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劫道》 一 紫衣衫 第一章 三月三 三月三,生轩辕。 当初晨的第一缕曙光洒落人间的时候,白龙城城门口早已人满为患,不管是平日里一丝不苟保卫白龙城安宁的城主府护卫队,还是白龙城那些平日里压根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们,皆等候于此。 就连那位自从断了双腿以后,便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范围之内的城主大人也不例外。 若是滞空而望,宛如蜿蜒长龙一般的人形队伍,自白龙城城门口开始,顺着城中主干街道的两侧足足绵延出近十数里路程。 借着朦胧不实的天色明显可以看到,远处依稀还有三三两两的白龙城城民们,自这个城市各个深巷角落里匆匆忙忙行出,而后很自觉的跟随在队伍长龙的身后,谁也没有喧哗嬉闹,更没有围堵拥簇,虽不曾见有任何一个人在努力操持着这一切,但这一切似乎像是被无数人努力操持着,有条不紊。 此刻,白龙城中的每个人都似被一种莫名的神秘力量牵引着,默默循规蹈矩,似乎今日之举他们早已在私下里演练了无数遍,每个动作、每个步骤早就烂熟于胸。 不光如此,除了动作步调如出一辙之外,就连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是难得的相似,皆面露悲戚,眉头深锁,目不转睛地望向城门口方向。 似乎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担心伤怀着什么,很多人脸上甚至写满了不可置信。 不多时,偌大一座白龙城,已是万人空巷。 白龙城的城主南玄机是个精瘦的大衍中年,其实他的年事并不算太高,时年才不过四十出头而已,可是鬓角沾染的风霜,平白无故为他新添了十个年头。 别看他如今一副稀松平常、貌不出众的模样,其实白龙城中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位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的城主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位玉树临风的世间奇男子。 白龙城的城民们压根没有一个人,不对城主南玄机的生平知之甚详,甚至有不少人,以其为标榜,教育督促自己家的儿女子孙们。 他,十三岁参军入伍、上阵杀敌,年仅十五就已经从军中脱颖而出。十七岁那年,更是得到了先圣赏识,被钦点作当时还是东宫储君的启宁皇帝身边,担任太子太保一职,成为苏辞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三师”之一。 二十二岁那年,凑巧赶上北境边境战乱,北境边境守地在北漠铁骑的践踏下屡屡失守,一时间,北境边境人心惶惶。他便自告奋勇前去北境边境平乱,南玄机的到来,就像是为边境守军送上了一剂强有力的镇痛良药,有了他带领的边境守军,突然如获新生,一改往日颓势不说,甚至一度变得彪悍至极,打的北漠铁骑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在北境边境,南玄机曾一人一骑一枪,于北漠数万精兵强将之中冲杀了一个来回,不仅将北漠铁骑杀了个措手不及,而且还顺手摘了当时驻守边境的北漠守将公良单一的脑袋,带了回来下酒。 仅仅只用了半年多时间,南玄机不仅从北漠铁骑手中重新收复了边境失地,更是一举将北漠铁骑赶出了北境边境五十里开外。 北境边境一役之后,“妖枪军神”南玄机的名号,便如同一场风暴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苏辞王朝以及周边一些王朝国家。 也是经此一役,让苏辞王朝的每个人都熟悉并记住了,那个在战场上一袭长衫、善骑白马,一手长枪出神入化的青年才俊。自此一役之后,“南玄机”这三个字,成为了苏辞王朝每个热血男儿追逐的榜样,同样也成为了苏辞王朝任何一个花季少女心目中名副其实的白马王子。 一时间,风头无两。 不过,就在苏辞王朝所有人都以为他能够顺势一举拿下北漠的时候,南玄机却突然被王朝一旨圣意诏了回来。 当时有人传言说是苏辞王朝与北漠私下里签订了停战协议,为此先圣让北漠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也有人说当时先圣病危,不得不着急诏南玄机回来辅佐新圣。不过对于这些小道传闻,具体何以为真就不得而知了,不论是先圣还是作为当事人的南玄机,谁也从未出面澄清过什么。 甚至当时的王朝之内出现了很多抱怨之声,说什么如果不是先圣着急诏回南玄机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时间,北漠就会被南玄机彻底消灭掉,自此,北境边境也将获得永久安宁。 这个抱怨附和之声很高,因为南玄机“妖枪军神”的名号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他确实拥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之能,具有上马定乾坤之姿,加上他的赫赫战功摆在那里,向来以凶悍著称的北漠铁骑在他手上屡屡败北,损兵折将更是数以万计而不得实目,苏辞王朝几乎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那一骑白马银枪的卓绝风姿,引领了苏辞王朝的一代先河,令无数人望尘莫及,拍马而不得其项背。 在接到先圣旨意之后,南玄机草草安顿完边境之事,便匆匆班师回了朝,他班师回朝之后,先圣为了褒奖他的丰功伟绩,甚至不惜改写苏辞王朝的历史,力排众议敕封他“武相”一职,先圣这一举动,等于首次开创了苏辞王朝“一圣两相”的历史先河,这是在整个苏辞王朝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盛举。 别说是“武相”职级在苏辞王朝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就算是内阁辅相,在苏辞王朝的历史上,从未有过武将担任的先例。 要知道在那个文官居于庙堂,武将厮杀于战场的时代,“武相”一职不仅仅代表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高无上的权利,更是一度开创了苏辞王朝武将正式步入庙堂的历史先河。 因此,南玄机被敕封“武相”一职的历程,其实并非轻而易举,自然而然受到了不少的挤兑阻挠,尤其是王朝那些个自以为是的文人墨客,免不了口吐芬芳,纷纷咬文嚼字出声抗议,更有甚者直接搬出了苏辞王朝的历史背景施加压力。 对于这些成天只知道舞文弄墨的执政当权者,当时年轻气盛的南玄机并不打在眼里,自然也就对他们那些所谓的由头一笑置之,并不是他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而是在他看来,从来都没有经过鲜血洗礼的那群人,不过只会闭门造车而已,别说是战场厮杀了,就算是百姓疾苦他们也未必会懂。 而且他们当中多数是一些虚长了些年岁顽固不化的老迂腐,只懂得墨守成规、照本宣科,吐吐唾沫星子,讲讲人尽皆知的大道理。或是一些已经在各自位置上爬摸滚打了大半辈子,早已被现实磨平了傲气与胸襟的鼠目寸光之辈,整日只知道勾心斗角、排挤异己,大肆敛财以佑后荫,从来都不曾想过超越自我成就更高,或是务实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贡献。 像他这样一个背景干净又从不选择站位的后起年轻之辈,突然一飞冲天爬到他们头顶上,他们心中必然免不了各种滋味,担惊受怕也好,忐忑不安也罢,自然不尽相同。尽管他们当中或多或少会有人心里不服,年少轻狂的南玄机到底能不能胜任如此重职,但是更多的人则在权衡他们自己的利弊,以南玄机凌厉霸道的行事手段,一旦他真的上位,恐怕会对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这也是他们一致阻拦此事最主要的原因所在,当然也有极少数大力赞同此事的正直之士,毕竟不管南玄机尚且年少轻狂也好,行事手段霸道凌厉也罢,他的能力摆在那里有目共睹,这一点不容置疑,一旦他能够得到王朝重用,手握重权的话,对于苏辞王朝的发展壮大百利而无一害。 只可惜能够将这一切都看通透者,只有寥寥若干人等,即便他们极力赞同先圣此举拥戴南玄机,可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蜂拥而至的质疑当中。 好在先圣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异常坚决,不论百官如何阻挠,他都坚持自己的初心,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将南玄机推上了“武相”一职,而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一切,便足以证明先圣的确独具慧眼。 兴许是为了印证那些坊间小道传闻,先圣在敕封南玄机之后的第二年就驾崩仙逝了。先圣驾崩以后,苏辞王朝曾经一度陷入了群雄逐鹿的境地,为了报答先圣的知遇提携之恩,南玄机亲自挂帅出征,历时整整两年时间,亲手结束了王朝内部的争据战乱,终辅佐新圣启宁皇帝登临帝位。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苏辞王朝之所以能拥有今日这番民康物阜的气象,全靠南玄机一手辅佐而起,如果当时没有南玄机力挽狂澜平定战乱,且不说苏辞王朝是不是会四分五裂,至少新圣启宁皇帝到底能不能够登临帝位坐拥江山还是两说。 要说当时的王朝境内,谁与新圣启宁皇帝关系最为密切的话,除了南玄机之外,当真别无二选。他们二人不仅仅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少年时就已经在一起习文研武称兄道弟,而且启宁皇帝如今所坐拥的王朝天下,几乎都是南玄机一手打下来的。 正是因为如此,当时王朝之中甚至出现了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别有用心的风言风语,说是南玄机若是稍稍心有不忠,有心取代启宁皇帝的话,根本就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之事。 更有甚者,直接了当出言污蔑南玄机,称他之所以如此热衷王朝稳定,不辞劳苦替新圣启宁皇帝鞍前马后,就是为自己以后接手苏辞王朝做准备、立威信。 对于这些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故意恶语中伤、挑拨离间的流言蜚语,南玄机自然不屑一顾,他从来都没有出面澄清解释过那怕一句,甚至连任何一点想要证明自己忠心清白的实际行动都没有,犹如三年前一样。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巧言令色之人,与其虚与委蛇花言巧语,他更擅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自古以来,事实本就胜于雄辩,这也是南玄机一直以来都信奉的原则,什么谗言巧语,不过是小人行径罢了。 至于他南玄机的为人如何,不光他自己心里清楚,基本上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了若指掌。 虽说当时南玄机在苏辞王朝的声望,确实无人可匹敌其左右,如果他真要揭竿而起的话,只需一声令下,估计苏辞王朝至少会有超过一半以上的人绝对举双手拥戴他,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他的风采卓尔不群。 但是,他却又偏偏是个至忠之人,甚至忠诚到令人感到惋惜,被人视作愚蠢,就因为当年先圣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他就完全可以将自己一腔热血全部挥洒在苏辞王朝的土地上,那怕是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在先圣驾崩辞世之后,面对王朝内部割据战乱的情况,他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挑起了王朝兴衰。 作为臣民,他从未有过对尚未继位的新圣启宁皇帝任何不敬的僭越之举,作为武将,他从未有过将自己肩上的重任推托于旁人的想法,只是尽自己所能将先圣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打理的井条有序,而后放放心心交到新圣启宁皇帝手中。 一个契机,一场战乱,南玄机为新圣启宁皇帝扫清了苏辞王朝内部那些拥有狼子野心的一切障碍,让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掌控大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新圣启宁皇帝继位之后,南玄机将迎来享之不尽荣华富贵的时候,他却走了一步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臭棋”。 新圣启宁皇帝继位没多久时间,南玄机便辞去了“武相”一职,带着自己的夫人与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离开了落霞城。辗转来到了白龙城之后这才安定下来,被封做了一城之主,镇守起了北境边境的安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没有人知道究竟事出何因,亦没有人知道那时风光正盛的他,为何偏偏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虽然在先圣与世长辞之后,由于王朝内部割据战乱的原因,北漠那边又隐隐有些不太安分的迹象,但却一直都没有做出任何僭越出格的大举动来。 毕竟北境一役之后,“妖枪军神”南玄机的名号,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南玄机这个名字,于他们而言就像是瘟疫一般,北漠军中,无人不对其闻风丧胆。故此,只要南玄机还有一息尚存,还为苏辞王朝忠命效力,他们就不见得真敢对苏辞王朝动什么歪脑筋。 这,便是那一骑白马银枪卓绝之姿的绝对威慑,在整个苏辞王朝的历史上前无古人,谓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丝毫不为过。 白龙城,地处苏辞王朝北境边境,隶属苏辞王朝北境的会州管辖,是苏辞王朝北境边境诸城当中,占地面积最为庞大的一座城池。 苏辞王朝的北境地区总共划分有两州,分别是会州与宁州,最初的时候,两州之下又分管着大小五座城池,其中白龙城最大,义城最小。 可自从“妖枪军神”南玄机北境边境一役之后,又从北漠铁骑下夺过了两座不大不小的城池。 从而形成了如今的北境地区,两州七城的格局,值得一提的是,它们当中,依旧是白龙城最大,义城最小。 时至今日,距离南玄机来到白龙城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个年头,在过去的十六个年头里,他几乎年年如一日,一直坚守在苏辞王朝北境,坚守在白龙城这一亩三分地,使得这里的百姓一直都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深得白龙城百姓的拥戴。 作为一城之主,南玄机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城主大人们一样事务繁忙,一年四季到处奔波交涉,他已经有十年时间没有离开过白龙城半步了。 在过去十六年的光景里,南玄机仅仅只离开过白龙城三次,那还是在他双腿尚未残废之时。那个时候,他虽然很少出去外面走动,但是白龙城中的人们还时常都会在城中的不同街道角落里,看到这位看上去威严但却实则非常平易近人的城主大人,因为他是一个极其负责人的人,为了打理好自己管辖之下的白龙城,让城中人人都能够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他不知道亲自把白龙城的街角巷落走访了多少遍。 但是,自从十年前他断了双腿之后,非但再也没有离开过白龙城半步,甚至从那以后他都不怎么离开城主府,过上了深居浅出的生活,就算是常年生活在白龙城的百姓们,平常也很难见到这位低调的城主大人。 为此,他们其实都挺替他难过的,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城主大人自从断了腿之后,由于行动多有不便,也就很难像以前那样到处走访了,他们也很难再在街道上见到那个平易近人的笑脸了。 南玄机膝下育有两儿一女,长子南若寻,次子南若苏,小女儿南红楼。由于南红楼出生较晚,尚且年幼的缘故,一家人无不对其偏爱有加。 虽然南若寻与南若苏兄弟二人有着长幼之分,但其实他们二人是双生子,也就是孪生兄弟,一个比另外一个仅仅只大了半个时辰而已。 由于是双生子的原因,他们兄弟二人自幼长相就十分相似。仅仅单凭身形相貌而言,不要说是其他人,就算是白龙城那些司空见惯了两人模样的一众城民百姓们,也不见得能分辨的出他俩到底谁是谁。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他们二人虽然贵为亲兄弟,但却从来都没有一道出现于同一个地方的经历,自南玄机携着一家老小来到白龙城之后,十六年的时光已然悄然而逝,但是在过去十六年的岁月里,白龙城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南若寻、南若苏兄弟二人在白龙城任何地方同进同出过。 哪怕一次。 而且,两人虽为一母同胞,但是除了身形外貌之外,他们浑身上下几乎再也没有任何一点相近之处了。 哥哥南若寻从一出生,就完美继承了其父亲身上的所有优点,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自幼天资聪颖,智力心计远超同龄,更有盛传说南若寻具有过目不忘之能。 南若寻的短暂一生,同样充满传奇色彩,甚至比之其父南玄机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四岁能文,六岁通晓百家兵略,七岁提枪修武,十岁参军入伍上阵杀敌,年仅十二岁时,便已在军中拜官,受封青巾校尉,尽管只是官阶最低的下尉等级,但是以总角之年军中拜官之人,苏辞王朝有史以来并不多见。 更别说,他以十四岁之龄官拜军中将军,一举成为了苏辞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为世人所熟知,一时间风光无限,被众人比作第二个南玄机,甚至对其评价比其父南玄机还要高。 就连当今圣上启宁皇帝都对其另眼相待赞誉有加。 自从南玄机断了双腿之后,北漠铁骑再次变得蠢蠢欲动,时常会举兵骚扰苏辞王朝北境边境,虽然碍于南玄机的余威震慑,他们几乎每次都是试探性的骚扰一番北境边境,抢夺一些军需食物之后便挥兵撤退,并没有大举进攻苏辞王朝北境领地,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这是在试探苏辞王朝的态度,同样也是在试探断了双腿之后的“妖枪军神”是否还具备原来那样的恐怖实力。 