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第1节 第01章 赤裸的女人 在百乐门舞厅的乐台上,当红歌星白光正在唱着流行歌曲:眼波溜,半带羞,花样的娇艳柳样的柔。无限的创痛在心头,轻轻地一笑忘我忧。红的灯,绿的酒,纸醉金迷多悠悠! …… 一曲唱罢,掌声雷动,全场舞客为之倾倒! 她每次出场,只唱三支歌就退场去化妆室休息。所以尽管舞客们以热烈的掌声要求她返场,她还是鞠躬退场了。 她走进一间独自占有的化妆室。 这是一间比较宽敞的房间,除了衣橱、穿衣镜和化妆台外,只有一组宽大的沙发。现在房间已被无数花篮塞满,几乎无立足之地。她一走进去,就陷入了花的海洋。 这都是那些崇拜者奉献的。天天如此,她已没有了喜悦,只有厌烦。她总是叫来boy,将这些花篮清除出去。 她每次出场或唱三支歌,或表演一支舞蹈,然后回到这里,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下一场她准备表演一支草裙舞,需要换装。 她站在高大的穿衣镜前,脱下身上的高领旗袍,随手扔在沙发上,对着镜子端详自己。 她现在只穿着紧身内衣,整个体态曲线分明:丰胸、细腰、肥臀。这线条真的太美了!她不禁自爱自怜了,产生了自我欣赏的欲望。 她将内衣一件件脱下,也都随手抛掷在沙发上,终于全身赤裸地站在穿衣镜前。 她开始端详镜子里的美人——丰满、白皙、曲线柔美…… 这就是有那么多男人拜倒的女神。 当她正在顾影自怜时,忽然房门被推开,她从镜中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了进来。此人满面胳腮胡子和竖起的寸发,活像刺猬;那杂乱的毛发中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像是两盏灯似的闪闪发光。 她一惊,但却没有动身子,只对着镜子娇喝:“干什么的?” 那人一惊,忙背过身去,操着山东口音说:“啊,对不起——我……”他转身要退出。 她仍然对镜喝道:“站住!”这才转过身来,“你必须说清楚是干什么的。” 他仍然背着身:“对不起——我——走错了门……”又欲离去。 “站住!”她再次喝道,并走去从梳妆台抽屉里,取出一支勃郎宁手枪,指着他,“你不说清楚休想走!”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正举步要走,忽听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嚷:“一定藏在这里什么地方,要仔细地搜!”他不禁愣住了。 她再喝问:“你是小偷?是强盗?是……” “不!”他响亮地回答。 “那你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搜捕你?”她还是用手枪指着他。 “你最好不要问,因为这对你没好处……” “我一定要知道,因为你说清楚了,会对你有好处。”她固执地说。“否则你休想走!” “小姐,枪对我构不成威胁——尤其是在你的手中。” “我能百发百中!” “那你拿我当靶子试试!” “你以为我拿的是玩具枪?” “在你手里只能是玩具!” 外面在敲门。 她说:“你快躲到穿衣镜后面去。快!” 他犹豫了片刻,才低头钻到穿衣镜后面。 她走过去厉声问:“谁敲门?” 门外有人应声:“白小姐,我们是巡捕房的,在追捕一名通缉犯……” “通缉的是什么人?” “就是从胶州公园逃跑出来的‘孤军营’1的连长李坚——他在城里2杀了好几个人呢!” 1守卫四行仓库的中国军队八百壮士,最后孤立无援,被迫退入租界,被租界当局软禁于上海胶州公园。称之为“孤军营”。 2指租界外的华界。因为租界是在原上海城外郊区建设发展起来的。 她一惊,下意识地看看穿衣镜,“啊——我这里没人进来……” “白小姐……” “快滚!否则我向工部局投诉你们骚扰!” “啊,好,好——我们走——我们走——白小姐,对不起啊……” 她走近房门侧耳听了听,确信门外的人都走了,才转身走回,去敲敲穿衣镜:“你可以出来了。”说罢,去沙发上坐下。 他并没有马上走出来,却说:“啊——小姐,请你穿上衣服吧……” 她听得一愣:“怎么,还有这样的男人吗?”她又不免冷笑,“倒要看看他是个怎样的男人!” 她去衣橱里拿了一件睡袍,套在身上,束上腰带,就坐在沙发上。这种装束胸脯是敞着的,一双极具吸引力的硕乳半遮半露。她坐下后跷起了二郎腿,玉般的大腿裸露无遗。 第2节 “好了!”她向穿衣镜方向说,“请出来吧。” 他这才从穿衣镜后走出来。她指指斜对面的沙发,说声:“请坐吧。”他去对面坐下。 她拿起茶几上的香烟听:“请吸烟。” “谢谢。我不会吸烟。” 她一笑,自己拿起一支,用火柴点着,吸了两口,朝他喷出烟雾。他觉得她吸烟的姿势很优美。 忽听又有人在敲门,他们都一惊。他要起身。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动,她则起身去门前,喝问:“是谁敲门啊?” 门外应声:“白小姐,你该上场哉。” 她舒了一口气:“告诉老板,我有点不舒服,今晚不再上场了。” 门外答应一声:“好格。” 她等了等,掷了烟蒂,走去从酒柜倒了两杯白兰地,端着高脚杯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他犹豫地接过去,放在茶几上。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军人是清教徒吗?” “黄埔军人不烟不酒不茶,因为校长蒋委员长就不烟不酒不茶。” “啊,是以校长为榜样?” “军人也应该无不良嗜好。” 她去坐下,边喝着酒边观察这个目不旁视的男人。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高大、雄伟。现在仔细看看,虽然络腮胡子没有刮,胡子拉碴的,但看得出脸形端正,尤其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显示出他的坚毅与自信;又像猛虎猎豹在盯住猎物时的眼神,具有征服的威慑力。碰到他的目光,不免要内心震颤!她另有一种观感:“这个粗线条男人好性感!”不禁怦然心动了。 他说:“小姐,我冒昧打扰,承蒙庇护,十分感激,容图后报。”说着站起,“既然他们走了,我也该告辞了……” 她伸出一条光腿拦阻:“啊!他们只不过是离开我的房门前,会在外围等着你出去。” 他还站着:“小姐,我不能老躲在这里。” 她笑道:“鬼使神差你到我面前了,就是主的安排。我是虔诚的基督徒。既是主的安排,我就有责任拯救你。” “请坐!我能提几个问题吗?” 他坐下了:“啊,当然,请提吧。” “你是黄埔军校几期毕业的?” “我是中央军校第七期毕业的。” “家里都有什么人?” 他答道:“我是山东济南人。我的家人在日寇制造的‘济南惨案’中全部罹难。” 她见他坐的姿势是:挺着胸,坐得笔直;两条腿并拢,双手搁在膝上。这完全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坐”的标准姿势。 “你为什么要离开孤军营?” “当初我们奉命守卫四行仓库,虽被日寇包围,但我们粮、弹充足,坚守一年半载不成问题。租界当局唯恐日寇炮火会殃及租界,要求我们撤退,并保证可以护送我们出围,归还建制。他们又通过外交途径,取得蒋委员长同意,由上海警备司令杨虎将军传达了撤入租界的命令。 我们于夜间冒着日寇的炮火,通过垃圾桥进入租界,不料竟被英军包围,将我们胁迫进中国银行,要求我们缴械。我们坚决不同意。租界当局说:租界法规定,禁止武装人员入境,如果我们不缴械,日寇就会借口派武装部队进入租界和我们开战。 几经交涉,最后我们还是缴了械。 租界当局先将我们用车送往跑马厅,后又送往胶州公园。再也不提送我们出上海的事了,使我们有家难归、有国难投。还借口我们不是战俘,不负责供应生活一切所需,我们一直都是上海民众供应衣食才能生存下来的。 日寇汉奸收买了我们内部叛徒郝鼎诚等人,刺杀了我们的团长谢晋元!我们都不能做出反应。这使我想到,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被当成牲口那样地宰杀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出来杀鬼子汉奸,一来为团长报仇,二来也是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她一口干了杯中酒,将高脚酒杯放在茶几上;放下跷着的腿,换了个坐的姿势,似乎无意地扯开了腰间的带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李坚,字天锋。” 她亲切地说:“好,我以后就称呼你天锋吧;我叫白光,小名咪咪——猫的意思,以后你就叫我咪咪,好吗?” 他不置可否。 她说:“天锋,你这样单枪匹马瞎干,是很危险的呀……” 他淡淡一笑:“我离开孤军营那一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她见他两眼直视上方,对她的暴露视若无睹,不觉大失所望。“这个男人好坚强!” “古人云: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为什么可以避免的,一定要让他发生呢?”她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话:“永安公司刘经理吗?我是白光啊——你好。我需要一套大号的西服、衬衣、领带,一把剃须刀,一顶礼帽。请你派人马上送到我的化妆室来。费用改天再给吧。”她放下电话,朝他一笑:“回头我给你打扮打扮,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出去了。” 他很感激地说:“谢谢!”又说,“我冒冒失失闯进来——现在——可能要连累你……” “连累我?”她又笑了,“英、法领事都是我的好朋友;工部局对歌舞皇后顶礼膜拜,巡捕房敢骚扰我吗?你放心,从此咪咪就是你的保护伞——你只要听我的,保你绝对安全。” 他却说:“白小姐,我离开孤军营,绝非为了苟且偷生。否则,我完全可以离开上海,去找我的部队——孙元良将军的第八十八师。” “好,我可以帮助你实现志愿。” “白小姐,你没有这样的义务,更没有必要为帮我去冒风险,改变你现在安定的生活。” 她说:“八百壮士是上海老百姓、甚至是全中国老百姓所敬仰的民族英雄!孤军营在胶州公园无衣无食,我也捐过一千斤大米、一百斤食油、八百件衬衫……” 他点点头:“我记得好像有白小姐所捐献的物品,白小姐是按我们对外声称的八百人捐献的。实际上我们只有四百五十三名官兵。在坚守对抗和突围进租界时,已有十多百名官兵阵亡或负伤,撤到胶州公园,官兵只有四百四十名。” 第3节 她欠身过去,握着他的手:“天锋,我敬重你是位英雄,所以情愿帮助你……” 他以挥手的动作,摆脱了她的手:“嗨!我算什么英雄?现在躲在歌舞皇后的化妆室里,依靠歌舞皇后的保护……” 她伸手去捂他的嘴,故作娇嗔地说:“不许这么说!” 又有人敲门——是永安公司派人来送衣物的。 她接了物品,打发走来人,对他说:“天锋,你快先刮刮胡须,然后更衣。” 他在她指导下,去卫生间洗了脸,然后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对镜刮了胡须;再脱下长衫,换上西装。 她让他来回走了几步,看罢拍手叫道:“哇——!蛮有风度的嘛,明天带你到舞厅,会引起许多女人青睐的。天锋,说好了啊。你是我发现的,不许跟别的女人搭讪啊!” 她去拿来白兰地酒瓶,在他身上洒了一些,然后她去穿上衣服,对他说:“你装作酒醉的样子,我挽着你从后门出去。” 他会意地点点头,将礼帽戴上。 她将放在茶几上的手枪递给他,他不接:“这东西我用不着的。” 她看了他一眼:“它的有效射程三十米。” 他说:“白小姐,各种兵器的性能,相信我比你清楚。” 她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上前挽了他,走出化妆室。 后门有几个便衣巡捕(也称侦探)在把守着,他们一见白光与李坚相挽而来,便迎上去搭讪:“白小姐,这么早就退场了?” 白光见巡捕凑过来,便挥手说:“不许靠近!都躲我远点!” 巡捕见李坚步履蹒跚,便讨好地说:“白小姐,这位先生是喝多了吧?我来帮你扶他上汽车,好吗?” 白光挥手制止:“不用!都闪开!”她快步出了后门,走向停在一旁她的银色福特牌轿车。先将李坚送入车内,再坐上驾驶座。 几名便衣巡捕远远跟着,眼见白光驾驶着轿车绝尘而去。 轿车来到静安寺路一幢花园洋楼门前,一个印度人门卫出来拉开铁栅栏大门,轿车开进花园,直抵小洋楼前。 一女佣人从楼内迎出,拉开车门。白光和李坚下了车。 白光领着李坚登楼,进入小客厅。她对女佣人说:“先弄一壶咖啡来,再去厨房弄夜宵——要多弄一些。” 女佣人很快端来托盘,一壶咖啡、一听炼乳、两只玻璃杯。她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倒了两杯咖啡,并在每杯里加了一些炼乳。 白光对李坚说:“她叫阿兰,有什么事吩咐她去做。阿兰,这位是先生,以后你就专门侍候先生吧。” 阿兰朝李坚鞠躬:“先生!” 李坚颇为尴尬,只“啊”了一声。 阿兰走后,白光对李坚说:“你大概要在家里住些日子,等我去向领事说明,撤销对你的通缉令,你才好外出活动。” 李坚说:“我并没有违犯租界法,又不承认我们是战俘,他们通缉我是没有道理的!” 白光笑道:“孤军营在租界当局软禁中,你脱离孤军营,他们自然要找你,抓回去继续软禁;你在华界杀了人,就成了危险人物,他们更有理由通缉你了……天锋,这是强权时代,没有公理可言。 “你离开孤军营二十余日了,都怎么过来的?能告诉我吗?” 李坚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啊,时间不早了,你要休息了吧?我们明天再说……” 白光笑道:“我是过夜生活的。每晚华灯初上我去百乐门,拂晓才回来睡觉。一觉睡到过午……周而复始,天天这样。现在还是午夜,遇见你更是精神亢奋,哪里睡得着啊? 如果你还不困,就陪我先聊聊吧。” 李坚点头说:“也好,就先聊聊吧。” “我离开孤军营,并没有落脚处,只在街上闲逛,晚上露宿在街头。过了两天,得知工部局在寻找、搜捕我,在租界待不下去了,我只好进入华界。 我在老西门发现一个叫张小毛的汉奸,在讹诈一家商店,气焰十分嚣张,我就决心先锄掉这个汉奸! 我尾随这个汉奸,摸清了他的落脚处,准备好当夜动手……” 第02章 黄埔锄奸队 子夜。 在小南门一条弄堂里,两侧是旧式的矮楼房,弄堂没有路灯,深夜住户都已熄灯就寝,没有半点光线,幽长的弄堂漆黑。 一条黑影悄悄在弄堂里移动着。 有一户二楼的窗户还透出灯光。黑影来到灯光楼下,一纵身抓住了晾台边缘。一个倒提,翻身进了晾台,身手矫捷,动作无声。 此时室内正是张小毛在与姘头阿桂一边吃喝,一边说着话。 张小毛边喝酒边自夸:“现在上海滩是东洋人的天下;南市区就是阿拉张小毛的天下。明朝我带侬去老面门银楼,侬随便挑好了,只要我讲句言话,伊就勿敢要钞票!” 阿桂似信非信:“会有这样好事情啊?” 张小毛拍拍放在桌旁的盒子枪:“伊倷(他们)勿识相,我就捉伊老板去宪兵队!” 阿桂大喜过望:“真的?明朝一定要带我去的,勿兴黄牛啊!” 张小毛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金牙。“想去吧?侬今朝让我白相1适意了,明朝我就带侬去。” 1上海方言:白相——玩耍;白相人——泛指流氓地痞。 第4节 阿桂笑骂:“侬这只死鬼呀,求侬一眼眼1事体,就要讲条件!好,就依侬。” 1上海方言:一眼眼——一点点。 张小毛说:“侬脱光了去跪在床边上,我今朝耍白相新花样!”说着他脱着衣裤。 阿桂嘴里还在骂着:“侬这只死鬼呀,花头精1蛮多的,日日要翻新!”虽这样骂,她还是脱光了,去床沿上跪着,趴下身去,将肥臀撅得高高的。 1上海方言:花头精——花样。 张小毛走上去,先在女人身上摸捏一阵,将女人弄得浪笑怪叫…… 翻进晾台的人正是李坚,他趁二人正在忘情之时潜入室内,来到正在疯狂冲击的张小毛身后,举刺刀扎进张小毛的后心,刀尖从前心透出。张小毛猛地朝前一扑,将趴着的阿桂扑倒,那透出前心的刀尖,扎入阿桂的后心,但并不深,所以她喊叫起来。 李坚向刺刀砸了一拳,趴在张小毛身下的阿桂一阵抽搐,不再动弹了。 李坚奋力拔出步枪刺刀,一股黑红色的血从张小毛背部喷出。李坚闪身躲过。少顷,他将刺刀上的鲜血,在床单上抹干净,撕了一块布,蘸上张小毛和阿桂的血,在床头墙上写了两行大字:汉奸下场! 黄埔锄奸队 写完后他将刺刀还插在绑腿内,转身将桌上张小毛的盒子枪从盒子内拔出,别在腰间。又见张小毛的腰带上拴着一个钱袋,翻出一大沓钞票,这就是张小毛日间从店铺里讹诈来的。他现在正需钱用,就将这不义之财揣入兜内。 他仍然从晾台回到弄堂里。正要举步往外走,忽听开门声,他忙闪身藏在黑暗处。只见从一扇门内,走出一个人来。此人叼着香烟,一点火星在移动着,移动至墙边。火星移动的同时又听见一阵洒水、咳嗽、吐痰和关门声。 李坚知道,上海一些巷子里都有小便池,附近居民乃至路人男士,都可以公然在此小便,即使有女士路过,对此也熟视无睹。刚才那人,就是附近起夜的居民。 他走出弄堂,来到大街上。 南市区老西门一带原本比较繁华,可在鬼子的铁蹄下,恐怖气氛弥漫,入夜市民便不敢出门口。所以深夜街头不见人影。 他尚无固定住处,多是露宿在一些石窟的门洞里。今夜如何度过?他茫然四顾,信步往前走。 他走了一阵,发现一块路牌“陆家浜路”。他曾经随部队在这一带作过战,还记得地形。不远处是海潮路,那里有一座庙,叫海潮寺。他听老百姓说,上海开战前,有位姓金的在庙里办了一个“金龙武馆”;开战后此庙遭日寇轰炸,已是残墙断壁。他想那里倒可以暂且栖身,于是朝海潮路走去。 这一带是平民区。马路两侧都是矮房,还有一些草棚子。居住着工人家庭。 虽是黑夜,李坚的军人素质练就了他对地形的记忆力,便沿着马路走去。 万籁俱寂的深夜,忽然传来女子的呼救声。李坚站住了,迅速辨明喊救声的方向,便毫不犹豫地循声奔过去。 李坚奔近一看,只见两个头戴钢盔、背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鬼子兵,正架着一女子,往庙里拖拽。他从后面冲上去,左手臂扼住一鬼子兵脖子,右手一掰鬼子兵的脑袋,嘎巴一声,折断了脖子,他一松手,鬼子兵坐倒下去。另一鬼子兵对这突然出现的情况尚未反应过来,他扑上去将鬼子兵扑倒,铁钳般的手,卡住了鬼子兵的脖子;鬼子兵挣扎了几下,蹬蹬脚,再也不动弹了。 李坚站起身来,见那女子在发愣,便提醒道:“啊,这里是是非之地,你快走吧。” 那女子这才清醒过来:“先生,这两个鬼子兵死在这里,明天被鬼子发现,会给这一带居民带来祸事的呀。” 李坚说:“我将他们拖进庙里埋起来吧。” 女人说:“没有工具怎么埋呢?请你在此等候片刻,我家就住在海潮路,我回家叫我的丈夫拿了工具来帮你吧。” 李坚说:“好吧。我将鬼子兵尸体先弄进庙去,我在庙里等你。”说罢将鬼子兵的两支步枪挂在脖子上,一手一个,抓住两个鬼子兵的腰带,提了起来,走进庙去。 女人看了李坚的神力,惊呆了半晌。 李坚将两具尸体扔在遍地瓦砾的院子里,去坐在廊下休息。 这座庙大殿遭到炸弹轰炸,已经倒塌,但两侧厢房,还有部分是完整的。 李坚在四周转了一圈,见两侧尚有两间房间,虽门窗都已损坏,墙壁、屋顶倒还完好。他想:这里倒是夜间安身之处,虽无门窗,也能遮风挡雨,比露宿街头强多了。 那女人带着两个男人进庙来了。 女人向李坚介绍,高个子身材魁梧的叫沙志超,是她的丈夫;另一个叫陆阿根,是她的表哥;她叫杨佩云。她问李坚姓名? 李坚含糊地答道:“我姓张,单名强字。” 沙志超和陆阿根对李坚说了些表示感激相救的话。 沙志强说:“这院子的中间,原有一个花坛,土质较松软,比较好挖掘。就在这里挖个深坑,把鬼子兵埋下吧。” 李坚同意。 四人将中心地上的瓦砾清除,果然露出土地。沙志超带来铁锨和镐。三个男人轮流挖掘,很快挖成一个两米长、一米多宽、一人深的坑。 李坚说:“这俩鬼子有两支步枪、八枚手榴弹。步枪太长,不好收藏,就都埋下吧。” 陆阿根说:“都交给我吧,我能收藏好。” 李坚没说什么,就将俩鬼子兵的尸体扔进坑去。三人一起填土。为了填实,他们几乎填一层土,便跳下坑去一阵踏踩,达到夯实的目的。 填完坑,再将瓦砾撒在上面,恢复原貌。 李坚说:“现在不露痕迹了,三位请回吧。” 杨佩云问:“张先生,你要去哪里?” 李坚说:“我就在这庙里忍一宿,明天再说吧。” “那怎么行呢?我家离此不远,请到我家去住下吧。” 李坚再三推辞,那三人固请。李坚想自己在上海无亲无友,去认认门也是好的,就随主人来到海潮路。 杨佩云家住在海潮路十七弄二号。这条弄堂只有一号、二号两个门牌。二号战前是南洋印刷厂的厂房,是一幢三层楼房。一号是厂主方寿山的住宅两层楼房。抗战爆发,印刷厂倒闭,厂房搬进十几家住户。 十七弄这两幢楼房,是这一带最突出的建筑物,周围都是矮平房或草顶房。 杨佩云家住二楼两小间。 杨佩云的母亲陆雅菊是位中年妇女,战前在服装厂当女工,现在弄堂摆摊,为附近居民做衣衫兼缝补。她已知道李坚是救她女儿的恩人,所以热情招待。 第5节 众人坐定交谈。杨佩云在灯光下仔细观察李坚,忽然说:“张先生,我觉得你好面熟呢……我越看你越像一个人……” 李坚暗暗吃惊:“不会吧……” 杨佩云:“我去孤军营慰劳十多次了——我看你像孤军营的李连长!” 沙志超和陆阿根听了,也都仔细端详,竟然异口同声:“是的——你是李连长!” 李坚被对方识破,也不便否认。又因在庙里挖掘干活时,一边聊着天,他已知道沙志超和陆阿根战前是翻砂厂工人,战后工厂倒闭二人以踏三轮车谋生;杨佩云是纺织厂女工,也失业在家。这些人都很可靠,便承认了,并将自己脱离孤军营的原因告诉了对方。 听者不免肃然起敬。 沙志超问:“李连长,你今后有何打算?” 李坚说:“我出来就为杀汉奸杀鬼子,替团长报仇!今天就算开始了。” 杨佩云说:“你的志向是好的。但是,你这样在街头瞎撞,是很危险的呀。” 沙志超也说:“是呀,今晚你杀了汉奸、鬼子,必然使汉奸、鬼子震惊,明天就会四处搜查你。现在汉奸活动很猖獗,在路上撞见,你这身打扮就引人注目,再盘问你住处、职业,你答不上来,而且一口山东话,都是破绽啊,岂不很危险吗?” 原来李坚离开孤军营时,换了军装,穿一件粗布白衬衫,一条灰色长裤;他又剃着光头。街上行人没有他这种装束的。他又身材高大,更加显眼。 陆雅菊说:“佩云她爹也是山东人,战前是当巡捕的。他死后衣服还留下几套,他的身材也高大的,可以拿出来让李连长穿——不合适再改改也来得及。” 李坚忙说:“伯母,请不要称呼我李连长了,以后都叫我老李吧。” 沙志超说:“这样也好。老李,你就暂时住在我们这里,至于职业……” 李坚说:“我也可以踏三轮车的。但是住处……还望各位想想办法,哪里租间房……” 陆阿根说:“住处,你先住在这里,以后慢慢再找。我姑父也是山东人。对外就说是山东老家来的亲戚。你愿意踏三轮车也容易,明天我替你租一部车子来,你跟着我们去街上转几天就熟悉了。” 陆雅菊当即翻箱,找出几套丈夫过去穿过的衣服,让李坚试了试,稍短一些,却也能凑合着穿。 陆雅菊说:“你先穿一套,剩下的明天我拆了改改就好穿了。” 当天夜里,杨佩云和母亲睡在里间,李坚和沙志超睡在外间,陆阿根拿了缴获的武器告辞而去。 旧上海平民区黎明前的一刻,是最喧闹、繁乱的时刻。 破晓前,一辆马拉的粪车来到弄堂口,赶车的一男一女扯着嗓子吆喝:“倒啊——!倒啊——!” 各家的主妇披衣而起,拎着马桶乒乒乓乓出门,来到粪车前,由赶车人将马桶内的粪便倒入车内;主妇拎着马桶去自来水龙头处刷洗。她们将蛤蜊壳倒入桶中,用竹刷转圈搅刷“哗啦,哗啦”声此起彼伏,响彻整条弄堂。 刷完马桶,主妇们便将煤球炉搬到室外,用木柴点燃,上面倒入煤球,下面用扇子扇,于是整条弄堂烟雾弥漫。 烟雾尚未散尽,主妇们提篮上街买菜去了。此时也不过刚刚见点曙光。因为“小菜场”就在一条街道的两旁人行道上,天明后必须散摊,不得影响交通,去迟了什么菜也买不到。 李坚就是被这“弄堂交响乐”吵醒的。 陆雅菊买小菜回来,将昨日的剩饭加水,放在煤球炉上烧开,加一碟咸菜,就是早餐了。今天陆雅菊带回两根油条来,算是优待李坚。 吃过早饭,陆阿根来了。他给李坚带来一件三轮车夫的“号衣”——一件马甲。陆雅菊给李坚准备好一条擦汗的白毛巾。 陆阿根替李坚租了一辆三轮车。李坚以为自己会骑脚踏车,骑三轮车不会有问题。却不料骑上去一踩,三轮车打转,练习了许久,才掌握要领,勉强能够直行了。 沙志超和陆阿根各踏一辆三轮车。将李坚夹在中间,在南市区大街小巷转悠。今天他们都不拉客,为的是让李坚熟悉道路,也练练踏车技术。 从早至午,他们在街上吃了午饭,又转了两三个小时,才收车回家。 不料在陆家浜路,发现一队鬼子兵,在盘查过路的人。沙志超骑在前面,有些紧张,稍一迟疑,李坚蹬车超了过去。 一个汉奸举手拦住了李坚的车,操着上海方言吼骂道:“x倷娘格x,火速下来!” 李坚刹住车,并不下车。 汉奸上前揪住李坚的马甲,一记耳光扇了上去,一边拽一边骂:“x倷娘格x!叫侬下来,侬再犟,爷叔1敲杀侬!”骂着拽着,拔出了手枪。 1上海方言:爷叔——叔父;这里作“老子”解释。 沙志超和陆阿根慌忙蹬车向前,下车解劝:“先生,有言话好讲。”两人同时递上烟。 汉奸挥手打飞了两人伸到面前的香烟:“啥人要吃1侬格香烟啊!这个赤佬2蛮犟格,捉伊到宪兵队去!” 1上海方言:“吸香烟”说成“吃香烟”;“喝酒”说成“吃酒”。 2上海方言:赤佬——鬼、坏人。 沙志超刚说了声“先生……”汉奸一记耳光扇过去,同时被喝令:“让开!” 汉奸指着李坚:“侬住啥地方?” 李坚答道:“我住海潮路。” 汉奸一听歪嘴笑道!“啊嗬,老山东1啊!蛮有意思格。侬老早(以前)做啥事情格?” 1上海人习惯称山东人为“老山东”、广东人为“小广东”,是以其身材高大、瘦小区分的。 陆阿根忙上前代答:“先生,伊老早也是在巡捕房做事体格。”说着递过一卷钞票。 汉奸接了钱,态度缓和了。“啊,当过巡捕啊,看样子就有眼像吃公事饭格人。” 原来当时山东人在上海当巡捕(警察)者居多。 在一旁看着的鬼子宪兵队长大赖走过来指着李坚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陆阿根忙代答:“太君,阿拉踏三轮车的。” 大赖又问:“你的——昨天的晚上——看见两个皇军的……”他指着马路,又做了扛枪齐步走的动作,“你的,看见的?” 第6节 陆阿根又抢着代答:“太君,阿拉每日蛮早收车的——夜里没有生意啊。” 大赖一挥手:“开路!” 陆阿根拉拉李坚:“快走!” 三人蹬车回到海潮路,陆阿根领头,将车停在念尼弄(即二十二弄)“老虎灶”门前,指点李坚去提了一桶热水,去一间屋子里洗澡。 “老虎灶”是上海里弄开设的茶馆,楼上有茶座,楼下一间屋里设有一大炉灶,熊熊大火上有一只大铁锅,烧着滚滚开水,供楼上茶座用水,也卖开水给附近居民。这是因为上海煤炭价高,一般家庭都不用煤炉烧开水,拿暖水瓶到老虎灶买开水。在老虎灶旁有一间挂着门帘的空房间,附近居民可以来此买一桶热水进这间屋子洗澡。 李坚、陆阿根、沙志超三人正在洗着澡,又一人提着一桶水进来,操着江北口音说:“唷嗬,两位先来了啊?啊,这一位……” 陆阿根说:“这位老李,佩云的表哥,刚从山东来,跟我们一起踏车子的。”对李坚介绍,“这位王大发,都叫他‘发子’的。” 王大发就去与李坚握握手:“脚碰脚1啊,请多关照啊。”又问,“你们碰上卡子了吗?” 1上海方言:脚碰脚——同行。 李坚恨恨地说:“刚才遇见的那个汉奸很可恶!他叫什么?住哪里?” 王大发嘴快,接话道:“你说的是那个在陆家浜路设卡的汉奸吧?这个坏蛋叫郑济,原先是老西门的白相人,住在老西门邮局旁边的一条弄堂里。这个家伙坏呢,东洋人一来就当了汉奸,真是坏事做尽!” 李坚恨恨地说:“该杀!” 听得三人都一惊。 正说着话,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提着一桶热水进来,见了沙志超等人,很有礼貌地一一打招呼,在姓氏后加上一个尊称:“爷叔”,又看着李坚,似乎不知该怎么称呼。 沙志超指着李坚对小青年说:“小鬼,这位是李先生,快叫李家爷叔。” 小青年又向李坚鞠躬:“李爷叔!” 沙志超对李坚说:“小鬼叫王明之——作孽呀,没爹没娘,跟一个做毛笔生意的学徒,只管吃饭,别的都不管。你看,他这身衣服,袖子快到肘子,裤腿快到膝了。” 王大发说:“小鬼,今朝哪里来的钞票跑来沐浴啊?” 王明之说:“是陆家姆妈刚才说我身上太臭了,给了我一些钱,叫我来洗洗的。” 李坚看看这孩子一副忠厚相,很是同情。洗完澡后,拿出一些钱给他,让他拿去买套衣服穿。 陆阿根说:“快谢谢李爷叔!小鬼,你也不要去买衣服了,把钱去给你陆家姆妈,请她去给你买布,让她给你做,这些钱好做两三套衣服了。” 王明之再三谢了李坚,才去找陆雅菊。 第03章 血溅王八窝 郑济在战前只不过是老西门一带的白相人,纠合三个无赖,干欺行霸市的勾当,并没有加入什么帮会。鬼子占领了上海,他主动去投靠,当上了汉奸。更重要的是他巴结上了鬼子宪兵中队长大赖中佐,当上了特务队长,更是狗仗人势。 他原住在老西门邮局旁一条弄堂里。弄堂里是一排老式楼房,他占据其中一个楼门中的一个亭子间。当上汉奸特务后,他伙同过去的三个白相人——如今也随他当上了汉奸特务的,将这一楼门中的七户人家赶走,由他们霸占,他从亭子间搬到楼上,占了两大间正房。 郑济的老婆高君,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淫妇,净干招蜂引蝶之事,郑济也管不了,由着她去胡闹。 一日,郑济将大赖请到家里喝酒,高君故意卖弄风情,惹得大赖馋涎欲滴。郑济一看正中下怀,便对大赖说:“太君,我出去买眼物事(买些东西)。侬勿要客气,随便好了。” 大赖忙挥手说:“唔,好的,好的。你的——快快地——慢慢地……” 郑济心领神会,忙鞠躬说:“我的明白,太君的慢慢享用,我的慢慢地回来。” 郑济一出房门,大赖就将高君搂在怀里。这个女人毫不做作,只是浪笑。大赖一阵亲吻、摸索,就扒衣服。高君却说:“太君,侬脱侬的,我自己来吧。”于是两人忙忙扒光衣服。高君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大赖饿狗扑食般地扑了上去…… 一番大战后,大赖仰躺在床上,猪狗般哮喘,浑身大汗淋漓。郑济不失时机地进来,忙打盆热水,替大赖擦身,又端茶伺候大赖喝。大赖缓过劲来,挑起大拇指对郑济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好!我的提拔你当特务队长!花姑娘的大大的好,我的开心开心的。” 郑济大喜过望,忙说:“啊,是的,是的……” 大赖哈哈大笑:“好的,好的……” 事后大赖拿出一沓钞票赏给高君:“你的,大大的好。我的金票大大地有。明天,我的还来。你的还要大大的好!” 高君喜出望外,忙说:“太君放心吧,有空只管来,包管太君大大的适意!” 大赖果不食言,让郑济当上了特务队长。 郑济当了特务队长,便更加肆无忌惮地作恶,敲诈勒索商家,任意抓人进宪兵队拷打,勒索赎金,大发横财。 高君也使出浑身解数,使大赖天天狂呼:“大大的好!大大的好!”也就“金票大大地给”。 夫妻俩各有所得,更要巴结大赖了。有时大赖太忙,一两天不去找高君,郑济就会对大赖说:“太君,我女人说她太想太君了。”大赖大悦:“哈,你的女人大大的好。我的忙——忙……”郑济说:“太君再忙这一眼眼辰光还是有的。我陪太君开摩托车去,十多分钟就到,统统不过一个钟头,有啥事体来勿及办啊。”大赖被“说服”了。 这天郑济买了许多菜回来,对高君说:“太君讲好夜快当(晚上)要来白相,还要带几个太君来。侬准备准备吧。” 晚上,大赖果然带着三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兵来到。郑济和高君忙去欢迎,摆上酒菜。大赖指着楼下:“统统叫上来!”郑济忙去把住在楼下的三个特务叫上来。大赖却吼道:“花姑娘的!花姑娘的!”郑济这才明白是要叫他们的女人上楼来,忙照办。 三个女人上楼来。大赖翻了脸,抽出战刀冲着特务们大喝:“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吓得四个汉奸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三个鬼子兵将四个汉奸扔进旁边的房间,命令跪下,把房门锁上。 三个女人连同高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四个鬼子这才嘻嘻哈哈,各搂住一个女人。女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她们毫无反抗地被鬼子剥光…… 当鬼子们正要作乐的时候,通向凉台的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李坚悄悄潜入。 此时鬼子们正在兴头上,虽然室内灯火通明,他们都在很专注地干着自己的事,没有一个有闲心想到看看周围的情况。 李坚镇定地先观察房间,见鬼子那三支上了刺刀的步枪靠墙放着,枪下是每个鬼子的四枚木柄手榴弹和收缴的四个汉奸的手枪,都堆放在一起。地上到处都是鬼子和女人的衣物。大赖的日本战刀扔在床前地板上。 他走过去,从地板上拾起战刀,高高举起准备砍下去,这时大赖正骑在一个女人身上,全然没有发现有个人举刀站在床前。当他昂头“换气”时,李坚举着的战刀狠狠砍下! 第7节 日本战刀非常锋利。李坚仇恨鬼子,不免使足了劲。一刀砍下,不仅大赖的脑袋滚落床下,连压在大赖身下的女人的脑袋,也被砍掉了! 李坚转身踹翻了桌子,桌上的炭盆滚落在地,叮当乱响。那地板上还在向女人奋力冲击的鬼子惊起。李坚挥刀一阵横扫,几个鬼子毫无抵抗,就砍瓜切菜般地身首异处了。 李坚对那些还躺在地板上的女人也一阵乱砍,然后,捉着刀转身去踹开那间锁着的房门。 几个汉奸被勒令跪在地板上,已经两三个小时了。他们还是不敢起身。倒是偷奸耍滑,变跪为坐——四个人围成一圈,坐在地板上,玩着扑克牌,还自以为得计,窃笑不已。当房门猛地被踹开,汉奸们还以为是鬼子来要惩罚他们了,吓得慌乱地收起扑克牌。 李坚也不问话,抡刀横七竖八一阵乱砍,汉奸们至死也没闹明白死在了谁手下。 枪对李坚无用,但也不能留下让鬼子拿去再屠杀中国人。他将四支手枪的机件拆散,卸下步枪的枪栓,一并装入一只枕套。再用另一只枕套,装上十二枚手榴弹,最后用鬼子的血,在墙上写下两行字,才从房门下楼。 他走到大街上,边走边将拆卸下的手枪机件四下扔掷,还剩下十二枚手榴弹,他唯恐被人捡去弄不好爆炸了,会死伤很多人。必须有很妥当的地方收藏或弃置这些具有极大杀伤力的东西,所以他只好提着这只枕套。 现在剩下一个问题:今夜何处安身? 白天因为挨了郑济一记耳光,他决心要杀掉这个汉奸。他想到自己要去杀汉奸,沙志超等人必然劝阻,再者今后自己还要行动,留在他家会给他家带来麻烦,所以等沙志超一家人都睡着了,他才悄悄离开。现在杀了十多个人,明天必然引起轰动,他更不能再回海潮路沙志超家了。 不辞而别,不免要受沙志超等人的埋怨。但是,他想如果老西门血案消息传开,他们听了,也会知道他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再回来,也就谅解他了。 不回海潮路,又能去哪里呢? 离开孤军营数日,他基本是露宿街头的。找个门洞,就能在门洞里“忍”一夜,白天就在马路上游荡着。 白天他随沙志超、陆阿根踏三轮车在南市区街道上转了一天,凭军人对地理特有的记忆力,在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张“地图”,稍一思索,即浮现出附近一座文庙的图像。 文庙有宽敞的门洞,正适合去门洞里忍一宿。好在已是下半夜,去门洞找个旮旯闭闭眼,也就天亮了。 他朝文庙走去。 天亮之后又当如何?还能像前几日那样在大街上游荡吗?连续几天的血案,会不会引起鬼子大搜查?假如这种情况出现,他又如何藏身? 他只想今夜如何度过,根本不去思考明天该如何? 其实他离开孤军营前,并没有成熟地思考。他只有杀鬼子、汉奸的愿望,离开孤军营后,如何在社会上生存这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却连想都没想过。 他孤身一个人,从军校毕业分配到部队,先当少尉见习官,后升中尉排长、上尉连长。当时部队待遇尚好,中尉有六十元薪饷,上尉有八十元薪饷。他是个很节俭的人,又无父母、兄妹需供养,应该有些积蓄,但他离开孤军营时,几乎两手空空。 在济南老家,他有位年迈的外祖母。他的幼年,是外祖母辛勤带大的。直到他上小学后,外祖母才回乡下老家。但每到假期,父母都要将他送到乡下外祖母家。所以他对外祖母有深厚的感情。从领第一笔薪饷起,他就将薪饷寄回去孝敬外祖母。 孤军营被软禁在胶州公园,政府在一个时期内,也没法发给薪饷,但这段时期内,个人生活用品都要自给自足。所以几乎没有节余。 离开孤军营,在偌大的上海他却举目无亲。无亲友可投靠,又没有钱,生存是个大问题,以他的身份,要想找个谋生的职业都很困难! 如此等等问题,他都没有去想过。或者在他脑子里,也曾闪现过种种问题,但他都不屑一顾。 他只想:“出去了杀汉奸、鬼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汉奸、鬼子所杀呢。想这么多干什么?俩肩膀扛一脑袋,怎么不能活下去!” 出来这几天,他就是这样度过的。成天在街上转悠,饿了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到大饼铺去买块大饼,就站在大饼铺门前吃完,向老板讨口水喝。遇到好心的老板,给他一碗面汤喝。有的老板,只给他一碗自来水,他也就喝了下去。不管给面汤还是自来水,他都要再三说“谢谢”,他也真的由衷感激。夜深人静了,他就找个门洞一靠,蜷缩着度过一夜。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去想明天怎么办?尤其是仅有的一点钱用完了,拿什么去买吃的? 人言过一天算一天。他是过一时算一时。 第04章 大街上的遭遇战 李坚找到了文庙,在门洞里一蜷缩,几乎是闭眼就睡着了。 他确实太疲倦了,也是习惯了这种“随遇而安”的生活。 第二天早晨,还是文庙看门人开门出来,他才惊醒的。他忙起身,提着枕套就走。 忽然一阵油炸食品的香味扑鼻,他顿时有了饥饿感。他循味走去,来到一个早点摊。这里已经有一些食客在排队等候取食品;还有一些食客,双手捧着像大饭团一样的食品,一边双手捏着一边吃,看样子吃得很香,这就更引起了他的食欲,赶紧去排队。 早点摊有豆浆、油条、小笼包、馄饨和刚才见人吃的饭团。 他见摊主正在做饭团:左手托一块白布,右手用勺㧟些米饭放在布上,撒上白糖,再将一根油条放入,包起来捏紧,即可食用。他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东西上海人居然吃得津津有味?于是也买了一个,一尝,果然别有滋味,他便又买了三个,而且别的食客一个还没吃完,他已三个下肚了。将周围的食客都看得目瞪口呆! 一位老者赞叹:“啊,好饭量!当然,块头这样大,应该吃得多的。” 李坚抹抹嘴笑道:“不瞒你说,我还没吃饱呢。”他说着走去摊位前坐下,要了两碗馄饨,两屉小笼包。 摊主怀疑地说:“先生,侬吃得落吗?” 他掏出钱来晃了晃:“吃不下我也照样付钱!” 摊主忙赔笑说:“啊,先生勿要误会,我是生怕糟蹋了东西——好,好,我拿就是。” 这样一来,更引起周围食客的注意,围过来要看他如何将这些东西吃下去。因为上海人食量都不大,一般早点能吃一个饭团已经称“大肚皮”了,他一气吃了三个!居然还要再吃——“吃得落”吗? 两屉小笼包风卷残云般地填进嘴时,两碗馄饨稀里呼噜喝个底朝天! 围观者一片惊讶。 老者问:“先生,侬还能吃吗——再吃多少我把(给)钞票。” 他一笑:“我正还要添呢。老板,再来五根油条!” 他吃完一根便是一片惊呼、赞叹声。 五根油条又吃完了。 围观者甚至鼓掌了。 老者忙说:“好!好!我把五根油条的钞票。”说着掏钱。 第8节 他笑道:“老先生,说笑话了。我吃东西哪里能要你付钱。老板,算账吧。” 老板算完账说要打折扣,他不肯,照价付了钱,拿起枕套就走。却又不免暗暗好笑。他能一餐吃两斤半大饼,这点东西哪放在心上!这些天因为要“节约”,每次只吃半饱。现在他有了从张小毛那里拿到的钱,是可以维持一阵子了。他可以放开量吃饱了。 这一顿吃饱了,他想也许可以坚持到傍晚,那么,今天可以省下一顿午餐,省下一顿饭钱来,又可多混一天了。又反过来想想:这一餐所花的钱,用来买大饼,足可以吃三顿的,看来并不划算,又不免有点烦恼,告诫自己:以后还是要算着花钱,不然过几天要饿肚子的。 这是他离开孤军营以来,第一次为吃饭这个问题打起算盘了。显然,仅几天的流浪生活,已迫使他不得不为今后的生活计划动动脑筋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免想着沙志超等人。这个偶然的机遇,原可以得到一落脚处的,竟然丢失了!今后还有可能再遇到吗? “站住!” 他抬头一看,只见五个鬼子兵,一个挎战刀的鬼子军官,两个汉奸特务,横眉怒目地出现在路口。 他站住了。 两个汉奸挥着枪朝他走来,并喝问:“侬手里提的是啥物事?” 他也不答话,将枕套放在地上,伸手去枕套内,将一枚手榴弹的弦拉断了,然后掏出来伸向俩汉奸。 俩汉奸见他掏出的是一枚冒着烟的手榴弹,吓得乱放了两枪,调头就跑。几个鬼子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李坚那冒烟的手榴弹已投掷过来了。 由于手榴弹是在冒烟后十多秒掷出的,没着地便爆炸了,比着地爆炸的杀伤力强数倍,将所有汉奸、鬼子都炸倒了! 有受伤未死的正往起爬,第二枚手榴弹又掷到,鬼子、汉奸没有一个活着的。 所幸此时因鬼子设卡,行人纷纷远避,没有无辜者遭殃。 他知道爆炸后,很快会引来鬼子、汉奸,必须尽快逃离现场!于是摸出一枚手榴弹攥在右手里,左手提着枕套,拐弯猛跑一阵,见弯再拐…… 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又跑到了一个设卡处。来不及后退。把心一横,用牙扯断了拉索,举着冒烟的手榴弹,朝鬼子、汉奸扑了过去。 鬼子一见慌了神,朝他开了几枪,转身就跑。他投出了手榴弹,炸倒两个,又掏出一枚,追赶着几个鬼子和汉奸。 鬼子和汉奸边跑边盲目向身后开枪。他捡起鬼子扔下的三八式步枪,单手平举着,瞄准逃跑的鬼子,一枪一个! 有些胆大的行人,驻足人行道观望,见鬼子、汉奸逃跑,大汉穷追不舍。痛快至极,都拍手叫:“好!” 李坚就这样闯过了数道关卡。 忽然后面一辆三轮车追赶上来。 “老李,快上车!” 李坚扭头一看,见是王大发,快步上车。 王大发踏起三轮车,飞快拐入小巷。 李坚问:“发子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大发不答话,只闷头猛踏三轮车。 三轮车几乎始终在小巷里穿来穿去,李坚坐在车上已不知东南西北。足有半个多小时,王大发才将三轮车靠边停下,自己下了车,去蹲在人行道上喘气、拭汗。 李坚下车去,蹲在王大发身边问:“发子哥,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王大发拍拍大腿说:“老李啊,你的胆子太大了啊!” “天不亮就有汉奸、鬼子到海潮路来搜查大块头1;天亮后才知道老西门郑济一家被杀,我们就知道是你做的。沙志超、陆阿根和我就踏车出来找你。南市区大街上到处都是鬼子、汉奸设卡子要抓大块头! 1上海方言:大块头——泛指胖子、身高体壮者。 “我刚踏到小东门,就听见炸弹响,循声一看,正好是你老兄!” “这里是什么地方?” “租界,到了这里你就安全了。鬼子不会进租界捉人的。” 李坚苦笑:“租界也在通缉我呢。” 王大发说:“你先躲几天,不要出来瞎跑,就没的事了。”又说,“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佩云有个小姐妹,就住在附近,她已先去了,说好我们随便哪个先找到你,就先送过来这里暂住两天。以后慢慢再想办法。” 李坚说:“我怎么好去打扰人家呢?何况我还是被通缉的……” 王大发解释:“佩云说她这个小姐妹很热心很爱国的,她和佩云多次去胶州公园慰问的,只要说你的来历,必定会欢迎。你先在她家住几天,我们再想办法安排你一个去处。” 李坚暗想:自己正走投无路,不妨先安顿下来,再作打算。便说:“也好吧。但是,我总不能将这些手榴弹带到别人家去吧……”十二枚手榴弹他已投出七枚,还剩下五枚。 王大发起身,去将三轮车坐垫掀开。座下有一木箱,是装修车工具的。他将工具拿出放在脚踏板上,从枕套里取出手榴弹,放在木箱里,再将工具装入枕套中。 李坚见王大发做这一切很冷静、从容,倒有点惊讶了。 王大发说:“坐上来吧,我送你去。” 李坚坐上三轮车,王大发踏动着转入一条街。李坚看看路牌,见有“崇德路”三个字。 王大发告诉李坚:“这旁边是杀牛公司。我们要去的一条弄堂叫‘锦绣坊’,佩云的小姐妹就住在那条弄堂里。” 到了锦绣坊,王大发先进去通报,杨佩云和另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子迎出来,将李坚请进楼去。王大发踏车走了。 李坚被请进一间亭子间,这间房间布置成书房样子。 杨佩云向李坚介绍那女子叫任秀珍,是小学教师,她的父母都在教会中学当教师,当时都不在家。一家三口人,住这幢楼里,有两个房间和这间亭子间。 任秀珍倒很大方,她说:“李先生,你的情况佩云都和我说了,我对你是很敬佩的。 我们全家都是基督教徒,也是爱国的。我的父母虽还不知先生来,但知道后也一定会很是欢迎。 只是我家比较简陋,怕要怠慢先生了。” 第9节 李坚说:“冒昧打扰,已是很不安了。我是被租界通缉之人,恐怕要使府上受连累的。” 任秀珍说:“租界当局这样做是毫无道理的。先生只管放心,我相信只要是中国人,都会同情先生的。还说什么连累呢。” 杨佩云说:“老李,你也不必客气了。秀珍听我说起你,就肃然起敬。她欢迎你来住,是很诚意的。 “因为事出意外,一时我们也不好安排。请你安心在这里暂住两三天——最多三天,我们再来重新安排你去别的安身之处。 但在这三天里,要求你不要外出,希望你能做到。” 李坚说:“好,我听从你的劝告。只是太麻烦你们了……” 杨佩云说:“刚才秀珍说得好,是中国人都会同情、帮助你的。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 杨佩云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临行约好,三天后必来重新安排李坚。 傍晚,任秀珍的父亲任光辉、母亲刘玲回家来,任秀珍说明了情况,果然得到了她父母的热诚欢迎。 任秀珍和母亲忙饭,任光辉便和李坚聊起来。听了李坚说明离开孤军营的原因,任光辉极表钦佩。 晚饭后决定在亭子间搁上一张单人床,就让李坚睡在亭子间里。 李坚自离开孤军营,除了在杨佩云家睡了两个半夜,这还是第一次有了一张床、一间房间,睡一宿安稳觉。 任家在弄堂里是很受邻居尊敬的一户人家,自然也很受人注意。李坚住下后,也想过足不出户,以免给任家添麻烦。怎奈有两件事他很难克服,一是绝对不能接受上海人家多数习惯的马桶,也不接受弄堂里的小便池;上海人都食量小,早上多是泡饭或熬粥,正餐也是小钢种锅煮半锅饭,再炒几样小菜,用小碟子装上,他真的不敢下筷子,于是他都“忍”着,等到天黑了,再去弄堂口吃两碗阳春面连带上公厕。 任秀珍很热情,一有空就回家来陪李坚聊天,晚饭后还陪他去附近散步。 这天晚餐后外出散步,任秀珍说:“我们去逛逛大世界吧,不远,坐车只有两站。” 李坚说:“既然不远,安步当车吧。” 两人便顺着马路走去。过了黄金大戏院,再走一程,马路对过,十字马路口即是大世界游乐场。 来到门前,任秀珍让李坚在门前等着,她去买门票。 李坚站在门前,正观看四周街景,忽然有人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是两个穿西装的人。 “老朋友1,请跟我们去巡捕房一趟!”原来是两名便衣巡捕! 1上海方言:老朋友——同“哥们儿”。 李坚挥拳左右开弓,击倒了两名便衣巡捕,拔腿就跑。 两名便衣巡捕爬起来,一边吹警哨一边大呼:“捉牢!捉牢!” 李坚穿过马路狂奔,也不管东南西北。 四下里警哨声起。马路上值勤的巡捕及红头阿三1在汇集、追赶着。 1红头阿三——印度籍巡捕,因为头包红布,故被称为“红头阿三”。 李坚如过关斩将一般,将追到、拦挡的巡捕、红头阿三一一击倒…… 最后他闯入了白光的化妆室。 第05章 歌舞皇后白光的能量 白光听完李坚讲述离开孤军营后的活动情况,却笑着问:“这位任小姐是不是爱上了你呀?” 李坚说:“现在我心中只有对敌人的仇恨!绝无其他。” 白光说:“你不是已经在南市区杀了那么多汉奸、日寇了吗?” “那远远不够。”李坚十分冷酷地说,“只要鬼子不被赶出中国,只要汉奸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就不会停止杀他们的行动。” “你认为你能做到杀尽他们吗?” “我只是在尽一个中国军人的义务!” “我看爱情与你的复仇并不矛盾……” “请你不要说了,我不愿谈这种问题。” 她笑了起来:“好吧,我们暂先不谈爱情。请跟我来——去洗洗澡就可以睡觉了。” 他拒绝:“我没有可换的内衣,洗了也不干净。这样吧,我就睡在这里的地毯上……” “那怎么可以呢!”她努力说服他,“我并不嫌弃你——洗完可以不穿衣就上床嘛,我睡觉从来一丝不挂的……” “我不习惯那样。”他说,“其实睡在地毯上比我露宿街头、门洞里好多了……” 她无可奈何了:“好吧,好吧,请跟我来。”她将他领进一间布置得很好的卧室,“你先住这间吧,我的卧室就在隔壁,你随时可以过我的卧室来的。” 他向她点点头:“晚安!” 她听得一愣,却也只好退出。 次日早晨,李坚在楼前草坪上,光着膀子练拳。 白光站在晾台上欣赏着,只见李坚虎背熊腰,辗转腾翻如猿似的敏捷,出拳踢腿虎虎生风,看得她惊讶至极。 她去拿了一条毛巾,下楼来到草坪,又看了一会儿,不禁喝彩:“好!” 李坚来了个童子拜观音的收式,白光忙走过去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汗水,抚摸着他的肌肤,竟是如此结实,不禁春心荡漾,暗想:“天啊!这必然是一匹特棒特棒的种马!” 第10节 他接过毛巾,一边擦拭,一边拾起扔在草上的衬衫穿上。 她问他:“你这身武功是在军校学的?” 他答道:“不,军校只授军事课目。这武术是小的时候在家乡学的——我的家乡是全国很有名气的武术之乡呢。” 两人聊着回到楼上餐厅。 桌上已摆好了早餐。 她对他说:“知道你是山东人,一定爱吃面食,特要厨房做了些大饼,你尝尝合你口味儿不?” 他很感激地说:“当兵的哪有这些讲究?在部队上面发什么吃什么。白小姐不必特为我做什么。能够吃饱就很好。” 她笑道:“我就是在让你吃饱啊。我去孤军营慰劳过,看见那些士兵吃饭,大碗大碗的饭,转眼就吃光了。一人要吃好几碗呢。当时就留下深刻印象。现在要招待你这位英雄,我就心中有数了。” “你倒是个有心人啊!” “有幸请来你这位大英雄,我能不倍加小心侍奉吗?” “我算个什么英雄?离开孤军营几乎不能生存,现在躲在这里,在歌舞皇后的庇护下,只能称做狗熊!” 她挥了挥筷子:“嘘——!为什么要这样贬低自己呢?你已经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使日寇惶惶不可终日了。” 他摇头苦笑:“现在我尚无立足之地,今后不知亡命何处?” “你太悲观了吧?”她说,“你看你去任家,受到了欢迎。我相信只要你说明身份,上海哪家老百姓都会欢迎你的——我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你放心在这里住下,工部局不会来我家搜查你的。” 他苦笑摇头:“白小姐,我困在府上,外人得知,岂不要耻笑吗?所以,无论外面如何,我是要离开府上走出去的……” “不要这样……”她急切地伸手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我相信昨夜工部局的人已知道我把你带回家来了,现在门外就有人监视:你只要一走出大门,他们就会抓你……请听我说,我已经想好了,饭后就出去活动,争取工部局撤销对你的通缉……” “能办得到吗?” “事在人为。”她很自信地说,“歌舞皇后的能量,你还估计不到呢。好了,你什么也不要说,吃完饭我就出去活动,你就在家静候佳音吧。” 饭后,白光开车出门了。 李坚留在家里,拿一些白光留给他的报纸、画报阅览着,也在想着白光。 昨夜他闯进她的化妆室,她竟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很镇定地盘问他,甚至拿出枪来逼问他,当她得知他是被通缉的逃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掩护了他。 是的,八百壮士很受上海人民尊敬和同情。能够仗义掩护脱险,已是很不易了,她却还将他带回家来,现在又要为他去奔走,这过分的热情,用对八百壮士的崇敬能够解释吗? 假如不仅仅是为此,那么,她又为什么呢? 他不清楚她的身世。就现在看来,她是孤身一人。虽然有了“歌舞皇后”的桂冠,但这是虚名。一个孤身年轻的女子,独自住着一幢花园洋房,这是她在百乐门舞厅所得的报酬能负担得起的享受吗? 显然,她的背景是很复杂的。 尽管他过去没有到过上海,参战不久,即随部队困在胶州公园,对上海的情况不甚了解,但租界这十里洋场的复杂,他还是有耳闻的。尤其是现在,上海已经沦陷,唯有十里洋场,处于日寇包围中,还没有染指,被上海人称为世外桃源。但是,在这十里洋场的阴暗角落里,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不也是隐藏其中的一个满怀仇恨的杀手吗?那么,白光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是极偶然相遇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预谋,他还不能设想,在偶然巧遇中,她就会对他产生什么“想法”,也就不能确定她今后会对他如何。 他不愿往坏处去想,认为那是对她的好心的亵渎,也是非常不道德的。人家从虎口将你救出,刚有个安乐窝、有口饱饭吃,不思恩图报,反倒猜疑别人帮助你的动机!归根结底,他不能不承认,自己现在混得跟花子一样,别人嫌弃不够,还能图你点什么呢?你除了一身皮囊,还有什么别的呢? 这样一想,他不禁暗自苦笑摇头。 下午三点多钟,白光回来了,她显得很兴奋地嚷道:“天锋!天锋!咪咪大功告成了!咪咪带你去见一个上海滩举足轻重的人物,只要他说句话,你的问题全部解决了!快来洗洗澡、换换衣服,马上就去见他。” 她给他买回西装、皮鞋、内衣、睡衣、浴衣……她领他去她的卧室套间的浴室,逼他脱光了洗浴。他不肯脱,她半玩笑地说:“昨夜你闯进我的化妆室,看了我的裸体,为什么我就不能看看你的裸体?这太不公平了,不让我看你就欠了我的!快脱!” 他向她告饶:“白小姐,就算我欠了你的好吗?” 她扑哧一笑,“开玩笑的。好了,你洗吧——多冲几遍,洗干净点。”说罢,她走出门去,回身拉上房门时朝他嫣然一笑。 他脱着衣服,不禁暗想:“她真的很美,很美!”但是,他又感觉她过分“成熟”,她的一言一行,都透露出她有驾驭一切的潜在能力,不会被任何力量所左右,这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中的一种“感觉”,他也不能很具体说出所以然来。总之,她给他的感觉,就是不宜过分接近。 他洗完浴,她帮着他穿装打扮,真可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经过换装后,也显得很英俊。 她退后仔细端详半晌,忽然拍手叫道:“哇——!好英俊啊。尤其可贵的是阳刚之气十足,那是别的男人不具备的,天锋!天锋!我要把你带到交际场中去,不知有多少女人要羡慕死我了!也不知多少女人会对你抛媚眼呢。” 他皱起了眉:“白小姐,这样庸俗的话,不该出自你口。” 她缩肩吐吐舌头:“啊,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敢说了……不过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他扯着衣袖,扭着脖子,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咧着嘴说:“这——这——我从来没穿过西装——太别扭了——太别扭了——脖子勒着不好受啊——哎呀!哎呀!穿上这身衣服太受拘束了。一定要换装,请你还是给我弄一套中山装比较好……” “太落伍了!”她说,“今后我要带你到交际场中走动的,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也增光啊。” “我不善于交际应酬的……” “你不多结交些人,怎么了解情况?你不是要杀汉奸吗?谁是汉奸?你光杀些小汉奸起不了震撼作用,要想杀大汉奸,你不摸清情况怎么行呢?” 他认为她所说不无道理。 “你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她告诉他:“你听说过黄金荣吗?” 他一惊:“上海滩青帮大亨!” “是的,我今天去找他,说明了你的情况。他听了就说:工部局通缉你是毫无道理的。他愿意去和领事讲情,撤销通缉。他要见见你,是好事啊!” 黄金荣早年是地痞无赖,后以租界巡捕房巡捕起家,甚得英、法领事赏识,又组织了帮会,势力日益壮大,成为上海滩举足轻重的人物。蒋介石不得地时,也曾“投贴”在他的门下。 李坚知道,若能结识这样一个人物,在上海,尤其在租界就可以立足了。 能见到这样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她对白光的“能量”,不能不刮目相看。 第11节 准备停当,白光驾着车,将李坚带到老正兴饭庄。 黄金荣和大世界游乐场的老板黄楚九已先到。白光领着李坚来到,向黄金荣、黄楚九介绍李坚:“这就是孤军营的李连长——李坚,字天锋。天锋,这位是黄金荣先生;这位是黄楚九先生。” 李坚向二人恭恭敬敬行了鞠躬礼。黄金荣却伸出手来与李坚握手,说道:“李连长,你的情况白小姐告诉我了,工部局通缉你是没有道理的。 “白小姐和我去见过领事。我对领事说,现在租界上什么样的人没有?各国的间谍、东洋人所说的‘重庆分子’1、共产党地下组织……真是多如牛毛,租界当局都能容忍,为什么从孤军营逃出来的人就要通缉呢?领事无话可说。后来领事说你最近在南市区杀了二三十个鬼子、汉奸,是危险人物。我说:南市区发生的事情与租界无关,何况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干的,租界当局不应介入这样的事。 1重庆分子——是日寇对由大后方重庆,派遣到敌占区来的特工的别称。 最后领事要我们保证你在租界守法,我和白小姐都为你担了保。 后来工部局的人告诉我,东洋人要求工部局逮捕你后交给他们。看来日寇对你是注意上了。今后你要当心啊,因为在租界上,他们的特务会很多很多的。” 李坚起身鞠躬:“谢谢先生周全!” 黄金荣又说:“李连长,我看你还是离开上海去找部队吧,我可以送你出敌占区的。” 李坚说:“谢谢先生关怀。请不要称我‘李连长’了,我已离开了孤军营,不是什么连长了,请先生称我天锋吧。 我孤身一人,要去找部队还是可以混出敌占区的,但我若那样做,是为了求生,是背叛孤军营弟兄。我出来的志愿是杀鬼子、汉奸,替谢团长报仇的。” 黄金荣赞叹:“壮志可嘉!但你这样孤身一人是很危险的呀。这样吧,军统方面的人常与我来往的,我介绍你加入他们的组织吧。” 李坚说:“先生有所不知,我是军人,蒋委员长教导:军人不过问政治,是不能参加什么组织的,先生的美意天锋不能接受。” 黄金荣颇感意外:“那么,你打算今后何以立足呢?” 白光抢着说:“天锋就住在我家,先生请给他找个事做——不为赚钱,只求有个身份。” 黄金荣说笑道:“只说‘金屋藏娇’,白小姐要‘闺中藏虎’吗?”说罢笑了一阵,“这样吧,天锋可到黄金大戏院做副经理,每个号头(月)两百块大洋零花钱。天锋愿意去管点事呢,就去——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一间办公室。不愿去也没关系的。” 白光说:“太谢谢先生了。有个身份就好,钱就不必了……” 黄金荣说:“我知道你很富有,不在乎这点钱。但天锋是男人,不能靠女人活着。伸手向女人要钱,实在不好意思的。”说着取出一张准备好的支票,“这是五千元,你先拿去花着,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用钱、办事,都不是问题。” 李坚起身鞠躬:“谢谢先生厚赐,其实我没有什么花销的……” 黄楚九说:“天锋啊,以后你和白小姐出双入对,难免有应酬的。你就不要客气了。” 白光唯恐李坚拒绝,过分拂黄金荣之意,使对方不满,于是笑道:“我替天锋收下了。”又说,“先生,天锋愿拜在先生门下,不知先生肯收留吗?” 黄金荣很高兴:“好,我就收下天锋这个英雄徒弟。送张帖子过来,就不要行师徒大礼了。天锋有空,可以到我家来谈谈的。” 白光在桌下碰碰李坚。李坚忙举杯说:“承蒙先生不弃,徒弟敬先生一杯。” 黄楚九叹息道:“当初蒋先生不该把你们八百壮士留守四行仓库的,大军都撤退了,留你们几百人有什么用呢?” 李坚解释道:“蒋委员长留下我们坚守四行仓库,在于向国际表示:大上海还在我们战守之中,并没有完全丢失,争取国际上的同情和支持,因为当时“六国公约”国正在开会研讨谴责日寇侵略。 我们进入四行仓库,因为这里原是第八十八师师部,师部撤走时,将粮、弹都留下了,以充足的粮弹和四行仓库建筑物的坚固,我们固守一年半载是没有问题的。 不料租界当局唯恐交战双方枪弹射入租界,更因为隔垃圾桥河租界区里有四个储油罐,一旦被炮弹、炸弹击中,租界将变为一片火海。所以英法通过外交途径,要求我们撤离,还有些英法妇女去求蒋夫人。这样,蒋委员长不得已才下令我们撤入租界。 实际上我们只守了四夜三天。” 黄楚九摇头叹息:“外国人是靠不住的。”说着看看黄金荣,不再往下说了。 黄金荣显然很赏识李坚,和李坚聊得很投机,还再三邀请李坚去家中一叙。 至晚才散。 白光对李坚说:“回家你也无事可做,去舞厅坐坐吧。” 李坚说:“我又不会跳舞,有什么意思?” “听听我唱歌,看看我跳舞,不也很好吗?”白光央求道,“现在你自由了,舞厅是很敏感的地方,亮亮相有什么不好?” 李坚说:“我想和你谈谈……” 白光说:“你要谈什么,我心里有数。我们之间有一辈子也谈不完的话,不急于一时的。今晚就算你让我露露脸,好吗?” 李坚很想说:“这很无聊。”但他又不忍出口,却改口说,“好吧,我陪你去舞厅。” 舞厅中舞客并不多,舞池中有几对舞伴在随着音乐节拍转着。 白光领着李坚进了舞厅,引起舞客们注意。她领着李坚在一台子前坐下。侍者过来,她要了杯饮料,见李坚皱着眉,便笑道:“别这样,既来之则安之。” 李坚说:“啊……你是不是该登台了……” 白光说:“还早呢,现在正是上客的时候,我要到午夜才登台演唱的,可以陪你坐一会儿——就是我走了,也要找个人陪陪你的。” “那倒不必,我一人坐在这里很好嘛。” 正说着话,一位拿着相机的记者走了过来,不打招呼先拍了照,然后才问:“白小姐,你陪着的这位先生尊姓大名?在哪里发财?和你什么关系?” 白光笑道:“说起这位先生,你会大吃一惊的,他就是孤军营出来的连长李坚先生! 哈!如何?不过少安毋躁,工部局刚刚撤销了对他的通缉令。 李坚先生现在已是黄金荣先生聘请的黄金大戏院的副经理。 他现在住在我的家中——这就是我和他的关系了。 明白了吗?” 记者愣了半晌:“啊——那么,可不可以请白小姐和李先生来张合影?” “可以啊。”白光移座靠近李坚,钩住他的脖子贴上了脸。 第12节 李坚来不及做出反应,记者已按动了快门,灯光一闪,一张李连长和歌舞皇后的亲昵合影已经摄入镜头,在胶卷上定形。 记者还想坐下来进行采访,白光却说:“啊,李先生今天刚露面,没什么可说的,改天再来访吧。” 记者无奈而去。 李坚说:“何必将我的身份这么快就公之于众呢?这样不大好吧。” “迟早一回事,倒不如采取主动,免人说三道四瞎猜瞎议论。” “过早引人注目,会很麻烦的。” “有我呢,多大麻烦我都能替你摆平!” 李坚耸耸肩:“这对我不无讽刺——一个杀手需要一个女人当挡箭牌!” 她忙解释:“天锋,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以为我帮了你就很没面子,你现在处于特殊情况中,需要帮助。这只不过一时的,咪咪的付出是有目的的——咪咪再强也是女人,女人需要男人呵护,而且是一辈子的——咪咪就是用一时的帮助换你一辈子的呵护。” 他听了虽心里得到一点补偿,却又耸耸肩说:“这恐怕会使你失望,杀手是没有明天的人,你怎么能企盼一辈子?” “嘘——!”她很俏皮地挥了挥手,“不许这样讲。我有信心会使你自觉地为咪咪活下去,陪咪咪终老一生!” 他听了不免有些感动,但他不知该说什么。 她忽然指点着几个进来的人说:“快看啊——上海滩另一位赫赫有名的吴小开1来了!” 1小开——少爷、公子哥。 他随她所指看去,只见舞厅老板、大班点头哈腰地迎进一位西服革履的青年人。此人很清秀,一手挥着折扇,一手挽着一位艳装的少妇,挽着的手指上,夹着一支大雪茄。他的姿态极潇洒。 “啊,倒是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他叫吴雅男,他家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开着吴记银楼和钱庄,不仅在上海租界、华界有连锁店,苏、杭各地都有分号。” 他一笑:“过去小说上有句形容词——富可敌国!不过如此了吧。但这与你我何干?” 她看看他:“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让你注意这个很特别的人物。” “但你首先向我介绍的是他如何有钱。” “你这人!倒挺会挑刺的。”她故作生气的样子。 