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连理枝》 第一章 宫变 毓秀宫的寝殿中,烛火明明暗暗,映着外头的天光,将人的身影都显得模糊不清。天还未曾亮时,勤政殿那头就传来哭喊和火光,宫人们奔走相告,鲁王逼宫了。 “十七,如果我死了,你可一定要记得替我多活两年,去看看这天祈国的大好河山,等到我的忌日说与我听。”十五岁的小公主文毓坐在梳妆的铜镜前,往头上簪了那支双木交颈而生,名叫“连理枝”的簪子。 那是父皇送她的周岁礼,听宫里的嬷嬷们说,皇帝那时笑呵呵的抱着还在流口水的她,同百官宫嫔们说,只希望他的小公主往后寻个好夫郎,过欢快日子。 可惜今日,她父皇就要死了,她怕是也活不成。 又往嘴唇上抹些嫣红的口脂,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仔细往铜镜里瞧了好几眼,姣好动人的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来,转身去看藏在她床幔阴影中的暗卫,朝他甜甜一笑:“十七,我好看么?” “主子不会死。”十七垂着眸没去看她,也没回答这个问题,低沉的嗓音像是最锐利的剑,随时等待出鞘:“属下会护着主子逃出去。”即便逃不出去,他也会死在她前头。 文毓又笑笑,起身到他面前,固执的问:“十七,我好看么?” 直逼得他说了好看,这才放过人,撅着嘴撒娇:“既然好看,那你可要一直记得我呀。” 不等人回答,皱着眉又开始使唤:“有些冷,想要那件火红的大氅,你去替我拿来。” 十七不疑有他,转身就要去箱笼里拿衣裳,忽的被公主往鼻唇间捂了个帕子,意识便昏昏沉沉起来。 他听见她说:“十七,我在你屋里放的那些金银全都给你,这连理枝也给你,以后你好好的。”然后他怀中就被塞了支簪子。 十七很懊恼,作为暗卫,他一向警觉,唯独对她不设防,更没想过她会对他出手。 文毓推开床后的书架,登时露出个密室来,那是十七的屋。她用瘦弱的身躯拖起他,将人推进去,最后把书架合拢。 “公主,水烧好了,现在抬进来么?”先头被她打发走的大宫女秋禾,声儿有些颤,却还是在极力控制,不愿让文毓听出来。 宫女们就是胆小,害怕。 文毓笑了一声:“进来吧。” 拆了发,抹掉脂粉,在秋禾的服侍下净好脸,换上一身素裙,闭了毓秀宫宫门,文毓独自一人朝勤政殿那方去。 她是想着,若是她自己去赴死,毓秀宫一宫的人许就能活下来,反正大皇兄母子应当也只想要她一人的性命,不会牵连那么多无辜。 等真的看了那些尸身和满地的鲜红,先前嘲笑别人的文毓也觉察出害怕来,腿肚子都在打颤,但还是咬着牙强撑着往前走。 已经强挣开药效尾随着她的十七,心里免不得叹一声,小公主真是被他们娇宠坏了,不谙世事,怎的那般傻?但在下一刻看见有乱飞的箭矢朝她扑去时,他想都未想便拖着尚在无力的身躯,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 十七被箭矢刺了个透心,倒下时一双眼清棱棱的看向文毓,手里头还紧紧握着那支簪子。 许是人之将死,再无顾忌,眸里那些被他隐藏极好的浓情眷意就那般毫无保留又炽热的涌出来,烫得文毓心尖发颤。 “主子……毓、毓儿。”他终于敢唤一声她的名儿了,尽管声音极浅极淡,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可文毓不仅听见,还听出里头的小心翼翼和视若珍宝的珍重。 “十七。”文毓笑着叫他,蹲下身拿过那染血的簪子,一张极尽天真无邪的脸上恍然露出了个叫人心惊的笑来。 “十七,你等着我,等我报了仇就去找你。” 第二章 重回 【天祈国史载:昌荣二十五年二月十七,皇长子鲁王领兵逼宫,血流成河,活者廖廖。史称二月兵变。 二月十八,新帝登基,改国号天隆,并颁一道赐婚圣旨:昭荣公主文毓,秀外慧中,宜室宜家,特赐予大内总管荣潋为妻。 天隆二年二月十七,昭荣公主疯魔,烧杀天隆帝于皇室宗祠。公主亦殁,享年十七岁。】 文毓要死的时候,拼了全力紧紧抱着天隆帝,不让他逃脱火海。 自从两年前眼睁睁看着十七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起,她就下决心,即便死也要死得其所。所以这两年来她委身宦官,受尽折磨也从未曾想过放弃活着。 她得活着找个机会带文松一起下地狱。 “文毓,你这个疯子。”文松挣脱不开,只能红着眼在满天火光中发出最恶毒的诅咒:“你不得好死,死了也要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文毓一点都不在意,反而笑嘻嘻的问文松:“大皇兄知道么?今日是我十七岁生辰。” 鸡鸣寺住持曾在文毓十三岁那年见她一眼后便断言,昭荣公主活不过十七岁。 她还就真的没活过。 后来文松又骂了些什么,文毓便一句都听不着,她在满天火光中仿佛看见十七来接她。 她记得清楚,以前十七不叫十七,叫暗一。还是她听了那主持的话后给他改的名,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就默然接受。 十七总是这样,在她面前几乎毫无自个儿的情绪,只知道顺从她,永远不会对她说不,哪怕她的要求再无理他也不会拒绝……他那般好。 想着,她恍恍惚惚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发间的那支“连理枝”。 其实文毓一直觉着,十七和自己才该叫连理枝。 自打她五岁那年,父皇把十七送到她身边,他们有整整十年都从未分开过。 如今虽暂时分别两年,可你瞧,她迫不及待又要去黄泉路上找他了。 * “主子,外头的天快亮了,您该回去寝殿了。” 文毓觉着自己莫不是出现幻觉,怎的会听见十七的声音?就算她在那场大火中侥幸活下来,可十七…… “主子,今日鸡鸣寺住持专门前来为您的生辰祈福,不好贪睡。” 文毓确定那声音确实是十七,也的确在她耳边。猛地睁眼,眼前是那个恪尽职守守着她,一贯面无表情的暗卫。 他看上去比去世时更年少一些。 文毓闭了闭眼又再睁开,十七还在那里。伸手往自己胳膊上捏一把,疼的眼泪直往下滚。 不是梦!不是梦那是?她难不成像话本子里说的,心头执念过重,所以死后又重新回到过去活过来了? 文毓一时间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 “主子,您若是气属下扰您清梦,要打要骂暗一都受着,莫要伤自个儿。”十七平淡无波澜的话使得文毓勉强回过心神,她抬眸想朝他笑,却无奈眼泪止不住落。 她是高兴的流泪,庆幸如今十七还好好在她眼前。 “十七,抱。”她啜泣着发出幼兽一般的呜咽,起身飞扑进他怀里。 十七不敢触碰她,又怕躲开后她摔倒,只能僵硬着身子任由她像儿时那般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稳住心神道:“主子可是魇着了?都是暗一不好,等晚间便去领罚。” 十七语气里头浅浅的含着些不敢表露的心疼,以前的文毓或许察觉不出,可如今听在耳里,只觉得心酸不已。 哭过一会儿,理清思绪,文毓睁着又红又湿软的眸子看他:“十七,你以后就叫十七。” 她又在十三岁生辰这日,叫他改名为十七,她要牢牢记住那些前事儿,也要与天挣命。 重来一次,她定不会再只活到十七岁,也定不会再与她的十七分离。 第三章 他在 文毓一直都喜欢到深夜就偷偷跑进十七的密室,抢他的床睡,所以今儿一重新睁眼,就是在密室里头。 现下她又哭又闹一会儿,怕是已经到秋月该来唤她起床的时候,连忙赖在十七怀里,指使他抱自己出去。 十七张了张嘴想同主子说这于理不合,叫她从身上下来,但不知为何没说出口。 “十七,你要一直跟着我。”文毓在回到自己那张梨花木的大床上,一脸依赖又娇软的扯着他的衣袖:“你不在我心中便不安,我想要知道你一直都在。” 文毓以前也常常对着十七撒娇,只不过今日怕是魇着后心惊,要更娇些。十七心头发软的点点头,听着寝殿外传来的细微脚步声,身形一闪,已隐进暗处。 十七是暗卫,是昌荣帝为了文毓安危放在她身旁的一张底牌。他的存在不见光,却偏生又成了文毓寂寥人生中的光。 文毓自小没有母亲教养,一直养于太后膝下。五岁时太后薨逝,皇帝政务繁忙,无人能陪她左右。在她最无助与孤苦的时候,是少年十七牵着她的手,在无数个深夜里轻声哄她入睡,扮演了她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亲人角色。 文毓就像只雏鸟,固执的把十七当成自己的鸟儿娘亲。 后来长大些成了会思慕少年郎的少女,文毓就觉着十七不仅长得好看,本事大,对她还特别好,且又是整日朝夕相处,她便开始想,等到了年纪,便求父皇把十七赐给她做驸马。 少女的心事破碎于前世的十五岁。 “十七。”她趴在床上,闷闷的,小声的唤他。 “我在。”他回答的极快,极轻,不欲让外头的人知晓。 文毓听见他应,便弯着眉眼笑,他在呢。 “十七,你要一直在。”她也将声音放的小小的,似是在说悄悄话一般。 十七隐在暗处,只觉得心脏又该死的跳动的快起来,有丝丝拉拉的甜意涌起。随即反应过来后,一张脸便阴沉下去。他是她的暗卫,却对自己主子有了卑劣又亵渎的心思。 “十七,你要一直在。”没得到回答,她又固执的细声细气说一遍,还含了几分委屈。 十七压下心头的不安悸动,用鼻音哼出一个淡漠的“嗯”。 文毓便开心的在大床上打个滚,一不留神滚到脚踏上,弄出些动静来。 “公主,您可是醒了?奴婢进来服侍您起身?” “嗯,进来吧。”摸了摸被磕的有一点点发疼的脑袋,文毓笑的娇媚又明艳。 听着里头朝气满满的声儿,本来还拿了些甜嘴的糖糕想着应付公主起床气的秋月嘴角溢出一丝笑。公主今儿竟是没贪睡,还真难得,平日得她唤上好几遍才会应声呢。 好好拾掇一番,穿上复杂华丽绣了满裙摆牡丹宫装的文毓,在太阳当空时被皇帝身边的富贵公公接去摘星楼。 鸡鸣寺住持空谚大师会在那里为她祈福。 再次见到前世因说了那句断言而被父皇斩立决的空谚,文毓扬着一张好颜色的脸蛋,嫩嫩的,脆生生的一笑道:“空谚大师好。” 空谚反复将她打量一番,似有些疑惑,又似是惊讶,连忙回了一个佛礼,用一种慈祥又温和的声音说:“公主是有缘之人,此生定是大富大贵,如意美满。” 咦? 