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水》 承胤 第一 徐参尽,又名司涚,字世卿。天庭之上,帝君座下,四君之首,西澜水神。 准确来说,他的确是一个认真负责善良帅气又热心肠的好神仙,可是人道是:上帝极其公平,开了你的狗洞,就会关上你的下水管道。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水神大人也不例外。 咱们这个水神大人啊,帅则帅矣,就是不太能干事。 别人随便管个风水什么的,不说要出类拔萃,至少也能干得稳妥,干得扎实。可惜水神大人却是个例外,他刚上任那两年,人间要么洪涝,要么大旱。 水神大人实在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一时发力过猛,一时又诚惶诚恐,搞得凡间百姓叫苦不迭,破口大骂。所幸也没出什么太大的乱子,也就死了个把人。 天帝老儿是个佛系的老头,一生挚爱彩虹漫画,必定是没空管我们水神大人的,因此水神乱搞西搞,居然也没被炒鱿鱼。当然,里面也不乏有着天帝老儿偏爱人家的原因。 传说水神大人一开始也不想当那什劳子水神,天庭填报志愿分发下来时,他因为颇有自知之明而填报了茅房之神,可是不知怎么的就被天庭那群坑爹的记录成了水神,更加莫名其妙的是……体力鸡肋、脑瘫晚期的辣鸡选手徐参尽居然——被选中了! 这绝对是天庭翻天覆地的大事件,可是众人对此毫不惊讶,恰恰相反,他们根本没把这当回事看。 徐参尽当然知道那帮家伙是看不上他的,所以他已拥有了一个远大的梦想,他一定要先黑化走上人生颠覆,然后逆袭成为下一代的歪嘴战神。 梦想也只能是梦想,人间水患继续泛滥,旱灾继续到来。梦想家徐参尽只能卷起袖子重新去当一个尽量成功的实干家。 当然这也是个幻想。 因为他徐参尽……真的很缺乏很缺乏实干的能力。 天帝老儿对此皆是淡然处之,佛系得很,徐参尽都怀疑他就是那个神秘的幕后反派大boss,故意让自己上任好去祸乱人间。 天帝老儿看似好勤奋好学,每天窝在家里,手里老捧着一本经书细细观摩,实则不务正业。只要你趁他不在把那本经书的封面扒开,你就会惊喜地发现这原来是一本限制级的彩虹漫画。 绘者是南德真君司命大人,这人为了升职不择手段,每天都为天帝老儿推销她主笔的不良漫画,而天帝老儿又是朽木不可雕之流,乐呵呵地照单全收。这就导致了他玩忽职守,连徐参尽这种人才都能招进集团。 天帝老儿还是比较喜欢徐参尽的,因为在司命大人的同人漫画里,徐参尽总是那个长得很哇塞的小受受。 天帝老儿喜欢的人,那肯定前途无量啊。 于是本来的茅房神徐参尽摇身一变,立即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君之首,西澜水神。 不过天帝老儿这样乱来都没有造成天界混乱,也是教人叹为观止。 由于水神大人的业务能力实在是差得令人发指,天帝老儿终于也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了。他大手一挥,就命可怜的水神大人下凡先去历个劫,去打个怪升个级什么的再回来干事。并且此人还极其热情地表示,水神一职是可爱的小受受徐参尽专有,无人敢夺,让他安心下凡,放手一搏。 为了这个可爱的小受受,天帝老儿正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水神大人假笑得脸都要僵了,在敬业的司命大人笔下这几年间,他已经跟无数个天神组过奇怪的cp了,自然还是那句话: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水神揭竿起义,打劫司命大人的府邸。 在司命大人苦苦哀求让他放过那一堆同人图不许撕掉时,水神大人无情地邪魅一笑,带着三分薄凉四分高冷和六分的漫不经心,拒绝了卑微的司命大人。 在看到那堆乱七八糟令人羞愤的画全部化为齑粉时,水神大人终于感到了无上的满足。 司命极尽愤怒,神经兮兮地用身体在地上摩擦,大叫着“我好恨!”、“我好恨啊!” 司命大人最终黑化成功,成为了葬爱家族小学生分部的一员。 天庭网络人战一柔就是这样诞生的。 水神大人喝下了可以忘掉记忆失去灵力的渡仙水,高高兴兴地下凡历劫去了。 可是,他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南德真君司命,司南胡大人,可是管命数的啊。 这就意味着……水神大人徐参尽下凡历劫时的剧本……也是司命大人倾情打造的啊。 在那无人看见的小黑屋之中,网络拽姐司命举起了她的黑金键盘,冷漠一笑,开始扣字。 承胤 逃婚 三月春初寒,琵琶绕指缠。 徐参尽无意识地用手弹拨怀中的楠木琵琶,只听得清音弦响。 这已经是他今日弹断的第三根琴弦了。 徐参尽本命来也不叫徐参尽,这名字是他几年前刚入春琴楼的时候当时的花魁北汉取的,徐参尽本人也没什么意见,总之,他就叫这个名字了。 正德年间叛乱的宁王余孽倒也没杀完,毕竟宁王的儿子之一,年仅五岁的朱载涚就逃了出来。 这位得以生还的朱公子,年纪轻轻就十分早慧,为了活下去,他选择了隐姓埋名,上街乞讨,最后被农民收养,倒也安居乐业。 而嘉靖即位,宁王之事似已封存,无人再次提及,自然也无人再能识他朱载涚。 但是在他十四岁之际,宁王宿敌承胤王之子朱载渝终于找到了他,差点置他于死地。万幸,他得以侥幸苟活。 为避免再被人发现,他只好忍辱负重,扮成女子,进了春琴楼。 从此人间再无朱载涚。 好在他骨形柔和,眉目秀雅,端正清灵,还能变声,居然也没被认出来,不仅没被认出来,而且还凭借高超的琴艺,成了春琴楼的新……花魁。 所幸他是楼中头牌,不需接客,他也乐得清闲,和另一位不用接客的北汉小姐每日混吃等死,混到了现在。 然而就在昨日,他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惊吓。 “尽尽子,今日似有重客,你可要快些准备啦!”北汉急不可耐地敲了敲门,催促着房里的徐参尽。 徐参尽匆匆应了一声,赶忙拿起了桌前的白绫在颈上缠了几圈,以掩盖某些男性特征。 他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不曾想那舞阵早已排开,众姐妹巧笑盼兮,水袖盈盈,团拥着坐在前方的,一身暴发户行头的大人。 大概是首辅张璁。 “老鸨,你这些女的啊,都,都不行!”这人大概是喝了酒,舌头有些大。 “哎呀,阁老莫急,我们这还有个极品呢,您且稍等会,再看看她行不行。”老鸨神情谄媚,满脸横笑。 徐参尽以为自己来迟了,忙想着混进舞阵里,可众姐妹瞧见他,却纷纷如同商量好一般向旁边撤去,徐参尽有些慌神,一时间竟也欲随从大流,向旁边撤去。 不对呀,前几日刘阿娘教舞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跳的! 徐参尽正思忖着,只听身旁一声娇笑:“尽尽子,快跳罢,仔细妈妈拂了你的位置,让你接客呢!” 此言一出,众姐妹也都是掩面轻笑,三两水袖一甩,挥出开路来,直把他推到了阵中央。 “是啊尽姐姐,快跳罢!” “姐姐怕是想接客不成……” 此话一出,直戳中徐参尽的要害,无奈之下,他也只好照先前刘阿娘教的那样,胡乱甩了甩水袖,把腰又乱扭了扭。 “阁老您瞧,这妞子长得这般美貌,还是个童身未破的处子呢,这般极品,您到哪儿找去?”老鸨极力推崇。 极个屁啊!徐参尽算是明白了,这上下全他娘的坑爹。 张璁忽然大笑起来,满意地拍着他那黑粗如麻的钝手:“好!好!这女的老子要了!” 徐参尽:“???” 这一天迷迷糊糊地过去,徐参尽被人毫不怜惜地从床上拖了下来。 我擦,流氓! 徐参尽憋屈得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睁开眼。 北汉笑嘻嘻地伸手往他身上摸。 徐参尽一巴掌打开了她的咸猪手,粗着嗓子骂道:“你有病啊!” “诶呀,诶呀,尽尽子,你怎么是个飞机场啊?” 北汉的话莫名其妙,徐参尽困惑地搔了搔脸:“飞机场是什么?” 北汉好像噎了一下,欲盖弥彰:“夸你帅。” 可是这句话却在徐参尽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啊啊啊终于有人夸他帅而不是夸他美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等一下!”徐参尽颤抖地看着北汉,“你……你知道我是……” 北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指的是这个,她笑眯眯地掐了一把徐参尽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小郎君,装不下去了吧,你看飞机场就是不好,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啦。” “什么!”徐参尽震惊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么!” 他连声音都忘了装,变回了他澄净通透的少年音色。 “小郎君声音真好听。”北汉故作风骚地勾了勾他的下巴,“嗯……酥酥的……柔柔的……甜甜的……软软的……” 徐参尽苦不堪言,这人真的是在形容声音么!? 北汉眯了眯她的一双桃花眼,这声音真是熟悉呢。 清涟如山间泓泉泠泠,鲜活若柳絮坠河叮咚,温润似美玉无瑕,灵动似水晶破裂。 “好妹妹,我求你了啊,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啊!”徐参尽服了软。 “尽尽子真讨厌。”北汉娇嗔一句,“妹妹若想说,只怕几年前你就会被扫地出门且被冠以流氓之名交给衙门去了。” 徐参尽极其诚恳的向她道了声谢。:“如此,多谢你了。” “谢倒是不必,我还是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还男扮女装这么多年?” “凡事必有因果。”徐参尽很真挚,“我做这件事自有我的理由,恕无可奉告。” “啊啦。”北汉上下扫视他一番,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她该不会认为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徐参尽慌忙摆手:“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北汉的脸上明明都是不信的神色,”那么尽尽子啊,你就打算这么嫁给首辅大人吗?” 她加重了这声“嫁”字,听得徐参尽如鲠在喉。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徐参尽叹气,“今天早上我愁得弹断了三根琵琶弦。” ”你讨厌死了。”北汉看着他的眼神里全是“暴殄天物”,“你不要就送我好了,那把楠木琵琶妈妈都不肯给我买呢。” 徐参尽大方道:“那便送你吧,反正我马上就得‘嫁’过去了。” 北汉“噗嗤”一笑:“真真是嫁了个好人家,买几把楠木琵琶都不嫌贵呢!” “汉汉子啊!”徐参尽感慨一句,“我也有今天!” “跑路呗。”北汉大义凛然地为他指点迷津,“不然你还真去当人家的第九十九房小妾啊,那敢情好,人家倒是会把你忘了,毕竟你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九十九其一而已,如此生活倒不失趣味,又有钱又清闲,你便去当他的便宜老婆呗。” 徐参尽苦笑:“那不如这九十九其一让你罢,反正我是跑定了,万一露馅了那可不好看。” “说不定人家就喜欢……”北汉笑得很贼,徐参尽不由得想起了她收藏的众多龙阳断袖图,只能暗叹一声恐怖。 北汉笑罢,才正色起来:“我听闻春琴楼接柳花间的路沿似乎有一观鱼大湖,连通着京城的护城河,你会水吗?” 徐参尽点了点头:“略会。” “如此便可。”北汉拍了拍手,“夕下时我来给你上妆,你打扮好以后跟我来,我就混进送亲队伍里去,到湖上石桥,我来知会你,你跃进湖里赶紧逃走吧。” 徐参尽又点了点头,无比真挚地又道了声谢。 日暮西山。 “娘子啊,您是要淡妆还是浓抹呀?”暮时,北汉遣散了同上妆的丫头们,独自来到了徐参尽的房间里。 “你凑合罢,反正进水里也都化了个干净。”徐参尽其实更希望她不要化了,化妆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现在反正盖头一蒙,谁也看不见。 “这你就不懂了!”北汉摩拳擦掌,“花钿胭脂赭石粉什么的可都掺了我秘制的百合香油,12个时辰绝不脱妆,展现凝脂般肤质,品质有保障!” 徐参尽:“……”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徐参尽倒也有些吃惊,平日里他为了掩盖面上的男相,便会多用一些胭脂,却不曾想淡妆比浓妆更适合他,北汉描勒的唇红极为贴切适然,海来香花钿平添丝丝媚气,眼波略动,自是一个绝色美人。 “这是什么花啊?”徐参尽只觉得额间花样熟悉,却不知是何花。 淡于墨梅,清于桃花,雅于牡丹,恰似韶华。 好熟悉的花。 “你不记得了?”北汉有些吃惊,随即好像又缓过神来,笑了笑,“这可是海来香。” 海来香…… 注视着铜镜前美艳的自己,徐参尽终于还是窘迫得抬不起头来。 “走罢。” 北汉拖着徐参尽的一只手,胡乱给他蒙了盖头。 他被老鸨扶上了轿,绣鞋颤了颤,关了帘子。 轿起,却是抖得厉害,徐参尽屁股挺疼,他轻叹一声,掀开了轿帘。 果然是观鱼湖。 徐参尽放下了轿帘,心下盘算着到桥口的时间。 “保护夫人!” 一支箭猛的穿过了轿帘,擦过徐参尽的脸,直扎进了轿壁坚实的红木。 即便情况紧急,徐参尽脆弱的小心肝还是被“夫人”这一称呼吓得抖了三抖。 “喂喂,来者武艺高强,你记得自保啊,他好像是冲着你来的!”北汉高声呼喊。 不会那么衰吧…… 徐参尽手一抬,倾身跃下了轿,打算跑路。 而那身手敏捷的刺客也拿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颈上寒意传来。 承胤 渡仙 完了完了,小命看来是交代了。 “世卿兄,我这是在帮你。” 刺客声音敦和亲切,却听得徐参尽脊背发毛。 徐参尽掀了盖头,一双眼睛瞪着眼前刺客。 奇怪,他好像不认识他吧?为什么他知道他的字? 再说,帮个屁呀,这被劫的难道不是他吗?! 徐参尽打量了那刺客一会儿,见他眼神坚定,目光炯炯,不似骗人。 哦,懂了懂了,徐参尽暗忖,这人一定是想故意劫走他,好让他从这桩乌龙婚事中脱身吧。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确认过眼神,徐参尽感激点头:“如此,劳烦阁下了。” 刺客默不作声,只一点头,尖匕便刺入了徐参尽的心口。 徐参尽:“???” 坑爹啊!!! 一旁的北汉似乎认出了刺客,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刺客,随即勃然大怒。 “好啊,原来是你,老娘跟你拼啦!” 徐参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世卿兄可醒了?” “没呢,嘿嘿,他不醒你就惨了,反正这都是你的错啦。” “……” “对了兄长大人,你干嘛呀你,你知道那剧本我写多久了么,这么快就中断了,我快被气死了啊啊啊!” “……” 徐参尽只觉得那声音有亿点点熟悉。 他迷茫地睁开眼。 左边那古灵精怪的少女正与右边那温润儒雅的男子置着气。少女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河豚,男子一脸无奈,直直盯着徐参尽。 好啊,这不就是“北汉”和“刺客”么! 火了他今天。 “司命,司音,你们到底想要干嘛?!!”徐参尽吼他们一声,平易如徐神官,生气起来也和背了个炸花包一般模样。 徐参尽,端名司涚,天庭水神,掌管凡间所有的水域以及降雨。 就在十六年前,这人轮到了三百年一次的下凡历劫之机,可就在刚才,他就被所谓的“刺客”司音坑回了天庭。 谁特么在人家渡劫时去刺杀人家的! “司北汉……”徐参尽额上青筋暴跳,“我要跟你绝交!” 所谓的“北汉姑娘”司命幸灾乐祸地朝她的兄长大人司音做了个鬼脸。 “还有你!司南胡!”徐参尽愤愤指着司命,“你也是!一样绝交!” “啊?你有没有搞错欸?”司命掏了掏耳朵,“人家好心帮你逃婚,居然要跟人家绝交欸?” 徐参尽腹诽,这剧本不都你写的么…… 强压住心中怒气,徐参尽戏谑道:“你说话好机车欸!” 司命笑得灿烂:“尽尽子夸得好,毕竟人家师从万玉楼的机机开车俱乐部,人家可是温部长的亲传弟子欸!” 徐参尽:“……” 司命,字南胡,此人是天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大仙下凡的时候,剧本可都是司命大人写的。司命大人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就是欺负你下凡历劫时记忆缺失,灵力全散。等你都乖乖干完了,也不怕你回天庭找司命大人算账。 毕竟司命大人有个很靠谱的哥哥在,每次都无怨无悔地帮她擦屁股,所以她放任自我,乱搞西搞。 比如那个什么机车俱乐部的部长温大人,因为反驳了司命大人要改部名为:“机机开车俱乐部”的建议,历劫时便被带到了司命捏造的幻境中变成了丑少女战士。 如此这般,数不胜数。 “世卿兄,你听我解释。”司音捏了捏额角,“我本也不想将你强带回天庭,毕竟我不太管她的事,但这次……我为你好,是真的!” “真的假的……”徐参尽腹诽,这人管了多少次都不知道了,不过也从不强带人回天界,难道这次的剧本…… “司南胡!你写什么了?!” 司命耸耸肩:“真的没有什么啦!只是写你被一个长得很哇塞的人从河里捞起来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躁没脸没皮的幸福生活。” 徐参尽对她的品性了如指掌:“什么样的哇塞?哪个幸福?” 司命真挚道:“哇塞的哇塞,幸福的幸福。” 徐参尽又不太想跟她说话了,勉强道:“那你干嘛扮成个乐女混在我身边?还剽窃了北汉兄的名字?” 司音有些困惑,转头望向司命。 司命真挚道:“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无需多问,再者,我想见证你这令人哇塞的幸福。” 徐参尽:“……” 司音:“……” 司命真挚道:“幸福着你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徐参尽终于理解了司音的苦心,也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捏额角,真挚道:“北汉兄,这回多谢你了。” “不必言谢。”司音微微颔首,“只可惜了世卿兄,白白浪费了一次大好的历练机会。” 徐参尽恍然大悟,随即勃然大怒:“擦,都怪司南胡,你快赔我一次历劫之机!”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司命不耐道,“此事确是我之错,行了吧?