可即便如此,常年日积月累下来,搞的苏辞王朝北境边境人心惶惶,百姓苦不堪言不说,苏辞王朝北境边境的守军气势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日渐衰退。而且,北漠铁骑也借此将触手一步步向苏辞王朝内部伸进,早已越过了当初被南玄机赶出的五十里开外界限。 虽然在此期间,苏辞王朝也曾派出过数名声名显赫的大将,来平定北境边境乱况,但却始终收效甚微。 如此尴尬的局势,一连持续了好几个年头,就在北境边境众人渐渐习惯了这一切的时候,南若寻恰巧官拜军中将军,在军中也算是有了实实在在的话语权。 于是,他便放开手脚,准备大干一番,先是上书庙堂,力谏当今圣上再次派兵增援,势必要给北漠铁骑这种宵小之辈迎头一棒,以扬苏辞国威,之后,更是自告奋勇毛遂自荐,甘愿屈尊做先锋,为北境百姓冲锋陷阵,甚至不惜立下军令豪言,生年若不安北境,此世有负入苏辞。 虽然他并没有说出像什么如果不能驱逐北漠宵小,唯一死明志谢恩的矫情话语来,但却将他身上那种壮士一去的豪情体现至淋漓尽致,让苏辞王朝所有儿郎看到了他的决心与不屈。 一语激起千层浪,如此豪言壮语,激起了无数北境边境守军的家国情怀,使得他们个个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热血沸腾,纷纷出声附和。不光如此,此言一出,苏辞王朝但凡拥有一腔热血的大好男儿,纷纷主动请缨,前往北境上阵杀敌。 当今圣上在这种不痛不痒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丝毫权衡,就答应了南若寻的请求,直接任命他为作战总指挥。 由于南若寻参军之后一直秉承着父亲的意愿,想要守护北境百姓的安宁,还于战乱荼毒后生机渺茫的北境边境一片祥和。因此,他从入伍参军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待在北境边境,对于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指挥作战自然也就得心应手,仅仅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他就将北漠安插在北境边境的暗哨拔了个干干净净,前前后后与北漠铁骑正面交锋数十次,却无一败绩,重新将北漠铁骑死死阻挡于边境五十里开外。 如果不是北漠及时求饶请和的话,估计他早已开营推进北漠腹地了。 他就如同当年的他父亲南玄机一样,横空崛起再一次给了蠢蠢欲动的北漠铁骑迎头一棒,彻底粉碎了北漠铁骑死灰复燃的那颗欲望之心,更是力挽狂澜解救北境边境的百姓于水深火热。 十五岁那年,南若寻官拜军中上将军,更是被当今圣上亲自提名册封为“安北将军”,命他镇守北境边境安宁,自此,南若寻便在北境边境正式安营扎寨下来。 苏辞王朝的军制等级划分异常明确,总共有三等九品,由低到高分别为校、将、帅,每个等级都分下、中、上三品。 校即校尉,是苏辞王朝军制中的最低等级,其中下尉最低,是为九品,中尉次之,是为八品,上尉最高,是为七品。 将为将军,是苏辞王朝军制中的第二等级,其中少将最低,是为六品,中将次之,是为五品,上将最高,是为四品。 帅是统帅,是苏辞王朝军制中的最高等级,其中少帅最低,是为三品,大帅次之,是为二品,首帅最高,是为一品。 南若寻既然能够以十五岁之龄,官居朝中四品,足以可见其能力有多出众,自身实力不同凡响。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的一手长枪尽得其父南玄机真传,使的出神入化,在北境边境军中更是有着“枪王”之美誉。 一 紫衣衫 第二章 妇道人家 但是作为弟弟的南若苏就不一样了,与哥哥南若寻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可以说简直判若云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南若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这在白龙城并非什么隐秘,而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自幼顽劣不务正业,老是喜欢干些打架斗殴、欺凌霸市、调戏良家妇女的不齿勾当,为此白龙城怨声载道,可是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毕竟他父亲南玄机可是苏辞王朝公认的大英雄,所有人心目中的神,再怎么白龙城中的其他人好歹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当然,这一切还是建立在南若苏这个纨绔子弟虽然嚣张跋扈,但却还是有着自己的底线,并未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的基础之上,他虽然性情顽劣,常常打架斗殴、生事霸街,但却唯独有两点好处,也算是他身上所有的长处。 一是他向来很少欺负老实本分不惹他的人。别看他向来霸道不可一世,但凡是惹到他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轻饶,动则将人打到吐血,情节严重者更是会被他打个半死,他之所以如此嚣张,并不是因为自身实力有多强大,而是仗着他城主府二公子的身份无人敢惹,要是单凭自身实力的话,就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白龙城能够单手碾压他的人比比皆是。不过只要你在他面前乖乖的,不惹是生非冲撞于他,那么他也会对你表现的人五人六。 他虽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但却从来不会主动去挑衅任何人。 二是他虽然喜好调戏良家妇女,见到美艳女子总会忍不住出言调戏,但却从来不会强抢掳掠,即便是被其调戏者破口大骂,他也从不当做一回事,也不允许手下人太过无礼,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欺负女人并非好汉所为,更何况女人是用来疼的,每个女人都有被人疼的资本,他怎么可能舍得动手去欺负她们呢? 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他虽然纨绔,但还不算无药可救,最起码良心未泯,有着自己的底线,如果城主大人管教得当的话,假以时日说不准他倒也可以变得成材起来,这些话自然是碍着南玄机的面子,说与南玄机听的,说的好听一点就是令公子还有得救,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长此以往下去,城主大人的一世英名怕是要毁在自己儿子手里了。 那些个被南若苏调戏的女子虽然恨他恨到牙痒痒,但却无计可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骂他太轻吧,他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丝毫没有一丁点的影响,骂的太冲吧,她们又不敢,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他太重,步入那些得罪他之人的后尘,或是惹恼了他,万一被来个霸王硬上弓,保不住自己清白岂不是让她们后悔终生?她们可是清楚的很,南若苏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平日里没少出没风月场所,别看他平时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有谁知道他私底下究竟安的什么心呢? 可以说在白龙城,那些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有多想嫁给南若寻,就有多憎恶他弟弟南若苏。 尽管他们俩外貌一样出众,但一个是无数少女心目中最完美的白马王子,一个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浪荡纨绔,完全不具任何可比性。 作为父亲的南玄机,自然也时常听闻自己这个儿子的光荣事迹,没少替他操心,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被南若苏气的跳脚,南若苏指定也少不了被父亲一通教训,轻则唾沫星子喷他一脸,重则打到他抱头鼠窜,而且南玄机教训他从来不分场合,逮住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这种事在白龙城也是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全都看开了,只是叹其不争,叹命运对城主大人不公,他一世英名,为苏辞王朝鞠躬尽瘁,但却偏偏生出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来。因为他们都看的明明白白,并不是城主大人徇私舞弊,而是他这个儿子实在太过奇葩,屡教不改。 甚至他们不得不纷纷猜测,南若苏之所以会留有最后一丝底线,恐怕还是由于惧怕他父亲的缘故,毕竟城主大人不止一次在公众场合警告过南若苏,如果他真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自己不介意打断他的狗腿。 对于父亲南玄机,南若苏还是挺惧怕的,这一点白龙城中人都看在眼里,每一次他打完架或是调戏完良家妇女被南玄机抓住把柄之后,即便是被南玄机打个头破血流,忍受不了抱头鼠窜钻到桌子底下,也从来不敢出言辩驳,更加不敢还手抵抗。 别看南玄机平日里对谁挺温和,可是在面对自己的二儿子南若苏的时候,下手从来不分轻重,大概同样是恨其不争吧,动不动就将他揍的鼻青脸肿,甚至有时候可以打到南若苏在家里修养好几个月时间才得以痊愈。 从小到大,南若苏究竟被其父南玄机如此打骂教训过多少回,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总之,只要新伤痊愈,隔三差五总是会有的。 可即便如此,南若苏依旧死性不改,我行我素。即便是被打的时候,就连外人有时候都看不下去,怕他被父亲南玄机一怒之下给打死,忍不住出手阻拦,可是等过上一段时间,他恢复到生龙活虎以后,依旧还是那个令人厌恶的浪荡纨绔,一点改变都没有,似乎之前那些半死不活的教训压根就不存在一般。 对他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白龙城所有人都在苦笑不已的同时,深深感到无力,甚至不少人私下里都在窃窃私语,如果他肯把自己的这种恒心与毅力,用来提升自身实力的话,虽不敢说能够达到他哥哥的高度,但也绝对差不多哪里去。 不过,南若寻对于他这个弟弟倒是很上心,也很包容,不过他犯了什么过错,都能原谅。即便是南若苏被其父亲南玄机亲令禁足在家中,只要是赶上南若寻从军中回来,过不了几个时辰,他准会得到哥哥说情,被南玄机从家里放出来。 从无例外。 因此,据说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无话不谈,关系十分要好。 然而,大概也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的差距,使得他们兄弟二人始终都无法站在一起,毕竟南若寻的光芒实在太甚,形象实在太完美了,即便是苏辞王朝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也没有一个人了与之相提并论,更别说是南若苏这个名副其实的纨绔了,跟他哥哥站在一起肯定会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以南若寻对于弟弟的宠溺,他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别看南若苏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纨绔,但却并不像其他纨绔子弟一样一无是处,至少他还有一颗好高骛远的心。不论在做什么的时候,他都会随身负着一柄剑,就连流连风月场所也不例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以后定要成为一名绝世剑客,像哥哥南若寻一样的不世英雄,受万人敬仰。 但是这种痴人说梦的笑话,听在其他人耳中,他们也就只是笑着听听而已,最多当做闹剧一场,无人会真的认为他是那一块料,就连他父亲南玄机听后,也是一脸恼火,说他白日做梦。 不过他倒也执着,丝毫没有因为别人的嫌弃而产生什么廉耻之心,反而是越挫越勇,开始的时候还多少有些不自在,到后来近乎剑不离身。为此,他没少遭人耻笑,不过在他亲手将一些耻笑者揍了个鼻青脸肿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当着他的面指指点点了。 至于背地里,自然是少不了议论纷纷,拿他当做饭后茶闲的笑料,怎么可能有人会把一个朽木粪土的话当真呢? 不多时,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肉眼可见的雨滴就像是一个个调皮捣蛋的孩童一般,轻轻拍打着静静驻足在白龙城街头,每个人的发丝、脸颊、肩头,冰凉的感觉让白龙城中的每个人都清楚感受到了天气的不畅。 但是,整齐排列在白龙城中数以万计的城民们,却没有任何一人有想要抬脚离开的意思,甚至都没有任何一人选择撑伞避雨,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细雨当中,望着白龙城城门口的方向,任由细雨不断地冲刷自己的身躯。 城门口,坐在轮椅上的南玄机,一马当先位列于人形长龙的最前端,一头过肩长发随意束在肩头,因为没有经过精心打理显得有些凌乱。 他,衣着打扮并不光鲜,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色衣衫,与路人无异,只是一动不动盯着身前远方的双眼一片通红,面容憔悴不忍直视,像是昨夜一宿未眠。微微颤抖的双手紧紧攥着身下轮椅的扶手,隐隐有青筋暴现,就连整个身子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呈现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在他的左手边站立着的,是位面容稚嫩娟秀、充满灵气的少女,约摸十岁出头,只见她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里,早已布满了眼泪,时不时都有泪水顺着他稚嫩的脸颊倾泻而下,尽管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哭声,但是她那副寸断肝肠的模样,不由自主让人心生怜爱。 她便是南玄机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儿,年仅十一岁的南红楼。 而在南玄机的右手边,则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她的双手轻轻挽着南玄机的右臂,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妇人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但是一头秀发却几乎一半发白,满脸都是岁月留下来的沧桑,这本不应该是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人身上的状况,但却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精致。虽然在她眉宇之间遍布疲惫,但她整个人却表现的十分平静,甚至要比南玄机这个经历过半生大风大浪的男人还要镇定。 只不过在她目不斜视盯着远方,看不到多余色彩的眸子里,时不时都会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伤痛,那是一种令人揪心的悲伤。 妇人名为慕含烟,尽管由于南玄机的缘故,白龙城乃至整个苏辞王朝,不认识她的人并不多见,但却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来历出处,所有人只知道她是南玄机年轻时,在行军途中救下的一名弱女子,后来两人日久生情,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别看如今一身粗布麻衣的慕含烟,看上去显尽沧桑,比之同龄人要苍老许多,但是曾经她的沉鱼落雁之姿,不知道令多少热血男儿为之疯狂,又有多少大家闺秀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由之前的淅沥小雨渐渐变为连绵急雨,雨滴宛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从天空中挥洒而下,倾倒在白龙城各个角落。 仅仅片刻间的功夫,就已经浸透了伫立在白龙城街道上所有人的衣裳。 “老爷!” 人群中,有一年过百半的玄衣老者快步上前,来到静坐轮椅上的南玄机身前,轻声恭敬说道:“雨下大了,您的身子骨……” 老者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南玄机抬手打断,他并没有转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打紧。” 南玄机很清楚老者要说什么,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出于一片好心才出声提醒,但是这种时侯,他那里还管的上自己? 玄衣老者顿时面露纠结,欲言又止。他已经跟随南玄机二十载,二十载的相处,他早已摸清楚了南玄机的脾性,一旦是他决定的事,别人就算是再劝也丝毫无用。 原来在军中时,他本是南玄机手下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后来南玄机不知什么原由辞官归野,他因为放下不下南玄机一家的安危,也就跟着南玄机从军中出来了,毕竟南玄机在从军时,由于嫉恶如仇的罪过不少人,与人结下的梁子并不在少数。 本以为就此可以与南玄机一家一道,过上闲云野鹤、粗茶淡饭的日子,却不曾想新圣启宁皇帝硬是央求南玄机担任白龙城城主一职,美名其曰只有他可以震慑住,一直都对苏辞王朝虎视眈眈的北漠铁骑,许是拗不过他,亦许是南玄机顾念先圣之恩,在推脱了好几回也没有推托成功的情况下,他只好答应了新圣这个最终的要求。 于是,他们又一路辗转来到了白龙城,南玄机做了白龙城的城主,而他则在南玄机的安排下成为了城主府的管事,但他并没有想其他人一样,称南玄机为城主,由于离开军中以后,军中的称呼自然也就成为了过去,所以他一直都称南玄机为老爷,因为他觉得这样称呼更加亲近一些。 对于这个曾经跟随自己一起打过天下的手足,南玄机自然不可能与他纠结一个称呼,一个称谓而已,当时早已一切看淡的南玄机并不怎么上心,只不过他是当时本想是与老人以兄弟相称的,不过老人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南玄机也就由着他去了。 