第四章 文蕙 文毓有些愣住,她还等着听空谚说出那句断言,然后将想好的说辞说出来为他向父皇求情呢。 怎么变得不一样了?是因为她重新来过所以会改变一些事么?思及此,她脸上的笑容更深,在太阳光底下那么一映照,比裙上绣的牡丹都娇贵动人。 藏在不远处阴影中瞧着的十七,目光贪婪的一寸寸在她身上掠过,要将她的模样记在心间,又在她似有所察抬眸望过来时,很快的敛起所有情绪,连气息也收了收。 “哈哈哈哈,好!多谢空谚大师吉言。富贵,再给鸡鸣寺的佛祖铸个金身。” 空谚听皇帝那么说,施礼后又道:“我佛慈悲,命数天定,是公主自个儿命格昭荣。”一句话又夸了公主,还赞了皇帝会取封号。 昌荣帝高兴得抚掌大笑,连忙招文毓到身边:“昭荣,快到父皇这里来,让大师再好好为你诵经祈福一番。” 等僧人们走后,皇帝立刻把空谚大师说昭荣公主命格贵重昭荣的事儿扬得满皇城皆知,还叫人往皇宫东边的护城河畔设棚施福饼,叫大家都能沾沾喜气。 皇帝高兴,文毓也高兴。可有的人心里却怎么都不痛快,不知怎么个拈酸吃醋。 这人便是与大皇子文松一母同胞的昭阳大公主文蕙。 “什么命格昭荣?就显得她金贵不成?我生辰时也没见父皇请来住持大师送福。父皇就是偏心眼儿,一颗心肝偏到不知哪里去。” 说着,文蕙砸了几个花瓶茶碗,跑到软榻上趴着嘤嘤嘤哭起来。 这倒是文蕙错怪了昌荣帝,他儿子众多,女儿却只得三个,自然更偏爱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一些。三个女儿每年的生辰,他都会请人进宫送福,今年这是空谚住持自己要求来的。 不然只是一个公主而已,昌荣帝再偏爱也请不来大师啊。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又怎么了?”文蕙宫里的教养嬷嬷,桂嬷嬷听见声儿连忙抬着碗甜汤进来:“公主您今年已十八岁,还有一个多月便要成亲,何苦再与小公主吃味儿?您如今应当抓紧些时候学习打理内宅之事才对,这可是您答应过国公夫人的。” 文蕙最烦桂嬷嬷,听她这么说心里更不好受,一扬手把甜汤掀翻,洒了嬷嬷一脸,立时烫起些泡。 文蕙自己手背上也被烫红一片,疼得她顿时怒火中烧:“来人,把这个胆敢谋害本公主的刁奴拖下去杖责,再丢到浣衣局去。” * 文毓在御书房陪皇帝用过午膳,回毓秀宫时路过往浣衣局那边去的三阳门,见了个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嬷嬷。 本不想多事,但想到今儿毕竟是自己生辰,她又历经了那样的奇事,许是该做些善事积德,便叫秋月去唤了她的掌宫太监小桂子来:“你拿我的牌子去传个太医来给她瞧瞧,能救便救下吧。” 小桂子叫春寿和春喜两个小太监将人抬到一旁的红墙下,自己亲自去请了太医。 文毓回到毓秀宫便将那事抛之脑后,使大宫女秋星去御膳房拿些糕点和糖渍果子。又使秋月拿了布料去制衣局做几身衣裳。 “公主,这不是您的身量呀?”秋月看着公主写的尺寸,有些发懵。 第五章 姐姐 “这是做给二皇姐同晚嫔的。”文毓头也不抬的回答,手上拿着笔在一个缝线的油皮纸壳包着的本本上写写画画。 写了许多人名,后头还用娟秀的簪花小楷细细密密列满许多事件。 等秋月出去,她把笔一搁。另换了只蘸上朱红,偷摸着拿出另一个蓝皮的本本写人名。 头一个就是文松,接下来是荣潋。 每个人名字后头,她也写下一桩桩一件件,还仔细的标了大致的时间。 中间秋月和秋星都回来过又被她赶出去。 直到秋月来问要不要传晚膳,她才抬着有些酸的手腕摇摇头,“我今晚想去兰秀宫用膳,你使人去说一声。” 等秋月出去,文毓拉着十七进了他的密室,表情很是严肃:“十七,这两个本本,你一定要替我保管好。” 上面是她的恩与仇。 这般惊骇和重要的东西,她放在哪里皆不放心,唯有交给十七,最叫她安心。 且她这么做也有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在里头。 见十七郑重的收起本子,文毓笑眼睛成了一轮弯月,巴巴的跑到他身前,一把扑进他怀里,眷恋的蹭了蹭。 十七又僵直着身子不敢动。 他发觉,自从今儿一早主子魇着后就变得有些不同,具体他说不上,但就是似乎比之前更多了些对自己的依恋。 十七也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不好。只在心里告诫自己,今夜主子睡着后,他要更警醒些,注意着莫要叫她再梦魇。 * 兰秀宫就在毓秀宫隔壁,里头住着从小便体弱多病的昭康公主文兰。 文兰今年十七,同文蕙一般已定了亲,婚期在今年八月里头,她是远嫁到南边的南康国和亲。 因文兰母妃已殁,不像文蕙一般事事有个良妃在后头打点,圣宠又不如文毓,所以在宫中的日子只是表面看的过去,实则并不好过。 文毓自从早些年有一次发现这其中猫腻后,就时常会到她宫里坐坐,好让那些不长眼的奴才不敢做小动作。 这小小的一点点好,却是换来前世文兰不远万里从南康国奔波而来替她同文松周旋,想要救她离开荣潋的魔爪,说要带她回南康去,这个恩情她至死未敢忘。 且文兰对她的好可不止这个。 “二姐姐,你怎的在门口等着?你身子不好,快进屋去。” 一进兰秀宫文毓就瞧见文兰倚在寝殿门口看着她笑,温温柔柔的,像春风一般叫人心都醉了。她有些急匆匆的,像猴儿一样提着裙摆往她身边扑。 文兰接住人,拿出锦帕擦擦她脑门上的薄汗,怪嗔道:“今儿生辰一过,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毛毛躁躁。” “这不是许久未见,想姐姐么?”她乖巧的依在她肩上,很是贪恋的闻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文兰也算是久病成医,闲暇时最爱摆弄药材,身上常年都有特殊的药香,文毓很喜欢闻。 “你呀,就知道嘴甜哄我开心。明明昨日才去给你送香囊。”文兰轻轻往她脑袋上敲一下,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几分。 深宫之中难得有文毓这般天真烂漫之人,她是真心的疼惜和喜爱她。这些年明里暗里替她遮挡了几乎所有的刺儿,可自己还有几月就要远嫁,她走了,谁来保护这么傻不愣登的笨丫头? 文兰头一次后悔自己将文毓护的这般不知事。 想着,她抬眼瞧见自己宫里拎着食盒走来的大宫女翠禾,心下便有了些主意,她接下来得好好为文毓谋划一番。 第六章 闲话 “奴婢见过公主。”翠禾盈盈一拜行礼,便领着秋月一同为姐妹二人摆膳。 文毓盯着翠禾看,有些出神。翠禾后头改名秋禾,成了毓秀宫的大宫女,也是最后帮着她烧死文松出了好大力的人。 “怎么?这就看着这些菜馋的挪不开眼了?”文兰只以为她是瞧着翠禾手里的八宝鸭发呆。 文毓掩下心思,轻轻撅着小嘴哼一声:“姐姐惯会取笑我。”说完,眼睛珠子咕噜一转,装作不在意的抬起衣袖擦擦嘴角,正好叫文兰瞧去。 “还说不是,都馋得流口水了。”文兰捂着胸口哈哈大笑,差一些直不起腰。 文毓见她开心,笑得那张寡淡病态的脸上都染上两抹红晕,偷偷在心里告诉自己,她这番彩衣娱亲一点儿不亏。 文毓吃饭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自觉,黏黏糊糊拉着文兰同她讲许多趣事,什么会飞的用铁块儿做的大鸟还有可以把人装进去的小盒子。虽然前世今生她已经听过无数遍,可看着文兰讲起这些事情时,满脸都是生机勃勃与兴高采烈,她愿意再听很多很多次。 用过膳,文兰又叫翠禾去小厨房给她端了个盘子大小的“蛋糕”。 这是文兰自己研究出来的吃食,甜甜的,软软的,上头还会放上文毓最喜爱的果子,只是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自打两人关系好之后,每回过生辰时,文兰都会亲手给她做一个。 文毓已经好些年没再吃过。 拿过勺子每甜滋滋吃一口,文毓就抬头冲自家姐姐笑一个。她的笑容犹如盛开的花那般灿烂,也如冬日里的初雪,纯净到不沾染分毫尘埃。 “行了,莫要多吃,当心不克化。”见她吃掉一大半,文兰连忙制止,示意翠禾将剩下的抬走。 “姐姐~”她拉长声音撒娇,软糯得很。还扯着文兰的衣袖直晃荡,像只不停摇晃着小尾巴的狗崽子。一双眼更是灵动会撒娇,又亮又润,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你,叫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文兰立刻败下阵来,“过几日再给你做一个,放上你最爱的樱桃肉。” 文毓这才露出得逞的笑意。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天色渐晚,小公主才开开心心回毓秀宫。 路上,看着渐渐爬上天空的星子,文毓似不经意间问:“秋月,你可知秋星以前是在哪个宫里当差啊?” 秋星不似秋月是从小伺候文毓的人,她是良妃与淑妃共同协理六宫后内务府送来的。 “是在满月轩,以前一直伺候丽嫔的。”顿了顿又道:“早几年她刚来时,外头便有人说,丽嫔一直想将您接到膝下教养,因此对您很是上心,所以调.教了人送过来。” 文毓呵呵一笑:“我记得丽嫔只比我大十来岁,同大皇兄一般年纪呢。” “是呢,因此陛下一直没同意。” 文毓天真灿烂得很:“我前段时间除夕宫宴上还听两家夫人聊天时提起过,丽嫔进宫前就同大皇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她偏着脑袋想了想:“大皇兄最喜爱我,对我那般好,定是他特意嘱咐丽嫔娘娘多照顾我呢。” 秋月默默把这些话记住,压低了声音教导文毓:“公主这话以后可莫要在人前再说,会招惹是非。” 文毓撒娇般撅撅嘴:“我只同你说呢。” 若别人知道了,那定是秋月讲出去的。 说话间已到宫门前,见秋星提着一盏在夜色里透着温暖橘色的宫灯等在那儿,两人便止住话头。 “秋星最是妥帖不过。”文毓笑眯眯的。 秋月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凉。抬眸望,见公主一脸无害,眼中是纯稚懵懂的光芒,又觉自己多想。 只道是二月里天气多变,怕是要下雨。 第七章 贪恋 不大一会儿,外头果然下起缠缠绵绵贵如油的春夜喜雨。