他又一笑:“是你说话语无伦次,怎么能怪我呢?说话要简练,重心不要偏离,不要啰啰嗦嗦。” “从今往后我偏要在你耳边啰啰嗦嗦!” 他妥协了:“好了,好了,你到底要我注意他什么特别啊?” 她笑了:“天锋啊,男人对女人要有耐心,这一点从现在起就要学。其实也没什么,我只觉得吴雅男有些可疑……” “嗨,他与你何干?与我何干?你疑他什么呀,省省心吧。” “说的也是——啊,我该去化妆了。”她起身招招手,一位舞女走了过来,她向他介绍:“这位是张影小姐。张小姐,我就拜托你陪陪他了。今后你天天陪他出去逛街,我会付钱给你的。” 第06章 银楼小开吴雅男 张影坐在白光原先坐的椅子上:“李先生,我陪你跳支舞吧!” 李坚苦笑:“我不会跳舞——我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进舞厅。” 张影有些惊讶:“是吗?你和白小姐是……” “我和她相识刚过二十四小时吧。” 张影更惊讶了,“可是……白小姐说你住在她家的?” “是的。”李坚承认,“昨夜我在她家住宿,今晚还要回她家住宿,今后还不知会在她家住多久。张小姐,你不会明白的,也没有必要明白。我既不会跳舞,你也实在没有必要陪我,所以你可以自便了。” 张影笑了笑说:“李先生,我不是白陪你的,我是舞女,以陪客人跳舞为生。白小姐是叫我过来‘坐台子’的,她会付给我钱。今晚我就只能陪你了——无论你跳舞还是不跳舞。” 李坚的确是初次进舞厅,对舞厅的规矩一无所知。张影见他流露出惊讶之色,就向他解释舞女有陪舞客跳舞的义务,一般是无须付费的,但舞客总要送给她几张舞票或现金作为小费。给舞票舞女去兑现时,舞厅要“抽头”,一般只给七八成现金,所以舞客多准备好现金,让舞女多得实惠:“坐台子”就是今晚包下来了。一直要陪到舞厅散场,这就需要你给舞女一定费用;也可以将舞女带出舞厅去陪酒应酬或做别的游乐,只是费用更高了。一般都是熟舞客,有了一定交情的,否则舞女也有权拒绝。 李坚问:“你是哪里人?在这里做多久了?” 张影答道:“我是东北人,流亡到上海的。做舞女还不到一年。” 李坚看对方言谈举止很大方。虽也搽粉抺红,却没有这种职业女人的妖气:“在东北大概还是学生吧?” “是的,刚上了两年大学,战争迫使辍学。一家老小来上海无以为生,只好做舞女了。”张影说着,颇有自卑之色。 李坚说:“职业没有贵贱之分,关键在于个人的作为。歌伎梁红玉不也成为名垂青史的抗金巾帼英雄了吗?” 张影笑道:“好!我们共勉吧。” 李坚听了看看对方:“什么意思?” 张影说:“你很快就要成为公众人物了。刚才记者采访,几分钟后舞厅中已无人不知你的身份,也无人不知你现在住在白小姐家中。今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成了新闻人物。” “啊!”这是李坚所想不到的。 吴雅男一手端着高脚酒杯,一手夹着雪茄,摇摇晃晃走过来。 “张小姐,能介绍我与这位先生相识吗?” 张影忙起身做了介绍。 第13节 李坚起身伸出了手。吴雅男将酒杯放在桌上,与李坚握了握手,张影忙为吴雅男让座。 吴雅男入座后说道:“李先生,我们是近邻——寒舍与白小姐公馆仅一墙之隔。真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 李坚听了不禁一怔,暗想:“这位小开怎么见面就说出带火药味的话来?”他只好应付,“啊,兄弟在白小姐府上仅客居,大概不会住太长时日的。” 吴雅男冷笑道:“美女、洋楼,纸醉金迷,这‘不会住太长时日’,是个的托词吧?” 李坚瞪了对方一眼:“吴先生,你无权干涉我的行为!” 吴雅男无视李坚的恼怒,继续以讥讽的口吻说:“白小姐刚才制造了‘英雄美人’的佳话。但是,我认为注定不能成为‘演义’,最终只能成为笑话。因为你非英雄,只不过是个孤军营的逃兵!白光亦不过一歌女,玩物而已。” 李坚攥紧了拳头起了起身,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往后一靠,很冷静地说:“多承吴先生指教了。” 吴雅男对李坚的忍耐力颇感意外,他愣了愣,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以十分感慨的语调说道:“真所谓无独有偶,战前上海来了一位少将军李剑,那时百乐门的歌舞皇后叫白莹。李剑风流倜傥,白莹千娇百媚,那才真是一副绝妙的英雄美人图画。 少将军李剑来自偏远大西南,却并没有被十里洋场花花世界所迷惑,也没有被包围他的如云美女所困倒。他玩弄洋人于股掌,最后捣毁日寇在上海的特务机关,肃清了极司菲而路76号内的全部日特! ‘8·13’淞沪抗战,少将军李剑亲率李家军在上海浴血奋战三个月,守保山月浦一线寸土未失,成为享誉中外的抗日英雄! 白莹在一次遭遇战中,以身掩护少将军光荣牺牲。 你,逃离了孤军营的清苦生活,来到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歌舞场,拜倒妖冶的白光的石榴裙下,还能沾沾自喜! 李坚与李剑,白光和白莹,一字之差,竟然谬以千里!” 李坚始终保持冷静:“是的。我所在的八十八师曾与李家军在上海战场上并肩作战,少将军李剑的骁勇、杀敌守土之坚决,我五体投地! 我李坚何许人?敢与英雄相提并论! 说我是逃兵也罢。但是,我还自信在离开孤军营后至今,我的作为绝没有辜负军人的荣誉。今后的一言一行,保证对得起军人的良心! 吴先生,或者你有所误会,才会有此激烈言词。无论如何,在下不想以言词来解释,当以先生之言为激励教诲,铭记于怀。” 吴雅男盯着李坚半晌:“啊,或者是我误会了……李先生今日处境,是有不得已苦衷吧?请问: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助的吗?” 李坚说:“虽然兄弟在上海举目无亲,而且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几小时前尚在巡捕追捕之中。但是,孑然一身无所需求。吴先生美意,兄弟谢谢了。” 这时,白光正站在舞台上唱着流行歌曲: 窗外海连天,窗内春如海,人儿带醉态。 你醉了吗?(白) 你醉的是甜甜蜜蜜的酒,我醉的是你翩翩的风采。真情比酒浓,你为什么不理睬?美意比酒甜,为什么不理解?我是真爱你,随便你爱我不爱;只要我爱你,哪管你爱我不爱。 吴雅男听完歌,忽然问李坚:“李先生什么酒量?” 李坚说:“惭愧,兄弟滴酒不饮。” 吴雅男看着李坚:“那岂不辜负白小姐一番深情美意!” 李坚摇摇头:“我与她萍水相逢,她也不过是见义勇为,相识相处刚过二十四小时,谈何情意!” 吴雅男搁在桌上的一只手的指头,在桌面上弹动了一阵:“李先生,这种地方你不该来。更不宜住在白光家里。因为这会有损你的形象。”他说着掏出支票,飞快地开了一张支票,递给张影,“张小姐,李先生人地两生,今后就请你照应吧,我会给你一份工资的。这支票你拿去兑现,替李先生找家公寓安顿下来,生活所需由你安排,钱花完了找我再取。” 李坚忙谢绝:“吴先生,无须你如此费心的,兄弟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活下去……” 吴雅男挥挥始终夹着的、却没吸一口的雪茄:“李先生,我只想帮你走出困境,否则你陷入绝地,还能做什么呢? “我无恶意,刚才语言冒犯,请勿介意。 “好,今天就算交上朋友了,请李先生不要见外,以后多联系吧。” 吴雅男说罢起身,拱拱手,走了。 李坚目送吴雅男归座,才摇头苦笑:“这位小开好霸气!” 张影笑道:“他今天所以兴师问罪,都因为白小姐宣称你住在她家里——这是极其暧昧的关系,毁掉了你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 李剑一惊:“噢——” 张影解释:“报上前两天已有报道,说是从孤军营出来的李坚连长,在华界杀了多少鬼子、汉奸,上海人民无不拍手称快。你又是八百壮士之一,人们自然称你是英雄,忽然你和白光搞在一起了,人们就会怀疑锄奸行动是不是你干的?至少,会认为你现在是图安逸、享受,拜倒在歌舞皇后的石榴裙下了!” 李坚懊恼地一挥手:“唉!是这样的!” “吴雅男是想拯救你——要你离开白光!” “她的声誉竟然如此不好吗?” 张影摇摇头:“倒也没有桃色新闻,但是,说是歌舞皇后,毕竟也不过一歌女,和我们做舞女的区别不大,人们是有固定看法的。 说白了,和我们这样行业的女人搞在一起的男人,不是有钱有势的阔佬,就是纨绔子弟,他们用钱来买笑,甚至是买身。白小姐宣称你住在她家,就等于公开宣称和你同居了。她是当红歌星,洋房汽车,你是落魄潦倒的逃兵,你靠上了她,人们会对你怎么看待?” 李坚咬紧了牙,默不作声。 白光忽然从唱台上下来,直趋桌前。 “吴小开是不是来制造了什么麻烦?” 李坚说:“他想请张小姐做我的监护人。” 白光对张影说:“张小姐,我雇你在前,你不能再受雇。他富可敌国,我也不寒酸,把支票还给他,天锋的花销我供得起。”显然她在台上一切都看清楚了。她招招手,一侍者过来,她说:“去告诉老板,今晚我不唱了。”说罢站起,“天锋,咪咪要回家了,你是留下来,还是跟咪咪回家?” 李坚毫不犹豫地起身说:“好,回家!” 白光很得意地一笑,上前挽了李坚,以“得胜”姿态向吴雅男的坐处挥挥手,往外走去。 回到家里,进了客厅,白光忽然搂住李坚在面颊上亲了一口,又咯咯咯地笑着说:“天锋,谢谢你跟我回来,给了我太大的面子。” 第14节 李坚有些尴尬地拭着被吻的面颊:“啊,昨夜你救了我,今天又为解除通缉奔走。难道我是那样绝情无义的人吗?” 白光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坦白地说,我还看不准,就如同你现在看不透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都不必用语言来表白。因为表白是靠不住的。 我为什么不向你说明身世?就因为表白靠不住,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我希望彼此坦诚地把自己交给对方,让对方来鉴别到底是否可信?我想只要能接触一段时间,通过观察、生活中的接触,还可能发生一些事,就完全能作出明确的判断。 虽然我不知吴雅男对你说了什么,还有张影对你说了什么,但我能猜到他们都会劝你离开我,而且他们说出的理由,都会使你动摇。但我不愿作任何辩解,我把去留的抉择权交给你。 你可以现在就走,几天后再离开我;可以走了再回来,反复多次都可以,我照样欢迎你;你也可以不打招呼就走——不辞而别……” 李坚摇摇头:“白小姐,我绝非玩世不恭者……” 白光忽然固执起来:“不,天锋,你听我说,主观上我愿意你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但我也绝不要你勉强留下,或为什么报恩原因不得已留下,因为我要的是你的心,你的感情。 不客气地说,歌舞皇后还不至于下贱到要乞求一个男人的怜悯。” 白光这一番话,使李坚很感动,也有些愧疚。因为他听了吴雅男和张影的话,的确产生了离开她的念头。 “白小姐,不辞而别绝对不会。今晚我也无处可去,坦白地说,出了大门我只能流浪地露宿街头。 但是,长期住在府上也不可能。因为你有你的事业——歌唱,我会成为你的累赘,你也没有必要为我放弃你追求的一切。我有我的志愿——锄杀汉奸、鬼子,我们两者的志愿风马牛不相及,是所谓志不同道不合不相谋也,所以绝无可能厮守在一起。” 白光辩解:“唱歌只不过是我的一种爱好,并没有希望通过唱歌得到什么,甚至绝非依靠唱歌换取三餐一暖。我是女人,女人的归宿是嫁夫生子,要以夫为天。 我也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嫁了丈夫,就也指望夫荣妻贵,因此我要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说什么道不同不相谋,只要你愿意,我来帮助你完成你的志愿。 当然,男人往往以为女人是个累赘,甚至会妨碍男人的事,不愿让女人知道他的行动,甚至不愿告诉女人他的想法。这也没什么,我不会询问你有什么打算,不会过问你干了什么,不会阻止你外出。你完全可以不打招呼就走,回来也不必告诉我出去干了什么、和什么人交往,等等。 但有一点我要强调:我是女人,是很自私的,要求爱情专一,你不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如果我发现你和别的女人有了超乎一般友谊的来往,我会踹翻醋坛子,那可够你喝一气的!” “嗨!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她很认真地说:“天锋,咪咪愿意一开始就把话说开了——我是非常认真的。 如果你不接受我便罢,只要你接受了我,那么,若被我发现背叛了爱情,女人的报复是最最凶狠的。咪咪的报复,绝对是你所承受不起的! 天锋,咪咪是认真的。你听好了,听好了!” 李坚大有啼笑皆非之感:“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我们现在连朋友都谈不上。” “我愿意有言在先!” “我也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啊。” “天锋,十里洋场是很复杂的,你注定要接触很多人、很多事。很多人你不会了解;很多事情你弄不明白。至少在初期你还需要我来指导,否则你会陷入歧途的。” 他试探地问:“那么,你看我现在该怎么去做呢?” 她说:“你现在首先要排除一切干扰,要先住下来;其次,你要熟悉环境;第三,你要结交一些人。 我不否认,你住在我这里会遭到一些非议,但非议现在已经形成了,你就是离开,也抺不掉曾经在我这里住过的影响。所以你还不如就这样住下去,公然无视,见怪不怪,议论自灭。而你住在我这里,有我照顾,衣食无忧,相对安定。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可以设法援助。 你现在对上海这个环境毫无认识,连马路走向都不清楚,你想活动都不可能。所以你需要每天出去转转,有个人领路、指导,这样,张影陪着你就非常必要了。 你不能总是孤立的,要结交一些人,干什么事都要有帮手,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他认为她所说不无道理。 “好吧,我听你的。” 她舒了一口气:“这就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拉紧和黄金荣的关系,这会对你有好处。明天把帖子送去吧——成了他的徒弟,各方面都会关照你的。” “帖子该怎么写呀?” “我来起草,你誊写清就行。明天早上张影来陪你出去逛街,我给你一些现金、一本支票,消费用支票也是一种派头。下午我陪你去送帖子。 我每天的作息时间是:晚上九点到百乐门。凌晨四点可以回家,一觉睡到正午一两点钟,起床后若无应酬,一般都在家里。” 两人吃过夜宵,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说:“天锋,该睡了……咪咪卧室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他没说什么,起身去他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张影来到白光家。 白光对张影半开玩笑地说:“张小姐,我把天锋交给你了,是要你陪他逛逛街,熟悉熟悉环境。我把他交给了你,你可不能把他拐跑了,也不能让别的什么人把他勾引去了啊。” 李坚说:“你可真……” 白光指点着李坚:“天锋!天锋!咪咪并非神经过敏,你是还不知自己的价值。我就担心有一天冒出个识货的人把你拐走啊。” 出了白光家,张影就指着旁边的一幢花园洋楼对李坚说:“那就是吴公馆。” 李坚顺张影所指看去,见是一幢三层洋楼。这幢楼的体积比白光住的楼大多了。四周种着法国梧桐树,前花园百花盛开,金鱼池冒着的水柱喷得足有五六米高,门前有印度籍巡捕守卫,看上去气象非凡。 李坚“哼”了一声:“难怪这个小财阀骄傲得不可一世!” 张影说:“你错了。吴家在上海滩口碑极好的。他家可不是那种为富不仁者,吴老太爷热衷慈善事业,也很有爱国心。他家在华山路办了一个华山医院,免费给穷苦人看病;‘8·13’淞沪抗战,吴老太爷慷慨捐助李家军大量物资;吴雅男也是很豪爽的人,虽现在已是吴家掌门人,却绝非纨绔子弟,没有吃喝嫖赌劣迹,广交朋友,慷慨大方,你们孤军营接受他的捐助最多……” “你是想要我对吴小开刮目相看吗?” “不,我只是提供一些公众的看法而已,看来他对你很有兴趣,以后会和你结交的,你自己去认识吧。” 李坚一笑:“这样就好——我喜欢对一切事、一切人都自己去认识。” 第15节 “看来你是要继续住在白光家了?” “类似的问题,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还是那句话:让我自己去感觉,去决定!” 第07章 被追踪的新闻人物 “请问是李坚先生吗?”两位挎照相机的记者拦住了去路。 “是的,有何见教?” 两位记者取下照相机,给李坚拍照。张影忙闪躲一旁。拍完照一位记者建议:“附近有咖啡厅,我们去那里坐坐如何?” 李坚看看张影,见她点头示意,便同意了。 四人来到咖啡厅,有火车厢式的座位,正好四人在厢内对坐。 侍者送来咖啡和点心。 记者取出名片送给李坚,然后提问: “李先生看过前天的《申报》吗?” “没有。” 记者说:“据《申报》报道,曾在百乐门歌厅采访了李先生,当时有歌舞皇后白光在场。白光小姐公开说已与李先生同居了?” 李坚很郑重地说:“我从孤军营出来,居无定所,暂住白小姐处是事实,但与‘同居’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倒是需要借贵报一角,加以说明的。” “又据说是白小姐出面具保,工部局才撤销了对李先生的通缉令的。” “这倒是事实。” “那么,白小姐与李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因为具保不是件小事,没有很深的关系,不可能替人具保的。” 李坚说道:“首先我要指出,租界通缉我是毫无道理的,上海市民都知道,当初我们孤军营从四行仓库撤走,就是应租界要求。租界当局许诺我们撤入租界后,设法将我们送出敌占区。是租界当局背信弃义,将孤军营软禁在胶州公园。 租界当局借口我们不是战俘,拒绝提供给养,企图困死我们。 既然我们不是战俘,又不受他们供养,我们就有行动的自由。我离开孤军营,并没有违犯租界法规,他们通缉我就毫无道理。 我想每一个有良知的上海市民,都会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的。 白小姐与领事先生有点交情,为我说句话,我认为很正常,无须做过多的解释。” 记者说:“但是,据工部局说,日本人照会领事,说前几天在南市区发生几件惊天大血案,疑为李先生所为,因此李先生是危险人物,加以控制很有必要。” 李坚驳斥:“据我所知,你所谓的惊天血案,被杀者不过是鬼子、汉奸——侵略者、卖国贼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即便是我所杀,何罪之有?更何况这是战争时期。 租界当局是中立的,不应介入这种事,否则租界的中立从何谈起?” 记者承认:“你是对的。今后有何打算?” 李坚说:“我离开孤军营,绝非为苟且偷生。我是有志愿的,但暂时还没有行动计划,因为我在白小姐家只是暂住,首先要解决安身立命之地。 但是,我保证遵守租界法规,不惹麻烦,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记者问:“李先生与白小姐的关系,是不是在发展?” 李坚苦笑摇头:“看来我必须将情况说明,才能解除误会了。 我与白小姐相识,是因为巡捕追捕我,一时慌不择路,误入了白小姐的化妆室。白小姐听我说明情况后,既义愤又同情,便将我保护起来。次日又去找领事解除了通缉令。 从那天晚上误入白小姐的化妆室至今,也不过一周时间,天天有记者探访,而且最感兴趣的问题就是我与白小姐的关系如何。 人嘛,都是有感情的,天天接触,自然会增进感情。但是,这种感情绝非儿女私情,而是人之常情,也绝无可能发展成儿女私情!这一点倒是要借贵报一角予以澄清的。” 记者:“但是,昨晚我们采访白小姐,白小姐不是这样讲的……” “但是,你现在采访的是我,我是这样说的,也是事实!” 采访结束后,张影说:“成了新闻人物,有何感想?” 李坚说:“我无不可告人之事,无所谓的,报上能公开,倒省得一些人瞎猜疑。” “刚才记者说昨晚白小姐不是这样讲的,你唱反调,就不怕她不高兴吗?” 李坚耸耸肩:“我对她当面都这样讲,她也并没有不高兴。” 在饭馆吃过晚饭,李坚要去舞厅。张影说:“你天天去舞厅陪白小姐,可见对她有了感情。” “我不否认。” “刚才记者提问说得好,你这样不弃不离,日久生情,终会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张影又补充说,“当然,如果你已经陷入情网,另当别论。” “我心中充满了仇恨,眼里如猛兽一样只在寻找猎物,哪里还容得下什么情不情的;哪看得见什么是女人的娇媚。”李坚冷笑道,“我感觉到舞厅是个很好的发现猎物的场所。” 张影提醒:“在租界大开杀戒对你立足不利。在舞厅就更不相宜了——会伤及无辜者。” 李坚冷笑:“我不会那么莽撞的。”又补充,“除非我遭到攻击。” 张影很想说:“我不相信你会那么理智。”但她又怕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只是笑笑,没有说出口。 进了舞厅,见舞客还不多,唱台上有个歌女在声嘶力竭地唱着流行歌曲,都没有引起任何人兴趣。 入座后张影看看手表:“白小姐应该来了,要不要我去她的化妆室告诉她一声?” 第16节 李坚摇摇头:“她登台会看到我们的。” 几名记者蜂拥而至,异口同声:“李先生,请允许我们采访……” 李坚耸耸肩:“每天都有几拨记者采访,荣幸之至,我算不得个人物,而且我的过去都说完了,今天也还没有制造出可供新闻报道的事件来,奈何?” 记者说:“李先生,现在你已引起上海市民的兴趣,尤其你和白小姐的关系,更是大众喜闻乐道的。请问有没有新的发展啊?” 李坚耸耸肩:“昨晚我已经回答了同样的问题:散场后回家睡觉,今天早上我和张小姐出门时,白小姐还高卧未醒,自然现在没见过面。所以‘关系’也毫无进展。 我要提醒诸位,现在我身边的,是张小姐。你们当着张小姐问我和白小姐的关系,似乎有冒犯张小姐之嫌吧?” 记者们都很尴尬地忙向张影道歉,又见问不出什么,都告辞而去。 张影皱眉说:“记者真讨厌!你倒很有耐心和他们周旋。” 李坚说:“文人是不能得罪的,他们的笔杆子比军人的枪杆子厉害多了。是非曲直,都在他们笔下几个字,能把一个人捧上天,也能把一个人打入地狱,甚至能搞得别人家破人亡,逼得一些人对他们磕头作揖,请求他们‘笔下超生’!我不耐心周旋,明天他们就能写出文章来,把我骂成拆白党,说我多么无耻下流去巴结歌舞皇后!” 张影听得扑哧一笑。 渐渐上满了座。 白光上场了,全场热烈鼓掌。一些正在跳舞的人,为听她的歌,都罢舞去坐下欣赏。 白光看见了李坚,便送上一个飞吻,然后说道:“今天我的第一首歌,献给我最心爱的李坚先生。”又说了一句英语,“i love you!”再次送上一个飞吻。 全场一片喧哗。 白光轻启朱唇唱: 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我们像鸳鸯般相亲,鸾凤般和鸣。 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经过了分离,经过了分离,我们更坚定! 你就是小得像萤,你就是远得像星,我总能得到一点光明,只要有你的踪影。 一切都能够改变,变不了是我的心;一切都能够改变,变不了是我的情! 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 白光唱罢,又送给李坚一个飞吻。 张影笑问李坚:“李先生,明天各大小报头版头条!请问,如此攻势,你还能坚持多久啊?” 李坚只耸耸肩。此时他的“感觉”很复杂,他知道这时有无数的眼睛投向了他,那目光是复杂的,有羡慕的,有妒忌的,有不以为然的……如张影所说,明天各大小报头版头条报道出去,街头巷尾都会议论纷纷的,褒贬不一。他不能不想到:在孤军营中受苦受难的弟兄们,看到了这样的报道,岂不要唾骂他太不是人了! 然而白光所表现出的“多情”,也使他十分感动,尽管他还不能接受她的如此多情,他也不能不认为“难能可贵”。 正在胡思乱想,一位穿着笔挺西服、打着蝴蝶结、油头粉面、唇上留着一撮“东洋胡子”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他很绅士地向李坚致礼,并自报“家门”:“兄弟吴铁城,听黄金荣先生提起李先生大名,特冒昧前来拜识。” 李坚看看对方打扮,骤生厌恶感。但在这种交际场所,他不能不勉强应酬:“啊。”起身与对方握手时,被对方戴的大钻戒硌了一下,心中更不快了。“请坐吧。” 吴铁城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兄弟与孙元良将军交厚……” 李坚忙打断了对方的话:“吴先生,当初孤军营坚守四行仓库,是奉孙元良师长的命令;也是他派参谋长张伯亭和副师长冯圣法从法租界打电话给谢团长,命令我们撤退的,结果他跑了,扔下我们,至今不闻不问!这样的师长太不称职了,不值得一提。更何况我已离开孤军营,八十八师的事与我无关!” 吴铁城愣了愣,勉强说道:“啊……孤军营的情况委座一直是很关心的……战况逆转,如今中央政府已退到西南,真所谓鞭长莫及……” 李坚伸出一个指头晃了晃:“吴先生,你大概也不代表中央政府,我又脱离了孤军营,都没有必要再谈过往之事。” 吴铁城颇感尴尬:“啊,好,好……兄弟亦不过是想以袍泽之情联系感情……兄弟也是黄埔军校……” 李坚再次打断对方的话:“吴先生,你有事不妨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必再提过去的关系。那实在是不堪回首的。” “好吧。”吴铁城皱了皱眉,“是这样的,据黄金荣先生说,你离开孤军营后,在上海举目无亲,生存都很成问题。虽有壮志,只身一人总是不好混的,据说你已投帖黄先生门下,黄先生就拜托兄弟多于照顾。兄弟被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指派为上海站站长,军衔是上校,领导特工组织对日搞情报工作。我的组织十分庞大,人员众多,工作卓有成效,很受委座嘉奖。 据黄先生说,老兄抱负非浅,离开孤军营是要为团长报仇;据报载老兄在华界已诛杀鬼子、汉奸多名!兄弟佩服!佩服!老兄作为,堪为我同志!所以兄弟特邀请老兄加入我组织,共图大事……” 李坚再次晃晃指头:“吴先生要干什么我不想知道。我想干什么也没有必要告诉吴先生。这是勉强不来的,或者有幸会在某种场合相遇,相互照应还是可以的。” 吴铁城又愣了愣:“李先生,兄弟的确是一番好意特来相邀,老兄孤身一人,力量总是有限的,而且老兄加入了组织,脱离孤军营就不会被军事法庭追究责任了……” 李坚勃然变色:“吴先生!你是否指责我是逃兵,所以将来有可能受军事法庭审判! 政府置孤军营于不顾,使孤军营处于敌人包围之中,连给养都不供应,是不管孤军营将士死活了,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我李坚离开孤军营光明磊落。我离开孤军营后的行为,绝对对得起军人的良心。倒是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家伙当心一点,全上海老百姓都看着呢,莫要在抗战胜利之后,被老百姓推上审判席!” 吴铁城脸都白了,但他还在勉强笑着:“啊好,好……今日骤然见面,李先生也无准备……这样吧,请李先生考虑考虑兄弟的诚意。看李先生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兄弟无不从命……啊,改日再领教吧……” 吴铁城起身向李坚伸手告别;李坚也起了起身,但没有伸出手。 吴铁城走后,张影问李坚:“为什么拒绝?” 李坚哼了一声说:“此人我见过的。 在淞沪抗战时,打到最后了,各部队纷纷退下来,我就看见此人站在路旁,举着手大喊大叫:‘弟兄们,不要退!不要退!要顶住!顶住!蒋委员长命令要抵抗到底呀!都回去!回去!’士兵们骂道:‘你们他妈的这帮吃闲饭的家伙,怎么不上前线去顶住啊?现在跑来瞎叫唤什么?再叫唤老子给你一枪!’他吓得赶紧溜了。 那时他挂中校衔,大概是政治部的人。军队里的人最恨这些搞政工的,都骂他们是‘吃闲饭的’、‘卖狗皮膏药的’。 他是搞特工的,这种人惯搞阴谋诡计,这样的人我怎么能与之为伍呢?” 张影听了,不禁暗暗赞许。 过了一会儿,李坚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每天要陪我逛街,晚上再睡不好,会累垮的。” 张影说:“你不也这样吗?” 第17节 “我是男人,又是军人,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照样打仗杀敌。女人是娇嫩的。” “你倒挺体贴人的。好吧,我早点回去。” 拂晓前白光唱完歌,从乐台上走下来,挽了李坚,开车回家。 他们在餐厅里吃着点心。白光说: “我唱几支歌后,有一段休息时间,我很希望你能来化妆室陪陪我。” 李坚耸耸肩:“白小姐,我想我们还是保持一定距离为好,否则舆论哗然,对你也不好吧?” 白光看看李坚,沉默了半晌。然后显得很忧伤地说:“天锋,你是表示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吗?是的,我们相识时间还很短很短,你大概不能相信一见钟情吧。” 李坚说:“军人的浪漫在战场上!” “天锋,请你听我说。 你看我住着洋楼,开着汽车,家里佣人五六个,过着奢侈的生活,似乎我很得意,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 歌舞皇后的身份,迫使我的生活必须配套,不能设想住在弄堂小阁楼上,自己洗衣做饭、料理家务。否则就得不到皇后的宝座。 这座花园洋房是租来的,我的汽车是买的旧货重新喷漆大修过的;这么大一幢楼房,我必须雇五六个佣人来收拾。 我在百乐门唱歌收入是不少,但是,付房子租金,佣人食宿和工钱,我自己的开销,总是入不敷出的。 事实上我是在靠借债过日子。 当然,我可以不必借债,我可以过得更好一些。你也看见每天有那么多人送我花篮,也有人送我礼物。有不少人愿意为我一掷万金。但是,这需要我付出肉体的代价。 说起歌舞皇后,其实与舞女地位相同;娱乐场中的女人,出路无非投怀送抱。我倒并不清高;我也常感孤独;举债度日的压力,一般人不能想象。但是,我不愿用廉耻去换取。 我也幻想有个归宿,结束这种漂泊无定的生活——对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实际上我是非常厌恶的。 这两年无数男人匍匐脚下,这其中有腰缠万贯者,也有权倾朝野者;有文人学士,也有清秀的青年。但是,一看到他们沉迷酒色,来到歌舞场便忘了国仇家恨,身居孤岛不知明日为何?真是醉生梦死!我怎么能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这样的人呢? 天锋,你的出现使我耳目一新——我一见你就感觉出现了我梦寐以求的意中人。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今天我也不希望你能相信。感情可以产生于一瞬间,但要维持感情,却需要长时间的考验。我不是热情似火的姑娘,也没有少女的天真,我不会将自己的终生幸福,寄托于一念之间。 天锋,现在我只想和你培养感情——希望你观察我,我也观察你。如果有缘,自然会合在一起;如果无缘,各奔东西。 但是,我也把话说明:我绝不勉强你,所以我说过:你愿走就走,愿留就留,即使没有缘,我们还是可以做个好朋友的。 你看这样好吗?” 李坚大受感动:“好!白小姐,既然你坦诚相见,我也实意相告:我虽一男儿,也确实满怀杀机,但毕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 你的相救、相助,我永远不会忘记,而且要报答你的一番恩情。我不能允诺和你发展感情,因为那是对你不负责任的。 我对你所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我的确是为了要替团长报仇,才决心离开孤军营的。我不会放弃这一志愿。要实现这一志愿,我就要成为一个杀手——我要杀人,人也必要杀我。我是孤军奋战,敌人却是众多、强大的。所以我十有八九会被我的敌人干掉! 我们孤军营将士,在守卫四行仓库时,已经人人写下了绝命书——八百壮士视死如归!死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绝对不可避免。我和任何人都没有可能谈感情,否则便是对感情、对对方的亵渎! 所以,我诚恳地劝告你,对我放弃感情方面的追求。我们做个朋友吧。否则,陷得太深,你的痛苦会越大、越沉重!” “天锋!不要说得这么绝对。我想,你的志愿总是有极限的吧?你说出极限来,我帮你早日达到这个极限,好吗?” 李坚说:“你帮不了我。因为我的志愿是:只要在中国领土上还有一个鬼子、一个汉奸,我都必须斩杀务尽!” 白光大惊:“啊,天锋,你是疯了!这是任何个人都做不到的。” “是的。”李坚承认,“我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杀不了鬼子、汉奸,就让鬼子、汉奸杀了我,也就结束了。” 第08章 美女救英雄 “李先生,你认识一位叫沙志超的人吗?”张影在三轮车上问李坚。 李坚一惊:“啊,你……” “是的。”张影承认,“我认识他们——他们一直在焦急地寻找你。” 李坚并没有追问他们怎么会相识的,只问:“他们在哪里?” 张影说:“如果你想见他们,我可以领你去,如何?” “好!他们在哪里?” 张影笑而不答,只让三轮车夫去先施公司。下车后她悄悄对李坚说:“有人跟踪你。我们要想办法甩掉尾巴。” 李坚四下看看,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你太过敏了吧?” “我们动作要快,从人丛中钻出去。”张影说,“现在我们分开,楼上楼下转几圈,然后到东门会合。” 李坚虽觉毫无必要,但这样“捉迷藏”的游戏也很有意思,便答应了。他与张影分开,便急速地楼上楼下往人群里钻,最后到了东门。稍晚,张影气喘吁吁地来了,挽了他走出门来。有一辆奥斯汀牌小轿车,在等候着。张影拽着李坚上了车。轿车急速启动,飞驰而去。 轿车在大马路一家南货店门前停下。 张影领着李坚走进南货店,她和店员们打过招呼,便领李坚登楼。 楼上客厅里坐着四个人,其中有沙志超和陆阿根,其他两位中年人李坚不认识。 沙志超和陆阿根惊喜地起身,过去与李坚握手,然后介绍那两位:一位叫张振东,是南货店的老板;一位叫李志强,是南货店的经理。 寒暄已毕,众人坐定,沙志超说: 第18节 “听任小姐说你在大世界游乐场门前,被巡捕追捕,我们都以为你被捉去了,后来在报上看到你竟和歌舞皇后出现在百乐门,既庆幸又奇怪。是怎么一回事啊?” 李坚简单地说明了当时的情况,并说:“我一直对任家十分内疚。我知道他们会为我很着急。我又顾虑去向他们解释,会给他家带来麻烦。现在只好烦两位代向任家道歉,就说等时局安定后,我一定登门谢罪。” 张影插话道:“别人都好说,就是任小姐为你哭了好几天,这份情只能由你自己去还。” 李坚听出张影话中的意思,不禁苦笑摇头:“任小姐是位很好很好的姑娘。在她家住了三天,多承她照应,真的感激不尽。但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只能口头上表示表示罢了,没有可能做出什么实际的回报。” 沙志超说:“任小姐表示想和你见面一谈。你看……” 李坚又摇头说:“请你转告任小姐,和我这样的人,太没有必要再见面,更没有必要谈什么了——我能对她说什么呢?” 张影说:“李先生,你还不知在锦绣坊闯了祸吧……” 李坚一愣。“闯祸?在任家三天,我几乎足不出户,与街坊四邻,连点头招呼都没有打过,怎么可能闯祸呢?” 张影说:“据说锦绣坊的街坊,已认定你是任家的上门女婿了!上门女婿又忽然失踪,你想会是什么样的议论?” 李坚大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众人见李坚一副手足无措的尴尬相,都不禁笑了起来。 张振东说:“我看还是暂时不见面为好。请杨佩云去做做工作,将这件事暂且化解,将来有机会再说吧。” 李坚舒了一口气:“啊,这样很好很好!” 李志强说:“听张小姐说,黄金荣已许诺你去黄金大戏院任副经理。这样很好,是一条出路,你应该脱离白光,租公寓住嘛。” 李坚说:“我考虑过了。住公寓反倒会受记者骚扰,最好是找个不为人知的民宅住。但也不急于一时,我现在请张小姐领路,熟悉环境,道路要紧,否则不便于行动。” 张振东点头说:“李先生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但是,李先生要注意了,现在有特务进入租界,伺机要对李先生下手呢。” 李坚耸耸肩:“我已公开说过:在租界我不惹是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特务要来,我求之不得,只要他们动手,我就有理由自卫反击了!” 众人见李坚一副十分自信的样子,彼此看看,也不便再说什么。 张振东试探地问:“既然李先生声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么,李先生的志愿是否有所改变?” “没有!”李坚断然地说,“因为租界上没有鬼子、汉奸,所以我才这样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仅指租界而言,并不包括我进入华界锄奸。” 张振东点点头:“是这样……不过,租界上没有鬼子,但汉奸还是有的——租界上汉奸特务活动还十分猖獗,这也是我要提醒李先生提防之处。” 李坚急切地说:“是吗?请你告诉我谁是汉奸?我一定要杀掉他!” 张振东说:“李先生也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先熟悉了租界情况,有了安身之处再动手不迟……” 李志强说:“我们倒有个锄奸计划……” “噢——请允许我参加,如何?” 李志强看看张振东。张振东皱了皱眉,显然不满意李志强操之过急。但话出如风,他只好接着说:“是这样的,有个汉奸司令叫曾大章的,为虎作伥,帮助鬼子在苏州一带清剿抗日游击队。我们得知他近日要来上海,与日寇驻军司令小田次太郎会谈。我们准备在列车上干掉他……” 李坚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不行!”并指出,“汉奸司令官平时狐假虎威惯了,出行前呼后拥。汉奸总是心虚的,他要远离窝穴,必然会带上卫队,杀手不能靠近,就是下手了也无必得把握,而且很难逃脱。” 众人听了李坚的分析,认为很有理,不禁颇颇点头。 李坚说:“还是我来干吧,请将他到达上海车站的准确时间告诉我,我在车站干掉他!” 李志强、沙志超、陆阿根都看着张振东。张振东沉思半晌才说:“好吧,既然李先生有此意,我们不妨合作,具体时日再定。但也可能就在这两天。有了消息,我们设法通知你。” “好的。”李坚很兴奋。他对沙志超说,“我曾经让王大发带走了几枚手榴弹,不知你知不知道他如何处理了?” 沙志超看看张振东。 张振东说:“啊,王大发把那些手榴弹存放在我们店里了。” 李坚说:“太好了,去车站要带手榴弹——因为对方有卫队,没这东西不好对付。” 张振东说:“放心吧,必要的武器我们可以提供给你。” “那就一言为定了!” 张振东说:“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李先生——我们有一批物资,要运到苏北给游击队。鬼子关卡太多,很难运出,想走水路。水上鬼子也查得很严。所以想通过李先生拜托黄金荣——他做生意经常走水路,各关卡地都畅通无阻。不知李先生肯不肯帮这个忙?” 李坚慨然道:“大家为抗日嘛,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回头我去跟他说一说,料想不会拒绝。” 张振东点点头:“好,我建议李先生见了黄金荣,把黄金大戏院的事落实一下,李先生也经常去戏院走动走动——这是很好的身份掩护。有了这个身份,都知道你是黄金荣的人。各方面都会给点面子的。” 张振东命学徒从饭馆叫来一桌湘菜,请来账房先生和管事,正好八个人坐一桌,饭桌上再没有谈什么正事。 饭后李坚告辞,说是马上去拜访黄金荣。张振东等人将李坚和张影送出后门。后门是一条小弄堂。张影带着李坚从弄堂穿出,走另一条大街。 张影问李坚:“李先生,为什么不问问他们是什么组织?” 李坚一笑:“知道他们是抗日的就足够了,何必了解更多呢?因为我绝不加入什么组织——但在某一行动中可以合作。” 张影劝道:“加入一个组织力量大一些,互相帮助,更有利于行动……” 李坚打断了对方的话:“不!加入组织,行动要受约束。我是个危险人物,会给组织带来麻烦。倒是独来独往,行动方便一些,出了什么问题,我个人负责,不连累他人。” 两人来到黄金荣家。 黄金荣正在很生气地呵斥两个手下人,见李坚和张影来到,便挥退了两人。他虽招呼李坚和张影入座,却还是余怒未息的样子。 李坚试探地问:“先生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呀?” 黄金荣叹了一口气:“东洋人一来,一些小瘪三都投靠了东洋人,仗势争码头了。 有个叫李世勤的小赤佬,战前不过小瘪三,原来投靠了中统,在中统头子徐恩曾手下混饭吃;东洋人占领了上海,他也投靠东洋人,当上了特务。狗仗人势,居然敢跟我争起码头来了!” 第19节 李坚说:“先生息怒,将这个汉奸交给我来干掉吧。” 黄金荣起身踱了几步,又坐回去说:“等等再说吧,中统投靠东洋人的不计其数了,也是一股浩大的势力呢。” 李坚说:“杀一个少一个!先生不要顾虑,我去做不会连累先生的。” 黄金荣摇摇头:“我倒不是顾虑什么……”欲言又止,“啊,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李坚只得将来意说明。 黄金荣听了笑问:“这是在替共产党办事吧?” 李坚说:“国共合作抗日了,只要共产党真的抗日,还是应该支持的。” 黄金荣点点头:“你说得也对。那就帮个忙吧,你让他们派个人来和我的管事接洽就行了。”又说,“倒是你去黄金大戏院的事,你想好没有?” 李坚正要谈这件事,忙说:“我正要和先生谈这件事呢,现在我也无事可做,如蒙先生照看,赏赐给我这件事做,我想经常去戏院活动活动也是好的。” “那我把经理马洪奎叫来,你们认识认识,你以后去戏院就找他吧。” 黄金荣打电话将马洪奎叫来,介绍给李坚,并留李坚在家吃过便饭才散。 出了黄金荣家门,李坚对张影说:“你去告诉张先生我和黄金荣谈话的结果,请他按黄先生的意见去做,这件事我就起桥梁作用,以下你们自己去办吧。 “今晚你不要再陪我了,就等张先生那边有关汉奸司令的消息,你再来告诉我。” 张影叮咛说:“张先生的告诫,你要当心了……” 李坚挥挥手,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张影站在人行道上,见李坚昂首阔步,穿过马路向东而行,完全保持着军人风度,不禁暗暗赞叹:“真有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正想着,忽见一辆汽车戛然停在李坚身边,车上下来两个人,冲到李坚身旁,一左一右,用手枪顶着李坚腰眼,不禁大惊! 李坚却遇事不惊。 一大汉喝道:“举起手来!上车!” 李坚站住了,做举手状。但他的手只举起一半,突然变招,双手一翻,搂住了二人脖子,双臂猛地合拢,嘭的一声响,两颗脑袋撞在一起,西瓜似的鲜血脑浆四溅! 从轿车内又一人钻出。李坚反应极灵敏,将怀抱中一人抡过去,撞倒了刚下车者,车内又一人伸出手枪来,李坚将还搂住的一个推过去,枪响了,子弹都射在替死鬼身上。李坚一手推住替死鬼,伸手过去抓住开枪人的手臂,松手放倒了替死鬼,将放枪人拽出来,抓住此人的头发,猛往车门上磕了几下,犹如磕鸡蛋一般,磕得脑浆四溢。 车内还有一个,见势不妙,推开另一侧车门就跑。李坚纵身一按车顶,一个鹞子翻身就翻过车去。那人还扭身开了两枪,这稍一迟缓,被李坚跨步赶上,一手夺枪,一手拳击面门,那人仰面跌倒。李坚再跨上前,抬起铁夯般大腿,在那人胸、腹部狠跺了几下,那人口鼻喷血,抽搐了几下,一命呜呼! 枪声引起警笛四起,巡捕及时赶到,路人也围了上来。张影从惊愕中醒来:忙奔过去挤进人群,为李坚作证解围。 有几位记者举起相机,噼噼啪啪拍了许多照片。 张影对巡捕说:“我亲眼看到这些人企图绑架这位先生,他是自卫反击!” 有几个路人也愿为李坚作证。 巡捕说:“既然你们都愿为他作证,都跟我们去巡捕房做笔录吧。” 许多证人随巡捕来到巡捕房。 探长高兴华对李坚说:“你好身手!空手一人干掉五个持枪敌人,不是眼前事实证明,说给谁听也不相信。真不愧为八百壮士的英雄!交个朋友,如何?” 李坚伸手与对方握了握手。 高兴华说:“白小姐来了,正在与警察长交涉,有白小姐出面,马上会释放你的。” 李坚说:“我是自卫,没有理由羁押我!” 高兴华摇头说:“在这里哪有理可讲?何况刚撤销对你的通缉令,完全可以说你是不安定分子,把你关起来的。” 白光和法国警察长梅伊尔一同来到。 梅伊尔能说一口流利汉语。他握着李坚的手说:“羡慕你能获得白小姐的芳心。以后要避免发生斗殴,少出来活动吧,既然有白小姐具保,那么,你可以走了。”又用上海话对白光说,“白小姐,好跑哉1。” 1上海方言习惯用“跑”字代替“走”字。“好跑哉”即可以走了。 有记者围上来,白光烦躁地挥着手说:“去问高探长吧,我们无可奉告!” 白光挽了李坚走出巡捕房,上了汽车。 回到静安寺路家中,白光拿出衣服来,让李坚换掉染上血的衣服。 李坚看白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问:“白小姐,是不是怪我惹事了?” 白光说:“我并没有怪你。当我接到巡捕房的电话,你能想见我吓成什么样子了。” “嗨——!几个小蝥贼奈何我不得的。” “天锋,看来敌人是要下手除掉你了。他们人多,又在暗中,你防不胜防。以后还是不要出门了。” “让我躲在家里?” “至少不要离开我……” “岂有此理!有你在身边,出了事我还要护着你,倒是碍手碍脚了,你放心,我绝不会栽在汉奸手里的。” 白光笑了:“啊,在生死关头,你还想到顾及我的安全,足见你心里有我了。好!好!天锋,真的出现危急情况,你千万不要顾我,咪咪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真的交手,也能对付三两个人呢。” 李坚只当说说大话而已,并没当真,所以只是笑笑,没有答碴。 白光又说:“今晚不去舞厅了,我在家陪陪你吧。” “岂有此理!”李坚挥着手说,“我又没吓着,还要你留在家里安慰安慰我吗?再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我们今晚不露面,人家该猜疑了,还当是我吓病了呢。不行,不行!还是我陪你去舞厅吧。” 白光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好,吃了饭去舞厅。可是有个条件:老老实实待着,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我下场休息,你必须到我的化妆室来陪着我!” 第20节 李坚玩笑地说:“你不是把男人拴在裤腰带上的女人吧?” 白光说:“哼,只要你接受了我,我还真要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呢。” 二人来到舞厅。白光坚持要李坚陪在化妆室,等她上场演唱了,才让他去舞场。 李坚一来到舞场,就引起了所有舞客的注意,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显然,下午在街上发生的事,已经传得尽人皆知了。 李坚刚坐下,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来:“密斯特李,我可以坐下吗?” 李坚看看对方,虽不相识,但在交际场合,他不能拒绝,并慌忙起身为女士设座。 “谢谢!”女人坐下后自我介绍,“我叫刘娜,是吴铁城先生的下级。” 李坚皱起了眉:“啊。” “密斯特李几小时前又干了一件惊动上海滩的壮举——除掉了五个汉奸特务。” “我只不过自卫反击而已。” “密斯特李好身手!” “也只不过雕虫小技。” 刘娜却苦笑说:“我若有密斯特李的本领,今晚的任务就好完成了……” 李坚盯着对方:“刘小姐什么意思?” 刘娜答道:“今晚我奉命来刺杀一个大汉奸!但我没有必得的把握……” “大汉奸?”李坚注意起来,四下看看,“他在哪里?” 刘娜以目示意:“左边第四张台子坐的,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家伙,就是南京汪伪政府派到上海来当市长的胡本儒……” “你能确定吗?” “我们盯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交给我来干掉他!” “谢谢你能帮我……” 李坚盯着胡本儒:“谈不到谁帮谁,锄奸也是我的责任。” 刘娜从手包里掏出一支左轮手枪,从桌下递给李坚:“枪里的子弹经过毒药处理,只要打伤就没活命。所以不必非打死不可——打中就走,快点离开。” 李坚接过了手枪,悄悄揣在身上,眼睛一直盯着在跟一个舞女调情的胡本儒。白光唱完一节,退场去休息,他也没有如约去化妆室。 白光休息后再次登上乐台唱歌。 一侍者用托盘给李坚送来一张便笺,李坚拿起便笺,只见上面写了两行字:“刘娜是军统特务,千万不能听信她的鬼话。咪咪。” 李坚看完便笺一笑,当即撕碎了。 胡本儒忽然挽了舞女往外走。李坚跟着起身追出。在台上唱歌的白光焦急地目送李坚。 李坚追出舞厅,见胡本儒和舞女已登车;他追到车旁,对方已碰上车门,就要启动,他已来不及采取行动,他灵机一动,抓住轿车后备厢的把手,身子一斜,侧卧在后保险杠上。 轿车开动了,风驰电掣。李坚在后保险杠上侧身躺着,十分稳当。 轿车疾驰了一段路,忽然减速,停下了,按响了几声喇叭。 李坚忙下了保险杠,蹿到车旁,拉开车门,掏出手枪,朝后座的胡本儒开了两枪。打完转身就走。 这时“哗啦”一声响,铁门敞开了。 原来此时轿车的车头对着路旁一住宅的铁大门,轿车按喇叭,就是给信号开门。 大门打开,正是李坚开枪时。李坚打完奔到马路对面人行道上,铁门内奔出数人,开着枪向李坚逼过来。 刘娜给李坚的手枪,是一支左轮,只有五发子弹。刚才刺杀胡本儒时,已打出两发,还有三发子弹,他隐身在人行道上的一邮筒后向靠近的敌人射击,尽管百发百中,撩倒了三个敌人,但铁门内又拥出几个敌人,在用二十响的快挺机向他扫射,他已不能抵抗,敌人虽不知情,却也渐渐逼到马路中间来了。李坚只能依托邮筒的护挡,无法摆脱敌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轿车猛冲过来,撞飞了在马路中间的几个敌人,戛然刹住车。 “天锋,快上车!” 李坚听出是白光的声音,猛一蹿,到了车旁,车门已开,他钻了进去。 第09章 火车站的爆炸 李坚刚扑进车内,轿车便箭似的冲了出去。 车后追赶的敌人,乒乒乓乓放枪,子弹射在轿车的后备厢上和后车窗上,玻璃被击碎。 白光并不惊慌,却沉着地专注驾驶。 后面出现两轿车追赶,车上的敌人用冲锋枪向白光的轿车扫射。 白光伸手一按仪表盘上一个按钮,只听嘭的一声,轿车的后备箱盖弹起,从后备箱中飞出无数铁蒺藜,撒在马路的路面上。 后面追车追上来,车胎轧着铁蒺藜,“嘭!嘭!”车胎爆破了,一辆追车撞向了人行道,冲进一家店铺关闭着的门;另一辆追车在车胎爆破后,翻滚着四脚朝天。他们就这样脱险了。 李坚看了大惊!问道:“你的车上怎么会装有如此‘机关’?” 白光回答:“我告诉过你这车我买的是旧货。它的原主人是我的前任——歌舞皇后白莹,白莹是国民党复兴社特务处特工,上海战前被派到上海来保护少将军李剑的,后来为掩护李剑中弹牺牲了。她的遗物被拍卖,我拍得了这辆轿车,‘机关’是她装的,与我无关。明白吗?” 第21节 “原来如此!”他释疑了。 白光将轿车开回静安寺路住宅,吩咐司机阿三,天亮就将车送去修理。 李坚和白光登楼进了餐厅,等着佣人送来夜宵。 李坚以为白光会埋怨他冒失,他也自认这次的行动太冒失了,若无白光相救,他也难逃敌手。然而白光什么也不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她只靠在沙发上,吸着香烟。 李坚倒沉不住气了:“你怎么不埋怨我?” 白光苦笑道:“我已经写条子告诉你不要听信刘娜的鬼话,你不接受,我能说什么!” 李坚不无愧悔地说:“啊,对不起……” 白光吐出一口烟雾,挥挥夹着香烟的手:“对我,你完全不必表示歉意。我也绝不会因为你不听我的劝告责怪你。但是,天锋啊,如果你再这样不顾一切蛮干,迟早我也要跟着你做无谓的牺牲。” 李坚更加愧悔了:“啊……这件事……” 白光抢着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可以不必再提。关键是今后——这样的事绝不能重演。你同意吗?” “是的。” “好,我来告诉你真相。 “你杀的这个叫胡本儒的人,战前是复兴社即现在的军统特务上海站站长,日寇占领上海后,他被捕叛变投敌,成为日寇一条忠诚的猎狗——汪伪政权特务机关长。他对老百姓危害固然极大,但更受威胁的,是留在上海的军统、中统组织和人员,因为他不仅了解内幕,还认识他们每一个人! 这就是军统、中统急于谋杀他的原因。 但是,原军统、中统叛投分子很多,如果知道胡本儒是他们所杀,必然人人自危,要采取报复行动;他们仗势日寇,军统、中统的人抵挡不住的,所以他们就设计假手于你,以免与敌方特务结怨!” 李坚这才恍然大悟,捶着手心说:“啊,原来是这样!” 白光接着说:“你知道你下手杀胡本儒的地方,为什么会遭到围攻吗?因为那里是特务机关——极司菲而路76号!” 李坚说:“这个地名好耳熟啊。” “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震惊京、沪、杭的大案,当然会耳熟了。 你听说过少将军李剑吗?” “啊,那是中外驰名的抗日英雄!” “是的。战前少将军李剑来到上海,受各国特务包围,他与日本特务机关长山本鸠夫有师生之谊——李剑曾在东京陆军大学受训,当时山本是日本陆军大学的教官。 李剑与山本周旋,骗取了山本信任,向李剑提供了大量军火。最后李剑只身一人,捣毁了极司菲而路76号日特机关!” 李坚赞叹:“少将军可谓盖世英雄!” “日寇和汉奸修复了76号,你误打误撞闯了去岂不危险!” 李坚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采取行动?而且准确地追了来?” 白光说:“我在台上看到刘娜去找你,就知道她是要诱使你去干什么事了。看到你追着胡本儒而去,就知道你要对他下手了。我猜到你不会在舞厅门外击毙他——这样你很难脱身,必会追他而去,他又必会回极司菲而路——你的危险可想而知!” “既知有危险,你还赶了去……” 白光挥挥说:“不说这个。” “为什么不说?你冒那么大风险救我……” 白光再次挥手:“天锋,在化妆室我毫不犹豫救了你,把你领回家来,就决心与你同命运了,所以别的你什么也不要问,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假如你一定要我说点什么,那么,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要去干什么,事先告诉我——我决不阻拦,而是会帮你去做。” 李坚大受感动:“啊好——我尽可能事先告诉你,但并不希望你的帮助,因为我要干的事,是非常危险的事……” “比刚才那一幕更危险吗?” 佣人送来夜宵,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白光吃着夜宵突然问李坚:“张影给你的感觉如何?” 李坚皱皱眉:“什么感觉啊?” 白光笑了:“我不是指的男女之间的——我相信你不会对她有那方面的感觉。” 李坚耸耸肩:“她不过是你介绍的一个向导而已,我需要她带我熟悉租界环境,仅此而已。” “她没有和你说我什么吗?” “我就从来不打听别人说了我什么。我的个性是: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必须自己去识别,绝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白光很满意地笑了:“你的一言一行,你的眼睛、神态中都透视出充满了自信。天锋,或者就因这一点,使我爱上了你。” 李坚摇摇头:“这是可悲的——爱上一个杀手,注定是悲剧。” “是不是悲剧,要看我们怎么去演绎——如果我们都有良好的愿望,是能够以喜剧结尾的。” 李坚摇摇头:“明明是悲剧,我们却要演成喜剧,我们岂不是很蹩脚的演员。” “天锋!”白光生气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扔,“如果你想拒绝我,可以正面说明!” 李坚一愣,“啊——你看我的处境……” “不管你自觉处境如何,良好的愿望总该有的!” “光有良好愿望又有何用?” “有了良好愿望,就可以朝这个方向去努力啊——努力改变悲剧的命运。” 第22节 “啊,假如我刚才的话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但是,请你相信我的善意——我绝无可能放弃志愿,一旦我被敌人所杀,你会很痛苦。” “你不要试图改变我的感情,我是很固执的,认准了的事,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哪怕需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刚才我冒枪林弹雨去救你,已经向你表明了决心!” “那么,我该怎么去做?” “为我,爱护你自己,不要去冒险。” 李坚很想说:杀手干的就是冒险的事。但他不愿再刺激对方,只好妥协地笑了笑。 他躺在床上,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如果白光不来救他,76号大门内还会有更多的特务出来,他当时赤手空拳,会死于乱枪之下。 当时的情况是十分险恶的。显然白光很了解那里是敌特的巢穴,闯进去真可谓九死一生!一个女人,怎么会有如此胆量!难道真的是感情的力量促使她奋不顾身的吗? 她对他真的是一见倾心吗? 她曾多次向他表白,又多次用行动来证明,他不能怀疑,于是他只能叹息:“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怎么办?”他开始动摇了。 次日早上,张影来了;白光还没有起床。 张影说:“你不是说要去黄金大戏院吗?” “啊,好的,我们这就去吧。” 二人坐三轮车来到黄金大戏院。 经理马洪奎接待李坚,并领他去为他准备的办公室;又唤来戏院所有工作人员作了介绍,并让会计将李坚的薪金支付了。 “李先生,欢迎你来指导工作。我想你先熟悉熟悉,然后你再决定主管哪方面的事。” 李坚说:“马经理,大概黄先生也已对你说明,我不过是在此挂名而已,对于经营管理我一窍不通,短时间内也学不会什么,更谈不到管理了。我还是不要给你添乱了,一切照常吧;我也不可能每天都来;什么时候来也说不好。所以,我来、不来你都不要管我,你照常忙你的事,好吗?” 马洪奎正担心李坚来了会分他的权,或者取而代之,现在听李坚如此说,倒有点喜出望外了。“啊,好的,那就一切随李先生的便。” 马洪奎又和李坚聊了一会儿,才告辞而去。 张影对李坚说:“苏州方面有消息来,说曾大章今天乘火车来上海,时间还没确定,我和你去南货店等苏州方面的消息。” 李坚听了很兴奋:“好!我们这就去!” 张影说:“我们从后门出去。” 李坚向一工人问明了后门在哪里,就和张影从后门走出,绕了几条弄堂,才走到大街上,又雇了一辆三轮车,到达大马路南货店。 张振东和李志强正在楼上等着李坚。 李坚急切地问:“有消息了吗?” 张振东说:“有消息说他今天下午动身。” “好!我去车站等着他!” 张振东说:“不忙,从苏州到上海的火车班次很多,一定要等他上了车才准确——从苏州到上海途中需要一小时,我们有时间作好准备。” 李坚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到时候我去车站月台,就在他下车的时候干掉他!” 张振东说:“不,我们不打无准备之仗。车站我们安置好人了,掩护你撤退,你化装成铁路工人,这样容易接近敌人……” 李坚不以为然:“不用,人多了反倒碍事。我在月台上迎着他就打,他措手不及,等他的卫队反应过来,扔手榴弹后就走……” 张振东说:“如果他的卫队将他团团围住,你怎么能靠近?真要打起来,也会伤着乘客。我们必须保护人民群众,不能伤害。老李,请你听我们安排,不能莽撞。” 李坚见对方严肃冷静,有一种毋庸置疑的气势,只好端正了态度:“好吧,听你们的安排去做就是。” 张振东态度也缓和了:“老李,我们是在搞流血斗争,不仅要保护好自己,保证完成任务,还要考虑影响,尽可能不伤及无辜。这是原则!” 李坚听了承认:“啊,你是对的。” 张振东说:“我们初次合作,彼此缺乏了解,我想慢慢就会习惯的。 “我们替你准备好了一套铁路工人的服装,你扮成检修工模样。列车一到,你可以下月台去装着检修车辆的模样,这样就便于近距离下手。打完后钻过列车,越过铁轨,从另一月台撤出——有同志在那个月台上等你,领你从安全路线撤出。车站外也有人接应,让你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李坚听了半晌无言,他不禁暗暗惊讶他们制订的计划好周密啊!同时又在想:自己以前搞的几次行动,都是想干就干,不用说计划,连想想怎么干都没有想过,都是“干了再说”,既不了解敌情,也不作任何准备。相比起来,自己真是在蛮干!“打仗不也是事先由参谋人员制订作战计划吗?这计划有攻有守,有进有退,还有应对意外情况的种种预案呢,我怎么就像老百姓一样瞎干呢?看来以后要向他们学习学习;跟他们干相对安全多了。” 张振东问:“老李,你有什么意见?” 李坚一惊:“啊——没有——真的没有意见。你们计划得很周密,很好!很好!我服从你们的安排。” 不料李坚刚刚有点觉悟,却被李志强一席话闹得骤生反感,甚至几乎翻脸。 李志强说:“这就对了嘛。对敌斗争要讲策略,不能蛮干,更不能表现个人英雄主义。” 李坚一听火冒三丈,瞪眼说:“什么个人英雄主义?我只知杀鬼子、汉奸,杀成了是条汉子,杀不成是孬种!” 张振东忙向李志强使眼色,把话岔开:“时候不早了,老李先化装,免得临时手忙脚乱的,露出破绽来。” 李志强去拿来一套满是油渍的铁路工人制服和一套普通便装。 张振东说:“李老先脱下西装,穿上便装,然后套上制服,打完汉奸后,你钻过列车,到另一站台,将制服脱下,交给接应你的人,你就可以脱身了。” 李坚按张振东所说的去做了。 换装后,张振东又拿顶帽子扣在李坚头上,又给他戴上一副平光眼镜。 众人看了李坚换装后的模样,都说:“哎呀,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李坚还有点不信,张振东就让他去房间里的穿衣镜前去照一照。 李坚站在镜前照了半晌,忽然大笑:“哎呀,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第23节 张影说:“李先生啊,现在日寇、汉奸在四下布网,必杀你而后快。我看你今后再出来就化装,让汉奸特务认不出你来,他们杀谁去呀!” 李坚却说:“嗨,要杀我可不那么容易。我倒希望他们来杀我,倒要看看结果谁杀了谁!” 张振东说:“以老李的身手,十个八个敌人不在话下。但是,老李啊,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在明里,敌人在暗中,你身手再好,敌人不和你照面,远距离袭击你,打中打不中你能奈何? 我们都是抱必死决心与敌斗争的。死并不可怕,要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不做无谓牺牲——不能被一个狗汉奸躲在阴暗角落里,一枪就把我们报销了。 化装也是对敌斗争的一种手段嘛——保护好自己,也能多消灭一些敌人。所以化装迷惑敌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嘛,你说呢?” 李坚听了张振东一席话,心悦诚服了。“啊,老张说得对,以后我出来就化装。”又笑道,“其实化化装也挺有意思的。” 张影在一旁看了,不禁暗暗好笑,她想:“真是什么药治什么病,老张使这个倔强的人臣服了!” 事后张振东批评李志强:“你刚才不应该那样讲话。李坚是出身国民党军队的军官,素质还不高,要允许他有缺点、错误,要求他很快改变成我们的同志是不现实的。我们对他要宽容。帮助他要有耐心,因势利导、循循善诱。他有勇无谋,是缺点也是优点,他很执着,也很坦荡,争取过来改造好了是很有用的人才。今后要注意不能刺激他。” 换了装李坚就有些焦躁不安了,不时要问:“怎么还没有消息啊?要等多久啊?” 张振东笑道:“老李,这好比在前线打仗一样,你隐蔽着,等待敌人进入伏击圈,这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李坚承认:“是这样的。”又问,“听你说话,好像也当过兵、打过仗的吧?” 张振东笑而不答。少顷,换了话题:“啊,听张影说你们去黄金荣家,正遇上他在生气,说是一个叫李世勤的汉奸特务跟他争地盘?” 李坚点头:“是的。