这么晃晃悠悠挂了千来年,露出一个足够两辆马车并行的宽广门洞。门洞上方龙飞凤舞地刻着几个蚯蚓一样的字,白素荷和蒙筝吃力地辨认了下,勉强译出‘长生’,也不知道究竟对不对。 队伍还是由着容十三打头,容十三蹑步走到门洞中段,忽然就倒抽口气,整个人停住了。 容玖就在容十三后面,眼见容十三的反应不像是见到了什么危险,两只眼睛冒光倒像是见到了金山玉海,不由拉着担架赶紧了两步,走到容十三身后。 这一过去容玖也呆住了,只见门洞尽头处处黑暗之中,竟有蓝光盈盈,那些蓝色的光辉断续相连,远近相叠,组成无数的山川流水、小桥人家,疏阔有间,居然是凭空描绘在夜色中无比巨大的一副风景山水画,堪比海上蜃楼奇景。 在这充满死寂诡异气息的地底,竟然出现了这么美的画卷,实在令人诧异。容十三好歹见过世面,在一愣之后旋即回神,对后方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躬身微步,继续循着地上的铜盾小道前行。 靠得近了,容十三才发现那些泛着荧光的画并非凭空而悬,而是绘在一栋栋房屋的墙上,绘画用的材质与刚下来见到的那些石柱上的荧光胶质一样。只是城内毫无光亮,他们在城门门洞的位置看去,就忽略了那些漆黑的墙壁。 小心走了一圈,容十三发现这里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内城了。紧挨城门的这一片似乎是这座长生城的市,也就是商业区。他看到的几栋房子都是店铺,统一用青黑色花岗岩砌成,那些荧光画就是画在外墙面上。这座地底城市的房屋无论从设计还是材质比起地面城市里的石头屋子都精致得多,两至十层不等,和普通房屋一样开窗设门,房顶尖耸,四角却嵌有雕刻细致的木质飞檐,既有西域风味也带了几分中原格调。这些店铺的门窗也采用木雕,不过此时大多都朽坏了,看得出是人为或踹或砸的结果。木质的幌子也掉在地上裂成几块,上面的文字早不可考。 众人本来神经紧绷,以为城内又是一场恶战,不想却看到这么一幅美景,均是啧啧称奇。又见容十三只打招呼让小心脚下,没说有其他机关陷阱,不由都走了神,四顾打量不止。 不过这片市地底和外间同样有翻板陷阱,容玖不敢乱走,老实站在一栋房子前瞧墙上的画。这幅画画的是一个女子,撑着纸扇坐在一株杨柳下,托腮而思。这城里的画风偏写实,将那女子婀娜身段,妩媚容颜刻画得入木三分。容玖常年泡在古董店里,条件反射地正对这幅壁画估价,就觉得手里的担架被人大力往前扯了过去。 容玖一惊,抬头看就见西日阿洪傻不愣登地想靠近那堵墙伸手去摸墙上的那个美女。容玖哪会想到西日阿洪会在这当口春情泛滥,西日阿洪那双象腿往前又是一大步,容玖站立不稳,又怕一松手摔着担架上的热依木,踉跄着只能跟上斜跨过去。 这内城的盾路更是凌乱,他们被城内美景惊艳,没顾上重新整理铺陈地上的铜盾。容玖这一步跨过去没看好落脚点,一下从铜盾边上滑落,踩在翻板边缘。 容玖向后一仰,担架从手上滑了出去,接着脚下一空,心就慌了,两手胡乱扒拉,总算拉住了一块铜盾边缘。蓝醉和容十三先前就打过招呼说翻板下有尖枪陷阱,容玖哪敢放手,拉紧了铜盾就缩着手臂使劲儿想挣扎上去。但那铜盾本来就不是固定的,而且一块接着一块,他这头一扯,这一片铜盾铺成的路就散了架。 西日阿洪站在墙边,刚觉得手臂上的担架一重,直觉双臂用力,硬是一个人把担架架了起来,跟着马上听到容玖的惊呼,一转脑袋就见到容玖的险状。西日阿洪这会的反应倒是挺快,看容玖抓着的那块铜盾往前滑,他又空不出手,就伸出一条腿踩在铜盾上。 大家都被容玖的那声惊呼吸引了,包括蒙筝,根本没想到脚下的铜盾会滑动。蒙筝本来就是单腿站着,手扶在白素荷身上,铜盾一动她根本站不住,惊叫一声人就栽了下去。 白素荷被蒙筝一带,跟着一起往下摔。地上的石翻板平衡度设计得本来就很微妙,两个人体重叠加,重量超过容玖那头,翻板立刻从微翘变成下斜。 这石板上打磨得光溜无比,白素荷伸手一捞没找到能借力的地方,心底就是一沉,眼看着不但要往下摔,那些铜盾长矛也顺着角度往她这儿滑过来,这下就算没摔死,被这些铜盾砸在身上也得被活活砸得筋骨寸断而死。 萨比尔原本离白素荷和蒙筝不远,刚听到容玖呼声又听到蒙筝和白素荷的声音,他回头就见白素荷顺着石板往下滑,蒙筝却没了影子。情急之下萨比尔也来不及多思考,扑在铜路边缘想拉住白素荷。但他个头太矮,再说一个人也受不住两个人下坠的力道,结果不但没拽住人,自己也跟着被拉到那块下滑的石板上去。 那侧石板吃不住力本就斜了,再加上萨比尔,倾斜的角度就更大。不过萨比尔这一抓算是延缓了下时间,蓝醉反应过来,跟着马上扑上抓着萨比尔,另一只手上的抓钩一甩,险险卡在一间店铺的窗框内侧。 蓝醉抓着萨比尔一荡,刚把人全部带离石板,原来铺在石板上的铜盾就噼里啪啦全部掉进了翻板下的洞窟里。只是这么一来所有人就全部悬空了,四个人的重量全靠蓝醉一只手臂和一根抓钩在支撑着。 容十三在附近走了一圈没发现问题,本就让他们在城门位置呆着,他继续往前探路。这会距离远了,就算听到呼声知道出了事,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救援。 蓝醉和萨比尔一个手上伤可见骨,一个肩膀被穿透,这痂都没结上就被这么大力撕扯,白色的纱布迅速染红,跟着血就滴滴答答悬空落了下去。 蒙筝是最下面一个,她在发现牵连白素荷之后就松了手,只是白素荷反手却拉紧了她。蒙筝仰头脸上就被萨比尔和蓝醉的血溅了好几下,知道这样下去蓝醉肯定撑不住,马上开始挣扎,对白素荷道:“你放开我!” 白素荷单只抓着蒙筝就够呛,当然知道萨比尔和蓝醉更是吃力,但她若是放手,蒙筝掉下去多半会被坑底的尖刺戳个对穿,这手肯定是不能放的,所以只是咬牙强忍,想挨到容十三回来援救。 蒙筝挣了下见挣不掉,伸手就去掰白素荷的手指头。白素荷手都快抽筋了,被蒙筝一掰彻底怒了,低头怒喝道:“你发什……!” 话说到一半,白素荷就停了声,不可思议地瞪着漆黑的陷阱下方忽然闪动出几点荧光,那几点荧光迅速连成一串,像是被折亮的荧光鞭子。紧接着那根荧光鞭猛然弹到半空,她拽着的蒙筝一下子就变重许多,像块秤砣似的直往下沉。 236、第 236 章 这条凌空而悬的援救链本来就已经到了一个即将崩溃的临界点, 下方忽然增加的重量一下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萨比尔的肩膀关节被扯得咔嗒一下响, 手掌陡然失了力,不由自主就松开了。 白素荷在蒙筝变重带着她往下坠的时候就知道要糟糕,果然这念头还没消失, 上方拉扯她的力量就消失了,变成了她单方面的抓拽。 萨比尔的手掌上混满了血和汗液, 又湿又滑。白素荷很清楚她单手是不可能抓得稳的,更何况拉扯蒙筝的那股力道越来越大。现在的情况很明显, 如果她不放开蒙筝, 空出另一只手去抱牢萨比尔,就只能和蒙筝一起跌下去。 “白素荷,你放手!”蒙筝的呼喝因为紧张已经走了调。从白素荷话音中断到她的脚被缠住, 不过眨眼的功夫。而且那东西大概是蛇一类的动物,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软腻的恶心触感,顺着腿就往上窜到了腰部。蒙筝全身汗毛直立, 心知这处境她想脱困是不可能的了, 偏偏白素荷是个死心眼的,抓住她的手一如先前的紧,丁点没放手的意思。蒙筝心里既甜且苦,却知道再拖下去白素荷肯定也要被缠住。这玩意窝在翻板下,冒出来缠人总不会是寂寞了出来找人陪它纯聊天, 要被缠住了下场恐怕很难看。 蒙筝还想继续掰白素荷手指头,忽然身体就生了失重感,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却还在, 显是白素荷跟着她一起掉了下来。 蒙筝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感到缠在她腰上的那根东西猛然发力,将她和白素荷又重新扬回了半空。 这下倒是避免了跟坑底那些尖枪亲密接触,不过蒙筝却一点庆幸的想法都没有。缠着她的这东西的力气相当大,举着两个人跟玩儿似的。而且把人缠紧后就迅疾往后退。蒙筝眼见泄下微光的那个翻板口子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变成一个细小的光点,这种速度把白素荷丢下去,无异于把人从行驶的车上推下去,何况下面还有无数的尖刃。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东西退缩的过程并不平稳,上颠下翻,蒙筝牢牢圈紧白素荷的腰,免得白素荷被甩飞出去,屏息凝气寻找脱身的时机。 白素荷也在打量拖着她们的这个东西,想找出弱点方便等会对付。她一直正对着这东西,将它的变化看得分外清楚。刚开始时这东西只有几个点亮,而后点串成线,亮度也逐渐增加,整体泛出一种柔和的海蓝色。当这东西缠上蒙筝后,就由一分为五,乍一看上去就像一只畸形的没有手掌的人手,形似手指的部分又细又韧,以各种角度盘绕在蒙筝身上,把人稳当的举在半空。 白素荷脑中大略过了一遍,没想起来有什么东西是长得像人掌还能发光的。这东西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生物,但犹如捕猎般的行为却也不像植物。她们现在被举在半空中拖行,如果妄动的话白素荷怕这玩意一下把她跟蒙筝丢出去,那她两还是躲不过下面的尖刃。是以白素荷一时也想不对应对的法子,只能乘隙从衣袋里掏出两张符咒夹在手指中,以备不时之需。 说来话长,实际从萨比尔松手到此刻也不过一分来钟的事。白素荷刚把符咒捏在指尖,就见前方那条泛着海蓝光芒的部分忽又暗了下来,她正觉得奇怪,还不及防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一下扑到她的脸上。 人脸是最敏感的部位,白素荷闭上眼心就慌了,忙伸手去拉扯。这一扯发现似乎都是些杂草,不过都枯朽了,一碰就成了碎屑,迷在眼睛上。 蒙筝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怕这碎屑有古怪,伸手好一顿擦,抹干净大半才敢睁眼。再睁眼她们才发现两人所在的位置似乎已经不是翻板下了,倒像是在一个土洞里。这个土洞的空间相较翻板下应该要狭窄得多,至少现在那条不知名的荧光物是贴近地面行动的,带起一连串叮叮当当金属摩擦的杂音。 她们两个身上都没手电,借着那东西发出的一点微光,两人依稀可辨出下方堆着很多杂物,再定睛一看,那些杂物几乎全是古旧的铠甲,荧光物就是前移时拖动了铠甲,才会发出声音。 两人均是一凛,铠甲是人穿的,当然不会自己长腿跑到这里来。再一联想一路上都是翻板机关,不见半具尸体。她们原本以为尸体都随着翻板翻落掉进地底,并没在意,现在看来却是被这荧光物拖进了这土洞穴里。 越往前行,铠甲越多,到了后来那条荧光物几乎是在铠甲上蜿蜒行进,因为杂物阻碍的缘故,它的速度终于放缓下来。 从在洞穴中见到铠甲的一刻起,白素荷就把这条东西定性成了一种动物。只有动物才会将富余的食物归拢到巢穴中作为储备,从铠甲堵塞洞穴的程度分析,这里离它的巢穴显然已不远了。 而且根据它毫不停留的行动,白素荷还意识到一件更糟糕的事。这座沙漠古城深处不毛之地,别说人了,连动物都没几个。设身处地设想一下,如果她生活在这种地方,镇日里都在饿肚子,忽然见到美味食物的第一反应一定是立马张口大嚼一顿,就算刚才城门那它觉得有危险,现在这地方总归是它的地盘了。但这玩意儿显然并没有停下吞吃她们的打算,而是固执的要将她们拖回巢穴,只有一个可能性——它的老窝里不是有着一堆幼崽嗷嗷待哺,就是有八十岁动弹不得的老娘等着吃肉。 白素荷远没达到释迦摩尼佛以肉饲鹰的觉悟,既不打算去喂它的幼崽也没打算去见它老娘,虽说现在这地方是狭窄了些不好动手,也只能将就了。 一想到这,白素荷捏了一把蒙筝示意,伸指咬破自己手指,血甩在符纸上,薄唇轻动,素手一抛,黄纸在半空中化为一只火鸟。火红的鸟儿展翅旋了半圈,洒落连串火星,俯首伸喙就向铠甲上滑行的荧光物啄去。 火鸟旋舞,光芒骤闪,白素荷和蒙筝总算看清楚了她们所在的这个土洞。 这个土洞比她们预估的更矮更窄,顶上垂着许多灰白的絮状物,看着像是很多拉扯破粘在一起的蜘蛛网,颇为恶心。两侧则是暗沉偏黄的颜色,原来应该长着茂盛的杂草藤蔓,只是现在那些杂草藤蔓都枯萎了,焉垂下来□□出内里一条条盘根交错的树根一样的东西。地面上那些铠甲毫无秩序地胡乱叠在一起,虽然锈蚀得厉害,但从形状上能隐约分辨出并不属于同一款式。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铠甲里居然还有尸骨,不过并不是凌乱被啃咬过的白骨,而是干尸。放眼望去,那些干尸形似冬天过年风干的鸡鸭,却少了皮肤与骨骼间的那层干肉,皮肤发黑,萎缩紧皱直接绷在骨头上,凸显出内部骨骼的形状。干尸被铠甲禁锢着,或坐或卧,失了眼球的黑色眼眶从各个角度冷冷瞪视着中央的两人,样子比纯粹的骷髅更骇人。 那根散发着荧光的东西在火鸟的光芒下,荧光就显得黯淡了,露出其本来面目,表皮斑驳发皱,一点都不像动物,倒与两侧墙壁上盘绕的树根相似。唯一令白素荷庆幸的是她算是赌对了,这东西确实极为惧火。焰鸟至阳至罡,只是盘旋的火星洒落在那条荧光树根上,那根树根似乎就承受不住,狂颤了下立刻松开末端的细枝,放开蒙筝拼命向后缩。 白素荷早有准备,搂着倒下来的蒙筝往后退,却并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两指挥动指着焰鸟带着一串火星子继续向那根荧光树根追击。 白素荷做事向来干脆不喜欢留后患。这东西神出鬼没,她们身上没有携带照明工具,她的咒术不能持久,与其待会她们在黑暗中心惊胆战,不如现在一鼓作气先将它解决了。 土洞矮窄,火鸟双翅一展几乎就能碰触到两侧的土壁。焰鸟毕竟是虚物,不受空间限制,火星一路追洒,那条荧光树根避无可避,竟翻搅着地上裹满尸骨的铠甲,似乎想钻进去藏身。白素荷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么怂,看得颇为好笑,也没那么紧张了。蒙筝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绷紧了神经四处张望。 焰鸟一个翻折,跟着那根荧光树根也朝着地底钻,大有不将其点燃烧死不罢休的势头,这一来洞穴的上半截的光亮暗了一下,蒙筝也终于发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两侧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居然也泛起微微亮光,如蛇一般以极为缓慢的节奏蠕动起来。 不止蒙筝,白素荷脸色也倏然大变。她扶着蒙筝是踩在那些干尸铠甲上的,刚开始感觉到脚下颤抖,她还道是那条荧光树根往尸骨堆里钻引起的震动,但片刻后随着焰鸟折返伏低,脚底的震动忽地剧烈起来。白素荷察觉到她踩的那具铠甲往前滑动,忙不迭收脚往后踏了半步,下一刻那具铠甲连同里面的干尸呼地一声竟然平地飞起,翻身朝着两人扑去。 237、第 237 章 乍见尸体迎面而来, 白素荷就有点懵逼。要知道恶鬼怨灵她在行, 但对付地底诈尸的粽子,却是蓝醉和容十三的专长。她还记得当年给君漪凰守大门的两只黑毛粽子对她的焰鸟丁点反应都没有,此时此刻她除了几张符咒外手无寸铁, 那两人又远水救不得近火,该怎么办? 白素荷还在思索对策, 就觉得脚下震动一阵紧过一阵,不过眨眼间功夫, 不止向她扑来的那具尸体, 周遭触目所及躺的坐的趴的好几具,伴随着铠甲难听刺耳的摩擦声,接二连三立起身来。 本来稍有犹豫的白素荷见状脸都青了, 拉着蒙筝就想朝来路撤。一对二她还可考虑一战, 二对n,算了, 三十六计跑路为上! 但白素荷情急之下却忘了旁边带着的是位伤员, 还是位瘸腿只能单脚跳的伤员。地面凹凸不平蒙筝本就站得辛苦,被白素荷手一带,蒙筝再站不稳,仰首就摔了下去。 白素荷被蒙筝也带得一个踉跄,瞪了眼摔得四仰八叉的蒙筝, 再抬头望向四周环伺面目狰狞的干尸枯骨,白素荷这一刻的内心是崩溃的。而且不过稍一耽搁,焰鸟火光映照下, 又有七八具尸骨站起,两侧缠扎在一起的树根蠕动也从微不可察到肉眼可见的起伏,无数条细小柔弱的根须从缝隙间伸展而出,像情人的手般急切而热情地向站在土洞中央的两人抚去。 对于的这种热情,洞中的两个人都表示无福消受。见到了那些被拖到这里的尸骨的下场,无需多想白素荷就能猜到被温柔抚摸后的模样,这时候再退是来不及了,无奈之下白素荷只能将焰鸟召回身前,不管那些干尸怕不怕,至少先止住两侧根须的势头。 “你那些本事还不用,捂着下黄泉表演给阎王看吗?”白素荷被焰鸟近在咫尺的高温烤得身上仿佛着了火,恶狠狠对还坐在地上的蒙筝道。 “这里没有魂魄,我没办法。”蒙筝支撑着身体想站起来,眼看形势不妙,她怎么可能不着急?这已经不是能继续掩饰的时候了,但她也得有东西用才行! 虽说这些根须阴邪之气都很重,但它们给人的感觉既不是活物又感觉不到魂魄存在,倒像是一种行动全凭本能的肉食性植物,令蒙筝不得不想起在贺兰馥墓中遇见的那颗会自己灭火的黄金树--既可捕猎供养自身又可自保的鬼魅般的存在。 北燕养的到底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在贺兰馥墓中的遭遇蒙筝记忆犹新,要真是黄金树那一类,那她们的乐子可就大了! 蒙筝知道白素荷的咒术不能持续太久,为今之计她只能先找根能支撑身体的东西,尽量不拖累白素荷,由焰鸟护着往后退,不管快慢,总比原地僵持的好。 在摸索寻找支撑物的时候,蒙筝眼角余光后瞥,脸色立即剧变。 她一直留意着后方,就怕后路被封。刚才都还好,不想转眼时间,她就发现背后也荧光翻动,陆续有根须伸展扭动开来。 “背后!” 这种时候听到惊呼,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白素荷头也不回,祭起指尖咒符,心念动间,又一只焰鸟破空而出。 从进入沙漠伊始就开始损耗体力,一路虽有歇息但人在旅途毕竟不可能好好恢复,这咒术极为伤神,第二只焰鸟一出,白素荷脸色微白身体就微微晃了下。身处两只焰鸟中央,白素荷身体被烤得极热,心中却是冰凉一片。 咒术不同于武技,纯靠精神力支撑,稍有分神就会失效。白素荷自认做不到在兼顾两只焰鸟的同时还有余暇行动躲避,更何况还要带上旁边一只超级大的拖油瓶。 一提到那只拖油瓶白素荷就牙痒痒,平时净弄些诡谲难测的东西,到了关键时刻却半分都靠不住。 丫的平时对付她倒是利索得很,各种游刃有余,什么玩意! 白素荷面上神色极冷,心里却暴躁得要命。她的实力自己最清楚,现在前后左右被夹攻,四面是敌,一只焰鸟肯定护不了她们周全。但同时持续召唤两只,以她的身体状况能支撑十分钟就是极限了。她们是在翻板底下被那根根须卷过来的,一路留下的痕迹太少,黑暗之中十分钟让蓝醉和容十三找到她们,不是说不可能,但可能性实在太小。 唯一让白素荷稍感欣慰的就是在两只焰鸟过于明亮的火光照耀下,她才看清楚那些凌空朝她们扑来的干尸并不是遇阳诈尸,而是墙上的一些根须末端长进了干尸体内,也许是年月太久已经与那些皮肉骨骼融为一体,根本拔不出来,一动之下才会带得尸体漫天飞舞,宛若僵尸扑人。这情景看着虽骇人,换做普通人可能早吓得两眼一翻人事不省,实质却没什么威胁性,一遇到焰鸟同样畏惧躲避,不敢近身,让她们还能保得一时平安。 但也仅仅是一时而已。 蒙筝摸索半天也没找到能充当拐杖的东西,只能继续垫着腿依在白素荷身边。白素荷为了自保焰鸟的防守范围已经非常小了,几乎是从头至脚在她们外围罩了一层火星圈子,蒙筝被热浪逼得难受,侧头再见白素荷满额是汗咬牙强撑的样子,对自己忽就生出厌恶之心。 要不是她,白素荷也不至于落到这种险境! 该怎么办?! 蒙筝当然知道其实是有一个解决办法的,她相信白素荷也知道。这些东西看似植物,用火付之一炬或许就能解决。但是她们身在其中,前后左右都是这种根须,如果真的放火去烧,火势蔓延起来,光是白素荷一个人或许能跑掉,但带着她是百分之百跑不掉的,她们两只会一起葬身火窟为这东西陪葬。到了现在,蒙筝也不想再多费唇舌劝说白素荷舍弃自己逃命让她分心,白素荷若是会独自逃命,当时她被根须卷住的时候,白素荷就已经放手了。 一念至此,蒙筝酸涩的心中又满是甜蜜,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白素荷被汗浸湿的后背衣服。 “白姐,我很高兴。” 高兴个鬼! 听到蒙筝没头没尾冒出这么句话,白素荷特想吼人,却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硬压下去,绷脸冷冷道:“趁我现在还撑得住,还不快想办法!” 蒙筝苦笑,她如果想得出办法早就想了,还等到现在? 话虽如此,蒙筝还是左顾右盼,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破绽。 奈何短短时间之内,四周环绕的根须不减反增,而且彻底舒展开来,伸出纤细柔长的顶端五根分叉,用干尸和铠甲抵挡火星的同时,鬼爪般从尸体缝隙见伸缩摇摆,伺机而动。 蒙筝恍惚间觉得这些根须简直就是动物世界里看过的那些狡诈凶狠的豺狗的化身,足够坚忍足够冷静,坐等猎物筋疲力竭后再群扑而上,一举分而食之。 眼见那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少重的由干尸和根须夹杂而成的墙壁,根本没有留下半分空隙能让她们去钻。至于脚底倒是干净多了,多半尸骨都被根须带飞起来,让她们终于脚踏实地踩在黄褐色的泥土上面。蒙筝单脚跳了跳,却自己都觉得好笑,脚下泥土触感瓷实,莫非她还能跳出个洞来不成? 蒙筝长叹口气,暗道这里才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早知道会拖累白素荷,她还不如在瓮城里被一箭射死了的好。 就在蒙筝感慨的当口,却觉得脸颊忽然微凉。蒙筝一怔,伸指去擦,指尖就多了一抹滑腻微蓝的黏稠蜡状物,还带着一股微弱幽香,不知是哪里来的。 蒙筝正好奇时,眼前又有一道黑影划过眼前落下。这次看得清楚了,是从头顶掉下来的,蒙筝抬高头,眯眼透过头顶盘旋的焰鸟去想看个究竟,是不是这些根须又在玩什么新花样。 人正常站着时,很少会想着抬头去看头顶,尤其在危急关口,人的注意力大多放在四周和脚下,更鲜少去关注上方,这是人本能的盲区。蒙筝本也是无计可施之下的想看个究竟,但在定睛看了片刻后,眼睛却不由越瞪越大。 先前焰鸟照亮土洞的时候,她也曾经扫过一眼洞顶,那时候的洞顶灰黑一片,除了没有盘结在一起的根须和多出一些白色的絮状物外,看起来和一般的土洞洞顶没有任何区别。但是现在再看,蒙筝却发现她们头顶的洞顶已彻底变了一个模样。 即便头顶有焰鸟刺目的焰光,但还是没能掩盖洞顶那种幽暗的海蓝色,或许是因为强光照射的缘故,反而让人看得更清楚,洞顶早不复土石的粗糙感,而是变作一种半透明的、薄膜一样的东西,犹如水波纹一样轻微的起伏着。蒙筝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如果真要说,或许很像她在白素荷家的浴缸里洗澡时,将头钻进在浴缸水里睁眼往上看的景象。她甚至能透过头顶这层海蓝薄膜,看到另一头模糊纵横交错的黑影。至于那些液体,却是先前从洞顶垂落下来的那些白色絮状物,宛如被焰鸟的高热烤化了,也变成浅蓝色,一滴滴的往下淌落着汁液。 238、第 238 章 蒙筝心中忽地一动, 低头试图寻找能利用的东西。 现在的地面上除了泥土, 还有些杂物碎片,其中之一就是被锈蚀得满是花锈的□□,□□枪柄早不知断在哪里了, 只余下约莫小臂长短的枪头。蒙筝捡起来朝着虚空划了两下,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这古老的枪头看起来像是脆弱得一碰就会断,但看来看去这已经是唯一能用的东西了, 好歹比她的指甲尖利。 “白姐, 你把焰鸟撤开一点,我去切两下试试。” 白素荷顺着蒙筝目光自看到了洞顶那道宽不过人腰粗细的海蓝薄膜带,听蒙筝的话后, 估测了下洞顶与自己头顶的距离, 再斜睨蒙筝娇小的个头,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奇异:“你?怎么切?” 根据白素荷的眼神和神情, 不消说蒙筝马上明白了白素荷的意思, 不由恼羞成怒:“你让焰鸟撤开一个口子就是了!” 白素荷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稍移焰鸟。她们两本是处于两只焰鸟围成的火圈之内,一移之下密实的火圈顶端立刻开了个空隙。四周的根须一直对着近在咫尺的食物虎视眈眈,不过被焰鸟的罡火挡在外围,不敢跨越雷池。这下空隙方露, 就有一根手腕粗的根须乘隙而入,向焰圈中的两人挥来。 白素荷眉心轻皱,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指尖一点刚想用火星把那根根须逼退重新补好火圈,却见蒙筝见到那根根须后,不退反进,合身朝根须扑去。 对于这种主动送上门的食物,无论智商多么低下的物种都不会放弃,所以那根根须在白素荷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短暂时间内,一下就裹住了蒙筝的腰。 一击得手,那根根须就想带着蒙筝退出去。这火圈进出的唯一通道只有顶端那个小口,所以根须舞动着,一下就将蒙筝朝洞顶位置挥去。 白素荷从蒙筝扑上去被卷住后才醒悟蒙筝打算,急切之下第三张咒符出手,变成一只只有拳头大小的焰鸟堵在卷住蒙筝那根根须后方断了它的后路,避免蒙筝被拖出火圈。白素荷第三只焰鸟一出,连话都说不出了,瞪着蒙筝的眼几欲喷出火,就见蒙筝握着手里那根老旧枪头,趁着被根须带着上冲的势头,一下举高手臂朝着那片宛若水波荡漾的薄膜层划去。 洞顶那层膜的柔软性远超蒙筝的想象,而她手里那根生满锈花的枪头的牢固锋锐程度也出乎蒙筝的意料。枪头毫无凝滞的探入,而且就像没入了水里,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蒙筝怔了一怔,将枪头横转画出一个十字,依旧没有留下痕迹,但洞顶这一层毕竟不是水,随着十字痕迹的扩大,以十字交叉点为中心,四角软软的垂了下来。 蒙筝的动作麻利,十字划毕不过转瞬的事,就在她划破那层似水又似薄膜的物体时,无论外围环伺还是卷着她的那根根须如同疯了般扭动拍打起来,全部想向膜的破损处靠拢。外围的根须碍于焰鸟无法靠近,但卷着蒙筝的那根却没这个顾忌,直奔破损处而去。 蒙筝眼看本来举手才能触到的那层膜一下近在眼前,心里也是一慌。但她知道机不可失,当下一咬牙也不管那层膜是什么了,伸手通过那层膜的十字空隙就往外掏,期望能抓住点东西勾住身体,让她借力爬上去。 手伸出的时候是对准的,但蒙筝自己的身体却不由人,随着卷住她的根须一扭,蒙筝的手无可避免的就触到了那层膜的破损处。蒙筝只觉手腕手臂仿佛挤进了一大软软绵绵的肥肉里,里面充斥着冰凉腻滑的半液体,而且随着那层膜的波动如同活物般裹住她的手臂,令她难以抑制的感到一阵恶心。不过好在只是触感恶心,手臂并没有传来疼痛或麻痒的感觉。不想摸也摸了,蒙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住那层膜的一角,生拉硬拽撕扯起来,想把空隙弄得更大,方便她观察寻找攀附物。 蒙筝这一撕扯,根本就像捅了马蜂窝,那些根须一下就炸了,裹在铠甲干尸内部的部分甚至开始尝试越过焰鸟火圈。蒙筝从上往下看得分明,更是心急。她一只手已经抓住了薄膜破损处的边缘,却因为腰部被根须缠住使不上劲,兀自挂在半空中挣扎。形势骤然转危,白素荷只能催动焰鸟能抵住一刻是一刻,即便见到了蒙筝的窘境也腾不出手去帮她。也亏得二人命不该绝,蒙筝在划破薄膜的时候就发现卷住她的根须开始分泌出一种淡蓝色的蜡状物,当那蜡状物分泌出薄薄一层后,那根根须就扭动着横向靠近薄膜的破损处磨蹭着,似乎想把那些分泌物敷在薄膜上一般。 蒙筝才不管这条根须想干什么,但根须的这种行为无意中将她半个身子都顶出了那个破洞。蒙筝眼前骤然一暗,就发现她上半身就穿过了那层膜进入到临近的一个洞穴中。她如今无暇细看,依靠下方透上来的光亮冲着面前的影子就抓,手里马上拽住了一根像是枯藤似的东西。 这根枯藤很是粗壮,蒙筝拽了下觉得能承住她的体重,手臂一弯将藤绕了一圈就扯住往上爬。她打小在山里玩耍,攀藤爬树的本事堪比山猴,卷住她的根须因着分泌物的原因变得湿滑,借着上窜的力道,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脱出了根须的桎梏。 蒙筝的脚刚越过那层膜,身体在空中就使劲荡了一下,找了个不透火光的地点滚了下去。身体落地蒙筝顺手摸了把地面,入手似石又似玉,硬邦邦冷冰冰的,上面还落着枯萎了的草或藤,不是泥地,但应该能受力不至于突然破个洞让她掉回去。蒙筝提得老高的心这才稍微放下,爬起来沿着不透明的路跳到薄膜破损处往下瞧。 白素荷的情况显然很不好,就在蒙筝脱身的短短一两分钟内,焰鸟形成的火圈就被逼小了一圈,光焰也开始暗淡。照这样下去不消五分钟,火圈只要稍露出破绽,白素荷就免不了被这些根须抓去吸尽血肉的命运。 现在白素荷还在专心施展术法,形势都是岌岌可危。蒙筝不认为让白素荷按着她刚才的老办法,分神之下还能维持火圈不露半分破绽。用绳索拽人是最稳妥的,但她周身除了一身衣服别无长物,刚才抓着的那根枯藤虽然粗壮,但直接垂下去长度不够,没有利刃一时半刻也扯不断。蒙筝低头想了想,手指放在衣领上就开始解扣子。 脱了衣服又把裤子扒下来,蒙筝快速地提起一只衣袖把衣服拧成麻花状,再将另一只衣袖跟一只裤腿绑成死结。比划了下长度,好在这土洞不高,应该足够用了,蒙筝重新爬回那个孔隙边上,发了声喊就将衣服做成的临时绳索抛了下去。 早在蒙筝爬上去时白素荷就将火圈重新封死了,探进来的那根根须受不住热,最终还是没再管被蒙筝扯得七零八落的那层膜,刺溜退了出去。白素荷眼看头顶有出口,却因为位置太高她够不到而心焦,正考虑是不是要犯险也学着蒙筝的法子一试时,就听见了蒙筝的招呼。 “把绳子绑好,其他别管,我会拉力上来,不要分神!” 蒙筝早就将绳索的一头绑在自己腿上,横卧在薄膜带两侧,一见白素荷依言做好准备,就抓紧手边枯藤,以自己为轴艰难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没法子,她的一条腿受伤没法蹬地吃不上劲,只能用这个笨办法。办法很顶用,虽然把蒙筝勒个半死,白素荷到底是慢慢上来了。 白素荷手一能触到实物,双臂使劲撑住就跳了上来。她一来为了绝后患,二来也是被这些根须气狠了,人脱困了再不留情,焰鸟展翅飞舞,附近的根须来不及逃离,全被裹进了火中。 俯视根须在火焰中翻滚,白素荷心里那口恶气才算舒了出来。抬头去找蒙筝,就见人瘫在地上,从腿到腰被缠得结结实实,上半身却只剩下件内衣,有气无力奄奄一息的样子。 白素荷自己也是精力透支,头晕眼花,刚才那一撑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早已一晕了事。这会见到蒙筝这样,白素荷也只能挪过去帮她把腿上的绳索解开。两人连抖散绳索理好重新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靠在一起,连话都说不出只顾喘气。 喘气归喘气,两人却知道脚下那些根须盘结,白素荷一把火未必能真烧干净,这会还没到能放松的时候,所以就算再困再累眼睛也睁得大大的,靠着下方透上来的火光,警惕地瞪着四周。 这一瞪,果不其然就瞪出了问题。 蒙筝刚上来时就看过一遍,记得那条会发光恶心巴拉的海蓝薄膜带只有五六米长,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从下方根须被点燃后,由近至远陆续有光点逐渐亮起,从点连成片,再从片连成条,黑暗中多出好几道既似沟渠又似银河的发光带,有高有低,或明或暗的闪烁着。 白素荷和蒙筝能猜到这些发光带就是她们脚边的这层水一般的薄膜,刚才蒙筝试过觉得这层水膜似乎并没什么危险,但从被根须卷进土洞后种种见闻实在诡异,这会见到星星点点又出现好几条,两人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239、第 239 章 亮起来的光带是以她们脚下所站的这个地点为中心往前后延展的, 白素荷挣扎着爬起来, 指尖捏着咒符蹑手蹑脚走到最近的一片荧光带边小心往下看,透过半透明的薄膜能见到下方火光。火光是移动的,里面还有一根黑乎乎的影子像是被烧得受不了不断摇晃, 程度却不剧烈,白素荷看不清楚, 不过能听到下面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滴水声很密集, 那团火焰的光亮也逐渐衰弱下去。 白素荷退回蒙筝身边, 脸色比过去的时候难看十倍。她什么都没说,向蒙筝打了个手势,也不把蒙筝的衣服穿上, 把人朝着背上一背再用那条临时绳索绑好, 选择远离荧光带的方向前进。 刚才隔着那层膜见到的一幕让白素荷感觉很不好,她记得当时黄金树灭火时也是这么个调调。一旦等火灭了, 那些根须与她两只有一墙之隔, 白素荷可不认为它们会好脾气的放过她们。 食不食物姑且不谈,任谁被丢了一身火烧得满身漆黑,都要发飙的! 在这种地方休息白素荷实在放不下心,尽管疲累不堪也只能强迫自己继续走,至少也要找个没有这些荧光带的地方再说。 这个洞窟很不平坦, 高低不平,白素荷走得磕磕碰碰。蒙筝知道这种路自己跳肯定不现实,于是很乖巧地趴在白素荷背上, 打开了手腕上电子表的小灯为白素荷照明。说起来这块表还是白素荷帮蒙筝买的,表盘是可爱的粉红色凯蒂猫,两只耳朵上有两盏很小的粉红电子灯。不过这电子灯说是灯还不如说是装饰品,照明力度可想而知,白素荷有好几次都一头撞在障碍物上,最后只能伸长了手像瞎子一样摸索着往前走。 初时白素荷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相邻的土洞,走了一段后就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普通的洞穴再不好走顶多是地面凹凸不平、洞中空间宽窄无序,但是她们走的这地方不像是在洞穴,倒像是在现代修建的管道系统的间隙里爬行。一路忽上忽下、根据手感加微弱的手表灯光查看,基本可以判断她们越过的障碍物都呈横卧的超大号圆柱体,质感非石非玉,细腻冰凉,跟蒙筝划破的那层薄膜旁的硬物极为相似。 好在走了一段后背后始终很安静,既没有根须追来也没见到任何异常的光芒闪动。蒙筝听到白素荷粗重的喘息声和两人身体接触处的湿滑感,知道白素荷累到了极点,心里颇为心疼。又凝神观察了片刻确定周边还算安全后,蒙筝附在白素荷耳根边轻声道:“休息会再走吧。” 白素荷最讨厌别人贴着她耳根说话,气得反手掐了蒙筝的腰一把,听到蒙筝又痒又痛的吸气声这才满意。不过蒙筝的话也是她的心声,这一路上要不是肾上腺素过度分泌,她绝对不可能翻高爬低走到现在。她现在的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而且由于是在略呈弧度的圆柱状体上行走,她很怕再多走几步脚踩不稳一个跟头顺着边缘滚下去,鬼知道这些纵横交叉像血管一样的构造有多少,缝隙底部又是些什么东西。 紧走两步解开绳子把蒙筝放在地上,白素荷终于坐了下来。她们现在是两根圆柱体上下交叉的缝隙间,这个缝隙不高,旁侧还有几根藤蔓缠在上方的圆柱体上,顺着弧形的边缘垂下来往下延伸。 这个所在可上可下,还算不错。白素荷身体很疲倦,却不敢躺,生怕一躺下去就人事不知。她扯了几根枯草在地上拼出一个形状拙劣的箭头,沿途她都有留下痕迹,虽然这里地形复杂,蓝醉他们能追踪到痕迹的希望渺茫,但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得尝试。 白素荷最初是选择来时的方向行走的,但是极度的黑暗和复杂的地理环境让她们根本不可能保持直线行进,按理说她们走的时间不算短,如果方向正确的话如今应该是进入翻板下方的陷坑区了,但是迄今为止她们还是在这些缝隙里穿行,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她们迷路了。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光照的情况下迷路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发现迷路时白素荷不是没想过使用咒符召焰鸟来照明寻找方向,但一来她的精力跟不上,其次她和蒙筝都发现了这些神出鬼没的根须似乎对火很敏感。现在如果再冒出来几根,那才真是要了老命。 但一直在黑暗里走不是个事,她们两人没有食物和饮水,乱走下去只会消耗有限的体力。现在白素荷的打算就是想静等自己稍微恢复体力,至少有能力与那些根须一搏以后,召出一只焰鸟来带路。 这是一个最笨的、却也是她们唯一的办法。 蒙筝坐在边上,手里捏着自己的衣服,并没有穿上的意思。白素荷要伸手探路,用绳子绑着是最节约体力的方法。她能听到白素荷哽咽唾沫的声音,实际上蒙筝自己的喉咙也是干得快冒烟了,被一大圈火围着逼得汗出如浆不是假的,大量的水分流失的结果就是她们两个人都渴得要命。 蒙筝把手摸到自己的腿上伤口处,虽然她下意识的保护着这条腿,但带着倒刺的箭支贯穿伤不是简单包缝针包扎就能好的,随着腿部不断的悬空摇晃,血已经顺着伤口把裹伤的纱布浸湿了。蒙筝轻触浸着血显得略微湿润的伤处,鬼使神差的冒出个念头。 “你是不是很渴?我的伤口好像破了,要不……你喝我的血吧。” 蒙筝的提议让白素荷愣了好一会,脸色立即沉了,横了蒙筝一眼,旋即想起黑暗里她看不见,只得冷冷道:“你当我是变态吗?” “……反正流了也是白流,干嘛浪费。”她听过极限环境下宰杀动物饮血止渴的事情,现在不也算是极限环境了? “什么叫流了白流干嘛浪费,你脑子里是有坑还是怎么的!” “本来嘛,动物血人血都是血,能解渴就行,有什么不一样?”这是蒙筝的心里话。 听到这白素荷再忍不住,举手狠狠在蒙筝头顶敲了一下,没好气道:“那是不是我饿了也能吃你的肉,反正动物肉人肉都是肉,能填饱肚子就行。” 白素荷的这一下没留情,敲得蒙筝很疼。听出白素荷话中的怒意,蒙筝摸着自己的脑袋不敢再说话,其实如果白素荷真的饿得厉害,她的血肉能救白素荷一条命的话,她也不介意。毕竟要不是她,白素荷也不会被拖累到现在这种境地中。 蒙筝闷不吭声,怕又说错话把白素荷惹火了揍她,只能摊平了腿坐好,瞪着除了黑还是黑的前方发呆。两人一个极度疲倦,一个受伤失血,在这种静谧无声的环境下坐着,纵然是再强韧的意志也无法彻底阻挡困意,没多久就都迷迷糊糊头一点一点的打起盹来。 蒙筝只穿着内衣裤,先前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静坐下来打了会盹,身上的汗一收,周身就泛起寒意来。睁开眼时蒙筝还有点茫然,扭了扭身体,却觉得臀腿肌肤贴着的触感似乎有哪里不对,下一刻却猛然‘啊’的轻呼出声,伸手就去拉她旁边的白素荷。 白素荷也没睡沉,被蒙筝一拉马上惊醒了。她一睁眼刚要吼人,就见到蒙筝被微光映照下略显惊惶的脸。 白素荷还在怔楞,心想刚才还黑漆漆的,哪来的光?紧接着脑袋嗡一声炸响,跳起身顺手就把蒙筝拽了起来。 她们坐着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熟悉的海蓝色光芒,脚下坚硬的触感也变得绵软,像踩到了湿润的泥地里面。她们打盹的时间应该很短,那片应该刚刚泛起亮光,甚至还能看出一只小腿的形状,白素荷忍不住就骂了一句,还想弯腰去捡蒙筝的衣服把人绑好再走。 上一次白素荷靠近这种荧光带的时候没事,这次以为还是一样。不想就在白素荷刚弯腰下去的当口,那层薄膜一样的位置突然凸起一个大包,在白素荷惊骇的注视下,凸起乍然高涨,将薄膜顶得几近透明。 白素荷当机立断放弃近在咫尺的绳索,就着弯腰的姿势拉着蒙筝就往后退。就着白素荷与蒙筝退后的同时,那层海蓝色的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露出其下几根环绕在一起的根须。脱离了薄膜的束缚,根须当即舒展出五根细长的鬼爪,摇晃着向不远的两个人扑去。 “见鬼!”白素荷临休息时本是握了一张咒符在手里以防万一的,但人睡着时身体会随之自然放松,那张咒符就滑到了地上,余下的两张咒符都在衣袋里。这根须来势汹汹,白素荷要伸手再去掏已经来不及,只能靠着之前的印象,一手拽过垂挂下来的藤蔓,一手拉着蒙筝,纵身就往下方缝隙里跳。 240、第 240 章 在白素荷握住藤蔓的瞬间, 蒙筝也重新摁开了电子表上的小灯。依凭这点微弱的亮光, 白素荷顺着藤蔓直滑而下,在临近下一层圆柱体的时候,伸腿一蹬边缘, 藤蔓摆荡,继续顺着圆柱体间狭小的缝隙滑落。 追击两人的藤蔓这次像是铁了心一样对两人穷追不舍, 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白素荷连跃三层依旧没能摆脱那团光影。以这根须追击的速度,如果选择带着蒙筝在不算平坦的半弧形面上跑, 无异于自寻死路。白素荷被迫只得无视已经火辣灼痛的掌心, 再次顺着藤蔓下行。 滑至半路,白素荷故技重施,一脚踹在实地边缘, 刚将身体腾空, 手里竟陡然空了,却是那根藤蔓不够长, 已经到了末梢。 身体下坠是有惯性的, 不可能说停就停。白素荷和蒙筝本以为这次再无幸免,正心凉时,底却远比她们想象的来得浅,后背重重磕在地上。 她们这次像是真正落到了底部,迎接她们的不是那种又冷又硬的半玉石, 而是带着腐臭腥味的泥地。这些泥地以前似乎生长得有很茂密的植被,如今虽然枯了,却在这阴冷不见天日的地方沤成了腐泥, 变得又烂又软。也因为这样,两人即便摔得背心剧痛,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好歹没撞晕过去。蒙筝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勉强睁眼,就见头顶上追击她们的荧光在半空中顿住了,没继续追下来。 蒙筝是不明白为什么它紧追一路,到了这里眼看着食物到手却止步不前,不过能有一个喘息的机会,她还是挺庆幸的。咽下喉咙里的血沫子大喘了几口气,蒙筝说不出话,只能伸手去推旁边的白素荷。白素荷摔得貌似更厉害些,模模糊糊的“嗯”了声,却没动作。 那团光晕还是悬在正上方,看运动的轨迹忽伸忽缩,没有下来却也没离开的意思。这如刀悬顶的环境让蒙筝无心多歇,挣扎着从腐泥里坐起来,弯腰想拖着白素荷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即便找不到,能多离头顶的根须一米远也是好的。 腐泥下的地面出人意料的平坦,没有任何天然土洞里的土包土坑,仿佛经由人工整压过一般。也亏得是这样,蒙筝一瘸一拐居然拖着白素荷走出一小段路。不过这平坦既没持续太远,蒙筝的体力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好,当她走到一个略显下斜的坡道时,脚步虚软,自己绊了一跤,连带着白素荷一起滚了下去。 这坡道初时平缓,往下滚了两转后倾斜的角度陡然增加,形成个漏斗状的凹坑。蒙筝伤得其实不轻,这会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恍惚间觉得身体在往下掉也无力去抓任何东西,只能下意识的护着白素荷,听天由命地继续滚到底。 话说两头,蓝醉用抓钩挂在窗台时,生怕抓钩松脱,眼睛是一直盯着抓钩看的。直到蒙筝被缠住,下方传来惊呼,蓝醉只来得及往下瞄了一眼。她的角度是在翻板之上,可视范围有限,只来得及见到海蓝色的一串残影,紧接着手上拉着的重量就轻了大半。 蓝醉心知不妙,但她现在这姿势确实上不得下不能,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眼巴巴看着白素荷和蒙筝消失在黑暗之中。 容十三回来得很快,从变故发生到赶到蓝醉身边统共不会超过三分钟。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内,翻板下又出现了两条光亮很弱的光影。 容十三拉住蓝醉的手,把两个人拖回屋檐边,这才又去救容玖。一行人气喘吁吁,却无暇休息。容十三和蓝醉让其他人全部留在安全的屋檐下后,重新走回翻板间,小心翼翼冲着孔洞往下张望。 那两条光影还在,而且亮度变强许多。当容十三和蓝醉俯首往下看时,那两条光影一下冲天而起,朝着翻板边缘的两人扑来。 这两人都不是好惹的,蓝醉早有准备,腕镯一挥,就将越过翻板的东西削下来一小段。余下的部分光亮一下亮得刺眼,像是大瓦数的白炽灯泡。这种程度的光亮平常不算什么,但对于适应了黑暗的人眼而言却是难以承受的,容十三和蓝醉两人侧首一回避,隔了一秒再低头看,翻板下漆黑一片,那两段光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蓝醉削断的那一小截掉落在翻板上,如濒死的鱼在石板上跳跃挣动。容十三一脚将它踢到石板中间,随着表面亮度的快速黯淡,及至消失时,那玩意儿终于老实了,露出深褐色的真实面目。 “就是这东西把白姐和蒙筝卷走的?这是什么鬼?”容十三看了下那根深褐色的犹如树枝样的断须,又去看翻板下方,“它们从哪来的?看到白姐她们被带走的方向了吗?” “没有,我被翻板挡着了,只看到一团影子。”蓝醉一肚子火气瞪了西日阿洪一眼,用袖子隔着把一动不动的断须捡起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我怎么觉得这就是根树枝?你看看?” 容十三接过来,确实如蓝醉所言,这不再发光的断须完全就是根细小的树枝,只是相比普通树枝而言它的树皮十分光滑,有着淡淡的暗纹,断面中央有一个针眼大的小孔。 “树枝会把人掳走?”容十三还是不太能相信,不过蓝醉告诉过他贺兰馥墓里的黄金树,容十三脸色不怎么好看,“难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树?” “颜色不对,行为很像。”蓝醉脸色更差,她本来是想顺着那两条光影去找白素荷和蒙筝的,却没想到这些东西跑得这么快,被削了一刀转眼就没了影。 “假设是那种树的话,要用什么才能引出来?” “人。”蓝醉边说边撕了一条绷带将上臂扎紧,阻住还在流血的手臂,看着青石板上溅下的红色血花,再望向萨比尔被血浸透的袖子,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也许还有人血。” 241、第 241 章 人不能丢下去当诱饵, 人血却多得是。 蓝醉不客气地把萨比尔的袖子撕下来, 连同自己的揉成一团,再用绳索绑好,呼一下将浸满人血的两管袖子抛到了翻板下, 只等着鱼来上钩。 要钓的鱼很笨,全然记不住几分钟前的教训, 在血衣丢下去不过半支烟的功夫,就忍耐不住血衣浓郁血味的诱惑, 从地底钻了上来。 这次蓝醉和容十三全程趴在翻板上, 看得分明,这些荧色的亮点确实不是从某个地方伸展来的,而是破土而出。换言之, 这就意味着--从越过藏兵楼开始, 他们就一直行走在这庞大的树根根系之上,而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动迅捷如闪电的树枝随时可能从那些翻板的破口里伸出来, 把他们卷走。 成为猎物的感觉非常不好, 两人默不吭声坐视下方的荧光闪现,卷走血衣,并将盘在脚边的绳索快速带了出去。 蓝醉和容十三下斗时信奉的原则是少招惹麻烦,但少招惹不代表怕麻烦。如果沦为猎物,他们宁可去当猎人, 主动出击,先将威胁赶尽杀绝。 根据蓝醉曾经的经验,这些树枝似乎都优先将养料供应给母树, 只要顺藤摸瓜找到母树所在,多半能找到被卷走的白素荷和蒙筝。蓝醉已经知道这东西怕火,恰好容玖带下来的一个包里有大半包装的就是她购置的固体燃料。这就叫天意,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不介意再来一次烧烤大宴。 盘着的绳索接近尾声,在最后一圈快速滑进翻板下后,发出‘铿’一声轻微震破空气的声响,绑在旁边一栋房子窗台上的绳索绷得笔直,微弱颤抖着在与另一头的力道较劲。 蓝醉和容十三并不在乎谁赢谁输,他们在乎的是这根绷得笔直的绳索走向。经过一连串水深火热,现在一队的老弱病残,他们两再直接跳到翻板下去追踪以身犯险是下下策,现在确定了这些树枝根须退去的大方向,从地面摸过去安全系数会高得多。所以在绳索绷子的一刹那,两个人都跳了起来,以极轻灵的姿势向绳索延展的方向狂奔而去。 跑出三百来米,蓝醉就发现脚下的铺陈变了,石板还是那种石板,却是实实在在的石板,脚踏处稳若磐石,已经没了翻板机关。 这个地下的城市似乎按着弧形建设的,所以在跑了一段后,两人如果要继续保持方向不变,只能穿插入右手边的那片房屋带。从实地接替翻板开始,城门附近那种优美而富有商业气息的店铺就消失了,全部更替为两层的形如碉堡小门小窗的石楼,地上遗留的交战痕迹也多了许多。横柄而断的残枪、布满缺口的弯刀、弓箭耗尽的诸葛连弩、充满异域风情的弯刀,各式各样的古兵器林林总总,抛洒一地。从武器的样式看很明显可分成两类,这里才是一个真正的血肉相博的古战场,除了依然少了战场上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尸体。 从发现地底的树枝开始,蓝醉对这种异常的景象就不再感到奇怪了。这颗妖树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里能活到现在,当时无数战死的北狄和北燕人尸体恐怕居功至伟。 如今蓝醉好奇的却是北燕人怎么这么不怕死,会把这种妖树种在人烟稠密的地区。古代城市的市和居民区一般都是分开的,他们现在穿行的地区很明显是半军事化后的居民区。树不像动物有神智,可以驯化,北燕人把这棵树种在自己家旁边,就不怕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卷走当成肥料吗? 或者是当时的北燕人有什么办法能控制这种树?训猫训狗训豹子她都听过,独独没听过训树的,这些北燕人当真是无所不能! 蓝醉脑子里边胡思乱想,边继续拔足而奔。越过一栋栋造型规整的房屋,却见稍微领先的容十三手里的电筒光停顿下来,不再前行。 蓝醉还道是容十三见到了目标物,刚把全身神经调动起来蹑手蹑脚挨过去,但走了十多步后就觉得不对——容十三手里的电筒光笔直朝前,没有任何避讳的意思,而在电筒光的尽头,是一片刀削斧凿的陡峭山壁。 他们竟然跑到了底! 这次他们没再省电,一人手持一把狼眼,力求视线清晰。一路过来,蓝醉发誓她没有看到任何类似于植物的存在,一切都是石头,石制的路,石砌的屋,石板夹缝间干净得连根草都不冒,蓝醉还感叹过这片居民区绿化程度之糟糕,除了中央一棵树外居然都不在房屋前弄点小花小草,放在今天铁定属于卖不出去的小区系列。没想到到了尽头,她想象的那棵大树还是不存在。 这种感觉真要形容的话,就像考试的时候胜券在握,以为满分势在必得,但等到发下卷子来后才发现,卧槽,居然不及格!这种难以置信的失落感让人很难接受,包括沉稳如容十三,也开始把手贴在山壁上摸索,想象出这山壁是一道机关,更或者是一种幻觉。 但是山壁就是山壁,入手粗粝,完整坚硬,既不像有山洞暗门的样子,更不会是幻象。 “我们跑的时候方向跑岔了?” 容十三摇头也不太确定,毕竟进入房屋群落后要避让房屋,难免有转绕的地方,兴许真是方向岔了也不一定。 两人商定后,分成一左一右沿着石壁搜索,他们两在黑暗中的方向感是专门练过的,不可能偏差太多,就算跑岔了那棵树也该在这附近。 但是两人左右各走了近六七百米,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房子,哪里有半棵大树的影子? “见了鬼了……”两人重新汇合到一处,都百思不得其解。蓝醉见识过黄金树,知道这种树种长得异常高大,难不成这座城里的这颗是异类,根系发达,本身却是一个小不点,淹没在房屋群里? 如果真是这样,这事情可就难办了,一不知长相而不知高矮,万一是颗养在屋子里的盆栽,那却要从何找起? 后面的残弱队伍直到这时候才姗姗来迟。容玖放下手里担架,一见容十三和蓝醉表情就知道事情进展不顺利,不由皱眉道:“莫非是那根树枝骗我们?” “你见过树长脑袋吗?”蓝醉啐了容玖一口,心里却游移不定。 一方面蓝醉很是担忧白素荷她们的安危,她们在上面耽搁得越久,白素荷她们就多一分危险。 但是与此同时,蓝醉也是有私心的。 眼见附近明显的近身肉搏战争痕迹,什么地方会肉搏?以北燕人连番机关布置,除非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不得已之下才会肉搏迎战。 这个痕迹就说明了这里即便不是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也已经非常靠近了,除了可能有那棵妖树外,还可能有通往地面的出口,以及——夏若卿的尸体。 如果夏若卿的尸体真的在这座城里,那多半会在这一片区域。 也许寻到了夏若卿的尸体,就能寻到君漪凰的魂魄,若是君漪凰寻到魂魄后能自行醒来,那由着君漪凰去寻找母树,难度便小多了。 毕竟不管是树枝还是黑暗,对于一只鬼而言都没什么影响。 蓝醉叹了口气,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当一个鬼有时候也是好处多多。 但是这个结果只是预想的最好的情况,万一花费了无谓的时间却没找到夏若卿的尸体,万一即便找到了夏若卿的尸体寻回了君漪凰的魂魄,但是白素荷不在,君漪凰还是不能恢复,那身在险境里的白素荷和蒙筝怎么办? 亦或者是直接放弃寻找,跳到翻板下以自己为饵去寻找母树?这方法虽然直接简单,但是刚才见到翻板下那几根树枝行若闪电,奔若雷霆,蓝醉自忖如果身在黑暗中,她和容十三联手对上那树枝恐怕都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一条路是撞大运,一条路是行险招,哪一个都没把握,让人难以抉择。 蓝醉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想找出最稳妥的解决办法,但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两条,是左是右,必须做出抉择。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蓝醉想得恼了,不由抬头狠狠瞪向西日阿洪,如果当时他们知道再走不远就能走到实地上,如果当时不在城门口稍加休息,如果西日阿洪不是手贱要去摸一摸那堵墙——他们现在何必这么纠结! 西日阿洪显然已经被萨比尔骂过一顿了,现在又被蓝醉瞪,没表露出平时硬碰硬的桀骜,反倒像个孩子一样低下脑袋缩着肩膀,畏畏缩缩往后退了一步。 容十三见状也叹了口气,拍了拍蓝醉的肩。他们同行这么久,早就知道西日阿洪脑子天生不大好,单论心智年龄比坎吉还要小上两岁,根本就是一个超大号的孩子。他去摸那堵墙估计也只是觉得那堵墙画的好看,并没有存其他心思。对于一个不可能具有全局观念的大孩子而言,再继续苛责他也没意思。 “我们先找一圈,看能不能找到出路或是君姐……的东西。还有——”容十三回头望了一眼那面纵横延伸出去的陡峭石壁,皱眉道,“虽然已经查了一遍没有暗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这堵墙有古怪。” 242、第 242 章 蓝醉正想问有什么古怪, 肩头就被人拍了下。蓝醉一回头, 吓得猛退了一步,但见容玖鼻梁骨以下的部位裹满了一圈圈的绷带,半张脸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 幽幽地望着她和容十三。 在黑咕隆咚本来就诡异的地方容十三乍一看到容玖的样子,也跟着吓了老大一跳, 反应过来后鼻子都气歪了,大吼道:“臭小子, 你他妈的嫌我们绷带太多玩cosplay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吓唬人?!” 容玖脸上动了动, 不过隔着重重绷带也看不清他露出的是什么表情,就听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含混道:“不裹不行,快熏死了。” “熏?” 容十三和蓝醉同时抽了下鼻子, 除了空气不太流畅的那种浑浊感, 却没闻到其他异样的味道。 “嗯,我就是告诉你们从刚才开始这城里的香味就开始变得很浓了, 另外这附近还有很淡的尸臭味, 这里可能还有一个堆尸体的地方。”容玖说着使劲地揉鼻子,做出一个想打喷嚏的动作。 容十三在瓮城里被隐藏在地底下的毒气吓了次,一听容玖说有味道,马上伸手到内衣兜里翻解□□。容玖阻住容十三,低声道:“我就是顺着这种香味找到这座城的, 香味一直都有,我都闻了几天了,应该没毒, 只是味道突然浓了很多。那个传说里不是说柯木陀很香吗,我怀疑这就是那个柯木陀的味道,而且是从白姐和蒙筝被掳走后开始变浓的,我感觉不太好,总之你们小心点。” “能顺着味道找到源头吗?” “不行的。”容玖迟疑了下,摇头道。 “你不是小狗儿嘛,味道这么呛你还找不到?”容十三很怀疑地瞪着容玖。 “就算是狗,你在它鼻子边上洒半瓶香水,看它晕不晕。”容玖没好气回道,“还有,容十三我警告你,我才不是小狗!” 蓝醉虽说心头压力重重,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不过容玖这番话却打消了她和容十三安排各人分头行动的念头。本来他们两觉得到了会近身肉搏的地段,说明北燕人已经黔驴技穷了,这里也没了翻板,应该很安全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但听容玖一说心里又没了谱,两人决定还是把人拢在一起有个照应的好。 但是一起行动就遇到了个难题,这长生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又是处在黑暗之中,一群人作一堆的话要找到猴年马月?思来想去,只能先去找管辖这座城市的府衙。一般而言府衙内都有城市的布局图纸,还有与中央来往的文书存档,以及一些撰写大事记的记志。 实际上到了现在蓝醉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夏若卿的尸体会被送到北燕的这座沙漠城市里。贺兰馥死后,贺兰祈费心血把贺兰馥的尸体接回北燕很正常,毕竟人家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但是夏若卿呢?从夏家一事判断,蓝醉认为贺兰祈既不像贺兰馥那样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对于贺兰与夏家‘父辈深交’的深厚程度也有待商榷,总不会是知道了夏若卿做的事情后,怕故人之女死后尸身受辱,所以特意派人接回北燕?不,肯定不对。蓝醉转念一想,贺兰祈要知道夏若卿做的种种,肯定不会还去顾念故旧之交的情谊的,把尸体接回北燕鞭尸的可能性倒是大大的有。不过蓝醉就不明白了,要鞭尸贺兰祈干嘛不把尸体接回自己所在的北燕都城,而要朝着这鸟不拉屎的长生城里送?如果让旁人代劳鞭尸一顿能出气的话,贺兰祈根本就不用把尸体接回来,以夏若卿当时四面楚歌的情况,拿点好处给南诏帝在南塘直接鞭尸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 这一切蓝醉反复思考了很久都找不出答案,反正不管是要找出夏若卿尸体的下落、柯木陀的所在还是出口的位置,府衙这一遭是免不掉的了。 既然制定好目标,后面的事当然是去找。容玖的话让容十三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而且怕西日阿洪再闯祸,坚持让西日阿洪抬着热依木一起行动。起先容十三和蓝醉想得还比较简单,府衙作为一个城市的行政中心肯定是修得格外宏辉富丽堂皇,他们顺着房子一路找过去就是了。但走了一段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普通城市里肯定有贫有富,相应的房子也有大有小有好有坏,但他们所过之处所有的房屋都长得一个德行。这一下蓝醉的心就有点凉了,这北燕人事事不按理出牌,要是他们的府衙也修成一个小碉堡的样子往这些普通民居里一丢,他们哪里分辨得出来?如果每一间都要进去逛一圈,这又跟先前一间间去翻有什么不同? 蓝醉和容十三满脸苦色,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走了好大一段却没任何进展,对白素荷和蒙筝又很是担心。两人商量着决定还是冒险去翻板下找算了,忽然就听到萨比尔惊呼起来。 这城里本就静谧得近乎诡异,连他们也受到影响行走间不敢发出多余声音,萨比尔这声惊呼犹如平地炸起一声雷,吓得蓝醉和容家兄弟马上伏身四顾,准备迎敌。 但是萨比尔的表情却不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而是满面焦急,原地转着圈子张嘴连接呼唤起来。 萨比尔喊的是莫克语,但是相处了这么一段,蓝醉他们对于常听到的也能明白一些,听了两遍,容十三的眉心就皱成一个川字型:“他在找坎吉!” 萨比尔喊的正是坎吉的名字,蓝醉和容十三一愣,爬起来跟着看了一圈。一路上他们都顾着防备和寻找府衙了,以为坎吉是萨比尔在看着的,没想到无声无息的居然会少了个人。 萨比尔都快急疯了,手上的火把被他晃得只剩下个火点,叽哩哇啦叫着旁人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容十三没办法,大步过去夺过萨比尔手里的火把,又捏着人使劲摇了摇,萨比尔这才缓过神木呆呆的望着容十三。 “怎么回事,坎吉不是你一直牵着的吗?”容十三捺着性子问道。 “坎吉累,我……我帮他拿。”萨比尔一急汉语更讲不好了,结巴着举起手里一堆杂物,正是先前坎吉拿着的,“我看着阿达西,坎吉在旁边,不见了!不见了!” 蓝醉知道阿达西是兄弟的意思,从头捋了一遍意思,猜测萨比尔怕坎吉累着,把坎吉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自己提了,就没余手去牵坎吉,让坎吉跟在他背后,他则怕他那个傻兄弟西日阿洪又闯祸,紧盯着西日阿洪,就放松了对坎吉的看管,没想到刚才再去找,就没了坎吉的影子。 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蓝醉和容十三满口牙都快咬碎了,心里愤恨骂道他们这是作了什么孽,带来的人从大到小没一个安生的。又想这黑咕隆咚的鬼地方,一个小孩子会有胆子乱跑?该不会这附近又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人无声无息掳了去,他们两人在前面却全无知觉。这么一想,蓝醉和容十三的心就凉了大半截,能在他们两的眼皮子底下掳人,这手段相较那树枝还要厉害好几分,他们两个人能对付得了? 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找或不找。找,人是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都不知道,而且白素荷她们还等着救命,顾哪头?不找,萨比尔能愿意?如果就此把他们抛开,即便救出来白素荷和蒙筝找到出口出去了,外面还有一片茫茫大沙漠等着他们呢,没人带路单凭他们在沙漠里闯,无非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这真是一个极度头痛的问题,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先找,萨比尔时不时要去看一眼人,坎吉失踪的时间应该很短,在附近兜一圈尽人事听天命,实在找不到也没办法,只能先回翻板那去找白素荷和蒙筝了。 几个人顺着来时路又往回走,也顾不得屏息宁气掩藏行踪了,把手里火把全部点亮,放声高喊坎吉的名字。走了两三分钟的样子,还是容玖眼尖,发现杂物纷呈的路边间隙里多了一窜小小的脚印。 脚印一看就是小孩的,而且脚印的跨度很规则,明显是自己自愿行走的,没有任何东西强迫拖拽。蓝醉顺着脚印走过去,到了两足并立的一处,从地上捡起了一片大概有半个小指甲盖大的银箔片子。 蓝醉见过这种银箔片子,他们走过的很多民居门上都残留得有,估计在长生城里是一种流行的装饰。这种片子压得比纸还薄,而且会拿来在门口当装饰的纯度肯定不怎么样,在见惯了大物件的蓝醉和容家兄弟眼里和垃圾没区别。