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罩我去宅斗》 第一章:羞辱 何然然难堪的要死。 她胸腔中似乎被硬塞着一大坨棉花,让她喘不过气来,几近窒息。 她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合,可是妈妈陈丽却硬拖着她来。现在,她瞧着妈妈憔悴的神色,杂乱无章的眉毛,黯淡无光的嘴唇,干枯蜡黄的脸,满是愤懑的神色,像是一只浑身竖起毛却营养不良的斗鸡,带着满腔的鄙夷与不甘心。粗糙干瘦的手,伸出来颤抖着指着另外一个穿着考究、浓妆艳抹的女人鼻尖恶毒的辱骂,骂人的字眼难听至极。她一面觉得羞愧的要死,恨不能有个地洞钻下去。另一面,瞧着对方满不在乎的神色,又很愤怒。 “你这个狐狸精,不要脸的臭婊子,勾引我老公不说,还不让他给女儿生活费,你心太狠了你!狼心狗肺的狗男女!”尖锐刻薄的叫骂,是陈丽竭斯底里的仇恨和发泄。 被骂的人一声不吭,只站在那里,像是陈丽骂的是别人,与她丝毫没有关系。 “不吭声就不是小三?就没有做拆散人家家庭的龌龊事?缺德不缺德?你还敢养儿子?不怕他死于非命!你会遭报应的!”陈丽仍旧喋喋不休,指着那个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得体连衣裙,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比她更像正室的女子。 那算起来是她后妈,黄姗姗。 何然然耳边听着聒噪的辱骂,头越来越低,几乎要低到尘埃里面去。心中暗道,光骂有什么用,骂来骂去她也少不了块肉,真要比狠,就抓花她那张脸。 只是这是陈丽的主战场,她不敢妄动,更何况,她还仰仗那个传说中的爸爸给点钱上补习班呢,只能作乖巧无辜状。 突然间胳膊被拉了一下,微微有些疼痛,头被狠狠抬起来,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何书礼,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女儿,瘦的都快成人干了,这马上要高考了,连补习费都交不起,身上永远穿着校服!你倒有闲钱,带着这个贱货和她的孽种在游乐场玩儿?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良心?” 何然然的头被陈丽抓着,后脖子如被紧箍咒紧紧控制,动弹不得。她愈发觉得丢人,却又不忍心伤害陈丽,只能勉强歪着头,瞧着对面衣冠楚楚的男人,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穿着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休闲装,年过四十却还文质彬彬。 “女儿找你要了好几次,你连200块都舍不得给!好……好!今天,你不给我2万块,哪里也别想去。女儿高考完就要上大学了,我可供不起!” “哎呦,闹了这么半天,骂也骂了,咒也咒了,却还是为了钱,我当你多高尚呢。”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黄珊珊半响不吭声,此刻见围观人多了,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记得,离婚时,可是一次付了二十万的抚养费的。” “抚养费是抚养费,虎毒还不食子呢!然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花他的钱,难道都留给你这个贱货和你那个孽种?”陈丽又开始新一轮辱骂,何然然实在不忍心听。 陈丽当众撒泼让她不堪忍受,有一点却说的很对,爸爸挣的钱,她本就有份,决不能为了可笑的面子,去便宜小三上位的贱人母子。此刻她也只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忍耐。毕竟妈妈也是为了她,为了他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的家。 只是撕破脸的事情有陈丽一个人做就够,她目前最好不要同仇敌忾,去唾弃他的人渣爸爸。一个人唱黑脸,也总得有一个人唱白脸不是? 努力挣脱陈丽的桎梏,将头扭向一边,却对上一双带着讥讽和调侃的眼神,那是熟悉的少年。何然然怎么也想不到,世界这么小。所谓冤家路窄,可不是嘛? 原本稀薄的空气,愈发呼吸艰难,觉得胸口那团棉花像是泡了水,越来越涨,越来越重,直至彻底不能呼吸。她很想眼前一黑,晕死过去,暂时脱离这难堪的场景。可惜事与愿违,陈丽犹如喇叭般吵嚷的嗓门又在耳边响起:“姓何的,你别忘了,然然也姓何,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你忘了咱们结发夫妻的情分,出轨离婚,转移财产,弄得我几乎净身出户,这笔账我总有一天要跟你算,现在,拿钱来!你女儿要念书!”陈丽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振聋发聩,何然然摇摇欲坠,陈丽伸手一把将她抓住,往前一推:“去跟你老子要钱,到时候没钱念大学,可别怪我!” 终于到我上场了!何然然心中有一万个念头告诫自己,只要钱不谈感情!忍住心中城墙般厚的羞愧,对着男人开口:“我……我保证能考上重点大学!” 是的,她终于开口了,她还是开口了,那声音听来,她都瞧不起自己。更何况,围观的人群中,有他们班曾经追过她,而她不屑一顾,或者说故作清高,狠狠羞辱过的同班同学黄子恒。 他绝对是认出她了,所以眼里带着讥讽和调侃,比任何人都充满兴趣的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到底。让她心灰意冷,头皮发麻,后脊梁冷飕飕。 她今天开了这个口,或许明日,不,也许是今天下午,她在游乐场丢人现眼,跟着泼妇骂街的妈妈,找出轨爸爸要钱的丑事,就会传遍整个年级,或者整个学校。 到时候,她会生活在嘲讽、同情、怜悯、亦或者是不屑的眼神中。 更有甚者,从前像黄子恒这样,家境不错,没事撩拨她两句,带着淘气和玉树临风般的男同学们,从今而后对她嗤之以鼻,嘲笑辱骂,到最后不屑一顾,轻贱瞧不起。 但是,脸面是一回事,嘲讽是一回事。而她的前途,是另外一回事。 还有那点子可怜的自尊心。 没有爸爸的支持,她考上大学也要贷款,若是毕业了再挣钱还的话,那她的一生,将毫无质量可言,基本就和陈丽无异,穿不完的地摊货,逛不完的菜市场,在鸡毛蒜皮与抱怨争吵中,过完一生。 相比于现在一时的没有尊严,她宁愿要光辉有靠的人生。 想到此,她装作不在乎黄子恒投过来幸灾乐祸和冷讽的眼神,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往前一步,伸手拉住何书礼的衣角:“我这次摸底考试考了500多分……”脑海里想到黄子恒嘲讽的表情,她突然嘴角咧开狡黠的一笑,朝着人群中指过去:“我同学可以作证!” 后一句声音突然提高,黄子恒清晰听见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见周围的人都朝自己望过来,顿时觉得比她还难堪。先前被她拒绝的仇恨还在心里,今日见这种场景,早就想好要报复回来,可现在,怎么回事?妈妈在一旁扭过头:“是你同学?” 黄子恒还在绞尽脑汁想词儿呢,何然然扭头满脸殷切的瞧着他:“你说呀,我是不是成绩特别好?上次你跟我表白时,还说就喜欢我成绩好呢!” 满座哗然。 黄子恒对上妈妈疑惑且恼怒的目光,落荒而逃。 第二章 干架 何然然在心里悄悄笑了,回学校你敢大嘴巴,到时候撇下同学不仗义的逃跑,只怕更丢人的是你。跟前程相比,面子算什么。 何书礼瞧着女儿,像是懵懂无知乖巧的模样,心里有些软了,耳边就听她又叫一句:“……爸……别耽误了我考试……” 这一句爸,她许久没有叫过了,大约是有2-3年?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只记得,上一次叫,还是陈丽突然之间晕倒在家里,她六神无主,不得已拨通他的电话,心急如焚:“爸,妈妈病了,家里没有其他人,120还不来,我该怎么办?你快来啊。”然而他,并没有来。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才让秘书送来1000块钱。 那点钱,连住院押金都不够。 在何然然的心理,何书礼的称呼,就是该跟钱连在一起的。甚至,连钱都不如。钱至少能靠得住,他,就算了。 她这一声哀求,何书礼已经很是动容,正要开口答应她,陈丽却一声怒吼:“何然然,你怎么这么贱,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叫他爸!我是叫你要钱,不是让你认亲!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枉我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挣钱供你上学……果然是见利忘义,跟姓何的一个货色……” 陈丽的辱骂,让何书礼本来缓和的神色又皱起来,只是公共场合和良好的修养,让他强制忍耐。何然然心里难堪的血都快滴出来,剩下的话如鲠在喉,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她又下意识朝黄子恒那边偷偷瞄了瞄。 身旁的黄珊珊不知道何时,不着痕迹的拦在她前面:“老公,儿子下来了,吵着要爸爸呢。”言语间,一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小男孩就被塞进何书礼手中。 浩浩圆鼓鼓的胳膊一下子搂住何书礼的脖子,小脸亲昵的贴上去:“爸爸,旋转木马可好玩了,我还要玩云霄飞车。”说着对何然然一指:“我讨厌她们。” 他那一声爸爸,稚嫩清脆,瞬间将何然然刚才从喉咙间艰难挤出来的那个“爸”字连消带打,不知所踪。 何书礼面上绽开笑容,搂着儿子似乎看不见何然然了。 黄珊珊见小计策起到作用,认真对地对何然然说:“当初你爸爸要你的抚养权,是你妈妈死活不给,你爸爸一次性给了20万的抚养费。如今又来找他要,就算是去法院,也说不通的。” 何然然的脸上顿时像挨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灼,几乎要将她的脸烧出一个洞来。20万的抚养费她是知道的,可惜陈丽耳根子软,外公外婆说要给舅舅结婚,她便一股脑儿的奉献上去,以为就此能回到父母身边,终身依靠。 却不料,外公外婆拿了钱,娶了舅妈是个厉害的,根本不许他们补贴离婚的女儿一毛一毫,甚至偶尔带她回娘家,都提防着,生怕他们开口借钱。这件事上,陈丽太傻。 陈丽早已经干上去,叉着腰破口大骂:“何书礼,你这个白眼狼,20万就想将我们母女打发?你可别忘了,当初大学毕业时,你只是个推销员,我便嫁给了你。一边大着肚子上班,一边做家务,还挣钱供给你提供做生意的本金……给你生儿育女,孝顺你爹妈,操劳成了黄脸婆。你创业时,我找娘家借我父母的养老钱!你缺资金,我把陪嫁的戒指项链都卖了!如今你发达了,住着别墅,开着豪车,身价几千万,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在外面搞小三不说,养出个私生子,几个月不回家,逼我离婚,还把房产转移到你爸爸名下,让我一分钱都没得分……二十万还不够这个女人身上一个包!居然也敢大言不惭说给了女儿抚养费?你们一家人里应外合欺负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陈丽还在喋喋不休,何然然即使不听,也知道她要说什么:这番话,她近几年已经听得耳朵出茧子了。 相比陈丽重复了一千遍的怨恨与委屈,何然然只想快些拿到钱……陈丽能力有限,打些杂工仅够她们二人生活费,日子捉襟见肘。况且,何书礼的钱,她本就有份,理直气壮。 恍惚间,形势就变了:眼前是衣衫廉价破旧的陈丽与黄珊珊厮打在一起,耳边是陈丽的怒吼:“我跟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拼了!” 何然然虽然觉得干吵架没用,但是也没想过要真的打起来,她想拉住陈丽:吵架要钱已经够丢脸了,若是还要动手,只怕她再也没脸去学校上课了。找出轨离婚的丈夫要抚养费,陈丽还是弱者,尚值得同情,是可怜人;若是泼妇之态大打出手,恶毒咒骂小三母子,那除了惹得爸爸对他们更加厌恶之外,路人估计也会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到时候一毛钱拿不到,舆论也不在他们这边。 心里一急,何然然快速冲进混乱的打架场,两个女人已经你扯着我的头发,我揪着你的领口,顾不得礼义廉耻,顾不得脸面形象,都恨不能咬下对方一口肉来才罢休。 陈丽的恨意,何然然知道的清清楚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饶了小三黄珊珊,恨不能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才好。 黄珊珊的恨意,何然然只能揣测,任谁有一个纠缠不休的前妻,动不动就鼓动要钱搞破坏的女儿,估计也是意难平。 陈丽见何然然冲进来,以为她是来帮自己的,大声道:“打死她这个不要脸的婊子,然然,扇她的脸,反正她也不要脸!” 何然然一直以来,很想动手打小三的,毕竟爸爸出轨,父母吵架闹离婚的那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心里自然恨死了这个拆散自己和睦家庭,让自己从此以后没有了爸爸的女人。 若是平时,听了陈丽的叫嚷,她早就扑上去跟着妈妈一起怒打,就算打不过,胡乱挠她几下毁容,扇几个耳光出气也是好的。 这机会她在无数个睡不着失眠的夜里,胡思乱想中,已经幻想了很多次,也演绎了很多次。甚至时常抬起手来,狠狠扇出风来,妄想去感受耳光扇在黄珊珊脸上的快意! 多好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期盼了多久啊。何然然此刻,却不得不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不能动手。 不为别的,只为能以利益为先。若是动了手,那就成了彻头彻尾没素质的泼妇,何书礼躲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待见她们母女。 父母离婚争吵,是他们的过错,她也是受害者。可母女两个动手打一个女人,她那太暴力了。只怕以后对她们不只是疏离,还有敬畏和鄙夷。 她长期文静端庄的形象,也从此毁于一旦。老师和大家眼中乖乖女好学生的印象,也不复存在。 还有,她想看看,她和陈丽,这对前妻和女儿,在何书礼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你们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妈,妈,她不就是当小三毁了我的家,让我没有爸爸吗?这么多年过去,我都习惯了!妈,我不要爸爸,我只要你……”何然然强制忍着想动手的怒火,冷静理智地大声喊出她的冤屈,好叫围观的人都听见。 一面又去拉黄珊珊,控制着她的胳膊,黄珊珊瞬间就被陈丽往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黄珊珊这才明白何然然口中说了一套,占尽了舆论优势,手中又拉偏架,看起来是要息事宁人,实际上是母女两个打她一个,一时怒起。 她打不过陈丽,还打不过何然然一个孩子……黄珊珊便暂时放弃陈丽,腾出手来,一个耳光就朝何然然瘦削的脸上扇过去。 何然然硬生生捱了这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立刻捂着脸大声哭起来,把母女两的处境弄得更加弱势。今天的情势,只怕不用黄子恒大嘴巴去说,他们早就上了a市新闻,到时候全市人民一起看着她这个重点高中的优等生,背后的家庭关系却是这样复杂可笑,难看之极。 只有受害者身份,才能让舆论稍微好听一点。 宁愿被人同情…… 然而她年纪小,长期营养不良长得太瘦,又没什么力气。她本来寄望于爸爸何书礼的,却见他抱着吓得嚎啕大哭的儿子轻声哄着,冷漠旁观。是了,打架的是他两个妻子,他护着谁,都是千夫所指。 更何况,男人参与女人的打架,也会叫人瞧不起。 真是个聪明的男人,难怪当初也算青春美貌的陈丽,在和他共生活的十年时间里,被啃的渣都不剩。 第三章 霉婚 何然然失望透顶,甚至于有些绝望,何书礼的冷漠和稀泥,黄子恒的嗤笑与旁观,她都不想再顾忌,能在这场战争里保全自己的,只有自己。 何然然一下子心灰意冷,下定决心,要将这些年的耻辱和仇恨一起报了,便一把抱住黄珊珊的腰,将她往边上顶,陈丽趁此机会又是两个嘴巴,扇得黄珊珊脸颊高高肿起。黄珊珊捱了这重重的狠手,索性放弃陈丽,抬起脚就朝何然然小腹撞去,在何然然弯腰护肚的时候,又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往一旁大力甩推出去。 何然然冷不丁挨了这一下,腹痛如绞,头上大颗汗珠低落,又被一个大力掼摔,“砰”的一下就倒地。她只感觉后脑勺一痛,就彻底失去意识。 失去意识前,何然然怒想,男人啊,真他妈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亲情友情爱情,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漫长的寂静。 等她再度醒来,还未睁开眼睛,耳边便是一句稚嫩的男童声:“舅妈,二姐醒了!”语气里带着欢喜。何然然初时以为是小三生的那个便宜弟弟,待看见跟着进来的陌生的两女一男,立时又将眼睛闭上,摇了摇头,想要将看到的一切抹去。 好诡异的画风! 男的留着长头发还有胡子,一派儒雅,女的年长些的盘着发髻,另外一个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留着小辫。 这什么鬼地方,那些人又不像医生护士。何然然摇头间,却发觉后脑勺隐约作痛。 她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睫毛却忍不住的抖动,心里惊惧着一个事实——穿越。 高中时的何然然没有空像其他女同学那样看小说,看韩剧,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学习。但是,少女心性,多少还是偷偷看过几本穿越言情小说的。 不用描绘屋里的光景,只瞧着这几个人的说话作派,何家贤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穿越了,亦或者说借尸还魂——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 从这几个古人关切的话语中,何然然大约弄明白,身体的主人,叫何家贤,不知道怎么摔倒在地上,后脑勺磕破流了满地鲜血,若不是姑父恰好经过后园发觉并及时施救,只怕凶多吉少。 见她醒来,几个人都开心不已,男子又命人去请大夫过来把脉,待得出“无碍,只需要静养着”的结论后,大大松了一口气,便站远了些,只留女子围在她周围。 为首的梳着发髻的女子小声道:“贤儿,此遭捡回一条命,以后可别再到处瞎跑,那后院破败许久,又长期没人打理,你好端端的跑那里去!”何家贤从她关心的话语中,知道这是亲人,便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随着脚步声进来的另外一位妇女,一脸喜色,端着一碗小米粥,冲过来就搂着她鼻涕眼泪的往下流,凄怨不已:“可怜的贤儿,醒过来了便好,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办……”又端起小米粥喂给她喝。 何家贤的确腹中饥饿,也不推辞,就着妇人的手,一口一口的吞下去。 扎着小辫儿的女孩子此时才小声道:“二姐,你醒来就好了,我好担心你。爹娘暂且不提,姑姑姑父在家里住了好几天了,都为你着急呢。” 先前梳着发髻的女子冲她温和的笑笑,点点头:“醒了就好,我这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涛儿这几日吵闹着要回家,等下我们就回去了。” 何家贤这才仔细看了看这位真心关切自己的姑姑,穿戴阔气,光是金步摇,头上便插了两只,手腕上环佩叮当,因衣袖宽大看不出戴了多少,想必是不止一对的。 面色却苍白着厉害,擦了满脸的香粉也掩饰不住憔悴的神色……年龄应该不到三十。 喂她喝粥的妇人,便是她的娘了——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穿着素净,面若银盘,眉眼温和,与书中描写的古代中年妇人们差不多,只是何家贤不喜欢她抱怨的语气,与前世母亲如出一辙。就是不知道素来如此,还是因为着急她而临时慌乱。 那个男子看年纪,应该便是姑父,瞧姑姑时不时说话中看他两眼,便知道二人是夫妻。更何况,扎小辫子的妹妹,方才说姑姑姑父时,还指了指。 涛儿年方十岁,烂漫可爱,是姑姑姑父的独生子。 男子严肃的看了她一眼,关切之情掩藏其中,何家贤情知是他救了自己的命,忍不住感激地主动地朝他笑了笑。男子却有些诧异,惊慌失措,不自然地将脸别过去。旋即,又扭转头,眼里闪过一抹警告的意味。 这是什么鬼眼神? 何家贤便寻一眼,爹呢?不会又是个没有父亲的命吧? 似乎发觉她在看什么,妇人见碗里的小米粥已经没了,便随手递给妹妹,小声宽慰道:“你爹去学堂了,估计要晚一些才回来。” 有爹就好,有爹就好。晚一点怕什么,至少有爹。 何然然前世,受够了缺乏爸爸照拂的日子。邻里亲戚之间的欺侮暂且不说,家里缺乏顶梁柱的颓败与拮据不提,偶尔人家问起爸爸,她口都张不开的难堪,才真正是心里无法抹去的伤疤。 想到这里,何家贤不愿意去回忆过去那些苦难,只推脱头疼,拒绝了妈妈徐氏关切的喋喋不休,不动声色的打量屋里的陈设,大概就是一般殷实人家。反倒是姑父顾清让器宇轩昂,一身盘云锦长衫穿得翩然出尘,如此看来,顾家光景十分不错。 何家贤打量顾清让夫妇的时候,发觉妹妹也在看顾清让。这男子,的确是好看。既不同于爸爸何书礼浑身的铜臭气,又区别于同班青春发育期男同学的青涩,端得有一种文质彬彬却带着成熟的男人味儿。 赶紧盯着多看两眼,毕竟不是自家人常住这的,说不定今儿看了明儿个就没有了。 却听耳边一声娇喝:“姐,你盯着姑父看什么?”声音里明显有些不满,妹妹眉头皱着朝自己望过来,气嘟嘟的。 何家贤隐约觉得到底是小女孩子心性,说话脆生生的,便冲妹妹轻轻一笑。 妹妹名唤何家慧,十四岁,生的端是眉目如画漂亮的紧。只是眼里却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浪漫,反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狡黠机灵。 何然然以前是独生女,陡然有了个妹妹,不由得不习惯,直觉便不喜欢。 又告诫自己入乡随俗,古人成亲早,何家慧马上就要及笄,按照这个时代的年龄已经可以定亲嫁人,因此早熟罢了。也许原主那个何家贤,也是个早就成熟世故的姑娘。 说到成熟,何然然心里轻叹一声。她本不过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女,本该父母捧在手心作掌上明珠,不谙世事,一心念书,偶尔有少女的小情怀,伤春悲秋才对。 可自小父母离异的她,看惯了家里父母亲这些年的纠缠与龌龊,惯比其他同学要俗气和现实。 以前她有些厌恶自己如此,穿越后却不由得有些庆幸。若是真的像如今十八岁的花季雨季那样单纯稚嫩,只怕在古代难以活下去。 第四章 忍气 毕竟,她这个年纪,许多姑娘们都已经相夫教子,上敬公婆,掌管做主一大家子生活了。若真的天真浪漫,不懂人情世故,只怕嫁出去就会被休回来的。 想到这里,何然然又有些庆幸。既然有爹有娘,家境也不算差,一时半会只怕也回不去,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只是不知道前世的何然然是不是死了? 这些不能想,想起来一个头两个大,她默默先接受了何家贤的新身份,再谋前程。 刚打定主意,就听徐氏对姑姑何音兰说道:“贤儿既然已经醒了,还请小妹回家时顺道跟方家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忧。”说完顿一顿,似乎想避开何家贤,却又于心不忍,终究说与她听:“那日他们听说贤儿撞坏了脑袋,次日一大早就派人过来,虽然没有明着说退亲的事情,但是本来还有一个月的婚期,又借口让贤儿养病,往后挪了二个月,话里话外到底是忌讳着,言语间也没把咱们家当一回事。这样的人家,我……我实在担心。” 何音兰横着眼睛瞥徐氏一眼,有些不耐烦她又提起,在何家贤先前昏迷的三天里,她不知道就这个话题说过多少次了。之前她还体谅何家贤昏迷人没醒,徐氏不免担忧,同为人母,自然多担待。 现何家贤醒了,终究是忍了太久,何音兰微怒道:“嫂子你怎地如此不清楚,方家若是想悔婚,可不一早就提了,哪里还用得着三番五次派人来慰问。”说完顿一顿,看向何家贤:“我早说过贤儿是个有福气的,若非如此,那方家是咱们燕州城数一数二的大户,方家二少爷更是仪表堂堂,器宇轩昂,虽然不是嫡长子,只是庶出,可他上面的大哥病怏怏的,哪一日死了都不知道,小儿子又太小,才十岁。等老的退位了,偌大的家业不得归他?退一万步讲,家产不归他,老大拖着孱弱的身躯哪里能顶什么事?这往后,方家的生意迟早还得靠二少爷不是?若不是看上父亲与哥哥从前的积淀,咱们家在城里也算是书香门第,方家二奶奶的位置,如何轮的上贤儿,跟在方家屁股后面的大家闺秀多了去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见徐氏忧心忡忡,索性将话讲明白:“大嫂,不怪我说句难听的,方家这条件,真要悔婚,吃亏的也是咱们家。如今人家没提退婚,只是延期,就算是厚道了,你还挑三拣四……”用眼睛斜瞄一眼徐氏,见她神色赧然,终于下一记重药:“你若真如此担心,那莫不如我此番回去就告诉方家,说咱们何家家小业小,高攀不起,请他们消了这桩婚事,如何?” “那可使不得,使不得,这门婚事可是老爷定下的。”徐氏听小姑子的意思似乎要鸡飞蛋打,急忙改口。她不过就是心疼女儿,隐约担忧她嫁过去受委屈,忍不住发些牢骚罢了。 何音兰见她总算听见去了,这才眉开眼笑:“就是了,你若真是为贤儿好,那就该好好为她准备嫁妆才是。可别备薄了让方家笑话。” 徐氏急忙唯唯诺诺的答应着,生怕语气稍微怠慢,又惹得小姑子不高兴。 何音兰这才开心的对何家贤说道:“你好好养身子,你放心,这门亲事姑姑一定替你拢好,决计不会黄了的。” 何然然既然接受了自己何家贤的身份,心里便默默代入。只听见自己果真是许了亲了,一阵感叹。又见姑姑劈头盖脸对着“便宜娘”一顿数落,根本不给她还嘴的机会,全是一副要高攀方家嫌弃自己娘家的嘴脸,愈发有些反感,忍不住心疼徐氏。 她想了想,目前局势不明,更不知道那方家少爷到底是何方神圣,什么德行和品德,只能先忍了再说。 徐氏将姑姑姑父一家送走,这才松了口气。何家贤细看,还能发觉她头上细密的汗珠,不由得心里一阵悸动,张了张嘴,那个“娘”字终究叫不出口,只轻声说道:“姑姑也是一片好心,您就别为我担心了。” 到底是自己心头肉,哪里能不担心。徐氏长叹一口气:“娘不过是为你担心,方家二少爷就算了,他娘以前是……是那地方的头牌,被方老爷赎了身跟家里人大闹一场后抬进门的,可见是个有手段的,能有什么好教养。哪里就像你姑姑说的那样好?只是方家规矩森严,真有事也不会透露出来,那方其瑞真性情怎么样,娘不敢妄自揣测。你姑姑一口咬定是个好的,偏你爹听了她的话,也同意这门婚事。娘别的都不担心,只怕你嫁过去受连累。” “也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想的,之前说方家经商上不得台面,屡次拒绝。谁知道那天突然想吃错了药一般,又改了主意一心一意让你嫁过去。”徐氏叹口气:“婚期往后拖一拖也好,本来娘还赶着给你备嫁妆,生怕弄得少了,方家人瞧你不起,不好做人。如今也可以缓一缓了,娘好生给你准备,叫他们不敢小瞧你。” 原是这样?何家贤这才明白徐氏的苦心,她表面看起来是担心方家因自己摔坏了脑袋退亲,实际上,她想趁这个机会,看清楚方家的底细,免得一时不察,女儿便入了泥潭。 这是真正为儿女考虑的亲娘诶。 何家贤不由得心里一动,感情上也亲了几分,靠了过去:“没事的,姨娘出身不好,又不是嫡亲婆婆,我保持距离就行了,不会被她连累的。” 母女两个正说着暖心的话,何家慧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怒道:“何长青那个天杀的,把爹一方上好的端砚拿走了,说是爹同意了的。气死我了,我可是要了好久都没给我!” 徐氏闻言眉头一皱,片刻舒展开来,闷闷不乐道:“那也是该的,你爹心里只有你大伯家的两个侄子,何曾将你们几个女儿放在眼里。”复又看着何家慧:“你也别老是咋咋呼呼,没个女孩子样,以后说婆家,谁敢进咱的门槛?” 何家慧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越发来气,满脸涨红说道:“我要女孩子样干什么?爹不就是嫌咱们是女孩子吗?若非如此,家里的好东西哪里能便宜到方长青那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她脾气火爆,亏得这会儿才爆发出来。 又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一家之主,难怪徐氏在小姑子面前都说不上话。 徐氏听了果然喃喃地有些自责说道:“都怪娘的肚皮不争气,没能给你爹生个儿子,不然哪里能让你们这样被轻慢。” 何家慧怒道:“你老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又起不了什么作用。你瞧姑姑,嫁入顾家一举得男,当家主母的地位稳稳当当……” “住嘴!”徐氏虽温婉怯懦,对自己的女儿却还是有几分威严:“尚未出阁的姑娘家,满嘴什么胡话?也不怕别人听了去。还有刚才骂你堂哥的话,以后都不许再说,否则为娘饶不了你!” 第五章 姐妹 瞧着徐氏动了真怒,向来大大咧咧惯了的何家慧还是有些忌惮,不甘不愿的嘟哝着嘴,敷衍道:“不说就不说,谁稀罕说,你出去吧,我有事跟二姐说。” 何家贤见徐氏还有些生气,悄悄拉拉她的衣角,柔声劝道:“妹妹年纪还小,只当她童言无忌,您别放在心上。依我看,她这样的性子才好,免得旁人欺侮了她去。” 徐氏心中有时候也是作此想法。她育有三个女儿,老大何家淑跟她一样,耳根子浅,墙头草似的没个主意,最是面慈心软,嫁了人家过得并不如意。 老二何家贤倒是寂静无声的,分内之事做的很好,分外之事也不沾染半分,温和谦让,颇有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风范,是最教她放心的,也难怪有钱有势的方家一眼就相中了她。 老三何家慧从小骄纵任性,平常最不得何儒年喜欢,却偏就生成一身反骨,她爹越骂,她越对着干,时常气得何儒年呵斥与惩罚。如此她年过十四,马上就要及笄,大户人家的姑娘,这会子都能说婆家了,再不收敛点,怕是名声不好。 有了老大何家淑的例子在前,徐氏有时候也忍不住心疼何家慧,想着这性子也好,去哪里都吃不了亏。但到底是个妇道人家,难免心思狭隘,又怕她性格太要强,讨好不了婆家,到时候徒惹一堆麻烦矛盾。 片刻间心思已转了几个弯,瞧着何家慧还等着她出去,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唇,可爱又带些妩媚,眉眼像极了自己,心里便一阵没由来的喜爱:“行了行了,娘不打扰你们姐妹说话了,你爹快回来了,娘出去备饭。” 徐氏一走,何家慧就靠近床铺一屁股坐下来,圆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一番何家贤:“我怎么老觉得你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何家贤轻笑:“倒是你,脾气一点儿也不知道改。” 这话她是接着徐氏的话把子来说的,想来不会出什么错。何家慧果然松了口气,笑着道:“就你爱念我,人都生病了,还不忘说教,整的跟个女夫子似的。” 何家贤只笑着不说话,大抵从她口中了解“以前的何家贤”是个什么性情。 “不过说真的,姐,那日你没事到后园干什么?”何家慧状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园子许久没人打扫,地上长了青苔又滑,你要是不过去,也不会平白摔这一跤,大夫当时都说你救不活了呢。”似乎心有余悸,何家慧拍拍胸口:“吓得全家人几天几夜都没合眼。” 她是在后园摔的?何家贤想了想,谨慎开口说道:“没事,就是心情有些苦闷,想随便走走而已。” “我就说嘛。”何家慧撇撇嘴,暗地庆幸不已:“姑父非说你有阴谋。我说二姐平日里跟个闷嘴葫芦似的,哪有那么多歪心思。” 姑父?何家贤脑海里蓦地想起他那个警告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愈发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何家慧见她发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转了个弯:“姐,你到后园没看见什么吧。” 这话就带着明显的试探了。何家贤再笨,此刻也听出何家慧是来打探消息了的,按照她说的,约莫是姑父在后园做什么被她瞧见? 无奈她不像别的穿越女主那样,能够拥有原主的记忆,脑海里从醒来开始,就是一片空白。她甚至来不及装失忆,就听他们七七八八说了许多。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能看见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脚下一滑就摔了。” 含糊其辞的搪塞过去,何家贤动动脑筋,将话题一转,试探地问道:“娘好像很担忧呢,那个方家?” “哦,你说方其瑞啊。”何家慧不疑有他,笑嘻嘻的回到:“该你命好,嫁过去做少奶奶呀。” 相对徐氏的担忧与沉重,何家慧很是乐见其成:“方家是咱们燕州城最富贵的人家,多少人想高攀还攀不上呢。方其瑞长得也俊朗。你可不知道,这门亲事定下了,多少小姐们在闺阁里气红了脸呢。还好你平日里爱读书,说起来都知道咱们家出了个女先生,这才入了方家的眼。” 何家慧大大咧咧,全然没心没肺的替何家贤开心:“是不是娘又嘀嘀咕咕说方家呢?”她顿一顿:“娘素来是个没胆量的,不用管她。她是瞧着大姐夫老是欺负大姐,她就看着咱们几个嫁给谁都不放心。”何家慧笑嘻嘻说道:“就连姑姑嫁给姑父生了涛涛,她都觉得姑父不是好人。” 又是姑父?何家贤皱皱眉头,何家慧提到的次数太多了吧。 “姐,你说,姑父哪里不好?人长得好看,气度也好,出手也大方,说话和声细语的,考虑事情也周到。我看啊,姑姑是不知道惜福才对。”何家慧还颇有兴致,何家贤却不想再听:这些话太浅薄了,看人的水准也纯粹浮于表面,她既不想赞同,又懒得反驳。忍了忍才问道:“爹之前不同意,怎么后面又同意了?” “谁知道呢?可能后来也觉得方家有钱有势心疼你呗。”何家慧无谓的挥挥手:“除了他娘名声不太好,他又是庶出,难免被人看低,其他的,就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少爷的小毛病吧,不打紧,不风流哪里能显示出有钱呢。”何家慧大喇喇笑着说道:“你算有福气了。偏爹还有股子读书人的清高,老觉得方家配不上咱们家……你可不知道,方家随便一家铺子,估计咱们倾家荡产看能不能买得起……” 何家慧还在絮絮叨叨说方家的富贵,何家贤揉揉眉心:“我累了。” 何家慧这才发觉她苍白的脸色,许是身体底子伤了,没有那么快复原,急忙跳开去:“你歇着,我去看黄婶做了糖醋鱼没有。” 何家贤无奈的摇摇头,盖上被子躺下睡了一觉,待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一个中年男人,留着一撇山羊胡,穿着一袭藏蓝色长袍,步履稳健走进来。步子迈得虽大,声音却很轻柔:“贤儿,好些么?” 来人正是何家贤亲爹何儒年。 何家贤瞧着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悸动。 长时间没有父亲的生活,让她根本不知道如何答话,只静静躺着,眼神看着他,使劲汲取他的关爱,一丝一毫也舍不得移向别处。 何儒年到床边站定,隔着安全的距离,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想吃什么,叫你娘去买。” 何家贤感动的几乎想哭。从她父母离异,多少年,她没有听见如此一个有磁性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亲切地告诉她:我是你爹,我是疼你的。 她只会受母亲的要挟,腆着脸找何书礼要钱,何书礼看着可怜的女儿,想心疼一下,被她开口的“钱”字顶得怒火中烧,一点儿温馨的父爱荡然无存。 “我很好,谢谢爹。”相比于对徐氏“娘”的称呼叫不出口,何家贤这声爹,却是求之不得,想了盼了许久。 “恩。”何儒年见她气色还好,将手背在后面,床前踱了几步:“等你好了,爹把那本‘搜神记’给你看。” 搜神记?何家贤依稀记得是一本志怪小说。难道她之前开口问何儒年要过?简单点点头,不作评论。 何儒年见她神色苍白,乖巧可怜,愈发喜欢,想了想开口说道:“你躺着也无聊,爹现在去拿给你。” “爹……”何家贤见他要走,忍不住开口挽留,带着三分焦急。 “怎么?”何儒年诧异,二女儿很少有这样亲昵呼唤他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客气而生疏的。 第六章 呵斥 “额?”何家贤开口后自己也吓了一跳,方才那声音,分明是女儿对父亲撒娇的语气。她就是不想他走。 等何儒年真的留下来,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半响才小心翼翼没话找话说道:“女儿想知道爹爹缘何答应了方家的提亲……”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擅自提起,也不知羞,不怕别人笑话了去!”哪成想,何家贤随口一句,惹得何儒年震怒,丝毫不体谅女儿大病初愈的情面,愤怒拂袖而去。 何家贤本想借机瞧瞧何儒年对自己的疼爱到了哪种程度,却不料一下子就踢到铁板,被何儒年厉声呵斥,竟是一点不容置喙,片刻不作停留。 心里一凛,何家贤将被子拉过头顶,捂在被窝里思忖,看来要冒充原主,任重而道远啊。她不由得有些期待出嫁了,陌生环境至少不用这样伪装的辛苦。 从醒转过来,无论是徐氏、姑姑还是妹妹,多少都关切爱护,让初来无所适从的何家贤颇感温暖,等她觉得要适应时,何儒年的怒气,一下子让她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她能贪图的。 更让她疑惑的是,何儒年那样执拗的性子,到底是如何转变了心思,又同意婚事的呢。 据徐氏讲,何儒年拒绝方家求亲时,何家贤一声不吭,后面答应了,也还是一声不吭。 原主倒是将“在家从父”这一条遵守的淋漓尽致,难怪外间人说她颇有贤名。 何家贤有些郁闷原主这样的性格,既理不出头绪,受了何儒年训斥,又不敢再造次——这里是古代,是礼法森严,女人被压迫的社会。婚姻大事,半点不由己。 不由得想到现代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晚饭何家贤借口不舒服,没有吃,她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何儒年并没有再进来,与徐氏说话时,她也没有听到父亲对自己发怒后,半分的歉意和愧疚,可见,他的那声呵斥,真的是天经地义,不容反驳的。 倒是徐氏愁眉苦脸:“你爹爹又喝上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从来不喝的。” 何家贤纳闷,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何儒年肃容正派,根本不像会酗酒之人。徐氏却只长长叹一口气:“记不起来了,约莫有半年了,先前只是在外头喝,回来我闻得到他身上的酒气,如今在家里……”她挥挥手:“也罢,他这半辈子怀才不遇,心里堵得慌,由他去吧。” 此后的一个月,何家贤多数是躺在床上养身体,吃好喝好睡好,谁都没有理会。 待能下地走动之后,才发觉,何家虽然不富裕,但是在燕州城,也不算穷。 祖父当年考取功名,被钦点为翰林院编修,据说后来某一天突然想不开,自请辞官还乡。只因他辞官时两袖清风,归家后便靠祖产置了宅院和田地,并关门收弟子授课度日,也栽培出不少人才。只因操劳过度,三十来岁就去世了,留下两个儿子陪着妻子守寡。 小儿子何儒年寒窗苦读,十二岁就过了童生考试,成为童生,又是苦读三年,中了举人,可谓是前途无量。可到了考进士下场之时,何老夫人却异常决绝,以剪刀抵着脖子阻拦他出门,生生错过下场时间。再后来,何儒年郁郁寡欢数月,终究还是拗不过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依着母亲的要求娶了徐氏,生了三女。 大儿子何伯年无心至仕,成亲后借着家里的祖荫做起来丝绸生意。 何老夫人大概怕小儿子根本没断了下场的念想,索性早早便分了家,跟着大儿子何伯年居住,这些年既不见小儿子的面,也不同意他参加科举的请求,放出话来说即便是自己死了,也不行! 何儒年至此沉寂下来,本来有机会还能候得个县太爷的职缺,却因跟何老夫人赌气一般,放着大好的前景不要,只下定决心在城里私塾做着教书先生,勉强养家糊口。 何家目前三进三出的院子,住着六口人,包括下人黄婶两口子。黄伯四十来岁,掌管家里大小的杂事,比如出门赶车,去乡下收租子等,黄婶年纪与黄伯相当,洗衣服做饭,兼做一些杂事。 据说二人膝下原本有一个儿子,前几年染病死了,也一直没有再生养。听说还有个侄子,时常过来看顾一下。 “二小姐,你别吃生黄瓜啊,等下拉肚子。”黄婶不知道第几次瞧见何家贤拿着一根黄瓜,就着一本书,坐在廊檐下。 “没事。”何家贤挺喜欢父亲书房那些书的,她以前为了考个好大学,本就努力上进,如今成天无所事事,看书打发时间,光景过得很快。只是黄婶老爱大惊小怪,一惊一乍。 徐氏正挑了件绣活儿做呢,听见黄婶咋呼,埋怨道:“你别成天看那些书,有空做做绣工,再有三个月就成亲的人了,给婆家亲戚的绣礼该准备了。” 这话何家贤不是第一次听,只是即便耳朵听出茧子了,她也不会刺绣这等高难度的活计,却又不能明着说不会,只能嘟哝着:“是。” 如今已是四月,她的婚期本是在四月二十的,因摔了跤,改在七月初一。三书六礼等过场都已经走完,据何家慧透露,方家送来的聘礼都有三十六抬。 当然,是不会给她看见的。她因为待嫁,门都不能出。这些规矩她还并不知道。 徐氏心疼她大病初愈,并不逼迫,只做着自己的绣活儿功夫。何家贤这几日有心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如今世道该怎么生活,却发觉连活泼好动的何家慧都被拘在屋里,只能感叹古代女人真是没有地位,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早什么呀,方家人多,不说方老夫人方老爷,单是方老爷子手底下那几房姨娘,还有那些个子女,都少不得要费些功夫。”徐氏只念叨。 “姨娘?”岂不就是妾?想到古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何家贤努努嘴。 第七章 私出 “夫人,还是算了,小姐喜欢看书,那些绣活有功夫奴婢替小姐做了。”黄婶见她语气不佳,急忙打圆场:“二小姐除了不爱绣工,论模样论性子,什么不是出挑的?夫人您就放心吧。” “你的针线我是没话说的,只是到底这是贤儿自己的事情,在家有你帮她,嫁过去人家家里,可怎么办呢?”徐氏有些犹豫迟疑,显然方才何家贤的反应,她并没有听见。 有了黄婶这句话,何家贤不知道感激得如何是好,听见徐氏不同意,急忙乖巧的说道:“您别担心,这样吧,从明儿开始,我跟黄婶一起做,她做主要的,我打下手。” 刺绣虽然高难度,还是要学,不然难保哪一天就露了马脚。以前会的全都不会了,这个谎无论如何也圆不回来。若是借尸还魂被知晓,那她在他们眼中,估计跟妖孽没啥区别。 黄婶接连摆手:“明儿可能不行……”她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微微颤抖:“明儿个是旺儿的忌日,我得跟他爹去看看他……” “我跟你一起去……”何家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语气急匆匆。她这几日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找个借口出门,看看外面的世界。 片刻后才回过神,“额,去祭拜祭拜……” 待徐氏犹疑的眼神投过来,何家贤心里一惊,才恍然察觉有可能自己又露了马脚,脑海中一凛,急忙改口道:“不过只怕撞见人了不好……哎,还是在家闷着的好。” 徐氏见她自从醒来后,的确性格有些古怪,除了爱看书跟以前一样,其余的许多方面都大有变化,一时心软,却又决定不了,左右摇摆。 黄婶瞧着是挺疼何家贤,忍不住开口劝道:“夫人,二小姐向来是沉稳的性子,从前也没有让您操一点心,过分的要求我都没听她提过,如今她明知道老爷不许姑娘们出门,却还是壮着胆子,可见真是憋坏了,旺儿的坟茔地方偏僻,明儿个又不年不节的,大抵是没什么人的。” 徐氏见何家贤一脸期盼,心下不忍,终究点点头:“那记得早去早回,别耽搁了。” 何家贤心里不由得欢呼雀跃。按照她的性子,若是以前只怕早就开心的蹦跶起来了,只刚才黄婶说她性子沉稳,无意中又提醒了她应该端着。 翌日一早,何家贤穿了一身淡绿色衣裙,因着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又在外面穿了一件对襟小褂。 说起来,古代的衣裳除了没有扣子,老是要系带麻烦些,论起飘逸轻盈,花色鲜艳,勾勒身姿,到底还是比现代简约服装,多出了几分美感。 因着何家贤要去,黄伯黄婶平素都是走着去了,今日也专门去牵了马车。何家贤头一次坐,只觉得颠簸晃荡,晕头转向,还不如走路舒坦。 一路出了门,转过一条长巷子,便到了正街上。街上的大媳妇小姑娘虽然不是没有,只不过零星几个,大多衣着简陋,面孔沧桑,经营一些糊口营生而已。看来古代民风果真严谨。再加上何儒年一向教女严格,何家的女儿们只怕再不会有机会出来了。 徐氏此番同意自己出来,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何家贤越发真心心疼起这个女人。相比陈丽,同样作为母亲,徐氏的爱更理智,陈丽的爱……哎,何家贤不由得叹口气,天下间有多少的父母,打着爱子女的幌子,干着坑子女的事情。陈丽算一个,何儒年也算一个。 有着这样一个刻板的爹,不知道是福是祸。何家贤撇撇嘴,宽慰自己有总比没有强。 街上很是热闹,因着是一大清早,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的。黄婶陪坐在马车里,见何家贤不住地撩起帘子望出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老爷是个严肃的,为难你和三小姐了,年纪轻轻地成天关在家里,连闺阁小姐家的宴请都不许去玩。人家都说,燕州城再没有比何家女儿更乖觉的姑娘了。这其中,二小姐又是头一份的乖巧。” 一听黄婶又提这茬,何家贤有些郁闷。街上好玩好看的挺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车好好逛一逛呢。 她现下只敢盯着外面看。要是表露的太过于急切,黄婶只怕会吓一大跳,回去再对徐氏一说,愈发觉得自己性格大变,惹人怀疑。 如此,只能尽量与原主的性格靠齐,装也要装出一副贤淑端庄温柔内敛的模样来,小声回道:“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女儿家,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 黄婶见她这样说颇为高兴,连连点头,夸她是淑女典范。黄婶在何家待了十几年,何儒年有学问,时常拿着书卷教导女儿们做人做事,她早就耳濡目染,很是赞同。 何家贤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怕全家上下都是这种价值观,想到以后枯燥的日子,顿时没了兴趣,放下帘子依着车厢生闷气。 只是一会儿又听外面人声鼎沸,复又忍不住小女儿心性,掀开帘子去看,却发觉已经渐渐出了城门,往城郊走去了。 心里愈发失望,像是有个小虫子在心上爬,挠的痒痒的又抓不着,口中就堵了气,面上现出来。黄婶见了,面上带了三分笑意,递了水壶到她手边:“喝口水吧。”只把夫人交代的话忍住没说。 黄旺的坟立在燕州城郊外统一的坟茔堆中,青天大白日的何家贤并不害怕,只默不作声的跟着进去,做足了一副贤良淑德地模样。 黄伯虽为男子,但是年纪挺大,倒也不用避讳。他一路话很少,此间也是暗暗欣赏,忍不住赞道:“委屈二小姐了,小儿有福……” 他虽然明知道何家贤纯粹是出来跟着散心的,到底古代的尊卑观念森严,在他眼里,何家贤身份尊贵,居然能来祭拜自己的儿子,实属纡尊降贵。说着居然弯下身要跪拜下去,何家贤哪里受得起,急忙上前扶住:“黄伯说的哪里话,贤儿要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二小姐可别谦虚,咱们城上,读书的姑娘小姐不少,能如小姐一般满腹经纶,知书达理,只怕也不多……说起来,让您跟着来这么个地方,真是委屈了。”黄伯说着又感动起来。 黄婶也跟着抹泪:“我们两口子福薄,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早早去了……”一面哭一面拿出香烛纸钱贡品摆好,烧在炭盆里念叨。 黄伯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小凳子,示意她就坐:“委屈二小姐了。” 何家贤并不打算坐在旁边等,她之所以愿意来上坟,出门透气是次要,主要还是想给过世的自己,烧点纸钱。 如今她的三魂七魄全都凝聚到这具身体上了,那想必前世的自己,已经死了。不知道妈妈要哭成何种模样。 心下疼痛的抽搐,何家贤绕开凳子,伸手拿了几沓厚厚的黄纸,又捏了几枚金元宝,跟着在火盆里点燃了,挪到一边烧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妈,愿你在异世活的安稳,别在执拗于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也别在为外公外婆舅舅付出,好好爱自己,多攒钱,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再嫁吧。”何家贤想到此,禁不住泪流满面:“女儿,女儿再不能尽孝于前,也再不是……再不是……”她哽咽起来,语不成调:“再也不是你的拖油瓶了。” 第八章 风流 念到这里,越发思念妈妈。虽然离婚后,妈妈多次骂她出气,逼迫她去纠缠爸爸要钱,她虽然厌烦,却也能理解母亲不舍得放手的不甘心。 是啊,辛辛苦苦忙碌,操劳成黄脸婆,到头来,老公忘恩负义,一脚踢开,出轨离婚,娶了年轻貌美的小三,过上幸福的生活。 而妈妈,则打着两份零工,起早贪黑的为了娘儿俩的生计忙活。 她不是没有怨恨过妈妈的不争气。离婚就离婚罢,再也不要纠缠,再也不要痴望,再也不要自轻自贱去找他。 她甚至已经想好,等她考上好大学,就跟妈一起搬离a市,去大学所在地,妈打工,她勤工俭学,赚了钱一起花,相依为命,从此好好过日子。 若是能碰上合适的人,妈再嫁她也能接受,可是如今,好端端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接受这个打击…… 何家贤愈发难过,眼眶都哭红了,强忍着不出声,默默悲恸。 她蓦地想起最近读过的一句话:悔教夫婿觅封侯。 妈妈的一生,不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愈发难受起来。 黄伯黄婶自顾自沉浸在悲痛之中,以为何家贤是在哭自己的儿子,并未留意。 待将要说的话系数化为灰烬,燃在火苗之中。黄婶起身道:“回去吧。” 黄伯却有些犹豫道:“可是黄缺还没来,咱们……不等了么?他每年都会来的。” 黄婶脸上似乎有憾色,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叹口气,靠近黄伯道:“不等了。”她爱怜地看一眼何家贤,将声音降低:“二小姐上次差点命都没了,昨儿个好不容易开口求咱们带了她出来,今日又如此自降身份,为旺儿祭拜,我……我总不能真的让她给旺儿上一次坟了就回去吧。”说罢声音稍稍提高一些:“夫人私下叮嘱过我,叫咱们牵着马车慢慢街上走走,让二小姐可以掀开帘子细细的瞧着外间的热闹。只是别声张,怕老爷知道了生气。”后面这句,却是说了给何家贤听的。 何家贤瞧见他们窃窃私语,边说边朝自己望上几眼,不由得竖起耳朵静心听着,隐约便明白他们的意思,心下了然,只暂且按捺了不表,心里对徐氏却更为亲近了。 老两口商量完毕,过来便收拾东西要走,何家贤顺从的上了马车。 只是没走几步,马车又停下来,一个清亮不羁的男子声音传进来:“大伯大伯母,今儿个怎么还驾着车来了?” 听着像是黄伯跳下车,有些热切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和你大伯母盼着你呀。” “我有啥好盼的。”男子话语带着三分不屑:“盼我什么呀?我又没有银子孝敬你们二老,反而富贵的束脩还没着落呢。” 他顿一顿,大声说道:“大伯,你不然跟你们家何夫子说一声,免了咱们富贵的束脩吧。” 何家贤知道束脩就是学费的意思,不由得对此人充满厌恶。黄伯黄婶又不是钱庄,怎么见了面就哭穷? 再者,作为下人,开口就让主人家减免这减免那的,未免脸也太大了,更遑论学堂是城里公家的,并非何儒年私人所开。 黄伯果然为难,支支吾吾了半响,才道:“我家老爷一向公正严明,作风在城里是有口皆碑,断不会徇私的。” 何家贤只听见那人冷笑了一声,似乎满是不屑。黄婶急忙打圆场说道:“富贵的束脩没多少,我跟你大伯手头上还有一点积蓄,孩子上学也不能耽误,你得空到城里来一趟吧。” 那男子越发冷笑连连:“就你们那点儿银子?富贵在城里上学,我要不要陪着吃住?要不要给他买衣服?总不能让人笑话了他去!”说着靠近黄伯耳边说了几句话。 何家贤坐在马车里看不见,黄伯的脸色因为这几句话变得通红,霎时急红了眼:“你别瞎说。” “哈哈,我是不是瞎说,到时候你们就都知道了,纸是包不住火的。”男子轻松的笑了起来:“我的好大伯呀,真是忠心护主!” 何家贤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看着黄婶坐在身边尴尬羞愧的神色,径直掀开帘子说道:“身为奴仆,忠心护主岂不是应当。反而堂堂七尺男儿,背后说人闲话,向长辈伸手要钱,上不孝顺老人,下养不活孩子,我竟不知道,居然还有脸在此振振有词!” 男子猝不及防,听了这一通斥责,先是大吃一惊,待回过神来,发觉是位梳着姑娘发髻的女子,急忙转过身去,非礼勿视。 何家贤说完便有些无趣,她以为他会恼羞成怒跟自己辩解,或者大声呵斥辱骂自己——她甚至已经准备好说辞与他驳斥! 此刻见他并不因为自己出言不逊而恼怒,反而背过身去不看自己——她并不知道这是男女大防的礼仪,不由得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只怕再有一刻,她就弄得恼羞成怒! 何家贤强迫自己冷静,冷哼一声将帘子放下来,不去看他,也下定决心不再作理会。 这男子生得一派书生气,面目清秀,仪态斯文,没想到一张口就是市井流氓的态势。 男子这才转过身,陡然间开口了:“方才是……何家二小姐?”他经常去何家拜会,虽然没见过,但是何家三位小姐还是听过。大小姐嫁人了,二小姐许人了,三小姐快及笄,且活泼伶俐。 虽然只是一眼,却也看清楚方才的女子脸庞不够稚嫩,气质不够机灵,反而如外界传闻那样一身书卷气,很好猜。 如下也不用跟黄伯求证,径直在外面抱拳大声说道:“人都传何家二小姐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小生好生景仰。只是不知,何小姐这番话,来日可敢对令尊说?” “有何不敢?我父亲行的正坐得直,从不贪小便宜。” 穿越这段时间,何家贤对何儒年这位便宜爹爹还是有所了解的。在母亲的口中,他是满腹经纶,风度翩翩的读书人,养得起家教育得好孩子;在黄伯口中,他是仁慈温和的老爷,对待下人如和煦春风,从不摆架子;在何家慧口中,他是严厉地有点过分的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也很慈爱,对女儿关怀备至,即便偶尔不满意,却也甚少发火。 男子冷哼一声,眉眼间带着许多嗤笑,慢慢地带着几分挑衅说道:“等过几个月,你还有脸这样说!” 这便是出言不逊骂起人了。黄伯不悦的“嗯哼”一声,微微怒道:“黄缺,别跟二小姐面前无礼!” 男人没料到黄伯会呵斥他,面有不忍,正待发火,只是想到什么一般片刻后才安静下来:“我去给堂哥上坟,你们先走吧。” 黄伯看着他,叹口气,摇着头说道:“你别老是耿耿于怀,缺银子就说,再不济,还有我们呢。” 何家贤怎么听黄伯的口气,都像是上赶着求那个叫黄缺的侄儿一样,不由得心里一酸。老两口自己失去了儿子,只怕日后养老的唯一指望,就是这侄儿了。 可依她看来,这位黄缺,不像是靠得住的人。 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 何家贤闭上眼睛,故意不去看黄婶尴尬的神情。 因黄缺这么一闹,黄伯心事重重,只匆匆将马车赶到长街上一处空僻地方停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我还是得去看看。” 黄婶似乎早已经想到,小声道:“那我和二小姐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马车旁几个人叽叽喳喳的一阵风过去:“快走,方家二少爷听说在自家胭脂铺子跟人打起来了,咱们去瞧瞧。” “急什么,方香铺不过两步路,马上就到了。”另外一个人笑嘻嘻:“我瞧你去看方二少爷是假,想趁机看看他身边带着的怡红院头牌翠翘是真。” …… 第九章 窘迫 何家贤只听见方二少爷,方香铺几个字,又听见说不远,不由得心里一动,捂着肚子故意叫唤起来:“好饿。瞧旁边有没有点心铺子,黄婶你快些去买点来……” 三人自清早出来的确没进什么东西,黄婶不疑有他,掀开帘子站在车头往左右一看,的确有间糕点铺子,便下了马车,只叮嘱道:“那二小姐您先坐着,别乱跑,奴婢去买了立即就回,若是有人想牵马车,您就出声叫,这么近,奴婢听得见。” 二小姐向来端庄,黄婶从来不怀疑。 何家贤悄悄吐吐舌头,在黄婶的脚踏进铺子的同时,快速戴上帷帐纱帽,遮住面容,溜下了车。帽子是出门前徐氏准备的,以防坟茔堆附近有男子。 随意截住一个卖菜的妇人,问了方香铺的位置,便快步走去。转过一条街道,再穿出一条巷子,到了荣福街口,“方香铺”几个大字金光闪闪的映入眼帘,只是大白天的,居然关了店门。刚才的几个人在外面候着,只听见铺子里面挤挤嚷嚷。 何家贤缩在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她不想干什么,只是好奇而已,想看看方家二少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多久门开了,里面的人才散了出来,看热闹的愤愤不平:“二爷真是好脾气,竟然就这样放过了那个混蛋……还以为有一场好戏呢。” “就是,还以为翠翘姑娘在他心里是头一份儿的,没想到……我呸!怂的很哪,没什么好瞧的。” “哎,你是不知道,方家二爷是定了亲的,若是现在闹起来,实在是不好看……” “怎么没看见翠翘姑娘?”有人移了话题。 “你傻呀,人家还从大门走?既然是关起门来处理,肯定从后门走了呀。”几个人没看到传说中的热闹,叽叽歪歪满心不甘的散去。 何家贤这才小心翼翼的踏入店铺的门,只见小二正低头收拾满目疮痍,头也不抬:“不营业了。” 何家贤见除了地上一些碎了的香粉,柜台上琳琅满目,多是胭脂水粉,间或点缀些宝石戒指,金钗首饰等。据小二说,这些首饰也是方家首饰铺子的货物,摆在这里凑热闹,供客人顺手带些。若是有需要,首饰铺子就在对面,可径直走过去看。 何家贤见方家果不其然家资颇丰,心里暗暗一惊,状若无意地叫小二叫到跟前来:“我有笔大买卖,想见你们二少爷。” 方其瑞便是排行老二。 何家贤研究了古代的礼法,知道成亲前男女双方是不可能会面的,要想终身有靠,只能靠自己,总不能真的盲婚哑嫁,等到了方家,再过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吧。 今日若是能见到方家二少爷,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把亲事退了。 找一个不靠谱的男人,下场就会像妈妈陈丽一样。 眼下不用等到结婚那天,已经看出来很不靠谱了。 而要退婚,只有三种办法。 一是她与人私通,那样就会被方家嫌弃。但是估计不被浸猪笼,也要被群众唾沫子淹死。 二是她在家里闹,宁死不嫁,以命相搏。但是她已经死过一次,再去寻死,她没有勇气,只怕闹了一场,死没死成,搞成残废。 三是找到另外一个当事人,大家坐下来商量,好聚好散。如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想到前两条,何家贤忍不住哆嗦一下,浑身打个激灵。唯有第三是良策啊。 小二一听面有难色,片刻后笑眯眯的说道:“咱们铺子做主的都是掌柜的,您稍等,我这就去叫啊。”他迎来送往惯了,自然是看出何家贤穿着一般,并非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又一来点名要见二少爷,只怕又是个小门小户想攀高枝儿的,也不好得罪,便请出掌柜这个挡板。 果然如他所料,何家贤一听只能见到掌柜,有些失望,摇头道:“那便是不必了。” 她在前世统共活了十八年不到,大部分都在埋头苦读,于父母婚姻生活倒是有些心得,于社会人际交往,便心思单纯,不够活络了。 小二瞧着一大清早不年不节的,店里出了这档子事,基本没什么人。再加上他们这种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店,不少闺阁小姐都是叫人送到家里去挑选的,只怕短时间内只有这个呆头呆脑满身书卷气的穷小姐在此了,面上就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既然小姐有大生意,本店自然是不敢错过,小姐还是稍等一下,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出来。” 说着竟不顾何家贤的婉拒,径直就朝后堂走去,只留账上一个文气书生看店打算盘。 何家贤见了方其瑞倒是有话说,她准备了一大堆说辞,例如娶了我没好处,我啥也不会啊,你既然要争家产,莫不如去娶个有心计会宅斗的媳妇啊,或者娶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啊,能帮你抢地位之类的。 若是动之以理没有用,她也准备了晓之以情,就是叫方其瑞知道,自己的确是摔坏了脑袋,成了傻子,甚至成了残废,别说智商了,生活自理都有问题。最不济,她还能以死相逼,说若是方家不退婚,她现在就一头撞死在他面前。若是娶了她进门,那就让他每天晚上最好都用铁罩子罩着他的老二吧。 必要时,她可以把早上藏在袖子里的剪刀拿出来吓唬他,这是她下车时在车上摸到的,是黄婶她们带去剪黄纸香烛,想到要见方其瑞就顺手带着了。 但是现在只能见到掌柜,于事无补,只怕黄婶也该回来了,索性撩起裙子,跑为上策。 那书生抬头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嘴角边却扬起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何家贤只觉得有些眼熟,隔着帽子上的帷帐又看的不是很清楚,哪里顾得上细瞧,硬着头皮快步出了店门,只想着还好蒙着脸,不然真是没脸出这大门啊。 只是没留意,她出门时,因为紧张,剪刀哐当一声掉出来,再被她从上面迈过去。 她本待是立刻去马车那里的,急于离开,走出壁角低头便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脑门微微有点疼痛,一阵男子气息扑鼻而来,居然还带着些许脂粉香味。 娘炮!何家贤暗道。 联想到古代有些身份的男子都会携带香囊,倒也不足为奇。何家贤通过这段时间读书和徐氏的念叨,深知男女之防是大忌,少不得一番牵扯。便急忙伸出手扶帽,挡住脸颊,不露一丝一毫,装作没发生一样,侧身一偏,就离了那男子的身形,低着头小跑着快步往前去。 那男子望着她的背影,鼻尖嗅了嗅,一脸纳闷和惊讶,直勾勾望着她窈窕纤弱的背影,和小跑时滑稽地像鸭子一样一扭一扭的屁股。 何家贤此刻并不知道因为穿不惯绣花鞋的缘故,她自以为还算优美的背影,已经被扭曲的可笑可爱。 “二爷,您清理好了?”小二去请了掌柜,出来不见何家贤,急忙走到门口张望,却见自家二少爷兀自愣着,连忙招呼了一句,又见他不理,忍不住吆喝道:“人都散了……银子掌柜的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进去拿。”至于那个小姑娘,算了,只不过是二爷风流帐上不足为记的一小笔,还是不提的好。 第十章 狂男 那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抬袍提脚进了店。 何家贤回到马车那里,黄婶已然急得不行,黄伯正愁眉苦脸的哀叹。何家贤一脸愧色,只说自己憋不住内急,想去一旁的客栈去借茅厕,但是下了马车就迷了路,找了半天才找回来,这会还憋着在。黄婶和黄伯不知道有什么心事,见她安全归来,也没说什么。 回到家中,见徐氏正在整理房间,忍不住笑嘻嘻的从后面搂住徐氏的腰,感谢她的贴心,让黄婶带自己出去遛了遛,脸蹭着她的衣料,发誓般道:“女儿一定好好学女红,再不让您操心。” “你认真做了再说。”徐氏听了这话很是舒心,笑眯眯的说道:“真有心的话,你给我绣一双鞋面,就当是给我贺生辰了。” 何家贤本来随口一说,没想到徐氏认了真,又拉出生辰这面大旗,简直没有拒绝的可能性,只能硬着头皮:“自然是的,母亲等着吧。” “好,我就知道我女儿是个乖的。”徐氏就势握住何家贤的手,这个女儿以前时常捧着书卷,从不跟自己亲昵,跟何家慧的话也没几句,跟何儒年就是讨论下文章怎么作。 可自从摔了脑袋,就一直爱黏糊着自己了,她既担忧,又喜欢。 担忧的是怕孩子真的是哪里摔坏了一时不明显,留下后遗症。喜欢的是二女儿从前很是孤傲冷清,断不像老大那样依赖,又不像老三那样爱耍小性子,非常独立清高。 只是女儿们迟早都要出嫁,能够承欢膝下的日子并不多,徐氏虽然奇怪,却也没什么好纠结,母女两能亲热一时是一时,日后嫁了人,只怕亲昵的时光都难以寻摸。 何家贤见徐氏殷殷望着自己,眼里满是慈爱,不由得满心欢喜:“到生辰那天女儿还亲自下厨,给您做几样小菜。” 徐氏满心欣慰:“你父亲也说那日早些下学呢。” 何家贤愈发开心,父母能琴瑟和谐,家庭和睦,是上一世梦里都不曾梦见的希望,如今却近在眼前,眼眶便感动地有些湿润,只不愿意在徐氏面前流露,口中嘟哝道:“家慧呢,我瞧她准备什么礼物送给母亲。”顺便问清楚到底徐氏什么时候生辰,又喜欢什么花样的鞋面,免得露了马脚。 寻到家慧房中,却见她快速将桌上的笺纸藏起,面有不豫走过来:“二姐,你怎么来了?” “过几日母亲生辰,我特来通知你早些准备礼物。”何家贤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在房间里环顾一圈,眼神却瞟到她枕头下压着的书上面,只见偌大的几个字《西厢记》。 高中课本有节选,何家贤自然知道这本书是讲男女情爱。只是何儒年向来看不上这类话本样的书,家里从没有,也从来不许有。 何家慧不自然的一屁股抢坐在床头:“额,还有半个月呢,这个我到时候自然有分晓,就不劳姐姐费心了。” 何家慧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何家贤:“二姐还有别的事么?” 何家贤觉得她一脸防备的样子着实可爱,心下不由得一动,慢条斯理道:“我不会告诉父亲的,这本书蛮好看。”她不知道原先的自己,向来是何儒年的应声虫,一向视这类小说为淫/词艳曲,污秽不堪。 哪个少女不思春。何况正是二八佳人。何家贤想到自己前世,虽然瞧不上以黄子恒为首的那些幼稚却佯装世故的男同学,却不由自主的老是盯着新来的语文老师方翰。 他很年轻,不过25岁,是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一毕业就到他们学校教语文。因此,她的语文成绩在方老师来了以后提高的特别快,尤其是文言文,简直如坐火箭一般上升。 原因无他,方老师大学时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因着这番努力,功夫倒是没有白费,方老师对她也是青眼有加,呵护备至。 不知道门下得意弟子何然然死了,方老师是如何伤心? 何家慧哪里知道她这样的心思,只为秘密被发觉吓了一跳,片刻后回过神来,狐疑说道:“你有什么条件?” 何家贤听她疏离的语气,有些纳闷。她自觉醒过来后,貌似与家慧关系还不错,怎滴片刻间又如此生疏,只是无暇细想,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家慧长大了,有些心事自是应当。” 何家慧听这话倒是颇有些受用,缓解了防备的神情,笑眯眯的一把拉住她的手,吐了吐舌头,调皮灵动:“看来二姐摔了一下脑袋,人都摔活络多了。” 看来以前的自己的确是太古板啊。这几乎是所有人给予她的评价了。就连一向话不多的黄伯偶尔也感慨,如今的二小姐才像个年轻姑娘应该有的模样,不像以前总是抱着书看,死气沉沉,呆刻古板。 话一说开,气氛就活络了,两姐妹挨着亲热地说了一些话,又商量好一同给娘做一双鞋作为生辰贺礼。 当然,手工部分她只负责参谋,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罢。 只是第二天,方香铺的掌柜却突然造访,带了一些当下时兴的胭脂水粉过来,指明送给夫人和小姐们,还带过来一封信。 信中说,何先生,最近铺子里新进一批胭脂,我想夫人和小姐们大概是喜欢的,取了一些给贵府送过来,还请各位定不嫌弃才好。上次何先生你说有空教我文章的,小生在此先行谢过了。 何儒年瞧着并没有说什么,只照单全收,面上却并无半分喜色。 何家贤被迫躲在屋里,等客人走了才敢出来。 何家慧急忙把信拿给她看,笑着说道:“这方家二少爷字写的真难看。” 何家贤匆匆略过一遍,人说字如其人,见不着人,看看字揣摩一下也好,却再又看一一遍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古人的信都是由左到右竖着写,头前空两格。那何先生几个字上面是空白,但是第一竖行写完,第二行转头的一个字是我,第三行则是取,第四行是定,第五行是你,第六行是最后一个字,了。 何家贤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遍。古人读书都是自上而下读,偏她没有这个习惯,眼睛一扫就是自右往左,几个字就整整齐齐连起来“我取定你了。” 她心里一惊。 十一章 严父 何家慧望着一桌子满满当当的瓶瓶盒盒,眉开眼笑:“看来方家二少爷很是中意姐姐。” 何家贤忍不住心里腹诽“盲婚哑嫁的,他中意个屁”。只是手中的信到底觉得烫手,赶紧撕了。 徐氏瞧着她撕信的动作有些黯然,终究对方二少爷庶出的身份和他亲生母亲出自烟花之地有所忐忑,替何家贤委屈。 何家贤对那些胭脂没有太多兴趣——她前世才上高中,还没到化妆打扮的年纪。最常见的装扮就是素面朝天,绑一个马尾,穿一身校服。 如今一穿越,就立刻要嫁一个连影子都没见过的男人,那男人还流连烟花之地,为了青楼女子与人打架,居然还在自己家的铺子里?还有那么多人赶去看热闹?何家贤心里惴惴不安。那些个锦盒,还有那句莫名的带着嚣张语气的话,像一团阴影,在此后的半个月里,一直笼罩在何家贤的心头。 何家贤想着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只求何儒年看在父女一场的情分上,能够稍微松动,便忍不住试探道:“能不能退婚……” 此话于礼不合,根本得不到任何人的赞同,何儒年不予回应。 何家贤打着胆子又说一句:“女儿宁死不从……。”七分试探三分威胁。 何儒年却冷冷地狐疑地瞧着她:“怎地性子如此大变?不复往日温良贤淑!为父做的决定,你哪有资格质疑?若真要做出退婚此等丢人现眼之事,为父宁愿你死了还落个好忠贞的好名声!” 何家贤瞧他说的无比认真不容置疑,想来他真的觉得在贞操和声誉面前,女人的生命无所谓,立刻怕死的变成缩头乌龟,不敢再贸然出头。 只是心里到底意难平,她既无良策应对,也不甘心屈服,只黑着一张脸,连徐氏的嘘寒问暖,都甚少理会,只满腹委屈的捱日子,时不时赌气不吃饭。 黄婶看了,也是长吁短叹,心疼不已。时不时劝慰她几句。 待再过了几日,何家贤像是突然又想通了,欢欢喜喜过日子起来,只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何儒年毕恭毕敬了,但也并不忤逆。 何儒年喝酒时冲她发脾气,不喝酒时对她的关心却又多了起来。 何家贤暗地里只是苦笑,却又带着一抹狡黠。 又隔了两天,何儒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何家贤出门的事,发了大怒,勒令她跪在院中两个时辰,又禁了足。 何家贤苦笑,她本就跟禁足没有两样。她听说闺阁密友是可以常来往的,何家慧跟徐氏娘家表妹徐若晴关系就挺好,前几天徐若晴请她去玩,她可是去了的。 难道自己在古代连一个知交好友都没有?愈发郁闷。 到徐氏生辰那天,黄婶色香味美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都坐在偏厅,等何儒年回来。 他本说好提前下学,却直到正常放学时间,都不见人影。何家贤瞧着徐氏温和的面容微微有些失望,想到何儒年去方香铺的事情,心里微微一动,将劝说的话忍进肚子里。对于女人来说,前期越失望,等惊喜出现的时候,才越开心。 “爹怎么还不回来,我肚子都饿扁了。”何家慧不满意的嘟嘟嘴。 正吵闹间,何儒年大踏步走进来,满脸的疲惫,待见一家大小都坐在偏厅等他,郁结的眉头稍稍打开:“今日有学生追着求学,耽搁了。”说着将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巴掌大小,“夫人莫怪。” 徐氏并没有去接,而是站起身体贴的搀扶着何儒年:“老爷说的哪里话,平常人家的女子哪里过生辰,若不是老爷有心……” 反倒是何家慧一把扑过去抓住锦盒打开,“哇,是现在时兴的桃花粉,我那些小姐妹都用的,偏我买不起……据说一盒都要五两银子,还不一定有……爹爹,你对娘也太偏心了吧。” 徐氏本没有在意那个礼物,经何家慧这样一说,眼神看过去,面上浮现出更加动容的神色来,嗫喏中带着一丝哽咽:“老爷何必破费,妾身都三十有五了,哪里还用这些香气扑鼻的东西……” “娘不用就给我用!”何家慧快人快语的抢话说道:“反正娘是从来都不施脂粉的,给你也是浪费啊。” 何家贤本是目光含笑看着这夫妻恩爱的一幕,却听何家慧的话皱起了眉头:“那是爹送给娘的,即便是不用,也是心意,得还给娘……”只是脑子里总有一抹不对劲,却捕捉不住。 “既然已经送了你,你如何处置便是你的事。”何儒年面色突然变得严肃,继而耳根处红了起来:“夫人从来不施脂粉,倒是我忽略了。” “无妨无妨,是妾身怠慢了老爷。”徐氏面色羞赧,她以为何儒年是喜欢她清水出芙蓉的,却没想到还有这层心思。 好好的一个惊喜,快变成夫妻双方的检讨会了。何家贤心里越发不安,待看着何儒年推说太疲乏,先去内室休息,这股子不安的劲儿愈发凝重。 徐氏却不疑有他,笑着将何家慧手上的锦盒收起来,小心翼翼盖好了放在桌子上,手上的动作像是浑不在意,脸上的笑容却是收也收不住,时不时拿眼睛去看。 何家慧有些不开心,嘟哝道:“等二姐嫁去方家了,我得找二姐夫要。”又带着笑脸谄媚地说道:“既然是爹爹送的,我也不要,娘你用的时候匀我一点儿可好?” 徐氏瞧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瞧你没出息的样,过几天到我房里来拿。” “我就知道娘最好啦。”何家慧跳进徐氏怀里撒娇,母女两个滚作一堆。 何家贤笑着看着家里欢快和睦的氛围,再看看桌上微微有些凉透了的菜,示意黄婶端下去热热,等了这么久,她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片刻后,黄婶进来,手中却没有菜,只尴尬地望着徐氏:“夫……夫人……有人找你。”说完自顾自加上一句:“不过不认识,眼生的很,夫人您还是别见了!” “啊?”徐氏莫名地看着黄婶自问自答,还没弄清楚情况,何家慧嘴快,开心地大声说道:“谁呀,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黄婶又出现那种尴尬无望的神情:“女的。” “女的怕什么?左右不是男的,见一见怎样,兴许真的有事也说不定呢。”何家慧一搂徐氏的脖子:“说不定是娘你的手帕交打发人来送礼呢。”她刚听徐氏的许诺得到了胭脂,眼下又打起了新礼物的主意。 十二章 家变 “真是个贪心不足的小丫头。”徐氏爱怜的点点她的脑门。今日老爷能如此阔绰,也是出乎她所料的,以往的礼物,不过银簪子,刺绣手绢这些。徐氏忍不住心情大好:“黄婶,你去请人进来坐坐。” “夫人!”黄婶突然大声叫了徐氏一声,片刻后眼眶都红了,嘴唇动了动,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无论怎么样,也要老头子出去将那人赶走。 “黄婶?”徐氏听出她语气里的异常,探头试问:“到底怎么了,来人是谁?你是在害怕他?” 黄婶垂头丧气,嗫喏着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扑簌从眼眶里大颗滴落:“夫人莫要生气,老爷他心里是有您的。” 徐氏还诧异她的语言怪异,门外已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个女子,衣着艳丽,众人还来不及打量她的长相,她已经推开试图阻拦她的黄伯,两步跨到偏厅,对着徐氏温温婉婉屈膝,彬彬有礼:“妾身春娇拜见姐姐,祝姐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被这猝不及防的诡异状况吓了一跳,黄伯神色羞愧:“夫人恕罪,老奴拦不住她,毕竟她是个女的。”而黄伯是个男的,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尽力不触碰到她,拦不住是自然。 趁着黄伯说话解释的档口,春娇已经自顾自打量起屋子来,然后不动声色将手中的一个绣盒放在桌上:“听说今日是姐姐生辰,妹妹不请自来,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徐氏纳闷半响说不出话来,现场一片寂静,唯有春娇眼泪盈盈地巴巴望着徐氏,等待她的答复。 何家贤先是莫名其妙,待看清春娇小腹明显隆起之时,心里一惊,立刻抬眼去看徐氏,却发觉她已经微微发抖,声调颤抖得厉害:“姑娘是认错人了吧,我并没有妹妹。” 徐氏嘴上这样说,心里与何家贤一样猜出了七八分,却委实不愿意接受事实,定定心神,努力让声音更自然一些:“姑娘既然来了,那便是客,有话坐着说罢,黄婶,看座。” 春娇年纪约莫十八九岁,头上插着好几只珠钗,虽不是名贵货色,却也叮叮当当,随着她的动作摇个不停,衬得年轻的面庞愈发漂亮,倒是对得起她的名字。 她打量了一圈,嘴上含着一抹笑,语气轻快:“老爷已经在外纳了我了!叫您一声姐姐不为过。” 春娇话并不多,却直切要害:“我如今已经怀了身孕6月有余,再过段时间就要生了。” 徐氏听完这话身子连续晃了几晃,何家慧本挨着她,急忙一把扶住:“你休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春娇柔弱的可怜:“老爷说,今日是夫人的生辰,不愿意在我那里多待,我瞧着老爷与姐姐琴瑟和谐,恩爱幸福,想着终究要是一家人的,不如趁此良日,过来拜见。”说着又是盈盈一福身:“姐姐有礼!” 何家慧怒道:“黄伯黄婶,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莫名其妙闯进咱们家欺负人,你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啊。” 黄伯自然是不敢动手的,黄婶看着那女子将手附在隆起的小腹上,一时呐呐得也不敢动。 徐氏素来温恭谦良,又与何儒年相知多年,听何家慧这样说,担心黄伯黄婶粗鲁,惹怒了春娇,到时候闹得不可开交,急忙开口说道:“我与老爷相敬多年,他的为人有口皆碑,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姑娘哪里来的就请哪里回去吧。” “你不信?”春娇轻蔑的笑笑:“相敬多年,却不相知,你也是个可怜人。” “姑娘是弄错了吧。”一旁观战的何家贤终于忍不住出声,声音颇大,语调上扬:“我活了这么大,竟从来不知道,天下间还有做人家小三,额姨娘,甚至连姨娘都算不上,不过是个养在外头见不得光的,觉得正室可怜的!” 她这句“姨娘”一出口,春娇的神色变了变,身形摇了摇,像是极力忍耐,片刻后才抬眼望着何家贤:“想不到何二小姐不仅饱读诗书,嘴皮子也这样利索!” 何家贤冷笑:“女人嘴皮子利索有什么用,哪里架不住人不要脸,竟往别人相公床上爬呢。”她这话说得极为赤裸难听,春娇脸色红变白,又变绿,最后带上一抹恨意,咬牙切齿说道:“何二小姐就要嫁人了,还是多操心方二少的床吧。” 徐氏本来听何家贤说话直白,有些受不住,不过多少女儿是为自己撑腰,也就默认了。现听春娇说话也这般口无遮拦,诅咒自己女儿,当下忍不住,将手边上的瓷碗愤恨掷了出去:“不知羞耻!” 只听一地破碎之声。 春娇并不害怕,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徐氏,挑衅说道:“妹妹请欧阳大夫看过了,我这一胎是儿子,到时候,只怕姐姐求着我进门呢。” 儿子?又是拿儿子说事。何家贤咬牙愤怒,自古天下间的男人都是这样,眼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现在的父亲何儒年,千年后的爸爸何书礼,都因为母亲只生了女儿,便管不住下半身,找人生儿子。 儿子就一定好么?无非是多了那二两东西。想到何书礼带小三儿子玩游乐场,门票就要大几百,而对自己,两百块的补习费都不愿意出,那可事关她的前程,牵扯到她的后半生。 愈发心疼徐氏,站起身再也不想忍耐:“家慧,咱们把她扔出去,省的她在这里胡说八道,败坏何家名声!” 本来彪悍的何家慧此刻却怂了,她怪异的看了何家贤一眼:“她怀了爹的儿子呢……” “孬种!”何家贤轻轻骂了一声,伸手就上去拖春娇,却被春娇敏捷闪开,一把拍向她的手,很用力:“我要有个什么闪失,何二小姐你担待得起?” 何家贤的手背立刻红了起来,可见春娇是下了狠手的,徐氏看在眼里一阵心疼。 “家贤!别闹!罢了,去请老爷过来。”徐氏眼中含泪,声音沙哑,头疼欲裂,不停的揉眉心。 春娇闻言眼睛一亮,顾不得与何家贤较劲,反而柔柔弱弱地坐下:“这样最好。妹妹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没有恶意?何家贤冷笑,斜着眼睥睨春娇,没有恶意赶在正室生辰上门来添堵?真是“好小”的恶意。 其实她是不赞同请何儒年出来的,男人在两个女人打架的事情上,最擅长的是和稀泥,何儒年不管怎么样处理,徐氏的心是伤定了,只看是轻伤还是伤残。 十三章 筹码 不过此时她说话并没有分量,连何家慧听说春娇怀了儿子,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徐氏也是一样,刚才她去打春娇,徐氏面上的紧张可不是假的。何儒年对儿子的盼望有目共睹,谁都不敢在他心尖上戳洞。 何家贤既无奈又心痛。 说起来,这是她心里的痛楚。前世爸爸何书礼外遇,跟黄珊珊搞在一起时,她才七八岁,既没有心眼,也没有武力,只能害怕地瑟瑟发抖,无助地躲在房门后,看着爸爸妈妈吵架,一而再,再而三,最终何书礼厌倦陈丽,投向小三的怀抱,连带着抛弃女儿。 那时候她连哭都不敢哭,她一哭陈丽就会打她,劈头盖脸的打得她鼻青脸肿,再抱着她哭的心疼的直后悔,说就是她哭的爸爸厌烦,才不愿意回家,跟小三厮混在一起。 待她大一些时候,不止一次的回想小三争夺男人的那些套路,不住地回忆陈丽在婚姻保卫战中干得将老公往外推的蠢事,无数次在网上查,到图书馆翻书,看看导致小三胜利妈妈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徐氏在生儿子方面估计是没有指望的,何儒年对儿子是志在必得。若是徐氏认命,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了。 何儒年今日回来晚了,并非什么学生求学耽误,而是在春娇那里纠缠。这一点春娇便得意起来,能为了她耽误为夫人庆贺生辰,说明何儒年心里有她的位置,因此才不管不顾上门来。 何儒年夹在两个女人中间难缠,疲惫不堪,刚回房躺下没多久,黄伯就进来跟他禀报。何儒年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皱起来。 外边厢,春娇斜眼瞧着桌子上摆着的“桃花粉”的锦盒,笑嘻嘻的娇嗔:“没想到老爷真是有心,这脂粉可是有银子也难求呢。” 说着叹一口气:“老爷就是会心疼女人,如此金贵的东西,却也不忘了给奴家也带一份。”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同样的锦盒,放在桌上:“妹妹今日是沾了姐姐过生辰的光了。” 又指了指桌上她带过来的锦盒,与原来何儒年的锦盒放在一处:“原来姐姐也喜欢用桃花粉,巧的很,妹妹也喜欢用,我那里还有好几盒,都是老爷平素顺手买的,姐姐什么时候用完了别去买了,妹妹到时候送过来便是,都是一家人,别浪费了。”说着挑衅的用手摸了摸肚子:“我现在怀着身孕,大夫说,还是要少涂脂抹粉,所以许多香气重的,颜色亮的,我都不大用了。” 徐氏气的浑身直哆嗦,伸手颤抖着指了指,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浑身像是没了骨头,瘫坐在椅子上,勉强吊着一口气,挺直了背脊,身上却已经是没有半分力气。 何家贤听到她无礼挑衅的话,再看徐氏的脸已经气得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经堵心了,何家贤起身,朝春娇走过去:“滚!” “家贤!”徐氏厉喝一声,从未用过这么严重的口气:“等你爹来!你给我坐下!再多说一个字,你给我滚!” 何家贤回头望着徐氏陡然之间老了十岁的苍白面容,心下疼的抽搐,嘴唇哆哆嗦嗦的很想说,若是容了她,此后的后半生都将不好过。 可是,若是不容她,真的让爹爹失去了得到儿子的可能性,娘的后半生就好过了?何家贤几乎能想到那些恶毒的话:自己生不出儿子也不让别人生儿子,让何家断了香火,徐氏真是恶毒…… 而且何儒年的威严和冷漠,她已经领教过好几次。 一次是刚醒来斥责她不许提亲事,几乎是就是罔顾女儿的意愿强行出嫁;二次是前段时间她悄悄的看一些话本,被何儒年发现,罚跪了两个时辰,不许进水米一口,直直把膝盖跪肿;还有一次就是前两天,何儒年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在她出门后去了方家的铺子一趟,狠狠斥责了徐氏,说她教女不严败坏家风,摔了茶杯伤了徐氏的手,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好几天没回家。 就这,她还是三个女儿中最受爹器重和喜爱的。 再瞧瞧平素一向机灵泼辣的何家慧听说春娇怀了儿子,便不敢轻举妄动,畏畏缩缩的模样,不难想象在何儒年心里,真的断了他儿子的念想,该是何等自找苦吃! 徐氏想必也是知道这一层,尽管脸色难看至异常,却还是强自镇定,请老爷出来定论。只是她丝毫没有缓和过来的神情却明白着告诉何家贤,此事,徐氏也不乐观。 更遑论,古代纳妾乃是最平常的事,即便传出去,也没什么,谁叫徐氏没能耐生个儿子?若是贤惠些的,都不用老爷自己动手,主动就提出纳妾的主意了。 思及此,再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嫁给方其瑞那个纨绔子弟,既然纨绔,女人必定少不了。何家贤愈发恨的牙痒痒,去他娘的古代一妻多妾制,去他娘的必须生儿子!难道生不出儿子,不是主要怪男人吗? 何儒年出来时,穿戴很整齐。他一向如此,一丝不苟。 春娇听见脚步声,原本是坐着的,霎时站了起来,扑通一声朝着徐氏跪了下去:“是奴婢不好,不请自来给夫人贺寿,夫人生气也是自然,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好快的变脸速度。 何家贤心中冷笑,方才还故意姐姐妹妹的叫,恨不得气死徐氏,这会子倒是守起规矩来,知道即便进了门,妾也是奴婢,哪里就敢跟正室夫人称姐道妹?这春娇贯会做小伏低,玩的一手好计谋啊。 这两面三刀的招式,她在爸妈离婚后,爸爸偶尔回家来看她时,黄珊珊可没少使。那时候她就劝妈妈假装大度接受,毕竟男人嘛,最喜欢妻妾相安无事,他便高枕无忧。 奈何陈丽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女人,没有哪一次听她的劝,总是毫不留情揭穿黄珊珊,然后破口辱骂,撒泼彪悍,弄得爸爸既不相信她,又还讨厌她。 若是陈丽骂完能够及时止损,好好带着自己过日子也就罢了,可偏偏又心有不甘纠缠不休,自己看着都累! 徐氏与陈丽是两种人,她大概隐忍得了,只是其中的关节,她素来温良,缺乏心机,想不明白也是自然。此刻,何家贤倒是不担心徐氏的表现。 果然,徐氏只是淡淡惊讶,大概是无力与她纠缠:“姑娘快起来,刚才还坐着呢,怎么好端端的跪下说这些。我既说了一切由老爷做主,断不会苛待于你。” 何儒年出来时,恰好听见这句话,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徐氏一眼,却并不打算向夫人解释什么,只嫌恶地看了春娇一眼:“不是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过来么?” 徐氏此刻的态度,何家贤忍不住要给她点个赞。若不是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表示她正在极力隐忍,何家贤几乎要以为她本就是知情的,或许是默许何儒年养外室的了。 春娇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柔弱不盈一击:“平时老爷不让我过来就算了,妾身想着,等生下儿子,迟早还是要进门的。只是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实在不敢怠慢,这才擅自过来,还请老爷恕罪。” 何儒年淡淡说道:“既然如此,贺也贺过了,你回去吧。”黄伯黄婶这才敢上前送客。 何家慧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爹爹,她是何时……”她不敢动春娇,怕不小心伤害了她腹中的胎儿,但是到底还是小女孩,藏不住心事。 她瞧着对她们来说,是晴天霹雳的大事,在爹爹身上,却是再平常不过时,一时好奇便问了出来。 “此事不容你们姐妹二人多嘴。”何儒年威严怒喝。 果不其然,何儒年是何家的权威,他说的话便是圣旨,何家慧讨了个没趣,缩了缩身子,闭口不言,只是眼里的桀骜与冷笑,显示她并不服气。 黄伯黄婶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春娇,瞧着她扭着不甚灵活的腰身,春风拂柳般走出大门。徐氏已经面无血色,瘫倒在椅子上,何儒年到底有几分良心,扶她回内堂说话。 黄婶回到偏厅,去收拾那一桌子根本没人动过的菜,却瞧见何家贤一个人自顾自就倒了一小杯给何儒年准备的酒,一口下去立刻被辛辣味道呛得眼泪直流,咳咳咳的赶紧吃菜,不由得泪眼婆娑:“二小姐?” 十四章 败阵 就听何家贤幽幽地说了一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黄婶也一起来吃吧。”只是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是心疼徐氏。 若是春娇没有怀孕,一切都好多,她有很多方式,可以让何儒年厌弃她,可如今春娇怀着孕,还信誓旦旦说是儿子,那就是何儒年的命根子……稍微动手,只怕吃亏的就是自己和徐氏……徐氏因为她醒来后性子大变,被何儒年骂她教女不严的还少吗? 黄婶听了这话急忙摆手,二小姐以前吃得很少,老说家里的菜味同嚼蜡,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看书上。自从摔了一跤醒了之后胃口极佳,吃相也比以前大方,不再挑三拣四,反而吃嘛嘛香,每次都不住的赞叹这里的菜果然是无添加纯绿色,香脆可口,让她都对自己手艺自信了三分。只是此刻,黄婶知道她也不好受,家里愁云密布,哪里真的能没心没肺地吃得下。 看着桌上那两个精致的锦盒,黄婶心里也一阵凄惶,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下:“二小姐……您先去看看夫人吧,奴婢怕她,怕她想不开。” 徐氏是典型的贤妻,丈夫只是没知会她娶了个妾,郁闷是正常,寻死应该不会。更何况,此刻何儒年正在跟妻子解释,暂时还轮不到她。 何家贤心里明白,却不忍心看黄婶白白着急担忧。 “您快起来。”何家贤起身去搀扶黄婶。 这么大年纪的人跪她,她怕折寿。只是黄婶到底身材粗壮圆润,她一只手扶不起来,两只手连拖带提的才将她拉起来。 “夫人命苦啊,二小姐。”黄婶摸一把眼泪,坐在椅子上抵着后背:“夫人为了给您一份体面的嫁妆,这大半年一件首饰没有买,一套衣裳都没有做过,还当了不少首饰,说要给您压箱!”黄婶越说越替徐氏委屈:“偏老爷还拿那银子养婊子,你瞧那个狐媚子身上穿的戴的,哪一点不比夫人小姐们好了远去?” 何家贤如何不是作此感想?她方才瞧得真真切切的,春娇的衣料油光水滑,颜色单单昀昀,别提多好看。徐氏却从未穿过这样的料子,额……她也没有。 “上次去给旺儿上坟,我那不成器的侄子就说过老爷在外头有人,偏我和老头子都不信,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若是我们早些防备,也好……也好……”她似乎说着又觉得碰上何儒年的性格,只怕根本没有破解的办法,嗫喏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最后咬牙只得一句:“至少夫人不用受今天那些窝囊气,我真怕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敢情黄婶是因为知情不报,心声愧疚,这才找个由头先跟自己坦白,免得徐氏责怪? 她说的这一点,何家贤如何不知道。只光凭能让大半生循规蹈矩、饱读圣贤书的何儒年把偷偷她养着,就知道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女人。 只是如何劝?怎么劝?她能有什么本事让春娇不进门? 是下药打了春娇腹中的孩子?还是干脆杀了春娇? 且不说这些都是犯法要坐牢的,光是要不知不觉完成这些事情,她都没有那样狠心和缺德。而且,就算成功了,何儒年不会放过她,徐氏也不会好过。没能给何家生个儿子,本就是徐氏心中的痛,她一直觉得亏欠何儒年,对不起何儒年,如今有机会,她堵心是应该的,可是接纳春娇,也是迟早的事情。 何家贤瞧着黄婶面色紧张,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跟这个担心主母的忠心仆人来解释。 说完徐氏这些年的不容易,黄婶眼含殷切道:“二小姐,我知道你书读的多,知书达理,跟老爷一条心,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老爷家的长青长柏少爷来时,你总是忍耐相让,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是何家的男儿。你身为女儿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可老奴实在是没办法了呀,您就念在夫人这些年,生你养你不容易,也不能让她被别的人欺负了去。” 何家贤听她的话心里蓦地一惊,暗道原来的何家贤,居然是这种顺应男人的社会主流价值观,难怪在外颇有贤名。据说她及笄后,提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何儒年一律推了,说要精挑细选。只是后面莫名答应了方家的提亲。 黄婶顿一顿又说道:“奴婢瞧那个狐媚子不是个省油的灯,若真生了儿子,夫人只怕以后的日子过得苦啊。二小姐,老爷一向最疼你,你若是有了出息,老爷瞧在你的面上,多少要顾及夫人几分情面。” 何家贤火石电光之间,陡然想到黄婶的意图,这一明白,就弄的没有了胃口,伸手将桌上两只锦盒收到袖笼里,轻声打断:“黄婶,你收一下吧,我去看看娘。” 黄婶急忙用手背抹了眼泪,站起身来收拾了。 摇摇头,将心里的不安撇去,何家贤到父母的房间,还未敲门,就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何儒年面有怒气,隐忍不发,瞧见她在外面也不意外:“贤儿,你素来是个明白人,你陪陪你娘。” 只说陪,没说劝,看来徐氏已经答应了。 十五章 对策 何家贤隐约的头疼变得严重起来,黄婶让她劝爹,爹让她劝娘,此事棘手难办啊。 徐氏正伏在床头低低哭泣,何家贤拉拉她的手:“娘!”自从知道徐氏一心为着女儿,何家贤再也不抗拒叫她娘亲,也坦然当起她的女儿,享受她的关爱。 徐氏抬起头来,面上泪壑纵横,越发是真的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再配上素银的头饰,简朴的衣裳,跟今日千娇百媚的春娇比起来,简直像是祖孙两个。 何家贤心里蓦地一惊,徐氏已经容颜衰败,又缺乏心机,一心为何家操劳。春娇若是进了门,把何儒年迷的七荤八素,再生几个子女,若干年后,何家哪里还有徐氏和自己三姐妹的容身之地? 自己年纪已到,过不了多久定要嫁人,即便她设法不嫁给方其瑞,也会是其他男人。对于她来说,婚姻的开始,就是女人走入战场的开端,若是没有娘家作为后盾,岂不是任人欺负和宰割? 陈丽的父母,也就是何然然的外公外婆重男轻女,女儿离婚大战时,根本就不为她们出头,反而劝着陈丽忍一忍,跟着何书礼有钱花就行。若不是他们不作为,陈丽母女怎么会被何家欺负的没有片瓦遮头? 再强悍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也需要一个避风港。在何家贤看来,徐氏就是这一世的避风港。根本无需黄婶的劝诫,她也不会弃徐氏不管,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们早就母女一心,唇齿相依了。 “家贤,娘没有生儿子,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来了,娘的心,怎么这么疼啊。”徐氏一开口,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若是何儒年早几年纳妾,或者收春娇之前跟她商量一下,她还好想,如今年纪都上来了,周围人都夸她有福气,说不定能跟丈夫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时候,突然冷不丁给她来这么一下,又是一声不吭养在外头的,实在难堪。 “大道理娘不是不明白。这些年,你爹因为没有儿子,被你大伯冷嘲热讽,被街坊邻居说三道四,暗地里还说他畏妻,颜面丢了不少,娘何尝不心疼。”徐氏哭了一场,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娘不是没想过为你爹纳妾,只是从前娘还年轻,总想着能为你爹生个儿子,就和美了。【零↑九△小↓說△網】” 何家贤见她说的凄凉和惶恐,心里忍不住心疼道:“娘。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老被书上那些大道理蒙蔽,总顺着爹,觉得他有学问。自从我摔晕了,娘你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人都憔悴了许多,女儿那会儿就明白,这世上,唯有娘您是我的依靠。不管别人怎么说,女儿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了您去。” “娘不怕别人欺负。”徐氏听她说这样懂事的话,眼泪忍不住又大颗大颗掉下来:“娘是怕那女人生了儿子,连带着你们受委屈,若是个好人也就罢了,你瞧着今日的作派,哪里像个好人家的姑娘。”徐氏用手背胡乱擦擦眼泪:“你虽然要出阁了,可方家,娘始终不放心,你又跟你爹闹得这样僵。你妹妹还有段时间熬。你爹本就不喜欢她,若是得了儿子,只怕到时候草率就给她发嫁了。” “爹为啥不喜欢妹妹?”何家慧据说是三姐妹中最聪慧,最漂亮,最勇猛的女儿,又是最年幼的,没道理…… “先头娘生了两个女儿,你爹一心指望第三胎能是个儿子,算命的也说是个儿子,谁料想……他看到家慧就觉得失望,哪里管她是不是好呢。”徐氏轻轻叹一口气:“家慧也可怜。” “你会读书,也愿意读书,你爹教你的文章,你几天就会背,后来等会写的时候,也丝毫不逊于那些男儿,因此讨你爹爹的喜欢。”徐氏无奈:“可家慧偏天**玩,大了又爱美,这些你爹都不喜。”所以徐氏成日里也是清汤寡水不事打扮,稍一打扮就被何儒年说妖媚不端庄。 谁承想,男人口中说喜欢女人素面朝天,最终却还是被涂脂抹粉的狐媚子迷的团团转。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贪图美色的动物! 徐氏说着悲从中来,又嘤嘤哭起来。 何家贤神色凄惶,想不出任何话来安慰徐氏。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可预见的。 何家贤穿越过来后,发觉原主虽然正值青春妙龄,屋里却没有一件化妆品,相比何家慧成日的涂脂抹粉,她也太朴素了些。 爱读书、文章好,不爱打扮,清高自爱,简直就是三好学生的典型代表。难怪何儒年另眼相看,最喜欢她! 只是上一世,她已经做的跟原主何家贤根本没区别:好好读书、不谈恋爱、不学化妆、生活简朴,勤奋努力,小心翼翼,尽力讨好……何书礼还是不喜欢她。 非要把女人在一个模子里面套着,然后再说喜不喜欢,有什么意思? “娘,爹的喜欢,女儿不稀罕,女儿只要你好好的。”何家贤声音一出,便已经变了调,几乎要哭出来。 上一世失去了自我,没有得到爸爸的疼爱,这一世她做回自我,也仍旧得不到父亲的青眼和庇护么?到底怎么样才是对的? 何家贤觉得嘴里一苦,眼泪已经无声的滴落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擦了,定定心神。黄婶的话,又回响在耳边:若是你有了出息……若是你有了出息……若是你有了出息。 她一个女孩子,即便再会读书,再会写文章,也没办法参加科举,求得一官半职,唯一的路,是嫁个好人家,再有些权力或者银钱,照顾些娘家。 想到前些日子为了跟何儒年抗争,说下的豪言壮语,何家贤心里一酸,到底把个心暗暗定了,忍住没说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十六章 穷家 服侍徐氏睡下,何家贤揉着眉心,将两个锦盒拿去放在了何家慧的桌上:“免得浪费了。【零↑九△小↓說△網】” 何家慧眼角隐约有泪痕,想来也是哭过一场,一下子就把锦盒拂在地上,摔得远远地:“狐媚子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呵呵。”何家贤看她气鼓鼓的模样,既可爱,又可怜:“怎么就是狐媚子的东西,明明是咱们爹的银子买的。” 这话一说,何家慧攸地一下就蹦出去,俯身将锦盒捡了起来:“说的是!” “娘……她还好吧。”何家慧试探着问道。 “气得脸都白了。”何家贤叹口气:“不若请祖母过来一趟?”爹爹私养外室,置何家脸面不顾,何老夫人说不定可以管一管。 “祖母?”何家慧冷笑:“她就算了吧,只要爹不做官,她是不会管咱们家的事情的,只逢年过节受咱们的孝敬就是。”何家慧顿一顿:“咱们还是请姑姑过来走一趟?爹弄出这样的事情,虽说是咱们的家事,到底也要有个说法。娘纵然是再伤心难过,也得张罗着把她纳进门,不可让何家子嗣流落在外,这是妻子的本分。”何家慧哭来一场,心思清明了许多。她虽然性子比何家贤活泼,偶尔也桀骜不驯,但是她自幼便看着这样的习俗,受着这样的教育,耳濡目染,事到临头,很是有闺阁小姐的作派。 何家贤没想到她枪都没上膛就举白旗投降了,先是一愣,后来才明白,这才是这个世道,女子们该有的想法,也才是这个社会,身为女人应该做且必须做的事情。何家慧再叛逆,也只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叛逆,重男轻女的思想上,她根本是完全附和和赞成的。 她想跟春娇作对的打算,看来是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只要何儒年接她进门,她又生了儿子,定了位分,那些想为难她的小心思,简直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何家贤自嘲的笑笑,心里黯然神伤。 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对嫁入方家的抗争,简直就是一个大笑话。难怪上到徐氏,下到黄婶,虽然同情她心疼她,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何儒年面前开口求情。 这不是徐氏怕事懦弱,而是她“出嫁从夫”的本分。她从未想过去触怒丈夫的威严,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之下,为女儿们稍微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零↑九△小↓說△網】何家贤敢于开口说不,就已经是大不孝了。 她除了觉得自己很悲哀,还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骨子里男女平等的现代文明,在这个绝对男权社会,一丝用处也没有,能撑到几时? 是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何家贤无奈的发觉,她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就被身边的女人,按照他们生活的方式,一点点的顺着水流往下游冲去,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就这样妥协么?何家贤苦思冥想,却终究不得法。 她嫁去方家的苦,毕竟是未知的。 徐氏的苦,却是眼前的。 她更害怕的,是徐氏会不会成为又一个陈丽?失去了丈夫的专一,便竭斯底里,成日抱怨,一蹶不振,一副我不好都是你们害的,谁也别想好的面孔,扯着所有人一齐受折磨…… 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翌日,徐氏便病了,何家贤顶着两个黑眼圈服侍她吃药。何音兰得了消息,携丈夫顾清让和儿子顾群涛,来探徐氏的病。寒暄了几句,顾清让便带着涛儿回避了。何音兰面色一直苍白,说起话来中气也不足,问了何家贤几句,知道是急火攻心,要好好养着,便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嫂子,你也是,半辈子活下来,还如此想不开,跟一个外面养的女人有什么好怄气的……” 她话里三言两语就将何儒年这个罪魁祸首撇清了干系。 何家贤翘起嘴角,眼里一抹促狭的冷意。这是要帮何儒年来当说客来了。 何家贤又自嘲的笑笑,何儒年在家里的权威,还需要说客吗?只要他乐意,别说一个春娇,就是十个春娇,也能罔顾徐氏的颜面抬了进来。何音兰更多的,估计跟自己起的是一个作用:安慰。让徐氏心甘情愿接受现实,好早日康复了操持家务。 看向何音兰的目光愈发多了几分轻视和不屑。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徐氏没听出不妥,顺着话声音弱弱地说到:“不过是放不下贤儿和慧儿罢了。” “你呀,就是胡乱操心。”何音兰笑眯眯的:“贤儿如今已经说了方家,就是一脚踏进了富贵门了,等她过去二奶奶的位置安稳了,日后还愁没有家慧的富贵?” 说着又看一眼何家贤,也不避讳:“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事,闹腾什么?我跟你爹都是你的至亲,定是一心为你好,还能害了你不成?” 徐氏的目光就黯淡下去,这也是她的心病。 方家二少爷是庶出,又有那样一个母亲,家贤又如此固执,只怕就算嫁过去了日子也不能过好。 只是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她的亲事,未免不合规矩。 “贤儿,你去给姑姑添杯热茶水。”徐氏出声。 这便是要将自己支开了。 “家贤素来爱读书,想来还是书香门第更配些,方家是生意人,她不愿意过去也是……” “不愿意?家里什么个光景她还不知道?居然还不愿意……都如此大的人了,怎地还不懂事?”何音兰见何家贤掩门出去,忍不住拔高声音道,只是她情绪虽然激动,面色却并不比徐氏好到哪里去,陡然出足力气说了这几句话,呼吸声都有些急促,喘起气来。 家里是什么光景?何家贤刚走出门外,只听到这一句,便停下了脚步。 十七章 缘由 “如今已经收了方家的聘礼,合婚庚帖也对了,婚书礼书又过了,我听说方家又加了聘礼过来?”何音兰回眸发觉何家贤还在门外,急忙噤声。 何家贤知道他们避讳自己,听着声音戛然而止,脚下便不停地走了出去。 徐氏听何音兰话音不善,心里有些生气,面上就要显露出来,转头见她大喘气累得慌,心里一酸,声音就软下来:“家里的事并未与她说,再说再不济,也不会到卖女儿的地步……” “别说的那样难听。”何音兰平复了下心情,缓和了语气:“谁卖她了?是我这个做姑姑的?还是二哥那个做爹的?” 徐氏愈发理亏词穷:“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你心疼她,嫂子。”何音兰换了口气,缓缓劝道:“当初方家求我来保这个大媒,我就情知二哥会不愿意……家贤以前一心想嫁读书人,将来做状元郎夫人,这股子高心气儿我们都是知道的。” 她慢慢劝导:“她性子又烈,也担心逼急了会想不开。因此我只悄悄跟你和二哥提了一句,二哥并未同意,我也没说什么,照例回了方家。哪里知道,过了没多久二哥就转变心意同意了,家贤一向明白事理,又听父母的话,也没什么意见,当时不就答应的好好的?怎么摔了一跤以后,就闹起来了?” 她边说边用审看的目光盯着徐氏,盯得徐氏不自然的别过脸去,片刻后才慢慢回道:“我怕她嫁过去吃了亏,心里老担忧,就跟她提了几句,让她心里好有个准备。家淑不就是当初媒人说的千好万好,结果……” “嫂子啊嫂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何音兰本来只是猜测,她情知徐氏一开始就对她和何儒年定下的这门亲事不满意,却没想到她不做和事老,偏还做了搅屎棍子,“怎么能糊涂至此!” “儿女亲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家贤自己也同意了。即便是不同意,那你当娘的,也只该好好劝导她,怎么还挑唆离间,让孩子起了反抗之心?”何音兰瞧着徐氏:“你若是不同意,当初就该驳了二哥,大家好好商量,回了方家便是,怎么又背地里跟孩子说这些?” “我跟老爷提过几次,老爷根本不听。”徐氏听何音兰分析,头垂得越发低了:“我想着老爷素日疼家贤,她若是坚决不愿意,老爷说不定能转寰心思。” “呵呵。”何音兰冷笑,她快被徐氏气死了:“这门亲事是我保的大媒。”她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很是伤心:“嫂子还是觉得我这个做姑姑的,是为了那点子媒人礼,至贤儿的终生幸福于不顾?” 徐氏沉默不语,连辩解都不会了。她的确是存了这点子想法。顾家跟方家是隔壁邻居住着,断然不会真的不知道方二少爷在方家的处境,却从来不说,只揪着方家有钱不放……何音兰只听方家有意思,便急着过来保媒。 “如你所愿,现在贤儿和二哥闹得不可开交,好好一场婚事,只怕要鸡飞狗跳了,嫂子功不可没!”何音兰见她默认,本来想解释的话便沉进肚子里,忍不住出言讥讽:“嫂子如此糊涂,难怪清让不许我有什么事都先跟你说。” 徐氏电光火石时间,一下子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脸色攸地一下愈加苍白,立时抓了何音兰的手,急急问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唯独瞒着我一个人?” 何儒年一个月俸禄统共五十两银子,除去家里人情往来,日常开支,基本上所剩无几。她掌管一家子的衣食住行,时常觉得紧巴巴,要当了陪嫁的首饰贴补。何儒年哪里来的钱,让那个春娇住在城里,还能穿金戴银养着?若是何音兰知道这事,并且借或者贴补了何儒年一些银子,这事情就说得通了。 她从昨日起,一直只是不甘心,到了此刻知道了这些事,才顿觉心如死灰,谁都指望不上了。 何音兰见她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容颜颓败,一下子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立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再想解释,徐氏已然是不会相信了的,只能忍了忍。 她素来瞧不上徐氏,对这个二嫂并不十分敬重,此刻伤了他的心,也是尴尬多于内疚。便撇过头不看徐氏,伸手去摸茶杯,捞了个空,忍不住怒道:“家贤呢,怎么添个茶,这半天还不来?” 徐氏却只冷眼瞧着她,面色悲痛。 何音兰到底心虚,选了个好听的话来说:“嫂子,你方才指责我,说我不为贤儿尽心,我一时气话,你别往心里去。贤儿是我的亲侄儿,我哪能真的将她往火坑里推,你听我说,这门亲事,是方家大夫人亲自遣了人来跟我说的,她你也知道,是燕州城贤名在外的,她相看中的媳妇,真嫁过去了,自然不会亏待的。” 方家大夫人陈氏是方老爷发妻,掌管着方家内宅,为人敦厚和蔼,大方善良。对外,每年年前腊月,都会开粥棚施舍穷人家度日,燕州城提起她无不感激;对内,偌大的方家在她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安稳祥和,与几位庶子庶女关系和睦,无人不服。 徐氏空洞的眸子里这才有了一点星光。 何音兰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才因为尴尬和紧张,惹得她出了一额头的细汗。一点子冷风吹来,便冷的浑身一哆嗦,低头咳嗽起来。 徐氏大声道:“家贤,家贤,你倒得茶呢?” 黄婶在门口候着,急忙端了一壶茶水进来。 徐氏因何音兰方才的解释心里好想了些,片刻才说道:“既然是这样的缘由,也不先告诉我。” 何音兰怎么好说,此事是她去庙里上香,与方家大夫人偶遇闲聊时说起。大夫人感慨方家世代经商,身属贱籍,士农工商最底层,没有地位,家中的适龄闺阁女子,也只能嫁给经商的人,凭着花容月貌家教良好,却到底是受人轻贱。 何音兰听着只不过心里冷笑。方家富甲一方,别说轻贱,就是燕州知府,也不得不给他们几分面子,陈氏没由来这样感慨,让人家小门小户的怎么活。 方顾两家是挨着的,只不过方家住的是燕州城最好的园林宅子。光是大门角门就有6个,顾家是祖产,只一座五进的大宅院罢了,大门在一条胡同里,对着的不过是方家的角门,平时根本不走动。若不是今日遇到,只怕虽为邻居,却连陈氏的面也难见。 她正奇怪,好端端的并不熟稔,方家也从未把顾家放在眼里,怎么就跟她说起这些。 正思忖着,陈氏话音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怅然:“前几年我家二爷下场,中了举人,好容易候了这几年缺,才得了一个江州理问的闲差,方了外任。不过到底还是走上仕途,比我们大房可好得多了。” 何音兰听到这里,才隐约明白点什么,却又抓不住。只听着大夫人继续感慨:“因此,老爷便想着让二少爷至仕,这样也好光耀门楣。只他读书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拖着三年了连个童生也没考回来。哎。” 何音兰这才试着搭话:“您这样为二少爷筹谋,他自当明白您的苦心,发奋读书才是。” “你可能也知道,他并不是我亲生,因此不爱听我的。”陈氏将帕子放在眼角边按了按:“眼见着都十八了,读书上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成天花天酒地不图上进,稍微好点的闺阁小姐,哪里看得上他。” “他虽不敬我这个母亲,可我却不能不为他尽心。今日跟你说,是想着你哥哥以前中过举人,定当有许多同窗,看看哪家的小姐,能与瑞儿合适,门户不要紧,只要贤惠,能督着瑞儿读书上进。” 原是在这里等着呢。 何音兰当时听了心里一动,那个念头只一下便撞进脑海里,只装作思考了一会儿,才犹豫说道:“倒不用去打听,我娘家便有两个侄女。” 陈氏一听眼前一亮,便开口说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何先生在咱们这里学富五车……” 何音兰便是这意思,瞧陈氏有意,便小声说道:“只是我二哥读书读多了,脑筋也不甚灵活,只怕不太愿意……夫人若是有时间,还是去瞧瞧别人家吧。”语气却不十分坚决。 “咱们只是一提,谁说一定要成了。”陈氏笑着说道:“成不成不强求。” 何音兰这才答应跟何儒年说。 陈氏的用意,她并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稍微一想,就得通了。 陈氏明显是不愿意庶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因此借口要他至仕,只将眼光放到小门小户的读书人家,家境低了得依附方家,又不是经商的根本看不懂方家的弯弯绕绕,只低眉顺眼小心过活便是。如此一来,断了方其瑞日后的岳家依仗,只怕身份太低,还能将他再往下拉一拉。 陈氏不愧为经商世家当家的,打的一手好算盘。 何音兰并不在乎陈氏如何算计自己的庶子,她只是盘算着,此桩姻亲,对于何家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何儒年头脑迂腐,一派读书人的清高性子,又不屑与人应酬,光靠着那一点俸禄,养着一大家子人,早就捉襟见肘,家里的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 若是侄女能嫁到方家,日后多少能沾点油水,只怕方家手指头缝里漏出一些,都够何家吃喝了。 虽陈氏现在掌家,又处处钳制庶子,看不出方其瑞能有出什么出息,暂时捞不到什么。可方大少爷身有残疾,成亲三年了都还无所出。再这样下去,就算陈氏再不愿意,握着手中的权势不放,可她到底会死在前头。最后方家偌大的家产,还得落到庶子方其瑞手中。 想到此,便兴致勃勃去跟何儒年说,只是果然遭到拒绝,她犹心不死,并没有回陈氏,只想先拖着,再找个好机会劝劝二哥。 只是没多久,何儒年突然同意了,特地来找她,遣了她去回方家的话,她也是疑惑良久。 想到此处,何家贤到底是她推出去方家的,大宅院里是非多,她并非不清楚,只是被富贵迷花了眼。这会子瞧着徐氏可怜巴巴的,多少有些愧疚,难得地跟徐氏推心置腹:“二嫂,不瞒你说,我这病虽然不要命,却也是拖着拖着把身体拖垮了,哪日突然舍了涛儿去了,只怕也不稀奇。” 十八章 不伦 徐氏一听她提病,立刻同情心大起,伸手扶她一把:“好端端的,想这些做什么。【零↑九△小↓說△網】顾家对你挺好,贵重的药材都紧着你,又请了良医,不要紧的。” “但愿如此。”何音兰卖了一个软处,得到徐氏的原谅,便笑笑再将话题岔开:“我去叫家贤过来陪着你。” 何家贤知道徐氏是因为自己尚未出阁,那些亲事不便当着自己的面讨论,更怕自己出言不逊当场顶撞何音兰,因此顺从退了出来。 只是刚到偏厅,就见涛儿一个人无聊的坐在院子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天空,见着何家贤,一把拉了:“二姐陪我玩儿。” “你爹呢?”何儒年还未下学,顾清让去哪里了? “爹说他有些事,叫我坐在这里等他,可是涛儿好没趣。”涛儿正是贪玩的年纪:“二姐,你会捉迷藏么?我们来捉迷藏。”说着不管何家贤还未同意,已经快步跑向廊柱后面,只斜歪出一个可爱的大脸盘子对着她:“你闭上眼睛,转过去!” 自穿越过来,不是听徐氏为方家的婚事叹气,就是与何儒年争执,现下又出了春娇的事情,没一日轻松,此刻听了涛儿童言童语稚嫩清脆,何家贤连日来的阴霾少了许多,配合地闭上眼睛:“我不看,你藏吧。【零↑九△小↓說△網】” 涛儿天真烂漫,片刻后大声道:“好了。”何家贤只一眼就瞧见他红红的小虎头鞋,在厢房门帘子底下若隐若现,便故意大声道:“在哪儿呢?找不着了!” 突然连着门帘一把往里抱去,将涛儿胖乎乎的身躯抱了个满怀:“在这儿呢。” “不好玩不好玩。”涛儿气鼓鼓的在帘子里叫着,出来扭股糖似的往何家贤身上黏糊着:“我要找个隐秘的地方。” 何家贤笑嘻嘻的给他整理了下衣领:“去吧,这回多给你一点时间藏好了。”涛儿来者是客,又是个孩子,家里没合适的人招待。她再不喜欢何音兰这个姑姑,对涛儿还是带了几分喜爱的,便一心一意陪起这个小客人来。 何家贤悄悄睁开一条缝,瞧见涛儿东跑西跑,嫌这里太开阔,嫌那里躲不下,何家贤只瞧着好笑,嘴角忍不住上扬:“好了吗?” “没有没有,二姐再等会儿,这次一定找不到。”寻寻摸摸间,何家贤就瞧见涛儿推开去后园的门,小身子一闪就钻进去了。 后园就是上次她摔倒的地方,听说以前是何老夫人住的,自母子两个闹开以后,何老夫人就搬了出去,将这座院子留给何儒年和徐氏,自己与何伯年家就此分开搬走,新买了一座宅院,住在燕州城的西边。何儒年苦求不留,心里有气,从不让人打扫后园,年久失修,如今已然破败不堪,到处是蜘蛛丝和灰尘。 何家贤想到青石砖上到处是青苔,怕涛儿滑倒,急忙跟了进去。又疑惑这院门一直锁着的,今日怎么开了? 后园不大,进了门对眼望去便是何宅的院墙,只东西两边各起一座厢房。何家贤见地上脏兮兮的,唯有一排脚印往东厢房去,急忙提起裙摆往那边。 刚刚靠近,便有隐约的声音传出:“……我再有一年就及笄了……”是家慧的声音。 何家贤心里一惊,她不好好招呼客人,躲在这里,是在跟谁说话。 “……不要紧,我既然已经允了你,到时候自然会想办法。”男子声音平和沉稳:“你别急……”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怎么能不急。”何家慧带着撒娇的意味:“我可拖不起,到时候别人来提亲了,我瞧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稳得住……” 何家贤有些傻眼了,家慧是何用意?又在跟谁打情骂俏? “我哪里稳得住?我日日都在想你。”男子的话轻佻起来:“只是上次她……也不知道看见没有?若不是我反应快,听着有脚步声绕到她后面一掌打晕了,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试探出什么来没有?” “二姐不知道。”何家慧肯定的声音:“我问过几次,她一头雾水。” “那就好……你们宅子太小,又没有别的地方……”男子长出了一口气:“别耽搁太久,涛儿在外面等我……” “姑父……”何家慧娇滴滴的声音一嘟哝:“快一个月没见了,你就不能抱抱我……”随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音。 何家贤听到此处,急忙伸手捂住自己几乎要惊叫的嘴,半响骇的回不过神,却也知道此地不能久留。这样离经叛道,私相授受的事叫她知道了,只怕何顾两家,再容不下她!也容不下家慧! 家慧怎么地这样糊涂! 何家贤心有戚戚,一颗心在胸腔中狂跳不止,急忙蹑手蹑脚顺着原路退到门口,用力跺脚,强制镇定跳动不安的心脏,扯着嗓子大声喊叫:“涛儿,你躲哪里去了?你这次藏的这样隐蔽,二姐脚都找疼了,可不找了啊。” 她朝着西厢房的方向走了没几步远,瞥见东厢房暂时没有动静,又叫了几句,便从院门口退出来,大声在院子里喊:“娘,不好了,涛儿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她快步走向徐氏房间,迎面就撞着面色不善的何音兰,因为着急和紧张,额头上已出现细密的汗珠:“涛儿呢?” 何家贤跟她解释了几句,何音兰听也不听,指着她怒道:“涛儿要是有什么好歹,我跟你没完。”说完快步朝后园走去。 迎面就撞上顾清让,他衣衫整齐,面不改色,扶住有些喘的妻子:“涛儿跟家贤捉迷藏,顽皮躲到后园去了,恰好被我碰到……”身后跟着低着头对着手指不知所措的涛儿。 何音兰便一把搂住了细细教训起来。 顾清让彬彬有礼地对何家贤点点头,又自觉离去,回避到偏厅客椅上喝茶…… 何家贤瞧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不知怎地想到一个成语——“衣冠禽兽”。 再看向顾清让的眼神,便带着些仇恨——若不是他下狠手劈原主的后脑勺,原主如何能死了?她也许就不会穿越过来。亦或者,会不会还活在原来的时空,在何然然的躯体里,继续与陈丽相依为命? 送走了姑姑一家,何家贤去见徐氏,只觉得她神色好了太多,不由得大喜:“姑姑说了什么?” 徐氏想到何音兰说她糊涂,不该把对方家的担忧明面上告诉何家贤,便忍住了陈氏的话没提,只说姑嫂两个聊家常。 十九章 姨娘 何家贤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勉强,想来也就是劝徐氏接受春娇的那些话,再不就是说方家这门亲事如何好……她猜也猜得到。 想了想,才将思忖了许久的话说出:“三妹,好像挺敬重姑父?” 何家贤将“姑父”二字说的咬牙切齿。 徐氏没听出来,笑着说道:“那是应当,家慧8岁的时候落水,妹夫跳进水里救了她一命,自己染了风寒,差点救不回来。” 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许?何家贤想着顾清让一副道貌岸然,翩翩君子的人前模样,心里冷笑不已。 何家贤安置徐氏吃了饭,服侍她睡下。 黄婶悄悄在门口,何家贤瞧着徐氏浅浅地睡着,冲她摆摆手,起身带上房门出去。 黄婶搓着手:“奴婢的侄子来了,想过来请夫人请个安。” 侄子?那个黄缺?何家贤陡然想到黄婶先前提到黄缺是早就知情的,并且说与了黄伯,只是他们不信。 如今又来找徐氏,可见不是个好相与的,愈发印象不好,冷哼一声道:“娘睡了。” 黄婶见她面色不豫,情知是误会了,急忙解释。 何家贤这才知道,原来黄缺已经考了童生,的确是个读书人。他本是跟着何儒年读书的,很受器重,前段时间在班上与人争吵,被人告状到何儒年处,被何儒年厉声呵斥,又逐了出去。黄缺理亏,不敢言语,只心里有气,埋怨何儒年小题大作。 “他素来看我们,都要拜见夫人问安的,并不是今日才有的。”黄婶替侄子说着情:“自他被老爷赶出门下,便成了城中笑柄,加上富贵的束脩没有着落,他心里有气,忍不住跟我们两老抱怨几句,委实没想到那日二小姐也在。【零↑九△小↓說△網】” 抱怨就能背后说师长的坏话了?虽然情有可原,但是行事也并不光明磊落,心里就越发看轻黄缺。 黄婶见自己的解释并没有用处,只得悻悻住了口,片刻后终究不甘心:“那日他那样说老爷,一来的确赌气,二来……二来……”黄婶下了决心:“他是发觉了老爷在外面养着人,过来跟奴婢说,想让夫人提防着点的。” 何家贤瞧着黄婶面有戚戚,忍不住出声讥讽:“是不是您侄子今日不来,您就不打算说了?” “不是不是。”黄婶着急地急忙摆手:“老爷的为人素来正派,我们根本不信,那日老头子还专门去了黄缺说的胡同去找了,并没有找到他说的那家。我们以为缺儿因为生老爷的气胡乱造谣,因此才没有说的。” 直到昨日春娇过来,她跟黄伯才确定这是真的。黄婶一下子很是内疚,才慌不择路拉着何家贤说了些让她替夫人争气的话。 晚上回去又跟黄伯商量了许久,想着叫黄缺过来,跟夫人解释解释,让夫人消消气,别气出个好歹来。 没想到撞到何家贤,对黄缺很有偏见,她忍不住就维护起来。 “你侄子现在何处?我有些事要问他。”何家贤出声道。她不能出门,事情的细节均没有搞清楚,到底有无可乘之机,得先了解一番再说。虽然不喜黄缺,到底是个知情人,她没有别的获得消息的渠道。 “他就在外厅候着。还想着……还想着若是能见夫人一面,在老爷面前说说好话……”黄婶说着有些愧色。 难怪? 既然曾经与老师起了龋齿,该好生避让才对,怎么还巴巴得要给师娘请安呢。何家贤冷笑道:“父亲又不在。” 黄婶见到何家贤满脸的嗤笑,急忙解释:“他想见老爷,不是为了自己个儿,是为了富贵。他被逐了就算了,如今找了个账房先生的事情干着,只是富贵在老爷名下读书,他担心老爷迁怒。” 富贵? “是。”黄婶细细解释:“富贵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只能跟着舅舅过活。缺儿已经22岁了,因带着富贵,连个媳妇也娶不上。上次跟同窗吵架,也是富贵病了,别人说他没钱还替人养孩子,说那孩子是他与人私通生的,诬陷富贵的出生和死去的姐姐的清白,缺儿才生气了与人争论!” 还算是有些情义。黄婶这几句话一出,何家贤的面色就好看了些,沉吟不语。 黄婶犹豫道:“既然夫人病着,我去打发他回去便是。老爷这几日心情也不大好,还是别提富贵的事了。” 何家贤想了想,思虑周详了,才小声对黄婶说道:“那您能不能私底下让我见见黄公子?我有些事想请他打听。” 黄婶一愣,未出阁的姑娘私见成年男子? 何家贤见她面色犹豫,急忙补充说道:“只隔着门,到时候黄婶你随我在房里便是。”见黄婶神色缓和,才补充说道:“事已至此,春娇是断不会放手的,进门是进定了。若是生了女儿便罢,生了儿子,少不得咱们几个都要折在她手里。我想让黄公子帮我去打听打听,春娇是什么来历,家里有什么人?要是有东西可以拿捏的住,这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黄婶听她说的有理,仗势欺人,也要有个依仗才对,光有儿子还不行,你还得没有软肋。遂点点头:“真要打听消息,奴婢直接让他去便是,何必见面惹人闲话。” 何家贤见她答应,也不言语,面色一松,扶着额头回房休息去了。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第二日的傍晚,黄缺便有了消息传来,是说春娇原是外乡逃难的人,进城没多久遭人欺负,被何儒年救下,先是安顿住在私塾里跟着厨房打杂,后来不知道怎地就带走了没回来,再后来就到何家来耀武扬威了。 外乡人?那就是没有本地亲戚了?何家贤思索着,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父亲厌弃她,疏远她。 这是结果,她却想不出办法。 何家贤对黄婶说道:“事情办得不错,你明日一早,让他来给母亲请安吧。” 黄婶犹豫一下,见何家贤提到黄缺不再是鄙夷的神色,心里一喜,顿时亮堂堂的,急忙点点头。 徐氏歪在床头,额上裹一条金边白帕子,病怏怏的憔悴不堪。何家慧正陪她说着话:“……爹倒是没说什么,姑姑说等你身体好些了,她再过来跟您商量……”面上却有掩盖不住的喜色。 何家贤瞧着遍生疑窦,想到在后园撞见的何家慧与顾清让,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何家慧的喜悦立刻收了起来。 何家贤将春娇的来历细细说了一遍与徐氏听,只将部分让徐氏生气的细节隐去不提。 徐氏听了并没有说什么。 翌日一早,黄婶便将黄缺引到徐氏院子外,何家贤隔着帘子,小声道:“母亲在梳洗,黄公子请稍事等候。”又吩咐黄婶去泡杯茶来。 何家贤趁机隔着门与他说话:“黄公子想不想与我爹和解?” 黄缺闻言眼睛一亮,大喜过望,须臾便低下头,声音里听不出几分期盼的情绪:“小姐有办法?” 其实找老师并不难,许多人都是在家里读的,照样高中。难的是举荐信,但凡要参加科举的士子,都得有四个举子作保。他与何儒年起了嫌隙,燕州城举子何儒年是头一份,只怕没人会为他作保,从此科举路就断了。 若是能与何儒年和解,那作保根本不是问题。 如此便是想了。何家贤心下了然。请黄缺办事情时他不推辞,而且办得不错,值得她谢谢他。她本可以直接跟何儒年求情,但是又怕黄缺也如一般读书人一样,死要自尊心,清高自傲,到时候何儒年同意了,他并不领情,两相尴尬。 徐氏还睡着。她轻轻叫醒徐氏:“黄婶的侄子来给您请安。” 徐氏见过几次,并不奇怪,只扶着头道:“我头疼的厉害,你让他门外问一声便罢。” “小生黄缺问候师娘,愿师娘身体安康。”黄缺站在门外惴惴不安,早知道该说清楚,师娘对他一向不错。 何家贤见他这几句话说的诚心诚意,以前也是时常给徐氏问安的,尊师重道这一块做的还不错。 二十章 隐秘 徐氏的病断断续续时好是坏,何儒年再回来看时,眉目间便隐约有些不耐烦。 何家贤自从黄婶的点拨,知道没什么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前,索性安静下来,只等着成亲,一面细细照顾着徐氏的病。 这日何音兰又来探病,何家慧本来雀跃的身影,随着何音兰一个人下轿,妩媚明艳的面孔便暗淡了下来。 何家贤心里一定,只等何音兰去徐氏房里以后,将何家慧叫到自己房间:“你不太高兴?” 何家慧先是一愣,片刻后强颜欢笑道:“哪有?” 何家贤冷笑:“没看到姑父,所以不高兴了。” 何家慧霎时神色大变,无语轮次,脸色由白变青:“二姐,你……你说什么呢?” “何家慧,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何家贤不想跟何家慧多费唇舌逼她承认,然后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姑父是多好的人啊,以前救过她啊,她多么迷恋啊,他们是真爱啊之类的。 在她眼里,何家慧虽然年少不懂事,但是做了小三,就是小三。居然还是自己长辈的小三,可笑又可恨! 小三都觉得自己是真爱,是无辜的,原配和正房才该善解人意让位才是。 这套说辞她听黄珊珊在与陈丽过招时,早就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跟这种举着道德大旗压你,却完全不跟你讲偷别人老公也是不道德的人,没有什么道理好说。 “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发展到哪一步。以后他来了,你避开,若是再偷偷摸摸,我立刻回了爹,看到时候是瞒着把你赶出家门,还是东窗事发,你自己看着办!” “不会的,姐,只要你帮我瞒着,清让会给我一个交代的,他说,只要等我及笄。” “恩,等你及笄了,黄花大闺女,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去给人家做妾?正房夫人还是自己的亲姑姑?姑侄两共侍一夫?”何家贤冷笑:“你觉得可能吗?还是太相信他对你重情重义?” 何家慧怎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好看的眉眼间便带了哀求:“他有他的为难之处……他喜欢我时,我才8岁……” 喜欢小萝莉!那就更加无耻!何家贤扬扬她寡淡的眉毛,厉声道:“我不管你们山盟海誓情真意切,我就这一句,你若是不遵守,好自为之。真出了事,何顾两家,就别在燕州城立足了。” 何家慧见她完全不讲道理,怒道:“姐,你不能这样,你自己婚事不顺,就想拆散我们,我们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何家贤冷笑的面上都快抽筋了:“他若是真爱你,就绝不对与你私下来往,坏你名节。” “何家慧,我告诉你,你这个局,是个死结!”望着妹妹悲戚的面容,何家贤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出言点拨:“若是不被发现,你及笄了他娶你进门,你以为那么容易?你把爹娘的脸放在哪里?又把世俗礼法放在哪里?你以何面目立于姑姑面前?被发现了,嫁不出去的是你,连累何家名声的是你,被人指指点点的也是你,他有何损失?” 何家贤越说越觉得顾清让这个伪君子面目可憎:“他既然8岁就喜欢了你,为何又娶了姑姑?为何不为你守身如玉等你长大?” 何家慧忍不住辩驳道:“他见我时,刚与姑姑成亲。他说等我及笄,便休了姑姑……不会委屈我做妾。”只是语气无力。 何家贤见她冥顽不灵,冷笑着不再说话,将另外半句“那又置姑姑于何地?置何家于何地?他大可以顾着你的名节,与你谨守礼节”咽进肚子。只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直看到何家慧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再也说不出什么来,讪讪低下头去。 何家贤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威胁的话她说了,家慧比她更懂古代女子应该遵守的规章制度,违规后引起的后果她也更明白……这样是最有效的。 只是,家慧以后怕是不会再跟她这样亲昵了。 何家贤咬咬牙,将心里那抹疼惜抹去。她何尝不想家慧有个美满的结局,若是别人,两情相悦,她定会拼劲成全。 可对象是顾清让,是他们的姑父,是长辈。更何况,顾清让的人品,她本就不信。能够对亲外甥女下毒手,一掌劈死了的,能是什么有良心的好男人? 他们之间,一点携手的可能性都没有。何家慧除了与之老死不相往来,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何家慧活泼任性一点,但是一直在男女大妨上也算过得去,除了偶尔的口无遮拦,清白她倒是不担心,家里也没地方让她失身。 瞧着何家慧冥顽不灵一脸仇恨自己的模样,何家贤脑仁有些疼。何家慧这是打定主意,等及笄了要嫁给顾清让啊。 难道这个社会,竟然允许姑侄前赴后继共侍一夫?她有些疑惑。 跟黄婶聊天时,何家贤东扯西拉便捡了这个话题来说,却听黄婶震惊的连声叫着作孽***说她活了四十几岁,是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别说见了,听都没有听过。 那家慧与顾清让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其实何家慧现在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幸福中,压根都没有想过将来。顾清让跟她说的是,姑姑何音兰因为生涛儿时难产,伤了根本,成日里脾气古怪不好相处,等何家慧及笄,就把何音兰休了,带着她和涛儿远离燕州城,再不与人来往。 私定终身,远走高飞,双宿双栖,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是多么刺激而又梦幻的幸福。 顾清让能为了她放弃所有,她为何不能?又为何不信他? 自然,她与顾郎的约定,谁也不会告诉。 何家贤的多管闲事,又完全不给她替顾清让辩驳的机会,让何家慧有些愤恨。 何儒年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何家贤瞧着,便捡了一日进去,先奉了一杯茶,笑眯眯的拿着一篇自己写的文章请何儒年指教,那文章是她从原主写的札记中找出来的。 何家贤以前很好读书,也爱作文章,每年春闱,秋闱的试题,何儒年回来念叨了,她都会作一篇,前半部分都有何儒年的批注,字里行间,很得何儒年的赞同。 后半部分想来是自她及笄后,便干干净净的,再没有批注了。何家贤猜想何儒年并没有看过,因此才打起了主意。 虽然文言文晦涩,但是有高中三年学习的底子,她大部分还是能看懂,发觉有些文章论点新颖,言辞准确,便挑了去年作的秋闱试题一篇,又按照平时写命题作文的形式加入了一些自己的观点,洋洋洒洒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待文成之后,按照古代的语言习惯,一字一句的硬翻译成文言文。 何儒年认真瞧了一遍,指点了几处,夸她大有进步。何家贤趁机道:“是父亲教导的好,只可惜我一介女儿身,不能上考场为家里挣个功名。” 这也是何儒年心里的遗憾,他重重点头叹了一口气。 “如今,只能寄望别人了。”何家贤问道:“我瞧着黄公子昨日来与母亲请安,倒是个好苗子。” 黄缺读书是不错,脑筋灵活,一点就通,何儒年叹口气:“可惜品行不好,不尊师重道。” “黄婶与我说了,黄公子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家里反思,觉得对不起老师。”何家贤想了想,看何儒年一脸可惜的模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父亲不是常常这样教导我。” 何儒年面色一变勃然大怒:“你为了他求情?” 何家贤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何儒年是怕自己与黄缺太熟稔,忙道:“是黄婶求女儿,女儿不忍心……念在她二老侍奉咱们家多年,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若是黄公子再没有出息,她二老晚年凄凉……” 二十一章 陪嫁 何儒年想到黄伯这些年鞍前马后伺候自己,微微有些动容,缓和了神色道:“为父再瞧几天吧。” 何家贤等何儒年走后,瞧着徐氏仍旧是苍白的面色,忍不住问道:“娘还是打算这样病着?” 徐氏面色一凛,听何家贤话里有话,眉头皱起,神色痛苦:“娘想起来这事,心里就堵得慌。娘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好不了也得好。”何家贤坐在床前的矮凳上,拉过徐氏瘦可见骨的手:“你若是以后还想好好跟爹过日子,必须好起来。” 男人出轨,开始是内疚,当女人取闹的日子长了,那点子内疚便荡然无存,反而会怪起女方无理取闹。 尽管,他们从来不去想,女人心里那根刺,扎的何其深,又何其痛! 这是何然然看着父母的失败婚姻,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经验。陈丽也是在日复一日的无理取闹中,消耗完何书礼所有的耐性。虽然最开始错在何书礼。但是在以后漫长的生活中,这些都不重要。 何书礼握有家里的经济大权,经济基础向来决定上层建筑。谁让他不愉快了,那么谁都不能够过的愉快。 “娘还记得上次我跟爹爹说,死不嫁入方家么?”何家贤慢悠悠的说着:“后来我就屈服了?” 徐氏虚弱的靠在枕上,疑惑的点点头:“你总是听你爹的话,向来很乖巧。” “不,我不是乖巧,而是我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家贤眯起眼睛:“当我发觉我在爹爹心目中,还抵不过一桩莫名其妙的婚事的时候……”她神色有点悲伤:“我就想着,与其激怒他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还是要嫁入方家,不如暂时隐忍,让他那点子愧疚得以保存,再获得一些合理的补偿。” 徐氏的眼神越来越怪,越来越怪,瞧着何家贤,像是瞧着一个陌生人:“你?”她轻轻出声,却又似乎唤着不是自己的女儿。 何家贤感受到她炽烈而疑惑的目光,转过头笑着道:“娘既然没办法让春娇不进门,不如就好好起来主持家事,爹开心了,你自然永远都是何家的女主人,她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妾,终究越不过你去。” “家贤?”徐氏听到她这些理智而客观的劝导,犹不相信,又试探的唤道。 何家贤既然敢说这番话,自然早就准备好对应之策,她轻轻看向徐氏的眼睛,坚定而倔强:“从前爹娘爱我如掌上明珠,我从来不费心。可如今局势变了,那就由不得我不筹谋。”她若有所思的捏着手上的锦帕,嘴角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娘,你女儿读了十年的书,可不光是为了写文章讨爹爹欢心的。”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然也有能让人长智慧的法子。 “爹爹如今都不大回家了,娘你若是还病着,春娇那边,肯定更得意。”何家贤咬咬牙,将思虑了这些日子的结果下定决定说出来:“你若是这样一直病着,爹的态度只怕更坏,女儿再过一个多月嫁入方家,只怕也日日惦记,不得安生。” “你想通了?”徐氏提到女儿的婚事,为自己的无能而难过。 “娘也明白,此事容不得我想不想。”何家贤坚定地说道:“与其困在网中,苦苦挣扎不得,到最后被绑着上花轿,莫不如笑着面对,起码还全了何家一个名声。” “娘,你也是!” 徐氏定定的看着何家贤,仿佛彻底不认识了一般。虽然她解释了性格转变的缘由,可徐氏仍旧是不信。半响,她才试探的又问道:“你是不是……被你爹爹伤了心?” 何家贤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无意识绞着手帕:“娘,我好好上花轿,你早些好起来,别让那些盼着咱们不好的人看了笑话。” 徐氏听她语气带着鼻音,心里一阵疼痛,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我可怜的女儿,都怪娘没本事。” “我不可怜。”何家贤笑着否认,眼眶却一红,晶莹的眼泪慢慢蓄积起来,迷了视线。 徐氏也忍不住低低哭起来。娘儿俩默不作声的哽咽了好一会儿,徐氏才先忍住了泪,小声说道:“原先娘还犹豫着要不要给你陪嫁一个田庄,毕竟这个庄子是你祖父留下的祖产,给了就再没有进项了。可不添置,又怕方家人瞧你不起,不肯善待你。现下不用犹豫了,这陪嫁,娘是一定要给的,也省得你爹都花在那些个外人身上。”徐氏哭完了,又细细想了何家贤刚才说的话,心里一脉清明。 她愤恨地出声,紧紧握着何家贤的手:“出了这个门,你在方家好好过日子,孝敬公婆,别惹事端,若是日后有能力,给你妹妹寻摸一门好亲事,娘没什么本事保护你们了。” 何家贤听她越说越像是交代遗言,心里一惊:“娘,我不要什么嫁妆,你别想不开啊。” 徐氏见她一张小脸上全是紧张之色,连握着的手也是冷汗淋漓,苦笑着道:“娘怎么会想不开,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娘只是能看见以后的日子罢了。”说着松开何家贤的手,慢慢起身,强撑着力气走到床边的柜子,打开一个木头箱子:“你素日的时间都花在了书本上,于女红不精通。这里面是娘帮你给方家人做的见面礼,还有一小半没有做完,等到出阁的日子,也约莫完工了。” 何家贤走过去一看,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堆鞋袜,香囊荷包之类的,眼里便有泪涌出来:“不是说了让黄婶做……” “方家是燕州城的大户,你是没见过那通天的富贵气派,哪里能看得上黄婶的手艺。不说别的,光我买的这些料子,娘这一辈子也没舍得穿过……”徐氏越说越心酸:“娘先前还想,找个小门小户的,你嫁过去就当家,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比嫁进方家强多了。如今看来,竟然是我错了。” “我素日瞧不起你姑姑。何家虽然落败,到底以前是书香门第,你爹又有举人的功名在身,顾家一个做绸缎生意的,也不是什么显贵。可如今看来,她吃穿不愁,带去的嫁妆只有往上添的,我……”徐氏想了想,到底没把自己的嫁妆都贴进去的事情告诉何家贤,免得她担心:“女人家多些钱财傍身总是好的,不然,这些祖产日后只怕再不是咱们的了。” 徐氏絮絮叨叨的说着,平日里似乎沉默的隐忍的话,在这一天全都说了出来。光是这些,何家贤就忍不住拿她跟陈丽比,却比不出个高下。 陈丽的时代,是男女平等,不像这个时代,女人的嫁妆,带过去了就是自己的靠山,男方家不能过问,不能打它的主意,甚至连具体的数目都不清楚。 只是……“田庄要是给我了,家里怎么办?还有家慧以后出嫁……”何家贤想到何音兰曾经提到家里的光景不好。 又想到何家慧的秘密还瞒着她,便犹如一个巨大的炸弹揣在心口,稍不注意就粉身碎骨,偏此刻徐氏病着,她提也不敢提,眼巴巴看着徐氏,欲言又止。 徐氏瞧着她面露为难,以为她是为家里担心,宽慰道:“你爹虽然死了至仕的心,但好歹举人功名在身,他只要还愿意带学生,必然有进项,这你不用担心。至于家慧,你已经走了这样的路,只盼嫁过去以后,能少些风波。家慧是断然不会再嫁给这样的高门大户的。她那个性子又泼辣,娘只盼着能说一门和顺的亲事,婆婆豁达慈爱,相公老实本分,也就罢了,自然也用不着豁了老底,给她备嫁妆。”何家贤听徐氏安排的分明,一时无语。 看来,徐氏对这门亲事,比她想象的还要担心。 看着何家贤一点懵懂,徐氏愈发担心,虽从何音兰那里知道,这门亲事是陈氏亲自首肯的。可豪门大户后宅里的那些龋齿,她又不是没听过,家贤这些年一味死读书,说话做事不知道变通,她怎么能不担心? 只是她片刻后又安慰自己,她的家贤素来重孝道,懂礼仪,知进退,只要孝顺翁姑,敬重丈夫,不争不抢,过个平安日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突然又觉得她的家贤以前是很孝顺,也很讲忠孝节义的,可最近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口中在讲,行为上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跟以前比差远了…… 何家贤只看她娘的脸色瞬息万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嘴角带笑一会儿又满面寒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轻声唤了她回神…… 过了几日,何儒年回来看了一趟,终究是顾念这些年的夫妻情分:“……说好了,后日接进来……没什么准备的……我们这边的事娘是不管的……你收拾一下……就住西厢房吧……” 徐氏神色惘然,愈发憔悴,只低低应了声是。何家贤瞧见她满脸的悲色,忍不住道:“爹,你便如此不给娘留些颜面吗?” 二十二章 争抢 何儒年神色愣了一下,顷刻间显示出些许愧色来,袖子一拂就要走,徐氏赶紧拉住他,小心陪着笑脸说道:“孩子不懂事,你别计较。” 何家贤越发心疼徐氏,瞧见徐氏连连向她使眼色,不忍心叫她难堪,便低头走了出去。 何儒年这才心中微微松快一些,他本就对徐氏愧疚,只是碍于男人的面子,不肯认错,此刻见徐氏在女儿面前顾全他的威严,忍不住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委屈了你,毕竟你我快二十年的结发夫妻。以前只是想着先瞒着你,并无什么不好的想法。可如今春娇肚子大了,时不时闹一闹,为夫也头疼的很。” 何儒年忍住没说的是,养一个外室,开销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平日里家务都是徐氏打理,他根本不知道维持一家人的体面,穿衣吃饭要多少银两。 徐氏点点头:“我省得,前几日只是想不通,如今通透了也明白老爷的苦衷。我没能为老爷生个儿子,也是对不起何家祖先,更累得老爷在大伯和娘面前头也抬不起来,是我不该闹。”她顿一顿,片刻才说道:“只是如今还有一个月贤儿就要出阁,我瞧着她也不会此刻就生,为了不累及贤儿名声,老爷可否缓一缓,等贤儿出阁后再接进来,毕竟她嫁的是那样的高门大户?”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何儒年倒是没想到,急忙点点头:“你的心思是好的,我瞧着可行。” 徐氏又慢慢说道:“贤儿的嫁妆也理得七七八八,除了方家送来的聘礼,给咱们的就留下,其余的一概陪嫁回去,另外……”她打开箱子,给何儒年过目后,才踌躇说道:“我想把西郊那个庄子陪给她,毕竟,除了那个略微有些分量,咱们这些,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何儒年犹豫着,这庄子是当年分家的时候留的祖产,是家里的根底,若是没了,家里就少了很大一个进项。 徐氏又道:“方家那种人家,进门若是手里不大方,不说姑嫂婆公,就是丫鬟婆子也是不拿正眼看人的。贤儿的性子又像你一般耿直,嫁的还是庶子,若是执拗起来,愈发没有立足的地方,只怕连下人都使唤不动。” 何儒年想到好端端的知书达理的姑娘,却要嫁与青楼女子生的庶子,心里也觉得十分不安。他不断说服自己方家有的是荣华富贵,却也改不了骨子里文人轻商的自傲,渐渐的觉得愧疚起来,便点头答应了。 徐氏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忍辱负重好言相劝,无非也就是为这两桩,见何儒年答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接下来的一个月,何家贤似乎也接受了要嫁人的事实,在家里跟着徐氏学做女红,虽然手脚笨些,也慢慢跟得上,只是太伤眼睛。 她那日受徐氏的感动太深……娘亲的委曲求全,到头来竟然全是为了她的体面。她没有理由再闹——她怕何儒年迁怒徐氏。 更何况,黄婶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点出一个事实——她唯有自己过得好,才能有能力照拂徐氏和家慧。不然,等家慧也出嫁后,春娇若是生了儿子,何儒年又是只顾面子不讲情理的人,徐氏只怕晚景凄凉。 夏日渐渐到来,身上的缎面褂子也换成薄衫,只是料子却没有去年的旧衣裳好了。何家贤心里明白,徐氏想着方家的阔绰,怕自己被人轻看,家里更是节衣缩食为她添妆。 她心里很是忿忿不平,家里的几个人都紧衣缩食,凭什么爹爹还拿大笔的花销在外面养着春娇?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氏管着家呢,都没说什么,自己说了,只能平白提起徐氏的伤心,让她心中郁结。 只是一旦起了情绪,便忍不住跟何家慧嘟哝。何家慧哪里是忍得住的性子,便在何儒年回家吃饭时,故意在饭桌上挑三拣四的哭穷,梨花带雨好一顿讽刺,惹得何儒年大怒,将她狠狠斥责一通。 何家慧满面的妆都花了,哭泣着说道:“总归爹爹是一心盼望那个儿子的,何曾心里还有我的位置?”说着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就要离席。 何儒年怒道:“反了你了!”直气的吹胡子瞪眼,额上青筋爆出。 何家慧被这一吓,面上忍不住讪讪的,眼泪也止住了,抽泣都渐渐停,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双手局促不安地在底下揪着衣襟,面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似乎要滴出血来。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片刻后,何儒年才缓和了些情绪,自顾自将碗筷放下,愤怒而去。 何家慧这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扑进徐氏的怀里:“我不想在家待了,我要出去。” 小女儿从小就在何儒年手上受了不少委屈,徐氏心知肚明。偏她的性子又耿直率真,惯不会哄人开心,更加惹的何儒年怒气冲天。 “也好,你暂且出去住一阵子,等你姐姐快出嫁了再回来。”徐氏瞧着只怕春娇进门前,何儒年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为避免父女二人再起冲突,只得隔开。 “恩,我要去姑姑家看涛儿。”何家慧将眼泪低着头用手绢擦了,翁着鼻子说道。 何家贤顿时心里警铃大作,生怕徐氏答应。 因此不等徐氏开口说话,何家贤脸色一凛:“姑姑身子不好,哪里经得起你这样吵闹的性子,不若去舅舅家,外祖母针线好,你跟着她去学了做针线,也好跟爹有个说法”。徐氏狐疑的瞧了何家贤一眼,却也没说不同意的话。 何家贤瞧着何家慧闷闷不乐答应的样子,终究是放了心。 舅舅家在燕州城辖的镇上,离这里有四十多里路,马车也要走上大半天,何家慧这一招算是白使了。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除了黄缺偶过来请安,何家贤知道他又回了何儒年门下跟着读书,心里多少宽慰。 黄缺消息灵通,人也脑筋活络,若是真的能有出息,日后能够照拂徐氏一二。若是没有出息,她也没什么损失,只当还了他的人情。 天气一日似一日炎热,六月二十五这一天,是何家贤的生日,因着婚事将近,并没有怎么操办。一早徐氏起来给她煮了一个荷包蛋并一碗长寿面,又受了黄婶黄伯的恭贺,打发了红包,就算过去了。 何家慧送了一支镶蓝宝石的珠钗,何家贤笑嘻嘻的收了,姐妹两个心照不宣。 到了晚间,何儒年吃完饭后,给了何家贤一只狼毫笔做礼物。因着今日回来的早,徐氏便请他进屋去看给何家贤的嫁妆,说是前两日刚备齐。 何儒年满意表示同意,这几日春娇直喊着身子太重,没有胃口,连续让他陪了两日的晚饭,回来也都很晚了,直接洗漱了睡觉,徐氏一直不得空给他过目。 只是看完嫁妆,何家慧面色当时就变了,粉嫩的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死咬着嘴唇没出声,片刻后脚一跺就大步超过父母,往自己房间走去。 何儒年顿时就变了脸,指着何家慧怒道:“谁惹你了不成,这样的脾气,没一点淑女的样子!” 何家慧不开心,她知道徐氏要把家里的田庄陪嫁给二姐,轮到自己时,恐怕不剩下什么了。她觉得自己是委屈的一方,偏爹爹不分青红皂白就呵斥她,愈发憋屈,带着哭腔说道:“我要什么淑女的样子,左右不过是给人笑话罢了。”徐氏急忙打圆场道:“这是哪里的话,好端端的谁要笑话你?” 何家慧面色通红,可见相当生气,她眼神远远投过来瞧着何家贤:“家里的一点子产业都给了二姐,到我了就孤家寡人嫁过去,不是让人看轻了笑话是什么?” 何儒年听到她还没定亲,就已经议论上嫁妆的无耻作派,愈发生气:“嫁妆本是我跟你娘爱给多少给多少,于你有什么相关?这就轮得到你说话?”说罢嫁妆也不看了,袖子一挥就往门外面走去。 何家慧冲何儒年的背影道:“好一个慈爱的父亲,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当咱们都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吗?” 二十三章 原主 何儒年的背影一滞,到底头也不回。何家慧本待还有话说,见何儒年不理,一下子没了斗志。 徐氏面色一颓,方才还算正常的仪态就显出几分无力来,指了指家慧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哇”的一声哭着跑回房间去了。 徐氏只能返回饭厅,叫何家贤坐了:“嫁妆这样私密的事情,娘跟你说,便已经不合规矩了,怎么还又告诉家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 嫁妆这样分配,何家贤明显是占了大便宜,怎么会跟何家慧说,急忙摇头:“不是我说的。” 心里暗暗着急,想说些什么,却又没办法解释。徐氏显然也是不会说的,那就只有可能家慧无意间听去了,已经耿耿于怀,今日听见嫁妆,便发作起来。 何家慧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明年出阁,家里的陪嫁定然不如自己丰厚,这会子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家慧今日的气,只怕是白生了。她素来知道何儒年的为人,他既然已经决定厚此薄彼,你说再多也没有用。对大伯家的两个堂哥是这样,对徐氏和春娇是这样,对自己和家慧也是这样。 她只站在家慧门口,等家慧红着眼眶出来打水洗脸时,小声说道:“姐姐一定努力,等你出嫁时,拿银子回来给你添妆。”她听说方家主子都有月例银子,攒一攒总可以。 何家慧红着眼睛一笑,居然有些妩媚的迷蒙水汽,惹得她心里一阵怜悯:“是吗?”她顿一顿又说道:“姐,你说都是同样的女儿,为何爹爹总偏爱你呢?”语气里说不出的凄凉。 按照徐氏的安排,若不是因为她嫁的是方家,她的嫁妆,也会和大姐何家淑,三妹何家慧一样多。 现如今,本来均分的财产,大部分归了她。 何家贤愈发心虚,她这个冒牌货不仅分了何家慧的宠爱,如今因为方家的婚事,还占了她的嫁妆,面上就露出一副很不安的神情来,嗫喏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家慧瞧着姐姐尴尬的神色,心里一软,情知爹爹不喜欢她,并不全是因为二姐的过错。而嫁入方家的情由,她前一段时间,从顾清让口中猜到了三分。只是顾清让再三叮嘱她不许说出去,她自己也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现在她清楚看见姐姐眼里的愧疚,知道姐姐是一心为她,又想起那些缘由,心里便又软了三分。 六分的心软,加上何家贤表现出来的心虚,居然让何家慧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快感,她点点头:“我并不是爱财的,不过是觉得爹娘偏心罢了。也好,姐姐只要不再管我和姑父的事情,嫁妆我也不争了。” 何家贤一时被她的条件噎的说不出话来,这才明白家慧并不是真的要闹嫁妆,只是借这个由头跟自己谈条件,因此默然说道:“你不再与他见面,我自然是不会管的。” 何家慧早就猜到跟这个满脑子只有礼仪廉耻的二姐说不通,早就有心理准备,想着她出阁了哪还有机会日日回娘家看着自己,也就不再字眼上纠缠。瞧着何家贤只有怜悯,并不复以往的带着敬爱与嫉妒的复杂情绪。 何家贤自然是不知道,顷刻间情势已经起了变化,自己在妹妹心中,是更需要同情的那一位,她仍旧有些不安心,想去拉何家慧的手。 何家慧不着痕迹的避开,亲昵的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爹爹其实说的也对,你知书达理,去了方家肯定算计不过那些大宅院的女人们,到时候姐夫护着你还好,不护着你,身上又没有银子,岂不是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她顿一顿:“只是爹爹未免太过分!” 说这话就算是通情达理了,何家贤放下心来,心里默默的想,不管如何,到何家慧成亲时,定要弄出大笔的银子来给她陪嫁,哪怕是卖了这个庄子都行。 她并不会此刻不分情由的非要把庄子留在何家,毕竟方家的富贵她也听说过;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复杂生活,她还是何然然的时候,也在电视上看到过。更遑论经历了父母失败的婚姻,她情知,女人要想不看人眼色,不低声下气,必须要有钱,必须经济独立。 古代女子没办法做生意,经济独立便只有靠嫁妆。 说起来,为了自己这一世不要重蹈妈妈的覆辙,她到底是有些自私的,亏欠妹妹一些。 两姐妹正说着话,黄婶已经来唤她们,说是方香铺的掌柜又派人送了一些礼物来,贺二小姐生辰。 何家慧神色越发促狭,心思顷刻间百转千回,只是不能说,看何家贤的眼神,就愈发带着怜悯与轻视。 何家贤没有察觉,皱着眉头不说话,那掌柜的说了一些贺语便告辞,神情因着未来少奶奶的冷脸有些讪讪的。 这次不仅有胭脂水粉,甚至还带了一些珠宝首饰,并不十分贵重,样式却有些眼熟,是何家贤上次擅闯方香铺是见过陈列的。 脂粉和首饰照例都归了何家慧。徐氏脸色才好看了些,私下对何家贤说方二少爷许是个有心的,何家贤不置可否,为了宽她的心点头称是。 晚上何家贤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总觉得事情透着一抹奇怪,偏又说不上来。 梦里,她看见了妈妈陈丽。 房子还是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陈丽正笑意盈盈的拿着一张硬卡片来回看,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一朵花儿:“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又是我们然然的生日,大学录取通知书也送来了,真好啊,真好,妈妈总算有点盼头了!” 何家贤很是诧异,顺着陈丽的眼神看过去,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般目瞪口呆?——自己正坐在桌子的另外一端,冷眼瞧着喜不自胜的陈丽。 自己并没有死?还是已经穿越回来了?她想动一动,手脚却是麻木的完全动不了,想张嘴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嘴巴却像是被摁住了张不开…… 此刻,画面中的自己——何然然转过头来,面色冷漠,一脸高傲。 这副面孔明明就是自己,怎么神情完全不同?冷漠是常有的,可是那通常是带着自卑的假清高,而不是眼前这位少女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完完全全的不屑之感。 何家贤只能看着这诡异的画风。 画面上的自己像是很无所谓,只端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陈丽高兴。 她的姿势很别扭,偏说不出的优雅好看,很像一个人。像谁呢?她的大脑无法思考,根本想不起来。 只见陈丽高兴了许久,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她强制忍着悄悄擦掉了,故作坚强将录取通知书一把拍在桌子上:“不行,得去找你爸要学费。” 画面中何然然波澜不惊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她面色尴尬,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又闭上了嘴巴,半响才起身往外走。 陈丽大叫:“你去哪儿?” 何然然头也不回:“母亲方才不是说要去找父亲要钱?” 陈丽呆住,片刻后才笑着道:“真是傻孩子,我的话又不是圣旨,哪有说走就走的。只怕贸然去要,那个狐狸精又要阻拦,咱们得想个办法才好。你忘记了,上次就是因为那个狐狸精,咱们要钱不成,反倒害你摔了一跤,差点摔成脑震荡,昏迷了好多天才醒过来,吓死妈妈了。你这一跤让妈妈发觉那个狐狸精太多心眼,咱们不能再硬碰硬了。” 顿一顿,陈丽似乎还心有余悸,拍拍胸脯:“你就别去了,妈妈去要。你放心,他若是不给,妈妈不会再纠缠的,到时候另想办法去借都行,横竖妈妈一定会让你好好上学。” 何家贤听到这里,突然有些感慨,陈丽因为直来直去的硬脾气,吃过很多暗亏,屡劝不改。如今因着上次的事件,知道动脑筋隐忍做事,着实不易。 何然然听见这话却轻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很强烈的不屑:“母亲何必怕她,她不过是父亲的妾室,如今钻了空子扶了正,倒得志猖狂起来。下人眼里没有尊卑,家里必遭灾祸,父亲一时被她蒙蔽,总会醒的。” 二十四章 逆袭 陈丽面上没有任何惊讶之情,大概是习惯了女儿醒来之后常常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意思她却又听得懂,而且很喜欢,面上就带了几分笑意:“我与你爸爸已经离婚了,你不要这样说。”眼里的欣慰却是无论如何掩饰不住。 何然然面色不忿,嘟了嘟嘴,没有反驳陈丽的话,说道:“既然已经考上大学,母亲该打电话通知祖父祖母才是。” 自从离婚后,陈丽对以前的公公婆婆从来没个好脸。老两口倒是对何然然的还不错,觉得她聪明又乖巧,却因着陈丽的阻碍,与孙女见面少之又少,对这个前儿媳妇也恨上了。 只是上次何然然摔晕过去,因陈丽经济拮据,医药费基本是老两口给的,何然然记在心里。 偏陈丽为公婆没有阻止黄珊珊进门心有怨恨,一直不怎么待见他们的热情。这阵子因为女儿口中时时刻刻念叨着孝道,百善孝为先之类的话,才对他们和颜悦色了些。 此刻听女儿又提起,虽有不悦,却也拨通了号码把手机递了过去:“你跟他们说。” 何然然便接过电话,并不十分利索的叫了爷爷奶奶,说了考上大学的事。二老电话那头开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不断地恭喜她,夸她有出息,又说要看录取通知书,请她出来吃饭。 何然然正色说道:“如此多谢爷爷奶奶,只是我必须得带上母亲,天下间没有女儿吃独食,把母亲一个人晾在家里的道理。” 何父何母与何然然接触甚少,见她文绉绉的说话,还以为是高兴坏了,故意拽文显摆呢,顾不得她的言外之意,点头道:“可以,可以。【零↑九△小↓說△網】”两边又约了时间地点,何然然便挂了电话,招呼陈丽准备出门。 陈丽却不太愿意去参加。“他们又没有请我。” 何然然义正言辞:“母亲,即便你与父亲和离,祖父祖母也是你的长辈。长辈邀约,岂可推辞!” 陈丽竟然无言以对,只得不情不愿地进屋换衣服。 待二人到了预定的酒楼,发觉不只是何父何母,居然连何书礼也在列。 何然然并不觉得尴尬,上前大大方方的叫了长辈,又恭恭敬敬喊了父亲。 何书礼显然是被女儿的恭敬吓了一大跳。自从上次何然然出事住院,何父何母将他大骂一顿。黄珊珊更是不许他去医院看女儿,在家里哭闹,抱着儿子要死要活,他无暇分身,便没去见,只每天从父母口中打探消息。 今儿个听父母报喜,忍不住一起过来了,只是没想到女儿变化这么大。从前虽说也是不声不响,总低着头,表面乖顺,他却能感觉到她骨子里的不服气。 可现下,却是由外及里的尊重。相比于以前女儿有求于他时,客气的疏离,眼下这种感觉让何书礼很舒服。他看一眼陈丽,发觉她今天也是精心打扮了过来的,因着女儿考上大学,本来因为辛劳与不甘造成的憔悴枯萎的面容,也散发出平常见不着的光彩来。 一时有感慨万千,却又偏不能诉诸于口,只嗫喏了几下,才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记着呢……只是来得匆忙,没有给你准备礼物,这个便给你吧。”顺手拿出一个礼盒放在桌上,看上去是首饰什么的。 何然然很自然的收下并道谢,也不拆开。何父何母笑着说道:“爷爷奶奶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呦。” 何然然温和笑着:“爷爷奶奶说哪里话,长辈有心记着孙女儿的生辰,便已经是大恩了,何谈还要送礼呢。”眉目间并没有一丝不高兴的情绪。 何家人瞧着她颜色如常,一时心有愧疚。孙女儿的生日,其实他们是忘记了的。何书礼尤其难受,他刚才送的礼物,可能并不适合女儿。是黄珊珊叮嘱他一位出差去美国的客户,帮她带的奢侈品,他刚才在公司收到,还没回家呢,就接到父母报喜的电话,一时心急,直接过来了。 说话间才记起今天也是女儿的生日,顺手就拿了出来,不管如何,这礼物到底贵重,也算是一点儿心意。他本不希望女儿记恨自己。 他也看出来父母也是明显忘了的。可是女儿乖巧孝顺,言语间都是对长辈的恭敬,并没有任何不满之处,这让他愈发内疚。 吃饭时,何然然并不说话,只认真瞧着几位长辈爱吃什么菜,便不动声色夹了过去,又盯着何书礼的酒杯,待他喝完就及时斟上,动作优雅大方,没有一丝刻意的痕迹,仿佛她已经这样做过许多次,惹的几位长辈不住点头,陈丽瞧着虽心有不忿,觉得他们哪里配女儿这样服侍,只是想着此番来的目的,暂且忍下了,何况,女儿讨好何家人的时候,并没有落下她,也是时时轻声细语问她吃得可好。 夸奖了何然然,何书礼几杯酒下肚,瞧着年迈的父母欣慰的神情,许久不见的笑容从他们咧开的嘴角,舒展的皱纹流露出来,是发至内心的老怀安慰,心中不由得一动,豪气万丈说道:“爸妈,然然的学费你们就别操心了,就你们那点儿退休工资,留着自己用吧,我女儿的学费,我这个当老子的不出谁出?”话说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待陈丽和父母的诧异而惊奇的眼神投过来,他顷刻间想到回去黄珊珊肯定又要吵闹,正想找个什么话题拐弯一下,比如改口说负责一半什么的。 何然然的表现却让他大跌眼镜,剩下的话堵在口中,再也嗫喏着说不出来。带着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心:“然然,你好好念书,别说本科了,就是你以后要念研究生,博士,爸爸也会供你!” 因为他话说出口的当儿,何然然起身,提裙,十分自然的给他跪下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一双清亮高傲的眸子直勾勾望着他,带着他从未体验过的一种来自血浓于水的信赖。 于是后面的诺言更沉更重,他突然觉得,这些钱花的很值得,何然然此刻的话,响在他耳边,让他感觉到“生女如此,夫复何求?” 何然然在听见何书礼要给她付学费时,面上露出喜色,却并不十分明显,她起身走到包间的空地上稍微远点给何书礼行了一个跪礼,倒把他吓了一跳,愣了半响,急忙起来去扶:“这是爸爸应该做的,你怎么……” 何然然就着他的手起身,将他的举止看在眼里,也微微有些诧异,闭上眼睛稍微思考了一下,才流利说道:“女儿这一跪,并不是感激父亲要为女儿出学费。父母生养,本是天经地义,女儿受之无愧。只是从此女儿要去别的地方念书,不能侍奉于双亲跟前,有失孝道,此后山高路远,又不知道何时才能承欢膝下。因此先行跪拜,愿父亲身体安康,爷爷奶奶福如东海。” 这一番话说出来,何父何母和何书礼既感动又惊异,一时半会儿都反应不过来,觉得她说的怪里怪气,却又十分有道理,非常受用。 陈丽有些习惯了她近段日子的怪异言行,此刻才轻声解释说道:“孩子喜欢读文言文,高考完后更是成天在家读古代的书,大概是受影响太深了,竟学这些古人行径。我平时打几份工,没时间管她,等发觉时,就已经成这样了。”说起来又内疚又自豪:“别说,她喜欢古文,很有好处,你们知道吗?然然高考作文是用文言文作答,是全市唯一一个满分作文呢。” 当时连他的语文老师方老师都到家来,对着她夸然然夸了几个小时,说她虽然住院影响了学习进度,没想到出院后进步神速,特别是在语文上,每次模拟考,基本就没有丢过分。文言文上的造诣更是连许多老师都自叹不如。 二十五章 小三 这些解释起到效果,何母顿时喜笑颜开:“阿丽你说的什么话……”何父急忙拐了她一下——阿丽是以前还是她儿媳妇时的称呼,后面离婚了,他们都叫她陈丽。【零↑九△小↓說△網】 她急忙改口:“然然哪里是读书读傻了,分明是活学活用才是……”说着岔开话题,问何然然几门学科都考了多少分。 何然然并不大爱说话,反倒是陈丽难得在何家人面前扬眉吐气,笑着说道:“语文是满分,数学和英语很差一点,加起来才180。” 何家人都认真听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三门主课才330?”可他们分明看到录取通知书是b市的重点大学啊。 “是的,然然偏科很严重,出院后就更是了,数学英语完全不学,将心思和时间都放在别的科目上,因此政治历史地理又考了全市第一,289分,才扣了11分。据说第二名才250多分,差了她一大截,还是近十年来文科综合最高分呢。”如此,总分就有619。 何家人恍然大悟,都很开心,叽叽喳喳说起谁家考了多少来,总归都是家庭条件好,但是却不如自己孙女的,何然然只是认真听着,并不骄傲。 何母忍不住拉了她的手:“学费你爸爸给了,爷爷奶奶给你买电脑怎么样?再换一个苹果手机。” 陈丽脸上愈发喜不自胜,这些都是她想给女儿买,却力不从心,一直觉得歉疚的。 何然然却郑重其事拒绝了,她很坚定:“按理说,长辈赠,不可辞。只是然然是去念书,并不是去享受的,这些东西只会让我分心,我不要。” 何母越发开心,几乎连脸上的褶子都要飞起来:“你瞧瞧,都是姓何的,怎么浩浩就成天要完这要那,说是到家里来看我们,不把你爷爷的一点子好东西都摸一遍……”聊到孙子何浩浩,何母就埋怨起来。 当初他们也是想孙子的,才撺掇儿子媳妇离婚。当孙子到手了,开始自然是宠着爱着心肝上疼着,等日渐大起来,才发觉已经养成飞扬跋扈的熊孩子一枚。 欺负外人就算了,在黄珊珊的娇惯和挑唆下,但凡一点不如意,就东摔西打,甚至连爷爷奶奶都敢用脚踢。老人们因着宠爱,开始还嘻嘻哈哈的受着,夸孙子果然是男孩子有力气。等浩浩在全小区打小孩出了名,何父何母在住了几十年的老地方,只要带着孙子,就被人像避瘟疫一下避开,这点子重男轻女就不剩下什么了。 加上何然然上了高中成绩出类拔萃,同学家长提起来没人不夸他们有福气的,又忍不住暗暗比较,对陈丽母女的态度要好很多。 等此刻何然然说的这些话,做得这些事映入心坎,愈发觉得孙子虽好,但是孙女也不错。多一个亲人,也并没有什么负担,怎么也是自家骨血。 何母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面叹气,等她说得差不多了,何然然才接话说道:“长辈说话,孙女本不该插嘴。可是孙女读了那么多书,有一句却是记得很清楚的。子不教,父之过,这是谁也推脱不掉的责任……”见何书礼眉头皱起,她毫不畏惧,继续说道:“只是父亲忙于赚钱养家,这教育孩子的重任,自然着落在母亲身上。俗话说,妻不贤,毁三代……” 何母见她起了头,将矛头指向黄珊珊,急忙附和:“就是,自己做事做人不好,还教坏小孩子,我们做爷爷奶奶的想管教还不让……” “那就是姨娘……不,是阿姨不对了。”何然然正气凛然:“在我们那里,她这样的出身,根本就没资格教育孩子,便是亲生的,也没有养在跟前的道理!” 何家人和陈丽都如泥胎木偶般,讶异的说不出话来,前面还勉强能懂,这几句可惊世骇俗,完全不占道理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却不能养? 何然然还在说:“……本就不该把孩子给她,浩浩说起来,可是我们何家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她一个人护着不让你们管教就算了,还敢对公婆不敬,简直是大逆不道!这样的姨娘……不……阿姨,留着她便是抬举她,居然还不分轻重,简直是牝鸡司晨,反了天了,也不怪爷爷奶奶受委屈……妻妾有祸,那是夫纲不振,又连累长辈……可谓是大不孝……” 何书礼居然听进去了,心中默默的就被牵引着想立刻回去好好收拾黄珊珊。 说曹操,曹操就到,何书礼只是想着呢,包间的门啪嗒一声打开,黄珊珊带着浩浩出现在包间门口:“哎呀,你们庆祝然然考上大学,也不叫我们……都是一家人……” 陈丽的脸色立刻黑了,她攸地站起身:“然然,我们走……” 自从上次女儿吃了大亏,陈丽暴躁的性子总算知道收敛一点,她别的都能豁出去,唯独这个女儿不行。即便此刻她看到黄珊珊恨不得立刻撕了她,憋屈的几乎要吐血,却也强制压下不甘和愤恨?——她也再不愿意承受那种几乎要失去女儿的痛苦。 女儿被下病危通知书时,她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几乎连那薄薄的纸张都捏不住,大脑翁的一声就炸开了,当场晕倒过去,恨不能就此死过去算了。 好在然然安然躲过一劫。她才从同学们安慰的话语中,知道在家里沉默的女儿,在学校却是言笑晏晏大方开朗的,可她一直以为女儿是内向孤僻的,有话从来不跟她说……女儿的知心好友告诉她,然然因为家庭离异很自卑,从不跟同学谈起父母……她以为是女儿虚荣,瞧不起妈妈的职业……现在才知道,然然虽小,也有一颗敏感的心,自己无意识的所作所为,对她的性格造成了太多负面的影响……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责怪自己,既然已经离婚了,为何不早日放下?为何要为一点不甘心去纠缠?为何要不顾女儿的自尊心去逼她丢人?她的然然还那么小,正是花样年纪,若是就此有个三长两短,她只怕会杀了何书礼全家。 何况这个女儿自从醒过来,虽然是一副若有所思,冷漠孤清的面孔,却真的是对自己言听计从,且是发至内心的真真切切依赖信任自己。自己偶尔有钻牛角尖想不通的时候,她也能三言两语说一番道理开解,母女两个,比从前和谐太多,她甚至能明显发觉自己心态的变化——从前视为负担的女儿,以后只怕会是她的倚仗。而她也不再纠缠于过去的不甘心和痴怨,想得更多的是自己要振作,给女儿一个好表率。 男人已经离开,已经靠不住,相依为命的,只有女儿。 为母则刚! 她再也舍不得拿女儿冒险。 经历了此节,陈丽几乎并不愿意再跟何家任何人纠缠。只是上大学的费用又拦在眼前,她才不假思索的开口,想问何书礼要。毕竟再怎么说,何书礼有抚养何然然的义务,这是法律规定的。 而她,因为零零碎碎打工,根本攒不下什么钱来。人穷便志短,为着女儿的前途,她怎么样都可以。 现在学费的事情何书礼答应下来,她便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而且,黄珊珊实在碍眼,她多看一眼都烦。 黄珊珊却一把拦在母女二人面前:“怎么?我不在的时候,挑拨离间做的这样好,怎么我一来,就要躲开?背后说人坏话,没脸见人了吧!” 陈丽被她这样一激将,原来的暴脾气立刻炸开,挥手就大力推开黄珊珊的胳膊:“滚开,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还有脸说别人!” 二十六章 斗三 黄珊珊已经被骂的很皮实了,早就习以为常,此刻听了也只是轻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改了性子,能够温柔说话了呢?怎么还是以前的泼妇样子?”要论挑唆,十个陈丽也不是黄珊珊的对手:“真是狗改不了那啥……” “住口!”一直闷声不吭的何然然突然怒斥一声,吓得全场一大跳,黄珊珊也下意识噤声。何然然转过头对何书礼说道:“父亲,母亲跟你夫妻一场,又是结发的夫妻,您就看着阿姨这样侮辱她?” 何书礼一时愣住,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居然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回答。 何然然瞧着他的表情,攸地发觉自己似乎又说错了什么,稍微定定心神,眼珠子转转,闭嘴不言。 何母却是听明白了的,一心要为孙女撑腰,大声说道:“然然这话说的是,到底陈丽是先进的家门,就算离婚了,她又没碍着你什么,也不该辱骂她!”这话是对黄珊珊说的。 黄珊珊刚才突然被何然然这个小女孩将了一军,心有不甘,回过神来,听见何母居然毫无根据的就维护前妻母女,越发生气,怒道:“又不是古代,还讲究什么先进门后进门,她既然已经离婚,就不是何家的人了。” 何然然听见“古代”二字身体小幅度一震,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突然冷笑起来。她五官本不是特别出色,只举止仪态还算优雅,加上养出来的冷漠性子,此刻颇有几分清凛孤寒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冷眼瞧着黄珊珊,气势很大,带着不屑与轻慢,似乎思考了一下,片刻后才说道:“你既然提到古代,那我不妨告诉你,你应该庆幸生在现代,要是真在古代,你一个小妾,不过是个奴婢下人,我身为何家的嫡长女,说你都是给你脸,自该躲在一边偷着乐才是。按照规矩,主子们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你有什么资格愤愤不平,在这里啰嗦!” 几句话一出,语惊四座。何家人再次面面相觑,集体石化,唯有陈丽在一旁大声喝彩道:“然然说得好!”女儿这几句指桑骂槐的话,说的真是精妙。 说完拉着女儿得意洋洋的斜眼瞧着黄姗姗气急败坏,化得精细的妆容微微扭曲,片刻后梨花带雨:“小姑娘嘴皮子这样利索,真是没有教养,我好歹也算是她的继母……”嘤嘤地掩面哭起来。 何父何母虽然觉得何然然说话气势滂沱,掷地有声,却也觉得没什么道理,此刻见黄珊珊哭了,忍不住劝道:“她一个小孩子,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说起来,你也算她的长辈!” 这便是劝黄珊珊退让一步了,也算是借着身份差距,给黄珊珊一个台阶下。 何书礼此刻也回过神来,他今日被女儿满口尊卑孝道唬得一愣一愣的,思维不自觉得跟着走,觉得女儿说的颇有道理。 特别是她说浩浩那一段,若不是为了有个儿子继承他的事业,他何必跟陈丽结婚好多年因为没有儿子而耿耿于怀呢。 女儿没有争夺家产的想法,反而觉得一切都该给儿子,光是这一点价值观,就比陈丽和黄珊珊,都要深得他的心。 毕竟,黄珊珊只是因为儿子是自己生的,才觉得一切都要浩浩来继承,若是她也生个女儿,保不齐一样会为女儿争家产。 此刻何书礼看着一脸正义的女儿,真是喜欢得紧,不由自主顺着母亲的话说道:“就是,好好的喜事,被你闹得像个什么样子?” 黄珊珊知道今日何然然考上大学,她再坚持闹下去,只怕到时候气氛差了,还是要怪到自己头上。她可不是陈丽那种耿直的蠢货! 心有不甘的嘟着嘴走近何书礼:“我这不是恰好听到了嘛,当然生气!妈妈说的对,我说起来还是她的继母……长辈自然不该跟一个小辈计较……我刚才在气头上……” 她话还未说完,何然然已经冷飕飕丢过来一句话:“继母?你又不是父亲母亲和离以后明媒正娶的,不过是在母亲还在时进的门,充其量是姨娘扶正,这样的身份,别说要在母亲面前行妾室礼,好好伺候着立规矩,就是我,你也要明白,我若是站着,你就不能坐着!也好舔着脸说是我的继母,你到底分不分得清楚尊卑……” 黄珊珊刚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理智,顷刻间因着这几句话全数崩溃,这番话直接将她贬得一文不值,像是给陈丽提鞋都不配的样子。 她细白粉红的脸被气得一阵绿一阵青,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嘴唇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来。眼睛突然看到桌面上的礼盒,上面的logo她可是认得得,面上的喜色还没露出来,又瞧着放在何然然的位置上,有些不明白,却也抱着几分希望,能就此有个台阶下:“书礼,还是你对我好,我不过顺口一提,你就让皮特帮我带回来了,国内可买不到……” 何然然瞧着何书礼尴尬的神色,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却又偏装作不明白:“爸爸,那不是特意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吗?” 黄珊珊脸涨成紫色,怒目瞪着何然然,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终于抽抽嗒嗒发出声音的哭泣起来。 浩浩见妈妈不像刚才那样捂着脸偷偷开了指缝冲自己笑,而是真的哭起来了,几步就冲过去对着何然然的腿连踢了几脚,:“叫你欺负我妈妈,叫你欺负我妈妈……” 他长得壮,力气又大,下手也狠,何然然立刻疼的蹲下身来,咬紧嘴唇,脸色发白。陈丽急忙抱住浩浩,不顾他用劲挣扎,只死命控制着不许他再动手,又问何然然怎样? 黄珊珊又大声哭泣起来,只说陈丽一个成年人,欺负浩浩一个小孩子,包间里顿时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何然然勉强站起身来,不管身边混乱不堪的局面,只对着何书礼说道:“父亲,我就说过,妻不贤,毁三代。你看她教出来的好儿子,连长姐都敢打,下手又重又狠,只知道维护他亲娘,日后还能把爷爷奶奶爸爸等长辈放在眼里?到时候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丢了名声失了脸面,您可别后悔。” 说着看一眼陈丽:“母亲,我们回家吧。”便再也不看何家人一眼,扶着陈丽一瘸一拐的走出门,何浩浩犹自不爽,还想扑过去打何然然,已经被何书礼一把抓起胳膊,往边上一推,对着黄珊珊怒道:“把你儿子管好!” 说着跟了出去,包间里只传来外间何书礼的说话声:“现在坐公交车太热,别把然然弄中暑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二十七章 成亲 何父何母也跟着走出去:“然然受伤了,还是得去医院看看,这么热的天,别发炎了才好。” 留下还在嚎哭的黄珊珊母子。 片刻后,只听见包间里尖锐清脆的一声响,一个玻璃杯碰在雪白的墙壁上,裂成碎片迸开来,稀稀拉拉泛着灯光砸在地上,伴随着浩浩被吓得大哭的声音,撕心裂肺。 这一声响也让何家贤冷汗津津的从梦中惊醒过来,映入眼帘的还是灯笼罩着的烛火,青色的床幔……鼻尖是女子闺房的书墨香以及白日晒过的被褥上阳光的味道…… 原来并没有回魂,自己还是在这里。 何家贤再也睡不着,披着衣裳穿了鞋走到庭院,心中百转千回,却又空无一物。惆怅许久,才叹一口气,过完今天,她就十六岁了。 而何然然,就满了十八岁了,是可以成年独立,不再依附于任何人生活的最好的年纪了,她盼了许久,没有等到。 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真实,像是真真切切在另外一个时空发生,那个女孩,穿着自己的衣服,住着自己的房间,考上了自己想要的大学,叫她的妈妈母亲,叫她的爸爸父亲,说着晦涩难懂,却又字字珠玑的话…… 何家贤被夜里的寒气刺的浑身一个激灵,连续打了好几个冷颤,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间,隐约明白一种可能,却不愿意相信…… 梦境纠缠了何家贤好几天,她刻意不去想梦境中的事情,却又无法摆脱心魔。只一个人安静不做事的时候,梦里何然然的说话作派,娴静却厉害的举止言行,常常让她心惊胆战,她觉得老天爷真爱开玩笑。 如是迷迷糊糊地过了大半个月,食不知味,神情恍惚,徐氏很是担心,怕她到底因为婚事嫁妆这些琐事的不称心有了心结,却又无可奈何,只没事寻了话头来安慰她:“家慧只是发脾气罢了,历来姑娘们的嫁妆都是父母给的,哪有自己要的道理,这规矩她是懂的。她就是一时气不平任性些,倒不是什么贪心的人,时间一长自然就好了。倒是你爹说我糊涂说的对,娘被那春娇一气,居然就跟你讨论起嫁妆来了,实在不该,你要是难受,就气娘好了,别气家慧,家慧还小,过两年懂事了再说人家,也许家里就攒下家底来了呢……” 何家贤瞧着徐氏着急上火的模样,心里乱和了下来,又经过这长时间的消化,梦境渐渐也淡了,偶尔也会想起去琢磨,渐渐的也琢磨明白了。怕徐氏担心,开口说道:“娘说的什么话,你自然只是真心为女儿打算的。家慧那里,到时候我自然想办法给她体体面面的添妆,娘你别着急就是……” 何家贤跟徐氏了解了不少古代的规矩,知道嫁妆就是出嫁女儿的私房钱,到时候她就算愿意全数拿来给家慧添妆,她的婆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家慧,她实在担心…… 如此忧心忧虑的在徐氏孝顺公婆,服侍小姑,遵从夫君的念叨中混到出嫁那一日,三更便被人从床上叫起来,悉悉索索的开始装扮。 在一旁帮忙的有姑姑何音兰和大姐何家淑。 何家淑长得很清秀,身量苗条,带了十两银子给她添箱,话不多,但是神经很脆弱,时常沉默不语。 何家贤与她根本无交集,也就不甚在意。 等脸上姹紫嫣红画得估计徐氏都认不出来时,便开始梳头发,一鼻子的桂花头油味道。也不知道梳了多久,头重的都抬不起来了,才有徐氏立在门口,泫然欲泣。 何音兰走了进来,拉了她:“哭啊。” 何家淑也在一旁轻声提醒她,又对何音兰道:“姑姑别催二妹。”是个体贴的人。 何家贤知道有哭嫁的习俗,见何音兰催的急了,只得酝酿眼泪,想到前世的妈妈陈丽,想到自小孤苦伶仃,颠沛流离,看人眼色,没有爸爸小心翼翼的日子,心头涌上一阵阵酸苦,眼泪就流了下来。 待往后又想到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自己在梦境里面却又没有死,还考上了大学,陈丽并没有失去女儿,顿时觉得没什么好哭的,想想又抽抽嗒嗒的止住了。 徐氏却已经因为何家贤前面的招惹,大声痛哭起来,何音兰只得又跑去劝她。 待母女哭完这一场,引得出了房门,何家贤又被指点到外间给祖母,父亲,母亲磕头。 她这才第一次见到何老夫人。知道在这个孝字为准的社会,这位面目慈爱,眼神却坚定的老人,是何家的权威。 不用一点儿心理建设,就恭恭敬敬跪下去磕头,又受了何老夫人的叮嘱,让她心里一热:“贤姐儿,出嫁了不比在家里随意,凡事多想想再做,稳妥些总没错。”何家贤点头称是。 老夫人又说道:“虽然方家家大业大,但是若是欺负了你,祖母也不会看着,你父亲做不得得主,你自可打发人来回我,祖母绝不会让人委屈了你去。”这话掷地有声。 何家贤又点头应是。 她知道何老夫人当初不许何儒年下场应试,后来分家时铁了心要跟老大过,并且说过绝不会管自己家的事情,除非是何儒年去求她管,因此,何家贤穿越过来后,从来未曾见过。后来遇到春娇的事情,因着关系疏离,家里所有人都没人想过去请何老夫人来做主。 徐氏告诉她,爹对祖母一直难以释怀,是很矛盾的感情。一来祖母住的院子荒废了那么久,何儒年从来不命人打扫,也不许人擅动。平日里虽不去大伯家里请安,逢年过节的孝敬礼却也从不肯少半分。偶尔她不小心提到勃然大怒,却又时常喝醉了念叨祖母以前对他的疼爱。 母子二人,从不见面,却似乎又从无嫌隙。就连自己出嫁,祖母虽来了,面色坦然,送了厚礼,据说给她嫁妆里添的两样摆设,就足以抵一家人一年的嚼用……却不曾跟何儒年说过半句话。 在喜娘的教引下,何家贤按规矩拜别了长辈,轮到顾清让时,她犹豫了一下,小女儿任性的心态一起,便装作脚没站住,身体一别,扭了一下,喜娘急忙扶了她,这个礼便糊弄过去。 等到了吉时,就被盖上盖头,大伯家的堂哥何长青过来,按礼节背她上轿。她本想试图看看姑爷长什么样子,眼前却只有一片红色。 带颠颠簸簸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外面喜娘大声唱喏:“新郎踢轿门。” 接着她又被人扶着弯腰挪出来,背到一个宽阔的背上——喜娘长得有些胖。 待感觉喜娘喘着气进了几个台阶,才被放下,手上就被递上一根绸布:“新人拜天地。” 她身边一直有人引导着,跪——拜——跪——拜——跪——拜—— 耳边不断听着拉长音调的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这几句话,她在古装电视剧上听到过许多次。少女的心思,并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婚礼的场面,若是能古色古香的,也浪漫。 可如今亲身经历一番,才觉得繁琐辛苦得让人难受。光是头上那些个首饰,就恨不能压断她的脖子,还得强忍着眼前什么都看不到的痛苦,保持端庄的仪态。 从早上起来收拾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才算基本完了,她还水米未进。 二十八章 洞房 等送到洞房里去时,她听见四下无声,门关上了,一时还不敢妄动。 小时候,她也看过还珠格格,小燕子大闹婚礼的灵动模样,曾经让她羡慕不已。想着反正左右无人,肚子又饿,虽不说那样大闹,但是偷个懒躲个清闲还是可以的。 先将盖头掀起一角,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卸下厚重的头饰,扭扭脖子动动脊椎,瞧着是装扮雅致的大房间,她是坐在床上,触目是满眼的红,就连桌上的点心,底下都用红纸垫着。 何家贤想了又想,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每个盘子里,拿了几小块糕饼吃了,尽量保持形状,看不出来消耗过,又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听着外面安静的很,便又在床上躺着歇了会,不敢太放肆,总担心有人来。 没多久就自己先按捺不住心虚,起来又把头饰戴上,把红盖头盖好,只屁股朝了床头倚着省点儿力气,万一有人来也可尽快端正坐好。 徐氏在她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来说去只有一条,不要显露了小家子气,给家里丢了脸,害得被亲家看不起。 如此一坐就是大半响,等外面嘻嘻闹闹的声音传来,她都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呵欠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喜娘的声音:“请新郎挑盖头。” 便有一个尖尖的东西伸到眼前,微微挑了一下表示,何家贤急忙将头埋得低低的,脸红的要滴出血来。便有人叫道:“没看到,再挑一次,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 只听一个男子低低的声音:“滚!”喧闹声顿时寂静起来,四下里鸦雀无声。 片刻后,便是喜娘圆场的声音:“明儿个就能见着了,新郎喝多了喜酒急切着呢,哪里有时间陪各位爷在这里插科打诨……”便打发众人出去。 偏有人不依不饶:“方其瑞,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也叫爷几个开开眼界呗……听说是个会作文章的才女啊……看一眼怎么了,又不少你一块儿肉,这还没洞房呢,就护得心啊肝儿一样了。” 何家贤听这轻浮的言语,眉头皱起来,若不是新婚,她几乎要开口赶人了。 耳边就立刻听到清脆的一声“啪”,是手掌打在肉上的声音。 冯一飞难以置信的瞧着方其瑞举起的手掌,刚才狠狠掴在他的脸上,顿时只觉得火辣辣的疼,怒了:“你别给脸不要脸……”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他今儿个是要闹洞房,因此并没有带小厮,只能亲自上。便立刻有拉架的劝阻:“二爷喝多了,冯少爷别往心里去,他平时不就是浑么?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有明白人在心里腹诽:“闹洞房是闹着玩儿,而不是让你明着调戏……你还没有闹就编排人家新媳妇,扇你一耳光可是轻的。” 人多就是好,不等冯一飞反抗,就连拖带拽说些软和话弄出去了。 喜娘经这么一闹,也有点吓懵,连接下来许多程序都忘记了,半响才结巴着道:“喝,喝合卺酒……” “不喝了!出去!”方其瑞简单下令。 “这可不合规矩。”喜娘有些犹豫——这是她的职责,没完成可不吉利。待看见方其瑞眉头微蹙,脸色有些不耐烦后,更犹豫了——走不该走,留不敢留! “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吧。”何家贤轻轻出声,喜娘如蒙大赦,急忙溜走了,还不忘将门带上。 虽不合规矩,到底二爷怒火冲天,别烧着她就好。真的坏了规矩,那也是二奶奶坏的,可不关她的事。 方其瑞见何家贤出声解围,满身酒气稍微醒了点,往前走了一步,坐在床沿上,将盖头揭了下来,就见一张浓脂重粉的脸,香气扑鼻。 他凑近瞧了几眼,喝醉了酒视线是花的,凝神盯着她唇边一粒糕饼屑,心念一动,就凑过去唇想舔掉,却扑鼻闻到一股廉价的脂粉香,立刻嫌恶的一皱眉头:“去洗了!” 何家贤正等着温语柔句还抚慰一下紧张的心情,她方才酝酿了许久,才帮喜娘开口解围,天知道方其瑞居然脾气这样暴躁…… 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头。她顺从站起身来,满屋子都是礼品,红烛等,洗脸架子倒是有一个,却也是大红漆的,唯独没有水。 杵着干什么?方其瑞见她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正要开口呵斥,却瞥见她一脸迷茫和局促不安,心里就软了几分。 “纹桃,纹桃……”方其瑞提高音量,大声叫着,立即便有个穿着湖绿色对襟褂子,圆脸大眼的姑娘推门进来。 “带少奶奶去净房,洗脸。” 被叫做纹桃的姑娘诧异的看了何家贤一眼,有些疑惑,却没有说出来,只低头称是:“少奶奶这边。” 何家贤便知道方其瑞是个心细的,只一句话便解了她的难处,顺从地跟着纹桃出了门。左边有一个隔间,便是净房,里面置着水盆,再往里间是大木桶,恭桶一类。 便细细打了水洗了脸,待取布巾擦时,一旁早有手捧着干爽的递过来。 何家贤先是一愣,后知道这是服侍的,也不推辞,接过擦干净了,才又对镜整理了发饰,正要往屋里去,纹桃笑着说道:“二奶奶还是就在这里把环钗卸了回去歇息吧。” “不是还有合卺酒没有喝?”何家贤疑惑道,这些都是成亲的必经步骤,徐氏是交待了又交待的,每一步该守哪样的规矩,告诫她一点儿都错不得。让人看笑话事小,误了吉祥的兆头事大。 “二少爷已经歇着了。”纹桃言简意赅的提醒道,又问道:“二奶奶服侍的人呢?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何家贤随口就说道:“我没服侍的人。” “那方才是少奶奶一个人待在新房?”习俗上是礼成后由自家陪嫁的丫鬟陪新娘在新房,若是穷人家则是姑嫂等人。偏何家贤没有陪嫁的丫鬟,方家又是大户不兴姑嫂陪嫁,因此两不沾边。 纹桃脸上就带了一抹促狭的笑意,低头不让何家贤看见,待收敛了才对着外头扯着嗓子喊道:“春杏,还不快过来服侍二奶奶。” 即时便有一个细长脸尖下巴,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跑过来,额头还带着汗珠:“纹桃姐姐。” 纹桃便叮嘱了她几句,又说道:“二少爷那里不能没有人服侍,我且过去,你好生儿的服侍着少奶奶,别出一点儿错……仔细明儿个罚你不许吃饭。” 春杏便立时严峻起来,小模样认真地十分可爱。 轻手轻脚帮何家贤卸了珠钗,才问道:“少奶奶是回房休息,还是有别的吩咐?” 二十九章 独守 何家贤瞧着她算是个细心体贴的,比刚才的纹桃要亲近许多。纹桃虽然守着规矩,但是她总能从她嘴角眉梢看出来轻视和一抹敌意。 要是立刻休息,那岂不是要回去圆房!想到方其瑞嫌弃的行径,对她恶声恶气的态度,主要他对她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啊。跟一个人陌生男人睡在一起?好可怕!反正也没人监督,何家贤想了想,才招招手,对春杏说道:“我……我肚子有点儿饿。” 春杏诧异至极:“二奶奶,您带来的服侍的人呢?她们不会没管着给你吃点心吧?” 又是这一句。 何家贤隐约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处境了,这事左右不能瞒过人,便坦诚道:“我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哪里有陪嫁的丫头。” 春杏到底年纪小,瞧着刚进门的二奶奶惆怅忧伤,可怜模样,立时便豪气万丈:“二奶奶别难过,您这都是算命好的了。哪里像奴婢,十岁上就被卖了来……”噔噔几步跑了出去,一会儿又提着个食盒一阵风似的回来:“厨房里的好东西还挺多,我给您拿了一只烧鸡,还有几个肉饼子,一碗汤……” 何家贤吃不下烧鸡,就着汤吃了几个肉饼子,瞧见春杏看得眼馋,便指着桌子:“你爱吃吗?你把这只鸡吃了吧?” 春杏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急忙摆手:“不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三等丫头,平素连去厨房传菜的资格都没有,今儿个要不是报了纹桃姐姐的名,说是二奶奶要吃,厨房还不会给呢。现下能伺候少奶奶就是福气了,哪里还敢受少奶奶这样的大赏。” 丫头还分等级?规矩这样严格?何家贤有些惊讶,片刻后释然,若是不分等级,岂不是人人平等,不打起来才怪,因此说才道:“既然说了是给我的,便当是我吃了,你躲在房里吃,没人知道的。” 春杏难以置信的瞧着何家贤,似乎没想到有这等好事,迟疑了许久,才说道:“那我能不能不吃,留着带给弟弟妹妹吃?娘刚生了弟弟,也还要补了下奶呢?” 何家贤一愣,才问道:“你家里还有人?” “是啊,有四个弟妹,如今又添了一个小弟弟,都快揭不开锅了。”春杏笑眯眯的:“不过小弟弟可好玩了,我上次值休的时候,回去看了一眼,就握着我的手指头不放,舍不得我呢。” 说起这个,春杏脸上便放出异彩,十几岁的小丫头整个人都灵动起来,很是唠叨了一会儿,才发觉话说多了,急忙后退两步跪下请罪:“奴婢忘形了,二奶奶别笑话奴婢。” 何家贤叹口气,笑着说道:“这没什么,你瞧着我这新婚,没笑话我便是好的。” 春杏哪成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敢以为何家贤是触景生情,便忘记了身份,好心提醒说道:“那是二奶奶仁厚,不拘着二少爷。”想了想,终究还是说:“不过纹桃姐姐胆子也太大了些,这样的日子,也不劝着二少爷,还眼巴巴的过去伺候……” 何家贤疑惑的目光投过来,春杏刚得了抬爱,自然是站在何家贤这一边:“不过是个通房,又没有抬姨娘,成天拿乔做大,还真以为是二房她当家呢。” 何家贤听她语气里颇有怨怼,眉头扬一扬,故意说:“我瞧着纹桃还好。” 春杏又是一愣,到底年纪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察言观色是可以的,却不精通,只以为何家贤受了蒙蔽,嗤的一声笑着说道:“好是好,那都是表面的。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仗着二爷对她好些,成日里呼喝号令,大家都不服。” 何家贤本意就是套话,见春杏说起来,也不打断,默默听着,在心里给纹桃一个一个添加标签。 这才知道,方其瑞只有纹桃这一个通房,通了三年多了还未娶妻,纹桃自然就一人独大,掌管整个汀兰院。 通房姨娘这些,何家贤了解过不少,并没有放在心上。本就是盲婚哑嫁,难道还能求得两情相悦,坚贞不渝?她打定心思出嫁那会儿,就明白,看好银子,比求古代男人专一,要容易,也牢靠的多。 男人,还是不要靠的太近的好,没有好下场。 现代社会还要求一夫一妻呢?看看陈丽的结局,有什么用?更何况这时候男人三妻四妾还是应该的,妻子若是不让夫君纳妾,是善妒,可以休弃的。 因此此刻并不在意,只要他不闹她就行。 洞房花烛夜,夫君睡觉,通房陪着,新娘子在隔壁客房吃饭,对别人来说是个郁闷的下马威,对她来说,求之不得。 许是今儿个太累了,春杏说着说着,瞧见何家贤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时又不敢喊,却又不敢放任她在客房,她只是个三等丫鬟,一向负责浆洗打扫等杂务,没有伺候主子的机会,就犯了难。 想了想,只能把嫁衣给何家贤披上,自己守在一边,若是何家贤醒了,再扶她回房去床上睡吧。 好在夏日的夜里并不十分凉,又累又困又吃饱了,何家贤睡得很香。 只凌晨醒来时,何家贤发觉自己睡在床上,以为是春杏扶的,便没在意。胳膊往前一伸,就摸着一个温热的躯干,吓得大叫起来。 顿时被带进一个暖烘烘的怀抱:“闭嘴。”声音耳熟,何家贤回忆了下,是新姑爷的声音,便顺从安静下来,只是不甚自在的往外缩了缩,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男人很不满的大掌一按,将她拉近一些,又把薄被拉上给她盖上腹部,迷迷糊糊得呓语:“快睡。” 何家贤哪里睡得着,浑身不自在的想逃跑,却又怕惹怒了这位爷,只瞪着眼睛看着窗外从灰蒙蒙亮成鱼肚白,听见外面丫鬟的动作声,急忙推开方其瑞:“起床给公婆请安了。” 方其瑞冷不丁被推一下,瞧着新婚妻子慌乱的动作,忍不住摸着下巴笑了,大声道:“进来服侍吧。” 外间便走进来三个丫鬟,当中以纹桃为首,与另外一个丫鬟服侍方其瑞穿衣,又对剩下的那个道:“二奶奶没带服侍的人,你先伺候着,待回禀了夫人,再作安排。” 那丫鬟长得一般,个子修长,身量苗条,过来帮何家贤穿衣。何家贤忙道:“我自己来……”又觉得显得没规矩,叫道:“你服侍我洗脸吧。”便去了净房。 她素来不怎么搽脂抹粉,洗完脸梳完头,就打算起身出门了。丫鬟有些大惊失色,声音陡然拔高一度:“少奶奶还没上妆呢。” 三十章 化妆 纹桃眯起眼睛,有些无意的解释说道:“方家的奶奶小姐们都是要化了妆才出门的。” 何家贤一愣,她压根就没带胭脂水粉过来,徐氏或许根本不知道在大户人化妆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特别是出门拜会,听纹桃的语气,跟规矩没什么两样。 何家贤有些理解那丫鬟为何惊慌,只是没有胭脂水粉是事实,下意识看看妆奁,何家没有人想到这一层,给她带点化妆品啥的。 纹桃瞧一眼她的妆奁,似乎有些诧异里面除了首饰,并无其他。她看了一眼方其瑞,才说道:“少奶奶若是不嫌弃,奴婢的妆奁匣子还是有些可用的……” 何家贤眼里露出一抹感激,正待要说话,方其瑞已经将纹桃正在给他整理领口的手一推,抬着下巴对何家贤示意:“过来。” 何家贤低着头挪过去,她可没忘记昨晚上那个滚烫的怀抱。 “出去。”方其瑞又下令,目光有些阴沉,纹桃还待说话,触及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哆嗦,急忙带着另外两个丫头下去了。 方其瑞一把拉住何家贤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将她往梳妆台那儿一带,劲儿大的就让何家贤不由自主坐了上去,一个趔趄差点往后摔倒,大掌急忙撑在她后背将她稳住,方其瑞眉头自顾皱了起来:“傻缺!” 他是在骂自己?何家贤不甘示弱抬起头来瞪他一眼,却又立刻低下头去装乖巧。她想起徐氏和何音兰千叮咛万叮嘱,要听话听话听话。 方其瑞瞧着她脸红的要沁出血来,头低得几乎埋到膝盖上了,心里不知道怎么地,突然软了几分,剩下的不怀好意的话就说不出口,只瞧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稚嫩的女子,她身上清爽干净,淡而无味。 何家贤还愣在那里装乖巧,暗暗思索怎么能显得更乖巧,头顶已经传来不耐烦的一声:“抬头!” 何家贤就瞧见铜镜里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带着些许隐忍的怒气,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急忙又局促不安的低下头去。 方其瑞怒其不争,只得自己去拿了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看时,却是几种瓶瓶罐罐,瓶身描金点翠,很是精致。 方其瑞将其中一盒胭脂打开,触目就是醉人的桃红色,他指一指:“你来。” 何家贤这才领悟到他是要自己化妆,可惜她并不会。从何然然时期就不会,成了何家贤后还是不会。徐氏曾经说过她,偏何儒年听到后,皱着眉头说道:“女儿家成天涂脂抹粉也不是事儿,等她嫁人了自然就会了。”更何况她们小门小户的,并没有非上妆不可的习俗。 “我不会。”何家贤低垂着头,声音似蚊子呐呐。 方其瑞眉头几乎要皱在一起,十分不耐烦,一脸寒霜的看着这个快要将他耐心耗尽的小女人,嘴角抽了几抽,才怒道:“麻烦!”说罢便不管不顾,将她小巧尖细的下巴抬起来,指腹沾了少许胭脂,给她均匀涂抹起来。 他涂的并不好,但是姿势熟练,下手轻柔,几下就抹完,又拿起炭笔随意给她描了眉,用唇纸给她点了唇,退后两步瞧了瞧,心情才好些:“抿着!” 何家贤受了他一顿伺候,原本僵硬的身躯随着他离得远些,才略微放松下来,听命的将上下嘴唇抿在一起,用力压了压。这动作她看家慧做过许多次,学个样儿不难。 只是生平第一次上妆,居然是相公帮忙,这种感觉,额,奇怪,又有些温馨。何家贤心里五花八门的连脂粉的香味儿都闻不到。 方其瑞瞧着她笨拙的表现,神色微微松动,嘴角露出一丝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笑容,声音温和了许多:“说话!” 说什么?何家贤有些诧异回头,发觉方其瑞晶亮的眸子看着自己,立刻又心虚的将头撇到一边,她跟他,有什么话好说? 只是头都扭歪了,对方的眼神却仍旧直勾勾的盯着,似乎她不说话便不会放过她似的,只得装出一副胆怯的模样,磕磕巴巴:“谢……谢。” 方其瑞的笑容立刻隐匿到嘴角边,一丝儿都看不见,耐心彻底用尽:“你是结巴?” 何家贤听他很不满意,下意识就想辩解:“不是。” “不是什么?”方其瑞双臂环胸。 她将头扭过来:“不……是……结巴。我以为你是呢。你……说话都是两个字!” 所以她也只说两个字? 这理由,真是好笑。 方其瑞下垂的嘴角又弯了上去,突然心情大好,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好整以暇的扬扬眉头:“走吧。” 他分明就是说两个字嘛,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何家贤暗地里腹诽。却没发觉,因着方其瑞的放松,她也轻松许多。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纹桃等人在门口候着,此时急忙随着方其瑞走在前端。何家贤便默默低头走在后面,只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路,顺便瞥一眼前面高大的背影。 起码有一米八。何家贤目测之后暗暗的想,难怪他一站在自己身边,就觉得空间窄仄逼人,呼吸不畅,连心情都跟着紧张。 这下他被丫鬟围绕,无暇回头,何家贤低头走了一阵,朝两边看去。 此刻经过的是后花园子,走的是抄手游廊,左面是一大片池塘,右面是假山,光这园子面积,只怕就有学校一个操场那么大。 何家贤本来出嫁的心情就忐忑,昨儿个纹桃在听说她没有伺候的人之后,嘴里眼里的讥笑,又让她骨子里作为何然然时的少许自卑冒出头来,无论怎么样也释怀不了,今日对着方家二少爷和满屋子的丫鬟越发寒酸气短。此刻见了这样的气派,那自卑就再也压不下去了,从心脏的部分攸的冒出芽儿来,顷刻间枝繁叶茂。 直走的两只脚都酸了,才在一处垂花门前站定,方其瑞不知道何时走在身旁,高大的身影将何家贤瘦弱的身躯完全笼罩住,一时寂静无哗。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传进去。 何家贤正准备迈脚,方其瑞却一把拉住她,并不说话,手中的力道却也不让她进去。 何家贤这会儿有些急,拜见公婆也是有时间的,若是迟到了…… 正想着,早上伺候她洗脸的丫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手里提着个包袱,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托盘,对方其瑞回禀道:“找到了。” 三十一章 轻视 方其瑞这才点头,并不对何家贤解释什么,携了她的手进去,何家贤只觉得自己手汗津津的,滑溜溜腻的很,不知道他怎么握得住。 自有妈妈打了帘子,何家贤知道对着方其瑞能低头,对着何家长辈是不能低头的,否则就失了礼数,便悄悄地将手从方其瑞手中抽离出来,往衣角处擦了擦,深深地呼吸了两三口,内心深处不住给自己打气:“不能丢脸,不能丢脸……” 从小门小户嫁到高门大户,她就只有这点子心愿:不能辱没了何家的门楣。 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何家贤突如其来的精气神让方其瑞诧异万分,却又忍俊不禁,嘴角轻扬,显得心情很好。 “二少爷二奶奶来了,给老爷夫人敬茶!”随着管事妈妈的声音,何家贤顺从的迈着步子走到正上方的太师椅前,那里摆着两个跪垫,触目是黄色丝绸铺面。 她今日穿的衣裳是徐氏特意请了师傅,选了上好的料子定做的,淡黄色的缎面长裙。因此跪下时,衣裙恰好与垫面衔接在一处。 背后就听见不知道是谁强忍着的嗤笑声。 何家贤听见了,也知道在笑什么——她因为家境的自卑,导致她的心在某些方面特别敏感,比如,吃喝穿戴。 将这笑声置之不理,茶盘托举过头顶,敬公婆喝了茶,红包也放进托盘,何家贤在纹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这才有空打量方老爷和陈氏。 方老爷有些微胖,一脸的笑容,和蔼可亲,瞧着何家贤有条不紊的完成仪式,点头却不说话。 陈氏看起来快四十了,却保养的很好,看着跟徐氏差不多,却又比徐氏有气质,显的雍容华丽,这便是养尊处优的好处了。 见陈氏说完:“好好与老二过日子”这等平常话,管事妈妈一愣,像是等着什么似的,却见陈氏没有发话,只得接下来引着何家贤围着一屋子人挨个介绍了一圈。 何家贤方才一门心思在仪态上,此刻瞧着密密麻麻的女眷,光是主子就有上十位,更遑论背后层层叠叠站着的丫鬟婆子们。 心里吃了一惊:居然这么多!却没有察觉方其瑞对着一个丫鬟微微摇了摇头。 坐在下首主位的,是一个明艳的妇人,大方和气,受了何家贤和方其瑞的茶,回了一对镯子。“你大哥因病着,早上睡得迟……没办法出来……你别见怪。”那这就是大嫂周氏了。 “这是梅姨娘……” “这是冯姨娘……” “这是沈姨娘……” “这是林姨娘……” 姨娘并不是正经主人,但是也算长辈。方其瑞就站在一边,听管事妈妈挨个为何家贤介绍,看着这些姨娘按顺序见礼,或是一只珠钗,或是一串项链。梅姨娘给的礼最为贵重,是一套翡翠头面,玳瑁珠钗等一共六只!何家贤却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带回礼。 新媳妇的回礼主要是出阁前在屋里给亲眷的针线,徐氏帮她做好叮嘱她头天敬茶就带着的,她早上因为方其瑞给她上妆扰乱了心神,居然全然忘记! 刚才方老爷和陈氏受她的礼,并给了红包,她就该回礼的,那会儿光顾着打量,又是小辈,一时忘记还不觉得。此刻空着手受了三位姨娘的礼,因着只算半个长辈,行的是平礼,双方要有来有往,便猛然吓了一跳。 再加上刚才管事妈妈刻意的等待,她才顿然醒悟,当时是在等她呈上自己做的针线为回礼! 一时强装出来的淡定和大方,系数瓦解。这样大的纰漏,她怎么圆的回来。 何家贤脸嗖地就青了,几乎不敢看几位姨娘等待的目光,耳畔不断有强忍着的嬉笑声,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各种疑惑的、鄙视的、轻蔑的眼神在她头顶上打转。 可此时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往下走。 偏有人不放过,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二嫂怎么地不还礼啊?” 何家贤根本不敢看是谁,而出声的人却丝毫不留情面,冷哼一声,没有收敛的意思:“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连个回礼也不准备,金银咱家不缺,没有就算了,针线也没有一根,寒酸不说,可曾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 “玉烟!”陈氏皱皱眉头,端丽的脸上有些怒气,可何家贤看着,却觉得她似乎并不怎么生气:“你二嫂兴许是忘记了,哪里就有你说话的份儿!” 她一呵斥,叫玉烟的小姐不满意了,涨红了脸跺一下脚:“别人的也就罢了,可梅姨娘的礼那样贵重,说起来,又是生养了二哥的,如今娶了二嫂,新媳妇怎么能连个回礼也不准备!” 原来梅姨娘是方其瑞的母亲,难怪出手这样大方。何家贤瞧了梅姨娘一眼,徐氏曾经担心她名声不好,教养的儿子也不好,如今瞧着穿着打扮规规矩矩,并无不妥之处,眼神也不乱瞟,就算方玉烟点了自己的名,此刻也不说话,只默默的站着,似乎谁也不看,说的话也与她无关,破有一股淡定自若的好气质。 何家贤默默瞧着,心里学着。 “母亲呵斥我干什么,明明是人家没把咱们放在眼里。”那位小姐出声辩解。 何家贤脸一红,知道此事无从解释,的确是自己犯了错,只能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因此低着头一声不吭。 方其瑞站在一旁,瞧着她低垂的脑袋,简直像只受尽欺负的小猫,弱弱的没有一点反抗力。 “玉烟,你还说!胡闹。”陈氏呵斥完,因着方老爷在此,不得不说:“一点子回礼罢了,你二嫂没准备,定然是情有可原,毕竟她娘家的情况,都是知道的……你二嫂也是才华名声在外……你们居然光盯着银钱上,眼皮子这样浅……” 顿一顿又很亲切地对何家贤说道:“家贤,你妹妹跟你玩笑呢,你别介意。” 沈姨娘此时呵呵笑了起来,她长着一张圆脸,大大的眼睛很是喜庆,而且年纪很轻,约莫二十出头,顺着陈氏的话就说开了:“谁说不是呢。二奶奶听说自小饱读诗书的,肯定是个明白人,知道她即便是送了,咱们也是用不上的,索性就省了这一点,两边都轻省……” 何家贤饶是再不懂,也听明白沈姨娘话里讥讽她寒酸之意,因着困窘而涨青的脸色顿时变得紫红,一双拳头紧紧握住,指甲掐在手心。 她自己被人嘲讽也就算了,左右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可绝对不能容忍徐氏一腔心血被人这样诋毁——那可是母亲省吃俭用熬了多少个月费劲心神绣出来的。 三十二章 体贴 方其瑞见她嘴唇咬得发白,极力隐忍,心中有些不忍,正待对纹桃使眼色,却见何家贤全身松弛下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呼吸也绵长了些,只一瞬间,她的声音响亮而清脆:“沈姨娘说的极是,我自小饱读诗书,自然是明白的。”她看一眼沈姨娘,眼里带着愤怒,几乎要将沈姨娘烧起来,转而面对方老爷:“儿媳自然是带了回礼,这是嫁人的礼数,定然不敢废,即便是入不得眼,也是儿媳花了心思诚心诚意孝敬的。只因今日人多,因此备得礼也多,儿媳给公婆敬茶,便想着实在不方便将那么多回礼带着,有碍观瞻。只想着等回到院子里……” “老爷夫人,都是奴婢的错。”何家贤的话因着纹桃出来请罪,被打断了卡在口中,剩下的那句:“儿媳想着,等回房了,再挨个拜见长辈与兄弟姐妹,一一赠礼,既全了礼数,又显得尊重,还能亲近些,这会子看来,是儿媳想岔了……请父亲母亲责罚”就收了回去。 反而是纹桃直接跪在大堂中间,托着装满礼物的托盘,接着何家贤的话说:“二奶奶早上说她带着礼敬茶实在不礼貌,这府里也没个相熟的人,不知道带过来了托付给谁方便,因此便叮嘱奴婢带着……奴婢方才一时走神,忘记了跟在二奶奶身旁回礼。” 沈姨娘方才被何家贤瞪得心里发毛,立刻发作:“你既然带着回礼,为何不好好服侍主子左右?瞎走神什么?偏害我差点儿冤枉了二奶奶。二奶奶也真是个实诚人,明明派了纹桃带着回礼呢,她走神了,您可没走神,怎么也不紧盯着吩咐,闹出这样一个笑话来……” 纹桃受方其瑞的指派给何家贤解围,本就不太高兴——她还等着看这位新入门的二奶奶的笑话呢。只是主子有令,不能违拗,便借着沈姨娘发作她,也露出一点儿惶恐来:“姨娘不知,二奶奶并未带陪嫁的丫头,屋里实在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奴婢本在书房伺候,临时被叫了来……二奶奶偏又瞧不上奴婢……又没有哪位主子指了别的奴婢去伺候,。二奶奶在娘家没有人服侍,习惯了有事情自己动手,只怕是不习惯吩咐婢子们……奴婢是习惯了伺候二少爷的,一时还转不过弯来……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 果然,她这话一出,又引起旁边一阵嗤笑。 方其瑞皱着眉头看一眼纹桃,抿着薄唇,眼神有些不悦。 何家贤本只是不想徐氏的心血被人诋毁,纹桃这些话是事实,被人知道并遭到嘲讽是迟早的事情——昨儿个夜里她就领教了。因此更不较真,只按照徐氏的安排,就着纹桃的托盘,一件一件的将包好的回礼淡定送过去。 “这是给父亲做的鞋……” “这是给母亲和大嫂做的小衣……” “这是给几位姨娘绣的手帕……”只是沈姨娘接回礼的手抖了一下。 “这是给妹妹们做的荷包和袜子……”几个姐妹们都行礼拜见二嫂,只是不甚恭敬。 “给弟弟的衣帽……” 一一送过去,何家贤并不直视她们的目光,不用看也知道是瞧不起,她还是何然然的时候,早已经看得多了,此刻无视,也是驾轻就熟。至于恭敬与否,更是不在乎。 “啧啧啧,这手艺真是没话说,这帕子我可舍不得用……”她刚把给大哥的毡帽送到大嫂手中,侧面响起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你们看这绣工,绣阁的于绣娘,只怕也不过如此……二奶奶真是费了心思的……” 方老爷也瞟了一眼身后妈妈们捧着的鞋,上面一只猛虎,绣的栩栩如生,针脚匀密整齐,纹路对称,便不由自主点点头:“的确是好绣工。” 他一发话,陈氏面上便笑开了花:“好孩子,你可是委屈了,分明是下人的错,倒让你捱了一顿编排,你别怪沈姨娘,她那个嘴就是不饶人的,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她那样的人……” 何家贤得了这个台阶,自然是肯下的:“母亲说的哪里话,是儿媳疏忽了,还望父亲母亲勿怪。” 一时间婆谦媳让,很是和睦。陈氏见方老爷听她说话知书达理,频频点头,像是对这个媳妇很满意,便话音一转:“纹桃说你没带服侍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家里没银子,请不起下人呗……”一小声嘀咕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大厅里人人可闻。 “方玉静!”方老爷立刻点名:“怎么学的礼?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一位黑黑胖胖的小姐便低头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何家贤从昨晚上就受了不少鄙夷,早已习惯,也不想来虚的,直接接话道:“玉静妹妹说的是。” 在场的人谁不是脸面比性命都要紧,何曾想何家贤会坦白承认家境不佳,都呆住了一时无话。 就连陈氏也愣了一会儿,才笑着道:“我竟不知道,是我的错才是。” 方老爷就点点头,看了那鞋子一眼:“夫人的确是疏忽了。” 陈氏脸色就不好看了,缓了面色才继续说:“昨晚上怎么也不提一句,受了委屈也不说,若是我知道了,定然不叫你受这种委屈的。”又冲纹桃她们说道:“你们也是,既然知道有这事,为何不赶紧来回禀了我,也好早做安排……罚三个月的月钱。” 纹桃面上一愣,露出点委屈的神色。她是院子里的大丫鬟,昨儿个明明回禀过夫人,夫人说不要紧,随意指派丫头先伺候着,她听出来夫人的敷衍之意,便回复说有个**杏的末等丫头在旁伺候,夫人还说可以的。 何家贤一愣,并没有从她语气中听出任何自责,反而指责她的意思是明白的,纹桃是替罪的,陈氏主要还是在怪她,连累了陈氏受方老爷的批评。 因此解释说道:“纹桃照顾着呢,并没有受委屈。” 纹桃一向是个乖觉的,立刻就接话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想着伺候好二奶奶,天色又晚了,一时没想到去回话,奴婢是夫人指给二少爷用的,汀兰院里的事情,自然会用心伺候,不敢教二奶奶受委屈。” 这话就帮陈氏扳回一局,她眼含赞许地看看纹桃,不经意点点头:“你在二少爷房里,我自然是放心的。”便不欲多说,只看着方老爷:“既然有纹桃伺候着,那想来没受什么委屈,现在咱们也知道了,老爷您看,我把咱们院里管事的胡妈妈送过去,再挑一个伶俐的大丫鬟,余下的就从二等丫鬟里面挑些过去伺候可好,也看看老二媳妇有没有喜欢的丫头,提一两个在她身边?” 方老爷点点头:“按着少奶奶的份例就是,别让人说我们苛待儿媳妇。” 三十三章 孽障 陈氏笑盈盈的点头:“让老爷操心了。” 此事便告一段落,只一个妈妈进来,站在一旁小声对着陈氏说了几句,她脸色又变了,有些微红的对着方老爷轻语。 方老爷一听勃然大怒,冲着方其瑞怒道:“孽障!” 方其瑞走出来,与何家贤并肩站着,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却也不看方老爷,只双眼放空,似乎谁都不在他眼里:“又怎么了,你们这一出接一出的,演得累不累?” “逆子!”方老爷一直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得端坐在上头,像极一位睿智大度的一家之主,却被方其瑞三言两语破了功,气得脸红手抖:“你昨晚滚到哪里去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连合卺酒都没喝……” “哦,你说这个。”方其瑞却吊儿郎当浑不在乎:“昨晚上我不想睡她,自己睡了。”他漫不经心的一句,将何家贤踩到地狱:“穷门小户的柴火妞,面黄肌瘦的,抱着硌手!” 何家贤觉得一早上虽然风波不断,到底只是虚的,没放在心上。可此时却真正难堪,新郎将新娘扔下不完成婚礼仪式……到什么时候都是笑柄。她重新将拳头握起来,红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后根,低头定定的看着绣花鞋尖上,那黄色丝线纷繁复杂,层层叠叠,像一张密密的网。 众位姨娘没成想他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睡”这个字,顿时面红耳赤,纷纷用帕子捂嘴。 “噗嗤!”先前发言的方玉静忍不住大笑起来,方老爷和陈氏没想到他竟然就当着没出阁妹妹们的面说出这样没羞没躁的话,两个人像炸雷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方老爷大叫:“方富,把这个逆子给我捆起来关到柴房去!” 陈氏则是微微提高音量:“胡妈妈,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小姐们带下去,这些话她们怎么能听!” 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内乱成一团,小姐们一共四位,还有个小少爷,肥肥壮壮的,估摸才五六岁,眼珠子提溜一转,瞧着很是机灵,拍着手开心的大叫:“要打二哥喽,父亲要打二哥喽,二哥不听话,打得好,打得好……”一旁的妈妈急忙捂住他的嘴下去。 四个大的中除了方玉静大大方方的不住地笑,其余的都羞红了脸低头快步走了。 方富犹豫着不敢动手,早有小厮拿来了绳子,方老爷见状,劈手夺过来,就往方其瑞身上抽去。 这一鞭子用足了力气,结结实实抽在方其瑞胳膊上,他痛得一吸气,却强忍住不吭声。 方老爷见他不避不让,也不求饶,越发来气,又是一鞭子抽过去,正打在那道伤口上,立即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蓝色绸衫。 纹桃在一旁就急了,突然冲到前面跪下:“老爷您消消气,不是二少爷不喝合卺酒,实在是……”她停顿一下,终究还是将眼光投向何家贤:“礼还没成,二奶奶吩咐喜娘出去……自己去了净房洗了半天,又到隔壁房吃东西去了,二爷喝了太多酒,不胜酒力等不住先睡着了。” 明明是方其瑞先睡着我才决定不回去的。何家贤知道今天应该看她的贞洁帕子,只怕那位妈妈没找到,因此过来禀告。 冷不丁又捱了纹桃这一记冷刀子,瞧着梅姨娘、方老爷、陈氏的眼神都看过来。方其瑞只顾忍着痛,不言不语,而那些刀子一样的眼神,就都落在她身上。 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其瑞虽然渣,耐不住有人帮他说话,看来这个黑锅只能背上了。因此何家贤胳膊一拦就挡在前面:“是媳妇的错,昨晚上媳妇太累了,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没能伺候好相公……” 瞧着陈氏的冷笑,她敏感的心有个念头闪过,却捕捉不住,只能凭本能一往直前:“都是媳妇不懂规矩,请父亲母亲责罚。” 咬咬牙,兜头就跪了下来。 陈氏冷眼瞧着她,并不作声,只方老爷打了两缏子受了累,此刻正歇着喘气,梅姨娘急忙上前喂他一口茶喝,帮他顺着后背,满脸担忧望着儿子,却不说话。 方老爷停了手,瞧着新儿媳妇战战兢兢满是愧疚的脸,气顺了些:“把二少爷拖下去上药,再不许他出府。”对何家贤倒是和颜悦色,也不知道是信了她的话还是不信,面子却是给了:“你初来乍到,有些规矩不懂也是自然,只好好学一学就是了。也下去休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你母亲说。” 何家贤没料到他就这样轻松放过,不由得大是感激,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一个头:“多谢父亲宽宥儿媳。” 方老爷很是欣慰她这个大礼,毫不推辞的受了,对着何家贤点点头。 方其瑞却冷笑着:“不出府就不出府,明日一早可别求着爷出去。” 明日是三朝回门,新姑爷要去何家拜会。 方老爷被他这句话一噎,气得咳嗽起来,颤抖着指头指着他半天才怒道:“要是敢不去,老子打断你的腿,以后就再不用出门了!” 梅姨娘顺势就扶着方老爷往后面走出去。陈氏瞧着方老爷并没有抗拒,只斜着眼瞟着梅姨娘婀娜的背影。 她扶了扶额头:“就按老爷说的办吧。胡妈妈,你去二少爷院子里当差,选一个伶俐的大丫鬟贴身服侍二奶奶,再选几个稳重的婆子丫鬟伺候。” 胡妈妈称是。 先前上来跟陈氏耳语报信的妈妈上前,扶着陈氏回房休息。 人群一散,何家贤这才起身,扶住方其瑞,看也不敢看他的伤口,直皱着眉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方才的嫌恶之情快准狠地伤了她的心,刺伤了她的脸面,撕下了她的尊严,她讨厌他讨厌的要死。 可到底是夫妻,不护着说不过去。 更何况,早上他给她画眉的温馨,记得把回礼带着解燃眉之急的体贴,这恩情不还她说不过去。 没想到的是,方老爷就这么轻松的放过了她?按刚才的阵势,她貌似犯的也不是小错,该是风雨欲来的雷鸣闪电啊。 想不通就算了。 这么大一家子人,各个打扮的珠光宝气,一水儿的丫鬟妈妈婆子小厮,光是这份阔气与富贵,都够她消化好几天了。 换句话来说,她这也算嫁入豪门。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院子,何家贤才发觉有个牌匾,叫“汀兰院”,取岸芷汀兰的意思,十分文雅。 何家贤瞧着方其瑞宽阔结实的后背,人高马大的身形,又觉得文雅归文雅,就是和主人不怎么相配,形象还大相径庭。 三十四章 纹桃 纹桃已经熟门熟路的拿出药来给方其瑞涂抹,衣衫打烂了用剪刀剪开替换。 方其瑞皱着眉头推开纹桃,对刚才回去拿回礼的丫鬟说道:“你来。” 那丫鬟名叫雪梨,唇红齿白的,乖巧的过去听命。 纹桃气得背过脸去咬着嘴唇,自大夫人将她给了二少爷,二少爷对她一向和气关爱,从没有不给她脸面,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 二奶奶也就罢了,偏还有几个二等丫鬟,这可真丢脸。 上药肯定是疼的,何家贤瞧着方其瑞脸色都煞白了,却偏忍着一声不吭,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呆呆的立在一旁想心思。 房里的气氛一时便有些尴尬,除了雪梨轻声细语:“二爷你忍着些……”声音说不出的柔美婉转。 纹桃愈发恨了,低声对何家贤说道:“二奶奶也累了吧,奴婢服侍您净面。” 大户人家的女眷将仪态妆容看得极重,刚才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何家贤面上也有倦容,却不想洗脸,只想睡觉,便轻轻摇头:“不必了。” “去洗。”方其瑞又丢过来两个字。何家贤不想与他起冲突,便径直去了净房,纹桃急忙跟了出去。 待将脂粉都清洁干净,这边方其瑞也包扎完伤口,到底只是皮外伤,他皮糙肉厚的习惯了,不以为意的换了衣衫,脚步一迈就要出去。 何家贤坐在矮榻上,瞧见他伤口面积挺大,好心唤道:“父亲不是不让你出去吗?” 方其瑞回过头,和颜悦色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走近几步,用手撑着矮榻上的小方桌,俯下身来,凑近了何家贤,深吸一口气:“嗯?你在留我?” 又贪婪的闻了几下,灼热的鼻息喷在她面容上,吓得何家贤急忙往后躲,却因为空间狭窄,躲无可躲,只能将头扭向一边,避免碰到他的俊脸。 说起来,方其瑞长得还真好看。她虽然从来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但是目光时不时扫过之处,丰神俊朗还是有的,有些像……恩,像她念书时,闺蜜花痴的那个李易峰,她看过海报,还挺帅气的。 方其瑞“呵呵”轻声笑起来,放过了她,起身走出去。 何家贤想要开口提醒他,又发觉方才说过了他却并没有在意,估计平时忤逆方老爷习惯了,劝也不会听,索性闭嘴不言。 百无聊赖的看了一会儿从家里带来的书,纹桃过来说胡妈妈来了,何家贤赶紧正襟危坐。 胡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并两个婆子一起过来,给何家贤请了安,又介绍了一番。 两个丫鬟中年纪大一些的那个是宣竹,长得一般,皮肤倒是水润细腻,眼睛细长,嘴角带笑。 小一些的也不是十分小,看着也有十五岁往上了,叫红果,怯生生的,不敢看人。 两个婆子一个姓张,一个姓袁,都是粗使婆子,干些力气活。 何家贤听完,有很多疑惑,却不发问——她方才在大厅上受的嘲笑和奚落还少吗?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再怎么不懂,也不会当着胡妈妈这样老成的下人问出来。 只微微点头:“我什么都不懂,胡妈妈多费心了。” 胡妈妈没成想只一瞬间,她就能稳得住,微微有些诧异,却也没多说什么,分配了宣竹在屋里服侍,红果去外院当差,就对纹桃说道:“这边安排妥当了,姑娘可以回去书房给二少爷当差了。” 何家贤才知道,原来纹桃和雪梨她们三个是贴身服侍方其瑞的丫鬟。早晚在房间里伺候更衣梳洗,外出时便打理院子,方其瑞读书时,就跟着在书房伺候笔墨茶水。 纹桃是一等大丫鬟,也是方其瑞唯一的通房,雪梨并另外一个叫梦梨的,是二等大丫鬟。昨晚上因方其瑞成亲要回汀兰院,她们几个才待在房内,顺道伺候了一下何家贤。 胡妈妈等她们走出去,才又对何家贤说道:“二奶奶该有两个大丫鬟伺候的,如今我只带了宣竹一个,另有一个缺,是大夫人特意留给二奶奶的,瞧着哪个丫头好,就提上来便是。” 何家贤一愣,她本来觉得这些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没齐全,只一时叫她去哪里弄人,索性实话实说:“我瞧着已经够用了,先空着吧。” 胡妈妈已经意料之中的点点头,“夫人也是这么说。”便出去院子里上上下下盘点张罗起来。 何家贤郁结:那说的留一个位置给她自己安排,只是个客套话?还不如直接吩咐来的痛快呢。这个夫人有些虚伪啊! 宣竹话并不多,只是瞧着何家贤一脸书呆子气,心里不由得有些雀跃和欢欣,试探问道:“二奶奶,快到正午了,要不要传饭?” 何家贤这才听见肚子咕咕直叫,早上化完妆随便吃了一点儿就去磕头了,加上有方其瑞同桌,她根本头也不敢抬,连桌上有什么都不知道,胡乱喝了面前一碗清粥。 顿时觉得宣竹很是伶俐,面上就带了笑:“好呀。” 宣竹见她答的自然简短,愣了一下,瞧着她一无所知的模样,才又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派人去告诉二爷一声,他要是回来吃,就传二位主子的饭,要是不回来吃……” 何家贤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还有一位夫君,连他吃饭都不管,哪里像是人家娘子?顿时脸窘得红彤彤:“……好的呀。” “叫人摆饭。”正说着方其瑞回来了,头也不回的吩咐。纹桃跟在后面应了一声。 瞧着宣竹在房里,方其瑞有些不悦,对着外间道:“叫胡妈妈进来。” 梦梨应了一声。 胡妈妈搓着手从外院进来,笑着问道:“二少爷有何吩咐。” 方其瑞站在屏风里面,头也不回:“把人都带回去,我这儿用不着。” 胡妈妈一愣,没想到她忙活了半响,刚树立点权威,就劈头得了这么一句,片刻后辩解说:“这是大夫人安排的,老奴做不得主。” 方其瑞声音拔高:“叫你带回去,就说是我说的。” 胡妈妈听他声音里的寒霜,知道这位爷不好惹,对着宣竹使个眼色,宣竹便悄悄朝着陈氏住的鹤寿堂去。 三十五章 回门 胡妈妈有了这层依仗,便杵在原地:“老奴不敢……” 屏风里面突然飞出来一本书,带着风就凌厉打在胡妈妈脸上,一点情面不留:“滚!” 胡妈妈捱了这一下,脸颊生疼,颜面尽失,却仍旧坚持,只由站着改为躬身:“老奴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二少爷生这么大的气。这些丫鬟是夫人赏了服侍二奶奶的……老奴可不敢擅自带回去……” 她话说完后身子直挺挺朝着何家贤:“这些人既然是给二奶奶的,二奶奶也不说句话……” 何家贤本能不喜欢她看人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只是瞧着皱纹密布的老脸上红红的被打的一个印子,想到家里对自己极好的黄婶,加上现代社会从小被灌输的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是夫人给的,她也做不了主……” 方其瑞暴躁得从屏风后面闪身出来,也不看何家贤,也不看胡妈妈,只是怒道:“蠢货!” 眼睛虽没看她,何家贤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无比尴尬。 胡妈妈却丝毫不退让,似乎刚才何家贤说了就算数,径直对着何家贤:“既然二奶奶这么说,那老奴出去当差了。” 顿一顿又道:“今日的事,少不得要回禀夫人知道,老奴不敢隐瞒。”眼里隐约有耀武扬威的气势,丝毫没有顾忌何家贤刚才解围的善心。 何家贤恨死了自己,要是告知老夫人,只怕方老爷和方夫人对方其瑞又是一阵怒火。可又不好对着下人出尔反尔,她突然觉得刚才那句“蠢货”,是名副其实的。 方其瑞一点都没说错,她的确是蠢。他看人还挺准。方其瑞已经怒气冲冲的赶在胡妈妈前头出门去了,连午饭也没吃。 何家贤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又害了他,心里讪讪的。 纹桃笑着道:“没事儿,二少爷就是那个脾气,奴婢把饭摆到书房去就是了。”脸上似有因为了解方其瑞行踪,而带了三分得瑟。 何家贤看着碍眼,却无能为力,只能忍着不说话。 中午的菜色倒是极丰富,有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带两三样蔬菜,她虽饿得厉害,却并没有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困得想睡午觉。 只这一觉就睡到下午。她觉得自己真是太累了,才结婚头一天,就七七八八这么多事,偏她一件也看不懂,处理不好。 居然,连打听的人都没有。昨儿个春杏的丫头,到现在也没见着。 各处无门,真是可笑。 何家贤这才明白,豪门不是那么好嫁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稍有不慎,就落一个大笑柄,吃力不讨好。只是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看看书,又到院子里到处看了一圈。她本想去府里别处瞧瞧的,被胡妈妈拦住,说日头毒,等不晒了再去。 等不晒了就到了传晚饭的时候了,方其瑞仍旧没回来,何家贤只能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顺着胡妈妈的安排,吃了饭,看了书,洗了澡早早就上床歇息了。 她知道早上该去给陈氏请安,只是她新婚,这个规矩陈氏容她回门后再立。 一夜战战兢兢思来想去,总觉得方府、陈氏,方其瑞,胡妈妈等,将她绕成一个大圈子,一点儿气都透不出去,一点儿心都通透不了。 生生被束缚住。 虽然只是一个下午的时光,何家贤却闲的要发霉,只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乱转,瞧着喝水用的茶壶杯子,是上好的陶瓷;外格的摆件多是青瓷花瓶,琉璃祥瑞……婚床和桌凳是上好的红梨花木……对比之下,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就有些逊色。 梳妆台上的铜镜、小炕桌上的屏风、放东西的雕花木匣子……虽然不是普通货色,却不十分精致,比她平时用的好上许多倍,配上去,竟还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不由得心疼起徐氏的用心来,几乎举家之财给她陪嫁了三十六台,却也入不了人家的眼,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家里过日子用,改善全家人的生活呢。 不过想到这些嫁妆都是给自己的,这辈子,就靠它们吃饭了,何家贤又珍惜的不得了。 一珍惜,又想到三年五载内,这穷酸的嘲笑是摆脱不了了,顿时无限惆怅。 就在这纠结的心情中,浑浑噩噩耗过了一个下午。 翌日就是回门的日子,方其瑞倒是一早就回来跟她准备。礼是早早备下的,不用他们操心。 何家贤正要学着上妆,方其瑞却伸手拦着:“我来!” 何家贤羞赧的低下头去,由着方其瑞简单给她上了妆,鼻尖却紧张的沁出汗来,连一丝香味儿都闻不见。相比于第一次的羞涩与陌生,她竟然有了小鹿乱撞的迹象。 依礼回了老爷夫人,马车早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何家贤这才发觉方府真正的气派。 从院子到大门,他们居然还要乘小轿。 四个轿夫稳稳当当地抬着走了约莫一刻钟,就有胡妈妈等人候在门口请他们上车,一共是四辆,两辆装回礼,一辆华丽些的他们坐,一辆是给纹桃并胡妈妈等丫鬟婆子坐。 这次回去方其瑞还带了一个小厮,名唤和气,约莫十六七岁,看起来异常精明。 到了门口,徐氏和黄婶已经眼巴巴候着了,急忙扶了何家贤下车,待瞧着丫头们一件一件往下搬回礼时,一时面面相觑。黄婶更是瞠目结舌,忍不住叹道:“哎呀,这也太阔气了。” 徐氏觉得她有些失礼,便将眼神往别处望去,就对上新女婿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她心里突突跳了几下,急忙引着往里面去:“你爹等候了许久了。” 方其瑞冲她叫问了安,才撩起外袍,跨过门槛,彬彬有礼地与何家贤并肩跟在徐氏后面,朝内堂走去。 两个人又给何儒年见礼,并呈上礼单。 何儒年并不看,只问方其瑞功课怎么样。 何家贤这才瞠目结舌,原来相公曾经还是爹爹的学生,只是因为成绩太差,早已经不跟着读了。 黄婶早已经将早饭摆好,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个饭。 席间何家贤笑容满面,动个不停,徐氏瞧着也是满心欢喜,中间间或跟何家慧插科打诨斗斗嘴,十分愉快。 早饭吃了个肚儿圆,徐氏便拉着何家贤的手进了房间。问了一下生活起居,何家贤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只捡着方家丫鬟婆子多,吃穿摆设好来说,还特意准备了首饰给家慧,都是些平素没有见过的好东西。 徐氏一脸紧张,急忙叮嘱何家贤别乱花方家的钱。 三十六章 欺主 何家贤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家里的长辈们赏的,既然给我了就是我的了。不妨事。”她瞧着何家慧喜滋滋的模样,心里头在方家的那些不愉快顿时消散许多。 方家再不好,钱却能给家人带来快乐,这也算是一项收获。 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胡妈妈便在门口提醒要早些回去了。 这边有个习俗,回门时回婆家的时间越早,婆家的日子会过得越兴旺,出门前胡妈妈叮嘱过的,何家贤便依依不舍站起身,不住的叮嘱徐氏一些宽心的话,又让何家慧先出去,自己有话跟母亲说。 何家慧嘻嘻闹闹舍不得走,咯吱何家贤:“姐姐莫不是藏了好东西怕我知道?”两姐妹打笑一阵。 胡妈妈忍不住又催促。 何家贤便轻声说道:“稍等会儿。”她有些私密的事情要私下里跟徐氏说,家慧在,她不方便没说。本想找个机会把胡妈妈和家慧都支开,没想到这就催起来了。 胡妈妈却不耐烦皱起眉头,“少奶奶出来这些时候,再不回去夫人该惦记了……” 徐氏瞧着胡妈妈咄咄逼人的态度,面上有些忧容,犹豫着说道:“到底是什么事?不要紧的话,下次再说……” 何家贤没成想胡妈妈如此嚣张,在自己家还要受这等约束,再说回婆家早一刻钟晚一刻钟有什么大的区别,便忍不住讽刺胡妈妈道:“胡妈妈知道我下次什么时候能回来?” 胡妈妈听她语气虽不善,但到底声音不大,愈发觉得她好性子,拉长了脸:“我哪里知道,既然有话说,方才跟亲家夫人说话时怎么不早点说,白说了一早上没用的!” 何家贤当着母亲妹妹的面,被一个管事妈妈这样顶撞,面上顿时不好看,感觉刚才说的方家的那么多好处,三下五除二就被这个婆子几句话打脸,真真是气急了,正待开口,何家慧已经睁大一双媚眼:“你这是什么语气?胡妈妈,我姐的院子里谁管事呢?” 胡妈妈见何家慧空长得漂亮,显得泼辣,先是一愣,还以为是个厉害的,没想到也就这么些话,倒是个软柿子,正好拿来立威,得意得笑着说道:“回亲家小姐的话,自然是奴婢。” “这话可别说的风大闪了舌头。”何家慧斜着眼睛瞄了胡妈妈,眼睛里满是讥讽:“我姐姐是二奶奶,院子里管事的居然不是她,是个妈妈?这话要是传出去,方家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偌大的一个府邸,按理说规矩森严的,却没想到连个主子奴才都不分的呀。”她捂着嘴笑起来:“我今儿个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到时候可要跟我认识的那些小姐们说道说道去。” 她这话满满的威胁。大户人家有钱有势,最是要紧脸面。 胡妈妈却是浑人,哪里会要脸呢,她只是奉夫人的命过来看管何家贤。 心道一个穷门小户的丫头,也知道说这样的话来拿捏人来,很是瞧不上,奸笑着:“二奶奶自然是头一份主子,只她身娇肉贵,哪里能管事,还少不得劳烦我这个粗鄙的……” 胡妈妈对何家贤虽不敢强硬的造次,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可何家慧不过是个亲家小姐,何家的光景她近日也看过,整个家底还不如方家一个小姐住的院子的底蕴,口中也不客气起来,直接自称“我。”顿时把何家慧气得面红耳赤。 何家贤情知妹妹是为她抱不平,只是何家慧虽然平素伶俐,到底不如胡妈妈刁钻,吃了败仗也是自然。自己昨儿个不也是在胡妈妈的钳制下,哪里也不敢去,哪里也去不得吗? 虽说能理解,可到底憋屈,打定主意要先忍耐的,又怕母亲和妹妹看了笑话,担忧她的处境,一时有些冲动:“胡妈妈说的是,我竟不知道,还有下人为主子效命,竟担得起‘劳烦’这两个字的。” 胡妈妈一时语塞。昨儿个二奶奶吩咐她做事,口口声声地说“劳烦妈妈了。”今儿个怎么不许她说了?她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劳烦”是主子谦虚的说法,哪有自称的,也不客气:“怎么担不得?”又抬陈氏来压她,这一招她用得炉火纯青“就是到夫人面前,奴婢也敢这样说。” “好!”何家贤瞧着胡妈妈的趾高气扬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对一直在一旁看热闹,却冷漠不吱声的纹桃说道:“纹桃,你可听见了,回去知道怎么回夫人的话了?” 纹桃从昨儿个胡妈妈一来就夺了她的权很是不满,却也不甘心听何家贤的话,正犹豫间,何家贤突然想到,纹桃本就是陈氏送来的,自己不察,又闹了笑话。不等她回答,对着一旁的雪梨看过去。这个姑娘是上道的,立刻笑着说道:“反正奴婢是听见的,纹桃姐姐说的时候,奴婢可以作证。” 纹桃见雪梨要抢功,刚才活泛的心思又摇摆起来,雪梨也不理她,恭恭敬敬行礼:“少爷来了!” 纹桃正好躲了这个劫,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含糊着过了,向里面走了两步探身通报:“二少爷来了。”也不再提去陈氏那里告胡妈妈状的话。 徐氏有些担心,急忙向何家慧使眼色。怕何家慧又像平时一样。比如顾清让来了她就从来不避嫌,反而振振有词说二人差着辈分,无所谓礼仪,时间一长,连何音兰也拿她没办法,就此作罢。 却见何家慧恭敬端庄地给方其瑞见了礼,匆匆回避。她已经输了一局,此刻再不愿意让方家人瞧不起,说她不懂礼数。 徐氏瞧在眼里,却是老怀安慰,觉得小女儿还是知道礼义廉耻的,至于顾清让,大概真的是姑侄辈分而已。 方其瑞给徐氏行礼后,又受了何家慧的礼,给了个红包。这会子才坐下,对着何家贤说道:“既然在家里呆着喜欢,那咱们就晚点回去。”也不看胡妈妈恼怒的神色,打发道:“胡妈妈若是担心,就先去回了夫人罢。” 胡妈妈正是担心陈氏怪罪她看管不严,听了这话巴不得,急忙点头去了:“奴婢这就去,夫人到底是疼爱二少爷和二奶奶的,免得她惦记。” 何家贤却没料到胡妈妈跑得这样快,估计又是好一顿告状,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急忙起身“哪里就喜欢了,这屋子我待了这么多年,腻也腻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方其瑞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无妨……” 三十七章 私密 “怎么无妨,若是问起来,你又要挨……”她本待说“挨打”,见徐氏在此,急忙改了口:“挨父亲的唠叨……” 方其瑞见她脸色攸地通红,哪里想不到她要说的话。不由得在心里好笑,真是个实诚的姑娘,昨儿个自己挨打的场面怕是吓到她了。 “唠叨一下也无妨。”方其瑞瞧着她小女儿娇羞情态,竟然很是受用,忍不住就拉了她的手去,却又似乎此时才瞥见徐氏一般,有些拘泥不好意思起来。 徐氏是过来人,哪里会不懂,脸上喜笑颜开,庆幸女儿托付良人。先前她很担心姑爷的品行,后方香铺的掌柜奉命单独送了两回礼物,她才好想些,觉得这位姑爷有可能是会疼人的,因此后面何家贤打定主意要嫁时,并没像开始那样乍听婚事的忐忑。 纹桃面上就不好看起来,雪梨还偏在旁边笑着挪揄道:“有少奶奶心疼少爷,少爷即便是被唠叨也是心甘情愿的……” 纹桃便扁着嘴:“平素你闷嘴葫芦似的只知道干活,怎滴这两天话这么多?” 雪梨没防着她突然对自己发难,闭了嘴不说话,只拿细长的眼睛瞟了纹桃,挑起嘴角不屑得很。 两个人热络了一会儿,当着徐氏的面终究不好,方其瑞借口离开了。 徐氏这才问何家贤有什么事。 何家贤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对纹桃说道:“二爷出去,你们还不跟上?”之前胡妈妈在,何家贤可不敢这样打发。现在都是二房的人,估计能使唤得动。 纹桃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直挺挺杵在那里。何家贤面上又是一阵尴尬。她从来没当真使唤过下人,就连以前的黄婶,也是客客气气尊重有加的。 雪梨便娇笑着说道:“好姐姐,今儿个我话多了些,你饶了我罢。咱们难得出一回门,便逛逛去……这样好的机会……” 纹桃就有些心动起来,能出门的自由机会到底不多,被雪梨拉扯了一些,才半推半就的行了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家贤瞧着徐氏担忧的神情,有些不忍,可是她穿越来这个世界,嫁入豪门,连规则都没有搞懂,总不能成天小心翼翼地拘在屋里,一门心思研究吃喝拉撒睡吧。 好不容易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嫁为人妇,多了出门的权利,她便比她们更渴望自由。 徐氏听她讲了方家的林林种种,只比她还纳闷,一头雾水地看着何家贤:“娘实在听不出什么来,只感觉你婆婆对你还可以呀,知道你没有人服侍就安排人,就是那个胡妈妈表现欠妥,有些奴大欺主了。” 何家贤点头:“纹桃也是,感觉像是我抢了她的东西,可是……”她说那个名字还有些不好意思,却总归要习惯:“方其瑞并没有对我很好,怠慢她呀……” “姑爷待你不好?”徐氏犹豫,她怎么看起来,伉俪情深呢? “恩……也不是。”何家贤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说好吧,新婚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她穷门小户,寒酸至极,辱上加辱;当着纹桃等下人的面也不给她好脸色,骂她蠢货,简直是要把她的自尊心踩到尘埃底下。 说不好吧,给她画眉,帮她描妆,发觉她忘记带回礼,吩咐雪梨去准备。回门本该早点回去,却让她在娘家多待一会儿,冒着回去再挨打的风险…… 上次他被缏子抽的伤可还没好呢…… 何家贤报喜不报忧,只说了好的部分,然后道:“说起来我们也是才认识,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面子上总是过得去。” 徐氏听她讲的那些,倒是觉得挺满足。随后母女两个分析了半天,都没能分析出什么有意义的结论。 想了想,何家贤还是要问问,她将受的屈辱避重就轻,只讲事实:“若是他对你不感兴趣,是不是能一直分开睡?娘你当初跟爹爹成亲,也是这样吗?不好意思觉得别扭,能坚持多久呢……”若是能一直分开就好喽,她就没啥愁的了。 徐氏没成想听见这样私密的事情,惊讶地张大了嘴,半响才吐出几个字:“那……那昨儿呢……” 何家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索性靠近徐氏的耳朵,语不传耳:“还是闺女呢……我不愿意就躲在隔壁客房吃东西,可他居然也没有恼火……”不是说男人在那方面,都是很饥渴的嘛……亦或者方其瑞真的是嫌弃她?她的逃避,他正中下怀? 饶是徐氏上了年纪,也是羞得满面通红,急忙喝了几大口茶水压惊,才镇住内心的惊讶。何儒年虽然现在对她一般般,可当年新婚燕尔,也是如胶似漆干柴烈火了一两年的。 瞧着新姑爷对女儿也是体贴疼爱的,怎么能甘做柳下惠?她的女儿长得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不是豆芽菜呀。至少清秀可人…… 母女两个聊到这个话题,徐氏有心觉得蹊跷,却又怕打击何家贤……何家贤却是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专门等答案的,她前世到底还小,未经过人事,最多也就停留在青春期的懵懂情愫上…… 沉默。 徐氏终于从尴尬的气氛中将自己摘出来,叫了黄婶进来:“去请姑奶奶过来。” 又对何家贤道:“你姑父有两个小妾,都是顾夫人塞进来的,你姑姑这些年与她婆婆斗法,想必会懂些……” 何家贤以前不了解姑姑家的情况,只盼着有个救星,能把眼前的一团迷雾拨弄开了,好叫她知道怎么行事不出错,急忙点头同意。 喝了一盏茶,何音兰坐着小轿子到了,据说怕她们急着回方家,几乎是一路催促着轿夫小跑过来的。 徐氏自然是大为感激,何音兰喝了茶喘匀了气,才笑着说道:“这门亲事当初是我保得媒,如今家贤有事,我自然是义不容辞……无需谢我,我只说我是为了侄女儿好,嫂子你不是一直不信我么?” 三十八章 明理 当初为了这门亲事,徐氏虽没有明着挑刺,但是时不时疑心一下,也搞得她很堵心。 如今尘埃落定,方家大大的媒人红包也收了,自然是比以往更上心,尽管脸色煞白地气喘吁吁,还是赶紧开口问何家贤什么事? 何家贤便将和徐氏讨论出来的疑惑系数说了。 何音兰道:“嫂子没经过事儿,这些她不懂也正常。” 她略思索一下,便掰开手指头数了起来:“大户人家的夫人们,掌管一大家子吃穿嚼用,为避免人多事杂出问题,派自己心腹去掌管,也是常事,比方说胡妈妈……你婆婆这是要拿捏你……坏的心思倒是没有,只是都一并管着她自己省心罢了。”她把自己摘干净:“当然不是针对你,无论是谁嫁进他们家,大概都是要拿捏着媳妇的……你想想那些姨娘们,是不是都是服着管的?”当然,她也是管着顾清让的小妾的。 “纹桃么,想来以前在姑爷面前是得力的,陡然多了一位主子,还是家世不怎么显赫的,不服气是有的……说不定她心里觉得咱们家比她家好不了多少呢……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女人更甚……” “胡妈妈仗着自己的夫人派过来的,也有些瞧不起你罢了。”何音兰快人快语:“说白了,还是咱们人微言轻,别人不把咱们当回事。” 徐氏又起了埋怨之心:“当初说不要高攀,免得嫁过去难做……如今果然……” 何音兰已经不耐烦得皱起眉头:“嫂子你见识真是短,我怎么一门心思要家贤嫁进去呢?不说别的,家贤今日受的这份罪,来日家慧再嫁的时候,有个在方家做少奶奶的嫡亲姐姐,谁敢小看了她去?” 她这话说到点子上,徐氏不吭声了。何音兰委屈的哭道:“我当初不就是吃了娘家没人的亏,被那老婆子拿捏了那么多年。才一年没怀呢,就紧巴巴得塞进来两个人,居然有一个是娘家的侄女,她也下得去手……一个个狐媚子似的。若不是清让明白事理,顾及着我……”说着嘤嘤忍不住:“就这,我生了涛儿的时候,月子里还给我气受,落了病根儿现在还没好,涛儿都那么大了也再不见怀,还不是巴望着她那个远房侄女儿能得个一男半女的,好压过我了去……” 怎么有这样的婆婆?何家贤瞠目结舌。 以往她未出阁,这样的话徐氏和何音兰都是避开的,如今想着她也成亲了,夫妻间的那点儿事,说说也无妨,因此开诚布公,都说出来了。 “我这身体好一阵歹一阵的,一到冷天就病的床都下不了,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热天,才好些像个人似的。”何音兰越说越伤心:“也不知道能熬过几时去,就算熬不过去,我也不能便宜了那个老虔婆……她是巴不得我死了好让她侄女上位……” 徐氏见她已经开始辱骂长辈了,急忙劝道:“别说了,你的委屈嫂子都知道……”这位姑奶奶平素对徐氏虽然没有好脸色,总觉徐氏懦弱。 可徐氏也明白,她若不是被逼急了,好好的淑女不当,谁愿意当泼妇啊。 便赶紧向何家贤解释:“你姑姑的婆母,是继室。姑父是前头的顾夫人生的。” 原来如此。何家贤从对何音兰以前咄咄逼母的反感,现下微微有些同情。 她不由得想到妈妈陈丽,若不是父亲的背叛,陈丽也是温柔体贴的…… 何音兰在小辈面前哭诉了委屈,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顺着话头掩饰:“大户人家就是人心复杂,你瞧我婆婆,不过是为了家产不落在嫡长子手中,就费这么多心思。你就好福气了,听说陈氏对几个庶子庶女都很不错,虽不是亲生的,却也是养在跟前好好教养……你这些都是小问题,别在心里瞎琢磨……” 何家贤听了何音兰的分析,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毕竟,陈氏从未直接刁难过自己。 至于以后,只能见招拆招。 不过今儿个一席话,却也让她明白,大户人家的宅斗,可真是比她想象的要惨烈的多。 何音兰陪着吃了午饭才回去。徐氏径直从回门礼中挑了唯一的一支人参送给她,她很是开心,又絮絮叨叨说这是一门好亲事,多亏了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云云。 何家贤不知不觉待了这么久,心中很是忐忑不安,方其瑞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刚回到院子,陈氏就传他二人去鹤寿堂。那是正房居所。 何家贤都以为胡妈妈告完状祸事来了,低着头不敢抬。陈氏却只是笑意盈盈的问她父亲母亲可好?妹妹可好?带回去的礼物可还喜欢之类的。 何家贤受宠若惊,急忙点头应是。方其瑞很不耐烦,敷衍了几句便道:“夫人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是庶子,本该唤一声母亲,不知道怎么地,一直口称夫人。何家贤之前是直接叫母亲的,这是礼仪规矩,现在听到了,也不知道是跟着相公叫夫人好,还是唤母亲好。 陈氏似乎看出来她的窘迫,笑着说道:“既如此,老二媳妇也回去休息吧。” 何家贤口中动了动,终究还是叫了母亲:“那媳妇先回去了。”她总不能叫方老爷叫父亲,叫陈氏叫夫人吧。 胡妈妈却杵在门口,并没有跟着走。 何家贤装作没看到,径直带着宣竹她们撤退。 胡妈妈这才跟陈氏大声说道:“夫人真是好脾气,这样不懂规矩的媳妇,还和颜悦色的,换做老奴,只怕打她一顿才能出气。” 陈氏笑着喝了一口阿胶固元膏,板起脸对着胡妈妈说道:“你觉得,就算我去与老爷说,按照老二家的这种性子,老爷能相信是她要留在娘家故意不回来?” 胡妈妈讪讪的有些不明白,她方才先行回来告状,存了私心,不敢说是二少爷的意思,偏说是何家贤想在娘家多待,二少爷惯着她,便同意了,遣她回来报信。 三十九章 底细 “再者,就算真是她提的,也让你回来提前禀告了,并不算什么大错,不值得老爷知道。”陈氏慢条斯理地将一盅阿胶固元膏都喝完了,才对着胡妈妈笑意盈盈:“只是你自作主张欺瞒主子的事情,你说有没有必要让老爷知道呢?” 胡妈妈吓得脸色一白,急忙辩解:“老奴不敢……” “敢不敢的,不是已经做了么?”陈氏面色陡然一凛:“你是觉得我老糊涂了,不会看人了?”她指着外间:“老二媳妇那柔弱的性子,你非说是她要留在娘家,我方才说了,老爷必不会信!”她疾声厉喝:“你当我会信!” 胡妈妈这才知道厉害,扑通一声跪在青石砖上磕头如捣蒜:“老奴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请夫人饶命,饶命……” 陈氏满意地看着胡妈妈受到惊吓而失措恐慌的表现,直到她头皮都磕出了血,才道:“起来吧,这是头一遭,就算了,以后……”她顿一顿:“你做的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说起来,你姑娘红绡也不小了,到时候我给她配个好的小厮……” 胡妈妈听她提到女儿,心下一凛,知道这是警告……表现的好,就配个好的,表现的差,那就配差的了。急忙表忠心:“老奴一定尽心尽力,事无巨细如实向夫人禀报,再不敢自作聪明了……”胡妈妈也算伶俐,一口一个保证,这才得了陈氏一个点头,回去伺候了。 金娘子瞧着胡妈妈出去了,才进来收了阿胶固元膏盅:“一个奴才也这样狡诈,夫人费心了。”她是陈氏的陪嫁丫鬟,跟着陈氏几十年了,从十来岁就开始伺候,感情很深,殊荣恩宠也是鹤寿堂的头一份儿,在府里比几个姨娘都略有脸面。 “她也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陈氏笑着道:“我派她去看着老二院子,她倒是会悟,猜我大概不喜欢老二媳妇,逮着一两次机会就把人家把死里编排。这样的人,就得吓一吓她。”陈氏眯起眼睛,很是开心:“瑞哥儿那个媳妇,我瞧着很是心善,又懂规矩,你瞧她进门,从不到处乱看,眼珠子只盯着脚尖。保不齐这软性子对胡妈妈一好,时间长了让胡妈妈起了别的心思,一人独大了……今天这一出,就算胡妈妈有心,也没有那个胆子……” 金娘子笑着称是,又奉承了陈氏好一会儿,把陈氏捧得乐开了花,才开口说正事:“那如今二奶奶那边,怎么安排?” “一应的份例和吃穿用度,别亏了她,到底是咱么家正经的二奶奶,若是短了吃喝,到头来还是我们没脸。”陈氏思忖:“主要是看着别让她乱跑,特别是别去梅姨娘那里,那是个能干的,不省心……” 胡妈妈挨了陈氏一顿教训,回到院子里就撒气,瞧着一个小丫鬟正从眼皮子底下过,怒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丫头是春杏,莫名挨了呵斥,胡妈妈又凶神恶煞,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吓得眼泪都要出来:“奴婢没有鬼鬼祟祟,只是浆洗的衣服要送进去给二奶奶……” “凭你也配进到正房?”胡妈妈瞪着眼睛,瞧见春杏鼻涕眼泪的模样愈发心烦,随手一个耳刮子就扇过去,春杏脸上顿时起了五个巴掌印子。 何家贤在屋里听的真切,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宣竹,宣竹便打着门帘出去问,片刻后回来:“一个丫头冲撞了妈妈,被妈妈打了一下,就要死要活的闹腾起来……” 何家贤起身要去看,宣竹将她按在椅子里:“下人不懂事自有胡妈妈管教,这不是二奶奶操心的事……” 何家贤要起身,宣竹却瞪眼睛瞧她:“二奶奶还是别管吧,胡妈妈是夫人派过来管院子的,自然妥帖些。” 何家贤蓦地才发觉,不只是胡妈妈,还有宣竹,都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顿时觉得无趣,却又因为出身的缘故有些自卑,不敢真的跟她们起冲突,起身将手中的话本放在桌上:“我到院子里活动一下。” 宣竹急忙走在前面挡住她的去路:“二奶奶何不多歇息,今日奔波也累了!” 何家贤不理她,扭动着身子伸展开,出到外面院子时,只有几个婆子在打扫,胡妈妈回屋里休息去了,也没有见挨打的丫鬟,干干净净的一片祥和,像是什么都发生。她叹了一口气,想到何音兰叮嘱她的话:多看,多听,多思量。 看是没得看了,那就听吧。 何家贤瞧着宣竹对她一脸戒备,吩咐她搬了椅子在廊下坐着,才问道:“我初来乍来,有些规矩不懂,比如早上给母亲请安,是什么时辰?有什么规矩?” 宣竹诧异地回答:“胡妈妈没跟您讲?这是昨儿个一早就该跟您说明白的礼数。”这方面倒是无所谓,一五一十的回答。 何家贤想到胡妈妈的做派,没有作声,只听宣竹说,平素早上必须要去,初一十五早晚各一回。 宣竹又提醒说明日早上除了给陈氏见礼,其余各房也应当认真拜见一下,又罗列了各位姨娘的住处,几位小姐的院子。 姨娘们统一住在后面的德兴院,梅姨娘和沈姨娘住东院,林姨娘和冯姨娘住西院。家里的四位小姐,方玉婷住亭盖院,方玉烟住在含烟院,方玉露住在晨露院,方玉静住在静妙院。 何家贤瞧着这些院子名跟几位小姐的名字都有关联,便笑着说道:“取得相得益彰。” 宣竹也笑了:“小姐们听说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们都会作诗,因此有学有样,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原先都不叫这些。”说着又笑笑,她笑起来挺好看:“咱们这院子名是二少爷取的,奴婢觉得,比小姐们取的好听。” 何家贤笑笑不说话,只暗暗想,没想到方其瑞还有这等雅好,水平相当可以。 又了解了几位小姐的品行来历爱好,才知道方玉婷并不是老大,上面还有个姐姐已经出嫁,叫方玉荷,与大少爷方其宗,三妹妹方玉露,三少爷方其业,同为陈氏嫡出。 第四十章 炒饭 昨儿个处处针对她的三小姐方玉烟居然和方其瑞同是梅姨娘所出。 方玉婷的生母据说也是个姨娘,只很早就死了,她一直养在陈氏膝下。 方玉静是冯姨娘所出。 四少爷方其凯是沈姨娘所出。 林姨娘从前是陈氏的丫鬟,这两年才开了脸抬的,还没生养。 宣竹一面介绍,一面暗自高兴。小门小户的就是差些,若是换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还要事后这样问丫鬟,早就在现场便一五一十的将各人的特征和关系都暗暗记在心里,立时就能出面走动,不出一丝儿差错。 再看胡妈妈的态度,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不吱声,想来是等着看二奶奶的笑话呢。 可见这位二奶奶真的是好拿捏的,夫人叫她来时她本不情愿,只夫人又专门让她多照顾着二少爷,说纹桃不像以前那样听话了,她才勉强同意的。没想到是这样一门好差事。 何家贤哪里猜得到身旁这位丫头一时间心思已经活泛至此,又问道:“那三少爷住在哪里?怎么没看见?”却没有听到回答。三少爷据说有十四岁了,却一直没现身,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太小,是老四。 望过去才发觉宣竹不知道何时已经眼神放空,嘴角含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家贤甚觉得没趣,想找些乐子,却发觉除了读书,也没什么她能干的。索性提前传了晚饭,这两天她根本没吃好,在何家又担心回来迟了陈氏不高兴,只随便吃了些。 现在知道了一些基本情况,稍微有了胃口,这才发觉方家的厨子手艺真是不错,红烧肉炖地糯糯的,入口即化,莲藕清脆可口,乌鸡鲜笋汤清甜淳香,忍不住就吃了两大碗饭。 埋头苦吃之余,还觉得有些心疼,一个人就吃六菜一汤,是不是浪费了些?偏刚才让宣竹她们一起吃,都连说不敢。 瞧着何家贤心满意足的样子,宣竹在一旁伺候着布菜,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忍不住嘟嘴腹诽:这等吃法,活像个饿死鬼投胎,哪里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还说教养好呢。 两个人都没察觉,方其瑞已经一脸黑线站在门口,瞧着他的新婚夫人大快朵颐,脸上还带着餍足的神情,眯起眼睛惯会享受。 纹桃有心让何家贤出丑,也识趣的没有出声。 待何家贤终于放下碗筷,才瞧见桌角边还有一碗甜点,是奶香的乳酪酥,味道太像双皮奶,这可是她以前的最爱。 只是,肚子太圆,吃不下了,何家贤有些可惜的吃了两口,只觉得食物都满到喉咙了,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忍不住吩咐道:“别的都收了,这个留着,等我走两圈消化些了再吃掉。” 方其瑞脸上的黑线更多。 “吃货!”他快步走进来,瞧着平素看都不看的甜品,突然想尝尝是什么味道,让这丫头这样留恋。伸手就拿起汤匙舀了满满一勺喂到嘴里,并不在乎何家贤方才用过。 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吃。 方其瑞放下汤匙,瞧着一桌子残羹剩菜,几乎没一件还能看的,都只剩汤水或者盘底了,忍不住皱起眉头。 何家贤不由得一阵心虚。 她以为方其瑞不回来吃,因此提前摆了饭,还吃得干干净净……她就说怎么一个人吃饭分量那么足呢,原来是两个人的饭量? “你……你……还没吃吃……饭吧……”何家贤问完,觉得真是废话,瞧他刚才连甜点都挖了一大勺子,可见真是饿坏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下意识的,何家贤抬头看他一眼,瞧着他不悦的神色,赶紧将功补过:“我……我都吃……完了……” “别说废话……”方其瑞因她不等自己吃饭有些生气。 “是……是……我的错……”何家贤觉得气氛太凝重,只想逃脱:“我去给你弄吃的……” 说完一阵风似的出去。 迎面就抓住一个丫头:“厨房在哪里?” 小丫头春杏才挨了打,脸上的红印子还没消,瞧见是何家贤,便问道:“二奶奶有事吩咐就是,厨房那种腌臜地,别脏了脚。” 何家贤哪里敢说自己一个人把饭菜都吃了,二少爷回来没有吃的,自己是要去做饭恕罪的,便含糊着道:“我有事,你只管带路。” 春杏不过是个末等小丫头,哪里还违拗主子的命令,便一面引着何家贤走,一面疑惑的问:“怎么二奶奶身边也没有个姐姐们跟着?” 何家贤这才发觉,自己孤身一人出来,宣竹居然没有亦步亦趋的监视着?真是奇怪啊奇怪。 不过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她脑海里全是方其瑞阴沉的脸,只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弥补是正经。 厨房并不远,春杏说明来意,管事王大娘知道这是新进门的二奶奶,急忙听命给她腾出一个灶台来,又三番几次问她想做什么?可以代劳。 何家贤没有吩咐人的习惯,亲自上阵三下五除二呼啦啦炒了一锅蛋炒饭。 陈丽一天要打好几份工,她初中就要自己做饭吃,简单的就是泡面,要好吃又营养还节约时间的,便是蛋炒饭了,简直可以说炉火纯青。 当初在家时,徐氏时常这样教导女儿们,要会做饭,不求做一大家子人的吃食,姑爷饿的时候,垫一下总要做到;要学好针线,不说里里外外全靠你做,但是姑爷贴身的小衣,荷包,鞋袜总要做一两套;要学会说话,不求每个人都喜欢你,但是姑爷有气闷的时候,宽慰的话要能解忧。 她便假意跟黄婶学了几天,到最后黄婶炒的蛋炒饭还不如她。因此,做别的她甘拜下风,唯有蛋炒饭,她绝不假手于人。 瞧着黄澄澄的晶莹饱满的饭粒,里面穿插着火腿丁和胡萝卜粒,一点点青菜,色香味俱全!若是再上一碗酸辣汤,简直是绝配。只是一时找不到酸辣汤的作料,想着屋里还剩了半碗乌鸡鲜笋汤,就着也可以了。 春杏闻着香味,一路上口水直咽,恨不得立时掀开食盒偷吃。便小心讨好的吹捧:“少奶奶手艺真是好。” 何家贤苦笑,她只会这一项,今天要不是被方其瑞不善的脸色逼急了,她又理亏得紧,才不会贸然出手。 四十一章 撒娇 刚才炒完了她才发觉厨娘们怪异的眼神,心道一时忍不住,只怕又丢了人,却只能硬着头皮提了走。 瞧见春杏脸上的伤,便问道:“你脸怎么了?” 春杏见她问委屈就上来:“胡妈妈打的。” 何家贤就想起下午那遭事来,顿一顿:“怎么打的?”。 春杏到底年纪小,气呼呼的道:“就是不把咱们院子的人放在眼里。这才一天,奴婢,还有春蝉姐姐……都挨了打了,二奶奶您可要为我们做主,我们都是二爷院里的,怎么雪梨姐姐和纹桃姐姐,胡妈妈就对她们和颜悦色的……。” 何家贤听见胡妈妈三个字就头疼,现在她孤立无援,满院子的人根本就不听她的,她就算心疼春杏,也完全没办法。 院子里远远就传来胡妈妈吵闹的声音,何家贤加快脚步,却见宣竹站在东厢房门口,一脸泪盈盈,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狠狠瞪她一眼。 何家贤瞧着胡妈妈并没有跟她禀报的意思,到底觉得春杏不过是个小丫头,对胡妈妈道:“她犯了多大的事,胡妈妈要打她?” 胡妈妈冷哼一声,将头转向别处:“这些奴婢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管的,二奶奶若看不过去,直接去找夫人理论吧。” 何家贤吃了个瘪,直气得恨不能打她一顿,春杏在一旁拉着衣角,胆怯的瞧着胡妈妈凶神恶煞:“二奶奶,奴婢不疼……” 何家贤一时也无法,又念着要尽快平息方其瑞的怒火,匆匆进了屋,就见方其瑞歪在矮榻上,一手挑着汤匙吃那乳酪,一手拿着她的话本在看。 何家贤骤然想起她看了没有收,愈发尴尬起来。 这边没有小说,最好看的就是话本,她自从何家慧枕头底下发觉,就去弄了几本悄悄的看,还带了过来,没想到被方其瑞发现了。 “赶紧吃饭吧。”何家贤将蛋炒饭端出来放在桌上:“额……咳咳……我吃了你的饭,这个赔给你……将就着吃吧……”她见方其瑞头也不抬:“我也知道有些过分,毕竟你的菜色更丰富……大不了明天中午我不吃了,都给你吃……” 方其瑞这才瞟了一眼,放下话本,走过来用挑乳酪的汤匙挑了一口喂进嘴里:“你做的?” “嗯嗯。”何家贤使劲点头,她对自己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居然就带了一点儿期盼仰起头问眼前人:“好吃吧!我家的独门绝技……” 大概是觉得方其瑞还能看话本,又能吃乳酪,对蛋炒饭也没有嫌弃,这才像一个普通的十八岁的小伙子嘛,心里也轻松起来,蓦地加上一句:“……三代单传……” 方其瑞一口蛋炒饭便噎在口中,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能保证它们不被喷出来。 “……传女不传男!” 何家贤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方其瑞一口饭就直直喷在她脸上。 何家贤瞧着一坨金黄色蛋炒饭从额头上滴滴答答落到鼻尖,再掉在地上,笑容僵在脸上……她不过是一时没忍住,展示了一下少女的青春活泼,就值得这样被报复? “你……”还未将话说出口,何家贤脸上就被扔来一方帕子,“擦擦!” 又是两个字,何家贤气死了,径直去了净房洗脸,索性又全身都洗漱了一遍,纹桃等候在外面,只命丫鬟婆子提了水进去,其余的没听见她传唤,乐得轻松。 不只是纹桃,汀兰院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能发现,她们的二奶奶什么都会做,不需要人伺候。 洗完脸又重新梳了头发,何家贤回到屋内,与收拾碗筷的纹桃擦肩而过,屋里饭桌上已经干干净净,方其瑞又在看她的话本。 吃得这样快?何家贤忍不住心想,是不是难吃地趁她不在偷偷倒掉了? 不过她不会问,嫌打脸打的还不够多吗?他不吃就不吃,她反正已经补偿过了,心里不亏欠就行。 只是她躺在床上哪里睡得着,方其瑞又没有要走的迹象,还霸占着她的话本,何家贤只能两眼望床顶。 “柜子里还有。”方其瑞冷哼出声。 何家贤之前还想他若是问,她就解释只这一本,她平素都不怎么看的,是出嫁时小妹怕她无聊,硬塞给她打发时间的,却不料被方其瑞一句话就破功,还有一种家底被窥视的感觉,气得也冷哼:“不想看。” 方其瑞眼睛灼灼的看过来,冒着闪亮的光,像夜空里的星子:“想做别的?” 何家贤脸羞得通红,羞惭自己连生气都气不过她,用被子将头一埋:“先睡了。” 方其瑞却不依不饶:“我听说何家二小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更是好教养,懂规矩。”他顿一顿,看她的反应:“不知道相公都没洗漱了歇下,自己先歇下是什么规矩?” 哎呦我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何家贤暗地里腹诽,却不敢真出声。这事儿,方其瑞占着理呢。 徐氏就是这样做的,何儒年不回来,她不休息。何儒年回来了,伺候他洗漱了自己才休息。 她知道这是“夫为妻纲”的教条,也想过要好好遵守,只是方其瑞总能让她忘记这些规矩,一言不合就按照自己的性子来了。 磨磨蹭蹭地下床恭敬地站在方其瑞面前:“那我伺候你洗漱。” “不是你……是相公。”方其瑞笑着放下话本:“叫来。” 何家贤好不容易展露的少女活泼没有了,变成了小女儿的羞涩,扭扭捏捏不肯就范。 方其瑞等了一会儿,越发来劲,上前握住她的手,循循善诱:“相公……”何家贤狐疑地盯着他的恶趣味,陡然想到,这家伙一向阴沉着脸,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就冷的像冰窖一般,对待自己也一直是蠢货蠢货的叫,怎么突然像思春了。 何家贤撇过头,故意不对视他的目光,却瞧见话本翻开的那一页,是她看过的,讲的是姑娘胆大,私会情郎,她昨天夜里睡不着,躲在被子里看得面红心跳,偏又怕熬不住今日回门,强迫自己睡了,把书角折了做记号。 方其瑞不会是看了这个发情了吧? 何家贤唬的被吓了一跳,若真是发情了,那今晚岂不是要伺候……她虽然疑惑方其瑞为什么不碰她,可并不是期盼方其瑞碰她。 四十二章 规矩 心理年龄来说,她还处于懵懂时期,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清楚,虽然上过生理课,那是理论,真实践起来,颇为担心。 何家贤脑子里千回百转,一时间无数个弯,甚至狠下心接纳他的结果都设想了,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隔壁班的那个班花,不就是据说怀孕打胎被学校开除了嘛。 只是下定决心失身可以,失心不行。 却直接无视了方其瑞要她叫“相公”的要求。 方其瑞明显很不满,使劲捏了捏大掌中柔弱无骨的手,手心里汗津津的,主人很紧张? 瞧着何家贤故作淡定的神情和早就出卖了她的手心,方其瑞心情越发好起来:“有你叫的时候……你爱看这些?” “没有。”何家贤本能否认,趁机把手抽出来,从床头小杌子上拿出一本《列女传》,“我看这些。” 方其瑞瞧着她装腔作势的小模样,忍不住咧开嘴巴展露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笑脸:“好了,歇着吧。” 啊?他在这里睡?何家贤有些失望。 怀着复杂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瞧着纹桃进来伺候方其瑞,她有些沮丧。 随后是宣竹进来伺候,眼圈红红的,用了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何家贤没什么需要的,吩咐她回去休息。 宣竹才出去,就听见胡妈妈的叫骂声:“二奶奶若是缺了什么身边没人,仔细你好看!就知道盯着二爷……别忘了你的本分。”又不知道冲哪里叫道:“你个小贱蹄子,给妈妈捶个背也捶不好,去廊下跪着!”传来春杏的哭腔。 宣竹分辨道:“二奶奶歇着了,我睡在门口值夜就是了……”她声音大,将春杏的哭声掩盖住,胡妈妈这才不说什么,外面渐渐静了下来。 何家贤不知道宣竹与胡妈妈又起了什么矛盾,听这意思宣竹是妥协了。不由得又感叹豪门事多,瞧一眼方其瑞,犹豫了一会,才对着门口道:“你歇息去吧,**杏值夜……” 宣竹一听是何家贤的吩咐,急忙又哒哒哒去找胡妈妈,值夜是个苦差事,她虽然不把何家贤当主子,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还是拿着二奶奶和二爷的命令,跟胡妈妈据理力争。 方其瑞在一旁冷言道:“你还没问过你相公我……” “那相公你……”何家贤一心想替春杏解围,因此下意识就开口,中了方其瑞的圈套。待发觉后,忙吐吐舌头,有些俏皮。 “相公允了。”方其瑞瞧的血脉贲张,只将脸朝里面躺下,翁着声音不等何家贤再说别的话。 何家贤瞧着他的模样似乎不打算干什么,心情复杂。 她并不希望方其瑞碰她,却又介怀他是不是看不上她?如他说的:“她瘦不拉几的抱着硌手?”这几乎是人格侮辱了。 胡妈妈碍于方其瑞在,不情不愿的让春杏进来。何家贤瞧她面上泪痕未干,笑着道:“别哭了,等我有能力的那一天,一定护着你,你现在少不得受些委屈。” 春杏新婚之夜的陪伴,她还记着呢。 春杏点点头:“二奶奶也不容易的。”说完行了礼,擦了眼泪去外间值夜去了。 说是值夜,何家贤并不是折腾人的人,一夜都没什么事。方其瑞被纹桃几个伺候惯了,也用不着她,春杏这才好好休息了一下。 翌日一早,雪梨就进来伺候,大约早上六点钟的模样,何家贤就要去给陈氏请安。 她梳洗过后,手法生疏地给自己用胭脂匀面,雪梨要帮手,她拒绝了。昨儿个回娘家,她特意惦记的这个事情,跟何家慧学习了好一会儿。总不能一直让方其瑞给她化妆吧。 正弄着呢,方其瑞进来,瞧着她不伦不类的手法,有些生气:“难看!” 何家贤手一滞,有些烦!他舌头短了一截,只会说两个字吗?方其瑞已经顺手接过继续干了起来,又给她画眉。何家贤当着雪梨的面不好意思,强自夺下来炭笔想自己画。 方其瑞拽着不放:“听话……”这句话杀伤力很大,何家贤悻悻的放弃。 雪梨在旁边好笑,强忍着说道:“二奶奶还是让少爷来吧……”她探身擦过何家贤去梳妆台上拿一只金钗给她戴上,插好了才顿一顿解释道:“您拿眉笔的手势都是歪的,只怕会画斜了……” 何家贤顿时更烦,一个两个的都笑话她,就扭头去瞪雪梨,腮帮子气鼓鼓的,挑刺道:“你用的什么脂粉,这么香,我这个一点儿香味都没有。”刚才贴身接触,发觉雪梨身上香气扑鼻。 雪梨瞧了瞧她小匣子里的瓶瓶罐罐,笑着道:“奴婢们都是用的便宜货,不比二奶奶是上好的……”。何家贤听这自谦的话跟没回答是一样,讨了个没趣,又下不来台,木偶人一般任由方其瑞摆布。 去了鹤寿堂,陈氏已经摆好早饭,让她们一起用。大嫂周氏也在。 何家贤正准备坐下,周氏却起身站在陈氏身旁,留下她一个人,就愣在凳子边,坐下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 周氏小声嘟哝说道:“二弟对你还好吧?说起来奇怪,那么俊俏的一个人,偏天天板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又状若无意地对僵着身子的何家贤说道:“弟妹今日头一次来,就让媳妇和她一起伺候母亲用饭。” 陈氏笑笑没说什么,只径直坐下,周氏自然地在一旁给她布菜。 何家贤这才敢站直了身子立在一旁,方才周氏的话提醒了她,徐氏曾经教导过,说做人家儿媳妇都要立规矩的,婆婆吃饭,叫一起吃才吃,不叫一起吃,就只能在旁伺候。 她感激地看看周氏,发觉对方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小事,只顾伺候陈氏,她也急忙有学有样,瞧着陈氏眼睛瞟了一眼包子,急忙捡了一旁干净的筷子挟了一个放到小碟里。 陈氏自然地捡着吃了,何家贤才松了一口气。这顿饭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何家贤觉得腰都有点酸了才结束。 四十三章 冷落 都收拾好了,陈氏回到房里,金娘子拿个小玉锤帮陈氏锤背,何家贤听吩咐低头坐了,眼睛只顾盯着那上下的玉锤。 “老二媳妇要是喜欢,等下让丫头带回去使。”陈氏笑意盈盈的开口,把何家贤吓了一跳,急忙摆手:“不是不是。” 她每次来陈氏房间,基本是匆匆低头一站听几句话就离开,今天过来,才发觉真是奢华至极。 满屋子都是金光灿灿,辉煌锦绣。 先不说那玉锤通体晶莹,却只拿来按摩用,光是纱帐上的金边银体的钩子,小炕边的桌面大小的琉璃屏风,满匣子团扇的双面刺绣,多宝阁里摆设用的玉脂貔貅,金灿灿的财神爷,金光闪闪的几十件,还有那些檀香木制的大箱子木柜子、胡乱搁在梳妆台上的金边匣子里堆堆叠叠玉佩金钗…… 更遑论陈氏头上的珠翠金光满满当当,发髻中的一点东珠,都有她大拇指那么大……手腕上一对通体碧绿的镯子,一对龙凤呈祥金细圈……,三个指头上红宝石、绿翡翠的戒指……还有那些流光水滑、颜色清晰花团锦簇的刺绣绸缎,她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都是好东西。 只怕连个桌布,都是好绣娘绣的。 便接着刚才的话:“媳妇是瞧着这桌布上的刺绣好看,金丝银线……五光十色的。” “哦,那个呀。是于绣娘的手艺……”周氏率先答话:“也就是母亲这样大方,这样精细的东西竟舍得拿了铺桌子用……” 于绣娘,何家贤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蓦地想起来,那日她拿回礼出来送人,梅姨娘为了替她找个台阶,夸她的绣工好,提的就是于绣娘对比……那会儿她还以为是真的天下无双美妙绝伦呢……没想到在这里也就是铺个桌子的份儿…… 她相信梅姨娘对亲生儿子的媳妇应该没有恶意,是真心帮她解围,可见,于绣娘的绣工是真极好的,但是方家的富贵与阔绰,也是滔天的。 金娘子笑着答话:“夫人自然舍得的,这东西虽然贵重,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我记得大奶奶房里不也有一张……” 周氏笑笑,不再答话。何家贤听这对话,愈发对周氏感激涕零。 周氏明显是替她顾全颜面,说这东西的确是好的,陈氏太浪费。金娘子却不买账,径直指出这东西不怎么样,多得是,还暗讽周氏说假话。 陈氏瞧场面冷却下来,便笑着道:“她看一眼何家贤:“好与不好,全看人怎么用?有人有银子就爱穿金戴银,有些人可都藏着买书读……我们只有这些俗物,哪里值当说,老二媳妇可不一样,腹有诗书,那可是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 周氏连连称是,金娘子面色微红,没有附和,却也直到何家贤走时再没说话。 “听说你昨儿个亲自下厨房给瑞哥儿做饭了?”陈氏换个话题,见何家贤点头,便说道:“小夫妻新婚燕尔是好事,只你身份尊贵,没有亲自下厨的道理,瑞哥儿若是想吃,叫厨娘们做便是……日后再不必去了。” 何家贤忍不住心里打鼓,这点子小事,传的也太快了吧,她昨儿个做完了就后悔,没想到还是拦不住…… “这倒是。”周氏附和:“厨房里的菜都是现成的,虽然传饭有例,但架不住主子们想换口味,随吃随做也是该的。” 何家贤这才明白,昨儿个虽然是传了两个人的饭,可方其瑞要是要吃,是可以再传的……她那样着急,他却偏不说,平白无故又丢了一次人。 而且,满屋子那么多丫鬟,每个人都看着她着急忙慌,却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何家贤直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因为这些弯弯绕绕心里头有了数。 “时辰不早了,老二媳妇也回去,园子里逛一逛,几个妹妹那里略坐一坐。”她瞧着是雪梨在外面跟着,面上闪过一抹微笑,指着身旁的一个大丫鬟:“你初来乍到,难免不认识路,珊瑚是得用的,叫她引你去。” 何家贤诚心诚意道了谢,瞧见珊瑚稳重干练,便对她和善的笑了一笑。 “姨娘的屋子就不必去了,你是主子,只有他们拜见你,没有你见人的道理。” 何家贤答应着,与周氏一起出了门。周氏走在她身侧,状若无意得说道:“母亲还是体贴你的,当初我刚进门,却是几个妹妹并姨娘来给我见礼的,我想到处瞧瞧,都没有机会,只能闷在屋里好几天,才渐渐熟悉了好意思出院子逛逛。” 何家贤听见她声音很小,几乎只有苍蝇嗡嗡声在耳边回响,觉得她话中有话。 周氏无奈的笑笑,只说该回去伺候大爷了,便带着丫鬟们走了,隐约听见周氏身后丫鬟的声音传来:“二奶奶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做了嫂子,明摆着该妹妹们去拜她的,怎么还应了夫人的话,答应去拜会小姐们……这点子长幼尊卑都分不清楚了……” 声音吹散在风里,何家贤自然听不见,也就不做他想。 珊瑚引着何家贤一路走,却没有进方玉婷的院子,而是先去了四小姐方玉露的院子。 方玉露早得了信迎了出来,寒暄了好几句,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才又转头去了方玉婷的院子,也是彬彬有礼,文雅周到。 待到了方玉烟的院子,却只有一个婆子在门口,见何家贤来了,让了进去。 方玉烟是摆明了瞧不起何家贤的,连茶都没有准备,临时叫人沏了来,却是一股子陈茶的味道。何家贤还以为又要受到奚落,却不料方玉烟除了问好,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只顾着做手中的绣活,她也正好不愿意久留,喝了两口借机告辞。 方玉静是个粗眉大眼的姑娘,豪气万丈的,却没什么话题,打了照面便告辞。 