我马上向天帝老儿说明情况,让他再命你下凡一次就好啦。” 徐参尽这才松了口气,问:“还是你写剧本么?” 司命沉重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没事没事,我再也不敢乱写了,你就信我一次呗,反正出了事不是还有兄长大人么?”司命天真地笑。 徐参尽强行把心头的那句“臭**”压了下去,忍气吞声地被司命拉去了天光殿。 天帝老儿没怎么奇怪,挥了挥手,敷衍了一句:“吾知,夜且送渡仙水予卿罢。” 渡仙水是神仙下凡历劫前必须喝下的特殊灵露,可以将他们在天庭的记忆以及灵力悉数隐去,也有助于神仙们更好地在凡间历练。徐参尽便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南卿,怎不见你同人?”天帝老儿开口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啊这……”司命讪讪一笑,“臣夜以继日,正在赶更。” 徐参尽搔了搔脸蛋:“什么同人……” 司命心中求了各路神仙,天帝老儿不要说啊啊啊啊! 天帝老儿淡淡扫他一眼,掷地有声:“徐卿和北卿的纯爱壁画。” 司命彻底崩溃,她特么再也不给天帝老儿画同人了! 这人怎么卖队友啊我擦。 徐参尽的脸已然透出血一般的红,他羞愤难当地瞪着司命。 “我靠!我要跟你绝交!!!” 是夜,徐参尽疲惫地靠在灵台前,等待送渡仙水的仙童来。 当然,他等来的是神经病杀猪女司命。 “不是吧,不是吧,现在还有人没看过彩虹漫画,不是吧!”司命阴阳怪气,徐参尽奄奄一息。 徐参尽怒从心来:“滚滚滚!” “小水神,当心点!”司命哼哼着,“当心我把你送到哪所鸟不拉屎的学校跑八百,你就交待在那儿了。” 她这话又是旁敲侧击地嘲讽徐参尽鸡肋的体能。 但是徐参尽的关注点居然不在这里,他习惯性地又搔了搔粉雕玉琢的脸蛋:“为什么是八百?” 司命居然语塞。对啊,为什么会是八百?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徐参尽的脸她就鬼使神差地说了个八百。 “烦死了你要一千就一千,跑死你!”司命捶胸顿足,“不会吧,不会吧,都1202年了不会还有人计较这个吧,不会吧!” 徐参尽悲悯地看着她,可怜的娃娃,小小年纪脑子就被各路短视频刷坏了。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司命颇受打击地剜了徐参尽一眼,“塑料姐妹花,这天庭不待也罢!” “所以你要当新晋的歪嘴战神了?”徐参尽偏了偏头,饶有兴趣地等着她下一步的表演。 这回司命很震惊:“你你你居然没断网!!!” 徐参尽:“……” 居然没被隔离,还会接梗。 徐参尽当然懂得,毕竟他当年可是立志要当歪嘴战神的男人。 司命不太相信,贴近了徐参尽,指着自己:“你可以用一句话形容下我的美貌么?” “我见犹怜”这词最近挺火的,司命暗暗得意,徐参尽啊,你就夸我吧,夸死我。 徐参尽高深莫测地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小丑竟在我身边。” 司命:“……” 司命火气很大:“啊啊啊果然我们就是塑料做的,你快走快走孽子,爸爸不送你了!” 双掌运气,司命毫不犹豫地,干脆利落地,把徐参尽推下了灵台。 徐参尽本也没想什么,正欲闭眼等待劫数,忽地,他想起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你渡仙水还没给我喝呢!” 司命听到了,她好似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傻呵呵地笑:“哎呀,被我给忘了。” 徐参尽:“???” 诈骗啊!!! 承胤 再遇 徐参尽迷迷糊糊地睁眼,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又迷迷糊糊地打算再睡一觉。 等一下! 他瞬间惊悚,这不是还在历劫么! 徐参尽揉了揉晕晕沉沉的脑袋,低头瞧了自己一眼。 嫁衣如火,彩绣云鞋,凤冠霞帔,翙翙红妆。 难道是……大明嘉靖朝? 他又回来了? 徐参尽仔细一回想,觉得大概不错,红木轿壁,雕花窗框,碎瑟帐帘,确是他出嫁时的模样。 虽然“出嫁”这个词挺羞耻的,但是徐参尽也没法再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只有两个字: 跑路!!! 思及此处,他连忙一掀轿帘。 还好,还好,这是在观鱼湖旁。 徐参尽心一横,脚不抖,手扒着窗框,倾身向那湖中坠。 奇怪,这湖为什么离的他这么近……之前的石桥有那么低么…… 眼下也不是思考的时候了,徐参尽只觉得浑身都冷。 冷,彻骨的冷。 周身被冰冷包裹,水声潺潺,似在他指缝间描龙画凤,游移的水潮和横窜的鱼儿,擦过他的发丝,留恋他的脖梗。 好冷…… 徐参尽睁不开眼,有水逆流而上,溯溯从源,他只能模糊地,尽力地,抬起自己沉重的眼皮。 他怕疼,怕水流过眼中的疼,别扭极了,刺痛极了。 眼眶泛红,眸光微霁,徐参尽黑白分明的眼中盛入了清冽的湖水,他彷徨地望着,模糊的泡沫,朦胧的救赎。 谁来救救我…… 恍惚之间,他拉住了一只手,流动的水缠绕在十指之间,像是一根无形丝线,紧紧包裹,密密相绵。 他伸出了他空荡的另一只手,似是想去抚摸那人的脸庞。 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 徐参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在冰冷的湖水之中洇开了热泪来。 “东君……东君……是你么……” “我找了你上万年……” 水不能传声,徐参尽咕噜咕噜被灌进了几大口刺骨寒凉的湖水,想要咳嗽,却又是喝了个满嘴。 他在做什么? 他又是什么? 徐参尽迷茫地望着向他游来的身影。 他刚才……说了什么? 什么也想不起来。 有人搂紧了他的腰,逆流而上。 水刺进眼睛里的感觉,水灌入喉咙里的感觉,水冰冻脸颊的感觉……真讨厌啊…… 徐参尽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这无休止尽的冰冷中了。 水花四溅的声音,他只觉得鼻息一松,呼吸顺畅。 出来了么…… 徐参尽猛地深呼吸,说来也惭愧,他堂堂一个天庭水神,其实……不会水。 徐参尽蓦地睁开了眼,抬头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心人救了自己。 他的瞳孔忽地收紧。 青年剑眉星目,眸下墨痣,叶眼微挑,眉目流光,山根高耸,鼻翼微动,唇下飞花。 似是一位眷恋他的神明倾尽所有雕刻而成。 面润韶华,桫椤开落,若积雪沉香,若蚀心春樱。颚线明晰,同如刀削,轮廓分明,有着扬州海风咸湿的温色,又有着安西马刀铮铮的野性,交响融合,干净脆弱。 徐参尽诧异于他的俊朗,他的年轻,更诧异于…… 他见过他! 两年之前,尚且安全的徐参尽和义父平平淡淡地生活在农居之中,却不曾想不速之客夜班光临,承胤王之子朱载渝为报父辈之仇找上了门来。 “朱载涚!”他在怒吼。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掉阿爷!” 徐参尽只能拼命的摇头,他没有啊,他没有,他没有杀掉承胤王,这一切都是他父亲做的。 可是……父债子偿的道理,又有谁不懂呢。 朱载渝墨一般的叶眸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就去陪陪我阿爷罢……他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也会孤单的啊……” 徐参尽背上有渗人的冷汗。 难道他要…… 朱载渝喃喃着,扯下了衣上的一根白绫段。 “你们怎么都不去死啊……”他木讷地自语,白绫缠绕在徐参尽的颈上,朱载渝执着两端,缓慢反扯。 “我阿爷又做错了什么……”他像是突然暴怒,眼中满是戾气,“为什么……他忠贞抗敌,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你们死得好!狗头皇帝朱厚照死得好啊!” 疯了……徐参尽呼吸困难,却无法辩驳。 全部是宁王的错。 全部是……他的错。 就这样死了也好罢。 徐参尽闭了眼。 颈上一松,徐参尽诧异地睁眼,却看见朱载渝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手中拿着那根白绫。 “……我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我怎么能杀掉自己的弟弟……” 朱载渝嗓子有些哑了,他抬眼望着徐参尽,声音很轻。 “对不起,不是你的错。” 对啊,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 徐参尽的眼眶便是红了。 不是他的错啊,宁王叛乱不是他的错! 这么多年被人辱骂鞭打,被人指着鼻子骂娘,被狱卒极刑私理,最后连侥幸逃出都不能做回自己。 可这些,这些都不是他的错啊! 他突然就恨透了宁王,恨透了那个野心勃勃的父亲。 朱载渝嘴唇动了动,最后也不再说什么,逃也似地离开了农舍。 徐参尽轻轻捡起了那根散落在地上的白绫。 从此那根白绫便一直缠在他的脖颈上,成了他招摇过市的伪装。 “是你!” 徐参尽的神思被那青年的声音唤了回来。 他果然也认出他来了。 徐参尽垂下了眸子,慢慢点了点头。 “是我。” 承胤 殉灾 徐参尽水汽氤氲的眼中有些恍惚。 “你……”朱载渝似是又想说些什么,却又戛然而止,神色忽地机警。 “诶哟,王爷,您这是……”虎背熊腰的黑胖阁老媚笑着向朱载渝行了一礼,又望向了他身旁的嫁衣美娇娘徐参尽。 完蛋了完蛋了。徐参尽的脑中立刻响起了“梆梆梆”的丧钟哀鸣。 叛党余孽被发现必然难逃一死! 朱载渝也不拿正眼瞧一瞧张璁,只是意味不明地眯起了那双柳叶眼,细细瞧着徐参尽。 徐参尽冷得腿脚发软,浑身发凉。 为什么,为什么张璁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跳了府外的观鱼湖么? 徐参尽一个激灵,周围的景象实在不像是他遇刺时观鱼湖边的情景,倒更像是……首辅府。 所以……他跳的是首辅府的内湖。 徐参尽快要被自己蠢哭了。 死定了死定了,这个什么承胤王不会要当众捅破他的身世吧? 出师未捷身先死,难道他这么快又要回天庭了么? 司命写的这什么狗屁剧本?! 他徐参尽不是主角么?! “张阁老。”朱载渝终于赏脸地抬起了头来,眸光叆叇,“您这个小妾长得不错啊。” 徐参尽的脸抽了抽,也不好发声。 他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张璁只是愣了愣,随即大喜般点头若啄米:“是是是,王爷看,她可不错罢?生得一副好皮囊哇!” 朱载渝挑了挑眉,眼中尽是讥诮的笑意:“那么张阁老,您怎么看?” 张璁慌忙殷勤道:“王爷看中的,自然是送到王爷那里去……”顿了顿,似是怕朱载渝不满意,又补充道,“这女子也并未曾与愚拜过堂,如今王爷看中,自是愚之福分,也是那女子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啊!” 朱载渝浅浅一笑,面上有若隐若现的小小酒窝:“如此,劳烦阁老了。” 徐参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心下微动。 什么东西我靠,把人家当个货物送来送去么? 张璁嘿嘿笑着,他似乎又笼络了承胤王,如此一来,朝中势力又有谁能及他? 就连那皇帝朱厚熜也挖不倒他的根基。 朱厚熜,等着罢,你不是想除掉我么? 张璁笑容渐深。 朱载渝眼带轻蔑地望着这个站在权力顶峰却仍是双目混浊的首辅,讥笑着转回了视线。 “这位娘子。”朱载渝对着徐参尽扯了扯嘴角,“初次见面,甚感欢悦,你我今互为金兰知己,相知相惜,感天所召。” “鄙人朱载渝,字有昭。” 徐参尽微诧地盯着朱有昭,暗自思忖。 承胤王,这是在袒护他? 对啊,这是在袒护他! 可是,可是怎么会呢…… 徐参尽极尽复杂地凝视着他,欲言又止。 良久,他压着嗓子,细软地颤声: “奴家徐参尽,见过王爷。” 那声音有些扑朔迷离的美,竟是听不出到底是一个无忧温润的少年,亦或是一个韶华正好的豆蔻。 听得朱有昭心头微微一颤。 是么,他的这个弟弟,这么多年就是如此过来的么…… 隐姓埋名,忍辱负重,身醉青楼,靡靡霏霏,伪之装之。 装成一个女子来过完余生的么? 想着他故意压下控制的,细若蚊蝇的声音,朱有昭心中有愧。 他毕竟什么也没有做错。 投胎投得不好罢了。 这也是错么…… 徐参尽颈上的白绫早已被湖水打得湿透了,朱有昭一怔,左手居然不由自主地去触碰那一段曾经属于他的腰段白绫。 现在是徐参尽的伪装,招摇过市。 他真可怜啊…… 徐参尽不知所谓地看着朱有昭的手轻轻捻住他脖颈上纱幔白绫,吓得不轻。 别搞啊! 这戏还他娘演的下去么…… 徐参尽及时抓住了朱有昭那只骨节明晰的手,为不引得张璁怀疑,他向着朱有昭展颜一笑。 “哥哥这是做什么?” 好吧他实在是想不出该怎么称呼这座大仙,就只能借助亲缘关系随便乱喊一声。 隐晦的,暗示的。 他们也是同宗所出的堂兄弟啊。 朱有昭似乎刚回过神来,墨色的眼眸光影迷离,好像比之前温柔了许多。 他后知后觉地放开徐参尽的手,轻轻地扶着他起身。 徐参尽坐着很久了,姿势因为紧张也没有变过,腿脚早已僵劲麻木,他的双手紧撑着朱有昭坚实的肩膀,支持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嘶……”麻木松化的感觉像是踩在有刺的棉花里,令他痛苦极了,他撑在朱有昭肩头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强压住想要栽倒在地的欲望。 “你受凉了。”朱有昭温声道,“快些去换洗衣物,免得染了风寒。” 徐参尽虚弱地点了点头:“麻烦哥哥了。” 朱有昭轻轻把徐参尽的双手从他肩头移了下来,左手稳固地揽着他的腰,免得他脱力跪倒,又朝着张璁微微颔首:“张阁老,本王这便去了,缘来再回。” 张璁看着徐参尽细腻的脸蛋,心下总是暗暗惋惜,不过不要紧,至少他自己觉得,此番必是功大于弊,获利无穷。 毕竟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嘛。 徐参尽晕晕乎乎地靠在轿栏上,朱有昭凝眉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 是……炽热的,灼烧的,滚烫的。 真是糟糕。 朱有昭暗骂一句,替他脱下了火红刺眼的婚袍。 徐参尽里衣洁白,却也是湿了个透,朱有昭将那婚服随意一抛,扬了自己的袖子替他擦了擦无休止尽的冷汗。 “做噩梦了么……” 朱有昭的声音很轻。 徐参尽无意识地呢喃。 “水神大人,求求您了,救救我家三宝罢!” “水神大人!我爹要渴死了,求求您……求求您……” “水神大人!本王求您了,大梁撑不下去了,您降个雨罢!” “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啊……” 水神焦头烂额,水神无以应付。 水神很迷茫。 “东君啊……”水神喃喃着,”你说我在做什么呢……杯水车薪能又救得了谁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大旱啊……” “为什么啊……” 白瓷清冷的鱼形勾玉安静地挂在水神的颈上,贴近心口的位置。 “啊啊啊水神大人!水神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苦命的三宝啊!!!” “凭什么……凭什么……我可是日日夜夜诚心诚意地叩拜你……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啊啊啊!!!” “本王的江山啊!本王的社稷啊!水神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假的啊!!!怪力乱神全是假的啊!!!” “凭什么不渡我!凭什么不渡我爹!不公平!这根本就不公平啊!!!” “水神的祠堂在哪里?水神的祠堂在哪里?!!给本王砸!给本王砸!给本王全部砸烂!!!” “全他妈的狗屁的水神!全他妈是假的!!!” 水神不想死啊。 “东君……”水神荠长的手指划过勾玉淡墨洇染的鱼骨。 “他们不开心了。” “众生不开心了。” “陛下告诉我……民心所向即为人间正道。” “可是……” “正道好难走……”水神呜咽着,“东君……正道好难走……” “我做错了么……” “我真的做错了么……” 勾玉周身萦绕着的昭昭之明,似乎在慰藉着水神无力的意念。 “可是我要走的……” “我一定要走的……” “我一定要走正道的……” “即便不是光源,也是星火……” “终可……燎原啊……” 人间大旱三年,哀鸿遍野,草木不生。 第四年的春天,却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我水春回,我水玄荒,我水东流,我水尽昭。 水神便躺在这里。 躺在每一片复兴的绿叶中,躺在每一根抽丝的嫩芽中,躺在永不断流的液池中,躺在欢兴鼓舞的人群中。 你看啊,耀眼光鲜如水神。 死了以后,亦是被风沙掩埋,被泥土尘封,被朽木蚀心,被众生遗忘。 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无非只是他的元神,连同那块勾玉,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真可悲啊…… 徐参尽便笑了出来,肮脏贫瘠的黄泥里却因这苦涩咸戚的雨露抽出了新芽来。 承胤 论鱼 朱有昭少有耐心地替徐参尽擦拭他早已湿透了的背脊。 似是湖水浸染,也似是冷汗涔涔。 “怎么这么烫……” 朱有昭透过布帛贴切地感受着徐参尽灼烧般的体温,对上了他跳得迅速的脉搏。 他的肌肤很冷,脉搏很烫。 左手轻轻带着布帛游移着,忽地,碰到了一块冰冷的物事。 朱有昭柳叶眼一眯,细细打量起来。 似乎是一块勾玉的残片,形若一弯鱼尾,玉质清灵冷冽,水墨丝丝洇染,大概是极好的成色。 朱有昭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徐参尽从宁王府带出来的东西。 朱有昭指尖触及鱼尾玉碎,微凉渗透,勾玉碎似乎是在调温集气,没有当初那般冷冽,反而温存许多。 它在和他共鸣。 朱有昭几乎是被它蛊惑了,指中捻紧了玉碎。 “不,不要……” 徐参尽无意识地抬起了手,手温极烫,发颤地握住朱有昭的左手,握住他手中的玉碎。 “东……” 朱有昭猛地回过了神来,匆匆道了声“抱歉”,便又重新把玉碎藏回了徐参尽的里衣之中。 见鬼了,这个碎玉上撒蛊香了么…… 马蹄哒哒之间,一时间也到了承胤王府的大门前。 徐参尽悠悠转醒,惊恐地看着正欲扛他出去的朱有昭。 他脑中一动,被吓得居然想出了除“哥哥”外的另一种叫法。 “啊,承胤王殿下,我自己走,自己走……”徐参尽赶忙站起了身来,不料头却生生撞在了轿顶上。 “嘶……”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方才刚刚醒来,竟一时忘记了身在何处,自然也忘了这是在马车之中,空间狭小。 他吃痛地揉了揉脑袋,有些懊恼。 好吧这确实是件挺丢脸的事情…… 不过,为什么早没想到要叫他殿下呢…… 他脑袋被马桶盖夹了吧…… 朱有昭没说话,眼睛却又眯了起来。 徐参尽被安置在偏阁,朱有昭细细理过了房中的细软,寝具,饰物,随即便微微侧过了头,朝着徐参尽颔了个首。 “器物无恙,你放心住罢。” 徐参尽也点了点头,他这般粗心大意的人,是断不会去关注这种有关器物的细节的。 见徐参尽呆呆的,干站在原地,朱有昭终于浅笑一声,垂下了墨一般的眸子,羽睫很长,像是蝴蝶在扑棱细碎的翅膀,唇角似勾未勾,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戏谑之意。 天生的微笑唇角,天生的多情柳叶眼,半含秋水,总是会让你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似乎是很喜欢你的。 “我们不会在这里很久的。”朱有昭温言道,眼中是一贯的讥诮。 徐参尽打了个寒战。上天保佑这位大仙不要是在讥诮他啊…… 至于朱有昭的话,徐参尽也没听懂,这人怎么神神秘秘的,而且还看不起人…… 这就是徐参尽重逢朱有昭对他的所有感想。 徐参尽在偏阁住了几天,他也听说张璁曾来询问之后徐参尽的去向,毕竟外界仍然没有承胤王娶亲的消息,对此,朱有昭的答复很从容。 “玩腻了,不知道被我丢哪里了。” 徐参尽虽然窝火,但是不好发作,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朱有昭说这话时的讽刺神情。 阴阳人惹不起啊!徐参尽咬牙切齿。 这天傍晚,徐参尽正想整铺盖睡个早觉,却见三五天未曾谋面的承胤王大爷叩响了他的房门。 徐参尽有些诧异。 朱有昭没有拐弯抹角,他单刀直入主题。 “我要回扬州封地了。” 徐参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么,你呢。”朱有昭左手托腮,微挑唇角,定定瞧着徐参尽,“你是想要留在这里,亦或是与我启程?” 徐参尽谨慎道:“两者有什么区别么?” 朱有昭笑意更浓:“既你是我的弟弟,我会袒护你,若你留驻京城,我便允许你继续住在我的府中,不过今日一别,一别永远,我的府邸闲置,也许会被赐给……” 徐参尽没听清,搔了搔脸蛋:“被赐给……谁啊?” “首辅大人。” 徐参尽一口热茶猛地灌进了喉管中,烫得他人都傻了,他几乎没有费什么时间就作出了最英明的决定。 “承胤王殿下,您要去哪儿啊?我一定奉陪到底,奉陪到底……” 朱有昭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 “如此,你便准备一下,明早启程。” 徐参尽和朱有昭连行了数日,这才赶到了其封地之一的绥定。 绥定人源广流,丰饶富裕,地临扬州,海风相映。 确是个江南风味极浓的水乡。 朱有昭略有歉意地低语了一句:“抱歉,行舟路远,并未带够换洗衣物。” 徐参尽报以一笑:“无事,殿下,成衣铺可满街都是呢。” 赶路途中,朱有昭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嘉靖皇帝近来收到的奏章极多,大多来源于水乡扬州,奏章多叙扬州水患成灾,田鼠泛滥,作物尽毁,百姓苦哉,嘉靖为此痛惜不已,伤怀惆怅,朱有昭本是扬州领域的治者,眼看他进京已久,便趁着他回扬州的时机,命他治理水患。 当然,其中原因也不乏是因为朱有昭收了张璁大人的“小妾”,嘉靖怀疑两人勾结,提早让他回扬州。 朱有昭讥诮地笑笑,徐参尽总是觉得他好像连皇帝都看不起,可怕可怕,朱老兄恐怕不知道,人要活得低调命才会长啊。 朱有昭提出了自认的疑点,扬州汛期相对稳定,如此季节并非水涨之时,为何会无缘无故水灾泛滥。 此事蹊跷,不排除老天起意,也可能是崇元者疏水而为之。 中原混迹着的崇元者不仅有蒙人,甚至有南人。洪武年间便有崇元者组织群体暗自疏松堤坝,洪水滔天,农民颗粒无收。若真是那群混蛋,那此事则必要严查不怠了。 徐参尽和朱有昭沿途已打探了多位庄稼惨失的农民,可惜都没有问出什么端倪来。 “店家,要一件男子常服,靛青色的。” 徐参尽商业化地朝老板一笑。 “男子常服,黑的。” 朱有昭言简意赅,叶眼微挑,满满的都是“哥很高贵”的神情。 高贵的朱有昭高贵地抛出了一锭银子,高贵地拉着徐参尽高贵地离开。 徐参尽一步三回头,留恋地看着银子的身影,心下感叹。 有钱真好啊! 司命大人,下次也把我写成一个混吃等死的公子爷吧!!! 两人换好衣裳,朱有昭看了徐参尽片刻,随意道了句:“鲜少有人穿靛色青衣。” 本来他就是随口一说,徐参尽却是笑了出来,拉着朱有昭的袖子,指向了云海彼岸渺茫的水天一色。 “殿下,你可看见了?” “夕阳那边,是海啊。” “海聚深处,是靛青色啊。” 朱有昭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徐参尽所指的,绥定蜿蜒的海岸线,延伸着,延伸着,延伸到了云海之上。 “我喜欢江河湖泊千百汇流成诗,我喜欢海浪滔天接连云霄,我喜欢季雨微波滴答泠泠,不过……” 徐参尽笑着,用修长的手指描勒出一条朦胧的鲤鱼。 “我好像……还是更喜欢在水中游动的,鲜活的鲤鱼呢。” 朱有昭不由得想起了贴在徐参尽心口的那块鱼形玉碎。 那似乎,确是鲤鱼一尾。 是一只穿行水墨,鳞光丹青的鲤鱼。 朱有昭垂下了眸来,无不戏谑地应答道: “我好像……还是更喜欢在锅中垂死的,鲜美的鲤鱼呢。” 承胤 长姬 徐参尽和朱有昭步行一段路途,徐参尽体能极差,朱有昭只能无奈地找个地方给他歇息。 “你当真是影响我办事的效率。”朱有昭一脸戏谑地瞧着坐在长姬亭中散热的徐参尽,口气鄙夷。 “实在是对不住……”徐参尽用手扇着热风,努力解释道,“我自小便虚弱,行不得太远。” “真是麻烦。”朱有昭嫌弃道。 徐参尽假笑连连,脾气极好,毕竟他现在寄人篱下,忍气吞声是必修课。 朱有昭实在像个大爷,牛逼哄哄。 “不可再多多停留。”朱有昭沉声道,“我们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徐参尽又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殿下,你完全可以不管我呢,留我在您府中自生自灭,何必好心将我带来?” 这是徐参尽一直以来的疑惑。 朱有昭没有出声,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对徐参尽,是有愧于心的。 当年的承胤王,也并非死于宁王之手。 朱有昭别别扭扭地开口,语气一贯的讽刺难听:“如此,本王便送你回去罢。” 徐参尽笑得更加灿烂:“殿下,我刚刚说什么了么?” 朱有昭:“……” 徐参尽小憩了一会,体能也开始慢慢恢复,他直起了身来,打算继续前行。 “欸,这个是……”徐参尽的目光被亭柱上鎏金的大字所吸引,他伸手抚上苍劲有力的笔锋,喃喃自语。 君拜观音尽,来采飞花轻。 随撷禁步停,我陟十三陵。 下辩玄机令,地高失阳明。 狱断僧姬名,罢君长安平。 提在长姬亭柱上的一首情诗么……徐参尽不禁多看了几眼。 朱有昭也略略扫了那诗一眼,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便不耐地拖着徐参尽继续向前而行了。 朱大爷不相信爱情,朱大爷瞧不起情侣。 朱大爷虚度了青春,朱大爷年年打光棍。 徐参尽即兴创作了打油诗一首,他惊叹于自己该死的才华。 绥定仍是一片平和,丝毫没有被洪水袭击过的痕迹。 “或许,这水灾只发生在扬州?”徐参尽猜测道。 朱有昭摇了摇头:“我不知,既此地无恙,我们便该继续赶路,以免扬州一带再生事端。” 徐参尽不置可否。马车又行了一段时间,眼看夜幕降临,徐参尽有些窘迫地看着朱有昭,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朱有昭见他神色古怪,便开口询问。 “殿下……”徐参尽试探道,“您不饿么?” 朱有昭皱了皱眉:“你饿即你饿,何必拐弯抹角。” 徐参尽:“……” 没面子,没面子啊。 话虽如此,但是朱大爷还是良心大好地看了看车外的景象。 “此地大概是绥定的半蓉山,荒郊野外,哪有食肆,你且忍他一忍。” 徐参尽百般无奈地点头,怀念起天庭的珍馐,泪水不禁从嘴里流了下来。 朱有昭:“……” 喊停了车夫,朱有昭终于还是拉着徐参尽下来,尝试在荒郊野外寻找一处烟火人家。 就算是黑店那也比饿着好哇。 功夫不费有心人,居然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座寺庙。 徐参尽两眼发光,都来不及鸟朱有昭一眼,兴冲冲地奔了进去。 庙中住持只当他们是寻常的香客,可也没料到…… 徐参尽商业化地一笑:“这位大师,啊,是这样,我们是来化缘的。” 住持:“……” 朱有昭:“……” 住持心肠好,很客气地为他们准备了酒食饭菜,还免费帮徐参尽无限量添饭,帮朱有昭无限量续杯。 徐参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朱有昭却接受得极其自然,颇为享受。 朱大爷在表演什么样的脸皮大炮也轰不穿,徐参尽没空欣赏,战战兢兢地问那老住持: “大师,我们白吃了您的,您这里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我们愿意尽力帮忙。” 说罢,徐参尽满脸期待地等待住持的发配,可住持却迟迟没有发声。 徐参尽正想再说些什么,大师却突然悲怆起来。 良久,只听得一声谓叹。 “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帮的了。”住持只是摇着头,神情戚戚,“绥定的寺庙都成这样了……又有什么好帮忙的呢……” 徐参尽终于放下了筷子,和朱有昭快速对视了一眼。 朱有昭也放下了喝得精光的桂花酿,凝声问道:“大师,到底出了什么事,绥定的寺庙,都怎么了?” 住持有些微诧,又是了然:“你们是外乡人罢?这件事情可都在城里传遍啦……也不知道是几日前绥定寺中的和尚们都接二连三地得了一种医师也瞧不出来的怪病,很快的,这种病就传开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怪病传染极快,可却只传给和尚们,怪哉……怪哉……” 徐参尽也觉得奇怪:“怪病么……” 住持眼光黯淡:“确是怪病,得了这种病的和尚,都跟疯了一样,去外头祸害姑娘,没两三天就会死掉,死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肚子挺得老高,有好奇的剖开来一看……阿弥陀佛……居然都是满肚子生了蛆的观音土……” 此言一出,连朱有昭都是诧异的神色,他微蹙了眉头:“有此等怪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住持摆了摆手:“也罢,也罢,你们快走罢,贫道只因不愿染病逃匿于此,可是没有办法的,天知道这怪病会不会找上来,两位施主还是快些走罢,免得受牵连。” 徐参尽点了点头,朱有昭从钱袋子里掏出些碎银子来,知道那住持要推辞,他们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转身便快速离开了寺庙。 “殿下。”徐参尽思忖道,“此事怪哉,你可要管?” 朱有昭只略一犹豫,便应声道:“自然是管的,绥定亦是本王管辖地域,出了这般的事情,我需要负责。” 徐参尽又道:“话虽是如此,可是要如何着手,我们对这事情可是一分头绪也无。” 朱有昭思索片刻,觉得万般奇怪:“为何只是传染于和尚,和尚较常人并无异处,到底这怪病,是如何传播的……若是仅仅只是区分和尚与常人,可这怪病又没有眼睛,它是如何分辨的……除非……” 徐参尽眼皮一跳:“除非?” 朱有昭埋头沉吟不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 “除非传病的,是人啊。” 朱有昭眯了眯那双柳叶眼,精芒乍现:“若是我猜的不错,那我们可该亲自去见见这位重客呢。” 朱大爷迟早被自己聪明死……徐参尽好奇地歪了歪脑袋:“殿下有主意了?” 朱有昭笑容依旧。 徐参尽看着朱有昭渗人的微笑,浑身发毛。 “长姬辞。”朱有昭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徐参尽脑子也不够用,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猛地一拍手。 “殿下是说……那首刻在长姬亭柱上的诗么?” 朱有昭微一颔首,唇上一动,又道: “只要颈联。” 徐参尽不太记得那诗的内容了,只能干瞪着朱有昭。 什么嘛,朱大爷,只看一遍又如何能记得住颈联啊…… 朱有昭揶揄一句:“这都记不住,真是蠢材。” 徐参尽好脾气地假笑:“好,好,我是蠢材。” “下辩玄机令,地高失阳明。” 朱有昭吐字很慢,足以让蠢材徐参尽听得清清楚楚。 下辩玄机令,地高失阳明。 去枝留根,便只剩了四字而已。 “辩机,高阳。” “此诗藏头。” 徐参尽思忖片刻,灵光一闪。 “君来随我下地狱罢。” 徐参尽话音未落,便只觉一阵阴风卷沙,迷了他的眼。 承胤 高阳 徐参尽吃了几大口沙子,顿时有些沧桑。 黄沙散去,徐参尽终于能好好感受一下他所处的环境了,他伸手过去,岩壁一片潮湿,似有苔藓密布。 看来这里是个洞穴,徐参尽暗暗郁闷,为什么凡间也有这种灵异事件…… 他又摸索着探了探,洞穴/里昏暗无比,他也看不太清东西,只凭直觉,终于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徐参尽的手向前摸索,摸索,摸到了那躯体的脸,徐参尽比划了一下,眼睛像柳叶,狭长明晰,鼻梁高挺,唇瓣很薄,脸上没什么肉……看来是他的朱大爷没跑了。 朱有昭似乎是昏迷着,没有吭声,徐参尽懊恼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哦…… 背脊处有丝丝寒凉传来,徐参尽猛地回头。 是一只小蛇,看样子像是竹叶青,它摆着脑袋,吐着信子,大概是在寻找猎物。 徐参尽本来心中一紧,可却突然想到他被司命坑下灵台时没喝渡仙水的破事,暗暗思忖,莫非他并没有失掉灵力,毕竟他没有饮下渡仙水,记忆都没有散去,何况灵力。 徐参尽悄悄运了运体内气脉,畅通无阻,灵力充沛,大概是没有丢失。 他这才得意起来,这蛇运气不行啊,碰上他堂堂水神徐参尽。 为避免吵到朱有昭,徐参尽用极轻的声音传唤了一句: “涐姬!” 水神之镜显出雏形,随即光芒愈来愈盛,徐参尽悲哀地想,这回朱有昭肯定是要醒了,万一他醒来了,徐参尽可就解释不了了。 万幸,朱大爷还是昏迷着的状态。 涐姬盘旋在徐参尽手中那点朱砂间。 涐姬是天界神奇,神灵各有自我之神奇,徐参尽被天帝赐有三件神奇。 天帝老儿赐予神奇涐姬,点在水神右手心以丹赤,封以五成神力;天帝老儿赐予神奇斗笼,点在水神右手背以红蔻,封以八成神力;天帝老儿还赐予了…… 赐予了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 徐参尽捂着他眉间一点朱砂,茫然不已。 到底……是什么呢…… 从开始到如今,天帝老儿告诉他,他只有两件神奇。 可是……明明他眉间的朱砂如此热烈张扬,甚于右手心背的两颗朱砂,为什么……却不是神奇呢…… 徐参尽本能地不相信天帝老儿的话,他有直觉,很深的直觉。 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甚于生命,甚于所有的东西。 他一定有一件神奇,驻停在他眉间的一点朱砂之间。 徐参尽轻摇涐姬,小竹叶青尖声叫着被涐姬吞了个干净。 几月不用,这神奇还是贪吃依旧。 徐参尽摇了摇头,收回了涐姬。 糟心事还没完。徐参尽只觉得有条滑腻腻的东西扫过他的青衣,摩擦洞地沙沙作响。他顿时被恶心得起了无数个鸡皮疙瘩。 蛇什么的……比溺水还讨厌啊! “就是你么?” 女人声音很娇媚,细软可餐,动人心魄。 徐参尽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回头看着那不速之客。 大概就是掳他们过来的女人,美鬓高耸,金簪步摇,襦裙宫绦,绫罗绸缎,只可惜长了一条蛇尾,折煞了此等美色。 徐参尽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是谁,他把朱有昭戏谑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不屑全在脸上,嘴里却是恭敬。 “见过高阳公主了。” 高阳有些惊讶,随即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小郎君,本公主便是记住你了。”高阳媚眼如丝,“既你能破解了本公主的辞,那便是本公主的客人,本公主自会好好招待客人的。” 徐参尽谦恭:“不敢不敢,鄙人只是奇怪公主殿下为何散播怪病于寺庙之中,劳烦公主殿下给予一个解释。” 高阳眼中微光流转,说不清喜悲,猛地,她掐住了徐参尽的脖子,极尽疯狂: “你知道对罢?你知道对罢!” “嘶……嘶……那个和尚在哪里?” “我的辩机……我的辩机在哪里!” 徐参尽似乎快被窒息了,他深呼吸了几口,大声呼叫道: “斗笼!” 水神之箭汇聚成型,不断吸附着洞岩中的湿润,灵力越来越强盛,颜色越来越深,直至变为蔚蓝,河流川息之颜,江湖飘渺之色。 徐参尽腾不出手来搭箭,他只好持着斗笼猛地朝高阳的后颅砸去。 一下,水弓四分五裂,高阳被击中,痛呼一声便放开了徐参尽,蛇尾疯狂扭动旋转。 水弓又逐渐聚拢,徐参尽不敢犹豫,即刻搭箭上弓,弓绳绷紧,弹伸无间,猛然出弓,亟若鹰隼。 高阳没有防备,直直被水箭刺穿了肩胛骨,鲜血横流,狼狈不已。 “神仙?!”高阳惊愕万分,“你是神仙?!” 徐参尽不置可否,凝眉望她。 “神仙?!”高阳几乎是手尾并用地爬了过来,“你真的是神仙?!” 徐参尽目瞪口呆地看着高阳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并把身上的污脏血迹全擦在了他的腿上。 “求求您……神明大人……求求您……”高阳颤着声音,忽地便哭了出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毫无形象可言。 “诶,等下,你别这样啊……诶诶诶,不要都擦我腿上啊……” 徐参尽有苦说不出。 “求求您……求求您救救辩机罢……求求您……求求您……”高阳伏在污秽的地上,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响头。 原来一个公主,也是能卑微到尘埃里的。 ”你且起来。”徐参尽废了好大劲拉着高阳站起身来,“要讲话就得好好讲嘛。” 