我说交给我来办,他还犹豫。过一天我再去要求他交给我来办!” 张振东说:“这个人的情况,你还不清楚。他是国民党中央党部统计调查局、简称‘中统’的人,也是中统头子徐恩曾的得力干将。这要从1935年刺杀汪精卫案论起。 1935年11月12日,国民党中央召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同年11月1日,在南京丁家桥国民党中央党部大礼堂召开四届六中全会。那一天国民党中央委员及有关人员齐集大厅阶前合影。但蒋介石迟迟不肯出来。汪精卫就去催促。蒋介石说:今天秩序很乱,我不去拍照了,你也不要去。汪精卫说:你不去,我也不去怎么行呢?汪精卫坚持合影。 晨光社的摄影记者孙凤鸣将手枪藏于照相机匣内,等汪精卫一到,便拔出枪来,向汪精卫连开三枪。因手枪口径小,穿透力不强,汪精卫未死仅受重伤。 凶手孙凤鸣开枪后,在场中央大员吓得到处乱窜,有的躲进厕所,将别在胸前的证章扔进马桶,丑态百出。但是,也有勇敢者。孙继将凶手抱住。张学良一脚将凶手踢倒,并拔枪将其击毙! 事发后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认为是老蒋干的,跑去大吵大闹,弄得老蒋十分狼狈。 当时陈立夫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又查明孙凤鸣的入场证是中央部徐秘书办的,陈立夫责任重大。老蒋限陈立夫一星期破案,逾期严惩不贷。陈立夫又将危机转嫁给徐恩曾,限五日内破案!徐恩曾当然要压下面,限三日内破案!李世勤就是被限三日破案的下属之一。 晨光社的人早在案发后逃跑,显然是一起有预谋的暗杀活动。只能从凶手尸体上找线索。经仔细检查,发现凶手衣服式样和衣料,是当时广州、香港最流行的,证明凶手从南方来。又发现凶手腿部有中过弹的痕迹,证明凶手是军人出身。由于疤痕之上绑有一块红布,证明凶手是个讲迷信的黑社会中人。 在搜查晨光通讯社时,才知道该社负责人贺波光布置孙凤鸣出发后,将社里所有文件全部销毁了。 在缉拿贺波光的行动中,中统总动员,倾巢出动。江苏省政府主席陈果夫也动员了所属各县保安团队、保甲组织配合追查,凡贺波光亲属、朋友,甚至有一面之识的人,都抓起来严刑拷问,数达二百余人。各种刑具无所不用其极!有的被拷问致死!李世勤在拷问中得到一点线索:贺波光有一寡嫂住在丹阳乡下某处,便带人连忙赶去,终于捉住了贺波光。 最后查明,此案主谋是陈铭枢,指使贺波光重金收买亡命徒孙凤鸣干的。 案情真相大白,老蒋转怒为喜,一是脱了派人刺杀汪精卫的干系;二是汪精卫受重伤出国治疗,排除了一个在党内掣肘他的人,所以重赏徐恩曾。徐恩曾自然也重赏李世勤,视为亲信、得力助手。 像李世勤这样一个在中统很得意的人,怎么会投靠日本人呢?所以都怀疑他是中统派来与日本人做“联络”的人。 我认为黄金荣是考虑怕得罪中统,进而得罪陈立夫,所以才犹豫不决的。” 李坚像听了一段精彩故事。他虽在国民党军中服务过几年,但这样上层的事情,他作为一个下级军官,哪里能得知详情?但他不相信张振东的判断,认为中统不可能与日寇保持联络,他恨恨地说:“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凡投敌者,杀!” 张振东说:“这件事还要和黄金荣商量,取得他的同意再研究行动方案。” 李坚不置可否,但看得出他的态度,是很不以为然的。 张振东看出了李坚的态度,便劝道:“老李啊,既然事关黄金荣了,他又犹豫不决,你就要尊重他的意见。你要考虑和他的关系,也要考虑他的处境,不要使他为难。” 李坚被说报了:“啊,好的。等我们这件事做完,我会去找他商量的。” 张振东点点头:“这样就好。”又叮咛,“这个人很狡猾,身边有几个高手。要做也要有周密计划啊。” 李坚笑了笑。 吃过午饭一点多钟,苏州电话终于打过来了,说曾大章已带卫队上列车,占据整个第12号车厢。 在后门弄堂口,沙志超骑在三轮车上已等候多时了。李坚一坐上车,他蹬起来就走。 到了车站,王阿福穿着铁路员工制服迎着李坚,领他从货场进入月台。 王阿福告诉李坚:“月台上有我们的人,你放心干吧。 12号车厢在后部,列车一进站,你就从列车尾部下月台,拿个鎯头敲车轮,逐个往前移,就移到12号车厢下面了。你看准了就打,打完从列车挂钩处钻过去,越过两条铁轨,就走到对面的月台。你爬上月台,有人接应你。你听他的,跟他走。出了车站,在车站对面马路边停着一辆送货的卡车,你就上去,坐在副驾驶座上,司机会把你带到安全地带。” 王阿福将一个装工具的挎包交给李坚:“里面有手枪、手榴弹,撤走时连制服脱下来一齐交给月台上接应你的人,千万别带在身上。” 十多分钟后,列车喘着粗气进站了。车尾刚过,李坚便从月台跳下去,沿铁轨追着缓驶的列车。当列车停稳,他已追到车尾行李车厢处,便继续猫腰在车厢和月台之间狭窄的缝隙间向前移动。 列车在站台停稳,各车厢的乘客纷纷下车。因为这是终点站,倒也没有匆忙混乱现象。 从12号车厢两端的门里,下来了穿伪军服的士兵。他们下车后,排列在月台上,约有三四十名之多,个个挎着盒子枪,一名军官在整队。 士兵下车后,又见两名军官先下车,随后身披黑色斗篷的曾大章才下车,他的身后又跟下两名军官,这四名军官将他围住了。 李坚此时已来到了12号车厢下面,与敌人近在咫尺,因为他的工人装束没有引起敌人注意。他一手掏枪一手掏手榴弹,正准备射击,忽听一军官说:“司令,皇军来迎接你了。” 李坚听清了,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鬼子军官带着两个鬼子兵匆匆而来,他想等鬼子到来一齐干掉!于是又忙掏出一枚手榴弹。 曾大章迎上几步,与鬼子军官握手寒暄。 李坚将两枚手榴弹拉索扯断,然后抛掷出去,正落在那一群人的脚下。他忙蹲下身去。 “轰!轰!”两声巨响,那一堆挤在一起的人,无一幸免地被炸倒了。那一队列队的伪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炸了,如马蜂般地四散逃窜,没有一个采取抵抗行动。 李坚起身看看,本想再投弹炸伪军,但见月台上的乘客也在乱窜,与伪军混在一起,他只好放了几枪,撂倒几个伪军军官,便从列车挂钩处越过列车。 列车的另一侧有两条铁轨,李坚跳过两条铁轨,上了另一侧的月台。 第24节 一位穿铁路制服的人迎着李坚:“快跟我来——把工作服脱掉!” 李坚一边脱着工作服,一边跟那人走。当他们走到出口处,李坚也已脱完了工作服。那人接过李坚脱下的衣帽和挎包,领李坚拐了几个弯,向前一指:“一直出去就是大门。马路对面有辆送货卡车等着你呢。” 这时车站内外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惊慌逃窜者。 李坚混入人潮,挤出大门,寻见马路对面的人行道旁停着一辆送货卡车。他忙奔过去,卡车的门敞开着,司机在向他招手,他迅速登上副驾驶座。卡车并没有熄火,他刚坐定,卡车就启动了。 卡车刚开出不远,就见一串架着轻机枪的鬼子三轮摩托开了过来,他们没有阻拦卡车,而是直奔车站开去。 卡车又开了一段路。司机对李坚说:“前面路旁的一辆福特牌轿车等着你,你快下快上——一切听司机的。” 卡车开到轿车旁急刹车。李坚蹦下车,即上了轿车。轿车迅速启动了。 李坚这才认出这位司机是陆阿根。 陆阿根说:“我现在送你回静安寺路,今晚你还去百乐门,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千万不能让白光知道这件事,更不能透露你和我们接触过。快脱下便装换上你的西装。” 李坚点点头:“这回的事你们准备得很周密。我希望多和你们合作。” 陆阿根只笑了笑。 车到静安寺路口,陆阿根停了车:“快下车吧,再见!” 李坚下了车,陆阿根将车开走了。 他回到白光家,白光却外出未归。 他靠在沙发上回想刚才的全过程,却有点失落感:“唉,太简单了,一点没有费事。”无惊无险,似乎有点“不够味”。 第10章 挡不住的诱惑 白光走进客厅,见李坚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不禁舒了一口气,她走过去,往沙发扶手上一坐,搂着李坚的肩头,亲昵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坚放下报纸:“有一会儿了。” “该不是从火车站直接回来的吧?” 李坚看看白光,坦然地说:“正是从火车站直接回来的。” 白光突然在李坚面颊上亲了一口,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你没有骗我。” “岂有此理!”李坚有些愤慨地说,“我又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敢承认?倒是你怎么会这样快就知道了?” “大概现在全上海人都知道了。” “怎么就会是我干的?” “除了你,这上海几百万人,还有谁有你这样的英雄虎胆,敢在众多卫队保护下动手!” “一人拼命,万人莫挡。” 白光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吃过晚餐,是白光该去舞厅的时候了。 李坚说:“我陪你去舞厅……” 白光犹豫了一下:“啊,天锋,你的胆略我是很欣赏的。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冲击了76号;今天你又制造了火车站血案,汉奸、日寇对你咬牙切齿,必欲报复。从现在起,你的个人安全很成问题了。” 李坚耸耸肩:“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白光苦笑道:“我说你暂时在家不要外出,等事情冷一冷再活动,你能听劝吗?” 李坚说:“躲不是办法。” 白光说:“我承认躲不是办法,但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是的,你浑身是胆,无所畏惧,毕竟你是一个人,对方都是成群结伙。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有胆量、有杀法,他们可以远距离袭击你,不和你正面交手。试问,你能自保吗?你可以无畏,但也是无谓的。” 李坚认为白光说得有理:“啊,是的……但躲避是消极的,何况他们要下手,可以闯到家里来。” 白光笑道:“积极的办法不是没有,但你能听我的建议吗?” “姑且言之。” 白光说:“我可以向工部局提出要求对你加以保护。此外你这样单枪匹马也不好,不仅势孤,也容易被敌人锁定目标。你应该多方联系,现在抗日组织很多,加入了组织,活动是集体行动,会比你单干有效。有了组织,就会受到组织的保护。” 李坚说:“我现在与外界没有接触,怎么去加入什么组织呢?” “你现在名声在外了,只要你不拒绝,会有很多抗日组织来要求你加入的。” “如何辨别真伪呢?” “假如你信得过我,你可以告诉我——我交际广,可以帮你打听、识别。” “嗨!你说到哪里去了?对你,我还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 “好吧,我们去舞厅——你千万不要独自走出舞厅,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李坚点点头:“好吧,我听你的。” 他们走出楼来,一辆崭新的别克轿车停在花园里,白光向李坚解释:“借来的,你开开试试。” 李坚没有多问,便去坐在驾驶位上,发动了引擎。白光坐在一旁。 轿车上了马路,开始有点“画龙”,开出一段距离,李坚便掌握了要领,正常了。因为他以前只开过卡车。 第25节 白光说:“以后你就开这辆车出入吧——那辆车修好,我还开那辆车。” “我哪里用得着驾车出入啊!” 白光说:“步行、坐三轮车都很容易遭到袭击。你不要太固执。” 李坚没有争执。 到了百乐门,白光在和李坚分手时叮咛道:“天锋,别忘了对我的许诺。” 李坚点点头,就去了舞厅。 张影迎着李坚,他们找了张台子坐下。 “白光问你什么了?” 李坚耸耸肩:“她说全上海都知道火车站爆炸是我干的。” “你承认了?” “我为什么不承认?” “全盘托出?” 李坚看看张影:“我干的我个人负责,与别人无关。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 张影舒了一口气:“不是我紧张,白光是个神秘人物……” 李坚挥挥手:“我说过了,让我自己去感觉、去判断。” 张影无可奈何地苦笑:“她给了你什么样的告诫?” 李坚皱皱眉:“她只告诫我,连续发生两件事,汉奸、日寇恨我入骨,随时会对我下手。仅此而已。” “我想她应该有些建议?” 李坚瞪了张影一眼:“张小姐,你可以知道的也仅此而已。” 张影愣了片刻,却还是说:“李先生,地下工作是隐秘的。租界里情况很复杂,尽管日寇尚未入侵,但日寇的特务比比皆是,我们不得不防,所以接近什么人,一言一行都要谨慎,这绝非多疑,是非常必要……” 李坚明显表示了厌恶:“我为人光明磊落,最讨厌鬼鬼祟祟。 我明白你的意思,请你和你的组织放心,我们虽有一次合作,而且我也很欣赏这次的合作很成功——你们布置得很周密。但是,如果信不过我,以后可以不再合作;对于这次合作,我以人格担保绝对守口如瓶。” 张影忙说:“你误会了,我只想提醒你注意周围、注意安全,不存在信任的问题。” 李坚强硬地:“这是我的事!” “明天上午,你去黄金大戏院,老张要和你好好聊聊。” 李坚没有答话。 有位记者找来:“李先生,那夜在极司菲而路76号门外发生枪战;今天下午火车站发生爆炸案,请问李先生有何看法?” 李坚耸耸肩:“为什么要来问我?” 记者:“有人说是李先生干的。” “有根据吗?” 记者说:“因为早些时候在华界发生的几件血案,据说都是李先生干的,所以才会发生马路上有特务要报复李先生的事件,而且据高兴华探长透露,当时在巡捕房录口供时,日本人曾要求引渡李先生,理由就是李先生在华界制造了血案。有白小姐为李先生做保,又有黄金荣先生出面说话,所以才没有引渡李先生。” 李坚听了颇为诧异,因为有关日本人要求引渡的事,他还至今不知。 记者又问:“李先生以为如何?” 李坚耸耸肩:“我无可奉告!” 记者走后,张影埋怨:“你该坚决否认!” 李坚不屑地冷冷一笑,好像在说:“你懂什么!” 张影还想说点什么,李坚摆摆手,他的目光专注于乐台上。 白光在乐台上演唱着,她的歌喉甜润委婉;她的风姿绰约;一颦一笑,千娇百媚,她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始终含情脉脉地看着李坚,好像这一曲曲的歌,是为他而唱,在向他倾诉着柔情蜜意。 白光虽唱的是流行歌曲,但她唱得声情并茂,歌词配合着她的眼神和肢体动作,丰富了歌词内涵:假正经,假正经,为人何必假正经; 你要看,你就看,你就仔细看个清。 莫要那么样的板起,莫要那么样的板起。 一本正经,吓坏了人!(白) 何必呢? 听众疯狂鼓掌、叫好! 李坚心中的坚冰在开始融化。啊,她真的很美很美。 他又不禁回忆起他们自相识以来的一些情节。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驯的,即使是他做错了,她也没有埋怨过他一次,总是安慰他。她也劝解他,但总是那么温柔,从不伤害他的自尊心;她已经再三向他表示爱他,但没有毫丝轻佻的举动。她身在声色的场所,也没有见她与什么男人来往,显然是很自重的。 他不禁要承认:这是个很好的女人。 白光唱完几首歌,从乐台上直接下来,到李坚坐的台子前,李坚忙起身为白光设座。 白光坐下来就笑问:“没有受记者太多骚扰吧?黄金荣向报界打招呼了。” 李坚这才恍然大悟:“是你要求他的吧?” 第26节 白光笑而不答。她四下看看,忽然对他说:“天锋,散场不要乱跑,到我化妆室来,我们从后门走。” 李坚并不在意,只点点头:“啊,我去趟卫生间。” 白光看看李坚,欲言又止。 李坚站在尿池前正在小解,一人持枪闯入,在他身后顶住了他的腰眼,喝道:“不许动!把手举起来——跟我走!” 李坚毫无畏惧,解完手从容地扣上裤扣,却猛地一钩右腿,同时向右一闪身—— 一钩腿正踢着那人的下裆,那人虽被踢个正着,却本能地扣动了扳机,枪响了,子弹射在尿池上,弹头反弹回来,击中了那人的腹部。李坚一手夺枪,一只拳头砸在那人的脑袋顶上,那人趴在了尿池上。 李坚转身持枪拉门要出,见门外白光正以一个极漂亮的柔道动作,将一大汉从她的背上翻摔在地上。 白光猛地蹿入卫生间,几乎将李坚撞倒了。白光拽着李坚向门旁一闪身,同时两声枪响,卫生间的门上被打了俩窟窿! 白光伸出一条腿,冲进来的一人被绊倒;跟着冲进来又一个,又被倒地者绊倒了,这二人在地上混乱地要朝起爬。 李坚举枪要打。白光伸手阻拦,并说:“快把枪扔地上!” 这时倒地的一个已经爬起,尚未直起身来。另一个正撅着屁股往起爬。白光先一腿踢中撅屁股者裤裆。这人一声惨叫再次趴倒。另一个刚直起身来,被她从后面勒住脖子,一掰脑袋,“嘎巴”一声响,她一撒手,此人倒下。 李坚看呆了。 “留个活口!”白光说完迅速走出。 外面人声杂乱,显然是因枪声所惊动。 舞厅的经理、大班和一些记者捅进卫生间,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白光随后跟入,大惊小怪地嚷:“哎呀,汉奸特务追杀到卫生间里来了!”她去扑到李坚怀里,做害怕状。 记者们忙着拍照,经理嚷着叫巡捕。 外面舞厅大乱,舞客们争先恐后往外挤,女人们在惊呼怪叫…… 探长高兴华带着巡捕来到。 此时,李坚和白光正坐在空旷的舞场中,经理、大班、记者们围着他俩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高兴华走过来与李坚握握手:“李先生没有伤着吧?干得漂亮——又送掉四个。请到巡捕房录口供吧。” 白光说:“我陪他去。” 高兴华笑道:“有白小姐相陪,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果然如高兴华所说,有白光出面,巡捕房例行公事地做了笔录,即让白光带李坚回家。 回到家里,白光若无其事地吃着夜宵。李坚却一直盯着她看。 她发觉了,朝他一笑:“怎么,要审问咪咪了?” “你会柔道?” 她坦然承认:“是的,我的擒拿功夫或许不会比你差。我还学过跆拳道。” “你好身手!” “夸奖了。”她笑了起来,“天锋,是不是越看越觉咪咪太神秘了? “其实很简单,我孤身一个女子,如果没有一些绝技,哪里能保住自身的清白?我的周围一群恶狼在窥视着,随时都准备向我扑过来把我撕扯成碎片呢。” “你好机敏!” “你在军营之中,只要掌握步兵操典,就可以训练士兵;只要掌握作战要领,就可以杀敌立功。我所处的地位,环境太复杂了,要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算计我,只要我稍一松懈,就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是他们逼得我要多动动脑筋;也是他们使用的种种手法,教会了我如何应对、防范。 天锋,我这样解释,你能满意吗?” “你该早告诉我。” “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何况以你对女人的看法,未必能信咪咪身怀绝技、聪明过人。我说得不错吧?” 他不得不承认:“是的,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能相信像你这样一个……一个……” “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看似弱不禁风,哪能舞枪动棒!”她说着笑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像孙二娘、扈三娘那么粗野。跟你这样的男人撒娇、耍赖,那也绝不会比任何女人差,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咪咪要施展娇媚之术,铁打的汉子也会融化,不信今晚我们试试。” 他满心的疑惑,被她轻巧地化解了。 “啊,我投降,投降!”他忙说,“看来我还真得听你的了。” “听我的有什么不好?好男人都很乖,听老婆的话,保证不吃亏;好女人会懂得在家像慈母严父一样管着男人;到了外面又会像小媳妇似的给足男人面子。 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你会感觉身心愉悦、乐不可支的。” “啊,谢谢了!还是说说今后我当如何?” “敌人所以要绑架你而不开枪杀你,是为了避免与租界发生冲突。现在既然两次都失败了,图穷匕首见,他们就会采取远距离开枪杀你了!所以你必须做些防备。 那些汉奸特务,都没经过训练,虽然配备了枪支,有的还不会使用;会使用的准确性也极差,何况远距离绝难击中你。当然,你也不能毫无反抗地让他们当靶子打,必须还击。我知道你的枪法好,能百发百中,只要你打死他们几个,把他们杀怕了,见你就躲,哪里还敢暗算你呀。” 他点点头:“唔,有理。”又皱眉,“我随身带武器是《租界法》不允许的呀。” “我有办法。”她胸有成竹地说,“当年少将军李剑,就是用一根松紧带将两支手枪的枪柄拴住,然后松紧带挂在脖颈上,两支手枪藏在袖筒里,他只要双手一抖,两支手枪便从袖筒里坠落他的手中;他一撒手,两支枪又缩回袖筒里去了,这样既不易被人发现,使用起来也方便。如何?” 李坚大喜:“好!好!少将军真是大智大勇,难怪他能成大事。” “你还应该有把锋利的匕首插在腿上,能不使用枪就用匕首。因为枪声会引来巡捕,那是很麻烦的。” “好!” “你若同意,由我来替你准备。” 第27节 “太谢谢了。” 她俏皮地白了他一眼:“天锋,咪咪可不稀罕你口头上一句谢谢。” “啊,容后图报。” “我希望‘容后’不会是遥遥无期。” 他皱着眉不答。 她起身说:“你别愁眉苦脸的,咪咪早已说过:房门为你开着,现在也夜夜为你开着,但绝不会勉强你上咪咪的床。”说罢,几乎是拂袖而去。 他傻愣了半晌,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和她接触不过一个来月时间,她却三番五次救他的性命。拿今晚来说,如果没有她及时赶到,他一出卫生间的门,就会被门外埋伏的汉奸特务乱枪击毙! 在家里,她真像一位贤妻,生活琐事她都照顾周到,最让他满意的是,她从来不责怪他的莽撞;也从来不过问他外出干了什么事、接触了什么人、都有哪些想法。虽然她一再明确表示她有多么多么爱他,但在举止上,她并没有表现出轻佻,的确没有勉强过他。 从感情上来说,他对她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唯一的理由是他认为自己的志愿,决定他只能准备献身,不能再有爱情,也是怕拖累了对方,给对方造成痛苦,留下遗憾。 然而她曾对他说过:“我不要求马上结婚,可以等到你认为是适当的时候,哪怕是十年、二十年……我都无怨无悔。因为我认为婚姻不过是个形式,爱情才是关键。只要我们彼此真爱,没有婚姻的形式,同居照样可以过很美满、很幸福的生活。 我是个很现实的人,不去回顾昨天,也不去幻想明天,我只在乎今天。只要满足了今天,明天死去也无遗憾。” 她只要“今天”,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满足她呢?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付出了这么多,表达的只不过是一份爱,需求的也只不过是暂短的温情,而且是这样一个美好而又富足的女人。他,一个逃亡者,一个露宿街头的流浪者,一个有勇无谋的杀手,一个屡屡被女人冒死相救又收养在家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对歌舞皇后唱高调! 在这一刻,他只有满怀自责。 他的心理堤防溃决了。 早上,他照例起身后去花园练拳,回来不见白光动静,他就去她房里看看。 门虚掩着,他推开一些往里面一看,只见她还躺在床上。 如波浪滚滚的鬈发,飘洒在雪白的枕套上;花容月貌含一丝浅笑;明眸微闭,长长睫毛翘起;皓齿虚掩,更显两颊笑靥。玉塑般脖颈下,坠着白金鸡心项链;袒露着的酥胸,一双雪峰高耸,两朵殷红樱桃,在雪峰之巅更显耀眼;毛巾毯的一角,斜掩着腹部,那一片茂盛的草原被雨露滋润得熠熠生辉…… 他看得心跳神迷,赶紧掩上房门,逃也似的进了餐厅。 他吃着早餐,刚才所见那一幕,竟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是个地道的处男,从来没有接触过异性,青春期是在禁欲的军队中度过的,“女人”在他意识中还没有形成过鲜明的印象,此前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欲望或需求。骤然的发现,犹如一头刚刚成长起来的雄狮遇见了猎物,凶残的捕猎本能萌动了。 张影的到来,犹如消防员出现,扑灭了他心中的邪火。 “白小姐还没起床吗?” 他怕提到她:“啊——我们——走吧……” 在黄金大戏院副经理办公室,李坚与张振东见了面。 李坚向张振东承认:“你的告诫兑现了,昨夜他们追杀到舞厅来了。” 张振东笑了笑,并没有接茬儿。 李坚接着说:“看来还没有真正把他们打痛,必须连续出击,把他们杀怕了才好!” 张振东笑道:“杀只是一种手段。因为我们现在不是在对敌作战的战场上,是在敌占区与敌人作斗争,这一点必须事先明确。 你同意吗?” 李坚说:“在我的志愿中,为团长报仇、杀敌人就是目的。” 张振东仍旧笑道:“为团长报仇是没错的。但是,鬼子、汉奸杀害的何止是一个团长?千千万万中国人被他们杀害了,我们都要为被杀害的父老兄弟姐妹报仇,报仇的最终目的是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没有了侵略者,汉奸自然束手伏法,才是彻底地为死难者报仇,因此,我认为杀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个都不算真正地报了仇。” “那不是我能做到的,我只能尽我的力量,能杀多少杀多少。” “一个人的力量自然做不到。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的力量大了一倍。三个人的力量就更大了。”张振东不慌不忙地说道,“所以我们主张发动民众、团结起来、同仇敌忾,使敌人陷于人民战争汪洋大海之中,敌人不灭何待? 我们也并非不杀,对那些危害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我们也主张杀。能起到杀一儆百作用的,杀!而且是坚决要杀!” 李坚问:“怎样发动群众?” 张振东答道:“很简单,利用宣传武器,向民众揭发日寇的种种暴行,唤起民众对敌仇恨;向民众报道前线将士可歌可泣的抗日行为和中国军队予敌以重创的消息,增强民众抗日必胜的信心。此外,我们还可以尽可能搞到军事情报,提供给前线部队;尽量搞到物资,运往前线作战部队。这些都是很具体的抗日行动。这些行动,要比杀几个鬼子、汉奸意义更大。” 李坚沉默半晌,才说:“这些,是我不熟悉的行动……” 张振东说:“干什么事都有熟悉的过程。” 李坚又沉默半晌:“啊,好,我考虑考虑再约你谈吧。” 张振东点点头:“好,是该好好考虑。但有一点必须提醒你:现在你已成为公众人物,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敌人要寻找你非常容易,而你却不知敌人在哪里。这样是不行的,我建议你马上隐避起来,让敌人找不到你。” “请教如何隐避?” 张振东思索了一下,才很谨慎地说:“啊,我仅仅是建议啊:离开白光,我们可以帮你找个隐避的安身之处……” “我不是要谋求安身立命的。” 张振东笑了笑:“好,我再提个建议:你出入先化装,使敌人认不出你来……” 李坚却又回过头来问:“请问:我为什么要离开白光?” “为了你的安全。” “岂有此理?”李坚愤慨了,“白光冒着生命危险,救过我多次,她怎么会谋害我?”她真要谋害我,举手之劳,我早就死了! 张振东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不要激动嘛。我们是讲求实事求是的。虽然对白光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乱说,白光救你多次,是不争的事实,但动机值得推敲。当然,可以用感情来解释,她不是一般少女,她选择歌女这一职业,说明她是很实际的,她不可能冲动,也不可能感情用事,更不可能儿戏。究竟什么目的?你要仔细推敲。 我们劝你离开她,还因为她交际应酬多,是个公众人物了;你需要隐避,跟她在一起,你很难躲过敌人的视线。我想:你们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下来,对感情也是很好的考验。来日方长嘛。” 第28节 李坚低头听着,显然在思考。最后他说:“老张,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 第11章 “赵子龙浑身是胆啊!” 李坚来到黄金荣家。 黄金荣很激动地说:“哎呀,天锋!天锋!你真是‘赵子龙浑身是胆啊’!那姓曾的带着卫队呢,你就敢光天化日之下刺杀了他!” 李坚笑道:“他带着卫队,说明他怕死。我一个人敢行刺,说明我不怕死。怕死的遇到不怕死的,注定要倒霉呀。” 黄金荣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啊。可是,你也不要大意了,不是又有汉奸特务追杀你了吗?” 李坚说:“那不也是有来无回吗?先生,我是军人,上过战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戡破了生死之门。” 黄金荣点头叹息:“上过战场的人多了,能像你这样看得开的有几个?” 李坚却说:“啊,我猜想:有的人只因没有机会发挥罢了。” 黄金荣摇摇头,却没有接着往下说。换了话题:“天锋啊,我总认为你这样单枪匹马的不行啊,不怕死固然很好,但死要死得其所,死在汉奸手里,是很不值得的,所以我建议你参加一个抗日团体。我介绍你参加军统吧,你又嫌弃他们……倒也是啊,吴铁城为人不正派,他搞的那个情报站乌七八糟,不加入也好。还有个组织,‘三民主义救国团’直属中央党部调查统计局的,人数众多,也干了一些事。这个组织的团长叫张亚夫,是陈立夫先生的得力干将,人也正派,过一天我通知他来,介绍给你,你们见面交个朋友,你要觉得合适,就加入这个组织,至少可以相互帮助吧。” 李坚点头说:“谢谢先生关怀,哪天约好,先生通知我吧。 说起中统,想起上次先生说到的那个叫李世勤的人。据我了解,他也是中统的干将,投靠日本人的,先生可以向张亚夫打听一下他投敌的真相,就可以处置他了。” 黄金荣摇摇头:“我打听过了,张亚夫说他也不大清楚。我想如果李世勤是派来与东洋人联络的,属于高级机密,他也不可能知道。” 李坚问:“一个组织对叛逃的人理应加以惩处,为什么不制裁他呢?” 黄金荣冷笑说:“徐恩曾、戴笠这两个人,都是很有野心的,他们只顾扩张势力,壮大组织,盲目收罗人,越多越好,他们也办一些训练班之类的组织,收罗青年学生,但肯投靠特务组织的知识青年能有多少?这两个组织都各发展了二三十万人之多!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只能网罗社会闲杂人员,社会渣滓都被他们收容进去了。这样的人除了摇旗呐喊外,还能干什么好事?他们原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人,一有风吹草动,能不叛变吗?可叹蒋先生还很依靠这两个组织,不知他们净在背后拆烂污!蒋先生的大事,迟早坏在这些人手里! 现在中统、军统的人投靠东洋人的太多了,成了汪伪政权特务组织的核心人物,真是多如牛毛,哪里锄得清?何况这些汉奸有了组织,有日本人撑腰,倒是军统、中统成了地下组织,怎么敢惹他们呢?要不怎么上次戴笠命令吴铁城除掉胡本儒,他不敢下手,骗你‘代劳’了。”说罢,冷笑不已。 李坚接茬儿:“那这次我还‘代劳’,干掉那个李世勤!” 黄金荣沉吟道:“这个赤佬要求我‘吃讲茶’1,这个赤佬蛮棘手的——不去吧,好像我怕了!我黄金荣在上海滩几十年怕过谁?正在准备人手呢……” 1吃讲茶——上海流氓帮会发生矛盾,相约去茶馆“讲道理”。 李坚拍着胸脯说:“先生,我保您去!” 黄金荣有些犹豫:“你——带多少人?” 李坚说:“就我一个足够!先生放心,我保证先生平安回来。人多了反倒不好,碍脚碍手的。” 黄金荣还不放心:“天锋啊,这帮赤佬都是亡命之徒,此去十有八九要动武的呀。” 李坚说:“他先动手倒好了,我再干掉他,就怪不得我们了。” 黄金荣说:“天锋,今天是打算派人去叫你来商量的。我也实话告诉你:我若不去,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去呢,的的确确是怕那个赤佬下毒手。我手下的人是不少,也有会武的,但他的人不少是训练有素的特务,我怕斗不过他们。既然你愿意跟我去,我就放心了。但是,我还是要带些人去的,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那么多人。” 李坚只好同意了,他说:“好的,我尊重先生的安排。但有一条请先生关照带去的兄弟,到了那里,听我指挥,不能犹豫。” 黄金荣答应了:“好吧,我把跟去的人召集起来,你和他们见见面,告诉他们该怎么防御、怎么攻击。另外,你需要些什么兵器,只管说,我什么样的兵器都能弄到。” 李坚说:“您给弄一箱手榴弹、两支盒子枪就足够了。”又强调:“手榴弹要铁饼的。” 黄金荣问:“给你弄支冲锋枪不更好吗?” 李坚说:“太累赘,也不便携带。” 黄金荣又问:“你看是白天去还是晚上去呢?再者,是不是可以通知张振东,请他们也助我们一臂之力?” 李坚答说:“夜里便于撤退,用不着再麻烦那么多人了,要我说就我一个人保着先生去就足够了。” 黄金荣没有争执:“好吧,那你明天下午来,和我带去的人见见面。” 李坚提醒道:“先生,会谈地点不能定在华界,以免他借助鬼子的势力。” 黄金荣点点头:“当然,只能在租界内。还有,不能告诉白光。” “为什么?” “唔……女人嘴不牢,万一传扬出去,事情还没做呢,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不至于吧……” “小心无大错。” 李坚从黄公馆出来,回到静安寺路,晚上照旧陪白光去舞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黄金荣还是不放心,在李坚走后,他派人去把张影叫来,告知这件事,并说了李坚的计划和不同意向张振东求援等情节。 张影说:“黄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告诉张先生,他一定会尽力帮助黄先生的。” 黄金荣拱拱手:“那就要仰仗张先生了。” 张影急急忙忙去向张振东汇报此事。 张振东和李志强听了都很惊讶。 李志强埋怨:“这个老李呀,又搞个人英雄主义了。” 张振东说:“志强同志,你怎么又来了!李坚性格如此,缺乏斗争经验,就像学游泳一样,喝几口水就长进了。何况他的大无畏精神仍然值得钦佩!” 李志强说:“他如此莾撞,是要误事的,何况这次的事,关系黄先生的安危。我认为一定要制止李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29节 张振东皱眉沉思了片刻后才说:“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仅仅是李世勤想夺码头,我认为其中还有日本人的阴谋。黄金荣是上海滩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存在对日本人统治上海是个障碍。日本人不能公然除掉他,假手汉奸来与黄金荣火并,达到清除障碍的目的。 有可能这件事是日本人策划的,否则李世勤没这么大的胆子!” 李志强同意张振东的分析:“是这样的。唯其如此,更不能让李坚把这件事搞糟了!” 张振东又思索了片刻:“不,李坚有李坚的打算。有他保着黄金荣去,有一定的优势。他现在名声在外了,鬼子、汉奸对他有一定的畏惧心理,有他在黄金荣身边,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他也确实有好身手,所以我认为不要去干扰他,我们要做的,是如何从旁协助他把黄金荣安全地保去保回。 现在,我们要设法了解敌人的布置和行动,做好应对之策,同时设法将敌人的企图告诉李坚,让他也好有所准备。” 李志强说:“我们布置得再好,李坚要蛮干,岂不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张振东摇摇头:“说他蛮干,但他每次出手还是很有把握的。他的沉着、冷静、灵活应变的能力很强。就拿火车站行动来说,如果换一个人去,或者效果不会那么好,毕竟当时要面对敌人的卫队,没有很好的心理素质,临阵很难保证准确性。他的做法是简单一些,或者就因为简单,才出乎诡计多端的敌人意料——猝不及防而得手。我们对他应该有一定信心嘛。” 李志强被说服了!“你说得也对,李坚确实有许多优点,我是担心发生意外。” 张振东说:“时间紧迫,让我们的内线了解李世勤的行动计划,然后我们再研究对策。”又对张影说,“你回复黄金荣,就说我们全力以赴,会在暗中帮助李坚的,叫他放心好了。” 次日下午,李坚来到黄金荣家,只见院子、房间里都是人,乱哄哄的,不禁皱起了眉。 黄金荣将人召集起来,对李坚说: “一共六十五人,都配有手枪,有二十人配有冲锋枪。你看如何安排?” 李坚说:“把人分成三组,第一组十五人,保护先生进入谈判现场;第二组二十五人,留在门外两侧,掩护先生撤离;第三组二十五人,分布在谈判地点周围,策应门前的情况。 我随先生进入,第一组的人看我的眼色行事;第二组的人要保证先生出来时顺利登车,阻止敌人追击;第三组扫清周围的敌人,策应第二组的行动。 你们自己选出三个组长,再由组长挑选队员。最后三个组长到房间来,我们共同商量具体行动步骤。” 李坚说完,随黄金荣进入室内。 黄公馆的管家黄福拿出一箱铁饼手榴弹和两支驳壳枪。李坚要求多拿一些麻绳来,用于拴手榴弹;再找一公文皮包来装手榴弹,这两样东西都极容易找来。 李坚拿出十多枚手榴弹,用麻绳穿成一串,系在腰间,用短褂罩上。剩下的手榴弹也用麻绳穿成串,一根麻绳穿连手榴弹的导火索,然后将这串手榴弹装入公文包内,连接导火索的麻绳引出公文包外。他对黄福说:“我走在先生前面,你紧跟先生后面,提着这个公文包,把麻绳握在手里。先生落座后,你将皮包放在桌上,麻绳不要离手,绳子可以放长些,然后站在先生身后,看我的眼色行事。” 黄福点头答应:“明白了。” 稍后,三位组长进来,听候李坚的安排。 李坚详细地讲明了各组的任务,何时该怎么做。他要求各组长回去将自己的组员召集在一起,详细说明他所交代的一切,必须使每个组员都明确何时该怎么做。 张振东、李志强、张影忽然出现,使李坚十分惊讶,也流露出不满。 黄金荣忙说:“天锋,是我请他们来的。” 张振东说:“老李,我们来不是要插手这件事,只是想提供给你一些情况,协助你更好地完成这次行动。我们有过一次合作,你也说很好、很愉快。你也说过希望再次合作,我想你不会拒绝吧。” 李坚无奈,只好说:“当然……我只不过感觉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兴师动众……” 李志强插话:“什么?不是大事吗?李世勤召集了百十人,是准备一场大厮杀的呀!” 李坚冷笑道:“在我看来,这些乌合之众再多,也不过一堆臭肉!” 张振东朝李志强使了个眼色,制止争论:“老李,我先将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你吧。 “在敌人内部,我们是有‘内线’的,敌人的行动计划,我们都了如指掌。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李坚这才冷静下来:“啊,请教。” 张振东说:“自从上次得知这件事,我就在思考,李世勤为什么要突然向黄先生发难呢?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原因。果然,我们通过‘内线’了解到,这是日寇的一个重大阴谋。 黄先生在上海滩的潜在势力,妨碍日寇对上海的统治,尤其是租界,黄先生若是掣肘,鬼子更难控制了。所以想要除掉黄先生。但是,黄先生是上海滩举足轻重的人物,鬼子不得不顾忌,便假手李世勤以夺码头为由发难。 他们的目的,是要迫使黄先生离开上海滩,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就不惜火并! 鬼子为表示与此事无关,决定不插手,由李世勤单独做。成了,扫除了鬼子一大障碍;不成呢,与鬼子无关。 李世勤为讨好鬼子,动了老本,将所有中统投敌分子召集起来,又调动这些人掌握的汉奸走狗,约有百十人之多,准备着威胁不成便大打出手!日本鬼子预料黄先生也会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便向李世勤提供了五十支冲锋枪、十挺轻机枪、两挺重机枪。鬼子的意图是:即使不能置黄先生于死地,也可以消灭黄先生的有生力量,使黄先生大伤元气,再也不能称霸上海滩! 老李,敌人是非常险恶的呀!” 李坚听了,也不免暗暗吃惊。但他仍强硬地说:“乌合之众,再多也不过一堆臭肉!” 李志强要驳斥李坚,被张振东拦住了。 “是的,敌人终究是虚弱的,我们应予藐视。但也应该慎重对待,不可掉以轻心。”张振东缓缓说道,“刚才你的布置我认为很好,在一般情况下,可以保证黄先生安全撤出。但是,敌人有了很周密的计划、很强的火力,即使撤出来,我们的伤亡损失也必然很大。” 李坚不得不点头承认。 张振东取出一张草图来,摊在桌上,指着草图对李坚说:“这是会谈场所‘清风茶社’及周边情况草图。 清风茶社是一幢两层楼的建筑物,占地面积约两千多平方米。楼下是通敞大厅,楼梯在东侧。上楼后是环形走廊,周围都是房间。站在走廊上可以看到楼下大厅。 茶社东侧是一条弄堂。在茶社东侧楼梯下有一扇门,是进弄堂的,这扇门很隐蔽,不易发现。李世勤在弄堂里埋伏冲锋枪枪手。 茶社西侧紧邻百货店,也是两层楼建筑物。李世勤将重机枪设在窗口,居高临下,控制整条马路。 茶社后面是住户,矮房都是贴着茶社后墙盖起来的。连成一片。 李世勤在楼下大厅布置了三十人,个个赤膊,手持大刀,要给黄先生一个下马威! 会场是一间很宽敞的厅房,中间一张长方形餐桌,李世勤带两个死党坐一端,他们周围有三十个挎冲锋枪的汉奸壮声势。 会场厅房的后窗下面,就是紧贴着的平房住户。平房的屋顶距窗户只有三四米,我们在平房内布置了人接应老李撤退。 实际上他们在外围布置的人并不多,完全依靠火力制胜。 我建议我们在外围的人先都集中在大门外,一旦有情况,一个组的人冲入百货店,在店内楼下封锁楼梯,使楼上的敌人下不来;另一组人以猛烈火力封锁住弄堂两头,使埋伏的敌人出不来。 第30节 老李要控制茶社内部情况。黄先生从楼上下来,会有一个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茶房引导去大厅后墙,他会指明一处,黄先生带的人按他所指处用力推墙,会推倒此处的墙,露出一个门洞形的窟窿,因为后墙另一侧的住户,已经连夜挖去了他那一侧的墙砖,只剩下这一侧的一层墙砖,所以一推就倒。黄先生等人钻过墙去,那面自有人领路,使黄先生安全撤出。” 李坚听了张振东的辩解,暗自佩服得五体投地:“共产党做工作真是太细微、太到位了!如果没有他们安排,光凭我个人去做,真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他表面并不流露出来,只说:“很好!很好!一切按你说的去做。至于我本人,黄先生撤出后十分钟,我就会撤出来的。任何人都不要管我。” 李志强看李坚还是一副自信的样子,很想批评几句,看看张振东,又隐忍了,只提醒说:“老李,对方大部分人集中在茶社内,而且设了多个轻机枪点啊!” 李坚仍然很平淡地说:“我说过了,那只不过是一堆臭肉!” 张振东示意李志强不要争执:“老李,在茶社内我们有几个人,都打扮成茶房模样,肩上搭一块白毛巾。” 李坚点点头:“好的,要告诉三个组长,通知我们的人,千万不要打误会了。”又说,“老张,你的人要随黄先生撤走,我要炸掉这幢楼!把狗汉奸们埋葬在楼内!” 听的人都一惊。 黄金荣听张振东安排得如此周密,也放心了:“好,就按商量定的做吧。” 傍晚,大家饱餐一顿,张振东等人告辞而去。黄金荣收拾好了,和李坚、黄福坐上小轿车头前而去,后面跟着两辆大卡车,载着六十余人随后。 来到清风茶社门前,轿车和卡车停下。卡车上的人纷纷下车,在茶社门前左右站好后,李坚才下车,去将黄金荣迎出。 有一个挎盒子枪的汉奸从茶社内迎出,来到黄金荣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黄先生请!” 李坚伸手推开了汉奸,先进入茶社。黄金荣紧跟其后,但李坚一进门就向后面摇摇手说:“先生稍等。”黄金荣便站在门外。 原来有四个赤膊持刀大汉,并排坐在两条板凳上,挡住了去路。里面大厅里,还有二十多人,个个手持大刀,排列成一行,直至楼梯前。 李坚朝四个大汉喝道:“滚开!” 一大汉冷笑:“哼,没有买路钱休想过去!” 对方话刚出口,李坚冷不防双拳猛击两个大汉面门,二大汉没提防,被击中了,满脸是血,仰面跌倒。 李坚伸腿一钩,挑起了大汉所坐的板凳,双手抓住,正好一旁的另外两大汉举刀向他砍来,他用板凳一挡,那两把砍来的大刀被磕飞了,他用板凳的两端左右一晃,正砸在因大刀脱手而发愣的二大汉脑袋上,二大汉倒下。 李坚不等里面列队的持刀者做出反应,便迎了上去,里面列队的汉奸们一看李坚一瞬间就砸倒了四个,都惊呆了。 李坚挥舞着板凳一路打下去,那二三十个持刀汉奸惊炸了,纷纷躲闪。李坚却追着汉奸们打。又打翻几个,汉奸们这才醒悟过来,纷纷上前,将李坚围住,乱刀齐砍。 李坚双手握住板凳四条脚的横牚,左挡右遮,上下翻飞,把砍来的大刀都挡住、磕飞,同时用板凳两端打击对手,凡被击中者,无不哀嚎惨叫,头破血流,非死即伤! 十来分钟时间,李坚生龙活虎般地抵挡击打,三十个汉奸倒了一地,没被打倒的,也都捂着流血的伤处,缩到旮旯里去了。 这虽是因李坚有一身好功夫,又十分骁勇;另一个原因是,这些汉奸虽握大刀,却只是摆摆样子唬人的,他们无一个练过刀法,是李世勤强迫他们狐假虎威摆“门面”吓唬黄金荣的。他们拿刀只会乱砍,没有“套路”,个个怕死,哪里能够伤着李坚。 李坚将已经砍烂了的板凳往地上一扔,拱手说声:“先生请进吧。” 黄金荣站在门外,亲眼目睹这一场恶斗,惊呆了,直到李坚向他打招呼他才回过神来。“啊呀,天锋!天锋!你真是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呢!” 其实不只是黄金荣、黄福看呆了,刚才一番打斗时,楼上环形走廊也站满了观战的人,即李世勤带着一大帮汉奸在楼上俯视楼下,看清了这场恶斗的全过程。李坚的骁勇,一个人一条板凳,打倒了三十多个手持大刀的壮汉,也将这些汉奸看得心惊胆战,急忙龟缩回去,彼此告诫:“这家伙好厉害!可要当心了,离远点,让他‘碰’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世勤哼哼嗓子,还故作镇定地说:“哼,别怕,他就是铜金刚铁罗汉。怕什么?我不信就能挡住子弹。你们的冲锋枪一响,还不把他打成筛子?” 仍由李坚领头登楼,黄金荣在黄福搀扶下紧跟,第一组十五人随后。 从一间房门内出来一人,打招呼说:“黄先生请进这间屋。” 李坚迎上去,那人畏惧地闪躲一旁。 李坚进屋一看,是一间很宽敞的厅房,中间一张长方形餐桌,李世勤和另外两人坐近门一端,靠墙周围,三十人胸前挂着冲锋枪站成u形,一个个绷脸瞪眼,故作满脸杀气。他看了暗暗冷笑:“他妈的,一堆臭肉!”转身请黄金荣进入。 黄金荣进入,对面坐的李世勤三人起身拱手相迎。黄金荣也拱拱手。李坚拉开椅子,黄金荣入座。李坚便站到黄金荣左侧,黄福站在黄金荣右侧,将提着的皮包放在桌上,连接箱内手榴弹的导火索的麻绳一端慢慢放长了握在手掌中。 李世勤看看李坚,向黄金荣:“黄先生,你身边的这位老大是谁呀?” 黄金荣冷笑道:“怎么,你还不认识他!好,我来介绍:这位就是上海乃至于全国敬仰的八百壮士中的李连长李坚——我新近收的一个徒弟。” 李世勤和他左右坐的两人都大惊:“啊!!!” 黄金荣再补充:“最近他杀鬼子、汉奸无数,鬼子、汉奸见他无不胆战!” 李世勤看着李坚,拱手说:“哎呀,失敬,失敬!难怪这么好的身手。” 李坚不屑地说:“你少废话。有什么遗言快说出来,否则没你放屁的机会了。” 李世勤愣了愣,然后冷笑说:“你少神气,不看在黄先生份儿上,早把你打成筛子了。” 李坚指着对方:“你以为你的人多、枪多,就可以吓倒人了?怕你就不来了……” 黄金荣举手打断了李坚的话:“天锋,不跟他斗嘴。姓李的,刚才我徒弟说得好,怕你就不来了。既来了就不怕你。说吧,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李世勤说:“黄先生,你也在上海滩称王称霸几十年了。不要说一个码头,就是江山社稷,也没有不改名换姓的。再说,日本人迟早要进租界的,你留在上海也多有不便。不如学学后起之秀杜月笙,去大后方重庆避难为好,免得在上海担风险。” 黄金荣冷笑问:“你让我走,把上海滩码头交给你,你能玩得转吗?” 李世勤也冷笑说:“我玩不转日本人玩得转啊,东洋刀一架在脖子上,谁都得老实!” 李坚大怒,指着骂道:“你这个狗汉奸竟恬不知耻!” 李世勤站了起来,指着李坚:“你不老老实实待在胶州公园,竟逃出来杀人放火!今天我要把你拿下交给皇军……” 李坚扯开身上的短褂,露出了腰间的一串手榴弹,他手拉着一根导火索:“狗汉奸!老子把你们都炸成肉泥!” 李世勤和他两旁坐的汉奸异口同声说了声“不要啊!!!”并且下意识地举起了手。 李坚说道:“黄福,把皮包打开!” 黄福打开了皮包,露出了一皮包手榴弹。 李坚又说:“把麻绳给我!”接过黄福递来的一卷麻绳,他威胁道:“这里共五十颗手榴弹,足够把这座楼炸塌的。你只要稍有歹意,老子就拉响!” 第31节 李世勤忽然放下了举起的手,故作镇静地冷笑道:“李连长,你拉吧,拉响了你也跑不掉的!” 李坚说:“老子离开孤军营,就抱定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的决心,老子已经杀了好几十个鬼子、汉奸了,早赚够了!老子拉响了,你楼上楼下百十人呢,老子发财了。你狗日的敢不敢跟老子赌一把?” 李世勤就是不敢跟英雄赌这一把。 “好,好——我认输——认输——皇军都怕了你,我输了也没什么。哈,哈——老大,你要怎么样吧?” 李坚说:“今天黄先生来过了,说明不怕你!从今往后你狗日的不许出事,否则老子宰了你!现在放我先生出去,告诉你手下人不许动我先生,否则我就拉响!” 李世勤说:“啊,我们本来就没有留难黄先生的意思,黄先生请便吧。” 李坚两眼盯紧了李世勤:“叫你的人都把手举起来!” 李世勤忙对周边的人说:“好,你们都把手举起来!” “你们三个也把手举起来!” 那三个也只好乖乖地举起了手。 李坚拽着麻绳走过去,站在那三人身后。他解下腰间一串手榴弹,挂在李世勤脖子上。然后对排在黄金荣身后的十五人说:“你们过来四个人,把这两人押着,再保先生出去,到了安全地点,再放此二人,不要伤害他们啊。” 过来四人,两人一个,用手枪顶着腰眼,押到黄金荣身后去。 李坚对黄金荣说:“先生,你可以走了。出去一路顺风,别等我。走吧!” 黄金荣在黄福搀扶下,众人押着两个汉奸簇拥着黄金荣,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套在李世勤脖子上的一串手榴弹,也有一根麻绳连接着手榴弹的导火索,李坚牵着这根麻绳,慢慢放长了,去一旁坐下。李世勤看着那根麻绳,十分紧张,唯恐李坚拉响了。 李坚坐下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手榴弹放在桌上。他一手拽着两根麻绳,一手玩弄摆在桌上的铁饼手榴弹,时而拿在手里抛着,时而放在桌上转弄。几十双眼睛都紧张地盯着这枚手榴弹,唯恐李坚“玩”炸了。 李坚问李世勤:“你老实回答:为什么要投靠鬼子当汉奸?” 李世勤答道:“我是受中统局副局长徐恩曾指派,来与日本人取得联系的,并不是投靠鬼子当汉奸。我们还是‘同志’啊。” 李坚暗想:“张振东所言不假,他真是中统派来与鬼子取得联系的。”又问,“为什么要为难黄先生?”边问边在桌上旋转手榴弹。 李世勤眼睛盯着飞快旋转的手榴弹,不免担心地说:“我们谈话,你——不要摆弄那玩意儿嘛——万一失手……” 李坚继续玩弄着手榴弹:“你只要老老实实,我就决不会失手;你只要稍不老实,我就必然会失手!”说着拿起手榴弹高高抛起,把几十个瞪眼看的人吓得张大了嘴,直到李坚稳稳接住手榴弹,这些人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李世勤,回答问题!” 李世勤答道:“这是日本人感觉黄金荣在上海滩潜在势力太大,妨碍他们的统治。又不能公然除掉,所以要我出面,以夺码头为由,火并中把他干掉,这样日本人就不担责任了!” 李坚指出:“你说你是中统局派来与鬼子取得联系的,怎么替鬼子干这种事?不是汉奸是什么?” 李世勤分辩:“不替他们干点事也不行啊。其实我并不想杀害黄先生,因为他和徐恩曾和戴笠关系都很好,杜月笙在重庆也很得势,我若做掉了黄先生,他们都饶不了我,所以我只想把黄先生吓走了事,只要黄先生答应离开上海,我在日本人那里也好交差了。” 李坚又问了一些情况,他不时看看手表,估计黄金荣等人已经走远了。于是装作和颜悦色地对李世勤说:“既然你说是受中统指派来与鬼子联系的,那你就不该为鬼子干任何事,否则就是汉奸了,懂吗?” 李世勤忙点头:“是,是……我以后不会再替他们干事,我也不会长期在上海,我要经常回重庆将与日本人联系的情况报告徐恩曾,再将徐恩曾的意见返回日本人。来回跑也没有时间替日本人干什么事。” 李坚点点头:“这样就好嘛,那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 “是的,是的。我们是朋友。” 在谈话中因气氛逐渐缓和,李世勤已经把举起的手放下了,甚至周边的汉奸们,也放下了举起的手,李坚也没有喝令他们重新举起手来,似乎可以和平解决了。 李坚笑问李世勤:“你看我该怎么走呢?” 李世勤说:“嗨,黄先生都走了,你我无冤无仇,我怎么会为难你呢?放心走吧。” 李坚仍然笑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呢。” 李世勤反问:“为什么呀?” 李坚说:“黄先生走了,你怎么向鬼子交差呀?” 李世勤不禁张口结舌。 李坚仍旧笑嘻嘻地说:“我是鬼子、汉奸追杀的人,如果把我杀了,你就好向鬼子交差了,对不对?” 李世勤一惊,因为李坚说中了他的“心事”。但他竭力否认:“啊不,不!我们是朋友了,我怎么会卖友求荣呢?” 李坚摇头说:“不!不!我信不过你。” 李世勤有点激动地说:“我以人格担保……” 李坚拽了拽牵着的麻绳,吓得李世勤“啊”地惊叫一声,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了双手。 李坚哈哈大笑:“我恰恰不相信你的人格!”说罢一拍桌子:“都把手举起来!” 周边的汉奸们忙举起了双手。 李世勤说:“这样吧,我送你出去,一直送到你认为安全的地方……”说着动手要取下脖子上套着的一串手榴弹。“这个就没必要了。” “别动!”李坚拽拽麻绳,李世勤忙举起了手。“我就相信把手榴弹挂在你脖子上最安全!叫你身后那一排人站到桌子对面去。” “好,好……”李世勤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对站在身后的一排人说:“你们都站到桌子对面去。” 那一排人都站到原先黄金荣坐的座位后面,使三十人的排列从“u”变成了“n”形。 李坚又说:“叫他们都向后转,不许回头看,快!” 李世勤忙吩咐照办。这三十人两侧面壁,另一队面朝门外。 李坚对李世勤说:“现在我要走了,对不起,我要把你双手绑起来,以免在我转身后,你把套在脖子上的手榴弹取下来或弄断麻绳。”说着走过去,将两根麻绳衔在嘴里,然后又掏出一根麻绳来,将李世勤双手反绑起来。“我手里两根绳子我会接长些,足够百米。我只要走出百米了,你们就自由了。但我要警告你,我走后十分钟内你不要试图叫你的人替你松绑,更不要排除手榴弹的危险,我没有到安全地点,是不会放松绳子的!” 李世勤点头说:“明白,明白……” 第32节 “你闭上眼睛!”李坚看李世勤闭上了眼便朝后窗走去。走到后窗向外看看,果然是一片平房,窗下紧贴着是平房的屋顶。可以看见平房的院子里,站着几个人,见他探头,便挥手向他示意,他知道这是张振东安排的人在等候接应他。 李坚跨上窗台,放松了麻绳,跳了下去,落在平房的屋顶上。下面院子的人向他打招呼:“老李吧?快跳下来,我们接着你!” 李坚将攥在手中的手榴弹扔进窗去,同时拽紧两根麻绳跳下房去。 第12章 铁血男儿 黄金荣等人果然是由一个装扮成茶房的人领着破墙而出的。那些被李坚打伤的汉奸眼睁睁地看着,因为有两个人质在对方手中,他们丝毫不敢阻拦。 黄金荣等人“过了墙”,那边已准备好了迎接。领着这一行人,穿过小巷,到了另一条大马路,这里有汽车等着。 在上车前黄福问那两个人质如何处置?有人说:“他们是汉奸,干掉算了!”那两人作揖说:“黄先生,你是码头上老大,不能不讲江湖义气。我们送你到了这里,怎么还要加害我们呢?” 黄金荣说:“天锋有叮咛,不要伤害他们,放了他们吧。” 黄福说:“先生,天锋说的是虚话呀……” 黄金荣说:“不管是虚话实话,要讲江湖规矩的。放吧。” 于是释放了汉奸,众人登车而去。 这俩汉奸真是绝处逢生,黄金荣坐的汽车还没启动,他们已转身逃跑,急急忙忙往回赶,要去看看李世勤究竟如何了。 俩汉奸真所谓忙如丧家之犬、急如漏网之鱼,一口气奔回茶社,气喘吁吁地上了楼,闯进会议室,还想对“关照”了他们的李坚致谢呢,不料他们一脚踏进房门,一枚手榴弹从窗外掷入,落在地板上,骨骨碌碌滚到了李世勤脚下。 李世勤被命令闭上眼睛,他还真听话,紧闭双眼,不敢偷看。他实实在在跟李坚“赌”不起! 忽然听见骨骨碌碌声,心中一动,很想睁眼看看是何物,转念一想,这么长时间都“忍”过去了,再有一会儿,想李坚走远,“警报”解除了,又何必图一时之快呢?不料那玩意儿竟骨碌到他脚下,碰着了他的脚,他这才眯眼偷觑,不禁吓得魂灵出窍!一声惊呼尚未喊出,脚下的手榴弹爆炸了!几乎就在同时,李世勤挂在脖子上的一串手榴弹和桌上那一皮包手榴弹也爆炸了! 这五十枚铁饼手榴弹同时爆炸的威力,不啻一颗重磅炸弹!茶社楼被炸塌了多半边,隔壁的百货店紧贴的一面墙倒塌,把那些埋伏在楼上的汉奸埋在里面。东侧的弄堂里埋伏的汉奸,也被倒塌的墙埋葬!真是干净、彻底地将李世勤带来的人全部消灭! 所幸李世勤为了实施计划,强迫百货店下午停业,没有伤及无辜。 原本双方设计的枪战,都因为这一爆炸没有实现。李世勤的人因为没有接到攻击信号而潜伏不动。黄金荣的人也因没有接到信号,没有采取行动,爆炸一响,黄金荣的人惊散,没有多大损失。 李坚跳下房去,下面几个人将他接住。这时大爆炸响了,那楼上被炸飞的砖瓦什物四散飞落,李坚等人也挨了不少砸。 几个人接着李坚赶紧撤出,也是在大马路上有车等着,他们各自上车。 李坚被送回黄公馆。 黄金荣早已到家,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客厅里等着李坚。直到李坚回来了,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黄金荣紧握李坚的手说:“天锋!天锋!你真像赵子龙保刘备过江赴宴一样,上演了一出《黄鹤楼》啊!来来来,我准备了酒,为你庆功吧!” 李坚说:“先生,我是滴酒不饮的。我们就坐着聊聊吧。” 黄金荣只得作罢,他叹息道:“这大概是上海滩帮会有史以来最大的、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吃讲茶’了。天锋!天锋!你给我、也给青帮挣足了面子!” 李坚说:“这次事件,还要说张振东他们功劳最大,没有他们的安排,我们撤出来就要大费周折了。” “是的,是的。”黄金荣点头说,“他们安排得太周到了。天锋啊,你看我如何向他们表示感谢呢?” 李坚说:“我看不必了。他们也不为报酬才做这件事的。以后他们也会对先生有所求,彼此互助不言谢。” 黄金荣想了想:“也好。你把话带给他们,就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不要客气。” “好的。” 黄金荣这才注意到李坚浑身是土,问:“怎么搞得这样脏啊?” 李坚说:“爆炸后砖瓦横飞,我还被砸了几下呢。” 黄金荣忙问:“伤着没有?要不,先去冲个澡再看看。” 李坚说:“不麻烦了,我回家去洗换方便些。” 黄金荣说:“啊,我已打电话到百乐门,告诉白小姐你在我这里,免得她不放心。” 李坚笑道:“其实不必的。我和她向来各行其是、互不干涉行动。” 黄金荣说:“天锋啊,看得出白光对你是一往情深了。以她现在的身份,能对你这样,难能可贵呀,你要珍惜。我看如果你们情投意合,不妨结婚吧,不要让她再出来当歌女了。” 李坚说:“先生,我如今的处境,哪里能谈到结婚呢?留在白光家,已是很不得已了。正因为她这份情,我才不忍离开她。但是,这也非长久之计,迟早我是要离开她的。” 黄金荣摇摇头:“我不认为你现在处境就不能结婚。哪个干大事的人不结婚啊?你也不要辜负她对你一片痴情啊。” 李坚说:“先生,我是没有明天的人,又何必连累她痛苦呢?”又说,“先生今天也劳累了,早点休息吧。我先告辞,改天再拜望。” “啊,好吧。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李坚起身说:“先生,请控制报界对这件事的报道,不要又弄得满城风雨。” 黄金荣点点头。他看着李坚离去,暗想:这个人始终抱定必死决心,所以才能所向披靡!可惜不能长期罗致手下,否则我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坚回到静安寺路,匆匆洗澡更衣,然后去百乐门,坐在舞厅里,若无其事的样子。 白光正在台上唱着歌,见他坐在台子上了,很兴奋地抛给他一个“飞吻”,唱完歌她直接从乐台下来,李坚忙起身为她设座。 “是从黄先生家来的?”白光上下打量着李坚问。 “回过一趟家。” 白光笑了笑:“我想也是,不然不会这么利落。” 第33节 “什么意思?” “我们早点回去。我想今天你很辛苦了,需要早点休息。不是吗?” “嗨——!我……” 白光晃了晃竖起的一根指头:“别跟我说什么在战壕里几天几夜如何如何。毕竟你现在是在我们的家里,在你身边不是战友,而是个会疼你、爱你的女人。为了我,你不该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他很受感动:“啊,咪咪,我听你的。” “那我们现在就回家。” “好的。” 李坚和白光回到家里。 白光问李坚:“今晚还早,要吃点什么?” 李坚摇摇头:“我还不饿。” “那好,我们早点上床,明天早起再吃。” …… 李坚醒得很晚,睁眼发现白光已不在身边。坐起看看,只见她的一双拖鞋被抛掷得东一只西一只,就知她已出门了。 他起床洗了脸,去客厅坐着。女佣送来牛奶点心,他吃了,便拿起报纸翻着看。 忽然电话铃响了,他以为是找白光的,不接,但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他唤来女佣,让女佣去接。 女佣接了电话,告诉他:“先生,是寻侬的。” 李坚颇感蹊跷:他在上海无亲无友,谁会打电话给他呢?他想到的是:记者采访,不仅皱起了眉,本想不接,又觉记者得罪不起,便极不情愿地去接听。 他刚“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很兴奋也很熟悉的话声:“喂,是老李——天锋兄吗?我是世仪——刘世仪啊。” 他又惊又喜:“世仪!是你吗?老兄,你怎么会在上海的?” “一言难尽——见面再聊吧。” “好啊,你到我家里来……”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一愣。“我怎么把这里说成我家了?” 对方说:“不方便吧,还是你出来,约个地方见面为好。” 他说:“家里就我一个人,很方便的。” 对方说:“那也不大好。你出来往右走,出口有辆三轮车接你。” 李坚说:“你怎么也搞得这么神秘?” 对方说:“就这样吧。”挂断了电话。 刘世仪与李坚是同团战友——团直属机枪连长;也是中央军校同期同队同学,所以两人交情甚笃。 李坚没有犹豫,当即走出楼,来到大门口,看门人阿彪迎上前:“先生出门啊?我帮你叫部车子吧。” 李坚含笑摇头:“不必了,我就在附近散散步。” 他来到路口,果然有一辆三轮车迎着他:“李先生,请上车吧。” 李坚也没多问,就上了三轮车。 三轮车一直将他送到南洋桥杀牛公司——这里他认识,因为他曾经在旁边的崇德路锦绣坊的任家住过几天。 刘世仪从大门口的门房走出来相迎。 两位战友见面,热烈握手、拥抱。然后,刘世仪将他领进一间办公室,向他介绍了一位个子不高却很壮实的中年人,名叫金光日,朝鲜族人。 三人坐下叙谈。 刘世仪说:“我们在报上看到了有关你近况的报道……” 李坚说:“还是说说你怎么会留在上海的吧。” 刘世仪叹息道:“就是因为在撤退时负伤了,和几个伤员滞留在上海……” “几个?”李坚很惊讶,“几个呀?” “四个——都是同团的。” “怎么不来见见?” “今天我们先见见面,下次再见吧。”刘世仪说,“老金是东北军的,当过营长呢。” 金光日说:“东北沦陷后,我和一些弟兄参加了抗日联军。后来部队被打散了,我和几个弟兄辗转来到上海,办起了这个杀牛公司。” 李坚问刘世仪:“你现在住在哪里?” 刘世仪答道:“我住在公共租界,和弟兄们开了一家电器商店做掩护。” “做掩护?你们在干什么?” 金光日抢着说:“我们组织了一个‘铁血男儿锄奸队’,已经有四十多名队员,杀汉奸、鬼子。我们从报上得知你在干,是志同道合者,所以请你来商谈——想请你来领导我们。” 