文毓披散着头发懒散的靠在床榻上,赶宫女们去休息。 阖宫都知晓,公主夜里向来不爱有人伺候。 待寝殿外的脚步声尽数静息,小公主才唤来自己藏着的大宝贝,她光着脚踩着床头,娇娇软软趴在他肩上:“十七,替我绾发。” 十七看了她小巧玲珑又白嫩的双足一会儿,眼睛流连在那圆润可爱的漂亮脚趾上挪不开,压下心头的颤动,认命的找来她那双鞋尖坠着两个毛茸茸球球的绣鞋。 “主子先把鞋穿上。” “要十七帮我穿呀。”她坐在床上,又像没有骨头一样赖在他身上。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廓,叫他指尖都忍不住要颤抖起来。 文毓看着他耳后泛起一片粉红,心下愉悦的不行,又故意凑近吹两口气。 “主子,好了。”十七狼狈的逃开,原本单膝跪在床前为她穿鞋,现下一跳恨不得离开十丈远。他被她的撩.拨弄得有些许的不知所措,身子在那一瞬间起的细微变化更叫他对自己感到失望与愠怒。 “十七~”她哼哼唧唧的扭着身子,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要十七抱我。” 十七见她耍赖撒娇,心刚想软下去,但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理智就又把一颗心硬生生拉扯着冷硬起来。他听见自己用比任何时候都冰冷无情的话语拒绝她:“主子,您大了,要学会同男子远着些。” 他真的不该,也不敢再这般自欺欺人的放任这些本就不寻常的亲密。 这是十七头一次拒绝她,文毓心头震惊又难过,但看着他藏在阴影中,已经被悲伤淹没的双眸,又只觉得心酸。前世若不是生死,只怕他也不会叫她知晓他的炙热情感。 十七他啊…… 他在面对对她的感情时,定是很害怕很惶恐,像个在冰面上行走的人,每时每刻都有这样那样的提心吊胆,她都知道的。 可是,她就是贪恋他,就是要他。哪怕费尽心机,哪怕不择手段。 想着,文毓一骨碌爬起来坐着看他,杏眼里涌满泪,像屋外的雨滴一样,一串一串顺着脸颊滚落。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但那双会说话的眼儿却是把所有都说了。 她就坐在床畔默默抽泣许久。 直到屋外的雨都停下,她才堪堪呜咽着,可怜兮兮的出声。 “十七。”她哭的嗓子都哑了,“十七,我知道自己娇气还整日事儿多,你定是烦我的。” 她抽抽鼻子,闭着眼越哭越伤心:“十七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想要我了?” 十七慌乱成一团,想解释偏又在这个时候笨嘴拙舌,觉着自己说什么都不对。 文毓偷摸着掀开一条眼缝儿,看十七虽一脸心疼又懊恼的神色,但身子却像个木疙瘩一般杵在那里,心想他怎的还不快来安慰自己? 下一个呼吸间,十七终于动了,文毓整个人便落入一个带着清冽冷香的怀里,十七拍着她的背,一个劲儿道歉:“是属下的错,是属下不好,主子您怎样责罚我都行,不要哭了好不好?” 比起让她哭,他还是宁愿选择自己一个人倍受煎熬。那些折磨他的不堪心思,他只要咬着牙尚且就能捱过去。可是她一哭,他就觉着心疼的快要喘不上气来。 “你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她哽咽道:“我才不要同你远着,永远都不要。” “十七,你也答应我,保证不会再想着要同我疏远。” 第八章 臆想 过了许久,屋里才传来他带着珍重又小心翼翼的回答:“好。” 其实除了答应她,他别无他法。 “那你快抱我去绾发。”她又坏心的在他耳畔呼气,直折磨得十七又难忍又有一丝丝忍不住的甜意。 罢了,不管未来如何,现如今能与她多一分的回忆也好。 哪怕这些现下甜蜜的回忆会在未来某一天她成婚,或是不再需要自己的时候成为不断割他心肝皮肉的钝刀,一刀一刀磨折着叫他疼。 最起码此刻能叫她开心,他便甘之如饴。 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那种爱恋的心思的呢?十七想不到,大概这就是戏文里说的:情不知起所起,一往而深罢。 可是…… 看她被抱着后又重新绽放开的笑颜,十七心下便蓦的释然,像主子这样的人间精灵,谁能忍住不爱上她呢?更遑论自己日日夜夜与之相对,几乎知晓她的全部。 “十七,回神啦。”文毓蹭蹭他,“想什么呢?那般出神?” “想……”在想主子啊,可惜这些话永远不能宣之于口,“在想给主子梳怎样的发髻。” 除了绾发,画眉,贴花黄,十七还会很多别的。只要她想要的,他都会学会,他就是这般好,这般无所不能。 是她一个人的大英雄。 文毓心中软成一摊春水,眼波蕴蕴,“只要十七梳的我都喜欢。”咬了下唇,一抹娇羞飞快爬上脸颊:“能簪连理枝就好。” 看着铜镜中又重新簪上“连理枝”的自己,文毓眼神闪着奇异的光彩:“十七,在天愿作比翼鸟,下一句是什么?” “主子,是在地愿为连理枝。”十七早已经收敛好所有情绪,说的寡淡如水,一点感情都没有,偏文毓听得欢喜。 “那十七跟我说说是什么意思,可好?” 十七一板一眼照着那些诗文书上写的给她说,文毓听到感兴趣的地方还要打断他,与他探讨一番。 “原来连理枝就是一起缠绕着生长不分开的意思呀?”文毓把簪子拿下来把玩一会儿,就塞到十七怀里,“那不就是我与你么?” 十七不知该怎么回答,讷讷半天说不出话,只看着乌黑深沉的夜色出神,“主子,夜深了,您该就寝了。” 十七不知道为什么文毓今夜就是不肯睡,但又实在是担心她睡太晚对身子不好,只能略显强硬又僵硬的扰了她的兴致。 “好吧。”看眼窗外的天色,确实很晚。 躺在床上,文毓拽着十七的手:“十七,你今夜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好。” “十七,明日一早我睁眼还要看见你,好不好?” “好。” “十七,我将连理枝交给你,你要替我仔细保管着,好不好?” “好。” “十七,过两日我们去铜雀台看晚嫔好不好?” “好。” “十七,毓儿心悦你……” “好。” 嗯? 十七愣住,好一会儿才回神,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儿,快要冒出来。 “主子,您方才……您方才说什么?”他艰难的开口,声音嘶哑的厉害。 半晌没得到回应。 “主子?” 凑近一看,她早已进入梦乡。 十七觉着自己许是出现了幻觉,主子她……她那般懵懂,还什么都不知晓,怎么会说出心悦这样的话呢?定是自己太过阴暗卑劣,将这样的事都能臆想出来。 那,就当他真的在梦中吧。 按住还在剧烈跳动的那颗心脏,他第一次那般大胆,轻轻俯身在她手背留下一个轻如微风拂过的吻,“我,我也心悦毓……”毓儿。 睡着的文毓,睫毛忍不住微微一颤,嘴角勾起,似是做了什么美梦。 第九章 秋月 文毓醒来时,十七听见动静便从密室里搁置在一旁的软榻上起身,他胡思乱想一宿,将将睡一会儿,如今眼角下乌青一片,显得疲惫得很。 文毓揉着惺忪的睡眼,往他怀里扑:“十七,你昨夜没休息好?” 他接住她,声音还很哑:“梦多了些,不碍事。” 文毓眼波流转间领着人回寝殿,冲守在外面的秋月她们吩咐:“昨晚雨声扰得我未曾歇好,今儿要睡到午膳时,你们下去吧。” 支走宫女,她拍拍软榻,示意十七过去睡。自己也往大床上那么一趴,拿了个玉坠编底下的络子,这还是昨夜秋月退下之前特意给她布置的“任务”。 她的这个大宫女啊,可也是有意思极了。 昨夜,秋月替她将床幔拢好,拨了拨灯芯,因着不在外头又没有旁人,她收起原本的恭敬,用一种似是嘱咐又似是带着命令的口吻同她说:“公主,今日陛下为你这般操劳,这个玉佩的络子用心打好,明日我带你去御书房,你亲自送到陛下手上。” 见文毓眯着眼看她,一张稚嫩的脸看不出表情,秋月又添了几句:“公主,你心中要牢牢记得,我是陛下从御前专门调来照看你,教养你的,与一般婢子不同。我是处处为你好,你凡事都该听我的。” 只有她与文毓两人时,秋月总是这样,非要以凌驾于公主之上的姿态来显她那莫名其妙的得意。 “我知道的呀,谢谢你呢。”文毓就顺着她,乖巧点头露出个娇柔的笑。 你瞧,这个小公主多么的蠢笨好哄,秋月心里不屑,一张脸隐进阴影中告退。 其实十七总教文毓,秋月那叫拿着鸡毛当令箭,她得支愣起来收拾一番。以前的她也不是真的单纯到不知秋月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作态不可取,她只是不想拂了父皇的好意,使他忧心。 至于现在……还有好些事需得秋月去做。 一边打络子一边想了许多,等络子打好,文毓心中也大约理出个接下来要行事的章程。 忍不住弯着眼默声笑起来,笑得十分无辜娇嫩。 敛了笑眼眸随意往一旁睨过去,便看见软榻上的十七,他按照自己的吩咐睡着,睡得很安静,睡姿乖巧又警醒,手还随时放在腰间的佩剑上。 这还是文毓为数不多几次得以见到十七的睡颜,她很想靠近些仔细瞧,但又怕惊醒他,于是就杵着下巴趴在床上远远看。 许是文毓的目光太过灼热,十七陡然睁开双眼,满目凌厉与肃杀,待看清那目光的主人后,眼中的冰雪悄然融化,含上两抹他自己都未曾注意的柔情。 “主子,十七休息好了。”听声音都能听出来,确实比之前精神些,文毓满意的直点头。 用过膳后,秋月便哄着她去御书房找皇帝,“公主昨儿不是说要给陛下送络子么?现下皇上正在用膳,您去不会扰着他。” 屋里只看得到她们二人,屋外不远处的拾阶上却站了春喜和春寿。 难怪她用哄的,而不是命令。秋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细如发,小心谨慎。 文毓晃着手里的络子,笑呵呵的:“好呀。” 秋月每次叫她去找父皇,都有事儿说呢。 第十章 皇帝 如同以前一般,文毓递了玉佩给昌荣帝后,皇帝就哄着她吃果子说话,有时还要考教一番她的诗文字画。 而富贵则会领着秋月去一旁的偏殿说话。 皇帝每次给那两人私下说话做的筏子都是一个:“你们都退下去外边守着,莫扰朕享天伦。” 文毓心不在焉看皇帝兴高采烈在给她写描红字帖,心里希望秋月说快一点。 御书房四周暗卫不少,也不知道十七会不会被他们欺负。她可是听说过的,那些暗卫不像十七需要时刻守着她,他们能轮值,又在御书房这样的皇宫重地,整日闲得慌,都喜欢私下比试,瞧谁更厉害。 且她都已经好半晌没见他了,真想他啊。 