高阳朝自己手心里吹了一口气,奇妙的是,那口真气便汇聚成了形,有了颜色,有了形态,逐渐变成了一只唐三彩的罐子。 高阳伸手轻轻地揭开了罐盖,神情温柔的不像个凶神恶煞的女妖精,她的手指轻轻摩梭着这古老的彩罐,声音柔软至极。 “这罐子里啊,躺的是辩机呢。” 她的眼神迷离,似是梦回大唐般的迤逦亲昵。 君拜观音尽,来采飞花轻。 随撷禁步停,我陟十三陵。 下辩玄机令,地高失阳明。 狱断僧姬名,罢君长安平。 有轻轻的吟唱声传来。 高阳公主经常去庙中找和尚辩机私会,房遗爱知道,可是房遗爱不能说,毕竟若是如此,定会扫了他房家的颜面,于他而言也并无益处。 高阳公主在寺中风光旖旎,房遗爱却像个弃妇一般独守空房。 也许这已经是最糟糕的局面了,房遗爱想。 直到太宗皇帝听说了公主与和尚辩机的私情,勃然大怒,下令处死辩机时,房遗爱才知道,最糟糕的恐怕才刚刚开始。 公主那断肠的身影,公主那极恨的眼神。 都是属于那个和尚的。 房遗爱叹了口气,望着公主捧着辩机的骨灰远去,直到了无踪迹。 他知道公主很恨,很恨太宗,很恨礼教。 所以当公主近乎疯狂地向他提出谋反的计谋时,他鬼使神差地与她站在了一起。 再也不关乎房家的利益,再也不关乎腐朽的礼教,他们都想争一争。 可惜万事大悲,他们再也没法后悔了。 高阳公主差点就死了。 差一点。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堕入妖道,只为苟延残喘,继续存活。 她在找,找她的辩机。 毕竟人活着,总是会转世的不是么。 可惜辩机,早就被国师处以了魂散之刑,连一丝碎魄也不复存在于人间。 高阳她不相信啊,她生来执拗。 于是她继续找,找到唐国灭亡,找到五代十国,找到马刀铮铮,找到嘉靖开朝。 于是便找到了现在。 徐参尽也算是个活了很多年的老神仙了,这两人的破事他也知道一些,可惜被魂散之人,说真的,他还真救不了。 徐参尽真挚地摇了摇头:“公主殿下,另托他人罢,我就是个小神仙,帮不了你的啦。” 高阳拼命摇着头:“怎么会……怎么会……你是水神啊……你的神奇我是听说过的……你明明就是水神啊……怎么可能救不了……怎么可能!!!” 徐参尽觉得她可能要黑化了。 完蛋了,小学生黑化课程他可没上过,谁知道这种局面怎么对付啊…… 朱有昭迷迷糊糊间,只觉得一个声音从渺远的时空传过来。 吴侬软语,细柔温言,很像……很像谁呢…… 他告诉他,他告诉他许多他听不懂的东西。 他在呼唤他。 “东君……” “回来罢……” “我真的……好想你啊……” 朱有昭倾尽了全力想要睁开眼,却是做不到。 “水神大人……” “……” “卿卿……” 他喃喃着,不由自主。 承胤 相峙 高阳疯疯癫癫地用她硕大的蛇尾疾速游了过来,尖牙狰狞,淌着腐液,她的嘴巴竟能张成这般大小,血盆大口早已不足以形容。徐参尽哀叹一声倒霉,转瞬之间,斗笼早已显形。 徐参尽正想故技重施再用水神箭去攻击高阳,却不曾想高阳似乎聪明了许多,敏捷地扭身躲过。徐参尽暗骂自己技艺不精。搭箭上弓,口中念着追定咒,斗笼的箭矢波涛滚滚,潮声起伏,箭已离弦。 高阳想要闪躲,可是那水神之箭像是长了眼睛,追踪着她,毫不停歇,即使她将蛇尾扭得如同麻花,却依然避不开那支灵力充沛的箭矢。 高阳似乎是改变了战略,正当那箭矢射向她的面门时,她一张大口,竟喷出了满嘴的火焰来,生生榨干了水箭的灵力。 “冥洞之炎……”徐参尽惊诧道,“你竟还得学了这个!” 高阳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我怎么就学不了这个了?难道不学点好家伙,冥界便会大开界门放我进去了么?” “你去过冥界?”徐参尽凝眉,边逃避着冥炎的攻击,边思忖道,“难道是为了找你的亲亲小和尚?可是他不是已经被魂断了么,你何必执着于此?” 高阳极尽愤怒,吐出来的冥火一次比一次更加旺盛,烧着了整个洞穴。 “辩机没有死!!!辩机不会死!!!” 这个疯婆娘……徐参尽擦了擦热出来的汗,看来高阳在盛怒之下是真的打算活活烧死他了。徐参尽倒也不怕,这种程度的冥火暂且还伤害不了他,可是…… 洞里还有个朱大爷躺着呢! 徐参尽又是一个叹气,不知怎么,他最近叹气的频率高了不少。他也不打算再与高阳纠缠,转身奔回朱有昭的身边,一把把人家提了起来。 “啊呀我靠……”徐参尽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朱有昭看上去明明很瘦的样子,但是净重量怎么会这么哇塞…… 徐参尽好不容易再次提起了朱有昭,稳住了身形,运气灵聚,大声召唤: “涐姬!” 水神之镜又再一次听话地飞了出来,徐参尽抓住了它,便如抓住了一块飞盘,不过事实上,他也的确算是抓住了一块飞盘。 涐姬,是一个能飞的神奇。 水神之镜开始挥光聚影,正中间的镜体转得飞快,徐参尽一只手抓着镜沿,另一只手还提着昏迷不醒的朱有昭,费力得很。 涐姬便这样穿越火光飞了出去,徐参尽没抓紧,险些掉了下去。 “涐姬……涐姬……慢点啊!” 涐姬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听见,左右它便选择性失聪了,飞的速度快了两倍有余。 徐参尽:“……” 直到飞到了一块安全平缓的空地上,涐姬才稳稳地降落下来,徐参尽英俊潇洒的刘海被吹得乱糟糟的。他还没从高速飞行的状态中回复过来,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才又勉强活了过来。 “为什么现在的神奇都这么叛逆了……”徐参尽苦笑着召回了涐姬,不过他明白涐姬也是好意,飞得快是为了更好地脱离危险,徐参尽心知肚明。 安置好了朱有昭,徐参尽脱力瘫坐在地上,刚刚的逃亡对他的体力和灵力消耗都太大了,他不得不休息。 其实……他觉得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当水神。 别的神明都极能战斗,而天庭也就他体能鸡肋,灵力微弱。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帝老儿就是看中了他,非要让他当水神不可。 水神之位是何等重要,他不信天庭众神官都不清楚,可是大家对于徐参尽当上天帝座下四君之一的水神这一荒唐的任命,却并没有半分闲话。徐参尽依稀记得天庭里那帮最爱争名夺利的神官们整天暗讽东阳火君司奴太过严苛,没有人情味。嫉妒南德真君司命管了煤灶还不够,还要去管命数和休祲。埋怨北圣星君司音除了乐理啥也不会,管的时间差得不行。却独独没有人找他西澜水君司涚的茬,实在是奇怪得不行。 徐参尽越想脑袋越疼,干脆在枯草上躺了下来,烦闷地打了几个滚,滚到了朱有昭的身边。 徐参尽睁着眼睛瞧他,朱大爷还昏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徐参尽大逆不道地捏捏他这挂名兄长的脸,扯成不同的形状。徐参尽好心地帮他扯出了一个斜眼笑的滑稽,自己便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对上了朱有昭漆黑如墨的柳叶眼。 徐参尽脑袋一空,撒手极快,商业微笑。 这是何等的我擦。 徐参尽懊恼地想,最近运气真不行,等回了天庭得去找司命这个奸诈小人测测吉凶了。 朱有昭看着徐参尽,忽地眯了眯他那双好看的柳叶眼。 徐参尽脊背一凉。据他所知,朱大爷要是眯起了他高贵的眼睛,那就要么是在讽刺些什么,要么就是……危险信号。 徐参尽客气一笑:“殿下昏迷了好久呢,可急死弟弟我啦!” 朱有昭歪了歪头,轻挑嘴角:“是么?” 徐参尽刚想点头称是,却见朱有昭突然抬手捏上了他的脸。 徐参尽顿时汗毛倒竖。 朱有昭饶有兴味地帮徐参尽的脸塑形重造。徐参尽也是看上去挺清瘦一少年,可脸捏起来却也是饱满的、肉乎乎的,弹性极好,像凝脂玉。 朱有昭屈伸着荠长的手指摆弄徐参尽可怜的脸蛋,直到徐参尽的表情也变成了一个斜眼笑的滑稽,朱有昭才慈爱地停下了罪恶的手,哈哈大笑起来。 “可爱……可爱极了……” 徐参尽毛骨悚然。为什么这句话从朱大爷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呢…… 朱大爷审美不行啊! 徐参尽委屈地揉了揉脸,瞪了朱有昭一眼,也仅仅是一眼而已,毕竟朱大爷杀伤力太强了,徐参尽也没敢多瞪,唯恐小命不保。 不过,朱有昭如此放肆地大笑,却也是在徐参尽与他相处的,那些少得可怜的日子之间的第一次。 呵,男人,高冷不下去了吧。 徐参尽放弃了治疗,重新躺了下来,双目茫然地望着天际。 朱有昭也一样倾身躺下,脑袋枕着手臂,面上带着大爷式经典的戏谑笑容。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朱有昭果然还是要问这个催命的问题。 “刚刚特别恐怖啊……”徐参尽随便造了一造,“有只碗口大小的蟒蛇追着我们跑,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您老拖来的。” 朱有昭又是一眯眼:“是么,我之前联系了长姬亭的诡异情诗与老住持的说辞,猜测此事可能是崇元者作乱所为,毕竟利用高阳公主之情殇作为兹事理由的,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先例。” 徐参尽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重新把那口气提了起来。虽然朱有昭大概是不知道来龙去脉的,但是徐参尽的说辞,朱有昭一定是不信的。 其实徐参尽自己也不甚清楚,不过他也不能对人家实话实说。朱有昭一介凡人,徐参尽不该把他扯到这么危险的境地当中,这也是为朱有昭所考虑的结果。 徐参尽一时间道德感爆棚,他果然是个素质小王子啊。 朱有昭侧头看着他,眼中竟有少见的彷徨。 “可是……直觉告诉我,似乎我猜的并不对……但我又怎么能相信什么高阳公主重活于世这般的怪力乱神之说呢……或许,老住持所言与长姬之辞并无关系罢,只是我想错了而已。” 徐参尽真真惊叹于他的聪颖。 他也只好笑着向朱有昭微微点了下头:“但愿如此罢。” 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高阳公主何时又会找上门来,节外生枝。 若真是如此,那麻烦可就大了。 徐参尽复杂地望着朱有昭,自他渡劫于凡尘,朱有昭也帮过他许多,其实平心而论,朱大爷的良心大大滴好。 徐参尽不想让朱有昭原本平静无澜的生活遭到破坏,所以,他需要亲自在暗中把麻烦的肇事者给解决掉。 徐参尽暗暗握紧了右拳,指尖深深嵌入了他手心的那颗朱砂之中。 承胤 攻心 徐参尽不太想再思考这些糟心的事情了,他轻轻扯了扯朱有昭的衣袖。 “殿下,咱们快走罢,万一高……万一那蛇又追上来了那可就惨了!” 朱有昭没有意见,微一颔首便欲转身前行,他略扫了徐参尽一眼,突然停滞了脚步,怔怔地盯着徐参尽青衣的下部看。 徐参尽本有些莫名其妙,直到他也顺着朱有昭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瞥,这才恍然大悟。 高阳这疯婆娘的妖蛇之血可全擦在他的青衣上了。 徐参尽一时间还没有想好怎么跟朱有昭解释这一茬,便见朱有昭神情肃然,面上竟有些朦胧叆叇的紧张之色。 朱有昭一把捞起了徐参尽,左手紧紧揽着他的肩,右手稳稳托住他的腿,大步一迈便向前跑出了数米远。 徐参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劲风掠过他的长发,刮到他的脸上,他在突然地疾行。经科学解释,他受到了惯性的作用,脑袋直直地撞在了朱有昭炽热的胸膛上。 “唔……”徐参尽痛呼出声,他是真的被疼怕了,都没来得及揉一揉他可怜的脑门,双手便完全不自控地死命搂住了朱有昭的脖子。 疼死他算了,朱大爷肯定是背着他偷偷练过胸口碎大石了! 待徐参尽的脑袋不太疼了,他才有空闲对疾跑着的朱有昭喊话。 “喂喂,殿下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朱有昭也没看他,只是继续向前跑着。 “送你去医馆。” “啊?”徐参尽虽然听清了,但是意识仍然没有转过弯来。 “我说,送你去医馆。”朱有昭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低头匆匆瞥了徐参尽一眼,有些生硬地道,“若真是为蛇所伤,那便要尽快治疗,免得蛇毒扩散,周及全身。” 徐参尽好笑地点了点头。 朱大爷的良心大大滴好啊。 可惜在这青衣上的,并非他的血啊。 徐参尽思忖之间,大腿之处竟隐隐传来了痛觉。 像是在讽刺徐参尽般的,这痛楚开始肆意蔓延,从腿外,到腿内,再到腿根,愈演愈烈。 徐参尽的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嘴唇因为逼人的疼痛而微微颤抖着。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那明明……只是高阳的血啊…… 徐参尽的瞳孔猛然缩紧。 是蛇血咒! 高阳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果然狡诈如斯! 徐参尽早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嘴唇颤抖了,他的全身都开始打颤,他发狠地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叫喊出声。 他只能无助地,更紧地搂着朱有昭的脖颈,好来缓解那麻痹不能的痛楚。 是他太大意了…… 朱有昭也感受到了徐参尽的异常,他凝眉下望,见徐参尽神色痛苦,即刻便乱了方寸。 “你怎么了!” 徐参尽只能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前行。 朱有昭却是没有听从,他猛地停了下来,将徐参尽抱到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上,双手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到底怎么了……” 朱有昭锁眉愈深,神思明显已经大乱,他一遍一遍轻轻揉捏着徐参尽颤抖的肩膀,询问他哪里最疼。 徐参尽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指了指早已痛得麻木的右腿,面色苍白。 朱有昭立刻出手打算脱去徐参尽的外袍帮他查看伤处,徐参尽颤着手制止了他,又摇了摇头。 朱有昭眉头几乎锁成了一个难解的结,他急声道:“让我看看!” 徐参尽只能摇着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没用的……” 这是妖精之血,你又如何能解得。 朱有昭定是不依,徐参尽自知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便只能颓然地将头抵在朱有昭宽厚的肩上,双手紧紧攥着朱有昭玄色斓袍的一角。 朱有昭褪去了徐参尽的外袍与中裤,略显无措地丢在了一旁,苍劲明晰的手指细细划过徐参尽笔直修长的右腿,抚到了腿根处细小的两个血洞,是蟒蛇噬咬的痕迹。 徐参尽咬牙强撑着非人可受的疼痛,他甚至能感受到朱有昭微凉指尖处的一层薄茧,硬朗分明的指节,还有他触碰伤口时的小心翼翼。徐参尽抖得更厉害了些,就连贴在朱有昭肩头的脑袋也开始发热,胀得厉害。 伤口泛着乌青的黑,已经蔓延到了腿外侧,直向下朝着膝盖而去,向上则是小腹。朱有昭也来不及思考更多,倾身便将唇附了上去。 徐参尽极轻地呜咽了一声,左手紧压着双腿间的靛色外袍,手心细细密密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撕心裂肺的疼,竟已蔓延到了心口。 朱有昭吸出了蛇毒来,他缓缓垂下头,默不作声地吐去了那口蛇毒。 徐参尽这才脱力从石头上瘫软下来,柔弱无骨地滑到了草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心口。 朱有昭站起身来,拿上了徐参尽纯白的中裤后又折返回来,单膝跪地,左手抬起徐参尽一足,小心地将中裤一腿套了进去,又抬起另一只,将另一只裤腿也套了进去。中裤上移至膝盖,没办法再向上游移了。朱有昭无奈地一叹气,轻搂住了徐参尽的腰,将他往怀里一带。徐参尽双膝碰着地,把脸深深埋进了朱有昭的胸膛之中。朱有昭双手拉着裤围向上一扯,总算是帮着徐参尽穿上了那条中裤。 随后,徐参尽的靛色外袍也是以相似的方式被朱有昭套在了徐参尽的身上。 朱有昭沉静地帮徐参尽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连他自己也惊讶的很,他做起这些事情来竟是有着一种陌生的熟悉之感,就仿佛这些事情是他曾经做过千百遍的一般。 朱有昭叶眼温柔,倒映出徐参尽满面赧红的脸,徐参尽再次闭上了杏眼,以来缓解尖锐的痛楚。 徐参尽浑身无力,心脏依旧疼得厉害,可是大腿那一带的伤似乎比之前好多了,疼痛几乎消失了,只是有些许的酸麻感,便无甚其他了。 朱有昭把徐参尽放在了树前,好让他的背脊靠到树干上,朱有昭则侧了个身,双腿半蹲着朝徐参尽做了个手势。 “上来罢,我背你。” 他背对着他,徐参尽看不清他的神色。 徐参尽眨了眨眼,还是从善如流地靠了过去,乖巧地伏在了朱有昭的背上。 “我们……要去哪里?”徐参尽的声音虚弱难辨,细若蚊蝇。 朱有昭跑得更快了一些:“医馆。” 徐参尽不敢抓着朱有昭别的地方,只敢险险地抓住他的玄衣外袍,因此朱有昭的速度一加快,徐参尽的手便是抓不住那袍子,险些栽倒在地。 朱有昭沉默片刻,哑声开口: “搂住我。” 徐参尽的脸烫得厉害,他也只好将手一伸,轻轻搂住了朱有昭的脖颈。 徐参尽困惑地盯着朱有昭好看的背影。 这个背着他往绥定县城疾跑的男人。 这个救他于水火的男人。 这个外冷内热的男人。 这个男人,当真像是拥有常人没有的神力一般,涉猎万物,盖世神通。 水神大人比不过朱大爷,可是水神大人真真是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徐参尽趴在朱有昭的背上虚弱地笑笑,似乎心口的疼痛也不再那么厉害了。 承胤 挑意 徐参尽趴在朱有昭的背上,仔细地回想。 蛇血咒,大概是以蛇妖之血作为咒引,加以法器催化,从而能使被施咒者毒缠全身,频频呕血,最后亡于休克。蛇的妖力越强,蛇血咒的威力越大,高阳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自是不必言说。她应当是以冥洞之炎作为法器来源,催化出足以危及水神性命的咒术。 神经病吧这个疯婆娘!徐参尽无语问苍天,怎么他救不了她的亲亲小和尚,他就还得去为那个狗屁姘头和尚陪个葬么? 待朱有昭背着徐参尽到达医馆时,徐参尽腿上的伤竟已好了七七八八。徐参尽伸手不要命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根,效果极佳,并无疼痛。 