李坚听了很高兴:“太好了,我还愁单枪匹马、势单人孤呢。但是,我没有领导才能,你们有什么行动,我可以参加。” 刘世仪说:“这些事以后再商量,你的胆量我们都很佩服!一个人干掉那么多鬼子、汉奸。看来鬼子、汉奸也盯上你了,你的处境很危险,要想办法不让他们盯上你才好。” 第34节 李坚摇头苦笑:“现在我很难隐避自己。媒体盯上了我,几乎天天都有我的照片,都知道我住在白光家,真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刘世仪说:“白光在歌舞场中,结交人很复杂。她是个公众人物,引人注目。你住在她那里,很不合适的。” 李坚将认识白光的过程详细告诉了对方。最后说:“所以我暂时还不好离开她。” 刘世仪和金光日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怀疑李坚与白光有了亲密关系,所以不便再劝。 “杀牛公司是我们的总部。”刘世仪说,“但你现在肯定被敌人盯上了,所以你来就暴露了这个据点,我们以后见面只能另约地点。” 李坚说:“我在黄金大戏院有间办公室,可以去那里会谈,如何?” 刘世仪点点头。 金光日拿出了一坛酒、一大碗牛肉招待李坚。李坚不喝酒,却也盛情难却,端起碗来,小口抿着相陪。 李坚问铁血队都干过些什么锄奸行动。 金光日说:“我们没有你那样放得开。搞过几次,想炸掉日寇宪兵队,都没有成功。在华界还和日寇遭遇过,几乎被堵在城里出不来。这就是我所以想请你来领导我们干的原因。” “你们都有些什么兵器?” 金光日很兴奋地说:“在上海抗战大撤退时,我们在南翔公路上开了一家酒馆,有一天傍晚,一辆送军火的日寇卡车开来,停在酒馆门外,几个鬼子兵进来要酒喝。我们把鬼子兵灌醉后干掉了,得了一卡车军火,有子弹、手榴弹,还有几挺轻机枪,两门迫击炮和二十发炮弹,两箱三八式步枪。现在都藏在地下室里。” 李坚听了很兴奋:“好!要想办法把炮弹、手榴弹、子弹都‘送还’给鬼子!” 三个人聊了一阵,约定次日刘世仪带几个弟兄去黄金大戏院和李坚见面。 李坚从杀牛公司出来,叫了一辆三轮车,回静安寺路。 他坐在车上想着这次与刘世仪见面,又认识了金光日,这个组织看来比较单纯,都是些热血男儿,志愿与自己也相符,十分高兴。他想今后自己可以和他们联合行动,再也不孤单了。有了这么多人,又有兵器,他要好好筹划一番,干出点大的举动,或者还能号召一些人加入,扩大组织,轰轰烈烈干起来。 他正想得出神,一辆轿车从后面开来,贴着三轮车嘎吱一声刹住,他一惊,只见从车窗里伸出一支举枪的手来。他反应极快,往后一仰身,同时双腿用力一蹬,来了个后滚翻,人从车座翻出车后去。 两声枪响,打在车座上。 轿车呜地一声前蹿,同时还放枪射击,三轮车夫被击中,跌下车去。 李坚翻身落下,没有站稳,跌坐在地。又一辆车开来,向他射击。他仰倒就地打滚,子弹追着他射在柏油路地面上,如雨点一般。 正在危急时候,忽听咣当一声巨响,又一辆车飞驰而来,将这辆停着还在射击的车撞得弹出老远,横在路中间;第三辆车并不罢休,再冲上去,撞在第二辆车的腹部,将这辆车顶翻了。 警哨声、警笛声响成一遍。街上行人四散奔逃。 李坚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只见第三辆轿车倒回,车门一开,下来一位翩翩美男子——吴雅男,他拱拱手笑道:“天锋兄,受惊了!” 李坚一惊,也忙拱手:“多谢相救……” 吴雅男豪爽地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值言谢。” 巡捕们围了上来,记者抢着拍照、采访。 吴雅男挺身向前:“汉奸特务,公然多次行刺李先生,太猖狂了!租界警方也太软弱无能了!” 巡捕要求去巡捕房做笔录,吴雅男拒绝:“有什么好录的?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赶紧派车把三轮车夫送往华山医院抢救,他的一切医疗和善后由我负责。”又招呼李坚,“天锋兄,请上车。” 李坚随吴雅男上了他那辆林肯牌轿车,巡捕们对吴小开无可奈何,眼见他开车绝尘而去。 李坚坐在吴雅男身边:“吴先生这辆车撞了两次,竟然毫发无损!” 吴雅男笑道:“我这辆车是特制的防弹车,还在前后保险杠上加了钢板,像辆坦克呢。原本是用来防我自身被绑匪袭击的,不料今日倒给天锋兄解了围。 天锋兄屡遭袭击,看来日寇、汉奸是必得手而后快,天锋兄暴露街头,毫无防范,这怎么行呢?这样吧,我将此车相赠,以后出入开这辆车就万无一失了。” 李坚忙说:“啊,这样怎么可以呢……” 吴雅男说:“天锋兄,那天在百乐门相识,请恕小弟冒昧,不了解天锋兄的作为,出言无状,后来听过房爷1黄金荣说起天锋兄自离开孤军营后的作为,以及近日报载消息,小弟对天锋兄五体投地了。为保一位盖世英雄,一辆车算得了什么呀。” 1过房爷——上海人称“干爹”为“过房爷”;“干妈”为“过房娘”,即过继之意。 李坚说:“就是终日隐避在碉堡里,也无绝对安全可言。敌人要想干掉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吴雅男将车开到静安寺路他的家中。 车在楼门前停下,一行十来个男女佣人迎出来站在车旁;后座两名保镖忙下车,去两旁拉开前座车门,侍候吴雅男和李坚下车。 吴雅男请李坚进了布置很豪华的客厅。 女佣人上茶和果盘,敬上香烟,李坚谢绝了。吴雅男却拿起一支粗大的雪茄,女佣人划火柴给他点燃。李坚注意到他只在刚点燃时吸了几口,以后极少再吸。 吴雅男对女佣人说:“去请老爷下来,就说来了贵宾。”女佣人答应着去了。 “天锋兄,昨天我还托张影小姐恭请一叙呢。” 李坚说:“不敢当,张小姐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呢。” “我们成了邻居,希望天锋兄以后不要嫌弃,常来寒舍做客。” 中年贵妇挽着一位长袍马褂老者进客厅,这就是吴老太爷吴宏儒和姨太太侯曼珠。 吴雅男介绍后,吴宏儒握着李坚的手说:“听阿囡说起李先生的作为,令人佩服!寒舍能请来英雄,真是蓬荜生辉!” 李坚说:“老先生过奖了,李坚离开孤军营,立志要为团长报仇,杀汉奸、鬼子,虽然做成了几件事,军人分内之责,顶多不过一杀手,哪里当得起英雄。” 吴宏儒说:“李先生壮举,震撼不小;十里洋场,纸醉金迷。李先生的壮举,也唤醒了醉生梦死者,使这些人猛省大敌当前,我们是亡国奴!了不起!了不起!难怪我们阿囡这几天回家唯一谈话资料,都离不开李先生这位英雄!” 李坚听吴宏儒两次提到吴雅男,都称为“阿囡”,因为“囡”字与“男”在上海话中是谐音,就认为吴雅男的字号是“阿男”。 “刚才在街上还多亏令郎相救,还不知道何以为报呢。” 第35节 吴雅男挥挥手里的雪茄:“嗨!刚才已说过了,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为锄奸引来汉奸报复,我助你一臂之力是应该的呀。” 吴宏儒问是怎么一回事。吴雅男简单说了说情况,吴宏儒说:“我在报上看到已有几次汉奸行刺你了,你的处境太危险,要想想办法才好。” 吴雅男说:“天锋兄现在是暴露在敌人面前的,这太不利了。我替天锋兄琢磨过,最好是隐避起来,不使敌人知道天锋兄的踪迹。” 李坚苦笑道:“媒体天天在报道,我已被置于众目之下,不可能隐避了。” 吴雅男争辩说:“怎么不可能呢?敌人跟踪你,最主要是知道你住白光家。你只要离开白光,我来安排你一个秘密住处,敌人失去了线索,要在十里洋场几十万人中找到你,那是困难的。” 吴宏儒也说:“阿囡说得有理。” 李坚摇摇头:“暂时我还不能离开白光家,这是因为……” 吴雅男冷笑道:“天锋兄,莫非英雄气短?这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吧?” 李坚慨然道:“吴先生,我李坚虽一介武夫,却也深明大义。我对白光有言在先:心中只有对敌仇恨,以锄奸为己任不知其他,离开孤军营,就想着将一腔热血,洒在上海滩,哪里还能有儿女情长的念头!” “壮哉,天锋兄!”吴雅男肃然起敬,“但是,你不离开白光,就摆不脱敌人的跟踪,随时都有危险的呀。” 李坚将与白光相识的过程,以及白光多次相救的事说了一遍。“我当然不会长期住在她家,但要离开她,也需要得到她的同意,不能过分无情。我想,在这么短时间里,发生了几件事,她也应该想到我不适宜再住在她家了。” “天锋兄何不就今日的遭遇向白光提出来,说明必须离开她呢?” 李坚摇摇头:“她接纳我于危难之中,始终在积极保护我,我怎能如此无情,说走就走呢?更何况她始终在为我的困境奔走,想各种办法。我想,当她感觉到无能为力时,她会提出来一种办法,这要比我提出来好得多——至少不会伤感情。” “好!天锋兄有情有义,小弟佩服。”吴雅男衷心地说道。“那么,假如白光意识到天锋兄必须转移,请天锋兄能够给小弟一个为天锋兄服务的机会——我来安排天锋兄的转移。” “谢谢!既要在上海活动,总是要麻烦各界同情人士的。” 吴宏儒说:“李先生不必客气,阿囡是黄金荣的过房囡,据说你给黄金荣送过帖子,那就不是外人了。再说李先生是义士,我们应该尽些义务的。” 正说着,佣人进来通报:“白小姐来访。” 话声未落,白光已匆匆而入:“吴先生,抱歉冒昧打扰了——我是为天锋而来的。” 李坚见白光来到,颇为尴尬,站了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情。白光走了过去,倒也没有过分举动,只关切地上下打量一番。 “没有伤着哪里吗?” 李坚答道:“啊,没有,没有。多亏吴先生相救呢。” 白光这才转身向吴雅男致谢:“吴先生,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吴雅男摇摇手说:“白小姐都曾多次出手相救,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必言谢。白小姐请坐吧。” 白光并没有马上入座,却去向吴宏儒致敬:“吴老太爷,给您老请安了。” 吴宏儒欠了欠身:“不敢当的。白小姐请坐吧。” 白光入座后,佣人献上茶来。原先的糖果盘虽未动过,却又换了新的。 吴宏儒等白光坐定了,才缓缓说道:“白小姐,李先生屡屡遇刺,不知白小姐有什么想法——我是说为李先生今后安全计,白小姐以为今后该怎么办呢?” 白光答说:“谢老先生关怀,感激不尽。天锋立志要锄奸,我不能阻拦,还要尽力支持才对。汉奸特务的报复,也是必然的,我总叮咛他外出要当心,为此还买了一辆新车,叫他外出开着车,就安全多了,他不听,才有今天街头遇刺的事发生。除此之外,我也多次向工部局提出抗议,要他们督促巡捕房整治秩序,打击汉奸活动。此外,我想雇几个保镖,但料想天锋也不会同意。” 吴宏儒微笑摇头:“白小姐,我认为这都不是根本办法。弄辆汽车给李先生开,李先生不能始终躲在车里;租界当局对东洋人是软弱的,汉奸仗势东洋人,巡捕房又岂奈汉奸何?花钱雇保镖,这对李先生是讽刺,我想他当然不会接受。老朽倒有一建议,就怕白小姐不能接受。” 白光说:“老先生请赐教,晚辈洗耳恭听。” 吴宏儒看看吴雅男,吴雅男便接着说:“啊,在白小姐来到前,我们正和李先生商量着呢。我们认为,李先生所以屡屡遇刺,在于有敌人跟踪。敌人在暗处,李先生在明处。所以形成这种局面,皆因李先生住在白小姐家,太引人注目了,李先生一出门,敌人就会跟上。所以,当务之急,是甩开敌人的跟踪,敌人失去了目标,就无从下手了。 我们建议,李先生暂离白小姐家,我来安排个隐避住处,生活一切由我负责。这样就可以达到使敌人无处寻找李先生的目的了。 当然,要李先生离开白小姐,可能难以割舍,但这是暂时的,更何况,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白光静静地听完,才笑道:“天锋是怎样住在我家的?我想天锋必然对吴先生说过了。但我和他有言在先,可能天锋还没有告诉吴先生,那就是自从天锋住在我家第一天,我就对天锋说了,我是自愿领他回家的。因为我敬重他是个英雄。也因为对他一见钟情。但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他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我心甘情愿为他服务,献上我所有的一切,他完全可以坦坦然然享受而无须对我做任何承诺。当他厌倦了,随时可以离开我,甚至不必打招呼。他走后又想念我了,也不必犹豫,坦坦然然再回来,再坦坦然然享受我提供给他的一切。再厌倦了,仍然可以不打招呼就走。无论反复多少次,我都无怨无悔。 我现在的态度仍然如此,永远如此。 我不知你们提出建议后,天锋是怎么回答的?” 李坚始终低头不语。吴家父子听得面面相觑,白光却一直在盯着吴雅男,等待回答。 吴雅男不得不回答说:“啊……白小姐不要误会,我们完全是为了李先生安全起见……” 白光却固执地说:“吴先生,我想知道天锋是怎么回答你们一番美意的?” 吴雅男看看吴宏儒,吴宏儒接茬儿说:“白小姐不要紧张,李先生虽是刚强之人,却也有情有义,他再三说不忍就这样离开白小姐……” 白光笑了,起身说:“啊,我听了真是太高兴了,天锋是顶天立地大男人,他在我面前,从不肯流露半句有情有义的话。既然如此,也不枉我对他的一片痴情了。 “吴先生,我们还是看天锋的意见吧。” 吴家父子张口结舌。李坚却始终低着头。 白光和李坚走后,吴家父子谈起白光,都不禁惊叹:“好厉害的女人!”也就理解了李坚为什么摆脱不了白光的控制。 第13章 战友重逢 白光和李坚从吴公馆回到家里。 白光将李坚拥到卧室,推倒在床上,扑在他身上,搂紧了他,一阵疯狂的亲吻,梦呓般地说道:“天锋!天锋!你要是在吴家父子面前否决了咪咪的话,你要是表示想离开咪咪,咪咪会当场自杀的!你知不知道咪咪有多么多么爱你吗?失去了你,咪咪绝对活不下去……啊,天锋!天锋!谢谢你。谢谢你,你的话给了咪咪太大的面子,咪咪献给你再多再多,都是值得的……” 他被她揉搓得失去了自我。 第36节 …… 疯狂之后,他们才在床上说话。 “天锋,汉奸追杀得这么紧,你能不能停止一段时间活动……” “不能。”他坚决地说,“我要针锋相对,他们越是追杀得紧,我越要更多出手杀他们!不是他们杀了我,就是我把他们杀怕了,再也不敢出头来追杀我!” “咪咪知道你也是爱咪咪的,难道就不能为咪咪暂时放弃出击吗?你要知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咪咪会痛苦死的。” 他坐了起来,边穿衣下床边说:“咪咪,我有言在先,我是个没有明天的杀手。我也一再向你说明决不会放弃志愿。你留下我结果是痛苦,不会有别的。 我承认对你有了感情。但这种感情,仅限于个人之间的私情,不能干扰我的志愿。坦白地说,为志愿我宁可放弃私情,即便你责备我冷酷也罢。 你说我可以自由来去,我也对你说你可以随时放弃我,只要你给我一个暗示,我不会耽误一分钟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你。 你不要试图说服我,更不要指望用感情软化我。这都是徒劳的。 我们生活在一起两个多月了,你也看出我是很顽固的人,我决不会有半点改变。 假如你寄希望于用某种手段感化我,今天我告诉你,决无可能!我希望你现在就另作抉择,拖下去你的痛苦会愈重、愈深!” 她搂紧了他,十分热烈地说:“天锋!天锋!咪咪并没有试图改变你,一直是在支持你的呀,只不过希望你谨慎一些,放慢一些行动速度,保护好自己。 你如此坚强,咪咪更加敬重你了。 咪咪也想通了:人活万年,终有一死。人的一生有多少时日是幸福的?你给了咪咪最大的满足和幸福,就是明天咪咪为你殉葬,也毫无遗憾。 天锋,从今以后咪咪再不劝你了,一如既往支持你。咪咪只希望你爱护自己,不要过早牺牲了,多给咪咪一点幸福的时日。 咪咪还是认为,今后你多联系些抗日组织,再不要单枪匹马地干了。另外,咪咪为你买了车。出去开车吧,至少可以提高一点安全系数。” 她的一番话,使他回心转意。他吻吻她说:“啊,难得你如此通情达理。当然,我也不会去故意送死,尽量保护好自己,为你,也为多杀些敌人,争取活得长些。” 晚上,李坚仍陪白光去舞厅。 刚坐下不久,一位蓄胡子、戴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向李坚自我介绍:“我姓张,字亚夫,黄先生介绍特来拜识李先生的。” 李坚想起了黄金荣告诉他的“三民主义救国团”,忙起身与对方握手:“啊,张先生,请坐。” 张亚夫入座后说:“李先生作为兄弟佩服之至。但此处谈话不大方便,能借一步吗?” 李坚犹豫了一下,还是爽快答应了:“好。”他掏出纸笔,匆匆写了张便笺,招来使者,让送到白光化妆室去,便和张亚夫一同去了舞厅。 张亚夫有汽车,带着李坚开到五层楼酒家。 显然张亚夫很熟,一去侍者便领他二人进了一个小包间。 李坚坐下后就声明:“张兄,兄弟滴酒不饮的,少点些菜吧。” 张亚夫点了几样菜,便挥退了侍者:“李先生,我们的情况黄先生已相告了吧?” 李坚点头说:“是的,大概说了说。” 张亚夫接着说:“黄先生因为李先生又在大街上遇刺,十分关怀,认为李先生再不能单独行动了,希望李先生参加组织……” 李坚打断了对方的话:“是的,黄先生很关心我,汉奸也确实在追杀我,说不定现在已有汉奸在门外窥伺,要对我下手。黄先生也确实劝我加入组织,以求得保护。 是的,这的确是一条出路。但是,我这个人性格很不好,好冲动,由着性子干。这都是组织所不能容许的,也必然会给组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损失……啊,请原谅,我说的都是实话,并不是想拒绝你什么。 我再说一句,请不要误会我的话,我要加入组织,不会等到今天了。” 张亚夫含笑听完,才缓缓地说:“李先生,黄先生和我说起你的时候,我就对黄先生说你不适宜参加组织。如果你参加了组织,就不可能做出这么多成绩了。 地下组织就是特工组织。需要经过训练的人才能参加,至少还要机敏、有心计。从你离开孤军营的作为来看,你是靠力量制胜的人,胸无城府,缺少心计。这都不适合做地下工作。你就是加入组织,也要遵守组织约束,否则组织也不可能专门派几个人像卫士一样,成天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对黄先生说:这次利用你去除掉李世勤是非常正确的。你就适合干这样的事。 今天我来,就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如果你愿意,我们有适合你的行动,邀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你看如何?” 李坚听对方一席话,十分满意,隔桌伸过手去:“张先生,你分析得很对。以后你们有什么适合我干的行动,尽管通知我吧。” 两人紧紧握手。 张亚夫说:“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来这里找柜台收银的阿菊,她会及时通知我的。我们无重要的事不要见面,因为有特务跟踪你,很容易暴露我们。” 李坚感觉张亚夫是个很老练、很沉稳的人,印象很好,问对方都做了哪些工作。张亚夫也只说主要是搜集情报,并没有夸夸其谈。 两人聊了许久,分手时也没有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 张亚夫开车将李坚送回百乐门,就与李坚握手而别。 李坚去白光的化妆室,见白光坐在沙发上吸着香烟休息。他去了她很高兴地跳起来,上前吻了吻他,只说“你回来了”,并没有问他去干了什么。又说,“我们早点回家吧。” 李坚劝道:“不要总是提前退场嘛,这样舞客们失望,老板也不满意。除非不得已,还是应该坚持到终场的。” 白光笑道:“换了别人,女人对他这样,会求之不得,你倒好,反阻止我和你多亲热。按说我们还在蜜月中呢,你就对咪咪没有激情了吗?” “儿女私情决不能妨碍事业。” “我这算什么事业?说不定哪天怀上了,就要在家给你生儿养女了。” 李坚听了一惊,脱口嚷道:“不!这——太不堪设想了!” 白光逗着他:“那可由不得我们,说不定你播进咪咪体内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 他猛挥了一下手:“唉!颓然后靠。” 她扑哧一笑:“别这么烦恼啊,咪咪说着玩的。咪咪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咪咪能控制的,你放心好了。等哪天你认为可以生儿育女了,咪咪当月就给你怀一个,以后一年一个,你什么时候叫‘停’,我就不再生了。你看好吗?” 第37节 李坚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咪咪,玩笑是开不得的。我是没有明天的人,我死了留下你孤身一人,怎么抚养孩子?不!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敢!”她扑过去搂住了他,“你不懂,这种事女人是有办法避孕的,而且有一种药可以避孕。你放心好了。” “真的是这样吗?” “咪咪不会骗你的。” 他看看她,不禁舒了一口气。 李坚每天都要开车去黄金大戏院他的办公室坐一会儿。这天他与刘世仪约好,刘世仪要把“弟兄们”带来和他见面,于是他早早来办公室等候。 刘世仪却单独来了。 李坚问:“弟兄们呢?” 刘世仪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来——我们考虑到,这么多人聚会,会引人注目……” “弟兄聚会犯法吗?” “我们毕竟是在搞地下活动,你又引人注目,引起敌人注意就不好了——天锋,不要争论了,小心无大错嘛。这样吧,还是你跟我走,我们去公共租界我的电料行见面。公共租界警力比较薄弱,秩序也比较乱……” 李坚烦躁地挥挥手:“好,就依着你。” 两人开车进入公共租界,刘世仪指点李坚将车停在小世界商场门外,然后步行到电料行。 进入店内,金光日和四位青年迎上来与李坚握手。那四位是:朱维饰、毛广荣、李大海、梁升。他们都曾在八十八师服务,是因负伤滞留的。 众人寒暄后到后院围八仙桌而坐。刘世仪的妻子出来招待,刘世仪向李坚作了介绍:“她是我的妻子周小倩,念在知己,你就称她大嫂吧。” 李坚与周小倩见过礼。 周小倩给各位倒好茶,将香烟放在桌上,说了几句客气话,回房去了。 刘世仪告诉李坚:“这家店和这里的房子,都是我岳父的财产。两位老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和小倩结婚后,岳父就让我经营这家店。小倩原是医院是护士,是我在养伤时认识的。” 李大海说:“得亏周老伯慷慨,收留我们在店里做点事,否则我们连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呢。” 李坚点头叹息:“我们在上海无亲无友,想要立足很是困难。我刚离开孤军营时,露宿街头多日呢。可是后来我遇到了许多好人,帮助了我……”他见大家都看着他,意识到是他现在西服革履、开着汽车,这样的变化,用“遇着好人”是解释不通的。但他也无法解释,所以惶惶住口了。 刘世仪打圆场:“啊,那日我回来说见到你,弟兄们都很高兴。又都知道你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事,大家个个摩拳擦掌,说要跟着你干呢。” 李坚苦笑道:“干是干了几件事,也遭到了汉奸特务的追杀,有人批评我在搞个人英雄主义,也确实很冒险。如果弟兄们有意杀敌,共同行动,那就必须周密计划……” 金光日一拍桌子说:“对呀!所以大家希望你来带领着干起来呀。” “啊不,不。我哪有这能力……” 刘世仪说:“你我黄埔同窗,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这么多人,总要有个人领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你听我说,先带领大家干起来,遇有什么事,还可以大家商量。” 李坚看大家都以殷切的目光看着他,只好答应下来:“好吧,但我现在也无成熟的计划,过一天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这其间大家也思考思考,看有什么计划、目标,说出来大家研究具体实施方案。” 众人都同意。 李坚又说:“这里谈话也不方便,打扰了周府的人也不大好。我看老金那儿比较方便,下次约定时间,在老金那儿碰头为好。” 刘世仪说:“我带你来还有个目的,如果你离开白光了,可以到公共租界来,租一处房子住下,比在英法租界住好一些。” 现在提出白光的问题,李坚就十分尴尬了,他再不能毫无愧色地振振有词,只能含糊地说:“她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怎好无情无义说走就走呢?当然,总是要离开她的,稍缓一缓再说吧。” 刘世仪说:“好吧,有一天你认为可以离开白光了,就来这里,我替你找一住处。” 李坚点点头。 众人又谈了些彼此别后的情况。最后刘世仪带众人在附近饭馆吃了一顿饭,约好次日去杀牛公司共商大计。 李坚邀金光日同行。 在车上李坚对金光日说:“老金,刘世仪已成家,成了上门女婿,周家指望他撑持门户,不宜再让他跟着我们冒风险了,也不宜在他家商量事情,免得惊扰了周家的人。” 金光日说:“是他自己要干的呀。” 李坚说:“他有报国之心是好的,但我们不能不替他想。当然,也不必明言,你我心中有数就是了。” 金光日点点头:“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李坚问:“你和世仪是怎么认识的?” 金光日说:“是在一次杀敌活动后,被汉奸特务跟上,是他掩护了我们才认识的,认识后互有来往,他才提出要加入我们的组织,我同意了。他和那几个弟兄也参加过几次行动,都表现得很勇敢。” “军人嘛,见过阵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上次炸火车站,我是和一个地下组织合作干的,他们组织很严密,计划周到,给我启发很大。 过去我是想干就干,毫无准备。这样不行,尤其以后我们人多,集体行动,要干大的打击行动,必须有充分准备,周密计划,不能出错。万一出了差错,损失就大了。” 金光日说:“老李,以后小的行动我就跟你干好了。咱俩进华界去干几场,杀几个汉奸、鬼子,鼓鼓士气,以后再干大行动就有劲了。” 李坚说:“暂时还不行。因为我们对华界情况不熟,进入华界先了解情况,又没有落脚处。我想还是先派人进华界,摸清了情况再制订计划,不打无准备的仗。” 金光日点点头:“好吧,我听你的安排。” 李坚感觉金光日很豪爽,留下了深刻印象。“啊,还有一个人——巡捕房的探长高兴华,是我的山东老乡,到戏院找过我几次。他也恨鬼子、汉奸,也说要跟着我干。我想介绍他去找你,你和他接触接触。如果你认为可以,不妨就让他参加进来,他在巡捕房,或者能起些作用。” “好啊,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李坚便开车去巡捕房,找到了高兴华,将金光日介绍给对方。 “老金是我的好朋友,介绍你们认识,以后多来往吧。” 第38节 高兴华很高兴:“既是老李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了。以后当然要多多交往的。” 聊了一会儿后,李坚说:“今天初见,改日约个地方再聊吧。现在我送老金回公司。” 高兴华说:“老李有事先走吧,我送老金回去,就便认识认识地方。” 金光日很高兴:“太好了。老李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喝酒,老高会喝吧?我那里有酒有牛肉,去我那儿喝酒去。” 李坚听了笑道:“那就祝你们酒逢知己千杯少吧。” 金光日对高兴华说:“还有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多介绍几个也好。” 李坚忙制止:“不可!不了解的千万不能带到你那里去,租界到处都是敌人,要警惕敌人混入我们内部。这些日子也有好些声称是抗日组织的人来找我,要求合作,我都婉言谢绝了。” 高兴华点头说:“老李说得很对。汉奸特务无孔不入,是该谨慎些。”又对李坚说,“老李,你要注意了,我们发现你一出来,后面就有盯梢的。” 李坚皱眉说:“这有什么办法呢?我是暴露在敌人面前的,跟不跟踪都一样!” 分手后李坚回到静安寺路。 白光还睡在床上。 李坚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拉了拉毛巾毯,替白光盖严实。她笑了:“怕什么的?又不会给别人看见。” “你不会穿上点吗?” “从小习惯赤身睡的。”她挪挪身子,“来,躺着说话吧。” 他反倒站了起来,走去坐到她的梳妆台前。她却撤掉毛巾毯一跃而起,跑去搂着他狂吻。他将她推开了。她有些羞恼地:“你——怎么这样不解风情!” 他说:“俗话说‘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哪有成天黏在一起的!” 她又撒娇:“人家就是爱你爱不够嘛!” 他起身说:“你要睡再睡会儿,不睡我在客厅里等着你。”说罢走了出去。 “你这人……” 他还是走了。 她只好穿上衣服,去漱洗后来到客厅。 他靠在沙发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走过去坐在沙发扶手上,钩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说:“又怎么了?别这样成天板着脸。” “看来我是该离开你家了。” “为什么?” “我从这里大门一走出,就有人盯梢。” 她笑了:“你呀,现在租界还有谁不认识你?就算不从这里出去,你走在大街上,敌人照样能发现、跟踪。这跟住在我家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拿这事做借口。” “不是借口,的确被跟踪是很讨厌的事。” “如果仅因为怕被跟踪,我来替你想个办法——化装。很简单的,我替你去弄发套、胡须、衣服。你可以化装后从后门出去,就没人能认出你。或者你把道具带在车上,到了黄金大戏院再化装出来,也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真的吗?” “不信我替你化装,弄好了你自己去照镜子,保证连你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她出去给他买了两件长衫、两套中山服、头套、假须、眼镜。他穿戴起来,站到镜前一看,果然变了样,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不免大喜,连声“谢谢”。 她俏皮地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的谢谢呀,别再跟我闹别扭就好了。” 第14章 血溅小世界 李坚来到杀牛公司。刘世仪等人已在小屋里等候着。 李坚昨夜已思谋好了,所以他坐下后,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在南市区干过几件锄奸的事,干完在墙上用汉奸的血写了几行字,落款是‘黄埔锄奸队’,我想我们这个组织,既不用‘黄埔’也不用‘铁血’,就改用‘抗日锄奸队’,旗帜鲜明,就是要杀汉奸、鬼子的。好吗?” 众人对名称无异议。 “好,那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 “第二是组织问题。我们大约有五十人吧?我想组成四个分队,每分队十余人,由有军事知识的人暂任分队长,即朱维饰任第一分队长;毛广荣任第二分队长;李大海任第三分队长;梁升任第四分队长;金光日任大队长;刘世仪任参谋长;我任副大队长……” 金光日打断了李坚的话:“不!大队长由你来担任,我任副大队长——这事没商量!” 众人都说还是李坚任大队长为好。 李坚也不推辞:“好吧,反正这样的任职也是暂时的。以后在行动中看大家的表现再行调整。 第三件事就是行动。 上一次我说过,要把搞来的日寇子弹、炮弹‘送还’日寇,这就需要摸清情况、锁定目标、进行偷袭。需要派出一些人去,侦察鬼子的据点所在,据点内的情况——有鬼子兵多少?有何防范等等。 摸清情况后,我们就潜入华界,用迫击炮远距离打击,打完就撤。” 众人都认为这个办法很好,一致支持。 李坚又说:“当务之急,是要训练使每个队员,都学会如何使用迫击炮和机枪、如何发挥兵器的最大火力。” 刘世仪说:“这好办,老朱是炮科的,就由他来教练迫击炮。我来教机关枪的使用。有几天就能学会。” 第39节 李坚说:“好!那么,老金今晚把所有队员召集齐,先分队,然后进行训练。” 金光日又说:“明天就派人侦察吧——我们一直想行动起来,就是不知该怎么行动。现在有了方案,还是早点行动为好。” 李坚说:“这事就由参谋长来安排吧。” 刘世仪点头说:“好的。等分队成立起来,我就安排这件事。” 众人商量好了,由金光日带领众人,去地下室观看收藏的兵器。 地下室原是储藏牛肉的仓库。通敞的一大间,中间悬挂着牛肉。武器在一旮旯里装箱埋放着。 金光日说:“晚上拉牛肉的卡车来了,就都拉走,这里可以腾空,便于训练。” 打开几箱观看,武器上都抹了厚厚的黄油,保存得很好。 李坚说:“这些三八式步枪在行动中都能用上,毕竟步枪射程远、准确性也比手枪好。” 看完兵器,众人回到小屋。金光日又弄来一坛酒和一大碗牛肉,忙吃喝起来。 李坚和刘世仪都不会喝酒。金光日最能喝,大碗酒能喝五六碗,大块肉能吃几斤。朱维饰、毛广荣、梁升也能喝酒,但比起金光日,真是小巫见大巫,终于被灌得酩酊大醉。李坚和刘世仪只好将他们三人暂留在公司。 李坚和刘世仪从公司出来,边走边聊。 “世仪,你是参谋长,只管计划、指挥。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参与行动。” 刘世仪说:“小倩是支持我的……” “不能因她的贤惠忘了做丈夫的责任和半子之劳的义务。” 刘世仪很感动地说:“老弟,谢谢你的关照。但我是军人,要尽军人的义务啊。” “我并没有说不让你参加组织,只让你行动小心些,不是我要照顾你,谁都会谅解你的。你和我不一样。你为抗战流过血,无愧为军人。我离开孤军营时发过誓,要杀尽汉奸、鬼子。我们都是从战场下来的,死不可怕。但是,你不能再给家人造成痛苦。尽点心足矣。” 刘世仪沉吟了半晌才问:“天锋,你还没有下决心离开白光吗?”又试探地问,“是不是难以割舍了?” 李坚并不正面回答:“你们劝我离开她,不就是怕被敌人跟踪吗?你看我现在这装束,刚才我要不摘了头套、胡子,你们都认不出我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世仪明白李坚的态度,是给了他们明确的回答,他不便再劝了,“啊,倒真是化装得很巧妙。” “是她出的主意。”李坚不无得意地告诉对方,“东西都是她准备好的。她让我每天开车到戏院,然后化了装从后门出来,甩掉了监视者。她也说得好,无论我搬到哪里去住,只要出来活动,就会被敌人发现、盯上。所以一动不如一静。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解决了问题。 我以前也没有想到,她竟会是很细心、很善解人意的。” 刘世仪听了暗暗好笑:“迷得很深了!”他便附和道,“那倒真是秀外慧内,将来必是贤妻良母呢。”又试探,“什么时候结婚?” 李坚苦笑:“你说笑话了吧?我现在的情况,怎么好结婚?哪天死在大街上,岂不害了她吗?她倒很通情达理,说等到抗战胜利后再说。” “这样也好。”刘世仪暗想,“以后不能再提了。” 李坚说:“长衫、短褂我都穿不惯,穿中山装却没礼帽,你陪我去挑选,好吗。” “行啊。干脆去小世界商场买,就便去我家坐坐,我们好好再聊聊。” “行啊,我也正要去看望看望大嫂呢。”李坚说,“虽然只见几面,我感觉她是个很贤淑的人,看样子有身孕了吧?” “是的,三个多月了。”刘世仪满面喜气地说,“我俩倒无所谓,她父母可乐坏了。” “这也难怪,独生女儿生下孩子来,比孙子还亲。世仪兄,你更要保重自己了。” 两人坐三轮车进入公共租界,来到小世界商场,一同进入。 刘世仪帮着李坚挑选衣帽,选好之后让李坚去穿衣镜前试穿戴,看看是否合适。 正当李坚在对镜子试帽时,刘世仪过来对李坚说:“刚才碰到一个冤家对头——华界一个大汉奸维持会长江涛——前不久这个家伙要我们去他在小东门的新家安装电路和电器,装完他说不合格,一分钱也不给,还要把我们抓进宪兵队去哩……” 李坚一听,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干掉他!你把东西都收拾好,付了款拿回家去,我们回头去你家见面。” “他带着四个保镖呢……” “不要多说了。你指给我看那贼何在?” 刘世仪见李坚意决,便领李坚去楼梯口指认。当时他们在三楼,江涛在二楼,他身边有个女人,后面跟着四个保镖。 李坚说:“我估计他要上楼来,我就在这里等他。你快去付了款,拿好东西迅速离开商场,回家去等我。” 刘世仪只好听从李坚的意见,忙去付了款,拿了包和帽子,匆匆下楼而去。 李坚从腿上拔出匕首,藏在袖子里,就站在楼梯口等着。 果不出李坚所料,江涛在二楼买完东西,挽着女人朝楼梯口走来;四个保镖紧跟其后。他们一行来到楼梯口,江涛仍挽着女人登上楼梯,四个保镖落后几步。 李坚看准了,在江涛登上第三步楼梯时,他骑着楼梯扶手迅猛地滑下去;江涛一行人来不及反应,李坚已经滑到近前,猛的一刀刺中江涛胸部,他一抖手腕,挑了一大口子,他的人并未停留,继续下滑。 江涛被刺中,惨叫一声,往后就倒,拽得相挽的女人也同时后倒,将跟在后面的四个保镖,也砸得仰面跌下楼去。 李坚落地站稳,正好从楼梯上翻倒下来的四个人,也跌落在楼梯口。他毫不犹豫,抢前一步,举匕首给了两个保镖一人一刀,正要去扎另两个保镖,其中之一反应过来,掏枪就打。子弹从他耳边掠过,他飞起一脚,踢掉了对方的手枪,跨步上前,当胸一刀! 另一个保镖见势不妙,拔腿要跑,被他从后面搂住。正要举刀扎刺,忽然枪响了,子弹打在被搂住的保镖身上。他随瘫软的保镖蹲下身去,同时四下一看,见左右两路,有五个汉奸打着枪朝他逼过来,他以死在怀里的保镖做掩护,拔出保镖的盒子枪还击,他的枪法极准确,一枪一个,而且都命中头部毙命! 他击毙了敌人,弃了抱着的尸体,扔了盒子枪,扬长而去。 这一幕发生在几分钟内,商场内的顾客和店员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结束了。李坚走后商场才大乱起来。 李坚已是弄得浑身是血,路人见了都惊呼远避。他只好边走边脱下上装,卷起来拿在手中,掩盖内衣上染的血迹。 公共租界的警方反应很迟钝,等巡捕们赶到,商场内仍在混乱之中,找不到一个目击证人。那个伴随江涛的女人,早已魂飞魄散,此后多日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李坚来到电料行,刘世仪尚未归来,这倒使他有些不安了,过了好长时间,刘世仪才抱着物品,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第40节 原来刘世仪不放心李坚,拿了物品在三楼旮旯处等候观望,直见李坚得手,从容而去,他才随惊逃的人流混出商场。 刘世仪见了李坚,叫道:“天锋!天锋!我服了你了,我万万想不到你是采取这样的手法干的!” 李坚摆摆手说:“快去打盆水来我洗洗吧——那狗娘养的血流了我一手一袖子。” “去后面好好洗洗吧。” “嗨!那还不吓着嫂夫人啊!” 刘世仪忙去打来一盆热水。李坚脱光了上身的衣服洗了洗手和身上。他对刘世仪说:“我这些带血的衣服最好烧掉,不留痕迹。把你的衣服借我穿回去。” 刘世仪去取来衣服,在李坚换衣服时皱眉说:“怎么会突然出现那么多汉奸特务开枪?” 李坚笑道:“有可能是汉奸撒网在搜寻我,发现了认为这不是下手的好机会。哼,我也正等他们现身送死呢。” 刘世仪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没说什么。 李坚换了衣服,没多停留,雇辆三轮车回到黄金大戏院,换了西服,开车回静安寺路。 白光正坐在客厅里等着李坚,见面就说:“恭喜啊,又干掉十个!” 李坚一惊:“你的消息好快啊!” 白光颇为自得:“上海滩上发生的事,没一件能瞒得了我的,而且是第一个知情人!”她见他皱眉盯着她看,便急忙换了话题,说道,“刚才金公馆送来请柬,是金老太爷七十大寿。金老太爷是上海滩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做寿上海滩头面人物都会到场。就此机会,你也可以认识一些头面人物。” 李坚耸耸肩:“我有何必要认识他们?” “话不能这么说。生活在十里洋场,不是孤立的,总要彼此关照——好,好。不要争论了。就算替咪咪长点面子,陪陪咪咪吧。” 李坚妥协了:“好,就依你吧。” 晚上,李坚随白光来到舞厅。白光去了化妆室,李坚独自到舞厅坐下。 张影及时来到,低声说:“小世界血案,又是你的杰作?” 李坚说:“那只不过是又一次‘个人英雄主义’的表现吧。” 张影明白李坚所指:“一句话就耿耿于怀,可不是英雄人物应有的胸怀。” “我算什么英雄!” “这件事连黄金荣都大呼‘杀得好’!因为江涛原是青帮的人,当了汉奸就不买黄金荣的账了。黄金荣有意‘清理门户’,又顾忌得罪日本人。你替他出了一口恶气,他很夸奖你呢。连吴雅男都打电话给我,要备酒庆贺呢。” 李坚点点头:“这位吴小开倒是个很豪爽的青年人,没有半点纨绔习气。” 张影笑道:“我第一次听你夸一个人。” “我至于那么目中无人?” 张影笑了笑,没有接茬儿,却说:“张先生想约你一谈。” “好啊,请他到黄金大戏院去找我吧。” 张影和李坚约好了会见的时间。 “哈啰,密斯特李,久违了!” 李坚循声看去,只见刘娜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 第15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李坚对刘娜这样的女人无好感,但他不能因此不履行交际场中男士对女士的礼貌,起身去为刘娜设座。 刘娜入座后笑道:“密斯特李,你又一鸣惊人了!” 李坚耸耸肩,没有搭茬儿,却问:“密斯刘今日又下顾,不知有何见教?” “啊,见教不敢当,只传达吴站长一点点信息,吴站长说,中央有意要营救孤军营,想请密斯特李去商量具体措施。如果密斯特李有意,可以随时去杨虎公馆与吴站长磋商。” 李坚听了暗暗一惊。孤军营被软禁胶州公园两年多了。与中央断绝消息,现在怎么中央又要营救孤军营了?他知道对方是军统的,肯定与大后方有联系,或者真有其事也未可知。 “啊……真有这样的事,我当去听命于吴站长。” 刘娜一笑:“好,那么最好早些去——明天、后天,三日内吴站长都恭候。” “好的。” 刘娜也不多坐,起身告辞而去。 张影对李坚说:“现在他们军统把据点设在杨公馆,你要慎重。” 李坚笑了笑,没有答话。 台上唱着的白光,显然发现了刘娜的活动,她很不安,唱歌时一直盯着李坚。唱完一支歌,她从乐台直接下来,走到李坚和张影坐的台子前,挨着李坚坐下。 “天锋,那个女人又找你干什么?” 李坚笑道:“我不会再上她的当,你何必这么紧张?” 白光固执地问:“她来究竟什么事?” 李坚挥挥手:“回家再说不行吗?” “不行!” 第41节 张影插话说:“刘娜是来传达军统的意见,说中央要想方设法营救孤军营,要李先生去杨公馆商量一些办法。” “放屁!”白光气愤地说:“孤军营困在胶州公园两年多,中央不闻不问,连孤军营的生计都接济不了,还奢谈营救!这分明是诳你去他们的窝穴,图谋于你。” 李坚摆摆手:“咪咪,左右人在注意呢,不是眼前要决定的事,回家再说吧。” 白光哼了一声:“他们敢动你,就让他整个军统在上海滩无立足之地!” 张影看看李坚,意思是在说:“你听她那口气没有?”但李坚却没有注意到,他只急于安抚白光,不要引起旁边人注意。 白光也不再说了。她每唱几首歌,中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有别的歌女演唱。休息过后,她走上乐台继续唱。休息时间她不回化妆室,坚持下来坐在李坚身边。 拂晓前李坚和白光回到家里。 在吃夜宵时白光告诫李坚:“你绝不能去杨公馆!” 李坚说:“我想探个究竟,如果真有其事,对孤军营而言也是解脱——他们能对我怎么样?我是不怕他们的。” 白光说:“吴铁城这个人非常卑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战前他在上海,就是个吃喝嫖赌的混混……” “不能吧,军统也是正规组织,也有纪律的。他若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让他承担上海情报站的领导职务?” 白光冷笑:“这你不懂,他和他的组织,只不过是台前的……” “什么意思?” 白光似乎惊觉了,一笑:“啊……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你想啊,一个特工组织,是秘密的,怎么可能公开活动?你看刘娜,公然在舞厅这样复杂场合招摇;吴铁城公然住在杨公馆这引人注目之处。有什么秘密可言?所以,我料想军统是以吴铁城的活动,来掩护军统上海站另一个隐秘的组织。” 李坚很惊讶:“你怎么会有如此洞察力?” 她一笑:“推测而已。怎么,还合理吧?” 他摇摇头:“我没有你脑子灵活,也不愿费脑子去思考与己无关的事。” “那么,你答应我,别去杨公馆。” 他点点头。 这天,他一觉醒来,已是九点钟了。他约好张振东九点在黄金大戏院见面的。现在迟了。他希望张振东能等他。匆匆起床后,开车去黄金大戏院。 张振东按时到了。与来找李坚的刘世仪见了面。彼此有耳闻,便叙谈起来。 李坚曾告诉刘世仪,说张振东是位城府很深的人,见面一谈,果然气度不凡、肃然起敬。 他们谈起了李坚。 张振东问刘世仪:“听说你和老李是军校同期同队同学,又同在一个部队里服务,必然很了解他的吧?” “是的。”刘世仪说道,“老李在军校时就很优秀,军事课目门门都名列前茅。尤其是射击,被列为特等射手;打仗也很勇敢,总是冲锋在前。师长很看重他,留在特务连当连长。这次守四行仓库,挑选的都是优秀军官,他被选上了。这是很光荣的任务,有许多人争取呢。他为人耿直、讲义气,有克己全人的风度。但是,性子急,比较冲动,直来直去,处理事情比较简单,也比较固执,认准的事很难说服他改变。他的生活作风是很严谨的,不烟不酒,不赌不嫖,甚至不苟言笑。师长常夸他是很难得的军官。” 张振东点点头:“是的,老李的确是很优秀的人才。我们有过合作,也的确很勇敢,临危镇定自若,在敌阵中真是虎入羊群一般。 坦白地说,我很欣赏李坚这个人才,很希望他能加入我们的织织。但是,他好像反应冷淡。我想他是不是对我们组织有顾虑。是的,我们是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大敌当前,民族矛盾是最重要的矛盾,所以我党高举抗日统一战线旗帜,团结一切抗日力量,接受国民政府领导抗日,新四军、八路军已归入国民革命军战斗序列,编为第十八集团军,深受全国人民群众和国民党爱国将领的拥护和欢迎。现在我们共产党的军队接受第二战区、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将军指挥。在忻口战役,我军配合中央军坚决抗击日寇,给予嚣张的日寇以沉重打击。今后我军将继续配合中央军在正面战场对敌作战,所以,国共合作抗日不是一句空话。 但是,李先生显然还对我们有成见,至少在思想上有距离。这大概是过去受错误宣传的影响。我们希望他抛开成见,在合作中彼此坦诚、互相观察了解、得出正确认识。” 刘世仪皱着眉说:“张先生,我们从军校到部队,所受教育都是反共的。在打日寇之前,我们只知道共产党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并不真知道共产党为什么会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尊敬蒋校长。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问为什么。 诚如你刚才听说,共产党提出‘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是很得人心的。 老李对我说过,他很佩服你们组织的严密性,也意识到你们希望他加入你们的组织,但他还在犹豫,原因大概就是我说的那样。 你刚才说得很好,彼此坦诚、肝胆相照。同在一条抗日战线上,我想终究会走到一起来的。” “很好!”张振东听了很高兴,“再有一点是关于白光……” 刘世仪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个问题我们都和他谈过,他总以白光多次救过他为理由,说不忍离开她……或者应了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俗话吧。这种事我们都感到很难进言了……” 张振东皱皱眉:“白光背景复杂,隐藏得很深。我们正在设法摸清她。现在老李被跟踪,他的处境很危险,你们也要注意了……” “啊,据老李说,白光帮他设计了化装,效果还不错……” 张振东却指出:“我们怀疑的人出的主意,你认为可靠吗?” 刘世仪听了一怔:“唉!老李现在名声在外了,都把他看成英雄,却和这样一个女人搞在一起,真的有损形象和声誉!” 张振东摇头说:“我不同意你这样的观点。英雄、伟人……都是人不是神。我反对把具体人物神化。既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也就有缺点、错误,只要他的缺点、错误就不伤害别人,那么,他的缺点、错误就不能影响他是英雄或伟人的美誉。 我们不能看问题太偏激,有的人总爱在生活方面挑剔别人,尤其是在男女关系方面,大做文章。其实生活是小节,纠缠小节忽略大节或以小节盖大节,都是错误的。 我们要分析具体人物、具体情况。 老李说他高中还没有毕业就考入中央军校,毕业后分配到部队服务。没有干过别的工作,没有接触社会,没有处世经验,可以说是很单纯的一个青年人。 白光呢?即使没有弄清她的真实身份,她现在的身份是明朗的——歌女,也可以说是交际花——专事周旋男人的女人。或者说,是以迷惑男人为能事的职业女人。 以老李的单纯,遇见了白光这样的女人,老李血气方刚,白光又娇媚狐迷,结果是可以想见的,何况他不会怀疑白光,也没有那样的敏锐观察能力,他们朝夕相处,孤男寡女,难免产生感情。这应该是人之常情。 我们应该看到老李的大节,在民族大义,老李对日寇、汉奸表现出的深仇大恨,舍生忘死的锄奸行动,反映出他大义凛然的英雄本质,并且没有因为与白光的关系改变初衷,甚至是丝毫没有减弱。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这一点生活小节上的失误呢? 老李是个未婚青年,就因为他是英雄,便没有权利恋爱、结婚吗?关键在于他并没有怀疑白光。我们也只是怀疑而已。一旦证实了我们的怀疑,我相信老李会断然处之的。如果到那时他还不能决断,又另当别论。同样,在没有弄清白光身份之前,我们也无权责备老李。 对任何人都不能求全责备。 白光是享誉京沪的歌舞皇后,能得到她的垂青,男人会引以为荣,更何况从现象上来看,是白光主动的,这更值得炫耀。但是,老李至今不肯公开承认他们有超乎一般的关系。这说明老李不是庸俗之辈,本质是很好的,如果不是白光值得怀疑,他们的关系,完全无可厚非。我们还要考虑到,老李根本没有怀疑她,却把她当做了多次救命的恩人,他不忍拒绝她,不忍离开她,是重情重义的表现。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能帮他的是设法弄清白光。” 刘世仪更加佩服张振东的心胸。 李坚匆匆赶到,见张振东和刘世仪正聊着,不禁舒了一口气:“我担心老张等不及会走了呢。好,好,二位继续聊吧。” 第42节 张振东说:“我和刘先生是闲聊,都在等你。你先坐下休息片刻,喝口水再聊。” 李坚落座后说:“拂晓前从舞厅出来,睡过头了,抱歉啊。” “啊,没关系的,今天上午我也没安排别的事。” 李坚看看对方:“请你坦言,是不是认为我去舞厅不相宜?” 张振东笑道:“怎么会呢?关键看你去舞厅是什么目的,舞厅是纸醉金迷的场所,如果为追求刺激而去,那是在国难当头醉生梦死。显然你不会是这样的;舞厅又是交际场所,舞客有各界人士,这个场所可以不拘形式,很容易交流,很容易得到各方面信息。我们的人也经常混迹其间,轻易就可以获取情报。 你天天出现在舞厅,即便什么也不做,对敌人也是一种很好的示威,敌人躲在阴暗角落窥视,你却光明正大地在敌人面前亮相。这就是正义对邪恶的示威!” 李坚听了很感动:“啊,知我者老张也!我就是这个目的,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张振东笑了笑:“但是,我坚决不同意你去杨公馆!”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在孤军营刚被租界当局诱骗进来、软禁胶州公园时,国民政府尚在南京,与上海可谓近在咫尺,那个时候政府都没有力量迫使租界当局履行诺言,如今政府迁往陪都重庆,与上海相隔可谓万水千山,连孤军营的生计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营救出围? 军统图谋你不是一次了。吴铁城行踪很可疑。据我们了解,他与日寇特务有接触,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必须防备。” 李坚一笑:“对他这种人,我是无所畏惧的,何况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张振东摇摇头:“这样是不对的。要知道在与敌斗争中,求生比求死难得多。” 刘世仪赞叹:“老张说得太好了。在战场上求死不过往前一冲,敌人一颗子弹就解决;求生却要千方百计隐避自己。关键在于求生的目的并非就是怕死,而是争取消灭更多敌人。” 李坚默默无言。 张振东看在眼里,不禁为李坚捏了一把冷汗,因为他料想李坚没有听劝,而此去必然凶多吉少。但他知道李坚很倔强,劝是没用的。事后他叮咛刘世仪,通知金光日做好接应准备,以防不测。 “老李,有一事相求……” 李坚挥挥手:“说什么求不求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无不从命。” “吴老先生要做寿,能不能给我搞两份请柬?” “这事容易,张影说吴雅男约我一见。你让张影约吴雅男在冠生园吃便饭,席间我向吴小开说一说,他很豪爽的,料想没问题。”李坚停了停又说,“吴家的寿宴,肯定有汉奸去的。这样的场合,要与敌人握手言欢,很讨厌!你们怎么要去呢?” 张振东说:“据我们了解,吴家父子都是很有爱国心的。但他们毕竟是商界人,又在日寇占领区内,难免要与敌人应酬。我们得知,不仅有大汉奸要去拜寿,还有日寇要去。交战双方派代表谈判,不也坐下来握手言欢吗?谈完了该怎么打还怎么打嘛,甚至谈谈打打,打打谈谈;代表还谈着呢,那里又打起来了,这不都屡见不鲜吗?” 李坚和张振东谈完分手后,李坚拉刘世仪去附近餐馆吃中饭。两人都不会喝酒,为了“边喝边聊”,要了二两酒。 刘世仪说:“张振东好口才!” 李坚说:“不仅好口才,也是好人才。在军校时我们的区队长是黄埔四期的。有一次他对我说,黄埔军校建立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那时期校中优秀同学都参加共产党。共产党内多人才。” 刘世仪说:“张振东有意拉你入他们的党。他说得也对,现在同共合作抗日时期,不分彼此,你也说他们的组织很严谨,何不考虑加入呢?” 李坚苦笑摇头:“共产党组织要求极严的,我承认自己欠冷静,个性也强,很难接受约束。再者,我目前的‘处境’,他们也难以接受。 等等再说吧,或者终究会走到一起的。” 刘世仪听李坚说到了“处境”时,一副尴尬相,明白所指是与白光的关系。如果他加入了对方的组织。必然不允许他再住在白光家,甚至不允许他与白光接触。便将刚才张振东谈到白光的事,告诉了李坚。 李坚听了大感意外,也十分感动,再次赞叹:“知我者老张也!”又说,“今后你不妨多与他接触,如有可能,你先行一步,我随后跟来吧。”又补充道,“这话你可以相机告诉老张,我们都有良好愿望,会走到一起的。” 刘世仪点头说:“很好,我先替你探探路,总是有益的。”停了停又劝道:“张振东分析吴铁城的情况很有道理,恐其有诈,你千万不能去!” 李坚摇摇头:“孤军营的弟兄太苦了,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该去争取。他毕竟不是鬼子、汉奸,过分猜疑,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第16章 吴雅男欣慕英雄 李坚在杨公馆门外停车。刚推门下车,一辆轿车也在他轿车后停下,他不免注视了一下,只见那辆轿车上也开门下来一人。此人身穿长衫,一手挥扇,一手夹一支大雪茄,摇摇摆摆朝他走来。 李坚认出来者是吴雅男,便抱拳拱手:“雅男兄,巧遇啊。” 吴雅男含笑走近:“什么巧遇呀,我跟你的车好半天了。天锋兄怎么到这种地方来呀?” 李坚答道:“来找这里的吴铁城先生谈点事的……” 吴雅男挥了一下扇子:“嗨——!天锋兄,跟他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小弟正想和天锋兄聚一聚,就不要进去了……” 李坚说:“啊不,不,事关重大,兄弟还是要见见他,弄个明白才好。” 吴雅男皱眉说:“这……好吧,小弟就在此等候,望天锋兄速去快回,如何?” 李坚不知吴雅男如此追他有什么要事,只得说:“好,兄弟进去三言两语,尽快出来。” 吴雅男拱拱手“好,小弟恭候了。” 李坚转身进入杨公馆。 这里也是一座花园洋房,门内有传达室,一穿制服者出来询问,李坚说明来意,此人便进屋用电话联系。少顷,刘娜从楼内出来。 “啊,密斯特李,欢迎欢迎!”刘娜说着迎上来与李坚握手,并挽了李坚往楼内走着。 楼门前有两个穿中山服的人,像哨兵一样站岗,刘娜挽李坚绕过,他们都打了个立正。 刘娜将李坚请进宽敞的客厅,张罗着让女佣上茶,并要亲自为李坚点烟,李坚谢绝了,她这才说:“密斯特李请少候,我去楼上通告吴站长,他马上会下来的。” 这“马上”足足过了十多分钟。 吴铁城从楼上下来,身后跟了两个也穿中山服的人。他欢呼着来到李坚面前:“啊,李连长!李连长!好!好!你终于还是来了。”他没有与李坚握手,便去沙发上一靠,跷起了二郎腿。 第43节 两个穿中山服者,往吴铁城坐的沙发后一站,对李坚虎视眈眈。 刘娜殷勤地亲自献茶点烟,然后在一旁坐下。 随后一队十多人从几扇门奔入,四下散开。 李坚看了这阵势,已明白中了对方的圈套,但他毫不畏惧,只是冷笑着盯住对方。 吴铁城见李坚如此,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口说道:“李连长,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有命令,从今天起,你服从我的领导!听见没有?” 李坚哼了一声:“我现在已脱离孤军营,不知有什么军事委员会!” 吴铁城一拍沙发扶手:“放肆!你擅自脱离孤军营,就是逃兵!我有权审判你!” “你有权?是谁给你这种权的?上海沦陷了几年,你在上海都干了些什么?倒是你,检点一些吧,不然抗战胜利,受审判的该是你!” 吴铁城跳了起来:“你好大胆!”他指着李坚吼道,“我一直想挽救你,今天你居然敢来指责我,来人!把他逮捕了!” 那些散在四周的特务们,掏出了手枪咋咋呼呼,却不敢靠近。 李坚哈哈大笑:“吴铁城,你不要以为你的人多,在你的窝穴里我就怕了你。”他稳坐不动,指着吴铁城说,“我是先礼后兵。叫他们放下枪,退出去。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毕竟你还在军统名下,且饶你这一回。你敢再无礼,我马上给你的脑袋穿个窟窿!” 吴铁城一惊,下意识地后退,竟跌坐下去,他威胁道:“李坚,你再张狂,我下令乱枪打死你!” 李坚毫不含糊:“你试试!你试试!” 吴铁城愣了片刻:“好,我再给你个机会。老实告诉你,今天我不杀你,南京政府的人也饶不了你。他们悬赏十万大洋要你的人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出大门就会被乱枪打死!如果你投靠了我,就可以得到我的保护。我跟南京方面很熟,可以替你讲情……” “你跟南京方面很熟!必是汪精卫封你大官了,那么,你也是汉奸了!”李坚指那些持枪者,“你们都跟着他当了汉奸吗?”那些持枪者垂下了手枪,他又拍沙发扶手喝道:“吴铁城!我代表铁血锄奸队宣判你死刑!” 话声刚落,茶几上的电话铃响了,众人的目光被铃声吸引过去,李坚趁机起身,双手一抖,双枪在握,出手就打:“当!当!”两枪,吴铁城脑袋开花。 太突然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李坚已是左右开弓:“当当——”弹无虚发,那些穿中山服持枪者,几乎没有来得及闪躲、抵抗,就——中弹倒地。 李坚向门冲去,却发现花园里冲进了一批汉奸,显然是早有埋伏,他只得退回,一转身发现刘娜还坐在沙发上,双手端着一支手枪,哆哆嗦嗦,也不知她是指向哪里。他径自走过去,夺下她的枪,喝问:“哪里还有出路?”她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今天且先饶了你!”举拳在她头顶砸了一拳,将她砸晕,他便朝她所指方向冲去。这里通后花园。后花园的汉奸特务,正追着李坚打枪,忽然他们的后面,出现了一队人,朝他们袭击,他们只能调转头招架。 前花园的汉奸特务,已逼近大楼,李坚进入楼内,迅速挪动大厅中的沙发,组成“防线”,他收集了死者的手枪,放在身边,隐蔽在沙发后面,袭击闯人的敌人。 忽然外面枪声大作,警笛声响起,进攻楼的敌人调转头应对背后的袭击。李剑意识到是“援军”到了,便冲出楼去,打击敌人。 前后花园的敌人都被压迫龟缩在一起了,纷纷举手投降。从前门攻入的是巡捕;从后门攻入的是金光日带领的队员们。 李坚正要与金光日打招呼,忽听吴雅男喊叫着奔来,忙迎了过去。 吴雅男欣喜地握住李坚的手问:“天锋兄,伤着哪儿没有?” “没有。”李坚问,“雅男兄怎么还没有走?” 吴雅男说:“小弟在外面等候着,忽听里面枪响,知道是出事了,便打电话要求巡捕房来救援。” 李坚这下明白了原因:“不是雅男兄救援,兄弟险遭毒手了。” 两人正说着,白光匆匆而入。见了李坚,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她说:“听说你到这里来了,就知要出事,赶来已来不及,便打电话请黄金荣先生制止。怎么,黄先生打电话也未能制止吗——吴铁城是黄先生的徒弟呢,也敢不给面子?” 李坚这才明白,在他开枪前,电话铃响,大概就是黄金荣打来的电话了。 “这次多亏吴先生召来巡捕,不然他们扬言要扔手榴弹、放火,我就难逃毒手了。” 白光听了,忙对吴雅男表示感激。 吴雅男说:“举手之劳,不当言谢。这样吧,白小姐先陪天锋兄回府稍事休息,明天过午,兄弟在冠生园备酒,为天锋兄压惊。” 白光说:“吴先生说笑话了,理当天锋设宴表示谢意的。那就明天一点在冠生园再见。” 巡捕房的人是高兴华带来的,他让金光日赶快带人撤走,免得意外麻烦,然后押走了投降的汉奸特务。 回到静安寺路,白光张罗李坚洗浴、更衣,忙完后两人坐在床沿上聊着。 李坚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去了杨公馆,还打电话请黄先生救我?” 白光愣了愣,却搂着李坚撒娇:“你呀你,没见过你这样不听话的!我还没审你呢,你倒来审我了!是一个熟人看见你进杨公馆的,还好他找我有事商量,顺便说起看见你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遇上这件事,不说受惊,也受累了,今晚不去舞厅了,我陪你早点休息吧。” 次日中午,白光赖着不肯起床,李坚只好独自去冠生园会吴雅男。 吴雅男先到,李坚不免抱拳说:“雅男兄久候,兄弟得罪了!” 吴雅男也起身抱拳:“小弟也刚到,天锋兄请坐吧。”他见李坚挺胸而坐,十分羡慕地说,“天锋兄无论是行还是坐,总是挺胸昂首,不失英雄气概!” 李坚摇头道:“哎呀,让雅男兄见笑了!我非英雄,只能说一勇之夫,或说是莽汉。我的行为也只能称之为‘杀手’而已,至于说形体姿势,那是从军校起就锻炼出来的。身为军人,哈腰驼背,成何体统?” “天锋兄过谦了。”吴雅男颇觉不过意地说,“想当初小弟还误会天锋兄,一直没有向天锋兄道歉……” 李坚忙说:“雅男兄,过往之事休要再提了,何况几句戏言,我非妇人女子,岂能耿耿于怀?倒是雅男兄两次救我。所谓大恩不言谢,兄弟当铭记于怀,若能不死于非命,后当图报!” “天锋兄,言重了!”吴雅男竟然起身说,“小弟不过举手之劳,哪里当得起兄台如此厚誉!”他举起杯来,“来,来,来,请干此杯。我们俩干了吧。” 李坚只得勉强干一杯。 吴雅男拿起酒壶斟酒。 李坚说:“雅男兄,说来惭愧,兄弟不善饮酒。” “自古英雄海量!” “所以我非英雄。”李坚说,“其实酒能伤身,也能误事,所以还是少喝、不喝为好。” 吴雅男说:“小弟在名利场中,终日有应酬,喝酒也是无奈。既然天锋兄不主张喝,那就免了吧。” “那倒不必。”李坚说,“俗话说‘以酒骗菜’,把酒放在这里,我们抿一口,吃几口菜,也好慢慢抿着聊天嘛,不然一阵胡吃海喝,几分钟解决战斗,然后大眼瞪小眼,那多干啊!你说呢?” 第44节 吴雅男听得哈哈大笑:“好!天锋兄还很风趣的。” 两人果然比划着酒杯,边吃边聊。 吴雅男说:“小弟还以为白小姐会来的。” 李坚颇感尴尬,含糊地说:“她过的是夜生活,这时还在梦里呢。” 吴雅男试探地问:“白小姐对天锋兄关怀备至,是有深厚感情了。” “我与她相识的经过,已告知雅男兄了,她屡次冒死相救,无她收留,我还露宿街头呢。不必讳言,是有了感情,兄弟至今不忍离开她家,也是怕伤了她的感情……” “那就早点结婚吧,由小弟来帮着操办,一切都不需天锋兄费心……” 李坚摇摇头:“雅男兄,在歌舞皇后面前,兄弟自惭形秽;兄弟是没有明天的杀手,怎能误人青春?