走了一圈,何家贤摸清楚了每个人对自己的态度,肚子也饿了,便让珊瑚先回去。 她本以为珊瑚是陈氏派来给她撑场面的,却不料珊瑚一句话都不说,除了方玉露的院子,其他小姐们的院子她只把人带到了就在外面候着,还特意跟丫鬟们说明:“夫人让我来给二奶奶引路,一会儿功夫,不用客气,即时就走的。” 四十四章 调教 珊瑚本要离开,抬眼却又看到了什么,催促何家贤转弯:“走了这一圈,二奶奶也累了,咱们去前面的凉亭歇会儿,这日头也起来,待会儿热得很……” 何家贤听了话正要移步,却见前面是冯姨娘、梅姨娘和林姨娘刚从陈氏院子里出来,想来是问了安回去的。 瞧见了她,几位姨娘便快步过来见礼,瞥见珊瑚在一旁面色不好看,也都讪讪的准备回去。 林姨娘身旁的丫鬟却“哎呀”一声,人多一挤就踩着林姨娘的裙摆,上面一个黑黑的印子。 却是以前跟林姨娘一起伺候陈氏的大丫鬟采芳。 采芳便低头说了声:“姨娘恕罪。” 林姨娘瞧着好好的衣裙上,乌压压的一小片污渍,皱着眉头跟另外两位道:“那妹妹先回去了。” 冯姨娘却叫起来:“这件可是夫人前些日子赏的,这就揭过去了?” 说着冲着采芳怒道:“你踩了姨娘的衣裙,该请罪才是,怎么轻飘飘的一句恕罪就算了?” 采芳见林姨娘面色涨红,只冷眼瞧着,没有打算为她说话,只能自己梗着脖子道:“还要怎么地?难道叫奴婢赔不成?” 她仗着以前是陈氏屋里的大丫鬟,又是林姨娘跟前的头一份,冯姨娘无宠多年,早就不受待见,何家贤更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不足为虑,索性僵闹起来:“奴婢又没踩姨娘的衣裙?姨娘着急忙慌?奴婢是瞧着姨娘许久没有穿过这样的好料子,眼红了吧。” 冯姨娘已经三十几岁,被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这样编排,本就恨得很,还是个丫鬟,专挑她的痛处说,顿时怒了:“采芳没有尊卑,给我掌嘴。” 冯姨娘身后的大丫鬟菊青就快步上前,根本不给采芳机会,刷刷正反两下就是两个耳刮子。 采芳没料到这么一下,兜头就往菊青怀里撞过去:“我们姨娘还没说什么,哪里由得你动手……” “胡闹!”梅姨娘忍不住怒喝:“下人就是下人,主子就是主子,哪里由得你僭越犯上!” 姨娘虽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但是对于丫鬟们也说,却又是半个主子,梅姨娘这话说的没错。 采芳受了这一呵斥,浑身一哆嗦。梅姨娘二十几年恩宠不衰,又有儿有女,陈氏跟前的妈妈们都要给上几分薄面,她不敢造次,因此低了头,却又忍不住含糊道:“那也不能不讲道理就胡乱打人!” 梅姨娘斜着眼睛瞧着她,周身的正气很不像那地方出来的女子:“既然是奴才,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主子们不高兴,轻则打骂,重则赶出去发卖,那都是便宜了你。你们林姨娘好性子,念着是一屋子出来的姐妹,总惯着你,你若是知道好歹也就罢了,若是还不知道,今日是我们几个,明日若冲撞了别的主子,到时候可不是两巴掌了事的。” 采芳不敢再言,只点头称是。冯姨娘有了撑腰的,接着呵斥道:“还不扶你们姨娘回去!” 采芳急忙扶了林姨娘,临走时还愤愤不平。 何家贤抬头,就对上梅姨娘深深的眼神看过来,说不明道不清楚的意味,冲她行了礼,并没有多的话说,一群人就走了。 如此一闹,何家贤逛园子的心情都没有了,只不断在心里琢磨刚才这一出闹剧。自古尊卑有别,特别是主子和下人,她在何家,统共就黄婶黄伯两人,徐氏又和善,感觉还不明显,到了这里,不管是胡妈妈打春杏,还是菊青打采芳,早上她和周氏站着给陈氏立规矩,混了一圈连早饭都吃不上,都昭示着等级森严,规矩繁冗。 回到院子里,方其瑞居然在吃早饭。她正饿着,也不客气,正要伸手去盛粥,雪梨已经抢先过来:“二奶奶坐便是,奴婢伺候着。” 何家贤忍不住吐吐舌头:要真的把主子当的有模有样,任重而道远啊。 囫囵吞枣地吃了两碗碧粳米粥,又吃了一点点心,混了个肚儿圆,何家贤离了桌子倚在矮榻上,瞧着方其瑞还在慢条斯理的吃,姿态优雅,仪态大方,忍不住又一阵脸红,下了矮榻挨过去:“我是不是该坐在这里等……” “二奶奶是不该先吃完……哪能有女子吃饭比男子还快?”雪梨忍不住笑着。 何家贤平素跟徐氏吃饭快惯了,徐氏说了几次没有用,就由着她了。不过也教过她,一般都是女眷一起吃饭,多看看别人的速度,悠着点等一等。 可偏没想到她会和方其瑞一起吃饭。 何家贤有些尴尬。 方其瑞并不理,只慢慢吃完了,让纹桃等人收了下去,才整好以暇地圈着胳膊靠在矮榻上,一下子就占了何家贤方才的位置,却又斜着眼睛瞄着何家贤。 何家贤若是还不懂,就真是呆子了,赶紧撤了凳子走在方其瑞面前,等候他的指令。 方其瑞漫不经心地又喝了几口茶消了食,才说道:“蠢货。” 何家贤被一头雾水的骂了这些天,饶是脾气再好也恼了,只是总不至于跟这个男人对骂,只得撇过头去:“若是想骂我,我可不奉陪。” “我以为你能忍得很呢。”方其瑞冷冷的回敬。 何家贤听他话里有话,不吭声了,也不好意思吭声了。 这几日丫鬟婆子的态度,陈氏和几位妹妹的态度,她并不是傻子,能看能听能感觉,知道都没什么善意,却只能忍得,再回来告诉自己浑不在意。 她可以穷,却不能穷酸。 她可以穷,却不能志也短。 因此不理会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办法。若是上赶着巴结,落实了人穷志短;若是不理不睬发脾气,落实了教养不好……她嫁过来名声已经够糟糕,不能够再拖父母下水。何儒年那样的人,骨气名誉对他来说,比性命都要紧。 唯有不卑不亢,冷淡处理。 “不忍能怎么办?”她反问。 “呵呵。”方其瑞冷笑:“看来今儿个梅姨娘的话是白说了,还以为是个聪慧的,没想到是个蠢货,教都教不会。” 四十五章 学渣 传的太快了吧,梅姨娘不过在院子里说了一句话,就传进了方其瑞的耳朵?何家贤想来想去,瞧着一旁的雪梨。这丫鬟当的可真忠心。 “方其瑞,你有话就直说,别弯弯绕绕的骂人!”何家贤听他又说蠢货二字,真心恼了。 “对相公倒是大声,怎么对几个丫鬟婆子反而小心翼翼的?”方其瑞冷言冷语:“听说你女诫7岁就能倒背如流,难道不知道三从四德吗?跟你相公就这么个态度说话?” 何家贤又焉了。 她几乎忘记了,这年头,相公才是最需要尊重客气的人,而不是她以为的是最亲近,最无所顾忌的人。 “妾身僭越了。”何家贤冷着脸抛过来一句,让方其瑞冷峻的面容跟寒霜一样,雪梨站在一旁几乎要被冻死,大气不敢出。 方其瑞等了半响,将何家贤倔强的昂着头,站在面前硬挺挺的杵着,面上却一点儿“僭越”的歉意都没有,越发生气,起身去床头拿了一本书,靠近了扔在何家贤面前,弯下腰对着她的鼻尖:“有空好好温习,别等着我教你读。” 何家贤感觉到高大的身体带来的压迫感,还有方其瑞灼热的鼻息喷在她头顶,身上是成熟男性的气息,没有任何香料的熏染,出乎意料的好闻。 面前是她刻意摆在床头的《女诫》。 然后她委屈的哭了。 这些天受了那样的委屈,她都能忍住无视自我消化,唯独今日,她哭了。 当着雪梨的面,把好好的一本《女诫》都哭湿了,嘤嘤低泣了一盏茶的功夫。 她虽然嫁了人,到底骨子里还是个花季少女。前十几年的生活,基本都与习题书海为伴,偶尔憧憬一下爱情,也是才子佳人,温柔浪漫……陡然就被扔进这样一个处处压制、步步圈套,环环逼仄的环境,实在压抑。 别的人,别的事她都能忍,唯一要托付终身的相公也如此轻蔑,处处瞧她不起,她委实不能忍。 既看不上,你就别娶!谁拿枪拿刀逼着你了? 该死的方其瑞,太欺负人了…… 雪梨看了一阵子,才拿帕子递过去:“二爷是好意。” “他什么好意,觉得我好欺负罢了!”何家贤不领情:“见天儿的说我蠢,我五岁能诗,七岁女诫倒背如流,十二岁作文章我爹都嗟叹可怜我是女儿身,不能下场应试……不然非要赢个探花郎回来,我哪里蠢了……” 这些都是平时黄婶夸赞何家贤的话,她一直不以为意,如今气急,也拿来说。 “不是我自夸,你晓得我们那里,三百多号人,六个班,我所在的班级是尖子,我还是班级里的尖子。我读着市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还能保持前十名的成绩,就我这智商……从来都只有我瞧不起别人的份儿,哪里被人说过蠢……”何家贤越哭越伤心,只是她抽抽嗒嗒嘴里含糊不清,雪梨面前听见也不清楚到底叽里咕噜在说什么。 “方其瑞就聪明了?下场考了这些年,连个童生也没中,还天天读书读书,读红薯!”这话是回门时徐氏说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伙儿都知道。 童生就跟小升初没区别,居然连这个都考不过。学习上,给她提鞋都不配! 雪梨有些好笑,却不敢笑,头一次听何家贤说这么多话,急忙端了茶来:“二奶奶喝口水润喉咙……先歇歇……” “恩。”何家贤喉咙确实有些干,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还有脸说我蠢,要论读书,十个方其瑞也顶不上我一个……我把他踩在脚底下……他哼都不敢哼……”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雪梨再次提醒:“二奶奶要不要净面?奴婢去打水……” “一个学渣而已,居然敢公然挑衅我学霸的智商,骂我是蠢货……有种咱们比比成绩,在我们那里,他只有坐在后门的份儿……到时候别自己当了蠢货还不自知……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呜呜,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何家贤没听懂雪梨的暗示。 “二奶奶……”雪梨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二爷没走……” “……”何家贤攸地住口,抬起哭得肿胀的眼睛茫然朝外面望过去…… 方其瑞伟岸的身影果真立在窗棱下,只一个剪影,看不清面容和表情。 何家贤的眼泪顿时全吓了回去。 半响才挤出来一句:“听见了又怎么样?听见了我也不怕他,我说的是实话……太欺负人了……呜呜呜呜。”最后一句哭腔却是装出来的。 她的委屈,早在瞧见方其瑞身影之时,就没了。 然后……方其瑞大踏步的走了,脚步铿锵有力。 何家贤心里真是哔了狗了…… 雪梨可算想起来一件事:“二奶奶不若想想过几日家里迎姨娘,送些什么礼物吧。” 她这一说何家贤倒的确是来了精神,不再跟方其瑞置气。 本来说好快临盆时进门的,不知道那春娇又使了什么手段,央得何儒年在她出门第二日就跟徐氏商量这事,徐氏因将田庄给了何家贤陪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想着是迟早的事情,就应了下来,却并没有跟何家贤说,还是黄婶私底下跟她说了,悄悄的请她当天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一趟。 “夫人是怕小姐担心,因此没提,可老奴却也担心夫人,怕那贱人欺负夫人心善。小姐如今是方家二奶奶,回来震慑一番,给夫人压压镇,她才真知道忌惮。”黄婶扶着何家贤上马车的时候,抹着眼泪:“虽说小姐名头在这里也能唬人,可老奴瞧着,那女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小姐若不是亲手叫她服气,只怕家里也不安生。只是要劳烦小姐跑一趟。” 何家贤自然是满口应了下来。只是有些纳闷,雪梨如何会知道?黄婶故意压低了嗓音说的。 雪梨瞧着何家贤面色疑惑,知道这位二奶奶心思太浅,笑着解释:“二爷吩咐的,叫奴婢去走外书房的帐,给亲家老爷备贺礼。”既然方其瑞需要准备礼物,那这位二奶奶自然也是要准备的。 四十六章 吵架 何家贤这才恍然大悟,感觉方其瑞对雪梨的信任,远比对纹桃的信任多,不由得也相信起来,便点着指头:“你见识多,送些什么合适?” 雪梨讪笑着,没想到这事情又落回到自己头上,便掰着手指头:“二爷的礼,是有前例可循,奴婢只照着准备就行。二奶奶的礼,奴婢没经历过,是没有经验,不过二奶奶若是真不懂,倒可以去问问大奶奶,她那里该有例子。” 周氏?那是个和气的人。何家贤想着,便起身换衣服,又重新梳了头发,妆容她不敢动,免得到时候重新画的不合方其瑞心意,又惹他不悦。 刚走到门口,胡妈妈带着两个婆子一股风似的堵在前面,满脸堆笑:“二奶奶这是要去哪里?”只是还不等回答,又扯着嗓子大声叫道:“宣竹呢,宣竹那丫头去了哪里?二奶奶要出门,怎滴不来服侍?” 雪梨笑着答道:“宣竹姐姐觉得院子里太闷,这两日便和我换了要去二爷书房伺候,二爷也许了。” 何家贤后知后觉才发觉最近都是雪梨在伺候,不由得苦笑。 胡妈妈听了怒道:“这死丫头反了天了,夫人给的差事,她怎么能私自就换了?”说完对其中一个婆子怒道:“去把她给我叫来,反了她来!”又对雪梨道:“事情没搞清楚,雪梨姑娘暂且出不得这院子!” 雪梨满脸怒气:“胡妈妈,你叫人去拿宣竹姐姐也就罢了,我和她职位调换,自然是她求了二爷的缘故,胡妈妈莫不是觉得二爷说话都不管用了?” 胡妈妈仍旧是满脸堆笑:“雪梨姑娘这话可说岔了,老奴是这院里的管事,这好好的伺候二奶奶的人,突然间就换了,就算老奴不管,这三天两头换来换去,都不提前说上一声,二奶奶也该不习惯,别惹恼了主子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何家贤听了胡妈妈的话心里只一堵,她连宣竹何时跟雪梨换了都不知道,怎么胡妈妈好端端把话扯到她身上来,急忙很老实的摆手:“我无妨,不碍事。” 身后那个袁婆子瞧着何家贤手足无措老实在的模样,跟她身上穿戴简直就像乡下丫头穿了主子的绸缎,很是滑稽,忍不住就嘴角带笑,目光中更是赤裸裸的鄙夷。 这种目光何家贤再熟悉不过,陈氏、几个姐妹,甚至沈姨娘都露出过许多次,只这次连个粗使婆子都敢笑她,她心里又羞又气,翻江倒海的没个安生。 雪梨却已经跟胡妈妈吵起来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雪梨是个伶俐的,何家贤早已经发觉,但是没想到胡妈妈胡搅蛮缠根本不讲道理,而且完全视她为无物,一口咬定是夫人交代的,不准随意调换,就是二爷也不行。 她素来泼辣惯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话张口就来,既没条理也不顾体面,只逮着雪梨不停的重复“要告了夫人,重重的罚你。” 中间雪梨几次败下阵来,只气得手直哆嗦,有些期盼的望着何家贤,何家贤却不声不响。 胡妈妈的招式跟陈丽很像,而她,从来没有吵架吵赢过陈丽。知道跟这种胡搅蛮缠的人讲理讲不清楚,何必开口自取其辱? 雪梨见她指望不上,面上闪过一抹沮丧和失望,片刻后也偃旗息鼓,站在她身边不说话。 一行人便僵在那里。 宣竹急匆匆过来,面上有汗,语气却是慢条斯理,想来那袁婆子已经和她说过,她一来就径直冲胡妈妈说道:“……此事二少爷允了的,又不是才发生的,已经两天了,胡妈妈怎么回过神来了还追究?”言语里颇为戏谑。 何家贤这才听出味道来,胡妈妈这是见自己要出门,不愿意总是一个人当那拦路的,要拉宣竹垫背呢,这才选了此刻发作。 就听胡妈妈怒道:“夫人既将你给了二奶奶,那二奶奶才是你名正言顺的主子,你要调换也要跟二奶奶请示,怎地我刚才听二奶奶话里并不知情?”她又将矛头指向何家贤。 何家贤既然明白了胡妈妈所想,只心中冷笑她不把自己当主子,却要求别人把自己当主子,瞧着宣竹面对她满脸的不满,三分埋怨七分不屑,根本不愿意在这些争论上面纠缠。因此思忖片刻后说道:“我不过是要去大嫂那里略坐一坐,宣竹既然回来了,就由宣竹带我去吧。” 胡妈妈面上就带了得意之色,拍了宣竹一把:“还不好生听二奶奶差遣!”宣竹无法,她不是不敢违拗何家贤,而是胡妈妈在场,定然不会允许她违拗。 两个人便默默出了院子,胡妈妈又叫红果跟上来,说是没个小丫头不像样,红果就远远缒在后面,并不跟得太紧。 宣竹却是觉得受了委屈,兀自喋喋不休:“……我去二爷那里并不违规,她就是气自己姑娘没顶上,眼红奴婢求了好差事……” 何家贤只默默听着,心里暗道果然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胡妈妈当初和宣竹一同到汀兰院时,按照陈氏要拿捏她的初衷,该精诚合作才对,这才几天就起了嫌隙各自为政。 何家贤回门时接受了何音兰一番指点,到底能稍微有些明白了。 沁心院早有看门的婆子瞧见她来,一溜烟进去通报。还没走到门口周氏就笑意盈盈的迎了出来:“弟妹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何家贤跟她寒暄了一会儿,又把带来的礼物拿出来送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玉簪。周氏接在手中夸了好一阵子,才吩咐身边叫锦绣的丫头认真收了,又招呼何家贤喝茶,说是上好的龙井:“……是御用的,统共就一斤,夫人给了我2两,想来妹妹那你也是有的……” 何家贤默不作声,她那里并没有。 周氏仍旧笑着:“本来你来访,大爷该起来招呼一声的,偏身体不利索……”何家贤看她礼数周到,对连下人都不甚恭敬的自己如此尊重,急忙推辞,心里自然是大大感激了一番。 四十七章 哀求 她并非是没有脾气,只是寄人篱下,没有立场去计较。当初对何书礼,也是如此。有时候她会觉得陈丽说的有道理:何书礼是她的爸爸,对她有抚养的义务,虽然抚养费一次付清,可亲生女儿找他救济,虽不是理直气壮,却也无可厚非,毕竟她要的不是抚养费,而是临时多出来的补课费,算是帮助女儿渡过难关,谁也不能说什么。 可她就会自觉的觉得,既然爸妈离了婚,何书礼就是外人,她根本不想受他的情,最好能老死不相往来……若不是陈丽的不甘心,她宁愿去讨饭也不想找她,因为面对何书礼,和求人施舍乞讨要钱基本没区别。 在面对这个爸爸的时候,她一向非常乖觉,就像对待陌生人一般客气生疏。 此刻,周氏的周到热情,让她在这个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府中,有了那么一丝丝温暖。 “不必不必,让大哥歇着便是,多谢大嫂。”这一声却是恳切真诚,何家贤想到受的那些委屈,眼眶都红了。 周氏急忙起身扶:“弟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起怎么就哭了?”语气里十分紧张关切。 何家贤忍住眼泪,笑着说道:“大嫂对我太好,我有些想家……” 周氏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头:“说的什么话……这里可不就是你的家。”何家贤不好反驳,点头称是。 心中却因为不坦诚对周氏有些愧疚,便转开话题:“……父亲迎姨娘进门,我不知道该送些什么……” 周氏便笑了:“这么样一点小事,还偏劳烦你专门跑一趟……”说着吩咐锦绣拿礼单:“前儿个我大哥也是抬丫头做姨娘,我便是这么送的……” 宣竹便自觉收了不提。 两个人寒暄几句,何家贤告辞出来,婉拒周氏的挽留,她已经在锦绣面上看出不耐烦伺候的神色。 回到院中参照礼单将东西准备了一下,又减了几样贵重的——毕竟周氏出身跟她不同,也是富商家里的嫡长女嫁过来的。 若是平时,她随便准备礼物,即便是不送,都是可以的。 可这次必须慎重对待。轻了不行,显示不出她方家二奶奶的富贵,怎么让那春娇心怀忌惮?若是重了,她委实没有那么多私房…… 让宣竹出去,她才小心翼翼开了耳房的门。她的嫁妆都在里头,除了拿出来摆设和日常使用的,金银财帛娘家人出嫁前一天过来给她布置新房,就已经装好把钥匙给了她,林林种种也有三十六台,除了那些大件一件一台,拿出来摆了用上了,剩下的都是贵重的反而省地方,不过占了三口箱子和一个大柜子。 此外,还有两口箱子是从方家聘礼中挑出来作陪嫁的,她单独搁在一边。 何家贤看着其中一个有些空的箱子:这里面本是装的回礼那些,基本都派出去了,又收纳了陈氏派人送来的衣物首饰,光是成色,都比自己带来的那些瞧着鲜亮贵重,高下立现,就从那一堆中取了一个玉镯子放进礼品中,这才觉得那堆礼品有些亮眼,拿得出手。 翌日一早,何家贤早早装扮了,方其瑞晚上没有回来睡,早上却暗时间来给她化妆,弄得她好一阵受宠若惊,想对昨天骂他的话道歉,咧诺了半天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又眼睁睁瞧着他吃了早饭走了,不由得有些心疼他眼底下明晃晃的一圈黑色,神色憔悴。 晨昏定省规矩的都是女子,方其瑞并不在列,她只能又在宣竹的陪同下去陈氏屋里,周氏来得更早,已经在伺候陈氏吃早饭了。 上次陈氏说过既然不愿意陪婆婆吃,就吃了早饭再来,何家贤是个实心木头,果然听命,却不料周氏仍旧是饿着肚子来的“……哪就那么金贵,况且我也没有这早起就吃饭的习惯,等伺候完了回去吃也不迟……”周氏笑着:“否则吃得太早,不到中午又饿了,叫厨房传饭,人家还以为我是个饭桶……” 陈氏就开心得直笑:“亏你这丫头会说嘴……” 何家贤定定的半坐在绣花凳子上——周氏都是这么坐的。 “……明儿个父亲迎姨娘,说是怀有身孕,媳妇想回去看看……”何家贤总是能不由自主感受到陈氏的威严,哪怕她在笑着,话语亲切,神色和蔼。 陈氏刚吃完饭倚在矮榻上消食,眼皮子也不抬:“既没身份,又不是良妾,送点礼回去便是,何必辛苦一趟……你婚事操劳,该多歇几天才是……”又吩咐金娘子:“封二十两银子,去送给亲家太太,给她贺喜……” “大门大户的当家主母,可不是好当的,你过去小心些,按照人家家里的规矩来,不比在家里,爹娘都纵着你。”这些话是徐氏在她出嫁前,叮嘱叮嘱再叮嘱的。 这些话饶是徐氏不说她也明白的。在现代,嫁进门的媳妇要想过得自由自在,还得讨了公婆和丈夫的欢心,何况是礼法森严的古代,女子更没有半点地位。更何况陈氏为了拿捏她,把汀兰院摆布得铁桶一般,她不尊陈氏意下,怎么回得去。 何家贤还想再说,周氏已经抢先一步笑着道:“母亲就疼弟妹,不疼我……前几日我哥抬姨娘,我也想回家去,您可没许,但是也不见母亲拿银子庆贺…可见母亲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说着捂着嘴悄悄笑起来,斜眼看何家贤。 陈氏很是受用:“你弟妹刚来咱们家,总要照顾些,她许多事情不懂,咱们要耐心点一一教她。你看你刚进门时,家里没有这样双喜临门的大喜事呢?自己没赶上,偏怨我偏心。” 何家贤听他们二人插诨逗趣,却把自己要回娘家的事情略过不提,她并不是不知情识趣,听不出周氏委婉的劝慰。 只是那个春娇太厉害,她实在担心徐氏受欺负,抛开理智坚持道:“母亲,我很好,这几日并不劳累……可是父亲纳妾,家里事情一堆,没什么人帮忙……大姐嫁出去回来的少,只一个妹妹还小……” 四十八章 流言 陈氏攸地突然睁大眼睛仔细瞧了她一瞧,似乎今日才认得一般,面色微微有些愠怒,只忍住了,瞬间又换上笑脸:“你娘是个能干的,颇有贤惠之名,你孝顺是好的,只操心太过……”又唤了金娘子:“……叫个伶俐的丫头过去帮忙,免得二奶奶操心……” 何家贤知道该知难而退,却不甘心,她的要求并不过分。还欲再说,陈氏已经下了逐客令:“早上吃多了有些积食,我待去园子里走走,你们各自回去歇着吧。” 周氏关切的问要不要紧,需不需要作陪等话,得到否定答案后,就冲何家贤使了一个眼色,半拖半拉将她弄出去。 “你呀你,真是个木头,母亲话都说得那样清楚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周氏有些着急:“我也暗示过你,夫人愿意让人送银子,已经是越过我的体面了,你还不知足……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是方家的少奶奶,抬举个姨娘算什么……还值当你亲自回去……” 何家贤心道,我并不是要银子,只是担心娘亲受欺负……这话她却不敢说,家丑不可外场,更何况在这方府里,她本身没了地位,再不能连何家的名声都丢光了。 何家贤不笨,周氏和陈氏的表现,她便知道抬姨娘她回娘家是不合规矩的,至少不符合方家的规矩。 若是她再纠缠,就是她不知好歹。 心下一沉,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袭来,不由得有些失魂落魄。 宣竹已经在身后大声说:“红果,书房那边我还有事,你陪二奶奶回去,好生伺候着。”一阵风似的从旁边越过何家贤走了。 红果有些愤愤,却不敢吱声,瞧着何家贤脸色不好看,也隐约知道方才她被拒绝的事情,只得打起精神陪在一旁。 何家贤却似乎受了提醒,蓦地回过头问:“二爷这几天在书房干什么呢?”这才发觉旁边的宣竹已经没了影子,是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胡妈妈那日一起带来的。 红果小声道:“奴婢不知道。” 何家贤心念一动,为今之计,只有去找方其瑞,看看他能否出面带自己回去,毕竟这几天,他虽然对她恶声恶气,但是总体还算过得去不是? 一念起,就要去书房,那红果等级太低,根本不敢像宣竹那样拦着,却又受了胡妈妈的叮嘱,知道得尽量看好二奶奶,便急得跟什么似的,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主意,赶紧指了路,大声道:“二奶奶莫不如沿着这小径慢慢走,消消食,奴婢正好有东西要拿给宣竹姐姐,赶紧去取了来追上二奶奶。” 书房毕竟在外院,走过去得好一段时间,她跑得快,赶紧回去回了胡妈妈,再追上也来得及,毕竟二奶奶刚来,不识路是有的。到时候胡妈妈用什么办法把二奶奶“请”回去,她就可脱了干系了。 如此一想,撒开丫子就往汀兰院那边跑,何家贤瞧着一溜烟跑得老远,不由得感慨这个小丫头腿不长,跑起来好快,若是在学校,肯定是体育特长生,高考妥妥的加分哪。 沿着铺了石子的小径一路往前,何家贤不得不再次感慨方家的阔气。光是这错落有致,一进又一进的院落,花团锦簇、小桥流水假山的景致,好几大棵腰身粗的参天大树,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庭院,络绎来往冲她行礼的下人,无不昭示着底蕴深厚,秩序井然,规矩传承。 她一脚才刚踏出内院与外院相连的月亮门,背后就传来不知道哪个角落的私语:“你瞧见了吗,二奶奶一个人在院子里走呢,连个伺候的人也不带,你说我要不要趁机上去……” “你想往上爬想糊涂了吧,她那里有什么好?我听说胡妈妈过去就是看着她的呢。听说手面也不大方……还给二爷做劳什子的蛋炒饭……没什么油水不说,跟着还丢人现眼……” “好姐姐,我并不知道这些,只听说二爷对她挺不错,还为她梳妆呢……” “表象罢了。”另一个丫头不屑一顾的语气:“难道你忘了咱们二爷是什么性子?总不是家里的铺子随意糟蹋……爱把弄些胭脂水粉有什么稀奇……以前二奶奶没来的时候,纹桃还炫耀过呢……且听说那勾栏院还有个粉头,只怕也是受用过的……又不是她独一份,有什么稀奇呢?” “还有这事儿?难怪纹桃趾高气扬的谁都看不上眼……上次还有个丫头吃了纹桃的排揎,愤愤不平,说二爷私底下对纹桃不怎么样呢……”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只说你这心思趁早歇了吧,夫人的意思我看不懂,难道胡妈妈家的红绡姐姐还会错?就是拿捏在手中听话的……当个摆设用罢了……只说老爷特别尊敬何先生,因此也极喜欢二奶奶,娶进门不过顺了老爷的意,还能有什么大作为……听说就是瞧她乖巧和顺,读书读呆了才入了老爷的眼……夫人若不是顾忌着老爷的喜好,也瞧中她傻不拉几的穷酸了模样……不然那种家底……” …… 何家贤心知陈氏想拿捏她是不错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打定主意让自己当个傀儡;她以为方其瑞给她上妆是体贴,没料到只是爱好,自己大概是最顺手的模特儿吧,还有纹桃……青楼……。听得心灰意冷,遍体生寒,赶紧悄悄的往前走了几步,谁承想脚下虚浮不稳,一个趔趄就要往侧旁栽倒,忍不住捂嘴压住惊呼。 只是却又没摔下去,后背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实实扶了一把,勉强站定。 一旁是个下巴留有胡茬的人。见何家贤瞧他,急忙松了手。 何家贤赶紧小步退到一边行礼:“多谢……”想了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该怎么称呼? “……这位壮士!”这个称呼何家贤觉得挺合适,她微微仰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嗯,个子很高,大概是府里看门护院的。 那高大男人眼角眯起,饶有兴趣地打量何家贤。他方才从这里经过,见这位梳着髻身形单薄的女人脚下不稳,急忙箭步冲上扶了她一把。 四十九章 月例 此刻见她局促不安,便冲她一点头,快步转个弯隐没在前院影影绰绰地高墙内。嘴角却忍不住扬起来:“壮士……”有意思。 男女大防,何家贤虽不赞同,但是却知道遵守不好是要受极严厉地惩罚,特别是如今已经嫁为人妇名花有主。 见那人很识趣的走掉,何家贤也不想再去书房自取其辱,又不愿回汀兰院那个牢笼之中,便倚在墙边上,两眼放空,脑海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偌大的方家,一派富庶祥和,每个人各执其职井然有序,却唯独没有她的那一份…… 心中怆然,又担忧起明日迎姨娘,不知道徐氏是怎样的伤心难过。 “二奶奶,你可在这里……让奴婢一路好早……”红果带着风跑过来,头上汗津津的,在阳光下透亮。胡妈妈跟在不远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二奶奶,二奶奶,夫人说了,二爷现在正是寒窗苦读的时候,不可打扰……再有几个月就要下场考试了……”胡妈妈气都喘不匀。 何家贤眯起眼睛:“你去请示了夫人,夫人亲口说的?不让我去书房?”如果不是今日走得远了一些,她根本不知道府里已经将她传的这样不堪,此刻又受一个婆子的钳制,不由得怒火上冲。 胡妈妈一愣,二奶奶何时这样声色俱严,不禁有些犹豫,却又觉得人的性子不可能一下子转变,便改了面色,有些讪讪的,语气仍然强硬:“夫人自然不会吩咐的这样仔细,只是二爷要读书外人不可打扰,却是说过的……” 是啊,对于二爷来说,她不过是外人…… 何家贤心灰意冷,没有心思与胡妈妈争辩,说得多了,只会愈发辱没身份,虽然她如今也没什么身份。 顺从地回了汀兰院,雪梨过来伺候,何家贤瞧着她擦汗时的帕子很是精细,问过之后知道是她的女红,便道:“你若是有空,便教教我这些吧。”也好打发时间。 雪梨大惑不解:“听闻二奶奶诗书极好,能督促二爷进学,也好有所进益早些高中,二奶奶学这些干什么?” 这其中还有这些缘故,何家贤又是一愣,偏说不出什么来。 雪梨瞧她面色苦闷,这几天虽没有很开心,但是也不至于一脸愁容。心里略动了动,便又笑着说道:“夫人可要传饭?” 原来不知不觉,又是一上午过去了。何家贤并没有什么胃口,却在看见今日的菜色之后,食欲大增。 日常一个人的份例,是三菜一汤,今日却一股脑儿端来6个菜,水晶肘子、蒜蓉茄子、清炒河虾、烤鹌鹑、白鸽炖杜仲汤、还有一碟青菜,点心也丰富些,有蟹黄包,梨香酥酪。 她正要动筷子,蓦地想到莫不是两个人的饭?又问雪梨:“二爷可说要回来吃?” 不等雪梨回答,她想起那两个丫鬟的对话,又想起胡妈妈说她是外人,再想起上次明明可以再传厨房做饭的,方其瑞非捉弄她不明说,害她着急忙慌的去炒蛋炒饭,还凭白捱了陈氏一顿训诫,一气之下,又开口说道:“不必回答,吃不吃与我何干?” 径直敞开了胃口开吃。 方其瑞却并没有回来用饭。 午觉歇了一会儿,醒来已经是下午近傍晚了,何家贤暗道难怪许多女人愿意当米虫,有吃有喝不操心的日子,果真惬意,连觉都睡得格外安稳,醒来还是雪梨来通报,说是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和给她做的夏季的衣裳送来的。 马和敬是外院跟着方大老爷出外差的管事,他的儿子媳妇都在院里当差,儿子马有财管着外院打扫的,儿媳妇人都称有财家的,三十多岁,管着内院东西的分派。 雪梨介绍了一番,有财家的便认真给何家贤见礼,又吩咐跟着的两个丫头将东西拿进来:“二奶奶每个月是四十两银子的份例,夏季衣裳是六套衣裙,外加两件薄衫五彩锻褂子。夫人一吩咐,奴婢就赶着命人制出来。” 何家贤瞧着她长脸大眼,神态诚恳,心下生了几分好感,客气着道:“麻烦你了。” 有财家的便急忙摆手,有些受宠若惊:“不麻烦不麻烦,奶奶若是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忙去了。” 口中说着,脚下却是不动,只一双眼睛盯着地下,似乎在等待什么。 何家贤见她说了要走却不走,也有些傻乎。雪梨放好了衣裳和装银子的托盘,见状才笑着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小银锞子递过去:“有劳妈妈,打些酒喝。” 有财家的急忙摆手说不要,也架不住雪梨热情地将银子塞在她手中:“妈妈辛苦,这是二奶奶的一点心意……” 有财家的这才收了,急忙又向何家贤道谢行礼,才领着两个丫头走了。 何家贤看得傻掉,送个东西都要给赏,那她刚到手的40两银子能称几天? 方才听说一个月月例有四十两,她还暗自咋舌,心道赶上何儒年一个月的工资了。这里有吃有喝,省了银子可拿回家去补贴家里,这样徐氏就不用成天操心银钱了。 雪梨见她有些傻眼,便笑着解释:“二奶奶以后也得习惯着。” 何家贤瞧着她道:“你一个月月例多少银子?” “二两。” “那你方才给了有财家的多少?” “二两多吧。”雪梨笑着:“二奶奶这不是没准备么?这些打赏的以前都收在纹桃姐姐手中,今日临时凑手罢了,平素可没这么多……” 何家贤起身,从带来的银子中找了一个约莫三两的,想了想,换了一个五两的小银锭递了过去:“以后这些我预备着,你把那点儿银子收着,别拿出来替我打点了。” 雪梨笑着推辞,:“奴婢没爹没娘的,到府里是卖了死契的,银子留着,也用不着,二奶奶当不用客气。”何家贤劝道:“你统共一月才那么一点儿,总要买点胭脂水粉什么……” 雪梨这才收了,却又解释说道:“二奶奶银子虽看起来多,但是这府里来往打赏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可不知道,这个月光是给二爷成亲,来的小姐少爷们太多,大奶奶都贴了不少私房进去……” 何家贤目瞪口呆,若是这样,那她的月例银子岂不是不仅攒不起来,还得吃老本? 雪梨瞧见她的模样,疑惑着道:“二奶奶是真的不懂?”何家贤茫然点头。 第五十章 雪梨 “是这样的,家里的亲戚第一次上门,未出阁的小姐们,未娶妻的少爷们,还有……”雪梨撸起袖子正打算给何家贤普及一下豪门知识,外间就传来胡妈妈的叫嚣:“雪梨,二奶奶的阿胶固元膏好了,端过来伺候二奶奶吃了。” 雪梨吐吐舌头:“不容奴婢单独跟二奶奶说会儿话……成日里这样盯着……若不是瞧着奴婢是伺候了二爷五六年的老人了,只怕连这点子体面都不会给……” 一面唠叨,一面不愿意惹怒胡妈妈,只得起身出门去了。 阿胶固元膏何家贤倒是没吃过,待端进来看时,不过是一盏黑色黏黏甜甜的胶,胡妈妈在旁搓着手:“夫人特意吩咐下来的,请二奶奶每日都喝上一盅,却是养颜美容,滋补身体最好的……” 何家贤歪着头,毕竟是好意,便接过来爽气的喝了,胡妈妈瞧着她很配合,忍不住笑着道:“二奶奶好福气,夫人头一份疼着心上呢,除了她自己,可就是您了。” 何家贤想到陈氏对自己的控制与监视,实在不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疼爱,口中仍然道了谢。胡妈妈却并不出去,搓着手道:“二奶奶还是叫宣竹回来伺候吧,老奴瞧着雪梨姑娘伺候二爷惯了,二奶奶这边有些不称手。” “不知道哪里不称手,还请妈妈示下。”雪梨有些愠怒。 “且不说二奶奶茶水点心的要随时候着。”胡妈妈走到矮榻旁边:“你瞧瞧,主子起身了,这锦缎被子还胡乱对着,靠垫也是乱糟糟的……二爷那里都是伺候纸笔,磨墨添水的活计……哪里比得伺候奶奶就要精细许多……” “那不是方才有财家的进来送东西才叫了奶奶起来嘛……”雪梨被胡妈妈的指责气了个仰倒。 “这就更是雪梨姑娘不对了。”胡妈妈越发严厉:“主子起身,即便是有奴才要传,也该先收拾了换了衣裳梳妆体面了再见人……”她瞧一眼何家贤面色慵懒,并不十分齐整:“别丢了人还不知道!” “胡妈妈慎言!”雪梨忍无可忍:“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认了这个错也便是了,怎么敢对着二奶奶说……” “既然认了错,那就去廊下跪一个时辰吧。”胡妈妈慢条斯理,似乎颇为享受:“二奶奶这里,宣竹会回来伺候。” 雪梨一听脸色攸白,怒道:“二奶奶还在这里,岂容你说罚我就罚我!” 胡妈妈奸笑着:“你是这院里的丫鬟,我是院里的管事妈妈,你既然犯了错,我如何罚不得?就算是说到夫人那里,我也是有理的。” “你……”雪梨气急,却又无法辩驳,饶是她平时伶牙俐齿,刚才不留神,在胡妈妈的构陷下又认了错,便将祈求的目光下意识投向何家贤,何家贤本就打算开口阻拦,便说道:“胡妈妈……我说不许罚……” “那请二奶奶跟奴婢去夫人面前说。”胡妈妈咄咄逼人。 “奴婢甘愿受罚!”雪梨突然开口大声道,径直往外走:“奴婢去跪着就是了!” 胡妈妈有些惊讶,片刻后就得意的笑了:“我就说雪梨姑娘是个规矩的。”也不管何家贤含在口中的话语,吩咐外间的小丫头叫宣竹来,也施施然扭着丰硕的屁股走出去。 何家贤犹如含了一口苦酒在口中,酸涩逼人,心里堵得慌。 这一堵直到晚饭也没有什么胃口,雪梨跪到膝盖都破了,才来回了一声,何家贤急忙吩咐她回房休息。 又叫了宣竹过来:“我晚饭吃的不多,这会子饿了,你吩咐厨房给我做一碗粥来,你就在那里等着……”宣竹撇撇嘴有些不满,到底还是去了。 待粥端来时,何家贤已经倚在矮榻上半眯半睡,吩咐宣竹将粥暂且搁着,不是很想喝。宣竹在厨房等熬粥等了许久,此刻见何家贤慵慵懒懒,眉目间很是不屑,有些生气,将粥重重搁在桌上,正待出去,何家贤攸地睁开眼睛:“胡妈妈不是叫你在旁边伺候着吗?” 宣竹发觉不对劲,冷笑着说道:“二奶奶平时不叫奴婢们上夜的。” 上夜是个苦差事,一般方其瑞回来时自然不用伺候,可若是主子们不愿意一个人睡,便会吩咐丫鬟们打地铺睡在脚踏边,以便夜里伺候着喝水上厕所盖被子等。 何家贤来明说了不用上夜。 何家贤眉头一皱:“谁说要上夜,我不是还没梳洗吗?” 宣竹忍住怒火,福了下身:“那奴婢伺候奶奶梳洗。” “不用,我等会再洗……”何家贤得了她这句话,径直把眼睛闭上,又开始养神。 宣竹等了一会儿,见她丝毫没有要去梳洗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要干站着多久,气氛又尴尬,心里七上八下的,暗道这位奶奶一向心气儿极好,怎么今日这般,自己偏思索了一整圈,却想不出哪里得罪了她。 都怪胡妈妈,雪梨伺候的好好的,非得把自己叫过来伺候,纹桃自然是巴不得,赶紧打发自己过来,说二爷那里有她和梦梨便妥妥的了。 她口中向纹桃道谢,心中却暗自想迟早有一天把你拉下马来。 正凝神思索着,何家贤又道:“把粥端去热热吧,我要吃了。” 宣竹回过神来,用手背一试:“二奶奶,粥还是温的。” “我要热的。”何家贤强调。 宣竹便怒了,将粥扔在桌上,立时便噗通一声歪了,磕出来一半:“奴婢哪里得罪了二奶奶,这样摆布人?” 何家贤陡然被她一吓,心里一惊。她本来有些心虚,这样捉弄人惴惴不安,见宣竹真的发了火,主子的气焰又消了些,支吾着道:“没什么……你出去吧。” 宣竹一瞧她的神情,便知道不是惯会压制人的,只有胆子没有经验,心里有了谱,也不理人也不行礼,正要扭身出门,瞧见桌上一片狼藉,想到胡妈妈历来看她不爽,便有些犹豫。想明白了冷哼一声:“奴婢一向是个好脾气的……” 五十一章 欺负 说着施施然去收拾桌子,彰显自己是个不记仇,识大体的丫鬟,一面擦着,一面说道:“可二奶奶若是蓄意欺负奴婢,奴婢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说这话便是恩威并施,带些警告的意味在里面,真把何家贤当成是她看管的囚犯。 何家贤一时冲动只能想到这么个招数,没有上位者的体验,根本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拿话去压,更不明白,宣竹说这话已经是非常僭越,简直可以直接拖出去发卖了。 宣竹瞧她呐呐不说话,面色十分难堪,有些得意忘形:“不是我说,二奶奶您这样的出身,有奴婢服侍就该偷着乐了,若是换了那些不知道尊卑的丫头们,说不定早爬到二奶奶您头上去了。我可是听说,林姨娘屋里的采芳姐姐,有时候还得林姨娘给她端茶呢……”宣竹越说越神往,嘴巴不停,称呼也从奴婢换成了我。 “你是想二奶奶给你端茶?”一个冷不丁的男声突然插进来,方其瑞陡然回屋,听见这番说辞。 “二爷饶命,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宣竹惊的手中的帕子都掉了,后脊背一冷,便跪下求饶:“奴婢只是跟二奶奶闲聊,说说林姨娘那里的事……” “妄议主子也是重罪。”方其瑞不容她分辨,冷笑一声:“这等欺主放肆的奴才……叫胡妈妈来……” “求二爷宽恕啊……”胡妈妈本就不满宣竹,叫她来岂还有命在?宣竹吓得脸色白得像纸一般,虚汗淋漓:“奴婢有口无心,二爷恕罪,二爷恕罪……”不住地“咚咚咚”磕起头来。 方其瑞却不耐烦与她分辨,只冷酷着脸庞,眼睛都不抬:“胡妈妈还不来?” “婢子罪该万死,求二爷开恩啊,婢子知道错了,日后一定好生服侍二奶奶,再不敢胡说八道……”宣竹声泪俱下,凄惨无比。 她跪着爬到何家贤面前,攀扒住她的双腿,紧紧抱着不松手:“二奶奶开恩,二奶奶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胡说八道,奴婢自己掌嘴给二奶奶认错……”说着就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扇起巴掌来,是下了狠手的,不几下左右两边都红肿起来。 何家贤瞧着于心不忍,抬眼瞧着方其瑞,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扭过头倚在矮榻上,操起她看过的话本饶有兴致的看着,似乎没有宣竹这个人和凌厉作响的巴掌声。 宣竹见何家贤动了恻隐,愈发卖力,更是加了力度,嘴角已经隐然有血迹,说话含糊不清,脸颊肿得像个血包子:“二奶奶,奴婢也伺候您这么些天,您是个慈心的,就饶了奴婢这回,奴婢再不敢了……” 闻言间胡妈妈听命进来,见着场景先是吓了一跳,堆笑着讨好地问何家贤:“二奶奶,宣竹这丫头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纹桃声色俱厉,指着胡妈妈:“夫人命你来管院子,二奶奶和二爷对你也是信任有加,你是怎么做的,纵着奴才欺主?” “哎呦我的好姑娘,这话是怎么说?”胡妈妈被这项指控唬得吓了一大跳,讨好的笑容更浓,几乎都快丑成一朵花。 “二奶奶不过是让宣竹去热粥,宣竹便发了火,将粥泼在桌上,说她也是有脾气的……”纹桃话还没说完,胡妈妈已经是心惊肉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待纹桃说出方其瑞命她处理时,她已经回过神来,立时便道:“老奴管教不严,这就示下二爷,是打板子还是发卖出去……” “先打五十个板子,打死不论。”方其瑞慢条斯理的开口,似乎一条人命并不算什么,又对胡妈妈道:“你也自去领十个板子吧。” 胡妈妈没料到自己这么干脆还要受处罚,思忖了半响开口:“老奴自然是有罪当罚,可这奴才欺主,老奴并不知情。二爷您也明白,宣竹这丫头虽然是夫人吩咐了要协助老奴管事并伺候二奶奶的,可她从来不听老奴的指派,比如擅自去书房伺候……如今既然已经这样,少不得也要回夫人那边一声。” 宣竹急忙磕头道:“胡妈妈说的很是,奴婢愿意受罚,夫人怎么罚奴婢,奴婢都认了,毕竟奴婢从前伺候夫人那么久……” 这便是搬旧主来压制方其瑞了。 何家贤先前听说要把宣竹打死,自己先吓了个半死,觉得她也有几分楚楚可怜,正待求情,却见胡妈妈已经伶牙俐齿搬了夫人出来,顿时又觉得可恨地紧,立刻默不作声静观事态。 方其瑞听见要去回夫人的话,脸色大变,甚是难看,眼神阴沉地几乎渗人,何家贤冷冷的打了个寒颤,就听他沉如水的嗓音:“不用回夫人了,既然知道错了,就自去领二十个板子,降为末等丫鬟。” 宣竹一听如同得了特赦,忙不迭的磕头串串:“多谢二爷,多谢二爷,奴婢来日做牛做马报答二爷……” 胡妈妈心下得意,面上勉强忍住不显露出来,严肃地应着,又嗫喏着自觉的问:“那老奴先出去了?”她是想知道二爷有没有放过自己。 方其瑞像是很生气,根本就不看一眼她,只临回头深深看了下何家贤,铁青着脸大踏步出去,纹桃急忙跟着出去。 场面尴尬,呼吸之间落针可闻。 胡妈妈率先反应过来,讪笑着福了礼:“那奴婢带宣竹去领板子。” 宣竹早已经半跪半爬往后挪到门口,对着何家贤磕了两个头,才被胡妈妈拖着出去。 待到台阶时,纹桃满脸堆笑:“二爷命奴婢监督宣竹受刑。” 胡妈妈讪笑变得愈发扭曲,刚露出的得意笑容也凝固了,片刻后回过神道:“自然是应该,辛苦姑娘。” 蓦地遭了这一趟变故,何家贤有些如履薄冰,脑子里只不断回顾这些场景,一时想的头大如斗,居然鼾鼾得睡了过去。 待醒来已是日落时分,胡妈妈照例将阿胶固元膏端来,何家贤并不是很喜欢吃这个,接了放在一边,胡妈妈笑着劝道:“二奶奶还是趁热喝吧,等晚间凉了喝了着风不好。” 五十二章 干戈 何家贤十分烦她咄咄逼人,只是她有陈氏这把尚方宝剑,只能让步。更兼今日没章没法的调摆宣竹,却弄了个尴尬收场,别说面子,自己作为主子的里子都在下人面前掉光了,跟没穿衣服一样浑身难受,便不好再说胡妈妈,端起来一饮而尽,胡乱擦了嘴:“我去看看雪梨。” 这次胡妈妈倒是很识趣的没有拦着,左右不过是在汀兰院。 雪梨倚在大通铺的床头,一旁春杏被指派着端茶送水伺候,见何家贤进来,死活挪下来跪着行礼,被她拦住,问候了一下,雪梨忙道:“好多了,二奶奶何苦来这种地方,别脏了脚。” 何家贤听了这话尤其舒服,心中不由得感叹难怪人人都想当上位者,被人尊捧着果真飘飘如身在云端,无比受用。 这院子,乃至这方府,估计也只有这两位把自己当主子。 正想着,隔壁间传来宣竹的声音“春杏你个死丫头,想死也不捡个好地方,姑奶奶叫你伺候是看得起你,你瞎跑什么?我的茶呢?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春杏听完面上一白,匆匆冲何家贤行了礼一阵风似的跑到隔壁去。 雪梨撇撇嘴:“都打成那样了,还拿自己当奶奶呢?”说着似乎才发觉何家贤还在屋里,急忙捂了嘴:“奴婢僭越,请二奶奶责罚!” 何家贤摆手说不妨事,又问道:“怎么你们两个受伤,只春杏一个人伺候,我记得很有几个末等小丫鬟的?” 雪梨不屑地冲外面努努嘴:“二奶奶心疼奴婢,奴婢就只能当二奶奶是自己人了。院里那位,不过是奉了夫人的命管事罢了,也正经当起主子来了,偏排两三个丫头婆子在旁边伺候呢。” 顿一顿瞧瞧何家贤并没有动怒,咬牙说道:“奴婢受罚,不过是鸡蛋里面挑骨头,硬拉扯着算上的,隔壁那位,错都是实打实的,这样欺负二奶奶,居然也是打了板子完事,这汀兰院,到底是夫人的汀兰院,还是二爷的汀兰院……” 何家贤听她气愤不已,忙劝道:“二爷都没说什么。”她就更没有立场说什么了。 “二奶奶您不知道,二爷也憋屈着呢。”雪梨一听这话眉尖若蹙,颇有几分病美人的姿态:“纹桃是夫人给的,二爷只能收在身边做了一等大丫鬟,奴婢和梦梨是二爷十来岁那年从外面买了贴身伺候的,本不如人,这些就不说了。只是伺候了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偏被那位压着,一点儿体贴的意思都没有,就她一个人牢牢霸占着。” 说这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便用心去瞧何家贤的脸色,并无异样,才大着胆子又说:“有一位也就罢了,偏又来一位宣竹,成天狐媚子往二爷身边挤,拿了夫人来压人,说她是家生丫头,奴婢是500钱买来的,不如她有资格在二爷身边伺候,非强顶了奴婢的差……” “你也不愿意到我这里来伺候?”何家贤轻轻问道。 雪梨仿佛吓了一跳,她本意是牢骚几句,没想到何家贤回错了意,急忙摆手:“在奴婢心里,二爷二奶奶是一样的主子,奴婢哪有不愿意的,能伺候二爷二奶奶,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奴婢不过是气不过……她不过跟奴婢一样的人,怎么就欺负奴婢……” 又接着解释道:“二奶奶别多想,奴婢想着,若是二爷指派奴婢过来伺候,奴婢自然是满心欢喜心甘情愿的,被那样一个人指派……” “我懂的。”何家贤轻轻开口,想到雪梨的机灵:“委屈你了。” 雪梨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又是一愣,才慌乱摆手道:“奴婢哪里敢当,不委屈,不委屈的。”何家贤又道:“二爷怎么会同意?” “宣竹拉了奴婢的手,到二爷面前提,二爷瞧她漂亮,就同意了,只叮嘱奴婢好好伺候二奶奶,奴婢就听话。”雪梨笑着道:“二爷还是很疼您的。” 何家贤若有所思,并不答言,只吩咐雪梨好生养着,正待出门,春杏又一阵风似的进来:“二奶奶。”急忙行了个礼。 侧身就对雪梨说道:“宣竹姐姐发好大的脾气,说怎么治淤伤的药才几天就没了,叫奴婢问姐姐拿呢?” 雪梨一听这话就气急,挣扎着起身,冲何家贤跪下:“本来奴婢还想替她瞒着的,如今已经这样,少不得求二奶奶做主。” 原隔壁房间是个两人间,给雪梨和梦梨换班时歇息的。宣竹进来时因为没有位置,胡妈妈本就跟她不对付,胡乱指了个四人间,同红果她们住在一起。宣竹本就不忿,后来想法设法与雪梨换了差事,便威逼利诱把房间也换了。 雪梨罚跪后去房间拿以前方其瑞赏的伤药,正上药呢,就被宣竹撞见一把夺了过去说归她了。雪梨急忙央求说自己受伤了急需要用,宣竹却道既然没拿走遗落在此,那边是屋主得了,强行霸占了不说,这会子被打了板子,创伤面积大,春杏给她上药没一会儿就见底了,偏又胡乱攀咬雪梨偷着用了,指桑骂槐的**杏过来再要。 且别说她并没有用过,如今又去哪里弄来? 何家贤听得火冒三丈,出了屋子就进了隔壁间,雪梨急忙让春杏扶着跟过去,就见何家贤冷眼站在地下,静静等着宣竹下来行礼。 宣竹趴在床上,却只眼睛瞧着:“奴婢伤得厉害,不能起身给二奶奶行礼了。” 何家贤先前调摆她,吃了一个闷亏,反而被这丫头发落了一通,虽撞上方其瑞撑了腰,可若是不凑巧,自己那股子闷气也只能憋着,因此旧账新仇一起冲涌上来,就失了理智:“春杏,扶她起来,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方才二爷教的,你可都忘记了?” 宣竹听她提二爷,眼珠子提溜一转,便挣扎着起身:“是奴婢错了。”只一牵动伤口就撕心裂肺的疼,忍不住低声咒骂起胡妈妈来,打板子也不吩咐那些人轻些,又想她巴不得落井下石才好,怎么会维护自己。 五十三章 挟制 两个人同时到汀兰院就不对付,后来她懒得惹胡妈妈,便想到二爷那里也是个好去处,若是被二爷看上——只看纹桃素日的体面就知道错不了。 哪里知道胡妈妈也早已经将心思打到二爷身上——她见二奶奶好拿捏,还想让自己的姑娘收到二爷房里去。 此时再看看面前的何家贤一身冷气,正眼都不瞧她,只皱起的眉头显示出不耐烦,可见素日的好性子也被磨得没了半分情分,这才明白自己的境地,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规规矩矩行了礼,索性还多跪了一会儿,直到何家贤见她屁股后的地上隐约有血迹,额头上也有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仍旧强忍着磕头致歉,何家贤果然又心软了,叫她起来。 宣竹却坚持着不肯:“奴婢冒犯主子,本罪该万死,只如今拖着一条残命,好生伺候将功补过罢了。”说完眼珠子一翻晕过去了。 唬得何家贤急忙叫人抬到床上去,又唤人去叫大夫。雪梨回头暗笑着道:“不用,这等子小事奴婢经得多了。”也不先禀告,只伸手拦住春杏不让她出门去叫,自己伸手在宣竹人中地方下狠手一掐,宣竹吃疼,立刻就瞪着眼睛醒了。 雪梨得意的笑笑,对何家贤说:“本不是大事,二奶奶瞧,这不就好了。” 何家贤这才恍然大悟,雪梨是告诉她,宣竹方才是装晕的。 不由得又气又怒,却因为是夫人送来的,不好自己处理,半响才道:“你好好养着吧,春杏就去伺候雪梨,我叫红果来伺候你。” 如是再也不看她一眼,雪梨急忙跟在后面出去:“二奶奶真是好脾气呢。” 雪梨宣竹都受了伤,春杏便过来伺候她梳洗了,又吹熄了灯,何家贤想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争斗,想起雪梨说她脾气好的话,心里哀叹,不好脾气能怎样?只胡妈妈一句告诉夫人,连方其瑞都不得不买账,自己初来乍到,既没有本事,又没有本钱,难道还能摆出主子的款,真将人打死了出气?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还要顾及方其瑞的脸面吧。能让他也顾忌的人,她不得一起忌讳着? 她不想因为一时宣泄,将方其瑞推得越来越远。毕竟,那是她在这深宅大院,虎狼环伺的地方,最值得依靠,最能信赖的人,他们是同一战线。 她想自立自强,就先得有所倚仗。 通过宣竹的事情,她今儿个有些肯定,方其瑞,多少有点儿在乎她的。不管是为了他们这一房的威严,还是说因为她是他的妻子,甚至于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就不会看着她白白受欺负! 这一觉好眠。 竟然就睡过了头。 醒来时已经平素请安的时辰已经赶不上,春杏还是在何家贤唤了几声之后急忙过来伺候,听何家贤嘟哝,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跪下:“奴婢不知道,平素都是宣竹姐姐和雪梨姐姐叫的,昨儿个您安排她们休息。早上奴婢提过说要伺候您,胡妈妈偏说您每日起惯了的,心里有数,不会错过,只叫奴婢过去给您传早饭……备衣裳……” 何家贤没空理会她的解释,急急地穿衣上妆,又问道:“二爷没来?”他每日都会早起回房给她化妆的。 “二爷一早去书店了,说是买书。”春杏解释:“纹桃派人传话,留了梦梨姐姐给您上妆,胡妈妈打发人请着到隔壁耳房坐着喝茶了,也不知道这会子怎么还不来?”春杏焦急地往外面望去,不见人影,便道:“奴婢过去催催。” 何家贤尝试着自己画了眉毛,又上了胭脂,梦梨才整理着衣裳急急跑过来:“奴婢来迟了,二奶奶恕罪。” 拿过梳子就给何家贤梳头发,手中心急,扯得她好一顿痛,听到何家贤惊呼,梦梨脸上都带着泪,像是受了惊吓,趴在地上哭哭啼啼请罪:“奴婢错了,二奶奶恕罪,奴婢太着急,方才胡妈妈说您还没起,请奴婢喝茶,奴婢拒绝了,她却不依,非拉着过去,奴婢衣服湿了,只能回去换了来……这一来又迟了,奴婢着急……” 何家贤本来只是头皮痛,听见胡妈妈这种浅薄心机故意折腾自己,现下头仁也痛,又见不得女人哭,只得摆手说:“赶紧起来,还得赶去给母亲请安,别再耽误了。”只求早一刻是一刻。 梦梨听了又急急得爬起来,眼泪也不擦,给何家贤梳头篦发,又给她戴首饰,修补了她刚才自己画的妆容,倒是整的容光焕发,向来清瘦的脸颊都红润许多。 何家贤对着镜子瞧了,心里有些美,穿越这么久,也就今儿个觉得这身体还有几分姿色。忍不住赞叹她的手艺,比方其瑞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抬头见梦梨脸上隐约泪痕已经干了,忙命道:“你去洗洗脸随我去吧。” 梦梨又嗫喏着不敢:“二爷只吩咐奴婢给二奶奶梳妆,没说要跟着去请安。” 正踌躇间,胡妈妈大着嗓门冲进屋子里来,也不行礼,口中着急,面上却带着笑:“二奶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样迟了还不去夫人那里?宣竹呢?她怎么不来伺候,误了事,可少不了她好一顿板子。” 瞧见屋里净是眼生的丫鬟,像是才想起来似的:“瞧老奴这记性,果真是老了……”上前搀扶起何家贤:“年轻的一个个不经事,少不得老奴跟着二奶奶走一趟了。正好,也有事要回夫人。” 何家贤被她大力夹的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胳膊上就被狠狠扭了一下肉,生疼。他妈的,怎么都跟容嬷嬷一般!心里虽怒,却也无法。她没胆量去说。身旁也没有个争气的丫鬟敢跟胡妈妈较劲,梦梨听说胡妈妈要去更是老实得后退一步,让出道来。 春杏也是低着头,抬都不敢抬。 脚下生风地一路走过去,何家贤隐约有种上早自习的感觉,知道要迟到了,心里惴惴不安千焦万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虽然老师并没有罚她,可她就是担忧。 五十四章 姑娘 这关系着自己平素良好的作息习惯和品行,会不会因此而被扣掉印象分。 打帘子的妈妈瞧见她们来了,眼神都不抬一下,似乎根本没瞧见何家贤一般,甚至于已经懒得通报,径直让她们进去。 何家贤只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盈盈笑笑好不热闹。 待进了门,赶紧依着规矩冲陈氏请罪:“儿媳来迟,请母亲饶恕。” 陈氏像是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她起来:“我的儿,这是说的什么话,迟了就迟了,谁也不是跟那滴漏似的日日准哪。”说着冲她和蔼的笑笑:“快些坐吧,难得今儿个聚到一起热闹。” 何家贤这才知道,每日她和周氏来过之后,几位小姐便来请安,陈氏倒是心疼女儿们,时间排得靠后些,让她们吃过早饭才来。 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何家贤忍不住腹诽:心疼女儿干嘛折腾儿媳妇,这陈氏也不嫌麻烦。 想着何音兰提醒的陈氏不过是为了拿捏媳妇的话,古代的婆婆都是如此。否则,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不是白熬了? 凝神间,便有笑声打乱思维:“二哥不在,二嫂睡得倒是格外香。”方玉烟说完捂着嘴格格娇笑起来。 陈氏脸上闪过一抹宠溺,却板着脸怒道:“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别说这样轻浮的话。”又命丫鬟婆子:“给小姐们的燕窝羹怎么还不上来?” 便有丫鬟婆子一一端了上来,待每个人手中都有了,陈氏对管事妈妈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没瞧着二奶奶在这里?” 那妈妈一脸赧然:“奴婢分派时,二奶奶并没来……” “容你狡辩!”陈氏正待发威,身后给她捶背的金娘子轻声宽慰:“夫人何苦生气,不是夫人自己道,二奶奶既然迟了,年轻人贪睡是有的,便免了今日的请安……她们也就这样听了……” 陈氏很是受用,点头对何家贤道:“你是个孝顺的,大概是传话的跟你走岔了,我跟她们说过免了今日的,偏你还是来的。” 金娘子接话:“可不是,您这边刚吩咐呢,那吉祥才出门子,二奶奶就到了。” 两个人说了几句,何家贤急忙摆手道:“母亲不用客气,儿媳只是全自己孝心罢了,该请罪的,是母亲大度,儿媳的福气。” 方玉烟正慢条斯理喝燕窝羹呢,听见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自己个儿不守规矩,还好意思还说福气呢?” 何家贤真是讨厌极了这个方玉烟,本是嫡亲的姑嫂,想着有个助力呢,谁知道是个死对头。只是不好正面为敌,便不再说话。 “哈哈,二嫂懂啥规矩,她家又没有这样晨昏定省。”方玉静接话,一口一口喝得刺溜作响,十分不雅。 方玉婷一直规规矩矩的,她自幼丧母,便一直养在陈氏膝下,教养的极为优雅。 方玉露也是不声不响,此刻听的方玉静话中有刺,白玉无瑕地脸上颇有不忍,忍不住道:“五妹这话别说太过,二嫂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必然最有规矩,不过一时疏忽,你可别学那起子小人,跟着瞎起哄。” 方玉静冷不丁被挪揄一顿,一时间面红耳赤,没有话答。 何家贤感激地朝方玉露笑了一笑,方玉露便推着面前的碗:“我这碗没有动,端给二嫂吧。” 说完容不得何家贤推辞,便起身亲自端了放在她面前:“二嫂别嫌弃。” 何家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半响才道:“四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偏不爱这些东西,不说旁的,光是每日母亲赏的一碗阿胶固原膏,就够好的了。” 方玉烟和方玉婷闻言一愣,均抬头去看陈氏,只见她笑呵呵的道:“你初来乍来,补补身体是该的,更何况还等着你有好消息呢,可别说太多让你妹妹们觉得我偏心。” “母亲这会子说偏心也迟了,我可不依。”方玉婷撒娇道:“原来二嫂是天天都有好东西吃,可不像咱们,隔日请安才有的。” 陈氏笑着冲她指着:“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利嘴。” 方玉婷就笑着放下碗,她已经先吃完了。“母亲是真的偏心。”她一向很少说话,此刻突然出声,大家便都瞧着她,她神情自若,笑意盈盈,很让人亲近:“母亲素来宽和,疼爱二嫂,人人都称赞,对我们姐妹几个也视如己出,一样的穿戴吃喝,多少人羡慕来羡慕不来。我说的偏心,只单指四妹妹……”她顿一顿,认真查看每个人的神情,又怕引起误会,急忙道:“四妹妹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虽说一样养着,可缺了母亲这份嫡亲的血脉,咱们就是差了那份气度和和善。” 她见陈氏面上已然愉悦,人一阵松快,指着桌上的空碗:“我竟顾着吃完了,四妹的谦让,我没学着就算了,竟然想都没想到,当姐姐的惭愧。” 陈氏已经身心大悦,朗声笑着,伸手便撸下手腕上一串碧绿的翡翠珠串:“婷丫头不声不响的,还以为是个闷嘴葫芦,没成想是个最会打趣的……” 方玉婷浅笑着谦让,推迟不过便双手接了:“母亲自然是认为女儿在打趣,可女儿再认真不过,女儿虽大字不识得几个,却也读过几天书,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四妹妹今日这番作为,岂不是该我们学习的。” 这话说的陈氏愈发受用,连声笑着夸赞:“难怪人说乖巧的人,嘴上不说话,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见婷丫头就是这样乖巧的。” 一旁方玉烟早已经蹙眉不屑,小声嘀咕:“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方玉静坐她旁边,没听清楚,小声问她说的什么? 方玉烟撇撇嘴,根本不理会,方玉静讨个没趣,隔着衣服捏着身上的肉玩——她长得圆润。 何家贤正瞧着这一出,方玉露也早已经回到位置上,此刻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相比于其他三个的空阿胶固元膏碗,她的还是一口没动。 五十五章 告状 方玉婷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陈氏还在一口一个夸她懂事贴心,何家贤趁着这个空档,气氛一派祥和,将在心里编排了千遍的话说出来:“母亲,儿媳还是想今日回家一趟。” 陈氏一愣,还未答话,外面有丫鬟打门禀告:“吉祥回来了,说二奶奶往这边来了。” 陈氏蹙眉不悦,金娘子已经怒道:“二奶奶都来了半响了,这半天才来回话,可见是出去偷懒,叫她在廊下跪着,不许吃饭。” 那丫鬟点头答应着去了,片刻又回转:“已经跪着了,也没辩解。只宣竹的老子娘来了,说求夫人恩典。” 陈氏有些诧异,片刻后才回神道:“我这里有小姐奶奶们,有什么话叫她等着。”话音未落,门外面已经传来一声震天响的哭号:“夫人,求您给老奴做主啊。” 金娘子劝道:“宣竹的老子娘看管咱们家的西边的田庄,老爷对她丈夫挺满意的。”这便是要给点体面了。 陈氏略一沉吟:“这样闹下去也不像话,叫她进来。” 便有一个穿着精细布褂的婆子进来,梳着小发髻,斜着插两只素银钗子,瞧着光景不错。进门就扑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求夫人垂怜,老奴的女儿,就要被二奶奶打死了呀。” 何家贤还待找机会重提回家的事情,只一直被打断就算了,只好暂且忍着,如今听着莫名的罪牵扯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回道:“你胡说八道。” 那婆子只磕头,像是现在才发觉何家贤也在屋里,气得朝着她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青肿一片:“二奶奶既然也在,老奴少不得求二奶奶,要打板子便打死了老奴吧,宣竹她年纪轻,不懂事,不知道怎么冲撞了二奶奶,二奶奶要怪,就求二奶奶拿我的命抵了她的,老奴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二奶奶的大恩。” 何家贤被打得措手不及,只能起身退开两步,避开了她的磕头,有些手足无措的望向陈氏,目光哀怨。 陈氏像是没瞧见一般,由着宣竹娘磕头逼得何家贤没处落脚。 方玉露忍不住道:“您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一进来就磕头吓着我二嫂。”回头对着陈氏:“娘,您说是不是。” 陈氏被点名,似乎这才看到何家贤的委屈和求助,如梦初醒般:“既然传了你进来,有事说事,这样的做派成何体统?” 宣竹娘这才谢了恩一骨碌爬起来:“老奴是来求二奶奶的。” 何家贤实在不清楚,既然是求自己,怎么到陈氏房里来?方才那丫头禀告时不时说来讨陈氏的恩典吗? 耳边就听宣竹娘说宣竹在汀兰院挨打的昏死过去,连个大夫也不给请……何家贤气急,把疑问藏在肚子里,开口辩道:“她冲我发脾气,二爷瞧见,罚了她,胡妈妈也是知晓的,纹桃也是看见的。” 方玉露便听了笑着说:“我二嫂是个好性子的,她既然这样说,必有这样的事,你可别一味袒护你姑娘。” 宣竹娘急忙道:“二奶奶好性子,整个方家谁不知道。可我们姑娘素来也是个妥帖的人,别的不提,只在屋里跟前伺候这几年,夫人不是不知道……时常还夸呢……” 陈氏便笑着点头:“是个好丫头。” 方玉露看起来不适合辩论,见母亲都点头,便闭嘴不言,其他几个人也都静默,唯独方玉婷开口道:“母亲,本该陪着的,只我那屋里给母亲做秋日的褂子呢,这几日赶工,莫不若先告辞……” 陈氏愈发觉得她乖巧,点头叮嘱道:“哪里就急了,仔细眼睛,慢慢的也就是了,你的孝心虽好,可也要注意身体,别熬坏了,反倒是让人说我刻薄你,这才是毁了你的孝心。”方玉婷急忙点头带头出去了。 其他几个也便不好意思久留,纷纷说了几句话跟着出去,唯独方玉静走时还舍不得,频频回顾想留下来看热闹,被方玉烟怒目拉着走了。 陈氏这才发威,一改素日慈爱和善的面容,摆出当家主母的威严来:“既然有证人就不怕冤枉了老二媳妇,叫纹桃和胡妈妈来。” 不多时便有人传了她们来问话。 纹桃不敢抬头,只跪着垂头认真答话:“……见宣竹把粥碟子扔在桌上……说她也有脾气,叫二奶奶别过分了……”她不敢撒谎,方其瑞也亲见的。 那日他们回屋,她先瞧着,宣竹还没发脾气,只端着碗往回走而已,面上怒气冲冲,她便故意迟疑着放慢脚步,细细走着不出声。 谁知道下一秒,宣竹就把碗摔在桌子上……方其瑞就跟在后面来了……她急忙辩解她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下人,也被惊着了……果然宣竹被打了。 胡妈妈倒是耳聪目明,从何家贤编派宣竹,故意为难开始说起,说到宣竹发脾气,像是亲眼见过一般,尽管她并不在场。 宣竹娘听完脸色十分难看,又跪下咚咚咚磕头:“老奴女儿管教不好,冲撞了二奶奶,罪该万死,老奴还差点冤枉二奶奶,愿意领罚……” 陈氏便看向何家贤,何家贤再笨,也知道家里的陈氏的天下,即便事情跟自己有关,也不能做主,因此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陈氏颔首,对宣竹娘:“既如此,你去领十个板子,再罚三个月的工钱,这是体谅你爱女心切的缘故。” 宣竹娘磕头谢恩:“老奴心甘情愿。只一件事,还求夫人恩典。” “既然宣竹伺候不好二奶奶,求夫人开恩安排她个别的差事。”宣竹娘又磕头,何家贤都不敢看她的青红肿胀的一大片额头。 金娘子见陈氏迟疑,又劝:“宣竹娘说的有道理,二奶奶与宣竹已不妥当,即便不为宣竹,也为二奶奶心里畅快不是。” 陈氏这才点头,对宣竹娘道:“就依你,回头叫管事妈妈给宣竹重新安排个差事。” 宣竹娘自然是感激不尽,又磕了几个头才跪着退出去。 闹了这么一出,陈氏也乏累,便叫何家贤出去。 何家贤天人交战了许久,临了还迟疑半响,才咬牙跪下道:“媳妇还有一事求母亲。”对她来说,膝下有黄金,在现代她都没跪过任何人,没想到这里动不动就跪下。先前是仪式类的跪拜,还好接受,为了求人下跪,这是头一遭。她也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战胜自己那点子自尊心,就当是为了徐氏。 五十六章 软磨 “有事直说便是,你这是做什么?”陈氏像是唬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起身来扶何家贤。 “媳妇儿知道这不合规矩,只是答应了父亲,他迎姨娘时,无论如何回去看看的。”何家贤咬牙道,不惜连何儒年都搬了出来。 “我的儿,这是怎么着,一个姨娘罢了,怎么你偏如此固执。”陈氏叹气道:“既然亲家老爷如此看重,少不得要给他这个面,不敢怠慢。”陈氏沉吟半响,扭头对金娘子道:“你把咱们预备下的礼添厚些,命方富跑一趟,为亲家老爷贺喜。” 金娘子迟疑着不去,慢慢道:“不是奴婢不听命,实没有这样的礼节,亲家老爷迎姨娘,关上门悄悄儿就是了,何必折腾的大家。就是咱们老爷迎姨娘,也就是进门给夫人您磕头,喝酒吃饭静悄悄的就是,别说出阁了的大小姐,就是家中的几位小姐,也没有坐席面儿的,都是派丫头送点子贺礼……也有那些尊贵的嫡出小姐,略连个脸面儿都不赏的,哪里有像二奶奶这样上赶着的……” 金娘子看一眼何家贤,有些不满对陈氏:“恕老奴僭越,您就是再疼二奶奶,也不能坏了规矩这样个疼法儿……” “住口!”陈氏少有动怒的时候,对着金娘子更是基本没有,今日却忍不住:“哪里有你说嘴的份儿,叫方富走一趟!老二媳妇都跪下了,我再不允,像个什么样子?知道的,说是事情让我为难,老二媳妇懂事求人呢。不知道的,还当我偏为难老二媳妇呢……” 话音未落,何家贤就听出她们一唱一和的目的,只怕是不会允许自己回去了的,与其触怒陈氏,不如见好就收,改口道:“是媳妇想得不周,让母亲为难了,媳妇儿不回去便是,方管家也别去,免得坏了规矩。” 金娘子这才走到何家贤面前行礼请罪:“老奴僭越,求二奶奶恕罪,只夫人当家这几十年,规矩礼法都是要遵守的,不可因一人而废。夫人疼二奶奶,还望二奶奶也疼疼夫人,不然这个家以后,说了命令谁还听呢?” 她起身站定,接着说道:“这还是小的。若是别的大门大户听见了,说二奶奶不懂规矩,还情有可原,说夫人也不懂规矩,那就可成了笑话了……” 何家贤点头表示懂了,又扶了金娘子一把:“妈妈受累……” 金娘子这才回到陈氏身边站定,一脸凝重不苟言笑,恢复她惯常的神态。仿佛方才那番道理不是她唾沫横飞说出来的,而是她脑门上刻着何家贤自己看懂的,一副她什么也没干的表现。 陈氏此刻才扶着额头笑着道:“我的儿,难为你这样懂事,委屈了你了……你可不知道,这一大家子人,允了这个,那个偏说不公平,你没瞧见方才婷丫头挪揄我,连老四托生在我肚子里都埋怨我偏心呢。” 何家贤浑身麻木地没有一点儿知觉,只不住点头胡乱应是。陈氏的老辣,金娘子的厉害,她今儿个算是彻底领教了。软硬不吃,理还让她们说了。 自己这将自尊心踩脚底下的一跪,非但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捱了一顿编排,全然理亏。她又羞又气,又愤慨自己没有能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话可说。 她并不埋怨陈氏,毕竟这的确不合规矩,没有为自己破例的道理,是自己没看清楚事实,以为陈氏口口声声说疼爱自己是真的,就偏当了真。 套用一句很流行的话:很傻很天真。 何音兰说陈氏只是想拿捏她,并没有什么坏心,她是相信的。虽然派去的几个丫头妈妈不听话,可说起来,除了不让她出门到处溜达,衣食住行倒没有一样是短缺的,相反,从今儿个几个小姐的对话中听来,对她算是厚爱了。 在陈氏眼里,一直对她在让步。 是她不知好歹。 陈氏看着她懵懂无辜的眼神有些头疼,挥挥手:“你先坐着歇着,宣竹那边,我自会找另一个丫头替她。” 金娘子早已经命丫鬟带了一个人上来,何家贤坐在那里受了她的礼:“奴婢吉祥,请二奶奶安。” 何家贤起身道谢,也不再说话,径直走了,吉祥连忙跟上。 陈氏瞧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像是从来没有那么直过,背着一座牌坊似的,便觉得有些扎眼,轻声问金娘子:“我是不是对她太纵容了?” “奴婢瞧着,您就是太心善。”金娘子给她按摩太阳穴,徐徐道来:“既然不喜欢那边,索性不管才是正理。若是规规矩矩的,就翻不出来什么大浪来,由着她便是;若是个爱闹腾的,就等她闯出祸,好好收拾一番,也省得费这么大力气看着,不用她操一点心,人家还不领情。” 陈氏点头:“你是知道我的,总不是个劳碌命。”顿一顿又道:“我倒是想不管,可我不管,就有别人管,若是落到那一位手里,别说闯祸等我收拾她了,不收拾我就算好的。前几日也不知道背地里告得什么状,老爷昨儿个就摆了个人放在咱们院子里……” “也是,奴婢想岔了,还有那一位呢。”金娘子朝后院指指:“背地里算计,她是头一份。那个吉祥,一脸狐媚子奸相,奴婢瞧着撵也不是,供也不是,用也不是,闲也不是,正好宣竹遣人来告状……” “亏得你机灵,把宣竹老子娘叫来,既恶心了她,又正好打发了那贱婢。”陈氏咬咬牙:“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也敢背地里给我下绊子,老爷那句阴阳怪气的话真是把我堵得闹心呀。” 陈氏有些委屈:“说什么舍得把自己屋里的丫头给了老二媳妇,我少了人伺候可不行,非要把那个贱婢派来给我。”她冷哼一声:“给什么给?还不是过来瞧着我给我添堵罢了!” 金娘子急忙劝道:“您有心疼病,千万别动怒。依奴婢看,这样的举动,可不就是那院里的那人背地里安排的。”她想了想,沉声道:“奴婢早已经打听了,吉祥倒不是她的人,只是不管是不是,这个人咱们也不能留,若是忠心于夫人的,正好去看着二奶奶;若不是忠心的,打发了也好……咱们院里都是调教好了妥帖至极的人,来这么一位生人……那院子里有胡妈妈,一个丫鬟也翻不出什么浪来,还显得您对老爷的信任。” 五十七章 吉祥 金娘子急忙劝道:“您有心疼病,千万别动怒。依奴婢看,这样的举动,可不就是那院里的那人背地里安排的。”她想了想,沉声道:“奴婢早已经打听了,吉祥倒不是她的人,只是不管是不是,这个人咱们也不能留,若是忠心于夫人的,正好去看着二奶奶;若不是忠心的,打发了也好……咱们院里都是调教好了妥帖至极的人,来这么一位生人……那院子里有胡妈妈,一个丫鬟也翻不出什么浪来,还显得您对老爷的信任。” 陈氏又气得牙痒痒:“我怎生就刻薄了她,偏跟我过不去,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下狠手,岂会容得她得了一儿一女,在老爷面前比我还有脸面,狐媚子样的猖狂。” 金娘子知道提起梅姨娘陈氏就要生气,少不得又胡乱撒,因此刚才只将梅姨娘背地里告状的事情揭过去,不多做纠缠,胡乱便岔开话题道:“早上大奶奶说大爷身体好些了,莫不若去瞧瞧?” 陈氏一听儿子的事情,心里就开心了些,急忙起身梳洗。 吉祥跟在何家贤后面,亦步亦趋,并不说话,何家贤回到院子中,愈发浑身不得劲,像是几千只蚂蚁在身上爬,不咬人,却痒痒的膈应得很,拿起话本儿也看不进去,狠狠摔在小桌上,吉祥忙端了茶递上去。 何家贤斜着眼睛瞧了她一眼,更加难受,那种力不从心,有劲儿没处使的感觉又密密麻麻袭来,十几年引以为豪的智商居然没有一点儿用处,羞愧又愤恨。 吉祥见她不接茶,只盯着自己瞧,便微微福了福身子:“奴婢吉祥,给二奶奶奉茶,二奶奶请用。” 何家贤见人家已经这样卑躬屈膝,不好意思再不接,正要伸手过去,吉祥却将碗啪一下摔在地上,手足无措地跪了下去,何家贤吃了一惊,还未开口,就见胡妈妈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鬼魅一样无声无息。 “二奶奶恕罪,奴婢从前是花园子里管花草的,并不懂得伺候人,不过是昨儿个老爷经过园子,听管事妈妈说我还算伶俐,便派了我去伺候夫人。”吉祥连连磕拜:“奴婢会慢慢学的,二奶奶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何家贤此刻才会意,吉祥这是防着胡妈妈,跟她表忠心呢,也不理会,只向胡妈妈道:“什么事?” “宣竹娘要来领了宣竹回去,宣竹不肯,在院里哭闹,要见您呢。”胡妈妈讪讪的。她并不知道吉祥是什么来头,此刻听见了,倒是觉得有些棘手,既然是老爷指派的,只怕不能像对宣竹那样随意对付。 何家贤便起身准备出去,吉祥却跪着爬前几步将她拦着,回头对胡妈妈说道:“这点子事情,胡妈妈既然是管事妈妈,自己处置了就是,二奶奶可别去。” 胡妈妈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宣竹闹得动静太大,哭爹喊娘的差点把她那点儿中饱私囊的事情都抖落出来,她怕再拦着宣竹口无遮拦什么都说,只能来回何家贤。 此刻听了吉祥这话,暗自揣测只怕也是受了夫人的叮嘱,跟她一样的差事,便急急地道:“那老奴去了?” 何家贤双腿被抱住动弹不得,吉祥抬起脸来对着她俏皮的眨了一下,她一时有些懵,顾不上答话,胡妈妈已经得了鸡毛令箭,出去发号施令了。 吉祥这才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对何家贤说:“二奶奶别怪奴婢莽撞,这会子出去不是好事,少不得沾了脏水,扯脱不来。就让她们狗咬狗,咱们只当没听见。” 又对何家贤福了一福:“二奶奶若是不信,只管听着便是。” 何家贤之前根本没留心,胡妈妈说宣竹在闹,她并没有听见,此刻凝神静气,外间却还是寂静一片,不由得疑惑地望向吉祥,却见对方脸上一片娴静与笃定。 只片刻,就有宣竹的叫骂声传来:“……胡妈妈,你别狐假虎威在我面前抖威风,你那点儿心思谁不知道?不就是想自己管着汀兰院,再让你姑娘滚上二爷的床?这样眼巴巴的瞧着我滚蛋,你就舒心了是不?我偏不……”就扯着嗓子叫唤:“二奶奶,您来瞧瞧这个黑心的老东西,当了管事妈妈还不够,还想当主子,可要霸占了您的院子去了……” 立时就听见胡妈妈呵斥:“小蹄子你浑说什么呢?别红口白牙乱冤枉人,你们两个还杵着干什么,赶紧撵了出去干净,别打扰二奶奶休息。”便有婆子上前拉扯。 接着是宣竹娘的哭号声:“我苦命的儿啊,你做错了什么?一个两个的竟这样不容你……” 拉扯了好一会儿,何家贤被吉祥按住手,静静听着外间不住地叫唤与对骂,片刻后就听胡妈妈气急败坏:“再乱胡说,我就回了夫人,你当你背地里勾引二爷那些破事儿我不知道,趁房里没人,拿胸脯子蹭二爷的胳膊……别逼急了我,大家都没好日子过……左右不过是撕破脸了去……我本想你是个姑娘,留你几分颜面,你倒是不领情,不当个数……” 这话一出,宣竹就立刻没声儿了,没多久外院就安静下来。 吉祥捂着嘴笑着:“……一嘴毛。” 何家贤不由得暗叹,多亏听了她的话,没有出去沾这一身荤腥。 依自己的能耐,事情解决不好不说,还把自己陷在泥泞里出不来。 只传了早饭胡乱吃了些,便有丫头送了吉祥的包袱过来,安排在宣竹腾出来的那间住了。一时主仆两个一个看书,一个做针线。 何家贤觉得吉祥颇有能耐,只是想着她又是陈氏送来的,不好径直打听,只时不时斜眼瞧着吉祥。 吉祥却像是浑然不觉,只低头静静做事,认真细致,却又不忘时不时起身给她添茶水,摆果子,伺候得万分周到。 待到中午时分,胡妈妈却进来禀告,说是何家来人,在角门上求见。何家贤一愣,听她描述应该是黄婶,可春娇进门是在傍晚,怎么这会子来了? 五十八章 默契 吉祥却道:“难为胡妈妈报信,亲家老爷迎姨娘的事,夫人已经下了命,自当遵从。若是为别的事就罢了,为这事的话,我们二奶奶就不去了,让那人回去吧,只说二奶奶有事情,顾不得了。胡妈妈伺候了夫人这样久,居然还不明白,这样子不合规矩的事情,该是报也不该报来听的。” 胡妈妈也愣住,她是刚才为宣竹的事情得了何家贤一个好处,此刻来还人情罢了,见是定不让见的,但是也得叫主子知道,她不是不知好歹欺上瞒主的人,便张口说:“吉祥姑娘这是什么话?见与不见该二奶奶做主罢。这哪里是咱们做下人能擅自就说的?老奴伺候二奶奶这段时间,有这种事,倒也不敢瞒的。” 何家贤暗道你瞒的还少吗?雪梨进来后没少跟她告状,胡妈妈吃她的饭菜,贪汀兰院的银子,伺候的丫鬟比她还多……只是她撼动不了胡妈妈这棵大树,只能暂时装作不知道。 此刻听来,越发觉得刺耳,正待出声讥讽两句,吉祥却已经抢先道:“瞒不瞒的,只有胡妈妈知道,二奶奶坐在屋子里,外院的事情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着,还计较什么呢?胡妈妈自去打发了便是。” 胡妈妈搓着手,皮笑肉不笑说道:“二奶奶怎么说。” 何家贤心里一惊,连黄婶都来了,只怕没有等到晚间,而是现在就出了事。多半是徐氏受了委屈,来请自己回去掠阵镇场子呢。便直白说:“你去请她进来,我备好了礼,本来安排了春杏跑一趟送过去的,现在请她一并带回去就是了,免得还费事。” 胡妈妈早上是跟何家贤一同去的陈氏那里,知道陈氏并不允许何家贤回娘家,礼物上却是备的丰厚,因此唤了个丫头去叫。 不多时黄婶就进来,瞧着满屋子富丽堂皇有些瞠目结舌,不过片刻就转圜过来,对着何家贤行礼,只不等她说正事,吉祥就已经将何家贤备好的礼拿了过来,双手捧给黄婶:“上面这些给亲家老爷,是二爷的心意,下面这个给亲家太太,是二奶奶贺的。” 黄婶听着像是不等叙旧便下逐客令,她在何家这许多年,别的不说,自尊心是极强的,瞧着胡妈妈狗眼看人低的模样,便又给何家贤福了福,说了些“二小姐保重身体”的话,眼睛先禁不住的红了,忙低了头由小丫头带出去了。 何家贤知道胡妈妈不会退出去,也就不着跟黄婶说些没用的话,免得黄婶瞧出来她的处境,跟着白担心。 只是瞧着吉祥一副送瘟神的模样,速战速决,又觉得黄婶受了委屈,心里很不舒服。 胡妈妈瞧着这架势,知道防着她呢,也不多留免得尴尬,便借故要退出去。 吉祥却突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二奶奶,奴婢把给新姨娘的礼单独包着,忘了给了。”说着从梳妆台上捡了一个锦盒,递给胡妈妈:“不若您辛苦下送过去,赶紧的,还来得及。” 胡妈妈一愣,脸色就不好看起来,怒道:“我一把老胳膊老腿,那里跑得动,既然是你忘记的,少不得你跑一趟。” 吉祥面上一怒,很是不甘心:“我还要伺候夫人呢。” “院子里多的是丫头。”胡妈妈对吉祥敢调摆她很是生气,铁了心要辛苦她这一回:“越说话可越走远了……” 吉祥愤恨地一跺脚,提起裙摆快步下了台阶跑了。胡妈妈得意的笑了一会儿,才对何家贤道:“二奶奶可有吩咐?” 何家贤被吉祥这一溜烟的作为搞得说不出话来,径直摇摇头,胡妈妈便叫了一个小丫头到门外候着,便是红果。 到底挂念徐氏,何家贤坐着看了一会儿书看不进去,对门口的红果招手:“你去瞧瞧厨房有栗子糕没?”她想着红果年纪小,好说话。 红果却咬着嘴唇,想了想,大声朝着院子里打扫的婆子们喊:“二奶奶要吃栗子糕,袁妈妈你去厨房瞧瞧。” 袁婆子往这边望了一眼,放下扫帚过去了。 胡妈妈磕着瓜子儿从住的房间伸出个头,瞧了瞧就缩回去。 红果飞快对何家贤福了一福:“二奶奶别怪奴婢,这不只是胡妈妈的令,也是夫人的令,得把您看好了。上次放了您单独在外院待了一会儿,奴婢回来就捱了胡妈妈四五个嘴巴子,现在还疼呢。” 何家贤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些缘故,瞧着汀兰院被盯得铁桶一般,无人进出,来了这几日,拜访的人都不见一个,别说与姐妹们亲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愈发苦闷,今日黄婶又跟着受了委屈,想想难受地跟什么一样。 此番又遭了红果一顿诉苦,虽没明着说,到底她听出来,也是因为红果对自己太纵容的缘故,才跟着倒了霉。 只托着腮,坐在门槛上叹气。 胡妈妈又探出头来瞧了几眼,一句话不说,仍旧回屋磕她的瓜子儿。红果到底于心不忍:“二奶奶还是回屋吧,仔细坐久了腰疼,若是被哪个有心的人瞧去,传到夫人耳朵里,又是好一顿风波。上回二奶奶给二爷做了个饭,不是都捱了顿编排。” 何家贤虽不愿,到底听出来红果是好意,这院子里都是眼线,她放个屁都能有人乐滋滋的去报告,愈发觉得如坐针毡,回屋赌气躺在矮榻上。 半睡半醒间,便听见吉祥叫她,迷蒙中睁开眼睛,便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吉祥唠唠叨叨:“都快晚上了,居然没一个人给二奶奶传午饭。”何家贤起来去净房洗漱,发觉吉祥说的有些夸张,不过是下午三四点,哪里就到晚上了? 洗完进来却听吉祥犹自大声对着外面:“夫人说要好生照顾二奶奶,就是这样照顾的,也不管主子吃没吃饭,只顾着自己吃了便算了,厨房也是,没人传饭也不派人来问问,还说什么怕是二奶奶在别处吃了,这院子水泼不进火烧不进的,二奶奶能去哪里的别处吃……” 满院子只听她一个人的声音,连胡妈妈正在院子里分派活计,都没吭声。 何家贤吃了一口菜,发觉的确是冷了,便放下筷子:“你别说了,我不饿。” 五十九章 计策 “一个个就知道往嘴里送,成天惦记着那点儿吃喝,连伺候主子的本分都忘了。”吉祥声音很大,犹自愤愤,喋喋不休。 胡妈妈终于忍耐不住,她没给何家贤传饭是理亏,因此听吉祥唠叨。却见她没完没了,也不会一直被数落,便怒道:“二奶奶不是睡着了吗?难道咱们做下人的,就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吵了主子再说?若是二奶奶恼了,还不定把老奴怎么着呢?这传也是罪过,不传也是罪过,左右不过老奴是这院里的管事妈妈,担着干系便是,与你要那么大火气?” 吉祥被她一顶,倒是一下子噎了,片刻后抖落不出话来,只气冲冲地将冷饭冷菜往食盒里一收,对着门外的红果怒道:“拿去热热。” 红果怯怯地看向胡妈妈,胡妈妈也怒道:“叫你去就去,主子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成天怯怯地像个什么样子?不过是跑趟厨房,像是要你下油锅一般!都是一样的下贱的丫头,作乔子拿筏子给谁看呢?” 吉祥哪里听不出来这话是影射她,怒道:“含沙射影的说谁呢?有本事把话说到本姑娘面前来,说个明白!”气得将屋里的门一关,就埋头嘤嘤哭起来。 胡妈妈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大声分派:“这衣裳谁洗的,裤脚的印子都没洗干净,拿去重洗!” 何家贤听着她们成天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烦都烦死了,却又懒得管,去惹这一身骚,只踌躇着方其瑞什么时候来,可否在他身上有一线指望,一天快过去也不见个影子,又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愈发暴躁,对着吉祥怒道:“别哭了,吵死了,要哭外边哭去。” 吉祥这被一吓,不由自主噤了声,片刻后顶撞道:“您心里烦,吼奴婢做什么?”只是到底有主仆之分,声音很小。 胡妈妈在外院听着脸上就带了笑,嘴角扬起,渐渐没了声。 旁边的袁婆子便拉扯她:“有什么好听的,二奶奶好性子,只怕不耐烦与她分辨,她虽伶俐,到底是个奴才,哪里有胆子真跟二奶奶吵,不过是各自赌气罢了,听不着的。这会子有空,摸把叶子牌去……” 胡妈妈平素除了管些事,便是爱打叶子牌,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打一会儿的。只要何家贤不出院子,不见外人,她就没什么大干系,因此也放了心。 吉祥边哭边听着动静,此刻就止了声,悄悄儿靠近何家贤:“事儿都办妥了。” 何家贤并不吭声,只等着她往下说。 “黄婶说那春娇先是鼓动亲家老爷把晚上的吉时改到中午,待敬了茶又不安分,原来安排的西厢房不住,非要住到二奶奶您以前的闺房里去,亲家太太哪里肯,就吵了起来,把亲家太太气得直哭,老爷又恼火,又不敢朝她撒气,只宝贝着她肚子里面那个,便把一腔子火都朝亲家太太来。黄婶这才来找得您。” 吉祥笑着道:“我还当二奶奶真是个泥性子的人呢,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奴婢按照您教的话说了,那春娇才老实了些,只说西厢房晒人的很,住不惯,最后把东边一间耳房挪出来给她了,又说西厢房也随她的意,冬天搬到那边去住,倒是暖暖的。” 何家贤眯着眼睛打量了吉祥一遍,见她是真心实意办好了差事,才起身拉着她的手道:“得了你,真是我的福气。” “奴婢哪里敢?”吉祥急忙跪了:“奴婢并不笨,知道谁是诚心待人的,跟着您这样的主子,奴婢才是有福气。” 何家贤便从箱子里拿了匹进门时陈氏赏的衣料子,带着祥云绣纹,水波样的花色,递了她:“我虽然手上并不如他们阔绰,可我绝不会刻薄于人。” 吉祥忙道不敢,并不接,反而说:“二奶奶还是把这些收起来,您是聪明人,虽许多规矩不懂,那是没人教您,可说到一点就透,再没谁比得过您了。”吉祥将缎子推回去:“这一见就是夫人赏的样子,若是您做了衣裳穿,那是没什么说的。可如今您身上穿的还没有这个成色好,再赏了人,必会被人耻笑的。说您果真是穷门小户,好东西舍不得吃穿,偏拿出来摆阔气赏给下人,糟蹋了心意。” 她又指着箱子里的一些首饰:“像这些都是赏的,那就是有数的,您自己戴了,并没什么说的,若是哪日不见了,尤其是这些贵重的,夫人问起,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何家贤听了这些规矩,立时便想起之前她想拉拢宣竹和雪梨,分别给她们赏过一点子金银首饰,她们均是开心的接了,什么都没说。 而今日她轻轻的一点拨,吉祥立刻当命令一样去办,立了功还不邀赏,高下立现。 胡妈妈禀告黄婶来的之前,吉祥便已经得到消息,先来告诉了。何家贤便知道定然是春娇闹事,否则黄婶不会亲自找到方家来,因为自己是承诺了要回去的,她们只需要在家等一等便是。 她当时急的眼泪都要下来,吉祥察言观色,大胆猜测,所言不差。何家贤便故意道:“法子是有,只没有个妥帖的人去办。” 吉祥立时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可以被信赖,何家贤将这几日所思所想都说了出来,叫吉祥捏着厚礼,以贴身大丫鬟的名义径直去给春娇一个下马威,连威胁带利诱。 威胁无非是你再作,老娘如今是方家二奶奶,杀人不过花点银子找个抵命的,多的是人上赶着接这买卖。 利诱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家如今已经日薄西山,对你这个外乡逃命的自然是香饽饽,可以后你的儿子呢?只怕连重新立宅子娶媳妇都不能。若是听话,少不了挨着方家吃香喝辣,日后荣华富贵。待你儿子娶妻生子,你到时候另外跟着他们过活。 这许诺的虽远,到底是有眉目的,春娇能搞定何儒年,自然不是笨人。 第六十章 言传 先前何家贤这番说词打算亲自上阵,谁知道陈氏就是不愿意松口,她就想着雪梨去吧,雪梨又受了伤,且平日的表现小事还可以,大事就有点不爱上心的样子。唯有吉祥可以一试一用。 谁知道,吉祥比她料想的还要灵活,还要能干。 “二奶奶看重奴婢,奴婢自然要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给二奶奶。”吉祥扶着何家贤坐下:“二奶奶若是打算来方府当个泥胎木偶,浑噩着度日,那奴婢只保二奶奶不太受人欺凌便是,这是梅姨娘派奴婢来时交待的。” 何家贤大骇!梅姨娘? 吉祥对着她困惑的神情点点头:“可奴婢今日听二奶奶教奴婢说的话,虽然只能管一时之功,但是却恩威并施,有条有理,且奴婢照说了,那春娇果然买账。”吉祥跪下来磕头请罪:“奴婢便私下又回了梅姨娘,梅姨娘道,本以为您是个懦弱怕事,只会死读书的,没料到还有几分脑筋,叫奴婢一切听您的吩咐就是,日后不必事事问她了。” 何家贤忍住心中的大惊,梅姨娘是方其瑞的生母,想方设法照看儿媳妇可以理解,只是她如何能瞒天过海,连一手遮天的陈氏也骗过,打发这么一个妥帖人到自己身边来? 陈氏对梅姨娘的忌惮,她这个被禁锢的人,都能偶尔从丫鬟婆子们的闲聊中得知只言片语。如若是方老爷歇在梅姨娘房中,翌日一早,陈氏必然是要称头疼,且不见四位姨娘请安的。刚开始还以为是巧合,时间长了连下人们都看出来,只要陈氏一头疼,便私下笑着道老爷定是昨日又歇在梅姨娘那里呢。又互相叮嘱这一日办事不能出差错,报喜不报忧,免得被迁怒,胡妈妈到这一天都乖觉许多。 思忖间便问了出来,吉祥有些犹豫,片刻后才下定决心:“梅姨娘不让奴婢说,免得二奶奶不懂人情走漏了风声,只让奴婢好生伺候,连她都不要暴露半句。”她眼睛灼灼地盯着何家贤,颇为信赖:“奴婢今日既然表忠心,索性一并说了吧。奴婢小时候在勾栏院,梅姨娘还在时,奴婢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被伯娘卖到那等地方,只等长大了便……”她眼里有泪:“梅姨娘见奴婢年纪小,不忍心糟蹋,只说与院主妈妈听,叫奴婢在院里侍弄花草,等长大了再说。后来没等奴婢到接客那一天,梅姨娘就被老爷纳了进门,没过多久,奴婢就再被人买了去,那人把奴婢放到大街上,就跑了,奴婢却没有衣食之所,流浪了几日,后得了消息,叫在长街上惊了老爷的车架,只装死不起,说与家里人走失了。老爷派人寻了几日寻不着,就带奴婢回府做了个丫头,管园子里的事。” 吉祥想起往事惆怅万分:“奴婢在园子里待了半年多,才偶然见了梅姨娘,心里恍然大悟,知道大概又是梅姨娘救了我。奴婢四下无人时,也问过她为何不让我贴身伺候,她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便是舍了命也要报的。” 何家贤听得入神:“然后呢?” “梅姨娘说,她家以前有个妹妹,与我有点子相像,不忍心我流落在那种地方,偏她一个女流之辈,身边有掣肘,自身难保,也无其他法子能安顿我,只能这样曲曲折折的想办法。她不求我报答,也不愿意让我卷入大家子的争斗中去,只想我好生当差,到了年纪她找个由头给我配个人家,放了出去,日后安稳过活。” 想来是自己在陈氏面前太过怯懦,梅姨娘终于心疼儿媳妇,看不下去,才将吉祥送到自己身边来。 “梅姨娘说,二奶奶您是个好的,即便性子软和些,跟着没有大福气,可也绝不会刻薄亏待我。还教我全了她一点儿私心,没能完成对我的承诺……”吉祥说着又抽泣起来:“奴婢这条命为梅姨娘舍了去都心甘情愿,什么承诺不承诺的,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你们二位。” 何家贤苦笑道:“我哪里有梅姨娘那样伟大的情怀,值得你舍命……” 吉祥也知道这话如今何家贤信不着,便不再说,只直起身来抹泪:“即是梅姨娘嘱托,奴婢只知道遵从。”她顿一顿,破涕为笑:“梅姨娘大恩,没让奴婢在那地方接客……被人糟蹋……奴婢本以为遇上个笨的,跟着遭点儿罪也认了,只如今瞧着,却不是这样,奴婢倒比原先有指望多了。” 何家贤点着她的额头:“方才是谁说舍了命去也不怕……” 吉祥见她挪揄自己,忍不住笑得更欢:“舍命虽然心甘情愿,倒是没有活着好……” 何家贤就拉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吉祥却一本正经推开:“虽奴婢和二奶奶表了忠心,可到底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二奶奶您聪慧有余,于这大宅院的人情世故却并不懂,难免不留神就着了道。比方这会子,你得永远记住,您不把自个儿当主子,哪有下人真心将您当主子?” 何家贤听她说的在理,急忙求教。 吉祥说:“您手上若是有权,不过被奴才们顾着情面,嘴上脸上尊敬,心里却并不,只想着从您身上讨好处,仗势欺人……若您连权都没有,您就得明白,主子落魄了,可就连奴才们都不如的。” 她掰着手指头:“就拿我跟您来说,若是有个丫头跟着我,我落魄了,我本就没什么好处给她指望,她不过瞧不起我便是,可若是跟着您的丫头,您是她的指望,您落魄了,有良心的,另攀高枝就是,没有良心的,她指不定还怨恨您不争气,耽搁了她,背地里讥讽、记恨、使坏……” 何家贤只听得胆战心惊,忙摆着手道:“那我可不敢用人了,还是一个人自在。” 吉祥便道:“所以贴身服侍的人,忠心是一等一的,办不好事不要紧……其余的人,只要您顾好自己,她们就会掂量着办……” 何家贤听了既觉得有道理,到底没亲身经历过,又有些难以理解,思忖后方道:“如你所说,现下该怎么办呢?” 六十一章 身教 吉祥便道:“奴婢来时,梅姨娘说,二奶奶到底是正经主子,即便是不想欺压下人,也要学会立威,要找一件事情下手,让她们都认识您是主子!不如就从这件事情开始。”她眼光扫在那话本子上:“奴婢觉得,这话本子误人子弟,二奶奶先别看了。” 何家贤一惊,吓得一哆嗦,陈氏也就罢了,梅姨娘怎么也能知道她一举一动,知道她看话本子,还特地交待? 吉祥瞧着她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话本子这个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她眼珠子一转“奴婢在原来的地方看过这种,要多少有多少,读得多了觉得没什么趣,您只怕弄到一本也不容易,偏当个宝贝似的。依奴婢看,您从小读的那些书才是极好的,教人做事做人的道理。” 又附在何家贤耳边将立威的事情说了,何家贤蹙眉:“还有这一层缘故?” 吉祥点头:“可不是,宅子里有些阅历和本事的人都看的明白呢,偏二爷自己无所谓,或许是真不懂,或许是乐在其中,谁知道呢,只梅姨娘偏看不过去,忍不住了,既然已成了亲,这件事二奶奶来办,拿来立威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 “只是委屈二奶奶担了不好的名声了。”吉祥绞着手指头:“梅姨娘说,若是您实在不愿,只能在这深宅大院里籍籍无名的混个三餐温饱了。” 何家贤点头:“若不是这样明说,你又打算用什么法子呢?” 吉祥笑嘻嘻地道:“能用什么法子,总归不是那些挑拨离间的手段。” 何家贤疑惑地望着她:“我又不笨……”意思是我总能看得出来,你还能保全你自己? 吉祥捂着嘴笑着:“咱们做下人的,哪里像二奶奶这样出身书香世家,或者像方家这样高门大户,什么都不顾先管着名声体面再说。奴婢这等子人,为了一口吃食是能把脸当石子儿踩的。” “您自小衣食无忧,哪里能明白底层人民的辛苦。”吉祥苦笑:“你们做事,总是能全了里子,又要了面子,左不过有银子撑腰……奴婢们这样的,死要面子,那就只能活受罪了。” 吉祥这几句话何家贤深以为然。 想到上次梦里,那个何然然把何家一家子人哄得眉开眼笑,自己也是受尽优待,偏只把黄珊珊母子气得咬牙切齿,她就解恨。 在何家,她还得尽量装作原主的性格,乖顺巧和,到方家,除了那个传说中的贤惠虚名,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儿的性格。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不像何家贤原本的作风了,那也是方家这样像看着犯人一样把她逼急了的,不得已才转了性子。 思及此,又细细想了一下梦里面那个何然然的作派和口吻,才悉悉索索脱了衣服睡去。 夜里就被一个庞然大物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在脖子处喷热气,吓得她几乎没张嘴惊叫,待看清楚是方其瑞,便伸手推她,嘴就被堵住,一股子酒味儿,她又恼又羞又气,卯足了力气将人从身上掀过去,那人便死猪一般酣睡过去,一动不动。 她差点儿以为方其瑞被她暴力弄死了,又惴惴不安地叹了他的鼻息,才用脚又将他往边上踹了踹,自己腾了个暖被窝儿,睡过去。 若是说新婚时她对这个相公还有些期待和憧憬,那这几天被压制和剥削时,他连影踪都不见一个,连素日里以为体贴恩爱的画眉,都只是勾栏院里待久了学会的花样儿,只教她心寒彻底,也不客气起来。 翌日醒来,方其瑞却又比她起得早,早就梳洗好了,只拿眼睛勾魂似的瞧着她。何家贤瞧着眼前放大的俊脸,只强迫自己撇过头去,暗道谁上你的美人当,昨儿个轻薄了我,今儿个又出卖美色,不要脸。 方其瑞带着讨好的笑容:“起来了,快把你那话本子给我看,我找不着了。”丝毫不提昨晚上的莽撞。 那些何家贤昨日听了吉祥的话就烧掉了,她开始读还有些意思,特别是要避开何儒年和徐氏,偷偷摸摸地愈发别有趣味。 到方家了没事时只能靠它们打发时间,读多了也腻烦,都是一个套路,因此处理起来也不心疼。 没想到方其瑞几天不回来还惦记着,顿时没个好生气:“都烧了,以后不看了。不能总没有一点子长进。” 也不知道在说谁,方其瑞面色就不好看了,错愕了半响,却又笑了,等着何家贤梳洗回来,自然而然地拿起胭脂,要替她上妆。 何家贤下意识闪避,指着身后的梦梨道:“让她来吧,你总是这样,我已经被夫人训斥了。” 方其瑞皱着眉头:“管她作甚,她说让她说去,爷若是怕人说,只怕今日早就死了,哪里还有脸活着。” 何家贤难得听他说这样多的话,觉得有些反常,疑惑得看了他好几眼,才慢条斯理道:“你上的妆太丑了。” 方其瑞脸色攸地好难看,又是直愣愣盯着她,何家贤生怕他扑上来咬自己一口,手中衣领子都竖起来挡了半边脸,他却又转过脸去,对着梦梨:“你来。” 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 何家贤轻出了一口气,正待梳妆,纹桃红着眼眶有些怒气:“二奶奶何必这样不领情,二爷心里……本就不好受……”说着竟有些责怪地瞪了她几眼,跟着出去。 何家贤错愕,怎么又成了自己的不是了,她不过是提了很小很小的一个要求,过分了吗?难道非得她一辈子逆来顺受,不说不提,由着他们搓圆捏扁,才叫领情? 她切了一声,身后的梦梨却轻声接话道:“二爷昨儿个又受了老爷的斥责,说他连篇囫囵文章也作不会,这回下场又是名落孙山定了的,好生奚落了一番,您别瞧着他捱老爷的打不做声,嬉笑着没事儿人一般,心里堵着呢。” 梦梨一番解说倒叫何家贤生出几分愧疚之心,但是想想今日要做的事情,又觉得也算有机会偿还吧。 六十二章 立威 梦梨给她梳了个飞天髻,又上了薄薄俏俏的胭脂,只衬得人水灵明艳了好几分,才选了简单的翡翠珠钗插戴了,顿时又素净几分,既不过分招摇,却又禁得住细看。 何家贤忍不住又赞她一双妙手,笑着说道:“居然有这样一双好手,把我拾掇的真好看。你可愿意来服侍我?” 梦梨吃了一惊,她向来只接受方其瑞的指派,因此不敢乱答,只敷衍道:“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听从主子们的吩咐罢了。” 若是以前,这种不情不愿不清不楚的话,何家贤定然不会勉强,只昨日受了吉祥的点拨,下定决定要活出一个样子来,因此便强忍着“自由、民主”那些现代的礼貌与文明,狠着心道:“既如此,那我就当你愿意了。” 说着也不看梦梨错愕别扭的目光,只硬着头皮起身,叫她跟着,自己由吉祥扶着,一径自往鹤寿堂去请安去了。 周氏今儿个没来,说是大爷身子好些了,趁着赶早,陪着多睡会儿,免了这三五日的请安。何家贤见只有自己一个人,机会是极好的,极殷勤在陈氏面前服侍。 陈氏笑着挪揄她几句,像是两个人从无间隙。 何家贤便道:“往日大嫂伺候的周到,您眼睛里哪里还瞧得上我。” 陈氏笑眯眯的打趣:“这丫头会说话,倒编排我的不是了。我偏不认这个,怎么叫看不见了你了,你且说说,今儿个这妆容,是不是比以往的费了心思。” 陈氏只说费了心思,并不说早就知道这两日妆容不是方其瑞化的,她也就装作不懂,只顺着话头摆出一副得意的神情:“那是我错怪母亲了,母亲瞧着可还成器?” 陈氏点头:“的确好看。” 何家贤便笑着叫梦梨进来:“是这丫头的巧手。” 陈氏便笑着回头,珊瑚在旁伺候,会意急忙拿了个银锞子给雪梨。 雪梨急忙谢赏,陈氏接着道:“以后好生给你们奶奶梳头。”雪梨赶紧着答应了。 何家贤便笑着说道:“以前母亲说我身边缺丫头伺候,可以自己将看中的提上来,如今我身边就吉祥一个,还是您昨儿个给的,我想提两个二等丫头,您瞧着……” 陈氏满不在乎,“相中哪个,去管事那里报了,过来提卖身契便是,你作为方家二奶奶,可不能委屈了。我还就怕你不提呢,免得人说我刻薄了儿媳。” 何家贤笑着道:“人我已经选好了,已经在屋里服侍的有雪梨和纹桃,一个就是她了。”她指指梦梨:“只是她们两个都是服侍二爷的,怕二爷不肯,因此只来求母亲做主。” 陈氏顿时愣住了,她对何家贤面子上一概做的非常足,足到几乎不知情的人都要夸她宽厚的地步,区区几个丫头,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这本是何家贤应该享受到的权益。 只是她没想到,何家贤有胆子提她送过去的三个人,还一次性全部要光了。 何家贤见她不肯,攀上去给她捶腿:“母亲也知道,二爷潜心读书呢,眼见着还有三个月就要下场了……有和气生财两个小厮伺候也就够了……” 陈氏暗地里思忖,珊瑚却接了外面丫头的眼神,悄悄走了出去,片刻后又回来,在陈氏耳边道“说是早上二爷跟二奶奶因为这个丫头起了龋齿。” 陈氏恍然大悟,何家贤这哪里是要添丫鬟呢,这是在吃干醋呢。 便笑着道:“我的儿,你若是喜欢,我亲自给你挑两个伶俐的人去,这几个丫头伺候老二惯了,只怕老二舍不得。” “他自然是舍不得,不然也不会早上就呛我……”何家贤气鼓鼓的,自己将话说了出来:“儿媳妇实在无法,才来求母亲做主,那个纹桃就罢了,说是房里人,我不好意思再要,这两个……” “母亲若不允,媳妇便也只能住在书房去,还让她几个伺候我。”何家贤堵了气,似乎真打翻了醋坛子。 陈氏听了只觉得好笑,这番无赖的作为,只有何家那样的小户才使得出。又抬头让梦梨起身,细细打量了她两回,复转过来对何家贤道:“我瞧你呀,究竟跟不跟母亲说实话,吃醋便吃醋算了,还藏着掖着,怕我笑话你不成……” 见何家贤果真一副被看破了心思的心虚表现,陈氏有些得意,指着雪梨道:“这丫头我瞧着便算了,老二为她和你吵架,可见是个重要的,何苦伤了你们夫妻情分?真要是意不平,就把那两个换了,也算是出了气,你瞧怎么样?” 何家贤不知道陈氏为何不肯让梦梨,却不好得寸进尺,点头道谢不迭。 陈氏受了她的谢,点着她额头道:“活该我惯着你,谁叫咱们都是女人呢。旁的不说,只看后院住的那几个,母亲不怕你笑话,那些乖巧的便罢了,可对那些刁钻的,你父亲护着,母亲只能装出一个贤惠大方的样子,心里的苦谁知道呢。” 珊瑚就接口说道:“夫人您别往心里去,那样地方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好呢?左右不过是习惯了她不懂规矩丢人现眼罢了……” 又对何家贤说:“二奶奶不知道,昨儿个老爷在她房里歇了一会儿,要到上房来,她就扶着头说胸口不舒服,老爷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似的……” “住口,那也是你能浑说的?”陈氏呵斥珊瑚:“什么当讲不当讲的都乱说,仔细拔了你的舌头。”说着对何家贤道:“母亲知道你知书达理的,必不会学那些子狐媚招数……” “母亲……”何家贤恰到好处的泫然欲泣,像是受了委屈口不能言:“儿媳自然不会那些,可架不住有人会,儿媳只想防着一二……” 这便是跟陈氏交心了。陈氏不动声色笑着:“老二是个风流的,又偏爱在那烟花之地流连,苦了你了……你且告诉母亲实话,他是不是还未与你……”言语闪烁。 六十三章 调摆 何家贤一愣,片刻后就明白她指的什么,不由得顿时羞红了脸:“母亲……”干脆哭了出来:“若不是如此,儿媳那里会出此下策……还望母亲给儿媳妇做主……”她瞧一眼雪梨:“这丫头生的弱不禁风我见犹怜,又一双巧手会打扮……儿媳实在不放心。” 陈氏早知道个中情由,越发觉得自己神机妙算,挥挥手道:“你也知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前年防贼的,老二那边,若是一次逼急了,难保不让你夫妻二人离心,那更是我的罪过了。只是身为女人,难保母亲不偏爱着你些……” 话说到这里,何家贤便知道该见好就收,因此千恩万谢,又命吉祥将压箱底的一支五十年的人参拿出来献给陈氏。 陈氏本待推辞,何家贤言辞恳切,便命珊瑚收了,自回去吃早饭不提。 一会儿功夫,纹桃和雪梨进来请安,纹桃仍旧是一等大丫鬟,吉祥和雪梨领二等丫鬟的缺,如此屋里便补齐了人手。 何家贤既有意振作,自然强制装作镇定,一句解释的话也不说,只指着陈氏命人送来的挑选出来的布匹:“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听说纹桃针线不错,便给二爷做一身中衣,并一双鞋。” 雪梨喜滋滋的乜了纹桃一眼,如此便是架空了她?急忙上前给何家贤捶胳膊揉腿:“奴婢伺候着您。”又冲吉祥说:“去给二奶奶泡杯茶来。” 吉祥微微一笑,领命而去。 雪梨愈发得意洋洋,这几日她顾着养伤,听着宣竹走了很是高兴,可又来了一个吉祥。 论忠心,她可是头一个纳的投名状,从二爷那里过来的。 偏此刻瞧见吉祥不争不抢,又有些过意不去,纹桃领了布匹出去,她就有些讪讪的不得劲,笑着道:“吉祥倒挺乖觉。” 她一向喜欢背后说人,何家贤笑笑,认真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藏不住事……”雪梨知道这是实情,便不再作声,只默默给何家贤按摩。 何家贤今日出师有利,心情也好许多,连带着看雪梨和吉祥等人都恨不得推心置腹,只内心有一个角落,惴惴不安。 那就是方其瑞。 梅姨娘的嘱托,便是让她把这些莺莺燕燕从方其瑞身边拿开。 据吉祥说,方其瑞不过十来岁,陈氏就把这些丫头们赏了他,开始是些俏丽的大丫鬟,说是比他的奶妈妈伺候得精心些,硬是把方其瑞的奶妈妈从家里赶了出去。 得过两年,个别丫头大了,便放了出去,换了两个来,最后兜兜转转,剩了她们三个,纹桃是一直跟着伺候了八年,雪梨近六年,梦梨最后来的,不过两三年。 “有她们在,二爷哪里能读的下书。”梅姨娘着急并不是没有道理。 何家贤也明白,她之所以同意这样做,并不是真的多相信没见几面的梅姨娘,而是这件事本就对方其瑞有利,她愿意去担了这个不好的名声。 她与夫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何况,方其瑞以前送来的一封信,上面几个字“我取定你了。”显露出来的狂妄与自信,她怎么也与进门后,成天被老爷呵斥,被陈氏不齿,被下人们挟制,喜怒无常花天酒地出言不逊的方家老二对不上号。 她的心里,自还有一片地方留给他,里面很多问号。 喝了几口茶,何家贤下意识伸手去拿话本子,摸了个空,才发觉习惯已经养成,没那么容易改掉。只是已经烧掉,少不得找点别的事情做,凝神片刻,她想到纹桃早上说方其瑞因为作不好策论而被训斥,心里一动。 三朝回门时何儒年曾说过,方老爷之所以瞧着何家贤满意,很大程度是想这位满腹经纶的儿媳妇,能带着儿子进步。 便从带来的札记中,选了几篇原主作的文章,又结合上次那一篇,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先是将中心思想提炼出来,迎合当权者的逻辑,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白话,又逐字逐句译成文言文,直累得头昏眼花。 她突然庆幸自己是高三穿越过来,据网上的段子说,高三是人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高考前几个月,这时你上知天体运行原理,下知有机无机反应,前有椭圆双曲线,后有杂交生物圈,外可说英语,内可修古文,求得了数列,说得了马哲,溯源中华上下五千年,延推赤州陆海百千万,既知音乐美术计算机,兼修武术民俗老虎钳…… 若不是她因为方老师的缘故喜欢文言文,这个原主身份所具备的本领,她还真的没办法get到。 眼见着要吃晚饭了,方其瑞还没回来,何家贤吩咐雪梨去叫一声,只说自己有事。 一会儿雪梨单独回来:“二爷出去喝酒去了,跟着的小厮才抬回来,歇在书房里头的隔间……” 何家贤一整天的劳累辛苦,本来还是兴致勃勃,想他看了文章会怎么说,没料到是这样一个局面,只将满腔的失望与怒火都化作食欲,好好的大吃了一顿,剩下的吩咐雪梨她们几个吃了,胡妈妈照例又端了阿胶固元膏进来。 何家贤摸着肚儿圆,便让她放着待会儿再喝,只瞧着胡妈妈要张嘴,还未说话,自己先明白过来,这是陈氏赏的,必须要盯着喝完,因此伸手接碗:“拿过来吧,少不得把肚皮撑破算了。” 胡妈妈急忙递了过来,何家贤吃得太油腻,一口放了冰糖甜的腻人的阿胶固元膏下去,顿时一阵恶心,就往外作呕。 雪梨忙心疼道:“不若等会儿再喝,瞧把二奶奶逼成什么样子。” 胡妈妈见这情况的确不能再逼,便将阿胶固元膏碗端出去:“那老奴拿去炉子上温着,睡前再伺候二奶奶吃。” 雪梨斜着眼瞪她的背影,嘟哝道:“生怕咱们喝了的样子……防贼似的,自己也不知道偷吃了多少去了。” 等睡前,胡妈妈果然端进来,何家贤少不得喝了,又漱口,正换了中衣往床上爬呢,方其瑞醉醺醺进来,搓着手:“天气要转凉了……” 六十四掌 亲热 何家贤莫名其妙:“这才八月不到,暑气正热呢……” 方其瑞却不理,只叫吉祥她们退出去了,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冷。”何家贤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抱,脊背都是麻的,心里小鹿乱撞,无法思考。 方其瑞自顾自在她身上闻闻蹭蹭的,暧昧缠绵,何家贤不知道该怎么办。推开吧,怕他再或是因什么缘故受了委屈,到她这里来汲取温暖;由他这么抱着亲昵?自己浑身不自在,难受得紧。 只觉得方其瑞的胳膊箍得越来越紧,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砰砰砰的要蹦出胸腔,脸热的几乎要烧起来——她还从来没与男人这样亲热过。 急忙一把推开他,立时低了头用头发遮住红扑扑的脸颊:“我有东西给你。” 方其瑞有些不满,却在瞧着她局促不安时有些明白,带了三分笑,眼睛眯眯。 待把笺纸上的文章读过一遍后,三分笑变成了十分,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娘子心疼我?” 何家贤只扭头向里躺床上睡了,并不答话,这种话,他说的那样轻佻,必然是越说越燃起来的。 方其瑞却脱了外衣上床来躺着,伸出胳膊从后面揽着何家贤:“娘子若是真心心疼我,何不多疼些?” 便稍微立起身来,悉悉索索得换了姿势,俯身去亲她的耳朵。 何家贤浑身像触电一样弹跳起来,嗖一下窜到床尾,像是被猛兽咬了一口,满脸酡红,粉面含春,眼睛警惕得瞧着方其瑞,却在他看来潭水深幽,里面波光潋滟。 他当然不会解读成欲拒还迎,他的小娘子还没这个经验和手段。可是却又别有一番风情,令他欲罢不能。 他上午就听说何家贤找陈氏把他身边丫头都要要走了的事,阖府上下都议论,说何家小姐不是知书达理,贤惠淑良么?怎么醋坛子这么多,一点儿也不大度宽厚。 便又有人说:贤良淑德也要看什么事,若是新婚之夜碰都不碰自己一下,偏身边带着三个妙龄丫头,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一时之间各种说辞都有。 又听说纹桃虽还是大丫鬟的份例,却坐了冷板凳——单独在房间里做针线,却不许进屋伺候。 越发觉得他的娘子,恩,比他看上她的时候,更加有趣。 一直被强压的躁动,便蠢蠢欲动起来,径直来找她,却又白得了一篇文章,不用问,也知道她该殚精竭虑,苦思冥想——作的那样精彩,上位者的思想揣摩地很精准,估计连先生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亏他先前还小瞧了她。 她只是不懂,并不是不会。她需要时间学习。 再看时,他的小娘子已经下了床,穿着单薄的中衣立在矮榻边上,旁边是一个簸箕框子,里面装着做针线的活计,挨着她手最近的,是一把剪刀。 他蓦地想起掉在方香铺门口的那把剪刀,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带着剪刀去找他,她意欲何为? 是要杀他,还是在她面前自杀? 庆幸那日没见到,否则,她还真不一定会嫁过来。 万幸万幸。 抿嘴而笑,他迈出长腿下床,靠近再靠近,贪婪得闻嗅着何家贤身上不施脂粉清爽的味道,何家贤早已经把剪刀拿在手中,哆嗦地抵着他的胸口:“……我要……急……急了……” 方其瑞越发觉得好笑,话都说不稳当还敢威胁人,便伸出手捏住剪刀,轻轻一带就到了自己手中,扔到一边:“……碍事的很……”瞧着何家贤眼光不由自主的瞥到一边,规避着他的亲热,又调笑着:“别心疼,你要是缺,我那里还有一把……” 何家贤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隐意,她不习惯与人距离这样近,除了徐氏。 两个人正纠葛间,门突然被砰砰敲起来,外间传来纹桃急促的叫声:“二爷,不好了,大爷发病了。” 方其瑞一把放开何家贤,不管她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矮榻上,急忙披上外衣,边走边穿。却又回头对何家贤:“赶紧!” 何家贤无暇去计较他好端端的说话怎滴又变回了两个字,知道大局为重,急忙穿衣服鞋袜,又将头发梳弄,保持基本整洁,就急急跟着出去。 胡妈妈在外院还待说什么,方其瑞已经一脚踹在她心窝子上:“再阻拦,小爷要你的命……”如此凶神恶煞到底吓着胡妈妈,只敢倒在地上叫唤,看着何家贤跟着出门,虽心有不甘,却再不敢言语一声。 沁心院早已经慌乱成一团,唯有陈氏的呵斥声陆续传出来:“慌什么?都杵在这里作死?还不赶紧着备热水,请大夫!” 便有一个惊慌的小厮声音带着哭腔:“大爷这几日大好了,本来昨儿个早上韩大夫要来请脉的,大奶奶说省了这一日的功夫,不必麻烦,韩大夫便出城去山里采药去了,说是要两三天,可见是回不来的……” 这一下连陈氏也慌了:“还不派人去找?” 小厮哭得更大声,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怕的:“夫人,那韩大夫采药的山脚下,距离城里少说也有二十里地,你叫小的这会子功夫去哪里找啊?” 方其瑞已经冲了进去:“我去!”大声唤刚才来报信的和气:“快去牵爷的马来,再另备上两匹……” 方老爷正由梅姨娘扶着赶过来,一脸大汗淋漓,听见方其瑞的声音,便道:“还不伺候你们爷换衣服,赶紧去。”又对外院不知道何时被罚跪的一个小厮:“还跪着干什么,去请别的大夫,不拘是哪一个,越快越好,先来瞧一瞧。” 陈氏在里屋听见方老爷的声音,像是此刻才找到主心骨,“老爷啊,宗儿他……”急忙出来哭着迎,“啪”一下打掉梅姨娘的手,抢着搀扶着方老爷进去。 何家贤瞧着方其瑞风一样出去,一时也不好立时回去,只能跟着几位小姐站在院子里,熙熙攘攘一大片,唯独方玉露,方玉静没来。 六十五章 发病 只听见里面的惊呼声时不时传来,嘈杂得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刻后,方玉露被人从门里推了出来,双眼肿得像核桃一样:“上午还好好的跟我说典故讲故事呢,怎么突然又发病了……”双手合十不住地念阿弥陀佛,祖宗保佑之类。 方玉烟和方玉婷急忙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否则她估计连站也站不稳,轻声问道里面怎么回事。 方玉露虽然急,大家闺秀的品质此刻却显露无疑,听见有人问话,便淡定下来,努力让声音正常一些:“看那光景,大概是急症又犯了,只腹痛如绞,舌头发麻不能说话,又一直用手锤头,说是头疼的厉害……”方玉露强忍着难过说完这几句话,便静静的站在下面,望向门口:“只盼二哥早些把韩大夫请过来。” 便有门外急急的命令:“快让开,大夫来了!”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头子并一个小厮快步跑进来,冲进房中。 片刻后又灰溜溜出来:“大爷这是癫疾发作,老朽并无良方,只能防着他咬到舌头,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话音未落,方老爷已经大怒道:“赶出去赶出去,没办法滚来作什么……” 一时满院子的人又急得油锅上的蚂蚁一般,就有丫头的声音:“啊……大爷吐白沫了……” “……腿也抽筋了,大奶奶快来,给大爷捋捋,奴婢做不好……” “……宗儿头上好多汗……好儿子,快别打了,打了也痛啊……” “老二呢,老二去请韩大夫,怎么还不回来?”是方老爷的声音。 “谁知道呢……我的儿,都是娘不好,教你受苦了,也没教好你弟弟,你们兄弟来往太少,只怕你受的苦,他无法体会……”陈氏大声哭道:“平素就该叫你们一块儿多玩些的……偏你身子不好,你弟弟又顽劣……” ……里面的声音一壁高过一壁,乱糟糟的惹人心急,这边方玉露和方玉婷又静默着流起眼泪来。 连何家贤都忍不住替方其瑞辩驳,刚才一听大哥犯病,方其瑞眼神中的慌乱急难可不是装的,偏陈氏还当着方老爷的面这样含沙射影,她心里抱屈。 便斜着眼去看梅姨娘,只见她立在一旁,像是没听见屋里陈氏的诛心之言,面上波澜不惊。似乎觉察到何家贤的目光,她转过脸来,恬静的神色一片祥和,冲她娴美一笑,便有立得笔直,似乎什么事情都扰乱不了她的心智。 何家贤顿时对梅姨娘好感倍增,若说以前就不讨厌的话,现下简直被她的人格魅力折服。想到还待字闺中时说的那些轻蔑姨娘的话,何家贤不由得暗想,这世间上就有一种人,天生是自带光环的,无论她做什么,都值得尊崇。 自己,能不能也成为这种人呢? 凝神细想间,犹如天籁之音的哒哒马蹄由远及近,顷刻间就响在耳边,方其瑞骑在马上,怀里用绳索绑着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头子,到停下来,马还嘶嘶得直喘气。 “解开!”方其瑞一声大喝,才有小厮上前解绳索,又有人冲进屋里报喜:“韩大夫来了,韩大夫来了……大爷有救了……” 便簇拥着大夫进去,只留下方其瑞一人,瘫倒着勉强扶着马的身躯大喘气,纹桃见状急忙快步过去扶着,何家贤本待也正要去,见此有些犹豫不决,梅姨娘却嗔道:“纹桃,去拿个凳子给二爷……”又对何家贤瞄了一眼。 何家贤若是还不明白,就真是蠢货了,赶紧快步上前从纹桃手中接过方其瑞,就听他闷哼一声,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只狠狠咬牙强忍着。 何家贤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扶着的那只胳膊弯折的弧度诡异,应该是骨折了。 一时心疼不已,冲纹桃大吼道:“还杵着,没听见吗,去拿凳子!二爷的胳膊折了!” 她是有意拔高了音量,最好让方老爷和陈氏都听见,没得又红口白牙冤枉方其瑞。只是这一喊,院子里的人齐刷刷都回过头来,片刻一涌而至,全部围在方其瑞身边,关心的也有,要瞧伤势的也有,胡乱出主意的也有。 纹桃拿了椅子来,早已经挤不进去,椅子被人传进去给方其瑞坐了,何家贤大喊:“方才那个大夫呢,想必还没走远,叫回来给二爷接胳膊……”又有小厮一阵风似的去。 何家贤知道骨折了不能动,不动就没那么疼,便不再吭声,只默默扶着方其瑞,让他喘匀了气,又叫雪梨她们去拿水来喝,方缓过神来。 不多时先前那大夫被叫回来,就在外面给方其瑞瞧了,才道:“要接骨,待老朽回去拿些工具来……” “回去只怕二爷又要多受苦楚。”何家贤诚恳道:“您要什么,咱们派人去拿就是,您写一张单子……当务之急是要把骨头接起来……” 那大夫听了倒也明白,便点了几样,请两个识字的小厮一溜烟去了,又让众人扶着方其瑞回自己屋子:“接完要躺着休息,可不能在这里……再说也要上药固定,这里什么家什都没有称手用的……” “就在这里……”方其瑞闷声:“大哥没事了再说……” 何家贤见他神情坚毅,知道他关切太甚,却又明白大夫说的没错,若是这里接了,回头腾挪只怕移位,又白受一番痛楚,当机立断,对和气道:“去找个软兜来抬二爷回汀兰院。” 方其瑞怒道:“不回!”犹如雷霆震怒。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倒是方玉露开口轻声安慰道:“二哥还是回院子去接骨吧,再拖久了只怕更痛的……” 方其瑞怒瞪着她,半点颜面也不给:“谁敢动我!” 方玉露在府里,从来跟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大家也都喜欢这个娴静温柔的四小姐。陡然挨了这一下,眼圈立时委屈的红了,低着头只不说话。 和气已经张罗着两个粗壮的家丁抬了软兜来,见此情形一时犹豫不敢轻举妄动,只顾着干着急。 六十六章 强硬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方其瑞犹怒目圆瞪,大有一副谁动他谁死的态势。 大夫瞧着他斗鸡似的模样更加着急:“二爷可不敢生气,气急攻心,到时候接了血流不畅,只怕也有碍复原……” “狗屁!”方其瑞爆粗口:“滚!” 大夫哪里受过这等气,他给人瞧病素来就是被人尊重有加的,先来就被方老爷骂,现在又被方小爷骂,便也不敢了:“既二爷不肯配合,老朽也束手无策……先告辞了……” “慢着!”何家贤也怒了,怎么有如此冥顽不灵之人,她怒目而向方其瑞,丝毫不怵,对着和气一字一句:“把二爷抬回去,请大夫诊治!” 和气正等着这句话,他知道主子在去的路上就受伤了,却一直强忍着到现在,再拖下去定然是不妥的,便要去扶方其瑞,被他一把甩开:“滚开!” 如此剧烈一下,便又牵动伤口,立时疼的呲牙咧嘴,面上却不松动一分,眼神锋利如刀,对何家贤怒目而视。 何家贤既然做了决定,就绝不会退缩,她上前一步,蹲下身一把抱住方其瑞的双腿,对他道:“要么你今天一脚踢死我,要么就抬回去。” 方其瑞正待一脚将她踢开,陡然听了这一句,便停止动作。何家贤的意思他听得明白,即便把她踢开,她还是会上来,除非踢得她无法动弹,他却又下不了那个狠心。 一愣神思索间,和气已经会意,跟两个家丁从腋下,抱身子抱脚,要抬他上软兜,方其瑞怒道:“放开,爷腿又没断,自己能走!”又冲何家贤一瞪。 何家贤见他妥协,将双手放开,方其瑞起身坐进软兜,面有不悦,神色凝重。 何家贤站在软兜一侧,对正要跟着走的和气并雪梨几个道:“和气在这里,每数600个数,就派个人到汀兰院,告知大爷的情况……” 方其瑞听见她如此安排,神色稍霁。 软兜刚到汀兰院,便有一个丫鬟跑过来:“二爷二奶奶,大爷在韩大夫施针之后,抽搐停了,只说腹痛……” 大夫还在给方其瑞摸骨,又一个小厮跑进来:“二爷二奶奶,大爷不疼了,只身子有些麻木……” 待去领家什的小厮回来,接上骨头,又有小厮跑来:“……大爷恢复了知觉,喝了几口参茶……” 方其瑞面露喜色,总算松了口气,那大夫见机会好,趁此一错手,将他骨折的地方寻摸着接合,又上了药再用夹板固定,绑起来缠得密密麻麻,挂在脖子上:“二爷这几日不要妄动,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的。” 这会儿功夫间,便又有人来报了两次信:“……大爷长出了几口气,能说话了……”“大爷喝了小米粥睡了……” 方其瑞大汗淋漓,倚靠在床头,闻言才松了一口气,浑身瘫软,顺着床头溜躺在床上,半响无话,只愣愣出神。 吉祥进来,靠近何家贤耳边轻声道:“……如今跪在院子里,求情的人都没有……” 何家贤一愣,正待要告诉方其瑞,弯腰却见他已经呼吸绵长,一声不吭睡着了。 心下一动,有一股别样的情愫弥漫心间,只无暇细想,身子已经被大掌一探,拉进一个滚烫的胸膛。 何家贤急忙挣扎,便听他一声闷声,只怕碰到他的伤口,便乖巧的躺着不动,只把大部分重量提着,免得压到方其瑞。 “上来陪我睡会儿。”方其瑞轻声道,大抵是用尽了力气,他累得很。 何家贤也轻声道:“……说是母亲动了怒,怪大嫂擅自让韩大夫停诊,差点误了大哥,这会子在院子里跪着呢……” “这不是你该管的。”方其瑞闷哼:“上来!” 何家贤心有不忍,可方其瑞不出面,她只怕连走出汀兰院的本事都没有,心下难受的紧:“大嫂对我不错!” “上来!”方其瑞有些不耐烦:“听话!” 何家贤不敢挨着他,只不住的嘟哝:“大嫂人很好的。” 方其瑞听她翻来覆去念叨了这几句,似乎也怕自己生气,换着音调念,有些蛮夷腔,忍不住笑了:“大哥是夫人的嫡亲儿子,大嫂也一向很受宠,无非是气头上的火罢了,放心吧,不出一时三刻就好了的。” 何家贤想想也是这个理,周氏与陈氏婆媳和谐她是看得见的,顿时松快许多。不多时吉祥又进来报说周氏已经回房休息了,陈氏还送了药来,心下大定,就合衣挨着方其瑞躺着,只离得远远的,怕弄到他的胳膊。 干巴巴的躺着有些尴尬,何家贤没话找话:“大哥的病应该无碍吧。”提亲的时候何音兰说病的下不来床,没几年好活的。 “这不是你关心的事。”方其瑞感受着耳边散发着书墨香的呼吸气,内心一派祥和与宁静:“不若说说你。” “我啊……我……”何家贤转换话题:“新来的那个吉祥不错。”她有什么好说的,一个穿越而来的异类。 “说说你。”方其瑞不依不饶。 “说起来真是好运气,吉祥本在花园子里伺候,父亲见母亲把身边的大丫头宣竹给了我,心疼她,就随手点了吉祥去伺候。大概母亲不喜欢吉祥,就随手指派给了我。”何家贤说到这里觉得有点嘚瑟:“吉祥向我表了忠心。” 方其瑞只觉得耳朵的呵气声绵绵软软,暖暖痒痒,只挠得他心里缭乱渴望,想扭过头去,偏断胳膊包裹紧了压在胸膛上,脖子要转过去累得很,只能强生生压住欲望,任由耳畔的气息扰乱他的心神,偏吃不到口,直恨得牙痒痒。 何家贤哪里想得到他思维发散到别处,还在东拉西扯:“今日真是好险,还好你跑得快……” 方其瑞憋得满头大汗,只觉得耳边灼热滚烫的感觉一冷,身上麻麻痒痒酥酥的折磨瞬间烟消云散,理智回来,不由得恨死自己当初干嘛强行拘着自己,干看着不能吃的感觉可真难受。就顺着她的话无意识接道:“憋屈的慌……” 六十七章 心声 何家贤顺口说:“你救了大哥憋屈什么……” “当然憋屈,一个个暗藏祸水,包藏祸心的,不过一个牢笼罢了。”方其瑞冷声冷语转移话题,语气说不出来的凄凉。 房间内一时便安静下来。 方其瑞来吹了灯,把帐子放下,闭上眼睛,不欲多说。何家贤感到他的抑郁,心里有些难受,只不吭声,呼吸可闻。 方其瑞攸地睁开眼睛,只是方才吹了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一具温热馨香的躯体挨着自己,鼻尖是女人香,耳边是呵气如兰,顿时心猿意马,刚刚强压下去的意念又冒出头来,因为何家贤渐渐的,在自己也没觉察到的情况下,将头也挨着靠近方其瑞,因着黑暗,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念书时,有男同学跟她讲解题目,胳膊挨着碰个头并不算稀奇。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习上的何然然,还是纯净的小白纸一张。 方其瑞却没有那么纯净,如此暧昧良辰,他的那点子心思辗转起伏,只恨为啥今日胳膊折了不能动弹,又后悔当初的愚蠢决定,毁的肠子都青了。 耳边又传来痒痒的一句话:“……的确是牢笼……夫人对我好吧,是因为想把我当摆设……梅姨娘对我也还可以,可平素半句话都不跟我说……” 方其瑞因为这句话分了神,不由自主道:“顾好自己就行了……”顿一顿又接着道:“多学多看少说话。” 何家贤困惑不解:“怎么和姑姑说的一样?”说完又自顾自笑了:“这句话有些多余了。” 便岔开话题,将今日要纹桃和雪梨的事情说了。 方其瑞身躯一震,思忖了片刻方才哑然失笑:“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看来我自作多情了……”浑身的欲火便如被泼了一瓢凉水,冷却下来。 “我哪有这等奇思妙想。”何家贤谦虚道:“是吉祥出的点子,说梅姨娘一直觉得你身边有那几个美貌丫鬟,扰乱了你的心神,不能专心读书,因此才屡考不中,惹老爷生气,又耽误自己前程。” “没看出来你如此善妒。”方其瑞反问,并不关注梅姨娘那一节。 “啊,我善妒吗?”何家贤一愣,她只觉得作为妻子,感受丈夫身边莺莺燕燕是她的权力,让丈夫能安心读书是她的责任,怎么成善妒了? “自然,你一进门就驱逐相公身边的丫鬟,这个名声可是担定了。”方其瑞忍不住傻笑,这姑娘,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真是有趣。“我娶你,可是因为你贤良淑德,饱读诗书的名声。如今你都不要了,我不是亏了……” 何家贤看不到方其瑞抿起来笑的嘴角,她已经自顾自抿起嘴来。吉祥先前已经提醒她,听了梅姨娘的吩咐,善妒的名声是跑不掉的,让她想好,不做也没什么,反正方其瑞本就不爱读书,志不在此。 可是何家贤却仍旧想做。 一来她实在不想受胡妈妈的控制了,来了半个多月,出了院子还是两眼一摸瞎,谁都不认识。吉祥的到来,让她明白身边有个得力的人是多么重要。纹桃就算了,雪梨是必须拉拢的,而且要过了明路,不然胡妈妈还是有借口罚一罚;二来,她也想方其瑞好,即便不为他,也为自己,万一高中,将来荣华富贵,她也能分一杯羹;三来,梅姨娘给她留的印象不错,她愿意听。 其实还有一个四,就是她看着一个本应该是他相公的男子,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美貌少女,心里能舒服才怪。而且这些女人耽搁了她相公的前程。 当然,第四条就是落实了她善妒的名声,因此她并不肯承认。 长期寡母孤女的生活,让她更注重实惠。自尊心虽然重要,到底不能当饭吃。 此刻听方其瑞说,她蓦地一惊,陡然发觉一个事实:她算了这么多好处,唯独没有问过方其瑞愿不愿意。 一时心虚,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她体会的太多了。陈丽多少次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干着让她无地自容的事情…… 愧疚涌上来,她心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重要吗?这府里,我们谁说了都不算。”方其瑞冷哼。 何家贤陡然一震,她这才惊觉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在没有过问方其瑞愿不愿意的情况下,陈氏居然就可以直接答应他身边的人员调派? 她们都没有想过,万一方其瑞不愿意呢,毕竟都是伺候了多年的人,猫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活生生的三个人? 想到此,何家贤歉意更甚:“你若是不愿意,我明日再跟母亲说去,就说……”何家贤苦苦思索:“就说我善妒,我爹派人修书一封,狠狠斥责了我……他为人素来正派,母亲会信的……”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方其瑞听着无语至极:“出嫁从夫!” 何家贤听他口气不善,急忙道:“是,是。只是没有过问你的意愿,是我疏忽了。”他们都习惯了有事情请示陈氏,她说行就行,她说不行就不行……这是一种怎样可怕的习惯? 毕竟就算在何家,何儒年是一家之主,可真要有事波及到黄伯黄婶,还得和徐氏商量着办。 “蠢货!”方其瑞听何家贤半天悟不到重点,不由得有些气馁,可能有些人天生不擅此道,点拨不透的。 便拉过被子蒙在头上想睡了。 何家贤还在絮絮叨叨:“你要是不愿意你就说,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你愿意不愿意,这件事情就算是我一意孤行办错了,你也得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呀……我不可能又顾着梅姨娘……又顾着夫人,又顾着你……哪能事事圆满……” 方其瑞突然来了一句:“既然不能事事圆满,你为啥不先顾着你自己?” 嘎?何家贤冷不丁没明白过来,下意识回道:“我顾着了呀,我若是不想,干么要去做……说不定还得罪人了不讨好。” “那不就得了。”方其瑞有些困的睁不开眼睛:“你顾着你自己就好。” 六十八章 特权 “那不行。”何家贤把他摇晃几下:“还得顾着你的意愿啊,我最不愿意强迫别人了。”她被陈丽强迫了十来年,只是她一拒绝,陈丽就一副凄惨的样子让她于心不忍。个中滋味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原来我是别人……”方其瑞嘟哝一句,声音低沉,下一秒大声命令:“睡觉!” “哦。”何家贤对着手指绕着圈躺着,心里还在犯嘀咕,怎么突然生气了? 方其瑞听着她渐渐轻下来均匀的呼吸声,无奈的摇摇头也睡了。 因着胳膊受伤,方其瑞每日读书的时间少了两个时辰,都歇在汀兰院。何家贤还指望他在胡妈妈能收敛点,谁知道他根本不管事,不是跟吉祥聊天,就是跟雪梨并纹桃下棋什么的。 问雪梨,才知道平素虽书房去的勤,可实际上也就是干这些不着调的事,并没有刻苦读书,反而去外面玩的比读书的时间都多些。 方老爷过来瞧病,恰好撞见他挂着一条胳膊在院子里跟几个小丫头踢毽子,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孽障东西,不学好,该断了腿才是,何苦只断了胳膊!” 方其瑞到底只有十八岁,饶是平素嬉皮笑脸,这次因大哥的病情折断胳膊,本来想着获些关爱,没想到一上来就骂,以往性子就显露出,不怒反笑:“要是断了腿才好呢,也不用每日还苦苦的读两个时辰书。” “读书有什么不好,若不是你二叔在任上做官,那些军用米粮生意能轮到咱们家?还不是看你二叔的面子。”方老爷气得手直抖:“还不滚去书房读书!本待想着让你多休息养伤,如今看活蹦乱跳的也不必了。” 何家贤忙上前扶了方老爷,又命人上了茶,才劝慰道:“二爷不过是散散心……到底胳膊折了不能动,心里苦闷。” “散什么心……不过三个月就要下场了。”方老爷抿一口茶水,眉头皱起:“怎么是去年的陈茶?” 何家贤惯没有喝过高级的茶水,也不爱喝,平素都是白开水的喝,根本没有感觉,此刻听了疑惑道:“不是吧,都是母亲才命人赏的。” 吉祥聪明,在一旁接话道:“奴婢不敢欺瞒,这的确是陈茶。” 她顿一顿:“有财家的分派过来的时候,奴婢还专门问了一句怎么是陈茶,有财家的只说是夫人吩咐的,并没有多说,奴婢因此也不敢多问。” “你怎么也不说……”方老爷眯起眼睛看着何家贤,将茶碗放下。 “父亲莫笑话媳妇。”何家贤觉得方老爷严厉,实话实说:“吉祥送来时说了一句陈茶,媳妇平素并不大喝——实际上是在家也没有这样的好茶喝,因此根本不懂,也没什么好说的,一点子小事,父亲无需介怀。” 方老爷瞧着她,满意的点点头,诚恳真挚,实在厚道。 又想到这几日耳畔传来的议论声,笑着问道:“以前跟着老二的那几个丫头呢?” 何家贤急忙让雪梨和纹桃过来见礼,方老爷看了挥手让她们下去,又问道:“怎么在你院里伺候了?” 何家贤听他问便知道肯定事情已经清楚,这样问不过是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便小心翼翼回答:“老爷刚才也说,二爷还有三个月就要下场应试。媳妇在家听爹爹提过,读书之人,红袖添香虽是雅趣,却并不是正途,要想中举,必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方老爷赞许的点点头:“说的极是,外间人都说你善妒,我偏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是没看错人。”言语间颇有对何家贤的欣赏之意。 何家贤听闻方老爷这样信任自己,颇为欣慰,这是她自嫁到方府的第一个真真切切关怀她,信任她的人,不由得有些温暖,轻声道:“媳妇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若是做错了什么,还请父亲直接管教。” “你很好,其瑞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方老爷不再喝茶,站起身来:“何先生教出来的闺女,肯定是没话说的。”他点一点何家贤:“你也别总拘在屋里做针线,擅长女红,体己相公固然是好。可你学识渊博,做这些事未免浪费,分派给丫头们做也就是了。从明日起,你也去书房督促着其瑞读书,一天2个时辰。” 何家贤听他的话,正疑惑自己哪里就成天在家里做针线了?给方老爷留下这么个印象。想来是大家误传的,正想要不要解释呢,就听方老爷点名让自己陪读,恨不能立时给他磕头谢恩,面上却强忍住了激动,温柔娴静回道:“是。”却又抬起头:“可是……”她想说陈氏可不太喜欢她出去呢,要不要去回禀陈氏一声呢? 却又有些疑惑,方老爷对她可谓是和颜悦色青眼有加,加上这个社会读书人的地位的确比商人要高许多。为何陈氏和几位小姐看她时,又很是瞧不起,这是一种怎么样矛盾的价值观? 许久之后何家贤才明白,方老爷尊敬的是她的学识。而陈氏,瞧不起的是她的穷,这是两码事,并不矛盾。 若是在外头说起这位教书匠的女儿时,陈氏还是很得意的。毕竟,一个读书人的闺女肯下嫁商户,的确是值得炫耀的事。 只是何家贤还不明白她的价值。 她生活在现代,更多习惯的是“笑贫不笑娼”,陈氏的态度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反而是方老爷的尊重,她总觉得不会长久。 毕竟,谁都爱钱,不是吗? 就听方老爷摆手:“没什么只是可是的,我们家虽然有些家底,到底不是那些钟鸣鼎食之家,拘着女子媳妇在屋里立规矩的。你既有读书之才,我便不是不懂变通之人,当初求娶,也有这些意思……夫人提到你时,深得我心,如今看来,瑞儿还是高攀了你。” 话说到这里,何家贤哪里有不明白的呢,只喜不自胜,暗道方老爷可真是个厚道人啊,方其瑞的确该骂。 恭恭敬敬送走了方老爷,何家贤面上就笑开了一朵花,走过去就一把抓起毽子扔得远远的:“走,去读书!” 她知道方其瑞不爱读书,可自己能出院子门了呀,多好的机会。因此,只能委屈方其瑞了。 毕竟,读不进去书还被逼着读书,压力很大,人也很压抑。 何家贤见过班里那些坐在后门读不进去的学生,想辍学吧,家长不让,于是成天打架闹事,吵得班级里鸡犬不宁,有些还在后门口抽烟,老师越管教,越发叛逆……根本没有一点儿招数可使。 方其瑞简直就是那帮差生的典范啊。 六十九章 来客 虽然她并没有刻意去打听,但是吉祥和雪梨偶尔在耳畔的唠叨她还是听得见的,只是不怎么在意。“二少爷又把方香铺的银子拿去花了,老爷生气打了他三鞭子呢。” “哎,听说二少爷今日得罪了县太爷的儿子,在怡红院跟人家抢头牌呢。” “二奶奶,二少爷找你借银子可千万别借,他去赌坊了,老爷罚他跪在院子外面呢。” 只是这些斑斑劣迹,她嫁进门之前就听说了,没什么稀奇,倒是不以为意,毕竟,在她心里,她与方其瑞到底是两个单独的个体。 想到以后至少能满府随便走随便逛,何家贤心里喜滋滋的。 方其瑞瞧着她笑得烂漫可爱,竟有些痴了,不由自主就由她拉着手往外院走,胡妈妈站在一旁,半响没有吭声,只眼睛冒火得瞧着二人的背影,立即叫来红果:“快去告诉夫人一声。” 陈氏懒懒倚在绣花美人榻上,听红果说了之后,眯起眼睛笑了:“我倒是没料到还有老爷这一出,他那么忙,都不大管院子里的事,更何况他那几个儿子。”说完叫红果退出去。 金娘子一面给她递茶,一面捶背,只静静等着她往下说。 陈氏却不说了,只喝了茶,将茶杯搁在小几子上,唤了珊瑚进来:“你出去说一声,叫几位小姐没事多跟新来的二嫂亲近亲近,免得她老一个人不自在,成天读书,一个女人,读书有什么用?” 珊瑚点头,遂问道:“那老爷要是问起呢?” 陈氏面有不悦,金娘子唬珊瑚一眼,呵斥道:“这还用说,自然是二奶奶不愿意去书房。” 珊瑚吓了一跳,听金娘子语气严厉,不敢再问,急忙答应着去了。 金娘子又嘟嘟囔囔,不知道是跟自己说还是跟陈氏解释:“珊瑚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说话不过脑子似的。” 陈氏笑嘻嘻的反手啪一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珊瑚是你调教出来的人,我用着很是放心。”金娘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听陈氏说:“宣竹就差点了,在我身边伺候这么久,过去老二那边才几天,就翅膀硬了起了别的心思,擅自做主,这回若不是赶上她老子娘来求情,可轻饶不了她。” 金娘子一口气便又提了起来:“都是老奴教管不当,让夫人跟着操心。” 陈氏点头,却又摇头:“关你什么事呢,翅膀硬了都想飞。”她漫不经心绞着手上的玛瑙戒指:“老二那里怎么说?” 金娘子笑着道:“以前在书房胡混,现在二奶奶把人都要走了,就改在院子里胡混,一样的德行。” 陈氏嘴角咧出一抹笑容,眼皮子抬了下,疑惑道:“没对老二媳妇怎样?” “这个奴婢没听着。”金娘子努力回想:“那日办完这事大爷就发病了,二爷受了伤,大概就此敷衍过去了。”忍不住就说道:“二爷对大爷还是有心的……” “有什么心,不过是我还没死罢了。”陈氏回想了方其瑞的所作所为:“再说就算他想不到,风流败家,还有那一位呢,她的心机和手段,你我都是见识过的。” 金娘子便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叹气:“话说回来也是,只盼她能死在夫人您前头,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陈氏郁闷道:“谁说不是呢……偏她身体还那样好,不像我,都亏了许多了。” 金娘子急忙劝道:“您就是成日里这样想,才气血郁结,韩大夫说了,只要心胸开阔,必然能身体康健的。” 陈氏幽幽的道:“我何尝不想……这么大一家子人呢……看着心烦……” 金娘子捂嘴一笑:“烦也烦不到您身上,不如这几日免了几位小姐的请安,顺便让亲戚们来拜访一下,也让二奶奶忙活一阵子……” 陈氏笑眯眯的拍一下她捏在自己肩背上的手:“你最懂我的心意。” 两个人正说着话,便有丫头拿着帖子进来报,说是伟昌侯府夫人下帖子过来,请陈氏带大奶奶二奶奶并几位小姐过去坐一坐。 陈氏本来闭目养神,此时忙打起精神来神情紧张:“是不是世子夫人不大好了?” 金娘子也眼神殷切的瞧着那丫头,那丫头叫风铃,本是外院跑腿传唤的,字也略识得几个,忙解释说:“送信的人并没有提世子夫人,只说侯府夫人早已耳闻咱们家二夫人并几位小姐的美名,想一并见一见。”她忙宽心:“还有别家的小姐夫人也都去的。” 陈氏这才接过帖子自己细细看起来,金娘子忙叫风铃下去。 陈氏发觉真没提世子夫人,才放了心,松了一口气叹道:“既然不是为玉荷的事,家里事情多,这几日又预备过寿,莫不如回帖,就说二奶奶潜心助二爷读书呢。” 金娘子笑着道:“只怕也是打着幌子想看咱们家二奶奶的。几位小姐早已经去过多次,哪里就值当那么稀罕。”说完唤人进来回帖自不用说。 陈氏笑着道:“我是年纪大了,懒怠走动,既然不去别人家做客,那不如请人来做客吧,家里也好久没有热闹热闹了。” 金娘子也附和:“也好,二奶奶是新人,莫不如用她的名帖请人,明个儿早上跟她提一声。” 汀兰院何家贤已经忙碌起来。 她并不知道她的忙碌来自于陈氏轻飘飘一句:“你们二嫂来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们多去关怀,成日不是在我这里窝着,就是在房里自己玩儿……” 先来的是方玉婷。 乍然有客来访,何家贤受宠若惊,急忙又置瓜果又上茶,忙活了好一阵子,方玉婷在旁边看着好笑,伸出纤纤玉手拦住道:“二嫂别忙了,我略微坐一坐,咱们说说话不更好。” 又笑眯眯解释道:“前一阵子母亲布置了些针线,忙着赶出来,便不得空,按理,早就该来拜访了。”说着命跟着的丫头芸香送了一个荷包,又指着另外的一双鞋:“这是给二哥的。” 第七十章 玉婷 何家贤忙接了,又翻箱倒柜,一时着急还什么礼。 贵重的她没有,便宜的怕方玉婷看不上,只得说:“我没什么趁手的给你。”便将一副环钗拿出来,吉祥忙递过去,芸香接了,方才带着几分客气和生疏闲聊起来。 何家贤发觉方玉婷很会聊天,知道她爱读书,便围绕着四书五经打转,发觉她并不是很擅长后,又将话题绕到女诫女则上来,寒暄了好一阵子,也没有走的意思。 何家贤应酬的满身是汗,加上天气又热,便借故起身,想着去净房洗洗,哪里知道才出门就碰上方玉烟,后面跟着高大的方玉静,两个大丫头并几个小丫头远远缒在后面。 何家贤下意识不喜欢她们两个,却又不好拒客于门口,只得满脸冷汗的迎了进来,想着方玉婷在,大概会给她留点颜面。 哪知道吉祥刚端上茶,方玉烟就冷笑着将茶杯拍在桌上,喝都不喝。 方玉静动作迅速,喝了一口已经喷了出来:“呸呸呸,一股子霉味……” 方玉烟蹙眉,斜着眼满是不屑:“五妹,咱们回去吧,二嫂不待见咱们呢。” 方玉静一撇嘴:“咱们又没得罪她。” 方玉烟眉目如画,却偏配上冷傲鄙夷的表情,凭白减去不少姿色:“大概有时候你的无心之言,让别人上心了呗……” 方玉静一头雾水:“什么无心之言,我都是说的实话……” 何家贤瞧着方玉静是真懵懂,方玉烟的一问一答很是好笑,也不好插话,只能尴尬的听着。 方玉婷开口解围:“二嫂不大喝茶,不知道茶的区别,我来也是喝的这个茶叶,算起来,是去年的雨前龙井,市面上也要十几两银子一包呢。” 方玉烟似乎此时眼里才看见方玉婷,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果然还是二姐懂茶惜茶,连价格都知道,我们这等粗人,大概就只能喝出贵的茶和便宜的茶的区别了。” 方玉婷虽然算得上是姐姐,在两个妹妹面前却丝毫没有架子,笑意盈盈道:“不过是多花了那么点闲工夫罢了,哪里比得上妹妹一手好针线,连母亲的寿衣都要妹妹亲手裁制呢,这份殊荣,我可是永远都及不上。” 方玉烟闻言得意的笑了:“如姐姐所说,不过是多花了那么点闲工夫罢了。”她吹着染得鲜红的指甲上的看不见的一点儿灰:“算了,眼巴巴来二嫂这里,茶都喝不上一杯,母亲的衣裳还等着做呢,再有一月功夫就是寿辰了,我得赶着做。” 说完趾高气扬的起身走了,方玉静忙道:“三姐等我。”连续拿了几块糕饼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二嫂这里茶不好,饼却是不错的。” 何家贤瞧她虽然粗笨,说话也不中听,却有一股子耿直和烂漫,忙让吉祥包了一些给她跟来的丫头们。 方玉婷漫不经心的瞧了几眼那几盘糕饼,也起身告辞。 芸香待出了门走到后园了,才笑着道:“用陈茶来待客,也亏二奶奶是个实诚人,若是旁的,早就贴了体己银子买些好的替上了,平白无故丢这样大一个人。” 方玉婷若有所思,笑着回应:“谁说不是呢,这二嫂倒是可以多来往,只是母亲对她一向厚爱,不说别的,光是桌子上的糕点,都是平素咱们不怎么吃得到的蟹黄糕、阿胶脆……逢年过节才有……怎么茶偏是陈茶呢。” “欺负二奶奶不懂,没喝过好茶呗。”芸香吐吐舌头:“奴婢倒是觉得,是不是夫人也喜欢您呢,那糕点是您来了之后二奶奶才派人去厨房传的,大概厨房的人也是看人下菜……” 方玉婷苦笑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母亲大概最不喜欢的就是我了。” 芸香眯眼道:“奴婢瞧着还好,二小姐这样聪明机灵,一定能出人头地苦尽甘来的。” 方玉婷沉默良久,只快步走不说话,顷刻间就赶上方玉烟,讨好着问道:“三妹妹不是平素不怎么与二嫂来往,怎么今日……” 方玉烟没好声气:“二姐八面玲珑四处讨好,不是也不怎么与二嫂来往,怎么今日也来了?” 方玉婷没料到受了这样一顿排揎,顿时气得呛起来。方玉静有些着急,忙在一旁接话说道:“母亲说要来看二嫂,我们就来了。以前母亲没说,自然是不敢来。” 又去扶着方玉婷:“三姐,是二嫂拿陈茶招待我们,又不是二姐,你干嘛冲她撒气呢。大家都是姐妹,要互相友爱。” 方玉烟白她一眼,怒道:“就你知道。”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只背对着不做声。 方玉静本来瞧着她要走,有些着急,只怕她生气,不敢上前,见她停住,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忙跟上去走了。 方玉婷呛得一张脸通红,一双翦水秋瞳满是怒火,瞧着方玉烟的背影,咬牙切齿。 芸香已经骂道:“小贱人太嚣张了,刚才就该狠狠呛回去。一个那地方……出身的人生的贱种,还敢如此趾高气扬。说起来,二小姐姨娘还是书香门第出身呢,可比她娘高贵多了……” 方玉婷狠狠掐她胳膊一下,怒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提这些话,还嫌我日子过得太好吗?” 芸香满心不甘的嘟哝嘴,隐忍了半响还是带了些眼泪出来,鼻音浓郁:“奴婢就是心疼小姐,她什么出身,又排在小姐下面,却偏飞扬跋扈,不过是仗着梅姨娘还活着……老爷也喜欢……夫人也让着三分罢了。” 方玉婷见她哭了,有些于心不忍,却也忍到院子里才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小心做人,我在这府里没有庇护,只能靠自己……” 芸香越发委屈:“小姐何等样尊贵身份,还要对那个小门小户的何家贤做小伏低,连喝了陈茶都不敢讲,生怕得罪了她。”她拿帕子擦着眼泪:“说起来,小姐比二奶奶还要大上几个月,到如今却连婚事都没有人提,天天拘在屋子里做针线。” 七十一章 疑心 方玉婷叫了个小丫鬟带她去洗脸:“别说了,这不是我们做姑娘的该说的。再说了,给母亲做鞋袜是我的本分,只求平平安安,保全自己、保全你们就是。”说着却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委屈,独自坐在床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待芸香回来伺候之前,却又擦干净了重新使了脂粉遮盖了,不露一点儿痕迹。 何家贤送走了客人,急忙去净了面,又准备去书房,纹桃过来堵在门口:“二爷出去玩了,说是这两日不读书。” 何家贤顿时气结,昨儿个好容易得了个尚方宝剑,却只被允许去书房看了看,就被打发回来,还想着今日再接再厉,看看方其瑞到底读什么书,就已经被晾在一边,正主儿都不在了。 虽然生气,却又无法,只能表示知道生闷气。一通希望落了空,百无聊赖叫吉祥拿了荷包穗子穿着,方玉婷送的荷包是精心做的,她很是喜欢,上面的兰草栩栩如生。当然,她也喜欢方玉婷这个人。 又想到方才方玉烟说的话,心里一动,叫了吉祥过来,问道:“再有一个月就是夫人的寿辰,我怎么不知道?” 吉祥也有些震惊:“这么大的事二奶奶居然不知道?”她捂着嘴满是惊讶,片刻后忙请罪道:“是奴婢的错,奴婢以为二奶奶知道,加上还有些日子,便没有提。” 何家贤见她满是愧疚,急忙道:“索性还来得及。” 吉祥却满脸沮丧:“只怕来不及了。” 她比着手指一一掰扯:“听说二小姐送的一架屏风,已经绣了一年了,去年就准备着。三小姐的是寿衣,也是绣了几个月的,五小姐一向不爱写字的,都花了小半年功夫写了一副百寿图……” 何家贤简直听懵了,同样是过生辰,就算是四十岁的整生,家中大宴宾客,这些贵重的礼也让她瞠目结舌——她本以为把压箱底的一套赤金翡翠缠丝镂空雕花镯子拿出来,就已经够体面了。 看来不仅要贵重,还要心意和时间,且不说她还想不到送什么,就算想到,十成的功夫也是要下的。 重重叹一口气,惹得吉祥又气又急:“二奶奶当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奴婢还以为,二奶奶进门后,听到的最大的事情就该是这个……”她顿一顿:“有时候看到二奶奶写字,还以为是在准备……” 那是写给方其瑞的文章……何家贤腹诽一声,却不好明言,笑着道:“你先去吧,把雪梨和纹桃叫来。” 吉祥来得晚不知道,胡妈妈的任务就是让她老实待着,自然不会说,那雪梨和纹桃是知情的,却没有人提点过她一句。 吉祥一愣,忙道:“二奶奶若是要问她们,奴婢觉得不妥。” “夫人要过寿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二奶奶不知道才奇怪,连奴婢都觉得二奶奶是知情的,何况她们。且不说眼下无法证明她们是故意不说,就是真的不说,只要跟奴婢一样的说辞,二奶奶能奈何?” 何家贤何尝不知,纹桃知道不说就算了,可是雪梨她是信任的,她来了两三日雪梨就伺候着了,总归想问一问,才好落了心。 吉祥见她犹豫,索性跪下:“二奶奶若是真的气不平,奴婢倒是有个小法子一试……” 何家贤眼前一亮,忙叫她起来,就听她低声说了一个主意。 何家贤虽然心有不豫,到底也不愿意被身边之人故意蒙蔽,便点点头同意。 翌日一早,何家贤刚从陈氏那里回来,方玉静来访,何家贤还想这尊大神怎么地起这么个大早,壮实的身子倒是不客气已经一屁股坐下来,对着何家贤敲桌子:“二嫂,茶我就不喝了,怎么滴不上点心。” 何家贤想到昨天她贪吃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内心竟隐隐约约有些愉悦:“我还以为你惦记我,没想到你惦记的是那些点心,可真是伤了心了……” 方玉静没想到她也会和颜悦色打趣,一向清秀瘦削的脸颊竟因为这点子好心情焕发出些许光彩来,又不像几位姐姐那样浓妆艳抹,只微微施了淡妆,看起来竟然赏心悦目,面上也带了憨憨的笑容:“……哎呀……” 何家贤已经笑着让人去厨房传点心,在方玉静旁边坐下,笑眯眯的眼睛弯弯:“惦记点心二嫂也很开心的。” 方玉静从刚才的惭愧中回过神来,又恢复大喇喇的本性:“……那二嫂我今日过来的事情能不能替我保密?” “嗯?”何家贤有些疑惑,方玉静已经开始咽口水:“就是不要跟别人说。”她抬头看看吉祥:“你也不许跟别人说。” 何家贤越发百思不得其解,纳闷起来,正待发问,那边吉祥冲她使眼色,何家贤便将满腹疑问都放在肚子里,只杂七杂八的拉家常,问她百寿图写的怎么样了之类。 方玉静闻言就又叹了一口气:“哎,都是三姐给我出的主意,净刁难我,我哪里会写字,写的丑死了,这半年都才写了二十个不到,眼看要到日子了,这几日真是愁苦……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她笑嘻嘻:“还好昨儿个二嫂这里点心好吃,还让碧玉帮我带了一些,我才没继续瘦下去……” 何家贤瞧着她称不上肥硕,却又壮实的身体,瞧着160左右的个儿,只怕有不低于120的体重,越发觉得有趣:“瘦点儿不好看嘛……” “不好看。”方玉静敏捷的摇摇头:“三姐说我这样的大脸盘子,太瘦了会像个傻大头,看着更呆愣,更好欺负了,还是这样匀称好看些……没事,我不怕胖,胖了有福气。”她笃定的说完,望眼欲穿的瞧着门口:“……啊,点心来了……” 春杏已经提着食盒走在院子里,方玉静忙起身快步走向她,提着食盒一溜烟而去:“我还要给母亲请安,这点心我带回去吃……二嫂记得别跟别人说呀……” 七十二章 怠慢 吉祥在一旁解释道:“五小姐是三小姐的跟屁虫,三小姐骂人她就跟着骂,三小姐夸人她就跟着讨好,什么都听她的,两个人好的跟什么似的。” 何家贤点点头:“只怕是玉烟不让她往我这里来罢,玉烟明显不喜欢我。” 吉祥忍不住宽慰她道:“五小姐没坏心思,无所谓的。” 何家贤不再说这事,把纹桃叫了进来:“二爷书房里有没有写寿字的字帖?”一个字几种写法,是一些文人的爱好,没事时练练,倒也是一桩日后可以拿出来显摆的闲情。 纹桃下意识摇头:“没有呢。”雪梨已经快人快语道:“我瞧着书橱里有一本。” 两个人差不多同时说话,纹桃飞快地向雪梨瞟了一眼,不再作声。 何家贤就起身往书房去,纹桃急忙在后面叫着:“二爷今日也不在……” 何家贤没理她,她有方老爷的令,能趾高气扬出这个院子,连胡妈妈都不敢再说什么。雪梨急忙喜滋滋的跟上,留下纹桃在身后气得跳脚。 待得了字帖回到院中,便临摹了几个大字给吉祥:“你去送给五小姐,看看能不能使的上。” 吉祥笑着道:“二奶奶这是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何家贤也笑着道:“反正我自己是丢脸丢定了的,不如成全别人罢。” 吉祥瞧着她的面色喜悦,笑着道:“二奶奶心态好了许多,比奴婢初来时,淡定和气多了。” 何家贤忍不住就往脸上摸去,她最近是平和许多:方其瑞不像以前那样骂她蠢,可以自由进出外书房,几位小姐妹也愿意来拜访她……虽然气氛不是很愉快,到底也算是有说有笑,至少方玉静认可了她这里的点心。 正高兴间,陈氏派人传她去花厅见客,几位舅母并姨母来了。 何家贤急忙换了装净了面就要去,吉祥忙拉住她:“见面礼要准备呀,舅母家的孙女儿才几岁,还有几位表小姐呢。” 何家贤又忙翻箱倒柜,拿这些觉得贵重,那些觉得太好舍不得,吉祥也急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位,也不提前通知,只能备多不能备少,且几位小姐的礼最好都一样,免得互相攀比觉得二奶奶厚此薄彼……” 何家贤听她讲各种注意事项,好容易凑足了五朵差不多的银花钿子,又拿了两个小金坠子,包了一手帕,给吉祥带着。 吉祥看着手帕也很愁:“都该用小荷包装着的,可惜奴婢那里没几个……” 雪梨忙回房拿了几个来,又到:“纹桃姐姐那里还有,我去要。” 片刻后耷拉着头回来:“纹桃姐姐说给别人了。” 只得将就用了,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去花厅。 花厅已经人声鼎沸,笑意喧闹,几位小姐并周氏已经在了。 上首端坐的是陈氏,一旁是几位穿戴富贵的中年妇人,其中有一位年纪较轻的,约莫二十来岁,穿戴老气横秋,与其他人大不一样。 何家贤还未上台阶,便被陈氏下来几步一把搂住:“我的儿,你可算来了,就算你有心梳洗打扮,也不该叫长辈们等这许久……” 何家贤回想从她派人来传到现在,她几乎是一刻不停,怎么还是来迟了? 就有一位大姨母大陈氏将眼睛一瞟,很是不屑的道:“人家是大才女,清高些是自然,咱们这些不识字的粗妇,该等着些的。” 何家贤没料到一来就明刀明枪的针对她,心里顿时好不委屈,却没来得及解释,另外一位舅母薛氏已经气冲冲的起身:“没见着这么托大拿架子的,二姐,你也太娇惯她了。说是士农工商,咱们虽然是商,可我们陈家可是吃天家饭的皇商,绝不被人这般糟践,我这就走,免得有人瞧不起,白惹些闲气。” 说完就叫着在外面跑的一个小姑娘:“敏儿,回家去。” 陈氏忙陪着笑脸道:“弟妹别生气,你不知道,老二媳妇要陪瑞哥儿读书,大概才来迟了的。这是老爷发的话,连我也不能不听的。” 何家贤正待解释说今日并没有读书,薛氏已经拉着敏儿快步往外面走,吩咐身后跟着的丫头:“叫轿子备着,受这等闲气,一个庶出的媳妇,还敢在长辈面前托乔拿大……只怕是觉得我们不是正经亲戚,我看书真是白读了……” 何家贤莫名其妙的承受这一阵怒火,却有苦说不出,偏陈氏一个劲儿在拦人,也不替她分辨,只得急得满头大汗。 何家贤瞧着陈氏的笑容有些假客气,突然觉得自己真傻。 唯有那位年轻媳妇临出门前充满同情的看了自己一眼,突然笑嘻嘻的拉着她带着的两位四五岁的小姐,和气的道:“快叫表嫂好。” 表嫂?何家贤瞧她年纪,以为跟自己一个辈分,怎么自己还跟她差着一辈? 陈氏面色不大好看,周氏却过来笑着解释:“这位是小舅母。”吉祥忙在两位小姐奶声奶气叫完人之后,将准备的礼物送上。 小舅母身后的丫鬟接了,小舅母便道谢,低声提醒:“赶紧把礼去补上。” 何家贤如梦初醒,忙紧跑几步,跟上薛氏等人,将荷包一一往孩子手中塞,薛氏不悦的瞪她几眼,推脱了好几下,终究是不情不愿收下。 何家贤抓紧机会说道:“是媳妇的过失,还请舅母给侄媳妇一个补救的机会,多坐一会儿……” 大陈氏已经从后面走来,拉着薛氏:“坐什么坐,咱们来了一个多时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偏还有丫鬟时不时来说马上就到了,这是安的什么心?耍人玩儿呢。” 薛氏便又被说动了,怒道:“就是,我还当是多美的人,居然这么大的架子,却也不过如此,若不是撑着要看你到底是何般模样,如此傲娇,哪能留到现在,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哦,对了,这位外甥媳妇可不是美女,而是才女,多稀罕啊,咱们做人长辈的,都要看她的脸色。”薛舅母不依不饶。 七十三章 打架 何家贤这才明白为何她们一见她就发作,只得命吉祥将荷包塞在几个丫鬟手中。 那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见主子们到底没说什么,这才都收了,簇拥着往外面走去。 陈氏也不留,只冷眼看着何家贤满头大汗不停周旋,却又不停饱受冷眼和训斥。 小舅母经过何家贤身边时,悄悄压低声音道:“帖子请咱们时,可是写的你的名字。” 何家贤浑身如坠冰窟,彻底绝望。 她想起来,前两天请安时,陈氏说她作为新媳妇,要请舅母姨母们来坐一坐,也见见面,认识认识,虽不是她生的,方其瑞在她身边长大,也抵得上亲生的了,到底正经亲戚,不好真不来往。 何家贤当时想着她们是陈氏的亲戚,自己这一房不是嫡亲,自己又不需要巴结讨好,犯不着太热络,估计是陈氏想借个由头让姐妹们聚聚,便无所谓的点点头,让陈氏做主。 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 尴尬地送走客人,方玉烟冷眼瞧着何家贤:“果然穷酸,上不得台面,只怕没什么趁手的礼,赶着晚来了免得跟我们比较起来丢人吧。” 何家贤越发尴尬,方玉静已经笑着夺过吉祥手上多余的荷包,打开看是银钿子,疑惑道:“也还拿得出手吧,我也准备的这个。” 她又炫耀似的扬扬手上新的的一只镯子:“小舅母好大方,这划得来。哈哈。” 何家贤听得心下稍安,方玉烟已经快语道:“咱们是未出阁的小姐,哪里能同比,大嫂送的,可都是足金的金锞子,每个二两重,二嫂该比这个才是。” 何家贤放松的面容又紧绷起来,听陈氏叹气:“你也是知书达理,怎么关键时刻犯浑?算了,这事我也不好处理,你知道,我一向心疼你,吃得穿的哪样不是先将好的紧着你?”她面有失望:“你倒好,若是别的亲戚便罢了,都是我娘家人,你让我这脸面往哪里搁?” 陈氏挥挥手:“也罢,这事儿少不得传到老爷耳朵里知道,我就不处罚你了,你好自为之吧。”似乎被人辜负了一般,十分难受。 一向大方恬静的方玉露都忍不住露出鄙夷和愤怒的表情:“二嫂,不知道母亲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拆母亲的台?” 方玉烟在一旁冷冷的道:“大概是母亲给了她去年的陈茶……” 话音未落,陈氏像是骤然受了什么打击一般,猛然回头,一拂袖愤怒摔烂一个茶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惊得何家贤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好……你好……” 陈氏指着她,气得浑身直哆嗦:“我听人说你爱喝龙井,今年的份例少,统共不过几斤,都送了礼,我们不过喝喝六安瓜片,想着你也不爱,便到处搜罗,可算得了几两,虽然是陈茶,可也是聊胜于无,是做母亲的一片心,你倒好,不但不感恩,反倒是记恨起我来……” 她气急攻心,脸色苍白,指着何家贤连说了几个“你好”……“你好……”便眼眶发红由金娘子扶着进了屋。 方玉露忙跟上去。 方玉婷已经跟着撤退,方玉静进退两难,看方玉烟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只能站着抓耳挠腮,尴尬的很。 何家贤知道这番祸事躲不掉了,事情这样明朗,索性昂着头颅,等待方玉烟的讥讽与嘲笑,甚至是阴暗的咒骂。 谁知道脸上突然火辣辣一痛,方玉烟已经冲过来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面慈心狠,表里不一,你给我等着瞧!”咬牙切齿扬长而去,临回头留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何家贤捂着脸,陡然醒悟撒开腿追方玉烟要去打还回来。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扇过耳光! 不知道是哪个丫鬟瞧见了,在方玉烟耳边说了一句,方玉烟索性停下脚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很是嚣张的站在那里等着她,面上带着得意而冷漠的笑容。 吉祥从后面冲过来拦腰将她抱住:“二奶奶冷静!” 何家贤急红了眼眶,耳朵里鸣的什么都听不见,只大力一推将吉祥推倒在地,又拔脚追方玉烟,吉祥忙从地上不管不顾的径直抱着何家贤的腿,哭道:“二奶奶可别冲动啊。” 何家贤不忍心真的把个大活人拖在地上走,只得强忍了下来,吉祥这才一骨碌爬起来,瞧着撸起袖子打算跟着何家贤去干架的雪梨,呵斥道:“还不快扶二奶奶回去?” 雪梨见何家贤已然不能去报仇,如梦初醒,忙过来扶,主仆三人一同回汀兰院。 待将雪梨打发出去后,何家贤犹自气得咬牙切齿:她长这么大,除了黄珊珊打过她,何儒年罚过她,谁也没敢动过她一根指头,凭什么一个小姑子居然扇她的耳光?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想到吉祥,便抬头斜眼瞧着她,吉祥看她狐疑的眼神,心里蓦地一惊,已然跪了下去:“二奶奶恕罪,听奴婢解释。” 何家贤心里凉飕飕的,并不打算听,只疑问道:“解释什么?是怕我打了方玉烟,连累了你?” 她委屈得不得了,骨子里一股血性冲上来:“成天关在这牢笼里不算,像个傀儡一般令人摆布不说,我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没有后台可以依仗,那也就罢了,可平白无故算计我,算什么回事?若是这口气不出,我便堵死在这屋里头……” 说完根本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只挥手叫吉祥出去:“你让我冷静冷静。” 吉祥本待还说,瞧她眼睛已经合上,大抵是不想看自己,只得眼里含泪,出去外面。 何家贤越想越气,只握紧了拳头,想直接冲到含烟院去把方玉烟打一顿,以消心头之恨,却到底事情已经过去,再转回头去打,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一时在屋里走来走去,怒火攻心,气得不行。 胡妈妈此时却又照例端着阿胶固元膏进来,何家贤瞧也不瞧,吩咐她放下出去。 七十四章 愤怼 胡妈妈却杵在门口,根本不把她的怒火当一回事:“二奶奶还是吃了吧,每日都是我看着您喝的,别害得奴婢等一下又去热,热出来的也不好喝。” 何家贤想到她是陈氏派来盯梢的,跟监视自己的特务简直没有两样,怒道:“我说不吃,你听到没有,出去!” 胡妈妈凭白挨了这顿怒火,也生气了,端着阿胶固元膏的手抖了一抖:“二奶奶说的什么胡话,恕奴婢偏没听见,二奶奶还是赶紧把这阿胶固元膏喝了,奴婢好回去跟夫人交差。” 何家贤见胡妈妈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气得咬紧牙关,冲过去抢过碗就往地上一掷,瓷碗立时摔的粉碎,残渣乱迸,阿胶固元膏滩在地上。 胡妈妈斜眼瞧着何家贤胡乱冲自己撒气,不怒反笑,呲着牙道:“二奶奶,奴婢瞧着二爷的面,叫您一声,愿意在这儿伺候您,您别给脸不要脸!”她桀桀冷笑:“不过是个穷酸破落户家的小姐,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何家贤怒道:“你也敢说这样的话!只要你身在汀兰院,我到底是你的主子!” “主子?”胡妈妈愈发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就凭你这样的也想当妈妈我的主子?”她用脚将碎瓷碗踢开,将阿胶固元膏踩在脚底,化作一团乌黑的浑水,蹂躏的稀巴烂,才冷笑着说道:“二奶奶是山珍海味,上好阿胶固元膏吃习惯了,竟忘了自己的出身了罢。” 何家贤最忌讳别人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却又不忘本,她惦记着爹娘和小妹,听见胡妈妈口气里满是不屑,愈发来气——方玉烟他们也就算了,胡妈妈这种下人居然也敢瞧自己不起,一个耳光扇过去:“你又是什么出身,不过伺候人的……” 胡妈妈被何家贤口打懵了,撸起袖子就要还手,吉祥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抱住胡妈妈:“胡妈妈别忘了,到底是正经的二奶奶!” 胡妈妈一个激灵听明白了,没办法还手,只口不择言:“我是伺候人的,可到底凭自己本事吃饭,不像有些人,仗着攀上了高枝儿,三天两头的来亲戚家里打秋风,没个眼力见儿,恬不知耻,不知好歹!” 她似乎说爽了,不管何家贤目瞪口呆,指着她的鼻尖:“还有你,跟你家里人一个货色,你嫁过去,夫人哪一点亏了你,苛待了你?你居然为了一口陈茶,当着夫人娘家人的面让她难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玩意儿,不得好死你!” 胡妈妈越说越来气,更想着回过头还能跟陈氏邀上一功,继续恶毒的辱骂着:“你瞧瞧你吃的糕饼,每天的饭菜,这一碗碗的阿胶固元膏!真是白瞎了夫人对你的一片好心!你这样的白眼狼,真真是怎么养都养不熟啊,还有个隔三差五就来要银子的爹,你好意思你!不低着头好生讨好我们夫人,还敢托乔拿大,跟你三分颜色,真是晕头转向活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没的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了!” 何家贤听这句诛心的话,兜头犹如浇了一瓢冰水,直勾勾打了个寒颤,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一下子像是被人釜底抽薪,再无半分强劲儿的势头,灰头土脸的熄灭了。 爹居然到方家要银子,还是隔三差五?她怎么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而且,爹爹也并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胡妈妈对何家满门的辱骂,加上今日受的委屈和郁闷气,何家贤只觉得脑子里全是星星转啊转,混沌一片,沉重的抬不起头来。 胡妈妈还在喋喋不休:“若不是夫人善心,就凭你今儿个不敬长辈,就能罚你,可她偏不忍心,自己都气病了。你那个爹,仗着在外的好名声,私底下尽干些不要脸的勾当,还书香门第呢,家风教养好,我看啊,呸!”胡妈妈冲地上吐一口痰,瞧着何家贤摇摇欲坠,似乎要晕倒的模样,很是得意:“没事儿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吧。” “胡妈妈,你胡说什么?二奶奶也是你能编排的!”吉祥听见胡妈妈无礼犯上,顿时气的浑身直哆嗦:“二奶奶再出身差点,出嫁从夫,也是随了咱们二爷的身份,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胡妈妈本待还说,瞧见何家贤已经气急攻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吓得黑红的脸顿时惨白,急忙快步出去。 吉祥也没料到何家贤说倒就倒,赶紧过去扶起来,又大声唤着雪梨过来帮忙,又派人去请大夫。 方其瑞回来时,何家贤刚悠悠转醒,大夫才把了脉,道:“二奶奶是气急攻心,闭过去了,能自己醒来,说明身体底子还不错,到底是年轻人,喝两贴安神的药就没事了,只是再不可动怒。” 何家贤接过熬得黑乎乎的药汁勉强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方其瑞怒道:“少把你那副倔强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别到时候怎么死了都不知道。” 何家贤一愣,将手中正待放下的药汁一饮而尽,怒道:“你成天不好好念书,几年了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若不是你,我……我……”她正待说她早就跟着飞黄腾达,何至于受这种窝囊气和算计,蓦地却又明白过来,方其瑞根本不是她真正的丈夫。她稀里糊涂嫁过来,稀里糊涂的没跟丈夫圆房,稀里糊涂的被人监视摆布,却又稀里糊涂好吃好喝统统来者不拒…… 别人说她,立刻本能的针对回去,是很可耻的一种行径。 可是她能怎么办?她看不懂陈氏的用意——一面对她和善有加一面拿捏她;不知道方其瑞为何不碰她——虽然她也是愿意接受这个局面的;不知道一向铮铮傲骨的爹爹,何时开始成为胡妈妈口中“恬不知耻打秋风”的亲戚。 她所有的消息来源是闭塞的,遇到事情也无从分辨,除了逆来顺受,接受她能接受的,别无选择。 七十五章 使诈 方其瑞见她眼中莹然有泪,心中一软,口气放轻了道:“那如你所说,咱们两不是正好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何家贤只觉得心念一动,冷清的感觉霎时被温暖包围,眼里含了些雀跃与期待,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于明显。 方其瑞见她双目波光盈盈,满目柔情,越发难以离开,不敢就这这个话题,强忍着道:“你先歇着。” 方才请大夫来,说何家贤晕倒了,方其瑞有了个大概了解,便又出去叫了吉祥来细细问话。 吉祥便将上午姐妹们来坐闹了不愉快,下午突然又要去见客受了委屈,胡妈妈又胡闹辱骂一并说了,说起二奶奶急急的准备礼物,诚心诚意生怕丢脸,不由得又有些替自己和何家贤委屈,声音哽咽起来。 纹桃此时却摇曳生姿走进来,瞧着吉祥在方其瑞面前哭,脸色就不大好看:“哎吆,这是受了委屈了?” 吉祥本是个要强性子,只是要强之人最受不得别人关怀,此事若是二爷不过问,便当白吃了个哑巴亏,打落了牙齿往肚子咽就是。 偏方其瑞又和风细雨,大有为二奶奶出头的意思,吉祥便有些感动,急忙将还未流出眼泪努力收了收,让声音变得正常:“奴婢哪里能有什么委屈受,不过是为着二奶奶的病着急罢了。” 纹桃听了往上房里瞄了几眼,画的嫣红的嘴唇撇了撇,不以为意的笑着道:“瞧把你急的,不过是气急攻心罢了,歇歇就好了。” 她左手在右手手腕上掏了好久,犹豫中下了决心,将一只纹花碧玺手镯掏出来:“二爷,说来奴婢真是好运气,刚才经过花园子后门,瞧那里丢了一个手镯,奴婢看来看去有些眼熟,忙拾了回来,请二爷瞧瞧,是不是二奶奶平素戴着的。”她一手用帕子将手镯兜着递到方其瑞眼前。 方其瑞看也不看,径直冷漠说道:“我成日里在外头,哪里认得。” 吉祥便探过身瞧了一眼,发觉正是何家贤的,心头一酸,嗫喏道:“那是二奶奶从胳膊上摘下来,送给舅老爷家的二小姐的……怎么……” 纹桃正要听这话,便一手捂着嘴笑着:“奴婢想来是记得不错的,满府上下,也只有二奶奶戴这种镯子。” 吉祥见纹桃在方其瑞面前讨巧卖乖,无非是说何家贤戴的镯子货色差,其他的主子都瞧不起,心有愤愤,便问道:“那还不赶紧给表小姐送去,想来丢了正着急呢。” “着急什么呀着急。”纹桃笑眯眯:“奴婢当时捡到便问了,说是表小姐瞧不上这成色,收了试戴了一下觉得丑,随手就掷在地下,旁的人又不敢捡,只得交于奴婢,替二奶奶带回来了,让二奶奶留着自个儿用。” 吉祥听了气得脸色涨红,想说什么又住了嘴,她瞧见珊瑚过来了。 珊瑚到方其瑞身前行了个礼,才正色说:“老爷回来了,听说夫人气得头疼病发作,此刻要奴婢请二奶奶过去问话呢。” 方其瑞冷笑了一下,对着珊瑚也没个好声气:“还问什么话,左不过不敬长辈,让夫人难堪,请老爷发落就是了,我叫她受着。” 说着又像是不知情一般,对珊瑚说道:“你进去看看二奶奶醒了没有,方才我回来气急,将她骂的晕厥过去了。”吉祥一愣,立刻聪明的回应过来:“是。” 片刻后又出来:“看了大夫,灌了汤药,倒是还没醒。” 方其瑞顺着说:“那就请老爷夫人过来审问吧。”他用审问一词有些严重,珊瑚哪里敢,只得先回去复命。 胡妈妈在一旁看着,她知道何家贤已经醒了,却不敢说——二爷已经认下了是他把二奶奶气晕的,自己只要闭嘴不言,就脱了这个干系,此时自然是乖觉知趣的。 纹桃不知情,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她刚才出去看何家贤受训的好戏,就挤在了舅母家二小姐身边,二小姐顺手将镯子打赏给了她,她正喜滋滋的,回来就瞧见方其瑞眉目温和的问何家贤的情况,一时气闷,故意拿镯子出来损了二奶奶几句,提醒二爷她是上不得台面的。 此刻又听方其瑞也骂了何家贤,愈发高兴,只是努力掩饰住了,抬脚上台阶:“那奴婢进去伺候。” 吉祥忙拦住道:“不敢劳烦纹桃姐姐,奴婢伺候就是。” 纹桃乐得在外面与方其瑞独处,便也不坚持,只将镯子递进去。吉祥正准备接,方其瑞冷冷道:“既然是你捡的,那便归你了。” 纹桃喜不自胜,她本来就有些肉疼——这镯子对主子们来说不够好,对她们来说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她长年伺候方其瑞这样的男子,哪有什么首饰赏赐,不过是些糕点银子罢了,比起伺候夫人小姐们的丫鬟,首饰自然就更寒酸。 又对着方其瑞盈盈拜谢,方其瑞只笑着瞧她,片刻后才道:“一时离了你伺候还真是不习惯,去你屋里坐坐吧。” 纹桃愈发高兴,忙在前面引路,口中却说:“仔细脏了二爷的脚。只奴婢近日正在为二爷缝一件袍子,正好可以试试大小……” 吉祥在门内,瞧见何家贤正睡着,听着外面纹桃嫣然笑语,非常生气。 待到晚间,珊瑚又过来,很是客气的请何家贤过去坐坐,再不提问话。 何家贤明显觉得珊瑚的语气不对,心中惴惴不安的问吉祥:“若是坐实了,一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吉祥掰着手指头:“奴婢听说有犯了错被人牙子带出去卖了的,有打折了胳膊腿成残废的,还有罚跪到缺水饿死的。” 何家贤问道:“那小姐们呢?” 吉祥想了想:“没有听说哪位小姐受过罚。再说,您和小姐又不一样。” 何家贤忙认真听着,也好有个心理准备,知道到时候如何应对。 吉祥解释说:“您是媳妇,自然要尊敬长辈孝敬公婆伺候相公爱惜小姑,若是犯了错,是可以处罚的。几位小姐都还没有出嫁,为了以后嫁个好人家,定然是要保全个好名声了,别说没犯错,就算是犯了错也是自己家呵斥几句跪跪祠堂抄抄佛经,且不许外传的。” 七十六章 关系 何家贤心下一凛,这才明白她一直以为她是嫂子,地位比几位小姑子高,没想到居然是不如她们的,也难怪方玉烟竟然敢出手打她,也难怪吉祥死命拦着不让她追过去还手。 再想一想徐氏与何音兰之间的相处模式,何家贤一直以为是何音兰强势,徐氏性子懦弱的缘故,却不料,那是姑姑的权力。 何家贤一路走一路想起高中学过的一篇文章《孔雀东南飞》来,刘兰芝在婆家当牛做马,却仍然不得婆婆满意,最后被休弃回家上吊自尽。 原来当人家儿媳妇,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的,想到和善的周氏,从来不大声说话,也不知道是个性使然,还是嫁为人妇了才安分守己。 踌躇间已经到了陈氏门外,何家贤刚进屋,陈氏头上裹着一片镶着绿色宝石的抹额倚在床上便说道:“我的儿,让你受委屈了。”又亲热的拉着何家贤的手坐在绣墩上。 方老爷正端坐在屋内喝茶,见何家贤,冲她点点头:“如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好生安抚家贤,她下午都晕过去了……” 陈氏忙不迭的答应着,又眼含期盼的望着方老爷:“老爷下午回来,我这头疼病才好些,不如多坐一会儿,也好……” 她话音未落,方老爷已经淡淡打断:“既然头还疼,就好好养着,我明日一早再来看你。”他又瞧一眼何家贤,意味深长:“你也别为这些琐事烦心,好生督促其瑞进学是正经,马上就要下场了。” 何家贤忙点头行礼,朗声答应着。 陈氏不情愿的目送方老爷出去,这才回过神来,对何家贤道:“老二媳妇,今儿个让你受委屈了。”又让珊瑚给何家贤看茶。 何家贤云里雾里不知所以,陈氏已经解释起来:“都是那些杀千刀的,离间咱们母女两个的情分,让你受苦……”说着就咳起来,偷偷拿眼瞧她,何家贤愈发不知所谓,只搓着手里的帕子。 但是听方才方老爷的语气,这事儿大抵是没她什么错处了罢。 正巧周氏端着汤药进来——陈氏一生病她就立刻过来侍疾,刚才出去煎药,听见了便道:“母亲已经查明了情况,是那传令的小丫鬟自作主张,觉得二奶奶不是嫡亲的亲戚,晚去一会儿也不要紧,路上跟几个丫鬟玩得忘记了正事儿,耽误了二奶奶的时间,已经领了人牙子来发卖掉了。” 何家贤一愣,愈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们自编自导演的是哪一出戏? 当时在现场,若是陈氏一早就派那个小丫头去请自己来,为何不向舅母姨妈们解释,反而一直指责自己恩将仇报,因为些许小事怀恨在心故意报复? 她若真心想救自己,几句话就可以分明。 正疑惑间,陈氏已经看出她所想,假意哭道:“都是母亲不好,那会儿人多,身边的丫头们都走不开,便随手指了个丫头去传你,谁知道是个靠不住的……” 原来如此,错不在陈氏,错不在自己,在那个丫头身上。 何家贤到底是现代社会的文明人,想到那丫头被带出去卖掉,不是什么好下场,这样在大户人家犯了错逐出去的,一般的人家哪里敢用,因此,不是卖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迎来送往,就是给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光棍糟蹋。 期期艾艾开口道:“那丫头既然是无心之失,我也没什么大碍,能不能……” “弟妹说什么呢……”周氏不等何家贤说完,就打断她“下人犯了错,有罪当罚,不然以后都没了规矩,觉得主子的命令可以随便怠慢?” 何家贤瞧见陈氏也面露不睦,只得住了嘴,一头雾水回到屋里,吉祥在一旁给她锤着腿,小声说道:“三小姐没在屋里吧。” 何家贤每次去请安时,带的丫头是不许跟进去的,都在隔壁耳房待命。 何家贤骤然想起吉祥死命抱着自己,皱起眉头:“你怕她?我可不怕!” “奴婢不是怕她。”吉祥吐吐舌头:“我知道二奶奶心里可能怪我,让您受辱,可是您不知道三小姐的脾性,她平素嚣张也就算了,还瑕疵必报,不依不饶,偏夫人又惯着她。” 吉祥这会儿见何家贤愿意听她解释,将自己听到的一股脑儿都说出来:“听说小时候二小姐七八岁时,拿了她一串珠子玩,不小心摔破了,三小姐那会儿才六岁不到,她当时就揪着二小姐的头发,打得二小姐跪地求饶才罢休。” “后来夫人知道了,本以为要处罚三小姐,结果夫人说是二小姐的错,不该随便拿别人东西,还弄坏了。二小姐气不平,有一次让身边的芸香躲在假山上,等三小姐经过时,故意跳出来吓她,二小姐用鞋底差点将芸香的脸抽烂,梅姨娘出来说二小姐不对,反而被二小姐讥讽她出身不清白……梅姨娘气得几日没下床,没吃饭……夫人说三小姐虽是庶出,却都是嫡出小姐的气派,更加喜欢她了……” 何家贤这才明白,难怪方玉烟有恃无恐,平素出言不逊,打人骂人没有一点儿顾忌,全然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风度。 这样极端的人,只能躲,不能惹。何家贤摸着脸,只能认栽,总不能被狗咬了一口,还咬回去吧。更何况这狗的主人财大气粗权势滔天还护短。 只能再做筹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晚间上床睡得迷迷糊糊时,门外面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何家贤,你给我滚出来!” 何家贤迷瞪着双眼,还没来得及坐起来穿衣,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吉祥和雪梨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按住动弹不得,不住挣扎,方玉烟披头散发,衣服也脏乱不堪,妆容斑驳,冲过来就去打何家贤。 何家贤之前没有防备挨了她一耳光,哪里还会再中招,瞧着她扑过来就敏捷站起来缩在床的最里面,方玉烟往左她就往右,往右她就往左,总是抓不着。 方玉烟抓了几下扑了个空,愈发恼火,对带来的几个丫头道:“冲上去把她给我抓下来。” 七十七章 报仇 一个丫鬟急忙磕头如捣蒜:“二小姐息怒,奴婢不敢,她可是二奶奶呀。” 方玉烟气结,她从来没当何家贤是她二嫂,更遑论想到她是方府的二少奶奶?见几个小丫头都只磕头不干正事,贴身的丫头又有别的事没带在身边,就指着跟屁虫方玉静道:“你上去。” 方玉静虽然粗壮,到底年纪小,心思又单纯,吃了何家贤的糕饼不好意思,嗫喏着说不出来话,只脚下不动。 方玉烟指着她气得手指头乱抖,又叫那两个粗壮婆子去抓,粗婆子见大家都不动,也不敢动,犹豫中连按着吉祥的手都松了松,吉祥便趁机一扭身往院子里跑去。 方玉烟见人跑了,知道肯定搬救兵去了,没有时间多做纠缠,怒道:“赶紧动手,把这个贱人给我抓下来,谁不动手的,回去打死不论!” 那些人便都吓坏了,一个个卷起袖子往雕花床上逼近,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 何家贤见马上床就要被围住,有些着急,暗想只能等她们都围到床前,再从她们头上跳出去,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就是摔死,她也是决计不会再白白挨打的。 正待这时,袁婆子和红果,春杏还有两个面生的小丫头都来了,见屋里局面僵持,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吉祥便道:“二小姐要带着这些人打二奶奶,快救二奶奶。” 除了春杏快步上前,几个人都纹丝不动,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已经眼尖的瞧见方玉烟,知道她素来飞扬跋扈不好惹,愈发踌躇。 何家贤忙大声道:“说话算话,抓一个二两银子!” 她话音刚落,袁婆子已经率先冲过去,拿住一个粗使婆子,将她一个大力推到地上,又去抓一个丫头。 吉祥和红果,春杏等人也不甘示弱,肉身撞上去,薅头发的薅头发,扯衣服的扯衣服,三下五除二就扯开一条大缝,何家贤忙赤着脚冲下来,一路就往院子外面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方玉烟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跑掉了,气得她将房间里桌子上的碗碟茶壶摔了一个遍,又坐在桌边等了许久,何家贤就是不回来,倒是贴身丫鬟豆香过来,在她耳边耳语:“奴婢听您的吩咐,去夫人院门前禀告,说您与二奶奶起了口角,夫人问都没派人出来问,只说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方玉烟冷笑着道:“我早料到如此,不然哪里敢来,她且等着,我饶不了她。” 说完气呼呼的收兵,又冲着方玉静发脾气:“平素老鼠都敢抓,关键时刻不顶用,白长了个大个子。” 方玉静静默不语,额头几道黑线——吃人嘴软,总不好吃了人家的还打人家! 三姐唠叨,就让她唠叨几句算了,反正也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见方玉烟她们走了,吉祥忙把地上收拾了,又让红果去书房报信,何家贤蹑手蹑脚的回来,见果真没人,急忙让胡妈妈将院子门插得牢牢的,这才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又喝了好大一碗定惊茶。 胡妈妈进来小声说道,袁婆子等人还杵在院子里听候吩咐。何家贤想到刚才的豪言壮语,忙叫她们进来,叫吉祥一个人按标准赏了二两银子,喜得几个素日压根不亲近的丫头婆子连声道谢,夸何家贤大人大量,读过圣贤书的就是不一样,别与二小姐一般见识之类的话。 何家贤兀自觉得好笑,让她们退下后,吉祥愤愤不平:“保护主子本就是她们的职责,天经地义的,哪里还收银子的。” 又叹一口长气:“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何家贤见她惆怅满怀,正待宽慰她几句,却又想到真的就是这个理,特别是这种大户人家的丫头,见惯了主子们大手大脚花钱带来的享乐和好处,不爱钱也爱钱了。 她心里一动,略有筹谋。 晚间方其瑞没有回来,何家贤去过书房之后,知道书房有隔间,里面有床被褥什么的,也不操心。 第二日一早方其瑞回来帮她化妆,瞧着心情很是不错,何家贤期期艾艾的讨好着说了许多话,才趁他嘴角咧开之时小声道:“你能不能帮我兑换一些碎银子。” 方其瑞眉头一皱:“你要干什么?” “收买人心呀。”何家贤随意回答,却又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这是她从前最擅长的。 信息永远是最值得花钱的,吃了消息渠道完全封闭的几次暗亏,何家贤觉得,有些银子,即便自己再穷,也不能省。 方其瑞笑着看她,等她解释为什么,何家贤却并不想说,怪谁呢?谁都没有责任,只有自己太笨,现在学,不知道还来不来及。 她并不想骑在谁头上,也不想真的拿个二奶奶的乔去欺压别人,只是一直以来如此被动的局面,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想,至少自己能游刃有余的避开这些事情。 安全感,是的,何家贤脑海里蹦出这个词以后,才发觉,这几乎就是主导她所有行为的主因。缺乏安全感,所以不敢太亲近方其瑞……既不甘于陈氏的掌控,却又不敢随性而为去反抗…… 可骨子里的自尊心却忍不住为着她应有的权利,蠢蠢欲动。自由也好,生活也好,感情也好……她都不愿意接受做小伏低,任人摆布的局面。 方其瑞见她埋头沉思,却不像是要跟自己分享,起身去洗漱:“既然不说,那这事再议。” 到底是不甘心,回头瞟她一眼:“若不是真心信任我,以后这样的事情提也别提!” 何家贤愕然,见他有些怒火,心里一乱,急忙解释说:“我……我……”片刻后才下定决心:“我家没有这些规矩,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很多事我不懂,但是,也没有人跟我说。” 她其实并不想把这些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说给男人听,在她看来,方其瑞就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好给自己争口气,有一点底气在府里,不然两个人都被厌弃。 七十八章 迷局 此刻却又莫名心慌,怕他因为她的不坦诚,厌弃她疏离她——以前虽也是,可都不像今天这样有危机感。 手就不自觉的抓紧他的衣服下摆,嗫喏道:“今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是那个丫鬟忘了及时来告诉我,因此就耽误了。”她顿一顿:“我想着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多花点银钱,总有人愿意告诉我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找爸爸要钱时,每次都是这个感觉。钱能让她暂时抛弃自尊心,虽然她不住的安慰自己,是因为自己还小,没有自立的能力,且不忍心看着妈妈伤心。 可是反向推理,没有钱,就真的什么也不是。 方其瑞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就为这……” “暂时是。”何家贤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方其瑞眯眼笑着:“你能拿多少银子兑……” “现银不多,还有些首饰。”何家贤想来想去,今日送礼的窘迫,被人轻视的尴尬……翻箱倒柜的找了些,她也不知道值多少银子,全都堆在方其瑞跟前:“你看着兑吧。” 方其瑞用手指头挑了几串碧绿的项链:“成色都一般呀。” 瞥见盒子里还有几条好的,拿过来把玩:“这几条倒是不错。” 何家贤忙抢夺在手中:“这得留着。”她小声道:“这是家里几位长辈赏的,吉祥说,若是当了卖了送人了,日后问起来,不好交差,库房里都有登记的,只能留着。” 吉祥的原话是留着自己戴,但是她却不愿意戴,显得好像自己没什么首饰,非戴着别人给的一样显摆。若是被方玉烟她们瞧见,肯定会嗤笑她。 只能留下做个摆设。 “留着也没见你戴过。”方其瑞想起今日纹桃拿着的那个镯子,若有所思。 “我不爱这些。”何家贤顺口回道,又扒拉那堆首饰:“你看能兑多少。” 方其瑞漫不经心:“你想要多少?” “要2两重的银锞子五十个,金锞子十个。”何家贤掰着手指头:“银的赏下人,金的赏亲戚。” “没那么准,差不多吧。”方其瑞点着她的额头,长叹一口气:“没想到,你也有开窍的时候。” 何家贤一愣,开窍?开什么窍。 只是方其瑞答应,她很是开心,先前怕卖不了那么多银子,还想着要不要先少兑些,没想到徐氏真的是一心为她,陪嫁的首饰还值不少银子。 待说定了,何家贤便去给陈氏请安——里子撕破了,面子还是要顾全的。昨天陈氏都已经说了是误会,她只能当误会处理。 周氏依然是客气的笑,伺候陈氏周到的用餐,让人如沐春风。何家贤坐了一坐,绝口不提昨晚上方玉烟大闹汀兰院的事情。 陈氏却主动提起:“听说三丫头昨晚上去你那里闹腾了?” 何家贤暗道胡妈妈真是好快的嘴,却不知道是豆香先前就来打过招呼,不好否认,只得点头。 陈氏笑着道:“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你今天多坐会儿,等她过来,我叫她与你赔礼。” 何家贤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无奈陈氏很是坚持,何家贤隐约觉得不妥当,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借口上厕所,出去找吉祥想办法。 搞笑,上了一次当,还能上第二次不成? 方玉烟那个土匪性子,本来就看她不爽,若是以为自己跟陈氏告状,逼着赔礼道歉,日后不是梁子结得更大。 陈氏却是好整以暇,并不十分担心,只让珊瑚带她去净房。 何家贤见是珊瑚,知道她是陈氏身边一等一的乖觉人,犹豫纠结了许久,终究觉得莫不如尽力一试,便将身上带着的几两碎银子递过去:“姑娘,我便秘,你去给吉祥传个话,叫她过来,我有事嘱咐她。”然后找个借口回院子算了。 珊瑚略微犹豫,左右看没有人,才慢慢接了放在怀里,冷清的脸孔带了些笑容道:“二奶奶有什么话嘱咐奴婢便是,奴婢一样替您办了。” 何家贤昨天才学会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今日就不好使了?心里不由得一阵郁闷,瞧见她门神一般站在一边,略微思忖了一下:“你去帮我挑些蜂蜜水来吧,我喝了上的顺畅些。” 珊瑚满脸戒备。何家贤掀裙子解裤腰带,珊瑚忙退到外间,隔着屏风瞧见何家贤坐在桶上了,才摸了摸怀中的银子,心有戚戚,却又咬牙:她最近等着用钱,又没答应二奶奶的事,并没有风险。大声说道:“二奶奶稍等,奴婢这就去。”回屋去禀告陈氏,只叮嘱两个末等小丫头守在门口,别放什么人进去。 何家贤银子花了,事情却没解决,只得绞尽脑汁坐在桶上再想办法,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门外那两个小丫头还没搞明白状况,只听里面并不像有人的样子,珊瑚说不让人进去,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看守,听命守在门口闲聊,叽叽喳喳无聊的很,一个说:“哎,青梅那丫头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昨儿个被人牙子拖出去卖了,你猜怎么着?” 另外一个便识趣的捧哏:“怎么了?我猜不着。” “她都进了怡红院的大门了,谁知道偏被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看中,给怡红院送菜的,就花光了积蓄买了她回去当老婆了。” “那又怎么呢?” “怎么?那男人疼老婆是出了名的,先前的老婆福气薄,生孩子难产死了,如今有房有地,上面又没有公婆,靠给怡红院和酒馆送菜,每天一两银子的进项,阔绰着呢。” “那倒是,虽是续弦,却没有旁的人压一头,嫁过去就当家。”听的那人无比羡慕:“哎,当初要是我去送信就好了。”她吐吐舌头:“早知道就不跟你们出去玩翻花绳了,留她一个人在屋里,得了这样的好运气。” “你懂什么!”说的那人声音压低,何家贤忙凝神屏气去听。 “青梅昨儿个被人牙子带走的时候,我去送她,她悄悄在我耳边说,她是替人背了黑锅。” 听的人一惊一乍:“什么?你说青梅是被冤枉的?二奶奶的确是故意晚去的吗?没把夫人娘家亲戚放在眼里?”她顿一顿:“可我瞧着二奶奶不像是那样人。” 七十九章 清白 “谁说不是呢。”说的人神神叨叨:“我也是这么想,便赶紧多问几句,好叫我也知道青梅的冤屈……日后有机会,替她伸冤。”她叹气:“你也知道,我跟她住一个屋,又挨着睡,总有些不忍心的。” 听的人说:“你们名字差不多,又是一同被买进来的,素日里最为要好。” 说的人又叹气:“可惜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就被人牙子呵斥了,再不敢说。” “可惜了。”听的人也叹气:“不过她到底命好,有这么个运气。可比配个不中用的小厮好多了。”她憧憬着:“哎,腊梅,你说咱们能不能也有因祸得福的一天?” “想什么呢?好生当差吧。”腊梅说完这句,就传来珊瑚的声音:“都散了做事去吧”。 何家贤在屋里听着,心下一惊。虽然陈氏和周氏都说,陈氏是一早派青梅去请了她来,谁知道青梅自己耽误了,陈氏便误会了自己了故意来迟,因此发了脾气。 可是她一直觉得不对劲,只是不想去细想,如今听了这话,倒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以陈氏在这府里的威严,哪个丫头敢不将她的命令当回事去耽误? 那青梅这个黑锅,自然是替陈氏背的,差点搭上一条命。好在有个好去处,倒是让人稍微安心。 珊瑚开门进来端了蜂蜜水让何家贤喝,何家贤提上裤子说好了,并没有喝,而是回了陈氏屋里。 方玉烟已经被叫来了,满脸的不忿,陈氏却是笑容堆在脸上:“你这调皮的,赶快说说,昨儿个为何要去闹你二嫂。” 何家贤想到昨日浩浩荡荡一群人,几乎是聚众围殴,居然轻描淡写就成了“闹”,陈氏的偏心可见一斑,越发庆幸吉祥拦住了自己报仇的脚步,不必急于一时硬碰硬,愈发不敢让方玉烟赔礼道歉,强撑着面皮笑着摆手:“没有闹,就是去坐了一会儿。” 方玉烟知道陈氏有意放水,昨晚上的试探结果她心里有数,这些年陈氏一直对她包庇宠爱,并不客气:“什么坐啊闹的,就是打架!我气二嫂让母亲难堪,白天忍不住打了她,结果二嫂小气,居然趁我晚间吃多了消食散步的时候,派个小厮从后面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把我撞到,狠狠摔了一跤。” 其实她并没有摔倒,身边那么多丫鬟婆子,扶也扶着了。 她怒火中烧,立刻就来汀兰院大闹。 何家贤这才明白里面还有这些缘故,心里虽不平白挨了方玉烟一巴掌,但是也觉得有人替自己报仇,扳回来一局,心里无比受用,口中却说:“我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兴许是天黑人家没看见你。” 方玉烟听她否认,气得咬牙切齿:“敢做不敢当?我看得出来就是故意的。那会儿我前面有丫鬟后面有婆子,他偏从豆香身边绕开了撞到我身上来……” 陈氏忙道:“昨儿个我不舒服,睡得早,人可拿住了?” 方玉烟更气:“黑灯瞎火的,撞完就跑了,跟个兔子似的,又是有预谋,才抬头就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的暗处去了,找了半天没找出来。” 何家贤越发开心,只强忍着不表现出来,想到吉祥的性格,怕是她白天拦着不让自己打方玉烟,白受了委屈,晚上安排的这一出,正在想回去赏她什么好,陈氏问:“老二媳妇,是不是你……” 何家贤回过神来,忙爽利的举手赌咒发誓:“若是媳妇干的,媳妇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这誓言很是毒辣,陈氏将信将疑:“真的不是你?” 何家贤对她愈发失望。 同样的事情,连个素未谋面的丫头都能说:“我觉得二奶奶不是那样的人。”表明对她的信任。 可仔细回想起来,陈氏却从来没有这样说过,问都不问,直接将矛头指着她,带着兴师问罪的语气。 这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带着偏见在看她? 现在又得知青梅是冤枉的,是陈氏有意算计,让她出丑难堪,心里一下子清明起来。她已经能肯定,陈氏对她是有敌意的,并不是有了昨天的事才有,而是从一开始打算拿捏她时就有。 “是!”何家贤目光炯炯,言之凿凿:“若是我做的,这誓言同样波及何家满院子的人。” 这可是毒誓了,陈氏立刻换上一副笑容,握着何家贤的手拉近她几步:“我早不信,说你是个好的,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自然该是知道孝顺是第一位的,可偏三丫头说的那样真切,又容不得我不信,真是错怪了你了。哎,都怪那些丫头们不听话,白白连累了你……” 方玉烟大概也没想到真的不是她,倒是在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儿。一时就有些尴尬。 听陈氏提到自己后,片刻后恼羞成怒,嘴硬道:“我才不信。”将头撇到一边。 陈氏拉着方玉烟的手,跟何家贤的手叠在一起:“既然是误会,那三丫头昨日的胡闹就过分了呀,快跟你二嫂道歉。” 方玉烟将手用力一抽,不情不愿,随后怒道:“就算不是她,我又有什么错,她惹母亲生气,就是不孝,就该打!四妹妹还小,性子又好,纵然有心也是无力,母亲素来最是疼爱我,我怎么就不能替您出口气?” 陈氏忙道:“都说了是误会。” “误会!”方玉烟脸色通红,柳眉倒竖:“还不知道是不是她花银子买通了那个丫头,叫她顶罪呢。” 何家贤顿时联想起那两个小丫头的对话,直觉再多说,又要把自己搅到这潭泥水里,吉祥没办法联络上,只能自救。 灵机一动,突然捂着头小声呻吟道:“三妹妹这样诬陷我,我好伤心,毒誓也发了,连我爹娘都赌了咒,三妹妹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处处针对我……”她捏一把大腿,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我头好痛,心里好难受……” 周氏在一旁紧张道:“是不是天旋地转?昨儿个不是还晕过去了?” 第八十章 真相 何家贤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带着哭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妹妹本与二爷是一母所生,该与我亲近才是,却处处针对我,我心里疼的厉害……”便跌跌撞撞捂着头往外走。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除了周氏看出她的用意,帮了她一把外,陈氏和方玉烟都傻掉了,浑身起鸡疙瘩直冒,受不了她的苦情戏…… 吉祥在耳房瞧见她出来,急忙小步跟上来扶着回院子,脸上满是担忧。 何家贤一直装作痛心疾首装回房间,才松了口气,对着一脸紧张的吉祥道:“我装的。” 便把今日请安的来龙去脉说了一整遍。 吉祥听了笑嘻嘻的:“二奶奶也开窍了。” 何家贤已经是第二次听见这话,笑着说:“我以前很笨么?” 吉祥忙道不敢,低声靠近她:“二奶奶可以试探,话我已经放出去了!” 何家贤便倚在矮榻上,听吉祥也说了她做的事,两个人正在合计,门外面雪梨已经命人传了早饭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壮硕的身影。 方玉静几乎是踩着饭点儿来的,谄媚笑着对着手指头:“我来跟二嫂道歉。” 何家贤瞧着端出来的点心和小菜,雪梨放一样,方玉静就吞一下口水,故意道:“你没动手,我不怪你。” 昨日她没听方玉烟的话,何家贤已然是大为感激,否则只要方玉静出手,压在她身上都能让她动弹不得,便开口直接回答了,然后瞧着方玉静错愕的表情。 见她愣在那里,何家贤越发起了心:“我原谅你了,还有事吗?” 方玉静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半响才转过身往门外面走去,口中嘟嘟囔囔:“怎么不像姨娘说的那样留我吃早饭咧……” 她这几日来讨糕饼,被冯姨娘知道,说她很没有规矩,她就委屈:“可是那些糕饼真的很好吃诶。” 她苦着脸:“若不是快去快回直接要些,去二嫂那里坐着边聊天边吃的话,时间长了显得我去专门拜访她一样,三姐又该不高兴。” 冯姨娘便点着她的鼻尖:“你傻呀,你别专程去讨,只趁她吃饭的时候踩着点儿过去,她总不能不留你吃饭吧,这样不是面子里子两全,三小姐问起,你只说恰好经过,二奶奶请你去的……” 方玉静得了这个好办法,给陈氏请安后,忙不迭过来,自己院子都没回去。 何家贤见她五六步的路程,走得比爬得还慢,只怕挪到门口得一炷香的时间,意图再明显不过,笑着问道:“五妹妹吃早饭了没有?” “还没有!”方玉静双眼亮晶晶的瞅着她,大声回答,眼里的期盼炯炯有神。 何家贤忍不住噗嗤一笑,说话都有些含糊:“那一块儿吃吧。” “好咧。”方玉静爽快答应一声,就坐在桌边上自顾自拿筷子,何家贤并吉祥几个对视一眼,笑得要死,好半天才忍住一起吃早饭不提。 方玉静胃口很好,吃得一点儿都不剩,才起身道谢:“谢谢二嫂的早饭,我回去了。” 何家贤忙又让吉祥把后面写的几个大字拿出来给她:“你回去瞧瞧,还差多少张?我这边多少分担一些。” 方玉静疑惑道:“二嫂不用准备礼物吗?” 何家贤略微一想,对吉祥使了个眼色,并不急着答话,而是告诉方玉静,这些寿字该怎么写?每一个字的重点在哪里。 她小时候课外兴趣班学过书法,后来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发觉写一手好字是本能,提起手腕就能写得行云流水,笔锋俊逸,看来原主真是大才女。 两个人才说了几句,吉祥带着纹桃进来,何家贤又问她的针线做的怎么样了? 纹桃回答了进度,何家贤点点头:“刚才五小姐问我给夫人寿辰准备的什么礼物,我已经做出来,你们帮我拿拿主意,看看需要增减吗。” 只见雪梨和纹桃都是一脸茫然,何家贤不以为意,拿出早就写好的礼册,一一读过去,不外乎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什么的。 她读到:“蜀锦水仙花镶东珠鞋子一双时……”纹桃将脸撇过去,默不作声。 雪梨却立刻出声:“二奶奶……” 何家贤便停下来,不解的望着她,雪梨顿一顿,才说道:“奴婢觉得不妥当……” 纹桃已经偏过头瞪着雪梨,冲她使眼色。 雪梨并不怵,继续说道:“……夫人最讨厌水仙花了……这鞋子……” 方玉静凝神想了许久:“……好像是没见母亲穿过水仙花样的衣服欸……” 何家贤心里有了计较,过去问纹桃:“我记得你以前也是伺候夫人的,你听说过吗?”似乎在查验雪梨话里的真假。 纹桃不卑不亢:“奴婢不知。” 雪梨有些愤怒的瞧了纹桃一眼,辩解道:“奴婢敢担保,夫人的确是不喜水仙花,早些年有人送了一件绿波绣纹水仙花底大氅,夫人看了气得一把火烧了,满院子人都知道,当时奴婢瞧着就头疼可惜的紧……” 纹桃似乎没听见雪梨的言之凿凿:“奴婢不知此事。” 何家贤心中有数,不再去计较,依旧打发了她去做针线,又让吉祥送方玉静,留雪梨一个。 前段时间何家贤都是命吉祥一人伺候的,有事都把雪梨撇开,今日留下自己,雪梨以为刚才的忠心表的到位,喜不自胜,盈盈行了一个礼:“二奶奶还有什么礼,奴婢可以帮着参详……” 何家贤面色一凛,似乎三九天的寒冰,让雪梨打了一个哆嗦:“我连夫人生辰都不知道,哪里能备什么礼!” 雪梨刚才的一点儿喜色凝固在脸上,僵硬的身子动也不敢动,只竖起耳朵听何家贤质问:“我自嫁过来,你是第一个到我身边伺候的,既然能有今日的忠心,夫人过生辰这么大的事,可没见你提过一句!” 雪梨哆哆嗦嗦低着头忙回答:“奴婢以为二奶奶知道。” 又是这句话。 何家贤心里一阵失望,吉祥说这句话还情有可原,毕竟她来之前雪梨梦梨都在,有获悉消息的可能性。 八十一章 圆滑 可雪梨来时她才来两天,身边就是宣竹和胡妈妈,汀兰院布置得铁桶一般,哪里能知道。 何家贤脸上掩饰不住的寂寥,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让雪梨慌了神,却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何家贤叹口长气,半响才说道:“你这些日子的表现我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你是嫌我这里没有油水,因此抱着观望的态度,如此既不得罪胡妈妈,又不得罪我,免得你自己夹在中间难做……” 这是上次吉祥出主意后分析出来的。 雪梨在方其瑞身边伺候了许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出头,被纹桃死死压着,宣竹恰好要到书房去,雪梨便顺水推舟过来,本以为能拔个头筹,没料到胡妈妈看得死,对她严厉不说,又让宣竹回来伺候,雪梨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两边不得罪,背地里却不忿于胡妈妈的管教。 当时吉祥分析时她还不信,这会子看见雪梨心虚的表情,心里就坐实了,索性都说了:“你盼着我出头,这样你跟着水涨船高……可我又一直被压制,你又怕太亲近于我受了连累……” 雪梨脸色煞白,她本是聪明人,因此才想左右逢源,谁知道兜兜绕绕,跟了个无用的主子,便一直用敷衍的态度。 心里却又盼着胡妈妈能早日被踢出去,何家贤上位,她也就跟着扬眉吐气。 “不过你今日的表现,倒是让我很吃惊,说说看,为什么?”纹桃不说,在她意料之中——她一直看自己不爽,敌意表现的太明显——只要你不是瞎子。 雪梨说了,却在意料之外,吉祥本待以为两个人都不会说的,也做好了两个丫鬟都弃之不用的打算。 “二奶奶明鉴,奴婢虽没有尽心尽力服侍,却也绝无害二奶奶的心。”雪梨跪在地上,抬头眼巴巴的望着何家贤:“这些年,二爷被纹桃一个人霸占着,奴婢和梦梨都没有指望,早就灰了心,想着二奶奶得老爷夫人青眼有加,便追寻过来。” 雪梨带着哭腔:“谁知道过来以后,才发觉事情不是奴婢想的那样,胡妈妈太厉害太过分了,奴婢才发觉,夫人对二奶奶,也并不是表面那样疼爱。”她结结巴巴:“奴婢觉得……觉得……这府里到底是夫人当家,奴婢万一对您尽忠,却无意得罪夫人,岂不是……” “岂不是鸡飞蛋打?”何家贤苦笑:“还觉得我这个主子无用,连一个老妈子都斗不过,因此才时常说胡妈妈坏话,挑拨我们?” 雪梨过来后,小事伺候的很是周到,也爱说话,听起来像是与自己推心置腹,大事却一声不吭。这么久了自己却没有看出一分一毫,若不是吉祥提醒,只怕…… 雪梨惭愧的低下头去。 何家贤起身:“你起来吧,还是回去做你的事,今日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她顿一顿:“你的心思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并不怪你。只是我已经向夫人要了你们几个过来,就当对你们负责,不说享福吧,至少也要护着你们不吃亏,纹桃也是一样。” 雪梨想到纹桃从未对何家贤和颜悦色,何家贤却也从未给纹桃穿小鞋,无非就是拘着不让她伺候,想来纹桃也不会真心伺候,倒是觉得何家贤除了没什么权势,真的倒是个和颜悦色好相处的主子,一时暗暗觉得走错了路,后悔不已。 她本就是聪明人,知道此刻既然已经承认何家贤猜中了她的心思,再表忠心只怕也没什么用,索性点头爽快道:“奴婢多谢二奶奶。只是奴婢还是忍不住有句话要说。” 何家贤点头示意她讲。 “二奶奶既然不相信奴婢,怎么就那么相信那个吉祥?”雪梨有些不平:“吉祥也许是夫人故意用苦肉计骗二奶奶的。” 何家贤扶额,雪梨不是不聪明,是聪明过头了,以为人人都和她一样。陈氏想算计自己,胡妈妈和宣竹这种明刀明枪直接扔过来不就行了,还值得费心思用计? 何家贤不想再跟她解释,只让她回去歇着。 关于对吉祥是否信任,她在吉祥表忠心的当天就仔细思量过。来历暂且不提,只她愿意冒着风险去何家替她走一趟,她就是仔细筹谋过的。 此时可大可小。陈氏在她三番几次央求下不肯改口,她知道虽不合规矩,但放她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单看人讲不讲这个情理。 从陈氏看来,她是不打算跟何家贤讲的。 何家贤无法,才想了那么个主意。她也考虑过了,万一吉祥真是靠不住,顶多也就是去陈氏那里告密,最多事办不成。难道陈氏还会过来说,哎呀我放了个人在你身边监视你,你要她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居然敢这么安排我要处罚你? 而吉祥若是办了,则是冒着被陈氏察觉后受罚的可能性去的,足以证明忠心。 还有一种可能:吉祥真是陈氏的人,去告诉了陈氏然后陈氏同意她去办,办好了再回来自己这里邀功。 何家贤摇摇头,正如她一开始跟雪梨说的那样,若是在陈氏眼里,自己真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算计对付,那胡妈妈和宣竹何必在明面上摆着,早就成“地下党”潜伏了。 话再说回来,陈氏若是愿意吉祥听命回何家去办事,之前又何必枉做小人,先态度强硬得拒绝得罪自己,再让丫鬟去圆了自己的梦? 除非陈氏有神经分裂症。 想到这个可能性,何家贤愉快的笑出声来,吉祥一头雾水走进来,何家贤拉着她的手,越看越喜欢,愈发笑得开怀。 吉祥尴尬道:“奴婢说一件事,您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何家贤一愣,吉祥捂着嘴:“五小姐走的时候,问了您吃午饭的时间,奴婢不好不回答。” 何家贤彻底呆住:这是连午饭也要蹭的节奏? 她倒是有些感激陈氏对她的表面功夫起来,虽然拘禁着她,可吃穿住用都是上好的,不然怎么勾得方玉静这个吃货老往她这里跑。 八十二章 炒饭 至少效果显而易见,昨儿个就放过了自己不是? 如是又想开了,反正吃的都是公中的银子,不是自己的开销,吃就吃吧。 方玉静果然踩着饭点儿又过来,何家贤瞧着方其瑞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姑嫂两个便一起开心得用了顿饭,吃得几乎“光盘。” 方其瑞却回来了。 何家贤瞧着剩下的汤汤水水,连根像样的菜也找不出来,一时心虚,急忙解释:“五妹妹来了,恰好……” 急忙起身:“我命人给你再做点儿……”上次周氏提醒过她,吃完了可以让厨房再做的。 方其瑞抬抬眉毛:“我要吃蛋炒饭,你做的。” 何家贤听见这个就来气,方玉静见两个人剑拔弩张,像是要吵架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吃的杯盘狼藉,尴尬的一吐舌头,招呼都没打就跑了。 “上次给你做就挨了母亲一顿说,我已经够丢脸的了。” 方其瑞见何家贤气呼呼的好笑,勾勾手指头:“不想要银锞子了?” 何家贤见是为这个,手指头环绕了好几圈,最后不得不为银子低头:“那咱们说好,这是最后一次。” “说不好……”方其瑞根本不理会她的擅自决定,幽幽接话,成功的瞧着她又是咬紧牙关出去。 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就有雪梨端着上来,何家贤进屋坐在一边,等他慢悠悠吃完了蛋炒饭,又命人端了一杯酸梅汤给他,才小心讨好道:“好吃吧。” “勉强。”方其瑞给了个中评。 何家贤气结,吃是你要吃的,吃完又说不好,真是气煞人的魔星。 伸出手:“我的东西呢。” 方其瑞瞧着她:“你方才就是这么回来的?” “是啊,怎么了?”何家贤纳闷的顺着他的眼神摸摸脸。 方其瑞突然将脸凑近,瞪大眼睛瞧她,唬得她一跳。还未后退出他的气息范围,已经被人伸手在脸上揩油一把,然后那人嫌弃的擦擦汗巾。 何家贤这才发觉汗巾上赫然沾着一粒米饭,不由得囧的满脸通红,半响才道:“我……我跑回来的,估计没人看见。” 方其瑞放声大笑,心情更好了,拿出带回家的包袱,里面一个钱袋子,鼓鼓囊囊的。 何家贤喜出望外,忙打开看,果然是她要求的一堆金锞子和银锞子,有的是梅花形状,有的是海棠花形状,有的是菊花形状,拿出来赏人,又好看又够分量。 忍不住就挨近了方其瑞,喜滋滋的:“还是你有本事。”她本来的要求不过是赤金或足银即可,没想到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方其瑞又冲她一笑,努努嘴,示意她把另外一个袋子打开。 何家贤一瞧,却是之前拜托方其瑞兑换的首饰,还有一大半好端端的在袋子里呢,她疑惑不解的偏过头去看他,方其瑞就笑着:“好好伺候大爷,这些就算爷打赏你的!” 何家贤瞧着他吊儿郎当的语气,又想到听见丫鬟们说的他在勾栏院花天酒地,有相好的,大概就是这样相处的吧,脸色一紫:“你当我是谁?” 她将东西推到方其瑞面前,一字一顿:“银货两讫,我不想欠你。” 方其瑞笑嘻嘻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很是不爽:“我是你相公。” “是吗?”何家贤想到至今两个人客气而生疏的交流模式,没有圆房的笑话……哪里像是夫妻。 只怕怡红院里的那个,比她更像他的妻。 对于方其瑞,她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这人长得帅,又有型,偶尔还温柔体贴。 可是……她怕。 她怕她万一沦陷,眼前的男人却变了心。就像爸爸一样。 那时候的她,该怎么办?像妈妈一样竭斯底里纠缠不休,还是像黄珊珊一样疑神疑鬼心神不宁,再也无法相信? 她不想那样。 在她有足够能力自保,即便有一天他离开也能很好的活下去之前,她不想接受他任何形式的亲昵和示好。 何家贤一句反问,倒是让方其瑞愣了神。 她对人总是和气亲善的,就算那些人嘲笑她看不起她时,她顶多也就是自嘲或者窘迫,或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一场。 这样的疏离冷漠,他第一次见。 原来她也有脾气,还是这样客气生硬的脾气,让他觉得,又远又冷。 “不是。”方其瑞也有些生气,将那些珠宝退还给她:“这是你应得的。” 何家贤愈发不懂:“无功不受禄。” 方其瑞冷笑:“你那篇文章,我卖了150两银子。” 何家贤愕然,瞧见方其瑞冷冷起身,大步往外走:“若是还有,我还可以帮你出售,每份收50两辛苦费。今儿个头一次,就算了。” 见刚才还坐着言笑晏晏的座位空荡荡的,何家贤心里一阵苦涩……她是不是太敏感了?想好了不在乎无所谓的呀。 握着银子的手,感觉冷冰冰的,她记得,方才开心的时候,这双手无意中环抱过他的胳膊,是暖和的。 吉祥进来,就瞧见何家贤愣愣的坐在凳子上,桌上一堆金银珠宝,忍不住就惊呼了一声。 何家贤这才回过神来,示意她将门关了,又瞧见胡妈妈并没有在院子,才稍微放了心。 胡妈妈怕方其瑞,一般方其瑞在时,她都离得远远的。 分了一些银锞子给吉祥,让她方便办事,剩下的便都收起来,正打算落锁,吉祥嘟哝道:“还锁什么,只怕再过十来天就没有了。” 何家贤一吓,忙问道:“府里有小偷吗?” 吉祥忍不住噗嗤一笑,并不说话。 何家贤却又兀自想到,十来天之后就是陈氏大寿,到时候那么多亲戚过来,只怕立刻就赏完了。这时代孩子生的又多,那日见舅母姨母家,就有五六个,遑论那些没见过面的亲戚。 心里一阵气馁,千辛万苦弄到手的,还没摸热乎就要舍出去。 又想到赏完了可以找方其瑞弄银子,心里居然隐约带着几分期待。若是他真的要跟自己那个……那个…… 自己是拒绝还是接受呢。要不要欲拒还迎? 她将冰凉的手摸上有些发热的脸颊,觉得自己没出息透了。 她满心期待与方其瑞的进展,却没有意识到,有一场多么大的灾难,在等着她。 陈氏的寿宴,几乎颠覆了她这些年所有的见闻! 83、寿宴起风波 吉祥哪里知道她所想,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好好装在荷包里,才问道:“奴婢记个帐?” 何家贤忙道:“不用,我信你。”又吩咐她去打听何儒年什么时候,为什么到方家要银子,要了几次。 这是她最介怀的事。 她努力想在方家站稳脚跟,不再受人轻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穷志不穷,可若是爹爹一开始就已经给她挖好了泥坑,那么只要有这一层在,她便永远抬不起头来。 而且,她觉得以何儒年的为人,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有,只怕也是那个春娇挑唆的。若何儒年为了她连文人气节都不要了,那徐氏和家慧的处境,只怕比她想象的要更糟糕。 想到后日陈氏寿辰就能见到母亲,何家贤又燃起期盼。 吉祥的消息在第二日一早就来了,据说有个跟着方老爷的小厮在银子的诱惑下松了口,说何儒年像是为了私塾扩建的事情,作为官府说客,劝说方老爷捐献五百两银子。 何家贤又叫了和气过来,让他打听私塾是否要扩建,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才算松了口气。 命人摆了早饭,等了半天,方玉静却没再来吃饭,说是躲在屋里急吼吼的写大字呢。 到了晚间又来求何家贤帮她写了十来个“寿”,正值赶上胡妈妈端着阿胶固元膏进来,何家贤正悬腕奋笔疾书呢,胡妈妈就杵在一边。 方玉静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着,哀叹着:“母亲对你真好,这不是一般的阿胶固元膏,是上等,我们偶尔才能吃得到。” 何家贤头也不回:“那你吃了吧。”再好的东西,每天被人逼着接受“好意”,那滋味也大打折扣,更何况她并不喜欢。 方玉静很是雀跃,不等胡妈妈阻拦的话出口,从她手上接过阿胶固元膏就咕咕咕直接喝掉:“多谢二嫂。” 胡妈妈傻样,接着空碗还未反应过来,方玉静已经用手背一抹嘴巴:“果然好味道啊。” 何家贤将字写完递给她随侍的丫头柳朵,才去净手:“喜欢就来。” “欸。”方玉静清脆喜悦的答应一声,一溜烟跑了。 胡妈妈有些郁闷:“阿胶固元膏还得喝,我再去熬……”又嘀嘀咕咕:“怎么给五小姐喝了呢,那么珍贵的东西。” “怎么?五小姐喝不得?”何家贤自上次被她说的话气晕了,对她再没有好脸色,连以往的表面客气都懒得去维持。 胡妈妈瞧见她脸色不好,又因为把主子气晕心虚,反而怵了两分:“……不是那个意思……” 何家贤乜她一眼,懒怠说话。又去准备给陈氏的生辰礼物。 随着方其瑞胳膊上的伤渐渐好起来,府中也开始慢慢为陈氏的生辰布置起来,沸反盈天喧闹不已。 连续十来天很吵,何家贤白日没有休息好,晚间睡得很沉,连方其瑞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只早上伸展身体时手不小心碰到个柱状物,又放手中捏了几下,发觉软中有硬,烫的硌手,忙清醒了神智,窘得脸通红。 方其瑞眯瞪着眼睛,并不说话,瞧了她几眼,又 何家贤便起身猫着腰想跨过他下床,不料刚才的尴尬情绪还在心情萦绕不去,经过他身上时,只觉得隔着薄薄里衣的胸膛散发着他浓厚的气息,一时走神,脚下不温,撑着胳膊就歪在了他的肚子上,另外一只手好死不死又放在那处,还用了十足的力气。 方其瑞疼的闷哼一声,脸色红艳艳,强制忍着:“一大早的不想我活了是不是?” 何家贤一时之间脸红的要滴出血来,见方其瑞又懒洋洋睁眼瞧她,急忙收了腿准备下床,却又觉得肇事逃逸不太好,便想说辞打算解释来着,又偏找不着话,支支吾吾没一句能说的。 方其瑞见她不起身,满脸的迷茫,又好笑又生气问:“怎么?坐这里暖和?” 何家贤瞧他语气不善,愈发觉得得罪了他,十分不好意思,只能兜着头赶紧下去梳洗,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 今日是梦梨来上的妆,自打她一个人留在方其瑞身边,无事时打扫书房,何家贤就少见她,陡然一看,越发如弱柳扶风,令人怜惜。 梦梨的手到底是巧,今日的妆容是大妆,又穿了新的衣裳,戴了那套翡翠头面,整个人焕然一新。 二更 方其瑞瞟过来几眼,到底是觉得不错,走过来指着她头上的一根珠钗:“嫁妆?” 何家贤一愣,半响才回神答道:“不是,是梅姨娘送的见面礼。” 方其瑞突然就将那只珠钗扯了下来:“换掉 ! ” 何家贤有些疑惑不解,想要问为什么,方其瑞已经满脸怒容走了出去。 何家贤最讨厌他这样没交没代的命令她,也堵了气:“给我戴上。” 梦梨有些犯怵:“二奶奶还是听二爷的吧。” 何家贤不悦,自己将珠钗插回到原来的位置,让梦梨出去,吉祥捧着茶在一旁候着,委婉劝道:“二奶奶何必跟二爷置气?” 何家贤一愣,暗道是啊,自己为何跟他置气?以往他说她蠢货,对她不屑一顾时,她虽有气,不过过完就忘记了,是不在乎的,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这样容易跟他生气? 无暇细想,外面已经锣鼓唢呐的喧闹响起,何家贤忙提裙出门,方其瑞正在院子里等她一同拜寿。 陈氏是女人,男女大防,男客在外院,女客在内院。因此女儿媳妇要在客人进门前先拜,再在后宅帮忙招待女宾客。儿子侄子等男丁,则要等宾客盈门后选个吉时当众拜,媳妇陪同。 周氏送的是一架手工极好的刺绣屏风,方玉烟一瞧就惊呼价值连城。 陈氏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何家贤因知道消息太晚,大件的礼物准备不好,绞尽脑汁投了个巧劲儿,模仿《孔雀东南飞》写了一首诗,歌颂陈氏贤德的,遂上前道:“媳妇可能要冒犯母亲,还请母亲原谅。” 闭上眼睛。 陈氏脸色一僵,就有些不好看了,何家贤急忙拿出一块炕屏,上面是吉祥的手艺,金丝楠木的底座拖着木质雕花的框,中间的锦缎上金丝银线绣着金边,上面满满当当全是字。 不等别人说话,赶紧念了起来,语落铿锵,情意绵绵:“陈氏有好女,嫁与方大家。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为君妇。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终日多操劳,奈何慈母心,惟愿福如海,怜悯儿女情。” 念完将座屏摆设捧上:“儿媳虽来家不久,母亲的辛劳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今日母亲大寿,媳妇出身小家,既没有金银珠宝,也找不到希世奇珍,唯有一腔肺腑,还请母亲体恤。” 陈氏听她先是歌颂自己有才能,再说美貌与气质,最后赞她贤德,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眼睛都眯起来,让金娘子接了炕屏,自己对着那绣出来的小字看了许久——她识字不多,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看了一会儿立刻命人摆上去:“好孩子,费了心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何家贤见此举奏效,忙道:“母亲谬赞。” 方玉烟在一旁很是不屑:“不过是一个小摆件,有什么好嘚瑟的。” 陈氏难为维护何家贤:“……文采难得。”命人小心翼翼收好,才道:“你们几个,样样都好,德容妇工,哪一样不拔尖儿,偏诗书上差了些……” 何家贤便悄悄的笑了,想到平素早上请安时,陈氏表面说她有才华,话里话外却总叫她多做针线少看书,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很是不屑的,今日因为她这番吹捧,也夸赞起文采来了。 方玉烟很是不服气,周氏却打岔道:“弟妹这番言论,其实何尝不是我们姐妹几个的肺腑之言呢,只咱们会想,却不会说,弟妹帮咱们都说出来了。”她捂着嘴笑道:“可是咱们沾了光了。” 何家贤感激的朝她笑,又听方玉婷道:“该我的吧,偏我准备的和大嫂差不多,只我没有那么多银子,只能亲自动手,让母亲见笑了。” 陈氏忙命人接过,强调:“你素来是个孝顺的,心意值千金。” 方玉烟绣好的寿裙是一早就穿在陈氏身上的,大家心照不宣。 方玉静则拿出裱好的百寿图,陈氏看了几眼:“找了帮手了吧。” 方玉静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什么都瞒不过您。” 大家便笑笑打岔过去,都知道方玉静没什么主见,是方玉烟的跟屁虫。 何家贤侥幸过关,心里轻松多了,大家又说笑一阵子,金娘子进来大声道:“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陈氏面上愈发开心,忙起身迎接,周氏和何家贤紧跟其后,几位小姐便坐在内院花厅等候。 陈氏她们刚走出门,迎面有个杏眼鹅蛋脸的媳妇被两个丫鬟搀扶进来,头上戴一套赤金头面,身上是鎏金线绣牡丹的绣裙,手上环佩叮当,大夏天竟然还披着一件轻薄外衫,见了陈氏盈盈拜下去:“女儿给母亲贺寿。” 陈氏忙搀扶她起来,心疼的无以复加:“不必多礼,瞧着你怎么又瘦了。” “无妨。”方玉荷见礼周氏,眼光就在何家贤身上打转,看了几眼什么也没说,到底不是嫡亲弟妹。 簇拥着坐在了陈氏身边,方玉荷才一一过眼看向众人,待瞧见方玉露,咧开笑容,何家贤瞧着她笑都很是费劲,像是病了的样子,忙道:“大姐可是身体不适?” 陈氏白了她一眼,正欲说话,方玉荷却抢先道:“容弟妹关心,好得多了。” 何家想知道自己多嘴了,便不再作声,想到姑姑何音兰也是这种样子,心里一阵难过。 母女两个还来不及叙话,外间就有人来传吉时到了,请陈氏出去迎客。 陈氏依依不舍,命周氏在花厅接待,又特别吩咐好生照料方玉荷。 陈氏一走,大家没了拘束,倒是比平时开心许多,连方玉露一向话少,都忍不住围在方玉荷身边叽叽喳喳说些近来的趣事,又问翰哥儿怎么没来。 翰哥儿是方玉荷与伟昌侯世子肖金武的独子,今年三岁,粉嘟嘟的很是可爱。 方玉荷听见她问儿子,微微一笑,带上三分宠溺:“我说让他来拜见姨母,他说他是男子,不能老在女人堆里,惹得世子欢喜的不得了,将他扛在肩膀上跟爹爹玩去了。” 方玉婷便笑着道:“上次还是周岁见过,如今就成小男子汉了,很有出息,大姐有福气。” 方玉荷对她笑笑:“大妹妹可定亲了?” 方玉婷就低下头去,很不好意思,半响才道:“母亲舍不得我,还想再留留呢。” “只怕你挑三拣四,眼光高的缘故。”方玉荷笑笑:“咱们方家的女儿都是优秀的,自然好好挑挑。” 若是陈氏在场,这种涉及女儿家婚嫁的话,是断断不会说的。只是现在都是姐妹们,倒是无拘束,方玉婷说完飞快的瞧方玉荷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不悦的心思,才壮着胆子道:“妹妹不敢多想,只盼能有姐夫一小半就不错了。” 方玉荷身心大为愉快,端过特地为她准备的参茶连喝了几口,才笑着道:“我这是机缘巧合。” 方家世代从商,历来婚配的都是商家,最好的也不过知县家的公子之类。 谁知道伟昌侯府突然来求娶,方家喜出望外,多方打听,才知道伟昌侯世子肖金平有缘得见方玉荷,念念不忘。瞧着儿子失魂落魄,伟昌侯夫人因此只得放低身段,求娶方家大小姐。 因此说起来,方玉荷从一个商家小姐一下子成了朝中权臣的儿媳妇,世子夫人,光是这名头就够许多姑娘肖想一辈子。 何家贤以前光知道方玉荷嫁得好,没想到嫁的这样好。只瞧她通身的气派就不俗,只是她素来不爱凑热闹,便静静站在一边听。 与她一样安静的,还有方玉烟。平素这是个见了人就热络的主儿,也是众人围绕的中心,此刻像是被人撂了挑子,扔在一边,她面上就露出明显的嫉恨之色,毫不伪装。 84、挑拨离间者 周氏、方玉婷、方玉露围着方玉荷嘘寒问暖,方玉烟与方玉静悄悄儿的说话,唯独何家贤像是与世隔绝,眼观口,口观心,诸事与她无关。 正闲的无聊时,外间有人来传,说是吉时已到,让她们出去。 周氏和何家贤,方玉荷便一同出去行跪拜礼,给陈氏贺寿。 何家贤这才见到方其宗,是一个孱弱高瘦,脸色苍白的青年,穿一袭宽大的锦袍,时不时咳嗽两声,若是咳得严重了,就要弯下腰折腾好一阵子,周氏在一旁体贴而温柔的照顾。 他们送了一架寿比南山的刺绣屏风,听评价价值不菲。 方其瑞送的是一本账簿,只是面页都是用金箔打造,一翻便是悉悉索索的清脆声响,倒是让不少宾客大赞,直夸他孝顺。 轮到老三方其业时,一旁一个文弱的书生送上一盒子东海珍珠,一共十二颗,颗颗一样圆润一样大,价值连城,极为难得,直看的满堂宾客瞠目结舌。 “三少爷在上京学帐,没办法回来,命属下送上这斗珍珠,祝夫人长命百岁。”顿时,周边称赞声不绝于口。 何家贤知道三少爷方其业在外面专门学做生意,不过十三岁多的年纪,便远远送到京城,据说要学两年,还有半年就该回来,回来了就要慢慢接手方家一些生意。 方其凯年纪小,并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只圆乎乎的跪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儿子恭祝母亲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何家贤行完礼便站在一边,眼光在众宾客群里逡巡,却始终不见父亲母亲身影,不由得疑惑,父亲向来是最注重礼节的,今日亲家母大寿,不可能不来。 却只能按耐住,等仪式完成,随着陈氏引着众位女眷往后院花厅去聚。 迎面却来一位高大的男子,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哥儿往一位婶儿手中一放,方玉荷就笑着握他的手:“爹爹有正事,跟娘和外祖母去玩儿。” 何家贤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男子眼神恰好无意识瞟过她,竟然友善的冲她笑了笑。 何家贤便恭敬点头,叫了声“姐夫。” 方玉荷回过神来瞧着他两,又对翰哥儿道:“这是二舅妈。” 何家贤忙从荷包里摸出一个花型的金锞子,瞧着孩子实在可爱,又多拿了一个,塞在他手里:“拿着玩儿。” 方玉荷冲她虚弱的笑笑,命随侍的丫头收了,才慢慢跟着众人往后院去。 何家贤瞧着那些舅母姨妈都视她为无物,只拉着周氏的手亲热,想着自己相公是庶出,本就不亲的,索性跟在最后面垫底,却看见顾清让从宴席上起身,匆匆往外走去。 顾家与方家是亲戚,他来何家贤不奇怪,只是快要开席了,他去哪儿呢? 无暇细想,身后吉祥催促何家贤快点儿,只得又撒开脚步跟上队伍。 花厅里已然熙熙攘攘站了一堆的女孩儿,小的跟小的玩,大的跟大的往。 方玉婷这等适龄婚嫁的,都端坐在椅子上作害羞状。 舅母薛氏和陈氏言笑晏晏,气氛活络,陈氏又将何家贤的寿礼拿出来跟众人念,薛氏自然是不屑的,别的夫人们却交口称赞,一时之间热闹非常。 表小姐敏儿跟方玉静差不多年纪,却又瞧不起方玉静是庶出,只跟跟方玉露玩得好,方玉烟也有亲近的闺蜜不提。 因方其凯年纪小,沈姨娘便拖着他一齐进来,正引导他与翰哥儿一块儿玩耍。 两个小男孩便到角落一齐打弹珠。 何家贤瞧满屋子女眷,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既没人跟她打招呼,也没有人找她玩耍,周氏招待宾客也没有她插手的缝隙,倒是乐得自在观察。 翰哥儿扯了扯她的裙子:“二舅妈,你会打弹珠吗?”他指着方其凯:“他爱耍赖,我不和他玩。” 这个何家贤可是强项,招待好小宾客也是她的职责不是,忙蹲下身与翰哥儿玩。 沈姨娘过来瞧了会儿,犹疑道:“我记得你这套头面,梅姨娘也有一套。” 何家贤就起身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是梅姨娘送的。” 沈姨娘便大声道:“我说呢。二爷是托生在梅姨娘肚子里的,即便夫人养了十几年,到底还是亲娘亲。” 陈氏脸上一白,还未说话,薛舅母就已经起身,怒目而视:“还是这般没有规矩!” 何家贤早上还暗自庆幸今日穿戴把老本都掏出来,总算没人说她寒酸丢人,没想到来这么一出,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陈氏眯起眼睛,为妹妹抱不平:“在嫡母的寿宴上,戴姨娘给的东西,也不怕忌讳。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没有尊卑观念,真以为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吗?” 两个人一唱一和,已经不少夫人媳妇姑娘的眼神朝这边望过来,何家贤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身上每个毛孔都像扎了刺一般,膈应的难受偏又拔不着,只能厚脸皮杵着装傻装无辜。 小舅母仍旧打扮的老成,此时便忍不住捂着嘴笑了:“我偏和你们看法不同,我瞧着这孩子才是老实,只怕这是最好的一套头面了罢。” 何家贤对此时她的江湖救急感激涕零,忙不迭的点头,附和着乖顺说道:“媳妇不知道有这样的忌讳,只想着不能丢了母亲的人……” 陈氏强制忍着面上带着假笑,轻声细语说道:“你是说我苛待于你,连套好的首饰也不曾给你?” “媳妇不是这个意思……”何家贤没想到她几句话误会越来越大,陈氏虽嘴角带笑,却是质问的语气。只小舅母捂着嘴格格笑着:“二姑太太真是得理不饶人,瞧把这孩子吓的。”她牵起何家贤的手:“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呢,单看人怎么想,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大陈氏嘴巴动了动,被陈氏按住手,才没有再说话。 何家贤瞧着风波快过去,松了一口气,她听懂了小舅母的意思——这个规矩是潜规则,并不是明面上的,她没有犯错。 陈氏调整了心情,将那假笑逼真三分,眯眼道:“老二媳妇还愣着干什么,你小舅母这样喜欢你,还不快给她添些茶水。” 何家贤忙要过去,翰哥儿在乳母身上扭来扭去,伸手拉住她的肩膀衣衫:“翰哥儿要和二舅妈玩,翰哥儿要和二舅妈玩……” 在座的虽然非富即贵,其中翘楚却非伟昌侯家莫属,翰哥儿更是众星捧月的中心,只满屋子女眷不好意思去讨好一个小孩子,因此都围着方玉荷。 此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陈氏起身抱在身上:“乖孩子,别哭,都是二舅妈不好,惹我们翰哥儿哭,外祖母这里有糖糖。”说着一使眼色。 何家贤还未明白自己哪里“不好”,就被几个丫鬟婆子推攘着往外走,隔离在人群之外。她早已经习惯,无谓的摇摇头,只不能擅自离去,便倚着柱子,总结下次怎么避免这些莫名其妙踩得“雷”。 身后就一个女孩儿银铃般的笑声传过去,后背砰一下撞在她的背上,何家贤忙回过神,那女孩子也不道歉,只瞪着一双圆圆的机灵的眼睛:“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挡了本郡主的道儿!” 郡主!这可是天家冠名!何家贤哪里还敢计较她先撞自己的事情,忙解释:“我在想事情,没留神。”她不知道面对郡主该如何称呼,顺嘴就说我,指着柱子:“其实郡主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挡着柱子,您撞的更疼。” 那郡主听这话有趣,歪着头上下打量她,发觉略微比自己大几岁,叹口气道:“你说话倒是有趣,可惜比我大点,咱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又莫名其妙得了一项指控,何家贤见她说话随和,并没有架子,也没有要找自己算账的意思,随口直言:“谁说岁数差点儿就玩不到一起去?郡主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忘年交。”她又指着花厅中间一拨一拨的姑娘小姐们:“那边有许多和郡主年龄相仿的,也没见郡主能和她们玩到一起去。” 能玩到一起去,就不会跟自己带的丫鬟两个人在一旁往“退步走”这等无聊又弱智的游戏。 郡主眉开眼笑:“我心里觉得你说的是,可嘴上偏不承认。这话是我母妃说的,我不愿意承认她说的是错的。她说年纪差不多才能玩到一起去。”她瞧见何家贤梳着妇人髻,知道是嫁了人的:“更何况你已经出嫁,我还待字闺中呢。” 何家贤听她说话也有趣,自己又被冷落,认真和她掰扯道:“你母妃说的并没有错呀,她是对的。” 郡主一愣,有些不解。 何家贤咧嘴一笑,瞧着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和家慧一样大,越发起了几分怜爱之心:“常理来说,是年纪相仿的能扎堆。”她顿一顿,见郡主十分感兴趣,才接着说道:“可世界上的事情,总有例外的不是。” “我们都道,父母爱儿女,你母妃自然也是极疼你的。” 郡主忙点头。 何家贤笑着:“可是你可知道民间,有许多人家吃不上饭,就卖儿卖女的呢。”她早瞧着春杏在一旁候着,便招手叫她过来:“你是怎么到府里来的?” “家里孩子多养不活,我爹娘便将我卖给了方家。”春杏刚答完,还没站多久,胡妈妈那边就叫她去烧水添茶,她忙看何家贤。 何家贤冲她一点头,春杏才撇嘴悄悄的说:“就是看不得咱们闲着……”快步去了。 那边郡主已经瞠目结舌:“我身边就没有卖儿女的。” “所以,郡主和那群人往不到一起去,也是自然。”何家贤温和的笑:“你母妃也没有错,只是她说的是常理,而郡主并不是寻常人啊。” 何家贤想了想,好像没办法跟她解释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这种玄妙的观念,只能选一些更通俗易懂的比喻:“比如我不喜欢针线,她们那些喜欢针线的,就不爱和我一起玩。” “志趣相投!”何家贤总结:“两个人要志趣相投才能在一起玩,年龄只是很小的一个因素,毕竟对于我们来说,年龄相当,志趣相投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她又指着另外一个小丫鬟忙碌的身影:“她的年龄和你差不多,可是你可以玩儿,她却要伺候人,身份悬殊,也玩不到一起去。” 郡主便对着手指头笑了:“你说的我懂啦,你是说,凡事总有例外,她们能在一起玩,证明我母妃的话是对的,我不喜欢和她们一起玩儿,说明我是那个例外,跟她们志趣不相投,对嘛?” 何家贤笑呵呵的忍不住道:“孺子可教也。” 郡主也笑:“那当然,我很聪明的。”又问道:“那你是谁?是谁家的媳妇,也和那些媳妇们玩不到一起吗?” 何家贤看她一眼,淡然道:“志趣不相投。”两个人相视一笑,捂着嘴倚着柱子咯咯咯。 偌大的人群开始骚动,何家贤和小郡主一齐望过去,见一个穿着在众多珠光宝气的夫人中略显朴素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姑娘,朝着陈氏行礼:“嫂子,我回来迟了,恕罪恕罪。” 陈氏忙下了座了,上前抓着她的手激动的说:“不迟不迟,前几日收到信说你们遇到土匪,可把我和你大哥担心的呀,如今平安归来就好,平安就好。” 妇人就叫身后的姑娘出来行礼,那姑娘盈盈拜下去,体态婀娜,行动雅致:“玉珠给伯娘请安,祝伯娘长青不老。” 陈氏笑得嘴都合不拢,忙命人赏了,接妇人落了座,又叫姐妹几个一一过来见。 何家贤才知道这位便是方家二房,方二老爷通过科举做了官,一家人外放七八年,赶着回来给陈氏祝寿。 方玉珠本待怏怏的,似乎对方玉烟几个并不感兴趣,只瞧见何家贤才似有了精神:“早听闻二嫂诗书了得,才华不凡,妹妹倾慕已久。” 85、两个神经病 何家贤忙推脱不敢不敢,陈氏便道:“既然妹妹喜欢你,你便带着她到处转转,左右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把玉珠招待好了也算是尽了力。” 何家贤直觉她并不太喜欢方玉珠,文绉绉的酸的很,又不敢违抗,只得答应下来。 两个人走了一段,回头一瞧小郡主也跟在身后,便笑着道:“我这里有事,你自去找你的家人罢。” 郡主将小脸一撇:“我没有家人,我跟着大表嫂来的。” 何家贤这才知道郡主封号叫文宣,是七王爷的外孙女,与伟昌侯府是远亲,在府上作客,因伟昌侯夫人身体不适没有来,便跟着方玉荷一起来。 方玉荷身体不好,没办法看顾,稍不留神就叫她一溜烟乱跑,不小心撞到何家贤。 “那姑奶奶该多担心你,快回去吧。”何家贤殷切叮嘱。 文宣却将头一昂:“她病怏怏的,说几句话都费劲,我本来就是来凑热闹的,听说等一下还有许多戏文听。”她瞧着何家贤紧张的模样,噗嗤一笑:“我已经留了丫头告诉她我转一转就会回去的,也不会去外院胡乱跑的。” 何家贤本就怕她去外院见到外男坏了礼数,此刻听来郡主虽然贪玩了些,处事却很有分寸,越发欣赏。 小郡主见何家贤似乎愿意留她,就指指方玉珠:“你打算带她去哪里玩?”她掰着手指头:“我瞧她不像是个爱玩的。” 方玉珠见何家贤称她为郡主,又弄清了身份,听见这话觉得有趣,到底也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不由得放下文绉绉的模样,笑着问道:“我不爱玩您爱玩儿,京城里的郡主都是你这样的吗?” 郡主见她不再摆个骄矜的模样,似乎此时才展露天性,也和善许多:“那官府小姐都是你这样假端庄吗?” 方玉珠便笑了,摸着头不好意思说道:“父亲大人有要求,若是不从,惹得他唠叨几天,便是吃睡不宁了。” 小郡主也笑:“我母妃也是,所以我时常也装个样子哄哄她。” 何家贤见方玉珠放得开,才知道方才的模样都是佯装的,不由得噗嗤一笑:“我差点以为你真的……” 方玉珠莞尔一笑道:“不这样怎么脱身?我瞧着你也浑身不自在,如此救了我,也救了你。” 小郡主忙在一旁举手:“还有我。” 何家贤陡然得了两位朋友,喜不自胜,忙请她们去屋里坐,喝茶吃饼。 待发觉只有陈茶时,又一阵不好意思。 方玉珠便道:“喝那些茶有什么意思,肚子寡淡的很,我瞧着喝点白水吃点糕饼就很松快。” 小郡主对方玉珠的洒脱不羁很是羡慕,一下子就成了她的应声虫:“我瞧着也很好。” 何家贤见这二位是真心洒脱之人,小郡主年纪小可能还不是完全有主见,方玉珠举手投足已经很有一番成熟风韵,心理年龄只怕超过三十,忍不住就笑起来。 方玉珠便轻唾她一口:“呸,要笑大方点儿笑,别偷偷摸摸的笑。” 何家贤强忍住了,小郡主往口中塞了一块点心,含糊不清问道:“你在笑什么?” 方玉珠真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故意寒着脸道:“总归不是笑我人前人后两副模样。” 何家贤便捂着嘴又忍不住笑了许久才停下来:“你倒是知道,我觉得你跟我看得那些话本子上的侠女一样,白天是个循规蹈矩的良家妇女,一到晚上面具一戴,便换了一个人打家劫舍劫富济贫。” 方玉珠便探身去敲她的头:“本小姐可不是见什么人都现原形的,只有看到傻子才会。” 何家贤反应过来,知道在骂她傻,也不生气,小郡主听明白两个人打趣,插话说道:“可不是傻,跟我振振有词说了一大通大道理,被婆婆一叫,立刻缩头乌龟似的战战兢兢。依我说,就该不理她才是。” 何家贤与方玉珠对视一眼,知道这位小祖宗有不理人的资本,她们可没有,因此必须要装个样子。 只是方玉珠高明,人前装端庄。何家贤生涩,只能做出个胆小怕事的模样。 这又跟二人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有关系,一时不好对小郡主言明,就又问她京城的趣事。 小郡主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有我还来燕州城?” 方玉珠便道:“总是听说京城繁华,那街道又大又宽敞,看来还不如我待的西北边陲小地。”说着便讲那边的风土人情,什么不吃米吃面啊,比肚子还大的饼啊之类。 听的小郡主和何家贤一阵神往。 正热络的说着呢,外间有丫鬟来传,说是徐氏到了,请何家贤移步迎客。 何家贤正纳闷父亲母亲怎么没来,此时一听喜出望外,急忙快步迎了出去。 走到半路上便有一位嬷嬷扑过来拉住小郡主:“我的郡主欸,你跑哪里去了,叫奴婢一顿好找。世子夫人身体不好歇着了,遍寻不着你急得上火呢。” 小郡主见何家贤有正事要办,一吐舌头做个鬼脸跟嬷嬷去了。 徐氏来的很晚,才寒暄几句就要开席了,何家贤不能上桌吃饭,只能在一旁伺候,远远瞧见母亲混在衣着华丽,首饰富贵的夫人们中间,朴素简单的衣饰格外出众,面容也老了些。 尽管如此,何家贤还是能瞧出来,母亲是精心打扮了的。 只见徐氏低着头慢吞吞吃着,偶尔有婆子从身后布菜便受宠若惊,连声推辞,畏畏缩缩。何家贤眼尖的从有些人脸上看到讥讽的笑容,徐氏却浑然不觉。 这样也好。 何家贤想着,来得早了,只怕也不喜欢夫人们之间的寒暄热络。 一顿饭结束,周氏拉着她帮忙吩咐下人收拾,陈氏安排女客们去临时搭建的戏园子听戏,何家贤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徐氏跟在一群人身后,浩浩荡荡的走,娇小单薄的背影,却又格格不入,分外孤独。 还不如不来的好。 何家贤心里默默想到,又察觉何家慧没有来,想着先前顾清让的离席……又努力打消自己的疑虑,父亲母亲此时才来,顾清让很早便来了,不可能有交集。 待一切忙完,已经好一阵子,何家贤还未与徐氏说上话,就有丫鬟来报,说亲家太太要回去,请二奶奶去送一送。 何家贤下意识觉得是不是听戏时受了委屈,快步过去,徐氏已经在内院门口,频频回头,不知道多少次才瞧见何家贤,忙等住脚步。 何家贤瞧除了胡妈妈并两个丫头,陈氏并没有来送,暗道果真是轻视至此,便拉住徐氏的手:“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徐氏叹气道:“你父亲要回去,命人来叫我。母亲何尝不想跟你说说话……” 何家贤瞧了面色严肃的胡妈妈一眼,心下一动,从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递过去:“胡妈妈,您也是做娘的人……母亲这边我送就是了。” 胡妈妈瞧了瞧那两锭银子,犹豫片刻,叫了那两个丫头一齐退下去。 徐氏这才松了口气:“这么大的宅子,娘走路都战战兢兢的,家贤,你过得怎么样?” 何家贤鼻子一酸,强忍住委屈,张开手臂原地绕了一圈,又指指头上的珠翠:“除了规矩多些,样样都好。”顿一顿又笑着:“不过规矩再多,能有爹的规矩多?” 徐氏瞧着她荣华富贵,身上的夏衣是上好的绸缎,可见的确过的不错,笑着道:“娘家家底薄,娘就总担心你被轻视。” 何家贤笑着道:“担心就是多余!你瞧着我刚才出手多阔绰,二爷在外头有铺子,三五百两的给,我嫁妆都还没动呢。”她又补充:“有银子在哪里都能当大爷,您说是这个理不?更何况我还是正经主子。” 徐氏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正待叮嘱几句话,胡妈妈过来:“二奶奶,散戏了。” 此处是必经之路,何家贤就送着徐氏往外走——她是妇人,偶尔见见外人不算什么,更何况是送母亲,是有孝心的表现。 因此出了角门到了外院,一直送到大门口,才见到在那里等着的何儒年和方老爷。 何家贤见何儒年眼神殷切,再多的埋怨和顾虑都烟消云散,只咧诺着叫了声:“爹……”就说不出话来。 何儒年也老了许多。以前两鬓都是黑发,如今有些斑驳了。 何儒年冲她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强扭过头对方老爷道:“叨扰了。” 黄伯将车赶过来,方老爷又殷切叮嘱了许多话,才依依不舍上车。 何家贤抢先上前去搀扶徐氏,与黄婶左右相交时,趁机将一小包银子塞在她手中。 方老爷对她孝顺的行为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可惜没有时间与亲家老爷多叙闲话。” 何家贤见公公的确是很欣赏自己父亲,也难怪对自己带着几分宽容,大为感激。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若没别的吩咐,媳妇后院待客去了。” 方老爷温和的冲她点点头,叮嘱道:“今儿个老二喝的有些多,你好好照顾他。” 何家贤点头,一个人回后院去,在角门处,却发觉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张望,忙呵斥道:“什么人在那里?” 那人身形高大,回头见是何家贤,笑了:“是我,又见面了。”翰哥儿的父亲,伟昌侯世子肖金平。 何家贤有些尴尬,忙道:“是啊,又见面了。” 瞧见何家贤不自在的表情,肖金平很是开心,他咧开一嘴白牙,显得有些耿直:“内子身体不好,翰哥儿天**玩闹,我怕他打扰内子休息,过来接他到外面。只是今日宾客太多,我不方便入内,在此等候” 爱妻爱子,又守规矩,知道爱惜姑娘们的名节,是个好男人。 何家贤点头:“我进去帮你催催。” 肖金平凝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多时,何家贤抱着翰哥儿出来,微微有些吃力。翰哥儿却很是开心,指着她:“爹爹,二舅妈的弹珠打的比你要好。” 肖金平咧开嘴又笑:“那请二舅妈到咱们家里做客。” 翰哥儿也笑着扑进爹爹怀中:“好,我去下帖子。” 童言童语惹得周围人都笑起来,带她的嬷嬷有些不高兴,催促道:“世子爷快走吧,戏已经散了,待会儿要摆晚上的宴席了。” 晚上都是些走得近的亲戚留饭,何家贤也需要在桌旁伺候。 今日人手不够,吉祥雪梨等都被叫去搭手,如今根本找不到人在哪里。 何家贤一路走一路想,要注意些什么规矩,回头跟着周氏就行,就发觉一条窄巷子口有个丫鬟跪在那里摇摇欲坠。 何家贤忙上去扶她一把,那丫头清醒过来,急忙伏地磕头:“奴婢腊梅见过二奶奶。” 何家贤问她什么事跪在这里。 腊梅委屈道:“舅太太要吃蜜饯,奴婢拿了酸梅的,她不爱吃,叫奴婢换甜的来,奴婢撤下时不小心打翻了,有几颗便落在她身上,舅太太生气,说她的衣料上等的蜀锦,打了奴婢一个耳光,又叫奴婢跪到明日早上。” 那大概是听戏的时候。只是多大的事,打了还不算,还要跪一晚上,那不吃不喝,夜里也不许起来,岂不是白白折磨人?不晕过去才怪。 “哪个舅太太。”能这样不饶人的,何家贤一时只能想到薛氏。 “大舅太太。”腊梅脸色苍白,冲着何家贤磕头:“奴婢不怕跪,只是实在是饿了,今儿个忙了一天,才扒拉两口饭就被叫去伺候,奴婢实在是受不住了。” 何家贤也是一天没怎么吃,只刚才客人们听戏时胡乱吃了点儿,很是理解腊梅的处境,便冲她点头:“你等着,我命人拿点儿来给你。” 腊梅愈发感激涕零:“她们说二奶奶是个善心的,奴婢也只有对着您敢开这个口了。” 何家贤正打算拐到厨房,瞧见吉祥跑过来,急匆匆道:“二奶奶赶紧的,夫人找您呢,要开席了。” 何家贤忙讲腊梅的事情说了,让吉祥去安排,自己则赶紧去了花厅,客人们都已经入席,周氏正在安排丫鬟们站队,谁谁谁服侍哪一桌不许错了。 86、富贵空架子 一顿饭吃完,何家贤伺候的脚底下虚浮,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她只能佩服的看着周氏和陈氏将客人们安排送行、住宿……有条不紊,周到体贴,大感照料这么大一家子真是不容易。 捶一捶发酸的手臂和疼痛的后背,方玉珠过来对着她笑:“累吧。” 何家贤点点头,就听她促狭的笑:“所以我才不嫁这种人多的人家。” 何家贤点着她的鼻尖:“你说这话也不知羞。” “羞什么。”方玉珠大方承认:“我娘这次带我和哥哥回来,就是说亲的,你以为呢。”她撇撇嘴:“西北那边自由自在,我娘偏觉得穷乡僻壤,非要回燕州城。” 何家贤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如此你暂时不走了?”她心里涌上一抹喜悦,如此,是不是意味着她能有朋友了? 方玉珠纳闷的点头,不能理解她突然之间笑开了花,像个花痴似的:“不走了,就住在这里了。” 何家贤更是高兴,喜得拉住她的手,连看了她好几下,把方玉珠吓得好一跳。 回到汀兰院,又补充了一些食物,何家贤这才躺下来休息,这一歇就忍不住睡着了,连梳洗也不曾。 醒了见窗外黑乎乎的,忙开门叫吉祥,半响也没个人影,雪梨进来道:“二奶奶找我?” 何家贤疑惑道:“什么时辰了?”看看天都已经黑定了,估摸着也有八九点了,忙问:“府里都收拾好了吗?” 雪梨点头:“我们这些临时的都放回来了,再有就是内外院管事的事了。” 何家贤知道有专门的打理宅院的下人,又问道:“吉祥呢?二爷怎么也没有回来?” 雪梨也是一脸茫然。 红果在门口大声道:“纹桃姐姐也没回来。” 何家贤唬了一跳,怎么院子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忙对红果说:“你跑得快,去瞧瞧。” 坐在屋里焦虑的等了好半天,红果才回来:“吉祥姐姐在月亮门窄巷子口跪着呢。” 何家贤一愣,立刻问道:“是不是还有个叫腊梅的丫头。” 红果点点头:“有个丫头不错,不过奴婢不知道名字,旁边有个不认识的妈妈看着她两,凶神恶煞的,奴婢不敢靠近。” 何家贤心中有了数,情绪激愤,拔脚就要去,瞥见方其瑞醉眼惺忪的歪歪扭扭走进院门,身后远远缒着纹桃。 见了何家贤,方其瑞往她身上一扑,口中含糊不清道:“睡觉!” 何家贤没有功夫理他,将他勉强扶住了,嘴里哄:“你先去睡,我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方其瑞嘟哝几句,何家贤不依:“人命关天呢。” 还不知道吉祥做错了什么,要跪到什么时候。 纹桃犹豫着上前小声道:“奴婢伺候二爷吧。” “滚!”方其瑞直接冲她吼了一嗓子,吓得纹桃立刻噤若寒蝉,身子瑟缩了一下,眼里含着泪水委屈的回屋去了。 何家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敢在他怒火当头忤逆他,扶着他回了屋,命雪梨去打水来给他洗脸,才轻声细语问:“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又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脸,回头问雪梨:“你去瞧瞧纹桃。” “她有什么好瞧的,时常对着二爷拿小性子,这也不是第一回。”雪梨司空见惯,二爷对纹桃有时候亲切有时候冷漠,不过像这样不留情面的责骂倒是少见。 何家贤将热帕子敷在方其瑞脸上,好声好气哄着道:“我再让她们给你熬一点醒酒汤,你喝了早点休息,我去瞧瞧吉祥。” 方其瑞醉意微荡:“她怎么了?” “在巷子口罚跪了大半天了,也不见回来,又不知道什么事。”何家贤猜测定然是给那个叫腊梅的丫头送吃食惹恼了谁罢。 便将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我瞧着左右没人,又不过是舅太太吩咐的,想着她还能在咱们府里作威作福不成,送点儿吃食也不是什么大错……” 方其瑞见她动作停滞,轻哼道:“再拧把热的来。” 何家贤哄道:“我叫雪梨来吧,我这心里急得很……还不知道吉祥得罪了谁呢。” “不要她,你给我伺候好了,我把吉祥弄回来。”方其瑞眯着眼睛很是受用:“小事而已,哪里需要你亲自出面。” 何家贤一愣,吉祥是她的丫头,她不出面打听原委,吉祥怎么回得来?中间还不知道有多少事?若是别人罢了,若是得罪的是薛舅母,那就是得罪了陈氏,还能有个好结果? 瞧着方其瑞云淡风轻,又想到他今日大手笔送的寿礼——平素他跟陈氏并不亲近的,愈发有些看不懂眼前人。 方其瑞大约是喝了酒,瞧见何家贤满脸疑惑,有些嘚瑟:“不信是吧,爷给你露一手。” 雪梨正雪梨看完纹桃,正在门口,方其瑞便叫她进来:“你去传爷的话,说你二奶奶今日劳累得病倒了,只要吉祥伺候,无论犯了多大的事,先放回来人再说,明日二奶奶身体好了,再亲自带着她请罪受罚。” 雪梨瞧着站得笔直,面色红润的何家贤,一时呆住,半响才回过神:“好嘞。” 方其瑞就示意何家贤躺到床上去:“装病还要我教你?” 何家贤愈发疑惑:“这事情都没搞清楚,若只是小问题,岂不是越闹越大?”不过箭已发出,收不回来,只能听她的话。 方其瑞眯眼一笑,也挨着她躺着睡在里侧:“小问题就更好了。”便不再说话,只片刻就沉沉睡过去。 何家贤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等,不多时雪梨果真将吉祥领了回来,大约是跪的久了,膝盖疼的直打颤。 何家贤瞧着人已经回来,正要问什么事,吉祥早已经关心则乱,一把扑过来:“二奶奶哪里不舒服?奴婢瞧瞧?要不要去请大夫?” 何家贤见她是真的关心自己,指了指内里的方其瑞,悄悄的说:“我很好,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 吉祥也压低声音,忙后退几步,何家贤想要起身,发觉胳膊被方其瑞拉住,动弹不得,便推推他,对方却纹丝不动。 何家贤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有些不忍心吵醒他,只得按耐住骨子里的心急,对吉祥道:“我的确有些不舒服,你也自去休息,有话明日一早再说。” 吉祥犹豫着下去,何家贤让雪梨也不必值夜。 这才又轻拉胳膊,对方却仍旧是抱在怀里不放,何家贤无法,只能轻声道:“我不出去,我下去随意洗洗了再上来。” 方其瑞这才松开胳膊。 何家贤不禁觉得好笑,男人有时候,真是像个孩子。 不过想到平安归来的吉祥,又觉得他高深莫测。 翌日一早,何家贤醒来时,方其瑞已经不见踪影,问了只说一早有事出去了。 何家贤暗道昨晚睡得太死了,一点儿声响也听不见,就有梦梨等人进来伺候梳妆。 何家贤已经习惯,不是方其瑞就是梦梨,安静的装扮了一番,又问吉祥昨天的事。 “是奴婢不小心。”吉祥道:“奴婢瞧着周围没人的样子,便将馒头拿出来给腊梅吃,哪里知道有暗哨,说奴婢给腊梅送东西吃就是对舅太太不满意,去回禀了舅太太,让奴婢也陪腊梅一齐跪着。” 吉祥有些心酸:“奴婢好歹是二奶奶的贴身丫鬟,舅太太连这点情面都不给。”她顿一顿有些释然:“不过腊梅还是夫人院里的人呢,哎。” 何家贤想到薛舅妈的跋扈刻薄,只怕连陈氏也不曾放在眼里。 她突然有些惴惴不安,想到昨日方其瑞出的这个馊主意,还不知道陈氏事后怎么算账呢。 吉祥像是看出她所想,笑着说道:“昨儿个我不知道二奶奶是这样把奴婢弄回来的,不过既然做了,要打要罚,由着夫人就是了。” 何家贤暗自后悔不该听方其瑞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此刻却也无奈,只能照例去给陈氏请安,主动请罪。 陈氏一夜没怎么睡觉,唉声叹气,昨儿个玉荷回娘家跟她的对话言犹在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伟昌侯府,居然已经是那个样子。 她本意是有些心慌的,毕竟上次伟昌侯夫人送帖子过来邀她过府做客,她没有去。而她大寿,侯夫人也没有来。 便问女儿侯夫人是不是生气了故意不来。 方玉荷却诧异:“居然还有这种事?” 陈氏见女儿并不知情,松了一口气,默念不去是对的。就听方玉荷赞许道:“母亲做得对,女儿曾经说过,不是女儿下的帖子,母亲没事不要去侯府,先前女儿没有对母亲明言,是怕母亲担忧,如今她居然背着女儿做这种事,我……我……我也没什么遮掩的了。” 方玉荷说的激愤,陈氏忙静心听,才知道,侯府在向方家提亲的时候,早已经只是一个空架子,家中的铺子田地,因他被人弹劾,早已经被圣山收回去,全靠那点子微薄的俸禄度日,哪里够一家人的体面? “实不相瞒,这些年,我的嫁妆贴贴补补,当初母亲给我的十万两银子,不过剩三五万两,那些铺子的收成,也是年年在填那个无底洞罢了。”方玉荷说着哭起来:“当初他家来提亲,咱们都高兴傻了,想着哪里就够高攀呢,原来人家是打的这个算盘。” 陈氏这才傻眼,当初这门亲事可是她极力促成的,方老爷还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劝她谨慎点,最好不要高攀,否则女儿嫁过去受罪。心里一凛,忙问道:“侯爷这几年都没有什么起色吗?若是有机会,是不是可以……” “若是有机会,能娶咱们家的姑娘?”方玉荷靠在厚厚的垫子上冷笑:“他们把消息给我瞒的死死的,我不知道使了多少力气,才打听出来,侯爷前几年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让圣上起了猜忌之心,这几年我的嫁妆银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被他们使在这上面,四处活动却什么好消息都没有,侯爷一日比一日沉寂,喜怒无常的,想必是复出无望了,因此又来算计咱们家!” 她摸着手上的翡翠戒指:“你一说她是什么时候给你下帖子,我心里就明白呢,她还打量我是个好欺负的,想瞒着我成事呢。” 陈氏忙问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世子爷有个庶出的弟弟,娘你也见过的,打量着我一个填了他们家的窟窿不够,还想再拉一个。”方玉荷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侯爷为了试探圣上的意思,曾经上表请辞,把封号给相公,你猜结果怎么着?” 方玉荷气得抽泣起来,狠狠拍打桌面:“圣上的意思,是这世子之位就先这样吧,等到翰哥儿,还不知道能不能袭爵呢。” 陈氏也大惊:“还要褫夺侯爷的封号?” “那不会。”方玉荷苦着脸:“但是爵位,大概到相公这一世就完了。”侯爷封号给了世子,那就要另外立世子,翰哥儿就会是新世子,而且老侯爷年纪也不小了,这样的模式很常见。皇上竟然不允许,可见是真的恼了伟昌侯。 她嘤嘤哭泣:“当初嫁过去,母亲还怕人家位高权重,我受了委屈,偏大笔的嫁妆银子抬着过去想撑腰。后来见一进门就当家,婆婆也宽厚,才略微放了心。” “谁知道,是别有用心。当家归当家,什么不够了,都要我自己填补……”方玉荷哭道:“后来生了翰哥儿,想着能有个爵位也是好的,到底咱们不是下贱商人了不是,谁料想连这点子念头都被夺了,日后翰哥儿可怎么立世?破落户家的儿子?” 她低低饮泣,听的陈氏好一阵心酸,当初为了女儿能嫁的风光荣耀,活的开心顺遂,她是花了血本的——将方家姑娘的嫁妆抬到十万两银子,自己的女儿就不提,光是想到庶出的三个依这个例也要给到二十万两,她就舍不得。 可是为了亲生女儿的幸福,她还是舍出去了,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87、爆发的怨气 “我婆婆表面上不管事,实际上精明着呢,说实话,女儿身体不好,除了生翰哥儿落下的病根儿,一大半都是跟婆婆斗心斗智劳损的。”方玉荷哭得眼睛都红了:“又怕说出来丢人,让母亲跟着着急,因此一直瞒着。” 若不是今日陈氏说起侯夫人送帖子的事,她也不会这么恨全都抖落出来。 说起来,这些年陈氏对她的教诲,她是聪明伶俐一学就会的,可是跟真正大户家的当家主母比起来,真是不够看的,否则也不会输了银子还受了气。 “母亲有空好好教教玉露,别让她像我这样傻愣愣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呢。”方玉荷叮嘱。 陈氏心里有了数,安慰她道:“你们姐妹两个都聪明,母亲是很放心的。你不过是少吃她几年米,她总得死在你前头,到时候还怕她?你是母亲手把手教的,决计不会差。你瞧,先前你能把风声瞒的这样紧,每次回家从不诉苦,我却从不起疑,这就是你的手段了。万不可妄自菲薄,总有苦尽甘来的一日,钱恰好是最不成问题的。”她命金娘子拿些银票出来:“这五万两你带回去藏着,自己花……” 方玉荷自然不是要银子的,她很想说侯夫人的手段陈氏可能见都没见识过,她以往教自己的那些,都是谋,而侯夫人用的那些,都是术。 所谓小巫见大巫,不外如是。 只是瞧着陈氏对自己一片爱怜之心,又自信满满,不忍心打击她,只得叮嘱道:“还是要好好教教玉露,咱们家的事情,都是一些小事,实在是……”她想说:“在后宅中,实在是不算什么事……” 陈氏却将银票往她手中塞:“这个我晓得,玉露比你还要好,大方知礼,进退有度,知书达理,懂得隐忍,喜怒不形于色,是个当家主母的好苗子,给谁家做媳妇,都是他们家的福气……”她顿一顿:“你放心,侯府的当,母亲决计不会上的。” 方玉荷得了这句保证,才将银票收起来,又开口想说几句,瞧着陈氏完全听不进去的样子,想着陈氏也不需要跟侯夫人斗,索性闭嘴不言。 母亲的性子她清楚,管理偌大一个府邸二十年来,从未出过什么大纰漏,几个姨娘乖乖顺顺,几个庶女庶子规规矩矩,外面说起来都是一派贤明声誉,她也颇为自得,便换了个话题,问何家贤怎么样。 “倒是个好拿捏的,大户人家的那些争斗瞧起来全然不懂。”陈氏不以为意:“偶尔有些小把戏,为娘略施惩戒,便也压下去了。” “我瞧着也是个好的,娘你安抚着就行,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到底人家爹爹是举人,不说别的,父亲那里还有三分薄面呢。” 陈氏便笑着说道:“若非如此,我哪里会将她放在眼里,还好吃好喝伺候着。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打发在一边晾着了。” 她顿一顿,略微有些不平:“我就是怕你父亲怜惜她,看重她。你大哥身体不好,你大嫂没空管理家事,只怕她有朝一日来分我的权,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身体也虚,父亲面前我是极力强撑的,到底也掩盖不住。” 方玉荷诧异道:“既然如此,可请大夫来看过?” “看了也不知道多少了,大概是年轻时跟着你父亲吃苦操劳成这样的,除了体虚多汗,也没别的毛病,大夫说也不要命,就是不能动怒动气。”陈氏幽幽叹气:“可惜府里事多,总不省心,阖府上下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能帮得上手的。” “大嫂呢,母亲何不将大嫂……大哥身体不好选个妥帖的姨娘照顾着不也是了……”方玉荷疑惑,周氏进门那么多年了,虽无所出,到底是嫡亲的儿媳妇,接人待物周到客气,也是人人夸赞的。 陈氏就用手绢擦额头:“你说的我也都懂,照顾你大哥只是个借口,我何尝不想扶她起来,只是怕……”她努努嘴,对着方玉荷示意,压低声音:“她是什么出身?你难道忘记了……” 周氏正在外间招待客人,母女两个隔墙说话,小心翼翼:“……再看看吧,到底是不能顺我的意。” 方玉荷生长于大富贵之家,又嫁去权贵之府,自然明白陈氏言外之意,便不再言语。 何家贤带着吉祥请罪时,陈氏正为女儿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苦恼,又想到昨日对何家贤的评价,破天荒的并没有计较,只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你舅母生气了,总归给她点面子,做做样子而已,今日不用伺候了,你先回去。” 何家贤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谢了,拉着吉祥的路上一路笑眯眯的,吉祥却比较敏锐,低声道:“二奶奶,有人在跟着我们。” 何家贤一愣,自己家还搞这一套?忙回过身去,却除了几个打扫的仆人,并没有什么可疑人影。 吉祥拉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快速闪身,何家贤一回头发觉人不见了,就听吉祥在后面叫:“是谁?”却是吉祥将一个有些眼熟的丫头按在了花丛后头。 待看清了,何家贤才发觉是昨日罚跪的那个腊梅,吉祥也认出来,忙松了手,腊梅脸有些红肿,像是被谁打过,见了何家贤,低着头不言语。 吉祥忙问:“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腊梅两手绞衣襟好大一会儿,才似乎下定了决心:“奴婢,奴婢有事要跟二奶奶说。”又左右四顾了下,颇为警觉。 见周围没有人靠近,才压低声音道:“奴婢有个好朋友,叫青梅。” 何家贤便蓦地想起那个因为被冤枉耽误陈氏命令的丫头,忙道:“她不是被卖出去了吗?” 腊梅点点头:“过得还好,只是奴婢有桩事情压在心里太久了,实在是难受……”她既然下定决心要说,就绝不耽搁,快速道:“青梅临走时,怕没有什么好下场,哭着对奴婢说她是被人冤枉的。” 何家贤不作声,想到上次听到两个小丫鬟闲聊,大概就是这事,只听腊梅继续说道:“她说她就是舅奶奶她们快走的时候收到夫人的传唤,叫她去请您的,先前舅奶奶她们来的时候,她在旁边,听见大奶奶问要不要去请您,夫人说……说……再等等。” 腊梅一鼓作气说完,也不敢多做停留,抬起头看了何家贤一眼:“奴婢觉得二奶奶是个极好的人,不该受这种冤枉。” 说完一溜烟跑了。留下何家贤与吉祥面面相觑。腊梅的一席话,几乎坐实了何家贤对陈氏的猜想:她就是针对自己,故意设局让自己难堪。 当初她听到风声之后,回屋去便与吉祥说过,只是没有确凿证据,又不好胡乱猜测,因此便放在心里,只当做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真相,何家贤愈发郁闷——她连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就被人这样摆一道?实在不甘心。 可是却无可奈何。 只能庆幸陈氏这次轻易就饶过吉祥。主仆二人心事重重回屋,瞧见方其瑞也在,眼前一亮:“还是你高明。” 方其瑞见她的样子就知道没事,嘴角抽了抽。何家贤想到这些麻烦事:“给我解释解释。” 方其瑞哪里有什么解释的,他昨日就是为图个清静。吉祥对她来说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并没有什么特殊,只要何家贤别闹腾了,给他惹事。她称病叫丫头回去,陈氏也没什么理由怪她,大不了接着罚吉祥呗。 便尴尬的笑笑:“有什么解释的,这里面门道多了去了,以后慢慢再说。” 还能等到他慢慢说?何家贤急死了都。她本以为陈氏不过是想拿捏她而已,如今发觉陈氏根本就是看她不爽,那么别说自由了,能不能保住小命继续生活都两说,哪里还有耐心等待:“不能慢慢说,必须快快的说,你不知道,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忙把腊梅的话说了。 而且被冤枉就算了,还带来了不少后遗症——比如方玉烟白天打了她,晚上又想来打她。 更可怕的是,陈氏对方玉烟的纵容。 这两个看她不顺眼,却又是府里最有权威的人,她想起来后脊背就凉飕飕的。 方其瑞听了她的冤屈,嗤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你慢慢瞧着,以后比这委屈的事情还多着呢,多长点儿脑子吧。” 何家贤看他似乎不太愿意明言,越发郁闷,无头苍蝇似的在门口乱转,陡然想起来一事,扑过来抓住方其瑞的衣襟:“我今天戴的是梅姨娘送的头面,你早上叫我取下来,是不是知道不妥当?” 方其瑞冷笑:“我还当你永远不会觉得不妥当呢。” 何家贤不由得羞愧,她的确是没想到这一层,要不是沈姨娘点破……慢着,沈姨娘? 何家贤仔细回想,几个姨娘中,出了林姨娘是陈氏的陪嫁婢女,经常在陈氏屋里之外,来往最勤的,也就是沈姨娘了。 她不是无意的,是带着恶意的揭发了自己!至于陈氏是不是一开始就看到只是没说,她实在想不起来。 但沈姨娘揭破之后,陈氏却是一句话没有说,自己受的责骂,全是来自在于薛氏等几位夫人…… 何家贤后背愈发凉飕飕,瞧着方其瑞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一时来气,指着他道:“你还好意思冷笑,要不是你,我能到这里受这些罪?” 方其瑞沉默,脸色难看。 何家贤本来委屈得不行,见他沉默又一下子心虚起来,自己嫁过来是双方父母的主意,方其瑞连自己是圆是扁都没见过,关他什么事? 便嘿嘿笑着,缓和气氛道:“我……我实在是憋屈,你不知道,院子里胡妈妈成天看着我,像一双眼睛,我做什么都不自在……还有那个纹桃,像是我欠她几百两银子一般……母亲我也看不清楚,有时候对我很好,和颜悦色像个仙女一般,有时候又突然变了一张脸孔,像是地狱里的罗刹鬼……吓得我成天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出这个屋门,就觉得满地都是地雷,不小心就会把我炸得体无完肤……” 她很少有人可以倾诉,即便吉祥,也是想对策的说,吐露心声的时候少,便忍不住继续说道:“……我以前在家里,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大声说话,可以随意吃东西,我娘疼我,有什么事都跟我商量……黄伯黄婶对我好,每天都问我爱吃什么才去买菜……可我在这里……”她强自忍住眼泪:“……就像是在坐牢一般……” “不……不……或许连坐牢也不如。”何家贤吸吸鼻子:“坐牢好歹不用担心安危,只是没有自由罢了。而我,就像是坐在群狼环伺的宝座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周围,却挖着一个个深坑样的陷阱,里面都是蛇虫猛兽,稍不注意,那毒蛇的信子,就往我身上舔过来……”何家贤吓得直哆嗦,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我害怕……我吃饭的时候开心,吃完了就害怕……我领银子的时候很开心,领完了却立刻就要花光,手上没钱了也害怕……家里不来人我害怕,怕胡妈妈她那双眼睛老是盯着我……家里来人我也怕,怕不小心又出丑丢脸无地自容……” 她的手被方其瑞的手捏住,盈盈弱弱不足一握,何家贤没有察觉,犹自如风中残烛抖的厉害:“我想像大嫂那样能在所有人面前谈笑风生,能大声说话,能做事不被嘲笑……可是好像我无论怎么做,她们都无视我的努力……” 她妆都哭花了:“母亲也不让我回娘家……我用别的方式……却又总有躲不完的明枪暗箭……我不懂的地方,没有人教我……我做错的地方,没有人提点,永远都是处罚……吃饭是错……行礼是错……走路是错……呼吸也是错,只要做了都是错的,不做也错……母亲每日生怕我四处走动,什么也不许我瞧。” 88、娶姐还要妹 “你没瞧见我娘今日来了,她备受冷落,那些丫鬟婆子们都看她不上眼,没有人招呼她,只愿意伺候那些穿戴华丽的夫人们。我娘跟我一样,与这里格格不入……我看着好心疼,却没有任何办法……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我们母女两好可怜……娘却又还担心我过得不好……” 方其瑞拿出汗巾替她擦眼泪,听她哽咽哭泣:“……在这里生活好累,身体累,心更累……呜呜呜……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她自然地拿过他手上的汗巾,去擦流到嘴边的眼泪:“你干脆把我休了吧!” 话音刚落,身子被人大力一扯,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休想!” 何家贤听见他铿锵有力的否定,反而是吓了一跳。她是倾诉得爽快顺嘴一说,否则,何儒年的女儿要是被休回娘家,爹爹哪里还有脸面在,只怕要被她气死。对于何儒年来说,声誉和脸面,是可以用命去搏的。 她哪里敢! 只是方其瑞的反应之大,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就听头顶上方的人说道:“在这府里要想生活的好,一朝一夕之间是没办法改变的,只能多长个心眼,看别人如何行事,弄清楚他人的动机,无利不起早……” 这是开始教导了?何家贤喜出望外,将刚才推心置腹的可怜劲儿一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无比理智:“我去拿纸笔记一下,你慢些说。” 方其瑞:…… 何家贤见他头上三股黑线的无语状,结结巴巴:“我是真的受了委屈……”她歪着头,生怕方其瑞反悔一般,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小鹿一般祈望着他,闭着眼睛说瞎话:“我太笨,也会拖累你……”方其瑞名声本就烂,他不拖累她就是好的! 何家贤心里这样想,口中却只能撒谎,真是难为情。可是为了能好好生活,不得已而为之啊。 方其瑞正后悔心软呢,此刻见她无辜可爱的眼神,又恨自己挪不开走掉的脚步,只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好好蹂躏一般。 心里这么想,手上就这么做。 何家贤还在眼巴巴等答案呢,肩膀被人长手一捞,就被按住,面前的人快走两步,像是闪身就欺到面前,唇瓣上一阵温热,蜻蜓点水般灼热的呼吸落在鼻尖,瞬间又轻移开去。 何家贤呆呆得摸着嘴唇,一个大写的懵字,这就是接吻?冰块脸帅哥方其瑞居然会主动吻她?他不是一直对她很看不上眼? 方其瑞本来是很自然的,自己的媳妇亲一下怎么了。只是瞧着对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现,他突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傻?轻咳几声:“恩,这是学费,你想知道什么?” 何家贤听见“学费”二字反应过来,顿时把这个吻抛诸脑后,没有半点不自然了。交易就交易,只要不把心陷进去,不要完全指望男人,就没事! 忙道:“我想知道,母亲喜欢什么,我怎么做才能让她高兴,让她放心,不再想拿捏我。”陈氏是府里最大的boss,只要解决了这个核心问题,以后她在府里就好过了。 何家贤兴高采烈,陈氏若是对她好,那沈姨娘啊,方玉烟啊,胡妈妈啊等,都不敢再轻视她,污蔑她,构陷她。 “不可能。”方其瑞言简意赅,打破了何家贤的美梦:“我不是她生的,你作为我的媳妇,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喜欢你。” “咳咳咳。”方其瑞清清嗓子,没想到说“你是我的媳妇”这句话还挺甜蜜的。 何家贤没听见他话音的异样:“为什么?” “蠢货。”方其瑞又露出冰块脸:“这还用问?”他指着何家贤摇摇头:“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不是有个典故叫扶不起的阿斗……” “住口!”何家贤不让他再说:“这方面我是迟钝一些,却是因为我没在大家子生活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我蠢……我只是缺乏经验,不是没有能力……” 搞笑!她可是学霸好吧。 方其瑞呢,充其量是个学渣,不过是仗着先天投胎投的好…… 呃呃呃,话说回来,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儿啊,而且,婚姻也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你不只蠢,还蠢而不自知!”方其瑞不为所动:“你慢慢琢磨吧,琢磨透了再来找我。” 何家贤一听他要走,忙闭上解释的嘴:“你就勉为其难,提点我几句,我蠢笨而不自知,你就原谅则个,不然我要是一辈子捉摸不透可怎么办呀?” 方其瑞倚在矮榻上:“那为师就勉为其难。” 何家贤得了这句允诺,倒是开心不已,就听方其瑞说道:“你换位思考,你会不会喜欢别的女人跟你老公生的儿子。” 何家贤想到陈丽对黄珊珊母子的态度,那简直是恨到骨子里,忙不迭的摇头。 “自然连他的媳妇一起讨厌。”方其瑞下结论:“所以别说你只是说几句话送点礼物生活中伺候那些小事,就算你为她挡刀剑,没利害关系时你是救命恩人,有利害关系了,你觉得她能放弃自己的利益,去报答你的大恩?” 何家贤有些底气不足:“不至于的吧,若真是救命之恩,那比起利益……” 方其瑞冷笑:“若是你不明白这处关节,那就是永远教不会的了。” 何家贤有些气馁,她不愿意相信陈氏能够自私到那种地步,却又觉得方其瑞很是笃定,一时纠结。 方其瑞叫她放松:“你别纠结,你以为你真能有机会救她的命?” 何家贤一听释然了,又听方其瑞道:“你进退有礼别理她,也别让她抓住错处就行。” “依你的意思是我忍耐?继续让胡妈妈监视?”何家贤冷笑:“你来去自如自由自在肯定不懂得我的苦楚……” “……呵呵。难不成你想去做舍己为人的菩萨,用一颗热心去把她仇恨捂热?”方其瑞冷笑:“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有的人没有。” 何家贤一听又骂她,板起脸。 “你忘记了梅姨娘为什么要你把纹桃雪梨从我身边调走?”方其瑞反问:“难道你做事,从不想前因后果的吗?” 何家贤刚想开口说“不是说女人多了耽误你读书进学吗?”却又在方其瑞的点拨下,开始动脑筋,突然灵光一现:耽误读书是真,可她一直忽略着一项重要的事实——她们都是陈氏给的! 胡妈妈能在院子监视自己,那她们这些年在方其瑞身边——何家贤陡然出了一身冷汗,思想来去越发觉得没想错,一把拉住方其瑞的手,激动不已:“我有脑子。” 方其瑞见她一副顿悟的模样,知道她总算想到:“想到哪里了?” 何家贤激动劲儿还没过,颤抖着声音道:“母亲不喜欢你,这是大前提,因此派那些美貌姑娘分你的心,让你没办法好好读书高中,顺便监视你,我说的对吧。” 而置庶子的前途于不顾,绞尽脑汁挖坑设陷,陈氏也是恶毒之极。 方其瑞诧异半响,瞧着她仿佛窥破天机一般得意,忍不住泼冷水:“说你是榆木疙瘩,你还不承认……” 他拍拍衣袖:“你觉得你相公就那么没用,几个侍女就能让我念不好书?”方其瑞有种被看轻的郁闷:“道行还浅,慢慢琢磨体会吧。” 低头又瞧见何家贤闷闷不乐,心软加了一句:“虽不够透彻,倒比以前有进步,值得发扬。” 何家贤听了眼神亮起光,摩拳擦掌正待还问,方其瑞已经整理衣衫:“我还有事,你这两天别出门,也别去谁的院子里凑热闹,万事都波及不到你。胡妈妈要听让她听,要看让她看,一个下人而已,色厉内荏,不足为虑,别藏着掖着。” 何家贤未明白,方其瑞已经出去,她只得坐在屋子里,又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既然自己对于陈氏来说,本身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少在她面前晃荡才是上策,干什么还卖力去巴结讨好呢?只求陈氏跟她无冤无仇的别找她就阿弥陀佛。 伟昌侯府的求亲是在方其瑞走后不久突然在整个方府传开的,据说陈氏已经勃然大怒,跟方老爷都吵起来了。 吉祥探听回来的消息是,何家贤走后,几位小姐去请安,恰好老爷也在陈氏屋里,一家人便热热闹闹的聊了几句,席间方老爷就打量方玉婷好久,不住点头。 待几位小姐走后,方老爷跟陈氏说起昨日席间伟昌侯想要给小儿子结亲一事,又点了方玉婷的名字。 陈氏脸都绿了,立刻摇头说岂有姐妹嫁去一家的道理。 方老爷听见陈氏阻拦,也气得胡子都抖起来,指着陈氏勃然大怒:“我早知道你故意为难婷丫头呢,明摆着这样好的亲事,你想都不想就拒绝……” 方老爷絮絮叨叨:“婷丫头都快十七了,这几年要定亲的还少吗?哪家不是青年才俊?你挑三拣四说要替婷丫头挑个好的,却耽搁到现在,都快成老姑娘了。这次多好的机会,婷丫头是庶出,人家是侯府庶子,也是养在侯夫人跟前的,哪里就亏待了婷丫头,你这样见不得她好?” 陈氏凭白被安了这个罪名,气得哆哆嗦嗦,半响话都说不清楚。她想说伟昌侯府已经衰败不堪,可是张不开嘴——当初她的执拗和坚持,让亲生女儿进了火坑,几年时间从前水灵娇嫩的姑娘,已经枯瘦如柴,连嫁妆都没能保住……不知道身心过得如何煎熬? 方玉婷心机深沉,狡猾灵活,嫁过去了玉荷哪里还有个好的?而方玉婷一个商户庶女,居然能嫁给侯府庶子,这身份就首先上了一层。这样的世家联姻,嫁妆想克扣一些只怕也不能……若是以后等分了家,方玉婷直接就是当家主母,只会更好…… 若是方玉婷保住嫁妆过得锦衣玉食,她不爽……若是保不住嫁妆填了侯府的坑,她更不爽…… 想到这里,她忙道:“侯爷可能只是随口一提,老爷何必当真?” 方老爷见她不正视问题,逃避的理直气壮,将袖中的帖子往桌上一扔:“侯夫人亲自下了帖子了,哪里会有假?” 他顿一顿:“给婷丫头准备嫁妆吧,这婚事我允了!” 陈氏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哭诉道:“侯夫人真是好深沉的心机,这是要把咱们家的姑娘都祸害干净啊。” 说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方玉荷回娘家时的话说了,只隐瞒了实情,说侯府是因为方玉荷嫁过去之后才得罪圣上的。 陈氏抹着眼泪:“婷丫头是我从小养在膝下的,如何能舍得她嫁的不好去吃苦?老爷真是冤枉妾身了。” 她声泪俱下,感人肺腑:“若侯府还是以前的侯府,这门亲事妾身求之不得,可如今一个女儿已经填了进去,难道还要再填进去一个?” 方老爷得知此事也是大为震惊:“燕州城离京城太远,咱们家又是商户,朝堂没有关系,这消息居然瞒的这样实,一点风声都收不到。侯爷与我见过几次,也只说累了乏了,想远离朝堂纷争,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不行不行……还得派人去打听打听。”方老爷知道方玉荷不至于回娘家来撒谎,这几年侯爷也的确是赋闲,本以为是主动归隐,没想到是被动贬斥。 “我老嘀咕玉荷总不回娘家,原来是这层缘故。”方老爷嘀嘀咕咕,扶起陈氏:“回头我让二弟去……” “老爷,万万不可。”陈氏急忙阻止。 “此事人家在暗咱们在明,打听不打听的,玉荷说的还能有假?”陈氏怕谎言戳破,若是被方老爷知道婚前侯府就已经落败,只怕也不会轻饶了当初坚持让玉荷嫁过去的自己。“若是搬到明面上来,咱们还能去侯府质问吗?问他们为什么落败了也不跟咱们说?” 陈氏咬咬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本来我们是高攀,可架不住玉荷命不好,能怨谁呢?说起来,他们没怨玉荷是个扫把星,怪到方家,咱们只能装聋作哑。” 89、姐妹争亲事 方老爷想到嫁出去的大女儿,不由得一阵心痛,被陈氏说服:“既然如此,这门亲事是不能答应了。” “自然是不能。”陈氏眯起眼睛:“玉荷早就说过她婆婆是个厉害的,只怕就等着咱们再送几万两银子的嫁妆过去,给他们家填那个无底洞呢。” 陈氏自认为已经起了戒心防着侯夫人,没想到她这一招釜底抽薪,差点就让夫妻反目。若不是玉荷先行回娘家说过,方老爷和她,妥妥的又要上当。 瞧着方老爷神色稍霁,陈氏才劝道:“老爷心疼婷丫头,我是知道的,我何尝不心疼,若说先前左挑右选耽误了她,这我承认,可若不是真心为她操心,我何苦来哉?随便找户人家,不管是聋是哑嫁过去,我不省心吗?” “老爷你也知道,婷丫头没有生母,性格又乖巧懂事,真受了委屈,只怕也不敢像玉荷那样回娘家来说的,到时候,肯定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咽……全了她的孝心,可叫咱们做父母的于心何忍?”陈氏潸然泪下。 方老爷不作声了,半响才道:“那总得想个法子回绝他们吧。昨儿个酒席间侯爷随口一说,说若是有机会想喜上加喜……我顺嘴就允了,只怕有心人已经……”他食指叩在帖子上:“这上面虽然没说是哪位丫头,可是论起适龄的,婷丫头年纪最大,按照顺序也该她……” 何家贤听到的版本却不是这样,她听到的是,昨儿个酒席间,两位老爷借着酒劲儿的提了几句结亲,今日老爷一大早又特意在几位小姐请安的时间过去,就已经很反常,等小姐们走后还跟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这大概就是定了方玉婷的婚事了。 一时之间整个方府都在议论,虽然有主子的时候讳莫如深,但几个人私下扎堆还是聊得挺欢。 到了下午,事情急转直下,方玉烟跪在鹤寿堂门口受罚,原因不详。 何家贤一整天听方其瑞的话门都不出,只跟着吉祥学绣工,顺便耳朵竖起来,听院子里胡妈妈她们瞎聊天,粗哑的嗓门说话很是放肆。 自那日胡妈妈口不择言将她气晕,何家贤一直想找个由头将她撵走,只是走了一个还会再来一个,治标不治本。再加上方其瑞口中形容胡妈妈不足为虑,就一直耽搁了下来,只不给她好脸色。胡妈妈碰了几个钉子,再加上惧怕方其瑞,到底收敛了些。 她心里一动,便随口问道:“胡妈妈在夫人跟前伺候多久了?” 吉祥疑惑的一摇头:“奴婢倒没费心去打听,只知道她还有个姑娘,也在鹤寿堂当差,逢人笑三分,可讨人喜欢了。” 何家贤眯眼睛笑:“你去叫来我瞧瞧。”吉祥纳闷,何家贤忙道:“只是瞧瞧而已。” 一个时辰不到,便听见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声,轻声笑着,一路脚步轻盈往这边来。 何家贤望着跟前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虽然不是特别出众,但是一张笑脸让人觉得很是娇俏。 