他真真是诧异至极。 朱有昭就这么一吸,这毒就屁用没有了? 徐参尽感动得老泪纵横。 啊啊啊朱大爷yyds!!! 医师瞧了瞧徐参尽的神色,觉得他不太像突发蛇毒的样子,他拂了袖子替徐参尽把了把脉,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亏得这位公子施救及时啊,小公子的毒现已无所大碍,只是有些许余毒未清,望小公子勿多劳累,休养生息,方可痊愈。” 朱有昭沉静地一点头,又问:“可有外药?” 医师笑着答道:“自然是有的,您且随我来。” 朱有昭淡淡扫了一眼趴在桌上思考人生的徐参尽,便移步跟着医师去抓药了。 徐参尽想了很多。 其实他觉得,这件事情不该就这么简单地完了。 首先,高阳那厮不知何时还会再来骚扰,毕竟现在自己身上仍有她蛇血咒的印记,心脏还是会间发地疼痛,危险也许并没有消失,只是蛰伏着。 还有这扬州水患祸起古怪,有可能也是个什么乌龙的灵异事件。他既与朱有昭随行,就得担负起一个神灵的职责,保护凡人便是初衷。 其次,徐参尽这伤也痊愈得古怪,伤口恢复速度极快,快到令他难以置信,半个时辰前仍然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到了现在,至少腿上几乎是半点痛意也无。而这一切,都仅仅归功于朱有昭帮他吸出了蛇毒而已。 论猜想倒是有三个。 其一,高阳心慈手软,对他放了水,只是给他设了一个妖力薄弱的咒,绝不伤及他的性命。 其二,高阳妖力低下,虚弱无能,无法设置一个足够神威的咒来杀掉他为亲亲小和尚殉葬。 其三,朱有昭体质特殊,方能解开咒术,痊愈伤处。 前两种徐参尽都认为不符实际。以高阳如此偏执狂魔的性格,徐参尽若是救不了她的那个狗屁辩机,她是定会将痛楚发泄到徐参尽的身上,杀之以解恨。给他放水那简直就是春秋大梦。 而且,高阳已经活了几百年了,虽然也不算妖中年龄最大的,可这几百年来她的恨意与爱恋促使她疯狂修炼,妖力绝非寻常可比,自然也有斗倒神灵的实力,虚弱无能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就只能是…… 但是徐参尽还是不能相信。 朱大爷牛逼归牛逼,但是一码归一码,徐参尽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也是个铁打的汉子,流水的凡人啊。 于是徐参尽便放了心,暗忖一定是傻子高阳被坑了所以买了本盗版秘籍,学了个假的冥洞之炎,如此一来,就都可以解释啦。 徐参尽满意地笑了。烦恼的事情又解决了一桩。 果然还是他卿卿儿最聪明了。 朱有昭提着药包回来,徐参尽的心情正好,他一把抢过了那药包,面色舒畅。 “这药包哥哥拿着重了些,还是我来罢。” 徐参尽眉眼弯弯地笑,一时间竟又忘记了叫人家殿下。 朱有昭默不作声地掏了掏耳朵,待感到听觉无恙,唇角才微微勾起,又眯了眯他那双好看的柳叶眼。 徐参尽没看清朱大爷的表情,只是提着药包在手上转圈圈,药包的绳结被拧紧,又被松开,徐参尽玩得不亦乐乎。 “哥哥啊,我们等会又要去哪里呢?”徐参尽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荠长的食指间被药包的系绳勒得红印条条,竟是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朱有昭看了看徐参尽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又是轻叹一声,将药包夺了回来,蹙眉道:“还是我来罢。” 徐参尽也没意见,只是笑得更加明媚:“多谢啦。” 朱有昭盯他片刻,也挑出一抹笑来。 那是一个纯粹的笑,没有戏谑,没有讥诮。 宛若一抹春风化眉梢。 徐参尽不禁呆了呆,痴痴望着朱有昭天仙般面容。 一瞬之间,万籁俱寂,天地无声。 两人都是故人,邂逅在东桥水流之际,重逢在荒唐多事之秋。 鱼水牵动,朱砂流光,伶俜玉碎,沧海无疆。 只因是故人。 徐参尽受不得长途跋涉,坐不得颠簸马车,朱有昭是真的没办法,好几次险些把徐参尽丢下马车,但毕竟徐参尽是为了救他才被蟒蛇所伤,他理应容忍体谅。 朱有昭讥诮地瞧了徐参尽一眼:“娇宝儿,你也莫要逞强,既你仍是走不得路,为兄也只能与你再在这绥定宿上一晚了。” 徐参尽被这一声莫名其妙的称呼叫得有些羞愤,可是他什么也不好说,只能宽容地假笑。 朱有昭眯了眯眼,颇为满意。 绥定是一个较小的县城,客栈也就那么几个,朱有昭带着徐参尽来到了一家稍有名气的,却不料客栈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朱有昭嫌恶地皱了皱眉:“我住马车去。” 徐参尽赶忙拉住高贵的朱大爷,表情恳切:“殿下啊,前几个客栈你要么嫌弃环境差要么嫌弃地方偏,这可是最后一个了,投资有风险,选择需谨慎啊!” 朱有昭略显茫然地歪了歪头,被徐参尽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客栈。 客栈里挤了不少人,徐参尽憋着气冲进去,差点被踩成肉泥,亏得朱有昭大手一抄揽他过去,他才得以脱身。 “好笨一个人,不知道躲么?”朱有昭眼带戏谑。 徐参尽脾气极好,无奈假笑:“是,是,我是笨人。” 朱有昭好笑地瞧他一眼,凭着高挑的身形开出条道来,细细观摩着客栈榜栏上的公示。 “明日长姬娘娘大驾我客栈,兴办辞花大赛于后院,凡入住我客栈者皆有资格参与此次辞花大赛,望众宾客奔走相告之。” 徐参尽虽不如朱有昭那般高,但被圈在朱有昭怀里,倒也能看个清楚。 “长姬娘娘……”徐参尽喃喃自语,“好熟悉的名字……” 朱有昭轻敲了一下徐参尽的榆木脑袋:“长姬亭,长姬辞,你都忘了个干净么?果真是个蠢材。” 徐参尽君子之心,胸怀宽广:“好了好了,我是蠢材便是了。不过这长姬娘娘……” 我擦,不就是高阳公主么! 徐参尽慌了,忙拉住朱有昭的袖子,又扯又晃:“哥哥哥哥,我们回去罢,这里太挤了!” 朱有昭勾了勾唇角,眼中讽意渐浓:“那可不成,这位长姬娘娘,我是定要见上一面的。” 徐参尽都快哭了:“好哥哥……” 朱有昭玩皮球般拍了拍徐参尽的脑袋:“为何不让我见?是上次除了被蛇追杀,还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他习惯性地眯了眯叶眼:“你可有骗我?” 徐参尽苦笑着摇了摇头:“未曾。” 他说的姑且也算是真的罢,毕竟的确是真的有条美女蛇追杀过他啊。 两人相顾无言。 朱有昭终于带着徐参尽挤到了掌柜的面前。 “两间房。”朱有昭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掌柜的和善地笑笑:“这位客官可真是幸运啊,最后一间房可就轮到您啦,您二位便就挤它一挤,凑合凑合一晚罢。” 朱有昭并未出声,徐参尽沉默是金。 后面的女人等不及了,厉声叫喊:“你们不要我可就要啦!老板……” 没等她喊完,朱有昭便糊了一把银子在那女人的脸上。 徐参尽:“……” 掌柜的:“……” 银子缓缓滑落,女人从一开始的吃惊,到后来的愤怒,再到最后的欣喜若狂,满足地拿脸蹭着银子离开。 朱有昭鄙夷地扫了掌柜的一眼,又将一把银子丢到了掌柜的面前。 徐参尽捂住了脸。 我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装逼之光! 领教了领教了。 徐参尽洗过了澡,便自发自觉地在床下弄了个地铺打算睡觉,朱有昭却是紧锁着眉头,盯着徐参尽的地铺久久无言。 徐参尽奇怪地瞧他一眼:“殿下,你不洗么?” 朱有昭轻捻着眉心,略显别扭地问道:“伤口可还疼么?” 徐参尽笑着摇了摇头:“不疼了,不疼了。” 朱有昭却没有放松神色,他有些执拗地拉过徐参尽的手腕。 “我看看。” 徐参尽有点慌了,忙摇头如拨浪鼓:“没事啦,我没事啦,哈哈哈哈哈……” 朱有昭眉宇愈深。 “给我看看。” 徐参尽想跑路也没来得及,直直被朱有昭捞了过去,再一次被羞耻地扒了中裤。 这一次,朱有昭只是将裤围移到了腿根旁的位置,以来观察徐参尽腿上的两颗血印,徐参尽依旧是哆嗦着按牢了腿间的外袍,脸涨得通红。 伤口基本上已经无恙,只留两个粉若细婵的斑块,看上去似乎确是好得差不多了。 朱有昭这才松了口气,又欲像白日一般帮徐参尽套上中裤,可是徐参尽却腾出了一只手来扯了扯他的衣袂。 “我,我自己穿……” 徐参尽长那么大没觉得这么丢脸过。 好容易套上了裤子,徐参尽本想蒙头便睡,再不敢抬头看朱有昭的表情,可朱大爷的贴心每次都来得非常不是时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朱有昭坐在月光下酌酒,他托着下巴,眼神清明,却又温柔得如同三月散落扬州的锦鲤,留下叠叠重影。 “睡床上去罢。”朱有昭轻声道。 徐参尽愣了好一会,这才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朱有昭的背影,乖巧地躺到床上去了。 朱大爷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承胤 束发 徐参尽梦境很长,起得很晚。 太阳晒着他的屁股,梦中公子浑不自知,咂咂嘴,翻了个身,又是不耐烦地搔了搔脸颊。 朱有昭后悔很多遍了。 他当初真是不应该心一软就把徐参尽带来的。 这人当真麻烦至极! 朱有昭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紧锁。 他终于还是起了身,走近床榻,伸手去拽徐参尽的被子。 徐参尽在梦中居然还分的出心来抢夺那床被子,两人你一拉我一扯对峙了半晌,终于还是弱小的徐参尽败下了风头。 徐参尽被冷风吹醒了,他本能地往着朱有昭温热的身前靠。朱有昭见他仍是迷迷瞪瞪,半梦半醒,也只好无奈地在他耳边温声道了一句。 “娇宝儿……”朱有昭言中略有低低笑意,他戏谑地挑眉,声音猛地洪亮了几倍,“起床了!” 徐参尽吓得人都傻了,瞌睡虫便也跑了大半。他抬头愣愣看了朱有昭一眼,伸手揉了揉自己受创的耳朵。 两人相对无语了片刻,徐参尽才反应了过来。他疑惑地又搔了搔自己的脸蛋:“殿下,殿下,好奇怪啊,我现在听什么怎么都是嗡嗡一片啊?” 朱有昭淡笑:“无碍,过会便好了。” 徐参尽似信未信地点了点头,朱有昭转身去收拾东西。 “快走罢,免得耽搁太久。”朱有昭道。 徐参尽又是一点头,见朱有昭背对着他,他只好又应答了一声。 朱有昭回过头去看他,见徐参尽头发凌乱,满面的起床之气,微叹了一口气。 “如此这般,你又怎能出去?” 徐参尽之前与朱有昭宿在马车上,他都是趁朱有昭睡熟的时候用仙术整顿头发,梳理发髻,半披半束。可是现在…… 他怎么就醒得这么晚呢! 徐参尽有些懊恼地垂下了脑袋。朱大爷比较随意,只是扎了个高马尾就凑合了。 若是这样倒也不错,不过他徐参尽……可是一个把单马尾扎成杀马特的奇男子啊! 朱有昭见他蹙眉未展,便也笑道:“不会束么?之前不是束得很好么?” 徐参尽有点心虚:“束得好不好那还得看手气,我今天略略手生,又要劳烦哥哥了……” 出乎他的意料,朱有昭只是戏谑地眯了眯眼,也并未说些什么。 “朱载涚,坐下。”朱有昭拉过了木椅,正对那着辉光闪闪的铜镜,映出了一双人影来。 徐参尽乖乖坐下,任由朱有昭摆弄他一头乌丝。 他双目紧望着铜镜,思绪却飞到了千里之外的云上人间。 “卿卿儿可要记住啦。”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你万不能随意地便碰了女孩子的青丝。” “记住了么?” 徐参尽眨了眨杏眼。 “可是……万一我的头发被别人碰了呢?” 镜君恬淡地笑了笑。 “卿卿儿,那也是一样的。” “既是碰了,便一辈子。” 时空交错,好像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凝望诉说,沉淀着风化了的斑驳回忆。 徐参尽又听不太清了。 “好了。”朱有昭沉声,打断了徐参尽的太虚神游。 “啊,是么……”徐参尽这才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朦胧铜镜中去。 他瞪大了眼睛。 他徐参尽,英俊潇洒威风凛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水神大人。 居然,居然被梳了一个…… 麻花辫!!! 细辫若流水,簇拥成柳絮,直垂到了椅中,直起身来,便及腰间,摇曳似流云,轻飘飘束在他颈上,束在最低的地方。 徐参尽回头懵懵地盯着朱有昭看。 朱有昭抱着胳膊,明显是欣赏至极:“怎么了,这样不是更为清爽么?” 我清你妹的清爽,徐参尽被发型雷得五体投地。 朱有昭顺便在收尾之处别了一朵小花。 徐参尽抓了自己的辫子看。 蓝色的小花,花蕊处近乎靛青,花漾处淡色洇染。 淡于墨梅,清于桃花,雅于牡丹,恰似韶华。 好熟悉的花。 朱有昭不以为意:“河边长的,还算漂亮,似乎衬你。” 我可真特么谢谢您。 徐参尽暗暗叹气,但出于某种奇妙的因素,终究没把它取下来。 平心而论,朱有昭这头发梳得真行。 给女孩子梳一定是极好的。 徐参尽莫名其妙地想。 徐参尽长相中并无三分女气,只是清秀温润,玉面桃花,所以只要他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即便是配了这样一头的细辫,仍是不会有人将他性别错看的。 朱有昭早时去集市买了两把扇子来,丢了一把送给徐参尽。徐参尽咬了一口上面镶的黄金,还挺疼的。 有钱人真的是狂拽炫霸酷啊! 朱有昭执意要见长姬,徐参尽也阻止不得。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只要那杀千刀的高阳一来,他就要找机会把她单独暗杀了,切不可容她继续害人,骚扰于他。 不过要怎么避开朱有昭呢……徐参尽苦恼地哀叹。 为什么下凡渡个劫这么难啊! 司命卑鄙小人,一定是在公报私仇! 渐渐的,人们也都起身前去了客栈的后院,辞花大会马上就要拉开帷幕。 前期高阳宣传得妙,现在绥定是个人都知道了什么狗屁长姬娘娘貌美如花,顾盼生辉,是个仙姑,神力非凡。 徐参尽忍不住对着那长姬堂啐了一口。 都是傻der,这种b话都信。 徐参尽冷漠地一笑。 此番便拿出我天庭十二分的实力来,莫要让杂类咸鱼瞧了堂堂天庭的笑话。 再怎么说,水神还是你水神。 即便不是光源,也是星火,终可燎原。 店小二已经在后院中布好了桌椅与食物,脸上挂着神采飞扬的笑。 “诸位客官,感谢今日您的参与,助我辞花大会兴旺盛宏,人源广流!” 众宾欢腾。 “长姬娘娘!” “长姬娘娘百岁!” “长姬娘娘福泽众生!” “长姬娘娘在哪里?!” “我们要见长姬娘娘!” “诸位请冷静,少安毋躁。”店小二赔笑道:“长姬娘娘尚未出山,诸位且先稍等,若有雅兴,自可以欣赏我辞花大会此次投注的圣物。” “圣物?真的搞笑……”徐参尽不屑地嘟囔一句,目光随着众宾客激动的视线望去,落在一盏纸灯上。 纸灯周身黄澄之色,显耀平柔,似是日月之华,凝露之昭。灯身雕梁画栋,锦绣河山,奇形异物,飞禽走兽,华美流连,引人折腰。 徐参尽这次又被震惊了一回。 这他娘的不就是司音的噎鸣神灯么! 承胤 迎战 徐参尽呆愣片刻。 噎鸣神灯,是时神司音最重要的一件神奇,有八成灵力被封印在司音颈间以朱砂。此灯神通广大,可倒流时光,实现穿越,甚至可以预测未来,要是落到不法分子手里那就完犊子了,因此司音极其宝贝,不许让别人碰它一下,当然,除了他那更宝贝的妹妹。 徐参尽思忖着,这总不可能是司音自己掉的吧,司北汉此人小心谨慎,是断不会把这么重要的灯给落在大明湖畔的嘉靖朝的。除非…… 除非又是司命那个闯祸精偷了灯玩快穿旅行,然后恰好把灯忘在这里了。 徐参尽苦笑,看来,这次什么乱七八糟的辞花大赛他是一定要参加了。 不仅要参加,而且要夺得头筹。 大不了抢了灯就跑嘛,徐参尽大义凛然地拉着朱有昭落座,直等待高阳的到来。 人群逐渐骚乱起来,眼见着众多丫鬟小厮簇拥着一个女人过来。 “嗳哟,嗳哟,妾身好着,有劳各位远迎了!” 倩影未至声先达,巧笑盈盈莞华裳,自是一番好春色。 美鬓高耸,金簪步摇,襦裙宫绦,绫罗绸缎。高阳微然扶额,指尖丹蔻浸染,似是秋月飞蝶,乘风踏阳而来,美不胜收。 徐参尽好奇地张望她襦裙的下摆,自然的,高阳的蛇尾定是被妖术给隐去了,不过那襦裙袖衫可是长得过分,直拖地三尺,倒也平添她的张扬美艳。 高阳眼露秋波,流转着扫过了后院众人,直至目光停在了探头探脑的徐参尽身上。 她很诧异。 这个神仙,不应该活着啊。 不应该啊…… 徐参尽朝着她胜利一笑,话头隐没在了不言之中,可却也是呼之欲出。 高阳新打的大金牙齿差点被她生生咬碎。 凭什么!她可是付出了极大了妖力去杀掉这个神仙的,他凭什么不死?! 不是说他是天庭最柔弱的神么?为什么被冥炎灼烧了这么久还是死不了?! 凭什么啊……高阳极尽愤怒。 神的灵魂,大概是能渡给辩机的,这样的话……辩机……也是可以重新回来见她的。 高阳计谋未成,自然又生一计。 徐参尽仔细观察着高阳脸上轮换莫测的表情,轻轻笑了起来。 唢呐声声入耳,铜鼓阵阵擂起,乌龙的辞花大会终于拉起了帷幕。 徐参尽侧耳听着高阳朗声宣读着大会比试的规则,也算是了解了个大概。 首先,比试分三场:武试,文试,它试。 武试不必多说,就是比的拳脚功夫。文试约莫是写写文章当场评比什么的。它试嘛……就不得而知了。 读罢,高阳浅笑着鼓励众人道:“诸位客官尽力而为便是,莫伤着了自己,妾身自是安心了。” 她高深莫测地瞧了瞧还在喝酒吃肉的徐参尽,后者则是眨眨杏眼,只作无视。 高阳愤恨地剜了徐参尽一眼,挑唇冷笑。 这边,徐参尽喝完了自己的桂花酿,望眼欲穿地盯朱有昭的脸。朱有昭凝眉看他,见徐参尽伏在桌前,手还扒着他的桂花酿不放,可又没有经过主人的应允,那种求而不得的表情,足以让朱有昭失笑出声。 徐参尽像极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就差摇尾乞怜了。 朱有昭便把自己杯中的桂花酿倒给他,徐参尽即刻便扫了个精光。 “哥哥对我太好了。”徐参尽回味无穷地舔舔嘴角,残存的桂花酿仍是带了一丝微甜,甘凉得很。 朱有昭眯了眯叶眼,也没说话。 徐参尽自讨没趣,只能又将目光投向那高台上已经开始的武试比赛。 徐参尽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差点再次睡着。 绥定的武者皆是招式花哨,内无实功之流,根本毫无看头。徐参尽磕了几个困头,最后磕到了桌子。徐参尽猛然惊醒,然后继续观战,继续困倦,继续磕头,继续…… 朱有昭终于在徐参尽磕到桌子前一提他的辫子,使他免于一难。 徐参尽有些茫然地搔了搔脸蛋,眼神一片混沌。朱有昭略带戏谑地笑笑,趁着徐参尽神智还未回归本尊,伸手将那辫子一绕盘成了个丸子,顺便又将那朵小蓝花簪在了那丸子中央。 徐参尽浑然不觉,待他完全清醒,朱有昭已经完工。 徐参尽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来问朱有昭:“哥哥……这打的到哪里了?文试可到了?” 朱有昭微微摇头:“并没有。” “哦……”徐参尽慵懒地应声,又抬首看向高台上的激烈打斗。 “怎么,不喜欢看么。”朱有昭提了玉壶,自斟一杯,悠然而坐。