对于这个足足大了自己十来岁的老人,南玄机一直以来都心怀感激,不论是曾在军中,还是近十几年来在白龙城,他对自己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尤其是在自己断了双腿的这十年时间里,很多事情没有办法亲力亲为,多亏有老人一手操持着,不然的话,白龙城如今还是不是如此规模都很难说。 渐渐地,他们二人也就习惯了这种亦仆亦友的关系。 南玄机收回目光,稍加左右环顾,眸子里莫名涌现出一缕怒气,不过很快,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怒火强压下去,最终把目光放到了身前的老者身上,开口问道:“雁行,若苏人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闻言,屠雁行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回老爷,老奴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二少爷了,也不晓得他到底去了那里。” 其实,他一早就注意到二少爷并不在人群当中了,只不过他怕老爷生气,所以一直没敢吱声,只是在心里暗暗祈祷他能早点到来,没想到却迟迟不见他的踪影。但就在刚刚南玄机环顾左右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大事不妙,老爷之所以一直都没有注意这事,肯定是由于心中过度悲痛,没有心情去留意这个平日里就叛逆不定的儿子,刚刚随意一扫,势必会发现他并不在人群之列。 南若苏虽然纨绔不羁,但好歹也是屠雁行看着长大的,屠雁行膝下并无儿女,因此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大的感情,一直把他当做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事已至此,他只希望老爷这一次千万莫要大动干戈,不然的话,二少爷可就有的罪遭了。 南玄机霎时怒目圆睁,气的整个身子颤抖地越厉害了,当即猛然一拍轮椅扶手,差点没从轮椅上跳起来,怒道:“这个孽子,当真气死我也!” 声音洪亮如钟。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的周围那些人无不缩了缩脖子,而后一脸惊惧的向他瞄了过来,听到“孽子”这个称呼,不用想他们都知道是谁惹城主大人生这么大的气。 “完了!” 屠雁行同样被老爷吓了一个拘灵,不禁心下哀叹一声,二少爷这次可是把祸给闯大了,平日里不管他再怎么胡乱折腾,作威作福也好,调戏别家姑娘也罢,老爷虽然每次都会有罚于他,但是那一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虽然不学无术,但却一直都没有做出什么真正出格的事情来。 可是此次却与以往不同,此次二少爷的行径表现无疑是戳中了老爷的痛处,使得他原本沉悲的心情雪上加霜,也难怪他会如此生气。 按理来说,家里遭遇这种事,二少爷不论在做什么,都应该会在第一时间赶回来才是,可是现在却迟迟还不见踪迹,莫不是他并没收到消息? 屠雁行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不然的话以二少爷跟大少爷的关系,别说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是大少爷平时在军中受一点小伤或是稍微有点磕磕碰碰,一旦传到二少爷耳朵里,他也会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别人只晓得二少爷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是他却知道二少爷对于大少爷向来非常敬重,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向来十分要好,二少爷一向最见不得别人说大少爷的闲话或是大少爷受到任何一丁点的伤害。 于是,他上前俯身,在南玄机的耳边轻声说道:“老爷,会不会是二少爷他并不知道大少爷出事了?您想想看,以二少爷的性子,如果真的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的话,恐怕早就将这天都给捅破了,他们二人的感情向来都是非常要好。” 南玄机目光微凝、眼皮横跳,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沉声说道:“去,雁行,派人去给我找他,那怕是把白龙城翻过来,也要把这个膏粱纨绔给我揪出来,老子不管他收没收到消息,不把他的腿打断老子跟他姓!” 尽管他也觉得屠雁行之言不无道理,但还是压不住心中的熊熊怒火,不是他不通情达理,而是他完全被气糊涂了。 看到自家老爷气的吹胡子瞪眼,屠雁行不敢多言,只好匆匆领命去了,心想老爷这次看来是要动肝火了,连老子这种粗语都用上了,可想而知他心中的怒火有多盛。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隐约觉得那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老爷跟二少爷不一直都是同一个姓嘛?他跟二少爷姓与二少爷跟他姓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来老爷真是被气的不轻啊,但愿二少爷能够自求多福!” 即便如此,屠雁行还是不免替自家二少爷暗自担心,老爷虽然性情温很少动怒,也很易与人相处,可是一旦他真正动起火来,别说是他,就算是夫人也不一定劝的住。 慕含烟看到丈夫如此盛怒,怕他气坏了身子,连忙拽了拽他的胳膊肘,带着埋怨的口吻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儿这孩子一向比较贪玩,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跟他置什么气啊?”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甚至有些嘶哑,加上她那跟南玄机一样血红的眼眶,在场之人都清楚是何因所致。 慕含烟并不是有心埋怨丈夫,她不过是怕他受不了多重打击情绪过激,想劝一劝他而已。 然而,她的劝阻换来的却不是南玄机的谅解,反而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闻言,南玄机像是一根引燃了的导火索,猛然甩开她的双手,指着她的鼻子训道:“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慈母多败儿你知不知道?你看看你都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到了此时此刻你难道还要维护他不成?果真是妇道人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南玄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留情一番训斥,一直佯装的很平静的慕含烟突然觉得心里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烦乱与委屈,她的眼眶更红了,眼泪更是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终于,南玄机左手边的南红楼看不下去了,用她那双灵秀的怒目瞪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鼓着早已被泪水冲花的腮帮子说道:“爹爹,红楼不许你这样说娘亲。” “闭嘴!” 南玄机直接瞪了回去,丝毫没有给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好脸色。 今日这种场合,他那里还管的上女儿的情面?家里出了这种始料未及的变故,他本就心如刀绞,也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别看他们一个个表面上人模人样,可谁又知道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又岂能容许她们在这里给自己添乱? “哇!” 南红楼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下子冲进慕含烟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在她的记忆当中,这还是头一遭父亲冲她发这么大的火,以前不管是犯了多大的错,父亲总会很耐心的给她讲述个中利弊关系,从来都不舍得说她一下。 原本她就已经因为哥哥的事,很伤心很难过了,可是从小懂事的她,害怕勾起父母心中过多的悲痛,都不敢哭出声来,可是被父亲这么一吼,她心中的委屈难过一下子涌了出来,想压都压不住。 慕含烟一脸疼惜,搂着怀中梨花带雨的女儿,抚摸着她的秀发,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颊“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女儿南红楼一哭,她的心也就跟着彻底碎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好陪着她一起默默哭泣,把心中的悲痛全部化作眼泪,让它流出体外。 雨幕里,人影中,一切皆静,唯独少女哭声响彻白龙城,见者触目,闻着恸心,与这份难得一见的宁静显得格格不入,少女宛如芙蓉般的脸颊上,雨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一 紫衣衫 第三章 封棺 南玄机面色阴沉如水,他并没有去理会身旁哭泣不止慕含烟与南红楼娘俩,亦没有再次出声斥责。 只是静静坐在轮椅上,一双瞪大的眸子里盛怒满平,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白龙城外的官道上响起,由远及近。 就算是急雨如泼墨,淅沥作响,也遮掩不了“踏踏”的清脆马蹄声。 白龙城所有人瞬间来了精神,全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望向官道尽头。 甚至站位稍稍靠后的人儿,为了得到更高的视野,不得不踮起脚尖。 就连之前痛哭流涕的南红楼,也停止了哭泣,从母亲怀中挣脱出来,一脸忐忑的望向马蹄声来源之处。 慕含烟更是轻轻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稍稍整理仪态之后,方才举目静候。 很快,一匹通体血红的神驹出现在了官道尽头,以一种极其迅捷的速度向着白龙城飞奔而来。 由于马儿奔跑的速度极快,犹如疾风过隙,因此,很多人并不能看清骑马之人的模样,只能看到一个全身皆白的身影,随着马儿一道风驰电掣般由远而来。 不消片刻,骏马就已经来到了众人身前,这时人们才得以看清,马背上坐着的是一名身着白衣、丰神俊秀的少年郎。 少年约摸十六七岁,生的端是俊秀,眉清目朗、面若冠玉,加之他的嘴角有意无意勾勒出一抹温润不羁的笑容,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 尤其是对于那些闺中待嫁的花季年龄少女而言,他的形象容貌绝对有着致命的诱惑。 在少年身后,悬着一柄全体通紫的三尺青锋。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当白龙城所有人看清楚来人的相貌之后,非但没有称赞少年俊逸出尘一表人才,反而在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与嫌弃。 反倒是一脸忐忑的南红楼,露出了一个欢快的笑容,转身拉了拉身旁的母亲的衣袖,惊喜说道:“娘亲您快看,是二哥,二哥回来了。” 慕含烟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点头小声笑道:“是啊,苏儿终于回来了!” 见到南若苏回来,她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鼻子一酸,差一点没忍住再次掉下眼泪。 不光是她,就连南玄机也是莫名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因此,在场之人谁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 “吁!” 城门前,在马儿奔腾至距离南玄机仅仅只剩下两三米位置时,少年猛地一提缰绳,身下马儿顿时发出一声长嘶,骤然停下身形,前踢瞬间腾空而起,于半空中足足停顿了十几秒时间之后,方才稳稳落地。 少年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南玄机身前,指着他身后一眼不着边际的人群,满脸堆着笑问道:“爹,这是什么情况?莫不是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的神情说不出的阿谀奉承,整个人更是显得拘谨不已,完全没有了刚刚策马飞奔时的那种豪情气概,就连说话都特别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冲撞到南玄机,嫣然一副乖巧宝宝的模样。 先前他骑马飞奔而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满城人影,更是看到些许城中年轻一辈们个个身披缟素,故才有此一问。 “啪!” 南玄机不由分说直接一巴掌甩在少年脸上,瞬间将他整个人扇倒在地,少年英俊的右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来。 紧接着,南玄机怒气腾腾的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跟老子装蒜?” 南若苏直接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扇懵了,只觉得两眼直冒金星。 但他还是强忍着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南玄机说道:“爹,我知道什么呀?您老要是想教训我,起码先得给个理由吧?再说了这儿可是有这么多人看着呢,能不能给儿子我留一点面子啊?” “面子?” 南玄机怒极反笑,半俯着身子问道:“长这么大,你知道面子是个什么东西吗?” “再说了,老子想要收拾你,用得着理由吗?” 态度极其强硬。 南若苏揉了揉发烫的脸颊,站起身来谄媚笑道:“爹说的极是,老子收拾儿子天经地义。” 见他起身,南玄机顿时怒目而视,喝道:“给老子跪下!” 可怜南若苏双腿还未伸直,结果被他一声大喝,直接两腿一软,“咚”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膝盖与地面接触所带来的冲击力,疼的他直咧嘴,他却丝毫不敢有任何不满,聋拉着脑袋,甚至连抬头看南玄机的勇气都没有了。 南红楼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爹爹为何每次都对二哥如此严厉不公呢?她很是想不通。 虽然二哥向来都很调皮,老是做一些让别人说三道四的事情惹爹爹不开心,可是他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太过丢人的事情出来,即便是动不动就会收拾一些不长眼家伙,那也是他们自己欠收拾而已。 尽管这些事情二哥向来都不会与爹爹解释,但是她却清楚的很,至少有好几回她跟着二哥一起出去逛街,那些人嘲笑的话真的很伤人,很讨打,就连她都有些听不下去,更别说是二哥了。 她虽然年幼天真,但是自认为是非黑白还是分的清。 可就在她准备开口替南若苏说情的时候,慕含烟却悄悄拉了拉她的身子,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南红楼只好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父亲南玄机,气鼓鼓的站在一旁。 对于她的这些小动作,慕含烟自然全数看在了眼里,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至于白龙城的其他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好不自在,一副见惯不惯的模样。 别说是替南若苏求情了,他们当中好多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巴不得南若苏这个祸害,被南玄机一巴掌给拍死算了。 南玄机看着他这幅没出息的窝囊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只好直了直脊梁,将自己的后背靠在轮椅上,顺了顺自己胸口的那一口闷气之后,这才重新把目光转向南若苏,沉声问道:“说,这些天你又上哪儿厮混去了?” “我……” 南若苏想了想之后,小声说道:“孩儿去石角城那边转了一圈,不过爹您放心,孩儿这次真的没有去厮混,您是知道的,石角城那边的杏花酒最是闻名,孩儿这次是专程去为您采购了一些回来。” “哦,对了,孩儿还顺道看望了一下尤叔叔,他可是说非常想念爹您呢!” “此话当真?” 闻言,南玄机神色一动,看向身前不远处的马匹,只见马鞍上真的挂着两个鼓鼓的酒囊。 先前他之所以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一来是因为心有怒气与他念,二来则是自从南若苏出现之后,他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而挂在马鞍上的酒囊,正好被南若苏挡在了身后。 经南若苏如此一说,其他人顿时也注意到了他马背上的酒囊,不光南玄机,他们所有人之前都一直没有注意到酒囊的存在。 不过不同于南玄机的是,他们之所以没有注意到酒囊的存在,是因为自从看清楚来人是南若苏之后,他们大都懒得浪费眼神在他身上。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南若苏这个祸害,居然会良心突然发现,做了一件尽孝道的人事,倒是令他们所有人大敢意外。 以致于一个个看向南若苏的目光,充满了惊讶与不解,就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一般,他们着实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南若苏有如此改变,会不会这里面隐藏着什么阳谋。 也难怪他们会有如此想法,南若苏臭名昭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已在所有人心目中根深蒂固。 谁会相信他会在突然间转了性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南若苏苦着脸陪笑道:“自然是真的,孩儿那敢欺骗您老人家啊?” 