蓝醉捡起银箔片子,举高了给萨比尔看,嘿嘿笑了两声,笑意却没到眼底:“你家这小孩厉害啊,这种地方也敢乱走去捡东西?” 萨比尔脸色阵红阵白,搭不上话。蓝醉表情森冷地站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远处又响起一声尖利的叫声,叫的是萨比尔的名字,声音的主人自然是那个要钱不要命的坎吉。 243、第 243 章 刚才那一刻蓝醉是很想掉头就走的, 对于自己作死的情况他们就算撒手不找了萨比尔也无话可说。但是坎吉这一出声情形又不同了, 总不能明知道人在哪却掉头就走。蓝醉心里直把老天爷问候了八十八遍,才悻悻地转向坎吉发声的方向。她听刚才坎吉那一声喊充满了喜悦和兴奋的意味,也不知道这种地方有什么值得可乐的, 不禁捏紧了拳头暗道让他高兴,等过去了看她怎么收拾他! 坎吉出声的位置离他们发现他失踪的地方其实不远, 不过完全是另外一个方向。一路上屋影幢幢交错掩映,加上发生了那么多诡异的事, 换成个成年男人都未有这份胆量独自行走。容十三不由感叹这孩子心是有多大, 甚至笑着对蓝醉道这孩子倒是有他们倒斗一派的风格,心野,见了钱胆子够横, 身手也灵活, 培养培养说不定会是棵好苗子。正好仲叔年纪也大了,要不回头蓝醉把他带回蓝家, 兴许就能多一个得力助手。 蓝醉火气正大, 闻言冷哼一声,恨恨道:"算了吧,这种不省心的倒霉孩子,你要你收好,我不跟你抢。" 他们嘴里说着话脚程却没拉下, 直奔坎吉所在。小跑了四五分钟的样子,顺着一栋屋子转角拐了个弯,蓝醉的脚步就骤然顿下, 容十三也愣在当地。 这里的居民区规划的相当规整,屋宇之间隔得有一人半宽的小巷供人行走,每四列屋宇间的间隙就会加宽,形成一个能容马车行走的街道。蓝醉他们转出的这栋屋子前方就是临街的一面,不过这里与他们经过的另一条满是杂物的街道不同,打扫得相对规整干净,杂物都有人拾捡了堆作许多小堆。他们面前是一排被冲撞得横七竖八的拒马,离拒马不远的位置还有几堆熄灭了的篝火,篝火的木材当然也是散得到处都是,电视上看到过的行军用的大锅侧翻在墙根处,显而易见这里曾经是一个煮食的营地。 坎吉举着一根火把,裸着上身,怀里用衣服裹了一大包东西。看到蓝醉和容十三先到,他怔了怔,把怀里的东西紧了紧,表情略微紧张:"我的!你说的!" 坎吉指的你就是容十三。先前容十三说城里有无数金银,热依木一行人进去了就能分钱,各人拿到算自己的。坎吉显是把容十三的话当了真,生怕蓝醉和容十三去抢他怀里的财宝。 但是蓝醉和容十三根本无暇理会他,两人转动着手里的电筒,看着被压在篝火木材下、大锅边、墙根角落,犹如垃圾被抛得到处都是的金银饰物古玩,目瞪口呆。 "我靠,什么情况!"这次路程短,后面的人后脚就跟到了。容玖把头往前一探就嗡着鼻子惊呼一声,从蓝醉和容十三中间挤了过去。 蓝醉和容十三要稳重些,虽然看到遍地无数的财宝,还能保持理智。蓝醉捡起脚边不远处一挂玛瑙串子,用电筒照了下,就发现成色只是中等,不坏却也谈不上珍品。她又捡起块琥佩,从玉质和雕工来看也是中等货色,铸成弯刀形的金片子纯度倒是很高,不过成型的金刀子不多,更多还是些切残了的碎金碎银以及全身上下佩戴的各色饰物。 坎吉看到跟在容玖后面的萨比尔眼神就是一亮,几步冲过来就把手里那一大包东西交给他,洋洋得意邀功状,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萨比尔本是满面的怒色,手扬的老高,眼看要打算大耳刮子挥下去,不知坎吉是说了什么,萨比尔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复杂,接过那一包东西,最后长叹口气,手落在坎吉手臂上拍了拍。 不过萨比尔没有把那包东西收起来,沉默片刻就绕到容十三面前把包裹举高递了过去。其实在看到小街上的异常后容十三和蓝醉早把注意力从坎吉身上转移开了,萨比尔的举动倒让他们莫名其妙。 萨比尔见容十三和蓝醉都没接手的意思,误以为他们还在为坎吉乱跑的事生气,急忙解释:"我们不好,不要,你们很好,都给你们!" 完了又指指坎吉,涩然道:"他想给阿祖买肉吃,不生气,是我们没本事。" 蓝醉他们知道在莫克那边把老人统称为阿祖,蓝醉愣了下,这才明白这个死小孩眼珠子都掉钱眼是为哪样。既然知道了原委,蓝醉对这小孩总算是顺眼愣点,把包裹推回去淡淡道:"既然答应有你们的份我们就不会反悔。不过您们拿那些古董饰物也没门路换钱,多拿点金银回去融了方便出手。" 话说完蓝醉和容十三不再理会萨比尔,又把眼光调转回面前的这一片狼藉上。 容玖翻了几样后表情纠结的站起来,地上这些东西如果撇开历史价值,其实只是古代小康水平的家常用具,而且金银以外的许多饰物都被砸烂了,看着很多,但是既不便携带也谈不上值大价钱,对于他们三个而言没太大吸引力。真正让他们感兴趣的是这里的异状,有异状就有线索,说不定能从这些一模一样的房子里找到当前困境的突破口。 容十三走了几步经过一个散开的口袋,经过漫长的时间织成口袋的织物已经氧化发黑。口袋一侧有一个很大的划痕,导致鼓鼓囊囊的口袋像条被破腹的鱼,软瘫在地上。破口处泄出袋子里装的物件,都是些瓷器,瓷器上描绘着身穿胡服的男女,正是北燕的风格。容十三没在瓷器上多作停留,反倒将口袋的破口处用手指夹着拉开细看。 口袋的破口边缘参差不齐,朽烂得厉害了,被容十三轻轻一扯就扯掉下来。容十三把那一小块摊在手掌里看里下,脸色就沉了下来。 蓝醉把那一小块破碎的织物接过来,就发现那织物边缘还有四个小孔。蓝醉想了下用手指比划一下,就发现那四个孔刚好够四只手指穿过去。 "这袋子是让人徒手撕烂的。"容十三见容玖一脸不解,解释道:"那人当时用手指插进这个袋子里,然后往两边一扯,就直接把袋子撕开了。" "嗯,那又怎么样?"容玖还是没反应过来。 "这里,"蓝醉看容玖还是不开窍,只得继续补充道,"你看拒马的摆放,还有当时北狄人可以在这里埋锅做饭,都说明这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包围圈了。但是你看这一片,显然当时在这里有一场大战,北狄人连搜刮的财物都顾不上携带,说明一定是北狄一方惨败,然后北狄士兵又顺着原路退了回去。想在一个成熟的包围圈里重整旗鼓打败敌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比没被围困前反击要困难百倍。我和容十三刚到的时候以为这片混乱是北燕人依靠柯木托的根须反击造成的,但是看过残留的痕迹后发现不是,而是人为。" "人为又怎么样?一座城里养上几个武林高手不是什么难事吧。"容玖对于容十三和蓝醉的担忧颇为不以为然,"你们也太小心了,就算是独孤求败那样的高高手现在也死得只剩一堆骨头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好风水的地方,养不了僵尸,你们还怕他们到时候诈尸跳出来抡你两掌啊。" 容十三摇摇头,不再跟容玖废话,与蓝醉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却都看到挥之不去的疑虑。 假设冲出重围的真是北燕养在这座城里作为最后一道屏障的高手,有这份实力在,北燕人为什么不在北狄人冲破防线时就反击,非要等到陷入包围圈的绝境后才动手?如果当时残余的北燕士兵冲破了北狄的包围圈,甚至反败为胜将敌人驱赶出城,为什么会任由自己的家园这么凌乱不加整理?以传说中这座长生城在北燕中的重要性,难道他们当时打赢了就这么把这座城池舍弃了转移他处,再也不管? 此外让容十三和蓝醉担忧的却是这个口袋上残留的指痕。现代军用品以牢固著称,其实放在古代也是一样,军队用的东西材质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扎实的。这个袋子的体积一看就是用来装大东西,而且北狄人会把这袋子装得这么满就代表这个袋子一定很牢固,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撕成这样。至于容玖说的武林高手云云,两个人可不觉得真有这种傻逼,千军中过却舍刀枪不用,反而徒手两只拳头打天下。那些铁砂掌什么虽真有存在,但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真刀真枪。 这处处矛盾,让两人怎么都想不通。蓝醉捧着脑袋站了会,还是理不出个思绪,干脆就不想了。确实从大风水上看容玖说得也没错,这座城既不拢风也不聚水,更不是君漪凰墓里那种至阴穴,否则这城里早就阴魂盘踞了,哪会除了一坨稀奇古怪的树外,这么干净整洁? 244、第 244 章 两人沿着长街朝着比较凌乱的一方走, 走了没多远就发现又有几排横倒的拒马, 这次拒马以内就不再是那些篝火,散落的银钱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约莫半人高一人宽的弓/弩。这种弓/弩的形状是路上见到的小型连弩的扩大版, 有好些弩/箭都扎进了墙里,容十三凑到墙边观察了一下发现这种弓/弩个头虽然小了些, 但是力道非常强劲,而且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连发, 比起现在的□□近距离射击的威力有过之无不及。不过这些古老的武器也被踢得东歪西倒, 这里倒是开始出现了人骨的踪迹,但是只有断肢,多是臂骨, 可惜皮肉都没了, 也看不出当时是怎么断的。 “厉害得很啊,在这种弓/弩环伺下能突围出来, 甚至还有反击能力断人手脚。”蓝醉停在一张侧翻的大型弓/弩旁, 咋舌道。 容十三没说话,却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从后背把霰弹枪翻出来,检查子弹,上好膛, 横在身前作出能随时击发的姿态。 “十三哥?” 容十三和容五以前出去很少带枪,因为其他工具都还好说,枪一旦被查出来铁定要蹲窑子的。不过这次容十三听蓝醉说了草原上遇狼群的事情, 又想着进沙漠荒无人烟的少有人管,为保险起见还是让容玖弄了一把来,本意是一方面对付沙漠绿洲里的沙狼,另一方面好震慑热依木他们。蓝醉见容十三这会居然把枪扛了出来,不禁错愕。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好。让他们留在原地别动,我们两过去看看。”容十三沉声对蓝醉说道。 “行。”蓝醉转身对容玖喊了声,跟着与容十三拉开两个身位的距离,弓身蹑步继续往前。 前方布阵的规律是两排拒马一层弩/箭,还有大片的空位应该是站人的。顺着这个规律很容易就能找出当时包围的中心点。那是一栋与其他小楼外貌毫无差别的石楼,楼面绘制的荧光画被刃器切割得乱七八糟,没有院落,底层的木门和二楼的窗都紧闭着,上面插满了弩/箭,像一只特大号站立着的刺猬。 容十三和蓝醉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无需多言便默契地分站在门两边。蓝醉手一抖亮出手腕上的镯刃,容十三点了下头,转身一个侧踢踹上那扇满是箭羽的木门。 那扇木门表面虽然还完整,但毕竟时间太长久了,被容十三一脚踹上去居然门栓脱落,整扇门轰然倒下去,震起大片灰尘,把当头两人呛得满头满脸。但是最让人受不了的不是这灰尘,而是随着门倒下去迎面扑来的一种郁积了陈年久月的恶臭,一下熏得蓝醉和容十三差点吐出来。 蓝醉强忍着臭味,举高调整到最大功率的电筒,顺着屋里头晃了一圈。隔着灰蒙蒙的漫天灰尘,视线不是特别清晰,不过能够看见大体的轮廓,但见门内的屋子里桌倒椅翻,就没有一件物品是完好的,跟飓风过境差不多。内侧的墙壁是用灰泥以外墙为基底糊平的,浅灰的颜色上布满无数的乌黑色的椭圆形小点,两人知道这都是人体内的血液因为压力差喷溅上去的,但是几乎整间屋子的墙壁都溅满了,也不知道这屋子里当时是死了多少人。 这屋子里除了破碎得离谱的家具和满墙古老的血迹,左右还各有一道门。右侧那道门上的布帘只剩下顶头的一小段布头,不过两人谁都没去关注右边的门,而是将径直走到左边那道门前。 这道门的外形和左侧的门没有区别,不过门前残留着好些的脚印,很浅地凹陷着,应该是踩在半干涸的血液里形成的。厮杀的时候不断有死伤,血液横流,不可能留下这种印记,有这种痕迹说明在厮杀过后有人进出过这道门。 容十三折了几根荧光棒丢进去,等了片刻没有动静,转进去一看,发现是一间供奉神位的房间,神龛早碎成了渣,四面实墙,瞧不出异样。 既然知道这间房间有猫腻,容十三倒是不着急了,将枪交给蓝醉,开始顺着墙壁摸索起来。片刻之后,蓝醉见他碰到块角落的砖块,扭了一圈,就见正对面的一道墙一震,向内转了三十度,露出一个角,竟是一扇伪装得相当好的翻板门。 翻板刚开,又是一股味道冲鼻而出。说来两人在这么臭的屋子里呆了这么久,慢慢也习惯了。但是被这股味道一冲,发现屋子里的臭味根本是小巫见大巫,没有最臭只有更臭。 这次两人再忍不住,都冲出门避了好一会,等味道散了才回转到门边。蓝醉点亮根火把探进去,发现里面火光虽然暗了点,却没彻底熄灭,说明里面是有空气流动的,人进去应该没大碍。 “是尸臭,小玖说臭味来源就是这。”容十三悄声道,“注意点,情况不对马上退!” 蓝醉点头,把他们包里仅有的两个黑驴蹄子都捏在了手上。 侧身进入门内,臭味更浓。门后迎面是一道两人宽向下延伸的楼梯,闪着微弱的浅蓝色光晕,虚无渺渺,既美丽又诡异。蓝醉电筒晃了一圈,拂去那层淡蓝色光晕的面纱,就发现这间密室内部的楼梯修整得十分精致。除了脚踩的楼梯面上,楼梯两侧和顶上和瓮城外的那些柱子一样镂空雕刻着百虫图,而且在底层同样填充得有那种荧光材料。只是这间密室里同样没能逃脱那场战争,楼梯上两侧堆满了折损的刀剑类短兵器,想是有人将散落的这些东西扫到边上便于行走。再一细看,原来地板上先前也是有花纹的,只是被血液彻底填满了,将底部的荧光材料也遮盖掩去。 这里空间狭小,单靠楼梯两侧和顶上的荧光足够照明了。容十三向蓝醉用唇语示意把电筒关了,随手捡了一柄断剑朝楼梯下抛去。 这一招叫投石问路,也能试探下楼梯上有机关暗箭没。这段楼梯比较陡,断剑顺着楼梯咕噜噜往下滚,发出金属与石头碰撞的清脆响动。这一连串的响动持续了几秒,最后响了一声再没动静,想来是落到了底。两人静候了好一会,听底层还是静谧非常没有异动,这才一前一后小心顺着楼梯下去。 参照阶梯两壁的荧光,能知道这段楼梯长度不算长,但是走了没几步蓝醉就发现原来这道楼梯是呈喇叭状扩散而下的,他们是从喇叭尾进,朝向喇叭头走。走了三十多阶就到了底,这时候底部的空间已经非常宽阔了,而且高度也大幅增加,远非楼梯口初的逼仄所能比拟。 楼梯的尽头处是一扇同样镂着花纹的白玉石门,这扇玉门样式精美,气势恢宏,目测至少有四五米高,门正中央雕有两条盘绕在一起的大蟒,栩栩如生,蟒头是为浮雕,分叉的舌头半吐,两个大大的玉环穿过蛇舌垂下,形成两个门环。蟒头铺首四颗黄澄澄的眼珠子盯着门前的两人,目光阴冷几近鲜活,蓝醉伸手摸了下,发现这四颗眼珠子居然是用少有杂质的黄玉雕了镶嵌在门上,价值颇为不菲。 蓝醉和容十三轻轻吐了口气,能用黄玉做门饰,看来他们是找对地儿了,坎吉的贪财真是无意间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不过让两人头疼的是这么大的两扇门,他们两个人肯定是推不开的,他们显然只能回去求援,让西日阿洪他们下来帮忙了。 两人回到上面跟其余人等会合,把情况说了,领着人又回到那栋石楼里。鉴于门后情况不明,为了稳妥起见,容十三把萨比尔、坎吉和热依木留在了楼梯口,只带着容玖和西日阿洪下去。 西日阿洪一个能抵三,那玉门虽重也抵不过几个人一起推,在吱一声悠长的声响后,向后滑行,露出中间一个足够一人穿行的门缝。 容十三和蓝醉一看缝隙足够他们经过,马上打了个姿势。这是早就说好了的,门一开容玖马上拉着西日阿洪回到楼梯上,免得真有什么碍着蓝醉和容十三的手脚。 门后没有发光的装饰,只有一团暗黑。蓝醉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这才打开电筒,经由门缝快速画了个半圈。 门后的空间似乎非常广阔,以狼眼最大的功率都没能照到尽头。蓝醉的电筒移动得非常快,这能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未知空间做出一个总体预判。电筒笔直的光线过处都是一片弥漫着灰尘的虚无,就在蓝醉电筒既然转到死角,正放下心来时,光线中突然出现好几个黑影,静悄悄立在黑暗之中。 光线从那几个黑影上只是一闪而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这种逐渐心安却突然发现情况的感觉很差,蓝醉吓得手轻颤了下,不过毕竟训练有素,没有惊呼出声,电筒回转过去后照了一下,马上按下了开关键。 “是人?” “是人。” 第二次电筒扫过去,两人都有了心理准备,看得也比第一次清楚。那几个影子离他们的距离的很远,只能看到大体轮廓,不过根据影子的轮廓判断,肯定是人没错。 “妈蛋,我就知道没这么好运气!”蓝醉轻啐了口,她和容十三从看到屋外的痕迹后心里就一直不安,再是武林高手遇上那种连弩也只有死翘的份,以一当百刀/枪不入那是鬼话。能够不惧怕连弩徒手迎敌而上的只有一种人。 死人。 245、第 245 章 养尸的说法一直都有, 却从来没人亲眼见过。有人道真, 有人说假,蓝醉打从见识过夏若卿和蒙筝施展蛊术,又在贺兰馥墓中见过那颗黄金树后, 就深深相信没什么东西是北燕人养不出来的,养尸?小case! 养尸之道众说纷纭, 玄乎其选。不过其中最为统一的说法就是人工养尸与自然形成的僵尸不同,大概是因为家养的营养过剩的缘故, 个个身高八丈, 形似金刚,皮坚似铁,力大无穷。术者控亡者成兵, 无畏死生, 无畏伤损,所向披靡。 传说不可全信, 却也不能不信。有道是空穴不来风, 能让人众口一词多半有其根据。容十三和蓝醉虽然打小就学着怎么把粽子大卸八块,要说对付粽子,这两人是祖宗,即便真是金刚粽子也能进去斗上一斗,但是让两人心生怯意的却是刚才电筒光一闪之下, 虽没数清具体数目,但那影影绰绰的样子,少说也有十几个。 想来也是, 那北狄军队能在如此险恶的境地冲杀入城,不会个个都是软脚虾,如果只是一两只粽子,怕是早穿成刺猬架上火烤了,哪里还会被追得四散奔逃血流遍地? 所以现在这个问题就hin尴尬了! 蓝醉看了下手里的两只黑不溜丢的驴蹄子,心里有点苦,要知道自然尸变的几率是非常小的,有的人也许倒一辈子斗也遇不上一个。她运气倒是好到爆,不是遇上粽子就是碰到鬼,第二个没了鬼撞上棵神树,这次更离谱,神树没解决,居然又添上一个粽子军团。 她是天生和倒斗八字不合还是怎么地? 不过郁闷归郁闷,在这门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法子,白素荷和蒙筝可还危在旦夕等着他们去救。可惜的是怕里面有需要的文书图纸,不然蓝醉是真想丢几颗□□进去一把火烧了省心。 掏出仅存的一把荧光棒,又捡了十多根放回包里,蓝醉折了两根抖亮了一一抛进门内,向容十三一歪脑袋道:“走吧。” 容十三扫了蓝醉一遍,再看向自己,叹气道:“我们两这身板估计还不够它们塞牙缝。” “往好处想,万一它们嫌我们好多天没洗澡太臭了下不去嘴呢。”蓝醉苦笑着开个玩笑道,自己却都觉得不好笑,摇摇头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粽子这种东西生于黑暗之中,对于强光和热度非常敏感,所以蓝醉不敢开狼眼,只能用荧光棒的冷光照明。他们的荧光棒不多了,而且刚才照那一通后发现门口的空间相当宽阔,所以蓝醉抛得稀稀拉拉,勉强能照亮那一团范围便罢。两人在门口等了片刻,没听到里面有响动,于是顺着门缝一前一后窜了进去。 荧光棒的亮度刚刚起来,在黑暗中散布出一团团绿色的光晕,将暗处衬托得愈发阴森恐怖。先前发现的黑影主要分布在中央地带,是以两人进门后就朝着边缘地带行走。粽子平常时与普通尸体无异,只有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人类的阳气后才会主动扑人。他们两个的打算是如果可以,尽量别硬碰硬。这个房间空间广阔,寻出一条绕开粽子所在的路线不是不可能。只要寻到置放文书的地方,拿了需要的东西他们就撤。 门内同样凌乱不堪,地板上跟外头的阶梯一样,雕满了精致的花纹。花纹缝隙里充塞着黑色的沉淀物,想来这里面原来也经历过一场大战,死伤无数。容十三和蓝醉拉开一定距离,都小心观望粽子的形迹。但走了二三十步居然还没撞到墙,两人就发现这个房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甚至不该称为房间,而是殿堂。 有一根荧光棒抛出去后被反弹回来,映出一根至少两人合抱的白玉立体雕纹柱。玉柱笔直而上,上半段重新归于黑暗里,应该是承重的支撑柱。从柱子的高度判断,这座殿堂的高度相当高,在灯火通明的情况下,整座殿堂的气势一定非常恢弘。 承重柱不止一根,两人顺序走了没多远,又发现了好几根柱子。当初修建这座殿堂的时候可能考虑到美观性,承重柱都修建在边缘部分,蓝醉他们刚才通过门缝往里看,视线角度狭窄,就没发现。走到这里后两人的行动都变得很困难,因为殿堂中央地带曾经被简单的清扫过,边侧却没人管,遍地乱七八糟。他们害怕踢到东西闹出动静,不得不把大半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脚边。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有磕绊的时候,蓝醉有一个步子没踩稳,身体就失了平衡,眼看着遍地生锈的枪尖断刃,这要直接摔下去身上怕是要被捅出好几个窟窿。在荧光棒的照亮范围之外有一个恍惚的圆柱形黑影,应该又是一根承重柱子,蓝醉情急之下只能跌跌撞撞往旁边扑了两步,靠着印象手撑到黑影上,这才稳住身形没摔下去。 手里有了支撑点,蓝醉提起的心才稍放,就觉得手里冰冰凉凉的触感不太对,不像是雕了花的白玉石柱,一片片的粗糙鳞甲倒更像是盔甲上的甲片。蓝醉心里顿时大叫不妙,猛然撒开手后退,前方还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是蓝醉能感觉到她松手后立刻就有一个东西挟着一团腥风朝她扑来。 这意外来得突然,蓝醉闻到那股味道已经猜到扑过来的是什么,背上哗啦一下就涌出满背冷汗。这附近太乱,又黑,根本不适合奔跑躲避,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踩滑绊个狗吃屎。电光火石间,蓝醉脑子里起了好几个念头又逐一考虑了后果,最后一咬牙关,不退反进,双手护住头脸脖子,身体一矮反倒向来物撞回去。 对方来势汹汹,蓝醉又没避让卸力,等一碰实蓝醉就觉得自己像是只苍蝇,被钢板做成的苍蝇重重拍了一下。对方的个头比她要高出许多,压力从头而下,犹若泰山压顶,似想直接把人压倒在地。蓝醉知道一旦被压实了就再没机会,顾不得耳边被撞得嗡嗡作响,猛然屈膝抱住对方胯部,荡秋千般向右荡了半圈,脚一接触到实地整个人立刻蹲低团成一团,顺着对方前冲的方向集中全身力量撞在对方后小腿上。 蓝醉这一下完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根本就没考虑过能奏效。从之前两次短暂的碰撞接触中蓝醉就发现对方全身上下都罩有厚厚的铠甲,脚踢拳击上去纯粹自己找虐。她的念头是即便踢不倒它,能利用惯性推对方一个踉跄也是好的,至少能争取短暂的自保时间。只要容十□□应过来回来救援,让她抽空打开亮子找到对方的嘴,把黑驴蹄子塞进去也就了事了。 但是让蓝醉没想到的是紧跟着她那一撞,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附近全是地上那些杂物叮叮当当被撞飞滚动的声音,应有的动静却没了。 事情没按照预料中的发展,蓝醉反而有点懵,愣了两秒钟,这才想起来要照明。荧光棒亮起来有个过程,太慢了,蓝醉只好掏出狼眼,用手蒙在灯泡前方,这才开了弱档。 狼眼的弱档依旧很亮,蓝醉把电筒笔直朝下,回身就绕着旁边玉石柱子走了一圈,确认柱子边上没其他粽子了,她才松了口气把背心紧贴在柱体上,稍微轻抬电筒,去照刚才扑她的东西。 容十三已经赶回来了,见蓝醉打开手电检查就知道她没事,没开口多问,直接就站在摔在地上的‘人’旁边。两个大活人在附近,地上的那‘人’却没反应,还是直挺挺地脸朝下趴着。容十三犹豫了下,接住蓝醉丢过来的一个黑驴蹄子,缓缓蹲下身体,就去扭对方的脸。 埋头看了片刻,容十三忽然‘噗嗤’就笑了出来,抬头对蓝醉低声道:“丫头,你刚才跟一具干尸噼里啪啦打得这么热闹是要干什么?” “哎?”蓝醉怔了怔,“干尸?” “你自己过来看。”容十三向蓝醉一招手,又低头去看地上的尸体。 蓝醉将信将疑走近两步,蹲下把电筒笔直对准对方面部,一张铁青而狰狞的脸就清楚显露出来。 这张脸菱角分明,有很明显的异域特色,高鼻深目阔口。但要说它是人类却有些勉强,尸体的眼睛还在,并没腐烂,瞪得老大,但是眼球也呈出一种浑浊的颜色,眼白跟外露的皮肤一样都是一种暗青色。皮肤上褶皱重重,宛如八十老翁,指尖戳上去硬邦邦的,不像是人类皮肤,倒像是犀牛皮。最教人惊悚的是尸体的嘴,也是大大张着,上下唇各有两颗又尖又利的獠牙交错在唇外,可想而知若是被这种牙咬住再一撕扯,连皮带肉就得少去一大块。 不过这具尸体的外表虽恐怖,现在却是一动不动,任由四只裹着袖子的手翻来覆去抚摸轻薄。 “这是干尸?你驴我见识少?”蓝醉瞪了半晌尸体,再抬头瞪容十三,“这是人吗?” “是,而且是北狄人。”容十三移动了下蓝醉手里的电筒,照向尸体头盔,头盔边缘虽已经磨损得有些模糊了,但还能看出铸有一圈暗纹,半龙半蛇,正是北狄圣兽,蛇龙。 “北狄人怎么长这样。”蓝醉眉心皱得死紧,如果历史上真有人种长得这么奇葩,不可能没留下记录的。 “我猜不是北狄人长成这样,是北燕人让北狄人长成这样。”容十三叹口气,把尸体的脖子重新掰正,“北燕人当时确实是有养尸,而且是拿敌人来养,养好了再让它们去对付敌军。不过这座城的风水实在不适合粽子存活,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246、第 246 章 蓝醉见容十三说得言之凿凿, 回想了下先前的情景, 发现确实是自己送上门去撞了尸体一下,而非粽子主动来扑人。若这真是只活粽子,万万不可能任由两个近在咫尺的大活人从旁边走过而无动于衷, 非等蓝醉碰到了它才有所动作。蓝醉估计这只粽子本来是靠柱子站着的,被她推歪了才倒下来, 偏生她看不清楚以为是粽子扑人,自己吓自己, 虚惊了一场。 蓝醉自己虽有了猜测, 却还是想知道容十三这么有把握的理由,就问了一声。没想到容十三却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回答道:“我猜的。” 蓝醉无语, 不过既然知道这里面的粽子变成了霉粽子, 胆子不由就放开了些,不再浪费荧光棒, 直接采用电筒照明。为谨慎起见, 蓝醉还是用一层布蒙在了狼眼上,避免光线直接照射,毕竟他们只见到了这么一只,最好是多找几只来确认一下才能真正安心。 被织物蒙住显得光线雾蒙蒙的狼眼亮度虽然弱了很多,但相比荧光棒的照射距离还是远多了。蓝醉斜抬起电筒往前扫了一下, 忍不住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刚才太暗没发现,他们其实已经非常靠近这座殿堂的墙壁,目测墙面离他们只有十来米远, 令人心惊的却是紧贴着墙根下立在一整排的‘人’,个个青面獠牙表情狰狞,全身上下套着整套的头盔铠甲,犹如古代宫殿最忠实精锐的卫士,阴森森地注视着十米外的两个人。 电筒能照到的范围所能见到的数目就超过了十个,还不含两侧隐在黑暗中模糊的部分。纵然蓝醉和容十三都是看惯了这些东西的人,还是惊得后退了两步,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要知道这么多粽子如果一拥而上,他们两个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胆战心惊候了片刻,尸体还是尸体,虽然面目不善却没有要移动的迹象。容十三大着胆子往前靠了几步,发现它们依旧没动静,两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看来这里面的粽子确实如猜想的那样都散了尸气。 这真是一个根本没想到的好消息,两个人舒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扯开了蒙着电筒的布。随着强烈的亮光一闪,半间殿堂尽收眼底。 北燕养的粽子数量超乎人的想象,墙根角全部都是,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批量养出来的,而且把好好的人养成这青面獠牙的恐怖模样。这些粽子无一例外都穿着铸印有北狄标记的铠甲,看来北燕人还是挺爱护自己人,不愿意糟蹋自己国家的士兵尸体。而且蓝醉也隐约猜到了北狄士兵为什么四散而逃的原因。粽子扑人且不畏生死是一个,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任是再彪悍的士兵,在见到前几天还在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在死亡或者失踪一段时间后,再出现就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心里都会崩溃,甚至畏惧自己成为下一个。这样一来斗气消散兵败如山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难怪北狄人出了瓮城后要断绝后路,难怪他们在离开前要把尸体都收捡干净,最终把出路封死,现在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是一座恶魔之城,名副其实的恶魔之城。 蓝醉和容十三顺着墙往前走,看着似乎无穷无尽直立的尸体,边走边摇头。这些北燕的古人真是令人又佩服又畏惧,大到粽子小到蛊虫,居然能掌握种种匪夷所思的本事,要不是粽子不能见天光,怕是北燕早就称霸世界横行宇宙了。 这下没了威胁,两个人开始大摇大摆的想找堆放文书资料的地方。但是 不大会儿他们就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殿堂,而仅仅是一个修建得富丽堂皇的甬道。因为沿墙走过去,除了连绵不绝的獠牙粽子和连绵不绝的壁画外,一扇门都没有发现,倒是墙壁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被封闭的通道出口。 这是一件特别郁闷的事,本来以为没了威胁手到擒来的东西,却又出现波折。挡在通道出口的东西很古怪,是一个个陶泥烧制的特大号罐子并排列在一起,把颇为宽大的通道口堵得严严实实。这些罐子两头细中间粗,个头很高,像是古代织布用的梭子。容十三和蓝醉本来想从这些梭子脚部细的拼接空隙里钻过去,但跪下来一比划觉得不太现实,那空隙太小了,最多只够小孩子钻。 容十三本来是想敲开一个泥罐子来瞧个究竟的,不过一想他们一路上遇到的事太多了,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敲的好。当然必要的检查还是需要的,蓝醉在满地的垃圾里找了件比较长的东西,连着敲了泥罐子好几下,两个人又挨着泥罐子站了好一会,都很安静,就彻底放了心,管他里面是什么,既然都呆了这么久,就让它永远呆里面好了。 这些罐子又重又沉,两个人顺着墙绕回去,确认堆满罐子的地方就是这条通道唯一的出口。两个人没办法,只好回去把其他人都喊下来继续当苦力,准备搬开几个罐子弄条路出来。 萨比尔他们进来看到那些直挺挺站着的獠牙粽子,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且不细说。等走到出口位置,容十三就开始安排工作。蓝醉手上有伤,坎吉太小,两个人就负责轮流照明,其余的人分成两组,轮换着上去搬陶罐。 这些罐子确实很重,搬起来完全是份体力活,虽然没多会就搬出来几个,容家兄弟两也累得气喘吁吁满身是汗。倒是西日阿洪那身腱子肉真不是长来看的,‘嘿’一声一个人就能把罐子举得离地一尺,根本没萨比尔什么事,萨比尔只好自己另外找点事情做。 这些罐子层层叠叠,不知道堆了多少排,眼瞅着都搬出一个凹字形了,还是看不到底。由于容十三特地嘱咐过小心别碰坏了罐子,这些罐子又排得密集,萨比尔看到再往后面中心区域透进去的光亮已经很暗了,干脆就站到中心去帮进去的人照明。 他们的电筒电力不多了,容十三又坚持不准在满地粽子的地方点火,为了省电,每当搬罐子的人出去后,萨比尔就会把手电关掉节约电源。其实关掉电筒的时候萨比尔心是很虚的,毕竟刚见过那些长着獠牙的尸体,所以耳朵竖得特别高,不过来回几次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动静,萨比尔也就逐渐麻木了。 这一次看着西日阿洪走出了大半段,萨比尔又按照规定关掉了手电。越往里搬运罐子花费的时间越多,这地下艰辛难行,在藏兵楼那休息的时间又太短,不能从根本上缓解疲劳,萨比尔觉得腿酸软难当,干脆就坐在了地上。人在黑暗中疲累时本来就容易犯困,这一坐下,萨比尔眼皮子忍不住就往下掉。他神智刚有点模糊,脑袋往下点了一下,就听到旁边响起‘咚咚’两声轻响。 这两下‘咚咚’声落在萨比尔耳朵里堪若惊雷,萨比尔身体条件反射地颤了下,立马跳了起来,打开电筒四下望了一圈。在狼眼白得刺眼的光亮照耀下,周遭的泥罐子们纤毫毕现,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任何异常。萨比尔倾耳再去细听,发现那声响也没了,他就有点疑惑地摇了摇头,却不敢再关手电了。 西日阿洪出去,轮到容家兄弟进来。容十三诧异地发现萨比尔居然把电筒的亮度开到最大,不由不高兴起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发现。萨比尔没发现异常,怕是自己打瞌睡打迷糊了幻听,不敢乱讲,只好摇头,调低了亮度避到一边,让容家兄弟两个上前去搬罐子。 容十三和容玖这会已经很累了,也没多话,选了个合适的拖住罐子的细脚一点点往外拉。这是搬罐子最困难的阶段,只要挪出个空档能伸手抱住就好办了。萨比尔很尽责地举高了电筒去照,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咚咚咚咚好几下连续地响动。 萨比尔愣了下,容家兄弟也停了手,伸展了腰去看四周。 这里面的罐子密密麻麻,刚才那几下响动声音又很小,没法分辨具体是哪一个发出的声音。 容十三接过萨比尔的电筒,向容玖和萨比尔努努嘴,示意他们先出去,他则挨着附近的几个罐子慢慢走动,想找出声音来源。容玖在前,萨比尔在后。萨比尔在经历了热依木受伤未被抛弃、西日阿洪闯祸未被责备、送还坎吉收捡的宝物却被拒绝等等一系列事件后,对容十三和蓝醉他们的感情已经从最开始的防备厌恶转换为感激钦佩,虽然知道自己是个累赘依言往外走,但走了几步还是担心容十三的安危,忍不住回头去瞧了一眼。 这一瞧,萨比尔的心一下就差点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只见容十三刚走过的一个泥罐子腰杆最初的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开了个小口,五条乌黑细长的东西从罐子裂开的小口里伸出来,而且那东西像是活物一般,不断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几不可察的小段迅速长到长愈半指,然后尖端逐渐打起了卷儿。随即那五条漆黑细长打卷的东西骤然分开,将泥罐的小口崩成大口,以奔雷之姿向容十三背心袭去。 247、第 247 章 他们清理出来的过道距离极为狭窄, 容十三现在走到的地方正好是个死角, 根本没有腾挪避让的余地。情急之下萨比尔也无暇多想,一个飞扑就撞向那个露出裂缝的泥陶罐子。 萨比尔人矮,撞到的当然是罐子的底部。这罐子本来就头重脚轻堪堪放稳, 被萨比尔这一撞,原地晃了半个圆, 就朝着萨比尔当头砸下来,把人压在下面。 容十三是听到背后那声罐子响的, 但是听到了也没用, 他站的这里太窄,连转身都很勉强,只能扭腰缩臀尽量躲避。这点动作当然无济于事, 容十三心都凉了, 又不知道袭击他的是什么玩意,暗中祈祷起码别遭受致命一击让他有个挣脱的余地。没想到袭击是没到, 却传来哐当一声响, 紧接着稀里哗啦的陶器碎裂声。容十三大感诧异,回头拿着电筒一照,就见背后的一个大陶罐子横着摔在地上,裂成几大块,碎片的中间隆起一个大包, 显然陶罐里装的东西体积不小,陶罐上方的那一块碎片最大最完整,把里面的东西遮住大半, 不过看着露在外面青色的指尖以及指尖上还在不断生长打卷的青黑色指甲,容十三马上就明白了罐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容十三冷汗当场就下来了,他千想万想都想不到北燕人做事这么有创意,他大爷的居然把粽子当成酸菜放罐子里腌,又见萨比尔陶罐碎片压在最下面,只露出脑袋和半边肩。容十三知道如果不把萨比尔赶紧拉出来,事情马上要糟,但他这边位置实在不方便,等彻底转过身能动作的时候,就见压着指尖的那块碎片动了动,尖利的指甲呼一下往萨比尔移去。 “闭气!” 容十三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却知道恐怕是来不及了。那青黑色的指甲尖锐如刀,一碰到皮肤就见了血,鲜红的液体像是催化剂,但听得最大的那块碎片下发出喀喀的两声古怪声响,碎片猛然掀起大半,一张干枯青惨的脸露出来,呲着交错的獠牙,直接扑向萨比尔外露的脖子。 一股血箭瞬间飙得老高,到了半空中动力耗尽,又重新撒回地面,宛若一盏小型的红色喷泉。 萨比尔一时还没断气,又惧又痛,“啊”地拖长了嗓子,高声惨嚎起来。 这些事说来话长,发展得却是极快,根本容不得人有所反应。外面的人听到里面杂乱的声音,还在发愣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跟着就听到萨比尔那一声惨嚎。这声嚎宛如炮仗上的火星,一下把还在发愣的人全点跳起来,顿时一窝蜂往里挤。 他们人手有限,开出来的通道秉承能过就好的原则,窄得要命,这些罐子又都长得像保龄球瓶,个个头重脚轻重心不稳,哪里经得住这种推压,立刻东倒西斜往里倒去。 这一倒就不得了,所有的罐子紧挨在一起,就成了一副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只听得乒乒乓乓稀里哗啦声不绝于耳,想救都救不了,全部摔作一堆,难分彼此。那条好不容易开辟搬运出来的通道也刹那消失,被倒得横七竖八的陶罐重新挡住。 外面要进去救援的人一下傻了眼,身处于罐子堆中间的容十三更是倒了大霉。就算明知萨比尔是救不得了,容十三也还想上去一试,却没想到旁边的罐子说倒就倒,那是何等的重量,他刚走出一步同样被陶罐砸在身上。 蓝醉看到前方满地狼藉,喊了两声容十三没听到回应,又是慌神又是窝火,不知道容十三是跟萨比尔一样遇到不测还是直接被罐子砸晕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总得进去看一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回身把容十三放在地上的霰弹枪抄起来抱在怀里,又怕其他人一起进去反而添乱,就让其他人全部往来路的门口退。 坎吉已经吓呆了,容玖只能一手拉他一手拖着热依木的担架退到一根柱子后,西日阿洪满心满眼却都是萨比尔那一声惨叫,根本不听蓝醉的,狰狞着脸就往罐子堆里爬。 蓝醉这会也没心思去管这个傻大个了,跟在西日阿洪背后往前走。 陶罐摔倒后有一部分从裂缝破口里淌出一种油一样的浓稠液体,这种液体又臭又滑,沿着陶罐表面流得到处都是。蓝醉爬的时候没注意,踩滑压翻了陶片,半只脚就陷进了埋在陶片堆的东西里。 蓝醉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觉脚下绵软,像踩上吸满了水的烂棉花,咕叽咕叽的一股黑水带着臭气顺着鞋周冒上来,把蓝醉恶心的不行。蓝醉挣了好几下才把脚□□,抽空把周围几块瓷片都踢开,瞄了一眼,全身就泛起了鸡皮疙瘩,那团东西虽然烂得都没了形状,但还保持着人头四肢的大体模样,居然是具沤得肿胀高度腐败的尸体。 但这东西虽然恶心人,却没什么危害,蓝醉就有点奇怪,刚才的变故是什么引起的。她陷脚的这么一眨眼功夫,西日阿洪就往前奔出了两个身位,那个人才不管脚底下是什么,跺脚下去就是一阵乱踩,眼看着就靠近了刚才清理出的通道尽头。 这时候蓝醉就听到周围响起了几声断续的喀喀声,是从罐子堆里发出来的,声音很轻,一时也辨别不出具体的位置。蓝醉警觉地停下脚步往四周看了一圈,没看到有什么,再看前方,就见一个人形弯着腰掀开陶瓷堆里很慢地站起来。 蓝醉要抱枪,就没余手拿手电,只能依靠里面那把落在罐子堆里的电筒散出的光亮。电筒透过陶片缝隙透出来的光被切割得斑斑驳驳,那个人形在一块光斑边缘,蓝醉隐约分辨出身量颇高,怀里还抱着一个较小的人形。蓝醉心中一喜,以为是容十三把萨比尔救出来,连忙边喊着边加大脚步往那头赶。 但靠近一小段后蓝醉就觉得不对劲了,如果是容十三,听到她的呼唤,没道理不答应她。更重要的是那人形的动作怎么看都有点奇怪,似乎很僵。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个个头较小的人形四肢更是晃晃悠悠地悬空吊着,肩膀耷拉脖颈前垂,跟小女孩玩久了棉絮扁塌的洋娃娃差不多,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活人应有的样子。 蓝醉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就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容十三。这时候西日阿洪离那个人形已经很近了,蓝醉吼了一嗓子,西日阿洪却根本不理会,径直奔着那人形而去。 看那人形的样子本来是要朝另外一边走的,听到西日阿洪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原地顿了顿,居然把身体转了过来。这一下光线正面照在它身上,蓝醉终于看清楚了它和它手中物体的模样。它的皮肤不若蓝醉他们先前看到的那些青黑,而是一种浅浅的青色,鼻子以下全部被血色染红,一缕不知是肉丝还是经络的东西挂在獠牙上,随着它的转动摇晃,最后重新定根在它下巴上。它手里抓着的确实是萨比尔,过长的指甲挂在萨比尔的后劲上,从前咽喉处洞穿而出。萨比尔的头半抬着,眼珠微凸,没有闭合,嘴巴长到极限,脸上表情保留着死前最惊惧绝望的那一刻。 没有人类会被洞穿了咽喉还能活着,这一点连脑子不好用如西日阿洪也明白。西日阿洪愣了一下,喉咙里倏地吼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声音,嗷一下以泰山压顶之势合身朝那只粽子压上去。 粽子遇阳则躁,早在西日阿洪向它扑来时就主动迎上去。这只粽子生前是个身材颇为魁梧的男人,于是蓝醉竟然目睹了一人一尸硬碰硬的奇景。 粽子一手还挂着萨比尔,只余下一只爪子和尖锐的獠牙,在西日阿洪抱住粽子的瞬间,蓝醉就见那只粽子埋首一口咬在西日阿洪宽厚结实的肩膀上。 养尸之说说是尸体身高八丈形如金刚是夸张了的,但是粽子的气力确实非常人所能及。这只粽子虽比西日阿洪身形小了一圈,推搡间却能与西日阿洪斗个旗鼓相当。西日阿洪这次是真拼了命,根本不管粽子咬在肩上的伤和那尖如利刃的指甲抓挠在身上带来的无数创口,又是一声虎吼,竟然推着粽子如火车呼啸般往后退去。 蓝醉这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人和粽子蛮干,一瞬间都有点看呆了。这一人一尸间近身肉搏,根本容不得她有插手的机会,而且两个人抱在一起,蓝醉连开枪都不可能。等蓝醉缓过神来,这两只已经往后去得远了,蓝醉赶了两步,想过去帮忙,但走到一块碎片边缘时,碎片一动,又是一只手伸出来抓在蓝醉脚踝上。 蓝醉见到泥罐子堆里冒出只活粽子,这会脚再被抓住,头皮都炸了,一缩脚倒提枪托就准备给那只手来一下。幸好这里在电筒光线范围之内,视线较好。蓝醉眼尖,看到那只手形状正常,手臂上还套着虽然脏破却完整的衣服。 硬生生顿住枪托,蓝醉蹲下身体掀开旁边的碎片,就看到容十三额前破了一个口子,流得半边脸都是血,眼神迷茫地看着她。 容十三的样子显然是被罐子倒下来的时候砸破了脑袋,而且那一下砸得不轻,让他彻底懵圈了。人都有私心,蓝醉看了眼西日阿洪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下满脸鲜血下半身还埋在碎瓷片和腐尸堆里的容十三,孰轻孰重一秒就有了答案。 蓝醉把枪搁在旁边,动作利落地捡开容十三身上大块的陶片,把他拖出来。容十三这时候也稍微回了神,费劲地往上爬,但才爬到半截,容十三动作就一僵。 四周罐子掩盖的地方,又响起了那种喀喀喀喀的声音,由轻至重,由缓至及,此起彼伏,将他们围在中央。 248、第 248 章 电筒就压在旁边的碎瓷片里, 蓝醉掏出来往旁边照了半圈。 只半圈, 蓝醉的嘴巴就张成了0型,被捏在手里的电筒又被抛回地上,蓝醉猛地伸手架在容十三腋下, 把人粗鲁地往上面拖拽。 容十三也不怪蓝醉的粗鲁了,刚才晃的那一下虽然快, 却足够他看分明。 四面八方的陶块下,伸出了许多双枯涩青惨的手臂, 轻微而无意识地在虚空中摇晃抓挠。 “你拿枪, 我自己来!”容十三连声音都不敢出,重新捡起电筒,对蓝醉用唇语道。 蓝醉全身的汗毛都全体起立了, 僵着脖子点头, 把抢抄回手上,搀着勉强站起的容十三, 两人踩在高低不平满是碎片的地上, 踉踉跄跄往容玖那边赶。 就耽搁了这一下,四周好几个地方已经钻出了半截躯体。好在这些粽子似乎刚睡醒,还在浑浑噩噩动作僵硬,虽然都把身体转向两个人方向挣扎着朝这边靠拢,却还没敏捷到直扑而上。 蓝醉也不知道她一下哪来那么大力气, 几乎是半架着容十三,等出了罐子区域路平坦了,更是一溜小跑直奔容玖藏身的那根柱子。 容玖也走出来接应, 但还没接过容十三,借着电筒亮光就看到罐子堆里突然多出来好些人影,只是光线在前,那些人影都背光,看不分明。 “那是--” 容玖刚说出两个字,就被容十三一巴掌恶狠狠拍在嘴巴上。容十三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用唇语问道:“其他人呢?叫上他们,快撤!” 容玖被容十三压着嘴,只能用眼神示意背后的那根大柱子。容十三放开手跟蓝醉到了柱子后,就见坎吉泪汪汪的坐在热依木的简易担架旁边,热依木还昏迷着,却没了西日阿洪的踪迹。 “西日阿洪追去报仇了。”蓝醉比划了下手势,指向罐子通道另一边。 容十三愣了下,摇摇头,一旦罐子里的粽子全部出来,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另一头情况不明,要越过那么多獠牙粽子去找人,几乎可以和送死划上等号。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了,他们这几个人拖伤带残的,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两说。 所有人都尽量屏息,往玉门方向退,但是走出没多远,几个人在吸气的时候就察觉到空气中弥漫一种香味。这香味出现得极为突兀,他们在第一次憋气时还没有,再恢复呼吸时就浓烈得不行,味道倒是很好,教人一闻精神就为之一振。 但是再好闻,在这种地方突然出现就显得诡异了。蓝醉迟疑了下,总觉得不太妙,就在这时候,左右两边黑暗深处居然也响起了跟罐子那一样的喀喀声。 如果之前还不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蓝醉现在却非常明白,更关键的是这些喀喀声响起片刻后,竟然陆续掺杂入金属摩擦的声音。 蓝醉犹如寒冬腊月兜头被泼了一头冰水,她记得先前探查的时候这个位置附近是有几只死粽子的,就是最开始门外电筒晃过的那几只。放下热依木的担架,挥手让其他人都躲到柱子边,蓝醉猫着腰带着一颗七上八下又充满侥幸的心往印象中的地方摸过去。 如果要说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又或者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得呛死,这两句话来形容蓝醉此刻的心境实在再适合不过。 碧绿的荧光棒边上站着好几只被蓝醉和容十三认定尸气尽散的死粽子,尸体还是那副僵冷的表情,在她故意砸过去弄出声响的杂物边缘停留了不足一秒,又继续毫不犹疑地朝着蓝醉藏身的那根柱子行来。 这些尸体刚开始行走的姿势很怪,似乎静立的时间太长,关节都僵了,只能一左一右地偏摆移动,摇摇摆摆像企鹅一样,看起来十分可笑。但是蓝醉笑不出来,她目睹一具死僵从僵硬到恢复灵活,花费的时间屈指可数,而且空气里浓郁的香味也并不如她所希望的那样起到掩盖他们身上气味的作用,视线里所有的粽子,无论是还僵立在原地的或是开始恢复行动的,齐齐扭转身体,用浑浊阴森没有瞳孔眼睛死死盯着蓝醉方向。 蓝醉知道它们看不见,但换谁在黑暗的地下被这么多双死人眼盯着,脚都会软的,冷汗更是如出奖一样顺着额头淌下。这种时候她知道再隐蔽行踪也无济于事了,再不迟疑,拧开狼眼头也不回的飞奔回容十三他们那。 容十三头还晕,靠在柱子上用手捂着嘴小口喘气。容玖见到蓝醉奔放地开着手电,也不管急奔撞得的声响,直面而来就吓了一跳,等蓝醉到了近处看到她那满额的冷汗更是惊惧,用唇形问:“蓝姐,你怎么了?” 蓝醉木了几秒钟,甩甩脑袋,颓然道:“全活了,我们出不去了。” 蓝醉这句话并不是吓傻,在见到死僵复活的那一刹,她已经算过她们所在的位置。这间殿堂,或者该称为规模宏大的甬道,修建的长度很长,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位于甬道的后端,距离玉门还有一段颇为遥远的距离。甬道两侧北燕人布置了多少尸体,容玖没概念,但她和容十三是清楚的,再见识过粽子恢复灵活的短暂过程,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他们从这个地方跑到白玉石门。 这甬道里的粽子对活人的感觉分外灵敏,似乎不仅仅是在近距离接触到阳气才会诈尸,可想而知跑到后半段,近门处的那些粽子冲着他们包抄而来,他们几个等于是自己主动朝着包围圈上撞。 甬道里一马平川,没有任何可供人暂避的平台或房间,那如今就只剩下三条路:第一,抛下累赘,也就是热依木,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大门冲,就赌这条命,冲得出去赢,冲不出去就等着被众多粽子包饺子撕成碎片吧。但是这个选择显然很挫,姑且不论冲出去的概率,把断了腿的热依木丢在这里,等于就是把一个生生的大活人送给粽子们当点心,从道义从良心上来说都让人比较难接受。而且即便出去了,把门关了把粽子堵死在这甬道里求得一时平安,他们却同样再也进不来了。北燕人在这个甬道里大加布置严防死守,显然甬道后面的地方对于长生城非常之重要,几乎可以肯定他们需要的一切图纸、资料、甚至是出口,都在这个甬道的后方。就这么出去了,他们的食水有限,在外面的长生城里即便不遇到柯木陀,又能支撑几天?第二条路就是原地找根柱子爬上去,毕竟根本以往的听闻没听说过哪只粽子会飞檐走壁爬高墙。这些死粽子忽然复活,跟骤然出现的香味肯定有关联,说不定等等香味散了粽子又变回了死粽子。这一招叫避其锋芒,但是蓝醉觉得太不靠谱了,要是香味不散,难道他们还一直巴在柱子上当猴子不成?第三条,也是死中求活风险最大的一条,反正他们现在都在甬道尽头了,管他娘的继续往里走!但是谁都不知道过去是个什么情况,有可能是人间仙境,但更可能是炼狱地府,搞不好里面正有各种机关或者更多的粽子举着刀叉呲着獠牙滴着口水等他们,一旦离开甬道进去就真的是个赌了,没有任何退返的机会,不是生就是死,而且这个赌局的生存几率比第一个还低。 心念电转间蓝醉已经把预选都拿了出来,将三条路一摆,望向容家兄弟两:“选哪条?” 容玖沉默着,没发表意见。容十三白着脸,显然也是觉得三条路都不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还懵着,忽地问道:“让君姐出来镇她们一下?” 蓝醉举高衣袋里一直宝贝护着的玻璃瓶,皱眉道:“这样?” “……”容十三看着微微发光宛如萤火虫的君漪凰,揉揉鼻梁,“算了,我选三。” “你呢?”蓝醉询问的对象是容玖。 “三吧,要死就死痛快点,再这么来几次我不死就先疯了。”容玖叹气,“我觉得我们最好快走,不然就一个都不用选了。”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周遭喀喀声就接近了许多,听那声响的密集程度,不会是几只或者十几只的规模,那肯定就不单是蓝醉先前看到的那一群了。他们现在的位置几乎在甬道的正中央,离两侧的墙壁都很远,在这么短的距离内那些粽子居然就靠了过来,说明它们的行动速度甚至远超过蓝醉的预估。 这直接证明了蓝醉的推测是正确的,第一个选择作废,他们根本就冲不到门边上,既然不愿意坐以待毙,就只能折返方向朝出口那边跑了。 临到出口的时候,蓝醉也不避讳了,直接抬平了电筒就去照前方。这一照蓝醉刚收的冷汗又开始渗出来,只见那些罐子对上已经站满了高高矮矮的鲜粽子。这些鲜出炉的粽子不知道是不是未发育完成品,所以才被关在罐子里继续焖,都有点呆,还保持着仰头站立的姿势,根本没有离开那片区域。 但是这就麻烦了,蓝醉原来的估计是两边的死粽子都这么灵活,那这些新粽子应该早就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追了。如果真追着他们跑反而没事,粽子再灵活也灵活不过人,他们可以带着它们绕几圈,甩远了就撤。但蓝醉没想到的这居然会是一群智障粽子,他们一走远了它们就站着发呆,一点捕猎意识都没有。不过即便是智障,蓝醉在见识了跟西日阿洪打架的那只粽子后也不敢低估了它们,根据罐子上粽子分布的间距来看,想从它们之间插过去而不被抓到的几率为零。 蓝醉忽然一下就理解了当年楚霸王四面楚歌的悲哀,前有拦路尸,后有追兵粽,不管往哪个方向跑,最后的结果其实都一样——等着被粽子拆成零件吞血食肉。 249、第 249 章 左右后的尸体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已经到了可以目视的距离, 这个时候再谈什么机变什么策略都是扯淡,行不行都只能闯上一闯了。 容玖丢了担架把热依木绑在背上,容十三抱紧坎吉, 能丢的都丢了,尽量轻装, 蓝醉持枪打头,咬着牙就往陶片堆上冲去。 这堆迟钝的粽子在一行人靠近后终于有了正常的粽子反应, 平缓的喀喀声转为急促, 十指指甲暴涨,面容扭曲,歪斜着身子全部朝着蓝醉他们所在的位置聚拢。 一时间陶片堆上碎裂声不断, 这些陶器本就做工粗劣, 被众多尸体这么一踩,纷纷断裂歪斜。不时有粽子随着断裂的陶片滑倒在陶片堆中, 但是更多的却顺着人类的味道直奔而来。 即便是蓝醉和容十三看见这阵仗腿脚也开始发软, 这阵仗要一只只对付根本不可能,蓝醉再也顾不得其他,拉开保险,对准冲在最前面的一只粽子脑门就是一枪。 从祖训而言,倒斗遇到粽子是有规矩的, 不能见明刃,不可动枪火。这规定一方面是因为斗里的粽子多是墓主所化,本来就是去偷人家东西叨扰人家安宁了, 再连具全尸都不留未必太过。但更重要的这规矩是为了保护下地倒斗的人,只因尸体尸变,体内尸毒积郁,一旦用刀刃枪火给粽子开了荤,容易将尸毒溅得四处都是,伤人伤己。即便没溅到尸毒,但这东西挥发在空气中多闻几口也不是好玩的。倒斗这行多短命,就因为在地下接触的这些东西太多,当然是能不碰就不碰。 但是这会眼看就要被粽子大军包了饺子,蓝醉哪里还顾得上尸毒不尸毒,不过这一关他们就连中尸毒的机会都没了!容十三这次带的是18号霰弹枪,近距离威力极大,一枪过去,正对着的那只粽子头盖骨立刻被轰成一堆渣滓,露出里面发黑的脑组织,浓稠的汁液更是四处喷溅。那只粽子被子弹的冲击力击退了两步,原地晃了晃,压着后面两只粽子直接就倒在陶罐堆上。 “子弹不多,太浪费了,往成堆的地方轰!”容十三看蓝醉这么浪费,顿时急了,大声吼道。 其他的粽子完全不懂得死亡威胁为何物,对前锋的下场视而不见,踩过倒在陶罐上的三只粽子,张牙舞爪继续往蓝醉他们扑。 “妈的!”蓝醉错估了18口径霰弹枪的后座力,肩胛骨被撞得一声响。她忍着痛把枪重新摆正,就看到前面一拥而上成堆的粽子,瞪着死鱼眼呲着獠牙。蓝醉眼睛都红了,不再去瞄准头,对准一个大方向又是一枪。 高速喷涌而出的钢珠旋转着冲向那一堆粽子的头骨方向,即便是粗厚如犀皮的粽子皮也顶不住,这一枪覆盖了一大片,正中的那只自不用说,两侧两只的头也被削去一半,都这个样子了,两侧的两只居然还不倒,旋了半圈站稳,顶着半张汁水淋漓的脸继续往前扑。 粽子单是青苗獠牙的模样已经够骇人了,何况还是挂着腐肉模糊的半边脸行走。被容十三抱在怀里的坎吉再也按捺不住,尖声惊呼。 容十三脑子本还有点昏沉,被这魔音灌耳反而激得一激灵,清醒了许多。他抱紧坎吉单腿旋身,脚底猛地踢在半脸粽子脸侧,咔嚓一声脆响,那只粽子的半颗头以奇怪的角度偏向肩膀,怦然落地。 蓝醉不消说,几乎一模一样招呼了一腿,另外一只跟着倒下。不过等他们再站稳,就发现撂倒四只粽子的功夫,后面的部分的几乎已经全部集结在了一起,垒成一重尸墙。 后方追赶的尸体都能看到前排的脸了,蓝醉又惊又怒,狠劲更是上了头,也不管子弹数量了,抬起枪对尸墙就是一阵连续射击。 尸墙在枪支强悍霸道的威力下像片岩一样一层层崩解滑落,空气中的浓香被恶臭掩盖,这种近距离不管不顾的做法,所有人的脸上手上难免都溅了好些尸液脑浆。小命危在旦夕,人到这时候连恶心都忘了,也不去擦,踩着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一边射击一边前进。 尸堆里有好些粽子都是被冲击力冲倒的,并没有太大伤损。在人经过头顶的时候就会伸出两只奇长的手爪去抓挠来人。蓝醉用完最后两颗鹿弹,把烫得要命的枪往容玖那一丢,亮出腕镯长刃,瞬间就劈飞几根青黑的手指头。 容十三也有把自己常用的折叠砍刀,只可怜了容玖提着一把又重又烫的空枪。这种时候小命为上,容玖脑子里空白一片,提着枪托见到有手就撞,有头就砸,三个人这一刻几乎如战神附体,过处肢残指折,竟让他们硬生生在尸墙中突出一个缺。 三人脚步不停,以常人难以想象的灵敏动作在陶罐和尸堆上跳跃踏步,抢在两边尸体扑围上来之前,穿越缺口扬长而去。 死中求活,居然真的闯出一条活路,蓝醉都快感动得热泪盈眶了,但后面数臂之遥的位置还有许多粽子在追赶,几个人全身又麻又痛,速度却一点不敢缓,心中全在祈祷这条路的尽头千万别再有任何波折。 地面开始下行,陶器碎片变少,开始露出汪着一层黑水的石板路。几大步跨过去,地面终于彻底平坦了,蓝醉他们一下就把速度提了上来,把后面追赶的僵尸甩出老大一截。 三个人玩命般的狂奔了四五分钟,觉得胸口里压了一柄大锤子,呼吸每一口都像有锯子在锯,摇晃的狼眼光柱远方除了虚无开始出现了一些斑驳的影子。又跑了一分来钟的样子,面前的空间陡然一阔,他们已经出了最后那段甬道。 入眼的景象很难形容,其实蓝醉他们跑到通道的后半段,因为没了厚重沉积的血污和黑水,地面铺设的石板路缝隙里荧光材料就重新开始起了作用,洞穴里四面泛蓝,雾蒙蒙的一片。出了甬道后石板路仍然往前延伸,但是到了五六十米开外,路的正中央就立着一大块阴影,阴影背后蓝光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并且向着半空蔓延。蓝醉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用力喘了两口大气,稳稳神抬高手电去看,就发现前面那一大块阴影其实是站着的一个人。 正确的说应该是三个人,他们三全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最外头最大的那个阴影就是西日阿洪,西日阿洪的手掐着一具脑袋已经被捶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的脖子上,那具尸体的两只手一只卡在西日阿洪的肩膀上,另外一只手的动作却被挡住了,蓝醉只能看到西日阿洪的背上穿透出好几根又黑又尖,像刀一样的东西。两者之间还紧紧夹着一个长满胡须的脑袋,蓝醉不用细看也猜到那肯定是萨比尔。 三者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身上缠满了泛着蓝光的枝条,也是因为这些枝条支撑,他们三都这样了才能屹立不倒。在三人背后,那些枝条交错,长得茂密无比,简直像是原始森林里的百年大树一样,藤蔓枝干交错。蓝醉咬着嘴唇大骂了一句,甩着电筒从左到右很快的扫了一遍,发现前面等着他们的就是一片原始丛林,有所不同的这些丛林相较原始丛林更危险、更嗜血。 但是这些原始丛林却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原始,灯光掩映下,在树枝的下半部铺有一道半腰高的石台,像花台一样拦在这道丛林前。所有的树枝活动的范围都在那道花台之后,边界清晰。至于往前凸伸缠住两人一尸的部分,是所有丛林里枝干最稀疏的一部分。蓝醉粗略打量了一遍,就发现石道两侧原本应该也有花台阻拦的,只是被人为的砸碎了,导致两侧树枝向中间生长最后缠在一起,才会把道路封死。 很明显,这是北燕人最后一道防线——柯木陀。 柯木陀的恐怖在白素荷和蒙筝被卷走的时候所有人就都见识过了。前面的树枝成千上万,他们就算是千手观音,靠过去也对付不了。 透过最稀疏的柯木陀间的缝隙,蓝醉他们能看到前面远处似乎已经能见到屋宇的轮廓,这意味着他们能有个暂时落脚和喘息的机会。现在他们每个人的耳边都是嗡嗡作响,头痛欲裂,可能再来一个激烈的动作,身体就会因为负担过重直接罢工,直接晕了过去。 三个人都苦笑,这么一停顿,后面才拉远一点的纷沓脚步声就接近了。蓝醉前后各看一眼,长长出了口气,道:“看来我们真要栽在这里了。” 容十三也有点懵,他先前设想过,即便前面还有粽子拦路,以他和蓝醉的能力,或许还能有一冲之力。但他万万没想到尽头处居然是北燕人用柯木陀设置的一道花坛,这道花坛却不像粽子闯出一个缺就行,他们三个人甚至连靠近都不敢。 “蓝姐,你不是带得有固体燃料吗?一把火烧了它!” “就算烧了它,我们能穿过这么厚的火墙过去?”蓝醉闭眼,这次真是无计可施。 前面那些屋子里一定就有他们要的东西!就在触目所及的地方,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死在这里。 这种前方一步就是希望,却无法企及的绝望感,让蓝醉极度怨愤。后背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石板里的蓝光从下方映在那些僵尸的脸上,蓝醉猛然倒转腕镯,将刃口对准自己的颈动脉。 如果要死,她宁可死得干脆,也不想被这些僵尸活活分尸分食。 她只是觉得对不住容家兄弟和热依木他们,如果不是她的坚持,其他人不会到这里来,得到这个结果。她甚至不知道以君漪凰的状态,她死了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白素荷呢?蒙筝呢?她们现在又怎么样? 250、第 250 章 就在这时候, 蓝醉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呼唤。 那声唤喊的像是她名字, 在这种幽深的地底下,前面还有无数诈了尸的老粽子,被这么一声喊蓝醉顿时想起阴间怨鬼叫名字找替身的传说, 条件反射浑身打了个寒颤,抹脖子的动作就顿了一顿。 听到这声呼唤的显然不止蓝醉, 容十三和容玖也同时转头看向后头,但是后方除了那片密集的柯木陀树枝外, 只有萨比尔兄弟和那只死粽子的尸体。三人愣了一下, 以为是西日阿洪还没死透,听到他们的动静出声求救。但很快第二声呼唤又飘了过来,这次注意力集中, 三人听得分明, 这声音虽然嘶哑但偏尖细,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 跟西日阿洪那粗莽的声线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这次不止是蓝醉, 容家兄弟也都是一头汗。 