在皇帝用朱笔写完最后一个大字的时候,富贵极为心有灵犀的在外头出声:“陛下,您该歇晌儿了。” 文毓来送礼还要领好些张描红大字回去写,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 皇帝瞧她赤城,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小脸愁的皱巴巴的像个刚出笼的白胖皱皮包子,便笑哈哈的摸着下巴,只觉得一上午的劳累一扫而空。 千娇万惯养着的小女儿果然可爱的紧。 在这污浊黑暗的深宫之中,她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纯白无暇的能净人心肺,带着圣洁美好的光芒普渡众生。 这么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是他娇宠出来的!皇帝心里又涌满自豪。 文毓撅着嘴告退,拐过屋外回廊消失不见,昌荣帝才收回那种骄傲的眼神,摸着眼角低声笑起来:“娇娇,咱们的小毓儿如你所愿。” 富贵公公送文毓出去,一只脚踏进御书房时便听见皇帝的低语,等了会儿才进去。 “秋月说什么?”昌荣帝收敛起表情时,一张端方的脸上总是威严。 “回陛下,秋月说公主在前头宫宴上撞见人嚼舌根,听了几句丽嫔娘娘与大皇子的事。”富贵垂着手立在一旁,脸上也无表情。 “嗯?” “说丽嫔与大皇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见皇帝脸色骤变,富贵知晓他喜爱听什么,忙又说:“公主心思单纯,以为丽嫔娘娘对她好是受大皇子嘱托,心里高兴大皇子总挂念她,这才与秋月说,这事也只秋月一人知晓。” 皇帝的脸色又回转,甚至带了些笑意:“老大是个好的,对底下弟妹都好,颇有容人之量,堪为大用。” 又道:“朕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不是如今的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而是朕未走父皇老路使得儿子们那般惨烈的手足相残。朕把朕的这些孩子都教养的极好,看着他们兄友弟恭,相亲相爱,朕这心里啊,实在是满足。” 富贵脸上露出个崇敬的笑:“陛下英明。” 这事表面上是就这么过去了,等叫富贵去给三个公主和各皇子府上送些小玩意儿后,皇帝叫来他的暗卫首领龙一:“叫个人去查查丽嫔进宫前的事儿。” 始终还是有那么一个小疙瘩在那里,膈应人。 傍晚时分,暗卫查到的结果就到了皇帝耳朵里,确实是一同长大的情分。 昌荣帝心里有股怒气,霎时想把丽嫔叫来好好问一番话。 思及文毓午间才来过,又添了些帝王心思,随即忍下,只等过两日再说。 第十一章 丽嫔 距离文毓去御书房送玉佩已过去两日,这一日傍晚,皇帝传了三皇子的生母德妃伴驾。 德妃刚离去,皇上便使人宣来丽嫔。 “臣妾参见陛下。” 丽嫔身子骨弱,颇有种弱柳扶风的美感,她柔柔的行完礼站在那里,就叫人生出一股想好好保护她的欲.望。 皇帝先前想好的怒气冲冲的样子,到底是没表现出来,上前扶住人,然后哼一声:“朕听闻,你在进宫前与大皇子有些纠葛?” 丽嫔没想到是这事被突然捅出来,不过也只有那么几息的惊诧,随即便镇定。 她站起身拢了拢衣衫,使得盈盈一握的腰肢更显纤细,这才慢条斯理跪下,垂着头露出白皙娇嫩的脖颈,说:“陛下恕罪。臣妾那时到了年纪,是家里人有意想撮合我与大皇子,可我们二人皆是无意,之后便再没提过这事。” 她抬眸冲他娇羞一笑:“且自从那年在避暑山庄一见陛下,丽娘才知晓什么叫世间好儿郎,从此心神只容得下陛下,以至于后来才会那般执念疯魔,甚至用了最不堪的法子入宫。” 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这些皆因丽娘满心仰慕陛下,爱重陛下。陛下可以怀疑丽娘任何事,可怎能质疑丽娘对您的心意呢?” 这般娇软又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儿啊,谁忍心责怪呢?昌荣帝顿时疑窦皆消,拉着美人好一番柔情蜜意的安抚。 丽嫔面上笑的甜蜜应付着皇帝,心里暗暗给德妃记了笔账,定是那个老妖婆胡乱对皇上说什么,这才惹来今日一场事。 不然怎的德妃前脚走,后脚皇上就把她叫来质问。 德妃听闻皇帝不悦的宣丽嫔,便坐等着瞧她倒霉,心里乐开花。 她确实在皇上面前告了丽嫔的状,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后妃之间拈酸的事,皇帝可没放在心上。 等到夜里,德妃没等到丽嫔被罚的消息,反而听说陛下许她歇在勤政殿,气的喝了好几碗清茶降火:“那个狐媚子,就不该叫她到皇上面前去。” * “公主,制衣局的姜姑姑领了人来。” 隔日,文毓闭着门躲在寝殿里叫十七替她描红,外头传来秋星的禀告声。 “你继续不许停,我出去瞧瞧。”她又调皮的在十七耳边呵气如兰,见他手颤抖起来才娇笑着往外跑。 原是之前给晚嫔和文兰做的衣裳好了。 文毓使人接过,瞧着后头一个小宫女手里还抬着个托盘,上头有一件五彩斑斓的锦衣,不免多看两眼。 姜姑姑连忙解释:“陛下昨夜宣了丽嫔娘娘去勤政殿,今儿一早就特意叫富贵公公去说,要将这件五彩霓裳送去满月轩。奴婢想着躲个懒,就将公主的一块儿送过来。公主莫怪。” 文毓不在意的摆摆手。 秋月笑着说了一句:“丽嫔娘娘好福气,深得陛下宠爱。” 姜姑姑也笑眯眯的:“可不是。”见文毓垂着眸在一旁,又八面玲珑道:“不过始终谁也越不过公主去。” 文毓看秋月藏在宽袖中的手握成拳后,有一丝鲜红溢出来染到袖子上,正出神,听见姜姑姑这么说,立刻抬头笑得唇角翘翘的:“秋月,快拿些金豆子请姜姑姑吃蜜糖。” 姜姑姑得了赏,喜笑颜开离开毓秀宫。 至于为何皇帝在听秋月禀告后隐而不发,如今更是赏了丽嫔,文毓没什么在意的,丽嫔一直都是个手段很了不得的人。 不过…… 不是还有句话叫水滴石穿嘛。 第十二章 如何 “秋星,你将给二姐姐的那两件衣裳送过去,剩下的好好收起来。” 吩咐完,文毓一溜烟又跑回寝殿关上门,“父皇给我布置了描红,你们不许来扰。” 秋月有些恍惚,没什么精神,正好落得轻松,指派春寿和春喜在殿前候着,自己个儿唤来两个小宫女服侍着回屋去。 “秋月姑姑今日怎的这般懒散了?”春喜嘟囔一句,神色有些不虞。 春寿看一眼她的背影,眼中有种看破一切的精明:“约莫是有什么心事,又欺我们桂公公不在。” “桂公公今日是提前去准备那件事吧?”春喜说的隐晦,眼神瞟向铜雀台的方向。 春寿点点头:“再有几日就到日子了,每年桂公公对这事都最上心,听闻有些旧时情谊。” 春喜年纪小些,没多想:“谁说不是呢?若没情谊,也不至于把主子护养的这般天真娇憨。” 寝殿内,“娇憨”的文毓正趴在十七肩头看他替自己写描红,“十七写的真好,又快又好看。” “主子下次该自己写。”十七放下笔认真到。 文毓好笑的将脸埋进他的脖颈,“上次你也这么说。”说完又特别理直气壮道:“你当初学着写我的字,如今能写的与我一模一样,可不就是要用来替人家写课业的。” 十七张张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说不过公主这些歪理。 过了会儿。 “十七,你对我真好。”声音盛满一种怪异的甜与酸。 直叫十七听得心尖颤。 “能对主子好是属下的荣幸。”这是他的心里话,故而说的很是认真严肃。 文毓听闻噗嗤一笑:“油嘴滑舌。” 这两日在她刻意的调.教下,十七终于也敢说一些这样的话了,真是叫她十分欢喜。 十七被她笑的有些又羞又无奈,干脆不顾脸皮的学着文毓早先的耍赖样子,略带固执又委屈道:“属下说的是真心话,主子莫笑。” 文毓笑得更欢。 自打上次惹哭文毓后,十七渐渐有所明悟:只要主子开心,他怎样都行。 最近身体力行的结果也都证明,主子再没在他面前有过愁绪,十七觉着心里被涨的满满当当。 * 晚膳的时候,文毓不知怎么不太想用膳,肚子还有些隐隐作痛。到了夜里,她总也睡不大好,腰背酸酸的,叫十七替她按了好一会儿才舒服些勉强睡去。 深夜,文毓是被一阵湿意惊醒,总觉着自己像是尿床一般,但转念一想就反应过来。 “十七,你去给我取套新的亵衣亵裤来,我……不舒服。”她没好意思说出初.潮二字。 等十七动作麻利的抬着红烛过来,看清床被上染着的红,文毓本来羞得很,瞧见十七比自己还害羞,一张脸涨的就像要滴血似的,她眼睛一转便伸出手臂环上十七的腰。 “十七,我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十七先前就隐隐闻到一丝血腥味,心中当即有了猜测,可是真的瞧见,只觉臊的快站不稳。 这是女子私密的事情,如今被他最先窥晓,这真是…… 好一会儿,十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主子,这是……这是好事。主子长大了,真的是……是个大人了。” 不过好在他到底是专门训练过的,情绪隐藏的快又好,一会儿就冷静下来:“主子先放手。属下出去,您先换衣裳。等到明日,秋月她们伺候您的时候,会仔细教您。” 文毓听话的换好衣裳,又想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硬是叫十七脸红心跳解释半天为什么是大人了。 最后她还一脸悄生生的无理取闹道:“十七你说这是姑娘家的私事,男子便只能是亲密的人才能告知。可现在十七你已经知晓,该当如何?” 第十三章 表面 十七脑子飞快转过好多个念头,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实在摸不清文毓是什么意思,只能垂着头:“主子说如何就如何。” “那看在你是我最亲密的人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就罚你以后替我记着日子,要给我准备汤婆子还要给我备着甜滋滋的糖糕,还要记着提醒我莫贪凉。我若是脾气不好你要让着我,我若是心情低落你要哄着我。”她笑眯眯的像只狐狸,哪有先前哭着说要死了的样儿。 十七点头,细细的一项一项记下。其实文毓不说,他心里也想着等明日秋月她们说些注意的事儿时,仔细听。