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父亲南玄机,见父亲脸色依旧紧绷,又连忙解释道:“您老要是不信,回头可以写封信问一问尤叔叔,他可为我作证。” “信我必然是会写的。” 南玄机斜睨了他一眼,说道:“你最好给老子说的是实话,不然老子定不饶你!” “实话,实话,必须是实话!” 南若苏连连陪笑。 “哼!” 南玄机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看到南玄机的态度,其他人顿时了然于胸,看来不光他们不信,就连南玄机本人也不相信南若苏。 南若苏整张脸都苦了,自己都已经据实交代了,为何父亲一点反应都没有呢?该不会他是想让我一直跪在这里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尽管平日里没少被父亲收拾,也难免会有外人在场,但是那也没有这么多人啊,看今日这阵仗,怕是整个白龙城的人悉数在此了。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试探道:“爹,那我……” 他倒是没有想到,即便今日不丢人,他的人已经全数丢在白龙城了,白龙城又有那个人不知晓他的德行呢? “你给老子好好跪着!”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南玄机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非但如此,南玄机还特意强调了一句:“老子没叫你起来,你就一直给我跪着,不然老子打断你的双腿。” 南若苏简直欲哭无泪,但却丝毫没有办法,谁叫父亲已经放了狠话出来呢?他只好垂着脑袋,乖乖的跪在一旁。 虽然垂着脑袋,但是他依旧感觉到无数嘲笑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这一刻,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垂到裤裆里去。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依旧“噼里啪啦”地下着,不急不缓。 白龙城前的官道上,很快就有水流潺潺而行。 水流在遇到南若苏膝盖的时候,总是很有礼貌的分叉绕过,但是南若苏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反而是阵阵入骨的冰凉格外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南若苏感觉自己腿脚早已麻木,没有半点知觉的时候,一阵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从远处传来。 整齐有力的步伐气势如虹,犹如裂石流云,在寂静无声的白龙城显得格外嘹亮,随着每一次步伐的落下,白龙城的每个人皆很直观的感觉到,白龙城的地面都会不由自主的晃动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顿时敛容屏气,目不转睛地看向声音来源处。 每个人的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沉重与恭敬之色,完全没有了之前看到南若苏时的那种厌恶与不屑,因为他们每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如此整齐有力的步伐,只有苏辞王朝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中士兵们才能拥有。 “终于要来了嘛?” 在白龙城所有人紧张而又期待的目光中,只见官道尽头的雨幕中,一群井然有序、身披战甲的士兵,正昂首阔步而来。 他们个个器宇轩昂,即便是这漫天的雨幕也不能让他们脚步停顿,似乎在他们眼中,那一颗颗悬空而下的晶莹,渺小的如同沙粒一般,压根引不起他们哪怕一丁点的注意。 即便他们每个人身上的战甲,早已成了雨水落地的桥梁,冰凉的雨水肆无忌惮的在他们的身上随意流淌,但那又如何?他们压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甚至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随着他们每一次落步,脚下如同涓涓细流一般雨水都会被踩的支离破碎,洒溅逃亡。 尽管他们的速度看似并不快,但是只消片刻,就已经来到了白龙城城门前,并不比南若苏骑马的速度慢上多少。 “停!” 来到白龙城城门口后,为首一名身着暗褐色战甲的青年男子猛的振臂大喝一声。 男子顶多三十出头,尽管没有南若苏那般英俊好看,但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他的身形并不算高大魁梧,但是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无形的魅力。 “轰!” 青年男子话音刚落,他的身后便出现了一股洪流般的震动,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狠狠颤抖了一下。 随着最后一步落下,一众士兵终于停下脚步,于南玄机三米开外站定身形。 白龙城的所有人看着眼前如此壮观的阵仗,不由自主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就算是白龙城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也都一个个眼皮横跳。 定睛望去,白龙城前的官道上,已然是人山人海,一个个冷峻内敛的面容笔直而立,静若处子。 观其数量,足足不下于数千之众。 青年男子昂首上前,于南玄机一步之遥站定,抱拳朗声道:“北境边境副将岳阳,率边境一万将士,送上将军回家!” 声音洪亮如钟。 由于自觉惭愧,他并不敢直视南玄机的眼睛。 话音落罢,他原本挺直的腰杆缓缓下曲,最终整个人成九十度躬身静立。 随着岳阳的声音,他身后众人纷纷向两侧避让,最终在官道中央腾出一个可容四五人并排而行的缺口来。 紧接着,四个身形挺拔的将士,抬着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柩,从人群中走出,缓缓前行至岳阳身侧,方才轻轻落棺。 棺柩已落,四人并未返回队伍当中,而是各护棺柩一角,但是他们身后的队伍却迅速恢复如初。 然后,包括他们四人在内的一万边境将士,全部如同岳阳一般,九十度鞠躬深礼,异口同声高呼道:“送上将军回家!” 声音彻响云宵,回荡在白龙城上空久久不息。 那些面容冷峻的边境将士,一个个泪如雨下,无声的泪水交织在漫天的雨幕中,汇聚成一道道潺潺涓流,顺着他们脚下的官道,流向远方的土地。 白龙城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虽然没有人能够看到边境将士无声的泪水,但是,他们悲痛欲绝的呼喊,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受到将士们的感染,白龙城所有人的心也跟着猛然一痛,那种撕心裂肺却又无法言说的痛处,压的他们近乎无法喘息,甚至有不少人也跟着默默流下了泪水。 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棺柩中如今躺着的是为何人,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他们于昨日傍晚时分就已经收到了。 这也是为什么白龙城中的所有人,今日一大清早便全部自发汇集于此的原因之所在,他们只想送他最后一程。 他不是别人,正是苏辞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军,南玄机的长子,那个苏辞王朝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年仅十六岁的南若寻。 他是苏辞王朝有史以来,继其父南玄机之外,第二个以一己之力将北漠铁骑死死阻于北境边境之外的军中守将。近几年来,北境边境之所以如此安定,全数他的功劳。 因此,南若寻在北境边境百姓心目中的位置,并不比其父南玄机低。 他的殉难,对于南玄机一家,对于白龙城的百姓,对于北境边境,乃至对于整个苏辞王朝来说,绝对算的上是最致命的打击。 “嘭!” 南玄机的身体无力地从轮椅上滑了下来,掉在地上。 尽管之前他已经收到了这个晴天噩耗,但是当真的看到边境将士送来的棺柩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浑身上下的力气一下子全被抽空,那种呕心抽肠的悲痛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意志。 此时的南玄机,早已老泪纵横,雨水交织着泪水不停地从他脸颊上流过,一波接着一波。 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怔怔的望着眼前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柩,嘴唇轻轻抖动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仿佛这一刻,他的眼里除了雨幕中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柩之外,别无他物。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南若苏惊愕失色。 原本,他还因边境将士气势的震慑与感染,处于一种热血沸腾的懵懂浑噩状态,尽管世人都知晓他并未参加过军伍,但是边境将士先前那种振聋发聩、波澜壮阔的浩大声势,着实让他激情澎湃。 要不是父亲南玄机突然坠地,他势必依旧还如同其他人一样,沉浸在这种氛围当中。 当下,他再也顾不得父亲之前放出来要打断他双腿的狠话,连忙起身一把搀住瘫软在地的南玄机。 浑身瘫软无力地南玄机,近乎是被南若苏一把从地上的雨水中给抱了起来,抱起父亲南玄机之后,南若苏更是一脸焦急地问道:“爹,您没事吧?” “我……” 南玄机压根顾不得揩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空洞的双目死死的盯着将士送来的棺柩,失魂落魄的嗫嚅道:“你哥,你哥……他……他……” 他并没有责怪南若苏不听他的话私自起身,兴许此时此刻,他早已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也不一定。 由于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小,后面的话,南若苏压根听不清楚,他只得俯身到南玄机嘴边,急声追问道:“爹,您刚说我哥他怎么了?” 但凡涉及到哥哥南若寻的事情,南若苏向来都十分上心,这在白龙城人尽皆知。 也不枉南若寻对他这个弟弟宠溺有加。 “他……他……走了!” 南玄机结结巴巴的说道,虽然仅仅只有三个字,但却似乎用尽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走了?” 南若苏听完之后,顿时心头一松,没心没肺地说道:“他上那里去了?是不是又擢升了?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这可是好事啊爹,您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还给哭上了呢?” 说着,他将父亲南玄机又重新抱扶到了轮椅上。 末了,这才朝身前依旧躬身施礼的一众将士努了努嘴,后知后觉的啰里啰嗦道:“哦,对了爹,这是怎么回事呀?他们怎么送了一口棺柩来咱们白龙城?” “不过,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棺柩里躺着的这位,同样也是位上将军呢,居然能够做到与我哥分庭抗礼,想来也是位了不起的厉害人物了。” “就是不知道年事如何,只是想必应该是个耄耋老人了吧?不然的话怎么会躺到棺柩里去呢?” “难不成他也是咱们白龙城中人?可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咱们白龙城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呢?” 打开话匣子的南若苏,就像是一条潺潺河流,没完没了滔滔不绝。 然而,对于他的喋喋不休,周围压根没有一个人予以理会,南玄机更是被气得唇齿发白,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不成器的家伙。 白龙城中的其他人更是以一种看待白痴的目光看着他,在他们眼中,口若悬河的南若苏就是跳梁小丑一个。 眼下这种境况,南若苏这个膏粱纨绔居然还认不清现实,在那里大放厥词,只会让在场之人对他更加嗤之以鼻。 “果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光是他们这些司空见惯了南若苏混账之人,就连岳阳等一众边境将士听完他的胡言乱语之后,无不纷纷忍不住心中叹息。 如果身前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子,不是上将军南若寻唯一的弟弟,不是“妖枪军神”南玄机如今仅剩的子嗣的话,此刻的他,恐怕早已被眼前一万边境将士给就地正法了。 或许压根用不着动手,他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南若苏活活淹死。 他们当中,虽然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曾见过南若苏,但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上将军南若寻的父亲南玄机。 也就是身前这位缺失了双腿,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曾在苏辞王朝缔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神话,也曾为苏辞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将士们最敬重将军,尤其是能打胜仗的将军。 因此,对于南玄机,只要是军伍中人,无人不对其由衷敬佩。 他们这些边境将士,虽然之前与南若苏素未谋面,但是对于他的名声,或多或少都有耳闻。 只不过,今日他们才发现,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恰在此时,慕含烟与南红楼也来到了近前,娘儿俩眼里依旧噙着未干的泪花,由于一直被无情的雨水肆意冲刷着,她们的衣衫发梢全部湿透了,就连视线都被睫毛上滴落的雨滴遮挡的有些模糊。 泪眼摩挲的慕含烟看了一眼南若苏,这个如今自己仅剩的儿子,朱唇轻启解释道:“苏儿,你爹的意思是说,你哥哥他……他已经……死了。” 而后,她指了指身前的棺柩,呜咽着道:“这,便是他的棺柩。” “什么?” 闻此晴天霹雳,南若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开来,忍不住连连摇头,惊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哥那么厉害,他怎么会死呢?你们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可当他把求助的目光,从身旁之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有他们沉痛的神情。 南若苏的心瞬间冰凉到了极致,但,倔强的他依旧哆嗦着嘴唇呢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当眼角再一次触及地面上的金丝楠木棺柩时,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主意,突然发了疯一般向棺柩冲去,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撞向棺柩的棺盖。 “咚!” 说时迟那时快,当众人回过神来时,南若苏的肩膀已经撞在了棺盖上,硬生生将棺盖撞至偏向一旁,险些跌落在地上。 这一撞,可谓是结结实实,其他人都能感觉到他肩膀的疼痛。 但,南若苏却丝毫顾不得肩膀火辣辣的疼痛,直接扑倒在棺柩边缘,忙不迭朝棺柩里面看去。 不看还不要紧,这一看直接吓得他魂不附体,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瞬间截断了官道上的细流,水花直接溅了旁边的岳阳半裤管。 而坐在地上的南若苏却如鲠在喉,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坐在轮椅上的南玄机,终于从悲痛中回过神来,用自己颤抖不停地双手,缓缓推动身下的轮椅,来到被南若苏撞开了一半的棺柩前,低头俯瞰。 只见在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柩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名面容与南若苏别无二致,年纪与他相仿的翩翩美少年,少年一身金黄战甲。 不过可惜的是,他身上的战甲并不完整,在左肩穿过前胸直至右下脐的部位,存在着一道长长的裂纹,几乎将身上战甲一分为二。 若是细细端详的话,不难发现少年相比于南若苏,眉宇间多了几分英风浩气。 他,便是南若苏的哥哥南若寻。 此时的南若寻,静静地躺在棺柩里一动不动,安静的像是个熟睡了的孩子。 见状,南玄机缓缓闭上双眼,密砸砸的泪珠串连成一条线,如同天空中的雨慕一般,顺着他那沧桑的脸颊缓缓落下。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悲凉。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眼神虽不再空洞呆滞,但却少了一份生机,整个人看上去不悲不喜,深邃如渊。 这一次,南玄机没有再去注视那口半张开着盖子的棺柩。而是调转身下轮椅,看向一旁,一直一动不动保持着躬身施礼姿势的岳阳,和他身后一众保持着同样姿势的边境将士们,用他那疲惫嘶哑的声音说道:“岳将军无需多礼,众将士无需多礼。” “老夫一时情难自已,失了礼数,还望岳将军及众将士勿怪!” “末将不敢!” 直到南玄机开口之后,岳阳才敢挺直身躯,一脸愧疚地说道:“上将军殉难,岳阳自知罪责难逃,但凭城主大人发落,岳阳绝无二言。” 他身为军中副将,没能保护好主将南若寻,这是他的疏忽,他责无旁贷。 因此,对于南若寻的亡故,他始终于心难安,他很清楚这是自己心里的一道坎。 岳阳身后的一众边境将士也瞬间挺直了腰杆,高声附和道:“但凭城主大人发落!” 声音悲壮绝伦。 南玄机轻抬手掌,一众将士霎时变得鸦雀无声,南玄机开口说道:“老夫也曾走过军伍,自然明白大家的心情,但是,人之一生,各安天命,寻儿能够有此一劫,也算是他命中注定,怨不得任何人。” “至于发落问责一事你们莫要再提,老夫也并无此意,虽然痛失一子老夫痛不欲生,但老夫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更何况北境需要你们,苏辞王朝的百姓需要你们,你们要留着自己的有用之躯,执锐捭阖,为苏辞王朝的百姓谋福祉,知不知道?” 