胡妈妈就行了一个礼,笑着说道:“这是我姑娘红绡,不知道二奶奶有什么吩咐?” 红绡就笑眯眯的行礼,礼数很是周到。 何家贤正诧异于颧骨高下巴尖,一脸尖酸刻薄相的胡妈妈怎么能生出这样讨喜的姑娘,红绡已经自来熟的过来瞧着吉祥之前绣的花样:“姐姐手好巧,绣的这蝴蝶像是要飞出来似的,我手就笨了,怎么也学不会,气得我娘骂我好些天,说养了个姑娘连个鞋袜也弄不着穿的……” 胡妈妈瞧着女儿活泼的样子,又瞧瞧何家贤,满肚子狐疑,不知道她卖的什么药。 按照常理,何家贤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少奶奶,她找个由头推过去就是了,反正红绡是夫人院子伺候的……只她有自己的私心,想着常来汀兰院走走,若是碰到二爷被看上,那可就是天大的造化。 夫人那边自然不必说,肯定是巴不得的。这些年夫人对二爷的“良苦用心”,大家不明着说,稍微长点眼睛的却都能看得出来。 因此还特意找了个借口将人带过来给何家贤,谁知道何家贤只是上下打量了几眼,便笑着打赏了一个银锞子:“很会说话,如今二爷身边只有雪梨一个人伺候,我想着终归怕是不周到……还是想物色个丫头跟着,只是不知道谁合适。” 何家贤叹口长气,与胡妈妈推心置腹:“妈妈你也知道我,做事情不经过大脑,上次纯粹是吃干醋,腆着脸把人要过来了。可如今你瞧见梦梨,胆子小不经事,哭哭啼啼的成天惹二爷烦,我这心里时常内疚的很。夫人那里顾忌我,想必是不会主动给人的。我屋里没什么好的人……” 她自顾自哀叹:“我身边除了那些不中用的,倒还就是妈妈你能干,我有心,却无奈……”她依依不舍瞧了红绡几眼:“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妈妈本来在我这里伺候,要是姑娘来,就更亲近一层……” “倒是个看着就让人喜欢的,只是到底是伺候夫人的,怕是夫人不允……难啊。”说完又打量红绡几眼:“可惜了……” 胡妈妈在一旁听见梦寐以求的事情几乎是砸在脑袋上,无暇细想,忙道:“夫人定然允的,夫人本就希望多几个丫鬟伺候二爷……” 何家贤故作深沉的摇摇头:“我瞧着不大像,若真如此,怎么我向夫人开口要纹桃她们,一下子就给了?” 胡妈妈急吼吼的道:“那是纹桃她们不中用了呗……”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什么,忙闭嘴不言,将剩下的话系数吞进肚子里。 何家贤捻着指尖的丝线,见胡妈妈不说话,叹口长气:“夫人言出必行,不可能出尔反尔的,就算我有心……哎,……还是算了。”让吉祥送二人出去,只落得二人面面相觑,又郁闷又兴奋。 待到晚间方其瑞回来了,她才主动迎上去替方其瑞换装,又亲手拧了帕子给他洗脸,方其瑞也乐得她伺候,浑身舒坦的往矮榻上一歪:“说罢。” 何家贤这才期期艾艾的将今日试探胡妈妈的事情说了,末了才总结道:“我瞧爹他是个爱才的,既然夫人对你的招数是人尽皆知,他为什么不阻止好让你潜心读书以求高中?”知道了陈氏的险恶用心,何家贤也不愿意再称她为“母亲”。 连胡妈妈都知道往方其瑞房里塞人,夫人是乐见其成的,这说明方府上下心知肚明,只是没人点破,方老爷掌管偌大的生意,八面玲珑,怎么会这点简单的套路都看不出来? “因为我不愿意啊。”方其瑞懒洋洋的开口,心情似乎很好:“她们几个在我十几岁就来伺候了,都处出感情来了,怎么可能说拿走就拿走?”他笑呵呵的拍拍身边的空位子,示意何家贤坐过来:“因此这几个丫头是她愿意放,我愿意要,谁不同意,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方老爷提了几次,就被方其瑞以“调走她们就不考试”为由挡了回去。 何家贤听他描述的啼笑皆非,忍不住就笑出声来:“这么说,我能成功把人要走,不是夫人给我的面子,而是你给我的面子喽?” 方其瑞瞧着她绞尽脑汁,不由得觉得好笑,点点她的额头:“别想了,这中间的因果,三言两语说不通的,你性子太浅,人情世故太嫩,知道多了不是好事,过好你的小日子罢。” 何家贤见他什么都不愿意讲,捂着头觉得头疼:“我不弄懂这些,是过不好我的小日子的。” 方其瑞发觉不知道何时,他居然习惯这种小亲昵,顺手就按揉她的太阳穴:“无需懂,万事有我呢。” 何家贤沉寂,像触电一般闪开,方其瑞失落尴尬。片刻后假装胳膊疼倒在一边:“哎呀,伤口还没好呢。” 何家贤不疑有他,急忙俯身过去瞧,毕竟伤筋动骨要一百天呢。虽然方其瑞休养了一个月大夫说已无大碍,到底还没好全。 方其瑞却闪身避开,一脸小媳妇的娇羞:“休想趁机轻薄我!” 何家贤:…… 如是平顺的过了几天,珊瑚过来传话,说是明儿个陈氏要带众姐妹去一趟侯府,请何家贤早做准备。 翌日一早,玉婷便在汀兰院门口等何家贤,吉祥看到先是没认出来,半响才捂着嘴:“二小姐好漂亮。” 方玉婷眉眼弯弯的对她微笑,向着何家贤:“我来等二嫂一起,今日安排了我们两坐一辆马车。” 何家贤也被方玉婷的精心打扮惊艳,只见她头戴珍珠发饰,简单优雅,眉目如画,朱唇嫩红,身穿绿色千面竹节花纹长裙,腰间系一条粉红色腰带,坠一个蝶恋花荷包,搭配得虽不华贵,却细致精巧,清爽宜人。 方玉烟想必昨日挨罚后没休息好,神情萎靡不振,一向明艳靓丽的她居然让低调的方玉婷抢了风头。 眼见方玉烟飞过来好几个眼刀子,方玉婷跟没事人一般,看也不看她,只搀扶着何家贤上马车,弄得她受宠若惊。 方玉婷瞧出她不自在,笑着道:“二嫂跟我别这么生分,说起来,以往我是府里最没地位的,她们也都瞧我不起,毕竟我生母早亡,是个孤女,唯有二嫂嫁进府中,我才有了些同命相连的感觉。长幼有序,我喜欢二嫂,多服侍些是应该的。” 如此一说,何家贤便不好再推拒,一路上谈笑欢声,言笑晏晏。 方玉荷早就在门口等候,只眼巴巴的望着车马队过来,陈氏与周氏一车,方玉烟、方玉露与方玉静一车,方玉婷和何家贤一车。 一见面,陈氏就满脸的喜不自胜,忙携了方玉荷的手往里走。方玉荷狐疑地打量了几眼方玉婷,见她精心装扮,露出几分了然的冷笑。 何家贤来的路上就告诫自己,做什么都跟着周氏,保证今日不出错就行,因此只随着周氏慢慢地走,眼观鼻,鼻观心。 方玉荷就在陈氏耳边嘟哝道:“今日这车架是谁安排的?怎么这样子安排?” 她自小等级规矩森严,不像何家贤全然不懂:按理,应该是几位小姐一车,媳妇一车,至于陈氏,一个人坐也好,媳妇姑娘们陪着伺候也好,都无可厚非。 陈氏也忍不住冷笑:“除了老二,还能有谁这样能干?大抵是听到风声,虽然嘴上不声张,你看她那沉不住气的样子?定然是想着先入了你婆婆的眼呗。” 方玉荷嘀咕道:“你也由着她?” “由着!”陈氏笑笑:“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她爱怎样就怎样,且等她风光一会儿,待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哭呢。” 方玉荷捂着嘴偷笑:“她消息倒是挺灵通,不过也是,平素看谁都是八面玲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可招人呢。” 陈氏叹口气:“若不是你上次回家去跟我交了底,我还真寻思这是一门好亲事,打量着把玉烟嫁过来呢,你知道的,她向来听我的话。” 方玉荷瞧着方玉烟眼睛红通通的像是没睡好,探问:“她怎么呢?” 陈氏有些惆怅:“昨儿个不知道哪里听得的消息,来求我要我把她许过来……” 话音未落,一旁的丫鬟提醒快到了,两个人急忙收声,昂首挺胸不再言语。 侯夫人早已经在花厅等着,一同的还有好几位贵夫人,陈氏一一见礼,互相恭维夸奖了好一阵子,才将几位小姐并媳妇叫上来行礼。 介绍到何家贤时,有位华贵的夫人打量了她好几眼,点点头笑而不语。 方玉婷无疑是最出挑的,侯夫人逮着好好夸奖了一阵子,又逐个赏了首饰,才落座命人奉茶。 只是聊着聊着就问到几位小姐的年纪,陈氏知道要将话题引到正事上面,就冲方玉荷使了个眼色。 方玉荷便道:“母亲,翰哥儿吵着要见几位小姨呢,我带她们去后面看看。” 侯夫人也正有此意,点头表示允许。 方玉婷面容中掩盖不住的喜色,伴随着方玉烟恶狠狠的瞪着她,几个人各怀心思的起身。 90、落水求湿身 侯夫人等她们都走远了,才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笑脸望着陈氏:“玉荷这孩子,不愧是燕州城第一首富家教养出来的闺女,行事大气,不比咱们公侯人家的姑娘们差。” 陈氏就笑着:“您喜欢她,是她的造化,快别夸了。” 侯夫人偏要夸,又提到谁谁家的闺女,很差劲,不事翁姑等,陈氏本以为要说正题才支走方玉荷她们,等了半天没等到,偏还不能主动提,毕竟人家没有正面提亲,只能顺着打哈哈,跟几位贵夫人聊聊头饰啊,花样子什么的。 这边后院里,方玉烟到底是一肚子气找不到撒的地方,吃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将茶水打翻在方玉婷的裙子上。她素来飞扬跋扈惯了,根本没把方玉婷的怒火放在眼中。 周氏开解了两句,方玉烟已经委屈得哭起来,旁人看来,方玉婷就更冤枉了,只是她到底好脾气,虽然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强忍着怒火,却终究没有发作。 方玉荷有些看不下去,起身命一个小丫头带方玉婷去客房换身衣服。 方玉婷笑着道:“来的时候备了换洗的,以防不时之需,不需要劳烦大姐,我自己带丫头去取便是。” 周氏便笑着说道:“大姑奶奶别费心,咱们这种人家的姑娘出来,哪有不备的,我陪二妹妹去一趟就是。” 何家贤暗道果真讲究啊,做客又不过夜,还带衣裳,就听方玉婷彬彬有礼:“多谢大嫂。”何家贤暗道若真是玉婷嫁到侯府,倒是侯府有福气,得了一个好儿媳妇。 方玉婷一走,方玉烟便不吭声了,到底不好直言为了亲事。周氏便笑着说道:“快别气了,让人家看到,还以为咱们打了你了!” 她一开解,大家便都笑起来,又有乳母带了翰哥儿进来请安,奶声奶气的惹的大家很是开心,气氛活络不少。 花厅里,侯夫人话说了半响还在东扯西拉,陈氏终于沉不住气,在一位夫人称赞她家的几个女儿明艳动人时,客气的笑着说道:“姐姐说笑了,若论起模样,我们这种人家怎么比得上钟鸣鼎食之家的闺秀?一个个粗鄙不堪,光是我的大女儿,能嫁入侯府,我就感激不尽,只盼着她别丢了家里的脸。”她捂着嘴:“实不相瞒,自从玉荷嫁进来,我是夜不能寐,高攀虽好,但是做母亲的心却是放不下啊。” 那贵夫人便笑着:“这样说,你是嫌弃你这亲家了?” 陈氏正需要这个话头,忙接了谦虚道:“嫌弃不敢,只是古人说门当户对还是很对的,玉荷能过得好,我已经感恩戴德,别的几个女儿,还是本本分分的嫁个殷实人家的好,不敢想有玉荷那样的好运气。” 侯夫人听到她话说到此处,大概已经明了,客气着笑着接话道:“若是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陈氏不想与她硬碰硬,强笑着说道:“大概不会有的,玉婷已经相中了人家,再过几日就下定了……” 侯夫人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话赶话说到这里,已经无需避讳什么,开门见山说道:“我瞧着那姑娘挺好,不知道说的是哪家的公子,前段时间还没听说呢,这么快……到底是哪家说说看,我们也听听,帮忙评判评判……” 陈氏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若是侯夫人咄咄逼人,就直接说玉婷许了人了。侯府庶子已经十八了,也就是玉婷年纪最合适,只要把这一位推过去,就万事大吉。 见侯夫人相信了她的话,陈氏便笑着说道:“是啊,之前一直在相看,若不是想找个好的,哪里会耽搁她这么久,如今可算是有点眉目了。” 侯夫人若有所思,片刻后才道:“还没下小定吧。” 陈氏接话道:“没下,但是八九不离十了。”这就是把话说死了。 侯夫人一直雍容和贵的笑脸终于坍塌了下来,看得陈氏一阵快意,心里暗道回去一定要赶紧把方玉婷嫁出去。 一旁就有个贵夫人疑惑道:“那如此说来,二小姐还没正式下定,几位更小的小姐也没有喽。” 陈氏笑着道:“这个是自然。我们虽是商户人家,可规矩礼仪还是懂的,长幼有序……” 一旁的贵夫人就笑了:“那还要您多操心呢。” 陈氏正要答话,侯夫人已经受到点播,起身走到陈氏面前,很是亲热的拉了她的手,也不避讳:“不瞒亲家太太说,我这次请几位小姐过来,的确是存了喜上加喜的心思。” 陈氏一听她又要提,忙起身推辞:“不敢不敢……” 侯夫人道:“方才我瞧着二小姐虽然不差,可是三小姐也是知书达理,温良贤惠的。” 陈氏没想到话题绕来绕去反而把方玉烟绕进来。其实,昨日方玉烟自己来求她时,她就想到,万一真的推脱不了,玉烟也可以,年纪虽小了些,但是也不是说没有可能性。 真的逼急了,她宁愿玉烟嫁过来。一来玉烟听她的话,上能辅佐玉荷;二来可以把嫁妆给她掌管,也就落不到侯夫人手中。 也因此昨儿个虽然方玉烟自提婚事不成体统,她却话里话外留了音,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言明,若有人嫁进来,方玉婷是决计不可能。 她还是更希望侯夫人不要再继续打方家姑娘的主意。毕竟她再怎样巧舌如簧,当初方老爷和侯爷在酒席上的话,若真的被有心人听去,是实打实的谈论婚事并有合作意向的。说起来,是他们家理亏。 陈氏想到刚才说了方玉烟等人还没有许人的话,不由得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片刻后却又释然,想到侯府再怎么落败,除了要银子,权势和体面在燕州城还是数一数二,因此笑着道:“既然侯夫人有意,那也不妨是一桩美事。” 侯夫人立刻面上含笑,越发亲热:“不若请三小姐过来喝喝茶,陪我们几个老婆子说几句话吧。” 这便是要认真相看了。 陈氏略一犹豫就答应了,只是绞着帕子的手恨不能将侯夫人撕碎了去,此刻只能强自忍耐,命人去请方玉烟。 方玉烟喜出望外,急忙又重新净了面施了妆,婀娜多姿走过来,一一对几位夫人行礼。 侯夫人便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一点儿也不掩饰喜爱之情,手对手将腕上一只碧绿通透的镯子撸到方玉烟胳膊上,才笑着回到位置上。 陈氏只得接受,来之前方老爷就叮嘱过,若是侯夫人坚持,必须答应婚事,嫁妆赔几万两银子事小,不能与侯府交恶事大。毕竟方家只是商家,老侯爷再没有实权,那些官员们也要给几分脸面,到时候只要略微卡一卡关节,方家的生意就别想顺畅。 陈氏如何不明白这其中道理,侯夫人一直不提,她自己沉不住气先提,失了先手,就落入了别人的套。内心懊悔不已,却也只能装作云淡风轻,拉了方玉烟手,站在身边,笑着说道:“你来侯府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还喜欢这里?” 方玉烟哪里有不明白的,只脸上堆红含笑,陈氏没把话说清楚,她就不能接得太清楚,只轻声道:“都是沾了大姐的光。” 侯夫人便夸道:“果真是个懂事的。” 陈氏想到方玉烟在家时的飞扬跋扈,暗道侯夫人要的只是她代表的银子,哪里还管姑娘懂不懂事,却不能戳穿,只能硬生生憋着气。 几位贵夫人又插科打诨的说笑起来,就是话音不明,方玉烟知道最终定了自己,便乖巧的在一旁帮忙添茶倒水,好不伶俐。 一个仆妇急匆匆跑过来,满脸惊慌,冲着侯夫人来不及行礼:“夫人,不好了。” “急什么!”侯夫人得了这门喜事,面上也是很开心,冲那仆妇呵斥道。 仆妇吓了一跳,却不敢耽搁:“方家二小姐落水了……” “什么?”陈氏忙惊的站起来,紧张不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方玉婷是她亲生的。 “有没有受伤?如今怎么样了?”陈氏连声发问。 那仆妇脸上惊疑未定,却又不好答话,只靠近侯夫人跟前,小声说给随身伺候的嬷嬷听。嬷嬷听了也是大惊,忙耳语告诉侯夫人。 侯夫人急忙拔脚就走:“快些!先别声张,把消息给我堵了,谁说出去谁就死!” 那仆妇一连声的答应着下去。侯夫人忙到陈氏跟前,小声道:“只怕此事不能善了,咱们先去瞧瞧去。” 陈氏愈发心惊肉跳,来不及问,侯夫人已经撇下她径直走了。 何家贤等人接到消息时,正在逗翰哥儿玩解九连环。 有个丫头来报,方玉荷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急匆匆就出去了,不多时,几位婆子抬着小软兜,方玉婷躲在芸香怀中冷的瑟瑟发抖,身上的薄衫已经贴合身体曲线毕露,披着一件男士外衫。 另有一位男子,远远的跟着人群来到院里,直到方玉荷命人将方玉婷拿被子包住抬回客房,那男子才立在院门外并不进来,只遥望了这边一眼,却又像是被谁施了定魂术,定在那里。 何家贤只觉得有人盯着自己,抬头望过去时,除了一位陌生男子,并无旁人,只得打消心中疑虑,随众人去安顿方玉婷。 芸香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小姐想去找地方换衣服,谁知道迷路走到园子里,脚下一滑就摔进池塘,奴婢吓得半死,大声惊呼起来,刚才那位……不知道是谁,便先奴婢一脚跳进池塘将二小姐捞了起来……” 那边方玉婷状态还可以,却也请了太医来看,跟侯夫人与陈氏前后脚进来。诊脉之后无大碍,到底是庆幸小命得保,瞧见陈氏,方玉婷才哭了出来,将事情悉悉索索的讲了,与芸香说的大致不差。 陈氏来时心中已经有数,此刻已经气得半死,恨不能当场打死了方玉婷算。碍于侯夫人在场,只能小声说道:“没事就好,你先养着罢。” 侯夫人拉了陈氏到一边主房坐了,又屏退了两边伺候的人,才认真道:“如今已然这样,您看……” 陈氏哪有不懂的,刚才走到院门口,那救人的男子见着侯夫人就行礼口称“母亲”,定然是侯府庶子肖金安无疑。 据说是侯夫人身边开了脸的陪嫁丫鬟所生,丫鬟难产死了,一直养在侯夫人膝下,感情深着呢。 想通了此关节,心中只是恨意十足,哪里愿意接侯夫人的话。 侯夫人便笑着道:“此事并非你我所愿,所幸二小姐说的人家还没下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氏嘟哝着不情愿:“可是对方都相看过了……” 侯夫人有些不开心:“事已至此,还怎么圆的回来,安儿救了二小姐,还抱在怀中那么远,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瞧,难道我都杀了不成……”她赌气道:“若是你不愿,我也不强求,只是同作为母亲,未免有些心疼二小姐罢了。这样坏了名节,咱们家是无所谓,安儿毕竟是男子,又事出有因,只是二小姐,只怕……” 她起身打算出去:“难为你做母亲的心了。” 陈氏气得眼眶都红了,做当家主母,最忌讳别人说苛待庶子庶女,简直就是恶毒的代名词。忙起身堆着笑叹气:“我哪里不想婷丫头好,只是到底有失体面……” 侯夫人余怒未消:“你们方家要体面,我们侯府不要?两全其美的事情,你偏不情愿,难道让别人戳我们安儿的脊梁骨……” 陈氏到底是怕侯夫人,气势上就先矮了三节,只能咧诺着:“只能这么办了。” 侯夫人这才大喜,带着些庆幸说道:“还好没跟三小姐说明白,想个办法圆过去吧。” 方玉荷瞧见陈氏出来就冲她使眼色,陈氏面如槁灰,根本没有瞧见,只一味皮笑肉不笑的跟侯夫人搭腔。 熬到中午用了饭,陈氏仿佛又恢复了活力,席面上笑眯眯的,其余人不明就里,倒是奉承的侯夫人并一干贵夫人很是开心。 91、与壮士重逢 何家贤实在学不会女人之间的那种将家长里短说的优雅晦涩,而且屁股还只能坐椅子的三分之一,双腿并拢,脊背挺直,腰部用力撑着,才能端庄婉,听到好笑不好笑的时候,都要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不过坚持了不到一炷香,她实在是累得慌,开始打瞌睡。 陈氏心情很好,瞧着她犯困的模样,笑眯眯的命她去客房休息:“咱们不急着回去,只等婷丫头好些了……到底身子要紧……” 何家贤如蒙大赦,对陈氏的体贴感激涕零,忙携了吉祥在一个丫鬟的带领下往后院去,待要跨进院门,拐角处就闪出一个人来,是个婆子,对着丫鬟道:“采宣你怎么在这里?外头缺人伺候呢。” 何家贤吓了一跳,那丫鬟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道:“我给方家二奶奶带路呢,马上就转回去。”她指指院门:“二奶奶自己进去吧,院子里有大奶奶的婆子,会伺候您的。” 何家贤忙点头答应,又道谢,那丫鬟有些受宠若惊,快步离去。 吉祥撇着嘴不太开心:“偌大的侯府,怎么伺候的人都这样紧缺?哪有半道上撤的……” 何家贤点点她的鼻子:“别那么多怨气,能松快一刻是一刻,你不知道,我应酬那些,骨头都要散架了……对比这样的场合,我赖在矮榻上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啊……” 吉祥早已习惯她这样的表达方式,只是笑笑,就听耳边一个醇厚的男声:“天堂是什么?” 两个人俱被唬了一大跳,身后就转出来一个男子,正是方玉婷的救命恩人。何家贤还未答话,吉祥已经狐疑的瞧了瞧周围:“这位公子,这里是侯府后院……”她想说男子在后院于理不合,却来不及说,肖金安已经指着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吉祥一愣,那男子指指何家贤:“我认识她……” 何家贤也和吉祥一样呆住,像一尊泥菩萨,努力回想哪里见过,那男子已经悄声做了一个口型,何家贤如遭雷劈一般想起来了。 他说的是:壮士! 原来是他!何家贤几乎囧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转移话题:“您有事?” 男子笑眯眯的:“没事,就是专程想看清楚,你到底是不是那位躲在墙角偷……” 何家贤无暇多想,见他口无遮拦,立刻伸出手掌捂住他的嘴:“别胡说!”那是她第一次听墙根,弄清楚自己在侯府的处境。 听墙根本就难堪,听到的话更难堪……她不想他说出来。 吉祥被她的举动吓得半死,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拉下她的手,又拿出手绢给她仔细擦拭:“二奶奶,您做什么……” 肖金安听见吉祥叫她二奶奶,心里一顿,他看得见她梳的妇人髻,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如今亲眼证实,有些微痛。 到底是世家公子,并不显示,正待打个圆场,缓解何家贤的尴尬,就听身后一阵脆俏的问候:“公子!” 何家贤回过头去,瞧见是方玉婷出来,又是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她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 就听方玉婷笑着道:“公子是来看我的吗?”她蹲下身去行礼:“多谢公子搭救,玉婷已经好了许多了,无需挂怀。” 她环顾四周,仍旧是柔和温婉:“只是这里是后宅,公子到底不便,还请早点回去歇息。” 肖金安见来了别人,也不好多待,便大方作揖离去。 方玉婷这才笑着拉了何家贤的手:“二嫂可是回来瞧我的?”她很是感动:“我就说,阖府上下,只有二嫂最疼我了。” 何家贤很是感谢她方才的解围,又深觉大家闺秀的教养不一般——言笑间下了逐客令,还能让对方不觉得尴尬! 人已经被方玉婷拉进她休息的客房:“二嫂这样疼我,我也有些体己话要跟二嫂说。” 何家贤径直说道:“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而且,在家里说不行吗?非要跑到别人家里才说。 方玉婷见左右无人,便叫芸香带着吉祥出去,吉祥犹豫着看看何家贤,何家贤见芸香都出去了,有些不好意思,便冲吉祥点头。 待没有人了,方玉婷便坐在床上,对着何家贤,眼眶通红:“妹妹孤苦无依,请二嫂给我做主。” “做主?我能做什么主?”何家贤不明所以。 方玉婷杏眼水汪汪,梨花带雨:“二嫂大概还不知道,侯夫人向咱们家提亲了,侯府有个小儿子,与二哥一样,是庶出……” 何家贤在没有银子开路之前,可能是不知道的。自从发觉银子真好使,一些正常渠道的消息,还是能得到的,因此并不吃惊,只疑惑着:“那关我什么事?” 方玉婷被她一扶,顺势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眼含期盼:“你刚才也瞧见了,三妹妹一直针对我,是因为她也想嫁进来,昨日听说去求母亲,被斥责了跪在外面,跪了好几个时辰。” 方玉婷求人办事也不含糊,一股脑儿都说了:“母亲素来又是疼爱三妹妹,只怕一时心软,允了这门亲事,那我……”她声音哽咽:“那我就活不成了!” 何家贤:“此话怎讲?”说起来,整个方府,除了周氏,她还是挺喜欢方玉婷的,没有那种赤裸裸的轻视,反而对人和蔼亲近,见面三分笑,讲话带感情。 方玉婷用手帕蘸下眼角擦擦泪,小声说道:“二嫂也知道,我再有几个月就十七了,大姐像我这么大,都怀孕要生翰哥儿了,我连亲事都还没说过……如今又经历了这样一遭,若是嫁不成,只能去死了!”方玉婷哭得好不凄惨:“还求二嫂可怜可怜妹妹。” 何家贤倒是听懂了,疑惑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呢,你出了这样的事,总要顾及你的名节。”她劝道:“母亲自然会为你做主。” 她已经知道救人的正是侯府二少爷,那正好结亲再巧也没有了,说不定就是天注定的缘分呢。 方玉婷既然话说到这里,自然不会藏私,眼中含泪冷笑着:“她若是愿意顾及我的名声,二嫂以为我还能拖到这么大年纪?”她又哭起来:“只怕正好借着这个紧急的由头,草率的把我打发了才是……不然就去庙里当姑子,不然就关在家里不出门,想嫁人是不能了。” 何家贤怎么也想不到方玉婷会这样想陈氏,至少她看来,陈氏对几个女儿还是不错的。 耳边就听方玉婷道:“二嫂,你以为玉烟昨儿个为什么罚跪?因为她也惦记上了这门亲事。母亲向来又疼她,为了如她所愿,不顾我的性命和死活,只怕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何家贤实在是无法理解,正要劝慰,方玉婷眯起眼睛:“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太多。不说别的,只那日你去迟了被舅母责怪,你以为真是那个丫头的问题?” 何家贤闷声不吭。 方玉婷查看了她的表情,顿一顿道:“看来二嫂是心知肚明的,那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她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我就是故意落水的。” 何家贤听到这样一桩秘闻,早就吓的脸色发白,下意识伸手去捂方玉婷的嘴:“你别胡说。” 故意落水与男子亲昵,这可就不是嫁人能解决的。败坏门风不知检点,难听些就是不守妇道荒淫无耻,严重的得逐出家门浸猪笼的。连带着方家因为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只怕从此在燕州城也难以抬头,几位姑娘算是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我胡说?若不是有真凭实据,知道她对我没安好心,我哪里敢冒这样的风险?”方玉婷只点到为止,又目光灼灼的瞧着何家贤:“二嫂就说,帮不帮吧。” “我能帮什么?”何家贤苦笑:“我在她面前,又没什么脸面……”她以为方玉婷想叫她帮忙去陈氏面前说情。 “没那么复杂。”方玉婷突然笑了,伴随着脸上的眼泪,很是动人:“整个方家,只有二嫂你还算是有些恻隐之心的人,我只能求你了。”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只需要二嫂在机会恰当时,跟别人说侯府二少爷来探望过我,即可。” 何家贤有些犯难:“我不大会说谎……” “是吗?”方玉婷瞧着她畏畏缩缩推三阻四本就不爽,现在听见她名言拒绝,心里涌上一股恼意,一改方才的楚楚可怜之态,冷笑着道:“二嫂不会,我可会。既然二嫂不觉得侯府二少爷是来探望我的,那我只能以为他是来探望二嫂的……而且,我可不是说谎,我说的是实话……” 何家贤听见这话,只觉得一股冷意冲脊背凉起,似乎眼前的方玉婷不太认识,全然的陌生感,让她有些害怕,愈发就不想答应她。 方玉婷又自己调笑着拍一下她的手:“二嫂不必紧张,我也只是走投无路,若是母亲让我顺当嫁过来,自然不必二嫂多此一举去撒谎,可若是母亲不愿意,少不得要劳烦二嫂辛苦……” 何家贤心里突然“突突”跳了两下,瞧着方玉婷喜怒无常,一种恐惧的感觉直逼到胸腔,仿佛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忍不住的想逃离;耳边又想起方其瑞不要多管闲事的叮嘱,正天人交战中,远远的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哎呀呀……” 吉祥和芸香在外面已经大声道:“郡主娘娘……” 何家贤和方玉婷忙起身开门,眼前均是一亮,只见一个身穿粉红色衣裙,头上环佩叮当的小姑娘银铃般笑着走过来:“贤姐姐……” 小郡主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加掩饰的开心:“我还以为我看花了呢,你怎么在这里?”又扭过头去对着跟着的宋嬷嬷:“怎么有客人来也没谁告诉我?” 宋嬷嬷忙不迭的陪着笑:“我的小祖宗额,你在人家府上作客,人家家里有亲戚来,若你是身份低微的姑娘也就罢了,偏身份又高些,只有别人请示你的,哪有谁敢随便叫你出来见客的。” 她瞟一眼何家贤很是不屑:“再说了,昨儿个侯夫人不是过来亲自跟您说,明儿个有亲戚过来,问您要不要见一见,您摆着手说不必……” “行了行啦,唠唠叨叨的一堆话。”小郡主拉着何家贤的手:“姐姐肯定是第一次来吧,我带你府里面逛逛……” 何家贤忙回头去看方玉婷,却见她满脸堆笑,似乎方才哭得泪人儿一般的不是她。暗道大家闺秀真是训练有素,绝不失礼于人前,虽然眼睛还是肿的,脸上表情却已经变换自若。 她心里并不想随便瞎逛,只想早日结束这如坐针毡的作客,因此口中道:“二妹妹身体不好,我过来陪她的。” 小郡主却很随和得一摆手,瞧瞧方玉婷的面容,笑着说道:“那我也陪。” 方玉婷一听很是开心,早已经亦步亦趋的跟在小郡主后面,又命芸香奉茶来。 宋嬷嬷有些犹豫,见小郡主脸色不虞,把提醒的话忍在口中,只捡好听的说:“这里的茶没咱们院子里的好……” “我又不喝。”小郡主撇撇嘴对着何家贤抱怨:“跟屁虫。” 何家贤忍着笑容,她十分理解小郡主的心情。宋嬷嬷就像胡妈妈一样,讨厌得很却又甩脱不开。 方玉婷那边已经施施然坐定,并没有就刚才的问题过多纠缠自己,何家贤十分感念小郡主的突然出现解了围,又有些担心的去看方玉婷,只见她刚才的恼意和掩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在跟她闲话家常被客人到访打断一般。 小郡主瞧着何家贤:“这才一天没见,怎么贤姐姐你就瘦了?”她撇过头去看方玉婷:“某不是在家有人欺负你了罢。” 何家贤顺着她的话就去摸脸颊,哪里有瘦,忙道:“并没有。” 小郡主也不听,又冲宋嬷嬷道:“你去把院子里的人参哪些出来,给贤姐姐带回去补身子。” 宋嬷嬷犹豫再犹豫,方玉婷仿佛看出她所想,笑着道:“我是方府二小姐,嬷嬷放心,小郡主在我这里,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的。” 92、求嫂嫂成全 宋嬷嬷见方玉婷眉眼含笑,很是可靠,小郡主又已经不耐烦,偏人参那些贵重东西都是她收着的,不好叫别人去,因此明知道是故意支开自己,也只能对方玉婷道:“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就有劳姑娘好生伺候着郡主。” 小郡主见宋嬷嬷走了,拍手大乐,多大量了方玉婷几眼,有些赞许:“这跟屁虫我打发了多少次都不走,你倒是个有本事的……”说完冲何家贤伸出白嫩的手:“贤姐姐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何家贤急忙起身,她不愿意在方玉婷这里久留,总觉得亏欠了她似的,在她的一双利眼下感觉无所遁形。 方玉婷却比她还快的站起来:“嬷嬷叫我好生伺候郡主,我可不敢……郡主这样走了,我可怎么交待?” “方才才夸你,这样不识抬举。”郡主笑容隐去,大有拿气势压人的意味:“嬷嬷来,就说你看不住我不就行了。” 方玉婷平白又受了一顿斥责,脸色有些难看,正僵持着,门外面传来芸香的声音:“小姐,二奶奶,夫人命人传话,这就回去了。” 小郡主气急,指着方玉婷怒道:“都怪你,不然我都出去玩去了。” 方玉婷觉得小郡主很不懂事,面上却也堆着笑:“都怪我,都怪我。” 何家贤笑着安抚小郡主:“无妨,你是郡主,有空只管过来找我,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郡主仍旧生气:“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哼!” 何家贤好脾气笑着:“若是你吃过,你满可燕州城去说,何家贤是个大骗子,怎样?” 小郡主见她发这样的重诺,自然是相信了,笑眯眯的转了脸:“那我明天就来。”这才略好些,陪着方玉婷何家贤直到花厅。 侯夫人满脸堆笑,看见小郡主也来了,急忙问安。跟在身后的一众贵夫人并陈氏都行礼。 小郡主也不理,显然是心情不太高兴。 侯夫人却似乎并没有察觉,行礼后只盯着方玉婷看了好一会儿,才叹叹气摇摇头。 陈氏瞧着侯夫人的表现,欲言又止,只规规矩矩告辞,带着几位小姐上了马车回府。 下了车乘软轿一到后院,陈氏立刻板着脸,似乎片刻都忍不得,对方玉婷道:“玉婷你说,到底是你故意落水,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她说话直言不讳,脸上的焦急表情并不是骗人,平素的喜怒不形于色全然消失殆尽,像一个无知妇人一般,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方玉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刻委屈得小声说道:“女儿不知,女儿是不小心跌下去的。” 陈氏愈发愤怒,恨恨瞪着她,眼珠子突出来,恨不得活剐了她,怒不可遏:“来人哪,把这刁奴给我抓起来,待我好好审问,才知道真相!”她一指芸香:“绑了,往死里打,直到她愿意说真话。” 方玉婷顿时惊慌失措,满脸泪痕:“母亲,的确是女儿不小心跌下去的,跟芸香没关系,她当时离得远,没抓住女儿也是情有可原。” 何家贤有些哑然,陈氏明明是要审问芸香得出方玉婷落水的真相,怎么方玉婷牛头不对马嘴的只解释芸香让她落水的失职? 扭头瞧见方玉烟在一旁很是冷漠,甚至偶尔扬起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何家贤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故意?是不小心?怎么偏这么巧,你落水了二少爷就经过,就恰好救了你?”方玉烟一直在站旁边,此刻听了反问,冷笑着:“若说你狐媚子勾搭别人还差不多。” 方玉婷委屈的低声啜泣:“母亲不信女儿,女儿没有办法,只是不知道女儿要如何说,母亲才相信。” 陈氏也不掩饰,当着众人的面点着她的额头:“你假惺惺的哭给谁看?方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你不要名节,玉露还要,玉烟还要,玉静还要!你叫她们以后如何做人?如何嫁人?你让我相信你,你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我就相信你。”说完冲身旁的一个婆子大吼:“拿剪刀来!” 方玉婷恐惧的瑟瑟发抖:“女儿真的是无心的,二少爷的确是恰好经过。”她低着头肩膀不住抖动,怕的厉害。 陈氏已经得了剪刀,递给方玉烟。方玉烟本就恨在心头,操起一剪子就咔嚓将她蓄在后面的辫子剪去一截,方玉婷惊得就势往地上一倒,努力护住头发,抬起头满脸期盼望着何家贤,似乎等她开口说句话为她求情。 若是平时,见到这样的暴行,何家贤肯定不假思索开口求情。可今日方玉婷叮嘱在先,她也实在不能明白说了那句话有什么用,隐约觉得说了肯定对自己没有好处,便一直堵在心里,不甘愿去撒谎。 只犹豫了片刻,方玉婷眼神中的期盼变为恨意,咬紧牙关,冲手就去夺剪刀,立刻手掌心鲜血淋漓。 哪成想,方玉烟用剪刀伤了她的手不觉,劈手两个耳光就打在方玉婷脸上。方玉婷手一松,顿时血流如注,脸颊也鼓了出来。 方玉烟仍不解恨,又冲去上踢她两脚,何家贤再也不看不下去,大声道:“别打了,若是侯府二少爷瞧见,只怕是要心疼了。” 她这话一出,满场顿时鸦雀无声,全部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何家贤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回后院休息时,瞧见侯府二少爷来探望玉婷,还派人送了补品。” 方玉烟一听心里更恨:“就是你这狐媚子,勾引人还不算,居然勾引到房间里去了!”又要用剪刀去绞她的头发。 何家贤就听见陈氏冷哼,面色稍虞,倒是有些开心的望着何家贤:“老二媳妇,你说的话可有真凭实据?” 何家贤看得分明,陈氏脸上带着笑容,蓦地心里一惊。若她真是对方玉婷有恶意,那自己说的私相授受,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大罪! 真凭实据?何家贤如坠冰窟。真凭实据就是二少爷认识她,与她曾有一面之缘,是跟在身后来与自己相认的?这话若是说了,被铰了头发当姑子去的就不是方玉婷,而是她何家贤了。 若不是方玉婷五分哭诉,五分威胁,她根本就不会说这种没脑子的话。 真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何家贤只能咬着牙,哆哆嗦嗦:“媳妇儿……媳妇怕母亲真的要让二妹去出家,因此一时情急胡诌,想着母亲看在二少爷对二妹的情意,从轻发落,让她嫁给二少爷算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胡说!”陈氏怒道:“你若是看见了,就如实说来,若是没看见,就不要乱讲。玉婷的名节已经被毁的无法见人了,你再这样替她隐瞒,只怕庙里也容不下她!” 陈氏怒目而视,瞪着何家贤:“我且再问你一次,到底二少爷与方玉婷,有没有私情!” 何家贤没想到陈氏居然会逮着她的话不放,明里暗里都在逼迫她指正方玉婷,可这几句话本就是方玉婷自己求她说的,怎么会活生生递了把柄给陈氏? 何家贤实在想不过来,方玉烟已经一面绞方玉婷的头发,一面大声朝着她:“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护着这狐媚子可没你什么好处!” 方玉婷此刻却不再护着头发,任由方玉烟绞得稀烂,撇坐在地上,浑身狼狈,满脸泪水,却丝毫不惧,似乎何家贤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力量,不再让何家贤有说话的机会。 “二嫂!”她惊呼一声,劈手夺过方玉烟手中的剪刀,横在脖子上:“二嫂!你是何居心,信口雌黄坏我名节!”她大声嚎哭起来:“我虽不慎落水蒙二少爷搭救,可那是情急无法,只能事急从权。你却在这里说我们私相授受,如此,不必母亲铰了我的头发让我去做姑子,我自己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证清白!” 事情急转直下,何家贤没想到方玉婷反咬一口,顿时浑身冰冷心乱如麻。方玉婷已经冲头就往马车椽子上撞去,被赶车的马夫往前一挡,又弹回来跌坐在地上。 她双目通红,遍布血丝,仇人一般死瞪着何家贤,似乎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胡言乱语!”陈氏怒道:“先压院子关起来反省,容我查明后发落!” 方玉婷自杀不成,呆呆愣愣的喃喃自语:“这个家我是待不得了,全部都想我死,全部都想我死!”她突然之间状若疯癫,趁人不注意,快速起身冲进大门,往方老爷常待的账房跑去。 陈氏一时不察让她跑了,立刻急的叫人去拦截,哪知道方玉婷跑得飞快,陈氏提脚气冲冲赶上去时,方玉婷已经拖着被铰了所剩无几的头发,浑身脏兮兮的哭得很惨,在方老爷膝下痛诉:她无辜落水,母亲容她不得,玉烟恨她,二嫂落井下石坏她名节…… 方老爷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的心痛不加掩饰,只无比冷静冲着陈氏道:“我方家的女儿,不受这种委屈。侯夫人那边怎么说?” 陈氏犹豫了一下,大概在组织语言,方老爷冷笑:“方富!你去打听一下,只说是我派来请示下的……” 陈氏忙解释:“侯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定亲了算了……只是我想着,说不定有人在害婷丫头,因此要审问清楚,咱们家的女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坏了名节…… 方老爷深深的看了陈氏一眼,冷漠道:“是不明不白,好好的姑娘头发就铰成这样……不知道成亲时能不成长得好……”他懒得问太多,瞧一眼手中还拿着沾血的剪刀的方玉烟:“你去佛堂住一个月吧,好好收收你那狠戾跋扈的性子!” 方玉烟倒是不辩解,只冷笑着扔了剪刀,昂首挺胸的朝佛堂走去。 方老爷又看向周氏:“你带你二妹妹回院子去好生养着,这几日不必出来了。”周氏应了一声便去扶方玉婷,一旁的丫鬟婆子们急忙搭手。 方老爷又冷冷的看向陈氏:“玉婷的婚事你不必插手了,交给梅姨娘去吧,你也好生休息着,这一大家子还要你主理呢。”声音平和,语调温柔,没有丝毫责备,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家事。 何家贤却觉得很冷。 陈氏不敢吭声,只能应下,捏着衣襟的手几乎握得青筋直冒。 方玉婷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何家贤陷害她的罪名也落实了,到底没什么实质上的伤害,方老爷并没有处罚她。只是下人们再看她时,已经避如蛇蝎:“二奶奶过来成天一个人孤零零的,二小姐好心去陪她,真心对她好,没想到居然关键时刻要害死二小姐……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能有什么心。总不是想着三小姐是嫡亲的小姑子,二小姐跟二爷又不是一个肚子托生的,为着三小姐呗……你没瞧见三小姐都快被气死了,对二小姐下手有多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二奶奶看着心慈手软的,面色和善的很,性子也是绵弱的,害死人来,倒是心狠手辣,一点也不含糊……难怪二爷也不大喜欢她……” “就是,想来三小姐也不喜欢她,上赶着做局害了二小姐,讨好三小姐呗……你不知道,侯夫人都定了三小姐了,谁知道二小姐又……” 侯府这场风波随着小定直到下聘,侯府的人每来一次,便要传一次,在方府沸沸扬扬传了一个多月,陈氏下了禁口令,到底没谁敢往外面说,虽然偶有风言风语,但燕州城也一直有比这更新鲜、更惊悚、更娱乐的八卦产生,而这种哪家姑娘落水被救以身相许的戏码,每年都要上演好多次,见怪不怪,没有太大的新闻价值,随着方玉婷出嫁的尘埃落定,很快从茶余饭后的嘴里过去。 过不去的,是何家贤的心,难受的紧。被背叛和算计的苦涩滋味,她一下子都尝到了。而心软不听劝导导致的祸患,她也受到教训了。自责、愧疚、懊恼,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93、救蛇遭蛇咬 前一秒还觉得方玉婷可怜,现在,可怜的是自己。 方玉婷哪里可怜?她懂得故意落水争取婚姻,也懂得去寻求方老爷的保护,更懂得利用自己倒打一耙,将自己逼入绝境绝地反击…… 而自己身为方玉烟的亲嫂子,的确是最好的人选,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但是关键时刻,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帮不是一母所生的方玉婷。而她自己,在玉婷的央求下,不也是一直犹豫吗? 她曾经以为玉婷让自己说的话,是为了警告陈氏,二少爷对她是有意的,让陈氏不敢乱来,可如今看来,竟然不是怀的这份心思,而是要用自己的所谓故意陷害,将她“故意落水”的嫌疑完全洗白。 心机之深,简直不敢想象。 何家贤想到这一点,只觉得遍体生寒,心里一直堵得慌。 她脑海中闪现方老爷完全信任方玉婷的情景,没有问经过,没有问是非,就直接下了结论,那自己的那番话,就是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方老爷面前,洗脱了任何陈氏可能诬陷方玉婷想要破坏方玉烟婚事的可能性。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昨日方玉婷故意落水,与侯府二少爷有了肌肤之亲,算是凭白就抢了先机。在方玉荷房间闲聊的时候,方玉烟提前被侯夫人的贴身侍婢叫走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会儿周氏就笑着说过“玉婷今儿个可能是白打扮了,侯夫人大概看上玉烟了之类的话。” 也就是说,本来方玉婷以为是自己要与侯府二少爷结亲,可惜中间被方玉烟截胡。她本身就怕陈氏从中作梗,因此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用这种方式保卫亲事。 她的目的太明显,陈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回来就审问她。方玉烟动手打她。 这些也就罢了,平素两个人就不和睦,光是这些,方老爷只怕没那么相信方玉婷是无意落水…… 此时加上一向与世无争的自己“故意陷害”,诬陷她的名节……她再以死明志……平日里陈氏对自己还算可以,只怕都会以为是陈氏安排的,或者是自己为了讨好陈氏而故意做伪证的吧。 当所有人都针对一个看似无害的人时,恰恰此时就反转了,方玉婷成了最弱最可怜的人,也间接让人相信她是无意的…… 在方老爷的心目中,大概陈氏,方玉烟和自己,都成为了为方玉烟夺得本次亲事的合谋者,团结一致要逼死方玉婷。她恰好又是原先默认的“原配”,一下子成了受害者,惹人心疼……方老爷几乎是无条件相信了方玉婷的所有话。 就像一般人不会相信仇人的说词一样,陈氏,方玉烟和自己,都是跟方玉婷有利益纠葛的,根本就是方玉婷的仇人一般,自己的那番辩解,只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她们三个串通一气,欺负方玉婷一个人。 然后,她成功与侯府订婚。 方其瑞是在第二天听说这件事情的,他回到院子里,何家贤正歪在矮榻上无精打采,兴致怏怏,吉祥劝了好久,何家贤根本听不见去一点儿,兀自伤神郁结。脑子中过了千万遍,觉得不该是这个结果,可是是哪个结果呢?她又说不上来。 胡妈妈自何家贤露出要替方其瑞收用红绡的信息后,对她宽容了许多,也不时常盯梢,反而在汀兰院下人们议论何家贤时,呵斥她们闭嘴好好干活。她在门口见方其瑞回来,脸上立刻乐开了花,一面使眼色叫袁婆子去叫红绡过来,一面殷勤的开门往里:“二爷回来了?可用过饭?可要用饭……”见方其瑞径直往屋里走,又麻利的在前头开门:“二奶奶在呢,精神不大好,二爷你可劝着点儿……早饭中饭都没吃,夫人精神也不大好,免了二奶奶的请安,二奶奶就一直躺着不起来,水都不喝一口……” 方其瑞也不搭腔,任胡妈妈一直到跟在屁股后面唠叨,待进了屋直接将门关到只留一道缝,吉祥还来不及行礼,就被他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戳得会意,顺着那道缝灰溜溜的挤出去了。 何家贤抬抬头,又垂下眼眸。心情不好,但是脑子还算好,等方其瑞在身边坐下了,她有气无力:“你说的没错,我真是蠢货。” 方其瑞见她灰头土脸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瞧着自己像是她的支柱,心里特别受用,面上却忍住不显,只冷冷道:“可以避免的。” “是,我心软,我活该,我……”何家贤可怜兮兮:“我没想到二妹妹是那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方其瑞反问,冷笑着说道:“看来还是脑子不清楚。” 何家贤郁闷起来,嘟哝道:“二妹妹平时也还好,而且求我的时候说的情真意切……”方其瑞凝视着她,他这媳妇什么都好,怎么于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就是不明白呢。终究于心不忍,修长的食指叩着桌面:“不是帮谁的问题,任何事情,你都不该插手。” 的确如此,方玉婷能在方府安然无恙这么多年,自有她的本事。想通此节,何家贤觉得自己真不该嫁到这种豪门,智商简直跟不上的节奏,哪晓得跟方其瑞说过之后,他淡淡来了一句:“还有呢?” 还要有?何家贤脑子都要被挤破了,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来,只得一脸问号。 方其瑞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件事。” 方其瑞引导她:“你现在了解了方玉婷的为人,那我问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你觉得玉婷能成功吗?” 何家贤疑惑道:“能吧,只要陈氏苛待于她,她就可以去状告老爷。”毕竟玉婷聪明的超乎了她的想象。 方其瑞收起指头,点着何家贤的额头:“既然如此,为何她又要找你帮忙?” 何家贤也愣住了,既然自己的作用可有可无,为何方玉婷言辞恳切,甚至不惜威胁来要求自己? “一是,不管你帮不帮,方玉婷一定会嫁进侯府,这一点只怕连夫人也想不明白的。”方其瑞:“你们没有接触过肖金安,我是很熟的。玉婷落水的事情,若不是一开始就安排好的,只怕他就敢见死不救,瞧着玉婷淹死在水里。” “不会吧,那他第一次见面时还好心扶了自己一把?”何家贤却不敢明言,只能去相信。恍惚中的疑窦也解开了,她就说怎么那么巧,只怕是郎有心妹有意,方玉婷想办法落水,肖金安一直瞅着机会搭救呢。难怪也不避嫌,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就抱在怀里那么久。 “二是,你要当心点,做好心理准备,方玉烟被困在佛堂是暂时的,她气难消,出来了肯定要来打你的。”方其瑞不怀好意的瞅瞅自己的媳妇,见她惊恐的睁大眼睛,有些得意。 原来自己在这桩婚事中的作用这样小,简直可有可无。实际上不过是陈氏和侯府夫人之间的博弈,她们折腾了那么久,连个炮灰都算不上,还把人都得罪光了。何家贤郁闷至极:“我不是被说成站在她那边的吗?怎么要打我?” 方其瑞瞧着她生闷气的模样很是好笑:“她想不明白,夫人还能想不明白?有心人总会点播她几句的,况且我和她关系又不好,她也是从来不给我这个哥哥一点儿面子的,你呢?” 你跟亲妹妹都不好,我能有什么好?何家贤翻个白眼儿:“你不如算一算,她什么时候来,我好避开!” 方其瑞道:“我不在的时候,她肯定来。” 何家贤:…… 翻个白眼儿,何家贤对着外面:“吉祥,传饭,我饿了……” 知道了原委,知道了过程,知道了别人的利益纠葛和谋划目的,她脑海中一片清明。此事是她想得太简单,太冲动,太心软,而日后规避起来,其实也容易的很。 吃一堑长了一智,没有任何大的损失,这个教训来的值得。 方其瑞的分析也开启了她新的三观。果然深宅大院的这些事,还得土生土长的人儿才懂呀。 何家贤兴致勃勃的吃了两碗米饭,末了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看得方其瑞一阵嫌弃,只见她丝毫不惧,继续响亮一嗝后,对着方其瑞招招手:“你那帮狐朋狗友有要文章的没,我要写两篇拿去卖钱。” “干什么?”方其瑞反问:“你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 “我不用还不能存啊。”何家贤从陈丽的悲剧上明白,女人不能没钱,人穷就志短,因此也不避讳:“玉婷大婚,得为她添妆吧,我那些嫁妆可不能再动……” 方其瑞笑眯眯的觉得这媳妇脑瓜子还动的蛮快,倒是爽快应承了。 胡妈妈在门外敲了一会儿,才带着红绡进来请安,方其瑞看了一眼,又冷漠的转过头去。 胡妈妈本想女儿一举得二爷青眼,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感兴趣,也不好太过于明显,只得说了些圆场的话。 何家贤知道是上次的试探起了作用,轻声道:“家里近来事多,胡妈妈还是先多操心院子里的事情吧。” 胡妈妈明白何家贤所指,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发,倒是红绡很爽快就告退了。 方玉烟不仅是个嚣张性子,还是个急性子,去佛堂之前,带着包袱就兴势匆匆来问罪了,倒是符合她一向彪悍的作风,开门就摔了一个茶盏,冲何家贤怒道:“缩头缩脑的算什么?背后算计人……” 何家贤没想到来得这样快,看来方玉烟去请安陈氏就挑明了,大概没回院子就冲过来,没带多少人,一旁方玉静倒是跟着解释:“二嫂不是那样的人……” “闭嘴!”方玉烟骂了一句,方玉静立刻缩头缩脑不说话。 何家贤百口莫辩,只能把昨儿晚上想了一宿的招数拿出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冲吉祥使一个眼色,吉祥带着雪梨往前一步拦住方玉烟,何家贤趁机闪过去出了院门就往外面走去。 只是走到后园,才发觉无处可去,只能又朝前院方其瑞的书房过去,路上就遇到抬家具的仆役,一旁梅姨娘正在指点哪一样开在单子上,是什么货色,多少银子,是什么等级…… 因着吉祥,何家贤很是领梅姨娘的情,因此经过时唤了她一声。梅姨娘行了个平礼,叫了声“二奶奶”,仍旧忙自己的活计。 何家贤也不好停留,往前走了几步,就听梅姨娘温和而坚定的对送柜子的小二道:“这个柜子成色不行,根本不是纯正泰山红木,叫你们掌柜明日送上等的来,若是迟了……” 那小二听她口气和缓,长得端庄漂亮,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忙一叠声的答应着:“是……夫人,夫人放心,只怕是搞错了,并不是有意的……” 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尖细的女声打断:“一个姨娘罢了,还敢冒充夫人。” 何家贤回头,见是沈姨娘带着方其凯过来,方其凯一见各种雕花大床啊,柜子啊桌子等大家具,也不管什么,冲过去就往上爬,在上面蹦来蹦去的大声叫嚷:“哈哈,二姐姐的嫁妆……我先踩了在脚下……叫她不得翻身……” 何家贤正纳闷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恶毒,就见沈姨娘一脸笑容瞧着宝贝儿子,丝毫不觉得不妥当,反而点头对小二说:“别乱认什么夫人……咱家的夫人可不是这种德行……” 小二只得又连声点头答应着,不敢回应。 沈姨娘等方其凯蹦够了,才叫他下来回房去。方其凯站在上面就往下蹦,谁知道床边上有个小凳子,脚下一歪没跳稳,偏磕在凳子上,立时噗通摔在地上,顿时就抱着脚鬼哭狼嚎起来。 沈姨娘一面心疼的眼泪汪汪,一面冲梅姨娘怒喝:“瞧你干的好事,东西也不好好摆放,胡乱扔在这里是想害谁的命呢。” 何家贤本不愿意搀和,走近一看方其凯脚面上不过是红肿了一点,热鸡蛋滚一滚,有个一两天就消了,忙道:“沈姨娘还是赶紧叫个大夫来给四弟瞧瞧吧。若是伤到筋骨,拖久了可不大好。” 94、白惹一身腥 沈姨娘白了她一眼,怒道:“谁知道是不是诚心的?若是伤了筋骨我可绝不善罢甘休……”又觉得何家贤说的有道理,忙叫了个健壮的婆子背着方其凯走了,接着命一个丫头去请大夫过来诊治。 何家贤等沈姨娘走后,才小声对梅姨娘道:“姨娘操劳辛苦了……” 梅姨娘温和的笑笑,淡定而安静,轻声细语:“无妨,都是小事。”她微微有些赞许的瞧着何家贤,没想到这媳妇瞧着傻呆呆的,偶尔也有灵光的时候,便笑着道:“家里人多,难免事情多,若是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那可就鸡犬不宁了。” 见何家贤点头,梅姨娘也不避讳:“吉祥只是有点小聪明,大的事情她出身有限见识有限,到底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何家贤想来她是怕自己太过于信任吉祥,又担心吉祥能力不足罢,便诚心诚意道:“恩,我不懂的都请教过相公。” 梅姨娘大疑,立刻又云淡风轻:“小两口能和和美美的就好。你去吧。” 何家贤见虽然旁边没有别的人,甚至丫鬟也就她自己贴身服侍的,却仍旧不欲与自己多说,只能识趣的走掉。 半响,梅姨娘才长长叹一口气,对跟着的丫鬟梅锦道:“我总是看不懂瑞儿……” 梅锦是跟在梅姨娘身边的老姑娘了,三十多岁还未出嫁,听出她语气里的遗憾和怅然,劝慰着道:“二少爷是个有本事的,只是难免年纪还轻,性子浮躁,容易被那些别有居心的人怂恿挑唆……您瞧他对二奶奶,还是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当初他来请您派个得力的人去二奶奶身边,怕她吃亏,光是这份用心,就极难得。” 梅姨娘眯起眼睛笑笑:“但愿吧,这孩子聪明过头了。都说慧极易伤,情深不寿,我就怕……”她话未说出口就停住,梅锦知她所忧,知道劝慰不了,只又仔细检查起嫁妆来。 但碍于书房里方其瑞并不在,这是可以预料的,毕竟若是他真的勤于用功,不会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梦梨正扫书桌呢,见何家贤过来,急忙见了礼上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家贤渐渐也习惯察言观色,叫她有话直说。 雪梨便噗通一声径直跪下:“二奶奶,您跟夫人说说,叫我去汀兰院伺候吧,我不想……”她声音蚊子一样呐呐:“……伺候二爷。” 何家贤愕然:“二爷虐待你么?” 梦梨急忙摇摇头,拨浪鼓一样,似乎生怕否认晚了何家贤去找方其瑞算账一般:“不是不是……”她咚咚咚磕起头来,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还是让纹桃姐姐回来吧,她伺候二爷周到些。” 何家贤思考了一会儿,“为何?”她想不明白,不如直接问:“为何来求我?何不直接求二爷?”方其瑞与纹桃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梦梨泪盈于睫,惨白的小脸显得仓皇不安:“奴婢……奴婢不敢跟二爷说……”她低着头瑟瑟发抖:“二奶奶若是为难就算了。”她想了想不安道:“毕竟奴婢是夫人定下的,二奶奶也犯不着为了奴婢去求夫人。” “你说出个缘由,我才好知道。”何家贤循循善诱,她的“善心”不敢再随便泛滥。 梦梨却闭口不言,只盯着何家贤的茶杯:“二奶奶茶冷了,我去帮二奶奶加些热的来。” 何家贤狐疑的望着她的背影,打算观察几天,看看这小丫头有什么难言之隐。起身随意翻着方其瑞的那些书,倒是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像读过的样子。 忽闻外间一声尖叫,何家贤又听了听,立刻就没了,片刻后梦梨进来,将茶端给何家贤,露出的手背红通通一片,何家贤忙一把抓住:“怎么好生生烫着了?” “奴婢太心急。”梦梨苦笑了一下,拉长袖子把烫伤的部位盖住:“晚上敷点药膏就是了。” “你现在就去吧,我留在书房,二爷若是回来有我呢。”何家贤怕耽搁太久伤口发炎,忙催促梦梨回去,梦梨却有些不甘愿,只低着头发愣。 “还不快去!女孩子家家的,手上留疤可就不好看了。”何家贤又催促几声,梦梨才亦步亦趋的小碎步离开。 瞧着梦梨瑟缩的背影,其实何家贤一直不明白,陈氏为何早早的给方其瑞安排了几个丫头“色诱”他,却又很爽快的同意了撤掉,之前她与陈氏接触不多,以为是看自己这个“正牌媳妇”的面子。可如今回想那时候顺畅的过程,再结合如今她明白的陈氏的性格,倒是过于顺畅,似乎是巴不得她来提一样。 这其中定然有个很关键的转折。 算了,不想了,何家贤满屋子打量方其瑞的书房,想找几本有趣的书来看。她来过几次,可方其瑞根本不给她好脸色,当着下人的面就说她“读书读迂腐了,我不爱读书。” “爹的命令又怎么样?你听我可不听。” “女人家读什么书,回屋做绣活去……”每次将她气得半死。 后来关系缓和,她才试着去理解方其瑞,可能这种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就是适合成天花天酒地不爱读书的。 愿意教她察言观色分析事情是一回事,那是他从小生长的环境耳濡目染学会的,基本上等于先天条件,并不能就说明他有同样的智慧用在学习上。 时间一长,她都想劝方老爷放弃方其瑞高中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只是面对着方老爷、陈氏以及梅姨娘,说不定是阖府上下的殷殷期盼,她实在开不了口。 毕竟,方其宗身体不好,只有方其瑞还有点机会,高中之后能够让整个方家由商入士,摆脱贱籍。 虽说在现代考个大学不算什么,可何家贤早就发觉,古代文人的地位之高,超出她的想象。尽管大多数童生举人什么的并没有飞黄腾达,无非也就是减免个赋税啊,见了县官不用跪啊之类的小特权,可是至少说明他们拥有这个机会,有朝一日权势滔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都是很有可能的。 而商人,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满大街看人脸色…… 特别是对于方家这种有钱无势的人家来说,钱只是个数字,而脱贱籍换族谱,才是当务之急。 不说别的,只看陈氏对二房暂住表现出来的殷勤态度,以及二婶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作为官太太那种养尊处优,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就能得知。 哎,可惜全家的指望都在一个纨绔子弟身上,何家贤不由得对方家的命运担忧起来,怕是方老爷一辈子也指望不上了。 等等…… 不是还有一个方其凯么?那个混世魔王。 何家贤脑海中灵光一现——那么小的孩子,可塑性很强,成天跟着沈姨娘迟早要被带成跟方其瑞一样的纨绔子弟,倒是该早点请个老师教教才有机会改得过来。 若是方其凯愿意读书,那方其瑞是不是就能脱离苦海?不用每日因为不好好用功,被方老爷责骂,偶尔还动手揍他了? 不管方其瑞在外头怎么坏,口碑怎么样差,至少近日来对她的指点,她是领情并感恩的。 第一次去沈姨娘的院子,何家贤回屋拿了一份薄礼。地上已经被打扫过了,桌上的茶壶和杯盏都换了新的,连床上的幔子都换了,可见方玉烟的火真的很大。何家贤吐吐舌头,还好有方其瑞提醒躲过! 吉祥听到她的打算,劝道:“还是算了,四少爷都快六岁了,却连一个先生都没请过,由着他胡闹,寻常人家的孩子早就启蒙了,说不定人家就是不爱读书。再说沈姨娘跟咱们并不对付,您从没有得罪过她,却也不见给个笑脸,好没趣的。” 何家贤想了一下,还真是,什么时候瞧着沈姨娘都是拉长了脸好像别人都欠她银子似的。却只得劝慰吉祥道:“不管怎么说,四弟今天摔伤了我是在旁边看着的,不去探望的话,只怕日后没有嫌隙也有了嫌隙,我先探探沈姨娘的口风罢。” 吉祥一想也是这个理,看着受伤了却装作没事人一般,到底是说不过去,只怕沈姨娘日后更记仇,给二奶奶使绊子就不好了,忙照着规矩捡了一些参片用锦盒装了,陪何家贤过去。 方其凯没有受什么伤,正在院子里活蹦乱跳,让一个丫头趴在地上当马骑,拍着丫头的屁股“驾驾驾”的哈哈大笑。 何家贤看着直摇头,方其凯已经发现了她,冲过来直接伸手问吉祥要锦盒,吉祥一怔,锦盒已经被他夺在手中打开,看不过是一些药材,往吉祥手中一塞:“什么破东西也敢拿给小爷……” 吉祥气急,先前被当马骑的丫头已经进屋去禀告沈姨娘出来,何家贤忙彬彬有礼:“姨娘好,方才见四弟受伤了,拿些药材给他补补身子。”她看一眼又跑到丫头身后去饶痒痒的方其凯:“只是现在看来,四弟挺好的,是我误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家贤说得这样得体,沈姨娘虽然面上没有笑容,到底神色缓和了几分:“进来坐吧。”又命那丫头道:“桔梗,看茶。” 桔梗便推推方其凯:“小少爷,奴婢要去沏茶了。” 方其凯正玩的不亦乐乎,伸手往桔梗胸前隆起挠:“不许去不许去,得陪着小爷玩。” 桔梗面有难色待在那里。一旁另外一个长得粗鄙些的丫头忙道:“奴婢去吧。” 正转身要走,沈姨娘已经一个耳光打在桔梗脸上:“不要脸的狐媚子,叫你做些事就推三阻四,成天勾引少爷……” 桔梗受了这一巴掌,脸颊登时红了起来,留下五个白白的指关节印子,却是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模样,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奴婢并没有……是小少爷缠着奴婢……” 另外的丫头忙冲她使眼色,桔梗来不及收回,话已出口,迎面就是沈姨娘的另外一个耳光:“狐媚子,长得有几分姿色就不着调,少爷缠着你?你别不要脸了,日后绞尽脑汁想爬上小少爷的床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心机东西……今儿个别吃饭了,去那边跪着……” 何家贤见沈姨娘蛮泼不讲理,丝毫不避讳自己这个外人,忙识趣的道:“看到四弟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 沈姨娘眼皮子都不抬:“那就不送了,二奶奶好走。” 何家贤自己讨了个没趣,带着吉祥回到屋中。想到嫁妆箱子里也没多少东西了,只得又强自打起精神,将从方其瑞屋子里找的时事策论的书拿过来仔细研读,打算再写些文章去卖钱,要是挣得多,最好还能补贴下徐氏。 门口却传来一阵喧哗声,胡妈妈进来告诉,说是二房的小姐方玉珠来了。 方玉珠本来排行四,在方玉烟下,方玉露上。只是方二老爷外放做官好多年,因此渐渐的就没什么人记得还有个四小姐,方玉露就顺序叫起来了。 如今回来了,大家也只称“玉珠小姐”。 何家贤挺喜欢方玉珠,忙笑着迎了进来,想到是去年的陈茶,一时又不太好意思,只得冲雪梨道:“你去二爷书房瞧瞧有什么好茶叶拿过来就是。” 雪梨正答应着,纹桃听见立刻从屋子里出来:“还是奴婢去吧,左右没什么事。”不等何家贤答话就一溜烟去了。 雪梨撇撇嘴很酸:“什么德行,生怕没机会往二爷身边钻似的。”见何家贤进屋,只得将满腹的委屈告诉吉祥:“你不晓得,二奶奶明着说不需要我跟她近身伺候,那平素做些简单的活计也就是了。我是好好做的,可偏她……”她压低声音告诉吉祥:“以往二爷在院子里待,她就往上拱,如今到了年中,二爷要跟老爷交铺子的帐,又要进货,忙起来了,她就把那些活计都扔给我,自己成天往书房那边守着,梦梨不知道受了她多少气。” 吉祥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又善于倾听,雪梨跟她说起来带劲儿的很:“梦梨性子好欺负,以前就被纹桃排挤,如今只怕眼刀子恨不能生挖了她。” 95、霸道的丫环 她靠近吉祥耳朵:“听说前两天还因为一件儿小事,扇了梦梨几个耳刮子呢。 两个人叨咕了好一阵子,却也不见纹桃回来,吉祥便打断雪梨的话头,叫了跑得快的红果往前院里去问问。 何家贤出来催促,方玉珠细看她写的文章,笑着道:“若是没有就算了,催什么呢,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再说我也不爱喝茶。” 何家贤诧异于她的聪明,陈氏对她除了陈茶这一点,其余的都是锦衣玉食富丽堂皇的,没有哪一点亏待,方玉珠是怎么看出来的? 似乎又看出何家贤所想,方玉珠笑着解释:“你这屋里看着用着摆着的,倒是好的,只可惜啊只可惜。”她顿一顿,故作老成的叹口气:“方家最不缺的是什么?是银子。大伯母给你的这些,是她拥有最多的东西,一点儿也不稀奇。倒是珍贵的,却是一点儿也舍不得给你。” 何家贤歪过头,认真瞧着方玉珠的眼睛,只见里面一抹狡黠一抹清明,很像方其瑞说话时的模样,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却偏偏句句都在点子上。 方玉珠倒是大方的人,也不卖关子:“打我第一次见你,就瞧她在众人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给你,还能说是真心对你好?” 方玉珠伸出芊芊素手翻着纸张,一面看文章一面头也不回:“昨儿个也是,若是她不是众人面前打二姐的脸,二姐能被逼得彻底与她决裂?” 何家贤觉得眼前这位姑娘真乃妙人一位,笑着按住她翻看文章的手:“那你说说……” “有什么好说,这件事情上,你最惨,明摆着的么。”方玉珠笑得有点儿坏:“不然你以为我干什么来了?我是来安慰你来了呀我的傻二嫂。” 何家贤顿时有点怏怏的没了兴致,怎么谁都看的明白的事情,她永远都云里雾里不懂呢。别说方玉珠方其瑞只是听说的小道消息就能分析的这样精准,自己这个当事人还亲身经历,却也没办法看的明白。 难道真是旁观者清么? 何家贤只能笑着,拿一块糕饼喂到她嘴里:“我这是当局者迷。” “迷什么呀,你就是傻的。”方玉珠斯文的咬一口,嘴里嘟噜噜含糊不清:“这种事情跟着瞎掺和什么呀,看个热闹就行了。” 何家贤正想对她说是方玉婷叫自己那样说的,却又觉得显得自己更傻,若是不明情况瞎掺和还只能是情商低,若是被人背叛玩弄于鼓掌就有点智商情商双低的感觉了,于是忍住没说。 方玉珠见她欲言又止,冷笑道:“你别藏着掖着,不就是被方玉婷暗算利用了吗,我又不笑话你。”嘴上说的不笑话,脸上戏谑的表情却显露无疑,何家贤愈发尴尬。 方玉珠又咬了一口糕饼才道:“你别气鼓鼓的瞪着眼睛就知道吃惊,你这样的性子,没有人教,能说出那样的话?闷嘴葫芦似的人,还上赶着给人当枪使?” 她笑得眉眼弯弯:“你呀,真是一片滥好心。方玉婷既然能恰好被侯府二少爷救了,那侯府自然有本事娶了她,何苦再来算计你?说她聪明吧,倒是的,教你说的那句话还是个双面计,大伯母要是听了怕了,只能成全她;要是听了急了,不也一样被她利用的达成了目的?” 方玉珠越说越觉得好笑:“说她傻吧,又傻得可以。白费周章讲那么多话,连头发都被铰了,又利用了你寒了你的心。人都得罪光了,日后只怕不必再回娘家里来了,真是的,闹成这样。” 何家贤纳闷问:“她那样还叫傻?那还不够聪明?那是顶聪明的了吧。” “聪明?她算聪明?不过是个小家子气,有几分小算盘的姑娘罢了!吓吓你这种草包倒是有用!” 方玉珠笑笑:“这件事情,我要是她,只装作病了不跟着大伯母回来,在侯府装腔作势住上几天,待板上钉钉了,拿住那个侯府二少爷,可怜的哭上几句,到时候只消连人带聘礼一起抬回来,任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谁又能怎么样?反正名节已经坏完了,还在乎多一事少一事?只是别落到有心人手里就好,还不用撕破脸,日后还有娘家可依仗!有人问起只说病得厉害,是侯府的主张,她一个弱女子哪里做的了主?坏事都是别人安排的,她小心的讨好大伯母几天,此事就揭过去了。” 何家贤听完她这番话,已经佩服得恨不能拍案叫绝。女人耍起狠来,真是帅气得很。陈丽若是能有这种心计和手段,还能被黄珊珊上位?徐氏要是有这种脑筋和狠劲儿,十个春娇都不够看的! 服,大写的服。 何家贤简直叹为观止,觉得她的段位比方其瑞还要高出许多,正要请她帮自己破破局,如何让方玉烟放过自己时,吉祥来敲门,泡了好茶端过来。 方玉珠瞧了吉祥点点头,对何家贤道:“二嫂这个丫头很是不错。” 何家贤愈发佩服:“你还会看相?” “看相不会。不过相由心生,这句话大抵是没错的。”方玉珠讲起北方的蛮夷:“那边的人,都长得凶神恶煞,胡子老长,动不动就骂人打人,很凶悍的。唯一的不同就是眼睛,好人的眼睛温和,坏人的眼睛凶恶,若是注意观察,能看得出来的。”方玉珠连说带比划:“觉得是个好人,就能大着胆子说几句话,甚至提一点过分的要求,若是坏人,不敢惹,离的远远的绕着走……” 吉祥羡慕道:“奴婢听说那边的女孩子都可以随意出门……” “哎。”方玉珠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所以我也不愿意回燕州城,虽然繁华,可是看不见摸不着,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何家贤被她说中心事,也黯然道:“这里富丽堂皇山参海味,可是若是自己的事情自己都做不了主,又有什么意思呢。”她来了兴致,对方玉珠问:“你知不知道有一首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她一念完,方玉珠已经眼睛亮亮的激动的鼓起掌来:“难怪人家说二嫂饱读诗书,果然名不虚传……”她低声沉吟:“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又道:“你瞧,生命,爱情,自由,唯独银子是不值得一提的。” “可是银子却是立身之本。”何家贤道:“我想要自由,但是首先得有银子。” 方玉珠却不能理解她这会儿的心情,高兴道:“我只要自由就可以了。”银子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虽然方二老爷俸禄并不多,可是吃喝足够,而且方老爷时不时会给她们寄银子,北方民风淳朴,大部分都自给自足,用银子的地方不多。 回到燕州城,住在方府,管吃管住还有月例银子,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用像何家贤那样需要去应酬一些晚辈,动不动就是金锞子银锞子的打赏出去,倒是攒下一些钱来,听何家贤这样怅然,便问道:“可是缺银子花?我那里有。” “缺是不缺,可没有进项,开销又大,总得未雨绸缪吧。”何家贤惆怅郁闷。 方玉珠瞧见何家贤很是发愁,笑着道:“这有何难,二哥哥不是有铺子?难道他那么小气?” 何家贤哪里好意思跟她说她跟方其瑞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因此现在都是aa,根本没有找他要银子的想法,笑呵呵的道:“不说这个,你看看我这篇文章作的如何?” 方玉珠看了一遍,指点了几处提了她的意见,何家贤与她讨论呢,方玉静来了。 一进来就哭丧着脸,根本没瞧见方玉珠的人,还以为是哪个丫鬟,拉着何家贤的袖子就哭道:“二嫂,你去看看三姐吧,父亲请了以前宫里的管教嬷嬷来,在打她呢。” 何家贤听见这个就头疼,实在不想插手她们之间的任何事,一个本以为善良温柔的方玉婷已经够让她心寒的,再来一个本就跋扈的方玉烟…… 方玉静犹自眼泪汪汪:“二嫂,我知道三姐平素对你不好,可是父亲今日是真的生气了。早上不知道谁把三姐到汀兰院要打你的事情说给他听了,本来三姐在佛堂跪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一个说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就来对三姐指手画脚,三姐气不过与她吵了起来,那嬷嬷就请了父亲示下,现在在佛堂外面打三姐呢……”方玉静拉着何家贤的手:“二嫂,父亲喜欢你,你去说情父亲总归会听的,好不好,你去求求父亲……” 何家贤犹豫不想动,又架不住方玉静一把鼻涕一把泪,若是此刻求人的是方玉烟,她定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可方玉静年纪小,平素又烂漫可爱,虽然时常跟着方玉烟为虎作伥,到底也不算什么大恶,顶多识人不明算个小跟班,年纪还好没什么主见,更没有什么脑子,大概是整个方府唯一跟自己一样根本无法融入的角色,心下就有些不忍。 方玉珠瞄她几眼,漫不经心的冲方玉静打个招呼,笑眯眯的问:“你怎么知道来找二嫂?” 方玉静不含糊,抹着眼泪道:“我去求母亲,母亲说三姐是因为打二嫂被罚的,若是二嫂出面说情,父亲定会饶了三姐的。” 方玉珠便给何家贤使了个果不其然的眼神,何家贤还未回过神来,方玉静已经拉着她的手臂央求:“二嫂,你就原谅三姐吧,你这次为三姐求情,她以后定不会再为难你的。你不知道,三姐其实心肠很好的,我小时候被几位表姐妹欺负,只有她维护我,把那些坏人都赶走……” 何家贤瞧着她肥厚的胳膊和大脸,再看看她的大块头,脱口而出:“你长这么大个子还有人敢欺负你?”不是都欺负弱者么?比如方玉烟瘦不拉几的。 方玉静也就顺带着被她拐偏:“我也不知道,她们就爱捏我脸,叫我傻大个,还把炒肉用绳子吊在我眼前让我吃,等我去吃时又拿走不给我……” 这是典型的个子大没脑筋啊。想到以前她在方玉烟面前维护自己的模样,何家贤叹口气,忍不住心疼她,说出实话:“其实我去了根本没什么用。”方老爷的权威,连陈氏都不敢违逆,何况自己一个庶出的儿媳妇而已,方老爷还会为了给她面子,公然出尔反尔? “不会不会。”方玉静头摇的像拨浪鼓:“母亲说父亲本就是喜欢二嫂饱读诗书才坚持娶了进来的,除了二嫂,再没有别的人能在父亲面前有这个脸面了。” “傻妹妹。”何家贤不明白陈氏是何用意,终于下定决心:“我跟你去瞧瞧吧。” “好,好。”方玉静急忙用胖乎乎的手背擦擦眼泪,跟着何家贤屁股后面:“我就知道二嫂也是心地善良的人。” 何家贤瞧着方玉珠,刚好开口请教她一下,方玉珠已经轻步移开:“别看我,我不去,而且最好你也别去了,去了也没用。” 何家贤何尝不知道自己去了没用,不说方老爷,就是方玉烟那样对方玉婷的确是有些过分,受受教训是应该的,只是实在不忍心方玉静的祈求,而且,方玉烟千不对万不对,到底是梅姨娘亲生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 佛堂外的院子门口,方老爷正背对着,除了方玉露在一旁急得不行,眼眶含泪的央求着,再没有别的女眷。 何家贤到时,方玉露泪眼朦胧的瞧了她几眼,便将头扭到一边去。何家贤到方老爷面前行了礼,回头才瞧见方玉烟被两个婆子按着趴在椅子上,屁股上已经隐约有红印子,一旁有个粗壮的嬷嬷正拿着一条洗缏子,一下顿一下的数着数抽在方玉烟屁股上,方玉烟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将头垂在长椅一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方玉静已经扑通一声跪在方老爷面前:“父亲,三姐她知错了,父亲您饶了她吧。” 96、害人一个个 “8!”那嬷嬷高声唱着,又是一鞭子下去。 方玉静见方老爷不吭声,可怜巴巴的又望着何家贤。 何家贤想了想,才问道:“不知道三妹妹犯了什么错?” 方老爷还是不吭声,只是听着几位女儿哭诉求情,有些不忍心,吩咐嬷嬷们:“打完20下来告。” “老爷放心,老奴知得。” 何家贤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方老爷离去的脚步声。 方玉烟这才努力昂起头对方玉静吼道:“哭什么哭,给我起来,别跪在那里丢人现眼。不就是挨几鞭子吗?要打就打,赶紧打完了算了,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我我不会放过你这个老虔婆!” 何家贤暗道方玉烟此刻骂人,不是自讨苦吃吗? 果然见那嬷嬷气得眼神里直冒火,又将板子抡得高高的举起落下,方玉烟终于忍不住疼的闷哼一声,裤子上面又是隐约一条红殷殷的血迹。 何家贤看得触目惊心,下意识的叫那嬷嬷住手,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过去笑着道:“这位嬷嬷,小孩子不懂事,您好好管教就是,到底是府里的三小姐,若是打坏了,难免老爷此时愤怒,事后还会心疼的。夫人也是一直疼爱三小姐,到时候真的不好交代。” 嬷嬷瞧了那点子银子,眯眼瞅了何家贤一眼,看她穿戴不怎么样,并不给面子,理直气壮:“本是老爷吩咐老身管教的,还请夫人让开些,别误伤了你。” 何家贤见她口中这样说,眼里却是有些舍不得移开银子,记得方玉静说是宫里出来的,只怕好东西都见过的,怕是这点子东西入不了她的眼,环顾四望,倒是方玉露身上的穿戴是最体面的,还未开口,方玉露已经施施然走过来,拔下来头上最为贵重的一支珠钗并荷包里的银子一齐交到嬷嬷手中:“请嬷嬷下手轻些罢。” 嬷嬷瞧那只珠钗纯金打造,上面的东珠都有小拇指大,知道是位体面的主子,不买何家贤的面子,一叠声的对方玉露道:“小姐说的是,老身自然省得的。” 这才收了银子。 接下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一会儿功夫打完了,方玉烟被抬回房里养着,方玉露才松了一口气,对何家贤道:“还是二嫂脑筋灵活,我竟没想到这个法子。” “妹妹贤惠端庄,自然不会这样的法子。”何家贤虽然与方玉露接触少,但是对这位真正的大家闺秀很是欣赏。之前方玉婷的热情,让她从心里散发出来的感激变成了笑话,此刻觉得方玉露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有教养的姑娘,平时不套近乎,但是关键时刻需要她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见人遇难不落井下石,危急关头能出手相处,平素待人不卑不亢,尊敬长辈爱护姐妹,简直是优秀女人的典范,是传说中富养出来的白富美啊。 方玉珠的聪明与磊落,方玉露的豁达与大方,何家贤一日见识了两位,心里暗叹难道真的是因为是嫡出的小姐,从小不缺银子不缺爱,因此没有那些性格上的缺陷,比如自己身上的自卑,徐氏身上的懦弱,陈丽身上的纠缠,何家慧身上的畏惧…… 不由得感慨自己是人穷志也短,前怕狼后怕虎,没有脑子还不经不起事儿。 跟方玉露一路聊了几句,愈发感觉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跟班上的班花,家境好人品好成绩好长得好,简直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人生赢家。 这一下,方玉烟和方玉婷两个人都养着去了,方府也安静了下来,何家贤难得混了一周清闲的日子。 陈氏养了几日,又恢复了晨昏定省,通知下来,何家贤又起了一个大早过去。 陈氏摸着碗盏,对着何家贤笑眯眯的:“……本来是玉烟抄的,如今她病了,少不得劳烦你……” 何家贤道:“媳妇不大念这些,只怕亵渎的神灵……”开玩笑?一百遍的金刚经,抄上一个月,人都要废了。 陈氏却目光灼灼的瞧着她:“如今几个丫头都闹起来,不齐心,哎……若是再不听话,只怕我这心疼病又犯了……” 周氏便道:“媳妇有心为母亲分忧,只是我不大识字……” 两个人一唱一和,堵的何家贤哑口无言,到底年纪轻脸皮薄,只能接话道:“若是母亲不嫌弃的话……媳妇倒是可以。”周氏这话都说出来了,相比之下,自己摆脱不了的是书香世家的背景,再推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因此,明知道不是好差事,甚至是陈氏故意为难,何家贤只能硬着头皮顶下来。 金娘子等她们都出去了,才对着陈氏说:“奴婢瞧二奶奶还挺老实的。” “老实?”陈氏冷哼一声:“老实还掺和管教嬷嬷的事儿?老爷下的命令,我都不敢说句话,她倒是有胆量……” “就是因为这奴婢才觉得她老实啊,若是旁人,还不推三阻四的……只求个清净,谁去触老爷的逆鳞!” “若是真如你所说,我倒是不担心,可她背后还有个二丫头,那丫头诡计多端,好好的惯会设计人。我那日不过是想当众丢丢她的人震慑下她,没想到倒是给她逮着机会了。”陈氏提起此事便恨得不行:“两个人不知道密谋了什么,让老爷就那么样相信了她,问都不问我。” 金娘子见她气得直发抖,忙劝慰道:“您别气,她们再折腾,到底也不过是那孙猴子,哪里蹦得出您的五指山?” 陈氏狠狠一锤大腿:“我气就是气这里,这些年好吃好喝伺候着,宠着惯着,偏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安分守己,不服我的管教。” 金娘子明白陈氏的怨恨,不仅仅是因为方玉婷得了门高攀的好亲事,而是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挑战了她的绝对权威,因此顺着话说道:“都是安分守己的,您瞧三小姐,您当初把她抱在膝下养着的时候,不就是想她长成如今的模样?可不就长成了?虽然老爷总骂您不好好管教,可到底膈应着那一位的,总得有得有失罢。” 陈氏想到方玉烟的嚣张霸道,心里这口气才好受些,喝了一口茶,往后一躺,倚在椅背上:“玉烟是个好孩子,可惜她偏是那个贱人生的,难免受了连累。那个狐媚子得了权,现在正得意呢,玉烟这事我不管,无非是想好好下下她的脸面,其实我也是不忍心的。” 她犹自叹一口气,很是难受:“老二又是半吊子性子,我越来越看不懂……” 陈氏又长长叹一口气:“人算不如天算,当初是我故意纵容他,把他教成了纨绔,谁知道老爷又要他念书,真是折腾的我累得很。” 金娘子听见她提这茬,有些不好插话。 当初陈氏是准备把方其瑞和方玉烟一齐养废了的,因此小小年纪就让纹桃雪梨几个漂亮丫鬟去伺候,可谁知道,方其瑞越来越败家,光是方香铺一年几万两银子的进账就能花得所剩无几。 方其宗病着,方老爷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方其瑞身上,哪知道方其瑞早已经定了性子,冥顽不灵吃喝玩乐,鞭子都抽断了几根也拉不回来,生意生意不学,店里店里不去。 后来方二老爷高中,出仕做官,虽然是个文官,实权不多油水不厚,可是朝廷规定当官不能经商,尤其是绸缎米粮这些关系国计民生的,三代以内血亲更是要避嫌,因此方二老爷自动除了族谱,带了家眷去了任上,一去就是十年。 方老爷见弟弟做了官,到底有些想头,于是改变了策略,重金聘请好的先生来教方其瑞,动机明眼人一看便知。 陈氏很慌张,生怕方其瑞奔一个好前程。后来见他根本无心科举,才又松了一口气。 他这几年屡考不中屡败屡考,读书也没什么进步,陈氏被他折腾的疲累,索性不管,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嘴上呢,也多次劝告方老爷要逼孩子上进,银钱上克扣的厉害。这样既保住了里子,又有了面子,外人谁不赞她这个嫡母贤惠慈爱,一心为了庶子的前途? 算起来,还有一个月就要下考场,只怕方其瑞又是妥妥的名落孙山。金娘子见她唉声叹气,忙劝慰道:“考不上也没什么,童生上面还有秀才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瞧着老爷对二爷已经不作半点指望,反而三爷快学成归来,到时候继承了家里的生意,二爷那里无非就是分一些银子出去……” “一厘银子我都不想给。”陈氏狠狠出声:“想当初我与方家定亲时,方家货船进水,十几万两的货物全部毁了,周转不灵到处是债主,家里人逼我退亲,是我坚持不肯,逼她们把十万两银子的嫁妆拿出来周转,还立了契约,永世被逐出陈家,说再不来往。要不是后来方家东山再起,我那些个哥哥弟弟能理我?那些嫂子姐妹能当我是亲戚?我为了方家千人唾万人骂,这才有了今日。否则,方家说不定早就垮了,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饭呢?当初方老太爷就说过,方家世世代代,给我立长生牌位的。我挣回来的银子,凭什么给那个贱人的儿子!” 金娘子知道陈氏意难平,忙顺着她的话说道:“等三爷接手了生意,就都好了。二爷那样败家,老爷定然不肯的。” 陈氏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她对着金娘子道:“其实除了这个家业,我是盼着老二好的。他若是中个童生啥的,也就有盼头了,到底是老爷的骨血……若是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那也是他的造化……” 金娘子想到方其瑞如今名声在外,方老爷每每提及头疼不已,暗道只怕将来没什么好下场了。 就听陈氏又道:“老二媳妇那里是什么动静,我都有些看不透了。胡妈妈说她很老实,可偏又几次三番掺和事情,搅得我烦的很。” 金娘子冷哼一声:“您瞧不透的,不是二奶奶,是胡妈妈。”她给陈氏捶着肩膀:“大概是猪油蒙了心,一心想红绡上二爷那儿呢,自然对二奶奶好些了……” 陈氏勃然大怒:“吃不饱的狗东西,看我怎么收拾她!” 胡妈妈那边仍旧给何家贤熬着阿胶固元膏,只是不怎么催她吃了。时常是说完了事,瞅着何家贤抄佛经抄得手酸的空当儿,小声问:“二爷什么时候回来?我叫我姑娘给她请个安。” 何家贤累得都快得肩周炎颈椎病了,更何况方其瑞的行踪她也并不知晓,便只敷衍着。几次下来,胡妈妈也失了耐性,红绡再来时,便附耳跟母亲说:“……二老爷家的其扬少爷还未成亲呢……前几日捡了我的帕子……” 胡妈妈到底有些迟疑:“二老爷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没什么实权和油水……过去了不过面上风光些……其扬少爷自己还在发奋读书想考个功名呢……” 红绡便朝正房方向努努嘴:“二爷大概是瞧不上我的,只我本来也不太喜欢二爷,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其扬少爷可是已经过了,准备考秀才呢,论前途不比二爷强?二奶奶也不像我们瞧着的那样简单可欺,你看这些事情下来,她有什么损伤没有?我瞧着她没安好心,耍我们玩着呢……” 胡妈妈想了一想,到底是没把夫人交代的事情都告诉女儿,只叮嘱道:“你自己当心……娘也只是想想罢了,若是没那个福气,能嫁个小厮平平安安过日子也一样,夫人已经允了我了。” 至此红绡便不怎么来汀兰院,何家贤倒是没察觉,只每日披星戴月的抄写佛经,累得饭都吃不上。 如是奋笔疾书了半个多月,人都瘦了一圈,这才抄完了一半。方其瑞几次回来见她忙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只骂了几声“蠢货”,兀自不想搭理她。 何家贤又委屈又冤枉,觉得陈氏的要求是合理的,没有理由去拒绝,硬着头皮一遍一遍的抄下去。 97、狗咬人咬狗 吉祥在一旁瞧着心疼:“莫不如回了夫人少抄几遍罢。” 何家贤何尝不是这样想,可出尔反尔她实在说不出口,当初可是拍着胸脯应下的。她以为金刚经只是一篇而已,没想到是一本,分为好几个段,她从早起到晚睡,也只能抄完两三遍而已,这还是陈氏免了她早起请安的差事。 又上了缺乏基础知识的当。何家贤暗自垂泪,却只能怨自己不争气,不够果决。 待吃了晚饭,又点了灯烛开始抄起来,想着陈氏是故意为难,大概是方玉婷的婚事上对自己余怒未消罢。为了大家庭的和谐,左右不过一个月时间,这次抄完了下次再不要接这样的差事便罢了。 却只见外间传来几声尖叫,随着吉祥往外走去看情况,一只浑身黑毛的小柴犬突然冲进来,朝着正在抄写的何家贤扑过去,何家贤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浑身寒毛直竖,忍不住便“啊”的尖叫起来。 那小柴犬并不咬她,只扑向她的笔墨纸砚一顿撕咬,何家贤瘫坐在椅子上半响不得动弹,吉祥一面挡在她前面,一面拿了毛笔杆捅那狗,狗凶恶的冲她呲牙,扑过去就一口咬在她胳膊上,吉祥疼的大声尖叫。 何家贤见状,吓得六神无主间,下意识操起旁边的砚台就往狗身上砸去,那狗受了痛,“嗷”一声松开嘴,留着哈喇子风一般又惊慌的跑出去了。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所有的人都吓呆了,何家贤瞧着吉祥血流如注的胳膊,一个深深的血红的牙印,大声叫道:“叫大夫,去叫大夫!”红果答应一声一溜烟去了。 何家贤扑过去搂着吉祥惊魂未定,两个人瑟瑟发抖,雪梨迟疑着上来,拿来毯子被子等将二人裹着好言安慰。吉祥疼的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对何家贤:“二奶奶别急,我没事,只是可惜了那些佛经……” 何家贤这才过去看稿纸,已经乱七八糟,碎的碎,烂的烂,抄写的佛经完全不能用了。 相比于受到的惊吓,何家贤更心疼这些日子辛苦抄完的经书和吉祥受到的伤害,血气上涌,双眼发黑,一阵眩晕,只是还未晕过去,就听吉祥惊恐的大喊:“血……血,二奶奶……血啊!” ……何家贤深深瞧了她一眼,双眼一闭。 吉祥只感觉手上被连着掐了好几下,顿时心下明了,大哭道:“二奶奶晕过去了,快叫人来救命啊。” 何家贤合上眼睛感觉周围脚步声,叫嚷声,大概是陈氏来了,不多久大夫也来了,有冰凉的指尖搭在自己脉搏上,听见大夫在对陈氏叮嘱:“夫人放心,并无大碍,二奶奶这是肝火太旺,想来是近来一直在服用大补大热的食材,只是她底子弱,虚不受补,还是要徐徐图之。切不可再服用,否则气血瘀滞,小则上火长疔,大则难以受孕……” 何家贤听到虚不受补,又听到难以受孕,蓦地吃了一惊,只得继续装晕,陈氏只道:“多谢大夫,胡妈妈,你可记下了?” 听不见胡妈妈的回答,约莫是在点头吧,何家贤听见外间安静下来,陈氏又吩咐雪梨等人好生照料,便走出去了。 何家贤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好好睡觉,此刻心里一松,便沉沉睡过去。 待醒来已是晚间,雪梨奉命熬了药端过来,何家贤根本没病,不需要吃药,却又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又问吉祥怎么样。听说吉祥已经包扎好,伤口并不深,那小柴犬到底年纪小牙齿还不够锋利,只咬了印子出了血,又喝了药。 何家贤担心的是吉祥会不会得狂犬病,只是古代医疗技术有限,担心也是白担心,只能将这个症结永远存在心底,不能说,免得吉祥惴惴不安。 片刻后,胡妈妈又端了一碗阿胶固元膏进来:“二奶奶身体太虚了,赶紧吃了吧。” 何家贤从嫁进来开始,就知道陈氏每日要吃阿胶固元膏补气血的,因此赏给了自己,可以说是恩宠荣厚,她虽然不爱吃,却也顾及陈氏的一片心。 刚才听了大夫的话,知道自己虚不受补,这大补的食材是无论如何不肯再喝,便试探道:“每日一碗,母亲真是有心了。” 胡妈妈纳闷,并不答话。何家贤心中有了数,笑着吃完了,将碗递给胡妈妈:“我吃了这几个月的阿胶,身体感觉好多了,昨儿个补过头才流了鼻血,日后就不用再吃了。” 胡妈妈挺直脊背道:“若是不吃,夫人怪罪下来,老奴可担当不起,二奶奶还是别辜负夫人一片好意。” 何家贤就明白陈氏刚才听了大夫的话,却并没有要停了阿胶固元膏的用意,若是到现在还不懂,那就真的不怪方其瑞骂自己蠢货了。因此忍住心里的郁闷,抿着嘴真心实意道:“胡妈妈真是忠心,夫人有您这样的忠仆,该很高兴才是。” 晚上歇了一日,方其瑞又不知道与谁通宵喝酒,并没有回来,翌日一大早,据说回家的时候遇到方老爷出外查账,逮着又是一通好骂,这会儿罚跪在外院,不许人起来。 何家贤多少有些担心,摇摇欲坠的起来,站都站不稳,由雪梨扶着过去瞧瞧,哪知道才走了一半,方其瑞已经口中叼着草双手背在后面迎面吊儿郎当走过来,只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看眼里的红血丝便知道熬夜没睡。 何家贤暗嗤自己白担心,方其瑞怎么可能按着方老爷的吩咐真的就老实跪着呢,于是又掉头去往陈氏院中请安。 方其瑞快步跟上来:“干嘛见着我就走?” 何家贤避而不答,侧身往一旁让去。 方其瑞又斜过身子横在她前面:“是不是担心小爷?” 何家贤不理,堵着气又往一边让,方其瑞便又堵过来,不依不饶的,雪梨在一旁叹气劝道:“二爷还是别惹二奶奶生气了,二奶奶昨儿个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呢。” 就把昨儿个小柴犬的事情说了。 和气纳闷地忙缓和气氛:“夫人没下令查吗?到底是谁养的狗?咱们院子里没有养狗的人啊。” 雪梨瓮声瓮气道:“谁知道呢?哪里都不去,偏赶着到咱们屋子里来……把二奶奶抄的好好的佛经都给啃烂了,把吉祥也咬了。” 方其瑞呸一声将口中的草吐掉,叹口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怪异得打量了何家贤几眼:“哎,人善被人欺不说,这下子连狗也欺起来了。” 何家贤却听了他的话,正待发怒,偏又瞧着他戏谑的眼神里有一抹认真的心疼,脑子里一动,便有些念头呼之欲出,考虑了几分钟,她转头往陈氏院子里去。 方玉烟伤势不重,早已经养好,这会子正倚在陈氏身边给她剥虾壳,瞧见何家贤进来,头也不抬,冷声冷气:“二嫂受了惊吓也不歇着,到处跑什么呢。” 何家贤拼嘴皮子向来拼不过她,受她奚落也不是一次两次,因此左耳进右耳出,免得再起冲突惹方玉烟发疯。进屋一瞧,倒是颇感诧异,今儿个居然连方玉婷也在。她以为方玉婷跟陈氏和方玉烟撕破了脸,大概不会来往了。 方玉婷却早已经笑脸盈盈:“二嫂来了。”那和气而温柔的笑容,像是二人从未有过任何不愉快。 若非她那一头参差不齐长长短短的头发从整齐的假发中露出一点儿,何家贤简直以为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 陈氏已经起身扶她:“老二媳妇身体不好就歇着罢,我昨儿个不是叮嘱胡妈妈免了你这几日嘛。” 免了请安?胡妈妈并没有说,只怕也没有那个胆量瞒而不报。 何家贤心中越发笃定,瞧见桌上陈氏每日一早必吃的阿胶固元膏,心里一阵难受,强制镇定道:“孝字当头,几位妹妹都在这里,媳妇既然能起身,怎么好躲懒。” 陈氏面上就闪过一抹笑容,像是很是赞许她的模样,对方玉婷和方玉烟道:“要是你们都能像你们二嫂一样,知书达理,孝顺懂事,哪里还会有那么些误会。” 方玉婷和方玉烟都齐口应“是”。 何家贤就笑着道:“几位妹妹都很懂事,倒是我昨儿个被恶犬一吓,失了魂了,让母亲跟着操心。”她顿一顿看向陈氏的眼睛:“只是我记得咱们家里并没有人养狗,不知道那狗是怎么来的?” 而且,胡妈妈把院子看得滴水不漏,除了必要的她管不住的人能来往,其余的人根本就不让进,更何况一条狗。 陈氏就笑笑:“把你吓成那样,母亲能不查吗?”她往外叫一声,跑腿的风铃进来回禀:“回二奶奶的话,那狗是其扬少爷养着的……昨儿个照顾她的丫鬟青苗没看好,就从院子里跑出来,惊吓了二奶奶……” “我已经让二夫人呵斥了那丫头了。”陈氏接过话。 这就算完了?何家贤诧异,这处罚也太轻了吧,吉祥被咬的那么重……没等她说话,陈氏已经握住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是委屈了你,可是其扬到底是堂少爷,我也不好去管……” “恩,知道了。”何家贤紧紧咬住下唇,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心里却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只是那些本来就抄好的佛经……”何家贤咧诺着小声道,装出愧疚的样子:“只怕来不及……” “不妨事,你重新抄一遍就好,只要心诚,佛祖不会怪罪的。”陈氏理所当然的接话,像是完全忘记何家贤昨儿个晕过去的事情:“到底你的字写得漂亮。” 何家贤心里的愤怒差点就喷薄而出,瞧着方玉烟淡漠,方玉婷的冷静,陈氏的虚伪,只死死握住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掐进肉里,尚不觉得痛。 “只怕母亲要多等一些时候了,我身体还是有些虚,若不是想着在母亲身边尽孝,只怕还起不来呢。”何家贤憋出这么一句话。昨儿个就是为了逃避这苦差事,她才趁流鼻血的机会晕倒了,为的就是日后再不用抄,谁知道陈氏不依不饶,打定主意要让她做到底。 “没事,你八月十五之前抄好就行。”陈氏笑得和蔼可亲,像是对何家贤多么宽容一样。 方玉婷在一旁恭敬有礼:“还有一个月时间,我可以帮二嫂抄一部分。” 陈氏对着方玉婷又是一顿好夸。 何家贤就全然看不懂了。她既不能明白方玉婷为何能够装作无事对着陈氏笑靥如花,毕竟那日在侯府,她跟自己说陈氏对她有坏心的时候,也是言之凿凿眼中含泪的。 又不能明白为何陈氏从侯府回来一副要至方玉婷于死地的愤怒,此刻却又母女情深一派祥和。 何家贤瞧着她二人虚假甜蜜的互动,忍不住一阵恶心。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后宅女子最真实的写照吧。哪管她内里波涛汹涌,表面上也是风平浪静。 回院子的路上,方玉婷跟着何家贤走了好一段路,才哀哀戚戚的叫了一声:“二嫂。” 何家贤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瞧着她。方玉婷未语泪先落:“若是二嫂还生我的气,打我一顿吧。”她哭起来:“那日我本意只是想让母亲看着我跟肖郎情投意合的面上,能够成全我们,因此让二嫂撒谎……谁知道母亲根本就不信,还要绞了我的头发让我去做姑子,我一时情急,只能出此下策,去找父亲……” 何家贤淡淡道:“你如今不是很好么?” 方玉婷用帕子按按眼角,走过来想拉她的手,何家贤将她甩开。方玉婷又扑簌簌落下泪来:“我在府里无依无靠,知道只有二嫂是真心对我好,我怎么敢辜负你?实在是无法。” 何家贤见今日不表态大概是走不成的,便冷冷说道:“我知道了,你情有可原,只是我已对你仁至义尽,你也快出嫁了,日后见面点头就可以了。” 方玉婷见她不为所动,哭着道:“难道只有我退了婚事,二嫂才愿意相信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她走上前,对着何家贤泪眼朦胧:“二嫂扪心自问,当初你也在场,那时我若是不当机立断,母亲只怕早就将我打死了……” 98、整治刁老奴 何家贤想了想,约莫是这个逻辑,只是被人利用和背叛的滋味儿实在不好受,她又的确不太喜欢方玉婷了,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看不清楚,虚伪至极,因此不吭声了。 “二嫂一定觉得我假惺惺。”方玉婷很是委屈:“可是母亲说,她是太怕我败坏方家的名声,因此一时急了些,现在误会解开,要我原谅她。她掌管着我的衣食住行,我能怎么办?”方玉婷拉着何家贤的手,见她不再挣扎,眼泪也收了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相比于陈氏的虚伪,何家贤倒是对方玉婷的看法还稍微好些,至少方玉婷做了敢认,且把话说得明白,之前的反感就少了几分,只是做不到完全原谅。 方玉婷咬牙道:“二嫂若是还不解气,那金刚经我全部帮二嫂抄了,当作赎罪,如何?”她情真意切:“这些年,我被母亲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方玉婷指着身旁跟着的一个面生的丫头:“这丫头是第四个,凡是维护过我的,都不知道被拖到哪里去发卖了,芸香也是。” 何家贤早就发觉不是芸香跟着方玉婷,只是觉得一个小姐屋里四五个丫头是常事,换一个也没什么,听了方玉婷的话大吃一惊,错愕的张大了嘴。 方玉婷苦笑:“见识了吧。二嫂还是多留点心眼吧,别傻乎乎的被人利用。母亲的心,可不是咱们能亲近的。不说别的,只说你院子里那个胡妈妈,可是省油的灯?母亲若是真心心疼你,就不会派那样一个人去管你的院子”她靠近何家贤的耳朵:“我可打听过,胡妈妈的姑娘红绡,跟那个照顾狗的青苗,要好的很哪。”说完像是根本没透露什么一样,回到方才的话题,拍拍她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二嫂您别生我的气了。” 何家贤见她情真意切,倒是动心了,毕竟抄经是很苦的差事。顿一顿疑虑道:“到底是我的差事,可是母亲那里要怎么说?” “二嫂不是病了吗?”方玉婷破涕为笑,捂住嘴看她愁眉苦脸偷偷的乐:“瞧着你虚弱的,只怕笔都握不好,哪里有劲儿抄佛经呢?你就坦然装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母亲不就没办法怪罪了?她只要抄经书,谁抄了都是一样,反正咱们两个大概都不讨她喜欢,这苦差事着落在谁身上,只要不在玉露和玉烟身上,她都乐意。” 何家贤何尝不知道陈氏在故意为难自己,只是狗咬了吉祥的事情陈氏的处理方式寒了她的心,让她明白凡是光靠这个当家主母做主,是不可行的,此刻又听方玉婷说的真心实意,很了解陈氏的意图,心里一动,就答应了下来,这样她正好能腾出手来为吉祥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人不如狗了还。 回到院子里,胡妈妈的脸色不大好,只坐在廊下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小丫头春杏在身后给她揉肩捶背。 若是平时,何家贤定然是瞧也不瞧她,两不干涉,径直回房做自己的事情,今日看着却无比闹心,大声道:“胡妈妈过来。” 胡妈妈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把眼睛阖上闭目养神,比她还像个主子。春杏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二奶奶叫您呢。” 胡妈妈猛地睁开眼睛,对着春杏一巴掌就扇过去:“叫你多嘴!” 春杏挨了一巴掌,脸立刻红起来,想哭却不敢哭,憋着嘴,又被胡妈妈呵斥:“赶紧捶啊。” 以往何家贤为了息事宁人,一般不与胡妈妈正面冲突,都是忍让避开,免得她动不动就拿陈氏过来压她,许多霸道过分的行径,都是听雪梨和吉祥口述,亲眼见得不多,唯独顶撞她那一次是真的动怒,可后面胡妈妈又唯唯诺诺的好了几天,她也就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忍过去了。 现在瞧见春杏平素都是这样受委屈的,又想到吉祥被狗咬的可怜,脑子里怒火熊熊烧起来,冲过去一把就将胡妈妈面前的小杌子掀翻了,上面搁的茶壶茶杯噼里啪啦哐当当的碎了一地。 胡妈妈被唬得一跳,从摇椅上一下子弹起来,怒道:“二奶奶这是干什么?有话说话便是!如此行为不端,我可要如实向夫人禀报的!” 何家贤刚在陈氏那里碰了一个软钉子,本就心里堵着一口气,听见胡妈妈又拿夫人说话,妄想拿捏她,怒瞪着胡妈妈道:“那胡妈妈不若和我一齐去夫人面前,咱们问问,听见主子叫,却不搭腔的行为端不端?” 胡妈妈并不害怕,梗着脖子昂着头:“老奴年纪大了,没听见二奶奶叫……” “是吗?”何家贤再次领略到这个刁奴的本事,怒极反笑:“听不见是吗?”她大声对院子里看热闹的奴婢们叫着:“雪梨,你现在去回了夫人,说胡妈妈自己承认年纪大耳背了,听不见主子的吩咐,做不了事了,看看怎么安排。” “老奴不过是一时没听见,二奶奶声音太小了,到夫人跟前,老奴也是这么说,看夫人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胡妈妈面有得色,神情嚣张,根本不惧何家贤的威胁,只双手叉腰冷冷的瞧着何家贤,颇有气势。 急怒攻心,何家贤被气得浑身直发抖,却在瞧见胡妈妈嚣张的眼神时,陡然明白过来:去请陈氏做主,无非是放虎归山。胡妈妈本就是陈氏的人,认定自己能受到庇护,根本无所畏惧。而自己长期以来习惯了凡事都请教陈氏,事事都以她的意思为尊,没办法没胆量自己做主,胡妈妈也就从没把她放在眼里。 正犹豫间,何家贤瞥见人群中的纹桃一脸冷漠,雪梨有些激动,而吉祥在最后面,冲自己小幅度的摇摇头。 何家贤忍住怒火,只能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既然是这样,那胡妈妈以后多听着些罢。”她看一眼春杏:“日后别再动不动就打小丫头,她们做得不对,好好说便是。” 胡妈妈见何家贤服了软,愈发得意:“二奶奶没管教过,不知道这些小丫头的刁钻,好好说话她们是不听的。”她眯眼冷笑:“夫人既然让我来管汀兰院,我自然就要管好,可不能让她们造次!” 瞧着何家贤气得铁青的脸色,胡妈妈更加得意了,挑衅的望着何家贤:“二奶奶别操这些心,还是早些回房歇着吧,别又受到惊吓晕过去了,让人说是老奴照顾不周!” 何家贤气得摇摇欲坠的,吉祥忙从后面过来扶住小声道:“二奶奶先回去吧。” 忍字头上一把刀。何家贤告诫自己,现在还没有证据,只能徐徐图之。 到了屋里,何家贤瞧了一样吉祥小臂上的伤口,包扎的不错,才放下心来,将方玉婷讲的事情说了,临了道:“我就说,除了那些她不敢得罪的主子,平素汀兰院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偏一只狗,从门口到院子,再到屋里,畅通无阻……简直欺人太甚。” “二奶奶还是先忍忍吧,奴婢不碍事。”吉祥朝外面努努嘴:“瞧着夫人这几日对您不和善,故意耀武扬威的呢。” 何家贤何尝不知道为何胡妈妈突然猖狂,无非是小人得志。便气起来,咬着牙叫雪梨进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雪梨会意,眯眼笑着,点头对吉祥道:“定帮姐姐把这口气出了。” 狗咬了人,人不能咬狗,监护人总得出点血本吧。何家贤之前就打听过,那日是青苗带着狗从汀兰院经过,狗突然就挣开了她的怀抱朝院子里冲,平素定然是一进院子立刻就会引起骚动,毕竟一条会咬人的疯狗,虽然小也吓人。可胡妈妈偏说没看见,不留神就进了屋咬了吉祥。 方玉婷给的信息基本坐实了胡妈妈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何家贤沉不住气,刚才差点就趁机发作,要是闹到陈氏那里,没有真凭实据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再次和稀泥将此事打压过去,她不甘心。 她一路上回来就在想办法,直到刚才跟胡妈妈争吵,才隐约有点眉目。 不过三日,雪梨进门来严肃道:“二奶奶,事成了。” 何家贤立刻命吉祥去告诉胡妈妈:“你姑娘红绡不大好了,快请妈妈去看看……”又找了个由头打发了那两个婆子。 等胡妈妈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何家贤站在纹桃房门外,就听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纹桃姐姐倒是好脾气,忍得了她这样久……” 纹桃叹口气,很是交心的说:“不瞒妹妹,我这样的日子不过是熬着罢了,捱一日算一日,就看哪里她撺掇二爷将我撵了出去,就都干净了。”她似乎情绪有些激动:“……若非前日里妹妹养的小狗进来咬人解了我心头之恨,我竟没有个出气的法子,只怕得活活憋出病来。” 青苗摸了摸她的手,以示安慰:“谁不知道姐姐素来是汀兰院第一妥帖的人,把院子打理的稳当。”她这两天受了纹桃不少好处,吃的喝的碎银子没有少拿,昨儿个家里亲人急病,也是纹桃送了五两银子过去救急,这才推心置腹来往起来。今日纹桃请她,说又受了何家贤的气,她便过来安慰纹桃。 “可不是。就是可惜了,没咬着她,只咬了个丫头,伤不了她。”纹桃气愤难平,将拳头重重捶在桌子上:“真恨不得妹妹再放一次狗咬她。”她靠近青苗:“只是再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了,也不知道那天怎么妹妹养的狗恰好经过咱们院子就发狂了,平素瞧着挺可爱又乖巧。”她吹捧起来:“妹妹运气也好,没人追究。” “巧合?”青苗瞧着纹桃压抑愤怒的模样,有些同仇敌忾,冷笑道:“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偏不咬别人就咬她?” 纹桃一听来了兴致,急忙扑在她肩膀上亲昵:“好妹妹,还有别的?说给我听听,看我不想法子再咬她一口。上次没咬到真是便宜了她。” 青苗不疑有他,笑着道:“这你就不懂了,豆豆是跟着少爷在书房长大的,平素闻惯了书墨香,刚好二奶奶在抄佛经,它闻着味儿自然就进去了。” “可它平时不咬人的呀。”纹桃疑惑。 青苗神秘一笑:“饿它一个上午就好了。” 纹桃会心一笑:“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可感谢妹妹此举,只是我记得妹妹素日里跟二奶奶没什么过节啊,可不是专程为了姐姐我吧。” 青苗眯起眼睛喝了一口好茶,盯着纹桃笑着道:“人坏了怎么都遭人恨的,怎么会只有姐姐一位呢。” 纹桃大惊失色,纳闷道:“二奶奶除了不待见我,对别人倒是和气,我竟想不起来还有谁。” 何家贤把纹桃从方其瑞身边调开,又放在汀兰院坐冷板凳是方府人尽皆知的事情,青苗不疑有他,握着她的手,朝院子里努努嘴:“不是还有一位呢吧。” 纹桃想到胡妈妈,却愈发纳闷:“她成天压制二奶奶动弹不得,一人独大,还贪心不足?” 青苗笑着:“说姐姐你傻,她一把年纪了,能做二爷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想头……” 纹桃恍然大悟:“她姑娘?” 青苗凑近纹桃耳边,小声说道:“你可知道,红绡那个妖媚货色,早已经跟我们少爷不清不楚的了,少爷允了她要开脸抬她做姨娘的,只等着下场考试了高中了好提呢。若不是她,我哪里犯得着拼了这条小命去得罪二奶奶,还不是她拿住了我的把柄……”说到这里似乎自觉得失语,忙咳嗽了几声掩饰道:“呵呵……不说这个了,别的事可以,这种事我可再不敢做,这次夫人没追究是我运气好,下次也保不齐……” 纹桃捂着嘴笑着道:“我也只是空想罢了,才结交了妹妹这个知交好友,我可不舍得妹妹再去拼命……” 99、套话查真凶 她想不到青苗到底有什么把柄在红绡手上,闹得要冒这么大风险纵狗伤人?若是真的咬着何家贤而且追究责任的话,青苗几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两个人便又就着青苗家里人生病的事情说起来,不由得叹气穷人命苦,正惺惺相惜间,门外砰砰砰敲起来,是雪梨的声音:“纹桃,开门!”带着几分捶打的架势。 青苗唬了一跳,有些紧张的看向纹桃,纹桃稳住心神,还未开门,木门就被两个丫头用身体撞开,“砰”的一声来回在墙壁上弹。 “好你个刁钻的奴婢,居然敢放狗咬二奶奶,来人呐,给我拿下。”雪梨大声呼和,跟在后面的春杏春蝉等人冲进去就将青苗扭在地上。雪梨厉声道:“你也不用急着狡辩,方才你和纹桃的对话我们几个都听的清清楚楚,不单是哪一个,你爽快承认了吧。” 青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求救似的看着纹桃。纹桃却将脸瞥向一边,根本不去看她。 青苗知道证据确凿无法抵赖,只得带着哭腔道:“奴婢与二奶奶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去害她?” 雪梨冷笑着道:“那就是有人指使你了,说,幕后指使的是谁?到底饶你一条小命!”青苗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她本就心思浅薄,不然不会被红绡一威胁,纹桃一利诱就什么话都说了,急忙举手指证:“是红绡姐姐……是红绡姐姐……不关奴婢的事。” 雪梨一努嘴,春杏就往外走:“奴婢去回二奶奶。” 方才在门外听时,何家贤只听了一半就默不作声先离开,留下雪梨她们逮人,此刻正在房里,听了春杏的禀告,有些震惊——她一直认为自己对红绡还算不错,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居然有如此深仇大恨! 何家贤以往考试时,遇到不会的问题苦苦思索,灵光一现的那种感觉又来了。本想证据确凿处理青苗就算了,不要惊动其他人,给吉祥出口恶气,也给自己立立威,省得连个丫鬟也不把她当回事,敢骑在头上欺负。可现在,她改了主意。 “你去请玉珠小姐过来。”何家贤吩咐春杏跑腿整个方府,何家贤目前最信得过的是她,而且,她是二房的人,对待青苗的事情上,二房肯定也是要有个交待的。又让雪梨几个把青苗捆了关在纹桃房间里。 纹桃脸色如冰,一动不动坐在床边上,既不看地上苦苦挣扎扭动的青苗,也不看一旁看管着的雪梨,似乎整件事情跟她毫无关联。 那边胡妈妈便寻女儿不着,回院子一脚就冲进正屋,指着吉祥就要上去扭打:“你个说瞎话的小蹄子,我姑娘今日明明不当值……”腊梅受吉祥的嘱托,这两日跟红绡换了休息时间,还来不及知会胡妈妈。 话没说完,就瞥见红绡跪在屋子里哭哭啼啼,一贯的笑容脸蛋不见,徒添一抹凄凉之色。何家贤拿着一张纸,对胡妈妈招手:“妈妈你过来看看。” “看什么看……”胡妈妈见姑娘受欺负,嗓门更大的吼起来:“我又不识字!” “无妨,我念给你听……”吉祥和雪梨都不识字,只有亲自上阵了。何家贤慢条斯理念起来:“……我便唆使青苗,让她想个法子放狗咬二奶奶……青苗起初不同意,我便将有一次撞见她把其扬少爷上好的宣纸拿去偷偷卖了银钱的事情说了出来,青苗便答应了……” 胡妈妈听着脸色由白变黑,再变青,突然冲上去搂住红绡:“好姑娘,是不是她们逼你……” 红绡抽抽嗒嗒说不出话来,瞧着何家贤和方玉珠,根本不为自己的罪名辩解,反而是对方玉珠磕起头来:“求玉珠小姐告诉少爷一声,就说红绡来世再做头做马报答他……” 方玉珠根本不为所动,冷笑着道:“这话还是你自己跟我哥说罢。” 胡妈妈再装傻也不像了,瞧着何家贤手中两张画了押印着红红指印的文书,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绞尽脑汁终得一句:“我姑娘再不对,她也是夫人院子里的人,轮不到你处置!” “胡妈妈说得对!”何家贤冷幽幽的出声:“夫人那里,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此番不将事情闹大,岂不是白费那么多心思布置。 红绡本来志不在方其瑞身上,是胡妈妈一厢情愿,反倒是机缘巧合跟方其扬有了感情,不满何家贤故意耍弄她们母女,因此撺掇给方其扬养狗的青苗来了这么一出好戏。 青苗有把柄在她手上,不得不从,红绡便是想着豆豆不过是只小柴犬,力气有限,咬也咬不到多深的伤口。汀兰院是自己老子娘把守,事后抚平一切只说是意外,又是二老爷那一房,谁也追究不起来。果不其然事态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伤口咬在吉祥身上,虽然留了很多血破了皮,的确是不深。可是,红绡她们不知道有狂犬病。 何家贤是知道的,在她看来,这一口小伤,很可能若干年以后就会要了吉祥的命,怎能不恨? 她将青苗和红绡分开审问,青苗有纹桃的证词,没怎么嘴硬就招认了,红绡也立刻怏怏的招了。 如今是处罚的问题,方玉珠已经公开表态,青苗不忠不义,任罚任卖。 陈氏还未进门,胡妈妈就已经扑上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何家贤欺负人。 何家贤将两张证词递给金娘子:“媳妇并没有,只是最近有丫鬟见纹桃与青苗到房间,想着给她们添置茶水,不注意听见的。”何家贤将一切的局都撇干净:“媳妇不是圣人,不能在知道有人背地里谋害自己时,还能无动于衷,因此拿住审问,不敢贸然处罚,还请母亲做主。” 陈氏将证词认真看了一遍,满脸赞同地表示:“事情做的很妥帖,母亲也时刻忧心,只以为是意外,不好下了二房的脸面去追究,如今竟然谋害主子,罪不可恕,将红绡赶出府去,永远不许进来。”她又冲着方玉珠:“玉珠在这里,那青苗你领回去请你母亲处置罢,只跟你母亲说,这样的刁奴,可要重罚。” 方玉珠面上就露出一抹认真的表情,施施然行了礼对陈氏恭敬道:“是。那玉珠先告退。” 陈氏将那两份证词叫金娘子收好,对何家贤露出一抹笑容:“你也辛苦了,又受了惊吓,身子不好,歇着吧,这两日不必过来请安了。” 何家贤见事情如此就结束了,大感诧异,陈氏是间接性眼瞎吗?忙起身道:“儿媳还有一事相求。” 陈氏摸摸额头,有些不耐烦:“有事明日再说吧,我走过来这一阵子头疼的很。”居然不理会何家贤的话,扶着金娘子的手走出去。 何家贤知道机不可失,若是再让陈氏这样插科打诨拖拖拉拉的混过去,只怕以后的日子再不会好过,梗着脖子跟在后面急匆匆的道:“儿媳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可胡妈妈是红绡的亲娘,今日红绡对我有谋害之心,难免……” 她话音未落,陈氏已经有些愠怒的打断何家贤的话:“胡妈妈也参与了?你可有证据?” 何家贤一愣,下意识摇头。刚才青苗与红绡,都没有供出胡妈妈什么把柄。 陈氏便道:“她既然没有错处,你拿她一把老骨头说事做什么?胡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这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姑娘犯了错,还得牵连她不成?” 何家贤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犹豫间,陈氏已经走掉,似乎片刻都不想在汀兰院多待。 何家贤基本能感觉到胡妈妈在身后仇视的目光,以前浑浑噩噩忍一忍就过去了,如今正式结了梁子,她又怎么会放过自己? 只能暂时搁置,将纹桃先叫进来。 纹桃依旧是冰块脸,冷飕飕的道:“奴婢答应二奶奶的事情做到了,二奶奶答应奴婢的却没做到。” 何家贤理亏,一时便有些讪讪的,心怀愧疚说:“你也瞧见了,夫人顾念胡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并不愿意……” “我不管夫人,我只管二奶奶。”纹桃寒着脸:“二奶奶让吉祥来游说我出手时,可是允了我替代胡妈妈位置的。” 何家贤又一阵食言而肥的内疚。她以为证据确凿,胡妈妈有嫌疑,一定会跟红绡一起被处置的,汀兰院谁管不是管,至少纹桃还顾念着方其瑞,定然会尽心尽力,谁知道陈氏强行保住胡妈妈,不按常理出牌。 何家贤突然又觉得自己是蠢货,这个府里陈氏一人独大,出这种状况也并不是不可能,是自己没有算好。 纹桃见她兀自念叨,忍不住提醒:“二奶奶若是没办法办到,奴婢还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她早就想好,此刻是不假思索的说出来:“奴婢不求汀兰院管事的位置,若是能允了奴婢回书房伺候,也是一样的。” 何家贤有些惊愕,想到梦梨上次求自己做主把她跟纹桃调换,又想到纹桃一口答应帮她套话的爽快,才惊觉原来是这个算盘呢。 答应吧,无疑是放虎归山。不答应吧,胡妈妈短时间内大概走不掉,自己出尔反尔,只怕日后更难服众。略微一思索,便道:“此事要回禀夫人知道。” 当初调换她们过来,留下梦梨可是陈氏亲自许的,如今再叫纹桃回去,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陈氏定然不会答应。 果然纹桃楞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坚定道:“二爷做主也是可以的,夫人大概不会管。” 何家贤不想她如此激进步步紧逼,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那二爷回来,我问过他的意见再说。” 方其瑞回来时,何家贤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顺带提了纹桃回书房的事情。方其瑞冷冷道:“你这是拿我做人情?” 何家贤:…… 只能不再提此事,两个人一同吃了饭,又洗漱歇下。 纹桃来问了几次,何家贤不敢跟她复述方其瑞的原话,只能说还没提,让她等等,这一等,就出事了。 梦梨在自己屋子里上吊了。索性发现的及时,救过来了。只是问起事情来,却谁也不说。 吉祥想到前些日子雪梨说纹桃时常欺负梦梨,便一五一十跟何家贤讲了。 何家贤没料到纹桃居然能将人逼迫至此,又想到自己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也毫无招架喘息之力,不由得后悔失策,找纹桃帮忙,简直是与虎谋皮。 何家贤去看梦梨,无论怎样问,梦梨只说是自己想不开,书房没人说话,太孤单了,她想回汀兰院热热闹闹的。 何家贤也无法替她做主,更不能再让纹桃坐冷板凳——自己欠着她一份承诺呢。 只得在方其瑞回来后,小心翼翼的捶背揉肩,重提让纹桃回书房管理内务一事。 方其瑞也知道梦梨上吊自杀的事情,现在书房没人管,他倒是愈发轻松:“没人更好啊,何必眼巴巴的弄个眼线在身边。” 何家贤微微有些吃惊,却有释然。若是连陈氏这点子用意都看不透,那方其瑞真是白在这大院子里长这么大,一时便有些同命相连的感慨。 “我知道委屈你,有个人盯着是难受。”何家贤将想好的措词小心翼翼说出:“若是雪梨不自杀,这事情或许就这样,我在院子里安排个差事就是。只是如今纹桃也……” 方其瑞听说纹桃来盘着问何家贤好几次,冷笑着道:“这几年我没管她,倒是纵得她胆子这样大。”他冲外间叫着:“让纹桃和胡妈妈进来。” 纹桃大概知道有错,到底是不再冷冰冰,而是少见得有些羞愧神色:“奴婢见过二爷……” 何家贤终于发觉,纹桃在方其瑞面前永远是规规矩矩中带着几分娇羞,而在自己面前,则是冷冰冰带着三分傲慢。 方其瑞开门见山:“胡妈妈年纪大了,院子有些事情她管不过来。上次纵狗伤人一事,虽然是别人有心谋害,到底一是她教女不严,二来呢年纪大了难免疏忽,院子里人多事杂,日后就帮胡妈妈分担一些。”绝口不提梦梨之事,就好像根本不存在。 100、都不是好人 胡妈妈便与纹桃面面相觑,纹桃率先反应过来,笑着道:“只是梦梨病了,书房没个人,奴婢怕二爷……” “这你不用担心。”方其瑞伸手搂过一旁的娇妻,亲昵无比:“你们二奶奶自然会替我妥帖打理,你说是不是。” 纹桃气得眼睛都要瞪出火来,胡妈妈凭白被人分了权利,也是不高兴的很,只是方其瑞已经将话说得清楚:胡妈妈若是不承认自己老糊涂,那放狗进来就是不该,该罚;若是承认,那纹桃理所当然给她当助手。 何家贤恨不得拍手叫绝,方其瑞这一招就是到陈氏那里,也绝对理直气壮。你不是说胡妈妈劳苦功高吗?那我不忍心她辛苦找个人分担,也是一片好心,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因此根本没把方其瑞后半句话放在心上,下意识忙不迭点头:“那是自然,是为妻的本分。”嗯,契合的很好,他很满意。 方其瑞笑着点点头。何家贤却还在想,她这位相公读书不行,脑子还是挺活络的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掉进了方其瑞的套,还在积极憧憬坐山观虎斗的场面。 谁知道翌日一早,就被方其瑞揪起来:“伺候为夫去书房早读。” 早读?方其瑞什么时候开始早读的? 彼时离下场不到一个月,临时抱佛脚吗是要。何家贤正待发问,就听方其瑞冷声道:“不许多话。” 好吧,谁叫自己答应了呢。只得认命起床,收拾停当往书房去。 于是,阖府上下都在考试前大半个月沸沸扬扬传着,二爷因为二奶奶监督的缘故,终于肯用功读书了。 连方老爷都开心的放出话来,若是方其瑞此番过关,何家贤功不可没,奖励一千两银子。 何家贤本待是被方其瑞拖出来的,听了这样的重赏,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对他偶尔的动手动脚暂且忍耐。不管中不中,努力总比不努力好,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争取。 陈氏见方老爷那样重视,没有再给何家贤分派其他任务,反倒是笑意盈盈一路开绿灯,早安不用请了,晚餐不用陪了,亲戚来了不用应酬了,甚至还给方老爷的彩头添了码:若是高中,还多加200两。 弄得何家贤又看不透了。 如是拼搏一场,到了考试那日,天光明媚秋高气爽,方其瑞意气风发走进考场,带着何家贤最近一段时间给他灌输的“题海战术”——就是背历来优秀的文章,到时候换个章法挪为己用。 虽然不耻,可为了在短时间内考过,倒不失为良策。 何家贤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发觉童生考试居然还挺难,也不怪方其瑞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中,据说燕州城一年也才考出不到十位。 何家贤只能取捷径速成,比如将政治和历史融合起来,再结合当下出的题,弄一些命题作文给方其瑞。 其实她挺疑惑的,这种节骨眼上,方其瑞为何不去找岳父帮忙? 和气悄声冲她摆摆手,捂着嘴低语:“二爷本来是亲家老爷的学生,奈何不好好读书,被亲家老爷赶回家中。” 何家贤越发疑惑,何儒年既然知道方其瑞的品行,为何还舍得爱女嫁过来?这几乎要成为何家贤的心结。 这个,和气就不明白了。何家贤也只能揣着糊涂,为了银子好好辅佐方其瑞。 待到考试完,方其瑞也不吭声,回屋就蒙头大睡,何家贤便在一旁剥栗子,剥好的壳和肉分别放好,等方其瑞起来吃。 自从他好好念书,就一直享受到这种待遇。 看书时,何家贤要打扇,有时候还要帮他翻书;写字时,何家贤要磨墨,还要握着他的手纠正他的姿势,毕竟一手好书法可以给试卷加分;休息时,何家贤就得给他剥栗子…… 如此被压榨了许久,已经成习惯。 吉祥从外面进来,悄悄捂着嘴笑道:“外间纹桃和胡妈妈又吵起来了,在请雪梨评理呢。” 自方其瑞将纹桃给胡妈妈做副手,汀兰院就不得安宁。何家贤躲去书房,吉祥养着伤,夹在中间最受气的反而是雪梨,只是她到底聪明伶俐,居然屡次从中调停,弄得两个人反而都依靠她,而这是何家贤乐于看见的局面。 “一把年纪了,还偷我的首饰戴,丢人不丢人?”纹桃清脆的声音传进来,冲进何家贤的耳朵:“也不看看你那张老脸都皱成什么样子了。”许是这些天方其瑞与何家贤的亲密刺激了纹桃,她说话越来越尖酸刻薄,而只会靠着夫人霸道不讲理的胡妈妈,在这方面明显要弱些,憋了一会儿才道:“叫你这个小贱蹄子红口白牙冤枉人,那是我捡的……” “捡?”纹桃冷哼一声,将声音陡然拔高:“十来两银子的珠钗,您在哪里捡的?说出来咱们大家都去捡啊……” 胡妈妈气得老脸通红,自她姑娘红绡暗害二奶奶的事情传出去后,大家都瞧她不大起,说话也不复往日嚣张:“我说了捡的就是捡的,你有没有教养跟老人家这样说话……” “老人家?胡妈妈,你在院子里欺负人的时候,打春杏耳光的时候,可没看出来是老人家呀……”纹桃再怎么不待见何家贤,到底汀兰院也管了许多年,对几个小丫头算维护的:“这会子做了不要脸的事情就说老了,那你杀人了县太爷可会见你老了饶你?我呸!倚老卖老的老东西!” 何家贤听纹桃骂人简直叹为观止,她总算明白为何梦梨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待在书房被纹桃骚扰,的确是不堪忍受,能把活人气死。 “……你不要脸,也多想想你姑娘,她总算还要嫁人的……”纹桃不依不饶,往胡妈妈心口上捅刀子:“一个谋害主子的姑娘,一个偷东西偷得理直气壮的老子娘,你们倒是亲亲儿的一家人,不知道谁有福气讨了去,到时候母女两个带亲姑爷滚做一堆儿……” 胡妈妈听她的话不堪入耳,兜头就往她怀里撞去:“嘴尖牙利的小娼妇,老娘今天要是饶了你,就是你养的……”瞬间就听见外面撕作一团。 方其瑞起来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还未发问,纹桃已经衣发散乱的冲进来,低头就往他怀里拱去:“奴婢委屈啊……二爷替奴婢做主……” 方其瑞不避不让,让纹桃依着他的肩膀上,轻声问:“怎么回事?” 纹桃愈发娇弱,抽抽嗒嗒的将事情说了,末了加上一句:“奴婢本是不大爱管这些杂事的,只想着处理好后院,让二爷潜心读书,怎么偏有人跟我过不去……” 吉祥已经按耐不住,朝何家贤看去,却见她清秀的脸上平静祥和,并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方其瑞促狭一笑,瞧着门口恶声恶气的胡妈妈,凶神恶煞的像是要吃人,突然低头冲纹桃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纹桃面色如桃花,娇羞问道:“可以吗?” 方其瑞眯眼,有些不言而喻的暧昧:“你是爷的人,有什么不行的。”又低头看一眼她乱七八糟的装扮,道:“去梳洗梳洗,今儿个就歇着吧。” 纹桃弯腿好好的行了一个礼,面上得瑟喜悦:“奴婢多谢二爷关心……”临走时挑衅地看了何家贤一眼,趾高气扬的整整衣衫出去,似乎她才是汀兰院的女主人。 何家贤眼神放空,似乎思维已经游离在外,根本没看见方其瑞与纹桃这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胡妈妈心有不甘的瞧着方其瑞公然的偏心,愤愤一跺脚出去,片刻后传来大吼:“都当我死了是吗?这院子是谁扫的,树叶子都没扫干净……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吉祥见纹桃出去后,方其瑞的笑容渐渐冷下来,又恢复往常的寒冰脸,直勾勾的瞪着何家贤,忙吓得一拉她,让她回神,自己吐吐舌头出门去,还体贴的把门关上。 她怎么觉得,二爷似乎有些不高兴,二奶奶怕是要遭殃? 算了,小夫妻的事情,她还是不插手为好。 山雨欲来风满楼,何家贤不是不知道。她表面上神思茫然,心底却早已经翻江倒海的难过,方其瑞当着众人的面就能不给她面子与纹桃亲昵,简直欺人太甚。可是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吃醋了,因此强制忍耐,免得旁人看笑话,更没有面子。 尽管吉祥拉回了她的视线,让她看向方其瑞的寒冰脸,她却仍旧不想看,因为看着就生气,便停留一眼后,故意将视线又偏向别的地方,兜兜转转,最后落在矮榻边她嫁妆里带来的小摆件上……方其瑞还蛮喜欢躺在矮榻上看话本时,一手拿书一手摸着把玩的…… 何家贤被自己的所思所想吓了一跳,敏感的嗅着空气中凉飕飕的怒意,她试图岔开话题:“……哎你说这摆件……” 话未说完,剩下的全部系数被吞进某人的口中。 方其瑞两步跨过来,伸手将她拉入怀中,低头便含住她尚在念叨的唇,狠狠吮住不放,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面上,像是要把人融化掉。 何家贤只觉得浓郁的熟悉的气息几乎要占满整个口腔,方其瑞的舌头已经撬开她的唇,侵略性的攻击进来,与她纠缠不休。 待腿都要支撑不住,浑身软成一团,何家贤才被方其瑞放开,整个人歪在他的怀里衣衫不整,发钗散乱,更重要的是,她居然不排斥不厌恶。 之前在书房,顶多就是搭搭肩啊搂搂腰,揉揉脸蛋往怀里拱着撒几下娇,那会儿她还觉得太亲昵感觉不大好,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于是无意识的伸出舌头舔舔下唇,心想,难怪那么多同学不好好学习成天想着谈恋爱,原来接吻的滋味这样美好,跟那种咸猪手的占便宜又有所不同。 方其瑞在一旁看的口干舌燥,正后悔刚才一时冲动,是否唐突了她?就见怀里的小人儿睁大亮晶晶无辜的眼睛,扑闪扑闪的诱惑着他:“要不,再来一次?” 方其瑞…… 那爷就不客气了。 何家贤到底还只是个****的小姑娘,饶是对婚姻有太多负面的想法,在初尝过与男子亲密无间的感觉后,还是架不住身心最原始的反应,心神漪荡感情良好。 只是理智来临时,又会告诫自己千万别沉沦千万别沉沦,看好银子看好嫁妆……不要上当不要爱他。 然后再看方其瑞时,就跟洪水猛兽一样疏离躲避,弄得方其瑞霎时郁闷不已,都怀疑自己媳妇儿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念经似的过了几日,待放榜那日,一早就让红果去前院打探消息。其实方老爷早已经花了银子得到了一些风声,心里开心着呢。这几天不过是佯装镇定,怕镜花水月闹个乌龙大家面上不好看。 因此直到报喜的人来了,才敢满院子宣布方其瑞的确是考过了,一张富态的脸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就连陈氏也直夸方其瑞为方家争光,是个有前途的孩子。 何家贤也因此名声大噪,除了许诺的一千二百两银票到手,燕州城大街小巷都已经唱起“托生当是方其瑞,娶妻该娶何家贤”的童谣了。 方家流水席大宴三天,附近乡亲父老宾客盈门,就连何儒年家也不少人前去拜访,贺他养的一位好女,又得了一位好女婿,似乎全然忘记方其瑞以前纨绔时的斑斑劣迹。 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 何家贤叹口气,幽幽的对吉祥道:“你瞧,古语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真是一点没错,成日里坏事做绝的人,偶尔做一次好事,便被人吹捧赞赏,而经常做好事的人,只要做一次坏事,就被人喊打喊杀。” 吉祥不解,抬起头停下手中绣的花:“二奶奶你说谁?” 她能说谁?她谁也没说。何家贤想到前几日与方其瑞的亲昵,有些埋怨自己而已。 事情发展到如今,似乎连她都觉得方其瑞孺子可教是个好相公了……原本不看好的亲事,怎么居然一步一步越走越乐意了? 101、圆房一 方其瑞在前堂招待客人,因是高中,前来祝贺的大多是男子,因此无需招待女眷,她就闲在屋里和吉祥绣荷包,多少要给方其瑞送点礼物祝贺吧。 晚上,方其瑞浑身酒气摇摇摆摆的进屋,何家贤上前一把扶住,和气和生财两个小厮便撤退。 方其瑞歪在她身上搂着就一同往矮榻上倒去,将手中的物什“啪”一下扔在桌上。 何家贤扭头看是一个荷包,上面栩栩如生的绣着交颈鸳鸯,再看方其瑞已经闭上眼睛就呼吸沉重的睡,不知道那荷包是哪个相好的送的,不由得有些生气,对着歪在臂弯里的俊脸越看越可恶,索性伸出两个手指头捅进他的鼻子,让他没办法呼吸。 方其瑞陡然被堵,两秒就醒了过来,瞪着星子一样的眼神望着她,口中嘟哝了一句什么,何家贤忙着把手指头拔出来,也没听见。 胡妈妈在外面敲门,何家贤见又是阿胶固元膏,愈发生气,脸若寒霜的接了过来。 自发觉自己身体太虚不能太补,又不能跟陈氏撕破脸,这碗阿胶固元膏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每次吃的时候都像是再吃毒药一般,只能先找了一些寒凉的药材中和一下,待有机会停了才是。 胡妈妈知道方其瑞在屋里,因此不像平时那样逼她当场吃,只递给她就转身忙活去——最近纹桃跟她争权争的厉害,袁婆子都被她拉拢过去,偏又不能和陈氏说,毕竟阖府上下都知道,纹桃也是陈氏安插在方其瑞身边的人,若是说了,万一陈氏怪自己办事不力,索性让纹桃接替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而纹桃也恰恰是仗着这一点,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何家贤转身看方其瑞又睡过去,醉醺醺的浑身酒气,又瞥见那个荷包,怒火一烧,端着阿胶固元膏就往方其瑞嘴里喂:“醒酒汤来了,喝了就会好些。” 方其瑞乖巧的张嘴,一口一口吃下去,待吃得差不多,浑身燥热起来——他本来喝了酒就是大热,再这样性子烈的补药一吃,顿时身如火烧,脸颊触及何家贤冰凉的手背,一把就拉了跌坐在怀里:“好凉沁,好舒服……” 何家贤忙把碗放在桌上,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正好压在那荷包上,稍微一歪,剩的一点黑黢黢的阿胶固元膏就沾在面上,何家贤也不管,伸出双手去按住方其瑞……这家伙居然嫌热的开始脱起衣服来了! 方其瑞口中嘟哝着:“好热好热,快给爷扇扇……”一面解扣子,何家贤手一覆上去,立刻被他抓住往脸上贴:“脸也热……”两个人不知何时,以一种暧昧的身姿贴合在一起,又不知道何时,方其瑞灼热的气息将何家贤燃烧起来,唇就叠合到了一处。 待被方其瑞压在矮榻上滚作一堆时,没有经验的何家贤还幻想着他凉快一下就放开自己,毕竟一个喝多了的人嘛。 于是她为自己没有经验付出了代价。 方其瑞伸手探进她的衣服,熟门熟路的握住那小小两团,随意揉搓起来,何家贤一面娇喘,一面试图推开他,然而徒劳无功,方其瑞的唇顺着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脖子一路往下,辗转蹂躏,流连缠绵。 何家贤几乎都想不起来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只记得随着事态的发展,她的双臂自觉攀上方其瑞的脖子,没有抗拒他脱衣服,反而觉得贴着很是舒服……然后,下体像被撕裂一般疼痛,她才诧异双腿间挤进了一个灼热坚硬的巨物,几乎要将她劈开来一般,她刚要呼痛,唇已经被堵住,连一句呓语都发不出,只听见耳边一声声满足的叹息,再叹息…… 只是速度快到超出她的想象,不过三五分钟,方其瑞便停止了律动,伏在她身上睡死过去。何家贤也不好夜深再去叫人清洗,只能自己去净房打了水,给他擦拭一番,又把自己洗干净了,躺在他身边,瞧着他餍足的睡颜,像一个大孩童得到了心爱的玩具,呼吸均匀,安静祥和,何家贤脑海中却一片白茫茫,不知所想。 事态发展已经脱离掌控,而且大有策马扬鞭绝尘而去,越跑越远的趋势。 一股迷惘而又无力的感觉袭来,何家贤沉沉睡去。 早上是被一个庞然大物压在身上像小鸡啄米般亲醒的,何家贤睁开眼睛还未搞清楚状况,双腿间便又挤进那个灼热坚硬的柱状物,一路奏着凯歌攻城略地,还未来得及抵抗,方其瑞已经胳膊插入她腰肢,将她微微抬起面对着自己,一面亲吻她的唇,一面在身上汗水淋漓的驰骋。 何家贤只觉得一股情欲蠢蠢欲动,浑身上下有些疼又很舒服,像是痒痒的地方被挠上,酥酥麻麻的被一种充实填满,温暖了整个身心。 只是……相比于昨日的三分钟,今天这时间未免长了些。何家贤只感觉腰肢都要被掐断了,方其瑞突然低头将脸埋在她脖颈间加快了速度,像是一辆陡然加满了汽油的车,开足马力狂奔,然后一泻千里。 何家贤浑身紧绷,僵硬得酸软无力,腰肢终于落在床铺上,嘟哝道:“怎么这么久,昨儿个不过一口茶的功夫……” 方其瑞仍旧伏在她身上不肯起来,半响才喘匀了气接话:“不可能……” “……三两下就没有了,我还以为都是这样的呢。”何家贤小声补充,声音娇羞怯懦,像是一朵被暴雨打过的小花,清新而又惹人怜爱,看在方其瑞眼中,又是蠢蠢欲动,腿间之物昂扬抬头。 何家贤再懵懂,经过这两次也融会贯通的把生理课上教的知识想明白了,急忙翻身朝里面躲:“别又来,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方其瑞这才得意的笑了:“昨儿个那叫发挥失常,今日方一雪前耻。” 又将何家贤扯进怀里牢牢抱住,在她耳边满足的叹一口气,有种心愿得偿的庆幸。 几乎从没有这样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何家贤有些贪恋,默默躺着不作声,只耳边又感受到方其瑞的耳鬓厮磨,心里一惊,她不会真的动情了吧?说好的失身不失心呢? 急忙一把推开方其瑞,起身急飕飕的穿衣,方其瑞从后面搂住她,手又不老实的往她胸前揉搓:“多睡会儿,还早呢……” 何家贤推开他的手,起身下床,慌乱中瞥见矮榻上那个荷包,顿时把自己快要被迷失的理智拉回来一点点,起身去抓起那个弄脏了的荷包,将它掷在方其瑞边上:“昨儿个不小心弄脏了……” 方其瑞“哦”了一声,浑然不觉,只两眼发光的盯着何家贤瘦削中还算凹凸有致的身材,抓起一件外衫给她披上:“别着凉了。” 何家贤被他的体贴弄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狠心推开:“你不心疼?” “心疼什么?一个荷包而已,纹桃送的。”方其瑞满不在乎:“爷只心疼你。”就又凑上脸想亲吻。 果然是她!何家贤正想猜测的没错时,又被他的肉麻话电了一下,浑身一哆嗦,内心暗喜,却又装出不爽快的神情嘲讽:“你不心疼荷包,你会心疼人啊!”昨儿个碍眼的一幕,她可没忘记。 方其瑞腆着脸凑过来:“你是吃醋了?” “呵呵,你想多了。”何家贤嘟哝几句打诨过去,一副心虚的模样去净房梳洗,留下方其瑞一个人郁闷的一头黑线。 她没看过“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不然就会明白,现在的模样,妥妥的就应了那句经典台词:“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可是诚实的很哪。” 当然,方其瑞也没看过这类小说,因此也说不出这句经典。 两个人各自怀着心思吃了早饭,又在下人的传唤下去大厅,跟着方老爷陈氏等去家庙祭祖。 路上方其瑞拉她的手,被她挣脱,再拉,再挣,一而再再而三,方其瑞用足力气拉着不放,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你别吃醋,爷没睡过她……” 何家贤浑身一凛,脚步就停下来,面部表情僵住,似笑非笑似懂非懂,脑子却又清楚明白的知道方其瑞在说什么。 他说他没睡过纹桃……没睡过……纹桃。 “二哥二嫂还真恩爱啊,走路拖着手呢……”方玉婷在后面见方其瑞拉何家贤,捂着嘴笑得如阳光明媚——她的婚期就在三天后,方其瑞的高中,无形中又给她增加了身价,怎能不高兴。 方老爷回过头瞧了一眼,满是欣慰:“这个媳妇真的没娶错,老二,你日后可要好好上进。” 童生之后是秀才。看起来遥远,寒窗苦读时,却又不过弹指一挥间。 方其瑞紧紧拉着何家贤的手,并没有搭腔。 到了家庙,女孩子们是没办法进去的,都在门外面候着。 周氏带着方其宗跪在何家贤前面,她能看到方其宗苍白的手上青筋爆出,听见他不停的咳嗽和喘息。 自有方家大族长在前面唱喏,按照规矩叩拜。 方二老爷没有来,他的位置空着,二夫人跪在第二排。 仪式很隆重,三跪九叩之后还要念词,无非就是定当谨守家规光宗耀祖之类。随后是上香,再叩拜。 拖拖拉拉一板一眼搞了快两个时辰,一整个上午的光阴都耗费掉,才算完成,之后是全家人一起的大聚餐。 同一时间的秀才考试方其扬没有中,很是郁闷,参加完祭祖,便推脱身体不舒服去回书房去歇,却见门口倚着一位佳人,嘴角弯弯眉目含笑,却不是那被逐出方府的红绡是谁? “听闻二爷心情不好,奴婢过来宽慰二爷。”大白天的,红绡便将胸脯似有似无的往他身上蹭,身体的馨香触入鼻中,令人难以自持。 方其扬左右瞧瞧,发觉随侍的小厮居然都不在,哈哈哈大笑着,便将红绡抱着入了书房,压在书桌上急急的行那云雨之事,红绡搂着他的脖子半裸衣衫笑得娇媚温柔。 前院方二夫人还不知道儿子又跟红绡勾搭上,举着酒杯敬何家贤:“老二媳妇真是贤良,能让老二一举高中,还想着得空也指点一下其扬罢。” 何家贤忙道不敢,还礼喝了,这酒据说是果子酿造的,并不烈,入口清冽甘甜,挺好喝,因此人敬不拒,不知不觉竟喝了不少。 梅姨娘因为是方其瑞的生母,也参加了宴席,频频敬她,方玉婷也凑热闹,倒是何家贤一杯接一杯停不下来。 待酒宴结束,起身时才发觉天旋地转头有些痛,脚步虚浮站不稳,手便往后伸想要吉祥扶住,谁知道身子被打横抱起,一路就抱着回了汀兰院。 纹桃在院子里正指挥春杏打扫,见此情形眼中冒火,像是有钉子一般直直扎进何家贤身上。 何家贤兀自不觉,被方其瑞一下子放在矮榻上,屁股一墩有点疼,怒了:“你不能小心点儿?” 方其瑞瞧着她两腮酡红,醉眼迷蒙,呼出的气息带着清甜酒味,忍不住就俯下身去吻她。 何家贤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在他唇边呢喃:“怎么办……方其瑞我要拿你怎么办……”方其瑞的吻辗转落在她的唇色上,纠缠依恋,缠绵悱恻。 何家贤又一把将他推开,带着哭腔:“不要亲我……我讨厌你。”她泪眼朦胧:“男人都是害人精,别的本事没有,光会欺负女人。” 方其瑞知道她在说醉话,靠近了搂着她:“爷怎么欺负你了?” “疼……用棍子捅我……”何家贤呓语,喃喃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都知道……可是我怕……”她微微抽泣起来:“喜欢这个喜欢那个,到时候你喜欢了别人,可我还是喜欢你……那我的命就太苦了呀。” 方其瑞便又俯下身去吻她的泪珠,咸咸的带着点温热,轻声哄道:“放心好了,小家伙,爷不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爷不喜欢别人,只喜欢你……” 便又去扒拉她的衣服,跃跃欲试。 102、圆房二 “没有用,说了都没有用。”何家贤窝在他胸膛上:“结婚时都这么说,时间一长就变了。”她又神经质的推开他,嘟哝:“你别来招惹我,我不上你的当。” 方其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着贴向自己的脸,也嘟哝道:“已经招惹上了怎么办呢?” 不等何家贤回答,他又自顾自接着说道:“还以为是你天生冷淡的性子呢,倒是热情起来也吓得爷一跳……” “我又不是性冷淡……”何家贤为自己辩解,将唇贴上他的:“我要攒银子,攒好多好多银子……万一有一天你不要我,我就把你休了自己过……”借着酒劲,何家贤说出心底的话:“我又怕……又喜欢……终究还是怕……” 方其瑞将她压在身下,已经情不自禁的在她脖颈上摩挲,朝她耳边呼气,亲她的耳垂,惹得何家贤一阵战栗,有些情难自禁,耳边就听男子醇厚的声音:“今朝有酒今朝醉,将来的事啊,谁也说不准,爷答应你,你不赶我,我不弃你,可好?” 何家贤伸出手指点着他的鼻尖,凑上去亲了亲:“方其瑞,你说话要算数啊……” 方其瑞早已经被她这半醉半醒的诚实小模样撩拨得不行,见她松口,饿虎一样扑上去,连亲好几口就抱着上雕花大床:“明儿个就把爷的身家全给你……故作高冷的小妖精……” “不许藏私……”何家贤叮嘱一句,后面的话悉数被吃掉:“唔……唔……你慢点儿……等会儿……” “还等?”方其瑞上下其手并不客气:“爷才不等……爷为了睡你,坚持了十几年的决心都舍弃了……” 何家贤:…… 不知道是怀里的人儿太可口,还是早上的欲求不满这会儿终于得到发泄,何家贤早上起来发觉腰居然比初夜还要疼,朦胧中算了一下,方其瑞起码折腾了她不下三次,还有些记不起来的,就不计算在内。 只是他一大早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院子里也出奇的安静,何家贤出去的时候,发觉井然有序,每个人各司其职默默的做事。 梦梨身体好了些,过来请安,顺便给她梳妆,顺便禀告:“二爷叫我以后就专门给二奶奶梳头,书房不用去了,他以后在汀兰院读书。” 何家贤:…… 那岂不是说自由自在的日子没有了?每天都要对着那位纨绔子弟?何家贤发觉自己理智上排斥,感情上却……额,还有些期待。 去到陈氏院里时,陈氏正在给方玉婷讲出嫁的规矩,方玉婷老老实实听着,不住点头,周氏偶尔在一旁补充。 陈氏看着何家贤满面笑容,招呼她坐下,又问她近日阿胶固元膏吃得可好。何家贤点头说胡妈妈每日都拿给她吃的。 陈氏笑着赞许:“你是最懂事的,能把老二都带好,我自然信得过你,瞧你瘦得,多吃点把身子补好,早点为方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何家贤脸红着不敢答话,周氏打趣道:“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弟妹害羞呢……” 陈氏却将脸横过来对着她:“别说别人,多想想自己……” 周氏从未在陈氏面前这样被数落过,顿时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再不言语一声。 她进门五年了,至今无所出,一直是府里每个人心知肚明的梗。大爷病成那个样子,子嗣方面,自然单薄。 热络的气氛便冷下来,陈氏叹口气道:“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又问方玉婷:“准备的嫁妆可都还满意?” 方玉婷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陈氏眸中升起一股子寒气,微笑着:“如此就好。” 出门没多远,方玉婷就跟上来,热络的挽着何家贤:“佛经抄好了,我已经命人送给母亲,她并未说什么,二嫂大可以放心。” 何家贤一愣,她并没有忘记这个任务,只是她以为,方玉婷会抄好了拿过来让她送过去。毕竟,这事以她为主。 陈氏现下沉浸在方其瑞高中的喜悦中,没有追究,可认真说起来,她的任务让方玉婷完全代劳,陈氏会怎么想?而且,当初方玉婷说归说,她并没有当真,自己有时间时也抄了二十余份,想着她抄完了一起送,现在,她的都白抄了。 何家贤觉得,方玉婷的情商真的堪忧。虽然替她担了事情,但是做出来怎么让人那么别扭。 却总不好不领情去责怪,只能顺着道:“如是多谢妹妹。”方玉婷马上要出嫁,日后来往可就少了,犯不着多计较。 回到屋里,方其瑞已经坐在矮榻上眉眼含笑,见她进来,示意吉祥先出去,随后关了门,拉着她坐下,将一个小荷包放在她面前:“爷说话算数,所有的钱庄的银子都提回来了。” 何家贤打开,见是一张张银票,数了数居然有2万两银子之多,还有几百两黄金,她唬了一跳,忙道:“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他一大早就是去干这个了? 方其瑞见她不怎么记得昨儿个的话,也不恼,只一张俊脸含笑,轻声道:“你说你怕,把这些都给你你就不怕了。” 何家贤这才蓦地想起昨儿个大概是酒后吐真言了,方其瑞的行径说实话不感动是假的,她也不推辞,想着身子都给了他,拿点回来也不过分,便抱在怀里捂着:“……不许藏私……” “为夫不敢……”方其瑞唱着应了一声,坐下来从后面搂着她把银票放回荷包:“我一个月的月例是一百两,间或会有其他的收入,都给你,若是我有负于你,你便带着它们休了为夫,至少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何家贤眯起眼睛:“你这是跟我交心?” 方其瑞重重点头:“是。” “绝无假话?” “是。” “好,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我。” “好。” “你以前为什么故意落榜?” 她不问,不代表她傻。虽然她是学霸,能够给方其瑞传授速成的学习方法,可童生的考题她看过,就连她都没有把握说一定能中——换做原主说不定有可能。 因此,她清楚知道,方其瑞不会天才到那个地步,只用功二十来天就考取,前几年的书定然不是白读的。 既然有这个实力,他从十四岁开始考,考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年,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想通了一举高中? 方其瑞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歪着头瞧着何家贤好久,才道:“你比我想象的聪明许多。” 那是自然。何家贤自问大智慧没有,小聪明还是不少。 “从实招来。”何家贤叮嘱,将荷包捏在掌心:“你已经表了忠心,日后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为了睡你。”方其瑞言简意赅:“不考个功名,你总把我当个草包避之不及……” “嗯?”何家贤板起脸,将眉头皱起目光灼灼:“不说实话就别聊了,睡地上和滚出去选一个吧。” “别啊,娘子……”方其瑞哭丧着脸:“我招还不行吗?” 他的娘子比他以为的能干,大概是可以依靠并肩作战的吧。 “我小时候差点儿死了。”方其瑞想了想,还是从这里说起吧:“是夫人干的。她养我在膝下十多年,亲自教养,比对大哥还用心,我以为她是真心疼我的。” “冬天掉进池塘,去了半条命,大夫救回来后,梅姨娘哭着求老爷把我要回去教养,我才发觉,什么是真的对你好。” 方其瑞努力回想,那一年对他价值观的形成影响实在太大,简直是颠覆性的存在:“我喜欢吃肉,梅姨娘会打我的手……而夫人,则是教唆着整个方府都是我的,我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我欺负丫鬟,梅姨娘会阻止,夫人却一直教导我她们都是我的奴隶,我高兴怎样就怎样……” 于是,方其瑞在前十年是个小霸王,中间一年养病,后接回到陈氏院子里教养,还是个小霸王。 “她不想我学好,塞丫头给我,我就收着用……” “后来她被父亲训斥,想要要回那些丫头,我怎么能如她的意?我偏不,一个都不放……” “唯独有一件事,我顺着她。”方其瑞坏笑着伸手袭何家贤的胸:“她叫我娶你,我听了。” 何家贤打掉他的毛手,噗嗤一笑:“你跟她有嫌隙,干嘛不告诉我,我也好防着点。” “关你何事?”方其瑞反问:“你若是乖乖的,她不会拿你怎样。她要对付的是我……”方其瑞冷笑:“大概是为了把家产都留给老三吧。” “那也太不公平了些。”何家贤有些生气:“都是老爷的儿子!” “爷才不在乎什么家产不家产,纯粹是气不过,一个差点要了爷的命的恶毒女人,爷就算不想要,也得拖着让她不开心。”方其瑞将何家贤搂进怀里:“爷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是也不是良善之辈。” “噗”何家贤忍不住笑了出来,哪有这么样评价自己的,到底才十八岁,方其瑞再自称“爷啊爷”的,也不过刚刚成年。 两个人在屋里说笑好一阵子,连纹桃的敲门声都没听见,直到门外面开始捶打起来,吉祥才出来劝道:“有什么事等二奶奶开门再说。” “大白天的,有什么事要关着门?”纹桃口气并不和善,她又砰砰砰捶起来:“二爷,奴婢有事禀……。” 话未说完,方其瑞已经寒着一张脸打开门,怒气冲天:“放肆!” 纹桃顿时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在眼眶里转,她伺候这些年,二爷从未这样恶声恶气对她说过话,立刻捂着脸跑回房间去了。 何家贤从后面拉他的衣角:“纹桃没有什么大错。” 方其瑞摸摸她的头,“她看了我这些年,我不想撕破脸,因此便一直由着她。如今我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何家贤完全没听懂方其瑞的逻辑,她更不明白陈氏的逻辑。 按照方其瑞透露的,陈氏不喜欢他,把他照熊孩子养,参见方其凯的德行就知道方其瑞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方其瑞考取了童生,她又是很高兴的样子?还专门赏了自己二百两银子。 陈氏的心思,是千古未解之谜。 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可真复杂。 何家贤近日与方其瑞如胶似漆,倒不大爱去想这些事。方玉婷风光大嫁的很是顺利,何家贤总算能扬眉吐气一回——她和周氏的添妆一样多。下人们惊讶之余,倒是闭嘴。 手头阔绰,才能做的起人,撑得起面子啊。 何家贤觉得府里下人看她的眼神都要温和尊重些了,居然包括纹桃和胡妈妈。 胡妈妈自从何家贤得了方老爷和陈氏的奖赏,要收敛许多,纹桃受了方其瑞的斥责,安静下来。两个人的争吵也少了许多,汀兰院一片祥和。 如是在大家的“关爱”下,何家贤渡过了愉快的半个月。何家传来消息,春娇生了,是个儿子。 何家贤一惯的好心情立刻消失,按照规矩,她此时不能回去,要等孩子满月酒,不知道徐氏受着怎样的煎熬。 待到满月酒那天,何家贤除了给新弟弟的金锁,其余的都是一些好首饰。反正这些礼品最终是要到主母徐氏手中,春娇不过是妾,不能出来见客的。 方其瑞在这些礼数上一向做的很足,早早就起来收拾一番,两个人乘着马车回娘家。 何家门口张贴着大红的“添丁进口”等吉祥话,院子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何儒年低头做人做了那么些年,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立在大门口迎接宾客。 何家贤下马车时,遍望却不见徐氏,倒是春娇立在一旁春风满面得意洋洋。见何家贤和方其瑞过来,几步就快过来接过吉祥手中的礼:“哎呀,二小姐回来了。”又冲身后一个大嫂叫道:“张嫂,快把小少爷抱来给二姐姐看看。” 那妇人就把怀里的孩子给何家贤看。何家贤见一个粉粉白白的小胖子正睡觉呢,也不大感兴趣,没见着徐氏,因此快步往里走。跨了门槛就碰见黄婶,见到何家贤眼前一亮,忙迎上来:“二小姐回来了?”说着大有要落泪的趋势。 103、宠妾灭妻 何家贤一面往后院迎女宾的方向走,一面诧异而惊奇:“母亲呢?是不是身体不好?”这样的场合,徐氏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落人口实,定然是强打起精神也会替何儒年撑场面的,不然会被人诟病嫉妒、不贤恶名声等。 黄婶叹了一口气道:“身体是不大好,这会儿在后厨帮忙呢。” 何家贤大惊,她以为徐氏是身体不好到起不来床,才让春娇在门口迎客。怎么又在后厨忙活,这样的大事,后厨定然是又苦又累的,而且若是有心人看去,还会说主母不贤德,不喜相公得子! 徐氏的做法,简直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典范。苦也吃了,累也受了,功劳苦劳却没人看得见,还要背骂名。 “是那个春娇……”黄婶终究是忍不住眼泪:“家里没多少银子,春娇偏说奶不好,非要请个奶娘,喏……”她指指张嫂:“夫人想省着点银钱,只好少请些人,我和夫人在后厨帮忙,老头子帮忙招待人。” 好在何家亲戚并不多,除了出嫁的何家淑,何音兰等,就是大伯一家,再就是徐氏那边只有一个哥哥。 只是到了后院一瞧,居然坐得熙熙攘攘,何家贤瞧着许多都是生面孔,徐氏已经闻讯从后厨赶过来,脸上脏兮兮的憔悴了许多,面无血色容颜枯槁,见着何家贤眼神里才放了许多光彩,指着那些女眷凑在何家贤耳边道:“恰好赶上放榜,有些你爹爹门下的学生高中了,因此过来借此机会表示感谢。” 若是平时,何家贤肯定嫌人多,现在却不嫌,若不是黄婶说,她居然不知道家里已经艰难到这种地步,多一份礼就是一份收入,忙笑着跟众人打招呼,又让吉祥雪梨和和气生财四个一并去后厨帮忙,留下徐氏换了衣服招待客人。 徐氏有些犹疑,瞧着那些穿的比她还好的丫鬟,磕巴道:“她们会吗?还是让她们歇着吧。” 雪梨忙按住徐氏:“奴婢们都是做惯了粗活的,夫人不必担心……”她向来快人快语,话说完已经拉着吉祥走了。 那些女眷见何家贤和蔼可亲并没有什么架子,纷纷围上来笑呵呵的问候她,何家贤一一回礼,又遍寻不到何家慧,低声问徐氏。 徐氏苦着脸,在她脸上逡巡两圈,没说话,叮嘱她先吃饭,便去给一些认识的女眷上茶果点心去。 没过多久,大伯一家便到了,有人来通传叫他们去房间。 何家贤与徐氏一同出去,才再一次见到何老夫人,自己的祖母,忙迎上去。何老夫人并无半点喜色,身后跟着何儒年和春娇,也是一脸悻悻。 关了门,何老夫人瞧着徐氏,叫她上前,从胳膊上褪下一个成色上好的玉镯子,套在徐氏手中,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永远是我何家的媳妇。”说完拍拍她的手,转身对着何儒年道:“你喜得贵子,是好事,别被喜事冲昏了头,什么不成体统的事情都办得出来。亏你还是读圣贤书的人!” 何儒年并不答话,只耷拉着脑袋,承受何老夫人并不明显却又让人觉得压抑的怒火。 春娇在一旁插嘴道:“这样的安排是姐姐自己愿意的,您又何必苛责于老爷!” 何老夫人头也不回,对着大伯母怒道:“长辈说话,擅自插嘴,掌嘴!” 大伯母温氏便跨步上前,毫不留情的朝春娇画得浓妆上掴去,左右各一下,清脆响亮,毫不留情,只打得春娇怒火中烧,起身就要还手。 “放肆!予书!”何老夫人大喝一声,瞪着何儒年,何儒年立刻拉着春娇,大力一摔,她就跌坐在地上,霎时嚎啕大哭:“我对你何家不薄啊,给你了生了个儿子……” 没哭上两声,温氏受何老夫人的命令,已经一把抓起手帕塞到她嘴里,春娇顿时就哭不出来。 何老夫人命徐氏和温氏:“这样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关起来,怎么能见客?” 徐氏和温氏及温氏带来的丫头忙把春娇按住往厢房居所去。 何老夫人不怒自威,对何儒年道:“家风不可废,你纵容出这样的女人,将来有何面目面对何家列祖列宗?” 何儒年不敢说话,只低着头应“是。” 何老夫人又训诫道:“别女人几句话就蒙了心,你再如何不情不愿,你也是何氏子孙,你爷爷曾官拜翰林院总管,你父亲承袭你爷爷的风骨,为翰林院编修,是朝廷二品大员。如今咱们虽然远离朝堂不做官了,但是何氏家风礼义廉耻永不可忘!”她指着何伯年:“你大哥没做官,没读书,但是做生意绝不短斤缺两,你大嫂勤俭持家,贤良谦恭……你再瞧瞧你……十年寒窗苦,现在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你让我如何在燕州城立足?你让你的女儿如何在婆家立足?咱们何家世代书香门第,决不可断送在你手里!” 何儒年频频擦汗,不住的答应,似乎今日何老夫人才把他骂醒了。 末了,何老夫人叹口气:“那个女子,若是在以前,根本连进何家的门都没有资格。何家虽然落败,却也绝不会让这样的女人给何家诞育子嗣,延续血脉。若是再有这样妻妾颠倒,宠妾灭妻的事叫我知道……” 不等何老夫人说完,何儒年已经带着哭腔道:“儿子知错,儿子不敢”。 何老夫人这才幽幽叹一口气:“让贤丫头看笑话了。” 何家贤忙推辞谦虚,何老夫人道:“我没叫你回避,就是让你听听,我何家往上两代,那也是名声赫赫手握权势的,你虽嫁入富贵之家,却绝不可妄自菲薄,心有戚戚。一定要挺直腰杆,为我何家振声威。” 何家贤听她的话大受鼓舞,不由得挺直脊背大声应:“是,孙女儿谨遵祖母教导!” 何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开门簇拥着出去,张嫂早已经抱着孩子守在门外,何儒年忙接过来问道:“儿子已经按照辈分,娶了名字叫柏。” 那就是何长柏了。何家贤暗暗的想,大伯家的两个儿子分别叫长青和长松,是顺序排下来的。 何老夫人看了何儒年一眼,摇头:“柏字未免平庸,叫谨,一辈子踏实上进,谨言慎行,别像他老子一眼,辱没门楣!” 何儒年不敢置喙,涨红着脸点头应着。 何老夫人这才放他去前院招待宾客,她与何家贤及何长松的媳妇曹氏扶着老夫人往后院去。 那些女眷见何老夫人来了,都纷纷起立问安,态度恭敬言辞温和,很是尊重。 何家贤这才明白,方老爷对何家口中的推崇,并不只是因为何儒年是教书先生,尊重读书人的缘故。而是在燕州城,何家作为书香世家,到底是底蕴深厚,家风严谨,让人从中心生敬佩,不敢轻视。 一轮下来,就到了宴席时间,何家贤伺候何老夫人用饭,那些三代以外的旁系亲属便都告辞,只留下近亲吃过晚饭再散。 何家贤等了一天也没见着何音兰,问起来才知道身体不好缠绵病榻,没办法过来。 何家淑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跟几个儿时熟悉的女眷坐在一边闲聊,似乎跟何家贤感情并不深。 倒是三表妹徐若晴过来问了好几次何家慧。 何家贤禁不住她催促,只得又问徐氏,徐氏深深叹一口气,请舅妈帮忙招呼一下剩下的人,拉着她到了厢房里,才满眼哀愁:“家贤,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家慧和顾清让不清不楚?” 何家贤大惊,联想到何音兰生病,连得了侄子都不来贺,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徐氏已然看懂她的神情,一个耳光扇过去,只扇得何家贤耳朵翁的一声响起来,几秒内什么都听不见,脸上火辣辣的疼。 待听得见时,耳边响起这辈子没见过的徐氏的咆哮声:“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这样大的事不和我和你爹说!”你知道不知道你爹都快气死了?偏家慧还不认错!你爹都快拿鞭子打死她了!” 吼完徐氏的泪珠滚滚而下,一面哭一面捶打何家贤的肩膀,只是有气无力,像是人都虚脱了,病歪歪的:“我真是造孽啊,养出你们这两个孽障来!” 何家贤已经被一巴掌打蒙了,听见徐氏的哭诉才反应过来,忍不住也嘤嘤哭起来:“……我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我警告过她……”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那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徐氏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何家贤瞧着难过的心里都抽动着,蹲下身去扶她:“那家慧现在在哪里?总得想办法解决才是……姑姑那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徐氏哭了一场,耳边有女儿轻声安慰,心里才好想了些,只是羸弱的不堪一击,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地晕厥的凄惶样子:“能有什么办法可想?你爹说家慧辱没门风,丢人现眼,要将她打死了算!给你姑姑一个交代,要不是我拦着,只怕……” 何家贤一头黑线,又听徐氏哭道:“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现在都不许我们给口吃的给家慧……饿了两三天了。” 不让你给你就不给?何家贤头一次觉得徐氏懦弱的真是彻底,一边是亲生女儿,一面是丈夫的权威,只怕在徐氏心里,虽然怜惜女儿,可也觉得家慧所犯下的罪行罪无可恕吧。 何家贤劝了许久,徐氏才答应带她去瞧瞧,两个人绕过剩下的不多的宾客,到了荒废的后园,家慧正被关在里面,透过破败的窗棱缝看过去,她面容灰败倚在角落,像是睡着了,全无一丝生机。 徐氏手上没有钥匙,两个人只能凑近了去瞧,何家贤先是被唬了一跳,生怕家慧真的饿死了,就听徐氏抓住她的手:“黄婶有给她拿馒头,只不敢给多,钥匙你爹给了春娇,她是个巴不得看笑话的。” 拿到钥匙把家慧放出来,何家贤有的是办法,可是,如何让何儒年放过家慧,这才是问题关键所在。 “我去找父亲!”何家贤撸一下袖子就冲动起来,家慧在错,罪不至死,可现在这样被拘禁,简直生不如死。 “家贤!”徐氏拉住她眼巴巴的:“你爹的好日子,你就不能消停下?非得在他头上浇火把事情闹大?你是怕你妹妹死不了还是怎么?” 徐氏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何家贤只得静下来。这件事,碍于何家的声誉,她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的消化。这样惊世骇俗的**之情,大概谁也接受不了,思来想去,脑海里却募地蹦出一个人来。 只能先安抚徐氏:“知道了。” 徐氏哭够了人也清醒多了,才断断续续将来龙去脉讲出来。 原是前段时间何老夫人身体不好,何音兰带着顾清让过去探望,恰好春娇正在坐月子,何儒年担忧母亲,却又碍于情面不想去,家慧便自告奋勇说自己是孙辈,带着新生儿去看看祖母最合适不过,说不定老人家心里一高兴就好起来,合情合理,何儒年便允了。 家慧就带着乳母张嫂和黄婶等过去,中间与顾清让眉来眼去躲在一旁说悄悄话。谁知道孩子突然哭了,张嫂喂完孩子发觉又拉屎了,一时找不到带来的尿布,遍地寻了一遍,只得去问家慧,好巧不巧的撞见家慧与顾清让耳鬓厮磨的。 何音兰当时就抽了何家慧几个耳光,两个人大肆争吵,顾清让见她二人争吵不休,呵斥道不怕何老夫人听闻病情加重,拖着何音兰回顾家,又花了银子叮嘱张嫂闭嘴不言,张嫂是知道厉害的,忙不迭点头。 此事当时瞒了下来,各自借故回家,张嫂守口如瓶,以为没事了。谁知道隔了半个多月,何音兰修书一封,将事情来龙去脉写给何儒年知道。何儒年自然是勃然大怒,将张嫂叫来对质,张嫂只得实话实说,当下就打了何家慧一顿,关了起来。 104、家慧露私情 末了,徐氏叮嘱何家贤切不好跟何儒年顶撞,当初何儒年怒极曾说过要将何家慧溺死算了的话,只怕逼急了真的做得出来。 何家贤这才知道徐氏为何老得这样快,原不止因为春娇。 何家贤环顾四望,突然觉得,宅院还是那个宅院,只气氛再不是那个气氛,莫名的萦绕着一股凄惨与荒凉感,哪怕现在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捱到吃了晚饭,大姐何家淑与她一同告辞,路上何家淑悄声道:“妹妹不知道手头上宽裕不宽裕,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何家贤对这个闷葫芦似的大姐印象并不深刻,同回娘家也没有刻意热络,此时听见,不由得讶异道:“大姐手头紧吗?”她知道何家淑嫁的丈夫不怎么样,因着几年没生孩子的缘故。但是当初也算是门当户对,衣食无忧,不至于要借银子吧。 何家淑便耷拉着眼皮:“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何家贤眼尖的发觉她眉眼下面一到红艳艳的伤痕,之前她用刘海覆着还没瞧见,便伸手去碰:“怎么搞得?”何家淑下意识躲开她的手,低声说:“不小心碰的。你放心,我有了银子立刻还你。” 何家贤见她畏缩怯懦的模样与徐氏如出一辙,心里一痛,将随身带的荷包递给她:“先拿去用,还不还的再说。”何家淑及忙接过来放在怀里揣着了,低声对何家贤道谢,又小声道:“别把这事情告诉娘。” 何家贤见她可怜可悯,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答应了。 到了门口,何家贤第一次见到姐夫,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据说也是个读书人,偏气质不怎么样,畏畏缩缩眼神闪烁,她并不是太喜欢,想着传闻夫妻在一起待久了会越长越像,大姐和大姐夫就是典型的例子。 回到方府,何家贤让吉祥去请方玉珠过来。 何家慧的事情,恐怕她是唯一能接受,并且能给出合适主意的人。 方玉珠进门就搓手,跟人前乖巧温婉的模样判若两人:“有好东西带给我?” “是啊。”何家贤将徐氏亲手做的糕点拿出来:“我娘做的,很好吃……” 方玉珠瞧着她的苦脸,捏了一小撮放进口中,啧啧尝起来:“真好吃!” 何家贤瞧她那没有一点教养的粗鄙模样,噗嗤一笑,暗道谁要是娶了这个丫头真是倒了血霉,正要开口说事,外间传来一个声音:“什么好吃?” 方玉静已经大喇喇跨进来,一眼就看见方玉珠鼓鼓的腮帮子和她丫鬟聪儿手上拿着的纸包,立时就挤了过去,腆着脸笑着伸手:“我也尝尝,看是不是真的好吃。” 方玉珠将她的肥手一打,方玉静吃痛缩回,就听方玉珠道:“无功不受禄你不懂?” 方玉静连忙嘟哝道:“有功有功,我想想。”她靠近何家贤搓搓手:“啊,想起来了,二哥不是得了一间铺子吗?光凭这个,二嫂你不得庆祝一下?” 她说完乘人不备,急忙拿了一块糕点在手,聪儿是看见的,却不敢拦,一犹豫就让她的手,就听方玉静嘴里塞满了含含糊糊说:“到时候可要给我带点子好货。” “什么时候的事?”何家贤忙问。 “我姨娘前几天告诉我,说老爷和梅姨娘商量,打算给一间铺子给二哥,作为他考取功名的奖励。梅姨娘和我姨娘向来要好,大抵是不会错的,只等过了明路……”方玉静边吃边说。 何家贤和方玉珠俱是一愣,方玉静又连续拿了好几块吃掉,走到桌边猛呼呼灌了一大口茶水,才疑惑道:“你们都不知道呀。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她不以为意,根本没放在心上:“大概二哥要给你一个惊喜罢。哈哈,我吃饱了,去玩儿了哈。” 聪儿瞧着手帕上剩下的几块残渣,有些欲哭无泪的瞧着方玉静壮硕的背影:“……小姐……” 方玉珠拍拍手,又去隔壁房净面,才笑眯眯的出来:“二嫂这可是大喜事啊。” 何家贤本为妹妹的事情心烦,骤然间得了这个消息,也是开心不已。有了铺子那就有了收入,无需打理却又有银钱进账,以后再也不用拮据着过了。 “喜什么呀,我愁着呢。”何家贤高兴过后,却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天,方其瑞却从未对她提及一句。为什么? 又想到何家慧的事情比计较这个更紧急,只怕再拖几天真的会被何儒年打死,急忙低低的拉住她,屏退了左右丫鬟。 方玉珠开始还嬉笑着,见她连贴身伺候的丫头都赶出去,立刻明白事关重大,严肃道:“二嫂你说。” 何家贤仍旧有些踌躇,可是再没有能帮忙的人了,只能咬着牙道把家慧的事情说了一遍,却不敢说对方是何家的姑父,只说是个情投意合的小伙子。 方玉珠听完,目光灼灼的盯着何家贤:“二嫂既请我来,却又不说实话?” 何家贤一怔,呆若木鸡。就听方玉珠冷声问道:“私定终身虽然不对,可两家若是没有大仇恨,何不提亲了成事?毕竟没有别的人看见,私底下悄悄的把事情解决了就好了,你瞧玉婷就是。” 方玉婷的事情暗地里风云诡谲,何家贤是知道的,明面上大家都说侯府和方府亲上加亲喜上加喜,权势与财富结合的又一佳话。 何家贤见方玉珠仿若洞悉一切般聪明,不由得卡了舌头,结结巴巴道:“我……我……”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方玉珠有着她自己的评判标准:“这样隐私的事情都愿意告诉我,自然是诚心信我的。”若是方玉珠人品不好说出去,何家身败名裂再也抬不起头,在燕州城基本无法立足。 她和何家淑这样嫁出去的女儿,在婆家也不会好过。 何家贤听出她的豁达和智慧,只能婉转道:“对方是家里有妻妾孩子的亲戚。”补充道:“那男人十分无耻,并不见他如何维护我妹妹,反而是连个人影都不见。”这个是男人的劣根性,何家贤清楚明白,谁也不能幸免,唯一的念想就是何家慧迷途知返,何儒年能饶过她。 “你有明确的目标就好办了。”方玉珠想了想,跟何家贤道:“男子若有妻妾,定然是不会抛弃妻子的,你妹妹是被迷花了眼了。” 叹口气:“她年纪小,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还能挽回。当前最重要的,是要远远打发了那个张嫂,那是一个定时炸弹。” 何家贤没料到最重要的居然是张嫂,被方玉珠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张嫂不是何家的人,也不是顾家的人,这样的丑事,何顾两家定然是瞒的死死的,关起门来怎么解决都不为过,唯独张嫂不是。 又听方玉珠道:“要让你妹妹死心,倒是比让何先生饶过她更难。” 何家贤也知道。何儒年再如何要面子,虎毒不食子,只要何家慧好好认错再远远打发,徐氏求情,事情不要走漏出去,家慧没有性命之虞。 只怕她不认错,惹得何儒年继续发怒,那才是后果难料。 “解铃还须系铃人。”方玉珠道:“既然男子本就风流成性,无非是做一个套子,不怕他不上钩,调查清楚了要办好不难,只是时机要掐准,你不大好出门,该如何让你家里的人配合你?” “这个不难。”何家贤得了主意,又跟方玉珠讨论了细节,大抵觉得能过得去了,才敲定计划。 晚上方其瑞回来,何家贤主动好一番温存,待方其瑞餍足之后,才依在他的胸膛上:“我想明日你带我回下娘家。” “你就说,最近遇着一处不懂,跟我爹请教学问。”何家贤连借口都找好了,替他一一考虑周到:“出门后咱们俩各自分开,你自玩你的去,我也替你守口如瓶,如何?” 方其瑞就斜眼瞧着她,把她搂进怀中,并不问缘由,笑着点头:“好呀。” 何家贤此刻犹自觉得他再体贴没有,暗道这种两相受益的事情果然是谁都不会拒绝的,不由得一晚好眠。 翌日便有方老爷的口信,允了方其瑞所求,又叮嘱何家贤好好监督,别让他耍花腔,何家贤恭恭敬敬应了。 何家门口红红的鞭炮残渣犹在,没有人打扫,何家贤心里一惊,因为徐氏是很讲究的人,绝不会允许家里不干净,快步进门,就听见黄婶在小声安慰徐氏:“夫人,老爷只是说的气话,您别放在心上。” 吉祥闻言便自觉在门口站住,又拉着打算进去的雪梨,让何家贤单独进去。 徐氏呆呆坐在床沿上,心如死灰,何儒年刚才的叫骂又回响在耳边:“你教养的好女儿,再这样冥顽不灵,将你休弃也是有的!” 二十多年的结发夫妻,说休就休,徐氏简直是绝望。 待瞧见何家贤没人通传就已经进来时,徐氏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命黄婶跟她奉茶——不管如何,嫁出去的女儿是上宾。 何家贤拦住黄婶,问了下,原是昨晚满月酒办完之后,何家慧见宾客走了,又开始肆无忌惮大哭大闹,甚至辱骂何儒年,大逆不道,将何儒年彻底激怒,扬言要把她送进山里当尼姑去!徐氏自然舍不得便劝了几句,何儒年便将所有的罪责一并堆在徐氏身上,加上春娇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就说出“休弃”这样的话来。 徐氏一夜没睡。 何家贤道:“爹爹如今在气头上,家慧也是……二人势同水火,自然不相容,得先想办法让家慧醒过来,才知道错了,爹爹一时转不过弯,时日久了,还会心软的。” 徐氏根本不搭腔,沉浸在悲伤和绝望中无法自拔。 何家贤耐着性子:“若是不打起精神来,只怕您辛辛苦苦操持的这个家,就要被别人占去了,这祖上的宅院,也要被别人母子两个称霸了。” 徐氏如梦初醒,愣愣望着何家贤,仿佛不认识眼前人。 何家贤知道但凡作为原配,被驱逐下堂,最大的心结不是夫妻离散,而是不甘心,陈丽便是如此,因此只捡狠话说:“到时候,不说娘您没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就连女儿回娘家,您说,哪里还有家可回?” 徐氏这才打起精神,对黄婶道:“伺候我洗脸。” 待洗完梳妆后,才坐下来:“娘实在是没办法,若非有一点儿办法,哪里能落到今日的局面。” 何家贤自然是知道,不然也不会大包大揽,甚至不顾家丑外扬去请教方玉珠了,忙道:“女正是想到办法,过来告诉您来了。” 说完凑近徐氏耳边低低说了,徐氏半信半疑:“能行吗?” 何家贤是很相信方玉珠的,肯定的点头:“自然,如今若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哪里还有机会。” 又对黄婶道:“此事还需要您帮忙。” 黄婶忙抹了泪:“是。” 何家贤压低声音吩咐一番,黄婶想了想,摇摇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侄子黄缺家的房子正空着,富贵是白天上学晚上回去,他在铺子里打工基本不回去,三小姐可以去那里。”又拍着胸脯点头:“黄缺那孩子定然愿意的。” 何家贤觉得倒是个好办法,有孩子在只怕何家慧更容易想开,又留下200两银子给徐氏,徐氏推辞许久才收了,却不说用,只说给她攒着。 何家贤回到方府,是和方其瑞约好的午饭时间,两个人在拐角处汇合了,才一并进去。 何家贤中间几次想问方其瑞关于方老爷给铺子的事情,却见他没有说的打算,话在嘴边拐来拐去,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结果回去就被陈氏正式告知了这个消息:“老爷的意思呢,是鼓励老二勤奋上进,若是来年再高中,还会有赏……”陈氏笑意盈盈的,像是很为他们开心,又听陈氏叮嘱:“还有一件事情,你年纪小,大概没人好意思跟你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开枝散叶是头等要事……” 105、渣男要休妻 想到最近才算与方其瑞圆房了,何家贤头上尽是黑线,点头应是。 陈氏见她态度含糊,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不在乎,便捻着桌上一颗不知道何时放置的珍珠,笑着道:“不怪我们做父母的操心,你们年轻人贪玩,与子嗣上没个轻重,这是有的……”说了许久,话音才一转:“……都是女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年纪太小,生养了难免亏了身子。我瞧着纹桃是伺候老二的老人儿了,莫不如挑个时间给她开了脸,也好生养……” 何家贤被“纹桃”二字吓了一大跳,回过神就见陈氏目光莫测,却笑意盈盈的瞧着她吃惊的神情,似乎意料之中:“老二媳妇,你别怪我心急,咱们家家大业大的,你瞧着你大哥身子又不中用,大概是子嗣上无望了。老爷的意思,还是想早日定下来,若真是得了长子,到时候养在你膝下,跟亲生的一样的……” 定下来什么?是定下来谁是第三代方氏家产传承人吗?何家贤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只懵懵得瞧着陈氏。出门前徐氏曾私心跟她叮嘱过,说她年纪还小,身子骨还未长全,不要着急怀孕,到时候生孩子可是一趟鬼门关。 后来进门方其瑞并没有动她,她也就没想这个事情。 再后来两个人圆房,她身子热亏,大夫说本身就不容易受孕,更加抛诸脑后。 没想到陈氏突然提了这么一茬,说的又是实情,她无法允诺马上会怀孕生子,只能咧诺着:“我和二爷会努力的……” 陈氏嘴角抿着笑:“都四个多月了,我和老爷都等不及了。”她叹一口气:“也罢,既然你不情愿,我也能体谅,新婚夫妻嘛。”她笑一笑:“你心里有个数就好。我进门三个月怀了你大哥,老爷就纳了姨娘了。” 何家贤只能陪着笑脸,听陈氏对她好一顿敲打。 回到院中已经是筋疲力尽,何家贤瘫在矮榻上,想先休息,想到纹桃做姨娘的事情,心里又堵得慌。 两天后的黄昏,徐氏趁着何儒年还未回来,去后院教黄婶砸开了门,将何家慧带出来,何家慧大力挣扎:“叫爹爹把我打死算了?与其这样关着生不如死。” 徐氏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用足了力气:“你就不能省点心,非要你爹杀了你,再把我赶出去,你就开心了?” 何家慧最近这段时间没少挨打,浑不在意,呸的一声吐一口血水:“赶出去才好,让他跟那个狐媚子双宿双栖好好过吧。” 徐氏怒其不争,眼泪含在眶里,往她身上塞一个包裹:“你出去躲躲,等你爹气消了再回来……” “我为什么要躲?我又不怕死?若是他不同意我跟姑父在一起,我宁愿死!”何家慧大吼着,像是魔怔了一样,一心要证明自己的爱情给世人看,根本不理会别的。 徐氏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全失,推攘着她往外去:“姑父姑父,你姑父在哪里?他可管过里的死活?” 春娇拦在门口,嘴巴磕着瓜子,得意洋洋:“哎呦,这是要去哪儿啊,老爷回来问起,我可担待不起!” “不用你担待!管好你自己吧。”何家慧冲着春娇怒道:“你最好小心点,要是我哪天真的被我爹打死,我一定拉你的儿子垫背!” 春娇一哆嗦,收了脚回屋:“恶毒,真真恶毒,一家子恶毒的女人!”却并不敢多停留。何家慧前几日事发时的竭斯底里和口不择言,她是见识过的,何儒年差点没被她气死。 春娇自进了门,今天头疼脑热明天身子不爽的哄得何儒年花了许多银子给她调养,家里的那点底子败光了不说,三番几次还想把何家慧早日嫁出去换嫁妆,先前何家慧因为她怀孕的缘故,到底不敢太放肆。 如今事情败露,跟何儒年早已经撕破脸,甚至奄奄一息时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此刻再无所顾忌,根本不惧任何人。 徐氏捂住她的嘴就往外带,将她梳洗干净了,何家贤请的马车停在门口,黄伯赶车,两个人上了车往城郊走去。 何家慧先前还苦苦挣扎,直到徐氏怒声道:“你再动娘就真的从这车上跳下去!”脚都踏出马车外。 何家慧见她似乎动了真格,才安静下来。 直到外面赶车的黄伯嘟哝一声:“怎么瞧着是顾家大爷?”他赶车速度放慢,爬起来对徐氏道:“夫人,是姑老爷,要不要问候一声……” 徐氏还未说话,何家慧已经快步越过她往外面看去,却见前面一座院楼门口刚进去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待再看,已经没了人影。 正焦虑间,就见顾清让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出来,举止轻佻不已,两个人莺声燕语胡闹逗趣,在这女人并不多的街上,显得十分碍眼。 何家慧紧紧握着拳头,不顾徐氏的阻拦就冲下去,拦在顾清让面前。她连日来饱受折磨,丰腴艳丽的小脸蛋凹陷,眼神空洞,目光憔悴,哪里还像个十五岁的花季少女。 顾清让吓了一跳,见是她,倒是哆嗦了一下,不过很快神色如常,淡定自若:“家慧,你怎么跑大街上来了?快回去!” 何家慧空洞的眼神因为他这句话燃起熊熊怒火,却又片刻后黯淡下来,她听见顾清让跟那女子介绍:“这是我贱内娘家的侄女……跟你一样,可喜欢爷……”话没说明白,但是浮夸的语气却让那女子“咯咯咯”的娇笑着:“顾爷一表人才,人家小姑娘自然会心生爱慕……” “胡说什么!我们是亲戚而已。”顾清让见女子在大街上就胡乱说话,有些着急,忙呵斥了解释,又对何家慧道:“回家吧,我们要去听戏,就不送你了。”他已经眼尖的瞧见黄伯赶车,因此不怎么担心。 何家慧眼里的泪珠大颗大颗滴落,再说不出一句话,摇摇欲坠蹲下身在街上嚎啕大哭,顾清让的黑色靴面白靴底从她眼角闪过,没有丝毫停留。 何家慧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那是她一直戴着的他送的。起身往顾清让身后追去,大叫一声:“顾爷!” 顾清让回头,何家慧便操起簪子尖尖的那头,朝他心口扎去。一旁的女子早就吓的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何家慧还未戳到他胸前,已经被顾清让反手一抓,将她胳膊一打一挥,簪子脱手落在地上。下一秒脸上便捱了一下:“胡闹!你姑姑病着并不是我的缘故,你真是疯了!真担心就多去看看她,别拿我撒气!” 何家慧见顾清让已经率先发声,将事情推脱的一干二净,满眼绝望与愤怒,只恨不能生生咬下他一块肉来…… 徐氏冲过来搂着何家慧,对黄伯道:“拉她上车!”纵然平素男女有别也顾不得,黄伯年纪大也没什么,旁人只认为是爷爷辈的,下了大力气就将何家慧连拉带拖弄到车上去,留下徐氏怨恨的目光:“……姓顾的,你不得好死!” 那女子回过神来,“咯咯咯”娇笑着又去挽顾清让的胳膊:“没本事的女人啊,才会让娘家人出头。” 这讽刺的是姑姑何音兰。顾清让捏捏她的脸,嬉笑着打趣调情。 马车轱辘轱辘出了城门,又往外不知道走了多远,才有一户人家,黄伯便说:“到了。” 只是户农庄,一间正房并两个小茅屋,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扑在地上,用手抓着树枝一笔一划的写大字。 何家慧怔怔的不发一言,那孩子见有人来,丢了手上的笔,起身立在一边一言不发,怯生生的瞪大眼睛瞧着她们,身形瘦小,脸色蜡黄。 待黄婶提着包袱出现,他才小鸡样扑过来:“嬷嬷……”蜷在她身后好奇的打量这一切。 徐氏把何家慧带到屋里,看得出来黄缺认真收拾过了,一侧的房间里是崭新的床单和被罩,只是仍旧简陋粗鄙。桌子上是剩菜剩饭……大概是小孩子吃过的。 黄婶叹口气,把剩饭收拾了,又重新做了一锅面在锅里:“富贵,等一下你要是饿了,就跟这位姐姐一人一碗吃了……” 富贵点点头,拉着黄婶的手:“嬷嬷,舅舅说他这几天不回来了是吗?” 黄婶小声告诉他:“你跟这位姐姐先一同住几天……” 富贵愣愣的:“那我还去上学吗?” “去呀。”黄婶笑眯眯的,见他勤奋上进:“你还坐张大爷的牛车上下学,只是舅舅不回来,换这位姐姐陪你……” “哦。”富贵听懂了,屁颠颠拉过一张长条凳:“姐姐,婶婶,请坐。” 徐氏瞧着富贵懂事乖巧的模样,露出久违的笑容,拉着何家慧坐下:“你在这里住几天,等你爹气消了,我就来接你回去……” 何家慧冷冷的一句话也不说,眼神放空心思无限,像是根本没听见徐氏的话。 徐氏叹口气,见天要黑了,却又不舍得留下何家慧,见这屋子四面漏风,破败陈旧,心里一痛,还待拉着何家慧的手说些什么,就听富贵嘟哝道:“是不是姐姐接回去了,舅舅就能回来了?” 徐氏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忙安抚富贵:“打扰到你了吧。” 富贵摇摇头:“舅舅说,有恩报恩,您们家对我们有大恩,必当还报。” 徐氏觉得他小小年纪头头是道,笑着问:“你舅舅还说什么了?” 富贵摇晃着小脑袋,想了想:“舅舅还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时受的委屈不算委屈,别把心委屈了。比如我虽然住的破房子,可我学的文化,跟有钱少爷的一样……我读的诗书,也跟他们的一样……” 徐氏听着心念一动,只那句:“别把心委屈了……”在嘴里反复念叨。黄婶催促她起身,她才回过神,又叮嘱了何家慧几句,见她不为所动,叹口气走了。 何儒年坐在正厅里,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一脸怒气,春娇在一旁幸灾乐祸:“老爷,我就说姐姐为啥胆子那么大,还不是手里头有了银子……你瞧咱们吃的穿的都快被人笑话死了,她倒好,还有钱送家慧去别的地方住……小宝吃奶都快吃不饱了,张嫂到咱们家瘦了一大圈……” 何儒年怒道:“她是鬼迷了心窍了,仗着老太太给她撑腰,不把我放在眼里,是想越过我做何家的主!” 春娇便捂着嘴娇笑道:“可不是吗?奴家都为老爷您急得慌,姐姐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家慧也是,做出这样的丑事,姐姐还护短,置老爷的名声于何地?若是被外人知晓,老爷这辈子的清誉毁于一旦不说,日后小宝,哪家的闺女敢嫁进来!” 何儒年听的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不懂事的,老得老小得小,一个个烦死了,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逼急了我休了她……这么些年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 徐氏回来时,恰好听见这么几句,也不搭腔,只对何儒年道:“家慧我已经送走了,你什么时候气消了,不再喊打喊杀我就带回来……” 何儒年一拍桌子:“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何家慧干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你不帮着她认错,居然还带她离家出走……” 徐氏瞧着何儒年气得胡子直抖,生平第一次没有瑟缩,反而冷笑道:“我哪里不敢把老爷放在眼里?这些年,别说眼里,我一直将老爷放在心里供着的。只是时至如今我才发觉,我眼里心里有老爷,老爷眼里心里未必有我,你我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竟动不动就用休书来威胁我。” 她大概是心冷如死,这会子反而什么都不惧怕,一声傲气,铿锵有力:“如今,我几个女儿没一个在膝下承欢,留下我孤家寡人,若是还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那这个家将再无我容身之处……与其糟糠下堂,不如我自请离开……也是全了老爷一点颜面。” 106、又出幺蛾子 徐氏自何儒年第一次开口跟她提到“休弃”二字时,心里一惊,已然心灰意冷,生出失望之情,后见何儒年果真不顾,成日歇在春娇处,只当她母子儿子是一家,何曾顾忌过自己半点颜面,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自小虽不是饱读诗书,跟何儒年生活的这些年耳濡目染,却也有股子文人的清高和傲气,深谙女子三从四德,贤良淑德。只是何儒年近段时间性情大变,满口子忠孝廉耻,却干着不忠不孝的事情。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对亲生女儿却毫不留情。 徐氏虽迂腐贤德,却也有强烈的自尊。关起门来,她可以为何儒年端茶送水洗衣叠被,当着外人,却是决不允许自己作为何家的当家主母,尊严被侵犯。 上次何长谨满月酒,若非是念着何家慧性命攸关,也不会忍气吞声在后厨劳累,由得春娇哄着何儒年带着她在大门口耀武扬威,展示自己受宠地位。 徐氏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却无迂回获胜的手段,这是何家贤最担心的地方,果然今日就爆发了,彻底激怒何儒年。 这样撕破脸,连何儒年果然吃惊,哆哆嗦嗦楞了片刻,手中的酒杯就顺势朝着徐氏这边飞过来,砸在她额头上。又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不动了。 徐氏面如槁灰,一动不动,双目静静的瞧着何儒年,如一汪死水,再无半点生气。 春娇在一旁也被震慑道,随即最先反应过来:“姐姐,老爷气头上呢,您又不是没瞧见,怎么也不躲躲……” 徐氏深深的望了一眼何儒年,见他额上的皱纹,眼里的浑浊,手上的青筋,方才逞一时口快的清高和傲气终究软下来,对黄婶道:“日后家中有事不必叫我出来了。” 说完脚步决绝的进了屋,关了门,浑身像是没了骨头一般,顺着门框滑下来,瘫在地上,无语泪流。 外面到底没有人来劝慰。 至此,何家慧便一直在黄缺的家里住着,沉默寡言,一言不发。饿了就煮碗面吃,困了就睡觉,最常干的,是双眼放空,望着蓝天碧草,在院里踱步来回。 何家贤并不知道这一切,只知道何家慧安顿好了,也恰好按照预期计划看见顾清让去胡混的场景。剩下的,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她自己也有事情烦恼的很。一是身体越来越燥热,动不动就心烦意乱,特别是看见纹桃就讨厌。 二是方其瑞又不大回房来了,大概是新鲜了两三天,开始在外面花天酒地流连忘返。 晚上胡妈妈端着阿胶固元膏来时,何家贤的怒火便爆发到了极致,一巴掌就打碎了宣布“不吃!”明知道是毒药,只有她这个傻子才会一直忍耐,想息事宁人的吃吃吃。 胡妈妈不依不饶,在门口啰嗦了几句,照例熬了来。 何家贤知道斗不过,怒火渐渐平息,忍气吞声吃了下去,半夜却腹痛如绞,何家贤胡乱挣扎,大声叫吉祥去唤大夫。 何家贤只觉得浑身冒冷汗,头晕乏力,恶心呕吐,天旋地转的,待能反应过来,只怕是急性肠胃炎症状,忙命吉祥给自己灌了三大壶水,咕噜咕噜喝下去然后尿尿,折腾了一小会儿,有大夫来把脉,半响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吃了不洁的食物,开了一堆药草去熬。 无奈喝下去仍旧是一点儿缓解的趋势都没有,何家贤直觉不能就这样死了,想到绿豆水是清热解毒的,急忙又让雪梨去熬制,那面方其瑞已经快马加鞭去请韩大夫,他医术更高明些。 直到几大碗绿豆汤灌下去,脸色才好看些,又冲去净房拉了几通肚子。韩大夫赶来把脉时,对何家贤赞许的点点头:“是吃错了东西,不过可不是不洁净,而是有毒的,好在毒性不大。二奶奶及时自己灌了汤水洗肠,才能熬到老朽过来……”又制了汤药与她喝了,方才缓解一点儿。 一夜煎熬。翌日一早,何家贤才觉得身上有了力气,想到昨儿个傍晚与胡妈妈争吵,再想到那碗阿胶固元膏,性命攸关,头一次不顾及任何人,怒道:“拿住胡妈妈!”又即刻下令命人去搜胡妈妈的屋子,把那原材料找出来。 方其瑞早上已经回来,见她缓过气,脸上流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毅神色,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安排。 不多时,胡妈妈被押过来,脸上惊惧未定:“老奴没下过毒,老奴冤枉啊。”她冲门口看热闹的袁婆子使眼色:“这熬制固元膏的材料是夫人每月派人按例送来的,老奴好好的熬制了送过来,绝没有胆子下毒啊。” 哭得声泪俱下,一会儿赌咒发誓,一会儿又心虚得冷汗津津,不让别人去她屋里搜。 何家贤见袁婆子悄悄顺着门缝想溜,大概是去找陈氏报信,也不管由着她去,自己则将戏做足:“你平素不拿我当主子,顶撞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居然还敢下毒!怎么?你是怪上次你姑娘没放狗咬死我,再补上给她出气是吗?” 胡妈妈被捆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见袁婆子出去后,就开始一言不发,双眼怨毒地盯着何家贤,恨不能生生扑上去咬她。 何家贤并不惧,只倚靠在矮榻上,做好一切准备等候陈氏的到来。 谁知道,陈氏并没有来。袁婆子空着手过来,一脸颓败立在门外,跟着的珊瑚过来传令道:“夫人听说二奶奶中毒,只管叫二奶奶查个清楚便是,这汀兰院到底是二奶奶的汀兰院。” 何家贤大吃一惊,她已经心思千回百转想着要与陈氏斗法,无论如何要将胡妈妈清除出去,顺带能拉陈氏下水,毕竟胡妈妈是她的人,日后好名正言顺的疏远。免得今天使个绊子给她,明天下点眼药,让她不得安生。 谁知道陈氏就这样缴械投降,一副好戏与己无关的模样,倒是让她有些诧异。不过既然得了准话也下了决心,何家贤便命人将胡妈妈房间里搜到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都搬了出来,私房银子居然就有一百两之多。此外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首饰,药材等物。 雪梨眼尖,冲过去捡起一匹布,冷笑着道:“若是我没记错,这该是主子才能享有的云端锦,二奶奶都没有的份例,你怎么会有?” 这些东西抄捡出来的时候,胡妈妈就低下了头,此刻面对质问,更是不发一言。 不少仆役就窃窃私语,万没想到胡妈妈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何家贤冷笑,心里也明白了大概,知道她贪婪过分,现在更想害自己的命,片刻也留不得了,因此大声道:“胡妈妈,这些银两我也不说了,我就想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居然要下毒害我性命!” 胡妈妈此刻才辩解了一句:“老奴虽然拦了二奶奶不少东西,可绝没有下毒,这个冤枉亏老奴决计不认,二奶奶就是打死我也没用!” 何家贤听她嘴硬不承认,气急败坏,顾不得脸面,冲上去左右开弓刷了胡妈妈两个耳光,顿时脸颊就肿的老高。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下这么重的手,还是打一个老人,若是搁在平时,定是十分不自在。可对胡妈妈实在是恨得毒了,居然下毒害她! 胡妈妈却抬起头双目仇恨的望着她:“老奴做过的自然会认,没做过的,叫老奴怎么认?” 何家贤怒道:“谋害主子是死罪,你做过当然也不敢认,我这里罪证确凿,拉你去见官便是。” 方其瑞在一旁冷冷的道:“此事到此为止罢,珊瑚,你带胡妈妈去见夫人,夫人自有处置……”说完竟不管不顾得走了。 他冷不丁的插话,倒是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且开口就是放人——对于胡妈妈来说,到陈氏那里,跟放虎归山没有什么区别。 何家贤听他话音冷漠,全是命令句式,丝毫没有顾忌到自己所受的苦楚,顿时就有些委屈,来不及与他争辩理论,就只瞧见一个背影,心酸的无以复加。 珊瑚已经上前搀扶起胡妈妈,迟疑地瞧着何家贤。 何家贤若是此刻不同意,那无异于当众打方其瑞的脸。可是想到胡妈妈下毒暗害自己,又怒火中烧无法释怀。 珊瑚见她不说话,便径直扶着胡妈妈往外走去,一面不忘吩咐袁婆子:“把妈妈的行李收拾下。”大概她也能预测到胡妈妈不会再回汀兰院了。 吉祥将众人打发散去,才小声对何家贤道:“奴婢瞧着,不像是胡妈妈所为!” 何家贤也隐约有点儿这方面的想法,因此不吭声,只听吉祥继续道:“二奶奶是个能听进人言的,奴婢才敢斗胆说,胡妈妈若是真的想害您,断不会直接在您吃喝的上面下毒,那岂不是一查就查出来了?更不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让人把私吞的那些家当全部搜出来……” 想到红绡要害自己,联合青苗纵狗咬人那个巧妙的法子。下毒害人这个法子,也的确是直白蠢笨了些。 何家贤脑中灵光一现,方其瑞是不是也是猜到了这个结果,因此放了胡妈妈? 委屈便顺势化解开去,理智慢吞吞回到脑子中,一点一点的思索:若不是胡妈妈,那还有谁呢? 这院子里,与她有仇有怨的,就是胡妈妈一个人而已。再一个就是纹桃,不过虽然不对付,可自从安排她当了汀兰院副管事,倒是相安无事一切太平。 饶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只得先传了饭胡乱吃了,韩大夫又过来给她把脉,说她毒素已清,并不要紧,肝火太旺盛,需要调理。 何家贤便问:“不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 韩大夫笑笑,对何家贤道:“二爷向来心善,二奶奶想必也是。下药之人心思虽然不善,但是也不恶,毒是一般的蛇枯草,药店里随手可买,大约只是想要二奶奶受罪罢了,并无害命之意。” 何家贤这才稍微释怀点。 陈氏那边派人来回话,态度倒是和气,只说胡妈妈抵死不认,又没有确凿证据,念着胡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打发出去过活吧,再也不是方府的仆从。 何家贤思来想去,阿胶固元膏的确是除了胡妈妈的手,别人都没经过的,但是的确也没从胡妈妈房里搜出蛇枯草等可疑物。 此事不了了之。 何家贤趁机将袁婆子等人都打发了,留下跑腿快的红果作通报丫鬟。 又将汀兰院上下整肃一番,春杏和春蝉管浆洗,纹桃为总管丫鬟,雪梨和吉祥贴身伺候,只负责她的起居饮食,外务一概不管,其余人仍旧按原来的职责。 如是方才轻松一些。 雪梨原本就听纹桃指令习惯了的,春杏等人又听雪梨的话,纹桃掌管汀兰院,倒是上下一心,雪梨偶有异议,不过她如今不在院子里做事,只伺候何家贤,倒也是相安无事一派和谐。 方其瑞对这样的安排没说什么,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书房看看书,然后,故技重施吊儿郎当找借口开溜出去玩。 方老爷只高兴了一阵子,就后悔不该把铺子给他,让他手上有多的余钱,却又管教不住,打骂无用,关又关不起来,成日里唉声叹气。 陈氏笑意盈盈:“妾身有法子替老爷分忧。” 何家贤便被叫道鹤寿堂:“那铺子生意不错,是好事一桩,如此,既然有了进项,那你们汀兰院的开支,就自己算账吧,就不从公中出了。” 嘎?什么情况?何家贤蓦地听了这么一出,有些惊讶,只是陈氏说的合情合理,据说那铺子一年的进项有2千两那么多,管一个汀兰院还是够的。 只是答应了才发觉,陈氏说的开支,居然是连她和方其瑞的月例银子都不算在内了。 算起来,光是他二人的月例,一年也过了两千两。那其实花费的,岂不是算起来全是用他二人月例进行支配? 还想问个清楚,陈氏笑眯眯的:“我已经跟老爷说过,老大媳妇要照顾老大的身体,总是不得空给我搭把手,这家啊,等我老了,自然还得着落在你身上,你先管着自己的院子,若是管得好,再帮我分担一些家事,老爷说这样的安排很好。” 107、经济制裁我 连方老爷都说话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点点头表示答允。耳边又听陈氏提到:“明日初一,你大嫂不得空,你随我去上香,也顺带求一求子嗣罢。” 何家贤大脑不由自主的一直在算汀兰院一个月要用多少钱?听见陈氏的吩咐点点头,回到房里唉声叹气。 方其瑞推门进来吃晚饭,发觉根本没传饭,推推在矮榻上已经累得睡着的媳妇,对方嘟嘟哝哝:“银子……缺银子啊。” 方其瑞兀自觉得好笑,刮刮她的鼻尖将她叫醒:“缺银子也不能不吃饭啊。” 何家贤蓦地惊吓,就对上一张帅气的大笑脸,嘴巴都要咧到耳边边上了,没好气的怒道:“笑什么?笑你有了铺子?以后是老板了?”气方其瑞不主动跟她提及。 方其瑞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怒火,忙解释:“我这不是忙嘛。” 何家贤摇头:“忙是你的事,关我屁事。” 方其瑞听出来她在赌气,只是以她的性子,现在许多事还不能明着说,只能安抚道:“你到底不高兴什么?有了铺子至少日后大可不用再写文章叫我去换银子了。” 何家贤听他说这话,愈发郁闷:“只怕以后得写的更多呀。”便将陈氏的安排说了,哭丧着脸:“我算过了,光是咱们的月例都去了,还有这么些个下人,一年四季的衣裳鞋帽……” 方其瑞听她一算就头大如斗,忙拦住了不让说:“先吃饭。” 很快照着以往份例的菜就端上来,六菜一汤。王大娘手拿纸笔,躬身上前:“这顿饭的食材成本是十五两,人工费都不算,每月结一次,二奶奶请画个押。” 何家贤一愣,连吃饭都要算进去?那一天三餐四十五两,一个月一百多两,一年岂不是一千多两?霎时吓得连饭都吃不起了,只能含糊着舌头。 方其瑞见她发愣,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抓住她的手就按上去一个手印:“好了,下去吧。” 王大娘这才下去。何家贤看着满桌佳肴,完全没有了胃口,方其瑞却开始大块朵颖,享受起美味来了。 “恩,今天这笋子炖的不错,汤熬的久笋却还是脆的。” “这小炒肉好香啊……” “哎,我说你真不吃吗?不吃银子可就白花了!”方其瑞唧唧歪歪,一边吃一边啰嗦。 何家贤却蓦地抓起筷子,拨了一半的菜出来,拿空盘装了,唤吉祥:“你去跟雪梨,纹桃吃了。” 能省一点是一点,反正他们两个也吃不完这么多。 方其瑞瞧得哑然失笑,终于按耐不住摸摸她的头发:“没发现你还是个铁公鸡啊……” “我都紧张死了你还笑。”何家贤没好气的冲他嘴巴里塞一块肘子:“我亚历山大。” 方其瑞:??? 何家贤:“很紧张,压力很大……” 方其瑞终于觉得她这个媳妇是认真的在持家,正色道:“自古没见过女人为银子发愁的,挣钱是老爷们儿的事情,你可着劲儿花就是了,前些日子我不是给你……” “那些可不能动!”何家贤何尝不知道手中有压箱底的。可那是方其瑞的银子,是他投诚的礼物,若是有一天他不真诚了,自己还是会还给他。 夫妻一体,那银子才是一体的,若劳燕分飞,她也不愿意占他一分一毫。 只是这话说出来,难免存了“不打算好好过日子,随时准备离婚”的意思,因此只笑着说:“留着以防万一,咱们两个有手有脚有脑子的,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方其瑞愈发诧异的望着他,何家贤才发觉在一城首富家里说“坐吃山空”这种话,的确是有点可笑,急忙打个圆场:“快吃饭吧,都凉了。” 方其瑞突然一本正经的瞧着她:“放心,我不会让你受穷的,这个铺子是方家最小的一个铺子而已,日后肯定还能有更多。” 何家贤有时候也想过,现在这样抠抠搜搜的,无非是方老爷和方夫人都还在,轮不到分家产,若是有一天分家,说不定财产多的能令她咋舌。只是这也不知道是多远的事情,那时候她都老了,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因此偶尔过一下就算,并没有太认真的放在心上。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那水还远的无边无际。 方其瑞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说话,只嘟哝几句:“抠门……” 何家贤也不理会,认真拿着纸笔算账,到底一个月的开支是多少银子。算来算去,也只有等这个月花掉了才知道,便又扔了纸笔,叫吉祥进来,问问去庙里上香有什么讲究。 陈氏每月初一十五必去城东的品相寺,与那里的太玄住持很是熟悉。平素都是周氏陪同去,只是天气渐凉,方其宗的身子又不大好,成日里听说咳嗽个没完,周氏伺候得脚不沾地。 陈氏此行不仅带上了何家贤,还破天荒带上了方玉静,方玉烟和方玉露。 方玉烟和方玉露年纪相差不大,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陈氏自打她们及笄起,就每次都替她们过来求求姻缘,这次让她们自己来求。 何家贤顿时想到方玉婷,大婚之后连三朝回门都只打了一个照面就回去了,不知道陈氏以前有没有替她求过姻缘。 一行人坐着3辆马车浩浩荡荡往寺里去,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绫罗绸缎与粗衣陋布混在一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何家贤单独坐一辆车,忍不住不断撩帘子往外看。 待车停下时,便又有家丁抬着软轿过来接,从山脚下到山上有一段台阶,自然是不会下车自己走的。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到了寺门,便有小沙弥在门口等候,径直带去大雄宝殿。 何家贤是第一次来上香,很是虔诚的恭恭敬敬跪拜,接着陈氏去与太玄住持学佛理,留下方玉烟陪伴自己,她们几个就在外间逛逛。 珊瑚是经常来的,熟门熟路的教她们绕过一间又一间的大殿,直到后山,只见漫山遍野的秋菊在悬崖边上,随着风轻轻摆动,摇曳生姿,黄灿灿的一大片,漂亮极了,方玉静忍不住就探身去瞧。 何家贤见她越挪越远,有些危险,正准备去拉她回身,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在地,袖子便被人一牵,方才站稳身形,回头一看,却是侯府二爷肖金安。 她有些赧然,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他救下了,忙连声道谢。后面的方玉婷款款走过来:“二嫂好。”又瞧见方玉露与方玉静,很是亲热的挨过去跟她们打招呼。 何家贤见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陌生男子,头戴金冠,器宇轩昂,身形高大,衣冠楚楚,一身的绫罗绸缎比肖金安身上穿的还要好,不由得一愣,忙对珊瑚道:“还不快带几位小姐去别处。” 这里她最大,方玉露与方玉静又未出阁,特别是方玉露正值妙龄,岂能与其他男子长时间在一处闲待。 珊瑚却有些为难:“夫人吩咐过,等一下会到此处与二奶奶会和,她很喜欢这里的秋菊……若是我们去了别处……” 那男子听后温和一笑,恍然道:“原是我们唐突了,听这里的小沙弥说秋菊美,原来是有佳人在。”说着拱手让礼打算离开。 何家贤见他进退有度不由得心生好感,暗道家教极好的。正待说些客套话打发他们走掉,就听话很少的方玉露道:“如此倒是我们不对了。这里的秋菊并不是我们家的,万不能独占,听公子说话的口音,并不是本地人,公子若是慕名而来,那眼下岂不是失望而归?”她话音婉转而清亮:“不过二嫂说的没错,倒是我们不好久留,莫不若我们去门口等候,母亲来自然一眼就见到,也可圆了公子过来一场的心思。” 此话温柔体贴,那男子听后也是眼前一亮,微微含笑。方玉露便娇羞的低下头去,扯扯何家贤的衣角,示意几个人先行回避。 何家贤正待举步,手却被方玉婷一把牵住,笑靥如花道:“哎呦,我方家出来的姑娘就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倒是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想到。”她格格娇笑着凑近何家贤的耳朵,声音却是很大:“四妹妹还未说人家吧,不知道哪家讨了去做媳妇,能有这样的大福气。” 那男子听后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假装没听见方玉婷的话,只对肖金安道:“文宣不知道野哪里去了,咱们去找找吧。她看不到我也该急了……” 肖金安也不明意味的笑笑,又回头冲何家贤打招呼,只是还未开口,门口已经闪进来一抹鹅黄色身影,笑眯眯的一下子就扑到那男子怀中,双手只够搂住他的腰:“二哥,你跑得真快,我香都没上完……”转头就看见何家贤,立时又松了手踱过来:“贤姐姐也在这里呀,真是太巧了。” 她拉着男子的手走过来:“你们肯定见过了吧,二哥,这是我说的那个很有趣的贤姐姐,可惜已经嫁人了。哎。” 何家贤这才知道男子是文宣小郡主的二哥,七王爷的次子文磊,因没有世袭爵位,因此只跟肖金安一样称为少爷。 文磊少爷这才又过来重新见礼,何家贤也还了礼,心里隐约也有点明白了。 既然点名了双方的姻亲关系,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文磊和肖金安等人先出去避开,小郡主叽叽喳喳的还想跟何家贤叙叙旧,此刻也被拉着走了,唯有方玉婷意味深长的瞧着方玉露笑了一下,并不和善。 珊瑚丝毫没有意外,仍旧是要她们在原地等待陈氏的到来。 一齐回到方府之后,何家贤才将今日的事情跟方其瑞说了,方其瑞瞧着她笑而不语,两个人心照不宣,便知道猜测没有错,陈氏是想高攀王府,让方玉露先行给文磊少爷留一个好印象,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何家贤想到何家慧,又想到方玉露,暗道陈氏虽然对她们几个不怎么样,但是对亲生的几个儿女,却是用足了心思的,光是这种冒险的事,就可见用心,万一传出去,也有方玉婷做挡箭牌,说不过是姐妹几个叙旧,恰好见了而已。 成了是一段佳话,不成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何家贤想到陈氏这样巧妙而用心的安排,就心有余悸,若是这样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估计无法招架,还是看紧汀兰院的门要紧。 自胡妈妈走后,阿胶固元膏是没有再吃的,陈氏也并没有出什么疑难问题要她应付,反而过得比嫁进来的任何时候都要恣意自在。经济紧张消减用度于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何然然早已经跟陈丽过惯了没有钱的日子。 另她感激的是,无论她如何节省,方其瑞都没有说过半点埋怨的话。 院子里除了纹桃时常报告说有些下人埋怨,其余人都没说什么,到了月底,居然还结余出百来两。何家贤喜不自胜,命厨房的人备了两桌酒席,选了个方其瑞不在的时间,请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吃饭。 如今汀兰院只剩下纹桃、雪梨、梦梨,吉祥,红果,春蝉春杏,还有几个管浆洗洒扫的婆子,看院子的粗使婆子等。再就是那些整个院子里统一用的丫鬟,比如修剪花草,扫路清叶的,这部分人没有挂在汀兰院名下,开支是由陈氏出,何家贤想到平素也挺累,便一并请过来,两桌还不够,挤了挤也有二十个人。 何家贤刻意回避了,让雪梨代为感谢,说了大家这段时间都很辛苦,将剩下来的银子当做月末奖励,一人分了二三两,大家都喜不自胜。雪梨便道:“二奶奶说了,这些都是大家平素齐心协力共同省下来的,理应人人有份儿。不说别的,光是咱们院子里裁制初冬的衣服,就比别人的薄了些,原是初冬也没那么冷,剩下的银子分给你们,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便有个婆子喝了些酒,大声笑哈哈:“那干脆把咱们的衣裳钱都给咱们,自己做得了。” 108、要挟 “那可不行,既要顾着府里的体面,也要顾着院里的实在。”雪梨义正言辞,倒是比以前严肃许多:“不过二奶奶说了,若是夫人允许,到时候冬衣咱们领了布料和棉花自己做,不劳烦府里的绣娘,大概花的银子更少些,到时候大家手头都阔绰些。” “我愿意自己做……”春蝉大声说:“以前院里忙不过来,可不也是叫我过去给绣娘们帮忙做的嘛。”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不少人都举手。 雪梨笑了:“多亏大家伙儿都是明理的,我前几天还听见有人骂二奶奶小门小户出来的,抠抠搜搜的不成体面呢。”她悄悄的看着每一个人的反应,记在心里:“不过二奶奶既往不咎。如今大家可明白了,二奶奶求的不是个人的体面,而是大家伙儿,咱们院子里的实惠。”她说着说着替二奶奶委屈起来:“谁不想要人前风光?可二奶奶并不,省下的银子,她可是连自己的月例都贴在里面给大家了。可就连这样的人,还有人包藏祸心要害她……”雪梨擦擦眼泪:“二奶奶差一点就没命了。” 底下便有人大声叫起来:“胡妈妈太恶毒了,吃了二奶奶的燕窝和补品,偷偷克扣二奶奶许多的份例,还想要害命,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立刻有人附和:“就是,成日里耀武扬威的欺负小丫头,光是春杏都被打了十几次,她自己也有女儿,怎么下得去手……” 一时之间人人义愤填膺的都骂起来,骂骂咧咧中就听雪梨说:“二奶奶的确是冤枉,但是谁能无过?或许胡妈妈觉得二奶奶真的得罪她也不一定。所以二奶奶今日要我在这里问你们一句,有谁对二奶奶不满的,不想待在汀兰院的,都可以到我这里来领十两银子,二奶奶自会去回了夫人,给你们一个好去处……” 此话说出来,刚才喧闹的院子顿时都安静下来,顷刻间鸦雀无声。 雪梨还以为没有呢,就有一个婆子慢吞吞站起来:“奴婢年纪大了……”话没说完,雪梨已经笑眯眯的爽快的给了她十两银子:“明日就会有新差事了。” 有个婆子见这样爽快利落,也紧随其后站起来,到底觉得汀兰院被陈氏管辖着没有什么大前途,就连春蝉也起身:“雪梨姐姐,奴婢觉得汀兰院现在自管开支,到底有些困难,奴婢还是去别的院子吧。” 雪梨也不含糊,痛痛快快的给了银子,这才将饭局散了。 何家贤在屋里听完汇报,也不意外,只叮嘱雪梨:“留下来的都是忠心的,我自不会亏待了她们。” 若是以前,雪梨肯定表面上不吭声,私下嗤之以鼻,何家贤在她眼里,一直是没什么本事的,说这种话也就是图个表面好听,谁知道日后怎么回事呢。 可是如今却不同了,二爷为了她发愤图强,居然能一下子就过了几年没过的童生考试,老爷开恩赏了铺子,最近对二爷青眼有加,到底是存了希望在了。 只要家里大力栽培,或许日后高中也有可能,若是再分些资产,即便分家另过,比不上方府的风光,却也是殷实人家吃穿不愁,反而占了女主人和气善良的好处,因此跪下来诚恳道:“奴婢知道二奶奶是心善的,奴婢以前猪油蒙了心,总想着两头讨好,如今醒悟过来,奴婢是福气好,才能遇到好主人,肯善待奴婢,把奴婢当个人一样。奴婢愿意肝脑涂地尽心尽力伺候二奶奶,还望二奶奶不计前嫌。” 何家贤没料到雪梨突然会跟她表忠心,其实这一段时间雪梨的表现她看在眼里还算是满意的,此刻听了忙扶她起来:“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儿个这一跪,我收下了。” 雪梨喜不自胜,又起身恭敬的给何家贤行了两个小礼,才出去忙活。 过了两日,一个早晨,红果进来悄声禀告道:“二奶奶,您娘家来人了,在角门那里等呢。” 何家贤忙命人带进来回话,想来是黄婶,没料到却是张嫂。 张嫂还在何家奶着何长谨,见了何家贤倒是笑脸洋溢:“给二奶奶请安。” 何家贤瞧着她热情的脸,陡然之间想到方玉珠曾经提醒过的,何家慧一事中,首先要解决的是张嫂,顿时后背冷汗淋漓——她怎么这样大意,居然不把方玉珠的劝告当一回事。只能暗自祈求不是那样的事情才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张嫂瞧着何家贤客气而生疏的冷淡面孔,小声道:“小妇有一事要说与二奶奶听……”说完眼珠子提溜转着瞧瞧吉祥和雪梨。 何家贤明白,示意她们两个退下。这才对张嫂懒洋洋的:“说罢。” “……小妇给二奶奶道喜了!”张嫂和颜悦色,似乎真心来恭喜她的:“三小姐要与黄公子喜结连理了!” 黄公子?哪个黄公子?何家贤一愣,片刻后像是屁股被扎了针,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说黄缺?” “可不是呐。”张嫂笑眯眯的:“说起来,黄公子除了穷一点,长得是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什么一表人才,说的天花乱坠,不过是个带着拖油瓶的穷小子,何家贤暗道,不理张嫂的巧言令色,忙道:“我这就回去……” “不急不急……”张嫂走近一步,将她按在椅子上:“二奶奶回去只怕连口喜酒也喝不上的,三小姐已经搬到黄公子家,宣布跟老爷断绝来往了。” …… 这才几天,居然发生这样大的事情! 可是,她却一无所知。 “我娘呢……”徐氏不会眼睁睁看着何家慧入火坑的。 “夫人早就不管事了。”张嫂似乎是看出何家贤想问什么,一点一点的回答出她想知道的:“三小姐去黄公子家暂住,过了一个月,黄公子就到家里来提亲,老爷很生气,说与三小姐断绝关系,又赶走了黄伯黄婶,如今院子里是小妇在当家。” 张嫂说着有点累,径直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是二奶奶您也知道,现在老爷的例银根本不够用,抠抠搜搜的连口酒都喝不上,夫人又病了,每日吃药也要花不少银子。三小姐又出了那样的事情,小妇真是难以为继……” 何家贤心里消化了一下这些事情,听见张嫂开始步入正题,冷笑着道:“张嫂这会儿才说到重点吧。” “二奶奶说的哪里话。”张嫂笑着:“小妇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总不能看着夫人受苦,老爷挨饿罢。” “我同你回去看看。”何家贤起身:“我记得我爹一月也有好几十两银子,不过养着四五口人,怎么就难以为继了?”她打汀兰院自负盈亏开始,对古代基本生活水平有了了解,知道按照何家的生活水准,这些银子若是再节省些,每个月还能有剩。像春杏家里孩子多,一个月开销也才2两银子不到,何家即便水平高些,但是房子是自己的,就几口人的吃喝嚼用,翻上十倍也还有余。 张嫂果然急吼吼的就站起来拦住她:“二奶奶还是别劳动尊驾了,家里现在没了打理,脏兮兮的……哪里有方府的奢华干净……” 何家贤听了此话就冷笑道:“既然现在是张嫂在管理,怎么又脏兮兮的呢?是张嫂没有做好吗?不知道张嫂一个月几两银子?” 张嫂灰溜溜的听出何家贤质问的语气,不高兴的道:“我是小少爷的奶妈,除了管家还要带孩子,一个月才4两……” 那已经比多数佣人都要高了。何家贤想了一下,记得方其凯的奶妈一个月也才2两,还是方府这种豪门的价格,张嫂居然还不知足。 只是还未表现出不满,就听张嫂说道:“小妇过来,不是请二奶奶回去的,只是想告知二奶奶,如今何家的难处,别的都不说了,就是光三小姐那件事,就够小妇头疼的,偏我家那个死鬼,成日里都要出去跟人吹牛说大话的,难免哪一日走神说岔了,就不好了……” 原真的是拿何家慧与顾清让的事情来要挟要银子来了,何家贤嗤笑,骂了一声自己真蠢,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怎么了?张嫂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张嫂皮笑肉不笑,见何家贤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软,倒是说话软和了几分:“小妇只是担心,您不知道,我家里的那个,什么都不好,就爱喝两口酒,偏又缺银子给他打酒……” “缺多少?”何家贤脑海里转过好几个弯。 “不多不多,也就一二百两吧。”张嫂毫不含糊,又看了几眼屋内的摆设:“对二奶奶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 “是啊。”何家贤叹口气:“你先回去,我这两日得空回家里看看,顺便把银子带给你,眼下也没有那么多现银。” 张嫂见何家贤答应的如此痛快,想来是在豪门还要脸面,愈发得意,忙不迭的道:“二奶奶还是别回,银子准备好了小妇自己来拿便是,家里夫人病着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何家贤不理,让红果送她出去,坐在屋里心乱如麻,思前想后,来回踱步,才命人去回了陈氏,说母亲病了,想回家去看看。 陈氏忙派珊瑚带着礼过来:“亲家太太病了怎么也没人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去瞧瞧病。”何家贤无法,只能带着珊瑚吉祥等人,安排了马车回去。 何家院子门口紧闭,静悄悄的没个人影。何家贤下了车径直到徐氏房门,只见了徐氏一眼,眼里就泪光盈盈:只见徐氏骨瘦如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枯黄,神情萎顿,像是六七十的老妪一般。 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碗凉透了的中药,还有半碗小米粥,几拉子焉黄的青菜。 听见声响,徐氏艰难的睁开眼睛,大概是惧光,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挡了下,这才眯着眼睛看清楚是何家贤,无语泪先流:“家贤,家贤……” 何家贤忙忍住了眼泪冲到她床前握住她的手,就听徐氏急促的很:“你劝劝你妹妹,劝劝她……” 何家贤点点头,知道这不是一门好亲事,嫁去那样的穷人家,何家慧今后只怕有过不完的苦日子。而且,黄婶是知道何家慧与顾清让的事情的,若是告诉了黄缺,哪个男人心里能容得下这个? 黄缺现在还愿意来提亲,只怕是不知道。 徐氏将她往外推着:“你现在就去,现在就去,黄缺家在东郊往山里二十多里路,你爹发怒了,要断了黄缺科考的前程,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何家贤依依不舍的望了徐氏几眼,出了门,春娇抱着孩子迎上来,冷眼瞧着她:“怎么二姑奶奶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哦,我当这院子里没人呢。”何家贤也不高兴,徐氏变成这样,何家衰败成这样,跟何家慧固然关系很大,可春娇也没少搅和。 “怎么没人,张嫂不是在呢嘛。”春娇朝门口努努嘴,发觉张嫂搂着一个一岁不到的孩子,小女孩瘦瘦的,眼神怯懦,缩在张嫂怀里不敢看人。 张嫂有些尴尬:“二奶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妇寻思还要明天呢。”她听春娇说陈氏拿捏何家贤拿捏的厉害,想着没那么容易就让她出门的,因此回家接了一趟自己的孩子,过来边干活边带着。 “方府离这里又不近,我坐车当然比你走路快。”何家贤冷冷出声,瞧着春娇面上露出一丝诧异,斜眼瞪着张嫂,再不说话。 只是临上马车时,她想到张嫂和春娇的样子,终究是再放不下心,瞧瞧雪梨,吉祥和珊瑚三个人,将吉祥留下照顾徐氏她是最放心的,可是将珊瑚带过去黄缺家里,难保又会走漏消息…… 犹豫间,吉祥已经主动说道:“二奶奶,奴婢瞧着夫人不大好,身边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奴婢在这里照料,若是您回府了,遣个人来换奴婢回去。” 109、丫鬟也狡黠 她话音未落,珊瑚却眉头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还是奴婢来吧,奴婢伺候惯了夫人,知道这么大年纪的人爱吃什么,哪样的食材能养好病。再说,瞧着院子里那两个人并不好想与,奴婢是夫人跟前的,她们多少忌惮些……” 何家贤没料到珊瑚会主动请缨,倒是有些诧异,吉祥已经手忙脚快的拿了一个荷包塞进珊瑚手中:“那就劳烦姐姐了。” 如此几个人又驾车往东郊去。 马车上,雪梨幽幽叹口气,说道:“咱们做丫头的,就是命苦啊。珊瑚也是不容易。” 何家贤和吉祥都不明白,雪梨见她们诧异,才道:“早在二奶奶没过门前,我就听到风声,说夫人有意要将珊瑚放到大爷房里去……” 啊?还有这事? 何家贤只听着,满脑子想的都是徐氏,何家慧等。 反倒是吉祥很感兴趣:“可是都小半年了,怎么还在夫人房里?” “大奶奶不同意,夫人就拖着呗。毕竟房里不是还收了一个合景吗,再急就伤大奶奶的心了。”雪梨叹口气:“我听别人说,珊瑚身子虚亏,每个月月事不断,淅淅沥沥的总是不干净,夫人有这想法的时候,珊瑚无奈之下才说明实情,请了大夫来诊治,说要慢慢调养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吉祥皱起眉头:“可是珊瑚姐姐看着倒是还好呀,并不像病歪歪的模样。” “可不是。”雪梨嘟嘴:“所以有丫头跟我说她是自己把自己弄亏的。作孽哦,只怕以后都不能生养了的。” 何家贤听了脸上蓦地一震,半响说不出话来,就听吉祥雪梨伤感的叹息。 到了黄缺住的村子,赶车的车夫下车问路,便有好心人指了指,还笑着道:“你们是那家的亲戚吗?他们家可真是……” 何家贤没时间仔细听,赶紧过去,发觉院子里黄婶在做饭,黄伯在劈柴,见何家贤来,热情的围上来,问候了几句,提到何家慧,长吁短叹的。 “我劝过了,可是三小姐不听,非要嫁给我那不成器的侄儿。”黄婶黄伯都觉得黄缺配不上何家慧,只是到底不是亲爹亲娘,很是无奈。 说话间,何家慧从里屋出来,以前油光华亮的长发挽成一个髻,穿着粗布衣衫,就像一个山村少妇,俏生生的走到何家贤面前,笑颜开露:“二姐来了?” 何家贤被她迎进屋内,才发觉这茅草房四面透风,堂屋里的桌子板凳都破旧的不成样子,实在寒酸。 何家慧却不以为意,坐下后直接说:“家里没有茶,白水二姐喝一口吧。”便倒了一杯放在她手中,温热的很暖。 何家贤瞧着她脸上流光溢彩,色彩飞扬精神抖擞的,劝解的话刚到嘴边,何家慧就道:“二姐不必劝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黄公子是个好人,愿意等我,我必不会负他。” 何家贤才知道,个中情由并不是自己以为的日久生情。 不过是黄缺回来拿换洗的衣裳,有一次碰见何家慧自寻短见,机缘巧合把她救了,何家慧倒是想明白了,不住的后悔当初不该年少情迷,轻信了顾清让的甜言蜜语,越想越觉得前路暗淡,无处可逃,一时想不开就轻生。 黄缺听完她的哭诉,一下子英雄主义泛滥,开口便许诺:“不会有人笑话你,嫁不出去我娶你就是了。” 何家慧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黄缺翌日就上门提亲,气得何儒年立时将他从门下除名,还放言:“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在燕州城下场考试。”随后没几天,黄伯黄婶也被赶了出来。 徐氏过来劝过一次,何家慧死不回头,只让徐氏回家去不必再管她,就当她死了。徐氏回去就彻底气病了。 何儒年不管,徐氏管不了,何家慧就这样在黄缺家里住了下来。黄缺仍旧是在城里打工供富贵读书,何家慧不会干家务活,黄伯黄婶便隔两天过来帮她劈柴烧水。 何家贤听完也不知道怎么说,叹口气道:“那你就打算这么过着?让黄缺担个名声没办法娶妻?” 何家慧笑着道:“开始我没料到他会如此冲动,就去跟爹说,闹得鸡飞狗跳的。如今骑虎难下,难道让我厚着脸皮再回去求爹爹的原谅?不,姐,别说爹不会原谅我,就算他会,我也不会回去的,真逼我,我宁愿死。” “你是他亲生女儿,他怎么会不原谅你,他只是气你不争气,并不是真的想你死……”何家贤劝道,若是何家慧愿意回去认个错,再将此事遮掩过去,徐氏的病只怕能好一大半。 “不,姐,你不了解他。”何家慧冷笑:“你以为他是你慈祥和蔼的父亲?你错了。”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何家慧嘲讽道:“伪君子说的就是他。” 何家贤汗颜,她觉得何儒年一切的问题都是迂腐了些,人品本质上是好的,所有的罪恶都来自于他的价值观,伪君子这个词有些言重了。 见何家贤不信,何家慧道:“姐,你别不信。你知道为什么爹爹开始不同意你嫁给方家,后来又同意了吗?” 这是何家贤最想知道的。 只是不等她答话,何家慧已经冷冷道:“开始他的确还有点儿良心,不愿意高攀你嫁过去受苦。可后来,他偷偷养着春娇,手上缺银子,跑去跟方夫人借了三百两银子,随后立刻就反悔答应了婚事。” 何家慧居高临下观察着何家贤的表情:“姐,一个能把最疼爱的女儿卖三百两银子的爹爹,口中却是满口仁义道德,这种人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何家贤已经连震惊都不会了,她的内心惊骇的无以复加,瞧着何家慧,声音颤抖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顾清让跟姑姑吵架,我听见的。”何家慧有些得意,似乎这些年何家贤一直备受疼爱的假象,让她找到些许安慰,知道何儒年原来谁都不疼,心里平衡好多:“姑父问姑姑是不是贴银子给爹养外室,姑姑说并没有,姑父后来去查证,发觉银子是从方家的钱庄里提的,盖的是方夫人的印章。” 何家慧有些得意:“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原谅我?我给他名誉上带来的损害,估计他能杀了我。如今眼不见为净,就当他没生过我,好好养他的儿子去吧。” 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你替我好好照顾娘。她是为我们姐妹几个操碎了心的。”徐氏见劝不转她,将何家贤给她傍身的200两银子给她,被何家慧拒绝了,叫她自己藏好,别再给家里花掉了。 “你既然心疼娘,就不能为她妥协一回?”何家贤心乱如麻,何家慧的话刷新了她所有的认知,说出的话底气不足。 “妥协?姐,你难道没发觉,娘就是依附于爹爹而生的吗?爹做什么她都不会反对,就算反对也只是表现上的。她若是胳膊,爹爹就是大腿,胳膊何时能拧过大腿?”何家慧早就看透了:“我若是为了娘妥协,基本上就算被爹爹拿在手中了,到时候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何家慧冷笑:“你也是,别只顾着心疼娘,让坏人得逞。到时候娘也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 何家贤没想到她看得这样的通透,居然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她惊异的发觉,何家慧说的是实情。她也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困兽乱斗,徒劳挣扎。心疼徐氏,必然就是屈服于何儒年威严。反而于徐氏,也并没有半点好处。就像当初,无奈而让春娇进门一样。 何家贤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何家慧的洒脱、通透和绝情,没有一样是她料想到的。可她却突然无比羡慕,希望自己也能有如此果决的手段和狠心才好。 黄伯黄婶要赶在天黑前走回家去,早已经不在外面。富贵还没下学,何家贤有些不放心何家慧一人在家。 何家慧却释然的笑笑:“我死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姐你放心吧,若是我混的好,自会给何家的面子挣回来。若是混得不好,你也就当我死了吧。这地方,你再也别来了。” 何家贤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能悄悄在屋外面的灶台上压了几个荷包,里面有几十两银子。黄婶说,何家慧正在学做这些家务活。 回到何家,看到院子里乌烟瘴气,何家贤木然的走进徐氏房里,珊瑚伺候着吃了一些粥,气色倒是好些,见她进来,徐氏忙挣扎起身:“你妹妹愿不愿意回来?” 何家贤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包括何家慧说的何儒年为了三百两银子把自己卖了事情,因此只推脱道:“她不愿意,说黄公子对她有救命之恩,只能以身相许报答。” 徐氏长叹息:“可是你爹不会同意,她再不能回来了呀。” 回来干什么?何家贤瞧着死气沉沉的何宅,一年不到,从前院子里欢声笑语,如今已经物是人非,衰败不堪。 “她不会再回来了。”何家贤道:“她一个人过得挺好的,会做家务了。” 徐氏还是不能接受,嘟哝着念叨:“得让她跟你爹认个错,接回来,再远远的嫁出去,嫁到燕州城外面去……她才有转机……” 何家贤突然觉得,徐氏的安排,只怕比何家慧现在的境遇好不了多少,唯一的区别就是何儒年的认可,和从何家发嫁的区别。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对于徐氏,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她突然想到:“祖母知道家慧的事情吗?” 徐氏想了一下:“大概……不知道吧。你祖母被你爹气着,身子一直不大好,不大出门,这些事我们都瞒着,你大伯一家都不知道,你姑姑更不会说……” 难怪没有人管何儒年,就连张嫂也能有恃无恐要挟要价。 何家贤又劝慰了几句,想让吉祥留下照顾徐氏,反正汀兰院现在自己管自己,陈氏不大插手了。 珊瑚却道:“莫不若奴婢在这里伺候亲家太太,二奶奶帮我回夫人一声。”她靠近何家贤,小声道:“亲家太太生病的事,夫人是早就知道的,您一说,她会允的。如今老爷都对二爷满怀期待……” 何家贤半响才明白过来,方府的消息四通八达,陈氏对她还是封闭的。 她就像是一个聋子,想不起来派人打探,就永远不会知道一些事情。 何家贤哑然失笑,她以为束缚的牢笼已经松开,却不料还是个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 这一条一条千丝万缕的利益链,她身在其中却一点儿也看不清楚,又聋又哑,像个泥胎木偶,傀儡般的生活而不自知。 看着珊瑚,想到马车上雪梨说的那些话,何家贤突然发觉,自己在陈氏的压制下,连做人最为难能可贵的品质——善良,都已经荡然无存。 能够不出手的时候,她为了自保,基本没有替她身边的人撑过腰。 自嘲的呵呵两声,瞧着徐氏对珊瑚的赞许,有一个小火苗在她心里越烧越亮。 张嫂候在门口,小声提醒她答应的银子,问什么时候方便去拿。何家贤瞧着她怀里的小女孩,俯身逗弄了两下,阴沉着脸:“有这份闲心,看好你的孩子吧。” 张嫂不知道怎么回事,瞧着何家贤眼里,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跟她去方府时,不过一天时间,居然判若两人。 珊瑚的事很顺利。 何家贤去禀告陈氏时,只说珊瑚照料的好,徐氏一时离不开,等病情缓和些,有个三五天的就回来,一应开支从汀兰院出。 陈氏笑着答应了。待她出门后,金娘子才忍不住沉声道:“二奶奶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陈氏不说话,只听她说:“珊瑚虽说只是一个丫头,到底是咱们院子里的,是您的人,怎么也敢先斩后奏。” 陈氏笑着摸摸手上的沉水香手镯:“她哪有那个胆子,只怕珊瑚也早已经起了心的。” 金娘子就怕陈氏说这,发现先发制人,将事情推诿到何家贤身上的招数不奏效,急忙退步跪在陈氏面前改口:“说的也是,二奶奶虽然胆大,到底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珊瑚自己心野了……” 110、烂脸 陈氏道:“早前段时间,我就发觉她不安分了,想着我院子里的人,没人敢动的,她犟几天就同意的了,没想到,还真有勇气可嘉的野路子。” 金娘子忙请罪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调教好……” 陈氏笑着看她,并不说话。金娘子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好几下,脸颊微微有些红了,陈氏才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有什么错呢,孩子们都大了,不听话是自然有的。你是伺候我多年的老人了,以后可别这样……” 她顿一顿,似乎有些不高兴:“珊瑚翅膀硬了,纹桃也是……吩咐的许多事情都不做了,可见是心软了不听话了……你有空再在她耳边说一说,叫沈姨娘,林姨娘多说说做姨娘的好处。她若是不喜欢二爷,那才有鬼。只要起了心思,就好办多了。” “奴婢知道了,是要给二奶奶一点苦头吃才好,不然她还以为这方家大院,跟她何家小院子一样,由着她撒野呢。”金娘子点头表示赞同。 翌日,和气便悄悄的出了门。 到了晚间,张嫂在方府门口求见,却并没有人再带她进去,她有些惧怕,也有些绝望,她的丈夫跑过来,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张嫂深深的望了一眼方府紧闭的大门,转身走了。 和气在汀兰院对何家贤禀告:“带她孩子出去逛了一圈,没想到家里还有个儿子,就一并带出去了。他们找了一天,下午才想到这里,小的交代的看门的,来了不管,若是大喊大叫就告二爷, 他们不敢喊,送回去后,他们就走了。” 何家贤满意的点点头,给了和气一个荷包:“二爷那边没说什么吧。” “没。小的说二奶奶有事情要办,二爷就让小的来了。”和气倒是很喜欢这位二奶奶,比从前在书房被纹桃一个丫头颐指气使的时候,现在的差当的舒服多了。 “二爷还说了,二奶奶来方家这么久,可算学会仗势欺人了,他心甚慰。”和气笑嘻嘻的转告方其瑞的话:“二爷请二奶奶放心,天大的事情他给您兜着底儿呢,您放心他,他也放心您。” 这是什么话?何家贤莫名被方其瑞这样关照,心里很受用,却不大明白。 和气眨眨眼睛,见何家贤一脸懵懂:“二爷这是在夸您不吃醋,不像别人那样拘束着相公呢。” 这…… 何家贤是不敢管,不愿管,觉得反正管也管不住。没想到居然被方其瑞误解为信任他,也是好笑。 这种事当然是不解释的好,何家贤有了底,对方其瑞的体贴还是领情的。 只是想了想,还得恩威并施,让吉祥拿了二十两银子送到张嫂家里:“何家你就不必去了,这些银子收下好生带着儿女过日子吧。若是在外面听到半点风声,你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了银子没地方花罢。” 张嫂战战兢兢的接了,再不敢提。方家本就惹不起,不过是顾念着何家贤性子软罢了,一旦有权有势的人心肠硬起来,他们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这点子道理她还是懂的。 如是过了大半个月,徐氏的病在珊瑚的精心照料之下,渐渐有了起色,何家贤多次提出要让珊瑚回来,徐氏不允,珊瑚也不愿意,就连陈氏也不催,似乎珊瑚就真的当顺水人情给了她了。 反倒是春娇老实许多,不再请奶妈了,自己照顾何长谨。 瞧着汀兰院井然有序,除了手头紧巴巴,因此她也不大与人来往,来往均要花银子。 可关起门来过日子,何家贤有时候觉得很不真实,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可若是阴谋论,又觉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毕竟,在方家这样的豪门大院,就算你节省,吃的山珍海味,穿得绫罗绸缎,出门坐轿进门有丫头伺候的日子,还是一如往常的奢华富丽。 一日接一日的,起床,化妆,梳头,戴首饰,换衣服,请安。然后回来,看一天的账目,算算怎么样还能更节省一些……闲时看看书,做做针线,日子单调无聊,却又心力交瘁。 毕竟,在汀兰院所有的开支都除外后,她发觉,她和方其瑞根本一个大子儿都省不下来。偶尔有客人来,还要掏她的嫁妆或者方其瑞的曾经给的老本,才能勉强敷衍着过日子。 陈氏这是要经济制裁她啊,何家贤感觉又回到了跟陈丽住出租房,连200块钱的补习费都要伸手找人要的困窘,难受极了。 于是,只能好的衣裳先不穿,留着过年过节再穿;山珍海味先不吃,方其瑞在时才打打牙祭;先前那些胭脂水粉都换了一些寻常女子用的,正好她也不爱好这些…… 笔下也更勤奋,每三天便有一篇文章出来,让方其瑞拿出去换银子回来补贴着用,当真能累死人。才知道经济制裁这一招,果真最管用。 只是换了脂粉不过半个月,晚上洗脸时,发觉脸火辣辣的疼,当时只觉得是不是皮肤不适应,涂了些膏药就睡了。 翌日一早,一照镜子,发觉脸上出了许多痘痘,红肿有脓,像是过敏的症状,却比过敏更加严重,不能触碰,触碰就疼的钻心。 她忙请大夫来看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去请韩大夫,瞧了半响,才问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何家贤仔细想了又想,肚子并无不适。况且,那些饭菜方其瑞也吃过,没什么不妥。 “那只能先医治了,至于病因还要慢慢查找。”韩大夫开了药方内服,又弄了一罐药膏外敷。 三日后,可算好些了,虽还有些红红的印子,却到底是丑陋许多,那印子也没有消下去的意思,于是只能待在屋里养着,不大见人,连方其瑞都赶去书房歇着。 只是陈氏的请安只免了几日,终究还是要去的。于是只能厚施脂粉,浓浓的一层掩盖住了,才好意思拉下面纱。 陈氏问了几句她的病情,又仔细瞧了瞧:“好的挺快,以后别乱吃东西了。”何家贤只好答应着,心里并不觉得是乱吃的缘故。 晚上卸了妆,何家贤心里突突的跳,紧张地不行,她发觉,脸上的那些如脓疮般的“痘痘”又起来了。 她不敢怠慢,忙拿起早上用的那盒水粉:“叫和气跑一趟,让韩大夫看看里面有什么!” 后半夜和气才回来,传话给吉祥禀告给何家贤:“韩大夫说,里面多加了铅粉。寻常铅粉加一点是美白用,加多了就是铅中毒,用久了,脸就溃烂毁容,无药可救!” 何家贤震惊错愕了半响,无力的挥手叫和气退下,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许久没有说话。 只是到底心里难受,攸地起身对着一旁给和气送出院子关了门,刚刚回来的吉祥,想了又想,想了又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水粉,是你推荐给我的……说是外间许多闺阁小姐都在用……价格又便宜……” “二奶奶,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吉祥感觉到何家贤的语气心里一惊,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直流:“奴婢绝无二心……”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不住的磕头:“奴婢绝无二心……” 何家贤瞧她的阵势不像是假的,有些后悔没忍住怀疑——她其实也不愿意相信是吉祥所为。忙赤脚下来将她扶起,一脸愧疚:“我实在想不到旁的人……” “吉祥愿意以性命起誓,若是奴婢所为,叫奴婢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吉祥见何家贤肯信她,竖起手庄重起誓。见何家贤不说话,忙把手中和气还回来的那盒掺了铅粉的脂粉挖起一大坨就往脸上抹,一面哭一面道:“若是奴婢做的,就叫奴婢毁容好了。” 何家贤充满愧疚,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忙制止了她,才道:“那你去打听一下,看看还有没有用这水粉的人出现像我一样的症状。” 第二日便只能又跟陈氏告假,亲自请了韩大夫来诊治。 韩大夫便说:“二奶奶这水粉用了多少时候了?” “才用了半月,是方香铺的东西,自家的铺子。”何家贤实话实说。 “那还好,时日久了,毒气入肌理,可就无法救治了。现在能出现这样满脸脓疮的情况,说明还有得治!”韩大夫有些奇怪:“不过是谁掺的铅粉?” “额?”何家贤想了想,也不大懂其中的缘故。 “这水粉既然是外面买来的,断不会掺过多的铅粉砸自己在招牌。老朽以为是二奶奶你自己做的。既然是买的,定然是有人动了手脚……”韩大夫又开了药膏给她“拔毒”,叮嘱她别用这些脂粉了。 何家贤指尖掐进肉里,恨得不行。一开始她就想的是有人要害她,如今得到韩大夫的证实,愈发咬牙切齿。 送走韩大夫,给了让她心痛的一百两的诊金,何家贤愈发恼怒。害她就算了,还害她花银子,这一百两,她又要累死累活的写文章! “此事你别声张。”何家贤叮嘱吉祥,“多留心些。” 对外只宣称是换了新的脂粉不适应,大夫说是过敏症状。 又买了一盒新的脂粉放着。 过了几天,吉祥悄声道:“靠近梳妆台,碰了二奶奶那些脂粉的有雪梨,梦梨,还有纹桃。” 何家贤便叫了春杏来,随手将那些脂粉赏给了春杏用,包括那盒新的。 一连三天,年纪小从不化妆的春杏,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反而还老是臭美,总觉得自己格外漂亮了些。 两日后,春杏开始出现烂脸的症状了。 春杏哭着喊着叫痛……何家贤有些后悔,用猫啊狗啊做实验不就好了,为何要用春杏。 这小丫头,被她的蠢坑惨了。 赶紧趁别人还没看见的时候给她放了几天假,又把药膏给她治疗,才算将她安抚好。叮嘱她不许跟别人说。 这才笃定,的确有人在她的脂粉中动手脚。 只是到底是谁? 灵机一动,倒是想了个主意。 第二日,便买了三盒新的一模一样的脂粉,做了记号,分别将她们三个人叫到屋里,瞧瞧说道:“我用这些脂粉不合适,脸上老是出状况。还是从前夫人赏的那些名贵的好些。不过都扔掉了也可惜了,这个赏给你用,别告诉别人,省得说我偏心。” 纹桃和梦梨都默默收了不说话,悄悄收在房里。 雪梨瞧着吉祥,笑眯眯的:“姐姐用着可好?” 吉祥摸摸脸:“好东西自然是好的,我瞧着比我那桃花粉好多了。” “既然有了,那从前的那些便宜货就先别用了,我瞧着是不是好用!这些都是吉祥推荐给我的,说在别的闺阁小姐中,口碑极好的东西。”何家贤笑眯眯一个一个的叮嘱过去:“别浪费了。” 然后,一连几天过去,她三个的脸都好好的。 何家贤本想,谁不烂脸,那就是谁干的,如今大家都好好的,又怎么判断呢? 一筹莫展。 方其瑞瞧着对他的新婚小妻子愁眉苦脸,提点了几句,何家贤犹豫,才道:“……我……我做不来!” “这里是方府。你若不当机立断,那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方其瑞只“点”出“方府”这两个字,何家贤就沉默了,只能犹豫道:“我试试……” 方其瑞给的方案是,把纹桃和雪梨和梦梨分别关起来,严厉拷问,谁干的总会心虚,会露出马脚。 何家贤想到之前差点冤枉吉祥,本着不可错怪好人的心态,纠结来纠结去,到底是不敢。 想来想去,又将三人招到面前道:“那些脂粉都没有用吗?” 雪梨道:“奴婢舍不得。” 纹桃也忙附和:“那样的好东西,奴婢也舍不得。” 梦梨点头:“奴婢用了一点儿。” 吉祥对梦梨点点头,表示肯定。在一旁笑笑对着另外两个:“既然你们舍不得,那就给我用吧,我用得可勤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过来,是每个人都有的。不过这种拉拢人心的手段,不少主子都会用,算不得奇怪。 何家贤突然冷笑:“吉祥你还是别用了,用多了会烂脸的。” 111、怒火 吉祥一愣,难以置信:“二奶奶……” “我懒得藏着掖着了,你们两个,居心叵测!”何家贤指着雪梨和纹桃:“肯定是知道里面加了东西,所以不敢用,对吧!” 她冷笑:“二爷说,不听话的奴婢,动点子刑罚打一顿就招了,我想着你们也算是二爷跟前的老人了,不好下他的面子,所以一直没动手。这里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谁干的,趁早说,还能从轻处理。” 三个人都很错愕。 半响。 大概是明白了何家贤在说什么,也明白了她的怒气是从何而来,更加听进去了她转述的,方其瑞说“不行就动用私刑,打到招认为止的建议”。三个人都是浑身发抖。 梦梨有些庆幸,还好她胆子小,不敢不听话。 “冤枉啊,二奶奶,奴婢没做过。”纹桃“噗通”一声跪下来喊冤。 “奴婢也是冤枉的。”雪梨也跪下来。 何家贤冷笑:“冤枉是冤枉,本来我还耐着性子,想查出到底是谁冤枉的。按理说,三盒脂粉里我都加了东西,谁也不敢用,谁就是要害我的人。”她笑着:“可是我叫你们用个东西,你们都推三阻四,可见从没将我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也不用管你们谁是冤枉的了,忤逆主子,已经是罪过。别的不说,你们两个从今日起,互相给对方上妆吧,将脂粉用光。” “直到你们两个的脸都烂了为止!”何家贤面容肃穆,满是杀气。 “二奶奶,冤枉啊。您这么做不讲道理!”雪梨气呼呼的出声:“奴婢不想烂脸,奴婢没做过。” “奴婢也是冤枉的,二奶奶不可以这么做!”纹桃也跟着大声嚷嚷。 “我一个主子,还轮得到你们两个奴才告诉我该怎么做?”何家贤冷笑:“你们的脂粉里我都加了东西,韩大夫说,要是我加的剂量够多的话,三天就要该烂脸了。” “谁坚持不用,谁就是凶手。”何家贤厉声道,不给商量的余地:“就从明日开始!若是你们不想的话,我只能试试二爷的提议了。” 雪梨和纹桃愈发害怕。若是连二爷都摆明不打算庇护她们,而是要给二奶奶撑腰,那她们根本无人可求。 何家贤此话一出,整个汀兰院都为之沸腾,大家都摩拳擦掌,等待看结果,纹桃和雪梨,这两个二奶奶面前的红人,到底谁的脸先烂。 很想不用,却不敢不用。 五日后,两个人的脸却都烂了。 何家贤走到她二人身边环顾了一圈:“好的好,脸都烂了呀。” 只见纹桃脸上,红红点点的好几个脓疮。 雪梨脸上,却是红红的一大片疙瘩。 “二奶奶,奴婢的脸已经烂了,求您查明情况,奴婢是冤枉的。”纹桃小声求告。 “二奶奶,奴婢的脸也烂了,您瞧瞧,成天发红发痒,消不下去呢。”雪梨也把脸上的红疙瘩给何家贤看。 “行了,雪梨。”何家贤叫一声,怒道:“把纹桃抓起来!” 纹桃吃了一惊,大声道:“二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奴婢的脸都烂成这样子,雪梨的脸不是也烂了吗?” “是吗?”何家贤冷笑:“那脂粉里根本就没加东西,你们的脸是如何烂的?” 纹桃和雪梨都低下了头。 纹桃挣脱吉祥的钳制,怒道:“是,我为了洗脱嫌疑,自己加了东西在脂粉里面烂了脸,可这样说来,雪梨不也是加了东西,二奶奶怎么不抓她?奴婢不服!” “雪梨,是也不是?”何家贤问道。 雪梨见纹桃指责她,却不敢否认,怒道:“奴婢用了两天,发觉没有什么迹象,就去问纹桃,哪知道她说她已经有感觉了,脸上开始疼起来了,并一口咬定我是凶手。可我明明是清白的。奴婢怕二奶奶起疑,只得自己去找了起红疙瘩的药草磨成粉了加进去的。” “纹桃,你呢?”何家贤冷笑着:“你也是自己加的东西对吧?若是我没记错,你加的和雪梨的不同,你加的是铅粉。”何家贤瞄着纹桃的脸,恶狠狠的盯了很久,才慢条斯理道:“所以你加的东西跟我一样,烂脸的症状跟我也一样。” “二奶奶的脸早就好了,怎么能一口断定?”纹桃坚持不认。 “你忘了春杏了?她用了我的脂粉,还在家里养着呢。”何家贤笑笑:“若非如此,怎么能断定是你做了手脚?” 纹桃浑身酸软,她没想到是这种试探的法子。 本来何家贤第一次赏她们的脂粉的时候,她就已经料到,里面定然有鬼。她便不用,还极力劝阻雪梨去用。 雪梨也怕烂脸,因此听她的话没有用。 后来何家贤强制她们用时,她知道避无可避。明知道会烂脸,只能咬牙忍耐。 何家贤说的期限是三天,可她用到第二天晚上还是没有变化,她着急,去试探雪梨。 没想到雪梨是个精明的,也来试探她。 当天晚上,她就把以前没用完的铅粉悉数加了进去,希望能够按照三日之约出现症状,洗脱嫌疑。 谁曾想,何家贤她,这样狡诈,根本什么都没加。 雪梨不知道加的是什么东西,只能胡乱凑数,先烂脸了再说。 她知道,所以…… 抓住做手脚的人,何家贤这才松了一口气,喝问纹桃:“为什么?” 纹桃却一言不发。 何家贤无法,既然撬不开她的嘴,只能找更厉害的人,便派人去回禀陈氏,想叫陈氏亲自审问。 却不料,陈氏仍然是轻描淡写:“她招了就行,原因什么的不重要。这丫鬟这样可恶,便罚半年的月例吧。” 何家贤错愕。她觉得是恶毒,陈氏却只是说她可恶? 若是害她的人陈氏都这样包庇,还把纹桃放在汀兰院,那以后的丫鬟们,只会更加有恃无恐,也根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只是既然回禀了陈氏,陈氏的判决又下来了,便不能再忤逆,只能遵从。 方其瑞回来,听说后摇摇头:“汀兰院的内部事务,何必处置前就告诉她?你不会处置后再告诉她?蠢货!” 何家贤本就后悔,如今也只好死鸭子嘴硬:“到底是夫人当家。再说,事已至此,只能好好防着,无法补救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方其瑞抿着嘴,眉头紧皱:“汀兰院容不得这样狠毒的人。再这样下去,你越发没有地位。” 翌日傍晚,何家贤吃过晚饭,听见外院乱糟糟的,就问吉祥怎么回事? 吉祥一愣,还未答话,雪梨倒是机灵,抢先道:“二奶奶还不知道呢?” 何家贤莫名其妙的神情一现,正要问知道什么?和气跑过来:“二爷请您过去。” 雪梨就边走边说:“纹桃罚了银子,不甘心呢。在书房偷二爷的东西,被二爷抓起来了,如今要鞭打她,以示惩戒。” 陈氏不管?何家贤想不通。 就听雪梨继续道:“夫人和老爷想过问,都被二爷顶了回去,说有什么后果,他一力承担,家里是断不容这样龌龊心思的丫鬟。” 纹桃偷东西?这罪名…… 还没想明白,就见前方的丫鬟一股脑儿的就往花园子里面跑,便有丫头进来请何家贤:“二爷说了,让二奶奶出去瞧着。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好的,带把椅子。” 何家贤一头雾水,吉祥和雪梨已经麻利的让人抬了一把太师椅往花园里去。 只见花园子靠近池塘边上,已经立起来一根柱子,纹桃穿着薄衫长褂长裙,五把大绑,唯有赤足踏在软泥里。 方老爷和陈氏并不在场,方玉烟、方玉露和方玉静倒是都来了,静静的站在一旁,后院里的大多数丫鬟婆子,并前院里几个常进来通信的小厮,熙熙攘攘的围了一个圈,何家贤估摸着少说也有七八十个。 方其瑞穿着猎装,英姿飒爽,小领口紧袖口窄肩膀,愈发衬得身形伟岸挺拔。 见何家贤来了,他急忙快步走到她边上,命人将太师椅又往前抬了两步:“你坐好,别吓着。” 何家贤一愣,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方其瑞已经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惹得满园姑娘媳妇婆子们窃窃私语。 何家贤见纹桃绑在那里,只见她面容紫青,脸颊高高肿起,已然是被人打过的样子,眼眸紧闭,嘴唇苍白,头低垂着,发髻散乱,身上的衣服倒是还整齐,想必是新换过的。 “偷东西被二爷逮住,现在以示惩戒……”生财声音高亢的大声唱喏,让人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一落,方其瑞就从腰间抽出一根拇指粗细的长鞭子,往空中一划,便是尖锐的一声响,不少人都已经缩着脖子,似乎鞭子已经落在她们身上疼的很。 方其瑞却似乎并不打算动手,而是走到纹桃边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慢条斯理将鞭子垂入池塘,沾湿了拿起来。 纹桃似乎有预感,见方其瑞鞭子没有落到身上,方才睁开眼睛闪过一抹希翼的光,却见他挥舞着沾了水的鞭子狠狠就朝自己身上抽来,顿时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像是骨头都裂开了,张嘴便是“啊”的长声惨叫。 和气见方其瑞皱眉,想了想低头找了找,却没找到。何家贤冲他招手,将自己的帕子和吉祥雪梨三块帕子揉在一起递给他。 和气接过去咧开还在龇牙咧嘴疼的叫唤的纹桃的下巴,径直把三块帕子塞了进去。 纹桃顿时喊都喊不出来,只能挨着疼痛不住闷哼。 方其瑞深深的望她一眼,何家贤没有说话。 男人都愿意人前露出豺狼的一面,她作为人家媳妇,可不好扮演圣母。就让他们当一对狠毒夫妻罢。 方其瑞便又是一鞭子下去,纹桃想叫也叫不出声,只能头使劲扬起满脸眼泪,虽然被绳索缚着,还是疼的浑身直哆嗦,想说什么,却只有“呜啊呜啊”的含糊不清,手帕上很快沾满了血水。 又是一鞭子……纹桃浑身大汗淋漓,翻了个白眼,晕厥过去。 生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冷水朝她脸上一泼,纹桃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身上的衣衫早就褴褛破碎,翻红的皮肉本来只是渗出血,如今就顺着水流下来一条条殷红的颜色,已经有许多人不忍卒看,低着头或者将头撇到一边去。 方玉露再也忍不下去,捂着脸走上前道:“二哥,打也打了,算了吧,太残忍了。你没见她们都吓到了么?” 方其瑞皱皱眉头,不悦方玉露此时出来打岔,冷声道:“叫她们来,就是让她们知道,背主不忠的下场……” 方玉露不屈不挠,继续劝道:“还是算了,别的不说,二哥你一点儿也不念着她伺候你这些年的情分?” 方其瑞像是第一次认识方玉露,认真的瞧着她,直到方玉露低下头去,低声嘟哝:“算了,早知道二哥你铁石心肠的。”便转身携着婢女走了。 方其瑞并没有停手,依照先前宣称的,打足了纹桃十鞭子,直抽得她彻底昏死过去,衣衫尽烂,混着血肉一起根本分辨不出,这才停手,又命人给她换了衣服,关了起来,只等家里人来接回去,再不用在方府当差。 何家贤一直冷眼旁观,一句话不说。事毕后方其瑞坐在她旁边,发觉她双手冰凉,便径直抓了放在胸口捂着,却感觉到对方的抗拒,方其瑞有些失神:“你是不是觉得我残忍?” 何家贤不说话。对她来讲,这样大庭广众鞭打一个女子,而且一遍一遍毫不留情,打得皮开肉绽血肉翻飞,跟满清十大酷刑没有什么区别。 纹桃害她毁容,虽罪该万死,可这样的去受折磨,有点过了。 她瞧着方其瑞,有些害怕,这样一幅帅气体贴的面孔,对着她的时候笑容温煦。可转过脸去,又有多少张她没看见过的狰狞面容,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前露出? 她知道方其瑞是动了震怒,为了她。叫那些胆敢谋害她的人瞧着,欺负他的妻,日后就是这样的下场,叫她们忌惮,叫她们害怕。 自己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 112、鞭打纹桃 何家贤不知道。她只觉得,方其瑞此刻,陌生的厉害。两个人从陌生人到同床共枕,到心意相通,到耳鬓厮磨,到她想要试试,把身心托付于他,可到头来,发觉恍然一梦,她还是不认识、不了解这位枕边人。 更何况,方玉露说的很对,纹桃再错,也是伺候了他好几年的侍女,难道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吗? 只是人前为了他的面子,声誉,权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何家贤没说话,可表情已经深深出卖了她。尽管她尽量躲避方其瑞的眼神问询,可方其瑞还是清楚明了的看出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纹桃伺候我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该这样对她?”方其瑞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劳累过度:“你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毕竟经历不同,我不强求你,你好好休息吧。只是,在这样的大宅里,人人见惯了钱财和势力,逢高踩低,阿谀奉承,心狠手辣,超出你的想象。我只问你一句,若你不是何家的闺女,而是另外一家豪门的姑娘,你觉得,纹桃还有别的下人,敢这么对你?你自己想清楚吧。” 方其瑞像是特别疲惫,说完就出去了,留下何家贤一个人深思发呆。 方其瑞是说,她今日受的一切苦难,全都是身份被人瞧不起? 他的表现是告诉她,身份不够,手段来凑? 何家贤想了一整夜,深以为然。只是这后宅的手段,她一个深闺小姐,又是初来乍到,哪里能够那么快,就懂得游戏规则? 一夜没怎么睡。 鞭打纹桃的事情,陈氏和方老爷还是没过问。 倒是下人们瞧着何家贤开始恭敬起来,比以前都好使唤。 何家贤有些感慨,以暴制暴虽然不好,但是却是个百试百灵的法子。 然后她中毒了。 没有阿胶固元膏,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顿晚饭,方其瑞没有回家吃的时候,她中毒了。 开始以为是拉肚子,稀稀拉拉跑了许多次厕所,直到吉祥发觉她嘴唇乌青浑身冷的发抖时,才暗觉大事不妙,急忙叫人请大夫。 何家贤有了经验,照例是一大碗绿豆汤灌下去,却丝毫不起作用,人冻得如在冰窖里,不住的抖如筛糠,身体软得吉祥扶都扶不住。 待方其瑞赶回来时,大夫直言:“二奶奶中毒颇深,下的是砒霜,老朽无能为力,还是准备后事吧。” 方其瑞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抱着上了马,策马扬鞭就往韩大夫的住处去,何家贤只觉得自己似乎要死了,牙齿刮擦着话都说不利索:“方……方……照顾好……我……我……母亲……” 她真傻,她真笨,她怎么能对要害她的敌人心软,关键时刻这样不当心?更没有想到的是,深宅大院这样拿人命不当回事,说下毒就下毒……毒了一次又一次……她到底得罪了谁,下如此狠手…… 何家贤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方其瑞将她捆绑在胸前,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怒道:“不许你说这样的话!照顾什么,要照顾你自己照顾,若是敢死,你等着瞧,我让你何家满门过不安生……” 何家贤声音微弱:“我死了,你正好再娶,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你……”这是何然然骨子里的自卑,永远改不了的。 方其瑞再混,何家贤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也陆陆续续看出个大概。人是聪明人,只是不愿意放在大家都以为的那些上进的事情上面而已。可若是说他人品低劣——没有!说他心狠手辣——没有!说他风流浪荡——她似乎也没亲眼见过…… 脑子混沌,可到底还有点意识,她紧紧拉住方其瑞的衣襟,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你再……妄自菲薄……你很好……好好读书……” “你好好的,你好好的我就好好读书,不争什么财产,不抢什么权力,只要你好好的。我好好读书好好考试,分家了咱们出去单过……”方其瑞咬着牙快马扬鞭,一面跟何家贤说话不许她睡觉。 “你没什么配不上我,你配我绰绰有余。只是我不该让你进这个大染缸。我本以为你是厉害的,居然敢拿着剪刀去找我……你在娘家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可到了我这里……我没能力护着你,周围虎视眈眈……我早就不想待了……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都是一样的儿子……”方其瑞絮絮叨叨,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我不是……明珠……”何家贤听他提到这个,想到这段日子堵在心中的事情,筋疲力尽:“前世,爸爸不要我……妈妈嫌我是累赘……今生,我爹为了三百两……把我卖……卖……娘却只听爹爹的,没有主见……” 方其瑞听着心里一疼,怀里的何家贤头一歪,沉沉睡过去。 韩大夫听见马蹄声忙跑出来,跟着的药童急忙把何家贤接着与方其瑞抬进去。 “中毒太深,只能尽力……”韩大夫一面沉着给何家贤把脉,一面命药童准备银针渡穴。 方其瑞紧张的在冬天的夜晚,满头大汗都顾不上一擦,待韩大夫忙活完,何家贤嘴唇的乌青淡下去一些,就听韩大夫道:“把我那续命丹拿来……” 药童又去取药过来喂何家贤服下,韩大夫也是满头大汗,擦拭了一番,瞧着方其瑞紧张的神情:“你紧张也无济于事,还是看淡些罢,能不能醒过来,要看尊夫人的造化。” 方其瑞似乎没听见,只趴在床头静静盯着何家贤的容颜,苍白的诡异,沉睡如雪。 何家贤又看见了自己。 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她已经回来了。 她看见何然然在大学的图书馆,认认真真的看着书,然后画面一转,是手机响起,何然然接过电话,起身收拾书本,然后朝大门口走去。 何书礼站在校门口,倚在小轿车旁边,一旁的有认识的同学过来:“然然,这位是……” “我爸!”何然然爽快的响亮回答,像是与何书礼并无任何间隙。 那位同学有些羡慕的瞧着轿车上大大的“奔驰”logo,拍了一下何然然的肩膀:“你可真低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努力不可怕,优秀不可怕,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那才是真可怕……” 何然然笑了一下:“那是我爸的又不是我的,我自己的还得靠自己争取才是……” “是……是,女儿当自强嘛,你经常挂在嘴边说的。”那位同学见何书礼已经走过来,忙跟何然然再见。 “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你叫她出来咱们给她庆祝一下……”何书礼提议。 “算了。”何然然有些尴尬:“母亲说了,你既然已经再婚,就不要再惦记我们母女,好好对阿姨和弟弟罢,免得两头为难。” 何书礼楞了一下,自从何然然考上好大学,学费也被他承包后,陈丽仿佛变了一个人,或者说,不是变,而是以前恋爱和新婚时期的温柔体贴又回来了,这让他觉得新鲜,又觉得受用。 “既然来了,就别推辞了,爸爸饭店都定好了。”何书礼坚持。女儿上大学后,时不时就写信给他问候,顺便向他请教一些与人相处的技巧,在这个信息时代,写信是一种古老的方式,有时候他觉得有什么事还不如在电话里讲的明白。可随着女儿一封封信按时寄到办公桌上,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细细品读,别有一番温馨滋味,他甚至到时间了就期盼女儿的来信。 她会告诉他,新来的老师讲课讲的不对,寝室的同学们都很友好,偶尔也会提到,陈丽最近认识了一位先生,她帮妈妈打扮了妈妈还不好意思出去…… 这让他觉得,既了解她们的生活,不知道的却也很多,很好奇。但是,却始终走不进她们的生活。连陈丽,都还是上次何然然生日见过面后,再也没见过,不像以前,她动不动就去纠缠自己,惹得他厌烦不已。 “饭店都定好了那就咱们吃吧,正好我还没吃午饭。”何然然指了指学校停车场:“远不远?不远的话我们走着去吧。”她坐不惯小轿车,晕车。 何书礼接过她几次,知道她有这个毛病,忙开过去停了:“近的很,你妈妈不也在近处上班嘛?也到饭点儿了,你叫的试试看,我还有礼物送给她。” “爸爸,你这样不太好吧。”何然然到这个城市来上学,陈丽就把家乡的房子退了,到这边租了一个单间,一个人住,又到超市找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每个月一点钱够自己生活,顺便支付何然然的生活费。 何然然给别人补习语文和作文,每个月也有收入贴补,母女二人还能存下一些钱来。 以前是求着何书礼给钱,现在是给钱不要,何书礼有些无所适从。 “礼物还是省了,免得阿姨知道又跟您闹。”何然然瞧着何书礼眼角的鱼尾纹:“爸爸还是太辛苦了,让着点阿姨吧。按照您现在的工作状态,身体肯定比阿姨糟糕。到时候等你老了病了,还得指望阿姨照顾……” 何然然漫不经心:“到时候,财产和公司在浩浩手里,身体和生活在阿姨手里,您怎么办?现在还是别得罪她们,我和妈妈很好,您不用挂念。特别是妈妈……她有新的生活了……也不希望被打扰……她辛苦了十几年,那位叔叔对她很好的……” 何书礼沉默。 何然然说的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但是却又是不得不正视的一个事实。他比黄珊珊大十七岁,等他是六十岁的糟老头子了,黄珊珊才四十出头…… 何然然见何书礼紧锁着眉头,只咧起嘴角轻蔑的笑了一下,片刻后主动挽起何书礼的胳膊:“不过我会好好读书,到时候有了出息照顾爸爸的。” 何书礼神情一亮,摸着她的头点头说:“好。都说女儿是小棉袄,有了你这件小棉袄,爸爸就不冷喽。” 父女二人安安心心的吃了一顿饭,待快结束时,何然然接到陈丽的电话:“然然,下雨了,你在哪儿呢,你寝室里面有雨伞吗?能不能给我送来?” 陈丽上班的地方离何然然学校不远,为了省钱,陈丽租住在郊区,周围都是民房,隔成一小间一小间,以租给学生为主,房租价格只有市区的三分之一,当然,地方也很小,一个厕所一个房间,恰好能放一张床而已,一个人勉强,两个人住不开,所以何然然就在寝室住着。 母女二人所有的目标,就是存钱买一个小房子,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因此,这样的下雨天,陈丽是不会临时买一把伞应急,也不会在外面吃饭花费太多的,她想要何然然给她送伞,然后回出租房里煮碗面条,既营养又便宜。 何然然有些为难:“我在外面……您在外面随便吃点儿吧。” 何书礼见她决口不提自己,有些失落,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我们在金色饭店,就在超市旁边,你走过来……” 陈丽一愣,像是没有听见,挂了电话。何然然也有些吃惊,她以为何书礼不知道陈丽的行踪,没想到何书礼居然知道陈丽就在旁边的超市上班。 一时间静默无语。 何然然率先打破沉默:“我吃饱了,我先回去了。” 何书礼也不说话了,默默的结了账,两个人出了饭店往学校走去,却瞥见一旁的小店里,陈丽穿着超市的红色马甲,靠在窗边静静的吃一碗面条。 面条是素面,除了几颗青菜,看不到别的荤腥。陈丽淡雅从容的吃着,脸上画着得体的淡妆,头发全部认真梳拢到脑后,十分整齐。 何书礼见她神色从容,头前的刘海微微有些润湿,但是并不妨碍她心无旁骛的吃面,心里激荡起一阵涟漪:“看起来,你妈妈比我过的要好得多。” 何然然认真点点头。 自从她考上大学,又时常给陈丽讲一些道理,告诉她女人依附于男人生活是很悲惨的,加上生活逐渐有了指望,越来越明朗,陈丽也渐渐想明白,过的比以前淡然。 何书礼静静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进去,而是拉着何然然的手:“然然,你比爸爸以为的,要能干的太多!” 113、渣男后悔 他们离开后几分钟,陈丽终于吃完了面,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大声道:“老板,结账!”那笑容是何家贤近十年时间了,再没有在陈丽脸上看到过的。她恍然惊觉,原来妈妈笑起来,是这样的漂亮。 当年的何书礼,也并不是瞎了眼,而是岁月无情,生活无义,让人辛苦催人老而已。 何书礼瞧着,也是心念一动:“然然,爸爸给你们买一套房子吧。” 何然然有些诧异,却又有些骨气:“我和妈妈在攒钱了,打算自己买一个,爸爸还是别买了。若是让姨娘……阿姨知道了,只怕您和爷爷奶奶都不会安宁的。” “没事。然然若是怕连累爸爸,爸爸就只给你们交首付,贷款你们自己还。这种小规模的资金我用一些,她不会知道的。”何书礼到底还是顾忌黄珊珊,挑了个折中的方式,毕竟儿子老婆还是要的,家也还是要的。 现在一套房子动辄几百万,公司资金流动黄珊珊不觉察不可能,若是知道了,只怕不仅要找他闹,还要找何然然她们闹。再怎么说也是夫妻共同财产,他理亏。 可是瞧着陈丽与女儿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更加于心不忍。首付几十万还是拿的出来的。 “那要是阿姨同你闹,就说我找你借的,日后还你。”何然然拿出笔,写下欠条两个字:“我写一张。” 何书礼愈发后悔抛弃她们母女:“然然,我的财产本就有你一份,不必了。你跟爸爸这样客气,爸爸心里难受。” 何然然瞧着何书礼有些苍老的面容,抿嘴不语。 何家贤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何书礼愿意这么付出,心里也有些感动。感觉四肢百骸中有一股温暖在流动,顺着血液,沿着肌肤,一寸一寸如春光乍泄,懒洋洋的舒服。 何家贤睁开眼睛,发觉胳膊麻木,稍微动了动,旁边立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韩大夫,她醒了!” 何家贤艰难的扭过头去,见是方其瑞,他满脸的激动与关切,胡子拉碴憔悴不堪,却又满脸期待瞧着韩大夫俯下身给自己把脉,忍不住扯开嘴角,冲他莞尔一笑。 方其瑞看愣了。 直到韩大夫起身:“夫人身体还有余毒未消,只是已无大碍,老夫开点药,带回去慢慢调理便是……” 方其瑞起身让道,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只仅仅抿着唇角。 何家贤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因为身体太虚声音微弱,方其瑞俯下身将脸凑在她嘴边,才勉强听清楚几个字:“我想试试……” “试什么……”方其瑞赶紧问。 耳边传来呼吸声,却听见何家贤说什么。她在心里回答:“……试着……爱你。”原主何家贤用真心实意的孝顺,挽回何书礼的心。 而方其瑞,她也愿意试试。 是的,她要试试,把整个身心,托付于你。至此,全心全意。 方其瑞没听到回答,回头看时,何家贤已经闭上眼睛,累得睡着了。 待五日后方家派马车来接时到方府时,何家贤已经勉强能下地走路了,只是仍旧需要多卧床休息。 大门口,吉祥和雪梨担惊受怕好几天,见她保住性命平安归来差点儿哭了出来。徐氏也来了,比从前更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珊瑚在一旁扶着她,认真道:“奴婢就说过,二奶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徐氏似乎对她很是依赖,不住的点头。 珊瑚就道:“如今您看着也安心了,咱们夫人是个心善的,怕您担心二奶奶,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您,您不吃不喝这几天,总算没有白熬。” 徐氏就道:“家贤,你以后别再乱吃东西,弄得食物相克差点儿中毒,以前我就说过里,你不听,好在没事。回府了记得替我多谢夫人,我就不去了。” 何家贤抬头看了珊瑚一眼,对方跟她点点头,何家贤明白,珊瑚这是告诉自己,陈氏生怕徐氏安稳了,自己出事了忙告诉徐氏,惹她担心呢。只不过没说有人下毒的事情,只说是食物相克,怕是也要顾全方家的脸面。 只是她如今并不在意陈氏,这些小手段展示出来的恶意,她已经收到的够多。为今之计,是要知道谁在食物里下毒,想要她的命。 欺人太甚。 何家贤只能顺着话又敷衍徐氏,劝慰了一番,等徐氏走后,何家贤便问吉祥:“有没有留存物证,是谁下的毒?” 吉祥瞧了瞧大门口人来人往,扶着何家贤坐上轿子:“回院子里说。” “您出事后,第二天二爷就回来了,满屋子搜,又挨个把咱们每个人抓到黑屋子里审问,那做饭的厨娘就说,那日纹桃的家人来接纹桃回去,纹桃全身是伤,奄奄一息,经过厨房时要水。她瞧着可怜,给她一口水喝,再没接触旁的可疑的人。” “二爷把纹桃又关起来,叫来……叫来……”雪梨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叫来厉害的老嬷嬷用刑,奴婢们只听见纹桃凄厉的嚎叫,开始还咬死不认,不过两天就招认了,说是二奶奶不答应让她给二爷做姨娘,因此怀恨在心,第一次的毒也是她下的,并不是胡妈妈,那时候只想整治二奶奶…后来二爷当众打了她,她说肯定是您唆使的,明明夫人都饶过了她,她根本没偷东西,是冤枉的,恨毒了您……便专门准备了砒霜,走的时候经过厨房,下在了饭里!” 吉祥后悔不迭:“是奴婢的过错。那日纹桃经过厨房时,奴婢正在给您领饭菜。她的娘家人拉着奴婢让奴婢给纹桃求情,他们人多,纠缠不休,奴婢只避之不及,躲到一边去,没有完全盯着厨房,混乱之中不知道谁下的手……都是奴婢一时疏忽,差点害死了二奶奶……” 何家贤只闭着眼睛听着。 纹桃难道不知道杀人偿命吗?怎么会这样蠢? 待休养了好几日,身上舒坦些了,何家贤花了不少银子,去了一趟狱中。 纹桃已经瘦骨嶙峋满身是伤,没有人给她清理过伤口,任凭那些翻着的皮肉化脓、腐烂、长蛆……细细小小在她身上蠕动。 何家贤只看了一眼,就退后了好几步,避之不及。 纹桃早已经起不来,蜷缩在地上呻吟,见人来眼皮子抬了下,吉祥忙喝问道:“你为何要毒害二奶奶?” 这是何家贤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诚然,她想过是不是因为她拒绝让纹桃给方其瑞做妾,惹纹桃记恨了。可是若非恨之入骨,不至于以命相搏。 毒死了她,纹桃自己也别想活着,这样两败俱伤,不是蠢钝如猪,怎么会干这样的傻事。 纹桃哼哼唧唧小声嘟哝着什么,吉祥强忍着恶心,往前几步探身去听,只听见几句低沉的不真切的话:“二爷凭什么爱她……为了她诬陷我,打我……奴婢伺候二爷好多年……她什么也不是……低贱下作……奴婢……奴婢对您是真心的……” 吉祥原话说给何家贤,何家贤听后默然,没有说话。 待回去后,再看方其瑞,总觉得隔着点什么。方其瑞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去看那贱婢了?” 何家贤“嗯”了一声,帮他换衣服。 休养了几日,听说纹桃被判流放三千里,但是还没等到流放那一日,就因病死在狱中。 汀兰院至此沉寂下来,再没有外边的人过来指指点点。 何家贤和方其瑞,也再不会因为如何管教下人,而商量讨论。 两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默默的做着,反倒是显得上下一派祥和。 徐氏那边也有珊瑚时不时的消息传过来,诸如春娇跟何儒年说坏话,想要把她赶出去之类,只不过珊瑚应对得体,没让春娇得逞。 方其业马上学成归来,让陈氏没空监视着她。她忙着给他布置院子,安排丫鬟。何家贤冷眼瞧着,都是一些姿色平平但是聪明伶俐的,不若当初安排给方其瑞的几个,都是漂亮的紧。 到了那一日,举家在门口迎接。方其业是个漂亮的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很有点像陈氏,年纪不大行事却很老成稳重,让一直愤恨方其瑞不争气的方老爷老怀安慰,放下手中的生意回来拉着开心了大半天,当下就放出话去要择日接他去钱庄学习。 方其业规规矩矩过来给每个人行礼,何家贤还没见过,因此又恭敬的叫了声二嫂,何家贤想到方其瑞说的不甘心,心下有几分了然。 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弟弟,又是主母发妻嫡出的儿子,家业以后真的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也难怪梅姨娘一早就看清楚形势,让她督促方其瑞好好念书,争取高中弄得一官半职,也算是另外一条出路。 毕竟,若是分家,方老爷还在,不可能将产业平分,一般是每个月从公中出多少银子,各自管各自的开销。 若是不分家,也只能每个月从家里拿月例银子生活。 终究都是受制于人,仰人鼻息。 何家贤想到方其瑞的不甘心,再看看面前一表人才的方其业,发觉这是一个死局,跟当初的陈丽一样,又没有实力去争,又没有计谋去算,却总堵着一口气,除了跟自己过不去,没有人会理解。 这样一想,方其瑞也挺可怜,眼神不由自主就朝他望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放空,似乎方老爷和陈氏喜悦,几位姨娘和妹妹们的客套,并不在他关注的范围内。 何家贤突然脑子开明了许多,她由方其瑞想到了自己。 自己不也是跟方其瑞一样的吗?明明在这个凶险的大宅院里,没有能力自保,却又偏偏放不下善良与慈悲,要做那大发善心的圣母,去揣度质疑保护她的人的用心和方式。 人呐,都是自相矛盾的。 心里就想跟方其瑞和好,谁知道家宴结束,方其瑞扭头就走,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倒是方其业心思敏锐,过来笑笑:“二嫂愁眉深锁,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事?或可说与小弟听,小弟在外面见多识广,也许能有法子。” 虽说是关心,倒是毫不谦虚,之前的好感一下子降低不少。何家贤只能抿嘴笑笑,也不掩饰:“没什么,就是跟你二哥吵架了。” “是二哥不关心你吧。二嫂肯定不高兴了。”方其业掐指一算:“你等着,回头我说说他,这也太不靠谱了。成日里……” “其业,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陈氏下令,一旁便有伶俐的丫鬟过来:“三少爷这边走,院子夫人已经命奴婢们收拾好了……” 何家贤便借口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也告辞。 陈氏笑意盈盈,命人在花厅摆饭,又亲自跟过去瞧着儿子,看他喜不喜欢院子里的摆设。就听方其业随手将一个景泰蓝花瓶拂碎在地上:“这摆设也太没品了,还是摆个貔貅好看,又招财进宝。” 陈氏急忙应是,金娘子在旁边也笑得合不拢嘴:“三少爷不愧在京城里学的,果然有眼光有见识。” 一旁的丫鬟瞧着他大手笔,也是暗自星星眼仰慕不已。 挑剔了一番,方其业才道:“舟车乏累,儿子要休息了,母亲也请先回去,待会儿儿子陪母亲一道用饭。” 陈氏见他这样孝顺体贴,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连连点头,却舍不得走。 方其业脸上闪过一抹不耐烦,很快消失:“母亲还是多顾着些身体,儿子伺候您的日子还长着呢。” 陈氏这才依依不舍的出了给他新布置的承院,路上对金娘子道:“业儿比我想象的要出息多了。” 金娘子也很高兴:“说起来,三少爷还不到十五,来日方长,若是再历练历练,只怕比现在还要出息,您可算放心了。” “那是,只要老三回来,老爷把部分产业慢慢让他接手,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老二那里任由他折腾,不过也就是蚍蜉撼树,长不了的。”说完又咬牙切齿:“这回没毒死了她,算她走运。” 114、方其瑞杀人 金娘子眼中闪过一抹于心不忍:“二奶奶说到底也没什么大错……” “我知道,不要你啰嗦。”陈氏眼里闪着深思的光:“那就容她几日,若是老二再上进,可就真的不怪我容不下她了。”她沉吟:“本来想他已经是个草包,娶一个光会读书不会做人的姑娘,人又迂腐的很,这样两看相厌,老爷那边又能讨得到好,一举三得。” “谁承想,还真的让她将老二从泥坑里拔出来了。”陈氏思索着:“我是越想越不安……” 金娘子劝道:“您老是为这些事情伤神,如今二爷护着她,打的纹桃那个惨样子,据说他手上那个铺子都送了五成干股给州府老爷做礼物,才有了动私刑的权利,只怕以后更不好下手了。” “无妨,机会多的是,不急。”陈氏如今瞧着小儿子出息,倒是一切都顺遂如意:“他越狠毒,老爷越心寒,只要让老爷厌恶他,十个纹桃我都不心疼。等老爷慢慢把铺子和生意都交给其业,我倒也不是容不下老二。你知道的,我本不是那么狠毒的人,偏那个狐媚子活着扬眉吐气,我不服气……” “知道,奴婢都知道,夫人受委屈了。”金娘子一听她提梅姨娘,便不再劝,反而恶狠狠的道:“当初若不是她,大少爷也不会成为如今的样子,只可恨这些年了,都不能动她分毫,反而瞧着她一双儿女健康成人,真是气急……” 陈氏一听双眼便闪出怨毒的目光,叹口气幽幽的道:“谁说不是呢。宗儿的命不好,他又没什么能力,只有我这个娘一心为他复仇,那两个歹毒的东西,一个已经死了,偏便宜了那个贱人生的丫头……另外一个,还逍遥无比呢……” 金娘子灵机一动,笑着说道:“既然这位动不了,那位呢,大小姐那边有消息没有?上次差点儿就坏了四小姐的事儿。” 陈氏听见这个,有些郁闷:“玉荷说那个丫头贼的很,一分银子都不拿出来,根本没把她这个大姐放在眼里,侯夫人又只会逼她,她不是才又回来拿了几万两银子去了么?” 金娘子听见心有愤愤:“大小姐还是心善了些,年纪又轻。依奴婢看,既然侯夫人也有意思,却不好意思亲自下手,无非是不想欺负咱们家欺负的过分了难看。莫不如您主动表个态,侯夫人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断没有不懂的。” “那我成什么人了?虽不是我亲生的,也是养在跟前十几年,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陈氏立刻呵斥:“再说,咱们方府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只是想着玉荷手头紧,让她能帮帮她大姐而已,凭什么便宜侯府?” 金娘子见会错了意,忙改口认错:“奴婢误会了,以为夫人不想二小姐过得好。” “你没误会,我自然是不想她过得好,可也不能傻乎乎的去便宜别人。” 金娘子笑着道:“明日大小姐回来看三少爷,您不妨提点提点吧。” 陈氏略微一想,否定了她的提议:“让玉露陪着其业一同去看大姐,顺便让玉露在侯府住几天。” 金娘子想了想,知道陈氏还是想为方玉露的婚事搏上一搏,毕竟文磊少爷和文宣郡主都还在侯府住着。因此忙讨好的道:“奴婢这就亲自去请四小姐过来。” 待翌日中午,方其业独自回来之后,雪梨就忍不住笑着跟何家贤道:“大概夫人是看上文磊少爷做女婿了,不达目的不罢休呢。”她见何家贤连日来闷闷不乐,故意说些话逗她开心:“四小姐性格大方爽快,人也温柔和善,倒是般配的。”那日在寺里,她是在场的,跟着一同见过了文磊少爷。 何家贤漫不经心的揪着手帕上的花瓣,有一下没一下的徒劳无功:“这些不是我操心的事情。” 吉祥听了抿嘴笑道:“当然,二奶奶最该操心的是二爷才对,哪有心思管四小姐的事情。” 何家贤不愿意承认,起身佯装生气:“倒是伶牙俐齿……”吉祥便大胆继续道:“依奴婢看,二奶奶您也别恼,既然关心就大大方方的去,反正老爷是许了您去书房陪读的。再说,二爷对您的好,奴婢们是真看在心里羡慕着的。奴婢知道您顾忌什么,觉得二爷心狠手辣,对纹桃不留情面?” 她看着何家贤似乎认真在听她说的话,便提醒道:“其实奴婢都看出来了,是您当局者迷,一心把纹桃摆在跟二爷有暧昧关系的位置上去,因此看不清楚。奴婢以前和您一样的想法,这几日却看懂了,二爷若真的对纹桃有情谊,纹桃怎么会对您下如此狠手?难道不是因为嫉妒二爷对您好的缘故?” 何家贤默不作声。其实方其瑞以前告诉过她,他没有睡过纹桃。她那时候问为什么,方其瑞没有说。 如今只看结果,答案已经慢慢浮出水面。方其瑞对纹桃,一直都是防备着的,至少不像外人看着的那样有体面。 而纹桃,大概也心有不甘,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下手。相比之下,雪梨和梦梨,方其瑞并未对她们透露出错误的讯息,因此倒是循规蹈矩,并无僭越。 想通此节,倒是越发内疚,在吉祥和雪梨面前,也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小声问道:“二爷如今在哪里了?”这几日她也不管,也不问。 雪梨跟和气要好,听见她问就捂住了嘴想笑,先忍住了。吉祥便故意皱眉:“二奶奶不知道么?那奴婢们就更不知道了。” 何家贤捶她一下,冲雪梨下命令:“快说,我就不信和气没跟你嘀咕?若是没有,说明他对你不上心,到时候别怪我棒打鸳鸯。” 雪梨听见这话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快步跑开:“二奶奶说什么呢。”临出门又回头留下一句:“……说二爷晚上都回书房睡觉的。” 何家贤得了这一句准信,想到自己的武断无解,想来想去,到傍晚的时候,下厨房做了一碗诚心诚意的蛋炒饭,用食盒装了,又换了衣裙化了淡妆,往书房里去。 说好要试试的,怎么才开始就不信任他了呢。何家贤有点嫌弃自己蠢笨了。恩,还要夸奖他,你看人真准。 只是,刚到外院就撞见和气急匆匆的跑进来,见了何家贤连礼都不行:“二奶奶。”又急急往内院走。 何家贤连人都叫不住,有些纳闷,只想着和气都回来了,大概方其瑞也回来了。到了书房,却扑了个空,梦梨只说方其瑞平素这个点儿是回来的,今日却不知道怎么了还没有回来。 几个人正在说话,便有丫鬟过来叫吉祥过去。 何家贤蓦地有种不祥的预感,等吉祥走了,命雪梨去将和气叫过来。雪梨去了半天才慢吞吞的回来,对何家贤道:“二爷有事,今日不回来了,二奶奶先随奴婢回院子里去吧。” 何家贤搞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碍于到底在外面,不好喝问,因此忍着疑惑回到汀兰院,刚一进屋,雪梨就跪下哭起来:“……和气那个死奴才根本撬不开嘴,奴婢怎么问都不说……” “……那你哭什么?”何家贤更纳闷:“怎么,小情侣闹别扭了?” 雪梨哭哭啼啼,根本不敢说,还是吉祥从后面进来,瞧着雪梨哭得妆都花了,拉了她一把:“去梳洗梳洗,我跟二奶奶好好说。” 何家贤疑惑的瞧着二人:“你们都知道?怎么偏我不知道?” 雪梨便依言出去,哆哆嗦嗦:“奴婢在这里听着,省的二奶奶想不开……” 吉祥忙劝道:“你出去吧,你这样紧张的模样,没事也有事了……” “怎么没事?