还想着回头去问问他们暗卫中的那个药老头,其他还有些什么是这几日需仔细着的。 然后才又在心头把那句“最亲密的人”细细反复品味。不管主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将为此而满足一生。 至少某个时刻,他于她而言,是最亲密的人,这便够了。 “十七~”她眼睛湿漉漉望着他,“那十七现在来帮毓儿揉揉肚肚好不好?” 她可怜兮兮拉着他的大手:“毓儿不舒服。” 十七心软的一塌糊涂,隔着一层中衣轻轻替她揉着。他的大手暖烘烘的,力度又合适的不可思议,文毓渐渐放松下来,舒服的熟睡。 十七替她盖好锦被,没回软榻上休息,就这么坐在床前静静守着她,生怕她又难受惊醒。 第二日,文毓没什么精神,恹恹的叫小桂子给她搬了个摇椅放在毓秀宫的后门那处园子里。那处园子是皇帝专门给她辟出来做了葡萄架子和秋千的小花园,背靠着去玉液池和铜雀台必经的三德门,时刻有皇宫禁卫巡逻。 “唉,你们听说没?” 文毓和小桂子刚一靠近,就听见墙外有禁卫凑在一处说话。 “有人参忠德候府早前贪墨冬日的赈灾银,若是查实,只怕陛下要震怒。” 忠德候府,那是德妃的娘家。 文毓摸摸下巴,转头对小桂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示意他抬着摇椅同自己走。 直到离后墙有一段距离,文毓才出声:“小桂子,你同我说说,是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要动三皇子最大的助力。” 小桂子闻言惊诧不已,深深看文毓一眼:“依奴所见,只怕是丽嫔或者说是大皇子一脉。那日德妃走后陛下便召丽嫔前去,定是两位妃嫔之间生了嫌隙,且还是触碰到丽嫔敏感之事。”他分析的细,尽量一点点掰开来同她讲:“储君未定,大皇子与三皇子暗中相争已久,后宫之中德妃与良妃亦别了许久苗头。众所周知,丽嫔是良妃为固宠,脸面都顾不得要接近宫中来的。如今忠德候府出事,除了大皇子,实在叫人不能往别处想。” 看文毓眼睛亮亮的,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压低声音又道:“这些是面上的,这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只怕是……”他伸手指指天。 “父皇信奉平衡之道又喜将权利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三皇兄本事好,又是所有皇子中独一份母家拥有兵权的,于是父皇便早有了收回忠德候府虎符的想法。”文毓自然而然接过接下来的话。 小桂子赞赏的点头,忍了一会儿道:“公主,您……”还是没忍住,想问些什么。 文毓弯着眼,“你是舅舅送进宫的人,自小在我身边替我处处打点。阖宫之中,也是最叫我信任之人,所以我便不瞒着你。” “我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 第十四章 自扰 “我并不是表面那般无知无害。”文毓又重复一遍。 小桂子觉着心酸难过但又高兴,他们终究是没在这深宫中保护好她,让她知晓了这些弯弯绕绕,“我对不住皇后。” “可我也当真高兴,高兴公主竟是已开窍。” 小桂子一直都觉着,对文毓最好的保护其实该是叫她自己立起来。只有自立,遇事才不会慌乱才能自保。 可其他众人并不这般认为,他也就歇了心思,努力做好一切守护她。 如今看她开窍聪慧,对事能一语中的,他是真的喜极而泣。 文毓笑着拍拍他的肩:“多谢你们一直以来的保护和娇宠,我都在心里记着呢。只是今日之事,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哦。” 小桂子忙不迭点头,他把文毓看做亲闺女般,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自然处处小心。她并不天真这件事,更是越少人知道对她越有利。 其实对于同小桂子坦白,文毓也是想了许久,最终才决定今日试着说一说,谁知竟这般巧合的遇到忠德候府这么个机会。 只有小桂子清楚她的底细,以后她做一些事才方便。 她又别有意味的看小桂子一眼:“我母后泉下有知,定当是万分感激你的。” 小桂子按按湿润的眼角,不接话茬,“我们曾经未能护好你母后,如今只愿护好你。” 文毓笑了一下,极浅极淡,似是想起什么,又道:“我母后的忌日快到了。” “昨日我便去铜雀台打点好一切,到时候公主还是像往年一般就行。” 文毓点点头,声音如黄鹂般清亮,美艳的脸庞上扬着清纯的笑:“辛苦你啦。” 公主她啊,不管从前如今都当真是钟灵毓秀。小桂子又感慨的摸了下心口:不愧是玉娇的女儿。 想着时间差不多,被她支走的十七应该已经快要过来,她朝小桂子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果然在小桂子退下后不一会儿,暗中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踏碎日光而来。 “主子,汤婆子,热汤,甜糕。”十七一样样往外拿东西,“还有软垫。” “我刚捂了一路,软垫是热乎的,不凉。”他用平静的语气说最温柔的话,叫文毓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撒娇。 “十七,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一个恶人怎么办?” 十七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但他觉着,就算她是恶人,也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恶人。 这么想,不自觉就这般说出来。 “噗嗤,最好的恶人是什么说法?你真是……怎的这般有趣。”文毓眼睛弯弯的。 喝了两口甜汤,她看着他半认真半开玩笑:“若是等我成了大恶人后你便想离开我,那我会把你囚起来,锁起来。你求我我也不放你走。” 十七看着她的眼,虔诚的缓缓的坚定而有力的说:“除非我死了,否则主子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呸呸呸,不许说死。”文毓可忌讳这个字,连忙拉着他的手:“快呸呸呸。” 十七只好照做。 文毓一下子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十七,如果我不是你主子,你还会对我那么好嘛?” 十七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会儿道:“可你就是我主子啊。” 文毓哈哈大笑,也对,哪里来那么多如果,庸人自扰。 还是十七通透,十七真好。 第十五章 文礼 二月二十八是文毓生母懿慈皇后的忌日,这一日午间她会去御书房陪皇帝用膳,年年如此,今年亦不例外。 去之前。 “十七,你把我那两个本本拿来我瞧瞧。”十七闻言转身进密室,一会儿就拿了来,文毓仔仔细细翻一遍,又叫他收起。 其实十七是有些好奇那本上写什么的,因为他曾不经意见过上头有好多人名,有一本上,他的名儿“十七”就在头一个。 可主子没说让他看,他便只为她好好保管。 见他回来后立刻隐于暗中,文毓苦口婆心嘱咐:“一会儿你别再和御书房那群疯子动手,他们再与你说话,你不许理会。” 前次他就和御书房的那群暗卫动手,虽然他尽量小心且技高好多筹的赢了,可胳膊上还是留下些淤青被她看到。 她耿耿于怀念叨他很多次。 十七抿着唇,眼里闪着灼心的光芒:“他们打不过我。”那群人嘲讽的说他跟着个无知女娃无趣得很,说什么惋惜他资质最好,各方面都是佼佼者却被选去当奶娘。 十七不准他们这么说,这才动手把那几个人揍一顿。这次若遇见,他还会揍他们。 文毓拉下一张小脸:“那不许受伤。” “嗯。” 又在寝殿磨蹭好半晌,终于在秋月的催促声中出门。 文毓到的时候,皇帝御书房有人,是天麓山天骄官学的山长,领着个小少年前来告状:“陛下,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小王爷他今日又同女学子打架,还被人揍哭,我真是……不想再管教他。” 山长徐骞是皇帝曾经的伴读,说起话来颇随性,皇帝也不在意还很高兴他们还维持着昔日友情。 扶额无奈的看向旁边的少年:“文礼,你怎么说?” 文礼是皇上亲弟弟寿王的独苗苗,旁人眼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整日上房揭瓦的闯祸,可叫寿王掬了好一捧辛酸泪。 不过好在皇帝还算能拿捏他。 文礼脸上挂着条抓痕,哭丧着脸:“我下次打不过姑娘一定不哭。” “噗嗤。”文毓实在没忍住,站在门口轻笑出声。 “毓儿妹妹。”文礼看见文毓,就跟见了救星一般,眸光大亮:“大伯父,我跟妹妹说话,就不打扰你和山长。” 说完一溜烟跑到文毓身边,拉着她去偏殿。 两个小的心里都知道,徐骞进宫找皇帝定是有事要说,文礼就是个筏子。 不过他也有几分想进宫的心思就是。 “这个给你,你生辰那日我还未上好色,就没同我爹娘的寿礼一起送进宫。”他从怀里掏出一对儿拇指大小的彩色陶瓷小人,两个小人都有一张红彤彤的小脸,看上去长得有三分像。 不正是丑兮兮的文礼和自己么? 说来也奇怪,昌荣帝子女众多,唯独文毓与他有几分肖似。而文礼长得像寿王,同昌荣帝像,同文毓也更肖亲兄妹。 许就是这个原因,文礼很是喜爱文毓。 文毓欢喜的收起来,小脸挂着笑:“怎的还和女孩子打架?可又是淑妃的那位娘家侄女?” “你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她的凶名都传到宫里来了?”文礼惊讶的大叫,动作一大便扯着脸上的抓痕疼,顿时龇牙咧嘴好不滑稽。 第十六章 哥哥 文毓愣了下心神,很快回转心思,撅着小嘴胡说八道嘲笑人:“你前回宫宴上头不是吃多酒醉醺醺的?拽着我的手直叫人家小姑娘的名字,还说什么清贺莫要打你,你听话。” 见文礼脸色大变,又羞又愤,文毓心头笑笑,一本正经凑近,与他头碰头又道:“不过你放心,只我一人知晓。” 当然只她一人知晓啊。 