孤军营弟兄尚在胶州公园受苦,兄弟倒大办婚庆了,何以面对受苦受难的弟兄们?各大小报纸,又当如何笔伐!兄弟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说罢拿了拿酒杯又放下。 吴雅男被李坚的慷慨激昂所感动,移座靠近,握着李坚的大手说道:“天锋兄,是小弟失于计较了。那就等到抗战胜利后吧,那时望天锋兄将操办之事赏给小弟。” 李坚又拿起杯来,似乎要一饮而尽,但再次放下了,显然他内心很烦躁:“即便兄弟能活到那一天,世事的变化谁能料定?白光不是一般女子,我和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她从来不问我在外面的事,也不对我说她在外面的事。她好像很安于现状,没有和我谈过未来如何,也没有要求明确关系。看来她根本没有未来打算,我也不能自作多情。” “原来如此!”吴雅男不免感慨了,“小弟原以为白光虽被捧为歌舞皇后,只不过是个虚名,其身份仍然是一歌女。歌舞场中女子,其归宿多半是给些有钱人做小老婆,这已经是最好的了,有的被人包养几年,最终被弃,那时人老珠黄,结果都很不堪。她能有幸遇到你这样一位英雄,真是上天恩赐,应该退出歌舞场,全心全意当你的妻子。这样的机遇不说是歌舞场中女人,就是良家女子,也是难以寻觅的,小弟始终以为是天锋兄有顾虑,所以拖延下来,万万想不到竟会是她天予不取!这就怪不得天锋兄了,尽管她有恩于天锋兄,她既如此,即便弃她而去,也无话可说的。” “宁人负我,我不负人!” “好!天锋兄还是个重情义的人……但是……请恕小弟妄言,不客气地讲,歌女与风月场中女人没什么两样,她们唯利是图,很少有讲情义的。小弟以为,白光不过是利用英雄的光环照亮自己而已,哪有什么情义可言?所以才不谈婚嫁,无长远打算。天锋兄顶天立地,岂能用情于这样的女人?她既无诚意,天锋即便断然离去,也并非背信弃义呀。” 李坚苦笑道:“雅男兄,兄弟上无片瓦遮挡,下无寸土立足,两袖清风,光棍一条,她有千变万化,又能奈何我?别人怎么议论是各人自由,我也无权干涉。听其自然吧。” “可是……” 李坚挥挥手:“不说她了。雅男兄,小弟有二友人,十分仰慕贤乔梓,无缘拜识,想借令尊华诞之庆,造访拜贺。乞赐两份请柬,不知可否?” 吴雅男慨然道:“啊,是天锋兄贵友,亦即小弟之友,当恭请到寒舍领教,请天锋兄告知尊姓大名,请柬送往何处?” 李坚也不知张振东要和谁一同去?更不知请柬送到何处为好。琢磨了片刻才说:“啊,这样吧,让张影小姐去向阿男兄索取,她会告知姓名,由她送去好了。” 正说着门外喧哗,吴雅男喝问:“什么事?”一保镖进屋来说:“一个小赤佬跑来寻齁事1,我伲把伊骂跑脱哉。” 1寻齁事——找茬儿。 吴雅男挥挥手:“保镖退出。” 李坚笑道:“这是我的对手,时刻对我放心不下呢。” 吴雅男皱眉道:“天锋兄,如此如此,总不是办法呀。” 李坚苦笑:“我有选择吗?不去管他,事物总是在发展的,且看如何发展吧。” 吴雅男很诚恳地说:“天锋兄,若有用得着小弟之处,请勿忘小弟是天锋兄崇拜者,随时愿效犬马之劳。” “好!或者有一天要仰仗阿男兄鼎力相助的。来,干了这一杯!” 吴雅男喝干了一杯,一边斟酒一边说:“啊,有件事小弟几乎忘了,小弟的过房爷黄先生上午叫小弟去了一趟,说起天锋兄,黄先生是赞不绝口,说日前帮他清理了门户。杀了青帮败类江涛。吴铁城居然也与日伪勾结,杀了他也为青帮除了一害。”说着取出一张支票,放在李坚面前:“这是黄先生赠予天锋兄作零花的……” 李坚将支票推回:“黄先生多有厚赐,已经愧不敢当了,何能再领盛请。” 吴雅男劝道:“天锋兄总是要有花销的。” 李坚说:“兄弟无多少应酬,又无其它嗜好,所需很有限。蒙黄先生安排了一个职位,每月薪水都花不了,哪里还要这么多钱。请阿男兄璧还,多多致意吧。” 吴雅男也没有勉强,却更加敬重李坚的品行。 李坚问:“昨天的事,也不知工部局是怎样处理的?” 吴雅男摇摇头:“关键是租界当局软弱,对汉奸不敢采取断然措施,以至汉奸在租界上横行,当然,还在于汉奸背后是日本鬼子在撑腰,实际上租界当局对日寇是妥协的。 日寇日益嚣张,我担心终有一日,日寇会占领租界的。 一旦日寇进了租界,各种抗日力量也遭限制。所以啊!天锋兄应该有长远打算。” 李坚摇摇头:“兄弟是走一步说一步,走不下去了,不过是与敌同归于尽!” “为什么要这样呢?”吴雅男劝道,“天锋兄说是立志为团长报仇,自天锋兄离开孤军营至今,杀了多少汉奸、鬼子啊,为团长报仇足矣,何求过多?” “兄弟是军人,杀敌报国是本分!” “军人应该在战场上杀敌呀。小兄弟想办法,天锋兄去重庆找政府请政府再安排天锋兄上前线,回到军人岗位上去,总比滞留上海好得多吧。” “或者有一天兄弟会去找部队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吴雅男不能再劝了。 “好!”吴雅男举起了杯,“你我干了此杯上饭吧。”两人碰杯,一饮而尽,“今后还望天锋兄不弃,经常相聚,小弟也好多多聆听教诲。” 李坚说:“我是闲人,只要阿男兄有空相召,兄弟必当前来领教。” “那就一言为定了!” 第17章 特别行动 李坚和吴雅男分手,正要上车,张影急匆匆来到车前。李坚拉开车门,张影便坐了进去。 “张先生让我来约你一见。” “什么地方?”李坚没有问找他什么事。 第45节 “还在黄金大戏院吧。” 李坚启动了轿车:“啊,刚才我已和吴雅男说好了,你明天去找他,告诉他两个姓名,他会把请柬填好交给你的——这是老张那天找我要的。” “啊,是老张和老李要去。明天我去找他要了就交给老张。” 李坚将车开到黄金大戏院,和张影进了他的办公室。少顷,张振东和李志强来到。 李坚等坐定后说:“老张,刚才我和吴雅男说好了,明天张小姐去取请柬。” 张振东说了声“谢谢”,并不急于说明约见的来意。 李志强有些沉不住气,催促张振东:“老张,时间紧迫,快把情况向老李说明吧。” 张振东笑了笑:“着急也不在这几分钟。” 李坚看李志强皱起了眉,张振东却慢条斯理地吸着香烟。他不禁暗想:“这个人遇事沉着,真有大将风度!”于是说道,“老张,有什么事情讲吧。” 张振东这才说道:“据我们内线传来消息,日寇今晚要将我们一位被捕的同志,从上海押往南京,这是个很重要的同志,我们准备救下来。 鬼子很狡猾,除了重兵押解外,还制订了几套方案,有可能走铁路,也可能走公路,或者还有别的阴谋。为了针锋相对,我们也制订了几套应对方案。但这样一来,我们人手就不够了,所以想请你来再次合作。” 李坚挥挥手:“嗨!这样的事何须征求我的意见?你分派任务好了。”又补充说,“除我个人外,还有一支四五十人的‘铁血队’,可以接受任务。” 李志强插话:“老李,这次任务很重大的。据我们所知,你和这个组织接触时间不长,也没有共过事。你认为可靠吗?” 李坚看看张振东:“我们接触也不多,彼此了解也不深,都以仗义为根本。我的个性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你们信不过,那就另请高明。” 李志强忙分辩:“老李,绝非信不过你。的确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 李坚笑了笑:“我也不过提个建议而已。用不用,决定权在你们。” 张振东这才说:“老李,如果我们信不过你,就不会来找你,把如此机密大事,拿出来和你商讨。老李说得不错,既是机密,就不宜让不甚了解的人知道。这不是疑不疑的问题,而是必须谨慎的原则问题。我们是缺少人手,但不能因为缺少人手便以不了解的人充数。 我的意见是这样:世仪和几位战友,你是了解的,在战场上共过生死,应该信得过。金光日的确曾参加过抗日联军,表现也很好,是可使之人。除此之外,我想是不是让金光日再挑选几个人,既要信得过,也要灵活勇敢,有十来人就足够了。 我们计划是分成三个小组:第一组负责铁路,跟随鬼子上车,在中途下手;第二路埋伏在上海至苏州公路上,准备截击鬼子从公路上行进的车队;第三路做预备队,万一鬼子临时有了新花样,第三组再上。 我们的人有游击队配合,负责第一、二组行动,请你带领第三组的人,作为机动组。 这个方案你看如何?” 李坚说:“你如何策划我不过问,但对兵力部署我有意见。我认为我们的人适合攻坚,而作为第一组,跟鬼子上列车,在列车上解决敌人。” 张振东说:“现在还摸不清敌人研究采取哪一种方法去南京。鬼子是很狡猾的,有可能临时出现新情况。所以第三组是很关键的,老李,我将你安排带第三组,是寄予很大的倚重啊!” 李坚想了想:“好吧,我就担心无事可做,大家都失望。” 张振东笑道:“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我希望你们无事可做,按我们的计划解决问题。我就担心那两组扑空,动用你们,就要大费周折了。” 李坚说:“你放心,我们决不辱命!”又问,“可不可以把整个行动计划见告?” 张振东说:“可以。我们准备在公路上埋伏游击队,强行硬打,将被捕同志抢夺回来!在列车上,我们准备好人,中途使装载押运的这节车厢与车头脱钩,等车厢停住,下面有埋伏的游击队,车上有第一组的人,两下夹击,消灭押解的鬼子,把人救出来。” 李坚听了,默默无言。 张振东问:“老李,你有什么意见?” 李坚“啊”了一声,停了停才说:“很好。我们第三组该作些什么准备?” 张振东答道:“也做两手准备。一是上火车,实施第一组方案,我们派李志强带两个人和你们一起行动,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指认我们被捕的同志;另一任务是使车厢脱钩。二是走公路,我们准备了五辆挎斗摩托车,也派李志强和王阿福跟随你们,从公路追赶日寇,相机袭击,夺回被捕同志。” 李坚不解:“不是已有一、二两组执行任务了吗?还用我们做什么?” 张振东说:“敌人是狡猾的,有可能第一次押解的人是假的,引诱我们上钩,等我们的人按计划实施,他们随后再把真的人押走!” 李坚这才恍然大悟,连说:“你们考虑得很周到!很周到!”又问,“那么,我们在哪里等候行动命令呢?” 张振东说:“先在杀牛公司,我们随时派李志强通知你们。” 李坚说:“好。时间紧迫,我们也要作些准备。现在我们就分手,我去杀牛公司,随时等候通知。” 李坚开车去先将刘世仪等人接到杀牛公司,找来金光日,将张振东的计划告诉了众人。 众人听了都很激动。 金光日说:“他们要救的是什么人?这样兴师动众——一旦打起来,是要死人的呀。” 李坚说:“老金,你也曾经是军人,军人执行命令不问为什么。再说,如果可以告诉我,老张早就说明了。他不主动说,必有不说的道理。他请我们帮忙,我们同意,就按他的要求去做。不同意就回绝。至于死人嘛,那是肯定的,刀枪相向,岂有不死人的道理。 这次的任务,不仅仅是打击敌人。要仅仅是打击敌人,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杀伤敌人。采取任何手段都可以,打完就走。问题是我们还要顾及要抢救的人的安全。抢回了人,还要把他带回来,仅仅是不要伤着我们营救的人,就限制了我们的攻击;再要把他安全带回来,更增加了我们撤退的难度。也因为这一点,会增加我们伤亡的人数!” 金光日挠着脑袋说:“老李说得对,因为要保住营救的人,把人安全接回来,那是要拿人命去换的,他们不是不懂,是不惜代价,看来要营救的是个大人物啊!” 朱维饰说:“不是大人物,鬼子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力,把他押到南京去。” 刘世仪说:“刚才老李说了,我们不必猜测营救的人的身份,时间紧迫,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要选出可靠的人……” 李坚接茬儿说:“志强说给我们准备了五辆挎斗摩托。五辆只能乘十五人,他们要有两人随我们行动,这样,我们最多只能去十三人。现在我们已有六人,还缺七人,不能再多。 人由老金挑选,条件是不仅要可靠,还要机灵、不怕死、听从指挥。” 金光日说:“这都容易,我马上可以把人挑选出来。都是参加过抗日联军的弟兄。” 李坚说:“好,你去把人挑选来,我们在一起研究行动计划。”又说,“老金,人家计划周密,不能因我们而失败,你选人一定要慎重啊。” 金光日说:“你放心吧。”随即匆匆而去。 李坚对刘世仪等人叹息说:“和张振东接触,我愈来愈觉得自己头脑简单,真是一勇之夫。张亚夫说得对,我只能冲锋陷阵,干不了别的。” 第46节 毛广荣说:“我们是军人,没有受过其它训练,思维方式简单一些,这没什么不好。” 刘世仪说:“但是,斗争环境需要我们多动脑筋啊。” 金光日把人领了来,小屋坐不下,就都到地下室,找了块空地,大家席地坐成一圈。仍由李坚把情况向新加入的人说明,让大家先议论议论。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说既然双方都极重视这件事,鬼子必会派重兵押解,也可能中途还有接应。鬼子很凶悍,必然戒备森严。我方人少,又不便携带重兵器,困难很大…… 金光日急了,怒喝道:“你们他妈的,还没干呢,一个个就都怂了!害怕的都滚蛋!” 李坚劝道:“老金不要这样,要告诉大家把顾虑说出来,我们研究解决。我看倒是说出来好,憋在心里,临阵出问题,反倒误事。” 金光日说,我们干的就是掉脑袋的事,谁要怕死就退出! 刘世仪说:“有顾虑与怕死是两回事,说出来大家想办法解决,对完成任务有好处嘛。我认为大家说得也对,敌人解押这么个重要人物,必然有重兵护送,也有戒备,敌人不会不考虑到中途出问题,也必有应急预案。总之,把敌人设想得复杂一些,我们应对办法多一些,对完成任务有好处啊。” 李坚听完大家的争论,才说道:“老金,要耐心听取大家的意见。世仪说得好,多些应对计划是有好处。 我认为老张他们准备得比较充分。公路上他们有游击队,打响了我们的任务是把人抢回来,安全撤出,铁路上他们可以使车厢脱钩,单甩下押解人的一节或几节车厢。脱钩的地方也有游击队埋伏,我们的任务依然是把人抢回来,保护好了安全撤出。 无论在公路上还是在铁路上。我们都必须冲进敌人的核心把人救出来。 游击队可以吸引敌人的火力,但敌人必然会留下一支队伍看守好被押解者,我们把人分成两组,一组从旁袭击敌人,吸引看守押解者的敌人,另一组趁机冲入,把人抢出来。 第一组就由老金率领,是主力,人要多一些;第二组我率领,只要我和朱维饰、毛广荣三人即可。 重兵器也不是绝对无法携带,如果我们是驾摩托车追赶敌人,就可以携带轻机枪。但上火车就困难了,容易暴露。总之,我们准备好两挺轻机枪,只要情况允许,我们就带走。 我们以手榴弹为主要兵器,每人至少要携带二十枚手榴弹、手枪两支。在作战中手枪射程、威力都不大,我们要多投手榴弹,不管炸着炸不着,爆炸的威力也能威慑敌人。 如果出现特殊情况,大家不要慌乱,我们几个队长各带一个弟兄,两人一组,先散开,但距离不要太远,不要失去联络,弄清情况后再统一行动。” 李坚刚说完,金光日就说:“老李,第一组让老刘指挥吧,我跟着你……就这样了!” 李坚见金光日一副固执的样子,只得同意了:“好吧,我们这一组就四个人,世仪就带领第一组吧。” 众人又出了一些主意。 李志强和王阿福来到。 李志强对李坚说:“刚才老张忘了一件事:要你们的人各准备一条白毛巾,行动时都将白毛巾系在左臂上,以免打误会了。” 王阿福将带来的一捆白毛巾交给李坚:“我们的人也是左臂系一条白毛巾的。” 李志强问:“你们准备得怎样了?” 李坚答道:“还在商量呢。”又说,“我们准备带轻机枪去,但这东西又长又大,容易暴露,恐怕很难带上火车。” 王阿福说:“没有关系的。你把机枪用布包好,交给我们带到车站去,如果你们要上火车,我们有办法把机枪当成行李送进行李车厢,用的时候再取出来就是了。” 李坚想起上次在火车站行刺的情况,就知道车站有他们的人,不禁暗暗佩服:“他们组织严密、人数众多,而且无孔不入,这就是共产党的成功之处。” “好啊!”刘世仪惊喜地说,“要能这样,不妨多带几挺去。” 李坚说:“不要太多,三挺足够了。我倒认为该带上几支步枪。毕竟步枪射程、穿透力、准确性都好。” 李志强说:“那就带上几支吧。” 金光日带人去取出武器,包好。问李志强如何运到车站。 王阿福说:“我们是踏三轮车来的,就放在三轮车上,我们直接运到车站行李房,车上有东西,还省得路上有客人要雇我们的车呢。” 众人见李志强和王阿福对答自如、毫不犹豫,在大街上堂而皇之运军火,也毫无畏惧,看他们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必然是干惯了这种事,轻车熟路了,居然要直接送到行李房,稍后还要送上行李车,这车站好像就是他们家开的!不禁暗暗佩服“他们”胆量过人,也神通广大,因此也增强了信心。 李志强、王阿福走后,李坚催促众人换装,将手榴弹在腰间绑好,别好手枪。又准备许多包裹和小皮箱,一人一个,里面装的是弹药。 李坚也换了一套衣服,长裤、背心,外罩一件大褂,再戴上眼镜、礼帽,手里拿一把扇子,俨然老板模样。金光日着短装,他跟在李坚身边,像个小伙计。他是存心这样打份,好紧跟李坚,寸步不离。 傍晚,李志强和王阿福又来了。 李志强说:“你们的东西都安排好了,放心吧,你们登车后,会送到你们所乘列车的行李车上。到一定时候,有个女乘务员会领你们去行李车厢拿东西。” 王阿福说:“现在你们分散出去,门外正门和旁门各有一辆三轮车等你们,两人一车。坐上去他们会送你们到车站,在候车室等候集中。然后我和志强,分别带你们进三号月台,你们到了月台散开,装作等车模样。到时候我们会通知你们登哪一趟列车。” 每次走四人,间隔五至十分钟。最后由李志强和王阿福将李坚、金光日、毛广学、朱维饰送到车站。天已经黑了。 李志强和王阿福将众人领进三号月台,众人在月台上散开,装作候车的模样。 一位穿铁路制服的人,走近李坚,他低声叫了声“老李”,李坚这才认出是张振东。 “啊,你怎么也来了?”李坚惊问。 张振东低声说:“这么重大的任务,我怎么能不来呢?” 李坚问:“他们什么时候来?” 张振东答道:“很快吧,有消息说公路方面已经出发了。” 李坚又问:“那一路会不会是真的?” “不会。已经确定了。” 李坚暗想:他们怎么会确认真假呢?真是个谜。 一趟列车开出,一趟列车开进站,乘客纷纷下车。就在这趟列车下空后,一队鬼子兵跑步进了月台。在月台列队后,鬼子军官叽里呱啦讲了几句话,鬼子兵散开,朝空列车奔去。占领了列车各节车厢的门,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向周围虎视眈眈。 月台上候车的乘客,见势不妙,纷纷后退,有的甚至赶紧出站远避。 李坚对张振东说:“像是要来了。” 第47节 张振东哼了一声:“虚张声势!” 过了十来分钟,又一队鬼子兵,排成三路纵队,迈着整齐步伐,大皮鞋踏得水泥地面咚咚响,走进月台来。在这支队伍中间,明显有一着便装者,被两个鬼子兵架着。 李坚见张振东全神贯注着这支队伍。 这支队伍在列车前站好,依次登上一节车厢,那个穿便装的人,也被挟持着登上这节车厢,稍后,站在各节车厢门前的鬼子兵,纷纷登上各节车厢,持枪在门内面对门外站着。 列车鸣叫一声,开动了。没让上乘客! 李坚惊问张振东:“这——怎么回事?” 张振东很镇定:“虚张声势!” 李志强走到张振东身边。 张振东对李志强说:“去调度室要他们向下一站发出通知!放行这趟列车,等候命令。” 李志强应了声“好的”,匆匆而去。 李坚在一旁听了,很是惊讶。 过了一会儿,李志强回来,对张振东说:“调度室说83次列车在苏州站鬼子让在行李车厢后挂了一节闷罐车,也不知装的是什么?” 张振东没说话,只是一支又一支地吸着香烟。李坚看在眼里,知道张振东此时内心很紧张,只不过表面不露声色而已。 过了半小时,83次列车进站了。 乘客纷纷下车,离站而去。戴着红帽子的搬运工,去将行李车厢的行李卸下来运走。那节闷罐车的门关着,没有动静。 张振东对李志强说:“去告诉行李房,将老李的行李运来,但先不要装上行李车,在运送车上放着,运送车就停在行李车旁,等候指示。让装上要快,不让装上就拉回行李房。” 李志强快步而去。 张振东告诉李坚:“你告诉你的人,都逐渐靠拢行李车厢前的一节车厢,先不要登车。我让王大发通知你,接到通知,你们马上钻进行李车厢,通知完了,你再到我这里来。” 李坚点点头,马上去通知队员们。此时他有些明白张振东的意图了。 张振东唤来王大发,让他去通知行李车厢的负责人和列车长。 李坚通知完战友们,又回到张振东身边。 张振东用未灭的烟蒂,又点燃了一支香烟。 李坚劝道:“老张啊,你吸得太多了啊。” 张振东笑了笑:“我的嘴都吸木了。”说罢,又猛吸了几口。他看着拥挤上车的乘客说:“鬼子是很狡猾的。他们知道我们爱护老百姓,他们故意开走一列车,将两趟列车的乘客压缩到一趟列车上。人一多我们就不便下手了!” 李坚说:“战争总不免要死人的。” “很想避免无谓牺牲。尤其是老百姓,他们在铁蹄下够苦的了,能避免还是要避免。” 两人正说着,一队鬼子兵十人列队而入,也是大皮鞋踏得水泥地咚咚响。他们进月台后,直接奔列车尾部而去,在这支队伍中,也有一被挟持者,是被俩鬼子兵拖着走的。显然此人已无能力自己行走。 突然,鬼子兵列队中有一挎战刀的小队长喊了一声:“快快的!快快的!” 张振东兴奋地掷了烟蒂,推了一下李坚,“快上行李车厢!”李坚刚拔脚要走,他又将他拽住:“老李,鬼子中有一个喊‘和平’的人,是自己人,别杀他。”又一推李坚,“快!快!” 第18章 血染列车 列车开动了。行李车厢内行李并不多。李坚等人动手把行李码放成堆,腾出空地来。众人席地而坐。 李志强和王阿福拿出准备好的馒头、香肠、酱牛肉和水来,分给大家。 李志强说:“要过了苏州才脱钩,至少还有一小时呢,大家慢慢吃,吃饱些啊。” 李坚深感张振东想得周到:“好。大家往饱里吃,今晚还不知要打多久、要跑多少路呢。不吃饱了哪有力气杀鬼子啊。” 众人大口大口吃起来。 李志强又说:“我们从前一节车厢脱钩。因为前一节车厢里,有我们二三十个同志。他们原本是随上一辆列车走的。因为鬼子不让上人,我们也发现是假的,所以留下来了,跟上了这一趟车。”他问李坚,“老李,要不要合起来,由你指挥行动?” 李坚想了想才答道:“我看不必了。他们可以作为预备队,有特殊情况再参战。” 王阿福说:“我们把他们的队长请过来,你再和他商量吧。” 李坚同意了:“也好。” 王阿福去领来一位中年人。 中年人与李坚握手:“叫我老胡吧。我们有三十四人,都是短枪,也有手榴弹,还有两支冲锋枪。我们听你指挥。” 李坚说:“作战面积有限,人多了反倒运转不便,所以我想你们作为预备队,先不要参战,如有意外情况再说。” 老胡没有争执,却问:“你打算怎么做?” 李坚说:“据李志强说,游击队埋伏在铁道东侧,攻击鬼子正面。我们的人分为两组,第一组等打响后从东侧下车,攻击鬼子侧翼,第二组趁双方交火激烈时,也从东侧下车,突击进入后面车厢救人。” 老胡点头说:“很好。但有一点情况你没有考虑到吧?后面的闷罐车虽没有窗,但两面都有门,你们攻击东面,集中于东面,敌人是可以从西面撤走的。” 李坚听得一愣。 老胡接着说:“李志强介绍情况有误。游击队是埋伏在铁道两侧而不是一侧。我看这样吧,你还按你的方案实施,西侧交给我们。我们从西侧下,配合游击队打击鬼子。” 李坚说:“很好。但你们火力太弱了。这样吧,我们带着三挺轻机枪,分一挺给你们。不知你们的人会不会使用?” 第48节 老胡说声“谢谢”:“我们的人也有当过兵打过仗的。这样吧,我接受你一挺机枪。我回赠你一支冲锋枪——这东西在突击中很好使的。”又亮明身份,“我是苏北派来接人的。打响后我们也采取你的战术,侧击敌人,同时相机冲进车厢救人。无论谁先进入,救了人都必须交由我保护送走。你们就算完成了任务,马上撤离。” 李坚听了,肃然起敬:“啊,好的。”又问,“要不要我们护送你一程?” 老胡说:“不必了,游击队会护送的。我也带了几个同志来,中途也安排了接应。” 李坚听了更佩服对方准备充分,布置周密。他暗想:“难怪人家能成大事。”他原本想利用金光日的人,发展壮大,好好和鬼子周旋一番的。经过与张振东这两次共事,他深深感到自己的智谋、能力太浅薄了,根本不可能策划得如此周到。这个战场比正面战场复杂得多,稍一大意就输定了。就以这次的事来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鬼子竟会耍花招,以两次假的来转移视线。最使他惊讶的,居然有日本鬼子和他们“串通”:在车站那队鬼子兵中一个小队长突然喊了一声,张振东兴奋地确认这次是真的。显然那个鬼子小队长的喊声是在向他发信号。 李坚想到这里,忙将张振东的最后叮咛告诉了金光日和朱维饰、毛广荣。那三人听了,也十分惊讶。 列车过了苏州站,李志强便对众人说:“可以准备了,再有几分钟,车厢就脱钩了。”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李坚大声说:“不要紧张,先将白毛巾系在左臂上,然后拿好武器。打响后不要马上下车,等候我的命令再行动。” 随着火车头牵引飞驰的车厢,忽然明显减速。众人预感到车厢脱钩了。 车厢惯性滑行了几分钟,速度减慢得很快,最后在嘎吱声中停住了。 后面闷罐车里的鬼子炸了窝,叽里呱啦乱叫乱嚷。两侧的门拉开,有几个鬼子端着步枪跳下车来,向两侧搜索。他们围着三节车厢转了一圈,回到闷罐车前,向里面报告。于是有一名鬼子军官,带着十多个鬼子跳下车来,站在车厢旁,举着望远镜四下观察。他似乎发现了埋伏的游击队,拔出战刀来,嚎叫一声。 闷罐车两侧的门大开,各有一挺重机枪,疯狂地扫射起来。已经下车的二十来个鬼子兵,也举步枪射击。 埋伏两侧的游击队,是企图引诱鬼子全部下车后再消灭,不料隐蔽有疏漏。被鬼子军官发现了,他们只得向鬼子攻击。 鬼子两挺重机枪火力十分猛烈,几乎压迫得铁道两侧的游击队抬不起头来。缩在闷罐车内的鬼子,趁机陆续下车,准备突围。 李坚在行李车厢内看清了外面的情况,就对众人说:“我和老金各抱一挺轻机枪下去,从侧面打击鬼子,鬼子重机枪扇面射击只能六十度,我们这里是死角,所以不要怕。我和老金下去后打响,你们就陆续贴着车厢下。” 李坚示意朱维饰,朱维饰端着冲锋枪来到门前,车门一开,他就扫射,击毙近处车下的鬼子兵。李坚和金光日各抱一挺轻机枪,从车门滚落车下,就势卧在地上,扫射闷罐车上陆续下车的鬼子兵。 这一突然侧击情况出乎鬼子意料。鬼子成排被撂倒,顿时大乱。游击队也趁机发挥火力。迫使企图突围的鬼子不得不返回闷罐车内。 李坚对金光日说:“用火力掩护我!”说罢弃了轻机枪,拔出手榴弹来,匍匍前进。 金光日用机枪火力掩护着李坚。 李坚爬到闷罐车门下,他头顶上的鬼子重机枪还在疯狂地响着。他勾手投了一枚手榴弹,不等炸响,又投了第二枚,赶紧打滚离开。 两枚手榴弹炸响了,重机枪哑巴了。 游击队趁机跃进,已到铁道旁。 行李厢中的人纷纷跳下去,贴着车厢,朝闷罐车门移动。 鬼子的轻机枪又响了,再次企图以火力掩护突围。 金光日也将机枪交给毛广荣,爬到李坚身边。他对李坚说:“老李,咱俩钻到车厢下面去,用手榴弹炸穿车厢底,钻进车厢去。” 李坚同意:“好办法!” 于是两人匍匐至闷罐车厢下,各取几枚手榴弹,悬挂在车厢下,两人再爬出来,隐蔽在路基下。 李坚掏出手枪,“当,当”两发,引爆了集束手榴弹。闷罐车内的鬼子,鬼哭狼嚎,更急于突击,纷纷打着枪往车下跳,遭到游击队和刘世仪带领的人痛歼! 李坚和金光日再次爬到闷罐车底部。车厢底部已炸了两个大窟窿,两人便各从一个窟窿钻进闷罐车内。 闷罐车厢内的鬼子们,都集中在两侧门前,准备夺门而出,冲出包围。尤其是西侧的重机枪还响着。没有防备李坚和金光日已从下面钻进来了。 李坚用手向金光日示意,便一东一西,各用两支手枪“点名”,“当,当,当”……鬼子一个个倒下,没一个抵抗的,倒是有几个情急之下,跳下车去。 李坚发现一个鬼子军官,缩在旮旯里,他的身后有一穿便装者。那鬼子见李坚看他,忙大呼:“和平!和平!”并指指身后的便装者:“他是你们的人!你们的人!” 李坚知道这个鬼子,就是张振东说的那人。那人用身子护住便装者,显然很忠实。 “好!把人交给我带走。” 那鬼子说:“我的也走——我的找新四军的去——他的受伤了,我的背他……” 李坚也不说二话,招呼金光日,去把被营救的人架起来,来到一个窟窿处让金光日先下去接着,他再抱起被营救者,从窟窿处放下去。然后招呼那鬼子:“你跟我来!”就钻下了窟窿,那鬼子忙跟上。 此时外面枪声已稀落。 李坚探头往西看了看,已没有了战斗,便喊:“老胡!老胡!老胡!” 老胡奔过来。 李坚说:“你们的人在车下,说是受了伤,你接走吧。啊,还有个鬼子要跟你们走。” 老胡说:“啊,他叫酒井太郎,来吧。”他招呼过来几个人,爬下车厢,将受伤的人拖出来。 酒井太郎跟着钻出去。“他的,受伤了。我的背着他。” 老胡对李坚说:“老李,谢谢了,你们回去吧,要快撤,因为这里打得热闹,鬼子的援兵有可能马上会赶来。” 李坚和老胡招手:“后会有期!” 西侧的游击队员护送老胡而去。 李坚和金光日绕过车厢,回到东侧,东侧的游击队员们,正在拣拾鬼子的兵器。他们虽有几个伤亡,却都很高兴。刘世仪还在和游击队的队长交谈着。 李坚说:“刚才老胡说得对,我们这里打得热闹,附近的鬼子会听见的,或者很快会来增援,我们还是快撤吧。” 游击队长说:“这里离城镇很远,敌人未必会发现。这样吧,我们在公路上准备了一辆卡车,可以送你们到苏州。” 李坚有些犹豫,他认为此时走公路很不安全。但既然对方有安排,他也不便说。只提醒对方:“要注意了,要防备中埋伏或遭遇战。”对方嘴答着“好,好……”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毫无布置。李坚还想告诉对方,现在是人数众多的一支队伍,行进中应派出尖兵搜索。应有两侧翼防护和后卫。但这些话他都不便说。毕竟是初次见面,多说有逞能之嫌,会引起误会,闹得不偷快。 游击队长集合队伍,约有四五十人,留下数人处理伤亡队员,就率领队员,头前带路。李坚等人随后,往公路进发。 第49节 李坚悄悄对金光日说:“你告诫大家警惕起来,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万一遇上突发情况,就地散开、卧倒,还按原计划,两人一组。千万不要惊慌失措,沉着应对,不要走散了。” 金光日点头说:“看来他是个‘棒槌’1!” 1棒槌——外行。 李坚说:“我们和他们拉开十多米距离,作好防御准备。” 金光日同意了,马上向下传达,队员们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虽然刚才的战斗很激烈,但总的来说,还算胜利。现在听到传达,又都紧张起来。 走了十多里路,队长嚷着对李坚说:“前面还有一里路就到公路了,我们的车就停在公路旁。你们上车用不了半小时就可以到苏州。那里有同志迎接,安排你们或乘汽车或乘火车回上海,天亮前便可到家。快跟上来呀!” 李坚叮咛:“队长,越接近公路,越要当心。还是先派人去看看……” 队长说:“用不着。我们在那里留了几个同志看守着卡车,不会有问题的。” 李坚不能再说什么。 又走了一程,接近公路了。队长在前面,回头喊道:“老李,看见没有——那里停着的,就是我们的卡车……” 话音未落,三面机枪响了,子弹如瓢泼大雨,向这一队人倾泻过来。 原来是鬼子今晚加强了公路上巡逻。他们的摩托兵在苏州至南京的一条公路上穿梭。鬼子的摩托兵,发现了在公路上停着的一辆卡车,颇感蹊跷,几辆摩托汇集于此。那些守在车旁的游击队员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被鬼子打死几个,生擒了司机。这司机招认是“在此等人的”。鬼子便召来几辆摩托车,共有二三十人。鬼子的摩托车上都架有轻机枪,共八挺。于是将摩托车隐藏起来,鬼子们隐蔽周围,八挺机枪分散开来,守株待兔。 游击队员撞进了鬼子的火网! 游击队员们毫无防备,骤然受打击,炸了窝似的乱窜,一瞬间几乎全部被撂倒。李坚的人有防备,都就地扑倒。 李坚卧倒在地,大声说:“都卧倒别动,准备好射击,等鬼子露头,一齐开火。准备好手榴弹!” 鬼子见这一队人都倒下了,以为得计,一军官就起来喊了一声,所有埋伏的鬼子都站了起来。军官先哈哈大笑,鬼子们跟着狂笑。军官又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所有鬼子端着枪朝中心走来。他们要看看“战果”,再看看是否还有没打死的。他们刚一迈步,李坚喊声“打”!一枚手榴弹掷出。同时两挺机枪,一支冲锋枪响了,其它队员纷纷投出手榴弹。 鬼子得意之余毫无防备,在机枪、冲锋枪和手榴弹扫射、爆炸下,也如秋风扫落叶,全部、干净地倒下了。 李坚等了片刻,站起来说:“把两挺机枪留下,给我和老金,我们掩护大家,带上伤员,快往回撤!” 队员们都起身忙往来路撤退。 李坚和金光日各端一挺轻机枪,倒退着走,时而注意两侧。这样走了一段路,没发现情况,这才跑着追上众人。 清点人数,六人受伤,但都不影响行动。李坚撕扯了几件衬衫,好歹包扎了一下,便领众人走小路往苏州方向走去。 李坚所料不差,他们走后不到五分钟,鬼子的摩托车又来了,汇集于此,扑了个空,也只能“打扫战场”。李坚若不当机立断快撤,麻烦就大了! 李坚边走边和众人商量。“鬼子这回吃了大亏,决不肯善罢罢休。必然迅速出动拉网。我们行进速度太慢,很可能被网在里面,这样走下去是很危险的。” 刘世仪说:“老李说得很对。我们这样集中走,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不如分散了走,可以混出去。” 金光日说:“我同意。还是两人一组吧。有单独走的也可以,自由结合,我还和老李一组!” 李坚说:“好嘛,和我一组要带着伤员。” 金光日说:“带着就带着。” 有人问:“武器怎么办?” 李坚说:“长枪是不能带了,机枪、步枪、冲锋枪都拆散了,把零件扔远些。手枪、手榴弹各人先带着,看情况处理。实在不便带了,手枪也拆散了,把零件扔远些,手榴弹最好藏到个不易找到的地方,免得被人捡去闹出人命来。” 时间紧迫,当即分散了。 李坚对金光日说:“受伤的弟兄,虽还能行动,但毕竟不宜过劳,我们往江边走,能找到小船,以船代步就好多了。” 金光日是以李坚的主意为选的,自然点头同意。 李坚叮咛伤员:“遇有情况,你们隐蔽起来,由我和老金去应付。我们不打招呼,你们千万别出来。” 上路后不久,天亮了。 他们经过一村庄,进村去向一农户买些吃食,就便打听情况和问路。听农户说没有鬼子出现,稍稍安稳了些。吃完东西,根据农户指点,他们继续上路。 走到日落西山,终于长江在望了,到达江边上时,已是夜幕降临,所幸明月高空,能见度尚好。但江边根本看不到船。他们在沙滩上休息片刻,然后沿江而行。 金光日对李坚说:“老李,夜间可能不会有船出现,我们还是找个地方睡一宿,明天再走吧。” 李坚说:“你看这四周没有人家,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再往前走走,注意周围,只要有个地方可以安身,就露宿一宿,明早再走也可以。” 众人又走了一程。忽听有马达声传来。李坚说:“不好,鬼子的快艇来了。我们暴露在开阔地带,他们一靠近就能发现我们,快离开江边!” 众人赶紧往里走。 实际上快艇上的鬼子已经发现了李坚等一行人,他们没走几步,快艇上的鬼子就以步枪射击他们,并喊叫他们“站住!” 金光日拔出手枪:“干掉他们!” 李坚忙拦阻:“不行。我们手枪射程够不着他们,一响枪他们的步枪就会击中我们。” “怎么办?” 李坚想了想:“老金,听我的!你带伤员走,我留下掩护你们。” 金光日不干:“那怎么行……” 李坚喝道:“听我的!” 金光日再争:“让伤员们自己走,我留下来跟你对付鬼子!” 李坚说:“你要保护好伤员,快走!”说罢转过身去,举起双手,迎着鬼子走过去。 第50节 第19章 枪挑六鬼子 鬼子的快艇速度极快,李坚举手往回走,鬼子快艇已到岸边。李坚继续迎上去,是想把鬼子隔得距后面的弟兄远一些,好让他们赶紧走得远一些。 鬼子登岸了。一个小队长带领六名鬼子兵。小队长拔出了战刀,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朝李坚走过来。 李坚站住了。鬼子兵将李坚团团围住。 鬼子小队长向李坚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李坚答道:“做小生意的。” 鬼子小队长又问:“你的,哪边的去?” 李坚答道:“我去苏州办事的。” 鬼子小队长再问:“他们的什么的干活?”他指了指李坚身后。 李坚也不回头看:“他们是我的伙计。”他不知金光日等人都没有走,而是远远观望着,都摸着怀里的枪和手榴弹,随时准备援手。 “他们的为什么不过来?” “他们害怕皇军啊。” 鬼子小队长耸了耸唇上的一撮东洋胡子,“哈哈哈”地笑了一阵。“怕的不要。皇军的骂人的没有、打人的没有、杀人的没有,皇军、中国人共荣共存的大大的好!” 李坚说:“既然大大的好,你们拿枪着我是什么意思?” 鬼子小队长上下打量李坚:“你的八路的干活?土八路的干活?” 李坚说:“我哪有资格当八路啊?” 鬼子小队长忽然吼了一声:“啊——!”举起了战刀做劈状:“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他并没有劈下。 李坚昂首挺立,不为所动。 “哟西!哟西!你的不怕?” 李坚说:“你刚才还说皇军的骂人的没有、打人的没有、杀人的没有,我所以不怕。” 鬼子小队长放下了战刀,又“哼哼哼”地笑了一阵。他向一个鬼子士兵示意。 鬼子打了个立正“哈咦!”一手拿着步枪,走到李坚跟前,示意李坚把手举起来,他要搜身。 李坚腰里有手枪、有手榴弹,只要一摸就露馅。他把心一横,当鬼子兵伸手来摸他腰间时,他一斜身,举起的右臂搂住了鬼子兵的脖子,一手夺过鬼子兵的步枪。 所有鬼子兵都一声惊呼,朝前跨了一步,鬼子小队长也举起了战刀。 李坚喝道:“小鬼子!你们不是讲武士道精神吗?有种咱们拼刺刀!”说着抖抖步枪。 鬼子小队长听懂了。“哟西!哟西!”他向鬼子兵们叽里呱啦说了几句。 鬼子兵们齐声道:“哈咦!!!”纷纷拉枪栓,噼噼啪啪将枪膛里的子弹退出,做劈刺架势。 李坚松开勒鬼子兵的手臂,那鬼子兵便瘫软下去。已被李坚勒得气绝了。 鬼子兵排成一字纵队,鬼子队长站在一旁一挥战刀,一个鬼子兵端着上了刀刺的步枪上前几步,拿好架势。 李坚端起步枪已往前一站。 鬼子兵“呀”的一声叫,一刀刺过来。 李坚丁字步站着,鬼子一刀刺来,他用枪刺一拨,跨步上前,喊了声“杀”!刺刀扎进鬼子兵的胸膛,透过背部。他一脚踹倒鬼子尸体,拔出血淋淋的刺刀,退后两步,立定站好。 鬼子小队长再一挥战刀,又一个鬼子出列,向前几步,做劈刺架势。 李坚端起枪,等待鬼子兵刺来。这鬼子兵同样“呀!”的一声一刀刺向李坚。李坚如法炮制,也是一拨枪,跨步上前,喊声“杀”!也给第三个鬼子刺了个透心凉! 第四个鬼子上来了。这个鬼子吸取了前两者教训,端着步枪,就是不肯首先进攻。 李坚见这个鬼子不肯进攻,便一跺脚,喊了声“杀”!却虚晃了一枪。鬼子兵以为刺到了,用枪猛一拨。不料李坚的枪刺并未伸过来,他拨了个空,又用力过猛,枪、手都甩到左侧去了,当面空虚,还没来得及收回,李坚的刺刀已插进了他的咽喉! 鬼子小队长急了眼,一声嚎叫,三个鬼子兵齐上,端着枪成三角形,将李坚围住。 李坚并不惊慌,却在欣赏他握的这支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在战场上,他也曾多次与日寇拼刺。那时他使用的是“中正式”或“汉阳造”步枪,刺刀挑了两三个鬼子就弯了,不能再使用,现在,他用鬼子的三八式步枪,连挑了三个,刺刀竟毫无损伤!他不禁要夸:“他娘的,鬼子的玩意儿就是地道!” 围着李坚的三个鬼子兵“哇哇”怪叫着转着圈,在窥伺下手之处。李坚毫不犹豫,找准一个,跨步上前,“杀”!一刀捅了过去。那鬼子没作好防备,见刀刺来,用枪刺去拨,不料李坚冲刺力量太大,他没有拨开李坚的枪,刺刀已进入他的胸膛。 另外两个鬼子兵慌忙朝李坚侧背刺来,李坚借冲刺的劲,向前奔了几步,使两个鬼子刺空。 李坚转过身来,端枪对着俩鬼子。 俩鬼子有点慌神,拿不定主意如何进攻。此时双方相隔五六米,对峙了一会儿。 李坚突然一跺脚,喊了声“杀!”猛往前蹿,似要发动突然攻击,看他那架势很猛。俩鬼子惊慌地一齐出枪隔挡。却不料李坚只蹿了两三米,又猛收势站定,枪也收回了,俩鬼子见拨了空,李坚又站定了,忙收回枪。就在这一瞬间,李坚大喝一声,蹦了起来,“杀”!一声喊刺向一个鬼子。另一鬼子见这突如其来的进攻,又刺倒了一个,惊得往后撤身,李坚拔出刺刀又一声大喝:“杀!”刺刀调转,刺向了最后一个。 六个鬼子仰面躺在沙滩上。 鬼子小队长愣了片刻,突然举起战刀向李坚砍来。李坚用步枪磕飞了战刀。鬼子小队长便拔手枪。李坚一扣步枪扳机,“砰”的一声,一颗步枪子弹,飞进了鬼子小队长的脑门儿。 原来这支步枪是李坚搂住一个鬼子兵夺得的。那时鬼子小队长还没有下令让鬼子兵退出枪膛里的子弹。 这里战斗结束,那边远远观望的金光日等人,欢呼着朝李坚跑来。 李坚还在把玩着鬼子的步枪,喃喃自语:“他娘的,鬼子的玩意儿真好使,难怪他们在战场上逞威风!” 金光日来到李坚面前,握住李坚的手,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不起!了不起!一人一支枪,撂倒了七个!” 第51节 李坚还摆弄步枪,回忆当年:“从入军校第一天起,就在操场上天天练劈刺。到了部队,训练士兵,也天天练劈刺。”说着他似乎回到了当年在操场上训练士兵,先立正站好,喊起了“口令”,“预备用枪!”把步枪端起来,又喊,“前进!前进!后退!后退!前进!前进!杀!杀!” 金光日看得哈哈大笑:“是这样的——在操场上是这样的。” 李坚这才弃了枪,叹息道:“不知哪一天才能再回到部队。” 金光日说:“这还不容易?想回部队,我跟你去江北,找第三战区顾祝同。像我们这样的,当个兵还是受欢迎的吧。” 李坚说:“我有个同期同学,分配到顾祝同的部队里。顾祝同看他不错,用为卫士排长,后来升任警卫营长了。看吧,或者有一天去找他……”但他的口气并不肯定,只不过说说而已。 金光日看看地上躺着的鬼子小队长:“这鬼子挺个别的,不抓人还玩起拼刺刀来了。” 李坚冷笑:“鬼子虽凶残,却也很愚蠢,他是要展示武士道精神啊!” 有人问:“我们怎么办啊?” 李坚想了想才说:“好办,把鬼子的军装扒下来,就用河水洗去血污,尽量拧干点,套在外面,风一吹很快会干的。 “把鬼子尸体扔进江里,沙滩上的血迹用沙土埋上。我们穿上鬼子的军装,老金会日语,就装成鬼子小队长。我们乘鬼子的快艇,回上海去。” 众人都认为这个计划可行,当即行动起来。 剥下鬼子军装,尸体扔到江里,沙滩上的血迹,大家用脚一划拉沙土就盖上了。于是清洗鬼子的血军装,拧干了都套在自身服装的外面,然后大家登上快艇。 李坚驾驶着快艇,在长江中飞驰。 一路上遇到两次日本鬼子的巡江快艇,都由金光日用日语混过去了。 他们堂而皇之地在长江客轮停泊的码头靠岸。趸船上的人见是鬼子,谁也不敢说什么。 这里是华界。 李坚等人登岸后,排着队在大街上走着,俨然是鬼子的巡逻队。撞上了鬼子的巡逻队,也没有被拦住询问,彼此擦肩而过。 此时已是拂晓之前,街上没有人影,连过往车辆都极少看到。他们接近了租界,将鬼子军装脱下,几支步枪卸了枪膛,砸烂了枪托扔掉,然后随着粪车、菜车混进租界。 他们回到杀牛公司时,天已大亮了。 李坚打电话给吴雅男,说明有几个伤员,请他设法医治。吴雅男很快就派了车来,将伤员送往华山医院。 李坚换了装,对金光日说:“我先回静安寺路,明天再来看看弟兄们回来没有。” 金光日说:“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困得不行了。” 正说着,高兴华来到。 李坚忙问:“有什么动静吗?” 高兴华眨眨眼:“没有啊,很太平的。” 李坚和金光日对视了一眼,都不禁呼出一口气。 高兴华看看二人:“你们有什么行动吗?” 李坚抢着答道:“没有。还没准备好呢。”又说,“有行动会通知你配合的。” 高兴华说:“啊。你们要搞,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大行动。老李啊,我能不能参加?” 李坚说:“你还是不要暴露为好,这样能更好地掩护我们。” 正说着,一个青年人手里拿着剃刀进来:“老金,要不要刮刮啊?” 金光日说:“要刮的,刮光了去去火。” 李坚听了说:“我也刮刮吧。” 高兴华笑道:“你穿西装,刮光了不好看啊,再说白小姐不说你呀!” 李坚说:“管她呢。在部队就是刮光的。这几个月头发长起来了,一根根竖着,她每天要给我抹油、吹风,想尽办法才压平,刮光了大家省事。” 金光日去打来一盆热水。李坚洗了头,让小青年刮。小青年刮几下,就要在皮布上钢钢刀。“哎呀,老李的头发比老金的还硬丨” 金光日说:“当然喽,老李就是什么都比我强,我才服他呀。” 李坚的头终于刮光了。他摸着秃脑袋,直说:“好爽!好爽!” 高兴华笑道:“爽啊,等着回家挨白小姐埋怨吧。” “哼,看不惯大不了我走人!”李坚说着穿上上装:“我走了。”又对高兴华说,“老金昨夜打了一夜牌,让他休息吧,你明天再来。” 高兴华看看金光日说:“是吗?那好,我们一起走。” “我们又不同道。”李坚说,“我开车来的,车还停在院子里呢。”说着走了出去。 李坚回到静安寺路。白光还没起床。 李坚已是饥肠辘辘,叫女佣去厨房煮一碗面来充饥。 白光过午才起床。她睡眼惺忪地来到客厅,一见李坚刮成光头,就大惊小怪地嚷起来:“哎呀,你怎么搞成这种样子了?” 李坚暗想,高兴华猜对了:“怎么?不成人样了吗?” 白光看看李坚的神色,忽然又笑了:“你站好了,让咪咪好好再看看。”她歪着头端详了半晌,忽然一拍巴掌,“哈!倒是剃光了头好,更显得阳刚之气十足了。” 李坚倒是想着,只要她一埋怨,就挑起战争,突破一个缺口,作为撤退的起因。不料她竟然态度突变,反倒欣赏起来。他不免有些失望。 “咪咪,何必要说违心的话呢?” “怎么是违心的话呢?”她辩解道,“是的,我承认有些女人喜欢小白脸,长得秀气,漂亮的男人,斯斯文文,温文尔雅,甚至有点女气的。但是,也有女人喜欢猛勇,威武雄壮的。 第52节 我认为前者有些病态。你想啊,女人本来就是柔弱的,再搞个相近柔弱的,那不是搞同性恋吗? 你看动物界吧,雌性的都愿意跟强壮的交配,也只有强壮的雄性才有交配权。有人说这是动物选择更好的基因繁殖出强壮的后代。其实动物懂什么基因?还不是因为只有强壮的雄性干起来才够味嘛。 咪咪可不是天真的小女孩,只挑那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咪咪是讲究‘实际’的。既然这样,你越显得阳刚之气十足,咪咪越喜欢啊。是不是?” 他躁恼地暗想:“她真是个鬼灵精!”他说,“我这样不能去舞厅了吧?” “怎么不能?剃光头穿西服的不是没有啊!你只管跟我去,别人就见怪不怪了。” 晚上他们一同来到舞厅。她去了化妆室。他独自坐一张台子。 张影及时过来。 李坚问:“沙志超、王阿福回来了吗?” 张影说:“还没有。你们都回来了吗?” 李坚答道:“我和老金及几个伤员早上回来的,其它弟兄还不知怎样呢。”又间,“营救的人脱险了吗?” “脱险了。”张影答道,“老张说这次多亏你去了,才这么顺利完成了任务。” 李坚暗想:牺牲了多少游击队员啊!他不愿说这些事,就换了话题,摇摇光头问:“很怪吧?大家都在看着我,像看个怪物。” 张影笑道:“光头穿西服是很个别。但人们注意你,是因为报上天天在报道你‘英雄虎胆’,并非看你的光头。你看又来了个光头?” 李坚四下看看,只见走进两个西服革履者。前一个矮个子,却很壮实,光头刮得泛青光;后一个细高个子,紧跟前者身后,看样子态度十分恭谨。舞厅大班迎着他们,卑躬地连连鞠躬。 李坚看了一眼就无好感,问张影:“他们是干什么的?” 张影悄悄说:“那个光头是日本人叫龟田,公开身份是东亚洋行总裁,实际是日本军部驻上海特务机关长。跟着他的那人叫刘广义,是汉奸特务——龟田的走狗。” 李坚听了攥紧了拳头:“干掉他们!” 张影忙警告:“不能莽撞。龟田出行,有大量日本特务保着的。我估计他来之前,舞厅里已经有日特先到,在暗中保护他。” 李坚咬着牙,没说什么。 过了片刻,一位身穿晚礼服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风姿、模样顿时引起全场舞客的注目。李坚也注意到了,顿觉眼前一亮,暗暗惊呼:“好漂亮的女人!” 张影告诉李坚:“她是玛丽小姐——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据说她是杨虎的内侄女,也是黄金荣的过房女儿。” 李坚见玛丽朝龟田的台子走去,龟田和刘广义都站起来表示欢迎,他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和日寇、汉奸搞在一起了?” 张影笑道:“交际花嘛,顾名思义就是以交际应酬为主,各阶人士都要接触的。” 正说着,一侍者走来,对李坚说:“李先生,白小姐请你去化妆室有要事相告。” 李坚来到化妆室,白光正焦急地等着他,见面她就说:“我有些不舒服。我上去唱一轮就下来回家,你就坐在这儿等我,好吗?” 李坚很关心:“既不舒服就不要上了……” 白光皱眉:“要去应付应付的……总之,你就在这儿等着,哪儿也不许去!” 李坚很肯定地答应了。 白光上场去了,李坚就靠在沙发上等着。过了半小时,白光回化妆室,顾不得下妆,就挽了李坚离开百乐门,一路上李坚再三问是哪里不适,还建议去医院。白光被问急了,才说:“哎呀,女人的事你不懂!” 回到家里,在客厅坐定,白光才说明真相:“天锋,对不起啊,我没有病,是得知龟田去了,怕你又冲动起来,那就太危险了。 龟田不比一般特务,他是日寇在上海的特务机关长。他很谨慎,出行都有大量日本特务保护。今天他来百乐门,又知道你每晚都去,他更要防备你的突然袭击了。所以,我料想他事先已派多名特务进入,而且以你为重点,在你的四周监视着你。不用说你要下手了,就是靠近他,隐藏在你周围的特务就会把你干掉!所以我赶紧把你带回来,免得你干傻事。” 李坚这才恍然大悟。他承认若非白光使了这条计,他决不会放弃这次刺杀龟田的行动。“啊——唔——那个来找龟田的女人也是特务吗?” 白光说:“她的身份是交际花。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吴铁城只不过是军统幕前的人物。最近才弄清楚,这位叫玛丽的女人,真名叫张倩,她才是军统上海站真正的站长,赫赫有名的‘军统之花’!能量大极了。她窃取了大量军事情报,使日军在战场上受到极大的损失。若不是吴铁城叛变,还不会发现她。” 李坚怀疑:“你怎么会如此清楚内幕?” 白光愣了愣,才又笑道:“我也是交际之花,三教九流无所不交,自然消息灵通啊。” 李坚没有追问,只惋惜地说:“如此说来,她的处境危险了。” “不会的,做特工的都有解救办法,就是做两面特务,两面都得好,不会受罪的。” “这——太——没人格了吧!” “人格!”白光哈哈大笑:“做特工就是搞阴谋诡计,为达到目的什么事都可以干,讲原则就当不了特工……”她看看他,惶惶住口,“我们——我们不谈这事吧……”又忙换了话题,“天锋,后天就是吴老太爷寿辰,去拜寿的人很多很多,其中什么样的人都有,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他笑了:“我明白你所指。去别人家里,起码礼貌我还能保持。吴雅男救过我多次,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在他家大开杀戒呢?” “啊,能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们吃着夜宵。 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天锋,你对你们蒋委员长的“攘外必先安内,安内必先剿共”的主张有什么看法?” 李坚低头吃着,听了白光问话,不免有些疑惑:“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抬头看看对方,很谨慎地说,“我是崇拜蒋校长的,当然拥护他的一切主张。” 白光又问:“那么,你对共产党怎么看?” 李坚更加警惕了:“我没有接触过共产党人,只有江西五次围剿,和红军打过仗。他们打仗倒是很勇敢的,也有能人,指挥得当,我们国军往往吃亏。 但是,我也听说了他们搞的苏维埃政权区的斗争情况,很残酷,连他们自己人也不放过,显然太过分了。” 白光又说:“现在国共两党合作抗日了,你认为前途如何?” 李坚笑了笑:“咪咪,我的知识有多深多浅,现在你应该很清楚了,你看我能回答你这样深奥的问题吗?” 第53节 白光也笑了笑:“随便聊聊嘛。我也是关心抗战前途,国共两党要合作得好,抗战就有胜利的希望;如果只是表面合作,各自心怀鬼胎,那就很不堪设想了。” 李坚说:“我们校长有训示,军人不要过问政治。我是军人,国难当头,只知杀敌。我只不过是一个下级军官,听命令行事,国共合作是真是假,我关心何用?你也不要杞人忧天。” 白光很激动地说:“天锋啊,不关心国共合作情况,怎么决定你的行动呢?怎么分清敌友呢?” 李坚耸耸肩:“我现在真是井底之蛙,哪里搞得清楚这些事。” “我来告诉你呀! 共产党的队伍新四军、八路军与国军经常发生摩擦。前不久新四军打了苏鲁皖的韩德勤,击毙了韩德勤手下的军长李守维;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又下令打垮新四军,俘虏了军长叶挺及以下几千人。国民党已取消了新四军建制。 这样的合作,能长久吗?国共两党终有反目成仇之日!” 李坚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啊……报上有报道啊。你每天收听重庆电台吧,这种报道几乎天天有的。” 李坚盯着白光问:“你告诉我这些,对我有什么用处吗?” 白光说:“怎么无用呢?至少你掌握了情况,免得误人歧途。” 李坚笑了:“明白了。你是怕我加入共产党吧?我告诉你吧,在军校我就加入了国民党,绝对不会再加入共产党——现在是不允许跨党的。我当然不会退出国民党。” 白光很起劲地说:“我怕你听信他们的宣传,跟着他们瞎闹,最后被他们出卖!” “咪咪,我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惯了。我这人最反对跟在人后面摇旗呐喊,充当炮灰。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我倒怀疑你是坚定的国民党,不然怎么会说起共产党,如此咬牙切齿呢?” 白光听得一愣:“啊……其实我是怕你受了诱惑,跟着他们瞎闹吃亏嘛。要不然我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李坚暗想:“她可能对我夜不归宿起疑了——怀疑我去干了那件事。”便说,“或者我一直在瞎闹,但决不会跟着别人去瞎闹。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白光说:“我信你的。只要你不跟别人去瞎闹,你一个人怎么闹我都放心。 “啊,你昨夜大概没有睡好,我们早点休息吧。” 第20章 迷与谜 吴公馆张灯结彩,贺客盈门。 来宾都是上海滩头面人物,英、法和公共租界的领事。各界知名人士,金融、企业界大亨,穿着西装或和服的日本人,南京伪政府派来的汉奸代表……男男女女六七十人之多,十分热闹。其中那些日本人个个趾高气扬。龟田更是竖着小脑袋,一副凡人不理的样子,除了吴家父子,谁跟他打招呼,他都只当没看见,连几位领事他也哼哼哈哈的,不正眼相看。他引起了许多人的愤慨,但谁也不敢还以颜色,只能隐忍。 李坚和白光来到。他们首先去寿堂拜礼,受到吴家父子的热情欢迎。 吴雅男撇下别的客人,陪着李坚去向来宾一一介绍。 客人们听了李坚的大名,大有如雷贯耳的震惊,似乎都在暗暗惊呼:“这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吗?”后来还是黄金荣对李坚表示极其亲密的态度,才使这些人不再窃窃私议了。 当介绍到龟田时,他倒没有像对其它人那样傲慢地敷衍了事,却是“哼哼哼”地笑了一阵说:“啊,是李先生。好,好!你现在终日有白小姐为伴,真是艳福不浅啊。发情时的野兽最凶猛,白小姐使你充分泄欲了,该驯服些了吧?几时和白小姐结婚啊?我也讨杯喜酒喝。” 李坚朗声回道:“那要等到把侵略我国的日本鬼子全部干净地消灭光以后!” 这时大部分来宾都在注视着,看这个高傲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如何对待杀了许多鬼子、汉奸的人。所以李坚朗声一字一字的话,他们都听清了,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客厅有瞬间的静默。 龟田在这一瞬间露出了十分狰狞的本来面目,甚至是一双爪子伸了出来,似乎要将李坚撕碎。他看到李坚一副镇定态度,却又忽然改变了凶狠相,变成了一阵“哼哼哼”的冷笑。 “年轻人,事实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皇军,已经占领了大半个中国;证明大日本皇军是不可战胜的!所以,你和白小姐的婚事,注定成不了的。听我劝告,趁你还能活着,及时行乐吧,因为你能活着的日子超不过三天的。”说罢鬼哭狼嚎般地大笑。 李坚仍旧朗声一字一字地说道:“有一句名言,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自以为是的人,注定不会笑到最后!” 两人唇枪舌剑,李坚感觉到白光挽着他的手臂在颤抖。他扭头一看,见她面色煞白,摇摇晃晃,似乎站不住要倒下了,忙将她挽住。 吴雅男忽然拍拍巴掌,打破了僵局:“好!好!李先生对抗战必胜有信心,那么,他与白小姐的婚约有望了。既然佳期有约,我们就拭目以待。届时我们大家都去祝贺啊!” 黄金荣接茬儿:“阿男说得好!天锋是我的门徒,抗战胜利后,他与白小姐完婚,我来操办,我来主婚。”说完鼓掌。 除日本人外,都跟着鼓掌。 张振东和李志强早已来到,他们在众宾客中不禁为李坚捏了一把冷汗。看到吴雅男和黄金荣出面打了圆场,起码暂时化解了危机,又不禁松了一口气。 其它的听众反应不一。那些汉奸、日本人,都准备只要龟田一翻脸,就一齐上手,对付李坚;大部分客人都唯恐打起来要遭殃。结果忽然云开雾散。龟田偃旗息鼓,日本人和汉奸们都看龟田的眼色行事,也都蔫了;那些提心吊胆的人,也松了一口气,又都暗暗佩服:“李坚果然不愧是英雄!” 事后张振东和李志强议论这件事。 李志强说:“老李太不冷静了。他和龟田硬顶,万一把龟田激怒,当场动起手来,岂不要使许多人遭殃。” 张振东却不同意。他说:“我们怎么能批评老李不冷静呢?在那种场合,龟田公然挑衅,如果不反击,太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了,他这位受人尊敬的杀手从此也荣誉扫地。 至于说到龟田有可能翻脸,使我想到‘完璧归赵’的故事。蔺相如所以敢于对抗秦王,就因为料定秦王再暴虐也不敢当着各国使臣施暴。龟田就是这样才隐忍的。 老李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不得而知。但他义正词严的反击,更体现了他的大智大勇!不负众望,不愧为英雄!” 白光一直神情恍惚。李坚觉得不对,提前告辞回家。 回到家里,进了卧室,李坚就十分关心地搂住白光问:“咪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找医生瞧瞧吧。” 她忙去坐在床上:“啊……没什么……真的……天锋啊,你不该刺激龟田啊。” 这还是头一次她埋怨他。 “是他先挑衅的。我要干掉他!” 第54节 白光惊得蹦了起来:“啊不!不!他防范特严,你根本不可能得手的。 他这个人十分凶残,落在他手里……”她打了个寒噤。 他问她:“会威胁到你吗?” “问题是你的安全——天锋,你——你——走吧——走吧——马上离开上海……” “不!”他坚决地说,“威胁到你了,我绝不能走!绝不!” 她搂住他哭了。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欣欣然的样子,现在居然哭了! 他搂紧了她:“别怕!别怕!回头我就去杀了龟田。” “别!”她反过来搂住了他,“你绝不能去!既然他要杀你了,防范会更严的。听咪咪的话,你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 “不……” “天锋!听话啊,咪咪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走了。咪咪能活下来的……咪咪等你回来……一定等你回来……” “你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不爱我了,要赶我走了?为什么?” “不!不!咪咪是真心爱你的。正因为爱你,才要你走,否则……龟田他要杀你呀……” “哼哼,倒要看看是他杀我,还是我杀他!你等着,我这就去杀了他……” “不要啊!”她抱住他不放,“好,好,今晚先不走,明天看情况吧……” 他对她起疑了:“咪咪,你有什么情况没有告诉我吧?” 她否认:“我会对你隐瞒什么呢?” “你怎么如此了解龟田?怎么会料定他必定要报复我?” 她做拭泪状,拖延了回答时间,以便考虑如何回答:“天锋,我说过了,我在外面什么样人都结交的,当然听说了龟田的残忍习性。” 他提出了很长时间存留心中的疑问:“你怎么会有和服?” 她又拖延了回答时间:“啊……你也看到我在百乐门跳化装舞的……” “可是几个月了,我没见你穿和服表演。再说既是道具,为什么不放在化妆室,要放在家里壁橱里?” “现在是什么时候,还问这些无聊问题。” 他固执地说:“你必须说清楚!” “好,我告诉你!因为顾虑你看我穿和服会不高兴,影响你对我的感情,所以自相识后,我就不穿和服表演了;既不穿了,还放在化妆室干什么?就拿回家来了。” 他认为她回答得合情合理:“是这样……” 她松了一口气:“天锋,听话吧,至少明天一早你必须离开。你不要掉以轻心,龟田派来的是训练有素的日本特务,非比那些汉奸特务乌合之众,你对付不了的。” “哼哼……” “听话!”她几乎是朝他喊叫了,“天锋!相信咪咪的忠告吧!”停了停,她的声调变得柔和了,“咪咪真的是爱你的,不是万不得已,怎么会舍得让你离开我?为保住你,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天锋!天锋!来日方长,先忍一忍离别之苦吧。” “好,我走!” “那么,去休息吧,天亮我来叫醒你。”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着:“看来情况确实严重了。过去她从未惊慌失措过,总说自己有能力解决困境,也确实不让我离开她,现在她失去了信心,似乎自身难保了。” “龟田真的这样可怕吗?要报复我怎么也会威胁到她呢?如果有危险,她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隐藏起来,却要让我一人走呢?” “她为什么要留下来?她留下来会不会有危险?” 种种疑问在他脑海里翻腾,得不到答案。 拂晓前白光将李坚叫起来。她给他准备好了化装用品,帮他化装。然后,她塞给他一大沓钞票。他不接受。她强塞给他。“你在外面要用钱的,绝不能再像过去露宿街头。”他只好收下了。 最后他说:“我走了你自己要小心了。” 她苦笑道:“只要你能逃脱,我无所谓。我知道你现在在外面结交了很多人,你估计有没有可靠的藏身之处?” 他早已想好了:“去处总是有的。这样吧,你开车把我送到大世界游乐场,你就不用管我了。” 她显然明白了他的去处,而且很满意:“很好。” 她将车开到大世界游乐场附近停下,便搂着他一边流泪一边疯狂地吻他。过了一会儿,她将他推开,背转身去。 “下去吧!”她说,“我不找你,千万别露面,也别找我——我不会有事的。” “咪咪……” 她仍然背着身,朝他挥手。 “好,我走。但是,你要保重!保重!” 她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起来:“走!走!走……”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下了车。车门还没关上,她已经呜的一声,箭似的启动了。 他看看绝尘而去的轿车,失落感油然而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白光有了极深的感情,甚至是爱上这个女人了。 刚才分手时,她哭得那么伤心,这绝不会是假的。回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后一阶段,她表现得热情似火,仿佛要与他融化为一体,梦呓般地在他耳边反复喃喃说道:“天锋!天锋!咪咪爱你,爱你……” 他骤然想到,她回去可能会有危险,作为一个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这是奇耻大辱!但是,现在他又如何去保护她呢? 第55节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了解她。她没有对他说过她的过去;她每天都要“出门”,从来不告诉他去了哪里;她自称交际很广,也从来不说她都跟哪些人接触、都干了些什么。过去,他以为这样很好,彼此不干预对方的活动,也省得她追问他的活动。现在他骤然感觉到她是个“谜”!他解不开这个“谜”,也无从去帮助她。 他茫然四顾,黎明的街头死一般静寂。不夜城在一度疯狂后瘫痪了。街头没有一个活物。 他看看大世界游乐场的大门,想起几个月前,就是在这里遭遇巡捕的追捕,他慌不择路,才闯进了白光的化妆室。不料从此他的生活起了极大的变化,他不再露宿街头、不再被追捕,有了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有了一个爱他的女人。他几乎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然而骤然间起了变化,这一切像是被粉碎了。尽管他再不会像当初离幵孤军营那样,茫茫人海举目无亲,过着露宿街头的日子,但他感受到失去的那段生活是很温馨的。 他所以要她送到大世界游乐场,就因为这里离杀牛公司只有两站地。他徒步走到公司。 金光日回家了,还没有来。部分弟兄住在公司,也还没有起床。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着。