徐参尽转眼去看他,却瞥见了他手上的酒爵,顿时大喜,忙抢了过来。 “还有桂花酿啊,哥哥你怎么不早说……” 徐参尽略嗔怪地喃喃道,手上也不停,往杯中倒着琼浆。 朱有昭微笑着看他,似乎有些揶揄的神色。 徐参尽也没注意,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他立即指骨一抖,酒便撒了大半。 “我擦......擦......擦一下......撒出来了......咳咳咳……”徐参尽酒一入口,瞬间被辣得一句“我擦”将出口,幸好他机智改了口。那烈酒滑进喉间,似是煽风点火,大有燎原之势,直呛得徐参尽说不出话来。 朱有昭抱着胳膊极没良心地笑了起来,徐参尽醍醐灌顶,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忍得比吃了黄连还苦。 朱大爷不是人啊! 高阳再次站在了高台上宣布了胜者,但是这回有些奇怪,她宣完了也没下去,只是用那双妩媚的眼睛盯紧了徐参尽的醉颜。 “徐公子也是妾身之旧识,想必定会卖妾身一个面子,上来比试一场罢?” 高阳声音细软,可听在徐参尽耳中,却不啻如公鸭乱鸣。 徐参尽人还醉着呢,战斗力那是一点也没有。 不带这么玩的,怎么趁人之危呢! 还有这个好死不死的朱大爷,怎么卖队友呢! “徐公子?”高阳展颜一笑,“你道如何?” 我道个屁!徐参尽假笑着应对周围聚拢过来的众人探究的目光。 “徐公子,长姬娘娘问你呢!” “徐公子,你就上去罢。” “长姬娘娘的面子怎么也不给啊,你不上我去上啊!” 徐参尽彻底变成了假笑男孩。 怎么办啊,在线急啊! 朱有昭突地屈起骨节硬朗的手指,用力扣了扣木桌。 “长姬娘娘。”朱有昭仰起脸来,笑若肆意骄阳,“在下愿意代替舍弟应此一试。” 徐参尽抬头愕然地看着他。 承胤 东君 朱有昭飞身轻盈,跃入高台。 他真的像是在飞啊……像一条越过龙门的风华锦鲤。 徐参尽只是呆了呆,便又坐定了,继续托着腮看好戏。 朱大爷出手,这可是千年一遇,剧院票也买不来的。 朱有昭只是将那双叶眼一挑,俯首看向了矮他一节的高阳公主,气势凌人,颇有藐视的味道。 “请问,同在下对阵的究竟是谁呢,烦请娘娘明示。” 高阳有些烦躁地瞧着这位大仙,这人刚刚打乱了她策划好的一切,她只得将筹码压在了最后一局上。思及此处,高阳也只能暗暗咬牙,挥手召上来个壮汉。 “此子舒俊,不知阁下……” 朱有昭摆摆手,笑得毫无真心实意:“鄙人东君,敬请赐教。” 东君……徐参尽一听他这诨名,脑袋便是胀得愈加厉害。 那个壮汉结实得很,一只手臂的肱二头肌就比朱有昭的一个头还大。徐参尽脑瓜子嗡嗡的,竟有些慌张。 朱有昭武功行不行他可不知道,万一…… 徐参尽猛地睁大眼睛,冲抬手喊道:“哥哥先等一下,我觉得我还可以……” 朱有昭淡淡拿着眸子扫了他一眼,抱起胳膊,只抿了抿唇。 “娇宝儿,你不行。” 徐参尽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只见的台上鼓声大作,铜锣敲响,这场对决……就这么草率地开始了。 徐参尽心中竟有小虫噬咬的麻痒感,他有些茫然地抬手望着青年玉冠耀眼,清冽处却沾着一片小小的海蓝色的花。 汉子早挥动了拳头朝着朱有昭奔来,朱有昭空中转体,飞了几个龙头,翻身躲了过去。 那大汉见他灵敏,拳头便落得一下快过一下,朱有昭倾身躲闪,似是正在舞风撷叶,轻挑得很,左侧玄铁墨鞋点至尘沙之间,右脚便蹬上了汉子的厚肩,踩着人家的脖子落了地。朱有昭笑吟吟地,浅尝辄止。 大汉彻底被激怒,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上青筋暴跳,拳头再一次有力地挥舞下来,直直朝着朱有昭的面门而去。徐参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双手已经做好了摆术动作,随时准备用仙法弹飞那汉子令人不寒而栗的粗拳。 朱有昭却像是处在云梦之间,那大汉的拳头仿佛天外来物,他只是略略一避,那大汉的铁拳便落在了台面之上,竟是直直向着台面砸出了一个小坑来。若是方才朱有昭躲闪不及,他是否会被拳风震得四分五裂,那还真是不好说。 朱有昭左腿又是一蹬,直直立在了大汉的背脊处,那大汉也似乎是长了一智,反手钳住朱有昭的脚踝,似是想把人家当个陀螺甩出去。 朱有昭伸手插进柔亮的黑发之中,发力一摘,发冠稳妥地落在掌心中央,那汉子不明所以,只晓得再次扑着袭来。 海蓝色的小花被抛起在风间,花瓣若蝶,闪动着细碎的金光灿灿,沉淀着靛色素蕊,像是委屈般戚戚缩成了一团,散落在日光之下。 朱有昭弯腰直臂,撒手叮当,发冠应声狠狠砸在了大汉手上,那冠里竟是有刺,却一分伤不到指尖落花。朱有昭俯身顺着发冠的轨迹一劈,大汉吃痛放开了抓住朱有昭脚踝的手,指尖重重一颤,竟有血液喷涌而出。 花瓣恰时飞落他的眉宇,透出温柔的蓝调,掩住了猩红的血色。 朱有昭极轻地一哼,俯身踢了那大汉一脚,大汉没反应。朱有昭讥笑般地挑唇,抬手欲将那发冠套回头上去。 突地又见那大汉暴起袭击,朱有昭眼里有精芒闪过,似乎是等待已久,精准预判了他攻击的位置,往他心口肆意一踹,玉冠已出,冠中尖刺抵着大汉的脖颈,渗出了几分血色。 “舒俊……是么?”朱有昭饶有兴趣地瞧着他,“阁下输了。” 高阳左右摩擦着两排牙齿,一见朱有昭转头过来看她,她便只好付之一笑,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布道。 “第四场,东公子胜!” 徐参尽几乎是奔着来接应朱有昭的。 “哥哥可有伤着?” 徐参尽拿他温润的杏子眼朝朱有昭那里瞧着,墨色的瞳孔中浸了些许的叆叇水雾,像是水涟潋滟,为他接风洗尘。 朱有昭只是一愣,随即便摇了摇头:“并没有。” 徐参尽瞅着他手中染血的玉冠,迟疑了一下,仍是伸手打算去拿,可正当要触到那洇晕墨色的玉面时,却停了下来。 “我……帮哥哥去洗么?”徐参尽嗫嚅道,有些小心翼翼。 朱有昭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有劳了。” 徐参尽笑着摇摇头。 这哪里算有劳啊…… 奇怪了,这个朱大爷有时候不客气得令人火冒三丈,有时又拘谨得令人莫名其妙的。 徐参尽指尖轻轻摩梭着玉面上的墨痕,很突然地问了一句: “东君……是哥哥的乳名么?” 朱有昭微诧地望着他,随即低头思索了一下,否定道:“不是。” 朱有昭垂下了那副略显张扬与侵略的柳叶眸子,面上居然有一份茫然。 “东君……” 他顿了一顿,道:“不计承胤王室,水字辈第十二子,天干向东,自小便被唤作东君了。” 徐参尽眨了眨杏眼,轻轻笑了笑。 这不就是乳名么? “乳名么……我觉得很好听……” 朱有昭抬眼看他。 “嗯……很好听……” 徐参尽难得无畏地去和朱有昭四目相对。 “不如,以后便叫你这个名字罢?” 朱有昭居然不领情,也难得地主动示弱,移开了目光。 徐参尽有些懵懵的。 “不行。”朱有昭终于发声了。 “啊?”徐参尽没听清。 “要叫本王殿下。”朱有昭的叶眼中又满是戏谑,“而且,须行跪拜之礼。” 徐参尽又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啦,东君。” “不要叫我东君……” “好的好的,东君。” “……” 朱有昭给徐参尽买了云片糕,随意地丢在榻上,让他爱吃不吃。 徐参尽还在气恼地乱薅他的头发,看来他的反射弧的确长得不可思议,头发被人家盘起来了那是半点也不知道,是方才才感觉后颈清凉了许多,真是造孽啊。 ”行了,娇宝儿。”朱有昭坐正着看书,只觉得他聒噪得很,“过来坐着,吃云片糕。” 徐参尽无奈叹气:“你先告诉我怎么解开这该死的……嘶……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朱有昭见徐参尽把他的杰作扯得七零八落乱七八糟,只得把他提到铜镜前,拆了细辫重新梳理。 “东君!”徐参尽威胁道,“不许再梳麻花辫了!不然我可就不改口了!” “我不梳你就不改口了么?”朱有昭嘲讽地瞧他一眼,手中木梳转得飞快。 半晌……又是一个成型的簪花丸子头。 徐参尽已经无力吐槽了,只能被他捞到身旁,坐下来乖乖啃他的云片糕。 呸……什么辣鸡东西…… 徐参尽抹了一把嘴,甜得都发腻了,朱大爷的品味果然不行啊。 徐参尽突然就很想念天帝老儿在他熬夜肝业务时帮他点的爱心kfc。 全家桶真的太香了吧…… 朱有昭看着他了无兴味,只得又上街去给他买了盒炒面回来。 徐参尽两眼放光,猛地扑了上去。 这个笨蛋……朱有昭摇了摇头,继续看他的书。 “徐公子,东公子。”小二敲响了房门,“文试马上便要开始了,二位先去后院准备一下罢?” 徐参尽放下了筷子,和朱有昭飞快对视一眼。 承胤 对辞 真是恼人。 徐参尽拖拖拉拉地收起了尚未吃完的面条,恋恋不舍地被朱有昭拖去了后院。 他的酒大概是醒得差不多了,眼里一片清明。徐参尽还是有些饿,便无耻地抄走了朱有昭买来的奶酥糖,顺了十几颗。朱有昭只是挑了挑眉,也没有说话。 徐参尽有些心虚,低下头去安静吃糖,不敢再看人家的脸色。 朱有昭一眯叶眼,俯下身来,嘴唇游离在徐参尽的耳廓之上,若有若无地呼出些热气来。 “娇宝儿……” 徐参尽快被吓得魂飞魄散了,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问道: “什……什么事啊哥哥……” 朱有昭得逞地勾勾唇角。 “给我拿一颗。” 徐参尽:“……” 这人要个东西也这么的骚包么? 徐参尽假笑着把手里的糖乖巧地全部都抖给了他,徐参尽痛如绞肉,心碎无痕。 朱有昭觉得好笑,便只接了一颗,其余十二颗都悉数还了他。 徐参尽终于又是老泪纵横。 朱大爷的良心大大滴好啊! 锣鼓声再次响起,依然惊天动地,闹得徐参尽被糖给噎着了。 徐参尽咳嗽不已,朱有昭极为耐心地轻拍着他的背脊,像是一个呕心沥血的老父亲。 徐参尽被自己这个比喻震惊了,这一震惊,糖便顺着喉管咽了下去。 徐参尽这才舒了口气。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他这回直接趴在了桌上,困了好睡,不用磕头。 朱有昭摸摸他的脑袋:“仔细长姬又来请你,你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罢?” 徐参尽不太甘心:“拂就拂嘛!”说完却又想起了高阳狂热的脑残粉们,顿时心虚了。 “嘁……我看那高……那长姬长得也不怎么样,这些人怎么都跟魔怔了一般……”徐参尽嘟嘟囔囔,声音不大,可朱有昭却听得真切。 朱有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是想说……你扮女子扮得比她好看么?” 徐参尽假笑:“怎么会,我长得很丑的啦。” 朱有昭认真端详着徐参尽细嫩的小脸,不置可否地一挑眉。 高阳又娉娉袅袅上了高台,宣读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规则。徐参尽找到了趴桌子的好处,这样头往胳膊里一埋,便能眼前清净,安然而眠,实在惬意。 高阳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羞辱,这是对她赤条条的羞辱! 于是她开始没话找话,“听闻徐公子潜心向学,言辞婉转,诗赋绝伦,不知今日妾身可有幸来见识见识?” 徐参尽刚想回答不可能,却被周围发烧友的眼刀子戳得七窍流血,他立即认怂,商业微笑。 朱有昭又是一幅饶有兴趣的姿态,徐参尽没空鸟他,只是飞速转动他那贫瘠的大脑,奈何它生锈得紧,实在是不能怨天尤人。 徐参尽自怨自艾,羞愧难当。 朱有昭拍拍他的肩膀,调笑道:“不如教我帮你作了罢?” 徐参尽差点就放下他那不值一文的尊严屈膝同意了,他转过脸来去看朱有昭。四目相对,眸光缭乱,好像有什么快速闪过,像是星点,擦亮着徐参尽被尘封的记忆。 “来……” “来渡我……” 徐参尽猛然惊觉。 朱有昭幡然醒悟 徐参尽抢了高阳的笔来,摊开卷宗,狼毫墨饱,一气呵成。 朱有昭也凝眉片刻,提笔写下一行辞句。 待到两人写成了,高阳便拿了那两个卷宗来,玉手扫过微褶的卷面,抚平清黄的竹纸。 “怨我无为当千钧,他时吞我昭昭明。” “恨我不得渡东君,从此人间无伶俜。” 高阳缓缓读了出来。 徐参尽惊愕地瞧着朱有昭,朱有昭同样凝眉望着他,神情复杂。 刚刚的那首辞,前有朱有昭,后有徐参尽,呼应相承,对仗工整,如出一诗。 徐参尽是和朱有昭同时执笔的。 他们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这总不会是……心灵感应吧…… 高阳伫立在高台之上,垂着头,突然莫名笑了起来。 “恨我不得渡东君……恨我不得渡东君……” 她便带头鼓了掌:“写得好!写的好!” 她笑着笑着,眸色忽地黯淡。 “原来徐公子,也会有想渡的人……” “纵然世间神明,也断不会抛他情心……” 可是辩机…… 抛其情心,断其念想。 他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么…… 高阳终于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徐参尽更加疯狂的杀意。 对,杀了他,杀了这个神仙。 这样的话……辩机……就又能回来了…… 要……等他回来…… 高阳捂住了心口。 等他回来……她要亲口去问他……问他…… 你最爱我,对不对? 徐参尽本能地打了个喷嚏。 “谁骂我……”他有些受凉,搓了搓双手,用嘴哈着热气。 朱有昭瞥他一眼,解了斓袍披给他。 徐参尽傻笑着,伸出手来扯了扯朱有昭的衣袂。 “东君,刚刚那首……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朱有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即兴所感,脱手而出,未曾思考,浑然天成,实在是奇妙得很。” 徐参尽惊奇地点头若捣蒜:“对对,就是这样,一点不错……真是奇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朱有昭难得好奇:“什么?” “心灵感应?” 徐参尽瞬间惊悚。不是说心灵感应都是跟漂亮mm的么,所以他的漂亮mm在哪里?! 疯了疯了,徐参尽懊恼地抱头,漂亮mm那简直就是春秋大梦,至少在他和朱有昭之间,好像还是他更像漂亮mm一点。 跟一个男的心灵感应,迟早完蛋。 原来这就是单身的力量。 徐参尽叹了口气,不想再说话了。 朱有昭瞧傻子一样瞧他一眼,皱眉走远了。 徐参尽被蔑视了,但是徐参尽不生气,他觉得自己距离成为一个和平大爷只差一双足力健。 徐大爷安生地趴在桌上,等着文试比完了好回客栈休息,继续吃他的炒面。 啊,对了,炒面也该冷了。 好容易撑到文试结束,徐参尽已经睡了两大觉,他迷迷糊糊醒来,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高阳声音婉转动听地正说着些什么。 “各位客官,妾身暮时与姐妹有约,若客官们不甚介意,它试之前便不休息了,连贯而举,如何?” 徐参尽的美梦破碎,再一次心碎无痕。 他尽力抬起眼皮去瞧那台上的高阳。 “诸位,它试之间,咱们玩一些不一样的如何?” 徐参尽郁闷地暗忖,为什么这婆娘已经谋划好了还要问人家如不如何,简直多此一举…… 徐参尽捧着脑袋有听没听地玩朱有昭斓袍上的一段黑绫。 它试,辞花大会的最后一试,由抽签决定参赛人选,参赛人选须按照纸条上的规矩完成指定的任务,兴许是作诗作画,也许会是其它新奇的东西,第一个完成的则是此次辞花大会的胜者,可以赢得噎鸣神灯。 徐参尽思考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要被抽中为好,灯可以再抢,但尊严不可以再丢啊,被高阳刁难了这么多次,这才还是不参加为妙吧。 徐参尽想是这么想的,可是高阳却是按反方向实践的。 徐参尽悲哀的成为了参赛者之一,最悲哀的是,任务上写着的明晃晃的大字打击了他。 拾取沧海遗珠:跃下护城河寻找长姬娘娘掉下的翟暗珠,找到即视为完成。 徐参尽攥紧了手中纸条。 看来,高阳很了解他,知道他的弱点,以便故意而为之。 哼哼,他又不是真的傻,难不成还不会逃么? 徐参尽尝试运气灵脉,打算偷了灯就跑路。 跑得了一次,便跑得了第二次。 徐参尽探通神力,却只觉脉搏之内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嗯?怎么会? 徐参尽重试一回。 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徐参尽顿时面色煞白。 承胤 覆水 这真的是个不小的惊吓了,徐参尽面色复杂地盯着手里的字条看,不知所言。 眼下不靠谱的朱大爷不知道去哪里晃悠了,关键时候真的靠不住。 徐参尽气极反笑。这敢情好,灯是没法拿回来了,还打不过高阳,估计跑路也没戏。徐参尽无奈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只能去试一试了。 再怎么样,他好歹也是个水神啊。 高阳笑眯眯地往这边瞟:“徐公子,怎的还不去呢?” 没事找事……徐参尽暗啐一口,不去鸟她。 前去护城河的沿途,徐参尽又是抓耳挠腮地思索。 高阳大概是没有能力封住神仙的灵力的,可是为什么他又会突然流失全部的灵力呢……难道是他自身的问题么? 奇怪了,以前从没有过……徐参尽歪了歪脑袋。 难道是杀千刀的司命故意写的剧本设定? 那也不对啊,司命虽负责渡劫命数,可是灵力这一块非她管及,她无权修改。 所以这根本就说不通。 徐参尽忐忑地瞧着护城河波光粼粼的水面,只觉丹田空空,气虚血涌。 阴沟里翻船啊! 噎鸣神灯是何等重要,万万不能让他人拿了去,眼下徐参尽也联系不上天庭的一干混子们,所以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啊。 他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地跳了下去。 护城河的水似乎比首辅府内湖深上许多,徐参尽一跳进去便是方寸大乱,幸而上次跳水尝试睁了眼,此次倒也行了个方便。徐参尽没费什么力气便睁开了眼睛。 水底是一片朦胧浮光,徐参尽如今是凡体之身,大概是不能离了呼吸的,他尽力憋着气,沉过烂船游移在各方水底。 高阳那一颗破珠子估计也就鼻孔大小,还不够抠脚的,这可让肺活量低且体能辣鸡的徐参尽吃尽了苦头。 徐参尽在水底之上几米处浮了很久了,他已经感觉头昏脑涨,胸腔憋闷,像是快要死了。 徐参尽也只能先喘口气再干活了,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他上不来。 准确来说,徐参尽仍是不会游泳的,他只晓得如何浮沉,至于什么自由泳蛙泳仰泳那肯定是狗屁不通的,所以他能下水,却不能上岸。 徐参尽悲哀地浮在水中央,看着摇头摆尾的胖头鱼。 垂死病中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终于开始眼前发黑,昏厥阵阵。 原来水神大人英明半世,居然是死在这种熊地方的。 