马上都要被粽子啃成渣了,背后还有怨鬼来勾魂,看来这座城来的人是真少,他们一来都他丫的成香饽饽了! 三个人脑子不合时宜地开始胡思乱想,又同时失笑。这说明他们三确实是绝望了, 连脱困的办法都不再去琢磨。 就在这时候,第三声呼唤传了过来。 这一次就不是一声单纯的呼唤了,正回头的三个人一下就见到一幅奇景, 那些缠缠绕绕套在一起犹如蜘蛛网的柯木陀树枝,随着凌空一团黑影飞过,突然就变成了见了猫的老鼠,呼啦啦朝两侧撤开一个口子,由着那团黑影飞向蓝醉这边。 虽说那口子是乍分乍合,拢得也快,但这见什么裹什么大概属章鱼的鬼树居然会主动避让,就让人意外了。蓝醉先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就是大喜。 “抹在衣服上!” 柯木陀撤开露出空档的当儿,蓝醉终于看清楚柯木陀花坛的另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窈窕的影子,那个影子身形颇高,腰细腿长,绝对是个身材傲人的辣妹。 “快点!”那个辣妹可能是觉得喊名字压根没人买账,干脆连名字都懒得喊了,手一扬,接二连三又是几团黑影飞了过来。 定下心多听了几句,蓝醉终于听明白了,喊她的居然是白素荷!只是白素荷这会的声音哑得厉害,跟平时大不相同,通道里那些粽子们又在鬼吼鬼叫,她一时才没认出来! 只要不是勾魂的女鬼,其他都好!蓝醉电筒朝着地上狂扫,去找被白素荷丢出来的东西,一照之下就骂了声娘。 白素荷离他们的距离颇远,臂力有限,丢过来的东西几乎就落在柯木托花坛脚。人要一挨过去,非被柯木托卷起来拖进小树林不可。 “白姐你就不能靠谱点!”看着救星而不得,蓝醉忍不住就是一声吼,“再丢点过来!丢远点!” “没了。”白素荷的声音哑归哑,回答倒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 蓝醉都要疯了,他们刚才跑路的时候嫌抓勾勾头是铁的太沉,为了减重直接丢了。难道这会还得冲回粽子堆里扒拉回来? 就在这时候蓝醉就看到旁边一条绳子飞出去,稳稳落在白素荷丢过来的东西上,跟着那根绳子像蛇一样在半空中抖了两抖,又往回飞,黑乎乎的玩意就被带了回来。 绳子的这头在容十三手里,容十三拉回绳子快速把东西扯下来,露出一个绳套,又是一抛,继续抛向下一个目标。 蓝醉见过这是套马的绳套,却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用,对容十三一时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会也没那闲心去开表彰大会,蓝醉拉了一下那东西,发现是布料,样子像是一截撕下来的袖子,两头都扎了结,里面装的东西很沉,一按就软了下去,像是一包泥巴。 匕首一划,果不其然还真是一包深墨绿颜色诡异的泥,还有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为了活命谁还管味道好闻难闻,蓝醉一壶水直接泼上去把泥巴搅成稀泥,掏起一团就往衣服上抹。 白素荷丢过来的一共有四个包,两只衣袖两条裤腿。三个人以前所未有的利索动作把泥巴糊满身上,又给坎吉和热依木敷了一层。这时候追赶的粽子离他们就七八步远,甚至能看到不知多少年没刷过的长獠牙。蓝醉冒起一身鸡皮疙瘩,义无反顾转脸就朝着花坛方向逃之夭夭。 几大步已经到了花坛边缘,最靠前的几根树枝一下笔直地在半空挺起来,对准蓝醉他们三。蓝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瞅着发着荧光的树枝凌空轻微晃着,与进攻的毒蛇姿态特别像。蓝醉又靠近一步,那树枝还保持着那个样子,却微微向后一缩,与蓝醉继续保持距离。 果然有戏! 蓝醉心彻底松下,再不去看那些奇怪的树枝,径直往树枝丛里钻。 途经西日阿洪和萨比尔的时候,三个人的脚步顿了两秒,蓝醉就发现西日阿洪的眼睛还在眨,人居然没死透。不过从近处才看得分明,缠在他身上的树梢都穿进了他皮肉里,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才能一直屹立不倒,血腥味浓郁得连背后那些僵尸的尸臭都盖不住。 容十三和蓝醉还打量着看能不能削断树枝把人放下来,随着他们接近,绑着两人一僵的树枝却快速收缩,连人带枝藏进了树丛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三人无奈摇头,只得放弃。 抹了这一身泥以后,在柯木托丛中通行变得十分顺畅。他们抹得急,有些细节没抹到,有几根蠢蠢欲动,不过还没缠上来就被一刀把尖砍了去,但见三人过处地上就落了好些细长的树梢在石板路上蹦q,像是被生生丢进油锅里的肥大泥鳅。 白素荷就紧候在花坛那一头,狼狈的模样与蓝醉他们有一拼,腰上和胸前都是裹的碎布,脸上头上也是泥。白素荷见到人来,也不多说,转身就在前面引路。 花坛这一头,不过一坛之隔,地上却整齐干净得多。蓝醉能看陆续看到几栋房子,这些房子与长生城里修的宛如堡垒的房屋截然不同,是真正富有生活气息的房子,门前还圈着得有小院。不过这样房子只有一排,越过之后,蓝醉才发现后方居然又是一壁悬崖。 说是悬崖也不尽然,应该是一道干涸的古河道,河道中央有一根笔直挺拔的石柱从河道底部拔然而起,如果在充满水的时候就是一座河心岛。在岸边与那石柱之间有一道吊桥连接,时间过去许久,铺在吊桥上的木板居然还能行走踩踏,虽然陈旧却没腐朽,一则大概是因为河道枯竭,这里地处沙漠环境干燥的缘故,另一方面也可看出用来铺陈桥面的木板都是极为上等的好木料,非常奢侈。 河心岛距离岸边不算远,而且这里所有的建筑表层也全部都涂抹着那种莹亮的材质,现在基本可以判断北燕人长期生活在地下,这种材质就是他们照明的主要来源。 过了桥,触目所及都是粉墙黛瓦。这座位于重重保护中的地下小岛显然是这座城市最核心最重要的地方,建筑物修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吊桥的尽头左右各有一个白玉砌成的方圆十米的池子,井中央各有一巨蟒的雕像盘柱仰首而立,双蟒无目,蟒首对准吊桥,蛇口大张。 蒙筝就站在左边的池子边,身上套了条古代的长裙子,头发凌乱灰头土脸,不伦不类,样子又搞笑又古怪。见到白素荷,蒙筝先迎了上去把手里的布料朝着白素荷半裸的身上一裹,这才转头对其他人道:“有水吗?” “先进去再说。”白素荷拍了下蒙筝,继续领路,朝着最前方的一栋大宅走去。 蓝醉在经过白玉水池的时候探头瞄了一眼,发现这池子非常之深,估计平时作为装饰建筑,也兼有蓄水池的功能。如今池底早已干涸,不见点滴水痕。 白素荷引路的大宅角门已经被推开,等人进齐了,白素荷反身把门闩下了,才急急道:“有水吗?” 容玖刚把水壶递过去,白素荷已经迫不及待接住往嘴里猛灌一通。她想是渴得厉害,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连连,即使是这样她都还在喝,蒙筝只能放下手里的另一个水壶,帮她拍背止咳。 有了高墙保护,所有人的心里负担一下就消减很多,蓝醉更是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喝了几口水,才遏制住极度剧烈的心跳和晕眩的感觉。 这时候白素荷已经喝过水咬了两口压缩饼干,整个人也像是虚脱般坐在地上,一脸餍足。 “你们怎么到了这?这地方没水吗?”蓝醉打量着白素荷和蒙筝,两个人的嘴唇都干得裂出很多小血口,脸色憔悴,恐怕是从被柯木托卷走后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沾过水米。 “没水,井都干了,一滴水都没。”白素荷苦笑,“我们也是才到没多久,渴得不行,想找水源喝水恢复点体力再去找你们,没想到你们居然也跑了进来。” 251、第 251 章 乍听白素荷一说, 蓝醉和容十三的心咯噔一下猛地沉下来。他们拼死进来, 除了之前种种理由外,还因为必须找地方补充饮水。 地面石城的井多已坍塌或被黄沙填满,地下长生城外围更是半个井口不见。古代沙漠中的城市掌权者为了巩固地位, 很多会将蓄水的建筑修建在行政中心附近甚至是城主的府邸里。外围没有井口让蓝醉更笃定了这个念头,没想到好不容易闯了进来, 得到的却是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估计是年岁真的太久,沧海桑田, 这座城下的水脉不仅仅是下沉, 而是彻底改道了。 “好了这些以后再说,我们先进去把伤口处理了。”容十三把一个个瘫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 这次换了蒙筝在前面带路,看得出蒙筝对这座宅院走向挺熟, 应该是先前已经搜过一遍。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偏院, 房子全是成排的小单间,应该是下人住的地方。连走了两个院子, 穿过廊道和一个布满假山石的小花园, 进到另一座庭院,一道花园之隔,这边房屋的外观明显雕琢精致得多,显然是进到了主院。 “进来吧。“ 蒙筝直接走进东厢,这里应该是她和白素荷准备暂时休息的地方。房屋里家具齐备, 不过都覆了一层厚灰,内外间榻上都摆放得有被褥,已经沤成了渣, 颜色样式彻底分辨不出,一碰就塌成灰。在靠墙角落里堆了几件衣服供人坐,是胡服女装,和蒙筝白素荷身上的相仿,奇特的是那几件衣服颜色虽褪了却还非常牢实,容玖摸了一把,就发现这是极为珍贵的秣丝锦,目前现世的只有十来件,每一件都是无价之宝,蒙筝却随随便便丢在地上,把容玖心疼得不行。 “衣服是我从衣箱里找的,干净的。别去正屋,有尸体。”蒙筝说道。 “尸体?” 容玖还在奇怪,容十三却有些焦灼了,“小玖,去找点家具劈了生火。” 屋子里的家具材质多为紫檀和乌木,做工精细考究,要烧了那等于是烧大红头啊。容玖很纠结舍不得下手,但见了容十三的脸色不敢耽搁,只好选了张妆台椅把椅腿劈了下来。 容十三丢了块固体燃料在椅腿上,火苗一下就喷得老高,把屋子里照得通透。容十三和蓝醉也不说话,两个人各自坐在火边,就开始撕裤腿。 其实裤腿根本不用撕,早就成了碎布条子。布条一扯下来,旁边三个人就吃了一惊。当下每个人都狼狈得要命,所以先前两个人裤腿破破烂烂其他人也没在意。等露出腿来了,才发现容十三和蓝醉的上半截小腿上全是伤,伤口发黑肿胀,黑气已经蔓延到膝盖以上。 “怎么回事!”白素荷一见就知道这是中了尸毒,跟容十三当时被尸蛭咬以后的症状一模一样。 “被那些死粽子爪子挠的。”蓝醉嘘气,和容十三双双扯了一根布条绑在膝盖上方,突地抬头对白素荷道,“你们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白素荷马上明白这两人是要治伤,让她说话分散注意力。 看着两柄巴掌大的薄刃匕首在火上烤,白素荷摇头,沉吟着组织了下语言,就把她和蒙筝的经历一一道来。 当时白素荷和蒙筝滚下坑洞后,都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不知道晕了多久,是蒙筝先醒过来。蒙筝睁开眼,面前只有莹莹的一点亮,是她电子表上的小灯,一直没熄。不过开了这么久,小灯也快没电了,亮度比先前又弱了几分。 蒙筝坐起来定定神,喊了两声白素荷没听到应声,人就慌了。就着黑把人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没感觉到太大的伤口,心才稍微安定点,猜测白素荷可能是用术法疲累过度,又背着她走了这么远,这才昏睡不醒。 确认白素荷没事后,蒙筝总觉得头顶不太对劲,就仰头去看。她所在的地方通过掉下来的斜洞口还能看到上方,马上就看到洞口外面有几根泛着蓝色光晕的影子带着光斑来回晃。 蒙筝当时吓得一颤,以为在她们昏过去的时候那些根须又追了上来,马上翻身去拖白素荷。但等了片刻,再抬头蒙筝就发现那些根须还是在那个位置荡来荡去,却始终没更进一步的举动。 蒙筝不明白为什么,但它们不下来当然好,蒙筝也不管了,开始摸索周遭,想找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把白素荷藏好。毕竟头顶悬着几根根须,怎么着心里都不舒服。 摸了会蒙筝就发现她们的所在像是夹层一样的地方,这地方很矮,最多一米来高,只能四肢着地爬行。她们掉下来的地方像是一个坍塌口,一侧被石块和土堵死了,另一侧虽然也散布着小石块和土层,倒是能通行。蒙筝爬出去一小段,就知道这地方肯定是人造的,过了石块和土堆积的地段,能摸出地下和顶铺的都是打磨过的石板,虽然粗糙,但人工的痕迹很重。 再远一点蒙筝就摸到了一根小腿粗的石柱子,顶在地板与上方的顶层之间,应该是支撑顶层的承重柱。 爬出去一小段,蒙筝感觉这地方应该比较安全,返身回去又把白素荷拖进来。隔着一层石板子上头还有根须在,蒙筝虽然累却不敢再睡,坐着发了会呆,回手抬起白素荷的腰,把她的裤子扒了下来。 跟着蒙筝重新爬回她们掉下来的地方,顺着那个斜口又爬了上去。 那几根根须似乎是察觉到蒙筝出去了,晃得更凶,很兴奋的样子。蒙筝爬到洞口那,瞧比划两下,就把刚才在下面捡收在手里的小石头朝着根须砸上去。 根须对石块根本没反应,反而往下靠拢了些,但它像是长度不够,又像是畏惧什么,靠拢片刻又马上缩回去,荧光一伸一缩,形如蚯蚓。 蒙筝忽然就笑了,这次从裤脚上撕下一块布,包了包土,继续砸。 砸了两次没中,第三次对准了,根须立马就避开了去。 “哦,原来你怕这个。”蒙筝自言自语道,再往上爬两步,把土捏在手里捻了捻。 这里的土质很特别,细腻柔滑,不像普通泥土那么粗糙,有点滑石粉的感觉。蒙筝包伤口的绷带早就被血浸透了,这会接下来使劲拧了几下,就把血水拧了下来。这种没有杂质的土很服帖,混上点液体能涂上身。蒙筝也不着急,慢悠悠把全身都涂满了,这才彻底从洞口爬上去,一步一顿朝根须方向走。 走了三四步后蒙筝发现那些根须依旧不下来,只是摇晃弯曲的角度更大了,仿佛十分恼怒,蒙筝憋屈了许久的心情倏地舒畅起来,边笑边对根须招手,用蒙家村的土话好好骂了一通。 蓝醉听到这里,啧了一声:“我还以为她有了夏若卿的记忆会变聪明,原来还是个傻缺。” 蒙筝正在烤馕,听到这话对蓝醉怒目而视,蓝醉却不理她,面无表情手起刀落挑出一块带皮的肉和里面黑色的断指甲。 “天生就那样,没法子了。”白素荷也淡淡道,口吻却是调侃挤兑的味道。 白素荷其实在蒙筝离开没多久就醒了,正找人就听到蒙筝在上头又叫又跳。她探出头去看蒙筝正高兴着呢,也懒得喊,干脆抱手靠在斜坡上看戏。等蒙筝骂爽了口干舌燥想起回去,扭头就见白素荷一脸似笑非笑,顿时目瞪口呆。 既然知道了这根须的弱点,这里的土必须得带走。白素荷干脆把上衣也脱下来,包了两大包背在身上。看时间她们两昏睡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不过体力好歹稍有恢复。那夹层有人工的痕迹,应该会有回到城里的道。白素荷放了只小小的火鸟在前面照明,她和蒙筝两个人屈着身子在里面爬行,爬了大概一个小时,就发现通往这个柯木托包围环绕的城中城的小门。 “我说呢,你们两每次单独在一起,再出现衣服就都这样那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在干嘛。”蓝醉哼笑道,白素荷说完她的伤也处理得差不多了,黑色的血水顺着放血的口子淌到地上,流了一大滩。 白素荷知道蓝醉贫嘴是在分神,体谅她伤得厉害,权当没听见,继续道:“从方位判断,我和蒙筝出来的那个夹层就在你们走的殿堂甬道上面,那夹层应该是北燕人防止柯木托根系胡乱生长做的防护措施。我刚才看了下花坛里也是这种土,北燕人可能就是利用这东西来控制柯木托的生长。” “这些人真是不得了。你们出来的地方是北燕人原来日常进出维护的出入口吧,也幸亏你们自己出来了,否则我们还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们。”容十三把腿裹好,额头满是冷汗,“对了,你们说的正屋有尸体是怎么回事?” “人是自杀的,没什么异样。不过我们在他身边找到点东西。”白素荷丢过来一本帛册,蓝醉和容十三翻了两页,却一个字都看不懂。 “是北燕文,我和蒙筝会试着翻译,你们去休息。伤没事了吧?” “用糯米拔过毒了,听天由命吧。”蓝醉把帛册还给白素荷,淡淡道,“没事的话我去睡了。” “蓝姐你不吃东西再睡?”容玖把热馕递给蓝醉,蓝醉却没接。 “被那些玩意儿恶心够了,不想吃。”蓝醉挥挥手,提了件衣服就转进了内间里。 容玖举着馕一脸错愕,道:“我怎么觉得蓝姐心情很差的样子,她这是第一次见粽子?” “傻小子,一看就没谈过恋爱。”容十三把容玖手里的馕抢过来,大口撕咬,“没听过近乡情怯?回头哥给你找姑娘相亲去!” 容玖很是莫名其妙,他们还在长生城里呢,近乡情怯是什么鬼?眼看着容十三几口就把他的份都吞了,容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扑身去抢。 两兄弟在火边扑作一团,白素荷也不拦。坎吉惊吓得厉害,喝过热水后抱着热依木抽抽噎噎的早睡着了。蒙筝怕遭鱼池之殃,独坐得远远的,手中捏着一张巴掌大的香浆笺,若有所思。 252、第 252 章 蓝醉并没有睡着。 小腿上的伤像是这会子才反应过来, 集体造反, 吃了止疼药都压不住。蓝醉在铺平的衣服上打了几个滚儿,没能换来丁点随意,倒把衣服下面的积灰一层层的掀得半天高。 蓝醉睁着眼睛盯着屋顶的黑暗许久, 终于妥协地翻身坐起来。 装君漪凰的小瓶子就放在旁边,用一块布蒙着。蓝醉掀开那块布, 看见君漪凰还是那么一点点大,安静地飘在瓶子正中央。她再度尝试着想去抚摸君漪凰, 但手指怎么都戳不破那层雾气, 遑论触碰到君漪凰一丝一毫。 蓝醉彻底放弃了,把瓶子举高单眼瞧着,但有那层雾气在, 她甚至连君漪凰的眉眼都瞧不清。 “真是烦人, 就连最后一段时间都不让我跟你好好过。”蓝醉懊恼地咕哝了一句,叹了口气, 道, “算了,也好。有的话我也不想让你听见。” “漪凰,费了这么大力气,我们终于到了。”蓝醉这句话后沉默持续了很久,才轻声道, “漪凰,我不敢跟你说,冲过那排花坛看到这些房子的时候, 我居然不怎么高兴。费了这么大力气,我居然不高兴。” “以前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横在面前,我老觉得什么都很远,一门心思地帮你找魂魄。但是--那一瞬间,我的感觉不是松了口气,是难过害怕。我知道,一旦拿到了你余下的一魂一魄,你就要走了。” “我无数次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了,到了最后关头却发现屁用没有。我才不想跟你分开,我甚至在想,最好夏若卿的尸体不在这,那我就得继续去帮你找,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里都去不了,多待一天是一天。” “幸好你不会读心术,否则要让你知道我这些念头,怕是要恶心死我。”蓝醉笑了笑,却很苦涩,“漪凰,你不知道,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挺恶心自己的,又虚伪又自私,只要是对自己好的,怎么得利怎么来,根本不去管别人死活。” “苏灵雨也是这样的吗?我到现在还是想不起当年她为什么要将你封印在墓里,让你受这么多苦。兴许她也是和我一样的念头,即便再也见不到触不到,但知道你还留在某个地方,想你的时候总归找得到,有个念想。” “漪凰,若真是这样,你多不值得……漪凰,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说到后来,蓝醉声音已经有了些微的哽咽,手指抓挠着自己发根,看得出心中充满矛盾与痛苦。 蓝醉没有发现的是,映掩在雾气之后的君漪凰睁着双眼,颦着眉尖,一直静静望着她。 蓝醉醒来时,眯眼瞧着眼前的黑暗,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睡在家里舒适的床上。 不过当她动了下硬得宛若石头的脖子以及僵硬酸痛的身体后,马上想起自己的所在。 蓝醉哀叹了一秒钟,缅怀了一下家里那张柔软温暖的大床,挣扎着像个机器人一样慢吞吞爬了起来。 外间的火压得很低,只有白素荷一个人醒着,手里持着那本帛册就着火光在看。 “醒了?”白素荷瞧着蓝醉僵直奇怪的走路姿势,不禁莞尔,“你现在这样更像粽子一点。” “这会要来只粽子,我绝对连跑都不跑,躺着让它啃。”蓝醉无奈扶着椅子坐下,脸上表情已经恢复了平常,半点没有先前崩溃的影子。 容十三和容玖都不在,估计是去另外一间睡了。蒙筝身上裹着那条奇怪的裙子,猫一样依偎在白素荷脚边。蓝醉和白素荷说话的声音似乎吵到了她,让她不满地动了动,向着白素荷靠得更紧了。白素荷也不推她,两个人凑在一起,有一种罕见的和谐温馨感。 蓝醉看在眼里,心里又涌上一阵类似难受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兜里小瓶,问白素荷道:“看得怎么样了?” “还行,我和蒙筝看了大约有一半,是这座宅邸主人的手记。这座宅邸就是长生城的主政殿,前政后宅,隔壁院子是他们存放城中重要行政资料的书阁。我和蒙筝进去过一趟,里面普通纸质的资料全部霉烂了,只有少数纸质特殊的还能看,都在这边。“白素荷下巴扬向蓝醉背后,蓝醉回头就见墙角堆了一沓各种各样的书笺。 “这么多?要看到什么哪年哪月!”那沓玩意至少大半人高,蓝醉一看下巴都惊掉了。 “里面很大部分是小篆,你们自己看。我和蒙筝只看北燕文的。”白素荷轻哼,“睡醒了就赶紧看书去,我又不是全自动阅读翻译机。” “早知道我倒头继续睡好了,出来干嘛。”蓝醉作势抱怨,还是乖乖走到那沓书笺边开始翻阅。 “这只是一半,还有一半我和蒙筝没搬出来。等看完了你们去。”白素荷头也不抬,雪上加霜。 “……” “不过我这有个好消息,你找地图就行了。其他的事情这位管事的写得很详细。”白素荷摇了摇手里的帛册。 “你一次性说完会死是不是!”蓝醉翻了翻白眼,无语凝噎。 不用看详细内容,只需要翻找城建分布图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一般而言会用特殊纸张书写的都是非常重要、不容损毁的资料,城建分布图恰恰属于此列。所以蓝醉并不是特别担心分布图损坏,只需要细心翻找书页中是否有地图就行。 很不幸的是蓝醉翻完了这半人高的书笺也没见到任何跟地图相关的资料,蓝醉的心沉了沉,只能去书阁的剩余部分里继续找。 在这段时间里容十三和蒙筝也陆续醒了,就连热依木也短暂的清醒了一阵子。蓝醉和容十三告诉了热依木萨比尔兄弟的遭遇,热依木的表现出乎他们意料的沉默和冷静,只是两人能从热依木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眼中看出他的暴怒和愤恨。 “如果你想做点什么,你们就真的一个人都出不去了。”蓝醉说话的时候表情很冷淡,也很决绝,目光看向的是蜷在热依木边上的坎吉。 热依木回视的眼神从痛恨到无奈,再到妥协,最终泪流满面,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抱着坎吉又睡了过去。 蓝醉其实也不好受,对于萨比尔兄弟两的死她很愧疚。他们干这行生死看得多,也都看得淡。但是热依木一行人不是他们这个行当的人,而是被半逼半骗带下来的,却落得这个下场。蓝醉很想软语安慰热依木一番,可是她知道不行,这种时候热依木已经软硬不吃了,除非拿捏住热依木的软肋,否则热依木一定会千方百计对他们动手。 热依木现今唯一的软肋就是坎吉。 “我觉得我特么的就是个混蛋。”蓝醉嚼着干而无味的馕,低声道。 “别侮辱蛋好吗?”容十三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眼中却很淡漠,“你说的也没错,如果他要对我们干点什么,坎吉一个人是不可能出去的。” “你当初答应带坎吉来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点了吧。” 容十三笑了笑,没答话。 “行了。”白素荷打断这段听起来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对话,“你们要没事做不如赶紧去把地图找出来,我顺便说个故事给你们听。” “你就看完了?”蓝醉鼓着腮帮子诧异看向白素荷,一脸难以置信。 “还不是托你的福,我和蒙筝的北燕文突飞猛进。”白素荷冷冷道,“吃得跟只松鼠似的,当真是君漪凰不在不怕她嫌弃你。” “我媳妇都没多话,你管得着吗?”蓝醉竖起眉毛推开白素荷,一马当先冲出了门。 “正常了?” “表面看起来是。” “躲在屋子里哭,还以为别人都听不见,傻不傻。” 屋里的三人一人一句话,有好笑有无奈,鱼贯跟了出去。 北燕的宅子功能划分并不分明,白素荷说的书阁就在相邻院落,过去不过十数步。说是书阁,称为塔更合适,统共四层高,往上层层逐减,每一层均是六角飞檐,尖角上各缀一粒浑圆发亮的珠子,足有拳头大小,不知是什么所制,照得整座如梦似幻。 “这长生城里真是处处富贵啊,一座边塞城市建得这么奢靡,也太不正常了。”蓝醉仰望感叹。 “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北燕的边塞城市。”白素荷驾轻就熟推开底层木门,径直带着人往左走上一道盘旋的木梯,“这座长生城明面上属于北燕,北燕皇帝却根本管控不了。北燕近半数的财富都被搜刮堆积在这里,能不奢靡?” “近半数?怎么可能!就因为这里有柯木托?” “柯木托算是主因吧。”白素荷略过第二、三层,继续往上,“你们肯定想不到,这座城是娑婆教的大本营。” 说话间第四层已经到了,这层在梯间上单独设了道门,门锁已经被白素荷和蒙筝破开了。一门之隔,门后地上铺着一层厚厚如棉絮的东西,一踩下去就扑上来一蓬灰白色粉末,大概是防潮的措施,没什么妨碍,不过呛得人挺难受。 因为建筑结构的缘故,第四层的面积已经不大了,整间总共有三十来平,又被格架分成内外两层。格架上空了一部分,显是被白素荷她们搬下去了,余下的文书分门别类,摆放得相当整齐,这么多年过去了,文书上面只积了一层薄灰,显示出这一层近乎完美的密封性。 “不重要的部分就不提了,我从夏若卿尸体的下落开始说起。” 253、第 253 章 最开始提及夏若卿下落, 让夏若卿涉入到这座北燕的诡异城市的, 是一封信。 一封用香浆笺写的书信。 香浆笺是九州那段时期非常流行的一种信笺,因为纸张余香不绝不易折损成为当时贵族雅士间书信往来的首选。这种纸张不算稀罕,信上的内容也不奇怪, 不过寥寥几句,分辨语气应该是男子出行在外写给在家妻子以表相思之情的情诗。但是这么一封夫妻间的情书居然出现在长生城的书阁中枢里, 就一下变得非常耐人寻味了。 当年贺兰馥很少参与到阴谋诡计之中,对于来往书信里的猫腻所知也很少。但夏若卿不一样, 她身在深宫, 许多宫外的消息都需要夹带才能送进去。所以蒙筝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就知道肯定不对劲,书信里的内容不会是一封情诗这么简单。 在所有人都睡觉后,蒙筝死活折腾了一番, 又是水浇又是火烤又是涂蜡, 才终于发现这张纸内另有乾坤,竟是将一张香浆笺剥离为二后再重新拼封起来的。换句话说写着情诗的这张香浆笺才是真正的信封, 里面封存着要传递的真实内容。 夹层里提到了夏若卿, 当时夏若卿已被南诏帝赐死,贺兰祈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竟然派人前往南塘向南诏帝索要夏若卿的尸身,而南诏帝这个历来最注重颜面的南塘皇帝,居然也就这么答应了。 关于夏若卿身死以及贺兰祈南诏帝间的种种, 都是从信中只言片语推测得来,详情并没有提及。实际上这封香浆笺的寄出者只是被贺兰祈遣到南塘去接夏若卿尸身的一个使者,但贺兰祈没有料及的是, 他派出来的这个使者并不怎么忠心。更确切的说,这位使者很忠心,但是忠心的对象不是这位新登北燕大宝的皇帝陛下。 这位使者奉命抵达杜陵都城见到夏若卿的尸体后,当即就变了主意。信中的原话形容夏若卿尸身‘肌若凝玉,颊生赤斑,状若桃花’,这肯定不是一具正常尸体应有的表象,信中又说‘疑服藿勺鞯ざΓ馑凸樗尽馔嬉舛蹲砗腿菔济惶虏饪赡苁且恢忠┪铮罅骄浠暗故乔宄靼祝匀幌娜羟浞彻恼庵忠┪锖芎煤苤匾玫骄退闳斯伊苏馕皇拐叽笕艘惨谎矍浦校蛩惆阉突馗约赫嬲闹髯幼龅ざΑ 回信他们没有找到,不过从白素荷拿到的那本手札里面的内容来看,这位使者大人的主子收到这封信后很欣然的立马答应了。 白素荷说完这封信内容后,蓝醉和容十三很自然地把视线转到了当事人之一身上。 蒙筝被四只眼睛打量着,表情略显无辜:“那时候夏若卿都死透了,这里跟我真没关系,你们看我干嘛?” “藿降资鞘裁垂硗嬉舛磕阆雀颐撬邓担颐呛糜懈龇辣浮!崩蹲砩钗豢谄凑苋谜馊喝税烧庋模隙u皇呛枚鳎 “我怎么知道。”蒙筝哼唧两声,还是老实招供了,“夏若卿确实吃过这种药,是她让夏家的死士找来的。不过她当时服药只是为了养蛊,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养蛊?要吃药?” “……”蒙筝偷眼瞟了下白素荷,见白素荷脸色没什么异样,才低声道,“蛊也不是说养就养的,蛊虫是毒虫,养在人的血脉里,这个人如果抗不了蛊虫的毒性就会中毒而死;如果人血脉里的毒性超过了蛊虫幼虫能承受的程度,蛊虫会死,蛊虫死的时候会把体内的毒全部吐出,宿主也会一起死。养蛊就是在两者中间取一个平衡值,所以才难养。普通人养蛊会在小时候就开始小剂量服毒,但是夏若卿当时那种情况不可能有时间再慢慢培养身体的抗毒性,只能找偏方。藿褪撬业剿俪傻陌旆ā! “哦。”蓝醉捏了捏眉心,藿牍朴泄兀爬镉痔岬降ざx郑苡兄植惶畹母芯酢 “白姐,能确定夏若卿的尸体被送都长生城里了吗?贺兰祈那边不追究?”从信中毫不犹疑的语气上来看,几乎能肯定,但容十三还是有点疑惑,想彻底确认一下。 要知道古代皇权大于天,这位北燕的新皇帝不管为了什么原因要夏若卿的尸体,但千里迢迢安排人去接,总不至于接回来一眼都不看。夏家和贺兰家是故交,夏若卿在进宫前与贺兰祈是熟识的,这个使者就这么大剌剌的把夏若卿的尸体送到长生城里,难不成再随便找一具尸体把贺兰祈当傻逼糊弄? “他恐怕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情追究。” 蓝醉和容十三听到这话初时不解,随即同时反应过来,齐声道:“津淮之乱?” 津淮之乱是九州时期极为著名的一场战乱,算是正式掀起了九州各国间争霸的序幕。这场战乱的起因源于南塘驻扎在淮江之侧的黑刹军,黑刹军本为南塘之精锐,统帅更是南诏帝心腹,但不知道为何,黑刹军的副帅忽在一夜间斩下主帅人头,同时大开军塞塞门,携其麾下兵士投入左淮。淮江失守,黑刹军叛变,南塘左侧门户顿时大开,左淮军长驱直入。这变故来得突然,南诏帝仓皇之下只能从他处调兵迎敌。本来南塘身处富饶之地,四面诸国皆是虎视眈眈,国内更是内乱迭起,这一处破,便处处破,周边诸国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时间群狼分食,你争我夺,烽烟四起。 确实,如果当时恰逢津淮之乱,贺兰祈心思都放在征战之上,那夏若卿于贺兰祈而言就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搞不好贺兰祈根本就不会记得这件事情。 “没错,津淮之乱是其一,其二就是当时娑婆教的教主,也就是长生城的城主,暗地里已经跟贺兰祈撕破脸了,所以也并不太在乎怎么向贺兰祈交代。实际上长生城变成现在这样,也是贺兰祈的杰作。” 白素荷越说,蓝醉和容十□□而越糊涂。这座城不是被北狄围攻才变成这样的吗?如果没记错,北狄和北燕边境一直摩擦不断,双方是属于水都能打出火来的类型。北狄替北燕皇帝攻打属于北燕的边城,这事儿听起来未免太扯淡。 “反正你们地图也没找到,你们找,我把长生城完整的变故说个你们听。” 长生城从建立伊始,就是作为娑婆教的根基存在的。在贺兰祈之前,娑婆教在北燕的威信极高,是以长生城在北燕中,也被称为圣城。 主管圣城的共有四人,统称为四祭司,四祭司之首既为娑婆教教主,也是圣城城主。白素荷手上这本帛册的主人正是四大祭司之三,专司城务,名叫索博洛。 当年贺兰祈秘潜回北燕,联合北燕各部殿弑成淮王,夺得帝位。娑婆教当任教主巴德卡在震惊后也曾试图亲近贺兰祈,想如法炮制掌控成淮王那样掌控北燕新君以维持自己的地位。但在接触过一段时间后,巴德卡就发现贺兰祈表面上虽与他虚与委蛇,私下里却对娑婆教非常排斥,而且其人性情坚定,很难蛊惑,掌控欲极强。到了这时候巴德卡就知道一旦贺兰祈帝位稳固,必定容不下参政已深的娑婆教,届时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是以巴德卡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就准备下蛊想要了贺兰祈的性命,换一个听话的傀儡上位。不料贺兰祈早有防备,巴德卡并没得手。 这一切事务都是暗中进行的,蛊之一物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说话招供,贺兰祈抓不到巴德卡弑君的把柄。巴德卡当即以圣城有要务处理为由匆匆退回长生城,娑婆教那时势力仍大,贺兰祈没理由强留巴德卡在都城,只得由着他走。 听到这里蓝醉和容十三才恍然,这种情况下贺兰祈和巴德卡之间已经是貌合神离,难怪那个使者敢堂而皇之把夏若卿的尸体转送回长生城。 “这座长生城是娑婆教的其中一任教主下令建造的。这位教主极为远见,知道凡事盛极而衰,月无永盈,是以当时便开始为娑婆教谋定后路。最开始的长生城只是因为这里有柯木陀而在地面上建了一座城池,但从那任教主开始,便开始挖掘地底铺设机关,重造新的长生城。娑婆教在北燕地位崇高,北燕皇族又一心向往长生,花费了大量金银供奉教中术师,人力财力对于娑婆教而言都不是问题,这座地下长生城自然在数十年间就落成了。” “新的长生城落成后,就立下规矩非娑婆教术师不得入内,城中种种机关更是只有四大祭司知晓,就连北燕皇族也被排斥在外。巴德卡倚仗着长生城地处偏远,内里又坚固难攻,对贺兰祈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只是四处采购足够的粮食囤积在城中,以备不时之需。” “津淮之乱发生后,贺兰祈确实率精锐越阴山前往南塘,巴德卡野心勃勃,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等贺兰祈跨越阴山走远后他率娑婆教众杀个回马枪,夺回北燕都城自己称帝。不料刚纠集起兵力,还没出发,就收到暗探传来的消息。消息中称北狄本也想赴南塘分一杯羹,不料起兵前夕竟有谋士向北狄国君进言,道北狄国力弱小,粮草匮乏,不适远途征战,如果贸然卷入津淮之乱,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会有灭国之灾。如今北燕重兵直奔南塘,北燕国内空虚,不若不取南塘,反攻北燕。北狄北燕相邻,即便贺兰祈闻讯折返,北狄不敌,也可退回自己国土。北燕虽不比南塘富饶,毕竟立国百年,北狄旁的不说,便是所过城池掳掠一番,也已足以。” 254、第 254 章 “谋士的这番言论有理有据, 北狄的国君本来也有此意, 只是犹豫未定,此番谏言之下国君立刻就采纳了。北狄要攻北燕本也没什么,北燕与北狄的西境以克罗宁大河为界, 沿河共有三个边城,长生城是三个边境城市中最靠内、地势最偏远的一个。而且因为长生城中人行事诡异、城中机关重重, 数次敌军来袭都是有来无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以至于魔鬼之城的名声不胫而走, 连胆大包天悍不畏死的沙匪都不敢靠近,所以巴德卡认为北狄即便要进攻北燕,肯定也会避开长生城。” “但是巴德卡错了。在当天晚上, 巴德卡又收到一封密报, 这封密报里说道北燕军中有细作听到北狄拟转攻北燕,暗中送消息时被抓个现行。北狄军中对这细作一番严刑拷打, 细作熬不住酷刑吐露说道他是娑婆教的术师, 潜入北狄一方面打探北狄消息,另一方面也为在军中暗地里发展娑婆教以便北燕攻狄时内部策反。此外这位术师还招供他来自长生城,长生城正是娑婆教的根基所在,城中有涎香神树,北燕那种价比千金的香料就源于神树, 价值难以金银衡量。” 蓝醉‘恩’了一声,原来莫克石碑上的传说缘由在此,才给他们留下了信息。 “巴德卡当时一看那封信就疯了, 这栽赃嫁祸太明显了,显然是贺兰祈设的一个局。但是北狄那边不会这么想,因为长生城确实神秘,那细作招供的细节很多都与北狄安插在北燕的暗探传回的消息相符。长生城所处进退皆宜的位置以及城中庞大财富更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北狄更想不到的是北燕的新帝居然会引诱他们去攻打自己国家的边城,这从头到尾会是一个局。” “贺兰祈在出征前就已经算尽了巴德卡和北狄人的心思。巴德卡想做螳螂后面的黄雀,贺兰祈却没兴趣当螳螂,那就只好找一把刀,一刀剁了这只黄雀的脑袋。” “后来的过程不用说你们也猜得到。作为北燕的帝王,又一心想铲除娑婆教这颗毒瘤,贺兰祈对于长生城里的情况肯定是调查过的,虽说不能全盘细致了解,但总比外人清楚。他很巧妙的让那个细作透露了部分长生城的布置,让北狄军既能突破长生城的重重阻碍,又能大量损兵折将,达到两败俱伤的目的。北狄攻破了旧城和外城,在抵达内城时,才遭遇了真正的致命的反击。” “那些粽子。”蓝醉肯定说道。 “没错。地面的流沙机关其实不光是一道防御系统,也是一个捕猎的陷阱。”白素荷神色仍是淡淡的,蓝醉却从她的表情里读出浓郁的厌恶,“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要汲取养分才能生长,柯木陀也不例外。但是这种植物与普通的植物不一样,土里的水分和矿物质不能满足它的需求,它的营养来源是活物。” “柯木陀对于食物是很挑剔的,别说腐尸,就是失血过多的尸体它都不会碰,特别难伺候。娑婆教的人为这个费尽了心思,要知道杀人不见血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一二十个好办,成百上千并且持续这个数量就会变得极度麻烦,自己这方的损耗会成倍数增加。这件事情困扰了娑婆教的教主和祭司好多年,最后还是那个修建新长生城的教主想出了解决方法。” “他们用这个机关捕人喂柯木陀是吧?”蓝醉听到这里已经肯定了,虽说对于古代战争期间的状态她能理解,但还是觉得恶心。 战争频发的时期,由于经年动荡,大量土地荒芜,流民四散。流民和长期稳定居住的平民不同,长期在生死边缘挣扎,凶悍且没有服从性,非常难以管理驾驭。在那些统治者眼中,成品粮食的价值要比流民人命高得多。与其用粮食饲养动物,既麻烦又浪费,不如直接抓人喂,省时省力,不但解决了柯木陀的养料来源,还能消灭流民带来的威胁。 “对。北燕和北狄的地理位置就在这,很多流民为躲避官家抓捕会进入沙漠中当沙匪。长生城里的军队会故意扮成商队引诱沙匪来攻城。长生城位于沙漠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沙子,在捕猎之前他们会在地下的洞窟里引水,再佯作不敌,把人放进城里,开启机关。机关开启后地面的沙子会掉落水里形成沙水混合物,等敌人在里面闷死以后,再把尸体打捞出来送到柯木陀的根茎处。流民都是乌合之众,谁生谁死没人关心,又没人能逃出去报信,长生城的这个办法就持续用着,直到北狄攻城。” “所以我们掉下来的时候这个机关已经被北狄军队破了,我们才没事?”蓝醉一直觉得地面那个流沙机关挺鸡肋的,虽说是防不胜防了点,但杀伤力也太弱了,“不过干嘛弄这么麻烦,有水的话直接灌满水淹死就是,还弄什么流沙坑?” “你忘了来下面四周都有洞通到台子上,如果只是灌水,遇到一些水性好憋上一口气,从洞里钻进城里不是很麻烦?”容十三边翻着手边的册子,随口道,“用沙好啊,水沙混合后阻力大,人掉进去根本动不了,水性再好也得死。如果我没猜错估计下面还有个滤水系统。如果引来的人太多就把水滤干,尸体埋在沙子里,隔绝了空气,不容易烂。要用的时候再刨出来,分批次喂,免得浪费。” 掏地瓜啊这是!蓝醉一下子觉得生活在新社会真特么太幸福美满了! “估计贺兰祈对城里的机关细节保留了部分,北狄的第一次进攻结果十分惨烈,连主帅也死在陷阱里。北狄的副帅是个很厉害的人物,组织了第二次进攻,突进了地底长生城。巴德卡本来对长生城里的机关很有信心,直到北狄攻到瓮城,巴德卡开始心慌,从陷阱中刨出来的尸体里选了合适的开始炼尸,作为最后的反击手段。” “巴德卡炼尸的尸体之一就是北狄的主帅。北狄军队一路攻到内城外,已经是伤亡过半,被各种陷阱和柯木陀吓得锐气不再。等巴德卡再放出炼好的尸僵时,北狄士兵看到自己方的主帅和同袍变成这样,刹那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 “北狄的副帅领着人一路逃回地面上才缓过神。到了那种境况下他是骑虎难下,因为北狄的主帅是北狄国君的第九子,很得国君喜爱。九皇子死了,长生城没攻下来,掠夺的财宝也在溃散中丢了大半,北狄的副帅知道如果不拿个结果出来就撤军,回去肯定是车裂的命,于是铁了心要把长生城夺下来。他不敢再进城,又知道长生城中储备了很多粮食,拖个三五年都无虞,他却是拖不起的,于是把主意打到了水源上,命北狄的士兵在克罗宁大河上游部分重新挖渠,人工改道。” “长生城的水源全部源于克罗宁大河,副帅的做法很绝,直接封杀了长生城的活路。人没食物还能支撑一段日子,但没有水谁都活不下去。副帅围城四个月,长生城里已经滴水不剩,活着的人想从密道里逃出去,副帅早在外围堵得飞鸟难渡,出去一个杀一个,出去一双杀一双。后来副帅放了一个人回城,告知了外面的情况,劝城里的人投降。” “城里的人已经□□渴折磨得崩溃了,听到这消息立即分作两派,一派坚持出去拼死一战,一派则表示愿意投降。城里乱成一团,互相厮杀。巴德卡和大祭司都知道一旦投降他们不可能有好结果,坚决主战,带着手下杀光了主降一派。但是巴德卡也知道就余下这些人出去一战,跟送死没两样,他们最拿手的尸僵和圣虫都见不得光,这也是巴德卡只能在地底作战的原因。最后巴德卡对余下的手下说既然现在熬不下去,不如求圣树,也就是柯木陀赐予他们永生。” “永生?”听到这蓝醉就喷了,“他们信这个?” “娑婆教最大的诱惑本来就是永生。”白素荷笑了笑,“教主是老大,蛊惑人心的本事当然很厉害。在极端几乎必死的情况下,能有一丝希望都是救命稻草。几乎所有人都被巴德卡说得心旌摇曳,甘心随他一起求永生。当然其中也有例外,这本册子的主人,也就是祭司之一,对于所谓的永生并不相信,而且长生城里经历的事情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极度的自我厌恶,没了再继续活下去勇气,所以他没有跟随巴德卡,而是选择了自杀。” “总算有个脑子清醒的了。”蓝醉略带怜悯的眼神看了眼帛册,不用形容她也能猜到最后的长生城里是个什么样子,恐怕连地狱都不如。 “故事听完了?那我可得说句煞风景的话了,我还是没找到地图。”容十三靠在一个空架子上,摸着下巴对着最里面的一层隔架发呆。 “啊?”蓝醉到后来都顾着听白素荷说故事去了,几乎是容十三一个人在找。这会听他一讲顿时一呆,这没可能啊。 “你要相信你十三哥,地图这东西我没可能漏掉的。”话虽如此,容十三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从容不迫的样子。 “你别闹了!”蓝醉一看容十三的德性就知道他没说实话,到了这时候还在开玩笑,蓝醉不由有些怒。 “我真没找到,丫头,你知道我从来不骗女孩子的。”容十三耸肩,“不过我估计我们还有得忙了。” 话说着,只见容十三伸手在房间最中央的那层隔架上翻动几下,那只架子的几块空板突然就旋转起来,只听得整座楼似乎都在微微摇动,房间中粉尘四起,隔了好会才安静下来。 这番动静不小,但房间里并没有出现变化,白素荷和蒙筝都觉得奇怪,却见容十三直接推门出去,指了指楼梯。 他们上来的楼梯是旋转圆式的,塔式建筑里非常常见,但这会再看,白素荷和蒙筝就看呆了。外面的楼梯每一段都多了一截出来,旋转圆式变成了旋转转角式。楼梯紧邻着书阁的一侧,那一侧随着楼梯的出现也多出了一条缝隙,上窄下宽,在最下面的一层,形成了一个只能容许一人通过的黑洞。 “扭旋楼,我和容五遇到过一次,当时是容五解的,我在旁边看着才学会。”容十三轻叹,“没想到这里居然会见到第二栋。” 255、第 255 章 楼里出现的这道裂缝上窄下宽, 站在楼梯上往下看只能看到一个倒三角形的黑窟窿, 电筒照过去有轻微的反光,似乎里面并不深。 一行人都是十分好奇,又很无语, 没想到在已经位于内城中心位置的书阁里居然还有机关,这座城的设计师要放现代估计是洋葱的忠实粉丝, 才会一层一层又一层,没完没了! 沿着楼梯重新下行, 楼梯拉伸后底部变薄了一倍, 走上去颤颤悠悠像是走吊桥,吱嘎吱嘎响个不停,再配上随着走动不断晃动的光线、漂浮的尘埃、古老的摆设、腐朽的味道, 让蓝醉感觉书阁里有种阴森而又虚假的气氛, 仿佛他们是在公园里搭建的廉价鬼屋探险,前面随时会跳出一个脸上画得五颜六色的鬼, 吐着红布做的长舌头哈哈笑着说‘surprise’! 蓝醉愣了下, 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觉得自己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才会冒出这种无厘头的搞笑念头。她面前是楼梯最后一个转角,转过去下了最后一层就能回到底层。蓝醉电筒晃了下,刚要转身, 却连人带电筒一下僵在当地,止步不前。 他们进来的时候并没关好书阁的门,门只开了一对, 一半大敞,一半虚掩。古代建筑门窗都是木头框子糊白纸,这书阁也不例外,不过窗纸是特制的,到现在都没朽烂,只是黄得发黑。光从侧面他们休整的屋子里透出来,映在虚掩的半扇门上,投射出一个直矗矗立着的人形影子,在那门后一动不动。 蓝醉惊讶过后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有点想笑,她没想到刚刚才动了个念头,下到楼下就真的冒出个来鬼影子,莫非她不知不觉间练成了意念成形的牛掰本事? 跟着蓝醉就生出浓重的厌恶感,一会机关一会鬼影,他娘的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好消停会?还让不让人活了? “走得好好的,发什么呆?”白素荷扶着蒙筝站在转角另一边,位置跟书阁大门呈死角。看到蓝醉突然停下来又不说话,拍了一下蓝醉脑袋,问道。 蓝醉拉开白素荷手臂,都懒得多说,侧身让白素荷自己去看。白素荷探出身子就看到那黑影,不由一怔,回头狐疑对蓝醉道:“附近院落你们不是检查过?” “是查过啊,鬼知道哪来的。你和蒙筝别动,情况不对就往楼上跑。”话说完蓝醉做出一个极不耐烦的表情,猫腰快速往楼梯口冲下去。 白素荷知道自己对这种东西没辙,下去也没用,依言半抱着蒙筝往后退。容十三站在最后面,他那位置也被挡住了,不过一见蓝醉和白素荷的反应就猜的下面又有新状况,禁不住内心哀叹一声。楼梯狭窄容不了两人并排,他干脆直接翻过楼梯边缘,身体垂落脚尖悬挂,像片叶子般荡了个来回,脚尖一绷头下脚上落了下去。 在即将落地的当口,容十三挺腰曲腿,手腕用劲悄无声息撑到地上,抬头就见到门外那个人影。这时候蓝醉也跑到这个位置,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脸上都看到疑惑。休整前他们检查过所有临近的院子,又布置了铃铛。以他们的耳力就算在楼上的藏书阁里也不可能没听到铃铛响动,那这影子就不是其他院子里进来的。看人影的高度不会是断腿的热依木或是坎吉在门外伏击,容玖就算醒来没见到他们人也不该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这地底下可没有景致让他欣赏,那这是怎么回事? 蓝醉回头看了眼背后那个漆黑的三角形窟窿,容十三明白她的意思,他们难不成打开的又是一个粽子窝? 要真是这样就悲剧了,他们的肌肉经过长时间的紧绷,短短十几个小时还没得到彻底放松,现在位于最痛苦的半恢复期。这段时间肌肉酸僵韧带也不够柔软,是他们状态最差的时候,再来一窝粽子非活活被撑死不可。 “先去看看。”他们可以躲回四楼,但隔壁还有热依木和容玖他们,容十三可不认为那三个人面对粽子能够自保。好在目前只看到一个,说不定是一只落单迷路的可怜虫,那他们两就发个善心喀嚓了它,让它去跟大部队团聚好了。 蓝醉点头,反手抽出军刺,猫腰继续往门边跑。容十三跟在蓝醉旁边,在与木门一步之遥的时候,容十三一脚踹向门板,蓝醉脚尖蹬地在门板往外撞开的同时军刺平比在胸前,飞扑而出。 那个影子目测比蓝醉高,蓝醉本是打算直接攀在影子上,刀子从喉咙刺入,再身体旋转带动刀子把脖子整个削断的。但等她看清楚那个黑影的面貌后,骇人一惊,急忙把军刺刃口转朝下方,身体却是刹不住了,直接撞到那个影子上。 黑影被蓝醉的体重加惯性撞得连退好几步才稳住下盘,蓝醉从影子身上跳下来,脸上就显出怒色,掐死对方的心都有了:“容玖,你神经兮兮站在这里吓人好玩吗?” 容十三也是愣住,收住后续动作,看容玖心神不定的样子,一只手拉着松紧裤腰带,头发乱蓬蓬的粘着许多灰和发黑的网丝,露出精神病患者梦游一样的表情。 作为一个从小没有经受过系统训练而且还是第一次下地的人来说,容玖从进沙漠以来的表现可圈可点,让容十三非常满意。这会见到容玖的表情,容十三也是吓了一大跳。实际上他们以往带下地的伙计中虽然多是穷凶极恶天不怕地不怕的类型,还是有一部分承受不了地下的刺激和持久的压力而出现精神问题的。容十三没想到的是容玖前面的表现那么正常,怎么到了现在才出现症状,这倒也并非没有先例,有一两个反应特别迟钝的伙计往往是收工回到地面后才开始后怕,容十三虽不认为容家的人会那么挫,不过难保会有个把例外。 算算时间他们掉下来将近四天了,现在才有反应,容玖是属恐龙的吗? “小玖,你还好吧?”容十三拉开蓝醉,小心翼翼问道。老天保佑只是暂时性的刺激过度,别来个狂躁症之类的,应该不会咬人吧? 容玖对于容十三的话没太大反应,眼神还是散的。容十三心里更虚了,轻轻推了容玖一把,又问:“小玖?” 这一次容玖顺着容十三这一推啪嗒直接就往后。 蓝醉不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直觉伸手去扶。容玖的体重她肯定扶不动,不过总算缓了一下力道,没让容玖的后脑勺直接磕在地上。 容玖摔在地上,整个人就开始痉挛。蓝醉吓得目瞪口呆,连忙伸手去掐容玖人中:“容十三,我怎么不知道你家有羊癫疯?这样你还带他下地!” “你家才有羊癫疯。”容十三脸色超级难看,掏出个拇指大瓶子倒出几滴液体抹在容玖鼻端,一股浓郁而清凉的药味瞬间就散发出来。 容玖的鼻子极端敏感,被这味道一熏,身体猛地蜷成虾米状抖了几下,痉挛倒是慢慢缓了下来。 “小玖,好点了没?”容十三伸手去拨容玖的眼皮,发现容玖的眼神还是散的,嘴唇不停在动。容十三靠过去,就听他反复的在说一个字:火。 “什么火?”就一个字容十三根本没法理解,容玖却不回答,又隔了一小会,人终于安静了。 这时候白素荷听到楼下动静不对,扶着蒙筝也下来了,就见到这么一副莫名其妙的场景。他们不敢动容玖,怕又生变故,好在这一次容玖没昏隔多久,眼皮子掀了掀,就睁开了。 旁边围着的人还没来得及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容玖倒像是被他们骇了一跳,上半身挺尸一样坐起来,兀自惊呼道:“有人!” “我们都是人!”容十三被容玖一惊一乍的已经搞毛了,强忍着没敲他脑崩,一脸抑郁地问,“你到底说谁?” “那里。”容玖撑着身体站起来,手指向书阁之内。 容十三和蓝醉一愣,同时站起来做出防备的姿势,打开电筒去看容玖指的方向。没想到电筒一开,就见到正对面多出两个暗黄色略显扭曲的人形,也举着一把手电看着他们两。 容玖指的方向正是扭旋楼开出的那个入口,入口靠内的地方,竟然镶着一方铜镜。 蓝醉扯了扯嘴角,憋着没好意思笑出声。容十三的神色更抑郁了,回头用罕有的低沉声音问道:“你说这个?” 容玖觉得容十三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不太对劲,小步挪到他旁边,往里一看,也呆了。 “我……怎么……”容玖吃吃了两声,才想起来自己衣服破了,他为了睡觉舒服干脆换了一件北燕的胡服当睡衣。铜镜照人本就有轻微的走形,他骤然看到正对面多出一个穿着古衣的男人,竟然没认出是自己。 “你照镜子就把自己吓成这样?” “我……不是……”容玖看到镜子里的男人,脑子里忽然又冒出几个画面,“火,全是火!” “什么?” “我看到这个院落里着火了,到处烧得通红……”容玖摇摇脑袋,觉得自己大概是睡迷糊做噩梦了,顿了片刻,蓦地又跳起来,“啊!” “有屁一次放完!”容十三这次真的怒了,吼道。 容玖这次没去顾容十三的阴沉脸色,一把拽住人就往外冲,“你自己去看!” 白素荷把蒙筝留在原地,与蓝醉跟在容家兄弟背后,都想看看容玖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容玖笔直穿过一个院落,拐到一处廊道上。容十三和蓝醉到了这里,脸色立即变得惨白。 这整座府邸虽说是按照官宅建造,但地势有限,院落总共只有三进,右侧和后侧都靠着悬崖,他们休整的院落也处于右后角。如今容玖带他们来到的院落是第一进,也是主院,临近正门,站在廊道上,他们能很清晰的听到墙外的响声。 连续不断、像是人极度饥饿吞咽津液、喉骨碰撞的‘喀喀’声。 256、第 256 章 这声音蓝醉和容十三都不陌生, 事实上十几个小时前他们还被这声音追得没了大半条命。容十三阴着脸打量下左右, 廊道从小院正中央横过,左右都是半圆形的坑,原来大概是个鱼池。鱼池边缘离墙边不远杵着几块假山石, 踩在山石上应该能看到墙外头的情形。 蓝醉让其他人等在廊道上,跟容十三翻下鱼池到了假山边上, 顺着假山的棱角爬到顶端。 两个人一人占了一座假山,半撑起身体, 只一眼, 两个人的脸色就从白转青,一股子寒气从脚心冒上头顶。 长生城里每座建筑外都有那种荧光材质的所作的画饰,这内城的宅院也不例外, 无需照亮也能看到个隐约轮廓。他们所在的这座宅院高墙之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里三层外三层把院墙围堵得水泄不通, 不过好在这些影子分布得还算散, 没集中在大门一处,动作也不大,就像雕像一样站在墙外发呆。 两个人憋着声,轻手轻脚从假山上爬回来,一溜小跑回到廊道上, 拉着白素荷和容玖退到内里那个院子里才停步。 容十三这才低声问容玖:“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我肚子痛醒了,没看到你们人,溜到这个院子里来解决。”容玖缩缩脖子, 哭丧着脸,“哥啊,一次不够,还要再来?” 容十三和蓝醉互视,彼此摇头。之前那次能突围大半是仰仗霰弹枪的威力,如今子弹消耗殆尽,连枪都丢了,他们拿什么突? “妈了个x!”容十三抓了把头发,来回踱步,“那破树不是只要是动的东西就会逮,它们怎么过来的!” “说不定它们是亲戚,柯木托不但没拦,还给它们让了道。”白素荷淡淡道,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然以柯木托纠缠得一塌糊涂的根须,粽子又不会用刀斧,只会被拦截在花坛外围。这些尸僵炼制过程多半跟柯木陀有关联,才会变成这样子。 “现在再讨论这些没意思。”蓝醉揉着太阳穴,心烦意乱。没人能比他们三人明白被这么多死尸围困追赶时的恐惧和绝望感,那种感觉完全不同于陷入陷阱机关亦或是平时与人对战,而是一种从幽冥地狱带来的压迫,让人从心底生出来胆寒。 如果再来一次……自忖胆大的蓝醉打了个寒噤,她是真不想再来一次了! “丫头说得对,事情摆在这,再讨论没意思。”容十三定定神,“好了都别慌,怎么说还有墙围着它们近不了身。小玖你跟我去检查大门,丫头蓝姐你们检查侧门,确保门闩都下了,尽量找东西把门缝卡死。完事了大家在休整的院子里见面,记得别大声说话,电筒尽量蒙布,别照外头。” 各人一点头,分头行事。一番手忙脚乱,等再见面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在院子里乱钻一气的四个人搞得满头蛛网缭绕,刚打理过稍微恢复整洁的外表瞬间付诸东流,样子比最落魄的叫花子都惨,只是四人八只眼,大眼瞪小眼,却是谁都笑不出来。 “我刚清点过我们的食物和水,肉干只剩下一块,馕还多。问题是水即使限量分配,最多能支持两天。”蒙筝打破沉默,轻声道。 这个一个迫在眉睫的大问题,不比外面围着的僵尸小。 “得了,人家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要渴死也是好多天以后的事,想那么远干什么。”容十三故作轻松笑道,“我们先回书阁看看那下面又藏着什么好东西。听说长生城里金银珠宝无数,就算死我起码也得选个喜欢的地方不是。 蓝醉翻个白眼,觉得容十三这战斗动员还不如不说 不过容十三的话倒也没错,与其花心思去担心几天后的问题,不如把目前能做的事先做了。 “小玖和蒙筝留在屋子里看好热依木和坎吉,不要靠近临街的院落,如果听到院落里的铃铛响,不要管,马上来书阁跟我们会和。” 容玖对于蓝醉的交代没异议,蒙筝却蹙眉拒绝:“我和你们去。” “那下面还不知道又有什么,你去干什么?”蓝醉无语。 “如果粽子跑进来,我跛着一条腿跑不快,容玖要照顾热依木和坎吉也顾不上我。”蒙筝振振有词。 “……”蓝醉嘴角抽了抽,一下还真找不到理由反驳蒙筝。 “别浪费时间了,她想去就随她。”白素荷不耐烦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谓的争执上,直接把人拎到旁边。 既然有人收留累赘,蓝醉懒得再废话,转身重新进了书阁大门。 书阁底层缝隙里的那道铜镜镶在内里二寸处,高而窄。镜面和四周的花纹上都覆盖着一层透明薄膜,使得这件古物免于岁月腐蚀。铜镜周遭的花纹雕刻的是一种尖头椭腹长尾、全身覆鳞的异兽,共有十数只,首尾相连,将镜面团了一圈,雕工古拙,寥寥数笔,只只形态各不相同,虽没有落款但看得出肯定是出于名家之手。 容十三摸着下巴站在镜子前又看半天,这才伸指去按其中七只异兽的眼珠子。等第七只眼珠子按下后,只听到脚下震动阵阵,锁链摩擦声不绝于耳,等了许久,看着与镜框嵌死的镜面忽地发出咔嚓一声响,轻微向内旋转出一个角度,露出空隙。 蓝醉对于容十三这一手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立即问道:“十三哥,你鬼附身吗?怎么对这机关这么清楚?” “鬼看我这么帅,好意思附身吗?”容十三一边推开镜面敞风,嬉笑道。 “少贫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白素荷和蒙筝也好奇,莫非是那本帛册里有暗示而其他人都忽略了? “不是帛册。”容十三看透白素荷和蒙筝心思,解释道,“扭旋楼这道机关其实跟瓮城里的机关‘格子套’同出一源,都是鹊桥子设计的。我和容五在西南曾经进过一座被泥石流掩埋的古寺庙,那个寺庙里的主殿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一座舍利塔,舍利塔里就用了扭旋楼设计。这机关其实很简单,用铁链连接两头机括,一头是翻板或是按钮,按对了密码铁链就会通过枢纽拉扯另一头机括,触动阀门,打开通道。” “所以四楼的那个隔架其实是个密码板?”蓝醉对机关也很熟悉,当即想通。 “对,四楼隔架和环绕铜镜的异兽眼睛都是密码板。机关的设计人把铁链嵌在木质的隔架里,又把隔架混在书房中就以为不易发现。但他忘了铁和木头的膨胀系数是不一样的,这种不同时间短了看不出来,但时间长后再好的木质都会轻微变形,表层显出里面铁链的轮廓。一般人看不出这种轮廓,但你我是绝对能分辨出来的。只是当时你顾着听故事,没注意罢了。至于铜镜,有了前车之鉴难道还猜不出来?”容十三摊手。 容十三说得轻松,蓝醉却汗颜。她是真的没注意,而且那点轻微的变形,如果不是心细如发,根本不会发现。 “好吧,那你怎么知道开启密码?”蓝醉听了这原理觉得跟清中出的八宝玲珑锁极为相似,其实就是古早版的保险箱。但她知道这种保险箱都会有保险机制,也就是说一旦错了,就会触发某种惩罚后果,但容十三刚才按下时却毫不犹豫。 一次对可以说踩了狗屎运,两次都对如果还是踩狗屎,这狗屎未免太多了点。 “人手指上有汗渍和油脂,无论多爱干净的人都无法避免。我也不过是碰运气,这楼里的主管人懒得很,扭旋楼原本的设计是开合一次就要重置密码的,但这密码重置过程比较繁琐,要把牵引另一侧机括的铁链顺序调整一遍,他懒得调,开的次数多了,同样的板子摸多了,难免会留下痕迹。” 蓝醉闻言探头去看铜镜上的兽眼,却看不出所谓的痕迹在哪里。 “五哥教你的?” “嗯。”容十三漫应一声,“说起来我真替鹊桥子可惜,遇到的两栋扭旋楼都糟蹋了他的设计。一栋是一次性使用的舍利塔,根本没这必要;一栋的主管人懒成这样。他如果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他还是躺好睡吧,我这两天看粽子已经看恶心了,再也不想见到了。”蓝醉叹气,说了这么会话里面的气应该也通得差不多了,她将镜面缝隙又推大些,当先迈步进去。 镜子后的空间很狭窄,是一个弧形向下的通道。让蓝醉诧异的是这个通道不是用普通的泥石砌成,从头顶到落脚处都是铁片合页,一片一片紧密连接,层层叠叠。蓝醉皱了下眉,一下就觉得非常难受,不单是因为逼仄的环境,而是这个通道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根喉管,她则是主动送上门里的猎物。 铁片上都敷着一层黑色的油状物,踩下去很有种湿沥青的感觉。蓝醉忍着恶心顺着铁片滑下通道一段,四周合页不断,虽给人的感觉还是难受,倒不像有陷阱的样子。 “下来吧。”蓝醉朝上方叫了一声,到了这里通道下滑的坡度大幅变缓,几如平地,只是高度很矮,不足一米。蓝醉打量电筒弓背蹑步走了一两分钟的样子,正前方一下就分出了三条岔道,走向各不相同。 257、第 257 章 三条岔道一般无二, 蓝醉在路口踌躇两秒, 随便选了左边的道。 她相信到了这种中心地带,已经不太可能再轻易触发的陷阱,既然拿不准主意, 浪费时间在这里犹豫不决,不如直接看个究竟。 分岔后的通道比原通道更小一圈, 只能匍匐爬行,幸亏通道里的铁片都贴合得极好, 否则光是爬这一段就足以剐掉身上一层肉。头下脚上又爬了约莫三四分钟, 甬道放平,蓝醉抬起电筒往前一照,不由‘咦’了一声。 电筒的光线在前方受到阻碍, 三尺开外的地方铁片活页向中收缩合拢, 这条路居然是条死路。 蓝醉难以置信,这通道为什么不用泥石而用铁片活页她虽没想通, 但一看就知道这段不长的甬道造价不菲, 北燕人总不会钱太多没地花,在地上挖了上这么一条道就图个消遣。 她不信邪地爬到收缩位置,用电筒上下仔细照了一番。蓝家的机关术虽说比不上容家,但两家是亲戚,多少还是沾了光的。蓝醉瞅了半晌, 就发觉有一块活页上的黑色油污比其他的少一些,伸手去掀,果不其然下面盘了一段尺余的细铁链子。 链子另一端嵌入活页里, 蓝醉拉了一下,接头保养得很好,并没有锈蚀,轻轻一拽就能拉动。也没听见什么声响,就见前面合拢的活页跟菊花绽放似的一层层波浪状朝四面推移,露出后面的一方石墙。 对于长生城里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机关,蓝醉看到现在都麻木了,也没多纠结就爬上前去推墙。石墙可以翻转,外面是开在半空中。蓝醉探出半个身子把电筒切成远光,扫了一圈,就发现石墙外应该是个比较大的房间,近处摆放了许多架子和箱子,不过都被推得七零八落,有几个箱子的搭扣被推松了,散落出部分盛放在里面的东西,落在各处缝隙里看不清楚模样,不过被电筒光一照,纷纷反射出柔和温润的光芒。 蓝醉乍然一惊,对于这种光芒她很熟悉,分明是上好的玉器。再结合这房间的隐秘程度来判断,墙外空间的具体用途她心里已然有了谱。 “蓝醉?”分岔后的甬道太窄,后面的人没跟上来。白素荷见蓝醉半天没声息,有些担心,低声问道。 “没事,你们等等,我下去看一眼。”蓝醉往下探了眼,靠墙摆的一个架子距离刚好,她轻手轻脚跳上去,顺着架子的结构一爬,就知道这架子肯定是设计好专供这个口子攀爬的。 等爬到底,蓝醉走到刚才反射光芒的地方,掀开一个斜偎在架子上半敞的箱盖,箱子里余下的大半箱玉件登时就露了出来。 饶是蓝醉见多了珍宝古器,也不由倒抽口气。