你说二爷没事……”雪梨闻言大喜,忙不迭的问道:“怎么和气说……” “别说了,瞧你怎么样子……你先去,等我跟二奶奶说明白了,咱们再一起想办法。”雪梨见并不是好消息,无非是怎么安慰何家贤的问题,想着吉祥在这些事情上素来比她沉稳淡定的多,自己在也无济于事,只得先出去梳妆,到底心里难受,一面走一面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何家贤预感已经非常不好,见吉祥打算跪下,怒道:“有话直说,二爷出什么事了?刚才是不是梅姨娘的人来找得你。” 那丫鬟她并不认识,只是吉祥与梅姨娘的关系,整个方府瞒的死死的,并没有人知道,刚才吉祥一直撵雪梨走,只怕也是不想让她知道。 而能让梅姨娘通过吉祥传话给她的,只怕也只有方其瑞的事情了。 何家贤本来喜滋滋的想着哄方其瑞开心,如今被搞得郁闷紧张不已,忙问道“快点说,事情很严重?” 吉祥想了措辞,半响才道:“……二奶奶先稳住……说是今儿个中午,二爷在楼子里,跟人打起来,情急之下,捅了别人一刀,当时就有人报了官,只是二爷见那人只是小伤,因此没在意只顾着玩去了。方才州府老爷命衙差过来拿少爷,才知道……才知道……二爷捅的是七王爷家的少爷……如今住在侯府……” 何家贤神经立刻突突跳起来,七王爷家的少爷,不就是上次见面的文磊少爷?陈氏有意安排方玉露与他见面的那位? 忙问道:“人怎么样了?” 和气犹豫了一会儿,才认真道:“人没事,梅姨娘说少爷只是一时激愤,下手是有分寸的。只是少爷在酒楼被州府老爷抓走后,和气才急忙回来报信,梅姨娘一面去找老爷想办法,一面怕这事儿被别人传到您耳中引起误会,因此跟奴婢说明了,叫奴婢告诉你。” “这种事情都不想的,干什么还这样大费周章?”何家贤认真瞧着吉祥,吉祥被她看的心虚:“……梅姨娘说……说叫奴婢别瞒着您……” 吉祥吞吞吐吐:“二爷是在……是在花楼里,跟那人争一个头牌,叫……叫翠翘……” 何家贤方才的紧张在听完吉祥这两句话后,全都变成了激愤,她头一次不顾节约,将手边够得着的一个花瓶提过来大力摔的稀烂,吉祥吓得脸都白了:“二……二奶奶……”她此刻有些埋怨梅姨娘,干嘛要说的这么清楚。二奶奶好容易对二爷消了嫌隙。 何家贤又一脚踢倒一个木凳,感觉满身的力气没地方发泄,便将那木凳来回的踢倒翻起踢倒翻起,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直到精疲力尽浑身冒汗,才往矮榻上仰面一躺:“老爷怎么说?” “……奴婢就这就打听……”吉祥见何家贤发泄了一阵子,却并未在翠翘身上多作纠缠,便知道何家贤还是分清楚了当前的紧急要务,急忙一阵风似的去唤红果跑腿,往她怀里塞了好几个荷包:“你去问问梅姨娘,再**杏去老爷那边的人那儿打听下,若是门口有得闲的小厮,叫他往州府走一趟……” 如此安排妥当了,才回到屋里,却见何家贤将所有的财帛金银摆得满满当当,正在一一点算。 她听见吉祥进来,回头望她一眼:“你说,文磊少爷是不是个贪财的人?”又反复摆弄一些首饰珠钗:“若是我去求小郡主,她会不会从此厌烦我?” 民不告官不究,若想方其瑞平安无事,还得从受害者那面入手。 吉祥见她并没有生气,心里大定,忙帮她一齐装整齐了,才道:“梅姨娘只是让您心里有数,并没有说需要您出手,她这边会托老爷想办法的。” 何家贤点头,在事情没有完全弄清楚前,她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最好是不动的。方家怎么说也是燕州城头一位的纳税大户,州府老爷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罢。 一夜忐忑不安。 翌日一早,梅姨娘便叫人过来请何家贤去州府衙门。 何家贤无心梳洗,随便穿戴一番就到大门口等梅姨娘。 据说是方老爷费了不少功夫,才能去见方其瑞一面。本来州府老爷是偏向方家的,毕竟文磊少爷没有伤到要害。只可惜人家是皇亲国戚,且摆明了要追究到底,他迫于上面的压力,也不敢掉以轻心。 115、个人有算计 若是以故意伤害论处,方其瑞免不了牢狱之灾。 梅姨娘却不像何家贤那样随意,仍旧是端庄淡雅,精致温婉,紧张但是不慌张。 她瞧了何家贤一眼,才对一个丫鬟道:“等下马车上,给二奶奶整理一下仪容。” 何家贤正要拒绝,瞧着她通身的气派和自己有些粗糙的穿戴,哑口无言,点头默认。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州府衙门,便有衙役过来引路。方其瑞并没有被关在牢里,而是被暂时囚禁在衙门后面的偏房,不过一张凳子一张床,简陋至极。 不过一两日不见,方其瑞已经憔悴许多,他有些拳脚功夫,带着脚镣。衙差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却也没开锁。 梅姨娘没作声,任由衙差在门外监视,毫不犹豫的坐在两个木板架子搭成的床上:“翠翘怎么样了?” “她还好。”方其瑞冷声回答,瞧见何家贤站在门口,只傻呆呆的瞧着他,忍不住叹一口气,往外走着将她拉进来:“怎么,爷这副模样吓着你了?”他一走路就哐当哐当直响,听着非常刺耳。 何家贤瞧着细皮嫩肉的方其瑞已然胡茬乱生,邋遢凌乱,耳边回荡着脚镣的响声,大脑一抽,呆呆说了一句:“我不会红杏出墙的。”仿佛他真的已经身陷囹圄。 方其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梅姨娘也忍不住嘴角轻扬。 两旁的衙差没听见她说什么,一脸莫名其妙,哪有人来探监还能笑得出来的。 “是他先动的手,多得是目击证人,如今不过是仗着身份在那里,给万大人施压罢了。”方其瑞轻佻的摸摸何家贤的脸蛋:“别那么紧张,你相公没那么菜,不会坐牢的。” 何家贤瞧着梅姨娘一脸轻松,跟昨日找吉祥时判若两人,一时搞蒙了,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梅姨娘。 就听梅姨娘道:“翠翘这些年也是不容易,你出去后就借这个由头给她赎身了让她自去罢,以前她年纪小,出去总不放心,倒不如楼里安全,马上十八了,惊涛骇浪也经历过了,咱们再也保不得她多久了。” 方其瑞点头应是。梅姨娘又看了一眼何家贤:“你这个小妻子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听说昨儿个连家当底子都搬出来清点,要贿赂小王爷呢。” 何家贤满头黑线:吉祥这话传得也太快了罢。 梅姨娘眯起眼睛,将她变换的神色尽收眼底:“不要怀疑吉祥,她历来是伺候一位忠心一位的主儿。只是这么大的家宅,总有些别人的眼线盯着,除非你每日关着门,否则什么都瞒不过别人去。” 何家贤就顺着她的话,绞尽脑汁地想昨儿个数银子的时候关门没关门,她明明记得是关着的呀。 “做事不要怕别人看,也不要怕别人说,哪里能堵得住那么多张嘴?又捂得住那么多双眼睛?”梅姨娘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接着说道:“自己做事不要给人留下把柄,就算日日将你的所作所为用镜子照,只怕也找不到瑕疵,又何必怕人看呢。” 何家贤茅塞顿开。 她原先一直讨厌胡妈妈盯着自己,讨厌纹桃总是冷眼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却没想过,在这样的大宅院,要避免所作所为不传到外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唯独做好每一件事情,让人抓不住把柄,才是真正治标治本的办法。 明知道被人监视不妥不爽,可是她没有能力改变,只能尽力去适应。在有限的范围里,尽自己的能力去自保。否则,只怕方其瑞只能再冒险,以公开叫板的方式,去保护自己。 是的,近两天她已经想的通透。方其瑞为了她抽打纹桃为自己出气,同时震慑那些下人,实际上,是得罪了陈氏的。 纹桃若不是私底下为陈氏效力,方其瑞不会这么多年对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毫无一丝怜惜之心。 可是为什么走了一个纹桃,又来了一个翠翘,让她这样堵心?听着好烦。 瞧着何家贤脸上变幻莫测,梅姨娘心情大好的起身拉她一同坐下:“你应该听说过,我也是那地方出来的。翠翘跟我有些渊源,因此其瑞一直在照顾她罢了。” 若是这话是方其瑞说出来,何家贤一定不信,他都为这个翠翘动过好几次手了吧。可是梅姨娘娓娓道来,并无半点心虚,何家贤却信了,心里一口气通得无比舒畅,嘴上却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我不会吃醋的。” 方其瑞和梅姨娘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何家贤自认为这样的回答十分得体,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况且全天下的婆婆,不都希望儿媳妇懂事大方吗? 梅姨娘笑得眼泪都出来,她拿出丝帕按了按眼角,优雅淡然:“且看着罢,其瑞不会辜负你的。” 何家贤来了这一趟,本以为会母哭儿嚎惊天动地,没想到气氛轻松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实在忍不住问道:“那相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过两天吧。”不等方其瑞说话,梅姨娘就代为回答:“事情捅上去了,自然就见分晓。” 捅上去?何家贤纳闷,脑袋转了一整圈,才犹豫道:“是不是因为文磊少爷身份尊贵,咱们奈何他不得,因此只能借着舆论,打压他或者七王爷,让他们忌惮天下悠悠众口,因此让步?” 消息说文磊少爷只是一点皮外伤,而且是他挑衅在先,失手先打死了翠翘的丫鬟,方其瑞是为了救那丫鬟,才贸然出手伤了他,若是案子闹大了,难免于七王爷名声有损。 只是,梅姨娘一介女流,怎么会懂得这种朝堂上的手段。何家贤能够想得到,还是前世看电视剧留下的印象。 “不错,到底是饱读诗书,见识卓越不凡。”梅姨娘赞许的点点头,握着她的手:“此事我们有足够的把握,你就不必担心了,安安心心回家去。” 何家贤怎么能不担心,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方家不过是生意做得大罢了,身份最为低下,怎么能让相关人等为他们说话?因此还是犹豫:“可他们若是根本不听咱们的冤情,将整件事情颠倒黑白,相关人等全部收买怎么办?” 她看过周星驰的电影《九品芝麻官》,上面就是这么演的。官官相护,若是别人联合起来,他们毫无法子。 梅姨娘听得哈哈大笑,不知道是笑何家贤脑洞清奇还是笑她想的周到,只笑完了叹口气:“且等着吧。” 何家贤被她的笃定和淡然所感染,到底是放下心来,又看看方其瑞,却听对方说道:“听姨娘的话,不会错的。” 何家贤低下头,脸红的要沁出血来。 回到方府,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大门口候着,并不进去,等何家贤靠近了,才施施然走过来:“二嫂。” 何家贤见是方玉婷,有些奇怪:“怎么不进去。” 方玉婷笑颜如花,美得不可方物,像是又妩媚许多:“二嫂不在,我同里面的人没什么来往,坐在一起却说不到一起去,随便应付了下,见你还没回来,在门口故意等二嫂。” 何家贤早就习惯她无事也要卖三分乖巧,忍住道:“有何事?” “不就是二哥的事情咯。二哥出事了,做妹妹的哪里能坐得住,这不是来为二哥想办法嘛。”方玉婷嘟着红唇,仍旧笑着:“顺便送二嫂一份大礼。” 何家贤疑惑道:“什么礼?”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不出半个月。那些成日里针对你的,看你不顺眼找你茬的,抢人家姻缘的,马上都要遭报应的。”方玉婷说话的舌头像是蛇的芯子,让何家贤不寒而栗,她口中要遭报应的人,她听出来了,说的是方玉烟,因此忙道:“你二哥的事情我们自有安排,你就不要操心了。玉烟并没有针对我,我也习惯了并不计较,你不要耿耿于怀。” 方玉婷见她这样没出息,眼神放空望着远处“格格”娇笑着:“你怕什么,跟你又没关系,跟我也没关系,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她似乎在想些什么,却又不愿意明说:“反正到时候收到大礼,可别忘了感谢妹妹帮你出了这一口恶气。” 何家贤听她说的心惊胆战,来不及问她就上了轿子走了。何家贤进了院子,想了想还是让红果去打听下,方玉烟最近在干什么,却是什么都没打探到。 待过了五天,方其瑞果然放回来了,何家贤自然是喜不自胜,好生犒劳了他一番。 待梳洗过后,依例去给陈氏及方老爷见礼,方老爷倒是很开心:“回来就好,还好事情查明了,还了你一个清白,之前我去求情,州府老爷吃了我这许多年,连一个薄面都不肯给,我还当真的官官相护呢,他到底给了我几分面子……” 何家贤哑然,方老爷说这话,不像是知情的模样。 人还愣着,方其瑞已经拉了一下何家贤,仰着头桀骜不驯:“呵呵,您多年来与他交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怎么着也得有点回报才是。” 方老爷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方其瑞破坏掉,怒道:“孽障,敢情你老子四处打点救你出来,还错了吗?要不是你,我一把年纪何曾对人低三下四……” 他话没说完,方其瑞已经很不耐烦:“行了行了,到底是你面子大,行了吧,我多谢您咧,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费心了……” “二哥,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可以对父亲这样说话!”身后传来一声质问,却是方其业过来,听见方其瑞吊儿郎当的,生气了:“父亲是长辈,是高堂,把咱们兄弟几个抚养长大,咱们只能尊重,不能忤逆!” 陈氏听儿子说出这番话,很是高兴,冲他挥手:“业儿,过来。” 方其业便乖巧的依了过去,陈氏冷眼看看方其瑞,又看看怀中一表人才的儿子,冲方老爷道:“不知道业儿这几日学的怎么样?” “钱庄的事情上手很快。”方老爷转移目标,对方其业赞不绝口:“到底是京城学帐的,清楚明白,很多老师傅都要向他请教呢。”方老爷捋捋胡子:“倒是有一点,切不可骄傲自满。” “哎呦哎呦,老爷,你这可是吹毛求疵了。” “业儿年纪轻轻就能让人刮目相看,不许他骄傲难道让他自卑啊。”陈氏笑得合不拢嘴,许久不和方老爷这样打趣:“你瞧瞧老二,再瞧瞧业儿,别厚此薄彼,要求太高呀。” 方其业有出息,能够继承产业,方老爷自然也是高兴的,此刻在方其瑞的映衬下,愈发喜欢这个懂事上进的三儿子:“我不过是担心他过于自满,作出不合适的决策。” “杞人忧天。”陈氏笑眯眯的,搂着儿子笑得脸上的褶子藏也藏不住:“再过个两年,娶个贤内助,生个儿子,到时候看你爹还拿什么话头说……” 他们在那边说的热闹,这边方其瑞已经拉着何家贤头也不回的离开,连句请辞的客气话也没有,何家贤还觉得于理不合,方其瑞已经不许她回头:“以后离他们远点儿。” 身后就传来茶碗破碎的声音,还有陈氏在一旁的煽风点火:“我还想着家贤贤德,能约束老二一二,没想到时间长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家贤都这样不懂规矩……”方老爷直气得胡子抖擞:“孽障……孽障……” 陈氏忙给顺气,轻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地方出身的人,生的儿子,自然也就是那样的德行……” 方老爷平素都会反驳,今日不知道是气得厉害还是伤了心,竟然没为梅姨娘辩驳,也没呵斥陈氏。 陈氏便轻蔑的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回房的路上,金娘子笑逐颜开:“果然三少爷一回来,老爷就偏向咱们这边了。” “老爷是有些老糊涂了,他总觉得老二年纪大些,能成事,嫌弃业儿年纪小,觉得靠不住,当初若不是我一力坚持送他去京城学习,哪能有今日的局面?”陈氏乐得合不拢嘴:“照这样下去,老二根本不足为虑,我总算可以松口气歇歇了,由那个贱人蹦跶几天罢。” 116、新姨娘珊瑚 “那二奶奶呢?还要不要盯着?”金娘子请示:“二爷这么一闹,只怕文磊少爷对四小姐……” “真是不省心的东西。”陈氏揉揉太阳穴:“纵容了她这么久,不过是瞧在老二媳妇还算乖巧听话的份儿上,什么也不懂,如今居然敢跟着老二一起甩脸子给我瞧,那就都别好过。”她想了想:“珊瑚还在何家呢,你去叫她回来。”金娘子答应着去了。 翌日一早,何家贤还未起床,吉祥便进来禀告:“珊瑚姑娘回来了。”何家贤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吉祥又道:“珊瑚悄悄的叫红果来回话,说是亲家太太的病还没好全,春娇这段时间虎视眈眈,正绞尽脑汁给亲家太太添堵呢,如今离不得她。” 何家贤才与方其瑞温存完,正心胸豁达呢,看世间的一切都很美好,冷不丁陈氏就将珊瑚抽离回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想了想,又不好贸贸然就回去娘家,那摆明了就是冲着陈氏的决定不满,只能想了想,按着额头道:“你让红果去我家看看。” 到了中午红果便来回话:“姨娘说是身子不好,把小少爷往亲家太太屋里一放就不管了,小少爷嚎啕大哭呢,吵得亲家太太头疼……自己还没吃上饭,又拖着病体到厨房给小少爷熬粥……” 何家贤只听得火冒三丈,怒道:“何老爷呢。” “奴婢问过左右邻居,说是何老爷不管这些,一早就上学堂,晚上酒足饭饱才回来……”红果怯生生的有些害怕何家贤发火,急忙补充道:“不过珊瑚姑娘在的时候不是那样的,说是每日井然有序,做饭洗衣打扫庭院照顾亲家太太,连何老爷都对她赞不绝口,下学了就按时回家吃饭……” 看来这个珊瑚很会伺候人,何家是离她不得。何家贤暗想,却又不知道作何办法,只能先让红果多去瞧瞧,好在两家隔得不远,红果跑得又快。 方其瑞自经历了牢狱之灾,又开始早出晚归,何家贤以前就不过问,如今有了梅姨娘交底,更加不管。只是她实在搞不明白,方其瑞并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混蛋,怎么就对方老爷那样忤逆,简直是他指东他就要往西,一定要对着干的那种。 倒是方玉烟过来一次,没有别的目的,只说了一句:“我哥能出来,我可是功不可没,嫂子借我300两银子使罢。” 何家贤还未明白过来,方玉烟已经颐指气使的对着管钥匙的吉祥:“诺,去拿。” 何家贤与她向来不对付,暗道平素不来往,要借银子就想起来了,忍不住怒道:“我穷门小户,哪里能有什么本事攒那么多银子?” “攒什么攒呀。”方玉烟轻蔑的笑着:“你们有铺子的收入,手上能没有银子?” “你月例也不少,怎么还缺银子使?”何家贤随口问道,只是说着眼睛瞟到方玉烟身上,才发觉她的穿戴都比以前要优容许多,不管是波光潋滟的衣料,还是头上珍珠翡翠玛瑙,璀璨华贵,几乎要越过陈氏去了。 大概都花在穿衣打扮上了吧,何家贤默默的想,口中劝道:“女孩子家,还是别太虚荣的好。” “少说几句吧你。”方玉烟没好声气:“要不是看在我和二哥一母同胞的面上,谁稀罕找你这个穷鬼借银子?” “若不是看在方其瑞的份上,谁又愿意搭理你?”何家贤默默的腹诽,嘴上却并不说,反而听出一点儿别的味道——方玉烟再不喜欢梅姨娘,到底还是愿意承认方其瑞是亲哥哥的,心里的话便放下,嘴上道:“不是我不借,只是汀兰院如今一应开支都靠着那点儿银子……”她想好好解释,方玉烟能理解她的苦处。 再说,花银子去穿衣戴花,这在何家贤眼中,是最不实惠的表现。 方玉烟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反而要来借她安身立命的本钱,说什么也不能借,又接着劝道:“你也是,总得给自己攒点儿嫁妆,坐吃山空,没有安全感,女人还是要经济独立……”话没说完,方玉烟已经摔门而出,留下何家贤一脸懵然。 雪梨在一旁幽幽的道:“估计三小姐真的是求告无门,才借到您头上来。” 吉祥奇怪道:“那也应该是先找夫人呀,夫人最疼爱三小姐了。” 何家贤愈发奇怪,想到方玉婷前几天在大门口说的话,又想到方玉烟临走时愤恨的瞪了她一眼,心里惴惴不安。又到底觉得方玉烟行事鲁莽不靠谱,银子不该借。 珊瑚的婚事定下来了。 陈氏将她指给了庄子上一个鳏夫。 雪梨气得不行:“那鳏夫听说克死了老婆,又克死了女儿,偏一个儿子纵容的无法无天……那人又酗酒,好吃懒做,珊瑚嫁过去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而且,她有种兔死狐悲的激愤。 吉祥宽慰她道:“那是个人的命数,二奶奶不会这样对你的,你跟和气……” 雪梨浑身一个激灵,嘟哝道:“谁知道呢。” 然后在一个雨夜,珊瑚跑了,寻不见踪迹。陈氏气得上官府贴告示寻人,道:“珊瑚本是方家的家奴,属于私有财产,如今跑了,别人家不可聘用,有知情者,赏20两纹银……”随后派出不少人到处查找。 何家贤暗道只怕珊瑚无处藏身,心里有些心疼,徐氏却找上门来。 何家贤忙命人去禀告陈氏,依规矩要先由她出面接待。陈氏却推说身体不适,就不出来了。何家贤想到上次周氏的母亲过来时,陈氏热情隆重的接待,觉得亏欠徐氏。 徐氏倒是不甚在意:“她们这样的人家,瞧不起我是自然,当初我就说……若不是你爹……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猪油蒙了心……” 何家贤不敢说何儒年是为了银子把她卖了,只岔开话题:“娘你来干什么?” 徐氏凑近她的耳朵:“珊瑚在我那里!” 何家贤吓了一跳,随后想想也是理所应当。陈氏派出去的人全城搜捕,唯独不敢随意去亲家家里搜人。加上何儒年迂腐正直得有口皆碑,若是发现家奴私逃,断然不会纵容的,因此倒是放过了。 “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方夫人放过她?”徐氏犹犹豫豫:“珊瑚这一去,就只能煎熬着过日子。娘知道你在方家也不好过,可实在无法,珊瑚是个好孩子,她求到我跟前,我实在不忍心……” “娘你说的哪里话,我在方家好好的呢……”何家贤想辩解,却被徐氏打断:“娘还没瞎,又不是没长眼睛看不到……”徐氏简单明了:“其瑞不是她亲生,又如何能对你好?只是娘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个地步,连面子也不愿意做做了……” “你定然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否则她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最要脸面和规矩,怎么会如此……”徐氏劝道:“你好好反省,看看能不能努力修复关系……” 何家贤哑然,她发觉徐氏并不是不聪明,而是不愿意去以聪明去对抗世俗的礼法而已。很多事情她都懂,但是封建教条压在那里,她选择了那些教条规矩。 自己何尝不是?刚到方家,陈氏做的那些表面功夫,她也是信了的,只是后来…… “我知道了。”为了不让徐氏担心,何家贤应承道,可心里清楚明白的知道,应酬陈氏的这段日子,身心有多么疲惫。唯独前几日方其瑞牵着她,对方老爷和陈氏的说教不屑一顾,径直走开的那种爽快,才是真正最舒坦的时候。 她有些迷恋这种不管不顾的感觉了呢。 “我就知道你是个省心懂事的。”徐氏喃喃道:“要是家慧能像你这样听话就好了。” 何家贤最近一段时间操心方其瑞,倒是把何家慧忘记了,听她提起,忙安慰道:“家慧你就别担心了,我见她说话明白,做事清楚,那个黄公子也是靠得住的人物……” “但愿如此。”徐氏听了何家贤的分析,情绪缓和许多:“娘这一辈子都快走完了,没什么好牵挂的,就是你们姐妹三个,娘放心不下,你还好,再不济到底饿不着冷不着,你大姐有什么也从来不跟我说,家慧行事鲁莽……” 何家贤见她絮絮叨叨的多愁善感起来,忙打断:“珊瑚现在怎么样呢?” “我让她住在后园里,你爹和春娇都不知道,只是难免夜长梦多……”徐氏忧心忡忡:“她是方府的家奴,断然只能方夫人处置,我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辈子啊。可又不忍心眼睁睁见着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入火坑。” 何家贤也犯难了,她也想救珊瑚,可是情和理全在陈氏那边,她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若是公然去跟陈氏唱反调,起不到作用,反而暴露了徐氏,让陈氏以为她们是同谋,把珊瑚藏起来,跟陈氏撕破脸不说,未必能保得住珊瑚。 “能不能让珊瑚外逃?”何家贤试探的问,珊瑚在这边有家人,都在庄子上干活,不知道她能否割舍的下。 “那是下下策……”徐氏分析:“若是外逃,除非一辈子不回燕州城,否则就是以逃犯论处了……说不定家人也会受牵连……”徐氏看了何家贤几眼,欲言又止。 何家贤见她吞吞吐吐,便开口道:“娘若是有办法,尽管说来,我尽力而为。” 徐氏期期艾艾:“法子是珊瑚想的,她说,与其送给别人糟蹋,不如……不如……不如让她嫁给老爷……” “荒谬!”何家贤怒道:“您怎么能这么想,您忘了春娇把咱们家搅得鸡飞狗跳了吗?” “可是我……我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徐氏想了想,仍旧是开口:“珊瑚在家里很能压制春娇,事情打理的也很不错……照顾我也妥帖细致……”徐氏低着头,有些羞愧:“娘知道此事不合常理,可是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娘跟你爹的关系已经成那样子了……珊瑚说,她也倾心于老爷……”徐氏索性将话都说明白:“娘也提过,说不如我收她做义女,请方夫人卖我这个人情,可是珊瑚说,方夫人是因为……因为……” 徐氏深吸了两口气:“她说夫人是因为对你不满,才算到她头上,想从夫人手中把她救出来,基本不可能,因此叫我来求你,让此事别找夫人……去找老爷……方老爷一向敬重你爹,想必会同意的……” 这个珊瑚,真是聪明绝顶。何家贤不由得暗自服气,却又因为她从徐氏身上找突破口不高兴,问徐氏道:“这些都是她说的?娘你就不为自己想想?” “是她说的,娘觉得,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不这样说,方老爷大概不会放人的。”徐氏并没有意识到何家贤的不悦,反而为她开脱:“以前的事她都告诉我了,她也没有了生育能力,是个可怜人……娘实在不忍心……为今之计,你从中间牵个引子,带我去找方老爷,我与他说……” 何家贤努力思索了一下,真要跟陈氏要人,基本上就和珊瑚说的一样,门都没有。自她嫁入方家,在陈氏手上碰的软钉子硬钉子还少吗?却没有一样是达成目的的。 “去找方老爷,珊瑚说此事一定能成。”徐氏又加上一句,她很是相信珊瑚。 何家贤却犹豫不决,珊瑚她愿意救,也想救,可不通过陈氏,而是直接跟方老爷请示,特别是在陈氏摆明要捉拿珊瑚的节骨眼上,岂不是跟撕破脸打擂台一样?何儒年会同意吗?找亲家要女人?他岂不是名誉扫地?珊瑚值不值得她这么做?或者说,还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 “容我想想,爹也未必会同意。”何家贤想认真考虑下。 “你爹那里不是问题,他如今天天喝得烂醉才回来,春娇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天两天的找他闹,珊瑚若是投怀送抱,他大概是不会拒绝的。因此我想,此事只有我来开口最是妥当,人家只有赞我贤惠大度,老爷有福气的,断不会说老爷如何?顺水人情你爹也不会不收……”徐氏大概是被珊瑚洗脑了。 117、徐氏被蒙骗 “这种法子你也同意?”何家贤怒道:“这跟算计有什么区别?一箭三雕倒是打的好算盘。” “算计?”徐氏也有些恼火:“你爹早就不是你原先那个爹了,珊瑚到咱们家,你爹平素里还好,喝醉了酒的时候,那眼珠子可没在珊瑚身上少提溜,我只是不说,可不是没看见。若不是珊瑚定力足够,又对娘忠心,一味躲着你爹,只怕如今早就是新姨娘了。”徐氏越说越苦,痛心疾首:“你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何家贤耸耸肩。大概就是陈丽以前骂何书礼出轨时说的话吧,没有男人不偷腥,只是遇到的诱惑不够。 像何儒年,名利声望给他带来的利益,敌得过一个女人,可是抵不过继承香火的儿子,不然与徐氏二十年的感情,春娇怎么会有机可乘? 而既然已经破了春娇这个门槛,又怎么还会在乎多一个珊瑚? 何家贤越想越悲凉,越发觉得古话说的“男人靠得住,猪都会上树”简直是真理。 有仔细想想珊瑚的计策,简直是人人讨好人人得利,到底是在陈氏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大丫鬟,这脑子不是一般的好用。 她嫁给何儒年,又不会生养,徐氏人又宽厚,春娇不是她的对手,何家以后尽在她的掌握之中,简直是个后半生的好归宿。 何儒年平白再得一房小妾,自然也是得利者。 最不爽的莫过于春娇,可何家贤愿意给她添堵。 她最担心的,是徐氏。 徐氏显然是被珊瑚洗脑,在此事中,徐氏处于最不利的状态。万一珊瑚与何儒年真的产生感情如胶似漆,那徐氏还要沦落到春娇之下,在何家全无地位可言。 珊瑚那样聪明泼辣,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大。 “你就不怕珊瑚以后背叛你?”何家贤问道。 “她不能生养,日后没有可依靠的,春娇不会容她,她只能靠着我这个正房夫人的名分。”徐氏回答的利索,何家贤却愈发吃惊:“这是谁告诉你的?” “珊瑚啊。”徐氏理所当然的回答,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妥:“春娇有儿子依仗,唯有我跟她同命相连,只能抱团。” 何家贤浑身发麻,徐氏居然相信珊瑚到了这种地步,她心里一动,想到一处,笑着道:“您是非救她不可?” “是。”徐氏斩钉截铁:“以前我病着,她衣不解带没日没夜的伺候我,尽心尽力,如今她求到我面前,我不可能坐视不理。别说还有些渊源,就算是萍水相逢,也没有眼睁睁看着她去死的道理——她说若是此计不成,宁愿一头撞死……”徐氏想到珊瑚还是有些心疼的:“娘是真的不忍心,可是贸贸然去找方老爷,又觉得奇怪的很,因此先来同你商量。” 徐氏向来善良心软,珊瑚正是掐准了这一条软肋,逼得徐氏于心不忍。 何家贤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才认真道:“既然娘你如此为她忧心,女儿也不能不孝,这样,我去同父亲说,您大可不必出面,等我的好消息。” “会不会影响到你?若不然还是我豁出这张老脸去吧。脸面重要,也没有人命重要啊。”徐氏犹豫,到底还是顾念着何家贤在方家的处境。 “我自有分数,若是不行,咱们再按您说的做。”何家贤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 过得一日,选在方老爷回家之时,何家贤便守在必经的路上,暗自垂泪,吉祥在一旁劝道:“二奶奶,您可保重身体,亲家太太要是知道了,只怕病情更严重了。” 方老爷“吭吭”两声,从身后走过来:“老二媳妇,怎么在这里?” 何家贤像是才发觉,急忙拿手帕擦擦眼泪,两眼肿胀通红,屈膝行礼:“媳妇见过父亲。” 方老爷点头表示知晓,何家贤才站定了:“不知道父亲此刻回家,叨扰了……原谅则个。”瞅见方老爷询问的眼神,她便犹豫着:“听闻母亲近日身体不大好,遣人送了药材回去,只是又担心病情凶险,一时着急……” “那就回去看看。”方老爷言简意赅,似乎猜到何家贤是故意等在此处,笑着道:“家里规矩再大,也大不过人情去,亲家母既然生病,你回去探望也是应该。” “是,多谢父亲体恤,只是……。”何家贤又行了礼,眼神躲闪不与方老爷对视,吞吞吐吐不将话说完。 方老爷等着她后续,催促了几下,何家贤才像是下定决定,“噗通”一声跪下:“儿媳不敢隐瞒,母亲的病,实际上是因为珊瑚的事……” “珊瑚伺候过母亲一段时间,母亲对她极为依赖,听说满城都在搜捕,急得呕了一大口血,又不知道珊瑚犯了什么事,这样兴师动众,叫儿媳过来问问父亲,儿媳是故意等在此处……” “这种事问夫人去吧。”后宅的事情方老爷一向少管,听说不过是这样,更加简单的回答。 “母亲放出话来,谁也不许提珊瑚,媳妇害怕的紧,不敢触怒母亲,惹母亲生气。”何家贤畏畏缩缩,像是受了委屈,心中暗道,此事一出,只怕就此与陈氏彻底撕破脸,再没有办法藏着掖着自欺欺人了。 但是只要救下珊瑚,不管用什么法子,这个梁子也是结定了,无法避免的。 “你待如何?”方老爷多年浸淫在生意中,与各类人等打交道,何家贤这种微末伎俩根本瞒不过他。若真的只为打探消息,花点儿银子去陈氏院子里问个把丫头就知道了,还用得着在他面前演戏? “说最终的目的。”方老爷提醒。 何家贤便明白方老爷已经明白自己的用意,径直道:“媳妇想知道母亲为何要搜捕珊瑚,若是无法通融的,那媳妇就不管此事,她在何家,派人去捉拿回来。若是可以转圜的,媳妇斗胆求父亲,可否将她赏给媳妇,我娘病榻前还需要她照顾,听说之前是情同母女的,这也是我娘昨儿个来求我的事。”她眼泪吧嗒吧嗒滴下来:“媳妇自出嫁,母亲便一个人孤寡冷清,父亲想必也有所耳闻。如今不能承欢膝下,原来想着有个人能代替女儿照顾母亲,也是一桩好事,更何况母亲与她极为投缘,因此找到媳妇跟前,媳妇也不忍心推拒……” 珊瑚是犯了什么事来着?哦,娘子赐婚,她不肯就跑了。方老爷回顾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很小的事,反倒是娘子大动干戈了,居然都发了搜捕令,他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反倒是一向乖巧懂事上进的儿媳妇在眼前泪眼婆娑,楚楚可怜,便想了一想:“既然那丫鬟对亲家太太这样重要,便给亲家太太使罢,你母亲那边,我派人去说,你回院子里去。” 何家贤得了准信儿,心里很是激动,急忙对方老爷拜了又拜:“儿媳多谢父亲体贴,没了后顾之忧,儿媳必好好督促相公进学。” 这大概就是最诚恳的答案了。方老爷听的满心愉悦。 回到院子中,何家贤满心疲惫,雪梨在一旁不无担忧:“若是夫人日后为难二奶奶可怎么办呢?二奶奶你可真是糊涂。” 糊涂么?何家贤也说不上来。只是,她越来越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了。 珊瑚在何家能够维持平衡,她就愿意用她。 陈氏一门心思想拿捏住她,折腾的也不止一次了,她累了,不想戴个假面具去扮演婆媳和谐的戏码了,索性摊开了,日后正大光明的过日子。 唯一跟预想有差池的就是,她不可能让珊瑚真的跟了爹…… 珊瑚的卖身契自然要握在手中,若是她老实听话,也就罢了,让徐氏收她做义女,在何家好好生活。 若是精明太过,那也没什么好忌惮的。珊瑚说起来,不过是方老爷给她的丫头,处置她的权力还在自己手里。 她能为徐氏做的,也就是这样了。 晚上吃过晚饭,陈氏那边便有人过来请她过去。 大概是方老爷打过招呼了,陈氏面上很不好看,见何家贤,拍一巴掌打在桌子上:“老二媳妇,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何家贤硬着头皮,知道这一场过招是怎么都躲不掉的,因此眼不急心不慌,只施施然行了个端庄的大礼:“儿媳眼里自然有母亲。” 陈氏冷哼一声。 金娘子将话挑明了道:“二奶奶,这便是您的不对了,若是亲家太太喜欢珊瑚,您过来跟夫人说一声,夫人也不会不给,这样跟老爷背后告小状是怎么回事?” 何家贤眯起眼睛认真道:“儿媳也不曾想会碰到父亲……一切只是巧合。” 陈氏见她又拿这番说辞来堵自己,好像要珊瑚不是她主动的,是方老爷非要给的一样,再看眼前人时,愈发觉得刚进门时的迂腐直白不见,全是狡黠奸诈,瞧着就心烦,也不与她多费唇舌,只冷冷道:“珊瑚我已经许了人了,断没有再给你的……” “那就请母亲回禀父亲吧,媳妇不敢强求。”何家贤不等陈氏说完,就径直接了上去话,也再不犹豫:“媳妇一切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你……”陈氏碰了个软钉子,瞪着眼睛上下打量何家贤,似乎不认识一般,微微怒道:“老二媳妇非要如此?寸步不让?” 何家贤低着头:“媳妇不敢违拗父亲……”在陈氏绝对的权威面前,何家贤早就发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陈氏不再说话,金娘子见她油盐不进,冷笑着道:“那二奶奶先请回吧,珊瑚的卖身契稍后会送到汀兰院。” “如此,儿媳多谢母亲成全……”何家贤又是一个大礼,将面子做足。 她还未跨出院门,就听见身后陈氏猛一拍桌子:“太放肆了!” 随后是金娘子小声安慰的声音。 何家贤扬起嘴角笑笑,默不作声。吉祥惴惴不安:“就这样了?奴婢还是觉得不妥当。” 是啊,谁都知道不妥当,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汀兰院。 可是,一味的隐忍,一味的让步,却也没有换来陈氏的怜惜?不是吗? 试试看吧,总要明白陈氏对她真正的态度和底线。 相反,穿越到现代的何家贤,如今的何然然,她应对何书礼的那些策略,才让她刮目相看,原来,有时候,不争也是争。 尊严和脸面,是自己强大了,他们就跟着来了。而在方府,不争,就不可能强大。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有些激愤了。陈氏控制她,如今连一个珊瑚都想通过徐氏来算计自己,她着实气恼。 偏不能如了珊瑚的愿,却又不愿意显示自己是个没能力的,若说是保住了珊瑚,莫不如说是显示了自己的手段。 再回何家时,珊瑚果然恭敬许多,尽心尽力服侍徐氏不说,言语间也颇为感恩。 何家贤只理所当然的受着她的伺候,俨然也是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丫头了。 汀兰院上下也有了些许变化。 红果时常出去跑腿,回来倒是笑容比以往多:“厨房的厨娘和库房的管事,对我都客气许多,提到二奶奶也要恭敬许多了。” 吉祥也是面露喜色:“奴婢先前还担心夫人记恨二奶奶,没想到,虽然得罪了夫人,但是下人们倒是对奴婢说了不少二奶奶的好话,说没想到二奶奶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救下珊瑚。” 雪梨也进来:“那个春蝉还想回来呢,被奴婢讽刺了一顿撵出去了。如今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只要对二奶奶尽心尽力,二奶奶是愿意拼命庇护的。不说咱们这些贴身伺候的,珊瑚不过是伺候过亲家太太一阵子,二奶奶就敢冒险救她……” “我口渴了,你给我倒杯水来吧。”何家贤打断雪梨的话,对着她:“顺便再去问问和气,二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方其瑞近日忙得脚不沾地,既不在汀兰院,也不在书房,梦梨闲的没事干,都被何家贤调回汀兰院做事了。 雪梨脸上一红,低着头蚊子哼哼小声答应就出去了。 吉祥靠近何家贤:“二奶奶有什么吩咐?” 118、方玉烟卖身 何家贤揉揉太阳穴:“你今日得空去问问腊梅,夫人这几天饮食可好?” 吉祥便忍不住笑笑:“二奶奶那日说话时破釜沉舟般的豪气,如今还是心有戚戚罢。” 何家贤咧嘴一笑:“到底她是长辈,表面功夫还得做足。” 话音刚落,就有见过的丫鬟风铃进来:“二奶奶,夫人请您过去,舅太太来了。” 何家贤忙起身梳洗换装,立时到了花厅之上。 她虽然对这个便宜舅母没好感,但是到底是亲戚,加上前两次都不小心得罪过,为避免再落人口实,还是要得体应对。 薛氏对她如同往日的冷漠,反而与陈氏,周氏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说着说着,话音一转:“听说二姐近日老是生气,身边的丫头也都七零八落的不成个样子,你弟弟特意命人买了几个调教得体的大丫鬟,送了过来,还望姐姐得用。” 说着一拍手,便有丫鬟领着一排年轻水嫩的姑娘走过来,窈窕娉婷,恭谦有礼,也不知道何时在那里等候的,前几个倒也罢了,最后一个眼珠子清亮,虽低着头,但时不时左右四顾偷偷打量这一切,尖下巴细长眼,漂亮得很。 陈氏只瞧着眼前一亮,就听薛氏指着前面三个年级大些的说道:“这三个十八岁,已是直接能用的了,伺候人是一等一的好。” 陈氏忙推辞,薛氏按住她的手:“应该的。” 又指着后面一个面若银盘的敦厚姑娘:“这是我给大少爷的,这姑娘懂医理,是药铺老板的女儿,我想着对大少爷的病定有助益,因此带了过来,却并不是我买的……” 陈氏只略一思索,便对周氏道:“你瞧着……” 周氏脸色难看至极,却吞吞吐吐半响不说话,低着头绞着帕子,几乎要把那帕子捏碎,像是极致忍耐后才道:“媳妇定当好好待妹妹!” 陈氏脸色一松,很是愉悦:“果然贤惠,母亲没有看错人。” 何家贤若是再不明白,就真的白枉在方府待了这么长时间。这哪里是送丫鬟,分明是借薛氏的手,给大少爷又纳了个姨娘。否则,何必要什么药铺老板的女儿,直接花几两银子买个伶俐的丫鬟便是。 难为周氏吃了这个哑巴亏。若是陈氏送的,还可以说道说道去,可是舅母送的,长辈送,不可辞! 那最后一个漂亮丫鬟的眼神又瞟过来,何家贤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她起身捂住肚子:“母亲,舅母赎罪,儿媳大概是吃错了东西,难受的紧……” “那快去罢。”薛氏笑眯眯的,丝毫不留余地,指着剩下的两个丫鬟:“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何家贤只得佯装拉肚子去了花厅旁的净房,对雪梨道:“无论二爷有什么事,去请他回来,就说我有要紧事。”雪梨忙答应着去了。 何家贤在净房待了一会儿,便有陈氏的丫鬟来催,躲无可躲,只能拖一刻是一刻,拖到方其瑞回来。 没料到薛氏的丫鬟也来催,何家贤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出来,又坐回位置上。 薛氏便指着那个最好看的丫鬟道:“这个是给你的,听说从小也是读了书的,她爹是秀才,想来对二少爷的学业有所裨益……” “哎哟哎呦,肚子又疼起来了。”何家贤捂着肚子就往净房跑:“舅母等我一等……” 薛氏的脸色不好看起来,板着脸对陈氏道:“看她能出什么幺蛾子……”又派丫鬟去催。 如此三五次之后,陈氏勃然大怒:“若是老二媳妇你身子不爽,就不必在此候着了,把人领会汀兰院罢……她不是卖身的丫鬟,可要好好对待!” “谁这么大架子,还要好好对待?”陈氏话音刚落,就听见方其瑞走进来,大声接话,又对着薛氏作揖:“舅母来了。” 若是此刻还不明白何家贤的那些伎俩,陈氏大概白活了,她也顾不得装出来的和善模样,将脸一板,狠狠地瞪了何家贤一眼,倒是并不在意方其瑞的态度,男人嘛,有几个不爱美女,嫌妻妾太多的? 因此换上笑脸:“是你舅母呢,惦记你们三兄弟,给我送丫鬟的同时,也给你们送几个,你可千万别辜负了舅母的一片疼爱之心。” 方其瑞瞟了一眼那个漂亮姑娘,笑眯眯的:“是,必不敢辜负舅母。姑娘是哪里人?” 那姑娘名叫绿袖,听见问话忙不迭的轻声回答:“妾身回乡人士……家父是孙秀才……” 方其瑞笑着道:“哦,离这里不远。那就请人送姑娘回去吧。” 陈氏和薛氏面色均是一变,陈氏就有些恼怒:“老二,你这是……你舅母千挑万选,选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给你……” 方其瑞笑着道:“舅母送人给外甥,外甥感激不尽,收下了,之后如此处置,也是外甥自己的权力了罢。这样身家清白的一个女孩儿,到我家来做奴婢是怎么一回事?太瞧不起读书人了?外甥可也是读书人哪……” 薛氏和陈氏没想到他这样直白,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听方其瑞笑着道:“外甥也没什么回礼可送,早先在馆子里也有一相好的姑娘,大家伙儿都知道,她有一个要好的姐妹,为人端庄贤淑,待人和气,过得两日我得空了,把她买了来回赠给舅舅,也算报效舅母的关心,聊表外甥的孝敬。” 薛氏一听脸色都白了,继而转得铁青,思忖片刻后才道:“这倒是不用客气,大家亲戚一场,若是送什么都这样你推我让的,那这礼也送得没意思。既然二少爷心疼读书人,将心比心我也不敢强求,这就带回去还给她父亲,再择良家罢……” 说着命丫鬟带着那姑娘落荒而逃,连跟陈氏寒暄都来不及,似乎走晚了就要接受方其瑞送的人一样。 何家贤瞧着陈氏暴紫的面孔,几乎要拍手称快,只是此刻不能,还得捂着肚子又疼起来:“哎呦哎呦,又疼起来了,母亲恕罪,儿媳还得去净房……” 陈氏起身拂袖冷哼一声,再不言语,只留下周氏,愤恨的瞧着那面若银盘的丫鬟,又瞧着何家贤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氏走后,何家贤的肚子痛自然是不用再装,两个人都挺高兴。只是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默默的一前一后往回走。 待到院子门口,到底是忍不住,何家贤回头看了方其瑞一眼,就对上他痴痴往前望的眼神,急忙闪过脸,片刻后又觉得自己羞的好笑,再望过去时,方其瑞已经似笑非笑,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 何家贤赶紧快步走到屋内,方其瑞进来,将吉祥等人都打发出去,才从后面搂住有些局促的小娇妻,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低沉着声音道:“很好。” 何家贤不用问,也知道他说的是今日对付舅母的方式,心里轻轻一动,像是春风拂面,格外温煦,将头微微偏过去,额头靠着他的脸:“你说过的,让我信你。” 方其瑞说过,梅姨娘说过,他们都说,必不会负她。 所以,这种涉及到方其瑞自己的事情,她愿意交给他来处理。 方其瑞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的小手拿一只在手心里,捏着软软的,格外安心。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子,待方其瑞的唇往她脸上贴过来时,何家贤蓦地才回过神,将他轻轻推开:“倒是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呢。早不见人晚不见影的。” 方其瑞也意识到这是大白天,门都还没关,方才自己到底有些情难自禁了,忙整理了衣裳轻咳几声:“为夫给你挣银子呢。父亲交给我的小铺子,到底每个月的收益还是少了些,我如今在试试别的门路,这样咱们院子里也不用过的捉襟见肘的。” 何家贤一听是在挣钱,忙打断道:“那你不读书考科举了?” 方其瑞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从未想过要走科举的路。” 何家贤犹如被雷劈焦了一般,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忙捉了方其瑞的衣襟:“你开玩笑呢吧。” “绝不是。”方其瑞抓住她的手,无比认真:“以前是不想说,如今你问起,却不想瞒你。” 或者说,是何家贤今日的信任之举,让他觉得安心而踏实。 何家贤仰起头,严肃的瞧着他。 方其瑞想了想措词,才接着道:“我想学做生意。” “那为何?”以前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偏现在才想? 何家贤没有问出来,方其瑞也没有再说,两个人像是有默契般,均重重点了一下头。 何家贤是想尊重他的选择和志向,而方其瑞则是突然发觉他的小妻子好像聪慧不少,许多事情不必再细细严明。只要从此刻起,她知道他的想法,愿意支持他的想法,就够了。 然而,还有担忧:“父亲会不会同意?”毕竟方老爷一心是要方其瑞至仕的。 “无需他同意。”方其瑞有些黯然:“我以前那样,他不也从来没有同意过?” 何家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闷了半响才道:“我倒是支持的,只是到底……” 还有梅姨娘。 “不必顾虑太多,我主意已定,如今才是好机会。”方其瑞悠悠的解释:“三弟回来,她一颗心全在他身上吗,没工夫管我。” 何家贤纳闷:“她是谁?”” “……。”方其瑞不再说话,似乎并不想何家贤知道太多,只是提起来有些不甘心:“打压控制我这些年,小爷战战兢兢不敢出头,如今也够了。”他见何家贤满脸的忧心,笑着安慰她:“不必担心,我不会蛮干的,我又不贪心,不过是想得到本该属于我的那份而已。” 何家贤听他说话有分寸,并没有什么赌气成分,倒是略微放了心,劝道:“你做事我不拦你,只是万事小心,成就罢了,不成也算了。” “不过是瞒着做点儿小生意,瞧你说的像我要去上刀山火海一般。”方其瑞笑笑:“等着吧,到时候数银子数到你手软。” 何家贤微微一笑,抿着嘴想起一个笑话:“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个梦想,不知道能不能助我完成。” 方其瑞眼含期待等她说,就见何家贤调皮道:“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话音未落,方其瑞已经一把将她搂进怀中,狠狠在脸上“吧嗒”亲了一口:“你惯是有趣的,偏又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两个人正嬉闹间,吉祥匆匆跑进来,将脸别过去:“奴婢……奴婢不是有意打扰二爷二奶奶……只是……”她微微喘气:“奴婢不知道讲不讲……” 眼神闪闪烁烁瞧着方其瑞,犹豫不决。 方其瑞好好的兴致被人打搅,自然是不爽,到底给了何家贤几分薄面,没有发怒,对着吉祥很不耐烦:“说……” 吉祥忙道:“三小姐被关起来了。” “被谁关起来了?”方其瑞还没问,何家贤急忙问道,并下意识去看他的反应。 到底是他的亲妹妹,若是不管,显得狠心。管?可是怎么管?他又如何想?这种事情,还是他做主的好。 方其瑞很是受用何家贤如今事事把自己摆在前面的姿态,慢条斯理问道:“什么事情?” “奴婢不知。”吉祥有些惶恐。 方其瑞叹气:“罢了,你别管,我自去问。她一向喜欢惹祸,被打被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何家贤见他不怎么担心,暗暗松了口气。她惴惴不安的不是方玉烟被关起来,而是联想到,上次方玉烟过来找她借银子,她没借,万一此事的缘由是因为她不借银子而引起,只怕日后方玉烟又怪罪到她身上,梁子越结越大。 她虽不纠缠于与方玉烟多要好,可是那种性格的姑娘,能够少惹她也是种福气。 方玉烟此事却闹得很大,不过才三天,就听说方老爷大发雷霆,遣人准备把方玉烟送到尼姑庵里去。 何家贤听到消息大吃一惊,陈氏素来心疼方玉烟,怎么也不求情?甚至一点儿风声都没露出来? 只听看管的下人说,方玉烟成日里神神叨叨,像是中了邪一般。 119、私通有身孕 方玉婷回了娘家一趟,与方玉露大打出手,不知道双方说了什么,据说陈氏到场时,方玉婷丝毫不给面子,当着陈氏的面就骂方玉露:“小娼妇”之类,把陈氏气得口歪眼斜,端起桌上的茶杯把她砸出了门。 何家贤听从方其瑞的命令,将头埋起来,只鸵鸟一般,不出门也不问事,陈氏也像是把她忘记一般,半个月内没派人到汀兰院来问世,有些诸如四季衣衫,厨房吃食等该收的款项,也没人来收。 梅姨娘却来了。 何家贤避无可避,只能迎了出来。梅姨娘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玉烟这孩子虽说不听话,也不喜欢我和她哥,可是到底是我生的,不可能不管不顾。” 何家贤瞧着梅姨娘与方玉烟素无来往,一直以为她二人是没什么关系的,毕竟方玉烟是将陈氏当作亲娘一般来孝敬的。 “敢问一句,妹妹到底犯了何事?惹父亲大发雷霆?”何家贤强忍着的熊熊八卦之心,终究还是冒出了头。 “你知道也无妨。”梅姨娘难得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她怀孕了。”眼神里有些少有的迷茫。 何家贤只听见这四个字,头都炸裂开了,一股莫名的不祥的预感在脑子里萦绕,挥之不去。 不等她发问,梅姨娘很是坦诚:“孩子是文磊少爷的。” 何家贤越发难以置信。方家属意文磊少爷,可那是要给方玉露做丈夫的,怎么方玉烟捷足先登,还有了身孕?他们是何时,又是怎么样勾搭上的? 方玉烟不要命了?就算不怀孕,只要东窗事发,那她的名声和性命,都是保不住的。 文磊少爷瞧着就不像好人。何家贤略微一思索:“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是不是文磊少爷……可她怎么那么大的胆子?” 何家贤听着也隐约有些心痛:“难怪父亲要将她送去庵里。” “如何怀孕的,这些她不说,我们也无从知道。开始她连是谁都不说,只不住的哭。”梅姨娘刚才激动了一下,面上又显出波澜不惊的表情,一路往常的淡定与漠然,似乎并不是她姑娘的事,而是别人家的姑娘。 “文磊少爷几个字,还是她身边的丫头熬不住酷刑吐出来的,已经被带出去不知道卖到哪里了。”梅姨娘目光定定的瞧着何家贤:“若非不是夫人撺掇老爷要送玉烟去庵里,我也根本不会管这件事。” 她瞧着何家贤,似乎要看出她是什么想法来:“若是老爷只让玉烟小产,或者是关起来再不放出去,我都无话可说。” “那又是为何?”何家贤越发奇怪,远远的送走和关在家里,对方玉烟来说有什么两样? 梅姨娘见何家贤根本就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有些着急,又想起这个媳妇是小门小户出来,清水白纸一般的人,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想明白后宅的那些潜规则,碍于立场和身份不能明说,也怕吓到她,想了想,神色缓和道:“玉烟已然这个样子,再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到底我生她一场,老爷和夫人忙着遮丑蒙羞,可唯独我,是想着她还能获得幸福的。” 这倒是大实话。何家贤连连点头。事发之后,整个方家所有的策略都是遮掩,妄图毁灭一些蛛丝马迹,便将此事蒙混过去,至于方玉烟,她在众人心中是犯下大错之人,没有任何人去考虑她的将来。 可是作为一个现代文明人,何家贤骨子到底觉得,她罪不至于被这样对待。 未婚先孕,在这里是大罪,甚至唯有一死成全贞洁与名声,可是在现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过错,孩子打掉或者找到男方结婚,都可以继续开始人生。 何家贤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却始终无法接受,或许因为自己是女人的缘故。 “姨娘有何办法?”何家贤急忙问道。若是送去庵里,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孩子定然是不会让留的,不然方家真的就此成为燕州城的笑柄了。可是他尽管没出生,多少是一条人命,她愿意效劳,略尽绵薄之力。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你与小郡主交好,最好让她去告诉文磊少爷一声,这是他们文家的骨血……”梅姨娘拉着何家贤的手:“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何家贤纳闷,问了问梅姨娘,才惊觉,事发后,方老爷和陈氏直接就将方玉烟关起来了,没有任何人去对质过文磊少爷,看他是否愿意对这个孩子及孩子的母亲负责。 瞧着何家贤满脸的怀疑,梅姨娘坚定的点了点头,证实她所想不差:“这样的家丑,掩盖都还来不及,哪里敢去质问,万一走漏风声,方家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若是文磊少爷愿意认账,方家会成为被耻笑的对象,方玉露的姻缘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若是文磊少爷不认账,那方家愈发万劫不复。方玉烟更是走投无路,不用活了。 在方老爷的立场上,将方玉烟偷偷送走,是最好的办法。到时候别说文家不管,就是问起来,也咬死了跟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就像这件事情从未发生一样,唯独牺牲一个方玉烟。 而在众人眼中,方玉烟是自作孽不可活,得此下场罪有应得。 “那夫人和老爷那里……”何家贤被梅姨娘略微一点拨,明白了她的诉求。方老爷走的是第二条路,而梅姨娘,要尝试的是第一条路。 可若是文磊少爷不认账…… 何家贤隐约有些担忧。 梅姨娘无谓的笑笑,看出来所思所想,冷淡着道:“一场母女的缘分,她素来瞧不起我的出身,根本不屑于搭理我,也根本不听我的话,恣意妄为,才落得如此局面。我如今只能为她搏上一搏,你放心,此事不会牵连于你,到时候老爷的怒火,自然由我来一力承当。” 梅姨娘眼神空空的,像是自言自语:“不管结果如何,总不甘心她就这样去了……” 何家贤能理解,她突然越发明白徐氏的用心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一趟,于情于理,她都要走一遭。 梅姨娘走后,何家贤在她坐榻边上发觉一个锦盒,正要传吉祥赶着送过去,就听院子外传来梅姨娘的声音:“有求于人,自然要备重礼,再亲近的人也是一样。” 何家贤听着声音清脆响亮,又想起她遇事淡定从容,波澜不惊,想到方老爷对她眷宠不衰,不由得也叹道,梅姨娘真是一位妙人。 打开看时,却是一副上好的娟帕,绣着十二生肖,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十二张叠在一起,是双面绣的针法。吉祥瞧着,赞叹不已,就连雪梨也捧着瞧了许久,才叹息道:“奴婢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样精致的好东西,只怕连夫人都不曾有过的。” 何家贤起初只是觉得特别,听雪梨这样说,忙命令好好收起来,只等着拜见小郡主时送上。 又感念梅姨娘的体贴,知道自己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 只是如此厚重的礼物小郡主若是收了,那梅姨娘的言外之意,就是此事一定要办成了。光是传话,只怕还对不起这份礼,大概,真的要想办法,让文磊少爷愿意承认方玉烟才行。 思及此,忙叫吉祥派人去侯府下帖子,只说得了好茶,明日去侯府一叙,带给她尝尝。 一夜不曾安睡,想要说的话,推测小郡主的态度,文磊少爷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翌日一早,何家贤认真装扮了,将梅姨娘送的整副头面戴了,顺利的出了府,往侯府这边过来。 她的帖子只下给小郡主,因此小郡主早已经派了人在大门口接。只何家贤顾着礼仪,先去拜见侯夫人。 侯夫人并不多嘴,只问候了几句,笑眯眯的客气而生疏,方玉荷卧病在床,何家贤派人通传,因不是陈氏的令,没有得到召见,正好省了一桩事情。 待到小郡主房内,自一进门,小郡主就屏退两边伺候的下人,也不问过何家贤的意见,径直对跟着的吉祥道:“去命外面的菊香,给我们沏杯茶来。” 吉祥知道是要自己回避的意思,也知道何家贤要说什么,因此没有犹豫,只瞧了何家贤一眼,见主子并无阻拦,应声推门出去。 “姐姐有什么话就说吧。”小郡主摸着自己的指甲,心不在焉:“若是为您那位妹妹做说客,那可就免了。” 何家贤大惊,正要问小郡主怎么知道她来访的目的,还问开口询问,小郡主噗嗤一笑,依偎到她旁边:“我就说贤姐姐真是个可人儿,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没事儿的时候还好点,一有事只怕整个天下都要被你出卖。” 何家贤愈发郁闷,呐呐道:“你如何看出我来是有事?又是为何事?” 小郡主掰着指头:“贤姐姐素来不爱喝茶,突然说有了好茶,找我品尝。即便有了好茶是真,那派人送来便是,又何必眼巴巴的自己上门来呢。” 何家贤回想昨儿个急着下帖子,也没深思,随意找了个最无聊的借口,没想到就在小郡主面前露出这么大的马脚。 “我哥说了,若非她自己送上门来,他根本不会去招惹她。况且,那日我哥喝酒喝多了,说起来,她才是乘人之危。”小郡主愤愤不平,言语之间颇为对方玉烟所作所为不齿:“见我哥不理她,三番五次打扮的花枝招展找上门来,你可知道,在侯府说起她,人人都抿着嘴笑,连带着世子夫人也抬不起头来,被迫装病躺在房里了。”小郡主越说越郁闷:“我哥避之不见好多次,却还被她堵在门口好几次,真是晦气,如今你找上门来,大概是受了她的嘱托。到底,她跟方二爷也是一母同胞,大家又都知道我喜欢跟你玩。” 小郡主的话比何家贤还要多:“昨日你下帖子之时,我哥正巧在我这里,我当时嘟哝着‘贤姐姐明明不爱喝茶,怎么请我品茶’时,我哥听见了,这才把你们家三小姐干的好事告诉我,叫我不要听你任何求情的话,他今日骑马打猎去了。” 何家贤真是对这些纨绔子弟佩服的五体投地,污人清白不说,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委身于他,居然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好像他才是受害者一般。 可是想起方玉烟来借银子时,身上的穿戴莫不珠光宝气,绫罗绸缎都是罕见的好质地,美艳妖娆,奢丽华贵,立时又觉得小郡主说的大概是真话。 或许真的是方玉烟主动献媚,随后纠缠不休的。 可想起梅姨娘哀恸的面容,何家贤觉得不能退缩,小郡主聪慧归聪慧,愤恨归愤恨,到底还是有几分同情心的。 在何家贤眼中,小郡主心思纯良,即便明白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却从未主动去利用过谁,去害过谁。 思及此,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不曾想小郡主已经对三妹成见这样深,想必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你对她的印象了。只是我想问一句,你哥哥如今年方几何?可曾娶妻?” 小郡主纳闷的睁大眼睛:“贤姐姐是在说笑吗?我哥年方几何,为人如何,你们方家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了,还用得着问我?” 瞧着何家贤一头雾水,沉默不语的承受着她的小怒火,小郡主似乎又觉得言辞激烈了些,戒备的神色缓和了些:“好姐姐,我不是说你,你若是不知道,大概就是他们瞒着你了。方夫人有意把世子夫人的嫡亲妹妹许给我哥,早就把我哥的那点儿底摸透了,如今你又来问,岂不是让我笑话。” 何家贤羞赧的摸摸垂在耳边的头发:“这些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她也没想到这一处。 “那你还为她出这个头?”小郡主有些气愤:“真是过分,净逮着老实人欺负。” “没有没有。”何家贤急忙摆手:“是……是……我相公嘱托的此事,并非夫人。” “原是如此。”小郡主听明白原委,才知道何家贤蒙头葫芦一般乱撞,是因为她夫妻两本身就置身之外,如今掺和进来,许多原因不知道便是有的,因此将事情始末徐徐道来。 120、强剃发为尼 那日在寺里,方玉露对文磊少爷一见倾心,没多久就住了进来。 随后就发生了文磊与方其瑞在青楼打斗,方其瑞被关押起来的事情。 方玉烟便造访文磊少爷,为哥哥求情。 “我哥问她凭什么,她便说,凭她们兄妹情深,她愿意为哥哥做任何事情。”小郡主想起来忿忿不平,很是轻蔑:“谁知道狐媚子爬到我哥的床上去,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啊,我哥不是根良木,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何家贤听小郡主话里话外大有隐情,愈发好奇:“那又是如何?” “如何?”小郡主冷哼:“好姐姐,别说我不给你面子,这事情,就算是我到我哥面前说了也没有用,他也不会听我的。以前我身边伺候的有个丫头,勾搭我哥,母妃见她心思狡猾,直接命人打死了。” 小郡主气呼呼的:“若非想见姐姐一面,昨日的帖子我断不会接的。” 何家贤听得胆战心惊,又想到当初方其瑞为了震慑下人,当众鞭打纹桃的场面,捏着杯子的手哆哆嗦嗦。 小郡主见她面如死灰,急道:“我这边话就是这样,我哥那人牛脾气,谁也说不动。所以贤姐姐就别去碰钉子了。”她是好言相劝。 只是见何家贤越发紧张,忙一把握住她的手,不由得大惊:“贤姐姐,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凉?” 何家贤将小郡主的手拨开,满面哀愁:“夫人要将方玉烟送到庙里去,对外只说她死了。相公担忧,让我过来问问,如今你这边也是无解,可叫我怎么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看着……” 想到方玉烟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何家贤觉得很是悲恸。如果文磊不肯,那么方府再有钱,也是没办法逼他就范的。更何况,方府也根本没有逼文磊少爷就范,给方玉烟母子两个谋一条生路的意思。 方玉烟虽然嚣张跋扈,可是临到头如此结局,何家贤心中还是不胜凄惶,毕竟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小郡主听她把话都说完了,才叹息道:“怪只怪她自己心术不正。贤姐姐不必为此忧心,我瞧她对你并不和善,去了庙里,也好大家都落得清净。” “你话都说完了,我无话可说,只是还是请你转告文磊少爷一句,方玉烟……她……她也有身孕了。”何家贤吐露出这一句,又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说,万一捅到那个心狠手辣的王妃那里,方玉烟的结局只怕更惨。可是不说,就真的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只盼小郡主人小心善,能够体恤骨肉亲情。 “你说什么?”小郡主难以置信,“她怀孕了!” “是。若非如此,也不会草草做出送去庙里的决定。”何家贤长叹一声:“到时候,青灯古佛,只怕人都要逼疯。” “不是疯的问题。”小郡主听到这里,倒是神色又缓和许多,甚至带上几分狡黠的笑容,捏一把何家贤的手:“好姐姐,有好戏看了。你不用着急,这个消息,我一定会带给我哥的,你放心。” 何家贤眉目一动,满脸期待:“可是有解?” “解不解的,我哥那里难说,倒是我母妃,一心盼望着抱孙子,每年都要为这个事情骂我哥好几遍,如今我修书一封,让我母妃定夺。我虽不喜那方玉烟,不过到底是两条人命。若是能救下来,也是功德无量。” “人命?”何家贤有些疑惑。不过是为方玉烟能够正常生活而已,怎么扯上人命了,难道方家就像梅姨娘说的,有很大的可能根本不打算要那孩子? “姐姐不明白?”小郡主简单点破:“方玉烟做出这样的丑事,方家是世家大族,怎可容忍她活在世上?她活一天,此事就算遮掩的再干净,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到时候,方家满族蒙羞,连带着王府也跟着丢人,谁都容不下她的。” “若是送到尼姑庵再不出来,虽说是一个法子,可是我瞧着方夫人做事的狠辣模样,不太像她的性格。”小郡主沉吟。 何家贤又是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夫人素来还是疼爱方玉烟的,当亲生女儿一般。” “若真心疼爱,怎么会一出事就像扔烫手山芋一般处理了?丝毫没有争取的意思?”小郡主冷笑:“你试想,若今日出这种事的是世子夫人,或者是方玉露,方家能这么无声无息的,连有了身孕都瞒的死死的,不让我哥知道?真心疼女儿,该先争取,实在不行才会想办法遮掩,毕竟我家是王府,又不是普通百姓家,高攀都来不及呢,还生怕低嫁了?” 何家贤无言以对。 “更何况,去了那种地方,短衣缺食,天不应地不灵的,能活的舒坦?”小郡主咄咄逼问,让何家贤冷汗淋漓:“只怕她坏了方玉露的姻缘,方玉露不恨死她才怪。” “不会的。玉露为人和善大气,断不会计较。毕竟方玉烟已经那样惨了。”何家贤急忙辩解,方玉露是她唯一觉得光明正大,行事磊落的大家闺秀。 “呵呵,你是没瞧见,她前几日气急败坏听了方夫人传话,急匆匆回家的模样,那真的是能吃人。恨得咬牙切齿。”小郡主在侯府隔岸观火,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方玉烟有孕倒是侯府的人还不知道。 小郡主答应传话,又透露出王妃那里可能有转机的意思,何家贤暗想也算对梅姨娘有个交代了,心思这才开阔起来。直到此刻才想起那盒子锦帕,忙打开与小郡主看。 小郡主笑得乐不可支:“姐姐可真是个妙人,有这么好的礼,求人开口前不拿出来……” 何家贤顶不好意思:“我一来就被你道破心思,便忘记了。” 小郡主瞧了一眼,便惊叹道:“真是好手艺,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针线,姐姐从哪里得来的这样子的好东西。” 何家贤见小郡主从头至尾对她都情真意切,不成见怪,因此也毫不隐瞒:“梅姨娘的,你曾见过,方玉烟是她生的。” 小郡主点点头:“关键时刻,还是亲娘心疼啊。”仔细挑起一块,小心翼翼放在手中细细观赏。何家贤越发觉得这盒手帕的贵重之处,毕竟认识这段时间,还从未曾见小郡主将什么东西放在眼里。 “若是别的什么,姐姐送过来,我可要生气,对我太见外了。”小郡主嘟着嘴,有些舍不得:“可是这锦帕我的确是太喜欢了,又不是姐姐原本的东西,收了姐姐也不会心疼罢!” 何家贤不会欣赏这些针线绣花,笑着道:“既然是拿来送你的,你愿意收下,我巴不得呢。” 小郡主便笑得可爱:“收了姐姐这样大的礼,我必定在母妃面前多美言几句。” 何家贤愈发开心,又与小郡主聊了些别的,依依不舍回去。 让吉祥去回了梅姨娘,何家贤吃了午饭,想想还是觉得去看看方玉烟才妥当。 方玉烟被关在后院的一间废弃的仓库里,据说先是关在庵堂,架不住她胡乱吵闹,蛮横打砸,连供奉的菩萨都敢亵渎,将她扔在地上摔碎,方老爷怒不可遏,才移到此处,潮湿阴冷,污臭秽脏。 门口两个强悍的婆子正在此处把手,方玉露站在门口,正央求一个婆子送些她带过来的吃食过去,甚至还把食盒打开,里面是五彩斑斓的各色点心。 瞧见何家贤过来,方玉露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忧心忡忡:“三姐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这会儿正睡着呢,也不敢吵。” 何家贤瞧着她的担忧不像是装的,试探着问:“妹妹与文磊少爷……三妹妹这样,妹妹还能如此心疼顾惜她,实在心善。” “我与那文磊少爷根本八字还没有一撇,二嫂说的哪里话。”方玉露将脸扭到一边去,很不自然的挽了婉衣袖,又道:“三姐如今落到如此下场,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说起来,还要感谢三姐,若不是她,我怎知那文磊少爷非正人君子,为人不端?此趟苦海,算是三姐为了担了。她再有几日,等父亲联系好那边的庙宇,就要被送去,日后想吃府里的点心也只怕是不能了。想到此去前程漫漫,或无再见之日,心里很是担忧。” “怎么会再无见面之日。”何家贤没想到古代车马不便,还以为道路四通八达呢,“想看就去看看呀,无非是路上多走些时日。” “二嫂太天真了罢。”方玉露也不顾忌,直言不讳:“父亲此举,就是不想让三姐再回来,据说要送到泰州去,离这里一千八百多里,哪里能随便就去的。” 九百多公里?何家贤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约是从a市到北京的距离,那种老旧的绿皮火车,也要开上一天一夜才行。如此,还真是山高水长。 正说着,里面传来方玉烟的嚎叫:“是不是母亲来了,母亲,母亲!这都第几天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母亲,放我出去啊。文磊少爷那边怎么说?你有没有跟他说,我怀了他的孩……” 从她开始说话,外间便有一个婆子开了门,进去捂住她的嘴:“四小姐和二奶奶在外头呢。” 方玉烟披头散发,本是胡乱呼喊,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人,听见婆子提醒,忙禁了声,何家贤正疑惑为啥方玉烟这样配合,就听见方玉露迟疑问道:“二嫂,你听见了吗?三姐说她怀了什么?嗯?” 何家贤见此情形,暗道只怕方玉露并不知道方玉烟怀有身孕的事情,忙道:“她含糊不清的,我也听不真切……” 方玉烟听见二人的声音,方知婆子说的不假,蹲回柴房里一动不动,那婆子才道:“二位主子请回吧,夫人叫老奴看着三小姐,三小姐却是不想见人呢。” 方玉露将食盒提到门口,对着窗棱的缝隙看过去,大声道:“三姐,我给你送吃食来了。” 方玉烟一言不发。 方玉露无法,只能将食盒放下,看看何家贤:“二嫂还不走吗?三姐不大理我们。” 何家贤本意只是看看方玉烟状况如何,见还能大吼大叫,声音洪亮,也不大担心,提裙要走,就听见方玉烟突然在里面提高声音:“二嫂留步。” 何家贤回头,对方玉露点头。方玉露便礼貌的先走了。 何家贤扒在门口,那两个婆子都是陈氏的心腹,也不避讳,方玉烟也没有注意,只对着何家贤道:“二嫂不是跟文宣郡主要好?可否帮我去一趟侯府,文磊少爷怎么还不来接我?你帮我去问问?” 何家贤不好打击她说文磊少爷根本没有此意,因此只道:“你别急,父亲和母亲自然会为你做主。” “母亲也说会为我做主,可我等不了了。”方玉烟没有明言她怀孕的事情,只遮遮掩掩:“父亲发怒将我关在这里,母亲劝我忍一忍,说等到父亲怒火消了,她那边自然会去找文磊少爷娶我过门,可我等不了了,我最近……最近……”似乎是想到何家贤并未生育,还不懂这些,因此牙一咬:“我最近呕吐的厉害。” 陈氏居然如此诓骗方玉烟? 何家贤有些于心不忍,像是不经意吐露:“可父亲说,要送你去尼姑庵……” “我知道,母亲会为我周旋的。”方玉烟急急打断:“只是母亲总也不来,我也不知道文磊少爷是个什么态度,到哪一步了,怎么还不放我出去!” 原来是缓兵之计! 何家贤这才恍然大悟,暗道陈氏真是煞费苦心,心狠手辣。 方玉烟有了身孕的事情,只怕只有陈氏,梅姨娘和方老爷知道,若非梅姨娘告诉自己,她也蒙在鼓里。 陈氏告诉方玉烟,方老爷要送她去尼姑庵只是暂时的怒火,她会想办法让她嫁给文磊少爷,因此方玉烟不吵不闹不挣扎,只等着陈氏为她想办法。 若非去了小郡主那里一趟,何家贤还真不知道,陈氏根本毫无作为,只等着一切打点妥当,到时间了送方玉烟过去。 121、嫉恨给堕胎 方玉烟对陈氏信任颇深,一直母女情深,只怕也深信不疑。 也因此,陈氏根本不怕别人探视,也不怕方玉烟说出自己怀孕的事情。毕竟未婚先孕这种事,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文磊少爷根本丢不起这个人,反而会破罐子破摔,抵死不认。 这其中利害,方玉烟也知晓,因此很是配合陈氏闭嘴不言,方才若不是以为前来探视的人是陈氏,只怕也不会说溜嘴。 何家贤瞧着她满脸期盼的样子,不忍心叫她失望,只含糊道:“梅姨娘会为你想办法的。” “谁稀罕!”方玉烟翻个白眼:“就她?只怕侯府大门都进不去。” “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帮忙就算了,我也懒得求你……还是等母亲来了再说。”方玉烟懒懒的靠在门框上,隔着门跟何家贤道:“难为你还有心来看我,若是父亲那边你说得上话,记得替我说几句。我跟文磊少爷是两情相悦,并不是什么私情,他答应娶我,我才……” 说着似乎觉得不雅观,因此停住了没说,转了话题道:“你叫方玉静那小丫头别老是哭,那么大个子成日里哭哭啼啼丢人现眼,弄得父亲更加不喜欢她……”。何家贤听她絮絮叨叨言语中满是对方玉静的关爱,听起来有些像遗言的意思,越发觉得心酸,不敢告诉她陈氏并未为她做任何事,她的一切期望都是白搭,自顾自离去不提。 何家贤在家坐立不安两日,却听不见任何关于王府派人过来商谈的风声,文磊少爷更是连一个踪影也不见。 去问梅姨娘,得到的答复是只能等。若是方老爷知道她们私自去找男方,定然不会轻饶,又叹一切皆是命,若是真的无法补救,也只能由着方老爷处置了。 急了多天,临到方玉烟启程前一天中午,吉祥突然匆忙来报,方玉烟不知道喝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腹痛不止,大声哭闹,后院的人都听得见,却没人敢理会。 据说看守的婆子去报陈氏,陈氏请了大夫看了,说是不伤及性命,只道:“老爷已经做了定夺,只要不危及性命,不便插手。” 何家贤正在暗想什么叫“只要不危及性命”时,又听雪梨进来告诉:“梅姨娘给三小姐请了大夫,正在看呢,夫人阻拦,双方争执了起来。” 何家贤急忙起身,再也坐不住,有些担忧:“走,过去看看。” 到了关押方玉烟的地方,见梅姨娘与陈氏剑拔弩张,双方带着几个丫头,两边又各有一个大夫,互相对峙着。 恰听陈氏呵斥道:“这是老爷的主意,你休要多管闲事,大夫已经看过,说玉烟没什么大碍……” “烦请姐姐让大夫进去瞧瞧,我方可放心。”面对陈氏的呵斥,梅姨娘仍旧是不温不火,恭敬有礼。 “要你放什么心?你生下这等不省事的女儿,还有脸来假惺惺……”陈氏很是生气:“从小到大里可曾管过?如今在这里猫哭耗子……” “还请姐姐让一让,三小姐还是呻吟,只怕还是不舒服……”梅姨娘缓缓说道。 “有什么不舒服?难道我请的大夫不如你请的大夫?我一直将玉烟视为己出,难道我会不心疼她?”陈氏愈发生气:“来人,把梅姨娘送回房里,等老爷回来,再细细禀报!” “我不走,夫人不让我瞧瞧三小姐,我不会走的。”梅姨娘挺直脊背,并无半分害怕:“老爷回来,也会体谅我一片慈母之心。” “慈母?呵呵,真是笑话。”陈氏冷哼:“懒得与你多费口舌。”她转头对着几个粗使婆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梅姨娘送回去!” 那几个婆子面面相觑,想动手却又不敢动手。 周氏也早已经来了,在一旁委婉劝道:“梅姨娘还是先回去罢,母亲素来疼爱玉烟,大夫也看过,说是无大碍,自然是信得过……” 梅姨娘却如一根旗帜一般,杵在门外,面色从容,又恭敬给陈氏行了个礼:“还请姐姐成全,让大夫进去一看……” “啪!”陈氏被她纠缠的火冒三丈,伸出手就狠狠扇了梅姨娘一个耳光,顿时出现五个红指头印子:“你太咄咄逼人!我看着你这幅清心寡欲的模样就来气……” 周氏和何家贤忙上去拉架,被陈氏甩开,她正待说出更难听的时,外面有人跑到陈氏跟前通传了几句,陈氏满脸惊疑:“七王妃怎么来了?” 忙丢下所有人,只带了几个心腹,一溜烟去见客,急匆匆丢下一句:“把她给我看好!” 她一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把手门的婆子还是虎视眈眈,不过到底陈氏走时带走了不少人,眼下梅姨娘带的丫鬟与何家贤带的丫鬟加起来占多数。 周氏是个机灵人,见梅姨娘伸手摸了一下脸颊被打的地方,随后站定对看守婆子正要说话,忙抢在前头道:“我听着三妹妹还在叫唤呢,姨娘赶紧进去看看吧。” 看守的婆子和剩下的陈氏余部见周氏倒戈相向,她一向在陈氏跟前又得脸,一时没人敢阻拦,管钥匙的婆子打开锁,就见方玉烟躺在地铺上,冷汗淋漓,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梅姨娘见了女儿此情此景,一直佯装的镇定悉数崩溃,赶紧快步走进去,又命大夫:“赶紧……”那大夫也知情况紧急,忙去蹲下身子给方玉烟把脉,沉吟半响后才低着头,有些踌躇。 梅姨娘屏退周围的丫头,连带着周氏都赶走了,只留她和何家贤,这才听大夫道:“这位夫人这是有滑胎之相,老朽估计是吃了极为烈性的堕胎药,虽然药量不多,还是有些不妙……” 何家贤听了大惊,梅姨娘却只是暗暗讶异,冲他点点头:“劳烦大夫开个方子,一定要保母子平安。” 那大夫拱手道:“老朽不敢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何家贤一时便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其中关节,才问道:“那夫人带大夫来看三妹妹,怎么没见开药?” 梅姨娘瞧了何家贤一眼,才咬牙切齿道:“那药,她定然知晓是谁下的。” 何家贤听闻又是一惊,将梅姨娘的话想了一遍,倒是毫无疑义。若非知道是谁下的,就不会作出“只要不危及性命”这种决定,可到底是谁?却又没个定论。 可纵观整个方府后宅,除了知道方玉烟怀孕的少数几个人,再没有别人,看周氏的模样,只怕连她也是瞒着的,否则不会那么容易在陈氏走后,就帮助梅姨娘进屋。她可能以为是普通的生病,要不然,就是公然破坏陈氏的计划了。 会不会是陈氏自己?亦或者是方老爷?想到之前梅姨娘暗示的那些话,还有小郡主分析的情况,何家贤脊背凉飕飕的一身冷汗。 一定是这样。何家贤越想越觉得是,陈氏带大夫来,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并非为了医治方玉烟,而是为了确保只打掉胎儿,不伤害方玉烟的性命。 为了所谓的遮丑,一手带大的女儿,也竟能如此狠心! 何家贤心里凉飕飕的,只听见梅姨娘不住地叹气。大夫熬好了药,灌了方玉烟一碗,又把了一次脉,才道:“老朽已经尽力,只能听天由命。若是熬得过去,大概明日就会醒来。若是熬不过去,那就等明日早上,老朽来复诊时,再开一剂堕胎药,将里面残留的清理干净……” 梅姨娘连声道谢,又多给了诊金请大夫保密。大夫点点头,看看方玉烟,满是叹息的摇摇头走了。 梅姨娘蹲在地铺前,看看毫无神智,却因为疼痛偶尔呻&吟一声的女儿,眼眶湿润,不假思索的对跟来的丫鬟道:“你叫人抬软兜来,把三小姐抬到我院子里调养……” “夫人请梅姨娘过去见客。”风铃过来传话。又对何家贤道:“小郡主来了,提了二奶奶,请一并过去。” 众人方才已然都听见说是“七王妃来了。”几个丫鬟婆子不明就里,倒是云里雾里。何家贤是知道的,听见的一瞬便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只是梅姨娘满心担忧方玉烟,都没提此事。这会儿听见,梅姨娘终于有些释怀的神色。 何家贤带着梅姨娘忙步履匆匆往花厅去,待经过汀兰院时,却被梅姨娘拉住:“你去梳洗换件衣裳。” 何家贤犹豫:“可是王妃不是等着吗?若是迟到了……” “临时传唤,说不上迟到与否。王妃代表的是天家颜面,若是像你我这样蓬头垢面,反而是大不敬之罪。”梅姨娘淡淡的笑着,仿佛脸上的红印子早已经忘却一般。 何家贤愈发觉得梅姨娘的见识胆识谈吐真的不是一般的妾室可比,无怪乎方老爷喜欢她,朗声应了声“是”,便回屋去梳洗换装。 认真打扮一番,整洁却不华丽,何家贤这才又到花厅,却瞥见梅姨娘早就在了,换了一身鹅黄色衣裙,脸上的肿痕也用脂粉掩盖了,正在屈膝给王妃行礼。 何家贤忙过去也屈膝行礼,见王妃是个清秀娟丽的妇人,穿着打扮均大方得体,还没有一旁的陈氏奢华,顿时心生好感。 只是礼还没行完,就见王妃细细端详了梅姨娘一会儿,才攸的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神色激动,有些语无伦次:“雅茹……真的是……” 何家贤离得近,真切的瞧见梅姨娘微微摇头,王妃像是一下子看懂了,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佯装镇定的坐下来,对梅姨娘和何家贤挥手:“是本宫认错人了,你们起来吧。” 何家贤与梅姨娘这才起身。也不知道王妃与陈氏谈到哪一步,陈氏的脸色并不好看,等她二人坐下,才指着梅姨娘对王妃道:“这位是方玉烟的姨娘。” 梅姨娘便又淡淡的冲王妃颔首,那边小郡主调皮的冲何家贤眨眼睛,又扬了扬手中的丝帕。何家贤见是绣的一只兔子,正在吃草,便悄悄冲她比划了一下。 耳边就听陈氏说道:“王妃既然已经问清楚事情的原委,又特意招了方玉烟的姨娘过来也看了,不知道如今是如何决断?是我女儿不检点在先,王妃作何处置,我们方府绝无二话。” “子嗣为大。”王妃又瞧了梅姨娘几眼:“到底也要命大夫诊脉才好定夺。” 陈氏点头,露出些许暗喜的神色:“那是自然,肯定不能听我们方家一面之词。”又恭敬道:“不知道王妃何时派大夫来?我们也好作些准备。” “过两日吧。”王妃淡淡的笑着:“等身孕确诊了,到时候我问问文磊的意思,再派人过来传话。” “是。”陈氏很是恭敬:“那不知道王妃还有何疑问?” “那就要问她。”王妃指指梅姨娘:“你们都先退下吧。儿女的秉性,还是要问亲娘才能知道清楚,你住哪个院子,我同你去说话。” “玉烟从小养在我的膝下,她并不十分清楚。”陈氏徐徐道来:“王妃若有疑问,还是问妾身罢,方陈氏不敢隐瞒。” “不必了。”王妃挥挥手,神色间已然有些不耐烦。 陈氏无法,只能眼睁睁瞧着王妃起身,王妃又打量了一下何家贤,才问小郡主:“这就是你说的赠帕之人?” 小郡主点点头,拉起何家贤的手:“贤姐姐,我们去你屋里说话。” 何家贤也只得走开,留下梅姨娘带着王妃往外走,陈氏阻拦:“王妃,这可于理不合,她住的地方乃是下人居住之地,腌臜污秽,王妃若是想问,留在花厅问便是,我们等回避。” 说着不等王妃回答,便冲下人们摆手:“你们都退下。” 花厅上顿时只剩下梅姨娘和王妃等几个人,王妃又屏退随侍的丫鬟,那丫鬟有些迟疑,不肯离去,王妃怒道:“走远些。” 丫鬟嘟嘟嘴,这才站的远了些。 王妃往前靠近梅姨娘,细细打量她半响,才叹气道:“雅茹,你别否认,我知道是你,我认出你来了。” 122、梅姨娘真身 梅姨娘淡淡道:“是,我不否认。” 王妃有些奇怪,正待发问,梅姨娘已经主动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还请王妃替我保密。”王妃神色有些黯然,激动之情褪去,满是怜惜:“这些年为何你音讯全无?” “有意躲藏,自然没有音讯。”梅姨娘淡淡笑着:“我知道你嫁与七王爷……” “是。”王妃有些生气:“你既然知道我嫁给谁家,为何从不来找我。” “找你,只会给你惹祸上身。”梅姨娘无奈的笑笑:“家里出事时,我不过八岁,后面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我不是自由身。等我逃脱牢笼,得知你嫁给七王爷的消息时,我已经嫁为人妇,生下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已经有五岁,有何联系的必要。” “是了,若不是方家三小姐遭难,你也不会冒险送丝帕给我。”王妃很是不解:“可你没想过,若是文宣并没有将那丝帕送到我手中……” “那就是命了。”梅姨娘摇头:“我只是尽心而已。若是你不愿意插手,或者已经忘记我这位故人,我也不必再上门自取其辱,招致不必要的祸患。” “你呀,就是这等孤清的性子,跟梅伯父当年一个样子,若非他清高执拗,又怎么会……”王妃说着突然住口,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还好文宣把丝帕命人送给我,说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那是当年太后赏给我,我将她转增于你,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妹妹,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多年的姐妹情谊。只是时过境迁,你我毕竟立场不同,若是贸然出手,我怕被有心人知晓,必然为人掣肘,又何苦给你增添麻烦。” “若是大张旗鼓,岂不惹人怀疑?到时候身份暴露,于你于我,都没有任何好处。今日这一见,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再说,若是文磊少爷真的无意玉烟,将消息死死瞒下来,不让小郡主通知你,我又何苦逼女儿入火坑。”梅姨娘有些怅然:“有时候,生不如死的日子,倒不如死了干净。” 王妃一时便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觉得眼前这位少时的闺蜜,思维模式还是不可理喻,但是想过来,当初若非不是她这种脱俗的气质与作风,自己又怎么会与她相知相交。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王妃重重叹口气:“没想到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如今居然沦为一商贾的侍妾……”顿了顿,王妃才问道:“他知道你的身份吗?待你如何?” “知道,只是不尽详实。”梅姨娘笑着:“他是个有担当的,只知道我是罪臣之女,流落烟花之地,花重金将我赎了出来,却没有对任何人吐露一句,也没有问过我那些过往,并不知晓我是谁家的女儿。从北方的流放之地到如今的燕州城,只怕别人以为我早就已经死了。如今我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也就罢了。” 王妃越发惆怅:“那三小姐……” “王妃不必为难,我不过是想给她一条活路。进了王府,或为侍妾,或为通房。王妃既然已经知晓她是我的女儿,自然不会由着她被人欺负。如此我也就心安了。”梅姨娘早就有打算。 “好。”王妃答应的干脆利落:“我必保她衣食无忧,只是文磊……他到底成年了,不是我可以掌控了。” “无妨,总比送进庵里好。若真是送过去,只怕有心人,就不只是要她青灯古佛那样简单,我怕是想害她的性命。”梅姨娘说着将方玉烟被人下药堕胎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妃听的勃然大怒:“是谁这样大胆,敢谋害天家子嗣?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必了,一切有看造化。”梅姨娘阻拦道:“我在外生活,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像当初我诞下女儿,陈氏非要抱过去养着,我拼死争取,可老爷说,不要惹有心人记恨,若是被人惦记上,身份就有暴露的危险,即便是被她抱去,只要日日能见到,如同在膝下一样……” “我所作的任何事,都得注意不要太显眼……”梅姨娘十分失落:“可我后悔了。我早知道玉烟会被她养的如此无法无天,嚣张跋扈却又蠢笨无知,我……我……” 梅姨娘咧诺着,眼眶湿润了,慢慢的说:“可如今她已经牺牲,我若是此刻撕破脸,那这些年的隐忍岂不是全都白费?” “我知道了。你安心过你的日子吧。”王妃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天可怜见,让我还能为你做一些事情,她到我那里,你且放心吧。” 方玉烟身份低贱,要想有个正式名分,只怕是要受到百般阻挠,还不会成功。 梅姨娘又是躬身拜了三拜,王妃急忙将她扶起:“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自然遵从你的意思。文磊下来一趟惹出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决意带他兄妹二人回京城了,此后路途遥远,你要自己保重。” 梅姨娘重重点头,泣不成声,半响又道:“王妃其实不该当面就留我下来……” 王妃听后黯然,才道:“我自小就不如你蕙质兰心,聪明机灵。方才是乍一见心欢喜,情急之下没忍住。”但是到底是天家媳妇,已然明白梅姨娘的意思,笑着道:“你不必担忧。” 待二人说完话出来,陈氏已经命人备了酒席,恭恭敬敬请王妃入席。 王妃却指着梅姨娘厉声呵斥:“好一个刁妇,本宫念你诞下女儿辛苦一场,问你些秉性德行,你一问三不知,那也就罢了,连亲生女儿都交由别人抚养,可见是个狠心之人。本宫提醒你几句,你不知感恩不说,竟然还敢质问我儿,为何坏你女儿名节?罢了罢了,若不是我儿年岁渐长,看在方玉烟腹中胎儿的份上,我暂且收回去给我儿做通房侍婢。你居然还挑三拣四,嫌太低贱?你又是什么身份……” 梅姨娘跪在地上惶恐战兢,却不辩白一句。 王妃瞧得心下不忍,将头撇过去,不理会陈氏的讨好意味,怒道:“还吃什么饭?走!”说罢命人寻小郡主去。 陈氏忙呵斥梅姨娘:“还不回你屋里去,得罪了贵人,是想连累方家满门吗?” 又陪着笑脸对王妃:“能做个通房,已是小女天大的福气。只是……只是……”她见王妃满口子嗣为重,终究是不敢隐瞒:“只是小女今日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腹痛不止,请了大夫来看,说是难免影响腹中胎儿。” “这样!”王妃漫不经心,抚弄着发髻上贴的小花钿,“那就是她命不好,再怨不得我磊儿了。” 陈氏见她并不怪罪,也不是一心要娶方玉烟过门的意思,反而是可有可无,未曾将方玉烟放在心上,心下安定了大半。又开始劝留下来用饭,说席面已经准备妥当。 “放肆。”一位随行嬷嬷呵斥道:“无知刁妇!王妃既然说话,那就是旨意,你等听命便是,哪里有讨价还价之理。” 陈氏吓得大惊,忙跪在地上磕头:“小妇惶恐,小妇不知,王妃恕罪!” 王妃看也不看她,将小郡主拉着:“走了。这一趟真是晦气,脏了本宫的鞋底。”她点着小郡主的额头:“若不是缠着闹着,非要本宫过来瞧瞧什么没出世的孙子,本宫才懒得来这样的人家……” 小郡主嘟着嘴:“哎呀,母妃,你就当是女儿想临行前见见贤姐姐罢……你呢,不过是陪女儿过来的。” 王妃宠溺的笑笑,如身边并无她人一般,拉着小郡主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去。 陈氏等忙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大门口上了软轿,又盯着软轿走远了,才敢回府。 一进后院,就对金娘子等人吩咐:“去把三小姐接到我院子里休养,好生伺候着。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叫你们好看!” “是,夫人。”金娘子答应着,又迟疑道:“可她肚子的孩子?” “那就看她的造化。若是保得住,她就是荣华富贵。若是保不住,那就听天由命,叫去庵里的马车也照常准备。后日,不是上京城去王府,便是出燕州城去尼姑庵!”陈氏冷冷道:“再去打听打听,梅姨娘她跟王妃都说了什么?” 金娘子领命而去,方玉露等在鹤寿堂,迎上来:“母亲!” “别说了,都是命。”陈氏摸了摸她的头:“王妃明显是瞧不起咱们家的。如今看来,文磊少爷也并非良人,那个丫头自己犯贱,代替你躲过这一劫,倒是好事。” 方玉露点点头:“道理女儿都明白,只是偏咽不下这口气,若真是让她得逞,那我还有何脸面活着?” “机缘巧合罢了。”陈氏将方玉烟跟她说的体己话都说给方玉露听,打消她的怒火:“烟丫头本意只是去求见文磊少爷,想请他放过老二。谁知道文磊少爷见色起意,威胁于她,她不得已而从之。” “母亲相信?”方玉露有些犹豫,觉得陈氏太信任方玉烟了:“三姐可没表面上瞧起来那样蠢笨。” “正是因为她不是那样蠢笨之人,我才信她。聪明的姑娘,自然知道贞洁如同性命般要紧,不会连枣子都没看见,就把狗放了出去。再则,你看文磊少爷得手后对她不闻不问,便知道的确是个纨绔风流的男人。” 方玉露听后的确是心下稍安。她之前说不倾慕文磊是假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厚着脸皮住到侯府去寄人篱下。可再倾慕,她还真不会说八字没一撇时就委身于人,定然是等到洞房花烛夜的。 “倒是没想到,三姐居然对二哥还有兄妹之情,肯为他牺牲。”方玉露又提起一事。 “那倒不至于。依我看,你三姐是又想与文磊有私,却又想救方其瑞,因此半推半就,那边带点威胁,她就正好上钩,并非全无私心。”陈氏冷笑着:“她的话,信一半就行了。我就不信,她真不同意,文磊还能强要了她。这就是所谓的偷鸡不成蚀把米,露儿,你可要引以为戒。” “是。”方玉露浅浅笑着:“还真要多谢三姐的心术不正,解我于水火。” 母女两说话的功夫,那边金娘子已经回来复命,说梅姨娘身边的丫头只说王妃问了几句,开始语气和缓,后来就厉声喝问,梅姨娘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有些慌乱。 陈氏听后冷笑道:“我还当她心智镇定,永远波澜不惊呢。可见是平素见的都是咱们这些没什么分量的人,若是碰见位高权重的贵人,也一样心慌手抖的。” 方玉露也笑着说道:“梅姨娘只是性子温和,不争不抢的,并不是说无欲无求,真的就超脱俗世了。母亲没见,之前您打了她,她并不敢吭声,见王妃时也还要遮掩,可见也是极其看重贵人跟前的形象。” “好在王妃呵斥了她,并不喜。”陈氏沉吟:“那种因为女儿嫁得好就攀高枝,奴大欺主的姨娘,别人家也不少。” 金娘子适时插上一句:“那也是夫人有先见之明,把几位小姐都视如己出,养在膝下,如今可不是,福报来了。” 陈氏瞧她一眼,心照不宣的笑笑。正巧抬着方玉烟的人回来,她神色苍白,浑身乏力,倚靠在软兜一边,陈氏忙迎上去:“我的儿,你可受苦了。” 又命人送去上房好生伺候着,自己也一脚跟了进去:“今日王妃来了,说了后日就来迎你进门,母亲可是费尽了心血,这银子也不知道使了多少,才总算有个明白人,瞒过了文磊少爷,把话递给了王妃跟前的人……” 方玉烟神志不清,只听陈氏嘟嘟囔囔,隐约明白了个大概,艰难的低头示意:“多……多谢……母……” 话没说完,陈氏忙打断:“这是你的命好,也是你腹中孩儿的造化,你且将养着放宽心,母亲定不会让你和腹中孩子受委屈……”说完又命人好茶好水伺候着。 123、王妃认儿媳 方玉烟喝过药,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并无半点人力可为之处。 金娘子在门外,有些迟疑:“夫人还是不想成全三小姐?”她瞧着陈氏面色晦暗不明,提醒道:“还要考虑一下老爷。” 陈氏犹豫的神色愤愤不平,到底还是下了决心:“王府肯接纳玉烟,这是老爷最渴望看到的。之前我百般劝说老爷,打得幌子不过是为了遮家丑。如今家丑能遮,还能攀住这滔天的富贵,只怕老爷不会轻易放手,也罢,该是她命里注定的。” 金娘子笑道:“奴婢却不这样认为。”她瞧着陈氏的脸色,解释说:“奴婢觉得,那王妃不是个好想与的人,三小姐过去,不过是做个侍妾,奴婢听说,王府的少爷娶妻,正妻至少是正一品大员的嫡出女孩儿。就连侧室,都得是能在御前上奏的三品大员人家的女孩儿,不然,就是一品官员人家的庶出姑娘们。三小姐不过是商贾人家的庶女,只怕连个丫鬟出身都比她贵重,即便去了王府,能有什么好日子?” 这中间的缘故陈氏如何不懂,她嫡长女方玉荷只是嫁入侯府,都得不到丝毫尊重,时常被人轻视,若非手中十万两银子支撑,只怕早就被人白眼看不起,方玉烟的未来,想也想得到不好过。 如此方才释怀了许多,叹道:“她如今身子已经成这样,在长途劳累去京城,也许不用我操心了。”又有些郁闷:“以后你盯着四小姐些,别再干这样的蠢事。” 金娘子一愣,半响后明白过来,重重点点头,眼里愁云密布。 王府的马车两日后准时来接方玉烟,因着只是侍妾,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方玉烟的身体还是很不好,胎儿勉强保住了,大夫叮嘱切不可疲累奔波,否则还会滑胎。 王妃置了燕州城郊区一处宅子,单独安置方玉烟。为了两家的名声,对外很是低调,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接近。除了梅姨娘,就连陈氏都以为方玉烟直接接去了京城。因此对外只说文磊少爷看中了方玉烟,她家本是不愿意高攀的,毕竟配不上皇亲国戚,王妃正式上门,为文磊少爷求娶,才作了妾室。 一时之间,方香铺的胭脂水粉又紧俏起来,供不应求。 事情出现如此转机,方老爷笑得合不拢嘴。陈氏又趁机上前邀功,说自己故意派人走漏风声,传话到王府,才引得王妃为了后嗣前来,保住了方府的声誉。 她倒不怕有朝一日会东窗事发。毕竟王爷爱子染指良家女子,还未婚先孕,在哪里都是丑闻一桩。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是至亲,就是有利害关系,谁也不会再刻意提起,只怕都恨不能早些埋于地下,再不见天日。谁还会真的在意王妃是如何得知消息而来的方府? 再则,即便真的有人说是她的功劳,那自己大可一口咬定也派了人去京城王府报信,便以为王妃是收到自己的信息叫来的。如此一个误会之说便可以揭过去。 陈氏本身并不想冒领功劳,只是犹记得方玉烟事发当初,她被方老爷骂的狗血淋头,教女不严之罪全部扣在她头上,那一瞬间,她怕死了方老爷会一怒之下休妻。如今有机会戴罪立功,自然先保本再说。 果然,方老爷大大夸奖了她一番,说她费心了,对子女太慈爱,当得方家主母之位。还送了一斗南海上好的绿宝石。陈氏许久没在方老爷面前这样风光,好在一切平安过去。 方玉烟送走后的第二天,陈氏便派人过来请何家贤过去。 薛氏上次送来的几个丫鬟很是得力,如今已经成为陈氏的左膀右臂,一个彩月,一个彩萍,在方府站稳脚跟,很是得脸。 此番来请人的是彩月,眼里有几分聪明劲儿。上次方其瑞维护妻子,断然拒绝舅太太送女人入怀的担当,让她印象深刻,因此并不像鹤寿堂其他丫鬟一般,因为何家贤的出身瞧不起她,反而异常恭敬。 何家贤顿时对她心生好感,命吉祥拿了二两银子给她,彩月一阵推托,这才收了。 到了鹤寿堂,陈氏笑眯眯的:“你妹妹虽说是为侍妾,到底也算是出嫁,这几日我为她的嫁妆忙的脚不沾地,如今才得空来谢你。” “谢我什么?”何家贤如今一看陈氏这样微笑的眼神,便感觉是毒蛇吐着芯子,下意识提高警惕:“媳妇并没有做什么有用之事?” “真没有?”陈氏和煦的笑着,如春风一般:“你那日去侯府见小郡主……” 果真是为了这事。何家贤心里警铃大作,忙否认道:“我不过是找小郡主瞧瞧新绣的一方丝帕,在家里待久了,难免闷得很。” 陈氏狐疑道:“是嘛?难道不是你与文宣郡主说了玉烟之事?” 何家贤连口否认:“三妹妹出了何事我都不知,如何与小郡主说?”她想了想,认真道:“媳妇先前只是听说三妹妹被关起来,还以为她又对父亲大不敬了。暗想也就是关个一两天的事情,就放出来了。说真的……” 何家贤似乎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豁出去了:“说实话,先前她来问我借银子,我并没有借给她。媳妇被她追着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到底有些怕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她放出来又来拿媳妇出气可怎么好。只能先躲出去……” “她什么时候问你借的银子?”陈氏没想到还有这一宗。 “快一个月了。”何家贤认真回忆道:“她素来与我不合,我自然不肯借给她。” “呵呵,原是这样。”陈氏想到方玉烟没来葵水,被发觉有身孕也就是最近的事情,看来是与文磊少爷私通后,手上拮据,才去找何家贤借的银子。 心下便松快了许多:“好孩子,难为你如此贤德,让着你妹妹……” “媳妇愧不敢当,不过是惹不起躲得起的策略罢了。”何家贤低头道:“母亲也知道,媳妇在这燕州城也没别的朋友,除了娘家,就是小郡主了。如今娘家光景才好些,贸然回去,只怕又会让娘亲胡思乱想,以为我受了委屈,连累府里的名声。小郡主那里,她之前也是三番几次发了帖子邀我过去,我一直不得空,推脱了好几次,借着这次机会……” “好了好了,母亲信你。我瞧着那小郡主的确是很喜欢你。”陈氏是亲眼看见文宣郡主一进方府就拉着何家贤的手亲热至极,一口一个“贤姐姐贤姐姐”的叫着的,因此打消疑虑:“我最近少见瑞儿……” “媳妇问过几次,相公他说他做自己的事情,叫我少管。”何家贤实话实说,并不隐瞒:“媳妇与外面与人应酬的事情一窍不通,也不敢管。” “为人妻者,就该如你识大体,知进退。”陈氏见何家贤嘴上不说,但是话里话外满心抱怨,倒是夸奖她几句。 “不过,你学富五车,也别荒废了。瑞儿虽然浑,但是前程不可耽搁,你还是要多督促她读书才是。”陈氏叮嘱。 “媳妇儿尽力。”何家贤越发委屈:“相公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劝他读书就发脾气,还望母亲有机会也说说他。”何家贤顺着陈氏的话,低着头一一应下,又陪着陈氏插科打诨的闲聊几句,才告退出来。 待回房后,几天见不到一回的方其瑞却回来了,疲惫的栽倒在床铺上,连清洗都不曾,就合衣而睡,和气正在一旁耐心的跟雪梨解释:“不是不想见面,实在是二爷忙得很,别说回来打个盹儿,就是在外面也没有打盹儿的时候……” 见何家贤回来,急忙住了口:“二奶奶安好。二爷累着了,千万别吵着了他。” 何家贤便自己用热水浸了帕子,往方其瑞胡子拉碴的脸上轻轻擦拭,又擦至脖颈,胸口,想着洗干净了睡觉总是舒服松快些。 不留神,就被一只坚定有力的胳膊往怀里一使劲,连人同帕子一起栽倒在某人胸前,脸上就落下细密的吻。 “你……你别……有人呢。”何家贤脸涨得通红。 方其瑞睡眼惺忪瞧了一眼,撇嘴道:“我就想咱们院子里没有那么没眼力见儿的人啊。你尽诳爷,看爷怎么罚你!” 何家贤顿时连辩白的话都没有了,唇瞬时被堵住,滚烫的手掌也欺上来,伸进她的衣襟里。 最近这一段时间有一面没一面的,何家贤若说是完全不想,那是假的。只是到底不好大白天的落人话柄,忙拿话支开他:“听和气说,你们这阵子算是忙过了?” “嗯。”话在说,手也没歇着,何家贤一次又一次把他手从胸口拨出来,然后某人歪在榻上,再从下面伸进去,逮住机会就是好一阵揉搓。 何家贤差点要闷哼出声,急急忍住了,按住他的手:“我说了别,晚上……父亲问你功课呢?还问我有没有督促你,教你赶紧写文章拿给老师看,别人家写的勤的,每七日便是一篇,写了请老师指点呢。” “那有什么,我娘子饱读诗书,帮我写一篇还是手到擒拿的事情。”方其瑞又将嘴凑到她脸颊上去吻:“到底我书念得不好,指望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憋出一篇来……” “你写一篇,写的差点,父亲那里能交差,为夫也能省出时间来伺候小娘子,岂不是一举多得?”方其瑞在她耳垂上舔舐:“娘子又能发挥专长……” 到底是大白天,顾忌礼义廉耻,方其瑞没有真的下手,逗弄了何家贤一会儿,待她浑身酥软,连话都说不利索时,才“哈哈”笑着:“晚上咱们两好好讨论作文章的事情,争取作出一篇好文章……” 何家贤羞得满面通红,推开他坐到矮榻上,一面偷偷用眼瞧他,一面假意看起书来。 想必方其瑞实在累得很,不一会儿就呼吸绵长的睡沉了。 方玉烟走后,方玉静也沉寂很多,不再像往常一样不是到处蹭吃蹭喝,就是大嗓门跑着玩耍,而是在冯姨娘的调教下,慢慢学习女红以及弹筝。只是到底自由散漫惯了,学不来,总日里便心情不好,时常沉闷地坐在一处发呆。 何家贤见此情形,便去找了她几日,没想到方玉静闭门不见,用上好的糕饼相诱,她却不为所动,用伺候的丫鬟们的话说,就是性格越来越古怪。 待安顿好汀兰院事宜后,闲时何家贤便去书房,为方其瑞作文章。 对待这种事情,她虽不齿,却也能理解。 逼一个不爱读书的人去科考,的确是强人所难了些。既然方其瑞只是为了在方老爷面前交差,日后还是立志于方家的生意,那她也只能支持他发挥所长,将主要精力放在感兴趣的地方。 书房一段时间没人来,梦梨也调到汀兰院干活,因此有些灰尘。何家贤命人打扫了后,为了不露出代写痕迹,找了不少方其瑞以前作的官样文章,意图模仿出他的风格,不至于暴露。 待翻开一本旧书籍时,发觉其中夹着二张灰旧的纸张,上面洋洋洒洒几百字,字迹已经淡了许多,仔细辨认后,发觉读起来朗朗上口,分析得有理有据,倒是一篇上好的策论。何家贤兀自觉得好笑:笔迹是方其瑞的笔迹,也不知道哪里抄的,为何不誊抄一边拿去交差,反而让她来白费这个力气。 只是细看时,第二张最低端落款还有一行细细的小字“丁卯年中秋留笔”。 丁卯年不就是去年? 既然是留笔,说明不是抄的,一般自己写才是留笔二字。这篇文章很显然没有给别人看过,写得这样好,若是有人看过,方其瑞就不会有读书文章都很烂的名声。 何家贤笑容僵在脸上,心里一种设想越来越大胆,她又急忙翻阅其他旧的方其瑞读过的书籍,再无所获。 想了想,悄悄将文章誊抄了一遍,藏在袖子里.这才状若无事般,又起草起替写的文章来。 补字数……二更 只是到底心中有事,沉不下心来,写了潦草的几个字,便心烦意乱,将笔重重扔在一边,坐下来休息。 闭上眼睛,心里却越来越寒凉。她本以为和方其瑞从开始的客气生疏,随着时间的积累,慢慢冲淡,到如今将身心都托付于他。她是从戒备到卸下心防,一心一意。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表面看起来一心一意,实际上才是最戒备的那个。 想到他终于过了童生考试,人人都称赞是她这个贤妻调教有方时,她面上露出的得意笑容,肯定被他尽收眼底,他心里,是不是在笑话她? 若这篇文章真是他作的,那他考过童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何家贤觉得自己可笑之极。枕边之人雄才大略,满腹经纶,她得多蠢,才能认为她是他的救世主,拯救他于水深火热。又得有多自欺欺人,以为理解他不想读书的苦楚,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家贤心寒意冷,一个人在书房坐了良久,直到天色擦黑了,才起身,中间吉祥过来伺候茶水,见她神色不佳,问候过几句,被她搪塞过去。 等到天黑定了,何家贤才起身,发觉一下午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又全无胃口。 这几日方其瑞也不忙,便又同往日一样出去吃喝玩乐去了,晚间都会回来睡。 何家贤回屋时,他已经命人布好的晚饭,忙叫她一同吃。 何家贤瞧着他,只觉得比陌生人还不如,让她有些惧怕。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却隐藏的滴水不漏,活脱脱一个纨绔公子的形象,让别人都深信不疑。他的城府,深不可测。 坐在对面,瞧着方其瑞殷勤往她碗里夹菜,何家贤不敢抬头看他,心思千回百转,不知道该如何厘清。 他对她的好,是明白看得见的。可是对她的隐瞒与欺骗,也让她不能忍受。 前一世经历了父母破碎失败的婚姻,她一直坚定的认为,两个人要长久,必须开诚布公,互相坦诚,真诚以待,最可怕的就是欺骗与背叛。 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偏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学识方面。她以为他不会,费尽心思教他,可结果却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这种感觉像是被脱光了游街示众,太难受。方其瑞,犯了她的忌讳。 可随即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敏感,或者是自卑,也许并不是方其瑞写的呢。 看着对面一脸关怀与体贴的男人,他会不会也是跟自己假装恩爱?因为可以利用自己掩盖他装笨装蠢的真实意图?越想越心烦。 何家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吃了几口便说饱了,到一旁的矮榻上躺下来。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陡然想到一个点,如获大赦。 高考时,不少很优秀的作文,因为不切合命题者的思路,被打很低的分,甚至是零分。 那篇文章虽然辞藻华丽,逻辑严谨,可若是不符合当权者的心思,很有可能并不被世人所看好。因此方其瑞虽然写了出来,可是却雪藏了,日后也再不愿意写类似文章?可是若是要求他一味按照出题者意图去写,他又不会? 像是密闭的喘不过气的空间突然被撕破了一小个口子,何家贤心里舒服许多。 只是是不是如她所想,还需要经过鉴定。何家贤思来想去,事情还是要弄明白。 夜里草草敷衍了方其瑞的求欢,只推说身体不舒服,方其瑞倒是很怜香惜玉,将她搂在怀中,并未轻举妄动。 124、男主有秘密 翌日一早,何家贤便去请陈氏安,瞧着她心情不错,便开口道:“前些日子父亲命二爷写几篇文章,请老师瞧瞧。可是您瞧二爷成日里不见踪影,即便是不情不愿写了,也是匆匆促成,实在没有用心。可到底不好让父亲失望,便想着拿这几篇文章回去请我爹指点一二,也好回来督促二爷进学……” 自方其瑞很早之前直白的告诉她,陈氏并不喜欢他时,何家贤也学乖了,只要对陈氏有所求,必然是要说方其瑞差的那一面的。 果然,陈氏听方其瑞不好好读书时,脸上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老二得你这位贤妻,可真是他的福气。既然是老爷要求的,那你自去便是。” 何家贤忙道谢。 就听陈氏语重心长:“你也是,怎么能如此惯着他。该逼他认真进学才是。” 何家贤为难的苦笑:“二爷是个什么脾气,母亲又不是不知道?” 陈氏叹口气,似乎很是认同:“也是,连老爷都拿他没办法,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毫无用处,反而更加顽劣。如此下去,该怎么是好。哎,可能性子就是天生的,你瞧业儿,年纪小,却很是懂事。前些日子老爷很是夸奖了一番,说他眼光好,挑选回来的货物都卖的紧俏,账上面也算的清楚……” 夸起儿子,陈氏滔滔不绝,像是中了头彩一般,何家贤耐着性子听着,就听见下人来报,说是周氏过来了,带着那个新姨娘。 何家贤忙借机告退,经过时倒是瞧了一眼新姨娘,瞧着神情憔悴,萎靡不振,像是病了。 周氏也不避讳,笑着道:“她是外乡人,燕州城干燥,她水土不服,故而生病了。我与母亲来请示,想送去她江南的庄子上休养。那里原也是我的陪嫁,放在那边也安心。” 何家贤点点头:“大嫂真是菩萨心肠。” 这位新姨娘的事情,何家贤闲时也没听雪梨嚼舌根,说是嘴甜的很,与方府不少下人都交好。只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病了。 这不是她管的事情,因此也没在意,寒暄几句就开始收拾。 吉祥过来帮着将银子和带回去的礼品一一打包好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奴婢听说,那新姨娘第一天伺候大爷,晚了还不让歇息,去大奶奶房间里站了一宿立规矩呢!” 何家贤一愣:“你是说,大奶奶故意为难她?”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她们都在传。大奶奶吃饭,经常茶水菜品热汤滚粥的烫到她。晚上睡觉也让她值夜,等她一睡着就尖叫把她惊醒……时日一长,再水灵的人也枯了,真真可怜。” “这样隐秘的事情,怎么人人都传说?”何家贤纳闷。 “不是沁心院的人,就是新姨娘自己呗。她瞧着本就不是甘心受委屈的人。”吉祥颇有些同命相连的苦楚:“大爷又病着,顾不了她,可怜的很。” 只是到了下午,舆论就转向了。据说已经有丫鬟开始议论起,说新姨娘是偷了大奶奶的名贵首饰,大奶奶给她留着体面才那样说的呢。 何家贤越发云里雾里,晚上方其瑞听说了,冷笑着道:“大嫂只怕为这事花了不少银子了。” 何家贤总觉得周氏虽圆滑,但是不至于这样坏,又想到方其瑞会写文章,却瞒着自己的事,心里有气,故意忍不住替她辩解了两句。 方其瑞笑着摸她的头,何家贤一缩。方其瑞手落空,只能缩回来:“你当为什么她几年无所出,但是大哥却没有妾室?” 是啊。何家贤一想,方其宗虽然身体不好,可是方家有银子。穷苦人家愿意当妾的好姑娘多的是。 “大嫂带过来的陪嫁丫鬟是两个,如今只剩下合景一个人,你猜还有一个哪里去了?”见何家贤对自己态度不好,一向不怎么说八卦的方其瑞也卖起关子,故意引她好奇。 果然何家贤上当,忙问“怎么回事?” 方其瑞不动声色将她拉近一点,搂紧了才慢吞吞说:“本来两个都是给了大哥当通房的,为的就是早日能有一儿半女,传宗接代。谁知道,先前的那个,见大嫂忍气吞声,自己颇受大哥喜欢,便牝鸡司晨,不知所谓起来。大嫂也纵容着她。若是有人问,大嫂便说,这是娘家人,是跟亲姐妹一般的感情,让让也就过去了。” “大嫂是个好性子的。”何家贤没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靠近,感慨道,之前周氏帮了她不少,这份恩情她还记得的。 “某一天,那丫鬟居然穿了大红色的丽装,在沁心院跟大嫂大吵大闹,大嫂忍不了了,命人将她当众扒光羞辱。” 何家贤愣住:这比皮肉之苦可厉害多了。 “晚上那个丫头就上吊自尽了。”方其瑞怅然,:“她死了之后,大嫂还是极尽所能安排她的后事,说起来也是相当风光的。只是之后,剩下的合景就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了,沁心院其余人再也不敢造次。夫人提了几次要为大哥纳妾的事情,大嫂哭哭啼啼说之前那个丫鬟欺负她的事,又说奴大欺主,夫人明知道她可怜也不管管,如今又害她背上一条人命,寝食难安,再进新人,她只怕活不了了。” “夫人自知理亏,当初闹成那样,大嫂是跟她提过几次的,夫人都让大嫂自己解决。后来人死了,大嫂自己去老爷那里认罪,把经过都说了。老爷很是生气,怒斥了夫人的不作为,也骂了大嫂,说以后沁心院不许再出这样的事情。” 方其瑞见何家贤只是想听故事,并不想与她亲近,有心悻悻:“后来就没人敢了。还有人说,那丫鬟死的时候一身红衣,就是要化厉鬼,找大嫂索命呢。你瞧窗户外面……”方其瑞一说一指,何家贤果然吓得缩进他怀里,到底得逞了。 第二天,由着想跟徐氏多待待,何家贤吃过午饭就启程,不大一会儿到了院子门口,只见门虚掩着。 吉祥正要出声,何家贤挥挥手,自己轻轻开了门,蹑手蹑脚的进去。 院子里珊瑚正在提水准备烧火,深秋的寒冷节气里累得额上都有些汗珠。厢房的门口,春娇抱着儿子在轻声逗弄她,时不时与珊瑚说话:“中午咱们吃糯米圆子吧。” “那个太复杂,我随意做两样小菜吃吃便算了。”珊瑚头也不抬:“你又不帮忙,就别挑三拣四。” “你……”春娇气结,却又说不出什么来,抬眼瞧见何家贤过了小走廊进了院子,便故意笑着道:“我不帮忙,是因为吃闲饭的太多,为何我要纡尊降贵伺候这些旁的不相干的人!”说着抱着孩子一扭身进房间去了。 珊瑚见何家贤来了,忙往身上擦擦手过来行礼,何家贤一把扶住:“这里不是方家,不必按方家的礼数。” 瞧着珊瑚好像黑瘦了许多,关切的问道:“还好吗?” “好。”珊瑚笑着露出两排银牙:“奴婢是自由身,除了每日洗这四五个人的衣裳,便是做三顿饭,活儿是累了些。不过夫人和善,姨娘也……”她想了想,笑了笑没再说:“老爷又不挑剔,日子好过许多。虽然体力上辛苦,可心里上轻松……” 何家贤见她语速松快,精神抖擞,毫不怀疑她会说假话。 徐氏那个人,对待下人是没话说的。珊瑚又是聪明人,伶俐能干不在话下,徐氏想必就更满意,对她也就更好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何家贤让到屋里:“二奶奶别听春娇说的那些话,又难听又恶心。什么不相干的人,是大姑奶奶回来了。” 大姐?何家贤许久没有见到她。上次见她还是私底下悄悄找自己借银子。因此加快步伐朝屋里走去。 徐氏瞧见何家贤喜出望外,忙问道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何家贤将来意所明,徐氏笑着道:“离你父亲下学还有好一会儿呢,你先坐,可吃过饭?” “我吃过了,你们怎么还没吃?”何家贤坐下,瞧着何家淑拘谨的坐在内里,也不出来跟她说话,忙叫一声:“大姐?” 何加淑神情恍惚的朝她望了一眼,却把何家贤吓了一跳。只见她满脸青紫,还是涂过药水消了肿之后的,都能看出来当初受伤有多重。一只胳膊挂在胸前,像是骨折了接上的…… “正好你来了,你劝劝你姐姐,气消的差不多了就回去,啊。老是在娘家呆着,那婆家只怕会越来越不高兴……”徐氏很是无奈:“我去帮珊瑚搭把手,早些吃饭。” 何家贤一把拉住要走的徐氏:“大姐这是怎么了?” “还怎么?还不是那天杀的干的好事!”徐氏有些不忍再说,冲何家淑努努嘴:“你妹妹读的书多,你钻牛角尖想不通的问题,让你妹妹开解开解你……这几天我说了这么多,反正你也听不进去……” 何家贤往前一步拉起何家淑的手:“是姐夫打的?他为何打你?” 何家淑瞧一眼吉祥,吉祥便笑着:“我也出去给珊瑚帮帮手。” 待房间只剩下姐妹二人,何家淑刚刚干掉的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扑簌簌跟下雨一般:“二妹……二妹……我……我……” 她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们方家家大业大,可还缺烧火打杂的下人?大姐什么都能做,烧火做饭劈柴担水洗衣服,什么都能做……对了对了”她神情激动:“我还欠你的银子,你拉我去抵债!” 何家贤见她语气过于激动,安抚猜测道:“姐姐是不想跟姐夫过了?” “不是……不是……”何家淑哭个没停:“不是……我想……”她捶打着自己的肚皮:“可惜我肚子不争气……你姐夫他……他也是郁闷烦恼……” “可我真的不想忍受了,我好害怕,好害怕,生怕他会打死我。他真的会的……我想回去……可我不敢,不敢……他打我,拽我头发,扇我耳光,将我按在泥地里用脚踩……我害怕……”何家淑说着又难过起来,不愿意再说。 何家贤搞不清楚事情原委,只得起身去厨房问徐氏。 徐氏叹口气:“你大姐也是命苦,嫁人这几年,一直没有怀孕。大夫不知道请了多少,喝了多少调理的中药,谁知道越急越没有……开始你姐夫还好,后来婆婆指桑骂槐,成日里没有个好脸色。渐渐的你姐夫就开始吃喝嫖赌,输了没钱了就拿你姐姐出气,最近这一年多,更是变本加厉,拳脚越来越重。先前你姐姐还忍着,想着有了身孕就会好些,谁知道还是杳无音讯……” “是不是姐夫不能生?”何家贤立时想到这个可能性。多少女人不能怀孕,亦或者生不出儿子,其实男人都是始作俑者,却将黑锅都背在女人身上。 “谁知道呢。这次打了狠了,你姐姐实在无法,才趁全家睡着了跑回娘家来。”徐氏很是心痛:“谁知道回来三天了,你姐夫却也不来接。我只能劝你姐姐回去。不然这样僵持着,可如何是好?” “回去干什么?再送上门去给别人打吗?”何家贤瞧见徐氏一脸忧心忡忡,还以为是心疼女儿受罪,没想到是焦急女婿不来接。 “不回去那也不好呀,时间一长,要是他们家说淑儿不守妇道,自己跑了,那淑儿的名声……”徐氏眉头紧锁:“我想着,若是今日还不来,明日一早,就让你爹告个假,亲自送她回去,就说咱们何家教女不严……”。 “够了!大姐是名声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何家贤暴怒:“娘,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帮忙不说,居然还要将她送回那火坑里去!” “您这么做,难道就不担心有朝一日,大姐连跑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人家只通知咱们去给大姐收尸!”何家贤越说越激动:“且不说大姐是您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在家里谁舍得打骂?凭什么咱们捧若至宝的姑娘,嫁了人就不是人了?就得让别人打骂欺侮?” 徐氏沉默。 半响后抬起头:“贤儿,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懂,可是到底落人话柄……她若是不回去,你姐夫要是给她送来一纸休书,那跟逼她去死没有什么两样。若是因她不能生育而被休,那咱们家就更抬不起头来了……” 125、大姐被家暴 “哼。”何家贤冷笑,见跟徐氏讲不清楚“以人为本”的道理,只能换一个思路:“要顾全名声,又能保全性命的法子,又不是没有。” “怎么说?” “让大姐自请下堂,就说无法生育,怕断了他家的香火。”何家贤生气得很:“这样人家只会夸咱们何家的女儿识大体……” “可她若是认了无法生育,就再也没办法嫁人了呀,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徐氏马上否定。 “怎么过?自己过,跟咱们家一起过。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何家贤最恨这种“女人只有结婚生子才能活”的破理论,当初陈丽离婚后纠缠,与如今的徐氏如出一辙。 “可……”徐氏还想再说,门吱呀一声开了:“娘,二妹,你们别吵了,我明日自己回去便是……” “大姐!”何家贤无奈的叫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回去他们还会打你的……再说那样的一个男人,不说挣银子养活全家,光会吃喝嫖赌,有什么用?那不是男人,那是累赘,是包袱,是拖累……” “不是。”何家淑小声道:“该回去了,我月事刚才来了……” 徐氏喜不自胜:“真的?” 何家贤仍旧很愤怒:“月事来了凭什么就要回去。”又不能行房。 “你傻呀。”徐氏瞧着何家贤根本一脸懵懂,突然明白了:“贤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哎呀我的天,娘怎么偏把这事情忘记了。”徐氏一拍手,凑近何家贤:“月事刚完的那几天,最容易怀孕了。” 何家淑也羞的低下头:“许这个月试一下,就有了呢。他以前对我很好的,是我不能生,才……他心里也憋屈……” 我擦,这是什么理论?那不是安全期,是最不容易受孕的几天吗? 何家贤摇摇头,把前世听那些早熟的女同学的理论全都想了一遍,又把有限的生理课知识细细复习了一遍,突然道:“大姐,你不会是跟姐夫都在这几日行房吧。” “以前不是,新婚燕尔……”何家淑没有明说,但是羞红的脸蛋也让何家贤看清楚了:“后来2个月了还没怀上,我婆婆就着急了,平素里都让你姐夫憋着,等到这几日再……” 我靠,原来如此。 何家贤喜得一拍手掌,却又不好对她们明言现代生理学只是。想了想,才想了一个通俗易懂的方式:“我觉得,大姐这几日先不回去,等身上干净了,那几日大姐夫习惯了要与你……且让他急上一急……” “那不行,若是错过了好时候……”何家淑不同意。 徐氏也娓娓劝说:“也许这一次就苦尽甘来了。”又对何家贤道:“你也是,算着些日子……难怪这许多长时间,还没有一点儿动静……” 何家贤因先前吃陈氏的阿胶固元膏大补后伤了身体,一直在调养中,根本没想过子嗣的事情,见话头转到自己身上,忙撇开去,只含糊着道:“我不急,我这不是身子骨还没长开嘛。据说生产会有危险。” 她借着这个话题,才靠近二人,小声道:“你们可知道,给方大爷看病的那位韩大夫?” 见二人均是纳闷的摇摇头,她故作神秘:“那可是一位神医,轻易不给人看病,若非方家重金聘请,也不能拖着大少爷到现在,只怕早就……” “医术这样高明?”徐氏疑惑。 何家贤很想告诉她自己被人下毒差点死掉,是韩大夫救回来的这件事情,却又怕说了徐氏日后更是战战兢兢夜不安寝,只得话到嘴边生生忍住:“那还有假。有一次他给大爷看完病,给方大奶奶诊脉时,我正好在旁边,听见他说,大爷这样体虚的人,跟寻常人不同,须得在月事干净后的第十天,前后三四天的样子,最容易受孕!” “那是为何?”何家淑也被吊起了兴趣。 “我怎么知道,这是别人行医一世的经验。”何家贤神神叨叨:“所以我想,姐夫在外面花天酒地,熬夜不睡定然也是属于体虚的……” “是有些。”何家淑恍然大悟。 “再说了,试试呗,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有机会我让韩大夫再给你开些药,调理调理。”何家贤见何家淑上道,循循善诱。 徐氏在一旁道:“我时常听接生的婆子说,着急也不容易有孕。既然那韩大夫医术这样高明,又这么说,总不至于诓骗方大奶奶。你听你妹妹的试试看,一两个月也不耽误大事儿。” 她听说大女儿愿意回去了,高兴地不得了。 何家淑也有了些希望:“那韩大夫要是真的这么神,就算暂时怀不上,也可以请他给我看看……” 珊瑚传饭时,一家人解决了暂时的难题,心情都轻松许多。 春娇抱着孩子过来,见何家淑也难得展开笑容,斜眼一瞟:“大姑奶奶怎么?大姑爷还没上门来接就这样高兴?” 何家贤听她说话阴阳怪气,很是烦心,只是还未开口,就听见珊瑚冷笑着道:“姨娘要是嫌这饭烫口,可以不吃,何必说些让人堵心的话。” 春娇似乎很是忌惮她,嘴巴咧了咧居然没说话,只先盛了米汤喂孩子。 那何长谨快五个月了,长得白白嫩嫩很是可爱。徐氏瞧着挺喜欢的,忙逗一下孩子打岔道:“大家都吃饭吧,现在天气冷,凉起来也快。”又对春娇道:“你先吃,我来喂孩子。” 吃完饭收拾后,又玩笑了一会儿,何儒年回来。因午饭吃得迟,晚饭也就迟些吃,何家贤忙将那文章拿出来给他先瞧。 何儒年瞄她一眼:“这是你作的?不像是你的文风啊。” 何家贤愿意是想假托自己作的,见何儒年一眼识破,忙改口:“是一位闺中密友,因和女儿一样喜好读书,又苦于无人指点……” 何儒年点点头:“你交的朋友不错,这篇文章若是拿去考秀才,只怕是榜首。”说着叹口气:“哎,如今许多男儿郎终日苦读,文笔以及见底都还不如你这位朋友呢。而且就这文章看来,你这位朋友虽是女儿身,但胸襟开阔不输男儿,能够不被眼前格局所限,放眼天下,实乃人才。哎,可惜啊可惜了。” 何家贤得了这样一番点评,心里五味陈杂,只不好表露,却也愈发不愿意回去面对方其瑞,因此派雪梨回去传信,只说因大姐也在娘家,想多住两晚。 何家淑心里抱着希望,也不急于回去,徐氏也没有再劝,何家贤又回来,倒是欢聚一堂,欢声笑语,自由自在,好生过了两天。 待这日吃午饭时,便有婆子过来传话,说陈氏身子不适,院中有些事宜要请何家贤回去照料。 何家贤知道这是陈氏已经不喜自己在娘家多待的意思,便答应了回去,徐氏又拿来两身衣衫,说是闲时给她做的。 穿上微微有点紧,徐氏笑着道:“我的贤儿还是胖了些。” 何家贤一愣,什么时候胖的?那该是最近的事情了。不由得就想到前些日子方其瑞的体贴,又忍不住愤恨他刻意的欺骗……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只是陈氏有命,便不好久留,回了方家。 刚进汀兰院,就听外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是方玉露的声音:“二嫂回来了?” 何家贤在屋里,还未回答,她便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只是天气已然深秋,有些冷,那女子却穿着单薄,窈窕腰身不足一握。 还不等何家贤说话,方玉露便笑着说道:“我就是二嫂该回来了,你叫嚷着要见本尊,这不就刚好。” 又笑着对何家贤说:“这位是姨妈家的侄女,姓张,闺名叫作玉环,比二嫂大一岁,比我大两岁……” 何家贤起身命人烹茶上点心,摆出待客之道。 方玉露似乎与张玉环很是熟稔,一面喝茶一面跟她说话聊天,似乎全然没有顾全何家贤也在场。反倒是那个张玉环时不时斜眼瞧贺家贤几眼,小坐了一会儿便要走。 待她们走后,吉祥疑惑道:“这小姐瞧着有些面熟。”恰逢梦梨上来收拾残茶和点心,想了想,小声道:“奴婢认得,以前也在府里做过客,只是不是正经亲戚。” 何家贤边换衣服边问道:“什么亲戚?”只要不是何家的亲戚,跟她的关系都不大。 “跟……跟二爷有关。”梦梨有些苦恼:“奴婢不敢说。” 何家贤扭过头,见她柔弱的面庞上有些担忧,忍不住问道:“那跟二爷有什么关系呢?” 梦梨想了想,才道:“二爷还未跟二奶奶成亲时,那姑娘往书房去过几次,跟二爷说说笑笑的很是开心。有个知道底细的丫头告诉我,说那人是姨太太的侄女,说姨太太有意要将她许配给我们二爷,叫我好生伺候着。只是后来说是议亲了,但议着议着就没了消息。今日一早,奴婢在园子里见到,觉得面熟,一打听,果然是当初的那位。” 梦梨见何家贤一脸漠然,有些不知所谓,半响才道:“表面上看起来没关系,可是二奶奶昨日不在家,她可是昨日就来了,一来就借着送礼满屋子乱看。瞧着二奶奶不在,又派丫鬟来问了好几回,时不时从咱们院子门口走过。” 何家贤叹口气:“你的意思我清楚,怕是冲着我来的。可你也说当初不了了之,两边都没什么准确的消息,如今上门来做客,我们不管就是了,也不是我们的客人。” 梦梨正色道:“是,奴婢多嘴了!” 吉祥在一旁道:“当初要嫁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是我也会好奇瞧瞧的,没事的。” 梦梨却惴惴不安,想了想仍旧道:“奴婢还有话说。” 何家贤点头示意她说。 梦梨这才道:“奴婢并不喜欢这位小姐。曾经奴婢不小心将一点子灰弹到她的衣裙上,她便甩手打了奴婢一个耳光,奴婢疼了好几天,那肿才消下去。”她顿一顿,瞧瞧何家贤的脸色,才继续往下说:“红果也听见她昨日在花园里,与四小姐讥讽二奶奶是……是‘丑媳妇见不得公婆,听说她来了,不敢回来了。’” 吉祥听的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她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说我们二奶奶!” 梦梨说完这些话,才直言道:“因此奴婢觉得来者不善,二奶奶还是少与她们接触,接触的时候也留个心眼儿。” “知道了,多谢你的提点。”何家贤又问了这几日汀兰院的秩序,倒是井井有条各司其职,很是满意。 晚上方其瑞回来,见她在屋里,笑眯眯的过来又搂又抱:“还以为你回娘家还要住几天呢。” 何家贤冷色道:“母亲说她身体不好,有些事情要交与我打理。” “那也不错,能回来都好。我难得这段时间在府里,你却出去了,爷可不想日日独守空房。”方其瑞将何家贤打横抱起,迫不及待:“还是先犒劳犒劳爷吧。” “二爷慢些,我还没洗呢。”何家贤挣扎着下来,行了礼朝净房过去,也不等他回答。方其瑞摸着头莫名其妙:“怎么回了一趟娘家莫名其妙。” 只是何家贤这一洗都快洗到半夜,方其瑞催促了几次实在受不住,先睡着了。早上起来,却发觉何家贤和衣而卧在矮榻上,腿都伸不直,不由得越发郁闷。 待早上帮她上妆时,也是极度不配合,冷言冷语,正绞尽脑汁想何时得罪了她时,门外有人来通报,说是张小姐来了。 何家贤回头,发觉张玉环穿着一件杏红色春衫,婀娜多姿青春靓丽,忍不住问:“张小姐穿这么少,不冷么?” “不冷,我向来怕热。”她凑过来毫不客气,瞧着方其瑞手中端着的胭脂盒:“这个在方香铺都卖断货了,我前几日去买都没买到,可巧我的用完了。”她指指脸颊:“我都没有用的了。” 方其瑞以前是见过她的,虽然有些嫌隙,到底与她们二人无关,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事情,便笑着道:“回头有了新货,让夫人给你留几盒便是了。” 126、前女友出没 “可我现在就没有用的了呀。”她瞧着方其瑞手中的盒子:“表哥可否将手中这一盒挖一点给我?”说完不等方其瑞回答,就冲跟着的丫头叫道:“回去把我那空盒子拿过来装一点,救救急。” 又回头对何家贤:“表嫂不会介意吧。” 何家贤抬眼见方其瑞没有拒绝的意思,也不好说话。满屋子只听见张玉环在叽叽喳喳:“表嫂真是好福气,居然能得夫君画眉上妆,这燕州城的女子啊,怕也是找不到第二个。表哥也是,如此温柔多情,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凭白让人误会了。” 她嘻嘻哈哈,似乎很是开心:“表哥如今在忙些什么?我来了两日,这还是头次看见你呀。” 方其瑞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与何家贤的那点儿别扭一扫而空:“还不是吃吃喝喝到处逛逛。” “那可不成,该好好读书才是。”张玉环笑眯眯的:“听说你上次过了童生考试,你可不知道,我惊的下巴都掉了。若非长幼有序,我真想对着你说一句……恩……说一句……” “说什么?”方其瑞也起了好奇之心。 “表哥也别怪我不敬之罪。”张玉环大笑起来:“我想说,方其瑞,没想到你小子也有今天!”她粗声粗气的学着男人讲话,逗得方其瑞也笑起来:“你呀,这直爽的性子从来不改,也难怪时至今日还未说上婆家。” 张玉环见两个人长时间不见的生疏与隔阂消失,便笑着说道:“谁知道呢,那些家伙们有眼无珠,不识好货,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她瞧一眼何家贤有些圆润的下巴,用手摸了摸自己尖细的下巴,开玩笑道:“不过我想,没人敢娶我,是不是因为我这样瘦,怕我用下巴戳死他呢。” 方其瑞被逗得哈哈大笑,眼泪都要流出来:“你这下巴倒是能戳死人……” 张玉环便耷拉着脸嘟着嘴:“表哥……我这可以自嘲,哪有你还嘲笑人家的。” 正说笑着,丫鬟拿空盒子来了,方其瑞索性将一盒都递过去:“既然喜欢,便都拿去吧,挖来挖去像什么样子。” “如此多谢表哥了。”张玉环毫不客气收入囊中:“目的达成,不打扰啦。”说完一步一步先行出门。 方其瑞瞧着她大步走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对着何家贤自嘲道:“娘子有所不知,从前我和她曾经议过亲,只是后来没成。我到底觉得尴尬,这两日都躲出去避而不见。没想到她性子如此直爽,倒是不像一般寻常女子。” 何家贤瞧着方其瑞发至内心的开心,有些郁闷,再想到昨日张玉环在她面前却不发一言,对方其瑞的话不以为意。 方其瑞见她像是浑不在意,也自觉地没趣,带着和气就出门了。 一整个上午将汀兰院现在的账目对了,何家贤摸到那篇文章就觉得浑身是气,坐立不安,思来想去,又绕到书房,想去再找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只是人还未靠近,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表哥你真是好笑,居然将那市斤之语来拿来浑说。” “别人面前我不敢说,你面前我倒是不怕。”是方其瑞的声音:“你这性子啊,还真是妙,以前可未发现你是个妙人啊。” “以前不是立场尴尬,不好释放天性么?”张玉环捂着嘴笑道:“如今关系清白,自然是不用伪装成大家闺秀了。”她悄悄凑近方其瑞:“怎么?表哥后悔了?” “切,我后悔什么?”方其瑞把玩着手上的小物件,那个张玉环方才拿给他的,是一截哨子,但是形状却是个美女模样,细细长长的,很是精致。 “也是,表嫂素有才女之名,若非他相助,只怕表哥你童生考试永远都过不了。”张玉环咯咯咯直笑:“考啊考,考到白发苍苍,考到老态龙钟,考到路都走不动,直到儿孙绕膝,跪在你得床前,你就说,哎,爷爷这辈子啊,有一件事情,始终没完成啊。” “你孙儿就说,爷爷,是什么宏图伟业?孙儿定然竭尽全力!” “你就说,是那个童生考试,考试难,难于上青天,你考不上的,考不上的啊……咱们家祖坟上,就没长这根穗子。哈哈哈哈”她一面说着一面大笑,捧腹不禁,不注意就被口水呛着,“咳咳咳”起来。 “表哥……把那水……”还未说完,方其瑞会意,将自己手边的茶杯递过去。 张玉环直起腰喝了一大口,才道:“好多了好多了,可见没事不能嘲笑别人……”话音未落,脚下一个虚浮,就跌进方其瑞怀中,还好手快拉住他的衣襟,才免于跌倒。 只是很快就松开,大声道:“僭越了。不好意思,占了表哥你的便宜。” 方其瑞忍不住又笑着:“表妹是女子,还占我的便宜,那我可要你赔我……”话没说完,就瞧见站在门口的何家贤,招招手:“快进来,这个表妹好会说笑话,你也来听一听。” “什么笑话啊?是当初你们二人未能成婚,有些可惜的笑话吧。”何家贤冷冷说了一句,转身就走,恰好碰到和气端着新鲜的茶水上来替换,忙道:“二奶奶……”却不被理会。 雪梨丢了一个眼神给他,忙跟上去。 张玉环的笑容僵在脸上,跑出来有些尴尬道:“表嫂误会了,我和表哥不过是偶遇,并不是约好的……我在池塘边用勺子灌水吹着玩,表哥恰好经过。再者,若我们真的觉得可惜,那当初早就在一起了,如今也不会有表嫂什么事,表嫂还是放宽心,不要生玉环的气吧。” 何家贤听着这话更加刺耳,一句话都不说,大踏步走开,留下张玉环愣在原地,有些沮丧,对着追上来的方其瑞:“表哥咱们以后还是保持距离吧,表嫂不大相信我们呢,别让你们失了和气。” 方其瑞有些微怒道:“昨儿个回来就是这样子,活像是别人欠了她的银子,也不知道哪里沾来的闲气,带回府里胡乱撒,你别理她就是。” 何家贤听着这锥心的话,忍不住低下头眼泪流了出来。雪梨见了,挽起袖子怒道:“奴婢回去同那表小姐说道说道,哪有这样不成体统胡乱开玩笑的!” 何家贤拦住她:“人家这样大方,计较了反而显得我们小气,不用理会。”说着大踏步走了。 晚上方其瑞回房来,何家下也赌气不理,晚饭也不吃,本待想,若是方其瑞回来好声好气,就好好问问他那文章的事情,免得堵在心里总是看他不顺眼,连带着让他误会自己小心眼。 可是方其瑞并没有回来,雪梨一脸怒容冲了进来:“说是二爷出去了,奴婢瞧着在书房跟那个表小姐还有四小姐打叶子牌呢,成日里缠着别人相公,自己却不好好嫁人!” 何家贤被她的怒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听雪梨愤愤不平:“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论起身份,还不如咱们五小姐尊贵,说是一个厨娘生的,我呸,难怪那样下贱,是个男人都要逗趣几句!” 何家贤忙问原委,这才知道那张玉环不仅跟方其瑞说笑,连带着跟和气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几句打趣就说的和气羞红了脸对她和颜悦色的。雪梨刚好去找和气,见此情况冷哼一声就回来了。 只是她到底心大,不耐烦与人打迷藏,绕到边上就跟方玉露的丫头聊了起来,才知道张玉环的身世。只是那厨娘是意外的喜,生孩子时又难产,便养在姨妈大陈氏膝下,视作亲生一般。 “说起来真好笑,不过是一个被退了婚的小姐,倒在咱们府里混得风生水起。说起来,姨太太家里,不喜欢她的人可多着呢。”雪梨愤愤不平:“仗着有几分姿色,不要脸的到处跟男人调笑,真是没家教。” 何家贤心里愈发跟堵了棉絮一般,只是不好当着雪梨她们的面表现出来,只能强忍着,对方其瑞就更加冷淡了。 早上方其瑞给她上妆时,何家贤推说头疼,今日就在汀兰院待着,哪里也不去,因此不用上妆了。方其瑞听后也没有什么表示,吃过早饭又出去了。 到了下午,方玉静过来,她自方玉烟走后就无精打采的,也甚少出门,进门也不再大声要吃点心之类,像是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许多,从一个粗枝大叶的大姑娘变成了一个畏手畏脚的小媳妇的感觉。 “二嫂,有点事过来跟你说一声呢。”方玉静坐了一会儿,呆呆的看着何家贤手上的绣工,却又始终不出声。何家贤会意,命吉祥和雪梨都出去。 方玉静这才道:“说那个张小姐是夫人请来做客的,大约是要给二哥做妾了。” 何家贤蓦地吃了一惊,手指立时被针扎了一个小血珠,放嘴里吮吸了半天,还是觉得心火辣辣的疼。 方玉静也吓了一跳,却不像以前手忙脚乱,而是小声道:“二嫂别慌,只是有这么一提,别的人都还不知道,你可以早些做打算,想法子坏了她的好事。” 何家贤扭过头瞧着方玉静,似乎完全不认识一般,方玉静不自然的别过脸去:“二嫂为何这样看着我。” 何家贤轻笑了一下才道:“你是从何听说的?” 方玉静也笑了一下:“梅姨娘和我姨娘交好,在屋里坐,我在外面听见的。姨娘说了这句话,问梅姨娘有何打算。梅姨娘道,二嫂是个好性子,这种事情还得你们小夫妻自己拿主意。” 何家贤愈发困惑,不明所以。方玉静解释道:“我也就听到这么多,本意不大想多事,只是瞧着这两日你跟二哥有些不对劲。可上次薛舅妈来送丫鬟的时候,二哥可是很护着你的,你可别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了。” 何家贤对方玉静道谢,又将这几日自己无聊时研究的凤梨酥拿出来招待。方玉静看了许久,几乎要垂涎三尺了,到底是忍住:“我不大爱吃点心了。” 到底是经历了何事,让方玉静性格转变这么大?何家贤愈发纳闷:“五妹妹,你若是有事,可以跟我说说,我若是有能帮忙的地方……” “无非是看清了人心,不想再被人利用上当罢了。二嫂别瞎猜。姨娘说的对,再有一年我就及笄了,也不能一味的只知道吃吃喝喝,不成体统,还是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方玉静几句话说完,笑了笑,脸上有些尴尬:“不是说二嫂,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何家贤知道她不是说自己,否则也不会刻意来告知,因此笑着打破那一层尴尬的迷雾:“我虽自己做不到,可是也听人说过,若是真的不想再被人引去上当,不是说突然提高警惕就行了。而是要善于伪装。”她瞧着方玉静若有所思,便将话说的更明白:“你这样严谨,若是被你说的那个人看到了,便猜到你看清了她。依我看,还是以前吃吃喝喝的五小姐更可爱,更无害。她们都以为你还是那个懵懂的姑娘,可实际上,你心里敞亮着呢,这样一来,她们都看不透你,也就不设防。那些陷害利用你的人,也不知情,你若是有心找她还回来,机会也就更大,你说是吗?” 方玉静像是被人指了一条明路,陡然之间欢呼雀跃:“二嫂说得对,看懂了看清了看透了,不用表现在脸上,要记在心里。”说着迫不及待的到桌子上拿了一块凤梨酥,“啊呜”就一大口咬掉大半块:“真是憋死我了。又想吃,又不敢。呜呜,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说完又拿起一块,两口就吃掉。 何家贤看她本性被激发,暗自嗟叹古人说的话果然没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方玉静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方玉静大概是大大咧咧没有心眼被人伤害了,有心改变,想做一个心思沉稳不露声色之人,可惜没那么容易。 127、逼我让妻位 她也是,经历了这么多闹心的事,甚至连命都差点被搭上。方其瑞也苦口婆心教了不少,可以她的智商和经历,想要在这样的深宅独善其身,也还是根本做不到。 就像陈氏一直给她下套,她却只能见招拆招,永远也不会抢先算计,主动去给别人添堵。,暗地里不知道发了多少誓言再不看陈氏脸色,要跟她撕破脸。可是却做不到像陈氏那样翻脸无情,转身又笑脸相迎像是没事一般。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她大概就是这种被欺负的命了。 方玉静今日的提醒虽说有用,可看方其瑞的表现,纳不纳妾,主动权却并不在她手中,她只能被动的等待,等待陈氏提及此事,方其瑞做决定,然后别人通知她。 万一成真了,她该怎么办?与那张玉环共侍一夫?还是赌气再不与方其瑞睡一个被窝,从此把好不容易敞开的心再收起来?一个人默默的过日子? 一时之间心软如麻,不知所措。 方玉静瞧着她脸色变幻莫测,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凤梨酥解决了才道:“二嫂可是想出办法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种事情天经地义,本该我为你二哥张罗的。”何家贤自嘲的笑笑,很是沮丧的自我诋毁。 “哎。你这成婚还不到一年,真是。”方玉静吃人嘴短,跟着思来想去,到底脑子还是不中用,半响才一拍头:“都怪我太笨,吃了二嫂的点心,却不能为二嫂分忧。” “别说你无法,这样名正言顺,又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谁能有法。”何家贤神色黯然,心里难受。 “什么郎有情妾有意?”方其瑞洪亮的声音在外头传进来,吉祥忙进来禀告:“二爷回来了。” 方玉静狠狠的瞪了方其瑞一眼,一溜烟跑了。 方其瑞被瞪得莫名其妙:“五妹妹好像瘦了许多。” 何家贤不说话,仍旧坐下整理绣线,就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 “吃饭了么?没吃就传饭吧。”方其瑞坐下换了外衫,热情的问道,何家贤不作声。 “是谁欠了你银子吗?为夫明日去帮你讨账。”方其瑞讨好的玩笑。 “好笑吗?”何家贤根本不觉得好笑,只板着脸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看见他。 方其瑞讨了个没趣,怒道:“你有事便说事,没事就别这样阴阳怪气的。”见何家贤仍旧是不说话,气得一拂袖子:“你自己呆着吧,弄得爷也没了胃口,爷去书房吃。” 何家贤眼睁睁瞧着他走掉,头也不回,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 吉祥劝道:“二奶奶有什么话该说就说,这样自己生闷气,有什么用呢。” 雪梨递了帕子过来,把吉祥拉到一边:“吉祥,你不大懂,有些事情,得男人自己意会。女人去说,反倒不合适。就说这次要纳妾的事情,二奶奶要是说二爷,那岂不是让有心人又抓住把柄,说二奶奶小气妒忌,容不得人,不够贤惠?” 吉祥听了默然,半响才说:“可是这样拖拉着自己受罪,然后二爷还是纳妾了,又当如何?” 雪梨大概是感同身受,也是怅然叹了一口长气,突然之间开口道:“我去问问和气,叫他跟二爷说,我不说二奶奶知晓这件事,只说是我知晓了,骂二爷没有良心,让和气去打探打探二爷到底是如何想的。若二爷有心,咱们只能劝二奶奶想开些,若是二爷无心……” 吉祥笑了:“这倒是个好办法,省的二奶奶亲自开口难堪。” 过了一炷香时间,雪梨不仅回来了,还带着和气一同回来。 和气见了何家贤,急匆匆的:“二奶奶快去看看吧,二爷手受伤了,小的要给他包扎也不让。” 何家贤听了心里一痛,忙问:“怎么伤的?” 和气道:“谁知道二爷在哪里惹了不快,本来在书房好好的吃着晚饭,突然就把饭碗一扔,磕在桌角破了,二爷伸手一碰,就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 “哼。”何家贤冷哼一声:“一点儿小伤,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请那位张小姐去瞧瞧吧,我乏了,要睡觉了。” “二奶奶……”和气又唤了一声,才道:“二奶奶若是气二爷,好歹也让二爷知道,您是没看见,二爷这几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差就求着您开尊口了。” “是吗?”何家贤还是冷漠脸,想到那篇文章和方其瑞的隐瞒,想到他与张玉环言笑晏晏,若是日后真的纳妾…… “可不是吗,小的看在眼里着急呀。二奶奶若是有什么心结,可以明说,二爷并不是那种不心疼自己女人的人。”和气一股脑儿的都倒出来:“小的斗胆说几句心里话,自打您进门,二爷对您怎么样,您心里该有数,那些明着的,小的就不说了。只说四小姐欺负了你,二爷怕去找她,惹她又为难为你,叫生财夜里去绊倒四小姐出气……那纹桃姑娘,您还记得不?她其实已经被二爷收用了,只是动了不该动的歪心思,二爷收拾起来也毫不手软,他从来不打女人的,可也当着众人的面动手了……还有胡妈妈,二爷根本就不怕她,早就起了收拾她的心思,却又怕二奶奶您初来乍到性子绵软,遇到事情不会处理,只能对一个下贱婆子好生好语,憋屈至极……您中毒,二爷彻夜不眠不休,只责怪自己到底是粗心大意了……” 和气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二奶奶,您就瞧着二爷对您这样的心思,也不该有心事瞒着他,跟他生闷气啊。”他嘟哝着:“您就是想二爷死,也要死个明白呢。”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何家贤忙“呸”了几声,“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只是……” “走,我去瞧瞧二爷。”何家贤到底心软,想到方其瑞为她付出的种种,亦或者是和气的那句“死也要死个明白”打动了她:即便是方其瑞隐瞒,也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然此事在二人中间,堵的也不只是方其瑞一个人。 和气忙道:“不用不用,小的去请二爷过来,书房冷,还是这屋里暖和。”就一溜烟小跑而去。 雪梨凑上前:“想不到,二爷背地里竟然还做了这么多事,看来心里还是很在乎二奶奶的,若是这样,二奶奶大可明言那纳妾之事,想来二爷定是不愿的。” 何家贤被她一提醒,反倒是又有些矛盾。她本意是要问问文章的事情,可如今纳妾之事也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到底该先说哪一桩? 思来想去,还是文章一事自己更理直气壮,纳妾虽气,到底只是捕风捉影,除了汀兰院,方府别的地方并没有听到风声,此刻说出来,难免有不信任他之嫌,只能找机会再说。 方其瑞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伤口一点点,并不碍事,何家贤还是细细给他包扎了,又吩咐吉祥等人下去,才道:“这几日,的确是心里有个结。” “什么结?”方其瑞不许她的手拿开,一把抓住:“开诚布公才好。” 何家贤想要推开,方其瑞却紧紧握着不放,何家贤大窘:“你不松开,我怎么拿东西给你。” 方其瑞这才松开,瞧着她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过来:“二爷瞧瞧,可还认得。” 方其瑞只看了一眼,神色一变,眉头皱了起来,只是片刻又舒展开了:“你从哪里得到的?” “书房,无意中翻到的。”何家贤问道:“二爷作何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反倒是你,怎么能随意翻爷的东西!”方其瑞陡然震怒,脸色严肃,怒挥衣袖:“爷做事向来没有谁能过问的!” “是吗?”何家贤被他轻视的态度也激得怒火中烧:“我看你是隐瞒上瘾,被人戳破老羞成怒了吧。”她冷哼一声:“装什么清高纨绔,实际上还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心术不正。” “爷怎么心术不正?”方其瑞质问,面目扭曲,极力隐忍。 “你自己心里明白。”何家贤将头扭到一边去,不理他。 “爷不明白!”方其瑞指着她,气得嘴唇直哆嗦:“你最好今日跟爷把话说清楚喽。” “说清楚就说清楚,我可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何家贤恼怒,将这几日所思所想都一股脑儿吐了出来:“你妄想得到府里的家产,还不是心术不正?” 不等方其瑞反驳,何家贤觉得说出这句话,自己就已经占了全部的理,冷笑着道:“你明明有大好的才华,父亲也一直盼你走科举的路子能光耀门楣,可你呢,深藏不露,有才不秀,显出个蠢笨的模样,回头再跟我说喜欢做生意。只有我傻,才相信你。”她这几日为着心里的怀疑,还细细查问过,此刻瞧着方其瑞心虚恼怒的表情,越发觉得被自己言中:“我朝有例制,官宦之家不得经商,二叔走仕途,当年的方家产业便没有分得一分,你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怕真走了仕途,方家偌大的产业没有你一份儿吧。” “你……”方其瑞怒极反笑:“我倒是小瞧了你。一向以为你不懂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弯弯绕绕,没想到是个内行啊。”他一双眼睛闪着熊熊烈火,恼怒烧心:“这就是这样,爷有什么错?爷不是方家的儿子?也不该继承祖产?爷就该去当官,瞧着大把大把的银子给别人?” “……”何家贤被他连声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肚子里原有千词万句,此刻却被方其瑞的理直气壮逼的一个字也想不起来,甚至,她觉得方其瑞说的有些道理,凭什么他不能争呢? “你若要争,就该光明正大,隐瞒欺骗,算什么好汉。”何家贤想到这个借口,顿时又来了底气:“不想读书就说,不想科举就说,不想至仕就说,别给了别人希望,又让别人绝望。” “隐瞒欺骗?”方其瑞怒极反笑:“我不隐瞒欺骗,能活到现在?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他不想与何家贤废话,抬脚出去,不留点儿情面,留下何家贤呆愣原地,不知所措。 她不是没预测过方其瑞会否认,只是没想到,会牵扯出“死”这个字,而且他冲口而出,说的那般寻常。 想到上次被纹桃下毒差点没死在她手里的事,何家贤冷不丁的脊背又开始狠狠的打寒颤。这个热闹喧哗的深宅大院,犹如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操纵人的命运,掌控人的生死,就那么平常?像穿衣吃饭一样轻松? 答案是肯定的。何家贤想到那些随便犯了一些小错的姑娘们被打被罚被卖被送,一不小心一生的命运就此定格,还有什么好反问? 方其瑞说的没错,是自己没脑子,来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能适应情况,活该被算计! 她本以为方其瑞是主子,应该境遇比自己好。可是瞧着方玉烟的下场,若非王妃及时出现,给了一线希望,只怕她的命也早已经轻如草芥,贱如蝼蚁。 懊恼的坐下来,何家贤对着手指头,无意识的瞧着门外。她多希望方其瑞能回转来,跟她吵跟她闹,跟她否认文章不是她的,骂她无理取闹毫不讲理都可以,而不是随口丢下一句“自己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的话,吓得她战战兢兢。 也不知道坐在冷板凳上多久,直到浑身冰凉,才觉得脑袋一热,浑身烧得难受。 吉祥进门,一靠近便吓到了:“二奶奶,你怎么在这里坐了大半夜?秋天夜凉,也不顾全着点身体。若是病了可怎么说呢?现在本就有人虎视眈眈,您再不爱惜身体,到时候该怎么应对?” 何家贤见连吉祥都数落自己,越发觉得不忿,阖府上下没有一个好人,怼她道:“就你能,话这么多!” 吉祥委屈的住了嘴低头不语。 如是夜不安寝的昏睡了两天,浑浑噩噩,梦里面全是陈氏的张牙舞爪,方玉婷的冷笑,方玉烟的霸道,还有徐氏的怯懦,春娇的泼辣……她想要找方其瑞,去发觉他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形同陌路。 128、撞破人私情 心里一惊,忙起身,发觉已是冷汗淋漓,问时,吉祥才道:“二奶奶病着,还是多歇下吧。奴婢请大夫给你把脉后开了药,中间喂您喝了一次,烧已经退了。” 何家贤忙问:“二爷呢?” 吉祥一愣,眼神闪烁,半响才道:“奴婢不知,不然让雪梨去问问和气?” 何家贤摆摆手:“他既然没过来,就算了。”眼神茫然颓废。 吉祥瞧着有些心疼,喂了她再吃了药,瞧着她一会儿又开始昏睡,轻手轻脚给她掖了掖被子,悄然退了出去。 待再醒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梅姨娘坐在床边,笑意盈盈:“醒了?”她轻声道:“你再不醒,我可就要走了。死心眼的孩子,怎么就能活生生把自己冻病了。” 何家贤赧然,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往里面坐了坐:“劳烦姨娘跟着操心。” “应该的。”梅姨娘屏退左右,亲昵的拉着何家贤的手:“你是死心眼,瑞儿也是个死心眼,两个死心眼撞在一块儿,还不撞出事儿来才怪。” 何家贤疑惑道:“二爷怎么了?” “怎么了?这两日你病了,死撑着不来看你,在书房一个人喝闷酒呢。若非我碰巧经过多嘴问了几句,还不知道这傻孩子……哎,有什么不可说的,你又不是外人。” 她叹口气:“瑞儿打小,就是个聪明孩子,上了私塾时,时常得到夫子的夸奖。恰好赶上二老爷做了官,老爷就动了心思,想让瑞儿也走这条路。哪知道十岁那年冬天,瑞儿住的房子突然就起火了,说是下人点炭盆时不小心弄得,一点儿火星子就烧了起来,瑞儿先是吓了个半死,后来渐渐康复,又潜心苦读了一阵子,老爷自然是寄予厚望,结果不到一年时间,又被一个不长眼的下人带去池塘抓青蛙,差点儿就淹死在里面,老爷勃然大怒,狠狠斥责了夫人,因为那时候是夫人教养的。” 梅姨娘急得不行,赶紧趁着方其瑞大难不死的由头,说每日梦见方其瑞遭受危险,惴惴不安,求方老爷将方其瑞放在自己身边教养。 “实不相瞒,这件事只有老爷和瑞儿知道。”梅姨娘眯眼笑着,神情淡然的像是在说别的事情:“我是罪臣之女,当初因祖父犯事,家里遭遇祸患,沦落到青楼。我虽不想瑞儿高中踏入官场,不过他那时年纪尚小,不急于一时,因此没管,由着他锋芒毕露。谁承想他太过于聪慧,竟然遭人嫉恨,总想让他突遭横祸小命不保,因此才去求了老爷,允了此事。”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陈氏便又找借口将方其瑞要了回去。请回去时也是承诺万千,说一定会派人好生照料。果然,一二十人围绕着方其瑞每日好好伺候。那些人都是吃喝玩乐的高手,每日带着方其瑞不是赌博摇骰子,就是哪家酒楼新开张去大吃一顿,再不就是斗鸡斗雀,不务正业。 方其瑞得了梅姨娘嘱托,便再不打算科举入仕,只一门心思的吃喝玩乐,混着等方老爷分家。 “若非为了你高兴,他只怕童生考试现在还过不了呢。”梅姨娘低声道:“你的境况你想必比我还清楚,府里的人谁不是迎高踩低,你又没个好靠山,夫人一味也瞧不得瑞儿好,自然不会真心实意待你。当初是冲着你才女的名声才求娶的,若非瑞儿此举,你才女的名声渐渐陨落,只怕会越发一文不值……” 只有这一个优势,所以方其瑞违背对梅姨娘的承诺,忍不住露了一点锋芒,将自己的优势放大,以拯救那些劣势的地方? 何家贤黯然。他的体贴,比她想象的尤甚。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瑞儿过了童生考试,府里的人对你和善多了?老爷也背地里夸了你几句,他们的态度立刻就好起来了。”梅姨娘回忆着:“上次挨打的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我记得瑞儿是从来不对女人动粗的,连句重话也不曾听他说过,府里不知道多少丫鬟挤破脑门想跟在他身边伺候,可为了震慑那些想害你的人,他亲自动手,如今府里的姑娘们看着他都避之不及……” “他对你的心,我瞧着是透透的,不知道你瞧着如何呢?”梅姨娘拿出帕子捂着嘴痴痴的笑:“听说,成亲都大半年了,每日还是他早起给你上妆,可是?” “那些不过是常出入……那种地方的伎俩,我不稀罕。又不是只给我一个人化过……”何家贤被梅姨娘几句话说的动容,却又经不起她的玩笑,顶着头皮嘴硬道。 “是,当时怪我没跟你说明白。那传说中青楼里的相好,不过也是当初我一位故人之女,只是我沦落风尘的时候,她才出襁褓,被送进教坊长大,待及笄后能接客了,就被送出去了,我也是偶尔得知,便叮嘱瑞儿借由花天酒地的名声,多去照顾照顾她。上次与文磊少爷起冲突,也是因为如此。”梅姨娘拉过何家贤的手:“瑞儿心里只有你,你身在其中看不真切,我可是瞧的明明白白的。” “你不曾想过,若非你对瑞儿如此重要,夫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与你?”梅姨娘细细道来:“瑞儿若是不顾及你,你不过是她从小门小户娶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毫无心机手段,只能任她摆布的小闺女,用来拖瑞儿的后腿而已。” 何家贤顺着梅姨娘的话,细细想自从嫁入方家后,陈氏对她的态度转变,真的琢磨出一丝味道——只要方其瑞对她好一点,陈氏那边必会为难于她。 虽不是什么致命伤害,添堵闹心却是从未间断过。 她有些惭愧。 梅姨娘瞧出来了,安慰道:“世上最黑暗的是什么?不是夜里,是人心,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对面笑着的人,心里在如何算计你。你不懂,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却懂。这后宅的黑暗,不过是小意思,越是位高权重的地方,越是勾心斗角的厉害,不得安宁,我累了,也老了,不想瑞儿再卷进去,无休无止的防不胜防……我只想要你们都好好的,不要被人注视,不要被人嫉恨,安安稳稳等老爷百年之后,分得一点家产,好好过日子。若是还有一点儿微末的机会,能够让圣上忘却我们梅家的前朝事,不再追究,让瑞儿入仕做官,也是极好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二爷读书至仕,咱们不当什么大官,不到姨娘你以前的高位,只做一个小官,这样不用等到老爷百年之后就可以分家出去……二叔家不就是……”何家贤疑惑道。 “官场里的弯弯绕绕,你就更不懂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入了就是入了,你不找事,也有事会找你。再说,夫人也不会愿意的。”她瞧着何家贤一脸懵懂,叹了一口气,这个媳妇什么都懂,就是不适合在后宅生活,一点儿心思全部都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明白:“老爷是大,二老爷是小,家产归老爷继承,本就该如此,二老爷自己有出息,不仰人鼻息,不是很好?” “瑞儿就不同了,大爷的病需要名贵的药材吊着续命,时不时还要请名医来诊治,夫人需要银子,需要大把的银子掌控在她的手里。瑞儿是老二,可是大哥病着,弟弟们又不济事……”梅姨娘望着她的双眼:“你可明白了?” 话已经说的这样通透,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何家贤轻声道:“所以二爷只需要藏拙即可,让三爷努力,他是嫡出,到时候继承家产,将咱们分家出去即可……本事要有,却不必露出来。夫人也是这么期盼,因此处处打压我们,不想我们出头?” “是。若是二爷露出聪慧,夫人必定没有安全感,定要想法子除去我们这一支才后快。”梅姨娘怅然:“所以这些年,我眼睁睁瞧着她把玉烟教坏,却不敢伸手阻拦,就怕引起她的猜忌与妒恨,起了要灭了我的心思。只要她真心想出手,牵扯出我那些过往不难,白白连累我一双儿女……” 所以梅姨娘这些年韬光养晦,隐忍度日,从来不与陈氏顶嘴吵架。 那她的那些过往,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即便自己误会,方其瑞也不敢辩解,哪怕是心里苦闷无处可诉,独自喝酒酩酊大醉? 梅姨娘说到这里,何家贤自然是不敢再问,只重重点头:“我一定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绝不与外人说。” “你并非蠢笨之人,我自然信你。”梅姨娘笑了笑:“我这些年,无非是想逃离这些人多的是是非非,独门独院的过安静的小日子,且一直在努力。”她有些感慨:“女人这一生,有许多的不得已和不如愿。就像我当初身陷污秽,并不愿意再到这样的豪门大族里来。可是,那时我这样的身份,若非手上有些钱财或者权势的人,又怎么能救我跳出火坑。身不由己的滋味不好受,你多体谅瑞儿。” “是。我太任性了。”何家贤越发惭愧:她出身有限,经历有限,眼界见识自然跟不上,此刻听梅姨娘说起来,别有一番凄苦的感觉,不由得又豪情万丈:“从此刻起,我的目标与姨娘,二爷的目标一样,大家一起努力奋斗吧。” “你这孩子!”梅姨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倒不用你做什么,过好自己的好日子,别搭理那些烦心的庶务就是。” 梅姨娘走后,何家贤浑身精气神似乎都重新回到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对着进来的吉祥道:“传饭吧,我饿了。” 吉祥忙命人去准备。 待吃了饭,又休息了一阵,何家贤越发觉得在房间里坐不住,披了衣服就要出去走走,彼时已经天色擦黑。 吉祥劝不过,又多加了一件丝绒披风,扶着她往园子里去,只是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往书房方向。吉祥忍不住捂着嘴无声的笑了笑,就听雪梨忍不住说:“二奶奶到底是惦记二爷。” 何家贤本来都快走到了,听了这话也拉不下脸来,将脚拐了个弯走向前院:“谁说的,我要去前面瞧瞧。” 雪梨吐一吐舌头,吉祥冲她道:“你说的二奶奶都不好意思了,还不快去传你那小情郎,叫他伺候他主子过来迎一迎,再不迎二奶奶脚步快,可就迈过去了呀。” 何家贤感激吉祥的善解人意,却不好被她说中心思,扯了扯披风:“我是真的想去前院瞧瞧,听说花厅回廊两边的桂花树开得香呢。”却并没有阻止雪梨先去。 吉祥越发忍不住笑了:“桂花树晚上可看不见。”脚步就跟着何家贤往前走。 只是眼看着桂花树快要到了,却仍旧不见雪梨的身影,吉祥不免纳闷,却不吱声,何家贤硬着头皮也不问。 待走到回廊门口,雪梨还是不见人,吉祥扶着何家贤,小声问道:“二奶奶累了吧,不如去回廊上坐下歇歇?” 前院的回廊曲曲折折的,约有20米长,设在花厅背后。回廊一头连着花厅的侧门,跟花厅的后门齐平,另一头连着前院左侧的厢房,主要是客居之处。回廊的背后,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挨着院墙,边上设有可供人歇息的长板。 何家贤走得也有些累了,便径直走近了倚着圆柱坐在长板上,风过时满鼻子的桂花飘香,便忍不住闭上眼睛轻轻嗅起来。 吉祥见状,也不敢再说话,站在柱子边上,静静的也去闻那桂花香。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却只安静片刻,就听远处几角荒草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何家贤和吉祥均被吓了一跳。平常有事大家只从回廊上过,两边均种满桂花树,桂花树之后便甚少有人去,也不知道谁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回廊顶上挂着的几盏稀稀拉拉的等,昏黄黯淡,看不真切。 正待出声询问,就听见一个男声说:“你慌什么?事情都还没办完,爷怎么会骗你?你去哄你们姨娘,把那醉仙居的真账本子给我拿到手……那事情就都水到渠成了。”声音难听至极。 129、前女友做妾 “奴婢……奴婢是怕……”另外一个女的声音说道:“万一让老爷发现,只怕不会让我活命了。” “发现不了,三少爷又不要,只是看看,好心里有个数而已。”那男的循循善诱:“事情成了,夫人那边也会对你……”话音未落,男的像是觉察到什么,厉喝一声:“谁?” 何家贤她们不小心听见这桩机密,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刚想趁他们不留神时悄悄溜走,没想到夜里太静,稍微一点声响就格外刺耳,听见人询问,忙猫着腰用披风遮住和吉祥的二人的脸,一溜烟跑了。 那男人想从草丛里追出来,不料杂草丛生,脚下不畅,到底是慢些,什么也没瞧见。 男子愤恨的跺了一下脚,心有不甘。 女子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还去跟姨娘说吗?” “说呀,怕什么,咱们又没说什么不可告人的话。真有人问起来,就推说三少爷想学帐,不过是叫我拿账本子给他瞧罢了。赖他个一干二净,就凭刚才那几句哈,他们能听懂什么?”他轻浮的捏一把女子的脸蛋:“真是小女人,沉不住气,慌慌张张的,坏了爷的好兴致。明儿个晚上别在府里了,你想办法出府,到弄巷我房里来。” “那会被人撞见的,再说,要是姨娘找我……” “找你怕什么,你们那姨娘胆小如鼠,能成什么事?”男子猖狂的大笑:“爷不会亏待你的。” 女子娇羞一笑:“讨厌……可奴婢还是不敢,若是让人知道,奴婢就小命不保了……还是等爷娶我那日罢。”就依偎在了男子怀里,只是到底也很狡黠,由着他动手动脚,过于越轨的动作却也推脱不让,男子兴致勃勃的摸了几下,发觉女子并不配合:“真没劲,你先回去吧。” 女子答应一声,眯起眼悄悄冷笑,头也不回的跨过回廊往后院里去了。 何家贤和吉祥猫着腰跑了好一阵,才回到前后院连接的月亮门那里,歇了一会儿,只想着赶紧回汀兰院,却碰见雪梨提着灯笼过来找,脸上犹自愤愤不平,嘴角还鼓起一小块肿的:“二奶奶,您到哪里去了,可算找着了。” “那个什么张小姐,正在勾搭二爷呢。奴婢去书房瞧见了,正要提醒二爷,谁知道她带的丫鬟力气大,死命拦着奴婢,该死的和气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奴婢捱了几下,她也没占到便宜,您快去看看吧!那死狐媚子还在那儿呢。” 何家贤一愣:“二爷呢?” “二爷喝多了,不省人事,那贱人还在灌二爷的酒……”雪梨越说越气:“奴婢在那盯了一会儿,瞧着实在不像话,偏奴婢一人又打不过,想着出来找您,偏您又不在……奴婢寻了好几圈。” 何家贤想了想,才皱着眉头道:“那二爷没被得手吧?” “二奶奶,您?”雪梨急得不行:“在书房呢,哪里就敢?再说奴婢已经瞧着了,只怕她们就算原本有意,也不会了的,这会儿关键是要把二爷撇出来……” “我回汀兰院了。”何家贤摆摆手:“你们自去,别吵吵,只管在门口瞧着,别让二爷被她得手。”瞧着吉祥和雪梨满脸的不解,何家贤闷声道:“男人,不是靠管的。” 拉紧了身上的披风,何家贤第一次觉得夜有点凉,想了想,才狡黠一笑:“当然,有人打了雪梨,若是气不过,也可以打还回来。” 雪梨见她并不一味隐忍,倒是开怀,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好咧。” 待回去由红果伺候着躺下了,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很是疲惫。本来病还没有完全好,这一桩桩事情闹得更加头疼。 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吉祥才进来禀告:“二奶奶,二爷在书房睡下了,那位张小姐也回客房了。” 何家贤将头闷在被子里,低低沉沉答应了一声,等吉祥出去关了门,才忍不住终于把心里的烦闷哭了出来。 夜,那么长。 翌日正是初一,按理方其瑞也要去给陈氏请安,方老爷也在。 何家贤什么也没有说,包括梅姨娘已经来过的事情,一个人远远的走在前面,方其瑞并不跟上,远远地缒在后面。隔得不远不近,但是中间又那么空。 日常问安后,方老爷照例问方其瑞功课怎么样?方其瑞照例是吊儿郎当答非所问,方老爷有些怒火,呵斥他几句——这样的戏码每个月初一都要上演一遍。初时何家贤还维护方其瑞,替他辩解,后面发觉父子就是父子,方老爷说不过是随便说,方其瑞答也是随便答,次数多了习惯了,反而也一声不吭,只等方老爷这一阵子脾气过去。 待喝了口茶,方老爷不再说话时,陈氏笑意盈盈的开了口:“瑞儿年纪虽然不小了,可依我看,到底是不够成熟,这人哪,非要当人父母了才知道咱们为人父母的苦心。”她瞧了一眼何家贤:“老二媳妇进门也有大半年了,怎么毫无动静?” 何家贤想说“阿胶固元膏”的事,到底梅姨娘的话让她起了警惕之心,片刻后才道:“是儿媳的不是。”梅姨娘话里话外都说陈氏想害方其瑞,可是却从没有把这些事情说与方老爷听过,只怕一是陈氏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二是以她这段时间的了解,方老爷并不是那种耳根子软,喜欢听人捕风捉影,搬弄是非的人。反而,男人都擅长活稀泥,只要后宅婆媳看起来和谐,不惹到他头疼,一概不管。 何书礼就是典型的例子。 否则以梅姨娘在方老爷心目中的地位,不至于这么多年闷在心里,连口都不敢开。 果然,何家贤这样回答,方老爷赞许的瞧了她一眼才道:“不急,这才多久……不过你也该上点儿心。宗儿身子不好,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机会。若是你能早日生下长孙,也算是咱们方家的功臣。” “是。”何家贤答应着,偷偷瞧了方其瑞一眼,见他神色麻木面无表情,有些失落。 “老爷,其实也不能怪老二媳妇。哎,说起来还都怪我。”陈氏絮絮叨叨,惭愧至极:“当初她刚进门时,我爱惜她,便想着赐她一些好东西,毕竟何家不常有的,也想着早日养好身子好为方家开枝散叶,哪知道弄巧成拙……”陈氏将“阿胶固元膏”补过头,把何家贤身子亏虚的事情说了一遍,临了才道:“哎,这些只能以后慢慢补偿老二媳妇了。” 方老爷眉头一皱:“可有请好大夫调理?” 陈氏还未答话,何家贤急忙赶紧答在前头:“一直在吃药调理呢,不怪母亲,她是好心。”生怕陈氏又借这个机会派大夫暗算于她。 果然,陈氏见她抢答,面色微微不悦,不过只片刻就转圜正常:“老二媳妇是我对不住在先,本就心声愧疚。如今耽误方家子嗣大事,心里就更过意不去……只能尽力弥补了。” 她将茶盏送到方老爷嘴边:“如今终于有个法子,可以稍稍弥补一下我的罪过。” “恩?”方老爷瞧着她,面上带笑:“夫人说来听听。” “先前薛舅母曾经想过送个姨娘给瑞儿,可惜瑞儿拒绝了。那时候我便想着,若是瑞儿不喜欢的人,只怕强给他也不会要。这几天,倒是让我物色到一个好人儿。”说着一拍手:“玉环,进来。” 张玉环便施施然如弱风拂柳般走进来,对着方老爷和方夫人行礼:“姨父,姨母。” 陈氏招手道:“好孩子,快坐下。” “这几日,玉环这孩子和瑞儿相谈甚欢,我瞧着乐在心里。老爷只怕不知道,以前我就曾想着撮合他们的,只是大姐不同意,后面只好作罢。说起来也真是环儿这孩子命苦,一直说不着合适的亲事,眼下好了,她不计较名分,把心意跟我说了。因此今日当着瑞儿的面,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意与瑞儿为妾?”陈氏也不知道何时将张玉环宣来候在外面。 “……但凭姨母做主。”张玉环温柔婉转,柔肠百结。 “那瑞儿,你可愿意纳你这表妹为妾?”陈氏又问方其瑞,显得很是民主。 方其瑞看了一眼何家贤,对方低着头,腮边一缕长发垂下来,挡住了脸蛋,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便默不作声。 …… “我瞧着他二人彼此有意,可见是天作之合。”陈氏笑着一拍手:“老二媳妇,恭喜你了!” 何家贤几乎要气得吐血,这该死的古代,给相公娶二房还得得到别人的恭喜?不知道这辈子托生成女人的人,上辈子是不是偷偷挖别人家祖坟了,遭这样的报应。 只是方其瑞不反对,她根本没有立场反对,却又觉得不回话,现场气氛凝固的不像话,都因为她的沉默而尴尬。按照道理,她此时应该是贤惠大度的笑着,然后拉着张玉环的手,笑逐颜开:“日后相公就拜托你照顾了!” 可是这种场面,她光是想一想就难受的要死。该死的方其瑞还不出声,可见真的是想坐享齐人之福,忍不住出声讥讽道:“玉环妹妹冰肌玉骨,楚楚可怜,倒是恭喜二爷,喜得佳人!” 方其瑞听见她这般说话,也是气得眼里冒火,却又不甘示弱,咬牙切齿道:“娘子与我同喜同喜……” 喜你妹!何家贤听见他道貌岸然、恭敬有礼的回话真是受够了,隐忍了许久的火爆脾气再也hold不住,眉心紧皱,强忍住怒气,尽量用平时的语气道:“我喜什么喜,是相公大喜才对,而且是双喜临门。” 陈氏笑着接话道:“哦,还有一喜是为何喜?”她神情紧张,望向方老爷:“怎么我不知道?” 方老爷捋着胡子也笑眯眯:“我也不知道。” “自然不知道,连儿媳也是刚刚才知道。”何家贤怒极返笑:“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儿媳自然理解。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相公今日有新人,那是一喜,若是旧人一去,耳根清净眼前清明,那岂不是双喜?” 说完屈膝跟陈氏与方老爷行礼:“儿媳进门大半年了无所出,实在愧对方家,如今自请下堂,还望老爷夫人允许。” 说完就垂着手,静静的立在一边。 陈氏没想到她性子居然如此刚烈,一时愣住了,方老爷也是满脸愕然,正待安慰她:“老二媳妇,你别多心……” “老爷说什么呢?”陈氏反映过来,先是打断方老爷的话,随后怒斥何家贤:“老二媳妇,人都传你贤惠,这事本该你主动张罗才对。如今你有错在先,我们做主为瑞儿纳妾,断没有什么不合适之处,你却拿和离来作威胁,可谓是不贤不慧!” “夫人说的错也没错。错的是,我自请下堂并非威胁,而是真心实意。不错的是,我的确不像外人传的那样贤惠。我何家贤此生,宁愿孤独终老,也绝不与人共侍一夫。”她缓缓的看一眼得意洋洋的张玉环:“尤其是她。” “你……”张玉环对上她决绝与轻视的眼神,有些愤怒,指着何家贤:“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何家贤还未反击,侧面一句铿锵有力的男子声音插进来,带着八分恼怒,是方其瑞。 张玉环陡然被方其瑞这般一骂,人都傻掉了,半响后带着哭腔:“表哥……” “我的女人,轮不到你来骂。”方其瑞冷冰冰的,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拉一把何家贤:“回屋去,在这里啰嗦什么。” 何家贤也傻掉了,方其瑞这是唱的哪出?方才不是还沉默不语默认要纳妾吗?怎么翻脸不认人翻的这么快! 方老爷气得直哆嗦:“放肆,方才你答应你,如今又来反悔!”他再喜欢何家贤,到底子嗣为大,如今方其瑞当着他的面骂亲戚女眷,一点儿教养都没有,于是更加生气。 “我何时答应了?”方其瑞冷笑:“是你们要把我娘子逼得跟我和离……” 噶?这是什么戏码?这还是她认识的枕边人吗?怎么如此不要脸的倒打一耙? “老二!你是失心疯了?我们何时逼过你?不是你自己……”陈氏怒斥,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方其瑞打断:“我没有。”言短意赅,不容辩驳。 130、鱼死就网破 “你……”陈氏指着他:“我瞧着你与玉环情投意合,有心成全你……” “姨妈,姨妈。”张玉环已经一反刚才骂何家贤的彪悍,扑在陈氏脚下:“这样的羞辱,我不活了……” “就是。”跟着她的丫鬟愤愤不平,终于忍不住跪下开口:“奴婢实在心疼小姐。姨老爷,容奴婢说几句话。” 方老爷瞧着张玉环哭哭啼啼,有些烦闷,挥手示意她说。 那丫鬟便道:“表少爷忒过分了,既然不喜欢我们小姐,又何必处处招惹,一块儿聊天,一块儿喝酒,一块儿写字?奴婢瞧着他们亲热的,还以为表少爷真心喜欢我们家小姐呢,如今却不过是戏耍于她,可叫表小姐以后怎么见人呢……” 雪梨在后面候着,忍不住也跪下道:“老爷恕罪,奴婢也要忍不住说几句公道话了。这位姐姐口口声声说我们二爷跟表小姐亲热……,可奴婢看得真真儿的,二爷是喝醉了酒,一个人在书房呢。表小姐不由分说,自己进去搂着二爷,这位姐姐挡在门口,还不让奴婢进去伺候……” “这样说来,二爷还是让表小姐占了便宜了?”何家贤忍不住冷笑,力挺雪梨:“那就请表小姐说说,既然还想嫁人,为何做出这样不知检点的举动来?”她虽然自请下堂,那是在方其瑞愿意纳妾的基础上。如今方其瑞突然倒戈相向,她虽不解,可关起来们,自家人的事情自家处理,如今还是要先攘外,后安内才是。 张玉环听见这话愈发哭得梨花带雨:“姨妈,我没有,她们联合起来诬陷我……是表哥喝醉了,我想去照顾他,结果他拉着我的手不放,说些,说些让人害羞的话……”她含情脉脉瞧着方其瑞,冷不丁起身决然而视:“若是表哥不愿意娶我,我也不勉强,大不了一头撞死,也省得如此被人诬陷名节!” 何家贤见此番只怕是不能善了了,骨子里桀骜不驯的气场渐渐散发出来,再不愿意息事宁人:“表小姐是说,二爷坏你名节了?” “是!”张玉环毫不畏惧迎上她的目光,里面的恨咬牙切齿:“此事,我今日一定要讨个说法。” “好,你要说法,我给你便是!”何家贤看着陈氏一脸瞧好戏的模样,只怕再忍耐下去,这样的事情会层出不穷,与其日后不断闹心,莫不如今日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她冷笑着:“雪梨,去拿把刀来!” “二爷哪只手拉了你的手,我便替他还你一只手,可好?”何家贤走近张玉环:“表小姐,如此也算还你一个清白了。” 雪梨战战兢兢的将刀递过来,何家贤接过来,在手腕上比划:“不知道二爷是哪只手啊?” “左手……”张玉环没出声,那丫鬟小声嘀咕,片刻后又改口:“约莫是右手,右手罢……” “哦”。何家贤将刀又用左手拿了,放在右手腕上比划,雪梨和吉祥在后面惊呼出声:“二奶奶,小心……” 方其瑞却突然伸出胳膊,横里一把把刀抢了过来,在胳膊上比划:“不用劳烦娘子,爷自己给她便是……” “胡闹!”方老爷终于出声,瞧着这场闹剧:“事情还没弄明白呢,就一个个喊打喊杀的,闹腾什么呢?”他冲陈氏撒火:“你安排的好戏!”说完起身袖子一挥就走了,什么话也没再说。 只是临走时对陈氏的斥责,倒叫在场的人都明白,何家贤和方其瑞是占理的一方了。 张玉环见方老爷一发威,大家都不再说话,连一向偏袒她的姨妈都小心翼翼的,不站在她那边,忍不住又哭起来。 方其瑞:“聒噪!我有事先走了。” “我也有事,也先走了。”何家贤也不再理会陈氏,却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母亲若再有安排,媳妇自当再来听从差遣,如今,还是先安抚下表小姐吧,她受的委屈深着呢。”第一次不顾礼仪和长辈的威严,头也不回离开鹤寿堂。 陈氏气得一脚就将张玉环的丫鬟踢倒在地上:“都怪你,说什么亲热,说什么名节……好好说话不会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那丫鬟战战兢兢,扑地不起,嘴角边带着一丝血迹,闷着嘴疼的不敢呻吟,只强忍着。 张玉环见陈氏这样暴戾,也不敢再哭,只擦了眼泪:“姨妈,那以后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回家去吧。老爷也嫌你了,断不会让你进门的。”陈氏颓然:“你也是,怎么一点儿脑子都没有,想都不想就贴上去,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即便是你占理,老爷只怕也以为你不干不净,对你不待见的。” “求姨妈垂怜,姨妈你也知道我命苦。当初本来是我要嫁给表哥的,若非为了母亲……”张玉环眼里露出一抹精明的光:“姨妈若是不肯怜悯,我便只有回去求母亲了……” “知道了。”陈氏说的极度厌烦:“可如今我又能怎么办?老的小的都不喜欢你,那个何家贤又如此强硬,真是小看了她!”陈氏心有不甘:“反倒叫我惹恼了老爷,我自己都还要想办法摆平呢,一时半会儿哪里顾得上你?” “我知道姨妈的难处。姨妈只要不管我,让我在这府里继续住下去,我自有办法收服表哥的心,只要表哥愿意了,我想姨父也不会阻拦的。”张玉环信心满满:“当初表哥对我还是有些情义的。” “随你吧。我乏了,你去吧。”陈氏叮嘱:“你要做什么自己做,别拉着你表妹,她心思单纯,什么都不懂。” “知道姨妈疼爱小表妹,放心吧。”张玉环破涕为笑,搂着陈氏:“姨妈这样疼我,我必不会辜负你的。” 回汀兰院的路上,何家贤低着头,跟在方其瑞身后走着。没想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便硬生生撞上去,鼻子生疼。 “你怎么……”何家贤话没说完,已经被人一把打横抱起,快速走向院子,进屋,用脚“砰砰”的关门,将跟在身后的人全都拒之门外,抱着何家贤径直放在床上,立时就欺生上来,毫不留情的去扒她的衣服。 何家贤没有反抗,任凭方其瑞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脖子上,耳朵上,软软的痒痒的。亲着亲着,她感觉到方其瑞很是卖力,开始是粗暴简单,疾风骤雨,甚至连呼吸都能听到非常急促。渐渐的,却到底有些照顾她,抓住她胳膊的手劲儿松开,吻落下去蜻蜓点水,温柔和煦。 何家贤感觉到方其瑞在全力克制他的冲动,突然心里一动,全部都软了,化作一弯春水,笑了出来,在方其瑞耳边呢喃:“人家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我今日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小妖精。”方其瑞正咬她的耳垂,还觉得她身体僵硬得在拒绝自己,无比懊恼呢。耳边突然痒痒的被佳人吐露这么一句话,顿时浑身汗毛都痒了起来,一把狠狠将她抱进怀中,顿时觉得软若无骨,恨不能揉进身体里才好。他的唇急切的在她脸上往下,直落到胸口,手也松开禁锢,直起上半身脱自己的衣裳,何家贤一头如瀑的长发垂在一边,媚眼如丝的等着:“相公,不急。” 方其瑞感觉自己似乎是反过来被她调戏了?紧绷的脸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此一来,气氛松快许多。又欺身上来,只是不同于刚才的生硬强迫,而是彻底像以前那样,开始温柔的触摸她,何家贤也主动将唇靠近他的,二人缠绵起来,颠鸾倒凤;一室风光旖旎,汗透枕被。 许是太久没有这样激情的时刻,待两个人大汗淋漓的结束战斗,何家贤倚靠在方其瑞怀里,一段时间以来的心力交瘁统统散去,只留下疲惫不堪,沉沉睡着。方其瑞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手指绕着她的发丝,想了想,悄悄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剪刀,正是何家贤当初丢在方香铺的那一把。 他端详许久,才伸手剪下何家贤一缕发丝,又把自己披散的头发中剪下一小丛,找了一根红丝线紧紧扎在一起,放进随身携带的荷包,对着睡梦中的何家贤喃喃自语:“这是定情信物……”他举一下剪刀。 “这是结发之情。”他举一下绑在一起的头发。 “你说过宁愿孤独终老,也绝不与人共侍一夫的。”他起身将荷包和剪刀都收好,又悄悄上床搂住何家贤,将食指轻轻按在何家贤唇边:“可不许食言!” “唔。”陡然的异物感让睡的正香的何家贤略感不适,发出声音将脸换了个方向,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梦里,她又见到了何然然。 何然然低垂着头站在墙角边,在一间装修的很是富丽堂皇的包间内,包房里的气氛很是凝重。 “王总,算了吧。”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有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率先开口:“她不过是……还是个学生妹而已……” “……坏了老子的气氛。老子唱歌最讨厌有人打扰,唱的那么陶醉那么美,偏她不知死活要打断……害老子高音都没唱上去……”说话的男子声音粗犷,麦克风还拿在手上:“我也不是要为难学生妹,不是说了么,只要让老子搂着唱一首情歌对唱,这事儿就算完了,小费再加倍。不然,就别在这里上班了。” “您别……”何然然局促不安,兼职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只占用晚上几个小时,并不耽误学习,况且这里收入也比别处高。若是没了这份工作,重新再找麻烦不说,收入也不见得比这里高。 只是这男人满脸横肉,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何然然心有戚戚,想了半天,才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的雅兴,我向您赔罪,不然,我喝一杯酒?” “一杯?要喝就一瓶。”男子将酒瓶起开,往她面前一放:“干了它,小费照样翻番。” “这我不行……” “不行吗?不行就别**,赶紧走,以后都别让老子在这家ktv看到你。” “对不起,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我还等着发了工资交学费呢。”何然然哀求道:“您原谅我吧。” “行了行了,不就是个笑了一下嘛。”三十来岁的男人继续劝:“王总,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老子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嘛?老子是教她做人做事。做事呢,不可以马虎,做服务员就别在客人面前笑客人唱歌,尤其是老子面前。”那男子嘿嘿笑着,喝了酒的脸黑红黑红的,像是纵欲过度:“做人呢,就要识时务,给机会就抓住。”他突然伸出手往何然然面前虚抓一把,见她吓得惊慌失措,得意的哈哈大笑:“快点,老子的耐心有限,等一下就不是一瓶了,而是一箱。”说完又把酒瓶递到何然然面前。 何然然瞧着那瓶酒,左右为难。何书礼给她交了一年的学费之后,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联系不上,生活费一下子没有了着落。她上门去问,被黄珊珊打了出来,辱骂得极为难听。 她上大学以后,何书礼给她们按揭了一小套五十几平的房子,出了首付二十万,剩下的贷款是陈丽自己在还,基本上要花掉陈丽所有的工资,生活上捉襟见肘。 无奈,何然然只好做兼职来挣点钱充当生活费,如果有剩余,就留作下学期的学费。 干了一个月都还算顺利,今日听见这人鬼哭狼嚎般唱歌,身后的人还不住的叫好喝彩,就忍不住悄悄笑了,然后被那男人狠狠一瞪,凶神恶煞,她害怕手一抖,那男人的歌声戛然而止,非要说是因为她笑他的缘故,叫她赔他的雅兴。 这是什么鬼逻辑! “对不起……”何然然只好一再道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滚出去。”被称为王总的男人冷笑,颇为不耐烦的冲她吼叫。 这人这样不讲道理,自己估计只能被辞退了。 何然然不是第一次见这个王总,他基本上隔三差五的就带着朋友过来唱歌喝酒,有时候还会带一些穿着暴露的女人。 131、然然有艳遇 开始她看都不敢看,后来慢慢的发觉只是个别女人会这样,大部分女人还是穿着正常的,又听同学们八卦,才知道这是一种特殊职业,跟古代的沦落风尘的那些姑娘们都一样,渐渐才放开。 听见王总下了结论,何然然虽然无力反抗,却到底心有不甘,觉得满腹委屈,自己根本没犯什么错,却要遭受这样的待遇,低着头,一面往外面走,一面眼泪就大颗大颗往下掉。 一拉开包厢的门,就撞上一个结实的背影,何然然翁着鼻子,甩出一句“对不起”就继续抹着眼泪往前走。 身后传来王总诧异而惊喜的声音:“沈总!这里都能撞见,真是太有缘分了。来来来,到我的包厢来喝两杯。” 他的眼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雀跃,这种反差极大的表现引起何然然的好奇,她忍不住回头,发觉方才撞的那个人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侧脸瞧着轮廓分明,看不清楚正面,便又低着头往前走去。 王总冲她背影吆喝:“你别走,就说你哪,赶紧给我把最好的酒端上来。” 何然然骨气很足,回头就道:“对不起,您叫别人罢,我大概干不了了。” “你真是……”碍于沈总在场,王总没像刚才一样爆粗口,反而斟酌着用词:“叫你去就去,刚才的事一笔勾销,小费我会再给你的。”说完就把沈总往包间里面拉:“沈总赏个脸,杨总也在。” “……哪个杨总?就是那个做轮胎发家的,四明集团的杨总啊。真是没想到沈总也会来这里,我只听说沈总喜欢喝茶,谈业务都在茶楼呢。”王总像一条哈巴狗似的跟着,拽拉着沈总。奈何沈总只在门口瞧了一眼里面的人,并没有进去,王总还在喋喋不休,沈总冷漠的道:“我还有事……” “有事也不耽误喝杯酒嘛。”王总冲着几乎一路小跑的何然然怒喝:“还不快点……” 何然然低着头,刚刚擦干的泪痕还看得清楚,却来不及再清理,赶紧将酒打开,用玻璃杯倒了两杯,端给杵在门口的两人。 “这小丫头,手脚不麻利,看着怪烦。刚才得罪了我,差点把她开了,不过瞧着她要挣学费,心里一软,答应资助她了……”王总盯着沈总,见他的目光流连在何然然的脸上,忙解释:“沈总做的都是大慈善,我这不过是小慈善,日后若有做慈善的机会,沈总也别忘了我。” “……”自始至终,被称为沈总的人一句话都没说,反倒是何然然吃了一惊,王总要资助她?什么时候说的?她可不敢接受,便急忙摆手:“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做兼职能挣钱的,不用您资助……” “……”王总听见她拆自己的台,忍不住怒喝一声,却又立刻意识到,将未出口的“滚”字收回口中,用手将何然然一拨,拨到边上,谄媚着讨好沈总:“沈总,酒都开了,您看……” “哎呦,你在这里。”另外一个穿着夹克的男生跑过来,笑眼眯眯:“我说抽根烟抽那么久,快点,爸爸和姑妈都等急了,我表姐还在等你回去跟她对唱相思风雨中呢。” “对唱什么,乱了辈分!”沈总突然大喝一声,拂袖继续往外走去。 王总一个人留在原地,却只瞧着已经开了的那瓶酒,有些心疼,更觉得面子下不来,根本不在意男生说的话,只冲何然然吼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找晦气吗?老子告诉你,你被开除了!胡乱说话,坏老子好事……” 何然然早已经习惯他的出尔反尔,根本不屑与之争辩,将酒盘往他手里一放,抬头走了。 “哎呦我的天,还发脾气了。还冲一个小女生发脾气了。”那男生一笑,堵在门口瞧着王总戏谑的微笑。 王总瞧他两眼,这才发现似的道:“原来大沈总也在,失敬失敬……” 男生冷哼一声,并不客气,却也不走,只瞧着王总,摇摇头:“欺负服务生,王总脾气火爆呀。” 王总冷汗淋漓。 何然然到了吧台,经理见她回来了,疑惑道:“怎么不在包间?” 何然然将经过讲了一遍,嘟哝道:“我又没犯什么大错,他唱的实在难听,偏又很是陶醉,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也无法,王总是老板的朋友,别说你得罪了他,就算没得罪,他看你不顺眼,叫你走人也是有的。哎。”经理对何然然倒是挺好:“不过你也别急,他到底只是气话,还没消息传过来,若是等一下说了,那我再通知你过来领工资。若是没说……我就当不知道,你明天晚上再来上班……” “谢谢经理,谢谢经理,要是能继续工作下去,我的学费就有着落了。”何然然感激涕零,忙着鞠躬。 “哎。”送走何然然,经理很是颓然,一旁的领班笑着道:“那个王老板瑕疵必报,人又抠门的很,你又何必骗然然,她工作肯定保不住了,只怕连工资能不能拿到还是个问题。” “这个学生挺乖巧,让她先开心一天吧,要是老板不给她工资,明天我给她一些吧,就说扣了一些,好歹先把这个月熬过去。”经理觉得何然然有些可惜:“那么有气质的姑娘,不找富二代,不找男朋友养,来打工挣学费,光是这份洁身自好,就值得我对她好点儿,更何况人家还是能拿奖学金的主儿。”经理笑着对领班说:“咱们干这个行业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见过的那些漂亮的女学生还不少吗?” 领班想了想才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相比那些女学生,然然吃苦耐劳,又勤快乖巧,委实难得,你这么一说,连我都心疼了,这样吧,我也出五百,你一起给她。” 陷在大厅沙发里面抽烟的男人听到,将烟头掐灭,起身踱步过来:“一年的学费是多少?” “啊?”经理瞧见眼前之人,忙点头哈腰:“沈总。” 沈总敲着大理石台面,挑了挑眉,掏出钱包从包里拿出所有的现金拍在桌上:“给那个小姑娘!” “啊?”经理和领班都傻掉了,片刻后忙接过钱道:“多谢沈总,多谢沈总,我会告诉然然的。”话没说完,沈总已经走远了。 经理和领班面面相觑,片刻后才开始数钱,一共一万七千:“加上奖学金,大概够用一两年了罢。”他们二人算完,想了想,又补齐了三千凑足两万,才小心翼翼的找了了一个信封装上。 领班想了想,在信封上写明:“然然,这是沈总资助你上学用的,你可得记着别人的恩情。记住,是兴百集团的沈总。”又在下面补充道:“他们有两位沈总,资助你的是小沈总,别搞错了。” 何家贤正在为何然然高兴,至少暂时不用为金钱发愁的时候,还想继续看下去,就觉得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再接着,就有灼热的气息扑在唇上,她十分烦躁的睁开眼,对上方其瑞压在她身上,亲吻她的面颊。 瞧见她的怒火,方其瑞很是无辜:“娘子做美梦笑的很开心,我一时忍不住……别怪我,怪就怪你笑起来太美了……” …… 何家贤无言以对,瞧着外面还是大白天,忙推了方其瑞起来:“什么时辰了?” “要传午饭了。”方其瑞面不改色,又凑上去亲亲:“急什么,再睡一觉就晚上了,今儿个就过去了。” “睡你妹。”何家贤刚在梦里受到现代文化的感染,感觉自己也有了些在现代生活的错觉,张口就来一句“流行词”,瞧着方其瑞错愕的面容,赶紧穿衣服:“额,我是说……玉烟怎么样了?” 吃过午饭,何家贤面对着吉祥和雪梨甚觉得不好意思,只低着头坐在矮榻上不住的绣花,倒是比以往都要勤快。 如此混了几天,方其瑞愈发殷勤,每日傍晚早早便洗漱了上床,羞得何家贤的女红突飞猛进,才两三天就绣了一副帕子,搁在以往,没有十天的功夫可完不成。 只是时间长了难免腰酸背痛,起身在院子里走走,待走到厢房,春杏凑过来笑着道:“二奶奶,您别老是不出门,外面的人不理解你,可是依奴婢看,二奶奶别怕,您那才叫真威风。” “啊?”何家贤纳闷:“什么?” “大家都说,您因为顶撞了老爷夫人,又不让二爷纳妾,如今不敢出门了,成天躲在屋里头。”春杏好心好意的鼓励何家贤,“二奶奶大可不必管他们说三道四,他们都是闲的,若为这帮人不出门,闷出病了可怎么是好?” “他们说什么了?”何家贤这几日闷在屋里,是因为与方其瑞如胶似漆不好意思,吉祥和雪梨不说,她什么也听不见。谁知道在春杏与外人的眼里,却是这么想的。果然,以讹传讹太可怕。 “有的说二奶奶善妒,一点儿都不贤惠;有的说二奶奶专情,二爷那样…那样风流……您还一心一意,有的说二奶奶厉害,果然是读书人家出身,有骨气……”春杏年纪小,又不善察言观色,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奴婢早就想跟二奶奶说了,只可惜二奶奶成天都闷在屋里不出来。您可不知道,咱们都服气了您呢。” 何家贤扭过头,瞧着小丫头一脸认真的神色:“哦。” “您这般强硬,红果姐姐跟我说,二奶奶能够护得住汀兰院的人,教我好好做事,不要听人议论您的那些话。”春杏笑眼眯眯:“奴婢也觉得是这样。” “那你还跟我说?”何家贤笑着,春杏比她小不了几岁,却是家境贫穷见识阅历均少,为人处世上还是率性很多:“我觉得这是好话,该跟二奶奶说。”春杏笑着:“从您叫我把鸡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了。” 何家贤听着心里还是大为受用的,却也没料到自己能够一战成名。看来做人还是要强硬些,别人才能敬你三分。便赏了春杏二两碎银子,春杏更加高兴。 她本意只是劝慰一下,没想到二奶奶能听得进去她一个小奴婢说的话,倒是让她了些许自豪感。 如此浑浑噩噩混完深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待到立冬那日,方玉荷和方玉婷都回来,据说是陈氏请的,名目是给方其业庆祝十五岁生辰。 本来一个未婚男青年的生辰是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一来方玉荷与他一母同胞,自然格外亲近些。二来,方其业最近接了一个大单子,转手倒卖便给方家挣了三万多两银子,喜得方老爷合不拢嘴。 陈氏便趁机提出家里人都聚一聚,说恰好赶上立冬,两节并过。方老爷自然应允。 到了中午,方玉荷和方玉婷便穿戴齐整,一同从侯府过来,自然是备足了重礼。 除了几位姨娘,连方其凯都在列,拿出沈姨娘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三哥。 方其业今日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光是头上的束发金冠就很贵重,何家贤只觉得金光耀眼。 一家人就坐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饭,席间上对方其业赞不绝口,他也不客气,一一收了,末了拍着胸脯道:“父亲放心,方家的产业若是在我手里,必然能够发扬光大,等我到父亲这个年纪,定让它番上一番。” 方老爷喝了几杯酒,红光满面,开心不已,抚掌大笑道:“若是如此,为父老怀安慰。”陈氏也在一边微笑着给二人夹菜斟酒,一派和谐。 方其凯就借着话题道:“儿子长大也要学做生意,为父亲分忧。” “好,好。等你长到跟你哥哥一般大,父亲也给你一个铺子。”方老爷心情爽朗,格外宽和:“你也要争气。” “多谢父亲。”方其凯顺利完成沈姨娘的叮嘱的话,低下头笑了。陈氏看了他一眼。 又喝了几巡,方老爷便问起方其瑞的功课,不用说,又捱了一顿好骂。以往何家贤总是担忧,跟着一起难堪。如今知道他是故意不想读书,心下淡然了许多,像是事不关己,神色如常的吃菜喝汤。 “父亲莫生气,二哥不成器,儿子一定会努力。”方其业又给方老爷劝了一杯酒,笑着道:“儿子已经打听好了,再过几日,便有从云南回来的商队,带回来的米粮价格极好,大约需要十万两银子。” 132、方玉婷流产 “这事儿数额太大,你不用管,我已经派人去谈了。”方老爷听他提起这事,很是开心:“你能留心这些,说明是个做生意的人才。” “是。”方其业碰了个软钉子,有些悻悻,陈氏忙劝着:“一笔生意而已,日后你爹给你的机会多的是,你先学着,别贸然出手那么大的生意。” 方玉婷便趁机又眯眼笑着:“今日真是好事连连,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她说的是“你们”,眼里却只瞧着方老爷:“我有喜了。父亲要当外公了。” “你父亲早就是外公了。”陈氏笑眯眯的看不出喜怒,说话的语气却很刻薄:“是不是,玉荷?” 方玉荷低着头没作声。陈氏看不出不妥,只得草草恭喜方玉婷几句,便岔开话题,反倒是一向不与方玉婷凑近乎的方玉静一直缠着问“几个月了,怎么发现的呀……”之类。 方玉婷第一次做母亲,整个人和善不少,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即便以前跟方玉静没什么交集,此刻也是蛮享受这种被关注被恭喜的感觉,很有耐性的回答她的问题。 碍着方老爷在场,没人说不合时宜的话,席散后,方玉婷跟方玉静去她屋里坐。 方玉荷与陈氏去鹤寿堂交心。 何家贤自然是回了汀兰院,方其瑞被方老爷借着酒兴骂的极端郁闷,出门散心去了。 “她有喜了你怎么也不知道?”陈氏一回鹤寿堂就冲方玉荷发火:“真是没用,叫你看着她,却什么也看不住。” “母亲,我身体不好,成日里都在床上躺着,现下还是身体好了才过来。”方玉荷也满腹委屈:“我怎么看得住?我婆婆依仗她能干,侯府许多事务都交给她去办,说起来,府里我的人只怕还没有她的人多。”方玉荷说起来也是愤愤不平:“若非当初生孩子伤了根本,怎么会由一个庶出的欺凌到我的头上……” “哎。”陈氏一听女儿提起病,心里立刻就软了下来:“大夫可说有进展?” “只是在慢慢调理。入冬还好些。”方玉荷道:“夏日里一热就出汗,一出汗就浑身凉飕飕的,冬日里只要多穿点,捂紧了就没事。” “人各有命。”陈氏也不忍不住哀叹道:“我就算是命好的了,生了你们兄弟姐妹四个,虽然也有些头疼脑热的毛病,到底不要紧。就是你大哥……”她眼里泛起泪花:“我对他不起。” “母亲。”方玉荷也很是委屈,眼泪流下来:“这些是身为女儿家必须遭受的,谁也不怪,怪就怪我与大哥命不好。” “不是你们命不好。”陈氏咬牙切齿:“母亲怀你大哥时,你父亲在外被那个狐媚子迷的神魂颠倒,气得我日日睡不好觉,到我生产之日还缠着不让你父亲回来,我生的没了力气,你大哥难产,生下来就小的像只老鼠,不住的吃药……待到怀你的时候,那个狐媚子进门……大夫说我心思郁结,气滞不顺,连累你也身体不好……后来母亲想开了,只专心照顾你的身体,由着那狐媚子霸占着你父亲,让她接连生下方其瑞和方玉烟……因此你的身体才比你大哥略好些,说起来,也怪母亲不够坚强,对你们不起……” “不怪母亲,任谁怀着孩子,被做出这些事情来,都会气的。”方玉荷有些心疼陈氏,也庆幸自己:“好在世子好些,从不纳妾……也爱惜我,说是我身体不好,不强迫我,都是自己憋着……” “世子好是好,难免性子木讷些,不像他弟弟,看着就狡猾,又娶了方玉婷那个有城府有心计的……为娘也有些为你们担忧。”陈氏忧心忡忡:“你们两人,到底不如他二人讨侯夫人欢心。” “世子之位已经在相公手上,母亲何必杞人忧天。”方玉荷破涕为笑,安慰陈氏:“方玉婷如今得婆婆器重,一是她身体比我好,难免多操劳些,二是她手上有嫁妆,婆婆还没有悉数得手,怎么不哄着捧着,当初我才嫁进侯府,不也是这样,时间长了,她也逃不了……”方玉荷冷哼:“且容她先嚣张一阵子,日后有她的苦处……” “自然容不了她。”陈氏气得冷哼:“我怀你时,方玉婷的姨娘进门,也没少出力气我。好在她死得早,这笔账就算在她女儿头上好了。” “母亲消消气。”这些过往方玉荷不知道听陈氏提过多少次,以前方玉婷不在跟前,碍不着她什么事。除了嫁妆银子老是被侯夫人哄着拿出来,有些不顺心。此外,相公疼爱儿子可爱,婆婆也还过得去,她算是过得很幸福,因此看什么都很包容,人也很和善。即便陈氏老是说,她不在府里,不以为意。 若非她自己急功近利,一直觉得高攀了侯府,怕日后地位不稳固,怀孕时悄悄去吃那“女转男”的药材,也不会搞垮了身体。 好在真的生了个儿子,才算放了心。自己的身体,养一日算一日,受些苦也就罢了。这个秘密,连陈氏也不知道,她也将终身隐瞒,谁也不会说。 如今方玉婷也嫁过来,侯夫人的重心一下子就变了,成日里去讨好她,方玉荷这才发觉,方玉婷果真是挡道的狗,饶不得。 母女二人正在“互诉衷肠”,外间新来的芍药过来报,说是抓到方玉静的丫头柳朵在角门那里,跟后面弄巷里卖杂货的西婆子鬼鬼祟祟。那婆子倒是乖觉,说是找她弄泻药。 问是不是自己吃,偏又不说。 陈氏一愣,立时便问:“买个泻药也鬼鬼祟祟,五丫头调教的什么鬼样子……”话未说完,方玉荷已经冷笑着对芍药道:“柳朵一个小丫头,这会子才跑出来买药,定然有鬼。你去探探她的口风,看是要给谁吃?我瞧着五妹妹不像是拉不出来的样子么。” 陈氏嘟哝:“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柳朵那丫头跑腿,而且还不光明正大的去外面买,偏找个婆子偷偷摸摸……” 两个人说着突然想到在方玉静院子作客的方玉婷,相视抿嘴笑起来。 “她要就给她吧。”陈氏稍一转弯,就想到了,笑眯眯的:“把那丫头放回去,就说我在跟姑奶奶说话,没见你。还有,给西婆子十两银子,把我柜子底下那名贵的麝香拿一些,加在泻药里面。” 方玉荷听了道:“母亲还有这东西?听说不容易得呢。” “是啊,活血化瘀是极好的,就是怀了身子时不能用,有落胎之效。”陈氏冲她点点头:“若是我们想岔了,那就舍一点儿药材罢了,没有身孕的人吃吃无妨。若是猜对了,那可就是渔翁得利的好事。” 芍药得了旨意,走出去跟那西婆子嘱咐一番,才命腊梅送出去,又将关押在厢房的柳朵放出来,呵斥道:“夫人没空理你们这些腌臜事,此刻便饶了你。” 那婆子就扑上去,拉着柳朵便走,一面挤眉弄眼。待出去后,才道:“姑娘在这里等着,婆子去去就来。” 瞧着柳朵狐疑的目光,婆子跟她咬耳朵道:“刚才芍药姑娘问我,我咬牙说啥都没有,只是跟你闲聊。她自然不信,说要禀告夫人。可惜夫人忙着跟姑奶奶说话,却不见她,她又不好没凭没据总关着你我。” “是了。关久了我们小姐自然会派人来问,只要咱们咬死了不认,无凭无据的,她也没办法。”柳朵倒是明白为何芍药这么快就放过了她们,又小心的道:“那妈妈快去快回,我这边瞧瞧她还有没有盯着咱们。” “是了。”那西婆子答应一声,赶紧去了。柳朵又在后面小声道:“要温和一点的药,别伤害了身子。” “省得,放心吧。”那西婆子回头小声说:“我只给你一半的量便是,又省了银子,只拉屎,不伤身。” 何家贤听到方玉婷小产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红果急匆匆来报,说方玉婷在方玉静院中喝茶,突然腹痛如绞,随后下身就见红了。 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保不住了,不过还在努力救治。陈氏已经查明,药是方玉静下的,她供认不讳,柳朵被绑了,咬死了只说给方玉婷吃的泻药,并不会伤害胎儿。 何家贤愕然,急忙起身去鹤寿堂。家里出了这种大事,装聋作哑就太虚伪了。 冯姨娘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一直哀求:“夫人,五小姐哪里会做这种事情,不要冤枉了她呀。” 方玉静跪在鹤寿堂门口,一声不吭,任凭冯姨娘在背后哭嚎,见何家贤进来,才将头抬一抬,随后抿着嘴,并不说话。 陈氏无法,只能捏捏额头,头疼的很:“既然你已经招认了,且看大夫怎么说。”话音未落,内堂传来方玉婷痛苦哀嚎的声音,不住的叫唤。金娘子出来道:“大夫说,孩子保不住了,已经落下来了。” 陈氏摇摇头,脸上满是痛楚:“玉静啊玉静,你怎么能干出这等糊涂事。”痛心疾首的扑到她身上:“她怀着身孕,哪怕是一般的泻药,也会伤及胎儿。你以为不是打胎药,就不会害到孩子了么?”陈氏也哭了:“你自己也就算了,连累方家得罪侯府啊……” 方玉静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因果,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到底有些难受,满脸眼泪哭道:“我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没想过要害她的孩子,我错了,我想岔了!母亲莫怕,我一力承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把这条命赔她就是了。” 何家贤瞧着这个还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拍着胸脯豪情仗义的模样,觉得心酸又可笑。 作为旁观者,她虽不喜方玉婷,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方玉静如此,也是亲手害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如此,就等侯府派人来处置吧。到时候有什么罪责,母亲也只能咬咬牙,跟你一并受了。”陈氏此时表现出的模样,让方玉静很是感动,她大声道:“若非二姐设计害我,连累三姐差点没了性命,我也不会恨她到这种程度。是女儿连累了母亲。母亲放心,女儿给她抵命便是。” 冯姨娘已经在后面哭得瘫软,犹如一滩烂泥一般。 陈氏便问道:“还有这等缘由?” “是,女儿误听人言,上了她的当。”方玉静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什么也不惧,当着众人的面就说了出来:“二哥入狱,二姐回来找我,说是为二哥的事情着急。我想着到底是同胞兄妹,自然是该出一份力的。” “她说她探过文磊少爷的口风,文磊少爷不喜欢四姐,喜欢三姐,若是三姐肯嫁给他,到时候大家亲戚一场,自然不会再追究。”方玉静看了何家贤一眼,里面带着亲切,继续说道:“二姐说,当初知道三姐想嫁去侯府,只是没能嫁成,她也很对三姐不起,如今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成全三姐,又能救二哥,大家都好。只是不能说这主意是她出的。” “我蠢,我就信了。去与三姐说,只说是我在侯府认识的朋友说的,文磊少爷的确对三姐有意。三姐自然是信我,便使人传话给文磊少爷……哪成想,文磊少爷是那样的人……三姐差点儿就一尸两命。” 她想到这里,咬牙切齿:“三姐对我恩重如山,小时候救过我好几次,如今我报答她万一也不为过。二姐太坏了,我要让她也尝尝失去骨肉的滋味儿。”方玉静伏拜在地:“女儿恨她,做出这等错事,自然也做好了承担一切罪责的准备。请母亲、姨娘……”她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冯姨娘:“……当女儿不孝……” 陈氏听了已然是泪流满面:“我的孩子,原来其中还有这般缘故,你受苦了。”她擦擦眼泪,又将帕子掖回到衣角处,亲手扶了方玉静起来:“好孩子,如今你三姐已经苦尽甘来,你何苦还这样想不开……” “她苦尽甘来,是因为她命好有福报。”方玉静愈发愤怒:“她知道三姐不会信她,偏从我这里入手。是啊,大家都说我单纯,我蠢钝,她作为姐姐,不像三姐那样照顾我点也就罢了,却偏利用我这一点去伤害我亲近的人,老天却还让她怀孕生子,未免太不公平。” 133、一报还一报 “家里四个姐姐,不说人人对我关爱有加,可没欺负过我。唯独她,小时候欺负我,长大设计害我,我还偏对她不设防……”方玉静很少会说这么多话。 何家贤瞧着方玉静的面容,敏感的觉得,她并不是愤怒方玉婷对她的利用,更多的,却是自己对自己蠢钝被人利用的懊恼。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后悔的成分居多。 后悔什么?自己太笨?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下去休息吧,让姨娘陪你多待会儿。”大祸临头,陈氏也格外宽容:“若是侯府那边追究起来,我先顶着,不行再叫你出来,母亲会尽力保你的。” 方玉静感激涕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扶着冯姨娘回院子歇着去了。 内屋里大夫又是好一阵忙活,叫了一个接生的稳婆,才将方玉婷清理干净。 何家贤在外面杵了快一个时辰,陈氏也没叫她坐下,只等方玉婷那边忙活完了,似乎这才看到她一般,诧异道:“老二媳妇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快进去瞧瞧你二妹妹罢,我记得以前你跟她挺要好。” 话说到这里,何家贤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方玉婷“啊”的一声凄厉的哀嚎,叫人心惊刺痛。 何家贤脚步就顿在门口,不敢再入,陈氏拉着她进去,方玉荷也在,孩子没保住的消息就是方玉荷说的。 一碗乌黑的药汁泼在地下,瓷碗摔的七零八落,方玉婷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只穿薄薄的里衣坐在床沿上,赤脚垂在床下,浑身冻得直哆嗦,嘴唇都有些发紫了,像是已经接受了事实般,瞧着陈氏进来,发疯般的嘶吼:“那个贱人在哪儿,我要去杀了她!”声音凄惨尖锐,如同鬼魅。 陈氏便道:“你先休息,将身子调养好,我已经派人去侯府禀告此事,母亲自会为你做主。”她眼神一扫,别有深意:“不过你也别都怪在你五妹妹头上,你想想,可曾经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方玉婷一愣,稍微想了一下,确认无疑,又凄楚的尖叫:“方玉静你个贱人,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如此害我,我要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 陈氏不理她的叫嚣,只扭过头审视她:“可你五妹妹不是这么说……” 听着陈氏阴阳怪气的声音,方玉婷这才回过神来,瞧着陈氏霎时明白过来:“五妹妹说了什么?” “她说……”陈氏卖了个乖,瞧了何家贤一眼:“她说,她恨你,因为你设计安排文磊少爷与方玉烟在一起,害了她三姐的名节……后来,又下药要毒害她三姐的胎儿……” “我没有,不是我。”方玉婷不等陈氏说完,就矢口否认:“我何时害过方玉烟的胎儿,我不过是瞧着她对文磊少爷有意,成全她罢了。” “成全?”陈氏咄咄逼人,眼冒怒火:“你四妹妹也对文磊少爷有意,怎么不见你成全她?” ……方玉婷一时说不上话来,片刻后立时道:“那时候二哥危及……我想着三妹妹与二爷是亲兄妹……” “如你所说,四妹妹就与老二不是亲兄妹了?”陈氏脸阴沉沉的,像是要吃了方玉婷:“果然是翅膀硬了……居然敢暗算到我的头上。”她叹口气,“桀桀”怪笑起来:“也好,这也是你的报应。平素不见你回府探亲,怀了身孕便要回来耀武扬威……” 何家贤瞧着陈氏的诡异得意的面容,这才如梦初醒,难怪她对方玉静那样宽和。 她还以为是方玉静年纪小,且事出有因的缘故,陈氏也恰好想在冯姨娘面前扮演慈母的角色而已。 如今看来,她是恨,恨方玉婷在这件事情中是始作俑者,坏了方玉露的婚事,偏最后成全了方玉烟。 “……”那么多人在房里,方玉婷没有当面顶嘴,只定定瞧着陈氏,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两个人正在对峙间,门外已经有丫鬟来报,说是侯夫人和侯府二爷肖金安在外面了。 陈氏忙安排何家贤,周氏等人等在屋里,自己和方玉荷去门口迎客,只是刚走出后院拱门,侯夫人已经心急火燎的快步走过来:“玉婷在哪里?”肖金安也是一脸心急如焚。 陈氏来不及行礼便被扶起:“快带我去。”后面还跟着两个大夫。 方玉荷忙走在前面引路:“母亲莫急,慢些!” “玉婷都小产了,还叫我慢些,我如何慢得!”侯夫人大发雷霆,一腔怒火全朝着方玉荷脸上兜头泼去:“只怕你是不急的。” 方玉荷当着母亲的面受了这顿羞辱,脸色别提也有多难看,也不敢作声,只能忍气吞声快步往屋里走,肖金安在旁边安慰道:“大嫂别见怪,母亲是急了些,担心孩子。” 方玉荷看了他一眼,对他安慰的话并不领情,像是没听见,充耳不闻,面无表情。 侯夫人进了鹤寿堂,周氏和何家贤见了礼,因为有外男需要避让,就各自回屋了。 方玉婷一看到侯夫人,就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呜呜呜”哭起来,侯夫人心疼不已,连声安慰。又命带来的大夫给方玉婷把脉后,得知的确是麝香害人,这才冲陈氏道:“亲家太太,那个下毒的凶手呢。” 陈氏向来在侯夫人面前都要矮几大截的,急忙命人将方玉静带了过来,侯夫人一瞧是个长得甚微粗糙的小姑娘,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毒害侯府子嗣!” 方玉静大抵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不再开口辩解,平静跪下一言不发。 陈氏忙道:“她与玉婷之间有些误会。”急急忙忙就把方玉烟的事情说了,当然,并没有提方玉露在中间的缘故。 说完补充道:“这孩子就是实心,不明白玉婷为玉烟着想的心思,只觉得玉烟后来没能被文磊少爷看中,是玉婷故意陷害的缘故,因此存了恨心。”又冲方玉静道:“你这孩子,你姐姐最后结局不也是挺好的吗?到底王妃来接走了,怎么还如此钻牛角尖。” “我最恨别人利用我,害我。”方玉静冷声道,似乎一下子就长大许多:“从前三姐叫我打二嫂,我也是从来不动手的。任谁想利用我,我都不服!” 方玉婷听见她这话气得从床上冲下来,只是到底体力不支,还未走到方玉静跟前就摔倒了,肖金安眼疾手快,将她接在怀中,再也不忍心撒手,方玉婷便倚在相公怀里,气若游丝:“是我的错,没有跟五妹妹说清楚……不怪五妹妹记恨我……” “糊涂!”侯夫人不等她说完就怒斥:“你平素心善也就罢了,这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她误会你,是她本就心术不正……如今下手毒害侯府子嗣,更是罪无可恕,这事决不能善罢甘休。老二,你去把州府老爷叫过来,咱们不偏不倚,秉公处置!” 陈氏忙又说一些求情的话:“侯夫人,小女年纪小,不懂事……” “呵呵。”侯侯夫人并不听,止不住的冷笑。 陈氏一时便不知道说什么。 方玉荷为陈氏解围,在一旁道:“虽然玉静也是我妹妹,可是作出如此狠毒之事,委实天理难容,不说咱们的姐妹情分,就是二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她未来的晚辈,怎么能下如此毒手……”她朝着侯夫人道:“母亲,虽然我是方家女,可出嫁从夫,自然更是肖家媳,此番也顾不得姐妹情分,不敢为妹妹求情,母亲该如何处置,我绝无异议。”她又指一指陈氏:“方家也绝无异议。” 她在陈氏面前称了侯夫人为母亲,为了以示区别和亲近。如此一叫,亲疏立现,侯夫人面上有几分动容,对她也和颜悦色了些:“你是个懂事的,此事不关你的事,我自当秉公处理,为你二妹讨回公道。” 方玉荷得了肯定,这才起身立在侯夫人后面。 场面冷却下来,方老爷此时踏进院子里,一见侯夫人便连声道歉,又问侯夫人的意见。 侯夫人便说公事公办,侯府绝不用私刑,已经派人去请州府老爷了。 方老爷听见事情已经到了此节,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方玉静,一脚便踢过去:“狠毒的孽障!”又对着侯夫人好言好语:“无法转圜了吗?” 侯夫人立刻才厉声道:“自当依法!我盼这个孙儿盼了很久了,如今就算州府老爷判她斩立决,也消不了我心头之恨。” 方老爷知道侯夫人言出必行,无可挽回,沉默。 方玉静被他一脚踢翻,也不说话,只又重新爬起来跪好,无声的流泪,等待州府老爷来将她带走治罪。 “儿媳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方玉婷瞧了一眼方玉荷,目光又在方老爷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幽幽的小声说道。 “自然当讲,你是受害者。”侯夫人轻声细语。 方老爷也点点头:“二丫头,你有什么要求就提,为父自当尽力补偿你。” “玉静是我的妹妹,肚子里掉的是我的骨血。”方玉婷眼泪婆娑的开口,只是话没说完,就已经伤心欲绝,泪如雨下,肖金安又是好一阵安抚:“慢慢说……” 方玉婷感激的冲他凄凉一笑,却又体力不支柔柔弱弱,惹的肖金安心痛不已,不顾众人在前,将她又往怀里带得搂紧一些。 “玉婷听相公说过一个故事”她看一眼肖金安,眼里爱意浓烈:“说是有位皇帝,有一匹烈马,无人能驯服。有一位他最宠爱的妃子便自荐驯马。可是未能成功,于是她拿出一把匕首将马杀死,并称‘臣妾已然将它驯服’,皇帝大怒,要斩了妃子,那妃子道‘陛下已经痛失爱马,难道还要失去我吗?’本来只是一重痛苦,如今便要有两重了。”她歇了一会儿,情绪缓和过来,思维清晰:“玉婷此刻痛失骨肉,已然心痛不已,若是再让州府老爷查办了妹妹,到时候,手心手背,玉婷又受了一次痛楚。” 她挣扎着从肖金安怀里挣出来,对着侯夫人轻轻跪下:“玉婷没有保护好侯府子嗣,本就有罪。还请母亲看在玉婷也是受害人的份儿上,饶了五妹妹这一次。”她看一眼陈氏,眼里的精光一闪而逝:“母亲若是应允,儿媳愿意将嫁妆全部拿出来孝敬母亲,以弥补母亲痛失爱孙的苦楚……只求换来对五妹妹的宽大处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陈氏立时已经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不行!”接下来的话,她却不愿意说。 方玉静也是满腹怀疑的瞧了方玉婷一眼,最终却没有说任何话。 方老爷经商多年,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对于陈氏的反应激烈,却有些不满,自顾自将话接着说:“玉婷这孩子对您一片孝心,又对妹妹一片爱护之心,委实难得……” 侯夫人失望道:“你这孩子,哪哪儿都好,只是未免太过于心善,到头来受其连累……你妹妹害了你,你却还帮她求情……你的委屈又向谁说呢。” “母亲!”方玉婷打断她,跪下来磕头伏地:“还请母亲成全。” “若是女儿一时委屈,能让五妹妹性命得以保全,能让方家女儿的名声得以保全,能让四妹妹还能如以前一般,顶着方家的荣耀寻得一门好亲事,那这个委屈,女儿受得心甘情愿。”她求着侯夫人:“母亲一向慈悲为怀,不愿意苛刻待人,可能看在媳妇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是,侯夫人,能否请您高抬贵手。”方老爷听见有转机,急忙起身作揖表态:“婷丫头此番受了苦楚,该当好好调理,自然没有你拿银子出来的道理,这银子我出,还希望能稍微抚平侯夫人心里之痛。” 陈氏见方玉婷引着的话题,方老爷果然顺着就上钩了,气得心烦意乱,急忙开口道:“……老爷,那是婷丫头一片心意,再说此举,岂不是让人知道,咱们徇私枉法,包庇静丫头,日后咱们方家的人,岂不是个个都无法无天。” 134、又讹十万两 “你胡说八道什么?”方老爷怒斥陈氏:“玉静是玉婷的亲妹妹,她这才这么为她求情,别的方家的人,能有这份姐妹情谊?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难不成你还盘算着让玉露再来一次?”他气得有些口不择言,忙对侯夫人请罪:“内子关心则乱……” “是吗?”侯夫人冷笑。 “母亲,您就看在五妹妹年纪尚小,一来不懂事,二来来日方长的缘故上,动动恻隐之心。”方玉婷不再提银子,只盯着侯夫人求情。 “是啊是啊。”方老爷在一旁劝道:“您大人有大量。”他沉吟一番,直接报上价码:“婷丫头的孝心,为父自然要成全她。府里现银不多,只有十万两。” 侯夫人眉头就皱了起来。 方玉婷便对着方老爷道:“若是如此为难,那便算了,女儿嫁妆银子也还有八万两,倒是能添补一二。”她又瞧着肖金安:“母亲不是说很喜欢方香铺的胭脂水粉吗?相公回头去买一些,哄哄母亲高兴。” “侯夫人很喜欢方香铺的货物吗?”方老爷急忙补充道:“如此,方香铺的干股给您两成,您看……”言辞恳切,真心诚意。 侯夫人从他脸上看出对女儿真正的关切,倒是有几分动容:“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玉婷这样求我,我实在于心不忍,大家亲戚一场,也要看亲家老爷的面子。”侯夫人面色凝重的起身,瞧一眼方玉静:“这丫头,可要好生管教。” 又对方老爷道:“那些银子不必给我,就给玉婷吧。她身子受了苦楚,必然要好好补一番才行的。”她漫不经心的转着手指头上一只玛瑙戒指:“我一把年纪了,要了干什么?到头来还不是他们的。”她说这话并没有看向方玉荷,只对着方玉婷说。 方玉婷自然是感激涕零,连声道谢,夸赞侯夫人的话说了一大堆。 方老爷一直承诺保证,再三允诺。又安排软轿马车送她们回府。 方玉荷愣愣的站着,侯夫人一回头,眼色冷厉:“世子夫人不回去吗?你与玉婷一同回娘家,怎么她出了事,你却毫无忧心之色……” 方玉荷会意,急忙扶着侯夫人上了马车,才道:“媳妇有罪,没有看顾好妹妹,媳妇回去自当请罚……”满脸憋屈的看了一眼同样憋屈的陈氏,心有不甘的上了马车。 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到底不敢传出去。只是方玉静跪在院子里,不吃不喝。 而侯夫人是为什么愿意放过她,二小姐为什么落胎了,提起来都是意外,不知道。 何家贤自然觉得蹊跷,听吉祥辗转从腊梅和其他人嘴里拼凑出事情的大概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她惊讶的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她知道十万两银子加方香铺的两成干股不少,可是那是方玉婷啊。 按照她的性格,原以为根本不会善罢甘休的,怎么愿意放过方玉静? 何家贤冷静下来思考了以下,重新刷新了对方玉婷的认识,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可怕。 只是侯夫人,怎么会同意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侯府很缺钱。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方玉婷此举乃是绝妙。 侯夫人得到了银子,方老爷保住了女儿,她是两边吃香。 当然,失去孩子的痛楚,可能需要背地里再偷偷的去调整吧。 无怪乎侯夫人喜欢她,倚重她。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何家贤还在想呢,许久不见的方玉珠搓着手进来,对着双手呵热气:“听说了没有?听说了没有?”她自顾自倒了一杯开水暖手,“方玉静在院子里跪着呢,大伯说要她跪满十二个时辰,再去佛堂念经,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超度。” “这有什么牛的。”何家贤撇撇嘴:“最近去哪儿了,也不见你来玩。” “去姨妈家住了几天。我姨妈想撮合我和表哥。”方玉珠大喇喇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根本不顾忌对自己的声誉有什么影响:“那什么男人啊,文绉绉的,病怏怏的,一拳头打下去倒了起都起不来,我瞧不上,住着也是尴尬,就回来了。” “……” 何家贤无语,面对方玉珠身为古代女子,却时常表露出来的豪爽性格,除了服气,无言以对。 “哎,你知道为啥方玉静干出那种事?”方玉珠八卦的很:“她不像那种人啊,除非有人给她逼急了。” 又自言自语:“方玉婷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定然是坑了方玉静了。” 她一回来就遇到这样大一件新闻,特别兴奋,掰着手自己计算着:“伯娘是不大喜欢她们几个庶女的,估计巴不得坐山观虎斗。哎,我听说后来大伯来了,看来是大伯保下了方玉静,拿什么保的呢?” “是了,侯夫人家里权势有的是,方家没办法给,那方家有什么呢?”方玉珠眼睛一亮:“看来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她凑近何家贤:“你知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何家贤见她仅凭猜测就能把事实说的八九不离十,又是一个大写的服字。本来还想跟她说道说道,听她自言自语自己回答:“侯夫人那样的身份,没有八万两以上是别想了。”何家贤正要说话,此刻也只好闭嘴,省的班门弄斧。 方玉珠分析完了,一拍脑袋:“完了,方玉静要倒霉哦。”她瞧一眼何家贤:“二嫂,我看你跟那胖丫头挺投缘的,也喜欢她,记得提醒她日后小心一点。” “怎么提醒?”何家贤纳闷:“再说她已经没事了。”说着还是把方老爷用十万两银子和两成铺子干股换了她的事情说了一遍。 方玉珠眯起眼睛,朝向何家贤:“我跟方玉婷没有什么交集,就不说了,你跟她还算有些故事,居然还看不明白?” 方玉珠真是着急:“她是那种愿意与人为善,忍气吞声的人吗?” “若是此事是侯夫人要求的,方玉婷被逼无奈,委屈答应,碍于侯夫人威严不敢追究,我自然是觉得没事,当然,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如你所说,是方玉婷主动提出的,这可就很有问题了。杀子之恨,怎能如此就善罢甘休?”方玉珠用食指抵着脑袋,在屋里走来走去:“若是我,自然是想到报复的后招,才愿意在人前先卖一次人情。不然的话,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更何况还是主动让步?” 何家贤大为震惊,她就说此事透着蹊跷。 方玉珠分析的一点都没错,若是侯夫人威逼利诱方玉婷为了银子,忍了这口气,那是正常,毕竟婆婆的威严在那里摆着,方玉婷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敢违拗。 可侯夫人没有要求时,方玉婷主动提出,虽说是为了两边讨好,可实际上,她还是受到了伤害,而且还一无所获,银子也没有到她手里。换做是自己,也不可能立刻就咽得下去,即便是为了银子也不行。 话说回来,以方玉婷的性格,即便是侯夫人要求的,只怕她日后也会想办法找方玉静报复回来,更何况是自己做得决定呢? 可是又觉得人没有那么坏才对,方玉婷得了银子,讨了两边长辈的欢心,说不定真的会放过方玉静。 “是不是我们想多了。”何家贤愈发觉得,人应该言而有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哎,想多不想多,你动动脑子就明白了。”方玉珠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害府里花了那么大笔银子,伯娘能对她有好脸色?方玉婷若真是像你说的言而有信,那皆大欢喜,若不是,那弄死她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她待在方府,怎么都不会好过。”方玉珠幽幽的叹一口气:“哎,我若是伯娘,想起她就恨她,如鲠在喉,怎么还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那光提醒也没有用啊。”何家贤知道方玉珠说的在理,方玉静人是善良的,就是太莽撞了些,一时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才做出狠毒之事。 “你以为要你提醒什么?我是叫你提醒她,苦日子就要来了,别还像以前似的,成天呆呆愣愣的不知所谓。你不提醒,你以为靠她那点儿脑子,自己能想得到?若是被下人苛待,一腔火气乱发,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那些太冤枉了些,回头再被有心人利用。提醒了她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再像今日这样稍不留心就走向极端,到时候不仅自己倒霉,还连累她姨娘。”方玉珠撇撇嘴:“我来的时候,听说冯姨娘一并跪在院子里呢,摇摇欲坠的都昏倒两次了。” 何家贤被方玉珠炮仗一样的语句说懵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是叫她提醒方玉静,日后若有不顺心的地方,那是陈氏在怨她,与旁人无由。别因为表面上的现象,恨错了对象。 方玉珠想的,很有可能。毕竟,这些年来,陈氏虽然明面上没有表现出对方玉静的特别喜爱,到底都还过得去。方玉静出事后,陈氏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样,难免会让方玉静误以为母慈,从而干出女孝的事情来。 方玉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想的明白,什么事情都能想在前头啊。 “说起来,她们两个运气都不好,一点儿泻药,一个没了孩子,一个摊上杀人害命的罪名……”方玉珠“啧啧”:“以后离方玉静远点儿,她命里带衰啊。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捅出别人捅不出的篓子……” “对了,别光顾着说别人,你也瞧瞧你自己吧,比方玉静好不到哪里去。”方玉珠瞧着何家贤恍然大悟的蠢样,忍不住开口讽刺。 “我又怎么了。”何家贤满不在乎:“我惹不起,我还知道躲得起,不会走极端干出那么恶毒的事情的,放心吧。” “放心?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放心了。”方玉珠见她说的沾沾自喜,愈发郁闷:“走极端虽说不好,可到底让人知道是个狠角色,不敢惹。这么一想,你连方玉静还不如。” “……”何家贤满头黑线。 “你别不服,不说别的,只说那位张小姐,够给你添堵吧。”方玉珠捏住她的痛脚:“闹了那么一场,有什么用?如今风头过去,人家照样在二哥眼前晃悠,成日里浓妆艳抹香气逼人,你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 何家贤缩头乌龟一般不说话了。 “与其这样被钝刀子一点一点割肉,还不如一刀了解了痛快!”方玉珠真是被她气死:“瞧你那怂样,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到底是夫人请来的客人,我怎么好下手赶人。”何家贤觉得方玉珠不理解她的处境。 “谁叫你赶了,知不知道让人知难而退?想法子啊。”方玉珠一个头两个大:“你这样与她相安无事,人家还真以为你怕了她,让步了,不敢做绝呢。” “我本来就不敢做绝。”何家贤知道方玉珠说的没错。当初黄珊珊插足父母之间时,陈丽也是纠缠不休,打打闹闹拖拖拉拉,真的跟钝刀子割肉没什么两样,痛了那么久,夫妻感情耗得一丁点儿不剩,到最后还是彻底撕破脸了分道扬镳。 陈丽也曾感慨过:早知道最后的结局还是这么糟糕,莫不如一开始就放手,留些尊严,留些脸面,何书礼也会多给点钱,不会到最好那么不待见她们母女。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即便现在不敢,也要时刻留心,逮着机会就怼她,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等到翻脸的时候,一次搞定。”方玉珠叮嘱:“你再退缩,迟早……” 为避免她再啰嗦,何家贤不住的点头。 方玉珠唠叨了一阵子回院子去了,第二日方玉静罚跪完了,正收拾包袱去佛堂,何家贤这才得空去看她,把方玉珠提醒的话与她说了,方玉静半信半疑,却也听了进去。 当初陈氏在方玉婷提出赔偿时,下意识的反对,到后面事情的发展,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多少都会明白些。事实上,她的确是给侯府带来了莫大的损失,方老爷的处罚,还是很仁厚的。而陈氏,她也看清,不说多坏,关键时刻,自然是没有姨娘靠得住。 135、勾引想成事 回来的路上,偶遇张玉环,摇曳生姿地与方玉露边走边说笑,见着何家贤,笑眯眯的行礼问好。 若是以前,何家贤虽不爱搭理,却也会客气而生疏的还礼问候,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是昨日听了方玉珠的话,细细想了一想,她说的也有礼,你以为是礼仪,人家却觉得是退让,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你的底线。 因此并不接她的礼,只嗯了一声,仿佛理所应当的擦身而过。 张玉环见她冷傲,笑着对方玉露道:“二奶奶真是好架势,平辈之间不还礼的,说是出自书香世家,却一点教养都没有。” 何家贤暗道果然被方玉珠言中,不如她们所想的去做,那就要找茬了,冷笑一声,头也不回:“还礼也要看还给谁,难道你要抢我相公,我还得对你客气?世人有谁对贼客气的。” 说完也不等她发作,立时快步走了。张玉环没料到她突然这样厉害讥讽自己,一时气得跳脚,却又想不到主意,眼睁睁看着何家贤扬长而去。 拐了个弯,何家贤高兴的跳起来,这样直接怼人的感觉,太爽了,简直爽翻了。哈哈,难怪都说,宁做泼妇,不做怨妇。 做泼妇委屈别人,做怨妇委屈自己呀。 相比之下,为了不憋出病来,还是委屈别人罢。 如此尝到了甜头,何家贤一发不可收拾。以前是张玉环没事找事的想尽办法在她面前转悠,给她添堵,现在倒了个个儿,何家贤只要碰到她,不等她开口,立时就转身:“不与想抢人相公的女人走在一起。”气得张玉环眉毛倒竖,脸都变形了。 陈氏听说后,冷笑着道:“老二媳妇本事见长啊。” 张玉环哭诉:“姨妈,再被她骂的我都没脸待下去了。” “你怕她干什么?她能起什么作用?你抓住老二的心,比什么不管用。”陈氏不以为然。 “可是表哥看都不看我一眼,防贼似的防我呢。”张玉环很是委屈:“本来该我嫁给表哥的,如今却要沦落做妾,早就心里不舒服。可现在妾都做不上,我……我……” “他防你,自然有不防的人,你不会用些手段?”陈氏宽慰她:“当初本来给你和老二议亲的,你母亲那会儿亏空了家里的银子,急需补救,问你的意思,你是自己愿意停议了此事,嫁与别人,好让你母亲先光明正大提了银子给你备嫁妆。后来你不是嫌那人家的儿子年纪有些大,长得不好看,坚持要退了亲事?你母亲心疼你,也就允了,可谁知道耽搁到现在。说起来,姨妈也是替你可惜的。” 张玉环听陈氏话中有话,无非说是自己挑,咎由自取。当初主动放弃了张其瑞,如今又来要,不关她的事,也不想插手帮忙了。心里一凉,脸上却笑着道:“多谢姨妈提醒,到底还得找母亲想想办法。” 陈氏只笑而不语。 天气越来越冷,风雪越来越大,何家贤便不怎么出门,只窝在屋子里挨着炭火。方其瑞在汀兰院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他的铺子做衣裳生意,冬季里买衣裳的人不多,就闲了下来。反倒是方其业忙进忙出的,据说生意做的极大。 “他这样我倒是有些担心。”方其瑞一面磕着瓜子儿,一面有些忧心:“被人夸了几句,好大喜功起来了。” “……”何家贤于生意上一窍不通,却也知道好大喜功是个“贬义词”,试探道:“你劝劝他?” “他听不进去的。”方其瑞无奈的摇摇头:“夫人还觉得我别有用心呢。” 提到这个,何家贤就不说话了。 别有用心这个词,用在方其瑞身上合不合适她不知道,用在她自己身上倒是合适的很。张玉环在方府住了两个多月,中间大大小小也经历了不少事,气没少受,白眼没少挨,居然能厚着脸皮一直住下去,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她不出门,张玉环也不好意思找上来,两下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偶尔想起来,像是堵在心口的一股气,怎么都疏通不了。 傍晚时分,方玉露身边的丫头却来了,遮遮掩掩不肯说话,只说四小姐请二爷去她屋里。 方其瑞不明就里,只是想到这个妹妹甚少有求自己的时候,便起身过去。 方玉露先是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屏退了下人,才道:“二哥,我有一事相求。”她期期艾艾的:“听说二哥的铺子盈利不错?” “过得去。”方其瑞看着她:“有话不妨直说。” “呵!”方玉露见方其瑞这般直白,倒是不好意思的笑了:“既然二哥如此爽快,那我也不藏着掖着。”她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还有几张银票:“我这里有三千三百两银子,想给二哥以铺子的名义帮我存到钱庄,拿些利息。” 不等方其瑞发问,方玉露自动交代:“燕州城的钱庄都是咱们家的,这是私房钱,我不想让母亲知道。” 方其瑞见这要求并没有过分之处,倒是笑了:“你倒是有些眼光和打算。” “二哥谬赞。”方玉露笑得爽朗而大方,“多为自己打算总归是没错的。”她笑着道:“还有一桩事。”她微微俯下身:“二哥别怪我多事,玉环姐姐在这里等你呢,她听说你那个小铺子现在生意不好,有计策跟你商讨。” 方其瑞将银子收了,笑着道:“你这银子我帮你存,但是别人的好意就算了。” “表哥先别急着拒绝我。”张玉环突然从内室走了出来,笑眯眯的道:“这两年我跟着母亲学了一些,冬季里衣衫沉重,成本又贵,所以人们不大爱买,有一两件换洗的也就罢了。可是开春后,春衫轻薄,立时就有夫人小姐们大量采购,这时候就要做准备了,我认识一些商人……。” “没有那么多银子,不做那么大的生意。”方其瑞对她并没有好脸色,冷哼道:“那铺子并不是我的营生,不过是给爷了提收成的而已,爷没上心。” “话是这么说,可我听说汀兰院的开支可都靠那铺子的收入。若是能盈利丰厚些,想必尊夫人也会高兴的。”张玉环悠悠的劝,无比诚恳:“我只是一番好意,聊表以前对尊夫人的歉意。” “歉意收到了,铺子的收益我不过是代管,主要还是掌柜的在维持呢。”他瞧向方玉露:“四妹妹,我是瞧着你为人和气……” “喝口茶消消气。”方玉露见方其瑞动怒了,讪讪的忙端上茶杯放在他手上:“不要就不要罢,玉环姐姐也别太勉强了。”说着将银子和银票一一清点好,用一个大大的包袱装了:“劳烦二哥了。” 方其瑞说了许多话,也觉得口干舌燥,便仰头喝了茶,也不好意思冲方玉露去发火,毕竟这个妹妹一直明媚温柔,大方得体的,此次只能说是好心办了坏事,当然,肯定有那么一丢丢的私心。 张玉环也赶紧又给方其瑞倒了一杯茶:“是我自作多情,表哥别生气,我不再提就是了。” 两个人拉着方其瑞说了许多别的话题,眼看着天都黑定了,方其瑞起身告辞。方玉露不好再留,倒是张玉环焦急的很,却又不好说什么。 方其瑞刚走到院子门口,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燥热,满脸通红,急得把衣裳都解开了。 张玉环面上就带着桃花般的笑容,冲方玉露使一个眼色:“这里没你的事情了,六百两是你的了,若是问起,我一力承当,说好的绝不拖累妹妹。” 方玉露笑靥如花:“都是自家姐妹,我也是想着成全姐姐的。”说完招来一个丫鬟,将银子收了,两个人蹑手蹑脚从神智已然不清楚的方其瑞身边擦过。 张玉环出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方其瑞,将他往屋里面拖,方其瑞浑身酥软,只觉得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冲去鼻中,无比舒坦,伸手一把抱住,迷迷糊糊的就跟她往房里走去。 虽说是计策,可方其瑞浑身浓烈的男人气息还是搅得张玉环有些心猿意马,她对身边的丫头道:“你赶上四小姐,告诉她先别去请姨妈,先请二奶奶过来,本小姐请她看一场好戏,看看气得死气不死她?” 约摸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方玉露冲到汀兰院敲门:“二嫂,二嫂……” 何家贤急忙打开门,见到是方玉露,心里一惊,立时便有不详的预感,急忙问道:“你二哥怎么了?”人是方玉露请的,如今她过来,那岂不是方其瑞出事了。 “二哥……二哥……”方玉露结结巴巴:“二哥……”她羞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或者是说不好意思说:“二嫂还是跟我走吧,看了就知道了……” 何家贤急忙叫上吉祥,又让雪梨去喊和气,披上衣服就去方玉露的院子。 只见门大开着,张玉环倚在床头搔首弄姿得意洋洋,白璧无瑕的胳膊露了半截在外面,身上只着中衣,脖子上和胳膊上露出红红於痕,斑斑点点有好几处,鬓发散乱,珠钗残缺,一副被人凌辱过的模样。 而床的里面,方其瑞正呼呼大睡。 何家贤怒极攻心,明明是方玉露将人叫过来的,怎么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 扑上床去就左右开弓扇方其瑞的耳光,可算把他打醒,一脸懵懂无辜的模样,睡眼惺忪:“怎么了?”不等何家贤发话,又垂下头睡过去:“头好晕!” 何家贤再不济,此刻也知道事有蹊跷,定是被人算计了。无暇细想其中关节与后面的后果,恼怒之极。只听张玉环哭哭啼啼对方玉露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没脸活着了,还请姨妈来给我做主……”方玉露立时去请陈氏。 何家贤冷笑,对着赶来的一脸懵逼的雪梨和和气生财,怒道:“既然要做主,可否容我先问问二爷发生了什么,才知道做什么主。” 张玉环哭得提花带雨,斜了她一眼,不理。 “……请表小姐挪一挪位置。”说着冲吉祥一使眼色:“……避避嫌。” 吉祥早已经气得不行,叫上雪梨,不管张玉环花容失色大声惊呼衣衫单薄,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就径直拖了出去扔在了冰天雪地里。 待吉祥她们折转身,又冲着和气生财二人说:“把二爷先扶回去。” 只是方其瑞昏沉沉的,两个人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他从床上拉起,架着往门外走去。刚到院子门口,就见张玉环冻得瑟瑟发抖,在漆黑的夜里,寒冷的风中楚楚可怜,却又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牙关打着寒颤,头上戴着冰花,却不见一个丫鬟在旁边服侍。 方才一怒之下出了口恶气,何家贤瞧着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想到方玉珠的提醒,又陡然想到陈氏正在来时的路上,只怕张玉环此刻越惨,日后得益的就越多,立时脱下身上披着的衣裳,冲上去忍着恶心与厌恶,将她裹得紧紧的:“表妹怎么在此处,我说过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张玉环冷冷的推开她,冻得直打哆嗦:“不要你假惺惺……” 何家贤脱了衣裳,立时也冻得直打哆嗦,牙齿格格直响,只能拼了命的忍耐住,又命生财出去找大夫来。雪梨素来有几分小聪明,立刻也脱了外面的棉背心,紧紧将张玉环抱住,吉祥也上前将她抱住,张玉环立时破口大骂,奈何却动弹不得。 她本意要将可怜发挥到极致,因此身边的丫鬟被她赶走,如今何家贤这边人多势众,一下子就没了反抗的力气,只能将不满全都发泄在口上:“你这个恶心的疯子,假惺惺的装模作样,拆散我和表哥的大好姻缘,你不得好死你……”张玉环骂的很爽。 何家贤只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瞧着方其瑞还整个人挂在和气身上不省人事,愈发悲从中来,心里酸楚的不行,眼泪就大颗大颗滴在雪地上。 136、强行要抢婚 陈氏到时,远处已经有出来凑热闹的丫鬟们,躲在一边搓着手呵着热气窃窃私语,何家贤正在雪地里衣衫单薄的哭,张玉环被雪梨和吉祥等人用衣裳包裹着。 “姨妈……”张玉环一见着陈氏,刚才恶毒的咒骂悉数收进肚子里,立时泪眼婆娑梨花带雨:“您可要为玉环做主啊,玉环活不成了……” 陈氏路上已经听了方玉露的禀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怒道:“都在外面也不怕冻死,还不进屋里去?”瞧着何家贤冻得脸色青紫,牙关错落,想开口话都说不利索,愈发恼火:“老二媳妇也是,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杵在这冰天雪地里?” 何家贤早已经预料到不管如何,没她好果子吃,也不争辩,只哆哆嗦嗦起身,才发觉脚都软了,还是芍药扶着才勉强进了方玉露的屋子。 早有伶俐的丫头们烧了开水给她们擦洗,又拿了厚裘皮来披上,何家贤不管陈氏的发问,围着碳炉先把自己烤暖和些。 张玉环虽说被衣衫裹着,到底里面穿的少,也冻得不行,却忍着不烤火,只哭哭啼啼的要陈氏给她做主,不然就不活了。 陈氏问来龙去脉,方玉露只说请方其瑞来,想把银子存到他的铺子里,后来表姐来了,方其瑞要跟表姐单独说话,她就不知道了。 张玉环听到此节,一个劲儿的冲她使眼色,想告诉她何家贤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到时候查验就知道方其瑞被下了药,这样说不合适。方玉露却没意会过来,张玉环无法,只得先承认了:“姨妈,都是玉环鬼迷了心窍……” “玉环是真心爱慕表哥的,因此……因此在茶里下了蒙汗药……”张玉环哭得撕心裂肺:“玉环本意只是想能跟表哥单独待一会儿,玉环就离开方府再也不来了。” “可是……可是……表哥迷糊之际,说也是喜欢玉环的。”说到这里还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表情:“就搂着玉环亲热……玉环力气小……” 说到这里,陈氏也听出味道来了,却故作懵懂:“一会儿你下药,一会儿老二不检点……你到底在说什么?” “玉环是说……”张玉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玉环有错再先,请姨妈责罚,可玉环清白被毁,还请姨妈主持公道!” 何家贤这才听出一丝端倪,张玉环这是说,下药是她不对,可方其瑞就该安安静静呆着,而不是趁机占她便宜,说起来,还是方其瑞的错处更大。 陈氏就起身对着挂在和气身上的方其瑞:“老二?” 方其瑞迷迷糊糊“唔”了一声,又低下头睡着了。 不等陈氏发问,张玉环已经小声解释:“这会儿药效来了……刚才还清醒着呢。” 正说着,大夫来了,女眷回避后,大夫给方其瑞把过脉之后倒是证实张玉环所言非虚:“是喝了点蒙汗药,不打紧,睡一觉就醒了。只是这药到底伤身体,没事还是要少吃……”说着似乎发觉气氛不对,急忙拿了诊金走了。 何家贤在隔间听见,气得要死,张玉环又哭起来:“是玉环不对,只是一点点小心愿,没想到却害了表哥。” 真是好一朵白莲花啊。 何家贤冷笑,却不言语,只等着陈氏裁决。 “事情已经清楚了,玉环虽有不对,但是只是小私心。老二就不对了,该对玉环负责才是。老二媳妇,你选个日子,迎玉环进门吧。女孩子家清白是大事,咱们方府可不是那种没规矩的人家!”陈氏简单下了结论,又出言安抚张玉环:“委屈你做妾了!” “母亲是否该等二爷睡醒过来再做决定呢?”何家贤见果真如此,若说不是合谋,打死她也不信。 “做决定?”陈氏见她公然当着众人的面顶自己的命令,十分不悦:“他做出畜生行为,我不禀告老爷算是对他好的了。如今玉环愿意给他做妾,你们还想怎么着?真的逼玉环去死吗?” “老二媳妇,我知道你不喜欢玉环,可如今老二毁了玉环清白,这个责任必须得负,哪里还由得着谁做不做决定!”陈氏厉声道:“你现如今还搞不清楚情况吗?” “自然是搞不清楚!”何家贤知道若是此时让步,此事露怯,日后只怕真的在方府要被踩到泥地里去:“两个当事人,如今只听其中一位的一面之词,母亲是觉得搞清楚了事实吗?若真如表小姐所说,二爷自然对她负责,若是不是呢?” “怎么不是?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二嫂你不也是亲眼看见的吗?”方玉露开口:“这事情虽说我做的不对,不该让二哥无缘无故跟表姐多待,可是也不能就真的毁了表姐的清白啊……传出去表姐真的没办法活了。”她身上的被撕烂的衣裳,还有脖子胸脯间的手印,的确是男人所为。 “既然如此,那就更该等二爷醒了再做决定!”何家贤也强硬起来:“二爷并不喜欢表小姐,跟我说过许多次,若是我趁他睡着做了他的主,只怕到时候不好交代。母亲真的要为表小姐主持公道,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太着急的话,我怕我不好想!” 这话说的陈氏脸色一青:“你什么意思?敢公然顶撞我?” “儿媳不敢,儿媳就事论事,即便是父亲在此,我也是这么说,一字不改。”何家贤不卑不亢,瞧着张玉环:“我敢对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表小姐敢吗?” 张玉环有些心虚的瞧了她一眼,立时硬着头皮道:“有什么不敢!若是我撒谎,就让二爷拆穿我好了,我绝不缠着!” “好!还算有些胆量。”何家贤听了她的话,笑着对陈氏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如此,我先带着二爷回去了,等他一醒就立刻来回了母亲,再请母亲定夺。”又看一眼张玉环见不得人的模样:“表小姐也赶紧收拾一下吧,免得等一下更难看。” 张玉环气的咬牙切齿,怒道:“要你管?你等着,总有一天叫你跪地求饶,而这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何家贤没理会她的叫嚣,径直转身走了。 待回到汀兰苑,何家贤瞧着睡在床上跟死猪一样的方其瑞,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去用枕头捂着他的脸就胡乱捶打,一面捶一面不甘心:“叫你惹事,叫你上当……气死我了……不省心的东西……” 方其瑞毫无知觉,只呼呼大睡着,若非何家贤怕把他捂死了,时不时拿开枕头给他唤气,只怕就能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等等!电光火石间,何家贤脑海中灵光一现,又探探方其瑞的气息,真的是沉重而踏实。既然这蒙汗药威力这么强,怎么方其瑞喝完不是立刻就人事不省,还有空去轻薄张玉环? 思及此,叫了和气来,请他去把燕州城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请过来瞧瞧。不多时,韩大夫便过来。 何家贤本意不是想惊动他。他与方其瑞交情不错,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到底让方其瑞以后怎么见他?只是韩大夫恰好在府里给方其宗把平安脉,撞着和气,就过来了。 韩大夫瞧了瞧方其瑞的模样,笑着道:“这是吃了蒙汗药了?” 何家贤点点头,后又狐疑的摇摇头:“韩大夫能不能莫问事情缘由,只再帮二爷瞧瞧,除了蒙汗药,可还吃过什么别的东西?” 韩大夫把脉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道:“脉象上来看,就是蒙汗药,药下的还挺猛。”他受了何家贤的嘱托不问缘由,因此只说表现。 何家贤犹自觉得不对劲儿,忙问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够看看二爷有别的什么症状吗?她才不信张玉环勾结方玉露,就是为了给方其瑞下蒙汗药让他睡觉,然后说一个呼呼大睡的人趁机轻薄了她?太好笑吧。 韩大夫想了想,伸手在方其瑞脉门处使劲按了按,又掰开他的眼眶认真瞧了许久,这才重新把脉,好一会儿才偷笑着摇摇头:“二爷在蒙汗药之前,还中了些许媚药!中了媚药人会发情,因此二爷的眼眶充血,脉门处血脉贲张,后来又下去了。” 何家贤整个人呈现出懵逼状态,实在搞不懂张玉环在搞什么飞机。你想要睡方其瑞,下媚药也可以,怎么下完媚药还要下蒙汗药?这真是…… 韩大夫顺便给何家贤把脉,倒是情况较好:“二奶奶身体调养的不错,可以着手怀孕了。” 何家贤顿时囧的脸红,下意识瞧一眼方其瑞,对方睡得昏天暗地,顿时无名火又起来。 好生送走韩大夫,何家贤与吉祥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搞不懂张玉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切只有等方其瑞醒来再说。 挨到半夜三更,方其瑞才醒过来,到底是觉得欲火焚身,搂住睡在身侧的何家贤就是一顿好亲热,何家贤嫌恶的推没推开,赌气道:“你别碰我,你去碰你的亲亲好表妹吧。” “我碰她干什么,她又不是我娘子……”方其瑞厚着脸皮凑上嘴去亲她的脸:“她也没你香。” “没我香你还亲她!”何家贤想到张玉环那衣不蔽体的模样就气的慌。 “我亲她了吗?没有吧。”方其瑞使劲回想着,想了半天才道:“我没亲她,她要亲我。” “那我也嫌弃你!”何家贤扭过头,背对着他。 “嫌弃什么?我又没让她得逞。”方其瑞绞尽脑汁:“她是想亲我来着,我打了她!” !!!何家贤一头黑线,却又莫名的窃喜:“你打她?” “是啊,给爷下药,爷能不打她?”方其瑞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切。 走到门口发觉身体燥热时,他就已经明白过来,这是着了人家的道了。常年混迹于花红柳绿中的他,几乎是秒懂了张玉环的意图。张玉环贴上来时,他走了几步,发觉张玉环就将她的手差点摸到他裤裆里,便随手一掀,把她掀翻在地上,张玉环不屈不挠又贴上来,他索性就胡打乱踹…… 何家贤只听得目瞪口呆,全然已经傻掉了。那张玉环那破碎的衣裳,身上的印记,不是亲热造成的,而是被打了? 不像啊不像。何家贤摇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后来身子越来越热,我就越想你,然后她又给我端来一杯茶,我正热的无法,端起来就喝了,人才舒服一些,就觉得好困……”方其瑞满不在乎:“说破天去她也理亏,不用理她。” “可我就是不放心。”何家贤想着陈氏的那个态度,暗道只怕陈氏要借这个机会势在必行了。却又觉得好笑,只怕张玉环是想着借媚药与方其瑞玉成好事,谁知道方其瑞打的她受不了了,又不能放他回去功亏一篑,只能又用蒙汗药把他放倒了,再来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反正也没别的人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先歇息吧。”方其瑞一把将她压在身下:“为父可是为你守身如玉了。” 这倒是值得嘉奖的。何家贤心情好些了,方其瑞说的没错,只要他不背叛她,其余的事情,都是浮云。 果然,翌日一早,陈氏便将她二人请了过去,张玉环已经换了装束,仍旧是那个莹莹柔弱的美人,只是何家贤看见她,从以前的讨厌,变成了恶心。 “老二,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陈氏先问方其瑞。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方其瑞摸摸头:“我睡到早上,家贤才与我说明事情原委,我根本一点儿都不记得。”方其瑞自然不会承认打过女人,若是打过,说明他中了媚药时神志清醒,一般人根本就不会相信他没碰过张玉环。 那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氏便笑着道:“怎么会不知道呢,玉环可都跟我说了,她说你喜欢她……” “说来惭愧。”方其瑞也笑眯眯的,“我喝了四妹妹一杯茶,就睡着了,人事不省,后面的事情要问四妹妹和表妹才知道。” 137、恶毒狠心思 何家贤瞧着方其瑞面不改色的撒谎,倒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练成这般厚脸皮,喜怒不形于色。 当然,陈氏的那种就算了,那已经叫城府太深让人害怕。 果然,陈氏脸上也是笑眯眯的,根本不觉得方其瑞讽刺的话有什么难听,捂着帕子道:“那会儿只有你和玉环两个人,她已经同我说了,老二媳妇呢,你也看到了。依我看,莫不如找个忌日就纳她进门吧,我这边也已经让人请了你姨妈过来,待会儿咱们就商量。” 何家贤没想到陈氏已经一口咬定必须要纳张玉环为妾,不由得急了,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方其瑞一把握住:“夫人真是好笑,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要纳她进门呢?” 陈氏还是笑眯眯的:“你既然不知道,玉环知道,那就该听她说的。她说,她已经与你……” “一面之词,夫人也不考证?”方其瑞笑得愈发张狂:“或者说,夫人巴不得赶紧把她送到我屋里?” “放肆!”陈氏率先绷不住,“你怎么如此没有担当,坏了女儿节的名节,还敢嬉皮笑脸不当回事。” 张玉环在一旁配合的道:“姨妈,我不活了……”哭天抹泪的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何家贤瞧着几乎要作呕,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作惺惺作态,偏陈氏还在一味抬举她:“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你父亲回来,饶不了你。我若不是想要护着你,顾全方家的名节,怎么也要等你父亲回来,再与他说道说道。” “那就等父亲回来吧。”方其瑞满不在乎:“无需夫人这样费心周旋遮掩。我没做过,自然不会承认。” 陈氏气的语结,往后重重靠在椅背上,哆哆嗦嗦的指着何家贤:“你呀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二爷就算了,他就是这副德行,你呢,把你娶回来是叫你贤惠淑德,好好带着老二上进,如今竟然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还不赶紧的替她张罗,难道真等老爷回来打断他的腿!” 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真是失策啊失策,你素有才女名声,怎么连贤淑二字都不懂?真是愧对方家!” 何家贤只冷笑一声,也不还嘴,也不动弹。 陈氏一拍椅子扶手:“反了你了,还真的要等老爷回来?他素来不喜欢老二,你是铁了心要害你家二爷挨打了是吧。赶紧的,别等老爷回来!” “母亲莫急,二爷既然犯下这样的大错,就还是等父亲回来再说吧。” 陈氏没想到何家贤也这样强硬,正要说话,大陈氏已经从外面不等通报就闯进来:“我看你们是串通好了,想欺负我们张家!” 陈氏一见姐姐来了,急忙起身迎接,又找了座位给她,上茶等一系列事情忙完了,才坐下不做声,只让大陈氏说话。 “我们张家在燕州城也是叫得出名字的,不是那种一穷二白没有规矩的人家。玉环虽说不是我亲生的,可这些年养在我膝下跟亲生的没有两样,断不容你们这般欺负!”大陈氏一来气场全开,说话掷地有声,张玉环早在她现身坐下之时,就已经扑到她怀里叫一声“母亲”,嘤嘤哭泣。 大陈氏根本不理她,只板着脸义正言辞:“若是二爷不认,玉环,你也不用回张家了。” 这话里威胁的意思很明了了。何家贤见方其瑞一言不发,也只能跟着一言不发。 大陈氏却不允许他们二人沉默:“……既如此,就派人去请妹夫回来定夺罢。” 便又有人去请方老爷。 方老爷听说大陈氏也在,倒是很重视,进门就怒斥一句:“孽障!” 方其瑞却是无论大陈氏怎么跟方老爷痛陈他的罪状,都是一句“我睡着了,不知道。” 张玉环也不敢说给方其瑞下了媚药,如此就是她动机不纯了,一辈子被人轻贱不说,还会连累张家的名声,昨日的事情再也说不清楚了。她若是说下的媚药,那蒙汗药又是怎么来的?那可是大夫当着众人的面诊断的。 她越想越不明白,本来是打算方其瑞中了媚药,与自己欢好,从而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他不认账的。怎么才靠近了,他居然动手打自己,实在是打得疼,她受不了,想着当时顺便买了蒙汗药的,就又下在茶水里给他喝了,才免除了自己被打成猪头的命运。 这个男人,说句实在话她一点儿也不像从前那样喜欢了,居然会打女人?真是令人鄙视。 只是若是不嫁给她,她也没地方去,张家如今已经被她搞得声名狼藉,自然再不会有人给她说婆家了。若是嫁到穷门小户,她过不了穷日子。 方其瑞再混账,再不是东西,她再是低贱的小妾,到底陈氏是她姨妈,左右会护着她。锦衣玉食少不了,加上何家贤还没有生育,若是她赶在前头生个儿子…… 想到这里,又柔柔弱弱的跪拜下去:“表哥不记得了,我却是记得的,请姨父给我做主。” 大陈氏见方其瑞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冷笑着说道:“果真是靠着媳妇的提携考过了童生,长了本事了哈。连父亲的话都敢忤逆!”她转过头对着陈氏道:“我那个儿子也是个混世魔王,成天惹得你姐夫生气,可比起你们家的老二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得一提。” 她如此一说,方老爷的脸色更加难看,从开始的严肃变得铁青:“孽子,还不承认你做下的腌臜事!” “我没做,如何承认。”方其瑞冷笑着看大陈氏挑拨离间,怼她一句:“我是混账东西,姨太太又不是不知道。说起来,还要感谢表哥呢,一口气给您纳了三个媳妇,这点儿我还真是汗颜,比不上呀。”说着窃笑:“看来我还要努力赶超才是,不然也不能枉担了这个名声。” “你……”方老爷气得直哆嗦,听不出方其瑞的讥讽之意,只觉得他败坏家风,怒道:“还敢说别人,你自己的屁股先擦干净再说。”说着也不管方其瑞说什么了,直接冲着陈氏和何家贤下命令:“跟这个孽子说不明白。夫人,家贤,你们二人张罗一下……” “……”何家贤难以置信的瞧着方老爷,忍不住为方其瑞鸣不平:“父亲不问缘由不调查真相,如此就轻易下了论断,不怕伤了二爷的心吗?” 她还以为方其瑞考过了童生,方老爷对他有所改观,却不料还是这样成见极深。 “我身为妻子,相信二爷的为人,他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既然没做过,何必要对表小姐负责,我不张罗……”何家贤怒对:“说我嫉妒也好,说我不贤惠也罢,我相信二爷!”说完就直挺挺的杵在那里,跟方其瑞肩并肩。 “瞧你们方家的好家风。”大陈氏冷眼瞧着何家贤,恨不能把她抽骨拨筋,眼里恨意浓烈:“我倒是不知道,一个穷门小户的丫头,有什么底气在此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她瞪了何家贤半天,发觉对方并不怕她,也不和她对视,像是纯粹无视她一般,越发恨得咬牙切齿:“这么多长辈在,有你说话的份儿?” 陈氏便出来打圆场:“姐姐莫气,老二维护她维护惯了,她自然不愿意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单凭意气用事,早辜负了她贤德淑女的名声。好在她做不得主,说了也不算,这事儿有我跟老爷为你们做主便是。” 方其瑞突然插进一句:“媳妇儿,你说说什么叫三从?” 何家贤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么一句,下意识就回道:“自然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是啊,这个道理是个女人大概都懂吧。”方其瑞眼睛转到张玉环身上,又转到大陈氏身上,笑着道:“既然是这三从,我竟不懂,一个嫁过人的女人,丈夫还没有死,也没有被休,竟然就由着别人做主想私自改嫁,这是个什么道理!” 他此话一出,语惊四座,张玉环立时就低着头不抬起,大陈氏对他怒目而视,片刻后对着面沉如水的方老爷道:“妹夫,你别误会,咱们玉环是订过亲,可也是堂堂正正退了婚的,并没有什么夫家。” “是吗?”方其瑞反将了一军占了上风,瞧着张玉环的不解和大陈氏的惊慌,悠闲的反问道:“那要不要把人叫过来问问?我听说住得不远,就在绿口巷子那边,不费事儿。” 大陈氏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 “我可不敢。”方其瑞冷笑着道:“就是怕娶了后患无穷。”他瞧着方老爷:“儿子虽然行为不端,平素放浪形骸,却也知道有些女人碰不得,纵容不得的道理。此番我已经问清楚了,爹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人呢,只要您想知道,我立刻就能给您带过来!” 方老爷听到这里,听得出方其瑞对他的讥讽,不由得有些内疚。此时再看看大陈氏的表现,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色对着大陈氏:“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大陈氏咬咬牙,苦笑着道:“哪里有什么隐情,不过是玉环受了委屈,我替女儿做主心切,冤枉了老二而已。”她顿一顿:“哎,说起来还是我家玉环不对,既然爱慕表哥,光明正大的便是,下什么蒙汗药,如今即便是你吃了亏,也没人证明,没人相信了。你自己做的糊涂事,自然该你自己担着。” 冤枉?刚才逼着方其瑞娶张玉环的时候,可没说什么冤枉,倒是一副理直气壮的嘴脸。何家贤心里腹诽着,早已经瞧不起大陈氏等人。 “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我这边还有生意要谈,就先走了。”方老爷被耍弄了这一阵,早已经怒火中烧,不过碍着对方是长姐,不好发作,不等她们说话就走了。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瞧了瞧何家贤和方其瑞,眼里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 他二人并不知晓,只听大陈氏服了软,方其瑞便朗声道:“既然是误会,还请表妹给我夫妇二人道个歉,不然,我这冤枉亏可不吃。” 何家贤见他要为自己讨个公道,不由得很是内疚,想着昨天打他的时候,可是真的气急下了狠手的,满脸歉意的瞧他一眼,暗道回去要好好补偿他。 张玉环能屈能伸,倒是很干脆的走过去施施然行了个礼:“玉环一心爱慕表哥,作出这种糊涂事……” “不用解释了。你的心思大家都明白的,以后别爱慕了,二爷受不起你的爱慕。”何家贤老早就等着她,也不听她去编那些漏洞百出的理由,也不用她绞尽脑汁自圆其说,干脆把话说的明明白白,省得老花心思跟这种人打交道。 待他二人走后,陈氏一脸疑惑:“怎么回事?”大陈氏的转变她可是看在眼里,不想姐姐为难,因此没有说话,这会儿早已经按捺不住的发问。 就连张玉环也是一头雾水,她还等着大陈氏为她做主的,怎么风向说变就变了,不过相比于陈氏,她隐约有些眉目:“是不是那家人纠缠?纠缠什么呀他们,咱们又不理亏。母亲,您是不是怕他们把嫁妆的事情说出去?咱们不是给过他们银子了吗,说好的……” “环儿,是母亲对不住你。”大陈氏重重叹一口气,颇为无奈:“那家人是吃不饱的狗,自打你要求退婚,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咱们的事情,狮子大开口就要一千两保密费,否则坚决不同意退婚,说是咱们家欺瞒他们,真的闹起来,只能对簿公堂。” “母亲怕你为难,便给了他们,谁知道他们尝到了甜头,又要三千两。我也不想再让你为母亲的事受委屈,便答应了他们。可是母亲本来手头就紧,哪里去筹措三千两,只得拖着,谁知道竟然方其瑞那个混球知道了他们的住处,瞧他那有恃无恐的模样,只怕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家人也不是什么守信誉的,自然是见钱眼开,有什么说什么的。” 138、偷鸡不成功 怎么会这样,张玉环颓然。她跌坐在冰冷的地垫上,瞧着大陈氏:“母亲,当初是您说,只要随意把我许了人家,从父亲那里支了置办嫁妆的银子,等您手上转圜过来,就能填补上,再退婚,保管办得干干净净的……” “是,谁知道我看走了眼,那家人那样不识抬举!”大陈氏也很是苦恼,劝道:“为今之计,只能先给了那边银子,堵住他们的嘴,这边再想办法。” “……”张玉环很想说什么,碍于陈氏在场,也不好说,只低了头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大陈氏也觉得很对她不起,抬眼看了一下陈氏,陈氏便苦笑着道:“姐姐别看我,我这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都贴补了玉荷了。加上其业最近在做一桩大买卖,他爹那里要不出银子,也是我这边垫着,只怕手头比你还紧呢。” 大陈氏便喏喏的不作声,片刻后才起身道:“已经闹成这样,玉环你跟我回去吧。” “我不回去。”张玉环气道:“回去后父亲又成日里唠叨,觉得我退婚后跌了身价,非逼我下嫁给那些三教九流不入眼的东西们……” 大陈氏何尝不知。自从她们二人合谋闹了这么一出订婚退婚的事情,张老爷十分不喜张玉环,觉得她年纪大了该尽快嫁出去才是,媒婆相中的都是一些低三下四的人家…… 哎,想到当初差点可以做方其瑞的正妻,再看看如今他对何家贤的维护与宠爱,张玉环真是嫉妒红了眼。 “我宁愿给表哥当妾,也不愿意按照父亲的意思去随便下嫁。”张玉环苦苦哀求:“母亲,你就再容我待一段时间吧。” 大陈氏瞧瞧陈氏,见她并没有说话,心下了然,假意劝了几句,见张玉环心意已决,便转了画风:“你如此痴心一片,母亲不成全你实在心下不忍。可是现在事情闹得这样难堪,你再待着难免对人说三道四,莫不如这样,你先回去梳洗换衣服,咱们今日先回去,过几日你姨妈下帖子请你时,你再过来小住,如何?” 这倒是个下台的好办法,张玉环爽快同意,方玉露便陪着去了。 待她走后,大陈氏有些失望的瞧着陈氏:“你瞧你出的主意,如今把玉环都逼成什么样子了。” “姐姐可别怪我,当初是姐姐出尔反尔的。难不成姐姐是怪我,没有订婚骗嫁妆后,再退婚退到方家头上来?”陈氏见大陈氏矛头指向她,冷笑着道:“咱们家可不是那么小门小户,由着人欺骗,玩在手心里。” 大陈氏知道陈氏是气当初她主动提起要把张玉环议给方其瑞,后来遭遇经济危机,又撤消提议的事情,便赔笑道:“若非是亏欠着你,玉环好端端的正房不做,非跑到你们家要给老二做妾?咱们姐妹心照不宣,就不说这些了。” 陈氏见姐姐先服了软,这才释怀些:“当初我由着你要议亲就议亲,说不议就不议,不过也是心疼你在夫家过的艰难。不是我说你,别纵着老大了,再这样你有多少银子也不够补他的窟窿。” 大陈氏就不说话了,只要提到儿子,她就有些无可辩驳的灰败。半响找了个由头:“我去瞧瞧玉环,见她收拾的如何了。” 张玉环正在跟方玉露说话:“……好妹妹,我知道你手里头有银子,你先借我应急……” “昨个儿不是都给二哥了吗?” “他哪里能这么快带出去,定然还在屋里呢,你去要……” “表姐,你是在搞笑吗?昨儿个我冒险帮你,指不定他心里已经知道我跟你是一伙儿的,现在还要去要银子,我可是没脸!” “你……就不能救救你表姐的急吗?”大陈氏刚好在屋外听到,忙走进来插话:“你表姐知恩图报,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万一她还不起,我还还不行吗?你还信不过姨妈?” “……”见姨妈突然进来开口,方玉露急了,却又不好明摆着拒绝长辈,忙找了个托词:“那些银子都是母亲给的,我要问过母亲,姨妈既然急着要,我也不能拒绝,我过去请示了再来回复你们。”说完不等大陈氏说出反对意见,急忙裙摆一提就走了。 走出门回头瞟了一眼那对母女:“切,什么东西,也敢打我银子的主意!” 待到了鹤寿堂,陈氏在跟金娘子说话:“那老二媳妇,好的不学,跟老二学的倒是挺快!” 金娘子笑着道:“无非也就是小事情上面强硬些,大事还是您说了算的。” “那是自然。”陈氏冷笑:“看来要给她一点亏吃,她才知道日后别这么强硬,尤其是在我跟前。过刚易折她不懂吗?” “奴婢瞧着,她大概是太在乎二爷的缘故,亦或者,她娘家被春娇闹得不得安宁,只怕对妾室恨之入骨。您想想,以前那些事她并没有忤逆您,唯独对张家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金娘子分析着,倒是说到陈氏的心坎里。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瞧着也是。一提纳妾她就炸毛,别的事情倒还是温吞吞地反应迟钝。”陈氏笑着:“那就看她乖不乖了。不乖就给她添堵,乖的话就给她省点儿心。” “那还不是夫人一个念头的事。”金娘子见陈氏不再恼怒,自己也轻松许多,抬眼瞧着方玉露进门:“四小姐来啦。” “你来的正好,我叫你跟张玉环别走太近,你怎么就是不听……”陈氏气急,冲着方玉露肩膀打了几下:“她不是什么正经姑娘,你非不听,要气死我呀。” “没事,母亲,我有分寸的。”方玉露笑嘻嘻的:“她刚才还想找我借银子呢,被我几句话搪塞过去了。”她笑着告诉陈氏:“她事情没办成,大概是心疼她压箱底的六百两了。” “你呀,什么都好,怎么就不能改改这爱钱的毛病,家里又不短你的银两……你又没地方花……”陈氏更生气。 方玉露没有说话。她以前并不爱财,陈氏疼她,对她一向很大方。 可是渐渐的,母亲的银子,补贴大姐,补贴小弟,已经捉襟见肘了,到时候若是她遇到什么事情,母亲即便有心,却无力,难不成还能变出银子帮她? 她若是不为自己打算,到时候可怎么办?方玉露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以前补贴方玉荷,她发觉陈氏还有些分寸。可是对于方其业要银子时,陈氏就没了分寸,几乎是不问缘由,不惜掏干的给。 是啊,她没有用银子的地方,母亲就没有给她留。可是有朝一日她有用银子的地方了,母亲又去哪里给她弄。 当然,这些她并不会告诉陈氏,只仍旧笑眯眯的:“攒着不好吗?积少成多。” “守财奴。以后可别为了那点儿银子帮着外人对付家里人了。”陈氏叮嘱:“到底是你二哥,他跟别人打架咱们可以不管,但是自己家里人,撕破脸就不好看了。” “知道了。”方玉露捏了一枚点心吃:“三姐怎么样了,有她的消息没?” “不知道王妃把她藏在哪里去了,倒是没听说。” “也不知道孩子到底落胎了没,她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方玉露提起还是忿忿不平:“当初母亲说要给我报夺夫之仇的,结果还是下不去手。” “不是我下不去手……”陈氏有些唏嘘:“你父亲本意就是要让她落胎后出家的,他既然要做这件事,我肯定不会拦着,顺便就替你出这口恶气,省得脏自己的手。谁知道你父亲还请了好大夫,只开那种温和的堕胎药,要分开吃几次的……怕伤了方玉烟的身体,她运气又好,才吃了一次王妃就过来了……” “说起来,还是母亲动作太慢,说要我等等……”方玉露很是郁闷。 “母亲是为你好。虽说方玉烟抢了你的夫婿,可是这也是一件好事。”陈氏怅然嗟叹:“你只瞧瞧你大姐,高门权势,却没有一点儿地位。母亲想着,若是那文磊少爷知冷知热疼你也好,谁知道竟然也是个不成器的,倒是方玉烟替你挡住了这孽缘。”陈氏握住方玉露的手:“母亲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有一门美满的姻缘,不要为生计所累,也不要寄人篱下看人眼色,钱财权势什么的,咱们都不在乎……” “我知道。”方玉露是个聪明的姑娘:“所以后来我想想,到底是没那么恨方玉烟了。不过她要是孩子没掉,平安生下来的话,却是一步登天了,只怕比我和大姐都好,我气不过而已。” “那些都是命。”陈氏笑笑:“再说了,若真是那样,她感激我还来不及呢,日后对咱们也是大有裨益。” “说的是。到底是母亲找了王妃,解了她的困。”方玉露深信不疑陈氏说的:“还是母亲想的长远。” 当初王妃到方家救下方玉烟,陈氏见来的蹊跷,率先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倒是没人怀疑不说,还获得交口称赞,赞她对待庶女视如己出,深明大义。 两个人说了一阵子,张玉环和大陈氏来辞行,两姐妹说了许多亲热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分开。 何家贤听说张玉环终于离开了方家,扑上去吊在方其瑞身上欢呼:“你是怎么想到去调查她的底细的。” “什么底细?”方其瑞装傻,趁机在她颊上偷香一口。 “切,小气吧啦的,不说算了。”何家贤也主动啄啄他的唇角:“反正你瞒着我的事情也不止一件两件,我就大度不和你计较了。” 他瞒着她的,都是对她有益的,关键时刻能拿出来保护她,她已经拥有了这个男人给予的安全感,那些细节,不用考证了。 “多谢娘子宽宏大宥。”方其瑞无奈的笑笑,摸摸她乌黑的头发:“想不想出去走走?” “……”何家贤几乎要开心的跳起来:“你带我出去吗?” “是。难得清闲。”方其瑞愈发宠溺的瞧着她喜出望外,他超喜欢她这样一惊一乍的表现。 “那太好了了。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何家贤凑近了方其瑞的耳朵,惹得他耳垂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韩大夫说,我身体调养的差不多,能怀宝宝了。” “那为夫要更卖力的干活了才是。”方其瑞也乐呵呵的笑:“那明日咱们就去看韩大夫。他住在山郊,顺便。” “还要去看看我妹妹。”何家贤想起何家慧,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何儒年不许她回家,徐氏已经好久没看见她了。 翌日一早,方其瑞便带着何家贤出发,何家贤发觉他不需要像自己那样,出门还要知会长辈,羡慕的不得了。方其瑞笑笑:“要你像我这样声名狼藉,去换取这种出门的自由,你可愿意。” “那……还是算了。”何家贤耸耸肩。这个年代,要是名声坏了,女人啊,真的就不用活了。 两人先在郊区玩了半天,去看韩大夫时,他去山里采药了,并没有遇见。去黄缺家里,他在城里打工,屋里照例只有何家慧和富贵两个人。 何家慧见何家贤过来,喜出望外,往日的凌厉和戒备全然不见,身上展示出从未见过的和谐温婉。 虽说少了少女的调皮伶俐,却多了成熟的稳妥,而这样的变化,让何家贤感到很安心。 “姐,娘还好吗?”何家慧张口就问徐氏。何家贤转述了一些家里的情况,才上下打量她,发觉还是梳着少女的发髻:“你还好吗?” “好。”聪明如何家慧,怎么不明白何家贤的担忧:“黄公子恪守礼仪,说爹爹一日不同意,他一日不娶我。我呢,也愿意就这么耗着,毕竟年纪还小,耗得起。黄公子说得对,没有爹娘祝福允诺的婚姻,到哪里都是抬不起头的。” 何家慧笑眯眯的,说话三两句不离黄公子,看来受教育颇深。何家贤瞧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初初穿越过来时,那个时时刻刻尽量模仿原主痕迹,显得呆板刻薄的自己。 139、家慧懂事了 “你看看你现在,岂不是也像个女夫子?还忘了以前老取笑我吗?”何家贤点点她的额头:“看来受黄公子的影响很大啊。” “姐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受他影响,都是他听我的。我说干什么就干什么。”说着像是蓦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从屋里拿出来两件衣裳,用包袱装着:“我这边离城里太远,出门不太方便,你帮我把这两件衣裳带到城里去,一件给娘,是新做的夹袄。一件带给黄公子,给他换洗的。”说着不好意思羞红了脸:“姐你别多想。哦,对了,他在方香铺里算账。” 居然在自家店里,不过这没有什么稀奇。想来燕州城大部分产业都是方家的,这概率很大。何家贤只戏谑得看着她不说话,何家慧越发羞红了脸躲到屋里去,半响才出来拿着二个荷包出来:“这是给你和大姐的。” 何家贤见针法娴熟,绣的花草活灵活现,知道何家慧在这边郊无事可做,大概是下足了功夫在针线上。徐氏的针线那样好,自己学不会,想必何家慧是得了真传了:“真是能的你……”姐妹两调笑一阵子,何家慧又留他们吃饭,何家贤便道:“时日已经不早,本来是有空吃饭的,无奈受你之托,还要跑回何家一趟,只怕没这个功夫了。” 走到屋外,发觉方其瑞正坐在一边的小矮凳上,认真听小富贵背书,一字一句,跟着摇头晃脑。忽觉得岁月静好,如此永不要变。 晃神了一会儿,方其瑞见她忙起身:“走了!”又回头对着何家慧点头辞行。 “要回娘家一趟。”何家贤在马车上道:“家慧越来越成熟了。” “她比你聪明,日子过的比你轻松。”方其瑞言简意赅,却又意有所指。 何家贤想了想方其瑞的话,暗中赞同,却清楚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只怕很难调整,日后还会受它所累。只能慢慢进步,有所裨益。 天色渐晚,徐氏得了衣裳,眼眶都红了,想要哭,却又当着姑爷的面不好意思,只背过身去偷偷擦擦眼泪。听何家贤提起何家淑,便笑着道:“可巧你今日就来了,你那个法子倒是好,你姐姐有身孕了,前日才请人过来报喜了。你爹高兴的什么似的……” 何家贤听闻也是心里一定,她还怕一次中不了,让何家淑再不信任自己,没想到居然就中了。她那天回来生怕自己说错了,又去翻找了《素问》《黄帝内经》等医术,发觉上面的确都写的事,女子经期刚完的那几天,是最容易受孕的。这的确是个大大的误区! 徐氏又拿出一荷包银子:“现下你姐夫洗心革面,说要好好做人,也不赌了,这银子是你姐姐还给你的,托人带来了便一直在我这里放着,叫我有机会拿给你。她的本意,是要亲自去方家找你道谢的,只是她刚怀上,身子不大好,这会儿躺在床上安胎呢。再来,她总不好意思去你家,说是瞧着你家门口的那两只大石狮子就犯怵……”徐氏高兴的絮絮叨叨,何家贤忙道:“什么谢不谢的,我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凑巧罢了,是该姐姐否极泰来呢。都是亲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娘你把我们都说生分了。” 徐氏见何家贤这样识大体顾情面,愈发高兴:“娘还求什么呢,你们都好好的,就是娘的福气了。家慧那边我给你爹说情,你爹松动了许多,大概等明年春闱下场,若是黄公子能一举高中,只怕就八九不离十了。” 乍一闻这样多的喜讯,何家贤真的便有些高兴的失态了,回家的路上不住的抿嘴偷笑,方其瑞在一旁瞧着直摇头。他这娘子,什么都好,就是要求太少心思浅薄,一点儿事情瞧把她乐的。说实话,事情都还没有板上钉钉,就高兴成这样子,万一出了岔子,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只是这样煞风景的话他不敢跟她说,毕竟,对她来说,嫁入方家感觉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家里的事情也是鸡飞狗跳一出接一出的,现在暂时能这样,已经是极大的好现象了。 待到了方香铺,何家贤想到她当初戴着帷帽来找方其瑞单挑的情形,有些恍如隔世的感慨。那黄公子在账台上,何家贤只瞧了一眼他熟悉的笑容,就觉得尴尬。 若是她没记错……“掌柜的,那黄公子来这里多少时日了?”何家贤问。 “回二奶奶的话,大概一年有余了。”掌柜的听说二爷二奶奶过来,很是热情。 “……”那当初看她落荒而逃的书生,岂不就是黄缺? 何家贤一头黑线,悄悄将黄缺叫到一边,把衣裳给了他,才道:“黄公子,你可记得七八个月前,有一个姑娘,到店里来,当时店里没别人,只有你,那姑娘急着走……” “……”黄缺瞧着她一头雾水:“二奶奶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捡到一把剪刀?”何家贤问出关键性的问题。 “剪刀?”黄缺想了半天,才狐疑的瞧了她一眼,带着些狡黠的笑容:“哦哦哦,是啊,那么大胆的姑娘,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印象深刻。至于那把剪刀,是二爷捡到了……” ……轰隆隆!何家贤简直是五雷轰顶。方其瑞会怎么想那把剪刀?小二会不会认出她来,她可是跟那个小二说话的。 何家贤的目光就在店里逡巡,好在没看见那小二的身影。好险好险,她拍着胸脯,就怕那小二还记得她的声音,那就太难堪了。 回到方府,晚饭时间都过了,何家贤草草吃过饭,又梳洗干净了,本来要睡觉的,瞧了一眼何家慧送的荷包,想着何家慧精湛的针线,心里不想服输,找过针线篮子就做了起来。 方其瑞洗干净后发觉她还在做,眼睛瞪得老大,便气鼓鼓的坐在一旁,一脸寒霜。 何家贤没发觉,还在跟手中的丝线较劲:“二爷,过来帮我理一下……搅在一起了……” 方其瑞板着脸屁股挪过去,用手腕帮她撑开一坨五彩丝线,让她理顺。 雪梨走到门口,瞧见此情形捂着嘴笑了半天,想了想还是将托盘上的燕窝端了下去。 这一幕要多突兀又多突兀——一向凌厉冷面的二爷居然帮二奶奶缠丝线,乖乖顺顺的,像是一个二十四孝丈夫。 可是,她又觉得这一幕要多和谐有多和谐——跳跃的烛火下,夫妻对坐,郎情妾意,彼此配合,一对佳偶。 好久,方其瑞手都酸了,见何家贤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由小脾气改为愠怒:“你还睡得不?” “呵……”何家贤哈欠连天,却又强撑着:“搞完这点再睡,家慧这个配色是怎么配的?怎么这样鲜艳,这颜色我没有啊?” “何——家——贤——”方其瑞怒喝,将手中的丝线往篮子里面一扔,不管不顾的扑上去:“爷要生——宝宝——” “啊,我的丝线……”理了半天呢,现在一扔岂不是功亏一篑!何家贤想起身救急,却被压得动弹不得,方其瑞已经在怒火边上,蓄势待发,何家贤一介小女子只得屈从于他的淫威之下。 呜呜呜——救命啊救命,奴家好可怜! 心情好,日子就过得飞快,冬日里太冷,何家贤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屋里或与吉祥她们做针线,或与方其瑞看看话本聊聊天,或与何家慧写写信;很快便到了小年。 这年的冬天除了开始下了一两场大雪,后面都是干冷的大风,她陪嫁的田庄管事来报说,收成不好,原先种的粮食收完还不如去年的七成,撒点新作物吧,地又干裂了,再不下雨,只怕没办法开垦春耕。 何家贤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能瞧着送上来的五十几两银子叹了口气:“你拿二十两去吧,明年开春了再看看情况。”之前徐氏说这田庄每年怎么也有一百多两的进账,怎么今年这么惨。 