他一直在想着如何解救白光的事。 九点多钟,金光日终于来了。见到李坚,有意外的惊喜。 “老李,怎么这样早就来了!” 李坚苦笑说:“我要在你这里住几天了。” “好啊!”金光日甚是欢迎,又怀疑地问:“跟白小姐吵架了?嗨!两口子的事,床下打吵,床上解决。女人就这样,你把她干痛快了,她就服服帖帖的了。不信今晚你多卖点力气,准保明早就好了。” 李坚真有点啼笑皆非:“你说什么呢。我跟她不是两口子,她也从来没和我闹过别扭。” “那为什么?” “……一言难尽。总之,我要先住下,再说。” “行啊,去我家住吧,让我老婆侍候你。”金光日拉了李坚就要走。 “啊不,不!”李坚赖着不起身,“你要同意,我就住你这儿。什么也别张罗,当兵的出身,有块地方就能睡觉。” “那怎么行呢?得腾间房,至少有床铺什么的……” “你要这样我就走!” “好,好,好。”金光日无奈,“那就在办公室里,搭张床,弄来铺盖……太委屈你了。” “晚上再说吧。”李坚叮咛:“先不告诉任何人,过几天看情况再说。” “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坚将在吴公馆羞辱龟田的事告诉了对方:“他可能会追杀我。” “他奶奶的,咱们不会也杀他吗?”金光日愤慨地说。 “不急于一时,先要摸清情况,看他在哪里出入,然后有计划地下手。否则,打草惊蛇,他倒躲起来了。” “好!我派人去侦察侦察。”金光日说,“老李,再别一个人干了。这一回至少要带上我——两人总比一人强。” “好的。但必须先摸清情况。” 李坚问:“我们的人都回来了吗?” “昨天晚上都到齐了。”金光日说,“张振东晚上来这里了解情况。据他说李志强和王阿福也回来了,总算都平安。他问我们回来的情况,我详细地说了,他挑起大拇指,很是夸奖你呢……” 李坚皱眉说:“嗨,说那些干什么!在他们眼里,这都是个人英雄主义,很不赞成的。” 金光日愤慨地说:“放屁!他来个个人英雄主义我看看!没有个人英雄主义,能完成任务吗?下次见面我要骂他!” “不要!也不是张振东说的。老张这个人还是蛮不错的,很谦和,很有理性,总能以理服人。我倒很佩服他呢。” “张振东说他去看过伤员了。他还说要请你去叙谈。他也告诉我昨天下午在吴公馆发生的事,很赞赏你当场与龟田针锋相对。他担心龟田会报复你,叮咛你要当心了。” 李坚苦笑了笑,没说什么。 吃过午饭,李坚说要在附近转转。金光日一定要陪着他,还带了手枪。 李坚和金光日走出公司,沿马路往大世界游乐场方向走着。李坚是想要在这里住下,总需要一些漱洗用品,不好麻烦别人。便打算在附近商店买了就回公司。 他们走了一段路,正要进一家商店,一辆轿车戛然停在身旁。金光日一惊,要掏枪,只见驾驶座伸出白光的脑袋来,她喊道:“天锋,快上车呀!” 李坚一惊:“怎么……?” 白光笑道:“警报解除了,回家吧。” 李坚还在发愣,金光日却笑道:“得,一天雾散了。白小姐,我这兄弟犟呢,回去你先服个软,就什么事都没了。”说着推李坚:“去吧,去吧,给个台阶就下,别没完没了的。”说着将李坚推到车旁,拉开了门,将李坚推入。“老李,过了今天随时欢迎你来。白小姐,谁让你看上了英雄呢?换个人他得求你。话又说回来了,哪儿去找我兄弟这么好的男人啊?开车吧!” 白光笑着启动了轿车:“老金这个人倒是挺有趣、挺好的。” “你认识他?怎么知道他姓金?” 她一愣:“啊——是你刚才说的呀。” 他分明刚才一言未发,但他也不追究了。 “从昨夜到早上,你一直要我躲起来,怎么现在又来找我回家了?” “我已得知情况有了变化呀。”她笑着说,“龟田被松井大将召到南京去了——他要倒大霉了,哪里还顾得上报复你呀。” 李坚颇懊恼地说:“他倒先逃了,不然我非杀掉他不可!” 回到家她搂住他疯狂亲吻,喃喃地说:“啊,天锋!天锋!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人、什么事。但是,这一次的危机我真的害怕了——我并不怕自己会遭遇什么,是怕失去了你——在此之前我也没有意识到我爱你会有那么深,等到将要失去你了,才体会到我的生命中绝对不能没有你。” 她的疯狂、她的表白,太使他感动了。 “咪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她拉他坐在沙发上,然后坐到他怀里。“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个‘军统之花’吗?好容易才发现了她,结果却从龟田的办公室里轻而易举地逃脱了,还带走了大量重要情报。‘军统之花’是松井大将严令要抓捕并送往南京他亲自处理的人,她逃脱了,而且不知去向,这是龟田的失职,松井大将大怒,召龟田去南京,见面就暴打一顿,关押起来了。” “原来如此!”他又问,“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如此及时?” 第56节 “……嗨!我耳目众多嘛。”她故作坦然地说,“好了,一场虚惊,你该好好爱爱咪咪了……”她将他拽到了卧室。 晚上白光和李坚很晚才来到百乐门。 白光在化妆室化好妆,就匆匆登台了。她显得很兴奋,站到台上说:“今晚我的第一首歌,献给我的爱人李坚先生,i love you!”抛给李坚一个飞吻。 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经过了分离,经过了分离,我们更坚定! 你就是远得像星,你就是小得像萤,我总能得到一点光明,只要有你的踪影;一切都能够改变,变不了的是我的心…… 白光唱罢,全场舞客,却朝着李坚鼓掌! 李坚虽觉不安,但心里也美滋滋的。有这样一个女人深爱着,别人羡慕,他又何尝不感到幸福呢? 次日上午,张影来找李坚,一同去黄金大戏院李坚的办公室,等着张振东来见面。 张振东来到,见面只说了句:“老李,这次辛苦你了。”并没有说什么感激、表扬的话。这倒使李坚更加满意,“那天在吴公馆,你与龟田针锋相对,很好!但这个鬼子很狭隘、很暴虐,当众受辱后,他会报复你的。我们很为你担心呢。” 李坚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因为他想告诉对方白光的反应,但话到嘴边,他又缩了回去。因为他猛然意识到,白光的反常“反应”,是很可疑的,他不愿让对方怀疑白光。 张振东接着说:“现在好了,我们内线传来消息,龟田被松井大将召去南京,关押起来了。日特组织群龙无首,也不会采取什么行动,所以近一个时期,会相对平静一些。” 李坚听了暗想:张振东他们可能在日寇系统中有“卧底”,所以消息灵通,不足为怪。但白光呢?她的“消息灵通”,仅用“耳目众多”能解释通吗?但这些疑问,他不愿拿出来与张振东讨论。实际上他是有意识地“难得糊涂”,甚至是有意包庇白光了。 李坚故意换了话题:“在这次行动中,显然游击队的领导缺乏经验。我和他又是初次见面,不便多劝。结果造成了那么大的伤亡。” 张振东皱眉说:“是的,我们正在考虑调作战部队有经验的指战员去整顿。这一次的教训是深刻的。”又试探地问,“白光没有问你夜不归宿的问题吧?” 李坚再次隐瞒:“没有。我和他虽生活在一起,彼此从来不问对方在外面活动的事。” 张振东点点头说:“这一次发生在苏州境外,而且游击队的出现,也使敌人不会怀疑到你参与了。但还是要谨慎,最好不让白光知道,不引起她的怀疑。” 李坚只是苦笑。 第21章 予鬼子以重创 计划袭击鬼子据点的事,终于成熟了,选定了三个袭击点:日寇宪兵队司令部、日寇军火仓库和海潮路日寇驻军两个小队。 按李坚的要求,所有队员分别去三个袭击点周围观察了情况,熟悉环境,最后由李坚、刘世仪、金光日、朱维饰、毛广荣、李大海、梁升等人共同研究,制订了作战计划和撤退路线。 具体方案:由朱维饰、毛广荣率领十五名队员,袭击鬼子宪兵司令部;由李大海、梁升率十名队员,袭击鬼子军火库。此二据点均以迫击炮远距离一点多发,由李坚和金光日率十名队员袭击海潮寺日寇驻军;刘世仪率十名队员流动观察,随时增援各路小队。 袭击后由南阳桥迅速撤回租界。为此,李坚找来高兴华,要他当夜把好南阳桥“铁门槛”及时放他们进租界。 一切准备好了,队长们带领队员分头行动。 李坚和金光日带一队先行动。其它两队等运牛肉的车来到,将迫击炮和机枪装在卡车的车斗里,趁夜色掩护出了租界,进入华界。 约定子夜一点,三个点同时发起袭击,这样可使其它方面的鬼子慌了神,不知扑向哪里援救是好。 李坚和金光日带领队员进入华界后,让队员们散开,约定子夜零点四十分在海潮寺附近集结。 自从两名鬼子兵“失踪”,小南门、老西门连续发生“血案”,鬼子便派两个小队鬼子兵,驻扎在海潮寺内,起“弹压”作用。 李坚和金光日来到海潮寺,斜对面有一另小酒铺,他俩已来过多次,和老板也混熟了,所以他们再来,老板极表欢迎。 有一次他俩在小酒馆里坐着喝酒,竟碰上了前来买酒的王明之,即是那个在海潮路碰见的、做毛笔生意的徒弟,李坚曾在洗澡时,给他钱买布做衣服的孩子。 王明之也认出了李家爷叔。据他告诉李坚:自从鬼子驻进海潮寺,就抓他去庙里当差,也不过是打扫卫生,在厨房打杂而已。庙里有个中队长,天天要让他到小铺来买酒。 从王明之口中,他们得知:庙里房子翻建了,东西厢房盖成了两大间通房,每间有十六名鬼子兵住着。大殿翻建成两大间,一间住着中队长毛里太君;另一间住着两个小队长。靠边还有一间伙房,有两个也是抓来的中国人伙夫。 鬼子有两挺轻机枪,东西厢房各一挺。其它都是步枪。两小队长各有一支手枪。毛里太君有一支手枪、一把战刀。庙门外停着十辆挎斗摩托,是便于快速出动用的。有时鬼子也骑着摩托外出巡逻。 最重要的一个情况是,每星期六晚上,有卡车送来营妓。这天晚上鬼子要狂欢,饮酒作乐,通宵达旦。 李坚就选定这一天晚上动手。 小酒馆内地方不大,就能摆一张长桌,来这里喝酒的,不过是海潮路附近住的一些劳工,他们也不讲究,有座就坐,没座靠个旮旯,也能喝两杯。 这天傍晚,王明之来买走一坛酒,抱回去分给鬼子们喝,他和李坚打了个照面,也没说话。 十点来钟,酒铺打烊了。李坚和金光日只好出来,在附近黑暗处蹲着,观察着庙门前的动静。 庙门前有两个鬼子岗哨,在门前齐步走来回溜达。 约十一点钟,果然开来一辆卡车,从车上下来六个穿和服的营妓。庙内的鬼子们拥了出来,将营妓拉拉扯扯地拽了进去。 李坚和金光日看到这里,他们相视一笑,踏实了。于是两人沿着陆家浜路,向斜桥方向走去,他们在这条道上来回踱着,消磨时间。 零点四十分,众人会合,李坚和金光日各带五名队员,分别沿东西顺庙的围墙墙根悄悄靠近庙门。 距离庙门两三米,李坚捡起一块石子,擦地扔出,石子在地面骨碌到庙门前,惊动了哨兵。一鬼子哨兵诈唬一声,端着步枪猫着腰搜索过来。李坚等人在暗处,鬼子兵从灯火通明的大门前走来,到了近前也未看清。李坚一跃而起,一手夺枪,一手铁钳似的卡住鬼子脖子。鬼子兵一声未吭就倒下了。 那边金光日,也以同样办法消灭了另一个鬼子哨兵,于是闪电般进入庙内。 一进入大庙,各自散开。 按预定计划,金光日带俩队员奔东厢房,李坚带俩队员奔西厢房,其余队员奔大殿。 此时院内无人,一片漆黑,只有东西厢房的窗户透出强光。里面嬉笑喧闹之声十分杂乱,大殿的房间也是黑着灯的,正房里也传出嬉笑和女人的怪叫声。 李坚来到西厢房窗根下,用食指蘸唾沬,在窗户纸上捅了个窟窿,朝里看去。 一堆鬼子八名,赤身裸体围坐地毯上喝酒吃肉,鬼哭狼嚎般地叫喊着;另有两堆鬼子围在躺在地毯上的营妓周围。营妓始终躺着,任凭鬼子们发泄兽欲。 第57节 李坚看罢,怒喝一声:“打!”三捆集束手榴弹破窗而入。他们三人投弹后,就地打滚,下了台阶,远离窗下。 “轰!轰!轰!”爆炸声此起彼伏,房塌屋倒,所有鬼子炸不死也被活埋。 尘埃落定,李坚等人便集中在院内,拍打身上的尘土,忽听远处传来隆隆爆炸声,知道是另外两路战友也动手了,必然也旗开得胜,不禁雀跃欢呼起来。 李坚说:“我们快撤吧。” 从厨房里跑出来王明之和两个杂工,李坚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逃生。王明之要求跟李坚走。李坚知他无家可归,就同意带上他。回租界后,他将王明之安置在黄金大戏院。 他们出了庙门,看见门前停着的挎斗摩托,就点燃油箱,全都烧毁,一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李坚等人快步从老西门来到南阳桥,这里高兴华带人在把守,忙放他们进入,并告知其它两队人已乘车安全进入租界了。 李坚等人回到杀牛公司,见着了先回的同志们。行动无一人受伤,李坚十分欣慰。 刘世仪早已准备好了酒菜,大家就在地下室边吃喝边讲着各自的战斗过程,都很兴奋,纷纷要求再搞几次这样的行动!最后,几乎所有队员都喝醉了,各处都是躺倒的人。 李坚将刘世仪叫到小屋商量:“这次我们把鬼子打痛了,必然会疯狂报复。他们虽不能派军队进租界,但会派大量特务来报复,同时会向租界当局施加压力,对我们不利。 这一次的胜利,完全是打了鬼子个措手不及,鬼子想不到竟然会遭到如此大的袭击。鬼子吃了亏,一定加强防范,所以近期不宜再出动了。而且要告诫所有队员,外出要小心,千万不要惹是生非,为敌人制造借口。 你看刚取得点成绩,就闹成什么样子了!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甚至连卡车上的兵器都还没有卸下来,这怎么行呢?” 刘世仪也很懊恼:“到底是老百姓,无纪律可言。以后一定要教育,否则将来会闹出事来的。” 两人只好自己动手,从车上卸下兵器来,收藏在地下室里,把两人累得精疲力竭。 收拾好一切,时近中午,两人在办公室里休息,传达室老头来说:“有位吴先生,来找李先生,在大门口等着呢。” 李坚琢磨了一下,起身要走,刘世仪忙阻拦:“天锋,要当心……” 李坚笑道:“没事吧……”仍往外走。 刘世仪不放心,将手枪上了膛,揣在裤兜里,追着李坚而出。 李坚来到门前,只见吴雅男站在轿车旁,颇感蹊跷:“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吴雅男一见李坚,就招手欢呼:“天锋,请快过来,我们车上说吧。”拉开了车门。 李坚边走边想:“此处也不适宜招待吴小开。”于是过去上了车。 刘世仪还未走到车旁,轿车却已开动了,因他已看清了吴雅男,也就不在意了。 李坚坐在车上问道:“雅男兄这是要拉兄弟去哪里啊?” 吴雅男答道:“白小姐打电话给我,说你昨夜带人去华界袭击了日寇多个据点,松井闻报大怒,放回龟田,限期捕杀你。白小姐来不及通知你隐避,要我来赶紧帮你转移。” “真有此事……” “天锋兄,先避避风头也好嘛。退一步讲,稍事休息也应该。就此机会,观察敌人动静,再作下一步打算。” 李坚摇头说:“就算龟田回上海,又能奈何我?再者,白光有话可以自己来找我说,何必又惊动阿男兄呢?” 吴雅男笑道:“天锋兄休要错怪了白小姐,她说了理由。现在她也被敌人跟踪,如果她来找你,势必引来敌人得知你的下落,她还说知道小弟最崇拜天锋兄,当此危难之际,也唯有小弟是可以托付之人。” 李坚无话可说了。 吴雅男接着说:“白小姐最担心在我找到你之前,你会回她家。她叮咛暂且不要见面,忍耐一时,在情况好转后,她会来见你的。” 李坚问:“那么,阿男兄要把我藏在什么地方呢?” 吴雅男答道:“华山路华山医院附近有一幢房子,是小弟买给乳娘住的,她有一个与小弟同岁的女儿,叫范雅芳,在华山医院当外科医生;乳娘的丈夫范伟至今在小弟家里当总管,他们家就这样三口人,很清静的。小弟再雇一个女佣去侍候,天锋兄大可在那里长住。” “太麻烦阿男兄了。兄弟军人出身,生活很简单,用不着别人照顾的。” 吴雅男笑道:“天锋兄,所谓‘客随主便’。再说小弟若不雇个女佣,势必乳娘、雅芳要操劳照顾,天锋兄更会感觉不安了。” 李坚听了感觉吴雅男想得很周到。 乳娘家是一幢小洋楼,楼前有一块空地种着花草,称不上花园。楼内上下几间房间,很紧凑。 吴雅男介绍乳娘,要李坚称为“范阿姨”,称范伟为“范叔”,称范雅芳“阿妹”,要范雅芳称李坚为“阿哥”。 范雅芳是位有张娃娃脸的姑娘,一副聪明伶俐相,一见面就对李坚表示出极大热情。 显然吴雅男在接来李坚之前,已有吩咐,所以范家的人已经给李坚在楼上准备好两个房间,李坚要求只在楼下随便安排一间即可。 吴雅男说:“小弟也常来和姆妈亲热的,有时也住下,多留一间小弟来了也方便些。”又对乳娘说,“姆妈,李先生是山东人,爱吃面食的;你看他块头这么大,自然吃得也多,每天多备一些馒头、大饼之类的面食。”又向李坚说,“这里是小弟的第二个家,天锋兄千万不要客气。” 李坚说:“兄弟一向随遇而安,千万不要为兄弟准备什么,否则兄弟就不能安心住了。” 范伟说:“李先生,阿囡向我介绍了李先生的情况,我们全家都很敬仰的,希望李先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千万不要客气,告诉我女人就是了。” 李坚说:“范叔,我与阿男兄亲如兄弟,请视我为子侄,不要再称什么‘李先生’,直接叫我天锋好了。” 吴雅男说:“很对,彼此不要客气才好相处。范叔,雇一个能干点的娘姨来,帮着姆妈做点事,也好照顾天锋起居。” 范伟答应了。 在吴雅男和范伟说话时,李坚偶然发现范雅芳在盯着他看,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范雅芳倒很大方,与李坚对了一下目光,笑了笑。范家的人退出。 吴雅男掏出一支雪茄来点着。李坚看了说:“雅男兄,我看你经常一支雪茄在手,点燃后并不见你吸,既如此又何必点燃呢?” 吴雅男被说得脸一红。“啊……天锋兄观察得好细啊……其实小弟并无此嗜好,但是,烟酒是男人的象征啊。” 李坚不以为然:“雅男兄此论兄弟不敢领教。兄弟不烟不酒就不是男人了吗?关键还在于烟酒有害健康,属于不良嗜好,仅仅为点缀男子汉气概,实在可以休矣。” 吴雅男忙弃了雪茄:“承教了,小弟以天锋兄为榜样,今后亦不烟不酒。” 第58节 李坚摇摇头:“千万不要以兄弟为榜样,我这个人缺点很多很多的。” 吴雅男说:“天锋兄不必过谦,小弟纵然想学,也不及万一呢……啊,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多说无聊……天锋兄暂且委屈在此住些日子,等情况缓解再商量吧。” 李坚摇头道:“躲不是办法。我所以随阿男兄来了,不是为个人安全,是为了怕影响那些弟兄们——免得敌人找我,发现了他们。 现在我脱离了他们,就无所谓了。 敌人不是要找我吗?明天我就上大街去,把我公开交给敌人!” 吴雅男惊得站了起来:“啊,不可!不可!据白小姐在电话里说,敌人几乎倾巢出动,天锋兄如果暴露,岂非置身于敌人火力之下!” “不!”李坚仍然摇着头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是的,我有可能死于乱枪之下,但是,我也能还击。他们杀了我,一了百了。我也能杀他们。倒省得我去寻找他们了。 再者,白光不敢露面了,说明她的处境很困难,我若躲着不出现,敌人会以为是她把我藏起来了,对她更为不利。 雅男兄,请不要再劝我。如果你能帮助我,请你设法寻点武器来——我现在身边只有两支勃郎宁小手枪,射程有限、威力不大,最好给我弄两支二十响快慢机来;有可能再给我弄几枚铁饼手榴弹来。 请你相信我,敌人不可能就那么容易杀死我的。” 吴雅男愣了半晌:“……天锋兄……” “不!”李坚很坚决地说,“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一个杀手的选择!” “好!”吴雅男说,“小弟无不从命,但天锋兄想怎么做?” 李坚答道:“今晚我先在此住一宿,明天晚上,我趁夜幕掩护离开,目的是不让敌人发现我曾在此住过。以免日后给范府带来麻烦,受敌人骚扰。 我会去闹市,把自己公开交给敌人。”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要在外面逗留多长时间?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在马路上逛吧?去哪里休息?一日三餐如何解决?还有……” 李坚笑了:“先生!我从孤军营出来时,如果要考虑今后的吃喝拉撒睡,就不可能出来了。出来后我在外面逗留了十多天,身上只有很少一点钱,根本就没想过生活方面的事。 我是军人,过惯了随遇而安的生活,何况我现在起码身上有些钱了,足够一日三餐混些日子的,至于睡嘛,租界这么大,哪里不能躺下我这么一个人?” “那怎么行……”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阿男兄,租界上也有几十万人吧?不信你晚上出去转转,看露宿街头的人有多少,你怜悯得过来吗?请你放心,我这么大个人,会善待自己的。” “我是想:你总该有个落脚处,我——或者白小姐也好找你呀。” 李坚笑了:“先生!敌人满大街追杀我,还怕找不到我的踪迹吗?不过听我劝告,还是不要接近我为好,那些汉奸特务枪法没准,子弹也不长眼睛,他们打不着我,没准就找上你了……” 吴雅男愤慨地说:“天锋兄!别拿子弹吓唬我,小弟虽没当过军人,可也是一条汉子!” 李坚猛省失言,抱拳连连作揖:“啊,啊,兄弟失言了!失言了!” 吴雅男又扑哧一笑。 李坚看了十分惊讶:“哎呀,阿男兄这一笑,儿女情态十足……” 吴雅男一惊!又故作恼怒地说:“天锋兄!你说什么呢!” 李坚又猛省失言:“啊,兄弟又失言了!”又连连作揖。 吴雅男捂着嘴,背过身去。 晚餐后吴雅男走了。 李坚独自在房间里考虑今后的事。 躲在这里,绝非长久之计,也不符合他离开孤军营的初衷。不躲就只能与鬼子汉奸拼了!别无选择。既然白光说敌人倾巢出动,那是急了眼必杀他而后快。死他不怕,从离开孤军营那一刻,他就抱定了必死决心。几个月来,他杀鬼子、汉奸无数,是当初“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的好些倍了,真的是“赚足了”!现在出去把自己交给敌人,还可以再杀一些,就是被敌人所杀,也无遗憾。 他也想到找个帮手,谁能帮自己呢?自己出去凶多吉少,找谁帮忙,都是极危险的。刘世仪几个过去的战友,都是有了家室的人,岂忍让有家室的战友陪着自己牺牲呢?金光日是条血性汉子,甚至比自己还愣,打起来不管不顾,在大街上与敌人遭遇,他不够灵活,很难应对,危险性太大了,再者,他的出现会暴露“铁血队”组织,杀牛公司就会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 他也想到是不是约张振东商量,然而。张振东决不会同意他去与敌人拼命的,顶多建意他暂时隐避起来,或者转移出去,离开上海,这都是他不能接受的。除此之外,他还能求助于谁呢? 他又想到了白光。她多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他,这一次显然她受到了某种制约,不能亲自出面,可还是在危机到来前的第一时间,设法通知他隐避,他更感觉她对他的真情。于是想到自已暴尸街头,她会如何伤心! 他不禁叹:“噢,从和她见面第一天,我就告诉她,我是没有明天的人。以后又一再重复,总不算辜负她吧。” 他猛然意识到这种“想法”太危险了,长此以往会涣散斗志!赶紧放弃,并告诫自己:“此后再不能去想她!” 范雅芳推门而入,她还转身把房门带上,转身朝李坚嫣然一笑:“阿哥,还没休息啊?” 李坚忙起身:“啊,还早呢……” 范雅芳去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茶几上。“阿哥,吃点开水吧。”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阿哥坐啊。” “啊……”李坚坐下后,有点局促不安。 范雅芳倒大大方方的:“阿哥,上次你们的几个伤员,送到我们医院,阿男要我给医治的。他们和我说了你许多事,让我佩服得不得了!我以为阿哥会来看望伤员的,就有机会一睹英雄风采了,不料望穿秋水,阿哥始终没有来,太使我失望了。” 李坚渐渐稳住了不安的心情:“是别人的谬奖,我哪称得上什么英雄。” “阿哥过谦了。今天听说阿哥要来,我真是又惊又喜,终于可以见到了!”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过如此。” “不,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能闻名!” 李坚摇头说:“范小姐,我真的愧不敢当啊!” 范雅芳俏皮地白了李坚一眼:“阿男让我称你阿哥,让你称我阿妹,你偏要称我范小姐,是嫌弃我不配当你阿妹吧?” 李坚竟急得站了起来分辩:“不,不……”但他又不知怎么解释,只尴尬地摊着双手。 范雅芳扑哧一笑:“罢了,跟阿哥开玩笑的。阿哥这么个英雄,还如此腼腆呢。快请坐吧。” 第59节 李坚坐了下来,不禁仔细端详范雅芳,觉得这个姑娘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蛮可爱的,“啊,刚才说起我那几个受伤的弟兄,还没有谢谢范——啊——谢谢精心治疗呢。” 范雅芳一笑:“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分内之事,不值一谢的。倒是阿哥杀了那么多鬼子、汉奸,大快人心,令人钦佩!” 李坚说:“我的情况,范——也清楚的,我是军人,杀敌也是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范雅芳问:“阿哥,据说你以前一直住在歌舞皇后白光家里?” “啊——是——的……”李坚又有些不安了。 “为什么?” “唔——啊——离开孤军营,在上海我无亲无友,上无片瓦,下无寸土……” “这不是理由。” 李坚只好将与白光相识、相处的情况说了一遍。 “噢?她对你蛮多情的嘛,歌舞皇后倾心于你,是不是感到很荣幸、很骄傲啊?”范雅芳狡黯地笑着。 李坚脸红,暗想:“好刁蛮的姑娘!”故作不悦地答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吧。” 范雅芳不依不饶:“你是否无聊、下作,这是别人无法了解的,但有个事实你不能否认:你在她家住了好几个月,谁劝你也不肯离开。不是你这次闯了祸,不得不离开,至今你还乐在其中呢。” 李坚张口结舌了。 范雅芳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好了,好了,看你这样子,的确还不是无聊、下作的人,因为你脸红了,还知道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阿哥,儿女情长,必然英雄气短啊。” 李坚有些激动了:“请拭目以待,我会让你看到事实的!” 范雅芳看看李坚,收敛了笑容,起身去李坚坐的沙发扶手上坐下,推搡了他一下,似撒娇地说:“阿哥,小妹跟你闹着玩的,千万别认真啊。阿妈常说小妹孩子气,也确实挺淘气的。时间长了阿哥就会看出来的,阿哥可不兴跟阿妹认真的啊。” 李坚真有点啼笑皆非了。 范雅芳又和李坚聊了一阵,起身去将床铺好:“阿哥,不跟你捣乱了,早点休息吧。”她出门转身带上房门,又推开门缝,探进头来,调皮地笑道,“阿妹说的是今晚不跟你捣乱了,可没说明天——以后不跟阿哥捣乱啊。”她咯咯咯地笑着带上房门,走了。 那张娃娃脸消失后,李坚愣了半晌,心里颇不是滋味。 “我会英雄气短吗?”他不禁要问自己。 一个新的问题,在他脑子里闪现:为什么所有知情人都反对他和白光在一起呢?仅仅因为白光是个歌女吗? 歌女就为人所不齿吗? 他找不到答案。 他只能这样想:“众人都反对就不是好事!”又想,“或者这次分离是一个最好的契机,从此断了吧!”他终于下了决心。 走到床前,看看铺好的被子,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有张娃娃脸的姑娘:“倒也天真得挺可爱的。” 第22章 追杀——反追杀 华灯初上,南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商店霓虹灯闪烁,高音喇叭喧器……这个光怪陆离、喧嚣的场面,就是十里洋场夜生活拉开的序幕。 李坚在夜幕下离开了范家。他没有化装,穿了一件短褂,戴着一顶礼帽,这是普通的装束,但他那高大的身材,在人丛中仍然十分显眼。 他确实下决心要把自己交给敌人。一个杀手躲起来是不堪设想的,何况他是个公然向敌人宣战的杀手。他没有存在侥幸心理,他是准备好躺在街头血泊中的。 自从离开孤军营,他杀了上百个敌人,这是他当初“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的想法所料不及的,他也没有料到,杀敌人竟会是如此容易,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反抗。 他现在暴露出来,他要与敌人“公平较量”一番。 街上人头攒动,哪个是敌人?他只能等待敌人来攻击他,才能与敌人交锋。或者敌人先下手,一枪打中自己,死于非命,暴尸街头! 打死敌人或被敌人打死,他都无所谓,他只盼望这种场面早些到来。所以他在人行道上,昂首挺胸,背着手左顾右盼,做闲逛的样子。偏偏就是这样,敌人却迟迟不出现。 路边一爿饭馆,他也有些饿了,就走了进去。 饭馆生意兴隆,楼下客满。侍者指引他登楼。他登上二楼,侍者上前打招呼,很抱歉地说:“先生就一位吗?并一并好吗?”他懂得“并一并”的意思,是要他和别的客人合坐一张桌子。他看看这里也几乎满座,便点点头。 侍者将他领到旮旯里一张长方形小桌前。这张桌子可以容纳四位,已经有一位老者在座,他便坐在老者对面。 侍者擦拭着桌子问:“先生吃点啥?” 李坚四下看看,见一些桌子在上酒菜,有大吃大喝的,也有一些人在吃些面食,就说:“来两碗排骨面,两屉小笼包。” 侍者看看李坚:“先生一家头1吃得落吧?” 1一家头——一个人。 “也许还不够吃呢。” 侍者带着惊诧的神情走了。 对面的老者在啃着鸡翅喝着酒,一副津津有味、颇为自得的样子。他看看李坚,搭讪道:“吃夜宵啊?这里的鸡翅烧得蛮有名的,我每日夜里都来此地喝两盅,你也可以尝尝的。”说着将一盘鸡翅往李坚面前推了推。 李坚忙说:“谢谢,老先生请自用吧,回头我吃点面再说。” 老先生似乎很爱和人搭讪,啰啰嗦嗦地说一些哪家店什么菜好吃、价钱合理等等,显示他是“吃客”,几乎吃遍了所有大小饭馆。李坚虚应着,眼睛却在观察着周围。 两大碗排骨面、两屉小笼包很快就端来。李坚便忙不迭地抄双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他的食量大,在饭馆里独自一人,也无所顾忌,呼噜呼噜两大碗面条转眼间便吞了下去。再吃两屉小笼包,也不蘸醋,一口一个,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他擦了嘴,放下筷子,叫来侍者:“再照样来一份!” 对面老者早已看呆了。侍者一听也惊愣了:“先生,侬吃得落吗?” 李坚说:“你们的排骨面、小笼包很好吃的。”他掏出钞票放在桌上,“你只管端来,吃得下吃不下我都付钱。” 第60节 侍者只得答应一声:“好啦!”转身而去。 老者这才回过神来,叹道:“乖乖,侬先生海量,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没见过像侬这样能吃的。照先生这样能吃,一日要吃几斤啊?” 李坚笑道:“我一天二十四两都吃不饱的。”他说的二十四两,是国民党军队中发给士兵的每日口粮定额。当时的二十四两,合现在的一斤半。 上海人普遍饭量较小,吃食比较精细。老者听了不免咋舌,“乖乖,能吃这么多吗?”又说,“也难怪,先生身坯这样大,是要吃这样多的。” 这时有两人登楼,其中一人叫道:“小毛,倒惬意的,老酒吃上哉!” 中间一桌坐着五个人,听见喊叫,都招呼说:“跑过来一道吃!火速啊!” 那二人朝中间那一桌走着,边走边骂骂咧咧:“戳倷娘格x,李家里1也勿晓得跑到啥地方去了,弄得阿拉在马路上瞎逛,肚皮饿煞啦!” 1李家里——姓李的。 那五人都说:“火速过来坐下来吃吧。” 那二人走过去,拉椅子入座。其中之一说:“下头还有人啦!” 那五人都说:“叫伊倷(他们)都上来好了,人多闹忙(热闹)格!” 这边李坚和老者都在注意那一桌人。 老者紧张地悄悄对李坚说:“伊倷全是白相人,弄勿好要出事的。” 李坚已预感到这些就是在追杀他的敌人。便对老者说:“老先生,你快付了钱走吧,免得遭殃。” 老者点点头,忙叫过侍者,付了钱匆匆而去。 李坚叫的面条、小笼包又端上来了。 这时又上来三个人,那一桌七个人纷纷招呼他们过去坐。那张小圆桌只能容纳五六个座,现在又加了三位,显然坐不下了,其中一人对跟过来的侍者说:“并一并好了!”侍者左右看看,挠着头很为难地说:“先生,没有空桌子好并了呀。”其中一个满脸横肉者,起身去旁边一桌,拍拍这桌四位客人中一位的肩头,冷笑道:“老朋友,好跑哉!” 那被拍肩头者回头看看,愤怒起身要争论,看见一群怒目而视者,只好忍气吞声,忙笑说:“啊,好,好,我伲也吃好哉……”说着一边掏钱付账,一边招呼其它三人离去。 这一群人见对方很“识相”,十分得意,哈哈大笑,催促侍者收拾碗筷,将两张桌子并起来,这十个人才坐了下来。 经这一折腾,其它客人见势不妙,也都匆匆忙忙离去。 唯独李坚稳坐不动,他一面缓缓吃着面条,一边在琢磨,显然,这些人都是在寻找他、追杀他的敌人,终于在这里不期而遇了。现在敌人是自己的十倍,如果动起手来,会是什么结果? 看来白光的信息是对的,敌人倾巢出动了。显然,这是敌人被打痛了的强烈反应。 现在,趁敌人还没有发现,他可以悄悄溜走,避免这场以少对多的争斗。但是,既然敌人倾巢出动,他躲过了这一遭,走出去就很可能遭遇更多敌人,他还能躲吗?束手待毙吗? 他这样一想,决心要与这群敌人斗一次。 那十个敌人正在十分得意地吃喝着,甚至以他为话题,说得热闹至极。 “这个李家里到底是哪样的人啊?本事这大,杀脱这么多人,把东洋人惹急了,一定要弄脱伊!租界上这么多人,到啥地方去寻伊?” “哎呀,寻勿着算了,真的寻着了,动起手来,这个人蛮棘手的,弄勿好……” “侬讲啥呀!伊本事再大,一个人有啥可怕?阿拉人多,一人一枪,怕伊勿死啊……” 李坚抄了桌上两个酒瓶,走了过去:“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李家里’的!” 那一桌人有的一惊,有的不信,骂道:“戳倷,侬勿要寻死啊……” 李坚抢起酒瓶,猛地砸在两个敌人的脑袋上,顿时瓶碎脑袋开花! 敌人一下惊愣了。 李坚将桌子掀翻。敌人惊起反抗。李坚以拳脚击倒敌人,有敌人朝他开枪了,他闪躲腾跳,避过敌人的射击,双手一抖,两支勃郎宁手枪从袖管里坠下,他握在两手中,左右开弓,“当、当、当……”他一边射击一边闪躲敌人的袭击。餐厅里的桌椅都翻倒了,杯盘碗疾遍地狼藉,十个敌人终于被他一一射杀! 楼上已没有了别的客人,几个服务人员吓得抱头鼠窜。他喊道:“别怕,他们都是汉奸特务,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他转身下楼。 楼下也因楼上枪声大乱,许多客人都在惊逃,夺门而出。 李坚没有想到,他刚一下楼梯,楼下就枪响了,子弹朝他射来,他闪身躲了躲,本可跑下楼去,与敌人交战,但他想到这样会伤害尚未逃出的客人,于是转身退上楼。 楼下几个敌人以为李坚害怕了,仗着人多,打着枪往楼上追来。 李坚把着楼梯口,只要敌人一露头,他就一枪将其击毙! 楼下敌人被击毙了几个,不敢再上楼了,只在楼下乱诈唬、乱放枪。 李坚暗想,僵持时间长了,再招来更多敌人,于己不利。于是转身到窗口,猛然跳下。 他刚一落地,几个敌人一拥而上,企图将他制服。他大喝一声,一发力将按住他的敌人掀倒。敌人爬起来再上,他展开拳脚,“噼噼啪啪”,打得几个敌人东倒西歪,他抖双臂握枪,将几个敌人射杀。 两侧的枪响了,子弹如飞蛾朝他射来,门内也在向他射击,所幸这些特务枪法不准,无一击中他。 李坚一闪身背靠墙,收回两支勃朗宁手枪,拔出两支二十响左右开弓。敌人没打着他,他却弹无虚发,弹弹命中! 两侧的敌人倒下十来个,剩下的敌人“且战且走”,眨眼工夫竟然逃走一空。 由于发生枪战,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的司机慌了神,发生了几起事故,交通阻断,秩序大乱。此时在对面人行道上的敌人,也开枪向李坚射击。 李坚跨过人行道护栏,跃到马路中间,以一辆撞坏了的汽车为掩体,射击马路这一侧的敌人。这一侧的敌人被撂倒了几个,敌人惊恐,纷纷四散逃跑。 警笛声四下鸣响,警车声也响起。李坚打着枪追赶敌人,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次日,报载《南京路上大血案》,记者根据那家饭馆侍者的描述,给李坚“画像”,使熟悉李坚的读者一目了然此人是谁,枪战的描述更加精彩:“击毙二十七人之多,而且均击中头部,击伤十五人;亦均伤在上肢。”“真神枪手也!”“枪林弹雨中杀出一条血路,悄然离去,古之剑客勇士,也莫过于此。” 接连两天,大街上枪战连续发生,汉奸特务死伤累累,被李坚杀怕了,却又在龟田的高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他们打算见了李坚,打两枪就跑,也不管打中打不中,显示他们是照令行事了。却不料他们只要一露头,被李坚发现了,李坚便不放过,追赶着袭击,很难有逃得活命的。 第61节 格局变了:不是汉奸特务追杀李坚,而是李坚满大街追杀汉奸特务! 汉奸特务们被杀得不敢出头露面了。龟田大怒,杀了几个汉奸特务,逼迫他们继续出动追杀。汉奸特务们认为这是逼他们去送死,却又不敢不去。于是商量出一个办法:挑选几个“射手”,埋伏在临街的楼上,居高临下,以步枪射击! 汉奸特务发现李坚在一条街上行走,便让六个“枪手”去临街的商店二楼埋伏。却因公然闯入要登楼,与商家发生了争吵,被李坚发现了。李坚装作不知,却暗暗准备好了。 汉奸特务的六支步枪在二楼瞄准李坚。当时还没有瞄准器,只能以枪上的准星瞄准。李坚在街上行走着,汉奸特务瞄准困难,而且唯恐打不准被李坚发现遭到还击会死于非命,特别紧张,更瞄不准了。李坚若无其事地走着,靠近了,突然卧倒,就地打滚。他的枪先响了,也是一枪一个。汉奸特务没被击中的慌忙开枪,子弹打在水泥地面上,弹跳横飞,却没伤着李坚。结果六个“枪手”,两个被打得从二楼上摔下来,四人趴在窗户上。 汉奸特务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决定用轿车冲上人行道,将李坚撞死!然而这一招也失败了。李坚身手灵活,闪躲、腾跳,连衣服都碰不着,反而却撞死了不少行人。舆论哗然,迫使租界当局不得不出动,以携带武器为由,将汉奸特务抓了多人,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同时汉奸特务也死伤太多,一时组织不起追杀力量,而且有些汉奸特务,因怕龟田逼他们去送死,藏起来不敢露面了。 李坚写了一封《致小鬼子龟田》的公开信,投递报馆登了出来,很直白、简单:龟田!你这个作恶多端、欠下中国人民无数血债的小日本鬼子,躲在阴暗角落里做缩头乌龟,派遣汉奸狗腿子追杀我。现在被我杀死了数十狗腿子,反成了我在追杀汉奸狗腿子了。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破产了,你还缩着龟头不敢出来和我较量,真是丢尽了你们小日本的脸,使武士道精神扫地! 现在,我向你挑战:你敢站出来和我决斗吗?你若不敢出来,你等着,我会去找你的,把你从狗洞里挖出来,碎尸万段! 专杀小日本鬼子和狗汉奸的李坚 龟田气得暴跳如雷,决心出动日本特务,他捶着桌子吼道:“抓活的!我要这个恶棍受尽各种酷刑!” 鬼子特务自持个个是柔道高手,组成几个三人小组,以为擒李坚易如反掌,却不料柔道敌不过中国功夫,几次遭遇,都被李坚打得人仰马翻。被迫要使用枪了,却总是李坚出枪快,他们的枪还没掏出,李坚的枪响了! 六个鬼子躺在街头血泊中,“武士道”精神扫地。鬼子特务也不敢靠近李坚了,于是远距离枪击。他们的枪法也并不比汉奸特务高出多少,只伤了许多路人,未能伤及李坚皮毛。 李坚见伤的无辜太多,便决定“擒贼擒王”,要刺杀龟田!他知道龟田的公开身份是东亚洋行总裁,必出入东亚洋行。这天他来到位于霞飞路的东亚洋行附近观察,发现东亚洋行的马路对面,有一爿咖啡馆,他便进入咖啡馆,这咖啡馆临街的一面,是大幅玻璃,他选了靠玻璃窗的座位坐下,扭头便可直视东亚洋行的大门,对其出入者一览无遗。 李坚在咖啡馆坐了一天,看见龟田几次出入东亚洋行,总是先有一辆轿车开来停在门前,几个穿和服的鬼子便出来排到门前,随后龟田走出,穿和服的鬼子们,便上前簇拥着龟田登车。 李坚决定就利用龟田登车这一时机,下手杀死龟田。 次日,李坚再次来到咖啡馆,还选那靠窗座位,当发现那辆轿车又开到东亚洋行的门前停下了,他忙掏钞票放在桌上,匆匆走出,站在人行道上。此时正好龟田从里面走出,当鬼子们簇拥他到车前时,李坚隔马路连续投掷了两枚手榴弹,都落在轿车顶上,一枚爆炸,一枚滚落在轿车左侧才爆炸。 李坚感觉两枚手榴弹落点不理想,有可能炸不死龟田,便持枪奔过马路,想要再给龟田几枪!却不料此时从洋行里面冲出一些持冲锋枪的鬼子,几条火龙向他卷来!尽管他开枪撂倒了几个,但鬼子众多,而且火力强大,他不得不撤退。 李坚打着枪后撤,但他的身后是马路,鬼子也举着“火龙”跟踪追来。他暴露在开阔地带,已身负数伤,不能对敌了…… 第23章 被迫转移 李坚身中数弹,虽没倒地,却已不能抵抗。鬼子似乎发现他受伤了,并不急于击毙,而是逼近,准备“活捉”。 李坚已弃了两支二十响,他的右臂已抬不起来,左臂也受了伤,勉强抖出藏在袖内的勃朗宁手枪,咬牙举起来准备自尽。 千钧一发之际,一辆轿车飞驰而来,撞飞了几个鬼子,在李坚近前戛然刹住。 李坚一惊之余,认出是吴雅男的防弹车。便强撑着扑了上去,登上踏板,一手抓住后视镜。 吴雅男见李坚站稳,一踩油门,呜的一声,轿车箭似的蹿出。 被撞的鬼子,打着枪追击轿车,乒乒乓乓,打在轿车后部,轿车毫发无损。 吴雅男将李坚送进华山医院。车一停,李坚再也坚持不住,一松手摔下车去。吴雅男忙叫人用担架抬进手术室。范雅芳匆匆消毒,为李坚检查。伤有六处。左右臂各一处,未伤骨;左右胸各一处,一处从腿下穿出,一处打断一根肋骨,透过肺从后面穿出,肩上一处,打断了左锁骨,还有一处是擦伤在腰部。 范雅芳一边给李坚做手术一边流泪。一方面是心疼李坚受此重伤;一方面也是自责,她以为都是那天晚上,她和他谈话刺激了他,他才去与敌人拼命的。 吴雅男在手术室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范雅芳一出来,他就奔过去拉着范雅芳的手,急切地问:“阿姐,他的伤势如何?” 范雅芳拭着眼泪说:“伤得不轻呢,取出三枚弹头……失血太多了,我要抽血输给他。” 吴雅男说:“抽我的!” 范雅芳摇摇头:“他是o型血,很少的,我是o型血,你是a型的——你不用管……” 吴雅男问:“他——会有危险吗?” 范雅芳答道:“左锁骨断了,我给他接上了,看恢复情况吧——有一枪穿透了,肺部受伤比较讨厌——好了,我去抽血。”说罢走了。李坚被从手术室推出来,面色惨白,但人还清醒。吴雅男随着推车进了病房。 护士将李坚移到病床上躺好,挂好输液瓶。 吴雅男走上前去。 李坚见吴雅男走进来,就欠身说:“阿男兄,多谢相救了……” 吴雅男奔过去,扶李坚躺下:“天锋兄,你别多礼了。刚才雅芳说你的伤不要紧,养养会好的。” 李坚笑道:“负伤对军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既然没有伤着骨头,我休息一夜,明天就出院……” “不可以!”吴雅男急切地说,“受了那么多伤,怎么说也必须休养几个月。” 李坚又笑道:“军人在前线,只要不残不死,是要继续坚守阵地的。” “你现在不是军人啊。无论如何,你必须伤好了之后,才允许你出院!” 李坚笑了笑:“好,我们不说这个了。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吴雅男看了看李坚:“自从你离开后,我每天都开车在街上转,寻找你。你几次与敌人搏斗,我都看见了。你知道我眼看你和敌人拼搏,有多么——紧张啊……”说着他低下了头。 李坚很感动:“阿男兄太费心了,其实用不着这样做……啊,当然,今天要不是阿男兄相救,我就暴尸街头了。” 吴雅男似乎鼓了鼓勇气才说:“我有个建议——你我把称呼的‘兄’字都去掉,好吗?” 李坚答应得很爽快:“啊,好的。”又说,“我现在很好了,你去忙你的正事吧。” 吴雅男说:“你受伤躺在这里,我怎么能走开呢?” 李坚说:“我虽受伤,没有伤骨,不妨碍活动,一切能自理。再说这里有护士照顾,哪里敢劳驾你……” “天锋,你我情同手足,我怎么就不能在你伤病时照顾你呢?难道你见外了吗?” 第62节 李坚分辩:“并非见外。你有银楼、钱庄要打理,我又不是必须你照顾……” “别人照顾我不放心啊……” 一护士拿着一瓶血走进来,要给李坚输上。 李坚说:“不要!我身体好,恢复得快,留着给别的人用吧。” 护士说:“范医生说你失血过多。不输血你很难恢复的。你不要不知好歹啊,这是我们范医生抽的她自己的血给你的哟!” 吴雅男劝道:“天锋,不要辜负雅芳好意。” 李坚万分感动,只好听任输血:“有这么多人救我,将来我怎么报答得起呀。” 吴雅男劝道:“你为抗日做了这么多贡献,大家帮你也是应该的,谁也不为指望你报答什么啊。” 正说着范雅芳领着白光闯了进来。 白光扑到病床上,搂住李坚痛哭起来。 白光刚一进来,李坚一时竟没有认出她来。仅十多日不见,白光竟然面容憔悴、骨痩如柴! “咪咪,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受了什么委屈吗?你别哭,快对我说清楚。” 白光伏在床上哭够了,才起身抹泪,强颜笑道:“啊——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不!你快告诉我……” 白光按住了欲起身的李坚:“别这样——别这样——天锋,你听我说——我待不住的——我马上要走。其它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处理——你不能住在这里,必须尽快转移……” 吴雅男惊问:“为什么?” 白光说:“龟田只是受了伤,并没有死。你在街上救了天锋,敌人都看清了。华山医院是你家开办的,他们会预料到你必将天锋送到这里来。他们现在是被打蒙了,又顾着要将龟田送医院治疗,还来不及轮到寻找天锋。一旦他们回过神来,必然会找到这里来的。” 众人听了都大惊。 李坚皱眉说:“我个人无所谓,但他们一来,医院和其它病人会遭殃的,这样吧,我现在还可以活动,我这就出院……” “不可以!!!”白光、吴雅男、范雅芳三人异口同声。 范雅芳说:“虽然你的伤不轻,而且伤口还都缝着针呢,活动大了伤口会迸裂出血,万一感染化脓,就很危险了。既然医院不能住,就去我家住着,我也好就近给你治疗。” 白光说:“不行!你家离医院太近,而且你与吴先生的关系会使敌人想到天锋藏在你家。我认为天锋最好暂时离开上海去苏州养伤最好。” 吴雅男当机立断:“好,就转移到苏州去!” 白光同意:“这样很好。但不能乘火车,走公路;不能用吴公馆的汽车,敌人会发现的。最好通知金光日,弄辆卡车来,今晚上路。” 众人听白光设想得很周密,都表示同意。 “好了,你多保重。有可能我会去苏州看望你的。我自己会处理好一切,你千万不要以我为念。 我不能久留,再见了!” 白光起身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 李坚迷惑地:“她——是怎么了?” 吴雅男说:“白小姐说清楚了,她会处理好自己的事,你先不要管她了,还是赶紧转移吧。我去准备准备,并设法通知金光日。 阿姐,你也随去苏州照顾天锋——带好药品和医疗器械,也不用太多,用完了苏州也可以买得到的。” 吴雅男说罢,也匆匆走了。 李坚躺不住,要起身下床。范雅芳过去,将他按住:“我的大英雄!你现在乖乖地躺着吧——你是患者,我是医生,你必须听我的!” 李坚无可奈何。 范雅芳坐在床边,握着李坚的手说:“阿哥,不要太逞强,实话告诉你,伤得不轻呢,要好好静养,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床的。你若不听话,辜负阿妹医治你了。” 李坚也很动情地说:“啊,我听你的。阿——妹,你不该把你的血输给我,这样你的身体会很受伤的。” 范雅芳笑道:“说得太严重了。健康人抽点血,几杯糖水就补上了,对身体不会有妨碍,反倒有好处,促使造血机能造血。真的,阿妹是医生,不会骗你的。我把血输给你,对你好处大了,身体恢复得快,伤口也愈合得快。” 李坚说:“谢谢了。阿——妹,今后在我的血液里流动着你的血,我会报答你的。” 范雅芳推操了李坚一下:“去!说得多肉麻呀。”说罢,娃娃脸上泛起了红晕,忙将话题岔开,“白小姐对你真是一往情深呀!” 李坚皱眉说:“看她的样子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人像是大病了一场!” “哟!你心疼了啊?”范雅芳很不以为然,“再心疼你现在躺在这儿,也帮不了她呀。” 李坚说:“这不是心疼不心疼的问题。人总是有感情的,就是一般朋友,也要相互关心吧。比如我现在受了伤,雅男不也十分关心吗?你不还为我献血吗?” 范雅芳撅嘴说:“别拿我们和她比啊!” 李坚说:“奇怪了,你和她一面之识,怎么会对她有如此深的成见?” “成见?”范雅芳不屑地撇撇嘴,“我相信终有一日她会暴露真面目,那时你会对今日的用情悔恨不已的!” “真实面目?”李坚更惊讶了,“她的真面目是什么呢?你能告诉我吗?” “现在还不能。”范雅芳说,“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坚看着范雅芳,不再说什么了。他认为她的话越来越没有理性,是在人身攻击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白光如此——近乎仇恨!他可以肯定她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过节。是出于女性的妒忌吗?这也不像知识妇女应有的心胸。这真是个谜! “你怎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 第63节 “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范雅芳甚至有些矫情了。 “我想什么呀?你说她好像是假装的,但她多次救我是真实的呀。”李坚有些无奈地说,“你又不能确实她究竟是什么真面目,这不是为难我吗?” “救你是真实的!”范雅芳冷笑道。“你为什么不想一想:萍水相逢,她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屡屡救你?一个歌女——商女不知亡国恨的人,你能相信她对你一见钟情、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吗?” 李坚感觉范雅芳简直有点不可理喻了,便反问:“那么,雅男屡屡救我,又是为什么?他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小开,救我也是要冒风险的呀!”他更进一步刺激对方,“就拿你来说吧,精心为我医治,可以解释为医生的职责。不惜损害自己的健康,为我输血,又为的是什么呢?” 不料范雅芳倒笑了:“唔,问得好!问得好!但这个问题我不回答,你应该自己去好好想想:阿囡为什么要屡屡救你?表面理由总是冠冕堂皇的。我为什么要给你输血,也不是医生职责范围的。 坦白对你说吧,我们也不是无故的。 为什么?你的的确确应该好好想想呢!” 范雅芳说完,转身走了。 李坚躺在床上也无聊,真的思考着范雅芳留下的问题。吴雅男以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小开”身份,多次救他。过去他都以为是吴雅男性格豪爽,有爱国心,如他所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这一回不同一般了。 据吴雅男告诉他:自从他离开范家后,就天天开着车在大街上转,是蓄意想在他被困时,出手相救,而且最后还真的在他九死一生的关头救了他!这就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而是蓄意相救的。 一个富可敌国的贵公子,凭什么要冒枪林弹雨,想方设法地救他?现在,日寇在四处追杀他,白光要他速逃,就因为敌人会跟踪而至。一旦被敌人找到,那就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在他周围的人,绝难幸免,但吴雅男毫不犹豫,决定将他转移去苏州,而且现在还为此事在奔走! 以日寇的凶残,在找不到他时,必会迁怒于掩护他的人。这道理太明显了,所以对他应该避之唯恐不及,吴雅男却将“麻烦”自缚于身! 他没有忘记,吴老太爷七十大寿时,贺客中有不少汉奸、日本人。他家为什么要接待为人所不齿的汉奸和中国人的敌人?无非是搞关系,免得惹麻烦。吴家世代经商,商人就讲究个“平安”而已,吴雅男从小就在父亲身边,是吴老太爷言传身教带大的,现在掌管着吴家的浩大家业,他能不懂应该如何自保、求个“平安”吗? 吴雅男这样做究竟为什么呢?或者说他图的是什么呢?图名?图利?他能给吴雅男什么呢?他除了一腔热血,还有别的什么呢?至于范雅芳,他就更解不开“谜”了。 范雅芳可以说一见面就表现得极热情,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在给他检查、做手术时,他是清醒的,他看见她一边检查一边流泪,尤其是做手术时,不断地问:“痛吗?痛了说话啊!”不停地让立在一旁的护士为她擦拭眼泪,最后,竟不声不响为他输血,要不是护士说透,可以肯定她会隐忍不言。 当然,由于范雅芳和吴雅男的特殊关系,范雅芳应该热情接待他,然而,毕竟她是位有文化知识的姑娘,面对他这样一个年轻的男人,又是初次见面,也不应该热情过分。她是医生,有救死扶伤的义务,加之吴雅男的关系,她应该精心一些、关切一些,但是,尽管她那么无所谓地解释,毕竟献那么多血不是小事。不是医生、一般友情可以做到的。那么,她为什么呢? 这又是个他解不开的谜。 入夜,吴雅男先到,和范雅芳做了些准备工作,随后金光日和刘世仪来了,没多说什么,即将李坚用担架抬上卡车。 吴雅男原本坚决要坐在李坚身旁。李坚当然不肯,甚至闹着要下车。吴雅男无奈,只好和范雅芳一同坐到前面副驾座位上。刘世仪和金光日坐在车斗里陪着李坚。 金光日和刘世仪席地而坐,和李坚聊着。 金光日埋怨李坚:“你该通知我们,大家一起干,何至于这样?” 李坚说:“人多了目标大,反倒不好。我一个人运转灵便些。” 刘世仪说:“我们撒出人去,天天在街上找你,总也碰不上。老李啊,你这样干是不行的。张振东他们也很关心你,也派出人找你,想劝你要理智一些,不能和敌人硬拼。” 金光日说:“张振东表示要和我们合作,我想还是等你回来再作决定。” 李坚说:“他们是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共产党搞地下活动多年,有丰富的经验,现在是国共合作抗日时期,我们应该与他们合作。 张振东有意要我加入他们的组织。其实我也很佩服他们组织的严密,干事有周密计划。但是,我不愿受组织约束,他们也不赞成我的行动。看他们的活动情况,主要是搞情报、搞物资,支持抗日前线和游击队。当然,这并没有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在敌占区杀几个鬼子、汉奸要作用大得多。但是,我们与前线没有联系,想做也无从做起。看吧,也许跟他们合作,是一条较好的出路。” 金光日说:“还是等你伤好后,我们再商量。总之,你来做主为好。” 李坚听了,感觉金光日对刘世仪有了不信任的表示。他与金光日的相识,还是刘世仪介绍的,竟然变成更信任他、亲近他了。他感到了不安,但现在他也做不了什么。 “啊,还是大家商量着办吧,也不一定要等我,现在敌人找不着我,很可能转移目标,要跟你们找麻烦了。你们暂时不要行动,多加小心,防备敌人突袭。 老金啊,张振东很有头脑,可以听听他的意见。不要太固执了。” 金光日沉默不语。 刘世仪说:“老张建议将重武器转移,因为既然暂时用不上,带着重武器也运转不便。” 金光日愤慨地说:“没有重武器,怎么打击敌人?我们好容易搞来的,转移不就是给了他们吗?” 李坚这才明白了症结所在。 子夜到达苏州。 在苏州小曹家巷有一所吴家宅子。占地很大,有前后花园,中间一幢两层楼房,后花园还有厢房。吴家在苏州有分号,由吴老太爷的堂侄吴大刚经营,他一家人就住在后花园,楼房空闲着,每年夏季,吴老太爷都要带着侯曼珠来此住一段时间。 吴雅男事先派范伟带了几个佣人乘火车先到,所以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吴大刚迎接着吴雅男,态度十分恭谨。吴雅男和吴大刚敷衍了一阵,只说一个朋友病了,来此休养些日子,就打发吴大刚去休息了。甚至没有介绍他与金光日和刘世仪相识。 李坚被安置在楼上一间正房内,其余各人一间房,都在楼上住下。 第二天李坚对吴雅男说:“你已把我送到安全地方,可以放心了。你在上海有那么大的家业,请速回料理,你的一番情谊,我终生难忘,现在我什么也不说了,请速回吧。” 吴雅男坐在床前,握着李坚的手说:“天锋,我们相识至今,就没有好好相处、推心置腹聊聊的时候。现在你躺在床上了,正是机会,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待上几天几夜了……” 李坚笑道:“雅男,你我意气相投,一见如故。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岂可儿女情态?来日方长,等打完鬼子,促膝长谈,就是相守终生我也不拒绝。” 吴雅男脸一红,忙放开李坚的手。 在一旁的范雅芳拍手笑道:“好!君子一诺千金,阿哥既说了要与雅男相守终生的,不能悔信的哟!” 吴雅男一挥手:“阿姐!说什么呢。” 范雅芳吐吐舌头,溜出房去了。 李坚猛省失言,颇为尴尬。 吴雅男背着李坚沉静了片刻,才又转过身来,神色也镇定了:“天锋,你要安心在此养伤,在伤未好之前,无论如何不要挪动,要听雅芳的话,她是医生,听她安排,不能任性。 我会常来看你的——不为看你,我每周也要到苏州一两次,因为这里有分号,就必须常来看看。 好,今天下午我就回上海去了。 第64节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李坚犹豫片刻才说:“这次见到白光,她的整个人都走形了,看来她受了很大的打击。而且事由我起,她不肯说,你能不能见到她了解了解?” 吴雅男苦笑道:“自从她打电话让我去杀牛公司把你接走,我就没见过她的人,也找不到她。估计她已不住在静安寺路了。昨天在医院见一面,她来去匆匆,没留下话,我到哪里去找她呢? 天锋,非我多疑。我曾再三劝你远离白光,原因是她的处境太复杂了。当然,现在看来她对你还真是一往情深。但是,你的处境不宜与她这样的人保持密切关系。 时至今日,我再这样劝你,看来有难处了,或者你对她已有了感情。 天锋,你常说自己是个杀手,我希望杀手不会有常人的感情。趁此机会,疏远她吧。” 李坚摇摇头:“杀手也是人。” 吴雅男一笑:“好,那就无话可说了。” 吴雅男回到上海,得知就在他们离开医院几小时后,一伙特务闯进华山医院,寻找李坚,四下搜寻,几乎把医院翻了个底朝天,还闯进了范家。 吴雅男不禁想:“白光太神秘了!” 李坚听吴雅男这样讲,才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欠妥,但话出如风,收不回来了,颇感不安。 刘世仪和金光日来向李坚告辞。 刘世仪说:“我们留在这里,帮不了你什么,倒给吴府添麻烦。你又需要静养,我们在这里,会妨碍你养伤。所以我们决定下午就回上海。以后会常来看望你的。” 李坚说:“很好,你们尽管回去吧,但无事不必再来,也告诉弟兄们别来看我。一是毫无必要,二是人来多了引人注意,或者让鬼子汉奸起疑,找到这里来,麻烦大了。 我若有什么需要,会请吴雅男通知你们的。告诉弟兄们,我的伤不要紧,休养些时日,就回上海与大家见面!再策划新的行动。” 金光日说:“弟兄们都说这一次没有帮上你,很遗憾。以后再不能单独行动了啊!” 李坚说:“我离开孤军营,就打算好单独行动的……好了,这件事你们说过多次了,不必再多说,以后如何,要看情况变化。再说,我的伤也不知何时能痊愈,现在是什么事也干不成的。 老金,你也参加过一次张振东策划的行动了,应该看到他们组织庞大、严密。关键是这个组织是真正抗日的。 说句实话,你我当兵出身,除了带兵、打仗,别的什么也不懂。现在是被鬼子逼得做‘地下工作’了。什么是‘地下工作’啊?地下工作都要干些什么啊?我们除了杀鬼子、汉奸,别的什么也做不成,也不会做。 近来我也想过,打打杀杀,究竟对抗战能起多大作用?我们就是杀几百上千鬼子、汉奸,对抗战又有多大好处呢?像张振东他们,搞到情报,发给自己的部队,就能保证前线打胜仗,多消灭些鬼子,守住阵地,甚至是收复失地,帮部队搞到物资,对作战部队是极大的支持,也是打胜仗的保证。意义比我们搞一次袭击,杀几个鬼子、汉奸大多了。 老张劝你转移重兵器并没有什么错。不是暂时,恐怕今后我们再也不可能搞袭击鬼子据点的行动了。那样的行动,只能搞一次,敌人吃了亏,会加强戒备的,再搞必然会失败。既然用不上了,留下是个累赘。 当然,你可以坚持留在公司里,但不要因为这个建议就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想法。 我建议你回上海后,有机会多与老张接触,增进了解。这对你今后会有好处的。” 金光日说:“既然你看好,我听你的。但最后的决定,还要你做。” 李坚对金光日对他的信任很是感动,他对刘世仪说:“世仪,你和弟兄们看好了,就先行一步吧,我和老金随后跟上。” 刘世仪点点头。 吴雅男也在和范雅芳话别。 “阿姐,我先回上海了,这里就拜托阿姐多费心、多辛苦。天锋个性太强,要耐心一些。有什么情况打电话给我,随时会赶来的。” 范雅芳笑道:“既然如此牵肠挂肚的,就留下来朝夕相守嘛。” 吴雅男脸一红,啐了范雅芳一口:“别不正经啊,倒是你自己,看那天你给他做手术出来,眼睛都哭红了,是动了真情吧。” 范雅芳无所谓地说:“我是蛮肉麻1他的,那又怎么样?反正白光跟他长不了,我爱上他也不算横刀夺爱吧。” 1肉麻——很心痛。 吴雅男刮刮脸皮:“好个没面皮的丫头,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要不要阿妹给你做媒?” “省省吧。”范雅芳说。“我要把自已嫁出去,用不着任何人操心。倒是你该跟阿姐说句实话: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了?” 吴雅男又啐了范雅芳一口:“你说什么呢!你嫁他好了,关我什么事!” 范雅芳指着吴雅男说:“你不要嘴硬骨头稣啊!” 吴雅男跺着脚:“阿姐,不兴这样欺负人的!” 范雅芳却说:“阿囡,阿姐可不是欺负你,说的是实话。” 吴雅男说:“我也没开玩笑啊。” “阿囡,这种事可不能闹着玩啊。” 吴雅男还是笑:“阿姐放心勾引他好了,阿囡等着吃喜糖呢。” 范雅芳看了吴雅男一眼:“阿囡,那就是你成心看阿姐的笑话了。好,好,好……” 第24章 范雅芳割爱报知己 李坚确实伤得不轻,尽管他很坚强,也不得不在床上静躺着。尤其是有骨折部位,需要固定才能恢复,更不能下床活动了。 吴雅男雇了两个中年女佣,专门伺候李坚。但她们都没有经验伺候病人——伤员,多半还要范雅芳亲自操劳。吴雅男说要从华山医院带个护士来帮忙,范雅芳又不要,说人多嘴杂,唯恐走漏风声。这样,范雅芳不仅要负起治疗工作,而且李坚的生活琐事,她也要亲自料理。 在最初一周内,李坚的伤口感染,发着高烧,范雅芳几乎昼夜不离床前,想尽办法退烧,控制病症。吴雅男得知后,从上海赶来,急得直哭,一会儿说要请上海的名医来,一会儿又说还是把李坚弄回上海住进洋人办的医院。最后把范雅芳惹急了,和吴雅男大发脾气。 “你跑来捣什么乱!你以为就你急啊,我不比你更急?你马上滚回上海去,不叫你不准再来!” 吴雅男大惊,范雅芳虽性格外向,但也不失温柔。他俩一起长大的,他还从未见她发过脾气,何况又是对他呢? 第65节 “阿姐……” “你滚!你滚!你滚啊!” “他……” “他死了我殉葬!” 真把吴雅男吓坏了,不得不离开苏州,回上海去。 经范雅芳精心治疗和护理,李坚终于度过了危险期,伤势趋于稳定。 在这一周里,李坚曾几度高烧昏迷,但清醒的时候还是占多数。他亲眼看到范雅芳日夜不离床前,不停地给他喂药喂水,更换敷在脑门上的凉毛巾,测试体温、打针、换药……甚至连他排便,她也不肯叫佣人,把李坚感动得直流泪。 她也流泪了,却还笑着替他拭泪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还自称杀手呢,应该铁石心肠,哪有哭鼻子的!” “阿妹!”他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她,“阿哥让你受累了。” 她说:“你叫我‘阿妹’了,应该伺候阿哥的。阿妹是医生,阿哥是病人,不必避讳。病人有权心安理得地享受医生照看。一切都等你伤好后再说吧。那时阿妹有准备,以正常心态听阿哥的甜言蜜语。就怕你能下地了,什么好听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经过范雅芳一周精心护理,终于控制了病情,退烧了。 李坚说:“阿妹,你该好好休息两天了。” 范雅芳说:“阿哥,你别管阿妹,自己好好保重吧。现在虽退烧了,伤口还没愈合,不能高枕无忧。哪天你能下床了,阿妹才能放心睡个安稳觉呢。” 又过了数日,张振东和李志强来苏州看望李坚。张振东先向范雅芳问了李坚的伤情。李坚见他们交谈很亲切的样子,不像初次见面。 张振东这才和李坚交谈:“那天你受了伤,我们也派人去华山医院,想告诉你必须马上转移。不料白光抢了先。我们的人看到她去了,又听说她也为你转移的事去的,就没有露面。” 李志强说:“你们从华山医院转移后的当天午夜,鬼子、汉奸就骚扰了华山医院和范家。白光料事如神,你不觉得蹊跷吗?” 李坚看看张振东,默然无言。 张振东说,“其实白光的神秘,你自己也能体会到,只不过因受感情的蒙蔽,没有正视而已。 