她多走几步,把视线内搭扣松脱的箱子全部掀开,其中一箱是小件白玉件、一个装着及膝高的三彩瓷瓶、一箱满是拇指大小的圆润珍珠、一箱则装着一株一米来高的红珊瑚树。 蓝醉看到这里已然惊呆了,不论旁边搭扣完好的箱子,就单是这几箱东西的价值,都足够现代一家人奢侈生活十辈子! “丫头?” 容十三在后面等得不耐烦,又怕蓝醉出事,跟着翻了下来。等他走到蓝醉身边一看,差点跳起来:“卧槽,发达了!” “这规模,估计皇陵才比得上吧。”蓝醉喃喃道,顺着架子间的空隙往前走。这间藏宝库修得很方正,长宽各约莫有五十米,不过只有后方的二十来米能走人,再往前大部分箱子都脱离了摆放的架子,堵塞住原先的过道。锈蚀的铁架杆、木箱、运送箱子的斗车与难以计数的金刀子混合在一起,左伸右戳,乱得无从下脚。 蓝醉低头避过从杂物堆下伸出来的一只臂骨,那只臂骨的主人早随着时光皮肉化尽,在散落成形的指骨上,还叠着一沓整齐的金刀。 “这是?”白素荷和蒙筝也跟下来了,举目就见满地乱糟糟的,跟地震现场差不多。 “我们进来的是暗道。”蓝醉电筒举高示意其他三人看,“这里估计是那个祭司说的最后把投降派全部坑杀的地方,把人骗进来,用金银迷惑人心,再将正门炸了彻底堵死。” 光线所指的那道墙与顶砖石垮塌过半,依稀能看到砖石间的累累白骨。不过更多的尸骨却分作两堆,大部分躺在较为平坦的地方,少数几具则倚在墙根。左右还有好几处燃烧过的焦痕和凌乱的器刃,因为无风无雨,形态保持在最后的那一刻。 “这……” “白姐,别看了。”蒙筝比白素荷更快反应过来,面色微沉,拉着白素荷转身就走。 “不过真是奇怪,这里不憋闷,说明正门炸塌后有缝隙流通空气,他们活的时间不短,居然没找到暗道?”蓝醉对这种场景也不欲细究,返身跟着折回来。 “你以为扭旋楼厉害处只是密码板?”容十三摇头,“那算什么。扭旋楼真正的精髓处在于通往暗室的甬道设计,你没发现这些甬道结构很特别吗?那是因为这些甬道都是活的。” “哈?!”旁的三人顿时僵了,难道她们刚才真的在某种活物的喉咙里爬?! “听我说完。所谓的活是活动,扭旋楼下的甬道全部用甲片拼接,可以任意收缩形状。甬道外的石头都有特定的堆叠方式,并在一侧以卡扣固定。两侧连接口向内收缩的时候,会适度扩展固定好的石头间缝隙,将甬道的铁甲部分掩盖。这种情况下除非确切知道甬道的位置,否则你就算把外墙都拆了,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堆石头而已,想不到内里另有乾坤。” 蓝醉如听天书,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容五那个偏执狂带着我在那座舍利塔下拆机关拆了半个月。”容十三说到这句话神色忽然变得落寞,“好了科普教学时间结束,我倒是想到一件事,这里是长生城的藏宝库,夏若卿身上的饰物会不会被取下来归到了库里?” 容十三的问题蓝醉也想到了,所以脸色并不好看。这里乱成一团,如果真被入了库,想把一枚戒指从这广大的垃圾堆里刨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任务及其艰巨。 蓝醉无言瞅着前方,脑子里也跟这藏宝库一样,糟成一锅豆腐渣。生死与分离的重重压力压到现在,蓝醉的精力和情绪已时常濒临界点。从孤独一人到习惯有人在背后沉默随行,再一朝隐去,这种感觉让她很是无力。 人啊,惰性。 手指又不自觉地抚动着兜里的瓷瓶,蓝醉只觉惶恐。 这才多久,她心内就茫然无依。若那人一去不复返,她真的能忍受得了吗? “这是一座城市的金库,不是古墓的陪葬坑。金库的所有物件进出都有详细的登记流程。夏若卿被送到的时候是在战乱发生之前,那时城里的秩序还没乱,如果戒指被归库了,册子上会有记录。只需要找到册子,查询归库编号就好。”蓝醉正走神,一路来颇为寡言的蒙筝却忽然转身又往方才尸骨聚集的地方一瘸一拐走,爬到垮塌的大门处,毫无逝者为尊概念地将一堆残骨踢开,伸手就开始搬移砖石。 门墙垮塌的部分其实不多,蒙筝搬了几块就看到已经被压得尸解的一方案桌。她伸手在案桌下方掏了片刻,摸出一本灰扑扑的卷册,又一瘸一拐爬回来,劈头甩给蓝醉,拉起白素荷:“这里不会有地图,我们走。” 蓝醉张口,却又无话可说。蒙筝现在总是自行其是,做的分明是让人感激的事,但脸上的表情却足以令人把那个‘谢’字翻来覆去嚼上无数次,就是不甘心吐出来。 大概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蓝醉默默地想,现在的蒙筝实在有白素荷初识时分分钟欠抽的架势。 最终白素荷和蒙筝还是没走,因为那本出入库册子尽是北燕文,蓝醉捧着只能干瞪眼。 倒是蓝醉和容十三先走了,走的时候两个人很默契的都没去碰满地耀眼生花的金刀玉器。他们想得很明白,如果能出去,这些东西跑不了,如果出不去——这些东西咬不碎咽不下,除了迷惑人心徒增累赘之外,一无是处。 毕竟宅院外围还油一汪连山排海的尸海,虽然大家默契地彼此不提,却实在令人绝望。 中间那条甬道没什么曲折,尽头同样是道暗门,推开即见一间空荡荡的石室,分别立了七樽青铜大鼎,成北斗方位。大鼎足有人高,两耳伸展,肚腹浑圆,铜锈斑斑,静默于地,电筒照上去乍一看不像铜鼎,倒像七具青铜棺,徒然把一间好好的房间搞得气氛压抑。左右靠墙紧立着两壁到顶的大柜子,柜面上抽屉狭小,拉手布得密密麻麻,足以让密集恐惧症者夺路而逃,一看就知道是盛药的药柜。 无需多猜,这是一间丹室。 蓝醉对这种地方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丹室也不可能放地图,不过看到足以容忍的丹鼎肚腹,又想起夏若卿当时是被送来做丹鼎的,心头一动,没有掉头就走。 丹鼎经年累月的被火烧,防锈工作做得实在不怎么样,鼎盖和鼎身都锈死了,一推一动不动。蓝醉只能耐心的取出匕首刮锈,心里念头纷纷。 按那祭司帛册里的说法,他们能确定的不过是夏若卿确实被送到了长生城做丹鼎,但他话说得不明不白,丹鼎怎么个做法、夏若卿入城后的遭遇只字未提。蓝醉边磨刀霍霍把锈块一块块撬下来,一边眼珠子来回在几个丹炉和两臂药柜之间扫荡。 蓝醉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无聊,尤其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就更无聊了。 但她实在想亲眼看看那位夏某人最终的下场,究竟是整个儿囫囵入鼎炖汤锅呢,还是剁成末子裹药丸。 蓝醉深切的希望不是后者,否则连个原型都没有,她也未免太不解恨了! 258、第 258 章 容十三没兴趣同她发疯, 早就去了最后一条道。蓝醉吭哧吭哧刮了半天, 大鼎鼎盖终于稍有松动,就听背后两声动静,白素荷和蒙筝一前一后从暗道里出来。 “怎么就你一个?”白素荷没等蓝醉回答, 又道,“没有。” 蓝醉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即脸就白了。 “没有?!” “反复查了三遍,确定没有。”白素荷蹙眉, 见到蓝醉神色怔忪, 有些不忍心,安慰道,“既然没入库多半还在夏若卿身上, 再找就是。”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鸭子居然就这么飞了, 蓝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手上力道没稳住, 卡在鼎盖缝隙中的薄刃匕首向下一撬, 一声脆响断成两截。 不过鼎盖受到这股力也猛地与大鼎分离开来,往上跳出半寸高又落回去,撞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这声音就炸在蓝醉耳朵边,倒把她炸回了魂。捂着耳朵疾退两步,蓝醉盯着前方大鼎, 牙关一时都咬紧了。 白素荷看到一大片丹炉,再看蓝醉的动作,不难猜出蓝醉的意图。她望向旁边蒙筝, 蒙筝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的样子。白素荷暗叹口气,走到那个松动的大鼎边,伸手去揭。 “我来。”白素荷刚刚摸到鼎盖就被拉住,蓝醉道,“里面还不知有什么,你帮我把其他鼎的锈刮掉就行。” 白素荷端详蓝醉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眼中还多添了一抹誓不罢休的坚决,笑了笑,抽回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两拍,“我们还在,这世上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嗯。”人体的暖意顺着白素荷的掌心透过发丝传到头皮上,蓝醉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些,嘴角刚轻轻扬起,后脑勺上的手就被人抓开。 “白姐,时间紧,我们去刮锈吧。”蒙筝反手拖着白素荷,以一种颇为不容拒绝的姿势把人往其他鼎边带。 蓝醉看着面前这两个,心里有酸有苦,手腕隔着衣袋蹭蹭袋子里的小瓶,不再分神,低头就去看那个被撬松的鼎盖子。 盖子边缘除了大朵的锈花,还有一层渗入内里的褐斑,看起来就像天长日久累积的血迹。蓝醉用指甲刮了点挑在鼻尖嗅了嗅,就发现那不是血,而是火漆氧化后的残留物。 有火漆,说明这个鼎原先是密封的,而且不得允许不能打开,那里面肯定就不是普通的丹药,因为炼丹是需要频繁加水的,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反复上火漆这么麻烦。 即便这樽鼎底有火烧过的痕迹,但至少最后一次使用时里面绝不会是普通丹药。 蓝醉把电筒搁在她们进来的暗格顶上,光线正好能照到大鼎。左右看了遍,捡起铜鼎旁边一根迷你长杆钉耙,可能是原来抬放调整内鼎的工具。握柄上也是一层层的锈块,手一握就扑簌簌往下掉。不过总体而言还算结实。蓝醉另一只手则扣住鼎盖,准备盖子一掀开要有个二五八就一闷棍下去打地鼠。 她还没揣度出里面会有什么,以这城里人超喜欢玩尸体的癖好来判断,最差无非养了粽子在里头。粽子军团蓝醉玩不过,一两只总没大问题,何况这鼎肚大头小,粽子困在里面行动不便,恐怕粽子刚伸直脑袋,脖子以上已经被她敲出一朵残菊。 一做好准备蓝醉就干脆利落地把鼎盖提了起来,并且全程戒备。等了两秒钟没等到动静,蓝醉探头探脑往里瞅,就发现鼎颈以下都长满了灰白色的蜘蛛网,一层接一层,像是一缸破棉花。 蓝醉有点稀奇,长生城里虽说是七穿八烂,但建筑材料里似乎掺入了防虫药,所有屋子里都没出现蛛网满天飞的情况。即使是院子里有一些,相对年代而言也算很干净了。她却没想到丹鼎里装得是满满一罐蛛网子,莫非这鼎里装的是这些城主祭司的宠物宝贝? 干倒斗这行的胆子大,好奇心也重。蓝醉虽说心情不佳,见状还是伸棍子进去搅了一圈,能吐满这么大一个鼎的,这只蜘蛛个头肯定不小。但等蓝醉一搅完,她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因为那些‘蛛网’并没因为钉耙的翻搅而断裂粘连,倒是像一碗芝麻糊,随着钉耙的搅动表层荡出一圈涟漪。 蓝醉觉得不大妙,停住钉耙开始收。这一拉手上的重量就不对了,似乎钉耙在搅圈的过程中勾到了什么。蓝醉犹豫两秒,手腕发力,瞬间就将钉耙连同那东西往上拉起来。 丹鼎分外鼎和内鼎,两鼎之间有夹层,是用来浇水进去控温的,免得丹药被烧糊。内鼎只比外鼎小一圈,重量同样很扎实,能调整内鼎的工具自然不会轻飘到哪去。钉耙勾住的那个东西个头也不小,两相一叠加,蓝醉手腕一用劲,就把手臂伤口崩出一道缝,两滴血对准鼎口落到那堆芝麻糊里。 这场景让蓝醉想起招来柯木陀那段,额头青筋一跳。顿了两秒,没发现后续动静,绷紧的心情才稍微松和些。钉耙继续往上拉,一团青灰色的像个鸡蛋尖的部分露了出来,再往上捞,露出半个圆滚滚的鸡蛋腰。 蓝醉愣了,这么大的蛋?恐龙蛋?这里人这么厉害,拿丹鼎孵恐龙? 这蛋大概是过了保质期放霉了,蛋壳上裹满了蛛网一样的丝,看得蓝醉鸡皮疙瘩层层往外冒。 “这什么东西?”白素荷看到蓝醉动作围了过来,对着这枚加加加加大号蛋啧啧称奇。 “不知道,反正不像是夏若卿,也不能吃的样子。”惊诧过后,蓝醉对一枚不知名大号霉蛋兴致缺缺,她先前还以为勾住的是人的尸体。 没办法,娑婆教人行事风格,很难教人不朝那方面联想。 但是旁边白素荷露出一张很有探究精神的好奇脸,看来她对稀奇古怪东西的兴趣比隔壁的金银财宝要浓厚得多。蓝醉考虑是不是把霉蛋捞出来让她看个够本,手臂继续用力,眼看那枚蛋尖已经越过鼎盖,再加一把力就能挑出来,蓝醉眼角突地一跳,与此同时蒙筝蓦然冲过来一把捏在蓝醉伤口上。 蒙筝下手特黑,蓝醉痛得嗷一声,握着钉耙的手自然松了,那枚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蛋又重新滑回鼎里。 蓝醉挨了这一下,却难得地没骂人,反而动作敏捷倾斜钉耙,连连在鼎口敲了数下,甩掉大霉蛋后立即收回来。 蒙筝在蓝醉甩霉蛋的时候已经拆开一小包固体燃料,在蓝醉收回钉耙同时丢进大鼎,另一只手打燃火机,连火机带火一下砸了进去。 蓬一下橘红色火焰顿时喷上半天高,三人反应算快的,退得迅速,即便这样头发梢儿也卷了起来。又退几步,三人瞪着瞬间变身焚尸炉的丹鼎,像三只见到变异老鼠的炸毛猫。 白素荷本来还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马上又把问题咽了回去,因为鼎内在燃火瞬间传出了轻微物体碰撞的声音,像是里面有活物想逃离大火。刚才蓝醉捞蛋的时候一些蛛网溢出来顺着鼎边滑下,一时还没来得烧起来,那些灰白色的蛛网仿佛全部活了过来,章鱼触须般向四周伸展游移,亟欲逃离火焰舔舐,却敌不过过高的温度,在碰撞声停止的同时被一簇火苗顺根而至,在橘红火焰中痉挛着化为灰烬。 幸好这个房间房顶是石制的,房间里也没多少木质家具,仅有的两壁药柜都离得远,祸及不到。不过蓝醉还是怕固体燃料的温度太高把屋顶烧裂,等火焰稍微小些了挥手将鼎盖盖上。 丹房多了个大火炉,把房间温度瞬间提高不少,烤火的三位烤得一脸一身汗,本来就渴得发疼的嗓子抗议着要一裂两半。 三人面面相觊,蓝醉指指暗道,示意白素荷和蒙筝先出去,她要等在这里确认那枚霉蛋彻底烧成灰。白素荷摇头拒绝,蒙筝也只好跟着留下来。 “这个到底是什么,封里面这么久了还不死?” “谁知道,妖蛋吧。”蓝醉很是郁闷,真是够了,进墓遇粽子遇鬼算了,为什么开个鼎都能开出只妖怪来? 脸丑吗? “其他的,还开吗?”蒙筝说的自然是其他六樽鼎。 “……” “开。”这次白素荷很干脆地替蓝醉做了决定。 经历了这一茬,三人不敢再掉以轻心,刮锈开盖时手边都准备好了燃料,开鼎也不敢再一起开,而是一樽樽来。第二和第三樽鼎还是满罐蛛网,蓝醉刨出来个蛋尖就丢回去一把火烧了,只是第一个炉子没熄,后二再起,这种汗如雨下的畅快淋漓感简直让人崩溃。 “我算是提前体会进火葬场的感觉了。”蓝醉喃喃道,边去撬第四个鼎盖,“我决定了,如果能出去我一定先找个深山老林挖个坑,快死的时候自己跳进去。特娘的当烧肉一点都不好玩,你们说那些自焚的人怎么想的?” 旁边两个已经热成了闷口葫芦,白素荷翻了个‘你很无聊’的白眼给蓝醉,伸手揭开了盖子。 一回生二回熟,尤其发现里面这个倒霉蛋反应无敌慢威胁性直线下降的时候,三回四回就彻底不当回事了,甚至就连蓝醉逐渐不抱希望,觉得她是想多了,夏若卿的尸体应该藏在别处,全部开完也不过图个心安。 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第四樽鼎盖揭开,里面不再是满钵蜘蛛丝,而是空荡荡的鼎口,和中间杵着的一截没了人头的细脖子。 259、第 259 章 那截脖子已经不能称之为血肉之躯, 碗口粗的创口上不知是怎么处理的, 皮肉都维持着被斩首时的瞬间,只是全部琉璃化,杵在鼎口上, 映着光一闪一烁,像是玻璃小作坊的拙劣作品。当初砍脖子的侩子手动作似乎不大利落, 颈椎骨被劈裂出好几颗骨渣子,陷到鲜血淋漓的翻卷皮肉里, 红到极致, 白得凄厉,被固定至今,静悄悄哀嚎着昔日的悲惨。 揭盖子时谁都没想到这次上的不是小菜而是正餐, 乍看到这么一具‘新鲜热腾’的人尸都吓得退后半步。但蓝醉顷刻就反应过来, 大喜若狂,重新扑到鼎边。 鼎内尸体的情况与脖子大不一样, 相较而言正常得多。躯干上还穿着衣裳, 不过都朽成了丝缕,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质量样式,皮肤鞣化,隐约还能分辨出皮下的肌肉线条,是具湿性荫尸。 尸体是以一种站姿立在鼎里面的。一个被砍掉脑袋的死人当然不可能凭空站着, 尸体的两肩琵琶骨上各自穿着一条拇指粗的链条,链条两端分别连接在鼎内壁,把尸体晾衣服一样架了起来, 尸体的胳膊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各呈四十五度角往鼎壁伸展,手肘以下部分都浸在漂着一层厚厚油脂的漆黑液体里面,蓝醉看不到液体下是什么情况,不过猜测尸体的两腕应该也有锁扣固定,才会形成这个姿势。 蒙筝在回过味后也靠回了鼎边,对尸体情况看得分明,内心感觉五味杂陈。她虽口口声声与夏若卿毫无关联,而且还莫名其妙替那女人背了不少黑锅,但等真见到疑似前世的尸体被肆意糟蹋,还是觉得挺堵心。 白素荷心中的波澜未必比蒙筝平静到哪去,表情巍然不动,背在背后的手却倏然握成拳。她本以为在见过贺兰馥的尸身后,再见夏若卿尸体自己能做到不动如山波澜不惊,却没想到那个美貌城府并存的女人会落到这步田地,一时间胸口莫名紧缩,像被人一拳砸了个底朝天。 白素荷暗自苦笑,她自誉为分得清明,最终发现人脑始终是赢不了人心的。 蓝醉当然不会有这么多复杂心绪蒙蔽判断力,她靠近大鼎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尸体身份。尸体的站姿倒是方便她仔细观察,但从上到下扫过一遍后,蓝醉的眉心却狠狠皱成一团。 尸体上挂着的布条已经烂到起不到任何的遮蔽作用,蓝醉看得分明,尸体躯干的皮肤肌肉萎缩得厉害,胸口处虽有轻微隆起,但那程度与女子应有的柔美形态及弧度相去甚远。蓝醉虽说没把夏若卿扒拉光衣服看过,但从梦中夏若卿平时的着衣状态而言,这胸实在太扁了点,倒有几分像男性胸肌萎缩形态。但若说这是具男尸,尸体的肚腹处又微微隆出,仿佛里面藏着有个还没成型的婴胎。 “夏若卿死的时候怀孕了?”蓝醉拿不准主意,只好开口去问当事人。 蒙筝神色微微一沉,犹豫了会,轻轻‘嗯’了一声。 “南诏帝当时不知道?”这个问题与确认身份无关,蓝醉只是纯粹好奇。 皇家最重子嗣,南诏帝竟会在夏若卿怀孕死直接杀人? 蒙筝掀起眼皮瞟了眼蓝醉,冷冷道:“知道,那又怎么样。” 蒙筝只差在脸上写出大写的‘闭嘴’两个字,蓝醉不至于不识时务到这种地步,当即真的乖乖闭了嘴。 贺兰馥那时候已经死了,白素荷对这事显是不知情的,听到两人问答,表情朦胧,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是南诏帝为稳定夏氏余党时频繁临幸时有的。”蒙筝轻吐了口气,这解释也不知道是想对谁说。 两只大活人谁都没应声。 在知悉夏若卿有孕的情况下,蓝醉就更迷惑了,鼎里这具尸体究竟是男是女,究竟是不是夏若卿? 尸体残余的脖颈几乎贴近两肩,无法验证是否存在喉结。蓝醉用钉耙探进黑水里勾了下尸体腿部,尸体摇晃了下,将黑乎乎的油水荡出一圈圈涟漪,腿却并没被勾起来,显然尸体的两只脚也是被锁链固定在鼎底的。 蓝醉很是郁闷,摸着下巴来回踱了几步。她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能毫无芥蒂地把手伸进尸液里去摸东西,而且这缸子黑水散发出的不仅是尸臭,还有浓厚的刺鼻味,肯定不会是一缸普通尸液这么简单。娑婆教人擅蛊,擅蛊就擅毒,在还没确定尸体是否属于夏若卿、尸体手上是否真有君漪凰戒指的时候,蓝醉觉得把命送在这里太冤了。 古代铸造器物都实诚,以这鼎的重量再来十个人都未必能推倒,倒液体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找容器把尸液舀出来,但这鼎样式做得恶心,尸体肩膀和两条链条就占去鼎口十之七八的空间,大点的容器根本放不下去,要一点点舀这么一大缸要舀到哪年哪月? 蓝醉也想过把链条弄断把尸体按下去,余出空间来舀水。但她刚才查看后就发现那两条貌不惊人的链条居然掺了玄铁打的,除非上电动钢锯,以他们现在的装备根本弄不断。链条两头没在鼎内的一个孔里,孔上有个小指粗的钥匙眼,若是机关还好,蓝醉能想办法拆解,但那就是最普通的门锁孔,蓝醉学的是倒斗破墓室各种机关,却没学过偷鸡摸狗那一套,眼睁睁看着锁孔只能干瞪眼。 这么掰着指头算下来,除了最后一个办法,是真没法子了。 “有砍刀吗?”蓝醉还没动作,蒙筝忽地开了口,想法竟与她不谋而合。 蓝醉诧异一愣:“你不怕真是夏若卿?” 蒙筝表情平静:“那好,走吧。” 蓝醉:“……” 白素荷站在两只斗眼鹦鹉背后,觉得有点心力交瘁,终于理解当年在君漪凰墓中容氏夹心饼干的感受了。 蓝醉打的算盘就是既然解不了链子,直接用刀卸掉尸体肩膀,把躯干按到水里去,反正她需要的也不过是尸体手上的东西而已。 虽说下地按规矩是不许亵渎亡者尸身,蓝醉以前也尽量遵守,但如果要在祖宗规矩和君漪凰之间选择的话,蓝醉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砍刀没有,只有匕首。 匕首刃口切入肩部关节骨缝里,只能以拉锯的姿势一点点往下割。鞣尸皮肉切起来像风干过头的老腊肉,又干又涩,韧带更是韧性十足,活脱脱的一条扎实牛筋带。蓝醉自己的匕首断了,顺的是白素荷的,蒙筝则拿着自己那把,两人一左一右,沉默地肢解着鼎中那具倒霉尸体。 白素荷在刮余下三樽鼎的锈,每每回头看到这场景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无论是切肉还是切皮革,刀刃作用在同一处切起来都会快些。偏偏尸体皮肉上都泛着一层尸油,滑溜无比,力道稍微大点刃口就会跑飞。蓝醉毕竟只余下一只眼睛,在不甚明亮的光照下寻找细小刃口会有视线偏移,动作比蒙筝还是要慢上一两分。蓝醉正切得满头大汗,就听蒙筝那边说了声:“好了。” 蓝醉有些许不服气,自己还待加油,又听蒙筝“咦”了一声,后背一紧,被蒙筝猛地拉离开尸体边。 “干什么!”蒙筝动作毫无征兆,蓝醉刀子一滑差点戳进自己手掌心里,顿时怒了。 “尸体里有东西。”蒙筝并没关注蓝醉的怒火,视线仍旧停在尸体那方,神情显得迷惑而凝重。 “有什么?”蒙筝的表情不像作伪唬人的,蓝醉不由也消了气,转头却看。 尸体依旧矗立不倒,两边肩膀因为被两个暴力分子卸掉大半,以一种令人难受的姿势向前半塌着,一动不动。 “这尸体的骨头上缠得有东西。”蒙筝一指前三个鼎,“那种白色的丝。” 蓝醉愕然,她虽说眼神不大好,起码在切肉的时候确定肌肉层里没有白丝,鼎里也没有,那就说明肯定不会是从皮肤外扎入缠上骨骼。 既不是从外,那就只能从内了。 联想起尸体轻微隆起的腹部,男女莫辨的性别,断颈上特殊的伤口处理方式,蓝醉忽然觉得她们努力辛苦半天的对象好像搞错了,这具尸体不该是夏若卿的,那隆起的腹部里只怕也不是什么婴儿。 只是前三个鼎里的蛋那么大,相较而言尸体里的这颗未免太迷你了吧。 不过好像也没人说这些东西必须长得都一样大,人还分高矮胖瘦,总不能就苛刻要求人家长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两三秒时间,蓝醉脑子里已经转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如果尸体肚腹里装真是那种蛋一样的玩意,那这尸体就只不过是一具孵化的容器或是营养的提供者了。至于前三个鼎里为什么没有尸体,也许是当时还没来得及把尸体放进去长生城里就发生了变故,亦或者是已经放了,只是连皮带骨都被那玩意吞食了个干净,所以她们没见到。 那封信里提到的丹鼎莫非就是当这种容器?如果是这也,那夏若卿的尸体会不会已经被吞食了? 还有这蛋到底是什么鬼?看起来攻击性似乎也不太强,动作也慢吞吞的。这个丹室应该属于长生城中的重中之重,娑婆教人在这么秘密的地方煞费苦心把它们养出来有什么用? 蓝醉冥思苦想,她找到了许多片段,却没找到一根把这些片段穿在一起的线,导致片段支离破碎,搅得内心躁动难平。 正在蓝醉木愣愣盯着尸体聚精会神思考前因后果的时候,却见那具没了头颅的荫尸被卸掉大半的肩膀竟轻轻一耸,前塌的姿势微微向后撑了起来。 260、第 260 章 刚开始时蓝醉还以为灯光昏暗, 自己看错了。但随着尸体关节耸动幅度增大, 蓝醉不可能再自欺欺人,背心顿时炸出一身白毛汗。 最初会钻到墓里去发死人财的,都是些最穷困潦倒的下九流人物。墓中机关建造所费不菲, 非侯爵难以承担,多数人也寻不到这等大墓。但墓中最危险的却不是这些罕见的机关死物, 而是防不胜防的起尸粽子,不论贫富, 只消死者怨气加身, 抑或风水不佳,就有可能形成死而不僵的尸僵,遇到活人阳气就起身扑人。虽说有黑狗血朱砂墨斗等物能克邪, 但在战荒连绵的时代, 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事物也不容易寻到,人却是饱了这顿没下顿, 一旦扒拉到墓室便如狗见热屎, 一刻都等不及,于是就有些百无禁忌的莽汉,徒手冲进墓里碰运气。运气有好有坏,运气差的真碰到起尸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敲碎尸体颈椎骨能制止起尸也就这样瞎猫碰到死老鼠地被一众盗墓贼发现了。 只是后来盗墓者众, 逐渐成了体系,觉得这做法太损阴德,而且尸僵力大无穷浑身尸毒, 冒险去拗脖子显然有些吃饱撑着找死的意思,渐渐没人再用,但这个常识却流传下来,直至今日。 所以见到削首的尸体,蓝醉压根没想过会诈尸的可能性,突然见到这么一具与众不同的个性粽子,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她毕竟经过大风大浪,在出过一身白毛汗后,逐渐缓过神来。这尸体手脚都被玄铁链子绑着,就算不合常理要诈尸,又能诈到哪里去?难不成还能手撕了这青铜大鼎? 有了这层底气,蓝醉心一下就安定下来,踱到鼎边,偏着脑袋看尸体折腾。 尸体被固定得很牢靠,只余下几个关节能动,像是个濒临报废的机器人,这扭一扭,那弹一弹,动作很不协调,白色的一丛细丝从半卸掉的肩膀关节处飘飘悠悠探出来,虚空中来回戳了几下,没探出个所以然,又缩回枯涩的皮肉里,尸体却不消停,那几个关节扭曲摩擦,跳霹雳舞似的,被蒙筝拆得只余下一点韧带半块皮的肩头歪了两歪,彻底错脱,半边身体自己一歪滑进尸液里。 蓝醉:“……” 她这下恍然,作怪的不是尸体,而是尸体里的那个东西。 这个东西自己不能怎么样,却能通过缠绕骨骼关节控制尸体。 至此,蓝醉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觉得外头那些锲而不舍围住他们的粽子不大对劲了。 从她去试探粽子开始,就觉得这些粽子有点耿直过头,对于外界骚扰不管不顾。后来被粽子三面合围追老鼠似的追了一路,那时候满脑子地疲于奔命,现在回想,贯通内外城的地下甬道面积宽广,就算有异香能驱动尸僵诈尸,他们无非五六人,阳气血气再重也重不到能扩散整个甬道殿堂的地步,那些粽子怎么能那么准确地定位对他们围追堵截?甚至在他们躲到内城宅院里以后,这些玩意儿还锲而不舍地越过花坛吊桥把他们团团围住? 仔细想想,对外界的骚扰反应也好、甬道中三面合围的追赶也好、甚至包括现在的合围,都不像是没有神智的普通粽子能做出来的事,倒更像是群居性生物碰到猎物时的捕猎行为。 轰破那些尸体脑袋,尸体如普通粽子一样应声而倒又怎么说? 蓝醉木然望着尸体只露出一个角的微隆腹部,回想那些尸僵样子,没大腹便便的印象。如果尸体里真有这种蛋寄宿控制,不在肚腹,还能在哪呢? 脑袋里? 一枪过去,汁液碎骨横飞,也没人会去细看倒下的粽子脑子残渣是红白脑浆,还是装着某种不属于人的异物。 瞬间想通其中种种关节的蓝醉没觉得安心,反而又狠抽了口丹室里滚烫的热气,烫得鼻腔粘膜里一阵哆嗦。 白素荷和蒙筝受经历限制,对粽子的理解还是不如蓝醉,不过看她脸色阵红阵白,猜测也不会是有好事。 “把剩下三个鼎打开。”蓝醉这次连烧都懒得烧了,直接上鼎盖罩住那具犹自扭动不休的无头躯干。 余下三个鼎,两具尸体一只蛋。 两具尸体和前一具一样,都是男尸,胸口平坦肚腹微隆,那颗大蛋蠢蠢欲动,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一个生物群中为了繁衍生息,有公有母,蓝醉分不清公母,也没弄清它们繁殖体系的意义,只是站在七樽鼎中央,失魂落魄地发呆。 最有可能的地方还是没有夏若卿的尸体,娑婆教人究竟把她丢去了哪里? 如果真是被吞噬干净了,她要到哪里去找那枚封着君漪凰的戒指?一寸寸翻箱倒柜吗? 蓝醉可以心平气和地站在四樽火炉中央当烤鸭,蒙筝却是忍不住,在翻过两侧药柜无果后,伙同白素荷一左一右,把人强架了出去。 三人被烤得口干舌燥,身上带的那点水早就灌了个底朝天。匆匆奔到最后一条甬道尽头跳出去,毫不讲究地提起容十三水壶,轮流喝得一干二净。 容十三盘腿坐在地上,诧异地看着三只头冒蒸汽地新鲜小笼包把自己的配额饮水吧唧得一滴不剩,很有些无奈。 “你们刚刚洗完桑拿吗?有这种好事怎么不叫我。”话是调笑,容十三的脸色却并不太好,说话同时又低头去看他膝盖上的纸。 缓过来的三个人这才有时间去打量四周,这一间与其余两间又不一样,非石非砖,四壁连顶都是与通道里一样的铁片活页,面积不大,墙面上每隔尺余距离就有一方凹陷,里面放着一段双人难合抱的树干。树干皮纹细腻,犹如蛇纹,与他们截断的柯木陀尾须模样大同小异。每段树干前还供了个小案,上面放着方方正正颜色深沉的木头匣子,大小不一。 三人满头雾水,这阵仗怎么像火葬场里停放骨灰的骨灰房? “这里是娑婆教历代教主归骨地。”容十三淡淡给她们解了惑,又一指他旁边一打纸张,“长生城的平面城建图。” 大惊后是大喜,蒙筝抢先把图纸抓在手里,逐一查看。容十三说是平面城建图,其实不止是总体城建分布,这些图纸里还囊括了一路过来瓮城、外城中的机关分布、结构图,内外城每栋建筑功能、剖面图,细致无比,全部用北燕文标注得明明白白。 可以说,这些图纸在手,长生城就是具被扒得□□的婴儿,任意由人摆弄。 蒙筝的手在微微颤抖,挑出内城的平面城建图在地上展开,趴在地上在繁复的图文中寻找城中密道分布。 白素荷听见找到城建图也很高兴,没人想死在这座阴森森的鬼城里,这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有两个人围着图打转,蓝醉不打算再加上颗脑袋去凑热闹, 蓝醉现在的关注点在容十三身上。 按理说抓到救命稻草,容十三该高兴得发疯,正常反应是抱着一打图回隔壁跟她们撒欢儿n瑟一顿,就算他良心发现不愿意打扰蓝醉‘报复’,也不至于表现得这么冷静淡定。 一般这货露出这表情的时候,事情都不大妙。 “你怎么了?”蓝醉压抑下自己烦心事,小心翼翼戳戳化身木雕的容十三,同时探头去看他膝盖上摊的纸。 这城里到处是北燕文,他什么时候开始能看懂了? 瞥过一眼,蓝醉就发现那两只巴掌大的信纸上落的不是北燕文,而是小篆。 字迹刚劲有力墨透纸背,挥洒自若似闲庭信步,可以想象写这封的人多半是位倜傥与自信并存的豪气公子。 容十三苦笑着对凑头凑脑的蓝醉道:“丫头,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是你八卦吧,居然看人家情书!” 蓝醉惊鸿一瞥,刚巧看到信笺抬头和第一句:子姝,三月不见,思之如狂。 这间姑且称为‘祠堂’的房间四壁都设得有长明灯,里面油脂居然还没干,容十三进来时全点着了,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得要命。刚才蓝醉环视一圈已经发现有一个占地较其他灵位宽一倍的‘树干’前的木匣子被打开了,那些城建图纸和容十三手上的信估计都是从里面掏的。 蓝醉立刻对地上这个表情一本正经的偷窥狂鄙视起来,叫她白担心一场。 “你自己稀饭吹凉了吗?来管我闲事。”容十三没好气道,匆匆把信笺叠好,连同脚边的好几封全部揣进衣兜。 蓝醉:“……” 看过不算还要拿是什么变态嗜好? 提到隔壁的事,蓝醉懒得再跟容十三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把夏若卿尸体并不在以及她的发现推测统统向容十三说了一遍。容十三听完,脸色更是凝重。 如果真是有神智的群居性活物在控制尸体,难对付的程度比起原来岂止增加千百倍! “出去的密道找到了。” 白素荷把蓝醉和容十三勾到地图边:“内城的建筑群分五片,我们在这,叫枢密院。密道入口在长生殿里,也就是城主的居所。”白素荷的手指顺着一大片建筑物滑动过去,“距离不算远,按图例折算是一千二百米。但是内城的地下没再修筑暗道,只能走地面,你们有什么打算?” 261、第 261 章 四个人, 七颗眼珠子, 乱七八糟地彼此溜来溜去,就是没人吱声。 “既然都没主意,先上去再说。”白素荷见状无奈总结。 这房间往好了说是祠堂, 往不好说就是个群葬坑,四壁的树棺里装的都是尸骨。虽说一行人里没有胆小的, 但被一堆尸骨四面八方虎视眈眈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他们在密室呆的时间不短,爬出洞来, 就看容玖在书阁门口变成一只大陀螺, 原地转个不停。 “总算上来了。”看到四个人全须全尾地出来,容玖舒了口长气,“再不上来我还以为出事--” 容玖话还没说完, 就被容十三兜住肩膀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闭嘴,你姓乌吗?” “干嘛打--! 容十三眼神一抡, 硬生生把容玖的反抗抡了回去, 就着姿势靠到容玖耳根:“找机会出来,有话说。” 容十三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不想让蓝醉她们听到。容玖莫名其妙,迫于某人淫威不敢多问,默默点头表示听到了。 折腾一圈把存储的精力又消耗得七七八八, 其他三人都没注意到这兄弟两的小动作。容十三嘱咐完,一脚把人踹开,兀自哼唧走调走到半天高的小曲逛回屋里。 没找到夏若卿的尸体, 虽说手里有了城建图纸,一时三刻也拿不出个主意脱身,所有人的兴致都不高,围着火闷闷不做声。容十三歇了会,借口要放水,溜达闪人,容玖眼神一闪,随口道他也要放水,跟着窜了出去。 到了门口左右张望,容玖就看到容十三站在院门口的阴影下朝他打了个手势,随即笔直穿过门又没了踪影。 装神弄鬼,神神叨叨。 容玖对这位时常不靠谱的哥哥兼代族长嫌弃了几秒钟,还是认命地追了上去。 直跟过两重院落,容十三才停下步子。这地方与外面的粽子海只有一墙之隔,容玖听着那些青蛙似连续不断地喀喀声,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往外冒,嘀咕抱怨:“不是你打招呼不让靠近墙边吗?” “长话短说。”容十三转过头,脸上彻底收敛了平时的玩世不恭,没理会容玖,沉声道:“等会我先走。我会引走一群粽子,你们趁着空缺赶紧离开。到了地道那也不用等我,我要单独去个地方办点事。上去后劝她们先回莫克补充食水再回来处理君漪凰的事,有了城建图再进城比这次容易得多,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不要死耗在这。至于热依木和坎吉……如果粽子追得太紧甩不掉的话,热依木可以放弃,明白我的意思吗?” 看到容玖震惊的眼神,容十三微微皱眉:“我知道你没见过这种阵仗,难为你了。但是她们三个都伤得不轻,不能多带累赘。依照热依木的伤势出去也未必活得了,必须从全盘考虑。坎吉那小子很会找水源,你们只要顺着水源走,顶多多绕几个圈。骆驼藏在山夹缝里,那是实打实的山地,应该没被陷阱牵连。有骆驼和骆驼上的物资你们活着回莫克的机会还是很大的。我走了以后队里就剩下你一个男人,好好护着她们听到没?她们要有个差错,小心我回去揍你!” 容玖没来得及应对容十三的威胁,他从这两段话里抽出一个中心思想,整个人都惊呆了:“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容十三:“你们走的时候留一峰骆驼给我,水和食物不用多留,仅你们用,我出去后在城里等你们。” 即使容玖历练不丰也知道容十三这话是瞎扯了,如果热依木真呜呼哀哉,他们回不回得了莫克是一回事,回去要多久也是未知。这一来一回这么多变数,谁说得准?再说容十三一个人留在这阴森森的鬼地方想干嘛,没事遛粽子? “我去泡花姑娘,你们别碍事。”容十三似是看穿容玖的疑问,脸上挤出一团十分猥琐的笑,回道。 容玖:“……” 这货果然正经不到三秒钟,他这么欠到底怎么从五哥手底下活过来的? “十三爷,你这是某国电影看多了,想试试当孤胆英雄的滋味吗?”就在容玖纠结要不要踹容十三两脚的时候,一道声音顺着门洞传过来。 蓝醉双手抱胸站在那,冲着容十三眉梢轻扬,表情不善:“动春心泡花姑娘是吧,不如让我一起去看看嫂子?” 容玖眼睁睁看着容十三表情瞬间从恶言厉色化作谄词令色,变脸一样对上蓝醉:“丫头,你怎么在这!” “看你们两放水放这么久,怕不小心掉粪坑里,跟来看看。”蓝醉皮笑肉不笑,“十三爷,我跟你是一个行当吃饭的,你那点小动作瞒得过白素荷她们,瞒不过我。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你觉得我们等不到你就会干脆地甩手走人?你既然这么看不上自己的小命,干嘛不开诚布公跟我们摊开来说?” “……”容十三难得地哑口无言,只能冲蓝醉挤出满脸谄媚地笑。 “是为了那些信?”蓝醉淡淡道,“你要不想说是怎么回事,随便你。就按你刚才的打算,小玖带着白素荷他们先走,我跟你去,多个照应。” “我没把握。”容十三叹气,“有个万一,君姐的事怎么办?” “有白素荷在。漪凰的事是事,你的事也是事。莫非在你眼里我是个有异性没人性的货色?”蓝醉皱眉。 冲着蓝醉的眼神,容十三本来堪堪点了下的脑袋迅速摇成拨浪鼓。 “那你又把我当什么货色?”冷冷的声音响起,蓝醉一愣,转头,看到白素荷满脸愠色。 容十三摸了下自己鼻梁,苦笑地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彻底打水漂了。 被抓包回屋的容十三很老实,他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既然瞒不住就别浪费时间,不如从头到尾吐干净。 “越子姝,是娑婆教第六代教主,也是长生城的筹建人和设计人。”容十三停顿片刻,才接道,“她在继任娑婆教主之前,是娑婆教的神女。不过历任娑婆教的神女生长的地方都不在北燕,而在南越。” 南越? 蓝醉有点印象,那似乎是位于南洋的一个小国。 “南越情况和北燕有点相似,也是政教双立的国家。南越里的教宗世代由涛族族长担任。” 听到这里,蓝醉猛然醒悟:“你是说他们在互相交流魇术和蛊术?” “对,南有神女,北有圣子。”容十三冷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搭上线的,但双方都会养送一批本族的孩子到对方那,以养蛊的方式任由他们自相残杀,最后只留一位,成年后回归本国,考验合格后承继教主位。” “这个越子姝就是那一代的神女,但她的性格很跳脱,生平痴迷机关异术,不甘心直接回北燕被绑在一处,在从南越回北燕的路上溜了,想试一试浪荡江湖,然后她就遇到了一个男人,姓容,名席。” 其余人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光听到这姓氏,已经猜到了大概。 一个对江湖充满向往的花季少女,一位风度翩翩的倜傥公子,金风玉露一相逢,还会有什么后果? “容席的风水堪舆术很厉害。”容十三漠然道,“虽然族谱里不愿多提他的事,但还是留下了句‘千山过而无所遗’。只要得到墓穴的丁点消息,他就能根据山水走势找出来,无往不利。容席和越子姝结识以后,因为越子姝痴迷机关术,容席就千方百计为她去找传说中的机关奇书《鹊桥记》,而且他真的挖了出来,送给越子姝作定情信物。” “有的事情信里没写,不过也猜得到。这么个痴情能干的男人陪在身边,越子姝很快动了心,甚至不顾娑婆教神女的身份,珠胎暗结。之前越子姝一直隐瞒着自己身份,直到发现自己怀孕以后,她才不得不向容席彻底交代。” “娑婆教并没规定神女不能婚配,换作其他人大不了跟越子姝回北燕,继承教主后有的是荣华富贵。但容席偏偏是容家人,容家表面上是江湖世家,但那个年代烽烟四起,没有庇护不可能安稳立足。所以容家暗地里隶属西蜀,四处盗墓的所得大部分充作西蜀军资,跟西蜀皇族关系密切。而北燕和西蜀因为历史原因世代仇敌,容席如果要跟着越子姝回北燕,势必要跟容家决裂。” “容席听到越子姝的身份后犹豫了。”说道这里容十三一声冷笑,“而且这个男人做了一件非常没担当的事,他第二天不告而别。” “越子姝身怀有孕,身份摆在那,不可能只身进西蜀冒险去容家找人。她当时找了一段时间后,没办法只能自己回到北燕,把孩子生了下来。” “如果事情到这里也就算了,但越子姝对容席念念不忘,不断派人找他。她不能离开北燕,就亲笔写了书信交给亲信,让亲信只要见到人就把书信交给容席。信里都是对往事的回忆和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的,希望能用情意感动容席,让容席去北燕见她一面。” “一直找到孩子两岁多,容席忽然主动去北燕见了越子姝。当时越子姝还以为他想开了,欣喜若狂。没想到容席在北燕呆了没多久,又不告而别,这次还把孩子给带走了,只给越子姝留下一封信,说他在墓中中了异毒,没了生育能力,这个孩子毕竟是他的骨血,他只好出此下策,望越子姝莫怪云云。” 容十三说到这,在座所有人脸上都是满脸嫌弃。这男人真是渣男中的个中翘楚,把孩子从当娘的身边偷走,还请人家当妈的别见怪多体谅? 这他娘的什么逻辑! 262、第 262 章 容玖忍不住捂脸:“我能不能暂时不姓容?” “我看到信的时候都惊呆了, 知道容家有个不要脸的, 但没想到不要脸到这地步。”容十三苦笑,“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容家那点破事你们都知道, 这就是由来了。孩子被抱走,越子姝气得发疯, 不管不顾冲到蜀中去要人,大闹了一场, 容家这才知道容席在外面干的好事。不知道到底是容席没回容家, 还是容家拉不下脸面把人交出来,反正容家矢口否认孩子在容家。越子姝再能呼风唤雨也仅限于北燕,最后怒火攻心, 临走前对容家下了咒, 扬言道想解咒容家就把容席和孩子送到北燕去,否则容家世世代代不得善终。” “以容家的背景和本事, 肯定丢不起这个人, 就算处置容席也是自己家锁好门上家法,不可能把人交出去示弱。”蓝醉对容家的作风很了解,猜测道,“当时魇术和蛊术还没断绝,会的人不少, 容家三教九流人脉广,多半自己找人解了,却没解干净, 时间长了咒术反噬,发作的时间才会越来越早?” “信上没提这茬,不过我猜多半是这样。越子姝等了几年没等到孩子,又写了几封信送到容家,威胁说她下的是混合了魇术的蛊,没有娑婆教的神仙果,就算有上天入地的本事都解不了她下的咒。容家却高低不接招,连信都不接,原样退了回来。” 蓝醉轻叹:“容家吃软不吃硬,如果越子姝轻言细语求上一求可能还有戏,她这一威胁,容家肯定装死到底。” “能在一群孩子里活到最后的姑娘,性格会软到哪去。”容十三默然,“这事确实是容家做得不地道。后来拖了十多年,越子姝彻底死心,把全副心思放到娑婆教上。容席送给她的那本《鹊桥记》还在,她按着书上的机关筹划出新的长生城。不过我猜她虽然喜欢机关术,但所学太多事务太杂精力有限,最终长生城的机关只浮于表面,没能参透其中精髓,我们才能轻松破解过关。” 轻松? 在座人互相看了眼彼此的狼狈不堪,没出言反驳。 “所以你是打算去找信里提到的神仙果?里面有说在哪里吗?” “信本来是送给容家看的,怎么会提及。”容十三摇头,“不过我猜娑婆教把柯木陀护得这么好,柯木陀就是他们的神树了,神仙果可能是柯木陀的种子或者果实。” “我只看到柯木陀树枝漫天爬,去哪里找它本体?”蓝醉蹙眉,“而且信里肯定也没提神仙果怎么用吧,生吞还是水煮?既然娑婆教的教主都是从涛族接回来的,要不要再回去翻翻看其他教主的贴身物件里有没有相关的?” “我把相邻越子姝的几具树棺前的匣子都开过了,越子姝是最后一个从涛族接回来的神女。没多久后南越灭国,涛族失踪,魇术从此失传。不过我在这地图上看出那么点意思,你们看,内城面积不大,可说寸土寸金,但是这地方--”容十三指尖指向与长生殿密道横向距离的一个地方,这地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标注,凭空缺了一个角,“这内城原来是个河中岛,我看过河道地图,宽度没太大变化,这处的前方也没阻碍,按常理在这里水流不可能出现漩涡回流,这块也不该被水流刷出个缺。但我不确定这是本身地形缺角还是另有乾坤地图没标注,很没把握。这地方有什么我们姑且不谈,先说现成的。没外面那群鬼东西我们还能过去看后谨慎计划,但是我们一出去它们肯定追着我们满地跑,这前面要是有机关阻碍或者是条死路……” 容十三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还会有第二种结果吗? “我去。”白素荷睨了容十三一眼,“你闭嘴。” 容十三:“……” “……白姐去哪,我也去哪。”蒙筝有些委屈地抿嘴唇,跟着表态。 “我你不用看了,再瞅我抽你。”蓝醉恶狠狠盯着容十三,“有脑子想这个,不如想想怎么出去。” “这院子……两边靠悬崖,你们……为什么不从那悬崖爬出去?绕开这一段……再回地面。”说话的人气息奄奄,一句断几截,蓝醉一呆,抬头望去,居然是热依木。 蓝醉一呆,猛地跳起来。 他们一个个绞尽脑汁想的都是怎么从正面突围,却忘了这地方没有密道,却天生就有第二条路的! 主厢后是一个独立的小院,供主人求清净独自休憩时用的,院子里小桥流水珊瑚树,很是别致,只是如今珠玉蒙尘都破落了,唯有假山屹立不倒。蓝醉三下五除二爬上假山,勾头去看,一下就知道有戏。 墙壁外沿氤氲迷蒙,尽是轻轻浅浅的蓝光,不知是天生还是人为,长满了柯木托的分枝。这些分枝止步于墙下一丈,在感应到蓝醉的存在后就抬起它们无以计数的须根,自下而上轻轻摇摆,五指恍然,像从幽冥地府伸出来的幽幽鬼爪。 蓝醉趴在墙头眼珠子转了两下,啪嗒跳下来,对容十三道:“我们没必要去你说的那地方碰运气了,不是要找柯木托的主干么,让它自己带我们去。” “你的意思是……?” “我们没带登山镐,这下面的崖壁又被水冲得滑溜,徒手攀不了多远,风险还大。柯木托不是饿疯了,那咱们干嘛不发个善心主动送上门?至于牙口够不够硬吞不吞得下去,就各凭本事了。” 白素荷和蒙筝一听,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她们先前被追得那么狼狈无非是没找到克制柯木托的办法,现在知道了它的弱点,还怕它作甚? 一旦有了主意脱身,在场都不是拖沓的人,纷纷回头收拾好自己东西,知道面临的或许是场大战,个个吃饱喝足养精蓄锐。蓝醉处理完一切,却没去睡,走到热依木面前,露出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 “不用说了,我留在这。”重伤打击之下的热依木一改以前的瑟缩胆小弯弯绕绕,低声道,“我是个累赘,只要你们把坎吉带出去……他还小。” “热依木,这里的事怪我。”蓝醉盘腿坐在地上,正色道,“我没考虑过把你们丢下,但是你也听到了,我们不是直接出去——” 热依木没应声,嘴角却提起一丝阴森森地笑,看向蓝醉的目光满是怨毒。 蓝醉蹙眉:“如果我真打算把坎吉丢了,没必要和你说这些,出去后随便往哪一放,你能知道?” 热依木:“……” “我们等会会把你和坎吉转移到一个密道里,那个密道里很安全。我们要在这个院子里放把火,尽量吸引外面那群鬼东西的注意力。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你都要看好坎吉,别让他出来,我们如果能活着回来,一定会来找你们。” 热依木沉默片刻,低低笑出声来:“你如果违背了你的誓言,就算我舍弃信仰,也要化身恶鬼追你千万世,拉你一起永坠无间。” 蓝醉并没有拦阻热依木的诅咒,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你放心,我的千万世都许给她了,舍不得应你这个誓。” 无论愿意与否,热依木和坎吉都被送到了书阁下的密道里。 一干人等把房间里木质能搬动的家具全部翻了出来,堆到第一重院落里,在里面混了很多固体燃料,只等火焰一点,足以惊天动地。 点火是容十三的主意。他听到了容玖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噩梦,又想起蓝醉提及的在贺兰馥墓中的经历。当时仲叔一把大火彻底迷惑了金豆虫的辨识能力,这才成功把蓝醉她们救出来。对于当年金豆虫操控蒙田尸体的事蓝醉和容十三并不知情,但从机关设置判断当年贺兰馥的墓很可能也出于娑婆教人的手,毕竟那个陵墓本来是为成淮王母亲皇太后准备的,实际上是贺兰馥鸠占鹊巢。成淮王对娑婆教偏信有加,那个墓室里的诸般设置包括黄金树和金豆虫来自于娑婆教并不奇怪。 容十三觉得黄金树和柯木托很可能是同一种半植物半生物的存在,只是作为一种亚种。金豆虫和寄宿在尸体里的这些圆蛋很可能也有关联,习性或许有共同之处。反正一把火费不了什么功夫,他们要是途中有什么不顺当要舍弃柯木托根须独自行动的话,这把火能吸引到这些粽子的注意掩盖他们行踪,可就帮了他们大忙。 一切准备就绪,除容十三外其余人都等在小院的墙根处。容十三点燃一根烟凑到嘴边,火机一甩带着火焰飞进木头堆,炽烈逼人的火焰顷刻间冲天而上,卷着无数红星,犹如火树银花,灿烂夺目。 早在打火机丢出去的瞬间容十三转身就溜了,他熟练地穿过一个门洞,飞腿踢在一块架好的板子上,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板子一劈两断,被推来斜压在木板上的假山石轰隆隆倾泻而下,瞬间把门洞堵了个踏实。 容十三有条不紊地到了小院,白素荷和蒙筝率先爬上墙头,白素荷看着墙外深幽不见底的悬崖心里还是有几分打鼓,蒙筝的手适时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两人深吸一口气,再不犹豫,闭目从墙头纵身一跃而下。 263、第 263 章 严重的失重感贯穿在白素荷身体里, 白素荷以前在白家寡言少语, 没人知道她有轻微的恐高症,此次此刻白素荷只觉得耳边轰隆隆滚雷似的巨响一阵滚过一阵,胸口里的心脏早不知道跳到了哪里, 唯有残存的一丝理智克制住自己,牙关里尽是血腥味, 大概是咬得太过用力把嘴里的肉全部咬破了。 实际上她凌空的时间并不长,早在出发之前她和蒙筝都换上了干净衣服, 把裹得有土灰的脏衣用密封袋裹了厚厚两层。从墙头跳下不过一两秒的时间, 悬爬在峭壁下方的柯木托枝藤就挥舞而上,张牙舞爪地把她牢牢绑住,止住了她下坠的势头。但白素荷这时候已经吓懵了, 两只眼睛犹自闭得死紧, 浑身颤抖,全没了平时的冷静和傲气。 蒙筝倒是还好, 她一直握着白素荷的手, 当然能感受到白素荷的异常。这会儿两个人被柯木托绑得跟团粽子似的,她借着柯木托本身泛出的点点微光望着白素荷,很是担忧:“白姐?白姐?” 白素荷听而不闻,颤抖依旧,一缕血线顺着被咬破的唇角留下来, 触目惊心。 蒙筝一下就慌了,却因为被绑在半空里,没法进一步去看白素荷究竟怎么回事, 只能把还能动的脑袋凑过去用脸颊来回蹭动白素荷:“白姐,你睁开眼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人肌肤上的暖意和凌乱的头发不断在白素荷脸和鼻子上乱拱,拱得白素荷痒得不行,几乎一个喷嚏就要打出来。不过这一打岔,她的恐惧有了少许分散,身体的颤抖渐止,终于把眼睛睁开了条线缝。 蒙筝感觉到白素荷睁眼,这才把脑袋稍稍后仰。白素荷这次是真吓到了,眼睛里居然蒙了层迷蒙的水汽,面色煞白,难得地脆弱模样,可怜又可爱。蒙筝心中一动,忽然又把脑袋凑上去,却不再是用脸颊蹭人,而是直扑对方薄得近乎凌厉的嘴唇。 白素荷还没彻底回魂,被吻了都还是呆呆的。蒙筝根本忍不住,对嘴唇的吮吻进一步加剧到攻城略地,舌头撬开微张的薄唇,探入满是血腥气的口中,纠缠着对方舌尖搅成一团。 “你们两个--够了吧!” 蓝醉是第三个跳下来的,期间间隔不过十多秒,这会刚享受完蹦极的刺激感,被柯木托吊成一坨凤梨,晃悠在两人不远处,亲眼目睹了激情四射的一幕。 这一刻蓝醉的内心是崩溃的,丫的这两个的嗜好能正常点吗?这种情况居然发情吻得难分难舍?难怪每次遇险再见面她们两个都衣衫不整。 一对狗女女! 白素荷神智终于被第三者的声音震回笼,条件反射牙尖咬向蒙筝舌头。蒙筝舌头被咬破了,蛇也似的退出来,也不发怒,依旧把头亲昵地挨在白素荷额头上,轻笑道:“不怕了吧?” 白素荷:“……” 蒙筝笑意更深:“白姐,你怕高怎么不说,我可以抱着你跳的。” 白素荷脸色阵青阵白,死要面子地嘴硬:“我没怕。” “嗯,别咬自己了,满嘴的口子。”蒙筝见好就收,不再得寸进尺,在她耳边呢喃道,“有我在呢。” 蒙筝深谙白素荷弱点,这句话呵气似的吐在白素荷耳朵边,白素荷后劲汗毛都起来了,满脸通红,想抽人偏偏腾不出手,只能用杀人般的眼刀一刀刀割向蒙筝。后者却不知道是被捆得太牢实动弹不得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反正就狗皮膏药状贴在旁边,不过动作是老实了,不再蛆也似地拱来拱去。 说来话长,柯木托实际上是没什么耐性的,一朝得手卷住猎物就往里缩。一回生二回熟,白素荷和蒙筝这次任由柯木托拖拽,并不挣扎。被往下拉扯了一段,及至崖壁边眼看要被撞个头破血流,覆盖在崖壁上的藤蔓却倏然往两边分开,露出与白素荷她们先前被拖进去那个一般无二的洞穴。 脱离了悬挂半空的境地后,白素荷和蒙筝掌心立刻滑出一把小刀,割破了用胶带绑在手腕上的密封袋。也不见有什么散出来,绑在两人身上的柯木托却见鬼似的陡然一收,风驰电掣地把两人甩在地上。这洞穴里没有尸骨,只有泥土,两人顺势向内滚,让出位置,下一刻蓝醉也被柯木托拽了进来。 蓝醉之后是容家两兄弟,几人葫芦似的在洞里滚作一堆,爬起来后各自把密封袋里的碎布破衣拉扯出来捆扎在腰上。 他们为了跳下来时让柯木陀缠住自己,都把原来沾染了灰土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府邸主人的北燕旧服。北燕胡服束身高腰,撇开腰上不伦不类的几条破布不谈,确实把几人衬得英姿勃发。 有克制柯木陀的灰土在手,四周的根藤视他们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一行人锦衣在身,大摇大摆往洞里闯,很有几分不可一世昔日贵族的味道。只是这番洒脱却没能维持多久,随着前进,他们行走的洞穴逐渐跟其他洞穴合而为一,洞壁渐高渐阔,洞里的柯木陀根须和尸骨甲胄也越来越多。柯木陀生得太密,为了躲避他们很快缠成一片,带动已经跟柯木陀融为一体的尸体如海潮般起伏不定,树影和磷光并动,四面八方鬼影幢幢,堪比修罗地狱。 就算闯过一次瓮城骨堆,还是没人能习惯这种千尸万骨堆积的场景,个个冷汗津津,再也顾不得形象,撩起袍角没命价地拔腿急奔,只想赶紧从这洞穴里穿出去。跑了一段后洞穴开始向内收拢,根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洞壁上一道道外凸青筋似的脉络,地形也一改平直,陡然向上,几如直立。 幸亏那些凸出来的树脉长得粗糙,能勉强攀附住往上爬。爬上几十步,他们就发现攀附的这片洞壁竟然逐渐变薄成为一种半透明的膜,透过膜能看到外面模糊扭曲的景物,远近有无数条和他们所在的这个‘洞穴’一模一样的东西,泛着荧光静静垂立,这些‘洞穴’最终汇入一片广阔得难以想象的半透明‘树冠’上。 这场景太过惊骇,蓝醉一时都忘了继续往上爬,瞠目结舌半晌,猛地醒悟过来,如果那片半透明的地方真是树冠,那他们现在岂不就在柯木陀的树枝里面? 蒙筝抚摸了一遍他们面前这片如水凝结而成的薄膜,低声道:“这东西我割过,一刀就破。我们先出去?” 蓝醉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好。” 这片‘树壁’比蒙筝以前划的那一片厚些,匕首落下去像是在割一团柔腻的肥肉。在切割过程中‘树壁’轻颤,裂口柔软无措地向两侧塌落,里面不断漫出淡蓝色的液体,任人鱼肉的模样丝毫没有柯木陀根须的凶猛嗜血。不过即便这样,吃过亏的几人也不敢掉以轻心,毫不手软地把‘树壁’割穿,把一条绳索绑在‘树壁’的脉络上,沿着绳子一溜而下。 少了那层朦朦胧胧的膜,眼前就看得更清晰了。他们挑选的这条‘树壁’恰巧垂在悬崖边缘,探头就能看到一颗至少百人合抱周身泛蓝的参天大树从悬崖下谷底破地而出,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树冠亭亭如盖,顶端恰恰覆盖到他们所在的这片悬崖一侧。 他们跳落的地方铺着雕云纹的石板,工艺精美,四向延伸。悬崖上一处外凸如鹰喙的尖角,旁侧有三四根‘树枝’从树冠上幽幽垂落,把那一小片地方照得通透。树枝与石崖紧贴的地方突兀地长出几团不规则的圆球,落在鹰喙上,有大有小。圆球后面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不过被一个特别大的球体遮住了,看不清楚。 五个人反复揉搓自己眼睛好几次,又掐了自己几爪,这才确认没在做梦。面前这棵树美则美矣,气势也足够震撼,却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偏见在前,总觉得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蓝醉甩甩脑袋,低声问旁边白素荷:“白姐,这地方在地图上有标注吗?” 白素荷摇头:“没有,一路我都看着指北针,我们是朝着西南方向走的,这地方应该就是地图上缺角的那部分,容十三的猜测没错。” 蓝醉深吸口气:“这棵树显然就是柯木陀了,难道那几个球就是所谓的神仙果?这么大,十三哥你是打算吃一年还是准备在里面泡澡?” 容十三苦笑,也没想到‘神仙果’会有这么大,毕竟一般人提到树的果实印象里最多不过拳头大小。 想了想容十三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原地等着,自己走过去。没想到他还没靠近那几个球,先‘咦’了一声,露出很是震惊的样子。 蓝醉以为有动静,矮身跟着窜上去。等她靠近了,才发觉为什么容十三会有这个表情。那几个球表层覆盖的膜和他们割破的树壁一样,透过透明的膜体,依稀能看到球里包裹着一团浅黄色的油质,油质中还混着一团实物,定睛细看,那团实物有手有脚,穿插交错,扭曲得不成样子。只是这些手脚都异常的粗大,比起普通人的四肢起码肥了一倍,像是人死后呈现的巨人观状。 容十三忍着恶心伸手碰了一把最近的那个球,球体受力处咕叽向下微微陷出个坑,球体内部平衡被打破,包裹其中的东西荡漾着翻转了下,露出一张死不瞑目双眼外凸的浮肿惨白脸庞。 264、第 264 章 球体里的液体防腐效果很好, 尸体的脸貌虽然浮肿得一塌糊涂, 依旧能隐约辨析出临死前脸上的诡异表情。 似是惊骇欲绝,眼角却微微下弯,嘴唇上翘, 将笑未笑。一张脸同时揉进截然不同的两种表情,极不和谐, 令人一看之下只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尸体膨胀的缘故,原本应该裁剪得尺寸恰好的束颈高领勒进颈肉里, 把尸体脑袋挤成一个大头葫芦。衣料浸泡在油脂里, 颜色已经褪得难以分辨,不过样式还在,领口纹绣着大量金线菱纹, 跟他们身上的衣服非常相像, 可能是当年比较流行的花样。 蓝醉蹙眉:“这衣服普通士兵穿不起,像是北燕的贵族。但是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容十三摇头, 又把手按上水球推了几把。已经融为一体的尸堆翻来滚去, 又转出几颗头来,模样都是大同小异,显然第一具尸体的情况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无意中被柯木托连同其它尸体当做肥料卷进来的。 这时候后面三人看到蓝醉表示安全的手势,都走过来。一靠近迎面就是两张被泡得浮肿的大脸。不得不说这些浮肿融化在一起犹如畸形章鱼的尸堆感官上真的恶心, 跟它们比起来先前的瓮城枯骨和甬道尸僵简直美得如花似玉。容玖一过来就忍不住了,伸手捂住嘴露出想吐的表情。 白素荷鬼见得多了,恶心到这程度的尸体却没见过, 禁不住眼角轻跳:“这是什么?” 容十三低声解释:“一个比较另类的坟墓。都是北燕贵族,衣着不是轻甲而是便装,应该是活到最后的那批人。” 他们这几天日子过得凄苦,容玖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个所以然,伸手擦擦嘴角,抬头道:“贵族死了就这葬法?他们也太不讲究……咦?” 容玖话说一半,忽然断了。容十三拍了他一下,哼道:“就你最讲究,又怎么了?” 容玖眨眨眼,迟疑道:“我刚好像看到边上这根树枝抖了下。” 其他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尸球上,谁都没注意其他。虽说所有人身上都缠得有裹了克制柯木陀灰土的衣服,但柯木陀的厉害已经刻骨铭心。几人一听到容玖的话,条件反射就往后连退十多步,远离那道‘鹰喙’悬崖和尸球。 傻不愣登站了半天,容十三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都没看到容玖说的‘树枝抖了抖’。地底无风,那四条紧贴石梁垂落的柯木陀分枝泥塑木雕般挂在悬崖边沿一动不动,仿佛亘古前就保持着这个模样,以后也不会有所改变。 容玖感受到旁边几道锐利如刀的眼神,摸头咧嘴挤出个傻笑:“那……那个……可能我眼花……哈……” 容玖的哈哈依旧只成功的打出一半,另外一半变成一个张嘴无声的‘啊’字。这一次不止容玖,其他人也清楚明白的看到悬崖边上的那四条柯木陀抖了抖。 这一次的抖动却不是之前容玖看到的那样稍动即止,而是筛糠似的抖起来,抖出一片虚幻的盈蓝光影,看起来煞是好看。 “它……在抽风?”这几条树枝虽然抖得离了谱,看起来倒不像是要攻击他们的样子。容玖想了想,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容十三扶额,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逗逼弟弟,又敲了他下示意赶紧闭嘴,几人又退了十多步做好撒丫子跑路的姿势,半蹲在地静观其变。 抖了五六分钟柯木陀终于消停了,就见原来光华的表皮上抖出许多人臂长的触须来,顷刻从凝若滑脂的美人肌化为身披厚毛的牦牛皮。四条分枝蜷曲起来靠近石梁上的尸球,那些触须瞬间穿透覆裹在尸球表面的膜,探入尸球内部。 旁边的五个人屏息凝气,恨不得就此不喘气了才好,看见那些触须灵动如人手,在尸球中不断翻搅,竟然把缠在一起犹如一体的尸团搅散了,有七八具尸体从尸团中游离漂出来,当即被触须一把捞住,卷出尸球外部。 尸体穿透尸球膜层时把那层膜扯出几道偌大的口子,柯木陀的几条树枝却是训练有素,只等尸体刚脱离尸球,树枝就贴了上去,随着树枝在膜层上不断滑动,树枝表层似乎分泌出了什么东西,把破口封好如初。 片刻间二十多具尸体都被卷了出来,被触须各自拉扯着。这显然不是结果,大量的触须集中在尸体脊背处,穿入皮肉,依稀能见浮肿的尸体皮肤下有不断起伏,很快尸体的皮肉竟然被这些东西从骨头上剥离开来,以后背的伤口为起点,脱衣服一样从后至前脱了下来。 到这所有人都快吐了,却又着魔似的忍不住继续往下看。脱离了皮肉的骨架上并不干净,类似丹室铜鼎尸骨里的白色蛛丝把每根骨头都裹成了密密的茧,蓝醉这才恍然为什么这些尸体的四肢躯干都异常粗壮,原先她还以为是被液体泡胀的,现在看来却是因为骨头上缠绕的白丝太多,硬生生从体内把皮肉撑了起来。 皮肉被剥离后四肢躯干骨头上的白丝纷纷脱离原来的位置,在空中漂浮着全部朝上聚拢,看得出它们想保护尸体的颅骨部分。触须显然对付这种东西技艺纯熟,触须与诸多白丝缠绕交战,阻止了它们加厚颅骨的保护层,余下的触须乘隙靠近颅骨,三两下剥去缠在颅骨上的白茧,露出一颗形如黄豆的白蛋来。 白蛋颤抖战栗不止,依旧没能躲过最后的厄运,随着触须的拉扯,外壳尽碎,露出里面盘在里面蛇胚状的一团东西,被触须一把卷起,在发出一连串极为凄厉的‘喀喀’声后,散出一片几不可见的青影,大部分在触须间云消雾散,微乎其微的小部分则从触须中漏下,落到鹰喙石梁的尽头。 