前世,文礼同已是小王妃的阮清贺本都快逃出皇城,可为了回来救她,他们…… 二人被拦腰斩的画面似是又在眼前,鲜血染了她一脸,暖烘烘的,泛着腥味儿。 “喂,你别哭啊!我都还没凶你。还是谁胆大包天欺负你了?你说,看我不揍得他知晓个花儿为何那般红。”文礼见文毓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哭出声,头发都快竖起来。 想他皇城小霸王文礼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文毓哭。 若是像阮清贺似的霸王花,他还能撸着袖子与人打一架,可文毓娇滴滴一哭,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巴掌给她取乐。 文毓见他着急,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娇娇的扯他衣袖抹眼泪:“哥哥好几日没进宫瞧我,想哥哥。” 前世今生,能得文毓一句哥哥的,也只有文礼一人罢。 “就为这个你就哭的这般伤心?”文礼瓮声瓮气的心里酸软,忙伸手给她抹泪:“我以后每逢官学休沐都来陪你玩,领你去爬摘星楼前那颗大槐树,给你摘槐花做糖糕吃,你快别哭。” 文毓终于破涕为笑。 “好你个皮小子,在官学里与女学子打架就罢,进宫还欺负妹妹?” 徐骞显然是与皇帝商量完事过来,见文礼给文毓抹泪,真是气的八字胡都又翘又抖,一手便揪着他的耳朵提溜着往外走:“走走走,今日回去我定要好好罚你。” 文礼刚想喊冤,眼神瞥见文毓捂着小嘴偷笑,干脆张牙舞爪好一番折腾,见她周身方才那种沉郁同哀伤都不见,心里才好受些。 她方才哭时,似是透过他看见了什么叫她悲痛的事儿,眼里的星星骇然破碎,黯淡无光,还蕴含着一股死气。就像焦木落入无底深渊那般摧枯拉朽腐烂,叫他惶恐不安到心肝疼。 忽的又想起今日被阮清贺揍时,那姑娘一脚踩着他,双手叉腰说的话。 “文礼,你难道真的只想做个纨绔?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守护的东西,并且愿意为之拼命嘛?” 文礼脑海中好像约莫明白了什么,清明不少,他不想再看见文毓那般哭。 他是她哥哥啊。 等文毓脸上挂着笑红着眼出现在昌荣帝面前,皇上倒是哈哈一笑:“毓儿又欺负你文礼哥哥呐?” 文毓可爱的吐吐舌,耍着赖没甚心思的一屁股坐到皇帝龙椅上,挤着他不说话。 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在乱哄哄的御案上乱瞅。 “父皇不过打趣你一句,又在耍小心眼要拿父皇的什么宝贝呀?” 文毓飞快朝他一笑,眯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个桌上的白瓷身上画着兰花的单支小笔托拿着。 眼神扫过那笔托下头压着的纸张,显是刚刚写上的一个人名,精光一闪而过,然后撅着嘴跑开御案:“父皇就知道欺负我。” 说完,还把笔托往袖子里又藏了藏:“我才没有想拿父皇的宝贝。” 皇上摇着头失笑,叫富贵传膳。 文毓则垂着眸坐在一旁,想着看见的那个人名。 许邯。 第十七章 阮家 许邯是寒门出身,后来考了个武状元正式入朝。投身沙场几年,如今已是一方将领,很得皇帝器重。 父皇怕是和徐骞一番商讨后,有意要将从忠德候府收回的兵权放给他。 文毓却是知道,前世替文松一剑戳死父皇的人,也正是许邯。如今兵权如何都不能再落到他手上,可除了许邯,还有谁会叫父皇放心呢? 不知怎么,脑海里想起先头的文礼来,还有阮清贺。 她杵着下巴想事,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甜蜜起来。 用膳时,文毓一张小嘴巴巴的讲好些话,皇帝也乐得听,不时为她添些菜。 看着女儿很好的结合了自己同娇娇优点的长相,皇帝心头念着已故的爱人,自是对她的话格外用心听,也极尽温和的同她搭话。 “父皇你不知晓,那个与文礼哥哥打架的姑娘叫阮清贺。我宫宴上头见她柔柔弱弱的,长得很是清秀,没想到功夫竟然这般好。” 文毓睁着大眼睛一副赞叹样,就差把女中豪杰四个字挂在脸上。 “阮清贺?可是淑妃那个娘家侄女啊?”皇帝问一旁的富贵。 “回陛下,正是呢。”富贵往文毓面前添了碗汤,浅笑回应。 皇帝来了兴致,同文毓细讲淑妃所在的阮家:“阮家三代前是白丁,是到了淑妃的祖父那辈才因中榜挤入官身。真正起来的是淑妃的爹爹,那可是你皇爷爷麾下一员猛将,替他镇守北方,还打下北边好几个小部落。” 后来阮家扶持着昌荣帝颇有些艰难坎坷登上皇位后,便就此沉寂下去。除淑妃的长兄阮栋继承了当初的安远伯爵位,还领着个皇城外骁骑营练兵的闲职,阮家再无人入朝堂。 文毓听完皇帝言,脸上一副诧异的不得了的小模样,喝口汤后满足的眯着眼儿感叹:“淑妃娘娘那般温柔似水的美人儿,竟是有个这么厉害的娘家!当真是人不可相貌啊。” 富贵没忍住轻笑出声:“公主,是人不可貌相。” 文毓不在意的摆摆手,给皇帝夹了一筷子糖醋鱼,也不知想到什么,未免有些伤感:“淑妃娘娘是个顶好的人,就是没能给毓儿生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未免太清冷些,怪孤寂的。” 说着,脸色有些悲戚起来:“父皇不知晓,晚嫔在铜雀台的这些年,淑妃娘娘每年在母后忌日的后一日,都会去毓秀宫陪我用午膳。还会下厨给我做糖醋鱼吃,还会亲手给我做裙子,做绣鞋。毓儿心里高兴极了,大皇……有的,毓儿也有了。” 中间的大皇姐三个字她似是不欲叫皇帝知晓,到嘴的话又被囫囵过去,但帝王何其敏锐,一瞬就捕捉到,眼眸有些暗。 文毓走的时候,皇帝又湿润着眼角嘱咐:“你今晚去铜雀台祭祀你母后莫要太晚回宫,更深夜露容易着凉,要注意自个儿身子,你母后定是愿你建康平安。” 皇帝从来不去铜雀台祭祀皇后,因为不敢,怕睹物思情心中悲寂。 文毓收了笑,有些哀伤的点点头。 等她一走,皇帝招来富贵:“毓儿刚刚说的那句大皇什么?是怎么回事?” 第十八章 良妃 富贵不敢有所隐瞒:“约莫又是大公主在小公主面前说了什么,大公主一直有些吃味您偏疼小公主几分,所以姐妹平日里总会拌个嘴。前些日子小公主生辰,听闻蕙秀宫里闹出些动静,打罚了一个嬷嬷。” 皇帝脸色沉如水,他最听不得这种不睦:“良妃是如何教养的女儿?” 富贵哪敢搭话,只和稀泥:“约莫良妃娘娘作为母亲,宠爱过了些。左右还有不到一月大公主就要出嫁,陛下莫气坏自个儿身子。” 皇帝大手一挥:“把那本朕写的《家训》拿去良妃宫里,叫她往底下妃嫔宫中,人手一份抄送过去。” 到底还是要罚一罚,也叫那些想欺文毓没有母妃的人长记性。 良妃真是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急忙使银子问路,才得富贵一句:“大公主使性子,做错些事。” 这些日子忙着与德妃斗法的她这才知晓,文蕙竟是把自己专门给她挑的教养嬷嬷打一顿丢到浣衣局去,还是在那种日子上。 “净会扯后腿,要不是她从我肚里爬出来,我真想将她乱棍打死算了。她难道不知晓文毓身后的助力对松儿成大事来说有多重要么?且先不说她两个舅舅,单是皇帝宠爱……到时谁得文毓倾心相待,她一句话就能叫皇上偏谁两分。文蕙当真是蠢笨如猪。”良妃愤愤的将茶盏摔到桌上。 一旁的心腹梅香连忙上前安抚:“娘娘莫气。” 良妃顺了顺,脸上的厌恶藏不住:“再送两个严厉些的嬷嬷去她宫里,陪着她出嫁。” 等梅香安排了人去蕙秀宫,良妃越想越觉着怕文毓因文蕙的缘故与大皇子生出嫌隙来,连忙差她往满月轩走一趟。 梅香心思细:“娘娘,今日是那位的忌日。再着急的事也都不若等过几日再说?到时您的《家训》抄完,奴婢去那里也有名头,不招人怀疑。” 良妃心想也是,连忙拉着梅香的手:“本宫性子急,这些年多亏有你在一旁看着。” “奴婢应该做的。”梅香笑笑,良妃有更高的地位,她的身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御书房。 富贵一走,皇帝就唤来暗处的龙一:“朕过几日去忙春耕的时候,你使人好好查一查阮家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另外,这段时日派人暗中盯好阮家与许邯府上。” 文毓傻乎乎的一席孩子气话,倒是叫皇帝动了几分心思。淑妃一家忠于他,淑妃也一向安分守己,且她无儿无女只能倚仗自己的宠爱,倒是不错。 他一时难以抉择,只能再仔细查查看。 文毓回了宫便叫来小桂子:“我记得毓秀宫最西边有一片小小的竹林,里头有个小阁楼?” 毓秀宫是整个皇宫中最大的宫殿,全因早些年皇帝不断给她又是往东边加盖小花园,又是拆了东边后墙重新圈了玉液池旁那大片荷塘的一角进来给她养鱼玩,渐渐就大起来。 倒是原本的西边这些年少有人去。 小桂子颔首:“是陛下当初特意为您建的藏书楼。” 文毓眼含深意,语气却是娇惯轻快:“你明日就叫人去拾掇拾掇,万一哪天我就想去看书了呢?” 第十九章 哭笑 到了晚间,刚用过晚膳,文毓就叫来小桂子同春喜,春寿,一起去铜雀台看晚嫔。 晚嫔原是文毓母后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 当初皇帝宠幸她,为的便是有意叫晚嫔扶养文毓,旁的人哪有皇后亲信来的放心不是?可惜前头几年,因为这事,晚嫔遭人陷害,失手推掉了丽嫔的“孩子”。 皇帝震怒,将人锁进皇后在世时住的的铜雀台,罚她日日为皇后抄经。 其实皇帝那时本来要赐死晚嫔,还是文毓在勤政殿跪了一下午,被太阳晒昏过去的求情,这才留下一条命。 文毓觉着自己如今在宫中实在孤立无援得很,有些事她能旁敲侧击暗中引导皇帝,但始终缺少个枕旁风。 若是晚嫔能重新立起来,对谁来说都是好事。 且她知晓,半年后,铜雀台会因为中秋的烟花星子而走水,晚嫔会死。只有她走出铜雀台,才能逃过劫难。 至于怎么出铜雀台,唯有靠她搏一搏皇帝的恩宠了。 到铜雀台,文毓先去正殿祭拜懿慈皇后。 她小小一个,跪在牌位下头的蒲团上,看上去很是孤苦伶仃,晚嫔在暗处看着,悄悄抹了抹眼泪。 小桂子等人同暗处的十七,心中也大都不是滋味。 无人知晓,文毓对着自己娘亲的牌位,却是在心里默默说着些骇人听闻的话。 “娘,您泉下可知,毓儿有六百多个日夜都在受折磨呐。