你大概很关心她现在的处境吧? 对白光这个人,我们一直怀疑,但没有证据,也不好下结论。 这次你受伤前后,她的情况才有所暴露。 她通知吴雅男让你隐避起来后,龟田回到了上海,将白光召了去,勒令她立即把你交出来,由龟田处理。她说她也不知你在哪里?便被龟田关起来严刑拷打。她倒是咬紧了牙始终没有说。 龟田被你炸伤后,白光趁鬼子慌乱之时,潜逃出来,去了华山医院。然后她又回到了特务机务关押她的地方。 至今她还在关押之中。” 李坚听了十分惊讶,但他知道“他们”有“内线”,这些情况绝非子虚乌有。他问:“这,说明了什么呢?” 张振东说:“过去,我们没有发现白光与龟田有何接触。现在忽然龟田把她召去。关押、拷打,她都能在特务机关的牢狱中,很轻易地走出来,给你通风报信,事后又自动回到特务机关的牢房,而不是随你转移——逃之夭夭,为什么?” 李坚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不禁“啊”了一声。 李志强说:“白光的真实身份昭然若揭了。不是这样吗?” 张振东接茬儿:“不!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们还不能说她的真实身份就已经确定了。” 李坚问:“你们的内线应该知道啊。” 张振东解释:“我们的内线对日寇深层的机密还不能及时掌握,比如上次我们解救被捕同志的事,内线只知何日何时要押往南京,也知道了走铁路和公路的两套方案,但最机密的第三套方案却不掌握。 白光是隐藏很深的人,或者她的真实身份,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唯其如此,她肩负的任务就特别值得注意了。 龟田是个很凶残的家伙,按他的习性,对于不肯开口的人,是很没有耐心的,尤其是他受到极大压力,在限期捉拿或击毙你的情况下,白光坚持不说你的去向,龟田哪里能忍耐得住?凌迟碎剐都有可能,但据说他命令对白光用刑,只用皮鞭抽身上,不许打脸上,而且只打晕过一次,就不再打了,显然他也不想把她打残,更不能打死。这不很反常吗? 龟田亲自审问白光,只有一句话,李坚到底在哪里?并没有别的话。白光咬牙不开口,龟田也没有用死来要挟,显然他们彼此心中有数。” 李坚一直低头听着,过了半晌他才问:“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屡屡救我?” 李志强有点愤慨了:“真是的!这还用再问吗?” 张振东朝李志强摆摆手,然后回答李坚:“我们不作无证据的猜测。但是,可以肯定她是日寇方面的人。她屡屡救你,绝不可能完全出于对你的感情,必有更深的不可告人目的。 我这样分析,你能同意吗?” 李坚不得不点头:“很有说服力。” 张振东不再说这件事,他将问题留给李坚去思考。他换了话题,向李坚宣讲国内各战场情况及国际反法西斯战场的形势。滔滔不绝,真是口若悬河。 李坚对张振东的知识、口才、记忆力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振东说:“看发展,国际形势很快会起变化,我们今后的斗争形势,也要随着变化。 你现在的任务是服从医生指导,尽快把伤养好,别的事你都不必关心了。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再研究你今后的行动。希望你克制自己,再不要单独行动了。 我们委托范雅芳同志照顾你,所以我们对你的伤情也比较放心。希望你尊重她的医疗安排,有什么事,也可以通过雅芳同志和我们取得联系。” 李坚听了,惊讶地看着范雅芳,他真不敢相信,这个有张娃娃脸的姑娘,居然也加入了共产党! 张振东和李志强走后,李坚问范雅芳:“你怎么会加入了地下党的?” 范雅芳说:“我还是老党员了呢,在上大一的时候就加入了地下党。” “你也参加张振东他们的行动吗?” “做地下工作,有许多工作可做,不一定要参加武装斗争嘛。你不要多问了,老张不是说了,你现在的任务是乖乖地听我的话,好好养伤。” 从此,李坚不得不另眼看待这个姑娘。 第66节 李坚又休息了一段时间,终于能够下床了。在这段时间里,范雅芳还是坚持由她自己照顾李坚,不容佣人插手,除了吴雅男隔一两天来苏州看望他,住一宿匆匆而去外,他只和范雅芳待在一起,没和其它人接触。 在退烧后的最初阶段,为了不使他劳神。范雅芳很少和李坚说话,又怕他感到寂寞无聊,便拿本翻译小说读给他听。她读的时候,总是坐在床沿上,斜靠在床头,贴得他很近,以至气息相侵。她使他陶醉的,往往不是小说中跌宕起伏的情节或生动的描述,而是她那委婉悦耳的语音和那扑鼻的阵阵似麝香非麝香的处女肉香,使他忘却了伤痛。单调的病榻生活,变得很温馨了。 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日里,她给他读完了好几部国外的长篇名著。 她会唱越剧,也常哼给他听。他尽管听不懂,但他感觉她的音调很美,他很爱听。有时他会要求她哼一段,她也乐于接受,从不拒绝。 在两个来月朝夕相处的接触中,李坚和范雅芳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了。甚至在接触中,两人都不拘小节,尤其是范雅芳,常和李坚打打闹闹,毫不避讳。 李坚从军校到部队,生活十分严谨。他所在的部队,是正规军,纪律严明,尤其是在对妇女方面,更是有严格要求。他在接触白光前,连和妇女说话都有限。他又是个很注重道德的人,把和女人接触看得很严肃,尽管在与白光接触后,他有所改变了,但那多半出于无奈。并不因为接触了白光,就改变了观念、无所谓了,他还是比较保守的。在与范雅芳接触之初,他感到别扭极了,时时会脸红心跳,是范雅芳的开朗性格和大方的举止感染了他,再经过病中的肌肤接触,很自然放弃了拘谨,范雅芳和他戏闹,他也能坦然接受。颇有点乐不思蜀了。 一日,吴雅男来到,说是要在苏州住两日。李坚和范雅芳自然极表欢迎。范雅芳并未因吴雅男的来到有所拘束,还是和李坚一如往日般地玩笑、戏闹。吴雅男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晚上就寝之时,她来到范雅芳房里。 “阿姐,困了吗?若是还勿困,我侬讲讲言话好吗?”吴雅男操着上海方言说。 范雅芳看看吴雅男笑得很不自然。她俩平时用普通话交流的,极少说上海话,而且语气也反常,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也用上海方言对答:“啊,还勿困呢。来吧,我侬就坐在床上讲,好吗?” 吴雅男便走过去,和范雅芳并肩坐在床沿上。 “阿姐,天锋的伤看样子是好多了,这都要感谢阿姐的妙手回春和精心的照顾啊。” 范雅芳用肩头扛了吴雅男一下:“去!平白无故的,讲这种言话做啥啦?” “总要向阿姐致谢地呀。” “憨吧,要侬谢的啥,又不是替侬医治毛病啊。” “啊,阿姐不稀罕我谢的,要天锋谢才合适、才高兴。” 范雅芳有些警觉了:“阿囡,侬今晚跑过来,到底要讲点啥?” 吴雅男矢口否认:“没有啊,我只不过随便讲讲,侬勿要紧张嘛。” “哈,发噱1吧,我有啥好紧张的。”范雅芳冷笑道。“阿囡,侬勿要调花枪2,有啥言话讲清爽好了。” 1发噱——滑稽、搞笑。 2调花枪——耍心眼。 吴雅男咬着嘴唇沉吟半晌:“阿姐,我看侬跟天锋蛮般配的,侬两家头也蛮要好了,侬是勿是看相1天锋了?” 1看相——看中。 范雅芳这才恍然大悟:“侬啥意思啊?” 吴雅男忙赔笑:“阿姐,我能有啥意思啊?只不过想了解了解。阿姐要真看相天锋了,我来帮侬挑明了,正正经经轧朋友1……” 1轧朋友——搞对象。 范雅芳冷笑道:“去!侬讲的是啥言话呀,轧朋友就轧朋友,要侬挑明点啥?阿拉有啥勿正经的吗?” 吴雅男拉着范雅芳的手,央求道:“阿姐,侬讲句老实言话……” 范雅芳甩脱吴雅男的手:“侬勿要自说自话,就侬哪一眼眼勿老实了?这种事体好打棒1的啊?” 1打棒——开玩笑。 “是啥辰光1的事体?” 1辰光——时候。 “我第一眼就看相伊了。”范雅芳有点兴奋地说,“先是听说伊一些作为,再一看伊的人卖相1,我就动心哉,虽然伊憨一眼,但是,蛮耿直的。男子汉气度十足。现在这世界,到哈地方去寻这好的男人啊。我跟侬讲过要替侬做媒的,侬勿要嘛,我就老实勿客气哉!” 1卖相——长相、模样、风度。 吴雅男很想说:“我跟侬客气,侬当福气哉!”却又不好说出口,“阿姐啊,勿是勿要……伊已经有白光了啊……” “去,白光算啥物事1!”范雅芳不屑地说,“我根本勿把伊放在心上。” 1物事——东西。 “侬这样自信吗?” “哼,我早就别好苗头哉1,天锋跟白光根本勿可能长期姘在一起的。天锋迟早会发现那个女人勿是好物事,讲不定哪一日会反目成仇呢。天锋的脾气我也摸透哉,只要用一眼眼手段,就好笃定2哉!” 1别好苗头——看准了情况。 2笃定——稳拿。 吴雅男又愣了半晌,才说:“好吧,祝阿姐幸福。”站起来,“早点睡吧。”走了出去。 范雅芳看看吴雅男的背影,愣了。她不免要想:“阿囡来干什么的?真的是问问情况吗?”她忽然忐忑不安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刚才和吴雅男的谈话。现在回忆起来,颇觉蹊跷。首先,吴雅男是专为这件事而来的;其次,在谈话中除最后的几句话外,丝毫没有鼓励的意思,倒是提出了一些否定的因素。按她俩的关系,她有了这样的“喜事”,吴雅男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会态度如此暧昧呢? 她躺不住了,坐起来靠在床头仔细考虑。 她想到了吴雅男为李坚所付出的代价。 是的,吴雅男很有爱国心,上海开战,她就率先出资支援李家军抗战,也慷慨捐助孤军营,都是首屈一指的。但是,那不过是金钱,吴家富豪,再多也损伤不了吴家什么,对李坚一开始她也是想以金钱资助的,后来的“拔刀相助”,也可解释为一时冲动,但“屡次”就不能用冲动来解释了。 尤其是最后这一次,是冒着鬼子的冲锋枪扫射闯进去的。且不说当时有多危险。把一个鬼子处心积虑要追杀的人保护起来,无疑与鬼子结下了深仇,这对吴家在上海滩的今后,太不堪设想了! 吴雅男不是好冲动的人。她随吴宏儒在商场上混了十多年,独自经营吴家浩大家业也有好几年了,一直风平浪静,经管得井井有条。显然头脑很冷静,对“世道”的清楚的认识,尤其“利”、“害”关系分明,怎么会毅然决然地干这种事呢? 她猛然想道:“啊,是他看相天锋了!” 她最了解吴雅男的苦衷。 第67节 吴雅男可以说什么都不缺,就缺看相一个人!但这些年都始终看相不上一个人。现在他好容易看相上了,又由于他一直女扮男装的尴尬,不能坦然去“轧朋友”,这种尴尬又说不出口,于是处于“暗恋”之中! 明白了这一点,她又陷入了苦恼之中。 她确实“看相”了李坚,两个多月相处中,产生了很深的感情,现在的确已难舍难分了。但是,吴雅男已处于关键时刻,已经二十四岁了,作为青年男人,没有胡子碴儿,没有喉结,还能隐瞒多久?作为女人,在那个时代已是“老姑娘”了,一旦还原女身,也错过了嫁人的最佳时机。虽然她与吴雅男是同龄人,而且还比吴雅男大俩月,但是,她的个人条件比吴雅男好,没有“尴尬”,没有“门第”高低,没有世俗干涉,只要她自己认可就行。 自己的家庭是很贫穷的。以她的家庭,她能不能受起码的教育都成问题,顶多去什么工厂当个女工,那已经算是好的了,然后找个工友嫁出去,现在已是生儿育女的妈妈了。 然而她和她家的命运,因吴雅男而改变,她能受到高等教育,当上了令人尊敬的医生。一家人生活得富裕美满,都因为有了吴雅男! 吴小开很重感情,不仅对乳娘视如亲娘,对她这个“奶姐姐”也是关怀备至、情同手足,从来都是“阿姐”不离口的。小时候她们在一起玩,吴雅男有什么,必定要求姑妈给他买什么;吃饭没有她同桌,吴雅男就闹脾气不好好吃,连睡觉也在一张床,搂在一起睡的。不知情的人,都把她看成了吴公馆未来的当然“少奶奶”! 这一切的一切,二十多年来吴雅男对她的好处,历历在目。 再者,李坚原本就是吴雅男先“看相”的,没有吴雅男与李坚的关系,她根本不可能与李坚见面。更不可能安排她来给李坚治疗,也没有了这两个多月的绵绵温情。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必须“让出”! 然而,她对李坚有了很深的感情、很深的爱,马上要她割爱,从感情上来讲,她绝对做不到! 她扑在床上哭了,哭湿了枕头,哭肿了眼睛。 然而,她必须割爱! 天亮前她去敲开了吴雅男的房门。 两双眼睛对视,彼此都暗暗吃惊!因为她们看到对方的一双眼皮是红肿的。 她俩又去并排坐在床沿上。 “阿囡,阿姐是跟你闹着玩的呀。” 吴雅男眨着眼睛:“阿姐说什么呢?” 范雅芳说:“阿姐是在刺激你呀。阿姐知道你看相天锋了,却又忸忸怩怩,不肯挑明。像天锋这样的好男人不多啊,你要再迟疑,就会被别人夺走了。” 吴雅男疑惑地盯着范雅芳!“阿姐——到底哪次说话是真的?” “当然现在说的话是真的啊。从小到现在,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吴雅男舒了一口气,她相信或者说她宁可相信这次谈话是真的,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伏在范雅芳肩头上说:“阿姐呀,是这样……怎么好意思去跟天锋说呢?” 范雅芳说:“只要你同意,一切由阿姐来说。” “我——阿姐是疼阿囡的呀……” 范雅芳故意“羞”对方:“不害羞的丫头这么想男人了!好吧,今天你回上海去,过两天你再来,我会让天锋接受你的——就这样了。我们一夜没睡好,废话少说,就搂着睡一觉吧。” 吃过早餐后,吴雅男回上海去了。 李坚有些奇怪:“阿男说要住两天的,怎么住一宿就又走了?” 范雅芳笑问:“怎么,舍不得她走啊?” 李坚摆摆手:“说什么呢!这种玩笑好开的呀?” 范雅芳忽然说:“天锋,想不想听阿妹说说身世啊?” 李坚说:“好啊,白光就是不对我说她的身世,至今糊里糊涂……” “你还忘不了她!” 李坚有点慌张:“啊——不是的……”但他又不知如何辩解,“唔”了半晌,最后说,“对不起啊,阿妹——真的很对不起……” 范雅芳扑哧一笑:“算了吧,你不解释还好,不然会越描越黑的。” 李坚很尴尬地说:“我嘴笨,说不好,阿妹多多原谅啊。” 范雅芳见李坚一副窘态,心中掠过一阵阴影:“多诚挚的男人啦!看样子将来很会容让老婆的。”想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李坚忙问:“阿妹,怎么了?有什么不舒心的事吗?是因为我刚才说错了话吗?” 范雅芳见李坚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说他咳嗽他就喘,是成心要我后悔呀!” “别那么婆婆妈妈的,大英雄呢,在女人面前可不能随便服软的!再说一味哄女人,女人会更矫情了——好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去吧,现在听我说身世,好吗?” 李坚忙说:“好的,我洗耳恭听。” “我开始讲了……” 她家原是浦东乡下农民,她刚出生不久,她的祖父母双双病倒无钱医治,母亲只好撇下她到上海来当奶妈,恰好吴公馆要雇奶妈,将她母亲雇去奶吴雅男,她是由她父亲用米汤、糨糊喂大的。 吴家一向待下人很恩厚。她母亲将吴雅男带到三岁,吴老太爷便将她父亲招进公馆当差,也给了两间房子让他们家人居住,并且让她陪着吴雅男玩耍、读书。她与吴雅男同龄,只大两个月,所以吴雅男叫她“阿姐”,两人从小感情很好,亲似手足。 是吴家培养她读书,一直读完医科大学,当上了医生。 吴雅男接管了银楼生意后,就给他们家在华山路买下房子,让她母亲回家颐养天年。 她讲到儿时和吴雅男一起玩耍游戏及她们之间的亲密感情,李坚忽然问:“雅男也年近而立,又是独子,为什么至今不结婚呢?” 范雅芳愣了愣才说:“唔——他那样的家庭,婚姻大事是很慎重的呀。” “这就不对了,像他那样的家庭,更应该早婚,早生贵子延续吴家香火啊。” “那也不能随便娶一个吧,至少要阿男满意的,吴老太爷也能接受的。” 李坚说:“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应该是他的最佳人选,吴老太爷把你培养起来,也知根知底,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啊。” 范雅芳又说:“阿哥,你想不想了解了解阿男的真面目?” 第68节 “阿男的真面目!阿妹,阿男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范雅芳笑道:“你听我从头说起……” 第25章 吴小开还原女装 现今的吴老太爷吴宏儒,当年还是“吴小开”时,也是个风流浪荡公子哥,十八岁娶妻,不到三十岁,已有了四房妾,而且在外还有女人。因为吴家上两代“一脉单传”,所以当时的吴老太爷吴福辉,对儿子的浪荡不加约束,反倒持怂恿态度。他是希望能够儿孙满堂,吴家人丁兴旺起来。 吴宏儒年近四十了,无论是妻还是妾,都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吴福辉这才急了,将儿子约束在家,请中、西名医调治,不许吴宏儒再在外面拈花惹草。一年后妻妾都怀孕了。吴福辉真是大喜过望。 也许吴家命中不该在这一代旺盛,五年之内死了六个孙子辈,吴老太爷伤心得几死几活,不免找来风水先生,看祖坟、无锡家乡老宅和上海吴公馆,于是修缮、改建,花钱如流水。这样折腾了一年,果然应验了,吴宏儒的原配夫人在三十七岁上又身怀六甲。吴老太爷不免烧香拜寿,保佑儿媳顺顺当当产下贵子。 雷氏夫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吴公馆上下肃穆,吴老太爷带领全家焚香祷告上苍祖宗,保佑儿媳顺利生产贵子。然后守在产房外等候消息。 终于从产房中传出孩子的“呱呱”哭声,但老太爷悬着的一颗心并没有落地,他还要等到陪侍在产房内的“姑奶奶”来报是生男还是产女。 “姑奶奶”是吴福辉的老姐姐,年轻守寡,膝下无儿无女。吴福辉将老姐姐接回吴公馆,主持整个家政,就是吴福辉本人,对老姐姐也退让三分。所以,姑奶奶是吴公馆最有威望的主人。姑奶奶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很有主见,不仅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对外客、内亲的交际应酬,也面面倶到。 姑奶奶从产房出来,满面堆笑,对提心吊胆的吴福辉说:“恭喜老太爷,少奶奶给您添了个胖孙子啊!”吴福辉高兴得跪地朝天磕头不迭。姑奶奶嚷道:“小少爷降生了,全家人都有重赏!点灯笼,放鞭炮啊!” 吴公馆顿时灯火通明,鞭炮响彻通宵,次日贺客盈门,足足热闹了三天。 第三天晚上,宾客散尽,姑奶奶将吴福辉和吴宏儒叫进她的房间,关好房门,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们坐好了,听我告诉你们,少奶奶生的不是儿子,是个女孩!” 那父子俩惊得蹦了起来:“啊!” 姑奶奶一挥手:“坐下!”那父子俩坐下了。“宏儒小五十了,今后还能不能再生一个?再过二十年,宏儒也这岁数了,要没个儿子,这大家业交给谁?” 姑奶奶一席话,说得那爷儿俩面面相觑。 “可是……”吴福辉试探地问,“这能瞒得了吗?” 姑奶奶冷笑道:“这件事我早算计好了,所以少奶奶临盆时,除了接生的,我谁也不让进屋,为的就是怕生下个女孩不好办!还真让我算计对了,现在就只有接生婆知道,我许了她重利,她绝不会说出去的。” 吴福辉不得不佩服姑奶奶老谋深算!他又担心:“可是——这以后日子长呢……” 姑奶奶说:“少奶奶月子我亲自侍候,孩子由我亲自照应。给孩子雇个乡下的奶妈,只要我们许重利,对她好些,她一定不会向人说。这孩子除了奶妈和我,连少奶奶以后也不许抱的。从此就当男孩养着!” “可是,这能瞒多久?” 姑奶奶胸有成竹:“等到孩子长大,招一个上门女婿,生下孩子姓吴,多大家产也保住了。不然乡下多少本家亲戚,都会争相过继儿子,那就把家产传给别人了。” 父子俩认为姑奶奶的主意很好,于是赶紧雇奶妈,雇来十多个,最后由姑奶奶选中了雅芳的娘。 孩子办完满月,姑奶奶就把孩子和奶妈安置在她的房间里。从此孩子就在姑奶奶严密监护之下,连吴福辉父子都很难接近孩子。 姑奶奶给孩子取名雅男,从小不许玩洋娃娃这类的玩具,满屋子都是刀枪剑戟棍棍棒棒,还专门找男孩来陪雅男玩,逼迫雅男粗声粗气说话,稍流露女儿情态,便会受到严厉呵斥甚至是处罚。在举止言行上,姑奶奶向来毫不含糊。 雅男稍长,因为个子不如同龄男孩高,姑奶奶便给她定做了“厚底”皮鞋,外表与普通鞋没什么区别,鞋底却垫高了几厘米。穿这样的鞋走路十分别扭,姑奶奶逼她穿,终于习惯了,雅男开始发育,坚决拒绝束胸,姑奶奶有办法,给她做一件挖了俩窟窿的马夹,让她穿上,把胸脯垫了起来,从外表看倒很“壮实”。但上海的气候进入五月就可以穿单褂,要到十一月才穿夹衣,雅男身上捂起了痱子,苦不堪言,但她没有选择,只能按姑奶奶的设计延续下去。 雅男满二十岁,逐渐接手父亲的家业。姑奶奶为她操劳了二十年,可谓耗尽了心力,临终遗言:二十五岁前,必须找个上门女婿,为吴家传宗接代。 范雅芳结束了讲述。她叹息道:“知道雅男秘密的,仅有我一家和她父亲几个人;知道雅男有多苦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李坚听了范雅芳的讲述,几乎不能相信这会是事实,却又不能不信范雅芳的话。他疑惑地说:“无论生男生女,都是吴家血脉,为什么一定要男性呢?” 范雅芳解释说:“女孩总要嫁人,生子育女是他姓。吴家宗族有族规,女孩子不能继承家业,吴公馆浩大家产,是他们吴氏宗族垂涎已久的,若被家族人得知吴宏儒膝下无子,十年前就会起祸端了!” 李坚愤慨地说:“这真是混账的族规!” 范雅芳指出:“这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糟粕的现实存在,有既得利益者维护,不知还要延续多少年呢!” “那就让雅男招一个上门女婿好了。” “是的,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但是,看似最简单,其实也最复杂。从雅男方面来说,她有选择,也应该有选择。 吴家的浩大家业,只要发出话去,愿做上门女婿的,可以车载斗量,这些人自然都是想得吴家浩大家产而来的,雅男能要吗? 雅男要的,是个正直、有正义感、不为她家家产所动、真正爱她、她也能接受的男人。而这样的男人,能接受招赘,改换姓氏吗?” 李坚皱眉点头:“这倒也是……” 范雅芳叹息道:“所以啊,雅男太不幸了。吴老太爷年过七旬,虽然健康,毕竟已是古稀,万一有个不测,雅男招赘之事也会增加困难,但急切间又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呢?” 李坚深表同情:“是啊,谁能想到处在她这样的地位,会有如此大的难处。阿妹,你与她情同姐妹,多帮帮她吧。” 范雅芳说:“吴府对我家可谓恩同再造,雅男和我比姐妹还亲,我能帮她的,能不帮吗?但我能怎么帮?阿哥,倒是你应该帮帮她。” “我!” “怎么,你不愿帮帮她吗?” “看你说的。且不说我与她之间的情谊,她多次救我,也该报答的。只是我如何帮她?” 范雅芳别有所指地笑道:“阿哥,只要你想帮她,你就是最佳人选了。” 李坚一惊:“什么,我是……” 范雅芳挥挥手:“别急嘛,只要有良好愿望,必然水到渠成。好了,我们先不讨论,顺其自然吧。” 李坚却没有理解范雅芳的“隐语”。 吴雅男安排好了上海的业务,来到苏州,李坚乍一见,感觉十分别扭。他暗暗端详,怎么也不能设想,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竟会是个女子!又不由暗想:她还原女装,会是什么样子啊? 吴雅男尚不知范雅芳已说破她的身世,与李坚仍然摇头晃脑“兄弟”长、“兄弟”短的。 第69节 晚饭后,三人坐在客厅里聊天。 范雅芳说:“阿哥的伤势全好了,可以出去游玩了。但是,苏州是日寇占领区,汉奸特务很多,阿哥是汉奸特务熟悉的,万一被发现,必然节外生枝,所以出门前必须化装,阿囡也不宜引人注意,也要化装的,这些都好办,我已帮两位准备好化装用品,明天一早两位化好装,我们就可以去逛虎丘了。” 范雅芳给李坚准备的化装用品很简单,不过是假发头套和一副金丝眼镜、一顶礼帽、一根文明棍,穿上西服,真是一副中年绅士派头。 李坚在房间里化装好,正站在穿衣镜前自我欣赏,范雅芳进房间来,看看李坚的打扮,也十分赞赏:“哇——阿哥打扮起来,真是一副大老板派头!好!好!”又拉着他的手,“你跟我来看看阿囡打扮得可好。” 李坚被拽进范雅芳的卧室,迎面站着一个穿着连衣裙的美女,不免大吃一惊:这美女身材修长苗条,面庞显得瘦削一些,但五官“搭配”得极好,使得这张面庞美得迷人,尤其是柳眉下一双眼睛,在长长睫毛覆盖下,像薄云后面的皎洁的明月。 吴雅男见李坚看她看傻了,不禁羞怯地脸红,转身去扑倒在床上,说什么也不肯再爬起来。 范雅芳扑哧一笑,推了李坚一下:“你傻看什么呀?不认识了?” 李坚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是好。 范雅芳走过去,坐在床沿上笑道:“‘丑媳妇’见过公婆了,还害什么羞啊。时候不早了,再不出门,天黑在山上可不大好啊!”说完想将吴雅男拽起,吴雅男趴着不动,她只得朝李坚挥挥手:“阿哥,你先去客厅等着吧。” 李坚忙退出,到了房门外,不禁深深呼出一口气。 范雅芳这才劝吴雅男:“好了,现在可还不是你撒娇的时候,听我安排,高高兴兴地去游玩一天,如意郎君就要到手了。” 吴雅男还趴着:“去!瞧他那傻样吧!你如意你拿去好了!” 范雅芳起身赌气说:“阿囡,可别以为我把饭做熟了,送到你嘴边还搭架子不张嘴,一翻手腕我就送进自己嘴里了!你不信就趴着别动,我和他可不等你了!”说着真的往外走。 吴雅男忙翻身坐起,跳下床去拽住范雅芳,央求道:“好阿姐啦,你也容阿囡定定神啊,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范雅芳笑道:“你呀,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吴小开,什么事没遇上过?什么人没见识过?李坚是个英雄,但从根本上来说,也不过是个当兵的,本质是好,素质却不敢恭维,普通一个男人而已。你看他见了你的庐山真面目就看傻了!足见千娇百媚的歌舞皇后,也被你的如花似玉容颜比下去了,你有什么不自信的?大大方方面对他好了,你越是忸忸怩怩,他越来劲,倒好像你有什么亏心事似的。 你就这样大大方方面对他,看他如何面对你?你怕他什么呀!” 事到如此地步,吴雅男也只好鼓足了勇气,在范雅芳竭力周旋之下,出来面对李坚。 倒是李坚一时不能面对吴雅男了,他显出一副拘谨样子,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吴雅男。 范雅芳偏偏要让他俩待在一起,出门坐三轮车,她让他俩坐一辆车,走在路上,她总要求他俩并肩相挽而行,到了风景区,她给他俩合影,她要求他俩“靠近些!靠近些!靠近些!”起初他俩都不肯靠得太近,范雅芳便赌气地“做示范”,她要吴雅男拍她与李坚的合影,她主动去挽着李坚,身子倚在他的肩上;她拉过他的手臂,强迫他搂着她的腰,她则倚在他的怀里,亲切至极。然后她问他们:“会了吗!好,我来重新给你们拍。” 他俩起先是被逼很勉强,在范雅芳再三呵斥下,他们只好“端正态度”,渐渐地“习惯”了,范雅芳很高兴,拍了一张又一张。 范雅芳多才多艺,还会自己动手冲、印照片。他们回到家里,她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把拍的两卷胶卷冲、印好了。当天晚上,他们三人在灯下欣赏所拍照片,一张张看,一张张议论,三人都很高兴。 范雅芳说:“明天再拍照啊,阿哥将假发套、胡子、眼镜、礼帽都去掉,恢复本来面目,不然阿哥像中年人,与阿囡站在一起不般配,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阿囡是大老板的姨太太呢。” 吴雅男脸一红,拍打了范雅芳一下:“你……胡说什么呀……” 范雅芳笑道:“这有什么呀!好,好,好,就拿我来比方好了。”她拿起一张与李坚的合影,“你看看,像不像大老板与姨太太合影啊!” 吴雅男啐了范雅芳一口:“姑娘家的,你也说得出来!” 范雅芳无所谓地说:“怎么,又没当着外人,阿哥也不会当真吧?” 李坚尴尬地笑了笑,他暗想:“这个姑娘的性格真的很可爱呢。” 次日,三人再外出游玩,就显得自然多了,范雅芳主动去挽着李坚的右臂,吴雅男便去挽着李坚的左臂。范雅芳看了暗暗好笑,又悄悄退出了三人并行的行列。在游玩中她也总是借故离开,让他俩待在一起。 在苏州游玩了三天,他们又去无锡游太湖玩了两天。 范雅芳总是在营造好一种气氛后,又巧妙地离开,让他俩在她营造好的气氛中交流感情,逐渐碰撞出火花。 他们回到苏州,范雅芳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摆一桌酒,为我庆祝庆祝吧。” 吴雅男一惊,因为她知道范雅芳的生日是十一月,现在刚刚七月,还早呢。她刚要说什么,看到范雅芳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不知范雅芳为什么要“提前过生日”。 李坚更不知情,听了很高兴地说:“是该庆贺庆贺。我是不会喝酒,可也要敬阿妹几杯。” 范雅芳盯了一句:“说话算数啊。” “君子一言!” 吴雅男说:“算了吧,你们俩都不会喝,喝醉了撒酒疯我可受不了。” 范雅芳说:“不会喝敬几杯才显真诚嘛。我不会喝你会喝呀,你替我喝就是;阿哥不会喝,真喝醉了你照顾他就是了。” 吴雅男听了看了范雅芳一眼。范雅芳一笑,吴雅男似乎预感到什么,不禁脸上飞起红晕。 当晚果然在客厅摆了一桌丰盛筵席,三人围桌而坐。 李坚入席后就端起酒杯说:“阿妹,我先敬你一杯,祝你长命百岁。”他抽干了一杯。 范雅芳端起酒杯沾了沾唇:“谢谢阿哥。” 吴雅男见李坚直哈气、吐舌,忙夹起一筷子菜来递到他的碟子里:“快吃菜,吃菜!” 范雅芳笑道:“说起吃菜,想起当初阿囡将阿哥送到我家来时,说阿哥是山东人,我听了就揪心了。 有一回医院来了个病人住院割盲肠,是我主刀割的。这位病人不吃医院的营养饭,每顿要家里送饭。他家送来的饭就是大葱和大饼,他用大葱蘸酱卷在大饼里吃得香极了。有时也送面条、饺子什么的,他无论吃面条或水饺,都离不开大蒜,吃一口主食要咬两瓣大蒜,一顿饭要吃下两三头大蒜,他哈出的气把整个病房熏得进不去人!我去查病房,戴了双重口罩还差点吐了! 阿哥来我家那天,进门阿男就说要给阿哥准备面食,真把我吓坏了!暗想:这个人要住下来,我就去医院住,决不能再回家了。” 李坚说:“我承认山东人是爱吃葱蒜。但我十八岁进军校,毕业后在部队服务,都是吃部队供给的伙食,上面发什么吃什么,哪里还有个人爱吃不爱吃的毛病。军校或部队都以大米饭为主,难得有面食的,葱、蒜根本见不着,习惯也早已改掉了。 葱、蒜是有股刺鼻的气味,不爱吃的人是怕闻这种气味。但你也说得过分了,至于就这么不能接受吗?” 吴雅男觉得范雅芳如此说,未免有伤李坚自尊心之嫌,于是接茬说:“其实大葱、大蒜的杀菌作用,对人身体是有好处的,山东人身体强壮,大概与饮食有关。饮食偏好无可厚非。上海人对葱、蒜特别敏感,一般做菜都不用葱、蒜的,就连做鱼都只用生姜、料酒的。” “原来如此!在白光家里,她倒叫佣人给我准备了葱、蒜,我没有吃,不然她也会受不了,早把我赶出家门了。” 吴雅男说:“只要她真爱你就不会嫌弃你的,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饮食习惯而已,怎么就不能接受呢?我想他吃我也吃,就不会嫌弃气味了。” 第70节 范雅芳一拍巴掌说:“阿哥听见没有?阿囡准是贤妻良母,不会嫌弃你的。” 吴雅男“去”了一声,却也只是笑,没说什么。李坚看看吴雅男,也笑了笑。 范雅芳嚷道:“阿哥,说话归说话,敬酒归敬酒,不兴赖皮的哟!” 李坚听了吴雅男的话,十分敏感。他起身说:“啊,我有点头晕,想是醉了,两位慢慢用吧,我——失陪了……”便捂着脑门儿,向卧室走去。 吴雅男失望地看着范雅芳。范雅芳也敏感到李坚是表示拒绝了。却还故作镇定,笑了笑说:“阿哥是醉了。阿囡,你先睡去,我去看看他。” 吴雅男意识到范雅芳是要去说服李坚,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同意了。 李坚回到卧室,心情很不愉快,就脱衣躺在床上。范雅芳进来,他装作睡着了。 范雅芳坐在床沿上,推推李坚:“别耍赖啊,快起来!” 李坚先是不理,范雅芳去捏他的鼻子,他这才推开她的手,坐了起来,很不高兴地说:“你什么意思嘛?” “我正要问你是什么意思?” 他愤慨地说:“你是在耍我吧?” 她逗着他:“你有那么可爱吗?” “你……”他愤然要下床。 她将他搂住了,哀叫一声:“阿哥——”便泣不成声。 他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她附在他耳旁说:“阿哥,阿妹——有说不出的苦啊——阿妹真是——很——喜欢你的。可是,阿囡待阿妹恩重如山,阿妹要报答她的恩情啊——阿囡爱上你了,阿妹只好——只好让给她……” 他愤慨地把她推开:“岂有此理!”下了床,激动地在房间里匆匆踱着。 她伏在床上哭泣着。 过了半晌,他走回床前,坐在床沿上,将她扶起,用枕巾替她拭泪:“阿妹,坦白地说,我只不过一个很粗鲁的大兵,无家无业,又是个抱定必死决心的人。我没有奢望能得到任何女人的爱。你是那么姣好、那么圣洁,我更不敢有非分之想。但是,按你所说的,你是把我当成一件礼物,转手送给别人了!这——你让我好自卑!好无奈呀!” 她又搂着他,在他耳边说:“啊,对不起——对不起——但是,阿妹——难啦——阿妹作出这样的抉择,也痛哭了一个通宵呢……” 他也搂住了她:“阿妹,你对我如何,我无权左右,尽管我非常非常敬爱你,但决无非分之想。你就是现在离我而去,我也无所怨恨,因为我知道我不配拥有你。但是,你和阿男之间的事,有恩也好,报德也罢,都与我无关,你不该把我牵涉进去的呀。” 她疯狂地吻了他一阵:“不!不!你是个值得我爱的男人。是的,我不该这样做,但是,请你替我想想,我有别的选择吗?” 他说:“我不知你们女人是怎么想的。我们男人讲义气,可以士为知己者死!但是,决不能把自己的女人让给别人。” 她伏在他肩头上,痛哭失声。过了半晌,她推开他站了起来。 “阿哥,我们之间在此前并没有海誓山盟。阿哥对阿妹并没有许诺;阿妹对阿哥也没有明确示爱。阿哥不属于阿妹;阿妹也不属于阿哥,所以谈不到谁把谁出让了。 阿囡为你付出太多了,你想过没有?她救你是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啊。这是任何女人也做不到的呀……” 他说:“白光同样也救我多次了……” 她一挥手:“住口!你怎么可以拿白光来同阿囡比!白光是什么人?她救你是什么目的?难道至今你还做梦以为她对你是一见钟情吗?即便是这样,她冒的风险能与阿囡比吗?何况敌人如果要因救你惩罚她,早就置她于死地了,你看现在龟田抓了她,也还不要她的命,这不说明问题吗?阿囡救你,尤其是最后一次,是冒着枪林弹雨冲进去的。敌人必得你后快,她都把你藏在这里,敌人会恨她入骨!她不像白光单身一个人、无足轻重的歌女,她是上海赫赫有名的吴小开!她有上海滩首屈一指的浩大家业!她没有头脑吗?她不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她义无反顾地做了! 你不该想想她为什么吗? 你不该想想要报答她吗? 她为你已经还原女身了,你让她再变回去吗? 时至今日,如果我们反悔,阿囡就彻底被我们毁了! 阿哥,何去何从,阿妹不勉强你,但阿妹对不起阿哥了,阿妹决心退出! 你现在除了休养,无须医生护理了。明天我回上海,你自己去面对阿囡吧!” 他颓然跌坐在床上。过了很久很久,他冒出一句话:“阿妹,你——好残忍……” 她咬紧了嘴唇忍了许久,才说道:“这是杀手应该说的话吗?” “杀手也是人!” “我意已决!” 他愤慨地喊道:“你甩手一走,叫我怎么去面对阿男?”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柔声说道:“阿哥,感情是可以培养的,阿妹不是甩手一走了之,是让出空间来,你和阿囡单独相处,可以培养起感情,慢慢你就好接受她了。 阿哥,现在我们三人都没有了退路。我必须走。你必须接受阿囡。阿囡必须嫁给你! 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看在我照顾你这么长时间的份儿上,请原谅我吧。 我走了——明天回上海!” 她吻了吻他,站起来,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 李坚被单独撇在房间里。那个有张娃娃脸的姑娘,带走了他的心。 第26章 阴谋与爱情 李坚出来吃早餐。吴雅男独自坐在餐桌前等候着他。 李坚向吴雅男打招呼:“早上好!”便去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第71节 吴雅男忽然说:“天锋,雅芳回上海了。”说罢盯着李坚看。 李坚并无惊讶的表情,只淡淡地说:“也不说吃了早餐再走!” 吴雅男见李坚说完端起一杯牛奶喝起来。等他放下了杯子,准备去夹点心时,她才又说:“天锋,早餐后我也回上海……”没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李坚放下了筷子,他手握住了吴雅男的一只手:“你们都要离我而去吗?我就这么不受欢迎吗?” “啊不……”她忙否认。 “那么,如果可以,留下来陪我几天吧。”他很温柔地说。 她笑了,眼泪滚滚而下:“啊,好的……” 他起身用餐巾替她拭泪:“我可不喜欢爱哭的女人。” 她拍打了他一下,钻到他怀里:“讨厌!” 吃完早餐,两人去房间里,坐在沙发上交谈。 他说:“雅芳走了好,有她在妨碍我俩交流。你说是吗?” 她盯着他:“天锋,阿囡可不稀罕接受别人的馈赠。更不稀罕勉强得来的。” 他笑着挥挥手:“说什么呢,雅芳对我说明了:医生对病人是中性的。我从来把她当做小妹妹!说什么勉强,虽然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却是以两个男人相处的。骤然你变成女人了,让我如何接受? 阿男,如果我们都有良好愿望,先培养感情吧。你说呢?” 她认为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她又怀着良好愿望,便欣然接受了:“啊,你说得太好了!其实我当了二十多年男人,也需要调整心态。既然雅芳促成了我们,那就这样吧,我陪你在苏州住一段时间吧。” 他说:“不好。上海你有生意要打理,不能因私废公啊。这样吧,我们都回上海,我住到雅芳家……” “不好!”她坚决反对,因为她对阿姐有了戒心,但她说的是另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上海汉奸特务都在寻你呢,暂时你不能回上海。要不还是我来回跑,反正苏州到上海一小时火车,我可以下午来,早上走。如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在苏州多停留一天。好吗?” 他意识到了她的“顾虑”,同时他也敏感到少与范雅芳见面为好。于是同意了她的提议,“这样,你太辛苦了吧。” “嗨,汽车到车站,火车到苏州,下车一部三轮车到家,辛苦什么呀。只是我不在时,你一个人会不会感到寂寞呀?” 他说:“雅芳还留下不少书,我可以看看书消遣的。”他不禁想,一个杀手,居然卷入了一场三角恋爱,真是极大的讽刺! 李坚是被范雅芳临别之夜一席话说服了。他又思考了一夜,决定不辜负吴雅男。才有这次令吴雅男喜出望外的谈话。 从这天开始,两个“怀有良好愿望的人”,开始“有目的”地接触,看似两者感情突飞猛进,但范雅芳在他心中的影子,仍然挥之不去。 吴雅男奔忙于沪苏铁路上,却感到无比幸福。然而就在一个来月的奔忙中。一日,她从上海奔回苏州家中,李坚却已离去,只给她留下一张便笺:“阿囡:因急事回上海了。三日后去雅芳家见面,此期间别找我,千万别对任何人说我的行踪。天锋,即日。” 吴雅男看罢大惊,她万万想不到在两情正浓时,李坚竟会不辞而别! 她唤来佣人询问,才知道接近中午,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客人,在楼上与李坚谈了很长时间的话,随后两人就一同“出门” 吴雅男判断这位女客人必是白光,她为什么不打招呼就突然来苏州接李坚走了?他们回上海要干什么?尽管她猜不透,却能想到绝无好事,她不禁为李坚捏了一把冷汗。但她无法改变局面,只好回上海心怀忐忑地等待李坚平安归来。 吴雅男猜得不错,来找李坚的正是白光。 白光忽然来到。李坚很惊讶。见面她很激动、很兴奋,上前搂住了,想要亲吻,但被他拒绝了。 他的拒绝使她尴尬而又惊讶:“你……怎么了?” 他冷冷地问:“你怎么会突然来的?” 她答道:“在华山医院分手时,我对你说过的:情况好转,我马上会来找你的。现在情况好转了……” “什么情况?” “经过长时间搜捕,鬼子特务在租界找不到你,认为你已逃离,放弃了对你的追杀。” “你怎么会如此了解鬼子的动态?” “……怎么,你对我有什么怀疑吗? “请你回答问题!” “天锋……” “请你回答问题!” “我一向消息灵通,这你是知道的呀……” “不!我对你在外面的活动一无所知!” 她愣住了。 他冷静而又严肃地盯着她。 她忽然掩面哭泣起来:“天锋!天锋!这些日子我为你吃了多少苦啊!日日夜夜为你提心吊胆,千方百计刺探鬼子的动静,想不到你居然怀疑起我来了!难道我会在外面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他无动于衷。“我并没有怀疑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何况你我之间并无承诺,没有义务对对方负什么责任。我只要求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有了这样一段时间的对话,她便有了思考回答的时间:“我的身份你是清楚的,我必须应酬‘各方面’的人,其中包括汉奸、鬼子。我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因此嫌弃我。应酬嘛,除了不得已外,也是为了替你刺探情报啊。怎么,我这样有什么不妥吗?” 这种解释虽很勉强,但他一时也驳不倒她:“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还是我建议你离开上海,转移到苏州来的。吴家银楼在苏州有分号。这不是什么秘密。既有分号,在这里有房产也理所当然,只要到了苏州,向任何人打听吴公馆,都会知道的。这回答还满意吗?” 李坚看看白光,她已不哭了,态度恢复了自信。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远不是她的对手。但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她了。 “一派胡言!狡辩!” 她看着他,忽然冷笑道:“不是另有新欢了吧?那位范医生很漂亮的。我早知道吴雅男是女扮男装。两个女人相伴,左拥右抱,乐不思蜀,嫌弃我了……” 第72节 他怒喝一声:“放肆!你没有权利侮辱我!更不能侮辱她们!” 她惊得连连后退。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疾言厉色!她顿时敏感到,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变了。 “天锋,你,怎么了?” 他厉声说:“问你自己!” 她故作镇静:“问我?我到底怎么了?” 他指着她:“揭开你的面纱,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她震惊了,意识到必是有人向他说了什么。她拿出了女人的“法宝”之一,掩面哭泣起来,并抽抽泣泣地说:“天锋,你好无情!咪咪把什么都给了你,冒多大风险啊……” “住口!我正要问你!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说!” 她故作惊讶状:“什么——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的良心狗吃了吧……” “放屁!你不配谈良心!” 这话太严重了!她惊恐地看着他,怀疑他已经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但她转念一想,自己隐藏很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更不可能得知。“他是在诈我呢!”于是又振作起来。 “好,你说我戴着面具,你有什么证据?” 他指着她问:“你是不是被龟田逮捕了?是你说的,龟田是最凶残的人,在他的魔爪下,要受到酷刑,绝无生还。可是你并没有受多少刑,而且出入自便,现在还能来找我,岂不蹊跷?” 她又震惊了:“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为了争取思考对答时间,她反问,“那么,据你看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你不要耍花招,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吧!” “我怎么耍花招了?” “你不要胡搅蛮缠,你的面目我已经清楚了,你再也瞒不了我!” 她赢得了思考时间。 “是的。”她承认道,“我是被龟田抓了去,他的目的是要我交出你,我不肯说,他就把我吊起来打! 他所以没有打死我,是因为我是公众人物,而且是在租界上,他抓我是有人看见的,他把我打死了,无法向公众交代呀。 再说,我已告诉你了,我交际应酬,是包括汉奸、鬼子的,其中也有东亚洋行的日本人。这些人向龟田讲情,龟田也想留住我、软化我,最后迫使我把你交给他。” “一派胡言!”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我还能活着来见你?” “只能有一个解释:你是他们那方面的人!说,是?不是?” 她冷笑反问:“你是怀疑我也是汉奸了?那么,我问你,既然我是汉奸,是他们那方面的人,我为什么要帮你杀汉奸特务?这都是你亲眼看到的呀?” 李坚被反问得愣住了!因为她说的是事实,不仅在极司菲而路76号门前营救他时,开车撞死了几个特务,后来又用车上装置的铁蒺藜使汉奸的两辆急赶的轿车翻车,也死了几个汉奸,而且在百乐门舞厅的卫生间,他是亲眼看到她杀汉奸特务的。 她见他张口结舌,知道他动摇了,便接着说:“我还向你承认,我对你并非一见钟情,一开始只不过好奇。后来是你的冷漠态度刺激了我。 在我还没成年的时候,就被色狼强奸了。从那以后,男人见了我就追。尤其涉足交际场,更被男人包围,为谋求一夜之情,不知多少男人愿意一掷万金!我还没见过有哪个男人不愿得到我垂青的。我只要多看他几眼,他都会骨软筋酥! 可就是你,连我的裸体都不肯多看一眼。我向你暗示。我的房门为你开着。我是习惯裸体而眠的。我希望你撞入我的房间,那样,我会蔑视你,甚至会因你强奸杀了你——我一直是将手枪放在枕下的。 然而过了一个来月了,你居然不为所动,始终不肯越雷池一步!你可想而知我有多么惊讶、多么失望,甚至感到自尊心受伤了,发誓要让你上我的床! 在企盼中我才真正体会到你是个道德品质绝对优秀的男人。我肃然起敬了。 最后,还是我的真诚打动了你。 啊!在床上你是个很了不起的男子汉!我不仅得到了你的处男,而且终于被你征服了! 咪咪说完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他嘟嚷了一句:“你太无聊了!”但是,他心中的疑团、怒气,被她的一番话化解了。他认为至少她说的杀汉奸特务和她对他的“感情变化”,是他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到的。 她看出了他神色的变化,暗暗得意:“怎么,还有问题吗?” 他哼了一声:“你的神秘面纱,终有一天我会揭开的。” 她一笑:“至少今天你是揭不开了。我问你:是谁在企图拆散我们,制造谣言?” 他瞪了她一眼:“当揭开你的面纱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好!都不是今天或近期可以解答的问题,那就留待以后我们慢慢扯皮吧。” 他冷冷地说:“没有以后了。今天是最后一面,以后再见,或者彼此血手!” “不要说得那么无情、那么恐怖,好吗?” 他断然道:“我们从此分手!” 她盯着他:“天锋,女人的爱是霸道的,决不容许有人争夺;女人的恨,也是最最深刻的。我有言在先,无论是那个女医生还是怪物吴雅男,敢与我竞争你,我会让她们死得很难看的!” 他大吃一惊,忙警告:“白小姐,我只说一次,你敢动她们一根寒毛,我叫你粉身碎骨!” 两人公鸡斗架似的相对“哼哼”了几声。 她又忽然笑了:“啊,开句玩笑啊,只不过向你表示,咪咪有多么多么爱你。” 他再警告:“我从来不跟人开玩笑的!” 她挥挥手:“不扯这些闲话了。今天我来,是有个除掉龟田的计划要和你商量。” 他骤然来了神:“是吗?你说说看。” 第73节 “龟田比你伤得重。从他身上取出好几块弹片,几乎送了命。最近才慢慢好起来。 有个叫杜维礼的大汉奸。是南京政府内定的上海市市长,只要日寇占领了租界,他就是上海市市长。他后天要宴请龟田,地点在他家里。我可以设法让你进入杜维礼的家……” 他很兴奋:“好!只要能接近,我一枪就要了他的命!” 她说:“不!龟田受伤后更加防范严密了,不仅出入有十二个日本武士保卫,而且他身穿防弹背心,你不可能靠近他。远距离也不可能击中要害,而且只要枪一响,你也绝难逃离——那十二个武士都训练有素,不仅有武功,而且枪法都极好,百发百中,你犯不上冒险。 你听我安排吧。 你还记得我们家的厨师老黄吧?杜家的厨师大块头和老黄是师兄弟,杜家要请客,摆四五桌呢,大块头一人忙不过来,杜太太答应让他找一名杂工在厨房帮忙,我让老黄介绍你去厨房打杂。这个地方不受人注意,你活动也方便。 你千万不要带兵器去,因为在龟田进杜公馆时,会有特务对杜公馆进行搜查,看是否有定时炸弹,同时也会检查杜公馆所有的人。 我给你一块铁饼强威力炸弹,体积虽只有火柴盒大,爆炸了冲击波能使三米周围物体全部摧毁。 厨房里的人都要戴顶白帽子的,你将炸弹戴在帽子里,就不会被搜查到。你利用送菜进客厅的机会,向龟田那一桌投去,有十秒钟时间你可以撤出。 我也会参加宴会的。坐在龟田身边。你不要管我,只要看到我起身离开,你就可以投掷炸弹,关键是你要选好撤退路线。 杜家有一位十分风骚的太太,有一个听差,管打杂的,两个女佣人;门房有一个老头;厨房除大块头外,还有个打杂的小伙子叫张宝,杜维礼有俩保镖,平时在门房坐着,随杜维礼外出。再没有别的人了。 我这里有一张杜公馆的平面图,上面标明了各个房间的用途。你拿去多看几遍,以你军人的素质,我相信你能看懂、牢记,记住了就把图烧毁。 爆炸后你可以快速从后门撤出。后门是一条弄堂,大约五六米就可以到弄堂口一大街上。要当心,因为龟田很可能在杜公馆周围部署一些日本浪人作为接应,你出去很可能遇上日本浪人,有一场格斗。但我相信以你的身手,是可以突围的。” 李坚听说能够刺杀龟田,就十分兴奋,恨不能马上就到杜公馆,投掷炸弹,把鬼子、汉奸统统炸死!所以对白光如此巧妙的策划暴露出的许多疑点并没有细想。 “好!一切听你的。我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走,不然吴小开回来又费周折了。” “好的。我给她留张条子,就可以走了。” 这就是吴雅男看到的那张便笺。 第二天上午,李坚被杜公馆的厨师大块头带进了杜公馆的厨房。厨房很宽敞,收拾得也干净整齐。旁边有一小屋,大块头解释:这小屋就是厨房人的休息室。晚上都去休息室睡。李坚进休息室看了看,房间不大,两张上下铺的床对放着,中间一张三屉桌。显然无人收拾,房间里乱七八糟、异味熏人。 大块头叫过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介绍说:“他叫张宝,打杂的。”又对张宝指着李坚说,“这位——这位——啊,你尊姓大名啊?” 李坚答道:“我叫张阿大。” 大块头就对张宝说:“以后你就叫他‘阿大哥’好了……张宝,去看看太太起床没有。” 张宝答应着去了,他很快就回来说:“太太还没有起床呢。” 大块头哼了一声说:“这骚货总要过午才肯起床!”对李坚说,“你和张宝把菜洗干净,我去休息片刻。”说罢,去了休息室。 李坚和张宝将两筐蔬菜洗干净,大块头还在休息室里睡着。一年轻女佣走进厨房嚷道:“大块头呢?太太起床了,火速做饭啊!” 大块头揉着眼睛从休息室出来,一见女佣就眉开眼笑:“阿香,心急勿吃着热豆腐。急的啥呀。”说着走上去,伸手在阿香腰间摸了一把。阿香也不闪躲,反倒哧哧哧地笑了起来。“你想吃点啥?等会儿我做给你吃。” 阿香撇撇嘴:“你能有什么好的给我吃!” 大块头涎着脸说:“我把我的鸡给你吃。保证让你吃得魂灵也出窍了!” 阿香冷不防拧了大块头一把。大块头被拧得“哎哟”一声惨叫。阿香却笑着跑了。大块头揉着被拧痛部位,却还歪着嘴对李坚说:“这个小妖精味道蛮足的。哈……阿大,跟我去见太太吧。” 李坚随大块头登楼,来到一房门前,大块头先敲了敲房门,里面有一女人应声“进来”。大块头回头对李坚说了声:“你等一等。”就推门进房间。 李坚听见里面对话:“太太,我找来一个杂工,在外面等太太看看呢。”“唔,叫伊进来看看。”大块头出来,领李坚进房间。 这是一间卧室,床上被子还散乱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这个女人颇有几分姿色。她披散着头发,身穿睡衣,光脚缩在沙发上,一副懒散样子。她漫不经心地问李坚:“叫什么名字?”李坚回答:“我叫张阿大。”他的山东口音引起了她的注意,抬眼看看他,似乎有些惊讶,她的目光又在他的身上从上到下扫视了两遍,脸上泛起了欣喜的笑容。带点挑逗的声调又问:“几岁了啊?”李坚答道:“二十六岁了。”她又问:“你有老婆吗?”他回答:“没有。”她又间:“跟女人白相过吗?”李坚低头没有回答。她笑了起来:“男人嘛,哪有不贪花的。好了,等晚上有空,我再叫侬来讲话。大块头,带他去洗洗澡、换换衣服,弄干净些。” 大块头答了声“是”,看她再无话说,就示意李坚跟他退出。下了楼在楼道里他对李坚说:“阿大,太太看上你了。”李坚说:“怎么会呢,她是太太呀。”阿大说:“这个女人淫荡得很。有一天夜里还把我叫去了呢。”李坚以为是说笑话,没有当真。 回到厨房。大块头拿出一套白色裤褂和一顶帽子、一条白毛巾给李坚:“旁边有间厕所,里面有喷头。你去冲了澡,把衣服换上。口罩今天不戴了,明天上菜时再戴。” 李坚去厕所冲了澡,换了衣服出来,大块头已经炒好了几样菜,放在托盘里,让李坚送往餐厅。 厨房的门对着客厅的门,中间有一条两米宽三米多长的通道。餐厅门外站着个穿制服的听差,为李坚拉开了餐厅的门。 餐厅很宽敞。中间摆着一张铺了白色台布的长餐桌,太太和杜维礼对坐着。 杜维礼五十来岁,身材矮小,形容猥琐。蓄一撮东洋胡子,戴一副金丝眼镜,很像日本人。他祖籍广东,在日本留学多年。与松井大将是好友,这也是他这次能当上海市市长的原因。 李坚将托盘里的菜一样样摆在餐桌上。 太太带着爱怜的目光看着李坚,对杜维礼说:“这就新雇来的张阿大。” 杜维礼看看李坚,满意地点点头:“身胚蛮壮的,跟我当保镖倒合适的。” 太太不满地说:“你已经有俩保镖了,我打算让阿大跟我当跟班呢。” 杜维礼看看太太:“你又动歪脑筋了!” 太太无所谓地:“总比我到外面去跟人寻开心好吧!” 杜维礼无可奈何了。太太反倒挑明了:“阿大啊,这两天公馆里要请客,忙一点。等忙过之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只要你让我开心了,工钱加双倍给你。” 杜维礼烦躁地挥挥手。李坚忙退出。 这天下午至夜间,厨房里很忙,大块头要将几桌菜做成半成品,明天加热后好上菜。李坚和张宝被大块头支得团团转,厨房间也弄得烟熏火燎,大块头习惯了,满不在乎,干得欢极了。李坚和张宝不得不偷空跑到外面去透透气,就这样也还不停地咳嗽、打喷嚏。一直忙到夜里十点多钟,才消停下来。 大块头沏了一壶酽茶,一边喝着茶,一边向李坚吹嘘自己做菜的手艺如何高超。他说:“今朝做的准备不算好,明朝正式上菜了。四桌菜就一个人做,每桌十盘八大碗,外带一只火锅。两只煤炉,左右开弓,我保证做得比你送得快,让客人吃得满意叫好!” 大块头正在唾沫四溅地吹唬着,阿香进来说:“阿大,太太叫你去她房里有事呢。” 大块头问:“老爷呢?”阿香说:“老爷早就出去白相了!”大块头拍着巴掌说:“阿大呀,你交桃花运了,太太叫你去白相呢。明朝就给你加工钱了!快去吧,快去吧!”说着就推李坚。李坚抓了两头大蒜,走了出去。 第74节 阿香要走,被大块头拦住了:“跟我白相白相。” 阿香故作挣扎:“啥人要跟你这烂大块头白相啊!” 阿香嘴里说着,人却随着大块头走。 李坚出了厨房,就将两头大蒜剥开,一瓣一瓣塞进嘴里嚼烂,他已确信大块头的说法,自己若拒绝,就有被辞退的可能,那样便无法完成刺杀龟田的计划了。他猛然想起在苏州范雅芳开玩笑说起吃大葱、大蒜的事。既然上海人都怕葱、蒜味,那么,葱、蒜就可以引起太太的反感,放过他一次。只要今晚放过了他,明天就无可能再纠缠他了。 他来到太太房间里。 太太穿着“三点式”侧躺在床,见李坚走进房间,就招手叫道:“阿大,快过来!把衣服都脱光了,上床跟我白相!” 李坚没有脱衣,走了过去,张口朝太太哈着气。张着臂要抱李坚的太太,被李坚哈来的一口浓浓大蒜味气息,熏得噎了一口气似的直翻白眼。“迎抱”的双手,立刻变为推拒。李坚哈着气逼过去,太太惊慌得打着滚躲到床里,救命般地喊叫:“要死快哉!要死快哉!” 李坚暗暗好笑:“太太,是你叫我来白相的呀……” “要死快哉!侬吃大蒜,熏得人发昏,啥人还有心思跟你白相啊!” 第27章 杜公馆大爆炸! 李坚从太太房里回到厨房想了想:何不趁此夜深人静时,将杜公馆查看一遍,看看与白光给他的平面图有无差异处? 他从厨房后门出来,按着记忆中图纸的标识向左走去,找到了杜公馆的后门。这是单开的一扇铁门,上了锁。计划中他投掷炸弹后,是要从这扇门撤出去的。他上前看了看锁的粗细,估计凭自己的握力可以拧开锁,就放心了。 他在前花园转了几圈,见花园里种有几棵法国梧桐树,花圃也修整得很好,四周的院墙有三米多高,墙上还架有电网,防备甚严。 他走进楼内。楼上楼下逐屋仔细观察,跟记忆的图纸核对,真是准确无误。他不禁惊讶白光哪里弄来这样一张精确的平面图!现在他也不能仔细去追究了。 他来到厨房通向餐厅的过道,他想:在餐厅门外,必然有鬼子把守,还很可能不止一个。这样,他投弹后从餐厅出来,只有十秒钟时间,要想冲过必然的阻拦,快速进入厨房,就必须将阻拦者击倒,但在十秒时间内,如不能避入厨房,按白光所说,他也会受爆炸后产生的冲击波所伤! 他站在过道里,想了多种方案,试了又试,却无把握哪种方案会起作用。 他回到厨房,听见休息室里,又传出不堪入耳之声。四下看看,见那块大案板可以利用,便拖过几把椅子拼凑起来,去案板上躺下,很快就睡着了。还是大块头的咳嗽声把他惊醒的。 大块头在呵斥张宝:“小赤佬!跑啥地方去了?” 张宝理直气壮地说:“太太叫我去白相了,你管得着吗?” 大块头不信,“戳倷!侬一小鬼头,太太会得要侬啊!” “你勿相信去问太太好了,太太还讲我是只‘童子鸡’,味道蛮好的。一夜天吃了我四趟,吃得太太魂灵都落脱哉!” “小赤佬!吹牛的吧,我一夜天也只戳了阿香两趟,侬小鬼头能够戳太太四趟啊?” 张宝赌气说:“我还能戳伊第五趟呢,是太太讲今朝够了,明朝再讲吧。太太讲好了,戳伊一赏把我一块大洋,我戳了伊四趟,太太就赏了四块大洋!你看!你看!”他掏出四块大洋拿给大块头看。 大块头冷不防伸手夺过大洋:“小赤佬!我戳阿香两趟,赏伊两块大洋,你戳太太四趟,还得着四块大洋!戳倷,便宜侬一个人占了!大洋充公!” 张宝不敢动手抢回大洋,蹲在地上哭了。 李坚这才起身说:“大块头师傅,张宝有这点钱不容易的,你还给他吧。” 大块头说:“便宜全让小赤佬占了,还说他不容易!夜里我戳了阿香两次,给了阿香两块大洋;小赤佬讲伊戳了太太四次,反倒得了四块赏钱!太不公平了。” 李坚忍住笑说:“你给阿香两块钱是你自愿的;太太给张宝四块钱是太太自愿的。你没收他的钱没有道理啊。” 大块头无奈,扔给张宝两块大洋:“还你两块洋钱。这两块呢,就算你‘请客’,请我戳了阿香两次,你给阿香两块钱,好了吧?” 张宝不干,他说:“凭什么你白相阿香我付账啊?有本事你也让阿香倒贴你呀。” 李坚忍住笑说:“张宝说得有理呀。” 大块头只好再将两块大洋扔还给张宝:“小赤佬太小气了。火速立起来做事体吧。” 此时天已大亮,公馆里两位主人没有早起习惯,大块头却做了很丰盛的早餐给“下人”们吃。众人集中在厨房,边吃喝边说笑,十分热闹。 宴会定在下午一点。十点钟开始,厨房里忙碌起来。将近十二点,来了两个日本人,进厨房四下搜查,翻箱倒柜,折腾够了。才对厨房三人搜身。 李坚开始用托盘上菜,但他进不了餐厅,餐厅门外站着两个日本人,不许他进入,当他来到门前,从里面出来了一个日本人,接过他手捧的托盘进入,少顷,日本人把托盘送出,他连餐厅内的情况都看不到。进不了餐厅,就无法投弹。他甚至想要强行闯入,投弹后与敌人同归于尽。但他还是忍耐着,等待时机。 大块头叫李坚将火锅点起来,把火扇得旺旺的,水开了,大块头将菜放入沸水中,再盖上锅盖,锅内的水四溢,这给了李坚启发。他将锅内加满了水,再盖上锅盖,用扇子将炉火扇得更旺,锅内的水四溢,他便将两只火锅放在一只大托盘内。端着去往餐厅。 到了餐厅门外,李坚又被拦住,里面出来一鬼子,要接托盘,见汤汁四溢,又缩回了手,显然他是怕烫着,犹豫了一下,便指着李坚:“你的,进来!”俩把门鬼子忙开了餐厅门,一鬼子领着李坚,进入餐厅。 餐厅内摆了四张大圆桌,三桌丁字形。中间一桌。每桌男女混杂。 鬼子将李坚领到中间一桌,便接过托盘。示意李坚端下火锅。李坚用搭在肩上的白毛巾垫着,端起一只火锅,去放在桌子中间,就在这时,他抬眼看见白光坐在龟田身边。但白光并不看他。 李坚将一只火锅放在另一张圆桌中心。鬼子将托盘还给李坚,挥手说:“开路!”李坚转身往外走,迅速地环视餐厅四周,发现四周站着十来个穿和服的鬼子,他们都叉着手。神情十分警惕,跟在他身后的鬼子催促他:“快快的!快快的!”他只好加快步伐,走出了餐厅。 回到厨房,还有两只火锅,李坚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进入餐厅的机会了,也只有这一次投弹机会,他将炉火扇旺,用大托盘装上两只火锅走向餐厅。如上次一样,那迎出来的鬼子领着他进入餐厅。向中间一桌走去。他发现他尚未到桌前,白光已起身,将一只手包放在桌上,便离席而去,他知道白光是避开了,也是在暗示他可以下手了。 如上次一样,放好两只火锅,他便朝外走,鬼子跟在他身后。来到餐厅门前,正要推门而出,他猛一转身,挥托盘将跟在他身后的鬼子砸倒,同时从帽中取出铁饼炸弹,向中间一桌掷去,又猛转身撞开餐厅的两扇门,一猫腰钻出;门外俩鬼子反应过来,要横身拦挡却慢了半秒钟,扑了空;餐厅里的鬼子也反应慢了半秒钟,乱枪齐发,都打在门上,反将门外俩鬼子击毙。李坚来了个入水式鱼跃扑向厨房。 就在李坚扑进厨房门时,炸弹响了!但这声炸响并不剧烈,不是白光告诉他的那样惊天动地。他正愣神。第二次爆炸声响,这爆炸声像是天空打了个闷雷,但冲击波却震飞了厨房的门,将他砸倒了,他忙爬起。同时暗想:“他奶奶的。这一炸楼都要塌了吧!”忽见大块头和张宝怪叫着抱头鼠窜,他也不能久留忙奔向花园。 他来到院墙后门,伸出铁钳般大手,将门锁拧断,开门走出。 果然如白光所说,弄堂里有六个日本浪人把守着,他们都挎着战刀,一见他出来,就拔刀将他团团围住。 面对六把大战刀,李坚却是赤手空拳,虽有一身好武功,却也难以抵挡。转眼间便有了几处划伤。 正在危急之时,有俩戴面罩的持枪者突然冲上来,“当!当!当”两支手枪开火,朝持刀日本浪人射击。浪人纷纷倒下。 一蒙面人上前拉着李坚胳膊:“老李,快走!”李坚听出是金光日的语声,便和金光日朝弄堂口奔去。 第75节 弄堂口停着一辆轿车,金光日将李坚推入车内,另一戴面罩者也奔来,和金光日一同登车。呜的一声响,轿车蹿了出去。 警笛声、警车声响起。 金光日让轿车直接开往华山医院。因为李坚虽只不过受到几处划伤,但已是血染白褂,看上去很吓人。 到了华山医院,范雅芳出来接着,忙将李坚送入手术室。经检查无大碍,却也缝了不少针。范雅芳一边缝针一边心痛得直流泪。 “阿哥!阿哥!看你这几处伤多危险啊,再深一点点,就割断五脏六腑了啊!” 李坚说:“鬼子的战刀很锋利,只要碰上就一条口子,今天若不是老金他们及时赶到。就会被那些浪人剁成八块了!” “你就知玩命!” “啊,阿妹,千万不要告诉阿男……” “阿男为你突然不辞而别都快急疯了!倒是告诉了她好一些,你现在要好好休养,十天八天不能行动。要防止伤口发炎。住在医院里安全吗?” 李坚说:“和老金他们商量商童再说吧。” 范雅芳将金光日叫进手术室。 李坚问:“老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杜公馆的?” 金光日说:“今天上午约十一点钟,就接到白光打来的电话,说你要采取一个大的行动。要我带两个可靠的人去那条弄堂接应你。她还说此事要机密。千万不能告诉刘世仪他们,她要求我们一点钟赶到。隐藏起来,注意杜公馆后门附近的动静,她还估计日本浪人会用刀,要我们准备好手枪对付他们,打完就拉你迅速离开。如果你受伤就送华山医院,没受伤就送往吴公馆暂住些日子,千万不要出头露面。” 范雅芳听了冷笑道:“这位白小姐好神秘,鬼子的行动她竟了如指掌!” 李坚皱着眉不言语。 范雅芳说:“金先生,我阿哥需要休养几日才能行动,你看留在医院如何?” 金光日说:“我看鬼子被炸蒙了,暂时作不出反应的。我去叫些弟兄守在医院,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跟他们干!” 李坚摇头说:“这不好。医院有很多病人,打起来病人会遭殃的。