实际上触须从出现到缩回,枝条重新恢复静垂状态,期间不过四五分钟,要不是石板上还残留得有尸球中流淌出来的油质液体以及略微变小的尸体,一行人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白素荷首先回过神来,颤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座城里邪气这么重,却没有任何游魂的原因了。” 蒙筝紧张地拉了把白素荷,示意她别说话,生怕又惊动了那几根妖魔鬼怪似的柯木陀枝条。 白素荷宛若不觉,又呆了片刻,才苦笑:“我早该想到的,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白姐?” “没事,它刚才吞了二十多只,也该饱了。”白素荷长叹,“如果它要我们死,我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活不了。” 白素荷从来都是倨傲不服输的,当年即使遇到君漪凰,白素荷都咬着牙与后者硬拼了一场。所以蓝醉和容十三一听白素荷说出这种话,当即就懵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能让白素荷沮丧惧怕成这样。 白素荷像是看穿了旁边四人的心思,低声道:“不是我示弱,是因为它……根本就不该存在阳世里。” 蓝醉越听越心悸:“白姐,你说的‘它’是指柯木陀?” 白素荷:“《山海经》有载,古有神兽名媪,其形千变,深居地中,不见日月,嗜死人,天地恶者。但在后来的民间传说里又有补充说媪吸食的并不是人的血肉,而是被封在人体内的傀。” “傀?” 白素荷揉着眉心:“我对这东西不了解,不过在我们这一行据说在很久以前是有种术法能把人的魂魄凝结封印,这些魂魄有自己的意识,但是无法行动,只能被施术者控制,就像牵线傀儡,所以名傀。” 蓝醉道:“莫非那些蛋里的……” “刚才那层封印的壳碎裂的时候,这里的阴阳气息立刻有了变化。只有二十多个,别人不一定能察觉,但是蓝醉你八字弱应该是能感觉到的。傀被柯木陀吞食以后魂魄消散,这里马上又恢复原状。结合我知道的传说和刚才那一幕,我只能想到这个东西。” “你的意思是那些尸僵也是被傀控制着攻击我们的?” “嗯,如果按照我们之前推测的控制尸僵的是活物,不管什么活物都不可能不吃不喝蛰伏千年的。但如果是傀——就不好说了。傀本就是人魂化成,我不清楚控制尸僵的那些傀是娑婆教的死士自愿被炼制的还是被娑婆教主控制的亡者魂魄,但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点。毕竟尸僵数量不少,北燕又信奉千年人一复生的说法,一时间巴德卡很难找到那么多自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死士帮他镇守长生城。” 容十三摆摆手:“我们先不说那些尸僵。白姐你这么说,那这地方——”他指向附在石梁上七七八八犹如长在舌尖上疥疮的尸球,“我们刚看到的像是媪在进食,我们是跑到它的餐厅来了?” “差不多。这句话才是我要说的重点,这地方可能不止是娑婆教主为媪准备的食品储备库,而是一个献祭点。”白素荷深吸口气,“这地方是娑婆教主临死前布置的祭台。” “他献祭想做什么?反败为胜?杀出重围?”容玖哼道,“要真是这样,这上古神兽好像也没什么大本事,该死的不也死了吗?” 容十三横了容玖一眼:“闭嘴。” “小玖说的没错。”白素荷眼眸半垂,“巴德卡以最后剩下的娑婆教众为祭,当然不是为了杀出重围。传说媪为天地所恶,被诸天神佛禁于地下,以术困之,见日月星辰则亡。所以媪只能在它这一亩三分地里兴风作浪,控制人魂,没有太大的本事。巴德卡也许献祭时作出的是别的请求,刚才柯木陀吸食魂魄时,有很少的部分落到了祭台上——” 蓝醉听到这里顿时懂了,跳了起来:“你是说——复生?!” 265、第 265 章 “我只是猜测。”白素荷知道蓝醉眼中那簇火光所为何来, 不得不泼她冷水, “人死灯灭,永生或复活都是有违天道逆反阴阳的事。何况北燕国内虽崇尚长生一说,娑婆教也以此为噱头立足北燕数百年, 却从没听说有谁真能长生。假设我的推论全盘正确,柯木托就是媪, 别人不说,娑婆教的诸代教主肯定知道媪的存在, 假若媪能让他们死而复生, 你以为谁会甘心就死?复生只是一种可能性,巴德卡献祭的目的也有可能是下咒报仇。” 蓝醉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立刻被白素荷浇得透心凉。一旦牵涉到君漪凰,她就彻底乱了方寸:“那……那……” “好了, 不管里面是神仙果也好, 咒术也罢,进去看看是驴子是马不就明白了。”容十三拍拍蓝醉, “丫头, 冷静,阴沟里翻船划不来。” 蓝醉理智上知道他们说的都没错,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沉声道:“我先去把这些挡路的东西清了。” “等等。”蒙筝拦住蓝醉,问白素荷:“白姐, 我们现在只是旁观是一回事,如果真过去对它的祭品动手,你确定媪不会找我们麻烦?” 白素荷淡淡看着她:“不确定, 你可以先走,只要离开地底,媪再能也动不了你。” “我不是……”蒙筝牙龈紧咬,眼底委屈一掠而过,随即自嘲般冷笑起来,“就算经历了这么多事,在你心里我还是那种人是不是?” 白素荷话出口就后悔了,碍于面子众目睽睽之下道歉又出不了口,只得假作无视,越过蒙筝径直走了。 旁边几个都聪明地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围到尸球边缘。蓝醉比划了下方向,正要下手,又想起什么:“你们先退开,他们体内封印了傀,我不能保证全部把他们弄到悬崖下去。” “没事的。这里的傀是作为祭品存在的,巴德卡应该没有对它们下攻击的指令。” 有白素荷这个专业神棍放话,蓝醉当即放心许多,匕首在手,对准看好的角度一刀就划了下去。 柔弱的外膜应刀而破。石梁狭窄,尸球又贴近石梁边缘生长,蓝醉下刀的方向是朝向石梁之外,膜破裂后球体内的压力找到了宣泄的方向,一股脑冲着破口直冲而来,连液体带尸体如瀑布般沿着石梁边沿倾泻而下。不过即便如此,仍有半数尸体连同球内残留的液体留在石梁上。蓝醉确实没勇气和力气把这些东西一具具清干净,只能祈祷着这些膜韧性够好,不至于一踩就破。 踩在柔软的外膜和浮尸上的感觉蓝醉一点都不想描述,绵软的触感让蓝醉从头皮到脚趾的鸡皮疙瘩堆了一层接一层,胃里犹如塞了几条活鱼在里面,翻江倒海扑腾不休,她只能努力回想与君漪凰间的点滴,以制止自己转身拔腿就跑的冲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里只余下那个人的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想起她,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浮起微笑,眼带暖意的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可以为了她纵是面临刀山火海依旧一往无前? 是在君漪凰分明怨愤难平,却每每手下留情放过她的时候?是平日无事时互相依偎发呆睡觉看电视的时候?在那个丑不拉几的纸娃娃用笨拙的双手想为她倒茶赔罪的时候?在危难中,君漪凰不顾一切挡在她面前的时候?亦或者--是初见画中人刹那,铭刻在魂魄深处的眷恋铺天盖地宣泄而出,泪流满面的时候? 君漪凰,君漪凰…… 为了这个名字,为了那双清冷悠远的眼,为了那个艳丽却不张扬的人,蓝醉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越过了重重难以想象的艰险,而现在……也许是她能为她做的最后一次了。 悬附在石梁上的尸球大多都被刺破,不断有古尸坠落,在落到底时发出噼啪人骨折的沉闷撞击声。最开始时蓝醉还心惊胆战,时时关注着石梁边上几根柯木陀的动向,生怕它们被这些声音惊动。但作为一个职业神棍,白素荷一如既往的靠谱。吞完二十多只傀的媪似乎陷入了一种吃饱喝足四大皆空的状态,任由一群人在它头顶上翻云覆雨,视若无睹。 清理出来的石梁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如果可以没有任何人愿意靠近这个地方。没了挡眼的尸球,立在石梁的尽头东西一览无余。那东西外层跟其他尸球一样也裹着一层膜,不过膜内是干瘪的,没有液体也没有尸体,软软的薄膜塌落,显出一块卧倒的长方体形暗影。 “你们别动,我去看看。”都到了这一步,蓝醉也没什么可犹豫的。打了个招呼,径直拿着电筒几步跨了过去。 覆盖在暗影上的薄膜可能因为少了膜内液体润泽的原因,又干又硬,和内里的东西已经紧紧粘合在一起。蓝醉扯了几下扯不开,只能用匕首尖探进去胡乱搅了几下,再拿出来放到电筒下细看。以蓝醉刚才的腕力,匕首尖上竟然只粘了一点粉末,色泽青紫微黄,蓝醉凑近一闻,还有股幽幽的果香。 石梁尽头已经收得很窄,像是人舌上的舌尖,这块长方体几乎占据了这处舌尖的所有,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弄过来的。蓝醉站在长方体尾部,伸出两根手指顺着摸了一遍,能感到手底凹凸不平,膜下的那块东西上镌刻着极为繁复的花纹。花纹繁而不乱,不间不断,一气呵成,显然出于名家之手。 蓝醉摸过一遍,眉心却微微蹙起,偏头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跳到长方体上,以脚为尺,开始一点点在那东西上挪起步子来。 因为地方窄,其他人并没跟过去,在离了几步远的地方等着。容玖不知道蓝醉怎么想的居然跑到这悬歪歪的地方散步,不由好奇:“蓝姐,你在干嘛?” 容十三瞪了容玖一眼,低喝道:“闭嘴,别吵。” 蓝醉依旧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对于容玖的问话宛若未闻。来回几乎没有空隙的走了一遍,骤然转身跨到东北角处。 容十三很默契地把一根细如竹筷的钢钎丢上去,蓝醉接在手里,蹲下竖起钢钎开始找地方插。 “丫头,能搞定不?” “紫楠,有点费事。”蓝醉钻木取火似地把钢钎往下钻,这才回答容玖刚才的问题,“这里面包的是具棺椁,看体积是合葬棺。但是我刚才在边沿没摸到棺椁的合缝,只能站上来用脚量,找花纹镌刻处最薄弱的地方好下钎子。” 容玖露出惊讶的表情:“你那么一摸一踩就知道?” “我和你哥都是靠这门手艺吃饭的,你说呢?”蓝醉好笑地摇头,手底忽地一沉,她立刻道,“成了,后退离远点,闭气!” 围观的四位群众听话地立刻往后退,蓝醉倒也不急,干脆盘腿在棺椁上坐了下来。她刚才一路过来太恶心,脚跟都没敢落地,站到这会脚早麻了,等会取出钢钎的时候还得赶紧跑,棺里对付盗墓贼的除了常用的小弩外,还常有利用棺内外压力差设置的毒粉毒液。这螺纹钢钎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后两者的,通个孔好毁机关,虽说这具棺椁因为媪的原因估计比较特别,里面未必有这些劳什子,但娑婆教擅毒,还是小心为好。 看着四位群众绣花似地垫脚尖退出老远,蓝醉站起来松动下手脚,正打算起钎,猛然感到脚下一震,棺里竟然像有东西翻了个滚一样。 早在白素荷说出猜测的时候,蓝醉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乍然被吓了一跳,蓝醉虽然头皮微麻,表现还算镇定,抬起一只脚试探性地往下跺了两下。 军靴钢底落在沉重而中空的棺木上,发出两声敲门似的咚咚声。蓝醉只跺两下,立即停止,迅疾离开刚才的位置站到棺椁边缘,准备随时跳上石梁夺路而逃。 隔了几秒,刚才蓝醉跺脚的地方果然跟着响了两下,像是迟来的回应一般,节奏力度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却是从里面响的。 但两声之后,再没动静。 蓝醉紧张地舔舔嘴唇,犹豫好一会后又回到钢钎边上,想把没完成的工作完成了再说。她的手掌刚握上钢钎往上拔了不到一厘米,手掌底下骤然巨震,那根细细的螺纹钢钎像是活过来般在她手心里左右乱摇,蓝醉没有一点防备,虎口顿时被震出一道裂口,血线顺着钢钎就流了下去。 蓝醉反应也够快,当即撒手退回棺椁边缘,就看到半截还在棺椁外的钢钎疯了般来回乱晃,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一股股细碎的木屑从钢钎探入棺椁破口溅得到处都是。 蓝醉看得暗自心惊,紫楠的硬度堪称木中之石,刚才她把钢钎从花纹缝隙里钻下去时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自己清楚,下面握住钢钎摇晃就能晃得木屑乱飞,可想而知力度有多大! 随着钢钎摇动幅度加剧,原本打出的细孔逐渐扩到碗口大小。终于钢钎再也承受不住这股过于狂暴的力度,咔嚓断成两截,蓝醉紧绷的神经同时随之断裂,脚跟一点就跳下棺椁,也管不得脚下面脏还是干净了,踩着软绵绵的尸体兔儿也似的扑向白素荷那堆。 白素荷早在钢钎乱动的时候手指就结了印,却迟迟没有用。一来钢钎乱转里面的东西始终没露面,二来她用的都是至阳至烈的罡火,媪长居地底生性肯定属阴,她不知道这么近的距离真的施展术法,媪会不会依旧无动于衷。 要是得罪了那位祖宗,他们就什么都不用再做,束手等死好了。 一行人背心直冒汗,眼睛盯着棺椁,几乎要生生盯出个窟窿来。但在钢钎断裂后,棺椁里头又渐渐消停了,双方你不动我也不动,一时僵在当地,进退维谷。 266、第 266 章 对峙的话, 无论条件还是耐性, 蓝醉他们这边显然都逊了不止一筹。 五人面面相觊,觊了半天相互无奈摊手,只能又重新向棺椁那边靠过去。 容十三从包里掏出一柄蝎子钩, 这种钩形状很特别,手柄处和普通钢钎一样, 下半截却是节次鳞比地排成一节节蝎尾模样,这些钢制蝎尾每一节都可以拆卸掰弯, 根据需要拆出三至六节蝎尾, 并且手柄处有内置机簧调节蝎尾弯曲幅度,从来因地制宜调整出所需要的钩子。蝎子钩是专用来对付表面平滑破口细小的箱盖一类的,容十三现在拿出来, 显然是打算直接破开棺盖硬碰硬了。 蓝醉把容玖和白素荷她们留在石梁上, 与容十三再次跳上棺椁。里面的东西对于他们的回来没有表示,蓝醉电筒光打到破洞上, 能看到口子边缘很不规则, 满是木刺,虽然能让手伸进去但活动不开。 容十三瞅了一眼就开始按照破口形状调整蝎尾钩,不足一分钟就比了个完事的手势。蓝醉取了把钢制的折扇握在手里,看到容十三把蝎尾钩从破口放入,扭了几下手柄, 咔嚓一下轻响显示机簧已经卡到位了。容十三全身力气灌到手臂上,用力一转手柄,脚下盖子一阵轻颤, 传来木头不堪力度裂开的喑哑声,破口附近的木头顿时多了好几道裂纹。 容十三用力拽住蝎尾钩手柄,利用体重往后倒,裂纹顿时扩展成裂缝,咔嚓几下雕刻精美的棺盖变成几块支离破碎的烂木板。 蓝醉见缝插针地把钢扇插入破口,扭开把手固定住,将破口下的空间与棺内的其他空间隔绝开来。 容十三甩开蝎尾钩,爬到破洞处往下看。破口被这一撕,棺木的整个东北角都翻了起来。光线照处能看到里面并没有套棺,直接就照到了底。棺里非常干燥,没有常见的积液现象,铺在棺底铺锦缎色泽如新,想必选用的也是秣丝锦。锦缎上别无他物,既没有常见的陪葬品,也不见先前棺内作怪的东西踪影。 容十三一手撑在棺盖上,另一只手臂争分夺秒地伸进棺内开始摸索。蓝醉在边上把住钢扇,额头却沁出了冷汗。容十三现在的行为看似没什么,实际上却是冒着相当大风险,这棺中不太平,从刚才那东西的动静看力气不小,她手里的这柄薄薄钢扇不过聊胜于无,容十三必须在那东西发难之前,找到开启棺盖的机括。 刚才蓝醉摸了一遍没摸到棺盖的合缝和木楔钉入的痕迹,就知道这具棺材是传说中的内扣棺,想要打开只能从棺内入手。 正常而言,棺材都是人死后收敛遗体,再由人从外部钉死密封下葬的。但从古至今的精神病和妄想症患者并不少,有少数人相信他们若干年后能够重新复活,更有甚者会在病重或者濒临绝境时自己进到棺中‘静候重生’。这些人入棺时唯恐身边人把棺木钉死,他们复生后会被困在其中无法出去,但又怕在‘死亡’的这段时间中有人或物来惊扰他们的安宁,是以这种开合机括设在棺木内部,让身在棺木内部的能人自行开启的‘内扣棺’应运而生。 当然这种精神病患者不多,蓝醉以前并没见过‘内扣棺’实体。记载中说这种棺材为了从内部彻底扣死,机括一般分成四部分,分布四角。果然容十三摸索片刻后,脸上露出喜色,但蓝醉还没跟着乐上一秒,忽然感到脚下微微摇晃,随即卡在棺内的钢扇被一股大力冲撞,她人也被掀得一个趔趄,跌坐在棺盖上。 这下冲撞来得极为突然,就连容十三都没能提前察觉。眼看对方来势汹汹,容十三顾不得再去扳机括开关,立即往上抽手臂,也亏得有钢扇在中间挡了一下,容十三的手指刚刚脱离棺盖的破孔,就见一片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白影从破孔中直扑而至。 白影不依不饶,容十三无奈,只能继续后退。他刚才为了摸机括,几乎就蹲在棺材的东北角,再退棺材上已经没了立足之地,跳下棺材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白素荷见状危急无暇考虑其他,手印结处一缕火线迅疾袭向白影。那片白影似是感到后方的威胁,倏然静止转首。这一下所有人才看清楚,那片白影居然是一条细如拇指的白蛇! 这条蛇虽然有蛇的外形,但样子又有很大出入,颜色如脂似玉,通体几近透明,透过表皮似乎能看到其中蜿蜒的蛇骨。头部扁平,像是眼镜蛇平展的脖颈,眼睛生在扁平头部两侧,也是雪白通透,跟身体几乎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白蛇静止的时间不过刹那,它仿佛很惧怕白素荷的这缕罡火,不再追击容十三,脑袋嗖一下就缩回了破洞里。白素荷自然没打算这么容易放过它,那缕火线跟着白蛇窜进破口,正要把它烧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料一直懒洋洋像棵死树似的媪骤然一动,枝条昂首,如蛇猎鼠,以不输白蛇的速度直扑罡火所在的棺木。 白素荷心头一跳就知道要糟,她最担心的就是术法会引起媪反应,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收手,手印散开,那缕罡火立即烟消云散。 即便罡火消散,媪也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只是罡火一消失,它似乎就失去了目标,几根枝条悬在棺木上方,仿佛很是疑惑的样子。 媪如果有性格的话,估计是属于执拗果决的那一类,疑惑不过数秒,几根枝条当即挥舞而下,抽在棺木上。 蓝醉趁着媪停顿的间隙连滚带爬跳下棺木,石道上遍布浮尸,滑腻不平,想跑也跑不快,何况蓝醉自认她也跑不过媪那残影般的速度,唯有老实蹲在石梁上,双手抱头,感到耳边头上木块冰雹似乎的噼噼啪啪往下砸,心一时都忘了跳。 容十三的境地却比蓝醉惨多了,他再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左右是个死,只好咬紧牙关拉着棺盖上的那个破口,眼睁睁瞪着媪的枝条在棺盖上肆虐。 紫楠打造的棺木再结实也禁不住媪不共戴天鞭尸似的拼命狂抽,二三十下之后棺盖就裂得四面透风。随着最后两根枝条横扫而过,凝聚匠人无数心血、支离破碎的棺盖就此寿终正寝,变成一堆乱糟糟的木条,垮入棺中。 容十三看媪的枝条再度悬停半空,没有歇息的意思,全身冷汗瀑布似的往下淌,心里卧槽了无数遍。如果这些鬼玩意儿再狂风暴雨地来这么一通,棺材板非散成碎片不可,最后的他无非两个下场--不是被逼得跳崖当肉饼,就是被媪抽成肉丝血溅八步。 这两个结局容十三表示都很不高兴,正缩着脑袋苦思对策时,却见棺中的碎棺盖动了一动,猛地被掀飞,一截白影笔直立了起来,仰首正对媪高悬的枝条。 那截白影正是先前缩回棺中的白蛇。这具合葬棺材打造得很高,以容十三的个头也只高出个脑袋,勉强能看到棺中大概。这条白蛇细则细矣,长度却出乎意料的夸张,几乎盘满了整个棺材。与媪对峙的白蛇身体收缩成山状,蛇头高扬后缩,摆出进攻的姿态。收缩的白色身体下,露出两具尸体的形状。一具已经白骨化,一方紫金冠掉在颅骨边上,胡式的暗红描金长袍裹在骨架上,大概是被白蛇移动时候扯到了,七歪八扭的丝毫看不出原先的庄重。紧挨男尸边上的是具女尸,迥异于男尸的狼狈,尸身保存得极好,丰润如生。只是皮肤是死者常见的青灰,脸部和脖颈上都分布着一块块桃花花瓣形状的红痕,看起来倒比旁边的白骨更诡异骇人。 容十三吓了一跳,马上想起白素荷描述的夏若卿尸身‘肌若凝玉,颊生赤斑,状若桃花’一说,视线下移,女尸大半身体都被白蛇盘绕的蛇身压住了,看不清服饰模样,不过衣领低矮左衽,应该不是胡服款式,而是中原国家的寿衣样式。 容十三无语,脑子里莫名想起一句文绉绉的形容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厢白蛇和媪的几根枝条僵直了几分钟后,白蛇高高立起的身躯忽然轻微颤抖起来。容十三暗自咒骂,以为白蛇怂了要溜,他可不希望这条鬼蛇这会装孙子。不想白蛇颤抖片刻后,身躯竟然又拔高了两米有余,只剩下一截蛇尾立在棺中,仿佛人站起来一般,扁平头部甩了两下,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声音,竟吐出一连串青蛙喀喀声。 一条蛇嚎出青蛙叫,要不是形势诡异,容十三差点就笑出声来。但这串喀喀声的内容大概并不好笑,四条本来悬在半空一动不动的枝条有了动作,竟跟白蛇一样,跟着轻轻颤抖,带起一片绚蓝光影。 白蛇吐出的喀喀声越发急促,身躯晃得容十三担心它下一秒就会折了腰塌下来。他听不懂兽语,不清楚白蛇跟那几根枝条搞什么飞机。看样子白蛇和媪似乎是在交流谈生意亦或是口出威胁杀它全家之类的,喀了一阵子后,媪的枝条居然收了回去,垂在石梁边继续它的四大皆空。 容十三一口气还没松完,白蛇的身体大半重新落回棺中,再度盘成山状,蛇首一扭,透明的白色蛇眼阴森森地对上容十三冒在棺沿的脑袋。 267、第 267 章 “兄……兄弟……”容十三咽了口唾沫, 干笑道, “你说我们这种犄角旮旯都能遇到,说明有缘啊!有道是千年修得共枕眠……啊不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放小弟一马……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道是人兽种族隔阂还是古今沟通不良, 白蛇矗立原地无动于衷,对于容十三的瞎扯淡回以裂至后颚的大嘴以及上下四颗内曲的倒勾獠牙。 容十三暗自叫苦, 他现在半只脚掌都悬在石梁外,全靠抓着棺材才没掉下去, 这种环境他就算有上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而且看到刚才白蛇和媪对峙沟通的样子, 容十三感觉这条蛇是有智慧的,估计很不好糊弄,今天怕是要玩脱! “兄……不, 大哥, 你看你一个在这里闷了这么久,怪寂寞的……我可以教你打麻将炸金花跑得快翻龟孙, 你想玩什么我都会!试试?”容十三满嘴乱七八糟地跑火车, 绞尽脑汁想找个脱身的办法,奈何对面白蛇完全不买账,蛇头一歪,犹如人类偏头斜眼不屑一顾的轻狂样,呲着那张快把脑袋裂成两半的大嘴嘲笑容十三的垂死挣扎。 白蛇的嘲笑没有持续多久, 脖颈后缩,容十三就知道该拼命了。他胡咧咧的时候已经空出一只手把后腰军刀反手握紧,生死就此一击。 蛇头子弹般迅速前伸, 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影子。容十三心底一沉,三分把握降成一分,正要勉强出手,谁料白蛇攻势骤停,蛇头一扭,转向后方。 蓝醉在媪回归原位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爬了起来,她本来的打算是既然不能上罡火,丢个两块固体燃料进棺材玩烧烤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等她一探脑袋看到棺中女尸,立刻改了主意,抖出腕镯长刃,贼也似的缩在角落里等机会。 兴许白蛇认为蓝醉的威胁性没有容十三大,眼角都没朝她方向瞅一下。不过说起来蛇盘成蛇阵后周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也不需要提放蓝醉背后捅冷刀。但蓝醉这冷刀捅得缺德,不朝蛇头七寸招呼,却直接去划白蛇盘在棺材里的蛇身。 这条白蛇长得奇特,表皮没有任何鳞甲覆盖,看起来软腻柔滑果冻布丁模样,这也是蓝醉为什么不挑蛇弱点随手乱划的原因。这腕镯陪了蓝醉十多年,她早用得纯熟无比,手腕一抖长刃绽出无数朵刃花,忽上忽下,瞬间就在白蛇身上添了七八道口子。 口子不大,而且因为速度过快入皮肉也浅,却彻底激怒了白蛇。白蛇又引颈嚎出两声青蛙叫,调整攻击方向,直奔蓝醉而去。 蓝醉要的就是这效果,过高的棺材板子此刻变成她最好的挡箭牌,脑袋一缩倒回棺下,白蛇一击顿时扑空。 白蛇怒不可遏,还待再上,后方风声乍起,寒光陡现,逼得它不得不转头面对。容十三收了先前的赖皮脸,杀气汹涌,一把军刀在他手里玩出无数花样,与蓝醉不同的是刀尖处处往白蛇脑袋七寸诸般要害招呼。 刀与蛇战成一团,蓝醉这个祸害又悄无声息冒出脑袋,继续她的骚扰行为。白蛇没有鳞甲护身,若是不管蓝醉,片刻间蛇身就要挨无数刀口,而当它选择收拾蓝醉时,蓝醉立即缩回棺板下当缩头龟,后方杀气又至。容十三和蓝醉配合默契无比,你来我往,虽没能把白蛇怎么样,却逼得它喀喀连声,气得几欲抓狂。 蓝醉再一次蹲下,发现白素荷趁乱摸到了她身边。蓝醉扬眉满脸疑问,白素荷摊开手掌,露出里面被撕成小片的纸符。而下一次从棺板后冒头出来的从一人变成两人,白素荷手一甩,一把轻飘飘的纸符天女散花般将白蛇罩住,但凡沾染到白蛇的皮肉处,立刻泛起一股青烟,皮肉从白转黑。 白蛇对纸符的反应比被刀割激烈得多,脖子一扬连续发出几声凄厉至极的叫声,几乎像是人类的惨呼了,接着下颌忽然大幅度裂开,蛇信外吐同时两团白色的东西分别喷向容十三和白素荷。 两人没看清白蛇吐出来的是什么,但用脚趾甲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亲情大礼包。白素荷和蓝醉动作挺快,脑袋一缩继续当乌龟,看着那团东西从头顶飞过,哗啦一下散成一张白丝织就的网,软绵绵地顺着棺沿搭下来。蓝醉眼疾手快,直接用腕镯挡住,网大半被缠到腕镯的长刃上,没让白网近身,另一头的容十三却无处可躲,勉强蹲身把身体缩了下去,一只手却不得不抓在棺沿上,被蛛网罩个正着。 容十三只觉得手掌皮肤微凉,紧接就是阵阵刀割般的剧痛,但他境况摆在这,再痛也不敢撒手,只能强忍着任由痛楚蔓延,瞬间满额冷汗。 白蛇趁着两拨人马躲避的当口,细长身体在棺材里旋了半圈,直奔夏若卿尸体而去。及至夏若卿头侧,蛇首蛇尾各自顶压尸身下颌软骨,灰白的檀口被迫张开,白蛇瞬间就把头没了进去。 等蓝醉挥开蛛网站起来的时候,只看到一截蛇尾在夏若卿唇边晃了下,彻底消失在张开的嘴中。 蓝醉目瞪口呆,立马觉得喉咙里痒得要命,想吐又吐不出来,说不出的恶心。白素荷比蓝醉晚站起一步,看到蓝醉脸色剧变,棺材里蛇不见了,夏若卿尸体嘴却张得老大,马上生出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蓝醉:“爬……进去了……呕!” 蓝醉捂着嘴干呕一声,暂时没空去管那条恶心蛇,冲着对面喊道:“十三哥?” 容十三悬歪歪地伸出头,往棺材里瞄了一眼:“没事,它呢?” “躲尸体里了。”蓝醉看到容十三没事,手撑在棺沿身体一纵跳进棺材里,想去找蒙筝说的那枚戒指。 容十三“嗯”了声,也跟着跳进棺材。他抓住棺板被白网罩住的右手短短时间内就几乎肿了一倍,皮肤因为过度的肿胀撑得几乎透明,很多地方都绽开了口子,整只手掌鲜血淋漓。 蓝醉这时候才发现容十三的手受伤,吓了一跳:“这叫没事?怎么搞的?” “它吐出来的那个鬼丝,妈的这龟孙蛇蜘蛛精附体了吧。先别管这,赶紧找你要的东西,它还没死,夜长梦多。” 容十三的话没错,蓝醉点头示意他赶紧出去让白素荷帮看看,自己蹑手蹑脚靠近夏若卿的尸体,想找蒙筝提到的那枚戒指。 刚才激战涉及生死,白素荷没心思多想,这会才有空去仔细打量棺里的尸体。以往见到夏若卿都是梦中,多少觉得虚幻不真实,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实体。棺中的尸体不知道什么缘故,历经千年依旧栩栩如生,双眸紧闭的面容和梦中那张秀美清丽的脸貌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梦中人会走会动,会谈会笑,而如今躺在棺木里的女子却是脸色灰败,纵然是浓妆艳抹也遮掩不去死亡来带的颜色。刺入皮肉的半面妆还在,色泽鲜艳,与另一半的素净惨白形成鲜明对比。 白素荷这一刻心里的感觉异常复杂,说不清到底是痛恨?难受?惋惜?或是漠然。 但是随即白素荷眉毛就皱了起来,低喝道:“蓝醉,先别过去!” 蓝醉莫名,疑惑地回头看白素荷,白素荷沉默了片刻,忽然暴喝:“都出来,马上!” 容十三和蓝醉没发现女尸有动静,但白素荷从来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两人凛然,不敢再在棺材里多耽搁,几步跨回棺边,同时翻了出来。 再看时,夏若卿尸身已经抽搐起来。她身上穿是传统的九重殓服,裙长袖广,看不到衣下的变化,但脖颈和脸部皮肤下依稀能看到有东西在蠕动,旋即夏若卿整个躯干狠抽了几下,竟然挺腰笔直从棺中坐了起来。 松松插在发中的金簪被过于剧烈的动作抖落,珠冠没了束缚滴溜溜滚落到棺中。夏若卿一头漆黑长发陡散,瀑布般倾泻下来,大半遮在脸畔,眼皮动了两动,倏然睁开,眼皮下的却既不是眼白也不见眼瞳,而是蒙了一层白丝仿若蚕茧般的球体。 蓝醉倒抽口凉气,忍不住倒退一步。她刚看到夏若卿尸身抽搐,已经猜到可能会起尸,但任她怎么想象,都没料到夏若卿起尸的情况这么诡异恐怖。蓝醉这一退恰巧撞到赶过来的蒙筝身上,蒙筝神色阴沉,盯着夏若卿尸身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蓝醉还来不及揣度,就听到白素荷喊了声“快走”,拽着她往石梁外跑。 就眨眼的功夫,夏若卿已经由坐变站,完全没有尸体刚起尸时的僵硬不便,要不是那灰白的肤色和覆了层白丝的眼球,简直像是一个活人。白素荷刚拉着人逃开棺材边,一团白丝就兜头落在她们刚才呆的位置,活物般在原地蠕动两下,感到其中没有猎物,又缓缓从夏若卿嘴里收了回去。 “卧槽卧槽卧槽!蜘蛛精啊!活的!”蓝醉逃命的间隙回头看了一眼,全身都炸了,惨嚎一声,本来踩在浮肿尸体上跌跌撞撞的脚步瞬间加速,如履平地,倒拽着白素荷夺命狂奔。 “什么鬼!”容十三也疯魔了,他跟着容五三山五岳到处钻自认也算见识广博,黑僵白僵绿毛僵没见过好歹也听过,却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孤陋寡闻,居然有粽子会吐蜘蛛丝!他手上还鲜血淋漓,比蓝醉更深切的体会到这白丝的威胁性。这东西根本沾不得,一沾就会往皮肤里钻,扯都扯不掉,他手掌骨缝里又痒又痛,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没想到刚才的只是开胃菜,现在的才算上正餐。 他妈的要是这只蜘蛛精多吐几口白丝,谁近得了身?谁对付得了? 268、第 268 章 五人连滚带爬扑回石板路, 仓惶四顾。这一带没有任何建筑, 四野平地,无遮无拦,一行人左右转圈, 有点无头苍蝇找不到南北的意思。眼看辛苦一路,目标物近在咫尺, 就此放弃离开显然很不甘心,但要留下对付一时又找不到对策。一行人踌躇不定, 没拿定主意是趁还来及逃命要紧, 还是豁出去拼命一搏,容玖忽然先停了脚步,低声道:“她不追我们?” 蓝醉回头去看, 发现‘夏蜘蛛’果然只是翻出棺材离了几步, 就停在石梁上低头不知想什么。蓝醉眨巴下眼睛,胳膊肘一拐蒙筝:“她在干嘛?” 蒙筝满脸懵逼:“我怎么会知道?” 夏若卿下一秒就解答了蓝醉的疑惑, 从广袖中伸出指甲巨长的两只手, 开始撕扯石梁上包裹浮尸的薄膜。 蓝醉看到夏若卿右手指头上熟悉的戒指,心情先是一荡,随即发现夏若卿动作不对,马上捂住嘴,有种更不好的预感。 果然夏若卿尖利的指甲剥开膜后, 直接从里面拖出一具肿胀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形状优美的小嘴一张,一团白丝裹住尸体脑袋, 尸体坚硬的颅骨突然间像是变成一块软绵绵的豆腐,在白丝中揉搓得变了形状。圆溜溜的壳和碎裂骨渣碎在一起,壳里的蛇胚被夏若卿一把拉出来,简单粗暴地直接塞进嘴里。 白素荷:“……” 蒙筝:“……” 蓝醉眼角瞥向蒙筝:“……你胃口真好……” 蒙筝现在的感觉很糟糕,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黑线与恶心齐飞,瞪回蓝醉,心道:“关我什么事!” 那条蛇可能觉得胜券在握,或者在棺里真的饿惨了,只见夏若卿没喉咙似的咽完一只傀,又去拖下一具尸体,旁若无人地开口大嚼,并没有继续追杀蓝醉她们的意思。 没人想到这只追兵居然是只大吃货,霎时都无语地愣在当地。既然追兵都不急,他们就更没必要急吼吼地跑了,局面一下变得十分喜感,一方埋头狂吃,一方满头雾水。 趁着空隙容十三才有时间去处理手上的伤。他先前随便找了条带子绑在手上,但显然于事无补,红肿已经蔓延到手肘,半只胳膊都肿成了猪蹄。蓝醉想帮他处理伤口,却发现手掌部分被切割得可以见骨,骨缝里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白丝黏在了骨头上,根本没办法从伤口处剔除。 白素荷拨开拿着药却无从下手的蓝醉,眉心皱得死紧:“两条路,一条从手肘砍了,另外一条我试试,但要是不行反而耽搁时间,如果继续往上走就得从肩膀砍,你选哪条?” 白素荷说话很少转弯抹角,容十三苦笑:“当然第二了,砍半截和砍一只有区别吗?” 白素荷点头,再不言语,拿出刀子毫无预兆地在容十三手臂红肿处上方划了一圈颇深的口子,随即迅捷点燃一把纸符,把烧剩的黑色纸灰填入她划出的伤口里。 她的动作端的是稳、准、狠兼备,一点都不带犹豫。容玖在边上看得脸上发白,心道白素荷没去学医简直是医学界的一大损失。 伤口雪上加霜,容十三脸都扭成了麻花,但稀奇的是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行到白素荷放置符纸灰的位置,就此停了下来,细胳膊大手,很有点像武侠电视剧里的如来金刚掌模样。 容十三甩了两下渐趋麻木的大巴掌,无奈同时对白素荷肃然起敬:“白姐,我发现你简直是个下地倒斗必备的十佳全能宝贝,以前没拉你入伙真是倒斗人民的损失!” 白素荷回以白眼:“少贫,纸符没多大用的,暂时只能这样了。傀性至阴,我看它对罡火的反应激烈,也许能用罡火把傀丝逼出来。不过媪对罡火也很敏感,只能等出去以后再说,你就祈祷你这只手到那时候还没废吧。” “等下。”容十三微愣,“傀丝?你说这四不像也是傀?” 白素荷:“是成傀,傀和媪一样都需要吞食人魂才能长成。大多数傀是你们看到的困在尸体里的样子,这只长这么大应该是巴德卡死前和媪约定了协议,巴德卡把长生城里余下的所有族人炼制成傀作为祭品献给媪,媪则在吞食傀的时候分一杯羹给巴德卡。” 蓝醉诧异:“巴德卡就不怕媪反悔?反正祭品都送上来了巴德卡也死了,媪就算反悔巴德卡能咬它啊。” 白素荷轻哼:“洪荒巨兽虽然作恶嗜杀,但一旦定约就会遵守到底,世界上最善变的不是这些上古魔物,而是人心。” 容玖却没心思去讲究这些细节,急道:“你们还有空去讨论这些有的没的!按白姐刚才说法,她——”容玖一指大吃特吃的夏若卿,“是不是吞的魂魄越多越厉害。” “是。”白素荷漠然点头。 “那我们还站着这里等她吃?”看到同伴淡定的样子,容玖几乎要跳起来。这些人是神经太粗还是根本就缺了根弦? 蓝醉脸色有些奇异,沉默片刻问道:“谁上?” 容十三举起他的如来金刚掌,干脆利落地道:“我是战五渣,我认输。” 白素荷:“那符纸也就能欺负欺负没控尸的傀,它钻进尸体我没办法。” 蒙筝:“我瘸。” 容玖:“……” 这群人! “你们不去我去,总不能眼睁睁让她吃得天下无敌了我们等死。”容玖血性上头,不管不顾真就打算回石梁上跟夏若卿决一死战。 容十三左手一把抓住容玖后背:“小狗儿,脑子是个好东西,下地的时候麻烦你带一个。就算她不吃也天下无敌,我的下场你看到了,别的不说,你过去她就吐你一脸丝,怎么办?” 容玖:“难不成我们就干站着?” 容十三又道:“有一拼之力叫拼命,明知打不过还上叫作死。作死有个蛋用,她让你有空喘气,你不赶紧动脑子智取,是嫌命太长还是怎么的?” 容玖被叨叨了一通,很有几分青年人的不服气:“你想到了?” 容十三摊手:“没有。” 容玖:“……” 蓝醉被这两兄弟吵得头晕,一人送了一记眼刀,低声道:“你们别闹了。白姐,如果丢固体燃料直接把她烧了,会影响到戒指里漪凰的魂魄吗?” 蒙筝:“……想想阿鼻地狱里的火刑,你舍得?” 蒙筝不提则罢,一提蓝醉就是满肚子火,为了团队和谐,她忍了,咬唇道:“火攻pass。第二个办法就是引她远离媪,让白姐能放开手脚对付她。” 说到这蓝醉眉头微蹙,淡淡看了白素荷一眼,没再继续。虽说她们一起出生入死,换作平常情况白素荷倾尽全力在所不惜,但现在成傀是在夏若卿身体里,难保最后刹那白素荷心软下不了手。那种情况生死不过一秒间,风险太大了。 那就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我倒是想到有样东西不近身威力也够大,说不定能行。” 容十三第一反应就是枪,确实后悔当初才备了一把,但后悔难买早知道,再想也然并卵:“枪和子弹都没了。” 蓝醉:“我不是说枪。在外城北狄军围攻内城的地方,有很多北狄军留下的手持弩,来的时候我看过几把,有些还能用。那东西能射进石墙,劲道够足,我们用不着靠近夏若卿,也不用怕她的傀丝。她不是厉害么,大不了直接把她穿成刺猬钉死在墙上,我就不信她还能浪。” 容十三:“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不过你别忘了内城通到外城一路上全是傀控制的粽子,即便我们那把火把粽子都引到了一处,他们也还没傻逼到几个大活人从身边跑过去都不管的地步。” “这是一个问题,我们想想有什么办法能避开粽子,而且把她引过去。另外一个问题——”蓝醉话锋忽然一转,对蒙筝和白素荷道,“你们对这个提议有什么意见吗?” 白素荷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出口,淡淡摇头,站在一边。 蒙筝沉默一刻,忽然冷笑:“你怕我舍不得?” 蓝醉也不遮拦:“对,我怕你心里梗,临到关头下绊子坑我们。上辈子我和漪凰被夏若卿坑得太惨,虽说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我心里是真有阴影。” 蒙筝眼眸半垂,脸上浮现近似嘲讽的表情:“夏若卿一辈子就没在意过她那具皮肉,你以为我会在乎?” 蓝醉默然。 “何况你好像也没时间再去想第四种办法了。”蒙筝下颌微扬,指向石梁方向。在他们站在这里商量的时间内夏若卿居然已经把残留在石梁上的傀吃了个干净,只余下最边缘的两具凄凄惨惨地等待最终结局。 “不是要引她到外城吗?我有办法。巴德卡想利用夏若卿的尸体复生,计划得挺美。夏若卿一辈子算计人,少有被人算计的时候,巴德卡胆子倒是够大。既然这样,不如就让他以为马上能得偿所愿,却功败垂成被万箭穿心的滋味吧。” 269、第 269 章 蓝醉和白素荷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希望自己是只大蜈蚣, 遍体生出个千八百条腿好让自己跑路。她们更没闹明白后头那位明明长了两条脚却不用来正经走路, 偏要全身着地学软体动物匍匐狂爬--爬就算了,还爬出了逐电追风的效果,端的是气吞万里如虎, 直让前方两人沧然泪下,屁滚尿流。 跑得撕心裂肺的蓝醉很想转头对背后穷追不舍的那位放声咆哮:“你他妈既然要钻人身, 麻烦你学学人走路好吗?!你丫的难道死以前都是用爬的吗?技艺才会这么炉火纯青!” 但是蓝醉一来没时间,二来没胆量, 光是想到夏若卿现在的模样她的心肝脾肺胃就集体扭曲起来, 只想离后面那玩意越远越好,不见最好。 果然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八字都和夏若卿犯冲! 会落得这么个下场是因为蓝醉从了蒙筝的计划。蒙筝的计划很简单, 也很疯狂, 慨括来说一共七个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时此刻蓝醉心里狂骂蒙筝的馊主意,妈的现在她和白素荷死是快死了, 生不生还没个谱! 一行五人兵分两路, 容家兄弟连同蒙筝已经沿着来路回去被粽子包围的宅邸,蓝醉和白素荷这边则负责引诱夏若卿去跟宅子外的粽子大军会合。刚开始时一切很好很完美,但当夏若卿发现前面这两只跟兔儿似的左蹦右跳死活追不上的时候,忽然就怒了。 蓝醉压根不在乎‘夏蜘蛛’怒不怒,实际上如果能气死它她表示会撒花庆祝。傀再能控制尸体也不如活人灵活, 否则当初蓝醉他们几个根本逃不过粽子大军的围堵。蓝醉估算过她们与夏若卿之间的距离和速度差,即便夏若卿吐的蜘蛛丝会上天也沾不到她们分毫,所以最初的一段时间蓝醉其实是带着点游戏的心态优哉游哉地在放夏若卿风筝的。 但, 事实又一次证明了乐极生悲,古人明训。 当蓝醉看到夏若卿停下脚步的时候,还以为成傀眼见追不上打算放弃了,她还暗自发愁要怎么继续逗这家伙上钩。却不想下一秒夏若卿直接往地上一趴,抬起披头散发眼睛裹丝半面素净半面妆的脸,冲着她和白素荷扯出一个僵硬得堪比僵尸的笑容。 那一秒蓝醉的骨头都酥了,吓酥的。 紧接着蓝醉就听得一阵细碎的骨骼碎裂声,趴在地上恰似生气耍赖的夏若卿全身顷刻柔若无骨,顺着雕花刻纹的青石板悄无声息开始游动。 确实是游动,姿势奇诡得难以想象,夏若卿身体的每一个关节、每一根骨骼在几秒内彻底消失,蓝醉甚至看不出她到底是怎么行动的,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物种披着厚重敛衣,蛇一般仰首吐信,全身扭曲成波浪状,直扑她和白素荷而来。 扭曲爬行不是重点,重点是夏若卿跑变爬后,速度提升了至少三倍,蓝醉预留的与它之间的距离在眨眼的功夫里缩短了三分之二。 蓝醉和白素荷连表示目瞪口呆的时间都没有,肾上腺素霎时狂飙,抬腿火箭也似窜了出去。 过快的心跳逼得两人眼前发花,额头青筋暴突,嘴里气喘如牛,所幸前方已经开始出现了蓝黑交错掩映的影子,耳边除了鼎沸如擂鼓的心跳声外,还掺杂了间断不成调的锣鼓喧天。 至此蓝醉和白素荷眼中终于迸射出一线希望,重得几如灌铅的腿似乎也轻快了些,直奔前方那片暗影。 平广的神道到了尽头,越过最后两尊卑躬屈膝的石人像后,道路骤然收窄,现出错落的屋宇踪迹。长生城的内城除了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媪主体所在的那一部分只修筑了平整的神道外,其余地方根据长生城中人员品级高低分为五片,三大祭司府和零散集聚在一起的小型府邸分据四侧,把城主的长生殿拱卫其中。 蓝醉她们面前的这片建筑就是那些小型府邸的集合群,虽说是城里比较有地位的人居住,但限于内城狭窄,所以每栋府邸四周虽然也围得有高墙,墙间的间隙却都很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行。白素荷当初顾着去看大地图,没放多少心思在这片小型建筑群上,这会一奔进去就发现府邸间的通道阡陌纵横,简直就是一座人造大迷宫。 两人叫了一声苦,这里高墙遮掩,又都长成一个样,不熟悉的人进去很容易来回打转困在里面。但有夏若卿在后面穷追不舍,她们要退出去另外绕道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闯。 白素荷左右看了眼,拉着蓝醉往前跑过一条窄巷,骤然转左,七弯八拐地打了好几个圈子,脚步才缓了下来。 密集的建筑虽然对她们造成了困扰,但也有好处。神道那片没有遮拦一望无际,她们想找个藏身之处喘口气都不行。这里的地形复杂,视线不佳,能暂时甩脱夏若卿,起码稍微休息一会。 外墙上无一例外用蓝光颜料涂画山河,映得四周蓝影森森,宛如阴司鬼城。两人的腿肚都跑得打了颤,蓝醉关了狼眼,彼此看着对方衬着蓝光的诡异脸色,都笑得无奈。 疾奔后乍停,身体显现出脱力的征兆,蓝醉背靠墙壁张嘴大口喘气,平复脑袋里涌上来的眩晕。她也不知道蒙筝的计划能否成功,但蒙筝说的话无可反驳,让她只能孤注一掷。 阻挡在她们与外城□□间最大的障碍就是那些松散而又数量众多的粽子,枢密院位于内城外围,距离湖中岛和外城间那座吊桥不远。粽子从内外城间的通道过来,这些东西没什么组织记录,路上难免有疏漏,想见吊桥上及其附近的数量也不会少。后面有强敌追击,如果他们贸然直接去闯粽子阵,一来成功几率小,二来一旦遇到粽子稍有阻碍,等成傀追上来,他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虽说另外还有个方法能绕到外城,就是顺着地图上的密道出口先上地面绕回他们落下来的地方,沿着原路再走一圈。但那密道里是个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甚至这么多年了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要耗费的时间精力更是未知。成傀已经被他们逼了出来,而且似乎与媪重新达成了新的协定,独自把石梁上储备的傀一扫而空,吞食了这么多魂魄想必自身能力得到了长足进展。傀是巴德卡生前炼制,他肯定有控制傀的方法。石梁上的傀是炼来食用的也就罢了,粽子军团里的傀却是炼来干架的,如果他们花费太多时间去绕路,任由成傀与傀会和并控制它们,到时候不管是设伏也好领着傀重整机关也罢,都不是他们能应付的。 而且蒙筝更担心的一点是他们对于成傀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异物习性毫不了解,也不知道它与媪达成的是什么协议。若是成傀吸魄后真能复生,四周没了威胁它连干架的傀也都吞个干净,而后远遁,等他们回来后面对一座空城,那蓝醉还不得哭晕在厕所里? 所以蒙筝决定冒险先下手为强,容家兄弟和她先回枢密院布置,蓝醉和白素荷先带着夏若卿四处跑分散它的注意力,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再引它与傀群见面,由着傀去控制整合松散的傀群。然后蓝醉白素荷隐遁,傀肯定就会转而追击身在明处的容家兄弟和蒙筝。他们把成傀和傀群引聚到一处,蓝醉白素荷就能悄无声息渡过吊桥去到外城。 蒙筝不想给成傀任何喘息思考的时间,用兵法来说就是换客为主,与其让成傀有时间准备,不如他们冒险占据先机。 原来的蒙筝给人的感到就是个傻乎乎的单纯小女孩,后来虽然阴沉了些也是寡言少语很少发表意见。是以当蒙筝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顿时对蒙筝刮目相看。白素荷稍微好些,因为她知道原来夏若卿面上虽然温婉如玉,私底下却对那些女子日常的妆容女红不屑一顾,整日里看的都是些兵法军书,只是没想到蒙筝居然也把这一方面彻底继承下来,在这当口发扬光大。 站了大概一两分钟,两人混乱的呼吸才逐渐调匀。这片建筑群与枢密院在位置上呈对角,过去还有段不算短的距离。白素荷拿出指北针开始定位,确定她们待会逃跑的大方向。蓝醉则拐到墙角转折处,牵了几个铃铛布了个简易的警示陷阱,防止夏若卿无声无息爬过来给她们来个突袭。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分钟,两个人都有点奇怪了。以夏若卿爬行的速度和当时离她们的距离,早就应该进到这片区域。她们在的位置只是建筑群边缘,就算夏若卿没发现她们爬上了岔道,蓝醉也该能看到它从巷外爬过的踪影,或是触发另外一边的铃铛陷阱。两人心头逐渐不安,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难不成它认为蓝醉她们会在这片区域埋伏?但以它的之前的表现和占尽上风的局势来说,就此退却说不过去。 蓝醉和白素荷面面相觊,蓝醉想了想朝着白素荷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她返回路口再度细看一遍。这里因为墙壁间隙狭窄,墙上涂画的蓝色颜料足够照亮每一寸地方,并且没有任何阴影死角。蓝醉还是没有发现夏若卿爬过的痕迹,伸手在铃铛陷阱上摸了一下,绳子和铃铛也都是好的,不存在被破坏导致没示警。 蓝醉满脑子问号,站定两秒,倏地福至心灵,猛然抬头,就见一张半白半花的脸从邻墙墙头探出一半,正俯首冲着她的头顶,先前僵硬的笑容像是石膏一样凝固在那张脸上,更显恶意阴沉。 270、第 270 章 刚对上眼那半秒钟蓝醉根本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 大概全部停滞在过度惊吓后的一片空白。墙头上的夏若卿却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嘴巴一张,一网白丝兜头盖脸地朝着蓝醉罩下来。 历经生死历练的身体反应快过脑子,蓝醉看到蛛丝本能地往前扑倒打滚, 但那蛛丝来势之快,她就算避过了脑袋, 腰部以下也还在攻击范围之内,可想而知如果碰上蓝醉算跟阎王簿上登了名。 蓝醉前往查探, 白素荷一直关注着她。见到蓝醉抬头, 白素荷就感觉要糟,抓在手里的纸符乱七八糟就撒了过去。但是纸符由下往上,显然没什么威力, 白素荷也无暇思考后果了, 空出的手指结印,几点火星凭空跳出, 引燃几张飘飞在半空的纸符, 红焰挟裹,以风雷之势直逼墙头。 红焰白网一相逢,焰光更盛,一股难闻的焦臭味顿时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开来。成傀似是受到惊吓,吐出的白网微微一顿, 蓝醉瞅着这片刻间隙,懒驴打滚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连滚带爬地脱出白网范围, 手脚并用就朝着白素荷方向跑。 跑了不过两三步,蓝醉就被脚下绊了个趔趄,低头一瞧,原本铺整平滑的石板路上竟然纷纷裂开二三指宽的缝隙,无数张牙舞爪的莹蓝枝条沸腾般在石板下拱动,亟欲破石而出。 白素荷和蓝醉一下子就意识到她们闯祸了,媪要发飙! 那层厚实的石板对于盘旋在石板下的巨兽而言不过一层薄纸,即便有药物隔层依旧没能阻碍媪的怒火。蓝醉和白素荷堪堪跑到巷尾,数之不尽的枝条已经彻底把石板撕成碎渣,莹蓝色的藤条相互交织成一张大号的渔网,直奔火光而去。成傀莫名被牵连,大鱼似的被媪网在其中,扑腾挣扎不止。 两人站在巷尾看到这幕想不到的变故,都是瞠目结舌,没想好是依据计划把夏若卿救出来继续放风筝呢还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媪并没给她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很快发现网错了对象,枝条间错出一个孔隙,由着软绵绵的夏若卿滴溜溜滚出来。 夏若卿落地匍匐,仰首一声嘶吼,媪的枝条原地掉了个转,密集的尖端蛇群似的对准了巷尾两人。 这时候再犹豫就是傻子了,两人默契地同时掉头,继续她们的逃跑大业。 追兵从一条人形蛇变成一条人形蛇再加一只大怪兽,蓝醉真是很想哭。白素荷肚子里仙人板板之类各种川话早骂开了,可惜鼻子嘴巴都用来出气,没有空余地方让她出口。不过没多久两人就发现被两只怪物追比一只好多了,媪深埋地底,藤枝长度有限,每隔一段就要翻天覆地地掀起青石板,搞得轰轰烈烈气势恢宏。气派大是大了,却把夏若卿弄得够呛,碎土到处乱飞,石板从天而降,好几次都差点把夏若卿砸成一摊大饼,逼得夏若卿喀喀咆哮不休。 两只妖怪互拖后腿,反而每每在危急时刻让前面两人逃脱。蓝醉和白素荷在窄巷中有惊有险地穿梭来去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出路,重踏康庄大道,两人抽隙一回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进去时还平整有致的屋宇高墙在媪的肆虐下,仿佛变成轻飘脆弱的积木,转眼间全部被愤怒的孩童横扫成一堆没了形状的残骸。 面前这条大街空荡,从一座三丈高墙包裹的府邸边擦过,这座府邸想必就是城主的长生殿。想到出口就在这里面,两人不敢再在这里多绕圈,生怕媪毁了她们唯一的出路,只能咬牙径直往枢密院方向狂奔。 到了这里,锣鼓的敲打声已经清晰可闻,也不知道容十三他们是从哪里翻出来这么一个玩意儿。按照蒙筝的原计划,当蓝醉和白素荷把成傀引过长生殿,让它与傀群接触后,她们立刻找一处靠近悬崖的地方跳下去,按葫芦画瓢照着先前她们从枢密院后院离开的方式进到城下四通八达的通道里,然后容家兄弟和蒙筝就会不遗余力吸引成傀和傀群的注意力,让成傀控制着傀群去追他们,从而把这些零散分布的玩意全部从吊桥边上引开。与此同时蓝醉和白素荷则通过地下通道重返地面,悄悄通过吊桥,进到蒙白无意发现的通道隔离层,循着蒙筝路上残留的血迹重返外城整顿弓弩,既达到了目的又能避开甬道大殿里可能残余的粽子。 弓弩布好,后面的事就纯凭运气和本事了。这个计划本来相当不错,但计划不如变化,白素荷却怎么都没想到情急下弹出的几点罡火竟然引起媪这么大的反应。 眼看跑了这么一路媪却丝毫没有之前在石梁那草草收场的意思,白素荷和蓝醉都无奈了。她们知道城下的通道实际上是媪体内的脉络,现在再按照计划跳下去等于自己慷慨赴死,后路又被毁得支离破碎,除了冒险直过吊桥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然而事实比预计的更残酷,当蓝醉跑到能目视吊桥的地方时,狼眼扫过,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确实大半游荡在枢密院外的粽子都被引到院子里,书阁阁顶琉璃瓦上依稀可见三个人影提着个大锣砰砰狂敲,问题是还是好些或迟钝或耳背的落网之鱼在吊桥以及对面桥头木愣犯傻,大概除了有人从旁边走过引起它们的攻击本能或是被成傀控制外,再没其他办法能引起它们反应。这些零散的傀数量不多,但也不少,尤其吊桥狭窄摇晃,蓝醉和白素荷如果直冲上桥,被稍微阻那么一会,就足够被背后的成傀追上。 媪造成的动静不小,书阁又高,容十三站在楼顶早发现不对,却没搞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破坏性这么大,只能拼了命的敲打这面从下人房里搜出来的铜锣,希望能最大限度把不知名玩意和附近游散粽子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蒙筝更是紧张得不行,站在琉璃瓦上东张西望寻找白素荷的踪迹,而后当她发现蓝醉和白素荷被困在枢密院前无路可走,两人后方一波波砖潮瓦浪依旧迅速逼近的时候,气一时都忘了喘,心更是漏跳好几拍。 蓝醉和白素荷这次是真的陷进绝境里,一侧枢密院外是尸山粽海,一侧吊桥上生路微乎其微,要不是后方那两个不齐心,光是耽搁犹豫的几秒,她们两恐怕就已经尸骨无存。 但再不齐心那两只还是会追上来的,晚几分钟死也还是得死。 正当蓝醉孤注一掷准备冲上吊桥赌一赌运气的时候,忽然听到锣鼓骤停,换成女人声嘶力竭的呼声:“过来!” 声音虽然因为过于用力有了破音,但白素荷还是分辨出来,是蒙筝在叫她们。 白素荷诧异抬头,果然看到蒙筝和容十三站在书阁顶上拼命招手,容玖却不知去了哪儿。她和蓝醉不明所以,那一边的傀的数量多得难以想象,她们过去和羊入狼口有什么区别? 但容十三和蒙筝没可能害她们,白素荷和蓝醉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相信同伴,方向一转,调向枢密院大门。 容十三实际上也不知道蒙筝搞什么鬼,在他看来蓝醉和白素荷直接过吊桥的生还几率都比过来高。下面那么多粽子,连他看了都头皮发麻,那两人过来瞬间就会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容十三是知道这三人之间的牵扯的,如果只有蓝醉一个人在,容十三断然不会听蒙筝的话。可是那还有白素荷在,蒙筝一路上对白素荷的态度容十三都看在眼里,容十三有种感觉,蒙筝就算自己死,都不可能去害白素荷。 底下两人越来越近,容十三心里都快急出火来。他废了一只手,战斗力十去五六,连上下都不太便利,更别说下去帮忙,只得继续敲打起挂在浮肿手臂上的铜锣,即便知道这份嘈杂于事无补。 蒙筝站在琉璃瓦上,卡着两人接近的距离,过度紧张导致腿肚都在轻微颤抖。直至看到两人已经接近傀群边缘,开始有粽子掉头走向她们,蒙筝才双眼微眯,口唇翕动:“以吾之魂,令众生行;以吾之魄,换众生灵。邪祟随吾,考召鬼神;赫威一德,胆腑共盟。令,行!” 容十三听蒙筝这当口嘴里念念有词,觉得奇怪,转头看她,却发现随着最后一字出口,七缕血线顺着蒙筝七窍迅速流下,她的面色竟然变得青惨,宛如鬼魅附身。 下面的蓝醉和白素荷看到那些青面獠牙的粽子纷纷转身脱离锣声吸引,转朝她们,一下子骇得心肝乱颤。蓝醉陡然心生怒意,大骂道:“狗改不了吃屎!”拉着白素荷想重回吊桥,却不料那些朝着她们走来的粽子其中一部分步子顿了顿,居然又再度转回头去,獠牙一展,朝着临近的其他粽子撕咬过去。 两人一下懵了,没搞懂怎么粽子突然间自相残杀起来。但瞬间两人就知道机不可失,打消了去吊桥的念头,闷头闷脑笔直冲入尸堆里。 271、第 271 章 尸堆里尸臭的味道熏得人眼泪直流, 摩擦过身边的不是冰冷锈蚀的古老铠甲就是硬如鳄皮长满片鳞不属于正常人类的粗糙皮肤, 黑得发亮的锋利指甲彼此撕扯,碎皮残肉瓢泼也似地落在两人头脸上,衣服上, 但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了这些?两人躬身弯背护住头脸,只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穿过重重尸群, 脱离这种境地。 他们离开的时候点燃的大火已经熄得七七八八,不过推倒的假山还在, 门扉狭窄, 假山又重,把粽子都挡在了最外一重院子里。容十三敲锣打鼓,又有屋宅外围的粽子蜂拥涌入, 四墙空间里可谓是比肩叠踵。蓝醉和白素荷的动作再灵活, 想在密集的尸堆里钻过去依旧有难度,两人不过走了一半的距离, 忽然发现周遭厮杀的动静小了很多。粽子撕扯对方的动作慢了下来, 随即方向一转,再度虎视眈眈盯上混进它们之间的两个活人,喉中喀喀作响,大有把两人大卸八块的意思。 蓝醉和白素荷心都凉透了,她两正巧被困在尸堆最密集的地方, 前不得退无路,甚至手臂都被卡紧,自杀都没处拔刀, 除了闭目等死别无他路。蓝醉一手握紧白素荷,一手捏住衣兜里的小瓷瓶,心中恻然,暗想真是天意,她死了也就算了,却连累了白素荷跟她一起落得这个下场,君漪凰的魂魄不齐,依旧不得转世,容十三一手被废,容家兄弟前路难卜。 她太没用,简直一事无成! 就在蓝醉引颈就戮的当口,握着瓶子的那只手突觉得像是有一股洪流喷出,她的手再握不住,挤在她们周围的粽子们也承受不了这波仿若有形的浪潮,一个个被拍打得踉跄后退四脚朝天,除了站中央的两人,再也没有能立着的物体。 “蓝姐,这里!” 蓝醉和白素荷劫后余生,还在愣神,墙头上忽然冒出容玖的脑袋,一捆绳子呼一下翻过墙头垂了下来。 那波浪潮虽把尸体从两人身边推开,却并没伤到这些皮粗肉厚的玩意。看到歪倒在地的尸体手撑脚踢,又有站起来的趋势,两人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再耽搁,几步踩在那些还纠缠卡在一起的粽子上,纵身一跃抓住容玖丢下来的绳索。 借着绳索拉力,蓝醉脚尖点在墙面几步就攀上墙头,回手把白素荷拉上来,就半分钟的功夫院里被掀倒的粽子已经站起了两三成,踏着同伴的脑袋胳膊腿,纷纷往两人站立的墙根位置聚过来。 蓝醉怒从心起,把几块固体燃料的外包剥了点燃丢下去,瞬间一股焦臭和肉香混合的恶心味道就飘进鼻端。 容玖鼻子受不了这刺激,捏紧鼻孔拽着两人跑进书阁,容十三正蹬蹬地从木梯上跑下来。他看到白素荷和蓝醉好胳膊好腿的站在铜镜前,脸上露出明显松了口气的神色。白素荷却注意到他背后背着一个人,那人头垂在容十三颈侧只露出发顶,随着容十三步伐颤抖晃动, 不是晕了就是死了。 白素荷骇然:“蒙筝?” 容十三不作声,率先钻进铜镜后的密道里,等后面人都跟了进来,伸手在入口处摸索了几下,甲片扭动,将入口彻底收紧成一朵铁墙铁壁的花蕾。 坐在密道里的热依木和坎吉在里面呆了许久,从忐忑到绝望,本以为已经被这伙人舍弃了,没想到一下冲进来这么多人,顿时怔住。 热依木本是狂喜,在看清来人狼狈模样后喜色迅速冷却成冰,忐忑问道:“怎……么了?” 容十三皱眉:“别出声。” 密道深埋地底,却依旧能隐约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可能枢密院在长生内城里也算重中之重,娑婆教人肯定在院周地下埋设了特殊的药物,暂时没发现媪的根须跟来。密道入口收拢后有几层大石隔绝,成傀和傀群一时三刻也破不开。容十三听了两秒,才轻手轻脚把蒙筝放躺在满是钢甲的密道里。 容十三:“太矮了背着她我动不了,我和小玖进去找点东西做个担架,你们先看着她。” 话说完,容十三示意热依木和坎吉先到右侧祠堂,他则和容玖径直往金库去了。 青铜鼎燃烧带起的温度还充斥在密道里,几分钟就能闷出人一头一脸的汗。蒙筝留来遮挡脸上胎记的流海胡乱沾在脸上,像被扯得稀碎的水草。容十三只随便帮她抹了下脸,反倒把七窍残留的血迹涂得满脸都是,起了更惊悚的效果。白素荷说不清胸口里堵得人喘不过气的感觉是什么,伸出的手指不自觉的在微微颤抖,想探到双眼紧闭的人鼻下去试试还有没有气息。手指迟迟没到位,浓密的睫毛先抖了下,缓慢分开,露出幽深的瞳孔。 蒙筝定定望着白素荷,半晌唇角才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呢喃道:“还好。” 这两个字像是耗尽了她积攒的所有力气,也击溃了白素荷高叠的心墙。松懈、酸疼、愤怒,重重心绪搅碎一池清水,瓢泼似的洒向白素荷,教她一反平常冷静淡漠,狠咬薄唇,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蓝醉在旁边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对夏若卿的恨根深蒂固,连带蒙筝也被殃及池鱼。陷入危局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又被蒙筝坑了,但后来傀群自相残杀,现在再见蒙筝模样,她已经揣测出过程的七七八八,愧疚难当。 而且蓝醉同时还牵挂着君漪凰。后半段粽子被扫飞很明显源于衣兜里的那个小瓶,蓝醉本以为君漪凰好了,但等她掏出来一看,瓶子还是瓶子,瓶子里的白影飘渺朦胧如故,徒然握在手里反复摸索,依旧看不见熟悉容颜,听不见片语温言。 鉴于蒙筝和白素荷这会场景,蓝醉还没自私不要脸到横插一脚拽住白素荷问个所以然的地步,只能惶惶捏着那个小瓶,沉默地跪坐在白素荷身边,一起望着再度闭上眼睛面容憔悴的蒙筝发呆。 时间在诡异的沉默里流逝,容十三和容玖动作倒快,不大一会就拖来一个用木头和衣服绑出来的担架。几人把蒙筝挪上担架,容玖这次真像只小狗儿一样把担架半拖在肩上四肢着地往祠堂爬,等折腾进祠堂,所有人都觉得虚脱了一样,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素荷给蒙筝喂了几口水,蓝醉又拿了醒神的药在蒙筝鼻下和太阳穴抹了点。她们不清楚蒙筝的状况,不敢胡乱用药,做完力所能及的事就眼巴巴又坐在一边。 蒙筝歇了半天,似乎缓过来了,伸手拉了拉白素荷袖子。 白素荷立即俯首到她头边。 蒙筝见状又绽出一抹笑,无力低声道:“你……也就这时候不躲我。” 白素荷闻言怒火一炽,看到蒙筝样子又发作不出来,强自咽了,咬牙道:“……还能说废话,看来你没什么事。” 蒙筝笑意不减,凝目又望了白素荷半晌,才道:“是没什么事……十三哥抹我满脸血,看着吓人而已。追你们的,是不是媪?” 白素荷愧疚低头:“路上我用了罡火。” “嗯。”蒙筝闭眼又默然片刻,“我没事,你去找找他们陪葬的匣子里……有没有跟媪相关的东西。” 白素荷拧眉。 “白姐,这里懂北燕文的就我们两……让我偷懒睡会好吧?” 