南玄机能够感觉到,他们每个人对于儿子南若寻的敬意,绝对发自肺腑,他也能感觉到儿子南若寻的离开,让他们每个人深感自责。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也曾行过军伍,很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与感受,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值得任何人去尊敬,因此,南玄机不想他们因为自己儿子一事,深陷泥潭。 “知道!” 包括岳阳在内的一众边境守将众口一词,豪气云干。 南若寻的一番话,让一众将士内心更加敬重这个曾经以一己之力扛起王朝兴衰的苏辞神话了,眼前这个失去了双腿的沧桑中年,也值得他们所有人敬佩,怪不得他能教出上将军那样优秀的人才来。 “只可惜……” 一想到上将军南若寻,一众人不免会忍不住看一眼一旁早已六神无主的南若苏,纷纷摇头叹息。 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是受了南玄机的影响,才加入到军伍行列中来,就是想要像南玄机那样,为苏辞王朝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能不能做到?” 对于他们的回答,南玄机很是满意。 “执锐捭阖!” 岳阳率先高呼,他身后一万将士随声附和。 南玄机轻轻点头,眼里噙着泪笑道:“很好,如此老夫便放心了,以后得北境边境,老夫就交到你们手里了。” 岳阳跪下身来,语气诚恳地说道:“请城主大人放心,往后余生,我等誓与北境同在!” “誓与北境同在!” 其他将士纷纷振臂高呼。 “甚好,甚好!” 南玄机这才俯下身来,轻轻抚摸着棺柩中少年英朗的面容,吞声忍泪道:“寻儿若是泉下有知,定然可以安息了!” 顷刻间,南玄机挺拔的脊梁终于忍不住弯曲了下去。 慕含烟与南红楼终于忍无可忍,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只有南若苏,像是痴傻了一般,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一刻,不管是白龙城数以万计的城民们,还是边境万数将士,所有在场之人全部不由自主地看向城门口的那口金丝楠木棺柩,或额蹙心痛,或潸然泪下,更有甚者抱头痛哭。 即便是漫天雨幕,也冲刷不去他们的满腔悲情。 这一刻,白龙一座城,送别一个人。 良久,南玄机缓缓直起身子,朝身旁的岳阳招了招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封……棺吧!” 而后,心力交瘁的他,软软的倒在了轮椅上,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一 紫衣衫 第四章 鹳鹊楼顶观天下 闻言,岳阳大手一挥,边境众将士当中,立马有几名将士上前,努力拉开抱着棺柩哭的死去活来的慕含烟与南红楼二人,死死拽着二人不停忍痛劝说,不再让她们有机会接近棺柩。 而后,原本就守护在棺柩四角的四位将士,轻手轻脚将棺柩重新盖好,各自从怀中掏出一枚事先准备好的封棺钉,握在手中,对着棺柩的四个角柱徐徐按了下去。 他们每个人都赤手空拳,没有借助任何外物,而是用各自的一双肉掌,硬生生将四枚封棺钉按进了棺柩角柱里。 整个过程显得轻松写意,丝毫不具任何一点难度。 更难能可贵的是,尽管他们四个人都没有开口商量,哪怕是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彼此,但是手上的的动作却完全一致。 看得白龙城所有人不由自主一阵心惊肉跳。 “这便是北境边境一众将士的实力嘛?” 近乎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到了。 那可是徒手封棺啊,而且他们四个人居然可以将力道掌控到完全一样、不分彼此,着实是太不可思议了。 在场之人,或许除了曾经的“妖枪军神”南玄机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想明白他们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了。 这不仅仅需要力度的把控,更需要他们几人亲密无间的默契,如果不能够达到心灵相通的境界,永远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只可惜,此刻的南玄机早已没了心思去欣赏这些,不然的话,怕是连他也要大吃一惊。 而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几人用的仅仅只是单纯的肉掌力度而已。 或许对于一个实力高深者而言,徒手封棺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但如果仅仅只是靠肉掌力度的话,这个难度恐怕也要加深数十倍不止。 绝对并非一般人可为之事,而从另一个方面也反应出了一个问题,南若寻手下这些将士之中,着实有着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们不光一身境界强悍无匹,就连肉身强度也达到了一定程度,远非常人所能敌。 很快,棺柩盖封完毕。 一行人在白龙城主南玄机的授意下,抬起南若寻的棺柩,浩浩荡荡向城主府开拔去。 按照白龙城的习俗,棺柩在落葬之前,必须要在主家设灵,以供各方亲朋好友吊唁。 更何况,南若寻身为一代天之骄子,深受北境边境将士,与白龙城百姓们的拥戴,就算是南玄机有心草草落葬,别说是北境边境众将士不允许,恐怕就连白龙城万计百姓都允许。 南玄机身为一城之主,自然很清楚其中的道理,虽然痛失一子的他早已万念俱灰,但他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留出一天的时间,给白龙城的百姓与北境边境众将士,送别他们心目中的年轻英雄。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一天时间着实太过仓促,但是他们也能理解南玄机心头的痛涩,并没有人提出质疑。 甚至就连南玄机不曾邀请他们之外的人来参加这次葬礼,不曾张贴南若寻殉难的讣闻,都没有人觉得大有不妥。 如果不是他们得知消息,自发组织而来为南若寻践行的话,以南玄机的性子,必然也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们。 即便事情当真走到那一步,他们当中也不会有人去埋怨怪罪南玄机,这是他们对一代“妖枪军神”的尊崇,但是肯定会在心里落下遗憾,这是他们对上将军南若寻的愧责。 好在南玄机通透他们所有人的心思,给了他们一日时间,来与上将军作别,既了却了他们所有人的心愿,也不至于过分耽搁他们宝贵的时间。 北境边境不可一日无将,虽然北漠铁骑慑于南若寻的威势,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他们毕竟一直都对北境边境虎视眈眈,一旦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他们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北境边境需要他们来镇守,苏辞国门需要他们来守护。 因此,他们只好趁着上将军南若寻殉难的消息尚未走漏,匆匆忙忙将他的遗体运回白龙城入殓厚葬,而后再回去延续他的遗志,镇守北境边境。 一旦上将军殉难的消息传到了北漠,或是与苏辞王朝不合的毗邻诸国那里,到时候苏辞王朝的处境很有可能会变得岌岌可危,他们所有人势必也会迎来一场硬仗。 尽管作为身经百战的边境将士,他们早已无所畏惧,将自己的生家性命置之度外,但是一旦战事再起,到头来受苦的可是苏辞王朝的万千百姓,这是他们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自然,在边境将士看来,上将军殉难的消息,苏辞王朝的执政当权者肯定也会想尽办法去封锁,毕竟上将军对于北境边境有多重要,苏辞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消息究竟能封锁多久时间,就不是他们能够预料到的事情,因此他们必须防患于未然,不得不与时间竞快慢。 众将士所过之处,白龙城中的百姓无不凝神静哀,尤其是看向被四将士抬着的棺柩时,个个呼吸急促,眼神红肿,但却不敢让自己发出任何一丁点声音,生怕惊扰了棺柩中人的清修。 他们每个人心中都很清楚,如今躺在棺柩中的那一位,不光是他们心中的英雄,更是北境边境无数人心中的英雄。 倘若“妖枪军神”南玄机是他们心目中曾经的神,那么上将军南若寻便是人尽认可的神之子。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不崇尚英雄,尤其是像上将军南若寻这种,肯为穷苦百姓伸张正义的大英雄。 他的殉难,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沉痛的打击,他的离世,对于北境边境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损失。 他们只是默默祈祷,在另一个世界,他能够如同曾经一样,傲世群雄;在另一个世界,他能够与世长存。 而在北境边境,他终将在所有人心中永垂不朽。 直到一众边境将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人群中才传出阵阵悲痛的窃窃私语,与叹息之声。 “都说天公不作美,古人诚不欺我辈!” “上将军何等惊艳人物,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啊,上将军之故,绝对是我们王朝难以估量的一大损失。” “若不如此,他的未来绝对不可估量。” 甚至有人一脸悲绝的望着天空中的雨幕,喃喃自语:“看到了吗?上将军身故,就连天地都忍不住为其悲泣。” 这一刻,无数人黯然叹惋,呜咽抽泣者更是不计其数。 似乎是受了他们的悲情感染,天空中的雨势又大了几分,“噼里啪啦”地敲打在圣铉城的青石板街道上,就像是弹奏着一曲曲美妙的音符。 唯一遗憾的是,这一刻压根没有人生出心思去欣赏这一切。 在城门口,此时早已无人注意的这个地方,原本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的南若苏,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起身。 他如同一尊雕塑一样,孤零零的站在雨幕里,眯着眼睛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冰冷的眸子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身躯却如同标枪一般挺拔。 与之前那个谄媚懦弱的他,判若两人。 只不过这一刻,偌大一座白龙城,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兴许在所有人眼中,南玄机他们带着一众将士离开之后,城门口那个失魂落魄的废物、如同死狗一般的南若苏,压根连他们正眼看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良久,待城中众人散尽之后,南若苏这才轻轻扭了扭有些酸硬的脖子,顿时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从他的脖项间传出。 嘴角划过一丝邪魅,回头望向与白龙城相背驰的远方,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嗜血的杀气。 与此同时,一股骇人磅礴强悍的气势,自他那挺拔的身躯上一闪而逝。 这一刻,他身前仿佛出现了无数尸山血海,而他本人嫣然化身成为了幽冥索命的阎罗。 就连他周身连珠不断地雨滴,也在瞬间停顿,静静地悬浮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 就仿佛是一颗颗被人用细绳串于一起,倒挂在了半空中的晶莹珍珠。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嘴角的邪魅尽去,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缓步向城中行去。 伴随着他的动作,停顿在他周身半空中的雨珠骤然极速坠落,重新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很快就在地面上敲打出了又一曲动人天籁。 一步跨出,南若苏已然入了白龙城门。少年负手阔步前行,身后驮着酒囊的神驹,不急不缓的跟随其左右。 北境作为苏辞王朝重要领地,与苏辞王朝腹地之间仅仅只隔着一条大江,但也正是有了此江的存在,彪悍凶猛的北漠铁骑虽然一直盘桓于苏辞北境边境一带,但却始终都未曾真正入主苏辞王朝腹地。 北漠铁骑虽然骁勇善战,但却有一个先天性的短板,就是生疏水性,这由他们先天的生存环境所致。 因此,那怕是他们曾经至强之时,一度占据了苏辞北境边境,到最后却不得不被这条大江给阻于苏辞王朝腹地之外。 此江直接以北命名,唤作“北江”。 北江之宽有足足十数丈,至于它的长度,压根无从说起,几乎鲜有人知道北江源于何处,流向何妨。 即便是苏辞王朝境内,北江也不过是途径而已,更是顺势将苏辞王朝的版图一分为二。 若想横渡北江,即便是绝顶高手都免不了费一番功夫,而且还得是没有外界因素干扰的情况下,除非能够达到传说中超凡入圣的境界。 若是换作寻常人力,压根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因此,想要渡越北江,横跨在北江之上,链接着白龙城的那座索桥,就成了唯一的必经之路。 白龙城作为北境入苏辞王朝腹地的最后一道关卡,与苏辞王朝腹地隔着北江遥相而望。 城中有一座鹳鹊楼,临北江孤鹜而立。 作为苏辞王朝北境地区最高的一座塔楼,鹳鹊楼共有九层之高,拔地而起的鹳鹊楼,宛如一尊毗邻北江的巨人,与白龙城内其他的门庭院落显得格格不入。 而那座横跨北江的索桥,因直通鹳鹊楼下的渡口码头,被称之为“鹊桥”。 鹳鹊楼与鹊桥的历史渊源无从说起,据说从白龙城始建之初,它们就已经存在了。 至于它们伫立在此已有多少个岁月,白龙城鲜有人知。 尽管如今丹楹刻桷的鹳鹊楼,并非本就如此,而是后来经过修缮之后才形成的。 此刻,雕梁画栋的鹳鹊楼顶,一道苍老的身影负手而立。 老人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看上去有些蓬头垢面,尤其是在他的额头上,早已褶皱丛生,显然是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洗礼之后,才留下了不少的沧桑印记。 乍一看,活脱脱一副驼着背的乞丐模样,可是定睛去看,就会发现在老人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韵在流转,就连天空中的雨幕也近不得其身分毫。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从城门口方向阔步而来的少年,原本紧紧蹙起的眉梢一点点缓缓舒展开来,嘴角渐渐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原本眯成一条线的瞳孔也在不断放大。 偌大一座白龙城,似乎没有一个人感觉到他的存在,而且老人所在的位置隐蔽到了近乎无懈可击。 从他的视线望去,正好将白龙城城门口的情况一览无余,但从城门口的位置向鹳鹊楼而望,却压根看不到他的存在。 但是南若苏却在踏越白龙城城门口的那一刹那,有意无意的向鹳鹊楼方向瞟了一眼。 随即不着痕迹地收回的视线,脚步并未停顿,不紧不慢朝城主府方向行去。 “被发现了吗?” 老人咧嘴一笑,浑不在意。 反倒是转头凝视着北江对岸的苏辞王朝腹地,眸子里勾勒出一股莫名的韵味,低声自语道:“灼日噬龙,果然非凡俗之象,当真令人期待啊。” 不消片刻,他收回目光环顾四下,不管是北境边境的苍茫,还是北江滚滚逝水的湍急,亦或者是远处苏辞王朝腹地的朦胧,在这一刻尽收眼底。 为此,老人不由感慨了一句:“鹳鹊楼顶观天下,身在局中却跳脱局外,尤其是在这种朦胧雨天,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说到这里,老人嘴角突然掀起了一抹幸灾乐祸,露出他那层次不齐的大黄牙,笑道:“大势将去,小势即成,这局棋到底鹿死谁手,恐怕尚尚未可知,当真令人期待,嘿嘿!” 这一刻,老人的身形不再佝偻,反倒犹如劲松孑立,眼神也不在浑浊,慧焗睥睨,仿佛在这天下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似乎他一个人,便是一柄擎天巨剑,立身雨幕,无人可近其身前。 巧的是,他现在所凝视的方向,与南若苏之前在城门口时,煞气所指的方向,居然是同一个方位。 城主府的位置,坐落于白龙城中心腹地。 尽管占尽地理优势,但是城主府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富丽堂皇之色,反倒是古香古色,颇有几分文雅之味。 看上去已有不少年代的朱红色大门前,同样没有特别华丽的装点。 而是静立着一尊长约二十米,合一人之围宽度的长枪雕像,虽然显得有些突兀,但却神韵俱全,煞气逼人。 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据说是南玄机初任白龙城主时,落霞城那边差人送过来的一份贺礼。 由于这东西本身是一尊庞然大物,不好收放,又深得白龙城百姓的喜爱,大家都觉得贺礼之人显然是用心良苦,送来的东西正合“妖枪军神”南玄机的身份,毕竟苏辞王朝谁都知晓,南玄机的武器便是那一杆银枪。 见大家都如此垂爱,南玄机就只好让人将其摆到了城主府大门口。 十多年来,未曾挪动分毫。 城主府大门口,此时已经汇聚起人山人海。 边境万名将士前脚刚跟随南玄机一行,带着南若寻的棺柩返回城主府,白龙城万计百姓后脚就跟着来了这里。 他们今日齐聚一堂本就是为送别心中的英雄上将军而来,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城主府的大堂内,所有累赘的物件全部被搬移了出去,而那口被众将士送来的金丝楠木棺柩,则被安置在了大堂上首。 棺柩居下,是一尊古铜色的巨大香鼎,鼎内香火鼎盛,一捆一捆的檀香插满半个鼎炉,淡淡的烟雾缭绕整座大厅。 一万边境将士肃穆而立,从大厅开始,一路挤满了整座庭院,使得白龙城万众百姓始终无法踏足城主府大门。 大堂内,坐在轮椅上疲惫不堪的南玄机,由南红楼推着,静立于边境副将岳阳身侧,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棺柩,眼里满是割舍不去的悲戚。 “拜!” 岳阳毕恭毕敬插完手中最后一捆檀香之后,突然大喝一声,自己就率先对着上首的棺柩单膝跪了下去。 闻言,他身后万数边境将士也瞬间单膝跪拜在地,动作整齐如一。 霎时,围在城主府门口的百姓们全部停止了窃窃私语,纷纷抬眼向城主府内张望。 