腊月二十二过小年,陈氏特意张罗了一大桌,家里大大小小的都聚齐了,就连方其宗也从房间里出来,身上披着一件狐皮大氅,头上戴着风雪帽,说是纯兔毛的。桌子底下放着炭火炉子,他手上还捧着一个小暖手炉,周氏尽心尽力的扶着他,小心伺候。 方其业给方老爷斟了一杯酒,笑着说道:“父亲,上次米粮的生意谈好了吗?” “对方不肯让价,我也不愿意再加价,所以没谈成。”方老爷言简意赅,不大爱提这事。 “多好的机会啊,我估摸着过完年该大旱,到时候庄稼没有收成,米粮还不是紧俏货,谁有粮谁说了算,价格还不是蹭蹭往上涨。”方其业笑着看了陈氏一眼。 “理是这么个理,你对形势的判断没有错……不过这事不能做。你再动心,也不许做,听见没!”方老爷叮嘱了几句,对着方其宗:“老大,尝尝这水晶肘子,炖的烂,你多吃点,也长点力气。”说完夹了一块递过去,周氏忙端起方其宗的碗来接。 方其业笑眯眯的不再提这茬,热情周到的给大家伙儿布菜,还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可是瞧着少年老成,很是稳重,说起生意来也是头头是道。据说外面不少人都夸赞,说他“虎父无犬子”,在生意场上很有方老爷杀伐决断的风范。 瞧着方其业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再瞧瞧方其瑞一味隐忍,低调内敛;旁边还有一位方其凯嚣张霸道,不讲道理;再有头也不抬,脸色苍白,身躯羸弱的方其宗,何家贤只觉得这家子的男人真是各有特色。可要说瞧得上,还当属她男人。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完饭,再过几日就是新年,陈氏将各房的衣裳都拿来一同分了,何家贤的那份儿料子尤其名贵:“老二媳妇,前段时间是我不察,急着为方家开枝散叶,给你添堵了。”她有些委屈:“你大哥身子这个样子,是没什么指望了。方家的长孙还寄托在你身上,你可要加把劲儿。” 方老爷也笑呵呵的:“夫人明理,说的极是。” 何家贤接过那锦衣,便感觉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子嗣的事情,哪里是说有就有的。 她本以为上次韩大夫说过她的身体可以受孕,她又与方其瑞琴瑟和谐,马上就能有的,谁知道这个月葵水照日子来了。悄悄去问了大夫,才知道怀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年纪不够大,身子骨又刚调养好,一切也要看缘分。 如今对着方老爷和陈氏的殷殷期盼,何家贤觉得这衣裳烫手的很,想了想,笑着道:“这衣裳别也要从汀兰院的月例里扣吧。” “那怎么会,都有的。”陈氏笑眯眯的,像是跟她从无芥蒂。 周氏瞧了她手里的新衣裳一眼,眼皮一耷,扭过头不去看,方其宗轻轻握住她的手。 宴席散后,回到汀兰院,立时厨房的管事便过来报,说是因为米粮涨价,厨房供给的饭食每个也要涨价了。何家贤想到陈氏人前笑脸,人后算账的嘴脸,切了一声,那两身新衣裳看也不想再看了。 只是面子总是要顾着的,待到大年三十晚上全家吃团年饭这一天,何家贤还是换上了新衣,配着满头珠翠,加上这段时间心旷神怡,养得圆润了些,起色也好,倒是衬的整个人清秀中带着几分娇艳,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含羞露怯,格外漂亮。 方家的团年饭与别家不同,花厅里除了主子们的主桌,还有各屋各院管事的一桌,一等丫鬟妈妈们一桌,二等丫鬟们一桌,依次排开,足足有二十桌。方老爷举起酒杯,招呼大家共同跨年,又在吃饭前每个人派发了利是银子,吩咐从初一到十五,因为家里有客人来,或者奶奶夫人们要出门拜年,没办法休息,每个人都当恪尽职守。 何家贤瞧着二十几桌一百多人同厅共饮的场面,倒是有些感慨。这样热闹而气派,想必除了方家,燕州城再能做出这种排场的,没几家了。 140、天赐好良机 一轮酒席过后,陈氏便起身给方老爷斟酒:“今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其业有份大礼要送给老爷呢。”陈氏感慨:“说起来,其业也有两个除夕夜,没有在家里跟咱们一起吃年夜饭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其业之前是学习去了,自然要吃点苦头,否则哪里有今日的成就?”方老爷提起这个儿子还是骄傲的很:“他还是很能吃苦的。” “那是。”陈氏骄傲而得意:“其业,你父亲夸你呢,还是你自己说吧,免得像是我卖乖似的。” 方老爷便眼含期盼的望着方其业。 方其业笑着道:“父亲上次说那批米粮价格太高谈不拢,儿子却是谈拢了。”方老爷一听脸色就变了,却不打断他,任由他继续喜形于色的道:“他们要价500钱一石,之前想必父亲嫌贵,毕竟除去货运成本,现在一般的大米也就才卖700钱。可是儿子瞧着这天道,开年肯定是大旱,到时候无法春种,肯定米粮短缺,卖到一两银子也是有机会的。现在不囤货,到时候缺货都没处补去……” “恩,继续说。”方老爷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的。 “我查了咱们铺子历代的账目,看到平时的进价虽说都是300-400钱之前,可是最高的进价也有500钱的时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方其业眼里泛着精光。 “他们存货十万石大米啊这可是不小的数目……”方其业讲起来唾沫横飞:“咱们要是拿到手,先不卖,等开春了米粮短缺时,再拿出来卖,到时候就翻翻了……” “你觉得好?”方老爷皱着眉头。 “这么好的生意,有何风险?”方其业疑惑不解,瞧着方老爷并不是很高兴:“加上人工运费及库房费用,儿子算过也不过十万两的本钱,父亲要是觉得拒绝了拉不下脸,儿子可以再去谈谈……” “我说过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情。”方老爷指着他:“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不听我的话。” “是是,其业会听得,他就是年纪小,想快点做成大事……”陈氏见方老爷面色不佳,以她的了解,大概是方老爷真的相信方其业小小年纪,能谈成这样大的生意,忙打圆场:“少年心性嘛……” “那就踏实做事,别总想着一开始就做大生意。谁不是从小事做起的,不说别人,就说我……”方老爷喝了点酒,巴拉巴拉开始说教,方其业皱着眉头,听了一半就借故离席了。 方其瑞本就如坐针毡,要不是何家贤规矩坐在席上,他也早就走了,此刻忙跟着方其业:“三弟可能想不开,我去劝劝他。”急忙也走了,惹得何家贤暗地里笑,这借口也太拙劣了。 夜里守岁无聊,何家贤想到上次在回廊边上听到的,三少爷不知道指使谁去拿方老爷真正的账本,就戳了戳一旁打着呵欠的方其瑞:“你说,为啥店里要做两本账呢。” 方其瑞一个激灵半梦半醒,呢喃道:“以防万一呗,商场如战场,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底细,趁机压你的价,或者比你就低那么一点儿,你岂不是就吃亏了。” 何家贤想想,倒也是,笑着道:“说起来,三弟还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么小的年纪,就敢做十万两的大生意。加上之前谈成的那些,也许是个经商的天才。” “天才是天才,可惜呀,有些过于自负急于求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栽跟头的。”方其瑞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关心起方其业的事情来了,瞌睡都赶跑了,将她搂在怀里:“别操心别人,多操心自己。” “操心什么呢?”何家贤掰着指头想了想:“对了,咱们那个小铺子今年怎么样?”田地里没有收成,她所有的指望都在铺子上了。 “还好还好。”方其瑞的手指缠在她的手指上:“冬季衣裳厚重又贵,卖不动,我进的少,等开春了就好了。不然,你瞧我这么闲,整天陪着你。” “存货多吗?”何家贤捏他的手指头玩:“其实不一定要等到开春才卖春季衣裳的,现在也可以卖。” “现在卖?这么冷,谁买呀?”方其瑞不以为然。 “现在可以卖库存啊,去年的库存。”她记得商场里面都是这么干。 “去年哪有库存。”方其瑞无奈的笑笑:“你成天坐在屋里,倒是会想当然。咱们铺子小,不被重视,都是从大店铺拿货卖,卖不完的就退给大店铺,他们都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那大店铺也有库存啊,你去拿过来,便宜点儿卖,很多穷人家或者不够富足的人家,都会反季节买衣服的。”何家贤笑笑:“便宜,又是新的,不过是买的时机稍微早了点而已,可是稍微等一等就能穿了,怎会不买?” “……”方其瑞没有答话,而是陷入思考,片刻后才道:“过完初六,我去问问。那会儿人都开始上街来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吉祥便在外面叫:“二爷,二奶奶,放烟花了。” 那就是到子时跨年了。 两个人披上披风,站在门口,看管事的门开始往空中放烟火,绚丽璀璨,火树银花。 何家贤将头轻轻靠在方其瑞肩上,方其瑞帮她拢一拢披肩:“新的一年了,嫁给我,辛苦你了。” 何家贤鼻头一酸,眼泪就蕴藏在眼眶里,只是努力不让它掉下来:“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辛苦呢。” 方其瑞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何家贤也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这件事情他们说了都不算。就算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只怕方老爷也不会答应,他们就会成为臭名远扬的不肖子孙。只有什么时候分家了,他们才得以解脱。可是也有老人长命百岁,五代同堂,一大家族几百号人,都分不了家的。 况且方老爷如今正值壮年,短时间内怕是想都不用想。 漫天烟霞中,两个人紧紧依靠,何家贤在震天的噼里啪啦声里,依稀听见方其瑞低低在耳边轻诉:“力不能及的,为夫无法预测;力所能及的,为夫一定给你。此生必不相负!” 何家贤眼泪就再也藏不住,直直顺着脸颊落下来。 因为父母失败的婚姻,她曾经信奉的是“若要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可是方其瑞,让她想义无反顾的试一试。或许,真有深情,可共白头。 这样一个平素吊儿郎当的人,认真说情话时,可真叫人心动。 何家贤悄悄的想着,脸颊上的眼泪就被温暖而粗糙的指腹抹去:“怎么还哭了。” “谁知道你趁我看烟花的时候说这样的话。”何家贤扭捏娇羞:“我没准备好。” “可要为夫再说一次?你准备一下。”方其瑞帮她擦掉眼泪,一把打横抱起,转身往屋里去,留下吉祥,雪梨,梦梨等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却瞬间又都默契的笑了。 何家贤头埋在他的脖颈里,羞的抬也不敢抬:“那你说吧。” 方其瑞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之上,欺身而上,舔舐着她敏感的耳垂,惹得身下妙人忍不住颤栗,才得意的笑了,唇在她耳边流连,轻声道:“我……方其瑞……此生……” 何家贤的心狂跳不止,在胸膛里如小鹿乱撞,紧张的大气不敢出,就等着他重复方才那句“绝不负你!” “……此生……坚决不纳妾!!!”耳边的温柔呢喃突然变成大嚷宣告,何家贤猝不及防,被他的大嗓门炸了一跳,原本期待的誓言如同搞笑一般从他口中说出,气得将他一推,扭头就起身往外走。 结果刚走到屋中间,就清楚听见外面一阵爆发式的哄堂大笑,愈发无地自容,回头冲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羞得半天不起。 大年初一,汀兰院的这个笑话便传遍了方家的大大小小的角落。说二爷除夕夜喝多了跟二奶奶表白,声音大的全府都能听见,“坚决不纳妾!”许多下人私底下活灵活现的学着,眼里对何家贤满是羡慕。 陈氏听了板着脸:“老二越来越不像话了。纳不纳妾,他说了不算!”方老爷在一旁也只是笑笑:“孩子们感情好,是好事,你气什么。” 陈氏忙换上笑脸:“我这不是怕耽误香火吗?老二媳妇迟迟不见好消息……” “我昨儿个瞧她气色很好,身体康健,有孕是迟早的事情,你就别插手了。”方老爷简单叮嘱。 孩子们今日都起得早,按照秩序过来给方老爷和陈氏拜年,和和美美,方老爷瞧着女儿们亭亭玉立,儿子们懂事能干,就连一向纨绔浪荡的老二,连续好多天都待在家里,又对何家贤夸奖了两句。 得了红包,吃了早饭,便各自散去。男子们都要外出给宗族的叔伯兄弟以及朋友们拜年,女子们在家待客。 何家贤没有什么客人,无非就是方其业,方玉露,方其凯等几个小的过来说了吉祥话,领了红包。她又去周氏那里拜年,领了红包。 再就是去了一趟梅姨娘那里。想了想,又去瞧了瞧冯姨娘,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把冯姨娘感动的跟什么似的:“自打玉静犯了错,老爷不许我们出去,连累着你妹妹成天在屋里拘着,哪里还有人会想到我们,来看我们。难为你有心了。” 何家贤递了一个红包给方玉静,笑着道:“再过一段时间父亲气消了就好了。” “谢谢二嫂。”方玉静接过道谢,并没有多的话,神色平静。 昨儿个除夕吃饭时就没见着方玉静,何家贤那会儿就打定主意要过来看一看了:“妹妹现在很是乖巧,又学字又学刺绣,父亲若是见着她,定会很惊喜的。” “那也要有机会见得到才行。”冯姨娘无奈的很:“自打五小姐从佛堂回来,夫人便以她不懂事为由,交给我好生管教,又说院子住那么多人太拥挤,梅姨娘休息不好,可原先五小姐的院子也不让住,把我们赶到这偏僻的角落里来,老爷几百年也不会从此经过,怎么可能看得到。” 陈氏的为难,何家贤之前给方玉静打过预防针,因此她们二人逆来顺受,从不说什么。偶尔雪梨从别处得了消息,也会跟何家贤八卦,无非是陈氏又在吃穿用度上刁难她们。因为早有心理预期,并不惊讶,毕竟陈氏也没做更刻薄的事情出来。 “我倒是无妨,可这样成日里关着不见人,五小姐的性子越来越静,整日里不说话,除了写字绣花,就是在角落里坐着发呆,我怕这样下去,她身形消瘦,性子也会孤僻的很,到时候可怎么嫁人?”冯姨娘忧心忡忡。 这倒是。何家贤也发觉,方玉静不爱说话,对她带来的点心也不屑一顾。 “姨娘不觉得五小姐瘦下来更好看么?” 何家贤宽着冯姨娘的心:“再过一年多,给五妹妹说个好婆家,嫁出去就好了。” “我不嫁。”方玉静闷声不吭的,突然丢出来这么一句。 “是啊,夫人恨死了玉静,只怕也不会给她找什么好人家。”冯姨娘苦笑:“你瞧瞧如今我们吃的穿的住得,哪里还有方家小姐的样子。” 她不说,何家贤也看得见。除了院子里一个婆子做些力气活,再就是一直伺候冯姨娘的大丫鬟跟着。方玉静身边从前照顾的丫鬟柳朵已经被打发出去,下落不明,陈氏再没有派人过来,因此婆子忙不过来的时候,很多事情就需要冯姨娘亲自动手。 瞧瞧院子里破败不堪,屋里用的是一般的灯油,凑近一会儿脸就被熏黑了,灯台上油腻腻的……吃的她没看到,不过看冯姨娘身上比丫鬟略好一点儿的料子,便知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家贤不好说什么。 “若是老爷再记不起五小姐,只怕我的那点细软都不够典当了。”冯姨娘眉头深锁。 何家贤有些吃惊。她本以为待遇差些,但是至少衣食无忧,可听冯姨娘的意思,竟然是连衣食都短缺了。 141、方玉烟省亲 方玉静却是无所谓:“跟二嫂说这些干什么,她日子也不好过。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清净又偏僻,也不用应酬谁。” 冯姨娘朝着何家贤无奈的笑笑,做出一个“你瞧,她就是这样”的眼神。 何家贤便略坐一会儿,就告辞了。 回院子的路上遇到方玉珠,她跳出来对何家贤伸出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何家贤知道她是说对待张玉环的事情,因此得意洋洋的笑:“说起来,我真的……”她想了一下现代社会的流行语:“我连老太太都不扶就服你。” “哈哈。”方玉珠拍她一下:“你服哪个老太太,我怎么不认识?” 何家贤在她面前总是特别放松,笑嘻嘻的戳她一下:“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拉着她去屋里坐坐。 方玉珠摆手:“不坐了。我还有事。”她陡然想起来,上下打量何家贤好一会儿,才道:“你有事没?没事帮我个小忙。” 何家贤自然是义不容辞,在听闻后却又有些打退堂鼓。 “算了,为兄弟两肋插刀。”何家贤思考后,作势往胸膛上作出一个插刀的手势:“答应你了。” 到了下午,方玉珠的丫鬟香儿过来请,何家贤便过去她住得明珠院。这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子,二夫人和方其扬住在外面两进,她住在最里面一进。 带了礼物拜见了二夫人,何家贤和方玉珠便依照事先说好的,进了屏风里面。 先是一位翩翩书生,在一位夫人的带领下过来与二夫人见礼,木讷傻呆,二夫人问什么,他只会点头,或者摇头,再不然就是:“夫人说的极为有理。” 方玉珠瞧着直摇头,冲何家贤示意,何家贤就从侧门绕出去,然后从大门走进去,硬着头皮道:“给二婶拜年了。”叫丫鬟呈上礼物。 二夫就笑眯眯的瞧着她,何家贤对那书生屈膝一行礼:“既然二婶有客,那我就不打搅了。”说着先行离开。 不多久,那书生伴随那夫人就一同走出大门。 这便是方玉珠没有看中,黄了。 不多时,便另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人。 “见过方伯母。”年轻人彬彬有礼作揖,声音清朗和煦,只是很小,听不太真切。 方玉珠悄悄往外瞅了一眼,立时缩回了头。何家贤没她那么好奇,只静静站着瞧着方玉珠脸颊上飞起红晕。 “怎么,瞧中了?”何家贤捂着嘴笑出来:“后悔叫我来了吧。” 方玉珠叫她时,说的是二夫人又要给她相亲,不过许了她在屏风后面看。她不想成,叫何家贤与她一块儿看,到时候无论美丑高矮,都要说不行,找茬找缺点,直到二夫人相信这个男的的确不是良婿为止。 方玉珠请她帮忙时的说法是,她已经因为这件事情顶撞二夫人多次了,实在是不太好意思再伤她娘的心,怕积累多了气的她娘一口老吐出来。 “我们家玉珠呀,就是挑。她爹呢,又纵着她,不要学识不要钱财,只要她自己喜欢。”二夫人提起女儿还是满心欢喜的:“说起来您别笑,咱们在西北待久了,那边民风开放,他爹也受了影响!” “为女儿谋得佳婿,该是为人父母的心愿。”那妇人瞧起来也通情达理:“我们家一飞就是挑,挑来挑去,挑遍了燕州城也没个合意的……” 两位母亲就儿女对择偶标准和择偶经历开始吐槽,那位男当事人就坐在那里,上下打量着。 “冯公子,请问如今读书读的如何?我家老爷喜欢饱读诗书之士。”二夫人步入正题。 “这……”那冯公子犹豫一下,突然提高音量:“在下虽寒窗苦读,却无心诗书。冯家的生意想来伯母也知道,家里却只有我一个独自,若是我科考进京为官,岂不是留下父亲母亲独在燕州城?此乃大不孝也!”他顿一顿,又郎朗声道:“再说,我朝历法,做官者不许经商,可家里的生意也是从祖爷爷那一辈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父亲逐渐老去,我若不接手,岂不是任他凋零,此乃不仁也……” 他一席话说的二夫人频频点头,就连身旁的方玉珠也是暗暗赞许。何家贤瞧着她面上露出的含羞带怯的神情,倒是乐见其成,只是,她总觉得这人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思来想去想不起来。 她见过的男人不多,接触过能听到声音的那就更少,何家贤绞尽脑汁,忽听得外面的男子笑着道:“……听说方小姐也是个会作文章的才女啊……虎女无犬女……日后若是有缘成婚,小生倒是可以与小姐切磋一二……”何家贤听到这一句,浑身汗毛立时竖了起来。 “听说新娘子是个会作文章的才女啊……叫爷几个开开眼呗……”这句话是何家贤新婚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绝不会忘记的一句话。 这个声音,这句词……冯公子! 那个挨了方其瑞一个耳光的登徒浪荡哥儿! 方玉珠决不能看上他,决不能!连对人最起码的尊重都学不会的男人,还能指望他好到哪儿去? 外间聊的热络。何家贤不等方玉珠示意,径自绕了出去,走到堂上,像是第一次过来:“给二婶拜年。” “好孩子……”二夫人笑眯眯的,也似乎她是大年初一第一次来。 “二婶既然有客,我就不打扰了。”何家贤逐一见过礼数,带着吉祥走掉。 方玉珠留在屏风后面傻了眼。 没多时,冯公子与冯夫人便离了方家二房的大门。 “……还没示意,你怎么就跑了出去?”方玉珠气的直跳脚:“我还没表态呢。” “此人轻薄虚妄,绝非良人。”何家贤笑着:“你若气我怪我,只管叫人去打听,冯公子的为人,无需我多说……” 何家贤自然不会把新婚之夜受人调戏的事情说出来,丢得不只是她的脸,还有方其瑞的。 方玉珠笑嘻嘻的:“打听就打听,难得有一个入得我眼的,可不能随便听你一句就放过。” 好姑娘,果然有主见。何家贤并不因为她不信任自己而郁闷,反而觉得方玉珠就该是这样的性格,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张,决不偏听偏信。 晚上见着方其瑞,便把今日替方玉珠相亲一事说了,又提到冯一飞,果然方其瑞对他印象极差,却又道:“他并不是本地人,只是这两年他家的生意重心迁移到燕州城,跟着过来的,我也是听人介绍跟他在一起玩乐了一段时间而已,了解得不多。” 何家贤笑着道:“那种不识抬举的人,只怕在哪里都不会有什么好口碑。玉珠妹妹是个聪明人,自然拎得清。” 大年初二回娘家,顺顺利利得与何儒年等一起吃了饭,席上春娇吃着吃着饭突然泪如雨下,说也不知道娘家人如今还剩的几个,倒是惹得何儒年好一阵心疼,一整个下午都歇在她屋里一同逗儿子玩,完全冷落了难得回家的女儿,气的徐氏心口疼。 何家贤瞧着徐氏已经老得像五旬老妇,与正值壮年风度翩翩的何儒年比起来,不说母子,却也是差了辈,不由得嗟叹造化弄人,却也只能劝着徐氏放宽心怀,享受以后的生活,只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到了正月初五,张玉环又来了,给陈氏拜年,送了她不少好东西。陈氏笑得合不拢嘴,顺势留下她小住几天。何家贤听闻后,只冷笑不止。看来陈氏是不打算放过她了,非要弄个张玉环来恶心死她。 陈氏不明说,她也只能装糊涂,偶尔路上遇见,面对张玉环的挑衅和冷嘲热讽,也只是一味忍耐。 正月初十,传来一个消息,方玉烟启程去京城王府了,临时路过方家,进门来了。 只是方家上下,并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听说她先去看了陈氏,送了一尽丰厚的礼物。陈氏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住的叫她多顾全自己,去京城花费多,又道嫁妆也会快速命人送到京城去。 当初王妃从方家把方玉烟带走时,方老爷已经快马加鞭备齐了她的嫁妆请示,王妃只说等他们到了京城,会通知的,就搁浅了下来。 方玉烟盛气凌人的到汀兰院时,何家贤听说她回来了,正梳洗装扮好了准备去鹤寿堂,不料路上就已经遇到。 随侍的王府的侍女柳青,长了一张和气的脸,笑着道:“方小姐怀着身孕呢,王妃交代不可劳累,因而时间有些紧。不过虽说是时间再紧,方小姐也记得二奶奶,问候完了方夫人,这就赶紧过来了……” 虽说知道方玉烟是个什么德行,不来找她的麻烦就不错了,但是这侍女惯会说话,何家贤也不由得客气道:“妹妹费心了。” “若不是你还有点儿良心,这破院子我来都不来。”方玉烟却不知道客气,昂首挺胸就往院子里面走,何家贤只得讪讪的跟在后面,气势立马下去一大截。 到屋里坐定,瞧着本来还算精致的家居摆设,在方玉烟满头珠翠,艳光四射,遍身罗绮中,被衬得像是路边的地摊货,何家贤愈发讪讪,话都不好怎么开头。 倒是方玉烟打量一下,“切”了一声:“咱们方家,无论去哪个屋里,都是奢华名贵的,就是你这里,土不拉几,看着就掉价儿。” 何家贤更是连喝茶吃果子的话都不敢说了。 “行了,我也不与你啰嗦。你昔日待我还算不错,以后我去京城了,山高路远,不想欠你人情。”方玉烟对着柳青一努嘴,柳青便拿出个小金盒,盒身十分精致,打开看时,里面却是一套绿宝石手势,头钗耳环项圈戒指一整对。 何家贤忙摆手:“不敢不敢,这太贵重了。” “行了,尽是些小家子气,给你你便收着,这样我也不欠你什么,省得想到了心里就堵得慌。”方玉烟嚣张跋扈的脾气还是没改,一面说一面翻白眼:“本来给你我还嫌心疼呢,这一套怎么也要好几百两银子……你还罗里吧嗦……” 何家贤无奈,只得让吉祥先拿着,又送方玉烟到门口,恰好碰到张玉环和方玉露二人。方玉露笑嘻嘻的上来拉方玉烟的手:“三姐,你真的回来了?怎么也不去我那里坐坐……” 方玉烟直截了当的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板着脸道:“我没有时间了。” 张玉环盈盈施了一个礼:“小女子拜见……额……拜见文夫人……”她想不到合适的称呼,只能用夫人来代替。 方玉烟知道自己是要去给人做妾,并不高兴,只冷眼瞧着她,问方玉露:“这是……有些面熟……” “姨妈家的表姐,差点就给二哥做妾了。”方玉露凑近了方玉烟说,很是热络。 方玉烟回头瞧一眼何家贤,冷笑道:“倒是会找地方。” “谢文夫人夸奖。”张玉环听出来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却厚着脸皮道:“夫人的亲哥哥,自然也是极好的。” 何家贤瞧见张玉环那逢迎拍马的谄媚模样,跟与自己说话时的高高在上判若两人,忍不住冷笑,伸出手命吉祥把小金盒拿给自己,递给方玉烟:“妹妹方才不是说不想欠我的么?这礼物我不要,请妹妹办一件事。而这件事,肯定比几百两银子划算多了。” 方玉烟扭过头来,微微有些诧异。在她的记忆里,何家贤不过是个微微弱弱,谨小慎微,一脸迂腐气息的小女子,什么时候,也能眯起眼睛带着些算计的意味说话了? “把这个女人从方家赶出去,叫她永不敢再来。”何家贤认真的说出这几个字,看向方玉烟,一脸真诚。 “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方玉烟瞧着张玉环难以置信的面庞,捂着嘴格格直笑:“你且说一个我必须帮你理由,我才看看要不要帮你。” 果然还是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吃了那么大的亏,却一点儿也没变,何家贤暗地里想。只是已经开了口,倒是不好意思再收回来。 “当初妹妹气势汹汹派人来揍我的爽快,我觉得,妹妹可能还想再体会一下。”何家贤慢慢的开口。 142、收拾张玉环 方玉烟捂着嘴“格格”笑得直不起来腰:“何家贤你倒是真的老实啊。”她摇摇头:“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我。”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一个破教书匠的女儿,也敢命文夫人为你做事。”张玉环感觉找到撑腰的,嚣张起来,她早已经与何家贤撕破脸,如今听何家贤让方玉烟打她,气得不得了。听方玉烟拒绝,又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冷笑着道:“看来当初文夫人打你是打对了!” 她笑着朝向方玉烟:“文夫人倒是应该听她的,再出贵手,打她一顿,找找当初的爽快……” “好呀。”张玉环话音未落,方玉烟已经朗声答应,不等她反应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啪”的一声。 张玉环捂着脸难以置信,方玉烟笑着道:“她不能命我打你,你就敢命我打她?” “这一巴掌,是教你,既然在别人屋檐下,就要学会低头的道理。”方玉烟正手又是一巴掌:“何家贤再怎么无能,那也是我方家关起门来的事情,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她指手画脚!” 张玉环冷不丁挨了这两下,脸颊顿时红彤彤火辣辣的疼,眼眶里顿时蓄满眼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惜方玉烟并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她左右开弓,又连续打了张玉环好几下,才累的对何家贤道:“还不快给我搬个椅子来。” 吉祥早就一溜烟跑进去和雪梨抬了最重的太师椅出来,上面加了软枕做靠垫,让方玉烟坐的舒服些:“以前我能连续扇二十几个耳刮子不喘气,如今怀着孕,身手不如以前灵活了。”她叹叹气,似乎很是遗憾,看也不看张玉环,反而对着方玉露说道:“你既然与我如此亲近,接下来还有十个耳光,你来替我打吧,也算成全你我的姐妹情谊。” 方玉露听这话人都傻了。 她瞧着方玉烟站着并不明显,坐下却微微有些凸出的小腹,不敢说不,却又下不去手,想了一想,才道:“表姐与我,远无仇近无恨得,还是让二嫂来打吧。” 方玉烟瞟了一眼方玉露,又看了一眼何家贤,眼里满是会意的凌厉,冷笑着道:“既然四妹妹这样谦让,何家贤你就辛苦下吧,别畏畏缩缩的,回头又说我不给你机会。” 何家贤愣了一下,让一向嚣张跋扈的方玉烟出手揍张玉环,她除了快感,倒是没别的。可是从没有动手打过人的她亲自出手打人,这就有点为难了。 瞧着张玉环脸颊高高肿起,像是被煮过的猪头,何家贤突然又有些于心不忍,犹豫着下不去手。 “废物,迟早死在你的心软里面。”方玉烟呵斥一声。 “我求你的事已经办完,其余的不劳你费心!”何家贤听见方玉烟骂她,急了。 “呦,你还理直气壮起来了。”方玉烟挑挑指甲,笑着说道:“你以为你没动手打她,她就会感激你?别做梦了,我打她也是你唆使的,这个黑锅你背定了。”方玉烟循循善诱:“你不趁机打得她怕了你,日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个女人,像毒蛇一样难缠,难道你不是深有体会?” 方玉烟说话难听至极,丝毫不顾忌张玉环本人在场,口无遮拦:“再提你一句,打不打?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何家贤进退两难。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与非都砸在她手里。 “奴婢来打!奴婢贱命一条,跟这个贱人正好相得益彰,别脏了二奶奶的手。”雪梨在一旁听见,撸起袖子上前,不等何家贤说话,左右开弓就是连续几个耳刮子:“教你勾引二爷,欺负二奶奶,活该!” “哈哈哈。”方玉烟拍手称快:“何家贤啊何家贤,你连一个奴婢都不如。” 瞧着雪梨倒是眼熟认识的,命柳青赏了她两锭银子,扭过头对张玉环道:“今日我时间赶得很,没空收拾你了。这几巴掌给你涨点儿教训。何家贤家里没钱,但是不代表谁都可以欺负她!” 何家贤听着心里一动,感激之情正要出来,方玉烟画风一转:“向来只有我能欺负她!你动了我的人,小心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嚣张的笑着:“希望今日,是我在方家最后一次看见你。以后若是再敢来,你信不信,我若是知道了,来一次打你一次。就你这种心术不正的东西,哪里配得上我哥?别说我不让你进门,就算你进了门,我也有一万种方法,叫你生不如死!” 她捏着张玉环的下巴:“你可听明白了?” 张玉环眼泪汪汪,满脸红肿,扭头支吾着不答应,回头瞧见陈氏急匆匆赶来,倒是凄惨非常:“姨妈……” 不料陈氏压根儿不理她,笑眯眯的对着方玉烟道:“烟儿,门外的护卫在催了,只知道你到我院子里去,派人去找,我这才听说你到汀兰院来了,过来告诉你一声,你怀着身孕,别耽误了的出城门的吉时……” 张玉环知道再无本事跟方玉烟对抗了,浑身一软,如泥般瘫倒在地上。 方玉烟整理衣衫,对着陈氏盈盈行了一个礼,哪里还有刚才霸道的影子,唯有一个乖巧和顺的女儿,泪盈余睫:“母亲保重!” 又头也不回对着何家贤的方向说了一句:“走了!学着点儿!” 何家贤瞧着她潇洒无挂的模样,很想问问她有没有去看梅姨娘。听陈氏话里的意思,大概是没有的,又觉得唏嘘。只是人已经远去,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静静凝视着方玉烟的背影,思忖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以前仿佛不是这般,却又好像是这般。 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一样。 方玉烟一走,张玉环就撒泼似的指着何家贤:“你等着,我与你不共戴天。”她脸肿了,说话大舌头,特别搞笑,何家贤强忍住没笑,只掏掏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陈氏见张玉环被打成这样,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她也听不见张玉环吐词含糊不清的在说什么,只命人扶她回去上药。 出了方府上了马车,方玉烟瞧着两个石狮子中间站着的穿着绫罗绸缎,环佩叮当的一众女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弯腰进去。 柳青道:“小姐好像很不舍?” “不舍什么?一家子妖魔鬼怪。”方玉烟擦了一下眼泪,泪中带笑说道:“唯有一个正常人,只盼她不要被吃掉才好。” 柳青皱着眉头不解:“是谁?” “谁有良心,就是谁。”方玉烟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低头摸着小腹,不再说话。 她是临时回家,却并不是临时起意。若是大张旗鼓率先通知,只怕方老爷一定会在家里等着她。她不想见方老爷,也不想见梅姨娘。就当她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此天涯远去吧。当初她被王妃从家里抬走时,陈氏立刻反应过来,叫金娘子挨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打掉孩子,是老爷的意思。”估计是怕她翅膀硬了胡乱猜忌到方玉露的身上,毕竟,她的所作所为,除了方玉露有可能怀恨在心,别的再没有碍着旁人。 “我觉得方夫人怪怪的。”柳青见她不说话,故意提起话题:“看着对小姐很是疼爱,可奴婢瞧着不真心。” “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先歇歇,出了城再叫我。”方玉烟不想说话,也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待出了城门,柳青依言叫醒方玉烟,方玉烟便掀开帘子朝外面望了一眼,就见城门边上,方老爷和梅姨娘一脸风尘,静静的瞧着护送马车队。看见帘子被掀开,脸上露出一抹欣喜,殷切期盼着。 方玉烟看见了,心里没由来升起一抹愁绪,不想面对,立时将帘子放下,倚在车厢壁上,一言不发,留下二老一脸怅然。 梅姨娘轻拍方老爷的手背:“不要紧,她这一去,到底是福不是祸。” “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她飞扬跋扈,不够乖巧。倒是小瞧了她。”方老爷叹一口气:“她还是遗传了你的聪慧,只可惜,没有用在正道上。” 梅姨娘望着马车扑起的灰尘,突然道:“她比你我都聪明。小时候我听她念诗,念来念去只有一句‘若要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方老爷听懂了。整个方府,方玉烟似乎跟谁都不亲。而且越是血缘亲近的,越是离得远远的。 汀兰院,何家贤发觉那小金盒还在手上,命吉祥送去给方玉静。 方玉烟回来没看到方玉静,她没有问,陈氏也就乐得不提。 何家贤却知道,方玉烟肯定是记挂方玉静的,却不知道为何不专门去看看她。 待屋里只剩下雪梨和她,何家贤想了想,斟酌了用词,才问道:“雪梨快十七了吧。” “恩。”雪梨低下头答道:“二奶奶怎么问起这个?” “我想着,你与和气情投意合,如今赶上又赶上过年,不想在耽搁你。”何家贤笑眯眯的:“趁刚过完年我手上尚且宽裕,体体面面的把你嫁出去,可好?” 雪梨便羞红了脸,笑笑的不说话,也不反对。 何家贤知道她是同意了,就允诺说:“夫人那边我去说,二爷这边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你这就回家一趟,跟你家人商量商量,今日就算你放假,先别回来了。” 雪梨自然是感激不尽。 待吉祥回来,何家贤将对雪梨的打算与吉祥说了,吉祥疑惑道:“先前都没听到什么风声?” 何家贤道:“我这也是临时起意。她跟了我那么久,多少你能看出些端倪来的。” 吉祥一愣,随后瞧着何家贤。 何家贤见她猜到,这才点点头:“出了一个纹桃,我差点儿连命都丢了,不敢再对任何人冒险。雪梨好是好,就是聪明过头了,从我刚到汀兰院来的时候,就发觉了。随着跟我的时间越久,她说话做事的胆子越来越大,个性使然也好,脾气暴躁也好,论忠心耿耿我是信任她,但是也担忧终有一天……” 吉祥点头:“二奶奶怎么决定都好。成全她与和气,也是您的善意。” 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何家贤:“我拿去给冯姨娘,只说是四小姐给的,五小姐却不要,质问四小姐为什么没来看她。推来推去,盒子掉在地上摔开了,除了上面的一套首饰,里面却还有个夹层,有一张字条。” 何家贤展开来看时,发觉只有一句话:“若要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请二嫂帮我照顾好姨娘,五妹和二哥,还有,你自己。 前一句话的意思何家贤是懂的,意思就是说若要不用体会生离死别的痛苦,就不要相信人间有白头到老的感情,基本可以理解为不投入就不会有伤害,和以前的自己价值观一样。可后面的几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想到方玉烟只去看了陈氏。那些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却一个都没有看过。 来看自己,想必也就是要把这张字条交给自己吧。瞧着清秀的“二嫂”二字,何家贤有些唏嘘,方玉烟对她,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这一声被承认的“二嫂”,她始终没有亲耳听到,原来都在这里。 方玉烟不是不顾念生她的梅姨娘,同胞的亲哥哥,守望相助的五妹妹,而是,不敢过分惦记…… 以前她总觉得方玉烟嚣张跋扈,愚蠢霸道,连梅姨娘的一层聪慧都没有。现如今才发觉,生在方家这种深宅大院,出身起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谁都不爱,谁都不信,只凭着一腔直率的性子做人做事,才是最简单粗暴,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方法。 她那时,自怕也是真心想救方其瑞的吧,刚好出这个主意的,是她平素最亲近的五妹妹,所以,她信了,她去了。 ……何家贤正沉浸在对方玉烟的伟大意淫里无法自拔,面上露出谜一般的微笑,吉祥打断她:“二奶奶?二奶奶?” 143、雪梨强出头 “嗯?”何家贤茫然回头,吉祥指指门口:“芍药姐姐来了。” 那就是陈氏有请了。 何家贤知道张玉环被打成猪头,陈氏必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方玉烟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真是一点儿虚的都不来。 不过也不是,陈氏不是不会来虚的,而是,不屑于跟她来虚的罢了。 小声叮嘱吉祥:“叫红果跑一趟,把二爷叫回来。” 方其瑞果然以低价进了一批春天的衣裳,最近在铺子里忙这些事。 到了鹤寿堂,张玉环脸上敷了药,之前青一块红一块,现如今成了白一块紫一块,别提多滑稽了,一说话嘴巴两边就像含了两个包子,瞧着何家贤进来,一脸警惕与怨毒。 何家贤面不改色,行了礼,就见陈氏一拍桌子:“老二媳妇,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连表小姐也敢打!” “我没打她,是三妹妹打得她,四妹妹可以作证。”何家贤杵在那里,漫不经心,抵死不认。 陈氏被她气得脸铁青:“若不是你教唆……” “没有的事,是她说话得罪了三妹妹……不信您问四妹妹……”何家贤觉得方其瑞别的不行,死皮赖脸这一招倒是用的很溜。任你吆五喝六,我就一厚脸皮。“三妹妹素来不喜欢我,怎么会帮我出头?” “谁知道呢。”陈氏冷笑:“她到底跟老二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高深莫测。”陈氏不无讽刺的说道:“我也纳闷怎么偏就去看你了呢。” 何家贤不说话。 陈氏拿她无法:“你有个丫头打了玉环,叫她过来。” “那丫头我已经许给二爷的小厮了,加上以前是二爷的丫头,还是请二爷回来您再叫吧。”何家贤知道雪梨若是被叫过来,不死也得脱成皮,笑着道:“这事我正打算请示母亲,择个良辰吉日就让他们……” “那是我的丫头,当初是我给老二的,我记得卖身契还捏在我手里呢。”陈氏冷笑:“老二媳妇,你这是翅膀硬了想飞了?” 即便有卖身契,方其瑞也应该能想到办法吧。何家贤忘记了这一茬,倒是百密一疏。早知道应该把卖身契想办法先拿过来才是,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若非雪梨今日太自作聪明,也不会弄得进退两难,遍地荆棘。 “媳妇不敢,只是汀兰院都是母亲和二爷的人,没有一个是我的人,我不敢做任何人的主。”何家贤严肃的瞧了陈氏脸上的褶子:“母亲怎么说就怎么样,媳妇不敢违拗,自当遵命。” “那就去把那丫头给我提来,以下犯上,自己找死!”陈氏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打死雪梨。 “我打发她去买糕点了,等一下就回来。”何家贤算了算,雪梨回家有一会儿了,再这样拖延一时片刻,大概等到方其瑞回来没有问题。 “那咱们就等着罢。”陈氏伸下胳膊,拍拍手掌,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来人,给二奶奶上茶。” 何家贤见她是动了真怒,也不想火上浇油,顺从的坐下。 旁边张玉环给陈氏捶背,一面含糊不清的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坏话。 “我瞧着,二奶奶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啊。”张玉环唯恐天下不乱:“居然敢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顶撞您,传出去还以为方家是她在当家……” “闭嘴!”陈氏不耐烦,呵斥张玉环。 一时间鹤寿堂安静的落针可闻,大家都心照不宣,目不斜视,只盯着眼前那杯茶。 一杯……两杯……三杯…… 每当她茶喝得见底,一旁的芍药就会立刻续上新茶,一言不发,只听见“霍霍”注水的声音。 何家贤跟陈氏比耐心比到脖子都僵了,才听见外面通报方其瑞来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张玉环在一旁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表哥,你可要公道评判,我来府上作客,却被打成这样,实在是太没天理了!若是此处讨不到公道,我自然会让张家来讨!!!” 似乎是被她的话震慑,方其瑞扭头看一眼何家贤:“雪梨呢?” 何家贤当着陈氏的面不好说已经让他回家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去买糕点了,大概是迷路了吧,这么久也不见回来。” “那就等她回来为止。”方其瑞面色冷峻:“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还不回院子里去,晚饭都没吃……” “老二,你这就有失偏颇了罢。”陈氏瞧他们夫妻一唱一和,冷笑道:“你媳妇纵容丫鬟欺负客人,现在丫鬟没拿住,她自己还想回去?” “夫人放心,那丫头一回来,我立刻命人送过来,绝不二话,任凭夫人处置!”方其瑞客气有礼,说话却掷地有声:“至于她,我带回去严加管教便是,就不给夫人添麻烦了。” “老二,你浑归浑,说话却是算数的,那此事就先这么办,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陈氏摆手示意。 何家贤跟着方其瑞走出鹤寿堂,就迫不及待的挽住他的胳膊:“来说说你的法子,我也学学!” “学什么?” “雪梨啊,你打算怎么对付夫人?” “对付?”方其瑞很是吃惊:“为什么要对付?” “难道你真的要把雪梨交出去给夫人处置?”何家贤此刻大惊失色。 “难道不应该?” “不行!”何家贤失控的大叫,被方其瑞捂住嘴巴往边上一扯:“回去说。” 何家贤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抿着嘴,低着头走在方其瑞身后,刹那间心思千回百转,力保雪梨的论据想了千万条,回到屋里,却被方其瑞一句话说的无言以对:“她以下犯上,恶奴欺主,乱了方家的规矩,怎么不该受罚?” ……何家贤知道这是正理,可自小接受“人人平等”的教育,她始终无法觉得雪梨,吉祥等人低她一等。她可以训斥雪梨,雪梨也可以训斥她! 只是,方其瑞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心里面自然是封建等级森严的,更何况他还是当权者。 “当时我为难,因此她就替我出手了,你那妹妹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咄咄逼人……”何家贤心有戚戚。 “如此,就是你教唆的了?”方其瑞挑挑眉:“那方才夫人问你时,你为何又一口咬定跟你没关系?” ……逻辑如此严谨,何家贤无法狡辩,只能把当时的场景再现一次,让方其瑞自己去评判。 “如此说来,还是她自作主张,胆大妄为。”方其瑞瞧着何家贤,第一次眼里带着凌厉的审问:“她人呢?” “……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何家贤不说,只哀求。她知道她不占理了。偌大的方府,若是连方其瑞都无法理解她支持她,那就再没有任何可能性。 “不说算了。”方其瑞对着院子叫人:“把和气给我叫过来。”又对着在院子里观望的吉祥:“看好二奶奶,这几天就别让她出门了。” 吉祥吓了一跳,这是要软禁二奶奶吗?犹豫道:“二奶奶没有错……” “既然分不清是非,你也与她一同进来吧。”方其瑞起身往外走:“这几日我住书房。她若是想明白了,就到书房来找我。” 何家贤在屋里没有说话,方其瑞铿锵有力的,踩着冰渣子的“咯吱咯吱”的步伐声,像是踏在她的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站在这个古代社会的土地上,他是对的,但是,他也背弃了她! 何家贤知道方其瑞说的话有道理。张玉环受了那样的屈辱,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方玉烟他们现在得罪不起,也没办法再找她,只能把气出在过错分明的雪梨身上。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何家贤才不愿意把雪梨交出去。 若是没有方玉烟前面下狠手,雪梨就算打了张玉环,不顾也就是被打棍子,或者撵出去的事。 可如今很明显,张玉环只怕早就把方玉烟的那一份儿也算在雪梨头上,好的话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不好的话,估计小命难保。 如今他们的想法都很清楚——把雪梨交出去,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可是交出去,就是叫雪梨去死! “你说我该怎么办……”何家贤对着吉祥喃喃自语,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我本以为二爷会想办法保住她的,看在我的面上,看在和气的面上……” “雪梨的确是激进了些。”吉祥眼底也有些湿润,何家贤想的那些,她再清楚不过,不交出去不占理,交出去的话,雪梨只怕死路一条。 即便是她想尽办法,让陈氏可以轻罚。可是张玉环若是不愿意善罢甘休,那大陈氏再过来兴师问罪,陈氏也一样不会卖她任何情面。 为今之计,方其瑞是指望不上,只能想办法在和气把雪梨找回来之前,让张玉环放弃追究此事。 谈何容易?真的容忍她给方其瑞做妾?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何家贤欲哭无泪。 她知道一切的根源是什么?从方玉烟怀着身孕,踏入方府的第一步开始,她就已经看明白。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这而起,因这而落。 那就是底气,绝对的底气! 试问若是今日打张玉环的是王府的侍女柳青,她张玉环敢放一个屁?敢说一句追究的话?陈氏敢咄咄逼人紧追不舍?只怕讨好都来不及。 若是那厚颜无耻之辈,说不定还会摸着脸叫一声:“打得好!” 她在方家被轻视,被冷落,被驱逐,被拿捏,岂不都是因为家中无权无势,没有丝毫底气? 要么有权,要么有钱……何家贤发觉自己一样都没有。 哦,有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去抽屉里拿出方玉烟送她的小金盒子,之前拿去给方玉静被拒绝,吉祥又拿回来了,对吉祥道:“快……你跑一趟!” 吉祥疑惑而犹豫:“二爷说不许咱们出去……” “她可没说不让人进来。”何家贤打开小金盒,抚摸着里面一整套的绿宝石首饰,做工精美,价值不菲:“去请四小姐来一趟。” 她若是没记错,方其瑞被张玉环设计陷害的那一日,是方玉露过来请方其瑞的。回来后方其瑞说,方玉露过去,是想请他帮忙存私房钱。 一个爱存私房钱的姑娘,想必对银子应该不会太清高,况且她所求不多,不过是留雪梨一条命而已。 吉祥眼前也是一亮:“夫人素来听四小姐的话……” 两个人像是都找到了突破口,高兴的拉手相庆。 吉祥整理了衣衫,这才信步出门去,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诚恳一些。 方玉露与何家贤算起来无冤无仇,倒是肯过来,笑着道:“二嫂今日好威风啊。” 何家贤谦虚的笑笑,不说多余的话,只将金盒子推过去,当着方玉露的面打开:“不知道四妹妹可还喜欢?” 方玉露眼前一亮,面上就忍不住的钦羡之色:“三姐果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出手好阔绰。”之前在张玉环面前,何家贤是把金盒子还给过方玉烟的,只是方玉烟没要,方玉露因此认识。 “二嫂可是为了那丫鬟的事情?依我看,二嫂别白费力气了,表姐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一肚子气没处撒……”方玉露摆摆手。 “妹妹聪慧,自然会有办法。我求的不多,只保她一条命即可。”何家贤也笑笑:“母亲还是听得进妹妹说话的。” “二嫂实在是太善良了。哎。”方玉露盯着那一副首饰,吞了一下口水:“若只求保命的话,我尽力而为,到底是咱们方家的丫头,可不能让张家的人定夺她的生死。” 两个人客气一番,方玉露便光明正大的收了那金盒子,笑着行礼:“二嫂等我的消息罢。” 关了屋门,何家贤浑身疲软的瘫在矮榻上,却又立时直起身子,双手合十祈祷,吉祥也忙跟着学样。 如此辗转难熬,到了半夜,外面有人敲门,吉祥忙起身去开,却是红果,急吼吼的道:“雪梨回来了,被二爷径直送到夫人那里去,挨了十五个板子,抬回来了。” 何家贤在床上本就没睡着,此刻听得一惊,急忙披上衣服起身:“去请大夫,我去瞧瞧……” 红果忙道:“二奶奶别慌,二爷命人叫了一个女大夫,已经在屋里给瞧病了……” 144、方玉珠选婿 何家贤这才松了一口气,整理衣衫,起身去院子后面的耳房。 雪梨奄奄一息,神志不清,屁股和大腿上血迹斑斑,早已经和打得尽烂的衣衫粘在一起,大夫正给她剪开。 待上了药粉,又给雪梨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大夫开了药方,已经是凌晨时分,大夫道:“虽然打得重,伤口深,却没有伤及筋骨,还在皮肉上面。只是要好好休养……” 何家贤付了诊金,好生送走大夫,见雪梨还是昏迷不醒,吩咐梦梨好生照料,她回屋里去。 方其瑞并没有回来。 连续五日。 “四小姐收了东西就去鹤寿堂,不高兴的说表小姐坑过她,给了她银子又要回去……还说姨太太背地里说夫人的坏话。又跟夫人撒娇,说凭什么张家的人在方家耀武耀威。方家的丫鬟也是方家的人,张家的主子那就回张家当主子去……埋怨了好一会儿,表小姐吃了晚饭再来请安时,夫人就变了脸色了,对她没有之前那么好。”吉祥回禀着从腊梅那里听来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何家贤。 何家贤听着暗道方玉露真是有办法,又讲情又讲理的。讲情就说张玉环跟她感情并不好,大陈氏跟陈氏感情也不是那么好;讲理就是这里是方家,张玉环再怎么牛逼也不该在方家牛…… “说着说着二爷就带了雪梨来了,雪梨承认打了表小姐……夫人就说要按照家规处置,表小姐在一旁哭诉,说一定要严惩不贷。夫人下令说打五十个板子……”吉祥说着都有些后怕:“二奶奶怕是没见过方家的规矩。您只想想,十五个板子雪梨就已经奄奄一息,五十个板子,就算保得住命,那也是废人一个了。” 何家贤愈发觉得陈氏狠戾。雪梨再不好,也是她一手调教出来后,安插在方其瑞身边的,如今为了几个耳光,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有可能,她也如同方其瑞一般,犯忤逆犯上者,均用重刑,以保护封建统治阶级的绝对权威。想到当初的纹桃,再看看如今的雪梨,古人就是古人,脱离不了阶级观念! “四小姐就说大过年的,闹出人命不好。夫人听了,就说叫几个婆子掂量些,打三十下算了,别沾了血光给府上带来晦气。表小姐却不干了,对着雪梨大声呵斥说‘给我朝死里打’,才三十个板子太便宜她了……”吉祥越说越怅然:“她心也毒!几个耳光就要换一条命。” “后来二爷就说,人他是带来了,为的就是方家的规矩。下人做错了事,不罚不成;但是公报私仇,狭私报复也不成!让夫人斟酌着量刑。平时家里小事是夫人做主没错,可家里的大事,尤其是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闹出去了,就不是夫人能做主的事情了。”吉祥惟妙惟肖的学着方其瑞说这话时狠绝的神态。 “夫人一听,知道若是真的打废了雪梨,只怕闹起来不好看。还在犹豫,四小姐又说,老爷这几日正为春季缺粮,铺子里没有存粮发愁呢,怕到时候燕州城百姓没饭吃,好几日都是着急上火的,若是此刻火上添油……夫人听了就说既然是为了家宅和睦,又是大过年的,算是给雪梨发一个红包,打十五板子,伤好了,到杂物房去干活。”吉祥说着,有些忧愁。 这样的处置还算合适。何家贤虽然觉得有些重,可是立场不同,她能理解。若是同学之间,你打我打你实乃平常事,两三个耳光,还她两三个耳光就是了。可是这里是古代,雪梨的出手,是以下犯上,那罪责起码要翻上十倍。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何家贤总算松了一口气,此刻想起方其瑞,心里有些愧疚。 若是方其瑞一开始说,把雪梨交出去,能保她不死,她根本就不会跟他置气,弄到现在这样难收拾的地步。 可若是叫她此刻去求饶认错,她也做不到。 若不是她求了方玉露中间说情,只怕也没有这么好的结果。方其瑞一开始表露出来的那种“把雪梨交出去此事就了了”的冷漠态度,让她心寒。人说爱屋及乌,她与雪梨,吉祥二人情同姐妹,方其瑞却不问情由,开口就逼迫她舍弃姐妹。他二人之间阶级立场的鸿沟,现在才开始显现而已。 若是日后吉祥犯了错,他就舍弃吉祥;和气犯了错,他会舍弃和气;自己犯了错,他也会舍弃自己…… 何家贤缩在屋里,除了去看雪梨的伤情,就是看书打发时间,日子一日一日的熬,掰着指头一日一日的数。 方其瑞却杳无音讯。若是以往,还有雪梨时不时跟和气见面,带点儿方其瑞的消息回来:“今日二爷中午吃的酒酿圆子,还没到下午就饿了……”“二爷选了一只金钗,只怕是要送给二奶奶的……” 现在雪梨病着,吉祥也不许出门,何家贤便一丁点儿音讯也无。 方其瑞说的是软禁她,实则并没有派人看着。汀兰院还是那些人,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过是自己将自己捆住了手脚,束缚在了院子里而已,为的就是赌那一口气。 她很想某一天方其瑞突然走进来,笑着像往常一样搂着她:“在干什么?” 可惜很多天午夜梦回,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床上,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过完正月十五,过年的热闹渐渐散去,来往的亲眷也都少了,方府又像往常一样关起门来过日子。 倒是方玉珠来了,笑着道:“你为啥对冯公子有意见?”原是她派人查探过,冯公子家在燕州城的口碑并不差,提起来都是“经商有道,价格公允”,冯公子本人虽然不是特别出众,但也是有口皆碑。 方玉珠其实不太喜欢生意人,但是二老爷小时候生活优渥,后来为官后,因为清廉正直很受上峰赞许,外放至西北那种蛮夷荒凉之地,又因为大手大脚惯了俸禄又少,生活一度困窘,全靠大哥接济才渡过难关,感触颇深,觉得男孩子可以走仕途,磨练磨练;女孩子家,还是找个有钱人家,吃饱穿暖更舒服,因此与二夫人倒是不谋而合,一心想把她嫁到生意人家,留在燕州城。 何家贤听到这个结论,倒是有些疑惑不解。冯一飞的人品,从他在人家新婚之夜的轻浮浪荡之语中,就可以感知一二,怎么会毫无破绽,反而还是一致好评? 瞧着方玉珠一脸憧憬的模样,何家贤劝道:“还是再细细打听下,毕竟他们这两年才到燕州城,底细都摸不清楚……” 方玉珠笑着道:“是不是二哥跟他有什么过节?所以你总是说他坏话?” 何家贤自然不会把那种被调戏的事情跟她说,却从方玉珠口中得知,冯公子变着法儿送了她不少稀罕东西,件件都是宝贝,哄得方玉珠心花怒放。 何家贤愈发好奇,送的都是什么?按照方玉珠为人处世的聪慧劲儿,不该被这种表面现场所蒙蔽才对。 “他给老爷写过信,老爷很看好他,说他有文采,日后定成大器,又肯对我们小姐用心,二奶奶您还是别担心了。”跟着方玉珠的丫鬟宝儿笑着劝道。她见何家贤和方玉珠为了冯公子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一向感情好的都快吵起来了,急忙打圆场。 “老爷对夫人就是如此,凡是想着,处处谦让,所以琴瑟和谐。小姐自然就动心了。”宝儿跟着方玉珠耳濡目染,也很聪明,直接示意何家贤“杞人忧天。” 何家贤这才顿悟,方玉珠为人处世很是精明,可是在于两性关系上,却非常懵懂,简直就是有些迟钝。 再想到方玉婷,方玉烟为了一桩连男人品行都摸不清楚的婚事,闹得一出接一出的,她这才明白过来。 古代女子婚姻大事向来轮不到自己做主。方玉珠能躲在屏风后面看,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独特的殊荣。家世、能力、长相等排在前面,人品排在后面。 所以方玉婷和方玉烟只听说要嫁入侯府,便撕破脸争抢。 后方玉烟与方玉露又见有机会能入王府,更是不顾礼义廉耻,将所有的一切抛诸脑后,最终两败俱伤。 她们真的就能幸福吗? 可是,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呀。 按照方玉珠的眼界和思维,男方家里有钱,符合方二老爷的期许;看起来风度翩翩没什么失德之处,此刻会对她好,那就符合她的要求;说话文质彬彬,符合方二夫人的要求。如此,便可谓是佳婿。 可是婚后呢?是否能贫穷富贵,不离不弃;是否能婆媳矛盾时,维护媳妇;是否能果断勇敢,撑起小家?这才是身为女儿家应该考虑的。 陈丽与何书礼谈恋爱时,莫不是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可婚后呢,鸡飞狗跳满目疮痍。所有的感情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中,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她从小看着听着等着盼着,发觉要想家庭过得好,离不开男人的两个品质,忠贞和责任。 古代对于男人的忠贞就别妄想了。可是责任感呢? 说起来,除了方其瑞,她目前还未从任何男人身上发现过有这个闪光品质。连一开始表现颇佳的何儒年也不能幸免。 方玉珠选来选去,挑来挑去,唯独没有这一条。 “二叔那样的品性,说起来是无人能及的。”何家贤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怅然,怒骂自己虚假。方二老爷对二夫人是不错,可是据说他在那边还是有一房姨娘陪着,此番二夫人回来就是给方玉珠找婆家的。 只能说,矮子里面拔高子,比起方老爷一房又一房的,他算是好得多了。 “只是,到底是终身大事,还是要多考量些。”何家贤找不出实质证据,只能好言相劝:“毕竟,新婚燕尔,有谁不体贴的。可是过得几年,就不见得了。” “谁过几年不是老夫老妻啊,都一样过日子。再说以我们小姐的聪明过人,肯定能留住姑爷的心。”宝儿不以为然,替方玉珠婉拒何家贤的好心:“二奶奶不就是个好例子,二爷对您好吧。听说冯少爷跟二爷以前挺好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还会这个词。”何家贤笑着:“跟着有学问的主子,连丫头也这样有文采。”她笑着瞧宝儿:“你说的这样欢,你该不会是看上冯少爷了罢。” 话一出口,宝儿脸色就变了,指着何家贤嗔道:“小姐,二奶奶说的什么话,奴婢可没脸见人了……” 方玉珠笑着道:“你再这么说冯少爷的好处,只怕我也要怀疑了……” 她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一出,宝儿的脸色彻底变了,结结巴巴的道:“奴婢不敢……小姐放心……” 方玉珠瞟她一眼,跟何家贤告辞:“二嫂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知道这些都是好话。回头再留心打探下,若是二哥知道些什么,也不妨告诉我……二嫂知道我,我并不是那种不分好歹之人……” 何家贤发觉一回到做人的境界,方玉珠的那种机敏与开明的态度就立刻回来了,心里愈发赞赏,不忍她走错一步。 等她二人走后,吉祥提醒道:“二奶奶不该说宝儿的,那样的话,即便是想,也不能说出来。” 何家贤疑惑的望着她:“她那样明显的态度,我……” “二奶奶没有陪嫁的侍女,自然是不懂的。”吉祥笑着道:“女子出嫁若有陪嫁,多半是以后要伺候姑爷的,不说抬姨娘,通房是一定的。”瞧着何家贤疑惑不解,吉祥细细解释:“咱们府上的林姨娘,就是夫人当初的陪嫁丫头,从娘家带来的。老爷纳了新姨娘,夫人为了争宠,就把林姨娘给了老爷了。” “对于宝儿来说,日后服侍冯少爷几乎是一定的。”吉祥有些无奈:“对于玉烟小姐来说,她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可是也得做好心理准备,万一时间长了,冯少爷对她不喜欢了,或者她怀孕了,不方便伺候了,与其让别的女人来跟她争宠,不如让自己的丫头,毕竟,可以拿捏在手上,便于控制……” 145、吉祥的未来 何家贤懂了。 这一懂越发觉得悲哀。 “林姨娘这些年没有身孕,不是不能生。府里都传,是夫人不许她生。”吉祥苦笑:“身为奴婢,就是这样命苦……” “可怜了林姨娘终生无靠了。”吉祥忍不住感慨:“不知道到时候奴婢是个什么命呢。” “你放心,我必不会让你给人做小,谁都不行。”何家贤急忙握住她的手:“我到这府里,茫然四顾,无依无靠,身如浮萍。若非你及时相帮,我哪能有今日的立足之处,只怕还缩头缩脑,连门都不敢出,处处被人轻贱呢……” “二奶奶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奴婢的本分。”吉祥笑着道:“奴婢自己也不愿意给人做小。小时候在那花楼里,见过的男人不知道多少,没一个是不花心不风流的。像二奶奶刚才说的那个‘责任心’,奴婢反正是没见到过。” “可惜大部分人都不像奴婢这样想。她们穷怕了,觉得只要能吃饱穿暖,给有钱人做小,比给穷人做正室要好多了。”吉祥说着有些感慨:“大部分姑娘都不是像雪梨那么聪明的,也不像奴婢那样,生长在烟花之地,知道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什么下贱品行……” “她们给人做丫头,只瞧着主子穿金戴银,燕翅鲍肚,便觉得什么好都不如银子好。可是奴婢觉得,下人也是人,花楼里为了银子被人践踏的女子还少吗?奴婢还是想先堂堂正正做个人,再想吃饱穿暖的事情,只要有手有脚,什么不能挣?奴婢不想再被人呼和喝去,随意践踏……” “若是那样,奴婢宁愿终生不嫁,伺候二奶奶。至少二奶奶会先把奴婢当个人看。”吉祥想得深远。 何家贤怅然:“依你的心愿。你愿意嫁,我给你备嫁妆;你若不愿意,我必待你亲如姐妹,相伴终生。” “谢二奶奶。”吉祥跪下磕头。 “快起来,折煞我了。”何家贤弯腰去扶,起身时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不起来。 “瞧我,这几天没睡好。”何家贤自嘲的笑笑,吉祥忙起身扶她坐在矮榻上:“二奶奶,其实奴婢觉得,二爷说的没错。您在护着身边人,护着雪梨,她犯错在先。若是不惩罚,人家都只当汀兰院没有规矩……” “我知道他对,可是他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我觉得寒心……”何家贤刚接受了吉祥的“推心置腹”,忍不住也把心事向她吐露:“他丝毫没顾忌到我对雪梨的感情……” 吉祥没有说话。她照顾何家贤这么久,早就发现她的主子,对待女人,是感情至上的。汀兰院的丫头,她从来没有呼三喝四,打过骂过;她就连发布命令时,也是和声细语,目光直视,让人觉得是平等的,是被尊重的;谁有难处了,说一声就能借到银子,再从每个月的月例里面扣;谁生病了,轮换着休息,其他人顶上都是毫无怨言。 不说别的,光说雪梨与和气的事,若是换在别的院子,早不知道被拆散过多少次,生怕被人知道主子管教不严,出了这样的丑事……唯独二奶奶,见识两情相悦,只想着成全,处处帮忙。 这样的主子,为她赴汤蹈火,也是心甘情愿。 给何家贤喝了一口茶,吉祥又拿来靠枕让她歪着,才道:“二奶奶感觉好些了吗,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不必了。”何家贤歪了一会儿舒服多了:“说了太久的话,有些累,我睡一会儿先。” 吉祥便依言坐到门口,瞧着何家贤闭上眼睛,不多时就睡着了。 她也靠着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这几日二奶奶晚上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睡在门口搁出来的小床上,也时常被影响,这会儿困极。 不知道打盹了多久,天渐渐黑下来,身上越来越冷,吉祥起身拢了拢炭盆,明显感觉有人靠近,她机警的抬头,急忙开口行礼:“二爷……” 方其瑞冲她作了一个“嘘”的手势,站在门口往里瞧了会儿,才问道:“二奶奶怎么睡在那里?” “玉烟小姐过来跟二奶奶说了会儿话,二奶奶有些乏了。她这几日夜里都睡不好。”吉祥解释:“二爷还是回来住吧,二奶奶知道错了……” “别告诉她我来过。”方其瑞摇摇头:“她心太软,迟早要吃亏,让她长点记性,是为她好。” 吉祥知道方其瑞是好意,倒是深以为然,点点头不吭声,瞧着方其瑞又转身走了。 “哎,明明互相挂念,偏要在这种事情上赌气。”吉祥有些感慨:“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小孩子一样。”又起身去给何家贤盖盖被子。 翌日吃早饭的时候,何家贤喝了一口小米粥,又觉得头晕眼花,胃里翻腾,忍不住在桌上就干呕起来。 吉祥给她捋背,叫人倒水。 来的却是春杏:“梦梨姐姐照顾雪梨姐姐呢,没人应,奴婢就来了。”汀兰院自打雪梨被打,便缺一个一等丫头的闲,何家贤忙着赌气,也没管,倒是别的人都默认将梦梨顶上去。 她瞧着何家贤脸色蜡黄,总是干呕,一副食物不振的模样:“二奶奶是不是有了……” 何家贤一惊,心里五味陈杂,听春杏继续说道:“我娘怀小弟弟时,就是二奶奶这副模样……不,她呕的可比二奶奶严重多了,连苦胆水都呕出来了……” 吉祥面上一喜,起身就往外跑:“我去叫二爷……”多么好的让人冰释前嫌的机会!二爷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来看二奶奶了。 “……去请大夫!”何家贤叫住吉祥,叮嘱他:“先别让二爷知道。” 吉祥见她到了这种时候还如此倔强,有些无奈,就听何家贤道:“免得空欢喜一场,还觉得我故意找借口叫他呢。” 这两人!吉祥无奈的摇摇头,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多时,大夫便过来,把了脉脸上顿时喜笑颜开:“恭喜二奶奶,二奶奶这是有喜了……”何家贤开心的不得了,这才记起本月葵水还没来,超过的日子恰好就是跟方其瑞冷战的时间,连在一起快十天了,她最近满腹心事,根本就没留意。 给了大夫丰厚的诊金,汀兰院上上下下都开心起来,连雪梨也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到正屋恭贺何家贤。 消息传出去不过一盏茶功夫,方其瑞已经满脸冰霜的冲进来,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带头往门口退去,顷刻间就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何家贤一人。 “真的……”方其瑞一说话,冰渣子就从嘴边上往下落。 何家贤似娇似嗔瞟他一眼,低头不语。 这一眼在方其瑞看来,就是默认了。将马鞭一扔,大跨步走过来一把抱起何家贤:“这么说,我真的要当爹了!哈哈哈哈哈!” 成亲这么久以来,何家贤从未见过方其瑞这般狂野的笑过,也忍不住笑了:“快放我下来,本来头就晕,一转就更晕了。” 方其瑞急忙放开她:“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这个月银子还够用吗?我把铺子里的银子提一些过来……” “别……你要留着进货啊,不是说春裳卖得挺好吗?”何家贤急忙制止。为了这一门生意,汀兰院近来的开支的确是节约到了最少。 “生意在于来日方长,银子少就少做些……你要紧。”方其瑞将脸贴在她肚子上:“我瞧瞧他动没动……” “真是,还是平的,能看出来什么?”何家贤打一下他:“你脸太冰了,冷得很……” “我一听消息就从铺子里快马加鞭赶回来……”方其瑞笑嘻嘻的将手故意伸到她咯吱窝下:“给你相公暖一暖,冻死我了。” 似乎两个人从无嫌隙。 很快,何家贤怀了身孕的消息传遍方府的每个角落。 与她怀孕一同传遍方家的,是张玉环跟陈氏抗议有几个丫鬟背地里说她坏话,陈氏懒怠敷衍的笑话。 当初方玉烟痛打张玉环,临走时撂下狠话,不少丫鬟已经学得绘声绘色,气的张玉环牙都咬碎了。结果雪梨作为丫鬟扇了她的巴掌,最后却从轻处罚,又让不少下人私底下猜测陈氏也不喜欢她,想要拉拢三小姐,表明立场了。张玉环听后立刻去跟陈氏告状,趁机说要好好管教一下下人,陈氏却不痛不痒的叫她早些回张家,姨妈惦记呢。 张玉环闹了个大笑话,灰溜溜的收拾包袱走了。 金娘子一面帮陈氏递去年府里最近2个月的账本,一面问道:“表小姐回去了,那二奶奶那边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陈氏深深叹一口气:“她倒是好本事。” 翻了一页,感觉心里堵得慌,看不下去,将账本一合:“玉环又蠢又笨,实在指望不上。老二媳妇又怀了孕,老爷不知道怎么高兴呢。再怎么说,也不能打着不孕的幌子往她屋里塞人了。算了,先这么着吧,由她养着,省得咱们手伸得太长,让老爷不欢喜我。” 金娘子叹道:“夫人就是太顾忌老爷的心情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不顾念我,我多少要顾念他的。”陈氏不住的叹气:“说起来,不怪老爷高兴,怪只怪老大媳妇不争气啊!这么多年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金娘子也跟着感慨了一番,出主意道:“到底是她占了先,如今木已成舟,再叫个有经验的妈妈过去伺候?” “算啦。”陈氏心里是明白的:“咱们这段时间做的这些事,是个傻子也看明白了,何况她也不傻。若是以前,还有可能。你瞧最近这几次,一次两次的顶撞我,一点儿孝道也不讲,哪里还有以前贤良淑德的模样?再说,自打有了纹桃下毒的事情,老二把汀兰院管的多严?跟咱们院子里的人,话都不多说一句,有什么不高兴就去老爷那里直接告状,我哪里还得罪的起哦。咱们不必送个把柄去给她,到时候,没有事也惹出一身骚。” 金娘子见陈氏说的有理,笑着道:“还是夫人深谋远虑。只是说起来也奇怪,平素咱们也没做多出格的事情,二奶奶却像是跟咱们有深仇大恨一般。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了,就说表小姐,天下间哪个男人不纳妾,偏她反应那么激烈,直接连老爷夫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许是新婚夫妻,还腻歪着呢。”陈氏有些头疼:“我也说不准。” 金娘子就靠近了道:“真不害臊!不过倒是有一事要禀告夫人的。”她凑近陈氏的耳朵:“咱们院子里的三等丫鬟腊梅,倒是与吉祥走得很近。” 腊梅?陈氏全无印象:“吃里扒外?” “那倒是不至于。”金娘子笑着道:“不过是撞见她二人说话,老奴留心过几次,都是拉家常,聊天而已,并无什么可疑。” 陈氏笑笑:“那先留着,有用得着的地方再说罢。” 聊了一阵,倒是心情好了许多,陈氏重新翻开账本,倒是笑了:“汀兰院最近怎么这样省?” “听说二爷倒了一批春裳在卖,说是去年的款,便宜处理,买的人还不少。”金娘子小声道。 “小本买卖,看把他能的。”陈氏想到方其业经手就是几万两银子的生意,不由得得意的抿起嘴笑了:“到时候等我儿子把十万两雪花银赚到手了,到时候有了他这几十两上百两银子生意的衬托,反倒是越发显得我儿能耐。” 陈氏喝了一口茶:“二房小姐的婚事怎么样了?” “说是两边都还挺满意,下了小定了。”金娘子赶紧汇报。陈氏挺开心:“二夫人聪明,吃过没钱的苦啊。听说咱们家本来与冯家就有生意来往,到时候亲上加亲,倒是一桩大喜事,你得空准备一下添箱的礼吧,跟二小姐和三小姐差不多就行。” 金娘子忙答应了,又道:“老爷已经给汀兰院那边送了礼物过去了,咱们要不要……” “哦,既然如此,就去准备一份贺一贺。想来她是不大愿意见我的,不过我是长辈,由不得她的性子。”陈氏揉揉额头:“这孩子脾气有些犟啊,到底还是被老二带坏了。是我期望太高,指望家里人都和和美美的……” 146、沈姨娘苦衷 “夫人费的心,她们是不会懂的。一个个只为自己那点儿蝇头小利打算。”金娘子急忙用手接过,给她揉起太阳穴来。 除了方老爷和陈氏,几位姨娘也都送来贺礼,其中仍旧是以梅姨娘的最为贵重。若是以往,定然是冯姨娘第二。因此冯姨娘落魄,倒是显得沈姨娘送的两支金钗格外突出,人也较以往热情了许多。 待看望的人走尽之后,沈姨娘磨磨蹭蹭留到最后,小声道:“我前几日听说了一件事情,想跟二奶奶求证一下。” 何家贤诧异她居然会对自己如此温柔,以前的那个尖酸刻薄的沈姨娘倒是完全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因为笑问:“姨娘有什么话便说罢,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沈姨娘便道:“我院子里有个丫头,原本是陪着四少爷玩耍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跑到外面哭,碰到了你屋里的吉祥姑娘。说当初二奶奶瞧了凯少爷,觉得是一块读书的好材料,我想问问,可有此事?” 何家贤没想到居然是这件事。她那时候只跟吉祥说明了下意思,谁知道去了冯姨娘院子里提都没有机会提,就被熊孩子吓得仓狂而逃。 只是,没办成的事情再提,吉祥不是这么多嘴的人。 “孩子大了,到底是要念书识字的,我想请二奶奶去夫人那边说说,让四少爷上私塾。”沈姨娘见她不说话,觉得她是默认了。 “姨娘为何不跟父亲提呢,他……” “老爷现在为了春旱的事情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咱们,府里的大事都是夫人在掌管……”见提到夫人,沈姨娘有些畏缩。 何家贤在心里冷笑,看来沈姨娘是怕陈氏,不敢说,拉着她去当枪使,打算用来垫背呢。若是以前,为了一个孩子的前程,她不管不顾也就去了。 如今经过了这么多闹心的事,沈姨娘在其中也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怀孕了,自保最重要,有些很有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敬而远之。 更何况,沈姨娘并不是个会感恩的人,万一出了岔子惹得陈氏震怒,黑锅定然是自己背。因此笑着道:“我现下身子不好,二爷不许我出门……更不许我操心……” “那怎么办?”沈姨娘头一次很是着急:“待过完正月,学堂里就开学了,赶不上这一波,又要等……” “所以姨娘赶紧去跟夫人说罢,别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何家贤笑笑:“更不能耽误了四少爷的前程。” 沈姨娘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走的时候瞟了一眼她带来的礼物,何家贤愈发庆幸刚才没答应她,对她笑着说道:“姨娘的礼物我也用不着,还是带回去留着给四少爷买书本吧。” 沈姨娘见她这样识趣,反而不好意思,却终究舍不得,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只金钗出来:“倒是手头的确是紧了些……” 何家贤客气地送走了她,将吉祥叫进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吉祥一听便懵了,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跟旁人提过,但绝不是她院子里的丫头啊。而且很早了,绝不是最近的事情。这段时间咱们自己闹心的事情一出接一出的,奴婢哪里还有闲心思去管别人?沈姨娘不知道听谁嚼舌根,还偏牵扯到奴婢身上,真是无耻!” 何家贤想了想,才道:“你去留心打听打听,她说是有个丫鬟跟她说的,是哪个丫鬟?” 不到半日就出了结果。原是与吉祥以前一同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的一个丫鬟,名叫小意的,近来到沈姨娘院子里当差了。 那会儿何家贤带着吉祥好心好意去沈姨娘院子里,想提点几句,没想到受了一肚子气。吉祥没忍住,偶遇小意,就跟她发发牢骚。没想到她就把这话跟沈姨娘说了。 小意倒是实诚,向吉祥承认了错误。只说那日方其凯欺负她,她到后园里哭,碰见吉祥安慰她几句。 谁承想哭时间久了,沈姨娘又骂她,对她又拧又掐的,逼问她是不是告状去了?她怕挨打,便跟沈姨娘撒谎,说“遇到吉祥,说二奶奶断定,四少爷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将几件事情串联在一起,以求这个有用的消息能让沈姨娘饶过她。 何家贤能助纨绔子弟方其瑞过了童生考试,在读书方面早已经是方府的权威。 “小意说,沈姨娘本就有意让四少爷进学,以前提了一次,夫人没同意,她就再也没敢提,耽搁了两年。”吉祥分析道:“小意这么一说,只怕正合她意,感觉终于找了条明路一般,把宝都压在二奶奶身上。” “二奶奶没同意,倒是好事。您知道小意为啥被调拨到沈姨娘的院子?”吉祥压低声音:“说是原来伺候的丫头,和四少爷打闹,被四少爷用匕首划破了脸,据说血都流了一海碗,彻底毁容了。沈姨娘硬是诬告那丫头带坏四少爷,回禀了夫人后将人急急打发了出去,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何家贤只听得冷汗嗖嗖,一个熊家长,一个熊孩子?就这样毁了一个好端端姑娘的一生?而且毫无愧疚,新人来了变本加厉,她没招惹,实在是明智的。 身子渐渐金贵起来,何家贤也特别注意。自打陈氏的阿胶固元膏吃过头后,身体亏空,她就一直盼着能快快有孕。一来有个孩子,她与方其瑞的婚姻会稳固一些,那么总打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道德大旗,动不动就操心给他纳妾的人,起码再没有多管闲事,却又冠冕堂皇的借口;二来,方府里的争夺抢斗,尔虞我诈实在是累人累心,有个孩子的童真,可以冲淡阴霾;三来,她是喜欢孩子的。 每次回娘家,虽说对春娇不怎么样,但是她怀中那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婴儿,她却总是忍不住怜爱。孩子大了,有可能不讨喜。可是襁褓婴孩,会握着你的手指头,会咧着嘴笑,会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你…… 更重要的是,她喜欢方其瑞,作为女人,想利用这与生俱来的性别优势,为他诞育下一代,延续血脉。让两个人的血脉从此融在一处,生生世世延续,再也不分开。 鹤寿堂内,陈氏摸着手上的宝石戒指,慢条斯理瞧着沈姨娘,冷淡着撇撇嘴:“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四少爷是读书的好材料,说可惜了……”沈姨娘添油加醋:“说起来,倒是快开春了,私塾也快开学了。她这么说,无非是想给她娘家的爹多找几个富家子弟当学生罢。”沈姨娘一面撇清自己,一面却又恨不敢直截了当提出来。 自从起了这个心思,沈姨娘一夜没睡,昨儿个一早就起床,把方其凯叫起来,逼他在冰冷的寒风中,用树枝在地上写“人”字,专门堵在方老爷出门的路上。 方老爷果然看见,停下来看了几眼,问道:“身子骨大好了?前几日问起,还说老是拉肚子呢?有读书的心思是好事,既然好了,就要赶紧读书,别做睁眼瞎,回头叫夫人去安排吧。”沈姨娘喜不自胜,盼了一天却没有一点儿消息,于是一大早借着请安的名头,过来试探陈氏的口气。 陈氏却只问她何家贤怀孕后的情形,丝毫不提。沈姨娘又怕方老爷是忘记了交待,左思右想想把话题往那上面扯,偏陈氏每次都把话踢开。 她向来唯陈氏马首是瞻,按理并不是难以开口。只是两年前,那时候方其瑞考了几次考不上,她就起了心思,想把方其凯往仕途上培养,到时候也是一门好前程。 谁知道只稍微一提,陈氏立时就反驳了回去:“家里有老二去考就行了。老四还小,多玩几年罢。再说,老四一定就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吗。瞧老二屡考不中,把老爷气得,到时候再来一个,方家可丢不起那人!”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 后来她便格外留心方其瑞的读书进展,再稍微一合计,就明白了。陈氏这是除了老大跟老三,不愿意任何儿子再有别的出息呢。最好就是仰仗着正房吃一辈子软饭,叫东不敢往西,软弱无能才好。 为了迎合陈氏,她好长一段时间当着陈氏的面,把方其凯自觉的往废了养。 陈氏很是喜欢,对她愈发关爱有加,吃得住的都甩梅姨娘她们一大截,平素银子锦缎赏赐是络绎不绝,更连地位都超过那些先进门的姨娘一大截。 她自知明白了陈氏的心思,知道自己猜对了。 虽然有些心疼儿子,却只道先顺着她的意,等有朝一日分家了,再好好教养儿子,慢慢调整过来,毕竟方其凯还小,来日方长,等她靠着陈氏站稳脚跟,再作谋算。 没想到方其凯是越来越浑,胆大包天为所欲为,渐渐的连她的话都不大听了,居然还敢用匕首趁丫鬟睡着了,在她脸上画乌龟,画的血流满地还哈哈大笑觉得有趣极了,手段残忍毒辣,连她都有些发抖。 再这样下去,她儿子就不是暂时废了,而是永远废了。 沈姨娘这才慌了神,彻底后悔了。恰好新来的丫头说,二奶奶瞧着方其凯是读书的材料。她曾经起过的念头,如今犹如熊熊烈火一般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瞧着陈氏漫不经心的态度,她愈发心灰意冷,只怕昨日方老爷说的话已经烟消云散,没有结果了。她又不好再故技重施,一时间心灰意冷,连平素最擅长的“接陈氏的话,哄她开心”的伎俩都忘记了,找了个借口告辞,从鹤寿堂出来后,站在院子门口,却茫然的很,一筹莫展。 想了想,对一个小丫头耳语几句,片刻,那小丫头就领着金娘子过来。沈姨娘眼神闪烁了几下,想了一会,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子递给金娘子,见她接了才道:“妈妈与我说句实话,夫人到底是怎么安排四少爷的?” 金娘子将金子放在手中掂了一下,才对沈姨娘道:“其实,姨娘的心思老奴明白,只是夫人一直觉得咱们是经商世家,要把生意传承下去……读书嘛,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那二爷怎么?”沈姨娘不傻,听得出这只是托词。 “二爷是老爷钦点的,夫人也拗不过。只不过昨日老爷说要让四少爷读书时,夫人劝过了,说家里如今靠得住的就是三少爷,日后生意发展壮大,没有个手足兄弟帮衬可不行。” “那夫人的意思是……”沈姨娘有些激动。 “能有什么意思?四少爷还那样小,离带出去见世面还早着呢。”金娘子悄悄的道。 “可上学是打底子的时候,多识几个字以后才好帮三少爷啊。”沈姨娘怀疑。 陈氏有此打算,更该让四少爷上学才是。况且老爷昨日的态度也很明确,方家的子弟不许做睁眼瞎,都要读书的。以前方老爷曾经也跟陈氏提过,陈氏只说孩子身体不好,年纪又小,缓一缓再说。她这边也没有多想,一味惯着养,顺从陈氏的意思。 “那也不用去学堂。夫人的意思,等四少爷再大个一两岁了,也跟着去学帐,只是这事儿只是夫人的一厢情愿,没跟老爷报备,不好对姨娘说准了,免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金娘子笑着道:“若不是看姨娘真心为了四少爷的前程着急,老奴也不会多嘴……” 沈姨娘眼神闪烁了几下,想了一会,又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子递给金娘子,见她接了才道:“四少爷已经不小了……还请妈妈与夫人说一声,若是真要手足情深,不管是学什么,都要趁早。最好,还是要四少爷有个一官半职,才好为三少爷日后保驾护航。官商官商嘛,自古一家……” 金娘子眯起眼睛瞅了沈姨娘一眼,笑着道:“姨娘真是深谋远虑,那老奴就在夫人面前多嘴一句吧。” 147、伺机谋害 沈姨娘自然是感激不尽。 金娘子待回去回禀陈氏时,陈氏听了气得将正在捶肩膀的玉击子径直扔在地上摔得稀碎,怒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个个贼精贼精的,尽算计我。” 金娘子劝道:“她有那番算计又怎么样呢?也要她儿子有那个命!二爷考了这么多年没考上,四少爷已经是个混世魔王,难道还能比二爷还要出息?再说了,咱们又没答应什么,四少爷年纪是不小,可是也不大,再拖个两年,性子定了,就算给他请太子太傅,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她这一劝,陈氏的怒火倒是熄灭了许多:“她还说什么了?” “话是很少,奴婢听她的意思,还是想让四少爷参加科考。”金娘子笑着:“她大概不耐烦夫人的管教了……” 陈氏冷笑着道:“怎么,这些年受我的关照舒坦了,如今翅膀硬了想飞了?” 此刻,沈姨娘在院子里对方其凯循循善诱:“你好生读书……待将来状元及第……” “我不读我不读。在家里玩多自由自在。”方其凯摇着头:“家里这么有钱,到时候给我一些花不就行了。” “蠢!”沈姨娘恨铁不成钢,怒道:“谁给你花?你三哥?你二哥?除了我,世间上没人再会真心对你!”沈姨娘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你以为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的是好日子?我这些年来,哪一日不是在忍气吞声,就为你将来不再受气。” “说得好听,兄弟手足,互相帮衬。还不是要我儿子对她儿子,就像我对她一样,哈巴狗一跳,摇尾乞怜,嫡子与庶子,谈什么感情。”沈姨娘抹一把眼泪,恨恨的对着鹤寿堂的方向道:“若不是瞧着那几个庶女的婚事,还当真不知道她蛇蝎心肠,以为一视同仁,宽宏博大,庶子庶女全都视如己出呢。” 以往陈氏巧舌如簧,对几个庶子庶女都关爱有加,连方老爷在这一方面的都对她感恩戴德,也因为这一点,偶尔她犯些小错误,全都无视的过去了。 可方玉婷差点被绞了头发,方玉烟被打胎当尼姑,方玉静在院子的角落里坐冷板凳……一个还可以说是巧合,各个都如此,偏方玉露毫发无伤,说陈氏没在其中使手段?打死她都不信。 她要独立,要方其凯独立!有朝一日,能带着她也独立。她委曲求全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续受制于人,委曲求全的! 陈氏不让方其凯进学,大一点经商只怕是个幌子,真有心培养儿子的助手,难道不是越早越好?她信了才是真傻。 只是如今无法,只能先管束方其凯的性格,再做计较。 汀兰院如今所有的人都被耳提面命,一遍又一遍:“二奶奶的饮食不可经别人的手”“这些衣裳都要检查好了,绝不能有东西扎着二奶奶”“水都要闻一闻,每个人各司其职,不许别人插手……若是查出问题,满屋子连坐,每个人都逃不了板子!” 何家贤有些无奈的对着方其瑞:“汀兰院都是信得过的人,不必如此人人自危……弄得还以为是发生了人命案呢,查这查那查的这么严……” “二奶奶忘了你差点儿中毒死了?”不等方其瑞说话,吉祥已经先说了:“总有些你想不到的人包藏祸心,有些人不用你得罪她,光是你碍了她的眼,她都要使坏的……” 方其瑞点头表示赞同。何家贤只好接受:“那我自己也小心些,可疑的来路不明的食物都不要吃……” 这才差不多,剩下的男主人和女婢女都赞许的点点头。 想起纹桃,何家贤的确是至今仍然心有余悸,本来就事事小心。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她定要好好庇护。只是当春杏端了杯杏仁露来给她后,眼见她要喝,却又劈手夺了回去,小心翼翼:“要不然二奶奶,咱们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了再喝?”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甚至于,所有的新衣服,连线头都被吉祥一一用针挑了压到了线路里面,理由是“怕硌着她!” 眼瞧着大家伙都越来越过分,何家贤这才忍不住出声抗议,没想到立刻被驳回,只能深深的叹一口气:“哎,等天气暖和了,一定要出去走走的。到时候你们可不许拦我。” “这个自然,大夫也说了,有了小孩子,要多出去看看花草,他才能长得壮士。”方其瑞这一点还是很开通的,顿时又想起:“对了,大夫说你体质还是有些虚,快些把燕窝端上来。” 吉祥立刻领命而去,一丝犹豫都没有。何家贤不满的往矮榻上一歪:“有时候觉得,你们在养猪!” 方其瑞正喝茶呢,忍不住一口喷出来:“这是什么比方?养你可比养猪累多了,花的银子也多多了……” 何家贤随手抓起一个枕头砸过去:“那你就是猪爹……” 方其瑞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门外面方玉珠不等通报就走进来:“打扰你们小夫妻打情骂俏,我找二哥有事儿……” 方其瑞示意她坐下,又叫了梦梨上茶,才问:“说罢。” “冯公子二哥你接触过几次,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方玉珠歪着头:“二嫂说他不好,我瞧着挺好,母亲也很是中意,可如今三媒六聘的走起来,我这心里越来越没底了,虚的慌……” “你们定亲了?”何家贤有些吃惊,这大半个月她自从查出来怀孕了,一直昏昏沉沉,成天不是睡觉就是呕吐,没怎么问过方玉珠的事情,也没有人回禀,居然静悄悄的就定了?她扭头瞧着方其瑞:“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方其瑞有些委屈:“这段时间净围着你转不是,你是最金贵的……” “瞧你们两个这恩爱秀的。”方玉珠忍不住“噗嗤”一笑:“也就是最近这三天的事情,冯家说三月十五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便过来说项。母亲的确是很满意冯公子,我又没查出来什么不好的事情,母亲就同意了。” “只是事情定了以后,我想到二嫂说过的话,心里到底惶惶不安,而且是越想越不安……”方玉珠小声说道。 这种心情是人之常情,何家贤很能理解。有时候面临选择时,总觉得左右为难,等选择其中一个之后,又后悔没选另外一个。最典型的,就是考试的时候做选择题! 只是,方玉珠这是婚姻大事,一旦选错,可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你跟她说说吧,我也是片面之词。”其实在面对方玉珠的调查结果时,何家贤虽然还是劝她放弃,但是心里也不确定了。毕竟,那只是一个瞬间,冯公子轻佻的表现,会不会是因为是大婚闹洞房的不合理行为?也许他平时并不是那样? 一会东一会西的,何家贤自己都糊涂了,方玉珠不干了:“二嫂,你怎么情绪变幻莫测的,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你搞得我又惴惴不安!” “她怀孕了是这样的,大夫说过,难免会发脾气耍性子,总之跟平时不大一样……”方其瑞神秘的笑笑:“说是跟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你想啊,她现在身上有两个脑子,她要那样想,孩子要这么想,就产生了矛盾,人就变得怪怪的……” 是这么解释的吗?何家贤好想翻个白眼儿,哪位大夫说的这么神奇的话?肚子里的不过还是个受精卵,能有什么思想? 不过情绪反复,变幻莫测倒是对的。可是她了解得,不是说是因为孕妇体内激素水平变化吗?这还是她听几位女同学闲聊知道的,身为女人,自然对这个话题有着先天的兴趣,旁听了几句。 到了古代,一个简单的生理变化,变得神乎其神了?何家贤笑笑:“是哪位大夫说的?” “韩大夫啊。”方其瑞理所应当的回答:“他说的很对,燕州城第一圣手可不是浪得虚名。若非你相公我与他交好,他才不会给女人看病呢,尤其是怀孕的女人……” “我说二位,说回冯公子,可好?”方玉烟轻声打断方其瑞的“啰嗦”。“二哥,我记得你一向冷冰冰的,怎么变成话痨了?” “那说回冯公子,我不了解,你随意!”方其瑞几句话说完,气的方玉珠伸手就要去打他。想了想,走了几步坐在矮榻边上,将手放在何家贤的肚子上:“你好好说,否则我就打你的儿子!” 何家贤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也许是个闺女……” “我不管,都是他的娃,先打了再说!”方玉珠继续出声恐吓。 方其瑞便举手投降:“我去托人问问,可以吧。” 方玉珠这才满意的放下手:“这还差不多,你妹妹我的终生幸福,就靠你了!” 方玉珠告辞后,何家贤有些感慨:“我觉得,女人要幸福,就该像玉珠妹妹一样,多考量才对。” 方其凯握住她的手:“你想说谁?” “还有谁值得我说?”何家贤反问:“只有你嫡亲的玉烟妹妹。” 她起身将那张字条拿出来:“我以为以为她是个蠢笨的,谁知道是个顶聪明的……如今看来,当初她是真心想救你的,只是所托非人。还好运气好,否极泰来……” “是吗?”方其瑞冷哼一声:“你这么认为,是因为你不了解她。” “她自小与我不亲厚,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姨娘贤惠大度,我也不是那种不着调的哥哥,她偏对我们冷冰冰的。我观察她好几年。”方其瑞道:“她委身于文磊,固然有因为我的缘故,不过占一点点,不知道有没有巴掌大。更多的,大概是她对夫人的安排不服气罢。” 赌气?这的确也是方玉烟的性格!何家贤想到之前觉得方玉烟伟大之类的,又刷刷打脸打的响亮。 方其瑞说的,才真正符合方玉烟的为人处世的作风。否则,她还真的不信有人能顶着假面具一活十几年,偏还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方玉烟其实既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敌对他们,也不像她脑补的那样深爱他们。但是对于方府别的人来说,他们在方玉烟心里,又还相对有那么一丝分量。 过完二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何家贤也过了孕吐最辛苦的那一个阶段,开始了大吃特吃的阶段,每日的吃食都要占去汀兰院总开支的一小半,惹得吉祥时常道:“再吃下去二爷的生意就不用做了,没银子进货了!” 何家贤翻着白眼,摸着肚子:“我能怎么办?我很饿啊。” 说话间雪梨又端上来一盘水晶肘子,笑着道:“二奶奶多用些……二爷供得起的。”又补充道:“二爷一向很疼二奶奶,不会心疼这点儿银子的。” 何家贤点头:“他挣再多银子,还不是为了我们母子两吃饱穿暖,你说是吧宝宝!”拍拍肚子,继续开吃。自她怀孕以来,方其瑞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偶有龋齿,也不像以前那样争执或者冷落她,都是以方其瑞的让步作为结束,这让何家贤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吉祥瞧着雪梨的背影,笑着道:“连雪梨都这么多话了,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这都快三个月了,还爽什么?”何家贤不以为然,认真的跟水晶肘子作斗争。 “谁说你了,我说雪梨……”吉祥笑着:“真是不知羞,整个汀兰院就是一桩喜事吗?” “哦哦哦。”何家贤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差点忘记了,瞧我这记性!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果真是没说错……”她笑眯眯的望着吉祥:“雪梨是什么时候?” “后天!”吉祥没好生气的冲她道:“快些数银子吧。” 正说着呢,雪梨过来辞行,她要提前两天回娘家待嫁,等回完门再回方家当差。她伤好后被陈氏发配到杂物房干活后,受到的待遇并不好,甚至连大通铺都没有一个地方给她睡。禀告了陈氏,说让她在地上打地铺,回头人手调动了再安排。 可是大冷天的,地上睡岂不是要冻死人? 148、玉静被做妾 何家贤便让雪梨继续睡在汀兰院,因怀着身孕,陈氏免了她的早晚请安,一些不要紧的事情都给她面子,没有过分干涉。 “二奶奶,奴婢这就去了。您以后要好生保重。”雪梨这一走,回来时便不会再回汀兰院,做事在杂物房,住是与和气住在一起。方其瑞已经在方府背后的胡同里,那些家生奴才们住得地方,给和气单独腾了一间房出来,用以成婚和居住。 吉祥送了出去,雪梨想了想,还是说道:“姐姐还是多看着点梦梨吧,我瞧着她最近想法有些不对。” “怎么?”吉祥纳闷。她们两个住在一屋,一直和和气气的。 “按理这事我该跟二奶奶说的,只是怕姐姐尴尬,因此先告诉姐姐。”雪梨笑着道:“虽我和梦梨更相熟,该偏袒着她。可姐姐也是伺候二奶奶多日的人了,一向忠心耿耿……” “还是快些说事吧,二奶奶那边没人伺候……”吉祥也渐渐明白何家贤说雪梨“聪明是好,就是有些太聪明”的话了,感觉雪梨无论什么事,都要先卖一个人情才说,初时还好,事事如此之后,就有些烦了。 “梦梨最近成日里打扮,话里话外也总是说二爷如何如何……”雪梨笑着:“姐姐还不明白?” 吉祥呆住了,片刻后才道:“二奶奶与二爷感情好着呢……” “话虽如此,可二奶奶如今有孕,总不能让二爷憋着,与其别的女人过来,定然是亲厚的身边人呀。”雪梨将话说得明白:“院子里的人都说,该是你才对。只是瞧着二奶奶没有那个意思,你也没有,想来你不愿意,那梦梨自然就觉得该是她了呀。” 雪梨说完,便笑着走了,临走留下一句:“若真是非得有个人,想必二奶奶还是希望是姐姐的罢,梦梨太漂亮了,性子又绵软,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雪梨靠近吉祥耳边道:“当初夫人把我和纹桃都给了二奶奶,偏留下梦梨在书房伺候,那会儿我就觉得,大概夫人是觉得梦梨更漂亮,更容易得二爷欢心。” 吉祥又是一呆。再回去伺候时,就有些魂不守舍。 何家贤只顾着拥有新生命的欣喜,没注意到她的茫然。 待到晚上,吉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听着外面一阵娇滴滴的声音:“二爷回来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吉祥像是被谁戳了一针,立时就从床上弹跳了起来,推开门时,恰好看着梦梨婀娜多姿的跟在二爷后面,进屋去了。她到了屋外,就听见何家贤睡眼惺忪:“才回来……” 梦梨忙道:“二奶奶别起,奴婢伺候就行了。” 吉祥忙抬脚进了屋,笑着道:“妹妹去睡吧,我来行了……” 梦梨一回头,吉祥分明就瞧见她脸上描画的十分紧致。她向来在这上面是一把好手。 梦梨讪讪的正要接过方其瑞脱的衣裳,此刻也只好收回了手。吉祥十分不自然的接过,又去净房拿盆子打水。 梦梨忙托着汗巾,吉祥劈手从她手上夺过来:“你先回去睡吧,我在这里伺候……” 梦梨就像是被谁抓着把柄了一般,手被火烧着了似的,将汗巾往吉祥手中一丢,飞也似的跑了。 吉祥看着何家贤床上睡得正香,有些迟疑,终究没说。 阳春三月,天气一日似一日的好,何家贤扶着吉祥的手在花园子里面走,无比惬意。 “逛了一个上午了,二奶奶还是歇歇罢,等一下还要去佛堂请惠安师太看看呢”。吉祥再三催促,何家贤这才依依不舍的往回走,即便是走,也是走走停停。她在屋里憋了太久了,闻到花香,耳听鸟语,要多美好有多美好。大自然啊,是多么值得亲近。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无聊的事情。 方老爷说他有一天晚上梦见了故去的太夫人,说在下面过的不好。方老爷自然是孝顺的,第二天便请了庵里的惠安师太来家里,开佛堂,点长明灯,日日为老太夫人诵经祈佛,说是要点满七七四十九天。 然后不知道谁顺嘴提一句,那惠安师太知道府上有喜,主动说要何家贤每七日过去给她瞧一瞧,她给孩子也念念平安咒。 何家贤是无神论者,虽是不信,却也不得不入乡随俗,每七日便去接受将近一个时辰的煎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还要诚心诚意跟着惠安师太念叨,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好容易从佛堂出来,累得腰酸背痛,正要回屋歇一歇。“二奶奶,二姑奶奶回来了,请您去花厅坐呢。”红果跑过来通传。 何家贤蹙眉:“这不年不节的,她回来做什么?”想到方玉珠说方玉婷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何家贤直觉没什么好事。 待到了花厅,陈氏还没到,方玉婷和方玉露坐着闲聊,正言笑晏晏,手舞足蹈。 “二嫂,听说你有了身孕了,真是恭喜恭喜啊。”方玉婷脱下手上一只玉石扳指:“等他出来,给他玩……”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何家贤早已经习惯了方家动不动就送礼,随意就是金银玉翠的大手笔。只是她甚少从方玉婷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更多的是伪善的笑容、仇恨的眼神和故作的冷漠。 心里一动,便笑着接过来:“那我先收着,等回头你再有了,我再送一个好玩意给你!” 方玉婷不自然的笑笑,转了个话头:“我这次回来,是有一桩喜事。” “州府老爷想纳妾,寻到我这里,我想着这样的好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一面说,一面笑眯眯的瞧着何家贤,只盯得何家贤心里发毛,心里咯噔一声,有一股非常不详的预感。只是这预感还没坐实,方玉婷已经笑着把话说完了:“我瞧着咱们五妹妹……” “州府老爷都五十多岁了……她年纪还小……”何家贤下意识的接话:“四妹妹都没嫁呢……” “是呀。”方玉婷意有所指的瞧着何家贤:“长幼有序。” 何家贤委实听不出来她想说什么,又被她关子卖的心里七上八下,正待鼓起勇气说“妹妹不妨把话说明白”时,外间传陈氏来了。 方玉婷笑着起身迎接,陈氏便道:“你自小是在我跟前养着的,好容易回来一趟还把自己当客人,非得在这花厅里说话,有什么事不能去鹤寿堂说?” 方玉婷扶着陈氏上台阶,一派母慈女孝的模样,笑着道:“有一桩大喜事,省得在鹤寿堂只跟母亲说了,沾染喜气的人太少。在这花厅里说了,全府上下便都知道了,到时候大家跟着一齐高兴,那才是真喜呢。” 陈氏听了这话面上也笑开了花,满脸期待的问:“就你会卖关子,有什么喜快说!” 方玉婷就指指何家贤:“方才才忍不住跟二嫂提到呢,州府老爷要纳小妾,看上了咱们家了……” 陈氏一听眼前一亮:“这倒是喜事,瞧上哪个丫头了?” “丫头?丫头算什么喜事啊。”方玉婷嘴角一抿,眼里闪过一抹凶光:“是咱们五妹妹……” “那可不行!”陈氏几乎是听见方玉婷提了“五妹妹”三个字,就斩钉截铁的驳斥,倒是让何家贤心里稍微定了一定。她刚才见陈氏那么高兴,生怕她也觉得真是喜事,把个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胆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只想着一旦有事,就要跟他们辩驳。 没想到陈氏居然也是一口否决。 “咱们家做生意,平素里吃的州府老爷的亏还少吗?明里暗里要了多少去了。若是五妹妹嫁过去,到时候都是一家人……”方玉婷巧舌如簧:“侯府虽然瞧着树大,可是到底是一颗老树了,开不了花,罩不住下头的人乘凉……”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别再说了。”陈氏毫不犹豫:“咱们方家的姑娘,从来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这事儿就算你说破了天去,也是绝无可能。” 何家贤头一次觉得陈氏那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和威严! “母亲……我已经答应了州府老爷了……”方玉婷撒娇。 “行了,此事不必再说,以后也再不要提。”陈氏一挥衣袖:“事关家门门风,绝无一丁点儿可能。别说是明着给人做妾,就算是被人玷污了,咱们方家的女儿也只有一死的,却没有给人做妾的……” “那三妹妹呢,又是如何?”方玉婷不服气。 “那是天家,岂能和寻常官员相比。咱们这种卑微的身份,能进皇家,就算是为奴为婢又如何?”陈氏冷笑:“再说,是王妃亲口要的人,咱们敢说一个不字?” “那州府老爷也亲口要人了!”方玉婷不依不饶。 “那就只能请侯爷和王妃为方家做主了!”陈氏眯起眼睛打量方玉婷,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咱们家如今的光景,州府老爷还不敢把主意打到方家的姑娘头上,除非他不想要头上那顶乌纱帽了。平素里孝敬了那么多,他不会不识趣,你也少在中间瞎搅和。”说完便冲着金娘子道:“我身体不适,不能待客。问问二姑奶奶可要在家里用饭?若是要的话,吩咐下人们好生准备。” 说完看也不看方玉婷一眼,扭过头就走了,留下方玉婷在原地恨恨咬着唇角,也扭身往外走:“不吃饭了。” 偌大的花厅只剩下何家贤一个人,傻傻愣愣,却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回到汀兰院,何家贤却又越想越奇怪,问吉祥:“你说二姑奶奶会不会预料到夫人不同意?” 吉祥纳闷的摇摇头:“按理不会吧,毕竟夫人现在很不待见五小姐,据说昨日送的饭都有些馊了,冯姨娘都发火了。” “那这种事应该在暗地里先提才对,怎么一开始就拿到明面上来说?”何家贤觉得这个解释并不合理。陈氏虽然时不时耍些小手段,却从来没有在大局上错过。方玉婷该知道的,就算陈氏同意,方老爷也必定不会同意,她一开始闹得沸沸扬扬,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迷迷糊糊间困意来袭,忍不住又睡着了。 到了傍晚,发生了连锁反应的两件事,她才隐约猜到方玉婷的用意。 一件事是冯姨娘颤颤巍巍的走来,气息都还没喘匀,就急切的冲何家贤过来:“二奶奶,你在现场,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要把五小姐送给人做妾?”她一面说话,一面咳嗽,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全然一颗慈母的焦灼之心。 何家贤忙将她扶着坐了,又命人沏了一杯上好的参茶,这才笑着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是为这件不可能的事。” 冯姨娘听她这么说,心里才稍定了一下,忙问道:“还请二奶奶详细告知。” 何家贤便把花厅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重点放在陈氏斩钉截铁的拒绝态度上,冯姨娘却还是心有余悸:“她恨五小姐,一定会再想办法害五小姐的……要想办法,要想办法……”言语间如窥见什么形状可怖的东西,满脸惊恐。 何家贤只能绞尽脑汁安抚她,可冯姨娘却听不见去,觉得就算不给人做妾,方玉婷还会想到别的办法来害方玉静,不由得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犹如惊弓之鸟。 正说着呢,红果急匆匆来报:“二奶奶,不好了,五小姐在房里上吊了!” 何家贤一愣,下意识去看冯姨娘,只见她白眼一翻,厥过去了,从椅子上掉下来,吉祥眼疾手快,忙去接着,才算没有大碍。 何家贤这才明白,方玉婷为何一定要在花厅说话。 她与陈氏在鹤寿堂说了,语不传六耳的就压过去了,成与不成她没多少把握。可若是在外面说,不管成与不成,成的话方玉静几乎立刻就能知道,根本没有做心理准备的机会;不成,也能以讹传讹,吓死方玉静。 好一个如意算盘。方玉婷只怕就是想方玉静从此生活的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149、突遭灭顶灾 何家贤看着冯姨娘和方玉静的反应,看着她们惊惶不安的模样,心里的那种恐惧连她都能感受得到,暗道方玉婷真是一条藏着獠牙的毒蛇! 好在服侍的丫鬟发现的及时,大声呼救,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才赶过来将方玉静放下,捡回了一条命。 方老爷听后勃然大怒,可陈氏此事处理得当,甚至对方玉婷是疾言厉色,他不好说什么。却也不能把嫁去侯府的女儿再叫回来处罚,只能将怒气随便撒。 陈氏劝道:“此事也怪不得二姑奶奶,老爷细想,二姑奶奶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说一定要成。五丫头未免胆子也太小了些。她姨娘不也是这一个样子么?” 方老爷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便将无处可撒的怒火撒到方玉静母女头上:“不中用的东西,不过是说说罢了,就吓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我方家姑娘的胆识?” 方玉静躺在床上,眼泪婆娑,她以前是个不知道何为惧怕的人,如今却如一只小白兔一般,惊鸿不安,睡梦中都要惊醒。 何家贤握着她的手:“父亲说的没错,你以前的胆量都到哪里去了?” 方玉静闭着眼睛:“二嫂错了,我哪里有什么胆量?因着姨娘懦弱的性子,我也是懦弱的。我大概跟你讲过,小时候被欺负,都是三姐帮我出头。后来我瞧着三姐天不怕地不怕,很是霸道,才敢跟着她放肆些,大家就以为我也胆大。” 她大概是此番一死,没什么顾忌了,将所思所想一股脑儿的和盘托出:“后来三姐的遭遇你也看见了,她在方府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在婚事上面,还是跌了许多跟头,且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知道吗?她的孩子,是父亲命人打掉的。”方玉静说着眼泪流下来,擦了擦才道:“她那么漂亮,那么耀眼,像一颗明珠。可是临到头来,却得不到亲人的一丝怜惜。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没有王妃来搭救三姐,我要是三姐,只能死了解脱!” 何家贤这才看见这个外表粗犷彪悍的姑娘,内里却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我下毒害了方玉婷的孩子,就没想过他们会放过我,最好让我头发一绞,去庙里当姑子去。”方玉静苦笑着:“可惜连这他们都不肯成全我,要在父亲面前做假好人。那不要紧,我就在自己院子里当姑子,谁也吵不着我,管不着我……” “可他们,欺人太甚!”方玉静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抽抽搭搭的。她这段时间消瘦了很多,脸色蜡黄的不施脂粉,一脸病容,哭起来越发显得可怜。 何家贤不知道如何说些安慰的话,她甚至觉得所有的安慰都如此苍白无力,根本没有办法去说服方玉静她所认知的世界,毕竟,事实就是如此。 方玉烟的遭遇令人唏嘘,方玉静自己,又何尝不是?方玉烟于她,是一棵大树,一粒定心丸,是一种信仰。 当这种信仰以她始料未及的方式崩塌,她的价值观自然也就跟着塌了。 “姨娘说,我只要安安静静忍气吞声,过了这阵子,到时候随便给我找个人家一嫁,也算解脱了。没想到他们真的就挑婚事下手!”方玉静强自忍着眼泪:“三姐是这样,我也是这样。三姐那么强悍的人都败下阵来,我定然更是失败。与其像三姐那样受辱,还不如我死在前头……” 何家贤这才明白方玉静的症结所在,她是觉得所有女儿的婚事都逃不过,她也不能例外,因此便想不开。 “你三姐,那是……”何家贤想了想才道:“她是一步踏错,是不该被容忍的。你没有做过那些事……” “不,二嫂,你不明白。三姐不是自己走错,是旁人逼她错的。如今那人恨极了我,也一定会逼我做,你瞧,这不就来了……”方玉静认真道:“她净想着害人,不把我们都害得和她一样惨,她是不会罢休的!” “她惨?”说的是方玉婷吗?何家贤有些难以置信。“你说的是谁?” “方玉婷!还能有谁?”方玉静理所应当的回答:“她生下来就克死了她姨娘,父亲就不喜欢她。后来夫人养着她,有一次跟我们笑着,说就是她最听话,像一条哈巴狗,只知道摇尾巴,听说她气得三天没吃饭。” “可她不就是吗?成天拍夫人的马屁,一点儿自尊心都没有。为了一只银钗子,那能值得几个钱,就跟一个丫鬟大打出手,脸都被抓花了,又被夫人骂了一顿。” “我们都有姨娘疼着,就她没有,她就觉得她最惨,我们都该让着她,可是我们都比她小,自然不愿意想让,她就到处欺负人,从小看着我姨娘懦弱,就偏爱欺负我,抓我的辫子,扇我的耳光。后来三姐把她揍了一顿,又在腊月寒冬里,把她扔下水池,狠狠冻得她病了半个月,她才不敢再欺负我……” 方玉静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些年的恩怨纠葛,听得何家贤一阵唏嘘,方玉静又放出一个重磅炸弹:“听说她姨娘以前就跟夫人有过节,所以尽管她百般讨好夫人,夫人也不喜欢她,说话都是很厌恶的很嫌弃的。” “约莫是我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在花园子里摘花呢,瞧见她拦着夫人在园子里说话,夫人愣了半天,她就大声问夫人,好像是问她姨娘是不是夫人害死的,我记不清楚了。夫人就突然脸色一变,一脚把她踢了好远,踢得吐血了。”方玉静回忆着:“那时候我们都小,不记事,大概是这个。后来长大了,夫人态度好了许多,大家也都和和气气的,可是这一幕我却永远不能忘。她这个人,又可怜,又讨厌,心肠又坏!” 何家贤愈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抓着方玉静:“这事你没跟别人说罢。” “有什么好说的,那时候她就不敢欺负我了,我回头就忘记了。今日跟你牢骚想起来随口一说罢了。”方玉静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何家贤却上了心。 方玉静见她沉思,道:“二嫂回去吧,说了这些话,我也累了。” 何家贤叮嘱道:“可不许再胡乱寻死!” “……”方玉静没有说话,只闭上眼睛,安静了下来。 何家贤无法,只能关上门退出去,待问明冯姨娘也醒过来了,才提脚往外走去,迎面就碰上许久不出门的梅姨娘,刚从冯姨娘的房间出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梅姨娘指指她的肚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何家贤不知道她突然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想到方玉静的遭遇,便道:“生在这样的人家,说不准呢。” 梅姨娘嘴角一扬:“放心吧,没事的。” 何家贤纳闷,还没发问,梅姨娘已经没多说话,转身走了。 待走到花园子里,沈姨娘正带着方其凯往这边走,瞧见何家贤笑着说道:“正要去看冯姨娘和五小姐,二奶奶已经回来了呀……” 何家贤见她态度和善,善意的冲她笑笑。平素没事时,大家都躲着冯姨娘和方玉静,生怕陈世不高兴。可如今一个两个的都有事,却又还要碍于情面走个过场,免得被人说是人情淡薄,方家大宅里生活的女人们啊,真是累。 此事过了半个月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方老爷突然召集全家人一起吃饭。 何家贤听到这个消息,本能不想去,却被告知“必须参加”,若不是有事,那才真见鬼了。何家贤调整了一下心情,赴死一般跟着方其瑞过去。却见一向没有资格参加的几位姨娘,也都在饭桌上,还有二房一家人。 平素严肃活泼的饭桌上,今日却都阴沉着脸,方老爷一口接一口喝闷酒,方其业坐在他边上,不复往日的殷勤与笑容,低着头,不吃饭也不吃菜,一言不发。 其余人也就都低着头,只夹着眼前那一盘菜,生怕方老爷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 何家贤四处望了几望后,方其瑞一扯她:“没你的事,赶紧吃饭,别说话别掺和。”何家贤立刻听话的闷声作鸵鸟状。 一阵沉闷压抑的气氛过后,方老爷被酒呛到,忍不住剧烈“咳咳咳”起来,陈氏就起身给方老爷捋背,被他一掌推开。 “慈母多败儿啊……”方老爷忍耐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到了嘴边:“你……你……”指着的手哆哆嗦嗦。 陈氏也不复往日的凌厉,只万分愧疚的又凑近来给方老爷捋背:“都是妾身的错……老爷息怒,可要保重身体啊……” “你自然是有错,你教的好儿子,瞧瞧……你还有脸吃饭!”方老爷见方其业正夹着一筷子肘子,突然一把掌就扇在方其业脸上,白嫩的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肘子和筷子也立时掉在地上。 现场所有人立刻又将身子往下藏了一下。 方其业眼里泛起泪珠,有些手足无措的瞧着陈氏,满是哀求,何家贤这才从这个故作老成的少年身上,看到一抹孩子的影子。 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啊。 “老爷,其业年纪还好,犯错再所难免,您打他骂他,都任由您,只是您别气坏了身子。”陈氏心疼儿子,赶紧劝道:“其业,还不快给你爹跪下认错!” 何家贤看样子,大概事情陈氏、方老爷和方其业都是知道的。想想方其瑞方才的提醒,能够笃定不关她的事,那方其瑞大约心里也是有底的。 只是现在这气氛,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何家贤只能跟大家一样,揣着糊涂装明白,一味充当人肉背景,泥胎木偶一般将筷子握在手里,再不敢夹菜。 方其业此时已经跪下,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话才能平息方老爷的怒火,方老爷便又是一脚朝他踢去:“孽障!早知道就该让你去坐大牢算了!” 方其业一听这话,立时跪着往前爬了两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说:“儿子不想坐牢啊,儿子该死,求父亲救救儿子……救救儿子……”又一面磕头认罪。 方老爷听了,眼眶里莹然有泪,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被刚才的酒呛的。他深吸一口气,将酒杯放下,才正色道:“家里出了一些事情,需要大家帮忙了。” 何家贤这才知道,方其业还是没有听方老爷的话,去做了那批米粮的生意。他打的算盘是好的,花了近十万两银子的本钱和运输费人工费,囤了二十万石米粮,本来想着天大旱,能够翻翻至少挣够十万两的,谁知道刚一拿出来,就被官兵团团围住。在饥荒年间,囤积米粮,高价卖出是重罪。方其业一下子傻了眼了。 方老爷一直被蒙在鼓里,听到消息立时赶往州府,不知道怎么谈的,只说这些米粮是方家准备用来救济灾民的。 州府老爷倒是接纳了这个说法,又道:“山东和甘肃听说饿死了几万人了,如今方老板有这么多米粮,何不凑够50万石,咱们就借燕州城的名义,送到那边去赈灾,按理,够50万石了,就能请旨让官兵护送了,到时候,圣上还会嘉奖于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老爷就算是再不明白也明白了,州府老爷借着拿了他这个把柄,给自己挣业绩呢。说起来也是一举两得,方老爷得声誉,州府老爷得政绩。又保住了方其业,不过是多出一些银子。 “只是如今,米粮都集中在江南一带,价格也高了许多,我算了一下,要凑够剩下的30万石,除了铺子里所有能周转的银子,还差将近15万两……”方老爷讲完事情的经过,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只能大家想想办法凑一凑,总不能真的让老三去坐牢罢。” 现场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梅姨娘才率先说道:“我手中这些年积蓄,加上老爷平日里送的那些首饰典当了,算来算去也就3万两,再多我也拿不出来,老爷要用只管拿去用罢。” 冯姨娘便惭愧的低着头:“我如今手头……” 150、筹集五十万 “你就不必了。”方老爷瞧着她怯懦的模样有些烦心:“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吧,日后这样的事就不必叫你出来了。”冯姨娘知道这是彻底被冷落了,也不好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放弃的起身离席了。 “我们院子里大爷开销大,药材什么的花费不少,月例都剩不下什么,倒是我自己还有1万多两的嫁妆,父亲只管派人来拿……” “汀兰院出1万两吧。”方其瑞开口:“最近那个小铺子挣了2千多两,加上以前七七八八的,倒是能凑个整数。”何家贤在一旁暗自郁闷,陈氏不给汀兰院银子,汀兰院这段时间基本是入不敷出,她的嫁妆也贴了不少了,如今哪里去凑一万两,方其瑞只怕是连压箱的保命银子都拿出来救弟弟了罢。 “我们凑凑,2万两是有的。”二夫人开口。 “你们日子本就不宽裕,平素都是节省着过,还是留一些罢……”方老爷急忙推辞。 “实不相瞒,若是以老爷的俸禄,只怕连一万两都凑不够的,这些都是以前大哥您贴补的,还有一些宅院田地等,统统卖了也就是了。”二夫人笑着道:“该是度过难关的时候,大哥又何必跟我们客气,本就是您的。” 陈氏听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二夫人,若有所思。 “还差一些啊。”方老爷心里算了算。 “公中的银子还有3万两的样子。”陈氏此时插话,方老爷又是一顿怒喝:“公中的银子那是大家吃饭用的,怎么能动?再说,要不是你拿私房银子去贴补老三,他哪里来的胆子和本钱去做这样丧尽天良的生意!” 陈氏忙硬着头皮道:“公中的银子大家节约一下,省了日常的吃穿用度,能匀出1万两。” “我这里只有5千两,把首饰都当了去吧。”沈姨娘也忙接话。 “我出5千两。”林姨娘也低声说话。 算来算去,还是差些。陈氏便道:“玉露,你也攒了不少私房,怎么也不说话……” “我的银子被表哥拿去放贷,还没还回来呢……”方玉露不自然的用手拢拢头发:“我催催他,看能拿回来多少。”陈氏恨恨的瞪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还差6万两。”方老爷沉思:“只能卖铺子了。”说完又是恨恨一脚踢向方其业,将他踢翻在地:“混账东西,败家玩意儿。咱们方家经商几十年,没有一个人卖过铺子,如今到我手上……哎……”方老爷气得骂得直喘气,长长的叹一口气:“……丧尽天良,饥荒的时候居然囤积米粮,你到底有没有长一点儿脑子!” “儿子是被人陷害的。”方其业见银子有着落,自己不用坐牢了,面上神情缓和几分:“他们撺掇我,说官府不会管的,他们怕饿死人,又怕灾民闹事,有人卖米粮,他们巴不得呢……”方其业抱住方老爷的腿:“都是他们害得,他们是有心害我。” “谁?谁害你?”方老爷冷笑:“还不是你自己狂妄自大,刚愎自用!这么好的生意,他们怎么不做?偏让给你做?你长没长脑子?” “是冯少爷,就是冯少爷害得我。他不是二婶家的贵婿吗?就是他害我!”方其业像一条疯了的狗,逮谁咬谁:“定然是二叔二婶嫌我们富裕,他们没分到家产眼红……” “畜生!”方老爷见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劈手一耳光就打过去:“你疯了!” “孩子小不懂事,大哥别动怒。”二夫人沉稳笑着,拉一下方玉珠以示安抚:“别的我不敢说,那冯少爷人品是好的,若非如此,也不会请人在中间牵线搭桥……”她笑着看向陈氏:“再说,你与冯少爷相识在前,买了那些米粮藏起来也在前,我们认识冯少爷在后……” “也许你们早就认识……”方其业嘀咕一声,满不在乎的又说了一句,突然抬起头来,指着方其瑞:“不是他们,那就是你,是你看我受父亲重用不服气……因此想要害我……那个冯一飞说他认识你……” “儿子以前是认识此人,不过点头之交。后来新婚之夜他口出狂言,我便与他再无来往。”方其瑞不卑不亢:“三弟不信,尽可以派人去查。” “就是你,你别花言巧语蒙骗我……你居然敢害我……”方其业像是一只输了的困兽,喃喃怒骂,又被方老爷一顿呵斥:“滚回你屋里去。” 一旁的小厮忙连拉带拖的把他拉走,方其业走时尤不甘心,回头恨恨瞄着方其瑞,双目通红,牙关紧咬。 陈氏早已经不敢劝,看着心爱的小儿子被当众羞辱,只阴沉着脸,恨恨的瞪向某处,连方老爷“别气坏了身子”这样的话也不再说了。 方老爷见她杵着,又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多人帮老三擦屁股,你哑巴了,连句谢谢也不会说?”他一指二房:“别的人就算了,弟妹这样深明大义……”想要缓解刚才方其业乱攀咬的尴尬。 陈氏一听面色攸地也变了,张嘴想说话,只是强自隐忍着,最终不发一言。 何家贤待方老爷宣布说散了的时候,忙小跑步跟上梅姨娘:“姨娘,我想借点银子。” 出手就算三万两,真是有钱啊。 梅姨娘一愣:“怎么?” 何家贤低声:“二爷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 梅姨娘犹豫,还没说话,耳边就听沈姨娘阴阳怪气道:“汀兰院看来挺能攒银子啊……一万两,切,借银子?演戏给谁看哪!我还想说那小铺子挣得不多……” “姨娘说笑了。自打汀兰院自己管自己,哪里能攒的了银子。二爷说的一万两,是他这些年的保命钱和我的嫁妆折算的。给了出来,汀兰院就剩了一个空壳子,连明日吃饭都要典当首饰了。”何家贤不是不舍得银子,这种关键时刻本该拿出来。只是陈氏不领情,还要使眼色让沈姨娘冷嘲热讽,她才不吃这哑巴亏:“若是姨娘不信,可叫人去汀兰院瞧一瞧,若是但凡有姨娘瞧得上的,那都算汀兰院藏富了。” “汀兰院一年两千两呢。”沈姨娘嘟哝。 “一年两千两,姨娘莫不是算术不好?我记得,姨娘一年的月例,也有六百两吧。若是算上四少爷的,也有一千二百两。你一千二百两管两个人,吃饭穿衣下人们统统不算,不如姨娘算算,两千两可够?我可是管十来号人的。”何家贤越说越气:“要不是二爷累死累活挣两个银子,汀兰院只怕连下人都用不起了。我就只能日日给二爷炒蛋炒饭了!” 这段时间的经济制裁,何家贤有苦无处说,若是没事跑到方老爷面前诉苦,显得特别没品,又得罪陈氏,又还让方老爷讨嫌。 她本想先借银子渡过难关再说,因此低声跟梅姨娘借,谁知道沈姨娘听见了非要大声嚷嚷,这会子倒是个好机会。 本来他们先出了一万两,表示鼎力支持三少爷。否则被人误会舍不得银子救弟弟,名声也难听得紧。 散会后再说说苦处,也就让人不难理解了。不然平白说起来,只说汀兰院有铺子还成日里叫穷。如今当着众人的面算算账,这才清楚明白。 便有方玉珠笑着捂着嘴:“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这自给自出,是不包含二嫂跟二哥的月例银子,全都算在里面了。先前听说了,还以为只管院子里的下人呢。” “妹妹聪明,一说就懂。不说月例罢,光是每日吃饭,都要给厨房算银子……”何家贤见方玉珠这么聪明的接话,忙趁机将该说的都说明白。 “你怎么不说?”方老爷这才惊觉,对着陈氏:“当初不是说只管院子吗?” “是吗?当初我跟老爷说,为了让老二有些压力,叫他们自己管自己,老爷同意了,我便以为是全部自己管了。”陈氏陪着笑脸:“是妾身误会了老爷的意思。” “误会?”方老爷斜着看她一眼,冷漠着脸道:“是误会吗?这账,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该是算得清才对。光是他两个的月例,也要两千两吧……” “老爷,妾身管这么大一家子,哪里还能每笔账细细的算……”陈氏委屈。 “算不来就别算了!”方老爷不满的怒喝! “老爷,算的来,算的来,是我疏忽了。”陈氏听出方老爷的弦外之音,忙表示认错! “老二媳妇,我知道你委屈了。日后你们还是在公中吃饭吧。”方老爷笑着对何家贤,不再理睬陈氏。又纳闷的问方其瑞:“做什么挣了2千两?” 方其瑞便将何家贤出主意说卖春裳的事情说了一遍,方老爷头一次没有因为方其瑞去做生意,不好好读书而发火,而是别有深意的瞧了他两眼,点了点头。 “两千两而已,也值得说,业儿可是一下子曾经挣过三万两呢。”陈氏见方老爷对方其瑞青眼有加,不由得急了,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酸了一句。 方老爷终于对她也怒了:“这样不识大体,哪里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周围,半响后对周氏说道:“老大媳妇,你帮你母亲多管着些家里的事。我瞧她劳累伤神,一时半会儿怕是忙不过来。” 周氏心里喜滋滋的,面上也不敢露,低着头轻轻答应了一声“是”。 方老爷又再次命大家散了。大家看着陈氏不作声,也不动,平素都是陈氏走了以后大家才走的。 方老爷怒道:“不用管她。”率先走了。 大家这才散了。 何家贤只觉得陈氏怪怪的,这样的失态,陈氏从未有过,许是小儿子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吧。 等到众人都走了以后,陈氏才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我竟然不知道,他居然背地里补贴二房那样多。” “夫人别多心。”金娘子急忙劝道:“咱们大房家大业大,不过是老爷善心,不肯二房过的太苦罢了。” “苦?她们哪里苦?二老爷也有俸禄的。”陈氏眼泪慢慢流出来:“你说,当初老爷娶我,是不是就为着我家有银子呢。我可是听说……” “别听说了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金娘子急忙制止她的话头:“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爷与您这么多年了,对您还是不错的……孩子也生了那么多,如今都长大成人了……” “……可是我不甘心,到死了都不甘心。当初我那么为方家,他却背着我贴补那贱人!”陈氏恨恨的咬牙切齿:“若不是今日这一出,还瞒着我呢。” “夫人,若是老爷有鬼,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叫二夫人过来?”金娘子耐心劝道:“再说了,当初方家遇难,想要退了与肖家的婚事,是老太爷做主说不能退,让二老爷娶了她。又不是老爷自己说不娶的,他跟二夫人那时候还没见过面呢,也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啊?不过也就是媒婆那么一说,换了个男人嫁而已。两兄弟娶妻易主,这也是常事啊。” “可我就担心,老爷是不是求而不得,当年耿耿于怀,如今弥补她呢。”陈氏怒道:“2万两,老爷一年给我还给不到这么多呢。她倒是好,回来这才多久?半年而已!” 一面说一面恨得咬牙切齿:“说不定二老爷不回来,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金娘子急忙制止:“有什么气咱们回鹤寿堂吧,在这里人来人往的……” 陈氏似乎此刻才惊觉自己留在花厅,看周围寂静无人,忙擦了眼泪:“三少爷呢?” “老爷命关在屋里了。”金娘子唉声叹气:“三少爷到底年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这笔账等我查明白了自然会算清楚!到时候若真是那个贱人勾引老爷,让老爷照顾她们,拿家里的银子去添她们家的洞,我饶不了她!”陈氏起身,恶狠狠一拍椅子上的扶手:“你多哄着三少爷,他年轻气盛,怕他想不开。” 151、屋漏连夜雨 “是。”金娘子叹口气:“奴婢看着三少爷长大的,跟自己孩子一样的疼爱,那样天资聪颖的小伙子,世间难找,奴婢会照顾好的,夫人放心吧。” 陈氏这才起身,由金娘子扶着,去鹤寿堂去了。 待过得几日,果然上面下旨,送了一块牌匾到方家,上书:“燕州首善”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是本次负责治理饥荒的张阁老亲笔所题。 一时之间,方家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如是热闹了十来天,陈氏又趁机劝方老爷把方其业放出来,方老爷看着他瘦了一大圈,到底于心不忍,提前放了他出来,只是说好,短时间内不许插手家里的生意。 如今方家因为资金周转不灵,只出货不进货,偏又逢上饥荒,根本没人有大量的银子消费。除了方其瑞手上的小铺子,因为不像其他大的铺子一样高端,走得都是贵人富人的路线,反而卖的老百姓消费的起的廉价春裳,倒是生意还在持续。 只是方老爷上次听说后,查看了一下,后来让方其瑞放弃了。毕竟那些过季的衣裳,最开始还是方家的大店铺里面流出来的,如此贱卖,对方家的名声有损。 何家贤想到“品牌”一词,不得不承认方老爷就是老生意人,比她有远谋多了。毕竟,清一时的库存,却让方家的高品质衣裳有了打折出售的名声,并不是很好。 在方老爷的看法里面,那点儿旧衣裳的损耗,方家还是亏得起的。 方其瑞倒是也没什么异议,反而劝慰何家贤,说他会想到别的办法挣钱,让她母子衣食无忧的。 陈氏听了这个消息,很是高兴,特意把何家贤叫到鹤寿堂安抚了一番,说方老爷有他的考虑,叫小辈们多体谅。 何家贤自然是面子做足,表示理解。反正已经回归中公,有吃有喝,那点银子不必费心。 陈氏没见到她的郁闷,反倒是有些吃惊。 如此事情渐渐平息,春光明媚,一派祥和。 方玉珠那里却出了一点儿故障。 原是方其业口口声声说是冯一飞冯少爷怂恿的他,说的方玉珠心里惴惴不安,私下里又派人去打听,却弄了一个大乌龙。 贴身丫鬟宝儿,与那冯少爷牵扯不清了。据说是两个人正亲热呢,被方玉珠抓了个正着。 何家贤知道此事后大为吃惊,瞧着还一脸若无其事在她房里吃点心的方玉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不伤心?” “伤心什么?”方玉珠又往嘴里扔一块蟹黄酥,才拍拍手:“说起来,你算是最幸福的了,二哥什么好东西都买来给你吃。你瞧,这老字号的点心,得赶早去买,我就买不到。” “你若真想吃,还会买不到?”何家贤撇撇嘴:“我说你就上点儿心吧,事情都成这样了,你还三五不着调。” “急什么,冯家会退婚的。”方玉珠眯起眼睛。 “那你那丫头?”何家贤记得宝儿是方玉珠贴身伺候的,怎么会偏与冯少爷婚前暧昧起来了?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丫头么,换一个就是了。”方玉珠叹口气:“哎,还以为能陪我走到老的,可惜啊。”她瞧一眼吉祥:“这样忠心耿耿的丫头,我怎么就碰不着?” “说起来也是好笑。”方玉珠瞧着何家贤瞪着她,这才打开话匣子:“你非要听,我说就是,你别板着脸像是我欠你银子一样哈。” 原来,方玉珠听说方其业的事情跟冯一飞有牵扯,到底是不放心,这回派人去冯家的老家建宁去打听。结果宝儿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忙过去讨好的给冯一飞通风报信,连带着,冯少爷送的礼物,越来越符合方玉珠的心意,基本上是前一天想到什么,冯少爷就如同心有灵犀一般送过来。 若是旁的姑娘,只怕默默的高兴,暗觉得找到有情郎。偏方玉珠是个多聪明的人,发现疑点,便留心观察,一来二去,便发觉只要冯家少爷过来送礼,宝儿就羞答答的替方玉珠去答谢,与他眉来眼去。于是前几天,冯一飞过来拜访二夫人,方其扬留他喝酒,酒过三巡,方其扬借口有什么事出了屋子。 那一面,方玉珠恰好就派宝儿来哥哥屋里取一件东西,恰好就撞见酒热正酣的冯少爷,两个人瞧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就上下其手,一个叫着“少爷不好吧”,另外一个叫着“哎呀让爷摸一会儿。”,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只差当场脱衣服成就好事了。 如此便被方家两兄妹拿个正着。 说起来,方其扬在这方面还是不错,他自己游戏花丛,却断不愿意让亲妹妹招惹这么一个男人,因此联合方玉珠做局。 在事发当场,方其扬毫不留情,把冯一飞打成了猪头,才命人送了回去,叫他家退婚。 “哎,说起来,那样的一场好戏,你是没看见。”方玉珠讲完捧腹大笑,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何家贤也不去拉她,任由她蹲在那里,静静的不说话。直到她自己站起来,眼珠子红红的,翁着声音道:“你就等着我退婚的消息吧,这样你就开心了。” “是啊,我自然开心。你差一点所托非人,还好婚前察觉。难道真要等过了门去发觉了,日日怄气,或者再和离了更好吗?你该庆幸才是。”何家贤很自然的接话,她知道方玉珠在难过。 “理是这个理,可是我心里怎么这样不甘心啊。”方玉珠终于忍不住,扑进何家贤的怀里嚎啕大哭。她回燕州城就是为了亲事,千挑万选,却没有一个相中的。好容易以为寻到良人,可以托付终生,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哭了好一阵子,方玉珠才擦了眼泪,小声道:“切,又让你看了一次笑话。” “这不是笑话。玉珠,这不是笑话。”何家贤认真望着方玉珠的眼睛:“我是为你高兴,也是真的心疼你。你不知道,女子若是嫁错了人,那日子天长地久的过起来,犹如钝刀子割肉,日复一日的折磨你,杀不死人却能疼死人的。” 她说的真切,犹如亲身经历,感同身受一般。 方玉珠被她情绪感染,忍不住点点头,吸吸鼻子:“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现在成天是摆出一副怨妇的姿态,让世人都知道那冯家少爷负了我,跟我的丫鬟搅在一起。而且,他若是不娶了宝儿,我也不会放过他,到时候有他好受的。”方玉珠顷刻间又将悲伤的愁绪一扫而空,兴致勃勃的开始策划:“你知道我哥的,出了那档子事,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听说了连门都不愿意进,最后不过定了一个隔壁县县令的女儿,哎,就这还是人家偷偷瞧着我哥长得一表人才的份儿上。” 方玉珠完全沉浸在报复的快感里:“我且瞧他冯少爷,纳了宝儿为妾,到时候还能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你当真一点儿坏消息都没查到?”何家贤至今仍然不明白,冯一飞瞧着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加上以前与方其瑞有所来往,据说青楼妓馆也去过,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你说到这个,更是气人。”方玉珠哼哼:“他花了银子,叫那些人说他的好话。看来对我还真是费了一番心思啊。可惜啊,太得意忘形了,没有能忍到最后。” “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何家贤最信这句话,她永远觉得,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和后天环境与教育形成的。一旦稳固,很难改变,除非经过大彻大悟,比如吃过大亏。 像她,若不是差点儿死在纹桃手上,丢了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怎么会成熟事故起来,学那些人以自己利益为先,知道防备别人,心肠也慢慢硬起来。 方玉珠诉完苦,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快步如风的走了。 “哎,玉珠小姐真是命苦,好在只是下完小定,不用费什么周折,退婚也容易。”吉祥感慨。 “是啊,还好发现得早。”何家贤也感慨。 “只是宝儿……怎么想的。”吉祥有些为方玉珠抱不平:“玉珠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偏丫鬟对她不忠心。” “玉珠小姐只是对我好罢了。”何家贤笑着:“你何曾见过她对别人像我这样?” 吉祥想着,是啊。玉珠小姐在人前,永远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逢人只说三分话,语气热情,身体上却客气而生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是太聪明,聪明过了头,别人在她身上感受不到诚意,自然也就……”何家贤感慨。 “这么说,是玉珠小姐自己的问题?”吉祥愈发疑惑。 “不是。这世间万事,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防着宝儿,宝儿也就起了怨怼之心。可是若是换做你,愿意对她忠心耿耿,短时间内她固然不会信你,可时间一长,她也会渐渐敞开心扉的。”何家贤觉得方玉珠也挺不容易。 “可那也要看多长的时间。”吉祥扁着嘴:“相比玉珠小姐不肯信人,二奶奶你就是太相信人。不说别人,光是奴婢,才来说什么你就信,还好是奴婢……不是别的存了坏心思的人。” “你是梅姨娘介绍的。”何家贤摸一下她的胳膊:“再说了,喜不喜欢一个人,还需要考验吗?问问自己的真心便是了。否则,你瞧大嫂那样热情,我何时真正与她亲近过?四小姐大方贤淑,我又何时真心喜欢她过?玉珠想必也是与我相投,所以不也是短时间内就特别信任我吗?” 这么一说还真是。吉祥想了想,才道:“奴婢明白了,这院子里,大家都是凭好处和利益在交朋友,二奶奶你,是凭喜不喜欢和真心在交朋友。” 何家贤点点头:“去给我添一碗银耳羹来。” 吉祥忙去,刚到院子里,雪梨走了出来,拦住了她。她三朝回门后来方家当差,已经随和气搬到外间住去了,一般没事很少到汀兰院来。 “你还没跟二奶奶说嘛?”雪梨有些着急:“我刚才瞧见二爷去书房,梦梨跟在后面进去伺候了。” 吉祥心里一紧,想到宝儿,想到梦梨近日精致的妆容,艳丽的衣裳,还有何家贤日益大起来的肚子。 “你若是说了,二奶奶肯定先着你。你若不说,梦梨抢了先,你到时候没处儿哭去。”雪梨替她着急:“哪位爷能忍十个月?” “我知道了。”吉祥瓮声瓮气的答了,打发走了雪梨,去厨房领了银耳羹,端到房里给何家贤:“二爷去书房读书了。” “恩,我知道。”自方老爷不许方其瑞再做春裳的生意,让他好好念书后,方其瑞便又回到往日的状态:书房读书——外面玩耍——回屋睡觉。 只是以前何家贤以为他都是书房混日子,后来发觉他是喜欢读书的,便不再干涉,由着他自己安排。 外间的人只当老爷又逼二爷读书,二爷在二奶奶的调教下,比往日好多了。 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梦梨也去了。”吉祥又道。 “哦,她以前就在书房伺候的,跟去也好,总有人要给二爷添茶递水的。”何家贤一口银耳羹,再看一页话本儿,无比惬意。 吉祥不再说话,低着头脚在地下不住的画圈,内心煎熬。 过了十来天,快到四月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方其业在方家酒楼吃饭,恰好遇到州府老爷。那州府老爷齐由,平素在方家酒楼吃饭都是签单的,意思是从不结账,等到月底,去府衙收银子,七扣八扣的,也剩不了许多,到时候少许银子一结,账面上却也是干净明白。 方其业见他只签单不掏银子,便忍不住了,故意问掌柜的:“为啥这位客官不结账?” 掌柜的连连冲他使眼色,方其业却斜着眼等答话。 齐由便冷笑着:“本官自然是结账的,只是月底一齐到府衙结账便是。” 152、大爷阴私事 方其业就也冷笑一声:“小本生意,概不赊欠。既然是月底结账,那大人该月底来吃饭才是。” 齐由没想到他居然会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一时下不来台。他为人虽圆滑世故,明面上还是做的不错,为官清廉,造福一方的。底下与方家的那些往来,不过也是小手笔,私下里心照不宣罢了。 此刻听方其业如此咄咄逼人,面色就有些难看:“年轻人血气方刚,说话别太冲了。” 方其业听到“哈哈”大笑:“我冲?齐大人,我冲的可不是你,我不过是冲我家赈灾的那50万石粮食罢了。” 齐由一听,脸色攸地大变,呵斥道:“别喝了几杯猫尿就胡说八道,那是方老爷仁义善良,自愿捐出来的。” “就是,方老爷自愿的,谁不知道他是咱们燕州城的大善人!”一旁跟着的衙差尖着嗓子叫起来:“三少爷别胡说八道,混淆视听!” “我跟你说话了吗?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跟我说话?”方其业见一个无官无职的衙差狐假虎威,态度嚣张,一把推过去,推得他脚下一个趔趄:“滚,小爷懒得搭理你。” “你居然还推我?”那衙差当着众人的面受了这等侮辱,心下不忿。他虽无品无阶,可是在燕州城也是几人之下,几万人之上的。平素即便是一些有钱有势的人,见了他不说礼遇有加,可为着他身上的制服,也要给几分脸面的。 “三少爷,你别喝酒喝多了忘形了,那日查抄米粮,我也是在场的……”衙差说到这里,见齐由狠狠瞪他一眼,忙闭了嘴。 “齐大人,您瞪他做什么,他一个跑腿的,你让他说,说啊……”方其业仗着两家私底下达成的交易,认定齐由从中获益不少,不敢说。 “年轻人,不要太嚣张!”齐由怒道。 “还是齐大人,您别太嚣张……”方其业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啪”狠狠挨了一个耳光。 “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故交,你这样口无遮拦,目无尊长,我今日好好管教你……”齐由被他阴阳怪气的话气得脸涨得通红,一个耳光就扇过去。 “你算老几?你居然敢打我?这些年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方其业冷不丁当着众人的面挨了这一耳光,理智全无,伸手就往他胸前一推。 齐由年逾五旬,到底经不住身强力壮的方其业这么大力一推,人就往后推了几步,差点摔倒,还好那个衙差眼疾手快将齐由扶住,立刻大声叫嚷起来:“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方其业殴打朝廷命官,他殴打朝廷命官,这是犯法的,知道吗?” 消息传回方家时,方其业已经被羁押。 方老爷满心疲惫到鹤寿堂:“你教的好儿子,胆大包天,居然敢出手打州府老爷,我平素跟他说话,头不敢抬,你儿子可是出息了……” 陈氏早就听到这件事,着急上火着呢,见方老爷这样说,大有撒手不管的态度,心里一惊:“老爷,您可要想想办法啊。” “有什么办法,他殴打朝廷命官,那么多人都瞧见了!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方老爷愤恨。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陈氏满是绝望。 方老爷摇摇头:“早跟你说过,严加管教严加管教。你不听。” “定然是有人害他。”陈氏咬牙切齿:“上次米粮的事,不是说是老二……”陈氏下意识说完,又立刻满是惊恐的望着方老爷:“我胡说的!” “知道你是胡说就好!”方老爷眼神变得十分凌厉:“业儿不懂事,你也看不明白?老二对老大,对老三老四,能有什么坏心?你……”他很是无奈:“这事儿以后都别说了,我去问过,那冯少爷根本就跟老二不熟,以前还是老二爱玩闹时,别人介绍才搭在一起的。后来老二收心了,的确是再无来往。” 陈氏自然也派人调查出了这个结果,虽然证据确凿,却仍旧心有芥蒂,只是不敢在方老爷面前说,只能急得团团转:“那如今可怎么办呢?” “我去求见,州府老爷说了,只能公事公办……” “不行。业儿要是坐牢了,一辈子就毁了!”陈氏像一只发狂的母狮子,不住的摇头:“老爷你快想办法,想办法啊。” “没办法了,州府老爷明着跟我说的。说这还是看在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方老爷感慨:“好男儿铁骨铮铮,敢作敢当!” “不行,不行!”陈氏发疯一般嚎叫:“我想办法,我想办法,不能让业儿坐牢!”她在屋子里无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连方老爷看着她直摇头都不知道。 “二叔,老爷,你让二叔出面,跟州府老爷打点一下如何?”陈氏突然想起这个救命稻草,抓住方老爷的手:“二叔如今也是个从三品大员……不是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胡闹!二弟为官清正廉直,怎么会作这样走后门的事情?你说因为溺爱害了业儿,如今又想断了二弟的前程?业儿犯的是什么罪?你不知道吗?他罪无可赦!齐由人前受了侮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不是念在他年纪尚小不懂事,你以为是只关一年的罪名……”方老爷怒火冲天:“一年而已,也正好叫他长点教训,以后做事再不可这样刚愎自用,做了一点儿功劳,谁也不放在眼里,我的话都不听。仗着家里有几个凑钱,连州府老爷都敢顶撞,叫他好好长长记性……”方老爷提起也是痛心疾首。 “若说过错,他知道不可为而为之,受一点惩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别说州府老爷,就是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他!”方老爷隐忍了这么久,愤而出声:“你以为只有你心痛?” 陈氏面如槁灰,跌坐在椅子里。 门外面芍药等方老爷走了以后,这才进来通传:“夫人,大奶奶在门外候着呢,说是请您看这几天的账目,和敬家的要支取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给各房送过去了……” “滚,拿着鸡毛当令箭。给她一点儿权力她还真的学会做主了!”门里面飞出来一只茶碗,不偏不倚恰好打在周氏脚背上,微微有些疼。周氏眉头一皱,将账目放下,对傻了眼的芍药道:“那等夫人心情好些了,再呈给她看吧。” “哎,当家这个差事,瞧着光鲜,其中的苦楚啊,真是说也说不出。”周氏转头就去了何家贤屋里,对着一个孕妇念叨,口中说着苦,脸上却是带着笑:“瞧我,以前请安回来,还能再睡个回笼觉,如今啊,回来了就一堆琐事等着你。今日园子里要添花草,明日又有了新的菜色,后日大家的春裳又该看样子了……”周氏笑意洋洋:“连大爷的事情都有些顾不上了,都是合景那丫头在张罗。” 合景是周氏的陪嫁丫鬟,一直很受重用。前两年也给了大爷做了通房了。 何家贤瞧着周氏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得吩咐吉祥准备摆饭,周氏也有在这里吃饭的准备。只是还没上桌,就有丫鬟过来:“大奶奶,夫人去咱们院子里了,跟大爷说话呢。” 周氏忙起身告辞。 刚走到方其宗屋门口,正要进去,就听见方其宗慢慢的说道:“这有何难,那个州府大人不是说看上了五妹妹吗?他眼下无非是面子问题,一口气堵在心里难出。若是咱们主动服了软,燕州城的人又都知道咱们送了姑娘过去,他面子找回来就好了。至于什么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他们是那样说,可实际上不过是人多手杂推了一把,若说是小矛盾也一样说得过去……” “你爹不会同意的。”陈氏病急乱投医,过来本来是跟大儿子哭诉的,谁知道他听完,倒是提了一个主意,惹得陈氏眼前一亮。 “爹不同意,架不住五妹妹非要去啊。一个人诚心要去,你把人送过去就行了……到头来有事也找不到你头上……”方其宗漫不经心,似乎说的根本不是他的手足亲妹,而是旁的无关紧要的人一般:“至于她不愿意的问题,不是还有冯姨娘么?捡她最在乎的人找点事儿……以她们两个的性子……”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眼下只要能解了三弟的困局,牺牲个把姑娘没什么。到时候无非就是骂名谁担的问题了。可这些比起方家的男儿郎的前程,都不值得一提。” 陈氏急忙点点头:“你说得对,大不了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我担着,拼着把我休下堂,也断不能让你弟弟去坐牢。” 周氏只听得心里一惊,愈发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不会让你下堂的。事关咱们方家接班人的问题,爹爹不至于如此糊涂,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怕人说他厚此薄彼。可若是事情已经木已成舟,难道他还能非要把五妹妹接回来,把弟弟送到牢里去?”方其宗说了这许多话,累得不行,忍不住大口喘气。 陈氏忙给他盖了被子,又道:“你好生歇着,以后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自然给办得妥妥的。” “是,母亲。”方其宗躺下,想了想叮嘱道:“妹妹们就算了,男儿是方家的根本,不可乱动,母亲可千万别想岔了。二弟不是那样的人。” 陈氏浑不在意的点点头,走出去了。见外间空无一人,忙大声喝道:“人呢,怎么也没人伺候大爷?”立时院子外跑进来一个丫鬟:“奴婢瞧着大奶奶回来了,她伺候大爷向来亲力亲为,奴婢就去做别的了。” 大奶奶?陈氏狐疑的瞧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人。 那丫鬟也跟着望了一圈,并无人影,忙道:“许是见着您在里头,没有进去就出去了。” 正说着,周氏端了一碗人参粥进来,解释道:“方才走到门口,丫鬟说您在里头跟大爷说话,我想不好打扰你们,所以没进门,就去给大爷熬粥去了。” 陈氏听她说没有进门,看了她两眼,点点头:“进去吧,大爷想必也饿了。” 周氏便走进去,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方其宗,吃了一半,周氏忍不住试探道:“方才母亲过来,跟你说什么呢?我瞧着怕是像我听见的样子……” “砰……”方其宗像是一不小心,手一伸便将人参碗打饭在地上,顿时汤汤水水的泼洒一地,周氏的手腕也被烫红了。 “我不小心,你下去包扎一下吧,叫合景进来。”方其宗小声道。 周氏眼里闪过一抹哀伤,却又隐藏不见,轻声道:“是我不小心,合景在弄晚饭呢,这会儿不好叫……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就是……” 方其宗瞧着她,眼睛都瞪红了:“算了,我不过眼见着是个废人而已……你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周氏一听吓得不轻,忙起身赶紧出去叫合景。合景不情不愿的进来,待见着方其宗却又是另外一副面孔,换上了和煦的笑容,轻声细语:“大爷,我来了。” 方其宗便笑着,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榻边上:“你晚上准备一下,跟我睡。” “是。”合景笑意盈盈的答应着。 只是刚出门,就被周氏劈手一个耳光扇过来,院子里其他的丫鬟都习惯了,充耳不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什么东西!活不好好干,竟狐媚大爷……”又冲周围的丫鬟们呵斥道:“好好做事,看什么看,再看小心你们的眼珠子。” 方其宗在房间里听见声音,嫌恶的皱皱眉头,却什么也没做,拉过被子往里面侧躺,翻起书本来。 是夜,合景半跪在床榻上,头埋在方其宗的两腿之间,努力的一上一下,待看到方其宗脸上现出难受的表情,声音也由刻意的压制改为不自然的闷哼,急忙起身跨坐上去,方其宗便忍不住“啊”的一声,随后开始大声喘息。 合景在上面坐了一会儿,用手小心翼翼堵着,翻身下来,躺在床里面,仰面不说话。 这样的“交合”模式她已经做了快一年多了,没有丝毫效果。她有时候都怀疑那个江湖郎中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可是大爷对她的依恋越来越深,她也就一直顺从着。 153、女儿换儿子 大爷常年体弱,卧病在床,从大奶奶嫁过来,一年能有十次房事就不错,还得赶在病情最好的时候。大爷总是很心急,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又是长子嫡孙,虽然别的事情干不成,但是子嗣是第一要紧的,又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大奶奶丝毫没有有孕的迹象,大爷便怀疑大奶奶身体有问题,把她收了房。 初时还是很和谐的,待有一次事情没完大爷就扑在他身上翻白眼直喘气后,她吓得不行,后来被大奶奶罚打罚跪好久。有一次回娘家,她娘家母亲听说有个游方术士很厉害,去帮她求了这个办法。男子能保留体力,女子也能有孕,她初时一试,方其宗半信半疑,时日一久,他尝到其中的好处,也不排斥了。 甚至在很多回完事之后告诉她,只要她能怀上身孕,就休了周氏,将他扶正。 合景是真切感受到大爷对子嗣一事的迫切,他认为自己是长子嫡孙,别的事情因为身体的缘故无法去做,可子嗣绵延,他义不容辞。 特别是二奶奶有了身孕之后,原本的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如今一个月两次,她都有些烦腻了。可大奶奶看着她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怨毒,想到那个薛舅母送来的女人,自从被大奶奶想着法子弄去了农庄,没多久就感染疾病死了,她就不寒而栗。 因此,虽有怨言,却只能抓住这唯一一条救命稻草。 感觉过去了半个时辰了,合景才穿好衣服下了床,小心翼翼的睡在方其宗脚下早已经打好的地铺。 翌日一早,周氏在园子里转来转去已经快两炷香了,脚无数次的往冯姨娘院子的方向,却又扭转过来,往回走。何家贤上午在园子里晒太阳,瞧了莫不觉得奇怪,便让丫头过去问:“大奶奶可是有什么心事?二奶奶瞧您转了许久了呢。” 周氏便朝这边望来。她一拍脑袋,暗道自己粗心大意,怎么一旁有人这么久,也没发觉。 便笑着迎上去:“不过点儿棘手的小事,我刚接手,难免不够顺利,不过已经想到主意了。” 何家贤便笑着:“如此甚好,有大嫂劳心劳力,想的周到,我们才乐得清闲。” “瞧你说的,你才是有福气的人。”周氏艳羡的瞧着何家贤的肚子,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想了想突然在她耳边道:“没福气的像我啊,五妹妹啊,才叫命苦呢。” 何家贤一愣,不知道她突然说方玉静是什么意思,忙问道:“大嫂说五妹妹干什么?” “能干什么,不过是瞧着她这几日厨房的菜单子上,尽是豆腐白菜,心疼而已。”周氏话一出口,又唯恐何家贤领悟到她的意思,觉得自己多事,怕走漏风声得罪陈氏,又把话圆回来:“说起来,倒是你最为心疼五妹妹。” 何家贤笑着陪着寒暄了几句,到底觉得周氏说话奇怪,回了汀兰院让红果去打听:“瞧瞧五小姐那里有什么事没有?” 红果过来回复道:“院子里空空的,并没有人。” 何家贤一愣,忙起身追问:“可有打听去了哪里?” 红果摇摇头:“在附近当差的人都问了,说是一大早就没见过院子里出来人。” 那就是说从昨天晚上就不见了?何家贤心里一惊,忙道:“再去打听。”她又略想了一想:“去夫人那边问问。” 陈氏也在满府翻找方玉静,却比何家贤早一步,上午已经在佛堂找到。 方玉静不知道何时落了发,锃亮的光头在暗黄色的灯光中格外耀眼,平心静气的双手合十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身后一尼姑正在教她如何抄写经文,如何默诵,如何给长明灯添灯油。 陈氏已经怒不可遏的在现场发火:“好你们这些伪善的东西,没有我的命令,居然就敢开了佛堂?” 冯姨娘戴着庵帽,身穿僧袍,在一旁点长明灯,面色如常,甚至不抬头看陈氏一眼。 “来人,把冯姨娘和五小姐给我揪出来,居然见了我连礼都不行了!”佛堂的钥匙一直是陈氏掌管,而她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收到,气急败坏! “夫人息怒,是老爷下得令,说他梦见了故去的太夫人,太夫人哭诉,说在下面过得不好。老爷前段时间便去请了惠安师太来为太夫人念经超度,这个夫人您是知道的,佛堂的门也一直没有关过。” 冯姨娘到底是怕陈氏的,见陈氏发怒,忍不住直哆嗦,却为了女儿,强自硬着头皮过来行礼解释:“再过几日惠安师太的七七四十九天限期就要到了,她说太夫人之所以在下面不安,是因为觉得儿女不孝,总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忘记了她。七七四十九天根本无法平息太夫人的怒火,需要九百九十九天才行。五小姐听说了,自愿剃度成为惠安师太的关门弟子,愿意在佛堂继续为太夫人诵经祈福,点长明灯,添置香油,直到太夫人得享太平。” “别胡说!既然如此,我怎么从来没听说,也没有人来禀告过我?”陈氏怒斥,冯姨娘愈发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再说话。 “阿弥陀佛,善哉!”惠安师太走过来,善眉慈目,双手合十:“夫人莫怪,是贫尼前日做梦,让太夫人入梦后,听她嘱托的。说要家里贞洁的后辈亲自给她祈福才行。因此贫尼报给方老爷听,方老爷听后便指了五小姐,为了赶子时的吉时,贫尼就径自把人带过来剃度,已经收了关门弟子。没来得及禀告夫人,是贫尼的过错。” 她声音不卑不亢,娓娓道来:“贫尼听说,府上只有两位未出阁的小姐,方老爷舍不得四小姐,只能让五小姐过来了。” 听见惠安师太提四小姐,陈氏仿佛如梦初醒,才发觉,若是按照惠安师太的说法,非压着方玉静还俗,那岂不是就该方玉露过来顶替?999天,那快三年了都? 因此忙道:“既然是老爷的意思,就按这么办吧。” 何家贤到时,纷争已经平息,她只来得及跟陈氏行个礼问安,却见陈氏看都不看她一眼,怒气冲冲拂袖而过。 再看过去时,就见方玉静已经落发为尼。 冯姨娘见了何家贤,这才缓过来,脚下一软,何家贤忙扶她一把,冯姨娘眼泪就下来:“二奶奶。” 何家贤纳闷:“怎么这么突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冯姨娘瞧瞧左右并无不妥之人,靠近何家贤的耳朵,语不传六耳:“梅姨娘叮嘱的,若是传出风声,怕是没这么顺利。” 何家贤眯起眼睛:“那就是昨儿个夜里的事情了?” “恩。昨日夜里梅姨娘突然过来,说听老爷透露,三少爷出事了,怕五小姐被送作人情给州府老爷打点,已经请了惠安师太帮忙。惠安师太是个热心肠,一口答允了。她快子时时去敲门请老爷,老爷恰好又在梅姨娘屋里,只说时间紧迫,太夫人托梦,因此没禀告夫人,就赶在子时给五小姐剃度了。如此五小姐又不用真的出家为尼,还可以躲过一劫。等三年后到时候她再大一些,遇事能够有主意自己做主了,就好了。” 何家贤听闻此言,忙感激的向惠安师太致意。惠安师太便道:“施主过来吧,今日虽不逢七,但安顿好五小姐,我也该走了,再给您的孩子念一次经吧。” 何家贤十分不愿意,忙笑着推辞:“如此怎好劳烦师太,师太一夜没睡,还是多休息吧。 “无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惠安师太不以为意,笑着对何家贤:“多念一次,便多一次保障。” “我是他母亲,会保护他的,多谢师太惦念。”何家贤想到那一个时辰的枯坐,腿立刻就感觉到麻了,任凭惠安师太说破嘴皮子,这种额外多出来的罪她也不愿意受。 “你本就是异类,自身难保。你的孩子自然也是异类,天生就比别人多一重危险。”惠安师太眯起眼睛,笑着看何家贤浑身一个激灵,满脸错愕的瞧着自己,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来吧,贫尼与他也是有缘。” 何家贤半信半疑,脚下却再不敢犹豫,忙坐了过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待念完后,惠安师太从僧袍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玉牌递与何家贤:“待他出生后,给他戴上,可辟邪防妖。”何家贤自然虔诚的接过,这块玉牌她见过,从惠安师太第一次给她诵经时,就放在长明灯旁边开光,不知道何时取下的。 这一切都弄完,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惠安师太去辞别了方老爷,从方府离去。 陈氏在鹤寿堂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定然是有人能掐会算,专门防备着我呢。是谁?”她想了一圈,只有何家贤到场了:“是不是老二媳妇?” 金娘子在一旁看着:“夫人如今该想法子救三少爷才是,别的先放一放。” “救,怎么救?老爷的意思,恨不得我业儿就该去坐牢长长教训!”陈氏急得团团转:“大爷出的主意也用不上了,我还能找谁?” “能找谁,能找谁?”金娘子也跟着着急,突然灵机一动:“我记得当初给五小姐说媒,要把她给州府老爷做妾的,是二小姐……说不定……” “不可能!我不可能找她。与其去低三下四求她,不如让业儿去坐牢!”陈氏不等金娘子说完,就立刻否决,可见她想过这个办法:“当年的事情你我都清楚,她定然也听到了风声,不然不可能在十岁的时候曾经那么问我。虽然搪塞过去,可你看她,这些年对我可有一点儿感恩之心?亏我还含辛茹苦把她养大成人,又给她一门好亲事……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背后给我使绊子就算好的。她心如蛇蝎,我若上赶着去求,还不被她踩死……” 陈氏絮絮叨叨愤怒咒骂,金娘子便不敢再说话。 “大姑奶奶回来了,马车快到大门口了。”外间有人通报。 陈氏忙静下来心来,整理了衣衫去门外迎接,心中暗自纳闷,这种不年不节的日子,也没先下个帖子,方玉荷怎么突然回来。 一面又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心里更加没底,烦得很。 一见方玉荷,见她好端端的,除了还是病怏怏的不甚精神,其余的倒是一切如常,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突然回来,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我正在为你弟弟的事情着急……”陈氏啰嗦了好一阵子,才道:“你是有什么事,不重要的就先别说……待我缓过这一口气……” “我回来正是为了弟弟的事情。”方玉荷耐心听陈氏说完才道:“正好有法子解母亲的困。” “我的儿,真是亏了你了。”陈氏喜不自胜,忙一把牵过方玉荷的手:“快拿软兜来,抬大姑奶奶进去。” 一面就有两个婆子拿软兜过来抬人。 待到了鹤寿堂,陈氏才道:“如何?” “我今日一早才得到消息,便想去找相公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救三弟。经过会客厅,恰好瞧着婆婆与州府夫人说话呢。”方玉荷慢条斯理的说着:“我便去禀明了婆婆,她与州府夫人关系好,看看能不能找个法子,从中间转圜。” “婆婆说,都是亲戚,自然该帮忙,只是州府夫人太贪,开口要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她也敢开口?”陈氏一愣。 “哎。”方玉荷不吭声,直叹气。 “为了业儿,明知道是坑,也得往下跳。”陈氏下定了决心,对金娘子:“去把箱子里我以前存的嫁妆都拿出来。” “夫人!”金娘子有些犹豫:“那可是保命钱。” “……”陈氏有些犹豫,片刻后道:“拿出来罢。” 将银票交于方玉荷:“赶紧去吧,你弟弟可就指望你了!” “母亲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来的,自然是婆婆与州府夫人都说好了。”方玉荷信心满满。 154、新的打算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方玉荷将银票一分为三:“2万两给州府夫人,2万两给婆婆。”她将剩下的一万两递给丫鬟青儿:“这一万两你好生收着。” “这样不好吧,我听刚才金妈妈的意思,夫人这是压箱底的银子了。”青儿有些犹豫。 “等我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给她就是。侯夫人是个什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两个儿子一个孙子都没有银子亲。方玉婷为什么得她欢心,就是因为她能弄到银子,此番我好容易有个机会,还不趁机?”方玉荷说了一会儿话就累得很:“你把嘴给我闭紧了。” 青儿便不敢作声。到底方玉荷有些于心不忍,心里给自己打气道:“不要紧的,家里随意就能捐出50万石粮食赈灾,母亲掌管着公中那么多银子的开销,穷不到哪里去的。” 方其业第二天一早便被放回来了,说是念在他年纪小不懂事,又喝了酒,州府老爷大度不与他计较,关几天去去火气,磨磨性子也就罢了。 只是至此,方老爷不仅不许他接手任何生意,就连家里的铺子都不让去了,让他再好好学学生意经和账目,等学好了重新审查,符合方老爷的要求了才可以。 反倒是因为生意实在忙不过来,方老爷叫方其瑞过去暂时先帮几天忙再说。 陈氏听闻后只气得脸都绿了。 下人们也议论纷纷,说三少爷到底年纪小,托付不住。老爷终于要把眼光转向二爷了,这方家的天要变了。 陈氏便逮住造谣的几个丫鬟狠狠打了一顿,又命人将她们卖了出去,才把声音压下来。 方其业便每日窝在陈氏的鹤寿堂,吃吃喝喝,骂骂咧咧。陈氏一味的劝他来日方长,方家的产业迟早是他的,不要急于一时。 沈姨娘便趁这个机会时常过来给陈氏请安,带着方其凯与方其业亲近。只是两个人到底年纪相差八九岁,根本玩不到一起去,反而是方其业时常看方其凯不顺眼,捉弄他恐吓他,沈姨娘也不恼,只笑呵呵的瞧着。 金娘子便趁机跟沈姨娘道:“四少爷在知书达理上的确是差了点,先前姨娘跟夫人提起时,夫人很是不满,跟老奴发了一通牢骚。如今看来,让四少爷读书很是必要啊。只是老奴想姨娘素来体贴,从来都是为夫人着想,断不会自己生了这不靠谱的念头,就好生劝了夫人……” “是,若非二奶奶提及,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哪里能想到这里来……”沈姨娘与陈氏待了那么久,金娘子一说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二奶奶如今身子金贵啊。若是生一个儿子,倒是与四少爷差不了几岁,两个人可以互相帮扶。”金娘子长长的叹一口气,瞧着沈姨娘,眼神变幻莫测。 沈姨娘与陈氏打交道多年,若是还不知道金娘子特意赶来跟自己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那就太不该了。 “金妈妈说笑了,他们是叔侄,差着辈分呢。”沈姨娘道:“论相互帮扶,那肯定也是兄弟两个,该是四少爷和三少爷才对啊。” “说是这么说,三少爷如今坐冷板凳了。”金娘子叹口气:“二爷如日中天,听说老爷倚重的很呢。若是二奶奶生个儿子了,那可是长孙,只怕他父子二人都成为老爷的心头肉了,到时候,就算是四少爷有心要跟三少爷兄友弟恭,也没有机会呀。” “金妈妈这么说,就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沈姨娘陪着笑脸:“依我看,二爷这些年都是那吊儿郎当,纨绔不堪的样子,就靠这几日,能干出什么大事业来?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真那么随便就成事,老祖宗说这话可不是自己打脸么?” “再者,嫡庶有别嫡庶有别,只凭这一个嫡字,三少爷就不知道要强过二爷多少倍,这是任凭多少本事也换不来的,是老天爷定的。”沈姨娘倒是很看好方其业:“金妈妈细想,若非老爷认嫡庶,想要嫡子继承家业,为何不让书文好的三少爷去读书科考,说不定探花郎都中回来了!” 沈姨娘笑着宽慰金娘子:“自打我出生,还没听见这燕州城有谁家庶子继承了家业的!当然,那正房生不出儿子的除外。可人家不也过继在先,民正言顺的先成了嫡,再继承的嘛。” “话是这么说,可夫人心里担忧啊。”金娘子索性将话说得明白:“哎,主要二奶奶怀的不是时候,家里这么多事,她全都赶上了。说不定啊,就是她孩子的运道克着了三少爷……” “……”沈姨娘见这么无稽之谈的理由都出来了,不由得暗道,陈氏这是受了刺激,要迁怒旁人了。 “夫人的意思,四少爷的书是要念的。只是如今三少爷的事情老是让她心烦,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金娘子话说到这个地步,干脆的对沈姨娘道:“要么姨娘等等,若是二奶奶生个女儿,夫人的心放下了,四少爷就能上学了。若是急得话,那得看二奶奶的命数了,夫人这边实在闹心的很,暂时没心思去安排。” 沈姨娘心里一惊,这才真切的清楚,陈氏这不是让金娘子来试探她的忠心,而是暗示她,陈氏并不想二奶奶的孩子顺利降生啊。 陈氏这点阴私的想法,沈姨娘是委实没有想到。 她一直觉得,陈氏因为自己生了二儿两女,地位稳固,对待其余的妾室生孩子,是很宽容的,并不会容不下,因此方家子嗣兴旺,儿女成群。方老爷也很是满意她能对那些孩子们一视同仁,宽容和善。 正震惊时,金娘子又道:“夫人的意思,是叫沈姨娘抓紧点,到时候四少爷越耽误越大了。老爷近日也忙得焦头烂额,你就别去打扰他了。四少爷的全程,就全寄托在姨娘的一念之间了。” 说完不等沈姨娘再说什么,一扭身进屋伺候去了。 沈姨娘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瞧着方其凯自从进了鹤寿堂,就不复在自己院子里的活泼顽劣,反而处处畏手畏脚,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也只缩在角落,蹲在地上看蚂蚁。他脸的旁边,是方其业的翘着二郎腿的脚。 一旁的方其业则惬意的吃着点心,喝着茶晒太阳,并不搭理这个弟弟。颤颤悠悠的脚好几次差点儿踩到方其凯的脸。 那晃来晃去的脚,穿着墨黑色的靴子,像是一团巨大的阴影,晃荡在方其凯的脸庞,笼罩在沈姨娘的心上。 沈姨娘有些无奈和颓然。 她不依附陈氏,方其凯没有出头的机会;她依附陈氏,陈氏是个狠角色,不肯白白让她沾光。 如何是好?” 方其瑞晚上回来时,倒是把何家贤吓了一跳:“怎么这么时候回来了?是不是不舒服?”方其瑞去店里帮忙后,每天都是后半夜才回来的。 方其瑞疲惫的笑了一下:“有一笔生意,要出去两天,老爷子让我先回来休息。” “什么生意?”何家贤愈发吃惊,方其瑞一直想做生意,现在有机会,按理会认认真真的。 “不过不要紧,两天而已,去去就回。”何家贤又安慰他:“说明老爷子对你信任。” “嗯。”方其瑞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我本来想推掉,可以在家陪你,可你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哪里需要我陪?需要床陪吧。” 何家贤不好意思的笑笑,方其瑞就握住她的手道:“有些话我认真跟你说一次,你得记住!” 何家贤见他义正言辞,前所未有的严肃,忙正色道:“好!” “你自从嫁到我们家里来,一直浑浑噩噩的。我一路看来,你聪明有余,智慧不足。所谓聪明,是能看清楚她们居心不良,不足的地方,是看清楚了却不知道怎么办。”方其瑞一字一句恳切道:“以前,我能保护你。可是以后,我有事情要出门时,你要护好我们的孩子!你懂了吗?” “嗯。我既然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一定能保护好他。”何家贤郑重的点点头。 “那你如何保护他?”方其瑞笑了,有些轻视的意味。 何家贤果然在他轻视的眼光中有些抬不起头。是啊,如何保护?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孩子,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是像纹桃当初下毒害她一般,再有人下毒?还是说想陈氏为难她一样,等他出生后,在故意为难他? 何家贤委实想不明白,也想不到,便用一双晶亮的眸子期盼地瞧着他。 方其瑞无奈的叹一口气:“或许,当初我坚持着娶你,真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好端端的把你拖到这个漩涡里来。” 何家贤一愣,坚持娶她?这是个什么梗? 还没来得及发问,方其瑞已经话音一转:“我这几日,跟着老爷做生意,才真正摸清楚方家的产业有多大!” “恩?”何家贤愈发不解:“我不是为了银子才嫁给你的,我对方家的产业不感兴趣!”她急于撇清,不想方其瑞认为她是个本意想高攀的人。 “我感兴趣!”方其瑞冷不丁的回复:“我改主意了。” 他这话一出,何家贤吓了一大跳,半响回不过神来。若是她没记错,当初方其瑞和她说的是“梅姨娘不想招惹是非,只想安静的等待方老爷百年之后,分得一点身家,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她当时信了,也是这样期盼着。 可如今,他说他对方家的产业感兴趣,说他改主意了? “是,我想有朝一日,我要接手方家的生意。”方其瑞看出何家贤眼里的难以置信,斩钉截铁的道:“这次老爷让我沾手,我才发觉其中的乐趣,远不止我在冬天出售廉价春裳的那种赚点小钱的快感。” “当然,我不会用非法的手段去夺取。若是老爷愿意给我一部分,我自当好好经营。”方其瑞正色道:“姨娘那会儿也是这么想,老爷也不会亏待我。” “可现在,三弟那样不成器,大哥病着,四弟太小。若是真的眼睁睁看着方家庞大的商业帝国在他们手中轰然崩塌,我定然是不愿。”方其瑞很是担忧:“当然,这一切还是我一厢情愿,毕竟嫡庶有别,若是老爷真的宁愿让它们毁在三弟手中,也不愿意让我经营,那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藏拙,也不会再韬光养晦,胡乱混日子!” 何家贤不由自主被方其瑞坚定的语气所感染,想了想才道:“那你如今是要大展拳脚吗?老爷和其他人会不会觉得奇怪……” “有你这个贤内助,我进步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方其瑞笑笑,却又认真沉吟着,考虑了一会还是对何家贤说了实话:“既然有了这种想法,自然一开始不能锋芒毕露,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何家贤纳闷不解,方其瑞叹一口气:“看来,真要成为这深宅大院的贤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我靠着相公便是。”何家贤依偎进他的怀里:“全力支持你。” “你保护好自己和咱们的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方其瑞亲她的唇,这一发就不可收拾,想是憋了太久了。 何家贤觉察到他的意图,急忙一把推开:“别……” 方其瑞索然无味的住了手,何家贤瞧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念一动,苦笑着道:“莫不如我真的做一回贤妻?” “?”方其瑞疑惑的望着她:“你该不会改了性子,要帮我纳妾吧?” “哈哈,你想的美!”这是底线,何家贤宁愿自己下堂,也不会与人共侍一夫,这个事情,在她刚发现怀孕时就跟方其瑞说好了,方其瑞当时也是自然点头应允的:“说好的不许变卦,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伸出纤纤玉手,推一把方其瑞的胸膛,慢慢伏在他身上,去解他的裤腰带。方其瑞已经意识到她要干什么,忙扶住她:“我不会憋死的,你别压着孩子!” 155、梦梨勾二爷 何家贤冲他莞尔一笑:“你坐着些,靠着床头。” 方其瑞顺从的起来,依靠在床头,手插进她乌黑的秀发里,享受着唇齿之间带来的震撼冲击。 翌日一早,方其瑞没有出门,而是去书店买关于做账和谈生意的书,回来后一头扎进书房。 梦梨急忙跟着过去伺候。 吉祥瞧着梦梨春日里只穿一件薄衫,青葱色的流水布料,配着她精致细弱的眉目,端得像一个病美人。 心念一动,再也忍不住地走到何家贤跟前:“二奶奶,若是……若是……您如今已经怀了身孕四个多月了,二爷房里还没有人……” “怎么?”何家贤漫不经心地吃一口小米粥。 “奴婢……奴婢……”吉祥见何家贤对雪梨的热情几乎是放任的状态,暗想是不是上次跟何家贤说过自己绝不给人做妾,让她只能默许雪梨的做法,下定决心,一把跪在何家贤面前:“……若是真要人伺候二爷,奴婢愿意为二奶奶分忧。” 只是话音刚落,已经是眼眶莹然有泪。 何家贤先是被她的一跪就吓了一跳,随后被她说的话又是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上次不是刚说过你的未来吗?” “奴婢……奴婢是怕……”吉祥抽抽搭搭:“若是二奶奶放任梦梨的话,日后梦梨做了二爷的妾,虽会听从二奶奶,可看她如今的样子,不像是个忠心的人……你瞧她如今心思活络起来的狐媚样子,就知道不是个省心的人。” “若是奴婢,奴婢只伺候二爷,绝不要名分,也不给二奶奶添麻烦……”吉祥承诺:“奴婢这条命是梅姨娘救的,自当以死相报,何况这身子……” “行了,你想哪儿去了,起来吧。”何家贤虚扶她一把:“瞧把你急得,不过倒是让我感动就是了。” “梦梨那样子,一开始是她自己起了念想,后来见我没阻止,只怕胆子就更大了些,人啊,都是得寸进尺的。”何家贤叹一口气:“我之所以不阻止她,一是因为信任二爷,他答应过我的,绝不会食言。二来,有这么一个人成日里给我添堵,背地里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才会乐得看笑话,不再亲自出手。” “您是说……夫人?”吉祥想了一下,一拍手掌:“是了,夫人看见您怀孕,这么久屋里也没个二爷添个人,大概早就会亲自出手了。奴婢说怎么一直很消停呢。”她瞧着何家贤双目炯炯有神:“二奶奶变聪明了。” “不是聪明了。是成日里跟牛鬼蛇神在一起打交道,时间久了,自己也变成牛鬼蛇神了。”何家贤喟然叹气,她什么时候起,也开始会盘算利弊,动用自己的那些小算盘,去谋划小心机了? 想到此,不由得有些郁闷,将喝了一半的粥搁下:“由着梦梨去吧,我们去园子了走走,过了这春日,日头毒起来,就不能轻易出来了。” 两个人在花园子里溜达了一小会儿,一路就往后面园子逛过去,吉祥便冲着一个丫鬟喊道:“小意!” 迎面走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玲珑小巧的丫头,见了吉祥很是开心:“吉祥!” 小意给何家贤行礼,吉祥便介绍:“这是从前在园子里给我打下手的小意。” 小意就道:“沈姨娘说要几株迎春花,奴婢去老贾那里问问,看看有没有盆栽的……”说完就要走,只是刚走几步,沈姨娘从斜路里岔出来,劈手就一扯她,照着她的脸使劲儿一拧:“死丫头,跑得贼快,叫你半天都叫不住。” 小意脸上立刻起了一个红印子,疼得眼泪汪汪的,却又不忘为奴为婢的本分:“姨娘有什么吩咐!” “叫你去拿花,你就火急火燎的跑,话都没听完……”沈姨娘又狠狠拧一下她的胳膊:“再去问问马和敬家的,这个月月例银子什么时候发。” 小意满脸是泪的点点头,一溜烟去了。沈姨娘似乎此刻才见何家贤,忙笑着道:“二奶奶也在呢。” “瞧着肚子尖尖的,怕是儿子吧。”沈姨娘瞅着何家贤并不明显显怀的肚子,满脸笑容:“我当初怀四少爷的时候,也是这般样子。” “姨娘屋里没人用了吗?还得姨娘亲自出来跟一个丫鬟说事。”何家贤有些奇怪,瞧着不知不觉快到沈姨娘院子了,又停了脚步往回走。 沈姨娘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忙道:“屋里的几个都跟着伺候四少爷呢,偏一个个不机灵,几个都伺候不好四少爷一个……少不得许多事要我操心。”一面说一面跟着何家贤走:“哎,说起来惭愧,上次二奶奶点播我们四少爷,说他是读书的材料,只可惜老爷没有许。” 方老爷不许?不大可能吧。何家贤瞧一眼沈姨娘贼眉鼠眼的模样,笑着道:“这些我也不大懂呢,姨娘没别的事情快回去吧。”沈姨娘听她下了逐客令,这才悻悻的转身走了。 吉祥有些恼了:“都怪奴婢乱说话,如今她次次把这话挂在嘴边,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以为二奶奶要插手方家少爷的学识问题了呢。” “不必害怕,她爱说说她的便是。”何家贤想到方其瑞的“大目标”,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照顾好孩子,别的什么都不要紧。” 回屋去吃了午饭,梦梨过来笑笑的:“吉祥说她身体不舒服,二奶奶若是下午想出去,奴婢陪您出去。” 何家贤笑着道:“我下午不出去,你若有空,多照顾些二爷,他近日很是辛苦。” 梦梨眼睛噌的一下光芒万丈,整个人愈发漂亮动人:“二奶奶……” “嗯?还有事吗?”何家贤笑着:“没事的话,你先跑一趟鹤寿堂,我这里有一张单子,要提几个大丫鬟和二等丫鬟,你呈给夫人看,我身子沉,就不亲自过去了。”她怕她一过去,陈氏说几句话她又招架不住。 梦梨看了一眼手中并没有遮掩的单子,赫然见自己名字在列,脸上的表情变幻了一下,犹疑未定:“二奶奶,怎么奴婢也在……” 何家贤见她仍旧是一副没有什么心机的模样,微笑着道:“雪梨嫁人了,院子里的老人也就你和吉祥,不提你们提谁?倒是你伺候二爷比较辛苦,早该提上来才对,委屈你了。” 梦梨眼眶红了红,没有说话,一溜烟过去了。 没多久陈氏的许可就下来了。吉祥和梦梨提一等丫鬟,红果和春杏提二等丫鬟,另外派了一个红梅过来,为一等丫鬟,补了雪梨的缺。 何家贤早已经料到陈氏会安插人过来,因此有了身孕后一直提心吊胆,也做好了拒绝的准备。谁知道一直没有动静,偏借着这个时候塞进来,由不得她不同意——否则就要连这几位丫鬟的升级一并驳回。 红梅与腊梅是一并进府的老人,只她聪明又乖巧,因此腊梅在鹤寿堂还是三等小丫鬟,她已经是二等丫鬟了,如今提到汀兰院,又变相升了一级,拿一等大丫鬟的月例。 她个子不高,身量娇小,比梦梨还要矮些,但是声音洪亮,字字铿锵,何家贤直觉觉得她不太好惹,因此不轻易使唤。 红梅也乖觉,不叫她的时候,就待在自己房里,给汀兰院的两位主子做些针线。何家贤以前在何家没人伺候,嫁到方家这么久,才渐渐习惯了有个人在身边听候差遣,于她很是不易,因此使唤梦梨的时候本就少。如今又多了一位红梅,梦梨更是落得清闲,方其瑞不在家,她就成日里描眉画唇的照镜子,连事情也不大做了。 吉祥得了何家贤的明示,已然听之任之,不搭一言。红梅看了几天,倒是隐晦的跟何家贤提及:“不知道二奶奶是否有意要将梦梨姐姐给二爷?” “并没有,怎么?”何家贤挑眉反问,不太待见她的多管闲事。 “既然没有,那二奶奶该明言禁止才对。一个丫鬟明显生了那样的心思,其他人岂不是有学有样,好好一个院子,成了什么了?偏这院子里都还是女人。”红梅言语恳切认真。 何家贤一愣,瞧着红梅:“你倒是有点儿意思。” “奴婢没有意思。”红梅义正言辞:“奴婢身为下人,自当尽好奴婢的本分。若是发现有异常而不提点,那是奴婢的错。可若是主子不听,那奴婢也问心无愧。” 何家贤一愣,她本以为红梅是陈氏派来给她添堵的,没料到是这样一个有点担当的丫鬟。遂吩咐吉祥,查查她的背景,也好生留意观察下。 待过完清明节,何家贤的肚子明显大起来,走路还是腰往前挺着了。方老爷见方其瑞谈生意得力,很是欢喜,让他去钱庄帮忙,那可是方家的核心生意。陈氏跟着求情,方老爷又给了方其业一个小铺子,让他经营,方其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不去看,把方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方其瑞苦笑着道:“想我那会儿,跟姑娘调笑两句,回来老爷子都要棍棒伺候,换了老三,却是骂了狗血淋头,却舍不得打一下。” 何家贤给他递一杯热茶:“许是三弟年纪还小。” “有这方面的考虑。”方其瑞肯定何家贤的想法,又问道:“屋里多了一个丫头?什么来历?” “家世清白,是十三岁卖进来的,无亲无故。”何家贤把调查好的结果告诉方其瑞:“如此用着放心。” “恩,总算有些当家主母的样子了。”方其瑞赞许的摸摸她的头发:“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的就用人。” 他的话让两个人都想起纹桃,不由得心有余悸。 半响,何家贤轻嗤一下:“不过管着一个院子,怎么就要是当家主母了!” “迟早。”方其瑞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迟早!” 两个人吃过晚饭,方其瑞又去书房跟着新来的先生学算账,梦梨也不在屋里。 待到灭灯时分,梦梨才失魂落魄的回来,进了屋将门“砰”一声关掉。 何家贤怀着孕,身子怎么睡也不舒服,被这一下惊醒,忙问:“怎么回事?” 吉祥早就从榻上起来,开了屋门去后面厢房去瞧,就听见红梅的声音:“怎么这么晚回来?这不合规矩!” 梦梨扑在床上,只是“嘤嘤”的哭泣,不说话。 红梅就道:“你哭什么,有什么脸哭?一个丫鬟,二奶奶没有允许,你就自己起了那不该有的心思,这会子碰钉子了,倒是知道回来哭。你的委屈有什么值得哭?你只想,你对得起二奶奶吗?” 梦梨没成想她会这么说,一面抽抽搭搭,一面道:“是我的错,是我想岔了,二爷对我根本没有那个心。我一开始也没想啊,是……是……是雪梨跟我说了,我才起了心的。”她想红梅初来乍到,应该对雪梨也不熟,就直接将名字说出来了。 吉祥听到此处只是一愣,片刻回不过神来。梦梨性格纯良,胆子又小,没什么主见,她想勾搭二爷,旁人一开始是觉得奇怪。但是整个方府有这种心思的丫鬟不止她一个。平素没有机会,此刻有机会了起了心也是正常,加上她做的明显,何家贤又是默许,倒是没人问个究竟。 如今听说是雪梨挑唆的,倒是一切顺理成章都说得通了。又想到雪梨提点自己的那些话,那雪梨的目的是?让她和梦梨相争? 吉祥正凝神想着,就听见红梅说道:“你光听别人说,怎么不动脑子想一想,咱们做下人的,做好本分就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其他的,主子有命就从,没有命,想都不要想。” 梦梨抽抽搭搭的点点头:“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就坚定了心,好好的当好差事,今日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日后少听别人挑唆。别人说的话,是不曾考虑你失败了会怎么样的。”红梅又道。 吉祥回到屋里,把两个人的话都跟何家贤说了一遍,何家贤就笑笑:“倒是个懂规矩的。” 待后半夜方其瑞回来,还是把梦梨的事情说了,方其瑞就笑笑:“我在读书,她往我这边凑,我烦的很,就推了她一下,她就一下子跑了,就这么一点事儿。” 156、母子同谋算 何家贤又把红梅以前说的“不能纵容”的话说了一遍,方其瑞沉吟半响:“就事论事来说,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有些事情不能纵容。只是先前我以为你没看出来,又怀着身孕,免得你知道了动气伤心,也就没挑明了说,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我不让她得逞便是。只是凡事都是有利有弊。你想怎么样,看着办就是。” 何家贤吃了定心丸。翌日一早,等方其瑞一出门,就将梦梨叫了进来,笑着道:“你如今多大了?” “十六。”梦梨期期艾艾,面上带着一抹期许的光芒。 “恩。昨日二爷与我提起,说是有些感慨。当初纹桃,雪梨与你,一并在他身边伺候,如今就只剩下你。二爷说,无论如何,要给你寻个好去处。”何家贤笑着道:“不知道你可有中意的人,若是没有,我便留心给你挑个好的。” 梦梨一下子傻了,片刻后才迟疑着:“这真是……二爷说的?” 何家贤笑笑:“我是什么品性你也清楚,不至于跟你撒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这些日子的表现我看在眼里,本想着二爷若是有意,也就罢了。偏二爷昨日这么一提,我想装聋作哑也不行……二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咱们也把话说开了罢。” “二奶奶……奴婢不想嫁人,奴婢没有中意的,奴婢就想留在院子里伺候您和二爷。”梦梨再迟钝,也听懂了何家贤这次日子对她的包容,更是明白了方其瑞对她压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当差。”何家贤仍旧是淡淡的笑:“如今我怀着身孕,院子里许多事少不得要劳烦你。当初你们三个,如今就你一个人,想起来也不甚唏嘘。” 梦梨被这一句差点惹得哭出来:“二奶奶这样厚爱,是奴婢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请二奶奶责罚。奴婢是瞧着吉祥妹妹并没有这个意思……才……又怕二爷没有人伺候……” “没事,是我没说明白。二爷在这方面,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何家贤笑笑:“去当差吧。” 梦梨又唯唯诺诺的表了忠心。待一会儿再出来做事时,身上的衣裳就换了一般的丫鬟穿的了,何家贤也松了一口气,这才又剥起松子吃了起来。 她记得坚果一类营养很好,能够提供什么玩意儿,据说小孩子生出来都特别聪明。加上松子本身炒过就脆脆香香的,近来便成为她的零食新宠。 事情能这样两全的解决,再好不过。想了想,又叫了红梅过来:“你帮我理一理针线篮子,那些丝线我要给孩子做肚兜了。” 红梅眼睛都没眨一下,认认真真从早到晚,就坐在矮榻边上的小凳上理丝线。何家贤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瞧瞧问红果,红果摇摇头:“除了吃饭喝水,基本没有动过。” 何家贤进屋,红梅忙过来:“丝线都理好了,奴婢见二奶奶有几处针脚缝岔了,便用针挑了改过来了。” 何家贤看她手上拿着的红布,上面细密的针脚,原来很是一般的苹果,被她绣的几乎能闻见香味,笑着道:“难为你有心,下去休息吧。” 如此考验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把院子里的一些事物交给她,却是从未出现过差错,连吉祥也说,红梅管着院子,她要轻松许多。 只是陈氏送来的人,不用有不用的说法,用也要有用的说法。何家贤遣人回去回禀时,只说红梅“非常能干,已经着令她协助梦梨管院子里的事”,陈氏听着倒是放心:“我说送芍药过去,你偏要送这么一个丫头。” 金娘子陪着笑脸:“沈姨娘那边肯定是动了心了,奴婢瞧着她盯着二奶奶好几次。只管她动手,咱们呢,不管就是,只看结果。” “那还眼巴巴送个人过去,让她起疑?”陈氏近来对方其业的事情远大于其他事情,不愿意把心思费在别的地方。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有备无患,她恰好这时候要提拔丫头,不送白不送。”金娘子笑笑:“红梅那丫头我没说什么别的话,只叫她好好当差,落不着什么把柄的。梅姨娘聪明着呢,想必早有提点。您没见二奶奶,吃的喝的全都不经外人之手。若是送芍药过去,那她还不堤防的死死的?” 陈氏就笑:“还好有你替我操心这些事。我这几日为业儿不上进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哎,可怎么办才好。” “三少爷这是受了打击了,他毕竟年纪小,一蹶不振也是难免,若是要重振旗鼓,少不得要先做出点成绩给老爷看,得到老爷的肯定。”金娘子想了想:“可惜咱们手上没有银子了,不然还可以再帮少爷做一单生意。” 陈氏叹口气:“哎,这些年,我手上的银子被她们几个掏的精光,偏玉荷不争气,现在还被玉婷压得死死的不能翻身,那些银子都打了水漂了。” 两个人感慨一番,外间就有丫鬟来报,说是方玉婷回来了。 陈氏与金娘子对视一眼:“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丫头还真是生了千里眼了。” 方玉婷仍旧是满头珠翠,富贵奢华的装扮,款款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笑着道:“母亲安好。” 陈氏下意识知道她来定没有好事,因此也不陪笑脸:“有事说事。” “我听说三弟最近惹父亲生气,不大受器重了。”方玉婷捂着嘴笑呵呵的:“看的我急得呀。” “你急什么?”陈氏冷哼:“我瞧着你没安好心才是。” “母亲,你说这话可就冤枉死我了。”方玉婷急忙辩解:“我正是着急,才求了相公回来的呀,手上有一桩好生意要给三弟呢。” “侯爷有个相好的在宫里,说是宫里有位公公,要出售一大批名家字画,自然不能卖在京城,那都是皇上赏的,若是发现了对天子是大不敬之罪!因此想卖得远远的,便求侯爷找买主。本来侯爷联系的方家的翰墨香,只可惜据说父亲因手上没有周转的银子,家里的铺子都是只出不进,做不成这买卖。那批字画少说也能卖五万两银子呢,如今进货价只要三万,都是贱卖。这一进一出,可就是两万两银子的利润啊。”方玉婷娓娓道来,面色从容:“相公听了,想要吃下这一批字画,只可惜,侯爷不许咱们做这种低贱的营生,家里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因此,便给母亲送这个人情来了。” “你不是有嫁妆么?”陈氏没好声气,并不信她的话。 “我的嫁妆?大姐难道没跟您说?”方玉婷故作惊讶:“实不相瞒,我们的嫁妆进了侯府就被搜刮的干干净净,哪里能存得半分?若不是缺银子,相公又怎么会想到去做字画生意,平白辱没了身份?”方玉婷捶胸顿足:“我如今想来,若不是为了我的嫁妆,只怕侯府也瞧不上我这商家庶女罢。” 陈氏沉默不说话,只瞧着方玉婷的眼睛,七分怀疑。 “母亲若是不信,那就算了。”方玉婷拍拍手:“其实母亲大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若是假的,一问便知。” 陈氏冷笑着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便叫来风铃,叫她去铺子里去问。 她母女二人坐在一起似乎又没什么话说,方玉婷便笑着道:“我先回去了,若是母亲想做,我再把那书坊的地址和联系人告诉你。不过,我也有条件。” 陈氏就知道她不会做这样便宜的事,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说罢。” “五妹妹听说每日青灯古佛,过得舒坦的紧哪。”方玉婷咬牙切齿:“我的日子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当初对我下那么狠的手,我若是不折磨的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绝不干休!” 陈氏手指头黏着桌上的绸缎桌布,笑着道:“如今她已经剃度,给你祖母念经呢。” “念经是吗?那就好好念,给祖母念,给祖父念,给太祖母都念念,一天不把嘴皮子念破,都不算虔诚!”方玉婷冷笑着道:“不知道母亲觉得,合适吗?” “等风铃那丫头打探消息回来,自然知道合适不合适了。”陈氏笑着道:“明日我派丫头告诉你吧。” 方玉婷嘴角扬起一抹怪笑,得意洋洋的走了。 到了方府的大门口,方玉婷径直上了马车,马车驾的一声转向大路。跟着的贴身丫鬟颖儿犹豫着问道:“这不是回府的路啊……” 方玉婷红艳艳的嘴唇紧紧抿着,半响才道:“去长平胡同。”她恶狠狠的看一眼颖儿,怨毒的目光像是一条冷冰冰的蛇:“回去闭好你的嘴,可别忘了,先前跟着我的丫鬟,是怎么被二爷活生生打死的!” 颖儿浑身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头恨不得低到地上去:“奴婢省得。”她跟着方玉婷不过才五天,就听说先前伺候的丫鬟得了急病暴毙,下人们本就议论纷纷。可是今日从二夫人嘴上说出来,却是被活活打死的,她顿时吓得心胆俱裂,不敢抬头。 只是想到二夫人在方家的表现,颖儿心里又有了一丝计较,强迫自己抬起头,稳住声音道:“那定然是她不知好歹,没尽好做奴才的本分!” 方玉婷有些出乎意料的瞧她一眼,倒是佩服她的胆识。自她嫁入侯府,身边的丫鬟换了三四个,每一个都是谨小慎微,不敢与她亲近,恨不能时时刻刻逃跑的胆小鬼。唯独这丫头,头一个听了那话,还敢抬起头来接话的,就笑着道:“你若是尽好本分,我必不会亏待你。” 颖儿忙不迭点头:“是。二夫人向来就比大夫人出手阔绰,又和颜悦色。” 方玉婷一听更高兴了,哈哈大笑着说道:“她病怏怏的,看着就倒胃口。” “不止是二夫人,侯夫人瞧着也倒胃口呢。”颖儿见马屁管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招呼上:“府里的人都说,都是方家出来的姑娘,大夫人没有二夫人漂亮。” 方玉婷越发笑得花枝乱颤:“总算有人说实话了,这些年,她仗着嫡女的光环,不知道多瞧不起我。如今,我要她,还有她们,通通还回来。” 颖儿就小心陪着笑脸给她捶背:“不知道二夫人去长平胡同见什么人?”她挑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再走一段路转个弯就要到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方玉婷止住笑容,沉声道:“去了那里,你就是瞎子,聋子,哑巴!” “……”颖儿不说话。 “听见没!”方玉婷不耐烦的呵斥。 “奴婢已经是哑巴了。”颖儿答道,手指在嘴上做了一个“封”的手势。 “乖!”方玉婷被她逗得咯吱咯吱笑起来,心情大好。 待下了马车,便有一位在门口等候的小厮笑着过来:“二夫人有请。” 方玉婷便吩咐所有人都在外面候着,唯独带了颖儿进去,小院子里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陈氏派去打听消息的风铃很快回来,对陈氏禀报道:“问了跟着老爷的人,他开始不肯说,奴婢使了银子才说的。说是确有此事,京城的饥荒比咱们这里严重多了,米粮价格一直攀高不下,平时的殷富人家,如今都屯银子买米粮,没人买字画。侯爷昨日去店里拜访过老爷,说的便是这桩买卖,只是老爷没同意。” “消息准确?”陈氏眼冒精光。 “因此奴婢又去问了方富,只求证,他侧面证实侯爷的确去过。”风铃点头。 陈氏忙叫金娘子去唤方其业,方其业满不在乎的过来:“又叫我什么事,我跟他们几个打牌呢。” “打什么牌。母亲这里有好事。”陈氏乐不可支,忙把此事说了一遍,又道:“若是那批字画是真的话,那咱们可要抢得先手。” “怎么抢?”方其业听后也是眼睛一亮,将没脱手的派往桌上胡乱一扔:“真假不怕,我之前在京城学过字画鉴定的,我那老师不也在京城吗?我到时候去请他看看就是,错不了!咱们买进来,挂在小铺子里卖,静悄悄的没人知道。卖的银子扩大铺子,到时候父亲就知道对我刮目相看了。” 157、挪用公款 “是,我也这么想,你好歹在京城求学过几年,也是熟悉的很。如今就看去哪里弄银子。”陈氏想了想:“你那里有多少?” “我哪里有银子。”方其业一听陈氏连银子都没有,不由得很是失望:“没银子还谈什么生意,没戏了,我还是回去打牌吧。” 陈氏忙拉住他:“银子我来想办法,你京城走一趟,先打听消息了,再谈价格,到时候我再派人给你送银子。” 方其业眼睛亮晶晶的,整个颓废的人都有了神采,像是被注入一剂强心针:“好,我即刻动身,将消息落实了,一定抢在别人前头。” 陈氏大喜过望:“切不可再着急,一定要命人看仔细了。” “放心吧,我不行,请我师父出马还不行吗?”方其业笑着:“您要是不信,就派一个信得过的……我总不能在一个地方一直摔跟头吧。” 陈氏见他这话说得还有几分靠谱,点点头,等他走后,才对金娘子道:“公中的银子你先拿一万两出来应急,我这边再回娘家借2万两凑凑手。” 金娘子忙道:“夫人不可!公中的银子不止是咱家这一房,还有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每月要领银子的,四夫人寡居,倒是不会说什么,但是也不好断了孤儿寡母的衣食啊。到时候闹起来,可就问题大了。”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要平白花掉,不过是先挪用,等字画卖出去,再顶上,一个月而已,缓一缓他们不会说什么。再说不是还有2万两吗?每家克扣一点儿也就有了。”陈氏下了决心:“我总不好空着手去娘家借钱吧。总的有点儿底子,方有诚意啊。” “可若是字画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金娘子犹豫:“如今人连饭都吃不饱,存了银子都买米粮去了,哪里有银子买字画?” “这就是你不懂行了。你什么时候见过穷人买字画?”陈氏笑金娘子无知:“不愁饥荒年间缺米粮的人,自然就不愁银子,自然也就买得起字画。京城先不说,就燕州城,与咱们家来往的那些人家,买一两副字画不是容易的很。” 金娘子想想,的确是这个理,却又忍不住说:“奴婢这眼皮直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没事,银子先握在手上,不见兔子不撒鹰,若字画不真,或者不是名家真迹,那咱们不买便是。”陈氏笑着:“此番定要谨慎些,字画的来历也要查清楚,别是贼赃。做到万无一失即可。” “即便是暂时卖不出去,只要是名家真迹,等饥荒过去,一年两年的,总有吃得饱饭的时候,到时候,这东西,价格可就更好了。”陈氏笑笑:“若非手上没有银子,囤起来都没事。如今急需银子,只能急转急卖了。” 方其业传回消息已经是三日之后,说已经找到那位公公,看了几幅,老师初步鉴定是真迹,稳妥起见,又约了几位名家明日一同去看。 陈氏听后大喜,立即出门去娘家借银子。 薛舅妈听明来意,笑着道:“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不过其业是我亲外甥,没有不帮他东山再起的道理。这样吧,银子我借不了那么多,一万两凑凑倒是可以。也不要你还,只消把那字画三分之一抵给我便是。” 陈氏笑着道:“这就不好办了。三分之一是多少?名家真迹,有的值钱,有的不值钱,有些有价无市,说不清楚的。我还是给你打个借条罢。” 薛舅妈忙阻止她,笑着道:“我这不是家里还有几个丫头吗?总要出嫁吧。我是想留一些,到时候添在嫁妆里,又轻又好看,还显得家学渊源,别让婆家看轻了去。既然不好分,那等字画到的时候,我也请个师父去评判,按照你的进货价,捡一万两的几幅回来藏着便是,你看如何。” 陈氏见她寸步不让,明显是要沾光了。既不出人,也不出力,光出本钱转手想做二道贩子赚钱,心里早就不忿。只是现下急着要银子,也不好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薛氏便一拍掌:“那就如此说定了。只是欠条虽不打,可这桩生意口说无凭,还是得立下字据,毕竟咱们都是做生意的人,你该懂规矩的。” 陈氏直后悔不该过来找她借银子。只是找自家弟弟,定会劝她别急着帮方其业做生意,该让他先从小铺子历练历练,与方老爷如出一辙,必不会借;找姨妈大陈氏,她早就一穷二白,自身难保。 待拿了银票,又写明字据,用字画抵偿银子,陈氏又开始紧张起来——还有一万两去哪里借? 想到薛氏的无耻嘴脸,简直是趁火打劫,陈氏实在不愿意再求人,只咬咬牙,将自己的首饰当了一部分,凑够了五千两,又挪了公中五千两银子。 金娘子还是担忧的不行:“奴婢总觉得二小姐没安好心,这趟生意不妥。挪用公中的银子,万一被老爷知道了?夫人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私房……” “那不能动,那是给大爷保命的。就算我饿死,我决不能动那银子,你记好了!”陈氏一听金娘子提这茬,厉声呵斥,不许她再说。 金娘子悻悻的:“到时候三少爷继承家业,还怕不给大爷吃喝?”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现在我是不担心,可到时候老三若是娶了媳妇呢?别的不说,你瞧老大媳妇那样子,抠抠搜搜的,在钱财方面,才穷门小户出身的何家贤都不如,以后能指望她?万一银子都落在她手里了,等我老了,还不骑在我儿子身上作威作福?”陈氏很是谨慎小心:“这笔银子,直到我死,都不许动。若是我死了,你就好好拿着它,侍奉大爷,知道吗?” 金娘子忙唯唯诺诺的点头:“夫人一心为儿女,行善积德,必有福报。” 又过了两日,方其业命人传信回来,说是事情谈妥了,一共三万两银子,叫陈氏准备一下送过去,几位字画界的前辈都看过了,说是真迹,不多,一共十来副而已。又说在京城碰见方其瑞在那边卖绸缎,问了他几句,他只说看望恩师,叫陈氏别说漏嘴了。 陈氏喜不自胜,忙命方富派了个小厮叫方玉的,带银子去京城接方其业。 这面又派人送信给方玉婷,说教她有空回娘家,送她一份大礼。 方玉婷隔日就回来了,瞧着佛堂里面,方玉静眯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佛经,过了一会儿又极力睁大,似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不时的揉,肚子咕咕作响。 一旁的妈妈长了一张长脸,一见她嘴唇歇下来,便是“刷”的一声,狠狠一藤条打过去:“叫你给太老爷念经,怎么又停下了?太老爷在下面过得不好,夫人可饶不了你。” “妈妈,我太累了,能不能给我喝口水?”方玉静嘴唇上全是白白的厚厚的唇皮,她口干舌燥:“我念了一整天了,连一口水都没喝,饭也没吃,还是中午吃了一个馒头。” “是啊,邹妈妈,给五小姐喝点水吧,这样念法,她舌头都要捋不直了。”冯姨娘也跟着恳求。 “捋不直那就弯着。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太夫人念经,到这佛堂里吃香的喝辣的,当夫人不知道?既然是孝心,夫人就全了你们孝心。”那邹妈妈说着又是一藤条打在方玉静的背上:“出家人要心如止水,你却只惦记吃喝,可见不是诚心尽孝,别太夫人怪罪。”她舔一口口水,将佛经从中间翻到第一页:“重新念吧,念完了再睡觉。” 冯姨娘哭着跪下来:“邹妈妈,您禀告夫人一声,五小姐在这样不吃不睡,就要熬死了呀。” “既然是孝心,自然有太老爷和太夫人保佑,什么死不死的。姨娘怕是老糊涂了罢。”邹妈妈走到后面将冯姨娘扶起:“别动不动就跪,搞得我苛待你们一样。给你们机会尽孝,该感激夫人才是。不然,说到老爷那里去,你们也没理。” 方玉静强打起精神,念着念着,脸色苍白往一边倒去。跟着的颖儿一声惊呼,忙捂了嘴!那邹妈妈想来是看习惯了,并不以为意,冲着方玉静枯瘦的脸颊抽了一藤条,方玉静又悠悠转醒,脸上火辣辣的疼。 “五小姐还是好好念吧,不然连明早的馒头也没有。”邹妈妈看一眼冯姨娘:“若是姨娘在佛堂没什么用处,还是我回禀了夫人,安排到前院去吧。” “不了,我念就是。妈妈别恼。”方玉静急忙求饶。她母女二人自打到了佛堂,陈氏虽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不过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还是按时按量。这两日不知道着了什么疯,派了这位邹妈妈过来监督,说是梦见故去的太老爷也不大好,叫她一齐念经。 可是动不动就打骂,稍微走神就是一藤条,她理论过,才知道三少爷失势了,大概夫人是迁怒于她吧,只得老实巴交的听话念经,免得连累冯姨娘。 在这里只是挨打挨骂,受些皮肉之苦,若是到了前院,没有她的看顾,不知道夫人会怎么折磨冯姨娘呢。 方玉婷在拐角处,瞧着方玉静被折磨的形容枯槁,以前肥壮的身子现在连衣裳都撑不起来,空荡荡的贴在身上,双目无神,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全无人色,笑着道:“母亲费心了。如此还是太便宜她了些。” 陈氏有些愠怒,却强自忍了:“你待怎样?”她向来讨厌有人威胁她做她的主,忍不住冷哼说:“你不过是给我提供了一个信息而已,到底还是方家的姑娘。” 方玉婷没料到她翻脸这样快,立时变了一副嘴脸,陪着笑说道:“我哪里敢怎么样,不过是过几日我要超度我那孩子的亡灵,请了几个师太念经,莫不如把五妹妹借我一趟,怎么样?” 陈氏怒道:“不可能,方家的女儿,怎可随意外出。”她冲着方玉婷:“到底是亲姐妹,你即便是要报仇,也别太过分。当初讹了方家那么多银子,你还不善罢甘休?我已经容忍你太多了。” 方玉婷见在这方面达不成共识,苦笑了一下道:“母亲想哪里去了……不过是要五妹妹念经……” “你父亲有令,五妹妹念经,只在方家佛堂里念。等九百九十九天期满,就能蓄发还俗了。”陈氏在这一点上自然不肯让步,若是方玉静出了什么闪失,她这方家主母不用当了。 方玉婷笑着:“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我过几日再来看五妹妹。” 陈氏愤怒的瞧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呸,穿得光鲜,心如蛇蝎的东西!” 金娘子也跟着吐了一口唾沫:“夫人别理这种人,说不定哪天那毒蛇星子就咬到咱们肉上!” 陈氏也感慨:“等业儿这一票成功,日后我再不与她为伍。免得哪日惹出祸事来,再来连累我。” 陈氏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回到鹤寿堂,吩咐芍药派人给方玉静送饭去。 待吩咐完了没多久,风铃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夫人不好了,二奶奶掉进池塘里了!” 陈氏一愣,随即起身大喝:“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道,是沈姨娘身边的人过来传话的,奴婢不敢耽搁,急忙来禀报。”风铃这会儿还忘不了那丫鬟一脸的惊恐。 陈氏忙起身就往花园子里跑,一面还不忘吩咐风铃:“去叫大夫,叫韩大夫!万不可让二奶奶有个闪失!” 风铃便拔腿就往外跑,想了很久才跑回去道:“韩大夫住得太远,夫人还是派个会骑马的过去?” “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人?”陈氏怒道:“韩大夫与老二交情好,才会对二奶奶尽全力救治。你且跑过去赶紧请了来。” 风铃一蒙圈,又被陈氏催促,无暇细想,忙往外跑。 那面梅姨娘也得了消息,早已经赶到园子里,陈氏到时,还不忘跟陈氏行了个礼。 158、绝地反击 陈氏忙推辞:“这会子就别多礼了,老二媳妇呢,救上来没有?”一面四顾张望,才看到四面有几个家丁伸着竹竿朝池塘里面大叫:“二奶奶,抓住!” 池塘里面,何家贤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头发散乱贴在脸上,手中还抓着一个人,上下左右摇摆不定,却不去抓那竹竿,只死死抱着一同落水的人不撒手。 那是沈姨娘。她正被何家贤上半个身子压在肩膀上,一直往下沉。待沉到水没过头顶时,又被何家贤一把抓起来,露出头来大口呼吸,“哼哧哼哧”几乎连岸上的人都能听见。她便趁此机会努力往上,摇着头张牙舞爪胡乱呼喊:“救命,夫人救我……我不想死……夫人……二奶奶救我……二奶奶饶命啊……”却又立时沉了下去,嘴巴没来得及闭上,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污水。 陈氏见此勃然大怒:“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二奶奶上来!” 几个家丁忙低下头不敢去。丫鬟们也纷纷说不会水。倒是吉祥和红梅早就沿着池塘边上扒着青石板的岸,站在水里急得不行。 “一群废物,这时候还顾忌什么男女有别,二奶奶怀着方家的长孙,有个闪失我叫你们都陪葬!”陈氏怒叱,这才有个男丁犹豫了一下,开始脱衣服准备跳水。 何家贤却恰好在此时一把抓住了竹竿,将沈姨娘一放,一脚往池塘中间蹬去。沈姨娘顿时呛了好几口水,杀猪般的叫起来:“救命,救命!” 那家丁本来是去救何家贤,见她已经被竹竿子拖到池塘边上,红梅和吉祥忙拖住何家贤的屁股,将她推上去。 这面那家丁跳进水,也将一直嚎叫的沈姨娘拖了上来。 早有人叫了软兜来,抬着何家贤准备回屋,陈氏勃然大怒:“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二奶奶怎么落水了?大夫呢,这么久还不来?” 沈姨娘呛了不少水,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头发湿淋淋的全贴在脸上,珠钗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像一个乞丐婆子,受惊吓的厉害,哆哆嗦嗦的不住颤抖,心有余悸不敢抬头,这会儿只不住的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氏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吩咐都先抬回去休息,叫跟着的丫鬟们回话。 小意便说不知道发生什么,她陪沈姨娘在园子里跟四少爷踢球,先是沈姨娘摔了一跤,撞着了二奶奶,过了一会儿就两个人都掉到池塘里面去了。 红梅留下来回话,跟小意说的差不多。 何家贤回到屋里,先是煎了一碗浓浓的生姜水喝了驱寒,又命人去取了一片上好的人参泡茶,待身上寒气去了,手脚都暖和了,才道:“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 吉祥急忙点头:“奴婢省得。只是不知道,二奶奶还有这么好的水里功夫。” 闺阁里的女孩子居然会水,吉祥活了这么大,倒是真的没见过,可是二奶奶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由不得她不信。 方才在花园子里,沈姨娘陪着四少爷踢皮球,好几次差点打到二奶奶身上来。二奶奶不愿意与她母子起矛盾,便往池塘边上让开些,恰好杨柳都发新芽,“万条垂下绿丝绦”,二奶奶索性就沿着池塘边上的青石板路慢慢走。 没想到刚走几步,小意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直直朝着二奶奶撞过来,眼见就要撞在二奶奶身上,小意却一把抓住吉祥,这才稳住身形,没有把二奶奶撞到水里去。 沈姨娘便过来骂小意走路不看着点,没长眼睛,抬手就是一巴掌。 不知道是劲太大还是怎么,她自己也没站稳,胳膊抡圆了扇过去把身子和腰也带得往那边倒,整个人快要压在二奶奶身上。 吉祥忙伸手去扶,却不料被二奶奶推开手,随后二奶奶就拉着沈姨娘一同跌下池塘。 她惊呼出声,忙叫小意去叫人来救人,正想让四少爷方其凯也去叫,却发觉他不知道趁这个机会跑哪里去了,偌大的花园子只剩她一个。 吉祥不会水,满地找能拉人上来的东西,却找不到,回到池塘边上一看,惊讶莫名。 她一向无能懦弱的二奶奶,自己一个胳膊划水,保持脖子以上在水面上的姿态,另外一只手正扯着沈姨娘的头发,将她往水里按:“想害我?想害我的孩子?今儿个趁着没人,老娘淹死你!” 沈姨娘刚落水,还梗着脖子:“淹死我?夫人不会饶了你……” 话没说完,脑袋就被按进水里,顿时耳朵鼻子嘴巴全部进水,苦涩灼热的像是被人照头打了一拳,难受的紧,正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又被提出水面,何家贤说:“瞧见底下的水草没?老娘淹死了你,只说你被水草缠住,谁能找我?你去死吧……” “二奶奶饶命啊。”沈姨娘刚才猛不丁被按入水中,眼睛睁得大大的,见水底下脏兮兮黑乎乎的水草盘根错节,知道何家贤没说错。 这会儿被呛了一个口水,整个脑子都疼,耳鼻喉没有一处不是火辣辣的烧的慌,正因为落水慌乱呢,加上听见耳边何家贤的咬牙切齿,顿时慌了神:“二奶奶饶命……”话音未落,头又被何家贤死死按在水里,“咕噜咕噜”头顶上只冒泡,肚子里又不留神喝了一个口水。 沈姨娘觉得无法呼吸,胸口全是紧紧的窒息的感觉,那种难受一辈子不想再体验,恨不能立时死了算了,却又突然被人用力往上一扯,鼻子和嘴浮出水面,立刻像青蛙一样张大嘴大口大口贪婪得呼吸着空气,刚好开口说:二…… 还未出口,头皮上一痛,又被何家贤按进水里,如此反复吃了几次亏,她才明白何家贤大概不会真的让她死,于是手忙脚乱胡乱挣扎,想要把何家贤掀翻,离她远远的。 无奈她怎么使劲儿,都觉得像是打在棉花上,眼前只看见何家贤花缎外衫上的盘扣,想是一条长长的无穷无尽的缎子,将她的脖子紧紧缠住,要勒死她,浑身发软,喘不过气。 突然之间脖子上一松,新鲜空气涌进来,她如蒙大赦,急忙又张大嘴赶紧往里吸气,耳边就听何家贤道:“滋味儿如何?今日就先饶了你,若是再有下次,可就不是你了!” 她心里一紧,想问是谁?嘶哑的嗓子却根本打不开,无法说话。又听见何家贤说道:“你刚才的感觉都记住了!想一想,要是落在四少爷身上,他的滋味儿,可比你今日要难受多了!” 沈姨娘听了这番恐吓,这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这才发觉不知道何时岸上已经来了几个家丁,伸出长杆子再救她们。 她想伸手去抓,却被何家贤一下子带到水里,她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因为只能看见盘绕的水草,想要索她的性命,万一被缠住,她就死定了。 却慌乱之前,下颚被何家贤一捏,不知道喂了什么东西,呼啦一下子就顺着水滑到肚子里,她不由得大惊,大力挣扎,只是一张口呼救,又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水。 她惊魂未定,却又被带离出水面,立时大声叫:“救命……” 她依稀看见有个家丁跳下水,而她腰上被踹了一脚,何家贤便借助这个惯力往岸边漂移了一些,抓住了竹竿。 她看见那家丁朝自己游过来,急忙把整个人都攀附在他身上,努力呼吸着不再间断的空气,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回到院子,她心有余悸,回想起刚才那可怕的一幕,几乎每一下都跟死神在握手。她不敢再往下想。再往下,只要何家贤死死按住她的头,那她就死定了,再也看不见四少爷了。到时候,在她的身上,只会发现一大堆的水草。 她一直以为二奶奶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发起狠来,比毒蛇都辣手。 又想到水里面二奶奶喂她吃的东西,霎时间肚子也火辣辣的疼起来,忙拖着虚弱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上茅厕,拉到最后什么都拉不出来了,却没发觉任何异物。 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请大夫,问他们肚子里面有什么,直到院子里传来芍药的声音:“沈姨娘是什么病?是受了多大的惊吓?怎么大夫去回禀夫人时,说她神志不清了?” 沈姨娘这才攸地醒悟过来,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成疯子了。忙稳思定神:“我没事,休养几天就好了。” 芍药听见她能说话到底还算是正常人,这才回去回禀了。 沈姨娘来拜见何家贤时,已经是三日后,她身体刚刚恢复些,走路还要人扶着,却是强撑着来给何家贤请安。待屏退左右随侍的丫鬟后,她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的扇起自己的耳光:“二奶奶冤枉啊,我那会儿是不小心,并不是有意的……二奶奶也欺负了我了……还求二奶奶告知,给我吃的什么毒药……” “行了,如今也没旁人,你就别装腔作势了。是不是不小心,你我心知肚明。”何家贤冷笑,依靠在矮榻上,双手剥着一颗松子,往嘴里一喂,漫不经心:“至于吃的什么,你大可以请大夫看,若是有大夫看得出来,算我输。” 沈姨娘闻言大惊:“求二奶奶告知,二奶奶省省好……我还要照顾四少爷啊,不看僧面看佛面……” “四少爷给夫人照顾就是了,她不是一向把所有的孩子都视如己出吗?她又器重你,定然会器重你的孩子。”何家贤冷笑,又将一颗松子递进嘴里:“谁带不是带,说不定夫人带的比你带的还好呢。” 沈姨娘见她左一个“夫人”,又一个“夫人”,脸色由青到白,又由白到青:“二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何家贤拍拍手,打掉沾染的松子壳:“这几日养病,我思来想去,我自从嫁入方家,没有半分对不住你。若说你看我不顺眼,早先瞧不起我,揭我的短也就罢了,不至于要害我,害我的孩子……这样毒辣的仇恨,我与你之间根本没有。” “没有谁,是我猪油蒙了心……”沈姨娘咬死:“是你说四少爷能读书,我被夫人训斥了……” “嗯。”何家贤嘴角上扬,瞧着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表演,眼珠子滴溜溜的瞎转:“继续编,再编个几天,毒药入肝肠,你就等死罢!” “不要啊,二奶奶……是夫人,夫人说的。”沈姨娘经不起吓,当初在水塘被强按住头淹水的感觉,她几乎夜夜睡觉都会被那种窒息的感觉吓醒,梦里面总有人在勒住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呵呵,我与她也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性命。”何家贤冷笑:“再编一个人试试。” “是真的。我绝不敢撒谎了。”沈姨娘和盘托出:“您是没有得罪过夫人,可是却碍了三少爷的路。夫人一心想三少爷继承家业,如今二爷混得如鱼得水,三少爷却坐了冷板凳。您要是再生个长孙,那老爷定然会更看重二爷,到时候……夫人是怕这家业落入二爷手中……” “就是这样吗?还有呢?”何家贤皮笑肉不笑:“夫人害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这次,手下得有点重啊。” “不止是这次。”沈姨娘见何家贤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急忙把自己撇清:“还有纹桃那次……” “纹桃?”何家贤挑起眉毛,很是诧异。 “纹桃受了夫人的挑唆,才对您下手。”沈姨娘说到这里也不再藏着掖着:“我只知道这么多,夫人那时自己说了几句,又让我在旁边煽风点火也跟纹桃说过几句。” “可有证据?”何家贤听后忙问,若是有证据,那这口气,她非出不可:“她唆使纹桃下毒害我性命?” “那倒不至于,这种诬赖人的话我可不敢乱说。”沈姨娘小心措辞:“她只是叫我挑唆纹桃,让纹桃记恨你罢了,并没有明着说要娶你性命。” 那就是了。纹桃被挑唆后怀恨在心,先是在脂粉里加铅粉,害她毁容。 159、孽障惹事 后来她逼急了把她们分别关起来审问,她怕事情败露,狗急跳墙,才下毒毒自己。 “那她唆使你的事,你可有证据?”纹桃死了,死无对证。 “都是嘴巴说的,哪里有证据。”沈姨娘犹犹豫豫眼神躲闪:“就连我这次,夫人也只是提了几句,并无实证。届时她要说是我想岔了,咬死了不承认,根本没办法。” “可是我在她身边这些年,她说的话我都懂。”沈姨娘急忙辩解:“她就是那样的心思。二奶奶您心思纯良,不知道这些大门后宅的龌龊,里面多少肮脏事……” “……从你进门起,夫人就看你碍眼。她预料着你是个呆板迂腐的姑娘,只会惹二爷讨嫌,没想到二爷却肯听你的话,还过了童生考试,她就后悔娶了你进门。”沈姨娘道:“我说了这么多,求二奶奶给解药。” “你还要解药?这次我饶了你,没把你抖出去都算不错!”何家贤冷哼:“我要是一口咬定你推我下水,想要一尸两命,你觉得夫人为了堵住你的嘴,会轻易饶了你?” 沈姨娘闻言默默地打了个寒颤。 “你放心吧,你这条命我还不屑于要。”何家贤眼神在她吓得苍白的脸上轻瞟一眼:“每七日服一碗绿豆汤,也就是了,保你长命无忧。” 沈姨娘满脸惊讶:“就是这样。” “听不听随你。”何家贤冷笑:“若不是我跟夫人说,是我们两个都不小心跌下去的,你如今安有命在?” 沈姨娘不再说话,默默起身给何家贤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吉祥这才推门进来,怒道:“二奶奶也太好性子了,她这样害您,居然还饶她。依奴婢说,就该禀明老爷夫人,咱们都是人证,狠狠惩罚她才是。” “不必了。她已经老实了。”何家贤将在水下给她喂东西的事情说了,当时吉祥在岸上没瞧见。 “那会不会毒死她?”吉祥听后抚掌大笑:“二奶奶您哪里来的毒药?” “喏。”何家贤努努嘴,朝着嘴里扔进一颗松子,拍拍腰间系的荷包:“我不是爱逛园子的时候带着吃一点儿吗?” “妙!”吉祥夸赞一句,笑眯眯的:“毒不死她也吓死她。” 何家贤却想到当初纹桃下毒害她的事情,不寒而栗。若是陈氏言语几句就能让人杀人,那这言语的力量可太可怕。 算起来,还是自己太懦弱的缘故,若是当初发觉事情不对,当机立断立刻用刑抓住纹桃,便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自此,她的吃食格外小心,都是吉祥亲自去厨房看着做好了拿回来的,中间不经过任何人的手。 在这深宅大院里生活,果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难怪事后方其瑞用私刑重慑下人,她的日子才好过些。 这将近一年的豪门媳妇生活中,除开陈氏等人对她的恶意,她出身低微带来的负面影响之外,其余的全部是她的妇人之仁,害她不浅。 这一次,能够拿住沈姨娘,也是痛定思痛,才能有此好结果。 是谁说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送走沈姨娘,红梅来报:“大夫已经在外院等候了好一阵子了。” 何家贤忙传他进来。虽然知道没事,但是怀着身孕自然更慎重。 想到沈姨娘指认陈氏的那些话,何家贤不得不防着。 将红梅打发出去,给了大夫二十两银子:“不知道我这一胎,是男是女?” 大夫不敢接,唯唯诺诺:“老朽不擅长这个。” “那就是女儿了。”何家贤将银子塞在他手中:“二爷想要个女儿……” 大夫多给富家夫人小姐们看病,哪有不明白的,忙道:“那若是生了个儿子……岂不是砸了老朽的招牌。” “此言差矣。”何家贤笑眯眯的,压低声音:“世间人多爱生男,不爱生女。若是你诊出是个女儿,却生了个儿子,别人只怕更加趋之若鹜才对。求着你把脉断男女呢。” 这倒是。若是说儿子,生了女儿,那就会怪罪。 可若是说女儿,生了儿子,那可是意外之喜,别人又怎么会怪他?难不成他们想要儿子再变回女儿? 再说,他本不擅长这个,保险起见不给人看就行。 只要不砸招牌,这倒是一桩一次性的好买卖。 那大夫略一沉吟:“好。” 何家贤便开门让红梅进来送客,到底是心有不甘的嘟哝:“看准了,真的是女儿?” 大夫只含笑点头,并不言语。 何家贤又叫来吉祥吩咐:“且看红梅会不会说出去!” 这样让陈氏高兴的事情,她若是陈氏的人,定然会回去报喜。 然而一直到下午,也没见有什么风言风语。 何家贤瞧着红梅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倒是对她刮目相看,又让吉祥把自己怀的是女孩子的事情装作不经意走漏。 翌日一早,不少人就惋惜着聊天:“哎,真是可惜了,二奶奶怀的是个女娃娃,方家的长孙没有了,只有一个长孙女。” 传了几天后,有经验的婆子妈妈们,瞧着何家贤有些滚圆的小腹,就开始窃窃私语:“肚儿尖尖是儿子,肚儿圆圆是女儿,你瞧二奶奶那肚子圆的。” 其实才五个月不到,能看出什么呢。 何家贤只轻笑。 与此同时,落水那日的傍晚便传来消息,方老爷和陈氏均狠狠斥责了沈姨娘,罚了她半年的月例。 陈氏瞧着沈姨娘走后,忍不住冷哼:“不中用的东西,这点儿事情也办不好。” “是不是奴婢暗示得还不够清楚?”金娘子犹豫:“她怎么抱着二奶奶一同掉进水里了,该是她推二奶奶一个人下水才对呀。” “谁知道呢。她那谨小慎微的性子。平时张张嘴说几句话,挑拨离间还成。到了办大事的时候就战战兢兢,一副不识抬举的蠢样子。”陈氏也很是头疼,这样一来,何家贤只怕更提防了,再想下手机会更难找。 “不过好在二奶奶没识破。谁料想她居然身子这样顽强,除了虚弱些,落了水居然还母子平安。说起来,要是推进池塘只怕也伤不了她分毫,倒是把沈姨娘还暴露了。这样还算便宜些。”金娘子给陈氏捶肩:“到底沈姨娘不敢说破,咱们再允诺她四少爷读书,她定然还会想办法的。” “老二媳妇只怕再也不想见她,哪里还有办法?行了,暂时先这样吧。我业儿这桩大买卖完成了,把小铺子经营起来,老爷若是重新重视他,我这块石头才真的落了地。打压别人,还不如自身强大。”陈氏提起方其业倒是很高兴:“说起来,业儿快回了吧。” “恩,来信说启程了,大概两日的功夫便到了。”金娘子深知陈氏说的有理,一味防卫别人做大,万没有自身强大要紧,忙奉承道:“三少爷有本事的,无非是缺个机会。先前也是年纪小被人挑唆,才犯了错。如今夫人这样为他铤而走险,必然能东山再起。” 陈氏笑得合不拢嘴:“我想也是。对了,五丫头那里别对她们太好,这个人情还要送给二丫头才是。” 金娘子忙道:“说到这里,那个冯姨娘说是染了风寒,要不要请大夫看?” “看什么看?只要饿不死她们就成!也别让别的什么人去佛堂。”陈氏变了脸色:“拖一段时间,等二丫头满意了再说。”她有些开心:“原先我不愿意与二丫头谈生意,是怕她狮子大开口。现在看来,她还是小女儿心性,小肚鸡肠,瑕疵必报,成不了什么大事。五丫头正好也碍眼,这个顺水人情送得,真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金娘子也忙陪着笑脸:“我总觉得二小姐不安好心。” “那是,我提防着她呢。小事可以商量,过分了我也不会给她脸。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吧。我主持方家这么多年,她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想要翻出我的手掌心,以为嫁了人高攀了就能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休想!”陈氏恨恨的,又道:“去给三丫头写封信,别忘了,她可是第一孝顺的姑娘。” 金娘子忙叠声答应。 翌日傍晚,方其瑞从京城回来了,还没进屋,路上碰见雪梨,就绘声绘色把何家贤落水的惊魂一幕描述了一番。 何家贤刚打开门,就被方其瑞抱了个满怀,紧张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都看了一遍,又把脸贴在肚子上听了好一会儿,才拍着胸口:“我刚不在就出事,你怎么也不小心些!” “我小心啊。”何家贤调皮的吐吐舌头:“只是我故意的。她们都想不到,我会水。”就把当日折磨沈姨娘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方其瑞满脸惊异:“你怎么会水?” 燕州城并不临江临海,多为平原和山区,何家贤一个大家闺秀,如何有机会学会水里的本事? 何家贤早就想好托词,笑眯眯的:“我原先在书上看过,觉得有趣,就在小时候,趁没人时,在我家院子里的大水缸里演练了许多次。虽不能游的远远的,但是在水里上下起伏,保持呼吸没问题。” 说完做了几个游泳的姿势:“她想害我,没那么容易的。你说过,要我保护好咱们的孩子,我一定全力以赴。”何家贤眼睛亮亮的瞧着方其瑞:“我嫁进来这么久,明白了一个道理。你犯错,不是他们欺负你的理由。你弱,才是。要想不受欺负,先得有底气。这孩子,方家的长孙,就是我日后立足于方家的底气。” 何家贤想到方玉烟嚣张跋扈,特别是成为王府的侍妾后,回来耀武扬威,连陈氏都得陪着笑脸,看她脸色给几分薄面的骄傲姿态,像一只漂亮的孔雀。 她也要做孔雀,要人仰望,高高在上。而不是扑棱着翅膀,怎么飞也飞不起来的小鸡,随便被人一巴掌就扇翻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不,孩子不能作为你的底气。”方其瑞柔声道:“他首先得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要呵护他平安健康快乐的长大。”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成为你的底气,除了你自己。”方其瑞摇摇头:“你再想想。” 见何家贤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方其瑞笑笑:“来日方长,慢慢你就会懂了。你的依仗,最后都会成为你的软肋。这一点,方玉烟就比你通透的多。” “可她也是飞上枝头才……”何家贤听他提方玉烟,笑着反驳。 “可她在方府时,你见她怕过谁?”方其瑞反问:“你再想想方玉珠……”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要你罩我!”何家贤兜头抵进方其瑞怀里,撒娇埋怨:“去了这么久,连个礼物也不曾带给我。” “走得匆忙,忘记了。”方其瑞笑着道:“本来还想等三弟一同回来的,他说还要多逗留两天,我就赶紧回来了。想回来早点看到你,这诚意还不够?” 何家贤纳闷:“他去京城干什么?他铺子他不管了?” “他说是拜访以前的老师,倒是尊师重道。”方其瑞赞许的点点头:“我忙得脚不沾地,还是偶遇他说了两句话,知道他的落脚处,派人问了一声而已,没有过多接触。好在幸不辱命,老爷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 方其瑞捏捏何家贤的脸蛋:“这才几天不见,又圆了……” “圆了才有手感。”何家贤笑笑:“换衣服吧,臭死了。回来就跟审犯人一样。” “这不是路上碰到雪梨,她赶紧跟我说了嘛。”方其瑞嘟哝:“关心你也有错了?再说,我关心的是咱儿子,他可不嫌我臭!” 又是雪梨?何家贤沉吟,她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想到吉祥和梦梨受她挑拨,差点反目成仇,若不是吉祥忠心,及时说破,很可能两败俱伤……何家贤不由得不多想。 方其业出事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方其瑞回家两天后的事情。有个陌生男子带信,方其瑞和方老爷急急忙忙赶往京城——方其业就是在刚出了京城一二十里的山路上遇到了打劫的。 160、婆媳两遇劫 他带了四五个人,对方据说有一二十个,抢了金银财宝就跑了,倒是没伤人。方其业是在和他们搏斗的过程中,不小心伤了腿,就近在农户家里休养。 报信的男子是方其业在京城请的护送人之一,描述起来只说那一队人凶悍异常,上来就把他们打翻了,抢了就跑,一句话也没说,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加上那条山路是处于京城和柳州之间,方老爷使了一些银子两边都报了案,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只知道那地方一向太平,查探了很久才有农人说,那队人马像是出没了好几天,没打劫别人,只打劫了他们。 最后落了个流寇作案,大概是看中方其业是方家的少爷,以为有利可图才打劫的,草草结案。 陈氏听了最后的结果,当场晕了过去,一病不起。 金娘子也成日里眼睛都哭肿了:“如此怎么是好?又不能明说。据说官府上报,三少爷只报丢了几百两银子,不敢说那些字画,到底是宫里流出来的,怕查探追究……可这个哑巴亏,咱们吃得太大了呀。” 陈氏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身体虚弱:“哑巴亏也要吃,事情必须瞒得死死的。等我好起来再说。对了,现在家里的事情是谁在料理?” “大奶奶。”金娘子见陈氏张嘴:“夫人可是要见她。” “叫她来。”陈氏招手:“公中的银子空了,得先跟她说一声,别穿帮了。就说我先挪用了,她先支应着,过段时间我还给她。” 薛舅妈过来探病,隐晦提及当初借银子的事情。 陈氏陪着脸苦笑:“我如今病着,实在没办法。其实这点儿银子算什么。你且等着吧,我自会还你,不过是一时不趁手。” 薛舅妈就也笑:“姐姐手面阔绰,一万两当真不算什么,我当时借了就没打算拿回来,权当送了我外甥礼了。只是,我听说外甥被打劫,报官时可没提及那些字画啊,是不是当初借银子时姐姐骗我呢。” 陈氏一愣,没想到薛舅妈居然如此厚颜无耻,呵斥:“你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字画?” “看来真是贵人多忘事。”薛舅妈拿出一张字条:“姐姐亲笔写的,我想,姐夫只要派人去京城一打听,便知道我那亲外甥干了什么事。” “那又如何?”陈氏冷哼:“即便是他背着他爹做买卖被打劫了,无非也就是被骂上一顿,你少拿这个来要挟我。” “既如此,为何几万两银子的损失,姐姐报官时不敢说?”薛舅妈笑笑:“我记得当初姐姐说那些都是名家真迹,是宫里头卖出来的,牵扯极大?亦或者,姐姐不是还借了公中的银子,怕姐夫知晓?” “你……”陈氏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却又瞥见她亲手立下的字据捏在薛舅妈手上扬了扬,只得又坐下:“你待如何?” “我们家敏儿已经及笄了,正留意婆家呢。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姐姐亲上加亲,如何?”薛舅妈笑笑:“敏儿很是中意她三表哥呢。” 陈玉敏?陈氏下意识撇撇嘴。且不说她已经是个被人宠坏了不知道轻重的浑丫头,光是陈家如今的光景,虽说还有几门生意顶着,可是早不如陈老爷在世时的盛况,在燕州城,得排在十名开外了。 她的儿女,哪个不是高娶高嫁,日后只有攀得更高的,断没有往下自掉身价的。更遑论方其业是嫡子,若是个庶子,配一配也就罢了。 思及此,越发觉得薛舅妈无耻,却又不得不低头:“我且问过业儿的意见。” “行了,你问吧。”薛舅妈有此打算就知道是高攀,陈氏没那么爽快同意,否则也不用要挟她了,因此实话实说:“记得把这张字条给他瞧瞧。” 她行个礼:“姐姐不必送了。” 陈氏接过字条一看,才发觉不是亲手按了指印的那一张,不过是薛氏找人临摹的赝品,气得将字条撕的粉碎:“要挟我?休养!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只是到底如坐针毡,气得浑身发抖,一杯茶颤抖着半天递不到口边,便狠命一摔,碎了满地。 陈氏的病更重了,上好的药材吃了无数,却没有一丝起色。 陈氏这一病就是半月有余,周氏将家事料理的妥妥帖帖,颇得方老爷赞赏。 本以为陈氏的病还有一段日子,大家都能轻松度日,谁知道一个好消息传来,陈氏据说晚上就下床坐了软兜去看望大爷了。 合景有孕了。 整个方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连方老爷也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脸上的褶子都开着花,府里所有奴仆都涨了十个大子儿的工钱。 不管怎么说,合景怀的,是方家嫡长子的后代,是嫡长孙。 陈氏的病有了这个大喜事一冲,一日好得似一日快。到五月初,已经又能料理家事了,就把周氏的权力都收了回去,包括前一段时间方老爷亲许的差事。 方家大爷方其宗的病,也据说好多了,能出房间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合景的身价更是一日赛一日的水涨船高,随着方老爷赏了不少好东西,陈氏也下令,不许她再做任何家事,专门请了两个有经验的婆子照顾,不少人开始巴结她,私底下都称“姨奶奶”。 汀兰院。 周氏一改前段时间的笑容满脸,有些失落的假笑着。 自打何家贤怀孕了待在院子里养胎,给人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她就时常过来串门说话。 “哎,你别说,不管事了,我这手上轻松许多。哪像前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在这里跟你嗑瓜子聊天。”周氏虽然努力想笑,脸却像是被胶沾着,根本扯不开。 “不过夫人也是,身体才刚好,就急着操心府里的事情,也不顾着点儿。”周氏见何家贤不答话,自觉地不好意思,又补上。 “能者多劳嘛。”何家贤笑笑:“还没恭喜姐姐呢。” “恭喜什么呀,又不是我怀了。”说到这个,周氏强撑的笑容全都坍塌:“合景是个有福气的丫头。” “福气不福气的,还不是在大嫂手里拽着。”何家贤笑笑:“你是正房。” 周氏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不好说,自从合景怀孕,整个院子都捧着合景,她早就备受冷落。待手上的管家权力又被陈氏收了回去,更是没人正眼瞧她,她的话也没几个人听了。 外间有丫鬟才门口探头探脑,吉祥见了,叫她进来说话。那丫鬟笑着过来行礼:“二奶奶好。” 又对周氏道:“大奶奶,合景说头晕,大爷叫您回去呢。” 周氏一听,慢条斯理的道:“她头晕去请大夫,叫我回去干什么?” “大爷说,院子里得你照顾些。”那丫鬟见请不动,态度也有些不好了。 “我在这跟二奶奶说话,没得空。”周氏难得一改往日见人三分笑的和善模样,笑着胡诌:“二奶奶留我解闷,你就这么去回大爷。” 那丫鬟抬头看了何家贤一眼,灰溜溜走了。 周氏实在忍不住,委屈的眼泪直流:“她有人伺候呢,还摔着了,叫我回去照顾,哪有正房伺候奴婢的道理。” 她见何家贤并没有笑话她,彻底不顾忌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我几年都没怀上,她伺候了这两年就能怀孕,别是偷人罢。” 何家贤一听忙制止道:“大嫂快别胡说。你心里委屈我知道,可是这话岂是能乱说的。” “我怕什么,这家里你是不当家不知道,多少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买卖。偏我挖心掏肺的,也换不来别人的真心相待,想想真是没有意思。”周氏哭得愈发伤心:“我是没给方家生个一儿半女,可这是我的问题吗?这是大爷的问题……” 说着好像意识到大爷已经让某人怀孕了,顿时又改口:“……可惜我福薄,没有做母亲的好命,不像弟妹你……” “二奶奶,该休息了。”吉祥见何家贤不大爱跟周氏说话,忙打断。 周氏这才意识到话多了,起身告辞。 一个人却又不知道往哪里去,觉得整个方府,天大地大,却无她容身之处,一时悲恸,只远远的躲开去,找到园子里,钻进假山洞子里,捂着嘴低声哭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听见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两个人在说话。 这声音她熟悉,是一向不怎么露面的林姨娘:“宋妈妈,我实在没办法了,夫人是不让我生孩子的,求你帮着照料几天吧……” “姨娘,你这……采芳……”宋妈妈有些迟疑。 “采芳早就对我不忿,一直记恨当初夫人抬了我做姨娘没抬她,多少年了没给我过好脸色。如今我有了身孕,只怕她要从中作梗,我更不敢叫她。好妈妈,我找个理由打发她出去,您来我院子里照顾我小月……” “哎,姨娘,你这是何苦……这些年您忍气吞声唯唯诺诺,如今有这等好事,马上要母凭子贵了……要我说,不如禀明夫人……若是她愿意留呢。” “不留,千万不能留。”林姨娘都哭出来了:“这孩子一定不能留……宋妈妈,求你了,求你了。早些年咱们在夫人院子,只有您是顶心善的,我……我无人可求了……” 周氏听得眼泪都忘了流,那点子委屈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贴在洞壁上,一动也不敢动。 外面林姨娘还在央求,宋妈妈叹了口气,答应了她,两个人这才走了。 周氏见的确没有人了,这才探身出来,只压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气都喘不过来,不由得觉得林姨娘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没办法有孩子,她是有了不能要。 只是,林姨娘未免性子也太懦弱了些,即便夫人不准,也要搏上一搏才是,若是老爷首肯了,夫人再不准,也无济于事。到底有了孩子,身份不同,日后就有所依仗了。 又想到当初陈氏抬林姨娘而不抬采芳,愈发觉得陈氏手腕厉害,看准了人的性子。若是抬采芳,只怕早就翅膀硬了不听话了。 心里为林姨娘惋惜,好一阵心疼那未出世的孩子,又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忍不住打了好几下,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下来。 待哭了好一阵子,才觉得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回到院子里梳洗装扮。 打开妆奁盒子时,顿时脾气上来,大声道:“合景!合景!我的那只龙凤呈祥的挽金丝手镯怎么找不到了?” 一旁的丫鬟便道:“景姨娘头晕,吃了大夫开的安胎药,睡下了。大奶奶别吵。” 周氏一听抬手就是一耳光过去,怒道:“小贱蹄子,吃了迷魂药了,什么景姨娘的就胡乱叫,她这还没抬姨娘罢!一个个逢高踩低的,我几时亏待过你们?” 合景听见叫声早已经从床上起来,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眯起眼睛道:“大奶奶找什么呢?可小点声儿吧,大爷睡着呢。” 周氏一眼便瞧见她白皙圆润的手腕上戴着的正是那只龙凤呈祥的挽金丝手镯,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疼:“好呀,居然是你拿了,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大奶奶你干什么?这是大爷刚赏给我的。”合景有些委屈。 “大爷赏的?你倒是会睁眼说瞎话!”周氏怒道:“这镯子还是成婚时大爷送给我的礼物,说了普天之下就这一只,怎么还能有多的赏你?别不是你拿了……” “是我赏的。”内屋传来方其宗怒气重重的声音:“你放着不戴,她说喜欢我便赏她了又如何?吵死人了,有话出去说。” 周氏便拉着合景的手,手上稍微用了点力:“你给我出来。” 谁料下台阶时,合景一时没站住,往地上一扑,便摔倒了。顿时捂着肚子“哎哎哎”的叫唤起来。 那两个负责照顾的婆子正在吃饭,听了赶紧过来,一把推开发愣的周氏,扶着合景去屋里躺着检查,周氏吓得不轻,仔细瞧瞧地上没有血迹,又在合景的屋门口站了半天,得知胎儿无事,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身汗津津的去换衣裳。 161、勾心斗角 待换了衣裳回来,到底是觉得后怕,还想去问问合景的情况,走到门口,发觉那两个婆子不见了人影,反倒是大爷不知道何时挪进了她的房内,正在说话呢:“你且忍耐些,若是生下儿子,到时候抬你做姨娘。她若是识相,留她一个空架子,这大房你当家;若是不识相,一纸休书,叫她无处撒泼。” 合景听了便悄声笑着:“大爷,她到底是小姐,我是陪嫁的,尊卑有别。合景不敢造次,也不敢妄想,只求大爷怜爱些便是……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想活了……” 周氏只听得一股无名火气,又觉得心冷心寒,春意融融的暖阳天气,刚换的衣衫通体冰凉,不足以微暖。 方其宗笑着说道:“胡说什么……” “奴婢哪里胡说,大爷只瞧着刚才,她若是力气再大一些,可就是一尸两命啊。”合景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奴婢想起来,实在是后怕……” 周氏见合景红口白牙的诬赖她,气得怒火中烧,想要推门进去理论,瞧着方其宗在里面,终究是不敢,只能恨恨退了脚步,往自己屋里去。 灌了一大壶凉茶,身上的无名火才消了下去,外间有丫鬟传说陈氏叫她。 陈氏除了看方其宗,很少到她院子里来。有事情都是叫她去鹤寿堂说,如今突然在院子里叫,周氏便立刻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真,陈氏见了她,脸色严肃,怒目圆瞪:“跪下!” 周氏不敢问为什么,只能顺从的跪下。 陈氏便道:“就跪在这里,跪满一个时辰再说。” 周氏抬头:“母亲息怒,不知道媳妇犯了什么错?” “什么错?你难道还不知道?在这里装什么无辜!”陈氏厉喝怒骂:“我告诉你,以前你容不下的那些人,反正大爷也不喜欢,我便由着你用这手段那手段的处理了。可如今合景肚子里的,是咱们方家的嫡孙,你若是再敢起什么歹毒心思,你卷着你的铺盖滚出方家大门……” 周氏这才明白,陈氏是给合景出气来了,愈发气得浑身抖如筛糠,却到底不敢在陈氏面前辩驳,只顶着脸说了几句:“我没有……” 陈氏根本不听,说完便走了。留下周氏一个人跪在地上,外间的丫鬟偷偷摸摸的看着,指指点点。 “那死狐媚子,以前唯唯诺诺,倒是瞧不出这样有心计。”周氏跪得腿都软了,休养了两天,又跑过来跟何家贤说话:“当初她爹在街上卖她,没人肯买,要不是我央求我爹爹买下她,她现在能有这样的福气?” 何家贤头上不住的滴冷汗,不知道如何接话。好在周氏并不需要她搭腔,自顾自哭诉:“生孩子哪里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能做的,都为方家做了。我从家里带来的嫁妆,原想着方家家大业大,那是我的体己钱,总能留着,谁知道都是喂不饱的。我当了几天家,就从我手里挖了多少银子贴补过去……” “父亲是宁愿苦着铺子,也不会苦着家里人的,大嫂又胡乱说话了。”何家贤忙提醒。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周氏岂不是在埋怨方老爷家用没给够?名声就难听了。 “父亲自然是没话说,只是架不住有人徇私啊。”周氏神神叨叨的靠近何家贤:“我接手时,公中就亏空一万两。” 陈氏挪用银子? 何家贤忙道:“大嫂说的可是真的?”方老爷最反感的就是这件事情。 公中的几万两银子,除了方家大宅的支出,还包括二房的。另外还有庶出的三老爷家,寡居的四夫人家以及五老爷家。 当年分家的时候,方老爷作为嫡长子,自然是继承的全部的家业。其余的几个弟兄,二老爷出仕不在此列,三老爷四老爷和五老爷都分得一小部分家产,却无票号经营。当初太夫人还在,为了平息众怒,便说虽已分家,但是公中的银子还是照顾大家衣食住行,毕竟他们没有进项。 如此便执行了十几年。陈氏当家将这些都料理的妥妥帖帖的,从没有人有意见。 后来太夫人去世,除了逢年过节家里有事时来往一下,平素虽不大热络,但是银子却是都按时送过去了的。 周氏这样说,何家贤自然是吃了一惊。若是银子没给齐,那几位靠着公中吃饭的爷怎么会干? 说起来,都是富家子弟,花起银子来大手大脚,没了银子还能如此安生? 何家贤狐疑的看着周氏,周氏像是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一般,“啪”地往嘴上打了一下:“瞧我这没把门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呀。又摇摇手:“弟妹就当没听见,我倒是有一桩喜事要跟你说呢。”说完看着吉祥和红梅,笑一笑,也不避讳:“林姨娘有孕了。” 何家贤诧异道:“怎么没听说?” 周氏笑笑,不再说话了,故弄玄虚:“哎呀大爷该喝药了,我先回去了。” 她走后,何家贤瞧着吉祥和红梅面面相觑,想了想才道:“这两件事情都不许说出去,若是我听见风声从汀兰院起,有你们好看。” 吉祥和红梅均郑重点点头。 周氏回屋等了一个下午,也没听见任何动静,怒道:“原以为是个蠢的,却原来也阴险狡诈,光听不说。”忍耐不住遣了个丫鬟跟沈姨娘屋里的人去咬耳朵去了。 整个方家,话最多最爱啰嗦的就是沈姨娘。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林姨娘有孕的事情,就已经在方府传得沸沸扬扬。 陈氏请大夫给林姨娘把脉的时候,林姨娘脸色苍白的厉害,话都说不清楚,只结结巴巴说连自己都不知道,葵水倒是隔了些日子没来。 陈氏只皮笑肉不笑的拉着她的手:“不管如何,是喜事。只是你自己都没发觉,倒是谁能看得出来?” 周氏便在一旁陪着笑道:“府里生养过的女人多得是,只怕林姨娘有什么呕吐嗜睡的症状,被人瞧出来了,以讹传讹。却不曾想到是真的有了,父亲若是知道,该多高兴呢。” 陈氏白了她一眼,赏了林姨娘许多东西,吩咐她好好养着身体,专门留了采芳说话。 采芳脸色也十分难看,认真一字一句答了陈氏的问话,连老爷最后一次歇在林姨娘屋里是什么时候,都精确到了时辰。 “如此,那就是了。”陈氏眯起眼睛:“你当的什么差!说好的按时吃药呢?” “夫人若是不高兴,奴婢让她生不出来便是了。”采芳急忙低下头认错:“药是一直在吃的,奴婢绝不敢怠慢,不知道怎么就有了。” “恶毒!既然有了,又是老爷的后,自当好生养着生下来,那可是方家的子孙!”陈氏怒喝,让采芳回去好生伺候:“万不可动了这龌龊心思!若是林姨娘有个差池,我拿你是问!”采芳受了这一顿骂,唯唯诺诺的走了。 金娘子叹气道:“夫人就是心善。” 陈氏有些无奈:“有了孩子,那就是方家的缘分,切不可作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老爷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高兴呢。再说,她那个性子,生不生的,有什么打紧。从前,我不过是想拿捏她,她也听话。如今既然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啊。”她叹了一口气:“如今大爷也有了骨血,得之不易,能多积德行善的事情,就多做做吧。” “是。”金娘子点头应承:“说起来,谁不称赞夫人,就连那些私底下狠毒的正房太太们,也不止一次的夸奖过夫人的包容与气度。她们谁手上没沾过未出世的婴孩的血腥?可夫人宽宥,方家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养大了。” “为方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是我为人妻房,为家主母的本分。”陈氏很受用。 “是。”金娘子又笑着道:“如今二奶奶的胎也养得好好的呢,五个月了。” “你是想不明白?”陈氏听金娘子无缘无故提到何家贤,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我为何让沈姨娘……” 金娘子点头,这个疑问她藏在心里许久了,陈氏这些年,从不害孩子,却偏怂恿沈姨娘去对付何家贤:“奴婢猜测,是不是二奶奶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恰好赶上方其业被方老爷厌弃。 “不仅仅是这样。”陈氏揉揉头,很是头疼:“说起来,怪老大媳妇不争气。当初我生了他们兄弟姐妹四个,这府里便是谁也不能越过我去,有什么都得先紧着我的孩子。可现在,大爷那身子……我不怕她生孩子,我只是不想她生出方家的长孙。大爷那个样子,我若是不费心为他筹谋,日后便宜都让别人得去了。若是沈姨娘能有法子办好,那是好事。不能,也无所谓。” 陈氏轻描淡写,似乎说的是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小事情:“她愿意往我这里凑,我给她一点好差事而已。” 金娘子不说话,只听着。 “老二媳妇还犯不着让我费心去想。”陈氏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笑着:“如今合景怀了嫡孙,这是件大喜事,可到底是庶出……”陈氏想到这一层,更加头疼。 “去母留子也是大户人家惯用的做法。”金娘子提醒:“夫人不必忧心。” “那就要看生出来是男是女了。若是儿子,只能如此罢。”陈氏想了想,做了决定:“大爷有了后,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老二到底是庶出,由着她先生几个月又如何?” 金娘子点点头:“虽然只差几个月,可那是天差地别的。一个是尊贵的金玉,一个人烂泥里的石子儿,生不生的,多他一个也不要紧。再说,听说是女儿,生十个也不打紧。可是合景怀的,咱们不是请高人看过,都说是儿子呢。” “哼。老二媳妇生儿子也不怕。我能养废了老二,就一样能养废他的儿子。”陈氏冷笑着道:“最好他们都乖乖听话才好,别让我烦心。这方府的规矩,我说了才是规矩。” 金娘子又笑笑。她有件事不好明说:如今汀兰院围得铁桶一般,就算他们有心再想做什么,只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只能暗自庆幸,还好何家贤怀的是个女儿。若是儿子,她说不定还得殚精竭虑的去谋算,最后沾得一手血腥,到老到死遭报应。 方老爷得知林姨娘有孕,果真高兴的不得了。老来得子,说明老当益壮,是人生大喜。虽然方其凯也还不到七岁。 安排了人好生照料,又赏了许多贵重的吃食和衣裳,林姨娘在府里,重新刷出了存在感,给人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薛舅妈又来了,催促陈氏尽快和方老爷提定亲的事情。 陈氏虚与委蛇,等她走后恨恨的和金娘子道:“趁火打劫,实在可恶。大爷因为身体不好,娶了个小商户的女儿也就罢了。老二是我的私心,娶了个穷教书匠的女儿。业儿是府里的嫡子,怎么还能娶一个小商户的女儿?难道咱们家的儿子,都要往下娶?一代不如一代?那我死了还怎么和列祖列宗们交待?” 金娘子道:“那如今可怎么办才好?公中的银子还没还上呢。” “而且,最近大奶奶也不像往日那样乖顺。只怕咱们对合景的态度,伤了她的心。公中的那一万两还是她补上的,有她娘家的银票票据作证,还得早些还她才好说话,万一她想不开,抖搂出去……”金娘子担心的很。 “她没有那个胆子。”陈氏冷笑:“先不用理她,合景要紧。” “冯姨娘的病一直没好……”金娘子又汇报。 “可要命?”陈氏眯眼。 “应该不是,拖拖拉拉一个多月了,不轻不重的,好的时候能起身扫地,不好的时候在床上躺躺。”金娘子如实汇报:“要不要请个大夫?” “算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先委屈她一下。”陈氏听说不要紧,指了指桌子上的拜帖:“肖金安得官职了,你没瞧见?燕州城兵防总部左侍郎……据说是正五品,方玉婷该春风得意了。哼,倒是她有造化!” 162、谁也别好过 那拜帖是昨日送来的,六月初一,是大后天。侯府要大摆筵席,以示庆贺。只怕,也想广而告之,侯府没倒,仍旧是燕州城最靠近天家的皇族。 意思就是为了不得罪方玉婷,先不管冯姨娘了。 怀了女儿的消息在府里散布了好多天,加上合景,林姨娘都有孕,一时之间,陈氏似乎看谁都是开心喜悦的,对待下人比以往更加宽和,对待子女比以往更加爱护,又是在庵里大开慈铺施粥,救济燕州城的穷苦百姓;也在城墙上往下扔馒头,救济城外不许进城的灾民。 方家的生意得了一段时间调整,也慢慢缓过来,开始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何家贤能明显感觉到整个方家不像之前那样绷紧了神经,而是在陈氏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和颜悦色,彬彬有礼,不疾不徐,井然有序。 身子一日比一日沉,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天气也一日比一日热,开始只能闷在屋里大扇子,吃吃东西。 待后来下了两日雨,一天晴,何家贤越发什么都不想干,急忙出去散步。她闷坏了。 在园子里的凉亭,就碰上了同样出来逛的林姨娘。 说起来,林姨娘虽然怀了孕,可整个人瘦弱苍白,无精打采,若是细看,能看出她脸上的忧心忡忡。 “二奶奶来了。”采芳笑着打招呼,又对林姨娘道:“瞧我说得对吧,怀孕了就要多走走,二奶奶就是走得多,胎儿才康健,瞧二奶奶红光满面的,胎儿定然长得很好呢。” 何家贤对采芳的热情很是不适应,笑笑点头表示她的话听进去了。 采芳又说:“二奶奶快劝劝我们姨娘吧,别成天愁容满面的,知道的说她身体不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高兴怀孕呢。” 何家贤忙道:“要做母亲了,心思是很复杂的。生下来意味着负责他一辈子,林姨娘只怕还没适应呢。过段时间,她在你肚子里会动了,你感受到生命的强韧了,所有的担忧就都抛开,只剩下迎接她到来的喜悦了。” “会动吗?”林姨娘听到这话眼里放出异样的神采来。 “是啊,每天动好多次呢。”何家贤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肚皮上,意图让她开心些。大夫说过,母亲不开心,孩子也不会好的。 “你等一下,多放一会儿。”何家贤喝了一口水,又吃了几粒松子,靠着石桌子坐着。 “啊,她动了,她动了。”林姨娘很是紧张,立刻把手拿开,却又片刻后,重新放上去,瘦削的脸颊上充满喜悦:“她真的在动啊。” 何家贤笑笑,她第一次胎动时,也很惊讶,连带着方其瑞也紧张兮兮的,时不时摸一摸。 后来,就都习惯了,不稀奇。 林姨娘感受了好一阵子,直到何家贤肚子里的小家伙安静下来,才将手收回来,刚才的喜悦一闪而空,越发愁容密布,起身告辞。 何家贤不解,却也不好强留,只得起身相送。 走到台阶下方,不知道林姨娘是不是脚下太紧张,还是刚下过雨台阶还是湿的,她居然一脚踏空,一个趔趄,身子就摇摆晃荡,眼看要摔倒。 何家贤情急之下,无暇细想,忙伸手去捉她衣衫,及时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带,一旁的采芳本就急得不行,忙一把抱在怀里,扶住扶稳了。 何家贤用力过猛,反而无法站稳,径直向下跌,手胡乱抓着,像是抓住了谁的胳膊,那胳膊想拉住她,但是没抓紧她的手。 “小心……” “二奶奶……” 随侍的丫头们纷纷出声惊呼,何家贤眼见着人要肚子朝下扑在地上,心里一紧。 电光火石间,身躯又被谁在后面拉了一下,一只胳膊从她腰间搂住她。她赶紧借着这个助力将头往后一仰,使劲将全身的力气往后栽倒,手下意识的护着肚皮,脚后跟打滑,瞬间就仰面朝上往下滑了四五级台阶,摔在了台阶最底下。 头破血流,腰身硌的生疼。 何家贤蓦地吓得浑身发抖,怕是腰身坎在台阶上了。 一旁的丫鬟们急忙都围上来:“二奶奶,二奶奶……你流血了……” “红梅被压住了……” “快去叫大夫……” “二奶**破了……” 何家贤顾不上什么头破血流,急忙摸摸肚子。 她身子一动,身下便传来一声呻吟。 “啊,二奶奶快别动,红梅胳膊压着呢……” 何家贤这才发觉腰身下压得是红梅的胳膊,立时不敢动。 红梅骨折了。 何家贤后脑勺摔破了,脖子崴了。若不是红梅的胳膊垫那么一下子,只怕会危及生命。 好在林姨娘没事。 汀兰院这下损失挺大。 林姨娘过来致谢时,抽抽嗒嗒泣不成声,既有感动,也有懊恼。 她不敢说,她那时候是故意走不稳的,想要借此机会舍弃这个孩子,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 可自己的孩子没害成,还差点害了别人的孩子。 她很愧疚,也很触动。 谁不知道脑袋摔在地上了死的几率会很大?可何家贤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肚皮朝下去摔,要护着未出世的孩子。 何家贤说,过段时间,她在你肚子里会动了,你感受到生命的强韧了,所有的担忧就都抛开,只剩下迎接她到来的喜悦了。 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那是她的孩子,她和老爷的孩子。再过一段时间,他也会动的。 她改主意了,她要保护好他。 方老爷重赏了何家贤,毕竟儿子和孙子对比,还是儿子比较重要。 何家贤并没有要什么赏赐,只说同为人母,应该做的。 方老爷便许诺日后有难处可直接向他开口。何家贤只以为是客套话,点点头答应了。 红梅赏了一些银子。 如此,只能待在家里养病。 不过何家倒是传来一个好消息,大姐何家淑生了一个女儿。虽是女儿,可到底破了她不能生养的传言,还是很受夫家喜欢的。 何家贤这才放了心。 方其瑞怒她舍己为人,好几天不理。 何家贤无奈的笑笑:“我没有那么伟大,见她摔倒只是条件反射的去顺手拉她一把而已。完全没料到自己也会被摔倒。我摔倒是意外。”又哄了许久才把方其瑞哄好,且答应方其瑞,日后定然再不会冒险,一点点也不会! 红梅休养的时间里,雪梨来了一趟,磕磕巴巴说了许久,无非是汀兰院现在人手不足,二奶奶若是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可以说一声。 被何家贤婉言谢绝。 她越来越不喜欢雪梨了。 还蛮喜欢红梅的。 陈氏带着方玉露、周氏去参加侯府的宴请。 其他的庶子庶女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先前侯夫人下帖子请她们去,不过是侯府私人的面子,爱请谁请谁。 像这样官面上正式的宴请,来的都是燕州城的达官显贵,商贾之家本来不在被邀请之列。 只方玉荷是正经世子夫人,不管是为何两家结亲,可到底是明媒正娶,娘家人自然也是正经亲戚。 陈氏此刻便坐在一干贵妇人中的最下首,脸上笑得都僵住了。 侯夫人在上面,眼神环顾了一周才道:“多谢各位来给小儿庆贺……”说着起身一一介绍各位夫人。 介绍完毕后,侯夫人便去前厅招呼男宾客,留着方玉荷代表她招呼女宾客。 方玉婷早已经自顾自的跟夫人们打成一片,看起来比方玉荷的人缘还要好。 一时之间,认得的不认得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女人们,便开始热络的聊天起来。 陈氏见没人找她说话,坐在那里有些尴尬,却不好主动。 她眼里冒火的盯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坐在侯夫人下首中间位置的方二夫人,带着方玉珠。像是没看见她也在似的,只顾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 在方家,在燕州城,她是手握滔天富贵的财主老婆;可在这种场合,光是那些轻视冷漠的眼神,就能让她如坐针毡。 如今竟然连二夫人也不如! 那些女人们,或许没有她有钱,或许没有她阔绰。可是她们的身份,非权即贵,这不是银子能买来的体面。 那些夫人们却是即便不认得她,也是听说过的,无非就是两个:一是方家好本事,居然能高攀侯府;二是侯府自甘下贱,娶商贾女。 当然,第二项可不能显示出来,毕竟侯夫人在这里。再说,侯府的日薄西山私底下说了好几年了,也说腻了。 便有一位美貌的许夫人走过来瞧着站在陈氏身后的方玉露:“方家小姐也到及笄的年纪了吧。” “说起来,方夫人可真是本事呢。几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许夫人眼里的轻视掩盖不住:“想来是方家小姐们有什么厉害的手段,能够拿住男人的心呢。” 这许夫人不过一界乡绅的老婆,那乡绅也不过是仗着祖父在京城做过官,后来告老还乡。虽然已经没落,可到底官宦人家,宗里面论起来也曾经是大族。燕州城又不大,既然人家祖父还没死,那脸面还在,略也要给一些。 这样的身份,最会逢高踩低。论权势基本没有,瞧着手握实权的官宦家族,追赶不上;论财富呢又不够殷实,到底比不上真正发迹的人家,唯有在身份上自觉高人一等,时常拈酸吃醋。 她本算是这里面低等的出身了,瞧着还有不入流的陈氏也在此列,自然要忍不住找一找存在感了。 “妹妹说的是。”另外一位瞧着面生的夫人帮腔:“不然,我可真是想不明白了。她怎么会有资格坐在这里。” “她是当家主母,当然有资格。”许夫人调笑着:“若不然还有谁呢?好歹也是侯府亲家呀。” “哦哦,还有二夫人。”许夫人阴阳怪气指着方二夫人:“都是嫁入方家,同人不同命啊。当初二夫人也是一样的身份,无奈人家旺夫啊,方二老爷考取功名,她也就从卖布的媳妇,成了官太太了。” 方家是卖布发的家,据说先祖开始只是一位走乡串户的卖布郎。 “还有一位呀。”那位面生的夫人笑着答话:“你忘了,人家不仅女儿能高攀,连儿子也是高攀的。” “是啊,说起来,那位何家小姐倒是吃亏了,明明是举人老爷的女儿,当初祖父在京城里也是做官的,偏何夫子眼皮子浅,好好的偏要下嫁,还嫁了个庶子……”许夫人捂着嘴笑起来:“不过方家行善积德,有的是银子。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还少吗?” 两个人一唱一和,奚落了许久,才指着方玉露道:“哎,说起来,不知道哪家的少爷要倒霉了。” “总有那没骨气的人,银子多了又不烧手,你担个什么心。”许夫人笑着,见方玉珠走来,忙撇下陈氏,迎上去。 方玉珠给陈氏见礼:大伯母。 陈氏人前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哪怕心里恨得都要滴出血来,面上却也是带了笑容:“玉珠。” “玉珠小姐的婚事是退了吗?”许夫人关切的问:“我娘家还有个侄子,年龄正好相当,长得一表人才……” 方玉珠比方玉露大一岁。 这个许夫人真是讨厌啊。 方玉珠想着,口中却乖巧:“母亲在那边,多谢夫人关心,这些我都不太懂呢。” 她叫上方玉露:“我们去找大姐二姐吧。” 方玉婷正好满场打转,转过来了。 转到许夫人旁边,许夫人急忙上前:“世子夫人,侍郎夫人……” 今日是方玉婷的主场,因此对她又格外殷勤:“刚才我还在和令堂说起呢,说侍郎夫人是个旺夫的命……” “是吗?”方玉婷冲她笑笑,又过来对陈氏恭敬的一行礼:“母亲……来的客人多,不免怠慢了。” 因为身份,她如今竟比陈氏还高贵些,却愿意像以前一样行大礼,倒是让不少人低声称赞起来。 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了低声说起话来,倒是比嫡亲女儿方玉荷还要亲热。 陈氏极为满意方玉婷为她扳回的这一颜面,很是配合的人前演戏。 方玉婷的声音却陡然放大了些:“……母亲,女儿实在为难,四妹妹的亲事,哪里就那样容易找三品大员家的嫡出少爷……” 163、嫡庶错乱 陈氏愣住。 “我知道我是庶出,如今却一跃成了侍郎夫人,母亲想让嫡出的四妹妹嫁得比我还好,那是人之常情,可事情实在难办啊……”方玉婷非常为难,面色尴尬:“今日是侯府的好日子,这事情咱们还是私下再说罢。” 方玉婷说完,像是很羞愧的对不起陈氏一般。 方玉荷本来在看顾大局,哪家夫人喜欢喝茶,要赶紧添置;糕点缺了,赶紧补齐……一时顾不上陈氏。 此刻听出端倪,知道这样荒唐的要求陈氏压根不会提,忙过来呵斥道:“妹妹是听岔了罢?母亲有这样的想法,该先跟我说才是。” “姐姐才是听岔了。”方玉婷捂着嘴格格的笑,只斜眼去瞧着许夫人。 许夫人受了指派,笑着道:“世子夫人到底离得远……” “离得远不远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该先跟我说的。”方玉荷咬紧关键,不理许夫人。 “方夫人又不傻,当然是谁能办到跟谁说呀。”许夫人纠缠不放,一语道破天机:“她可是生意人,惯会做生意的。” 这话就骂了陈氏母女两个了。 骂陈氏精明,见方玉婷有权势了,找她帮忙。 暗指方玉荷是个空架子,没有能力。 陈氏只咬得一口牙都碎了,却还是人前强自忍耐:“侍郎夫人只怕听错了。” “是吗?那就当是我自己着急,为四妹妹的婚事操心吧。”方玉婷轻描淡写,似乎无法体会陈氏的愤怒,话音一转:“母亲好歇着,我陪州府夫人去打几把叶子牌……”说完施施然走了。 其余的年轻夫人们跟着一涌而上。 陈氏只觉得满身的血液都忘头上冲,气得快要炸裂了。 本想着方玉荷能有些指望,替她跟剩下的夫人们做些解释,方玉婷远远丢下一句:“大姐,州府夫人的衣裳被茶水打湿了,还不赶紧过来……” 方玉荷来不及对陈氏说什么,下意识往那边去了。 陈氏留在原地,气得眼珠子都快烧起来。 方玉露的名声,只怕在达官贵人间,彻底毁了。 高攀!妄想! 这是毁人姻缘的利器。 陈氏与方玉婷势不两立。 当然,这一切何家贤并不知道。作为庶子的媳妇,她是不在邀请名单之列的。 许夫人口中说的好听,不过是拿何家贤与陈氏的身份作比较。若是与到场的夫人们身份比较,一样没有资格。 一个无官无职的教书匠的女儿也去了,那许夫人一定嘲讽的更加难听罢。 说到底,整个方府,连许夫人的眼都入不了。虽然许夫人自己也不过是没落士族的媳妇而已。 陈氏想起来就恨。 汀兰院的月例便迟了,丫鬟婆子们夏季的衣裳也迟了。 别的院子都有了,她们还穿着春衫,热得难受。 何家贤遣梦梨去问了几次,都说陈氏身子不适,顾不上。 顾的上全府,顾不上一个小小的汀兰院? 她不信。 头上的伤过了半个多月好的七七八八,何家贤便早起去给陈氏请安。 “母亲若是没时间,儿媳可以自己支取银子去做。闲着没什么事。”何家贤动也不动芍药给她上的茶:“再不做夏衣,婆子们身上捂的都要长虱子了。” 陈氏瞟她一眼,懒洋洋道:“等等吧,不急。” “媳妇却是有点急。”何家贤笑笑,想到周氏透露的那个消息,眯起眼睛,心里作了决定,面上却装作无意:“若是公中的银子走转不开,媳妇能不能自己先垫银子,回头再去账房提呢?” 公中?陈氏几乎惊的要跳起来,却不露声色的打量何家贤。 到底是年纪小不经事,何家贤有些心虚,挥挥手往红红的脸上扇着风:“好热,孕妇就是怕热啊。” 虚虚实实的,陈氏到底拿不准:“我都忘记了,你怀孕了,是该最怕热的。既然如此,那就加急些,这两日你去催一催,二奶奶的衣衫叫她们赶一赶……子嗣为大!” 陈氏对金娘子道。 金娘子也是心里一惊,急忙答应。 何家贤走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金娘子才道:“二奶奶没这个本事,大门大户的开支大了去了,她完全不懂的。” “但是是巧合,最好是我们想岔了。”陈氏倒是赞同金娘子的说法,却也留了个心眼:“老大媳妇不是老爱去跟她聊天?万一说漏了也是有可能。” 金娘子得了陈氏提点,蓦地想起:“是啊,大奶奶……” “叫她来!”陈氏怒道:“不成器的混账。” “哎。”金娘子答应了一声,刚掀了帘子,就在周氏候在门边上。 “大奶奶什么时候来的?”金娘子纳闷:“怎么没人通传?” “跟弟妹前后脚。”周氏笑着:“我怕打扰母亲说话,叫芍药没通传。” 周氏在陈氏面前还是得脸的,加上又是每日早上必须的请安,是必来的,这也不算逾矩。 只不过今日说的事有关她,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金娘子面色一冷:“夫人正传大奶奶呢。” “我也有事要禀告母亲。”周氏不再笑,脸比金娘子还冷。 陈氏正讶异周氏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周氏已经“噗通”一声跪下:“母亲原谅,儿媳照看不周,合景,合景……的孩子……没……没了……” 周氏说完,像是小产的是她一般,哭得哀痛不已。 陈氏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她哆嗦着手指头,指着周氏,几乎要指到她脸上:“你……你说什么……” 周氏伏地磕头不起,也不敢再答。 金娘子却是听清楚了,小声重复:“大奶奶说,合景小产了。” 陈氏瘫在椅子上。 片刻后反应过来,怒喝:“怎么没人禀告,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更。”周氏答道:“媳妇怕扰了母亲休息,这等晦气的事情,也不敢让大爷沾手,因此张罗着找大夫瞧了治了,只一大早就过来禀告!” 陈氏一双大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周氏,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压住了什么东西,到底没有呵斥周氏,扶着金娘子撞撞跌跌起身:“去看看。” 周氏急忙起身去扶,陈氏没有推开她。 合景脸上无半分血色,安胎药灌了几大碗,毫无用处。 大夫诊治了一晚上,也是累的不行,此刻囫囵吃了早饭,见陈氏来了,才摆摆手:“实在无能为力,胎儿太弱了。” 陈氏从大夫口中得了这个确切的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摇摇欲坠,站不稳了。 “等这一阵子过去,大人休息好了,再落胎。时间留久了也会损害母体。”大夫又道。 合景在屋内的床上听了晕了过去。 陈氏细细问了合景这几日的吃食,与什么人接触,到底查不出什么来。只能相信大夫说道:“大爷体弱,孩子是他的骨血化而为成,太虚了保不住是有的,不算稀奇。” 那两个伺候的婆子也毫无破绽。 就连合景自己,落了胎后醒过来,也一直哭着说很小心了,什么都没干。 那只能是自己保不住。 陈氏气得很,却没有处罚任何人,只能郁闷心间。 那些伺候的婆子丫鬟一应全都撤去,合景又成了周氏的陪嫁丫头,大爷的通房。 被赶出去的婆子见陈氏谁也没有迁怒,倒是四处说陈氏的好话“夫人就是宽厚待人……先前的纹桃,沈姨娘,还有那个雪梨,犯了错,不都是么?”。她之前见合景见红,吓得尿了裤子,却被轻轻放过,自然是感恩戴德。 周氏将合景逼在屋里,冷笑着道:“姨娘的梦破了,滋味儿如何?差一点,我就被你踩在脚下了呢。” 合景瞪红着眼睛,怒道:“是不是你干的?” “当然不是,这是你的报应。”周氏狠戾:“若是我干的,叫我不得好死,去给那孩子陪葬。”她发了重誓,又双目圆瞪得瞧着合景:“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 合景一愣:“我怎么?” “我与大爷成亲几年了都没有动静,凭什么你做通房丫头才一年出头,就有了身孕?莫不是你偷人,又怕生出来不像大爷,被人识破,心虚自己落了胎吧。”周氏阴毒的说出口。 自打合景怀孕,她不知道请多少大夫瞧了,都说她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是好生育的模样。 可她偏偏没有! 大爷能让合景受孕,不可能她没有! 大爷一个月能与她有一次就不错了,每次都力不从心。撑着力气到她身上,不等完事就瘫在她身上草草结束。 以前她以为是大爷的问题,可合景的怀孕,让整个方府都私底下笑话她,证明是她的问题。 她却知道自己没有问题。 她思来想去,思来想去,辗转难眠夜不能寐,攸地就想到这个可能性。 合景听她胡乱猜测脸色从白变得青紫,怒道:“大奶奶别胡说!” “我胡说?”周氏打量着她的脸色,高兴极了:“说的好像我没伺候过大爷一般,他那身子,能有本事让女人怀孕?” “就是有。”合景梗着脖子。 “别狡辩了。你说,我这个话说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周氏笑眯眯的。 合景一听,忙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地上:“大奶奶,奴婢跟您从小一起长大,奴婢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哪里有那个胆子。” 周氏见自怀孕后,得意忘形的合景如今又重新跪在地上摇尾求饶,前段时间的憎恨消了大半:“那你说,大爷真的能让人受孕?” 合景想到谣言出去后,她可能面临的下场,初夏的炎热的晌午依然打了个寒颤,将她伺候方其宗的法子说了。 周氏震惊的无以复加,半响才道:“我竟没想到……还能这样……” 合景说完后,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瘫软在地。 周氏也没为难她,冷笑着道:“歇着吧,省得人说我虐待你……” 一阵风似的摆着腰肢走了。 像一条发了情的母狗。 合景趴在地上,看着周氏裙琚上方圆润的屁股,不无恶毒的想着。 合景流产的当天晚上,是周氏伺候的方其宗。 方其宗想拒绝,却没有力气。 这种伺候的方式,并不是女人越多越好。他是个男人,有强烈的自尊。 更何况,他还是方家的嫡长子,身份比这府里的任何人都要尊贵! 合景是下人,是奴婢,能这样低贱的伺候他,他愿意接受,是合景的荣幸。 周氏,是她的妻子。两个人是平等的。她用这样的方式,是否认他男人的本能。 方其宗越来越厌恶周氏。 陈氏伤心失望了几天,又送了两个丰腴貌美的女子到了方其宗的屋里。 方老爷并无太多情绪波动,只要林姨娘的孩子还在,他对孙子们的期望较低。更何况,既然能有第一个,也会有无数个。 而且,周氏并不像以往吃醋,百般刁难了,而是由着她们去照顾方其宗的起居饮食。 晚上,就由她一个人伺候。 她不像合景,是方其宗有要求了才去。而是她觉得今日大爷气色看起来还好,经得起折腾,那就要折腾一番。 方其宗有苦难言,却又无力驱赶,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精神越来越差。 耻于对人言。 直到韩大夫晦涩的说明,大爷最近房事过多,精气神耗损的太严重时,周氏才收敛些。 冯姨娘的病越发重了。 何家贤是在一个夜里知道的。 方玉静发了疯一般敲汀兰院的门,开了门进来就对着何家贤和方其瑞跪下,求他们救救冯姨娘。 何家贤发觉方玉静比以前更消瘦了,似乎风一吹就能散架。 立时派人去请大夫。 何家贤这才知道,冯姨娘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本来就时好时怀的,如今天气炎热,夜里睡不着觉,愈发严重了。 最初是感染了风寒,又演变成热症,到现在不住的咳嗽,形容枯槁,直到昨天晚上咔出血来。 方玉静慌了,要出去,那妈妈拦住她,被方玉静打破了头。 何家贤和方其瑞赶到佛堂后面的小黑屋时,直闻到扑鼻而来一阵腐朽的气息。 方玉静冲到黑乎乎的床榻边上:“姨娘,你好些了吗?二嫂给您请大夫去了。” 164、冯姨娘之死 冯姨娘剧烈咳嗽,想说话却不说不出什么来,使劲吞了两口咳出来的痰,才对着何家贤无力的招手:“二奶奶……” 何家贤就要迈步过去,梦梨一把拦住:“二奶奶,当心过了病气……” “不要紧,我会注意。”何家贤靠近了些,挺着肚子蹲不下来,只能站着居高临下的瞧着冯姨娘已经完全凹塌下去的面颊,枯瘦的容颜哪里像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说是五十老妪也不为过。 方玉静又哭了出来。 何家贤想了想,扶着床沿慢慢跪下来,这才不会压着肚子。 冯姨娘惊得几乎从床上弹起来:“二奶奶,不可……” “没事,冯姨娘有什么话说罢。”何家贤制止她,按住她青筋爆出的手,轻声道:“您躺好,大夫马上就来了……” “咳咳……”冯姨娘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对方玉静道:“你回一趟咱们的院子,把我那个黑匣子拿过来……” 方玉静抹抹眼泪,依依不舍的瞧了冯姨娘一眼,往外跑过去了。 何家贤握着冯姨娘的手,没有一点儿温度,没有一点儿肉,全是粗糙的皮,忍不住眼泪滴下来:“怎么病到这个地步……” “这都是命,命中注定的。”冯姨娘眼泪干涸在脸上。 “姨娘别信命,你会好好的。命是人定的……”何家贤见她毫无生存欲望,急忙劝解。 冯姨娘苦笑:“若不是命,若不是老天爷的安排,五小姐一点儿泻药,就能让二小姐流产?这就是老天爷存心不要我们好过啊……冯姨娘悲恸哭起来:“因此她要报复,要把五小姐给人做妾……都是命。五小姐命苦……二小姐也命苦啊……就让我这条命,抵了那孩子的命,这样两下干净,求她放过五小姐。” “五妹妹还小,以后有的是福气。姨娘别说这样的话,您还要看着她嫁人呢。”何家贤听到“抵命”二字,想到无端端失了孩子的方玉婷,总算有点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恨。 若是此刻谁要是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一定要那人偿命。 只能说,造化弄人,方玉静本无害人之意,却导致了惨烈的结果。 “二奶奶,您看顾着些五小姐。这府里,我只能将她托付给你了。那匣子里是我毕生攒下的细软,给五小姐……做嫁妆……”冯姨娘断断续续的将这些话说完,便没了什么力气,躺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喘气。 “好。我答应你。”何家贤急忙点点头,泪如雨下。 方其瑞因不方便进来,一直在佛堂正厅候着,到门口敲门:“大夫来了!” 大夫给冯姨娘把完脉,摇摇头:“老朽只能尽力,本是小病,没能好好养着,吃喝也不足……如今回天乏术……” 方玉静端着匣子站在门口,听见大夫这么说,放声嚎啕大哭。 到底只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女孩。 陈氏没想到冯姨娘病到这个程度,翌日一早得了消息,倒是有些内疚,将一应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人来回我。” 那妈妈便被杖责五十,当场就被活生生打死了。 方老爷在外面忙着谈生意,听到冯姨娘病入膏肓的消息后,路上连续颠簸了两天赶了回来。 “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当的家。”方老爷气急,指着陈氏大骂:“你若是不能,趁早把位置让出来,别方家的人都死绝了你还不知道。” 尽管上好的药材不段的往她嘴里送,冯姨娘到底没活过来。 陈氏不敢吭声,无话辩解。只能在职权范围内,将冯氏风光大葬,以示救赎。 方玉静早已经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如鬼魅,如木偶,不发一言。 谁也没想到,在何家贤的孩子出世之喜前,方家先办了一场丧事。 方玉婷赶回来看热闹,笑着看着早已经不成人形,才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形同一片枯叶的女孩,阴毒的笑了。 陈氏无声的瞧着她,想到如今提起来就是燕州城笑柄的方玉露,恨得咬牙切齿。 她本无心做恶毒的人,是方玉婷算计她,要挟她,才导致这样的结果,白白丢了冯姨娘的命! 可如今她是侍郎夫人。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她只能先忍了这口气! 尽管实在难以咽下。 冯姨娘发完丧后,方玉婷在佛堂前面拦住方玉静,趁四下无人,高傲的笑着:“如今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儿了罢,我就是专程回来看你笑话的。” 方玉静不说话,眼皮子都不抬。 “怎么,哑巴了?我有时候真是恨不能毒死你!”方玉婷捏起方玉静的下巴,小小尖尖的,握在手心中,似乎稍微使劲就能粉碎:“可我偏不。我要一点一点折磨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你看看,你的报应来了。你年纪那么小,却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方玉婷厉声大骂:“所以呢,你的姨娘,给我的孩子抵命来了。