蒙筝话说到这份上,而且白素荷也知道枢密院连同地底的密室对于媪而言也不过就像是海上的一叶小舟,迟早会被媪颠覆,再精巧绝伦的机关面对绝对强大的破坏力量时都会显得柔弱不堪一击,他们在这里耽误的时间越长离死亡就越近,容不得她多墨迹。蒙筝的思路是对的,娑婆教人能跟媪和平共处一个地方几百年,肯定有与媪沟通的方法,必须找出来。 至于陪葬的匣子里有没有相关内容,就看她们该不该命绝于此了。 白素荷当即起身,朝着祠堂里显得最陈旧的木匣走去,开始翻找。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听蒙筝的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各自散开。 瓷瓶在手里都捏温了,蓝醉几番张口想问,却还明白其中的轻重缓急,终于还是把瓶子放回衣兜里,一起帮着去开匣子。 其余人看不懂北燕文,只能把文本和觉得可能相关的东西堆到一个地方,让白素荷能专心致志去看。娑婆教在北燕立教几百年,祠堂里供奉的尸骨不下二三十具。人活于世总有各种各样的留恋,这些教主棺木前的匣子里放置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器具,文本书信也不在少数,等聚集起来,光是还能阅读的特制纸张就赫然能淹没半个人。一干人等看着那些凌乱陈旧的纸张,个个心都沉到谷底,这么多东西白素荷一个人要看到哪年哪月? 蒙筝肯定也被书信的数量吓到了,根本静不下来休息,闭眼养了几分钟就靠坐起来,跟白素荷一起找。旁的人急得抓心挠肝,却帮不上忙,只好把嘴闭得蚌壳似的,生怕分散了看书两位的注意力。 时间过得似慢实快,蒙筝看了好一阵子,显然是看累了,把手里看完的一卷册子归到看过的那一堆,瞥到剩下的还有一半,顿时叹口气,嘟嘴道:“白姐休息下吧,眼睛花了。” 白素荷淡应一声:“你睡会。”手一甩把一张看到尾的信纸丢开,又展开一张新的,动作能看出内心明显的焦躁。 蒙筝偏头看了她几秒,挣扎撑站起来走到白素荷身边:“这地方……给我感觉不舒服,陪我出去坐会,你也喘口气。” 272、第 272 章 蒙筝这要求提得突兀, 白素荷露出疑惑的表情。蒙筝再接再厉地拉住白素荷的手:“走吧, 走嘛。” 蒙筝自从恢复夏若卿记忆后,就再没露出过这么娇憨的神态。她本来圆眼睛圆脸,长得娇小可爱, 撒娇模样就跟个小女孩要糖似的,让人不知不觉地心里就软了一块, 不忍拒绝。 但以容十三和蓝醉对现在蒙筝的了解,马上知道蒙筝有话想对白素荷说, 可能是避讳旁边的热依木和坎吉。对于白素荷两人是彻底放心的, 所以容十三立刻善解人意地劝道:“这里棺材太多蒙筝可能不习惯,这里到处阴森森的,白姐你陪她去外面坐坐好了, 不差这会。” 容十三既然都这么说了, 白素荷也就顺水推舟,放下手里的东西, 任由蒙筝拉着往密道外钻。 两人回到分叉口的地方, 蒙筝停了下来。白素荷回头望了眼,低声道:“这里声音传不过去了,说吧。” 蒙筝:“说什么?” 白素荷一怔,觉得自己被耍了,想发脾气, 转念一想蒙筝确实没提过想说什么,纯粹是她们臆测,一时愣在当场。 蒙筝眼睛轻眯, 狡黠微笑,往后挪了半步,直接依在白素荷身上:“头好晕……” 白素荷:“……” 她又不傻,蒙筝这出晕戏演得绝对能打负分。 但这是什么时候?脚下有媪,头顶有傀,也许下一秒这暂时栖身的密室就会被媪搅成碎渣,人被傀吞食魂魄永不超生,蒙筝这会还有心情开玩笑? 蒙筝从白素荷的呼吸判断出她是真火了,两手却依旧紧紧拽着白素荷的后襟不撒手,呢喃道:“就一会,一会就好。” 白素荷闭眼深吸两口气,才稳住自己心情,态度骤冷:“你到底想做什么?” 蒙筝脑袋在她胸前来回蹭了两下,抱得更紧了,溢出轻笑:“这种地方我能做什么……白姐你太坏了。” 白素荷:“…………” 她忽然极度无力,连火都被浇没了。 蒙筝:“白姐,我问你两件事,你老实回答我好不好?” 白素荷懒得吭声,要不是考虑到蒙筝先前脸色,她早一巴掌拍过去了。 蒙筝浑不在意,自言自语似地道:“你还恨夏若卿的对不对?” 白素荷蹙眉,冷然道:“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你了,那是上一世的事。你没听庄子说过往事不可追?还纠结着不放有意义?” 蒙筝默然半晌,才低哼道:“……口是心非。” 白素荷:“既然你有结论,还问我?” 蒙筝叹气:“好吧,那下一个。白姐,你喜不喜欢我?” 白素荷:“……” 勒在白素荷腰上的手臂骤然一紧,随即松动。蒙筝点头,并不意外的样子,也没太大反应:“也好。” 白素荷腰眼一麻,惊骇地发现自己全身无力,缓缓被蒙筝扶着倒在地上。 蒙筝俯首在她上方:“蓝姐说得没错,我和夏若卿已经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我当年做事太狠太绝,才会有今天的结果,所以我是自作自受,你不用想太多。” 白素荷想问她做什么,却发现连舌尖嘴唇都麻木了,抖抖索索地竟一点声都发不出来。 冰凉带着血腥味道的吻以不可抗拒地姿态袭如白素荷的嘴里,麻木的口腔只能隐约感到有一团灼热在游走,而且随着麻木程度的加深,连那团灼热感都在迅速远去。 半晌,蒙筝才结束这一吻:“别怕……只是我在丹房里找到的蛇毒,我用了一点点,十分钟后就好了。听我说,我会跟媪定下契约,你们别动它,它也不会再插手你们与傀之间的事。媪退走后,你用罡火逼退成傀,还是依照原来的计划用连弩对付它。以后每年送二十具尸体来,蓝醉和容十三肯定能找到路子的——不过不想送也没所谓,媪被困在这种地方,毁约了它也没办法,饿死它好了。” 蒙筝说到这低声一笑:“你看,我现在的做法和夏若卿是不是还是一模一样?别人说本性难移,是真的。有件事……有空就帮我做了吧,成傀逼出夏若卿的尸体后,把夏若卿和贺兰馥一块烧了,别再留在这种鬼地方,恶心。” 交代完一切,蒙筝凝视着白素荷几近涣散的眼神,终究没忍住,俯身用鼻尖摩挲闻嗅白素荷脸颊:“阿荷,夏若卿对不起贺兰,但是……这辈子……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这是白素荷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像片羽毛,飘飘摇摇地,一阵风就能被吹散在空中。 容十三和蓝醉两人不断在中间走来走去,走得容玖眼都花了,低声抱怨道:“你们两个累不累?” 容十三当没听见,转身与蓝醉对视的时候,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怀疑和担忧。 已经二十多分钟了,就算蒙筝发现了什么要告诉白素荷,都该说完了。但他两一直关注着外间,并没大动静,密室是全封闭的,也不太可能出意外。 明知分秒必争,那两个人在搞什么啊。 蓝醉几次想跟去看看,都被容十三拉住,毕竟白素荷和蒙筝关系特殊,此番生死难料,要是打扰到什么觉得不好。但这时容十三自己也不大沉得住气了,犹豫过后,终于对蓝醉点头,两人齐齐往密道爬去。 密道里黑暗逼仄,热度倒是退下去了些。两人顺着铁甲钢骨拐了个弯,前方突地透出暗白亮光,是狼眼的弱光照明档,却没任何声息。 容十三干咳几声:“白姐,蒙筝?” 无人应答。 蓝醉顿时慌了,再顾不得礼貌,手脚加快几步爬过去,就见一个人影侧身蜷缩靠坐,另一个则安静地躺在她的膝上。 白色光亮下蓝醉清晰看到白素荷睁开的眼眸,心里大石落地,嘘气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出事。蒙筝在干嘛,该不会拉你出来就为在这睡觉?”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密道死寂,白素荷有了动作,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继续俯视她膝上的蒙筝。 蓝醉骤然觉得不好,试探着道:“蒙筝?” 躺着的人似是睡得太熟,对蓝醉的呼唤毫无反应。 蓝醉深吸口气,几乎是躬身附冲过去了,挤到白素荷身边,看清了蒙筝模样。蒙筝先前脸上血汗交加太吓人,用湿巾奢侈地抹了一把,现在的脸貌异常干净,眼睛紧闭,显得睫毛异常浓密。脸颊一侧淡淡的青色花蔓胎记浮在皮肤上,衬出暗淡的与生俱来的红,倒比另一侧光洁的脸显得更红润些。唇色淡得几与脸颊同色,没了平常的棱角鲜明,也不似这段日子里那样抿得死紧,甚至微微上翘,依稀好梦正酣。 但见惯了生死的人,是分得清熟睡和死亡的区别的。 蓝醉僵了僵,伸出手指,探向蒙筝颈侧。 白素荷终于开口:“不用试了,她死了。” 容十三和蓝醉都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什么反应。不久前蒙筝虽显得身虚体弱,但还能走能笑,不至于突然间…… 白素荷看向两人,神情淡漠:“她用毒弄晕了我。我彻底昏过去前,她说她要与媪定约,让媪停手。” 容十三惊讶道:“她……怎么知道怎么跟媪定约……难道……” 蓝醉涩然:“……她肯定是从那些册子里找到的……白姐,我们去看看有没有解约的办法!” 白素荷:“别的我不知道,但与这些上古恶兽一旦定下契约,除非媪主动解约,没有别的办法。” 蓝醉咬牙:“她就算要定约,就不能告诉我们吗?!需要什么条件大家可以一起想!为什么要私下做这种事情!” 白素荷:“巴德卡定约是以族人为祭,我感知不到蒙筝的魂魄,这多半就是她为了定约献出的祭品了。” 蓝醉和容十三无语,想宽慰白素荷又无从开口。尤其蓝醉,此时此刻看到了无声息的蒙筝,愧疚、难受、不知所措,各种情感混在一起,更是难以言表。 白素荷手指不断抚摸着蒙筝的皮肤,她走了没多久,温热犹在,要不是少了那口气,似乎随时都会睁开眼,软着嗓子叫她:“白姐。” 阿荷,夏若卿对不起贺兰,但是……这辈子……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胸口剧痛,像是被捅破了个窟窿,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阻也阻不住。眼前渐渐朦胧了,将那张圆圆可爱的脸变得模糊。 “白姐,白姐,你别这样……我们再想想办法……” 蓝醉跪爬到白素荷身边,将人揽在怀里抱住,数滴水渍浸入蓝醉的衣裳上,消失不见。 白素荷骤然闭眼,深喘了两口气,才推开蓝醉:“我没事。” 蓝醉和容十三怎么可能会信? 白素荷把膝上的人扶到地面放平,声音淡漠到冷酷:“我们出去看看,蒙筝是不是真的跟媪定好了契约。我们得做点什么,不然蒙筝就白死了。” 蓝醉咬唇,知道白素荷说的没错,踌躇片刻,终是点头,示意容十三回去通知容玖,她则继续往入口爬去。 爬了几步,蓝醉就发现白素荷跟在自己身后。白素荷面无表情,示意她继续走。 蓝醉:“白姐,我去就好。” 白素荷:“蒙筝定约的条件之一就是任由我使用术法。我不受限的话成傀不难对付,是时候该结束了。” 273、第 273 章 铜镜悄无声息滑开, 浓郁的活人阳气从缝隙里泄出。 在镜外抓心挠肝的成傀以及一干傀群, 被刺激得引颈高吼。傀在成傀的指挥下一窝蜂扑向镜隙,生怕慢了半步少撕一块肉。 等着它们的不是鲜美的人体和渴望的魂魄,而是一蓬红得刺目的火焰。火鸟携着白素荷的怒意, 翱叫着挤出缝隙挥翅而出,但凡过处炙烈的罡火纷纷点燃傀寄居的尸体。傀本能地退散躲避, 互相推搡,把木质的书架和腐朽的纸页全部点燃, 转瞬间书阁中就成为烈火熊熊的阿鼻地狱, 仅余下中间一条供人通行的狭窄通道在高温中扭曲颤抖,苟延残喘。 借着火鸟掩护,蓝醉和白素荷快速穿过还没燃起的通道, 后面跟着各自背着蒙筝和热依木的容家兄弟, 以及紧紧拉扯着容玖衣角眼泪汪汪始终强忍不哭的坎吉。 夏若卿早在火鸟飞出的一刻就退出了书阁。她身上的九重敛衣经历了一路的摩擦和媪的捣乱后已经碎裂殆尽,纤细的身躯盘在墙头, 头颅高昂, 与盘旋在庭院上方的火鸟对峙。 傀丝无穷无尽地从夏若卿口中吐出,遮天蔽日,四面飞舞,将它密不透风地围在中央。火鸟每展翅而过,两者相触, 就发出一连串噼啪炸裂的声响,烈焰乍暗,傀丝尽毁。 火鸟两翅燃尽, 在天际飘摇如雨中花、海中舟,成傀的傀丝也不真的是无穷无尽,随着大把被火鸟点燃,愈见稀薄,以致裹住夏若卿的傀茧四面漏风,左支右拙。 这是一人一傀精神力的比试,没人插得上手。 蓝醉护在白素荷身侧,胆战心惊地提防媪神出鬼没地枝条。但或许是蒙筝的契约见效,那不知所谓的上古神兽再没出来捣乱,随便活人妖傀在自己肚皮上闹得天翻地覆,继续卧倒睡它的大头觉。 白素荷的脸色白里透青,豆大的汗珠子一串串往下滴落,滑入衣领。她先前被媪卷走时拼命一搏,本来就不适合再用术法,现在也不过是勉力为之,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五脏六腑都像是着了火,与背后书阁的大火融为一体,把她内里外表都烤了个通透。 成傀发现了白素荷大厦将倾,决定孤注一掷,把身周的傀丝收缩成束,再不留一丝一缕保护自己,配合嘴里吐出的丝,织成一道天罗地网,铺天盖地罩向颤抖不已的火鸟,大有一举把火鸟裹入其中,斩草除根的味道。 白素荷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断续出现无意识的片段。她知道这是身体崩溃即将昏厥的前兆,但她更知道她不能倒下。 她一旦倒下,在场人再没人能抗衡这非人非鬼的妖兽,所有人都会被傀丝控制成为成傀傀儡;君漪凰生世魂魄不全,终将灰飞烟灭;蒙筝与媪签订的契约作废,毁约的结果必定是魂魄被媪吞噬,再无轮回。 失败的结果,她承受不了。 “蓝醉,刀。” 蓝醉依言把匕首递给白素荷,还以为她能来个空中控刀斩妖傀的把戏,不料白素荷提起匕首反手就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刀,猩红血液争前恐后从深长的伤口里喷溅而出。 “白姐!” 伤痛让白素荷混沌的神智为之一清,手中匕首在划破手掌后毫不停顿,顺着中衣袖口往下拉扯。即便是千年不朽的秣丝锦,也禁不住刀锋这样撕扯,立刻一裂成二,露出藕色的手臂。 白素荷沉眸凝色,匕首刀尖在小臂上游走,以刀作笔,以肉作纸,以血作墨,顷刻就在手臂上画出一道眼花缭乱的鬼画符。 “吾之血肉加持,燃魂点魄,引天地罡火,焚万物邪祟!去!” 一串金符从白素荷血肉模糊的手臂上随着咒语飞舞而出,妙曼地在平地打了个旋,见缝穿针地钻过傀丝间狭小空隙,缠上火鸟两翼。 火翼陡展,零落依稀的火羽刹那恢复丰毛顺滑的两翅,火鸟数声清啼,翅膀来去如风,竟然把靠近的傀丝全部挥开,火羽箭也似脱离了火鸟身躯,喷向四周,将亟欲缩回的傀丝尽数点燃。 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焦臭味道,傀丝在焰火中燃出浅蓝的颜色,蠕动着化为灰烬。 成傀盘在墙头,眼看变故突生,奄奄一息的火鸟骤然反扑,,被血肉金符加持过的火鸟化身为涅火凤,尖喙长爪,来时凶猛。成傀愤怒地嘶吼两声,却知道自己敌不过,身躯一滑越过石墙消失在墙头另一侧。 蓝醉哪里会容成傀带着夏若卿的尸体就这么跑了,迅速蹬上墙头,却瞬间呆若木鸡。书阁墙外本来还有两重院落,而后才是闲人行走的青石长街。此时此刻墙外的院落房屋全部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个个千疮百孔的深坑。除了几块零散得分不出形状的木头架子,完全看不出曾经建筑的痕迹。那些坑有的空洞幽暗,宛若通往地府黄泉,有的则还杵着纤细的暗纹藤蔓,藤蔓的另一头穿插在众多身披铠甲的行尸走肉体内,饥渴地吮吸着腐败的血肉和隐在里面的傀。 显然如果蒙筝的契约再稍晚一步,面目全非的就不止墙外的两重院落,被穿在媪众多触须上的也不是傀,而是他们。 至于夏若卿,不过眨眼的时间居然踪迹全无,隐没在一片残桓断壁里,不知所踪。 白素荷的火凤随着成傀也飞出墙外,舍不得放弃傀缩回地底的藤蔓枝条霎时拔起一截,角度全部对准来回动作的火凤,似又想群起而攻之。砂石从枝条上抖落,溅起一片尘灰蒙蒙。白素荷并不畏惧,依旧指挥着火凤寻找成傀的踪影。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算成傀速度太快也不可能脱离他们的视线,最大的可能就是躲到了枝条下方的空洞里。 枝条终究还是放弃了敌对姿态,恹恹地从傀尸体里缩回触须,鱼贯有序地藏回地底深处。 火凤逼近地面,两翼展开,笼罩了两个院落的残骸,流火的尾翼变本加厉,分出许多绳索般的火线,探进地穴里,来回搜寻,从天上到地下把这片区域包围得风雨不透。成傀本想跟媪一样深入地底,却没来得及跑就被火凤截住,被逼得忍无可忍,只得又从另一侧火焰稍稀的地穴里钻出来。 白素荷再见成傀,一声冷笑,对蓝醉道:“你们都去准备连弩,越快越好。” 蓝醉担忧地看着她脸色:“你一个人没问题?” 白素荷:“你们在这又能干什么?” 话糙理不糙,蓝醉对白素荷的直接早习惯了,对旁人一招呼,从火凤让出的缺口中率先奔向吊桥。 燃魂点魄,白素荷的术法用得行云流水,把一只火凤舞得上天入地,要不是顾忌君漪凰的魂魄,早把对方烧成飞灰。 成傀在火圈中被逼得团团乱转,吼叫一声紧似一声,却并没什么用,傀丝不是一朝一夕说有就有的,傀群一半葬身火海一半被媪吞噬,曾与它签订契约的媪也卧在地底装聋作哑。成傀看着白素荷站在墙头,背后书阁彻底沦落成火海,连带附近精雕细琢的建筑也被火舌快速舔舐吞咽,她织花描银的北燕衣袍在墙头火浪下猎猎飞舞,似乎随时都会栽落到火里去,却怎么都掉不下去,恼恨之下,竟直起嗓子含糊一字一顿叫起来:“勺(烧)……撕(死)……泥(你)……” 白素荷笑得更冷:“你居然还记得怎么说汉话?谁先死还不一定。” 成傀又吼:“混(魂)破(魄)然(燃)尽……撕(死)……撕(死)!” 白素荷无动于衷。 成傀停顿片刻,换上哀求语调:“封(放)……锅(过)……哦(我)……” 白素荷望着那张被焰火熏得漆黑,似熟悉又陌生的脸,露出依稀曾见的楚楚可怜。 成傀从白素荷的眼中发现了不同于杀气的情绪,仿佛抓住一线生机:“球……球……” 白素荷垂眸,摇头:“你不是她。她已经跟媪定了契约,见不到了。” 成傀:“……” 时间漫长得读秒如分,白素荷迫切地望着远方,及至吊桥那头照明弹强光一闪,她终于落下一颗心,挥手让出一方道路。 成傀明知道那头是个大坑等着它跳,它依旧不得不跳,不管怎样都比在这里被烤得五脏俱焚的好,只能一路沿着白素荷控制的方向,笔直而行。 路途忐忑不平,但终有到头的地方,那处尽头停着四具还算完好的诸葛连弩,对准了夏若卿的四肢头颅。 成傀溢出一声绝望吼叫,它曾在千年前经历过这些由齐郡锻造出来的威力无穷的诸葛连弩,太清楚它穿墙入石的威力,待想退时,已经迟了。 儿臂粗的箭矢被机簧触发,发出穿云裂石的呜呜声,铺天盖地地射向成傀。成傀还想再躲,箭矢飞到一半中间又是一阵细碎机簧声,后半脱落,前方的三角箭受到二度冲击,加速飞至,把夏若卿钉死在石屋墙上。 夏若卿几乎被射成一只遍体箭矢的刺猬,以扭曲的身姿凝固在最后一瞬。蓝醉和容十三迅速移到旁边架好的备用连弩边,严阵以待。 隔了许久,夏若卿的前胸居然微微一拱,拱起的幅度很小,几乎像是尸体抽搐。又过良久,一条细长无鳞的白蛇沿着墙根循着夜色小心游走,直至游出十多米,还以为成功金蝉脱壳,不想天际飞来一把火,把它从头烧到尾,一寸都没放过。 白素荷终于沿着墙滑坐在地上,看着兀自在火焰里挣扎的成傀,嗤笑道:“我说过,谁先死还不一定的。” 血线顺着白素荷的唇角淌个不停,容十三和容玖忙过去扶住不让她再乱来。蓝醉听到容家兄弟说了“没事”,这才把视线调转向夏若卿尸体方向,身体居然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夏若卿左手掌在众人的刻意保护下,奇迹地保留下原本模样。一枚深碧色的翡翠戒指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无声隐瞒着它沉淀了千年的秘密。 274、第 274 章 旁侧知道内情的人都保持沉默, 他们知道这枚戒指对于蓝醉的意义, 没人有代劳的意思。蓝醉颤抖半晌,勉强稳住心绪,一步步走向夏若卿的尸体。 戒指被褪下来, 躺在手心里,瓷瓶则被珍而重之摆在旁边。瓶中白影迷蒙, 绕裹在外的雾气沸腾似的微微开始滚动,但除此以外再没其他反应。 白素荷缓过几口气, 对蓝醉抬手一招, 蓝醉立刻巴巴跑到她身边,将两样东西一股脑塞了过去。 指尖抚过戒面,沉凝的碧绿变得通透, 能看到碧色的戒面里包裹了层层流光溢彩的黑色细丝, 宛如翡翠天生的纹路。随着白素荷的轻抚和几不可闻的语声,细丝缓慢消融, 戒指周边光华渐盛, 终至两点白光从中脱离而出,瞬息没入瓷瓶。 白光入瓶,恰如热油注水,雾气奔腾扩散,那个巴掌高的再也容纳不下。普通的玻璃瓶身裂开网格纹路, 无声无息碎成渣子,白雾有形一般纵横铺展,由浓转淡, 最终消失,现出里面身着广袖长裙,黑发高挽的雍容女子。 女子浮在虚空中,凤眸已睁,眼神平静而温暖,朝着面前的蓝醉勾出淡淡笑颜:“蓝醉。” 千万万语也不及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呼唤,蓝醉分明想笑,想叫出那个熟悉到令人痛心的名字,却在张口的刹那眼泪涌出,语不成调。 君漪凰一声叹息,伸手想替蓝醉擦拭眼泪,但没了贺兰馥的实体,她只是一具魂魄,一抹虚影,手指划过蓝醉脸颊,却无能为力。 容家兄弟旁观只觉心酸,白素荷先见蓝醉和君漪凰团聚,再将视线转向依旧被诸多箭矢钉在墙上面目难辨的夏若卿,心绪更是难以言喻,丝丝痛楚恰如针扎,不致命,但锥心刺骨。 “小玖,拉我起来。” 容玖依言扶起白素荷,却不知她想做什么。白素荷站了片刻,等晕眩过去,才蹒跚走到夏若卿尸体边,抖着手腕想拔出深入其中的箭,却因为箭矢入墙太深,她手腕无力,竟然拔不下来。 “白姐,我来吧。” 容家兄弟见状上前帮忙,三人动手,一支支箭矢被拔出苍白的肉体,徒然留下个个永远不可能再愈合的伤口。 透支精力的后果开始显现,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让白素荷气喘难当,她低头凝视着躺在地上几乎看不出原本容貌的尸身,又转头去望蒙筝宛如熟睡的脸:“她不想把夏若卿和贺兰馥的尸体留在这里,觉得恶心。” 容十三知道白素荷说的是谁,低声道:“白姐,想带出去葬了还是……” 白素荷:“……一起烧了吧,了了她的心愿。十三,麻烦你,我……就不去了。” 容十三点头:“那……她呢?”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蒙筝。 话在白素荷舌尖来回转了几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外面高热,他们伤的伤残的残,连同夏贺兰就地处置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始终下不了决心。 在莫克有人告诉她:这是我的命格,从今以后你我性命就连接在一起,你……再也不能抛下我,一个人离开了。 而今先离开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她。 阿荷……阿荷…… 那声轻唤似真似幻,又如斯缠绵悱恻,入魂入骨。 “我带她回蒙家村。” 容十三不再多言,拉着容玖径直去了。 蓝醉对边上发生的事几乎没有感觉,她这会眼里除了君漪凰容不下任何人,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聚,以后或许再没见面的机会,更是悲中从来,明明想好好说话,恢复平时谈笑自若的自己,但眼睛里的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 什么投胎转世,什么势必寻她,那都是鬼话,骗自己骗对方的鬼话! 事到临头才感觉到那种难以形容的惶恐,只想抓住她,让她永远不离自己半步! 君漪凰候了半晌,本想等蓝醉把情绪发泄出来,但看蓝醉眼睛都红了还没停的意思。蓝醉一路扑腾滚打,再经过烟熏火燎,这会泪水把烟灰尘土和成一团,粘在脸上,跟只流浪猫似的,狼狈可怜,不由无奈又心疼,伸手虚虚扶住蓝醉脸颊:“别哭了好不好,花猫儿一样。” 蓝醉唇都咬出了血,抖着唇勉强挤出一抹笑,却比哭更难看。 “我……我不是哭,我是再见你……高兴……” 这一戳就破的谎言毫无说服力,君漪凰无言以对,唯有叹息:“蓝醉,我都醒着。” 蓝醉一愣,望向君漪凰。 君漪凰:“我在瓶子里,一直都醒着。只是动不了,出不来,也说不了话。” 蓝醉全身骤然僵硬,这意味着……她在枢密院房间里说的那些话,君漪凰也听到了? 对于蓝醉眸中忽显的难堪与躲闪,君漪凰看得分明,柔声道:“是,我都听到了。这是人之常情,你没必要自责。” 蓝醉沉默。 君漪凰:“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留下来?! 这三个字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对于蓝醉而言更甚于凡人追寻的长神仙果。但是白素荷说过,君漪凰魂魄损伤太过,要不是因为这里有媪存在阴气深重,早就魂飞魄散。她这种状态只有三种可能,其一留在这里,其二纳入阴气深重的物品中永远沉睡,其三就是投胎转世,再入轮回。 前两个蓝醉肯定不会选,否则君漪凰与当年被困在自己墓中又有什么区别? 闭目养神的白素荷听到这睁开眼,冷冷道:“现在还有第四条路。” 蓝醉顿时燃起熊熊希望,迫切问道:“什么?” 白素荷:“这是蒙筝与媪定下契约我才想到的,就是君漪凰也与媪定约。她是魂魄,能直接与媪交流,媪需要的祭品我可以找来,所谓的丹鼎我也能想办法,但是——” 蓝醉听到媪这名字就觉不妙,白素荷的转折更把她的心提到半天高:“白姐你一次说完行不行!” “时间不定,后果不定。你看到巴德卡的下场了。巴德卡是保留了自己神智的,她应该也可以,但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敢担保。” 蓝醉呆住,难道要君漪凰去当傀? 君漪凰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看着蓝醉,等待着她的答案。 蓝醉心里天人交战。 第四种方法是一线希望,也许有朝一日君漪凰能成功重生,重回尘世,还是那个君漪凰。 而且她留在这里,不至于虚无渺渺,只要想见她随时都能见到,甚至可以带上足够的食水到这里陪她。 但是……但是…… 如果失败了呢? 她要为了自己的私欲让君漪凰赌一把吗? 而且……她有什么权力去决定君漪凰的人生? 苏灵雨错了一次,难道她要错第二次吗? “漪凰,我希望你能过你自己的人生。”蓝醉眼里还有泪,神情依然纠结,语气却坚定异常,“到了现在,我不想再许下那些我自己也没把握的允诺,我会尽力去找你,但更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活着,就算……不记得我了……就算再也见不到……我……至少知道你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过着普通的日子,那就够了。” 君漪凰目光微闪,眼中意味不明:“……真的?” 蓝醉慎重应道:“真的。” 君漪凰默然半晌:“好。” 过了许久,又道:“傻丫头。” 蓝醉露齿一笑,羞涩般的低下头,闭上眼睛。 掩去眼底的心碎。 容家兄弟已经回来了,站得远远的,像是生怕打扰到这对纠葛深入骨髓的情人。 他们的食水本来就不多,出路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白素荷只能充当棒打鸳鸯的恶人,把人都召集到一起,准备离开这个充满血与泪的地方。 建筑精美的内城被媪毁得千疮百孔,平坦的路面崎岖难行,简直像是地震后的灾难现场。 书阁的大火已经蔓延到整个枢密院,木头在火焰中燃烧出清香的味道以及陈尸被烤熟带来的肉香。一行人并没多停留,也没人提起书阁下密室里难以计数的金刀古董。这场火势太大,一时三刻熄不了,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它熄灭。 好在蓝醉和白素荷当时在城中心的长生殿旁边没有多停留,这座属于巴德卡的宫殿还算完整。几人凭着地图在里面找了近一个小时,才在花园的一座根雕里找到隐秘的入口。 入口后的通道跟他们之前在山体里通行的土道没什么不同,藤条盘绕,不时有灰白色的蛛网状絮物垂得飘飘摇摇。那些藤条在感知到人靠近时,依旧开始蠕动试探,却碍于他们衣服上的药粉只能远远缩在一旁,不甘心地瑟瑟发抖。容十三本来一直想不通当年北狄明知长生城里已经乱成一团,且有密道直通,却宁愿把俘虏放回传话也不攻进来。现在才知道这条所谓的密道其实只是媪的一条血脉,他们等于仍在媪的身体里行走。北狄当时不知道药粉的秘密,肯定以为这是一条妖道,只能容许长生城里人通行,其他人进来的下场只有死无全尸。 一路无话,一是疲累,二是他们虽然终于活着出去,但城里的经历太过惨痛,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代价更是蒙筝以魂魄为契换来的,谁都没有逃出生天的兴奋感。 士气低迷地上行下滑,在密道里足足折腾了七八个小时,打头的容十三终于感受到前方吹进来的细微热风。 君漪凰本来与蓝醉并排,直到远方透出一点橙色亮光,眼看出口在即,她终于停步,对蓝醉道:“我要走了。” 蓝醉牙齿来回咬着嘴唇,看了看君漪凰,再看看白素荷,忽然道:“小玖,把你的包给我,你们都出去。” 容玖诧异地把自己背包递过去,不知道蓝醉要干什么。 “白姐和蒙筝留下,其他人都出去。”蓝醉冷冷道。 容玖还待再问,被容十三一把拽走,坎吉早在看到君漪凰虚无的影子就对她退避三舍,立刻也蹬蹬跟了出去。 白素荷以为蓝醉有事,等人走了正要开口问,蓝醉却抢先道:“白姐,漪凰,要不要赌一把?” 275、第 275 章 白素荷眉心逐渐皱拢:“你想干什么?” 君漪凰却笑得近乎宠溺:“随你。” 蓝醉“嗯”了一声, 提起背包, 竟然又折回密道深处。 白素荷与君漪凰站在一处,看蓝醉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忽然低声道:“你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吧, 为什么还要问她,让她为难?” 君漪凰负手垂眸, 淡淡道:“没错,如果我选择留下来, 会连累她这一辈子都过不上平常的日子, 我不想毁了她。” 白素荷:“你在考验她?” 君漪凰斜睨白素荷:“她为我出生入死,有必要吗?” 随即君漪凰叹气:“我只是怕她捱不住……如果她真的希望我留下,我会与媪结契。不管结果是什么, 我至少会陪着她走完这辈子……但是我觉得不够啊, 我想永远陪着她,陪她生死, 与她轮回。” “两个疯子。”白素荷轻哼, 视线不知不觉扫向地上的蒙筝。 情之所至,如痴如狂,疯魔的又何止蓝醉和君漪凰?贺兰馥如是,蒙筝如是,她自己呢? 是否真的如所说的那样超脱世外, 做到了冷眼旁观前世今世的恩怨情仇? 那种时时萦绕在心的怨怼、悔恨、窒息、抽搐,又所为何来? 或许是早就陷进去了,却兀自挣扎, 不愿意承认吧。 而现在即便是想承认,有的人也听不到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白素荷双眼迷蒙,依稀又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唤:白姐……白姐……阿荷。 “白姐?” 蓝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推了推白素荷,白素荷乍然惊醒,抬头看她。 白素荷轻咳一声,掩去异样神色,问道:“好了吗?我得把君漪凰收到她的戒指里了。” 蓝醉不答,反道:“待会情况不对你就放出火凤往外跑,跑到地面上,它再神通广大也没用。” 继而蓝醉转向君漪凰:“漪凰,我要做的事……也许会连累你。但是如果就这么放任离开,我觉得我们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安。” 君漪凰微哂:“你需要跟我说这些吗?想做去做就是。” 蓝醉抿嘴一笑,眼睛弯成两枚月牙,把打火机凑近地上的一撮黑色粉末。 一缕闪烁红光的火线迅速顺着黄色的土地向远处延伸,蓝醉见状侧身扑倒白素荷,张嘴捂耳——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天摇地动,灰土山石纷纷坠落,灼热的气浪从密道内部冲出来,逼得人几欲窒息。幸好爆炸的地方离她们所在有好一段距离,附近没有造成崩塌,但远处隆隆声不断,显然这条密道是不可能再用了。 容家兄弟本来在外面候着,以为里面两人一鬼说完话就出来,却没想到人没见到却被气浪掀得摔在地上。容十三一跳而起,就往密道里冲,蓝醉抬头眯眼,见到洞口人影,厉喝道:“出去!” 摇头甩去脑中晕眩,蓝醉翻身坐起,对君漪凰道:“漪凰,你不是能与媪沟通吗?你告诉它,要不解除与蒙筝的契约,放蒙筝的魂魄回来,要不我就炸塌了这座山,让它暴露在沙漠里的太阳下,晒得灰飞烟灭。” 君漪凰低笑摇头:“你啊。”却还是把蓝醉的话传了出去。 对于蓝醉造成的爆炸,通道里的触须本来并没多大反应。媪身躯庞大,这区区一条血脉里的变故对于它而言连挠痒痒都不如。但当君漪凰传出话后,她们身周的触须却陡然抖直,蛇也似的昂首窥视四周,脚下更是隆隆作响,刚刚停止掉落的砂石又一次簌簌而落。 蓝醉眉梢轻杨,走向通道最左侧,弯腰点燃了地上的另一处黑末。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蓝醉后退跳开,接道:“出口就在背后二十米,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你能跟着我们出去吗?就算你能拦住我们,你能奈何已经出去的那几个人吗?我们下地倒斗的别的不会,挖洞掘坑的本事你却用不着怀疑。这里远离城市,正好没人管束。就算这次我们带的炸药不够,还有以后。你不放了蒙筝,我们就炸通这座山,穿山裂石,在所不惜。别小看现在的科技技术,你以为还是千年以前那个没人能奈何你的时代吗?你除了等死,能躲到哪里去?” 又一波爆炸袭来,动静比刚才那次小一些,距离却更近,随着几声重响过后,密道顶部整块的岩石掉下,露出一个大洞。 炙热的沙漠阳光透过洞口照入密道,阳光过处,藤蔓蜷缩躲避,却依旧腾起股股青烟,痛极了般颤抖不休,知道最后化为一堆灰白灰烬。 “这是第一条经脉,一层层炸下去,我有的是耐心。你听过古代有种酷刑叫凌迟吗?想不想试试?” 蓝醉笑得恶意满满,眼里甚至闪烁着几分得意和嗜血,全没了不久前与君漪凰一起时的温柔。 密道里所有的藤蔓都摆出了攻击的姿势,以闪电之速朝两人一鬼冲来。白素荷顾及君漪凰在,不敢妄动罡火,还在纠结,君漪凰长袖却是一挥,风刀挥洒而出,刀刃过处,藤蔓纷纷破为两段—— “我是不如你,不过想动她们,得先过我这关。”君漪凰不动如山,淡淡对面前虚空说道。 落在地上的藤蔓扭动着,渐渐聚合在一起,凝起一团藤蔓组成的巨大兽形,长尾尖头大肚,鳞甲遍布,犹如树枝编出的穿山甲。 尖头裂开,几乎成了两瓣,一声无声嘶吼,震得蓝醉耳膜生疼。 君漪凰神色有些怪异,对蓝醉道:“它说你无耻。” 蓝醉笑笑:“我就无耻,怎么了吧,你能追出去摆平十三哥和小玖不?不能就别逼逼。” 白素荷:“……” 她与蓝醉下地,看到的都是她重情义一面,却没见过她跟那些三教九流谈生意的架势。 这么正大光明的耍赖皮,也是脸皮厚。 “这世上就这样,人为利驱。我猜猜蒙筝跟你签的什么约?嗯,她以魂魄为质,以后我们定时为你送来尸体,她帮你炼傀?谈生意嘛,这个我还行,蒙筝肯定跟你说那个巴德卡都是千把年前的人了,现在世道他玩不转,而且说不定复生后一溜烟跑路了,再也不理会你。蒙筝在这的话,我们要顾忌她,不敢违约,这样你就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不用担心把长生城里的吃完了怎么办?你觉得挺有道理的,就毁了与巴德卡的约,换了个供养人,对不对?” 树藤穿山甲虎视眈眈瞪着蓝醉。 “我知道,我们三还在密道里,漪凰和白姐再厉害也打不过你,我们三个死定了。不过我们无所谓啊,我们死定了,你也死定了,你信不信?” “你看到两次爆破的效果了,这只是几根雷管而已。你要拿你亿万年的寿命跟我们三个换,我们觉得挺值的,就看你觉得值不值。” 说到后来,蓝醉干脆蹲下来,笑嘻嘻跟穿山甲对侃,甚至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彻底一地痞流氓。 密道里摇天动地,晃得像是随时会塌下来,四面八方的藤蔓合了分,分了合,却始终没展开对蓝醉的攻势。 是恐吓还是真话,媪在见识了那么多魂魄后,是分得出来的。 “你放了蒙筝,我们依约给你送尸体来,你另外找人帮你炼傀。没必要为了个供养人闹得不死不休,谁帮你炼不是炼,你说对吧?” 君漪凰:“它说它不相信你。” 蓝醉:“爱信不信。” …… 整座山都在震颤,昭示媪的愤怒,但外间烈日炎炎,媪再怒也不敢真把山震塌了,否则倒霉的是它自己。震颤由剧烈渐至轻微,终至平静。 一点光辉凭空现出来,白点渐亮,露出被裹在里面的人影。 白素荷见到人影,身躯微不可见的一震,迅速两指并拢,引导光球旋舞,没入蒙筝身体。 蓝醉低头:“白姐,还来得及吗?” 白素荷抱紧蒙筝:“不知道,三魂七魄没少,但离体太久,而且曾经与其他魂魄混作一处,魂魄次序乱了。” 蓝醉眉心一拧,还待对媪发难,却被君漪凰拦住:“得饶人处且饶人,兔子急了也咬人。” 君漪凰转而对虚空中道:“你依约放人,我们也会遵守约定。桥归桥,路归路,这事和平解决就好,别逼得两败俱伤。” 藤蔓光芒终敛,软软垂下,除了满地山石渣子和空气中浓重的火药味,丝毫看不出曾有的一触即发。 珍贵的水不要钱似的洒在蒙筝脸上唇上,双眼紧闭的人在冰凉的刺激下身躯轻颤,眼珠在眼皮下转了几转,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在见到白素荷紧张无措的神色时,唇角勉强勾起丁点笑意,脖颈一歪,再度晕去。 蓝醉与君漪凰站在一起,看着蒙筝苏醒,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要背着她的人情债过日子了,还好……” 好字拖了许久,蓝醉才咬牙,露出苦涩笑容:“漪凰,进戒指里去吧,记得投个好人家。” 君漪凰静立片刻,忽道:“蓝醉,手抬起来。” 蓝醉不明所以,依言举起右手—— 君漪凰同样举起右掌,纤纤柔美的虚影与伤痕累累的实体合在一处,仿佛刹那间破了阴阳隔绝,人鬼击掌为誓:“蓝醉,即便我投胎转世,也不会忘了你我的约定。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你,从此以后,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276、第 276 章 正是午后刚过, 天际烈日如流火, 刺眼的光辉毫不吝啬地挥洒满地。无论是过于明亮的日光还是异常的炎热都让在地底黑暗里生存了近一个星期的一行人极度不适应。 密道的出口位于半山腰的一道山缝里,外部有一条人工凿出来的仅容一人行走的陡峭小道,小道凿到离地五米高的位置就断了, 再往下则是天然的石崖,这样的设计可以让外来人员很难发现这条山道的存在。 石崖正下方是柔软的黄沙, 五米对于蓝醉他们而言不算难事,顶多在沙里打两个滚。困难的是热依木, 容十三在背着他跳下来时触到了他的断骨, 把晕过去的人又活生生痛醒过来,放声哀嚎。不过这个男人在看到这些人遵守承诺把坎吉带出来后,终于松了口气, 在忍过最难捱的痛楚后闭了嘴, 抖着手上的指南针开始分辨离开的方向。 他们下来的地方其实与来时爬上石头城的山道不远,考虑到蓝醉在密道里的所作所为, 不管媪是不是真的惧怕日月星辰, 容十三都认为他们最好取了骆驼趁着阳光大好马上离开这座石头城,离媪的势力范围越远越好。 商量的结果是容家兄弟回去牵骆驼,其余人在山隙的阴凉处等待休息。至少过了两个小时,兄弟两人才磕磕绊绊牵着六峰乘骆驼走下山道。 这六峰骆驼是他们仅存的脚力,其余的则都滑进了流沙陷阱里早死透了。亏得骆驼身为沙漠之舟, 一星期不吃不喝除了精神略微萎靡外情况居然还不错,而且所有骆驼身上的行李都绑得十分结实,容家兄弟甚至绑了绳索吊到陷阱下把能捞的东西都捞了起来, 挽救出一包密封的馕,此外还在流沙陷阱里用空水囊灌了几袋水。不过这几袋水他们只敢用来试喂一峰骆驼,余下的骆驼和他们则喝自己残留的确认干净的水。容十三到现在依旧疑惑当年长生城水源断绝的事情,石头城下陷阱里的水源暂且不谈,在瓮城外就有一条热河存在,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娑婆教人在那条河里动了无法逆转的手脚,饮者必死。鉴于此容十三对于流沙陷阱里的水也十分忌惮,骆驼死一峰还能接受,他们则最好在耗尽自己储备前尽快找到绿洲另外进行补充。 骆驼背负的行李里大半是他们当时备的备用器具,所以才没解下来。这次目的已经达成这些器具都成了累赘,通通扔了,重要的饮水却是极度紧缺,即便节约分配也只够两天的份,而两天如果按照来时的路是绝对到不了绿洲区域的。热依木当即决定寻找当年被北狄强制改道克罗宁大河的古河道,赌上一赌。 一路餐风露宿,日夜兼程,在热依木的指点下一行人成功避开了流沙区域,但热依木的伤势却在高温下迅速恶化,开始发烧呓语,吃了抗生素和消炎药也无济于事。那陷阱里的水果然有问题,第二天那一峰骆驼就倒了下去,虽没死却全身无力,再也站不起来。到了第三天所有人已经喝干了水囊里的最后一滴水,前方依旧黄沙茫茫,天地不分。 所有人经历了一系列死里逃生斗智斗勇,又马不停蹄地进到环境严苛的沙漠里跋涉,个个都是精疲力尽。蓝醉和白素荷腿酸脚软,坐倒在沙丘的阴影里,摸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再看向昏迷不醒的热依木,苦笑不已。 蓝醉摸着手上的戒指喃喃道:“没想到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结果居然是死在沙漠里。” 容十三面无表情地持着匕首在骆驼身上无关紧要处划下一刀,骆驼一声哀鸣,容十三却把它拉实了,血水顺着伤口流进水囊里,直接了半袋才帮骆驼喷上止血喷剂。 骆驼的血味腥臭难闻,蓝醉接过来刚凑到嘴边眉头就不自觉的拧起来,喝了两口就把水囊交给白素荷:“真他妈难喝。” 白素荷默默接过来灌了一口,暂时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口渴,又把囊口对在蒙筝嘴边。 蒙筝猫儿似的窝在白素荷身边,模样异常乖巧,抿着唇一直笑,又大又圆的眼睛笑得都快瞧不见了。直到闻到难闻的血腥味,这才把嘴一嘟,头都埋到白素荷胸口里,嘟囔道:“好难闻啊。” 白素荷无奈地把人抓起来,又把囊口凑过去:“听话,喝一口。” 蒙筝拼命摇头,眼睛忽闪,委屈得像快哭了:“白姐……” 白素荷的无奈到达最高点,又不能用强,只能压着脾气哄着:“听话,就喝一口,不然你会脱水的。” 蒙筝伸手捂嘴:“……” 白素荷薄唇抿得死紧:“你再不喝我发火了。” 蒙筝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显然在“难喝”和“白素荷发火”两个选项中困难抉择,最终不甘不愿地放下手,喝药似的闭气连灌几口下肚。 白素荷用手抹去粘在蒙筝嘴角的骆驼血,浓稠的血水糊了蒙筝大半张嘴,看起来简直像传说里的吸血鬼。 蓝醉冷眼旁观从昨晚就不断上演的戏码,手指又不自觉地去摸戒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往后一倒躺在被阳光晒得灼热的沙子上,眯眼望着头顶通透碧蓝的天空和一方戒指的边缘。 戒指的那块戒面是上好的翡翠,足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颜色沉凝,脉络清晰,价值不菲,但对蓝醉而言却再没什么意义。 那个人……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她,就那么决绝的走了。 真是狠心啊,一如昔日南塘后宫里的传说,永远的冷静自持,雷厉风行,一旦认定的事情绝不手软。 从内心决断而言,君漪凰和夏若卿实际上是同一类人。 即使知道她是怕自己难过,即使那么郑重地许下诺言,但蓝醉还是难以接受她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开。 过去的两天两夜,蓝醉觉得自己变成了具行尸走肉,恍惚地随着队伍行走、吃喝,思想却全部停顿的那一刻。 不是伤心,不是绝望,而是彻彻底底的茫然。 白素荷旁观蓝醉的消沉萎靡,想了半天才靠过去劝道:“那个时辰好,她赶时间,你太累了才没叫你。” 这个理由蓝醉两天内已经听了不下二十次,嘴角微勾,却是极淡的自嘲:“我知道,迟到都要走的,无所谓。” 白素荷心道这像是无所谓的样子?却难得的没再心直口快地刺激蓝醉,在她额头上轻拍两下,聊作安慰。 依在白素荷身边的蒙筝看到白素荷灌她喝完难喝的血水后就再不理会她,而去安慰蓝醉,显然不满起来,磨磨蹭蹭地挂上白素荷手臂:“我喝下去了。” 白素荷奇怪地“嗯”了声,她喂下去的,当然知道蒙筝喝下去了。 蒙筝不依不饶:“我喝下去了……” 白素荷:“……?” 蒙筝嘟嘴:“……奖励呢……” 奖励?糖?巧克力? 白素荷抓抓头发,她们现在连普通的食水都短缺,她去哪里找这些奢侈品? 蒙筝眼睛一弯,自动自发把自己额头凑到白素荷唇边印了一印,嘻嘻笑道:“奖励……唔……” 话没说完蒙筝已经双手捂住头,眼神茫然一刻,旋即恢复清明,看清自己抱着白素荷的姿势后,苦笑道:“白姐,她又缠着你耍赖了?” 白素荷麻木地点头,对蒙筝的变化已经见怪不怪。蒙筝的魂魄在媪那还是受到了腐蚀,魂魄顺序全乱了,主导身体的主魂不断变换,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融合恢复正常。 蒙筝叹气:“实在不行你打晕她吧,我们找到水了吗?” 后面这句话问的却是坐在一边休息的容十三。 “没有,热依木昏迷不醒,小玖和坎吉两个去找了。”容十三也是一脸的精疲力尽,这沙漠里虽没了长生城里的诸多机关危机,但干渴、炎热、体力流失却是更直接的威胁。 机关还能依靠人力解,而在自然的天地里,大半却只能听天由命。 “如果gps没在沙尘暴的时候弄丢就好了。”蒙筝对于这种天然的困境也是无计可施,唯有叹气。 “你如果清醒了先放开我怎么样?” 白素荷的声音冷冷地在头顶响起,蒙筝却像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依旧抱着她一样,啊了一声,才慢慢松手。 蓝醉和容十三对蒙筝的装模作样简直是无语,一个一边,直接闭上眼睛短暂打个盹,蓄养体力。 眼睛闭上没三分钟,远处就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容十三最是警觉,当即跳起来,蓝醉也翻身爬起,用手挡在眼前往远处望。 两个细小的人影连滚带爬地顺着高大的沙丘滑下来,还没到底就手舞足蹈地起身,又滚了个狗吃屎,嘴里估计灌进了不少沙子。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却不管不顾,容玖一把把坎吉抱在怀里,朝几人的歇息地猛冲过来。 “水,找到了……找到了……暗河!水!水!水啊!”容玖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说话都结巴了,“克罗宁,克罗宁,古河道!暗河!我们有救了!” 277、第 277 章 容玖找到的地方与蓝醉他们的休息地之间隔了四座沙丘。当爬到最后一座沙丘上时, 蓝醉才发现最后这座沙丘与其他的稍有不同, 迎风侧堆满了沙子,背风向却裸露出被风蚀得凹凸不平的高大岩块。 岩块下方是一片东西延伸,宽约七八十米的灰白色盐碱地, 将脚下的沙丘与对面的隔绝开来。盐碱地上不少地方长着碱蓬,盐壳凹陷处露出一些水洼, 色泽浑浊,中间地带却有一小片长着郁郁葱葱的沙枣和柽柳的小绿洲。 “绿洲中间有个天然的凹坑, 不知道怎么来的, 坎吉说里面的水可以喝。”容玖带路,兴奋地叨叨个不停,但没人去注意听他说了什么, 一听到绿洲里有饮水, 所有人都疯了,撒开腿争先恐后奔到绿洲的凹坑处, 埋头下去张嘴猛灌。 直喝了半肚皮水, 所有人才回过魂来,一个个死了般四肢瘫软躺在水边。头顶有绿植遮阳,给人带来白日沙漠里难得的阴凉。容十三歇了半天才苦笑的:“妈的以后不管我去哪都备上十车水,谁都别拦我!” 一番休整自是不提,这水源确实找得及时, 否则骆驼本来就近一个星期没喝水,再被众人不断放血,再是顽强怕也熬不过几天。 缓过神后坎吉拉着容玖到附近摘了许多碱蓬, 这东西煮出来自带一股鲜香味,虽说没肉没油,但干馕蘸野菜,对于死里逃生的人来说也已经是难得的享受了。 蒙筝捧着一只碗,小口小口喝着菜汤,松鼠似的模样,眼看白素荷碗里空了,生怕她没得喝一样,撂下自己碗就热情地又舀了一碗进白素荷碗里,眼冒星星地道:“白姐,不够我还可以去摘,你喝。” 白素荷瞬间成为众人瞩目焦点,她端着碗被一干人盯着,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僵成一尊石雕。 锅里的汤已经见了底,蒙筝倒也乖觉,喝完自己的汤就打着火把去附近继续摘。这处小绿洲位于沙漠中心,一般不会有凶猛的动物出没,人又在附近,众人也就随她了。 等蒙筝走远了,容十三才问道:“白姐,她现在很依赖你啊。” 白素荷端着碗:“……” 容十三对白素荷的尴尬哈哈一笑:“现在这样其实挺好,又像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小丫头了。她能做的都做了,人一辈子那么短,好多事情过了就过了,该珍惜就好好珍惜吧。” 白素荷沉默半晌,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嗯。别说我了,蓝醉得罪了媪,你们的神仙果怎么办?” “拉倒吧。”容十三倒是洒脱,“先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柯木托就是媪,结的那破果子敢碰吗?鬼知道是媪的排泄物还是尸肉尸液啊,想想都够了。要是吃下去变成傀怎么办,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一个帅哥不是生生毁了……” 容玖一口把汤喷了出来:“滚,马不知道脸长!”又转头对蓝醉道,“蓝姐这事跟你没关系,打死我们都不吃那东西。你们说的那个叫什么的女人这么恨容家,搞不好就想骗容家的后代吃些乱七八糟的留在长生城里当媪的奴隶永不翻身,我才不要!世界这么大,再想办法呗。” 蓝醉勉强地勾勾嘴角,盯着她缺了个口的碗继续发呆。 容家兄弟和白素荷互看了眼,他们就是想故意逗蓝醉说话散心,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毛用。白素荷轻轻摇头,示意容家兄弟别管了,有的伤只能让时间去抚平,旁人是帮不了的。 气氛一下变得极为沉闷,容玖咳了两声却连个话头都找不到。正巧这时候坎吉走过来,小声道:“容……十三哥,蓝姐姐,阿叔想……跟……你们说话……” 打从容家兄弟依照约定把热依木背出来后,坎吉就变得异常温顺,大概是经历了生死劫难,对众人也没了原先的明显敌意。容十三顺他手指看过去,发现热依木居然从高烧里醒了,斜倚着柽柳树干往这边张望。 蓝醉虽说心情低落,但热依木既然点名叫她,她也不好推脱。跟着容十三刚走到热依木身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两人面上没露端倪,心里却同样无奈。热依木腿上的伤在地下的时候还好,长生城里温度阴凉,又有媪在导致阴气浓郁,他的伤居然拖着一直没恶化。回到地面后由于缺水和炎热,伤口却迅速浮肿化脓,今天小腿位置的肉已经烂得发绿。考虑到热依木的状态和他们的医疗条件,没人敢再动这伤,这会热依木能醒过来都大出两人意料。 热依木喘着粗气,也不看人,隔了许久才道:“坎吉,去跟蒙筝姐姐摘碱蓬,看着点别让她陷进碱土洞里。” 坎吉视线来回扫了两遍,才不情不愿地朝蒙筝那边去了。 “都现在了,我也不绕弯了。”热依木声音又小又急,“我……我的腿我清楚,我回不去了……两位,我就求你们一件事。坎吉这孩子可怜,求你们送他回莫克。他带出来的那些宝贝……我跟他说过了,都给你们。余款我……不要了,定金也可以退给你们,就求你们,带他平安回去。” 容十三蹲下身跟热依木对视:“兄弟,我们答应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你放心。” 蓝醉跟道:“坎吉自己背出来的东西我们也不会碰。” 热依木愣了好会,才苦笑道:“不……行,坎吉太小了。钱财太多,会变成他的催命符。萨比尔兄弟也没亲人了,两位如果好心就留点生活费给莫克的老人和坎吉过日子,剩下的……你们拿回去吧。定金的钱……回去了坎吉会取出来还给你们,一定要送他回去!” 容十三无声长叹口气,拍拍热依木肩膀:“我以容家发誓,只要我能活着回莫克,一定把坎吉带回去。” 热依木闻言终于露出欣慰表情,眼神又渐渐散了。他本来就伤重失血,只是因为牵挂坎吉强撑到现在,如今得到允诺,信念一崩,人又昏了过去。 其后的日子再没什么好说,补足了饮水,又挖了许多碱蓬作为辅粮。只是没了热依木神一样的认路本领,也没有gps,众人只能沿着断断续续的克罗宁古河道走。古河道里不时有第一次见到的那种小绿洲,足足走了近一个月,他们才遇到一队进沙漠自由行的驴友,再一问,他们竟然走到了基科,离莫克有四百多公里。 热依木终究还是没能熬过来,在托付坎吉的四天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气候太热,他们也不能一直带着尸体,在征求坎吉同意后,把这个半辈子都在沙漠里打滚的男人埋在河道边上,让他与沙漠融为一体。 基科也是个规模和莫克差不多的小城,一行人休息几天后,依言租车把坎吉送回莫克。坎吉确实很听话,虽说满脸不舍,但真的一回到莫克就按照热依木的吩咐把钱和自己背出来的那一背包零碎宝贝交给了容十三和蓝醉。蓝醉考虑再三后接了过来,告诉坎吉这笔钱只是由她暂为代管,每月会按时给坎吉和老人们打来生活费,余下的等坎吉成年后会一次性寄回来。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没了违禁装备和君漪凰,容十三一早就在网上订好机票,只等坐车回到萨拉就直飞回家。 不想临出发头一天,蓝醉却接到了她妈的电话,并接到了另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榆晨被抓了。 要不是老妈提醒,蓝醉都快忘了这档子事。当初榆晨在火海里失踪,蓝母也打听过榆家情况,木头爷死了,榆晨关了榆家名下的所有铺子,不知所踪。jc找不到他,只能在网上发布了全国通缉令。过了这么久没事蓝母还以为榆晨当初拿钱出了国,没想到居然这会出了纰漏。 容家当时没牵涉进去,但榆晨却是知道蓝醉和白素荷根底的。蓝母让蓝醉和白素荷暂时留在莫克,一则这里偏僻,消息传的慢,男女出门都穿着防沙头巾,不容易暴露;二来这里临近沙漠,横穿过去就是临近的内陆别国,有事也好撤,蓝母会尽快打听清楚情况,如果榆晨吐了话就要蓝醉和白素荷尽快离开避过这阵风头。 眼看着就能回家,居然遇到这种事,蓝醉和白素荷真是郁闷得要死。白素荷不走蒙筝当然也跟着留下,容家兄弟却必须得回去了,榆晨这下被抓估计又得掀起一阵风雨,两人得回去指挥伙计收敛点别被逮着尾巴。 在莫克真是没什么可消遣的,蓝醉闲得无聊,闭眼想起君漪凰,睁眼就见蒙筝白素荷秀恩爱,心里实在堵得慌,干脆背地里出钱支使坎吉在莫克边缘买了几栋小楼,好说歹说把一干老人牵了过来。忽忽又是一个月过去,蓝醉跟坎吉相处久了才发现这孩子还真是挺灵动的一个人,举一反三,反应又快,除了太财迷外没什么大缺点,财迷也是为了那些老人,情有可原。考虑到仲叔毕竟老了,她总得培养个得力心腹。再想坎吉父母双亡,那些老人年纪都大了也照顾不了他多久,莫克教育落后,不由动了把他带在身边的心思。 日子过得既忙碌又悠闲,及至蓝母新的消息传来:榆晨竟然对蓝醉、白素荷和蒙筝三人只字未提,一个人把罪顶了下来。 278、第 278 章 这个消息可算是峰回路转, 大出蓝醉和白素荷意料。在确认榆晨已经认罪并下了判决后, 两人商量后决定还是去探一次监,算是聊表谢意。 玻璃窗后的榆晨不复曾经的儒雅模样,头发剃得只余下青色的头皮, 眼镜不知所踪,瘦骨嶙峋, 面容憔悴。他被带进来时看到来人明显愣了下,随即一语不发, 隔着厚重透明的玻璃, 几人相顾无言。 探视时间很短,直到临走时分,榆晨才深深看向蓝醉, 用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别来了, 好好过你的日子。” 这句话说得冷淡至极,像是恋人间的诀别。但蓝醉却听明白了榆晨的言下之意:该收手了。 实际上即便没有榆晨提醒, 蓝醉在回到莫克后就一直在思考蓝家以后发展的方向。在经历了与君漪凰的诸多悲欢离合后, 她自幼被规划的人生目标渐渐沦为次要,更重要的是蓝醉很清楚自己失去一只眼睛后,无论视力还是反应都不再适合下地冒险。她如今更大的愿望是好好活着,直到找到君漪凰。 白素荷坦言君漪凰投胎的时候她确实动了手脚,只是她再能通灵毕竟是一介凡人, 不可能真的通晓阴阳。等到君漪凰投胎临世她可以告诉蓝醉君漪凰投胎所在的大概范围,但找不找得到,端看蓝醉与君漪凰的缘分了。 话说完, 白素荷就带着蒙筝与蓝醉分道扬镳回了白家。而北燕公主被盗案尘埃落定,暗藏的威胁就此消失,蓝醉终于恢复自由身,当然得回自己家一趟。 床铺上是熟悉的淡淡清香,被子还弥漫着阳光的松软味道,拥着久违的安宁与幸福,蓝醉却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她已经跟老妈坦白了蓝家洗白的想法,蓝母居然反应极其平淡,只留下一句:现在你是蓝家的当家,自己决定吧。就挥手回了她的乡下继续养鸡喂鸭,过她的半隐居生活。 蓝醉翻来覆去,满脑子不是蓝家就是君漪凰,重重心事来回翻搅,直到接近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繁华落尽,秋叶萧瑟。 一片树梢吹落的枯叶落在夏若卿披散的长发上,夏若卿伸指捻下,出神地望着指尖那片枯黄即将破碎的叶片,唇角忽勾起一笑。 夏家,也宛如这片枯叶,即将零落成泥,再也不复尘世了吧。 她方才放出了最后一步棋,一步无意间摆下,本不愿动用,甚至只有两成把握的棋。 但她不甘,不甘就此放弃,放那个让她家破人亡的男人逍遥度日,高居人上。 她要他山河破碎,要他死无全尸!莫说两成,便是只有半成可能,她也会去做。 若是那个人还在,必定又会说她心狠手辣,薄情寡性。 只是……那个人已彻底放手,这世间,也再不会有人对她说出这句话了。 两只白皙的手并排放置在石桌上,一只手指柔美,拇指上戴着一枚颜色深翠样式古朴的戒指,更衬得戒指中的手指如斯纤细,一旁的手却仅余下一指,断指尽头覆上了粉色的嫩肉,指根动处,入目狰狞丑恶。 便如今生的她。 余下的那根指头抚着翡翠戒面,夏若卿有些微怔忪。送贺兰馥尸身回北燕的护卫军队在赤岭城外遭遇“流民”劫掠,伤亡过半。所谓流民云云,大家心知肚明,想来是贺兰祈见妹尸身后愤而迁怒,南诏帝碍于没有把柄在手,唯有隐忍不发。只是夏家死士席云鹤及其部属也皆亡于那场纷乱,那枚紫玉耳就此留在了贺兰馥身侧,无人再将其带回。 夏若卿神情落寞,说不出是失落亦或是轻松。她生性记仇,睚眦必报。放贺兰馥魂归后,君漪凰魂魄再无作用,她不断在解除魇术与报复间游移不定,消息传来,却让她无需再做抉择。 所以,这便是天意吗? 天意,天意,或许天道真的早有定数,由不得人力更改。 君漪凰之事如是,夏家如是,她与贺兰馥间,亦如是。 在父母弟妹皆亡故,夏家覆灭之途无可挽回后,夏若卿却忽觉双肩松动下来,无需汲汲营营诸般阴谋诡计,有了许多空闲去回忆她与贺兰馥间的种种。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及至今日,夏若卿依旧不明了自己对贺兰馥报以何种情感。 她并非铁石心肠,亦有三情六欲,对于贺兰馥的眷恋深情,岂会丝毫不动心?只是自幼及长,耳濡目染,她早以夏氏一族利益为首要,便是自己,也可舍弃。 只能说,她对贺兰馥有情,却不够深。 不及贺兰馥之万一。 她习惯了贺兰馥的付出与守护,将之视为理所应当,才会在贺兰馥自戕刹那如此惊讶,难以置信,甚至于暴怒到不择手段。 如此自私,连自己现今回想起来,都几欲作呕。 凉薄至此,那个对着旁人冰冷,却总对她眼底含笑的人……怕是再也不会原谅她了吧。 “阿馥,阿馥……” 院外久违的喧哗打断了夏若卿的呢喃,她抬头看向依旧空洞的拱形月门,端庄容貌竟泛起温柔笑意:“阿馥,我就快来见你了呢,你可愿见我么?想必……你是不愿的吧……” 喧哗由远及近,数个黄门逐一穿过月门,默不作声侍立在月门两侧,其一吊着嗓子尖声道:“宁昭仪驾到。” 夏若卿笑意更深,其中掺杂了些许讽刺。 已晋为昭仪了么?是南诏帝为了抚慰其失子之痛与君漪凰之死? 这后宫中永是这样,无论何种痛楚,一点宠幸与一个虚名,便可予以弥补。 这后宫中的女子,不过一个个玩偶,破了便缝,旧了便扔。 纵有高位荣华及身,又有何用? 苏灵雨身着与昭仪身份不匹配的素衣白袍,自月门进来,秀美脸庞青白,病态犹在,神色却冷若冰霜,目光所及之处,尤甚刀剑。 夏若卿若无其事从石桌侧站起,前行数步,依循礼数盈盈拜下:“夏若卿见过宁昭仪。” 既到了最后,且让她用上真姓名吧,再也不愿背负那虚无而沉重的名号。 南诏帝所封的静贵嫔已随同夏氏消逝在风雷监内,宫中还活着的这名女子,姓夏,名若卿。 苏灵雨并未计较夏若卿言语中的不当,仅是漠然望她低垂及地的长发:“夏若卿,你应知我今日来所为何事吧。” 夏若卿:“自然。” 苏灵雨隐在长袖中手指倏然握拳,掐出道道血迹:“既是如此,是自己进去,还是让旁人帮你?” 夏若卿闻言起身,嫣然一笑:“不劳烦了,我自己吧。” 站在门侧的黄门个个面面相觊,均是纳闷不已。他们奉旨前来,自是知道将要做什么,三丈白绫叠得齐整,托在盘上,任谁一眼便可知晓他们目的为何。 却不料这两位南塘后宫中均以温柔娴淑著称的娘娘,一者如见不同戴天的仇人,煞气外露,大异于平常模样;一者见绫神色如常,全无其他妃嫔的应有的花容失色哭闹求饶,倒像平日相见一般。 捧着圣旨的是常年侍奉南诏帝身边的贴身黄门李圆,他倒是听说了夏若卿作为的一二,此时忍不住频频打量行走在最前方的夏若卿纤细背影,却怎样都无法将这个柔弱女子与那些诡异骇人的事联系起来。 纵在深宫数十年,李圆心中依旧叹息不止,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难怪宁昭仪向陛下禀明淑妃娘娘死因时,陛下勃然大怒,甚至不加查实,当即下令处以绞刑。 不予查证,半数是因为夏家大势已去,夏若卿生死不再重要,更多的是李圆看出了南诏帝神色中一掠而过的恐惧。 如此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女人,留不得。 小楼中依然窗棂紧闭,漆黑一片。夏若卿兀自推开几扇窗,震起许多长久未打扫沉积的尘埃。 夏若卿就着窗外漏进来的橙黄夕阳,原地转了一圈,这才转向苏灵雨:“宁昭仪,我想与你单独聊聊。” 苏灵雨冷然道:“事到如今,你我还有何话可说?莫非你以为求饶还有用吗?你对漪凰做出的那些事!我恨不能亲手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夏若卿凝目望了苏灵雨半晌,面色渐显诡异,似是嫉妒,又似嘲讽:“是啊,若不是我。你们真好,哪里像我……” 苏灵雨听到此处,再忍不住,踏前一步,重重一掌掴在夏若卿脸颊。 苏灵雨这巴掌含愤而出,竟打得夏若卿站立不稳,侧身摔在地上,再抬头时,白嫩的面上已然红肿一半,再配着另半张脸的绿叶红花,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狼狈不堪。 夏若卿撑地站起,拂去摔倒时衣裙上沾染的灰尘,神情诡异依旧,对苏灵雨的一掌竟无多大反应:“既是如此,随你吧,只望你莫要后悔。” 苏灵雨心头微动,刚想说什么,李圆察言观色,忙插嘴道:“宁昭仪,陛下旨意已下,奴才还得赶着回去复命。这……这种事不吉利,宁昭仪要不出去坐上片刻?宁昭仪放心,不过炷□□夫便能完事了。” 话说着,李圆就向旁边黄门丢了个眼色。这位宁昭仪身份尊贵,目前又得陛下宠爱,静贵嫔那些手段诡异无比,若是让宁昭仪与她单独相处出了什么岔子,他十颗脑袋都不够砍,还是早了事早好,站在这女人身边便是初秋他都觉得周身像处在腊日寒风里,嗖嗖地凉进骨缝里。 苏灵雨深吸口气,甩开黄门伸来搀扶的手,寒着脸道:“我就在这,哪都不去,你动手吧。” 