尽管他们每个人都时常耳闻,北境边境的将士们训练有素,但当亲眼看到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感觉到他们浑身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气势时,无不再次心灵震撼。 直到岳阳率众将士跪拜完毕起身后,一旁的南玄机这才开口,用他那嘶哑的声音说道:“岳将军有心了,烦请率众将士到白龙客栈歇脚,那里上上下下老夫已经差人打点好了。” “谢城主大人!” 岳阳微微颔首,并没有拒绝南玄机的好意,留下十个兄弟维持秩序之外,便带着其他人浩浩荡荡前往白龙客栈。 为了能够将上将军的遗体及时送回,他们一行人在路上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赴而来,一路的长途跋涉早已让许多人身心疲惫。 如果不是有着相同的信念支撑,或许他们当中已经有不少人吃不消了,如今上将军的遗体已安全送回,他作为军中副将,自然要对手底下一众兄弟负责。 更何况,白龙城是南玄机的地盘,安全保障应该不需要他去操心,他现在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事情,就是先让手底下一众将士恢复到最佳精神。 上将军突然殉难,就等于给了北漠铁骑一个强有力的突破口,一旦他们得知消息,恐怕会引来一番血雨腥风。 作为副将,他不仅要为上将军负责,更要为他们手底下一众将士的生家性命负责。 南玄机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才会提早安排好他们的落脚点。 岳阳一行人走后,前去寻找南若苏的屠雁行突然走入大堂,看着对着棺柩发呆的南玄机,他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老爷,外面的人嚷嚷着要拜送大少爷,您看……” 他原本是奉了南玄机的命令去寻找南若苏的,可后来听闻南若苏回来了,他也就折返了回来。 闻言,南玄机缓缓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泪水,颤声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老爷,您没事吧?” 听到南玄机口中的颤音,屠雁行当下心中一乱,连忙来到南玄机身前,可当看到南玄机通红如血的眼眶时,顿时大惊失色。 飞速环顾左右,屠雁行支支吾吾的说道:“事已至此……还望老爷……节哀!” “我没事!” 南玄机一脸颓废的靠在轮椅上,双目无神的呓语道:“雁行啊,十来年相依,我……不舍啊!” 屠雁行连忙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劝道:“老爷,这种话以后切莫再说,当心属垣有耳。” “老奴知道老爷菩萨心肠,但是有些话要是传了出去,怕是要连这十来年的安宁都要化作泡影了。” 南玄机闭上眼睛,一脸苦涩,“我又何尝不知这些呢?可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屠雁行便抢先道:“没有可是老爷,您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南玄机艰难的点点头,挥手吩咐道:“雁行,去把他们叫进来吧!” 屠雁行想了想,又道:“老爷,万一有不轨之徒混淆其中的话,恐怕会惹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您也知道,白龙城可是存在着不少的暗子。” “无妨,既然是不必要的事端,那就无伤大雅。” 南玄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道:“如果真有不开眼的东西,那咱们就让他知道,这白龙城到底谁说了算。” 说话的同时,他身上突然闪现出一股强悍无比的威势,就连屠雁行都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好在那一股气势只出现了片刻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不然的话,就连屠雁行都很有可能承受不住。 而后,南玄机伸手敲了敲身下轮椅的扶手,沉声道:“更何况,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屠雁行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之色,恭声回道:“老奴明白了。” 南玄机没有再说什么,他也相信屠雁行是真的明白了,毕竟他已经跟了自己这么多年。 屠雁行也不拖沓,直接转身向外行去。 一 紫衣衫 第五章 观棋不语 不过很快,屠雁行再次折身返回。 不同的是这一次,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一队排列整齐的白龙城民众百姓们。 他们所有人一个个面露沉哀,揪心悲痛,在屠雁行的示意下,挨个肃穆吊唁,行礼上香。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很显然,屠雁行亲自主持的吊唁拜送仪式,再加上南玄机在一旁严待掠阵,很少有人胆敢在这个场合寻衅滋事。 且不说他们二人,在今日这种场合滋事,怕是连白龙城中民众这一关都过不去。 当然,凡事没有百分之百的绝对,尽管一切看上去滴水不漏,但是屠雁行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以他以往的阅历与经验而谈,他都会未雨绸缪,尽量将一切可能会出现的不利因素,全部扼杀在摇篮里面。 他曾经失职过一次,自然也就绝不允许自己失职第二次。 与此同时,原本该前往城主府的南若苏,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在行至城主府门前不远处时,只是将跟随在自己身后的神驹,顺手栓在了距离城主府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 随后,淡淡瞥了一眼城主府门口络绎不绝的人影,抬脚便向更远处走去,很快就越过了城主府府门。 他的眼神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悲喜,他的步履轻盈有力,不曾有一丝停顿。 有了漫天雨幕的遮掩,压根也没有人注意到形只影单的他。 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从来都没有被他们所有人看得起的小人物。 对于白龙城所有人而言,南若苏此人可有可无,甚至很多人都由衷希望,白龙城压根没有出现过他这一号人物。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里,一切都显的公平公正,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人物,想要入得了大众的眼,甚至要比登天还难。 南若苏的身影渐行渐远,整个过程中,也只有南玄机似有所感的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也仅仅只是一眼而已,如同刚刚南若苏瞥向城主府的那一眼一样,一触即过。 一眼过后,他就收回的目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甚至他的神情都没有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 南若苏也没有理会任何人,顶着漫天的雨幕徐徐前行,任由雨水在自己身上肆意流淌。 雨声沥沥,却唯独听不见他的落脚之音。 突然,他停下脚步。 伸手捋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长发,抬头望向自己身前的九层塔楼,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疑惑。 好奇。 惊讶。 甚至有些复杂。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然来到了白龙城最南边的鹳鹊楼下。 此时的鹳鹊楼下,除却他之外,再无一人。 这倒也正常,此时白龙城中的所有人,尚还聚集在城主府府门前。 谁会有闲功夫跑到这里来? 于鹳鹊楼下驻足片刻,南若苏轻轻眯了眯眼,紧接着双膝微屈,在地面上稍稍借力之后,他的身体顿时犹如离弦的箭矢一般,瞬间弹射了出去,径直拔地而起。 只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跃上了鹳鹊楼顶,如同燕子戏水一般,稳稳落身。 整个过程当中,他只有在途经鹳鹊楼四楼的时候,在四楼的栏杆上蜻蜓点水般二次借力。 除此之外,再无任意一丝借力的迹象,甚至连其他一丁点累赘多余的动作都不曾有过。 如果此等情形被白龙城中众人瞧了去的话,肯定会以为自己要么是无端花了眼,要么是在白日做梦。 他们定然不可能会想到,更加不可能会相信,南若苏这个平日里遭他们百般耻笑的纨绔,居然会有如此身手。 而作为当事人的南若苏,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拍了拍自己的双手,从容不迫的理了理身上的衣物。 确定衣衫依旧整洁之后,他这才抬头远眺,望着脚下这座熟悉的城池,面不改色、神情自若。 片刻之后,淡淡的开口说道:“这局棋先生观看了如此之久,是否也是看得有些累了呢?” “既然如此,那先生何不落子下来?否则的话,再瞧下去岂不是要索然无味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仍旧目不斜视,而在他身前身后,则是空无一物,压根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似乎南若苏就只是在对着身边的空气自言自语。 话音落下,周围依旧寂静无声。 只有淅淅沥沥的雨滴,不停地敲打着鹳鹊楼顶的瓦砾,仿佛是在回应着南若苏的话语。 一句话说完,南若苏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雨幕包裹下的白龙城,欣赏着万物丝润的城中美景。 尽管在他周遭,依然没有出现任何多余的声音,来回答他那些恍似自言自语般的疑问。 但他仍然还是一脸平静,镇定自若的耐心等待着,脸上看不到任何异色。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清风拂过,雨丝斜摆。 蓦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在了鹳鹊楼顶的漫天雨幕里。 “非也非也,怎么可能会觉得累呢?老夫并不如此觉得!” “不仅如此,老夫反倒是觉得,观一局好棋,非但是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情,最主要的是能够使人从中学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就好比二公子一招瞒天过海,吃遍白龙城乃至整个苏辞王朝,将天下之士戏耍于股掌之间,就连老夫都自叹不如啊!” 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南若苏脚下,鹳鹊楼九层的护栏旁,却凭空多出了一道身影。 这是一位两鬓斑白的沧桑老人,赫然也便是之前在鹳鹊楼顶出现过的那位老者。 他出现的很突兀,也很自然。 之前这里明明空无一物,下一刻老人便出现在了这里,他分明就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但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直都在这里,未曾挪动过分毫一样。 老人衣衫褴褛、身形略显佝偻,双手自然而然负于背后。 脸上更是堆满了慈祥的笑容,就连半眯着的眼睛里,全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此刻的他,明明看上去就像是一位风烛残年、慈眉善目的邻家老人,但是,随着爽朗的声音,他佝偻的身形一点点逐渐挺拔,到最后却变得脊直如山。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漫天雨幕却始终近不得身分毫,别有一番高深莫测的味道。 南若苏依旧目不斜视,淡淡说道:“先生谬赞了,小子那点上不了台面的把戏,如何能够入得了先生法眼?” “小子就算侥幸骗得了部分人,又岂会迷惑得了先生慧眼呢?更何况天下之大,像先生这般慧眼如炬之人多如牛毛,又何来的将天下之士戏耍于股掌之间一说?” “况且,既然先生认为是一局好棋,不落子又何以入局呢?” 老人却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二公子自谦了,若非二公子抬爱,又岂会有老夫的今日?” “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以前老夫并不相信,而今却又不得不信。” “既然是二公子运筹帷幄,老夫又岂能随便落子,搅了二公子的雅兴?” 说到这里,老人暗自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啊,可笑世人愚钝,全都自以为二公子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膏粱纨绔,他们又怎会明白,蛟龙卧浅滩,十年苦修行,一朝风云动,化龙步青云。” 暗道一句老狐狸,南若苏眯了眯眼,转头望向远处的苏辞腹地,嘴角隐隐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一脸平静的说道:“先生此言差矣,世间精于布局的谋士不知凡几,又岂是小子一介后生晚学所能并论?” “远者暂且不论,就说先生吧,小子这点把戏,于先生而言,不过是班门弄斧的雕虫小技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更别提我们苏辞王朝甚善布局的那一位了,恐怕在他眼里,小子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话虽如此说,但是南若苏眼中的灼灼精芒却丝毫不减。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而下,非但没有让他显出半分狼狈,反倒是让他与这漫天的雨幕完美的融为了一体。 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更为神秘与内敛了几分。 “是吗?” 老人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南若苏一眼,不可置否地说道:“苏辞王朝的那一位,的确精于谋略布局,而且甚是精明,堪称手眼通天毫不为过。” “可是即便如此,在老夫看来,他倒也未必能够看的穿二公子这局酝酿已久的妙棋,不是吗?” 老人自然清楚南若苏口中的那一位指的是谁,但是在他看来,就算是那一位再精于算计,也未必能有身边这位少年的手段。 南若苏突然翻身而下,与老人站在了一起,似是突然来了兴趣,一脸饶有兴趣的盯着他问道:“哦?先生何以见得?” 老人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南若苏会有此一问。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自然,只是原本满脸的笑意尽数消失不见。 转而深深看了南若苏一眼,一脸笃定的说道:“老夫自认识人颇有几分本领,却不曾想在二公子这里却看走了眼。” “不过老夫并不失望,甚至倍觉欣慰,因为是二公子让老夫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同时也知晓了老夫自己的这门本领并未练到火候。” 南若苏哑然失笑,调侃道:“如此说来,先生是应该感谢小子才对?” “该谢,也必须谢!” 老人似乎并未听出他话中揶揄,继续一本正经的道:“至于老夫之所以会看懂二公子这局棋,倒并不是老夫洞若玄机,只不过是二公子需要老夫看懂罢了。” “这点自知之明,老夫还是有的,想来这一点,二公子并不会反驳吧?” 说完之后,老人浑浊的眸子骤然变得明亮无比,如同一汪清泉,凝视着南若苏的眼睛,想要把他看个通透。 南若苏咧嘴一笑,不可置否。 不过他并未搭言,而是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晶莹的雨幕里,他那一排洁白的牙齿尤为明显。 老人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轻轻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若非二公子虚怀若谷,当初肯出手救老夫一命,老夫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又怎会有机会观摩如此精妙的一局棋呢?” “于情,二公子对老夫有恩,老夫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于理,二公子此局高棋对老夫有利,老夫不可能愚蠢到化利为弊。” “二公子觉得呢?” 老人虽然没有直白言明,但却已经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因为他相信,以南若苏的聪慧程度,不可能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当然,老人同样明白,南若苏今日来找自己,并非是单纯为了跟自己唠嗑聊天那般简单。 他是想要自己表决一个明确的立场站位,甚至是想尽可能将自己拉到他的阵营里头,即便是不能将自己拉入他的阵营,也需要自己保持绝对的中立。 唯有如此,他才能够完全抛开后顾之忧。 如果自己今日不表态的话,身旁的这位年轻人就不能放手一搏。同样,如果自己今日不表态的话,恐怕他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与自己聊了。 甚至极有可能会不念及旧情,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够提前把一切都说开,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分歧与麻烦。 说实话,老人的确不愿意插足他们之间的事情,并不是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谈不上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只不过他目前所掌握的实力,还不足以让他肆无忌惮的放开手脚,如果当真孤掷一注的话,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先生不愧是先生,果真虑无不周,小子叹服!” 南若苏终于笑了,笑的有点苦涩,但却不忘朝老人拱手作揖,“先生真不准备落子一下?或许走进棋局会更有意思呢?” 