她死后,一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让让。”方玉静出奇的平静。 “我偏不让。这只是开始,你且等着吧。”方玉婷阴毒的说道:“整个方家,有谁是真心喜欢我?没有,这些年,一个都没有。”她突然伸出手扼住方玉静的脖子,脸憋得青紫,手上却并没有使劲:“别的女人怀了身孕,回娘家都是爹疼娘爱的,可我回娘家,连一个真心道喜的人都没有。唯独你,你笑着恭喜我。” “是了,你一向唯唯诺诺,没有主见,是方玉烟的跟屁虫。年纪又小,天真烂漫,我当你是真心的。只有你,只有你是真心恭喜我。我也是真心想跟你分享我要做母亲的喜悦,可是你……你居然如此狠毒……”方玉婷眼中凶光毕露:“我肚子疼的时候,我怕得要死……现在,我掐死你,你怕不怕……” “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方玉静抬起尖瘦的脸,双目灼灼盯着方玉婷,尽管脖子被掐得快不能喘气,眼里却毫无惧怕之意:“……一条贱命……而已,你……尽管……拿去。” “姨娘,你别怕,我来陪你了……”方玉静闭上眼睛。 “你想的美!”方玉婷松开她,竭斯底里大吼:“你害的我死了孩子,那你死了一个姨娘算什么?还想黄泉路上作伴?你休想!” “不可能!你别什么事情都推到五小姐头上!”何家贤怕方玉静一个人留在佛堂想不开,吩咐好汀兰院的事宜,急忙带着吉祥过来,就听到方玉婷的话,一面心疼她,一面却又因为她不分青红皂白,所有事情都攀咬方玉静,气不打一处来:“二姑奶奶,容我说句公道话行吗?” 她虽然这么问,但是却根本不等方玉婷的允许,径直说了出来:“若非你自己身子骨不好,五妹妹那一点儿泻药,根本就害不了你的胎儿!或许你的孩子本来就不结实。大爷的通房合景,前段日子流产,大夫就说是孩子自己不争气……” “胡说八道。你别红口白牙的把事情扯到我身上。我孩子好着呢,!若不是被老五心思狠毒,在泻药里面加了麝香……”方玉婷说着说着住口,满脸狐疑的瞪着何家贤:“你说什么?泻药……” “不对不对,分明是麝香……五妹妹自己承认了的。”当初她肚子疼的晕过去,醒来时大夫已经清理好了。后来她去问了大夫,说是泻药里面含有麝香的缘故。好阴毒的手段! “什么麝香,我可不知道。”方玉静冷冷的道:“你非要将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我无话可说。当初害了你流产,我虽然是无心,但是到底对你不起,我有什么好辩解的……” 何家贤早就听懂了其中的端倪,忙拉过方玉婷:“二姑奶奶借一步说话。” 方玉婷瞧着方玉静仍旧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知道何家贤此刻的话绝对是有益的话,跟着她绕道一边,满脸震惊:“她说的是真的?” “二姑奶奶细想,当初孩子没了,五妹妹二话不说就认了。若真是她,她还会迂回的手段,先下泻药,再下麝香?多此一举?”何家贤见方玉婷回了理智,忙分析道:“再说,麝香是名贵的东西,我到方家这么久,见也没见过,冯姨娘什么身份地位,五小姐又是什么身份地位,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方玉婷听她说的有道理,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怒道:“我不管她有没有,我就是找准了她了!若不是她起了歹心……我又怎么会受暗算,又怎么会这么久了再没有身孕?又怎么会……”方玉婷攸地停了下来,不再说话,蹲下身来,嚎啕大哭,悲恸欲绝。 “孩子还会再有的。”何家贤感受到她的哀伤,在一旁劝道,待她情绪好多了,才道:“若是你一味错怪五妹妹,“那你的孩子就永远含冤莫白,在黄泉路上看着他的仇人逍遥法外了。” “她就清白了,她就没干系了!何家贤,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我放过她,我告诉你,不可能!”方玉婷厉声道:“就算不是她亲手害了我的孩子,可也是她给了那害人的人机会……” 何家贤见方玉婷又开始不讲道理,冷冷的道:“自己想去吧。那人今日害了你,你没抓到她,明日还会害你的!” 方玉婷浑身一个哆嗦,不再说话。 三个人沉默许久后,方玉静才擦干眼泪,轻声道:“当初给我买药的柳朵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过当初她说她认识闹市里卖药的西婆子,我才让她去买了泻药的。” 西婆子?方玉婷记住了这个名字。嘴上却不遑相让:“你别以为随便指个人我就信了你了……你的罪孽死了都恕不干净!” “五小姐,你东西收拾好了吗?”一个丫鬟过来问话,瞧着何家贤和方玉婷行礼:“二姑奶奶,二奶奶。老爷和夫人允了五小姐以后由梅姨娘照料,跟梅姨娘住了。只白天念经到这佛堂来。” 何家贤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就本担心冯姨娘去了,方玉静年纪又小,一个人住在这佛堂不安全,没想到梅姨娘已经先作了安排。 冯姨娘病重的事情,佛堂的那个妈妈瞒得严实,方玉静又没什么本事传话出去,闹得命都保不住了才让人知晓,梅姨娘也是伤心了哭了好一阵子,责怪自己疏忽大意,毕竟之前她能在院子里说话的,也就是冯姨娘了。 方老爷也就算了,陈氏居然也允了方玉静去跟梅姨娘住,得个庇护,可见是不给我脸了。 方玉婷听了丫鬟的话,暗暗的想。先前陈氏答应她不给方玉静好日子过,这么快就翻脸了? 想了想,便道:“我要回去了,二嫂莫不如陪我走一趟,去跟母亲辞别吧。” “汀兰院还有事……”何家贤正推脱呢。 “辞别之后,我去一趟闹市,找一找那个西婆子。”方玉婷露出一点儿信息:“二嫂不跟我去,我就没什么心思去找人了呢。” 她真是处处懂得要挟别人。何家贤愤恨的瞧着她,嘴上却松动了:“好。” 算了,就当为了方玉静以后的安宁。 “母亲真是宽宏大量,爱女心切啊。这么快就又安顿好了五妹妹。”方玉婷一见陈氏,就话中有话的讥讽。 陈氏笑着道:“老爷心疼老五,她刚没了姨娘。” “呵呵,这后院的事情不是向来母亲做主?玉婷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有一天,一件事情出过岔子的。”方玉婷并不接受她的托词,笑着对何家贤道:“二嫂,前几日从夫人给我下了一帖子,约我明日去她家打牌呢。你同我一起去吧。” 何家贤忙推辞:“我身子不方便,也不会打牌。” “你是不知道那从夫人是谁吧。”方玉婷轻蔑的笑:“她家是燕州城的簪缨世家,一门三进士呢。曾祖曾经入阁,为我朝三相之一,一百多年的大族……到从老爷这一辈,家里都还有七个人在做官,在这燕州城里,除了咱们侯府,也就是他家了。看你成日里闷着,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165、攀上高枝 “不必了。”何家贤并不喜她苍蝇似的缠着自己,直接出言拒绝。 “你该去看看的。看到哪位世家公子,瞧瞧能不能给四妹妹成就一番好姻缘呀。”方玉婷笑着:“若是成为世家的少奶奶,总比给王府的文磊少爷做侧室强呗。” 当初陈氏想让方玉露多多接触文磊,便想的是若是能入了文磊的眼,做个侧室也比一般的人家正房强,毕竟那是天家。 且侧室又不同于妾,在天家的媳妇里,侧室也是妻,比妾高贵了几百倍。 曾经她很可惜。如今却有些庆幸。 一是文磊少爷并非良人,她不是为了高攀拿女儿幸福牺牲的人;二是通过方玉烟,发觉的确高攀不上。方玉烟带了那么多嫁妆,又怀着孩子入得门,如今却只是一个侍妾,连良妾都不是,跟她家儿子的通房一般,根本都无名无分,只比丫鬟好那么一点儿。 “说起来,大姐倒是个有福气的。毕竟,这世上不是哪家高门大户,都会为了银子,自降身份娶商户女的,不是吗?大姐恰好赶上了,还捞了个世子夫人。”方玉婷阴阳怪气,一点儿脸面也不打算给陈氏留。 陈氏却不但不生气,反而陪着笑脸:“二丫头你也有福气……” “我有什么福气啊,不过是个庶出,还是个陪嫁丫头生的儿子……若是放在我们家,连二哥的身份都不如,只怕在母亲心里,给大哥提鞋都不配!”方玉婷笑眯眯的对着何家贤:“二嫂,你说是不是呀。” 何家贤不想理会她们的唇枪舌战,波涛暗涌,只想回去吃松子。 脆脆香香的,多好。 “二嫂不说话,便是也认同了。呵呵。所以呀,千万别让四妹妹也蹈我的覆辙……”方玉婷冷笑:“她到底是嫡女,跟咱们又不一样。” 陈氏听出来她的线外之意,虽打定主意不再相信她,却事关方玉露的终身姻缘,总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老二媳妇,若不然你走一趟,见识见识,给你四妹妹操操心,放心,不会累着你的,我让你四妹妹护你周全。” 何家贤可以拒绝方玉婷,却不能拒绝陈氏。否则,即不孝顺,又不爱护幼小。陈氏若是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她吃不了兜着走,又是一桩麻烦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心里却也同时另有一番计较:“玉珠妹妹也在议亲,不如叫了一起去吧。免得别人说咱们厚此薄彼。” 既然扣帽子,那就都扣帽子。陈氏身为大伯母,给侄女操心也是应该。 陈氏不情不愿,却话赶话的逼何家贤答应了。此时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同样答应。 有了方玉珠,何家贤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了。 翌日一早,陈氏就早早安排了马车,又吩咐金娘子跟着方玉露。 她若是真以为方玉婷是好心,那她这些年就白活了。但是,这样结交世家大族的机会,她却如方玉婷所料,不愿意放过。 她的女儿年轻貌美,温柔贤淑,宽容仁厚,进退有度。虽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也是识得字画得画的。除了身份不如那些世家小姐,其余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说了,身份不够,银子可以来凑一凑嘛。 她的玉露,缺少的只是机会。 方玉婷愿意提供,求之不得。不管她有什么样的圈套和算计,金娘子一定能护得妥帖。 翌日一早,陈氏就安排好了三辆马车,三个人一人一辆,丫鬟婆子也浩浩荡荡跟了一大堆,分下来一个人有四个人伺候之多。 “看来大伯母是铁了心要炫富了。不愿意在那些世家大族夫人面前输了阵势。”方玉珠不坐自己的马车,非要凑到何家贤跟前,叽里呱啦把那日去侯府赴宴的过程说了一遍:“可惜了,你那天是没瞧见,这辈子是怕就再也没机会了。大伯母的脸色多难看,头低得有多卑微。哎,她平素一直高高在上的,多骄傲的一个人。” 何家贤可算明白陈氏对方玉婷的火气从何而来,为何又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叫自己带方玉露去。 只怕她心知肚明,方玉婷不会单独带方玉露去的。 可是,叫怀着身孕的自己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通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弯弯绕绕的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从家在燕州城辖的石县,府邸非常气派,比侯府逊色不到哪里去,的确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底蕴。 方家宅子大,虽然也传承了几代人,却到底不比这种朝廷赏赐下来,一代传一代的家族。 何家贤瞧着,就好像别墅和古朴的四合院的感觉。 别墅虽豪华,价格也贵。 可就是少了四合院那一股子百年大族被时间淬炼过的痕迹。 廊檐上的雕花,大木门上的朱雀玄武的排位讲究,见来客人了在门口等着伺候的规矩森严的婆子丫头们……都明明白白昭示着,陈氏在这些夫人面前,底气那样低的缘故。 方玉婷先来了,远远的停在街边上,瞧见方家的马车过来,才过来在前面打头。 一下马车,便有一位穿着如意纹缎子衣衫的媳妇带着四个丫头过来:“侍郎夫人。”瞧见跟着这么多人,先是一愣,片刻后不着痕迹的藏进了心里:“原是有一位喜妇,是奴婢没想周到。”对着一旁的丫鬟道:“给这位奶奶请个软兜来。” 实际上,她们的马车是停在靠花厅的二门,走进去不过转个弯的功夫。 “不必了,大夫说走走对孩子好。”何家贤客气地让让,对那媳妇很是有好感:训练有素,服务专业。 待坐定上茶后,一干丫鬟鱼贯而入,奉茶看点心。每个人身后还专门站着一个茶水丫头,待客人茶空了及时添置。 何家贤揭开茶碗,见是她的不是茶,而是一碗红枣燕窝,便笑了。身后的丫鬟便道:“黄嬷嬷说,方家二奶奶既然怀着身子,不便饮茶,因此换了这红枣燕窝茶。” 如此体贴,倒是大风范。 方玉婷坐在她上首,便站起来笑着说道:“玉婷今日带二嫂过来,因着她有身孕,想来带喜来。” 上首坐在正中间的面色雍容的夫人就笑着道:“侍郎夫人有心了。” 何家贤见是她说话,想着便是从家长房当家的从大夫人了。她身后站着两个穿着腾云纹绣锦缎长裙的夫人。 一位穿衣素简,虽是一样的衣料和底纹,上面却绣着几株简单的白梅花,头上只斜插一只鎏金蝴蝶发簪。是从二夫人。 另外一位则截然相反,穿金戴银,衣裳上绣的是耀眼绚丽的海棠,头上是赤金花钿翡翠盘簪子,挤得发髻上满满的。是从三夫人。 据说从二老爷也是庶出,从三老爷也是庶出。都是靠着读书出仕,又加上萌祖荫,都捐了官。 偏两个人行事风格千差万别。从二老爷得地方知府,清正廉洁,奉公守法。 从三老爷也得了一方政令,却挂了个闲职,在家吃喝玩乐。 此外,从大爷,二爷,三爷,四爷都有官职。 从大老爷任京城兵部副政使,乃二品大员。 今日来的夫人小姐们大约有二十多位,夫人不过七八位,算上方玉婷和自己在内。未出阁的小姐们倒是一大堆,不过都是平常在一起玩的,并不拘束,从大夫人一说让她们自己去花园子里玩,便一窝蜂的都去了。 方玉珠没动,方玉露也没动。 从大夫人就冲一个丫鬟努努嘴,那个丫鬟跑了两步,跟上从府的七小姐。 没多久,从七小姐就过来,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笑着对方玉珠和方玉露说:“瞧你们两个架子大的,非得本小姐过来请才走呀。” 方玉珠摇头:“我要照顾我二嫂,她大着肚子呢,就不跟你们去了。” 方玉露开始是露怯了,不敢动,见从七小姐过来请,便笑着道:“不敢劳您大驾,是小妹腿短走得慢了。” 从七小姐便对她很有好感。能够听懂笑话,并接住她笑话,还能自嘲解围的,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大夫人如今掌管一家子事务,且身有诰命,不大爱与这帮闲着没事的夫人们玩闹。说起来,今日这场宴请是从三夫人作的主张,无非就是七小姐也到了年纪,各大家族的夫人们请过来一瞧,看看婆婆,便知道儿子了。 从七小姐是嫡出的,从大夫人自然上心,也就出席了。本来有请侯夫人过来帮忙把把关的,偏侯夫人身子不利索,推了方玉婷过来,才把帖子挪到了她那里。 如今看了一眼,心里大概有数,从大夫人便推脱年纪大了,跟她们这些年纪轻的夫人说不到一起去,回屋里休息去了。 从二夫人忙跟着过去伺候。 留下从三夫人现场主持大局。 三夫人素来是个喜欢热闹的,否则也不会张罗这么一出。此刻笑着道:“大家都别拘束,说了是打牌就是打牌,各位自己组局,我这边安排了三张桌子。” 何家贤不会。方玉婷要忙着巴结夫人们,便不再管她。 方玉珠便跟何家贤在从府晃荡,到处看看走走散散步,毕竟何家贤现在最爱的就是散步了,别的都做不了,干坐着又无聊。 “你说方玉婷把咱们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何家贤真是想不通。 方玉珠一向玲珑剔透,倒是想了一处:“只怕跟咱们没关系,是要给方玉露好看吧。” “可我瞧着不像。”何家贤想了想:“那就不需要把咱们两个都拉来了。” 正说着呢,一个丫鬟过来:“请问是方家二奶奶吗?”得到肯定后恭敬有礼:“我们四奶奶等着呢。” 何家贤一脸茫然。 那丫鬟也茫然的望着她,片刻后才道:“奴婢去问问侍郎夫人吧。” 只见那丫鬟跑去花厅上跟颖儿说了几句话,颖儿传给正在打牌的方玉婷,方玉婷含笑说了一句话,起身往这边走来。 “瞧我这记性。”方玉婷对何家贤笑着,明媚如春光:“从四奶奶爱好诗文,听说燕州城有名的才女是我的亲亲二嫂,便有意要跟你说说话呢。刚才那几位夫人一叫,我竟把这事儿忘记了。” 何家贤不信。 方玉婷吩咐那丫鬟:“带我二嫂去见你们奶奶吧,陪她解解闷儿。” 据说从四奶奶本是将门之女,颇会些拳脚功夫。 嫁给从四爷没多久,四爷被人绑架勒索,她带着人去营救,打斗过程中不幸受伤,伤了脚筋,自此不能走路。 当然,这些都是何家贤回去后才打听出来的。 走过宏伟宽阔的一进又一进的宅子,何家贤拉着方玉珠的手,进了东边一个次间,那丫鬟带完路,跟门口的一个老嬷嬷通传了,那嬷嬷笑着迎出来:“是方家二奶奶,还有二房小姐。” 里面就传来一声:“进来。” 何家贤进了屋,看见屋子正中央坐着一位浓眉大眼的妇人,梳着简单的发髻,头上不饰金银珠宝,只着一根乌木发簪将头发挽起,再无任何装饰。 “恕我不能起身相迎了。”那妇人笑着,和善温柔:“二奶奶请坐。” “四奶奶。”何家贤行了礼,拉着方玉珠坐下。 “冒昧请你来,不要见怪。”那妇人笑着:“前段时间侍郎夫人到家里来作客,无意间说起来,我说仰慕你的才名已经许久,她便说能带你来一见。三婶本来不许的,听说你怀着身孕,是喜事,才允了。” 她一直笑着:“今日见了,得偿所愿。”语气里有明显的敷衍。 何家贤心里明白,从四奶奶见她,可不像她刚进这间屋子一般,眼前一亮。 那眼里有着些许“不过如此”明显失望。 倒是个不会掩饰的实诚人呢。 何家贤四处不着痕迹的望了望,暗想这位四奶奶应该很是得势受宠才对。 屋里的珊瑚摆件、双面绣的小炕屏风,房檐下的琉璃灯盏……她虽不怎么装束,可那梳妆台上好几大盖着的匣子——若是首饰不多,没必要几个匣子。 还有婆子丫鬟们恭敬有序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她的房间里,摆着鞋袜的脚踏上,有两双男人的鞋。 166、真正的豪门 除了从四爷,不会是别人的。 有替换的鞋子,说明从四爷是时常歇在这里的。 虽然失望,方四奶奶却并不因此怠慢,下人依例上了茶,才笑着道:“二奶奶的身孕有几个月了?” “五个多月了。”何家贤笑笑:“如今就是怕热,也天气是越来越热。” “热的话用冰便是。”从四奶奶笑着:“怕热就早些用。” 果然豪气。何家贤暗道。 方家的冰,一向只有陈氏能用,还是从外面买来的。 “若是再这样热的睡不着,只能去买了。”何家贤笑笑:“只是还不到酷暑,不知道有没有卖的。” “哦,瞧我。”从四奶奶笑着:“忘了你们家没有冰窖了。回头让人送一翁去吧。走的我份例。”她转身吩咐身后站着的丫鬟,像是送一坛子咸菜那么随意。 何家贤一下子受了这么大的厚爱,忙推辞不受。 那从四奶奶道:“说银子,从家是没有方家多。你大着肚子,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专程跑一趟,委实是受累了。这一翁冰,反倒是全了我一点儿心意,到底是自家冰窖里冻着的,用不了太多银子,却又比买来方便。” 何家贤暗自咋舌。 据她所知,本朝本代,将可供制冰藏冰的深十几米的地脉去挖成大冰窖,皇帝会勒令冬季采冰冻结储存,到了四五月份初夏的时候,就会赏赐给各方官员。官员们只需要挖一个凉爽的冰窖,将御赐的冰用稻草包紧了裹起来隔热,用作暂时存储即可。 这样精贵的东西,有银子都买不到,从四奶奶却随便就送给她了。 想来,陈氏夏季用的冰,还是商贩们用硝石溶于水后挥发热量,制成的冰霜。其实称不上冰,只能算霜而已,且价格昂贵。 忙站起身恭敬了行了个屈膝礼,这才坐下。 从四奶奶这就有些满意了,瞧了何家贤:“收了我的礼,多少要尽一点儿心罢。”说完招手让丫鬟拿来一副字:“可帮我瞧瞧,这下一句该如何?” 何家贤一看,是两句诗,春归风雨天,花下感流年。 瞧着怪伤感的。 何家贤读完:“四奶奶明媚大方,不该写出这样伤感的诗句来。” 想了想,将高中三年所学的所有诗词轮了一个遍,这才说了一句:“僭越了。” 起身,一手扶腰,一手提笔补上:“落红三千树,化泥遍地鲜。” 她这一节,诗文的感情基调就全都变了。 从四奶奶眼里这才现出一些光彩来,很是诧异的重新打量着她初见时,觉得平平无奇的女人:果然外间的传闻,是有根据的。 这样子不像开始时疏离的客气,而是认真的热情起来:“二奶奶快坐,当心累了身子。” 方玉珠将这一切改变都看在眼里,笑着跟何家贤耳语:“她被你折服了。” 何家贤却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刚才不过是引用了前人的智慧,拼拼凑凑盗用而已,值不得夸奖。 想了想才对从四奶奶道:“奶奶生活优渥,锦衣玉食,又得夫君宠爱,长辈们爱护,不知道为何伤春悲秋,这样于身体休养不大好。” “呵。”从四奶奶无奈的笑笑:“是该知足。可我是女人啊。”她挥手叫丫鬟们都退下,只留一个心腹。 这才痴痴望着何家贤的隆起的肚子:“是女人,就该有做母亲的权力。” 原来门前恭候的媳妇,见到她时说的“把喜带来了”是这个意思。 “从四奶奶是有生育方面的隐疾?”何家贤见她如此隐蔽,也没他人在场,直言不讳:“可有需要家贤帮忙的地方?” “是有些话要问你。”从四奶奶认真道:“我听说了一桩奇事。” “你的大姐,几年没有身孕,突然就有了。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是否吃了什么药?或者请了良医?还是请了高人算过同房的时辰?”从四奶奶盯着她问,满脸期盼。 原是为这个。 只是,她怎么会关注平头百姓的事情。 哦,不对。何家贤顿悟,这才是从四奶奶今日叫她来的主要目的吧。 她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却还要“引喜入门”,可见膝下没有子嗣。 不孕不育的女人,自然会更关心谁家媳妇也不好生养,后面又怎么生养的了轶事。哪怕是贩夫走卒,也会打听。 这时候,她与那些女人一样,都抛开了身份地位,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只是,到底这个社会等级森严,在无法信任人的基础上,她也不好抓了何家淑来家里问,只能旁敲侧击,请了有资格到从家的何家贤来。 举手之劳,该帮就帮。这位从四奶奶人品不错。 “据大姐说,她并没有吃什么药,也没看大夫,大概是缘分到了吧。”何家贤笑笑:“她跟奶奶一样,求孕心切,因此除了医书上说易受孕的那几日,都不与……” 她虽然没说完,从四奶奶却也立刻秒懂,不住的点头。 “怀上的那个月,据说在葵水中间的那几日,具体哪日不记得了,姐夫喝多了酒……没有按时间来……”何家贤说的含糊,却也够从四奶奶明白了。 “原是如此。”从四奶奶却不大信:“还有什么?” 没了。 没了?从四奶奶大惊:“就这样。”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何家贤笑笑:“奶奶还是要放宽心才好。” 从四奶奶见她不像骗人,却到底不相信:“那也许是母子缘分到了吧,不该强求的。” 跟着的丫鬟却眼前一亮,低声凑近从四奶奶:“……六位姨娘不是那几日伺候吗?奶奶您把自己都安排在葵水前后……偏把她几个安排在那几日……生了三个女儿了一个儿子了……” 从四奶奶只听得心里一惊,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不再言语。 大家世族的侍寝都是有定数的。抬了姨娘进门,哪一日该谁伺候,都是规定好的,不像方家商户人家,全凭男人心意。 从四奶奶自从脚伤了不便行走,多少有些自卑,为了笼络四爷的心,变着法子给他往屋里纳人,在外颇得贤名。 一个月三十天,她伺候十天,六位姨娘每人一日,剩下的时间让四爷休息。 古人讲,食色性也,但是也不可纵欲无度,这书礼世家的爷们儿,更是要洁身自好,开合有度。 她看医书上讲,在葵水那几日最容易受孕才对,因此这样安排的。 难道医书有误?她还是不信。 何家贤见她将信将疑,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言语。 心腹丫鬟见从四奶奶的目的已经达到,寒暄了几句,便送了她们出来。 又问要不要带路回花厅,被何家贤拒绝之后,才道:“那方二奶奶慢些逛,有什么不知道的,逮住个小丫头问就是了。” 方玉珠喜不自胜,她就爱猎奇。 两个人就顺着回廊慢慢走,瞧着从府这里一个小石狮子,那里一处假山流水,在过一座小桥,见一处绿竹……简直堪比她从前看过的苏州园林。 精致典雅,巍峨质朴。 待走到回廊尽头,见一个月亮门,方玉珠正待跨过去,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妈,你瞧着这是什么事,连送个冰块也叫我亲自去,那方家一个庶出的儿媳,也值当我跑一趟?她也配用这冰?” 方玉珠便朝何家贤招招手,示意她走路轻些,两个人一齐过来听。 “既然是四奶奶的吩咐,你照做便是。”老嬷嬷吩咐:“不急不躁,喜怒不形于色,我教过你多少次,你连这点子耐力有没有,还想进大夫人房里当差?别说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提携你,你先历练着吧。” “媳妇……媳妇不是气,就是不服而已。” “那个侍郎夫人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商贾人家的庶女,嫁了一个丫鬟生的儿子,也敢攀附咱们家?”那媳妇愤愤不平:“亏得她有脸来,还带了方家那些上不台面,满身铜臭的女人进来,奉若上宾,没得玷污了从家的门楣。这样子的人,平素进来,都是角门里进,罩房里面迎客,打发几句话就算完了的。” “这话也是你能浑说的?”那嬷嬷虽没有骂人,声音却极为严厉:“大夫人既然允了三夫人拟的名帖,请了侍郎夫人来,那就是做得咱们家的尊客,由得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仔细被人听见撕破了你的嘴去!” “侍郎虽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人家背靠着侯府,虽说没落,可到底底子在那里,怎么说也是封侯拜相过的,保不准哪一日东山再起呢。”嬷嬷叹道:“再说咱们大夫人跟侯夫人又是世交,这个面子得卖。” “妈你这样说,我就懂了。那侍郎夫人就算了,暂且伺候着。可那个大着肚子的方家二奶奶是怎么回事?您还专门吩咐着给她上红枣燕窝……我瞧着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媳妇想来今天一天受的委屈不少,说完东家说西家。 “那位奶奶,是我自己为她可惜。”那嬷嬷叹道:“昌子小时候,在何先生那里启过蒙的,若非识得几个字,如今那里能做庄子上的管事?”昌子是她的儿子,是这媳妇的丈夫。 “方二奶奶是何家二小姐,若是何先生继续下场,说不定种个进士,探花郎什么的。”那嬷嬷年岁大了,于这些事情都是听说过的。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个好端端的才女嫁个商户。即便是燕州城首富,也是有些可惜了。”那嬷嬷倒是有些为何家贤不值:“据说那何二小姐先前要嫁状元郎的,哎,一时想岔了。再说何老太爷以前也是翰林院的官,自己想不开辞官了……死得又早,若是还在,何先生再高中做个一方父母官,家底不会逊色。她家的嫡出女儿,便是嫁给从家的庶子,也是门当户对的。” 那媳妇就笑着问:“可惜何二小姐没有这个命。” “再说了,方家虽说是低贱的商人,可到底有钱,何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怎么就不能嫁了。依我看,一个有钱,一个是读书人,正好合在一处,自己生个儿子,用方家的银子培养出一个状元郎来,岂不是更好!那何小姐才不可惜,是聪明绝顶呢。说起来,方四小姐手面可大方,出手打赏就是二两金子,比咱们嫡出的七小姐还阔绰。” “油嘴滑舌。”她这么一说,老嬷嬷便笑了:“再有钱的商人,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你没瞧着,上次赈灾捐了些米粮,就弄得元气大伤。这样的豪门,不过是个虚架子,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经不住折腾。哪里比得过咱们簪缨世家,百年大族,盘根错节的,根基稳固,一般的风雨,根本无法撼动!” “这样的人家,是几代人的努力,从曾祖老爷到如今的少爷们,一代一代积累起来。要想成就这样的人家,方家的一个状元郎可不够,至少得五个……还得各个是状元才行……” 嬷嬷想着便觉得骄傲,她无声的笑了:“里面的门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哪里看得清楚,只见着眼前那点儿利是银子。” “妈……若不是为了银子,我何苦眼巴巴的跟着您到从家来伺候。”那媳妇笑着,语气轻快:“咱们家世代都是从家的奴才。” “能到从家伺候是你的福气。”那嬷嬷突然变得疾言厉色:“说到方家,我便跟你说说方家。” “你瞧方家那么有钱,也有家生奴才,可你见有谁是公婆儿媳全在府里当差的?这就是世家的好处。能留得住人,留得住心。她家的奴才只能得到银子,咱们却能得到体面。” “从家能让昌子跟着少爷去学堂启蒙,方家呢,有些少爷不爱读书的,都没有正经启过蒙,这不仅是银子的问题,更是他生意传家,和咱们书礼传家的组训就差了。可算到了方老爷这一代有点儿觉悟,开始逼着后人读书了,只可惜啊,祖上的坟头就没长那根草。” “是了。妈你出门办事,石县县令瞧着都不敢怠慢的。这就是身份了。方家的银子捧得那么高,才勉强说得上话。” 167、上赶着巴结 那媳妇这才彻底明白了:“即便是咱们从家有一天落败了,也是架子还在,底蕴还在,骨子里的尊贵还在……” 说完又自觉地不妥:“呸呸呸……说的什么话。” “咳咳。”何家贤轻咳两声提醒,再也忍不住走了出来:“这位嬷嬷,不知道花厅可怎么走。” “方二奶奶客气。”那嬷嬷笑着,行了个半礼,从容平稳,并不觉得刚才的话被人听去有什么不妥或者心虚,指着媳妇:“你带方二奶奶和玉珠小姐过去。” 何家贤一愣,片刻后知道这位老嬷嬷已然是个人精了,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早就已经深深沁入了从家世族的家风,即便是让她低头,她也不会认为她有错。 她依仗的,便是从家这棵百年大树。 那媳妇却明显有些心虚,忙端正了姿态:“二奶奶请。” 何家贤和方玉珠跟着她走了一段路,远远瞧着方玉露和一***们在亭子里传花令玩,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看着那一群风华正茂,青春貌美的姑娘们,脚步就不由得走了过去。 那媳妇也不提醒,只抬脚跟在后面伺候。 就听见从七小姐笑着去咯吱方玉露:“你个滑头精,不会作便不会作,偏胡乱抄我的干什么呢。” “姐姐的好,我才抄姐姐的说,姐姐可见我抄别人的了呢?一个字之差,也是差,就是不一样啊。”方玉露满脸带笑,躲着她的咯吱,笑呵呵的,两个人闹作一团。 原来,刚才作飞花令,便有方七小姐作了一句:“桃花细逐柳枝落。” 轮到方玉露时,她虽认得字,到底不如世家小姐们,都是琴棋书画当作日常功课,每日不曾落下的用功,因此便借着从七小姐的那句,改编了一下:“海棠细逐柳枝落。” 许小姐当下便不干了,指责她抄袭,眼里赤裸裸的轻蔑。 方玉露也不理她的挑衅,只对着从七小姐道:“这是姐姐的诗句,姐姐说我抄我便抄,她若是愿意放过我呢。毕竟,我传唱出去,扩了她的名气了……” 从七小姐便过来与她打笑。 许小姐怒道:“这样的马屁精,本小姐不跟你玩。”说着跟几个要好的姐妹搂在一处了要走。 从七小姐是主,自然不会让宾客们就这样散开,若是传出去难听的紧,急忙笼络人心:“不然就罚方妹妹一口气说三句……” “我哪里说得出,算了,我认罚便是。”方玉露笑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小锭金子,扔在桌子上中间的青底红花瓷盘里:“请姐姐妹妹们吃茶。” “谁爱吃你的茶。”许小姐一直看她不顺眼,怒道:“作了这般日的令,一句都做不出来,凭着银子打诨。你瞧那盘子里,几乎全都是你的银子。你若是不爱玩,便别参和,光拿银子算什么本事,谁有稀罕你家的那些臭银子了?” 方玉露饶是再伶俐,此刻面对许小姐直言不讳的辱骂,也是沉不住气了。 她攸地往前一步:“你再说一遍?” “我说了又怎么?跟你一起玩,本就辱没了我的身份。若不是看在你侍郎夫人是你二姐的面子上……”许小姐咄咄逼人,并不惧怕。 方玉珠在何家贤耳边道:“这位许小姐,便是上次在侯府为难大伯母的许夫人的女儿。” 难怪这样针锋相对,看来真的是有备而来啊。 说起二姐,方玉露本就气得咬牙切齿,上次若不是她在侯府故意诬陷母亲想要把自己“高嫁”,自己怎么会成为闺阁女儿中的笑柄?心中一怒,正想要扑上去抓住许小姐的头发,撕烂她的嘴之际,却又陡然明白,或许这就是方玉婷的圈套。 让这位许小姐来羞辱自己,激得自己出手,再次辱没家风,成为更大的笑柄。 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笑着道:“多谢姐姐看得起我二姐……” 许小姐被她话这么一堵,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冷哼一声:“你二姐又不是你,你往身上揽什么?又有什么资格道谢?我才不要你的谢!” “反正我不跟你玩了,没文化的草包!”许小姐气冲冲的。 “二嫂……”方玉露瞧见何家贤,冲她挥挥手,笑着:“我看是你见我二嫂来了,怕了要走吧。她可是有名的才女……” 许小姐也瞧见了何家贤,并不认识,见大着个肚子,就冷笑着:“才女?哈哈,你叫她过来,我跟她比比。” 何家贤已嫁为人妇,虽然年纪与她相差不大,但是身份已经是媳妇。闺阁女子这样对她呼来喝去实在很不礼貌。 不过在许小姐眼里,何家贤就算变成了一个老太太,也是平头百姓,跟她不一样,理应被她使唤。 方玉露便过来叫何家贤。 何家贤自然不会沾染她们之间的纷争,不住的推脱,许小姐等人又嘲笑起方玉露来。 方玉露就拉着何家贤不放,纠缠着叫她去。 方玉珠推她的手:“二嫂怀着身孕呢,若是冲撞了可怎么办?” 方玉露就恼火:“那看着我被人欺负?她们笑话我呢,你没听见?怎么也得叫二嫂给我把面子扳回来。” 那媳妇瞧见何家贤难为的模样,想到自己婆婆说的“可惜”,便笑着道:“四小姐先放手罢,方才我们奶奶传方二奶奶呢,只瞧着这边热闹,就过来看看,这会子便要过去了……” 她随口说了个奶奶,却没说是哪位奶奶。 方玉露不疑有诈,不情不愿的放了手。 何家贤和方玉珠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和方玉露的嘤嘤哭泣,还有从七小姐小声的劝解。 吃过午饭,便告辞。 方玉婷领着她们出了从府的大门,状若无意的笑笑:“你姐夫不乐意我一个人呢,来接我了。” 何家贤她们无法,只得又前去给肖金安见礼。 虽没发觉身后的目光,灼热的盯着她许久。 到了马车上,方玉珠才笑着道:“真是一出好戏。” 何家贤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明摆着方玉婷今日算计的一手好买卖。 拿她去给从四奶奶解闷儿,拍了个马屁。 拿方玉露去给那些世家小姐们消遣,出了她这些年被陈氏压制的恶气。 方玉婷虽然跟陈氏不对付,可手段心思如出一辙,到底是在陈氏手底下教养出来的姑娘。 何家贤笑笑,瞧着方玉珠:“未必能如她的意。” 方玉珠捏一把何家贤因为吃得多有些丰腴的脸颊,很是没大没小:“你居然不问我说的什么意思了,看来是有长进了。” 什么长进,无非是上次整治了沈姨娘,又意外从她口中得知了陈氏对她确切的心思;加上周氏无意识露出的陈氏的把柄,让她成功要挟了陈氏一次……这才发觉,她一向觉得高高在上,手握重拳,威严狠厉,深不可测的婆婆,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她会怕,会痛,会恐惧,会让步…… 她的筹谋,她的算计,她的阻扰,她的自私,她的毒辣,全都是建立在那些不堪一击的私心上面。黄嬷嬷说的没有错,方家虽富,没有底蕴,不堪一击。 陈氏也如此,她的权力是方老爷赋予她的,她的地位是她的儿女们捧起来的,她的话语权是方家的银子堆起来的。 可她年纪老了,思维僵化,又爱子心切,连沈姨娘都能推测出她的心思。那日后只要留心,去一一细数她的目的,便能避开。更何况,她总会死在她前头。 何家贤要的不多,只一个安稳太平。 侯府,方玉婷给肖金安捶着肩膀,笑着说道:“二爷瞧我那二嫂,胖了许多呢。” “没留意。”肖金安冷面以对:“你今日专程叫我去从府接你,是什么意思。我瞧着,不止是让那些夫人们眼馋,以为我宠爱你这么简单罢。” “二爷聪明。”方玉婷手上加重力道:“不过是成全你罢了,让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人啊。若不是我牵线搭桥,你连看到她的机会都没有……”方玉婷在他身后冷笑:“都说怀了身子的人,面容会更美,更光彩照人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肖金安将方玉婷的手按住:“爷还有事……” “二爷忘记了,我可没忘。那日晚您喝了酒,回来口中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妾身听得真切,是叫的……贤。妾身想了一宿,才想到我二嫂的闺名里带了一个贤字……”方玉婷笑笑:“于是我又想啊想,想到脑袋都破了,才想起来,那日我落水你到后院,是找我二嫂说话吧。” “然后今日便请二爷到从府门口一见,瞧着您的眼神我便彻底明白了。”方玉婷想到肖金安看何家贤的眼神,妒火中烧:“您瞧着她,既温柔又克制,内心无限渴望,可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可惜啊,我那二嫂偏不识抬举,一心喜欢我那不成器的二哥呢,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方玉婷冷嘲热讽。 “滚!”肖金安一推方玉婷,将她掼在地上:“自作聪明的蠢货!” “我蠢?”方玉婷指着自己的鼻尖,冷笑:“二爷大概是忘了怎么当上兵部总防左侍郎的吧。” “若不是我让那个老虔婆拿银子出来跟我三弟做买卖,你能轻而易举的派人拦路抢劫?”方玉婷气得不怒反笑:“刚吃上水没几天,这就忘了我这个挖井的人了!” 肖金安瞧着她:“疯子!”甩手要走。 方玉婷扑过去拉住他的腿,紧紧抱住:“二爷……我胡言乱语,我胡说八道……” “滚。”肖金安一脚将她踢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腌臜事,你好自为之。” 留下方玉婷一个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门外颖儿探头探脑。 方玉婷擦了一把眼泪,冲她道:“滚进来。” 颖儿忙进来:“那个西婆子抓到了。奴婢派的人在闹市寻了她两天了。” “可说了什么没有?”方玉婷一惊。 “开始咬死了不肯说,奴婢找了个人打了她几棍子,一下子就老实了。”说着附耳告诉方玉婷。 方玉婷恨得咬牙切齿,一方刚擦过眼泪的丝帕在手中几乎被揉烂:“果然是她,那个老虔婆,心肠真是毒辣……” “那西婆子怎么办?”颖儿道:“放回去吗?” “十两银子就敢下手害人,这样歹毒的人还活着干吗?”方玉婷咬着牙从齿间挤出几个字:“狠狠地打,打死了算!” 颖儿犹豫了一下:“那西婆子是良民,家里有人的,万一来寻。” “我自然会有办法的。”方玉婷冷笑:“就让他们去乱葬岗,寻那恶婆子的尸首罢。” 颖儿听到“乱葬岗”几个字,瞧着方玉婷美丽的大眼睛里闪出怨毒的光,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方玉露在从府受了气,回家倒是什么都没跟陈氏说。 陈氏问时,只说从家七小姐挺喜欢她。 陈氏夸她做得好,越发存了方玉露一定要嫁得好才行的心思,绝不能像方玉荷那样,明里高攀实际上吃了暗亏,以为是富丽堂皇的奢华宫殿,却不料进了飘摇衰败的漏水破船。 何家贤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过,只是从家百年世族的庞大气势,带给她的震撼在心中挥散不去。而之前去侯府,虽然知道尊贵,却没有这种感觉。 可能侯府人丁稀薄,侯爷是独子,只他一个人有爵位,肖金平是空有世子之位,无实权,空领一份俸禄。加上翰哥儿又小,上下不过三代人,显得萧条了些。 可从家从嫡到庶,五代同堂,从太老爷到几位少爷,各个都有官职。十来位夫人娘家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又因为是簪缨世家,享受皇恩浩荡,因此也没有分家的打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系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连奴仆都是一家几代人的传承。 何家贤想到了“红楼梦”。 自己,则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时代,读书人考取功名后,给家人带来的尊贵荣宠。 168、收拾熊孩子 也终于明白,为何中国自古以来,重男轻女。 男子能下考场,获取功名,能上战场,博得荣誉,光宗耀祖,传宗接代。 女子不能。 甚至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根本和娘家半点关系也无。 更重要的是,男人越多,家族势力就越庞大。教育是从“孝”字开始,一个孝字,能让所有的儿子凝聚在一起,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家族繁荣,让子孙昌盛。 这是名门的荣光。 换句话说,即便是从氏这样的大族,万一到后代子嗣单薄,人丁不旺,那么衰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突然理解了何书礼,也理解了何儒年。 她不是被何儒年用三百两银子卖掉的,而是败给了春娇肚子的儿子。那个叫作何长谨的弟弟。 而何家从何儒年开始,是衰败还是兴旺,也就看何长谨,这个还不满周岁的黄口小儿的了。 何家贤终于释然。在何儒年心中,家族兴衰,比一个女儿的婚姻,可能重要了一百倍不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后”,不是指孩子,而是指男丁。光是这一点,若是没有何长谨,何儒年不孝的名声是背定了。 何家贤突然想到何老夫人,这个婆婆,也曾做过翰林夫人,怎么会由着何儒年这些年没有儿子,却不给她纳妾? 真是伟大的老太太。 酷暑来了,从家送的那翁冰,早就用完了。何家贤每每在炎热的午后,坐在凉亭里避暑时,都十分想念现代的冰箱冰棍冰激凌。 哪怕是一盆冰水也好。 可惜没有。 陈氏大约是节省银子,今年也是强忍着酷暑,没有用冰。 何家贤除了晨昏定省,基本不与她打照面。 方其凯却跑过来,从何家贤一指:“坏人,赔我的姨娘来!” 原是沈姨娘中暑了。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大夫来瞧了只说是身子虚了,又晒在毒日头下站了太久的缘故。 沈姨娘正当年轻力壮,有没有吃什么苦头,怎么会身子虚。 方玉露告诉方其凯,是上次同何家贤一同落水留下的后遗症。 方其凯这才找来,毫无规矩,不懂礼貌。 熊孩子。 何家贤一笑,根本不理他。 方其凯不依不饶,在何家贤起身回去的时候,兜头就朝她撞过去。 何家贤吃了一惊,吉祥忙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他的头:“四少爷你疯了!” “我没疯,我要这个坏女人赔我的姨娘。”方其凯喝道:“小爷跟你们拼了。”却被吉祥大力气按住不能动。 “放了他。”何家贤下令,不再理,回汀兰院。 方其凯却跟着她。“你再对我动一下,我保证你明天就看不到你的姨娘了,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姨娘,我能不能做得到!”何家贤冷冷的道。 方其凯一愣。 他不用问,就知道答案。 沈姨娘自落水后,时常会叮嘱丫鬟们,不要招惹汀兰院,说“没想到二奶奶平时不动声色,却是个蛮厉害的人。”他听得多了,便记住了。 因此想动手又不敢。放弃吧又觉得没为姨娘报仇不甘心。于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跟在何家贤屁股后面,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何家贤见他还算识相,想到子嗣单薄这件事,又想到沈姨娘如今老老实实的模样,心里一动,走到汀兰院后面一间客房,方其凯跟着进去。 何家贤走到门口,吉祥早得了令,将也要往外走的方其凯一拦,在往里一推,门咔嚓一声关上,落了锁。 “臭女人,放了小爷!”方其凯踢门大喊。 没人理,没人应,没人搭腔。 “快点开门,小爷出去了有你们好看。”又是大喊大叫。 没人。 “开门啊,快点开门,我饿了。” 声音消失在空气里,听不见回响。 半个时辰后,方其凯终于怕了。 他有气无力的拍门:“坏女人,你害了我姨娘还想来害我,我要告诉父亲。” 外间终于有声音了:“二奶奶的饭来了……” 方其凯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 “我要吃饭……快放我出去,我要吃饭……”方其凯使劲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声叫着。 没人应。 从中午到晚上,世间上的人似乎都死绝了。 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沈姨娘拖着病体昏昏沉沉的过来:“二奶奶,您放了四少爷,他不懂事……” “出言不逊,我想我这个二嫂应该有资格管教罢。”何家贤笑着:“沈姨娘回去吧,不必担心。” “四少爷一向是由夫人管教的……”沈姨娘搬出大山。 “那姨娘去请示夫人吧。忘了说了,上次姨娘还跟我说,夫人看我不顺眼呢。”何家贤慢条斯理,沈姨娘不敢再说。 到底陈氏还是听见信,过来了,一齐来的还有方老爷。 何家贤见这么大阵仗,看来陈氏是上次在夏衣上被她掣肘不爽,这是要找回场子来了。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笑着道:“父亲是来接四弟的罢。” 说完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叫吉祥:“你把四少爷说的那些话,学一遍。” 吉祥鹦鹉学舌,一句没错。 肯定不会错,二奶奶下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逐字逐句都记下来,叫她背了好久呢。 方其凯被他的丫鬟从房间里扶了出来,见着何家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臭女人,小爷杀了你……” 话音未落,胸口已经被方老爷一脚踢上:“小畜生!” 何家贤听他骂得搞笑,见有些丫鬟反应快的,已经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沈姨娘抱着孩子心疼的大哭起来。 方老爷也有些后悔,不该对一个孩子出手。想上去问问,胳膊被陈氏一把拉住。 “老爷!”陈氏摇摇头。 方老爷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下手管教了他,这时候再去问候,岂不是助长他的气焰,于是往方其凯身边走了几步,停下了。 陈氏看戏演得差不多了,对方老爷说道:“老爷,虽说老四不对,可老二媳妇这样关着他,不给吃喝,也过分了些。” “父亲可愿意给我三日时间?”何家贤根本不接陈氏的话,直接对方老爷道:“三日后,若是四弟还是这般桀骜不驯,我自愿领罚。” 方老爷一愣,没有转圜过来她的意思。 “我小时候,见过我爹爹管教顽童,只三日,便好了。四弟是方家的希望,我不想他就这样,再成为二爷那样的人,我想试试。”何家贤编了个理由。对不起了方其瑞,把你当了反面教材。 方老爷沉思,不理会陈氏挑拨离间的话。 允了。就三天。 “这三天,希望父亲每日能抽出空来,瞧瞧儿媳的进展。”何家贤瞧着方其凯虽然被方老爷踹了一脚,却仍旧是盯着方老爷看,一面惧怕,一面渴望。 渴望他的靠近和问候。 这眼神她太熟悉,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了何书礼六年。 可惜,全是一场空。 方其凯再熊,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渴望父亲的亲近和照顾。 沈姨娘不敢违拗,再听见大夫说方其凯不过一点淤青后,依依不舍的回了她的院子去。 何家贤让了方其凯进屋,又命人给他端来饭菜,方其瑞一把打掉:“坏人,小爷不吃你的东西。”又胡乱将何家贤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摔碎了,茶水淋湿一地。 “这一份饭菜五两银子,茶壶另算,去账房核实了价格,记在账上!”何家贤冷笑着:“在我这里撒野?小家伙,你还嫩了点。” “你什么意思?”方其凯怒目而视。 “没什么意思,你不吃的,打掉的,破坏的,我全都记在账上,到时候找你姨娘一并赔偿,我倒是要瞧瞧,她这些年攒了多少体己银子,够不够你这样赔法!”何家贤直言不讳告诉他,明显看到方其凯愣了下来。 “还有,吃完饭你就回刚才的房间里去吧。”何家贤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对待孩子,越高深莫测,他越摸不着底,就越容易怕:“我放了被子,你自己睡吧。” “我不干,我要回院子里去。我要我姨娘。”方其凯一听又大哭大闹,拒绝吃吉祥给他重新端来的饭菜。 “可惜啊,由不得你了,我不是你姨娘,不会惯着你的。”何家贤摸摸肚子:“你差点害了我的孩子,我不会放过你,这才是开始,你等着吧。” 方其凯仍旧是大哭大闹,不住的打吉祥,却不敢再动何家贤。毕竟,方老爷那一脚,虽然没有用足太大力气,可确实踢在了他的心窝。 吉祥和婆子们将哇哇大哭,胡乱挣扎打闹的方其凯拎了起来,扔进了那间房子。 夜里也不知道方其凯哭骂了多久,方其瑞被吵醒,对何家贤道:“你确定真的要插手……他被教成这样,是夫人的默认和沈姨娘的迎合……不干你的事。”他还是想何家贤袖手旁观,不要管事,这样更安全点。 “他是方家的子孙,是我肚子里孩子的叔叔。”何家贤笑着:“我不是圣母,但是,我们确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本想着,父亲百年之后,我们分家了带着梅姨娘另过,平淡安稳就是。可是你上次说,这个家业,你要一力承担起来……” 何家贤握住他的手:“我希望以后的方家,兄弟能齐心协力,家族能守望相助,而我的孩子,就降生在这样的人家里。” 方其瑞沉默了半响,才道:“你比我想的深远。” “主要是我这理想有些远大。”何家贤自嘲的“呵呵”:“你现在一门心思全在生意上,能顾好眼前都不错了,哪里有长远的计划。我也是看了从家,才想到父亲一味逼你读书的期望。” “所以,我也是有私心的。”何家贤将头靠在方其瑞肩膀上:“若是四弟能够调教过来,好好进学,那走仕途的路子就归他了,你就解放了,再也不用人前伪装人后受罪。” “原来我的小娘子是心疼为夫啊。”方其瑞用鼻尖蹭蹭她的脸:“为夫有机会一定报答。” “报答就不必了。只是我生个女儿,你不许嫌弃她……”何家贤见此刻氛围很好,趁机说道。 她作为女儿,被嫌弃了两世,她真的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受这样的罪。 “自然,她是我的孩子……我会护着她,庇佑她……”方其瑞点着她的肚子:“何况她的母亲,是我的……” “娘子。”何家贤顺利的自觉接上,只听着无比受用,瞌睡虫上来,睡了。 “是我的今生挚爱。”方其瑞抚弄着她的头发,接上最后一句,搂着她不再纤细的腰身,也睡了。 方其凯叫了大半夜,也终于累了,往地板上打好的地铺上一滚,睡了。 方府,万籁俱静。 翌日一早,吉祥砰砰砰敲门,把方其凯吵醒:“四少爷,起床吃早饭了。奴婢数到三,不吃的话奴婢就端走了,银子记在沈姨娘的账上,从昨儿个到这会子,你已经给沈姨娘添加了五十两的账目。”吉祥说完就在门外数着:“一,二,三……” 没有动静。 方其凯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吉祥又是砰砰砰敲门:“四少爷,吃午饭了。奴婢数到三,不吃的话奴婢就端走了,银子记在沈姨娘的账上,从昨儿个到这会子,你已经给沈姨娘添加了五十五两的账目。”吉祥说完就在门外数着:“一,二,三……” “滚,小爷不吃,放小爷出去。再不放,小爷烧了你的房子……”方其凯饥肠辘辘,还在骂着。 吉祥有些沉不住气,望向一边视察的何家贤,见她摇摇头:“两顿不吃饿不死。” 吉祥把饭端走了。 到了晚上:“四少爷,吃晚饭了……”话没说完,里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给爷吃饭……” 吉祥忍不住扑哧一笑,开锁,还没打开门,方其凯从里面大力把她一推,挤过门缝跑了,无头苍蝇似的跑到院子里,愣住了。 何家贤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的:“四弟,去哪儿呢。” “我不要你管,你这个臭女人,我才不是你弟弟……你家那么穷,还敢到我家里来耀武扬威……”方其凯气呼呼的乱骂一通。 169、整垮熊孩子 “继续说,继续骂,什么时候不骂了,什么时候就开始吃饭。”何家贤吃一口肉包子,故意吧唧吧唧嘴巴引诱方其凯,反正怀孕了不怕长胖,她现在食欲好的很。 方其凯一面骂,她一面又吃了一个卤鸡腿,一包松仁,一碗燕窝羹——听说吃燕窝孩子会长得白些。 方其凯终于不骂了,眼神直勾勾的瞧着何家贤满嘴是油的大块朵颖:“放小爷回去,我要姨娘给我做好吃的。” “你姨娘没有银子了,都被你败光了。”何家贤认真的拿过一页纸:“哦,对了,你不识字,我念给你听。” 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有什么钱的概念,只听见沈姨娘一个月月例才二十两,却已经欠了何家贤三个月的月例钱,到底沉不住气,哇一声哭了:“你欺负人,我要告诉母亲,告诉父亲,告诉二哥,叫他们收拾你……” “收拾谁?”方老爷受了何家贤的嘱托,回家来吃晚饭,顺道看看方其凯,听见他正提到自己,不怒自威,吓得毫无防备的方其凯浑身一哆嗦。 “四弟说笑呢。”何家贤起身,急忙擦了满嘴的油——她还以为方老爷要吃过晚饭才过来呢,看来是刚回家就过来了,他对儿子还是很上心的。 “父亲。”何家贤行了个礼:“四弟想吃晚饭。是不是啊。”何家贤回头,冲他一眨眼。 方其凯傻了,却又不傻,立刻点头附和,他以为是演戏:“是啊,我跟……跟二嫂说,我想吃饭。” “那就好好吃饭,你瞧你瘦的。”方老爷松开了脸:“吃完饭听你二嫂的话。” “嗯。”方其凯受宠若惊,方老爷从没有这样好声色对他说过话,每次都是骂起,要么就直接动手。要不是姨娘护着,他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 “明儿个我再来看你。”方老爷说完这一句,就走了。 方其凯品味着这一句话,半响不作声。 吉祥又重新端了饭菜来,方其凯一声不吭的吃掉了,看也不看何家贤一眼,自觉回到房间里,谁也不理。 沈姨娘来看她,被何家贤拒之门外。沈姨娘要哭闹,何家贤指指她的肚子:“每天一碗绿豆汤,有没有坚持喝?” 沈姨娘只能恨恨瞪她一眼,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吉祥端来饭菜,在门口:“四少爷,吃饭了。从今天起,有人来给你讲故事,要是你能在午饭前知道故事讲的是什么,午饭钱就免了,还免除沈姨娘五两银子的债务。要是你听懂得多,还能倒挣咱们的银子。” 没有动静。 吉祥有些焦急,何家贤示意她打开门看,却见方其凯满脸泪痕,眼睛红肿的还在酣睡中。 “你晌午再来说一遍。”何家贤叮嘱。 没等到晌午,方其凯已经将门敲得咚咚响:“小爷要吃饭。” 吉祥忙到门口,把早上的话说了一遍,方其凯听到最后一句“倒挣银子”,眼前一亮,不言不语走了出来,随吉祥到正屋的小桌子上吃了饭,然后,何家贤开始讲故事。 第一个,讲鹿乳奉亲。说春秋时期的一个人,为了给母亲治病,需要鹿乳。他因此穿着鹿皮混在深山老林,差点被猎人射杀。 方其凯听了一遍,又问了一遍,才道:“没意思。” “没意思也要记住,今天就讲这一个,记清楚了吃午饭。”何家贤不理她,叮嘱胳膊还没完全复原的红梅:“他能复述了就来告诉我。” 方其凯饿得晕头转向,而红梅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于是大眼瞪小眼,瞪到傍晚。方其凯最终妥协,吃上了晚饭。 方老爷来了。 方其凯顿时像老鼠见了猫,不再说话。 何家贤笑着:“四弟今天听了故事,要给父亲讲呢。” 方其凯低着头不说话。 “今天学的是鹿乳很好吃……就是说有个人想吃鹿乳,于是花银子去买……”何家贤胡说八道。 “不是不是,是鹿乳奉亲,讲的一个人孝顺母亲的故事……”方其凯由不得何家贤胡言乱语,急忙反驳,哼,臭女人,你也有犯错的时候。 “很好。”方老爷笑眯眯的走过来,摸一摸方其凯的后脑勺,“明天我再来,瞧瞧你又学了什么。” 何家贤的眼睛完成了月牙。 躲在一边看的沈姨娘,悄悄摸了把眼泪。 第三日没有前两日的剑拔弩张,方其凯按时间起来吃了饭,听了故事,一遍又一遍的复述,等待何家贤首肯了吃午饭。 一日下来,学了两个故事。 方老爷过来看时,方其凯像是一个爱显摆的阔人,有些得意的把《陆绩怀橘》和《黄香温席》的故事讲了,身上带着孩童的天真。 何家贤笑着道:“下午听黄香温席的故事时,四弟说,要是父亲觉得冷,他也愿意给父亲温席。”这是一句她自己编的马屁。 方老爷却信了,孩童吗,都是天真烂漫的。他有些激动的瞧着方其凯,拉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身边:“好孩子。” 人大多是疼爱幼子的,方老爷也不例外。只是这些年,方其凯的顽劣混账,让他太失望。 “你就继续跟着你二嫂学习吧。且莫胡闹。”方老爷叮嘱,对何家贤点点头。 “我学好了,父亲会天天来看我吗?”方其凯终于胆子大起来。 “……”这几日是答应了何家贤,以后怕是没这么多时间。 “父亲,请过来说话。”何家贤将方老爷请到一边,把自己的打算给他讲了,却并没有说方其瑞不打算读书了,只说家里出仕的人越多越好,方其凯很聪明,能够举一反三,可大力培养,请方老爷配合。 方老爷沉吟半响,才对着方其凯点点头:“那你好好学,我每七日检查你的功课。” 方其凯笑了,露出两个缺了的大门牙。 “她真的把四少爷调教好了?”陈氏生气地问。 芍药不敢说话,怕陈氏的怒气牵连于她。 陈氏便知道这是真的了:“反了天了。” 金娘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出主意道:“要不,把四少爷要到您身边亲自教养?” “若是我教养的不如她,你觉得老爷会高兴?”陈氏觉得金娘子提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气得瞪着她:“一个两个的,都不顶用。” “奴婢倒是觉得,这事儿不需要着急。”金娘子说出心里话,刚才那个主意其实是随便出的,并没有放在心上:“把一个顽童教育成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爱抓这棘手的事情,就扎得她满手流血便是。” 陈氏瞪她的眼神温和些了:“接着说。” “她在前面教,咱们背地里教,不就成了?”金娘子笑眯眯的:“夫人不过是在乎老爷的意思,那就让老爷对她失望,一切都结了。” 陈氏陷入思考,半响才道:“总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手伸得这么长,我在府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那奴婢就给她一个教训。”金娘子咬咬牙:“夫人不用担心,一切有奴婢呢。” 红梅胳膊伤了之后,愈合的七七八八,只是还不能干重活,在院子里干些分派活计的事情。 “春杏,你把衣裳收一收……”红梅正在说话,听见外面有人进来:“红梅姐姐。” 却是鹤寿堂里的冬梅:“金娘子叫你呢……” “哦,稍等。”红梅笑笑,暗道还是有这么一天,掏了二两银子给冬梅:“妹妹知道是什么事?” “不知道,金娘子气冲冲的。”冬梅收了银子,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从夫人屋里出来就让我来这儿了。” “知道了。”红梅想着,轻易不叫她,叫她就没好事。 “你等一下,我给二奶奶上壶茶了再去,二奶奶现在不放心别的人伺候。”红梅一拍脑门。 冬梅自然无法干涉:“那你快些。” 片刻后,只听见屋里红梅“啊”的一声惨叫,再出来时,手上红彤彤的一片,撕心裂肺的痛,何家贤急道:“快去抹些香油。” 原是何家贤接茶杯时,手一歪把红梅的手背烫了。 抹了香油也不管用,红梅的手背起了好几个大燎泡,何家贤让她休息了。 “这丫头心野了,迟早有她好看。”金娘子听了,怒得拍桌子:“离了鹤寿堂,就以为是汀兰院的人了?一个两个都起了异心了,偏赶得这样巧。” 芍药探头进来给金娘子添茶:“妈妈息怒,不知道是什么事?” 金娘子瞧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芍药从袖子里递出一个金戒指:“妈妈,这戒指我手指头细了,戴着老爱掉,不如妈妈试一下?” 金娘子戴着自然刚好。 “那就送给妈妈了。还望妈妈笑纳。”芍药笑嘻嘻的。 “有什么屁快放。”金娘子心情好了一些。 “奴婢的哥哥在乡下种田,想给咱们厨房供应一些菜和鸡鸭。”芍药苦着脸:“我说了不归我管,我也没那个能力。大嫂是个小心眼的人,成日里跟我娘说我不帮他们,如今我娘瞧着我回家就哭天喊地,不得安宁。” “说到底,我也是在夫人院子里当差的,实在不好掉了脸面。”芍药凑近了瞧着那戒指,一阵头疼:“还是妈妈带着好看。” “不是什么大事。”金娘子伸出五个指头:“别的不多要,每个月这么多。” 方家那么多人,每日光青菜和肉类的采买就是大几十两银子,中间的利润不用说,金娘子的五两抽成,算是良心价。 “不多不多,我这就去我哥说。”芍药正要跑出去,被金娘子叫住:“还有一件事情。” 这可是玩命的买卖,得找个愿意上钩的人,可巧就来了。 吉祥提着饭盒从厨房回来,花园子里遇到许久不见的腊梅。 “吉祥,你能不能借我二两银子,我急用。”腊梅看起来很是伤心难过。 “你等下,我把饭送回去。”吉祥笑眯眯的,指着食盒:“二奶奶等着吃呢。” “你现在就给我,要是身上带着的话。”腊梅急得直冒汗:“我要赶紧拿回家,我娘等着救命呢。” 吉祥一听也急了,将食盒放下,低头给腊梅拿银子,去没瞧见她旁边的灌木丛里伸出一只手,在吉祥低头找银子的功夫,将食盒打开,只悄悄换了一双跟原来一模一样的筷子。 吉祥将荷包掏出来,数了数,总共不过一两多的碎银子:“只有这么多……” “你先等着,我送完饭回去,再拿给你,你在这里等着。”吉祥笑着,提起食盒。 腊梅瞧着她,内心煎熬:“我跟你一起去。” “别,让金娘子瞧见,又得骂你不是?”吉祥笑笑:“你等一会儿,我快去快回。” “哎……”腊梅想了想,告诉吉祥:“那我晚上来取。” 吉祥脆生生答应一声,提着食盒走了。 腊梅站在原地,忐忑不安,许久之后又跟了上去,不敢靠近,在汀兰院附近徘徊。 吉祥到了何家贤屋里,将食盒打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自从又入了公中的开支,这饭菜有有点奢侈了。 不过,奢侈的真爽啊。 何家贤笑笑,等着吉祥端过来,吉祥却小心翼翼:“路上遇到腊梅了。” “那就去抓一只青蛙来吧。”何家贤也笑笑。 盛夏的池塘里都是青蛙,成天呱呱呱乱叫,吵得心烦。 不多时,一个外院的护院将青蛙交给春杏。 腊梅在汀兰院外刚得了吉祥借的银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奶奶午饭吃得可好?” “恩,还可以。”吉祥笑笑,不愿意多说,瞧着她掩盖不住的惊慌,还有话语里的试探,对她多少有些失望。 腊梅接过银子走了,路上碰见拿着一个布包,里面传来“呱呱”叫声的春杏:“这是什么?” “青蛙,二奶奶要的。”春杏笑眯眯的,毫无防备。 “青蛙啊。青蛙吃虫子,可不吃筷子。”腊梅小声感慨一句:“快去吧。” 春杏在口中念念的:“说的什么呀,怪里怪气的。” 将那些饭食都喂了一口给青蛙,青蛙仍旧活蹦乱跳的“呱呱”叫得让人心烦。 何家贤心懒意灰:“许是我们多心了。” 叫了春杏来把青蛙放回去。 170、终于下毒了 吉祥道:“没道理啊,腊梅那小模样慌里慌张的,明摆着就是干了亏心事。”她一拍脑袋,自圆其说:“是不是觉得借银子丢人?” “不管怎么说,这饭菜二奶奶别吃了,委屈二奶奶吃奴婢的饭食吧。”吉祥笑着道:“但凡路上奴婢遇到过别的人和事,保险起见还是不吃的好。” “旁的人也就罢了,怎么偏是腊梅?”何家贤痛心疾首。腊梅一直是怀着感恩的心,给她们提醒一下鹤寿堂的动静,避免碰上陈氏的怒火,遭一些无妄之灾。 若是腊梅,说明陈氏又要对付她了,只是不知道,是要钱还是要命。 春杏恰好走到门口,听见“腊梅”,笑着说道:“二奶奶说腊梅姐姐啊,您也觉得她怪里怪气的罢。” 便将路上遇到腊梅的事情说了,又把那意味深长的话学了一遍。 吉祥笑眯眯的:“果然有问题。”将那筷子放进青蛙嘴里含了一会儿,果见青蛙翻着白肚皮死掉了。 何家贤更头疼了。 这就是想要她的命了,人家在暗,她在明,防不胜防啊。 想了想,才道:“今天先别声张,我下午哪里也不去,明日一早,去请安时再说吧。” 吉祥打了个寒颤,倒是想到一件事情,嗫喏着问:“那腊梅会不会有事?” 被陈氏选中做这样伤天害理人命关天的勾当,若是成了,自然是预备拿来顶罪的;若是不成,也只怕不会留下活口。 何家贤只觉得脑袋都要爆炸了。 若是平时,她肯定会给方其瑞说,讨讨主意;可是方其瑞如今跟着方老爷学做生意,忙得焦头烂额,说了只会让他跟着白白担心。 而且以他的脾气,定然会闹得人尽皆知。若不能水落石出,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上次纹桃做出的事情,何家贤越发焦灼。 想了一夜,肚子压迫的人也很不舒服,根本睡不着。 今日梦梨值夜,听她翻来覆去,起身道:“二奶奶若是热得睡不着,奴婢起来给您打扇吧。” 何家贤索性起身与她说话:“若是我叫你去害人性命,你去不去?” 梦梨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低着头,脸色发白:“二奶奶……奴婢家里,爹不在了,娘靠着绣活度日,眼睛都要熬瞎了,还指着婢子养活呢。” “多少银子你愿意去呢?”何家贤又问:“或者许你做汀兰院管事?” 梦梨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婢子求二奶奶垂怜……” “离了奴婢,婢子的娘也活不了了。”梦梨被吓得梨花带雨一阵痛哭。 若是没记错,腊梅也是有家人的,断不会为了银子和职位去干这种事。 利诱不成,只怕是威逼了。 何家贤定定心神,复又躺下,留下梦梨战战兢兢,小声求着回应:“二奶奶?” “有人要害我性命。”何家贤嘟哝一句,翻来覆,深深叹口气,很是为腊梅可怜。 “……”梦梨站在底下听了,神色昏暗不定,半响才咬牙跪了下来:“婢子愿意去,求二奶奶照顾好我娘。”说完“砰砰砰”磕了三个头:“二奶奶吩咐!” 何家贤本是无意识的叹息,骤然听见梦梨这般坚决的话语反而受了惊吓,急忙一咕噜翻身起来:“你说什么?” “婢子愿意去为二奶奶报仇!”梦梨几乎是哭着说完了这句话,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二奶奶不是那害人的人,可是若是别人欺负了您,奴婢,奴婢一定要去跟那人拼命的。” 何家贤大为震撼。 “奴婢曾经想岔了,差一点就走错了路,若非是二奶奶心存良善,放过了奴婢,奴婢……”梦梨说着泣不成声:“二奶奶却不计前嫌……其实二奶奶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还怕伤了奴婢的心,还用着奴婢,好生相待,婢子的一等丫鬟份例也还在……” “婢子的娘听说了,非要来给您磕头,被婢子拦住了。婢子那时候就决心好好报答二奶奶……只求二奶奶能善待婢子的娘亲。”梦梨哭的泣不成声,终究还是害怕的。 “我说笑而已。”何家贤宽慰她:“我再怎么受委屈,也不至于拿你们的性命去做这种事,赶紧起来吧。” 梦梨还是跪在地上,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难道还要我大着肚子扶你?”何家贤板着脸。 梦梨急忙起来:“奴婢不敢,二奶奶坐好。” “这些都是吉祥跟你说的?”何家贤想来想去,那时候提拔梦梨时,她还一门心思想搭上方其瑞。加上她一向胆小怕事,怯懦柔弱,不该会这样聪明注意到这些。 “是红梅。”梦梨低头:“奴婢性格怯懦,又容易受人挑唆,给二奶奶添了不少麻烦,若非二奶奶心胸宽广,待人宽厚,奴婢早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红梅说,她见过夫人和大奶奶的手段,奴婢该庆幸还能留在汀兰院。” 何家贤愈发觉得红梅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干,只记在心里,吩咐梦梨去睡觉,又叮嘱道:“今晚我说的话,不要对人提起。” 梦梨忙不迭的点头:“奴婢定然是打死也不说的。” 翌日一早,穿戴整齐,何家贤来到陈氏的鹤寿堂。 陈氏没有什么异常,照例吩咐她坐下,也如同往常一样客气地叫她吃早饭。 周氏先一步像往常一样推脱了。 何家贤却一反常态坐了下来:“如此多谢母亲。” 在场的人莫不惊诧。 何家贤却像是没瞧见他们难看至极的面容一般,挺着大肚子坐了下来,吉祥受了叮嘱,也径直拿碗给她盛了一碗粥,然后并不去拿餐具,径直从荷包里拿出一双筷子和一把汤匙:“二奶奶请用。” “老二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氏终于沉不住气,惊怒交加:“吃饭就吃饭,拿乔作势给谁看呢?你父亲可教过你对长辈这样大不敬?” 这个“不敬”的罪名压下来,足以让何家贤被休弃。 周氏也笑着道:“弟妹,你这是干什么?” 何家贤笑笑的道:“大嫂若是没什么事,可以先回去,我这边会伺候母亲吃饭的。” 陈氏脸色难看到极致。 周氏见来者不善,大概也不想沾惹战火,因此悄悄避到门口,见陈氏没说什么,赶紧行个礼自觉地溜走了。 自打合景流产后,她一门心思想着生孩子,外间的事情一概不理会,再不像以前那样成日里打听八卦嚼舌根。 周氏还没离开院子,就听见里面陈氏砸了一个什么东西,细细碎碎的“噼里啪啦。” 何家贤既然撞着胆子来了,就断没有被吓回去的道理,冷眼瞧着陈氏摔了碗筷,只慢条斯理的喝着粥。 “毫无尊卑的东西!”陈氏怒骂。 何家贤喝着粥。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陈氏几乎要掀翻了桌子。 何家贤喝着粥。 陈氏一肚子气没处撒,又不能对何家贤动手——她怀着身孕,不能打。 而且,是她叫何家贤坐下来吃早饭的。 只是,平素的客套话,某人却毫不客套了。 这才是让她难安焦灼的地方。 陈氏越发怒,何家贤反而越淡定,刚开始惴惴不安的感觉逐渐淡去。 她发觉,以往她对陈氏的恐惧,一方面来自于出身的自卑,另外一方面,来自于对她的不了解,因此下意识将她放得高高在上,自己卑躬屈膝避之不及。 当陈氏将她逼上绝路,不得已而反攻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她,不过如此。 一碗粥喝完,陈氏的耐性已经被消磨殆尽,她终于懒得发火,也冷静下来。 “老二媳妇可是嫌汀兰院膳食不好,想搬去庄子上休养?”陈氏出声,敢惹她,那就让她知道厉害。 把她挪到庄子上,再趁机给方其瑞塞几个美妾,等她生下女儿,回来还得跪在她面前求她。 否则,她就等着在庄子上孤独终老吧,方家再也没有这位二奶奶了。 “母亲误会了。”何家贤终于从金娘子汗如雨下的面容上,瞧出几分端倪。 吉祥刚拿出专门准备的筷子时,陈氏除了奇怪和惊讶,并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不像是故作姿态。 而她刚才的怒不可遏,说明她很可能不知情。 何家贤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媳妇今日过来,就是想提醒母亲一句,赶紧将公中的银子还上吧,媳妇不知道哪日就说溜了嘴。” “你敢!”陈氏冷笑:“别以为抓着我一个把柄,就总是肆无忌惮的要挟我。那公中的银子你大嫂已经填补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说,是何用意。” “既然大嫂已经填补了,母亲又何惧我总是拿出来说呢。”何家贤笑笑:“那各院管事从公中领的银子,大概都还是周氏的票号吧。” 这也是陈氏不敢说破的原因。 她虽然强逼周氏暂时替她补上了亏空,但是只能在银钱上不被人察觉。若是真的过问,不需细查,就能发觉那银子是周氏的陪嫁钱,自然是周氏娘家钱庄的票号。 而公中的银子,用得都是方家的票号。 方老太夫人当初分家时,偏心把所有的产业都分给了方老爷,这才经商世家是为人诟病的。 一般来说长房嫡子虽然分得大头,可是几个兄弟也要分出铺子各自经营才对。只是方家剩下的几位老爷,跟陈氏养方其凯、方其瑞的手法如出一辙,被方老太夫人养废了,均是扶不起的阿斗。 因此为了堵几个庶子的嘴,那时候就说好亏哪里也不亏公中的银子,保证他们丰衣足食,生活优渥。而公中必须专款专用,这是方家的底线。 一直传承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陈氏瞧着她笃定的面容,心里不由得有些虚。 “你想怎样?”陈氏缓和了神色。 “我只想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窝在汀兰院过我的小日子。”何家贤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所以,还请母亲,多管教管教鹤寿堂的人,别到汀兰院来插手。” 陈氏见何家贤这样来闹,本就起了疑心,此刻见金娘子很是紧张,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母亲不说话,媳妇就当是您是答应了。”何家贤笑眯眯的行了个大礼:“那媳妇替这还没出世的孩子,谢谢她的祖母了。” 陈氏受礼受得满脸怒气。 何家贤搭着吉祥的手,慢慢走出鹤寿堂的门,待走到院子中间,像是才发觉一般,看着角落里做事的腊梅:“母亲,汀兰院还有一个大丫头的缺,我瞧着她挺伶俐的,不如就她吧。” 说完不等陈氏反应,对金娘子说道:“金妈妈在给鹤寿堂找一个合适的吧。” 陈氏已经基本上明白何家贤今日来的用意,因为没有准备,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找不到对策,只能忍了。 待何家贤走后,金娘子不等陈氏说话,跟着进了屋将门一关,噗通一声就跪在陈氏面前:“是老奴没有办好差事。” 说着将利用腊梅去毒害何家贤的经过描述了一遍,说完恨恨的道:“都怪那丫头不伶俐,连个差事也办不好……” “糊涂!”陈氏随手将帕子径直掷在金娘子脸上:“擅作主张!你这是陷我于不义!” 金娘子急急磕头认错,又道:“老奴伺候夫人二十几年,夫人在陈家,是嫡长女,在方家,是当家主母,什么不在夫人的手中捏着拽着,从未见您这样生气过,一时气愤不过……她拉拢林姨娘,又教四少爷读书,这手伸得太长了些,老奴瞧着夫人着急上火,一时想岔了……” 陈氏念着她伺候自己这么多年的情分,倒是心软了下来,拉了她起来,才语重心长的道:“自她嫁到家里来,我一直看她就不顺眼,但是说到底,她何曾与我有冤有仇?你细想是也不是?” 金娘子想了想不说话。 “我在内院,老爷从不许我管外院的事情,生意上的门道就更不跟我说了。”陈氏叹气:“我是怕,只是怕,怕老爷被那个狐媚子教唆,把方家的产业都交到别人手上。可若是想避免这一点,顺顺当当让我的业儿接过这份家业,不仅业儿要争气,我也要争气!” 171、凉爽的冰块 “这些年,老爷虽在夫妻情分上对我淡泊些,纳了那几房妾室,可说到底,他对我这个正妻,还是很尊重,爱护和信任的。”陈氏想到此处,面上带了一抹笑容:“再说了,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老爷人能干,又温和。” “那是夫人对方家恩重如山,又对方家呕心沥血的缘故,老爷这是应该的。”金娘子想到这些年陈氏的不容易,擦了擦眼角。 “那就是了。老爷愿意这样信任我,我就不能坏了他的信任。这人心一旦崩塌,再要建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陈氏解释道:“你是跟着我的老人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明白我的心思。” “我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如果亲自出手,势必就要把老二,梅姨娘一齐拉下马来才不枉。”陈氏恨恨的道:“光死了一个何家贤,有什么用处?” 金娘子这才明白陈氏的打算,难怪她只是教唆别人去,自己从不沾染半分。成功了自然在后面笑,不成功,那也是别人的事情,与她无干,硬扯都扯不到她身上。 “只可恨让她拿着把柄,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挟您,实在可气!”金娘子想到这一桩,恨得牙痒痒。 当初何家贤第一次拿陈氏挪用公中的银子要挟时,金娘子就曾经提议,让周氏写一份借条,只说借了公中一万两银子,后来还上了,那票号的事情也能解释的通。 陈氏却说不必,一来平白欠债一万两,周氏必不会干,定要允诺她一些好处,委实划不来,不如就这笔糊涂账;二来,即便是借与了周氏,在方老爷那里,她也会留下个“随便将公中的银子借给别人”的坏印象,毕竟,当初方家被要求捐米粮,全家集资、卖铺子时,那样紧要危急的关头,方老爷都没许她动公中的银子。 那周氏又是何等紧要的事情,需要动用公中的银子?只怕再紧急,也急不过那会儿危如累卵的方家。 这个黑锅是洗不白的。 陈氏只是懊恼,居然被何家贤被同一件事情算计了两次,她还挺有胆。 真是小瞧了她! 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陈氏并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只是她没料到何家贤会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咬着不放。 “你去账房走一趟,看看老大媳妇名下的银子还有多少,叫她拿去咱们家的钱庄过一下票号。”陈氏不愿意走漏风声,却更不愿意总被何家贤捏着鼻子走:“叮嘱掌柜的,把嘴闭紧。” 金娘子听到这里倒是开了窍:“夫人早该这么做,防着一手的。” “我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人头上,她起了异心了,我早该发现的。”陈氏冷笑,喃喃自语,又似乎在说给金娘子听:“做婆婆的,哪里能想到嫡亲的儿媳妇身上去呢。” 金娘子想到周氏今日只求开溜,隔岸观火的态度,明白了陈氏的懊恼。 这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周氏知和她知,陈氏除外。 何家贤的要挟,不是她们的失策,她本就跟她们对立,从她踏进方府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只不过,她们以为她会忍耐,她却学会了挣扎反抗。虽出乎意料,细细想来,却也是意料之中。 毕竟她的身后,站着梅姨娘,陈氏从未小觑过她。 真正失败的地方,是周氏的离心。 想明白这一点,金娘子倒是定了心神,提起了外院的腊梅:“那那个丫头?” “先给她。”把柄的痕迹还没消灭干净,先忍耐吧:“你去说事的时候,顺便敲打敲打老大媳妇。” 金娘子到沁心园说了陈氏的指示,周氏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等金娘子一走,却嗤之以鼻。 等她怀上孩子,陈氏再老一些,这个家迟早要给她当的。一万两银子算什么。 不过,还要再快一些,要是方其业也娶了媳妇…… 汀兰院。 腊梅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求二奶奶宽恕,奴婢只求二奶奶给个恩典,让奴婢还能全着回去看一看家人……”几十板子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起来吧。”何家贤笑着:“回去吧。” 腊梅没想到这样就得到允诺,下意识一愣:“二奶奶?” “您不问问奴婢为何要这么做?也不怕奴婢跑了?”腊梅难以置信。 “你不是这样恶毒的人。但是犯了错不得不罚。”何家贤挑挑眉毛:“你先回去吧。” 腊梅想了想,许久没有说话,半响才伏地重重磕了三个头。 第二天回来时,脸上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 吉祥却只安排她一应事务,弄得腊梅狐疑不已,却又下定决心不问,只埋头干活,比谁都勤快。 从家下帖子来了。 陈氏听得心里一喜,以为是请方玉露,不料,请的是何家贤。 去去无非就是陪从四奶奶说说话,解解闷。 何家贤也在家里憋得无聊,巴不得多去从家见识一下。 只是上次是方玉婷带头,她没备礼,这次人家明着请她,她自然不好空着手去。 想来想去,把所有金玉都翻检了一遍,只怕没有什么能入从四奶奶的眼。连吉祥也跟着犯愁了。 主仆两个在屋里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定论。 腊梅在院子里,见吉祥出来脸色阴郁,便问是什么事。 吉祥想着何家贤并没有真心要找腊梅报仇的意思,把她要到身边来,一是留个人证,二是也保护她,因此便把不好送礼的事情说了。 腊梅想了想道:“那从四奶奶成日里都闷在房间,眼下天气又热,必然是不思饮食的。二奶奶平素吃的那些开胃的山楂,不行吗?” 何家贤站在门外听到,倒是一拍手。 她进了方家的门,成天就在体面,荣耀,礼尚往来几个字上面打转,好像送的不够奢华就没了脸面一般。 腊梅不过一个三等小丫鬟,对她来说,有吃的就算很不错了,因此出的主意更加平民化、生活化。 不仅是山楂,她自己为调整胃口,弄得芋圆红豆冰,也可以送一碗过去。 果然,这几样到了从四奶奶手里,很受赞赏,连一旁伺候的大丫鬟都笑着道:“方二奶奶有心了,我们奶奶已经好几日没有这样好的胃口了。” 何家贤笑笑:“这些都是我自己嘴馋,没事寻摸着做的,方子很是简单,等一下我写下来,四奶奶想吃的时候,吩咐厨房做一份就是了。” 那大丫鬟急忙道谢。 从四奶奶却道:“菊香,你把碗先收下去。” 待屋里没人了,才对何家贤羞答答的道:“我……我试了,怎么没动静?” 何家贤一愣,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是说怀孕的事情,忙笑着道:“哪那么灵验,至少得三四个月吧。” 从四奶奶不好意思的笑的:“四爷总是因为没有嫡子遗憾,我就着急了些。” 何家贤便寻着一个典故讲起来,只说怀孕不仅时机很重要,心情也很重要,编了几个放松心情就有了了例子,从四奶奶只听得半信半疑:“还有这么多讲究?”虽然不大相信,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正说着呢,菊香进来,小声禀告说请脉的太医来了。 何家贤不好打乱别人的正常生活秩序,不等从四奶奶拒绝,就笑着道:“那小女子回避一下。” 从家本来只有官阶最大的从阁老能享受这种待遇,只从四奶奶一来是出身将门,其父是骠骑大将军,居功至伟;二来,她舍身救夫,专受了圣上嘉奖,为女子典范,钦封了二品诰命。 因此平素都是太医过来诊治。 那太医诊了脉,道一声平安后,就要告辞。 何家贤从屏风内瞧着那太医,想到从四奶奶的心病,遣了吉祥出去跟从四奶奶请示,从四奶奶惊异道:“方二奶奶有什么病?” 吉祥便笑着道只是问问。 从四奶奶对太医道:“我这边有位妹妹,有些女人疑难杂症上的问题想要请教。” 那太医自然省得,起身靠近屏风。 何家贤本意就是没打算避着从四奶奶,谁知道从四奶奶主动道:“菊香,我这边吃饱了有些闷,你推我出去走走。” 何家贤愈发觉得从四奶奶的教养和仪态极好,无法行走,实在可惜。 那太医见从四奶奶这样妥当,愈发觉得里面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客人,便毕恭毕敬的道:“不知道夫人有什么问题?” “太医经验丰富,小女子想问一下,夫妻行房,何时是有孕的最佳时机?”何家贤大大方方。 那太医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霎时想到从四奶奶的心病郁结,猜想莫不是为从四奶奶问的,忙认真道:“男子精气,女子精血,结合在一起,幻化为胎儿,自然是在经期前后最佳。” “小女子却不这么认为。”何家贤想了一想,才谨慎措词道:“小女子因不喜夫婿,因此只安排自己在经期完后的十天那一日伺候,经期前后,另有两位姨娘伺候。可是时日渐久,小女子已经生了两儿两女,那两位姨娘毫无动静。因此我想,是不是医书有误,并不是经期那几日” 太医没想到她持的居然是怀疑态度,面色就不好看起来:“这可是上古医书,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人人都知如此,夫人为何有如此异想天开之理?” “尽信书不如无书,太医以为呢?”何家贤笑着道:“这也是千百年流下来的古话。” “太医以为,人什么时候会流血?”何家贤又问。 “自然是受伤的时候。” “所以小女子以为,经期来的葵水,当时肚子受伤的缘故。要给时间给它愈合。所以,自然是经期完后,过一段时间,肚子内部伤口愈合后,才更容易受孕。”何家贤肯定是相信现代医学的结果的,因此肯定道:“太医若是不信,大可处处留心,一两年没有结果,十年八年,总会知道我是对的。” “夫人未免太自信了些。”那太医很是不忿。 “小女子自然自信,毕竟,我已经有四个孩儿了。”何家贤言之凿凿的撒谎,面不改色:“太医想必经常游走于深宅大院,高门望族,且可以打听,凡是将姨娘安排在中间那几日伺候的,是不是姨娘更容易受孕?” 从四奶奶肯定不是个例。不需要多,有那么两三个即可。 “一派胡言!”太医见她居然研究这个,心里笃定不是个什么名门的夫人,得罪了也无所谓,怒得一挥衣袖:“敢问夫人高姓?” “何。”何家贤听出他的怒气,并不以为意,她本身也只是随便说说,有用就有用,造福一些因为误会导致不好怀孕的姐妹,若是没有用,那也就罢了。毕竟算着日子行房的夫妻,到底还是在少数。 “何夫人,今日这等荒谬的言论,就当老朽没听过。夫人也切不可散布这无稽之谈,引天下大夫群起而攻之!”她怀疑医书,就是怀疑他们的医术 !哼,听声音年龄不大,胆子倒不小。 太医说完就怒气冲冲得告辞,只听屏风里面传来一句:“鄙姓何,不是夫家的何,是我自己的何。何氏!” 那太医根本就不理会,到了门外,与走了不远的从四奶奶告辞,菊香等她走后,便来请何家贤一同游园。 回去时,又派人送了一翁冰过去。 芍药过来,笑意盈盈:“二奶奶,夫人热的头疼睡不着,莫不如把这一翁冰给夫人解解暑罢。这也是二奶奶的孝心。” 何家贤自己都热得睡不着,十分想拒绝,想了想,还是把那冰送了过去。 吉祥不解地生气道:“连一翁冰都要跟怀孕的儿媳妇抢,算什么婆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陈氏伪善的时候,何家贤怼她十分舒畅。她现在这样直白,又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若是不让着,只怕舆论上,她就太过分了:“大事上把握原则就好,毕竟明面上,她是婆婆我是媳妇。” 吉祥明白得点点头:“确实,的确也不好让人说咱们二奶奶不孝顺。只是热起来,您又该睡不着了……” “不要紧,那一翁冰也就管一个晚上而已。”何家贤冲她笑笑:“再说,不是还有你和梦梨给我打扇么。” 172、春娇作妖 说着红梅走进来回禀情况,笑着对何家贤道:“冰已经让芍药拿走了,奴婢给了她二两银子,她说薛舅妈和陈姨妈都在呢。” 原是如此,要借着亲戚来了,给我下套呢。何家贤忍不住笑笑,陈氏只怕以为她不会给,正好借着两位长辈的嘴,将她不贤不孝的名声传出去吧。 不由得暗自庆幸,又看了红梅一眼。红梅坦然接受了她的目光,才道:“奴婢在进方府伺候之前,曾在常州马家做过三年奴婢,伺候过马家的老夫人。” 何家贤饶有兴致的听她说:“马老爷是常州知府。后来奴婢的父亲因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在外间被人砍死,奴婢怕债主找到奴婢要银子,因此赶紧跑了,到了燕州来。然后到了方家卖身为奴。” 常州在南,燕州在北,相隔一千五百多里。红梅一个小姑娘,跑那么远,该是何等勇敢和艰难? 也正是因为伺候过官宦人家的当家主母,所以能做事圆满,思维长远,一举越过腊梅等人,从三等丫鬟中,脱颖而出,晋升极快。 “还有呢?”何家贤继续问道。 红梅摇摇头:“没有了。” “有的。” “还有的。”何家贤轻声道:“比如你到我这里,从未出过差错,可那日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烫伤了手?” 她一直对红梅不放心,让吉祥派人盯着的,春杏说那日冬梅来找过红梅,红梅开始先出去了,后来又突然回来倒茶,就烫伤了。 “伺候好主子是奴婢的本分,既然已经到了汀兰院,自然不能身在曹营心在汉。”红梅红了眼眶,咬牙跪下:“奴婢只想安心过活,不想两边和稀泥,像奴婢的爹一样死得那么难看。” “你识字?”歇后语吉祥也会说,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曾识得。不过奴婢小时候,爹爹喝了酒就爱带奴婢去听说书的,奴婢听了好几年。有些话听多了,便知道了意思记下了。”红梅认真回答:“奴婢是从鹤寿堂来的,也知道夫人以前让二奶奶受了不少气,奴婢身上有嫌疑是应当的,奴婢不敢抱屈。” 何家贤见她洞悉一切,倒是越发佩服:“那你刚才怎么知道问问芍药?” “奴婢在鹤寿堂,芍药初来乍来许多事不懂,奴婢跟她讲过,因此她愿意告诉奴婢。”既然起了话头,红梅索性将一切都和盘托出,说个清楚明白,淋漓透彻:“这事情是常有的。” “以前马老夫人嫌马大太太不听话,就故意激怒她,婆媳两个好几天不说话。等家里来了宾客,马老夫人就故意不说明白,遣人去请马大太太,大太太不知道缘故,以为又是要为难她,找架吵,反正撕破了脸,就推说身体不适,不去。马老夫人故意带着宾客们来探望,装上大太太在打牌,大太太不孝顺的名声就传了出去,被马老爷好几个月不理睬,常州城也成了笑柄和被厌弃的对象,好一阵子夫人们教育媳妇,都说别学的和马家大太太一般……”红梅学的有模有样,不像是编的故事:“腊梅到了院子里,什么都和我说了,我想,二奶奶大概是没忍耐了。” “今日芍药来要冰,好在二奶奶痛快给了,不然,奴婢还是要斗胆进言,让二奶奶暂且忍耐的。”红梅说完,何家贤早已经亲自将她扶起:“我在这府里的境遇,如履薄冰,你这样冰雪聪明,应该能看懂……” “人之常情,二奶奶不必介怀。”红梅知道何家贤说的是怀疑她的事情,笑了,脸上比什么都好看:“这才是要正经用奴婢的表现啊。若是二奶奶毫无怀疑,就对奴婢委以重任,那奴婢只怕还不敢伺候——事情反常,定然有陷阱……” “就你嘴贫。”吉祥在一旁笑着道:“在这些事情上,奴婢愧不自如,红梅妹妹比奴婢聪明多了。” “姐姐别谦虚,你从前是院子里管花草的,哪里懂那些夫人奶奶们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红梅笑着道:“我也是自小被我爹卖了做奴婢,补贴家用,不得已为之。” 两个丫鬟又唏嘘了各自的苦难身世,恨不能抱头痛哭。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概是同命相连的悲剧,两个人倒是齐心协力,互相帮扶,互相信任。 方其瑞越来越忙,何家贤也越来越忙。 汀兰院的事务井井有条,陈氏或者金娘子吩咐的任何事情,都会回禀何家贤后才会处理。 她忙的是方其凯的教育问题。 方其凯愿意跟着读书,听故事,可是不过一个月,就开始厌烦了。 说好的过来学习的时间不遵守,叫他认字时又漫不经心,何家贤还是想将他送到私塾里面去。 沈姨娘自然是乐意的,只是陈氏那里,只怕不会答应。 方老爷又忙,说好的七天检查一下功课,不过只遵守了两次,就出去南方看丝绸,一走就是一个月。 而何家贤的耐性,已经崩溃到极点,却又不愿意好容易扭转过来的心性,如此再煎熬上一个月,只怕更加难处理。 一时头大,却也只能强自坚持着,每天就在教育方其凯-郁闷-调整心情再教育-郁闷的过程中重复。 恰好此时徐氏病了,何家贤回去探病,吉祥便道:“莫不如回去问问亲家老爷,若是他肯收,只怕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到时候只需要等老爷回来交待一声即可。” 何家贤暗道这也是个办法,回家后就把这打算跟何儒年说了。 因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便也没避人。 何儒年想了想便应允了。 春娇听了便捂嘴笑道:“哎呦喂,我的二小姐,二姑奶奶,你自己的弟弟的心都还没有操,反倒是给别人操起心来了。” 何家贤正色道:“四少爷难道不是我弟弟?非要厚此薄彼分个亲疏?再说,瑾儿还这样小,吃饱喝足睡觉就行了,哪里需要什么心操。” 徐氏便暗地里摇摇头,示意何家贤别再说。 待散了席,回了房间,珊瑚才说出原委:“夫人哪里是有病,还不是被春娇气得。” “怎么了?” “春娇抱着孩子出去串门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个主意,撺掇老爷给小少爷置办宅子呢。”珊瑚最快,气不过:“咱们现在都靠着老爷的月奉过日子,勉强糊口而已,连多余的一个大子儿都剩不下,更何况置宅子那么大笔银子。” “谨儿还那么小?”这打算的也太早了吧。 “夫人也是这么说,春娇便跟老爷那边诬陷夫人,说夫人霸着银子不出,想贴补几个女儿。”珊瑚越说越气:“老爷就叫夫人把用管家的银子都交出来,还说以后都要把银子直接给春娇当家。” “爹爹居然同意?这可是宠妾灭妻!”何家贤直觉不妙。 珊瑚便道:“老爷本来是不同意的,奈何春娇说的可怜。她说老爷年纪大了,月奉又少,夫人老生病。若是等小少爷长大了,老爷若是在,只怕也教不了书了,那小少爷拿什么娶妻,延续何家的香火?到时候只怕连给夫人看病的钱都没有?” “这宅子日后不总归是谨儿的?再说,谨儿若是能上进,自己就能挣个功名前程,又何须祖荫?”何家贤纳闷,这样假的话,何儒年居然也信?是真的老糊涂的吗? “她贪心不足。”珊瑚怒道:“她说,要是老爷死得早,到时候夫人仗着二奶奶的势,势必要赶她母子出何家的,因此要么要老爷现在就写字据,让老夫人作保。要么就让她当家,省下银子另置宅院。” 人都还没死呢,就要写遗嘱?何家贤越听越气。 如此明白的诅咒,任凭何儒年再喜欢儿子,也是断不能容的,那春娇便一哭二闹三上吊,“何家要断后,一代不如一代”的话车轱辘来回说,时间久了何儒年十分不耐烦,便允了把管家权给她。 然后,她每个月先克扣二十两,剩下的买菜做饭,何儒年只早晚在家吃饭,早上喝粥吃馒头花不了多少钱,晚上的那一顿也还说得过去,中午就惨了,只清汤寡水的白菜萝卜。 这也就罢了,偏叫珊瑚发现春娇自己在房里吃独食,跟何儒年说,何儒年只是不耐烦:“不会的。”并叫徐氏不要挑事。 徐氏这才气急攻心,一下子病倒了。 “若是夫人再被姨娘气几次,只怕就全了她的心意了。”珊瑚忿忿不平:“她一直想着扶正呢。” 珊瑚担忧的不是没有道理,徐氏身体很不好,加上年纪上来,若是连吃饭睡觉都无法得到保证,那只怕真的会死在何儒年前头,便宜了春娇成功上位。 可徐氏本就是忧心的命,若是叫她放宽心不去管这些事,只怕她也无法做到。 正说着呢,春娇倚在门口,悄无声息的过来:“老爷说,他不想插手你们方家的争斗。四少爷等老爷允许了,再送去私塾不迟。” 明明答应的事情,这才几分钟呢,就反悔了? 何家贤回头,对上春娇得意忘形的笑容:“我去问父亲。” 春娇并没有被她的对质吓住,反而笑眯眯的:“去吧,别伤心失望了又怨我。” 何儒年正在逗孩子,他讲十个月大的儿子抱在手上,然后高高抛起,再接住,孩子高兴地咯咯直笑。 何家贤自从穿越过来,从未见过何儒年眼睛里那么温柔,那么干净,那么充满希望。 “父亲,怎么又变卦了?”何家贤等待了一会儿,等何儒年看见了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才询问出声。 “你方才一说,我以为是方老爷同意了的,春娇提醒我说方老爷最近都不在燕州,我这才想起来。”何儒年神态平和:“既然没有长辈的允许,你自然不能擅自做主。” “可那孩子已经耽搁不得……”何家贤反驳。 “那就等得了方老爷的允许再送来吧。”何儒年对她道:“有些孩子十岁了才来启蒙,也是常事。” 何家贤见他板着脸,隐约有不耐烦的趋势,不愿意再自讨没趣,抱了抱孩子,出门去找徐氏说话,拐角就碰到了春娇,她立在哪里,定然是听到了父女两个的对话。 “其实,老爷是被我说动了,所以改了主意。”春娇笑眯眯的:“若是要老爷心意改变,也只消我一句话。” “劳驾让让。”与虎谋皮,不被吃掉才怪。 何家贤将身子往边上侧侧,准备避开春娇,却被对方伸出胳膊拦住:“说起来,你也是姐姐,长姐如母,你大少爷那么多岁,担得起。”春娇纠缠:“珊瑚那个会告状的,既然跟你说了,就免得我再上方家去开口,在这里说了,两厢便宜!” “何家这宅子又小又破,该买新宅子才是。”春娇笑着:“你这位嫁入豪门的姑奶奶,多少该出点儿银子吧。”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我还以为你要宅子,是为了逼出管家权呢。”何家贤经过跟陈氏的对峙,小小一个春娇还不大放在眼里:“如今你得偿所愿,没想到还惦记宅子。” “主母病着,管家权本就是我的,不该落在一个丫鬟手上!”春假听见何家贤阴阳怪气的语调就炸了:“至于宅子,是你们长期联合起来欺负我们母子两个的补偿!” “欺负你们?”何家贤气得浑身直哆嗦,她成日作妖,把徐氏气得病了起不来床,一次又一次,居然还大言不惭,说别人欺负她? “哼。”春娇见她生气,冷笑道:“不给你们点厉害瞧瞧,你们硬是不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虽然我是逃难来的,无亲无故,可也绝不是那种任人搓圆捏扁的柔软性子!你弄了这么个丫鬟在这里,什么居心,你自己不明白?还想过太平日子,哼,我不太平!谁都别想太平!” “当我是什么?我好歹也是老爷正经纳进来的妾,这屋子里,除了夫人也就是我最大了,怎么就容忍一个奴婢欺负到我头上?”春娇越说越忿忿不平。 173、厚脸要银子 珊瑚管家已经许久,春娇忍耐了这么长时间,不该此刻才起这种心思。 何家贤懒得与她唇枪舌战,坚决的绕过了她,进了徐氏的房。 她不好当着徐氏的面,就把珊瑚叫到一边:“春娇说你欺负了她?” 珊瑚摇摇头:“奴婢一直是按着二奶奶的吩咐,每个月从夫人手里领了银子,然后去买菜做饭洗衣服,至于姨娘手里的银子,是夫人给的,奴婢并不管到那里。” “那春娇口口声声说你欺负了她?你仔细想想。”何家贤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局面被打破,若是一切合理,她自然是想珊瑚继续伺候徐氏的。 “想来最近得罪姨娘的事情,大概就是……就是……”珊瑚有些说不出口,却还是咬牙说了出来:“半个月前我在厨房做饭,不小心撞翻了洗菜的盆子,水把衣裳泼湿了,奴婢想着家里也没有男人,就没有找东西遮挡,只想着跑几步回屋换掉,谁知道……谁知道老爷提前回来,瞧见奴婢,嘘寒问暖了几句,奴婢不敢多待,低着头胡乱答了就进屋去了。” “后来姨娘就过来同奴婢吵闹。”珊瑚在这家里得了何家贤的指示,目的就是压制春娇的嚣张气焰,因此两个人都不顾体面,动了手。 再后来,春娇就提了置宅子的事情,闹得何家不得安生。 回到汀兰院,何家贤将此事同红梅说了,红梅想了想,才道:“奴婢说得不对,二奶奶别怪。” “姨娘是始终把珊瑚当成奴婢的,因此平素珊瑚打杂做饭,她插着腰等吃,自然是乐意的。可老爷对珊瑚嘘寒问暖,让她慌张起来了。”何家贤自从听说红梅在后宅近身伺候过那些夫人太太,有这种事情便会经常问她:“谁都能抬姨娘的,不仅是春娇一个人。若是珊瑚也生个儿子,春娇就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我就说呢!何家贤一拍脑袋。难怪春娇说珊瑚欺负她,却又不说是怎么欺负的她。只因这一切都是她的担忧而已,具体来说就是臆想,若是传到何儒年耳朵里,只怕还要挨何儒年一顿好骂。 因此她只是闹,胡搅蛮缠,不明原因的闹。 找个由头,从此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给何长谨置宅子?几千两的资产啊。她有了这层依仗,倒是真的谁也不怕了。 真是一手的好算盘。 何家贤搞清楚了缘由,便索性不再管。何家目前的情况,能维持吃穿就不错,哪里还有闲钱买房子?她走时给珊瑚留了些银子,改善伙食不成问题。 至于那春娇,由着她闹,闹到何儒年烦了腻了,她就老实了。 春娇却找上门来了。 何家贤正教方其凯读三字经呢,角门的一个婆子来报,说何家姨娘有事求见。 何家贤自然是不想见,那婆子却又支支吾吾道:“那姨娘说了,二奶奶不见,以后别后悔。” 虽是婆子的转述,可语气那般强硬,何家贤知道来者不善,却不料是非常不善。 春娇第一次进方家的门,一入汀兰院,与刚被让出去的方其凯擦肩而过。 而何家贤居高临下盘腿坐在矮榻上,一旁的红梅笑着道:“姨娘怎么见了方家二奶奶也不行礼?” 春娇“呸”一声:“二奶奶几时回娘家,我都是这么做的。” 何家贤那是怕摆架子,一是让徐氏有芥蒂,二是何家小门小户,回去摆架子不太像话。 可今日春娇来的是方家,她是方家的二奶奶,自然架子先摆了个十足:“何家是我娘亲厚,不愿意让你立规矩,方家却有方家的规矩,不好坏了。” 春娇想了想,看了看周围的丫鬟和院子里的婆子,咬咬牙,屈膝行了个礼:“妾婢春娇,问二奶奶安。” 何家贤冷笑着让她起了:“我知道你今日来者不善,虚的话别说,只有什么说什么。” 春娇被强迫着行礼本就不爽,此刻也懒得虚伪,笑着道:“二奶奶在方家享受荣华富贵,不惦记着点儿你的弟弟么?那可是你嫡亲的弟弟。” “我记得,亲家少爷是姨娘生的,亲是亲的,嫡怎么个嫡法儿?”红梅嗤笑。 “……我跟我们二姑奶奶说话,你这个奴才算哪根葱?”春娇伸出手指头指向红梅:“还不自己掌嘴!” “呦,没那个本事飞上枝头,这凤凰的架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的足。”红梅比何家贤想象的战斗力强悍的多:“姨娘还是省点儿心吧,这里是方家,可不是何家。” 春娇见红梅不好相与,不愿意与之纠缠,不再跟她说话,目光灼灼的瞧着何家贤:“二奶奶,上次回家说的给少爷置宅子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我见你这么长时间也没回个话儿,特意过来问一声。” “姨娘不是得了掌家的权么?难道没存够?”何家贤明知故问,没想到她脸皮居然厚成这样。 “老爷那点儿银子,二姑奶奶怎么会不知道?您呐,如今拔根汗毛都比何家的腿粗了,这还得您来想办法。”春娇笑着。 “我为什么要想办法?谁的儿子谁想办法去。”何家贤冷哼:“我没有钱。” “没有钱,二姑奶奶说笑了罢。”春娇伸出纤纤玉指挨个的转着圈指:“就这雕花的梨花木大床,还有这梨花木桌椅,这珊瑚摆件儿,您身上的绫罗绸缎,丫鬟身上们的锦衣,跟我说没钱,我可是识货的。” “姨娘的意思,就是把这些都当了,也要给瑾儿买宅子了是吗?”何家贤见她恬不知耻,指手画脚,本来只是敷衍的打算,如今已经被激起怒火:“那姨娘请人来抬罢。红梅,到时候叫州府老爷来瞧瞧。” “别拿当官的来吓唬我。”春娇见她直言不讳,也不再假笑,板着一张冷脸:“这些是方家的东西,你自然知道我不敢动。可是,你在方家吃香的喝辣的,奢华金贵的过着,你的亲娘可是连看病的银子都没有啊。你的亲弟弟,连娶媳妇的宅子都没有,你于心何忍?” “我父亲有月奉,我亲娘怎么没有看病的银子?何家有宅子,我弟弟怎么没有娶媳妇的房子?姨娘莫不是老糊涂了?”何家贤厉声反问。 春娇一愣,她才这么年轻,何家贤居然说她老,顿时不顾一切破口大骂:“好你个白眼狼,何家辛辛苦苦把你养育了这么大,如今嫁得好了,就翻脸不认人……竟做些缺德的事情,连你老子和你娘都不管啦……我可要告到方家夫人哪里去,教她们都看看你这个不孝顺的女儿……如今还怎么在方家做人媳妇!” 何家贤没作声,只当是被狗咬了,由着她骂了个痛快。否则要是对骂起来,她真不一定是春娇这种泼妇的对手。 等她骂完了,何家贤才对着房间里其他的人:“今天姨娘撒泼,说的话一字儿也不能传出这汀兰院!” 红梅吉祥等齐声应“是!” 春娇傻了眼,她没料到何家贤已经能把事情控制到这种程度,狗急跳墙,撒脚就往外面跑:“我去告方夫人,看你日后怎么在方家立足。” 何家贤不管她。吉祥有些着急,轻声提醒何家贤。 何家贤道:“夫人虽然看我不爽,却是极心疼银子的。她说让她说去,夫人若是嫌我不孝,我就正好从她那里要银子,想必她不会不给……” 吉祥懂了。 春娇逢人就问方夫人住在哪个院子,一面问一面数落何家贤的“不孝”罪名。 话风传到陈氏耳朵里,陈氏自然是不会见这等市井泼妇,连鹤寿堂的门都没让进,当作打秋风的亲戚,给了十两银子叫她回去了。 春娇今日闹没有得到好处,越发不忿。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气,拐到何伯年的绸缎铺,跟何家大嫂蔡氏嘟囔嘟囔说了,蔡氏听了便道:“她现在会怕你?如今人家是何家少奶奶了。” 春娇便一把拉住她:“那可怎么办,我宅子还没要到手呢。” 蔡氏一拍她的手:“能怎么办,继续要呗。她在方家生活,手上还能没有银子?你也不想想,上次老爷回来跟我说,方家二爷一谈就是两千两的生意啊,可见方家的大手笔。我们这个铺子,只能跟着混得喝喝汤,这一年过去,能挣个三五百两就是顶天了。” “那她不掏银子可怎么办?态度强硬的很。”春娇犯愁。 蔡氏就笑着:“你别操之过急,你又不是她什么人,自然不会轻易把银子给你。” 春娇见她给不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愈发急了:“大嫂,当初可是你说何家那宅子还是老祖宗名下,并不在我家老爷名下,我磨了老爷许久,老爷却骂了我。你给我出主意叫我趁着老爷还在,趁早为少爷打算,我才起了这心思的,如今你不帮我想办法,还说风凉话。” 蔡氏就板着脸道:“当初若不是你偷听墙根儿,我迫不得已才告诉你,你如今居然好意思怨起我来了?有火撒在我身上,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买宅子罢。我告诉你,娘她这话是过了明路的,你爱怎么怎么。” 春娇见她发了狠,倒是不敢真的得罪了,只能笑着赔了礼:“我这不是急吗?大嫂别跟我见怪。” 原是前一段时间,何老夫人又生病了,何伯年要请名医来诊治,恰好赶上何家长子何长柏议亲,也要银子置办家什,一时之间家里捉襟见肘。 蔡氏便跟何伯年商量,能不能原来的药先吃着,顾了大儿子的婚事再说。 何伯年大怒,骂她大不孝,蔡氏自然不敢说话,心里却生着闷气。 原来,当初分家时,何老夫人因不许何儒年继续科考,心存愧疚,便将家产和宅子分作两份,一份是宅子和田产,给了何儒年。 另外一份是何家的一间铺子和现银,就是现在绸缎铺子。 现银置了一间小宅子,铺子做起了生意。谁知道何伯年人太老实,这十几年过去,挣的银子也勉强够一家人吃喝,加上何老夫人经常生病,竟是没攒下什么家底来。 如今何长柏要成亲,家里住着拥挤,到底还能挤得下。只是到何长青再成亲时,便是怎么也铺展不开了。 蔡氏便跟何老夫人为当初分家不公吵了起来。 恰好何儒年安排春娇过来给何老夫人送药,站在外面听见了。 蔡氏就趁势怂恿春娇,何儒年年纪大了,若是死在前头,指不定徐氏她们怎么欺负她呢,到时候赶出何家了,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春娇一想岂不是这个理,虽然家产都给儿子,可若是徐氏和三个女儿联合起来,非要颠倒黑白霸占家产,她一个弱女子无亲无故背井离乡的,能去哪里讨公道?于是就一直在脑海里琢磨这件事情。 前几日看到何儒年对穿着湿衣服曲线毕露的珊瑚嘘寒问暖,愈发觉得珊瑚也是何家贤故意安排了来对付她的,趁势就闹将起来。 只是说一次被何儒年呵斥一次,她这才把主意打到何家贤身上。 结果又是吃了一记闷锤。 何长青吃着豌豆从后门吊儿郎当的过来,瞧着春娇的背影:“娘你跟那种低贱的人废什么话,别来往就是了。仔细祖母知道了说你。” “你当我愿意?一个狐媚子,只知道好吃懒做勾引男人。”蔡氏并没有觉得在未婚的儿子面前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妥,“呸”了一口:“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何长青扔一个豌豆到蔡氏嘴里:“为了我什么?” “为了你不争气啊,读书不上进。”蔡氏点着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早几年叫你好好讨你二叔和你奶奶开心,叫他们允诺,等百年之后把何家老宅过到你的名下,你倒是好,傻乎乎的……如今人家生出了儿子,你到时候成亲,看去哪里给你弄宅子!” 蔡氏越说越恼火:“别说娘不为你想。若是她真的成了,重新置了一座宅子,到时候难道你二叔还能继续霸着老宅子不放?自然是搬到新宅子。到时候你成亲,哭一哭穷,你祖母还能不给你?” 174、舆论危机 何长青笑着点点头:“我才不要那老宅子,破破烂烂的,若是有银子,谁不想置新宅子啊。可是我二叔那点儿银子,都是说穿的了,谁不知道?他又刚正,又不收学生家长送的礼,又还接济那些穷人家的孩子,能有什么银子啊。估计您是白想喽。” “你忘了,何家还有一个方家的二少奶奶呢。”蔡氏提醒:“她男人都掌管方家的绸缎生意了,据说一年就是好几万两。男人有权了,女人自然就有钱了。” 她家两个儿子,自然该有两栋宅子才行,不然现在的小破房子,哪里能挤得下?要是再生孙子,就更住不下了。 “您这算盘打得可真响,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你就不怕祖母怪罪?”何长青笑笑,并不以为然,蔡氏的计划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说何儒年,春娇有了儿子,怎么还会把何宅让出来? “若不然,我也去方家苦苦穷好了,让二姐赏我一点零花银子。”何长青还在傻笑。 “你懂个屁。”蔡氏又敲一下何长青:“你不许去找何家贤。那是他们自家的事情,若是成了,咱们总有点机会,若是不成,咱们更别趟那趟浑水。”何长青这才明白,蔡氏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计划,不过是想着浑水摸鱼而已。 “娘你真是的,既然没有明摆着的利益,你废这么大劲儿干什么?”何长青很是不屑:“有那功夫不如在门口花点力气多吆喝吆喝,给铺子里头拉点生意。” “……”蔡氏没说话。 这是她心底的秘密,她谁也不会说。 她嫁到何家,先生了一个女儿,然后徐氏也生了一个女儿。这倒是好,大家彼此彼此。 后来,她生了两个儿子,徐氏还是生了两个女儿。 这下好了,她稳占上风。 可是,婆婆还是不喜欢她,丈夫忙着成天算计那点子生意,也不疼爱她。 再看看徐氏,让何儒年断了后,何儒年却还是对她彬彬有礼,呵护有加,何老夫人瞧着她也是和颜悦色。 反观自己,伺候老人照顾孩子,还要打理家里,想请个丫鬟帮忙吧,那丫鬟最后去伺候婆婆去了。想请个几个老妈子吧,何伯年却说不行,请一个丫鬟就够了,给家里洗洗衣服做做饭,请多了太花钱,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要攒钱给她们娶媳妇呢。 于是,那个丫鬟主要伺候婆婆,顺带着做点家务,大头还是她来。 其实她知道,家里根本就不像何伯年说的那样穷,只是银子都牢牢握在婆婆手里不拿出来,因此才总是显得没钱。 徐氏呢,何儒年是个不知道存钱的,有多少花多少,徐氏养尊处优,像个阔太太似的。 都是何家的儿媳妇,妯娌而已,凭什么! 蔡氏忿忿不平了很多年。不过因为何老夫人与何儒年的心结,两家除了逢年过节,一直没什么大的来往。当然,两兄弟还是会时常聚聚的,她也爱叫儿子们多去叔叔家,联络感情,也叫徐氏看着她的儿子,想想自己差点断了何家的香火,教她难受。 后来春娇来了,她大快人心,徐氏过的不好,她就高兴。 可是很快,又请了个叫珊瑚的丫鬟,厉害得很,徐氏又养尊处优得活的像个太太了,她心里就更不忿了! 婆婆长年累月的吃着药,流水的银子花出去,也没见二房拿出钱吧。 孝顺的名声固然是她家得了,可是也没见燕州城的百姓骂何儒年不孝啊?大家还是争先恐后把孩子送到他那里去念书,见面了恭恭敬敬叫一声何先生。 凭什么?都是一样的女人! 蔡氏咬咬牙正不忿着,见何长青已经吃着豌豆走了,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嘴角又忍不住带了一抹笑意,徐氏你活着再得意,老了还不是没有人给你养老送终?逢年过节,也没有人去给你坟头拔草烧纸钱祭拜? 如此想一想,心里到底快活些,站到门口吆喝生意去了。 谣言就是从春娇回去后没多久传起来的。 说是有人撞见何家三女儿何家慧,先是与姑父顾清让不明不白的搅在一起,后是与何儒年的学生黄缺住在一块儿。 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传到何家贤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在燕州城上空沸沸扬扬好几天了,且没有一点儿熄灭下去的态势。 珊瑚悄悄过来传信,说徐氏彻底一病不起,连进食都有困难。 何家慧被何儒年从黄缺家里拖回来,关在后院,已经两天没给吃喝了,连徐氏看都不许去看。 何家贤想回家。 陈氏派人过来:“事关何家的声誉和方府的声誉,你这时候切莫回去趟这趟浑水!若是再撞见你跟男人在一起说话,那方家也就跟着不清不白了!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既然是方老爷的意思,那看门的护院自然是不会像平时一样随意让何家贤进出的了。 汀兰院里火急火燎的。 方其瑞回来,见何家贤挺着个大肚子不住的流汗,忙上前搀扶住了:“你别急,我已经回去看过了,岳母的病有些棘手,已经请了韩大夫再给她诊治,家慧暂时不用担心,听珊瑚说,她偷偷送过馒头去。” 方其瑞没说的是,他派人去请大夫,大夫一听说是去何家,都摆摆手摇摇头不愿意去。 这才无法,拖了相好的韩大夫。 何家贤听到这里总算是安慰了一点儿,心里稍微镇定,坐了下来。 有方其瑞在外头活动,应该会没事的。 “要不要查查谣言的出处,叫那人出来辟谣?”方其瑞想的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 “不用!”何家贤立刻回绝,发觉自己的紧张表现得有些过分,忙解释道:“我不想给自己找事,动了胎气。” 方其瑞表示理解:“那就等时间过去吧,慢慢都会冲淡的,你别担心。” 陈氏却气冲冲的赶过来兴师问罪:“老二,你是什么意思?公然违抗你父亲的命令吗?说了不要插手何家的事情,他们家里的人不知廉耻,咱们家里也还有一位,你别忘了,回头把咱们牵连进去!” 方其瑞抬头冷冷得瞧着陈氏:“夫人还是多管教管教三弟吧,他如今勾栏妓馆,沉醉忘形,我昨日派人拉都拉不回来……” 陈氏知道方其业在外面散心,只是没料到是这么个散发,吓了一跳,忙问仔细。 “三弟跟那个冯一飞冯少爷,脾性相投,如今冯少爷失了婚,三弟呢,失了业,两个人惺惺相惜,顾念的不得了。”方其瑞是素来不给陈氏好脸色的,说了几句,才道:“还有那个小铺子,三弟若是不想管,就趁早交了回来,免得到时候亏了银子,还要拿别的铺子来补亏空!” “呦,说得好像方家是你当家似的。”陈氏听到这里,反而不急了,方其瑞一不留神流露出来的态度激怒了她:“这么快就想接手方家的家业?老二,我和你爹还没死呐!” “夫人说的什么话?”方其瑞没想到她如此敏感,难得解释一句:“不过是我这些日子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发觉挣钱的确不容易,有些担忧而已。” “担忧?方家的生意自有我和你爹操心,哪里轮得到你来担那劳什子的忧!”陈氏越说越怒,口不择言:“别忘了,你可是庶出,这家业,永远轮不到你操心!就算是我业儿把家产败光亏光,也没有你担忧的份儿!” 方其瑞和何家贤都是头一次听她把话说的这样直白,忍不住均是一愣,片刻后都不说话了。 陈氏说完自觉地失言,恨恨得瞪他们一眼,回去了。 谣言传得越来越厉害,连何家贤都带进去了,说她是非不分,给何家慧和顾清让放风,让二人私会。 甚至于,又过了几日,已经有夫人们在一起,交头接耳:“听说了没,方家二奶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圣贤书读了一肚子,背地里还是男盗女娼,何家家风不正啊。” 就连何老太爷也被拉出来说,当初是不是在京城犯了事才辞官了到燕州城躲避的,根本就不是告老还乡“否则,怎么何老夫人偏不许何二爷做官呢。” 何家一时名声大噪,同样也是声名狼藉。 何儒年被学堂委婉劝退,丢了饭碗。 有一些迂腐的读书人,已经去何家堵门,要求把何家慧拉出来去沉塘。 顾家也深受波及。顾老太爷还大声辩解“没这回事!”又让顾清让出来说清楚。 谁知道顾家那个后母顾夫人,却是个蠢的,在后面趁机跟人说“我早瞧着不对劲,原来是这样”,又绘声绘色把何家慧当街跟顾清让吵架的事情渲染了一番。 顾清让这一回彻底说不清楚,只能暂时关了铺子,躲在远方亲戚家去了——反正铺子里也没有什么生意。 何音兰本想跟她一块儿去的,想了想,却选择了留下来,她要带着儿子守着顾老太爷——怕顾夫人趁机夺了顾家的家产。 何老夫人拖着病体倚在榻上,对何儒年怒目道:“你敢!你要是把慧丫头赶出去,我就同她一齐去死……”说完剧烈“咳咳咳”。 何儒年跪在低头,一言不发,只手背上青筋爆出,眉川紧皱。 蔡氏在铺子门口,唉声叹气——何家的风波也波及到她家的生意,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甚至,何长柏的亲事,又被加了二成聘金。 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真是精彩啊。 蔡氏的心情是纠结的,她一面觉得真是一出好戏啊,最好闹得何儒年家鸡犬不宁;一面又发觉两个何家一损俱损,连累了她家。 说来说去,都怪徐氏不检点,教不出来还女儿,如今遭报应了。 这世上,哪里有包得住火的纸呢? 何儒年失魂落魄从大哥家的后门出来,拐角就对上何音兰,她全身包的严严实实,穿得像个村妇,头上裹着头巾,身体瘦削,脸色蜡黄:“母亲可怎么说,可愿意把家慧交出去?” 何家慧若是交出去被处置了,过一段时间风声小了,顾清让就保住了。 何儒年摇摇头。 何音兰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却内心很是庆幸——那到底是她的亲侄女儿,她夹在中间,两难! “你先回去吧,最近别出来了,小心点。”何儒年拍拍妹妹的肩膀:“母亲让我叫家贤回来。” “叫她做什么?她能干什么?大着肚子,走路都不方便。”何音兰疑惑。 “母亲没说,但是长辈有命,自当遵循。”何儒年耷拉着脑袋,这些年辛辛苦苦挣下来的体面,这一下子,全没有了。 何音兰瞧着二哥以往挺得笔直的脊背,如今已经弯下来一截,原本乌黑的两鬓,这几日已经斑白。 她心里一酸,眼泪滴下来。 出嫁从夫,顾清让要是因为这事情受到波及,没有了前程,那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虽说现在他躲出去了,可是躲多久是个尽头? 她在家里苦思冥想,最终只想到这个主意:把何家慧交出去,不管那些民众怎么处置,亦或者她流离在外,只要从何家除名,赶出了燕州城,平息了民愤,顾清让再回来,说当初是被何家慧引诱的,很快此事就会翻篇了。 她回家商量何儒年,何儒年开始自然是不肯,可是想到何家的名声,列祖列宗的供奉,子孙后辈的希望……他点了头。 若是何家慧一个人的担当,能够让何家的子孙不受牵连,他作为何家的儿子,必须这么做! 没想到遭到何老夫人的极力反对! 何儒年也同何音兰一样,有些遗憾,却又有些庆幸——他想着,实在不行,就按当初东窗事发时的策略,送了何家慧去当姑子,只当没这个女儿。 比起何音兰的直接将何家慧赶出何家,这个办法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 如此世道,叫一个女孩子自生自灭,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她除了自甘堕落,还能有什么活路? 何儒年不是不明白,只是迂腐过头。 如今何老夫人不同意,他也就松了一口气——毕竟,不是自己要保全那个不知廉耻的女儿!不是自己认同那个给家族蒙羞的女儿!也不是自己不给在此事中受到伤害的亲妹妹一个交待! 175、惹不起就躲 一切,就教给母亲处置吧。 命人去方家传了信,何家贤当天就回来了。 方老爷听说何老夫人因为此事病重,想见一见孙女儿,不得不允,毕竟孝字最大。 还大包小包得命人送了许多好药材过来。 何老夫人见方其瑞同何家贤一起过来的,便勉强笑着点点头:“好孩子,我那日瞧你的面相,便知道你是个好的。”她说的那日,是指成亲那日。 何老夫人握着何家贤的手:“如今,只有你能救一救你妹妹了。” 何家贤也知道,何家淑自身难保,徐氏病着,何儒年巴不得赶紧把何家慧处置了,唯有自己,是有能力且愿意帮手的。 “如今没有别的办法,我这里有一些银子,你安排车马,送你妹妹去京城躲一阵子,这家人姓梅,你去她家……我写了一封信。等风声都过去了,再接她回来……”何老夫人一面说,一面拿出一封信,一张银票,上面有200两。 何家贤接过信,将银票推了回去:“我有钱,祖母别操心了,我会办好的。” 何家在外地没有亲戚,只有离得近的有一个徐家的舅舅,可徐氏病着,根本没法张罗此事,加上她又怕何儒年,除了病着在床上干熬,也没别的法子。 何老夫人朝着方其瑞望一望:“辛苦你了。” 何家贤大着肚子,自然没办法张罗,唯有方其瑞去办。 正说着,何音兰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扑通跪在地上:“母亲,家慧不能走啊。” 她听说何家贤要来,便一直在门外守着,根本没回去。 何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像是对这个女儿很是绝望:“家慧可是你的亲侄女啊……” 何音兰不吭声,半响才抬起头咬咬牙道:“求母亲可怜女儿。” “我怎么可怜你?可怜你什么?”何老夫人忍着怒气,伸出手指气得直哆嗦:“你怕家慧也躲出去,别人会编排她与你丈夫真的私奔了,就非逼着她一个小女娃自己出来承担责任?你安的什么心?家慧刚刚十五岁,她才十五岁啊。” “顾清让被人说了,无非就是财产少分些,家慧呢?那可是要命的!”何老夫人说完痛心疾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你……你真的要气死我呀……” 何家贤没想到何音兰求得是这件事情,瞠目结舌,愣在当场。 何音兰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家贤,当初若不是我说媒,把你嫁进方家,你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你感恩图报,劝劝你祖母,啊,你劝劝她,把家慧交出去算了。她要是一跑,你姑父就彻底说不清楚了,老爷也就彻底厌弃了他了啊。”何音兰哭得鼻涕眼泪横流。 何家贤经她提醒才想起来,当初何音兰说到方家的家产时,那垂涎的嘴脸,对上此刻她的心狠,倒是也相得益彰。 她差点忘记了,她这个姑姑,本就不是什么善人。 因此轻轻将脚拔出来,对着何音兰道:“姑姑,清者自清。” 说完不等何音兰说话,就拔脚往外面走去。 上了马车,吉祥回头瞧了一瞧,对何家贤小声道:“姑太太跟在后面呢。”何家贤瞧着何音兰撞撞跌跌得步履艰难,像是人很不舒服的样子,终究于心不忍:“请她上来。” 方其瑞便下马车去步行,让了何音兰上车。 待拐了个弯,便碰到梅姨娘的马车,是往他们来时的方向,两车交汇。 方其瑞打了声招呼,梅姨娘掀了帘子与何家贤见礼,何音兰也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打了招呼,梅姨娘却在瞧见何音兰时愣了一下,片刻后就神色如常。 到了何家,根本不等何儒年说什么,何家贤只道:“奉了祖母的命,送家慧去京城朋友家里小住。” 春娇一反常态,很是殷勤的跑过来引路:“家慧在这里,好几天没吃饭了,都是我偷偷送的食……” 何家贤狐疑的看她一眼,她忙拢着手站在一边作乖巧状。 珊瑚一面把奄奄一息的何家慧抱出来,一面轻声跟何家贤耳语:“我瞧着就是春娇说的那些话,被有心人听了去,散布得满城风雨……” 何家贤自然是点点头,谣言一出,她就想到了。 春娇刚去她那里要银子不成,立刻就败坏何家的名誉,她的嫌疑洗脱不掉。 只是现在只能先处理事情,等完了以后才好追查是谁走漏的风声。 毕竟,说是谣言,也不全是。至少何家贤心里明白,这件事情的真实程度,还是有几成的。因此没有一开始接受方其瑞的办法,下令查探,不然她这样火急火燎的查人,查到春娇头上,到头来发觉是何家人,只怕谣言又真了几分,还会更加厉害得以讹传讹。 方其瑞找了车夫许了重金,叮嘱了何家贤几句,立时就往京城护送何家慧去了。 何音兰还想拦着,被和气拉住,动弹不得,只得不停得哭闹不休。 何家贤见她这样不重视何家人,简直弃如草芥,怒道:“姑姑若是怕,莫不如叫姑父回来,不就清白了。” 那怎么行?何家慧跑了,那顾清让要是回来,岂不是接受了所有的炮火? 她自然是不干。可惜她身单力薄,挣扎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何家慧上了马车。 何家贤去瞧了徐氏,又告知了何家慧的去向,徐氏倒是难得听懂了,虚弱的点点头,摸着何家贤的手,眼角泪不住的流,**了枕头,却已经艰难的说话都不清晰了。 “娘,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这个家,就真的让给春娇了。”何家贤在她耳边耳语:“可要争气些,马上就能抱外孙了。” 徐氏听见“外孙”儿子眸子一亮,倒是散发出几分生的光彩来。 何家贤知道韩大夫医术精湛,倒是不怎么担心,吩咐了几句,就赶紧回方家——她还要想想,如何跟方老爷汇报,方其瑞的行踪。 此去京城来回也要四五天呢。 何家贤回到屋里,才觉得精疲力尽,歪在矮榻上,沉沉得睡着了。 待醒来时,已经掌灯了,吉祥问她可要用膳,吩咐厨房温热着了。 何家贤这才发觉饥肠辘辘,吉祥便过去领饭,带回来时,一面伺候何家贤吃,一面道:“外院吵吵闹闹的呢,我听说老爷在鞭打三少爷。” 何家贤一惊,筷子掉在地上,忙问道:“怎么回事?” 既然是鞭打,那该是闯了很大的祸。 吉祥帮她把筷子捡起来,叫了红梅进来去洗,才小声道:“奴婢提着您的饭盒,不敢耽搁,只略微听了一耳朵就立刻回了,二奶奶吃饭要紧。” 何家贤知道她很是紧张,恰好红梅进来,便叫她去听听。 红梅笑笑:“三少爷今日是被金娘子和方大管家从青楼里拉回来的,三少爷喝醉了,回来就大闹鹤寿堂,砸了好些东西,恰好碰上老爷回来用饭,撞在枪口上了。” 这不是什么秘密,傍晚就听说了,只是汀兰院的规矩是不许出去凑热闹,所以大家伙只是听听,没有去看。 若是平时,何家贤为了避免落人话柄,定然要去关心一下的。如今她怀着身孕,有了借口,可以堂而皇之避开,免得被殃及鱼池。再者,她为了何家的事情焦头烂额,实在不想再操别人的心。 懒懒地吃了饭,何家贤又歇着了,红梅和吉祥收拾了半天,红梅瞅了个机会留下,期期艾艾的道:“奴婢斗胆说一句,二奶奶还是应该去看看。” 何家贤正眯瞪着眼睛闭目养神,听到此处将眼睛睁开:“为何?我又不怕她了。” 自从与陈氏撕破脸,两边都懒得再虚与委蛇,做些婆慈媳孝的表面功夫了。 “不是夫人,是老爷。”红梅提醒道:“我这鹤寿堂伺候了两年,老爷是最喜欢兄弟和睦的情形的。”她顿一顿:“若是二爷在,定然会为三少爷求情的。” 何家贤听到这里琢磨出一丝味道,起身梳洗换了衣衫,叫了四个丫鬟婆子护着,免得人多手杂,出了什么意外。 到了前院大堂外面,才发觉除了她,基本上都在。 方老爷正抽完了鞭子,气得脸色涨红,呼哧呼哧得大喘气,方富在一旁扶着,小声的劝着。 方其业上身赤裸,嫩白的背上几条鲜红的皮肉翻开来,虽然伤口不深,却也触目惊心。 陈氏在一旁,面色铁青,方玉露抽抽搭搭的哭,母女两个可怜兮兮的。 周氏和沈姨娘、梅姨娘等都站在一旁围观。 丫鬟婆子下人倒是一个也没见着,想来是遣散了不许看的。 方老爷歇够了,怒道:“不成器的东西!” 又挥鞭子朝方其业身上打。 方其业到底年纪小,此刻已经哭了出来,一面怕一面求饶:“父亲别打了,别打了,疼啊,疼啊。母亲,你快求求父亲啊。” 陈氏瞧着方老爷,期期艾艾的不敢开口。她方才求情时,方老爷指着她怒道:“慈母多败儿,要不是骄纵,业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犯了错不严加管教,反而想着法儿贴补他,给他银子出去花天酒地……他才多大?就学那些不成器的人去青楼……你若是求情,你就替他挨了这鞭子……再给你一纸休书,带着你的好儿子滚回陈家去吧。” 陈氏只听见“休书”二字,便不敢再劝,只瑟缩地站在一旁,心疼的无以复加。 方老爷又死命抽了几鞭子,累得不行,何家贤忙趁机上去道:“父亲还是休息下,三弟年纪还小,能调教得过来的,若是今日您在气头上,打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 方老爷见是她,又挺着个大肚子,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陈氏见有效,立刻顺着何家贤的话道:“老二媳妇说得没错,留得青山在,业儿本质上是好的,只是被那些人带坏了,若是好好管教,定能教好的。可是身子坏了,那就千金也买不回来了。”她瞧了在一旁冷漠的周氏一眼:“想想宗儿,我可怜的孩子,总不该都……”后面的话她停住了没说,方老爷却是听懂了。 气冲冲地扔了鞭子,往后跌坐在太师椅上,指着方其业:“你……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何家贤见方其业桀骜的昂着头,被打的时候哭爹喊娘,一旦被放过却又不识抬举,不由得有些失望,却也只能上前劝道:“三弟,给父亲认个错,少受些皮肉之苦,大丈夫能伸能缩……今日先保存实力,才能图后日。” 方其业本是不受劝的,方老爷动手之前,陈氏苦口婆心劝了他许久叫他认错磕头,他都坚持不认。 此刻听了何家贤的话,倒是颇受几分触动。 何家贤见他面色有所松动,头也抬的没有那么高了,急忙又接着道:“若是你今日冥顽不宁,被父亲打坏了,那他日你想证明父亲今日打你打错了,都没有机会,因为你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你现在委曲求全,不是向谁低头,而是为了有朝一日,扬眉吐气,证明你是对的,你是可造之材,而不是他口中所说的混账……”何家贤越说声音越压越低,直到只有方其业一个人听见:“难道你想从此以后,在方家上下这么多人的口中,都是混账败家子儿么?” 我不想。方其业在心里默默地说。 片刻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朝着方老爷磕了一个头:“今日就算是孩儿错了,可孩儿不是混账,也不是败家子儿,父亲且等着我证明吧。” 方老爷听见这话好歹算有些担当,坐在太师椅上无奈的挥挥手。 陈氏如蒙大赦,急忙命人扶了方其业下去上药休息,又上前去安慰方老爷,被方老爷一把推开:“别管我,管好你自己的儿子。” 又对着何家贤招手,叫她上去:“你很好,知道体恤兄弟。”说完冷冷地瞧了一眼周氏。 周氏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两步,方老爷却不依不饶,对着陈氏道:“你若是管不好家,就让老二媳妇管,别成天一个两个的给我找事。” 陈氏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脸就发白了:“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哪里失职了?” 方老爷朝着周氏一指:“你问她……” 176、大奶奶受罚 周氏早已经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陈氏:“儿媳素来规规矩矩的,从没有什么逾矩之处啊。” 陈氏狐疑的瞧了她两眼,到底没有说什么,只向着方老爷:“老爷明示。” “大奶奶在外头私放印子钱。”方大主管得了方老爷的允许,这才开口解惑。 陈氏一听就怒了,劈头盖脸就朝周氏脸上打去:“家里人不许干这伤天害理之事,你为何不听?” 周氏听见是这事,松了一口气,浑身一软,坐在地上:“媳妇一时猪油蒙了心,想拿回来的,照顾大爷一忙,就忘记了……” 方老爷就伸手,示意方富将银票给他,方富从袖中掏出一叠,方老爷掼在地上:“五千两,你倒是舍得!” 周氏立时就磕头认错:“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儿媳不过是手头紧,想生点儿银子,给大爷买些上好的药材而已……” 人人都知道她此刻说的是假话漂亮话,可人人能不忍心拆穿她。 提到大爷,她就是方府最可怜的女人了。 方老爷也想到那个不能动弹的儿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不再是刚才的凶神恶煞脸,他挥手:“你起来吧,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能再犯!” 印子钱是高利贷,周氏入的,还是有名的恶棍钱庄,那种不还钱就抓人妻女去卖,剁手跺脚的地下钱庄。 方老爷环顾众人,许久没有说话,待大家都以为他要让大家都散了时候,他又开口说了:“我方家,虽然是做生意的,身份低微,为人轻贱。可人不可自轻自贱。做生意这些年,我自认为童叟无欺,绝不赚暴利,无愧于心。做方家的继承人这些年,我也对得起方家的列祖列宗,供出了二老爷入仕做官,供几个庶弟吃穿衣食……当年太老爷和太夫人立下的规矩,我一样一样好好遵守,绝无违背!这些年,我不求大富大贵,只能平平安安,求得我方家百年基业,继续传承。可惜啊可惜。” 他垂头丧气,像是经过了风霜的打击,快支撑不住了:“老大身子骨不好,就不说了;老二呢,读书不求上进,成日里花天酒地,不成体统,如今改好了些,做生意倒是老实巴交了,可家里不缺做生意的人,他也不是我属意的人……”原因不说都明白,方其瑞是庶子。 “老三,你们也看到了,真真要气死我……他若是一直是这个德行,我怎么敢放手,把偌大的家业交到他手里?”方老爷越说越气,不由自主的摇头:“老四更不用说了,小小年纪,不学好,若不是老二媳妇,只怕还要顽劣……” 他重重叹气:“方家无望了。” “老爷正值壮年,不该将希望都寄托在子孙身上。”梅姨娘见陈氏脸色难看至极,急忙宽慰道:“方家还要您主持大局,等三少爷大一些就好了。” “从他从京城回来,一直就说大些大些,我瞧着不仅没有长进,反而更浑了。”方老爷不理会梅姨娘的劝解:“不指望了。” 陈氏面如死灰。 何家贤此刻才鼓起勇气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父亲说。” 陈氏立刻警铃大作,恶狠狠的瞧着她。刚才方老爷说的叫老二媳妇管家,她可不是没听见,只是方老爷这话说得更像是警示,不算正式任命,便没提。 此刻见何家贤主动要跟方老爷说话,自然是不许的,立时怒道:“老爷还不够心烦么?还要拿你家里那点儿破事来烦老爷?你知不知道,风言风语已经波及到你身上了,还是想着怎么平息下来吧,别再给方家找事儿。” 梅姨娘也冲她使眼色,叫她别开口。 何家贤见所有人都反对,那一点点因为方老爷的伤感而鼓起的勇气,又全都散去。 也许是的,她现在大着肚子,何家风雨飘摇,不是说这些的时机。 或许,方其业真的能改好呢。 四天后,方其瑞回来,心事重重,只说何家慧已经安全送到。 随着两位当事人都不在燕州城,谣言渐渐散去,新的谣言又起,如何音兰所料,说他们姑侄两个奸夫**一齐私奔了。 只是这种话柄没有实证,也有人说看见顾清让一个人在远亲所在的县城酒楼喝闷酒,渐渐的也没什么人说。 何家贤却又中枪了。 谣言慢慢地对着她而来,说她婚后与方其瑞许久没有同房,是因为心里面住着一个人,这个人也是燕州城的风云人物。 何家贤后之后觉,听到时,已经越演越烈,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陈氏已经不止一次跟方老爷提过,要把何家贤送到乡下的亲戚家去养胎,方老爷拒绝了,他相信何家贤。 方其凯回汀兰院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除了晚上回来听听孩子的胎动,其余时间跟何家贤根本没有互动。 开始何家贤以为谣言只是无处起了,从何家慧身上衍生到她身上的。 可渐渐的,她发觉这就是来攻击她的。 她慌了神。 更让她慌乱的,是方其瑞似乎信了,不再与她交流沟通,只是闷闷的敷衍,按时的问安,两个人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夫妻感情被离间得不堪一击,可是何家贤,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这是艰难的一战。 等到熄灯了,何家贤摸着肚子,含着眼泪道了一声“宝宝晚安”,孤零零的上床睡觉。 今天是她的生辰,方其瑞还没有回。 何家贤一直等到后半夜,直到越来越困,直到心灰意冷,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了。 许是孕期多敏感的缘故,虽然方其瑞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过她,可她总是觉得,他是不是信了那些谣言。 毕竟,他很有可能是知道的,婚前她曾经带着剪刀去找他。 既然是带着凶器,那肯定不是去你侬我侬的。 越想越心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顿时恨起那个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专门针对她的人来。 什么人跟她有这么大的冤仇? 思来想去想不到,说是陈氏吧,她不大可能专门败坏自己的名声,毕竟连带着方家呢,而且陈氏这几日为了方其业的伤焦头烂额,只怕没有这份闲工夫。 更遑论,她与方老爷建议,只是把自己送到乡下,这是很温和很常规的一种规避手段。 何家贤越想越心酸,如今敌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暗害自己;本该风雨同舟的相公也不理不睬,她怎么能不哭。 哭着迷糊得睡着了。她再一次梦见了何然然。 彼时何然然正在路上疾步走着,她需要钱来协助陈丽还房贷,也需要钱来做生活费,她好像是在朝着一间办公室走。 门口就被一个穿着精致,画着裸妆的都市小白领拦住:“实习生,你到总经理办公室来干什么?” 何然然抱着一份文件,指一指:“人资部的王姐请假了,刚打电话有一份文件请总经理帮我签一签。” “王姐?我也是人资部的,怎么王姐没交代我?”那女子冷哼一声:“我瞧你是想借机接触总经理吧,怎么,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人了?” “没有的事。请让让。”何然然不理她,径直绕过往里面走。 那女子伸出胳膊突然将文件扯下来往地上一扔:“别找这些借口,你以为我前几天坐总经理的车上班我没瞧见?还是大学生呢?就是这种素质?” 何家贤在梦境里面只瞧得目瞪口呆,原主可以呀,这就要飞上枝头了? 何然然冷冷的瞧着:“这是谣言,你若是敢传出去,我撕烂你的嘴。” “哎呦,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居然敢威胁我?你信不信我只要一说,你连在沈氏集团做兼职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信啊,你去说吧,你看看,我到底敢不敢撕烂你的嘴。”何然然冷笑,轻飘飘瞥她一眼:“花瓶!”蹲下身捡文件。 那女子恨恨地一跺脚:“你……你……”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记得你来兼职做实习生的时候,说的就是打杂跑腿,我现在要请办公室的同事吃点心喝咖啡,你现在就去去给我买……怎么样,干还是不干?” 何然然知道这是她的工作范畴,她还没毕业,离工作还早得很,能干的就是打杂了,低着头想了一下,才道:“可以,那文件……” “我帮你拿进去就好了,既然是误会,你就不要再多跟总经理接触,我也就不会误会了。”那女子笑眯眯的,眼里闪着怨毒的光。 她本是另外一家上市公司的大小姐,为了追求沈总,才纡尊降贵托关系到沈氏集团人资部当了一个小主管。 “好。”何然然笑着,将挂在胸前的手机拿下来:“那要几杯咖啡,几种点心,什么口味,我记下来省得错了。” 这还差不多。女子轻蔑的一想,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破孩,啥不拉几的。 便点了好几种咖啡和点心。 何然然一一记下,又问道:“那这个文件是王姐交待的……是要给沈总签字的……” “我知道,放心吧,既然交给我,自然会办好。”那女子很是不耐烦的口气。 何然然反复确认:“请您一定要给沈总签字,王姐交待的很重要。” “知道,啰嗦。”女子瞪她:“还不快去!当心你丢了饭碗。你信不信我叫沈总开除你!” 两家是世交,这是整个沈氏集团员工心照不宣的公开的秘密。 何然然这才走了。 待她买完咖啡,提着气喘嘘嘘的跑进办公室大门,正好撞见王姐,她一把拉住何然然,几乎将她扯倒在地上:“我让沈总签的文件呢?你没拿过去?” 她小孩子今天生病,本来在医院陪床,接到总经理秘书的质问电话,别的同事在公司又没有找到何然然,她只能丢下生病的孩子急匆匆赶来,却在办公桌上连文件都找不到了。 “我给赵姐了。”何然然一面将咖啡都拿出来,一面道:“她说她给沈总,估计这会儿该签完了。” 王姐来不及说沈总根本没有收到文件,就被她带动着去找赵蕾。 “赵蕾,文件既然是在你的手里,为何我在办公室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你不吭声?”王姐质问。 “文件?什么文件?”赵蕾一脸茫然,她漫不经心磨着指甲。 “有一位引进的高级人才,到咱们公司就职的审批,沈总签完字,财务部就可以给他拨购房补贴款项了。”王姐怒道:“你把文件弄到哪里去了?” “王姐,你这事儿没交给我吧,我怎么知道什么文件?”赵蕾笑眯眯的起身拿过一杯咖啡,匀称的身材婀娜多姿,屁股一扭将何然然一撞:“既然你交给她,那就问她呗。” “我明明给了你。”何然然气急。 “谎话精。”赵蕾冷哼。 “找到文件了吗?”总经办的秘书小姐进来:“沈总有些生气了,那人才是咱们通过省委人才办好不容易引进的,说好的购房补助款今天到位……” “我……”王姐一指何然然:“她弄丢了。” “我没有,我给了赵姐。”何然然也急了。 赵蕾冷冰冰的:“真是人小鬼大啊,惯会扯谎。” “我没有说谎,我有证据!”何然然突然转换了口气,拿出手机,可怜兮兮:“我有证据。” 她放出录音,正是刚才二人的对话。 “那这个文件是王姐交待的……是要给沈总签字的……” “我知道,放心吧,既然交给我,自然会办好。” “请您一定要给沈总签字,王姐交待的很重要。” “知道,啰嗦。”“还不快去!当心你丢了饭碗。你信不信我叫沈总开除你!” 当事人都在场,谁的声音很是清楚明了。 赵蕾的脸色顿时比她擦的粉还白。 总经办的人恨恨得瞪了赵蕾一眼:“赵主管,还是赶紧将文件拿出来吧,我不管你意欲何为,对什么人有意见,总之不能耽搁公司的事务!” 赵蕾将文件从何然然抽屉里拿出来:“在这里。根本就是你忘记了,还赖我。” 177、霸道总裁 “我这里录音有时间,我手上买咖啡的小票上也有时间,要不要对一对,看看我有没有那么闲,还能跑到办公室下来把文件放一放。再说,办公室外面走廊也有监控,看看我到底在此之前,有没有进来。” “监控坏了。”赵蕾轻描淡写,让保安室的保安不敢拿监控出来,她还是做得到。 “既然有录音和监控两个证据,监控坏了不是还有录音吗?”何然然不甘示弱,这种哑巴亏她才不吃。 “别吵了!”秘书小姐怒道:“赵小姐,既然进了沈氏,领了这一份薪水,还请尽忠职守。”说完拿着文件上去了。 赵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少顷她一把抓住何然然的衣领,将她拖到卫生间门口:“你既然早有防备,为何又把文件交给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没安什么心。”何然然轻蔑的笑着:“你不是看见我从总经理的车上下来吗?那也不是你眼花,的确是。可是经过今天这件事,你觉得还有人会信你说的么?” 何然然将她的手掰开:“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虽然家里没钱人也不漂亮,可我也不是好惹的,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一了百了,否则,最好别惹的。我对你那沈总没兴趣,不过是想本本分分赚点钱还房贷交学费而已。我有母亲要赡养,我书要读,没有你那么闲。” 何然然说完扭身进了厕所,留下赵蕾一个人在外面气得直跺脚。 “你果然不如她。”身后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连谈判,都找一个这样最容易隔墙有耳的地方。” 赵蕾听声音熟悉,急忙回头,一见果然是沈总,立刻红了脸:“沈总……” 立刻解释道:“我……其实……” “没什么其实的,我记得你是去年毕业,今年也该有23岁了吧?怎么为人处世,还不如一个18岁的小姑娘?”沈总看她一眼,神情并不严肃。 “哎呀,不是每个女生都像她那么早熟,早熟的十几岁就会勾引男人了!不然那么多人中,为啥你就叫王姐录用了她?”赵蕾一面撒娇,一面挽着沈总的胳膊:“快中午了,一起吃饭?” “她早熟吗?”沈总想了想。 “不早熟吗?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不就是很穷吗?不然怎么会暑假出来打工。”赵蕾见着沈总,刚才吃的败仗受的委屈早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不过,她前几天怎么会从你车上下来?” “她骑车,赶上下雨,我经过,叫了她一声。”沈总冷眼瞧她:“你们家的新产品上线了,你爸爸没找你回去当模特?” “我不回去。”赵蕾严肃道:“她就是想勾引你,我知道的,我不走,要看着她。” 沈总毫无痕迹的抹开她缠绕着的手臂:“随你,不过我真的不会喜欢你的。” 说完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 赵蕾在原地撇撇嘴很是愤恨:“还说不是被那小妮子勾引……” 霎时间又握紧拳头:“不可能让你这个穷鬼得逞。” 第二日,办公室的谣言就传起来了,说何然然在大学早就被包养了,还给她和她妈付了首付买了房子。后来被抛弃了,一下子连学费也没有着落。 何然然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连去食堂吃饭都被人指指点点、 “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放得开?” “不奇怪啊,现在女大学生裸贷都干得出来,被包养总比这个好。” “据说她们学校出了名的美女多,一到傍晚,很多豪车去门口接,车顶上放瓶水。” “那是干啥?” “这你就不懂了吧。喝我水,和我睡,不是一个音吗?” “居然是这样,那还真的是诶……” “咱们市房价这么高,都快五万了,三十平的小房子,首付也得五十万,她哪里有?听说只有一个妈妈在超市打工,父母早就离婚了……” ……何然然听了这么多,什么都没有说,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默默的做些事情——打印,复印,跑腿送材料,会议室倒水…… 待空闲下来,何然然往总经理办公室去了一趟,秘书小姐大概也听到,眉头一皱:“有公务吗?” “没有。”何然然认真的瞧着秘书小姐:“我不想打扰总经理,只是有一句话请姐姐转告。” 秘书小姐对这个勤快又低调的实习生倒是印象很不错,当初面试时,男生留下五六个,女生可就这一个,还是总经理钦点。 她本以为是亲戚什么的,后来发觉的确没什么交集,却意外觉得总经理眼光很毒。 这个小女生,看起来稚嫩,却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事故,且饱读诗书,做人彬彬有礼进退有据,做事认真细致积极快速。 “我想告诉他,我是读过书的人,知道知恩图报,也知道不能往仗义之人脸上抹黑。请他务必相信,绝不会辜负他的信任和期望。”何然然说完便走了。 秘书小姐不得甚解,倒是原话转给沈总。 沈总眯起嘴角:她是说,叫他不要信那些谣言?她是大学生,因为他的资助,所以会保护好她的名誉?维护自己的尊严? 好笑,现在的女大学生,可不是什么好词。 再说,她一个小菜鸟,拿什么保护好名誉? 偏巧在这个时候,关于赵蕾的谣言起来了,没什么别的丑闻,主要她前面六个男朋友的过往,被人编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呢,绘声绘色,有趣生动,传颂度极高。 说的是有一位中了毒的公主,浑身都是公主病,非得集齐7个小矮人的爱,才能治好她的公主病。 最后一个小矮人,姓沈。公主已经征服了六个小矮人,如今在征服第七个。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讲什么,虽然不是造谣,而是事实,但是这样趣味的改编,总能让人回味。 赵蕾将何然然堵在更衣间:“是不是造的谣?” “造谣?那可是诽谤罪,我不敢当。我不过是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了二次创作。”何然然拍拍手:“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赵蕾气得咬牙切齿,她这种实打实的趣事,倒是比何然然那些虚无缥缈编出来的谎言更吸引人。 毕竟何然然被包养的事情,没有人现身说法。 可赵蕾的事情就不一样了,隔一会儿,ins上就有人出来:“额,我是第二个小矮人的朋友,赵小姐的公主病嘛……” “额,我是第四个小矮人的小学同学,偶尔有幸见过赵小姐一次,是真正的公主啊。” …… 谣言传了一个星期还没消散的时候,两个女同事在餐厅小声议论,沈总恰好打完饭经过听见,便下了禁口令:“办公室不是八卦的地方,要八卦的员工把沈氏开的薪水还回来了再八卦去。” 一时间人心惶惶,再也不敢乱说,很快就都平息了。 沈总将何然然叫到办公室:“这就是说的不会辜负我?” “不然呢,山盟海誓,以身相许?”何然然笑笑:“这里不是古代啊。” 沈总:! “不过还是有两件事情很感谢您,一是资助我的学费,所以我在这里打工,从工资里慢慢还给您!二是给了我这份工作,说明沈总心存良善,我会努力的。”何然然握起拳头:“沈总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先出去了。” 沈总:! 何然然说完飞也似的逃离了办公室,她知道沈总看她的眼神有些玩味,可她不敢深究。 赵蕾会捏死她,她也不想明知道是个大坑还往下跳。 不管那是什么眼神,一概不理。 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何然然靠在沈总办公室外壁上大喘气,突然一张俊脸靠近了过来:“你就那么怕我,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我跟你可不单纯是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啊。” 沈总突然跟了出来,一手撑在她的脑后方,一手插在裤兜里:“那天晚上,你到底把我怎么样了?” “哪天啊?”何然然装傻。 “我喝醉了那天,你抬了我回家,我记得,你脱过衣服,我也脱过衣服……”沈总神思惘然:“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别人都不录取,偏偏录取你?打杂的可不需要什么高学历高智商……公司本来打算都招男生,干体力活的。” ……何然然低下头:“沈总,这件事情你问了许多遍,逮着没人的时候就问,我也回答过许多遍,清楚而且明白,我什么都没对您做。发觉您喝醉了,又发觉您资助过我学费,我本着报恩的心情,送您回了您家,就这么多!” “您不会,真的以为那一点钱,我就要以身相许吧。”何然然大声道:“我还没那么廉价!” 沈总颓然的转身放开她,拿起不在位置上的秘书小姐喝水的杯子,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尖锐的破碎声,吵醒了何家贤。 何家贤此番梦里醒来,又惊又喜。 惊的是原主比她更快的适应的现代生活,比起早期说话还文绉绉的一套一套古板的很,其余的交流比现代人还现代人。 她哪里知道,这是何然然经过了何书礼的突然抛弃不管,又不敢卖那个小房子,只能强忍着承担月供,被逼无奈。 在去沈氏上班之前,她去工地上推过砖头车,去餐馆里面端过盘子,街上发过传单,超市干过理货员——能挣钱的她都兼职过。 忍受过农民工的猥琐下流之言,下班后被流氓调戏,在餐馆被人袭胸,在超市被泼妇辱骂……她都忍过来了。 生活磨难人,也锻炼人。 只是,她骨子里清高自傲的本性,却是一点儿没变。 喜的是,何然然对待流言的办法,她也明白了。 以谣传谣,也要以讹对讹,她虽然不知道对手是谁,可是转变老百姓的注意力,对她来说,却是强项。 前世又不是没看过八卦新闻,那就先捡好的故事说罢。 翌日一早,说书馆里面的说书先生,便新得一个超级好的版本。 “话说那契丹人与宋人开战,打得不可开交,这一日,雁门关外,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汉子……在悬崖峭壁后面,带头大哥带领中原武林豪杰们埋伏着……” 只为着打发无聊时间的人,喝一口茶,倚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往嘴里嗑瓜子儿。 “一番厮杀,惨烈至极,那汉子追着夫人跳崖而去,却又不忍心,将怀中孩子高高一抛,正落在那带头大哥身上……” 听书的人挺直了脊背,来了精神。 “这孩子到底是契丹人,如今却要做宋人最大帮派,丐帮的一帮之主了……” 听书的人站起来:“后来呢……” 后来……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结束。 剩下一干人,意犹未尽。 “哎,你说那个乔峰,会不会把丐帮都带去契丹啊。” “丐帮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拆穿啊……” …… 上午说书人说了一遍,下午整个燕州城的人都在传这个故事,并且对后续充满期待,就连闺阁里面的小姐夫人们,前几天还津津乐道别人家的事情,后几天开始担忧:“阿朱一个小丫鬟,怎么敢跟乔大英雄在一起?” “她不是说了吗,只是想当他的奴婢,是乔帮主不嫌弃她……” “换我我也乐意,雁门关外等了五天五夜啊。” 议论谣言的多是闺阁夫人,何家贤默写的时候,将阿朱阿紫等女人的戏份加大,相反把乔峰的戏份缩短了一些,立时大受追捧。 开始是红梅出去瞧瞧把手稿给说书人,花银子请说书人说书。 第三回拿去的时候,说书人递过来十两银子:“小姐,请和写手稿之人说一声,能不能以后我买,叫她别把手稿给别人,独家供给我……” 何家贤没想到只是转移注意力的故事,会受到这样的追捧,一时忙碌起来。 只是经常双手合十对不起金庸先生,抄袭了他作品,还换了银子回来。 方其瑞心事重重的进来,瞧见深夜了何家贤还瞪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知道想什么,挺着个肚子人都憔悴许多。 178、梅姨娘秘密 没话找话的和她说了除了“多吃点”“多休息”“早些睡”“不要想太多”之类的话之外,开口道:“有些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跟你说。” 说吧,我早就等着你开诚布公,好好谈谈了。 之前气方其瑞不信她,也怕愈描愈黑,何家贤一直想等方其瑞自己去想通,因此并没有特地找时间去解释。 他终于愿意主动说了。 “我上次送家慧去京城,发觉了一些事情。”方其瑞开口。 额,居然不是谣言的事情? “什么事?”何家贤还是问道。 “接她的那家人,姓梅。”方其瑞顿了顿:“有一位少年,和我长得很像。” “我便多留了一天,见着了那位梅老爷。”方其瑞说完,停顿了一下:“以前梅姨娘告诉过我,说她家是京城,是做官的,后来犯罪被抄家,她也沦落,我以为,一直以为,是个小官……” 何家贤见他越说脸色越凝重,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那梅家,与姨娘家里,是堂亲。”方其瑞还是说了出来:“这段日子我便是忙着查这件事情,直到今天,才有了些眉目,甚至,跟何家,都有些关系。” 何家贤心里一紧,等待方其瑞继续往下说。 “若是我查的没错的话,当初的梅家,就是姨娘,她的父亲,是前朝的三大辅相之一的梅阁老。”方其瑞娓娓道来:“梅阁老不知道怎么与先帝政见不合,被人上奏本参了一本,获罪被杀,家中男丁全部斩杀,女子流放。我姨娘,那时候是梅家的嫡长孙女,也一同下狱。” “后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尚在狱中的姨娘被赦,沦落到教坊司,后来辗转到燕州城,被卖为娼,直到遇上老爷。”方其瑞眼中有泪:“如此,差一点,我的外祖,就是先帝在时,权倾朝野的梅家。” “那与何家?”何家贤奇怪:“祖父曾经做官,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而已。” “这个六品小官,是梅阁老给的。何老太爷突然辞官,不知道是不是怕受牵连?这都是猜测。”方其瑞有些苦恼:“我就查出来这么多,别的还要时日。” 他握住何家贤的手:“我有些不甘,又有些害怕,不敢去问梅姨娘,也不敢告诉你。” “梅姨娘若是一般的罪臣之女,也就罢了,大不了赔些银子疏通一下。可梅阁老,是天子重臣!”方其瑞越说越烦:“这样一桩大的操家灭门案……” “那你此去的梅家?”何家贤试着宽慰他:“既然是堂亲,他们家能好好的,说明当今圣上不追究了,你也说,那是先帝时期的事情。再说,后来大赦天下,梅姨娘是被赦免的,又不是私逃……” “她……”方其瑞狠狠心:“她是罪家女,是不可以被赎出来的。” “梅姨娘和我说过。只是我觉得,年代久远,再说户籍制度都改了几次了,有所遗失,身份有变更,户部搞错了也是常事。”何家贤绞尽脑汁安慰他的紧张:“梅姨娘自己都不怕。” 而且,中间还有许多关节没有搞明白。 “就算被人获悉,咱们咬死了赎身时老板搞错了……” “天真!别人不知道,梅姨娘还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家世?”方其瑞痛苦不堪。 树大招风。梅姨娘这棵树,比他以为的要大上好多。 “不如叫梅姨娘来问清楚?”何家贤出主意。 “她若是愿意说,小时候就告诉我了,不会等到现在。”方其瑞拒绝了何家贤的提议,陷入沉思。 何家贤见他很是苦恼,想了想才道:“上一辈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我瞧着梅姨娘一心只想过平安顺遂的日子,莫不如咱们就当不知道。” “怎么能当做不知道?”方其瑞抬头来,到底是不忿:“原来我的外祖家,曾经如此辉煌……” “方其瑞!”何家贤见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怒喝道:“无论怎么样辉煌,那是过去,是旧事。真要论起来,他们照例是阶下囚,是罪臣……你光留恋荣华富贵,却不知危机四伏!” 就像何书礼再有钱,离了婚,那些钱和陈丽,和何然然,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方其瑞被她一骂,到底是醒了,喃喃道:“我就是不甘心而已。” 查了许久,今晚才将结果理清楚,怎么能不心惊,不想岔! 任谁也会不甘心的。 一直备受轻贱的商家,一直被主母打压的庶子,一直以为是罪臣子孙的自卑,突然得知身份地位比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高贵显赫…… 但是他很快也知道何家贤说的是事实,无论梅家以前怎么样辉煌,现在,都是罪臣,否则梅姨娘也不用低调成那样。 方其瑞将何家贤搂在怀里:“……你说得对,那些都不真实,唯有我的孩子,我的娘子是真实的……” 何家贤见他能很快调整过来,将头窝在他怀里:“我还以为你是听信了谣言,不理我的呢。” “什么谣言?”方其瑞反问。 何家贤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还是真的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不再回答。 熬过了热得死人的暑期,进入初秋,何家贤要生了。 陈氏一直照顾方其业,不仅仅是伤口,还要不住地给他打气,给他洗脑;加上又有媒婆上门给方玉露说亲事,一时忙的无暇顾及。 周氏被方老爷训斥后,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 梅姨娘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作风,跟方老爷申请了看顾何家贤生孩子的差事。 请稳婆,找乳母,等等全是她在忙活。 这日刚吃完早饭,何家贤小解时,发觉见红了,忙派人去禀梅姨娘。 梅姨娘亲自来了,只叫她安静的等待发动。 到了晚上,肚子就开始有一阵没一阵的痛起来,只是痛到早上,稳婆过来看了,道“我的姑奶奶,还是小点声音叫吧,还早着呢。” 何家贤一听就崩溃了。 只是古代没有剖腹产,除了忍,没有任何办法。 痛到中午,稳婆最后看了之后,才道:“可以用力了。”又叫了另外两个帮手,并一干丫鬟婆子,烧热水的烧热水,煮剪刀的煮剪刀。 何家贤只疼的觉得有人在拿钢钎撬骨头,骨髓都要被五马分尸的拉散开来,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偏稳婆大叫:“用力……用力……” 如此三四回,何家贤累的精疲力尽,却毫无进展。 梅姨娘进来看了,道:“二爷在外面急的眼眶都红了呢。” 何家贤一听心里坚定了许多,又重新用力,跟着稳婆的节奏,一下一下用力,双手紧紧抓着床单,直捏的要粉碎,双手青筋爆出,目赤欲裂,便听婆子大喜:“快些,头出来了。” “嗷……”何家贤倾尽全力,那稳婆惊喜一叫:“出来了。” 何家贤只觉得浑身一松,像是有什么从身下流出来,绷着的身体慢慢摊开,软了下来。 耳畔听得一声婴儿啼哭,稳婆笑着:“是位小千金。” 洗干净用称称了:“七斤。” 梅姨娘忙赏赐了,又命人去报喜。 方其瑞见着那孩子,微微一愣,哆嗦着紧张的伸出手抱了,就要进房去,梅姨娘没拦住。 何家贤借着方其瑞的胳膊,瞧了一眼孩子,只觉得皱皱巴巴的,头部尖尖,头发很稀,脸上局部是红红的,很丑,像一只猴子,不由得大惊,挣扎着道:“我靠,怎么这么丑!” 方其瑞也有此疑问。 梅姨娘忍俊不禁:“刚出来是这样子,等后面长开了就好。”她仔细端详孩子的面容:“是个小美人呢。” 那就是说会长得像方其瑞了?何家贤舒心的叹一口气,像爹就好,女孩子像她爹,以后会漂亮。 她伸出手指头逗弄她的脸颊,却是对着方其瑞说话:“我想叫她然然。” “好听。”方其瑞笑着答应:“大名还是等老爷起吧。” 方府喜得千金,到底是件喜事,何家贤坐月子闷得慌,只是好歹是秋天,每日捂在床上也说得过去,吉祥和红梅等人都不住地赶制小娃娃的衣衫鞋袜,奶娘们尽心尽力的喂养,其余的饮食起居全有梅姨娘把关,倒是没出什么岔子。 月子期间,方其瑞在方老爷的威逼之下,又下了一次场,意料之中的名落孙山。 方玉露对亲事不满意,在家里发脾气,周氏过去劝导,被方玉露骂了几句,委屈得哭了起来,陈氏便怒斥道:“没用的东西,你妹妹气不顺,说几句不恰当的话,怎么就值当你哭?” 合景自流产后,也不受陈氏待见,周氏却偏又爱叫她随身伺候,此刻便道:“大奶奶最近是容易伤春悲秋的,情绪不好。昨日被那个秋儿顶撞了几句,也气得哭了。” 秋儿是合景流产后,陈氏送的美姬。 “瞧你还有没有个大奶奶的样子?一点儿心胸气度也没有。”陈氏以为周氏趁机告状,自然是不理:“你多为你四妹妹的婚事上点儿心吧,别整天惦记放印子钱的事情。” 上次方老爷训斥后,陈氏怒周氏隐瞒她,时不时就拿这个话把儿里挑理刺激她。 “为四妹妹操心是我做大嫂的本分,只是最近身子不适,大概是不能了。”周氏像是早有准备,此刻才压低声音道:“儿媳,怀了二个月的身孕了。” 陈氏吃惊,连合景也大为吃惊,方玉露只冷冷瞧了一眼:“你倒是沉得住气,两个月了才说。是不是觉得自己金贵了?” 若是平时,母女两个一起寒酸周氏,可今日,陈氏却呵斥方玉露:“你说的什么话?你大嫂有身孕是喜事,还不快去请大夫来看。” 便有伶俐的小丫鬟去。 然然因是庶出,满月酒只在家里办,没有宴请亲朋。各房长辈都送了礼,方玉珠送的是一套纯金手镯,何家贤嫌贵重,不要。方玉珠就道:“若是以后我再去西北,可就见不着我这小侄女了,现在送了,以后不送你别怪我就是。” 何家贤听了只得收下。 三房和五房的人也遣人送来礼物。 四房的寡居夫人却是亲自过来,送了跟方玉珠不相上下的贵重之礼,寒暄了半响,才道:“其宣想拜在何先生门下,何先生却一直不见,想请二奶奶帮忙引见一下。” 这样热情,原是有事相求。 四夫人寡居,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方其宣,不过十五岁,也一直想走仕途科考的路子,但是跟方其瑞一样,过了童生考试,如今还在努力。 何家贤听了心里只一动,想到上次未能跟方老爷说出口的计划,便问道:“我记得三叔家里的两个弟弟,还有五叔家里的三个弟弟,都是在学堂启蒙?” “是啊。”四夫人笑笑:“大哥注重这个,束脩跟笔墨纸砚,都是公中出的。”她叹口气:“你知道我们这种蒙祖荫生活的,要想做生意,是没有本钱的,唯独走这条路,一来呢,公中支持,有银子可花,到底不用自己出钱;二来呢,的确是明路。” 何家贤见她如此开诚布公,不由得心生好感。她们接触不多,平素没有什么来往,却是能对自己直言不讳,可见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四夫人的意思何家贤懂:读成了苦尽甘来,读不成的话,银子是公中出的,没什么损失。 何家贤越发觉得自己猜测方老爷的目的是对的,心念一动,计上心来。 说自己暂时没有空,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回娘家。 四夫人千恩万谢走了。 出了月子,从四奶奶发帖子,请她过去叙叙旧,也要看看小闺女。 何家贤想到从家的势力,倒是存了一股心思。 陈氏又非要让带着方玉露过去,何家贤与她休战许久,和气许多,加上方玉露乖巧可怜,便答应带上。 进了二门,便下了马车,坐了轿子,奶妈抱着小然然,紧随其后。 从四奶奶仍旧是坐在轮椅上,赏了然然一把金花生抓着玩儿,瞧着粉团团的可爱,忍不住逗弄了好久。 直到奶娘带出去喂奶,才记起何家贤,瞧见还跟着一个方玉露,便赏了一个玉扳指。 方玉露笑着:“我与从七小姐要好。” 179、谣言与偷窥 从四奶奶瞧她一眼,才笑着道:“哦,原是如此。”吩咐丫鬟去禀告从七小姐。 不多时那丫鬟回来道:“七小姐与几位表兄表弟表姐表妹在园子里画画儿呢。说等散了就请方四小姐过去,四奶奶先代为招呼一下。” 从四奶奶本是有话要对何家贤说的,此刻面上就露出难色。 方玉露便主动道:“那我自己去找七小姐吧。” 从四奶奶脸色就变了,瞧着方玉露再无一开始的热情。 何家贤知道从家规矩森严,忙拉拉方玉露的衣裳:“七小姐有客呢,你就在这里坐坐。” 既然有外男,方玉露该主动回避才是,别说从七小姐没请,即便有请,也该推脱的。 何家贤不是不明白陈氏和方玉露想择良婿的希望,只是无论如何,该矜持些。 方玉露素来聪明,一经提点便知道自己的急切过头了,忙笑着道:“许久不见七小姐,想得很,一时忘了规矩。” 说完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等候。 好一会儿,那边七小姐的丫鬟过来请,何家贤才松了一口气。 从四奶奶等方玉露一走,立时凑近了道:“你猜我有什么事请你来?” 何家贤自然是摇摇头,猜不到。 “我有身孕了!”从四奶奶得意洋洋,笑意在嘴边挥都挥不去,伸出两个带着翡翠戒指的手指调皮的摇动着。 “两个月了?”何家贤也真心替她开心。 “不是,是两个。双胎!”从四奶奶憋了这么久,最想分享的人就是她,此刻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遇见了心爱的人;亦或者是一个孩童,得了心爱的玩具,内心激动莫名,脸上笑靥如花:“三个月了。我早就想告诉你的,可惜你刚生了坐月子在,我不想派人传话,专门等你出了月子亲口告诉你……” 何家贤看遍身上,也没带什么贺礼,想了想,取了手上一对手镯:“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好在是一对。” “好兆头就行了。”从四奶奶毫不嫌弃的接了,命菊香收好:“若是女孩子,就给她们戴,若是男孩子,就给她们媳妇戴。” 何家贤忍不住一笑:“四奶奶真是想得远,只怕上不得台面。” “怎么上不得台面?我还想请你做它们的干娘呢。干娘送的,馒头也比肉包子好吃,对吧。”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肚子说的。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欢乐起来。 尽管何家贤再三推辞,到底是没能推得过从四奶奶,答应做孩子们的干娘才罢。 唠嗑完分享完,何家贤记起正事儿:“听说从家有私塾?” “哦,你说族学啊。”从四奶奶笑笑:“果然是读书的才女呀,尽关注这个。”她爽快得吩咐菊香:“叫个丫头带方二奶奶去瞧瞧。” “我这腿脚不便,就不能带你去了。”她指指腿:“小然然留我玩一会儿。” 何家贤见她孩子心性,乐得有人照看,忙不迭点头。 一个小丫鬟带着何家贤弯弯绕绕,过了月亮门,过了二门,只走深巷里面,又过了胡同,何家贤立时就听见一阵郎朗的读书声,那是一处独立的小宅院。 何家贤抬脚想要进去,那丫鬟一阵犯难,她以为何家贤只是要听听而已。 “二奶奶要进去看的话,奴婢少不得还要与管族学的三夫人说一声,二奶奶稍后。”那丫鬟叮嘱:“奴婢去寻个人禀告,片刻就回。” 何家贤见是规矩,也不好说什么,就立了足在门口候着。 只是好一会儿不见那丫鬟回来,又不好贸然进去,便朝着那丫鬟离开的方向过去,想来是下人们聚集的地方,可以请人催促一声。 她怕时间太长,奶娘带不好然然。 走到巷子口,却听见那带路的丫鬟在与人嚼舌根:“还有哪个二奶奶,不就是那方家,上次被人传与人有染的何家二小姐吗?作出这样的事情,还打着读书人的名号,想看咱们族学呢。” “三夫人不会允了吧。”别的丫鬟问。 “自然是允了,多少要看四奶奶的面儿啊。”那丫鬟尖酸刻薄说道:“说起来,她还当真以为咱们都没听说呢,倒是还有脸出门。” “是啊,她不知道,这话就是从咱们从家传出去的。还眼巴巴的上赶着来打秋风。”听的丫鬟“啐”了一口:“倒是比咱们还傻。” “从这里传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领路的丫鬟急忙问。 “没什么,我说岔了。”那听的丫鬟发觉说溜了嘴,急忙改口,却被领路的丫鬟拍了一下肩膀:“这都要瞒我?还是不是好姐妹?亏我一有好笑的事情就赶紧来和你说。” “真的没事。”那丫鬟咬定。 “不说算了。”领路的丫鬟道:“哎呀我得回去了,不然她等久了跟四奶奶告我状就不好了……” 只是转身就碰到一脸寒霜的何家贤,立时吓得魂不附体:“方二奶奶……”跟见了鬼一般。 听的丫鬟立时想溜,被何家贤叫住:“不想我告诉从四奶奶的话,就老实站住。” 她掏出十两银子:“跟我说实话,什么叫是从从家传出去的?” 那丫鬟见了银子两眼放光,却终究不敢说,何家贤笑着道:“接了银子咱们好说话,不借的话就去从四奶奶那里说话。” 从四奶奶请何家贤来做客也不是一次两次,她们也是听说的,自然明白,身份再低微,可只要从四奶奶认,那就是金贵的客人。 便战战兢兢道:“奴婢小娟,谣言刚起来时,我有一回见金环和银环两姐妹鬼鬼祟祟的在街上和别人说话,说的就是这么些话,什么方家二奶奶与人眉目传情啊之类,那人还是有妇之夫啊……我就暗暗留了心,发觉她二人连续好几天就要出去跟她们老子娘认识的那些街坊说上一两句……过了几天,谣言就满天飞了。” 金环银环?领路的丫头急忙插嘴道:“那是大奶奶身边伺候的丫头。” “都说了?”何家贤问。 “恩恩,奴婢绝不敢隐瞒。” 何家贤将银子塞到那叫小娟的手中,对领路的丫鬟道:“去族学吧。” 族学是一间四合院,北面是课堂,西面是伙房,东面是休息的地方。 “目前有从家及亲朋家的公子少爷们,共二十四人在此念书,先生是单请的。”族学的管事知道三夫人发话,不敢怠慢,急忙好生伺候解说。 何家贤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包括运营模式,每月开支,教学水平,还有出仕的比率等等,这才回到从四奶奶的院子。 从四奶奶皱着眉头:“不过是去看看,怎么去了这么久?” 何家贤不想隐瞒,便将从家的丫鬟说的话说了。 从四奶奶沉吟半响:“不该啊,大嫂为人最是和气,谁也不得罪的。”她想了一会儿:“去把金环银环给我叫过来问话。” 何家贤急忙劝道:“不可。”这手伸得太长了,从四奶奶难做人:“知道了是谁,我回去花点银子慢慢打听也就是了。” 从四奶奶见她体贴,越发喜欢。 何家贤却是再没心思作客,只想快快回去命人查探。 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 便命丫鬟去叫方玉露。 派去的丫鬟道:“七小姐那边正派人去找呢,说是方四小姐不知道去哪儿了,大概是迷路了,半响也不见回来。” 何家贤一听吓了一大跳,从府男丁多,只怕见着不合适,急忙亲自带了红梅去找,把然然托付给吉祥和从四奶奶。 她怕方玉露万一出个什么意外,陈氏怪罪。 方四小姐丢了,从七小姐不敢大张旗鼓,怕上面长辈知道她照顾不好客人怪罪。何家贤只能理解她的心情,带着自己的人和从七小姐给的几个丫鬟婆子,在从府后院地毯式搜索。 只听隔墙便有一番热闹的笑声。 红梅便提醒道:“四小姐会不会是去凑热闹去了?” “应该不会……吧。”那笑声多是男子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想着陈氏和方玉露非要来从家的目的,何家贤也不敢笃定了,蹑手蹑脚就顺着那笑声摸过去。 那是从府的角门,门虚掩着,恰好留一个可供人过去的缝,看门的婆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何家贤让红梅盯着后面,免得她“偷窥”前院被人瞧见。 先将头伸进去瞄,果见方玉露贴在墙根上,背对着她,望着前院亭子里,坐在一堆的年轻男子们。 只是那亭子四周的树木郁郁葱葱,若不是有心,倒是很难会瞧到距离甚远的角门这边。 方玉露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何家贤贴着墙根走过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 方玉露吓了一跳,急忙扭过头,见是何家贤,脸就先红得像个大苹果,低了头:“二嫂。” “快回吧,这是从家,于礼不合,到时候坏了你的名节。”何家贤提醒。 方玉露却不愿意走:“我等了半天,他们都没有朝这边望一眼,不会被发现的。” 这小角门是连接内外院之处,从家规矩森严,男子们恪守礼仪们,眼光自然不会朝内院的方向瞟,那是非礼勿视,会被人取笑被人不耻的。 家风这回事,还真是立见高下啊。 何家贤想到此处,有些汗颜,又去拉方玉露,却被方玉露把手甩开:“你别多管闲事。”一面又朝着凉亭的方向痴痴的望着。 何家贤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四五个丰神俊朗的少爷们正在吟诗作对,不知道她看的是哪一个。 角门传来红梅的叫声:“二奶奶,从家的丫鬟们寻过来了。” 何家贤一惊,急忙冲方玉露:“赶紧的,若是被人发觉,你的名节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闹起来说不定他还能回头看我一眼呢。”方玉露像是中了邪,坚决不走。 何家贤急得不行,去拽她的胳膊,方玉露用另外一只手扒开,何家贤情急之下,用力将她的袖口宽边使劲儿一撕,只听“嘶”的一声,便宽边裂开了一半,挂在衣袖上。 方玉露怒极,正要冲着何家贤发火,那边已经有男子的小厮大声问道:“什么人在?” 若是说方玉露刚才还想有人看见她,此刻衣衫都破了,自然是改了主意不想的了,捂着袖口就钻出角门,何家贤紧随其后,钻了出来,将角门关上。 方玉露自然是恨何家贤坏了她的好事,不愿意与她说话,只一只手捏着袖口。 迎面就碰上从七小姐派出来找的丫鬟们,何家贤便笑着道:“让大家着急了,我们四小姐被树枝挂破了袖子,想找会针线的缝补一下,谁知道绕了半天,针线没找到,反把自己弄迷路了。” 那丫鬟依例回了从七小姐,又去方家马车上将带来的替补衣裳换了,这才告辞回方家。 中间这一段插曲,方玉露不敢提,只是越发看何家贤不顺眼就是。 事关女子名节,何家贤自然也是谁也不提,她更惦记的是散布谣言的人。 回到汀兰院将此事与红梅和吉祥说了以后,才发觉人心恶毒。 谣言很可怕。 若不是方老爷信任她,若不是她怀着身孕,若不是方其瑞在查梅家的过往……若不是她及时想办法自救,让谣言没有越演越烈…… 如今的她,还能平安生下闺女,保有方家二奶奶的名头吗? 传谣言的人,其心可诛! 从家大宅后面巷子里的下人们住的罩房门口,来了一位不素之客,找的是金环。 她拿出一只金手镯:“此番来,是要谢谢姐姐。” 金环一愣:“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谢我?” “我知道方家二奶奶的那些不轨之事是出自你的口,别的不说,我们家这些年的恶气可以出了。”那女子笑眯眯的一脸感激:“只可惜那些谣言,终归只是谣言,没有真凭实据,不然拿出来,她哪里还能当少奶奶?当个叫花子还差不多。” “你……跟她有仇?”金环诧异。 “不共戴天。”女子讲了一段编出来的往事:“若不是她,我们家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可惜啊可惜,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说了,若是此刻我有证据,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180、恶语伤人 “本就没有证据的事儿。”金环握着金镯子,沉甸甸的,她在从家为奴为婢,十年也挣不来这一个:“……捕风捉影的事儿。” “你跟方家没有往来,怎么会捕到这些风?”女子问。 “哪里关我们的事儿啊,都是听命行事,咱们这些下人……”金环说了一半又住口。 “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定然是大奶奶说的吧,她也与方二奶奶有仇?”女子试探得问:“我去求见从大奶奶……” “胡说什么?哪里关大奶奶的事情。”金环一听要见从大奶奶,吓得半死:“她不知情,你不要告诉她。告诉她我就死定了。” “那除了从大奶奶,还有谁能指使得动你们两个……”女子不信。 金环不说话,将女子往外推:“没事的话,你走吧,我就知道这么多。” “你不说我就告诉从大奶奶,我报仇心切,能舍得下银子,也能舍得下命!”那女子恶狠狠的威胁:“都说了一半了,哪里还有能收回去的道理?你若是说全了,我还给你保密,说不全,那大家一拍两散,都倒霉吧!” 金环吓得魂不附体,没想到这人是来套话的,忙道:“说的可当真?真替我保密?” 她与妹妹银环是伺候从大奶奶的,要是被人揭发听别人的命令,可就是“吃里扒外”了。女子暗想,为人奴婢,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谁知道,金环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出一个人:“大爷,是大爷叫我们这么说的。” 从家大爷?他……而且还不让大奶奶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红梅打探完消息,回来如实禀告给何家贤,何家贤却一头雾水——她印象中,几乎从未与从家大爷打过交道,更何谈得罪他! 又仔细想想那些流言,全是借着何家慧的风声起来的,感觉像是无聊的人随口说说,没有要至她与死地的意思。 真是奇怪。 周氏过来看然然,给了一串手钏,晶莹剔透,说是娘家亲戚从云南那边带回来的。 水晶在现代不奇怪,在古代可就金贵了,何家贤推辞了半天,周氏坚决要她收下:“如今啊,过了这些年,我才看清楚,这方家,谁是人,谁是鬼。说来不怕弟妹见笑,我嫁到方家这么久,唯独现在才活得像个人。” 自打周氏怀孕后,那日子就一发冲天,连一向不喜欢他的大爷也对她和颜悦色,煎药喂药擦洗等她伺候惯了的脏活累活都不让干,叫她好好安胎。 方老爷已经将方家一间铺子作了许诺——生个儿子,就划到她名下。 陈氏更是头一回把周氏捧在手里,听周氏说天天闲着无聊,据说把厨房食材采买的差事都分派到她手上——油水又多,又不累,每日只需要一早到厨房点个卯,看看菜色和账目就行。 可以说,周氏在方家,一时风头无两。 方玉珠又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她要被采选进宫了。 当今圣上的皇后薨了已经满了三年,他要重选选皇后了。 顺带,也为那些适龄的皇亲贵族家的小王爷小世子们挑选正妻或者侧室,以彰显皇恩浩荡。 方二老爷的官职恰好是参选范围,方玉珠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 过来跟何家贤诉苦。 当然,也只能是诉苦,毫无别的办法。 “也许你爹官太小,选不上呢?”在何家贤的印象中,看的那些宫廷剧,不都是达官贵人,家世显赫的人家才能去参加采选吗? “坏就坏在这里,以往我爹这种官职,以前根本就没机会的,又不是圣上选妃,还能给小官吏机会,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还能彰显仁德。这可是跟世子们选妻啊,没有一定的家世是不行的。谁知道今年圣上降低了门槛,把我爹这种小官也划了进去。”方玉珠重重叹气:“早知道就不退婚了,嫁给那个冯一飞,浑了点,到底自由自在,小门小户的,银子够花,又没那么多规矩。” 方玉珠最讨厌的就是规矩,所以才那么喜欢他爹任职的民风彪悍的大西北。 “为啥突然降低门槛?”何家贤关心的是这个。 “这谁会明着说呀,还不是自己猜。”方玉珠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问:“总不就是那些手握重权的权臣,在联姻上面与皇亲国戚强强联合,圣上不满意了呗。逮着我们这些升斗小官,说得好听叫公平,实际上就是分权……” “那这是要中央集权啊。”何家贤一听就明白了:“这么说,你的机会更大了!” “可不是吗?所以我才愁啊。若是以前就有先例,那说明不要紧,只是走走过场,毕竟谁不愿意强者更强呢,自然是选好的。可这回是圣上再三嘱托的,到时候定然有聪明人明白圣上的意图,放弃那些达官贵人家的闺女,只朝我们这种身份低微的小女子下手,那可就逃也逃不掉喽。”方玉珠郁闷之极:“哎,都是命啊都是命。” 何家贤也想不出好主意,只能逗弄着小然然,让她稚嫩的笑声,让方玉珠能够稍微开怀开怀。 陈氏叫何家贤去说话。 “二嫂来了?”方玉露一改往日的隔着距离的客气,热情的迎上来:“然然睡了?” 方家上上下下还是挺喜欢然然这个粉团团的小闺女的,当然,除了陈氏。 然然的确是挺好带的,可能何家贤怀孕的时候能吃能睡,她也能吃能睡。 何家贤正诧异她今日的热情,想来是跟从家脱不了关系了。 果然,陈氏丝毫不跟她客气,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跟从家比较熟悉,去打听打听从八少爷有没有定亲。” 从八少爷?那又是谁? 何家贤瞧着方玉露一脸期盼的神情,隐约有些明白,不会就是那日方玉露盯着看的其中一位吧。 打听?她跟谁打听?而且陈氏打听起来,比自己快多了,这么容易的一件小事,不至于还要劳烦她吧。 “若是没有,你去探探口风,看看你四妹妹有没有机会。”陈氏补上一句。 何家贤明白,这才是重点啊。 虽然十分不情愿,却到底是方玉露的终生大事,便直言开口道:“咱们是女儿家,不该矜持些么?” “矜持?你瞧瞧方玉婷,方玉烟,哪一个矜持了?”陈氏冷笑:“咱们这种经商的人家,身份低的想发财的,自然是上赶着求娶,一茬一茬跟韭菜似的。可咱们的目标不是那些个想沾光的。女人要高嫁,你不懂?” 何家贤懂了。若是论门当户对,方玉露只怕连从家的眼角缝都入不到。 说起来,陈氏和方老爷,两个人不愧是夫妻啊,目的出奇的一致。 方老爷是想儿子们能有做官的,努力提升阶层。 陈氏是想女儿们都嫁给做官的,快速提升阶层。 只是明摆着是很难的,何家贤不想沾这趟浑水,想了想才道:“不是我不愿意,我只跟从家四奶奶有交情,但是从四奶奶从不管这些事情,在从家深居简出的。即便我开口了,也很难办的。” “你就是不想为方家出力。”陈氏冷笑:“从四奶奶虽然不管,可她若是有心相管,府里管事的夫人们还是会买她的帐的。” 看来打听的很清楚啊。何家贤冷笑,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来逼自己去求人的。 “我开口,不是不可以,只是到底分量有限,母亲细想,若是丫鬟来求你,你驳回去顺理成章,还是说父亲来求您,您驳回去得更爽快?”何家贤只想赶紧撇开这个烫手山芋。 “什么意思?”陈氏挑眉不满。 “我一个后辈,谈论妹妹的婚事,只怕从家夫人们根本就当不得真,从四奶奶即便提了,从家夫人只消把我叫过去推脱几句,我便没了话说,是不是?说不定,还会从我的身份上,对四妹妹没有好感。”何家贤循循善诱:“可若是换一个身份高的人去说,那从家夫人们还得细细想想吧,多少要卖几分薄面,话也不会说的太死,四妹妹才有机会。” “你是说……”陈氏一时还真的想不到这个人。 “大姐啊。”何家贤一抚掌:“大姐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与四妹妹一母同胞,她去再合适不过。即便从家的人想拒绝,难道不会想想,四妹妹到底是世子夫人的亲妹子么?” 方玉露听了眼前也是一亮:“对呀,二嫂这个提议很好。”何家贤的意思她明白。 若是何家贤出头的话,那从家夫人们就会直接联想到,方玉露不过是她——何家贤这个商妇的妹妹而已,是方家的女儿。 陈氏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有些顾虑:“你大姐到底与从府没什么来往,贸然造访……” “二妹妹不是与从府熟悉么?两个人是亲姐妹,也是亲妯娌,请二妹妹从中间拉拢引荐一下,一切水到渠成。” 陈氏听了很是动心,只是实在是不喜欢方玉婷,看来只能她出面去叫方玉荷,叫方玉荷请方玉婷了,只要她不跟方玉婷接触就是。 何家贤扔出了这个烫手山芋,倒是很舒心,回屋逗小然然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方其瑞回来,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陪着抱了一会儿就让奶娘抱下去了。 “可能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方其瑞等只剩他们两个人,有些颓废:“三弟被打了以后老实了一些,这几次面前很是乖巧,老爷便把原先的一些生意又交到他手上。” 他虽然是平铺直叙,可何家贤能够感受到他深深的失落感——他再怎么努力,睡三更起五更的,也比不过方其业嫡出的身份。 同样是儿子,待遇却是千差万别。 这种际遇,方其瑞已经遭受了十八年,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开解的了,何家贤试图换个角度:“你觉得父亲不重视你,你可曾真的推心置腹?” “人前你称父亲,人后我可是从来都是听你叫的老爷啊。”何家贤笑笑:“你心里本就有隔阂,却埋怨别人对你不真心?”何家贤其实,一直觉得方老爷是很不错的人。 方其瑞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没有说话。 过了三天,梅姨娘来了——自从何家贤生孩子时她挺身而出,就不再像过去那样低调,而是时不时的叫人送东西过来,偶尔也在园子里遇到了跟何家贤说说话。 她来的时候方其瑞不在。 “二少爷呢?”梅姨娘环顾一圈:“又出去玩了?” 何家贤点点头,方其瑞是出去散心去了。一旦他无所事事,立刻就有狐朋狗友过来叫他。基于对他的信任,她从来不管。 当然,作为古代没有地位的妻子,她也管不着。 她一直认为好男人不是管出来的。 “你劝劝他吧。”梅姨娘深深叹一口气:“叫他好好读书,别老是出去玩。” ?何家贤纳闷了,前段时间不是梅姨娘上门来解释,说因她是罪臣之女,所以不让方其瑞致仕吗? 看得出何家贤的疑惑,梅姨娘笑着解释:“我没想到,我与你,原是就有渊源的。” “前段时间扬州城传谣言传的满天飞,我听到了何老太爷的名讳——是我父亲的故交,是我祖父的门生。”梅姨娘淡然笑笑,依旧恬淡如菊:“那日我们在街头偶遇,我便是去拜访何老夫人的。” 何家贤想到方其瑞查到的那些结果,倒是不吃惊。 “何老夫人告知了我一些秘辛,叫我不必东躲西藏,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又没有完全过去。”梅姨娘说的神秘莫测:“我叫二少爷这次下场好好考,争取中个秀才,再一路考上去,入了官场,好好查查,到底那些事情,过去是没过去。” 何家贤听得目瞪口呆。她以为方其瑞这次是像以前那样故意考不上的。 的确是故意考不上,可没想到是不听梅姨娘的话,仍旧我行我素,故意考不上的。 听起来一样,却又不一样。 毕竟他以前,也是听梅姨娘的话,故意考不上的。如今梅姨娘让他考上,他该考上才是。 真是奇怪。 181、底层艰辛 “所以我和老爷说了,叫他别让二少爷做生意了。”梅姨娘说的很平静:“我以为他会安心读书了,没想到他又出去玩了。我看到了,因此过来同你说。” 所以——这是梅姨娘改变了主意,要方其瑞也跟着换一个人? 这也太草率了吧。方其瑞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儿,任由人摆布的。哪怕这个人生了他! 何家贤瞧了瞧梅姨娘的笑容,第一次觉得并不优雅,而是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疏离。 她记得方其瑞说过,他喜欢做生意,哪怕那时候方老爷只是给了他一个很小的铺子,他也是在用心经营。 “姨娘都劝不了,我更劝不了了。”何家贤想了想,也很合意的笑笑:“若是姨娘能劝他回心转意就好了,我也想当官太太呢。” 梅姨娘很是诧异她居然这样直白的拒绝了她,一时愣神,片刻后才道:“这也是为了二少爷好。他的心思我都知道,可老爷摆明了是中意三少爷接班的。” “我是为你好”这句话何家贤还是何然然时,听了几千几万遍,如今一听就莫名反感,只是梅姨娘一直对她不错,因此强自忍着没有反驳:“二爷在外面的事情,我是不过问的。” 梅姨娘素来是个聪慧之人,只听这几句话便知道何家贤情绪上对她的抵触,只是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只犹豫了一下就回去了。 晚上方其瑞回来,何家贤毫不掩饰地将梅姨娘说的话和自己回答的话全都说了,最后气鼓鼓的:“我还当她跟别人不一样,没想到都是自私的主。想到一出是一出,随意摆布别人的人生。” 方其瑞本来见她答的自己很是满意,可这话说出来就有些刺耳,微微怒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少说。” 何家贤一愣,她分明是觉得方其瑞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怎么话风转变得这么快,便也不高兴了:“这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嘛。” “两个人也不能无视孝道。”方其瑞闷哼。 “孝道?”何家贤冷笑:“你居然还懂得说这个字?在我心里,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是做表面功夫的吗?值得孝顺的人才孝顺,不值得孝顺的人走个过场。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性情中人,价值观一样,今日你突然来口口声声跟谈孝道?那我问你,你与父亲,母亲面前,何时做过一个孝顺的儿子?” 她说的父亲母亲,自然指方老爷和陈氏。 方其瑞一愣,片刻后反驳:“女子能和男子一样?女人要三从四德……” 何家贤听到此话,气得说不出话来,扭身就往里面一钻,背对着方其瑞不理。 方其瑞发觉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也就悻悻得没说完,躺在外面嘟哝:“你还敢发脾气,我对你真的是很容忍了。你去看看,谁家媳妇睡觉敢从相公身上跨过来跨过去的?我说过你没有……” 这个忌讳何家贤知道。说是女子不能在男人上面,否则会压了男人的运道。她一直嗤之以鼻,没有放在心上,方其瑞也没有特别提醒,于是就不大注意。 此刻听他刻意提起,越发觉得是秋后算账,方其瑞骨子里还是个男尊女卑的封建奴隶,便一翻身做起,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对着方其瑞:“方其瑞你听好,在我的世界里,我与你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三从四德,没有什么夫为妻纲。你若是跟别的女人好,那我也跟别的男人好,你若是不待见我,那我也不会为你独守空房……” 她话没说完,人突然一下子被方其瑞从下方掐住脖子,一直推倒在床板上,他气得脸涨的青紫,双目圆瞪,表情凶狠:“你敢……” “放手……”何家贤拍打他的手臂,几乎喘不过来。 方其瑞见她脸都红了,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急忙松了手,将何家贤扶起来,又帮她捋背顺气。 何家贤推开他,冷笑着道:“你就算掐死我,刚才的话我也要说完。方其瑞,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怕,偏两件事情不怕——一不怕死,二不怕孤独终老。” 她摸着脖子,有些疼,看着眼前的男人,恨得要死:“你有本事今日就掐死我再娶,要么,就好好听我说的话。” “我这一生,是我自己的。来去生死,只有我自己能掌控。谁也不要拿什么这个社会的那些三纲五常来要求我。我愿意遵守并获得安稳,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若是我不愿意遵守,你强迫我,那就是逼我宁为玉碎了。”何家贤说完,重新躺下,不再理会方其瑞。 “那你就太自私了!”方其瑞指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家贤冷漠:“你不自私?你不自私你掐我脖子?你不自私你在外面吃喝玩乐却要求我守妇道?你不自私你故意考不上却不告诉我?” “自古男人女人不都是这样?”方其瑞为自己辩护。 “是,我承认,这个时代的男人女人都这样。可我偏不。”何家贤掷地有声:“我现在愿意遵守这些,是我还在乎你,还在乎然然,还在乎咱们这个家,想要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可是,若有一日,方其瑞,你辜负了我的心,不值得我珍惜了,那就只有一拍两散,各生欢喜罢。” “方家,何家不会允许你那样的。”方其瑞说出这句话,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是啊,那又怎么样,我脱离他们,自己生活。”何家贤笑着,眼里闪着眼泪:“难道你忘记了,书里面多的是郎情妾意,家人不许,抛家舍业一起私奔的故事吗?” “难怪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看你是读书读过了。”方其瑞怒道:“读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完全不知所谓了。” “随你怎么想。”何家贤闭上眼睛:“或许你也可以想一想,是像我这样,遵从自己的意愿,还是听梅姨娘的话,去按照她的意志行事。” “什么叫按照她的意志行事,难道为姨娘洗脱冤屈,不是我辈该做的事情吗?”方其瑞一听这话又气起来。 “既然是你辈该做的,为何你下场时,不按照她说的考中呢?我看过你的文章,你有这个能力。”何家贤冷笑:“嘴硬而已。” “我会做到的。”方其瑞恨恨出声,不再理她,也背对着她睡下。 “别赌气。”何家贤小声道:“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经历比你多得多。梅姨娘是很好的人,可是若是她一开始,就下次决心,不畏艰难险阻,不畏贫穷低贱,一门心思得要儿子去科考,给她查探当年梅家获罪的情况,我可能会叹服她!” “可是,这些年,她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先是任由方玉烟被夫人教的飞扬跋扈,别说她没有能力,这个院子里,她的能力比谁都强。”光是让方老爷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就可见一斑,只是她不怎么争而已。 “现在,听我祖母说梅家可能没事了,就又改了主意,罔顾你的意愿,非要你去做不喜欢做得事情。我不认为她有多伟大!”何家贤说着气起来:“若是顺着长辈所有的主意转变是孝顺的话,那我情愿一辈子背着不孝的名声。” 何家贤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方其瑞起身穿了衣服出去了。 何家贤:…… 有了孩子以后,她发觉自己的心性越发刚强许多。 若是以往,定然心酸委屈——自己是为方其瑞不平呢,他居然还不领情。 如今,何家贤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在身上,睡了。 她谁都不为,只为女儿。 何家贤抱着小然然去院子外面走。 早晨的太阳很好,要抓紧机会给孩子晒一晒,不然等中午热起来,又只有傍晚才能出门了。 走到内院门口,周氏恰好步履匆匆往厨房方向过去。 不多时,那边就响起周氏的骂声:“你拿这种烂菜叶子送到方家?猪都不吃!你蒙骗谁呢?我早听人说,你送的菜都是卖剩下的,今日专门来抓个现行,果然啊……” 又冲着厨娘张大妈怒道:“你从前就是这么收菜的?” 何家贤听了发觉是与她们日日入口的食物有关系,倒是很关切,抱着孩子站在大厨房外面。 地上的菜叶子散落一地,外面倒都是好的,里面确实是一些发黄发烂的菜叶。 “因他是芍药的哥哥……”张大妈期期艾艾:“奴婢之前检查,都不敢明着,只有一次因青菜质量不好说了几句,芍药便过来数落了一顿……” “她……你还怕了她,你资历比她老多了。”周氏自从管了厨房以来,早就把厨房的人都当自己手下的人使唤:“这样的烂菜叶子可怎么入口?” “奴婢无法啊,芍药现在是鹤寿堂的小管事了。”张大妈往地上一跪:“还请大奶奶做主。” 周氏听了只气得个仰倒:“去把送菜的给我叫回来。” 周氏既然闻讯赶过来看菜,那送菜的自然是没有走远,不多时就被追到,是一个黝黑粗糙的汉子,他瞧了一眼被散落满地的菜,看到里面都是烂的,先是一愣,面上露出几许慌乱,片刻后就回过神,笑着过来磕了个头:“大奶奶。” “这就是你送的菜?你自己瞧瞧……”周氏冷笑着:“欺负人也看看是谁家吧。” 那汉子急忙点头哈腰的,怒道:“肯定是我那浑家不知道,手忙脚乱的装错了,我这就回去换一车来。保准新鲜。” 周氏见他态度良好,倒是笑笑:“这就想了了?今儿个是被发现了的,若是没被发现的,指不定给咱们吃了多少烂菜叶子呢。”她指着推着的小木车:“你照着这个,给厨房送十天的新鲜菜来,否则,这给方家送菜的生意,你就别做了。” “哎呀,大奶奶,咱们都是小本生意,一车菜才勉强挣够一家人的吃食呢。您这让我免费送十天,那我家里老人孩子岂不是要饿死了……”那汉子一听这个条件,立时不干了:“大奶奶还是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放了你?”周氏冷笑:“我还没说吃了你菜闹肚子呢,你居然还敢讨价还价。”周氏指着他:“还有,你这账目也有问题,像这个青菜,市价是三文钱一斤,你这里写的是五文……” “大奶奶,三文钱一斤不假,可那是今日的市价,前几天下大雨,不少菜都被雨淋坏了,那青菜还涨到八文钱一斤,您怎么不说?我这因着是老给方家送,这不是定了一个平均的价格吗?算是很公道了。”那汉子见周氏看出不少问题,这才有些紧张起来:“再说了,这些账目都是方夫人看过的,她许的,不会有错的。” 周氏听了他说的话,冷笑着道:“这厨房采买现在归我管了,那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照这个样子送十车,今日送烂菜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价格嘛,要么三文钱一斤,要么你别送了。” 那汉子一听噗通一声就给周氏跪下:“大奶奶,您这是要断了小人的衣食啊。三文钱,小人连那些本钱都回不来,一家老小辛辛苦苦种一茬地,最后连饭都吃不饱的。” “那不是我管的事情。”周氏说完摸摸肚子:“以后老实点,若是我吃坏了肚子,叫你们全家陪葬!” 那汉子从开始的嬉皮笑脸吓得战战兢兢,半响说不出话来。周氏又问道:“怎么?不乐意?” 那汉子这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要是这样,那这菜小的可真送不了了。” “送不了就别送,赶着给咱们方家送菜的人一抓一大把。”周氏对张大妈道:“带他去账房,把这个月的菜钱结了,另外,扣掉十天的菜钱,那些烂菜叶子,看着就晦气。” 汉子彻底傻眼了,嘟哝道:“大奶奶,您不讲道理。” “道理?那咱们去衙门里头说说,板子一打,你才肯招认,你天天给方家送烂菜叶子吗?”周氏冷哼:“还不走?” 那汉子不敢再说什么,吞了这口窝囊气,去领银子去了。 182、算计婚事 芍药这边听说了事情,已经跟金娘子哭上了:“若真是为了菜不新鲜的事情也就算了,可奴婢听说,那烂菜叶子拉出去后,晌午就又有人送了一车来,还是按一斤五文钱的价格,那送菜的是大奶奶娘家乡下的远亲呢。” “她逼我哥哥要三文钱一斤,这边又报的五文,中间的差价银子,还不是落进了她自己的口袋。这哪里是挑菜啊,这是打您的脸呢。”芍药哭诉:“奴婢是没什么脸面再去厨房的了。” 金娘子只笑笑:“那也是你哥不争气,好好的做他的老实生意不就行了,非要偷奸耍滑。” 芍药听了不依:“干娘,那是大奶奶鸡蛋里面挑骨头呢,那些菜我都看了,大部分是被脚踩烂的……” “有这种事?”金娘子邹起眉头:“还有,平时在院子里别叫我干娘,生怕人不知道似的。夫人最讨厌下人们拉帮结派……” 芍药忙吐吐舌头给金娘子捶背:“奴婢一时心急忘了。” 薛舅妈找何家贤当救兵不成,又在陈氏房里说事,只是知道陈氏不会允许,只胡乱扯。 此刻听周氏过来绘声绘色的报告了厨房发生的事情,薛舅妈心念一动。 她素来以为周氏是陈氏的应声虫,没想到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便当着陈氏的面把周氏好一顿夸,自然,也免不了损何家贤。 陈氏见她来就慌,见她始终不提定亲的事情,倒是心里松了一口气,急忙把话头拐到周氏身上,热络的聊起来。 待周氏出了鹤寿堂,薛舅妈也急忙告辞,又道:“大奶奶怀着身孕,我这第一次上门来,总的表示一下。” 陈氏便让人带薛舅妈过去周氏那里。 薛舅妈笑眯眯的道:“你果真是个好福气的。” 周氏家里也就是一个小商贾,若非方其宗常年卧在病榻之上,怎么会瞧得上她? 本想着荣华富贵享受着,守一辈子活寡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怀上身孕,生个孩子傍身,也是挺不容易的了。 “舅妈说笑了。”周氏笑着应酬,她对这个薛舅妈也没有什么好感。 “我再给你说一桩事,你就更有福气了。”薛舅妈故作神秘的靠近:“你婆婆啊……” 周氏便获得了那张借条,看过后大惑不解:“借银子便罢了,这字画是怎么回事?” 薛舅妈自然是不肯回答的,只将想要把女儿嫁给方其业的打算直言不讳的说了:“可你婆婆,有了好事就忘了娘家……” 周氏一听愕然,也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却不好直接推辞,笑着道:“这倒是一桩好事呀。只是我如今怀着身孕,再操心这些事,婆婆定然要说我的。到时候只怕惹她反感,还以为我是收了你的银子,才觉得表妹跟三弟相配的。” 见薛舅妈面色不善起来,周氏又忙道:“所以我去说这话不合适,显得太刻意。莫不如舅妈寻一个可行的媒人过来说项,到时候我搭上两句话,这事儿也就水到渠成的成了。” 周氏虽然没接,但是也没完全推辞,薛舅妈这才面色稍缓:“你说的有理,我去找人看看,不知道你觉得哪个人去说合适?”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有跟两家关系交好的长辈?”周氏细心询问。 薛舅妈想了想,实在找不到人,便道:“容我想了再来告诉你吧。” 走到门口,听见几个小丫鬟笑着道:“小小姐长得像个粉团子似的,多可爱啊。我刚才去汀兰院拿花样子时瞧见了,白白嫩嫩的,二奶奶也和颜悦色的。” “二奶奶是心地善良,你见她什么时候为难过人。”一个丫鬟见左右没人,笑嘻嘻的道:“那腊梅,传说要害二奶奶,二奶奶还怕她被夫人责怪,要了她去汀兰院伺候呢。” “你怎么知道?我们可没听到一点儿风声啊。” “腊梅跟我说的。她说再没见过二奶奶这么好的主子。”那丫鬟笑嘻嘻的:“以后咱们也多为二奶奶效力就是了。” 薛舅妈只听见这一层,想到陈氏对何家贤的态度,突然心里一动,起了个主意。 薛舅妈的突然造访,让何家贤很是意外,这位主儿不是一向很讨厌自己么? “哎呦呦,小闺女真可爱,让舅婆婆抱一抱。”薛舅妈抱过然然,往她的襁褓里放一块玉:“这可是好东西,你没见过吧?是上等白玉……” 何家贤正纳闷她唱的是哪一出,偏不好问,薛舅妈也一直不说,话里话外围着小然然的喂养说事。 何家贤如今学会了不动声色,便好吃好喝招待,只等她自己说明。 果然薛舅妈见她一直不发问,到底沉不住气了,半响憋了才道:“你可知其业被打劫之事?” 何家贤见是问这个,笑着点点头。 薛舅妈便拿出一张纸:“你瞧瞧这个。” 何家贤不疑有他,接过一瞧,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是……” “你不是瞧见了吗?”薛舅妈见如自己所料果然吓住了何家贤,不由得又觉得占了上风:“想不想要?” 这是陈氏给薛舅妈打的借条,一万两,握在手中,是个不小的权杖。 只是不知道上面许诺的字画,又是个什么鬼?而且,陈氏已经挪用过公中的银子,为何又要找薛舅妈借银子? 看来是个很大的把柄啊。 若是弄到手,只怕以后不都用愁陈氏拿捏她为难她了。 何家贤想了想,还是递了回去:“舅妈肯定有条件的,断不会白送与我吧。” “哪有什么条件,不过是我们家敏儿年纪不小了,想请你给她保一门亲事。”薛舅妈和气的笑笑。 难道是从家?怎么一个两个都盯上从家?何家贤正暗自揣测,薛舅妈冷不丁说道:“她喜欢她表哥。” 我靠,这又是要给方其瑞做小吗?何家贤一愣,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有些难度,她毕竟比业儿大一点儿,可这一点儿根本不是问题,业儿明年就满十六了,到时候成婚不迟,先订婚吧。”薛舅妈见何家贤面露难色,知道她想岔了,急忙解释。 原来相中的是方其业。 “舅妈……”何家贤想说薛舅妈为何不直接找陈氏说,却又突然想到,薛舅妈借条在手,若是陈氏愿意,只怕早就成功了,何至于拿到自己这里来? 便笑着道:“舅妈是为难我呢,三弟的婚事,我一个庶出的二嫂哪里能管得了?便是过问也是少的。” “我知你的本事,你就别谦虚了。”薛舅妈笑笑:“你如今是从家门口的大红人,多少你母亲也要给你点薄面的。” 什么薄面,只怕就是叫我与你狼狈为奸,拿着借条逼陈氏就范吧。 何家贤想到薛舅妈的意图,只觉得好笑:“舅妈说笑了,我若是有那个本事,相公何至于连个秀才也考不上?我听说从家二爷可是主考官啊。” 薛舅妈不知道这一层,只笑着道:“那是你公正,不喜欢走路子罢。” “舅妈也知道啊。”何家贤笑笑,不再说话。 薛舅妈发觉自己不知道何时居然被这个一向瞧不起的外甥媳妇绕了进去,不由得气急,将借条握在手中:“这可是好机会,你母亲这一年多,可没少算计你……” “舅妈说笑了,一家人说什么算计不算计的。”何家贤仍旧是无谓的笑笑:“昨儿个晚上,相公还让我多孝敬长辈呢。” 薛舅妈见无机可乘,怒气冲冲的喝道:“什么东西,不识抬举!” 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将孩子襁褓里的玉拿走:“白瞎了!” 小然然被她这么一拉扯,吓得人一惊,胖嘟嘟的胳膊一抖,哇哇大哭起来。 何家贤见她如此侮辱小然然,实在是不可忍,对吉祥道:“把孩子的羊脂玉拿过来,别被那质地差的东西冷了脖子。” 愈发不喜欢薛舅妈。不就是想仗着她和陈氏的那点儿龋齿,让个把柄给她,让她们二人相斗,她好渔翁得利吗? 她又不傻,干嘛做这种事? 薛舅妈怒气冲冲,回家时撞到小舅妈,扯了她一把:“大嫂,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 这样的事情,薛舅妈自然不会跟小舅妈说,一个续弦而已,牛气什么?可偏在陈家比她吃得还开。便将衣袖一挥:“关你什么事。” 小舅妈笑着:“莫不是又为了敏儿跟方家老三的婚事吃了亏吧。” 薛舅妈见她也知道,急忙将头扭过去质问:“你还知道什么?” 借银子的事情暴露出去没什么,可若是大家弄懂了那几个“字画抵债”的意思,爆了出去,陈氏吃了亏,那她就彻底没依仗了,婚事更是想都别想。 “能知道什么?”小舅妈笑笑:“我不过是问了敏儿几句,她人天真,实话告诉我了。说你为了她的婚事,东奔西走,累的很呢。” 薛舅妈见事情没有暴露,笑着道:“这孩子就是性子直,听什么说什么。我是有意想跟二姐亲上加亲,可惜啊,人家瞧不上咱们陈家。” “自然是瞧不上。您瞧人家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小儿子不借这些光娶个名门闺女,还上赶着拉低身份?大嫂,您想什么呢。”小舅妈笑笑:“也不怪二姐不答应。” “还要你说?自古以来,女儿高嫁,咱们虽是高攀,可也不是狮子大开口,自不量力啊。”薛舅妈觉得这门亲事还是很登对的。 “你觉得再合适也没有用,二姐觉得不合适,那就是不合适。”小舅妈低头摸着手指甲:“不过,让二姐觉得合适,也不是没有办法。” 薛舅妈正待不耐烦与她啰嗦,听见此话眼前一亮,急忙问道:“你有办法?”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不跟我说实话,我怎么能想到办法?空口去说媒,我可没那么大脸啊。”小舅妈笑嘻嘻的。 薛舅妈犹豫了,到底还是没把借条的事情说明白:“说的都是漂亮话,我还当你有什么好法子呢。” “呵呵。”小舅妈卖了个关子,笑笑:“等有机会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薛舅妈不以为然,也不大爱搭理她。 方玉荷回了娘家来见陈氏,笑着道:“母亲,那从家少爷的消息我打听清楚了,倒是很棘手啊。大概妹妹是没这份指望了。” 陈氏一听暗道不好:“难道这么小就已经定亲了?” “那倒不是。”方玉荷笑眯眯的:“据说这次圣上要广开言路,福泽万民,不仅咱们二叔家的玉珠妹妹要进宫参选,从家少爷也要进宫选妻。”他的妻子,自然得是那些选女之一了。 陈氏一听喟然叹气:“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叫玉露死了这条心。” 方玉荷笑笑:“说起来,这消息虽不是个好消息,可是让方玉婷跟我去从家打听,倒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呢。” 陈氏疑惑的瞧着她,方玉荷便急忙解释:“不过为了四妹妹,多花点银子也是应当。怪就怪那方玉婷,都是一家的姐妹,如今又成了妯娌,居然还趁机讹我。” 陈氏听出她的意图,有些失望,口中说道:“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母亲您想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抱怨下。她那么多嫁妆银子不拿出来,如今又做了侍郎夫人,手头不知道多阔绰呢,您找她办点事,她居然还讹了我一斤上等燕窝,没良心的东西。”方玉荷见陈氏脸色不好看,急忙改口。 陈氏勉强笑了一下,叹气道:“你别得罪她,她认识的达官贵人不少,要想给你妹妹找一门好亲事,少不得要靠她的。” 方玉荷怒道:“你总是小瞧我。我哪里不如她呢?我是世子夫人,她嫁的男人,不过是个丫鬟生的野种,在侯府都没人待见。若非侯夫人人前给老二一点薄面,只怕连总管的儿子都不如……” 陈氏忙按住她的嘴:“这话别胡乱说,如今你们同在屋檐下,还是要低头,好生相处。” “母亲,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忍让了?”方玉荷有些恨:“在方家,我从没让过,去了侯府,就更加不会了!我虽体弱,可气势上,绝计不能输的。” 183、陈氏亏棺材本 “……你还没输?方玉婷还不是在你婆婆面前,把你吃的死死的。”陈氏冷哼,方玉荷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女儿在娘面前逞能,不知道有什么好装的。 方玉荷不爱听这大实话:“母亲怎么总向着她说话?” “不是我向着她,如今咱们不是有求于人么?”陈氏笑笑:“能屈能伸,才是正理。”又命芍药:“去叫四小姐来,趁早告知了实话,叫她死了这条心。” 方玉露听说从家少爷是要进宫官选的,先是吃了一惊,就在陈氏以为她要哭闹的时候,方玉露不紧不慢的发话:“我就不能进宫参选吗?” “……”方玉荷和陈氏都被她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听说城东有人家,姐妹易嫁的。说是姐姐跟人跑了,妹妹嫁过去。”方玉露笑着:“正好我听说玉珠姐姐不也爱进宫参选,我顶替她去!” “你胡说什么?你顶替她?别说这是欺君大罪;就算你真的成功了,能保证一定可以嫁给从家少爷?”陈氏怒道:“真是年少不懂事!不知道利害。” “母亲想岔了。”方玉露仍旧笑嘻嘻的,没把陈氏的呵斥当一回事:“谁说我一定要保证嫁给从家少爷了?那参选的世家公子哥儿那么多,到时候,只怕相貌身世比从家少爷好的如过江之鲫……任凭进了谁家,都只好不差的。” 陈氏和方玉荷皆是大惊,没想到一向不显山露水的方玉露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忙道:“宫里面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怕。母亲这些年苦心教导我,不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做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当家主母么?”方玉露笑:“有这个机会,错过可惜了。” “什么机会,这是欺君之罪!”方玉荷大怒:“赶紧收了你那心思。” “不会欺君的。我问过了。”方玉露笑得笃定:“只要二叔愿意推举我去参选即可,我虽不是他亲闺女,可是也是侄女,有这样的先例。” “那是方玉珠的名额……”陈氏提醒道。 “所以呀,要玉珠姐姐把这个名额让出来,反正她也不想去。”方玉露似乎掌握了一切。 陈氏与方玉荷面面相觑,半响后陈氏才道:“这件事情你筹划多久了?” “母亲请大姐去帮我打听从家少爷的婚事的时候,我见好几天没信,想来那个方玉婷不大愿意帮忙的,索性就给从七小姐写了一封信,套了她的话,她昨日就回信了,我就起了这个心思,顺道连玉珠姐姐的口风都探好了。”方玉露有一种窥见机会的得意感:“如今,一是要二婶和玉珠姐姐同意不参选;二是,请州府老爷改名册。” “第二桩事没问题,我跟州府夫人熟悉,花点银子也就办了。”方玉荷看了陈氏一眼。“就是玉珠那里,她性子素来温和,想来是会同意的。” 母女三人就这样将事情敲定。 陈氏起身去二房去说,没想到被方玉珠一口回绝:“大伯母费心了,不知道是谁跟您说的这种话,简直别有用心,败坏我爹爹的名声。” 陈氏以为自己面子不够大,又找上何家贤。 何家贤倒是觉得这个是个好主意,反正方二老爷家里出了女孩子,不管是亲闺女还是亲侄女,都能交差了,一举三得。 方玉珠却点着她的额头:“你傻呀。” 官员的女儿想不服从安排参选,那简直就是“藐视圣恩”。皇上赏赐的姻缘,就算是火坑,也得跳了还要叫“谢主隆恩。” 陈氏没做过官太太,以为什么都能变通,才会被方玉露怂恿来提这个话。 方玉珠也不可能跟一个长辈说:“你不懂规矩。”只能表示自己没那个意思。 就算有,也只能私下里牢骚,抗旨不遵?她可不敢拿她爹的前程开玩笑。 对着何家贤就将实话和盘托出:“别说圣上只是叫我参选,就是叫我去死,我爹也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交出去。你以为什么事情都能变通?都能想办法?没有。天子面前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何家贤又上了一课,自然也不敢原话说给陈氏听,只说方玉珠还是决定参选。 方玉露听了道:“玉珠姐姐与她向来交好,我瞧着是她没用心罢。” 陈氏也是心有疑惑,只按下不表。 到深秋的时候,私塾招来了新的老师,何儒年没有被选中,彻底赋闲在家。 何家贤一得知这个消息,立时去找了方老爷。 方老爷的确很忙,一面看账目一面道:“若是内宅的事情,该去找你母亲先商议才是。” 何家贤忙道:“媳妇不是不知道规矩的人,只是此事特殊,事关方家前程,我想还是直接禀明父亲更加妥当一些。” 便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日思夜想的“开办族学”的事情说了。 方老爷听了她的计划,半响没作声。 何家贤怕他不同意,忙道:“儿媳算过了,家里光是给四婶家的弟弟读书每月都要出二十两银子,可若是将几位弟弟一齐集中,请先生来教,一个月的束脩也要不了多少银子。更何况,大嫂要生了,林姨娘也要生了,这些后嗣子弟将来也要读书的。” 方老爷瞧着她笑了一笑:“想得很不错。” 何家贤见他并不欣喜,也不赞同,不由得十分失落:“不知道父亲还有什么顾忌?” “我没有什么顾忌,十分赞同。可是你大概没有去了解,像咱们这样的经商人家,是不许超过三人以上,单独请先生教授的,更不能私自办学!”方老爷说完,喟然长叹:“我何曾没有想过,只可惜……” 何家贤一愣,还有这种法律法规?她以为请先生教自己家的孩子,就跟请家教一样,是自由行事的。 碰了这么个硬钉子,何家贤准备的一大套的说辞,全都消散不见。 片刻后,她才道:“若是请亲家教外孙,那是不犯法的吧。” “都一样,不超过三人私自收徒,不算犯法。”方老爷笑着合上账本:“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何老先生现在赋闲在家,你想请他教方家的子弟。实不相瞒,我在老四跟着你学习的时候,就起了这个心思,已经去请过三次,都被何老先生推辞了。如今,我想他即便是要教,也不会教我们这种商家子弟。从家、白家还有一些世家大族的族学,都已经发了帖子请他去了。” 何家贤只得悻悻作罢。 “方玉珠不同意又如何?州府夫人说她有法子直接把妹妹报上去,用二叔的侄女名义。”方玉荷回娘家禀告结果,得知方玉珠那边没成,如此说道。 “那若是你二叔……”陈氏有些担心:“这不成欺瞒了吗?再说,若是落选……” “母亲,你就是这种瞻前顾后的性子,才在方家没有威严。”方玉荷冷笑道:“若是成了,二叔难道去举报自己亲侄女欺瞒,让她获罪?连累方家?若是不成,就更当此事没发生过,默默地就算了。若是提前说明,二叔那个性子,肯定不允许的。” 陈氏一听她分析还真是如此,便笑着道:“如此倒是一条妙计。” “不过可不能让州府夫人白帮忙呢。”方玉荷适时开口。等陈氏望过来时,便伸出一只满戴着玛瑙戒指的手:“她要五千两。” “这么多?”陈氏沉吟:“我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容我想想。” 正说着,芍药进来,将何家贤去找方老爷的事情说了,因为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根本没有背着人,一眨眼功夫消息就传过来。 陈氏听闻此事,冷笑着道;“她倒是好想法,竟然越过了我去,直接找老爷说,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还想给她爹找一门好差事,也来吃方家的喝方家的,她想得美!” 只是内心并不是很信,疑心何家贤对外说是族学的事情,只怕私底下跟方老爷说自己挪用公中的银子的事情。 好在公中的银子她已经与周氏言明,换了方氏的银票走账。又用厨房的采办职权,让周氏免了那一万两银子的账目。 周氏虽不情愿,却清楚知道,这是陈氏给她脸面。若是陈氏不给,拖着不还,她也无法,只能欣然领受,心里越发对陈氏不恭敬了。 方玉荷便笑着道:“母亲还是太仁厚了。您瞧瞧我婆婆,杀伐决断,我和方玉婷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只见了猫老鼠,被她提溜的团团转。” 侯夫人的厉害,陈氏一直佩服并向往,此刻听方玉荷提起,也露出钦慕之色:“只可惜啊,我没她的眼界和手段。” “要什么眼界和手段,您是婆婆,一个孝字就能压死她,还用得着讲手段?”方玉荷对陈氏的理论嗤之以鼻,却不敢明着显露:“不说别的,我婆婆叫我把翰哥儿寄到她膝下养着,我尽管万般不愿意,我能说一个不?敢说一个不?” 陈氏听了只心里一动,方玉荷却已经转移了话题:“母亲快些做决断吧,州府夫人那边还指着您回话儿呢。” “这不是小数目,我过两日派人去给你回家。”陈氏答应了一声,又陷入沉思。 方玉荷见她几千两银子也要犹豫,眼神闪烁了几下:“若是四妹妹被哪位高门大户选中,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陈氏一听彻底下了决心:“你去应承州府夫人,银子我过几日给她。” 方玉荷脆生生的答应了回去。 陈氏唤了金娘子进来,小声问道:“咱们攒了多少银子了?” “不过三千两。”金娘子看了看账目数了一下:“还不够一万两,您是要提前还给舅太太?” 为了摆脱薛舅妈的阴魂不散,陈氏当了不少首饰,又卖了名下的一间铺子,一直在筹钱。虽说薛舅妈咬死了只要字画不要银子,可陈氏哪里去给她弄字画?只能想着银子先攒够一万两,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得声泪俱下,如论如何把借条先拿回来再说。 毕竟不能真的赔上方其业的一生,去娶那个刁蛮任性,一无是处的小商户的女儿陈玉敏。 “不还,拿五百两出来。”陈氏咬咬牙,发了狠:“她居然瞒着我去找老大媳妇,若不是老大媳妇告诉了我,我还不知道她已经起了要置我于死地的心思。她到处说,总有一天要走漏风声的。” “奴婢知道,这不是要凑银子还给她吗?”金娘子有些不解。 “四丫头那里也需要银子。”陈氏算了算:“你把我在西郊的那个庄子卖了,尽快脱手。” “夫人不可,那可是您陪嫁里面最值钱的一块地了。”金娘子忙劝阻:“舅太太不讲情义,咱们多求求她也就是了。” “夜长梦多。”陈氏既然起了心,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庄子也必须卖,都是我的儿女,决不能厚此薄彼。” 金娘子抹一把眼泪:“人家的儿女都是孝顺的,怎么偏几位小姐少爷,全都是讨债一般的,把你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快别胡说,只要她们都过得好,我没什么委屈的。我老了,那些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陈氏叹口气:“倒是儿女们都大了,各自有主意,我管不了了。如今,只能含饴弄孙喽。” 金娘子一愣,还没发问,陈氏就对她道:“你去跟老二媳妇说,我闲着没事,帮她带带小然然。她不是要搞什么族学吗?成天操心这些事,只怕孩子也带不好……” 陈氏和金娘子的到来,对何家贤来说,是一个噩梦。 当陈氏说膝下孤寂,要亲自带然然时,何家贤浑身打了个冷颤。 但是祖母带孙女,却是天经地义的,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何家贤瞧着金娘子唆使丫头们把然然抱走,想上去抢,却被芍药隔开来:“二奶奶有什么意见还是去跟夫人说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说是抱走,莫不如说是抢走。 红梅已经拔脚往外溜去。 其余的丫鬟们见何家贤不乐意,也都冲上来将人团团围住。 “反了你们了!这个家谁是当家的?”金娘子怒喝:“回头都赶出去!” 184、然然争夺战 小然然睡得正香,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嗓门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何家贤听着心里一阵抽痛,本来都打算妥协了的,听着孩子嘶哑竭力的哭声,突然之间力大无穷,扑过去推开几个丫鬟,从金娘子手中一把夺过然然,死死抱在怀中。 金娘子没提防,一下子被何家贤推得一个趔趄,又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摔在地上,顿时“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陈氏怒不可遏,走过来一个巴掌就狠狠扇在何家贤面上:“反了你了,我是然然的祖母,还能害她不成?你这是什么态度。” 何家贤脸上挨了这火辣辣的一巴掌,却顾不上听陈氏的训话,只将然然抱在怀中反复的摇晃,轻声哄着叫她别哭,眼泪急得都要流下来,只怕然然受了惊吓魔怔了。 小然然一张嫩白的脸此刻憋的通红,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闭得紧紧的,发出“呜呜呜呜”的越来越细小的哭声。 “还敢不理?你眼里还有没有一个孝字?还有没有长辈?”陈氏打了她一巴掌,觉得特别解恨,所有的猜忌和愤怒都席卷而来,将手高高举起:“这一巴掌,是你给金娘子赔罪!” 她胳膊抡圆了往下扇,何家贤躲避不及,亦或者根本就没想到躲避,她的注意力全在怀中的孩子,千万不要受到惊吓上,一直轻声细语的哄着,眼里根本没有旁的人,别的事。 又是“啪”的一声清脆的响,何家贤另外一边脸上也狠狠挨了一个耳光,甚至嘴角都溢出了一丝血迹。 围观的丫鬟婆子们,全都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说以前两个人的敌意是暗地里的,如今,就赤裸裸的到明面上,谁也别藏着掖着。 “倒是有骨气,一声不响的,是觉得我打的不对?教训的不得?是不服气我这个婆婆的管教?”陈氏一大堆烂摊子事情,想到就气得要死。若不是何家贤不肯好好劝方玉珠,她又何须多花五千两? 一切都是这个罪魁祸首。明明跟从家交好,却不愿意为方玉露去打听。遇到事情都推三阻四,从未把自己当成方家的人。 陈氏越想越气:“都怪你,让二爷不好好进学……十九岁了连个秀才也考不上……”一巴掌过去。 “汀兰院的人也是,在你的纵容下无法无天……居然敢阻拦我……”陈氏又是一个耳光。方才她们要抱然然走,见何家贤不愿意,春杏吉祥梦梨她们都上来拦着,没把陈氏的命令放在眼里。 “祸害!我们方家娶了你进门,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陈氏打得越来越顺手,正反手不停得抽她的耳光。 何家贤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的血丝变成了血线,又变成血条,却仍旧是一声不吭,只爱怜而恐惧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外面的丫鬟婆子全都围在汀兰院外头,谁也不敢求情,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她们一向宽厚仁和的当家主母,对儿媳妇左右开弓,每一巴掌都是抡圆了胳膊,打得要多恨就有多狠! “母亲若是打够了,就休息吧。”何家贤嘴角肿得像是含着一个馒头,却仍旧力图把话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好叫大家都听得见:“您说的这些错处,若是有真凭实据,就休了儿媳。若是没有,儿媳一条都不认!” “儿媳自嫁进方家,虽没什么功德,却也是循规蹈矩,晨昏定省,一刻也不敢马虎。母亲突然说要来带孙女到鹤寿堂去养。”何家贤说着抱着已经哭得声竭力嘶的然然杵在陈氏面前,直挺挺的:“儿媳不知道,母亲既然如此恼恨儿媳,又如何会善待儿媳的孩子!” “你……”陈氏突然被她反将一军,猝不及防,哆嗦着手指头指着她,一时辩驳不了。 金娘子被人扶起,早就在一旁看热闹,此刻便接话道:“夫人管教你,是因为你犯了错。这跟小小姐有什么关系?正是因为母亲不仁,夫人才要亲自教养,免得二奶奶再带出一个不知道忠孝礼仪的孩子来!” “金妈妈这么说,就是说我不仁了?不知道忠孝礼仪?”何家贤肿着脸,伸出大拇指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痕,强忍住疼痛:“既然如此,小小姐不也是我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生的,天生就自带这种血脉,教是教不好的。还请夫人让带着我这祸害人的品质回家去,免得在方家带坏方家的人。” 说着,抱着然然也不管众人,大踏步的就往外走去。吉祥急忙跟上。 陈氏被她这么一说,一时愣神,忙使了个眼色叫芍药去拦着。 芍药伸出胳膊,刚想去拦,何家贤将然然往吉祥怀里一放,伸出手就抽了芍药一个耳光:“我还没被休呢!还是方家的少奶奶,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 芍药被这一打,冷不丁的见何家贤瞪红着眼睛,吓得不行,瑟缩回了手,求助似的望着金娘子。 金娘子便一瘸一拐的上来:“二奶奶,您要自请回家去请便,孩子是方家的骨血,您不疼爱,自有夫人疼爱……” “疼爱?”何家贤冷哼:“当着孙女的面羞辱她的母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疼爱!不顾孩子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只管自己争夺,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疼爱?” 她冷笑着:“金妈妈大抵是没读过书,因此也不知道这个故事。” “说是有一回县太爷审案子,两个女人都拉住一个孩子,说是自己的孩子。县太爷见说得都有道理,无法评判,便说,既然如此,那就你们两个人一人扯住一个胳膊往外拉吧,谁扯赢了孩子就是谁的。可是孩子疼的哇哇大哭。其中一个女人就放了手。说若是孩子受这样的苦楚,她宁愿不要这个孩子,只求孩子平安。” 何家贤一面讲,一面环顾众人:“你们都听明白了,谁是孩子的母亲?谁是疼爱孩子的人?” 她又转身朝着金娘子,指着脸上的红肿:“刚才然然吓哭了,我为了安抚她,生生挨了母亲十个耳光,十个……若是母亲还一口咬定,她能比我更疼小小姐,能够在这样的羞辱下,还把孩子的感受放在第一位,那就请母亲抱回去教养吧。” 她话说到这里,陈氏的路已经被堵死了。若是坚持声称自己更爱孩子,那岂不是要挨十个耳光? 金娘子的嘴嗫喏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想了想才道:“二奶奶伶牙俐齿,老奴自然是说不过你,你读了那么多书,老奴大字不识得一个。那老奴却有一条是比二奶奶懂得的,便是一个‘孝’字。夫人既然发了话,二奶奶便是该听从的,否则就是不孝。” “既然说到孝字,可就要提到一个慈字了。”何家贤咬牙切齿:“母慈子孝,若是脱了慈只说孝,母亲的意思是,即便是今天我把然然打死打残,她日后也得孝顺于我?毕竟她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的呀。” “你强词夺理!”陈氏怒喝:“别以为读了几天书,就狂妄得不知所以,连孝顺都不懂了。” “我懂啊。”何家贤不怒反笑,迎着陈氏怨毒的目光瞪着她:“所以我忍了您的十巴掌,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嘴!在场的可都看见了……” “我不与你废话。”陈氏见情理讲不通,怒道:“来人,把二奶奶给我关起来,小小姐抱到我那里去,跟着这样的母亲,没白的辱没了身份……” “那母亲就等着一尸两命吧。”何家贤见她要来硬的,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脖子上,稍微用力,便沁出一点儿血珠来:“我宁愿两个一起死,也绝不让我的孩子,去让一个仇视她母亲的人跟前教养!” 她如此决然,已经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此刻别说是陈氏,就连一向厉害的金娘子也吓傻了,一旁的春杏忙道:“二奶奶,您别冲动,别伤了自己……” 不知道何时在外面围观的雪梨也叫道:“夫人,家和万事兴,别让二奶奶伤了小小姐……她才三个月啊。二奶奶是一时想不开,等她想明白了,会知道您的苦心的。” 围观的人平素都知道何家贤宽厚,若不是逼急了,只怕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来,此刻陈氏也是不敢彻底将事情闹大,她们便急忙一叠声的劝,以求解围。 金娘子适时抱着腿大声叫疼起来。 陈氏顺着台阶:“还不快把金妈妈抬回去,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正待离开,方老爷匆匆忙忙赶过来,只一眼就瞧见了何家贤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子和怀中哭泣不止,犹如猫儿叫一般微弱的孩子,顿时怒不可遏,冲过去一巴掌就打在陈氏脸上:“你还有没有个长辈的样子!” 陈氏对方家恩重如山,便是方老太爷在世时,都没有长辈敢这样对她。方老爷当着众人的面抽的这一耳光,便是将她这些年苦心孤诣维持的尊严,体面和恩情全都抽的一点儿不剩。 陈氏愣在当场,却不便发作,只捂着脸,呆呆的瞧着方老爷,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 方老爷也发觉自己太过分,愣愣得看着自己粗粝的大掌,也不知道怎么就下手打了下去了,瞧见没有方其瑞的人,又怒喝道:“老二呢,把老二给我抓回来,孽障!” 命芍药:“扶夫人回去休息,以后再不许提养孙女儿的事情!”芍药急忙安排人,一行人匆匆离开。 方老爷又命一干主仆,今日这一场风波,谁若是走漏半句,打死不论。顿时围观的人作鸟兽散开。 他今日这冲动下的一掌,却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给陈氏留。 陈氏自然是恨得要死。在外面还勉强撑着,待回到房间,立刻咬牙切齿,将能摔的能砸的砸了个干干净净,犹不够泄愤,将桌子上铺着的上好的绣布撕开了,怒道:“她算个什么东西!老爷居然为她来打我!” 金娘子腿没有大碍,站在一旁劝道:“老爷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方家的体面……” “体面?我的体面呢?”陈氏咬咬牙:“我与他快三十年的结发夫妻……” “我瞧着老爷心情不大好。”金娘子不想陈氏陷入这个陷阱中无法自拔:“不止是这个,奴婢听说老爷把二爷手上的生意夺了,给了三爷,可是三爷瞧不上,老爷很是生气……说三爷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又如何?他是我方家的嫡子,是我嫡出的儿子,方家的产业就该是他的。老爷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明白的。” “不是……”金娘子见陈氏怒火稍霁,附耳小声道:“奴婢听说,是梅姨娘因为二爷再考不中,想让他潜心读书,因此不许他做生意。” “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陈氏眯起眼睛,恨恨出声:“可惜啊,方家不是让她当家的,也不可能让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晚上方其瑞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也不洗漱就上床睡觉,没有发觉何家贤的异样,何家贤也没有说。翌日一早,就被方老爷派来的总管抓了去,据说狠狠训斥了一番。 晌午回来时,方其瑞不提被训斥的话,只盯着何家贤还有很多未消退的红印子道:“怎么不和我说。” 这是两个人吵架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何家贤扭过脸不让他看,被方其瑞强行掰过脸,只不过手上很轻,并没有用力。 方其瑞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才道:“以后别这么拼,保护孩子也要讲究方法。” “什么方法?” “你先让她抱过去,回头找个什么借口再抱回来好了。”方其瑞点点她的额头,将头抵在她头上:“还是一点儿没学会。” “别的讲方法,我愿意讲。关于然然的,我不想讲。我挨了这十个巴掌,换来以后她再也不能摆弄然然,我觉得很值。况且,她不止是为然然的事情打我,她心里对我的怨恨,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今天不打,以后也会打的。不管她什么时候打,我都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还手……” 185、何梅两世家 何家贤感受到他的关心和温柔,也不再反抗:“然然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就是一个孩子,以后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可是,我们对于她来说,就是整个世界,我不保护她,谁保护她?我不能接受她出一点点的意外,一点点都不行,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小女儿心性。”方其瑞叹口气:“所以呀,你成不了大事。你现在如此为她,她长大后也许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又怎么样?我生她养她,是为了让她来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感受风吹云动,感受人间情爱,品尝美食,见识人情冷暖的。”何家贤说着情不自禁激动起来,那些陈丽没有想到的,没有做到的,她要统统都回馈的然然身上:“等我老了,她愿意承欢膝下,我自然欢迎,可是她若是不愿意,我绝不勉强。”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一事,拉着方其瑞的手:“你答应我,然然以后的亲事,让她自己做主,好不好……” “……”方其瑞愣住了,他从未想到这些,一时犹豫:“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是。那是因为你们总把孩子当成自己专属的东西。”何家贤冷哼:“她既然出生了,首先是什么?不是我们的女儿,不是方府的小小姐,她是个人,是一个独立于任何人的人。她有她的喜好,有她的喜怒哀乐,有她的憎恶和讨厌……” “我们要做的,只是引导,引导她往正确的道路上去。”何家贤想起以往跟陈丽过的日子,眼里泪光盈动:“我们在生她之前,没有问过她同不同意。自然,以后也没有权利干涉她。” “一派胡言。”方其瑞实在听不下去她这些“歪理邪说”:“生她出来,给她生命,还是委屈了她了?” “那是她生在方府。”何家贤指着外面:“你去问问,春杏,红梅,吉祥,无论哪一个,她们小时候所受的苦楚是什么样子的?你去问问,若是再有一次,她们愿不愿意被生出来……” 方其瑞见她神色激动,脸上本来渐渐消退的红肿立时红艳艳的,看着让人心疼,忍不住叹一口气:“你书读的太多了,这些大道理我永远也讲不过你。” 何家贤知道他一时肯定无法接受这些“荒谬”言论,也不勉强,只认真看着方其瑞的眼睛:“人都说父母生孩子,孩子是来讨债的,等她长大了叫她还。可是佛经说,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既然生下来受苦,那父母生孩子,怎么孩子还反而欠债了?我们带她来受苦,是我们欠着她才对,该用一生来保护她,免她苦忧……” “嗯。”这段话方其瑞勉强听进去了,将头埋在何家贤颈窝里,去闻她身上的清香。 “你打算怎么办?浑浑噩噩这几日,也该清醒了罢。”何家贤出声问道,她不逼方其瑞做决定,这一切还要他自己想通。 “今日父亲呵斥我时,我很想说我不读书,可是他和梅姨娘一样,都盼我高中光耀门楣……”方其瑞很是苦恼:“即便是不读书,我瞧着父亲心意已决,只怕方家的生意不会再让我插手。我那么拼命努力,不过还是个备胎,他的心里,这方家,到底还是三弟的。” 何家贤一时无法,只得作罢,心里对梅姨娘以前的那些好感,却荡然无存。 她能理解梅姨娘的想法和目的,可是,有能耐请自己去做,别勉强孩子。 这和陈丽有什么两样。 需要韬光养晦时,不需孩子出头,明明腹有诗书,非要当个鹌鹑,被人耻笑辱骂轻视。等需要锋芒毕露时,又让他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罔顾本人意愿。 方其瑞又不是她的提线木偶。 方玉珠启程进京的那一天,方玉露也启程了,对外是说应母亲的命,去瞧瞧嫁入王府的方玉烟。 她的孩子已经七八个月大了,是一位小公子。之前报喜的时候,因妾室的家人不作为亲戚来往,方家也不敢派人去瞧。 如今孩子大了,方玉烟生下了王府的长孙,文磊少爷又没有别的妻房,便是她一家独大。 陈氏就趁此机会修书一封,说了方玉露的事,请她从中间斡旋,方玉烟满口答应。 两辆马车一起启程。 方玉珠虽不情愿,却也不十分抵触。待走了一半,突然浑身长疹子,搔搔痒痒的,难以忍受,只能停下来,找大夫医治。 方玉露等不了,先走了。 “听说玉珠在上京途中犯病了?”陈氏一脸担忧的问二夫人:“可不会耽搁了行程吧。” 二夫人一脸忧心忡忡:“谁知道呢,只能请上报的州府大人上折子说明情况了。若是带着一身疹子贸然参选,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哎,我早就听说玉珠不大乐意……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陈氏感慨道。 “大嫂可不能乱说。”二夫人一脸正气:“能得到圣上钦点,是玉珠的福气,断没有不愿意之说。再说,她在燕州城被退婚了,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本想着能去京城,被指婚也是好事一桩,谁知道好事多磨啊。”二夫人很是颓然:“二老爷知道,也很生气,不过我们玉珠从来都是贤良规矩的,绝不会乱来,这些都是意外。” “是意外,是意外。”陈氏叹了口气:“哎,只希望圣上不要怪罪。” 得了确实的消息,陈氏急忙将方玉荷叫过来,递给她一打银票:“五千两。你确定玉露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 方玉荷笑着接过放在怀里:“确定,母亲放心吧。妹妹这样能干,一点儿马脚也没露,自然一定能中选。” 陈氏脸上笑开了花。 出了方家的门,方玉荷从里面拿出两千两放在自己的怀里,将剩下的三千两用一个锦盒装好了,才对丫鬟道:“去州府衙门。” 何家贤还是回了何家一趟。 脸上的伤养好了,回去请何儒年出山,既然是不超过三个人,那就请他先教教四夫人家的方其宣和方其凯两个。 却意外碰见了黄缺。 这才得知,黄缺此番中了秀才,来何家求娶何家慧,却没人告知他何家慧的去向,已经纠缠了好多天了。 徐氏病着管不了,珊瑚做不了主。 春娇自从流言蜚语闹得满城风雨,怕再闹给何儒年火上浇油,不敢再沾手何家慧的事情。 何儒年提起何家慧就恨铁不成钢,甚至觉得自己的得意门生黄缺要被何家慧带坏的节奏,根本不许。 黄缺求告无门,只得终日在何家门口徘徊。 见着何家贤的马车,黄缺急忙迎上来,作一个揖:“二奶奶,您劝劝老师,家慧她是年纪小不懂事,如今懂了,还请他给我和家慧一个机会……” 当初何家慧出事时,黄缺正潜心读书准备考试,也不好过问这种女儿家的私情,何家贤还以为他退缩了,觉得人之常情,没必要苛求,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有这种心意,实属难得,便将家慧的去向告诉了他,答应劝劝何儒年。 黄缺这才明白了回去。 何儒年丢了职缺,家里一下子少了开支,本以为冷清寂静的。却没想到一进小院子,发觉比以往还要热闹,不少总管小厮都排着队,等着进去见何儒年。 “何先生,我是李家的总管,我们老爷想请何先生去教小少爷……” “何先生,我是张家三少爷的随侍,三少爷已经过了童生考试,如今只等着考秀才,束脩我都拿来了,您瞧瞧,两百两的银票……” “何先生……” 一个个满怀希望进去,一个个垂头丧气出来。 春娇虽不管黄缺和何家慧,家里的进项她还是要管的,此刻插着腰站在卧房门口嗑瓜子,一面喜气洋洋看着他们进去,一面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失望而归。 待今日来访的五六个人全都垂头丧气的出来了,春娇便也垂头丧气的回房了。 珊瑚在招呼客人,看见何家贤进来,忙道:“这几日拜访的人太多了,奴婢招呼不周……” 何家贤早已经习惯,自从春娇进门后,何家早已经一点儿待客礼仪和规矩都没有的破落家庭户的样子,何儒年不知道有没有说过,反正就这个样子一直下来了,忙道:“无事,你忙你的。” 进了屋,何儒年正在喝茶,不像何家贤以为的春风得意,反而是满面愁容,他抬起头看了何家贤一眼:“回来了。” “父亲拒绝了他们?”何家贤轻声问道,看那些人的模样也看得出来。 “为父……”何儒年往口中倒了一大口酒,到底是没有说究竟:“你有事?” 何家贤便将来意说了。 何儒年无力的笑笑:“我不打算再教书育人了。” 何家贤大惊,只是见何儒年态度决绝,终不敢劝。 又去看徐氏,才知道何儒年自打被私塾劝退后,又看着黄缺中了秀才,终究心有不甘,去求何老夫人让他再度上场考试。 何老夫人自然是拒绝了。 何儒年回来后,便意志消沉下来,诸事一概不管。 家里若不是早些年还有些积蓄存着,只怕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那些银子本来是给家慧做嫁妆的,如今只能先拿来开销了。”徐氏苦笑:“你爹这个样子,谁劝都不听,大概是想妻儿老小饿死的吧。” “祖母到底为何不许父亲考试做官?”何家贤想到梅姨娘跟她说的,梅何两家的渊源,又结合方其瑞调查的结果,想来想去,到底不明白。 “谁知道呢。没人敢问。”徐氏叹口气。 虽然这本不是她该管的事情,可既然梅姨娘说有转机,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劝劝,何家贤觉得,应该要去何老夫人那里走一趟了。 何老夫人还是病着,只是不甚严重,多为卧榻休息。她的病和徐氏的又不同。 徐氏不能下床多为心病,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何老夫人就是年纪大了,每日的汤药熬着喝着,一进屋子就是一大股子药味。 直接说明来意,何家贤试探的问:“咱们家和梅家到底有什么渊源?” “我本来是不想说的,既然你知道了其中一些过往,那和你说说也没什么。”何老夫人慈爱的笑笑:“你的祖父,本是梅阁老的门生,举荐他做了翰林院副院判,整理史书,编修立著。” 后来,梅家事发,先帝便要求何老先生将史官中所有记载梅家的痕迹全都抹去,当是没有这个家族一般,梅阁老推行的所有政令全部焚毁。 “他们都说何家是被梅家牵连,实际上并没有。先帝,他只是恼了梅阁老,梅家的其余人,都没有动。你妹妹去的那家也姓梅,祖上与梅阁老是堂兄弟,便没有被大牵连,只是官职全都没了,贬为庶人而已。” 何老夫人叹一口气:“你祖父,是自动辞官的。他觉得,伴君如伴虎,且官场黑暗。当时梅阁老倒下后,许多指责他,要求严惩他的奏折一封一封往先帝案头上递,最后先帝凡是征用的了,你祖父都要详细记录在案,他发觉,这里面不少都是受梅阁老恩惠过的人,越发心寒。梅阁老全家发落后,他也就心灰意冷辞官了,并勒令,何家世代子孙,不许在入朝为官。” “你父亲爱读书,我也不好总拦着。只是不好违背你祖父的遗训,因此他中了举人,我不许他再科考。”何老夫人叹一口气:“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委屈了你父亲,可是你祖父当初被卷入梅家大案时,殚精竭虑,夜不能寐,一个月之间,三十不到的人,头发都熬白了,他就说,官场,是一条不归路。走得不稳的,便被人欺负蹂躏。走得稳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迟早为人鱼肉……没有一条是好的。” “文人,尤其难做。空有一腔抱负,却没有武将的能力。要么同流合污,要么以死相谏,他不希望何家的子孙,走这两条道路的任何一条。”何老夫人气息绵长:“我不想再让何家后辈,趟这趟浑水。做过官,才知道做平民的可贵。” 186、陈氏遭训斥 “你也不必想那些弯弯绕绕了,你父亲此生是不可能再入仕,只要我活着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何家子孙做官。”何老夫人语气铿锵:“长柏长青也是。” “可是,梅姨娘想让二爷去科考做官。”何家贤犹豫了一下,将心中的困顿说出来:“二爷却喜欢做生意。” “好男儿志在四方,做什么都好。”何老夫人本待不再说话,瞧着何家贤一脸担忧,突然道:“梅姨娘有私心,一心想找机会为梅家平反。可是梅家是平反不了的,当年的证据烧的一丝也无,连卷宗案底都没有,说都说不清楚,已然是一桩尘封的糊涂案,再说先帝的事情,当今圣上也不会再管。梅姨娘只是心高气傲,她出身高贵,家世显赫。一朝沦为阶下囚,多少年来耿耿于怀,因此不甘。方家老二是个好苗子,别搅进这趟浑水里头。” “梅姨娘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的。据你祖父说,梅家当年犯得事,的确也是事实,只是中间不可为人告也。梅家自己也明白,所以从未喊过冤枉。只是梅姨娘年纪小,不懂事,又没人跟她说。她上次来,我劝过她,她不太听。” 何老夫人很是担忧:“她这样执迷不悟,怕是要连累你和老二。哎,算了。我已然言尽于此,她听得进去是她的造化。”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何家贤不知道如何劝,也不知道如何说。对何老夫人来说,她的夫婿在官场上受的苦,给她造成了根深蒂固的官念,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对于梅姨娘来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小时候是位高权重的梅阁老的孙女,习惯了被人尊捧,习惯了高高在上,糊里糊涂这一切就被褫夺,在未弄清楚原委之前,她自然是不甘。 何家贤起身,何老夫人的解说,让她觉得又多了一个说服方其瑞的好理由。 却用不上了。 方其瑞开始在书房用功起来。 何家贤本来以为他心里还有一丝犹豫的,没想到最终还是臣服于“孝”字上。说起来,方其瑞算是她在封建社会最能反抗的人,却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教条。 可能那些桀骜不驯,那些风流洒脱,那些离经叛道,都是前半生的演习场而已。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作出那样迎合当权者的文章,又怎么会觉得“人人生而平等”是正经道理? 何家贤想了想,却怪不得他。他选择什么样的路,那她就跟着接受什么样的结果。 她其实不是厌恶方其瑞读书,而是讨厌梅姨娘对他的操纵,而他,也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情,甘之如饴接受了这种控制。 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 何家贤忍不住心疼方其瑞。同时,也心疼那些天底下明明有自己的想法,却因为“孝字”,不得不违背心愿,背道而驰的人。 陈氏被方老爷当众打了以后,就不大爱出门,家里出了周氏管的厨房还算井井有条,许多事情已经一团乱糟。 方老爷理不顺,便命沈姨娘管一部分,梅姨娘管一部分。 沈姨娘管着内宅里的迎来送往。 梅姨娘管着下人仆役。 发放月例等闲差,但是事关银子的权力还在陈氏手中。 林姨娘怀着身孕,落了个清闲,倒是很喜欢到何家贤这里来坐坐,看看小然然憨态可掬。 这一日坐了半天,待回去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她的随侍丫头采芳居然趁她不在的时候,邀了姘头大白天的在房里厮混,被过来送茶的宋妈妈逮个正着。 采芳自然大喊冤枉:“奴婢是被人下了药,一觉醒来这个男人就睡在我床上了……” 梅姨娘主审这个案子,自然是不留情面,这样丢人现眼,传出去连方家的名声都要被连累的:“这么说,你不认识他?可他已经招认,他可是认得你。” 梅姨娘一听人禀报,并且拿在当场,就立刻带人过来,将男女分开审问。 果然,采芳一听男的已经招认,浑身冷汗淋漓,大感绝望,不住的道:“奴婢是被人陷害的。” “是林姨娘,肯定是她,她不满奴婢总是看着她管着她……”采芳大叫起来。 “这么说,你该罪加一等才是。你一个下人,管着姨娘了还不许姨娘不满?”梅姨娘精准的把握信息。 采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加不忿,却再不敢说什么,怕多说多错。 “老爷不在,夫人不管事,林姨娘怀着身孕别吓着她,这事儿我这边就了了。”梅姨娘笑着问采芳:“你是在这里就说呢,还是等送到州府衙门上了大刑才说呢。” “他……他真的都说了?”采芳哆嗦着问。 “自然,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还有,你怂恿林姨娘偷老爷的小账本儿……”梅姨娘拉长音调,采芳在她的漫不经心中溃不成军。 “他怎么能什么都说,这个天煞的坏心肠……”采芳咆哮着哭喊:“奴婢是冤枉的呀,奴婢的确与她有私,可是今日的确不是奴婢约他来的呀。奴婢大白天的,哪里有那个胆子!梅姨娘,奴婢冤枉啊……” 她既然已经承认与那人有私,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冤枉不冤枉的了。 梅姨娘笑笑,将参与的人都下了禁口令,又将采芳和那男子关押于一处秘密的地方,方老爷回来,悄悄禀告。 不知道如何处理,整个方府再也看不到采芳的身影了,这事情也没有人提起。采芳像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一般。 陈氏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她没想到梅姨娘的势力居然如此之大,大到她处理一件事情,居然一点儿风声都不露。 可是她怒也没办法,她在方老爷面前提起此事时,方老爷却扬起眉毛“哦”了一声:“有这事儿?采芳是谁?” 陈氏败下阵来,愈发不甘。 她想把所有的权力拿回来。可是方老爷不发话,她没办法。 她的威严,全都在那次忍不住掌掴了何家贤之后,掉得一败涂地。 下人们是怎么议论她的,她早已经听得不想再听。 何家贤禀了方老爷,方其瑞潜心读书,她必须陪着,实在没有空去晨昏定省。 方老爷允了——婆婆那样子打了儿媳,还在人前作出一副婆媳和谐的样子已然很不容易,再逼她笑脸迎人,那岂不是把右脸又伸过去? 何家贤的秉性他知道,是有个性自尊心强的人。 方老爷不是那种冥顽不宁,迂腐教条的家长。相反,因为常年在生意场上沉浮,他比谁都懂得什么叫圆滑变通,什么叫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 更重要的是,方其瑞愿意读书,比什么都重要。 金娘子发觉,自己安排的人手,渐渐得不动神色的全都被换掉,她急了。 陈氏也急。 叫了周氏过来,周氏只推脱她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匆匆坐了一坐,话都不愿意多说,只道:“这是父亲的安排,如今我也自身难保。” 她这话就虚伪了。据陈氏打探的可靠消息,周氏在厨房只手遮天。 权力四分之后,谁也无法掣肘谁。 架不住黄缺的央求,方其瑞中间抽空去了一趟京城,接了何家慧回来。 何儒年意志消沉,成日里靠喝酒度日,徐氏劝不得,春娇说不得,何家人心浮躁,战战兢兢。 陈氏听说方其瑞要去京城,托他带东西去给方玉露。 方玉露自从去参选后,一直在待选中,客居在王府,循规蹈矩,进退得体,低调自谦,倒是没起什么风波。 只是方玉珠在路上治好了疹子,却也没回来,反倒是去了京城散心,陈氏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顺道让方其瑞去打听一下。 虽说有些嫌隙,但是到底方玉露并没有得罪过,方其瑞也是尽心尽力,只说在晚上睡在王府,白日里进宫与其他选女一起训练礼仪起居,有些苦累,但是能忍。 陈氏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又问方玉珠的踪迹。方其瑞却不得而知。 何家慧被悄悄接回来后没有回何家,她从被送走之时,何儒年已经满城放言,她被何家除名了。 徐氏瞒着何儒年做主,将她许给黄缺,两个人就在那茅屋成亲了,住在燕州城郊。只有方其瑞和何家贤等观礼。 春娇向何儒年高密,何儒年冷笑:“她已经不是何家的人,生死荣辱,与我何干?” 春娇忿忿不平,只好撇撇嘴作罢。 约莫又等了半个月,便有旨意下来,说是已经指给了云州太守潘栋为续弦。陈氏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只差没有满燕州城嚷嚷。满府上下布置起来,要迎接太守夫人。 方老爷得知此事后却并不如陈氏一般高兴。 那日方玉露进京后,陈氏就告知他,方玉珠因路上染病,耽误行程,情急之下,她只能让方玉露代替方玉珠入选,却不敢欺君罔上,便又托州府大人加急上了一道折子,说方玉珠有退婚隐情,他一时不察,怕影响天家声誉,临时补上方大人之侄女方玉露。 到了方玉烟手中,却又托了人,将方玉珠之类的言论全部删掉,呈在礼部尚书案头上的,就成了本来上报的就是方大人的侄女方玉露。 一切顺理成章,谁也挑不出个错来。 “玉露被赐了这样一门姻亲,我自然是高兴的。”方老爷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很忧虑:“如此,该如何向玉珠交待,她日后若是嫁得不如玉露,我又该怎么面对二弟?他远在西北,我这边却没能看顾好他的妻子儿女……” 陈氏本来喜气洋洋的脸因为方老爷提到二房一家而冷了下来,她见方老爷脸上的担忧不是装的,是真的忧心忡忡,便耷拉着脸:“老爷是觉得,咱们玉露不配拥有这样的好婚事?只要玉珠配?” “论理是这个理。咱们商家本就没有赐婚的资格,若不是借了二弟的名头……礼部不追究也能蒙混过关,可若是真追究起来……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方老爷思虑道。 “我瞧你就是心疼二房,也不知道心疼你亲闺女……”陈氏被他的担忧坏了兴致,起身将他往外推:“既如此,你过去安抚下她二婶好了……说不定她二婶见着你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方老爷听她说出这样的浑话来,气得举起手,片刻后放下:“为老不尊!” 陈氏说完也发觉自己话过头了,想收回却也来不及,发觉方老爷又想打自己,将脸递上去:“你打呀,打了正好给她二婶出气……去哄她也有个好由头……” “不可理喻!”方老爷怒瞪陈氏一眼:“你还有没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当家主母?我还是方家的当家主母吗?”陈氏闻言捶胸顿足:“你一个两个的都叫出来管家,现在家里一盘散沙,各行其是,谁也不拿我的话当回事……” “那是你自己做的孽?不讲道理掌掴儿媳,还当着下人的面,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错了!”方老爷也怒。 “我错在哪里?我身为婆婆,教导媳妇,哪里错了?”陈氏怒吼:“你一个两个的都护着,你当我不知道?你自己缺学识,娶进门一个有学识的,便当祖宗一样供奉着,我不像你,尊卑不分,婆婆就是婆婆,媳妇就是媳妇,她就是天家公主,进了我方家的门,也该守我方家的规矩……” “是吗?”方老爷怒极反笑:“老三还没定亲呢,你还有机会,弄个公主回来!” 说完也不在理她的竭斯底里,径直背着手走了。 待出了鹤寿堂的门才冷静下来,想到陈氏说的“一盘散沙”,倒是有些紧张。 踱步到园子里,发觉一园子的花草格外郁郁葱葱,几个下人只穿着薄袄,一个个忙的鼻尖沁出汗珠,这个负责搬放,那个负责修剪,有条不紊。 发觉方老爷到来,几个下人急忙行礼,其中一个管事的便道:“梅姨娘说,秋天花朵凋零,树叶也都落下了,园子里光秃秃的不好看,叫小的几个挑一些葱郁的盆景先摆放着,给这园子里添点儿绿色。等春季到了树发新芽了,再去伺候那些花儿。” 187、方玉露替婚 方老爷看着摆成一条线的盆景,一个个错落有致,精致清雅,忍不住笑着点头。 待去了梅姨娘的屋子,瞧见方玉静搬个板凳,正认真抄佛经,因为是冬天,头上戴着帷帽,只露出耳边一小撮头发,短短楞楞的——她的头发自剃了以后,就没再剃。 梅姨娘半蹲着身子,在一旁尽心尽力教她:“抄佛经最能锻炼忍耐力,你一笔一字的写好,那经文的意思便能懂个七七八八。” 起身见方老爷来了,便屈膝行礼。 “这些年了,每次叫你免礼,你都不愿意,依我看,坚持久了,倒是也能锻炼忍耐力……”方老爷故意借着这个话茬取笑。 “老爷,这是规矩,礼不可废,否则哪里还有尊卑长幼秩序。”梅姨娘正色,就见方玉静过来恭敬见礼。 方老爷发觉自打方玉静搬过来跟梅姨娘住以后,神色沉静内敛,进步神速,不由得心情大好,从陈氏那里争吵后的阴霾一扫而空。 “老爷,妾身有一事想请老爷帮忙。”梅姨娘笑着给他斟茶:“妾身想请老爷亲自走一趟,请何老先生,过来教二爷。” 方老爷闻言手一哆嗦:“只怕难得很,据说很多世家子弟上门,都吃了闭门羹。” “老爷是偏听了。”梅姨娘温婉笑笑:“妾身专门去打听过,那些世家子弟并不是亲自上门的,而是派管家小厮之流,手捧重金上门……何老先生孤清高傲,一身才学,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若是老爷赶在那些子弟之前亲自去求,则是极大的诚意,再加上本是姻亲,那成功的机会便大了许多。老爷也是听过三顾茅庐的典故吧。为了二爷的前途,为了方家的将来,还请老爷委屈走一趟……” 梅姨娘诚恳地说着,竟然跪了下来。 方老爷大骇:“不敢当,您快起来。”说着起身去扶梅姨娘,恭敬有加:“你既然这么说,我试一试便是。” 方玉静在外听见他二人对话,早已经见怪不怪。以前她跟冯姨娘住时,就时常听人议论说梅姨娘是狐狸精变的,很是蛊惑人。平日里不声不响,一旦跟老爷说什么事,老爷一定照办。 她虽不信鬼神狐怪之说,却对梅姨娘的本事也是稍有微词。 后来亲见了,才暗想,若她是一个男人,女人温柔典雅,说话有理有据有节,且全无私心,想必也会言听计从的罢。 也不知道方老爷说了什么话,或许是他的坚持有了效果,三顾何家之后,方其瑞便不在书房学习,而是得允每日去何家上学堂,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 当方其瑞第一次步入何家时,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方家那个混世魔王?居然真的要拜何先生为师了?” “不会又是一时兴起吧,当初他才启蒙时可就被何先生赶回家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翁婿关系,不好拒绝吧……” “那也不能答应,毁了自己一世英名吧。” 一时间众说纷纭,总之就是一个意思:不看好,不相信。 而与方其瑞收获的一大堆贬义词作为鲜明对比的,是方玉露回家时的衣锦荣光。 太守是一方之首,方玉露一下子声名大噪。 所有人都在为方玉珠可惜,叹她病的不是时候。 太守是正三品的官,方玉露一下子跃居到所有的姐姐之上,不可谓不荣耀。 一时之间方家门庭若市,陈氏风头无两,许多平素根本不屑于理她的官太太们,上赶着过来说着笑着陪着。 方玉婷听说了一整天心情都不好,颖儿忙劝道:“她算个什么,一个续弦而已,据说那太守潘大人,膝下还有一儿一女,是前面的夫人留下的。她一过去就当继母,好不到哪儿去。” 方玉婷压根儿不说话,根本听不进去。 她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的嫁进侯府,无非就是侯府是官宦人家。方玉荷能的,她也能。 谁知道已经是个空架子,眼见着凋零。侯爷和世子根本顶不上什么用场,虽说有个品级,但是全然没有任何权力,全部是吃空饷,领一份微薄冯俸禄而已。 她费心心思,联合各方势力给夫君谋了一个侍郎的缺,却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托着侯府树大的阴凉,可算让人对她有了些好眼色。 可这个,立时就被方玉露不费吹灰之力给超越了。 就连从家再请夫人们聚聚时,都特意给方玉露下了一个帖子。 据说从家八少爷也在指婚之列,他被指的是江南梁家的千金。 方玉露如今前呼后拥,好不气派,虽然还没有大婚,但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不必藏着掖着。 进从家的大门前,她远远的瞧了从家八少爷一眼,他还是一样的眉目清秀,风姿俊朗。 听说那个太守是个精神矍铄,刚正不阿的男人,不过也三十岁年纪,朝气蓬勃,深受重用,并不会比他差呢。 方玉露强忍住心思,收敛念头,与一些年轻的夫人们谈笑风生。 只是思绪却总也收不住,不知道梁家的千金,是否会比她美貌,是否会中他的意呢? “四妹妹,你这一下飞上枝头啊,在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方玉婷也参加从府的宴请,在这深秋时节,却穿一袭裁剪合宜的夹袄,却又比旁人的都要薄,勾勒的腰身盈盈不足一握。 方玉露见被人撞破心思,忙回了神,对方玉婷并没有好眼色——她那时候满人群中散布,说自己想高攀,惹得众人耻笑,她可一点儿没忘记。如今,那帮耻笑她痴心妄想的人,现在都围在周围,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二姐说笑了,不过是妹妹运气好而已。”方玉露很是自谦。 “太守夫人客气,我瞧啊,这就是缘分罢。一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上次带头笑她的许夫人过来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这边走,那边有点水。” 方玉婷看过去,见一小滩积水,大概是昨日下雨后流下来的,便往方玉露那边靠了一靠,再对许夫人一推,许夫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拉着方玉露一齐跌倒在水里。 她气呼呼的转过头去想开骂,待瞧见是方玉婷时,一下子静了声,知道是不好得罪的主,忙扶起方玉露:“太守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我脚下滑溜……” 方玉露本待生气,见她言辞恳切,歉意满满,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恨恨瞪她一眼。 一旁早有颖儿叫了从家的三夫人来,不住的道歉,又亲自带她们去换衣裳。 方玉露冷冷道:“算了,我先回府了,没得败坏了心情。” 她本就有些厌烦这些夫人们的前倨后恭,虚与委蛇。没当上官太太时,对着她们总是自惭形秽,有些不甘心。 等真的当上了,又觉得顶上风光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从三夫人亲自送到门口,恰好有仆役过来禀告,见着正经主子,上气不接下气:“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从三夫人瞧了刚下软轿的方玉露一眼,保持着仪态:“有事说事,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子。” 那仆役看了方玉露一眼,三夫人便道:“这是方家三小姐,日后要做太守夫人的。” 那仆役就过来恭敬见了礼,知道三夫人这样介绍不是外人,哆嗦着道:“指给八少爷的那位梁小姐,染了急病死了。” 三夫人一听如遭雷劈,立在当场半响不得话。 方玉露也是吓了一跳,这才刚指婚,怎么就死了?一面难以置信,一面有些哀痛,一面又觉得庆幸,一时五味陈杂,呆在原地。 三夫人忙送她上了马车,才道:“家中有事,不便远送,四小姐担待些。”从家不是那些逢迎拍马之辈,又有底气,不会干出没结婚就叫夫人的事情,因此一直正常称呼她为方四小姐。 方玉露在马车上,还是呆呆的想不明白,也想不透。先前她曾经犹豫过,与从八少爷这一错过,是福是祸? 如今看来,大概是福气吧。 果然,陈氏听了这个消息,不住的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庆幸跟从八少爷结亲的不是她:“否则,被克死的可就是你了。新娘子还没过门,这八少爷命可真硬。” 何家贤听了,也只为从八少爷感慨一下,却并未想到什么克妻上面去。 方其瑞晚上回来,何家贤将此事告诉了他,感慨红颜薄命,世事无常。 他听了笑着道:“你还有空替别人感慨,你那个姨娘,今日被先生打了一顿。” 何家贤先是一愣,后是一喜,忍不住笑着撇撇嘴:“我还真当她所向无敌了呢。平日里父亲可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 “她这次是触犯到先生的底线了。”方其瑞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是他跟何儒年学习时,前院子里吵吵闹闹,珊瑚过来报,说是春娇收了一些人的银子,答应劝何儒年去教他们家的公子或者少爷。 谁知道何儒年油盐不进,却被方老爷劝服。 春娇傻眼,银子她已经挥霍掉了,如今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厮过来跟她扯皮要银子。 一时说不对路,就吵了起来。 何儒年听后,当着众人的面就甩了春娇一个耳光。 那些小厮们也是混得人精一般的,见是这样,只得悻悻作罢,口中还说着给何先生一个面子,就此算了。 何儒年什么都能忍,唯独读书人的风骨和声誉不能被败坏,春娇此举,将他此生苦心孤诣营造的声誉折腾的一点也无,从云端一下子跌到泥地里,何儒年怎能不气! “那银子真的不还了吗?”何家贤能够想象何儒年当时的窘迫与尴尬,拿出一百两银子:“有劳夫君帮我打听下,是谁家的小厮,分别拿了多少,这边帮我还上去吧。” “不用。”方其瑞将银票推还给她:“这种事情还需要你说,为夫我早就已经差人办好了。” 虽不是良方,可也是补救的办法。“我亲自去的,当着少爷们的面还的,说虽然银子不多,但是岳父因为管理不善,导致家人作出这样的丑事,实属难堪。” 那也算是为何儒年扳回一城了,多少传出去好听些。 正说着呢,陈氏那边芍药过来请方其瑞和何家贤走一趟,却不是去鹤寿堂,而是去梅姨娘的院子。 陈氏坐在太师椅上,眯起眼睛:“是不是你家的亲戚,等老二来了一问便知。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居心叵测到这个地步……” 梅姨娘无从辩解,只神色淡然的坐在她下首的绣凳上。 方其瑞和何家贤到时,方老爷也从林姨娘处被请过来,一进门就怒道:“大晚上的还不好好歇着,闹什么闹!” 陈氏见一来就给她定罪,顿时好不委屈:“妾身不是闹,而是有真凭实据。” 方老爷:“什么事,你说吧。” 陈氏便有些得意的瞧着方其瑞:“老二,你前段日子去京城干什么去了?” “接妻妹回来。”方其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初送出去时他就禀明了方老爷。 “去谁家接的?” “何老夫人在京城的旧识,姓梅。”方其瑞笑着道:“您想问什么?” “玉露,你说。”陈氏对一旁悄无声息的方玉露招手。 方玉露便道:“那日二哥来王府找我,本是一个人来的。等他上马离开时,我瞧着后面还跟着一位骑马的年轻人,他恰好扭过头,长得跟二哥一模一样。我当时就吃了一惊,暗地里留了心。派人瞧瞧跟着,才知道那户人家也姓梅,据说是以前获了罪的人家。” 方玉露说着有些心惊胆战,瞧着梅姨娘:“我就想,此事可大可小,若真是窝藏罪犯,那咱们家可就麻烦大了。”她瞧一眼方老爷:“父亲若是不信,大可以去京城那户梅家看一看。那位公子不仅长得像二爷,更像……更像梅姨娘。” “然后呢。”方老爷很冷静的问。 “然后?”陈氏一愣神:“还要什么然后?这个女人是罪臣家的人,还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现在在咱们方家,会给咱们带来祸患的。” 188、梅姨娘起底 “老爷,你要让她走,立刻让她走。玉露马上要嫁给并州太守了,要是让别人知道咱们家里窝藏犯人的亲眷,那可是要带来家祸的呀。”陈氏痛心疾首,对着梅姨娘怒喝:“你真是恶毒至极,居然敢悄无声息瞒天过海,躲在方家害我们,害老爷……我们方家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如此?” “再然后呢?”方老爷又冷静的问。 “?”陈氏慷慨激昂的痛陈了半天,见方老爷和梅姨娘没什么反应,她又不笨,疑惑了一会儿结巴道:“老爷您知道?” “老爷您既然知道的话,就更不该留这个祸害至今。”陈氏见方老爷没有否认,又大叫起来:“您知不知道,这会给全家带来杀身之祸的呀……我们几个老的就算了,也没几天好活了。可方家的产业,几代人努力的心血,还有这几个孩子……您不能因为一个人,害了这么多人!” “住口!”方老爷怒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真凭实据?你查到梅姨娘犯法了?还是有人证实京城的那个所谓梅家现在还是戴罪的?既然是戴罪的,为何又还能四处走动,还能收留她人?” 方老爷的连声质问让陈氏有些招架不住,她有些愣愣的,半响才道:“谁知道使了什么妖。再说,获罪的她们这一支梅家,那一家不过是殃及,老爷您可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是非不分哪。她躲在燕州城这么些年,谁能找得到!如今叫我发觉,可不能姑息养奸!” “住嘴!”方老爷怒斥:“这是从哪里听说来的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这些年了,你喜欢这个贱人,我从没有为难过她罢。可如今为了方家,为了儿女,我不得不做一回恶人。”说完不理方老爷的愤怒,对金娘子道:“去!” 金娘子犹犹豫豫,有些害怕的瞧了方老爷一眼,陈氏怒喝:“难道你也要看到这个贱人把方家害了才知道厉害!还不快去!” “去哪里?”方老爷问出声,对金娘子怒斥:“你要去哪里?” 金娘子得了陈氏的令,此刻也不再理会方老爷的命令,一扭身就打开梅姨娘的院门,霎时间冲进来几个衙役,进屋就严阵以待。 陈氏怒喝:“就是这个女人,是朝廷要犯!” 那为首的衙役看了一眼梅姨娘,对陈氏点点头,冲方老爷一拱手:“方老爷得罪了!” 说完就要拿镣铐去抓梅姨娘。 方其瑞见状大惊,冲过去站在梅姨娘跟前,扭头先问梅姨娘:“不是说没事了吗?” 梅姨娘面上略过一丝短暂的慌乱,片刻后又道:“若是没有有心人挑唆,大概是没事,可此刻不是撞在枪口上了吗?也罢也罢,这都是命。我多活这些年,老爷疼爱,儿女双全,可算值当了。只是,我走了以后,你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大丈夫生当为国为民,而不是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她话没说完,手已经被衙差上了手镣铐,抓着要走。 方老爷不知道何时杵在门口,拦着道:“我去见你们老爷……先放手……” 梅姨娘冲着他轻轻摇头:“老爷不必白费功夫,若不是齐大人首肯,州府的衙差们怎么敢到方家抓人?若是老天有眼,我还是会再回来的。” 她回过头,狠狠瞪着陈氏:“到时候,新仇旧账,一起算!” 陈氏从未见过她如此凶悍的眼神,这些年梅姨娘一直都温温吞吞的,很少有强烈的情绪表露。 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强撑着场面道:“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容了你在方家吃香的喝辣的这些年,你该知足感恩才是。” “方家算个什么?”梅姨娘冷哼一声:“若非老爷盛情,你以为这种腌臜之地,我愿意待着?破船败絮,一塌糊涂!只有你这种见识浅薄,眼界粗陋的妇人,才成日里算计,闹得家无宁日!” 陈氏气的要死,还想说什么,方老爷已经上来握着梅姨娘的手:“委屈了你了,我定然想办法。” “老爷不必费心,若是上面有心追究,那定然是不死不恕,若是无心追究,那这几日就会有消息了,你不必担心,更不要为我白费功夫。方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只当没有我这个人。” 说完便决然得跟着衙差走了。 她一走,方老爷便气青了脸,将所有人的赶了出去,只留了陈氏。 何家贤和方其瑞站在外头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许久后何家贤才道:“梅姨娘上次不是说没事了吗?” 方其瑞也点头,片刻后摇头:“上面的意思,谁能懂呢。”两个人都是根本够不着权力中心的平头百姓,山高皇帝远,根本无从揣测。 却都是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何家贤就起身,将所有的银子和银票清点了一遍,对着同样挂着一对黑眼圈的方其瑞道:“不管如何,还是要尽人事。” 方其瑞数了数,所有的家底全部在这里,不过也才一万一千两,他想了想,数了五千两出来:“还有然然。” 何家贤捏着那叠银票,笑着推了回去:“然然有父母的。” 方其瑞长叹一声,将何家贤搂在怀里,喟然不语。 一万两被州府大人退了回来,只说梅姨娘是朝廷要犯,且年代已久,他不敢大意,已经拟了折子呈到京兆尹那边去了,不多时才有回话,梅姨娘被收押,不许任何人探视。 陈氏在方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满面春风——二十年的眼中钉终于拔除,她的女儿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人头地。 方玉荷虽嫁的可以,可到底破落的侯府渐渐不支,早期还有人买账,随着时日久了,侯夫人威严尚在,可世子夫人因着世子没什么作为,到底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空富贵的内宅小妇人而已。 她欢欢喜喜,一掷千金的给女儿备嫁妆。 方老爷虽然没那么高兴,却也知道此刻不能意气用事,至少要给太守面子,因此拨了十万两银子给方玉露置办嫁妆,陪嫁铺子三间。 方玉露却不要铺子。 陈氏劝道:“你傻呀,铺子生钱……” “母亲,我知道,可我嫁去并州,说起来不远,可是也不近。无法管理。”方玉露也有些肉痛,这些铺子可都是货真价值的好东西,虽然不是大铺子,可是也有源源不断的进账。 “母亲可以帮你管理,你只需要看账就行。”陈氏笑眯眯的建议:“总得有个活钱吧,那些死银子,花了就再没有了。” “建议虽好,可到底我是嫁去别人家里,嫁妆还留在娘家,算怎么回事。”方玉露不顾陈氏难看的脸色,不带犹豫的回绝。 陈氏便道:“你这孩子,怕什么,你娘家是做生意的,谁都会体谅……” 她话没说完,方玉露笑意盈盈的对着陈氏的脸:“大姐大婚时银子就不说了,都是家里出的,可是那大红妆可是八十八抬,除了银子和铺子,还有不少好东西呢。到我这里还是一样吧?” 陈氏一愣,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茬。 方玉荷大婚时,一来是高攀侯府,生怕嫁妆轻了被人瞧不起,二来陈氏手里有钱,因此荣荣光光的添置了同样倍数的嫁妆。 可如今…… 陈氏又不好严明厚此薄彼,只能笑着道:“你嫁的好,比你大姐那个空架子婆子靠得住……” 方玉露难掩失望之色,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就知道母亲偏心。” 陈氏立刻解释道:“母亲不是偏心,你大哥身体不好,你大姐人软弱好欺……你弟弟呢,好高骛远……不过你放心,母亲必定不会亏你的。等你弟弟接掌了这个家业,到时候母亲再补给你……” 方玉露立刻破涕为笑:“我就知道母亲是疼我的。” 陈氏也再不好意思提替她掌管铺子之类的话茬,于是说了一些嫁到人家家里怎么当家的事情。 新买来的丫鬟麦子和青苗过来,说是方玉珠小姐拜访。 方玉露一愣,看着陈氏,两个人都有些紧张,收拾了一下心情,才让青苗去带方玉珠进来。 方玉珠一进门,瞧着方玉露就道:“恭喜恭喜啊。” 又瞧着麦子:“这个丫鬟眼生的很,看来是新买的要带到并州去的吧。” 方玉露笑着起身搀扶方玉珠:“玉珠姐姐去哪儿了,怎么这许久都没有消息,可教我们担心的很呢。” 方玉珠冷冰着脸并不给她好脸色,只是笑意盈盈的向陈氏行礼,像是一切都不知道一般:“我走了霉运,便到处散散心。这不,听说妹妹的好消息,赶紧回来瞧瞧。” 又对着方玉露道:“还有些事情,想请未来太守夫人帮忙呢。” 方玉露见她来者不善,陈氏很明显也是怕她的,一时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方玉珠就拉着她:“还是去妹妹房里说罢,省得吵到大伯母。” 陈氏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瘟神,怕一不留神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一个长辈,总不好对小辈推脱否认。 若她真的要质问,就让方玉露面对她,小姑娘家家的,什么话都好说,传出去也不会跌份儿。 两个人状似亲热的到了方玉露的屋子,遣散了下人,方玉珠就笑着道:“妹妹这桩姻缘是怎么来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如今只有一件事情,妹妹帮我办了,那咱们两清了。” 方玉露将这些天在心中千回百转编的词说了出来:“什么怎么来的?是姐姐身体不适,我到了京城,三姐姐说这样会影响二叔的仕途,便又发信回来叫重新拟了一份名单……” “你这话蒙别人可以,蒙我?”方玉珠冷哼:“我身上的疹子你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来的?” 方玉露见她神情凶狠,自己理亏的忍不住哆嗦一阵,勉强维持着笑容:“你要我帮什么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玉珠笑笑:“我前段日子去并州游玩,结交了一个江湖侠客,却不料与人口角,冤枉入狱,此刻被关在并州大牢里面。你马上就是并州太守夫人了,这点子小事情,举手之劳而已吧。” “什么……那可是大事。我即便嫁过去,短时间内哪里能让别人听我的?起码要一年两年……”方玉露一听吓了一跳。 “你不能,银子可是能的。”方玉珠笑眯眯的:“事情呢,我不会让你白干,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去以太守夫人的面上下打点,想必别人不会不给你面子的。” 这倒是可行。 方玉露也是聪明人,略微一思索,便诧异道:“你去了并州?为什么要去并州?” “并州不是从京城回燕州城的毕竟之路吗?”方玉珠更是诧异她的反应:“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的确是啊。方玉露瞧着方玉珠紧张的神情,突然又道:“那个侠客是什么人?与玉珠姐姐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要大费周折的去救她?” 方玉珠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瞬间笑嘻嘻的掩盖过去:“要你管,你只说办还是不办吧。” “并州那边的情况我不了解,现在还不知道啊。不过救一个人出大狱,五百两是不是少了点儿……”方玉露心里有了一点儿数,故意犹豫着开口。 果然方玉珠发怒:“方玉露,你别得寸进尺,我若不是救人心切,哪里容得了你抢我的名头去参选……” 方玉露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姐姐,小声点,我办还不行吗?我办!”又小声叮嘱道:“那五百两银子,你干脆添箱的时候给我吧。” “你是鬼迷了心窍了吗?”方玉珠将她手掰下来:“添箱,我一个未出嫁的堂姐给你添五百两?我可没那么大手笔,就这点银子,我还要去想办法筹呢。等你嫁过去了把事情弄清楚了,我再给你……”她笑着道:“再说,你嫁妆那么多,先拿出来用,后面我再还你,神不知鬼不觉……” 方玉露心疼银子,见方玉珠越说越玄乎,忙道:“不急不急,到时候需要打点的时候再给吧。我的嫁妆可不能动,那都是有数的。” 189、大赦,方其业轻薄姑娘 “守财奴。”方玉珠撇撇嘴,算是答应了。 方玉露出嫁的前一天,圣上与新选的皇后大婚,大赦天下。 州府大人递上去抓住“梅家疑犯”的折子,还没有到京城,就被半路他找人截了下来,并再三探听消息,是不是包括所有的,还是有些罪臣家族除外。 京城里的耳目很快来报:“全部,尤其是先帝在时的那一批。” 州府大人暗自幸庆这折子晚了几天,若是早几天报上去,只怕皇帝看了反而会嫌他“多此一举,多管闲事。” 梅姨娘当天晚上就被放了出来。 陈氏嫁女的好心情全然没有。 方老爷连外面的宴请都没有去,亲自去迎了梅姨娘回来。 陈氏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乌黑发青,参加方玉露的婚礼。 并州太守潘栋生的一般,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清透黑亮,炯炯有神。 何家贤笑着对方玉珠说道:“差一点就成为你的夫婿了。” 方玉珠冷笑着道:“若是我,皇上绝不会赐给人家做续弦的。” 那倒也是。 方玉露只是方二老爷的侄女,所以皇上才这么配对。 若是亲闺女,只怕会嫁得更好一些。 自古就讲究门当户对,不是白讲的。 礼部拟配对的名单上去,也是经过一番斡旋与比较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设,作不得准。 方玉露在家里大哭一场后,一步三回头的由方其瑞送出门,跟在潘栋的大马身后,上了花轿,一路发往并州。 “太守对玉露还是挺上心的。”何家贤感慨。她记得若是路途太远的话,是可以转圜的,不必新郎亲迎,只需要派得力的亲信过来代迎即可。 “你呀,读的都是什么书?怎么连这些粗浅的道理都不懂?”方玉珠有些无奈的戳戳她的额头:“你没事多去从家走走,看看从四奶奶是怎么看这些事情的。” “太守是爱惜娇妻吗?皇上指婚,别说才隔着一座城,就算是千山万水,心里有圣上的,也自会亲迎。太守又是大大的忠心……”方玉珠告诉何家贤,什么才是真正的原因。 何家贤却纳闷:“我瞧着太守不是那种喜欢逢迎拍马的官员啊。” 方玉珠白她一眼:“你呀,就是太心善。” 何家贤知道方玉珠说的没错,暗指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道是皇上指婚,所以潘栋不得不重视,却仍旧怀抱着一丝期望,盼望他是因为喜欢方玉露才不畏艰辛亲自来迎亲的。 欢欢喜喜发嫁了方玉露,等晚上宾客都散了,陈氏疲累不堪,却很是受用:“这种大场面,少了我还是不行。” 因为婚事赶在年前,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赶上许多人家准备年货的时候,陈氏怕撑场面的东西备不齐,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有时候一个玩意儿要跑上好几趟。 周氏有孕,这一日没有帮忙。梅姨娘初回来,更是管不了。沈姨娘素来怕陈氏,陈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场宴请撑下来,方老爷瞧着累的不行的陈氏,心倒是又软了几分,并没有收回她的权力。 金娘子等方老爷走后,才悄悄的进来:“都打点好了,找的全是外地人,事成之后一点儿踪迹也不会有的。” 陈氏点头:“太糟心了,叫她吃点亏,也好叫知道我的厉害。” 今日方玉露大婚,薛舅妈还是不识时务的拿着借条过来要挟,要求尽快定下婚事,陈氏见她此番拿的是那张真借条,便起了心思。 薛舅妈那日回家的路上被打劫了,浑身上下被洗劫一空,还被打了一顿,报官了也没有用,贼人得手后就跑了,寻遍整个燕州城的当铺,都没有她那些首饰作为贼赃出售,只得作为一桩悬案,不了了之。 梅姨娘因着方其瑞和方老爷的上下打点,在州府大狱并没有受什么苦,回来休养了几日,就照例开始像以往那样管教仆役,让他们跟着何家贤每日抽一点点空,识文断字。 何家贤暗想,梅姨娘这是得了自由身,要开始干涉家政了。 陈氏自然是不乐意的,对方老爷道:“都是家丁丫鬟的,家里的活计还干不完呢,识字做什么?” 方老爷却是站在梅姨娘这一边:“他们都识字,以后传个信息什么的,也不至于出纰漏。” 陈氏便又过来找何家贤:“你每日陪着老二读书也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瞧然然都瘦了。” 何家贤本意是很愿意教那些目不识丁的人认字的,毕竟,也不用像有些妈妈一样,想给家里写封信都找不到人,最后还是她主动出手相帮,对方一个劲儿的感激不尽,因此笑着道:“这是父亲的命令,不敢违拗。” 方其凯已经被送到城里的私塾去上学,闲时有疑问也是跟着何家贤答疑解惑。 陈氏陡然发觉,除了周氏的中立,推脱肚子大了不好管事,只牢牢将厨房握在手中,其余的人,竟然悄无声息的都渐渐朝梅姨娘、何家贤这一派靠拢了。 她气得要死。 只没作声的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气气的过了年。 正月初二又喜笑颜开的接待了回府的方玉露和方玉荷。 过完正月,金娘子便生病了。 沈姨娘到鹤寿堂,笑着给陈氏请安,又伺候她吃了饭,又问:“不知道夫人叫我来什么事?” 陈氏笑着道:“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这些年我宽厚,也没要你们立规矩。如今我身边金妈妈太劳累,这几日抱怨身子不好,我叫了大夫仔细看了,估计要休息一阵子调养,你便暂替她伺候我几天吧。” 沈姨娘十分不愿,但是也不好回绝。如今林姨娘有孕,梅姨娘失而复得,简直是老爷眼中的宝贝疙瘩,只有她了。 陈氏夜里起来三遍,拿夜壶,喝水,背疼……沈姨娘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起来伺候。 如此不过两日,就累的腰酸背痛,更无法出鹤寿堂,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待又听说方其凯今日上学被先生责骂,与别的孩子大打出手后,更是着急上火,噗通一声跪下来:“夫人,我知道错了,求夫人放贱婢回去看看吧。” 陈氏悠然自得得喝着茶:“怎么说呢?是我不放你回去?不是我身体欠安你来伺候我吗?” “是,贱婢失言,贱婢失言。”沈姨娘急忙道歉:“奴婢以后定然为夫人马首是瞻,再不敢三心二意。” 陈氏这才满意的笑了。 这方家大院啊,谁都不是傻子。 沈姨娘的一点就通陈氏很满意。却不知沈姨娘回了院子,就悄悄的抱着方其凯去给方老爷背书,顺道告了陈氏一状。 方老爷听了只是隐忍不发。 