好像在妄想中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奋力地往上游,像不要命了一样。徐参尽抓稻草一样抓住他的衣襟,他用了全力,却仍是软绵绵的,无力的,像是油尽灯枯,再无吐息。 猛地水底天光大亮,银辉皎洁的照影鬼魅般升了起来,暗香浮动,沉淀了轮转的月色。 徐参尽还有一丝气力,伸手捞住那盛亮的光源。 这个是……这个是…… 翟暗珠! 徐参尽双手捧着这颗来之不易的物事,那人左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右臂向上探着,似是要在这片冰冷洪水中带着他逃出生天。 徐参尽觉得自己大概快要死了,忙用了全力将这珠子往那人怀里一塞。 翟暗珠光芒居然更盛,清辉描摹着那人颀长身形,像是将光芒都渡给了那人似的,白光过后,寂于黯淡。 那人身体猛地一紧,搂着徐参尽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而后的事情,徐参尽就不太清楚了,他结结实实昏了过去,差点溺水身亡。 醒来的时候,居然还是那间熟悉的客房,熟悉的床榻,还有眼前红着眼睛极其熟悉的人。 徐参尽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莫要乱动。”朱有昭鼻音很重,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左手一伸,便牢牢箍住了徐参尽的肩头。 徐参尽搔了搔脸蛋:“我溺水啦?” 朱有昭点了点头,眼神黏在徐参尽脸上。 徐参尽顿时有些发毛:“东君救的我?” 朱有昭又点了点头,眼神如胶似漆,望眼欲穿。 徐参尽只觉得他似乎不太正常,但又不好发声,便再问:“那最后……” 朱有昭开了口,嗓音却是分外沙哑:“珠子还给长姬了,神灯就在案几上。” 徐参尽瞪大了眼睛。 这么容易就给了灯?高阳岂是如此道德之人? 徐参尽纵使一万个不相信,也不好乱问朱有昭,只得挑了想知道的再盘问一番。 “那你……之前去哪里了?” 朱有昭唇边酿着温柔笑意。 “我去买面。” 徐参尽朝着一旁木桌看去。 炒面新鲜,飘散开来的热气似乎要晕染到徐参尽的眼睛里,不知那面里是否加了陈醋,直染得徐参尽眼睛酸热,水汽氤氲。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微妙。 徐参尽正想再扯些有的没的缓解尴尬,却见朱有昭忽地贴近过来,双手向着徐参尽一揽,搂住了他的腰。 徐参尽血管突突地跳,身体僵劲,大脑放空。 “世卿……” “卿卿……” 徐参尽的气血仿佛都从四肢百骸涌到了脸上,赧得极为彻底。 朱大爷这……这是发……发情啦? 妈呀太恐怖了简直不能想。 徐参尽细思极恐,慌乱地眨了眨含水的杏眸。 “等……等一下……” 他虚虚地拿手抵着朱有昭的胸口,尝试推开人家,可惜实力悬殊,没能推动。 朱有昭整一张脸埋在徐参尽的脖颈处,闻言居然还蹭了蹭,似是温存。 徐参尽冷汗频频。 这人伟哥中毒了吧? 朱有昭鼻尖喷出的热气叆叇,像是挠在徐参尽心头一只小兽的爪子,肆无忌惮极了。 朱有昭似乎凑得更近了些,嘴唇贴在徐参尽透粉的耳廓上,带着些许迷乱的味道。 “卿卿……” “我头痛……” 我也很头痛啊……徐参尽又是有苦说不出。 想到朱有昭费尽千辛万苦把他从水里捞了出来,还无怨无悔大公无私地守了他半宿,徐参尽就觉得自己有点没道德了。 他无奈地笑笑,想着这人大概被水泡得有些烧着,也就不去找他算账了。 徐参尽认命地回抱住朱有昭,伸手缓缓在他背上轻拍着,待到他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这才把人拖到了床榻上,给他扯上了被子。 可怜病患徐参尽就只能睡地板了。 徐参尽想抱一床被子去地上睡,却发现朱有昭的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袂,徐参尽尝试分离,可惜力气悬殊,没能分开。 这可真是如胶似漆了。徐参尽只得脱了那件单衣,权当做好事给狗暖窝了。 今天真是窝心……徐参尽神情复杂地盯着睡如死狗的朱有昭,不一会也去见了周公。 朱有昭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荠长的手指绕住徐参尽的发丝,轻轻扯了一根下来。 承胤 通神 徐参尽下楼的时候,高阳已经离开半晌了。 “东君?”徐参尽皱了皱眉头,“高……长姬她就这么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一句么?” 朱有昭摇摇头:“并没有。” 徐参尽迷茫万分:“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朱有昭自顾自挽着徐参尽的头发,不以为意:“走了有一炷香时间了,当时我也没有出房。这都是买面途中听说的。” 徐参尽惊喜回头,杏眸里闪闪发光:“什么什么,你买面了?” 朱有昭淡然笑笑,温言道:“世卿不要急,先束发。” 徐参尽被那声“世卿”叫得一愣一愣的。 朱有昭扎完徐参尽的麻花辫,又将那面搁到了他的面前。 “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朱有昭托着下巴坐在徐参尽对面,眼神如同痴汉,未曾离开过他的脸。 徐参尽挑了一撮面条细细咀嚼着,只觉得高阳离去太快,过于不同寻常。不过少了个无中生有的高阳倒也是件美事。 但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犯贱吧。 高阳的事情可以暂时搁置一旁,最重要的还是那些被害的和尚们,仍在肆虐的怪病。如此,还真是要主动找回高阳问个明白了。 还有那个噎鸣神灯,也许可以尝试联系一下熟悉的天神们,顺便知会一声他灵力尽失的事情。 可是朱有昭在这里……那还怎么问啊…… 想到朱有昭,徐参尽又觉得奇怪。朱有昭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处理正事,他之前不是急着要去扬州治水患么…… 徐参尽抬起眼皮弱弱地瞧了他一眼,见他满面春风,顿时一个哆嗦,埋头继续吃面。 索然无味啊。 朱大爷倒是变了不少……徐参尽暗自想着,变得温柔多了……他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徐参尽向前凑了凑,低语道:“好哥哥,我突然想吃奶酥糖了。” 朱有昭只一点头:“世卿稍等。” 随即风一般地出门去了。 徐参尽瞠目结舌。 他居然开始使唤起朱大爷了……造孽啊! 不过天赐良机,又怎能放过。徐参尽摆正了案几上的噎鸣神灯,三指牵引仙术开始呼唤司音。 仙术无需灵力,也费不了多少力气。断断续续的,徐参尽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电流声。 徐参尽:“……” 司命守着这个破灯五天了,她终于手舞足蹈地抓来了司音,朝着灯里大声喊话。 “喂!” “尽!尽!子!” 徐参尽痛苦地揉了揉受创的耳朵。 强烈的电磁声吱呀难听,他捂着双耳,也朝着那灯大声喊话。 “狗司命!你为什么要偷雷公的灵电当做传输引!?” 司命突然选择性失聪了。 “啊!你!在!说!什!么!鸡!语?” 徐参尽不想跟她胡扯,忙问起正事来。 “司南胡,噎鸣神灯怎么会在这个时空出现的?” 司命欲盖弥彰,尖声大笑:“啊?什么?不是我不是我哈哈哈哈哈……” 徐参尽:“……” 徐参尽已经可以基本确定自己的猜想了,顿了顿,他又沉声对着神灯道:“我已经灵力尽失,嘉靖朝这里有妖魔横行,恐无力抵抗。” 司命震惊了:“鸡儿的,原来你已经vegetable到这种程度了么,我们还是绝交吧……” 徐参尽决定不再和她扯淡:“北汉兄在么?” 司音神情少有的凝重,回声道:“在的。” 司命不满:“喂喂!尽尽子!我办事能力很强的好嘛!” 徐参尽开门见山:“北汉兄,你可知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 司音摇了摇头:“抱歉,我并不知……不过若是能开掉你的灵力中枢,大概还能维持你一段时间的灵力来源。” 徐参尽无奈:“可是我又没有,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么?” 天庭神仙们各自的神奇里总会有一个藏着充沛灵力的中枢,比如司音的灵枢就在他的噎鸣神灯上。 可是徐参尽……他没有灵枢啊…… 涐姬或者斗笼,全部都是靠着徐参尽自身的灵力以运转战斗,没一个拥有灵枢。 说来真是奇怪,好像天庭也就徐参尽没有了。 司音叹了口气,突地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这神灯不还在你手里么,世卿兄,不如你先用着我灯里的?” 徐参尽真挚道:“如此,感激不尽!” 司命打了个哈哈:“哎呀哎呀,总之你有事一定要找我们啊!千万不要客气啊!用的灵力都要算到我兄长大人身上啊!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徐参尽掏了掏耳朵:“知道啦,知道啦。” 司命继续道:“有空一定要为我打call哦!我最爱你了么么哒么么么么哒!” 徐参尽没有犹豫,直接掐灭了灯中芯火。 联系忽地断了,耳根子边清净了不少。徐参尽催动了噎鸣神灯中的灵枢,有些不道德地顺了一大把灵力渡给自己。 门吱呀一声便开了,徐参尽做贼心虚地放好了灯,转过身来。 朱有昭手中提着布包,布包里尽是不同颜色的奶酥糖。徐参尽笑吟吟地接了过来,正欲捞一把解解馋。 “啊,对了。”徐参尽掏了颗大一点的,眯眯笑着送到了朱有昭嘴边,“既是东君买的,东君得先吃。” 朱有昭看他一眼,凑近了一些,薄唇轻启,便叼走了那颗糖。 徐参尽指尖温热湿润,他满眼复杂地望着专心吃糖的朱有昭,只觉得那位大爷很可能已经骚气入骨,无法根除。 徐参尽强打起精神来:“东君,我们是要去找高……长姬么?” 朱有昭点点头:“不错。” 徐参尽又有些懊悔:“不过她怎么走得这么早呢……其实东君你大可以叫醒我的……” 朱有昭眯了眯叶眼:“怎会,世卿睡着就好。” 徐参尽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登时汗毛倒竖。 “走罢。”朱有昭朝他伸出了手来,“我们上路。” 徐参尽又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登时毛骨悚然。 朱大爷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春城一时合,髯口蓄蝶芳。 春日便也要过去了。 时隔多日,兜兜转转,徐参尽和朱有昭终于又回到了荒僻无人的半蓉山中。 山间路窄,马车不得行,朱有昭只好携着徐参尽穿梭在山林诡道之上,草木茎根刮破了两人的衣衫,水边是一片蒹葭荡荡,横叶葱葱。 “大概……是这里。”徐参尽瞧了瞧那澄澈的湖泊。 朱有昭略一点头,低声问道:“长姬当真在这里么?” 徐参尽只是得意一笑:“错不了!” 他用了极低的声音呢喃着。 “君拜观音尽,来采飞花轻。 随撷禁步停,我陟十三陵。 下辩玄机令,地高失阳明。 狱断僧姬名,罢君长安平。” “君来随我下地狱罢。” 山风呼啸,卷尘飞扬,一如昔日之景。 承胤 遗爱 朱有昭在朦胧之间紧紧拉住了徐参尽的手。 “东君……”四面嘈杂,徐参尽的话头出口便被劲风吹散了去,不知所踪。 朱有昭隔着黄沙看他。 “对不起……”徐参尽说得更轻了,伸出手来往他的后颈一拍。 朱有昭登时便没了知觉,软绵绵地朝着徐参尽怀里倒去。 黄沙过后,山雾清明。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徐参尽抬头,高阳眼珠猩红,面貌骇人。一天的光景,她竟像是老了十岁。 徐参尽动作轻柔地安置好了朱有昭,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 “真是抱歉。”他话不多说,手中水光骤显,“我也不想再来这里一次了,可惜有些事情还未了结……” 转眼之间,斗笼成型。 “烦请公主告诉在下僧毒何解!” 高阳面色阴狠,笑容决绝:“我又凭什么告诉你呢,难道你还会放了我不成?” “我可从来没过要抓你。”徐参尽拿斗笼抵住了她的脖颈,“趁早解了僧毒罢,做人做妖还是得多做善事为好,一分功德一分圆满,你超度了也好见到你的亲亲小和尚。” 高阳笑得古怪:“哦?你现在又有灵力了?是你的那条狗渡给你的?” “你知道?”徐参尽心下大骇,“是你?!” “是我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高阳斜睨他一眼,“反正左右都是个死,我又何必告诉你呢。” 她背后有人! 徐参尽转念一想,回手一掏。 “哦……”他笑得阴险,“那你先看看我手上的东西再说话罢。” 高阳抬眼去看,徐参尽优哉游哉地抛着搜刮来的唐三彩小罐子,抛得高阳胆战心惊。 “你这个……”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了,“你这个狗仗人势……呸!人仗狗势……呸!神仗狗势的东西!” “快还给我啊啊啊!” 徐参尽嘻嘻笑着,转身躲避她的攻击。 “仗什么狗势啊,我仗我自己,我就是仗势欺人啦!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哈哈哈哈!” 高阳尖尖锋利的长指甲撕破了山风,她愤恨地咆哮起来:“神仗狗势的小人!你没仗狗势么!你不就是仗着那个姓……啊啊啊!” 徐参尽刚刚还听得津津有味,转头却看见高阳突然如遭雷击,抱着血淋淋的额头蹲了下去,狂乱地吼叫着。 徐参尽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对她做过什么,于是便奔过去一瞧,权当凑热闹。 高阳的伤口血肉模糊,徐参尽拿斗笼拨开她掩住额头的爪子,她额上的伤像是被烈火灼伤所致,皮肉中透着焦黑,居然有烧烤的味道。 啊……饿了…… 徐参尽挥散了大脑里臆想出来的烤蛇,继续观察着高阳的伤口。 “冥洞之炎……”他脱口而出,“你不会是被……自己烧伤的吧?” “你放屁!”高阳怒吼,“明明是你那个狗一样的姘头他烧的我……啊啊啊!” “啊?姘头?”徐参尽疑惑地歪了歪头,“我什么时候有了姘头……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高阳的伤似乎更疼了,人也似乎更疯癫了:“你在放屁吧!啊啊啊!你干过的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天庭能帮你瞒着我可不……啊啊啊!” 高阳开始痛得满地打滚。 “我干过的事?”徐参尽搔了搔脸蛋,开始思考,“我干过什么事啊……虽然我搞业务不太行……但是我还算安分守己啊……我又没有嫖赌逍遥……” 高阳怒瞪他一眼:“你放屁!你明明嫖……啊啊啊!” 徐参尽迷茫:“啊?” 见了高阳的惨态,徐参尽终于于心不忍地劝道:“你还是莫要逼逼了吧……我看你越逼逼伤口越痛啊……” 高阳拿着拳头狠砸地面,手指皮开肉绽,以痛攻痛,她似乎好了一些。 “你以为我想么!”高阳阴恻恻地笑笑,“只是这里有个人不让我说罢了。” “这里?”徐参尽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幺妹儿,这里哪里有别人呢。” 高阳突然闭口不言了。 也对,不是还有个朱大爷躺着么。 徐参尽思忖着,朱大爷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控制高阳呢…… 于是徐参尽快乐地笑着,又抛了抛手中的罐子。 “好啦好啦幺妹儿,快说怎么解僧毒啦。” 高阳幽怨地盯着罐子,咬字出声:“此非僧毒,而是僧咒……解咒方法很简单,若是一个和尚中了咒没去祸害姑娘,这所有和尚身上的咒便都解了。” 徐参尽点了点头,暗自思忖着。 如若干等着这个洁身自好的和尚横空出世那怕是不行的,找一个的话好像难度还挺大…… 高阳只是说是不能祸害姑娘,那万一祸害的不是姑娘而是…… 徐参尽将脸埋进手掌中间。 他这是在想什么啊…… 拍了拍脑袋,他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尚处昏迷中的朱有昭身上。 智商不够那是硬伤。 “除了这个……当真没有其它办法了么?”徐参尽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道。 “有……”高阳挑唇一笑,“你杀了我便好。” “啊?” “不仅要杀了我……还要处以魂断之刑。” 高阳定定瞧着徐参尽,徐参尽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倒影,那倒影先是自己,后来幻化着……却变成了一个和尚的模样。 若是送她归去,也好令她与爱人相守。 如此甚善,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徐参尽想着,便唤出了斗笼,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大仙请慢!” 朗逸高昂的男声适时阻止了徐参尽接下来的动作。 高阳似乎是昏了过去,大概是痛昏的。 徐参尽抬眼去看那声源所在。 “多谢大仙体谅。”男人拘束地给徐参尽行了一礼。 他乌纱盖头,面廓苍劲,眼睛却是蒙了几世的尘埃,洗不净也吹不去,混浊着却又留有一处清明。 “阁下是……”徐参尽还礼,无不好奇。 那男人又笑了笑,再次拱手:“在下房遗爱。”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房遗爱的魂体而已。” 徐参尽搜寻了脑中的记忆,这才想起了这个名字。 房遗爱不就是高阳公主她的原配丈夫么? 现在可齐了,原配的魂体,妖化的事主,小三的骨灰……三个男女一台戏,可不精彩么! “且让我与您说两句。”房遗爱道。 徐参尽点了点头:“你可知道如何解咒?如若可以……我倒也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房遗爱也微一颔首:“仙人所求,自然可以,在下一一道与您来。” 徐参尽笑道:“洗耳恭听。” 高阳公主经常去庙中找和尚辩机私会,房遗爱知道,可是房遗爱不能说,毕竟若是说了,定会扫了他房家的颜面,于他而言也并无益处。 高阳公主在寺中风光旖旎,房遗爱却像个弃妇一般独守空房。 也许这已经是最糟糕的局面了,房遗爱想。 直到太宗皇帝听说了公主与和尚辩机的私情,勃然大怒,下令处死辩机时,房遗爱才知道,最糟糕的恐怕才刚刚开始。 公主那断肠的身影,公主那极恨的眼神。 都是属于那个和尚的。 房遗爱叹了口气,望着公主捧着辩机的骨灰远去,直到了无踪迹。 他知道公主很恨,很恨太宗,很恨礼教。 所以当公主近乎疯狂地向他提出谋反的计谋时,他鬼使神差地与她站在了一起。 再也不关乎房家的利益,再也不关乎腐朽的礼教,他们都想争一争。 