279、第 279 章 左右黄门尽显为难, 李圆是个人精, 见了苏灵雨神情便知劝也无用,又不能用强,唯有一挥手, 将侍候的黄门赶了开去。 双手取出托盘中的明黄圣旨,李圆上下打量了夏若卿打扮, 眉心微微皱拢:“静贵嫔,奴才得宣旨了, 您可要前去换件衣裳?” 夏若卿垂首, 她今日的穿着与宫中嫔妃大异,颇为绮丽奢靡,上着蜀锦半臂衫, 下穿绯红石榴裙, 裙角满布半开半闭的芙蓉花,腰束一封鸳鸯缀东珠腰带, 若非稍稍凸起的腹部, 当真是衬得面如桃李,腰若盈握,颦笑间风情万种。 这身装扮正是她尚未进宫前常穿的式样,进得宫后为讨南诏帝欢心,只得将这些衣物悉数收在了箱底, 换上了南诏帝喜爱的清雅颜色。而今无需再见南诏帝,夏若卿便不再压抑自己偏好,尽日挑了红蓝绿紫这些艳丽多姿的颜色来穿。此刻听得李圆的话, 夏若卿转念便明白了他的顾忌,不由嗤笑出声。 市坊有传说,身怀六甲心含怨愤而死的女子,若绝命时身着艳衫,死后必化厉鬼,追魂索命,不解怨愤,绝不消散。 夏若卿妖娆地轻挑眉梢:“堂堂李大黄门,莫非还怕我这濒死之人不成?” 李圆虽是个黄门,但常在南诏帝身边,整日被人奉承惯了,哪里禁得住这落魄贵嫔棉里藏锋的讥笑?脸上青红白绿,偏又不能真押着夏若卿去换衣衫,一则她名义上毕竟还是贵嫔,并未废黜封号,二则若真押着她去换了,岂不真应了他怕区区一个家破人亡的余孽,这话传了出去他的颜面还往哪里搁? 反正人死了就得换敛衣,任她此刻穿红着绿,最后是白是黑还不是由着奴才们说了算! 心里一番自我安慰,李圆再不多言,命人按着夏若卿跪下,取了圣旨宣了圣意,随即冷笑着指挥两个身形粗壮的小黄门各取了白绫一头,他自己又取出根食指长短,前细后粗的金针来。 夏若卿见到金针,面色微凝,南诏帝下旨行的是绫刑,但绫刑实际上却分两种:一种不过三尺白绫,吊死了事,最是常用;另一种却是用针穿入后颈骨间的缝隙内,再反复用白绫绞裹,直至金针彻底穿入骨中,骨节脱开,受刑者才会剧痛而亡。 第二种乃是前朝酷刑,因过于歹毒,早已废弃不用,如今李圆取出这针,想来是要钻两者同名的空子了。 夏若卿淡淡望向苏灵雨:“这是你的意思?” 苏灵雨瞥见金针眉尖亦是一跳,她自也听过这不亚于腰斩的金针绫刑,再见李圆谄媚神色,便知他是为了讨好自己。反正夏家树倒猢狲散,夏若卿身怀皇储南诏帝也能下诏赐死,事后想必更不会有那闲心来计较死因。 这李圆倒真不愧是条老泥鳅,事事都能卖上人情。 苏灵雨本就对夏若卿恨之入骨,此刻听闻夏若卿问话,反倒更激得她杀意横溢,森然道:“动手。” 李圆看苏灵雨模样,便知这位宁昭仪领了自己这份人情,闻声忙不迭上前拉低夏若卿后领,两指略一摸索,便将金针熟稔地扎了进去。 被两名彪形大汉压跪在地的华服女子眼眸半闭,也不挣扎,随着金针入颈,唇角竟挑起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阿馥,你要我活着遭受报应,我便活到现在。此刻不是我不活,而是活不了了,你不怪我吧? 随着白绫绞紧,颈间的金针越扎越深,渐粗的针尾硌在骨缝间搅动,带来难以名状的痛苦。夏若卿的眼底尽红,面上更是因痛楚与窒息涨得青紫,鼻下唇角血沫如线,蜿蜒不绝滴落在余晖笼罩的地面上,与金光相辉映。 那抹笑也终究淡去了。 李圆见状轻喝:“松!” 负责拉扯白绫的黄门忙松开力度,被束其中的夏若卿濒死边缘忽喘得一口大气,忍不住委顿在地,呛咳不止,每一咳便带得后颈金针颤动不休,痛入骨髓却挥之不去。 李圆等夏若卿缓过气了,又喝道:“起!” 白绫一扯,再将软倒的女子拉扯起来,继续先前那般折磨。 这便是金针绫刑的狠辣之处,不教人死得痛快,反复在生死间徘徊。 苏灵雨冷眼旁观,心内五味杂陈。她终究长于深闺,何曾见过这等血腥?讶异恻然有之,但更多却是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 如此来回数次,夏若卿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李圆边喝令手下拉起夏若卿,边偷眼打量苏灵雨,揣摩还得多少回合才能让这位娘娘满意,不想被白绫缚着本该早就动弹不得的女子竟倏地抬起头,睁开双眸,定定看向苏灵雨—— 酷刑加身,夏若卿现今长发凌乱,衣衫不整,眸底通红似恶鬼,五官更是血迹斑斑,闭眼时尚不觉得,眼一睁却是吓人无比。李圆及拉扯白绫的黄门一时都惊得呆了,没能回过神来。 夏若卿阴恻恻地瞧了苏灵雨片刻,忽然露齿一笑,现出几与眼底同色的贝齿。她喉咙在白绫的绞裹下伤得厉害,声音不复清脆,嘶哑若夜枭:“苏灵雨……你得意……是吗?我是……死得……不痛快,但总比……君漪凰……好!你不是对她……朝思暮想吗,那便去……她墓外候着吧……待她破墓而出时,看她如何……待你!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情深意重,唯有我……唯有我……我……“ 夏若卿话至一半,李圆才缓过魂,生怕这女人发疯伤着苏灵雨,手忙脚乱地指挥手下扯紧白绫。说到后来,夏若卿声音已被白绫卡在喉间,细若呢喃,两行血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她两生死不弃,而我却仅余下孤单一人,再也没人要我了…… 阿馥,若有来世,我做牛做马补偿你可好…… 若有来世……我只愿做平常人家女子,不谙世事,平凡度日,再也不愿背负了…… 苏灵雨方才也被夏若卿的模样吓退了一步,随后便被夏若卿的话惊住了,待她迅疾反应过来,想前扑去拉开夏若卿的白绫,同时厉喝:“住手!”却见夏若卿挺腰直颈,狠狠地向后撞去。 李圆顾着苏灵雨那头,不曾提放,那枚金针又已入骨过半,夏若卿这一撞正撞在裹在白绫里面按压金针的薄板上。她拼死之下力道极大,喀声轻响,那枚金针连头带尾彻底撞入颈骨骨缝之内。 夏若卿眸前光线由明转暗,依稀见到一个高挑人影,站在落花与白雪中挥袖作舞。 人影回眸而笑,容色绝艳,眼底深情款款,柔声唤她:“卿卿。” 李圆瞪着面前头颅低垂口涌鲜血的女人,连话都说不出来。拉扯白绫之一的黄门这次反应还算机灵,大着胆子抬起夏若卿的头,便见那枚金针针尖从喉中穿了出来,可想而知夏若卿最后那一撞是如何狠厉决绝。 那黄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因职责在身,唯有强撑着将手指在夏若卿鼻前晃了半圈,便以更快速度缩了回去:“死……死了……” 在场人都吓得不轻,宫中赐死向来干净利落,极少见血,更没见过如此凶悍决绝的做派。不过李圆好歹在宫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差,最先定下神,一耳光扇在探气息的那名黄门脸上:“死就死了,将针取出来,宣司观来查验便是,有什么大不了!” 旋即李圆脸上又堆了笑,转向犹自怔楞的苏灵雨:“宁昭仪,这地方脏,待会司观来了更乱得厉害,不如奴才送您回去歇……” 李圆话未说完,苏灵雨却是骤然脸色铁青,转身往屋外行去。 李圆愣了愣,追前两步还想搭话,苏灵雨步子极快,早出了月门了。 李圆常带笑容的肥脸抖了两把,回头瞧向满屋失魂落魄惶惶然的小黄门们,终是停下步子暗啐了口,恨恨想道:“得意个屁,今朝你得宠,他日也不会有好下场,以为能比她好到哪去?” 不过这话毕竟也只敢在心里腹诽,李圆瞧了下渐暗的天色,终还是打起全副精神,料理起眼前事。 苏灵雨坐在轿辇上,一路连催带骂,轿辇刚停,她便跳了下来,不管旁边吓得花容失色的侍女,对迎上来满面讶异的青绡低声吩咐道:“叫璎珞来见我,快!” 青绡见了苏灵雨神色,便猜到多半跟君漪凰相关,不敢耽搁,急匆匆去找人自是不提。片刻后璎珞就赶到暖阁,怯怯地跪在屋中。 苏灵雨面沉似水,寒声道:“除了你以前告诉我的那些事外,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尤其是漪凰死之后,夏若卿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璎珞少见这位宁娘娘神色如此严厉,早吓坏了,连连磕头道:“确……确实没了,自兰婕妤薨逝后,静贵嫔便搬回了凌寰殿。娘娘,奴婢是归在承明殿的,是以真不知道后来静贵嫔的举动了!” 苏灵雨闭目喘了两口气,面容稍缓,再说话时语中甚至带了恳求意味:“璎珞,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璎珞见到苏灵雨模样,亦是一叹,她先前实是良心不安,又愤于贺兰馥之死,挣扎犹豫许久后才到苏灵雨这来将她所知的一五一十说了。宁昭仪与淑妃是出了名的亲密,这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也实是难得。 璎珞伏地静了许久,才踌躇不定地抬起头,迟疑道:“倒是有一件事,奴婢不知相不相干。” 280、第 280 章 苏灵雨霎时激动地直扑到璎珞身边, 将人拉起来催问道:“什么事?你快说!” 璎珞应道:“因为静贵嫔在承明殿住了许久, 承明殿里有她许多饰物衣衫,虽说静贵嫔搬回凌寰宫时拿了回去,但奴婢一日打扫时还是发现了两根留在殿里的步摇。后来……淑妃娘娘薨逝, 待得头七过了奴婢才寻到空去送还。娘娘您知道那时候凌寰殿没什么人了,首饰我也不敢胡乱交托人, 便直接送去了静贵嫔的居所,但是那日临近黄昏, 我去时静贵嫔却并不在屋内, 我里外找了几圈都没见着人,直到宵禁时分才回承明殿。不过……娘娘,这事怕是做不得准的, 毕竟皇宫这么大, 兴许静贵嫔去旁的宫里散心了也不一定……” 苏灵雨听到此处心已凉透,君漪凰头七过后正是入陵的日子, 夏若卿既不在宫中, 行踪自是不言而喻。 再应对夏若卿临死前的那段话,必是她那时混入君漪凰墓中做了布置。 “青绡,去取些银两给璎珞。”苏灵雨低声吩咐,强撑着后退在角榻上坐稳,面色却是青白若死, 魂不守舍的模样。 璎珞不敢再多言,领了赏赐匆匆退下。青绡悄步移至苏灵雨身边,对苏灵雨现状忧心不已:“娘娘……” 苏灵雨勉强定了定神, 思忖片刻后问道:“青绡,你私下是否与北苑门的左望风左副统领交好?” 青绡闻言俏脸微红,又不知苏灵雨为何此时提到这事,声若蚊呐回道:“奴婢与左副统领有数面之交。” 苏灵雨眉心一蹙:“青绡,现下不是害臊的时候,你觉得左望风此人是否值得相托?” 青绡微愣,也正了神色:“左副统领性情稳重,他出身江湖世家,即便入宫领了职,那身江湖义气却还在,娘娘可以放心。” 苏灵雨颔首道:“如此甚好,我听闻左望风在江湖中交游广阔,想劳烦你出面让他去寻几个擅长阴阳的江湖术士,要有真本事,还得信得过,口风紧。银钱不是问题,他寻多少我给多少。” 青绡忆起方才璎珞所言,顿时醒悟,惊道:“莫非静……夏若卿在淑妃娘娘陵中……” 苏灵雨心如刀绞,颤声道:“十有八九,只望还来得及……” 漪凰…… 左望风做事颇为利索,不足半月就寻来八人,佛家高僧有之,混世头陀有之,便连那西域喇嘛、道教黄门、风水先生、倒斗掘墓的都找了来,端的是三教九流,群英荟萃。 这半月苏灵雨也未曾闲着,君漪凰入葬的并非皇家陵园,陵墓所在位置对外虽是绝密,她打听起来却轻而易举。待得左望风寻齐人手,由青绡牵线搭桥,苏灵雨换了装扮私下便与这伙人相见。 左望风是个魁梧汉子,站在一角也是满脑莫名。青绡话说得不清不楚,他也不知这位宁昭仪娘娘召这些人究竟是要做个什么。 苏灵雨坐在首座,眉头紧蹙,道:“我知晓各位都是左副统领的朋友,便不废话了。此番请各位前来,是要请你们前往杜陵一处地方。” 苏灵雨便是不说话,那身气质模样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再见左望风对她十分恭敬,在座对她身份已猜出些许。他们纵是江湖人士,也知后宫中女子众多,定不太平,本以为是宫中出了邪乎事,不料苏灵雨提起的却是杜陵。 杜陵境内,多是崇山峻岭,其中数人顿时凛然,一身着道袍的老者问道:“夫人,请问杜陵……何处?” 苏灵雨直言不讳:“陵墓。” 在座人当即大惊,驱邪除鬼本是小事,但牵涉到皇家陵墓,这事便可大可小。这位女子让左望风召集他们,必定是私下所为,何况皇族安身之处乃是绝密,便是他们事情做好了,也未必有那命去领赏。 这些三教九流个个都是油滑人物,有四人权衡过利弊,立刻便借口告辞离开,再不听下去。 苏灵雨也不为难离开的那四人,仅对余下四人道:“诸位可想好了?事若能成,银钱珠宝我自双手奉上,不会亏待了诸位。” 在座四人默然良久,最初开口的那道人才又问道:“贫道欠左公子的人情,是以今日方应公子之约而来,但问夫人一句,为善还是为恶?” 苏灵雨凄然一笑:“故人不幸,被人设以诡计,唯有求诸位前去破阵,换她身后太平。” 四人面面相觊,相互微微颔首,依然是那道人开口:“那就请夫人告知所在吧。” 苏灵雨道:“不用,我与你们同去。” 青绡和左望风大惊失色,齐声道:“夫人!” 苏灵雨淡然望向二人:“我意已决,若是可以……若人亡后真有魂魄,我……想见她……” 余下的话苏灵雨却未出口,若是夏若卿设下的邪术难破,而君漪凰魂魄困于墓中难离,那她便留在墓中陪她吧。 生既难同裘,唯望死同穴。 人在身侧,尚不觉,人去后,方知相思已入骨,抛不去,挥不离,舍不下,忘不得。 魂梦所见皆是她,一颦一笑,微哂薄怒。 青绡最清楚苏灵雨性子,左望风还待再劝,她对着左望风却轻缓摇头:“那……奴婢便不随夫人前往了,夫人速去速回。” 苏灵雨既要离宫,她身为苏灵雨贴身侍女必须留在宫中照应遮掩。 苏灵雨将青绡带入内室,自袖中抽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悄声道:“我若三日未归,你便拆开书信,后事我都安排妥当了。” 青绡全身猛然轻颤,难以置信地望向苏灵雨。 苏灵雨微笑道:“我与漪凰的事,你最清楚,我不是夏若卿,对苏家做不到那份尽心竭力。青绡,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累了,我一个人……过不下去了,我想她。” 苏灵雨柔声道:“我走了。” 车马早已准备妥当,南塘虽不太平,但都在国境四周,京都仍旧一片歌舞升平。车马日夜行路,到杜陵已是次日,苏灵雨入了杜陵便让左望风蒙了四人的眼,循着图又在山中行走半日,终到地图标记所在。 苏灵雨披着斗篷站在山草间,不知是否山中寒气重,即便日照当头,依然感到阵阵寒意袭来。四周群山环抱,风却一阵紧似是一阵,吹得人周身泛冷。 苏灵雨与左望风尚不觉得,解开眼罩的四人面色都不大好看,尤其一个手持罗盘的壮汉脚步生风的在周边绕了一圈,扭头便对左望风拱手:“左公子,蔡某学艺不精,怕是有负所托,只能告辞了。” 左望风张口结舌,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听见蔡姓男子的话,紧接道:“夫人,请恕白某多问两句。这处所在山丘连绵,风水名曰环龙卧,中有湖泊,龙卧水上,生生不息,宜葬皇族旁支,只是……不知夫人这位故人是男是女?” 苏灵雨答道:“是女子。” 黑衣女子面色森冷:“那便难怪,环龙卧本是极好的风水,但适男不适女。卧龙高耸,湖泊低矮,水汽紧锁龙足下,浓郁难散,女属阴,易阴阳不调。而且……这陵中被人动过,煞气外溢,横死其中的人怕不在少数。若是非要进去,只怕能进不能出,还请夫人三思。” 苏灵雨听完黑衣女子的话,身形微微一晃:“……那葬在陵中的人,会怎么样?” 黑衣女子道:“人过头七而魂魄离体,前往阴司投胎转世,说来倒也不会怎样,无非阴气过重,会让她转世后较普通人体弱多病些。夫人实不必为此涉大险。” 苏灵雨沉吟良久,忽地双手拢袖,躬身揖了全礼:“白姑娘,蔡公子,了尘大师,丰华道长,无论怎样,还望四位能请帮小女子这个忙。今生来世,我都望她能安康度日,福泽一生。苏某知晓此求过矣,只请各位思虑苏某苦心,加以成全!” 丰华苦笑许久,终是一摆手:“罢了罢了,老道虚度许多岁月,一身老骨头,留在这里也无妨。” 了尘也是合掌:“阿弥陀佛,佛家弟子本就该渡恶扬善,能超度一人是一人,老衲当不敢拒。” 唯有捧着罗盘的蔡姓男子犹豫片刻,终还是摇头道:“夫人,左公子,实是抱歉,蔡某自身姓名虽不金贵,但此刻九州不安,蔡某家中还有老母妻小,实不敢只身涉险,请两位原谅。” 话说完,蔡某一揖,转身便走。 黑衣女子左瞧一道一僧,右望那姓蔡的男子离去背影,踌躇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终是冷着脸道:“回头让我爹知晓我临阵脱逃,非被上家刑不可。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是里面情形不对我可是要走的,到时莫要怪我。” 苏灵雨感激地对众人又是一揖,领头在山隙间寻了一圈,便找到个约莫人高的洞穴。洞穴附近尽是人工痕迹,种植的草木尚未长成,很是明显,入口附近堆积了许多泥石,想是原来用来封口的,最终却并未封堵,任由洞口大敞。 道人打头步入洞内,洞底有浅浅积水,与外间不过一步之隔,白光犹能照入其中,却陡然阴冷无比,寒意直浸人骨。 281、第 281 章 往前行了数十步, 已趋于尽黑。前后人都举了火把, 再走一段,路上便开始见到身着南塘制式铠甲尚未腐烂完全的尸身。 尸身摆放应该有段时日了,周身肿胀流水, 关节处隐约可见白骨森森,无数肥白的蛆虫在腐肉间钻出钻进, 既恶心又骇人。 一行人中除苏灵雨外皆是出身江湖,见惯了死人, 唯有苏灵雨掩唇一声低呼, 状似欲呕。 黑衣女子似笑非笑:“夫人,往里怕是更不堪,不如咱们别去了吧。” 左望风亦是颇为担忧, 低声道:“夫人, 在下先送你在外间候着如何?” 苏灵雨避过地上尸身,面色苍白, 分明吓得不轻, 眼神却坚韧依旧,摇头道:“我没事,继续走。” 黑衣女子显是对她的应对颇为讶异,深深望她一眼,兀自越过为首的僧道, 走到最前方。 那僧道本想拦,黑衣女子轻哼道:“你们瞧不见,前后又有什么差别?” 僧道估摸是知道黑衣女子本事的, 闻言便让了道,由她打了头阵。 黑衣女子脚程极快,在崎岖不平的窄道中如履平地,越往前恶臭愈浓,洞底堆积的尸身也是愈多。尸体浸泡在积水中,将积水染成黄褐浓汤,洞壁四处溅满点状黑痕,皆是死者当初被杀时喷出的血线。 水里不时漂浮起白花花的虫子,便是苏灵雨外余人此刻都面露憎恶。丰华道人跺脚甩去拱到鞋旁的蛆虫,皱眉道:“莫非当初守陵的兵士尽数死在此处?谁这么大的本事?” 苏灵雨还未做声,黑衣女子已然答道:“还能有谁,定时苏夫人口中那位恶人了。” 她说话时脚步不停,并不多讲究,脚尖每每在尸骨或水里一点,身轻似燕,但见半空一点火影飘忽,霎时独自去得远了。 余人顾念着苏灵雨,走得慢些,又过了炷香时分,刚过一面转角,蓦地黑暗中风声袭来,道僧手上握着的火把立即灭了。 守在苏灵雨身侧的左望风反应极快,将人拉至身后,举掌如刀劈了出去,眨眼功夫已与来袭者过了几招,一个女声方才响起:“是我,别打了,走。” 左望风硬生生地顿住招式,讶异问道:“白姑娘?” 了尘大师一晃手里火折子,点出如豆光亮,刚看清黑衣女子如罩冰霜的俏脸,下一刻又被她一指弹灭。 “不想死就别点!” 黑衣女子声音带了怒意,了尘大师倒是平和如故,宣了句佛号:“白姑娘,前方究竟有什么?” 黑衣女子冷冷道:“鬼,很多很多恶鬼。” 众人一时哑然,黑衣女子又道:“我进来时说过,若是情况不对我是要走的。我走了,你们随意。” 苏灵雨大急,她看得出来这白姓女子的本事颇为不俗,忙轻扯左望风衣袖。 左望风心神领会地道:“在下知道白姑娘不乏金银,不过白姑娘你不是最喜欢那些精巧器物吗?若白姑娘愿留下助一臂之力,事后夫人想必不会吝啬。” 黑衣女子的脚步声略微一停,苏灵雨心念急转,道:“在下有一物名唤九头夜明樽!” 黑衣女子忍不住轻“啊”了声。 苏灵雨接道:“盘梅鎏金簪,丹枫连弧铜镜。” 黑衣女子:“……” 苏灵雨:“白姑娘,你应知我身份,我也不隐瞒,你若有心仪之物,我自设法替你取来。” 黑衣女子沉默许久,终于点亮手中火折子,此时她脸上已没了方才的冰冷,面色激动微红,仿佛全然忘了不让人点火之事,只问:“此言当真?” 苏灵雨无奈道:“一言九鼎。” 黑衣女子调了个转:“那好,我不走了!” 了尘和丰华想是和黑衣女子相熟,并不奇怪她的做派,全程苦笑,跟随在后。 在鱼肠似的洞里又走了好一段,前方陡然开阔,黑衣女子举高手里重新点燃的火把,对苏灵雨道:“夫人可别吓着。” 但这句话显然说迟了,苏灵雨瞠目结舌地望着火把下的情景,终于再忍不住,“哇”地一下弯腰吐了出来。 他们所在往前十来步远便是一道浅崖,崖下是个偌大的土坑,坑里半烂的人身躯干几乎快满溢出来,尤其最上面一层尽是南塘士兵,死不瞑目地睁着浑浊流脓的眼,尸体表面攀爬的诸多虫蛆被火把光线一照,循着眼窝鼻孔全部遁进了尸体内部。 苏灵雨大吐特吐,左望风瞧得头皮发麻,了尘与丰华却是对尸坑内惨状视若无睹,两人神情凝重地瞧着笼罩在尸坑上方隐约的黑雾,各自掏出背囊里的符纸法器,一脸如临大敌。 黑衣女子道:“这里被人设了阵,困住枉死其中的工匠与士兵魂魄,幸好这些人死的时间不长,幽怨之气积得还不够深。了尘大师,这处便请你先诵经压制着,我与丰华道长……要随苏夫人进陵中墓室确定一件事。” 了尘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佛珠泛出时隐时现的金光,金光中佛印宛然,形成一道无形金墙将那片黑气阻隔在坑内。他闻言面露苦色:“阿弥陀佛,白姑娘,你高看老衲了。如此多恶灵,老衲一人怕是力有不逮。” 黑衣女子道:“无妨,我会放出我豢养的小鬼压制这些冤魂,大师你在一旁小心那些钻着漏子跑出来的便是。左公子,你去找入陵的暗道,这种陵墓修建完毕后工匠会被坑杀灭口,必然有人偷留了逃生的出路。这座陵连入口都未被封填,密道兴许也没人去管,若走密道会比正道安全。” 一番交代完毕,黑衣女子也不顾其他人应诺与否,拿出一盏漆黑小碟与一个巴掌大的瓷瓮,便站在崖边开始布置。 了尘丰华皆是脾气涵养极好的老者,由着黑衣女子支使帮忙摆放零碎物件,左望风也依言到周边寻找密道。苏灵雨吐了半晌,再无物可吐,掩唇扶着石墙喘息不止。 黑衣女子抽空回首瞧她,见她面对这般景象居然既没晕倒也没尖叫,眼神中多了一分钦佩,问道:“你这位故人地位身份与你相同?怎会开罪了涛族中人?” 苏灵雨大惑不解:“什么涛族?” 黑衣女子手指尸坑中陷入尸体半截的青铜大鼎:“魇术中的镇魂鼎都使出来了。” 苏灵雨依然摇头。 黑衣女子轻叹:“罢了,算我没问。麻烦的事怕是还在里面,哎。” 说话完女子再不分神,绕着她摆的那堆东西左行右绕,口中喃喃自语,一股青影自小瓮中飘摇而出,凝成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形。随着黑衣女子指向,人形朝着尸坑扑去,势若虎狼,竟骇得那些蒙蒙黑雾向内一缩。 这时左望风也回来了,说道他确实找到一个半人高可容人跪爬行动的隐秘土洞,看土痕新旧掺杂,应该就是所谓的逃生密道了。 黑衣女子擦去额头薄汗,道:“左公子留在这里照应,若有事便通过密道来找我们。道长、夫人,我们去陵中。” 丰华老道瞅着阵仗骇人的尸坑,尚有些迟疑:“这里应是陵中最险恶的所在了,密道里无甚机关,不如我留在此处与了尘照应,白姑娘你陪着苏夫人前往?” 黑衣女子冷笑道:“最险恶的所在?若是我没瞧错,险恶的怕还在里面。” 丰华听她这么一说,也不敢再强留,三人一前一后,便朝着左望风指点的密道钻了进去。 辛苦攀爬自不消说,苏灵雨在逼仄的土洞里爬得东西南北不分,心中却是心酸不止,想着君漪凰身后便躺在这么一个漆黑孤寂的所在,想留在陵中陪她的心又坚定了几分。 幸而土洞不长,尽头处是一方土壁斗室,丰华老道用轻功爬进开在斜上方的甬道,垂下绳索又将苏灵雨拽了上去。 这个甬道上方是一块虚盖的青石板,掀开后钻出去,入目便是齐整宽广的主墓道了,墓道两侧竖满栩栩如生的宫女捧灯石雕,壁画皆是映掩在云雾中的楼阁屋宇,其间缀有仙人饮宴及天女奏乐图案,色彩鲜明,美轮美奂。 黑衣女子也不去看这些壁画,绕着那些捧灯宫人溜达几次,也不知她碰到哪里,宫人后方就露出一道一人宽的门洞来。苏灵雨还不及跟上,她一人就闪身进去,门洞立即无声无息合上。 苏灵雨对这女子的做法实是一头雾水,她自己再去摸索宫人,去哪里找得到机关。丰华道人是个不拘小节的老道,盘腿直接坐在地上,安慰道:“夫人,主墓道进主室间的路途定有机关,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她吧。这丫头家学渊博人又精明,不会有事的。” 苏灵雨徒然站在石像前,抑郁难耐,无奈本事不济,喃喃道:“我……我还想见她一面……” 丰华老道抓挠了把他所剩无几的稀疏灰发:“夫人,老道人说句不当讲的话,人身不过一具臭皮囊。你也瞧见外间那些尸身模样了,谁生前不是人模人样?便是以前再美再好,现今再看怕也不复以往……” 丰华话还没说话,就见苏灵雨泪花在眼中乱转,忙呸了几口,又去抓自己头发:“哎老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夫人莫怪莫怪,权当老道在放屁,放过就算了……” 于是墓道中一人生怕再说错话,一人暗自神伤,谁都未再言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轻响,黑衣女子竟然从另一个方向闪身出来。 苏灵雨迎上去还没开口,黑衣女子先凝着神色道:“果然如此,真是麻烦大了。苏夫人,你这位故人死时被人分了魂魄,没能在头七投胎转世,魂魄还被困陵中。而且……她的魂魄不全,被困于此,长久下去,定会怨愤积郁为恶灵,神智全失,嗜杀成性。” 282、第 282 章 黑衣女子说得又快又急, 初时苏灵雨还没反应过来, 直至听到“魂魄不全”、“怨愤积郁为恶灵,神智全失,嗜杀成性”这两句, 耳边电闪雷鸣,身形一晃沿着石像坐倒在地。 “夫人!”黑衣女子上前扶住她, 续到,“这可不是能让你晕倒安歇的地方, 有件事你得下个决断。” 苏灵雨睁着眼眸, 脑中轰隆隆地响成一片。耳侧黑衣女子的语声忽近忽远,唯独看见那张薄唇开合不停。 漪凰的唇……也是浅薄色淡,有种好闻的桂花香气。每逢我做错事或不走心, 她便会抿紧了唇, 蹙着眉头瞧我…… 黑衣女子说了半天,见苏灵雨竟对着她发起怔来, 怒火上头, 重重一指掐在她人中上。 苏灵雨剧痛袭来,终于浑身激灵,瞳孔猛地聚拢,涩然道:“白姑娘,我没听清, 劳烦你……再说一遍……” 黑衣女子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心头难能可贵地挤出些许同情,捺下性子重复了一遍:“我的本事破不了镇魂鼎, 只能压制它一时。镇魂鼎所在,阴魂怨气与日俱增;陵主魂魄不全,且无法投胎转世,亦会怨怼不断。以怨生怨,经年累月陵主便会沦入恶鬼道,破墓而出,杀戮生灵。人死不入轮回地已违阴阳平和,为祸四方更是大逆天道,最终必遭天谴,或永坠阿鼻受炎冰酷刑,或魂消魄散归于天地。” 话说到此,黑衣女子也自觉太过玄幻,生怕苏灵雨不信她:“……有些坊间传说是真的,你最好信我。” 苏灵雨木然道:“白姑娘,你说吧,要怎么做?” 黑衣女子:“我方才进到主墓室了,也不知你们开罪的那位是想做什么,在陵主棺椁外竟然弄了天光咒,似乎不愿让魂魄与肉身相合。不过这样也好,否则陵主如今怕是都成行尸了,更难处置。我的意思是既破不了镇魂鼎,不如先将陵主魂魄困于陵中。夫人你回去后最好与你开罪的那人好生商谈,取回陵主失散的魂魄,再渡她投胎转世。” 商谈?苏灵雨惝恍迷离地想着,夏若卿都已死透了,还从何商谈? 夏若卿……夏若卿! “夫人?”黑衣女子见说着苏灵雨竟又走神,刚待发火,背后一声响动,一个人从地底跳出来,正是左望风。 左望风见到三人,忙道:“可算找到你们了!那些恶鬼比预想的更险恶,了尘大师撑不住了!” 黑衣女子与丰华脸色顿变,黑衣女子急急对苏灵雨道:“你听到了,时间紧迫,你最好快做决断。取回魂魄不知费时长短,若陵主真沦入恶鬼道破墓而出开了杀戒,纵是神仙都救不回!” 苏灵雨被最后一句震得头晕目眩,凄然道:“我还有斟酌的余地么?” 丰华道长叹道:“夫人既做了决定,便先随白姑娘出去罢,老道在墓道中书下道符后便来!” 黑衣女子拉着左望风便往回走:“不成,外间不太平,她随道长留在此处,我先与左公子去助了尘大师。” 经过片刻喧闹,墓室又归寂然。丰华老道掏出纸符毛笔一应事物,点符成灰,融入砚中,头也不抬,道:“夫人,这不过权宜之计,夫人不必过于介怀。道家讲究万物自然,应天道而行,终归有解决之时。” 苏灵雨紧咬牙关,扶墙站起:“时辰紧迫,道长你……动手吧。” 漪凰……恕我……暂不能留下陪你了…… 纵然夏若卿有万般手段,总不会不留下一点痕迹,我定会去寻回你失落的魂魄,让你平安转世。 漪凰,等我。 陵中森冷如故,昼夜难分。 君漪凰浑浑噩噩浮在半空,仿佛听得故人声响,随即又道是自己痴迷。 此间早来回无数遍,石陵土窟,本是葬已故之人的所在,如何会来人声? 她已然死了,送葬入陵。 无论愿或不愿,这是事实。 再也……见不到那张巧笑倩兮的容颜,那个对外谨慎对己却清澈如流水,一心维护自己的人了…… 雨儿…… 君漪凰停在交错如麻的墓道中,这是为了防人窃墓的机关,对她却无甚用处。 穿过层层石壁,君漪凰极为厌恶这种与外物相融再分离的感觉,浮了一段,却左右茫然,不知该去往何方。 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道长,还需多久?” 清浅温柔而熟悉的语声自石壁那头响起,君漪凰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快了,只余下这一壁了。” 君漪凰过壁而出,手臂扫过一方壁画边角,便是阵阵火烧火燎的痛楚。 痛楚……她……竟还会痛? 那头站在石板上,盈盈而立的女子,不是日思夜想的苏灵雨又是谁? 莫非……她还活着?莫非……所有不过噩梦一场? 君漪凰站在墓道这头,大惊大喜之余,须臾间不知今夕是何夕,何事是真?何事又为假? “雨儿,雨儿!” 苏灵雨:“这符咒当真能……将她困在陵中?” 丰华:“老道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夫人大可放心。” 君漪凰一字一句听得分明,连在一起却怎么都不明白其中意思,欲靠近些许,但空荡的道中却不知何时起布起一道无形的壁垒,让她跨越不得。 “雨儿,你在说什么……?”君漪凰伸出手指敲打,却无论如何破不开。 为何……要将我困在陵中……? “雨儿!雨儿!” 对面的女子似是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尽头,放眼过处,何来人影? 苏灵雨自嘲而笑,低头道:“还请道长费心,万不能让她出去。” 雨儿……?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君漪凰垂下手指,怔怔瞧着老者收完最后一笔,他所写的符咒瞬间隐入壁画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灵雨回头再望一眼,旋即回头,决绝而行。 漪凰,等我。 墓道又复漆黑,人去楼空,唯有余音袅绕耳边不觉。 犹记花间一眼,一眼万年。 犹记来者立于雨中,青丝湿透。 犹记深夜援救,她扑在怀中,瑟瑟而抖。 犹记支颊浅笑,慵懒唤道:漪凰。 犹记偶尔醒来,便见她伏在榻侧,泪如雨落。 还请道长费心,万不能让她出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雨儿。 雨儿…… 苏灵雨! 苏灵雨惊坐而起,抚着胸口,冷汗津津。 青绡忙放下手中女红,坐到榻侧替苏灵雨擦拭额角:“娘娘,又做噩梦了么?” 苏灵雨似还沉浸梦中,倚在背靠上,双目无神。自君漪凰薨逝后不过二个月,她已瘦得筋骨毕现,以前被君漪凰细心将养得圆润的模样一去不复返。 “娘娘……”青绡眼中满是担忧,“您才睡了半个时辰,再歇会罢。您这样……身子怎么撑得住?” “我梦见漪凰了。”苏灵雨垂下眸子,掩去眼中泪光,“她唤我的名字,她说她恨我。” “青绡,我是不是做错了?那陵中这么冷,这么静,她一个困在里面,多么可怜。我该陪着她的,也不至于……如今一事无成,连再去瞧她也做不到了。” “娘娘,您是为淑妃娘娘好,她不会怪你的……”青绡实是找不到话安慰苏灵雨,唯有反复这句。 “左副统领那……还是没办法么?” 青绡黯然摇头,苏灵雨自君漪凰陵中归来不过七日,黑刹军那边便生了变故。据悉似是黑刹军的副统帅的意中人本是夏若卿奶妈之女,按亲眷算应是夏若卿表妹。此女一家怕被夏家之事牵连,乔装逃离都城,打算投奔黑刹军副统帅,却不知何处漏了风声,被南诏帝下旨缉拿。这一家奔逃时慌不择路,马车坠落崖底,死无全尸。黑刹军副统领对夏若卿这位表妹一见钟情,感情颇深,闻讯怒而连夜杀了正统领,率领一干手下投奔敌军左淮,并助左淮突入黑刹军寨,至此,南塘天险淮江失守,左淮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费城。 与此同时,遁入空门的圆镜一直静候夏若卿佳音,不料等来的却是夏若卿死讯。圆镜本已隐忍多年,此番抱的便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听闻黑刹之变,南诏帝应接不暇,他认为机不可失,当即联动早前已互通消息的岳门、虎跃、常明三军主将,夺了杜陵至五常以北之境,叛出南塘,自封杜陵大都督,持兵对都城虎视眈眈。 南诏帝因夏家一事牵连极广,朝堂不满不安者甚众,加之圆镜、黑刹之变,南塘境内流民义军四起,整个南塘已是风雨飘摇,危如累卵。 在此境况下,宫中甚至已有宫人潜逃离宫,南诏帝震怒之余下令严禁宫防,如今宫禁十八重,若无南诏帝手谕,便是一只雀鸟都飞不出去。 苏灵雨回宫后便一心欲寻君漪凰魂魄下落,只是夏若卿死后尸身便开始显现桃花斑。南诏帝深恐她又有什么诡术,忙令人将尸身移出后宫,本欲随意寻个地方处置了,却不料北燕新帝贺兰祈遣使前来索要夏若卿尸身。南诏帝已是焦头烂额,对夏若卿既不在意也不愿为这等事再驳贺兰祈面子,随口允了,正好将这祸害送走。 只是如此一来,苏灵雨真是再找不到半点线索,苏家不比夏家,不过一介文官,家中不过十数家丁,何来背景豢养死士?左望风虽也尽力帮忙寻人,不过天下大乱之际,许多世家都在全力保全自家,哪里又会来插手这等闲事。 苏灵雨至此实已无计可施,本人被困宫廷一方,半步难离,唯有日夜瞧着杜陵方向,空自喟叹。 283、第 283 章 苏灵雨心思青绡都明了, 只是她一介侍女, 除了反复嘱托左望风外,也唯有小心跟着苏灵雨身边照料了。 又是月余,一道道消息传回, 尽是噩耗。圆镜挥军三度冲击狼牙岭防线,都城北营及各部临时召集的散兵虽三度击退来者, 但同样死伤惨重。北境子榆军主将闻讯回援都城,却在途中遭北燕伏击, 大败, 伤亡过半,余者逃回毕陈,与北营残部汇合, 退守陈关。 与此同时, 左淮军一路收编南塘流民,占据云泽一带。至此, 南塘国土大半沦陷, 西有左淮,南有圆镜,北有北燕,余国亦是虎视眈眈,亟欲分一杯羹。 南诏帝早已无心进出后宫, 后宫上至妃嫔下至洒扫侍者,皆是惶惶不可终日,流言四起。 这日苏灵雨正坐在寝殿角榻上发怔, 青绡随侍身侧,珠帘响处,一个黄门不经通报就闯进殿来。青绡抬眼正要呵斥,却觉来人有些眼熟,再细看时,哪里是什么黄门,却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左望风至交,名唤程欢。 身着黄门打扮的程欢对苏灵雨与青绡比划手势,回头便关了殿门。青绡见状心生不妙,疾步迎上急问:“左副统领怎样了?” 程欢低声道:“不是望风怎样,是你们要糟!陈关破了,信使一个时辰后便到。陈关之后一马平川,再也无险可守,望风要我来通知宁昭仪和青绡姑娘,赶紧收拾几件要紧的东西,趁信使还没到,想法子混出宫去。否则——当今陛下的性子宁昭仪是知道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整座皇宫的人怕是都要随着他陪葬!” 青绡犹自惊疑:“你们消息怎地比军中信使还快?” 程欢:“江湖自有江湖的门道,青绡姑娘,你莫非还怀疑望风对你的心意不成?时间不多,你们尽快!” 青绡回头,还不及说话,苏灵雨却站起身淡淡道:“陈关迟早会破,没什么稀奇。青绡,你去收拾两件换洗衣裳,多带细软,立即出宫,离开都城,越远越好。” 青绡应了,正要入内室,苏灵雨又道:“只收你的,不用管我。” 青绡程欢同时大惊:“娘娘?” “你只是个普通侍女,宫中守卫看在左副统领面上或许能睁只眼闭只眼放你出去,而我……宫禁十八重,我常在陛下身边,宫中侍卫对我容貌极为熟悉,我若与你们一起,一个都走不了。”苏灵雨望向程欢,程欢识趣,先退出门外,苏灵雨这才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银质雕花的镯子,“青绡,这是漪凰赠与我防身的,乃是齐郡平邑司密制,机簧按下便可弹出吹毛断发的薄刃,我用不着了,你留在身边罢。” 青绡已是泪流满面:“娘娘不走,奴婢也不走!” 苏灵雨勾唇浅笑:“左公子为人稳重,你这一生也算有了托付。青绡,你我名为主仆,我却视你如亲姐,无论北燕人也好,南塘人也罢,都没什么要紧。我这辈子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什么都做不了了,你若能平安离开,可否答应我两件事?” 苏灵雨不等青绡答应,又兀自道:“其一是尽力寻找漪凰魂魄下落,只是此事渺茫……你尽人事听天命罢。其二便是等战祸稍平后去再去见一次那位白姑娘,上次分别时白姑娘曾私下嘱咐我若是长时间寻不到漪凰的魂魄,需去找她,她要放些东西入陵守住所有通往外界的口子,以免天长日久盗墓贼闯入陵中。丰华道长虽下得有禁制,却只对死魂有效,若是活人进去让漪凰开了杀戒,后果不堪设想。青绡,你知道漪凰于我有何意义,此事切记,勿不可忘。” 青绡哽噎道:“娘娘!” “我妆奁里的东西你随意取,别挑太稀罕的,容易惹人注目,银钱全部拿去,多点身家傍身我也放心些。” 程欢在门外半晌没听到动静,轻叩两下门扉提醒:“青绡姑娘!” 苏灵雨沉声道:“还不快去!” 苏灵雨神色骤冷,青绡不敢再耽搁,宫中不便带包裹,她只得入内室匆匆换了身衣裳,又取了些许值钱的首饰藏在袖子,站在殿前,却始终踌躇不愿离开。 苏灵雨将人推到门边,低喝:“赶紧走!” 青绡站在门后犹自不放弃劝说:“娘娘!你就随我一起走吧,未曾试过,怎知出不去!” 苏灵雨默然片刻,才苦笑道:“傻青绡,生机仅此一次,哪有重来的道理。走吧,我既不能活,你便替我活下去,我未尽之事,唯有托付你了。至于我……也有我的去处,你不用担心。” 青绡:“……” 程欢早在门前急得抓耳挠腮,眼看时辰过了大半,再等不及,对苏灵雨道了声保重,强拖着青绡自角门快步离开。 苏灵雨倚着门扉,凝视天际一派云蒸霞蔚的华丽金紫,不知想到什么,唇畔竟挑起温柔笑意,随即抚平衣衫,提着裙摆款款踱出院门。 自南塘败讯频传,人心渐散,宫中礼度也没了往日严谨,何况苏灵雨束下不严,殿中侍女三三两两皆聚在一块,彷徨日后出路。此刻苏灵雨出来,挥手示意无需伺候,侍女们便也不再跟上,继续各自的忧心。 出了宫门,苏灵雨沿着墙间小路徐徐而行,一路人疏草密,连这尚未波及战火的深宫后苑中都呈现出萧索颓败之像,雕梁画栋掩映处,已可见熟悉的红墙翠瓦。 御笔题写的“裕丰宫”三字依旧盘桓在匾额上龙飞凤舞,苏灵雨仰首静默瞧了片刻,素手轻推,推开紧闭的宫门。 君漪凰走得蹊跷,裕丰宫失了主又负了不详的名声,这繁盛一时的宫殿如今只余下一二宫人照看打扫,再无人问津。苏灵雨恐睹物思人,亦不愿涉足,如今绕过影壁,见庭中景物依稀,故人却早不知何方。 “漪凰,我来了。” 苏灵雨徜徉在微高的草间,轻车熟路地在小径间穿行。 前方传来扫帚与地面接触的沙沙声,苏灵雨循声而去,便见一身素裙的寰月独自一人扫着院中枯叶。 寰月听得脚步声,回头一看,吓得忙放了扫帚,伏地便跪:“宁昭仪,奴婢不知昭仪驾到……” “起来罢,如今还有什么昭仪不昭仪。”苏灵雨失笑道,“寰月,若有关系能出宫,趁早走罢。” 寰月讶然:“昭仪娘娘?” “裕丰宫……你收拾得很好,我替漪凰谢过了。我想自个留在这,你去罢。”苏灵雨缓步走过依旧跪着的寰月,不再看她,径直步入昔日她与君漪凰同居的主殿。 寰月念旧,殿里事物都擦得纤尘不染。苏灵雨逐一抚过,忆起昔日在殿中与君漪凰度过的日子,眉梢眼底俱是笑意。 案上的书册还是叠得与君漪凰病起那日一样,苏灵雨抽出其中一本打开,内里还夹着一张半成的人像,是她趁君漪凰睡着时偷摹的,本欲画完后再给君漪凰。 只是再没机会了。 画中人凤眼紧闭,漆黑长发慵懒缠在枕间,平素雍容略带严厉的眉目因入眠显出几分柔美。人像只画了脸型轮廓,唇与脖颈下还未及画,那人便醒来,吓得苏灵雨将画匆匆叠了藏在书页间。 苏灵雨指尖抚在纸上,神情忽喜忽忧,一滴水珠落在纸张君漪凰眼角,缓缓晕开,恰似画中人泪流。 “漪凰,不哭,我这就来了。” 苏灵雨拿起烛台旁的火折子,放在幔帐下,红光过,青烟起。 火星迅速沿着幔帐蔓延,苏灵雨退后数步,打量自己所为,脸上现出满意笑容。 她提着半成的人像,回到妆台前坐下,对背后渐起的烈焰宛若不觉,不疾不徐解开发髻,自妆奁中取出一把玉梳,点点梳直。 “漪凰,我才不愿给南诏帝陪葬,我烧了你的裕丰宫,你可会怪我?”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任我怎么闹,你都不会怪我的……” “漪凰,我去不了了,你等我可好?” 苏灵雨掩唇咳了几声,脸颊因高热熏成水粉色,她瞧着镜中自己,手指渐渐移向耳后:“漪凰,今生缘尽于此,唯求来世再见了。” “漪凰,你要等我。” 风过处,将院外一丝甜香卷入室内。 苏灵雨侧首透过黑烟看去,见到主殿小院中那株高大的树梢上结满细碎黄花,风卷,花影乱,纷纷坠落。 “漪凰,你看,你种的花,它谢了。” 蓝醉睁开眼,天光透过窗帘,照在她脸上。 不用手摸,她也知道脸上已经湿成一片。 闭眼深吸几口气,蓝醉才翻身坐起,发了会呆,走向房间中央。 掀开地板,蓝醉一步步走下楼梯,楼梯下是一间恒温恒湿所在,只放了一件收藏。 一幅画。 蓝醉痴痴地盯着挂在墙上的画,盯着画中坐在主座上那名微醺女子的眉目鼻唇,每一缕发丝,每一丝风情。 所有的一切,都映入她的眼,刻入她的心。 “漪凰,这梦来得太迟了,不过……苏灵雨没有背叛你,从来没有。” “而你,现在又在哪里?” “漪凰,我想你。” 284、第 284 章 一进自动门, 闻到大厅里淡淡的来苏水味道, 蓝醉就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她对这种味道实在没好感,毕竟每次一闻到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 这次倒是跟她没什么关系,不过蓝醉心情还是不怎么爽。空着的一只手掏出手机, 找到那个已经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点下通话, 话筒那头传来第一千零一遍耳熟能详的甜美回复:“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请稍后再拨!” 蓝醉“啧”了声, 挂断,按下另外一个号码,所得结果一模一样。 “妈拉个巴子, 白素荷!蒙筝!你们两个居然拉我黑名单!”蓝醉狠狠地原地跺了一脚, 把周边来往急行的病人及家属全部吓了一跳。 蓝醉举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堪称为凶神恶煞, 旁边的人立刻自动自发与这个在大厅发飙的女人保持一定距离, 甚至有人开始暗中讨论:该不会是来医闹的吧? 蓝醉才懒得管边上人怎么想,迅速切到软件,开了语音,咬牙切齿道:“白素荷,你拉我黑名单几个意思?!” 语音消息传过去, 蓝醉本来以为这消息会继续石沉大海,压根没指望有回应,不料十秒后, 手机响起讯息提示音:范围给你了,不知道,自己找,别烦我。 简单明了,典型白素荷风格。 蓝醉瞪着讯息,鼻子都气歪了。 给一个省的范围也叫给?! 上下一个月的时间差也叫给?! 这跟大海捞针什么区别! “白素荷,你丫的……!”蓝醉从牙缝里挤出半句话,后一半却没想到怎么接。 难不成还真跑白家揍白素荷一顿? 一想到这蓝醉就泄了气,关了手机锁,要死不活地提着粥碗,穿过门诊大楼,朝左角最远的一栋楼走去。 那栋独占一角的大楼是这家医院的妇幼保健楼,蓝醉有个表妹叫蓝芯,随母姓。蓝家家传的业务有蓝醉顶了,这个小表妹总算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大学里谈了个男朋友,一毕业就结婚,而且超有效率,结婚八个月,立马生了个头没三根毛的小小子。 蓝醉一想到那个小不点就觉得全身不对劲,五官皱成一团,软绵绵的眼睛都睁不开,猫崽子似的,手臂胖得一戳一个坑,闹得她都不敢碰,生怕力气大一点就碰坏了,比她过手的那些老货还脆弱。 漪凰……难道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蓝醉想象了一下君漪凰以前广袖长裙雍容睥睨的模样,再联想到表妹家的小崽子,莫名一寒。 “别想了,人都还不知道在哪呢。妈的白素荷这个不靠谱的神棍,老子要找不到一定去白家掰了她招牌!”蓝醉嘴里嘀嘀咕咕,提着表妹想喝的邓家鸡丝粥,埋头继续头疼蓝家的事和君漪凰的下落问题。 头顶传来阵阵喧哗,把蓝醉从思绪里震了出来。蓝醉皱着眉头抬头看,似乎是十二或十三楼里某个病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尖锐得杀鸡一样,内容听不大清楚,像是在吵架? 跑生娃的地方来吵架?脑子被陨石撞了?不知道这是医院别人需要休息? 蓝醉心里对吵架的双方鄙视了一顿,随着人流挤进电梯里。 到了楼层,蓝醉刚出电梯,前方一连串女高音扑面而来,震得蓝醉差点一个趔趄。她默默地卧槽了两遍,还真是十三楼,耳朵药丸。 病房走廊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有前来劝阻的医生,有来谴责的家属,也有无聊来看热闹的。 蓝醉摸着半温的粥,打量人群还在考虑怎么才能挤过去,没想到一细看,居然看到个熟悉的背影。 “蓝芯,你不躺好休息,照顾你儿子,干嘛呢?” 被点名的女人回头一看蓝醉,马上兴奋招手:“姐,来来。” “这是在干什么?你老公呢?由着你跑出来?” “姐你烦不烦,我顺产的,早能下地了,躺床上无聊得要命!正妻打小三呢,狗血剧现实版!”蓝芯性格外向,又年轻正是好奇心重的年龄,立马比手画脚地给外出买粥错过大戏的蓝醉补详情,“男的趁着老婆出国进修,找了个小三,孩子都生了,老婆听说了消息马上从国外飞回来,就闹到这来了,逮了个现行。” “小姑娘家家的,看把你八卦激动成什么样。”蓝醉把粥递给表妹,反正这会走廊被堵死了也过不去,干脆靠墙听起热闹来。 人海里不断传出两个女人的对骂以及两个男人的劝解,听内容其中之一就是男主角,另外一个是参与调解的医生。 “狐狸精,知道他结婚了你还把孩子生下来,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有个孩子就能要挟他离婚了?要脸不要!” “没错,我就是有孩子了,怎么着!陈志新,孩子就在这,你敢不认?你离不离婚!” “罗希,当初我们说好就是玩玩的!老婆你相信我,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个孩子,是她偷偷在t上动了手脚!我们又不是没有,你相信我啊!” 一个清脆巴掌声。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嗯,打得好。 蓝醉摸着下巴,暗中鼓掌,赶紧打完走人,这种男人不分留着等日出? “你敢打我男人!”尖锐的女声猛然响起,随即里面传出乱七八糟的噼啪声,以及围观群众的惊呼声。 蓝醉脸色微沉,拉着表妹转了半圈避开陡然往外扩散的凌乱人群,人群密度一稀,里面的情景就能看到了个大概。 两个女人在地上滚成一团,身着宽松条纹服头扎马尾的那个两手紧紧抓着另一个的披散长发不放,头发被抓的那个不断试图挽救自己头发,却屡屡失败。 “罗希,你放手!你快放手!”一个戴着无框眼镜长相颇为英俊的男人眼看长发女人头发不断被连根拉扯下来,连忙上前想帮手,不想他越帮马尾女越扯得狠,直接拽下一小束带血的头皮,长发女顿时痛得连声惨呼。 眼镜男一见带血头皮,立即慌了,重重两耳光扇在罗希脸上,跟着又是一拳捣在她胸口。 蓝醉旁观看得出眼镜男这几下是真下了死力气,那个叫罗希的直接被打蒙了,尤其最后那下推得她往后跌了好几步,后脑勺磕在墙上,人没骨头似的地坐倒在地。 “老婆,老婆你怎么样?老婆我带你去看医生!医生,医生快过来看看她!” 眼镜男抱着捂着头发的女人,完全没顾及被他打得软倒在地的罗希。叫罗希的女人愣愣瞧着这一幕,两行泪水瞬间泉涌而出。 这种家务事谁都不好插手,围观人员沉默地继续看热闹,前来调解的医生被拉着看长发女的伤势,罗希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没什么事,去诊室消消毒就行了。”被推来当调解委员会的医生无奈道,“这是医院,有什么事情请回家协商,别闹到别人家的产妇和孩子休息好吗?” “回家?陈志新,你还会跟我回家吗?”罗希撞到墙上后再没出声,加之她第三者的身份以及先前态度,大家对她也并没怎么关注。直到现在出声,所有人才发现她顺着墙退了几步,居然退到窗沿位置。 “陈志新,最后一次,你要我和女儿,还是要你老婆?”罗希问话同时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到了窗户上,“你说爱我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罗……罗希……别干傻事啊!”眼镜男见状直接懵逼了,想过去拉人却被一声厉喝阻止。 “说,你明天跟你老婆离婚,跟我结婚,不然我就从这跳下去!” “罗希!” “说不说!” “……”眼镜男急得冷汗都下来了,不断在两个女人之间张望,嘴唇抖个不停,偏偏一个字都抖不出来。 “真是见鬼了,搞什么。”蓝醉揉着眉心对110说完状况,挂了电话,对面前状况也是无可奈何。 她看得出来那个叫罗希的女人要跳楼并不只是威胁而已。 她是真的爱这个叫陈志新的男人,所以刚才才会被伤了心。 妈的这世界男人这么多,她就不能挑个好的,非找个已婚男做毛! 还搞个孩子出来,这个孩子最无辜了好吗? 罗希见陈志新迟迟不答话,眼中的失望一重深过一重,蓝醉心头一跳,就见她松开手,身体往后一倒,整个人消失在窗外。 在场人顷刻都吓呆了,直到好几秒后,阵阵尖叫声此起彼伏,一大群人回病房的回病房,余下的哗啦啦全部往楼下跑去。 蓝芯也被吓得脸色发白,显是没想到看热闹看到这么个惨烈结局,被她老公搀了回去。 刚才挤满人的病房一时变得空空荡荡。 这一场吵闹导致整层楼里婴儿哭声此起彼伏,蓝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旋即恍然,对了,面前这间病房里也该有婴儿的,却从刚才开始就没听到过任何声响。 她探头往里瞧,这是个双人间,不过有个床头柜是空的,显然目前只住了罗希一个人。靠墙的位置放了个移动式的婴儿床,床上摆了个粉红色的大字物体——那个一直没出声完全被围观群众忘记了的孩子。 蓝醉嘀咕了几句,觉得自己挺多管闲事,又有些同情这刚生下来就身世坎坷的婴儿,想了想还是靠了上去。刚才闹成那样,如果孩子真被吓到或怎么了,还得叫医生来瞧瞧,她老妈刚跳楼,她老爹估计一时半刻也没心思来管她,搁这没人理太不人道了! 小心走到婴儿车旁,还是没动静,蓝醉以为小孩还在睡,不料一低头就对上一双圆滚滚湿漉漉的大眼睛。 蓝醉不得不承认罗希是个美女,就算刚才打架打得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依旧看得出五官端正秀丽,陈志新抛开那副熊样也长了张不折不扣帅哥脸。这个刚生下来的孩子继承了两人的优点,连婴儿常见的皱巴巴都没出现,头发乌黑浓密,脸蛋圆润剔透,五官娟秀,眼睛深得几不见底,菱形小嘴一张一合砸吧着,可爱至极。 问题是……醒的怎么会不哭啊,刚才那场死人都能被闹活过来。 该不会是个天生的傻孩子吧!还是吓呆了? “喂喂小丫头,你还好吧?”蓝醉也不知道跟婴儿怎么交流,只能傻乎乎地伸手在她脸前晃了几下。 “你要还好就笑……不对,哭两声啊。不对不对,我还是去找医生……”蓝醉为难地咬了咬唇,决定还是把这难题丢给医生算了,她对这种不可交流的软糯团子完全没辙。 婴儿忽地连“啊”几声,眨巴了两下能溢出水来的黑眼珠子,笨呼呼地挥动起短胳膊。 “怎么了?别乱动,我去叫医生。”蓝醉按下那只白藕似的手,怕她撞到婴儿车边,没想到那看起来小得不及她拇指大的小爪子居然一下捏住她的指尖,说什么都不放。 “啊啊啊啊!” “啊什么啊,我听不懂……我不是你妈妈,你认错人了。”指尖触感软得像豆腐,蓝醉全身都僵了,还不敢挣,怕她哭。 满天神佛,她难得发次善心,别搞她了行不行! 蓝醉生平有三怕,第一怕小孩哭,小孩之最就是婴儿。 这里四下无人,要真哭起来把旁人引来还不知道会误会什么呢! “啊啊,啊啊啊!” “啊你个头啊……”婴儿还没哭,蓝醉自己想哭了。 放手啊! “啊啊……”婴儿这次不止手,连脚都动了起来,奈何身子太软,半天没能动上一厘米,只是把头侧了过去,露出白玉似的耳朵。 “干嘛,你生气了?我又没惹你。” “啊啊啊!”婴儿转头瞧了蓝醉一眼,又转回去。 蓝醉:“……” 她怎么觉得刚被人瞪了一眼。 错觉? “啊啊啊啊啊!” 真的被瞪了,不是错觉…… 看着白生生的耳朵,蓝醉后知后觉地哆嗦起来。 从手哆嗦到全身,难以遏制。 手指轻轻挑开相对婴儿而言太过浓密的头发,在左耳根处,有一点小小的红色胎记,细细看去,是个篆写的`字。 “啊啊。” 那软得不可思议的小手重新挥舞捏紧蓝醉手指,脑袋微偏,又深又黑的眼睛子定定瞧着蓝醉。 我说过,若你不来寻我,我也会去寻你的。 蓝醉,等我。 今生,再不放手。 285、第 285 章 收养蓝凰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不过一想也是, 本来就不是出生在正常家庭, 老妈跳楼,老爹被离婚,现在天天哭天喊地地抱前妻大腿, 对这个不该现世的累赘女儿各种嫌弃。所以当蓝醉主动提出收养本答应给予经济补偿后,渣男只差没跪地三叩首答谢她的再造之恩。 “喂, 你是我买来的童养媳呢,听到没有?” 蓝醉打伞站在医院门口等车, 低头对躺在婴儿车里的粉红肉团子笑道。 粉团子并没有作为童养媳的自觉, 半张着粉红色的小嘴,睡得口水横流。 “啧啧,小漪凰你睡觉流口水……”蓝醉勾着手帕, 看着光线下吹弹可破的嫩白肌肤, 既无从下手又有点舍不得。 “我明明最烦小孩了,但为什么看着你流口水我都觉得好可爱?我是不是有病?”蓝醉很纠结的在自我反省。 “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上车。” 一辆黑色轿车滑溜地停在蓝醉面前, 戴着墨镜的白素荷探出头冷冷道,随即又补了一句:“恋童癖,变态。” 蓝醉:“……” 妈的大半年没见面,一见面就想揍人。 把婴儿车搬进后车厢,蓝醉才小心翼翼捧着已经被折腾醒的蓝凰坐进副驾, 两只手护在蓝凰后颈上,生怕白素荷没事来个急刹车弄折那根看起来柔弱无比的小脖子。 白素荷趴在方向盘上冷眼旁观:“蓝醉,我怎么觉得你在抱鸡蛋?你真确定你能养?别过几天又打电话给我说养死了, 要我去给你找她转世投胎的地方。” 蓝醉抱着柔若无骨的肉团子,紧张得连手指头都不敢乱动,只能咬牙道:“白素荷,你狗嘴里能不能吐根象牙?” “我认真的。”白素荷发动车子,一脚油门滑进车流,这才扭头对旁边道,“好久不见,君漪凰。” 蓝凰回以满嘴没牙的笑:“啊啊。” 蓝醉瞬间就暴躁了:“麻烦你开车看路,我刚找到她还不想死!” 蓝凰黝黑的眼珠子在主副驾间来回转了一圈,反倒笑得更欢,挥着小拳头去够蓝醉的脸:“啊啊啊啊。” “别啊了,听不懂。”蓝醉没好气地说道,却还是主动把脸低下去,让蓝凰的小拳头摸到。 完蛋了,再大的火气看到这张粉雕玉琢的脸都会立即烟消云散,蓝醉有种悲哀的预感:似乎……可能……大概……她的后半辈子,被吃定了。 远远的就能看到容十三穿着休闲服靠在大门口朝小区入口张望,一见车往门里喊了句什么,顷刻间呼啦啦跑出三个人,满脸“我要围观”的表情冲了上来。 “干什么,没见过婴儿啊。”蓝醉护崽子似的护着怀里团子,“去去都走开,堵着门我怎么下!” “没见过生下来就有上辈子记忆的婴儿啊,你们这群奇葩。”容十三受着脑袋挨了蓝醉一下,探头探脑地打量,“哟,小美女呢,丫头你艳福不浅。” “艳你个头,我不是变态,滚。” 蓝醉踹开车门,螃蟹似的横着以龟速挪出车,上半身纹丝不动。 站得最远的董仲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接过蓝家新成员:“小醉,婴儿不是你这么抱的。” 蓝醉苦笑连连,无奈道:“我又没当过妈,以后注意。” 这是实话,苏灵雨和她都没带过娃,怎么可能突然间无师自通。 董仲:“……哎,你这丫头。” 脸上一道刀疤,看起来最凶狠恶煞的老男人却是一堆人里唯一会带孩子的,对这群不着调的年轻人连连叹气,抱着婴儿先进了屋。 本来素净没什么人气的屋子被容玖带着坎吉拉了无数彩带,墙上贴着蓝凰的名字,搞得跟开party一样。屋子中央摆着一个三层大蛋糕,浓郁的奶油香溢满了整个客厅—— 当然,身为主角只能喝奶的蓝凰,只能眼巴巴砸吧着小嘴,看得口水继续滴滴答答。 蒙筝旁边看得有趣,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蓝凰也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太毁形象,问题是她千来年没有嗅觉,好不容易闻到这么浓郁的香味,身体纯粹是条件反射,加之没有牙,自己根本控制不住…… 蓝凰这一秒的心情是极其悲愤的,无奈无法开口抗议或解释,唯有挣扎起手脚,对着蓝醉咿咿吖吖。 蓝醉当然猜不透蓝凰的心思,董仲抱着婴儿又摇又哄,却没一点好转,蓝醉跟在后面团团转:“漪凰,你要干嘛你说啊!” 真是,她都快急死了。 “小醉,她是不是饿了?”还是董仲经验丰富些,问道。 “不可能吧,你不是说找的奶妈晚上才能来,我不会喂,特地在医院让护士喂过的,这才半个小时呢。” “不是饿了就是尿湿了吧。”董仲一点头,把孩子放婴儿车上,就去抽纸尿裤。 蓝凰又惊又怒,“啊”了几声见蓝醉还是愣愣的没反应,董仲的手已经伸过来开始解她衣服,再忍不住,往婴儿车角落一滚,蜷成一团球,死活不让董仲碰。 “蓝醉,她有记忆的好吧?又不是普通婴儿。你在地下挺机灵的,平时怎么这么傻?”白素荷抱手看了半天热闹,才凉凉开口。 蓝凰露出一只眼睛幽怨地瞪着蓝醉方向,心里无比赞同白素荷:对,蓝醉你是不是傻? “哦,对哦。”董仲恍然大悟,把尿不湿往蓝醉手里一塞,“小醉,自己换去。” “啊?我?”蓝醉提着尿不湿手足无措,“我……我不会啊……” “你不是要养她嘛,养孩子哪有这么容易,迟早得学的蓝姐。”蒙筝要笑不笑地指指蓝凰,“记得换啊,婴儿皮肤很嫩的,捂久了会发红生疹子。” 蓝醉的脸皱成包子,看看纸尿裤,再看看婴儿车里藏得脸都不见的蓝凰,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妥协。 “这……是这么撕吧……” 回到自己卧室,蓝醉拿着纸尿裤横竖比划。平时看到孩子就躲的恶果就是她看着摊在床上的娃,无处着手。 那么嫩,那么软,那么小,似乎一碰就坏了。 “漪凰,我弄疼你的话你要叫啊。”蓝醉一脸壮士断腕的表情,开始去抬蓝凰的两只小腿儿。 躺在床上的团子一点不老实,小腿儿半空中踢得可欢,蓝醉还不敢用力捏,一个不小心就由得刚撅起的小屁股摔回床上。 “漪凰?干嘛呢!” 蓝凰偏着脑袋不吱声,身子扭来扭去往床里侧滚。 “喂喂,你在干嘛?”蓝醉干脆脱了鞋子跳上床,把小白虫似的孩子揽在手臂间的空隙里,“你在生气?” 蓝凰脑袋继续拱,拱开蓝醉手臂,直接把头拱进蓝醉没叠的被子里,留出两手两脚在外面,像只藏脑袋的小鸵鸟。 “你生什么气啊?是气我让仲叔给你换尿裤?我不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嘛……别气了,乖啊乖啊我错了……” 蓝醉把鸵鸟从被子里拖出来,没完没了地絮叨。蓝凰黑眼珠瞅着根本没猜到她心思的蓝醉,心里郁闷得要命。 气蓝醉让董仲拉她衣服是其一,蓝凰更气的是刚才蒙筝的话。 在她能自力更生之前,吃喝拉撒全得靠蓝醉,这日子可怎么过。 情人是最亲密的人没错,但是……但是……让情人看遍隐私,这种事…… 这种事……好羞耻…… 即使是从小到大穿衣洗漱都有侍女伺候的君漪凰也觉得难以接受。 对着陌生人也就算了,两眼一闭,假装自己是个普通婴儿就是。但是对着蓝醉,她却是连装都装不出来。 她投的是个什么破胎啊,刚生下来没几天连妈都没了,还亏得投胎前白素荷掐着手指头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她下辈子是富贵命,一辈子衣食无忧。 废话,蓝醉就算砸锅卖铁都不会饿着她,她当然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漪凰,不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半晌得不到回应的蓝醉趴在床上,愁眉苦脸的样子,分外可怜。 蓝凰瞧着她的样子始终不忍心,心里叹气,伸出指头去戳她的脸。 蓝醉轻轻把那根手指握住,忐忑道:“不气了哦?不气的话我给你换尿布了……” 蓝凰:“……” 这个笨蛋。 抬脚去推被蓝醉放在一边的尿不湿,连踢几脚,总算把那碍眼的东西踢开了些。 蓝醉满脑门问号:“你不想换?” 终于猜出来了,真不容易。 蓝醉:“那你要干嘛?” 什么都不想干! 蓝凰也是心累,伸手抱住蓝醉胳膊,树熊似的蹭了蹭,再也不撒手。 蓝醉安静两秒,忽地拉开蓝凰的手。蓝凰正要拧眉头,蓝醉丢了两个抱枕在床靠背上,蓝凰身体一腾空,转眼整个人都被蓝醉抱在怀里。 “能抱着你了呢,漪凰,不是虚影,也不是那个冷冰冰的身体。你啊,又软又香,和我记忆里的一样。”蓝醉窝在靠枕上,满足的叹气,用脸颊摩挲着怀里那张绵软柔嫩的脸,温柔的吻一点点,细碎的落在婴儿的额头上。 “要落户口呢,你只能跟着我姓了。没让你叫蓝漪凰,是因为漪字好难写。等你长大了要送你去读书的,可不能学我当文盲,要是迟到了老师罚抄名字,你可以少写一个字哦,我考虑得周道吧。” 蓝凰:“……” 凰字也很难写,这么懒怎么不直接叫蓝一算了。 而且下地倒斗的时候摸着那些古董如数家珍,这也算文盲? “漪凰,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但我会去学的,我要照顾你平安长大,要你这辈子过得快快乐乐。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好,告诉我,不要生气好不好?” 能别说得她投胎转世就为来当个废人似的好么。 “别像刚才那样生闷气了,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 我不是生你的气,哎。 蓝凰无奈至极,头紧紧靠在蓝醉脸上。 就这样吧,丢人就丢人吧,总比让别人来做的好。 既然是爱人,既然是最亲密的人,既然是笃定要过一辈子的人,丢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千辛万苦才再聚在一起,何必为了这等事斤斤计较。 “漪凰,你不是喜欢紫色么,等你再大一点,咱们就把家里重新装修一遍,你喜欢什么样子就装成什么样子,你说了算。” 蓝凰抬头看着屋顶,婴儿视力弱,实际上她只能看到白蒙蒙模糊一团,并不清楚。 在她初寄魂在纸人身上时,也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只是那时候她一门心思都在找魂魄上,没有注意过装修的色调和式样。 那时这间屋子对于她来说,只是一间暂时栖身的所在而已。 “这里是我家,以后也是你家。 家吗……好遥远的一个词…… 她也有家了吗? “漪凰,欢迎回家。” 286、第 286 章 蓝醉坐在车里, 端在手里的咖啡已经冷了, 上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白沫。 她并不在意,扭头瞥见屋子还亮着的灯,无奈叹气, 举杯一饮而尽。 抬手的动作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口,痛得她眉毛微拧, 借着微弱的路灯看去,刚刚结痂的缝隙里又隐约渗出红液。 “崔老二个老王八蛋, 再逮着他非撕了他不可。”蓝醉喃喃道, 把手臂放下,继续看百米开外的那栋楼。 “蓝姐,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这是你家哎!”坐在后座的一个干瘦男人伸出个脑袋, 满脸苦逼相。 干了一架打得精疲力尽, 打完还不能收班休息,他这伙计也干得太悲催了。 