冬日的光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到了二月间,方其瑞读书越来越辛苦,这一日却并没有按时去何家学习。 何儒年遣人来问,何家贤才发觉不对劲,立时派人四处去打听。 不多时和气便回来:“二爷叫我回来告诉二奶奶一声,他这里有事,今日告假。” 何家贤心里只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拉着和气要说个明白,和气已经一溜烟跑了。想必也是中途方其瑞怕他担心,专门叫他回来告诉的。 既然是一早就去处理,那肯定不是临时发生的。 何家贤心里一动,对吉祥道:“去叫雪梨,看看昨晚上和气在做什么。” 雪梨喜气洋洋的过来,她以为何家贤找她有好事。 却不料只是问问和气。 想了想才道:“昨日并没有什么异常,半夜有人敲门,和气出去开了门,说了一会儿话,就进来了。” 那大概就是和气先知情,然后早上禀告给的方其瑞。 何家贤还是一头雾水。 雪梨便趁机道:“瞧着小小姐好像瘦了,奴婢小时候带过襁褓里的弟弟妹妹……” 何家贤回过神来,笑着问吉祥:“奶娘来了没有?然然奶也该吃完了,抱过来瞧瞧。” 吉祥便起身出去叫奶娘。 雪梨便愣着话头,一时不知道如何说。 何家贤就笑着看她的肚子:“可有动静了?” “还没有呢。”雪梨有些怨气。 “女人啊,一怀孕一生孩子就全被孩子拖着走,一点儿自由的时间都没有。”何家贤笑着道:“现在没有,想必也快有了。等你怀了孕,我到时候请梅姨娘给你放假安胎,生完了孩子带大一点儿了再回来。” 吉祥恰好领着奶娘在门口。 何家贤招手让她们进来,嘴上却不停:“到时候若是有机会,给你做个管事娘子。当然,若是二爷高中的话……” 雪梨喜不自胜,她一直想从杂物房回汀兰院当差,却苦于没有机会开口。如今何家贤给她安排的,倒是比汀兰院还好。 若是能管方府某一处事务,到时候用武之地可比在汀兰院大多了,机会也多得多,权力也大得多。 心里一喜,规规矩矩的道了谢。 吉祥遣散了奶娘,抱着然然放在何家贤的怀里:“二奶奶,其实雪梨央求过我好几次,教我在您面前提,我看你好像不是很乐意,就一直没敢说……只是雪梨还是很忠心的,您为何……” “她是忠心,忠心是因为觉得我好说话,对人和气。”何家贤叹口气:“她比你们都聪明,可是太聪明了,我反而不敢用。” “和气是个好孩子,在二爷身边我也放心。若是有朝一日分家出去,和气自然是管家,那雪梨若是再管汀兰院,我和二爷不都在他们夫妻手中了吗?”何家贤叹气。 吉祥明白:“这是管家大忌……”若是夫妻二人同时有二心,那是很可怕的一股力量。 “但是又不能让雪梨起异心,毕竟,二爷还是很重用和气的。”何家贤笑笑:“让她在方家当管事娘子,倒也不算埋没了她。” 若是回头分家,雪梨真的谋了一方天地,只怕还不愿意跟他们过去呢。 吉祥听了倒是很佩服,却也很感慨:“二奶奶也终于变得圆滑了。” “在这种地方打磨,再方的棱角也磨的平啊。”何家贤摸摸脸,似乎陈氏当日掌掴过的痕迹还疼着呢。 吉祥也只能感慨的叹叹气。 到了中午,方其瑞回来拿银子,何家贤便多嘴问了一句。 自打出了文章的事情后,方其瑞有事基本不瞒她,便道:“三弟在外面惹了一位小姑娘……昨日居然被那姑娘的家人给拿了。跟着他的小厮急得无法,又怕回府被老爷知道,因此只能去后巷找和气,叫我一早去拿银子赎他……只是我早上去问了下,这事儿是三弟不对,我叫他给人家姑娘赔礼道歉,他居然跑了,哎,先这样吧,我去给人家道歉赔银子。这事儿既然已经托了我了,你就别再跟别人说,一切等三弟出来再说。” 何家贤听见是这种事,虽然不耻方其业的行为,但是也只能不作声。 数了五百两给方其瑞,发觉剩下的除了然然那份,之前打点梅姨娘的事情花了许多,如今也就剩个两三千两的银票。 到了中午,却有丫鬟进来禀告,说外间有人吵闹,三少爷污人清白,叫方家出来评理。 陈氏一听这事,只觉得浑身的血突突全都往脑袋里冲,先行到了大门口,见不过是一对穿着普通平头百姓夫妻,心里先定了神,请人进去说话,态度恭敬有礼。 男的见这样子倒是信了陈氏:“都说方老爷做生意童叟无欺。今日里来,是教方家给个说法。三少爷轻薄了我们姑娘,是这样子一声不吭就可以遮掩过去吗?二爷到了咱们家,却也没个说法,没门!” 陈氏亲自引着夫妻二人进了花厅,上了好茶,待他二人吃上喝上,温和笑着问道:“要什么说法?怎么个轻薄法?是要银子吗?若是我们三少爷不对,我自然会去拿银子赔给你们!”顿一顿低声嘟哝:“说不定是你家丫头瞧着我儿子是方家少爷,硬贴上来的,要讹银子呢。谁知道打的什么算盘……”虽然嘟哝,声音却只降低了一点点,那对夫妻恰好能听得到。 她这话一出,男人本来正常的脸色变得紫红,气得不行:“方夫人……你别轻瞧了人,我们……我女儿……” 190、姑娘告状自尽 女的见相公败下阵,立刻大嗓门吼着:“我们家虽然穷,却是有骨气的人家,断没有卖了女儿贞洁去换银子的……”她这一叫,周围的人都过来看热闹,只听她分辨:“说起来,方家家大业大,却到底是经商人家。俗话说,无商不奸……我瞧啊,方家就是代表。我家虽不及你家富贵,可家世清白……如今欺负到我们家了,还诬赖我们女儿倒贴,可没那么容易……实在不行,就去见官……” 陈氏巴不得他们这样说。 不明不白说方其业轻薄她家姑娘,在陈氏的眼里,就是趁机要银子。若是为了争口气,早就去州府老爷那里告官了,到家门口来闹什么闹。 因此她刚才故意那么说,就是叫那些人的无耻之心昭告天下,叫他们不敢承认,彻底死了讹银子的心。 果然,夫妻两个立时摆出一副只要公道,不要银子的态势。 陈氏目的达成,轻蔑的笑着道:“我儿子一向奉公守法,你说他轻薄了你女儿,可有人证?物证?谁看见了?”她命令芍药:“去请三少爷回来,跟他们对质。我们方家家风严谨,我信三少爷绝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我就更不会容忍有人诬陷方家!” 又道:“既然牵扯到老二,去把二爷也给我叫回来。” 芍药便急急命人去找,跑一圈,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才把方其业从某个酒馆里找出来。 方其瑞也被从何家叫回。 陈氏便冲着方其业和方其瑞:“你们口口声声说三少爷轻薄你家姑娘,哪个是三少爷?” 两个人毫不迟疑的指向方其业。 陈氏见果真是认识的,心里倒是没了底,便冲方其业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方其业不耐烦:“她家姑娘上酒楼来唱曲儿,被我摸了一下手,就要死要活的不干……” “三少爷,你把话说明白,是只摸了手吗?你……”男人显然语言水平不行。 女人却毫不犹豫:“他当时拉过我们家姑娘,就搂在怀里亲嘴儿……好多人都看见的。” 因是晚上了,方其业见那姑娘挣脱跑掉,以为没事,就没有在意。 等走出酒楼,已经是深夜,没想到姑娘的父母和亲戚好几个人埋伏在那里,径直将他拉住。 方其业吃喝玩乐也没有带多的小厮,就两个,一个保护方其业怕他被打,另外一个回去搬救兵。 搬救兵的那个还算聪明,知道夜里叫人,惊动了方老爷,他们少爷又要倒霉,想来想去,只有后巷的和气可以说,二爷是最念手足之情的。男人的事情嘛,只有男人能理解,男人能解决。 和气听说三少爷被人扣押,吓了一跳,只是见天快亮了,只答应了一声。暗想三少爷平素里胡作非为不求上进,给他一点儿教训也好,就没有趁夜里立刻去叫门。 待一个时辰之后天亮了,和气这才进院子去找方其瑞,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也说了自己那点儿小私心。 方其瑞想了想才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让他长点记性吧。”因此也没有急着过去,只等天彻底亮了,方府开门了,才像往常去读书的时辰一样出了门。 待找到那小厮,也是在家睡得很香,和气打了他好几下才起身,不免忍不住不满的嘟囔:“怎么现在才来?” “你不是怕老爷知道吗?自然要避开老爷。”和气也很是不满:“快起来带路。” 那小厮这才发觉方其瑞也在外头等候,急忙胡乱抹了把脸,就往那家去。 那家人姓丁,是住在小巷子里的一个大杂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见小厮带着人过来,丁家人很是警惕,知道是二少爷才略微放松,不让见方其业,只说拿一千两银子过来赎人,不然就要告官。 若是对方要死要活也就罢了,偏只要银子,方其瑞一下子起了警惕之心,怀疑是讹人,坚持要见到方其业再说。 丁家人便带着他去瞧方其业,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喝得烂醉,此刻开门见了光才醒。 方其瑞问他是否有此事,方其业满不在乎:“一个唱曲儿的,亲一下嘴儿又怎么了,不知道被多少人轻薄过了……爷那是看的其她……” 当着姑娘家人的面说这种话,方其瑞怒不可遏,挥手就打了方其业一个耳光,勒令他道歉。 方其业却趁机跑了出去,那丁家人还想抓,被两个小厮绊住脚,一时走不脱。 方其瑞便代替方其业道歉,并答应赔偿。 丁家人还在犹豫,来了一个精明的男人,据说是那姑娘的舅舅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他却是认得方其瑞的,知道也是个说了不算数,成日里花天酒地的。就悄莫儿说了几句话,那丁家人就改口,称方其业跑了不怕,方二爷也请回去,做不得主的人就算了,他们自会去方家讨个公道。 这边方其瑞折回身拿银子去赔给丁家人。 那边丁家人就过来方府大闹。 方其瑞得知丁家人已经来了方府,知道必然惊动陈氏亲自处置,因此不爱趟这趟浑水了,去了何家读书,不料刚到何家门口就被叫回来。 此刻双方对峙,方其瑞见方其业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心痛,怒道:“你赶紧说实话……” “老二,我管教儿子,还没你说话的份儿吧。”陈氏听说方其瑞去摆平此事,却将丁家人惹到家里来,暗想只怕是故意害方其业不好过,因此也没个好脸色。 方其瑞见陈氏是非不分,心冷了大半,冷笑着道:“既如此,夫人急巴巴的叫我回来做什么?我还要读书,失陪了。若是有什么要问的,和气在这里,问他吧。”说完带着小厮生财,也不理陈氏,头也不回大步出了鹤寿堂。 陈氏被方其瑞在丁家人面前丢了体面,顿时恼羞成怒,对着丁家人:“咱们方家富可敌国,三少爷是方家的嫡子,日后偌大的家业就是他的,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还非要轻薄一个唱曲儿的。定然是你们闺女平素里浪荡惯了,勾引三少爷,我们三少爷年纪还这样小,哪里懂什么男女之别……” “三少爷年纪小,还经常出入青楼妓馆?方夫人,你别诬陷我家姑娘清白……我家姑娘唱曲儿这几年,要不是家穷所迫,怎么会出去抛头露面……”丁母怒道:“你们方家别欺人太甚……” “欺人?难道不是你们先要讹银子的?”陈氏冷笑:“既然想要银子,直接说就是了,装什么贞洁姑娘,立什么牌坊……” 丁父虽然话说不好,但是男人到底要理智些,此刻听见陈氏说讹银子,想起孩子舅舅的叮嘱,咬牙道:“我们不要银子。” “不要银子?”陈氏笑了:“既然不要银子,那还废这么多话。想装高风亮节是吗?那我谢谢你们了。来人啊,送客!” “送什么客。今日没个说法,咱们可不走。”丁母见陈氏气势汹汹,儿子犯了错一味偏袒,压根瞧不起人,也赖上了。 “要什么说法,你们自己说不要银子的。”陈氏柳眉倒竖。 “是不要银子,我们要名分!我姑娘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你家少爷轻薄了……”丁母也气呼呼,丝毫不畏陈氏的强权。 “什么名分?”陈氏倒是很诧异:“你家是什么东西,也敢让我们方家给名分?”甩了一个薛舅妈,又来一个丁姑娘。 “至少……至少也得是个良妾吧。”丁母早上受了娘家哥哥的嘱托,早就拿定主意,不管如何,这次一定要闹大,达成目的才行。 “良妾?”陈氏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她大声道:“五百两银子,爱要不要。” 她内心还是很想把此事解决的,害怕真的闹大了损害方其业的名声,也会让方老爷失望。 先前是怕丁家人狮子大开口,因此一直作出不屑状,也好压价,没想到他们恬不知耻,居然要嫁到方家做妾,还是良妾! 痴人说梦。 “我们不要银子。要名分。”丁母坚持。 “那就别想在燕州城待下去了。”陈氏怒道:“给脸不要脸。别怪我心狠。” 她逼近丁母,周身发出狠戾的气势:“你可知我大女儿,是侯府的少夫人?我小女儿,是太守夫人?不说她们的权势,只我花银子买你们的命,你们只怕活不到明晚。是不是想告官?我告诉你们,方家是有阁老亲赐的牌匾,连州府老爷也要让三分。这些你们小老百姓不懂,我就跟你们讲明白点。识时务的,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丁家怎么能不知道方家这些底气,却丝毫不怵,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来的:“那也不能仗势欺人,我跟我哥哥说了,要是见不着我们夫妻两个回家,就去告状,燕州城不行,就去京城,告御状!” “哈哈,你们说笑呢吧。真是无知者无畏。”陈氏发觉方其业惹上的是两个牛皮糖,黏糊糊的恶心至极:“所以……你们这也是在威胁我?” “母亲,何必与他们啰嗦那些话,这样不要脸的癞皮狗,直接打出去就是了。”方其业早听得不耐烦,不就是亲了个唱曲儿的姑娘么?出来卖的,卖歌声与坊里卖身体,有什么区别,都是出卖色相。 若是长的貌似无盐,谁听她唱歌呀。说完不等陈氏说话,立时站在门口叫了两个婆子并那两个小厮,一边架一个,直接拖出去扔了:“不真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怎么知道方府不能惹?母亲你说的苦口婆心,他们也听不进去,光觉得你们在吓唬他们!” 陈氏来不及阻拦,却也觉得方其业说的有点儿道理。 那两个人,一看就是来敲诈的,而且受了人指点。不动真格,他们真的是不知道害怕。 果然,一直到傍晚,那两个人没有再来闹。 陈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害怕了,也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命人拿了五百两银子送过去,且留下话:“这只是看你们闹了一场的缘故,三少爷绝没有欺侮你们家姑娘”。 那边没有再说什么。 没想到,翌日一早,方家最大的产业“仙来酒楼”,一个身穿缟素的妇人大哭,搂着奄奄一息的女孩儿,对来往众人哭诉,好不凄惨:“他们家三少爷轻薄了我女儿,口里威逼利诱,满口说是我女儿勾引了他家少爷。我可怜的女儿,哪里还有脸面活下去,想来想去想不开,只能以死以证清白!” 那女孩儿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还算清秀,双目紧闭,额间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顺着鬓角流到下巴,却是趁着人多时,一头撞在了酒楼门口的大圆柱上。 此事自然惊动了方老爷。 问及,才发觉陈氏早就处置过此事,只是一口咬定是姑娘勾引方其业,方其业是冤枉的。 方老爷问明了情由,只得先好生安抚了丁家人,答应定会先给她们一个交待。 陈氏只当方老爷是忽悠她们的,安抚之策而已,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三月间,何家贤发觉,汀兰院的开支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少了。 自从归了中公,吃穿用度一直很宽裕,月例银子除了打赏和接济徐氏,至少没有再为银钱烦过心。 可眼下,炭火今日少一堆明日少一篓,饭菜昨日全是素菜,今日倒是荤素搭配,却和方其瑞只有三菜一汤……就连然然的奶娘,也推说年纪大了突然就辞了,去找陈氏再去寻一个时,拖了半个月了还没有音讯。 若说前面还不容易觉察,等然然再一次推开米糊糊瘪着小嘴哭起来,脸也明显瘦了一圈,下巴尖尖时,何家贤到底明白了。 陈氏这是要经济制裁她呢。 何家贤抱着然然到鹤寿堂,笑眯眯的:“然然要给祖母请安。” 陈氏眼皮子也不抬:“五个月的孩子,哪里懂得请安。” 何家贤却不理,只抱着然然一直逗趣,跟陈氏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待到了午饭时分,也不回去。 191、方家妥协纳妾 陈氏瞧她一眼,内心冷笑:“老二媳妇该回去用饭了。” 何家贤瞧着她一个人吃饭,却是五菜一汤,三荤两素,笑着道:“母亲可吃的完?” 陈氏自然是吃不完。 何家贤坐在桌子边上:“听说母亲最近在整顿府纪,汀兰院也响应号召,一顿饭实在是清汤寡水的难以下咽,只好到母亲这里蹭点儿肉吃。” 说完不等陈氏说话,赶紧端起碗吃起来。 陈氏瞧着她大快朵颐,忍不住怒喝:“老二媳妇,你还有没有规矩!” “哇”。然然听到她呵斥,吓得襁褓中又大哭起来。 陈氏一惊,看到何家贤立时放下碗筷去哄,想到上次为了孩子,她什么都能忍的决绝,倒是有些心虚,强笑着道:“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何家贤板着脸怒道,却片刻后嬉皮笑脸的抱着然然坐下来:“……都是放在心里供着敬着的。” “你……”陈氏气急,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面色铁青的将筷子一丢:“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父亲不许母亲带然然,我怕祖母想念孙女儿,带过来给您瞧瞧。”何家贤不怒反笑,瞧着陈氏就想到当初那当众受辱的十巴掌,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她可记着呢:“祖孙两个,也该培养一下感情。” “祖孙?我跟她是什么祖孙?”陈氏冷笑着反问:“你大嫂怀着身孕呢,她生的那个才跟我是亲祖孙……” 梅姨娘立在门口,一字一句都听见了,却不说话。 何家贤笑着道:“母亲说的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还分亲属彼此吗?”说完又不见外的吃了一大口肉。 陈氏见她没脸没皮,怒道:“老二又不是我生的,自然没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来的亲……” 何家贤就笑着逗然然:“可怜的娃娃,你祖母不认你呢。” 梅姨娘又悄悄的走了。 到了晚上,方老爷歇在梅姨娘处,便听梅姨娘笑着道:“婢妾今日看了一出好戏呢。” 叫来白天跟着她的一个小丫鬟,过来绘声绘色的模仿起陈氏和何家贤的对话来了。 方老爷听得勃然大怒:“简直越老越糊涂了。”起身就往陈氏处去。 梅姨娘留在屋里,并没有跟过去,只叫那个小丫鬟跟着去。 陈氏正休息呢,见方老爷怒气冲冲的过来,吓得唬了一大跳,急忙起身批了衣服伺候。 方老爷也不理她衣服没穿好,将她快步拉到佛堂,对着观音菩萨一推:“跪下!” 陈氏一时不察,跪在地上夹袄掉了下来,芍药跟着过来跪下:“老爷,夫人身子不好……” “不好,跟儿媳妇说胡话声音倒是响亮。”方老爷指着陈氏:“你好好反省反省,这方家主母的位置,你若是不乐意,多的是人来坐!” “老爷,妾身犯了什么错事,你要发这么大的火……就算死,也得让妾身死个明白呀。”陈氏哭泣。 “你还不明白吗?你身为方氏嫡母,对下不慈,对上不敬,要你何用?”方老爷对梅姨娘指派过来的小丫鬟,“你告诉夫人,她错在哪里。” 那小丫鬟便又将陈氏说“然然不是她亲孙女”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氏这才明白一时气话被人听了去这样大做文章,立时喊起冤枉来。 “冤枉?你若不是这样想,又怎么会这样说?老二媳妇和然然到底哪一点碍着你?都是忠厚老实的孩子,你偏跟她们过不去。”方老爷怒道:“不是一次两次了。孩子和善,从未到我这里来高过状,也从没当着下人的面让你没脸,你那日狠狠扇她耳光,她都生受了!你还待怎么样?” “我那是管教后辈!何错之有?”陈氏慷慨激昂。 “管教后辈!”方老爷反问:“好!你既然管教后辈,那你怎么不管老大媳妇!她私放印子钱,你不是不知情……我也提醒过你……你偏充耳不闻,像是不知道一样。老三一而再,再而三闯出那么大的祸事,你怎么不管?还一次一次的帮着擦屁股,你倒是好一个管教后辈!” “你气什么?你委屈什么?不过是老二不是你生的罢了。五丫头在佛堂为老太太尽孝心,你不管不问,纵容恶奴害死了阿和……这些事情我都没和你算过账,那是为什么?老三闯了那么大的祸,差点连累整个方家的生意都转圜不过来,手上的银子都接续不及,我可处置过你?丁家姑娘被老三轻薄,人家都要寻死了,你呢,毫不顾忌方家的名声,只顾忌着你儿子的清誉,打死不认,还反诬陷别人!家里许多事情糊涂账,跟着你的丫头们吃香的喝辣的,胳膊伸出来比汀兰院丫鬟们的腿都粗,那又是为什么?我可管过你?问过你?” “这些我都给你了你面子了,想叫你早日醒悟过来,别总由着那一点儿私心,只贴补自己的孩子。你是方家所有孩子的嫡母,该一视同仁,仁厚宽德才是……” “我是仁厚宽德……以前孩子们常在鹤寿堂和我说笑,老爷你又不是没看见……”方老爷的一声声质问并没有让陈氏反省,反而惹得她不快:“您说的这些事情,全是老二媳妇娶进门后发生的……” “说笑?说说笑笑那是孩子们怕了你。你一个人独大,掌握她们的衣食住行,她们不敢反抗与你……否则,二丫头为何要来跟我哭诉?你忘了你要绞了她的头发做姑子……” “那是她咎由自取,自己不检点,拿着贞洁当玩笑……” “玩笑?若不是你拖着她,十七岁了还不曾说人家……” “够了,老爷!”陈氏突然懒得与方老爷理论,她大声怒斥道:“看来老爷今晚,是听了恶人先告状,不是要来问妾身,是直接下了定论,处罚妾身来了。” “既然老爷从未相信过妾身的品德,那就认打认罚,我绝不说个委屈……” “你还有理了。”方老爷见陈氏桀骜不驯,跟方其业简直一模一样,怒道:“我这些年,念你当初对方家的恩德,对我的扶危济困,一直不忍心责备,今日你既然还觉得委屈……既如此,那方家的主母,你是不当也罢,好好在佛堂反省吧。” “老爷!业儿是我生的,我疼他爱他怎么了?”陈氏痛哭。 方老爷没有理她,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陈氏被关在佛堂的消息像风一样,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方家大小的角落。 大家都在议论,接下来该梅姨娘掌权了。 便有鹤寿堂的小丫鬟们窃窃私语:“梅姨娘为人宽和,对人也大方……” 芍药听见了,一人赏了一个耳刮子,“她哪里就是什么好东西,看着温和无害,实则奸诈可恶。” 她在鹤寿堂愤恨出声:“二奶奶和梅姨娘的好计策。” 她认为是白天何家贤故意来演戏,激怒陈氏,晚上梅姨娘再告状,狼狈为奸:“这样子,该梅姨娘一手遮天了。” 便有狡猾的丫鬟趁机将此话去梅姨娘面前告状。 陈氏倒了,芍药还不被梅姨娘整治。 谁知道,告状的丫鬟却被梅姨娘拿下:“背后嚼舌根,可见是小人,扣三个月月例银子,罚去清扫杂物院子。” 丫鬟傻掉了。 其余的小丫鬟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干着活,不敢再说话,背地里去对梅姨娘钦佩的很。 只是,梅姨娘并没有掌管方家,而是周氏。 虽然她大腹便便,可遇到这样的好事,岂有推辞的道理,笑嘻嘻的接了这一棒。 方其宗躺在床上气得破口大骂,等周氏喜气洋洋一进门,拿着枕头就朝她脸上丢去。 “这是怎么呢?”周氏笑眯眯的:“又发什么脾气?” “我发脾气,你有没有良心?母亲此刻遭逢大难,你居然还敢接了管家的权……”方其宗怒火冲天。 “她遭难又不是我害的,如今府里一盘散沙,我大着肚子不辞辛劳,你不心疼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来质问我,我做错什么了?”周氏反问。 “你就该大着肚子替母亲求情才是。”方其宗丢下这句话,挣扎着要起床:“扶我起来,我要去见父亲。” “省省吧。”周氏挺着腰身,往前走几步,一把将方其宗推倒在床上:“别惹祸上身,父亲如今在气头上,迁怒于我们就不好了。” 方其宗将她的手一把打开:“毒妇!” 周氏对着他瘦削苍白的脸不屑的摇摇头:“我毒?” “你也不想想,母亲都要找我借银子了。这些年,她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们家做小生意的。可她找我借银子,说明了什么?说明她穷,她被掏空了。几十万两的嫁妆,金山银山一样的财产,被掏空了!等她百年之后,你觉得你那个狂妄自大,刚愎自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会养着你?好吧,即便是养着你,能像现在这样,人参燕窝的养着你?” “你做梦吧。”周氏唾弃着方其宗的幻想:“趁着这个家还没被他败光,赶紧想想自己的后路是正经。” “不会的。三弟就是急躁了些,哪里像你说的那样不堪。”方其宗摇头,不理会周氏的话:“你是自己想谋私利,别说的那样高尚。我告诉你,若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现在这样贪婪自私的行径,我早就休了你了。” “你舍得?”周氏笑笑,压根不把方其宗的威胁放在眼里:“我熬了这些多年,受尽多少白眼,赔着多少小心,每日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才有了今日的造化。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方其宗我告诉你,别老是威胁我,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我看你还能撑几天……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似的,能巴心巴肺的伺候你?你也不瞧瞧你是什么模样,几斤几两!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废物有什么两样!要不是母亲养着你惯着你,你当真还以为你是大少爷的命哪?要是生在穷苦人家,只怕不满月就夭折了!” “噗……”方其宗被她的诛心言论气得口吐鲜血,锦被上一大片耀眼的红。 “来人哪。来人呐。”周氏虽然得志忘形,到底胆子还不够大,见把方其宗气得吐血,急忙叫人进来:“快去叫大夫来。” “把被子收拾了!”几个丫鬟被指使的团团转,周氏扭着笨重的腰身出去了。临回头又叮嘱一句:“若是老爷问起,就说大爷需要静养,等他好些了再请老爷来看。” 这是提防着方其宗托病向方老爷求情了。 方其宗气得狠狠揪住锦被,脸色苍白的一丝血色也无,唯独嘴角边那抹红触目惊心。 陈氏在佛堂听了金娘子的汇报,气得满脸铁青:“怎么是她?为什么不是姓梅的那个狐狸精?她费尽心机,不就是想扳倒我自己上位吗?” “谁知道呢?听说老爷有意是想让梅姨娘管家的。”金娘子也是纳闷不明白:“说是她自己推辞了。” “算她还有点眼力见。”陈氏想着周氏也是她的人,虽然以前不喜欢她小家子的作风,可到底比梅姨娘管家来说强,因此觉得有些侥幸,与金娘子道:“你叫周氏有空跟老爷说几句,老爷既然肯叫她管家,那就是信任她的缘故。” 金娘子笑着道:“想来是肯定的,她这些年要不是仰仗您,只怕早就叫大爷厌弃了。” 陈氏这一关就是半个月,方老爷也没有放人的意思。 陈氏渐渐有些慌了,再叫金娘子去打探情况,下人们却不大爱说了。 “一个个的都反了,这才几天!”陈氏在佛堂暴躁地走来走去:“芍药呢,芍药也不肯来吗?” “听说犯了错被大奶奶罚了打板子,被赶到庄子上去了。”金娘子抹眼泪:“墙倒众人推,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那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呢?”陈氏想到两个女儿,不由得心存希望:“给她们报信没有?” 192、旧事迷藏 “报了。”金娘子也是很纳闷:“奴婢将银子和口信都说了,三小姐山高水长,想必没办法这么快收到信。大小姐那边,风铃没有见到本人,却撞见二小姐,说侯夫人病了,大小姐在侍疾呢。” “大小姐侍疾?方玉婷那个贱人怎么不能侍疾?若是轮替着,肯定有空回来瞧瞧我的。定然她使了什么法子,截了我的信”陈氏恨恨的咬牙切齿,准备骂方玉婷,却想到周氏的作为,一下子不敢肯定是谁害她,只得收了牙齿,拍着桌子大叫:“等我出去了,一个个的收拾她们,叫她们不得好死……”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强烈的光线照进来,却是管家方富:“夫人,老爷请您出去。” 陈氏一下子不太适应这样的强光,眼睛眯起来,好一阵子才看到方老爷背对着她,背着手候在外头,急忙让金娘子扶着她起身走出去:“老爷……老爷你要放我出去了?” “你准备准备,丁家姑娘晚上抬进来。按理是要拜主母的。只是业儿尚未成亲,暂时没有正妻,只能拜你这个嫡母了。”方老爷和颜悦色道:“你先回鹤寿堂梳洗换衣。” 陈氏这才发觉外间的日头已经是下午,抬头看了一眼觉得眩晕,听见方老爷的话却又一下子清明:“老爷,你说什么?丁家姑娘要抬进来?”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给老三做妾。”方老爷忍住不耐烦,看陈氏形容枯槁,神色憔悴,想来是真的受罪了,语气温和:“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家了。” “不行!坚决不行!”陈氏怒道:“老爷你是不是糊涂了!那丁家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能给业儿?哪里配得上我的儿子!”她顿一顿又说道:“再说了,业儿才十五岁,尚未娶妻,先纳个妾室在家里,回头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过来!” “那也是他自己做的孽!”方老爷终于忍不住,见陈氏此刻还一味袒护方其业,怒道:“难道是我摁着他的嘴,叫他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轻薄人家女儿的?” 说完再不理陈氏,立时走了。 陈氏委顿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叫你受委屈了呀,这是什么样的亲爹啊……这是要害了你一辈子啊。” 方老爷走得不远,听见了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争辩,只神情扭曲,眼神充满厌恶。 任凭陈氏再怎么不愿意,到底是梳妆打扮洗头洗脸换衣服,折腾的荣光四射才肯罢休。 戍时,丁家姑娘准时抬过来,身着粉红色的衣裳,施了妆粉,风姿清秀。 方其业也是十分不愿,板着脸坐在下首第一位。 上首是陈氏,一脸厌恶。 “婢妾丁香,拜见三少爷,拜见夫人……”丁家姑娘按规矩磕了头,立在一边。 陈氏没有表示,方其业也坐着不动。 场面很是尴尬。 半响,方其业站起身来走了。 陈氏不拦也不说,坐在那里,斜眼瞧着丁香脸色沉静,终于忍不住:“你真是好手段!” 丁香顿时委屈的不行:“实在不是婢妾强人所难。婢妾一心寻死以证清白,可老爷不让,说要让三少爷负责……” 她眼里波光潋动,甚是楚楚可怜:“蝼蚁尚且贪生……” 陈氏见木已成舟,知道说什么都没办法转变局面,只得长叹一声,就此罢了。 此番出来后,方老爷没让她再回佛堂,而是回鹤寿堂禁足。 陈氏便想着求求情:“老爷,老大媳妇到底没经过事,怕是管不好家。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谁知道方老爷脸色一转,冷笑着道:“放心不下?是放心不下公中的那些银子吧。” 陈氏只浑身一哆嗦,吓得半死,就听方老爷道:“你干的那些事,总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当我罚你,仅仅是为了你对然然说些自辱身份的话?那不过是给你留着体面,你居然还不知道反省,不知进退!你就好好在鹤寿堂反省吧,方宅你就别操心了。” 陈氏这才明白过来,只怕有人落井下石,自己这回,彻底完了。 周氏到底是怀着身孕诸多不便,一个月不到,府里便如一团乱麻。不是夏季的衣裳还没定,就是月例银子还没发。 到后来,便是懒得管,若是有人求见,只叫看门的婆子全都一概打发掉。 方老爷一日回到家里,稍微早了些,见饭菜等了许久也没人端上来,想喝喝酒,连温酒的人都没有,顿时勃然大怒:“人呢。” “大奶奶说最近厨房闹老鼠,恐怕跑到饭菜里,灭鼠呢。”一个丫鬟吓得见一向温和的方老爷动怒,吓得不行:“厨房做饭的家伙全都搬到小厨房去了,大奶奶想着老爷平素不是这个时辰回来的,小厨房的饭食都是先紧着在家的几位奶奶们做得。” 方老爷听了眉头紧皱:“家里那么多号奴仆,连做个饭的人都没有?” 那丫鬟又答道:“大奶奶昨晚上经过回廊,天色太暗绊了一下,今日便买了一些灯笼回来,调集了一些婆子们挂灯笼呢。说是晚上亮堂堂的好照。” 原来是一时兴起便要大动干戈。 方老爷愈发不耐烦,叫了梅姨娘来,劝道:“早些时候我便让你管家,你非要身体不适不能,如今府里乱成这样,若是再没有个主事的人,哪里还能像个样子?” 梅姨娘笑着道:“大奶奶若是忙不过来,不是还有二奶奶吗?婢妾身子不适是一个,另外一个,实不敢与老爷说。” “你说吧,我不怪你。”方老爷听她推举何家贤,倒是眼前一亮,周氏马上就要生产,即便此时不用何家贤,届时也还要弄一个主事的人,除了她也没旁的人。莫不如早些调用出来,也好熟悉下事务,不至于等周氏要生了才手忙脚乱。 方老爷暗地里想着,就听见梅姨娘温婉一笑:“夫人被老爷关了佛堂,如今虽说放出来在鹤寿堂休养,到底是坐了冷板凳。我不过一个妾而已,若是真的接了这管家之权,难免老爷被人诟病宠妾灭妻,这可是大罪。虽咱们不是官宦人家,只是经商。可世代的家风要树立起来,便不可行径差错。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便是这个意思。今日愧了这一点,日后,便是怎么洗,也洗不白的了。” “是了,正是这个理。所以我逼迫业儿纳了那丁家姑娘。虽然未有妻先有妾,不是什么好名声;可是比起轻薄人家姑娘,逼死一条人命,又轻得多了。”方老爷叹气:“他不懂我的苦心。若不是我有意要将家业传给他,又何必为他苦心经营?这孩子,被他母亲惯得不成样子。” “百年大业,现在就要打好基础。我瞧着,三少爷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只是急功近利了些。老爷若是真心想管教,婢妾倒是有一个建议。” “三少爷吃亏就亏在没有认真启蒙,只学习得几个字,便潜心往生意经上研究。虽说术业有专攻,可到底基础不扎实。婢妾明白老爷的意思,是想他快些独挡一面。可是,做事先做人,连人都做不好,即便是生意做的再大,给别人留下的,不过是无商不奸四个大字。”梅姨娘循循善诱。 方老爷听得眼前一亮:“是了,业儿缺就缺在做人上面,做生意的头脑和眼光还是有的。看人,却差了很多。” “我以前在京城,听说过一位老师,跟我的父亲有些交情。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求得他来。”梅姨娘想了一想:“我写信试试,若是请得他出山,三少爷尚能补救。” 方老爷听完紧握着梅姨娘的手:“雅茹,多亏有你。不然这家宅,真是不得安宁啊。” 翌日一早,方老爷便颁布了由何家贤协理后宅的命令。 正说着呢,外间传方玉婷回来了,听说陈氏生病,回来侍疾。 方老爷将陈氏关起来后,对外宣称陈氏突染急病。 方玉婷施施然见过方老爷和家里诸位,便带着大包小包去了陈氏处。 陈氏只听得“姑奶奶来了”,便喜不自胜,以为是方玉荷回来,忙迎了出去,谁知道却是方玉婷回来,不由得大失所望。 方玉婷见陈氏并不像有病的样子,笑嘻嘻的命丫鬟将带来的药材都递上去:“亏我还以为母亲病了,大包小包带这么多。不过既然带过来了,那就留着吧,等母亲生病的时候再吃。” 这话要多恶毒有多恶毒,陈氏见她来者不善,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故作姿态,一副撕破脸的节奏,冷笑着道:“方家不缺,还是留着侍郎夫人自己吃吧。省得哪一日侯府落败了,再想吃可就难了。” 方玉婷嘴上没讨到什么便宜,气得脸色青紫,咬牙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你若是回来看我,那就态度好点儿,若是回来落井下石,你可以走了。”陈氏对金娘子下令:“我身子乏,你替我送送二姑奶奶。” “母亲不接我进去坐坐吧。我刚送了你一个那么好的儿媳妇?”方玉婷见陈氏下逐客令,不再与她指桑骂槐兜圈子,笑嘻嘻的径直往里走:“听说,三弟近日与那丁家姑娘,如胶似漆呢。” 纳了丁香为妾,方其业很不爽。谁知道丁香手段多,没两日就让方其业不爱出门了。府里的人提起这茬,都道到底是新婚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哪里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 加上那丁香长得人畜无害,一副我见犹怜的白莲花模样,见谁都是话不多说笑三分,在府里人缘还不错。 陈氏见她连这都知道,顿时气得手指头直哆嗦:“原来是你……竟然是你……我就说我业儿虽然顽皮了些,却不至于昏聩到沉迷女色,果真是你……是你下的套,我要去告诉老爷……” “真搞笑,你儿子既然那么好,我还能强按着头逼他去轻薄人家姑娘?”方玉婷冷笑:“原来你不仅狠毒,还昏聩,果真是老糊涂了呀。你去告诉父亲又如何,我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方玉婷得意的瞧着陈氏惊恐愤怒的表情,心里很受用:“我不过是瞧着丁家姑娘可怜,要死要活的,因此劝她咬死了要给三弟做妾而已。” 原来能用银子打发的事情,在方玉婷的刻意引导下,变成了一个媳妇。 “那是你弟弟啊,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陈氏愤怒的咒骂:“当初我对你也不薄……” “是吗?”方玉婷冷笑:“既然你对我这么好,那我再问你一次,你可要对我说实话呦。”她逼近陈氏,目光凶狠的瞪着她:“当初我的姨娘,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她生孩子难产,关我什么事。”陈氏躲避她的眼神,硬着头皮道:“你若是再胡乱狐疑,胡乱害人,我也绝计跟侯府去闹开了说。” “闹开?”方玉婷咬牙切齿:“闹开了只怕母亲连这个名分都保不住了。” “我想想啊。”方玉婷掰着手指头一件件的数过去:“三弟偷买字画,可惜被打劫了,那么多的银子诶……我记得方家祖训是,除了主事老爷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与人做生意的……” “那字画可是你撺掇买的,你也脱不了干系!”陈氏恶狠狠的道:“早知道你如此幸灾乐祸,当初就不该信你。你明摆着恨着我,怎么会好心给我出主意。” “这会儿才明白,会不会有些晚了?”方玉婷笑笑,伸手拢了一下头发。 “我没有害你姨娘,你却总不信我。”陈氏咬死不认。 “不承认也没有关系。你害我的,也不只是这一桩。”她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厉鬼,逼问陈氏:“那日我在方家流产,里面的麝香,是你叫人下的。害得我没了孩子,至今也没怀上!” 陈氏听她数到这一件,吓了一大跳,半响回不过神来,没有心理准备便忘了狡辩,后面反应过来也只能支吾着道:“你是不是误会……” 193、真相大白 “误会?是不是误会你去问那西婆子吧,她的尸首在乱葬岗等你呢。”方玉婷阴狠的神色恨不能将陈氏抽皮剥筋:“这只是其中一桩,所以呀,你儿子卖字画,路上被人打劫,算是我还你的第一份礼吧。” “你……居然是你……”陈氏难以置信,看着方玉婷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吃人的猛虎:“好歹毒的心思,那批字画呢,你还给我!” “呵呵。”方玉婷一直露出合宜的笑容,此刻见陈氏张牙舞爪彻底疯狂,忍不住吃吃的笑起来:“那丁香,是我送你的第二份大礼。” “今日来,送你第三份大礼。” 陈氏只听得心惊肉跳,盯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像是有一条蛇在里面,伺机而动,仿佛顷刻间就能将她系数吞没。 “婆婆病了,大姐侍疾。因不许她回来探望您,大姐心生怨愤,给婆婆的药里面动手脚,如今,也世子厌恶,住到后院里去了,能不能回她自己的院子,再享世子夫人的尊荣,那就要看她后半辈子,有没有这个命了。”方玉婷说完,酣畅淋漓。 “她又没得罪你!”陈氏疯狂的嘶吼。 “哈哈,母亲你在说笑么?我可记得,那日给我的茶里下麝香的时候,是大姐和母亲坐在一起谋划的呀。她无辜?”方玉婷笑笑:“而且,您也别惦记您的亲闺女了,你可晓得,她从你手里挖了多少银子走?她那个侍女,见主子落魄,马上就到我这里来投诚了。说您给她办事的银子,三千两吞一千两,五千两吞两千两。这就是你的好女儿,亏你还心疼她,真是母慈女孝,好一出感人的大戏啊……” 陈氏只听得遍体身寒,浑身忍不住直哆嗦,耳边嗡嗡作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听方玉婷道:“我不想至你于死地,所以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我姨娘当日是怎么死的?我要听实话……若是跟我知道的有一点儿差池,你就等着给你的儿子收尸吧!我说到做到!” 陈氏早就被吓破了胆,这才知道方玉婷的可怕之处:她什么也没对自己做,却什么都知道的分明,一件一件,慢慢报应在自己儿女身上,那还不如报应在她自己身上呢,总好比过现在挖心剜肉般的痛楚。 哀莫大于心死。 陈氏已然没有什么跟方玉婷斗赢的希望,万念俱灰,想到儿子,不敢再隐瞒,小声道:“……你姨娘的死……” “夫人,您声音都哆嗦了,莫不如让奴婢来说。”金娘子扶住摇摇欲坠的陈氏,目光坚定,炯炯有神,接着陈氏的话道:“二姑奶奶,你姨娘跟梅姨娘差不多的时间进府,梅姨娘先生的孩子,就是二爷,这您知道。等你姨娘生你的时候,是早产,这谁都没有料到,当时老爷不在家,我们夫人就急着叫人去请稳婆,谁知道梅姨娘出来说,她刚生过孩子,有经验,莫不如她先试试……夫人一想也是了,就让梅姨娘试试,结果没生下来。后来稳婆来了,好一阵子您才生出来。夫人暗自庆幸时,你姨娘却大出血,流的满铺子满褥子都是,止也止不住,后来就没了。” “夫人这些年没有说,一直觉得愧对于你,是后悔当日听了梅姨娘的话,没有着急去找稳婆,而是先让梅姨娘接生了,耽误了时机。若说责任,夫人有责任,可若是真的追求真凶,奴婢却觉得,当日只要参与接生的人,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是是非非谁说的清楚呢,或许这就是命!” “命?”方玉婷瞧着陈氏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忍不住冷笑道:“您就没有半分私心?” 陈氏低头不语。 “夫人是有私心,可不是罪魁祸首!”金娘子辩驳道:“夫人不过是轻信了梅姨娘,您姨娘当时早产难产,多么凶险。夫人只是想着梅姨娘接手的话,不至于担这个干系而已……老爷问起,也不必把所有责任扛在她一个人身上……” “我不信,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串供……”方玉婷冷笑着瞧着陈氏:“我不信你,也不信金妈妈……” “二姑奶奶不信,奴婢自有让二姑奶奶相信的法子。”金娘子行了一个礼,又跪下来朝陈氏磕了三个头。 陈氏大感不妙,一双眼睛惊疑不定的瞧着她,嗫喏着嘴道:“你别……” “夫人放心,奴婢去房里拿个证据,给二姑奶奶看了,她自然就相信了。”金娘子说道。 方玉婷便坐下来等待。 陈氏却扶着桌子,佝偻着背部,不住的大喘气。 一炷香的功夫,方玉婷等得不耐烦了,怒道:“怎么拿个证据拿这么久……”事关真相,自然心急难耐。 话音未落,院子外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号:“不好了,金妈妈上吊身亡了!” 方玉婷大骇,急忙起身往外走。 身后陈氏已经浑身一震,剧烈抖动,双手青筋爆出,连桌子也扶不住了,双目一白,朝后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方家大乱。 陈氏昏迷,方玉婷对外只说:今娘子与陈氏争执,突然进了屋想不开就上吊了。 至于争执什么,只怕只有陈氏知道。 而陈氏,什么也不说,像是默认了方玉婷的说法。 这话,自然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只是谁也无法追究。 清点金娘子遗物时,是何家贤去的。死过人的屋子,周氏怕晦气,冲撞了腹中的胎儿。 合景提醒周氏道:“那金娘子在方家这么些年,只怕有不少私财,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二奶奶?” 周氏笑着道:“我岂能不知道?想想该是多么丰厚的一笔啊。只是我若是抄了,金银财宝再重要,也没有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再说了,让她得点便宜,才知道承我的情,念我的好。日后再合作时,也更得心应手些。” 说完起身往外走:“这其中的缘故,可不许对外人提。” 合景自失了孩子,在周氏面前乖巧的像一条哈巴狗,急忙点头。 除了归附周氏,她实在没什么路可走。 等到傍晚,却传来一个消息,惊得周氏连呼:“她是不是傻?她是不是傻?” 何家贤把抄捡金娘子的所有财产,悉数交了出来,报给了方老爷——一共是二千两的银票,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衣料布匹。 陈氏醒来听说连这些都没能保住,又气得厥过去:“那是她养老送终的银子,怎么能上交公家……” 金娘子真是蠢,死之前先给她也好啊。 陈氏一面沉痛悼念金娘子,她知道她的用意:以死明志,将矛头引到梅姨娘那里去,若是方玉婷将梅姨娘扳倒,那方家的后宅,又是她的天下。 只是,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方玉婷会信吗? 话分两头。 何家贤上交金娘子财产的事迹,很快得到方府上下一致的赞同,更加听从于她的命令。 周氏一日比一日慵懒,待到初夏,大夫说就在这两日了,倒是惹得陈氏好一阵激动。 失去了金娘子这个左膀右臂,陈氏被困在鹤寿堂犹如一只失去了翅膀的大鸟,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想从饮食上挑毛病,一日三餐照着她的口味做的好好的。曾经有一次她试图鸡蛋里头挑骨头,不料晚上送来的就是残羹冷饭,把陈氏气得个仰倒。 她想从衣服上挑毛病,夏衣送来了她就说穿着身上痒。然后衣服全部回收了,说既然新衣穿着不舒服,那就穿旧衣吧,陈氏又气的咬紧了后槽牙。 她想见方老爷告状,托人传了话,被告知等她什么时候,把他知道的,她却隐瞒的罪状一五一十全都舍得说清楚了,再见面。 陈氏没想到方老爷这样决绝,渐渐冷却下来。 她不明白的是,何家贤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什么事情都能胡搅蛮缠的混过去。 却不知道,这些主意,都是梅姨娘提前说过的。 “夫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闹起来,你不必事事禀告老爷,先杀杀她的威风,让她明白她早已经今非昔比,后续再主动告诉老爷,请老爷治罪……她现在身边没有人可以依赖,以她的性子,也不会随便信任什么人,毕竟这府里的人,她都得罪光了。”梅姨娘分析完后告诉何家贤:“想做什么,先去做,先把方府管起来。只要你管得好,偶尔得罪个把人,老爷必不会怪罪;若是你光顾忌那些人,却将后宅搅得一团乱糟,那些人也不会保你。” 何家贤初时的犹豫和谨慎,全都因为梅姨娘这一番实事求是的利弊分析,而放下了。 盛夏时节,周氏生了。 方府大喜,是一个大胖小子,足有八斤多。 方其宗卧在床上,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擦也擦不干净。 他终于有后了,没有辱没方家的门楣,给方家诞育出一个长子嫡孙。 方老爷更是大喜,连着命工匠铸了一对长命锁,金手镯金脚镯给孩子,加起来足有一斤重。又专门找了一个好玉,据说能暖人的,价值连城,拿去寺庙请师傅开了光,戴在孩子脖子上。 请大师算了命,取了名字叫:方宝乾。 满月酒那天,方家大宴,四处张灯结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连开流水席三天,满城百姓可随意来吃,只是没有设在府里,而是设在府外的空地上。 那种风光荣耀,比方玉荷嫁入侯府都要更大手笔三分。 陈氏借着这个机会想出来,方老爷没有理会,梅姨娘暂代接待女宾客,进退有度,知书达理。 便有客人背后道:“从前只知道是那种地方出来的,没成想居然还是个大家闺秀,如此看过来,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虽然获了罪,那份骨子里的尊贵和体面,却是一点儿也没有缺失的。” 周氏穿着燕州城最好的绸缎料子,裁了一件红底海棠花的襦裙穿了,身体还稍微有些丰腴,要求奶娘时刻抱着孩子在她身后跟着。除了方老爷抱出去给男宾客们瞧瞧,基本上都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刚出了月子,一面要顾全大局,安排酒水茶点,和宾客们消遣的玩意儿,如牌局什么的。一面要看着儿子,眼里的宠爱收都收不回去。 何家贤第一次操持这样的大场面,忙得不可开交,若不是有梅姨娘先前就运筹帷幄,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提点到了,提前做好安排,只怕比这还要累人。 “你们,把这盘点心送到外院州府大人他们那一桌去,切不可乱了,一定要他们那一桌先上。” “哎,这是冷盘,鸡头都耷拉下来了,竖起来……竖不起来用牙签,用牙签撑着呀。” “唱戏的还没有来?和气,你快去催催,不来的话押也要给我押来……他们不来,你也别回来了……” …… “哎呦呦,还真有点儿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风范。一段时间不见,你这麻雀变凤凰了呀。”方玉珠遍寻不着人,在厨房门口候着,才等到何家贤。 今日她穿一件淡绿色青翠的竹节小衫,下身配微黄色长裙,整个人淡如菊。 “大喜的日子,你穿得这样素净。”方玉珠笑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还知道不要抢人风头。” “那是。” 今日是周氏的主场,她该要小心一点才是。 月子里她去看周氏,周氏念念不忘叮嘱她月例别忘了发,夏衣别忘了做,年老的婆子要放出去,再买一些年轻的丫鬟们进来……连孩子哭了也顾不得,先将紧要的吩咐了她,才抱起孩子“心呀肝呀”的哄着。 她疼孩子,也爱权力。 明明白白彰显在脸上,丝毫不遮掩。 果然,等方宝乾的满月酒结束后的第二日,周氏便出山要权了,坐在汀兰院里头,笑眯眯的:“妹妹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了。” 何家贤也笑着,她并不想管家,太累了,也明白周氏的来意,笑着道:“是啊,大嫂既然好了,我也该放假了,以后,这家里的里里外外,就该大嫂劳累了。” 194、乾坤颠倒 两个人简单的完成了交接。 周氏很满意。 待她走后,吉祥憋着嘴:“明明老爷和姨娘都中意您的,干嘛不请示一下他们,就把管家权还回去……您不知道,自从您管家之后,咱们汀兰院的人走出去都体面些,以往白眼看不起咱们的那些人,鞍前马后的不知道多殷勤。” “所以我在管家之初就告诫过你们,不可骄傲,不可仗势欺人,只要有一人告状到我这里,立刻撵了出去!”何家贤也笑着说道:“这话当初我是对着全府的下人们说的,如今依然有效。你呀,就别想这些好事了,好好干活呗。” 吉祥故意叹口气:“我又不是为自己求,这不是为春杏他们几个求的吗,好容易有几天被人捧着的日子,这一下子,立时就要被踩到脚底下了。” 何家贤笑笑:“梅姨娘说的真是一点儿没错呀。” 想到当初,她初接管家权,梅姨娘叫她过去,当着方老爷的面叮嘱:“你不知道,遇到好事就骄傲,是人之常情。所以你年纪轻,御下不仅要严格,还要一碗水端平,不给别人诟病你的机会……” 方老爷听的连连点头,不住的可惜梅姨娘不出山管事。 何家贤讲完这一宗,才笑着道:“说实话,管家对于我最难可贵的好处是,能经常受到梅姨娘的训诫,简直是一本活的‘当家主母指南’。只可惜,只听道理不实践不行,实践起来又太累,还是让给能者吧。” 吉祥笑着道:“奴婢知道您这段时间手忙脚乱不假,可您有梅姨娘这个靠山,大家都说,比大奶奶管家那会儿真的要好上许多。忙而不乱,至少没有一团糟。” 何家贤对自己的表现也勉强满意,却不再继续这个话茬,笑着问:“这一段时间可把我忙坏了,都没时间听八卦了。说说,燕州城最近有什么新闻?” 吉祥想了想才道:“还不是那些张家长李家短的。倒是说大奶奶娘家,最近突然像是发达了一样,连续出手买了两座新宅子……” 看来周氏最近春光满面的,不只是因为生了儿子啊。 正说着呢,周氏笑意盈盈的过来:“弟妹,哈哈,又有事要劳烦你。” 何家贤一愣,周氏已经不客气的说道:“这段时间呢,府里要节省开支,你知道的,我这边总要做出点模样来,下人才能服管,就需要你配合一下。” 原来周氏想从夏季的开支上来省:“夏天的衣裳又耐穿,又精细,下人们是每人六套,有点多了,我想裁到四套,你觉得如何?还省得他们花里胡哨费尽心思打扮。” 吉祥在一旁听的撇撇嘴——丫鬟的衣裳不都是差不多的吗,还华丽胡哨? 何家贤见是这事,笑笑:“若是全府上下都一样,我们汀兰院没意见。” “没意见就好。”周氏笑着拍拍何家贤的肩膀:“就知道弟妹是头一个通情达理的,自然能同意。”随后又道:“还有一个小事,现在外面的冰越来越贵了,母亲说她不用了,那其余的人我瞧着用着也不大好,总不能越过了母亲去,对吧。” 周氏笑得有些小狡黠:“如此,还请弟妹去与梅姨娘说一下……” 只怕这里才是正事吧。 何家贤不喜欢周氏这样弯弯绕绕,笑着道:“梅姨娘大概是好说的,只是若是都不用,那林姨娘快生了,也不用?然然胖怕热,大概也是用不了了?乾哥儿也不用了?” 周氏听她提自己的孩子,忙笑着道:“哪里能呢,孩子们还是要用的,就是大人不用了。只是然然也半岁了,不算小了,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出汗,只怕是再多冰也经不起她用啊。我们乾哥儿不过是睡觉的时候用用。” 说得轻巧,刚出了月子的孩子,什么时候不是在睡觉?一天要睡二十个小时呀。何家贤见她是打算满府裁减,却单独给乾哥儿开小灶,心中不忿,忍不住扬起嘴角:“既然是这样安排,那大嫂去跟她们说罢,只要她们同意,我是没意见的。” 周氏笑笑走了。 待到傍晚,从家送帖子过来,说是有宴请,请何家贤过去坐坐。 何家贤笑笑,从四奶奶大概真的当她是自己人,只要有结交贵人的机会都会叫她。 便命人回了从家,说明日辰时会准时到,就听见林姨娘笑着过来,宋妈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扶着。 她的肚子很大,走路已经有些困难了,何家贤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她要亲自过来,忙迎上去问。 林姨娘笑着道:“不过是听说你与大奶奶商量,说要裁减了丫鬟们的衣裳和夏日的冰块用度。我是不信的,过来瞧瞧。” 明明是周氏的主意,怎么成自己的了?何家贤心道又中了周氏的暗箭,只怕那些丫鬟们不知道怎么想她,一时很是郁闷。 林姨娘瞧出来笑着道:“我们是不计较的,先前你管家管得不错,她急于表现,便在这种能立刻做出功劳的事情上面下手,偏让你担这个黑锅,我和梅姨娘心里都有数。只是夫人那边,定然更恨你了。” 以前夏季用冰是陈氏的特权,眼下她虽然被勒令待在鹤寿堂里面,但是吃穿用度还是以前的高标准。今年增加了小孩子,方老爷便道都可以用冰去暑,只是外面的冰不够坚固,融化起来很快,价格又贵,想来周氏见着银子流水一般出去,便舍不得了。 何家贤笑着道:“如今只怕她话都放出去了,再没机会解释了。” 林姨娘笑着接话:“你就是心宽。”说着又问她要了一罐子话梅,说是天气炎热,吃饭没有胃口,要拿回去开胃。 何家贤想了想,将自己腌制的话梅多拿了一小罐子——从四奶奶肚子大了,只怕也会胃口不好,送去给她开开胃。 第二天还不到辰时,何家贤就带着话梅去了从家。 从四奶奶肚子也很大了,又是双胎,轮椅都已经坐不下了,更多的时间都是倚在矮榻上养胎,见何家贤进来,连礼都不许她行:“快过来,我都要闷死了。” 何家贤笑着:“怀孕总是很闷的,加上你又不能到处溜达……” 说完自觉失言。 从四奶奶见她表情紧张,轻嗤一下:“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快人快语。别人说我要猜忌她是故意,你说,还不是顺嘴一溜。” 何家贤感激涕零,急忙将话梅奉上。 从四奶奶从里面拿了一颗,菊香忙阻拦使眼色。 从四奶奶笑着道:“行了,我看人的眼光还没那么差。”又对何家贤道:“这丫头,从小就眼皮子浅。” 从四奶奶虽然话是这么说,语气却很宠溺,看来是很贴心信任的丫鬟。 何家贤一愣,菊香掩着嘴偷偷笑起来,像是了然于胸的洞悉了什么。 何家贤就笑着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菊香这是怕食物不干净呢。 从四奶奶揭人短也没什么羞愧的,直截了当说道:“世人哪有不爱面子的,走出去人人捧着,都是人之常情。你来我这里,送的都是一些吃食,虽金啊玉啊的我不缺,但是不至于次次如此。我自问是真心待你,所以在你面前也没什么顾忌。” “当然,我这么说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而是开诚布公的真心与你结交。”从四奶奶这一番话说下来,何家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此笑着道:“您把话说的这样明白,我倒有些受宠若惊了” 从四奶奶扑哧一笑,道:“不说这个了,这话梅的确好吃的很。我很喜欢。不过有一事要问问你,那外间传闻的乔峰和阿朱的故事是你写的罢。后来呢,怎么没有后来了。” 菊香这才忍住了笑意,笑眯眯的道:“前段时间我去买茶点,路上撞见了吉祥……回来跟咱们奶奶提了一句,她便明了了。” 何家贤才发觉这种名门闺秀的观察力实在不一般,赶紧恳切道:“不入流的招数……目的达成了也就没心思了。” 当初说故事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既如此,你把后面的故事细细讲来给我听。我这天天闷着,乏的很。你每两日过来说上一段,如何?”从四奶奶笑着:“把然然也带过来。” 何家贤虽不是太喜欢到别人家里,可的确是比较喜欢从四奶奶爽朗大方的性格,见她腿脚不便,实在是闷得很,便爽快答应了。 照例,回去的时候,从四奶奶又吩咐送了冰去,这回不是一翁,而是两翁,有一翁却是给然然用的。 何家贤舍不得用,便存了一翁起来,想留着给然然睡觉的时候降降温,免得夜里奶娘扇扇子一扇就是一整夜,却也起不到大作用,翻身时身下全都是**的。 只是等这一翁用完,再去拿时,另外一翁被告知:“大奶奶拿走了。” 何家贤傻眼了。 去沁心院瞧,发觉方宝乾正在小睡,屋里凉沁沁的,不仅有她那一翁冰,还有许多外面买来的碎冰,稀稀拉拉装了一小缸。 何家贤想到周氏笑嘻嘻的说然然不用冰,每日只给了一海碗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氏却早已经讲话堵死:“弟妹来了?快坐快坐。瞧瞧咱们乾哥儿睡得多香,还多亏了这冰好用,不像外面买的,放一会儿就化掉了,这可是有钱难买啊……哎,说起来可怜,乾哥儿已经好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两个月不到的孩子,就爱出汗,头发全是**的,硬是能挤出水来……不像然然啊,小光头,滑溜溜,也没那么热……” 何家贤见她老练世故地将话全都说完了,也不好再说把冰拿回去,倒是怪自己疏忽,既然得了两翁,要么做一份顺水人情,给乾哥儿一翁;要么就藏好,别给周氏瞧见。 心里便有些怄自己还是学不会这些处处讨好卖乖的招数。 只胡乱跟周氏说以后要去从家,每日耽搁一会儿。 周氏便立时问道:“那从家给你留饭吧?” 何家贤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勉强笑着道:“大概不会吧。我先回去了。” 周氏便难掩失望神色,口中还是道:“从家那样的人家,断不会待客不周的,去了总要留饭的才是……” 何家贤急着走,没有听见她的嘟哝。 翌日便去了从家,从四奶奶早就等着了,一应瓜子点心俱全。更重要的是屋里凉悠悠的,不像汀兰院那样闷热。 “阿朱受了重伤,乔帮主知道自己的契丹人,不想再与汉人打交道。无奈神医在聚贤庄参加英雄聚会。虽然明知道这英雄聚会是冲着自己而来,商量如何杀掉自己的,可乔峰义薄云天,一心要救阿朱性命,哪里管得了那许多,抱着阿朱义无反顾就去了聚贤庄……那是一番恶战……”何家贤将自己从电视上看到的剧情一五一十的细细将来,《天龙八部》是她在繁重的课业之余,最喜欢看的电视剧,重温了一遍又一遍,许多剧情已经完全了熟于心。 从四奶奶听得津津有味。不仅听,还发问,譬如乔帮主是不是这个时候就喜欢阿朱了?为何他不跟汉人打交道之类。 何家贤只好又细细解释起来。 待一轮说完,何家贤发觉昨日准备好的类似于说书人那般的慷慨激昂完全没有派上用场,跟从四奶奶两个人反而像聊天一样,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卦一番,便把故事慢慢的说了出来。 待讲完了,从四奶奶开心得很,顺势就将手上的镯子顺着手腕推到她手上。 何家贤吓了一跳:“太客气了。” 聊天说故事,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从四奶奶笑着道:“你本也是少奶奶一般的身份,叫你来给我说书,都已经是极大的不恭敬了。再说,你相公如今在读书,家里又是大嫂管家,你手上能有什么?进的少出的多,还养个孩子。” “你愿意以真心对我,我也自然以真心对你。”正说着呢,菊香进来,在她耳边耳语几句,从四奶奶就笑着接续道:“你也别和我推,推多了就是见外了,瞧不起我这个残废的妇人。” 195、欺软怕硬的陈氏 何家贤忙道不敢。 从四奶奶便状似无意道:“你女儿呢,说好的带过来,怎么没带?明日过来时抱来我瞧瞧罢。” 何家贤之前怕然然哭闹,打扰她说故事,因此狠了心没敢带,此刻从四奶奶如此体贴,便是大喜过望,赶紧连声答应。 只是今日没有送冰。 说实话,何家贤愿意过来跟从四奶奶说书,打的就是冰的主意,还的也是冰的恩情。 一翁冰,能保证然然晚上能睡一个好觉,她辛苦一些就没什么。 瞧着胳膊上的手镯,看起来价值不菲,何家贤却有些失望:再昂贵的东西,也买不来上用的冰啊。 回家的路上,吉祥说:“菊香套奴婢的话,奴婢把冰被大奶奶挪用的事情不小心说了。” “恩。”难怪不给冰了。 “菊香还说,叫我们多留意点大姑奶奶。说我们大姑奶奶可怜呐。”吉祥又道。 何家贤很是吃惊:“怎么说?” 吉祥摇摇头:“她只说了这些,没有明说。想必只是听见风言风语罢了。” 回家的时辰正是中午,吉祥去厨房传饭,却被人回:“大奶奶说二奶奶不回来吃饭,没备您的菜。” 吉祥怒道:“那晚上的菜先拿出来炒一些不就是了?” 厨房早已经是周氏的天下,那厨娘见吉祥发火,根本不怕,挑着眉毛道:“每个人都有份例的,晚上的菜安排在晚上炒……要是先用了晚上也就没了,大奶奶也不会让咱们再买。吉祥姑娘发火也没用,谁叫二奶奶自己没安排好呢。” 吉祥冷笑着道:“我瞧你根本是公报私仇。” 那厨娘也冷笑:“吉祥姑娘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这饭是做不了了。” 吉祥无法,只能过来回何家贤,有些郁闷道:“大奶奶干的好事,满府嚷嚷说冰是你不让用的,得罪了主子们。又说衣裳是你带头说裁减的,丫鬟婆子们也看咱们不顺眼了。她倒是省了一大手银子,拿到老爷面前去邀功。” 这其中的猫腻,何家贤如何不知道,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以往她刚到方府时,左右求告无门,唯独周氏对她还算热心,常常若有似无的,假装无心替她解围。 可如今时过境迁,周氏却陡然一变,成了一只笑面虎。 亦或者,周氏本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自己以前弱小,她瞧着可怜;现在能独挡一面了,她却瞧着不舒服了,明里暗里使绊子。 正说着呢,外间有人说从府送冰来了。 何家贤忙起身去迎接。 走到角门外,却发觉周氏已经一脸寒霜的坐在那里,手中拿一把纱扇,像是谁招惹了她不快。 “呦,弟妹走路还挺快,想来是怕我知道了?”周氏皮笑肉不笑的冷哼。 何家贤瞧时,却见从府的下人手中捧着一翁冰,上面贴着一张字条,四个大字格外醒目:“然然专用。” 这才明白周氏为何恼怒——她这是截胡不成恼羞成怒呀。 何家贤命吉祥接了冰,打赏了二两银子给从府下人,正要回去,周氏就阴阳怪气的赶上来:“弟妹,我瞧着然然没有乾哥儿怕热,莫不如我用一水盆冰换你这一小翁吧。乾哥儿好几天也没睡好觉了,夜里热得直哭呢,听得我心都碎了。” 何家贤还没说话,吉祥已经抢白道:“咱们二奶奶回来,还没吃上饭呢。” 周氏一听忙道:“哎呦瞧我这事忙的,早上你出门以为你不回来吃饭,从家管饭呢。中午见你回来却忘记了。”说完急忙要婆子去准备。 吩咐完,便一路跟着何家贤到汀兰院,等饭菜上来了,又眼巴巴的瞅着那翁冰。 何家贤便道:“既然从四奶奶发了令,说是然然专用的,我也不好违拗,若是问起,总不至于对人家撒谎,大嫂您说是吧。” 周氏见她用从四奶奶来压自己,心有不忿,却只能点点头。 “不过这天也实在太热,若是乾哥儿晚上真的热的睡不着,就让他过来跟然然一起睡吧。”何家贤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到底是堂姐弟,多培养培养感情。 “那可不成,然然大了好动,若是压着我们乾哥儿怎么办?”周氏立刻反驳,过后却想起这是人家的冰,便道:“莫不如这一翁先给我们乾哥儿用,你多去去从府,不也就有了吗?多问从四奶奶要一些,反正她那么喜欢你。” 这冰本就是从四奶奶心疼然然,从自己份例中匀出来的,说不定人家自己都不够用呢。 何家贤瞧着周氏那贪婪无谓的模样,只不过念着她都是为乾哥儿,到底没说出口,只强硬道:“你若是愿意就带过来,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周氏想了许久才摇头道:“乾哥儿太小,换了生地方会哭,怕是不适应。” 何家贤便低头吃饭,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事。 周氏自己讨了个没趣,恨恨的瞧了那一翁冰,瞪着何家贤吃饭的背影,心有不甘的走了。 出了汀兰院,就碰见鹤寿堂的丫鬟,说陈氏又发脾气了。 周氏想了想,去杂物房把芍药带出来,让她回汀兰院伺候。 到了鹤寿堂,陈氏见她空手过来,怒道:“叫你去买冰,冰呢,要热死我吗?” 说完见芍药走她身后走出来见礼,倒是怒气消了一大半。 周氏便道:“我也想给您买呀,可惜账面上没有银子可以支出。这买冰也不是买一次就完了的,天天买的话,一个暑天过去也得几百两,我可没有体己银子再去补那个亏空了。”说着指指芍药:“买冰算是对不住母亲了,这芍药我还是有权利调配的,赶紧给您送回来了。” 陈氏看了芍药一眼,倒是觉得满意,却又不甘心这样被冷落打发,用手将桌子拍的震天响:“芍药早该回来了,是你没有眼力见儿,这会子才想起来。冰也要买的。老爷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定然是你克扣我!” 周氏一脸委屈:“我哪里敢,我对您一直言听计从的,当初您要我拿一万两私房补贴公中的亏空,我说过半个不字吗?如今府里不用冰,是弟妹的主意,她说要节省。您知道,她也当过几个月的家,说出来的话父亲哪里有不听的。不光是裁减了您一个人,都没有了。” 顿一顿,又狠狠的咬牙切齿道:“不过背后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人傻,原先还当她真的是为了省银子呢,连亲闺女都一起热着不管。没想到,人家有本事啊,攀上了从家,每日都有冰送过来呢。我说给乾哥儿一点,都不给,说要给然然用。” “无耻!真是无耻!”陈氏听得火的不得了:“一个丫头片子,也配得起用冰?我们乾哥儿是方家的长子嫡孙,自然又好的得先紧着。什么东西,乱了尊卑了都。” 周氏便嘟哝道:“可不是嘛?说起来,您看这晨昏定省都不来了。父亲是说让你别出去,可没说她可以不孝,免了这些礼仪罢。连我都日日来呢。” 陈氏正要发火,芍药听出端倪,忙在旁提醒道:“可是当初老爷允了二奶奶不来请安,要陪二爷读书的。”若是陈氏为这件事情争吵,岂不是又得罪方老爷,越发不用想着出去了。 周氏见煽风点火的伎俩被识破,忙道:“可是她却时常去梅姨娘那里请安呢。我瞧着,是太不把您这位嫡母当一回事了。” 陈氏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刚才被芍药拉回来的一点儿理智全部消失殆尽,拍着桌子怒道:“把她给我叫过来。” 芍药立刻劝道:“夫人还是先吃药吧,先把病调理好再说。” 陈氏感觉芍药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很是不满,对周氏道:“去叫她,就说我不舒服,叫她过来侍疾。” 周氏顿时趾高气扬的去了。 芍药被陈氏反手一耳光扇倒在地上,脸上红彤彤的:“反了你了,别以为金妈妈收了你做干女儿,就管起我的决定来了。” “奴婢不敢。”芍药急忙匍匐在地上磕头:“只是奴婢在外面听到了几句话,实在不忍心夫人您蒙在鼓里呀。” 陈氏见她模样诚恳,不像是有诈,才略微和缓了神色:“你听到什么?” “奴婢听说,大奶奶一出月子,就去问二奶奶要回了管家权。”芍药先说出第一句话,试探的看陈氏的脸色。 “那又如何?大奶奶不要回来,难道任由老二媳妇那个贱人掌管我的吃穿住行?”陈氏不以为意。 芍药忙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大奶奶掌权固然是比二奶奶掌权好。可是,看大奶奶这个样子,您觉得您出去以后,她会把管家权交出来吗?奴婢斗胆说一句,只怕大奶奶比二奶奶,更不想您出去了。” 陈氏浑身一震,她光想着何家贤的忤逆不孝和周氏的言听计从,却没有想到这要命的利害关系,此刻听了芍药的话,却是起了一丝警觉,抬抬下巴示意她起来说话。 芍药忙拍拍身上的灰,恭恭敬敬低头说道:“奴婢以前在鹤寿堂当差,出去跟奴婢说话的人,都是三分讨好七分巴结,没有一个说实话的。后来奴婢到了大杂院打杂,那帮最下等的丫鬟婆子们,倒是跟奴婢说了不少真正掏心窝子的话。” “他们说,二奶奶为人和气大方,虽然手头不宽裕,却从不占别人一分一毫,也不争抢。”芍药道:“而且,她绝计不会公报私仇,奴婢那会儿以为是她把奴婢打发过去的,后来发觉,是大奶奶。” 陈氏闻言便又有些生气:“你是受了她什么好处,这样为她说话?” 芍药吓得一个激灵,又道不敢,跪下低头不作声。 陈氏见她一副老实的样子,到底没有别的人可以依仗,起身往屋里去,坐着喝了一口茶,只刚入口便连茶碗一起摔了:“什么陈茶也拿来给我。” 芍药见状忙过去解释道:“这茶是大奶奶管的。” 陈氏这才听进去了看了芍药一眼,心里五味陈杂。 她一直觉得周氏对她忠心孝顺,即便是落了冷遇,也不愿意朝那方面想。更何况,周氏给她生了个孙子,嫡长孙。她们是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但是此刻,却也不得不认真去思考芍药的话。 芍药立时跪下解释:“奴婢不至于说专门说大奶奶的坏话来蒙蔽您。您是什么人,什么事都看得真真透透的。如今只不过是在这鹤寿堂没法出去,偏那些人又不忠心,有什么事也不来报您知道。可奴婢却气不过。” “大奶奶如今掌管着整个方府,虽说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您。可奴婢听说,大爷想去跟老爷求情,却被大奶奶拦住了。再看看她如今的表现,可有一点儿想让您重新掌家的意思?她不过是想借您的手整治二奶奶,您瞧着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是奴婢斗胆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给夫人,夫人和大奶奶的目的不同,您肯定是想重新管家的。”芍药顶风说出陈氏心里面的话,见陈氏并不像刚才那样发怒,才松了一口气。 “你起来吧。”陈氏对芍药终于亲切了一些:“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能因为她生了儿子,就把以前对她的戒心丢了?我怎么偏忘记了,她小气又计较,实在是做不成大事。不过以前有金娘子时刻提点我,如今没了她,倒真是爱忘事了许多。” “那奴婢以后会提点夫人的。”芍药趁机说道。她跟着陈氏的时候,作威作福的时候多了去了,得罪了不少人。没想到一去杂物房,就被人轻贱排挤,她心里就存了一口气。 如今,她要是想翻身,唯一的指望也只能是紧抱着陈氏的大腿了。 陈氏病了,何家贤不得不暂停了去从家的计划,按照她的要求过来侍疾。 先是打发到小厨房熬药。 一熬就是一个时辰,直坐的腰酸背痛,芍药过来道:“夫人不想喝,先倒了吧,等一下重新熬。” 何家贤气得脸都红了,知道陈氏有意整她,看着人来人往的小厨房,孝字为天,却不好说什么。 196、妯娌恩怨 过了一会儿,便有红梅端着空碗过来,悄悄对何家贤说道:“这是夫人早上吃的,胃口很好呢。刚好碰到送碗的丫鬟和我认识,我便帮她带过来了。” 何家贤瞧着粥和包子都吃了不少,见红梅朝她挤眉弄眼,心下明了。 待又熬了一个时辰,腰都直不起来了,才端了药去鹤寿堂,她狐疑的瞧了瞧陈氏并不很严重的脸色,又想到早饭端出去的空碗——哪里像一个病重到要侍疾的人? 再说,方家以前也没有媳妇必须侍疾这个规矩啊。 以往陈氏生病,看都不让她看,都是挑喜欢的可心的女儿们照顾的,最不济也是沈姨娘林姨娘,什么时候会把她这个不招待见的人往跟前放,不怕把她的病气得更严重吗? 再瞧瞧芍药丝毫不紧张的模样,何家贤心里有了数,亲手上了汤药,递过去:“母亲,药温了,媳妇伺候您喝药了。” 陈氏睁开眼睛瞧了一眼何家贤,开口道:“先不喝,你去把我贴身的衣物拿去洗了。” 那么多丫鬟,还要她洗衣服?何家贤暗道,果然是想办法找茬呢。 便起身说道:“媳妇这就去。”手一抖不小心,那微微还有温度的中药就一下子泼出来一些在陈氏脸上,苦涩而腥臭的味道顿时蔓延到整个屋子。 陈氏脸上顶着黄兮兮的汤药,顿时怒得从床上蹦起来:“何家贤,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瞧着母亲是大好了呀,恭喜恭喜。”何家贤笑着拿自己的帕子去擦陈氏的脸:“母亲能起身,说明病不严重,吃两副药就会好的。吉祥,快去告诉老爷,老爷只怕也会高兴的。”何家贤知道陈氏最怕方老爷:“早上还听说很担心母亲的身体呢。” 陈氏听了一犹豫,稍微心软了些:“……他真这么说?” “……母亲我去洗衣服了。”何家贤顺口胡诌的,只求脱身,见陈氏追问,也不好说方老爷根本不管她了,让她伤心。 留一线希望吧还是给她。 “不必了,你自去照顾然然吧。”陈氏心情好了些,倒是对何家贤和颜悦色起来:“你下午去从家一趟,给我要一翁冰……” “……”何家贤本来打算道谢的,此刻听见这更加无耻的要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压了怒火,笑嘻嘻的道:“早上母亲要我侍疾,我已经回了从家今日不去了,如此出尔反尔,只怕惹人反感,日后更不好来往。” 陈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里一阵懊恼,却发作不得,只能笑笑作罢。 何家贤看见陈氏,想到菊香说的“大姑奶奶”的事情,又折回身试探道:“大姐最近怎么没回来瞧瞧,您都病了。” 虽然陈氏是假病,可是也是昭告天下的。 陈氏很是反感,根本不理她,像是没听见一般,对芍药道:“送二奶奶回去,叫大奶奶过来。” 等何家贤一走,立时又叫了风铃过来,问道:“大姑奶奶那里怎么一回事,怎么连个音讯都没有?” 风铃道:“奴婢过去侯府门口打探了好久,银子也使了不少,偏侯府上下一致,说大姑奶奶好着呢,奴婢请求求见时,却又说大姑奶奶不想见。奴婢今日再去一趟。” 陈氏本来就心里打鼓,风铃这些话说了多少遍了,她心里也有数,只是偏不相信一般,每日叫风铃过去打探消息,回来都是一样的说辞。 又拿了些银子给风铃。 何家贤这边想起菊香的话,又看看陈氏的反应,倒也是一阵咯噔,留了个心眼,让红梅也去侯府外面问一问。 红梅到底比风铃要活络许多,又不像风铃以往经常去侯府派帖子是认识的,很快得到了不同的消息,虽然不确切,却也能猜个大概。 “奴婢去的时候,风铃还在大门口,想等着大姑奶奶的丫鬟们出门来,可惜没一个人跟她说话,连银子都不收。”红梅有些可怜风铃:“奴婢见那样不是办法,溜达到后墙根,跟倒夜香的婆子套了个近乎,又给了二两银子,倒是问了些话出来。” “她说许久没见过大姑奶奶了,只侯府夫人病了,大姑奶奶先前说是过了病气,后面就不大见人,现在府里都是二姑奶奶在管事。”红梅说完吐吐舌头:“再细的也没有了。” “母亲先前失势,大姐不回来,说不定是为了避嫌。可如今都病了,大姐还不回来,那就有蹊跷了。”何家贤分析道:“若是方玉婷掌权,那就一切好说许多。很简单,她控制了大姐的人身自由。” 红梅发应很快:“那风铃打探不到消息,大概也是这样了?二姑奶奶让下人们都是那么对她说的?而且对她有了防范。” “很有可能。”何家贤想了想,方玉荷在她的印象中一向还不错,便对红梅道:“你守在门口,等着风铃回来时,把此事告诉她,问及,就说听说的而已。” 红梅知道这是何家贤有意出手要帮方玉荷一把,满是疑惑:“夫人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能救大姑奶奶?” “那就是她的事了。总比她蒙在鼓里要好吧。”何家贤笑笑,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况且她姑娘有事,她自当振作,肯定不能再病着,我也就不用再侍疾了。”何家贤嘟哝:“总共两个媳妇儿,大嫂忙于家事,她老赖在我身上,我岂不是冤枉。” 红梅就笑着道:“怪只怪您先生了孩子,本来还有那个丁香的,谁知道人家命好,处处有三少爷护着呢,受不得一点儿苦……” 丁香不知道用什么魅惑了方其业,倒是成日里心肝宝贝一样护着。陈氏先前还很生气,后来见丁香能有办法把方其业拘在屋里,不出去喝酒玩乐,倒是默认了。 果然,陈氏听完风铃的汇报,脸上蒙上一层阴翳:“果然,若是那个贱蹄子惹得,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她上次诬陷我玉荷给侯夫人下药,害得我玉荷被软禁。如今她掌了家,自然更要作威作福……” “你扶我起来,给我换衣服,我要去侯府……探侯夫人的病。”陈氏怒道。 “可是夫人,您自己还病着呢。”风铃忙提醒道。 “病好了!”陈氏心急如焚。 “那要不要跟大奶奶说一声?”芍药问道。 “她敢拦我?”陈氏瞪着眼睛。 周氏并没有拦,反而在看门的护院提出疑问时,她适时上来解围,让陈氏出门。 陈氏没有下帖子,下午过了午饭时间,立时就到了侯府,下人们进去禀告,却说侯夫人需要静养,不许人探望。 陈氏气的颤颤巍巍,差点站都站不稳,怒而威风:“难道我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了吗?两个媳妇都是我们家的姑娘……叫你们大奶奶二奶奶都出来……这才几天,就忘记了孝字怎么写!” 方玉婷坐在花厅上首看这个月的收支账目,颖儿听了一个奴婢的禀告,上前在她旁边道:“亲家太太不依不饶,非要进来。不然就说您不孝顺。” “她掌权了半辈子,以前做嫡母时,没见她说过慈爱两个字。如今落魄了,没有权利了,就拿孝字来压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怎么做她都有理,这是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啊。”方玉婷冷笑着扬起嘴角:“给她留余地她不要,那就别怪我心狠。让她进来吧。” 陈氏一进花厅,见方玉婷穿金戴银,浓妆艳抹,高高在上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狼心狗肺的东西,你逼死了金妈妈,还想逼死你大姐吗?”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方玉婷惊的急忙起身去扶陈氏,又冲着一干丫鬟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姑奶奶过来。” 陈氏听见她愿意让方玉荷过来见她,倒是吃惊不少,后来又觉得方玉婷定然是怕了自己,这才得意的坐下,又拍桌子:“上茶!” 方玉婷便大声道:“快给母亲上茶。” 等了许久,陈氏翘首好好几次,才看到方玉荷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过来。只是脸色苍白,走得极为吃力,像是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一般小心翼翼。 陈氏看得心里一惊,忙起身去扶,方玉荷见是她,嘴唇动了动,满眼的冤枉和委屈,只是不待说,就收到方玉婷狠狠一记眼刀,立时禁了声,只歪倒在陈氏怀里。 陈氏忙搂着好一阵心疼:“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方玉婷便道:“大姐伺候婆婆,累病了,一直没好,我们怕母亲知道了担心,所以一直没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这把老骨头还中用呢,又不是听不得不好的事!”陈氏很生气。 “母亲自然受得住,就怕被有心人听去,觉得大姐生病不得势,您呢,也触怒了父亲,趁这个好机会落井下石,就不妙了。”方玉婷解释道。 “你说谁呢。谁是有心人?”陈氏知道她指桑骂槐,心下不忿。 “还有谁?梅姨娘呀。”方玉婷笑着:“母亲和金娘子不是口口声声说她心术不正吗?您教我提防,那您自己更该提防才是呀。” 方玉婷这话里有话的一番言论,让陈氏无言以对,只能握着方玉荷瘦骨嶙峋的手,泪眼婆娑。 只是到底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只能殷切叮嘱好生照顾自己,这才依依不舍的又看了方玉荷几眼,疑惑道:“怎么不见翰哥儿?” 方玉荷像是接待一下很累的模样,喘着粗气对一直跟着的丫鬟道:“去把翰哥儿抱过来给母亲瞧瞧。”说完却是不看丫鬟,只瞧着方玉婷。 方玉婷倒是没什么异常,点点头,那丫鬟应声而去。 方玉婷便对颖儿道:“你也去,翰哥儿大了调皮,怕她一个人抱不住。”颖儿会意,忙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翰哥儿抱过来,还是粉嫩嫩的肉团子一枚,见着方玉荷,却不像以往那样亲热,反而有些害怕的瑟缩着不敢上前。 陈氏忙拆了一包点心逗他:“好孩子,到外祖母这里来。” 翰哥儿见着点心,口水都要掉出来,眼神却望着方玉婷,眼巴巴的等她首肯。 方玉婷就笑着道:“这点心外面买来的,吃了拉肚子,好哥儿咱们不吃。” 翰哥儿就收回眼神,往方玉婷怀里钻去,笑眯眯的:“二婶给我做。” “好,二婶等一下就给我们翰哥儿做。做你最爱吃的红团子。”方玉婷对翰哥儿的疼爱倒是显得很真心,看得陈氏目瞪口呆,瞧着方玉荷。 方玉荷便死若游丝的解释道:“自打我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便让二妹妹帮忙养着了。孩子跟她很亲,她对孩子也很好。” 陈氏知道方玉婷的为人,自然是半信半疑。但是瞧着翰哥儿人长得高高壮壮,说话什么的都很利索,只能消了疑心,安心回去。 方玉荷想起身送一送,却因为身体太虚,站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最后一次甚至径自往地上摔过去。 陈氏来不及扶,眼看着方玉荷摔在自己脚边,随后裙底被一掀开,绣花鞋里面便被塞进了一个异物,是软的。 陈氏心里一惊,面上却强自忍耐不动声色,又唯恐那东西因走路的时候掉出来,忙站住了不敢动。 “大姐怎么这样不小心。”方玉婷也过来扶,瞧了瞧陈氏两手空空,并无什么不妥当。 陈氏却拿着架子:“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你大姐身体虚成这个样子,怎么也不请好点的大夫过来瞧。” “瞧过了,无济于事。”方玉荷不等方玉婷说话,忙率先辩解道:“这是生翰哥儿落下的病根儿,母亲怎么忘记了。怪不得二妹妹,她如今管理一大家子人,也是焦头烂额的。” “哼!那也该好好侍奉你。你是长,她是幼,你是嫡,她是庶,本该如此。”陈氏冷哼,摆出架子,对方玉婷立威:“今日我不想走了,来了侯府我也是你的嫡母,孝字你懂不懂?叫他们拿个软轿来抬我。” 197、陈氏挨打 方玉婷见陈氏在这里发威,只怕当真还以为姐妹和谐,对她孝顺呢,心下冷笑,却不违拗,派了婆子过来。 陈氏让那轿子直接停在眼前,夹着脚小心翼翼的上去,用裙摆遮住鞋子。 待上了轿,狠狠瞪了方玉婷一眼,说道:“好好照顾你大姐,若是再不好,拿你是问。” 方玉婷斜着眼瞧着她,不置可否。 陈氏待出了侯府的大门,离了约莫二里路远,这才低下身将方玉荷裹进她鞋里的东西拿出来,却见是一方丝帕的一个角,上面深褐色的四个字:“玉婷下毒”。 陈氏见了只骇了一大跳,忙握在掌心里不敢再看。片刻后却终究难受,又展开看时,发觉那褐色被掌心里的汗**,居然浓了几分,颜色鲜艳一些。 陈氏这才发觉,这几个字竟然是用血写的,心里更是震惊,忙翻来覆去又看了几次,发觉怎么看都是那四个字,便难受的哭了出来。 血迹干涸,成了褐色,那就是许久之前写的。可见方玉荷被方玉婷下毒暗害,已经是早前的事情了。 回到鹤寿堂,陈氏见几个丫鬟都战战兢兢,连周氏都跪在院外,心里警铃大作。 周氏小声道:“儿媳放母亲出府,父亲知道了大怒……” 陈氏得了提醒,进门看见方老爷满脸怒容,头一次没有害怕。 方老爷果然怒得摔了杯子:“你……” 陈氏不等他说话,扑上去跪在他脚边:“老爷,若是我不出府,只怕咱们女儿就没命了呀!” 方老爷一脚将她踢开,怒目圆瞪:“别胡说八道!” 陈氏对周围人等怒斥道:“都滚出去。” 周围人面面相觑,到底见方老爷没有反驳,还是依次退了出去。 陈氏这才哭得眼泪鼻涕都出啦,拿出手中的帕子,把上面的字给方老爷看,又把今日去侯府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方老爷便问:“那你为何收到消息时,不先来回我?” 陈氏急着道:“当时女儿危在旦夕,做母亲的一听哪里还有理智,顿时是要去看看的了。”她想了想,才道:“我那时候跟老大媳妇说,叫她转告你的。否则,她听你的命令,又怎么会轻易放我出府?” “事急从权,老爷,咱们还是先想办法救玉荷吧。你是没看到她那个样子,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要被方玉婷折磨死了。”陈氏央求。 方老爷也动容,到底是亲生女儿,又是疼在手心长大的,想了一会儿才问道:“肖金平呢,怎么他媳妇儿病成这样,他一声不吭,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 陈氏见他一下子就问过关键节点,吓得不敢再说话。 当初方玉婷见她失势,过来侯府跟她对质时,曾经说过,方玉荷趁侯夫人生病时,在药里动手脚。若是此事真的被证实,只怕肖金平早已经厌弃了女儿,压根就不会管了。 她心里却存在疑惑,觉得方玉荷即便怨恨侯夫人克扣她的嫁妆,却也不至于下毒害人这样明目张胆。 如今事情发生在侯府,却是如何也辩白不得,只能作此推测。 见方老爷问起,更加不敢说明原委,只能支支吾吾:“玉荷生翰哥儿时就落下病根,一直拖着吃药,是老毛病了,根本治不好。我这次去见,若不是玉荷悄悄给我塞字条,我哪里会知道还有这样恶毒的事情!想来女婿也是觉得玉荷是老毛病,压根没放在心上。” 陈氏想到方玉婷的手段,有些不寒而栗:“再说,女婿只吃个空饷,又不如他弟弟有实权,一向窝囊怕事,他就算知道了,能顶什么用?难道还能指望他去查明真相,逼肖金安休妻?” 陈氏所推测的没有错,侯夫人药里被动手脚一事暴露后,所有的矛头直指方玉荷,她百口莫辩。 方玉婷便趁此机会管起家事,有意无意在肖金平面前说一些有深意的话,时间一久,肖金平对方玉荷生厌,不怎么理会,反而在外头包养了一个戏子,不怎么回家了。 待方玉荷病重,也曾有人禀告过他,方玉婷保证会好好照料,加上儿子也被养得白白胖胖,肖金平回来瞧了一眼,方玉荷见他与方玉婷挺热络,什么话都能说,只能将满腹委屈藏起来,再不敢说。 方老爷听完陈氏的分析,目光悠长,问她可有主意。 陈氏眼里闪出希翼之光:“若是查方玉婷,侯府上下一条舌头……根本不会认。为今之计,只能强行去接人。老爷,咱们派一些得力的打手和护院……” “糊涂!”方老爷没听完她激动的表述,立刻起身怒道:“好生歇着吧,此事你不用再管了。” 可即便是陈氏不管,方老爷自己想管,也是一筹莫展。 待梅姨娘听明原委后,想了想,才道:“民不跟官斗,何况他们是侯府。只是如今,是看老爷想维护方家的声誉,还是想保住姑娘的性命了。” 方老爷纳闷道:“此话怎讲?” 梅姨娘说道:“以大姑奶奶的性格,我不大相信她会对侯夫人下手。只是既然侯府全部都信了,事情也过去了这么久,要想翻案是不大可能。为今之计,要么自请下堂,承认这些罪状,我们将她接回来,从此以后在方家。要么不管不顾,维护方家姑娘的声誉,任由大姑奶奶被她们搓圆捏扁……” 方老爷只听得心疼不已,犹豫着问:“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您做生意,最懂得利害关系,怎么到如今却贪心了?”梅姨娘道:“若是想两全,必须在侯夫人死之前,扳倒二姑奶奶,可我凭良心说,我没有这个本事。二姑奶奶在侯府一手遮天,足见侯府的几个人对她的信任,想拿她的错处,且是一招致命的错处,我瞧着基本没有。再说侯府里面的事情,不是我们的手可以伸得进去的。退一万步说,万一有一天有这个机会,公布了她给大姐下毒的罪行,那又有什么用?保全了大姑娘,又折了咱们二姑娘的名声,说咱们方家的姐妹们自相残杀,毫无教养和恩情可言!” 梅姨娘说得有理有据:“在夫人面前,大姑奶奶是亲闺女,她自然是不顾二姑奶奶的。可在您面前,都是一样的女儿。真说起来,您不是还多疼二姑奶奶些吗?若是真的扳倒了二姑奶奶,方家又有什么好处?您应该站在大局上考虑才是。” 方老爷咬牙想了半响,才长长的叹口气,几乎有一盏茶那样漫长:“既如此,那就保命吧。说起来,是我对不住玉婷的母亲,当初若不是我……” “老爷!”梅姨娘难得露出生气的表情:“说好了此事咱们都不再提,您忘了吗?当初您力排众议,让她嫁到侯府,已然补偿了她,在我看来,你的罪过已经偿还的干干净净,不必再愧疚。再说,丽娘本就有错再先。若非如此,您一向乐善好施,又怎么会放任别人欺负她不管?” 方老爷道:“也罢也罢,我只是想起陈年旧事,没得连累了你。” “我是为了方家,问心无愧。”梅姨娘正色道:“她真要追究,便舍了我的命去。” 方老爷忙按住她的嘴巴:“不许胡说八道。陈年旧事,过去便算了。说起来,当初也怪我心软,若是肯果断些,不至于受牵连至此……” “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梅姨娘劝了半天,方老爷这才下定决心,半响又犹豫:“若侯府不肯放人怎么办?” “不会的。若是不肯放人,那他们只能故作大度,当场宣布原谅大姑奶奶。那日后咱们就可以时常去探望,再发觉她被人虐待生病之事,更可以借机接回来调养,还免了一纸休书!”梅姨娘暗想了一会,才道:“再说,当初他们娶大姑奶奶,是为了嫁妆。如今嫁妆已经被她们搜刮的干干净净,本就没什么价值,白养着一个人,只怕巴不得咱们接回来呢。” 三日后,方家捧着请罪书,上了侯府的门。 方老爷率先对侯爷跪下磕头:“方某听说女儿病重,如今请回去教育!” 侯爷大惊,忙亲自上前扶起:“亲家公,这是何故?” “不敢当您这一声亲家公啊。”方老爷老泪纵横,满脸愧色,跟着侯爷进了府之后,不像再外面遮遮掩掩,直言不讳道:“方某教女无方,竟因泄私愤对婆婆不敬,特此请赐休书一封,这就接回去。” 侯爷吓了一跳,忙道:“这竟是怎么回事?快去叫世子回来。”又对方老爷说:“一切等世子回来再定夺罢。” 方老爷见他客气的话也不说两句,想来真的被梅姨娘言中:休了方玉荷,还可以再凭世子的名头娶一填房,又是雪花银子飘进侯府。 只是,肖金平居然回也不回来,遣人告诉方老爷:“世子说,请大姑奶奶来。让岳父带回去。”想来一切都是成竹在胸,意料之中的。 方老爷见他连让都不让,老脸实在搁不住,却又惦记女儿的性命要紧,只恨恨瞪一眼方玉婷,这才命人把病重的方玉荷接回家中。 陈氏见方玉荷被接回来,先是喜出望外,以为方老爷只是接女儿回来,便好吃好喝好药材伺候着。 两日后,燕州城满城风雨,皆是在传方玉荷毒害婆婆,被侯府休弃的事情。 陈氏听闻后气得大怄,不知道听谁说的这主意是梅姨娘出的,便冲到她的院子,指着破口大骂。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个杀千刀的这样害我的女儿!你教她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再嫁人啊?”陈氏扑到梅姨娘身上就要跟她拼命。 梅姨娘知道她爱女心切,跟她什么道理都讲不通,没有还一句嘴。只等陈氏骂完了,才淡淡的道:“那依夫人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自然是公布方玉婷那个贱人的恶行,叫她被侯府休弃,也别想回方家来!”陈氏怒道:“她逼死了金妈妈,还想害死我女儿,我饶不了她。她给了你多少银子,你护着她?包庇她?她可不是你的女儿!你别搞错了!” “自然不是我的女儿,都是夫人的儿女,怎么能厚此薄彼?夫人想必是病了,胡言乱语,你们扶夫人回去吧。省得老爷听到了又生气。”梅姨娘对芍药说道:“夫人大概是忘记了,上次老爷为什么生了气,为什么把夫人关到佛堂里去?” 芍药自然是记得的。夫人说然然不是她的孙女。 思及此,吓了一跳,对梅姨娘感激的笑笑,正要劝导陈氏,陈氏一把将她推开,冲到梅姨娘面前:“梅雅茹,你忍了你这么多年。你恃宠而骄,不将我放在眼里,我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从未苛待于你。如今,你居然落井下石,借刀杀人,想害我玉荷,这口气我绝对忍不下!” 说完伸出手就要打梅姨娘。 梅姨娘一把就将她的手握住,冷笑着道:“夫人,这些年你我相安无事,我以为你是良心有愧呢。没想到,你居然觉得是在忍耐我。” 陈氏挣扎几下,发觉梅姨娘力气不小,倒是她生病了又情绪激动,力气没有往日的大,虚弱了许多。口中却不甘示弱:“我有什么好愧疚的?我对得起任何人!我救方家于水火,对方家有大恩。我管家几十年,让你们穿金戴银荣华富贵,我亏欠谁了?” “那您想想丽姨娘罢。”梅姨娘将她手一松一推,陈氏忍不住便趔趄几步,差点摔倒,被芍药扶着,只觉得陈氏的身躯抖得厉害,像是树上凋零的叶子,几乎挂不住的要跌落下来。 “丽姨娘什么?关我什么事!”陈氏强撑着怼回去。她想到金妈妈临死前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有了底气,对梅姨娘道:“说到丽姨娘,那咱们就好好说说,你且让她们都退下!” 梅姨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让人都退下,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当初丽姨娘难产,你说你刚生过孩子有经验,可以先行瞧瞧。” 198、方玉珠婚事一 陈氏自觉地掌握了什么机密:“明明是你在暗中做了手脚,怎么说到我头上了。” “既然证据确凿,你为何不告诉老爷,早早将我赶出方家?亦或者更狠一些,叫我一命赔一命?岂不是轻易就去掉了我这颗眼中钉?”没了外人,梅姨娘浑身淡然的光芒消失殆尽,趾高气扬的不再跟陈氏一起站着,反而径直坐了下来:“夫人信口胡说,胡说的自己都信了?” 陈氏见她毫不慌张,倒是心里一下子越发没底,下了赌注一般挺直胸膛:“我没坐你就敢坐,这方家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我是梅阁老的孙女,京城梅家的嫡长女,跟你这个无品无阶的商户女在一起,我为何不能坐?”梅姨娘挑着手上的指甲,冷笑着,微红的唇格外刺目:“这些年,你一直以为你是正室,我是妾,在我面前作威作福,高高在上,以为你比我尊贵。可在我眼里,你不过一介草民,低贱的商女,连跟我说话都不配!我能忍你这些年,就算是对你另眼相看了!” “你……”陈氏气的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你是罪臣之女,别忘了,梅家早就抄家灭族了!若非你遇到大赦天下,你早就死了!” “死?我倒是宁愿一死。至少我生的尊贵,死得体面。”梅姨娘见陈氏戳她痛处,目光尖锐:“这些年跟你们这些三教九流的下三滥为伍,我真是受够了。你当我愿意苟活?若非为了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根本就不必忍受这样的侮辱!” “方家好吃好喝还侮辱你了?好,好。好一个尊贵的梅家大小姐,这话该让老爷听听才是。”陈氏怒极反笑,自以为抓到了梅姨娘的把柄:“你说,老爷听了你这话,还会不会像这样喜欢你?” “自然喜欢。”梅姨娘无所谓的将手搭在扶手上,一使劲站起来:“你以为这些年老爷为何对我格外好?他瞧得上的,无非就是我尊贵的身份,优雅的谈吐,和大家闺秀的教养!你当他心里不明白?若非我是尊贵的嫡长女,沦落风尘,能轮得到他?你可是小看了你的相公了!” 梅姨娘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若非我这点贵族女的骄傲,他只怕早就弃我如草芥了。男人,求而不得,望而却步,才能永远吊着胃口。” 陈氏听这话只气得嘴唇发白,冲上去一把掐住梅姨娘的脖子,想要使劲,手已经被梅姨娘反手背在身后,将她身体按在桌子上,压得死死的,怒道:“别总是惹我。你当你干的那些事没有人知道是吗?还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 “我劝你还是消停点。”梅姨娘见陈氏挣扎,将她放开,伸手捋捋头发,仍旧是仪态万千:“你难道这些年不奇怪吗?那个给丽姨娘接生的稳婆,事后就不见了。算起来,失踪了有二十年了吧。” 陈氏刚被梅姨娘放开,还在大口喘气,闻言又是脸色发白,嘴唇哆哆嗦嗦的,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 当年她买通稳婆,想让丽姨娘一尸两命。却不料,梅姨娘毛遂自荐,主动要给丽姨娘接生。 那时候孩子头出来了,总不能塞回去。加上梅姨娘又在场,没地方下手,只好买通了接生的稳婆,一碗止血的汤药下去,反而引起丽姨娘血崩,命没保住。 丽姨娘本就是难产,因此保了小的没保住大的,也是常事,没有人起疑。 陈氏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翌日稳婆就不见了,且日后一直没有音讯。 她开始还成日里疑神疑鬼,谁知道一晃二十年没消息,自然推断那稳婆死了。到时候,谁也不知道。 金娘子这才敢以命相搏,将脏水泼到梅姨娘身上。 此刻听梅姨娘这样说,陈氏整个人面如死灰,连怒都没有力气怒了,一脸难以置信:“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把柄,为何不对老爷说?”陈氏想了想,一改刚才的愤怒与惊慌,难得心平气和与梅姨娘交谈起来:“若是你对老爷说了,早就扳倒我了。” 她怕了这些年,惧了这些年,现在事情被人知晓,反而不怕了。 “那你先说,为何要害死丽姨娘呢?”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 陈氏有些纳闷,半信半疑。 “丽姨娘进门前,就有一个要好的情郎,是不是?”梅姨娘说一句,问一句。 “后来,两个人相约私奔,是不是?” “可是老爷为人和善,对丽姨娘太好。偏丽姨娘不领情,新婚之夜,认为老爷奸……污了她……是不是?” “她伙同情郎想害老爷,是不是?”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陈氏有一种底牌被看穿的无力感。 “你不告诉老爷,是怕男人觉得戴了绿帽子,难堪!又怕老爷对丽姨娘心软,舍不得处置,到头来你白做了恶人,是不是?” “你到底是谁!你……你太可怕了!”陈氏终于竭斯底里的大叫。 “我不是谁,只是我在梅家,从小学的便是察言观色,以心计人。”梅姨娘笑笑:“那些深宅大院的争斗技巧,你连皮毛都沾不上边儿。” “也罢,为了让你输个明白,我告诉你。你知道的关于丽姨娘的一切,老爷都知道。我主动给丽姨娘接生,也是怀了跟你一样的心思。只是你那时候眼珠子乱转,到底年轻啊,沉不住气,我看出来了,索性什么也没做,只等着你动手。” 原来金妈妈没数错,梅姨娘那时候果然怀有不好的心思,虽然没动手,只怕也被金妈妈看出来了。 这才胆敢抓着这蛛丝马迹,祸水东引,指认梅姨娘。 “所以,我动手了,老爷知道,也默认了。而且……那稳婆……”陈氏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梅姨娘笑笑不说话。 “那……方玉婷那里,是不是……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既然当时只有她们四个人在,那么除了她和金妈妈,就只有梅姨娘一个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是唯一的知情人了。 “你果然还不算太笨。”梅姨娘像是终于等到她顿悟的模样,眉开眼笑。 “你……”陈氏想了想,想到金娘子对方玉婷说的那些话,突然不慌了。 梅姨娘走漏这个消息,是为了让方玉婷怀恨在心,长大找自己报仇。 事实证明,梅姨娘没有看走眼。方玉婷的确是个有手段,有心计,心狠手辣之人。 如今,梅姨娘却还不知道,金娘子以自己的性命,把这把火烧到了梅姨娘的身上。 日后,那才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事情一下子峰回路转。能指认自己的金妈妈和稳婆都没有了。 可金娘子却在方玉婷心中,给梅姨娘身上扎了一个印记! 她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陈氏突然放声大笑,再也不说什么,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面等着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陈氏中了什么好彩头。 梅姨娘只以为她崩溃了,摇摇头,嘴角含笑,对着丫鬟明月道:“去请二奶奶过来。” 明月回来,身后并没有人:“二奶奶去了从家,说是要下午才能回得来。” “她倒是能攀上高枝儿。”梅姨娘抿嘴笑笑。 自打陈氏无需她侍疾后,何家贤又照例来从家给从四奶奶讲故事,然然夜里因为燥热没睡好,到了从四奶奶冰凉的院子倒是睡得很香。 何家贤讲完见从四奶奶不住打着呵欠,知道孕妇嗜睡,借口去从家逛逛,让从四奶奶小憩一会儿。 从家百年基业,里面的大树很多,比方家阴凉得多。待逛到一处小院子,见着从三夫人在纳凉,行了礼,寒暄了一会儿,见她脸色不佳,识趣的告辞继续往北走。 背后就听从三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丫鬟也发牢骚道:“三夫人,大夫人也太为难人了,叫您去给八少爷说亲,去哪里说?人家梁小姐这才死了多久,流言流语是那么容易散去的吗?再说了,八少爷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大夫人说的话他哪次听了?现在虽然瞧着改好了一点儿,可奴婢不乐观。这烫手的山芋净扔给您!那可是她的儿子!” 何家贤只听见前半句,迎面就走过来一位男子,长相清朗,身形高大,满脸的书卷气,年纪不到二十岁,见了何家贤,大抵是不知道如何称呼,因此只是客气的抱拳施礼。 何家贤就听那丫鬟大声道:“八少爷。” 八少爷想来是比较少来后院,也不问什么,更不八卦,像是没见过何家贤一般,只径直对从三夫人道:“三婶找我有事?” 从三夫人便换了一副脸孔,刚才的苦大仇深全都消失殆尽,笑意盈盈的一把拉过他的手:“好孩子,前院人多口杂,我不便张罗。叫你到后院来,虽有不便,到底好说话些。” 八少爷这才发觉四下无人,刚才碰见的夫人也早已经走得远了。 “梁小姐虽死,你的日子还是要过。你母亲的意思,想叫我给你再张罗一门亲事。圣上的旨意已经下来,说你是个可怜人,任由你自行婚配。只是到底梁小姐去的时间不久,大张旗鼓的张罗,未免叫人说你没良心,白白担了那负心薄幸的名声。可若是顾忌太多,又耽误你的时间。你已经十九岁了,先前为着圣上赐婚,本就耽误了两年。若是再耽误下去,没完没了。如今,便请你来,仔细说一说你的要求,我留意着。有合适的咱们先莫不吭声的记着,等日子长些了,再行迎娶。” 从八少爷休养很好,从三夫人这么长一段话说下来,他既不插嘴,也不烦躁,认真耐心的听完了,才道:“既然是母亲的意思,那就由三婶做主。侄儿没有什么要求,一是家世清白,二是能说得上话。” “知道了。”从三夫人再三确认就这两个要求,有些纳闷:“不要求美若天仙啥的?” 从八少爷笑着:“自然也要的。可相貌终究只是皮囊,看得过眼即可。太过耀眼,往往引以为傲,专注在相貌上,于别的地方缺失,反而得不偿失了。” 从三夫人便点头:“记下了。” 何家贤绕了一大圈,直到前后院的交界处,这才折身回去,碰到从三夫人还在跟从八少爷一面走一面聊:“不要求相貌,那品德呢?举止呢?女红呢?烹茶呢?琴棋书画呢?” 从八少爷还是温和的笑着:“家世清白,自然教养极好,那些举止粗鄙,嗓门大,说话没有条理的姑娘们,自然也不在家世清白之列。” 从三夫人是个伶俐人,听见这话像是意有所指,笑着问道:“那你说的举止粗鄙,嗓门大之人,又是谁呢?” 从八少爷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抱拳正要说话。 一旁的小厮见他像是想不起来的样子,忙接话道:“这咱们少爷可是见过一个,方家二房的大小姐呗。那个厉害呀……” 从八少爷扇子对着小厮一敲头:“就你话多,哄好卖乖。” 从三夫人笑着道:“谁叫你明明不想说,却还偏摆出个苦思冥想的模样?他以为你想不起来,自然就替你想起来了。” 何家贤立在海棠花从里面,恰好听见此话,终于忍不住出声。 “对不起各位,我本不是有意偷听二位谈话。只是涉及家妹,忍不住要替她辩解几句。”何家贤走出来,施施然行了个礼,面上含笑,对着从八少爷:“方家二房的大小姐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从八少爷,惹得这样被人背后腹诽。若是其中有误会,我倒是可以替她解释一二。她并不是从八少爷口中说的那种姑娘。” 从八少爷一时羞赧,摸着头不好意思说了。 从三夫人知道何家贤是从四奶奶的贵客,虽身份低微,但是从四奶奶很喜欢她。而从四奶奶又是从家女眷中身份最高的一位,加上她那些事迹,简直是从家的道德楷模,府中明珠。 199、方玉珠婚事二 因此不愿意轻易得罪,嘴上带了三分客气:“不过玩笑而已。” “女子声誉,比清白还重要。”何家贤认真瞧着从八少爷的眼睛:“我家玉珠妹妹,聪慧伶俐,大方宽厚,虽有调皮的时候,可心胸开阔,运筹帷幄,非一般女子可比。” “那倒是判若两人了。”从八少爷听完后,似笑非笑的说一句:“心胸开阔的女子多,能运筹帷幄的女子少,不知道玉珠小姐是哪一种运筹帷幄呢。” 何家贤用这个词,本来是想说她能够不参与事情之中,便能猜想事情经过,得出一个结论,找到可行的办法。现下被从八少爷这么一问,反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方玉珠跟她接触出主意的,都是些后宅之事,跟从三夫人倒是还讲得,跟一个男人讲什么呢? 况且这男人看起来还像个书呆子。 从八少爷的目光和煦,却不挪开半分,瞧的何家贤实在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捡上得了台面的说:“我问从八少爷一句,您生平,见过女子退婚的不少吧。” “听说过一些。”从八少爷挑挑眉,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在心里默默的猜测。 “那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子,夫婿一定要自己挑选,待千挑万选看中了,下了小定,走了过场。却突然发觉对方非良人,当机立断,立刻退婚?” “那……不曾。”从八少爷是听过方玉珠退婚的事情的,只觉得这女人胆大。如今听了何家贤口中的前半句,起了兴趣:“父母定的,不同意退婚的多。自己定的,发觉错了能退婚的,倒是……倒是……” “家贤私以为,女子,举止粗鄙固然可耻,说话嗓门大也不雅观。可相比于这些,能够拥有杀伐果断的勇气,及时认错的胸怀,不畏流言的主见,更为重要。”何家贤笑着:“君不见多少女子所托非人,闺阁中自怨自艾……想必从八少爷也见过不少吧。您是愿意一番忙碌回来,瞧着你的妻子坐在房内,桌上摆好了饭菜,却哭哭啼啼跟你诉苦,惹的胃口全无;还是她虽然不会做饭,可是开开心心,等你一起回来,说说话聊聊天,再一同吃饭?” 从八少爷听到此处,挑挑眉毛,有些无奈:“方二奶奶这是在为我和玉珠小姐做媒?” 何家贤听见这话才发觉方才一急之下,辩解说过分了,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打个比方,比方你懂吗?再说我们家玉珠,举止并不粗鄙,说话嗓门也不大,肯定是你惹急了她,她才会如此的。” “是吗?”从八少爷笑笑,突然嘴角扬起,抱拳向前一步,对着何家贤拱手:“既然你的玉珠妹妹这样好,那么请夫人回去和她说一声,我隔日便遣媒人上门提亲,如何?” “你……”何家贤没料到他突然会说这话来,一时口塞,不知道如何接话。 “老六,胡闹。”从三奶奶听他二人对话有趣,本想着不过是聊天而已,见居然扯到谈婚论嫁上面来了,也是唬了一跳,忙出声呵斥,对从八少爷道:“那方家……” “方家怎么了?”从八少爷笑眯眯的,一改方才的书生气,显示出几分张狂来:“我死了未婚妻,她临出嫁退婚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躬身对从三夫人施礼:“三婶费心了!” 从三夫人怒道:“没个正经,还以为梁小姐死了以后,你改了性子呢!却原来都是装模作样,瞧我不跟你母亲说了好生收拾你。”说完气冲冲走了。 “那就正好,免得我还要亲自去说。”从八少爷嘀咕一句。 瞧瞧何家贤,心情大好:“还请方夫人仔细给小生讲讲玉珠妹妹的光荣事迹。”中间特别轻佻的咬牙叫着“玉珠妹妹”。 “没有了,讲完了。”何家贤没想到替人辩解,却惹上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魔王,这么大的一个篓子,她怎么圆的回来,磕磕巴巴的脸都红了:“我孩子醒了,我要走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掉,留下从八少爷傻愣愣的,半响才道:“有趣,有趣。那个玉珠小姐,只怕也真如她所说,是个妙人。” 何家贤被从八少爷的话吓到,回去跟从四奶奶一五一十的说完,临了合十道:“八少爷不会是开玩笑吓唬我的吧。” “我瞧着呀,十有八九是给你妹妹做了大媒了。”从四奶奶见她一惊一乍,也是有些头疼:“老八的性格执拗,别瞧这一股子书卷气,不仅不迂腐,还阴险的很。哎,你这个妹妹呀,自求多福吧。” 何家贤越发紧张。 从四奶奶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瞧把你吓的。他想娶,也得过了从家长辈们那一关呀,他虽说话三五不着调,可性子不坏,为人也孝顺,只是偏喜欢逗人罢了。我这八弟,不是我自夸,性子是轻浮了些,可人品学识没话说的。年纪不大,已经是进士,只等着入殿试皇上钦封了。从家的后辈子弟里面,他呀,算不着头一份儿,也算前三。若是加上年纪,那就是头一份儿的拔尖了。” 何家贤一听愈发吓得不行:“这样一个好儿郎,咱们方家实在不敢高攀……” 从四奶奶笑着道:“如今只怕想拒绝也不能了!” 何家贤一听更是紧张地不行,赶紧告辞回去跟方玉珠通风报信。 方玉珠听完柳眉倒竖:“他敢!书呆子一样的家伙,我不信他还真能成事!” 从八少爷描述方玉珠时,那些形容词,何家贤听了就觉得他们之间有故事。 如今见了方玉珠的反应,更加坐实了猜想,忙问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别搞得我云里雾里的,成了你们打架的炮灰!” 方玉珠想了想,才道:“上次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我不是因病耽搁了心情不好?他也是去选了媳妇回来的,因咱们都是到燕州城,那城门前一条小路下了雨泥泞不堪,马车轮子就陷在里面,车夫往前推,我站在路边等……你知道我的,哪里忍心坐在里面让别人推?空马车都够吃力的了。” “谁知道那个家伙骑着马也不减速,冲过去,泥浆雨水溅了我一身。我自然是怒骂他。他说,他只看到有人在推马车,没想到谁家小姐会站在路边上的。”方玉珠气呼呼的:“你说我气不气!” “我就骂他赶着去投胎!”方玉珠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笑笑,吐吐舌头:“他居然下来跟我理论,掉书袋。不是书呆子是什么?我懒得理他。” “既然没有互通身份,他怎么知道你是方家小姐的?”何家贤纳闷。 “还用互通身份吗?后来去从家,又见到了。当时男女有别,不好骂他,我只能扭头就走。”方玉珠道:“他肯定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我的身份了。” 原是如此。 何家贤笑笑,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完了完了,若是真的从家上门来提亲,那咱们都着了他的道儿了!” 方玉珠略微一想也立时明白了,气得脸色通红:“小书呆子他敢!算计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人同时想到的是同一个可能性:许是那从八少爷早就看上方玉珠了。否则,这样一个“举止粗鄙,嗓门又大”的姑娘,躲着还来不及,何至于去派人打听名讳? 打听完了却不明说,当着自己的面说? 还有他初次在园子里行礼时,根本不问自己是谁?待自己忍不住出声为方玉珠辩解时,也一点都不好奇。 她甚至没做过自我介绍! 从八少爷就由着她说,顺着她的话,扯到说媒提亲上面。 好一个阴险奸诈的小人! 何家贤吐吐舌头,与方玉珠面面相觑。 过了三日,听说从家真的派媒人上门提亲了。方二夫人喜得合不拢嘴。 方玉珠却攸地冲出去,指着那媒人道:“从八小子倒是真有胆量!我方玉珠今儿个话放在这里,他要是够胆,就自己亲自上门提亲,要是没这个胆量,就死了娶本小姐的心。从家,哼,咱们高攀不起!” 方二夫人吓得连连跟懵了的媒人解释,解释不成又冲着方玉珠怒斥:“人家比你大,什么叫从八小子……没教养……” 方玉珠扮个鬼脸,不理会她娘的唠叨。 然后……从八少爷亲自登门了。 这里要给从八少爷一个名字了。他叫从少白。 从少白穿一袭青衫,羽冠竖发,倒是趁得人风流倜傥。 方玉珠只听人通报,已经窘得立刻派人叫何家贤过来压阵,自己只把头埋在被子里,脸颊潮红,衣发散乱。 这态度真诚的连方二夫人都挑不出任何理来——恨不能立刻把方玉珠打包,再扎上一个蝴蝶结,双手奉上:“从八小子,请笑纳!” 方玉珠被退婚,她就担心她再也结不到好亲事。然后,从家第一次派媒人上门,她就默念阿弥陀佛。 谁知道方玉珠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便生怕她吓跑了这一桩好亲事。 好在,未来女婿是个诚心迎娶的好孩子。 方二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简直非常满意,而且很是善解人意。见了方玉珠的表现,拉了何家贤去汀兰院看然然。 方玉珠还不知道她二人已经走了,头埋在枕头里面,嘟哝道:“从八小子胆子还真是大……不过且等我的缓一缓再去会会他!” 说完抬起头准备去梳洗,对上一张书呆子脸:“缓多久……” “啊!我娘呢?我二嫂呢?”方玉珠四顾,发觉这个男人,居然闯进了她的闺房,坐在她的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鸵鸟一般把头埋在被窝里,头发乱衣衫乱,脸红心跳的看笑话。 “她们出去了,叫你有事叫我。”从少白邪魅一笑,靠近一些,灼热的鼻息喷在方玉珠脸上:“从八小子?你确定是在叫比你大三岁的我?” “啊!登徒子!”方玉珠见他靠的这样近,一巴掌就拍他脸上,几乎是夺门而出,见着外间站岗的丫鬟,怒道:“我娘呢?” “夫人说,叫奴婢守在这里,别让小姐跑了。”丫鬟如实回禀。 方玉珠看后院的角门居然上着锁,吓了一大跳,暗道她三五不着调的性子肯定是遗传的。娘平时那么端庄,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过,也不是啊。方二夫人平时也不太端庄。比如让女儿躲在屏风后面相看未来夫婿,也只有她干得出来。 想到此,方玉珠几乎要抓狂。难怪二嫂常说事情都有两面性。 又感觉脚底凉飕飕的,连鞋子也没穿就跑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打算进屋。 只是刚跨过门槛,就被人打横抱起,唇上被人啄了一下:“好了,我刚才心里默数,若是你回来,我就原谅你,愿意娶你做我的妻。若是你不回来,那我就打你一个耳光,还你刚才的无礼行为!” 方玉珠:“……” 这个人狂妄自大的也是没谁了。 下一秒屁股在坐在床沿上,从少白蹲下身帮她把鞋子穿上,趁势捏了一把她的小脚:“软和。” 说完笑嘻嘻的起身行了一个大礼,身子往前弯成九十度:“我回家准备聘礼,余生,请玉珠小姐多多指教!” 方玉珠气的大吼:“我还没答应!” “答应了。”从少白眯起眼睛笑指她的唇,又不怀好意的摸摸自己的唇:“莫非你想再让本少爷认证一次?” “滚……”方玉珠怒吼:“滚……” “滚回去抬聘礼过来!” 从少白笑意盈盈行个礼:“小生遵命!” 方玉珠的亲事定下来了,从家很不高兴。 可是到底拿从少白没有办法。 陈氏又蹦跶起来了。 方玉荷从侯府接回来了。方玉露也回来看爹娘了。 周氏还不知道方玉荷被侯府休弃的事情,只当是夫妻吵架,回家小住的,笑眯眯的接纳,好吃好喝的伺候。 等方玉露也回来,那脸上更是笑得跟盛开的花朵一般。 一面把乾哥儿抱着直往方玉露怀里塞。 “抱子得子,四姑奶奶早些开枝散叶……” 200、何家贤管家 方玉露何尝不想一举得男,送了乾哥儿一粒金花生,挂在脖子上玩。然然却是一对银镯子。 何家贤便看出方玉露不太喜欢然然,根本不往前凑。 陈氏不知道在方玉露面前说了什么,晚间吃饭时,毫不顾忌方老爷在场,呸的就将一口饭吐在地上:“哎呀,大嫂,你这是怎么管的厨房,饭里居然有沙子。” 何家贤仔细吃了吃,发觉并没有。抬头看时,就见陈氏得意的笑,拉着方玉露:“玉露,你胡说什么呢?你大嫂管家殚精竭虑累死累活,你挑什么哪。” 方玉露撇撇嘴,不作声。吃完了饭,抱着乾哥儿出去转悠,何家贤见了笑着劝道:“这快要入秋了,晚上风大,这么小的孩子别在外面,省得着凉了。” 方玉露气道:“二嫂莫不是嫌弃我没有抱你闺女吧。” 何家贤气得扭头就走。 乾哥儿便生病了。 陈氏便去掐方玉露的胳膊:“作死了你,教你对付她,给我出气,你好端端的好我的金孙子折腾病了。” 方玉露便抿嘴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若不从爹爹最心疼地方下手,怎么会让他下定决心?你放心,乾哥儿是我亲侄子,我有轻重的。” 乾哥儿的病情初时很轻微,不过鼻子里微微有些鼻涕,呼吸不畅而已。陈氏不敢大意,专程请了韩大夫过来诊治,说是没事,喝一点药发发汗就好了。 方玉露难得回来一趟,想去庵里拜拜送子观音。 周氏瞧瞧乾哥儿不太严重,韩大夫的医术也是信得过的。这府里也实在是没个能陪方玉露的人,便自告奋勇陪她一起去。 方玉露也不推辞。 却是在庵里又是布斋饭,又是请师太给她摸骨看相,又是求签解卦。折腾到晚间,一时赶不及回去。 周氏既然本着讨好的目的过来了,中间虽说有好几次放心不下,却到底是不想功亏一篑,便硬着头皮咬着牙,在庵里过了一夜。 这一夜,乾哥儿发高烧,小人儿又不会说话,只哼哧哼哧难受得直哭。 好在陈氏一早在他病情轻微时请了韩大夫来瞧时,就叮嘱韩大夫不要远去,因此又很及时的给翰哥儿瞧了病,吃了药。 陈氏衣不解带的照顾孙儿一整夜,不假他人之手。 直到清早,乾哥儿烧才退了。 韩大夫告辞,出门时遇到方其瑞也要出门,便问韩大夫乾哥儿如何。 韩大夫与方其瑞素来要好,也不掩饰,正色得摇摇头:“只可怜了孩子。大概又是谁要借助他完成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昨儿个早上不过一点儿小风寒,吃了我开的方子定然没事。想来那人偏狠心不给孩子吃,晚上才严重了。” 他既然听了陈氏的命令不敢去远处,自然指的就是陈氏。 方其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拱手道:“多谢韩大夫提点。” 折身回来与何家贤说了此事,叮嘱她去告诉梅姨娘,再传到方老爷耳朵里面去。 中午,周氏一身风霜的回来,急忙去看乾哥儿,见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方老爷却满面怒容,进屋看了翰哥儿小脸瘦削,白嫩的脸色变得蜡黄,将手中把玩的蜜蜡珠串使劲儿往地上一砸:“你儿子都病了,你还东跑西跑的干什么?” 方玉露如今是太守夫人,他瞧了女儿几眼,没说什么。 陈氏忙道:“我如今闲着也没什么事,莫不如让我瞧着翰哥儿罢。老大媳妇也好腾开手料理家事。” 正说着呢,外间又有人来报,说是大奶奶秋季选的布匹到了,不过下人们发觉有一两批花样子不对,成色也不够鲜艳。混在里面乍一看差不多,实际上看起来差得远呢。 有末等丫鬟甚至说,她身上穿的就是这种下等料子,没多久就磨烂了。 几个分管事务的妈妈便拉着掌柜的不依不饶吵闹起来,掌柜的只求见大奶奶说有话好说。 方老爷一听更加恼怒:“料理家事?料理什么家事?一团乱糟。昨日饭里的沙子,前日花园里搬花盆的丫头砸了手,听说你就去赔了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够干什么?吃点药都不够!若是人家好好的女孩儿手不能用了,你叫别人下半辈子怎么活?二两银子,亏你想得出!” 周氏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凑巧,见陈氏想要抱翰哥儿很是恼怒。又听见陈氏为她求情,想来便是陈氏爱孙心切,因此又变了心思,有几分感激。 如今听来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安排好了的,就等在这儿揭短呢,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方老爷说的都是事实,她也不好辩驳,只能指着陈氏道:“儿媳不大会管家,倒是母亲多为指点,才能慢慢做来。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儿媳再慢慢改进便是,父亲别生气。” “改进!我瞧你也别改进了。儿子儿子带不好,生病了还到处跑。家事家事管不好,今天一个篓子明天一个窟窿。我听说,这几日大爷的病情也加重了,前几日才气得又呕血出来。你的院子里一滩事,就别分心了,好好照顾大爷吧。” 陈氏一听喜不自胜,暗道机会来了,正要说话。 方老爷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你对翰哥儿的心,我都瞧出来了。是个好祖母。日后翰哥儿就在你身边教养吧。” 陈氏一听喜不自胜,嘴一张:“那老大媳妇不管家了,家里也不能没有人管啊,一大摊子事情呢。少不得劳烦……” “那就劳烦老二媳妇辛苦一下了。然姐儿也大了,如今好带些,你带着看顾就行了。”方老爷说完,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起身就往外走,像是只说了一件“今天晚上吃鸡”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 在场的人都傻眼了。 陈氏的目的不是翰哥儿,虽然疼爱,可是养孩子麻烦至极。现下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只能咽了。 周氏更是气得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很不甘心。 唯独何家贤傻乎乎的,半响还反应不过来。 方玉露走过来狡黠一笑,眯起眼睛:“二嫂也要当心哦,我吃法可是很挑剔的。” 她过去扶起陈氏,在她耳边小声道:“母亲何必担忧,我既然能拉下大嫂,也一样有法子能拉下二嫂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氏一听还真是,倒是放了心,好生去领了翰哥儿进了鹤寿堂。 何家贤自然也想到这一点,早上方其瑞说的话她犹记在心:“这么巧的事,明摆着玉露要伙同夫人,拉大嫂下马,夺了她管家的权。” 既然陈氏的目的没有达成,那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 只是方老爷走得决然,何家贤连推辞的机会都没有。 周氏见何家贤不与她来交接,乐得自然,也不管事,也不主动找何家贤,只在沁心院坐着喝茶。 何家贤在大门外等到天黑掌灯了,方老爷才谈完了生意回来,见何家贤守在门口并不意外,招手叫她来书房。 “我知你不愿意,当时有急事,不愿意与她们啰嗦。”方老爷命人上了一杯茶,言辞恳切的瞧着何家贤:“可你瞧瞧,现在的方家,像是一盘散沙,若是再没有一个品行纯良,仁义高德的人来管,只怕迟早要破落的。光我一个人挣银子有什么用?你大哥身体不好,大嫂鼠目寸光,几个姐妹嫁的都是些什么人?唯独老二在你的引导下能浪子回头,爹的心甚为安慰。还记得你想办族学的想法吗?我何尝不想?只是那是后话,空中楼阁而已。若是真想完成那个心愿,地基必须打好。”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一来我不会管家,二来,母亲原先管家不是好好的么。”何家贤直言不讳:“至少也是井井有条,行事都有规章制度的。” “那只是表面。大家怕她罢了。可论真心,有几个服气的?”方老爷悠悠的叹一口气:“我不能看着方家基业毁在我手里。我还要看着它们一代传一代。你母亲,是有管家之能。可惜,她只能管吃喝,管不了人心。她私心太重,偏心徇私,顺者昌逆者亡。你瞧她纵容老三,宠着你大姐三妹,难道还看不出来?玉婷那丫头对她的敌意,我只是不好插手,也不好管罢了。还有玉静,现在话都不给她说。若是时日一久,只怕这方家,是她陈秀玉和她几个亲生子女的方家,而不是世代相传的那个方家了。到时候我连补救都来不及,只能愧对列祖列宗,终日不宁!” 方老爷一番话说的何家贤连连点头:“原来他什么都了然于胸呢。”又被激起一番豪气,似乎方家的未来,就捏在她的手中一般。 只是,任重而道远。 “其实我早就想将管家之权交给你的。是阿梅不让。她说,老大媳妇若是落了空,只怕会给你添乱的。老大本身绝非管家之材,耳根子软,眼皮子浅,把家料理的一团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方老爷将实话和盘托出:“如今,夫人要教养哥儿,老大媳妇只怕也服气了,怨不着你身上。你大可好好施展……” “父亲,不是儿媳推脱不愿,只是您说到施展……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从来没有管过这么大一家子。上次不过是短暂的过度而已,沿着母亲原先的规矩便是……如今教我全权去管,我既缺乏手段,也没有心机,不会动脑筋……”何家贤觉得很难,也很不自信。 “管家原本就不需要手段和心机,只要你时刻记着热心对人便是。”方老爷劝累了:“你试试吧,不会强求你。只是你看方家如今……”说着又不停叹气。 何家贤见他富态的脸上,也已经是满脸褶子,两鬓的斑驳因为近日来不及染,微微泛白,心里一酸:“梅姨娘为何不出来……” “她生来尊贵,不屑于管咱们这种经商人家的事。加上名分不正,便言不顺……她的顾虑很有道理,总不好越过了你母亲去。”方老爷笑着:“你有不懂的尽可以问她便是。” 只听着方老爷和梅姨娘,想尽心思为她扫清障碍,又苦口婆心把方家都嘱托在她肩上,更说了客套话给她留了退路……何家贤若是再推辞,委实显得自私了些,只能先接下来。 “那媳妇只能丑化先说在前头,若是管不好,那爹爹一定要另谋贤能。”何家贤道。 “那是自然,你若是管不好,难道我还能任由方家败在你手上?”方老爷见她答应,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也一口答应。 瞧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孔,他想起梅姨娘对何家贤的评价“虽然这孩子见识浅薄了些,可是反应快,人机灵。更有一颗赤胆忠心。光是这颗心,老爷您去哪儿都找不回来!” 赤胆忠心,仁义高德他相信,可是管家之能嘛?虽然他并不看好何家贤能管家,可是如今没有人选,也只能矮子里面拔高子,试试看了。 晚上方其瑞听说了,又劝了何家贤一遭:“既然已经答应了,总要试试看的。有句话怎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想呀,你要是管家,那春娇还敢闹事?岳母的病都能好的快些。咱们然然,也不会被那没有眼力见儿的轻视。” 他说的是方玉露呢。 恩,是这个理。 两个人又窸窸窣窣凑在一起挨着头,帮何家贤分析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并想到化解的办法。 翌日一早,何家贤一改昨天听到消息时的懈怠,积极的去周氏那里交接。 周氏只推脱大爷在喝药,叫她稍等。 这一稍等,就从早上等到晌午。 周氏才慢悠悠的出来。 却傻了眼——何家贤早走了。 留下吉祥回话:“大奶奶,二奶奶手上事情多,没有让满院子的人饿着肚子,专门等您忙完事的说法,因此先去做事。您这边什么时候事忙完了,再去找二奶奶交接吧。” 周氏听完气得牙痒痒,手上却不敢怠慢——若是再拖,她岂不是成了让满院子饿肚子的人了?这个恶名她可不当。 201、方玉露找茬 午饭时分,方玉露仍旧是“呸”的一声,叫饭吐在桌上:“怎么还有沙子?我说二嫂,你就算才管家,也得有个轻重缓急吧?别吃喝顾不上,光去数账上的银子了!” 何家贤听后笑眯眯,叫人去把厨房那桶水提过来:“这桶水是厨娘淘米的水,足足淘了五遍啊。本来昨日四姑奶奶吃到沙子,厨娘就很小心了。若是今日又吃到,那她就该打了!我这里准备了一碗饭,你们都上来吃一口。”何家贤招手随便叫来几个丫鬟:“你们四个,若是有2个表示吃到沙子,那将即刻将这厨娘撵出去。” 那丫鬟们就上来试吃,一个个均摇头说没有。 厨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感激得瞧着何家贤一眼。 “四姑奶奶还吃不吃?”何家贤笑眯眯的问。 方玉露恨恨瞪她一眼,看了看陈氏。 不多时,陈氏也从饭桌上告辞,唯独周氏看傻了眼,暗道自己昨日怎么就怕了方玉露呢,明明是她无理取闹,自己是有道理的呀。 晚上方玉露慢悠悠的踱步过来:“二嫂,你厉害呀。” 何家贤只一笑,抱着然然哄她睡觉。 “母亲想叫然然过去,有好东西给她呢。”方玉露笑眯眯的。 “什么呀?”何家贤抱着然然摇晃:“都要睡觉了。” “一起买的,母亲说,若是单给翰哥儿,明日父亲知道了又要骂她偏心。叫然然一起去。”方玉露坚持。 “那我去拿吧。”何家贤将然然交给奶娘。 “那不行!得本人亲自去。”方玉露笑着:“是母亲去庵里给他两个求的平安福,得诚心祈求之人,亲手待在她脖子上才灵验。若是你非不让去,折了然然的平安……你瞧,母亲就是因为重视,都不敢派个小丫鬟过来传话,怕耽搁了或者误会了,叫我来说。” 何家贤一听这话就心里慌,她多少还是有些小迷信的,只得叫奶娘抱着然然,又带了吉祥和红梅两个过去。 方玉露便扶着丫鬟的手在前面引路,走到鹤寿堂前面时,突然从窄巷子里窜出来一个人,像是喝醉了一般,斜里歪歪倒倒地朝这群人冲过来,径直朝奶娘撞去。 只吓得那奶娘一惊,抱着然然的胳膊剧烈一抖,人就被撞倒往后摔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何家贤她们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只听“扑通”一声,奶娘倒在地上,然然受此惊吓,霎时“呜啊呜啊”哭了起来。 “哎呀呀,那人是谁,快拿住!”方玉露大声叫着,身边的丫鬟却纹丝不动,像是没听见一般。 方玉露做足了戏,跑过来对然然关切的慰问,又对何家贤说道:“你瞧,就是因为你心不诚,拿个平安符还推三阻四的,然然立刻就倒霉了!” 何家贤见奶娘将然然紧紧搂在怀里,虽然这一摔摔得厉害,孩子倒是始终没脱手,因此也没受什么大伤。心里感激得很,忙让人抬奶娘回去歇着,又对冷嘲热讽幸灾乐祸的方玉露说道:“我怎么觉得,是母亲求平安符时心不诚,因此才不能保然然平安呢?既然是心不诚的平安符,那就是废纸一张,什么用都没有了,不要也罢。” 说完自顾自回去,又让吉祥留心,查一查撞人的那个人,跟方玉露有什么来往。 奶娘后脑勺摔了,有些淤青,尾椎骨也伤了,何家贤只得命家人先接回去,给足了银子请大夫。 奶娘忙推辞:“二奶奶,这太多了。奴婢伤的不重,用不了这些。” “那就买些补品好好补补身子。是我太大意了。”何家贤本想着方玉露和陈氏定然是冲自己来,没想到居然冲着奶娘,而且在她带了那么多人的情况下。 奶娘还是推辞:“上次奴婢的娘病了,二奶奶给的银子就有多的。这些真的要不了。”她执意推辞,道:“若是二奶奶坚持的话,那等奴婢伤好了再来伺候小小姐吧,只是不要工钱了。” 何家贤无法,只能允了,又叮嘱她不必操之过急,好好养着。 陈氏那边却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黑灯瞎火的又要她过去。 何家贤也是气急攻心,想看看陈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带着红梅,杀气腾腾的过去。 陈氏见她脸色不善,并不慌张,反而好整以暇得跪在蒲团上:“过来了?快来拜拜菩萨,保佑然然平平安安。” 又是这个借口!何家贤很不屑,但是又不好陈氏真的跪着她站着,何况还是为了她的女儿。 只得依言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跪到了半夜。 也不知道陈氏是吃了什么仙丹还是喝了什么灵药,一直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何家贤白天料理了那么多琐碎的事务,晚上实在撑不住。 却只要一打瞌睡,腿上就挨陈氏一棍子:“然然都出事了,你这个当娘的还不认真些!” 一直熬到鸡叫,陈氏才放过了她。 何家贤见陈氏也是真的陪着跪了一宿,实实在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她才不信陈氏转性,会真的这么辛苦为然然祈福。 早上都没有精力吃,爬到床上去先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红梅急匆匆跑过来,又搓又揉,才把何家贤叫醒:“四姑奶奶来抢然然了……” 何家贤本待昏昏沉沉,一听这话一个激灵醒了,忙起身道:“谁敢!” 红梅见她一脸紧张,才噗嗤一笑:“二奶奶莫怪,奴婢叫了您好几次也叫不醒,只能想这个法子。小小姐没事,是厨房有事了……” 原是芍药和厨房新来的送菜人吵起来了,二人各自谩骂,周氏还唯恐天下不乱,偏帮着新来的送菜人,侮辱的芍药已经哭着要投井以示清白。 何家贤急忙穿鞋过去,路上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接过吉祥递来的烧饼就囫囵吃了几口垫一垫。 厨房门口,芍药哭得妆都花了,见何家贤过来,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二奶奶,你可要给奴婢做主啊。奴婢都要被冤枉死了。” “谁冤枉你了?” “大奶奶。”芍药此刻不攀咬送菜人,却咬住周氏不放:“那送菜的是大奶奶的远亲,他们两个便合起伙来欺负奴婢!” “放肆!”何家贤见芍药是存了心找麻烦,怒道:“先不说事情原理。大奶奶是方家的正经主子,犯得着跟一个不知道哪里的粗汉合起伙来?你一个丫鬟口无遮拦,存的是什么心?”她冲红梅道:“红梅,掌嘴!” 红梅走过来便左右抡圆了胳膊,使劲扇了芍药两个大嘴巴子。 芍药一下子被打蒙了,就听何家贤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来听!” 芍药冷不丁挨了这两巴掌,知道了厉害,忙改口道:“是奴婢说错了。是奴婢与这送菜人起了争执,大奶奶偏帮她说话,奴婢气不过。” 何家贤走过去对周氏道:“既然牵扯到大嫂,还请大嫂在现场,看看他二人谁不对!”说完命人端来一把太师椅,好声好气请周氏坐了,又命人上茶。 那送菜的便说:“我是大奶奶的远亲不假,可我家的菜都是新鲜水灵的。怎么这位姑娘一上来就说我菜是烂的,扔了几把在地上用脚踩的出气,我自然与她理论。” 何家贤看一眼厨娘,厨娘点点头。 何家贤便知道送菜人所说不假,目光灼灼看着芍药。 “哼,你的菜水灵,难道我家的菜不水灵?你给大奶奶送银子谋了这个差事,顶了我哥哥的缺,还容不得我说你几句?”芍药气呼呼的。 何家贤记得,芍药的哥哥送烂菜被换掉,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此刻才来撒泼,未免不够真心呀。 还在想呢,周氏已经气得大骂:“小贱蹄子你胡说什么呢?你哥哥分明是……” 何家贤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见周氏撒泼,忙安抚住笑着说道:“大嫂,她一个低贱的下人,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我让您坐在这里,是让您评评理的,何须与她理论。” 这话一说便大大抬高了周氏的身份,周氏一听到底不好跟芍药对骂,安静了下来。 芍药听了便伏在地上又哭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虽然是个丫鬟,可天底下是有公理的呀,我卖身给方家,伺候主子们,我哥哥可没卖身给方家啊……” “说的正是。”何家贤逮住她话里的漏洞,笑着道:“你既然知道你卖身给方家,就该全心全意伺候主子们。我且问你,你哥哥在不在这里?” “不在。”芍药狐疑的摇摇头。 “既然他不在,那你就不存在忠孝不能两全之艰难选择。”何家贤笑笑:“你对方家,要忠,对你哥哥,那是手足之情,要敬要爱。此刻你哥哥不在这里,方家给你银子养你吃穿。俗话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哥哥的事情已经过去,无法转圜。你却还是方家的丫鬟。可问,你此刻该忠?还是孝?” 芍药语塞。 周氏见话说到这里,芍药大概是闹不起来了。便道:“说起来也是他不好,好男不跟女斗,不该与芍药这丫头一般见识。”她刚才经何家贤一吹捧,不愿意自降身份,反而显示出几分谦逊的性格出来,有意要摆出“大度善良”的方家大奶奶形象。 那汉子便识时务的对芍药道:“姑娘,得罪了!” 芍药便真的再也闹不起来了。 她再闹,便是不忠。 何家贤见她偃旗息鼓,对着厨娘道:“那踩坏的菜称一称,从芍药姑娘的月例里面扣。” 芍药彻底懵了,半响说不出话来,呆愣在原地。 回汀兰院的路上,吉祥挤眉弄眼:“二奶奶这一仗赢得真的漂亮。” 何家贤打个呵欠:“我只想睡觉!” 话没说完,只见汀兰院门口一堆管事的婆子妈妈,堵着等何家贤回来,此刻一涌而上。 “二奶奶,上次布料不合格,掌柜的又送了一些来,您快去瞧瞧定下来……” “二奶奶,库房的东西夫人有些要拿去用,您跟我去清点一下,看看了命人抬过去……” “新买的丫鬟们到了,十六个留八个,二奶奶去挑挑……” 人多事杂。 何家贤瞪着通红的双眼,冷水洗脸洗了三四遍,匆匆忙忙奔波于各个院落,疲于奔命。 梦梨跑来,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二奶奶,夫人说小小姐昨日受了冲撞,身上肯定有煞气,找了法师给她驱邪,刚才命人过来抱走了,奴婢拦没拦住。” 何家贤一听,急忙撇下事情往回赶。 到了鹤寿堂,却见然然跟翰哥儿两个趴在床铺上,你看我,我瞪你,互相玩儿呢。 何家贤总算松了一口气,就要抱然然回去:“孩子太小太闹,别打扰母亲休息。一个翰哥儿已经够累了呢。” “是我出的主意,让我的侄子侄女多亲近,培养感情。”方玉露刚去给方玉荷送了饭,姐妹两个聊了几句,此刻刚进屋。 “感情等大了再培养……” “小时候培养多好。”方玉露拦住何家贤,笑着道:“莫非二嫂是嫌翰哥儿不好?不想让姐姐跟弟弟玩?” 这话何家贤哪里敢说,说完周氏还不闹得天翻地覆,只好道:“然然不好带,免得……” “无妨,母亲不怕累。祖母带孙儿,哪里还有怕苦怕累的。你瞧,母亲就比你想的周到。昨晚上然然受了惊吓,你呢,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还是母亲细心,请了法师,等一下就来给然然驱邪了。你呀,忙起来,眼里哪里还有你这个小闺女……”方玉露慢悠悠的说道。 何家贤一心只不想然然留在鹤寿堂,方玉露却偏不放人,院子里又还有一堆杂事等着她处理,一时便着急上火。 也不多费时间在鹤寿堂与她母女二人纠缠,起身去问梅姨娘。 方老爷说,搞不定的可以请教。 梅姨娘听后笑着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既然她这个做祖母的有心疼爱孙女儿,那咱们就替她宣传一下。” 202、各方阻力 梅姨娘见何家贤不为所动,笑着劝道:“如此让人都知道她是个好祖母呀。然然可是好端端抱过去的,若是真有个什么闪失,她的责任第一大。” “然然不能有任何闪失。”何家贤认真道。 “你傻呀。没有闪失正好,带孩子也不是小事,看她累得慌。若是真的受到惊吓,那也是她这个当祖母的责任,正好把孩子接回来。”梅姨娘合掌道:“不管结果是哪样,她既然自己找事,就给她一点事情做。” “然然不能受到惊吓。”何家贤又认真道。 梅姨娘笑了:“真是孩子心性。我知道你疼然然。可是若是不豁出去一次,日后这样的纠缠没完没了,今日冲撞,明日冲撞的……” 何家贤听懂了,却不想接受。 只是出了门,就依照梅姨娘的吩咐,逢人便说陈氏疼爱孩子,两个一起接过去了,要培养感情呢。 法子是好法子,可惜是限于前半部分。 然然,她一点儿委屈也想让她受。 可是心里却明白,梅姨娘说的没有错。不吃一次大亏,就会有没完没了的小亏。 陈实不足为虑。 讨厌的是方玉露,因着太守夫人的身份,下人都买几分面子,回来就收买了不少人。 就怕她回并州之前,把事情坐实了定下来,后面想改变就难了。 意兴阑珊得回到汀兰院,少了然然银铃般咯咯咯的笑声,显得沉闷闷的。 门外面却又有下人来报:“木匠把给玉珠小姐做的雕花大床和桌子都打好了,送过来请您去验收。” 何家贤一愣,打起精神处理。 方玉珠的嫁妆是周氏管事时接的,收了银子也交接给了她。 现在打好了,也得她去看。 想了想,这是方玉珠的嫁妆,便派人去叫方玉珠自己来看,省得挑三拣四的补补修修。 方玉珠瞧了那床和桌子,倒是挺满意,胳膊肘怼了何家贤一下,促狭一笑:“当家主母,费心喽!” 何家贤道:“别乱叫,烦着呢。” “哎呦哎呦,大权在握还烦啊。”方玉珠笑笑:“说出来我开心一下。” 何家贤想到方玉珠鬼点子多,忙把然然的事情说了,问她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方玉珠想了想摇摇头:“目前梅姨娘的法子是最好的。若是她熬不住,便乖乖把然然送回来;若是熬得住,只怕她也会受牵连不好过,两败俱伤。” 何家贤垂头丧气。 方玉珠道:“大伯母不是之前好了很多吗?怎么最近又……” “还不是那个太守夫人。”何家贤叹气道:“夫人尚且怕老爷,方玉露却是谁也不怕的。” “哎呦,她还长能耐了她。以前瞧着闷声不响的,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却原来一肚子坏水。只是以前她没什么可愁的,不愿意出手而已。”方玉珠笑笑:“既然是她,那就好说了。” 何家贤一喜,忙问她。 “你可知我去京城逗留了那么久,还去了哪里?”方玉珠问。 “不是在京城养病吗?”何家贤疑惑。 “屁。方玉露路上给我下药,叫我无法参加采选。我自然不会放过她!只是我没有真凭实据,告不了她。因此只能想点别的法子。”方玉珠说。 何家贤大惊,她只知道方玉珠生病方玉露代替,不知道其中还有这等缘故。 方玉珠笑笑,将她的吃惊尽收眼底:“所以呀,她替我进了宫。我听见消息以后,去了一趟并州,瞧了瞧她的那位未来夫婿。” “那可真是刚正不阿啊。”方玉珠感慨。 “那不是很好嘛?”何嘉贤不解。 “你说这话,是不知道他刚正到什么程度,不阿到什么地步。”方玉珠狡黠的笑笑:“听说,他那几岁的儿子在学堂与人打架,说了句‘我爹是太守’,他就要拉着他儿子开了祠堂,除了宗谱,断绝父子关系。” 何家贤又是一惊。真是叹为观止啊。 方玉珠又笑:“所以我也给方玉露下了一个套,准备日后好拿捏她的。如今你替我促成了这门姻缘,我也没什么好感谢你,权当谢礼了。”便低低在何家贤耳边一说。 何家贤听得只不住叹“妙计妙计。” 鹤寿堂里,陈氏正烦得很:“就你出的主意,如今砸手里了吧。哭得我心烦,莫不然给她送回去算了。” 说着丝毫不理在床上大哭的然然,皱着眉头跟方玉露说话:“现在全府,只怕连老爷都知道我要带然然了。带得好是应该的,带不好我就要被连累……” “母亲慌什么?”方玉露笑着道:“既然骑虎难下,养着就是了。叫她心里慌一慌也好。这人一慌,就做错事。就有把柄了……” “主要我看着她就烦。”陈氏指指然然:“真是得不偿失的办法。” “要拿回管家权,自然就要吃点苦的。”方玉露劝陈氏:“哪有不费力的好事。” 外间有人来报:“二奶奶求见。” 方玉露抿嘴一笑:“你瞧,这就慌乱了不是?” 陈氏这才释怀一点儿。抱过然然放在怀里哄。 何家贤却不进门,只让丫鬟传话请陈氏好好带然然,她正好歇两天。 又请了方玉露出来见面。 方玉露很是纳闷,却也见了,就见何家贤笑眯眯的问道:“四姑奶奶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什么时候回并州呀?” 方玉露细长的眉毛拧起:“你赶我?” “哪里敢?”何家贤歉意的笑笑:“我不过听说,四妹妹年轻貌美,很受太守大人宠爱,怕时间长了他不习惯……” “那是自然。我家大人宠我,也自然是由着我住多久便是多久……”方玉露得意的笑。 “四妹妹爱在家里住当然欢迎,只是怕并州有事呀。”何家贤笑眯眯的靠近她,小声道:“你帮玉珠妹妹救的那个游侠,玉珠妹妹叫我谢你。我想啊,谢是该谢你,不过当初用银子谢过了。那就不谢了。可就怕嘴上没把门的,万一传到太守大人耳朵里,听说他是最刚直不阿,若是听说妹妹收受银两,打点牢狱……那妹妹现在的荣华富贵?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方玉露直听得心惊肉跳,忙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四妹妹心里不是最清楚吗?”何家贤轻蔑一笑:“四妹妹胆子倒是很大啊。” 方玉露心慌意乱,怒道:“你别胡说。” 低头转身要走,片刻后却又折回来,恨恨一跺脚,脸上却堆着笑容:“呵呵,我回来是有些日子了哦。二嫂不提醒,我都忘记了……” 何家贤只轻笑。 下午,方玉露便说并州有事,要先回去,陈氏苦留不住,怎么说都不听。 夜里,然然找不到娘嚎啕大哭,劝也劝不住。 陈氏怕吵醒众人,也实在没办法驾驭然然,半夜就遣人送了回来。 何家贤紧紧抱着孩子,这才下定决心好好料理家事。让谁也无法再随便搓揉她们母女。 方玉珠在秋闱之前成了亲,何家贤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给她添箱,生怕她去从家被人看轻了。 方玉珠礼收了,话却说得难听:“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没了银子傍身就没有底气呀。自古以来,姑娘都是要高嫁的,从家虽然比方家显得那么贵气一点儿,可高攀是理所应当,谁叫我是姑娘呢。” 何家贤对她这番“不要脸”理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反驳道:“不是门当户对吗?” “门当户对,也是建立是女方要略低一点儿的份上。不然,我嫁过去,吃自己的嫁妆,还要给他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凭什么呀,我又不是活菩萨。”方玉珠撇撇嘴:“你呀,就是底气不足。依我看,光是瞧着然然,你得受多大的罪呀。那个方其瑞,就一辈子欠你的,多少银子也填不平。” 何家贤只能笑笑不作声。 四夫人也过来给方玉珠添妆,瞧着何家贤欲言又止。 何家贤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事情,将他拉到一边,认真道:“四婶,等秋闱过了,相公若是考中秀才,来年就让我爹教其宣弟弟。先前你来找我,我回去说了,我爹不同意一次带那么多学生。后来是看在父亲的面上才收了二爷……” 四夫人一听很是感激:“如此怎么好,那二爷可不就学不了了?” “都是方家的子孙,没有厚此薄彼的想法。只是叫其宣弟弟近日多温习功课,若是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只怕我爹也不愿意收。” “哎,哎,我今天回去就叫他温习。”四夫人本待对何家贤还有些怨言的,此刻一听她竟然能让二爷坐冷板凳,先把何先生让给其宣,自然是感激涕零:“多谢二奶奶……” “什么话。你们孤儿寡母,这些年虽然银子没有短缺你们,可到底也不能一直仰人鼻息活着吧。等其宣弟弟有功名在身,哪怕只种个秀才,教教书什么的,那也是正经营生。”何家贤知道四夫人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因此一股脑儿索性把她想的都说了出来。 说起来,方其宣是有些笨的,所以这些年一直努力读书,人也听话,但是就是跟方其瑞一样屡考不中,四夫人才想到何儒年。 后来何儒年收了方其瑞,她倒是也没什么想法,毕竟,那是人家的亲女婿,无可厚非。 现下她不过是想求何家贤,看看能不能让方其宣跟着陪读,谁知道何儒年只收一位学生,何家贤竟然愿意让出来。 “若是其宣出息了,必不会忘记二嫂的大恩大德。”四夫人悄悄拭眼角,她没什么大追求,只盼儿子能有个谋生的本事,再娶一房媳妇,生个孙儿。 待到跟着方玉珠的嫁妆一路到了从家,从四奶奶坐在轮椅上逢人便笑着介绍:“这位是方家二奶奶,如今的主事人。” 便有一群夫人过来笑意盈盈的客气:“这么年轻便能独挡一面……” 何家贤知道从四奶奶是为她挣名声呢,日后也好来往。她虽然不太喜欢,可是屁股决定脑袋,在其位谋其政,也不推辞客气,均笑意接了,又说几句场面话,倒是显得大方得体。 还没到时辰,方玉珠还未迎过来,何家贤和周氏是送嫁妆先过来的,便有一个娘家孩子滚床的习俗。 周氏笑笑的理所当然将乾哥儿递过去:“添丁进口……” 喜婆便接过乾哥儿。哪知道乾哥儿不许生人抱他,哇哇大哭起来,周氏轻声哄了许久,又是糖饼又是果子的,乾哥儿就是脚一落到床上就耍赖不干哭号。 再哭就晦气了。 从四奶奶见状,对着周氏道:“方大奶奶就别勉强小孩子了,实在不行,让这小闺女滚也是一样。” 一旁便有夫人道:“怎么一样?哥儿滚床生哥儿,闺女滚床生闺女,生闺女有什么好的?” 何家贤面上一冷,瞧着那位夫人,怒道:“夫人是没有闺女了?” “自然没有,我可是生了三个儿子。”那位夫人得意洋洋。 何家贤眯起眼睛,给她一击:“那其余的夫人们都是生的儿子呀?看来就属我最没本事,一下子生了闺女了。” 这话纯属挑拨离间,在场不少有闺女的夫人脸色就变了。 从四奶奶笑着道:“先开花后结果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是不介怀的。再说了,只要能生,何愁没有哥儿。” 她一说,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喜娘抱着圆滚滚的然然往床上一扔,那然然就笑嘻嘻的在床上爬来爬去,抓抓花生,尝尝红枣。 开始抽泣的乾哥儿瞧瞧一起玩的姐姐在上面玩的不亦乐乎,也改了主意,挥动着胖乎乎的小手要过去。 周氏一改刚才的郁闷,喜上眉梢,将乾哥儿也往上一扔。 那喜婆急忙将一个装满金银的荷包往何家贤怀里一放:“这是有儿有女,开花又结果呀。” 得了这个好兆头,众人都是眉开眼笑,笑嘻嘻一窝蜂又去看别的嫁妆。 何家贤走在前面,周氏在后面跟着,待挨到何家贤旁边,还未开口说话,何家贤将那喜荷包往周氏怀里一塞。 203、周氏表哥 周氏本待只想平分的,见此情此景,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便打开荷包,拿了一粒金元宝递给然然:“乖,拿着玩儿。” 何家贤笑笑,没有推让。 回到家中,合景见周氏让她数荷包里的银子入账,便笑着问道:“怎么是九十两?不该是九十九两,取长长久久的吉利么?” 周氏便将今日的滚床事件说了,有些生气:“如今见她当家,一个个都吹捧着她,别忘了,我才是方家正紧嫡出大爷的正室。如今出了门去,那些人眼里只有庶,没有嫡,全然乱了规矩了!” 合景哪有不知道周氏心意的,劝道:“本该是大奶奶当家的,可如今不是大爷身子不好吗?您若是一味霸着管家权,外人听了难免说你不顾念夫妻情谊……” “哼!等大爷……”周氏话没说完,骤然惊觉失语,把话全数吞进肚子,再也不说话,起身倒茶喝。 合景也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暗道周氏也敢想,便上前给她倒茶,小声道:“表少爷来了!在前面门房通报,您不在,我让他改日再来。” “哪个表少爷?”周氏头也不抬,她娘家就一个表哥,已经说好了不要找她的。 “娘家小舅舅家的二少爷。”合景看周氏的脸色,发觉她听见这个身份,微微有些慌。 “他来干什么,素来都没有什么来往。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跟他们也算不上正经亲戚了。叫他回去。”周氏只慌乱一瞬,便屏住神色。 “奴婢也觉得奇怪。不过听说他好酒好赌,怕是要银子来了。”合景出主意:“到时候若是真的只要银子,奴婢就赶他出去。” “算了,到底亲戚一场,别惹他们说闲话。”周氏吩咐:“若是再来,就给他二十两。” 何家贤越来越忙,忙得焦头烂额,忙得力不从心。 再跟方其瑞商量后,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简政。 简政就意味着放权。 先是厨房的管事娘子,提拔成了正经管事,下设主管,再就是具体的厨娘分工。 库房原来就有库房管事,但是时常有人抢这个肥缺。何家贤为了避免再起争执,设了一位督工。钥匙一人掌管一天,若是失窃失职,一人一半的责任,当天掌管钥匙的人责任为七,另外一个人责任为三。 后园管花草的设管事,副管事,分工协作,具体事情安排下去,管事负责。 此外,何家贤还从从家学到一手:对牌。 以前要领银子,要领马车,全都是金娘子一人说了算,只要她说是陈氏的命令,那就能行得通。 更有甚者,金娘子只要揣测陈氏的意图,就可以从账房上提银子办事。事后陈氏觉得对自己有利,也就算了。 为了避免身边的丫鬟也像金娘子一样一人独大,何家贤重金命人做了五十副对牌,又给方老爷做了十副对牌。 方老爷瞧着上面画的花纹十分精致,笑问是什么东西。 何家贤解释了用途,把对牌连盒子放在方老爷手上:“凡是超过一千两的花销,儿媳自会请示父亲,父亲届时同意的话,便将这对牌其中一半给我,到月底结算时,那对牌一看便知。” “这又何必,我叫你管家,自然是信你的。以往你母亲管家,公中的银子都是随意支取,若是数额大了她跟我说一声……”方老爷说。 “儿媳知道,可是人贵在自觉。信任也是一天一天累计起来的,哪一天不注意,惹人起疑,那也是呈山崩之势,再无重新建立的可能。这副对牌,一是让父亲放心,二也是让上下人放心的缘故。我知道有这副对牌,只要按照程序来,到时候清者自清,谁也无法诬陷我,我也才能安心办事。那句话不是说的很好嘛:君子不立于桅樯之下。我手上掌管着那么大笔银子,若是有人不安好心,到时候做事难免束手束脚。” “可怜你这孩子有心。”方老爷说着叹气:“到底是委屈了你。嫁到我们家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 何家贤知道他是说自己的性格,到了方家自卑又敏感,总是觉得配不起这些。 “你看你的母亲,从来没有说做什么事情按照规矩,按照程序的,全然凭她自己的心情……她倒是不担心被人说监守自盗……” 着说着突然住了口,没有再说话。 这些年,陈氏因为嫁妆丰厚,当初助方家度过大难,后来东山再起后,老太爷立刻将那些嫁妆一一赎回,全都还给陈氏了。 因此,他从来都是放心大胆的把公中几万两银子交于陈氏,从未过问。如今想来,他一直先入为主,就从来没有算过账——方其业败家的那些银子,到底有多少? 陈氏还有多少银子? 方老爷暗暗留了心,要去查一查。 何家贤把对牌送到,又跟各处管事一一说了对牌的用处。 马和敬家的忙问:“是不是以后奴婢要领月例银子发放,就直接去账房凭对牌支取,再不用说回禀少奶奶,等少奶奶去账房领取了,再给奴婢,然后奴婢再发放到各处?” 何家贤点点头,对这个马和敬家的挺有好感:“你说的很好,各处日后都是这个意思。尤其是咱们院子里的采买张管事。” 张管事便上前。 “你手上掌管各位采买事宜,除了厨房,衣裳收拾布匹马料软兜轿厢,你应该是到我这里来领对牌最多的。但是不是一次领一张便算完,你要把各项对牌领了去买什么,写清楚。一项只能对应一项,知道吗?” 张管事嘟哝道:“那岂不是很麻烦。以往都是算总账,夫人去账房领了银子给小人,或者写字条给小人自己去领银子,再由小人一一分配的。小人办事这些年,从未贪污过一分钱,账目都是清清楚楚的……” “我知道。”何家贤笑笑:“那你不觉得累得慌?” 张管事不说话了。 涉及到银钱,陈氏总是很小心的。就信任他一个人。所以银子到手,他各处去支付,去跑腿,去谈价格…… “日后,你只管到我这里领各式对牌,拿着对牌去领银子。然后,把对牌和银子一同交给小厮们去办,谁拿的什么对牌领什么银子,在您那儿签字画押,到时候,谁出了岔子,就找谁的责任。把大笔的银子分散开,这样您也不用担心有人中饱私囊了。您觉得如何?” 张管事细想了一下,觉得可行,点点头:“不过,还得跟大总管说一声,内院采买是跟夫人报备,外院的采买是跟方富大总管报备的。” “那是自然。”方富既然还在位置上,自然也要说一声规矩改了的。 方富总管却并不买账,只对何家贤道:“二奶奶管后院的话,自己做主就行了。我这边都是固话的流程,不消二奶奶费心。” 何家贤见他不领情,只笑一笑没有说什么。 方富早些年死了妻子,一直也没有再娶,孤家寡人一个,倒是清正的很,对方家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因此方老爷也一直对他信任有加。府里上下人等对他也很敬重。 第二日方老爷外出,方富陪同时,方老爷便提起这个话题来:“听说昨日老二媳妇交你用对牌了?这法子不错……” 方富于无声处笑笑:“老爷常年在外面做生意,是接受新东西快些。像老奴这样,坟墓里进了一条腿的人了,就不搞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了。以前那样管着,也是没管错的。” 方老爷闻言一笑:“你呀,书没多多少,还是个老腐朽。” 然然一天一天长大,方家后宅的事情一天一天顺当起来,秋闱也近在眼前。 方其瑞干脆每日在何家吃住,没空回来了。有点儿时间全都在温书,要做最后一搏。 何家贤以前看过考秀才的试卷,比平时的模拟不会逊色,要求颇高,这才明白古代读书人地位高是有原因的。 光是一个秀才就如此难考,以后的举人进士,还不知道要难到什么程度。 因为方其瑞在何家坐镇,何儒年一门心思也全在这个学生身上,春娇不敢胡闹,徐氏在珊瑚的照料下,病也慢慢好起来。 到了考试那日,何家贤拿出一个红红的荷包,给方其瑞系在腰间:“我知道不能带进去,你带一会也好,是个好兆头。” 方其瑞笑笑:“你以前不是不大信这?夫人她们时常去庙里庵里磕头祈愿,你也是不大愿意去的。” 何家贤只笑不说话。 在她心里,上次她很是反对方其瑞因为梅姨娘的要求,就放弃了自己想要学做生意的理想,转而去读书。两个人争执了一番。 如今这个她熬了一个通宵的上面绣着“过”字的荷包,是真正表明她的态度——她反感方其瑞被人控制前程,可实际上,自己撺掇他掌握自己前途的那些话,实际上也是在左右他真正的选择。 索性不管,他爱做什么,她支持他就是,只要不作奸犯科。 其实,她还有一点儿私心没说。 陈丽以前总说“悔教夫婿觅封候”。意思就是千万不要扶助老公发达。发达了就不认糟糠之妻了。 何家贤最开始也是这么想。方其瑞即便是做生意,那也只是家里的生意,并不算是她扶助的。不管有没有她的帮助,方家本就是大富豪。 可若是他走仕途,她虽然没有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到底会觉得这是娶了她进门之后的富贵,心里会不平衡。 只是,现在,她觉得陈丽说的话不对。 一个男人,若是心里有你,封不封侯,都不会抛弃你。 若是心里没有你,贫困潦倒,也一样搞三搞四。 即便暂时没有能力另娶,只怕也是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的。 有人没有心,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何家贤还发觉,古代人在糟糠之妻上的地位,比现代严格多了。 若是她真的扶持方其瑞走仕途做了大官,她是第一功臣。方其瑞想另娶,还不行呢。舆论会压死他! 不出意外,方其瑞是该高中的。 何家贤回到家里如坐针毡,既放心又担心意外。 想来想去,居然命人开始筹备高中后的筵席待客了。 方老爷听了笑笑:“既然如此,就按照二奶奶说的去准备吧。” 方府上下便忙碌起来。 没几天,便有燕州城上下都传一句歌谣:“贤妻当属何家贤,考试未完先高中。” 开始,是一句笑话。 可是,等放榜后,方其瑞的名字高高居于榜首,这句话,便成了褒奖。 因为提前准备,到了大宴那日,下至食材座次、上至府内装饰,下人们分工细致,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何家贤穿梭在人群中,不住地受着大家的夸赞。 一是宴席安排的体面奢贵;二是方其瑞高中众人都认为她父女二人居功至伟。 何儒年早就坐在上位,周围围着一圈想要他“传经送宝”的,期望家里人能够考取功名的人。 能够将一个纨绔子弟教成一举高中,连过童生秀才两大考试的先生,何儒年在读书人里面的口碑,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相较于陈氏上次大寿时,徐氏被冷落的场面,后院却又是一番新景象。 徐氏也是被众位夫人捧得高高的,坐在上首。 “哎呀,何夫人真是越长越年轻了。生的女儿也好,这么快就掌管家事,料理的井井有条,能干又贤惠。” “就是,说起来,有何先生那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不一样。” 徐氏一一答应着,瞧着女儿端庄得体穿梭在人群中,给下人们下命令,领夫人们就坐奉茶,跟管事们吩咐事情,心里自然是很受用的。 梅姨娘今日也做了次主角。 人都知道方其瑞是她所生,又因为上次锒铛入狱身份暴露,后遭遇大赦天下,方家有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便传开了。 “梅姨娘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瞧这坐姿……啧啧……这打扮。哎呀,瞧我穿的花里胡哨的,真是……” 陈氏看了看自己穿着绛红色的富贵海棠花的衣裳。 204、三方博弈 “说起来,方家二爷有那股子根基在,又加上有二奶奶这位贤内助,别说考个秀才,来日中状元都是指日可待呢。”另一位平素与陈氏交好的夫人说道。 周氏本来也在帮着招呼客人,听到此话不作声,默默站在陈氏边上,将奶娘手中的乾哥儿抱在怀里。 “瞧这孩子,小小年纪眼里就透着机灵劲儿,日后跟她爹娘一样出息。”徐氏作为外婆,逗弄着吉祥抱着的然然,一旁的夫人羡慕说道。 周氏瞧了瞧怀里还什么都不懂的乾哥儿,眉头紧锁。 这对婆媳生平第一次被人冷落,互相看了一眼。 “我头疼,先回去歇着了。”陈氏先道。 “母亲,等一下还要开祠堂拜祖先呢。您是嫡母……要受二弟磕头的。”周氏提醒道。 “如今那里还有我这个嫡母的位置?”陈氏瞧一眼虽然坐在边上,但是很受捧的徐氏和梅姨娘:“还是不惹人嫌了。” 何家贤正在吩咐下人们换上一壶花茶来解暑,听见陈氏此话,知道她有些不满,忙过来道:“母亲说的哪里话?相公是一直教养在你跟前的,怎么会没有嫡母的位置?今日您坐在上首,自然是方府最尊贵的人了。” 陈氏并不给何家贤颜面,怒道:“平素里对我冷言冷语,今日人多了,怎么嘴倒甜起来了?怎么,是怕我把你对婆婆不敬的那些事情都说出去?” 陈氏此话一出,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不敢再说话了,有心的,还碰一碰旁边的人,努努嘴说:“看来咱们都是低估了这位二奶奶了。” 何家贤一听便气了,只是人多不好发作,所谓恶人先告状,不外如是,陈氏今日便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出丑了。 她不说话,场面便冷了下来,显得像陈氏是一个恶婆婆,欺负小媳妇一般。 周氏便适时道:“弟妹平素不是很能说的吗,经常会将母亲顶的哑口无言,让父亲都信了你,误会了母亲,今日摆出这一副委屈脸给谁看呢。看来你真的是把表里不一这一招,用的炉火纯青呀。” 徐氏一听怒不可遏:“大奶奶,还请你把话说清楚,我们家贤怎么个表里不一?胡乱说什么呢?红口白牙的别造谣。” 周氏笑嘻嘻的:“亲家太太,平素您也是和善温婉的,怎么如今急成这样,莫不是遗传吧。” 徐氏便又气又急,知道落了周氏的话柄,一时想说话却又不敢说话,怕再被周氏逮住,给何家贤添麻烦。 陈氏便挑衅的望着梅姨娘。 若是她一开口,自己就有办法收拾她。 梅姨娘却始终不说话。 陈氏等了一会儿,见一个何家贤,一个梅姨娘都跟闷嘴葫芦似的,愈发显得自己欺负了她们,忍不住心里暗声咒骂。便斜着眼去瞧周氏。 周氏就掐了一把怀着的乾哥儿,乾哥儿哇哇大哭起来。 陈氏立时起身抱着乾哥儿哄起来:“哎呦哎呦我们哥儿,是不是有人说话声音太大吓着你了,不怕不怕……今日不过是牝鸡司晨,嘚瑟不了几日的。” 何家贤既然打定主意要以大局为重,将开祠堂拜长辈的礼仪全部完成,因此就不管陈氏指桑骂槐,上前挽起徐氏的胳膊:“娘,你不是说要看看院子里的桂花树吗?总说桂花最香……”红梅便乖巧的过来引徐氏过去。 立时有夫人举手:“我也去,我也喜欢桂花……”一时间跟去了三四个,基本都是家里有读书儿郎的夫人。 大家心照不宣,各自保留着体面一路围着徐氏嘘寒问暖。 乾哥儿还在哭着,梅姨娘这才轻声道:“是不是孩子饿了?” 何家贤忙道:“厨房里有新煮的小米粥和蒸的南瓜。乾哥儿太小,南瓜大概是吃不了,我叫人打成糊糊给他吃。” 说着命人去准备。 奶娘便端走去房间里,陈氏瞧见夫人们不大爱搭理自己,借口心疼孙儿,亲自去喂孩子。 喂了还没有两口,乾哥儿突然一声全都吐了出来。整个人像是碰见了什么厉害的东西,嘶哑着嗓子干嚎起来。 周氏听见孩子的哭声,不顾在跟几位夫人应酬,冲进屋里,见陈氏正对乾哥儿发火:“好好的瞎吐什么,谁又对不起你了?吐我一身的南瓜,我这衣裳可是新做的,叫我再去找谁换?” 说完嫌弃的将乾哥儿一推,自己忙拿帕子去擦。 周氏见状,心中有气,却不敢造次,只抱过乾哥儿轻声哄着。 奶娘吓得要死,此刻只敢解释:“哥儿闻着香,吃得大口了些,就往外喷了两口……” 陈氏已经不理她们,出了门去找衣裳换,只拿帕子挡着那块污迹。 只是今日的这件衣裳,是她一早就请师傅费了重金,不管是料子还是花样,都是时下顶好的。 以前的那些旧衣裳,虽然不差,到底没有这件体面。一想到那些夫人们狗眼看人低的样子,若是换了旧的,只怕还觉得自己是强撑门面,早就落魄了,更加不愿意穿。 挑来挑去也挑不到个合适的,便又在鹤寿堂生闷气。 拖到快吉时的时候,何家贤见不着人,只得派丫鬟来请。 丫鬟却是连门都没进去,就被芍药打发了:“夫人心情不好,滚!” 丫鬟无法,只能去回了何家贤。 何家贤有心想亲自去,想到陈氏的故意为难,只怕也是不能成功,梅姨娘似乎看出她的难处,笑笑:“我去吧。” 陈氏听是她过来,更加不愿意见。 梅姨娘就站在院子外面:“误了吉时不吉利,只盼夫人以大局为重。” 陈氏若是知道以大局为重,就不会刚才故意找茬,跟何家贤和亲家母当众吵起来,此刻听了梅姨娘的话更加生气:吉时,那是你儿子的吉时,误了才好呢。关我什么事。 愈发不理。 梅姨娘又喊:“今日是二少爷的好日子,夫人别意气用事。日后二少爷出息了,定会孝顺你的。” 陈氏听得更加刺耳,方其瑞从来对她不放在眼里,孝顺?她也不想要。 今日偏要毁了他的好日子! 梅姨娘劝了几句无法,只得出去告诉方老爷。 那边开了祠堂,就差陈氏一个,等来等去等不着。 方老爷气死了,亲自往内堂走。 陈氏拿乔,躺在床上用个白帕子盖着脸:“老爷莫怪,我实在是头疼,因此早早回来歇着……” “那也不该连宾客都不招呼,你是方家主母,那些夫人们多是你的交好。家贤再能干,也不过是个晚辈,万一别人不卖她的面子……”方老爷见陈氏的确神情委顿,倒是没过分责怪。 倒是陈氏听见方老爷话里话外指责自己不对,偏帮何家贤,一时又生气:“交好有什么用?我如今不是当家主母了,她们多看轻我。倒是你那个能干的儿媳妇,多好呀,把人哄的团团转,人都夸她呢。既然她这么能干,还要我出去周旋干什么?我又没权力,那些下人们现在都不听我的。” 其实是发牢骚。 方老爷听出来了,暗恨她此刻还在告状,怒道:“这些以后再说,你先起来,别误了吉时。” 陈氏许久没听方老爷这样对她和善的说话,居然没有因为她刚才的话发怒气,知道吉时很重要,心念一动:“我实在起不来……想到我一个话说了,下人们都还要看看老二媳妇的眼色才决定要不要去做,我心里就堵得慌。我为方家当牛做马这些年,你教我如何能不气得生病……” “那是老二媳妇训练有素。自打她当家,咱们府里再没有出过鸡鸣狗盗之辈,那些偷奸耍滑的,公私不分的,一肚子鬼伎俩的人都被清理出去,整个府里的风气看着让人神清气爽……”方老爷耐心劝解。 “那肯定呀。一个丫鬟做事,三个人互相盯着,还有个暗哨,都不知道是谁,藏在哪里,谁不人心惶惶小心翼翼……”陈氏故意将何家贤“赏罚分明”的规章说的吓人些。 说起来,就是何家贤觉得有些人聪明懒惰,有些人勤快老实,月例却还是一样多,老实人干得活儿多,却还时常因为嘴不够利索,被聪明人欺负,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每个月设全勤奖,不多,500个大子儿。 干活干的漂亮,不偷奸耍滑,不喝酒赌博,不迟到早退多懒者,可得。 评估呢,月底打分。管事的占五分,剩下的共事的丫鬟们占五分。得分超过九分者,可以额外得到这500前。 若是你光讨好管事的不干活,对不起,没有。 若是要讨好管事的加上四个丫鬟,对不起,500钱只怕根本不够。 但是对于那些要养家糊口的勤快人来说,却是一个月的肉钱啊,所以自然是干活更卖力。 管事的也不是眼睛瞎了,自然谁让他少挨骂多受表扬,就喜欢谁。因此不会说故意去为难那些勤快的人。 此外,何家贤还不许偏听偏信。若是一个人告状,必须把其余的知道情况的人都叫过来问一问,查个清楚。 时日一久,那些挑事多懒的没有空子可钻,自然老实干活了。 因此,这个规章一出,不少人叫好。毕竟勤快人是多数,给别人家当下人的,买进时主子也不是傻子呀。 方老爷见陈氏胡搅蛮缠说不清楚,话里话外就是要权力,不想再跟她纠缠,冷道:“既然如此,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起身就走。 陈氏有心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将被子拉过头不再理。 不给我这个夫人面子,那方其瑞的好日子,就缺席去吧。 可是方老爷并不会让席面空着,他想让梅姨娘坐在陈氏的位置上受礼。 “说起来,以你的身份,给我做妾实在是委屈你了。加上老二是你生的,你坐上去理所应当。”方老爷劝道。 梅姨娘推辞无果,只能点头。 这些年,她还是想堂堂正正做一次正席,也做一次儿子生母,受他跪拜一次的。 按照她的身份家世,这些本就是她应该享的,只是造化弄人。 何家贤见陈氏迟迟不见踪影,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方富过来说,梅姨娘代替陈氏,叫何家贤准备一下。 何家贤一愣,先是吃惊,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当,来不及禀告方老爷,立时派红梅去叫陈氏。 话都不用多说,只要让陈氏知道,她不来,就是梅姨娘替了。 陈氏吃了一惊,立时换了衣裳就赶过来。 方老爷拉着梅姨娘的手,正待齐手并进走进祠堂,陈氏突然冲过来,一下子撞开梅姨娘的身躯,自己就自然的握着方老爷的手,面色严肃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走进祠堂。 一番礼仪下来,顺顺利利,没有半点差错,然后是开席。 陈氏一改之前的病容和不搭理,热情高涨的跟夫人们说话,就像她还是当家主母一般。 何家贤安排的茶水点心,再也不挑毛病,而是配合着说“这个好,老二媳妇提前好几天就腌制了,喝一口茶,吃一口,浑身暖烘烘的。” 那些夫人们本来是不大爱搭理她,毕竟一个不能当家的主母,还有什么来往劲儿。 可是看她的样子,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要重新管家了,一个个怀着糊涂装明白,笑嘻嘻的客套起来,像是从来没有生分过。 一场宴请喜气洋洋顺风顺水地落下帷幕。 梅姨娘瞧着陈氏一下子反客为主,脸上仍是淡定神色,直到陈氏经过她身旁冷笑一句:“老二媳妇真是厉害,若不是她,我可就错过老二的大礼了。说起来,老二也是我的儿子,本该为他高兴才是。” 梅姨娘起先还端着,随后便忍不住起身,出去透气。 就瞧见方玉婷,正在跟薛舅妈家的敏儿表妹笑嘻嘻聊天呢。 方玉婷今日来得迟,赶上祠堂观礼和午宴。 这会子宴席散了,她才跟到处走动谈笑。此刻见了梅姨娘,便丢下敏儿,过来说话。 她素来跟梅姨娘没有交集,因此梅姨娘只认真行个礼,叫了一声:“侍郎夫人”,有意抬高方玉婷的身价。 205、酗酒 方玉婷很是受用,把梅姨娘拉到一边,笑着道:“我还当今日母亲不来了呢,那就该梅姨娘顶上罢。” 梅姨娘想到何家贤从中作梗,有些生气,口中却道:“主母不来,那就空席便是。我一个妾室,怎好代替。侍郎夫人莫说笑了。家有家规,自古便没有越俎代庖的。” 方玉婷却笑笑,不再接话,正色道:“我有些事情想问姨娘。” 梅姨娘淡淡:“你说。” “我听人说,我姨娘生我的时候,是姨娘帮忙接的生?” “是。” “姨娘有接生的经验?” “并没有。” “那姨娘为何……” “那时候稳婆不来,我一时着急。我刚生过孩子嘛,多少知道一点。” “那我姨娘为何还是难产死了?” “那就要问稳婆了。我并不知道。” “那时候母亲和金妈妈是后来去的?” “是,我先去的,然后夫人去请的稳婆。” “那我姨娘的死有没有蹊跷?姨娘说实话好吗?”方玉婷问到这里,心里已经满是疑惑,却又有些不甘心:“姨娘一向与世无争,说的话我都信。” “没有。你姨娘生了你,血崩而死。”梅姨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见方玉婷眼里露出几分怀疑,淡然道:“若是侍郎夫人怀疑我,那大可不必。我若是有心,赶在早早前下手,连你都生不出来。”梅姨娘笑着:“夫人若是不信,便去问以前府里的老人。我与你姨娘,从没红过脸,连话也没说几句。断没有理由去害她。” 方玉婷见她面色恬淡,光明磊落,不似说谎。 但是又总觉得两个人面前横着金娘子一条命,又不敢不信。 金娘子以命证实,若是撒谎,岂不是白费了这条命?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 梅姨娘瞧着方玉婷半信半疑,想着过去那么多年的往事,查无可查,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方玉婷拐个弯,去了鹤寿堂。 陈氏一听冷哼:“她来干什么,就说我头疼不见。” 她怨恨方玉婷害了方玉荷。 芍药道:“二姑奶奶说梅姨娘把她姨娘死的真相告诉她了。” 陈氏一听大骇,片刻后又定了心神:若是真的告诉了,以方玉婷的脾气,哪里还用对质,只怕直接杀上门来,断不会规规矩矩的通报求见。 如此反而放下心来,知道方玉婷大概是来对质的,叫她进来。 方玉婷将梅姨娘的话说了,却不说是梅姨娘说的,只说是自己想的:“我问了当年府里伺候的老人,都说我姨娘跟梅姨娘相安无事,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我呸!”陈氏既然打定主意要把这黑锅背到梅姨娘身上,早已经想了千万次的话冲口而出:“她进门受老爷宠爱,可是后来生老二,便没空伺候老爷了,你姨娘才抬了进来。她的宠爱被你姨娘抢了,焉能不恨?焉能不恼?” “可梅姨娘一向不争不抢。”方玉婷还是想套陈氏的话。 陈氏眯起眼睛:“她若是不争,只怕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会争了。这些年,她扮猪吃老虎,我挨了她多少背后的冷刀子。不说别的,她以退为进,让老爷宠爱她,赏赐她。是不是比这府里的人都多?不争不抢,就该不要,而不是瞧着我今日病了,就用话激我,让我不想参加祭祀,好让她取代我的位置。你若不信,问问芍药,看看她之前都说了什么。” 陈氏也是事后才发觉,梅姨娘表面上劝她,实际上处处说些戳心窝子的话,让她越发不想去成全方其瑞。 芍药便进来,将梅姨娘那几句话学了一遍。 方玉婷听了,不再说什么,连个礼都不行就走了。 陈氏察言观色,便知道方玉婷大部分信了自己的话。 便存了看戏的心思。 一个是方玉婷,对梅姨娘心生怨恨。 再一个是梅姨娘想取代她,却被何家贤劝阻。如今,只怕那两位也会闹起来。 却不料,半个月过去,她心里祈愿的,一个也没发生。 她的吃穿用度照例是挑不出差错,仍旧是最好的。 方玉荷的身体越来越差,每日每日的煎着药,喝着药。 天气越来越冷,陈氏越来越担心,也没时间没心思出那些幺蛾子了。 方府进入一种欢喜的和平氛围。 先是林姨娘又给方老爷添了个小少爷,自然是阖府上下大呼“阿弥陀佛”。 接着何儒年在何家贤的劝说下,答应同时教方其瑞、方其宣和方其凯三个人读书。 陈氏眼见着其他人都要有出息,越发不忿。方其业却跑过来说想扶丁香做正室,让陈氏去跟方老爷说说。 陈氏一听怒不可遏:“那个小狐狸精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天天痴痴缠缠的像个什么样子?明日起,你搬出来住,别跟那个小狐狸精住在一起了!” 方其业嘟哝道:“儿子哪里就与丁香痴痴缠缠了?每日也勤勉上学呢。”说起来,自打梅姨娘介绍的那位先生过来后,方其业倒是真的没出去玩乐,成立日不是跟丁香在一起,就是在上学。 陈氏一听就更气:“对呀,既然是跟先生重新在学习。学的规矩呢?怎么越学越差了?” 之前她还担心梅姨娘使诈要害方其业,专门过去听了几次。方其业虽然不是很认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也是规规矩矩,到了时间就去点卯,偶尔偷奸耍滑,倒是在容忍范围之内,因此一直没管,指望他能听先生的话好好学习,早日让方老爷刮目相看,重新重用。 谁知道居然提出此等荒唐的要求,便将方其业赶了出去,叫了丁香来说话。 丁香却笑着道:“三少爷要扶我做正室?这话我倒是没听过呢。他课业那么紧,哪里有时间。反倒是三少爷最近学习的很是认真呀,夫人该是去听一听那位先生讲课的,的确是很有趣,我有时候旁听,还学到了不少呢。老爷去瞧了几次,都对三少爷赞不绝口,说他有进步,接管生意指日可待。” 陈氏见她矢口否认,又提方老爷,怒道:“你少给我扯别的,我已经叫业儿搬出来住了。” 丁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陈氏便也无法,她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跟方其业闹僵。 她只是不明白,方其业明明不是听话的性子,怎么这丁香进门后,加上那位老先生,偏又改了一种态度? 这日便悄悄让芍药去瞧瞧,看看方其业是不是认真在上课,还是被丁香缠着。 心里暗想,若是丁香撒谎,一定饶不了她! 芍药瞧完了回来道:“那先生见三少爷上课吃东西也不说,只管讲自己的课。下课时就问一句,听懂了没有,少爷自然说是听懂了。如此而已。少爷瞧着并没有被过分约束,反而老爷时常因为先生的话夸奖他,倒是觉得上学是一件好事。有时候丁香也跟着去,老先生也不恼,旁如无人的讲课,只管讲他的,根本不管少爷。少爷呢,有时候走神,有时候打瞌睡,像是夜里没睡饱似的。” 原是如此。 方其业本质上不坏,以前在京城学习,倒也是认真严肃的,颇学了一些本事。 只是年轻气盛,难免急功近利些,想早日得到方老爷的认可,因此钻牛角尖,犯了不少错误。 如今娶了一房娇妻,又是新婚,甜甜蜜蜜听听话话倒是正常。 加上先生也不怎么管,反倒是在方老爷面前说他不少好话,因此手上银子也阔绰些,大门出入自如。他若是还不知道此中好处,那便是蠢钝了。 陈氏一听气得要死,暗道定然是那丁香不干人事,夜里净缠着方其业耗其精力。 又用美色迷惑方其业,竟然罔顾礼义廉耻,要扶她为正室。 真是岂有此理。 这夜便半夜起来,趁人都熟睡后去方其业院内突击检查。 却见门外面有微弱的烛火光,陈氏怒道:“果真是个浪蹄子!” 说完命芍药门也不敲,径直冲进去对着门用力一踢,正要大叫“开门”,却发觉里面似乎是没闩好,砰一下就被踢开。 里面昏暗的灯光下,方其业正蜷缩在矮榻上,神情委顿却慵懒得深吸气,意乱情迷的享受着。 丁香在一旁端着酒杯,正要递给他,却被这哐当的门开声吓得一瑟缩,回头一看,酒杯就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响,残酒泼在她鞋面上,也浑然不觉。 方其业却压根没听到声音一般依然朝里面躺着,伸出枯瘦白皙的胳膊朝丁香这边伸出手来:“酒呢……再来一杯,这玩意儿真是喝了通体舒坦啊,做神仙也不换!” 陈氏听得又惊又呆,芍药已经扑过去叫:“三少爷,三少爷,夫人来了。” 方其业浑身一个激灵,想起身,身上却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一般,起又起不来,软绵绵的。 陈氏瞧着有意,一脚踢在丁香的膝盖弯里,让她跪倒在地,怒喝道:“你给少爷喝的什么酒……” “就是……就是普通的酒。”丁香结结巴巴,像是十分害怕,眼睛里面却看不出半点惊慌的样子。 方其业又浑浑噩噩道:“拿酒来……” 陈氏眼色四顾,看来看去看到那酒壶,走过去就要倒一杯尝尝,却被丁香扑过来,将那酒壶抢在怀里:“这酒名贵着呢,夫人不能喝。” 陈氏越听越疑,见方其业还是软绵绵的不起身给自己说话,越发恼怒,冲过去拉他起来,才发觉人已经醉的一滩烂泥般。 陈氏对着丁香道:“纵容三少爷酗酒,你就去庭院里面跪着罢。” 丁香也不辩解,径直出去跪着。 陈氏瞧着方其业扶不起来的模样,急怒攻心,连连拍震桌子:“其余的人都死哪里去了?” 早在门被踢开之时,伺候的丫鬟们便都醒了,听见陈氏叫,却都不出来。 芍药便去偏房里去叫值夜的丫头:“你聋了?听不见夫人叫!” 那丫鬟战战兢兢吓得半死:“不是奴婢聋了,只是三少爷有吩咐过,夜里不许奴婢们随意进来。” 芍药便狐疑的望着陈氏。 陈氏愈发暗想,那丁香该是如何灌醉了方其业,缠着他一味索要,才把身体亏空成这样子。 想来丁香跪着已经不足以消其恨意,便命人将丁香关到柴房里面去。 翌日方其业醒来,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又听一个小丫鬟汇报了昨晚上的事情,发觉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鹤寿堂要陈氏放了丁香。 陈氏自然是不肯,好说歹说,方其业一口咬定丁香并没有蛊惑他,是他自己要喝酒的。 陈氏无法,眼看着到了先生讲课的时候,只能先好声好气软和下来,让他去听课。 方其业偏不去,闹着一定要看见丁香了才去上课。 小厮富贵跑过来:“先生等着您呢,老爷也在场,说是今日考试。” 方其业一听方老爷,吓了一跳,忙顾不上跟陈氏要人,一溜烟跑过去上课。 请的先生姓白。此刻已经坐在上首。 方老爷坐在下首。 白先生捋捋山羊胡子,笑望着方其业:“之前讲的三少爷都说听懂了,那今日便来考一考你。” 方其业顿时紧张的无以复加,心中警铃大作,暗恨起这个平素里一派和颜悦色的老头儿来。 “店里有米五百斤,进货是三百钱一斤,出货是500钱一斤。一个月每日出货量200斤,那要花多少银子进货才够卖?”老头儿笑嘻嘻的问道。 方其业大脑飞快的换算了一下,知道这题目不难,可是就是脑袋一片混沌,根本算不清楚。 方老爷面露不满。一是没想到老头儿题目这么简单,根本没有学的必要,二是方其业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答不出来。 半柱香时间烧过,方其业随便说了一个数字“1000”两。 老头儿笑而不答,只又问第二个问题:“如今的律令,商人不可以随意贩卖哪五种货物?” “这个我知道,私盐!”方其业抢答。见老头子笑意盈盈伸出五个指头,顿时气馁起来。 老头子看着过了半柱香,又问第三个问题:“你算一算,一日卖出四十五两,一个月是多少,一年是多少,五年?十五年分别是多少银子。” 206、丁香身死 说完命人丢给方其业一个算盘:“我数十个数。” 方其业手指头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打起来。可是十个数很快数完了,他连一个月之数都还没有算出来。 题目很简单,由简及难。 但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方其业一个也没答出来。 眼看着方老爷的脸色阴沉的像乌云密布的天,方其业梗着脖子:“十个数,谁能算出来这么复杂的……” 话音未落,白先生拿过搁在案上自己的算盘,噼里啪啦一下子拨弄好了,数出数来:“1350。1620。8100。24300.”。 方老爷和方其业都惊得目瞪口呆,不说十个数,他算这么多,只怕最多五个数。 不服也服了。 “既然三少爷答不出来,那就请接受惩罚。”白先生似乎永远都是笑脸,配上花白的胡子,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是你没教好,你何曾课堂上教过我这些。”方其业气白了脸,辩道! “小童,你过来。还有每日跟着的你那个小厮。”白先生叫过来两个人:“我教了什么,你们说说。” “刑律中关于商人经商的部分,做生意的基础品格,如何账目和算数……”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得一模一样。 方其业瞪着富贵的眼睛,几乎都恨得出血来。 白先生又道:“我每日讲完,你们少爷是怎么回答的?” 富贵低着头,怕得要死,却不敢不答:“他说他听懂了,记下了。” “三少爷,男子汉大丈夫,对自己说过的话要负责任。既然没没听懂,为何要说听懂?撒谎,此罪一。既然说了听懂了,却没有真正把知识学到脑子里去面,敷衍了事,此罪二。”白先生取来一块铁齿:“在我这里,一罪是十下,你两罪并罚,一共二十下。” 方其业眼见的瞧见他的铁齿边上留着倒钩,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扑过去跪在方老爷面前,哆哆嗦嗦:“父亲,父亲,你瞧见他的铁尺没,打完儿子可不能活了!” 方老爷自然也瞧见了,若是一般的铁尺,二十下无非就是手烂了,休养几天变好。 可这样让人望而生畏的铁尺,只怕是会把手打废,想了想,正要开口劝阻求情,耳边就听白先生道:“若是方老爷也如此冥顽不清楚,不懂得爱子如杀子的道理,那老朽只能告辞,请方老爷另请高明。如今方府能接替老爷家业的人,也只有三少爷一个了。方老爷心疼也是应该。” 方老爷闻言,只略微一犹豫,便拉了方其业起来:“白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人,说的句句在理。你既然学不好,免不了受罚,手伸出来。” 方其业打了一个哆嗦,鼻子里开始流清鼻涕,浑身痒痒的难受,到底是忍住了,战战兢兢伸出手来,却又在铁尺落下时,蓦地缩了回去。 方老爷一把按住他的手,铁尺落下。 一下就打在手心,“啪”的一声清脆的响,铁尺上的倒钩钩进皮肉里,翻出细细的一块血肉来,像是被锯子锯过,却只见红肉,不流血。 方其业一下子就哭爹喊娘的哀嚎起来,一面哭一面求情:“娘啊,救救孩儿啊,疼死我了呀,疼死我啦!” 待再打几下,方其业浑身委顿在地,疼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连哭号的声音都沙哑了。 陈氏闻讯赶来,还没说话已经心疼的眼泪汪汪,方老爷不等她求情怒喝道:“你来掺和干什么?出去!” 陈氏吓得不敢言语,生怕又得罪了方老爷,连如今的自由都难保。 待二十个板子打完,方其业两手已经血淋淋的不能看,血肉翻飞模糊,像是被油锅里炸过一般。 白老爷送走方老爷,才对方其业道:“三少爷是个好苗子,根基不错,只可惜心没有用在正道上,还望能记得今日的苦楚。知道要走什么路。这些日子我要回老家,三少爷好好养手上的伤,不至于打不了算盘。” 陈氏也是恨白先生恨的咬牙切齿,等方老爷走后,才对白先生怒道:“先生未免太心狠了些。业儿是您的学生,不是您的奴隶!” “老朽是不如夫人疼爱儿子。”白先生笑意温和:“既然夫人爱子心切,自然知道什么叫作慈母多败儿。三少爷的五十散若是再不戒掉,只怕方老爷也看出端倪来了!” 说完留下一瓶药膏放在讲台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专门开辟,用作学堂的厢房。 留下陈氏呆若木鸡,回想起昨日方其业在屋里的情形,醍醐灌顶,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相信。 片刻后冲上去对着方其业就是一耳光:“五石散!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神情凶猛如同一只狮子。 方其业临了被白先生一记暗刀,心里尤恨,见陈氏质问他,不屑的道:“不过是吃着玩玩,母亲不必大惊小怪。我看这老头子没安好心,就是针对我来的。他就是想我死!” 针对?陈氏之前听说是梅姨娘介绍来的先生,也是这么想。后来听说教的还不错,方其业也能听懂,便想许是自己多心。 今日方其业挨打,又想定然是梅姨娘有诡计。可此刻,再不作如此想法。 “想你死?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想你死人家白先生何必此时才说,方才你父亲在时就该说了,是怕你命多不够死?”陈氏怒其不争,一把捏着方其业的耳朵,对着他喝道:“先去上药,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来。” 陈氏喝了三杯茶,直到肚子涨的很,才将茶杯摔在地上,怒道:“把丁香那个贱人给我带回来,押在屏风后面,堵了嘴不许她说话。” 芍药领命去办。 方其业双手包得像一个粽子一般,低眉顺眼的过来,站在陈氏面前,不等陈氏怒喝,就忙带着哭腔:“母亲,我实在是压力太大了,才沾了那东西。” “东西是谁给你的?”陈氏先问关键的。 “丁……丁香……”方其业耷拉着脑袋:“母亲把丁香放出来吧,儿子刚才回去把剩下的掺在酒里喝了,若是关着丁香,儿子买不到那东西,只怕要难受死的。” 陈氏这才知道,丁香至进门后不久,先是花言巧语的哄骗方其业,后来见方其业对她有些厌烦,就弄了这东西掺在酒里。 方其业发觉自己有瘾时,一开始也是怒打了丁香,可直到发作时难受,便视丁香为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了。 怕人发觉,便都在夜里享用。 “孩儿只求母亲放了丁香,更不能让父亲知道。若是知道,儿子就没命了。”一切的一切招认后,方其业只抓着两点关键之处。 陈氏怒其不争,冷哼道:“你父亲那边,我自然会替你瞒着,只是那个贱人。”陈氏皱起眉头:“这样害我的儿子,我必然叫她没了性命。” 方其业一听又是苦苦哀求。 陈氏瞧着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才十六岁左右的年纪,却已经形容枯槁,萎靡不振,怒道:“不杀了这个妖孽,难平我心头之恨。那五石散你也别想了,趁你父亲还没发觉,我先帮你戒了。” 方其业和丁香这边的动静一早就有人禀告了何家贤,只是想着属于陈氏和方其业母子之间的私事,因此一直没管,只是命人盯着。若是出格了,就来报。 在方府其余的人看来,不过是方其业没完成学业被先生打了板子,打的很严重。陈氏一怒之下,勒令方其业搬到鹤寿堂,而丁香则因为跟方其业两人放浪形骸,被陈氏呵斥了几句,服毒自尽了。 丁香死在她自己的屋里,屋子里整整齐齐,什么都看不出来。 何家贤闻讯赶到时,院子里已经围了好几个丫鬟,其中一个禀告何家贤:“丁香被夫人骂了几句,又打了她几个板子,被鹤寿堂的姐姐们送回来的。她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就喝了茶,然后奴婢给她送晚饭时,发觉她没了气。” 出了人命,何家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根本不理会陈氏和芍药两个人的说辞,一心要见方其业说个明白。 “既然死了,肯定要有死因,别说父亲会过问,州府衙门也会派人来验尸的。到时候肯定也要审问三弟。母亲这样藏着掖着,是没有用的。莫不如我去问过明白。”何家贤行使当家的权力,否则,好端端一个闺女嫁到方家为妾死了,丁家的人一定会不依不饶。 陈氏百般阻难,却始终没有合理的解释。 最后,将何家贤私让进房间,屏退了众人,再带何家贤去关着方其业的屋里看,只见他被五花大绑在床上,整个人却一直抽搐,像是抽筋,又像是在哭,嘴里却被厚厚的一叠手绢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何家贤一看大吃一惊,还来不及询问,这面陈氏已经老泪纵横:“丁香那个死丫头,撺掇老三吃……吃五石散……” 何家贤听了更为吃惊。 五石散她略有耳闻。 服用后可以让人性情亢奋,浑身燥热,身体肌肤的触觉变得高度敏感,从而做那事的时候很舒坦,像腾云驾雾一般。 简单来说,虽然比不上现代的毒品,但是可怕程度也不容小觑。 只是何家贤记得,解毒应该是有一套科学的方法的,而不是这样强行把人绑住不服食。时间久了定然会损伤身体。便将此话跟陈氏说了。 陈氏眉头一皱,警惕的瞧着她:“胡说八道,可以戒得掉,你别管,更不许告诉你父亲知道!” 何家贤劝道:“还是应该请个大夫看看。” 陈氏将她连推带攘往外挤,神情恶狠狠的:“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否则,我豁出这条命去,掐死你女儿。” 她为了方其业的名声和前程,已经不折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何家贤到底是觉得不靠谱,将此事瞧瞧说与方其瑞听了。 方其瑞叹道:“你就当不知道吧,若是真的被父亲知晓,只怕三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戒五石散我听说过的,只要超过三天不服时,慢慢适应了就没事。” 看何家贤仍旧是忧心忡忡,劝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三弟还年轻,让他经历一番,日后才知道收敛。” 何家贤见方其瑞也这么说,想想五石散到底不是毒品,也不像毒品那么大的危害,许是自己真的不懂,也就释然了。 这边还有丁香的后事要处理,忙起来也没时间去管陈氏的事情。 发丧的时候,丁家的人赶过来,果然拦住棺材不让下葬,非要给个说法。 何家贤好说歹说都没有用,丁家人一口咬定丁香是被方家的人毒死的。 何家贤无法,只能大声道:“若是你们有证据,可以请州府老爷过来断案,一审便知。若是没有,难道不怜惜自己的女儿,不让她入土为安吗?” 丁家人分寸不让,只不住的说断没有小夫妻好端端的,还过得蜜里调油一般,就突然想不开寻了短见的。 这其中的关节何家贤又不好明说。可依陈氏说的,丁香狐媚方其业,让他不好好读书挨了打,受了训斥就想不开死了,的确是有些牵强。光是在讲道理上面就辩不过人家。 便有明白人瞧着何家贤好说话,靠近了悄悄提点道:“他们白白折了一个女儿,要银子呢。” 何家贤一听语塞。 想了想,只能去让吉祥告诉给梅姨娘,请她过来主持大局。 梅姨娘却没来。 吉祥道:“奴婢去院外求见,那面说梅姨娘早上起来就不舒服,一直歇着呢,不敢打扰。” 何家贤听了更是焦急。 红梅狐疑道:“早上我去厨房领早饭,还瞧着梅姨娘的丫鬟们过来还碗筷,三碟子小菜和一碗粥都吃得干干净净,怎么就病了呢。” 何家贤心里存了疑,还未细想,丁家人又不依不饶的闹起来。 何家贤既然答应了陈氏,也怕他们闹到晚上,方老爷回来撞见难以收场,忙道:“你们死了女儿,心里悲痛,我是理解的,莫不如进来好好说,在门口吵来吵去,人多口杂,说出去谁都不好听。” 207、银子买命 丁家人见她服了软,面上这才有些松动。 红梅跟在何家贤旁边,小声道:“这些人身上可都穿的好料子呢。” 何家贤稍微瞄了一下,心里有了数。 待坐定后,遣散了其余的奴仆,何家贤才道:“丁香姑娘伺候我们三少爷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更是因为没有照料好三少爷而感到羞愧,说起来,也是好姑娘。” 丁母就冷笑:“这些好听的话,刚才在外面怎么不说?是怕外人不相信?如今倒是好意思拿出来糊弄我们!你当真以为我们家没钱,就是啥子吗?我姑娘要是真的好,她人死了,怎么不见三少爷出来说话!” “三少爷伤心着呢。”何家贤只能圆场。 丁母又冷笑,眼神像刀子一样划过来,直逼的何家贤无所遁形:“怕是吸食五石散醉生梦死吧,哪里有闲工夫管我们姑娘的后事。说起来,也忒没有良心了些,小小年纪,忘恩负义,亏得我们姑娘到处去给他张罗买这玩意儿。” 原来丁家人是知道方其业吸食五石散的,此事非同小可。 何家贤便命人去请陈氏过来。 陈氏一听就炸了,却原来背地里不止是丁香一个,还有整个丁家在捣鬼,带着芍药气冲冲的赶过来,冲着丁母就是两个耳光扇过去:“老虔婆,你害了我的儿子,我要你不得好死!” “行了,正主儿终于见着了。”丁母挨了两个耳刮子像是浑然无所谓一般,对着丁父道:“既然人见着了,这位才是该要说法的人。” 陈氏怒不可遏。 何家贤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才好,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才明白,丁家人聪明着呢,知道找谁,能够利益最大化。 难怪之前跟自己,怎么也不说要银子的事情。估计是算出来方其业对自己的威慑力不够大,他对陈氏才是致命的祸害呀。 “方夫人,你人也打了,气也消了,接下来咱们来谈谈正事吧。”丁母抹一下脸颊,对着陈氏冷冰冰:“我姑娘的死,你心里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说起来,全天下的姑娘都寻了短见,她也不会寻死的人。突然就死了,当中若说是没有蹊跷,我是不信的。” “要么,一万两银子一条人命,连带着保三少爷平安。要么,您就准备做大牢吧。”丁母说出来的话,让何家贤听得眼皮直跳,胆战心惊,悄悄的望向陈氏。 陈氏气的浑身直哆嗦:“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女儿的死是她自找的,与我何干?你若是不信,满府去打听去。从我那里出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进了自己屋就死了,关我什么事?你别红口白牙诬陷人,我也要去州府老爷那里告你去!” 这是一条人命,冤枉谁都受不起。 丁父便支支吾吾道:“孩子她娘说的没错,我们丁香,是害死别人自己都不会寻短见的主儿……” 陈氏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伸出的食指本来指着丁母的,此刻哆哆嗦嗦瞄不准,片刻后无力的垂了下来:“不就是要银子吗?给你们就是,买方家一个清净。要不是为了我儿子的前程,我跟你们死磕到底,叫州府老爷查个清楚明白,省得你们疑神疑鬼敲诈勒索。明白着告诉你,你姑娘就是自己死的,与方家毫不相干!” 丁母冷笑,不说话。 何家贤突然全都明白过来。 一万两,一万两。丁香那种命的姑娘,哪里值得一万两! 只怕就算把方其业吸食五石散的事情曝光到方老爷面前,也值不得一万两。 毕竟,虎毒不食子。方其业又是方老爷一心看好的接班人,估计就是打打骂骂心灰意冷而已。 等过一段时间,方其业长进了,这段过往只会被抹平,再换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先进事迹。 陈氏却如此干脆就答应。 何家贤只觉得遍体身寒,不想再与他们同处一室。 一个女儿死了,明知道死因可疑,却不直接去报官,过来勒索银子。 另外一个,草菅人命,心狠手辣。 全都超出她的想象。 何家贤浑身发冷,看都不敢看他们三个人的面容,更不敢再听他们说话,忙道:“母亲,既然已经达成一致了,那我去料理丁香的后事吧。棺材板还搁在后门呢,人来人往瞧着也不妥。” 陈氏瞪红着眼睛,里面全是血丝,像是一头会吃人的猛兽,死死盯着何家贤,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个血窟窿来。 到底最终却是舒缓了一口气:“去吧,死者为大,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何家贤急忙快步出门去,临走时关上门,只听见背后丁母咄咄逼人:“银子我今天就要拿走!” 处理完丁香的后事,何家贤一身冷汗,将今日的事情和推测跟方其瑞说了,方其瑞也是吃了一惊,半响才无语的摇摇头,不作声了。 何家贤想到她说的“掐死然然”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方其瑞。但是又觉得陈氏是随便说说,吓着方其瑞就不好了。 两个人各自怀着心事躺在床上,方其瑞许久才道:“论理,我不该这样说长辈。但是她恶毒的心思我以前就同你说过,不要不当真。逼急了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要读书,你只能自己小心些。遇到事情解决不了的,就躲回汀兰院别出去,等我回来再说。” 何家贤搂住他的胳膊,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陈氏如今在他们两个眼里,就像是一条吐信子的毒蛇。 方其瑞一语成谶。 第二天陈氏就来要银子了。 一万两银子,她没有,只能找何家贤来借。 说的好听是借,靠着她那点儿月例,哪里能还得上? 关键是何家贤也没有。 陈氏冷笑:“那就把公中我以后的月例银子全都先给我。一个月我是一百两,一年是一千二百两,十年都不到就够数了。” 只是帐哪里能这么算? 何家贤只得先支吾,表示公中的银子不能动,她只能先筹措。 亲自去梅姨娘那里想办法。 梅姨娘病还没有好。 何家贤连说了几次有急事,看门的丫鬟才让进了,梅姨娘头上裹着帕子,神色倦怠,像是睡着了被吵醒的模样。 何家贤想到红梅说昨日梅姨娘胃口还比较好的话,心里本来有些存疑,此刻见了梅姨娘的模样,倒是不像作假,便将事情说了。 自然不会提丁香的死因和方其业吸食五石散的话,只说丁家人闹,陈氏为了息事宁人答应给一万两,如今闹到她这里来。 梅姨娘听了便道:“只能告诉老爷一声,让老爷出面处理。否则,今日一万两,明日一万两,没完没了的。” 何家贤见这个建议并不能解决矛盾,反而会激化她跟陈氏的矛盾,不想采纳。心里却是明白,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思来想去没个主张,梅姨娘又借口人不舒服,何家贤只好先告退。 待何家贤走后,丫鬟问梅姨娘:“姨娘为何不帮帮二奶奶?此番夫人明显落了下风,若是……” 梅姨娘叹道:“她翅膀硬了呀。” 丫鬟便不说话。想起当初她也问过梅姨娘:“为何不接管家的权。” 梅姨娘道:“周氏不够能干,何家贤不够聪慧和坚毅,都不是管家的料。她现在不争,管家之权也迟早会落到她手里。” 可如今,二奶奶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上下一致交口称赞。 梅姨娘不悦,也是应该。 何家贤自然不知道梅姨娘的算盘,只是愁眉苦脸的往前走,就碰到带着孩子晒太阳的林姨娘。 逗了逗襁褓中的方其云,何家贤始终心里横着事,调不起兴趣来。 林姨娘便缠着问,何家贤想了想,将陈氏找她借银子的事情说了。却没有说原因。 只说陈氏受人要挟,答应了给银子,如今却来逼她。 林姨娘听了一同叹了半天气,才道:“夫人的脾性我是最清楚的,从她十二三岁我就在她身边伺候她了。说一不二。如今既然让你想办法,自然是打了鱼死网破的主意。” 何家贤何尝不知道。 陈氏交不出银子被丁家把事情闹大,方其业和丁香的事情兜不住。 自己受不了了把事情告诉方老爷或者不给银子,最后也是兜不住。 结果都是一样的,陈氏根本不怕。 只不过她又抱着一丝希望,何家贤能够给银子解决此事,那算是最好的一条路。 林姨娘凝神想了一会儿,才道:“夫人这是气急了,鱼死网破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一时没想过来。” 何家贤忙道:“怎么个想法?” 林姨娘道:“她不明白,此刻你是她的助力,怎么还能往外推?而且老爷也是她的助力,更不该瞒着才是。话都说清楚了,银子也就拿得出来了。” 梅姨娘也是这么说。 何家贤想到昨日丁家人的穷凶极恶的模样,暗道恐怕很难。 林姨娘道:“夫人别的都不怕,唯独疼爱几个孩子。这件事情你去做肯定不成,得另找个她信得过的。”说完根本不等何家贤问,就径直道:“去找大少爷。” 何家贤感激的恨不能搂她过来亲一口。 陈氏的事情,她不办,只怕陈氏不甘心,仗着一个孝字就能压得她抬不起头。比如说装病让她侍疾折腾她。 办了,肯定也是后患无穷。 况且丁香的死有蹊跷,若是逼急了陈氏,她别的都不怕,唯独担心然然。 如今林姨娘说的好,请大少爷去劝,合情合理。 其中的利害关系陈氏身在其中不明白,方其宗不是个糊涂人,定然能懂的。 何家贤便迈着步子,第一次进了方其宗住的屋子。 满屋子的药味真的很是熏人。方其宗躺在床上看书,见何家贤过来,抬头瞟了她一眼。 何家贤将事情说了,才道:“母亲如今一门心思针对我,可说到底,我又没有银子,挪用了公中的银子,到时候被发觉,抖漏出来还是脱不了干系,事情也一样要爆发出来的。” 顿了一顿,见方其宗有些感兴趣,才又道:“还有那个丁香的死,丁家人咬着不放,说是有蹊跷,只怕拖久了夜长梦多。丁家人只是要银子……” 方其宗冷冷道:“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跟母亲说。” 何家贤没想到找他如此顺利,暗道既然陈氏听他的话,不如趁此机会将利害关系都说明白了,日后也省些烦恼,因此就道:“还是大哥你知道厉害,这事儿若是让其瑞办,只怕是不能的。” 方其宗这才抬头看她。 “二爷现在一门心思读书,早已经没有生意人的那些活络脑筋了,呆呆板板的。昨日,我让他给然然寻一件衣裳来。这样冷的天,他居然真的只拿了一件小褂。哎。”何家贤叹气。 方其宗苍白的脸色带了一丝笑容,有些含味的瞧着她。 何家贤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便是看出来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也是,最近管事烦的很,真想能有个接手的人,也好叫我腾出时间来带孩子。” 方其宗笑笑:“能者多劳才是。这偌大的方府,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人管家才是。” 何家下就试探着说道:“大嫂最近带翰哥儿忙吗?” “她不如你能干。”方其宗简而言之:“好好管家吧。放宽心。” 何家贤瞧着这个羸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突然心里很安定。 方其宗命人将陈氏寻来,陈氏以为他身体哪里不舒服,紧张的很。 方其宗等她坐下了,才道:“既然弄死了那个丁香,又何必多此一举针对何家贤?赶紧把银子给了把人埋了是正经。” 陈氏一愣:“那个不孝女,居然到你这里来告状来了!” 方其宗有些生气:“母亲别这么说,她哪里不孝?反而是处处为您着想。若是她真不孝,只咬死了拿不出银子,时间一长,丁家人闹到父亲那里去,您还有什么体面?” 陈氏愣住了。 她很少听方其宗这样分析问题。 208、运筹帷幄 “可是我,我不甘心。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动弹不得了。方家的主凭什么就让她来做?我什么都得听她的?”陈氏怒道。 “那也不该是这样折腾法儿。没事找事无理取闹的样子。”方其宗皱着眉头:“你若是真想管家,那就该从父亲那里入手,再真真切切抓一抓何家贤的错处,才能有理有据的拿回来。” 陈氏无奈叹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可是你没瞧见,那何家贤越管越好,你父亲多次夸她,哪里那么容易就找到她的错处。但是若要我天长地久的等待下去,只怕我等死了也不见得能成功。放弃吧,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也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了再说。管家的事情,我再帮你想想办法。二弟虽好,可到底是庶出。咱们方家也不是什么小户,委实不该让庶媳牝鸡司晨。倒是母亲,你该尽力督促着三弟成亲,等新媳妇进门,你就有了一方助力了。” 陈氏叹气:“前一段时间他被那个丁香弄得五迷三道的,哪里还听的话。”说着把方其业吸食五石散的事情说了。 此前方其宗是略有耳闻,只是没有坐实,如今听陈氏说完,只气得拍着床板,怒得满脸青筋。 陈氏又道:“你媳妇跟我也不是一条心。若是要助我,你得说服她站在我这一边。” 方其宗脸色晦暗不明,还没答应,陈氏就道:“等她从娘家回来你跟她说说。” 方其宗像是极力在隐忍什么,思虑了片刻才点头答应。 陈氏这才道:“其实你别怪母亲总是抓着权力不放,母亲手上其实没什么银子了。” 方其宗大吃一惊。 陈氏将这些年补贴方玉荷,方其业的事情都说了,末了才道:“还有三万两银子,是怕我万一不在了,给你留着傍身的。人心隔肚皮。业儿小小年纪外出求学,跟你也不亲近,我不敢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银子,只有留在自己手里才稳妥的。” 方其宗听了眼里莹然有泪,只是扭过身朝里面用被子擦了,才回过头来道:“那先拿出来解决丁家的事情,然后再谋其他。” 陈氏知道别无他法,只得应允。 方其宗又道:“您跟儿子说实话,丁香是不是?……” “是。”陈氏毫无隐瞒,对方其宗坦诚。 方其宗又是很久一阵沉默,良久才长叹着气:“日后这种事情再不可做。就当是为了儿子。” 陈氏伏在他被子上嚎啕大哭。 待哭完了,方其宗又叮嘱道:“为了避免丁家日后讹诈,你记得要他们写收据,并写明白,是丁香因自己想不开自尽,银子是为了安抚,否则,只怕以后还会纠缠。若是有可靠的人,找个人从中间作保。” 陈氏连夸他想得周到,又一一答应,最后才说:“若非何家贤那个贱人把主意打到你头上,这些腌臜事我是绝计不会劳你费心神的。你身子不好……” “母亲说的什么话?”方其宗一听又有些生气:“这么多年,母亲一声不吭为我遮风挡雨,有苦有酸从不言语一声。如今儿子倒是庆幸自己知道了。谁都不愿意被欺瞒的。母亲敢情是真心将我做个废人在养么?” 陈氏见他生气忙连声劝慰,两母子又说了好一顿交心之言,陈氏方才放心离去。 方其业被陈氏关了十天才放出来,人消瘦的厉害,拿着碗筷的手都不停发抖。 陈氏不敢请韩大夫诊治,只敢找一些远方来的游方郎中,到底是不济事,这才急了,请了韩大夫来看。 临近年关,方老爷很多事情要忙,何家贤也很多事情要忙,倒是都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到了大年三十那一日,方其业到底养红润了些,能见人了。只是从前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成了畏首畏尾的孩子。 何家贤怎么看方其业,都有一种獐头鼠目的感觉,且挥之不去。 趁着大家都在,陈氏便提起要给方其业说一门亲事,也想尽快把丁香的事情掩盖过去。 方玉荷身体也好了些,听陈氏说了便道侯夫人有一门远亲,也在燕州城。那姑娘以前去侯府做过客,家里有个小官职,不富不穷,和方其业很是般配。 倒是说的大家都很满意,陈氏便遣人去提,却连门都没进就被骂了出来:“他家儿子纳了妾,莫名其妙就死了。居然还想娶清白的黄花大闺女,我呸!” 方其业虽然萎靡不振,可骨子里去还是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的三少爷,听了只怒得将桌子一掀:“什么黄花大闺女,爷才不稀罕。”又命陈氏不许再给他说亲事。 方其业不想要,陈氏却还得给她说。 高门大户如今是攀不上的了,只能把眼光放低些。 薛舅妈瞧着陈氏小心而巴结的眼神,捻着中指上一只宝石蓝戒指:“二姐,不是我说你。你如今也太窝囊了些。我敏儿嫁过去,可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可不是由着庶子庶媳当家,仰人鼻息吃饭!” 陈氏陪着笑脸:“她不过是暂代,等我身体好了,自然就还是我当家,敏儿嫁过去,难道还不是敏儿当家吗?” “你蒙我呢吧。”薛舅妈撇撇嘴:“谁还能把到手的权力还出来?” “她就能!”陈氏急忙打包票:“别人我说不准,可你又不是没瞧见老二媳妇的性子,软绵绵的。如今也不过是我病着,府里没人罢了,她赶鸭子上架而已。” 薛舅妈认真看着陈氏的脸:“你说她性子绵软,这我信,毕竟也见过多次了。可你说她赶鸭子上架,我可不信。”薛舅妈摇摇头:“二姐,你千算万算,可是有一条想岔了。” 陈氏犹豫问道:“什么?” “若是以前你们和睦,她绵软的性子自然会把权力还给你。可你也不想想,你以前是怎么欺负她的?若是权力给了你,她岂不是又要被你欺负?我敢打包票,她绝对不会放弃的。”薛舅妈冷笑:“你呀,也趁早死了这份心思。至于婚事,今日我就当你没说过。业儿是个好孩子,还是留给那些有福气的姑娘吧。” 陈氏气的牙根直痒,怒道:“你既然不答应,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干什么?”薛舅妈画的粗粗的眉毛往上一翘,笑眼眯眯:“当然有用。从前你欠我银子的时候,我还要上赶着求你。如今,倒是也有你求我的时候,自然不能不多说几句。” “还有一条!”薛舅妈突然起身,逼着陈氏往后退,恶狠狠的神情吓得陈氏一个激灵:“你还有脸过来跟我说亲事!你当我不知道那伙子歹人是你找的人来的吗?不然我那些首饰都在明处,怎么偏还要来搜我的身?” 陈氏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半响说不出话来。 薛舅妈伸手卡住她的脖子:“日后别来招惹我。如今我是没有证据。若是让我找到证据,你就等着坐大牢吧!” 说完一松手,陈氏已经冷汗淋漓的跌坐在地上。 薛舅妈理也不理,起身出去。 不多时进来一个面生的魁梧的婆子:“姑太太,请吧。夫人叫我送客。” 陈氏一见便知道是个最低等的婆子,想着薛舅妈故意羞辱自己呢。 恨得咬牙切齿,偏不能发作,起身出去了。 芍药等在外头,见状急忙拿帕子给陈氏擦汗,被陈氏一把推开。大踏步上了马车,坐在里面面红耳赤,怒得把帕子几乎都要撕烂了。 待回到家,瞧着厨房送过来的午饭,三菜一汤,便一把将食盒提下来往地上摔得稀烂,里面的汤汤水水撒了一满地。 芍药便又去厨房领饭。厨房的人见了她冷笑着道:“既然你洒了,你就自掏腰包赔了夫人的饭钱再说。” 芍药回来便跟陈氏说了这些话。 陈氏又将桌子上的茶碗摔得粉碎。 只是发泄归发泄,到底还是要认清现实。 到了下午,陈氏在屋里躺着了,一直到第二天都没叫饭吃。 方老爷回来的时候,遇到芍药,跪在地上等他:“老爷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 方老爷有些疑惑,到底去瞧了,陈氏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抬眼看了一眼方老爷,委屈一下子上来,哭道:“老爷,您还是把我送回娘家去吧,这方家,我待不得了。” 方老爷见她一脸灰败,像是深受打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芍药便道:“夫人昨日回来,奴婢去领饭,哪知道厨房的人根本不给。说是奴婢把之前的饭洒了,叫奴婢自己去做。奴婢哪里会?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夫人中午便没有吃,晚上却也没人送回来。奴婢去问,说是二奶奶说的,每人饭菜只有一份,洒了便不吃了。奴婢不敢胡诌,只得回来回了夫人。夫人便一直饿到现在,说既然二奶奶说了这话,自然要配合她,不然就坏了规矩,二奶奶也不好服众。可夫人到底经不得饿,饿狠了便只能躺在床上,奴婢吓到了,这才顶着胆子去请了老爷来。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只是夫人年纪大了,实在是经不起饿的。” 方老爷犹疑的瞧着陈氏:“真是这样?” 陈氏纠结了一点,肯定的点点头。 方老爷便道:“那就去叫二奶奶吧。” 何家贤一脸懵逼的过来,她委实不明白,自己如何就克扣了陈氏的吃食,居然连饭也不让她吃饱了? 据说饿得奄奄一息,只怕若不是方老爷来看,就得饿死了。 吓了她一大跳。 待到了现场,看了陈氏的脸,再听了芍药的说辞,何家贤这才明白,被人逮住空子了。 之前有下人经常抱怨饭菜不好吃,一些在主子面前有头有脸的丫头们更是自己把好的吃的,把坏的留给更下等的丫头婆子们吃。 何家贤发觉后,就定了一条规矩:到了饭点开饭的时候,每个人只有一份。吃不饱的可以加米饭,但是若是洒了或者被人抢了,那就没得吃。 此举一出,不少老是被欺负的小丫头们为了不挨饿,壮着胆子抵抗上头的剥削。混得好的丫鬟们也不再好意思去抢她们的吃食——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到底都是女孩子,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良心,让别人饿着的道理。 如此一来节约开销,二来也让上下两级的丫鬟婆子们和睦许多。 各司其职,各领其劳,很好。 不过是一件小事,就被陈氏捕捉住放大在方老爷的眼睛里。 何家贤解释了来龙去脉,陈氏听了不阴不阳的道:“说起来,规矩是好的。只是,到底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了。连我派去的丫头都不给饭。即便是一人一份,那也只是对下人,可不是对主子的。哦,老爷辛苦的打下了江山,做生意累得家都没空回,就为了每顿饭让咱们吃你规定的食物和分量?那还挣银子做什么?你节省也要有个章程,别一味的小家子气。” 方老爷见此事陈氏并没有错,实在是厨房太呆板不懂得变通,对何家贤道:“这话你母亲说的没错。你节省是好事,只是到底咱们方家也是要脸面的人家。该有的体面和荣光,还是要顾着些的。” 何家贤没有吭声,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方老爷虽然没有骂她,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不管她怎么做,她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界有限。不顾方家的体面,只知道省钱。 何家贤想解释,却解释不了。她发觉她就是这样。 自她掌家以来,发觉许多铺张浪费的地方,她都一一替换了更好的更实惠的。 起初,头几件方老爷还称赞她来着。可等整个方家都是简朴的风格了之后,已经有人背后议论了,说她抠门小气。 方老爷没说话,她以为他是默许的。 如今他这样说,大概是早就想说了。所以才不听她解释,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立刻下了结论。 正想着呢,外面传方其宗求见。 他被周氏扶着,慢悠悠的进来,坐在椅子上,看了何家贤,又看方老爷,才道:“听说母亲几日没吃饭了,我担心的紧,来瞧瞧。” 209、春娇闹幺蛾子 方其宗虽然病着,但是到底是嫡长子,方老爷对他还是很重视的,笑着点点头:“一些误会。” “是误会吗?”方其宗瞧了何家贤一眼,慢慢道:“事情的经过我听说了,弟妹没有经验,家管理的是不错,井井有条,一应都很顺手。只是到底是不能失了体面。” 又是体面。 方老爷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笑着道:“已经说了老二媳妇了。” “父亲,容儿子说句话吧。”方其宗远远冲何家贤一抱拳:“弟妹素来是个明白事理的,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有什么话当面就说了,弟妹可别见怪。倒是要认真听着才是。” “我闲来无事躺在床上看书,见人说性格决定命运。但是实际上,莫不是命运决定性格。”方其宗开始说教。 方老爷听得起了兴趣,笑着道:“如何讲。” “若是你是富人家长大,含着金汤匙出生,那是不是以后大手大脚花钱的性格会占多数?父亲细想?” “若是爹娘都是工于心计之辈,互相算计。孩子耳濡目染,是否也会多一些心眼儿?父亲您说是不是?” 见方老爷听得不住点头,方其宗便道:“这就是命运决定性格了。你生在什么样的家,注定了你什么样的命,也就养成了什么样的性格。” “弟妹虽然书读得多,可到底家境不够殷实,花钱的时候,自然都讲性价比,不讲排场和奢华,在别人家,这是过日子的好手。可是在咱们方家,就有些不合适了。爹爹在外面谈生意,若是一味俭朴,别人只当你会算计,不会花钱,自然有需要银子的好生意,怕是不敢跟爹爹谈了。”方其宗有理有据,说的很委婉。 “儿子不是为母亲说话,只说梅姨娘,在这方面就比弟妹要好一些,弟妹莫不如请梅姨娘指点一下。”方其宗撇开陈氏。 何家贤自然发觉梅姨娘最近不爱插手这些事,因此并不吭声。 反倒是方老爷笑着道:“你既然知道你姨娘是大户人家出身,就该知道她也是正宗大家闺秀的好性格。这种越过主母,让妾抢风头的事情,于理不合,她是不会做的。” 方其宗听后沉吟半响,有些犯难:“问题已经摆在眼前,弟妹别的地方都好,唯独这一项短板,咱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发觉了定然是要改进的。你说是不是?” 他看向何家贤,何家贤只能点点头。 方老爷大概是被方其宗完全说动了,想了一下就道:“宗儿说得是,既然发觉有欠缺,就该改正。这样吧,以后这些事关方家体面地事情,还是让夫人来指点好了。老二媳妇,你可以多请示一下你母亲。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知道如何挑好的。” 这父子两……或者说,这母子两,配合的真好。 何家贤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着。 方老爷走后,陈氏笑着道:“你来的倒是及时。” 方其宗也笑着:“本想再找机会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破绽。其实儿子一向不赞成母亲使的那些手段。你瞧这样多好,她有问题,不用咱们多说,父亲也瞧得见,自然而然会想到母亲,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陈氏虽然觉得只是个指导权,可到底是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因此也笑着道:“是啊。早知道如此,何必费那么多脑筋。她不能胜任的,迟早会暴露越来越多的问题。” 两母子笑着叙完话,周氏从头到尾没有开过口,这让陈氏倒是有些奇怪。 等方其宗走了以后,陈氏命芍药:“去把合景叫过来,说我有话要问她。” 合景来了,只说方其宗和周氏吵了嘴,也便罢了。 何家贤的日子开始不好过起来。 她选的过年给裁新衣的布料,陈氏说不好,太素净。 她选的承办年夜饭的酒楼,陈氏说不好,档次太低。 她定的给丫鬟们过年的赏钱,跟往年一样。陈氏也要过来挑刺,待问明了数目,道:“三年一小涨,五年一大涨。这些新来的就算了。可这些老人了,怎么着也得涨一些上去。” ……如此,听说加了赏钱的下人们,对陈氏又感恩戴德起来。说夫人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手面就是大方。二奶奶呢,不仅人穷,心也穷。有银子都不舍得花,况且还不是她兜里的银子。 吉祥听了这些话气得要死,一面气那些下人们眼皮子浅,涨了几个大钱就把心都收买了。一面又怒梅姨娘不给力,明明说好的指点,偏不出手,让何家贤丢人了,被陈氏趁机要了“指导权”。 何家贤其实对梅姨娘也是有一点牢骚的。 她不明白梅姨娘为何突然之间就不爱理她了。 暗着去探望,梅姨娘说身体不舒服。 明着去问,梅姨娘说她年纪大了,不想越俎代庖。更何况何家贤日后若是掌家,少不得要独挡一面,现在多历练历练是好事。 何家贤左右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来往越少。 但是陈氏这样让她束手束脚的,也实在不好过。 万般费心中过了一个太平年,好在相安无事。 大年初二回了娘家,回来的路上方其瑞倒是说了一件好事。 何儒年要带着他们两个大的,去京城拜访从前的同窗,如今的户部参礼王大人。那一年科考,他是状元郎。 何家贤听得心中一喜。 她知道从秀才到举人,中间隔着的不止是一个高考的距离。秀才的试卷她勉强能够看懂,摸索出一些门道,但是再往上的,她连题目都看不懂,早已经超出了应试作文的范畴。 据何儒年说,当年他考中举人,都是将家里三大柜子藏书翻来覆去读了一百多遍,虽然谈不上倒背如流,但是正背如流是没有问题的。 就这,还需要慧根,能够领悟出题人的意图,才能作出官样文章,占得头筹。 若是有高人指点,那是很好的。 只是这一去,何家便也需要何家贤多加照应了。 过完正月十五,他三人就出发了。 送完方其瑞,何儒年,方其宣出了城门,何家贤刚回家,红梅就笑着过来:“从家四奶奶传喜讯了,生了一对双胎。都是闺女。” 何家贤一听喜不自胜,忙命红梅去首饰店里买了两样上好的长命锁送过去庆贺。 从四奶奶得子不易,就这一对双胎,只怕也耗了不少心力和精神。 只是不多时,红梅就垂头丧气回来:“夫人说,这两样东西不是您平素有的,要清点库房看看。若是库房的东西,则要登记了,轻易不能拿去送人。奴婢说了是买来的,她可以派人去掌柜那里问。夫人偏不信,非要让奴婢等着点库房,还让二奶奶您过去一起看看。” 吉祥听了怒道:“这点子小事也要找茬,平素里还嫌不够忙吗?” 何家贤也是头疼的很,但是陈氏言之凿凿,由不得她不去——只是点库房,又不是点算她的财产。 刚起身没走几步,角门的婆子跟吉祥说了几句话,吉祥过来眉头紧皱:“春娇姨娘抱着孩子来了,在角门那里呢。” “来了就让她等着!”何家贤知道她来就没好事,不理她,先抬脚往库房过去。 点算了大半天,这才点算清楚。陈氏笑着道:“果真不是库房的,这我就放心了。” 何家贤笑着:“母亲做事真是严谨。既然如此,那还劳烦母亲把这库房的单子请人抄录一份,省得下次还要我亲自过来。” 陈氏一听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若是单子也给陈氏,那陈氏算起来就真的又掌管库房了。拿什么用什么,岂不是轻而易举? 她心里一喜,暗道果然何家贤已经被她打得自乱阵脚,不想接这些棘手的事情了,自然是答应了。 回汀兰院的路上,红梅皱着眉头:“二奶奶……岂不是如了夫人的意?库房里的东西虽不能随意动用,可到时候监守自盗也怪在您头上……” “无妨。”何家贤摆摆手:“去见春娇。” 她不想见这个没完没了的闹腾的女人,可是何儒年不在,徐氏性子绵软,若是真有什么事? 春娇已经等得满眼冒火,见了何家贤,将饿的哇哇大哭的孩子往她身边一推:“长谨,叫姐姐。” 何长谨已经快两岁了,吱吱呀呀的会叫爹爹娘娘,听了春娇的话,便呜呜的含糊不清“爹爹……” 何家贤见着这样的小人儿心都化了,想到然然也快一岁了,笑着将他抱起来:“姐姐给你吃糖。” 春娇见她态度不错,这才跟在后面进来。 进门就没好声气:“二姑奶奶,真是不是我鲁莽。老爷走的时候,说叫我有事就来找你,我这才来的。”她在何家贤处不明不白吃了几个暗钉子,多少心有戚戚,知道何家贤不是那种白让人占便宜的主儿,因此态度虽不好,却也不敢太造次。 何家贤早已经让人拿了糕饼给何长谨,等他吃了好几块,又喂他喝了茶水,才道:“什么事?” “老爷走的时候,没留下多少银子。今日有个游方郎中经过,说是有方子能治夫人的病,且能去病根。我自然是上心的,听说要一百两银子,我是想都没想啊,就把我的体己钱和老爷留下的银子都给了他,换了药方回来。谁知道夫人冲我破口大骂,联合珊瑚两个人将我母子赶了出来,我实在无路可去,这才投奔您来了。老夫人那边也病着,我根本不敢给她老人家添乱。”说着居然很是委屈的呜呜呜哭出来了。 何家贤一听就头大,自然不会偏信春娇一人之言,命人回何家问个清楚。 若是事情属实,劝一劝徐氏让春娇回去便是,银子她补上。 将春娇赶出来这种事情,她相信徐氏是做不出来的,可珊瑚就说不定了。 红梅一出门,那面吉祥进来道:“芍药把抄好的库房单子送过来了,说是夫人说还是让你过目。” 倒是做的很谨慎。 何家贤暗想,挥挥手:“让她进来吧。” 待看了芍药抄的单子之后,何家贤笑笑:“挺好,你把这单子拿去给账房管事的,叫他也抄录一份。以后,若是再有这种疑神疑鬼的事情,就请大管事跟着你去点算吧,省得劳累母亲还要亲自走一趟。吉祥,你记得,要是从库房拿了什么东西,记得两边都跑一趟,让鹤寿堂和账房的单子都划掉,省得对不上帐。” 吉祥见何家贤是留有后手,先前还生怕她被陈氏使绊子吓到了呢。此刻听了立时脆生生答应着,把个芍药气得满鼻子冒火。 等人走了之后,春娇笑着道:“原想不到二姑奶奶竟然是这样能干,看来长谨是有指望了。日后少不得劳烦他二姐……” 何家贤逗然然和何长谨玩呢,何长谨却只顾着吃糕饼,吃的满脸渣渣,何家贤给他擦鼻子时,嘟哝着:“姐姐……” 何家贤听得心里一动,忍不住接了春娇的话:“日后他若是乖巧听话,自然我会帮着他上进的。” 春娇听了喜不自胜,笑眯眯的。 又等了一会儿,那边去从家的人回来,菊香居然也跟过来,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给然然:“我家奶奶说,前日里得了两条小金鱼,那鼓鼓的腮帮子,大大的眼睛瞧着就像小小姐,因此特意遣奴婢回来道谢。” 眼尖却又瞧见在一处儿的何长谨。 梦梨忙回话道:“这是二奶奶娘家的小少爷。” 菊香一听,忙顺手就从怀里再掏出一个小金果子,做的和花生一般大小,只一朵小莲花的模样,递过去给梦梨:“那这个给何小少爷拿着玩儿。” 见者有份,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只是菊香明显是受了从四奶奶的命令,过来专程给何家贤道谢的。 礼物给何家贤自然不会收,就给了然然。 何长谨不过是顺手的。 梦梨刚准备接,春娇已经起身,抢先接了那小金果子,笑眯眯的道:“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身份气度不凡,多谢多谢呀。” 210、作死 菊香不解的看着何家贤。 梦梨只得尴尬道:“这位是何家的春娇姨娘。” 菊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点点头,行了个礼,才对何家贤道:“四奶奶说了,孩子满月酒,她到时候给您下帖子,请您一定要去呀。” 何家贤笑着答应下来,看春娇忙不迭的把小金果子装进自己的荷包里面。 挨到傍晚时分,珊瑚跟着红梅过来回话,大意是说何儒年一走,春娇就要拿银子买衣裳,徐氏不给。 那个游方郎中的方子,徐氏也不要,更怀疑春娇跟人串通好了讹诈银子的,珊瑚气不过就跟她吵起来。 春娇就带着孩子哭哭啼啼的跑出来。先是到何伯年家,谁知道没人理她。 这才又到何家贤这里。 “既然是误会,我娘也说不需要方子,那姨娘就跟着珊瑚回去吧。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的。”何家贤道。 春娇眼珠子四处打量了一下,苦笑着道:“老爷不在,我就是个苦命的人,谁也不拿我当回事。回去不是不行,可若是她们两个又合起伙来欺负我,到时候我还得再跑出来麻烦二姑奶奶不成?索性我就在这里住着,等老爷回来为我做主。老爷走时也说过,若是有什么困难,就找二姑奶奶的。老爷这次出门也是为了方二爷求学呀。” 珊瑚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碍于何家贤的面子,没有说什么。 何家贤听了,这才明白春娇的算盘。 敢情是以前何儒年在的时候,她不敢到方家来打秋风。如今何儒年一走,她就立刻来了。 自然是更加不敢留。 “你跟长谨跟珊瑚回去,我会叮嘱珊瑚的。”何家贤冲珊瑚使个眼色:“爹虽然出去了,可是到底是希望你们能和和睦睦的。我也会时常回家看顾。” 春娇还想说,珊瑚已经没有耐性跟她耗,怒道:“若是你今日不回去,老爷回来我自然也会一五一十的跟他禀告。看看到底我和夫人做了什么厉害的事情,逼得你带着小少爷出来住。且不说别的,夫人不要那游方郎中一百两银子的药方子,还有错了?” 春娇本就是找个由头而已,见珊瑚话说地坦白,一时下不来台,支支吾吾的道:“既如此,我便跟你回去。只长谨跟然然玩的挺好的。叫他叔侄女在一起多玩会儿吧,然然也有个伴。住几天再回来。” 何家贤对这个倒是不排斥,虽然明知道春娇打的什么算盘,却也是笑笑:“可以。” 春娇自然是高兴的紧。 来看何家贤的人出手这么阔绰,日后还能少了长谨的? 因此期期艾艾叮嘱道:“若是……若是有人赏东西给长谨,你可帮他收着点儿。别给他自己玩,玩丢了。” 她如此一说,在场的丫鬟们全都知道她什么意思。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带了几分鄙夷,只是见何家贤不说什么,倒也撇撇嘴,互相交换个眼色就罢了。 只是在何家贤看来,春娇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她认识的人里面,也就从四奶奶家有这样的规矩,而且出手大方,换了别人,只怕没有进项的。 如此,终于将春娇打发了,吉祥和红梅均是松了一口气,生怕她又来吵闹。 何长谨见姨娘走了,倒是哭着吵着要跟着她。春娇有些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摸荷包里的小金果子,狠狠心转身走了。 然然见何长谨哭了,只会摸他的头,也不会说话,就“嗯嗯嗯呜呜呜呜”的瞎叫唤,又用胖爪子去给他喂糕饼,吃了几块,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一起哈哈笑起来了。 何家贤瞧着心情大好,晚上又自掏腰包给何长谨加了几个不错的菜,发觉他很喜欢吃肉,炖的糯烂的猪肘子吃了一块又一块,小脸全是油。 白天有吃的哄着还好,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却开始打闹着要姨娘,哭号了许久。 然然还想给他抹眼泪,却被他一脚踢倒,惹得然然也哭了起来。 红梅怒得抱起然然,何长谨却扑过来朝她手上狠狠咬一口:“你们都是坏人,我要我姨娘。” 红梅一把将他推开,理也不理何长谨。何长谨便又对着房顶放开喉咙大声哭嚎起来。 红梅实在看不下去,拍拍然然,对着何家贤道:“二奶奶,瞧这孩子,熊得很,还是别把小小姐跟他放在一个铺上睡吧。明儿个奴婢找个什么借口给他送回去,瞧这教的什么样子。” 何家贤也心疼然然,却不一味只护短,想了想才道:“正是因为熊才不能送回去。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何家这根独苗,就要毁在春娇手里了。” 何长谨还在“哇哇呀呀”的哭着,将床上的被子枕头胡乱扔胡乱丢,有一个枕头丢在何家贤脚下。 何家贤也不理,只命人拿来好吃的糕点。 何长谨苦累了,终于向糕点妥协,吃了几口沉沉睡去。 春娇到底舍不得儿子,每隔两三日就要过来瞧一眼。见何家贤处并没有没有客人来访,只能又悻悻的回去。 陈氏干涉的越来越多,何家贤手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两个孩子那边就有些顾不上。 这一日约了几个掌柜的,正在看要采购的货品,红梅慌慌张张跑过来:“二奶奶,小小姐被何少爷把头打破了。” 何家贤吓了一跳,忙丢下正在商谈的掌柜们,急忙朝汀兰院跑过去。 那一面,吉祥已经忍不住扇了何长谨一个耳光,何长谨也哇哇的大哭着。 何家贤见然然额头上一个长口子,破了皮出了血,心里一阵疼。 然然大概是哭累了,此刻只蜷缩在吉祥怀里,像是一只无助的小猫咪。 何长谨的脸上微微有些红,吉祥已经请罪:“他拿茶杯砸小小姐的头,立时就破了。奴婢一时生气,忍不住用手打了他的脸,请二奶奶责罚。” 何家贤只能又哄又劝,一面让红梅带着然然去大夫处包扎,一面又好声好气跟何长谨讲道理。 何长谨听得懂,却不肯表态,只一味哭着:“我要去找我姨娘,你们打我。你们打我……呜呜呜。” 说着起身就往外面跑,何家贤费尽力气才算拉得住。 外间却已经哄闹起来。 春娇不知道何时来的方家,进了汀兰院的门,吉祥也因为出手打了孩子,主动跟她道歉,谁知道春娇根本不听,一听见吉祥打了何长谨,伸出手就去扇吉祥的脸,连扇了两个耳光且不解恨,抓着她的头发就往下薅:“小贱蹄子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吉祥开始并没有还手,听见春娇叫骂,忍不住也伸手去打她,两个女人撕作一团,春杏等人忙过来拉架。 何家贤抱着挣扎不已的何长谨立在门口,也不做声,就等她们二人像是斗败的公鸡,打累了披头散发被众人按住,才居高临下扫了一眼。 何长谨忙伸手对着春娇:“姨娘!” 春娇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过来:“我的儿呀,你可受苦了,你多少也是正经主子呀,断没有让一个丫鬟打了的缘故……这真真是欺负人。二奶奶,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儿,你身边的丫头居然打人打到你娘家人身上来了……” 何家贤怒道:“你不是也打了她吗?” 说完把何长谨给春娇抱着,自己赶去大厅处理采买的货物。 “那怎么能一样!”春娇将何长谨接手后往地上一方,怒吼道:“她是尊卑不分,以下犯上……”说完拉着何家贤不让走。 陈氏正在沁心院给方其宗喂药,听了芍药的禀告,笑着道:“让她乱去吧,你趁机把老爷请回来,看一出好戏。看这次老爷还怎么偏帮她!” 方其宗急忙制止:“此举不妥。光是去请父亲,难道父亲看不出来母亲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陈氏一愣,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方其宗道:“母亲您去处理此事。万不可让何家贤吃亏。” 陈氏脸色一冷,手上的动作也停顿:“凭什么?再说我又不当家了,才不管这些事。吃力不讨好,最后还惹得一身腥。” 方其宗耐心劝道:“您可以这么想,但是不能这么做。您虽不当家,可到底还是长辈。此事您护好了方家的颜面,父亲自然会分明的。她到底年轻,家世又不好,难不成还真的让一个小门小户没有正经能力的人,去掌管咱们方家的体面?那不怕丢人?” 陈氏听了这才松了神,把药碗给了周氏,起身领着芍药去汀兰院。 方其宗对周氏没个好脸色,撇过头去不肯吃她喂的药,只逗弄着乾哥儿笑着,弄得周氏好不尴尬。 路上碰见后院采买管事,见着陈氏忙请示道:“那一摊子货物都扔在大厅,几位掌柜的都等急了,问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定金银子可不退,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赶着回去处理呢。” 陈氏像是听不懂一般:“二奶奶遇到的事情有些棘手,据说小小姐被打破了头,只怕那面一时顾不上。既然掌柜们的有事,就只能让他们先回去忙,过几日忙活完了再来。” 管事娘子忙道:“那可就算咱们毁约,货物他们都存在店里,只等二奶奶看过样品后送来。今日若是不付后面的银子,那他们走了定金可就不退……” 她话没说完,陈氏已经快步往汀兰院走去,留下芍药冲她大吼:“夫人的话没听清楚吗?让那些掌柜的先回去。小小姐出事啦,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管事娘子受了这一顿呵斥,有些慌神,再想到最近何家贤到底是要事事请示陈氏,只怕陈氏的话是管用的,便回去回了那些掌柜的们。 这边春娇还拉着何家贤不依不饶的怒骂,非要何家贤惩治吉祥给她个说法。 陈氏进来了一瞧,立时对芍药道:“哪里来的泼妇,到方家来撒野,给我按住了!” 说完又命一个婆子从屋里头搬了一把太师椅,坐下来,气势威严,像是县太老爷一般审案子的架势。 何家贤见她掺和,忙道:“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的,不妨事。母亲还是回屋歇着吧。” 春娇一听忙连滚带爬到陈氏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夫人可要为何家少爷做主。这当姐姐的纵容奴才打小孩子,还是小主子,不知道方家还有没有规矩了。” 吉祥在一旁怒道:“那也是何少爷先打的我们小小姐。” “打了又如何?舅舅不能打外甥女?大一岁也是长辈!”春娇怒瞪回去:“再说了,小孩子家顽皮,打闹很正常的。你身为一个下人,却出手打何少爷,胆子也太大了!” 陈氏听明白原委,笑着说道:“既如此,然然也破了头,何少爷也挨了打,就当扯平了。吉祥以下犯上,出手打何少爷,该罚。就罚两个月月例。银子就赔给何少爷。” 春娇不忿,正要开口争辩,陈氏又道:“若是姨娘非要打吉祥出气,只怕方家的丫鬟们都不答应的。我们家的丫头虽不是什么尊贵身份,但是走在燕州城的大街上,不少人还是给几分面子的。” 言外之意,你也是个身份卑微的人,比丫头们好不到哪里去。 春娇一听就悻悻闭了嘴,不敢得罪陈氏。 又听陈氏道:“你心疼何少爷的这份心,倒是感动了我。这样吧,我自己出五十两银子,给何少爷买些好吃的,哄哄,此事也就算过去了,你看如何?” 春娇眼里冒出星星,自然是不住的点头,高兴地很。 吉祥愤然,怒道:“那咱们小小姐被砸破了头,又怎么算?” 陈氏脸色一青,怒道:“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声音还这么大!芍药,掌嘴!” 芍药气势汹汹的过来,撸起袖子就要开打,何家贤不动神色抢前一步,站在吉祥面前挡住她。 芍药无法,只能回头去看陈氏。 何家贤立刻说道:“母亲处理得当,儿媳深感服气。只是这银子无论如何不该母亲出,儿媳出才是正理。” 211、这锅我不背 陈氏见她这样识相,很是满意,不再多说话,稍微一点头,芍药就退了回来站在她身边。 事情已经有了定论,陈氏也不多做耽搁,起身回鹤寿堂。 春娇跟着红梅去拿银子,拿完就想走。 何家贤本来有心要调教一下何长谨,好好待他几天的。想到然然受得苦楚,一时也不敢再留,叫她把孩子带回去。 春娇先是笑着:“哎呀,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才有感情,说起来,他们两个又是至亲……” 何家贤也不跟她点破,只坚持道:“倒不是我不留弟弟玩耍。这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家里一团乱糟,许多事情要办。不可能时时看着孩子。可若是下次再有那丫鬟不知道轻重打了弟弟,那可就……” 春娇见她态度坚决,也很是心疼怕何长谨再被打,只得接了孩子:“那二姑奶奶把给他收着的东西也一并给我吧。” “什么东西?”何家贤愕然疑惑。 春娇皱着眉头:“不是吧?二姑奶奶连小孩子的东西也要私吞?” “你倒是说什么东西?”何家贤也怒了。 “这段时间来往的客人给小少爷的见面礼呀。”春娇理所当然。 “哪有什么来往的客人,我这汀兰院冷清着呢。”何家贤哑然失笑。她是记得春娇当时流露出这点意思,一忙起来就忘记了。 加上确实没有什么客人来往。 春娇一听脸气得通红:“方家这么大家业,来往的都是身价不凡的宾客。你作为当家主母,怎么能不带少爷出去见客?还是说,你生怕咱们何家沾了你的光,得点儿油水,故意把少爷藏起来不让人看见?你……你好狠的心!” 春娇说完恨恨一跺脚,抱着孩子走了。 这种事情,她没有人证物证,很难要得回来,真是白吃了这个闷亏。 还以为何家贤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呢,没想到这点小钱都贪。 何家贤回到花厅,发觉那些掌柜的们都走光了,一个不剩,忙叫了采买管事来说话。 采买管事犹豫着:“路上碰到夫人,夫人说那些货物都不要了。奴婢是确定了又确定的。” 何家贤气得立时起身去鹤寿堂,芍药斜着眼:“二奶奶莫不是听岔了,或者是管事的听岔了?夫人只说您顾不上,可没说让他们走呀。是您平素对他们太苛刻了,他们跟咱们做生意没有油水可捞,谁还爱专程等着你,做那点子微末生意呀。” 何家贤瞧着她,又瞧了瞧封闭的鹤寿堂,知道此事是她不慎,没什么好说。 临了只能回汀兰院,数了三千两银子的定金出来,赔给公中。 红梅道:“以往掌柜的们都是上赶着跟咱们方家做生意,怎么如今一个个避之不及的?别说咱们赔定金了,就是以前,从来没跟咱们收过定金呀。” 何家贤一愣:“真有此事?”她当家才几个月,这也是头一次这么大手笔采买置办,根本不知道前面陈氏是怎么做的。 红梅认真想了一下,又把在外院干活的腊梅叫来,两个人合计了好一会儿,才对何家贤道:“奴婢确定。以前奴婢侍奉茶水时,从未听到定金之类的,反而倒是他们直接把样品送到府里,夫人选了,回去再把货物送来结银子。倒是夫人从未欠过他们才是。” 何家贤愈发恼怒,陈氏不仅处处掣肘,如今居然还联合掌柜的们专门给她使诈,心里一时气闷的很。 待回家去看徐氏时,却不见春娇,生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便闻起来。 珊瑚撇撇嘴:“去铺子里头看着去了?” “铺子?什么铺子?”何家贤纳闷。 珊瑚见她这种反应,倒是吃了一惊:“难道不是二姑奶奶您给的?” “我手上哪里有铺子?”何家贤也是吃了一惊。 两个人一对,才发觉原是有一天春娇回来,说何家贤给了个铺子给何长谨,拿着铺契回来耀武扬威,便喜气洋洋去了。 何家贤想了想,这才发觉春娇的铺子,正是之前方老爷给方其瑞的那个小铺子,之前说好的进出的银子给汀兰院开销,后来汀兰院又入了公中,那铺子就被陈氏收回了。 何家贤一直觉得铺子是回归了方老爷手中,没想到是还在陈氏手中握着。 如今居然给了春娇! 外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给的呢。 可是陈氏为什么要给铺子给春娇?她二人是何时搭上线的? 何家贤不解。 这面就带着红梅去了那小铺子里头。 春娇正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也不管来来往往的人,只顾着逗何长谨来回跑着的玩儿。不过是做些小本的成衣生意,如今还是冬天,买的人少。 掌柜的倒是认识何家贤,皱着眉头苦着脸:“二奶奶,您把铺子给了人,那是您的权力。回头年底我交银子便是。可如今她过来指手画脚,一会儿这衣服她不喜欢不许再进货,一会儿那衣裳她觉得好看要多进些,这还怎么做生意……” 春娇见是何家贤来了,笑逐颜开,前所未有的热情扑过来:“哎呦我的好二姑奶奶,您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呀。真是,快坐快坐……”又拉着何长谨:“快些叫姐姐,二姐。傻孩子,这是你二姐,认不认得呀?上次还在二姐家吃了好些糕饼呢……” “铺契是谁给你的?”何家贤冷声一问,春娇所有的热情凝固在脸上,半响才反应过来:“是你呀。” “怎么是我?难不成我有分身术?亲手交给你的?”何家贤强忍住怒气。 掌柜的既然任春娇在此指指点点,想必那铺契是真的。 “哎呀,这就说岔了。”春娇笑着道:“是夫人身边那个丫鬟,叫什么芍药的,给我的。那日我去找你……哎,也不是找你……” 春娇支支吾吾一面说一面藏的,何家贤才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春娇到方家,具体目的不明。大约是还是认为何家贤藏了何长谨不少见面礼,过来要来了。 还没到汀兰院,就碰见陈氏和芍药,说了几句话请了个安,顺带着发了些牢骚。 过了一会儿,芍药便出来找到她,给了她铺契,说陈氏已经狠狠骂了何家贤,说她不顾着娘家人,也不顾着手足兄弟。这铺子是何家贤拿出来赔罪,日后给何长谨傍身用的。 春娇半信半疑,拿着那铺契找到铺子,掌柜的一看倒是认账。 春娇这才喜不自胜,回了何家大肆宣扬。 何家贤听明白,见果然是陈氏搞的鬼。对着春娇伸出手:“铺契还给我。” 春娇见她这样问,心里本就是警钟长鸣,早就做好的耍无赖的准备。此刻便是抱着何长谨就走:“既然是给了我了,那就是我的了。我前几日已经去官府做了文书,重新按了手印。” 何家贤瞧着掌柜的,只见掌柜的满脸寒霜点点头。 何家贤怒不可遏,却拿春娇无法,只能回何家再想办法。 谁知道徐氏那边房间,在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满满当当堆满了衣裳绸缎,山参黄芪等名贵中药,珊瑚正一脸惊慌,瞧见何家贤回来,急忙一把拉住:“二姑奶奶,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都是夫人打着你的名号送来的。你一走,就来了几个眼生的婆子,把东西成箱成箱往里面搬,说是您孝敬亲家太太的。”吉祥在一旁补充:“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卖的什么药?总归不是好药。何家贤想了想,命吉祥红梅和珊瑚:“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一下,给薛舅妈,陈姨妈,还有大奶奶娘家周家都送去一些,说明是夫人给的,请她们收下。” 至于春娇手上的铺子,哼! 何家贤回了汀兰院,傍晚果然方老爷派人来叫她过去。 陈氏在左上首坐着,笑眼眯眯:“老二媳妇,你偏帮娘家,这是人之常情,可你总不能拿库房里的东西去做人情罢……”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何家贤笑笑,不说话,就听陈氏继续说:“你可真是大手笔呀,一个每年进账上千两的铺子,说送人就送人了,那是老爷给老二的……寻常人家,一辈子只怕也挣不到一千两呢。” 陈氏还在絮絮叨叨跟方老爷告状,何家贤已经彻底明白,陈氏这是黔驴技穷,没什么本事了,拿这些小事杀伐子作乔,给她难堪,扰得她不得清净呢。 方老爷有些不耐烦她说这些,但是瞧着何家贤的眼神也有几分疑问。 何家贤笑着说道:“是这样,上次大家都说媳妇做人做事小家子气,媳妇痛定思痛,觉得还是应该大方一些,免得失了咱们家的体面。这不是眼看着三月初三要过上巳节了么?媳妇想着与其像往年一样送些不痛不痒的,只做表面功夫,倒不如做一回好的。因此送了一回重礼!” “你别说的冠冕堂皇的,不就是假公济私么?好东西成堆的往你娘家搬,你还好意思说这些话。”陈氏怒斥。 “谁说是给何家?儿媳明明是送的家家有呀。这里有签收的礼单子呢。”何家贤命吉祥把礼单拿出来,果然上面都是各家大管家们签收的手印,或者签名。 “家家有份,反倒是何家最少。毕竟何家人口少嘛。”何家贤笑嘻嘻:“也省得老是想送什么了。这一下可好,都送齐了。燕翅鲍肚,金银珠宝……” “你……”陈氏没料到何家贤到手的银子还舍得倒出来,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何家贤会不动声色收下,再回头推脱说是她给的,然后她就列举许多人证物证,说明是何家贤自己贪污了公库,然后推诿。 谁知道,她竟然把这黑锅不声不响的背了下来,还短时间内全部都分派出去,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下,她精心准备的人证物证根本都派不上用场。 “何家人口少,但是何家穷呀。否则,怎么眼巴巴的把铺子都送过去了?”陈氏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说事。 “那铺子,不是送个相公了吗?”何家贤啧啧嘴:“相公此番考上秀才,便和我商量了一下,想给我父亲,这样家里有了开销的银子,父亲也好一心一意教他们几个读书。父亲不同意,因此我和相公商量,等父亲不在时偷偷的送。” 何家贤把锅甩给方其瑞,反正某人不在家,背一背也无妨。 至于春娇,只有何儒年能治得了她,等何儒年回家,收了便收了,那么大一个铺子,春娇藏也藏不住。不收退回来,更加显得高风亮节。 反正只要坐死了是方其瑞想表达感激之情,一切就等他们回来再说。 方老爷听到这里,倒是没什么话说,顿了片刻道:“到底是孩子知道感恩,一个铺子罢了,给了亲家老爷,也不是别人。只是咱们家总共也没多少铺子,若是各个都送,那可送不了几次呀。” 他也觉得这个礼送得贵重了些,只是能怎么说?高中的儿子送给老师,他逼儿子要回来? 肯定不可能的,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再敲打敲打。 “是,相公回来,我一定说他。”何家贤笑着承诺。 方老爷将脸转向陈氏:“我记得那铺契在你手里,怎么老二媳妇跟你要的时候你不劝着点,偏等她送人了才拿出来说事?”语气里不是没有怀疑。 陈氏一听便知道方老爷的意思,哭丧着脸道:“我可真是冤枉啊。老二媳妇要铺契,那铺子当初答应了给老二的,我还能不给?我能问什么?我还有什么权力过问?” 她一叠声的发问,话里有话的让方老爷很是不爽,撇她一眼。 又对何家贤道:“孩子,你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我不怪你。只是日后别听风就是雨。我们说要顾着体面,也不是让你这样不管不顾的随意送礼去挣体面的。大节日安排好就行了,小节日不用管。” “原是儿媳太急着改正错误了,儿媳知错。”何家贤极力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姿态。 212、与人私会 何家贤险胜这一出,倒是先安定下了心,只等何儒年回来,叫他管管春娇再说。铺子是还是不还,反正方老爷这里过了明路,日后只要方其瑞继续高中,方老爷大概也会慢慢觉得这个铺子花的值得的。 如此混着,倒是从家四奶奶要给新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办满月酒的时候了。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却是梅姨娘身边的丫鬟来找她,凑近耳朵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何家贤一愣。梅姨娘称病不大理她已经从年前到年后快两个月了,怎么突然之间会叫她趁机带她出府? 还是答应了。 梅姨娘穿着丫鬟的服饰,作一副大婶儿的装扮,穿着厚棉袄,头上戴着头巾,蒙了个严严实实上了马车。 待下到城门口,就下了车,吩咐何家贤从从家回来时,记得到门口中药铺子去捎上她。 何家贤满腔疑问的去了从家。 这次备的礼是一副纯金的小平安锁,两姐妹胖胖嘟嘟的,一人一个。 从四奶奶见她来,笑着拉她的手,轻声道谢。 何家贤眯眯眼:“这是你个人的福气。” 从四奶奶没再说什么,瞧着奶娘怀里的一对可儿人,眼里的母性温柔要滴出水来。 方玉珠溜达过来,笑着拉一下何家贤的手:“二嫂。” 方玉婷也过来:“二嫂。” 何家贤差点忘记了在从家是跑不了方玉婷的,顾着情谊附和着笑了两声。 方玉婷看她一眼:“二嫂眼神躲着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何家贤笑:“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谁知道呢。”方玉婷撇撇嘴:“比如有些人非要做那不光明正大的事情,有些人呢,又要做帮凶。” 何家贤的眼皮突然强烈跳了两下,想到早上梅姨娘出门的事情,觉得方玉婷意有所指,可再看她,已经走出去跟那些贵妇人们寒暄去了,只得把想问的话憋回去。 方玉珠笑着道:“别理她,成天阴阳怪气的。尤其是看别人生了孩子,就愈发不像个人样子,生怕什么时候,就被她咬一口子。” 何家贤回头看方玉珠头发乌黑,脸色红润,眼睛水汪汪的,一看就是过得挺幸福的样子,把思绪收回来,笑眯眯的道:“那你看别人生孩子,还不眼馋?” 方玉珠听了这话,并不像普通姑娘那样娇羞脸红,反而毫不羞怯的拧何家贤一把:“那你怎么还不生个哥儿……” 从四奶奶瞧着她二人打闹,在一旁很是羡慕:“你们姑嫂二人感情可真好。” 方玉珠立时噗嗤一笑,蹲下身拧一把从四奶奶的肩膀:“我这里有两位嫂嫂,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位嫂嫂?” 从四奶奶再也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笑着也去拧一把方玉珠的脸颊:“看来你那相公,没少疼你呀,惯得这样没大没小。” 三个人笑成一团。 从四奶奶腿脚不便,因此今日虽然是主角,但是不大让她招呼客人,连礼都是从家大夫人代收的。 遇着热情的,上前恭喜她,寒暄两句也就罢了。 何家贤得了这个庇佑,又见方玉珠过的很是不错,三个人就在房里嬉闹,也不去扰别人,倒是过的很清净。 吃过午饭,方玉婷过来,拉着何家贤:“二嫂还不回去?” 何家贤道:“宴席还没完呢……” “我瞧你是想趁机结识些达官贵人吧?哈哈,毕竟,这种场合,对你来说,机会难得。”方玉婷挑逗一下然然的下巴:“你说是不是呀,小然然。” 何家贤本能不喜欢她跟然然亲近,想抱着然然往后退些,然然却已经奶声奶气说:“系……” 然然刚牙牙学语,只会简单的一些话,这一回答别说方玉婷受宠若惊,就连何家贤也是吓了一跳,暗道这小家伙还真是捧场。 方玉婷哈哈大笑着很是开心,随手就从手指上褪下一枚翡翠戒指逗弄然然:“叫姑姑,给你拿着玩儿。” 然然便又道:“嘟……嘟^” 虽然口齿不清楚,却也听得出来在努力中。何家贤无奈,只能看着那枚绿翡翠戒指到了然然的手中。 却见然然拿了那翡翠戒指并不要,径直就往地上扔。一旁的奶娘眼疾手快,急忙接到手中,才幸免于难。 然然只指着方玉婷脖子上毛茸茸的一圈白狐毛,伸出手去细细的摸。摸完自己格格直笑。 何家贤这才明白为何然然突然对方玉婷心生好感。 前两日家里有客来访,带了一只小京巴狗,然然第一次看见,欢喜得不得了,追在后面指着一直“啊啊啊”的叫。 后来客人把狗带走了,她还好生失望。 今日怕是瞧见方玉婷衣领上那一圈白色皮毛,想到那狗也是白色的毛茸茸的,喜欢起来。 方玉婷大概是还不明白,以为然然是喜欢她,想与她亲近,便伸出手:“来姑姑抱抱。” 何家贤急忙想阻止,然而然然已经伸出胳膊往方玉婷怀里投去。 她也不好把孩子从人家身上扒拉下来,只能任由然然趴在方玉婷肩膀上,玩着她后脖子上那一圈白绒毛。 “怎么办呢,姑姑都不舍得放你下来了。”方玉婷温柔的嘟哝,像是下了狠心:“既然如此,那就请二嫂跟我一起去看好戏吧。” “我不去。”何家贤拒绝。 “你不去那我就带然然去。”方玉婷抱着然然往外走去:“走喽,姑姑带我们然然去看好戏喽……” 何家贤无法,只能提裙跟上。 坐在马车上,何家贤还是不放心:“你要带我去哪里看戏?” “城门口呀。”方玉婷笑着,捉摸不透:“早上你不是才把人送到那里吗?” 梅姨娘!何家贤反应过来,却怎么也想不通,方玉婷为何要说看梅姨娘的好戏,她似乎什么都知道。 心里不由得为梅姨娘担忧起来。 “二嫂别想着报信了!好戏都已经上演了,报信也来不及了。”方玉婷笑眼眯眯:“若非上场开锣了,我也不会急急的赶过来。” 何家贤心里还在犯嘀咕,方玉婷已经将然然轻轻抱着下了马车,率先走进一家客栈。 何家贤快步跟上,又命奶娘不动声色将然然顺手接到她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房间是早就定好的,店小二带她们上去。 方玉婷在那房间的墙壁上四处找敲,临了贴着耳朵上去。 何家贤杵着不动。 隔壁还是有声音传出来。是摔杯子的声音。紧接着开门。 何家贤不想跟方玉婷耗在这里,忙想推开门出去,却只将门推开一条缝,立时又关了上。 方玉婷笑呵呵的过来:“怎么不出去了?” 何家贤瞧着方玉婷,笑靥如花,却如同鬼魅一般可怕:“我果然没有提防错,你真是好算计。” 方才从隔壁房间出去的,有梅姨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陌生男人,还有——方老爷。 “梅姨娘惹你什么了?”何家贤怒问。 方玉婷只冷笑:“你赶紧回家去劝劝父亲吧,说不定还能保住梅姨娘一条贱命!若是去得迟了,只怕只够时间收尸了。” 何家贤拔脚就往外面跑,奶娘急忙抱着然然跟上。 只是下楼梯太急,脚下没注意,一个错乱,就要摔倒。 方玉婷从身后急忙拉了一把奶娘,又把然然抱稳了。 奶娘忙停住脚:“谢谢二姑奶奶。” 然然眨着大眼睛方玉婷:“细细……嘟嘟…” 方玉婷对她又是好一阵怜爱,把脸颊贴在她额头上:“好孩子。” 何家贤瞪了一眼奶娘,奶娘又忙跟方玉婷告辞了抱着然然跟上。 方家已经是沸反盈天。 “二奶奶,奴婢听到的消息是,梅姨娘在外与也男人私会,被老爷逮了个正着,如今在气头上,梅姨娘被关在了院子里,说是不给吃喝呢。”红梅急忙打探了消息过来报告:“谁也不许见,就连夫人问了几句,都被老爷呵斥出去了。” 至于为什么被关,就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要想弄清楚原因,只能从明显是知情人的方玉婷那里下手。 何家贤去了一趟侯府。 方玉婷见她没有带然然过来,有些失望,笑着看何家贤:“你倒是对方其瑞是真心实意呀。” 何家贤不否认。 梅姨娘近来与她生疏,她压根没有能力去管她的事情。可是为着方其瑞,知道是浑水,也要趟一趟。 至少方其瑞回来时,能够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告诉他。 见何家贤不说话,方玉婷笑着摸着手指尖的蔻丹:“说了也无妨,反正不关我的事。” “前些日子,有个陌生人被我碰到,问起梅姨娘名讳。我便告知了他。只是有些好奇他找梅姨娘什么事。就叫我的丫头跟着他。谁知道他挺能耐,使了银子请人带话进去。我丫头问了一句,那带话的婆子说,该人说是梅姨娘旧相识,带了张字条进去了。” 我那丫鬟就留了心,瞧着那人进了同福客栈,回来禀告与我,我便让她盯着。 “剩下的你也看见了,那人与梅姨娘在客栈私会,被父亲逮个正着。哈哈。”方玉婷很是高兴。 若是真像她说的这样简单那才有鬼。别的不说,方老爷定然是她命人找来的罢。 何家贤心知肚明,却苦于没有证据,人又在侯府,不能把方玉婷怎么样,只能怒气冲冲起身回去。 肖金安一袭藏青色长衫,宽大的袖摆在与她擦身而过时打在她脸上,何家贤立时眼睛酸酸的流出眼泪来。 她带着一腔怒气,见着肖金安本就不打算行礼直接走过去的,这一下,就被肖金安拦了下来:“可有事?” 何家贤拿出帕子按住眼睛,胡乱摆摆手,摸着吉祥的手就扶着走出去,也不管礼节不礼节。 她越来越觉得方玉婷是一条毒蛇,跟她待在一个屋檐下都觉得心悸恐惧,方家的每个人,她都要害。 方玉婷瞧着肖金安有些担忧的神情,冷笑着道:“碰一下罢了,瞎不了了。瞧你那担忧的样子……” 肖金安不大理会她,只自顾自喝着茶,待喝完两杯后,方玉婷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二爷这副避我如蛇蝎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你倒是洁身自好节节高升,倒把黑锅都叫我这个小女子背了,你还有没有良心?”方玉婷见他不理,怒而叫嚣。 “我也为你做过事,别说的好像全是你一个人在付出一般。那个男人,就是以前在青楼跟你娘家那个姨娘有过一段感情的男人,若不是我,你能找得到?”肖金安冷笑:“行啦,既然你已经达到目的,那该把那封书信给我了罢。” “我就不该对你抱有期望,还指望你能怜惜我的,没想到就只会追着我要东西。”方玉婷气呼呼的。想到肖金安看着何家贤的眼神,心里歹毒起来,扑过去抓住肖金安的胳膊一顿咬:“我瞧你刚才就是故意的,想叫我二嫂看你一眼?” “啊。”肖金安冷不丁挨了一下,下意识一抬手就将方玉婷推倒在地上,听见她说的话恼羞成怒:“胡说什么?” “你不承认我就看不出来?肖金安,你那种眼神可从来对我没有过……”方玉婷哭闹。 “你哪里还用得着我?”肖金安冷笑:“你在从家大爷那里得到的怜惜还不够?” “那还不都是为了你礼部侍郎的位置!你卖妻求荣,你卑鄙无耻……”方玉婷骂道。 “说的好像你就没做过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若是有一日从家大爷倒霉了,你我都跑不掉,你还是消停点儿吧。”肖金安瞧也不瞧扑在地上鬓发凌乱的方玉婷,喝完茶就出去了:“我最后一次跟你说,下午我回来时,要看到书信在我的书房。” 临了又留下一句话:“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儿我不知道。如今留着你是还有用。” 方玉婷浑身一抖,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颖儿听她二人吵架,一句也不敢劝,等肖金安走远了,才上前去扶方玉婷起来,就听方玉婷嘀咕哭道:“有种别叫我去……有种自己去伺候从家大爷……反正他也是男女通吃……” 213、方玉静出事 颖儿听得如此不堪,浑身发麻。 梅姨娘被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了,赶在方其瑞回家之前。 何家贤苦苦求情未果,方老爷到最后连她的面都不见,也不许她见梅姨娘。 何家贤想托人带个话都不成。 时间不过就差两天而已。 何家贤暗想,只怕这次方老爷是动了真怒,因此赶在方其瑞回家之前把人送走,省得到时候更多人求情。 谁知道,方其瑞回来后,听何家贤说了此事,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曾。 反倒是笑眯眯的一个是答应送铺子给何家,作为谢师礼,这个黑锅他愿意背。 另外一个,就是跟方老爷言明,他一定好好进学,考中进士,光耀门楣。至于家里的生意,以后他不想管,那个小铺子送给何家,正是他弃商从文的第一步。 就连方老爷也暗暗称奇,不知道京城这一趟是否有奇遇,彻底改变了方其瑞的心志。 当天晚上小夫妻好一阵热络,缠绵过后,方其瑞才道:“梅姨娘在庄子上才好呢,何必求情让她回来。人多事杂,避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又来,永不消停。” 何家贤知道她说的没错,可是梅姨娘自己愿意在庄子上吗?若是过的清苦日子,她能不能习惯?会不会埋怨儿子不救她? 只是既然方其瑞不发话,她也不好胡乱做主,到底折腾累了,昏昏沉沉睡过去。 既然方其瑞打定主意不学经商了,倒是让方老爷松了一口气,光明正大的带着方其业开始会见各行生意的客户,接班继承的意图显而易见。 陈氏自然是大为开心。 方其瑞又是一头埋进书中,再也不闻窗外事。似乎身边除了书本、老师,妻子,女儿,再无旁骛。 端午节时,方玉静却收到了梅姨娘的求救书信。 “二嫂,我人微言轻,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救梅姨娘。如今是你管着家,只能求助于你了。”方玉静声泪俱下。 何家贤接了那封信,看时,发觉不过是一封平淡的问候家信,倒是每段最开头几个字连在一起,是“救我回去”四个字,暗道藏头信母子两个都如出一辙。 晚上拿给方其瑞看,方其瑞想了半响,借着烛火烧了。 何家贤不解:“你不是最重孝道的吗?平素口口声声把孝字挂在嘴边……姨娘如今在庄子上生活的水深火热……” 方其瑞拍拍她的头:“你不用管,照顾好自己和然然就行。等今年秋闱会考后,就会有结果的了。” 何家贤到底不忍,不知道梅姨娘在庄子上受了多大的苦。 想当初,她刚进方家走投无路的时候,梅姨娘帮了她不少。知恩不报,视为卑鄙。 可是此去庄子上,山高路远,据说来回车程得三天,她委实又走不开。 跟方玉静商量了之后,方玉静跑去跟方老爷说,她昨日梦见老太太托梦,大概是她在家里念经不管用了,须得到庵里给老太太添香油,点一盏大海灯才行。 方老爷应允。 方玉静带着银子,却一去不曾回来。 何家贤满心惊慌,命人去尼姑庵里问,沿路打听,甚至去庄子上,没人见过她。 事情捅开了,整个方家上下都乱起来。 何家贤已经无计可施,将此事跪着禀告了方老爷,让他报官寻人。 方老爷否定,只派了家丁出去草草寻了几天了事。又罚了她三个月月例,不许她胡说。 何家贤茶饭不思,日夜祈祷,到底方玉静像是消失不见了。 隔了快一个月,才有衙门的人过来,说端了一窝土匪,招认说曾经一个月前抢劫了一个带着大量金银的小姐,掳了上山去做压寨夫人,谁知道那小姐誓死不从,一时冲动便将人杀了埋在山脚下。 方老爷去认完尸体回来,苍老的脸上带着哀伤,一病不起。 何家贤得知消息,当场就晕厥过去。待醒过来时,跪在方家大院里,听候发落。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眼泪流干。 方老爷醒后却并未过多责怪何家贤,叫她起来,好好料理家事。 陈氏不依不饶,冲方老爷怒吼:“你还惯着她,五丫头一条命呀!若不是她胆大妄为,让五丫头带着银子孤身上路,怎么会有这种意外发生……” 方老爷依靠在背靠上,气得连着呛了好几声:“你还有脸怪别人。若不是州府大人私底下告诉我,我竟然还不知道你瞒着我,让业儿拿十万两银子去买字画,谁知道被人抢了!说起来,也是咱们方家的劫难,那抢业儿的人,和杀五丫头的人,是同一伙子人,人家全都招认了!” “咳咳。你可知道,是你给的玉婷选的好女婿,是侯府的二爷派人去的!”方老爷越说越气,气得胡子乱抖,上气不接下气。 陈氏听了噤若寒蝉,内心恨不能撕碎了方玉婷。 难怪,难怪!方玉婷过来跟她告知这个好消息,然后再派人去打劫方其业,只捡她的银子拿。 好呀,真是好呀! 方老爷见陈氏不说话,攸地丢过一个枕头砸过去:“你这样不知体统,惯子如杀子,你还有没有一点儿理智?” 陈氏想再说什么,方老爷已经不听她解释,颤巍巍指着她手都在发抖:“滚出去,别说任何话,我看见你就恶心。方富呢,叫方富来,我要拿纸笔,我要写休书!” 陈氏本能的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抖如筛糠,扑上去:“老爷,老爷,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呀,老爷,我以后再不管事了,也不管孩子们了,任由你教养,都听你的话,你千万别休我呀老爷。我跟着你含辛茹苦几十年,好容易保住方家的家业……” 方老爷不理会她的哭号,对着冲进门的方富大喊:“把夫人拖出去,我不想看见她。叫她在鹤寿堂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陈氏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神思惘然。 方家乱成一锅粥。 何家贤自责愧疚于方玉静的死,根本无心管理。 陈氏被囚禁。 周氏被方其宗呵斥不许沾手方家的事务。 林姨娘孩子还小,离不开她。加上她性子怯懦,根本不得用。 沈姨娘倒是跃跃欲试,却失望至极。 因为方老爷命人将梅姨娘接了回来。 梅姨娘给方玉静好生发送,办了丧事。 方家屋顶上,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方老爷休养了几日,身体渐渐好转起来,比以往更费心的去教方其业承接家业,巴不得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立起来。 何家贤手上的权限系数交给了梅姨娘,倒是落得轻松许多,眼看着然然一天比一天会走,会说话,会吃,会笑,方其瑞也一天比一天用功。 何儒年说,若是坚持这样,今年的科考铁定榜上有名。 方其瑞说,若是中举了,就和方老爷提分家的事情。 何家贤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她以为老人在,是不可以分家的。再者,方其瑞肯定还要再继续读书参加科考的,此刻并不是分家的时候。 方其瑞叹了一口气:“老爷的意思,你还没看出来吗?他嘴上说着一视同仁,心里面,到底还是尊嫡轻庶的。三弟再混账,他对他还是存着继承人的心思。我再上进,他不过是略微欣慰,却从未想过把家业交给我。这也是我突然弃商从文的原因。” 方其瑞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那一日的事情我从未对外人讲过,但是老爷和我心知肚明。我们在账房里面争吵,我想开拓疆土,将生意做出燕州城和京城,开到西北那边去。老爷听了很是赞赏,说叫三弟过来商量。” 方其瑞陷入回忆,他那时听了此话一愣,反问方老爷:“为何让三弟商量,这事只要您做主就可以了。” 方老爷没有明说,却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我怕生意扑得太大太远,到时候你三弟还是照看不住,反而白费了你如今的功夫,白白做了这些事情。莫不如还是保留现在的生意为好。” 方其瑞有些不舍得:“那西北那边我去就是。” 方老爷一脸震惊,下意识怒道:“不可!” 待反应过来,不无愧色道:“那边人生地不熟,又是苦寒之地,你何苦……” 方其瑞当下心里一坠,有些寒凉,却犹自不死心,多问了一句:“可若是三弟连京城的生意都守不住……” 方老爷自然而然的接过话茬:“那也是他的事情。他是方家的嫡子,就该担起责任。自然,亏损也该由他一力承担。” 方其瑞怒道:“您的意思是,不论我怎么努力,怎么上进,怎么心思里全在咱们家的生意上,可这份家业,都是三弟的,是吗?” 方老爷愧色道:“我这也是为你好,咱们家的家训你知道。而且,我这不也是提醒你,别为他人做嫁衣裳么?你放心,若是我百年之后,自然也会保你这房衣食无忧……” 方其瑞愤然:“你明知道三弟扶不起来……” “可是嫡庶有别……他尊你卑……”方老爷也恼火了,理直气壮的说了出来:“当年若非我是嫡出,我怎么能接管方家偌大的家业?如今你五叔三叔,哪个不是衣食无忧?公中的几万两银子,就是给他们花的!这是祖训,谁也不能篡改!所以你母亲动了公中的银子,她以为我不知道,我知道。不过是为了她的体面,我没有明着处罚。暗地里她受的委屈也不少!这就是公中给你们这些庶出子女的保障,你还要为父怎么样?” 方其瑞听到此处算是彻底明白,这辈子,只因为他托生在梅姨娘肚子里,那么,方家的产业,他是别想沾手了。 说到此节,方其瑞笑笑:“回来后我就跟你说了,只是没说这么细,你便和我吵。那时候梅姨娘又想我继续读书……”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一样的观念,你若是爱做生意,不论父亲给不给你,我们还是可以另起炉灶……”何家贤依偎在他怀里:“我知道你喜欢做生意。” “是。可是,夫人打了你。”方其瑞摸摸她的头:“不管我做什么生意,短时间之内,都不可能超过方家,也不可能脱离方家。你就永远在夫人之下,仰她鼻息。” 他的眼神看向飘跳着的烛火:“那时我便下定决心,要考功名,要挣前程,要为你请封诰命,要你高高在上,要夫人以后只能仰望于你,却不敢再动你半根指头!” 何家贤听得眼眶湿润,她没想到方其瑞做了这样决定终生的决定,前提居然是为了她不再受欺负…… 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只能将头在他怀里蹭了蹭:“我再给你生个儿子吧……” 方其瑞两眼放光。 一夜春光。 时局已经明了,剩下的就是韬光养晦,只等方其瑞考完试中举了,就跟方老爷提分家。 何家贤过了嫁入方家三年以来,最舒心最惬意的一个夏天。在这舒适的夏天,她又怀孕了。方其瑞便将两个人手上剩下的所有的银子,买了一处小宅子,悄悄藏了起来。 家务事是梅姨娘操劳,自然不会亏待她们,虽然不是顶好,但是要什么有什么。 周氏和林姨娘时常带着儿子过来跟然然说笑,两姐弟玩闹在一处倒是不错。 沈姨娘则讨好梅姨娘,成了管家的副手。 可以说,除了陈氏,大家都相安无事。 她因为梅姨娘管家,心生不忿,比何家贤管家时更能闹腾,三天两头就在鹤寿堂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梅姨娘心胸宽广,并不与她计较。也情知此番方老爷动了真怒,陈氏不敢闹大。 小打小闹虽然头疼,忍忍也就过去了。 方玉荷身体渐渐好些,方家已经能四处看到她活动的身影了。只是,身子一好,她却时常去侯府候着,就为看一眼翰哥儿。 肖金平已经另娶,据说还是个商户家的大小姐,带了不少嫁妆银子过来。 只是侯夫人已经无福消受,她在这个夏天去世了。 214、正宫易主 侯夫人死后,侯爷一下子苍老起来,再不管事,对朝堂与权力,也再不痴缠。 侯府由方玉婷和肖金安做主,名义上还住在一起,实则已经分了家——新来的世子夫人是个大字不识的悍妇,不如方家有底蕴,纯粹是暴发户的女儿。她发觉自己的嫁妆银子以山崩之势亏空在家用上,带着娘家人大闹了一场。侯爷在争斗中受伤。 后续是银子没有追回来,但是她与肖金平自负开支,靠着世子俸禄生活。 侯爷按理应该跟着嫡长子的。奈何世子夫人十分不乐意,他也怕世子夫人的彪悍。 强烈要求跟方玉婷他们一起生活。 侯府从中间暗地里筑了一道墙。外间看起来是一座大宅院,内里已经分为两份。 维持体面而已。 这日方玉荷又来求梅姨娘——请她下帖子去让翰哥儿回外祖家住几日,她想儿子想得厉害。 梅姨娘一向与人为善,便答应了。 翰哥儿回家,见着久违的娘亲,埋头在怀里不愿意出来,哭了许久,只叫在场的几位母亲心都化了。 满场四个孩子中他最大,又带着乾哥儿和然姐儿,还有五少爷满场子飞跑着玩儿。 到了回家那日,哭得撕心裂肺,说回去后娘打他。 只把方玉荷心疼的无以复加,抱着孩子不愿意撒手,却被侯府的人抢了回去。 夜里有下人说,听见方玉荷在房里呜咽了一宿。 到了中秋节,翰哥儿却又回来了,说要住到过年,方玉荷喜出望外,走到梅姨娘房前,恭恭敬敬给她磕了数十个响头,直到额头磕破了才起来。 原是梅姨娘专程设局,让肖金平去看戏。戏台上不是别的,是后娘趁男人不在家,苛待继子的故事。男人初时怕老婆不敢管,到十几年后孩子成才,嫉恨的不是后娘,而是父亲。因为:“她非我亲娘,自然看我不顺眼。可你是我亲爹,眼睁睁看着孩儿受欺负却不敢管,为了自己太平,太自私!身为男子,怕一介妇孺,太懦弱!孩子小时候喜欢读书,长大却游手好闲,耽误孩子前途,太鼠目寸光!” 肖金平也是饱读诗书的,看了之后大为羞愧,自然知道映射的自己,就差那么一点儿决心。 梅姨娘在他羞愧为难之际才现身,笑着道:“壮士断腕,自然疼痛。只是都会有这么一个过程。你两下为难,我也是明白的。如此,当不让你为难。知你现如今俸禄微薄,翰哥儿到方家住一段时日,你也好好跟世子夫人说说道理,俗话说眼不见为净,她看不见翰哥儿心烦,自然也会冷静的听你劝说,你当如何?” 如此善解人意的提议,肖金平满口答应。 在他看来,翰哥儿受新媳妇欺负是事实,他懦弱不敢跟新媳妇吵闹也是事实。 如今能回避问题,去方家住一阵子。他劝的来就劝,劝不来大不了接回来就是,也不损失什么。 方玉荷磕完头后,梅姨娘让她进了院子,道:“你也不必感激得太早,到了过年,若是不在我计划之中,只怕翰哥儿还是要回去的。” 方玉荷感激涕零:“能有一日的相处,便是全了我们母子的情分,不敢奢求。” “你也别妄自菲薄。好好养好身子是正经。”梅姨娘笑着劝慰:“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心怀希望空欢喜一场。如今见你也是个伶俐通透的人,莫不如跟你一并说了吧。我这个主意,还有后招呢。” “我瞧着那世子夫人进门进侯府时间也不短了,如今又暗地里分了家得了安生,只怕很快就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别说她了,估计就是世子也不大顾得上翰哥儿了。”梅姨娘神秘的笑笑:“若是生个哥儿,他们自顾不暇,到时候我下个帖子,让翰哥儿长久住在咱们家里。” 方玉荷又要下跪磕头。 梅姨娘一把将她扶住:“这你先不用谢我,也要看那个世子夫人生男生女,若是日后生个姐儿,他们定然要把翰哥儿要回去,那就不成了。” “我这就回去早晚念经颂佛,盼着她早日生个儿子。”方玉荷眼里闪着泪光。她已经不能生育,也不打算再嫁。若是能守着儿子养大成人,实乃是不幸人生中的万幸。 翰哥儿的到来,大家却是由衷的高兴。都是刚做母亲的人,对待孩子,均是一样的恻隐之心。 只是,何家贤微妙的感觉到,陈氏作妖的时候,少了很多。 以往,陈氏时不时闹腾,现如今,她还没在鹤寿堂骂上几句,方玉荷已经哭着跑进去劝:“母亲,如今是梅姨娘管家,女儿还有大哥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呢,您是想骂了她出气,再让她苛待于我们吗?” “再说,您行为如此不端,还连带三弟在父亲眼里不堪……”如此哭诉几次,陈氏渐渐认了命,不再为难梅姨娘,生怕转祸水到儿女身上。 只一心盼着方其业早日接手家业,她能够重见天日,再掌盛权。 方家再一次达到空前未有的和谐盛况。 很快,何家贤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方其瑞再次下场了。 到第十日放榜,如何儒年所说名排榜首,方家一下子名声大噪。 方老爷更是老怀安慰,整个燕州城大宴三日,给穷苦人家施米送粮,给庙里添几百两银子的香油,给祖宗祠堂摆满了新鲜贡品酬谢。 方老爷想趁机让方其业多认识些家里的人,便借机称病,让方其业独挡一面。 头一日他还得意洋洋,翌日便不见踪影。 众人便寻不着,难免担心。 陈氏便怒斥芍药:“叫你好生伺候三少爷,你怎么看的?” 芍药当着众人的面低头不语,待回了鹤寿堂,悄声跟陈氏道:“奴婢方才不敢说,三少爷是跟冯家少爷出去了,还呵斥奴婢不能跟着。奴婢只悄悄跟到柳巷,就折回身了。” 陈氏听了只觉得眼皮子直跳,浑身上下血液突突的飞窜,先是要冲出皮肤一般难受。 芍药忙端来定惊茶给她喝了几大口,待陈氏稍微修整后,才磕磕巴巴的问:“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抓他回来!”陈氏怒道。 柳巷是什么地方,听名字就知道是烟花之地。 只是,她才刚悄悄的带着芍药出门,那边梅姨娘就已经跟方老爷坐在堂上,底下方其业跪着直哆嗦。 陈氏空转了一圈,发觉儿子并不在柳巷,倒是松了一口气,愉快的回方府。 路上碰见方老爷,见着她就没好脸色:“你养得好儿子!” 陈氏心里一惊,暗道莫不是方老爷知道了,可想来想去她去找并没有找到方其业,心存侥幸,笑着道:“业儿最近可听话了,老爷这是生的什么气!” “他闯的祸,你还不知道吗?装什么装?慈母多败儿!”方老爷说完指着她:“居然还有脸笑得出来,你心情倒是很好!” 陈氏忙不敢再笑,只认真问道:“老爷,我业儿如今学做生意,很多人都夸他呢。莫不是您误会了什么?您可千万别听那有心人挑拨离间,如今她掌管家业,恨不能把我们母子除之而后快。好教您把家业都传给老二……老爷,您可千万别糊涂……” 她话没说完,方老爷已经怒得一掌掴上她的脸颊,气得浑身发抖:“你还敢编排别人,你只多看着你养的好儿子罢!说老二不是,且不看看老三如今被养成了什么东西!你是怎么做的?他吸食五石散这样大的事情,你还瞒着,还替他遮掩?你是真当我老糊涂了?” 陈氏一听不过是这件事情,倒是松了一口气,挨的那记耳光也不觉得疼了:“老爷,孩子年纪小,到底沉不住气容易被人蛊惑。我那时候已经教训他了。只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当初老二,您不是也给机会,瞧瞧如今多出息……” “那也要他回头才行。”方老爷瞧着她小算计的眼神,心里厌恶到了极点,再也不想看她一眼:“你去瞧瞧他吧。关在柴房。瞧完了,日后你也别出来了,真就待在鹤寿堂,颐养天年吧。” 他看了一眼芍药:“这丫头贴身服侍你,要嫁人时再放出去。” 芍药浑身一个激灵,却不敢说什么,只伏地磕头。 陈氏听后呆呆愣愣的,拉着方老爷衣袖不让他走。 方老爷一挥衣袖将她摆开,冷淡的说道:“本来就禁了你的足,想着今日宾客盈门,到底不好看才放了你出来。可是你瞧瞧你做的事情。这些年呀,一桩桩一件件我真是失望透了。” 说完再也不回头。 陈氏错愕当场,许久后才对芍药道:“你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真是方其业以前吸食五石散的事情暴露,方老爷不会这么大的反应。 芍药去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在陈氏悄摸出去,想赶紧把儿子找回来,替他遮掩的时候,方其业已经被方老爷抓回来,抽得皮开肉绽,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放了狠话,说方家绝不会给这种纨绔子弟继承。 陈氏这才知道,满大街找人的时候,就有家丁发觉了方其业的动向,禀告了方老爷。 本来方老爷还想息事宁人,不想这么多宾客下不来台,谁知道,偏有别人家里的家丁过来告状,径直在大门口大声说方其业吸食五食散,神志不清,跟他家公子打起来了。 他家公子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人已经抬到方府门口,非要方家给一个说法,讨一个公道。 彼时陈氏正气得在屋里团团转,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一团乱糟糟,而上次方老爷发话将她禁足鹤寿堂时,也没有什么下人再会来给她通风报信。 等她左藏右多,从后门带着芍药亲自出马,要去找儿子的时候,方其业正被发落。 陈氏瞧着被关在柴房里面瘦弱得蜡黄脸色的儿子,心里疼的无以复加。 梅姨娘走过来,笑着道:“夫人看完了三少爷,该回鹤寿堂了。” 陈氏瞧着以往跟着梅姨娘的不过两个丫鬟,今儿个还多了两个护卫,冷笑着道:“怎么?带着护卫,是怕我急红了眼对你不利?你也知道你做多了丧尽天良的事情,会遭报复呀。” 梅姨娘不说话,听着陈氏继续说道:“你别不吭声,我知道业儿的事情是你捅露的。老爷这些年一直赞你贤惠大度,却不知道背地里你告我母子几个多少黑状。只不过你样子好,装出一副贤良的模样,又总是不争不抢的。” “老爷信你,我可不信。你不争不抢,那为何这管家的位置还是落到了你手里?”陈氏冷哼,眼神冷冰冰的。 梅姨娘笑着,像是反应慢了半拍,这才开始回答她第一个问题:“这护卫不是保护我的,是保护您和三少爷的。” 陈氏惊奇得瞪大眼睛:“那是老爷的亲儿子!” “亲儿子也好,不是亲的也罢。老爷打完以后,我请大夫来诊治过。说是五食散这个玩意儿,一旦复吸,就彻底完蛋。三少爷再也戒不掉了的。”梅姨娘瞧着陈氏,笑眯眯的:“也就是说,三少爷,彻底毁了。” “我杀了你!”陈氏冲过去想要打梅姨娘,被两个护卫拦住,她犹自不甘心的挣扎。 “你说的没错,我是算计争抢。那又如何?我实话告诉你无妨,那个冯一飞,就是我请他来赴宴的,那又如何?苍蝇不叮无缝蛋。若是三少爷心志坚定,十个冯一飞也拉他不走。再说,你一味护着儿子,犯了错从来都是轻飘飘的,不但不责罚教育,反而替他遮掩,你就没错吗?” “你当然没错。这些年,你暗地里叫丫鬟给我茶里,饮食里下了多少东西,你当我不知道?你给我院子里外安插眼线想抓我的错处,你当我不知道?你无时无刻绞尽脑汁想除掉我,你当我不知道?我不过是羽翼未丰,让着你罢了。说真的,若不是顾全大局,想教我儿女成人,我早就出手了。” 215、家门不幸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害过你。再说,你既然这么能耐,怎么早不下手!你早下手,你可就早几十年当方家夫人了……”陈氏叫嚣冷笑:“没能耐还说的煞有其事,你倒是厚颜无耻。” “呵呵,厚颜无耻?你大抵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能耐罢。”梅姨娘笑着瞧着她,眼里像是含着一汪秋水:“我从不害人性命,那是会遭报应的。所以这些年老爷信我,是因为我与人为善,手上干干净净,滴血不沾。可若是叫老爷休了你,他正值盛年,我身份卑贱,肯定不能扶正。” “现在不同啦。过了这么些年,老爷老了,儿女也大了。只怕不会轻易休妻,你就在鹤寿堂颐养天年吧。我说过,我与人为善,必会好吃好喝待你如初。”梅姨娘笑着,看着陈氏震惊的目光,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蛇蝎心肠。”陈氏怒骂:“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还什么手上沾血,当初二丫头的姨娘,你没动过手脚?” 这事儿她后来跟金娘子一遍又一遍的对,上次跟梅姨娘对质也提起过,梅姨娘承认过她有那想法,还自诩清白善良,她呸! “我就说呢,这事儿除了我,大概没有人知道。原是还有一个你。”梅姨娘胸有成竹,对着陈氏短暂的得意,狠狠一击:“那日我被人约出去,然后被老爷抓在当场,被赶到庄子里头去,白折了我五丫头的性命……你放心吧,你做的局,二丫头已经知道。” 她从庄子里头回来后,听闻了事情的经过,何家贤又说过是“方玉婷请她看好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氏不会白费力气折腾她,真有她害人的把柄,直接告诉方老爷就是。而且,以那个时候陈氏的能力,只怕也没能耐找到曾经的恩客。 她唯有把此事告诉方玉婷,方玉婷自然为母报仇。 金娘子的莫名其妙突然想不开自尽,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毕竟,那天,方玉婷也在场。 “你大概还不知道,上次我跟你提到的那个接生婆,被我养在庄子里呢。”梅姨娘笑笑:“这样的亏,我吃一次就够,绝不会再吃第二次。想必,如今二丫头,也大概明白都是老爷的意思,咱们两个,不过是替罪羊罢了。你可放心。” 陈氏心如死灰,脸色攸地一下子难看至极。若是这最后的威胁都没有了,那她,岂不真的就是一败涂地? 梅姨娘不再给她机会说话,命芍药扶她回去,又让两个护卫抬着方其业去他的院子里面休养,日后,就当养着一个吸血鬼算了。 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情。 只是,方玉婷听了稳婆说的话,对她没有了敌意。可方玉静的一条命,她可还要找那些人还回来的。 方家的秩序又井然起来。 梅姨娘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将方家管理的体面又周到,方老爷不止一次赞不绝口。 若说从前她因为出身青楼还时常被人诟病,那大赦天下后,她的身份被证明,又是另外一番说辞。 无不说她明珠蒙尘,如今得见天日,方家早就该归她管之类的。 待到入了深秋,何家贤肚子愈大,便一直催促方其瑞早日跟方老爷坦白。 这一日请了何儒年过来吃饭,席间方其瑞便开口道:“如今儿子已经中了举人,按照我朝为官不可经商的律令,还是早日分出去妥当。”他看了一眼方老爷:“二叔当时也是中了举人便分家了。” 他以为方老爷会很快同意,没想到方老爷头也不抬的吃着菜:“父母健在,谈何分家之事。” 何儒年说道:“二少爷说的不无道理,若是等真的殿试后再分,难免会问及家中营生。虽然英雄不问出处,可到底在分派官职时会有所偏颇。” 这是如今官场一向的做派。生怕结党营私,钱权相连。 当今圣上最爱那种穷家志大的读书人,既有才,又清高。拿着微薄的俸禄却愿意效犬马之劳,忠君爱国,最好驾驭。 方老爷平素都会给何儒年几分薄面,如今却仍旧是头也不抬:“父母在,不分家。” “不分家那二少爷岂不是永远拿一个空的功名,却不能入朝为官?”梅姨娘忍耐不住,事关儿子远大的前程,她委实无法像平素那样坐视不理。 方老爷起身离席。 何家贤心里惴惴不安。 方老爷如此反常,只怕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意图。 如今方其业关在院子里养身子,方老爷也不管不顾,只是多数时间神情沧桑,两鬓白头发更多了,时不时就染病休养,再不如之前的精神头。 如此拖到年关,何家贤快要临盆了,到底是暂时没办法搬家。方老爷选在除夕之夜吃过团圆饭后,才将方其瑞叫到屋里,说了大半夜。 何家贤知道方老爷要说什么,很担心方其瑞答应。 不是说接管方家的家业不好,而是如今方家就是一副烂摊子。 到时候长子方其宗和嫡子方其业吵闹起来,完全站不住脚。 可是换个角度,后面能够接手的,却只有方其瑞一个人。 何家贤怕方其瑞答应,又怕他不答应。