可惜万事大悲,他们再也没法后悔了。 房府被抄,因遂诛恪。 他失了房家,她失了辩机,而大唐也失去了一个纵身奇才的帝子。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罢了。 徐参尽听完了,只觉得高阳好像更像黑化小学生了一点。 一场情爱而已,她得牵涉众人。最后偌大房府,人才济济,甚至是两帝血脉,绝伦王爷,都得为她可笑的痴恋陪葬。 “噗……”徐参尽笑出声来,“所以那和尚也爱着她么?我猜不是罢?” 房遗爱微诧:“阁下如何得知?” 徐参尽道:“我若是那和尚,是断断不会喜欢这么一个脑瘫晚期的女人。” 房遗爱:“……” 沉默良久,他才压抑似地握紧了拳头,表情狰狞。 “可是那妖僧……只是为了贪欲而已!” 徐参尽掏掏耳朵:“你且说来听听。” 承胤 辩机 “大师,那便宜公主又来找您了么?” 小和尚站在廊下扫着落叶,抬眼去看柱边的辩机。 辩机无谓地点头:“继续扫罢,莫坏了规矩。” “可是,大师……”小和尚挠了挠没头发的大光脑袋,嘻嘻笑着,“我瞧那公主可真是喜欢您呐!” 辩机无言,手中念珠流转,留不下臆想的过隙。 他仍是踩着点去擦那山里头巨大的卧佛像。 “郎君,石头你又怎么擦得干净?” 高阳媚骨似是浑然天成,她就这么淡笑着坐在卧佛的头顶,却能颠覆了一切混沌的信仰。 辩机也不去看她,布帛只游移在卧佛脚底的位置,虔诚而又肃穆,衷心之至,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嘻嘻,嘻嘻……” 高阳从卧佛头顶跳下来,耐着性子走了段路,没骨头一样滑到了辩机身上。 “郎君啊……” 辩机忍耐般闭了眼,哑声道着: “不要在这里。” 高阳一时便兴奋了起来。 “郎君……去哪都行……” …… 一夜无眠。 辩机送走了留恋难却的高阳,沉着脸踱步在榻前。 “无知妇人!” 他拨开了床下的帘幕,小心翼翼地探出个罐子来,定定瞧着里头积累甚多的舍利子。 “还有十个……” 辩机忽地笑出声来,抓起一个便吞进了肚里。 …… 高阳回宫去求了太宗,求他再招些名僧大师出来,说是要当门客。 “还不够么?”太宗鲜少对这个女儿表现出不耐的神色,“小十七拿他们去做什么呢?” “当门客就是当门客嘛!”高阳笑得媚然,“父皇……” 太宗朝着她叹了口气,向着来人道了句:“无忌,你且去搜罗。” 长孙无忌面色古怪地看着高阳,随即又行了个大礼,恭敬道:“臣遵旨。” …… 高阳兴冲冲领着一干新挑出来的僧人住持,找到了卧佛洞中的辩机。 “郎君,本公主可是帮你带过来了。”高阳道着,脸上竟是邀功的神色。 辩机暗嗤,却也从善如流地俯身回给高阳一个颠倒众生的秋波。 待那些僧人被安置妥当了,高阳才重新勾住了辩机的脖颈,声轻意淫。 “郎君……” 温香软玉,辩机面上波澜不惊。 “莫在这里,回去说话。” 高阳即刻笑得花枝乱颤。 …… 红帐轻下,人影缱倦。 “听闻皇上忠信我佛……”辩机十指插进高阳细软的发丝之中,“当真么?” “郎君真是……”高阳迷乱地笑笑,“都这样了还要讨论甚么佛祖呢……” 辩机愈发不耐,身下力道重了些许。 “唔……”高阳软声求饶,“是……父皇他……虔信佛祖……多年来也曾数次搜寻佛经佛典……唔……郎君……” 辩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最后一颗便是他了。 …… 舍利子,又称“设利罗”“室利罗”,意为骨身或遗骨。相传为释迦牟尼佛遗体火化后结成的珠状物,佛、高僧、虔心佛陀信仰者的遗骨皆可被做成舍利子。 舍利子是由修行功德炼就的,多作坚硬珠状,五彩耀目,是佛陀涅盘的火化晶体,食用得道成仙,从此飞升佛祖,掌控众生。 那么李世民的舍利子,便是很珍惜了? 辩机趁着高阳正值兵荒马乱之时,启唇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什么!”高阳似乎猛地清醒,“郎君,你疯了?!” “十七娘。”辩机神色清明,实则内燃黑心野火,穷烧不尽,“你甘心么?在这里,山寺,破庙,草床,不伦,诟病……你甘心么?” 高阳慌乱抓住了辩机凌乱的衣襟。 “不甘心……我不甘心……” “十七娘……十七娘……” 辩机一声声唤着她,唤得她心都快化了。 “试一试罢……就算是为我……十七娘……” “你不会有事的……” 高阳只觉颠/鸾倒凤,意识空白之间尽力应答了一声。 …… 辩机被太宗抓去的时候,骄阳正好。 他落下了高阳送他的玉枕没有收拾,被有心之人瞧了去,这私情便也是见光死,体无完肤地暴露在了人潮之中。 “蠢女人!” 辩机哑着嗓子低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前来探狱的高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女人!” 辩机讥诮地笑着。 高阳似是疯了,猛扑到了狱前寒铁的栏杆之上。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辩机戏谑地凑近了她,贴着她的耳朵温言着。 “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了……”辩机神经质地笑,“你和房遗爱谋反的事情马上就会被捅破揭穿……你完了,高阳公主……你完了……嘿嘿嘿……你完了……” 高阳眼中迷雾重重:“郎君说什么……” “嘿嘿嘿……”辩机眼中极尽疯癫,“我说,十七娘……我最喜欢十七娘了……” 高阳眼中光芒顿显。 “我最喜欢死掉的十七娘了………嘿嘿嘿………” “我杀了几百个高僧啦……” “我吃了几百颗舍利子啦……” “嘿嘿嘿……我要成仙啦!!我要成仙啦!!” “我要成仙啦!!” 贞观末年,辩机因私通高阳处以腰斩之刑。 永辉三年,高阳公主因与房遗爱意图拥立荆王李元景谋反,加以太尉长孙无忌推波助澜,坐罪自尽。显庆五年,追封合浦公主。 死前仍紧抱着辩机之骨不肯撒手。 ……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高阳以为自己早就死了,她恍惚地睁眼,恍惚地起身,恍惚地瞧着同自己说着话的女人。 “公主殿下……” “甘心么……” “您甘心么……” 高阳即刻便歇斯底里。 “不甘心!!!我不甘心!!!” 那女人笑得好看,侵略又张扬。 “过来罢……” “过来和我一起罢……” “让我来赋予您新生的活力……” “让我来教予您摧毁敌首的致命之决……” “过来罢……” 高阳情不自禁,招着那蝶儿向她奔去。 “公主殿下……” “我说什么您都会听么?” 高阳眼里决绝。 ”救命之恩……誓不辱命!” 那女人笑得更深,眉间初雪菡萏。 “就算……让你变成一个妖怪呢?” “誓不辱命!” 女人笑出了声来,高阳眼前一晃,回首处便是女人清冷披帛凉如流水与烈火交织,宛若交相碰撞着矛盾横生,像是一场诡异盛宴。 承胤 新生 “哇塞哇塞,秘史欸!”徐参尽看热闹不嫌事大,嘿嘿笑着凑近了房遗爱。 “是不是她的错我可不知道。”徐参尽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要么你找个干净和尚过来,要么我杀了她。” 房遗爱无奈:“大仙这是在为难我么?” 徐参尽笑道:“哎呀,被你发现了。” 房遗爱沉默良久,不得所言。 徐参尽有些不耐烦了,晃悠着手聚散灵力,想要拿斗笼杀高阳。 “大仙且慢!”房遗爱也急了,“且让我再想想法子!” “想什么呢幺妹夫?”徐参尽笑得纯良,“我这是为民除害。” “她有什么错!”房遗爱也火了,“她不就是催化了那些和尚心中的龌龊想法么,若他们真是一群四大皆空的虔诚信徒,又怎么会为咒所控!这一切不都是他们自己的错么?” “强词夺理!”徐参尽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她这不是推波助澜的刽子手么?真真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且让我替冥界收了她罢!” 房遗爱大手一挥护住高阳,眼中晦暗不明。 徐参尽被气笑了:房大人,你得想清楚了,做事之前须要摸清自己的底子再思量。” 房遗爱倒是毫不畏惧:“我知我伤不了你。” 那不是犯贱么……徐参尽无奈地抽手去够箭矢。 忽地,房遗爱醍醐灌顶,眼前一亮。 “大仙,我知道了!” “啊?”徐参尽一愣,“你又知道了?” 房遗爱站起身来,恭敬行了一礼。 “就由我来充当这个和尚罢。” 徐参尽万分生疑:“你么?你觉得你行?” 房遗爱有些委屈。 “您怎么能看不起我……虽然我……” 徐参尽不耐地揉揉耳朵:“知道了知道了,多一点行动少一些逼逼。” 房遗爱:“……” 须臾,房遗爱便换了身袈裟。 他身量高大,前世便是武将,红金披肩差强人意地罩在他膀前,倒像块姑娘家的大帕子。 “准备好了么?”徐参尽提示他道,“剪了头发可就回不去了! “准备好了,大仙。”房遗爱点了点头,站得拘谨又局促。 “甚善。”徐参尽随意应了一声,挥了挥手,房遗爱的乌发便掉了满地。 房遗爱生生把“您需要剪刀么”这句话烂在了肚子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徐参尽抱歉地笑笑,“恕我不能无礼逾矩,还请大人多多体谅。” 房遗爱也不觉不妥,只是有些别扭地摸摸自己的大光头,有些茫然。 “高阳的咒大概马上便会生效的,你且等等罢。” 房遗爱道了声好,随即谨慎万分地嘱托道:“万一我真的没有自制之力,想对着公主殿下做些什么,您可千万要杀掉我。” 不等徐参尽回答,房遗爱便又自嘲地笑了笑。 “失了房府是我之咎,失了王爷是我之咎,失了公主是我之咎,只是咎责太多的我……仍是不甘心满腹生蛆地死去啊……” 徐参尽瞳孔猛地一缩,他又想起了半蓉山寺庙中那老住持所言。 “……确是怪病,得了这种病的和尚,都跟疯了一样,去外头祸害姑娘,没两三天就会死掉,死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肚子挺得老高,有好奇的剖开来一看……阿弥陀佛……居然都是满肚子生了蛆的观音土……” 房遗爱紧闭着眼躺在洞口,双手竟开始微微发颤。 徐参尽一目了然。 咒术开始了。 一旁昏迷半晌的高阳突然便坐了起来,神情狰狞。 “你们以为……你们那些贫瘠的伎俩能致伤我么……能让我晕过去多久……” 高阳笑得诡媚。 徐参尽暗自替房遗爱捏了把冷汗。 着女人醒得可真特么的巧啊…… 转眼再看房遗爱,他早已双目赤红,仿佛食人的野兽,随时便能暴起杀戮。 野兽猛地扑了过来,竟是朝着徐参尽而去的。 “我擦我擦!”徐参尽狼狈逃窜,“你发/春别找我啊,我可什么都没有干!” 房遗爱置若罔闻,可待到他的手要触碰到徐参尽的衣袂时,却忽地被弹了开来。 这回徐参尽看清楚了,那是烈火,从他的衣袂燃烧而来的灼灼烈火,炽得骇人,仿若地狱炎阳,却流水般浸染着房遗爱的身体,给予他交融的剧痛。 徐参尽诧异地捏着自己的衣袂看。 靛青色的布料没有被烧黑的痕迹,整块完好。 所以……这火到底是什么东西? 房遗爱被烈火席卷着,躺在地上嗷嗷乱叫。 那样子,跟当时被烧伤的高阳如出一辙。 可房遗爱痛得似乎更厉害些,那火像是凝聚了万分的怒意,灼烧不断,只盛不衰。 眼看着可怜的房遗爱就快被烧死了,徐参尽终于掏出斗笼射了那火一箭。 水神之箭一触到那火,那火便霎时间竭了气力,软软地灭了下来,似乎还带着些莫名的委屈。 徐参尽长舒了一口气,站在原地隔岸观火。 房遗爱奄奄一息地躺在洞壁前,他的脸全部焦黑,只余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高阳。 徐参尽无情地一扫手,高阳便被扫到了房遗爱的身旁。 房遗爱定定瞧着高阳妖冶的容貌,身子不断颤抖着,隐忍得极其痛苦。 “想来就来罢。”高阳无所谓,“又不是没来过。” “傻*。”徐参尽冷漠地插嘴,“你拿你的尾巴来么?” 高阳咬牙切齿:“龌龊的男人……啊啊啊!” 见她又抱着头痛呼,徐参尽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高阳怒极:“啊啊啊你这个狗姘头我吐了啊!有本事出来说话啊!” 高阳似乎疼得更厉害了,徐参尽轻咳一声:“多一点行动,少一些逼逼。” 高阳愤恨地瞪他一眼,又转头对着房遗爱道:“等着好了。” 高阳妖术顿显,刹那间蛇尾变美腿,大变活人也不过如此。 “这样如何?”高阳嘻嘻笑着,凑近了房遗爱,“夫君?玩玩么?” 房遗爱颈上青筋暴露。 “你是有多不希望解咒啊……”徐参尽捏了捏额角。 “要么杀我,要么继续啊。”高阳媚笑,“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罢。” “我不能亵渎你。”房遗爱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纯粹的笑容。 “你说什么?”高阳眼睛瞪得大大的。 “公主殿下。”房遗爱吐字吃力,“我不能亵渎你。” 高阳呆愣片刻。 随即她便如疯了一般,抓着房遗爱的肩膀摇啊摇。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我他妈的又不是圣女!我他妈是娼妓!我他妈是娼妓啊!你来啊!你怎么不来啊!你装什么啊!你是不是男人?你是不是男人啊啊啊!” 一瞬之间,高阳袖边的唐三彩罐突地飞了起来,旋转着……旋转着,炸裂成了千万碎片。 “辩机……”高阳喃喃着,“咒术解了……” “辩机……原来……真的有……真的有这种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会有这种人啊……” 徐参尽终于莞尔,走上前去拍了拍房遗爱的肩膀。 “房大人好品性!” 房遗爱虚弱地笑笑,徐参尽探了探他的脉搏,才想起他本就是魄体实化,哪里会有什么脉搏。 现在,大概连魂魄都要散去了。 “放心好了,我不杀她。”徐参尽三指向天,诚恳万分。 房遗爱是真的高兴:“大仙说的我都信。” 徐参尽放开了手,看着房遗爱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如同光点一般,向着远山而去。 他这回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高阳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原地,徐参尽看她一眼,掏了掏司音的噎鸣神灯。 “靠你了。”徐参尽向着灯汇聚了灵力,时灯辉映,光芒显曜,高阳也变成了二八年华的样子。 小高阳抬眸,迷茫地瞧着眼前的少年。 “不要遇到什么事情就认定了黑白,你要知道,除了黑白,这个世界还会有彩色。” 徐参尽温言着,小高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徐参尽塞了些碎银子给她。 “就叫你合浦罢。” 他最后轻推了她一把。 “去罢,世界很大。” 于是少女奔向了天光大亮的黎明。 赝水 第二 终于解决完了这一件糟心事,徐参尽长长舒了口气。 可是麻烦总是一件连着一件,徐参尽对着昏迷不醒的朱有昭苦恼不已。 若是背得动他就好了,可惜徐参尽真的做不到啊。 若是让他留在这里,等他醒了,又要怎么解释呢…… “啊啊啊!烦死了……”徐参尽抱头痛呼。 不如就跑路吧。 徐参尽当机立断,翻起身来一跳,转身就要跑。 跑了几步,似乎还是在原地踏步。 徐参尽:“???” 一回头,只见得那只骨节明晰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袂。 我擦,我擦,出大事了! 徐参尽僵硬假笑:“东东东东东君,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呀……” 朱有昭神情惺忪,一只手还揉着眼睛,眼里一片茫然。 “世卿去哪里……一起去……” 徐参尽松了口气。 他放下心来,情绪也好了不少,便又重新蹲下,温言笑道:“我哪里也不去,就等着你醒来呢。” 朱有昭木讷地点点头,呆呆的,有点蠢。 这幅样子竟让徐参尽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对徐参尽而言也是新奇得紧。 徐参尽不觉笑笑,弱弱地抽了抽自己的衣袂。 朱有昭后知后觉地放开手,靛色布料皱巴巴的,想必他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徐参尽好脾气地抚平了难看的褶皱,拉着朱有昭起来,脑中想着合适的说辞糊弄人家。 “世卿……长姬她……” 朱有昭问得于情于理,徐参尽苦闷哀叹。 他在他面前撒了太多的谎,将来可怎么圆过去啊…… 良心不安的徐参尽装模作样地一手成拳抵在下巴处,随后轻咳一声,酝酿表情。 “啊,长姬?”徐参尽故作遗憾,“我好像没有见着她……醒来的时候只见东君昏倒在旁,便忙唤你起来了。” 朱有昭微不可查地眯了眯叶眼,徐参尽没有注意。 “既如此,我们走罢。” 朱有昭向着徐参尽伸出手来。 这动作似乎有些许的熟悉。 徐参尽也没觉不妥,极其自然地拉上了人家的手。朱有昭用力一牵,徐参尽便被带出高穴,回到了平地之上。 “多谢啦。” 徐参尽这才意识到什么,又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拍了拍衣服,朝朱有昭礼貌一笑。 朱有昭眼里晦暗混沌,也不再笑了。 当晚,他们再经过从前哀鸿遍野的寺庙,里面已经平息安静。 和尚们终于免遭咒怨,虽是四大皆空之流,然终是凡胎肉/体,心中有欲有求,高阳无端的咒术降于身,说冤不冤,说该不该。 “看来问题已经解决了。”朱有昭微一抿唇,眸光延伸到了远处的半蓉山间,明暗交汇。 徐参尽看不清他的喜怒。 自从上次覆水之际生死相救,他总觉得他变了好多。 他越来越参不尽他了。 徐参尽不置可否地笑笑,却听得朱有昭又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世卿,神仙便能无欲么。” 徐参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诚恳地回答道: “我以为不能。凡人通灵则为神,神仙失籍则为人。所以,神仙和凡人约莫只隔了一层,大内一致罢。” “原来如此。”朱有昭垂眸浅笑,“受教了。” “东君言重。”徐参尽客套一句,“接下来,该去扬州了罢?” 朱有昭颔首:“是,兹事体大,亲察为妙。” 徐参尽也点了点头:“如此,我们上车罢。” 徐参尽一只脚才踏进车厢,却又猛地被朱有昭捞了去。 他一个不稳,身体直直向后倾倒,脊背撞上了朱有昭的胸膛,发丝蹭到了他寒凉的脖颈,手腕却被制住,不得动弹。 徐参尽有汗不能擦。 “东君?” 朱有昭凑近了他,喃喃低语,吐字很轻。 “世卿,等解决了这里所有的事情,我们就……” 朱有昭接下来的话头,全然隐没在了他唇边淡笑之中。 “我们就?”徐参尽站稳了身,回头问他,大大的眼睛里藏着更大的疑惑。 可朱有昭却是不说了。 他只是无端地笑笑。 “无事,上车罢。” 徐参尽只好作罢,迷迷瞪瞪被人家拐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