文松把我赐给荣潋,荣潋是个扭曲的,文松也是个心里头龌蹉的。文松不去宫妃宫里时,多半会叫荣潋将我偷偷带进勤政殿,他们二人一起对毓儿下手呐。” 文毓心里说着这些,藏在烛火中明明暗暗的脸上,笑容却是无比甜蜜纯澈,看不出分毫异样。 “娘,您一定不知吧,每一次他们二人打骂后,毓儿浑身没有一块好皮呐。可是荣潋知晓一种秘药,抹了药,毓儿身上可疼可疼啦,但面上的伤却是全好了。” “娘,还有好些刑具,文松有时来兴致,还放畜生撕咬。娘,毓儿真的疼呀,疼到恨不得咬舌或是一头撞死。可毓儿努力撑着,毓儿一次都没哭,一次都没求饶过。毓儿是不是很厉害?” 她有些迷茫的抬眸看着那牌位,似是看见前世不堪又凄惨肮脏的自己。 她看着那个虚幻的自己痴痴发笑,很快又敛起笑,垂眸继续将那些永远不打算说出口的事儿,在今夜,一次全都在心里倾诉给这个冷冰冰的牌位。 “娘,其实我一开始恨文松,是恨他宫变,叫我失去父皇和十七。可后来我是真的恨他啊,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所以最后我带着他一块儿死了。” “娘,父皇同我说过,您与他的愿望,便是叫我觅得良人,一生欢喜。” “娘,良人我已寻到,连理枝也送给他,只等嫁给他那日,叫他亲自为我簪上。他叫十七,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 “娘,毓儿也会一生欢喜的。只等看着那些人生不如死,毓儿就会一生都喜乐的,你说好不好?” 烛火跳了一下,衬得文毓一张带笑的小脸圣洁犹如仙子。 她弯弯眼,磕三个头,然后收起笑转身。 暗处的十七一直看着她,她的表情他一丝一毫未曾错过,她笑的越美好,十七心里不知怎么越难过。 难过得他有些想流泪,若问他,他却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二十章 晚嫔 祭祀完后,文毓来到囚着晚嫔的小佛堂。 “你们去外头守着,我同晚嫔说说话。”等小桂子同春喜他们离得远远的守着,文毓才在小佛堂门口站着,也不进去。 像往年一样,就这么隔着一层门帘同她说话。 文毓收起那些因想起前世种种而带上的情绪,换上一副天真可爱的口吻:“我前几日听秋月说,是丽嫔娘娘好心的把秋星送到我宫里,啊晚,你说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文毓也不在意,走到台阶上坐下来,一手撑着下巴,似是有些苦恼:“啊晚,生辰前头我同昭阳公主拌嘴,被良妃记仇,后来御膳房好几日都不给我送果子啦。” 她的声音又低落了几分:“要是我也有个母妃就好了。父皇虽然疼爱我,可这些小事他也顾不过来。” 说到这里,文毓停住,她想起两人拌嘴后,文蕙就因夜里睡姿不雅掉下床磕出一嘴血的事儿,捂着嘴笑,往暗处十七的方向偷摸着看一眼。 她知道,文蕙摔下床是十七对她说自己坏话的小小的惩罚。 十七看见她调皮的看他,方才那种难过的心情勉强消散一些,虽然知道她并看不见,却还是痴痴的回了个害羞的笑。 挠挠头又懊恼,他知道拌嘴的事,但是没注意到果子的事,心中不免怪自己笨,她不说自己就不注意这些细节。 以后他一定要更仔细些,然后又开始回想着她方才在牌位底下的笑,继续郁郁寡欢。 那头,文毓嘟着嘴对着始终没动静的小佛堂道:“啊晚,这宫里就你和二姐姐对我最好啦。可是二姐姐马上也要远嫁。她走了,毓儿连个说话的去处都没有。” 看看天色,文毓起身准备离开:“啊晚,我要走啦,你好好的。我给你做了几件衣裳,还带了些东西,你一会儿记得出来拿。” 往前走几步,她抬头望月,不经意感叹:“铜雀台这里太冷清啦。不过等着春耕头七日晚上开始,父皇便会按例到铜雀台旁的玉液池沐浴呢!到时候这边有些人气,也不会这般冷清。” 说完,踏着月光离开。 屋帘后的晚嫔,早在文毓说秋星之事,心中就涌起一股怒火,再听到良妃文蕙欺她,心中更是不好受,死死咬着唇。 她本以为有皇帝又有桂公子进宫,足够将小主子保护得好,可是到底是男人,粗心。 想起主子对自己的种种好,晚嫔只觉得自己愧对主子嘱托,两行清泪落进领口,烫得她一个激灵。 以前小主子怕她担忧,一直只说自己过的好,可如今都会来同自己告状,可见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想起文毓最后走时说的话,她握了握拳,做了个决定。 晚嫔掀开门帘,将门口的包袱珍惜的抱进屋,又才走到皇后牌位前恭敬跪下。 “主子,这些年是奴婢想岔。往后奴婢一定会护着公主,断不会再叫她受委屈。您当初救奴婢一命,奴婢无以为报,如今唯有用余生来还给小主子了。” 案头上的烛火呼哧呼哧蹿两下,似是在回应晚嫔一般。 毓秀宫。 文毓就寝时发现十七有些闷闷的,连忙问他怎么回事。 十七看着她,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主子方才对着娘娘的牌位笑,主子以后别再那样笑,好不好?” “嗯?”文毓没想到竟是会被十七察觉出不妥,他是害怕么? “属下看了心疼。”他眼眶泛红,头一次那般大胆:“十七心疼主子。” 文毓扑进他怀里,声音满是欢愉:“好。” 她的十七心疼她啊。 第二十一章 西阁 皇后忌日一过,小桂子就颇有些大张旗鼓使人去收拾藏书阁,很快闹得阖宫都知晓。 秋星多了个心眼,忙问:“桂公公,公主怎的忽然想起那处地方?” 小桂子眯着眼,摇摇头:“说是等些日子想去看书,多半又是一时兴起。” 秋星也温温柔柔一笑,心里却是暗暗记下这事,说不准哪天就用上呢? 文毓听说秋星很上心,连忙把人叫来:“秋星,你去给我找些话本来送到西阁藏书楼去,往后我无事便去那里瞧瞧。” 秋星得令,为人处世又很妥帖,这日傍晚便往西阁送了十多本话本,还细致的专门挑了本文毓这个年纪的少女爱瞧的,能引起文毓兴致的《公主秘闻》送到她屋里。 文毓给人打赏一只足金簪子,还招去秋月多心的一眼。 “公主近来对秋星多倚重?公主莫要忘了,她可是伺候过丽嫔娘娘的人。”等秋星退下,秋月阴阳怪气刺一声。 文毓笑笑:“秋星细心呢。” 说完就赶秋月走:“你也劳累一日,早些下去歇息。” 见人都走后,文毓把今日淑妃送来的衣裙鞋袜小心收好,才同十七回密室。 十七从墙上嵌着的多宝阁上提下一篮果子给她,平安果,大樱桃,春桃……只要这个时节能找到的,都有一两个。 “主子,是属下的失误,不知您先前没有果子吃。” 文毓被暖的心都快化了,拿个春桃自己咬一口,反手递到他嘴边,眼含期待,笑呵呵的:“吃。” 十七红着脸,心里头疯狂的涌上甜意,连忙珍惜的接过一口一口咬着吃了。 “十七,其实良妃没有克扣我的果子。是我故意说给晚嫔听的,我希望晚嫔能为着照看我,重新去求父皇的恩宠,在这深宫中与别的娘娘斗法。”文毓一边说一边仔细看十七的神色。 十七理所应当的点头:“原来公主没受委屈,那就好。” 文毓大眼睛里迸发一阵喜悦,只觉着这世间怎的会有十七这般好的人。 晚间睡了都觉着心中感动,娇娇软软的要叫十七把软榻抬过来挨着床,“我这两日总睡不安,十七把手给我拉着,心下才稳呢。” 十七抿着唇,红着脸,讷讷没敢拒绝。 第二日一早,秋月来给文毓梳头时,凑近她嘀咕两句:“听说良妃娘娘昨日一早起来,怕是吃错东西过敏,嘴唇肿胀说不出话。今儿还未好,清晨便宣了太医。” 文毓捂着嘴偷偷笑,只觉着十七真是可爱。 梳洗好用过早膳,文毓一脸兴致勃勃招来秋星服侍,往西阁去。 怀里抱着那本《公主秘闻》,直夸秋星会挑。 书中写的是个公主同禁卫军统领酱酱酿酿的故事,文毓一开始只当个乐呵看,可越看越沉浸其中。 一连好几日,公主皆往西阁去看话本,还不许别人靠近打扰,只带秋星一人服侍。 书中自有岁月老,转眼皇帝都领着众位大臣结束了春耕。 春耕后一日,皇帝头件事就是下旨将晚嫔接出铜雀台,恢复嫔位娘娘该有的一切吃穿用度,迁进离勤政殿最近的盈玉阁。 看着富贵去接人,被晚嫔颤巍巍甚至有些害怕的姿态证明了尚且宝刀未老的昌荣帝,脸色红润精神饱满叫来龙一。 第二十二章 端倪 “让你盯着的许邯和阮家如何?”昌荣帝声音洪亮,很是欢欣。 龙一默默垂眼答话:“阮家近些年一直很低调,春耕这些日子盯着,也并未察觉不妥,没什么往来的朝中重臣。阮栋在骁骑营练兵很是卖力,并未因只是闲职而放松。只有一条……” “什么?”皇帝见他脸色很是奇怪,也有些好奇。 龙一语气很是怪异的回答:“阮栋的嫡长女阮清贺,整日追着小王爷揍。” “哈哈哈哈……”皇帝想起文礼上回来的花猫样儿,忍不住叹一声:“到底是年轻。那许邯呢?” “回陛下,盯着许邯的人回报说,许邯在春耕期间,夜里去过一次大皇子府,与大皇子在城外的皇庄一处树林里也见过一次。” 皇帝脸色瞬间有些沉下去,“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盯着许邯,阮府那边的人都撤回来罢。” * 毓秀宫,听闻晚嫔出铜雀台,文毓自是高兴的。 乐呵呵抱着书出门,又准备去唤秋星伺候着往西阁去。 “那个贱婢,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陛下都已经冷落她许多年,如今一朝竟是又飞上枝头。她明明也是奴婢出身,不就长着张好脸蛋么?有什么了不起。”秋月恨恨的揪着花台里头一株月季花瓣嘟囔,被路过的文毓听个正着。 前回丽嫔的事她就觉着秋月奇怪,如今倒是全都明白了。原来皇帝也会有许多桃花债呢,盛宠还是继续叫丽嫔一人担着才好。 毕竟她家晚嫔身子娇弱,偶尔的宠幸便足够。 想着,脚下步伐一变,换了个方向:“小桂子,准备些贺礼,咱们晚些时候去盈玉阁给晚嫔道喜。” 皇宫中人人皆知她与晚嫔关系好,也不必避嫌。 再次见到晚嫔,文毓不禁细细将人打量一番,别说,当真是个好颜色的。这相貌,比丽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晚嫔在小佛堂多年,身上多少沾染上些沉静如水的佛气,看上去尤为像弯玄月,清冷高洁。而她展颜一笑,又显出些因为宫婢出身而自带的小心翼翼与柔软,确实是让人很有保护欲。 文毓围着她绕一圈,眼眸亮亮的,晚嫔有些不大好意思:“公主,您……您不怪我?” 文毓听她出声儿,这才有些明白为何皇帝那般猴急把人迁出来,这带着成熟女人韵味的声儿,直叫人听了浑身酥软不已。 要她是父皇,她也受不住。 “啊晚对我好,有你在父皇身边为我说话,毓儿就不怕被人欺负了。”她咧着嘴冲她笑,依赖的抱着她的胳膊蹭:“可是毓儿又不大希望啊晚总和父皇在一处,不然像秋月总说丽嫔的那样:盛宠必哀。毓儿想要啊晚同我一起,一直好好的。” “嗯,我们都要好好的,往后有奴婢守着,断不再叫公主受那些小人欺辱。”晚嫔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与斗志。 文毓直点头:“我信啊晚,可啊晚头一件事是要保护好自己,莫再叫有心人钻空子。” 晚嫔摸摸文毓的发顶,心中熨贴不已。 这一日到了晚间,文毓刚走不久,晚嫔便请了个太医。 第二十三章 淑妃 皇帝听闻连忙问富贵怎么回事。 富贵红着脸臊的慌,又不敢隐瞒:“太医说,晚嫔娘娘毕竟许久未曾承宠,陛下您多怜惜几分。” 皇帝哈哈哈大笑不已,大手一挥,一连串赏赐往盈玉阁去。 “那今日朕就歇去满月轩,也许久未见丽……”转念想起今日龙一说的话,口风一改:“去慎淑宫,朕冷落淑妃良久。” 富贵连忙下去安排。 慎淑宫得了消息,阖宫都有些不知所措,淑妃怔愣好一会儿,还是在大宫女花好的提醒下才有所反应,连忙梳妆打扮,颇有些坐立不安的等着皇帝前来。 “妍儿,朕叫你管理后宫,却许久未来瞧你,你可怨朕?”昌荣帝拉着淑妃的手,脸上瞧不出是个什么情绪,语气也寡淡。 淑妃听着却是欢喜的,只要皇帝还肯来,她就很高兴满足,哪里还会有别的想法:“陛下政务繁忙,臣妾晓得的。” 她在他面前说话时,永远带着少女怀情的羞涩与满心欢喜。 皇帝听闻有些心酸,借着烛火打量淑妃,只见她眼角有了细纹,容貌虽不再艳丽多娇,但却温柔的如同春雨,细细绵绵叫人心都平静下来。 她面对他时,总是眉眼舒展,真心实意的高兴。 皇帝本来只是来说她父兄之事,此时倒是真的对淑妃多了一分情谊。 “妍儿,朕听闻你长兄这些年很是矜矜业业,有意重用他,你说如何?” 淑妃吓了一跳,连忙就跪下请罪:“陛下,长兄平庸,不堪大用……” 昌荣帝见她这般态度,心中受用,连忙将人扶起来:“你是朕的淑妃,中宫无后,四妃中除了良妃便是你的位分最高,你的母家如今却只是个伯府,说出去岂不是要说朕薄待你?” 淑妃惶恐得很:“可臣妾……” “爱妃,夜深了……” 于是淑妃在稀里糊涂中就乖巧的答应了皇帝,过两日将长嫂接到宫中说话,叫她回去提醒长兄做些准备接手忠德候府,现如今的忠德伯府,手上收回的虎符。 第二日皇帝起床时,淑妃都还未回过神,含羞带怯的伺候着皇帝穿龙袍,又被皇帝打趣一句:“老夫老妻你还这般羞怯。” 中年美妇淑妃娘娘又宛若个小姑娘一般,红着脸垂着头不敢去瞧皇帝。 皇帝心中愉悦,想着往后多来慎淑宫坐坐也是不错。 皇帝走后,花好连忙凑到淑妃耳边:“娘娘,奴婢从富贵公公那里打听来,听闻是懿慈皇后娘娘忌日那天,公主无意在陛下面前说起大姑娘,后头还说起您常去看她,陛下这才想起阮家来,并未有何不妥。” 淑妃点点头,眼角还含着春意,像个二八姑娘一样:“小毓儿她,总是我的福星。” 花好连忙道:“那也是娘娘您真心对她好,公主都记着呢。” 淑妃笑笑:“将那匹软红的布拿来,给公主做身骑装穿,定是好看的。” 正巧另一个大宫女花意进来,撇着嘴说了句:“铜雀台那位出来了,只怕往后公主都不记得娘娘。” 淑妃淡淡看她一眼:“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掌嘴。” 花意不敢再多说,连忙请罪退下。 慎良宫。 近来先是晚嫔,又是淑妃,仿佛和文毓交好的人都走了好运。又想起那个扯后腿的文蕙得罪文毓许多,良妃着急不已,匆匆差梅香去满月轩叫丽嫔拿个主意。 第二十四章 放火 听闻梅香的来意,丽嫔垂眸思索片刻。 正好前头她从秋星那里听到的消息,勾起嘴角一笑:“若是能叫公主来我这满月轩住上几日?岂不是一桩美事?” 到时候她日日同她亲近,还怕拢不住一个小憨货的心么? 梅香心中一喜:“娘娘可是想到什么好法子?” “你且附耳过来。”丽嫔今儿穿着那件五彩霓裳,笑起来像只孔雀般。 等梅香听完丽嫔一席话,脸上满是喜意,着急着将良妃抄的《家训》放下,往慎良宫赶。 这天午膳时,小桂子就在毓秀宫后墙角门处见着秋星偷偷同一个良妃宫里的小太监碰面,过了晌午便报给文毓。 “哎呀,鱼儿上钩了。”正在小花园里坐着钓鱼的文毓,晃晃手中的鱼竿,真给钓上一尾不大不小的鲫鱼。 “小桂子,快将这尾贪吃的鱼送去小厨房,今晚我要吃烧鲫鱼。”她眼睛弯弯的,好看极了。 招手叫小桂子凑近,压低声儿道:“再给我弄些迷药毒药什么的来~” 她的声音宛若蜜糖,甜的叫人心醉。 * 自打那日钓上鱼后,文毓便弃西阁,整日窝在小花园里头摸虾钓鱼。 这可叫秋星有些犯愁:“公主怎的今日都不爱去西阁啦?” 文毓板着小脸一副严肃样:“你要能再找一本好看的书来,我才去。” 秋星笑着点头:“那奴婢一会儿就去给您找。”原来是前一本话本看完了啊。 第二日,秋星果然又找到本公主与侍卫酱酱酿酿的故事来,文毓一高兴,又开始往西阁跑。 秋星看着单纯的小公主,心里有些略微的得意。 她先头得吩咐,要放火烧偏殿小书阁,良妃和丽嫔合计,要叫小公主住到满月轩去。 依着皇帝陛下对文毓的宠爱,公主近日偏爱不已的西阁被烧,定要大兴土木重建,到时文毓自是要搬出去住的。只要搬出去,以良妃同丽嫔的手段,还怕不能把文毓糊弄去满月轩? 秋星不敢忤逆良妃,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放火也是个有文章的活儿,若是她能捞一个护主的好处,那才叫真的好。所以干脆引诱着文毓来这里看话本,然后再动手放火。 这般想着,秋星按照自己个儿的预想,先是将准备好的湿毛巾偷偷藏好,才告罪去入厕。 文毓一般喜欢倚在二楼的窗边看书,巧的很,那火正好是从她在的这处楼底下烧起来的。 因西阁本就是竹楼,秋星又准备许久,火烧的又急又快。 一下火苗就蹿到二楼来。 十七心惊的就要带着文毓走,却见她笑眯眯朝他招手:“十七,我等秋星回来再走,你先去门外藏起来等着我。” “公主,您没事吧?奴婢这就来救您,您别害怕。”秋星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听上去真真是着急不已。 文毓也很配合:“秋星快来呀。”语气惊慌又哽咽。 待秋星踏进二楼的竹门,文毓睁着大眼睛无辜又纯真的笑,一把往不设防的人鼻唇间捂了块手帕,见秋星不敢置信睁大双眸,又将人推进火海。 站在炽热中欣赏了会儿秋星身上渐渐沾染火苗,她才迈腿往外走,还顺手将竹门用头上的缎带从外头打个死结栓起来。 出了门,她娇娇软软往黑着脸的十七怀里扑:“十七,我们快走,毓儿好害怕呀。” 第二十五章 谋划 等到了安全处,十七一言不发脸色阴沉,文毓可怜兮兮抬眸看他:“十七可是觉着毓儿坏?” 十七立即心软,叹一声:“主子不坏,是她先要害你。” 见她瞬间阴转晴的小脸,十七又无奈叹到:“往后这些事叫属下来便是,属下不许你再以身涉险。” “十七~”文毓环着他的腰撒娇。 直到远处传来脚步声,才恋恋不舍放开,叫他隐起来。 “公主,您可有事?”小桂子心惊胆战跑过来,他这几日就觉着怕是文毓要出手收拾什么人,但没想到会这般突然。 且看着小竹楼只是一会儿就燃起这么大的火,火光都快冲天,只觉着后怕不已。 绕着文毓一圈见她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又在吵吵杂杂的救火声儿中,压低声音:“公主往后有事同我通个气也好,莫要再这般惊心动魄。” 文毓连忙点点头,先答应下来再说。 毓秀宫走水,最先惊动的自是离得近的蕙秀宫与兰秀宫。 起火的西阁更靠近蕙秀宫。 文蕙一听说毓秀宫出事,高兴的恨不得放两挂鞭炮庆祝,就别指望她会好心到去看人。 “把宫门关起来,本公主忙着绣嫁衣,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她还有不到七日就出嫁,确实是紧要时候,可若不去看看…… 有婆子劝,文蕙干脆哼一声:“你也知我要出嫁,这么晦气的事情怎么能叫我去往前凑?” 说着“啪”一声将寝殿门关上。 兰秀宫里的反应截然不同。 文兰正在一处偏殿看医书,翠禾急急忙忙跑进来:“公主,毓秀宫西阁起火,听闻小公主在里头呢。” 这可把文兰吓一跳,汲着绣鞋丢下书就往外跑,等瞧见到看上去好好的,就是脸被熏的黑乎乎的文毓,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把脉,并无异常,这才放下一颗提着的心。 “姐姐,秋星不让我逃出来,我一害怕就把她推进去,眼下瞧着怕是要被我害死在里头,怎么办?”文毓悄悄凑在她耳边说。 文兰一听文毓这样说,顿时被那祸主的奴才气的脑瓜子疼。又飞快想了想秋星背后的人,拍拍文毓的手安抚,然后厉声呵斥身旁只忙着救火的众人:“还不快去给公主请个太医?” 小桂子缓过神,连忙使春喜跑一趟,还不忘嘱咐:“记得请一向为公主请平安脉的古太医。” 文兰见小桂子知她意,又拉着文毓往一旁走两步,期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她本来好好的衣裙扯开几道口。 叫翠禾看着莫让旁人靠近,才压低声音同文毓道:“等会儿人前,你只管说害怕,莫提秋星。要是有人问起,你要说她好。” 见文毓乖巧点头,文兰摸摸她的发顶又道:“等找到机会与父皇单独处在一块儿,你再说秋星做的事,其余也不必多说旁的,只有一句一定要说……” 文兰差不离一字一句嘱咐,文毓就跟着点头,等她说完,这才似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往自家姐姐身上靠。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文毓愉悦的眯了眯双眼,她如今算是彻底确认下来,她前面几年能在宫中活的肆意天真,后头定少不了文兰的许多谋划。 想到自己前世也不知文兰婚后生活如何,文毓试着开口:“姐姐,你若是不想和亲嫁到南康,我……” 文兰摇摇头,“小傻子,姐姐这么聪明,你担心我做甚?个人自有缘法,说不定南康就是我的姻缘处呢?” 姐妹二人还想说什么,那头就传来皇帝气喘吁吁带着焦急的声音:“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