他的确想将老人拉进自己的阵营,如此一来的话,他以后行事便会多出一份依仗。 而且这件事并非一日之功,也绝非临时起意,他脑子里出现这个想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自他从老人那里得知,他身后的实力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如何将他们二人绑在一条线上,这也是他三番五次出声邀请老人入局的原因所在。 不过看老人此时的模样,这件事多半是困难重重。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南若苏自然也能理解老人的顾虑,也清楚他之所以会步步为营,就是怕轻易折损手中的实力。 试想一下,如果老人手中的实力足够强势,又怎么会沦落到需要自己出手搭救呢? 不过理解归理解,由于老人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的能力,选择站在他身侧,他心里终究还是落下了一丝不快。 不过想想也是,有谁愿意拿出自己的全部身家,去押宝在一个几乎看不到希望的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例外。 是人都有私心,更何况老人身后不光是他一个孤家寡人那么简单,而是无数个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于他手的有志之士。 虽说人生本就是一场博弈,他愿意做一个赌徒没错,但却不愿意做一个赌红了眼的盲目赌徒。 他得为他们每一个人负责。 因此,虽然南若苏心有不悦,但却并没有想着利用自己手头的恩惠去要挟老人为他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与使命,而且利用卑劣手段达成的共识,必定不会长久。 “承蒙二公子如此抬爱,老夫感激不尽。” 老人转过身子,郑重朝南若苏施了一礼,惋惜道:“如果老夫只是孤家寡人一个,压根不需要二公子开口相邀,老夫定当为二公子扫清身前尘。” “只可惜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二公子是知道的,老夫身后还有一大群人存在,老夫得为他们负责。” “因此,二公子的好意,老夫只能心领了,待有一日,老夫安顿完身后事,愿为二公子策马先锋。” “届时,还望二公子莫要嫌弃老夫年迈体弱。” 这一礼,落下的是老人对于南若苏的歉疚,毕竟自己这条老命算是南若苏给救下的。 如今,正值他用人之际,自己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伸出援助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种束手无策的挫败感,让他内心涌现出一种深深的无力。 这一礼,举起的是老人对于南若苏的承诺,如果将来真有一日,他身后清净,别说是为南若苏策马先锋,就算是将自己这条命还给他,又有何妨? “先生言重了。” 看着眼前一脸诚挚的老人,南若苏心中顿时升起些许复杂,“若有那一日,若苏定将先生奉为座上宾。” 老人这一礼,他受之无愧却又受之有愧。 原本他救下老人一命,受之一礼理所应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 但是当看到老人脸上深深的无奈时,他却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少有些乘人之危的嫌疑了。 他看的出来,眼前的老人并未敷衍自己,而是内心确实如此在想。 更何况,南若苏与老人并非第一次见面,也很清楚老人的为人,知道他持正不阿。 既然老人能够说出这番话来,说明在他心中确有如此想法。 “多谢二公子垂怜,谢晋定当铭记于心。” 老人再施一礼,神情肃穆。 谢晋,便是老人的名字。 但南若苏还是习惯称他为先生,也一直称他为先生,因为就连他父亲南玄机,都得尊称谢晋老人一声先生。 用南玄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达者为先”。 尽管在早些年的时候,年幼无知的南若苏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从小到大,父亲南玄机一直都是他心里最为敬重的人物,形同神祇。 连他那等惊艳人物都得尊谢晋老人一声先生,可想而知,眼前这个名不见传的老人,势必寸有所长。 这一次,南若苏并未受老人大礼,而是悄然向左横移了一步,巧妙避开了老人行礼方向。 而后风轻云淡的说道:“先生客气了,若苏只希望与先生相交于心,而非是交于情。” “但愿先生也有如此想法,若苏自当甚欣。” 他之所以避开,是因为谢晋这一礼,他受不起。 如果终有一日,谢晋能够放下身后束缚,站在他的身侧,于情于理,他与谢晋之间的恩情也就两清了。 那个时候,谢晋是前辈,而他却成了晚辈。 南若苏之所以说想与谢晋相交于心而非情,是因为恩情固然宝贵,但却终有干涸的一日。 更何况,他并不想往后真有机会的话,谢晋是以一个受恩者的身份站在他身侧,一直将他当作恩人来看待。 “如此甚妙,二公子果真非同凡俗,行事作风亦然不拘一格。” 老人会心一笑,道:“既然二公子同样有如此意向,那老夫就厚着脸应下来了,若果再作推辞的话,岂不是显得老夫太过矫揉造作?” 就他个人而言,谢晋对于南若苏的认同程度还是非常可观的,经过长期以往的观察,他发现南若苏是块难得的,可以雕琢的璞玉。 如果加以精心雕琢加工的话,将来绝对能够成为一块完美无瑕的琼璧。 尽管他目前尚且势单力薄,但是作为一名热血少年,他却懂得内敛锋芒。 如果他能够沉心静气,卧薪尝胆,过不了大几年时间,少年完全就可以一飞冲天。 可是目前,谢晋并认为时机太过算成熟。 在白龙城生活了好几载时光的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对这里的一切都懵懂不清的自己了。 他早已对脚下这座城池有了一个很深的认知,对于白龙城中的各种事物景致都有了相当的了解,其中更是包括了一些遗闻轶事。 好比如十年前,南玄机断腿事件背后的隐秘推手当中,隐约就有苏辞王朝内部之人的存在。 再好比如十多年前那个,苏辞王朝人尽皆知的“灼日噬龙”之象等等。 多少他都能了解一二。 南若苏浅浅一笑,道:“先生过谦了,您老的为人若苏多少还是有所了解。” 尽管谢晋与自己并非同营,亦菲同阵,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父亲南若苏的眼光。 略作沉思之后,谢晋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蹙眉说道:“二公子,有些话老夫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诉说,今日刚好借此机会唠叨一二,还望二公子莫要怪责。” 南若苏看着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仿佛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脸平静的道:“先生不妨直言,若苏洗耳恭听。” 谢晋犹豫片刻,道:“常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 “本来老夫作为局外之人,说这些话确有不当,但是老夫自认,并非是什么顽固不化的度量君子。” “还是想提醒二公子一句,有些棋一旦落子,的确没有反悔的余地。” “当然,这无关乎什么丈夫不丈夫的行为,只不过是压根没有那样的机会。” “正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输,一步错,万劫不复,还望二公子慎行。” 老人说完之后,目光灼灼的盯向南若苏那棱角分明的脸颊,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因为南若苏表现的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一样。 雨幕里,两人静立。 一老一少。 一人愁眉不展。 一人若无其事。 须臾之后,南若苏方才气定神闲的说了句:“多谢先生挂怀!” 除此之外,多无半点言语。 老人的意思,少年了然于胸,老人的顾虑,少年同样心知肚明。 但,那又如何? 脚步已出,何以为停? 一 紫衣衫 第六章 恰逢清明时 “看来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固执。” 看着身侧落雨湿身的少年,谢晋心中忍不住暗叹,“也不知道此次决定正确与否,希望他能够如愿以偿吧。” “不然的话,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能否过得了自己心中那一关,都不得而知了。” 不得不说,如今的南若苏,与老人年轻时的脾性甚是相似,而且他的行事处事风格也十分合老人的胃口。 不然的话,以老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性格,此前被南若苏放在台面上算计了一遭,他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将此事揭过。 即便南若苏于他有恩在先,只要是了解老人的人全都知道,他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 很显然,南若苏显然也对老人的性情了若指掌,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让他看到自己多年来辛苦所布的棋局。 有一点确实没错,他与谢晋的性格的确非常相似,其实说白了,他们都属于同一类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就这样静静站立在白龙城之巅的鹳鹊楼顶,注视着漫天连绵不断的淅沥雨幕。 谁也没有打破这份难得的宁静。 眼前一切如画。天公作美,以雨泼墨,勾勒出了白龙城极致的美。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 两道原本相差的一个辈分的身影,像是皆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眼球,全神贯注的欣赏着白龙城难得一见的盛景。 不同的是,少年任由天空飘落的雨滴捶打周身,此时的他,衣衫已经完全湿透了,但他却仿似未觉。 而在他身旁的老人,虽不见有丝毫动作,但是那漫天的雨幕始终近不得其身分毫,看上去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似乎肉眼之及,两人高下立分。 不过南若苏却清楚的很,自己身旁这位先生虽然穿衣行头极其不讲究,但却唯独害怕自己被雨淋湿。 别看他平日里穿着破破烂烂,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但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一经下雨,他总会在第一时间,将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 那怕只是稀稀拉拉几滴雨珠,也不能沾他衣衫分毫。 对此,南若苏之前也十分好奇,过去还不止一次问过老人,这究竟是哪门子的癖好。 不过老人的回答却让他有一种一头栽倒在地的感觉,好气又好笑。 他总是一本正经的说什么自己年事已经不小了,经不起折腾,要是被淋湿感冒了,万一缓不过来翘了辫子,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此,风度这种事还是留给年轻人比较好,像他这种老人家还是注重内在的温度相对安稳一些,也不劳心费神。 南若苏自然是不可能信了他这等糊弄人的鬼话,只是老人不愿意细说,他也不好点破,只好假装信以为真。 免得两个人都尴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变得暗淡了下来,天空中的雨势也渐渐收敛了许多,不在像之前那般滂沱。 尽管今日阴雨连绵,单纯就天色来看,很难看出具体时间。 但是,南若苏与谢晋二人都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已近黄昏。 一日的时光宛如流水一般,过的飞快。 原本东方出晨曦的时候,白龙城的众人就已经纷纷出动,经过城门口南若苏那一出闹剧,与岳阳等一万边境将士雨幕送君归之后,时间差不多就已经到了午间时刻。 南若苏并没有自己计算,他与谢晋老先生在鹳鹊楼呆了多长时间,但是可以肯定,两三个时辰还是有的。 转眼之间,一日时光即将逝去,逝者如斯,诚然如此。 南若苏突然轻叹了一口气,低语问道:“先生可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 也不知道他是在感慨时光荏苒,还是在悲叹命运多舛。 “今日?三月初三?” 闻言,谢晋愣了愣神,而后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瞧老夫这记性!” “三月初三,不就是二少爷您的生辰嘛……” 话音至此,突然戛然而止,老人有些错愕的看向身旁,一脸平静深邃的少年。 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后面的话仿佛被卡在了喉咙里,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口了。 经过南若苏突然提醒,老人很快就想起来了,三月初三,这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可是少年的诞辰。 而在十六年前的今日,那个惊动了许多王朝国家的天生异象,“灼日噬龙”之迹,伴随着少年的出生,大张旗鼓的降临在了苏辞王朝。 自他来到白龙城起,每年的三月初三,南若苏一家都会聚在一起为少年庆生。 尽管只是一顿简简单单的家常便饭,一家人却吃的其乐融融。 而且,自老人来到白龙城之后,每年的今日,城主南玄机都会邀他去家里做客。 故而,老人能够知道这些理所应当。 不光如此,老人还知道,今日不仅仅只是南若苏的诞辰,同样也是他哥哥南若寻的诞辰。 他们二人本就是双生子。 如果放在以往任何一年,今日的圣铉城,向来都是个和谐热闹的日子。 因为,每年的今日,南若寻都会准时从军中赶来与家人团聚。 而白龙城的所有人,尤其是年轻一辈们,都会在今日,有幸得见一面,心目中神乎其技的少年风采。 唯独今年是个例外,虽然同样是这一天,但是今年今日的白龙城,气氛格外沉穆。 原因无他,只因白龙城中的所有人,见到的并非是骑着高马的英朗少年,而是一副冰冷的棺柩。 生辰变祭日,人生最哀,莫过于此。 “准确来说是小子与大哥的诞辰,同样也是清明节。” 南若苏笑着说道:“清明时节雨纷纷,此情此景,再好不过。” 只不过他的笑容在谢晋看来,有些阴冷,有些复杂,却唯独少了一份悲伤。 但是谢晋却知道,少年这是将所有的悲痛全部积压在了心头。 他的脸上虽不见任何悲伤,但是他心头的悲伤却丝毫不比白龙城任何人少,所有人都知道,南若苏与他哥哥南若寻的感情向来极好。 但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南若苏的武道天赋丝毫不比他哥哥南若寻低,只不过是他一直都将自己的武道天赋隐而不漏而已。 在谢晋看来,南若苏之所以会如此做,无非就是为了不去争抢哥哥南若寻的光芒,让他一人独享这种荣耀而已。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其他原因。 不得不说,少年用心,着实良苦。 老人很识趣的没有搭话,这个时候,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他刚刚已经婉拒了少年的请求。 这个时候,压根没有资格去安抚少年悲戚受伤的心。 南若苏目光远眺,神情不变,继续道:“十六年前的今日,小子与大哥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赶上的恰巧也是清明节。” “但之后的这些年里,却没有哪怕一次,是清明赶上三月初三。” “而在今年,这两个节日,却又好巧不巧的撞在了一起。” “一切就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却又仿佛是被人为巧妙设计过的。” 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老人倾诉衷肠。 老人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这一点,不论是南若苏还是他父亲南玄机,都看在眼里。 因此,恰到好处的使用一点小手段,给他一丝紧迫感,在南若苏看来也未尝不可。 况且,少年所言非虚,这一切的背后,确确实实有着一双大手,在巧妙设计推动着一切。 至于这个推手究竟为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老人静静地听着,这一刻的他,俨然化身为一名忠实的倾听者。 不过当少年话音至此的时候,老人却是心里猛然一惊。 “人为巧妙设计?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老人没敢再往下去想,因为细思极恐。 如果一切真如南若苏所言,那岂不是说,这个局早在十六年前,也就是南若苏兄弟二人出生之时,就已经有人在布了? 换而言之,十六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预测到了,十六年后的今天,也就是三月初三,会刚好赶上清明节? 这未免也太恐怖了些。 一直以来,老人都知道,苏辞王朝的那一位的确精于算计,但如果说是他能够算计到如此程度,老人心里始终不愿意相信。 “又或者说,这一切的背后,还存在另外一只更大的推手?” 一念至此,老人同样不愿意相信。 在苏辞王朝,那一位绝对是最大的幕僚,没有之一。 以他的能量,更加没有人能够左右于他。 “难不成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这似乎同样说不过去。” 这一刻,老人犹豫了。 先前之时,南若苏明里暗里都像是在问棋,但实际上老人很清楚,少年就是想让自己与他达成共识,共进同退。 而他之所以会婉拒少年,主要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身后有所顾忌。 如果一切真被南若苏一语成谶的话,那么即便是他不选择与南若苏联手,真的就会躲过一劫嘛? 他不知道,除非以南若苏之势,能够让那一位腾不出手来,否则的话,绝无可能。 甚至到时候自己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罢了。 老人并不觉得自己的势力,会比南若苏更强,毕竟南若苏的背后还站着一个南玄机。 虽然如今的南玄机,看似早已不复往日风采,但是作为苏辞王朝曾经呼声最高的“武相”,他的能量又岂会是表面上众人所看到,那弱不禁风的一点点? 反正老人绝对不信,如果南玄机真的只是表面上那般孱弱的话,恐怕早已被苏辞王朝的那一位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又岂会走到今时今日?