而且……老板窝在乌漆嘛黑的车里在自己家门口蹲点是怎么回事?崔老二今天被揍得没了半条命, 还敢来这里设埋伏? “闭嘴, 开你加班费。”蓝醉被戳到痛处,回头就是恶狠狠一眼,把干瘦男人接下来的话全瞪了回去。 他以为她想啊,有家归不得! 蓝醉看向倒车镜里的自己:假眼不能碰撞,拆下来换成了眼罩, 唇角红肿开裂,脖子手臂各挨了一刀。这德行一看就是刚打完收工的架势,别说家里那位, 就连普通人都糊弄不过去。 她要这个德性进家,以后无论进出哪里,身边百分百会多出个再也甩不掉的小拖油瓶。 现在蓝家为了洗白的事内部有了分歧,为了安全着想,还是让她呆在这里比较安心。 明天打个电话回来,就说去外地处理急事了吧。脖子上的伤起码得半个月才能掉痂,时间有点久啊。好多资料都在家里的笔记本里,又不能让坎吉或者茹姐送出来,蓝凰太精明了,如果让她身边人知道了实情,绝对会被看穿。 还是得等灯熄了自己溜进去偷才行。 啧,居然要在自己家里当贼,真够郁闷的。 蓝醉打着小算盘,百无聊赖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等屋里人熄灯睡觉。 终于,一楼大厅里的灯一闪,归于黑暗。不久后二楼窗户的光也灭了,整栋楼陷入沉寂。 “蓝姐,熄灯了!”干瘦男人被抓来就是为了盯梢的,此刻见灯全灭,忙去推蓝醉肩膀。 “你才熄灯,你还吹灯拔蜡呢。”蓝醉掀开睡眼朦胧的眼皮子,掏出钥匙,“车上等着,我五分钟回来。酒店房间开好了吧?” “蓝姐放心,早定好了。” 蓝醉抓着钥匙一路蹑手蹑脚,开锁关门,站在大厅里侧耳倾听,真有几分小偷进家偷鸡摸狗的样子。等了一分钟,确认没听到任何声响,她垫着脚尖爬上楼。 她的笔记本丢在二楼书房里,就在蓝凰卧室旁边。不过小孩似乎一睡觉就特沉,应该不会吵醒她。 一步一停地溜进书房,蓝醉摸黑把笔记本收好,终于吁了口气。 作战胜利,闪人! 进展极其顺利,让抱着笔记本离开书房的蓝醉脚步比进来时还轻快两分,向左一转,刚要下楼,黑暗中忽地传来一声呼唤。 呼唤的声线很稚嫩,带着软糯的童音,柔柔细细,像猫崽叫,极为悦耳惹人怜爱。但蓝醉瞬间犹如听到厉鬼招魂,第一反应就是往楼梯下跑。 跑了几步,她又觉得自己这反应太怂,怂得自己都接受不能。 这是在自己家,她干嘛要跑? 话是这么说,但蓝醉潜意识似乎并不这么想,心里战兢依旧,勉强抬头往上瞧。 凭着从小锻炼出来的眼力,依稀可以分辨出黑暗里站着一个小小的影子,还没围栏高。这么个小不点儿先前不知道是躲在哪里,以致她上来前在楼梯上观察半晌敌情都没发现。 “森么不泡了?”(怎么不跑了) 问话的人牙还没长全,说话漏着风,咬字都不清晰,但蓝醉从咿咿呀呀听到现在,好歹是听得懂的,尤其是平静语句下隐藏的怒意,更是分明。 “漪凰,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蓝醉干笑,暗道幸好灯都关了,什么都看不见,希望能蒙混过关。 “顿你。”(等你) 与此同时,一片微弱的白光亮起来,映得白光上方五官柔美表情淡然的小脸鬼气森森。 蓝醉:“……” 这是当鬼当久了,习惯性吓人吗…… 没等蓝醉念头转完,一束刺眼灯光径直射在蓝醉头顶,发散的余亮将她脸上的伤照得纤毫毕现。 完蛋! “……脸肿么了?”电筒只开了片刻就关上,那个小小的人影蹒跚地走向楼梯,似乎想自己爬下来。 蓝醉一下被她吓得魂都飞了,哪里还顾得上跑,几步爬回楼梯口,弯腰把人捞在怀里。 “你干嘛呢!你才多大,腿都没力就想自己下楼梯?你想摔下楼进医院是不是!” 蓝醉一顿吼,忘了控制音量,旁边屋子里立刻有了响动,一个女人探头看外面黑漆漆的,在蓝醉制止前先手快地打开了走廊灯开关。 柔和的黄光自顶上挥洒而下,这下不止是脸,连蓝醉的脖子和手都再藏不住。 蓝醉:“……” 真的是,本来以为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早知道把伙计踢进来拿算了…… “小醉?回来怎么不开灯,吃饭了吗?要不要……你脖子怎么了?!”揉着眼睛的女人是蓝醉请来照顾蓝凰的,名叫董茹,是董仲的侄女。她隐约知道些蓝醉和董仲平时的营生,这会见到蓝醉的伤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严重吗?我马上打电话给叔叔送你去医院!” “不用,皮肉伤而已。茹姐,把医药箱给我,你和坎吉先睡。”蓝醉看着怀里面无表情的蓝凰,一阵头疼。 她觉得蓝凰这关比身上的伤难搞多了。 兵荒马乱过后,酒店肯定是去不成了,蓝醉电话把伙计打发走,抱着蓝凰提着医药箱进了卧室。 “搭架了?”牙齿漏风的萝莉凝着脸从蓝醉怀里挣下来,站在床上,淡淡仰望蓝醉。她的眼神一如君漪凰时,只是配着一张孩子的稚脸,身上还穿了套浅紫兔子睡衣,胸前搭着两只兔子长耳朵,以致于看起来分外违和,没有从前的肃然雍容感,反倒愈显可爱。 “……唔。”蓝醉盘腿把她拉过来亲了口,“看起来夸张,不严重的。” “不似收手了吗?”蓝凰小小的眉心叠在一起,并不因为蓝醉的一下亲亲就舒展开,反倒因为靠近看清皮肉翻卷的惨状,皱得更紧。 “才几岁啊,别皱眉毛,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看见。”蓝醉吻落在蓝凰眉心上,连绵不绝,似有不把褶皱吻平誓不罢休的意味。 软而小的手掌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按在蓝醉鼻子上,把她脸推开。蓝凰低头费劲地想打开医药箱搭扣,奈何力气太小,抠了半天都抠不开。 蓝醉忍着笑把箱盖打开,摆在她面前。 蓝凰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拿出酒精瓶子,继续抠。 结果当然还是打不开。 蓝醉只得一一帮她把该拆的都拆了,把床上摆得跟杂货摊似的。 “不浩浩过日子,痛死你。”粉红的指尖捻着沾了酒精的药棉,蓝凰恨恨低语,不过药棉落在蓝醉伤口上的力气却与话语相反,轻若落羽,在察觉蓝醉身体的轻颤后,更是凑上小脑袋在伤口附近吹个不停。 蓝醉的伤在车上时就大概自己处理过了,只是处理得粗糙,血没擦干净。这会她当然不提这茬,双手扶着蓝凰的腰怕她摔了,由着她在自己伤口上消毒。 有人疼真好啊。 “去一院吧?”药棉上全是血,换了一团又一团,蓝凰的心难受得拧成团,她在地下的时候拼命,这会还是这么拼命,她一条命,可以拼多久? 现在的自己没了阴力,甚至连话都说不清,路也走不稳,什么都帮不了她,只能让她护在身后。 她讨厌如今一无是处的自己。 还有那么久才能长大,才能保护她,还有那么久…… “漪凰,你现在这样就好。”蓝醉这次居然看透了蓝凰的心思,伸手把她一头柔顺的及肩发丝揉得乱七八糟,“我不要你以前那些阴力,你好好活着,我回家就能看到你,回家就能抱着你,这样就很好,我就满足了。” 蓝凰:“……收手吧,要钱,窝墓里很多。” 蓝醉把脏的药棉全部丢进垃圾桶,再给伤口喷了药,这才把沮丧的小女孩儿抱在面前。 “我就是要收手,漪凰,相信我。” “要从那条路上退出来不容易。以前的钱来得太容易,一本万利,虽说风险大,但每做一单分到各个堂口的分红就能让他们坐享几年福。现在想进正道,让他们朝九晚五正经上班,赚那么一点微薄钱,肯定有人不愿意。” “漪凰,我是蓝家的当家,我不能让蓝家败在我手上,我不可能一走了之。要刮去腐肉是个痛苦缓慢的过程,但是我在尽量做了,因为我想以后过正常的日子,不想胆战心惊,不想一个不慎下半辈子都陷在铁栏杆里,冒吞铁子儿的风险亦或是只能隔着探望窗见你。” “我想陪在你身边,所以我一直在努力。今天是个意外,我向你保证,会尽量避免,只要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放心吧,好不容易才见面,我不会再像地里那么拼命,那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所以不要再皱着眉毛忧心忡忡,时间不会太长的,相信我。” 蓝凰默不作声听着,视线一直落在脖颈上的伤,许久才问:“要之痛药吗?” “你就是啊。”蓝醉完全没有伤者自觉,不断去蹭蓝凰触感极佳的脸颊,“话说啊,今天都十二点了,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泥平时惠来晚,惠打电话,今天莫有,窝就猜到粗事了。” 蓝醉傻笑,白天她顾着打架呢,哪有时间打电话。 不过少打一个电话就能联想到出事,蓝凰一天究竟是有多操心。 “不要躲,这是泥家。”蓝凰毕竟是孩童的身体,见到蓝醉没事,精神放松下来立刻开始犯困得眼皮直掉,却强撑着不愿闭眼,捧着蓝醉直视自己,“寿伤也好,粗事也好,不管怎样,告术窝。苏灵雨和君漪凰有祸共担,蓝醉和蓝凰也一样。” 蓝醉鼻子微酸,把困得不行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好!” 终于依偎在熟悉的身体旁边,即便浓郁的血腥味让人闻着极不舒服,蓝凰依旧紧紧抓着蓝醉衣服前襟不撒手。 蓝醉舍不得再吵醒她,只能将就穿着衣服,靠在床头,出神地盯着蓝凰睡颜,一大一小两个脑袋靠在一起,呼吸混作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分不清。 287、第 287 章 “小凰, 走, 我们去洗澡!” “我不要。” “小凰凰乖,我们去洗澡澡~” “……我不要。” “洗澡澡而已,走啦~” “不要。”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二楼走廊对峙中, 楼下的坎吉和董茹不堪其扰,堵着耳朵各自看书玩电脑。 “小凰凰你不爱我了吗?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洗澡澡而已……我们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了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变成这样……”蓝醉蹲在地上,露出一张泫然欲泣自怨自艾的韩剧脸, 演得很是嗨森。 蓝凰手插在兔子脸兜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抽风症患者,已经不想跟她说话。 看来蓝家转型应该挺成功的,以致于蓝醉都开始无聊到拿她开涮了。 “走嘛, 我们去洗澡澡。”蓝醉伸手想拉蓝凰胸口前的兔子耳朵, 蓝凰十分机警地往后跳,屁股上的小白兔尾巴顿时一阵猛摇。 好可爱! 从婴儿转型为萝莉, 蓝凰脸蛋的婴儿肥并没有消, 皮肤也一如婴儿时期那样好,此刻被蓝醉逼得不行,气呼呼地嘟着粉色嘴唇,漆黑眼珠子警戒地瞪着蓝醉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让人忍不住就想捉弄怜爱一番。 “走了走了, 待会水冷了。”眼见哀兵攻势无效,蓝醉也不装了,大咧咧站起身, 露出野狼式的笑,朝着可怜的小兔子步步紧逼。 蓝凰大惊,掉头就跑:“我不要,我自己洗!” 奈何人矮腿短,蓝醉动作又麻利,即将合上的门被凭空出现的脚掌拦住,蓝凰还真狠不下心使劲压,只得撒手继续后退,再失一片阵地。 “自己洗?手这么短,能洗到自己的背吗?个子这么点点高,能够得着洗发水台子吗?” 蓝醉说就算了,手上还刻意比划,无赖又痞气,怎么看怎么像个臭流氓,而被臭流氓逼得走投无路的娇小美萝莉满脸蕴怒,站在墙角,再无退路。 “所以啊,小凰凰,还是我来吧。”蓝醉弯腰一把抄起略比膝盖高的小兔子,哼着四六不着调的歌晃进浴室。 浴缸里早放满热水,浮着玫瑰花味的浅粉泡泡。小兔子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扒光丢进去,瞬间被泡沫淹没,只露出一颗气得两腮圆鼓的脑袋。 “看吧,就比浴缸高一点,还自己洗呢,逞强。” 蓝醉巴在浴缸边,伸手乱揉蓝凰头发,恶作剧地把泡沫全部堆在蓝凰头顶上,乍看上去像一顶硕大的粉红浴帽。 蓝凰没有再表示抗议,随便蓝醉拿她的头当玩具,只是盯着蓝醉胸前逐渐扩大的深色痕迹:“你衣服湿了。” “嗯。”蓝醉在粉色浴帽斜上方一拉,拉出两只角,“看,小牛!” 蓝凰:“……” 蓝醉笑眯眯地把泡沫刮回浴缸里,直到重见黑色发顶,才开口道:“为什么不愿意我帮你洗澡呢?” 蓝凰:“……” 蓝醉依旧在笑,似乎玩笑般随口一问:“是不喜欢我了吗?” 蓝凰眉心微蹙:“你在说什么?” “是觉得我们年龄差距太大了吗?觉得别扭?我生你未生,你生我已老?嗯,不过说得也是,要是我结婚早,女儿也和你差不多大了。” 蓝凰:“……你想跟谁结婚?有男人敢娶你吗?不会一言不合就挨揍吗?” 蓝醉:“……” 蓝凰带着一巴掌的泡沫拍在蓝醉鼻子上:“人鬼有别的时候况且信誓旦旦,才几年,你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小小的手从鼻子滑下,移过脖颈,伸到蓝醉腰间,扯松了蓝醉睡袍带子:“你不是要一起洗吗?衣服都湿了,进来吧。” 浴室里粉色旖旎依旧,气氛却骤然沉凝。蓝醉沉默地解开睡袍,迈进浴缸里。 水及柔软的泡沫在皮肤上荡漾,每一波都扬起沁人心脾的玫瑰香。 “蓝醉,我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浴缸里漂着两只黄色的小鸭勺子,是董茹为蓝凰备来玩水的。蓝凰捡起一只,舀水顺着蓝醉肩膀浇下。皮肤接触热水升温,昔日遗留的疤痕显现出来,蓝凰指尖一点点抚过,感受其间轻微的凹凸不平。 “我想快点自立,我不想一直让你这样无微不至照顾下去,我想快点长大,我也想照顾你,和以前一样。” 蓝凰把脸伏在蓝醉颈间,嗅着几乎被玫瑰香掩盖的淡淡体香:“对于年龄差距,你就这么不安吗?对自己这么没自信?是谁在地下告诉我,即便人鬼殊途,你也不在乎?” 手太短,不够合拢抱紧纤细的腰,蓝凰只能紧紧攀住蓝醉的皮肤,尽量贴近这比水温更高的热度。 “……我经常在外面跑,乱七八糟的事看得太多。现在的世道有那么多诱惑,万一你忍不住怎么……”话还没说完,蓝醉头发微疼,脑袋被蓝凰拉低,一只白生生的小肉爪子捏在她的脸上。 蓝凰淡淡道:“继续说。” 蓝醉:“……” 错觉吗?为什么觉得这辈子的漪凰暴力好多,难道是在她身边呆久被污染了? 蓝凰:“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蓝醉拨浪鼓状摇头,这表情,她还敢继续说吗?活腻了吗? 蓝凰松开手,开始捞泡沫,一团一团,全部糊在蓝醉头顶上。 “……你干什么啊……” “报仇。” 泡沫堆叠完毕,蓝凰踩在蓝醉膝盖上,站得高高的,往斜上一拉:“看,三只角,妖怪。” 蓝醉忽地一下就笑了出来。 蓝醉笑时身体微颤,还站在她膝盖上蓝凰重心不稳立即摔下来,手足无措地胡抓乱撑,终于在摔进浴缸前重新稳住身体。 手掌下的触感异常柔软丰满,沾满泡沫,又腻又滑。 “……喂,你是在非礼我吗?”胸部以下全部被泡沫盖住,只能看到水面上一只细嫩的手臂与胸口的距离越来越短,没入水里的部分则彻底贴在一块,密不可分。 蓝凰撑在上方,低头:“我还是个小孩。” 蓝醉接口:“小流氓?” 蓝凰:“……有本事以后你别耍流氓。” 蓝醉闻言脸色立变:“哎,我错了,我收回行吧!” 蓝凰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把蓝醉身体当梯子,爬回浴缸。 “……蓝醉,会寂寞吗?” 蓝醉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耳根霎时微红:“胡说什么。” 蓝凰坐在她对面,睁着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蓝醉尴尬得干咳好几声,才说道:“我有道德底线的好不好!会等你成年啦。” 蓝凰唇角缓缓勾起笑,眼中俱是温柔:“嗯。” 我会尽快成长,尽快独立,重新以一个成人的姿态,再度抱你入怀。 纵使外间乱花繁似锦,不如指尖一点香。 所以,等我。 288、第 288 章 “老板, 签字。” 一大沓文件甩在白素荷面前, 白素荷抬抬眼皮子,注意力终于从电脑屏上转开,瞟了蓝醉一眼。 “什么东西?” “公司平时的会议纪要啊、决策啊、投标书什么的。快点签, 签完我等会带蓝凰去逛街。” 蓝醉啃着苹果坐在白素荷对面,满脸不耐烦, 丝毫没有对于“老板”应有的尊重。 白素荷眉头慢慢皱起:“分红都汇过来了,还签什么?该不会你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打算拿我去顶锅吧?” “少来, 签不签?不签明年我就把你那份吞了哈,正好要攒钱。” “攒钱干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你用得完吗?”白素荷慢吞吞地捡起笔, 也懒得看密密麻麻蚂蚁似的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开始乱画。 “养孩子不花钱啊。”蓝醉瞄着白素荷鬼画符似的签名, 指节敲敲桌子, “喂能写端正点吗,你叫w?这给人看的,不是在你的符纸上乱画。” “烦不烦,不签了。”白素荷索性笔一丢,直接拇指沾了印油, 盖在纸上。 “我靠,懒得你!”蓝醉嫌弃地盯着白素荷一下一个指印,瞬间搞定一半文件, “你丫的真是让蒙筝养得懒出境界了。对了她不是一直狗守骨头一样守着你嘛,怎么今天到现在我都没见到人?你被甩了?” “闭嘴。” 一张文件飞过蓝醉头顶,蓝醉歪着脖子闪过,笑道:“莫非被我说中了?” “病了,还在睡。”白素荷迅速盖完剩下的文件,扯出纸巾开始擦拭指尖印油。 “怎么了?精分症又犯了?这么多年了,不是说被你调得差不多了吗?” “不是。”沉默片刻,白素荷才接道,“从长生城回来以后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本来就分了半数寿命给我,又是死过一次的人,即使魂魄召回来身体还是伤得厉害,年轻时还压得住,现在慢慢出毛病了。” 蓝醉咬苹果的动作微顿:“要联系医院或药吗?怎么不早说。” “不是药的问题,得找偏方为她续命,告诉你也没什么用。” “所以你整天捂在山上看这些古书,就是在找偏方?”蓝醉环视她座位周围。白素荷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初来时书房完全是作为装饰存在,只是如今偌大的房间被各种线装古籍塞得满满当当,只剩下进出的通道和中央摆放电脑桌的位置。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想去考状元?”白素荷擦干净手指,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个木盒丢给蓝醉,“给,分红的酬劳。” “什么?”蓝醉打开盒子,浓郁的苦味扑鼻而来,十来颗圆形漆黑物体随着蓝醉的动作在盒子里滚来滚去。 “结晶。”白素荷一指旁边书架上的古籍,重新戴上眼镜去看电脑。 “你给蒙筝炼的药?给我干嘛?续命……莫非你想申请个专利联系药厂赚钱?” “蓝醉你……除了钱有点别的追求行不行。”白素荷叹气,手揉着太阳穴,“你今年多少岁了?” “……女人的年龄是秘密,怎么能告诉你?!” “毛病。”白素荷翻个白眼,指指自己眼角,“蓝凰上个月八岁了吧,等她成年你都快成阿婆了,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在意过这件事,骗鬼去。” 蓝醉把玩着盒子里的药丸,低头默然:“所以我才要努力挣钱啊,我老了她还年轻,不能一直陪着她,总得多留点遗产给她吧。” “没给你送面无私奉献的锦旗真是可惜了。”白素荷冷哼,“这辈子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你甘心?” “不甘心能怎么样?逆天改命?夏若卿的下场你我都看到了,我才不想去找媪,变成她那模样。大不了我先死了就在黄泉边等着,等个几十年小凰也死了,下辈子一起投胎呗。” “什么都指望下辈子,你就这点出息?”白素荷伸长腿在桌子下踹了蓝醉一脚,“按古籍炼出来的,用科学的说法就是延缓人体什么新陈代谢的,知道乌龟吧,命长吧。哎反正就那样,我跟你差不多,没好好念过书,将就听听得了。” “是不是啊?”蓝醉怀疑地打量着桌子后面那个跟自己一样的“文盲”,再将信将疑拿起一颗药丸在面前观察。 白素荷怒了:“要不要?不要还我!” “不还!你自己说了是分红的酬劳!”蓝醉一把把盒子塞进衣服口袋,手里拿出来的那颗也迅速塞进自己嘴里。苦涩至极的味道在舌尖弥漫扩散,蓝醉脸顿时化为苦瓜,把白素荷水杯抢过来几口灌下去,终于把那枚药丸吞下肚。 “我去,你是放了十斤黄莲在里面吗?好苦!”蓝醉吐着舌头一个劲扇,扇了几分钟,面色忽地微变,“白素荷,我怎么觉得不大对?” “什么不对?” “……你这药有副作用吗?” “应该没吧。” 应该? 白素荷漠然:“我还没给蒙筝吃,你第一个。” 卧槽! 蓝醉捂着肚子滑下椅子,看着白素荷那张冷淡得没有表情的脸变换为桌子腿,彻底晕厥前最后一个念头:他妈的真是在蒙筝身边待太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 晚饭时分,一室静谧。 蓝醉捂着肚子黑着脸,接过蓝凰递来的饭碗,恶狠狠瞪了坐在对面无甚表示的白素荷几眼,泄愤似的扒了一大口白饭进嘴里,拼命咀嚼。 “别吃白饭。”蓝凰视线在白素荷和牙关死劲开合的蓝醉间扫了几遍,决定装傻,站在板凳上抻着手夹了几样蓝醉喜欢吃的菜放她碗里。 “咳,白姐,吃饭了。”蒙筝已经听说了蓝醉下午被坑的事,居然笑得挺欢,把白素荷喜欢的草菇炒肉换到她面前。 “不是发烧吗?干嘛还起来做饭?” 蓝醉昏了一下午,白素荷也忙了一下午,等她出来后才发现蒙筝居然做了一桌子菜,笑嘻嘻地坐在餐桌边等她们。 “没事啊,烧退了,不信你试试。”蒙筝把白素荷的手放在自己额头,“挑食成这样,吃不惯外卖也不吃剩菜,我不起来做你肯定又不吃了。” “……饿个几顿又不会死,病了该休息就休息,逞什么强。” “放心,还死不了。要死了就没人做饭给你吃了,你也会饿死吧。”蒙筝抱着碗喝汤,她年龄渐长,圆脸蜕变为鸭蛋脸,眼睛还是很大,笑起来两颊酒窝深陷,别有一番风情。 “喂喂,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在吃饭吗?收敛点行吗?别教坏我家小凰!”被对面两只糊了一脸狗粮的蓝醉再忍不住,伸出筷子在汤碗边上敲得叮叮当当,瞬间破坏气氛。 蒙筝舀了一碗汤递给蓝凰:“蓝姐,莫非你在嫉妒?” “我嫉妒个……”蓝醉一句话没说完,尾字被喂到嘴边的汤匙堵住。 “食不言,寝不语,还有胃不好就少发火,对肝也不好。”犹带着童音的女声软绵绵说道,蓝凰一手端着蒙筝递来的汤碗,一手执汤匙,“先喝汤再吃饭,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你们两个不觉得一个八岁的小崽子端着碗喂阿姨很违和吗?旁边还有两个人,蓝醉你要恋童能等回房吗?”白素荷把蒙筝拉坐下,冷冷道。 “白素荷你是不是想找揍!” 蓝醉一摔碗筷,站起身来,手臂上却马上多了一双小手。 “坐好,吃饭。” 蓝醉:“……” 蓝凰蹙眉:“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蓝醉:“…………” 这家养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到底是哪里不对?! 埋头吃饭的蓝醉极其郁闷而忧郁,简直无语凝噎。 “那药大方向不会错的,我会调整一下,好了给你寄过去。”白素荷揉揉发胀的眼睛,“这几天就不陪你们了,我再去查查资料。” “什么药?”蓝凰闻言敏感地放下碗,小脸凝重,“蓝醉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没事,她给蒙筝调的药,拿我当小白鼠呢。”蓝醉揉了一把蓝凰头发,也不看白素荷,低声道,“谢谢。” “别谢了,我在这山上也窝了八年了。”白素荷摩挲着桌边的眼镜,八年啊,硬生生把视力1.5的眼睛磨成了近视,“如果成了,请我和蒙筝出去玩一趟吧,麻袋如何?” “真是好黑。”蓝醉嘴角轻撇。 “就这么说定了,办好护照,等你们电话。” 289、第 289 章 碧空如洗, 间或缀入几丝如丝如线的薄絮, 在湛蓝中淡淡飘过。 热情的阳光喷洒而下,毫不吝啬地包裹住蓝天下的每一个人,余下部分尽数抛入蓝得层次分明的水中, 风气浪摇,带起无数璀璨金光。 “哇, 这才是人生啊!” 蓝醉摘下墨镜,站在木质的码头上, 低头就能看到无数鱼儿绕着深入海底的码头石基盘旋游动, 悠闲自得。 红日白沙碧海,圆满了! “某人,要不是你乌龟爬一样的研究进度, 我们三年前就该来了好吗?” “你不知道自己来吗?我又没打断你的腿。”白素荷一手扶着码头围栏, 一手与蒙筝紧紧相握,下船所见的美景让她的心情极佳, 连毒舌时脸上都带着笑, “蒙筝,你第一次看到海吧,喜欢吗?” 海风阵阵吹得白素荷的长发和白色裤裙猎猎飞舞,随着她说话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到白素荷嘴边。蒙筝微笑踮脚,把那几根头发挽到白素荷脑后, 用皮筋松松扎成一束:“喜欢,有你的地方都很好。” 蓝醉抚着手臂上突然冒出来的疙瘩,果断转身, 却在对上犹自徘徊于孩童与少女间宛若初绽芙蓉的小脸时,将在唇齿间滚动的话又硬咽下去。 岛上的迎宾笑容可掬地捧着冰镇饮料站在旁边,如果说出口会被当做变态吧,搞不好还会被认为猥亵儿童抓起来? 唉。 蓝醉的纠结在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蓝凰看得十分好笑,端起盘子上的饮料递给蓝醉:“thanks。” 也许是近年来来旅游的国人众多,迎宾是个棕发青年,极为绅士地指向掩在沙滩树荫下的屋子:“我叫陈桦,可以说中文。几位这边请,需要先到前台取钥匙,然后我领各位去你们的房间。” 蓝醉已经被背后旁若无人卿卿我我的两人打击得凌乱不已,闻言立刻跟上,头也不回道:“你们两个就在码头站上十天好了,再见!” 白素荷和蒙筝当然不可能言听计从地在码头站十天,进屋放好行李,早已迫不及待的四人立刻换上泳衣带上潜镜,直奔沙滩而去。 在前台的时候陈桦就指着地图介绍了岛屿周边的潜水点以及注意事项,现在正午刚过,好些游客吃饱了都散在沙滩上或吹风纳凉,或泡在水面追逐游鱼。 “啧啧,果然没从屋里下水是正确选择,好多美女啊,国外的女人身材简直棒呆,看看那个胸和腰,还有马甲线!” 如今不是国内节假日,岛上游客多是外国人,女人都穿着惹火的比基尼,招摇各自火辣的魔鬼身段。 白素荷抬头看了沙滩上的众多美女,再看看旁边垂眉敛目貌似温柔的蒙筝,并不应声,重新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数沙数得十分仔细。 “你低头干嘛?沙里有什么?”蓝醉对白素荷的反应挺奇怪,跟着低头用脚踢沙子。 “沙里没什么,不过旁边有个二百五。”白素荷拉着蒙筝直奔海边,彻底远离那个兀自踢沙的二百五,像是怕多待一秒都会被传染似的。 “切,妻管严。”蓝醉对着两人背影嘘了一声,反手去捞旁边的蓝凰,“走,我们也看鱼去。” 捞了半圈没拽住应该搭上来的小手,蓝醉回头去看,就见同穿着白底蓝点少女比基尼装的蓝凰眯着眼睛看远方:“身材是挺好的。” 蓝醉心里咯噔一响,深悔自己嘴巴贱,假装若无其事地上前捞住少女单薄的肩:“女人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去看鱼!” 蓝凰任由蓝醉揽着,走在她背后。岛上来游玩的人很友好,相遇时会缓步点头致意,到得近处再看,遮盖在布料下的部分确实波涛汹涌,相当可观。 蓝凰假装看路,埋头瞄了眼自己同样穿着比基尼刚发育的胸,几不可见地绷紧唇角,忍不住伸出两根指头使劲捏了一把蓝醉紧致的大腿。 蓝醉被捏得很是莫名:“怎么了?” “没事,手痒。”蓝凰拨开蓝醉的手,戴上潜水镜直接扑进了海里。 “坛子翻了,好酸好酸。”蓝醉嗤笑,喃喃自语,当然没敢放大音量,紧跟在蓝凰背后也扑了下去。 海水被阳光晒得温热,不过追鱼确实是件极其费劲的事。白素荷泡了两个小时,照下些奇鱼美珊瑚,游到蒙筝身边拍了她一下,又指向岸边。 蒙筝吐出呼吸器,问道:“你不玩了?” “嗯,有点累。” 蒙筝显然还没玩够,看了眼海底一串小红鱼摆尾而过,脸上表情恋恋不舍。 “你玩你的,别游太远,累了就上岸休息。”白素荷也不勉强蒙筝一起上岸,把防水相机丢给她,自己慢慢踱到岸边。 摘下头顶上的累赘工具,白素荷呼了口气,才发现蓝醉居然也爬了上来,笑望着还在水里扑腾的蓝凰。 蓝醉接过白素荷手里东西,随口问道:“你怎么也上来了?” “老胳膊老腿的,真是大一岁是一岁的事。”白素荷摇头道,“你呢?听蓝凰说某人为了保持身材天天跑步,体力总该比淹在书堆里的我好吧?” “有事。”蓝醉大声对还在水里的人叮嘱了几句,一指不远的餐厅,“喝杯咖啡?” 餐厅里喝下午茶的人不多,两人挑了个近窗的位置,吹着海风,很是惬意。蓝醉从防水袋里取出一个小指大的便携手机,按了几下,一个虚拟键盘即刻投影在桌面上,变成一个微型电脑。 虚拟键盘上方是个小小的投影屏幕,从白素荷的角度看去,依稀能看见部分画面。白素荷心头微动,探头过去细看,蓝醉也没避她,白素荷就见到静止在屏幕中心的一张碧玉金丝步摇细节照。 步摇雕工精致,古意盎然,玉器缝隙里保留着岁月留下的痕迹,粗看就知是件价值不菲的古器。 白素荷面沉如水:“你不是收手了?” 蓝醉应道:“是收手了,这是容家的。小玖新看中了一批货,不太拿得准价,发给我叫我帮看看。” “哦。”白素荷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又作死。挺久没听见小玖声音了,他最近怎么样?” “整个容家压在头顶,快累死了,一打电话就给我嚎。” “还能嚎,不错。”白素荷搅着咖啡,半晌才问,“十三呢?还是没消息?” 蓝醉手指一顿,片刻后摇头:“没有。那白痴不知道跑哪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道上传遍了消息都找不到,小玖快疯了。” “……你们有没有依约给媪送尸体去?他会不会跑回长生城了?” “找过,没有。我以前劝过十三哥,让他多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他不愿意送我来想办法,后来他说他自己来,我就没管。最近才听小玖说,小玖当时准备找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却被十三压住了,说不能这么糟蹋人去便宜媪,全部换成了羊尸。” 白素荷差点被咖啡呛住:“……他还不如不送。” “那家伙犟起来跟牛一样,谁拗得过他。”蓝醉苦笑,“我现在只希望他是找到了线索,说不定哪天就吊儿郎当地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容家的事都解决了。” 提及容十三,休闲的轻松气氛霎时变得凝重,白素荷也不好再打扰蓝醉,只好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养神。 蓝醉做事的时候一贯聚精会神,等手头事完成一段落的时候,才回神扭头去看窗外。天空高悬的太阳略微西斜,镶在其间的云彩较中午时分多了些,被风吹得快速漂移,将一轮金乌挡得时隐时现。 蓝醉腾地站起,循着海面看去,海上因为风变大的缘故,海浪翻涌,浪潮拍打在沙滩上,卷起一层接一层的白沫。 白素荷已经睡着了,被蓝醉动作乍然惊醒,睁眼见蓝醉神色惊惶地举目四顾,顿时把残留的一点睡意惊得消散无踪:“怎么了?” “人不见了!”蓝醉来不及多解释,抓起手机边拨边往海边跑。 白素荷心尖一颤,跟着蓝醉跑出餐厅:“电话有人接吗?是不是找不到我们回房间了?” 蓝醉颓然挂断:“两个手机都没人接。” 才过人工灌木丛,灌木丛下的沙面已经悉数被水填满,海平面在不知不觉间竟然上涨了一大截。两人茫然站在海边,极目远眺,扯着嗓子分别叫唤蒙筝和蓝凰的名字,但海面上波浪翻滚,起伏不定,哪里看得清远处有人还是没人。 “我去眺望台找救生员,你去找陈桦,让他多召集些人帮忙!”白素荷见状知道再喊也是无济于事,对蓝醉急急吩咐道,随即往位于远处的眺望台跑去。 蓝醉也是急得心里大骂,对自己恨怒交加,一遍遍祈祷那两人只是在岛上贪玩,千万不是在海里出了意外。 话说另一头,蒙筝和蓝凰贪玩,白素荷和蓝醉上岸后,两人头埋在水里,贪看形态各异的珊瑚和各色鱼类,脚蹼划水又快,越游越远,直至前方蓝色陡然浓重如墨染,无数成群结队色彩斑斓的小鱼在海沟临界处来回巡游,像是一幅勾人前往的招魂幡。 蒙筝踩水吐出呼吸器,对蓝凰喊道:“到海沟了,回去吧?” 说实话,海沟处那种深不见底的压迫感颇令人心慌,即便蒙筝较原来那个山里丫头胆大了无数倍,看着依旧有些胆怯。 蓝凰毕竟年纪小些,游了许久不禁累了,靠在救生衣上浮沉之际见不远处海面露出一丛净白。她记得在前台领钥匙的时候陈桦介绍过这岛是子母岛,子岛退潮时会露出来,上面有种极为罕见的贝壳,只有半个手掌大,颜色绮丽,阳光下会泛出彩虹似的七色光芒。 蓝凰来回打量了下子岛和来时的路,她们已经游出很远,看起来子岛反倒更近一些。蓝凰再想起陈桦介绍的罕见彩贝,颇为心动,也想碰运气找上一个,回头拿给蓝醉看。 蒙筝体力也不比初下水时,两相比较同觉得子岛是更好的选择。当下两人再不多说,直奔子岛而去。 子岛不大,一眼能望到头,因为常被水淹的原因,只生长着稀疏的水草,其下全是白沙,一踩就陷入半个脚掌。 精疲力尽的一大一小互相扶持着爬上岛,气息奄奄地躺在沙上,让阳光重新铺撒全身,带走一身黏糊水气。 “真漂亮啊,和电视上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蒙筝闭着眼睛呢喃,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跟蓝凰说话。 “嗯。”蓝凰应了一声,许久后才接道,“比起以前唾手可得的各种奇珍异宝,我觉得还不如来一趟海边实在。” 蒙筝嗤笑出声:“说得好像我们有资格选择一样,我们也不过是一群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笼中雀而已。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可怜。” 蓝凰并不想再去回忆前世的无奈和痛苦,从盖在眼前的指缝间偷窥头顶湛蓝,懒散地问:“你身体好了?” “好了,有段时间天天昏昏沉沉,我以为这辈子又这么完了。”蒙筝淡淡道,“生死我无所谓,就是觉得对不起她。” “你对她到底是愧疚补偿还是爱?”蓝凰翻身坐起,直视蒙筝,“如果只是愧疚,补偿的办法多的是。无论贺兰馥还是白素荷都是好女人,别耽误人。” 蒙筝睁眼,对上蓝凰沉静却犀利的眼神:“我记得你不爱管人闲事的。” “贺兰馥我没兴趣管,但是白素荷不一样。” 蒙筝沉默良久,低声道:“不知道,都有吧。夏若卿对阿馥是愧疚多余爱,我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是各掺一半,至于现在——你说呢?” 蓝凰顿了片刻,爬起来扑打身上的沙子:“那就好。躺够了起来帮我找贝壳吧,陈桦说很漂亮的,你不想送白素荷一个吗?” 蒙筝在沙地上打了个滚,才一跃而起,笑道:“没想到夏若卿和君漪凰有朝一日会一起找贝壳,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 “她们已经死了,现在的是蒙筝和蓝凰。”蓝凰已经跪在沙上一寸寸翻找起来,“事过境迁,还提那些做什么。” 蒙筝挥手撒了蓝凰一身沙:“小丫头还教训我,我比你大呢。” 岛屿虽说不大,想寸寸翻遍也颇费时间。摸了近三分之二的面积也没有任何发现,蓝凰正觉失望,打算换个地方,忽地沙下一角闪出晃眼亮色。蓝凰大喜,两手交替猛刨,沙下现出不同的色彩,迎着阳光耀得满眼发花。 “蓝凰我跟你讲,我养了一只猫崽,刨猫砂的时候就跟你现在一个样。”蒙筝爬过来一起帮忙刨,顺便打趣蓝凰。 蓝凰不理她,直把贝壳边沿的沙都扒拉开,才小心翼翼挖出深埋其中的彩贝。 “真的找到了。”蓝凰举着贝壳,坐倒在地,蒙筝靠在她身边,两人因为长时间头部朝下,脑部充血,一下都晕得厉害,却相对笑得开心莫名。 “真无聊,为了个贝壳高兴成这样,哈哈。歇歇再帮我找个,我送给阿荷。”蒙筝笑拍着蓝凰,回首去打量还没找的部分,笑容却瞬间凝在脸上。 海浪漫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向岛中步步紧逼,将外围半数面积劫掠吞噬殆尽。 弯腰找贝壳的时候,两人都觉得穿着救生衣不方便,随手脱下放在沙滩上。此刻放得较远的一个已经被浪推出老远,只隐约看到深蓝中的一点红。幸好另一个刚接触到水面,蒙筝三步并两步,连忙上前拖住。 两人怔怔地看着手里唯一一件救生衣,再环顾而望,触目所及渺渺茫茫,母岛远矗,宛若海市蜃楼。 “一件救生衣两个人没法穿,等等吧。阿荷和蓝醉看我们一直没回去,肯定会来找我们的。”蒙着提着那件唯一的救生衣,强自笑道。 “嗯。”蓝凰唇抿得死紧,虽应了蒙筝,却知道来援的可能性并不大。 她们两人怕防水袋漏水,手机都丢在房间。而且子母岛间距离挺远,母岛上的人未必能发现子岛上有人被困。蓝醉和白素荷即便发现她们两失踪了,第一反应肯定也是在岛上和岛周寻找,不可能一下想到子岛。 两人退到岛心坐下。随着时间流逝,海平面涨速更快,渐渐连坐的地方都开始漫了水,浮力摇摆,让人连坐都坐不稳。 “……走吧,别等了。”蓝凰蹙眉,仔细把潜水镜戴好,“我们游回去。” “好。”蒙筝把救生衣递给蓝凰,“穿好。我们能游过来,就不信游不回去。” 蓝凰淡淡一瞥救生衣,并没有接:“是我提出来子岛的,责任在我,你穿好了。” “别忘了你现在是小孩好吧?” “……别争了,又不是必须死一个。我们都得活着回去,一起把扣绳绑在手上,走吧。” 涨潮后的海水既不平静,也不温柔。 相较午后近似无波的海面,渐大的风掀起一波紧似一波的浪,劈头盖脸朝海中游动的两人打过来,将好不容易前进一步的人打退两步。 两人咬牙奋力挥动脚蹼,却发现似乎离海岸越来越远,体力在与自然较劲的过程中迅速流失,腥咸的水顺着呼吸管滑进嘴里,留下满腔难以言喻的苦涩。 人在海中,只如一片微不足道的浮萍,飘摇不定,难以自主。 会死在这里吗? 不能死,死了还在岸上的两个人怎么办? 那么多苦难都过来了,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么能死在这里! 头被浪扑得发晕,腿脚逐渐酸软无力,甚至一个浪打来人就原地扑腾大半个圈子,两人紧抓着手上唯一一件救生衣,指尖都掐破布料透入泡沫,在浪潮的间隙调整方向,继续往岸边点点挪动。 两人心知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岸边,否则天色黑尽方向迷失,在海中泡一夜,谁也说不清会被洋流带到什么地方去。 不能放弃。 两人不是什么性情柔弱的人,上一世不是,这一世同样不是。即使不在乎自己这条性命,为了那个人,也必须活着。 游下去! 脑中逐渐迷糊,耳朵在水与空气间沉浮,只能听到轰轰隆隆的声音,除了唯一一个信念,再也没有其他想法。 “here!” “这里!这里!找到了!” 恍惚间,身体被往上拖拽,眼前翻天覆地,蓝凰木然地直视前方轮流晃动的好几个脑袋,随即那几个脑袋被人推开,她也被人一下紧紧抱在怀里。 “漪凰!吓死我了,漪凰漪凰!”不知是不是在海里颠久了,蓝凰只觉得抱住自己的身体颤个不停,似乎连唤她的间隙都能听到牙齿碰撞的声音。 “我……没事。”直至此刻,蓝凰才渐渐松开紧抓救生衣不放的手,回抱来人后腰,“我不会死的……为了你我也不会死的……” 蒙筝被扶着靠坐在快艇椅子上,吐了几口水,才侧首对白素荷歉然笑道:“对不起啊。” 白素荷紧握住扶手的手掌上筋骨毕现,沉默地看了眼蒙筝,不再说话,掉头去看快艇旁侧高溅的浪花。 寻人的快艇上有对讲机联络,这么点距离对于机械而言不算什么。及至上岸,四人对来帮忙找人的众人道过谢,又约好明晚在酒吧请大家喝酒,来帮忙的人才笑着散了。 “小醉,好看吗?”蓝凰披着浴巾,站在沙滩上献宝似的举起另一只手,即便在海中半昏半醒,她依旧没放开那枚彩贝,“你看到前台那张照片很喜欢吧,我给你找的。” “你就为了一个破贝壳!”蓝醉瞧着在海里挣扎得青白失了血色的脸,又气又心疼,一手重新钳住蓝凰后背,一巴掌重重拍在她屁股上,“你是不是笨蛋!打死你算了,免得心烦!” 话虽如此,蓝醉却把人卡在动弹不得,直想把人揉进身体里,再也不分开。 蒙筝瞅向紧抱在一起的两人,再转向从上岸后再没拿正眼看人的白素荷,可怜兮兮地去拉白素荷的手:“阿荷,我也有找的……只是没找到。” 白素荷冷冷睨她,继续沉默。 “阿荷,生气不好,别生气了。”蒙筝讨好地主动上前拥住白素荷,脑袋在她肩窝上蹭来蹭去。 白素荷把拱个不停的脑袋推开,皱眉道:“你是狗吗?” 蒙筝:“……” 完了,好像真的把人惹毛了。 白素荷静静瞧着蒙筝努力表现出无辜的大眼睛,倏地低头重重吻在那张色泽浅淡的唇上,辗转啃咬,以宣泄她内心几近爆裂的恐惧和担忧。 “小醉。”蓝凰艰难挪动脑袋,旁观那两个吻得难分难解的人,又抬起来头来,睁着深邃的眼眸望着蓝醉,“你没什么想法吗?” 蓝醉:“……不行,你才十一岁,我不能对未成年人动手。” 蓝凰气得一咬牙,想主动凑上去封住那张不懂风情的嘴,奈何她的身量即便在同龄人中算是高挑,与蓝醉依旧有差距,就算是垫上脚也还是短了一截。 这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硬件不够,对方还不配合,蓝凰唯有放弃,重新把头埋在蓝醉胸前,捏着指头算日子。 还有七年。 蓝醉,你等着吧! 290、第 290 章 树叶大多凋零了, 少部分长青的树种立在枯黄中, 分外引人注目。 白素荷把手拢在袖子里,站在边上百无聊赖,只能抬头望着树木发呆, 扮演一樽尽职尽责的雕塑。 冬天的山里格外冷,风变本加厉地搜刮走体表攒出的每一点温度, 毫不留情。不过旁边一派喧闹,稍微抵消了周遭的冷肃, 蒙家村的老人们团住久没见面的蒙筝, 人都忘了让进屋,唧唧哇哇地问个不停。 她们讲的是蒙家村的土话,白素荷压根听不懂。刚开始时她甚至怕这个蒙筝都忘了, 幸好语言记忆可能成为了身体的本能之一, 蒙筝在微微怔楞后,立即熟稔地接上话茬。 被老人的热情与问候淹没的蒙筝脸上扬着昔日明媚的天真漫烂, 腮边因为激动浮起近来少有的红润, 冲淡了病中灰白的气色,只是精神依旧略显萎靡。毕竟如今蒙家村的交通相比白素荷初次来时有所改善,重新整修出一条直通镇中央的水泥路,但山路十八弯,处处险过蜀道, 从镇子开到村子里依旧花去大半天时间。 白素荷开车还好,蒙筝坐在副驾上,又是冬天开窗户特冷, 一路东弯西拐,晕得她死去活来,半途连吐了好几次。吐到后来蒙筝呕出的尽是清水,两条腿都在打颤,却在每每抬头望向白素荷时,拼命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只有在蜷在座位上睡着时才会溢出低哑的□□,显露自己的不适。 对着这个闷声逞强的蒙筝,白素荷说不清内心究竟是什么想法。 心里微微扭曲的疼? 她当然是不会承认的。 人群中央一声惊呼,将白素荷的视线拉回来。她听不懂惊呼的内容,却顷刻猜到出现的状况。果不其然,一群老人搀着突然软倒在人群中的蒙筝,一个个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白素荷叹气,蒙筝这个说晕就晕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治得好。 分开人群,白素荷说着普通话,希望村子里人能指出一间让她们休息的屋子。但是留守村落的老人们几乎一辈子没出过山,反应迟钝加之不擅沟通,声音是一个比一个吼得大,几只枯槁黝黑的手掌在蒙筝头顶鼻尖掐压,更有好几个返身从家里拿出囤积的草药,直接把那些带土的草揉成一团就欲往蒙筝嘴里塞。 白素荷无奈到极点,眼看这些心热的老人们是帮不上正忙了,干脆闭了嘴,自己抱住蒙筝上半身,把直接往最近的一间屋里拖。 终于被白素荷的行动点通七窍的几位老者,忙慌慌地搭手把蒙筝抬上床去。 冬日村落的屋子里有种长期不通风的异味,白素荷进屋就忍不住微颦眉,终究没说什么,将几位大叔不由分说地强推出屋,锁门闭窗,这才从羽绒服里拿出断香黄符。 咒语念动,符燃香碎,粉末凝成一泼黑影。黑影在空中旋了半圈,似是围住什么东西,带着那团虚无重回蒙筝身侧,躺在床上的躯体微微一震,蒙筝重新睁开眼睛。 白素荷手腕一兜,黑影飞到床外,悉数落在地上,与灰尘融为一体。白素荷没管粉末,只是低头去看蒙筝:“这次又是哪个?” 蒙筝眨了眨溜圆的眼:“还是我。” “哦。”白素荷随口应了,而后无话可说。他们所在的还是间老屋,墙薄修得单薄,不知道从哪里透出一股股冷风,白素荷拉长袖子,又想把手缩进袖子里。 蒙筝动作先她一步,将即将缩进去的手拉出来,捂在自己两手之中。触手间冰冷彻骨,蒙筝拉到唇边不断呵气:“好冰。” 没呵两口,被握住的手已经被主人抽回去再度拢进袖子。 蒙筝没再厚颜无耻地将手拖回,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自己掌心,胸口里同时也空了一块。 掌心渐渐蜷曲,终握成拳,收回身侧。蒙筝唇畔勾出淡淡自嘲:看来白素荷还是更待见另外那个纯粹的蒙筝一些。 自己妒忌自己,也算奇事一桩。 白素荷并没有发现片刻间蒙筝百转千回的心思,她站在床侧,状似不经意的抬手隔着袖子打了两个喷嚏。她常年在荒郊野地里跑,餐风露宿的时间不少,后来更是跟着蓝醉土中泥里钻,谈不上有严重的洁癖。不过村中条件本身不好,直到现在用水都全靠村边一个水泵,加之老爷子们确实不怎么讲究,床上的被套都泛出黑黄的油光,令人不得不略感介怀。 白素荷的表现再不经意,但蒙筝本就是七窍玲珑的心思,听她一声咳就能猜出九成九的意思。蒙筝左右打量过自己所在的床铺,忙掀开被子坐起来:“白姐,对不住。我这就去问问我们晚上住的地方,来前我给阿祖带了话,让她帮准备一下,床和被子都是新的。” 蒙筝起得急,刚站起脑中一晕,又坐了下去,眼前的景物由一变二,再由二归一,看见了床沿边洒落的黑色灰烬。 蒙筝指尖捻起一撮:“……你刚给我招魂了吗?” 白素荷:“嗯。” 蒙筝垂下眼眸,笑道:“看来以后一步都离不开你了,不然哪天魂飞了就再回不来了。” “招个魂而已,多大事。”白素荷看不惯蒙筝这个样子,率先转身出门,“晚上住哪?开了大半天车,我也累了。” 老人们看蒙筝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又过了刚见面那股新鲜劲儿,大半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屋忙活自家事。山路开车一点神不能走,白素荷是真累了,草草吃过晚饭,随意洗漱一番,就上了床。 眼刚闭,门外就响起轻如鸟啄的敲门声。白素荷不爽到极点,爬起来披上外衣,猛然拉开大门。 门外的蒙筝抱着一摞枕头被子,从枕头缝隙间怯生生看她:“白姐,我和你睡好不好?” 白素荷简直头疼,揉着太阳穴:“吃饭时不是还好的?怎么又变了?” “变?”蒙筝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即紧了紧往下滑的被子:“白姐,我和你睡吧,我的屋子好臭。” 白素荷知道蒙筝所谓的臭,大概是指刚刷的瓷粉味道。从长生城回来后,她陆续替蒙筝汇了几笔钱到蒙家村,让守在村里的老人们改善生活。 不过老人们过关了紧巴日子,即便白素荷汇的钱不少,他们也舍不得用,翻修房子也是抠抠搜搜的一栋栋来,像是分开翻钱就会少花点似的。蒙筝住的那间屋子是最近才翻的,冬天阴冷,刷了瓷粉总是干不透,何况老人们也不懂绿色环保之类,只点着便宜的买,就导致那间屋子里的甲醛味挥之不去,闷得熏人。 下午时是蒙筝主动要求住那间屋子的,白素荷从门口经过了一趟,知道味道确实重,这会也就不能再赶人,只好侧身把人让进屋。 蒙筝眼睛晶亮,蹦得兔儿似的窜进屋,像是怕白素荷会反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带来的枕头和被子铺好,爬上床就打了一圈滚:“白姐,我回家了!” 白素荷看蒙筝在床上肆无忌惮地撒欢,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我说话算话,等你身体好点就带你回村里过年的。” “嗯,白姐最好了!”蒙筝整个人钻进被子,只露出颗脑袋,“白姐快来睡,外面好冷哦,我帮你捂床。” 白素荷对着这个宛若初见无忧无虑的蒙筝,说不出任何苛责的话,微微点头,依言在她身边睡下。 床是老人们请村里的木匠打的,便宜,也单薄,人一压上去就会吱呀作响。不过阿祖怕蒙筝和白素荷在城里待惯了受不住山里寒气,下了血本买了好几床厚褥子垫底,躺上去既软且暖。白素荷本就犯困,片刻就被暖意熏得昏昏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白素荷总觉得耳朵底下不时钻出一二声木板□□,扰人清梦。她迷糊间以为是蒙筝睡觉不老实,翻身动作大带起的声响,直接把脑袋缩进被子里,隔着被子恍惚像是听到有人轻笑一声,稍纵即逝,仿佛幻觉。 直至阵阵冷热交替的微风透进睡衣衣领,腰上多了一点重量,后背也贴上一股柔软的温热,白素荷才惊觉不对,猛然醒转,扭头后望。 入眼的是一双晶亮的眸子,瞬也不瞬盯着她。深更半夜背后被人睁眼盯视,这种体验足够惊悚,白素荷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挥掌飞过去,手臂却被人抱紧,动弹不得。 “白姐,好冷哦。”蒙筝嘟着嘴贴在白素荷后背,拱动几下,“还是你家暖和。” 白素荷咬牙切齿:“你不是有自己被子,什么时候钻过来的?” “嗯,半夜冷醒了。”蒙筝把脑袋搁在白素荷肩上,手圈在白素荷腰间,两人贴得密可不分,状态极为亲密,“白姐白姐,看,你的房间能看到星星!” 白素荷很想纠正当前姿势,蒙筝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个劲催促白素荷转头去看窗外。 “这里的星星比白家山上还亮,是吧。”蒙筝笑得眼眸弯弯,“我小时候如果睡不着,会跑到院子里看星星,然后被蚊子咬得一身包。” “你不知道擦药啊。”白素荷对上蒙筝纯真如孩童的神情,不由反觉得是自己多心,只是挣松了蒙筝的手,再度闭眼,“大半夜的,睡觉。” “我想看星星。”蒙筝喃喃道,随着白素荷闭眼,视线却从窗户移到白素荷睡颜,神情也由天真转为沉凝,目光闪动间,不复单纯。 “说不定看不了几次了呢。”掌心感受着睡衣柔软布料温热的肌肤,蒙筝着魔似的轻轻移动,指尖掀起睡衣后腰一角。 轻之又轻地只用指尖碰触,蒙筝屏息等待,见白素荷没有反应,胆子愈大,渐渐连手掌都压下,彻底抛去皮肉间的那层隔膜。 阿荷,阿荷。 蒙筝忍下眩晕感,贪婪地注视着白素荷铺撒了月光的侧脸。 既然死里逃生,老天就多给她一些时间吧。 她想陪在这个被她伤得太伤太重的人身边,想看着她眼角唇畔添上岁月的痕迹,想看着她的黑发渐染银辉。 阿荷这么好看,即使老了,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吧。 好想就这样安静地守在她的身边,直至同时越过那条线,两人被盛入小小的匣子之中,难分彼此,埋入地底,逐渐腐朽,与尘土混为一体。 她如今的身体,等不到了吧。 如果她先走了,阿荷会忘了她吗? 会忘记的吧,毕竟上一世她已与她恩断义绝,而这世——从来是自己紧追在后。 “阿荷,我爱你啊,这一次,是真的。” “你更喜欢那个单纯的蒙筝,那我就永远是那个她好了。我不在乎,你高兴就好。” “阿荷,以后你知道真相,肯定又会讨厌我耍心眼了。你总是防着我,如果是我的话,不会让我近身的吧……我只是想跟你靠得更近些,多看你几眼而已。” “阿荷,别讨厌我好不好?” “不好。” 蒙筝只是自言自语,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更没想到言语的对象竟然会有回应,一下惊得呆了,缩回手脚就往床沿躲。 白素荷弯腰捞住人,往里带了一段,才放开手:“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蒙筝愣愣地靠在枕头上,连眼睫上挂的泪痕都忘了擦:“你装睡!” “你是不是真当我没脑子?”白素荷冷笑,“那个蒙筝可没胆量靠我这么近,抱得这么紧。” 蒙筝被噎得一滞:“……那你为什么不说?” 白素荷轻哼:“我就想看你打算干什么。” 当时白素荷确是怒火中烧,若是蒙筝稍有逾越,估计会被她暴起抽个半死。只是不曾想等到的却是情深如海的低语和晶莹剔透的泪珠,让白素荷怎么紧扣的手不由松缓开来。 “人格分裂就算了,没事还要演一场,你累不累?”白素荷把歪倒的枕头放回原位,人又倒了下去,“再闹赶你回自己床去,听到没?” 蒙筝本还忐忑白素荷会大怒,竟然会这么轻易过关,简直有些像在做梦。坐着犹在愣神,白素荷伸手拽了她一把:“发呆麻烦你进被子,知道身体不好容易病就别作。” 蒙筝这才恍惚飘摇地钻进带着白素荷体温的被窝,试探着重将手搭到白素荷腰间,白素荷也反常地没有拨开。蒙筝一喜,得寸进尺地连脸也靠上去,低声道:“阿荷,我走魂的话,要帮我招回来啊,我想陪着你。” “唔。” “如果哪天……招不回来的话,就忘了我吧。另外找个会做饭的,你这么挑食,怎么养都养不胖,再找个不会做的只能一块饿死了。” “……忘了你?你不会变厉鬼来索命吗?” 蒙筝“噗嗤”一笑,随即软下声音:“我很自私啊,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但我更希望你能过得高兴开心,走魂以后我只能当魂魄不全的孤魂野鬼,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了,你还惦记着我做什么?” 白素荷听到这,倏地转过身来,与蒙筝面对面:“我怎么说也算声名显赫,能对我本事有点信心吗?你今天吃错药了?” 蒙筝指尖抚在白素荷脸上,点点摩挲:“我走魂有多久了?” 白素荷拧眉:“你有完没完?走了招回来就是。” “是啊,走了招回来就是。”蒙筝神情复杂,忽地凑脸上前,吻住一寸之遥的薄唇。 吮吸着久违的滋味,蒙筝如痴如狂,半晌才喘气停下:“你打我好了,我就是想亲亲你。” 白素荷:“……” 薄唇经历□□,在月色下浮出一层艳色,就像一朵芙蓉,静立在枝头,魅惑观者采摘。蒙筝二度俯首,舌尖灵动轻撬,滑入薄唇贝齿之下。 见白素荷没有阻止,蒙筝胆量更大,手也从睡衣下摆滑入游移,触及满手腻滑。 “阿荷……阿荷……” 指尖在衣下盘旋,隔着布料仍可见形状调皮地移来动去,过于丰满的部位一手不堪紧握,蒙筝啃着白玉雕琢的脖颈,呼吸喷吐,激得颈上冒起点点颗粒。 白素荷忍无可忍,捏住肆虐不停的手腕,低斥道:“你别太过分了!” 只是她双颊酡红,话语中的严厉也只余下半成。 “明天你打我一顿就是。”蒙筝轻笑,手指依言从睡衣下退出,却移到纽扣上,灵活地开始一枚枚顺序解开。 敞开的衣襟下,肌肤被遮掩得若隐若现,蒙筝顺着领口向下逐一吻过,口中轻喃,细听时全是一人名字。 阿荷。 阿馥,你已与卿卿共化飞灰,余下的蒙筝,便陪在阿荷身侧吧。 守着她,望着她,直至魂散、魄飞,终不忘。 291、第 291 章 蓝凰坐在椅上, 每隔半分钟看一眼手腕上的表, 一手不断转着笔,显示出罕有的急躁。 坐在她身边的女孩埋头苦抄讲台上老师勾画出的重点,好不容易抽出点空闲分神张嘴:“蓝凰, 你今天怎么了?” “嗯?”被女孩忽如其来的话语惊闪神的蓝凰指尖的笔掉在桌面上,引来附近几名学生的关注, 蓝凰歉意一笑,终于打开笔记本, 只是笔尖在上面落下无数黑点, 却没形成一个像样的字体。 “喂你写的甲骨文吗?”女孩抽空瞥了一眼,随即诧异:“这老师听说很变态的,每次都要挂一半人, 你还发呆?” “随他吧。”蓝凰再一次看表, 在她低头同时,走廊上一串嘈杂铃声响起。 下课了。 大学里的老师少有拖堂一说, 铃声响, 讲台上的老师准时合上书册转身走人,桌椅间的学生也霎时炸开了过,喧闹间研究着中午的食谱。 坐在蓝凰旁边的女孩也不例外,边收书边问蓝凰:“中午吃什么?要不要中午请我吃一顿,我就把笔记复印给你呗, 哈哈。” “不吃了,我要回家。对了小妍,下午的课我不来了, 改天请你吃饭。”蓝凰笑着摆手,起身就要走。 “咦?徐宁远的课你也翘?我们的主课呢!”名叫小妍的女孩一愣,“马上期末了,上课都在划考点。有事下午再回家嘛,就两节课而已,” “我说崔妍,你懂不懂看风向啊,人家摆明不在乎,你还赂雒煌辍!弊谇芭诺牧硪桓龀し9媚镒吖掊肀撸橄蚶痘耍叭思壹依锢骱Γ涤腥硕家丫趴脊芄玖耍揖凸伊诉拢芨颐且谎穑磕慊挂桓鼍9咸懔澈冒伞! 长发姑娘显是属于对蓝凰颇有意见的那类,话里夹枪带棒。崔妍是个性格平和的女孩,被奚落了这么几句,一时找不到话反驳,急得脸蛋通红。 蓝凰抱着书越过崔妍,来到长发姑娘面前。她的身量比后者高了约莫大半个头,并立时分外有压迫感。蓝凰自上往下望着长发姑娘,淡淡道:“你对我家很熟?你谁?” 长发姑娘被噎住,旋即恨恨道:“蓝凰,你不是要翘课吗?有本事下午真别来,主课挂了直接留级,看你到时候脸往哪放!” 蓝凰森然凝着长发姑娘,她的眼瞳极黑,天生是对水波荡漾的桃花眼,眼角却是微挑,将媚意转为凌厉,眉形又长,高鼻菱唇,五官深邃,无论容貌或身高在女生中都算翘楚,长得颇有气势。 被蓝凰不声不响地盯着,长发女孩便有些怂了,就此离开又心有不甘,强撑着站在原地,抬头与她对视。 蓝凰唇角微勾,俯首凑到女孩耳边,低声道:“别作死,下场会不好。” 她的语调平顺,仿佛在谈论天气是晴是雨。本就偏于美艳的容貌笑起来媚意横生,笑意却未达眼底,淡淡地凝视着长发女孩,如古井无波,自有倨傲之意。 长发女孩这次却没敢再开口,而是意识到,蓝凰是认真的。 如果她下午去打小报告,下场一定会很不好。 “蓝凰,算了算了,你家里不是有事吗?快回去吧。”最终还是旁边的崔妍怕出事,忙拦在两人间圆场,一边轻推蓝凰。 长发姑娘嘴唇咬了放放了咬,都轻微浮肿起来,想撤了算了,偏生两人对峙时正是放学期间,旁边迅速围出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潮。 这一走,以后怕是要被笑死。 崔妍和长发姑娘正为难时,人潮外忽地响起一个十分悦耳的男中音:“放学不去吃饭,都这么爱学习,要不要中午直接考试啊?” 人潮一听到“中午考试”四个字,呼啦啦瞬息作鸟兽散,余下孤零零的三人组。 “没听到啊,再不走中午考试了。”男中音走过来,是个相貌斯文俊秀的男人,个子也是挺高,年龄应过而立,一身休闲服,悠闲中不失稳重,正是刚才提及下午主课的老师,徐宁远。” 得了这么个台阶下,长发姑娘总算松了口气,不再多言,抱着书匆匆出了教室。 崔妍拉着蓝凰本想一起下楼,徐宁远冲她微笑道:“崔妍,我有几句话想跟蓝凰说。” 崔妍以为徐宁远听到了蓝凰下午要翘课的话,无奈下丢给蓝凰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自己先走了。 蓝凰面带微笑站在原地,看着走廊外同学走得三三两两,实则内心极其暴躁。徐宁远显然并没get到她的不耐,不痛不痒地叨叨了几句同学间要友爱互助的话题,继而沉默片刻,表情裂出些许扭捏:“嗯,蓝凰,那个……” 那个半晌,徐宁远最终露出壮士断腕的神色,决绝问道:“蓝凰同学,听说你家阿姨……是一个人过日子是吗?” 阿姨?蓝凰怔楞须臾,才回过神来:“蓝醉?” “啊,嗯。”徐宁远支支吾吾,干咳几声,“我想确认下,她……未婚吗?” 蓝凰桃花眼微眯,笑容不变,点头:“是。” “哦。”徐宁远顿时喜上眉梢,“那她现在有男朋友吗?” 蓝凰:“……没有。” 徐宁远那张很受全校女生欢迎的俊脸笑得仿佛一朵金丝菊,手掌紧张地握在一起:“恩……蓝凰,那个,其实我跟我老婆离婚后一直没再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给我你阿姨的联系方式?我去教导处调家长资料这种事……总觉得假公济私的,不太合适。” 蓝凰耐心地听完徐宁远最后一句话,才抱手回道:“她有主了。” 掏出手机正打算记电话号码的徐宁远“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你不是说她未婚,目前也没有男朋友吗?” 蓝凰睨着徐宁远:“没错。” “那……” “她有主了。徐老师,请问还有其他事吗?” 被蓝凰糊得一头雾水的徐宁远捧着手机,傻愣愣地呆成一座石雕。 “徐老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蓝凰笑得极欢,转身走了几步,才悠悠续道,“没有男朋友,可以有女朋友啊。” 成功听到某种物体摔落地面的脆响,蓝凰眼里溢满恶作剧得逞的狡黠,脚下不停,直奔校外而去。 推门进屋,屋里安静之极。 蓝凰随手把包丢到沙发上,拐上二楼,就见书房门大敞,蓝醉仰靠在造型奇异的椅子上,眼睛上盖着一副眼镜,耳朵戴着耳塞,似乎并没发现她的归来。 蓝凰漫步走到蓝醉身边,蓝醉兀自沉迷在虚拟世界中,手指在两侧扶手上敲打不停,大概正在进行对战操作。 盖在蓝醉脸上的眼镜从外表看跟普通的平光眼镜一样,甚至能透过透明的玻璃镜片看到镜片下的眼睛。蓝凰低下头来,仿佛与蓝醉隔着一片玻璃对视,也不知道究竟是白素荷的药效奇佳,还是岁月特别偏爱蓝醉,流逝而去的光阴并没在蓝醉容貌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气质变得成熟以及少了一只眼睛,代以假眼以外,蓝醉看起来与在君漪凰墓中初见时几乎一模一样,宛若少女。 也难怪自视甚高的徐宁远居然会跑来跟她要蓝醉的电话号码。 “别整天玩vr,伤眼睛。”蓝凰直接取出蓝醉一边耳塞,柔声道。 “别闹,马上打完了,最后一个图。”蓝醉反手拍了蓝凰一掌,夺回耳机,“你怎么中午就回来了?下午没课?” “不想上,打算翘课。”蓝凰拿起盘中的葡萄,自己吃了颗,又塞了颗进蓝醉嘴里。 “翘课?”蓝醉听到重点,终于摘下眼镜,坐直身体,“小凰,你跑到家长面前这么嚣张地表示要翘课,不好吧?” “我不小了。”蓝凰接住蓝醉吐出的葡萄皮,又塞了两颗进去。 “拿葡萄贿赂我也是没用的!”蓝醉拧眉,却还是极为享受的继续把葡萄皮吐给蓝凰。 蓝凰轻笑:“今天什么日子,记得吗?” 蓝醉沉声道:“知道是你生日,蛋糕早定好了,白素荷、蒙筝和小玖他们晚上也会过来。学校离家这么近,你上完下午课再回来又不是来不及!” “生日不重要,重要的是几岁生日。”蓝凰擦干净手上的葡萄汁,笑得莫测高深,“小醉,我今天十八了哦。” “废话,养你十八年,我能不知道?”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拿葡萄贿赂你是没用的?”蓝凰把眼镜耳塞全部扫到茶几,人则扑在蓝醉身上,“那换一个?用我贿赂你有用吗?” 蓝醉被蓝凰突如其来的强势逼得面红耳赤,咬牙道:“你反了你!” “脸红起来真好看,那家伙眼光挺不错。”蓝凰喃喃道,在蓝醉发问前伸出舌尖,在蓝醉嘴唇上一扫而过,“好甜,葡萄在哪买的?以后多买点。” 蓝醉:“……” 记忆中的君漪凰极为内敛,面前这个是怎么回事? 吃错药了? “还走神?看来你没把你的承诺当回事啊。”蓝凰不满地轻咬蓝醉一口,“下午翘课是因为我知道晚上人多,所以提前回来拆我的生日礼物了。” “等……等等……我晚点公司还要开会……”这样的蓝凰给人的感觉相当危险,蓝醉还想垂死挣扎,却被落在脖子上的吻和游移进衣服的手抚弄得全身发软。 蓝凰轻哼:“少来了,你个懒虫,现在公司的事几乎都丢给蒙筝,天天宅在家里玩游戏。嗯,等我毕业了,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以前养了我十八年,以后轮到我养你了,放心。” 蓝醉气喘吁吁,腮边通红,抓住在胸前揉捏的手,声音也软水一滩水:“你……好歹让我……去洗澡吧?” “一起啊,小时候你不是非要给我洗吗?”蓝凰两指微夹,听得蓝醉一声音隐忍不住的低吟,“我抱你去?” “滚,我自己洗!”蓝醉狼狈不堪地一脚踹在蓝凰小腿上,把她那只作怪的手从衣服里拉出来,对准浴室落荒而逃。 蓝凰看见蓝醉消失在浴室门后的背影,终于敛了眼中促狭,只余下温柔与宠溺,慢步跟了上去。 书房正当阳,窗台被改建成一个小小的花台,种满了巴掌大的各色花卉。如今正是花开时节,色彩缤纷,正午的阳光落在花瓣上,将花蕊上纤细的绒毛照得纤毫毕现。 花败了还会再开,叶枯了依旧会发。岁月留下的曲折残破,自有岁月来抚平,无需留恋过往不堪,只需携手共前。 温柔安宁,唯留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