这样吧,我还是到杀牛公司暂住……” 范雅芳皱眉说:“你去那里,我给你治疗不方便啊。白光说得有理,吴公馆在上海滩是有地位的人家,日寇也不能不有所顾虑。不敢去捣乱的。还是去吴公馆方便也安全。” 李坚犹豫:“去打扰吴公馆……不好吧……要不,阿妹,还是去你家打搅几天,你替我治疗也方便一些……” 范雅芳一口回绝:“绝对不行丨” 李坚很惊讶:“为什么?” 范雅芳转着眼珠:“因为——因为我家还在刷房子——” 李坚不无怀疑:“是吗?未免太巧了吧。阿妹……” 范雅芳不容置辩:“就这样决定了!我先给阿囡打个电话,让她开车来接!” 吴雅男匆匆赶来,天色已晚,不及交谈,就将李坚搀扶上车。金光日觉得不便晚上去吴公馆,就说改日再去探望,与李坚分手。 到了吴公馆,吴老太爷与黄金荣已在客厅等候,见李坚浑身缠着绷带,都殷勤慰问。 黄金荣十分赞叹:“天锋!天锋!真是英雄虎胆,又一鸣惊人了!这一次真是大快人心,连洋人也暗暗叫好!因为龟田太嚣张,不把洋人放在眼里,连领事也多次受他侮辱,却敢怒不敢言!” 吴宏儒说:“杜维礼这个大汉奸也该杀!甘心认贼作父,把他亲侄女送给鬼子玩弄,换来市长的头衔。这样的人真该天诛地灭!” 吴雅男说:“过房爷、阿爹,天锋需要休息,等过两天他的伤好了再谈吧。” 吴宏儒和黄金荣不约而同点头称“是”,忙说:“快去休息吧。” 吴雅男将李坚安置到她的卧室里,主要是便于照应,她对李坚这次的刺杀行动只字不问,也没有抱怨李坚莽撞受伤,只是精心照料;这倒使李坚很不安。她却说:“天锋,我理应照顾你的,你什么也不要说,否则倒显生分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你要去哪里、干什么,应该让我知道。我决不会阻拦你,我只希望心中有数。”。 李坚当即答应了:“好的,以后我一定告诉你。”他又说,“阿囡,明天可不可以把高兴华警长请来,我要问问杜公馆的情况。” 吴雅男说:“明天一早报上会详细登载的,何必问他呢?” 李坚说:“报上登载的往往有水分,而且警方会限制记者进入某些敏感区域。再者,也想了解了解日本人有什么反应!” “好吧,明天一早我就叫他来。” 次日上午,高兴华来到吴公馆,与李坚见了面,他说:“老李啊,我是在爆炸后首先赶到现场的,我一看就知道又是你的杰作! 那间餐厅门窗全炸飞,顶上的吊顶塌了下来,桌椅家具全部炸烂,中间一桌人炸得尸身不全,清点尸体,主、客三十六位,炸死三十五人,除龟田外,还有五男五女十个日本人,炸死龟田带去的武士十四人,杜公馆两名女佣,共五十一人;花园里发现一名穿制服的男尸,传达室一名老者和杜维礼两名保镖;厨房里一名厨师一名青年杂工,这些人都是被人用匕首刺死的! 后门弄堂里还有六名日本浪人尸体。 “共计六十三名!是上海租界有史以来最大一次血案呢!” 李坚很专注地听着:“你没有发现白光吗?” 高兴华一愣:“怎么,她也在邀吗?” “是的。我投弹前她借故起身走开了。你没有搜查其它房间吗?” “当然要搜查了,杜公馆每个旮旯都搜查到了,没有发现其它人或尸体。” 李坚皱眉暗愁:“白光逃脱了!”又问,“租界当局什么反应?” “从领事到巡捕房,没一个不恨龟田的。都说干得好!干得漂亮,奇怪的是这次事件鬼子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向工部局抗议施加压力。 据说倒是报馆受到了恫吓,鬼子、汉奸威胁说:哪家报馆敢刊登龟田等日本人在杜公馆被炸死,就炸掉报馆!所以今天各大小报报道杜公馆血案都含糊其辞,只说炸死了数十人之多,对死者身份都没有说明。” 李坚听了沉思不语。 高兴华说:“看来鬼子是要吃哑巴亏了。他们特务头子被炸死,一时乱了阵脚,不会像以往那样对你进行报复。你住在吴公馆,弟兄们想来看你,又觉不方便,我看你还是搬出去住在杀牛公司吧。” 李坚含糊地说:“我现在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暂时不好移地。弟兄们想来看看也无妨。一次不要来得太多。就在这间房间里谈谈。不打扰吴府的主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第76节 高兴华走后,李坚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他投掷炸弹后,即从后门出来了。他分明看见大块头和张宝在厨房里抱头乱窜,怎么会被人杀死了!甚至连门房的老头都没有放过! 很显然,这是白光干的!她的目的就是“灭口”。他又想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白光很可能还要杀害她家的厨师老黄。他没有想到的是:白光早在杜公馆爆炸之前,已将老黄杀害了! 他又想到了爆炸产生“两响”的蹊跷,他扔了一颗炸弹,怎么会“两响”呢?而且从爆炸产生的破坏力来看,“后一响”是关键,没有后一炸,不可能毁坏门窗、家具,死那么多人。他忽然想起了白光在“转身离去”时,将“手包”放在桌面上。显然,这“手包”里放置了更具威力的炸弹!是他扔掷的炸弹,引爆了她“遗留”下的手包里的炸弹。他明白了!她是因为他不便携带体积太大的炸弹,所以给他的“铁饼”,只起“引爆”作用,她“手包”里的炸弹,才是具有强大威力的。这是一般人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来的招数,她居然都想到了!也是绝对不留一个活口的毒招! 现在他完全冷静下来了,从头考虑这件事。白光突然到苏州,她的目的就是策划刺杀龟田,当时他处于兴奋状态,只想杀掉龟田,没有仔细考虑。现在想想,整个行动计划周密得几乎天衣无缝!关键在于白光掌握的“情报”太精确了,事后他经历的每一步,都在白光的“预料”之内,几乎都准确无误! 白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他完全可以肯定她绝非简简单单一歌女。然而,如果说她是暗藏的敌人,无法解释的是她为什么要救他!又为什么要杀龟田?如果说她是“自己人”,她大可向他透露身份,取得更好的合作关系。这真是个谜! 这个“谜”并非今日始,他对她早有疑问,只不过被感情所蒙蔽。 现在他恨不能马上见到白光,要求她一一澄清疑问。然而白光在哪里?以后很长时间,他让许多人去打听,都没有白光的下落。 白光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第28章 张振东剖析白光 “杜公馆大血案”由于鬼子、汉奸压制媒体报道,租界当局沉默,竟然悄无声息地“结束”了。此后鬼子、汉奸也龟缩,几乎不在租界露面,连那些原本趾高气扬的日本人,在大街上行走,也都低着头匆匆而行。 租界出现了少有的“平静”。 李坚在吴公馆养伤十几天,基本痊愈了,在这其间,范雅芳每天都来给他换药,都要叫着吴雅男在场,她和吴雅男有说有笑,却不怎么搭理他。先还觉得奇怪,时间一长,他终于醒悟了:“阿妹是在避嫌呢。”于是,范雅芳借口家中在刷房,也是“避嫌”的需要,不禁连声叹息,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很必要的,因为吴雅男很紧张,在他们谈话中,她从来不提“阿姐”如何如何;他有时提起了“阿妹”,吴雅男也支支吾吾,很快就把话题扯开。 在吴公馆住着,外面的消息不清楚,李坚心中很烦躁。他知道自己要搬走,吴雅男必定会很失望。转念一想,这样迁就下去,何时是了呢?于是,他还是向吴雅男提出了。 果然,吴雅男听后,如晴天霹雳,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眼泪淌下来了。 李坚吓慌了,忙过去劝道:“阿囡!阿囡!你这是做什么呀?我说出去住,又不是不回来看你了,还可以天天回来的。只是住在你家,太不方便了,弟兄们不便常登门打扰,外面情况不了解,实在太闷了。你要不同意,我不搬就是了。” 吴雅男破涕一笑:“天锋,你真的这样在乎我吗?真的吗?” 李坚很肯定地说:“是的!” 吴雅男对李坚的“在乎”竟然欣喜若狂。“啊,天锋!天锋,你在乎阿囡了!好好好。那你要搬出去就去吧,只是,你承诺了每天要回来看阿囡的呀。” 李坚点头:“那是一定的。”又说,“我还需要去向伯父告别吧?” 吴雅男说:“阿爹在休息呢。你也不忙一天吧,晚餐后再说吧。” “也好。” 却不料当晚吴宏儒请来了黄金荣,将李坚叫到书房,提出了招赘之事。 吴宏儒说:“天锋,今天我把黄先生请来,要和你谈谈你和雅男的事。 我敬重你是个爱国的英雄,所以从未阻止阿囡和你接触,在你危险的时候,出手相帮,尽管她是拼了身家性命的。 阿囡很早就告诉我他看相了你。 这些年我们父女也看了一些人,但没有一个是阿囡同意的。想不到她竟会一眼就看相了你。 你们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了,尤其是你在苏州养伤和这回在我家养伤,朝夕相处,我想彼此更增进了了解,可以决定终身大事了。 今天上午阿囡来对我说,你想离开我家。我不知你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把你的先生请了来,你可以说说心里话了吧?” 黄金荣说:“是啊。天锋,吴老先生把我请来,是作为你的家长的,虽然我不敢当……” 李坚忙说:“啊,先生完全可以当天锋的家长。” 黄金荣很高兴:“啊,这样就好了,有些事我也可以替你做主了。 阿囡是我的过房囡,我是看她长大的。她的人品、吴家的家私,那都绝对无话可说。 阿囡这几年也看了不少人,都没有看中。她看上了你,我也认为很有眼力。我想你也不会有意见。但是,还是要听你自己怎么讲。 你有什么话,今天就当着双方家长说出来吧。” 李坚说:“雅芳在苏州,将阿囡的情况和她对我的一片心意说了。阿囡对我情深义重,屡次救我,无以为报。她对我的心意,我是诚惶诚恐,愧不敢当。 今天两位老人家下问,我只有一句话:太抬举我了。但是,我的处境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再三向人说明,我是没有明天的人。我只怕辜负了阿囡的情意,辜负两位老人家的期望。” 吴宏儒说:“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尤其是阿囡,更是了解。如果没有这样的考虑,今天也不会和你谈话了。阿囡下定决心,非你不嫁,我也支持她。” 黄金荣说:“天锋,你和阿囡的事,我和吴老先生也讨论过多次了,其中的利弊也再三掂量过,但雅男坚持要嫁你,所以今天才找你来谈这件事。关于利弊,你就不要管了,我们也知道你的顾虑,完全是替阿囡着想的。” 李坚很无奈。他说:“两位老人家,我从孤军营逃出来,绝非为苟且偷生,是抱必死决心要杀敌的。曾经有人骂我是逃兵!请替我想想,如果我现在成了家财万贯的吴公馆上门女婿,人家会怎样骂我?还在胶州公园受苦受难的孤军营弟兄,会怎样骂我?我的良心何安? 两位老人家,我今天发个誓,只要我李坚不死,等到抗战胜利后,我一定到吴公馆来,改名换姓也罢,只要阿囡不嫌弃。我一切听两位老人家安排。 归根结底,我李坚这条命,是阿囡给的,没有阿囡相救,早就暴尸街头了,哪里还能在此饶舌呢。” 吴宏儒和黄金荣对视着。李坚的话在情在理,而且是很诚恳的。 黄金荣试探地问吴宏儒:“吴老,您看……” 吴宏儒皱眉思索了片刻:“天锋的话在情在理。但是……总要给阿囡一个交代啊。” 黄金荣对李坚说:“吴老说得是,应该给阿囡一个交代。先把婚事定下来吧,如何?” 李坚说:“凡事讲究诚信,我既答应了,就不会变的。” 吴雅男突然走出来,说道:“阿爹、过房爷,天锋是诚实君子,我信得过他,不要逼他了。”又对李坚说,“天锋,你过来,我们双双给阿爹、过房爷磕个头,就算夫妻名分定了,磕完头你马上走都可以。” 李坚便过去和吴雅男并排站好,双双给吴宏儒、黄金荣各磕了三个头。站起后,吴雅男对李坚说:“天锋,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你要想到你是有妻室、有家的人了。望你珍重!” 第77节 李坚听了不免懊恼,但他还是说:“好的。我也不会远去,每天会回家来的,也不急于一时,过两天再说吧。” 黄金荣说:“总要过三朝的。天锋,我看你可以白天出去活动,和朋友们聚聚,夜里还是回来住吧。或者因事有一两夜不回来,打个电话告诉阿囡一声,免她惦记。” 吴宏儒说:“就是嘛。” 李坚只好答应了。 这天晚餐摆了酒,李坚和吴雅男喝了交杯酒,李坚正式称吴宏儒“阿爹”,算是把婚事定下来了。 进入九月份,租界上的英、法及各国侨民纷纷撤离,一时“东洋人要打进租界来哉”的恐怖传言四起,人心惶惶,市面日渐萧条,不祥的阴影笼罩在每位居民心头。 当年上海沦陷时,许多市区居民拼命挤进租界,在洋人庇护下,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现在连洋人都跑了,这一叶孤岛上的居民,再也无处可逃,只能等待铁蹄的践踏、屠刀的宰割! 李坚来到杀牛公司,“兄弟们”见到他都很高兴。金光日打电话将刘世仪等人请来,大家见了面,金光日张罗煮肉摆酒,欢饮通宵。 金光日说:“鬼子、汉奸是被老李杀怕了,再也不敢在租界露面。现在老李伤好了,我们再搞一次大行动吧,把剩下的炮弹、子弹,都送还鬼子吧。” 李坚默默无言。 刘世仪搭茬儿说:“今天先喝酒,不谈别的事。以后找时间再慢慢说吧。” 金光日说:“反正不把炮弹、子弹打完,我是不甘心的。” 刘世仪私下对李坚说:“张振东很想和你见面一谈。” 李坚点点头:“我也很想向他请教今后该怎么做呢。这样吧,他们行动隐秘,还是他约时间、地点,我去见他。” 刘世仪说:“这样也好。”又吞吞吐吐地说:“天锋,我们几个弟兄都参加张振东他们的组织了,我希望你劝劝老金,也参加他们的组织吧。” 李坚说:“现在局势很险恶,老金比我暴躁,是需要有个组织约束。这件事已在我思考之中,得机会我会促成的。” 刘世仪试探地问:“那么,你自己呢?” 李坚思索了片刻:“水到渠成。” 李坚回到吴公馆,吴雅男告诉他:“英军雷姆上校找我,说他们要撤回国了。军火库还有不少军火,只要我给点钱就归我了。我若不买下,他会卖给别人,流入民间是隐患;如果被日寇拿去,会屠杀中国人民。我给了他四百两黄金,他又多要了一百两,一共五百两,就买下来了,你看如何处理?” 李坚很高兴:“你做得对,军火交我来处理。”又说,“现在租界情况动荡不安,你要当心了!” “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在外面要多加小心。我不会阻碍你做任何事,但你做任何事都要告诉我,让我心中有数。” “好的。” 李坚通过刘世仪约见张振东,反馈回来信息,约在刘世仪的电料行见面。 李坚来到电料行,张振东已在此等候。刘世仪安排好一间房间,沏好茶就退出,让两人单独去谈话。 李坚先将吴雅男买得军火之事告诉对方:“我想就将这些军火转赠给你们,运到苏北去,给抗日武装拿去打鬼子吧。关于运输问题,我想还是求黄金荣走水路。你看如何?” 张振东颇感意外,也很激动:“好!好!我们不会忘记吴雅男慷慨捐助抗日的爱国行动,请替我们转达谢意。事不宜迟,日内就运走吧。” “好的,回头我们去看看,库里都有些什么兵器,有多少,再找黄金荣商议如何运走。另外,杀牛公司还藏着一些兵器,用不着了,我去劝老金交出来一起运走吧。” 事后他们去仓库清点,有毛瑟枪数百支,轻、重机枪数十挺,还有十数门迫击炮。一箱箱弹药码得像小山似的,足够用来装备一个团。 谈完这件事,张振东告诉李坚:“现在我们已经摸清情况,白光是隐蔽很深的日本特务!” 李坚大吃一惊:“日本特务?”他又摇头说,“不会吧,我和她相处了几个月,她多次为救我,杀了十来个特务呢。” 张振东指出:“那都是些汉奸。对于走狗,她是不会吝惜的。” “她为什么要策划我去杀龟田呢?” “据我们了解,白光和龟田在对待你的问题上是有矛盾的。龟田不赞成白光收留和支持你的做法,但白光与松井大将有私人关系,龟田不得不对她做些让步。矛盾爆发是在你和龟田在吴公馆对决后,龟田逼迫白光杀掉你。白光把你放跑了;龟田要制裁白光,恰巧因为‘军统之花’逃脱,松井大将大怒,将龟田召到南京,投入监狱。倒是你在华界搞了一场袭击日寇据点的行动,救了龟田,松井不得不放了龟田,要他回来追杀你。 龟田回到上海,将白光抓起来,非刑拷打、勒逼她设计除掉你,她不肯。便派出大量特务追杀你。 白光一直隐藏很深,也就是在她与龟田矛盾公开化后,我们的内线才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否则到现在我们对她也只是怀疑。 她要杀龟田是出于他们间的恩怨,还有一个原因,白光是个有野心的女人,龟田是她前途的障碍,除掉龟田对她有莫大好处。 据我们内线得到的情报,炸死龟田后,白光被召回东京去了。” 李坚听得目瞪口呆,白光居然会是这样一个阴险的敌人!他不能不相信张振东的话,因为张振东说明,他们在敌人的“心脏”里有“内线”!情报当然准得可靠。他再回忆一些经过,也证实张振东所说,是“确有其事”的。 他还有一点疑问:“那么,她为什么要救我、收留我、帮助我,宁肯受龟田的非刑拷打,也不肯杀掉我——她要杀我,可以说是举手之劳,我绝对不会防备她的。” 张振东问:“你相信她真的对你有了感情、爱上了你吗?” 李坚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以正常思维逻辑,回答应该是肯定的,但现在说明了她的身份,这样一个女人,能有正常人的感情吗? 张振东笑了笑说:“好,我们姑且不说她对你是真是假,我们来分析一下她为什么以歌女身份隐蔽真实身份? 如果她公然以特务身份出现,人们会畏惧她,也提防她,她就起不了任何作用。她以歌女身份出现,这一身份很灵活,可以和任何阶层、集团的人交往,人们不会防备她。她从中窃取情报,了解抗日组织的活动。这是日寇特务绝对起不到的作用。 我们分析,她收留你,还是表明她同情抗日的姿态,对她的隐避、接近抗日力量都有莫大好处。她帮你、救你不过举手之劳,却能换得你的信任;租界在宣传你的同时也会提到她,这给她的身份增添了色彩,使人更不会怀疑她是日本特务。 我们发现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特务跟踪;你化装也无济于事,因为你的化装,是白光一手造型的。 白光单独操纵一个二十多人的特务小组,听她指挥,为她所用。这一点连龟田都很眼红,但她有松井支持,龟田无可奈何。 我们为什么不敢约你到我们的据点会谈?原因就在于怕被白光发现。 白光不是要你多与抗日组织取得联系吗?她的借口是可以获得组织对你的保护。可她的真正目的,就是通过跟踪你发现抗日组织的据点、人物。当然,她不会马上加害他们,她会记录在案,等到鬼子进入租界那一天,她会按记录一网打尽! 你是最好的诱饵,抗日组织、抗日分子都会纷纷和你取得联系。这就是她留你在身边的最大阴谋!” 李坚惊呆了。 第78节 “老李、金光日等人绝对不能再停留在上海,必须尽快转移,否则租界沦陷,他们就是白光网中的鱼! 你好好想想,还有哪些人和你联系过,要尽快通知他们转移!” 李坚捂着脑门儿说:“在那几个月中,和我联系过的人太多了,因为我不了解他们,拒绝和他们合作,以后也没有来往。现在哪里能想得起来——当然,我尽可能回忆……” “好,能回忆多少是多少。” “但是……即便回忆起了,我也不知他们在哪里,如何通知他们呢?” 张振东说:“如果你同意,就将人名告诉我们,由我们设法通知他。” 李坚懊恼地给了自己胸脯一拳。 张振东劝道:“不要这样。白光是训练有素的特务,你又毫无经验,哪里能识破她呢?现在自责是没有用的,还是尽量设法把可能造成的损失,减到最小程度。” 李坚沉默了半晌,才又问道:“老张,你看我今后该怎么办?” 张振东说:“现在日寇在扩大侵略,已开始入侵东南亚,配合法西斯德国,可能爆发太平洋战争。你看租界上侨民撤走了,现在是英、法军在撤走;美国在青岛的舰队也撤走了。这都说明大战一触即发,大战一开,日寇便会入侵租界。 租界的存在,对我们有利,日寇不能进租界来袭击抗日组织、搜捕抗日分子,一旦租界没了,我们都失去了保护屏障。 不必讳言,你所以得手后还能至今安然,就得益有租界制约了鬼子,一旦鬼子进了租界,你根本不可能藏身,更谈不到采取行动。 你与别人不同,鬼子恨你入骨,白光了解你的一切,你根本没有可能隐避。 既然没有采取行动的可能,又不能隐避,你留在上海就毫无意义了,所以,我建议你也尽早转移。” 李坚犹豫:“这……” 张振东说:“啊,你是因为放心不下吴雅男吧?”他见李坚显得很尴尬,便诚意地说,“老李,我认为你和吴雅男的结合是很正当的,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指责什么,这是你个人的事,任何人无权干涉。假如白光仅仅是歌女,你与她结合也无可厚非。 我听说吴雅男选中你是有精神准备的,对你不加约束,是很通情达理的。 老李啊,你要明白,你若转移了,吴家会更安全,吴家在上海滩是有声望的,加之有黄金荣的维护,鬼子就是进了租界,也不会为难他家,如果你还留在上海,鬼子为了搜捕你,对吴雅男、吴家都会不利。 这是很显见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了。” 李坚承认:“你说得完全正确!我动员金光日、刘世仪他们转移去苏北,请你安排吧。” “好。让他们随运军火的船转移,你呢?” “我再等等——等到最后……” 第29章 孤军营故事画上句号 1941年12月8日,这天正是星期天。 凌晨,来自黄浦江的几声巨大的爆炸,将租界上爱睡懒觉的人从梦中惊醒。稍后,成群结队的飞机在上空示烕性地盘旋。 李坚当时还在吴公馆后花园晨练。他忙披上衣服进楼。吴雅男迎着他走来,神色有些惊慌。他忙搂住她说:“不要怕,或者是鬼子动手了!” 吴雅男勉强笑着说:“有什么可怕的,是意料中的事嘛。” 他们进了客厅。 少顷,侯曼珠搀着吴宏儒也来到客厅。他倒态度镇定,只说了一句:“鬼子动手了!”坐下后示意侯曼珠打开收音机。 收音机里播出一条惊人消息:日本偷袭珍珠港成功,太平洋战争爆发了! 吴宏儒听完这条消息,让关掉收音机,他说:“让范伟去外面看看情况吧。”女佣答应着去传话。“早饭做好了吗?可以吃了。” 侯曼珠搀起吴宏儒,众人走向餐厅。 早餐很沉闷,谁都没有说话,餐后又都回到客厅。 范伟回来报告,果然是鬼子进入租界了,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工部局改为维持会,就算完成了“接收”。凌晨的几声爆炸,是英军停在黄浦江的一艘战舰彼得列尔号被炸沉,另一艘美国战舰威克号竖起了白旗。 吴宏儒挥挥手,范伟退出。 吴雅男说:“打个电话问问过房爷……” “不要了。”吴宏儒制止了。“他现在还没有起床呢。”他转问李坚:“天锋,时局骤变,对你很不利,如果你留在家里不外出,我想东洋人会给我一点面子,还不至于到家里来抓你。但是,我知道你是不肯屈服的。我想,你还是趁乱马上离上海为好。阿囡不会有事的,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相信或早或迟,抗战终究会胜利的,那时你再回来吧。” 李坚起身说:“阿爹,您老人家放心,鬼子抓不到我的,我的弟兄们都去了苏北,我也要去苏北参加抗日队伍。正如您老人家所说,等到抗战胜利,我会回来团聚的。 “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天锋拜别了!” 李坚朝吴宏儒深深一鞠躬。 吴宏儒忍住悲泣,低头挥手。 吴雅男拉着李坚出了客厅,回到卧室。她搂着李坚哭泣了一阵。“我知道这一天总要来的。”她说,“天锋!天锋!你此去多保重,阿囡等你回来。” 李坚抚慰着吴雅男:“阿囡,天锋不会辜负你的,你要多保重,等我回来团聚。” “你怎么走呢?要不要请过房爷来帮你安排安排?” “不必了。我单身一个人,哪里不能混出敌占区?你放心吧。” 吴雅男拿出一套工人装和一顶鸭舌帽:“你换上这套衣服吧。在裤腿卷边里,我缝进二十枚金戒指,每枚三钱重,以备急需;我再给你带上一些现金,路上不要苛刻自己。”显然她早有准备。 李坚也是有准备的。他取出一条插着十枚手榴弹的布带,围在腰间,两支手枪藏在袖管里,再套上工人装,戴好鸭舌帽。 “我走了……” 第79节 吴雅男又搂着李坚哭泣了一阵。“你——走吧——从后花园后门出去……小心了……”她伏在床上,用枕头压着头,抽泣不已。 李坚咬咬牙,毅然走出去。 李坚从后花园出了吴公馆,走不多远,一辆三轮车跟了上来。 “先生,要车子坐吗?” 李坚扭头一看,原来是沙志超:“啊……” 沙志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上车!” 李坚忙跳上三轮车。 沙志超边踏车边说:“老张让我和阿根来接你。就和阿根一个在前门,一个在后门等着。还是我等到了你。” 李坚听说是张振东派来接他的,很是感动。对于张振东预料他此时会从吴公馆出来的神机妙算,真有点莫测高深了。 “啊——太感谢老张的关怀了。” “我现在送你去公共租界一个住处,你先住下来,等几天安排好了,就送你去苏北。” 当初张振东再三劝李坚离开上海,他始终犹犹豫豫,抱有侥幸心理,认为鬼子未必就真的侵入租界,另一原因他对白光耿耿于怀,很想白光再次出现,他要弄清真相,如果她真是日本特务,他要杀了她!他没有想到张振东会如此大度,不计前嫌,在此关键时刻,还惦记着他,安排他的出路,不免感叹不已。 “志超,我想去看看孤军营的情况。” “唔——好吧,只远远看一眼,马上就离开。” “好的。” 沙志超踏着三轮车,往胶州公园驰去。 街上几乎不见行人,沿街家家商店关门闭户,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人人不敢出头露面了。只是偶尔有几辆鬼子的摩托车在街上巡逻。飘扬在租界上空近一百年的英、法、美等国的国旗已悄然降落,换上了“膏药旗”。一些军用卡车将滞留在租界的侨民押往集中营。 他们来到胶州公园附近,沙志超将三轮车停在一拐角处,上了锁,然后和李坚步行靠近。原先孤军营有白俄团丁看守,现在换成了鬼子宪兵;原本敞着的大门现在关闭了。 白俄团丁虽恶,但比起鬼子的凶残,真是小巫见大巫。李坚看看,也不敢靠近。 沙志超拉拉李坚说:“走吧,什么也看不见啦。” 李坚恋恋不舍地随沙志超离开胶州公园。 沙志超将李坚送到公共租界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幢老式三层楼,租了一间亭子间。 房间倒还宽敞,只是较低矮,没有窗户,但有个天窗,站在凳子上,推开窗户可以看到屋顶。室内有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个衣柜,但没有床,好在是地板地面,可以打地铺。 沙志超说:“我替你准备好了铺盖,床就不必买了,住不了几天的。附近有几家饭铺,你轮换着去吃吧,条件是差一些,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你委屈几天吧。” 李坚说:“我是当兵出身,还说什么委屈呀,生活上的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处理。” 沙志超叮咛:“你千万少外出,免得被敌人发现。我们有空会来看望你的。一有走的消息,我马上来通知你。” 李坚说:“忙你们的事去吧,其实我自己能走的……” 沙志超说:“你千万不要自己去闯,鬼子进了租界,你应该是他们搜查的重点,汉奸几乎都认识你,所以你很难走出上海的。 老张要我告诉你:千万不要自己试图走出上海,要耐心等待时机。” 李坚不以为然,却没有说什么。 沙志超走后,李坚打开被褥,铺在地板上,就躺在地铺上想着心事。他看到日寇在孤军营加强了戒备,不禁为孤军营弟兄们的安全担心了。过去四年,租界对孤军营采取软禁,毕竟英、法两方与中国军队没有仇恨,只不过迫于日寇的压力而为之。当然,其中也包含了帝国主义欺压、奴役的本性。在上海人民呼吁、支持下,孤军营将士在一定范围内,还保持起码的尊严和自由。现在,日寇占领租界了,孤军营的将士在鬼子的控制下了,成了战俘,将接受战俘待遇,鬼子又惨无人道,孤军营将士今后的命运堪忧了! 他惦记着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孤军营将士的命运,每天都要去胶州公园探视一两次。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凌晨,李坚来到胶州公园,看到大队鬼子兵包围了孤军营,四周架设了轻、重机枪。孤军营将士被勒令打好铺盖卷,在操场上集合。他知道孤军营将士的悲惨命运开始了! 当初孤军营以四百余人进驻胶州公园,经过四年风风雨雨,伤病逃亡,现在只剩下二百余人了。谢晋元被刺后,由原机枪连长雷雄代理团长。 事后得知,原本孤军营的悲惨命运还不会来得如此之快。促成提前降临的原因,竟是远在重庆的最高统帅部! 对于被困上海的八百壮士,国民党政府始终坚持“外交斡旋”营救,从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一年,整整四个年头,毫无结果。却不料租界沦陷消息传到重庆,也不知最高统帅部的哪位大员做的主,突然下令孤军营突围! 在这四年中,任何一个时期下达如此命令都有成功的可能性。因为租界当局的统治,其防卫能力相对脆弱得多,真的在租界打起来,租界当局要顾虑侨民受到伤害,上海老百姓同情八百壮士,也会伸出援助之手。现在是赤手空拳的孤军营将士,要去冲突那些荷枪实弹的凶恶鬼子!这无异于扑灯蛾投火。 再者,突围需有周密计划,外围要有策应,突围后要有掩护…… 这些必要的计划一概没有,只有“突围”的简单命令。这让孤军营将士如何行动? 事后才得知,最高当局曾命令潜伏于租界的地下组织“三民主义救国团”策应孤军营突围,不料该组织尚未与孤军营取得联系,就被日寇特务机关破获而一网打尽!于是孤军营奉命准备实围的机密也被泄露了。日寇这才急急忙忙前来“解决”孤军营。 操场上雷雄喊口令整队。鬼子一个穿呢军装的大佐,突然嚎叫一声,那些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鬼子兵,像触电似的弹跳了一下,个个立得笔挺。大佐拔出战刀,在空中画了个x,然后举着战刀,以“正步走”的姿势,向操场外走去。一直走到孤军营的坟地,来到谢晋元团长墓前,立定,脱下军帽,朝谢团长墓碑深深一鞠躬。转过身来,将举着的战刀又在空中画了个x,然后入鞘,退到一旁立定。 其它鬼子军官,学着大佐的样子,一一去谢团长墓前鞠躬。 大佐回到孤军营队前,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向孤军营将士说道:“你们的谢团长的这个!”大佐伸出了挑起拇指的拳头,“八百壮士的这个!”他再次伸出挑起拇指的拳头,“我们的佩服的佩服!” “我们的大日本帝国的皇军,向美国佬开火的了,我们的和你们的不打仗了,我们的朋友的,大大的,大大的。 这里的不好,不好,我们的给你们的换个大大好的地方,大大的好——唔——你们怕的不要,我们朋友大大的,皇军的骂人的没有、打人的没有、杀人的没有——统统地上车,火速火速地上车!” 孤军营将士明知此去不会有好亊,但在刺刀威逼下,不得不登上开进来的军用卡车。 最后,鬼子们又将孤军营作坊中的织袜机、制造肥皂的锅炉等等生产机具运走。 那还是一九三九年的事。孤军营在胶州公园被口两年,在这两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如为了庆祝淞沪抗战一周年、为在孤军营内升国旗等等,曾与英法租界当局发生流血冲突。八百壮士犹如困兽,在牢笼中焦躁不安,团体中摩擦也时有发生,谢团长深感不安。他考虑到将士们长期无所事事,难免要生是非,便与几位连长商议,大家同意“找点事做”。搞小作坊还是李坚提议的,得到了一致赞成。 谢晋元便与常来孤军营的工部局副总董事何德基先生商议。何先生很同情孤军营,过去发生一些事,都是他从中斡旋才得到妥协性解决。孤军营要办作坊,他极表示赞成,让谢团长写了份报告,由他提交工部局讨论批准。再由他出面呼吁。享誉海内外的“棉纱大王”荣德生先生立即响应,指示旗下的申新纺织一厂,将十台织袜机赠送给孤军营,并由申新纺织九厂主动供应纱锭,要多少给多少,价格按市场价折半优惠,上海“肥皂大王”五洲固本化学公司包下了孤军营作坊做肥皂的需求,也按荣德生先生的办法,赠送设备,原料半价供应;编织藤器的作坊,同样得到上海百姓的支持,一些杂货店将几十捆藤条免费送到孤军营,连编织用的小刀工具、手套都赠送齐全。 孤军营将士尚在练习制作中,许多商人便纷纷表示愿包销孤军营的产品。新闻界开展宣传,称孤军营的产品是“爱国牌”,买爱国牌产品就是爱国行动! 第80节 上海市民原本对八百壮士有深厚的感情,孤军营的第一批产品刚刚上市,就被抢购一空!上海市民对百八壮士的爱护热情,大大地激励了孤军营将士,人人干劲十足。 孤军营终于有了收入,将士们的生活得到了改善。更重要的是,人人学得一门手艺,将来复员了,有了一技之长,也就有了谋生立足的技能。 李坚看到孤军营将士被押走,小作坊被拆除,孤军营的历史,从此画上了句号!不禁满腔悲愤。他正低头走着,不料迎面被人拦住。他抬头一看,两个汉奸特务,用手枪顶住了他的胸膛!他刚想做出反应,后背又被两支手枪顶住了!再环视周围,一队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对他虎视眈眈。他正迅速思考对策,一条绳子从后面套在他的脖颈上,随即双手被反绑。 一汉奸冷笑道:“李先生,我们跟你好几天了。怎么样?你终究还是落入我们手中了!你再逞能呀。” 李坚也冷笑说:“老子今天大意了。你敢松开我试试?” “哈哈,我们可不再跟你玩了。”汉奸一摆手,一辆轿车开过来。李坚被搜身后,押上了轿车。 李坚刚坐稳,又被套上了一个黑头套,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还可以听出,周围有鬼子的摩托车跟着。 到了这种地步,李坚才后悔不该不听张振东的告诫,天天往外跑!他知道这一回自己是难逃厄运了,他并不紧张,也没有感觉遗憾,作为一个杀手,杀人——被人所杀,是必然的结果。他唯一深感愧疚的,是对不起吴雅男对他的殷切盼望。 他与吴雅男的关系,最后竟会发展成这样,是他始料不及的,也是他不情愿的。然而,情势所逼,他不得不答应下了这门亲事,他看到尽管没有正式成婚,甚至没有订婚,没有任何仪式,吴雅男却仍然欣喜非常,而且此后便以妻子身份与他相处,使他不能不对一句诺言铭记于怀,不得不也把吴雅男当做妻子对待。 不能设想,他被捕、被害的消息传到吴雅男的耳朵里,她会是什么样的震惊!悲哀!甚至会毁了她的一生,也就毁了吴家! 他后悔当时说出承诺。他是唯恐吴雅男因他的坚拒受打击才勉为其难的。然而,他没有想到,当时自己拒绝了,对吴雅男只不过一时的打击,也许会痛苦很长时期。但是,自己一旦遇难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打击是致命的,她会痛苦终生! 然而,即使他现在还是自由的,也不可能使事情“重来过”。 他只能横下一条心,不再去想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他不知被押到何处。下了车,被架着走了一段路,他感觉被押进了一个房间。 头套被去掉了。 他闭了一会儿目,才慢慢睁眼,他第一眼看到的竟是穿着一身将军服的白光! 白光的身后站着一个穿日寇军官服的少佐,他是白光的副官。 白光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天锋,用这种方式把你请来,实出于不得已啊。”说着,她绕过办公桌,穿着高筒皮靴,朝李坚走过来:“我亲自给你松绑。” 一汉奸提醒:“司令官,这可是一只老虎,松了绑……” 白光笑道:“老虎吗?你看见过马戏团里的老虎,在驯虎女郎鞭子下,表现得很乖的呀。”说着解开了绳子,吩咐汉奸:“搬把椅子来给李先生坐。” 李坚活动了几下胳膊,坦然坐下了。 白光拍拍李坚的肩头说:“对不起啊,身穿军装,不方便和你接吻。”吩咐汉奸,“给李先生倒杯开水来!” 汉奸去倒来一杯开水,李坚接过,喝了下去。白光命汉奸倒了第二杯,李坚也喝了。 白光命汉奸拿着两只空水杯,汉奸莫名其妙,也只好拿在手里。 白光很高兴:“好!就是嘛,对咪咪你完全可以放心的,因为你知道咪咪决不会伤害你。在任何情况下,咪咪都会保护你的。 今天见面,你高兴吗?” 李坚直视对方:“我当然高兴——终于看到你揭掉了面纱的真实面目!” 白光哈哈大笑:“我的真面目还可以吧?好,重新自我介绍,我叫首冢惠子,皇军驻支那宁、沪、杭宪兵司令兼特务机关长!” 李坚慢慢地,一下一下地鼓了几下掌。 白光颇为自得地在房间里背手踱着,长筒皮靴踏得地板嗵嗵响,“龟田从一开始就反对我收留你的计划,是松井大将支持我,才使他不得不隐忍。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如果不是我留住了你并跟踪你,就不可能发现有那么多抗日地下组织来和你联系。正因为我掌握了所有和你联系过的人的情况,所以皇军一进入租界,我才能有的放矢,一举捕获了十多个地下组织,抓了百十个抗日分子。最大收获是破获了‘三民主义救国团’,得知他们准备策应孤军营突围! 我得到了松井大将和军部的嘉奖! 松井大将问我:‘抓了那么多人如何处置?’我回答说:‘抓了人来有利有弊,利在消灭了对抗皇军的分子,再没有对皇军统治捣乱的了。弊在于这么多人要消耗许多粮食,要派许多皇军看押,物力、人力都是浪费。所以,我的办法是:杀!凡抓来的,不用审问,一律交给皇军,不浪费子弹,统统用刺刀。这样,既让士兵练习了劈刺,又节省了子弹。’松井大将大悦说:‘首冢惠子,你真是个铁女人!’ 哈……” 李坚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听着。 白光戏弄他:“怎么,听我说出这样的事来,在暗骂我恶毒吧?这就不对了,一个杀手,不应该有正常人的感情。你的可悲,就在于太重感情,否则,我早被你识破了。” 李坚说:“首冢惠子,你已经向我炫耀完了,可以把我交给你的士兵,用刺刀解决我了。” “不!不!”白光笑道,“在你面前,我还是从前的白光,你的咪咪。 天锋,在苏州我对你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我的确爱上了你。那一过程也是真实的。所以我不会杀你,要把你留在身边,还像过去在静安寺路那样,除了在床上,其余时间各不相扰,你看这样好吗?” “你不怕我杀了你?” 白光哈哈大笑:“不!不!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你又是重感情的人,你对我下不了手! 天锋,你一定干过吴雅男和那个女医生了。你应该体会到,只有跟咪咪干,才是最有味、最销魂的。 你那条超大超长的巨蟒,一夜干我五六次,把我干得魂灵出窍!现在想想,我的子宫都收缩得痛了!她们两个还是处女吧?怎么受得了你那么猛干!绝对不能尽兴的。只有咪咪才受得起你那排山倒海般的冲击。所以啊,你舍得杀了咪咪吗?” “好啊,我们不妨赌一把!” 白光看看李坚,动摇了:“这还需要有一过程。”停了停她又说,“天锋,告诉我,张振东在哪里?那个女医生在哪里? 坦白地说,我们知道是张振东把你留在公共租界的。所以没有对你早日下手,就是希望他派人与你联,抓住那人,顺藤摸瓜。可是他们很警觉。再也不肯出现了。 共产党地下组织,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那个女医生也不是好东西!我说过,谁敢和我争夺你,就要让她死得很难看!不料这个女人也跑了! 天锋,只要你说出他们在哪里,我马上放了你!” 李坚冷笑道:“你的愚蠢就在于明知我不会出卖别人,还要提这种问题!” “天锋,咪咪职责所在,你要不肯说,咪咪也救不了你!” 第81节 “向杀手提出如此威胁,你就更愚蠢了!”李坚把双手一伸:“来吧,再把我绑上,送到行刑室去,把你的所有刑具都用上,李坚若哼一声、皱一皱眉,就算你赢了。 怎么样?敢不敢跟杀手赌一把!” 白光又盯了李坚一眼:“算了吧,你豁得出去,我还舍不得你皮肉受苦呢。” 李坚说了起来:“首冢惠子,你跟我玩这些无聊的,有意思吗?” “那你说怎么玩才有‘聊’?” “拿出你的本事来,给我个痛快!” 白光喝令汉奸:“我喊一、二、三,你把水杯向空中抛起来,要抛高一些,明白吗?” 汉奸点头说:“明白。” 白光喊了“一、二、三”,汉奸向空中将两只水杯高高抛起,同时她拔出腰间别的左轮手枪,“当!当!”两响,两只水杯在空中被击碎,把汉奸吓得抱头鼠窜。但那个站在办公桌后的少佐却不动声色。她得意地对李坚说:“怎么样?咪咪的枪法不比你差吧?” 李坚暗暗吃惊,暗暗承认她的枪法准。而且出枪快,是他所不及的。但他只轻蔑地“哼”了一声。白光笑嘻喀地说:“咪咪的柔道,在百乐门舞厅的卫生间你也见过了。所以,无论动手、动枪,咪咪都不输你。 你不是要求给你个痛快吗?好啊,看在你我床上那份情,我就给你个痛快!” 白光说着,突然把左轮枪的枪口抵在李坚的脑门儿上:“求生、求死就在一瞬间!条件是:你愿意说出张振东在哪里,我就放了你;你要不肯说,我就扣扳机! 我数一、二、三……” 白光还没有开始数,几乎话音刚落,李坚便大喝一声:“不!”白光果然扣动了扳机。但只是“啪”的一声扳机响,枪却没响。 李坚眼睛都没眨一下。 白光说:“啊,你的运气很好,遇上了一颗哑子儿,但运气不会再来的。天锋,咪咪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 白光再次扣动扳机,又没有响:“天锋,好运气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李坚伸手推开了顶在脑门儿上的手枪:“你玩这种小孩游戏,不失你宪兵司令身份吗?” 白光垂下了手枪,回到座位上,颓然靠下,闭上了眼。她真的是“玩”晕了。过了半晌,她闭着眼说:“天锋,我真的是很爱很爱你的,决不会伤害你。”缓缓睁开了眼,嫣然一笑,“今晚我们还回静安寺路去住吧。” “你以为我还会跟你上床吗?” “怎么,上床是男女人生极乐!” “你的极乐世界就是死!” 白光一拍桌子:“把他关起来!” 汉奸都不敢上前来押李坚,却跑出去叫了几个鬼子兵来,将李坚押出办公室,关进地下室一间屋子里。 房间倒不小,空无一物,光秃秃的水泥地。李坚坐在水泥地上,思索着白光跟他玩了多套把戏,现在又关在这里,她究竟要干什么? 他决不相信白光会因为“旧情”不杀他。那么,留着他又要干什么呢?他忽然想到她再三追向张振东的下落,显然是想要他说出张振东的所在地,消灭共产党这个地下组织。他已经软硬兼施了,他也表示坚决不说,还要留住他,又为什么呢? 她还会用什么手段? 他琢磨不出所以然来,“且不去管她,不就是死吗?”他往墙上一靠,闭上了眼。 过了多长时间?他不知道,只觉得屋里渐渐没了光线,想必是天黑了。这么长时间,他没听见响动,好像周围并没有人,连看守他的人都没有。 他感到了饥饿,忽然意识到她想用饥饿来征服我呢! 她知道他食量大,饥饿对他来说,是最难忍受的。他承认:“这是条毒计!”他不怕死,一枪、一刀死个痛快,这是他离开孤军营时,就有精神准备的。他听说绝食能挨过七天,也就是说要他挨过七天的煎熬!这比害死不知要痛苦多少倍! “我不能受她如此折磨!”他在想,“还是自己了结吧。”虽然对一个杀手来说,自杀是最失败、最不光彩的行为。但是,他想到自己在饥饿中可能表现出的种种可怜相以及白光的讥笑、戏辱,只有自裁最好。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杀人是举手之劳。但要自杀却不在行。李坚不得不考虑如何杀死自己为好。痛苦他不怕,就怕死不了也再动不了,还让敌人救活了,未免闹“笑话”!所以在如何杀死自己的问题上,不免大费踌躇。 他想了多种手段,都无必死把握。 正在冥思苦想时,忽听“吧嗒、吧嗒”几声响。从声响方向判断,是由窗户方向传来的。原来这是个半地下室,顶端有窗。白天他看见了,两扇窗户上焊多个“井”字钢筋。只有巴掌大缝隙,只能拳头伸出去。 是什么东西扔进来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只能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瞎摸。摸了很长时间,忽然摸到一个纸包,打开纸包再摸包内的东西,手的感觉是一个馒头!他的心狂跳起来。再摸,又一个馒头!再摸,一包五香牛肉!再摸,一个苹果……又一个苹果…… 他再也忍不住了,就狼吞虎咽起来。等把食吃完了,他才想到:“是谁送来的?”这绝不可能是敌人投入的,当然也不可能是远在苏北的金光日等人来营救他了。那么,会是谁呢?在敌人阵营中,谁会出手救他呢? 他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张振东多次说过的“内线”!是的,一定是“内线”投入的食品。 悟到了这一点,他激动不已。 天亮了,小窗透进了光线。他又发现还有个纸包,包着三个煮鸡蛋! 他剥着鸡蛋吃着,吃完后将所有包食品的纸一张张展开来看。这些纸都是申报纸,有一张纸上写着几行钢笔字:同志,坚持斗争!下次我送食物来把包纸及时从窗户扔出来,不留痕迹! 他看罢惊喜地确定:“果然是‘内线’!他想起那次参与营救被捕者,就是‘内线’提供的准确情报。看来共产党真是神通广大!”他相信至少张振东等人,已知道他被捕了。也一定会设法营救他。这样,他的信心增强了,决心与白光——首冢惠子周旋到底! 接连两天没有动静。 他想到,白光必是要等到他被饿得十分虚弱了才出现。他被关在这严实的地下室,只要在入口设一卫兵,就完全“安全”了,用不着再来“关心”他。 他不禁暗暗冷笑。 第三天晚上,他估计该给他送饭来了,却迟迟不见动静。正在盼望时,忽听楼道里有鬼子的大皮靴声传来,而且脚步杂乱,显然是多人。他不禁暗想:“白光忍不住了,这就要来看我饿成什么样子了!”他赶紧缩到墙角,靠墙根席地而坐,靠在三角形的墙上,抱膝埋头,装作体力不支状。 开锁声响起,接着铁门被拉开,一束手电光在房间里四周晃了一阵,最后光柱锁定他。 “天锋,你还能站起来吗?”是白光的声音。 李坚仍趴在膝上,不作搭理。 第82节 白光用手电在李坚身上晃了一阵,一摆手:“把他绑起来!” 几个人上前,将李坚架起,七手八脚将李坚绑了个结结实实。 “架出去!” 李坚被两个汉奸架出地下室。 “上车!”白光命令道。 李坚被推进一辆轿车的后座,白光跟着坐进来,前座有一个穿鬼子军官服装的人开车,他认出来就是那个少佐。 汽车开动后,李坚没有发现鬼子的摩托追随,车上也没有再上什么人。他不禁暗想:她要去哪里?干什么? 他也曾想到她是要带他回静安寺路。但再看行车路线,完全不对,不是向市区走,而是驰向郊区。 白光说话了:“天锋,你还想对咪咪说点什么吗?” 李坚没有搭理。 “饿狠了吧?”白光说着,从后座的靠椅后的窗台上,拿了一个布袋,从里面先掏出一瓶饮料来。“来,咪咪喂你先喝几口,润润嗓子和肠胃,然后再吃点东西。”她将瓶嘴对准了李坚的嘴:“喝吧。” 李坚确实很渴,因为两天来虽有苹果吃,但吃下馒头没有足够的水喝,干得嘴唇都裂了。于是张嘴一气将一瓶水喝了下去。 白光咂着嘴说:“上海人讲话:‘作孽呀1’,何必逞强呢?自古多少英雄豪杰,不都因为逞强死无葬身之地吗?”说着,她又掏出一只烧鸡来喂他吃。 1作孽呀——作可怜解释。 李坚一摇头,拒绝接受。 白光劝道:“天锋啊,吃吧,吃吧,今天你必须吃饱了才好‘上路’的。你我有一段美好的床上恩情,咪咪说什么也不忍你做饿死鬼的呀。” 李坚说:“还是留给你自己吃吧。” 白光笑道:“我们共同生活那一段时间里,同桌进餐,相拥而眠。那时在餐桌上,也彼此谦让食物的。以此相互来爱,那时情意绵绵,吃在嘴里,甜在心里,何等幸福啊! 唉!可惜那种时光实在太短暂了。 天锋,今天我对你一句假话不讲,请你完全相信我好吗?” 李坚“哼”了一声:“你?还能说实话?” 白光说:“你们中国人不是有这样一句俗话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们即将永别,所以我不会再骗你。” “啊好,我姑妄听之。” 白光叹息道:“天锋,分别几个月,我天天夜里想着你。我也不隐瞒,就是跟男人在床上干着那种事,我也想着你。当别的男人不能满足我时,我就更想你了!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打个半死! 这次归来,尽管我天天忙得几乎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但只要有一点点空闲,我都会想到你! 我真的计划我们重归旧好,还像过去那样,我们生活在一起,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忙完了聚在一起,享受性爱,彼此充分满足。啊,多么美好啊!” 李坚冷冷地问:“你忙你的——侦察抗日分子活动,我忙我的——猎杀鬼子汉奸!试问,彼此还有兴趣做爱吗?” 白光愣了半晌,“唉!是啊,就因为这个矛盾,我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在幻想能够如愿的。我现在大权在握,完全有能力控制住你,逼你就范……” “做梦呢!” 白光不禁长叹一声,颇为伤感地叹道:“自古多情空余恨,由来好梦最易惊!是啊,是啊,我确在做梦,做的是称心如意的美梦!现在豁然从梦中惊醒了! 天锋,你的出现我真不知是我命运中的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李坚说:“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好事!” “我一直在努力使它变为好事。” “事物的本质是不可改变的!” 前座的司机扭头说:“司令官,到了!” 白光一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天锋,下车吧。”她先推门下车,转过去替李坚拉开车门。 李坚很费了点劲才下了车,挺胸昂首站在车前。 旷野漆黑,四周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车灯照亮着。 白光走到一旁,不安地踱了一阵,然后在李坚面前站定。她很动情地说:“天锋,我是个很坏的女人。但是,自从我们有床第之欢后,我曾经发过誓,要为你守贞节!再也不胡来了,从此做个好女人。 但是,谁能料到命运多变,使我们不得不分手。 这次回来,又想和你重归旧好,再次想做个好女人,不料现在我竟要亲手杀你! 我策划让你杀掉了龟田,也是为了除掉我前途的障碍,你果然不负我的重望,杀掉了龟田,我才有今日。 我原本想我有权有势了,可以和你重归旧好。却不料有人揭发我,说那天龟田去赴宴,是带着我去的;制造血案的就是你,我却独自逃脱了,显然是我与你合谋!松井大将得知你已被捕,要我亲自押你去南京审问此案。 如果我把你押到南京,我们都死定了!所以我必须把你杀掉,才能保我自己。 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正如你们中国人的一句俗话:昧良心出于无奈! 我也犹豫了一整天。毕竟我们有过很愉快的肌肤之亲,毕竟我是爱你的。但是……” 白光转过身去,向轿车叫道:“副官,下车来!” 车上的司机其实已经下车了,他答声“哈咿”走到白光面前,打了个立正。 白光拔出别在腰里的左轮手枪,递给副官:“你代劳吧……”说着上了车。 第83节 少佐推了推李坚,向前走了几步,举起了手枪。他忽然喊道:“司令官!你的枪打不响啊!” 已在车上坐好的白光听了很是惊讶,她自言自语:“难道我竟忘了装子弹?”于是推门下车。嘴里说着,“怎么会呢?”走到少佐跟前,伸手想要手枪:“给我看看……”话犹未了,少佐手中的枪响了,当的一声,正击中白光的心脏,她仰面倒下了! 少佐上前解开了李坚的绳索。 李坚到此才由惊讶中清醒过来,并意识到了什么,一松开手,他就去握住对方的手激动地说:“同志……” 少佐和李坚握着手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就放开了手。掏出手帕来,很仔细地擦拭着白光的手枪,然后去塞在仰躺着的白光手里,又给白光摆好了举枪自杀的姿势。 他边做着边解释:“擦掉枪上指纹,免得事后被敌人验出来。 我本来想选好时机向她打冷枪的,没想到她自己给我造成了一个极好的机会。现在,是用她的手枪子弹,极近距离射杀她的,完全可以说她是畏罪自杀!好了,请上车吧。” 轿车风驰电掣。 少佐对李坚说:“我把你送到陆家浜路的一个教堂附近,那一带你很熟悉的。你去教堂西侧,有一南货店,你敲门三下,隔一分钟再敲三下,反复四次,里面就会有人给你开门,以下的行动,你听对方的。” “好的。”李坚试探地问,“你怎么办?” “我回去报告:首冢惠子把你放跑了,她就举枪自杀了。” 李坚又问:“不会受到怀疑吗?” 驾驶者很有信心地说:“不会!” 李坚又问:“夜里给我投食品的是你吗?” “不是。” 李坚很惊讶,因为对方的回答使他明白。“内线”或说在敌人心脏中“卧底”的“自己人”不止一个! “白光关了我两天,我想她是企图用饥饿迫使我说出他要的机密来的,不料今晚她又要杀我了。这是为什么?” 驾驶者解释:“是的,她确实企图用饥饿来迫使你就范,但今天上午,松井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命令她亲自把你押往南京受审,并且明确告诉她是为了弄清杜公馆爆炸案真相。她也确实犹豫了一整天,才决定这样做的。” 李坚还想多聊几句,轿车靠路边停下了。 “请下车吧,一路珍重!” 李坚只好依依不舍地下了车。他还想说几句道别的话,轿车却呜的一声开走了! 他站定了四下看看,终于认出是站在陆家浜路靠近斜桥的街头。这是一条笔直的马路,可以通向海潮路。现在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一眼望去,街上没有一件活物。他朝着海潮路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教堂就在距海潮路不远处。 他走着想起当初在这条路上,他杀了两个鬼子兵、救了杨佩云。那时他的想法很简单:多杀鬼子、汉奸。不然哪天被敌人所杀,也就结束了。何曾料到这以后会经历这么多、这么复杂的事! 今后会如何?看来前途不能由自己决定了,而要由张振东——具体地说是共产党来安排了。这也是始料不及的。 他又想到了吴雅男。自己出走多日、始终没给她音信,她一定会昼夜不安的,如何给她一个平安信息才好?由此他又想到了和吴雅男的关系,总觉得和她订下婚约是十分荒唐的。但当时他没有别的选择,否则吴雅男不知会伤心多长时间。 他猛然想起白光所说的:一个杀手有感情是可悲的!自己的不幸,就是太重感情了。是的,正因为自己太重感情,才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与白光朝夕相处几个月,竟没有看出她是个潜藏很深的敌人! 真的是有感情便是自己的可悲之处吗?杀手就应该没有感情吗?在胡思乱想中走到了教堂附近,找到了那爿百货店,按少佐所教,他敲响了店门。 有人开了店门,他迈步进门,黑暗中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也不知是谁开的门,却突然被人搂住了!他吃惊非小,刚要做出反应,却听那人喊道:“阿哥!你把阿妹急死了!”说罢便一阵狂吻。 熟悉的语声和那钻入脑门儿又撞开了他的心扉的那似麝香非麝香的处女肉香,使他的心狂跳起来,下意识地也搂紧了对方,响应着对方的狂吻…… 她忽然挣脱了:“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他僵愣在黑暗中。 过了难耐的漫长时间。啪的一声,电灯亮了,他才发现范雅芳颓然靠在墙角里,一副痛苦的样子。 他不知如何是好。 从里面走出一人来,是杨佩云。 “老李,长远不见了啊!” 杨佩云的出现,掩饰了尴尬场面。 李坚上前与杨佩云握手:“你好,真是很久很久不见面了。” 范雅芳趁机转身进里屋去了。 杨佩云说:“老李,现在没时间多说。这里有一套衣服,你赶快换上,好趁天亮前转移出去。” 杨佩云拿出一套很破旧的农民服装、一顶毡帽,李坚将衣服套在外面穿上。 杨佩云上下打量一番,很满意。于是朝里屋喊:“雅芳!雅芳!换好衣服了吗?” 过了一会儿,范雅芳穿一身村姑装束,头上包了一块蓝底白点的布走了出来,往中间一站,摆了个姿势:“你们看我扮得还像吗?” 杨佩云将李坚拉过去,和范雅芳并排站着,她退后几步,歪着头打量了半晌,忽然一拍巴掌,笑道:“哈!太像浦东乡下进城的一对小夫妻了!” 范雅芳脸一红,啐了杨佩云一口,迅速离开李坚。 杨佩云笑得弯了腰。“这有什么的?你们迟早会成夫妻的呀。”显然她并不知“三角恋爱”的“内容”。她只是根据所看到的刚才那“一幕”信口而言。 范雅芳急得直跺脚:“哎呀,佩云,你胡说些什么呀?” 李坚低下了头,不敢与范雅芳对视。 杨佩云都还不知究竟:“好了,好了,现在没时间和你们闹,将来别忘了请我吃喜酒就是了……时间不早,你们该上路了。” 范雅芳定了定神,恢复了镇静,她正色对李坚说,“阿哥,我们走吧。” 杨佩云领着二人,穿过店堂,走出后门。 第84节 弄堂里有一男一女二人守着一辆粪车,杨佩云对二人说:“阿三,把车交给他们吧。”又对李坚说:“老李,你去拉车,让雅芳坐在车辕上,向浦东方向去。雅芳认识路的,你听她指引就行了。好,一路平安!”她交代完,招呼那一男一女,进后门去了。 范雅芳愣了片刻,走过去坐在粪车的车辕上,对李坚说:“阿哥,拉着车走吧。” 李坚过去,拉起粪车就走。 上了大街,范雅芳指引方向,李坚便随指引方向拉着粪车前进。 此时正是拂晓之前,马路灯光极暗,能见度很差。 李坚忽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哎呀,忘了让佩云设法给吴家带个平安信,免得他们牵挂……” 范雅芳带点气愤的口吻说:“哼,就知道是想雅男了。她还蒙在鼓里呢!你知不知道你刚一被捕,我就知道了。你想没想过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为你哭了多少次?你倒好,没事人似的!” “阿妹,我……” “唉!算了吧?说有什么用?”范雅芳换了话题,“阿哥,经过这件事,希望你接受教训,以后再不能任性了。 这一次在忽然接到内线发来信息前,我们谁也没料到还能把你营救出来,都以为白光绝对不会放过你。她是个很阴险恶毒的敌人,很难瞒得过她的。 真所谓:机关算尽,反送了卿卿性命! 这一次是烧幸,不会有下一次的。” 李坚说:“阿妹,这一次的教训,我当铭记终生。你放心吧,决不会再犯了。” “哼,你那狗熊脾气,谁说得好啊!你要犯了狗熊脾气,谁能治得了你!” 李坚玩笑地说:“你是医生,你能治得了我的病啊。” 范雅芳又“哼”了一声:“你还别气我。从今以后我天天看好了你,看你敢犯刺!” 忽然出现了大量穿制服的鬼子摩托巡逻兵;鬼子、汉奸大量出动,到处设卡,盘查路人,稍有怀疑,就逮捕。显然白光的死已被发现了!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主妇提篮上街买菜的时候,都被卡子拦住。 范雅芳说:“别理他们,你走你的决不许你乱来!” 李坚见了鬼子就冲动,经范雅芳告诫,他只得低头拉着粪车往前走着。每路过一关卡,鬼子、汉奸都捂鼻摆手。 “火速跑!火速跑!” “开路的!开路的!” 就这样,他们闯过了十多道关卡,未遇任何阻拦。 李坚不禁暗想:“不是这辆粪车,我是再也混不出去的!‘他们’想得太妙,太高明了!”这个“他们”,他指的是共产党。 天亮后,李坚拉着粪车来到一条江边。 有人迎了上来,走近了李坚才认出是陆阿根。李坚大喜,上前握手:“阿根哥,你怎么在这里?” 陆阿根说:“老李呀,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和雅芳上船吧,老张在船上等你呢。” 范雅芳跳下车来,挽了李坚往江边走去。 江边有一条小船,沙志超和王大发在岸边迎着李坚。 三人热烈握手寒暄。 沙志超说:“老张在船上等着呢,快上船去和老张见面吧。” 李坚和范雅芳上船,沙志超和王大发仍在江边监视着。 张振东坐在船舱里,见李坚进入,起身和李坚握了握手,“你们快坐下吧。” 李坚和范雅芳并排坐在张振东对面。 李坚激动地说:“老张,想不到你会这样关心我,太感激了。” 张振东说:“我们是同志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能营救出来,说明我们的成功!大家都很高兴。” 李坚不无惭愧地说:“是我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尤其是没有听你的劝告,太抱歉了——啊不,不,不是‘抱歉’二字能够谢罪和表达我内心的歉疚的。” 张振东笑道:“错了,能认识到并以后改正就好,不求过多。难道还能因为你不接受建议,犯了错误就不理你了吗?记取教训就行。” 李坚看看范雅芳:“你们布置得很巧妙。只是——有劳了我的阿妹……” 张振东笑道:“我也考虑过其它同志掩护你到这里来,一想到途中你可能遭遇敌人,你又冲动起来,别的人拦不住你,还是雅芳同志更合适。再者,雅芳同志也必须转移去苏北。以后你们彼此多照应吧。” 李坚听了很兴奋。他这才理解范雅芳在路上所说的“从今以后我天天看好了你”的含意。“啊,阿妹也要跟我去苏北吗?” 范雅芳嗤了李坚一鼻:“美得你!是你跟我去苏北,一切你都要依靠我呢。” 张振东哈哈大笑了一阵:“是这样的!去到苏北,还要雅芳同志帮你接上组织关系。今后你的组织问题,也要靠雅芳同志帮你解决。” 李坚问:“老刘、老金他们不是在苏北吗?怎么,我去了还不能与他们会合?” 张振东答道:“啊,他们在苏北等着你呢,他们都已参加部队了,也和鬼子打过仗了。但是,你去后要服从组织安排,不能要求你们弟兄们又团在一起。要根据革命的需要,到指定的岗位上去执行任务。当然,组织也要考虑你们的关系,如有可能,会适当安排的。” 范雅芳说:“算了吧,组织上要照顾我也反对!那金光日更是个愣头青,他要跟阿哥搞在一起,什么悬事都干得出来。再说,金光日还是个酒鬼,一顿没酒都不行,可别把阿哥给带坏了!” 张振东笑道:“不是还有你这个幕后司令员管着吗?” 范雅芳脸一红,却又逞强说:“那是!我管着呢,看他敢胡来!” 李坚说:“进了部队,是要遵守纪律的,这点素质我还是有的。不用阿妹劳神。” 张振东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又说,“老李,你放心去苏北吧,吴雅男方面,我们会及时送去你的平安信息的……” 第85节 范雅芳插话:“哈,这可说到阿哥心眼上去了,他一直在牵肠挂肚呢。” 李坚矢口否认:“我有吗?提都没提呀。” 张振东说:“就算牵肠挂肚也是人之常情嘛。白光——首冢惠子死了,你又离开了上海,吴家相对安全多了,加之吴家在上海滩的声望和黄金荣的关系,鬼子不会去触动他家的。” 范雅芳又插话:“这回放心了吧?”她又对张振东说,“你可不知道了,别看他五大三粗像狗熊一样,心可细了,成天阿妹长阿妹短,能把你腻歪死!他呀……”终于因张振东哈哈大笑,把她弄了个大红脸。 张振东逗着范雅芳:“说呀,说呀,还有什么你很欣赏的‘缺点’,都说给我听听吧。” 范雅芳一捂脸,背过身去。 张振东对李坚说:“雅芳同志性格很好,开朗活泼,敢爱敢恨,难能可贵。她去了苏北,外科医生能发挥很好的作用。 天锋同志,你曾经是一个绝对称职的杀手,使鬼子、汉奸丧胆!我希望你到苏北也能当个优秀指战员,带领战士,英勇杀敌,早日赢得抗战胜利。” 李坚点着头:“好的,我争取做好、做到,不辜负你的期望。” 张振东拍拍李坚的手:“善待雅芳吧,她是个难得的好同志。”又说,“这条小船可以送你们搭上去苏北的大船,大船上有人接你们,会很安全的。到了苏北也有人接你们,让雅芳去与领导人联系,会很好安排你们的。不是笑话,今后你还真得让雅芳管着点,由她领着你走上革命的道路。你安心去吧,上海的对敌斗争任务,有我们去完成。好,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后记 2003年春,我在海口工作的女儿患病,我和妻子前往探望,4月19日由北京登机,当晚到了海口。不料4月20日,北京因“非典”肆虐,出境加以限制,我们倒庆幸早走了一天。海南虽酷热,当时却是难得的一片净土。在海口“避难”三个月,白天足不出户,晚上到海边去领受海风,蹚蹚海水。就在这段闲适生活中,完成了这部小说的初稿。 回到北京,俗务忙,将稿件搁置起来。2005年至2006年,完成了《西京谍影》(作家出版社已出版发行)、《爱国将领卫立煌》《远逝的硝烟》(华文出版社已出版发行)、《剑走上海滩》(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后,我又拿起这部稿子,从头认真修改了一遍。 我在《一代女帮主》(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西北王的败落》(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梦断金三角》(海天出版社出版发行)、《西京谍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等小说的后记中,写了下面一段话,现在也附在这里:文学作品虽来源于生活,但经过艺术加工和提炼,与现实似是而非,其道理不言而喻。但有些人总爱“较真”,以文学作品与现实生活对照,甚至“对号入座”,于是往往出现尴尬的事,乃至于诉诸法律。这就无怪乎海内外影视片多见在片首或片尾出现一行醒目而恭谨的声明:“本片情节纯属虚构……”说明文人实在被一些爱“较真”者搞怕了,不得不谨小慎微,所以本书的结尾,也不得不声明:“请勿对号入座,并谢三鞠躬!” 尽管我认为我的创作态度比较严谨,但难免有不尽如人意之处,欢迎读者批评指正。 方知今 2007年5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