又岂会坐拥白龙城十六载而相安无事? 可即便如此,南若苏依旧选择了开口邀他,那就说明少年心中的把握,也绝非万无一失。 如若不然,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开这个口。 老人思绪翩飞,少年声音不停。 “而且早在十六年前,小子与大哥出生之时,那一位就遣人探望过我兄弟二人了。” 他特意将“探望”二字咬的很重。 “之后没多久,小子与大哥便重病了一场,是小子父母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把我二人从病魔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父亲才不得不离开落霞城。” 少年说的很平静,但是老人却从他的话语中,多少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波澜。 这件事他多少也有所耳闻,毕竟他一直都对苏辞这边的动静有所关注。 初闻这件事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此事为真,如今看来应该是确凿无疑了。 很难想象,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世痛楚,才从那样黑暗中见到了光明。 这一刻,老人的神色终于变了,变得忿忿不平。 少年虽然说的轻巧,但是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南若苏兄弟二人之所以自幼受病痛折磨,肯定与他口中那次所谓的“探望”脱不开干系呢? 对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都下得去手,这行径与畜生何异?或者应该说连畜生都不如。 同样老人也从少年的话语中听出了另一层含义,那一位行事压根毫无底线可言。 一口气将心事说完,南若苏突然觉得自己浑身轻松了不少。 而后,南若苏也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用他那苦涩沙哑的声音,对着老人道了句:“今日打搅先生了,也感谢先生能有耐心听小子唠叨琐碎,小子也该告辞了。” 说罢,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翻身掠下鹳鹊楼。 这一刻,身负三尺青锋的少年,看上去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侠客气质。 待到身形稳稳落地之后,才对着楼顶的老人挥了挥手,随即顶着漫天细雨原路折回。 鹳鹊楼顶,老人看着少年,与纷纷细雨融为一体的孤寂背影渐行渐远,目光闪烁不定。 南若寻的吊唁仪式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虽然中途出了点岔子,但也算是圆满完成。 期间,正如老管事屠雁行所料想的那般,还真有几个不开眼的家伙,混迹在人群中,想要对南若寻的棺柩无礼。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全都被屠雁行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也算是有惊无险。 待到南若苏再次晃晃悠悠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空中的牛毛细雨却丝毫没有想要停歇的意思。 雨幕笼罩下的夜晚,总是格外黑暗,即便只是夜色初临,天空像是被笼罩了一层黑色薄纱,同样乌漆墨黑一片。 沉沉夜色,不见云月,独感岑寂。 在途径距离城主府门口不远处的那颗梧桐树时,南若苏骤然顿足,猛得抬头看了一眼梧桐树,目光冷冽凌厉。 原来是之前,被他拴在梧桐树上的那匹红驹,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消片刻,他似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迈步前行。 刚刚他之所以反应会如此大,不过是看到陪伴了自己不少时日的红驹,突然消失不见,唯恐它被人偷盗了去,一时紧张而已。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个中问题。 这里可是城主府,在白龙城,有谁会有胆量跑到城主府门前来行盗窃之事?更别说在他父亲南玄机治下的白龙城,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窃贼之流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有人有胆子跑到这里来行窃,那不也是自投罗网? 而南若苏之所以会如此紧张,除了对陪伴了自己许久的红驹有些留恋之余,更在意的其实是驼负在马背上的那两个酒囊。 那可是他花了不少功夫在石角城那边弄过来,准备送给父亲南玄机的东西。 入了城主府,很快南若苏就发现,那些个此前在府内参加吊唁仪式的人,早就已经被打发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在南若苏失魂落魄向城主府走来的时候,也曾碰到过几波最后离开的吊唁之人。 不过,当他们走近了看清楚游荡在街上之人,是城主府的二公子南若苏的时候,全都自然而然的无视了他。 如果是放在平时,他们或多或少也会违心的嘘寒问暖一番,毕竟南若苏不管再怎么纨绔,好歹也是城主府名副其实的二公子。 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呢。 但是今天,没有一个人能够提的起那个兴致,很多人甚至对他越发厌恶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不过这样也好,倒也省的南若苏费神去敷衍他们。 城主府的府院分为前后两院,前院甚是宽阔,约摸能容纳成千人的规模,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奢华,反而显得异常质朴。 只是简单的在院落四周种植了一些翠绿劲松,虽然质朴,但也同样生机勃勃。 来到前院,南若苏再次顿足,是因为他在前院里,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非常熟悉的老人。 南若苏来到前院的时候,老人正猫着身子,苦着脸站在前院的正堂门口,脸上蒙着一丝担忧。 而他浑浊的眸子,时不时都会向正堂内瞄上一眼。 正堂的房门虚掩着,留有一条仅仅只有两指左右的缝隙。 “屠叔!” 南若苏来到老人身后,轻唤了他一声,道:“我栓在门口的马呢?” 屠雁行转身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连忙拉着南若苏远离了正堂,这才小声道:“二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老爷这会心里面正难过呢,一会儿要是闹脾气,你可得担待着些。” “至于你的马,我已经命人安顿在府里的马厩了,有人悉心照看着呢,你大可不必操心。” “那马背上的酒囊呢?” 尽管一切与他自己所想相差无几,但是南若苏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屠雁行解释道:“酒囊我也命人收拾好了,而且我也知道那里面的酒,可是二少爷你专程运来孝敬老爷的,绝对原封未动。” “屠叔放心,自然少不了您老那一份。” 南若苏咧嘴笑了笑,指着正堂说道:“我爹在里面?” “自从今天午间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屠雁行苦笑一声。 南若寻点了点头,说道:“我进去看看。” 不过当他看到屠雁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时候,又不得不笑着补充了一句:“放心吧屠叔,我心里有数。” 一 紫衣衫 第七章 恭送上将军 屠雁行终究没有再劝。 南若苏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别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什么也无所谓,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 但是,屠雁行心里很是清楚,他内心的骄傲丝毫不比任何人少。 正因为如此,他决定的事情,也鲜有人可以动摇。 正堂内。 南玄机一脸平静的端坐在轮椅上,手指很有节奏着轻扣在身下轮椅的扶手,发出均匀清脆的声响。 一双眸子出神的注视着眼前的金丝楠木棺柩,波澜不惊。 从他的眼神里,已经全然看不到今天白天时的那种悲伤与痛楚。 南若苏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刚好背对着正堂大门。 关上门,移步来到父亲南玄机身侧,南若苏分别看了摆放在正堂的金丝楠木棺柩,与正襟危坐的南玄机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坐于轮椅上的南玄机身侧,身如劲松。 此时的他,与城门口雨幕中那个,在父亲南玄机面前谄媚卑微的身影,完全判若两人。 倒是像极了一尊沉默寡言的守护神,庇佑在南玄机身侧。 似乎要将所有一切对父亲南玄机不利的因素,都震慑在他的身姿之下,使之无所遁形。 气氛一度沉默了下来。 半晌,南玄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他回头望了一眼正堂紧闭的大门,这才开口问道:“去过鹳鹊楼了?” 语气沉稳,声音平静,毫无波澜。 “去过了。” 南若苏的回答同样简洁明了,丝毫没有任何惊讶。 似乎,他早就料到了父亲南玄机会有此一问。 南玄机点点头,继续问道:“如何?” 这个问题,虽然听上去似乎有些没头没脑,可是南玄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很显然,在他看来,儿子南若苏肯定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 南若苏叹了叹气,神色有些怅然,答道:“先生依旧心有顾虑。” 他自然清楚自己的父亲想问什么,只不过父亲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出面,这让南若苏觉得有些可惜。 因为在他看来,如果父亲愿意亲自出面的话,这件事基本上可以手到擒来。 “意料之中。” 听到南若苏的回答,南玄机丝毫没有惊讶。 只是,若有所指似的说了句:“不可为之事莫要太过强求。” 如果老人没有诸多顾虑的话,他也不可能在白龙城安分守己这么多年。 闻言,南若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执拗的说道:“父亲的恩情已还,而今,孩儿不过是清一清旧时的债,有何不可?” 顿了顿之后,他又恨声说道:“而且,这笔债已经拖欠了十六年之久。” “毕竟,要是真算起来,父亲的恩情,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还清,也该是时候还一还债了。” 即便是南若苏已经将自己的心境锤炼到了一定境界,可每每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是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 “爹又何尝不想讨债?只不过就算是由爹亲自出手,恐怕也没多少胜算。” 南玄机调转轮椅,看着南若苏说道:“如果有胜算的话,爹早就出手了,何至于等到现在?这件事,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提到这件事,南玄机的眸子里同样有冷芒乍现,只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像南若苏那样的愤怒,更多的则是一种深沉与冷静。 随即,他的声音又变得轻柔起来,“而且,爹不想看到你身陷险境,更不愿意看到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明不明白?” “如今,爹娘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了,难道你想让你娘失去她最后的希望?” 虽然这件事一直都是南玄机心头的一大痛楚,每每想起他都会心如刀绞,但是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事实。 “不简单又如何?” 南若苏并不相信,而是反问道:“难道以爹您的声望,若是振臂一挥,还怕做不到一呼百应?” “十多年前,放眼整个苏辞王朝,有谁的声望能够与爹您相提并论?” “您只要振臂一呼,道出事情原委,于理于义,王朝之内有谁还会不识时务?” 说到这里,南若苏的声音里多了一份不甘,“但是您却没有站出来,而是选择了含冤受屈,这公平吗?” 或许他的确将一切看的简单了些,但这却正是他南若苏的性格,在他的世界里压根没有隔日仇,只有善意善待、恶以恶待。 “公平?这个世道何来那么多的公平?” 南玄机幽幽一叹,自嘲道:“十多年前的我,确实是眼拙了些,居然没能及时看清个中原委,若是断然妄下结论,恐遭舆论哗然不说,还有可能会连带着让你跟你娘遭遇不测。” “所以,您选择了隐忍退让?” 南若苏点了点头,道:“爹,您的选择孩儿完全可以理解,但要说以您的才智,当初没有发现这件事的蹊跷,孩儿断然不信。” 在他看来,无非是自己与母亲的存在,让父亲南玄机多了后顾之忧罢了,毕竟他老人家可是以一己之力定王朝动荡的绝世枭才,又岂会发现不了什么蛛丝马迹? 南玄机沉吟片刻,“你能理解,爹很欣慰。” “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下人多小人。” “一步踏错,就注定了要错很多步,这么多年来,我也努力去尝试过,但却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双腿,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看到南玄机失去了任何行动能力的双腿,南若苏沉默了下来。 细想一下,父亲说的也应该没有错,这件事的背后,恐怕当真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不然,以父亲的实力,又怎会落得个双腿被费的下场? 兴许,他真的太过冲动了些。 “下人多小人的确不假,但是爹您别忘了,至忠皆下人。” 此时,南若苏脸上的愤怒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定之色。 “爹,我相信事在人为。” “这件事终究是娘心头的一道坎,更何况如果连一个公道都讨不回来的话,孩儿岂不是枉为人子?” 看着眼前眼神几近执狂的儿子,南玄机忍不住再次叹息一声,终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太多。 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问道:“他呢?” 现在的他,都不知道当初将这件事告诉南若苏究竟是对还是错了,或许这十多年来,自己压根就不应该去追究已经过去的往昔。 如此一来的话,虽然自己内心会受到无尽的谴责,但至少自己的儿子一直都会生活在无忧无虑当中。 “完好无损,要不要孩儿唤来见一见爹?” 见父亲不愿意过多谈论那件事,南若苏很乖巧的没有再提。 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件事一直都是父亲南玄机心头的一道梗,每提一次,父亲心头的伤痕就更深一分。 此次南若苏之所以会主动提及此事,就是为了向父亲表明自己的决心,仅此而已。 南玄机摆摆手,道:“不用了,既然你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当是一切以小心为上。” “只不过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提前与爹商量一下?” 如果不是他刚刚发现了端倪的话,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被蒙在鼓里,压根不需要去想,他就能猜到,这肯定是出自自己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之手笔。 南若苏嘿嘿一笑,道:“如果与爹商量了,那孩儿还能走出这第一步嘛?” 都言知子莫若父,知父又何尝不是莫若子呢? 这么多年来,自己父亲什么样的人,南若苏又岂会不知?若是当真与他商量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还能少的了? 因此,他权衡之后,当即快刀斩乱麻,来了一个先斩后奏,只是没想到自己这还没开始奏呢,父亲已经洞悉了一切。 但,那又如何?如今木已成舟,总不能倒退回去吧?大不了就被父亲臭骂一顿得了。 结果,令南若苏意外的是,父亲南玄机压根没有想要骂他的意思。 他只是有些诧异地看了南若苏一眼,问道:“你真的去了石角城一趟?” 南若苏两手一摊,说道:“自然是去过了,总得要有个由头嘛!” “嗯!” 南玄机轻轻点了点头,又问:“如此看来,这件事你是不打算让雁行知道了?” “他可是整整跟了爹三十年了。” 南若苏想了想,道:“目前暂且不需要让屠叔来操这份心,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该让他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让他知道的,毕竟屠叔身上的眼睛太多了。” “更何况,他还的打理白龙城这一大摊子的事情,已经够忙了。” 南玄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道:“想想也是,就依你所言。” 南若苏顿时喜出望外,忙道:“谢谢爹!” “别老想着贫嘴。” 南玄机没好气的说道:“一切当以自身安全为重。” “孩儿知道了。” 南若苏自信说道:“放心吧爹,您是知道的,孩儿做事,向来都有分寸。” 南玄机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句话藏在他心里并未说出来:“正是因为你做事向来都有分寸,我才会担心。” 毕竟,南若苏此次所谋之事,牵扯甚大,稍有不慎,兴许会落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双手轻轻敲打着身下轮椅的扶手,清脆的响声很有节奏,南玄机顿时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孩儿就不打搅您了。” 南若苏看着父亲的样子,便知道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自己,低语一声,也不待南玄机有所答复,直接躬身从房中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