人相处了是有感情的,独善其身也心有愧疚。 翻来覆去辗转半夜无法安睡,到底起身披着衣服看书,等待方其瑞回来。 谁知道,白担心一场。方老爷根本不是打算将方家产业交到方其瑞手里的意思,而是想让他承担起一家之责。 何家贤愣了一下,先是不解,待看到方其瑞阴郁的面容后,突然明白过来。 方老爷是不想家里继续经商了,而是要将这一大摊子人全都依靠方其瑞来养活。 如此,既不用打破庶子不能继承家业的祖训,又为方家所有的人都找到了饭碗。 “父亲是想变卖生意么?”若是真的靠方其瑞来管全家,那就要顾着他的仕途,既然不允许分家,肯定是现在就要把商人的名头去掉的,毕竟方其瑞说起来也是举人了,是燕州城中读书人的佼佼者。 “明儿个再说,先睡吧。”方其瑞闷声躺下,又从后面吃力的环抱着何家贤的大肚子:“放心吧,就算真的靠在我身上,家里还有那么多银子呢,累不着我的。” 可是责任呢。方其宗的生活不能自理,方其业如今苟延残喘,每天只躺着一天五次的吸五石散,其余的事情全然无力。 两个弟弟,一个侄子,一个然然,还有一个在肚子里。五个孩子嗷嗷待哺,如何承担得起? 何家贤摸了摸方其瑞的手:“不管如何,我们并肩。只一条,你不许纳妾。” 方其瑞哑然失笑,将头埋到她的耳鬓:“嫡庶之别,我已经感触这样深,从娶你进门之日,我从未有过纳妾念头。永生永世也不会有。” 这个社会,对待庶出如此不公平。或者说,方家,对待庶出太苛刻。 可若非如此,方老爷又如何能够获得方家完整的家业?其余的各房也不敢造次。全因着这个祖训严格。 规则保护的,永远是既得利益者。 两个人还在说话,外间有人敲门,片刻后是吉祥的声音:“二爷二奶奶,大爷犯病了。” 如同往常一样,方其瑞如惊弓之鸟一弹而起,并未因为方老爷的偏心而对这个大哥有所隔阂。 所幸韩大夫最近每天都在请平安脉,及时赶过来,控制病情。 方老爷夜里披着衣裳过来,瞧见方其瑞仍旧如同往常一样关心哥哥,拍拍他的肩膀:“我没有看错人。” 何家贤实在忍不住,冲过去挽着方其瑞的胳膊:“您当然没有看错人。如此压榨,还愿意受着的人,自然是好人。” 说完也不给方老爷好脸色,拉着方其瑞往边上站着。 等韩大夫那面处理好了,方老爷又上去感谢韩大夫。 韩大夫顺势摸了一把方老爷的脉象,欲言又止。 待到正月十五过完,何家贤便不再出门,只待在家中安心待产。 方家的生意也渐渐冷落下来,虽然方其瑞没有明着说答应方老爷的方案,可何家贤知道,若真教他眼睁睁分家出去看着不管,也是不可能。 何家贤只恨分家分得迟了,没有得逞。赶在方其业出事之前分家,哪里还有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二月初一就生了,儿子。这一胎生的轻松,没有受多大的苦楚。 还没出月子,方其瑞就忙得不见踪影。 整个燕州城谣言满天飞,一直说方其瑞要放弃功名,接管家业了。 先是几位叔伯不干,跳出来要开了宗祠说道说道,明明说好庶子不分家产只管生活的,怎么到方老爷这里就变了。若是要分,那就拿出来一起分。 接着连方其宗也被人抬到方老爷房间里,两个人一直说了好几个时辰,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何家贤知道为了怕那些买店铺田庄的人趁机压价,方老爷对外一直没明说要把生意盘出去。 毕竟,若是知道方家的铺子迟早要卖,肯定会有人借机生事的。 祠堂闹了几天,方老爷被五叔气得吐血,直言要分就分,只有银子没有家业。 就此一病不起。 方家风雨飘摇。 方其瑞无法,只能暂且放下卖铺子的事情,又各处去先维持如今的生意。 铺子整售比零卖要好得多,谁人都懂。只可惜燕州城能接手的基本没有,只能拆分。 具体怎么样拆分怎么样谈还未完成,就有人在门口泼红油漆闹事。 像是方香铺,以前是一货难求。如今只要有客人进门,便有地痞流氓进去闹事。 州府老爷那里去告官告了好几次,那些人见官爷就跑,次数多了,不了了之。 梅姨娘本有心帮一帮方其瑞,还没走出大门就被人骂:“贱娼……”到底出不得门去。 三叔和五叔又嚷嚷着让陈氏出来主持大局,不能让小妾和庶子一手遮天。还口口声声说定然是这对母子毒害了方老爷,要去告官讨个说法。 方老爷闻言气得更厉害,却根本有心无力。陈氏在鹤寿堂大哭大闹了一场,到底梅姨娘也没松口。 方老爷却叫了陈氏来看他,两个人关着门说了许久的话。 出去时,便有方富穿了方老爷的命令,陈氏的禁足令解除了。 梅姨娘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此刻也只能试探着问:“莫不如老爷写一份遗嘱,说明铺子卖了银子多少给大爷,给三爷,给几位老爷,只是这银子由老二先管着……” 话音未落,方老爷对她怒目而视,嗯嗯啊啊的说个不停。梅姨娘俯下身,听见他说:“……你也盼着我早死?要替你儿子谋前程了。” 梅姨娘听得心碎,却强自忍住,知道人越老越怕死,越病越是怀疑别人,笑着道:“老爷跟我二十多年了,还不了解我?我若是真的要争,何必等到这时候……” “行了,你别说了。”方老爷突然之间神智很是清醒:“银子不可能给老二,你就死了这份心。既然三弟五弟在门外面叫嚷,让他们进来说个明白,我没有坏了家规祖训。” “只怕他们不信你呀,现在外面都是老二在收拾烂摊子。老二原本要卖铺子的,可如今方家陡然颓败,许多原本谈好要买铺子的人纷纷压价。我和老二觉得太过分,只能又先开始经营,说之前并没有要卖铺子……” “你瞧,还说老二不是狼子野心,这样快就忤逆我的命令开始自己做主了。”方老爷话说多了有些累得慌,喘着粗气:“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还做你阁老家大小姐的梦呢……这些年不争不抢,不过一是为你的身份,怕暴露。二是为着名分,没有机会。那时候我也是放心的。还当你就这样一辈子在做梦便罢,对你也完全不设防。可如今一有机会,你就开始暴露了。” 梅姨娘不说话了,觉得跟方老爷沟通太难了。他如今没有能力管方其瑞,就疑神疑鬼的,怕家业最终还是落到方其瑞手中。 216、方老爷被毒害 “你叫老二来,我要他立一份字据。”方老爷想起陈氏又跟他告的梅姨娘的所作所为,以前他是从不相信的。因为他有掌控全局的能力。 可如今,不能不信。他怕万一,只要万一有个闪失,他的两个嫡子,该后半身孤苦潦倒,晚景凄凉。 他一点儿风险都不敢冒,必须要稳妥,必须要安全,必须万无一失。 哪怕陈氏说的只能可能,他都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立什么字据?”梅姨娘俯身问。 “立一份家业都归老大的字据,若是老大早逝,就归老三。若是老三也不在了,就由夫人处置。或者平分给几位叔伯兄弟。”方老爷说道。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 “您的意思,是家业不能留给老二,但是照顾一家老小的责任都在老二身上?”梅姨娘疑问,心生不忿:“您不觉得这样太不公平了?” “公平?他大哥病……着,老三……三不成器,不指望……他指望谁?难道眼睁睁……看着……看着方家衰败?”方老爷磕磕巴巴慢条斯理的说完,一脸期盼:“若是他再好好读书,考中三甲,有个官职,到时候照拂一家人,我也放心的去了。就是……咳咳咳……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这一天……咳咳咳。” 梅姨娘蹙眉,死死咬着唇角,半响才轻声道:“既然您已经打定主意,那我也不再反对了。方家,到底是您的方家。您先好好休息,晚上老二回来,我去派人叫老二来。” “不行,现在就去,立刻就去。”方老爷休息一阵,又来了精神,大声催促。 梅姨娘见他迫不及待的模样,好像晚片刻方其瑞立时就会侵吞家产一般,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只先出去休息。 到了门口,陈氏悠闲的坐在外间喝茶,瞧着梅姨娘冷笑:“若非我及时提醒老爷,差点儿就栽在你们母子手上。” 梅姨娘早就猜到陈氏在中间起了作用,说了话让方老爷起疑。 亦或者,方老爷本来就是不放心方其瑞,被陈氏一说,更加不放心。 他两个人的目的才是真正一样的。利益相关,休戚与共。 “你们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梅姨娘怒道。 “小人?君子?”陈氏笑起来:“哈哈,倒是好笑的很。一个庶子,觊觎家产,很是常见。可非要咬死不承认就没意思了。老爷三番五次表明不会把家产给老二,老二能甘心?他可是个正常人,不是那些乐善好施,大慈大悲的佛祖与菩萨……” “都是你信口雌黄……”梅姨娘首次咬牙切齿,恨恨瞧着陈氏。 “你说错了。我与老爷二十年结发夫妻,最是知道他怎么想。我只不过把他心里想的,变成现实而已。根本不用编造什么,全都是事实,是他想做的事情。”陈氏得意。 梅姨娘早就知道,听见此话却仍然难受,捂着胸口,疼痛的很,口中却不甘示弱:“你以为我就不了解老爷吗?老爷这些年对我……” “是,老爷对你是好,可你出身青楼。虽说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可那也是以前,如今你是罪臣之女,是**家灭门的。”陈氏许久没有摆出当家主母的威严,这会儿重抄起来,还有些生疏,不如以前驾轻就熟。 她还是正色了尽量摆出一副公平的模样来:“现下,你的梦也该醒了。” 梅姨娘正疑惑呢,就见陈氏从怀里掏出一个契约来,那上面红红的印章她最是熟悉不过,错愕了半响,才哆哆嗦嗦用手指着那契约难以置信:“那……那是什么?” “你当真不认识?”陈氏抿着嘴一条线笑起来,跟梅姨娘斗了大半生,唯独此刻最为畅快。 她一扬手里的契约,正待要开口念起来,梅姨娘已经捂着耳朵不愿意听:“不要念!” “还装不认识呢。”陈氏笑眯眯的将契约收起来:“你好生照料老爷吧,若是不从,我便将你再卖回去。”她上下打量梅姨娘:“虽说徐娘半老,不过风韵犹存啊。” 说完仰天大笑,最是半生得意时。 梅姨娘浑身冷的哆嗦,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方老爷当年口口声声说赎身时她的卖身契已经当着老鸨的面撕了,私底下却藏了这二十来年,现下更是给了陈氏拿捏她。 二十载夫妻情分,一旦起了猜忌之心,竟然是片刻不容她逍遥。 梅姨娘扑在地上泪水涟涟,哭了半个时辰才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起身。 里面伺候的丫鬟过来:“姨娘,老爷又拉了,叫嚷着让您进去清理呢。” 之前为了安定方老爷的心,这些都是她亲力亲为的,方老爷也当作理所当然了。 梅姨娘暗恨自己半生受人蒙蔽。她怎么能忘了,方老爷即便再喜欢她,他也是商人,商人重利轻情,古人早有云。 梅姨娘给方老爷清理完,捂着鼻子出去。自打看到了那张卖身契,她对方老爷的情分至此终结,再也没有一星半点。 陈氏拿出卖身契震慑到了梅姨娘,便吩咐传令下去,让几房叔伯明天一早过来谈话,决定方家的出路。 据说二老爷明日就会赶回来主持大局,他是方家嫡出的子孙,如今大哥病重,自然是由他一力安排。 陈氏提前聚集人,也是这个意思。方老爷的意思跟她说的明白,两个嫡子都不堪用,先让方其瑞顶着,把铺子都盘出去。等方其瑞做官了,再拿银子养着一家子人,这是最好的出路。 陈氏不这么想。他的两个儿子还没死,怎么就不能继承家业了?那么大笔银子落在方其瑞手中,她不放心。 要么,卖了铺子分家,银子归她的两个嫡子,方其瑞净身出户。 要么,不卖铺子,由她和儿子们经营。方其瑞若是不做官,给他一口饭吃。若是做官了,那就彻底没设么关系了。 只是满府下人如今还是听梅姨娘的,受了指派便过来请示。 梅姨娘不敢阻止,她知道陈氏现在孤注一掷,所有的筹码全都在那张卖身契上,逼急了说不定真的就给她卖出去。 可陈氏的算盘她并不是不知道,等方二爷回来,最好的结果,也定然是让方其瑞立下字据,说明产业只是代管,回头还要还给方其宗和方其业,甚至于,等方宝乾长大了,要给方宝乾留着的。 反正庶子是不能沾染分毫的。 如此,她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处。 跟着方其瑞?有一个曾经在青楼待过的姨娘,对他的官场仕途来说,是怎么样的一个掣肘和威胁,她再清楚不过。 可陈氏定然也容不下他。 方家能养林姨娘,能养沈姨娘,唯独不会养着她。 梅姨娘看着那些下人们得了她的命令,各自忙忙碌碌去通知几位方家老爷的时候,心里一沉。 大概就是明日,这些人也不会再像今天听她的话了。 她望了望身边陪着她十年多的丫鬟绿尛,她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了,十五岁进了方府就服侍她,若是舍了她,那就再没有得力的助手了。 绿尛看着梅姨娘眼睛如同一潭泉水一样清澈,但是却变幻莫测,看不懂在想什么,忙在她身边催促:“姨娘,姨娘。” 梅姨娘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不是让他们都听夫人的话了么,还有什么事?” 绿尛小声道:“吉祥来了,说是二奶奶想喝清淡点的汤,她正在熬。恰好碰到芍药,趾高气扬的在厨房门口碰倒了她的小炉子。她气不过,过来跟您说来了。” 吉祥?梅姨娘眼前一亮,听完吉祥的告状,笑着说道:“我会去惩治芍药的,她越来越不像话了,刚放出来就这样嚣张跋扈。” 说完笑笑,瞧着吉祥:“只是不知不觉,你也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瞧着二奶奶对你也还算重用,我心里很安稳。” 吉祥忙道:“这都是梅姨娘对奴婢好,当初若不是……”她看了一眼绿尛,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不再说了。 这些隐秘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梅姨娘笑着拿出一只金钗给她戴上:“当初让你去服侍二奶奶,不过是看她可怜,给她一点儿助力罢了。如今她儿子也生了,这些小事你也不必劳烦她,过来跟我说是对的。” 吉祥点头,知道梅姨娘对何家贤还算是比较好,感激不尽。 梅姨娘又问:“二奶奶要喝什么汤?” 吉祥道:“莲子百合,等一会儿奴婢再回厨房去熬。” 梅姨娘道:“我这几日也是焦头烂额,心里上火,你熬好了给我端上一碗来。这样吧,你掌灯时分端上来,我也没什么胃口吃晚饭,就喝一口汤吧。她素来会弄吃的,既然点了,定然是好的。” 吉祥笑着答应了。 到了傍晚,方老爷又将梅姨娘叫进去,问方其瑞回来没有,回来了就赶紧让他立字据。 梅姨娘口中答应着,又问:“要不要夫人过来见证?” 方老爷点头表示应该。 梅姨娘就起身去,亲自请陈氏。 只到了鹤寿堂,刚跟陈氏见了礼,四处瞟了一眼,才道:“妹妹有事求姐姐,还请姐姐独自说话。” 陈氏握着梅姨娘的卖身契,什么都不怕,听见梅姨娘说“求”字,已然占得上风,请了下人们都出去。 梅姨娘便轻声诉说着以往的日子,絮絮叨叨说不到重点。 陈氏自然很不耐烦:“有什么事就说,说这些干什么?” “老爷说了,让老二回来立字据……”梅姨娘说出这个话,见陈氏面露喜色,还欲续说。就被梅姨娘一把拦住,将她脖子一掐往床上一按,陈氏年纪比她大,这些年又操心劳累,身体虚,自然不是对手,眼看着梅姨娘一把匕首压在脖子上,明晃晃的,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把我卖身契拿来,否则,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梅姨娘伸手在她身上乱摸:“反正我豁出去了,与其等你日后把我卖掉,还不如今日杀了你一命偿一命。” 这话说的陈氏自然是信的,她虽然暂时还没有卖掉诶姨娘的意图,但是也想过折磨她生不如死。 果然狗急跳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数三下。”梅姨娘眼珠子都要爆出来,恶狠狠瞪着陈氏:“我不过是要一条活路罢了,你握着两个儿子,整个方家都是你的。你可想好了,你这条富贵命,到底值不值得跟我这条贱命相换!” 陈氏自然是不舍得。 眼看着方家马上就要到她手中了,此时她的命比什么都金贵。 忙从袖子里面摸出卖身契给梅姨娘:“在这,在这。”给了她又如何,等她再度成为当家主母,打发一个妾,还不是小事一桩。到时候若是老二从中阻挠,那便让他们母子净身出户,也落个清净。 梅姨娘夺过卖身契看了一眼,的确不假,立时便快步拿去烛火那里烧了。 陈氏这才气喘吁吁的起身吗,咳了几声道:“我要去告诉老爷,没你好果子吃……” 话音未落,那面一阵强自一阵的哀嚎声传过来:“老爷薨了……老爷薨了……” 陈氏一惊,梅姨娘也是一惊,正待说话,陈氏已经狠狠一把推开她,夺门而出过去。 梅姨娘慢条斯理的走出鹤寿堂的门,将匕首用布包好了,经过池塘的时候丢进去,再带着丫鬟也急匆匆赶过去。 方老爷是吃了汤后中毒而亡。 汤是吉祥送来的。 绿尛说,吉祥本来是做给二奶奶的汤,突然送来给老爷喝。她见老爷一直喜欢二奶奶,因此也没阻拦。 老爷喝了汤就口吐鲜血死了,她急忙叫人把吉祥按住了,残汤也拿给韩大夫检验了,里面确实是下了砒霜。 剂量还不少。 遂又从吉祥的荷包里搜出剩下的砒霜,包在一个小纸包里面。 吉祥百口莫辩,只被人堵住嘴,什么也说不成。 一时之间,方家大乱。 方其瑞匆匆赶回,也只能瞧见方老爷暴毙的尸首。 州府大人带了人证去画押,又收押了吉祥。 217、救助吉祥 如此,短时间内,丫鬟毒害老爷,成为燕州城的惊天大案,轰动一时。 人证物证俱在,唯独缺乏一个动机。 吉祥招认,她是见老爷一直不重视二爷,非逼二爷不许沾手家产,却还要养着几个兄弟,一时气愤杀人。汤本来是给二奶奶的,经过老爷那边气了杀心而已。 再逼问,便说她仰慕二爷已久,不忍心见他被如此压榨和苛待。 既然犯人承认杀人,动机明确,证据确凿,判了秋后问斩。 何家贤刚出月子就听见此事,顿时就昏厥过去。 等醒过来再问时,所有的判决结果都下来,一切已经是板上钉钉。 铁证如山。 她发疯一般打方其瑞,责难红梅,是他们,在吉祥刚出事被收押的时候,骗她说,吉祥病了,看了大夫要休息。 她以为是伺候月子吉祥太累了,因此并没有在意。 在得知判决下来时,她完全懵掉。吉祥的说辞别人有可能还信,她怎么也不能信。 爱慕方其瑞?太搞笑!当初吉祥跪下来求她,千万别把她给方其瑞做妾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因为是死囚不许探视,何家贤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用,花了银子求到州府夫人那里,州府夫人奇怪的说道:“她觊觎你家二爷,如此心狠手辣,你居然还想看看她。只可惜老爷发了话,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何家贤把当初与吉祥的对话告诉给方其瑞,方其瑞凝神半响才道:“我知道不是她做的。” 可那是谁?谁有如此心计,又有非害方老爷不可的理由? 答案呼之欲出。 何家贤难以置信。 照顾方老爷的是梅姨娘,若非她允许,绿尛又怎么会让吉祥进去送汤?怎么同意她喂给方老爷喝? 叫了绿尛前来,绿尛却一头雾水:“那日吉祥说,熬了清淡的汤给方老爷喝,我见您一向孝顺,以为是您的意思,便没有阻拦。” 梅姨娘呢?梅姨娘有不在场证据,她在跟陈氏周旋。 事发后,她一言不发,公开表示自己失职,应该寸步不离方老爷的,给了吉祥可乘之机。 绿尛打了十个板子,罚了半年俸禄。 她自己罚了一年的俸禄。 只是这个怀疑,她根本就和方其瑞张不开口。 她只要稍微往这方面引导,方其瑞就立时扯别的话题去。 对于怀疑梅姨娘,方其瑞更愿意相信是吉祥做的。 何家贤才发觉万念俱灰,她居然对此事一筹莫展。 “你好好带儿子,如今家里一团乱糟,就别想这些糟心的事情了。”方其瑞劝道。方老爷的死令他很是悲痛,丧事办完,荣华奢侈,乃为整个燕州城之最。 一个月后,伤痛渐渐平息,已经有叔伯们按耐不住,提到分家产的事宜。 这期间何家贤除了看儿子带女儿,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对方其瑞的早出晚归漠不关心,对梅姨娘主持家事也是逆来顺受——给汀兰院什么,她就要什么,不给也不要,连话都懒得说。 只不过,疑心归疑心,也只能永远烂在肚子里,她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寻到。 陈氏在鹤寿堂,自打方老爷殡天后,在这一个月里,除了出席一下葬礼,整个人就浑如行尸走肉一般,也是默然得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 如今她母子,连带方玉荷的性命,全都紧紧扼在梅姨娘母子手中,她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和谈判的筹码了。 方二爷主持了家族会议,他对前面的事情毫不知情,只知道方其瑞临危受命,打算继续盘卖铺子,然后养活方家的众人口。 毕竟,他已经考到举人了,在方二老爷的眼中,若是弃文从商,简直暴殄天物。 为了不违背方家祖训,也为了平息其他几房的争端,目前只能先由方其瑞自己做主,先继续经营,过段时间再盘点卖光。只是先得立下契约,等方宝乾长大后,家产还是要还给这位方家的嫡长孙。 如此几房叔叔便先没了话说,毕竟公中的银子都还在,每个月他们的生活水平没有变化。 梅姨娘也同意,方宝乾能独挡一面,那少说也是十八年后的事情了,这么多年,筹谋一个黄口小儿,还不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氏没有立场反对,方其宗身体不争气,方其业连方老爷的丧事都没出来——曾经也披麻戴孝守灵堂,却在五石散的瘾犯了之后,扔下他老爹的棺木就回院子里过瘾去了。 陈氏试图要他振作,只换来一句:“二哥当家有什么不好,只要每个月有足够的银子买这玩意儿就行了,少操好多心。” 陈氏意难平,却双拳难敌四手,背后又没有可支撑的东西。 对于那几房叔叔而言,虽然她是嫡母,可若是家产落入她手中,那还不如给方其瑞呢,毕竟方其瑞是方家正经子孙。 一团和气的就决定了方家日后的方向。 方其瑞也当场立下字据,方二老爷监督,每半年查一次帐。 私底下,方其瑞却对方家的产业帝国很是不舍——方家三代人的心血,如今就因为没有嫡子继承,而要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他去找梅姨娘商量,梅姨娘却道:“你终究是要高中做官的人,到时候去京城落地生根,跟方家再无任何瓜葛便是。你瞧你二叔,自打为官,哪里还有半分方家子弟的影子。” “可实在可惜。”方其瑞感慨。 “可惜什么,又不是你的。这些年只要掌管他们衣食无忧,下一代的事情,不劳你操心。”梅姨娘冷笑:“一个商人家庭,既上不得台面,又没有什么尊贵的地方,哪里值得留恋。等你做官了,才会发觉,人跟人之间,三六九等就是不一样。难道你就不想方家的子孙,日后走出门去,就是高人一等吗?” 这个方其瑞自然知道,他无从辩驳。只得暂时搁置了学业,潜心先经营起来,省得其余商户因为方家动乱,趁机排挤。 若是经营得好,他日出售,也能卖的一个好价钱。 方老爷死的时候,方玉露和方玉烟都没有回来,路途遥远,梅姨娘来不及通知,对外只说送信了,只怕还没到。 到过了十天半个月,也渐渐知道方老爷过世的消息,只可惜已经下葬,根本就没机会赶得回来,索性都没有回来,只派了仆人回来吊唁。 梅姨娘快刀斩乱麻,将院子里这段时间对陈氏复起有归顺之心的人全部赶了出去,换成她自己的人。林姨娘和沈姨娘愈发小心谨慎,只好好的带着儿子,再不敢说什么不敬的话。 方家的场面自此定格下来。 公中的银子每个月拨给梅姨娘,掌管一大家子开支。 方其瑞负责挣银子,并找到好机会出售方家的产业。 如此和谐,除了在狱中还不知道受了多大折磨的吉祥,方家阖府上下,已然是对梅姨娘马首是瞻,其乐融融。 其间方玉露曾经被陈氏写信召回来,并州那边回信说,方玉露怀了身孕,委实没办法回来。陈氏气得哭了一整夜,大骂她没良心。如今她一拖三,她根本毫无办法。 何家贤每隔一段时间就托人花点银子去求州府夫人,缠到老二方宝坤已经半岁了,州府夫人只无奈的说道:“此事真的是没办法,老爷给我下了令的。不过我瞧你也是真心实意,这年头,难得有把一个丫鬟这样看重的,我便指你一条明路。你不是跟从家四奶奶关系好吗?你走她的路子,兴许有用。” 何家贤这才犹如指路明灯一样明白了,官场水之深,根本是她无法了解的。 只是到底得了办法,便备了重礼去从家。 从四奶奶听说是这事儿,倒是没有过分推脱,却也面露难色。 只是何家贤死在走投无路了,恨不能立时拜倒在地求她才好。 从四奶奶见她实在是苦苦哀求,才道:“州府大人这边,从家的几位男儿大概都不至于让他卖面子。只能我写信给我父亲,让他亲自走一趟了。” 何家贤这才明白,为何从四奶奶这样为难。 他的父亲唯有亲自前来,大概才能见吉祥一面,可这样隔了千山万水的关系,又如何对州府大人说明?总不能因为一个奴婢,而去让将军欠一个州府老爷那么大的人情吧。 何家贤难掩失落,心里还是很感激从四奶奶,口中却只能道:“既然要惊动将军,那末我再想别的办法。” 从四奶奶想了一想,笑着道:“无妨,我撒个谎便是了。这些年,我倒是从未撒谎过,为了你,倒是也值得试一次。” 当下便书信一封,只说吉祥曾在危难关头救过她一命,如今性命攸关之际,虽不能救赎,但是也要略微尽一尽感激之情,想要去狱中给她送行。 “到时候我亲自去,你便在我身边扮作丫鬟便是。”从四奶奶笑着道。 何家贤感动的热泪盈眶,这种人情不是一般的交情,除了人间至亲之间,只怕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这样做。 将军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只是为了她假公济私,是利用职权谋私利。 从四奶奶行动不便,却还要亲到狱中那腌臜地。 此恩此德,真是没齿难忘。千金的银子也难以回报。 何家贤一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间以来,你待人以诚,这些年在我见过的人中,前所未有,我很欣赏。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我父亲一向也欣赏你这样重情重义之人的。”从四奶奶看她泣不成声,忙安慰道。 待过了酷暑,进了初秋,离吉祥被斩首之际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将军紧赶慢赶,路上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了燕州城。 从四奶奶自然是据实以告:“劳累爹爹跑这一趟”。 将军笑笑:“来看看我的宝贝女儿和外孙女,也是值得走一趟的。” 父女两叙旧不提。 到了那一日,何家贤谁也没告诉,甚至谁也没带,到了从府,就支开所有的跟班,包括红梅,换了丫鬟装束,跟着从四奶奶的马车一齐出门。 州府老爷早已经打过招呼,狱卒给他们开门,一路畅通无阻。 从四奶奶坐着轮椅走在前面,待看到吉祥时,忍不住将头一扭,很是担忧的瞧着何家贤。 何家贤先前发觉吉祥是一个人一间,还有些欣慰,待看到眼前人,心酸至极。 吉祥一头乌黑黑的头发早已经被剪的参差不齐,前面甚至露出一大块红红的外翻皮肉,懵懂的瞧着来人,双眼迷茫,似乎不识。 身形瘦骨嶙峋,裹在囚衣中,轻飘飘的空荡荡的像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全是空气。 何家贤冲到栏杆旁,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吉祥。” 吉祥瞧了她,眼里闪过一抹晶莹的光,嘴唇动了动,突然嘻嘻哈哈笑起来:“老鼠……哎呀老鼠……别跑,我要吃。” 说着起身去抓沿着破旧颓败的墙根一溜烟而过的老鼠。 何家贤眼睛涨得极酸涩,几次想忍住泪来,到底没忍住,扑簌簌大颗大颗往下掉,泣不成声。 从四奶奶给了狱卒一点银子,问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狱卒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知道他们定然身份极为尊贵,便知不无言:“送来时先是跟别人关在一处,那些人欺负她,打她。后来失心疯了,咬人打人,就单独关起来了。” “好了,你先出去,我在这边看看。”何家贤回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差不多五十两:“这是我的姐妹,我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狱卒大概还没收到过这样多的银子,只愣了一下,马上眉开眼笑的接了退到隐秘处。反正州府大人同意的,只要不开牢门,就没事。 何家贤等她走了,扑到牢门前,大声叫着:“吉祥,吉祥……没有人了。” 吉祥惊慌失措的盯着墙根看了许久,这才踱着步过来,小心翼翼四处打量,颤抖着指尖试探性的点了一下何家贤的手,就被何家贤立时握住用力往前一拉。 吉祥低着头站在门柱中间,嗫喏了半响才道:“二奶奶要小心梅姨娘。” 218、真相与尸体 怀疑是一回事,真正亲耳听到当事人指证是另外一回事,何家贤浑身一颤,将吉祥又拉近一点:“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清楚些。” “下午您要喝汤,我与芍药起了争执,便想叫梅姨娘去管管芍药。谁知道梅姨娘说她也想喝汤,叫我掌灯时分送过去。我送过去时,她不在,绿尛说她有点事要出去,叫我帮忙照顾一下老爷。”吉祥这段时间将细节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才笃定道:“毒药大概就是绿尛趁我给老爷翻身的时候放进去汤里的,还有我随身携带的小荷包。” 她定定神,继续回忆:“我帮老爷翻完身后,老爷闻着香,就说要吃。我哪里敢不给老爷吃呀,就赶紧喂他,老爷看起来很饿的样子,一口接一口,好像几天没吃饭一样,我那时候唬了一跳,还以为老爷好了,这样好的胃口怎么都不像病人。谁知道老爷喝完就突然双眼一瞪,浑身剧烈起伏,胸口像是喘不过气,嘴角流血,我吓了一跳,还未开始尖叫,绿尛就带着人过来,说我毒死了老爷。后来大家都来了,州府老爷也来了,在我身上拿下了罪证。” “这些日子我苦思冥想,终究是想不透,二奶奶,你说,梅姨娘为何要害我?我又没有得罪过她?”吉祥紧皱着眉头:“后来我才想到,梅姨娘是要害老爷。” “二奶奶,他们毒打我,把我放进装满老鼠的袋子,让那些老鼠咬我,好疼啊……”吉祥哭道:“州府老爷说,罪证确凿,我不招认也是个死,我就招认了。” 吉祥回想起那段恐怖的日子,不寒而栗,此时却终究是松了一口气:“梅姨娘当年救过我一命,我这条命还给她便是了。只是二奶奶以后,要小心她。她比夫人还要毒啊。” 何家贤听完后默然无语,梅姨娘的计划真可谓是无懈可击,她来的时候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得知真相救吉祥,可如今听完真相,发觉实在无计可施。 除了砒霜不是吉祥下的,其余的都是吉祥干的——给方老爷喂汤,亲眼看着方老爷死亡。 “你可曾去买过砒霜?”何家贤问道,若是能够问明白砒霜是绿尛买的,不是吉祥买的,去击鼓鸣冤的话,还有一线生机。 “二奶奶,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我是死路一条了。”吉祥抽抽搭搭:“那日从梅姨娘那里出来后,她身边的另外一个丫鬟叫住,说绿尛要砒霜,叫我一并带去,我就装在小荷包里面了。” “后来老爷死了,那丫鬟非说是我要的砒霜,绿尛也表示房间里一没老鼠二没虫子,她从未要过砒霜……”吉祥握住何家贤的手:“二奶奶,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这样冤枉的死,死了还被人骂狼心狗肺,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怕……我怕阎王爷也信了,将我下油锅,打入十八层地狱……”吉祥哭泣。 外间传来狱卒讨好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 从四奶奶答应了一声,拉一下何家贤:“先回去再想办法。” 吉祥眼里含着泪水,叮嘱何家贤:“二奶奶别为我的事情白费力气了,我想了这么久,一点破绽都没有。我连为自己喊冤都喊累了……” 何家贤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没有把握一定能救吉祥出去,也不敢允诺,只能一步三回头的慢慢出了牢狱。 一出门,就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从四奶奶劝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得想明白了。别说你现在翻不了案,就算是能翻案,那就得找到真正的凶手。若是梅姨娘真被你抓住把柄捅了出去,你和方二爷的姻缘,只怕也就此到头了……你想想你那年幼的两个孩子。” 何家贤明白。可就眼睁睁瞧着吉祥身死吗?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吉祥给方老爷喂汤,连她自己都说了,是她主动的行为。这事儿别说你没权没势,就是搁在我爹身上,也不一定能办成。两害相权取其轻,你得理智一点。”从四奶奶苦口婆心。 何家贤知道她说的是这个道理。 但是真正的认命,她真的做不到。 浑身疲累的回到从家,红梅抱着然然:“二奶奶,小小姐一直吵着要您呢。” 何家贤发觉她连抱然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摸摸她的头:“乖啊,咱们回家去。” 红梅忙道:“那奴婢去车夫过来。” “不必了。”何家贤摆摆手:“你去大街上叫一辆马车过来,我们回何家。” 红梅愣神,却到底是照办了。 何家贤明白,以她现在的状态,实在无法面对梅姨娘和绿尛。这两个人处心积虑,把吉祥往陷阱里面带,心狠手辣除去方老爷——那可是相伴二十年的丈夫啊。 奶娘抱着方宝坤,嗯嗯啊啊的叫唤,何家贤搂着他上了马车。 回到何家,她才能平心静气地去给吉祥想办法,看看何处有破绽。 何儒年对何家贤突然回家很是奇怪,不过也没多问。方家如今多事之秋,两口子有些小矛盾是正常的。 徐氏自然是很欢迎外孙外孙女回来住的。 只不过三五天,春娇就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只差没明着说何家贤带着人回娘家来蹭饭吃了。 何儒年听到把她骂了一顿,让她再说就把铺子还给何家贤,春娇才悻悻闭了嘴。 然然和何长谨玩的倒是不错。 方其瑞也不知道何家贤闹什么别扭,过来聊了一次,何家贤只说徐氏想看孩子,觉得无聊闷的很,所以就带回来了。 方其瑞忙于生意,便没有说什么。 红梅劝了几次她回方家,到底是不管用,只能叹气说道:“二奶奶是不是不想回汀兰院,怕想起吉祥呢。” 这是吉祥出事后,旁的人第一次跟何家贤面前提起,以往都怕说了她伤心。 何家贤不语。 “吉祥也是的,阴差阳错啊。”红梅感慨道:“去送汤的时候梅姨娘恰好不在,若是在的话,把汤先给梅姨娘喝了,也就不会有汤了。再说了,若是不止绿尛一个人在,叫她帮忙照顾老爷,吉祥也就不会进去看到老爷,也起不了歹念了。哎……” “吉祥跟你说过汤是给梅姨娘的?”何家贤一听耳朵立时竖起来,追问道。 “是呀。她从罐子里舀出来后拿给我的,叫我端给你,然后把剩下的给梅姨娘。”红梅一愣,看着何家贤脸上欣喜的光芒:“二奶奶?” 何家贤激动过后又冷静下来,想起红梅前面说的话。是啊,就算能证实汤是给梅姨娘的也没有用,梅姨娘恰好不在,吉祥就起了歹心。 汤也是吉祥亲手喂给方老爷的。 如今唯一能证明吉祥清白的,只有绿尛。整个谋杀案之中,唯独那砒霜,不是吉祥放的。 事发时,只有绿尛和吉祥两个人在房间里。 何家贤恨死了古代技术不发达,没有监控一类的东西。 如今的关键,唯有绿尛。只有她招认,才能救吉祥。 可若是她招认,那毒害人的凶手就是她,一命换一命,她定然不会傻到同意。 只能套话了。 要套话就要回方家。 何家贤起身收拾包袱。 红梅以为她想开了,急忙帮忙收拾起来。 梅姨娘像是没事人一般过来拜访,逗弄两个孩子:“几天不见,倒是重了许多呢。” 梅姨娘如今光彩照人,她已经将从前阁老家嫡长女的那些装扮技巧全部用了出来。 整个方府焕然一新,从前那些奢华但低俗的金银红绿,全都弃置不用。换上了素净而高雅的梅兰竹菊。 花园里的池塘上面修了一座小桥,将原来的假山拆了换了更为逼真的假山。 她住的院子腾了出来,将林姨娘挪到沈姨娘一处,搬到汀兰院隔壁。 新装修的院子比起原本的朴素,更显得低调。只是识货的人才能看出来,这才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吃饭的碗虽不是金的,但是筷子时红木的。 坐的椅子虽不是红木的,但是是比那更贵重的梨花木。 一摆一设,莫不精益求精,莫不价值昂贵。 偏又让人看不出来,只细细品味之下,才觉得文化底蕴深厚,精致古韵。 方其瑞发觉公中的银子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用了将近三个月之数时,曾经提点过梅姨娘,但是收效甚微。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才短短几天时间,梅姨娘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深居简出的姨娘了,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号“当家人”。 是了,她既不是主母,又不是夫人,可“姨娘”二字实在听着刺耳的很,便想了这么个称呼。 既不尴尬别人,也不尴尬自己。 她手上戴着红玉宝石戒指,不多,只一只,在无名指上。可那宝石绚丽夺目,比陈氏以前几个手指头上戴的加起来都贵。 然然被这光炫的耀眼,伸手就去抓:“亮,好亮,好看。” 梅姨娘将手从她小手里抽出来:“好孩子……放手啊。”又轻声哄着:“乖宝宝,我去瞧瞧厨房的晚饭好了没有,先吃饭,好不好呀。” 然然听见吃晚饭,才放了手,奶声奶气道:“饭饭,饭饭……” 何家贤抬眼看了一下跟着梅姨娘的绿尛,小声道:“上次绿尛绣的那个荷包挺好看的,我瞧见二爷戴了。若是不忙,想叫绿尛留下教教红梅,回头学会了把那梅花给二爷绣在袖口上。” 梅姨娘头也不抬,点头答应。 走时又留下一套蜀绣底娟红梅盛开的屏风一座。 绿尛笑着道:“当家人最是疼爱两位小姐和少爷了,这蜀锦修成的屏风,三千两银子一座。一共就一对,说是十二个绣娘绣了一个月,其中有两个眼睛都瞎了,才成的。当家人自己留了一座,说是这一座留着给小小姐将来当嫁妆呢。” 何家贤笑笑,心里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命红梅收进库房里,记了账簿。 又先去传了饭,留绿尛吃了,等外面天色暗下来,这边冲红梅和梦梨眨眼睛,两个人悄无声息将孩子抱出去,不掌灯,门关了,留下何家贤,昏暗中起身将绿尛逼至墙角,道:“我知道是你善良的姑娘,你可知道,吉祥死在了狱中。” 绿尛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那她一定,一定是畏罪自尽了吧。毕竟算起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问斩了。” “是啊。不过她托梦给我,说她是冤枉死的,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一定会去找害她之人的。”何家贤又往前逼近一步,恶狠狠瞪着绿尛。 “她害死了老爷,老爷还没找她算账呢。”绿尛梗着脖子答道。 “真的这样吗?我怎么听说,那砒霜是你跟丫鬟要的呢。”何家贤冷笑,伸出手指戳到她的脸上,“你最好是说了实话,否则……” 绿尛心里突突一跳,见何家贤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凶狠,惊惶不已,但是也知道若是说了,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强梗着脖子道:“实话,实话就是吉祥爱慕二爷,想让二爷继承家业……” 她话音未落,门外面传来红梅焦急的喊声,何家贤去开了门一条缝,只见红梅身后站着梅姨娘,一脸寒霜的盯着何家贤:“吉祥今日在狱中畏罪自尽了。我见你们二人感情交好,因此叫人收了她的尸身回来,你且去门口安顿一下罢。” 说完看也不看房间里面的绿尛,像是根本不知道绿尛被抓来了一般,径直走了。 何家贤浑身一个激灵,冷飕飕的发抖,红梅急忙扶着,朝里面一努嘴:“那绿尛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被冤枉的已经死了,有嫌疑的死活不招认,如今最有可能的主谋也已经打草惊蛇,若是再拘着,很快梅姨娘就要来要人的。只能先放了,后面徐徐图之。 吉祥是自己撞墙死的,大概是眼看着到了快要问斩的时候,心里害怕。 219、全家发达 何家贤不敢看那棺材一眼,只请了个婆子将她收拾干净,又换了鲜亮的衣裳,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秘而不宣的发丧了。 若是叫旁人知道,暗道吉祥毒死了方老爷,定要不依不饶的跟她闹的,恨不能将吉祥挫骨扬灰方能解恨。 处理完吉祥的后事,何家贤就大病了一场,直到年关才好起来。 这中间,居然听说一向不学无术的三老爷也捐了个官,不知道哪里来的银子,走得哪里的门路,只是悄无声息便落了个从六品的县令,去上任去了。如此,三房便从公中分离出来,与二房一样,独立了。 方家也一下子出了两位官员,倒是渐渐在燕州城声名鹊起,脱了那低贱商人的名头。 脱手了大部分的铺子之后,只留下古董店,钱庄之类,方其瑞稍微能放松一些,虽然不像以前忙的脚不沾地,却也没有空读书了。 梅姨娘像是并不在意绿尛那日被何家贤逼问的事情,反倒是从西北角新建了一个荷香院,让从前教方其业的先生,教六岁的翰哥儿,三岁的然然,两岁多的方宝乾和方其云启蒙。 方宝坤仍旧由何家贤带着。 在兴建荷香院的同事,梅姨娘又给自己建了一座新院子,小桥流水,回廊蜿蜒,精巧雅致,叫作梅小馆。 除了陈氏在鹤寿堂成日里骂骂咧咧,周氏足不出户以外,其余的人对梅姨娘的新安排均是很满意。 大家都有了各自要奔的前程,抚养着各自的儿子,便再也顾不上勾心斗角了。 如今方老爷也死了,争宠什么的更没有必要。 今年的年节是梅姨娘主持的。 她写了信教二房,三房以及在燕州城的四房,五房全都出席。 除了方二老爷没给这个面子,其余人全都按时出席。 席上,梅姨娘坐在正首,下首分别是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 至于陈氏没有出席,除了梅姨娘解释了一句身子不好,其余人全都识趣的没有问。 方其瑞陪着几位叔伯坐在外间的正席上喝酒。 只听五夫人笑着说道:“其乐也有十六岁了,读书是不成的,只盼着能娶一房媳妇,好督促他上进,这点事当家人还是要帮忙费心些。” 梅姨娘笑着道:“说起来,我虽然管着方家的家务,可说到底,也不过是经手些银子,安排大家的吃穿住行,像嫁娶这种事情,我是插不上手的。名不正言不顺。” 五夫人顿时讪讪的。她知道梅姨娘说的没错,她一个妾,哪怕在方家只手遮天,但是去别人家也是抬不起起头,连正席都不让上的。 可若是以她们家的名义去聘媳妇,只怕又要被人低看一眼去。眼看着靠着方家这颗大树却不能乘凉,五夫人真是心有不甘。 她灵光一动,笑着说道:“这有何难,只要二爷发奋上进,给您挣个诰命回来,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完了又直打嘴,暗恨自己不识时务。 果然,梅姨娘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像刀子一般,剜得她如坐针毡。 回家的路上,四夫人劝五夫人道:“你也真是糊涂了,现如今那一位还活着呢,就敢提这茬。” “她许久不出来,连过年也不露个面,我一急就把她忘记了。”五夫人也自觉地失言,愤恨道:“只怕梅姨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不像前两年那样督促二爷进学了。怕到头来真的有好事,全落到嫡母身上,她这个姨娘沾不到任何光。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加上方家的产业那么多,任谁沾手了,只怕也不想放弃的,想必二爷是不会再科举了。” 四夫人也是这样想,只是这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情,便也罢了。 五夫人又恨恨道:“只想不通她打的什么算盘,又要占着铺子,又要孩子们走仕途。” 四夫人道:“不管如何,这都是好事。反正咱们的孩子若是真的能高中,离了公中自立门户,总比现在这样看人眼色强。说到底,这一点上,当家人还是很肯为方家大局着想的。” 五夫人摆头不赞同:“那是你家的跟着何先生在读书,你才这么说。我们家那位一心只想浑玩,不大可能有什么出息了。” 正说着呢,就见三夫人去而复返,怀里抱着一只箱子,从弄堂那里过去,身后竟然没有跟着一个人。 五夫人见四夫人没有发觉三夫人,推脱道:“我这边还有事就不跟你说了哈,你自己先回去。” 说完快步往弄堂那边走,身后的婆子丫鬟急忙跟着。 待穿了弄堂,就是方府梅小馆的角门,五夫人跟上去的时候,三夫人恰好闪身进去,随后角门被人关上。 五夫人轻轻一推就开了,吩咐婆子在门口守着,又见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人,暗道一声天助我也,便上去台阶那里听壁角。 里面就听见梅姨娘的声音,懒洋洋的:“你别说五弟妹那样子,只想想,当初那样的肥差,我知道了没有给老五,给了你家老三,你也知道我是更看重谁的。” 五夫人推测大概是三夫人在说她的坏话,而这坏话梅姨娘是认同的,忍住了怒气,又听下去。 三夫人道:“是了。如此真是感谢当家人。这是老爷专门命我带过来给您的,南海珍珠,一共八颗,颗颗都是上好的……磨粉吃了也好,穿成串子戴也好……” “行了,几颗珠子而已,偏教你说的天上有地下无。我以前在阁老府的时候,哪日里不是将拇指大的珠子在地上扔着玩儿的……”梅姨娘仍旧是懒洋洋的,画风一转:“不过你想着回馈我,这便是你的好品格了。” 三夫人忙附和道:“知道您不稀罕这些,不过是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 梅姨娘又道:“我实在没心思玩这些个玩意儿,今天五弟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真是堵心啊,我这会儿闹人的很……” 三夫人不知道怎么样接话。 梅姨娘接着道:“三弟如今不过才三十有五,年轻着呢,前途大有可为,若是能再升一升,倒是极好的……”又让绿尛给她按太阳穴:“行了,你回去吧,等我头不疼了,再想三弟的事情。” 三夫人哪里还有不懂的,心下一狠,咬牙道:“妹妹想个法子,必叫当家人头不疼了。” 梅姨娘像是没有听见,对绿尛道:“往这边一些,力道再大一点,可得紧着时间,头疼死了……” 三夫人重重一点头,要退出来。 五夫人将上下的话一连贯,只觉得气得要死,先行跑出角门,到了一处偏僻角落躲起来,等看到三夫人的背影过去后,这才走出来,往地上重重唾一口:“我呸,我当是老三运气好呢,他原来也有个秀才身份,只是一直得不到重用,暗道是朝廷缺人,终于轮到他了,却原来是靠溜须拍马买来的官职……” 一旁的婆子听得心惊肉跳,忙提醒道:“五夫人可不能胡说。” 五夫人也意识到这里挨着梅小馆,方家到处都是梅姨娘的耳目,只怕被人抓住,躲瘟疫一般跑回去,将此事与五老爷说了。 五老爷听得也很生气,拍桌子道:“她也好厚此薄彼,也不看看她当家人怎么来的。老三是谁也不也得罪的,成日里见着人都说好话,难怪会瞧得他提携他。” 五夫人怒道:“咱也不稀罕,买来的官又能当多久?老爷您就是直爽人,看不惯那阿谀奉承的人……咱们自有自己的气节……” 五老爷没说话,进了房价间到处翻找,半响才问五夫人:“我记得你的嫁妆里有一颗翡翠白菜,当初是压箱之宝,如今是收在哪里?” 五夫人一愣,也反应过来,却有些犹豫:“这些年贴补了不少家用,那是最后一点底子了。” “等咱们得了青山,多的是柴烧。”五老爷劝道。 五夫人想着三夫人的做法,心一狠牙一咬便拿了出来,又劝道:“既然要用就要用在点子上,我听三姐的话是说三哥还要升官呐。咱们可不能等他升了才去。只怕梅姨娘以前的人脉就那么一点儿,若是都为他们家用尽了,轮到咱们,只怕就没机会了。但是若是今日就送,又显得急了些。” 五老爷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问道:“那你说如何?” 五夫人想了想,算了一下时间,道:“莫不如说咱们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只是姑娘家嫌弃咱们家门楣低,我就说若是您有个一官半职……” 两人合计一番,均觉得好。 忍了又忍,忍到正月十五提了出来,梅姨娘听了笑着说道:“哪里就那么容易呢。” “三哥怎么就那么容易呢。”五夫人将翡翠白菜放在桌上,专门叫了人出去,只留她和梅姨娘两个人:“虽然说现在买官卖官是常有的事情,可到底传出去也怕上面查啊。” 她是想拿这个威胁梅姨娘。 梅姨娘听了笑笑说道:“你也知道这是犯法的事情,三弟想必也是不敢知法犯法吧。你若是有真凭实据只管去告,到时候我与你作证。” 五夫人一愣,没想到梅姨娘根本不接受她的贿赂,也无惧她的威胁。 一时便黔驴技穷,只得忍着怒火说好话:“我不过说的气话罢了,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偏那姑娘家嫌弃你侄儿……” 说的只怕眼眶都逼红了,也不见梅姨娘淡漠的神色有一点儿变化,甚至连话都不同她讲。 五夫人觉得丢人,只得悻悻的抱着翡翠白菜出去了。 绿尛进来,听梅姨娘叹道:“真是什么人都敢往我这里靠……” “那是她们不识时务,看不清楚。”绿尛跟着梅姨娘这么多年,最是懂她的心思,笑着劝慰道:“您向来便说五夫人和五老爷小肚鸡肠的,是个肉骨头,做事情难成大器。这才选了相对果断一些的三老爷,如今看她们的行事作风,便说明您看人的眼光再准不过。” 梅姨娘便有些得意,不再叹气。 绿尛又笑着道:“今日更是得了一个消息,越发印证您的选择是再正确没有的。” 梅姨娘扬起眉头,听绿尛说道:“夫人病了,一大早就病怏怏的起不来了。三夫人的动作很快,夫人对她又不设防的。” 梅姨娘笑了一下,说道:“你去给夫人请个大夫。” 绿尛一急,片刻后又明白过来。三夫人既然是下了狠心要替梅姨娘除去陈氏的话,自然不是一般的大夫能看的好的。 果然,那大夫只说陈氏感染了风寒,吃吃药休息几天就好了,却不料过完了正月,陈氏是一日比一日病重,到底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中间何家贤去探望过几次,发觉陈氏的衣食住行倒是还按着夫人的规制,除了服侍的丫头少些,只芍药并另外一个,但是桌子上那些人参燕窝却是没少的。 如此看来,梅姨娘心思是歹毒,于这些大面上却是从不落人把柄。 到了二月,陈氏终究是去了,再吃了许多人参和昂贵的续命丹之后。 三夫人笑意盈盈的坐在梅姨娘面前,又是一根胳膊粗的人参放在红布垫着的锦盒里:“老爷如今虽还是县令,但是挪到了富庶的地儿,这中间多亏当家人举力筹谋。”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梅姨娘一如既往的和善笑笑。 “只可惜啊,老爷去得早,没能将您扶正。如今却是委屈了您了。”三夫人又拍马屁。 这也是梅姨娘的阴影,名不正言不顺是她最大的心病。 虽说陈氏去了,方其瑞只有她这个生母。可若是真的封诰命,那末若是没了嫡母便不分封,又当如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是真的要重新封上诰命一雪前耻,那她就要有特殊贡献。 又觉得自己想得远,中状元过殿试哪里就有那么容易了。三老爷从六品的县令小官易得,得皇上青眼入天子脚下可不易得。 遣了三夫人,梅姨娘卧在美人榻上,对绿尛道:“三姑奶奶那面怎么说?” 220、当家人 方玉烟自打生了长子后,又怀孕生了一女,只是一直不爱与方家人来往。偶尔的书信,也是写给何家贤,了解一下方家的情况。只是何家贤不敢私藏,想着梅姨娘到底是方玉烟亲娘,信都会给她看。 绿尛见她这样问,便道:“二奶奶那边,也是许久没有收到信了。” 梅姨娘眉头一皱:“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京城那边有什么异常。” 方玉烟以往来信,虽然不多,三个月到底是有一封的。 绿尛便答应了,又问:“那四小姐那边呢。” 陈氏生病时梅姨娘就让人传了信去给方玉露,方玉露那边说生产了,在月子里,无法回来。方玉烟更是杳无音讯,如今丧都发了,还是消息全无。 梅姨娘笑着道:“也去问问,到底是方家人。” 只要没了陈氏,所有的方家人她都会力保到底,许他们荣华富贵。 只要他们都听她的话。 自从吉祥的事情后,何家贤与方其瑞便冷淡了许多,一是方其瑞很忙,二来因为对梅姨娘的怀疑,方其瑞对何家贤不如以往那样耐烦。 方其瑞冲过来也捏捏方宝坤的脸颊,问道:“然然的功课怎么样?” 何家贤点头说:“先生说还好。” 几个孩子,跟幼儿园的孩童一般,能学着123就差不多了,居然要背三字经。方宝乾跟方其云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就要跟着先生学,小小的孩子每天睡眼惺忪的,瞧着就让人心疼。 她与梅姨娘说了两次,梅姨娘的观念是:“学习就要从娃娃抓起。”只是因为然然是女孩子,到底不怎么严格要求,相对轻松些,何家贤也不是那圣母,谁都要管的。 见方玉荷、周氏和林姨娘都对梅姨娘说的话没有异议,也就督促着孩子们早起晚睡的背书。 方其瑞见何家贤兴致懒懒的,也不大爱与自己说话的模样,顿时也没了兴致,逗了儿子一会儿,便道:“玉烟近日有没有来信?姨娘问起了。” 之前绿尛也来问过,何家贤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只说没有。这会子见方其瑞问起,若是不说后半句话,她或许会告诉方其瑞方玉烟的消息,以为是哥哥挂念妹妹。既然还是梅姨娘,何家贤便头也不抬的说道:“没有。上次我也给她回了信,说以后教她写信给梅姨娘。” 方其瑞以为她是想通了,高兴的搂着她说道;“就该这样识大体才对。” 何家贤冷哼一声,知道方其瑞还是有些迂腐的思想,无法纠正,只笑笑不答话。 正说着呢,然然下学来了。红梅手中拿着一张帖子,说是请何家贤去从府玩。 何家贤正好拿着帖子跟方其瑞告假。 瞧着梅姨娘每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何家贤想到吉祥的死,心如针扎,偏无可奈何,又不好总是出府去。 方其瑞自然是允了。 然然上来搂着方其瑞的脖子笑着道:“爹爹,我也要去,天天上学读书累的很。” 方其瑞许是与何家贤和解了心里高兴,便答应了。又从袖里拿出一只玉貔貅,上面系好了红绳子,给然然挂上,又跟何家贤道:“大师开过光的。” 何家贤心知方其瑞除了在梅姨娘的事情上有些拎不清,他对自己,对孩子们却是一直很上心,到底心软了,对然然道:“亲亲爹爹。” 然然便扑过去亲了方其瑞的脸一下,口水涂的他满脸都是,父女两个闹作一团,一时之间屋里欢声笑语。 翌日上了马车,何家贤打开窗户,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尚觉得清醒了些。 在心里打定主意,今日出来散了心,回去也要将事情放下。老是与方其瑞这样僵着,根本不是办法。 她既不能离了他,又不能亲近他,除了为难了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至于梅姨娘做的坏事,她无能为力,只能过好眼前的日子,护好两个孩子。日后若是有可能找到蛛丝马迹再说。 走了许久才到了从府,又见方玉婷也在,突然之间对她热情客气了很多。 何家贤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瞧她的确不是坏心,更是像以前一样特别喜欢然然,不过何家贤仍是不放心,叫红梅跟着。 说笑着呢,便有从五奶奶带着六岁的小少爷过来见礼,从四奶奶解释道:“他们以前是跟着五哥外放做官的,年后五哥调回燕州城,这才跟着回来。时日不多,正好也认识一下。” 何家贤便摘了腰间一颗玉穗子作为见面礼,谁知道那孩子拿了看一眼,往边上一扔:“什么破东西,小爷我才不要呢。” 从四奶娘尴尬一笑,见从五奶奶没打算教训孩子,一时也不好插手,只从中间说些软和话:“五弟妹多看着些。” 从五奶奶对从四奶奶一笑,给了几分薄面把玉穗子捡起来,捏在绳线在手上垂着,对儿子说道:“不喜欢咱就不要。” 从四奶奶冷哼一声,拉了何家贤的手:“咱们去屋里说话。” 何家贤正好借此机会把然然从方玉婷手中抱回来,然然搂着她的脖子,瞧见那枚玉穗子在别人手上,挣扎着下来伸手去拿:“这是我娘亲的。” 那小少爷见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嗤笑着说道:“你娘亲给了我了。” 然然扁着嘴:“娘亲说很喜欢的,怎么给了别人了。” 小少爷故意气她说道:“那是因为我是少爷。从家的少爷,你懂吗?” 然然自然是不懂,只是心疼那枚何家贤编织了好久的玉穗子,带着些哭腔:“不给你,还给我。”说完伸手要去拿。 五奶奶见从少玉不要,也不打算得罪人,伸手准备递过去,被从少玉往地上一扔,劈脚就踩上去:“不给你,就不给你。”做一个鬼脸。 从四奶奶也不像平素那样呵斥他,只冷眼瞧着,对何家贤劝道:“既然给了别人,那随人怎么糟蹋吧,眼不见心不烦。” 然然已经鼻子一酸哭起来了。 从少玉便去捏她的小脸蛋。 何家贤下意识将然然护在怀里,跟着从四奶奶快步离开大厅。 从少玉却又跟了上来,对然然道:“你下来。” 然然趴在奶娘肩头不肯,也不说话,从少玉便挥手。立时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奶妈,抱着从少玉比然然还高:“你又比我矮了。” 从五奶奶却是跟在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从四奶奶却是不肯给人面子的,进了院子就对从五奶奶说道:“我这有事,你还是去大厅招呼客人吧。少玉这才回来,还是要多认识些人才好。” 从少玉却是怎么也不肯走,挣扎了两下就开始打从五奶奶,一手扇过去脸颊顿时红了。 何家贤知道这是熊孩子定然不能招惹了,忙进了从四奶奶的院子不敢回头。 这才知道,那从五奶奶是续弦,也是异族人,是从五爷从边关带回来的。既不懂中原的礼仪规矩,又因为是后娘,不敢教育孩子,属于一问三不知的典型。 “我那时若是呵斥少玉,少不得五弟回头又跟相公发牢骚,说我管得太多。”从四奶奶感慨道:“说起来可怜,五弟在外六年多,本来有三个孩子的,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大姑娘,一个小姑娘。谁知道那边关乱的很,大嫂带着姑娘们出门上柱香,就被仇家截杀了。新娶的这个是有功夫的,我想着回来了也好,能切磋一二,腿动不了,手上功夫总可以吧。” 结果后面才发觉,这是个为从五爷命是遵的姑娘,从五爷教她回来不许随意与人动手,便是连从四奶奶也不行。叫她看着孩子,便是作天作地,杀人放火也同意的。 若是旁人说了提点几句,她便说要跟从五爷一五一十全都报告了问从五爷的意思。 事情当场不解决,后面听了就只是小事,从五爷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加上就这个独苗苗,宠得不行,只要不杀人放火,便也由着他的性子。 何家贤知道了原委,只能认了道:“那日后只能避开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丫鬟们见着他都是自发退避三舍的。昨日还把一个丫鬟推下水,差点儿冻死,人家要起来,他拿着根竿子在岸上戳不许。可怜见的。后来五弟给了十两银子,也就算了。那丫鬟也打发卖出去了。说她狐媚子故意引少玉犯错。”从四奶奶虽恨铁不成钢,却也知道分寸:“四爷与五爷本就不是一母所出,感情生疏,这事儿我是向来不沾手的。那孩子听说我会功夫,也不大敢惹到我这里来。还算清静。” 聊了一会儿,从四奶奶又道:“如今你们家是越发好了。大概再过二十年,只怕燕州城也有你们一席之地。” 何家贤知道是说的地位,而不是银子,不敢答应,心里却是明白从四奶奶是说,如今方家已经有一位举人,两位官员,两位秀才,质量虽不上乘,但是数量多。 从四奶奶又道:“你们府里那个梅姨娘,是个人物,只是你别与她走得太近,省得连累你。” “她也不大看得起我。”何家贤闷头闷脑回了一句,不再想跟梅姨娘扯上关系,也懒得去想从四奶奶这样提醒的深意。 到了三月开春,梅姨娘却叫了何家贤去说话,这是近半年来不大有的事情。 何家贤先是怕绿尛将逼问她的事情说了,又想若是说早该说了,梅姨娘既然不打算追究这个事情,估计不会旧事重提。 那是什么事情呢? 想来想去想不到。 到了花厅,却见是一位曾经认识的,许夫人。 许夫人一见何家贤满脸堆笑:“给二奶奶贺喜了。” 何家贤想想自己过得平淡无奇,暗道何喜之有,面上只是疑惑的望着许夫人。 许夫人笑着道:“小小姐如今也有三岁多了吧,从家五爷托我过来,想给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 何家贤一愣,先是想从家五爷是谁,一想到就忍不住想到那个从少玉,再听见娃娃亲几个字,心里更是凉了半截,转眼去望梅姨娘。 梅姨娘这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是这样,说是那顾家小少爷很是喜欢然然,好几日都念叨呢。” 那也不能就这么小给孩子定亲啊,何况那个是不讲道理的混世魔王。 许夫人见何家贤不是很愿意,便一个劲儿的说从家多么好,从少玉多有前途等等。 梅姨娘听得倒是很高兴,对许夫人道:“如此劳烦您跑一趟,给他们回个话说咱们答应了。” 许夫人高兴的“哎”了一声:“从家可是连小定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们答应了。这才叫有诚意。” 梅姨娘又客气了几句,正要送许夫人离开,何家贤怒道:“我不同意。不管从家多有诚意,然然还那么小,我不同意她这么早定亲。” 梅姨娘脸上淡漠漠的看不出表情,许夫人就很是有些尴尬的,笑着道:“莫不如我去买匹缎子了再过来,你们好好商量一下,从家还等着我回信呢。”说完恨恨瞪了何家贤一眼,扭身走了。 若是别人家,她定然会说“婆婆做主媳妇如何反嘴”之类的话,可是梅姨娘只是个妾,不归这个例制管辖范围,她不好说。 等许夫人走了之后,梅姨娘对何家贤说道:“平素你要怎么样,我也由了你。如今这样一门好亲事送上门来,你若是再小家子气眼皮子浅,我可就要说说你了。从家那是簪缨世家,从小少爷又没有嫡母,只有一个外族女子做婆婆,等再过十年进了门,她一个人独大,没有婆婆要立规矩,多好的事情……你别说我不为孩子想,我是真的想不到你拒绝的理由。” “从家少爷就是一个混世魔王,心狠手辣。”何家贤把那日去从家的见闻说了,期待梅姨娘改变主意。 梅姨娘看着她桀骜不驯的神色,暗道说服不了的,便道:“如此你先回去,我让人打听一下。” 何家贤以为她也是为然然终生考虑,想了想就回去了。 221、立威 翌日一早,梅姨娘便说春裳的料子到了,叫何家贤去点算。 等她傍晚回来时,见然然头上插着一只滚着红线的金簪,心里一紧,忙问道:“谁给的?” 红梅带着哭腔:“当家人叫奴婢抱了然然,从家的人也来了,下了小定,给然然插了定。奴婢着急,却找不到您,任凭谁也不知道您去哪里了。” 原来是调虎离山暗渡成仓。 何家贤一腔怒火,伸手拔掉然然头上的金钗,冲到梅小馆门口,却见方其瑞在里面和梅姨娘说话,恰好说的是然然的亲事,他说:“但凭您做主便是。” 何家贤怒道:“做什么主?那从家小少爷是个什么人,出去打听打听便知。明知道是火坑,还把然然往里面推。” 方其瑞疑惑道:“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年岁相当的孩童……” 梅姨娘见何家贤大呼小叫,怒道:“成何体统,以往都是纵着你惯着你,如今是真的没大没小不知道尊卑敬老了。来人,把二奶奶关到隔壁厢房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方其瑞待要说话,梅姨娘怒道:“你若是替她求情,你便也去一同关着。你瞧瞧她的作派,对着我大呼小叫。我且不说你读的那些圣贤书,只问一个孝字你还讲不讲?你若是不讲,那就全燕州城都说明白了说清楚了……” 如此一来,何家贤“不孝”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方其瑞一愣神间,外面绿尛已经对何家贤道:“二奶奶请吧。” 何家贤情知如今方家梅姨娘一人独大,早跟以前方老爷能管束着陈氏不同,若是再牵扯到何儒年头上,定然也是要打她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便只能先忍下来。 方其瑞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对何家贤道:“阿贤,你且静静心。” 何家贤对方其瑞深深看了一眼才道:“我对当家人不敬,是我的错。只是然然绝计不能嫁给从家那小子。” 方其瑞脸上的安慰一滞,正待说什么,何家贤已经撇过头去不理她。 梅姨娘搬出家长威力有用,对方其瑞说道:“以前老爷喜欢她,总是纵着她的性子。如今老爷不在,咱们家战战兢兢的过,生怕有一点儿闪失,便落了人的话柄,影响到你们几个的前途。她这样闹,以前可以,现下是不行的了。不说我这脸,只说方家的脸,你也要维护着。日后若是有这么一个娘亲,坤儿和然然的前途,你也该为他们想一想才是。女儿家,名声总归是要比那口气顺了重要。她不懂,你要多教着她些。” 方其瑞觉得梅姨娘说的有道理,只能应是。 关了两个时辰,梅姨娘就让何家贤回来,说:“然然也大了,光是奶娘和你屋里的几个丫头,显然是不够用了。莫不如我这边给你几个丫头,学着伺候她,日后嫁人时,也好一并带过去,有几个体贴的人可用。” 若是以前,何家贤定然觉得不怀好意。可如今,梅姨娘当家了,她才发觉,家规家制比陈氏在时,要严苛多了。 以往陈氏不曾想到的,梅姨娘想到了,陈氏不曾做到的,梅姨娘做到了。陈氏留下漏洞的,她偶尔有空子可钻。可梅姨娘却一丝一毫的漏洞都不曾有。 对于然然,陈氏要抱过去教养,何家贤能活生生挨了她的十个耳光,从而让方老爷看出她不怀好意,绝了她的心思。 可梅姨娘此举,何家贤却没有任何话可以告诉方其瑞。 梅姨娘说的,是符合方其瑞利益的。 然然的确需要几个丫头好生伺候,日后嫁人了好妥帖照顾,就连她这个亲娘,都挑不出错来。 虽然明发觉汀兰院新来的那两个丫头,精明世故,让她不喜。 如此晃到夏季,瞧着然然一天一天长大,那从家也像是真的相中了一般,三五不时的就送一些礼物过来。 何家贤想到要避嫌,也不要主动再去从家。 这一日方玉婷却来了,径直进了汀兰院,搂着然然在怀里,一句话不说先掉下泪来。 何家贤不解,就听方玉婷道:“我素来知道你当我没良心。可我对然然是真心疼爱的。如今一得了消息,立时便来告你了。” 何家贤见她哭得眼眶都红了,忙问是怎么回事。 “那个从家阴险狡诈。先前听说定亲了,还想着是好事,然然也算是高嫁,日后衣食不愁的了。却谁知道,半个月前那孩子在学堂里横行,应是新来的却又霸道,惹了不少人不满,几个孩童竟然联手将他骗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拳打脚踢,发泄了一番。中间不知道哪个孩子踢到了头,便要了半条命,如今只怕好不起来了的。” 何家贤大惊,只心里突突直跳,又听方玉婷说道:“后来一数,涉事的孩童竟然有十多个,全是燕州城里大户人家的孩子,多少都有些来头。法不责众,又年纪都小。各家只能纷纷打死了陪同的小厮,又赔偿了一大笔银子给从家,也算了了事。从家虽不忿,却也无法。” “如今,该是你想办法退了亲事的时候了。我若不是心疼然然,也不走这趟。”方玉婷说完,便回去了,也不虚假的应酬客气。 何家贤闻言只浑身冷津津,下意识想去找梅姨娘,又觉得不那么容易,便派人送信给方其瑞,叫他回来商量。 方其瑞回来后道:“此事一出,梅姨娘便跟我说过了。说眼下咱们不好提退亲,否则先前的定亲变成了攀龙附凤,如今又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了。” 何家贤怒道:“你就听姨娘的,那然然怎么办?若是那孩子死了,倒是也罢了,年纪小不做数。若是不死,一直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你可要然然日后便跟大嫂一般……” 方其瑞听她提到大嫂,看了看眼前可爱的孩子,心里蓦地一惊,嘴上却硬道:“姨娘说等时日长了,过个一两年风声淡了,再提。” 看何家贤一脸愤慨,忍不住劝道:“如今那孩子奄奄一息,只怕死的概率更大。” 何家贤也盼着他早死,却又觉得自己心肠狠毒,如此反复纠结,一夜不曾睡着。听闻身旁方其瑞睡得正香,愈发觉得失望。 既是对方其瑞失望,也是对自己失望。 失望这么长时间,却也还是对古代宅邸规则不够明白,消息不够灵通。以至于到了火烧眉毛的关头,还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倒是这夜也叫她明白,她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梅姨娘早就在获得权力之后,成为了封建大家长,搬出以往阁老府的那一套管教。 方其瑞如今一颗心全扑在铺子上,加上梅姨娘的格局较大,总是从整个方家入手叫他妥协,他身上责任重大,不愿意担一个自私的名声,便越来越脱了原先的“混账”调子,反而事事为方家着想。 这样一来,他与梅姨娘的基本目标一致,便生不出什么大矛盾来。 何家贤一面心疼女儿,一面却又明白方其瑞说的有道理,若是真的冒然去从家退婚,一旦激怒了从少玉,有个好歹,只怕整个方家也不够给他小爷陪葬。 如是便有更心疼然然。 拖到暑期过了,方玉婷又施施然,带了一个银项圈过来,亲自给然然戴上,把她原来那个换掉。悄声道:“你明日带她去浦沅寺,记得要大清早的在山脚下等,别上山。” 何家贤知道方玉婷点子多,此番又是真心为然然筹谋,自然是摒弃前嫌一致对外的。 只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又半信半疑,不大爱相信她,只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翌日一早就到了地方,跟梅姨娘只说要出去上香,祈求顾少玉早日康复,省得缠绵病榻拖累然然,梅姨娘见她这样识时务,自然是欢喜的。 何家贤按照方玉婷说的,跟然然吩咐下去,务必要她记清楚了。 不多时,从家的马车就上山来了,只在山脚下弃了车,从五奶奶和从大夫人由婆子们扶着,虔诚得一步一个脚印。 何家贤一看见他们,就按照方玉婷说的,引了然然前去:“听闻今日夫人们要来给从小少爷祈福,我想着两家到底是订了亲了,因此带着然然一同来了。” 从大夫人赞许的点点头,从五奶奶面无表情。 待几个人一同进了大雄宝殿,取了香烛,便见从大夫人顺顺当当念完了。 何家贤安排然然也烧了一炷香,只是祈福完插进去的时候,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将那几炷香一起吹灭。 从大夫人吃了一惊,看了何家贤抱着的然然一眼,又突然瞥见她的银项圈,哆嗦道:“这是什么时候戴的?” 何家贤认真道:“从小便戴着的,不曾离身。”只是上面的云纹成了小蛇,不仔细看,模糊一片,根本不大看得出来。 从大夫人按耐住心思,不再说话,出门去找师傅说话。 那师傅是相识的,见了从大夫人先说一句阿弥陀佛,又问了府上小少爷的情况,无心看人,只对从大夫人说道:“贫僧算过了,小少爷是有造化的,不是那短命之人,夫人不必忧心。这边随我来求签文吧。” 从大夫人便过去摇签,却见是一只上上签,松了一口气,笑着道:“看来大师说的没错,如此我就安心了。” 又请师傅批示签文。 师傅看了半响才道:“的确是一只上上签,只是这上面倒有一忌,便是不可遇蛇……” 从大夫人点头道:“回去就把那些花丛草丛的全都清理一遍,保准不出半点差错。也不许卖蛇玩蛇的人经过门口。” 师傅便双手合十:“如此大概中秋节就能起身了。” 从大夫人自然是感恩不尽,又捐了一百两的香油钱,这才出门。 瞧着然然脖子上还戴着那个项圈,有些不耐烦道:“近日别去从家了,省得孩子年纪小,过了病气。” 何家贤自然答应了。 从大夫人又说:“我瞧着这项圈也不甚好看,银的瞧着掉价,我明日叫人送个金的换掉。” 何家贤又答应。 然然童声清脆道:“多谢奶奶。” 又睁大一双眼睛,满是童真:“只是奶奶能不能也给我做蛇纹啊,然然属蛇。” 从大夫人一个激灵,问何家贤:“她属蛇……” “是的。”何家贤像是不知道什么情况,笑着道:“这孩子就是这样,从小胆子大,家里人都怕蛇,偏她不怕……”说完像是自觉地话多了:“夫人放心,然然日夜都为小少爷祈福呢。” 从大夫人神色一滞,不耐烦听她说话。客气了几声就道:“家里还有事,我要先走了。你们是一同走吗?” 何家贤点头:“如此劳烦夫人了。” 两家人一同回城里。 路上从大夫人闭着眼睛,瞧了身边的丫鬟一眼:“去查查,师傅今日见过何人,方家母女又是何时到的寺中?” 丫鬟点头应是。 没过两天,从家便主动赔了些礼物过来,要与然然解除婚约,说是“小少爷如今危在旦夕,并无好转,只不好耽误方家小小姐终生,只能先退婚。若是日后有缘,再续前缘。” 如此,梅姨娘虽是不悦,但是从家将面子做得这样足,又口口声声是为然然着想,她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说不疼爱孩子,只能认了。 何家贤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选了一日下了帖子,叫方玉婷来汀兰院。 自然是准备了礼物感谢她。 方玉婷瞥了一眼锦盒里面的一套头面,漫不经心的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估计梅姨娘那个厉害的,也给不了你多少体己银子。你自己又没有多少嫁妆。” 何家贤见她瞧不起,也不强求,口中道谢。 方玉婷道:“你也不必谢我,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什么好下场了。只消你答应我,日后若是我有难向你求救,你得竭尽全力救我一命。” 何家贤一愣:“我只怕没有那个能力救你。” “你有的。”方玉婷笑笑:“只说你答不答应吧。” 222、与虎谋皮 何家贤暗想她也算是救了然然的终生,便答应下来。 方玉婷方才开怀吃了一盏茶,时不时用手摸摸头发,愈发显得娇嫩妩媚。 何家贤这才弄明白了原委。 那从少玉自打见了然然,成日里嚷嚷要来找妹妹玩,从大夫人哪里会准许,呵斥了他几句。 岂料他不知道听谁教唆了,说是男女授受不亲,不能随意在一起玩,要成亲了才可以。 从小少爷便在地上打滚绝食,要跟然然成亲。 如此闹了两日,五老爷就受不住了,心疼儿子,去跟从大夫人商量,说:“……大不了日后再退婚。如今真的定下来,也好用那丫头鞭策下他,叫他上进。” 从大夫人虽不喜,到底心疼这个孙子,便命人相看了然然的生辰八字。 那相士一看便说是天作之合,实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说他日若是从少玉娶了然然,必然是前途无量。 从大夫人虽然看不上方家,可是奈何五爷一直央求,又是刚从边关回来,只得允了。 “其实还有一条呐。”方玉婷笑着:“结了亲,从家那些铺子田庄,一些见不得人的银子,便可以通过咱们家的铺子,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何家贤一愣,没想到还有这出利害关系。 方玉婷见她懵懂,笑着道:“多学着些吧。你进府的时间虽说不短,可是跟着陈氏,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她那点儿微末伎俩,哪里能及得上梅姨娘跟从家夫人的万一。” 何家贤不得不赞同。 梅姨娘自管家后,虽然没有明着针对她,可却软钉子硌着胸口,让她不得不处处忌惮,处处忍让,甚至连跟方其瑞告状,都无从下手,找不到突破口。 偏又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方玉婷得了何家贤三五遍的应允,又抱了抱然然,才走了。 何家贤等她走后,红梅便道:“二姑奶奶真是,既然树敌太多,怕遭报应,何不早早收手,别再做那些争名夺利的事情。” 侯府如今她当家,跟肖金平的新妻很是不和睦,两个人吵架时,什么都敢骂,什么都敢说。 那新妻骂方玉婷毒死了侯夫人,又嫁祸给亲姐什么的,燕州城传了好一阵子,只是没有真凭实据,加上侯爷,两个少爷都不追究,也就渐渐被认为是空穴来风,淡了散了。 何家贤道:“谁知道呢。” 红梅又道:“不过她倒是真心心疼小小姐的。” 何家贤此刻也心软几分,叹道:“大概是她自己没有孩子,我又是唯一一个与她没有大仇的人。” 红梅点点头。 只是这话说出去没半个月,就被狠狠打了脸。 从少玉又定了一门新亲事,不是别人,居然是侯府世子肖金平新妻生的姑娘,名唤肖锦绣的,如今才一岁多。说是她的命格对从少玉有助益。 红梅听闻这个消息,撇嘴道:“我就说,二姑奶奶不是那种平白无故帮人的热心肠。二奶奶被她诳的白许了一个诺。日后还不知道要拿这个诺怎么提过分的要求呢。” 何家贤也自知又被方玉婷算计了一回。 她以为是方玉婷疼爱然然,却原来是挡了侯府攀上从家的道。 无奈的笑笑,只得庆幸还好然然全身而退。至于旁人得的利,她没什么好眼红的。 到了中秋节,从少玉果然能起身喝粥了,自此,从家便再也不提方家了,像是没这回事一般。 梅姨娘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出中间的过程,虽没有明着说何家贤,但是却让红梅梦梨等人全都跪了一整天,直至汀兰院里的几个丫头第二日腿都直不起来。 何家贤知道这是她抓不到自己的把柄,拿红梅他们警告她,叫她别轻举妄动。 毕竟然然属蛇是天注定的,她也并没有跟那师傅事先串通。 方其瑞听了此事,虽挑不出何家贤的错,却也跟梅姨娘想的一样:“你就不该带然然那日过去,殷勤没献到,反而惹了一身事情。” 何家贤笑笑,见方其瑞的思想已经转变的太多,无法转圜,不想多嘴与他争辩。 方其瑞便道:“你也别嫌我话多,如今我手上全都是生意,不像以前那样闲着,若是你不多留点儿心,只怕我离得远顾不上……” 何家贤知道他这是全然为她们母子三人担心的缘故,心下原谅了他,嘴上仍旧道:“你自管你的生意。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没有把一些铺子盘出去,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只是你要想明白,科考你真的不考了?是打定主意要挣银子供孩子们念书?以一己之力担起方家?你要明白,很可能二十年后,方宝乾长大了,你一无所有。” 方其瑞搂住她笑着道:“如今我不敢想那些,即便我想,家里的那些老家伙们也不会放任我真的管上二十年,更不会坐视我一个庶子将家业发扬得太大。树大招风,到时候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吧了。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我也没有那些雄心壮志。你知道的,我喜欢做生意,既如此,那便走一步算一步,什么时候生意做不下去了,也就罢了。你放心吧,我绝计不会苦着你们母子的。” 何家贤见他自己想的透彻明白,很想劝他专心读书,抛弃了做生意的兴趣,以务实为主,等真正高中了,封得一官半职,也就后半生有靠。至于方家别的人,一个个急吼吼的生怕他们抢了产业,干脆甩手不管。看那么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能吃到几时。 当然这也只是气话。 随着方其宣也中了秀才,方家有功名的人越来越多。 梅姨娘又花重金请了京城有名望的先生过来教几个孩子启蒙,虽说起来有些大材小用,但是也有不少人背地里竖起大拇指,说梅姨娘这是卯足了劲儿,要光耀方家门楣了。 五夫人过来找何家贤,神神秘秘的进了屋,先是抱着然然夸了几句,谁都知道何家贤特别宠女儿的。顺手便将一个炸的黄灿灿的金项圈挂在她脖子上:“上次听说从家嫌小小姐属蛇不好,又戴了蛇纹的平安锁。我想着莫不如赶紧换掉,看看有没有转圜的机会。” 从少玉都已经另外定亲了,哪里还有机会。何家贤一听便知道五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有拒绝,笑着听她继续说。 “你三叔啊,最近是意气风发。只可惜你三婶不大好了,屋里又添了两个丫头,其中一个都怀孕了,那肚子挺着的,得意着呢。”五夫人凑近何家贤的耳朵,小声嘀咕道:“这男人有钱就变坏,也不知道你三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由着三叔去捐了个官,据说嫁妆本都拿出来了。结果呢,还是一个白眼狼。” 何家贤笑笑,这些消息就算她不想知道,梦梨与雪梨嘀嘀咕咕,别的院子的丫鬟碎嘴,也总会传进她耳朵里,想不听都不行,便笑着说道:“还是多注意自己的好。” 五夫人也不怵,继续说道:“说起来,三叔也不知道走的哪门子的运,居然就能得了门道捐上了官,哎,可惜呀,你五叔就没有那么个命!” 何家贤劝道:“没有也好,您不是也说么?男人一发达就会忘乎所以,如今五叔与您琴瑟和鸣,倒也是舒心。” 五夫人道:“说是这么说,可惜一个大老爷们成天在家里混吃混喝的,没个正事……”瞧着何家贤并不像是有门路的样子,笑着转换话题:“听说是当家人的手段,你可听当家人说过她有什么做大官的熟人么……” 何家贤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个金项圈是要她去梅姨娘那里打探消息呢,只是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想着若是有门路也不该厚此薄彼,就点头道:“若是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方其瑞要是真的想要做生意,掌管方家产业,日后也需要他们发声支持。 五夫人喜不自胜,忙又夸了然然几句,这才走了。 待过了两日,梅姨娘将何家贤叫过去:“你也劝着老二,早些把铺子都脱手了,留下些田庄和房屋,租赁收银子便是,如今忙忙碌碌的,也没有时间去读书……” 何家贤知道方其瑞现在肯定是不愿意放手的,她虽不喜这样拖泥带水,但是也能理解方其瑞的犹豫,便道:“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出手,许多人知道咱们家有这个想法,都趁机压价……” “压价就压价,能值几个钱?”梅姨娘皱眉:“虽然不嫌银子多了烫手,可到底是充满铜臭的,沾久了可不好。还是早些回来,只要他肯上进,我这边再使些关系和手段,家里银子也够,到时候不是状元,探花也是跑不掉的……封官加爵,指日可待,可不比现在强多了?” 何家贤这才明白梅姨娘心里真正所想。 她既不愿意放手方家的管家权,这样就需要方其瑞占着产业。可又不愿意方其瑞将心思花在生意上,只想他赶紧高中,又霸着银子。 她管理方府,方其瑞又原理铜臭。 她这是银子和官职,一个都不想放手。取了中间的部分,毕竟官员不能经商,但是没说官员不能有很多银子罢。 若是按照她的安排,方其瑞高中后做官,再加上现在方家产业折成的现银身家,只怕日后仕途会顺顺当当,如日中天——当然,只要不过分贪腐的话。 有钱有有势,梅姨娘打的一手好算盘,只打定主意让方家其余的人全都仰仗着她的鼻息生活了。 亦或者,她安排方家的其余房里的人一个一个慢慢脱离出去,是要方其瑞握着银子从方家独立? 何家贤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抬眼看梅姨娘时,就发觉她笃定而淡然,似乎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当。 甚至何家贤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当。 三叔家得偿所愿做了官——他们本身就靠着公中的银子生活的。 五叔若是也如法炮制,便渐渐都跟方家产业没了关系,日后公中的银子也不用出。 方其业和方其宗是方老爷的嫡子,又没有自理能力,不会再因为产业的问题跟方其瑞作对。 周氏孤儿寡母没什么助力。 也就是说,梅姨娘打的主意就是让方家分崩,方其瑞一人独大。 如此看来,倒是一个好算盘,何家贤竟然发觉,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不赞同。 将这些烦人的缠人的俗世都分开来,大家各取所需,其实也挺好。日后,方家关上门来过日子。 至于方其瑞到底是想做生意还是要做官,她说了也不算。 想通了,就笑着道:“我会劝他的。” 当然,这只是客套话。方其瑞喜欢做生意,就由他先做着好了。 梅姨娘见她听话,笑着点点头:“你别觉得觉得我算计,这样的安排,大家都好。日后,你的儿子,也再不是庶子生的,出去也比别人高一头,能挺直了腰板。” 何家贤自然是知道的,这些算计,算来算去最有利的还是他们二房。 只要利己也利人,她又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到手的银子不要。 “听说五夫人去找过你,可说了什么事?”梅姨娘问道。 何家贤将她问的事情说了,梅姨娘沉吟半响道:“也不好厚此薄彼,你且去告诉她,做官的门路暂时还没有,倒是有个好姻缘。” 何家贤一听,却是京城有一位她的旧相识,小时候也算是手帕交的楼二娘,女儿到了适婚年纪,不过比五夫人家的方其格大三岁。 既然是京城的,又是做官人家的,想必五夫人会很满意。何家贤听了也想,值得住那个金项圈了。 正要往五夫人那边去,却蓦地一拍脑袋:“怎么穿越过来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明白古代门当户对的规则?” 若是这样好的条件,怎么会托梅姨娘说五夫人那样庶出的连产业都没有的人家? 心下暗暗存了疑,写了封信给方玉烟,让她帮着打听一下。 不过三五日便得了消息:那位小姐是位悍妇,结婚两年便气死了婆婆,被夫家休弃回家的。 何家贤想来想去,去回梅姨娘:“我素来不会做媒,想来想去,五婶那里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223、逼迫众人 梅姨娘还没听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无妨,你五婶昨日过来,我已经顺口跟她提了,她乐意的很……” 何家贤一愣,回去后左思右想,还是去给五婶传了个话,叫她好生查一查那小姐的名声。 如此方觉得心安。 谁知道过了半个月,便传来消息,说是方其格与那位小姐定亲了,等冬至那一日,便是要日子,要娶了进门来。 何家贤大惊,赶紧去了五夫人那里一趟。 谁知道五夫人对她根本没有什么好脸色:“当家人说把此事托付于你,可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你是小心眼到如此地步吗?我何曾得罪过你?” 何家贤愣神:“我是打听到那姑娘名声不好……” “什么名声不好,那可是我家未来的儿媳妇。”五夫人板着脸,还没过门就开始护短起来:“女大三抱金砖,她和我儿两情相悦,这门亲事好得很。你可别眼热……” 何家贤是真不知道这一个个都中什么邪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听五夫人的意思,是知道那姑娘的底细的,再说她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走出门口,何家贤发觉自己还是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四夫人低着头走过来,她一向是这样小心谨慎的模样,瞧着何家贤却是喜笑颜开,过来挽着她的手:“何先生真是厉害。” 何家贤知道她说的是方其宣考上的事情,便问道还是继续读书吗? 四夫人笑着道:“他不是那块料。一个秀才都考了三次了,对他来说很是吃力。不过当家人举荐了他去莙县做私塾先生,是官学呢。” 何家贤暗想果然一个一个都离了方家了,却也知道对四房来说,能自力更生是何其好的一件事情,因此口中是真诚的恭喜,又问何时启程。 四夫人道:“等五叔家的亲事办了就走。” 何家贤忍不住把查到的小姐的底细说给四夫人听,请她劝一劝五夫人。 四夫人大惊,自然不肯看着好端端的侄儿入这种火坑,便一口答应了。 过了三日,四夫人来汀兰院,叹口气,跟何家贤道:“那小姐家的情况,当家人当时说的明白,五弟妹是知晓的。她愿意。” 事已至此,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能长叹一口气。半响四夫人才说:“怕是五弟妹见三叔当官了,心里不忿。那位小姐的父亲,据说极有权势,想来是许了他们什么好处。那位小姐,被休弃后,在京城说了一年的亲,也没人敢娶。有想成事的,家世人品,多不如咱们家格儿,又唯恐日后留在京城被人笑话,这才想到燕州城。” 果然是,离家不远,却又不近。知道底细的人不多,传不出难听的话。知道底细的人,都是高门大户,碍于权势,不敢乱说。 如此对于那位小姐来说,可算是良缘。可对于方其格来说,福祸难料。 何家贤忍不住对方其格鞠一把同情的泪。 新媳妇进门后,五夫人又开始到处诉苦,说媳妇脾气太厉害什么的,口口声声埋怨梅姨娘。 梅姨娘从不解释,任由她到处说。 等到年后,正月初二回娘家,方其格去拜访了丈人回来,告诉五夫人:“岳父说,我秋季若是中了秀才,就能给我弄一个县令当。” 五夫人大喜过望,这才发觉新媳妇的家世实在是她这辈子所望尘莫及的,又对新媳妇大声夸赞,有什么事都忍着,到处说梅姨娘是好心,给儿子寻了一门好亲事。 梅姨娘仍旧是笑而不语。只是这边催促何家贤,叫她监督方其瑞读书。 何家贤说了几次,见方其瑞只有一个拖字诀,两个人便心有默契的不说了。 方玉露回来拜年了。 先是去方老爷和陈氏的坟头去哭了好几场,一面念叨“爹娘怎么不等女儿回来之类”的话,一面金箔银箔的洒,车马人纸钱烧了一大堆。 梅姨娘对何家贤道:“瞧着吧,父母死了都不回来的姑娘,此番回来定没有好事。” 当然,她说这话成竹在胸,自然是有办法应对。 果然,方玉露一住便是十来天,既不提回去,也不与人来往,甚至连方玉荷都只是草草的见了几面,并没有多说话。 梅姨娘沉得住气,在下人们纷纷议论觉得奇怪的时候,一声不吭,好声好气的好吃好喝伺候。 方玉露先熬不住了,寻了个机会拜访了梅姨娘。 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回来要银子。 何家贤这才明白,方老爷与陈氏先后过世,那期间她正在与夫君的小妾争宠,她进门这么久,只得一个女儿,那小妾刚进门,便怕人家生了儿子越过她前头去,根本不敢离开家里,放任夫君和小妾单独在一起,处处盯着,生怕他们郎情妾意缠绵的狠了,趁她不在家怀孕了。 现在回来,也是因为手头的银子都花掉了,缺银子了。 何家贤奇怪的是,方玉露爱财如命,当初那么多陪嫁,加上姑爷又是个清正廉明的,怎么会银子花的那样快。 方玉珠回娘家玩的时候,便把这些事当成不解之谜跟方玉珠说了几嘴。 方玉珠笑着道:“她能撑到现在来要银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当初我去了并州一趟,还算着这日期该提前一年呢。毕竟她姑爷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爱民如子……” 这回方玉珠没说完,何家贤就明白了。 太守大人清明,自然是没有银子的,除了那一点微薄的俸禄。 若是自己没有,也就是在能力范围内,能帮穷苦人就帮了。 这个能力范围指什么呢?若是他有二十两,便给二十两,只帮一个人。若是他有两千两,也是舍得的,那就能帮一百个人。 如今方玉露带着丰厚的嫁妆过去了,那太守老爷定然是拿她的银子救济百姓。 可是以一人之力哪里救济得了一州的穷苦人口,自然是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又没有什么大的进项。 就笑着冲方玉珠一笑:“梅姨娘定然是不会给的了。” “那也说不准。如今梅姨娘可是燕州城的风云人物,说什么也不会苛待嫁出去的姑奶奶们,你瞧瞧大姐回家的待遇,不比在侯府过得滋润?连儿子都抢过来了。”方玉珠撇撇嘴:“这些弯弯绕绕,你如今倒是也能懂了。” 何家贤笑着道:“懂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压不过一个孝字。”便把梅姨娘逼迫方其瑞读书的事情说了。 方玉珠听了道:“既然你们二人都不愿意走仕途,那莫不若找个好机会来个釜底抽薪。” 这招何家贤倒是没想过。方其瑞没确定心意,她不敢胡来。 此刻听方玉珠如此说,倒是很是心动。若是方其瑞真的不想走仕途,就凭梅姨娘害了吉祥,她也不想让这种白日里修路铺桥,夜里杀人放火的人如愿。 梅姨娘名声再好,在她眼里就两个字,伪善。 只是偏偏她没有能力对抗,只能先忍气吞声。 方玉珠的鼓动,让她跃跃欲试。 出了二房的门,何家贤拐到方其瑞在的那间绸缎庄去看了一眼,远远瞧见方其瑞亲力亲为在门口清点货物,说话间神采飞扬,精神抖擞,跟之前在书房读书时,和下场赶考时强装出来的努力和上进判若两人。 而这样的方其瑞,是她在方府大院里从未见过的。 若说有,也是在汀兰院,四下无人,两个人单独相处情浓时才有。 如此,便笃定了心意,只看什么时候是好机会了。 方玉露第一次要银子,在梅姨娘那里碰了个软钉子,灰溜溜的往回走,路上就碰到何家贤一脸狠绝的表情,也是从未见过的,她心情不好,冷笑道:“二嫂是在方家待久了吗?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何家贤不知道她话从何说起,还未发问,方玉露又道:“说了也白说的。我惯知道你如今得势了,自然是要狠心些的。女人不狠,地位不稳。只瞧瞧大嫂。从前你送什么礼,见人说什么话也要问她的。如今,她被拘在屋子里沉闷度日,倒也没听说你去看她的。” 何家贤不作声。 她去看过周氏,周氏一副怎么瞧就怕她是要害方宝乾的命的模样,总疑心是要害死了继承人要便宜方其瑞,去了几次便再也没去过。 方玉露见她不说话,冷笑着道:“说起忘恩负义,你就是头一个。先前唯唯诺诺小家气,如今还是。谁也不管谁也不顾。” 何家贤瞥了周边的几个往这边睃的仆役,心知都是梅姨娘的耳目,风吹草动没有一点儿不向梅姨娘汇报的,笑着道:“梅姨娘管家井井有条,大家各司其职,大嫂教导儿女,长大成人后继承方家。然然上私塾启蒙,我每日监督她学习。实在没有空多走动。你瞧瞧林姨娘沈姨娘,不都是为了孩子忙忙碌碌的么?方家人丁兴旺,后继有人,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光看着这些小节,不顾大义。” 方玉露没留神她一下子这样能言善辩,几句话就将她噎了回去,冷不丁怒火中烧,觉得以往被看不起的穷酸丫头如今也敢跟她呛声了。片刻后又冷静下来,皮肉不笑:“这么听来,是我误会你了?那我倒是要问问二哥。” 何家贤听她二哥叫的亲热,可刚回来时可不是这样态度,而是口口声声说方其瑞侵吞了方其业的财产,只怕又是在盘算什么,也不好戳破,只淡然道:“你二哥回来的晚,你要找他等掌灯了再来吧。” 方玉露见她直言不讳,却不好再说什么,冷哼一声走了。 晚上方其瑞回来,何家贤就派人去请方玉露过来,心里再怎么不喜,到底是一家人。 方其瑞听说方玉露要过来,问道:“你没问她什么事?” 何家贤道:“如今你管着家里的进项,那就说明她为的是银子,别的事情找梅姨娘就是了,哪里找得到你头上。” 方其瑞听了便道:“那就没办法了,钱庄的印章都在梅姨娘手上管着呢。” 何家贤先是一愣,随后又明白过来。方老爷临死前是把家里的大权交给了梅姨娘的,也是全权由梅姨娘看管的。 后来外间的生意归方其瑞照看,写了契约,大概是想到他们母子一体,因此都以为印章梅姨娘给了方其瑞,没有人去追究这个。 这样说来,方其瑞手上只有小的流动资金,大笔银子没办法调动的。 何家贤之前以为梅姨娘的嚣张与奢靡都是方其瑞默许的,是纵容着自己的亲娘呢。现下看来,反而是梅姨娘掣肘着方其瑞。 只是方其瑞本就没有意思要占方家的产业,因此并不在意。只要是正规用途,梅姨娘都很爽快的盖印。 何家贤便道:“那我去回绝了四姑奶奶?” 方其瑞沉吟半响道:“那也不必,叫她过来,你算算咱们的私房,还有多少银子。她回娘家求助,咱们尽个心力罢。” 何家贤点头答应。起身去点算银子。 方其瑞突然从身后抱住她,抱了一会儿让她转身,他按着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这段时间,家里一团乱糟,我自己心里也是乱的,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一方面知道生意不传给庶子,可我又是唯一能继承的,难免心有不忿,偶尔也会起贪恋。可另外一方面,又觉得既然家规定在这里,父辈们能遵守,为何我不能遵守?梅姨娘想让我读书做官,想到梅家伴君如伴虎的结局,我更加不想做官,这本就非我志向。” 他低着身子,头抵向何家贤,疲惫的叹口气:“我很累,很累。这段时间,我不敢往读书上去想,毕竟大哥和三弟还养仗着我,生命还有那么长,我一松手,他们就全然没有了着落。” “阿贤,阿贤,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我有时候也想自私的,可是我不敢,也不忍。”方其瑞对何家贤掏心窝子:“叔叔们分出去了,我知道姨娘的意思,是想方家的家产全落到我手上。然后我带着银子去考科举,去做官。这条路,对她,对你,对我,都是极好的一条路。” 224、回娘家要钱 “可是,大哥,三弟,宝乾怎么办?还有大姐?他们靠着手上的银子?老的老病的病,若是被人欺负,他们也没能力抵抗,那些银子能撑多久?梅姨娘又怎么会给他们太多?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不能昧着良心。”方其瑞贴在何家贤身上,喃喃自语,似乎在说给她听,又说给自己听。 “可若是一直将他们挑在肩上,等宝乾十几年后接管,我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阿贤,你不知道,我如今做生意,无法全心投入,我在想,这些我挣来的,打来的江山,名不正言不顺的,有朝一日,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呢。到时候我的儿子,却又两手空空。他会不会怨我?说为什么爹爹挣的,全给哥哥了?而他,什么都没有?”方其瑞这些日子,表面看起来挺好,实际上心如火烧。 何家贤听后半响才道:“我竟不知道你也想过这些,我还当你是圣人一个,打定主意要为宝乾守住家业了,因此姨娘叫我劝你读书,我也不愿意劝你。” 方其瑞嗤笑一下,点她鼻尖:“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不是。” 何家贤笑着道:“现在自然知道你不是了。既然今日明白了你的心意,莫不如我帮你做一回主吧。今日玉珠教了我一招,叫釜底抽薪。” 方其瑞不解,何家贤便道:“人生在世,但求安乐二字,我知道你与我想的一样。你只想过你的困扰,却没想过方家的困扰。这个釜底抽薪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到,是个什么意思。既然今日你说,那我就直接说了。与其拖泥带水,到时候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三弟沉迷五石散,大夫说不可强戒,但是能不能慢慢医治,减少依赖的时间呢?他总有清楚明白的时候,可以看看账簿吧。”何家贤慢慢说道:“还有大姐,她虽然嫁出去了,可如今被休弃,就是咱们方家的人。大哥三弟是她的亲弟弟,与咱们这样隔了一个肚皮的又不一样。若是大姐、大嫂和三弟联合起来掌家,给宝乾守住家业,你另辟江山,自立门户,到头来,谁也说不出个什么理来,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你觉得如何。” 方其瑞听后叹道:“我曾经想过把铺子卖掉后,把所有的银子给二叔掌管,让宝乾长大继承。又觉得祖辈们辛苦打下的帝国不容易,就这样葬送也是我大不孝。又担心宝乾日后坐吃山空,不思进取。你这个主意倒是有些意思,大姐是外人,自然是不可能吞了产业给翰哥儿的,不然天地不容。三弟如今只怕是没办法再娶妻生子的了,倒是明白的时候能管下帐,也算自立了。再说有大哥看着,一个管内账,一个管外账。只是大姐抛头露面的……” “古代还有太后垂帘听政呢,这算什么。”何家贤不假思索道。 方其瑞一点头,没发觉她话里的漏洞,笑着道:“可以试试,倒是个好办法。” “恩,只是这话我们来说,难免让人觉得你想撂挑子不干,或者别有居心,被胡乱揣测就不好了。”何家贤道:“我也是方才你说到底是亲妹妹,怎么也要管一把的,才想起来。这事儿,可以叫玉露去说。” 方其瑞听到这里,方才眼前一亮,上下打量了何家贤许久,才道:“你的长进,简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何家贤趁热打铁:“还有你,我也有一招釜底抽薪,你看你愿不愿意了。”说完附耳在方其瑞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方其瑞先是愣住了,半响才道:“我要好好想想,此事要慎重对待。” 何家贤点头:“不管你作出什么选择,我都是支持你的。” 方其瑞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呢喃道:“贤内助。当初你刚进门,生生涩涩的,如今心里的主意,却是比我都大了。” 何家贤不吭声,只静静的感受这一刻夫妻之间彼此信任的美好。 门外面红梅笑着道:“四姑奶奶来了。” 何家贤便道:“你别说话,且听我说。” 方其瑞点头。 方玉露一进门就对方其瑞道:“二哥。” 又示意何家贤回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家贤道:“汀兰院如今我做主,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反正左右不过是要银子。” 方玉露见她一开始就没个好态度,还当她是不打算给了,正要开口讥讽她小气,就见她嘴上说着,起身却去拿银票在手上数着。 何家贤数了一遍又一遍,才握在手上,也不说给她。 方玉露将讥讽的话吞进去,笑着搂一下何家贤肩膀:“二嫂果真贴心。” 如此变脸的速度,何家贤自己想了一下,仍觉得此生都追不上了。 扬了扬手上的银票,却不给方玉露,吊着她的胃口:“银子可以给,是有条件的。” 方玉露一听要谈条件,面上的欣喜尽数淡去,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开口:“那也要看给多少,值不值得我去做了。” 何家贤道:“我和你二哥,统共手上就两千两,全数给了你。” 方玉露便撇嘴道:“少了。” 何家贤道:“岂止你嫌少了,我也嫌少呢。你当你二哥多有钱啊,印章都管在梅姨娘手中呢。别说银子了,就连进货都要她点头。” 方玉露听她怨念的语气,知道二人大概是因为这事起了嫌隙,便道:“那也是你们自己人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家贤道:“跟你是没关系,可我跟你二哥也没讨到好处呀。她连我们都防着呢,一人大权在握,丝毫不让。” 方其瑞听她这样讲话,大体明白她要用什么方式达成目的了,也不开口,就在一旁坐着假装看书。 方玉露见他默许,知道也是他的意思,便不再阴阳怪气,将话挑明了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只瞧她如今通天的本事,当初却对我娘忍气吞声,连方玉烟被我娘故意骄纵成那样,一件祸事一件祸事的闯,都能全数忍了,拿女儿的一生做赌注,就知道是个厉害的人。你们在她眼里能算得了什么?” 这话七分真,三分是带着气,方其瑞听了脸色煞白,却也明白她说的是事实,没有出言反驳,像是没听见一般,反而起身放在书本,走了出去。 方玉露吓了一跳,以为方其瑞生气了,看何家贤面色正常,没有紧张的意思,想了想又道:“只是如今她一个人掌管整个方家的生死,谁也奈何不了她。你们还是乖乖听话当个赚钱的傀儡吧,说不定她心情一好,赏你们一点彩头。” 说完叹口气,很是无奈,却又带着几分向往:“瞧瞧这方府的变化,我初回来都不敢认。这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雅致,只怕花了不少银子吧。比起那些金银玉器,这才是不声不响的骄奢淫逸啊。只怕我在并州,太守府不如这里万一。还有今日我撞见她吃官燕,那是进贡的贡品,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本事,能够享用到。我若不是见着那装燕窝的匣子,跟我上次在燕王府王妃手中见过的一样,还以为是眼光了呢。” 何家贤听她说的吓人,回头看了一眼方其瑞,见他脸色如常,打断了方玉露的话:“别说这些了,你自己清楚就行。我只是问你,这两千两银子你要不要。” “自然是要。”方玉露不假思索的开口。 何家贤道:“既然要,那便是答应了我说的事情。” 方玉露暗道上当,怒道:“我都还不知道你说的何事,如何答应。” 何家贤道:“不会让你亏本的。便是两桩,一是你将三弟藏在马车里面带走,别叫人发觉,请个大夫给他戒戒五石散。” 方玉露又是吓了一跳,正想问问方其瑞是否同意时,蓦地想起他已经不在屋里。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二哥的意思?”方玉露谨慎起见,又问。 何家贤不动声色:“银子是我给你的,自然是我的意思。” 方玉露见何家贤偏等方其瑞走出去了才说这件事情,想来是跟梅姨娘起了嫌隙,方其业多少也是她的亲弟弟,虽然不愿意趟这个浑水,可到底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于情于理都该管的,便道:“不是说治不好了么?我可不保证。” 何家贤道:“不求脱了那五石散,只求能神志清明一些。” 方玉露见要求不过分,沉思几下便答应了,又问:“还有一桩呢。” “你去跟大姐说,请她出面帮忙管几间铺子,不多,相公忙得脚不沾地,凭什么只让他一个人劳累,其余的人都坐享其成!”何家贤装出很不忿的模样。 方玉露看了一眼何家贤:“你就不怕二哥知道了你的打算,找你算账?” 一看就是何家贤在为接手方家储备后备力量,她胆子倒挺大。 何家贤撇撇嘴:“只是管几间小铺子,让二爷腾出手来干大事,有何不可?大姐一介妇孺,有什么能耐能把家业从二爷手中夺了去?我就是看不过一个一个的都等二爷养活。累死累活的得不到个好处,要累大家一起累,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方玉露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多一个亲姐姐帮忙,总比请外人的好,便点头道:“既然你不心虚,为何不直接找梅姨娘说去,反而要偷偷摸摸的找我?” 何家贤冷笑:“有些人恨不能一两银子也要弄到手,有些人却只想做大买卖。难道你没听过抓大放小?况且,既然让人不舒服,那便都不舒服好了。她要拢权一人之手,我偏要放权,让大家都沾沾光。” 方玉露见何家贤果真见识浅薄,以为她跟梅姨娘置了气,使些小绊子出出气而已,暗道果然狗肉上不得席面。若是她,只怕也要像梅姨娘一样做法才稳固。 两厢谈成,方玉露拿了银票。 方其瑞从外面散步回来,见何家贤一脸轻松的模样,问道:“谈成了?” “是。”何家贤点点头:“你别怪我用这样的手段。若是能正大光明谁不愿意?只可惜你这个妹妹惯是个多疑又爱钱的,若是直说,她定然以为我们跟梅姨娘一条心,要算计她兄妹几个呢。与其她不诚心帮忙,莫不如我就做了这起子小心眼的人,让她知道女人之间斗气,无非就是那些小事情,便不会往深处想了。” 他们的打算是要一步一步,慢慢达成目的。以免梅姨娘发觉,从中作梗,功亏一篑。 方玉露到底从梅姨娘手中要了银子,一共五千两。何家贤见她拿了银子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出卖了自己。 过了三天,方玉荷在禀明了梅姨娘的情况下,开始管理一个玉器铺子。金银玉器一般都是关上门做生意的,因为贵重耀眼。方玉荷不需要抛头露面见太多人,只是在店里坐镇,有贵客来,掌柜的才会请她接待一二,时间一长,倒也渐渐适应了。 方玉露一直待到开春,写了帖子,说自己难得回来一趟,请以前交好的那些夫人小姐们来方府游玩春宴,得到不少响应。 方府因为大手笔扩建,名声传了出去,一直不曾对外人展示,不少夫人们听说鬼斧神工,精致异常,虽没有侯府那样的底蕴,没有从家那样的醇厚,但是光鲜雅致,别具一格。 到了那日,梅姨娘果真安排的妥妥当当,临时又买了三十个年轻的小丫鬟,一水儿的在门口迎客。那些身份低微的,便是两个丫头,身份高些的,便是几个得宠的妈妈。再高些的,如许夫人之流,则是方玉露亲自接待。 方玉婷也在邀请之列,自然也来了。 反倒是梅姨娘,一直推脱自己身份地位,不过是个妾室,就不参加了。 不少夫人本是矛盾的心情,一面因为她现在的身份瞧她不起,一面又对她充满好奇,想见识下落魄的阁老家的小姐到底是什么样。说起来是不齿,内心深处又隐约觉得钦佩。 225、方玉婷之死 只是见请客的东道主方玉露绝口不提,也不好提,只当没有这个人,游园起来。 瞧着先前的方宅,绚丽耀眼,奢华光彩,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副古朴醇厚的装扮,倒是让许多有品位的夫人笑而不语,一些沉不住气的就开始惊叹。 “这个瓶子我在厚古斋见过,说是前朝官窑里的东西,如今那官窑已经不开了,再也烧不出来了。”一位夫人指着花厅窗棱上专门支出来的炕台,上面摆着的装饰物道:“瞧着就有味道。” 用这种半旧不旧的东西装饰,是一些官宦人家的习俗。既不显得暴发户,又能得出底蕴,让人看出价格不菲。 一路上全是夸赞声。 方玉露在陈氏当家时,从没像今日这样趾高气扬得意过,一时便有些忘本,笑着道:“只要不俗就好。” “俗不俗的,也不是你这个嫁出去的姑娘说了算。”方玉婷笑着道:“是吧二嫂。” 何家贤跟在众人后面,本来客来主迎,她该在前面负责的,奈何方玉露一心觉得是自己宴请的,非要一个人带路解说,她也不争这点虚名。 此刻见方玉婷点她的名,笑笑便过去了。 方玉婷见她不说话,觉得无趣,走到后面跟何家贤说话。 待游玩过后,便有人过来,说梅姨娘请的戏班子到了,听大家过去听戏。 不少人对梅姨娘愈发好奇,觉得此人深藏不露,说是个妾室,但是觉得考虑周到,出手也大方,教养极好,做事也体面。 但是始终不见梅姨娘出来。 反而是颖儿跑过来对方玉婷说道:“小姐,奴婢方才瞧见四姑奶奶带回来的丫鬟在您的马车前跟车夫说话,不知道要套什么呢。” 方玉婷一愣,在人群中逡巡,找方玉露,这才发觉始终不见人影,客人都是何家贤和周氏在招呼。 她心里一咯噔,对颖儿道:“去看四姑奶奶在什么地方,过来回我。” 话音未落,就见方玉露的贴身丫鬟从戏台子后面鬼鬼祟祟的过去,忙抬头让颖儿跟过去。 颖儿过去了好半天,也不见回来。再看看场内,从方玉露到跟着她回来的几个丫鬟,全都不见。 想来她抛下这么多重要的客人,大概是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 加上方玉露突然这样回娘家,她本就觉得蹊跷,此刻无暇细想,忙顺着颖儿过去的路追了过去。 只见戏台子后面是个角门,出了角门,是帽儿胡同,她望了几眼,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角落里一闪而过。 方玉婷暗道不好,忙提了裙摆跟了上去,左右看无人,快步追了几下,对前面的身影道:“从大爷……” 那人转过身来,却不是从家大爷是谁? 身旁跟着的小厮机灵,见是方玉婷,愣了一下去看从家大爷的脸色。 从家大爷见她朝自己走过来,霎时间脸色发白的明白过来,对方玉婷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叫我?” 方玉婷立时也反应过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方玉婷背后的胡同口突然涌入一大帮男人,堵着他们二人,为首的一人大声道:“这里有人私会!哎呀,是从家大爷呢。” 他的声音又大,其余人一听就哄堂大笑起来。倒是没怎么为难,也不等从家大爷说话,立时又一哄而散。 方玉婷这才明白中了圈套,只是要抽身已然来不及,从家大爷却已经面色铁青,摆手往回与她擦肩而过——胡同的另外一头是堵死了的。 只是他没走几步就又退了回来,肖金安面色铁青的站在胡同口,身旁的跟着的小厮,手脚止不住的发抖。 这种事情,想捂也捂不住的。 肖金安并不与从家大爷说话,只对着小厮:“送奶奶回府。” 帽儿胡同一会儿又归于平静,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只是这等消息,瞬间就传进了还在戏台子那里听戏的夫人们耳朵里。 一个丫鬟走进来,在自家主子耳朵边上叨叨。 又一个丫鬟走进来…… 不消一盏茶,所有的夫人们都看不进去戏台子上的戏,交头接耳起来。 连何家贤这等不关心的人都听说了,吓了一跳,忙问红梅是谁传的。 红梅道:“街上都在传,许多人都看见了。二姑奶奶已经被侍郎大人押回去了。” 何家贤唬得一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宁愿相信是假的,叫红梅去打听情况。 红梅去了直到散席了才回来,说找到了颖儿,她被方玉露关起来了,方才才放回去,因为带给她一句话:“二奶奶答应过要救我们奶奶一命的。奶奶说她出了事,二奶奶就去找咱们家大人。” 何家贤一愣神,想起当初为了然然承诺方玉婷的事情。 找肖金安? 难道这事是真的?所以要她去求肖金安? 这又是那跟哪儿。 只是还不等她弄明白,燕州城里面已经传的满天飞——从太夫人听说了从大爷的事情,将那小厮叫去盘问,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从大爷一口一个被诬陷。 侯府那面,却恰好跟从家息事宁人,想要摆脱嫌疑的做法相反。侍郎大人肖金安将从大爷告上州府衙门,说他诱骗良家妇女,提供了一系列的证据。 包括两个人私相授受的丝帕,来往的书信以及方玉婷承认了的口供。 满城震惊。 头一次听说有男人戴了绿帽子主动承认,还要闹得满城风雨的。 何家贤跟方其瑞说起此事时,方其瑞道:“你大概不知道,从家大爷跟肖金安在争京城吏部给事中的位置,肖金安是侯爷的保荐,从家大爷是这么多年的积累。” “可从家大爷失德,肖金安也丢人啊。只怕大家都背后嘲笑他罢。他二人两败俱伤,难道他还能有脸面去上任?”何家贤想不通。 这种事情捅出来,从家大爷固然是不可能了。可肖金安也有风险——治家不严,也是一项罪过。 方其瑞道:“这种官场上的事情我懂的也不多,就这还是听别人说的。也许他另有打算。” 肖金安没有得到吏部给事中的位置,也没有去京城。 他在州府衙门上痛陈从家大爷引诱他的妻子,害得他没了脸面,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方玉婷在公堂上也转变了口风,一直说是从家大爷逼迫她,拿肖金安的仕途逼迫她,拿她的性命和名节逼迫她,说的字字泣血。 问到既然是逼迫,两个人为何又在帽儿胡同私会时,方玉婷眼里闪过一抹恨意,说从家大爷要吏部给事中的位置,因此让她给肖金安下药。她实在忍无可忍,自己找了人来撞破奸情,只求真相出落,省得一直受制于人。 一下子,肖金安两口子都成了受害者。 事关朝堂官员声誉,州府大人不敢擅专,层层上报。 从家大爷因为罪证确凿被革职。这还是看在从家几代人为朝廷效力的份上,从轻发落。 何家贤见判决结果下来,也没想到肖金安的目的跟吏部给事中有什么关系。 还没想明白呢,颖儿就悄悄来找她:“奶奶说了,您答应过她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从家不会放过她,她自己也没有名节了,若是还有脸活着,就该是给侯府,给方家蒙羞。 何家贤没想到方玉婷是要把上次的允诺用在这里,只是想到方玉婷的嘱托,委实不想失信于人,还是以娘家嫂子的身份,在方玉婷从衙门回去后,就立时去了一趟侯府。 肖金安瞧见她很是吃惊,目光在她如碧玉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做了个揖,不忘礼节:“二嫂有什么事?” 何家贤跟方其瑞商量过,均觉得人命可贵,若是方玉婷愿意,还是想请她得了一封休书,就算不回方家,在外面置个宅子住着也可以。 说完将打算说了。 “至于那烧毁的宅子,我们算银子赔给侯府。方家教女不严,还请侍郎大人高抬贵手,念在这几年夫妻情谊。”何家贤真诚恳切。 肖金安愣了一下,才道:“那你可知道她这些年做了什么事?你忘了你们家五妹妹的的性命了?” 他话一出,何家贤就红了眼眶,半响才闷声道:“那与此事无关,冤是冤,恩是恩。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让我和她哥来接她回去。” “回去?我又没有休了她,何来接她回去一说?”肖金安皱起眉头,听见“她哥”二字,就往她身后瞧去,却不见方其瑞的人影。 何家贤看出他所想:“我相公很快就来。” 方其瑞在忙着谈一笔买卖,要忙完了才过来。 肖金安哑然失笑,暗道自己多心。 何家贤便道:“若是大人不愿意放人,那就请善待二妹妹,她也是受害者。我会每日过来瞧她的。” 说完一施礼,竟然是要走。 “受害者?”肖金安心里冷笑,瞧着何家贤似乎是认真的觉得方玉婷是受害者,问道:“你不觉得她让方家蒙羞?” “蒙羞?她被逼迫,非她本意,为何蒙羞?”何家贤不解。 肖金安瞧着她一脸懵懂,对方玉婷笃定无辜的模样,终于明白:“是她叫你来的吧。整个方家,也只有你能救她了。” 何家贤没有否认。 肖金安叹口气:“你带她走吧。” 何家贤一愣,不明白肖金安为何改变了主意,却也知道机会难得,飞快的道了一声谢,又命红梅遣个小厮叫方其瑞来接人。 红梅还未出侯府大门,方其瑞已经来了。两个人来不及交头接耳,讨论为何肖金安这么容易就放人了,飞快的去后院抬了方玉婷出来。 民告官,要先受杖刑的。 方玉婷硬生生挨了二十大杖,才有资格上公堂呈情,也才有了后面对从家大爷革职的处置。 方玉婷躺在门板改成的担架上,一路从后院望到角门,始终不见肖金安出来送她,终于眼角落泪,闭上眼睛绝望了。 侯府门口,新娶的世子夫人苏氏瞧着仆妇们将方玉婷抬上马车,走近了看了一眼,趁人不备突然一口唾在方玉婷面上:“贱人,你也有今天!” 颖儿忙拿帕子将她脸上擦干净。 却被那苏氏朝何家贤脸上扇过来,却被方其瑞一把拿住胳膊,动弹不得,只得破口大骂:“你们姑嫂两个合起伙来,把自己姑娘摘干净了,却把我姑娘填进去,狠心恶毒的人哪,报应来了,不得好死……” 何家贤愕然。她本以为世子夫人是很自愿的将姑娘与从家少爷定亲的,还曾经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捏了一把汗。没想到也是被方玉婷算计的。 就听方玉婷慢悠悠说道:“当初不知道从少爷生病的时候,你不也喜滋滋的?说起来,你若是没有那攀龙附会的心思,谁也阴不了你。你太贪,才会被我算计!” “放屁,你这个贱女人,我要你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世子夫人不顾大家闺秀的礼义廉耻,破口大骂,将此生所听见的所有恶毒的骂人的话全数扑到方玉婷脸上,犹自不解恨。 “你若是再骂,别怪我不客气。”方玉婷怒道。 “怎么滴?你如今双腿都残了,还能跳起来打我不成?丧尽天良的贱货!”世子夫人又朝她面上唾了一口:“果然报应来了!”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等着吧。”方玉婷制止了颖儿帮她擦脸的动作,慢条斯理。 “自身难保还敢大言不惭。”世子夫人冷哼。瞧着方玉婷被人抬走:“就等着休书吧你。” 方家大门口却是闹哄哄的,三夫人、五夫人,包括沈姨娘都出来了,堵在门口,率着一大堆丫鬟婆子将何家贤拦住:“二姑奶奶不能进去。”又将方其瑞堵住:“二爷也要给一个说法,别因为您现在掌管生意,就任意妄为,不拿方家的声誉和体面当回事。” 基本没把何家贤放在眼里。 方其瑞一愣,问道:“这怎么不是方家的体面?难道让咱们家的女儿死在外头?” “怎么就死在外头了?”三夫人怒道:“侍郎大人还没有写休书,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侯府的二奶奶,为何要抬回来?” 226、秘密出水 “二爷就只想着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的性命,却不想想咱们其余几房还有未出嫁的女儿的前途?”五夫人也开口:“她说是被逼迫,谁信哪。外间都有传闻说侯府二爷的侍郎大人的职位,都是她跟从家大爷那些腌臜事情换来的……说起来,侯府二爷该不会为难她才是。她可是他的恩人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堵得方其瑞完全没有话说,反正就是进不去。 方玉婷躺在马车里面静静的听着。何家贤陪着她,半响才问道:“若是不接你回来,肖金安会怎么对你?” 方玉婷眼里闪过一抹绝望,不言不语。 外间吵吵闹闹的,马车里面却异常安静。 何家贤道:“你别怕,若是不让进方家,我给你弄一处小宅子,你好生住着就是,大不了隐姓埋名不回方家。” 方玉婷摇摇头:“死也要死在方家的。” 何家贤一愣,耳旁听方玉婷道:“这事是有人要害我,我要问问方玉露,为何害我。” 何家贤不解:“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方玉婷也是想了许久想不通此间关节,她得罪过许多人,唯独没有对方玉露下过什么狠手,除了偶尔讥讽她两句,却不至于让她置于死地。 更甚者,方玉露远在并州,又如何知道她与从家大爷的事情? 此事为秘辛,他们相会的地方寻常人根本找不到。从家大爷为何又听信了人的话,去了帽儿胡同? 如此说来,不是被人算计,就是有人知道了他们的事情,被人要挟,方玉婷从来不是会受委屈的人,死也要死一个明白。 正说着,外间吵闹戛然而止,是梅姨娘的声音:“抬二姑奶奶进来。我们方家,能容得了被休弃的大姑奶奶,为何容不了被逼迫的二姑奶奶?”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马车帘子便被掀开,方其瑞示意人将方玉婷抬下去。 梅姨娘亲自来候着:“如今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外人瞧着咱们方家没了个依靠,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想欺负咱们呢。咱们就要团结起来,莫让人轻贱了。别人轻贱是别人的事情,自家人若是还互相排挤,那方家离倾倒不远了!” 一席话说的三夫人五夫人都低下了头,虽然面有愤愤之色,到底不敢言语。 将方玉婷抬到一处新收拾好的屋子歇着,方玉婷便对梅姨娘道:“多谢您了,不知道能否将四妹妹叫过来。” 梅姨娘笑着:“她昨日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方玉婷在狱中,没有消息,并不知道。听闻此言一愣,面上露出一抹恨意。 “你若是想问她为何要害你,莫不如问我。”梅姨娘突然出声道:“是我要她这样做的。” “为什么!”方玉婷片刻失神,像是没明白梅姨娘的话。待回过神来,突然嘶吼。 梅姨娘笑着道:“你锦衣玉食的,大概忘记了你五妹妹是怎么死的。我可没忘记。你不觉得这手法似曾相识?我这一招还是跟你学的呢。” 方玉婷大脑嗡的一声炸开,喃喃自语尤不相信:“你是如何知道……我与从家大爷……不,不可能,不可能……再说,你如何请得动肖金安呢。” “我是请不动,利请的动呀。”梅姨娘似乎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我既有心为五丫头报仇,怎么会不派人盯着你,抓你的把柄呢。” 方玉婷凝神想了片刻,立时艰难挪动身体,冲外面大吼:“颖儿,颖儿,你这个死丫头,我要撕了你……” 梅姨娘见她猜到,叹口气:“可见你平时多不得人心,连贴身的丫头都出卖你。”又道:“也好,让你死也死个明白,就当我积德了。” “你家二爷与从家大爷都在争吏部给事中的位置,这个你知道,我也知道。不足为奇。可你不知道的事,你家二爷去京城述职,被三王妃的孙女,如今的日和郡主瞧上了。”梅姨娘慢慢说来:“他述职回来,早已经志不在一个小小的吏部给事中了,他要给郡主做郡马爷了。可是家有糟糠,虽不能生育,却也是甘于贫穷过了的,休是名正言顺,可难免落下一个凉薄自私的名声。” “于是你就伙同他,引诱我承认从大爷逼迫于我,让他成了一个大家眼中的被戴绿帽子的可怜虫?哈哈,真是好计策。”方玉婷抚掌大笑。 笑了好一阵子,上气不接下气后才喘息着道:“我是说那条靠老婆跟别人睡觉才吃上饭的狗,如今怎么敢算计起主子来了?原是有你这个毒妇撑腰。” “我不毒,二丫头,我真的不毒。”梅姨娘瞧着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长长的叹息一口气:“我若是毒,早在听五丫头说你算计方玉烟的时候,就该要了你的命,而不是今时今日,因为一念之仁,赔进去了五丫头的命,才对你动手。” “方玉烟?你还记得她是你亲生的闺女呀。我还当你忘记了呢。”方玉婷惨白着一张脸直笑:“夫人以前刻意纵得她嚣张跋扈之时,怎么没见你一点儿动静呢?” 梅姨娘不理会她专门捡痛处踩的歹毒用心,只冷笑着反击道:“如今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气。我将你接了进来,你该知道,我不可能真的那么好心,白白供养你的。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等我逮个机会,再把你送给从家做人情。” 方玉婷听见从家二字,活生生打了个寒颤,牙齿咬得格格响,面露怨毒的瞧着梅姨娘:“你跟我说实话,当初我姨娘的死,你到底有没有份?” 那个接生婆只说陈氏和金娘子伙同她给姨娘下毒的事情。可是陈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梅姨娘怀孕的时候,恰好她姨娘争宠,若是以前,她会相信梅姨娘不嫉妒,可如今,随着梅姨娘一人独大,狠戾的性格渐渐暴露出来,她恨自己当初被梅姨娘蒙蔽,轻易就相信了那稳婆,放过了她。 “既如此,那就让你死个明白。”梅姨娘将她对从家的惧怕看在眼里,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笑着道:“你姨娘的死,不仅是陈氏,我,还有一个人,只怕你猜也猜不到。” 说着将方老爷默认的意思告诉了方玉婷,然后瞧着方玉婷瞪大双目,难以置信的模样,得意的笑了:“若非老爷授意,夫人下毒害姨娘这么大的把柄,为何这些年我从来不拿出来用?你也不想想。我握着那稳婆在手,却从来都是静悄悄养在庄子上,不敢轻易示人,而是在陈氏压制了二十多年,忍气吞声的……” 她话没说完,方玉婷已经面色恢复如常,冷静道:“知道了。” 梅姨娘诧异她恢复的这样快,忍不住道:“只可惜你是个嫁出去的姑娘,若非如此,你倒是个很好的对手。” 陈氏的手段太烂太直接,她一向瞧不上的。 方玉婷苦笑,动了动身体,拢了拢头发,对梅姨娘道:“你请我大姐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梅姨娘瞧着方玉婷凄惨的模样,倒不是心软,反而是想知道,她能有什么话对方玉荷说。只是方玉荷不在府中,只能等晚上回来。 何家贤想要见方玉婷一面,被梅姨娘拦住,只说请了大夫给她治伤,需要静养。 晚上方玉荷回来,方玉婷又要求所有的人都在场,还要去侯府请肖金平。梅姨娘以为她有什么重大的辛秘要讲,问了半天也问不出来,只是事情涉及到侯府,不敢轻易怠慢,只能将所有人召集,先由着她。 便有绿尛在梅姨娘耳旁小声道:“三少爷不见了。” 梅姨娘一愣:“那个废物能去哪儿?”绿尛小声道:“不知道,昨天晚上送过去的饭就没有动。” 看着何家贤她们都得了消息,渐渐进来,梅姨娘只能先将方其业的事情搁浅,低声道:“先去找,别闹出动静。” 绿尛领命而去。 待人都到齐了后,方玉婷看着方玉荷,又看看肖金平,认真道:“姐夫别怪大姐了,侯夫人是我下毒害的,虽不至死,但是我命人在她的药中做了手脚,然后嫁祸给大姐。如今我成了这副模样,没什么好隐瞒,更不好再连累大姐蒙冤。” 说完竟然是将以前害侯夫人,夺取管家权的细节一一说出,肖金平满是震惊,方玉荷本想扑上去打方玉婷,一是见她奄奄一息,二是肖金平在场,只得作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抹着眼泪:“你如今这样,快别说了,我原谅你便是。” 方玉婷便露出一副知道错了,要悔过的模样出来,姐妹两个惺惺相惜,互相认错。 肖金平在一旁听得满脸愧色,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动了动嘴唇忍住了,心里却是天翻地覆。 当年方玉荷与他也算是琴瑟和谐,带着翰哥儿幸福美满。全因方玉婷在中间作梗嫁祸方玉荷,导致家庭破裂。 如今虽已另娶,但新世子夫人粗俗不堪,又因娘家有几个钱,侯府没落而耀武扬威,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成日里不过是懦夫一样的活着。 此刻见方玉荷泪眼朦胧,宽宏大量,便又想起她昔日的那些好处来,心思活泛。 碍于家中的那个母老虎,不好直说,只能忍了。 出了院子,红梅笑着道:“二姑奶奶真是聪明人,只可惜聪明得过头了。” 何家贤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回来的时候新世子夫人辱骂方玉婷,方玉婷这是在她心里添刺呢。 替方玉荷平反,世子不可能不后悔,只要后悔就会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况且,翰哥儿还在方府养着呢。 叫了那么多人来,只怕不日就会传出去,新世子夫人听了更会惴惴不安,吵闹害怕。更是怕方玉荷趁机报仇,人多方玉荷又不得不原谅她,真是处处都算计到了。 “她一直是很聪明的。”何家贤感慨道,若是聪明人是这样的下场,她宁愿做一个蠢钝之人。 三日后,方其业失踪的消息才传到她这里来,只是叫人帮着找,梅姨娘并没有让消息传出去。 七日后,肖金安送来一纸休书。 三个月后,肖金安与郡主定下婚约。 方玉婷绝食而死。 何家贤得到消息的时候,半点也不吃惊。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若是寻常女子,想不开是正常。 可方玉婷不是寻常女子。 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夫君另娶,父母双亡,无人再能为她做主。 从家可能存在的报复,梅姨娘的威胁…… 方家隆重的为方玉婷发丧。 三夫人和五夫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言语中难免因为方玉婷的“迷途知返”感到庆幸。 方玉婷能够以死明志,倒是为方家出嫁的姑娘们挣回来一些脸面。也为未出嫁的姑娘们赢得一些名声。 瞧着三夫人和五夫人在方玉婷葬礼上笑得忍都忍不住的嘴脸,何家贤不禁为方玉婷感到悲哀,也为古代女人的地位感到悲哀。 方其业回来,已经是又一年春天,然然四岁,方宝坤也有两岁出头了。翰哥儿七岁,方宝乾三岁多,林姨娘的儿子方其格也快四岁,方其凯九岁。都跟着先生在家启蒙。 此间,三老爷的官职又往上升了一级。五老爷家的方其乐也在岳父大人的帮助下,谋得一任县令。 这一年,方其瑞又是空白卷下场。 梅姨娘得知后勃然大怒,逼迫方其瑞将生意尽快转手出去,两个人闹了一场,不欢而散。 何家贤正在屋子里教然然写字呢,方其瑞怒气冲冲推门进来。然然上前去笑着拉方其瑞:“爹爹,怎么啦,你看然然写的大字?” 说完把墨汁未干的纸拿过去。 方其瑞歉意的望一眼女儿,收敛了怒火,笑着说道:“写的很好。”顿一顿又道:“你且去找奶娘洗漱了,带弟弟玩一会儿就睡觉吧,爹爹有话要跟娘说。” 何家贤忙吩咐奶娘带两个孩子下去。 “她如今已经是当家人,居然还想着封诰命。可这诰命是说得就能得的吗?”方其瑞很是不满梅姨娘的作为。 227、婆婆之威 “这是她的心结,自然希望能早日实现。”何家贤劝道:“你跟她说明心意,难道她还能逼迫于你?” “她……她……”方其瑞虽然很不想说,只是对着何家贤笑容的面庞,实在忍不住说了出来:“她明着说,我生意做得再好,家财万贯,也不过是下贱低俗之人,上不得台面!叫我趁早死心,好好走仕途……” “我岂能不知仕途好走,可那为官者难道不是劳心劳力?我偏爱经商的算计和谋划……”方其瑞怒道:“她居然骂我一身铜臭。” 何家贤知道梅姨娘说的是现实,可是也太“唯官独尊”了些,那些没有做官的,难道都饿死了不成? 方其瑞突然握着何家贤的手:“阿贤,你说,我若是破釜沉舟,你会不会……” “不会!相公做什么,我都喜欢。哪怕一贫如洗,哪怕风餐露宿。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健康平安,就好。”何家贤笑着指一指:“你这两年掌管家里的生意以来,挣了多少银子?可我又花了多少?家里的摆设还是一样,我的吃穿还是一样,然然和坤哥儿的用度还是一样。所以,我不会怪你。” 她认真的看着方其瑞的眼睛:“我一直说过,做自己想做的喜欢的事情,才是幸福。人生路上走一遭,若是不能顺心如意,成日里战战兢兢夜不安寝,再好的前程,有什么用呢?吃得好睡得着,比什么都重要。” 方其瑞大受感动,紧紧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就呼吸急促起来。 何家贤轻声道:“你忍着些,还有一年就过了孝期了。” “是了。我不能拖你下水。”方其瑞喃喃道。若是孝期有孕,只怕日后为官,光一个“孝”就能除了他。 可是这样一来,梅姨娘难免迁怒何家贤,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便是又混了一年,到了秋闱之时,梅姨娘便四处走动起来,给京城的故人们写信,为方其瑞打听主考官,打听考试的题目…… 方其瑞听后握紧拳头,并不言语,由着梅姨娘张罗。 按时间到了京城,下了场,梅姨娘还翘首以待他能考上呢,不求好名次,只愿能上榜。 就有送文书的官差到了。 梅姨娘大喜过望,命婆子抓了一把银钱给了那官差,那官差诧异的瞧了梅姨娘一眼,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个有病的吧。” 只是谁还嫌银子多呢。捏了捏是真的,放在荷包里收走了。 梅姨娘忙打开文书,半响后倒吸一口冷气,气得拿着文书的手不住的抖。 方其瑞去佛堂跪了三天。 文书上说,方其瑞在考场对巡视的考官出言不逊,被革了举人功名。 方其瑞跟何家贤讲时,是这么说的。那主考官巡视过来,见他一字未写,问他为何。他径直道:“老匹夫,关你什么事?”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的。 何儒年得知消息,在家里足足骂了三个时辰的孽障,又将何家贤叫回去,狠狠责骂了她“督促不严。” 徐氏在一旁劝着说道:“她哪里有本事管住姑爷。” 因着这个缘由,新进中了举人的黄缺带着何家慧往家里送节礼的时候,何儒年没有拒绝,何家慧喜出望外,连带着何家贤也为她们夫妻二人高兴。 何家慧自嫁给黄缺后,一心一意过日子,也不与娘家往来,倒是黄缺念念不忘恩师,每逢过年过节定要拜访,自然是被拒绝的多,得以进门的少。 如今得了认可,怎么能不高兴。又道:“怕孩子没外祖,一直不敢生。如今得了岳父岳母大人的首肯,我跟家慧的婚事这才是真正的成了。” 说的徐氏不住的抹眼泪,一直说孩子们懂事。 何儒年到底也是承认了黄缺这个女婿,只是教育他们要低调行事,那些流言蜚语稍有不慎,就能要了家慧的声誉,连累孩子和娘家。 两个人答应了。 何儒年又意志坚决的去方家辞了职缺,不再教四老爷家的方其宣和沈姨娘的儿子方其凯,在家潜心给何长谨启蒙。 一来二去,日子便清贫起来,倒是方其瑞借着请罪的由头,三五不时送些银子过去,勉强贴补着,徐氏又不敢跟何儒年说,只能艰难度日。 春娇便又起了心,想把珊瑚赶走。 如此闹了几次,何儒年苦不堪言,为了求个清净,托人带话叫把珊瑚带回去。 何家贤以为是珊瑚又不安生,正待要问,春娇却是病了,需要人照顾,把珊瑚接回去的事情不了了之。 眼看着要过年关,梅姨娘与方其瑞二人仍旧是不理不睬,方家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下人们已经开始默默的站队。 连周氏都开始坐不住,想要出院子打听消息,被方其宗呵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二弟的人品我信得过,他绝不会吞了宝乾的东西。” 周氏一听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暂且按耐住。 方其瑞却又快马加鞭的将方家的铺子都盘了出去,生意也都转手了。 梅姨娘大喜,以为他要服软,笑着道:“你还年轻,从头来过也未尝可知没有前途,都来得及。” 岂料,翌日一早,却是失踪了快一年的方其业出现在方氏钱庄,等待接手转交。 方其宗也被人推在轮椅上出现在方家钱庄,与方其业一同接手账簿。一同监管的,还有方玉荷。 这一切签字画押,请了中间人做证完成后,梅姨娘在后宅才得到消息,怒道:“方其瑞,你可是我生的!” 可是尘埃落定。 方其瑞一下子成了袖手闲人。 三夫人和五夫人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等梅姨娘过来,问道:“可需要我们给两位老爷去信?” 两位夫人见梅姨娘沉思不说话,又道:“若是老大媳妇真的要主持中馈,咱们只要不答应就行了,拖着她,等老爷们回来再做定夺。” 梅姨娘叹气道:“你们两家已经是分了家了,若是家里大事还能说得上话,这种中馈的家务事,跟你们不沾边,你们又能说什么?” 三夫人不言语。 五夫人道:“我看未必就是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也可以。到底是您嫡亲的儿媳妇。” 梅姨娘叹口气:“与其指望她,莫不如指望我自己。她跟我从来就不是一条心。” 说的三夫人和五夫人面面相觑,半响三夫人才狠心道:“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把大奶奶弄走。这样后宅就没了主事的人,难道让男子们主事不成?” 梅姨娘和五夫人大吃一惊,看向三夫人。 三夫人苦笑道:“莫看我。与其让老大媳妇处处拿捏我们几个长辈,还不如……”她做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梅姨娘颓然:“她到底是乾哥儿的生母,我们再瞧瞧吧。若老大是个明白的,就该知道我当家比他媳妇当家好上一百倍,只要他不瞎,如今方府在燕州城的地位,可是与以往截然不同,他定然能看见的……” 五夫人双手合十道:“那就阿弥陀佛了,正好不用费事。” 她的儿媳妇怀着身孕,五夫人不愿意去做有损阴德之事。 事实证明只是虚惊一场,接管了生意,方其宗言辞恳切的跟梅姨娘说道:“您把家里料理的井井有条,燕州城没人不夸的。三叔和五叔的致仕,家里孩子们的功课,都是您的功劳。”请梅姨娘务必接着管家。 梅姨娘虽知道方其宗是个能顾全大局的,却没想到他是如此瞧不起周氏,倒是颇为意外,推辞了两三下,接受了。 如此方家又换了一个局面。 方其瑞如今既不愿意读书,也没有了生意接管,便是坐在家里带两个孩子,偶尔指点一下方玉荷和方其宗。 方其业还是要靠五石散过日子,好的时候便好,不好的时候撒起泼来,方其宗就命人将他关在房子里不许出来。 好在方其瑞将大部分需要费心费力的产业都转了出去,如今剩下都是临街的铺子和乡下的庄子,只需要收租就可以了。另外给方玉荷留了一间绸缎庄,需要打点一点,她也足以应付。 方家逐渐在燕州城的商圈淡出人们的视线,开始走科考的路子。 只是除了方其瑞之前有举人老爷的功名,后被革了去,其余的子弟也都只到秀才,就止步不前,梅姨娘在这上面颇为费了一番心思,只是孩子们还小,只能待来日方长。 至于方其瑞那里,梅姨娘是骂也骂过了,理也讲过了,方其瑞一口咬定不是故意的,是那个主考官气量狭小。 绿尛劝梅姨娘:“许是二爷真的不是故意的呢,奴婢打小就没见过能舍得将功名送出去的。何况不止是秀才,是个举人老爷。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也未必考得上!” 看看梅姨娘皱着眉头,仍旧是怒火中烧的模样,想了想又道:“……别说作出这种行径的人很傻,就是二奶奶,只怕也不会轻易与二爷善罢甘休的呀……” 梅姨娘听到她提何家贤,怒道:“我瞧着何家贤定然是知情的。” 绿尛“啊”了一声,疑惑道:“奴婢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媳妇……” “何止是你没见过,我活了这么些年,不也一样没见过?”梅姨娘沉声道:“这个何家贤,当初瞧着还是个贤妻,如今发觉,她倒是清心寡欲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功名利禄,官职银子,二爷现在一无所有,她照样波澜不惊,若是说她不知情,我定然是不信的。” 绿尛就道:“若真的是二爷的主意,她也没什么能耐反对。” “没能耐反对也该提前过来跟我说一声!”梅姨娘明显是迁怒:“她既然眼里没我这个婆婆,我自然也不会对她再如此宽容,该立规矩的时候到了!” 绿尛在一旁小心谨慎劝道:“您以前不是说过,二奶奶不太懂这些……从前还帮着二奶奶,尽量让奴婢提点她,让她别在夫人面前立规矩的……” “那是因为陈氏本来就是商贾女出身,自己也不懂什么规矩,全是跟那些不成体统的半吊子人家学的,何家贤立与不立,在陈氏眼里根本没有大的区别。所以我才说陈氏那些手段上不得台面,拿何家贤根本没办法。那会儿老爷也护着何家贤,何家贤只要稍微硬气些,她就撞了铁板。”梅姨娘眯起眼睛:“我这里可不同,你且瞧着吧。” 绿尛深信不疑。 当家人是高门大户出身,是宫里的嬷嬷教养的,真正的官宦世家。那举止礼仪,人情世故,通达精炼,非寻常官宦人家可比。 方其瑞听说梅姨娘要教何家贤管家,倒是没多说话,反而叮嘱她道:“我知你的性子,除却自由,什么都可以不要。可如今你已经不是一个人,凡是要多为然然和宝坤想想。想她们日后的前途。梅姨娘虽然于权势上急功近利了些,可这些年对你我都还不错。这次要教你管家,大抵也是因为我没了功名,她也终于死心的缘故,你多学着写,日后方家还要靠你主持中馈的。” 何家贤其实也渐渐明白过来,在古代生活,就必须遵循后宅的规则,先前是梅姨娘没要求,她也就听之任之没去管这些,如今人家存了心要教育她,她作为媳妇和晚辈,也只能乖乖受着。 况且只是学习管家,她之前管过,也没有出什么大错,只要一切按照以前的旧例来就行。再不懂的,再去从家问问。 想到从家,何家贤又是一阵黯然。自从然然与那从少玉的婚事没有了,她实在抬不起脸再去从家,只怕再也不会去了的。 倒是从四奶奶,不知道有没有惦记她。 想着便走到梅姨娘那里,梅姨娘笑意盈盈,拉过她的手:“我就说是个乖巧的,果然一叫就来了。我们家不是那些规矩多的人家,专门折磨媳妇为乐的,加上老爷夫人的丧事,根本没有空去教你。如今眼瞅着我年纪大了,到底身体有些吃不消,你该学着管事,独挡一面了。” 228、教导礼仪 何家贤本就诧异梅姨娘为何愿意交出权力,听方其瑞的解释是死心,梅姨娘的解释是年纪大。想来是梅姨娘爱面子不想说得太直白,便默认她的死心了,也笑着回话:“这是儿媳的责任。” 梅姨娘对陈氏有成见,自然不肯将权力让给周氏,只是不知道方其宗为何不为周氏争取?现在财政大权可都在大房手中了,且又是名正言顺的嫡媳妇。 当然,这些弯弯绕绕何家贤一下子想不明白,只存了疑问在心中,问梅姨娘她需要做什么。 梅姨娘道:“我新立的规矩你先背熟了再过来。实际的事务等那些婆子丫鬟们上手了再教你。” 这也是正常,何家贤便在旁边听绿尛念。 晨昏定省什么的是夫人专有的权利,梅姨娘无法享用,因此没听见这一条。 何家贤先是松了一口气,暗道日后不用早起。 就听绿尛念道:“请了大户人家教养嬷嬷过来教礼仪……”不仅她要参加,周氏也要参加,还有然然,以及三房未出阁的姑娘方玉翠,五房十岁的小女儿方玉莹……除了长辈,家里的女眷都要参加。 “你就去通知她们吧。”梅姨娘揉揉眉心:“那嬷嬷大概明日就会到了。” 一把年纪了居然要重新学规矩,周氏狐疑的瞧着何家贤,心里不信,暗道是不是梅姨娘怕管家之权落在她手中,故意找了这样一个差事来折磨她,便笑着道:“大爷病着,每日要伺候吃药。从前什么都不管尚且三两日的不舒服,如今要看账目,神思劳累,更加羸弱,乾哥儿又小,时时刻刻离不得人,只怕没时间去。” 何家贤想到也是实情,笑着道:“那我去跟当家人说一声,大嫂就不参加了。” 周氏笑意盈盈的道了谢。 其余的人倒是很爽快,三夫人五夫人更是高兴的连声答应,称赞梅姨娘想的周到。 何家贤这才明白礼仪举止对姑娘们来说如此重要。 真是难得她举止粗鄙,方其瑞居然没嫌弃她,谢天谢地。 去梅姨娘那里回话,梅姨娘不在,便将结果与绿尛说了。 绿尛听说周氏不参加,像是早就猜到,不等何家贤说完,就立刻沉声问:“当家人叮嘱过奴婢,若是二奶奶这种事情都办不好,就不用想日后管家的事情了。” 何家贤哪里想管家,正要解释,绿尛又道:“二奶奶不必解释。只是人不到齐,课不开。若是二奶奶没办法劝大奶奶准时参加的话,那其余人也请二奶奶再跑一趟,一并回绝吧。” 何家贤吃了一惊,立时觉得难堪起来,支吾道:“三夫人和五夫人那样高兴,我怎么去说?缺了一人又不是开不了课,那嬷嬷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 她话音未落,绿尛已经正色道:“当初说好是几人,那就是几人,若是人人都这样不尊规矩,当家人定这些规矩还有什么用?再说那嬷嬷,寻常人家难以请得到,若是气走了,到时候责任二奶奶只怕也担不起。” 何家贤想到三夫人和五夫人拦着不许奄奄一息的方玉婷进门的那种凶神恶煞和狠绝冷漠,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那边两房是得罪不起了,只能再去找周氏。 将绿尛的话传了一遍,周氏诧异道:“谁家的嬷嬷也不过是个下人,怎么就偏她如此拿乔做大,人还没来就开始摆架子,只怕去了也是受气,我就不去。” 何家贤听她态度坚决,正待要劝,周氏听见屋里孩子哭,已经跑进去了。何家贤杵在门口,进出两难。 一整天便在这种无效的奔走之中消耗殆尽。 回到房中跟方其瑞说了,方其瑞便道:“你该学着点的。” 何家贤诧异这种无理要求方其瑞居然赞同,就听方其瑞道:“梅姨娘明摆着是为难你,我也瞧得出来。可她说的有道理。以前家里有老爷夫人管,你学不学的无所谓。可日后我们分家单独过日子,若是你连这等事情都做不好,又如何治理内宅?我是庶子,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再有嫡庶之分,因为许诺了这辈子不纳妾,只有你一个。可是然然呢,你能保证未来的姑爷只有她一个吗?若是家里娶小,再加上丫鬟婆子一大堆,她若是治不好家,被婆婆姑爷嫌弃不说,只怕那些丫鬟婆子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方其瑞握住她的手:“我如今已是白身,功名没有,银子没有,只等大哥与我契完分家书,便自立门户单过。我自然要为着孩子们白手起家努力挣钱,你也要学会料理家里。我们不是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门丁户,大哥三弟三叔五叔家虽然分开了,但是也是要常来常往。若是你还不能通达人情,与他们往来,只怕日后就真的再也抬不起头来。我知你聪慧,又爱读书,只是不屑于将心思用到这勾心斗角上面来。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何家贤眯起眼睛笑看方其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知你的意思了。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婆婆妈妈的啰嗦。” 方其瑞将她搂在怀里,正色道:“不是我啰嗦,是我对我们的未来既期盼,又害怕。” 何家贤知道他在怕什么。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他们能适应清贫的生活,然然和坤哥儿呢?他们可以做生意养活家人,可若干年后,然然看着自己的堂姐表姐们衣食不愁,而她却从千金小姐成了需要为了生计抛头露面的老妈子?坤哥儿本来能在学堂念书的,若是因为他们不上进,得过且过的缘故,只能在家里认几个字?最后再娶一个目不识丁的媳妇? 想到这里,何家贤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前世的何然然何尝不是如此。 何书礼有公司,有钱,她本该是坐着轿车上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可最后,住在破陋的出租屋,承受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妈妈的怒火。 若是有钱,妈妈的脾气绝计不会那样暴躁。 她跟方其瑞一气之下破釜沉舟了,孩子们的未来怎么办? 为了让这个决心不后悔,唯有努力上进,将拱手让出去的东西再加倍挣回来,才不枉当初的决心,才对得起孩子们。 没有人说穷人家的孩子不会快乐,可注定这快乐是要比富人家的孩子少的。毕竟,人家最差之处,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朝生活妥协,不用对银子低头。 方其瑞想得明白,想得通透。只怕也是打算放弃功名之前就想好的。 何家贤歇了一歇,晚上又去了周氏那里,瞧着她对乾哥儿轻声细语,笑着道:“我瞧着梅姨娘是要把方家往官路上带了。” 周氏笑笑,继续听她说:“其实我也不想去学那个规矩礼仪的,你知道,我比你更拘不住性子。” 周氏想一想倒也是。 何家贤道:“只是回家去瞧着坤哥儿的时候,想着若是日后方家真的有造化,出几个进士举人老爷了,若是再有成器的,状元及第了,那就彻底不一样了。那会儿坤哥儿的媳妇必然是高门大户的正经闺秀,若是被人嘲笑我这个做婆婆的没有规矩,上不得台面,那才是丢了份。” 周氏微微一笑:“你可真是想得远。” 何家贤就笑着道:“我以前读过一篇文章,上面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意思就是,父母若是真心疼爱孩子,必然是深谋远虑的。” 周氏点点头:“这么说倒是很对。” 何家贤笑笑:“不管大嫂来不来,我定然是要去的。不为别的,只为坤哥儿日后有个体面的母亲。” 说完就径直去了梅姨娘那里,见了绿尛,道:“绿尛姑娘转告当家人一声,只说大家都答应了,明日傍晚嬷嬷一到,定然都来见礼。” 绿尛一愣:“大奶奶同意了?” 何家贤笑笑:“她会来的。” 方宝乾是周氏的命根子,只要为着孩子好,她什么都愿意的。更何况,她一向不愿意落了自己的下风,为了争口气,也会努力。 嬷嬷是第二日中午到的,姓崔,只带了一个箱笼。 住处是早就收拾好的,崔嬷嬷瞧过了也挺满意,略微喝了几口茶,就问姑娘们在哪里。 梅姨娘就劝她多休息一会,又命绿尛吩咐婆子们去各院传。 周氏果然来了,还有何家贤,六岁的然然,十五岁的方玉翠和十岁的方玉莹。 崔嬷嬷只瞧了一眼,便瞧着方玉翠道:“这孩子是三老爷家里的吧。” 方玉翠点点头,上前给崔嬷嬷见礼。 崔嬷嬷冷眼看了一下,道:“你爹如今是七品的官爷,你见外人膝盖不必弯这么低。同辈之间更是只要做个福字就行。” 崔玉翠面上一愣,崔嬷嬷继续说道:“从前方家是商户,见人就先低三分。如今你这一房已经脱了商籍,切不可再将自己看低。” 说完眼神睃过方玉莹,又看向何家贤和周氏,最后对着然然:“小小姐上前行个礼。” 然然便上去轻轻行了一个礼。 崔嬷嬷面色一冷,顷刻间又松弛下来:“年纪还小,日后多加调教就是。”言外之意便是很不满意。 何家贤平素教然然,也不过是点到即止,并没有觉得礼仪上自己有什么大问题,如今听崔嬷嬷这般说,倒像是很瞧不起一般,心里就不舒服。 崔嬷嬷瞥了何家贤一眼,道:“二奶奶若是舍不得,就将孩子领了回去吧。” 何家贤一愣,崔嬷嬷又道:“小小姐天生聪慧,若是宽松着养,只怕日后明珠蒙尘了。” 何家贤想起方其瑞说的话,心知然然跟自己不一样,是土生土养的古代人,这些规矩必须刻在骨子里,未来才有可能比她好。 听见此话忙道:“小女顽劣,让嬷嬷费心了。” 崔嬷嬷见她识时务,也不多做纠缠,吩咐众人去学堂里面等她。 学堂是新拦起的一个院子,四面用轻纱盖了,不让外人随意进出。 讲了一些规矩,便让大家翌日一早过来。 周氏走在路上对何家贤道:“瞧着倒是一套一套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真本事。” 何家贤倒是很服气,下定决心让然然好好跟着学。 她在方家混了这几年,前几年仗着有方老爷青眼,跟陈氏顶撞了几次,勉强过关。如今在梅姨娘手下,也不过是仗着方其瑞是她的亲生儿子。只瞧着昨日梅姨娘稍微一出手,她就一整天没有轻松过,便知道这位才是厉害的。 技多不压人,然然多学一点,于人情世故通达熟练一些,定然不是坏事。 如此学了一个多月,方其瑞在外面遇到一支经过燕州城的商旅,说是要往西北方去,他回来与何家贤商量:“如今铺子都兑出去了,若是再开铺子,难免让人生疑排挤,我想跟着去西北看看,二叔也在那边……” 何家贤虽不想方其瑞跟着商队风餐露宿,可成日宅在家里,也委实不是个事情。东山再起,他们又没有银子,不过是公中的月例罢了,只能点头同意,叮嘱他注意安全。 男人嘛,还是要以事业为重。 梅姨娘知道了强烈反对,认为“上不得台面,不成体统!”只是方其瑞不怎么理她。 反倒是方其宗知道了,请了方其瑞过去,又羞又惭的说了一句:“二弟,我这身子拖累你了。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远远避开我们……” 方其瑞知道这个大哥虽然久病在床,却是一直看的比谁都通透,知道他的本意是觉得留在方府尴尬,点头没有否认:“等我这趟出去,能够自立门户了,大哥就应了我,写一份分家书吧,到衙门里去过了公证。” 在将产业交给方其宗时,他就曾经提过,方其宗没同意。 但是这样身份不明得在方家当寄生虫,也委实难受。 方其宗摇摇头:“只要你跟弟妹能过得好了,做哥哥的没有留住你的道理。”说着又喟然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若不是你的庶出身份……”46 229、兄弟齐心 方其瑞笑笑:“纵然老天不公,我如今也释然了。等我能自立了,也就分明了。” 方其宗点头也笑:“父亲在时,大家都不齐心,全是窝里横。如今他去了,不说你,就连老三也长进了些。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去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担心了……” 方其瑞忙“呸呸呸”说他胡说八道。 方其宗示意方其瑞扶他起来,拿出一纸文书:“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方家的,虽然母亲处处防备你,可你却一心为了我们。只是架不住你大嫂成日里说,谁见了那么多银子都会心动,乾哥儿又太小。若说我以前还怀疑过你,为了宝乾的将来,食不安逸夜不安寝的,是我小家子气小肚鸡肠了些。二弟你莫跟我见怪。我这病拖一天是一天,总怕哪天撒手人寰了,留下她孤儿寡母没个倚仗!” “可你的高风亮节,委实让我汗颜。”方其宗指着文书说道:“如今方家能人辈出,可让我放心的,也还是只有一个你。若是我不在了,宝乾的这份家业,还是归你管。你存着也好,自己经营也好,都随你。我上面已经写明白了,点算的资产是店面二十一处,田庄十五个,现银十五万两,方家的宅子一座。其余的产业归于公***你们开支。你瞧着如何?若是你经营的话,后面的收益全都归你。”方其宗拿出床头的印泥:“你同意的话,就按个手印。” 这是见方其瑞打算远家去,要丁是丁卯是卯全都说清楚,省得方其瑞再担养活方家的责任,却又落得个为方宝乾白干活的下场。 “我知道大哥在留我,可我心意已决。”方其瑞早在把铺子全都交出去时就已经想清楚,既然方家的祖训在此,庶子身份一辈子也上不得台面,莫不如快刀斩乱麻,大家都安。 “这份文书,还是给三弟签吧,他到底是嫡亲的叔叔,如今人也收敛了许多,日后还大有可为……”方其瑞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我不在家,还望大哥照拂家贤母子几个一二,她性格直,又不懂大宅门里面的弯弯绕绕……有时候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方其宗见他话说地坚决,一点余地也不留,不好勉强,只能叹口气:“是我想岔了,此刻说起来迟了些。若是一开始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规定好,也不至于大家彼此之间猜忌,乱了心神和情谊……” 方其瑞并不附和,只礼貌说了几句就告辞,方其宗坚决拿了一千两银票给他做盘缠。 商队起程时是初夏,路上花费两个月,来去四个月,再在西北盘两个月,再回来,恰好赶上冬季和年关,正是所得物品最好出手的时候。 两个人依依惜别,方其瑞像是永不餍足似的,将她吃干抹净后犹自不过瘾。 何家贤劝道:“明日还要赶路,省得腿软。” 方其瑞仍旧手握着她的丰盈不放,嘟哝道:“一去半年,怕是想你的紧。” 何家贤自从生完孩子丰腴了些以后,方其瑞若非是守着孝期,倒是比以前新婚时还要黏着她,痴迷不已。 翌日一早又抱着两个孩子亲亲,舍不得,叮嘱了又叮嘱,才一步三回头走了。 汀兰院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崔嬷嬷并不会因为然然暂时没了爹在家,放松对她的管教,仍旧是严厉得很。 好在然然懂事,苦些累些一声不吭,倒比十岁的方玉莹还要坚韧些。 这一日崔嬷嬷教了规矩,才道:“这规矩是大有用处,都给我好好的学,这是嫁人后见婆家长辈的规矩。”包括行礼,奉茶,说话,察言观色等等。 方玉莹就道:“嫁人还早呢,这也……” 话音未落崔嬷嬷就怒喝一声:“姑娘家家的,嫁人也是你能说的话?伸出手来。” 方玉莹脸色一紫,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这些日子她挨的板子最多。 崔嬷嬷规矩严苛,一字一句都严格的很,稍不注意就要挨打。 然然年纪小,学的部分少,大部分时间都是随两位姐姐,崔嬷嬷到底没跟她认真。 但是对两位未出阁的小姐就严格多了。 周氏和何家贤开始还劝几句,待崔嬷嬷毫不留情的打了她们以后,也不敢再劝。 方玉莹见崔嬷嬷走近,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又不敢哭出声音来。 就听然然脆生生的在后面道:“我娘教我读书,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崔嬷嬷,若是八姐姐可以不挨板子就能再不说错,可否不打她了?” 方玉莹一听急忙点头:“嬷嬷,我说话太快,以后再不敢的了。” 崔嬷嬷回头瞧了然然一眼,走回到座位上坐下,揉揉眉心:“晌午了,日头毒,你们回去歇着吧,傍晚了再来。” 也不说然然说得对不对,也不说还打不打方玉莹。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回去,周氏在路上跟何家贤嘀咕:“当初说这个崔嬷嬷厉害,我还不信。如今瞧着两位堂小姐的举手投足,言谈礼仪,倒真的和大家小姐们差不多了。” 这一点何家贤虽然不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 不屑的是各种条条框框仍旧约束着女性,却没有约束男性。 承认的是,方玉翠和方玉莹经过崔嬷嬷的教导,穿衣打扮大方雅致,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说话轻声细语,略微一打趣就含羞带怯,很是惹人喜欢。 之前方其瑞还时不时有信来,后来走得远了,信越来越少,从十天到半月,到一个月,何家贤心里担心,又不敢说出来。 待入秋了,梅姨娘叫了她去,让她不必跟着崔嬷嬷再学规矩了,转而跟着她学管家事。 何家贤一愣,以为哪里惹了崔嬷嬷不快,生怕她会连累到然然,急忙去问崔嬷嬷。 崔嬷嬷眯起眼睛笑着打量何家贤,眼里并无恶意。 “二奶奶想多了,您是如此有福之人,老身岂敢为难。”崔嬷嬷笑着道:“不知道二奶奶还记不记得,上次的葵水是何时而来?” 何家贤听了略微心安,再顺着崔嬷嬷的话一想,忍不住恶心反胃起来,算一算日子,应该是有了。只是最近一段时日忙着应付崔嬷嬷,根本没去主意,这样看来约莫是三个月了。 崔嬷嬷于女人的事情上,真是明察秋毫啊。 又听崔嬷嬷说道:“其实于二奶奶来说,学不学规矩都不重要。二奶奶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些规矩。” 她叹口气:“说来也是,二奶奶有瞧不上的资本。听说您从小学问好,饱读诗书,一个才女之名,就不知道多少男人爱若珍宝,自然不会在小节上苛刻于你。再者,您能生养,算上这一个,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这于大宅门的女人来说,更是安身立命之本。您有了这两样,规矩于您,是不顶用的。这辈子,您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就能好好的坐稳祖母的位置。” 崔嬷嬷看着何家贤惊诧的目光,面露得意之色,似乎也为自己的聪明感到自豪:“可世间的女子,并不是每一个都像二奶奶这样有福气的。你瞧大奶奶,她不会生养,如今才得一个哥儿,若是妾室越过她去,她拿什么傍身?再瞧瞧两位小姐,虽说家里也是做官的,可做的什么官,你我都清楚。若非梅小姐运筹帷幄,她们二人,不过比那乡野村妇略微好一点点而已。” 何家贤听了心里不舒服,反驳道:“也不一定要嫁入高门大户,只要得一心人……” “二奶奶说笑了。”崔嬷嬷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二奶奶是书读的太多了吧?我且问你,一心人是怎么个一心人?你别忘了,你家的爷,关上房门,才是你的爷。对外,他有祖宗,有父母,有亲戚朋友,有他的体面。做妻子的若是不能处处为他争光,反而被人耻笑,那家门上面,也是不幸。他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他能不嫌弃你,他的家人呢?你得明白,这世上,于庄稼人来说,收成要紧。可于大户人家来说,脸面要紧。” 她说的这些,何家贤是明白的,且一直都明白,若非如此,不会让然然来受这种苦。 崔嬷嬷见她态度恭谨起来,满意的点点头:“二奶奶是个通透人,我一说就能明白。可这明白是一回事,下定决心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姐年纪小,正是调教的好时机。若是二奶奶下不了决心,就趁早将她领回去……后面的规矩,若非真能狠心之人,老身一般都不会教的。” 然然已经是个小姑娘了,难免活泼好动,何家贤也觉得她学规矩学的累,心里不以为然,晚上都不大逼她练习,反而是骄纵着让她休息,崔嬷嬷定然是知道了,逼自己表态。 可崔嬷嬷也是个明白人,何家贤也直言不讳,将心里的顾忌说与她听:“多谢嬷嬷教诲。可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嬷嬷指教。” 崔嬷嬷颔首示意她说。 何家贤便道:“我知道您说的女子生活不易,必须要学会这些心机可手段。可若是光靠这些手段,是保住了荣华富贵,得了公婆喜爱,可若是心里不快乐,又当怎样?若是事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得了哪些又怎么样呢?我一直认为,人生在世,还是快活二字最为重要。” 崔嬷嬷抿嘴一笑,瞧着何家贤许久才道:“二奶奶说的没错。可若是公婆不喜,夫君不爱,又如何会快乐?” 何家贤赧然羞愧。是啊,没有人喜欢的人,一直遭人排挤的人,怎么会快乐? “手段和规矩,是一种技能。若是遇到简单之人,藏拙不拿出来便是。若是遇到难缠之人,有本事自保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崔嬷嬷笑笑:“二奶奶错就错在,把手段和快乐,弄成了对立面。是谁说的,善于使手段之人,就一定不快乐?” “我听说,二奶奶与从四奶奶要好。那依你看,从四奶奶是善使手段之人吗?她又过得快乐与否?”崔嬷嬷循循善诱。 “再者,手段和心计再厉害,还是取决于使用她的人。若是一心向善,自然是结善果,若是一心为恶,即便是没有手段和心计,难道恨极了不也是杀人放火吗?”崔嬷嬷笑着:“作为方家的小姐,基本上就是定了日后的出路。待到及笄了,小小姐不外乎是找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嫁过去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这都是能看得见的。难道二奶奶还盼望着方家倒了,小小姐落魄,最后嫁一个庄稼汉。可庄稼汉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有公婆姑嫂的。且不说连衣食都自顾不暇了……” 何家贤赧然的很,急忙行礼:“崔嬷嬷说的极是,是我狭隘了。” 崔嬷嬷笑着道:“二奶奶不是狭隘,是自身的机遇不一般,难免会主观带入。您是从何家嫁到方家,说起来本身就是高攀,因此处处谨慎,小心翼翼,觉得生活辛苦,便也如是想小小姐罢了。可崔嬷嬷我走得多,见得多,自然比你更明白,女子要活的快乐,之间的紧要之处。” 何家贤一想还真是。之前她虽然不反对然然跟着学,可心里的确是不以为然的。 但是崔嬷嬷的话逼着她不得不去面对,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若是方家顺利,然然今后的路,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爸爸妈妈失败的婚姻,让何家贤明白不能依附于男人。 可到了这古代,却是必须依附于男人。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女人独立自主是很重要,可也必须要有驾驭男人的手段。 然然有方家作为娘家,经济上面自然是独立的。可若是驾驭不了男人,日日伤心难过,也是另外一种失败。 崔嬷嬷见她听得进去,又劝道:“说起来,小小姐是不用担心的。她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日后必不会有大错。又承袭了您好生养的体质,三四个孩子不在话下。再者,方家有钱,娘家也算给力,是个大支撑。”46 230、有孕避险 崔嬷嬷笑,女人,手段是重要,但是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有了这三条,二奶奶没什么忧愁。只等小小姐长大成人,给您带回来一个良婿,和和美美的,自然幸福。” 何家贤听她一说完全放了心,认真给崔嬷嬷行了礼道:“崔嬷嬷深明大义,讲的道理倒是超出我的认知,如此,小小姐就拜托崔嬷嬷了。” 崔嬷嬷扶她起来,笑着说道:“二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种际遇已然寻常女子不能有的了,好好惜福便是。” 何家贤瞧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际遇,只能忍住,心中暗想,自从她生了孩子,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何然然了。 是不是说,成为了母亲,就不能再攀附于别人,而是要成为孩子们能攀附的人了? 其中的缘由,她想过好多次也想不清楚,只能作罢。 说着呢,梅姨娘派人叫何家贤过去说话。 “你怀着孕,就别学规矩了,那边崔嬷嬷与我已经说好了。你跟着我学管家吧。”梅姨娘将一本账簿递给何家贤:“眼看要裁冬衣了,你瞧瞧,府里的哪些开支能省一省的。如今大爷三爷不过都是靠了铺子租金过日子,断不能像以往那样大手笔了。” 何家贤接过账目看了一眼,梅姨娘道:“你回院子去看吧,决定好了再来回我就是,多休息。” 何家贤点头,红梅拿着账目扶着她回去。 一回到院子,何家贤就立时想起崔嬷嬷的话,大约可以看出崔嬷嬷是喜欢她的,便遣了红梅去问。 梅姨娘此人一向喜欢大权在握,怎么会突然发好心让她管理家务? 不多时,红梅回来,行礼回禀:“崔嬷嬷说,梅姨娘年纪大了,府里能接管家务的只有那么几位,您是首当其冲的最合适。可如今在孕期,倒是要悠着点。若是不小心裁减了谁的,省了那个丫鬟的,引起了别人的怀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说得隐晦,可也叫人能听得懂。何家贤心下明白,梅姨娘是想考验她,也想为难她。 省银子,从谁身上省都不行。被省的人难免心生不平,怀恨在心。 这是要叫她得罪人啊。 但是明知道是锅,不背不行。她若是不成器,然然日后受了委屈,她怎么让她依仗。 崔嬷嬷说的没错,在这个世道存活的女人,能生养,娘家有实力,自己也聪明,就差不到哪里去。 想了两天,排除了许多利害关系,何家贤才将需要消减开支的地方写明白了,回禀梅姨娘。 梅姨娘看到自己赫然位列榜首的时候,气得倒吸一口冷气,只是还未发作,红梅已然跑过来惊慌失措的认罪:“二奶奶,奴婢有错。您昨日誊抄的另外一份,奴婢不小心遗失了,当时以为是丢在池塘里不见了,可方才,方富大总管过来问奴婢是怎么回事?奴婢不敢回答,叫他在门口等着了。” 梅姨娘骂人的话就噎在口中,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心里也早已经明白何家贤的心思。 她知道消减了谁的开支都会让人心生不满,干脆从她这里下手。 也知道她定然不会轻饶,便先散布消息出去,叫了方富过来制造舆论。 这个何家贤,倒是小瞧了她! 梅姨娘调整心情,唤了方富总管进来。 果然,方富一进来就给梅姨娘戴高帽子,说她俭省敦厚,是方家之福之类的。又劝她从下人身上消减,别苛待了主子们。 那名单中,汀兰院和沁心院也是在列的。 梅姨娘怎么好出尔反尔,笑着说道:“你们只有那些银子,再减就吃不成饭了。哪里能不体恤呢。” 方富感激涕零,代表全体下人磕了好几个头才下去。 自从方老爷没了后,方富在方家大管家的权力也削弱了许多,不过他为人一向公允,何家贤叫他这时来回话,事关方家下人们的待遇,他不敢不来。 没多久,梅姨娘拿自己开刀,以身作则的“优秀作风”就传遍了整个方府。 只不过,传到别人家里,是佳话还是笑话,又另当别论。 何家贤险胜一招,倒是惊出一身冷汗。 如此,却也不再敢触碰梅姨娘的逆鳞,寻了个由头,称病躲在屋里休息,然后又每隔五天给方其瑞写一封信,告诉了她有身孕的消息。 等到方其瑞的回信一到,便高枕无忧的养起胎来。 崔嬷嬷听后只是笑着点一下然然的鼻子:“你这个娘亲啊,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不爱争,否则,哪里还会有受制于人的苦处。” 然然睁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 崔嬷嬷再一次说对了。 因为何家贤的避世不出,又怀着方其瑞的孩子,梅姨娘投鼠忌器,虽大面上过得去,但是私底下日子委实不好过。 当红梅再一次因为一碗燕窝和厨房的人起了嫌隙时,何家贤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走在红梅前面,当着十来个奴仆的面把燕窝倒在那厨娘脸上:“我知道当家人对我不善,你们就即刻对我怠慢起来。如此也好,你们讨好了她,自然吃喝不愁。只是,人啊,有时候做得多,错的多。” 说完也不容那些厨娘们细想,又立刻转身回了汀兰院。 她说了什么吗?她什么也没说。可是聪明的人,自然会明白她说的什么。 “她倒是会说话。”梅姨娘听了下面人的禀报气得一拍桌子:“这是咒我呢。” 绿尛在一旁道:“二奶奶没说什么呀。” 梅姨娘冷笑:“她就差没明着说我会杀人灭口了。还没说什么。” 绿尛立时想到吉祥的事情,忍不住哆嗦一下,小声问:“她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她不可能知道。吉祥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梅姨娘将浑身的鸡皮疙瘩挥手扬去,对绿尛道:“叫他们对老二媳妇好点儿。竟在这种小事上打磨,能成什么大气候?” 绿尛答应了传令下去。 梅姨娘向来大手笔,对这种今天是个绊子,明天上点眼药的行径确实看不上。她要么不出手,出手即中。 过了腊八,何家贤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方其瑞写信回来,说年前一定能到家。 对于这些事情,何家贤一向不藏私,将信的内容也一同禀报了梅姨娘。 梅姨娘倒是很高兴,立时命下人们给方其瑞裁新衣,又给汀兰院布置新的陈设,临末了,塞进来一个丫头。 漂亮的很。 “你如今怀着身子不便,就让她伺候老二吧。”梅姨娘简单吩咐。 何家贤笑笑收了,给那丫头取名叫阿香。又对梅姨娘道:“之前我房里有个丫头叫雪梨的,后来嫁给了二爷的小厮,生了孩子就在家休养。吉祥不在了以后,她几次想回来做事……” “那就让她回来。”梅姨娘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反正是用惯了人手。” 她送了一个,若是不答应何家贤的要求,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看不顺眼是一回事,明面上她们还是婆媳。虽然不是正经婆婆,可二爷是她生的,何家贤就必须对她孝顺听话,决不能忤逆。 如今整个方家都对她言听计从,何家贤凭什么与她对抗? 梅姨娘抬头看了阿香一眼:“如此甚好,有她们照顾你的身子,二爷也放心。阿香,你要小心伺候二爷。” 阿香点头,对着何家贤笑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何家贤也笑笑,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到了汀兰院,便单独收拾出一间厢房给阿香住,别的什么都不要她管。 雪梨生了一个儿子,长得丰腴了些,听见要回汀兰院当差,倒是喜的跟什么一样,一再拍着胸脯保证会好好照顾何家贤,那些妖魔鬼怪来一个收一个。 何家贤忙道:“我叫你回来,实在是汀兰院如今忙不过来,红梅和梦梨成日里跟着我,汀兰院缺一个主事的人。至于那个人,不去管她,好好招待便是。” 雪梨他们没搞懂何家贤的意思,却也照做了。 崔嬷嬷说,要坐稳主母之位,首先就要有容人之量。但是切不可让人骑到头上。 如今她待阿香如上宾,但是再尊贵的上宾,也不过是个客人。 其余的一切,就等方其瑞回来再做决定。她只是想能过日子安逸的小日子,不想害人做恶妇,回头夜里睡不着。 然然学了规矩回来,瞧见阿香在门口站着,问道:“姐姐怎么不进去?” 阿香有些怯生生的:“二奶奶说不需要我伺候,可我来就是伺候二奶奶来了。” 然然笑了一下,说道:“既然娘说不需要你伺候,那您尽管歇着去就好了。不是说主子要你做什么事才是命令,要你不做事其实也是命令呀。” 阿香像是恍然大悟的一般,冲然然行了一个礼:“多谢小小姐提醒。小小姐说的对。” 便回厢房去歇着了。 何家贤在屋里听见,笑着招手让然然进来:“你玉珠姨母来了。” 方玉珠如今也怀了第二胎,头胎是个儿子,挺着个大肚子,据说预产期在正月里。此刻瞧着然然,快步走过来,惹得何家贤一声惊呼:“你小心着些。” “快让姨母抱抱,多抱一会儿也生一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小丫头。”方玉珠见然然垫着脚,不让她腰弯的太狠,嘴角略过一丝笑意:“也要像你一样体贴。” 何家贤最庆幸的是然然长得像方其瑞,好看。 “姨母,您快坐着。”然然扶着方玉珠坐下,然后坐在一旁,歪着头:“姨母为什么来了?” “闲得慌,跟你娘说说话。”方玉珠笑笑,又对何家贤道:“你这小姑娘,可比你能耐啊,字字珠玑,拿捏得当。” 何家贤知道她是说然然对阿香说的话,只笑一笑:“她是土生土长的,从小见得多看得多,自然要比我厉害。” 方玉珠不明其意,以为她是在说何家没有勾心斗角,笑笑表示理解。 “四嫂又怀上了。”方玉珠带来这个好消息:“她很惦记你呢。” “惦记我也不敢再去你家了。没脸去。”何家贤言简意赅:“这些事不要再提。守着分寸过日子罢了。省得给她惹上麻烦。” “四嫂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说她不怕麻烦。”方玉珠笑着:“凡事有我们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府里事情也多,二爷又不在。”何家贤婉拒了方玉珠的好意,知道她还是想何家贤与从四奶奶像从前一样来往。 可是从四奶奶上面有婆婆,那婆婆生气然然属蛇,只怕来往了又要惹事。 方玉珠叹口气:“也是。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本家,她虽有气,也不好说我什么。只是四嫂难免要顾虑你的处境。” “快说你今日来有什么正事儿吧。”何家贤不想说这个话题,对方玉珠从来都是直言不讳。 方玉珠眯起眼睛:“这事儿我昨天才听到,想了一夜还是要告诉你一声。毕竟是亲兄妹。” 何家贤立时心里一动,知道大概是方玉烟的事情,忙问道:“三姑奶奶怎么了?” “不是三姑奶奶,是四姑奶奶。”方玉珠纠正:“若是三姑奶奶,你当梅姨娘会不知道?还由得着我多嘴。” 那她说的亲兄妹,是跟方其宗和方其业有关了。 “我公公不是在朝为官么?说是三姑爷好大喜功,拿了好多银子赈灾,结果后续补不上来,灾民大闹。皇上问责了,只怕要丢了乌纱帽。”方玉珠叹口气:“哎,好好的一个清官,怎么会弄得如此境地。” 方玉珠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在自言自语。 只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各自唏嘘一阵。 “说起来,以前我挺讨厌方玉露的,觉得她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呢,比谁都计较。可如今她落难,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方玉珠叹道。 是不是说明,不该自己的富贵,定然是不能长久的呢? 正说着,外面传来雪梨的声音:“二奶奶,四姑奶奶写信回来了。” 何家贤与方玉珠面面相觑,有些诧异的拆了信,上面就一个意思:要银子。46 231、方玉露被贬 我哪里有银子。何家贤苦笑,家里的那点根基,最后都被方其瑞带走了,她如今也不过是靠着公中过活而已。 “皇上都发话了,拿银子补救大概也来不及了。”方玉珠按住何家贤的手:“你先别回信。等上面有明旨下来再回。” 何家贤想也是这个理,要抚平灾民的银子,不是她说能拿出来都拿得出来的,若是没有,还惹方玉露记恨。 半个月后,便有消息传来,四姑爷被弹劾,撤职查办。 方其宗与方其业、方玉荷,周氏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方其宗提议让方玉露与姑爷和离,省得被牵连。 却被另外三人反对。 方其业道:“那半年时间,四姐让我在家里住,我瞧着姐夫虽然固执迂腐了些,但是对她还是很不错。想来她不会同意的。” 也正是因为在太守家,所以梅姨娘寻找方其业的时候,明知道他身在何处,碍于情面不敢去抓人回来。 几个人也只好叹了一口气,又说四姑爷两袖清风,定然是没银子的,凑了一千两银子,让人送去给方玉露救急。 待方其业和方玉荷走后,方其宗对着周氏道:“娘临死前给了我们五万两,你再从中间拿出一千两银票,添在这里头,一齐给四妹妹。” 周氏一愣,指着已经凑好的一千两道:“本来你是大哥,这一千两里面你出四百两,就算占了大头,怎么还要给?” 方其宗怒道:“一千两银子够干什么?连一座像样的宅子也置办不下来。听说妹夫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侄子侄女寄居。如今被贬为庶民,四妹妹便要张罗这一大家子,你当没有银子,她能好过?” “上次回来就拿了五千两走,这次又要。要是日后妹夫养不起全家人,她岂不是一直靠咱们养着?养到何时是个头?” 方其宗听她这么说很是生气,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你娘家人,可没少来打秋风。不说别人,只说你那个表哥,隔三差五来,你没少给银子吧?怎么到了方家人身上,就这样小气?” 周氏一听心虚起来:“我这……我这还不是为了乾哥儿吗?这些产业日后都是他的。况且,你一直病着,韩大夫的诊金,还有那些上好的药材……” “那也不差那一千两。”方其宗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你也想乾哥儿日后大了,跟他的母亲一样小家子气吗?你想想你这些年做过的事,就不该抱怨我老是看不上你!” “你看不上我?这些年你病怏怏的,若非我精心照顾,你能活到今天?”上面没有了陈氏打压,梅姨娘对他们这一房也是放任的态度,周氏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并不像从前那样恐惧方其宗:“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就来说看不上我?除了我这个傻子,还有谁愿意嫁给你?给你生儿子?” 方其宗气急,劈手一耳光打过去,周氏没料到他真的会出手,没有躲避,结实的挨了这一个耳光,顿时扑上去对方其宗又打又闹。 方其宗冷不丁被她在脸上挠了好几个血印子,怒喝道:“放肆,你这毒妇。我这就休了你!” 说完冲外面大声呵道:“来人,拿笔墨。” 周氏也怒道:“休就休,别忘了把我的儿子和嫁妆还给我。” 方家早已经不是陈氏当家的时代,方其宗再是嫡长子,也不过是个病夫,带着一些足以傍身的银子罢了。可是坐吃山空,没有了方老爷和方其瑞能够钱生钱的本事,银子能吃多久? 带走方宝乾,被休了孩子还是方家的嫡长孙,日后就能回来继承遗产。 “嫁妆可以,儿子?你想都别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儿子?”既然已经撕破脸,方其宗这些年对周氏的厌恶也已经到了极点。 “抢儿子?那本来就是我的儿子,与你何干?”周氏怒气冲冲,语不过大脑的冲口而出,待说出去后,立时反应过来,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方其宗虽然身体不好,却是个顶聪明的人,平素就多有怀疑,只是不敢证实罢了。如今听了周氏这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便窥到厉害之处。他脸色青紫,双目充血的怒瞪着周氏,咬紧嘴唇,整个人僵硬了都,一言不发。 周氏吓得半死,急忙缓和问道:“大爷……大爷……” 方其宗眼睛一翻,整个人往后一倒,噗通一声闭过气去。 周氏立时大惊失色,对抬着笔墨进来的丫鬟道:“快,快去请大夫。” 方其宗要是死了,她们孤儿寡母坐拥那么多财产,还不被人觊觎夺了去? 韩大夫很快就赶过来,仔细查看了方其宗的身体,叹口气道:“大爷最近一向稳定,怎么如此大动肝火,气成这样?” 周氏委屈着道:“不过夫妻之间几句口角。” 韩大夫便施针医治起来。 不过过了三日,方家大房嫡孙非方其宗亲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像是长了翅膀会飞一般满城风雨。 时近年关,二老爷、五老爷和三老爷,方其瑞均风尘仆仆的归家。 周氏已经被关起来用了私刑认了罪,承认与娘家表哥有私,但是却真的不知道方宝乾到底是谁的孩子,那一段时间,她也与方其宗同房过。 只是两个人吵架口不择言,为了诛心,她这才这些年的自己都没搞清楚的怀疑说了出来。 梅姨娘却咬死了娘家表哥,大年三十在祠堂上侃侃而谈:“嫉妒嫁祸都能忍,混淆血脉不能忍。今日禀过各位叔伯,将方宝乾从方家宗谱上除名,周氏交还于周家教养。” 三老爷和五老爷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二老爷看了一眼梅姨娘,才道:“如此会不会太严苛了?宝乾虽不是老大的亲身骨肉,可到底也养了那么些时日,能否过继成养子,挂在老大名下?不然……”他轻咳两声:“方家长房,便没有嫡长孙了。” 若是方宝乾没有了,那就属方其瑞的儿子方宝坤为长为尊,梅姨娘明摆着算计了这一点,所以快刀斩乱麻,不留痕迹呢。 “二老爷多虑。”梅姨娘笑笑:“三少爷还没娶亲呢。等这阵风声过了,我就命人给他相人,想来生一个嫡孙还是没问题的。” 二老爷便不好怎么说话。虽然是宗族,但是是名面上分了家的,有理有据的事情,手不好伸得太长。 的确是还有方其业,名正言顺。 正说着呢,一个小厮冲过来:“各位老爷,大爷不好了!” 几个人闻言都是一惊,方其瑞跑得最快,飞快的进了沁心院,就见方其宗靠在软塌上,面上微红,气色不错。 他心中一骇,瞧向韩大夫,见韩大夫点头,便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按耐住心里的难受,走到榻前。 方其宗握住他的手,等其他几位老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才对着方其瑞道:“宝乾……是我的儿子。” 梅姨娘被拦在门外进不来,其余的人没有作声。 “若是有人从中作梗,你就拿我的手书。”方其宗当着其余几位老爷的面将手书交给方其瑞:“若有人不让。”他缓缓的看过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方其宗紧紧的握着方其瑞的手,眼中两行清泪流:“宝乾,托付给你。” 方其瑞感觉到他想起身,急忙扶了他起来。方其宗便跪在床榻上,给二老爷,三老爷五老爷磕头:“几位叔伯,为了方家后继有人,不被居心叵测之人霍乱,还求……”说着连连磕起头来。 二老爷率先上去扶他,却被方其瑞拦住。 三老爷五老爷不作声。 方其宗磕了几个头,勉强抬了半头,声音沉沉:“若是保不住宝乾,方家只怕,要垮了。” 说完头重重垂了下去,身体还躬起跪着。 三位老爷面色松动,心里动容,眼角莹然有泪。 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先前对方老爷还有什么意见,对方家的祖训还有什么芥蒂,方其宗这一跪,到底是方家的嫡长子拜别。大家都姓方。 沁心院外间,梅姨娘还被小厮环抱住,几个婆子赶过来将他拖开,梅姨娘脱身了正要上台阶,就见二老爷居高临下威严端肃,哀痛大叫:“方家大侄子,去了……” 阖府想起一片哀嚎之声。 大年三十,别人家都是喜气洋洋披红挂绿,唯独方家,素锦皑皑,一片肃穆惨白。 周氏在听说方其宗去了之后,咬舌自尽。 梅姨娘还未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方其瑞已经做主将方家的产业文书以及方宝乾接到汀兰院,又联合方二老爷等人,对梅姨娘采取闭门不见的态度。 梅姨娘无计可施,眼看方家能做主的人都是一门心思铁下心肠要保下方宝乾,便叫了方其瑞到院子说话。 六岁的方宝乾如今哭的声音沙哑,脸色发白,一脸惶恐的躲在何家贤怀里。 何家贤瞧着他怯生生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心痛,道:“宝乾不用担心,你二叔定会护着你的。” 方其瑞整理衣冠,不知道跟梅姨娘说了什么,回来时面色铁青,差点吓着然然。 夜里,等几个孩子都睡了之后,方其瑞才道:“我想把乾哥儿放在你这里养着。” 何家贤正色道:“二爷是关心则乱。若是乾哥儿放在我们名下,那产业再交我们手里,到时候叔伯们定然又要说闲话。若是你做生意再一离家便是三五个月,我大着肚子,又如何顾全。” 方其瑞见她说的有理,叹一口气道:“我今日跟梅姨娘提了分家,她主持方家,咱们搬出去另过,她没同意。” 何家贤知道梅姨娘不会同意。当初方老爷离世,除了给方宝乾留下了八成的产业,剩下的两成作为公中之嚼用。又吩咐八成产业里面的收益的五成,也一并归到公中。 说起来,公中并不缺银子,梅姨娘缺的是名正言顺掌家的机会。 若是方其瑞分家,梅姨娘虽然有方老爷管家的遗命,可如今方家人丁凋亡,她能管到几时还另说呢。 几房庶出老爷各立门户,家中只剩孙辈的人了。 与方其瑞商量了一整夜,也没想出办法来收拾方家这一摊乱麻,两个人眼皮打架,沉沉睡去。 方其宗和周氏停灵七日,直到正月初八,从未到方家露过面的肖金平却来了,给二位逝者上过香之后,一脸沉重的盯着打理庶务的方玉荷。 自打方玉婷死前为方玉荷正名后,燕州城里说什么的都有,苏氏背地里不知道骂了方玉荷和方玉婷多少次,也解不了心头只恨,只能眼睁睁瞧着肖金平一脸苦大愁深,心不在焉的模样。 正月初八,方玉露回来,穿一身素衣,带着已经丢了乌纱帽的太守老爷和孩子,给方其宗和周氏上香。 方其业将之前筹措的一千两银子给方玉露,问她如何打算。 方玉露经历了风霜,像是被打蔫了的茄子,一双晶亮的眸子里面已无半点光辉,接了银子才道:“相公想回老家,说是还有几亩薄田,以及一幢祖宅。他既然有意,我便不能拦着。” “如此也好,安生度日。”方其业劝慰道:“有时候离了权势,便是离了漩涡,说不定也是件好事。至少不用苦苦执着于那些虚名,拘泥于体面。” 方玉露有些吃惊方其业说出这般话,抬起头来瞧着,隐约瞧出眼前少年当初稳重老成的风采,问道:“你如今怎么样了?” 方玉露将他带回并州后,请了大夫给他医治,却始终断不了根,也因为吸食五石散的时间太长,与子嗣上无大可能。 “我还好,不过每日吸食三五次,苦苦支撑罢了。”方其业也像是历经千帆一般,心如旷野般,苦笑一下:“自毁前程,说的便是咱们方家几个兄弟姐妹了。” 两个人闲聊着,就听见脚步声,却是方玉露的相公潘栋踱步过来,失了官职,他不像之前那样精神,但是也显出轻松模样,问了方其业一些寻常的生活问题,突然话风一转,对方其业道:“家中只剩你一个嫡系血脉,你打算日后如何?”183. 232、尽释前嫌 “日后?”方其业期期艾艾,不太敢看潘栋。半响才道:“梅姨娘主持中馈很不错,方家现在名声大振。我便是拖着这孱弱的身子,好好为宝乾打理产业,等他成人罢了。” 潘栋沉吟了一会儿,瞧着方其业的面容不像说假话,脸色沉了下去:“我听说三弟之前颇有才能,意气风发,如今怎么这般颓废。” 他双手抱拳:“我虽被革了官职,但是既然是亲戚一场,还是想说一些心里话。” 方其业自然恭敬听命。 “梅姨娘人品高洁,礼仪胸怀都不让须眉,的确是主事的一把好手。可她身份未名,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潘栋认真道:“若是临时过渡,倒是能让人理解。可若是长期这样,方家难免被人诟病,为人嗤笑。” 方其业抬头,有些诧异潘栋的言论。 方玉露听见相公的话,知道他素来就是这种迂腐的性子,嫡庶有别,尊卑有序,男女大妨,什么都要讲礼仪廉孝耻,以前觉得他固执。如今听这些话,却很是赞同,对方其业道:“相公说的没错。如今大哥已死,为何你还没曾想过振作起来,振兴方家?难道真的由着那个老女人霸占方家吗?你可知道,她在父亲身旁挖了两个穴,母亲一个,她一个。说的好听,百年之后还是要陪着父亲,你可知道她的狼子野心?她是想百年之后与父亲合葬,将母亲挤出去。生不能扶正,她是打算死了之后,想方家主母尊荣!” 方其业不敢说话。 方玉露见他在相公面前如此丢人,忍不住气急败坏,冲着方其业大骂:“父亲被人下毒,死于非命,虽罪首被抓,可吉祥一个丫鬟,无冤无仇的,怎么会害父亲?其中是被谁指使,定有隐情,你沉迷于五石散,由着父亲枉死母亲病故,你枉为人子!” 方其业许久以来不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痛骂过,心里陡然清明一些,又听方玉露说道:“之前我不管这些事,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身尚且难保,何来的力气去与人争斗?那时候想着还有大哥,还有你!” “如今大哥身死,就算对这些事情有怀疑,只怕他去的匆忙,也来不及思忖,又因为身体不好,处处受限,只怕内心深处也是煎熬难受。如今他故去,你是方家嫡支的唯一血脉,你若是还不管,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父亲母亲?” 方其业抬起头来,瞧着方玉露,有些诧异于她的变化。 说起来,她这个三姐一向是明哲保身的。就像上次她来找梅姨娘讨银子,却是半点怨言也没有。在并州住的那半年,更是只言片语也没有跟自己说过。 “之前瞧着你的身体垮掉,大哥又如此不济,我是真的绝望,心如死灰。这才豁出去命,冒着风险将你带离方家。可如今你能重新管铺子的生意,为何没想过为父亲伸冤?”方玉露厉声逼问。 方其业汗颜。 方玉露远在并州,家中发生大变故时她知道信已迟,起不到什么作用。加上自己也遇到难处,便隐忍了下来。想着家中还有大哥和三弟主持大局,定然有所进展。 没想到大哥突然身死,方其业像是已经被梅姨娘洗脑,十分愿意沉溺于这样表面和谐的状态,心里便忿忿不平。 方其业听完方玉露说的话后,又看着潘栋一脸赞同的模样,平静的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兴起一股英雄侠义,要救方家于水深火热的豪情。 他双手抱拳:“感谢四姐夫对小弟的厚爱,如此警醒良言,小弟回去定然细细思忖,不负所望。” 方玉露夫妻这才面露笑容。 待拐个弯,方玉露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潘栋面前,小意愧道:“妾身方才情急,忘记说话要轻声细语,三弟年纪再小,也是男丁……不该如此责骂。” “你知道便罢。方才你一时情急,若非严声呵斥,只怕三弟不能醒悟。”潘栋难得和颜悦色:“既然知道,日后遵行便可。” 方玉露笑意盈盈站起身:“老爷还是变了许多。” “若非突遭大难,岂能分辨是非。以前是我太过迂腐那些教条规矩,教你受委屈了。”潘栋扶方玉露起来。 转变是微妙的,可对于以前的潘栋来说,能够有这样的转变,不再事无巨细用严格的条条框框约束于她,已是极好的现象。 等回了乡下老家,与那些乡人来往,都是亲戚近朋,许多事情碍于情面不好太过严苛,只怕潘栋会改得更多。 想到刚嫁进太守府,又是继室,身份就为人瞧不起。虽然她在闺阁时,陈氏也悉心请了名师,将她作为大家闺秀一般教养,可在那些细小的条框约束下,她还是难免犯错。 小意奉承,处处留心,嫁妆银子不敢私留,全部拿出来给了潘家,却还是得不到青眼,这样的日子苦不堪言。她也曾经后悔过,可一句“太守夫人”和底下人巴结的眼神,又让她觉得这样的代价很是值得。 足足四年,这四年时间,山高路远,孤苦无依,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不由得错过了许多事,包括给父母亲送殡。不说不遗憾,不说不内疚。 可恰逢怀孕身体不适,她不敢拿着子嗣开玩笑。 大姐的苦楚她是看在眼里的,若是不小心有个闪失,她本就如履薄冰,定会被弃之如履。 可潘栋不仅不理解她的苦楚,反而责骂她“不孝女”,认为孝字第一大,孩子还可以再有,父母却不能不顾。足足二十多天不看她。 别人的孩子可以再有,可她必须生个自己的孩子,站稳脚跟。 否则,她就永远是那两个原配孩子的后妈!没有在太守府立足的根本。 若非婆婆从中说项,潘栋只怕也不会原谅她。 后来母亲病重,她在月子里,更不好出来,于是又被潘栋狠狠斥责一顿。 这些林林种种,她日日以泪洗面。 直到遭逢危难,她厚着脸皮回娘家要银子,而家中其余的亲戚全都避之不及。潘栋一时被人轻视,落魄颓废,才为她真情所动,变得和善起来。也因此对她带回来的方其业没有说什么话,反而费心请了大夫诊治。 说起来,她也是有私心的。为了拢住潘栋的心,为了保住儿子,保住在潘家的位置,抛弃了爹娘,实为大不孝。因此方才立时顺着他的话说,责备方其业。 如此看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原来心也是肉长的,因为她的付出,他也是有所动容的。 方玉露心里安定下来,与潘栋侧身并行。 “日后清苦的日子,只怕要是辛苦夫人了。”潘栋轻声感慨一句。 方玉露无语泪流,手忙脚乱才握了帕子沾眼泪:“大人说的哪里话。” 两个人慢慢走着,直到前面有丫鬟过来行礼:“四姑奶奶,四姑爷,大爷要出殡了。” 方玉露这才停止伤感,快步往前走去。行走时,感觉潘栋握住了她的手。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方其宗与周氏出殡后,对外只称是病逝,周氏与方其宗伉俪情深,一时想不开。 关于方宝乾的去向,便又成了方家祠堂里争论的大话题。 只是这次梅姨娘刚刚提起,就被方二老爷否决:“他既然是方家的嫡长孙,怎么能送去外祖家?老二,你就养着吧。” 方其瑞立时点点头:“责无旁贷。” 梅姨娘甚至来不及将准备好的辩词说出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没有一个人提及方宝乾不是方其宗亲生儿子的事情,更没有人提及周氏娘家表哥其人。 “可是这样混淆方家血脉……”梅姨娘犹自不甘心。 “可老大两口子都故去了,谁说是混淆的?老大临死前,亲口跟我说,宝乾就是他的儿子,绝计不会错。再说,你审问老大媳妇那么多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这样模棱两可的事情,非要做那么绝,等到天下人都来笑话咱们方家吗?”方二老爷不等梅姨娘说完,立时就下了令:“还望梅姨娘多为方家声誉着想。” 梅姨娘半响不语。她望向三夫人和五夫人,那两个都低着头,想来是早就被自家老爷叮嘱过的。 “原是如此,原来。你们到底都姓方。”梅姨娘自嘲的笑笑,不再说话,默认了结果。 等几位老爷都解决了家里的事情,去了任上以后,梅姨娘便闭门谢客,再也不见三夫人和五夫人。 二人求见了几次,到底是无疾而终。 梅姨娘去州府大人那里申请,开办了方家族学。如今梅家除了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为官之外,还有方其乐,条件足够了。 翰哥儿下学第一天,方玉荷去接儿子,碰见肖金平。 彼时他站在学堂门口大柱子的阴影处,见翰哥儿要走,才轻声叫了一声:“玉荷!” 方玉荷自从掌管店铺了,那种方家嫡长女的气派又被激发出来,跟在侯府那些年被磋磨成小媳妇的模样,判若两人。 儿子也在身边,她早就打定主意不再改嫁,见了肖金平却是一愣,但是没有意料之中的震怒,反而是好言好语对翰哥儿道:“爹爹来了。” 翰哥儿自然认了出来,只是方玉荷不发话,他有些畏畏缩缩。 肖金平走过来,摸摸翰哥儿的头:“长高了。” 方玉荷不说话,只是像陌生人一样望着他。 肖金平涨红了脸,有些难堪,只是到底下了决心,支支吾吾道:“玉荷,如今二弟去了京城,家里只有父亲和我,你愿不愿意回来……” 方玉荷轻声一笑,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望着肖金平:“回哪里?回侯府吗?回去作甚?让我这个被休弃的下堂妻再回去给你做小?” 肖金平浑身一愣,片刻后急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玉荷,我从未那么想过。” “那就是让苏氏做小,我做大?可她也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吧。”方玉荷冷笑:“你还是这样糊涂!” “玉荷,我并不糊涂,我知道我想要的是谁。”肖金平急急道:“我定然不会让你和翰哥儿受一点儿委屈,以前,以前,我也待你们母子不错的。” “是不错。”方玉荷微微有些恼怒,轻视停在脸上:“世子爷,有些话,夫妻一场,我不想说的太难听。” 肖金平一愣,半响才喃喃问道:“什么话?我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要翰哥儿,我都给你送来……” “是啊,多好的爹啊。”方玉荷笑出眼泪来:“可我要的是翰哥儿吗?我要的是你这个爹,能在娶了新人后,还能好好对待你的儿子。可你的呢,毫不犹豫就送了过来。是吧,你也觉得你两难,保护不了他,给了我,眼不见为净?却舍不得说那苏氏一句重话,为儿子据理力争!” 方玉荷说着话赶话,这些年的怨愤全都扑上来:“你若是就此沉寂,与我老死不相往来,我还敬你有几分骨气。” “可如今呢,瞧瞧。二妹为我平反,说我没害婆婆,你就过来了?还是说,侯府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那苏氏也不是温顺小意之人,你又想起我的好来了?更或者,那苏氏生不出儿子,你又还要翰哥儿传宗接代来了?” “你呀你。”方玉荷指着肖金平:“你去问问,这偌大的燕州城,远至京城,有谁把香火儿子给被休弃的下堂妻抚养的?你侯府世子可是独一份呀?你不嫌丢人?” 方玉荷这才说道:“自我嫁入你们家,婆婆拿捏,相公懦弱,那么大的窟窿等我拿嫁妆去填补?我说什么了?我嫁妆在库房,捂都还没捂热呢。只是啊,钱我出了,可换来你们一句好?说的是再冷的心都能焐热,我焐热了吗?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你可曾对我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二妹指责我,婆婆不会说话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一向不做坏事,怎么会有那么歹毒的心思?你没有!”56. 233、柳暗花明 肖金平羞愧难当,试图去握方玉荷的手:“玉荷!别说了……” “不说?不说清楚,怎么让你明白?”方玉荷笑着,用帕子擦擦眼泪,对一旁也来接儿子的何家贤道:“你把翰哥儿带回去。” 何家贤听了个七七八八,倒是颇为佩服方玉荷如今的明白,拉着翰哥儿就走了。 “你以为你不打我不骂我就是对我好了?可惜啊,在我眼里,不懂得维护妻儿的男人,都是窝囊废。亏我被休弃时,还想过悬梁自尽,为你守节。”方玉荷笑累的,停下来,认真道:“肖金平,苏氏有没有骂过你?说你就是个厚颜无耻的窝囊废!” 说完看也不看肖金平一眼,转身施施然走了。 留下站在原地的肖金平,失魂落魄,脸色青紫,羞愤难当。 何家贤坐在马车里,听见方玉荷最后拔高音量的那句“窝囊废”,脸上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 方玉荷爬上来,见状打她一下:“笑什么呢?” 何家贤叹气道:“笑你骂的精辟。” 方玉荷苦笑着道:“若不是被休弃了,哪里能明白得过来。说起来,我回娘家这些时日,看到二弟对你的维护,才知道何为夫君,何为夫妻。我这些年,算是所托非人了。” 说完鼻子一酸,竟然哭起来了。 何家贤也不好劝,对翰哥儿使个眼色。翰哥儿已经很是懂事,摸摸方玉荷的肩膀:“娘亲,我不回去,我就在方家,跟你和二舅母在一起。我开心。我以前在侯府,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方玉荷低着头用帕子赶紧擦擦眼泪,将翰哥儿搂在话里,嘟哝道:“好孩子。娘告诉你的话,你要记在心里。你爹爹,是个好爹爹,只是不懂得自立自强,你要懂!” 翰哥儿使劲点点头。 方玉荷破涕为笑,对何家贤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金银珠宝,都不如一个知心的男人重要。二弟妹,说起这个来,我真的羡慕你。可惜我没有你这样的能力,能够让二弟那样的纨绔改造成如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世子爷懦弱了一辈子,如今想找我和好,却还是改不了本性,我一顿骂,只怕他就要当缩头乌龟了。” 何家贤怎听不出来她心里还是对肖金平有一点点的悔意的,看翰哥儿耷拉着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破碎的家庭,受苦的永远都只是孩子。翰哥儿虽然嘴上不说,一直在安慰方玉荷。可心底的苦,她是经历过千万遍的,最能感动深受。 方玉荷也只是因为重重顾忌,并不是因为绝对死心。 回到汀兰院,便让然然写了一封信,让人送给肖金平。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以孩子的口吻写的:“姑妈说,要是世子爷能够连续一年每日早晚来方家接送翰哥儿上下学,姑母就答应考虑您的提议。” 说的只是考虑。 她不敢直接为方玉荷做主。 若是肖金平真的能做到,只怕本就心里有松动的方玉荷也真的会考虑一下。 只可惜,信没有到肖金平手上,被苏氏从中拦截,看完后怒不可遏,暗自去打听是什么提议。 肖金平毫不知情。 何家贤自然也不知道。 不过第二日,就被苏氏堵在学堂门口,破口大骂,不仅是她,还有然然,还有一同接孩子的方玉荷。 何家贤听她骂了许久才明白其中的原委,知道的确是自己多事了,侵犯了苏氏的利益,只能一声不吭。 方玉荷瞧着苏氏泼妇骂街的姿态,嘴唇轻抿,将何家贤和几个孩子拉到身后,又对随行的丫鬟叮嘱了几句,然后才对苏氏道:“我本来从未想过与肖金平复合之事,如今瞧你的模样,大概他日子过的的确不好,这才又对我起了心思。我倒是想拯救他了!” 苏氏一听大惊失色,又破口大骂。 连带着说何家贤不安好心,因她闺女抢了然然的婚事,所以要设计陷害她。一时引来许多围观的人。 这话实在冤枉,但是何家贤却不能出声解释。不为别人,也为从家的名声。公然说从家小少爷行径不好,她不想女儿嫁过去,那不是打从家的脸吗?再说设计此事的方玉婷已然身故,自然也要给她留一分颜面。 耳畔就只听苏氏从然然骂到何家贤,再骂到方玉荷,方玉婷,最后到方家满门。 “你们方家的那些龌龊事,还真的以为能藏得住?”金家也是燕州城前几名的商贾,跟方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此刻苏氏就专门捡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来说:“装的清清白白,如今还往世家上靠,也不看看祖上的那些德行!偷奸耍滑,短斤缺两什么的我就不说了。**偷情,一出接一出的戏唱的……弄出一个野种来……” 苏氏还未说完,何家贤从方玉荷身后冲出来,朝她脸上狠狠甩了两个耳光:“闭嘴!” 苏氏立时撒泼耍横,一把揪住何家贤的头发,就用力扯,另一只手上的长指甲朝她脸上挠去,何家贤猝不及防,立时被挠出来几条血印子。 这一疼便激发了斗志,红梅和雪梨早就冲上来与苏氏的丫鬟们打成一团,方玉荷在后面护着几个孩子。 何家贤不管苏氏怎么抓她挠她,只死死的掰住她的小拇指,苏氏只觉得指头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最后一麻,竟然是被活生生掰断了。 顿时松了手,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肖金平被方玉荷遣去的丫鬟请过来,就看见苏氏破口大骂方家,他正要上去,却见何家贤与苏氏打了起来,便觉得丢脸,踌躇不前。 最后居然一摆手走了。 他本就嫌苏氏泼辣不驯,更兼商贾之女满身铜臭,全是算计,此刻更怕别人连同他,连同侯府一起嫌话,走的时候不带半点犹豫。 苏氏被人抬回侯府的半边院子。 侯爷听闻后,先是勃然大怒,却又平复下来,对下人道:“你们夫人干的蠢事,丢了侯府的脸,你去要世子写休书一封,休了吧。” 下人惊愕,却也觉得没错。苏氏行事,不择手段,口腹蜜剑,对他们下人非打即骂,就算对侯爷,也不是十分恭敬。总觉得侯府就是那没落凤凰,连鸡都不如。还要依靠她娘家拿银子给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肖金平一直在外面喝闷酒,喝到晚上才回来,看也不看苏氏一眼,就去了侯爷那里听话,随后休书一封,扔在躺在床上的苏氏身上:“叫你家人明日过来抬你回去!” 苏氏吓了一跳,哭天抹泪的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了,奈何肖金平已经下定决心,扔了之后就蒙头大睡,充耳不闻。 一个女人,过门好几年连个儿子也没生,就知道跟下人置气,能有什么出息? 再者,父亲说了,二弟很受郡主一家喜爱,已经在皇上面前递了话,大抵再有一个月,他这个世子就会有官职在身,到时候苏氏这种女人,怎么带得出去? 只是这种没凭真本事得来的官位,饶是侯爷也觉得不光彩,一直秘而不发,就连苏氏也不知道。 不过,侯爷也勒令了他两件事,一是将翰哥儿接回来,二是不许再打方玉荷的主意。 等他有了实质的官位,再加上袭爵的世子位,就是方玉荷也是不能够配上的。 饶是苏氏再哭哭啼啼,还是被休弃回了娘家。 侯府被人骂的避之不及。 肖金平和侯爷并不在意,认真备礼到方家道歉,又好好的接了翰哥儿回去。 翰哥儿是肖家血脉,他再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回去。 他走了之后,方玉荷失魂落魄,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 何家贤脸上的伤好了以后,肖金平的调令也下来了,去了山西一个郡任郡守。 肖金平走的时候,方玉荷也悄无声息消失了。 连一丝足迹都没留下,像是从未从侯府被休弃回来过。 只有那些来不及交接的古董店铺的生意,留在那里,一团乱麻。 侯府至此只剩下老侯爷,一个人神神叨叨,以前两房争抢的嫌不够住的房子全都空置下来,像是那些过往,全都烟消云散。 其实这么一个失势的侯爷,被皇上贬到这样一座远离京城的倒霉的侯府,燕州城的百姓虽然知道,却也清楚明白,这门第虽大,没有实权,平素不大上门。 除了方家女儿与他们有些瓜葛,外人看来,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坟墓,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是死是活,是合是分,是离是散,与他们并不关系。 “没良心,一个个都没良心。”老侯爷往嘴里倒一口酒,咕噜咕噜喝下去。 伺候的下人心里想,当初您逼着二少爷认侯夫人做母亲的时候,他忍了。 如今您逼着大少爷不许跟大少奶奶和好,却又非要带走翰哥儿的时候,他也忍了。 现在说他们没有良心,是不是太迟了? 侯爷显然不明白这一点,还在怒骂:“不孝子,全都是不孝子!留下我一个人,却原来是要跟那贱女人私奔……我呸……”又喝了一口酒。 下人瞧瞧坐在边上,瞧着可怜,又觉得可恨。侯夫人那样厉害,侯爷不管教,反而由着她欺负媳妇。娶一个休一个,娶两个休两个……还闹出红杏出墙的大笑话,太丢人。 家宅不宁,自然官运不亨通。连他这样大字不识的人都知道的道理,侯爷为什么不明白呢。 方府。 方宝乾看着何家贤脸上逐渐淡去的伤痕,靠近了用嘴巴吹了吹:“二婶,可还疼?” 何家贤笑笑:“不疼!” 方宝乾有些老成道:“二婶,他们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我不会介意的。您又何苦为我跟他们置气,伤了脸……若是不能好了……” “娘才不是为了你,娘是为了方家!”翰哥儿走了,然然最大,她奶声奶气道:“方家的声誉最要紧。” 何家贤笑了,见方其瑞进来,起身给他整理了衣裳,才道:“那批药材怎么样?” “全都卖出去了。”方其瑞高兴的笑了:“你猜卖了多少银子?” 何家贤看着他黑瘦的面容,忍不住也高兴,至少颜值牺牲的划得来呀,忙问:“多少?” 方其瑞伸出三个手指头。 何家贤脱口而出:“三千两?那也太多了吧。” 方其瑞脸上有一刹那的黯然失色,片刻后笑着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魄力,不过三百两而已。” 是啊。何家贤黯然。方家以前家大业大,动不动就是上万两银子的出入账。如今方其瑞不过是跟着跑了一趟,怎么会有那么多?是她想岔了。 忙看了一眼剩下的药材,笑着道:“那才三分之一,加上这些,怎么也有一千两。算起来,可比我以前写文章能挣多了!” 方其瑞见她是真心高兴,也能理解这其中的落差,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道:“很不错了。带队的商领也说,我很有眼光,选的都是燕州城急缺的药材。” 如此甚好。 “等我再攒一点家底了,就去买一座宅子,把孩子们和你都接过去。”方其瑞喜气洋洋:“分家文书大哥已经给了我。” 这事何家贤知道,此刻听了点头道:“只是梅姨娘……” “她不会跟我们走的。”方其瑞神色黯然:“先前我们吵架的时候,她明摆着说,她要方家成为官宦世家,要方家子孙后人都将她供在祖宗排位上,她要光耀方家门楣,一血前耻!” “这怎么可能?”何家贤先是诧异,随后恍然大悟:“她办到了!” 说不可能是方家的二郎们都还小,除了二房的方其扬和方其宣能走科考入仕的路子外,其余的都不行。 可她再仔细一想,三老爷五老爷都做了官,方其乐也攀上了京中权贵,找了个有权势的岳丈。 虽然都是芝麻大的小官,可到底架不住人多,如今方家在燕州城,比当年的第一富商,更加声名显赫了。 而且这声名显赫不是被骂的铜臭的银子,而是偷天换日,打上了一个诗书传家的幌子,顿时炙手可热,底蕴深厚起来。 234、查抄汀兰院 这样的一个官宦帝国,辛辛苦苦建立起来,全都是用的以往的银子和人脉,说白了,这些东西用光了,再也不会有,梅姨娘自然不会放手。 两个人正说着呢,外面下人过来传,说方其业被梅姨娘关起来了。 方其瑞和何家贤均是一愣,如今铺子里因为方玉荷走了,方其业才学着收拾,怎么又跟梅姨娘闹起来? 两个人忙过去问,梅姨娘正喝茶呢,气定神闲像是没什么事一般:“三少爷做事情心浮气躁,我劝了他两句,他不听,冲我嚷嚷……我让他清醒两日。” 又对方其瑞说道:“你既然在家,就去看着铺子点吧。” 何家贤一时不知道,方其业是真的冲撞了梅姨娘被关,还是梅姨娘纯粹还是想让方其瑞接手方家产业被关,正要私底下跟方其瑞说,就听方其瑞朗声道:“那就等三弟冷静了再管,我有我的事。方家的产业若是没人能管,就剩下的一并全卖了存在宝乾名下。” 说完也不看梅姨娘气得铁青的脸,拉着何家贤去看方其业。 方其业倒是承认的很爽快,眼神闪烁的看了方其瑞几眼,何家贤情知他没说实话,等方其瑞走后又折回身来看他。 “你有话要对我说?”何家贤隔着窗户问道。 方其业看没有别人,丫鬟都站在几步开外,才点头道:“我从前听说二嫂身边有个叫吉祥的,跟二嫂感情很好?” 何家贤猝不及防,一脸警惕:“你提吉祥干什么?” 方其业眯着眼睛,深怕何家贤误会,他一直不务正业,得不到信任也是应该,急忙解释道:“二嫂,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不觉得吉祥死的蹊跷?” 吉祥是问斩前在监牢自尽的。 “你想说什么?”何家贤直白问道。 方其业道:“我在外面还是有一些朋友的,冯一飞你知道吧,他家有亲戚在衙门里当差,说吉祥死之前,梅姨娘去看过她。” “那又如何?”吉祥以前受过梅姨娘的恩,梅姨娘去看她也正常。 吉祥究竟是被纯粹诬陷的,还是说被利用了嫁祸的?何家贤心里虽然一直怀疑诶姨娘,只是没有实质的证据,不太愿意往这上面想。 她跟梅姨娘虽然没有多大的恩情,可是中间还隔着一个方其瑞。 “二嫂就不想知道这其中的关节?”方其业问道。 何家贤抬头看他,就见方其业搓着手说道:“你把宝乾过继到我名下,我就把吉祥的死因告诉你。” 何家贤浑身恶寒,瞥见方其业眼里贪婪的光,宝乾这孩子,若是跟了这样的小叔,还能有什么好? 她想了想,慢条斯理道:“吉祥不过一个丫头,她犯了错被律令处罚,能有什么死因,不过是畏罪自尽罢了。” 方其业急忙道:“我可听说,二嫂是把吉祥当妹子一般的。” 何家贤忍住心酸,噗嗤一声笑了:“说的什么话,一个下人,当什么妹子?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小姐,但是也不会乱了尊卑。” 方其业没料到打听来的消息不属实,他之前看何家贤对下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当真以为她眼里无尊卑上下呢。 一时便有些疑惑,何家贤理理心绪,冷笑着道:“宝乾如今是大哥唯一的血脉,大哥大嫂都不在了,你作为方家唯一的嫡子,多为方家日后着想吧。别打什么歪主意,不然你二哥饶不了你。” 方其业倒是有些怕方其瑞的,闻声瑟了瑟,倒是说一句别的话:“你不想知道就算了。你可是没看见,我跟梅姨娘一提,她就暴跳如雷,跟我吵起来。平时养尊处优的像个菩萨一般,一下子跳脚了还真是丑态毕露呢。” 何家贤没有再接他的话。 方其业若是愿意查,就让他查去。 宝乾是不能放手的,他还只是个孩子,若是用心教导,前途无量。 吉祥泉下有知,定然也会谅解她的苦心。 她先前用了那么多时间和心思去查,也没找到蛛丝马迹,既然不能为吉祥平反,光知道一个死因有什么用? 再说她也不信任方其业。 还是要从梅姨娘和绿尛身上着手。 正想着呢,路上就遇到绿尛,冲她行了个礼:“二奶奶,库房里丢了东西,当家人说,这件事让你查一查。” “我带着孩子们读书呢,哪里有空。”何家贤顺嘴就拒绝了。 绿尛盯着她的眼睛,笑着道:“孩子们的事情,当家人心里有数。家里的事情,二奶奶还是要管一管才好。当家人说,日后这个家业,还是得二奶奶主持的。” 她主持,主持个什么劲儿?几房叔伯都分出去了,方家大房只剩下一个方其业,还有一群孩子,两位姨娘。 沈姨娘和林姨娘都唯梅姨娘马首是瞻,虽然偶尔向她示好,却到底看清了她被梅姨娘不喜欢的形势,不怎么与她来往。 梅姨娘呢,遇到棘手的事情就让自己处理,说是要为她多积累威信。 若非方其瑞说在分家前不要闹得太僵,以免到时候牵扯出一堆麻烦事来,她恨不得跟梅姨娘闹翻了早些搬出去才好。 以前陈氏的明刀明枪,想起来,真是仁慈厚道呀。 正想着呢,就听绿尛说:“当家人说了,捉贼拿脏,请二奶奶率人抄家翻捡。不然日后下人都不好管束了。” 何家贤不置可否,绕开绿尛回到汀兰院,留下绿尛双眼里冒着怨毒的光。 雪梨过来行礼,诧异道:“小小姐呢?” 何家贤一愣:“她不是在院子里吗?” 旋即明白过来,刚才绿尛说的那句“孩子的事情,当家人心里有数”是个什么意思了。 绿尛不知道何时从后面跟了过来,阴阳怪气接话说道:“小小姐刚才被当家人接过去玩了。当家人说,这事儿二奶奶知道就行了,别老是劳烦二爷。二爷是做大事的人,老是说这些小事,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这是拿孩子和方其瑞两重威胁,来逼她就范呀。 何家贤听明白了,冷笑着道:“既如此,那就抄捡吧。从我汀兰院开始抄……” 绿尛没想到她如此坦然就拿自己开刀,倒是吓一跳,瞬间又镇定自若:“那奴婢去回当家人一声,给您派几个得力的人。” 何家贤知道她是要回去报信,也不理,坐在院子里等梅姨娘的决定。 “又是这一招,她除了这一招会收买人心,还会干什么?”梅姨娘愤然出声,很少有这样大情绪波动的时刻。 每次一给何家贤找麻烦,她就从自己下手,从主子们下手,以身作则,以堵了那些下人的口,两边不得罪。 梅姨娘恨极了她不拿主子们当自己人,反而跟下人们沆瀣一气,说什么“人人平等”的鬼话! 若是没有了尊卑,她以一个侍妾身份,处心积虑的坐上方家当家人的主位,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虚伪,这样恶心! 梅姨娘咬牙切齿。她做姨娘被陈氏折磨时,没有人说人人平等。 怎么等她做了主子,何家贤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权威?让她下不来台?若说她没有私心,她梅雅茹还真就是不信! 本来是想给何家贤无事找事,好教她认清楚家里是谁当家,该低头的时候低低头,像沈姨娘和林姨娘一样,以她为尊就好了。 既然何家贤给脸不要脸,冥顽不宁,那也怪不得她不给儿子面子了。 绿尛见梅姨娘变幻了好几种神色,才道:“当家人,那还要不要出现赃物?” 之前商定的是让何家贤白白抄捡,什么也抄不出来,如此她再说空穴来风,让何家贤就此投靠于她。 此刻她改变了主意。 “那奴婢把东西放在宋妈妈的姑娘彩青房里。”绿尛是何等样聪明人,一看梅姨娘的神色就知道她在考虑什么,笑着道:“宋妈妈是个厉害的,要是姑娘受了冤枉……” “她不过是林姨娘身边的,能有什么本事?”梅姨娘不赞同,撇撇嘴,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绿尛闻言一愣,半响才道:“那若是另外一个死忠怎么办?” “若是死忠就更好办了……”梅姨娘抿嘴笑起来。 绿尛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自己的梅姨娘的身边人,而不是她的敌人。 何家贤留了心眼,不让自己身边的人去抄捡,等梅姨娘派的人来了,就让她们几个打头阵。 谁知道,汀兰院第一个被抄,也就第一个被抄出赃物。 雪梨脸色煞白煞白的,瞧着抄出来的两个红珊瑚小摆件,吓得魂不附体,一直高呼冤枉。 和气闻言过来,见自家媳妇扑在地上磕头,听明白原委,争辩道:“小的夫妻二人一直拿府里的月例,不缺吃不缺穿的,怎么会干这样的事情?” 何家贤若是不知道雪梨是被冤枉的,那才真是傻了。 只是这会儿证据确凿,无法辩解,想了一会儿才命人关了院门,悄悄去请了方其瑞回来,对留下来的人道:“不要紧,这红珊瑚是好东西,据说是深海里面的东西。我听说只要粘过手的,到了晚上,手掌就会跟烛火一样亮。” 说着命红梅去屋里拿来一本“搜神记”,往地上一扔:“书上有记载,识字的可以拿去瞧瞧。” “奴婢不是,奴婢不是啊。”雪梨闻言大喜。 何家贤冷冷道:“你也不必喊冤,若是你,我也定然会秉公办理。只是现在时间还早,大家都在汀兰院,等着天黑吧。下午也不必干活了。” 其余的人听了面面相觑,唯独一个丫鬟面不改色,也不看别人。 何家贤指着她:“你出来。” 那丫鬟就站出来,听何家贤道:“刚才是你抄捡出来的,你已经摸过。若是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那就是你栽赃嫁祸。若是还有别人摸过,你的嫌疑可以排除。” 那丫鬟福身:“奴婢省得。” 方其瑞丈二摸不着头脑,何家贤将事情的经过低低说了一遍,方其瑞道:“那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何家贤道:“和气是你身边的人,等一下若是梅姨娘阻难,我哪里是她的对手,叫你回来保驾护航的。” 方其瑞这才明白过来,笑嘻嘻的答应了,又去叫和气别着急。 和气跟着方其瑞出远门,累的够呛,因此何家贤对雪梨一家多有照拂,若是因此离了心,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这样忠心又可用的人? 果然,梅姨娘听说何家贤关了院门,把所有人都拘在屋子里,立时带人冲了过来。 只是面对亲生儿子方其瑞的阻扰和嬉皮笑脸,实在拉不下脸去打他。 她只有这个儿子了,若是再生疏心寒,那就成天地间的孤家寡人了。 何家贤她可以不在乎,方其瑞不行! 还没有到傍晚,不过才一个时辰左右,受了何家贤叮嘱的红梅就拉出一个婆子:“珊瑚是你偷的!” “冤枉啊冤枉……”婆子惊了一下,立时哭了起来:“这还不到晚上……婆子手上什么都没有呀……” “是啊,不止你没有,她们迎着光一直盯着看,也没有。”红梅笑着:“可只有你一直把手往衣服上搓,一直流冷汗……” “那是老奴怕热。” “是不是怕热,一会儿就知道了。”红梅冷笑着,“摆明了你们是要做局害雪梨,瞧着平素我们奶奶好脾气罢了。” “可二奶奶方才也说了,你们平时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要紧,可谁欺负到汀兰院头上,那就绝计不会轻饶。”说着对汀兰院春杏他们几个人一喝:“拿针来,直到这位妈妈说实话为止。” 红梅传令时气势相当厉害:“若是扎出一百个血窟窿妈妈还不说,就只能再扎你们几位了,二奶奶说,栽赃嫁祸,你们那么多人一起进去,不可能看不见。若是看见了不报,就视作同谋论处。” 说着春杏等人已经举着绣花用的钢针,朝这位婆子后辈狠命一扎,只听一声惨叫,那婆子却是咬死了不开口。 这种腌臜事,梅姨娘自然是不会用她身边亲近的人,多是府中下等的仆役,根本就不明白不能动用私刑。只想着二奶奶发威了!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 待十针下去,那婆子还是咬紧牙关。. 235、绿尛招供 红梅便又揪了那抄捡出赃物的丫鬟出来,朝她肩头砸去。 那面方其瑞拦着梅姨娘在后院凉亭里喝茶:“阿贤在查呢,这是姨娘您下的令,既然交于了她,就放心吧,她定然能查出来。” 梅姨娘总不好说要去插手,只能点头答应着,被方其瑞绊住脚。 不到傍晚,就有丫头吐口了。 何家贤这才从里屋出来,叫她们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招出了绿尛。 何家贤瞧见绿尛的名字,就想到吉祥。 又想到方其业说的,不仅入狱跟梅姨娘有关系,只怕死都跟梅姨娘有关。 若是吉祥不是自己畏罪自尽的,又如何为她平反? 何家贤第一次狠了心,不理会梅姨娘要求她“事情不大,就算了吧”的话,抓了绿尛,逼问她为何要买通下人陷害雪梨。 绿尛一声不吭。 何家贤气急,将她狠狠打了十板子方才解气。 中间有方其瑞一直插手,用话堵梅姨娘的口。梅姨娘吃了这个暗亏,只能硬生生憋着。 待到这一批药材都卖光,何家贤便暗地里去相看中意的宅子,方其瑞又带着和气出门了,说是这次路途熟悉,大概三四个月就能回来。 何家贤算算时间,差不多入秋。若是手上的银子能购一处宅子,那么年前就能搬家了,如此便又充满了希望。 只是有一件事情还未分明,那就是梅姨娘给的阿香怎么办? 阿香是送给方其瑞的,便是他的人。只是刚好方其瑞回来没多久,方其宗与周氏就双双故去,虽说不需要守孝,但是也要节制。 有这个借口,梅姨娘不好说什么,阿香也不抱怨。 可是搬新家,要不要带着她? 说起来,何家贤对这个阿香倒还是蛮有好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说是非不参与八卦。若是有事情吩咐就做事情,没事情就自己在屋里做鞋袜衣裳,手工活极好。 就连何家贤推辞了两次后,后面都不舍得再推辞她送的衣裳。 她不仅给方其瑞做,也给她,然然和其他几个孩子做,一视同仁,并无不妥,做得最好的,居然还是孩子们的。 就连方其瑞也狠不下心赶她出去,只是对何家贤道:“我不碰她,但是也别赶她就是了。” 他调查过阿香的来历,不过是个身家清白,家道中落的苦命女子。若非如此,梅姨娘也不会相中了塞给方其瑞。 毕竟儿子就是儿子,即便再叛逆不听话,梅姨娘还是想着给他好东西的。 过了立夏,就是方玉婷去世三年的祭日。 几年过去,方家已经没有谁还记得这位姑奶奶。 何家贤不是圣母,她并不认为方玉婷是好人,可是,说一千道一万,细细盘算起来,她没有真正害过她,更是帮助然然解决了婚姻上的大麻烦。 这一点何家贤还是感激她的。 特意只带了然然一人。 临出门时便有丫鬟来传梅姨娘的令:“半日功夫,奴婢跟着去。” 自打上次过招她没上梅姨娘的当,梅姨娘当面不好对她发作,等方其瑞走后,这种既不杀你又让你不快活的小动作越来越多。 何家贤不可能,也不愿意事无巨细都向方其瑞禀告。 夫妻二人,方其瑞挣银子安身立命,她打理好后宅照顾好孩子,各司其职。 问问方玉珠,再派几个得力的听着动静,最后自己多花点银子消灾,倒是没惹出什么大麻烦。 只是每当发生这样的事情,何家贤都无比怀念陈氏。 陈氏都是直接针对她,不会这样阴不阴阳不阳的,至少她知道是为了什么,死也能死个明白。甚至梗着脖子不认不从,也就过去了。 可梅姨娘这些招数,真的叫她头疼,时常将她架在火上烤,要么就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就像癞蛤蟆掉在了叫上,不咬人,但是真的能膈应死。 譬如她要把梦梨发嫁了,偏生选一个梦梨不喜欢的人,再指导梦梨来求她,这样她为了梦梨的幸福,不得不去她那里附耳听令,低声下气。 再譬如先是许了雪梨一个管事娘子的位置,雪梨自然喜不自胜,再设个圈套,将雪梨制住。 雪梨的婆婆,也就是和气的娘,便又来求何家贤救人,说和气跟着二爷出身入死的,二奶奶不能让孩子没了娘。 何家贤知道,梅姨娘是想磋磨的性子,打压她的自尊心,直到她被折腾的筋疲力尽,疲于应付,最终妥协。 一日接一日的,几乎每天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然然跟着梅姨娘学大字,越写越好看,她却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全都在琢磨处理这些烂事。 宝坤生病的时候,她也没功夫照看,全是梅姨娘衣不解带的喂米喂水。 出门的时候,何家贤听见那半日的约束,心中默默盘算一来一回要多少时日,就已经明白,梅姨娘这些手段太管用,她已经要招架不住,妥协求饶了。 她想腾出来时间来陪孩子,教孩子,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若这是梅姨娘想要的结果,就由着她罢。 再这样僵持强硬,她就要失去孩子们了。 大人的龋齿,何家贤不想跟他们说,他们也就认定,梅姨娘是亲祖母,是大大的好人。 他们现在对梅姨娘亲热的很。 上山到了方玉婷的墓碑前,何家贤居然意外的看见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肖金安听见脚步声,转过来,瞧见是何家贤,笑着道:“你居然还记得她的祭日。” 随后又自嘲的笑笑:“方家那一家子,只有你与众不同,我早该想到的。” 何家贤对他没有什么好感,自顾自摆上祭品,又烧起纸钱黄福来。 一时寂静无声,只听见火星子“啪啪啪”的生意。 就连然然也感觉到气氛紧张,认真在一旁折着金元宝,轻声呼吸。 “玉婷死前给我带了一封信。”肖金安率先打破沉默,眼里有些哀痛:“我们都对不起她。” “我没有。”何家贤不喜欢他这种概括。 “是。除了你。”肖金安没话找话:“她是个可怜的人。” 何家贤道:“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 肖金安问道:“你既然已经认定她是可恨之人,为何还来祭拜?” 何家贤埋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家里其余人的祭日,都是大操大办的。唯独她,冷冷清清。我并不知道你会来,若是知道你来,她有人陪伴,我就不来了。我只是可怜她一个人,孤单……” 在这古代社会,满目皆是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话,孤单寂寥的感觉,再没有第二人比她更懂。 “你看,你也说是可怜她。可见她是真可怜。”肖金安叹口气,惆怅满怀:“她的姨娘,是被方老爷方夫人和梅姨娘一齐害死的。” 何家贤闻言大骇。 肖金安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故作不知,继续娓娓道来:“方夫人一心要给她嫁个差人家,若非她自己想办法……后来落了孩子,你都知道了。” 他隐去方玉婷为了他,去跟从家大爷委身的事情,闭口不提:“再不堪的往事,随着人死,也烟消云散了。” 何家贤鼻子有些发酸,心里越发难受。 肖金安看着她眼眶红了,不再说话,只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站着不动。 只是那眼神,红梅看见了,低声在何家贤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跟来的梅姨娘身边的丫鬟,叫绿春的,十分不耐烦她主仆二人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对何家贤道:“二奶奶快些吧,再磨蹭就赶不上时间……” 话音未落,肖金安朝身边的小厮使个眼色,那小厮快步移动到绿春身边,左右开弓,刷刷就是两个耳光。 绿春的脸一下子就肿起来。 她鼓着腮帮子瞧着那小厮,眼里含泪却不敢说话。 “我听说梅姨娘当家后,方家是一飞冲天,大有簪缨世家的规矩,怎么一个丫鬟如此无礼?”肖金安瞧着何家贤,故意问道。 红梅岂能不知道这位爷在替她家主子出气,急忙道:“别人都是很有规矩的,唯独对我们家奶奶……” 何家贤瞪了红梅一眼,红梅停顿了一下,却继续道:“对我们奶奶不好。百般苛责,多番找茬。” 肖金安赞许的瞧了红梅一眼,问道:“还有呢?” 红梅得了鼓励,加上又不在府里,绿春被打,她十分快意,忙竹筒倒豆子:“大的折磨倒是没有,就是今天下人打架,明天少银子短衣裳,后天府里厨房待杀的鸡跑了,都是二奶奶的事情。” 肖金安一笑,朝着何家贤:“你还会抓鸡?” 何家贤不理。 绿春恶狠狠瞧着红梅。 红梅就指着绿春道:“还有譬如出门还要带个盯梢的之类,事情不麻烦,但是膈应的很。” 肖金安就冲着绿春摆出一副凶狠模样:“滚!” 绿春吓得哇一声哭出来,抹着眼泪跑掉了。 然然听了后无辜的瞪大眼睛,瞧着红梅:“红梅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可不是么?”红梅笑着说道:“你娘啊,为了你们几个,都忍着呢。所以小小姐要好好念书,不要让当家人抓住错处……不然,人家整治了你,还大义凛然说什么是考验,是培养接班人呢……” “够了。”何家贤突然厉喝,吓得红梅立刻住嘴不敢说。 她知道红梅心里委屈,跟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随便说说还可以,跟然然说,就不行。 小孩子心思纯良,哪里是该听这些话的时候。 红梅也意识到话过了头,面若沉水,一声不吭。 然然也不作声。 肖金安道:“早听说她有手段,没想到竟然虚伪至此。既然如此,爷就扒掉她的面具,陪她玩一玩儿。” 何家贤闻言一惊,问道:“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让她忙起来罢了。”肖金安邪魅一笑:“当初她利用我,害死了玉婷。虽说我有私心,这事儿爷不会否认。可算计到我头上来,爷也不是吃素的。” 何家贤颤声道:“你不能胡来!” 梅姨娘再怎么不对,一没害她性命,二没抢她亲人,不至于此。 红梅也吓到了,忙跪下,一面扇耳光一面说:“二姑爷息怒,奴婢是胡说的,并不是如此……” 只是她主仆二人的话,肖金安像是充耳不闻,又跟方玉婷说了几句话,便命小厮护送她们下山,自己骑马跟着。 何家贤哪里敢劳烦,却又推辞不过,只得任他。 绿春早已经到梅姨娘那里告了状,这面一进门,就被叫过去。 路上何家贤叮嘱过红梅实话实说,红梅就把绿春出言不逊,被肖金安的小厮教训的事情说了。 梅姨娘点点头,对着绿春道:“我就想二奶奶性情敦厚,断不会随意出手打人。既然是你有错在先,再罚一月月例。” 绿春点头,跪拜出去。 梅姨娘便道:“厨房里早上两个厨娘起了口角,你去问问她们为何争吵……再把来龙去脉写清楚了呈给我看,看看如何处罚……” 又是这些烂事。 何家贤就不明白了,陈氏管理家的时候,有了口角训斥几句也就算完了。 梅姨娘这样没完没了的给她找事,自己累不累? 正要出院子的时候,见三夫人慌慌张张地过来,甚至来不及跟何家贤打招呼。 片刻后里面就响起梅姨娘的惊呼:“怎么搞得?” “我哪里知道。”三夫人也是郁闷之极,三老爷当的好好的县太老爷,突然被撸了,说的是留待查看,谁知道查看到什么时候。 梅姨娘在屋子里走来做去,半响才问道:“三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明日午时就能到家。”三夫人声音里面满是沮丧:“当家人,你给想想办法吧。” 梅姨娘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回去。 何家贤走出二门,三夫人又像一阵风似的过去,竟视她为无物一般焦虑。 厨房的事情不过是两个人因为一碗粥口角,一个是林姨娘的厨娘,一个是沈姨娘的厨娘。 都抢着要那个小火炖的砂锅用。 何家贤总管这些小事,心里烦的很吃,吃饭都没甚胃口。 那面,何家传来消息,珊瑚小产了。 何家贤只惊得拿筷子的手一抖。1 236、珊瑚怼春娇 套了马车要回去瞧瞧,被门房的拦着,说是没有当家人的手令,不许出去。 何家贤只得又去找梅姨娘,吃了闭门羹。 便打发红梅去问消息。 红梅到了傍晚才回来,说珊瑚与春娇争执,摔了一跤。 何家贤怒将茶杯一扔,呵斥红梅:“什么时候说话不捡重点!” 红梅便支支吾吾地道:“是……是亲家老爷的……” 何家贤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这个。千算万算,当初珊瑚说她吃药过头已经不能生育,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打的这个算盘,且让她得了手。 立时起身,对红梅命令道:“把珊瑚的卖身契拿过来,给她送过去,就说何家留不住她了!” 红梅甚少见何家贤这样生气,战战兢兢道:“是。” 又小声说:“珊瑚说,她得亲家老爷的喜欢,是夫人授意的。” 何家贤已经不想去理会到底是谁参和在里面,只看着红梅将卖身契收好了,才揉揉眉心:“你去了什么都不要说,由着她自行决定。若是她不收卖身契,执意留在何家,你无需回我,自出门去寻个牙婆子将她卖掉。” 若是给脸不要脸,那就怨不得她了。 何家贤早已经被梅姨娘安排的那些家务琐事折磨的铁石心肠。 今日这个打碎了花瓶,你觉得她可怜饶了她,明日便有另外犯错的人理直气壮:“二奶奶既然能饶她,为何不能饶我?” 今日你让红梅上桌吃饭了,明日便有厨娘不好好做饭:“连一个下人都能吃我做的菜了,那我还做得那么好有什么意思?” 何家贤渐渐发觉,规矩就是规矩,就是定给别人遵守的。 尊卑就是尊卑,若是尊多于卑,那你可以悲天悯人,可若是卑多于尊,就只能狠心让他们懂尊卑。 她不想,她不愿,可是这段时间的焦头烂额让她明白,什么叫得寸进尺。 杀一儆百,是绝计有效的。 不管珊瑚日后会如何可怜,如何可恨,她今日不狠心,日后徐氏该是无穷无尽的心寒和夹缝。 春娇与珊瑚,定然将她挤得毫无容身之处。 夜里红梅才回来,低声回禀道:“珊瑚收了卖身契。亲家老爷没说话,反倒是夫人说,让她坐了小月子再走。珊瑚哭了前半夜,她睡了奴婢才回来的。” 何家贤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只是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小月一坐就是半个月,若是不出什么事还好,出了就定然是大事。 含含糊糊睡了半宿不安逸的觉,翌日一早就被叫起身,说是三夫人跟梅姨娘吵起来了。 何家贤立时联想到昨日三夫人焦虑的模样,一下子瞌睡全无,起身梳洗了赶过去。 梅姨娘向来是要脸面的人,院子门关着,不让人进。 饶是如此,里面还是隐约有三夫人的骂声:“你也不怕折寿,这样欺负我们三房……当初给你的几千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银票,你就不怕烧手?” 何家贤听了几句,大约明白,三老爷的官丢了,梅姨娘没有能耐去管,三夫人就要拿回当初给的银子。 梅姨娘自然是不肯。 倒不是贪财,而是事关颜面和能力。若是此事真的梅姨娘认怂了,日后拿什么权威去管理偌大的方家? 下人们探头探脑,何家贤怒斥:“都回去做事!” 近段时日,何家贤管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很是厉害,让不少下人收了心,不敢造次,听了这话都回去干活了。 何家贤也不屑于在这里偷听,扶着红梅的手:“我们去看看孩子们书读的怎么样!” 林姨娘就跑过来,满头大汗:“当家人呢,我要拿对牌,五少爷生病了。” 五少爷的病来势汹汹,突然就呕吐不止。 林姨娘慌了神,梅姨娘的院门却是怎么也敲不开。 三夫人高亢的吵闹声将林姨娘的哀求盖过去。 何家贤拿了自己的对牌,对红梅道:“先去请大夫,若是门房不让出去,就闯出去!” 林姨娘感激的瞧着何家贤,拉她的手直抖:“二奶奶,我怕的很。” “不怕不怕。”何家贤拍拍她的手安慰。 五少爷方其云已经发烧说起了胡话。 他只比然然小一点儿,此刻瞧着尤其可怜。 何家贤想了一下,又叫了一个跑得快的小厮去城郊喊韩大夫。 自从方其宗过世后,韩大夫就不再来方家了。倒是方其瑞回来后,有专程去拜会。 红梅请的大夫很快过来,瞧了瞧五少爷,说是感染了风寒,只怕不成了,胡乱开了些药,意思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林姨娘一听就晕厥了过去。 待韩大夫急匆匆赶过来,也说了同样的话。 何家贤也几乎要晕过去,不顾男女大妨,拉住韩大夫的胳膊:“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初受寒就该好好医治的。”韩大夫摇摇头,委实可惜:“不过京城有位圣手,听说治伤寒很有一套,不少人都被他救了回来,若是五少爷挨得住我施针拖延,倒是能去请请。” “那就请用针。”何家贤根本来不及去禀告梅姨娘,思来想去竟找不到一个可靠能成事之人。 没有梅姨娘的命令,谁也不会听她的跑去那么远。 无奈之下,只能去找方玉珠。 方玉珠逗着孩子玩儿呢,做了母亲听不得这种事情,想了想才道:“我这边派个妥帖的人走一趟无所谓,但是只怕那大夫也不是寻常人能请得……你只能寄望于一人了。” 何家贤想起许久没有跟方家联系的方玉烟。 若是要请动方玉烟,只怕,能够让她给面子的,唯有自己亲去。 想到五少爷那张烧的通红的脸,还有林姨娘晕过去后的满面苍白,何家贤下了狠心:“那就请你给我备一辆马车,要四匹马拉的那种。” 此次来去京城,脚程快的话,两日足以。 方玉珠没料到她绝计亲自出马,略微想一想方玉烟的为人,也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只得默许。 何家贤将孩子托付给了她照看,自己带着红梅和一个赶车了得的车夫,快速上路。 梅姨娘处理完三夫人的事情,怒火冲天:“真是反了。” 晚上孩子们下学,梅姨娘派的人便与方玉珠派的人冲突起来。 方玉珠早有防范,直接命令下人们抢了孩子便走,不与方家的仆役废话。 从家乃世家大族,家中多高官,梅姨娘虽恨,却不好真的相较,唯独将这账一股脑儿都记在何家贤头上。 所幸一路上都是官道,马车驾马狂奔,傍晚时分就远远瞧见了京城的城门。 何家贤在车里颠簸得早餐全部吐了出来,脸色蜡黄,头晕目眩。 红梅在一旁照应,入了城天已经擦黑,两个人径直问了路去了七王爷府上。 门房听说是方玉烟的亲眷,微微有些诧异,半响才道:“烟姨娘不大管事,我去禀明世子夫人。” 文磊已经娶了一房正妻,又封了世子。 何家贤忙给了一个荷包:“如此有劳。” 许久后门房出来,板着脸:“夫人说了,烟姨娘不大舒服,不适合有人叨扰。” 何家贤没料到会吃这样一个闭门羹,暗道是不是晚上打扰人家了,又跟红梅赶上马车去韩大夫给的地址。 那医馆也照样关门了,红梅砸了许久,才有个十三四岁的孩童过来,怒道:“砸什么门?有病要看就下帖子!没有帖子我家老爷一律不出诊。” 何家贤陪着笑脸道:“……我们是从燕州来的……” “燕州又怎么?”小童打个呵欠,无所谓的伸伸懒腰:“天下得病的那么多,我家爷还偏都要去治么?” 说完也不理她,径直关了门。 来的时候韩大夫就交代过,此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圣手,求医之人络绎不绝。他自己也毫无把握,何家贤这才动了请方玉烟出马的心思。 只怕所谓的下帖子,就是要看你是谁家的主子吧。 眼下这个闭门羹吃的,是意料之中。 红梅急得不行:“若是等明日开门,只怕五少爷……” 何家贤拉着红梅又去了一趟七王爷府,这次看门的连通报也不通报,只皱着眉头像是看着瘟疫一般:“行了行了,你们走吧。” 红梅绕着高墙大院走了一圈,都是些促使婆子之类。在二门那里遇到一个丫鬟,瞧着通身的气派,倒是有几分来头,忙塞了银子打听。 那丫鬟一听是找方玉烟,忙道:“此刻还是别沾了这晦气,烟姨娘前些日子跟世子夫人打擂台,如今被关起来了。” 红梅忙又塞了荷包,请她多说几句。 那丫鬟见她穿得不怎么样,一脸风尘仆仆,本身有些瞧不起,只是看在银子的面上随便敷衍几句。 此刻见她出手大方,且不过是个下人,知道背后的主子有些实力,将她拉到一边,瞧着左右无人:“我今日恰好不当值,就跟你多说两句。你别说,你们家小姐,真是个人物。” 她大概是要回家的,朝后门的一个巷子里面走去…… 何家贤在前门等了一会儿,不见红梅回来,心里急得很,去后巷找她,就听见两个婆子聊天:“……郡主娘娘今日怎么走得那样早?” 何家贤听了心念一动,想起一个人来:“文宣郡主。” 当年也是交情不错的。如今人命关天,自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怎么也要试试看。 花了银子逮着那婆子问了几句,婆子道:“郡主自从成亲了,自然是搬到郡主府去了……”又指了路。 何家贤喜出望外,恰好红梅快步走来,忙拉着她一路走一路说。 红梅道:“三姑奶奶那里指望不上了。”说着把探听的消息有些感慨的讲了。 细节上的那丫鬟不知道,约莫就是方玉烟前几年一手遮天,加上她嫁妆丰厚,又会做人,生了儿子,很得王妃和王爷喜欢。 新娶的世子夫人是尚书的女儿,聪明有手段,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方玉烟交权。 方玉烟自然不服气,她嚣张跋扈惯了,焉能受人挟制?一桩桩一件件,得罪了世子夫人,便被下了狠手。 也不知道怎么滴,最近一个月突然就称病不见人了。 连儿子都抱过去是世子夫人在教。 待说到郡主府上时,何家贤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种事情她爱莫能助,只想着回去告诉梅姨娘,看看她有没有办法照拂一二。 照例是痛禀了门房,门房见是燕州来的,又不是什么真亲戚,便道:“郡主娘娘已经睡下了,自然是不会通禀的,你二人明日再来。” 红梅立时就跪下:“郡主娘娘与我家奶奶有私交,如今人命关天,还请禀告一声。” 那门房也不敢擅自做主,进去了一会儿出来道:“管事娘子说没听说郡主娘娘有什么燕州的亲戚……”如此便是进了房里待着,吩咐侍卫们把门看好,竟是一点儿也不打算通融的模样了。 何家贤心如死灰,跌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才明白权势的好处。 也难怪梅姨娘一心要恢复阁老孙女的作派。 从云端跌落到尘泥里,从前一个眼神就能做到的事,如今下跪求人也做不来,是何等的天差地别? 何家贤头一次恨自己没有穿越到达官贵人身上。 搂着红梅,在暗黑的夜里,坐在郡主府上的台阶下面,忍不住就哭了。 为可怜的方其云,他还不满八岁呀。 红梅也跟着嘤嘤哭泣来。 一双黑色的筒靴立在跟前,黑暗里那人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才问道:“何家贤?” 何家贤抬起头来,昏暗中瞧见有些熟悉的面孔,心里一滞,起身忙带着红梅行礼:“侍郎大人。” 来人居然是侯府的肖金安,何等的巧遇! 只是,下一秒,她就听见台阶上面的侍卫躬身行礼:“郡马爷!” 何家贤一愣,这才想起,当初都传方玉婷死后,肖金安来京城另娶。 却没想到,是娶了文宣郡主! 恍若撞破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何家贤半响回不过神,可片刻后却想过来,她与文宣郡主能有机会遇见,也正是因为在侯府的缘故。 237、有心人之恩 千丝万缕的隐线,牵牵绕绕,居然在这里作出结局。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何家贤抽噎着将方其云的事情说了,再度表示如今只能求郡主娘娘帮忙了,她再无可找的人。 肖金安瞧着她满脸泪痕,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想伸出手去拭泪,却又缩了回来:“这等小事就不用劳烦郡主了。”他叫门房唤来管家:“你拿我的帖子,叫那大夫连夜去一趟燕州城。” 管事的没料到新姑爷也与何家贤是故人,忙不迭的去安排。 又有人过来请何家贤进去郡主府休息,何家贤婉拒,不好打扰。 肖金安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强求,坦然道:“既如此,你我一同去花厅等消息,你也好安心。我也许久没回燕州城了,一别几年,听你讲讲这几年的事情。” 何家贤见他言辞恳切,答应了。 月色如水,微凉。 郡主府的花厅很大,敞开式的,上面三排太师椅。 肖金安坐首位,何家贤坐在左下首,另有一个小厮和红梅在旁伺候。 上了茶水和点心。 肖金安像是并没有将何家贤当作外人一般,信手拈几块吃起来:“晚上喝了酒,还真有些饿。” 何家贤是真的饿了,见他如此不拘小节,小心翼翼了一会儿,也放开吃起来。 待吃得有几分饱了,这才满足的喝了一大口茶水,眯着眼睛就有些困顿。 赶了一天的路,又到处跑的求人,不困不饿才怪。 肖金安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打盹儿,命小厮搬了一把椅子,拉了红梅坐下。 红梅也在打盹,此刻吓了一跳,忙推辞。 何家贤醒过来,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 肖金安笑笑:“没什么,以前你还叫我壮士呢。” 他的眼神很温柔:“我后来翻了那些话本儿,才知道壮士是什么意思。” 何家贤又不好意思的笑笑。 肖金安也笑,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儿,他很少有这样真心开怀的时候。 何家贤不觉有些惊讶,坦然道:“你笑起来还挺帅。” 以前板着脸满是威仪,让人莫名觉得害怕。 “帅?”肖金安诧异一问,片刻后自问自答:“看来我又得回去翻话本子了。” “不用。”何家贤忙制止:“帅,就是好看,就是……”她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肖金安一眼:“额,就是说你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意思。” 肖金安又忍不住笑了。 何家贤不再说话,撇头望过去,发觉红梅不知道何时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你若是困,我教人带你去厢房休息?”肖金安体贴问道。 “不妨。”何家贤摆摆手:“此处好等消息。” 若是去厢房,那大夫若是到了燕州城回来报信,又要吵醒一大片的人。说起来,她与郡主本就只是点头之交,不好这样劳烦。 肖金安也并不坚持,却也不去休息,只在这里陪着坐。 待花厅前面的天井浮现出鱼肚白的时候,终于有个侍卫跑进来:“郡马爷,那大夫连夜启程,如今已经到了燕州城门之外了。” 何家贤心里一喜,暗自庆幸,双眼满含激动的朝肖金安望去。 肖金安淡淡点了点头,瞧了一眼红梅,没有要打扰的意思。 何家贤又安静下来,只歪在椅子上想心事,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肖金安起身站在她面前,犹豫了许久,终于出手将她搭在脸上的一缕头发,牵到头顶上放着。 那面小厮过来:“郡马爷,要换衣上朝了。” 肖金安头也不抬:“今日告假。” 小厮若是此刻还不明白,那就是蠢钝人一人了,忙问道:“那郡主那里怎么说?” 肖金安回眸瞧他一眼,并不作声。 小厮心下了然,点头答应去了。 何家贤隐约感觉有点压力,睁开眼一瞧,发觉肖金安站在身前,忙起身整理仪容。 肖金安后退一步,笑着道:“去梳洗吧,天已经大亮,我找马车送你们出城。” 何家贤心里正是作如此想,叫了红梅起来,去重新梳妆。 走的时候,虽有心向郡主请安,奈何郡主还未起,便作罢。 肖金安带着主仆二人去早市上的摊点,吃了一碗馄饨:“这是我寻常上朝之前爱吃的,你也尝尝。” 何家贤与红梅无暇细想,吃了一份。 又带去马车租赁处,却还没开门。 她们来的时候,方玉珠借的从家的马车,送到京城就返程回去了。毕竟她们不知道在京城要待多久才能请到大夫,人家的东西不好久借。 何家贤退步行礼:“我们自己等就是了,大人先回去休息吧。” 肖金安笑着挥手:“无妨,今日休沐。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亲戚。” 前妻的二嫂。 何家贤心里默默的想,这也是一种很尴尬的亲戚关系了。 肖金安不拘小节的用汗巾擦了一处台阶,让何家贤坐下,自己也坐下,遣了红梅去买些路上带的吃食。 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肖金安开口:“……他……方其瑞,待你好不好?” 何家贤没料到他这么问,脸上一红:“恩。” “梅姨娘还有没有为难你?” “恩。” 何家贤不想这样的私事跟一个不熟的男人说,只闷哼作答。 肖金安看着她脸红到脖子根,眼里带了一抹笑意,笑眯眯的道:“我要当爹了。” “啊,恭喜恭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何家贤慌忙看看身上,半响摸了一只玉镯子,又一想,万一是个男孩子呢,镯子可不太合适,忙褪下手指上一只通透的玛瑙素圈,上面半点装饰也无,递过去:“……我不知道,来的匆忙……” 肖金安看她手忙脚乱,却是情深意切恭贺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摊开掌心。 何家贤便定定的将戒指放在他手心里。 肖金安握拳收起。 身后吱呀一声开门了。 租了马车,何家贤微微俯身行礼:“若是方便的话,我还有一事相求。” 肖金安看着她,示意她说。 何家贤从衣襟里拿出三张银票:“我昨日去七王爷府,发觉方玉烟过的不是很好。若是有机会,能否请大人将这点银票转交给她,让她能过得好些。”这是她来的时候带的全部家当,对于方玉烟来说,可能杯水车薪,可对于她来说,已是倾尽所有。 肖金安接过去放在怀里:“放心。她到底是玉婷的妹妹。” 何家贤便提裙上了马车,与来时焦急的心情不同,此番她可以悠哉开心的回去了。 真好,那么小小的文宣,也要生孩子了。 肖金安在街上踱步,跟着的小厮欲言又止,半响才说道:“郡马爷让小的派人盯着方家,谁知道竟查出来的腌臜事,唯独这个方家二奶奶,倒是一股清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厮绞尽脑汁:“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难怪郡马爷对她另眼相看。” 昨夜郡马爷眼里的疼惜和怜爱,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能在那样的大染缸里,至情至性,有情有义,实属难得。 肖金安仍旧是不作声,手心里摩挲着那枚戒指,心里漫山遍野,开满了花。 他近三十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唯独这一夜,最是坦然,最是踏实。 “把那个方其乐的官也给我撸了。”他言简意赅的下令,小厮愣一下,片刻后回:“可他的岳丈不是好惹得……” “那就叫他尽管来惹,我看他有几个胆子。”肖金安冷冰冰的回,吓得小厮打了一个寒颤。 当初梅姨娘利用他,逼死了方玉婷,虽说他有他的算盘,可绝计不是这样被人当刀子使的。 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傍晚时分,何家贤回到方家,被梅姨娘因为私自外出,罚跪两天的祠堂。 听说方其云已经无大碍,剩下的就是慢慢将养,她略微放下心,跪在祠堂也不觉得委屈。 林姨娘自然是感激涕零。 两天下来,膝盖都跪肿了,何家贤刚回汀兰院,一群孩子们涌上来将她围住。 然然抹着眼泪,帮她揉膝盖。 宝乾和宝坤,给她擦脸。 就连方其凯也来了,站在远处不好意思近前——他已经十二岁,知晓男女有别了。 何家贤招招手让他过来:“最近念书可好?” 他是最大的孩子,秋季就要首场应试了。 方其凯点点头,略有些担忧道:“我是没事,只是最近姨娘不大好。” 他不敢跟别人说,忍着等何家贤出来后才说:“最近总是吐,吐得连苦胆汁都出来了,也不爱吃饭,只一个劲儿的睡觉。” 何家贤下意识摇摇头觉得不可能,当着孩子们的面不好说,只得对方其凯道:“你别担心,我等下晚间去看看。” 方其凯点头,回去温书了。 何家贤既忧心又疑惑,等天色黑了才到沈姨娘院子里。 方其凯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另辟了院子单住。 沈姨娘果然趴在洗脸盆上呕得天昏地暗,看到何家贤来了,满是惊慌,将丫鬟都赶了出来,才抹抹嘴:“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 何家贤狐疑的瞧着她,并不相信她的话。 沈姨娘之前在何家贤手上吃过亏,最近这几年一直小心做人,既不得罪梅姨娘,也不得罪何家贤,只好好看顾着方其凯读书,此刻见她瞧着自己,心里难免有些怵。 何家贤就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老爷都已经不在了。你若是不狠心,别说你自己一尸两命,就连四弟的前程只怕也全叫你毁了。” 沈姨娘下意识就回:“我怎么狠心……怎么狠心?他到底……”说完也没把话说全,只忍不住流下泪来。 何家贤瞧着她冷笑:“梅姨娘费劲周章要把方家发展的妥帖体面,怎么能容得你坏了她和方家的名声?你且好好想想,明日我命人端药过来……等她察觉,只怕药也没有你一口喝的了。” 沈姨娘忙噗通一声跪下求饶:“二奶奶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您就饶了我吧……” “饶你,怎么饶?”何家贤有些生气:“若是你执意生下,你在方家如何自处?四弟如何自处?孩子又如何自处?这个家里,谁能容得下她?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决定我替你做了。你且想想,四弟马上就要下场了,若是能一举过了童生考试,你就跟着扬眉吐气了!燕州城还没有十二岁的生员呢。” 沈姨娘不磕头,也不说话了,呆滞得跌坐在地上,垂头不言。 何家贤给她时间安静,起身走了。 她吃了太多优柔寡断的亏,断不能再这样。 等方其瑞此番回来,不管有没有银子,一定要先分家再说。 第二日,何家贤还未起床,红梅进来低声道:“沈姨娘走了。” 何家贤吃了一惊,赤着脚跳下床,一面穿衣服一面问:“何时的事情?四少爷怎么样?” 红梅道:“四少爷去学堂了,还未回来。是丫鬟禀告了梅姨娘,梅姨娘大发雷霆,正全城命人细细的找呢。” 与人私奔了。 何家贤想,可怜的方其凯。 沈姨娘下了决心要跑,自然是再也没有找到,梅姨娘为此又怀疑是何家贤教唆的,看她愈发不满。 何家贤不以为然,只满心等着深秋时节,方其瑞回来后提分家。 三夫人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像是接受了三老爷被撸了官职的事实,又回到公中吃银子。 梅姨娘不肯,被三夫人要挟,说要将她买官的事情说出去,梅姨娘无法,只得应允。 五夫人家又出事了。 方其乐的县令也被撸了。 先是找了一大堆他不作为的罪证,逼他自请辞职。再没有达成目的之后,便真得将罪证递上面去了,不多久,一纸斥令下来,丢了官。 五夫人这边赖不着梅姨娘,只不住的过来借银子,要拿去给方其乐的老丈人,由他帮忙打点。 梅姨娘焦头烂额。 再有京城的消息传来,说方玉烟被新来的世子夫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梅姨娘又气又急,一下子病倒了。 在被梅姨娘关着的这些时间里,方其业吸食五石散更厉害了,一个时辰不吸一次,就觉得浑身痒痒的难受,人的身子骨也日渐衰弱起来。 238、沈姨娘有孕归家 入秋后,四夫人过来找何家贤,眼里莹然有泪:“当家人想让其宣娶一位小姐,可那位小姐行为不端,据说婚前就与人有染有了身子……”她抹抹眼泪:“我不求其宣大富大贵,可至少清清白白。可当家人说,若是不娶,其宣这辈子就别想走仕途了。中了一个秀才算什么,日后老死也就是一个秀才了。可其宣那么爱读书,先生也喜欢他,说他是个好苗子……” 何家贤没想到梅姨娘为了权势,居然到了这样丧心病狂地步。 只是如今梅姨娘见都不愿意见她,她又如何为四夫人说项? 只能劝道:“其宣坚持不娶,她也没办法的不是?” 四夫人知道她的处境,摇摇头:“她……她……”却为了不给何家贤添麻烦,到底没说。 哭了一阵子,才抬起头来道:“若是她再逼迫于我们母子,我们宁愿脱离方家。到时候,你可要给其宣做个证!” 脱离,他们也想脱离。 虽说这世道,离了宗族总会受人欺负,可却也没旁的路了不是? 何家贤点头:“婶娘放心。” 四夫人这才擦着眼泪,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去了。 算了算方其凯还有半个月就下场了,还是呆呆愣愣的,上课经常走神,何家贤忍不住担忧,却也明白,沈姨娘的出走,怕是严重影响了孩子的状态。 她不好劝,甚至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 若是沈姨娘另嫁,明媒正娶,她还能说,母亲不是孩子的附属,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可这是私奔。 也就是说,沈姨娘为了一个至今不明身份的男人,放弃了十二岁的方其凯。 她想想就心酸,只能尽可能得陪着。 方其瑞赶在方其凯下场前两天回来。 方其宣也在那几天,参加秋闱。 方家一门心思为两个后生准备考试事宜。 就连方其瑞虽然忍得要死,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亵渎了方家的神明,不保佑他二人高中。 何家贤见他虔诚,也不好强求,只笑着依偎在他怀里,将方其宣的事情说了。 方其瑞答应了四夫人所托。 等孩子们下场了,何家贤安顿几个小鬼吃着点心等着,一面翻花绳,一面说着吉祥话,期待二人都能通过考试。 雪梨急吼吼跑过来,冷清的季节,脸上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二奶奶……”她上气不接下气:“四夫人投缳自尽了。” 何家贤只听得浑身一震,下意识捂住孩子们的耳朵,难以置信的又问雪梨一遍:“你说谁?” “四夫人……四夫人投缳自尽了。”雪梨急吼吼的:“梅姨娘已经派人赶过去了。” 何家贤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晕倒,雪梨手忙扶住她,掐她人中:“二奶奶!” 何家贤命她带孩子们玩,自己急忙忙过去。 梅姨娘的人挡在屋子外面,不让人进去。 何家贤等了一会儿才出来,四夫人已经盖着白布了。 方家又开始办丧事。 何家贤心里明白,四夫人这是赌上了自己的命,也不向梅姨娘屈从。 她不想攀炎附势,可偏有人逼迫她。 如今她身死,不说别的,方其宣要先守三年孝。那位行为有亏的女子,定然是等不得的。 何家贤泪流满面。 她又一次想起这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方其宣回来后,是何等样的伤心,她已经不敢去想。 四夫人的丧事有梅姨娘料理,自然是盛大周全的,她不必担心。 只是不知道梅姨娘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之情? 一直到四夫人丧事办完,方其瑞才得空,眼里布满红血丝,何家贤心疼得不行。 方其瑞道:“宣弟说,他想在腊八的时候,自请脱离族谱,让我帮忙,我答应了。二叔也会回来过年的。” 何家贤忙问:“那咱们呢。” 方其瑞咬咬牙:“我想过了,咱们也一并提出吧。这次挣的银子,足够咱们买一个小宅院了。” 何家贤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点点头,躲进方其瑞怀里:“……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怕最后,连家里现在的几个孩子,都要成为她联姻,买官的牺牲品。” 方其瑞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做下决定。 梅姨娘所残酷,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何家贤又将方玉烟在王府过得不好的事情说了,方其瑞叹气道:“那种门第,咱们伸手够也够不着,能如何?再说,她自愿去的,如今只怕也不愿意回来的。” 何家贤也只能跟着叹口气,不再去想,把给了银子的事情告诉了方其瑞。方其瑞点头:“能帮一点是一点。” 约定好了,觉就睡得踏实。 过了十来天,上面放榜,方其凯没过,方其宣中了举人。 到了腊八那天,方其宣恭敬请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出现在宗祠里,无论他们说什么大逆不孝,高中了就忘本之类的话,只穿着孝衣,意志坚决的自请脱谱。 州府大人应邀前来主持,对新得的举人还是很尊重,劝说方家老爷们让步。 方其瑞也帮着说项。 最后妥协了。 方其瑞便趁机将方其宗在世时的文书拿出来,说早已经分了家,只是一时寻不到好住处,因此耽搁了。 过完腊八,就打算搬出去。 若说方其宣脱谱还在大家意料之中,方其瑞要分家就让所有人意料之外了。 就连州府老爷也没想到真的会有分家文书,专门叫师爷过来看了又看,对比了方其宗以前的字迹,确认无误后,才点头。 一时哗然。 只是方家说起来,上面已经没了父母,兄弟二人均已成家,约定文书要分家,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方宝乾仍旧是落在方其业名下,但是跟着方其瑞他们过日子。 方其业控家产,梅姨娘仍旧是当家人。 方其瑞自愿放弃宅院分配,净身出户。 方家几位老爷也不好说什么,二老爷颓然道:“方家气数已尽。”就再也不愿意踏入祠堂。 气数已尽么? 何家贤不这么想。 她觉得,方家是要苦尽甘来,东山再起了。 梅姨娘知道的时候并没有阻拦,四夫人一事,方其宣本着家丑不外扬,并没有对外说什么,只跟几位方家老爷说明了原委。 三老爷五老爷之前的感恩戴德早就消失,与方其宣一般同仇敌忾,自然枪口一致对准梅姨娘。 梅姨娘暂时处于下风,并不参加,也不好发表意见。 明哲保身。 方其瑞和何家贤就顺顺当当脱离了方家大院,搬到了景儿胡同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 这里离何家不远,便于照拂。 珊瑚在何家坐了小月,并没有离开,卖身契也不收,梨花带雨的惹何儒年垂怜,到底留了下来。 徐氏难得没有气病,只是一个人单过,再也不仰仗珊瑚做什么事。 反倒是春娇与珊瑚闹得水火不容,不可开交,弄得何长谨成天往她这里躲,说家里鸡犬不宁,听着就烦心。 第一个不受人挟制,舒心的大年。 何家贤只带了红梅和雪梨过来,其余的人都留在了方家——她养不起那么多。 阿香跪在地上:“二奶奶,您不带奴婢走吗?” 何家贤一愣。 阿香磕头:“奴婢知道二爷无心于我,其实我也不敢造次,更不敢奢望。但是我留在方家,也没有什么意思。回娘家去,更是不可能。只希望二奶奶能带着奴婢,烧火做饭洗衣裳,奴婢都可以的。也能为红梅和雪梨分担一些。” 何家贤见她言辞恳切,也能想到若是真的留她在方家,主不主仆不仆的,怕是日子的确会不好过,心里一软:“那就收拾了包袱跟着走吧。” 阿香感激不尽,急忙去收拾东西。 孩子们都跟过来了,方其凯被梅姨娘留在方家,林姨娘和方其云也留在了方家。 方其云自大病一场后,很是乖觉,林姨娘更是每日吃斋茹素,保佑儿子。 简单的收拾了屋子,做了一顿团圆饭。 梅姨娘那边却又专程请他们回去团圆。 方其瑞到底于心不忍,答应去吃饭,也说好回来带着孩子们守岁。 何家贤虽有不满,却到底知道,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分了家,可是他们不像方其宣是除了谱的,仍旧在方家族谱上,仍旧是方家的子孙。 梅姨娘坐在上首,短短半个月,却是老了许多,两鬓竟都有些斑白了。 她没说什么,只沉默的说了一句:“吃吧。” 于是大家埋头吃饭,连许久不见的方其业也出来,跟大家一齐吃饭。 许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方其业率先起身端起一杯酒要敬梅姨娘。 梅姨娘笑了笑,正要喝,门口就传来喧哗之声。 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浑身衣衫破烂陈旧,冲着进来,不顾婆子们的阻挡。 细看之下,才发觉大着肚子。难怪几个婆子拦不住她。 怕是不敢惹。 那人噗通就朝饭厅这边过来,见了梅姨娘也不说话,胡乱磕头,支支吾吾道:“当家人,你救救我罢。” 方其业捏着酒杯的手一抖,扭过头去。 梅姨娘起身细查,眯起眼睛,回头对方其瑞说道:“是沈姨娘回来了。” 方其凯坐在下首,何家贤的旁边,脸色难堪至极,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何家贤扶住他,轻声说道:“听完再说。” 方其凯勉强稳住。 梅姨娘便命绿尛拉了沈姨娘起来,又叫人带她梳洗换了衣衫,收拾干净了,重新带到大厅里面来,加了一个凳子,让她坐。 沈姨娘不敢。 梅姨娘道:“林妹妹也是坐着呢,都是一家人。” 沈姨娘这才战战兢兢的坐了,眼睛不住的睃方其凯,欲言又止。 倒是吃了几口菜后,放开了,许是许久没有吃到如此好的菜色,有些急促。 方其凯带着厌恶扭过头去不看。 梅姨娘等她吃饱了,才淡然说道:“说罢,怎么又回来了?” 当初她与人私奔,方家被燕州城笑话了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丫鬟婆子们因为两位老爷丢官,姨娘跑路,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辞工了不少。 如今剩下来的,不过是几代忠心的家奴。 后来,方其宣自请脱了族谱,从方家除名。 方其瑞和何家贤径直搬了出去。 方家更是以一种日薄西山之态,在燕州城苟延残喘。 沈姨娘听了梅姨娘的话一愣,她本来是不顾脸面回来求饶的,一开始也是做了这个打算。 可如今她洗干净了,吃饱了,就不愿意在这些后辈面前说这些难以启齿的苟且,因此支吾着不言。 梅姨娘冷眼如刀:“做都做了,还怕说么?正好四少爷也在,让他听听。” 沈姨娘浑身一愣,这才明白为何梅姨娘让她收拾好了再出来。 作为一个乞丐,她没有尊严。 可现在,她干干净净的坐在席上,如何还能没事人般将自尊当着儿子的面,踩在脚底下? 梅姨娘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不想说就滚出去!” 方其瑞心里一冷,彻底与梅姨娘寒了心,微微怒道:“孩子们都下去。” 沈姨娘感激的望过来一眼,起身给方其瑞行礼道谢。 梅姨娘抿嘴不语。 待堂上只剩下几个大人,沈姨娘才道:“……那人抛弃了我……拿了我的体己银子跑了。” 于是她像乞丐般流亡,从跑出去百里地的农舍田庄里爬出来,一路乞讨回了燕州城。 梅姨娘冷笑一声,看向她隆起的腹部:“方家容不下你的。” 沈姨娘何尝不知道,何家贤也知道。 瞒天过海,不可能。 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却又像砒霜一般,毒了她的心。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也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怪只怪她没有听何家贤的话,当初猪油蒙了心。 沈姨娘起身,又慢悠悠的顺着门走出去。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团圆,她却不知道走向哪里去。 走出方家大门一段路,她下意识的回头,见方其凯站在石狮子那里,见她望过来,忙背过身低下头去。 沈姨娘突然全身的勇气都凝聚在身上,她疯了一般朝方其凯奔过来,对着门房大叫:“求见二奶奶……沈淑华求见方家二奶奶……” 239、阿香设计陷害 方其凯被她吓了一跳。 门房也是。 何家贤坐在凳子上,听见梅姨娘淡淡的道:“不许去。”javascript: 方其瑞也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去。 何家贤知道是为什么。 沈姨娘让方家成了笑话,让方其凯成了笑话。如今若是参和,自己也将成为笑话。 可那是两条人命。 何家贤不忍。 正待要说话,方其业却起身,不理会梅姨娘的眼神,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只是他身子虚弱,虽然强装的步伐稳健,可三步一歪,还是暴露了体弱的事实。 他将沈姨娘安置在了方家一处外宅院里。 梅姨娘气得要死,可当方其业要卯足了劲跟她对着干的时候,她竟然毫无办法。 人家是嫡子,律法人情全站在他那边。 三夫人和五夫人再也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三天两头跟公中要银子。 方其业不仅收留了沈姨娘,还不许她堕胎。 沈姨娘云里雾里,可到底能看见方其凯了,便任由方其业摆布。 何家贤尽量不去想方家的那些乱七八糟,只在方其瑞出了门之后,关起门来过日子,管几个孩子的吃喝读书。 有事情就叫和气生财,缺银子就找方玉珠。 二老爷倒是很喜欢他们一家,多有照拂。 如此日子虽然清贫,但是欢喜。 早上送完孩子们上学,何家贤就与红梅雪梨一起,做些针线拿到街上去卖。 有人笑无人笑,她早已经不介意。 红梅很警惕,绝不露财,也绝口不提他们的日子过的怎么样。 开始还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过来探问,时间久了见他们心如止水,不惹事不怕事,到底是不敢惹方其瑞,也就罢了。 孩子们下学,就是煮饭,温习功课。 最大的方宝乾,已经能帮忙带着弟弟妹妹干活了。 然然掐了一根豆角,喂到嘴里,宝坤也要,哇哇伸手去抢,被何家贤一把打掉:“自己摘洗,别抢姐姐的。” 方玉珠又挺着大肚子在门口看着笑:“人家都宝贝儿子,唯独你宝贝闺女。” 何家贤笑笑:“又生,也不怕累死。” 方玉珠六年抱了四个,尤不知足,这又怀了。 “我家少白要去京里了。”方玉珠笑笑:“他既担心我耐不住寂寞,又担心别人欺负于我。觉得怀孕是个好办法,只要婆婆护着,别人都什么手段也不敢使到我身上来。” 从家也是一堆破烂事儿。 何家贤深有所感,倒是赞同。从少白也不知道要任几年,不便将方玉珠和孩子们都带到任上,因此只好出此下策。好在方玉珠喜欢孩子,愿意生。 多子多福。 此时已是春天,方玉珠略带丰腴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倒是比春风还要得意。 她偏走过来捏一把何家贤的面颊:“还当你这辈子都是瘦子呢,没想到这搬出来才三个月,就已经一捏一把肉了。” 然然起身凑到方玉珠面前:“姨母,你瞧我也是一捏一把肉的。” 方玉珠瞧着然然的身形,深吸一口气:“你别听你娘的,怎么横着长了?”说完嗔怪了看了何家贤一眼。 她不说何家贤不觉得,细看还真发觉然然这段时间没长个子,全长了肉,身上圆润了不少。 讪讪一笑,才道:“能吃是福。” 方玉珠笑眯眯的坐下,伸个懒腰:“我今日要在你这里吃晚饭了。几个小崽子成日里跟着,烦也烦死了了,难得躲出来。” 何家贤深知其苦,笑眯眯的应下了。 几个人高高兴兴围了一桌子,菜不算丰盛,但是少了规矩礼仪,却是吃的很是舒坦。 雪梨是回家做饭单独吃的,红梅也被何家贤勒令不拘小节,一起吃了。 阿香在这小院子里,跟在汀兰院一样老实。有事就做事,没事就绣花拿出去卖补贴家用。 何家贤发觉她的绣工还真是好。 阿香站起身,给何家贤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我本以为二奶奶容不下我,没想到,二奶奶还带着我来了,奴婢无以为报,只有先干为敬。”说着一仰头,将一杯水酒喝光。 何家贤不好拂她的意思,加上的确高兴地很,也端过酒杯一口喝了。 方玉珠只斜眼瞧着阿香。 阿香又连敬了何家贤三杯酒,何家贤说不能喝了,却挡不住阿香的热情,拒绝中又干了。 直到喝的醉醺醺的,倒在床上人事不省。 等客散了以后,阿香拐到宅院后门,冲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男子招手:“快来。” 那男子犹豫一下,有三分拒绝,但是又想到阿香许诺的,事成之后,两个人远走高飞的憧憬,忍不住摩拳擦掌,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悄悄摸进了门。 “二奶奶就在那边的厢房里歇息,你不必做什么,只消扒光了她的衣裳,和她躺在一起。到时候我先发现你们,然后叫起来,你打了我就跑。”阿香自认为这计划天衣无缝,现在这宅院里统共不过就是三四个人,还全都是女人和孩子,那里会有这男人力气大。 “等事情坐实了,咱们就把她扭送到梅姨娘那里去,你再不必出面,我自然会找到人为我作证,一同去案发现场。”阿香笑着。 “就你鬼精。”男人捏一把阿香的面颊,垂涎得口水都快忍不住了:“这还是小事,我一定能办成。反倒是你,趁乱偷些银子出来,别被人发觉了。咱们以后的好日子,可都指望着呢。” 阿香听了也是愉快的。 男人悄莫儿闪进院子里,发觉院子很小,忍不住唾了一口:“真是贱的,方家那么好的府宅不住,偏挤到这小破院子来。”要是在方家,估计能偷到更多的金银财宝。 他可是听说,方家吃饭的碗都是金子做的,夹菜的筷子都是银子做的。 “别左看右看了,赶紧的。二奶奶是不胜酒量,所以才昏睡了。等她醒过来,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阿香催促着。 男人猫着腰朝厢房摸过去。 孩子们吃完饭都各自去温书了,红梅在收拾,雪梨还未上工。 阿香看着男人摸进去,心里暗道成事了,这才去后院找红梅:“红梅姐姐,我这边想问二奶奶借点银子。” 红梅笑着:“那你要等一下了,二奶奶还睡着呢。” 阿香露出一个失望的神色:“可是我有急用啊。红梅姐,能不能请你帮忙去叫一叫?” 这种事,被别人发现,总比被自己发现的好。到时候红梅叫起来,可就铁证如山了。 “什么事情这么急?”红梅一面擦手一面问。 “我娘家人拖人带信,说家里遭贼了,把攒的银子偷的精光,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阿香哭诉。 “还有这种事?燕州城一向很太平的。”红梅虽不信,但是也不好怀疑阿香。 “红梅姐,求你了。二奶奶一向最信任你,你帮我说说情,我对你感激不尽。”阿香说着诚恳而真挚。 红梅犹豫了一下:“行吧。” 她起身朝厢房走去,却不是何家贤的屋子,而是她自己的屋子:“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你先拿去应急……” “红梅姐。”阿香不接银子,噗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是我瞒了你,家里遭贼,却不是别人,是隔壁的邻居,我爹一气之下,把人打伤了。现在家里拿不出那人偷东西的证据,那人却逼着我爹赔钱,开口就是二十两,这二两哪里够啊。不求二奶奶,我爹就要蹲大牢了……” 她嚎啕大哭。 红梅略微一思忖,知道事关重大,这才带着阿香去何家贤那儿。 只是敲了门,却发觉门没扣,只是虚掩着。 阿香心里一喜,知道她男人已经得手,心里激动的噗通噗通直跳。 只要坐实了二奶奶与人私通,二爷回来肯定饶不了她。心灰意冷之下,自己不就有机会了? 这院子里,雪梨嫁了人,红梅年纪大,姿色学识都不如她,差得远呢。 她不奢望能做正室,只要在二爷休妻另娶之前,先入室伺候,日后还怕没名分? 至于这个男人嘛?她特意叫了红梅来,就是不打算让他跑掉,两个人一齐抓起来,任他红口白牙,也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 什么话都不如抓个现行厉害。 如此一想,心里居然紧张的不行。 门“吱呀”一声被红梅轻轻推开,阿香心跟着漏跳了两拍。 接下来,就是该二奶奶和一个男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场面了。 阿香心潮澎湃。 耳边听红梅喊一声:“二奶奶,门没关,奴婢进来了。” 阿香急忙跟着一齐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 何家贤整好以暇的坐在椅子上,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潮红,可人偏偏是醒的。 她的男人,小五被五花大绑捆在一张椅子上,面如死灰,颓败不堪。 怎么会这样? 阿香连连后退,喃喃自语,正想跑出去,何家贤笑着叫红梅:“既然来了,就正好跟你男人待在一块吧。你跑什么?难道真正应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阿香大喊一声:“不是的!”就被红梅抓住。 小五听见阿香的声音,抬起头来,阿香这才发觉小五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嘴里满是血块,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阿香还待问,何家贤扬起手中的纸,上面鲜红的,赫然一个明显的手印:“你不必问了,他说不出来的。不过呢,他都已经招完了,也用不着说话了。” “五哥!”阿香扑过去,浑身抖如筛糠,意图染指主母,可是死罪! 她吓得魂不附体,也不知道该磕头求饶,还是该矢口否认,将自己摘干净。 毕竟小五被打成那样,算得上屈打成招。 “行了,你也想什么法子了。”何家贤对阿香非常失望:“我见你可怜本分,便带着你。没有想到,你的算计居然是在这里。” 阿香这才知道,大概从她不停敬酒开始,何家贤就有所察觉,提防着呢。 她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雪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音讯,便知道,不是人家中了她的计,而是她中了人家的计。 略微一思忖,她伏地痛哭:“奴婢不敢啊,是小五逼迫奴婢的。” 小五一听怒火中烧,却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 阿香见他的确口不能言,忙磕头求饶:“奴婢一个弱女子,哪里会想到这样的计策,若非小五威逼利诱,奴婢决计不敢的……” “行了,别花言巧语了。”何家贤拎起桌上的另外一张纸,对小五道:“你听清楚了,这个女人是怎么对你的。” 她将那张纸扔给小五:“你说怎么处置好?” 阿香听了忙又向小五磕头,却是什么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刚才说跟她没关系,将小五推出去,如今又怎么能再对着小五说,一定与他同甘共苦,请他从轻发落呢。 一时现场寂静无声。 “既然小五没有意见,那我直接处置了。”何家贤将阿香的卖身契扔到她脚下,轻飘飘的一张,白纸黑字。 阿香抬头,泪眼朦胧中听见何家贤说道:“卖到窑子里吧,她既然喜欢这种龌龊的手段。叮嘱妈妈,好生照顾些。” 这女人,自己一腔真诚,换来这样的算计。 居然要找人污她清白,简直是心肠歹毒。 若非是方玉珠临走前提醒,她也觉得隐约不对劲,一定会着了她的道。 想到有可能因此而带来的后果,何家贤忍不住一个哆嗦。 小命不保是其次,要她离了孩子们,那是死也不能。 阿香这算计,不仅狠心,还毒辣非常,心如蛇蝎。 这样的女人,放在哪里,她都不放心。 杀了她,可她不过是个帮凶,到时候若是小五肯为她顶罪,那就一点招都没有。 何家贤索性做一回恶人。 “二奶奶,您不能卖我,我是梅姨娘的人。”阿香听见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魂不附体。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让女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卖身契在我手上,我愿意卖就卖。”何家贤冷哼。 “二奶奶,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呀。”阿香痛哭流涕,指天发誓。 240、春娇杀珊瑚 “奴婢真的只是听小五唆使,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出这等阴毒的办法,来害二奶奶呀。还求二奶奶明察啊。”阿香痛哭流涕。 “我有说这事跟小五有关系吗?”何家贤冷笑:“我手里握着你的卖身契,想把你卖到哪里就卖到哪里。跟今天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看你不顺眼了,换几个银子花花,有问题吗?” 阿香颓然倒地。 到了初夏,何家传来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燕州城。 珊瑚与春娇二人口角,其中一人拿刀把另外一个人捅死了。 何家贤听了后抖如筛糠,将孩子们妥帖安顿后,急忙回了何家。 徐氏躺在床上,枯瘦如柴,竟是连何家贤也不认得了。 何家淑何家慧也急忙赶回来,她一个也认不得。 姐妹们去瞧何儒年,只见他胡子头发花白,何长谨在一旁,吓得胆小如鼠,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现场已经被清理过的,没有留下什么。 据说,那日两个人口角,珊瑚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蛛丝马迹,知道自己小产是春娇从中下的手,便劈头盖脸朝她打去。 情急之下,春娇摸出一把裁纸写大字用的小刀,朝珊瑚腹部捅了十几下。 顿时血流如河。 何儒年和徐氏都在家。 徐氏不怎么管事,只听见凄惨的尖叫和哭诉,珊瑚和春娇经常这样闹,见怪不怪,门都没出,只蒙头躺着。 何儒年听见后去劝架,就见这样一幕。 春娇早已经吓傻,跌坐在床边魂不附体。 何儒年爱惜名声和面子,悄无声息的去衙门报案。 衙差们当时就过来验尸和清理了现场,把春娇绑走了。 春娇被绑走时,满街才哗然惊觉,何家发生了什么。 何儒年闭门不出。 几个女儿回来了,也是立时关上门,大有一副那些事情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一脸漠然。 何家贤本想说些什么,看着何儒年一副水米不进的模样,也冷笑着不理会他。 何家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只怕何老夫人泉下有知都不得安息。 徐氏仍旧是躺在床上,心如死灰,任由几个女儿如何劝说都不肯走,只让何家贤把何长谨带回去养。 何家贤愣住了。 何家慧瞧出何家贤的难处,对徐氏道:“母亲,二姐从方家搬出来了,再也不复往日的光景,自己家三个孩子都照拂不过来……” 徐氏听见这话,眼里才勉强闪出一抹光亮——之前何家贤不想让她们知道,没有明着说分家的事情。 “搬出来好,自由自在。”许是大半生遭遇让徐氏想明白了,她头一次不再劝何家贤隐忍:“那长谨就由家慧带回去养着吧。” 黄缺中举后,谋了一个师爷的缺,如今一面读书一面做事。 何家慧生了一个女儿。此刻点头答应。 徐氏像是油尽灯枯,想说什么,翕动着嘴唇,有些留恋的望了望三个女儿,突然发觉,竟然过得都还可以。因此只拉着何家慧的手,唠叨道:“……一定要再生个儿子!” 这是她毕生的心病。 何家贤一听就哽咽了,何家慧干脆直接哭了出来,想说什么怕刺激到徐氏,没有再说。 徐氏便摆摆手:“你们先回去,老二留下,伺候我歇息。” 何家淑默不作声留了二十两银子,她如今虽然得了两个孩子,日子好过些,可到底还是低人一等的。 何家慧骂骂咧咧的去领何长谨,嘟哝着埋怨声音很大,何儒年听见了不作声。 何家贤留下来,徐氏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一千多两的银票:“这些银子,是你这些年补贴我的。我都没舍得花。” 何家贤下意识推回去。 徐氏苦笑:“不是给你的。你拿着这些银子,等你父亲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接济一下他吧。他这些年被人伺候惯了,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行。” 何家贤看见徐氏眼角的泪花,心里触动万分。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何儒年这些年再对徐氏不起,徐氏终究是不会忘记了她二人的情分。 只能点头答应了。 徐氏这才含笑闭上眼睛:“你回去吧,别再过来看我。让你父亲也别进来……” 何家贤听着像遗言,大叫一声:“母亲!” 徐氏伸出枯槁的胳膊摸摸她的头:“我没事,若是你父亲做了饭,教他放在门口就是,我不愿意再见她!” 听见徐氏还愿意吃饭,何家贤才松了一口气。 她本想让红梅过来伺候徐氏,只怕徐氏不会答应。有了一个珊瑚的前车之鉴,她提也不敢提。 见徐氏真的不打算与自己再说话,何家贤小心翼翼收了银票,离开了何家。 何家慧在门口等着,牵着何长谨,问何家贤徐氏说了什么。 何家贤没有说银票的事情,只说教她照拂何儒年。 何家慧冷笑着道:“好好的家被他作成这个样子,还照拂,母亲也就是看你心善罢了。若是换做我,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何家贤不作声。 何家慧知道她是心软的,不然徐氏也不会把这件事情托付给她,问候了一下孩子们,牵着何长谨走了。 没了春娇,她对何长谨一个孩童,也没什么恨意。 翌日晌午,何长青过来敲门,要何家贤回家奔丧。 何家贤一愣,炎热的夏天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呆在当场。 她蹲下身搂着然然:“孩子,娘没有娘了!”嚎啕大哭。 然然也跟着哭起来。 何家在大房的帮助下,早已经缟素一片。何儒年像是被抽了魂魄,木偶人一般走着流程。 何长谨到底是何家的长子,记在了徐氏的名下,回来捧灵摔灵。 姐妹几个哭作一团。 沈姨娘到底是把孩子生下来了,一个女孩儿。瞒得密不透风,话说有个丫鬟背着人嚼了一句舌根,就被方其业下令剪去了舌头。 何家贤听说了,越发庆幸早日脱离了方家,真是泥坑一样的肮脏不堪。 等到又是一年秋季下场时,听说方其凯没有参加。 方其瑞一去又是大半年,回来后去了梅姨娘那里一趟,也跟何家贤想的一样,摇摇头说了四个字:“乌烟瘴气!” 这次回来,方其瑞盘了一个小铺子,开始做起了皮毛生意。 恰好是冬天,开张后生意不错。除了一些以前跟方家有些过节的浑人过来找茬,被方其瑞打发之后,倒是相安无事。 家里有了男人坐镇,何家贤到底底气足些。不像以前怕人家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总是闭门不出,尽量减少纠纷。 也因此,燕州城的人都知道方家老二搬出来住,却很多人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方其宣来到家里,何家贤听说他明年要去京城参加殿试,前途无量,自然是大大恭贺了一番。 方其宣不敢当,提着厚礼欲言又止。 何家贤只微笑看着他:“你如今自立门户,又没有什么顾忌,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方其宣就抱拳:“还是二嫂明理。”说完涨红了脸:“我是见有位姑娘,知书达理。只我家中并没有合适的长辈了,想请二嫂出面……” 何家贤面上一喜,又想到方其宣还在孝中,就听他继续道:“……先定下来,我去参加殿试,若是中的,自然也能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若是等中了再提,多少有些携身要价的意思……” 既然是情投意合,当然是贫苦的时候在一起的好。 若是飞黄腾达,只怕就算姑娘不肯,那姑娘的父母亲眷也会相逼。 方其宣是真喜欢那姑娘,所以考虑的很周到。 何家贤有些感慨,点头答应了。 这是她第一次做媒,且是方其宣的事情,义不容辞。 问了隔壁善作媒的嫂子一些注意事项,何家贤提着礼上了姑娘家门。 姑娘家姓苏,是燕州城辖下属的一个县城的人家。 并非什么豪门大户,却也是知书达理,诗书传家的。 据方其宣说,不过是他去庙里给四夫人添香油钱,偶然一瞥而已。 姑娘的母亲听说自己脱谱,又无父母和兄弟照拂,很是犹豫。 何家贤便道:“虽无帮扶,却也无拖累。我这个弟弟是个能干的,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才学好。能够在母亲受威逼之际,果断与宗族脱离关系,没有因利委曲求全,品行好。若是他日高中,贵女进门就是夫人,两口子有事便说,又话不瞒。日子过得好,不比什么都强。我您也知道,方家的二奶奶,辗转苦熬这么些年,却是分了家之后最为快活的。” 苏家也是大家族,苏母在其中煎熬的苦楚,略微想一想就明白了。点点头。又去回姑娘父亲。 反倒是父亲是个有眼光的,略微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根本用不着何家贤多费唇舌。 约定好先下定,等两年后出了孝就成亲。 何家贤没想到事情办成的这般容易,一路上回家的时候嘴角全都带着笑意。 方其宣自然也是感激不尽。 待入了冬,天气冷起来,何家贤与红梅熬夜给孩子们赶制冬衣。 这一日正在穿针引线,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却是几个带着毡帽,身高马大的异族人,跟方其瑞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几个大汉见了何家贤,忙拱手道:“大嫂!” 何家贤吃了一惊,却也收敛了讶异,热情招待起来。 便有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笑着道:“难怪方老哥能过的这般逍遥快活,却原来有一位开明大方的妻子。” 其他人也附和,笑着打趣:“就是,我去别人家,不是见着我躲起来指指点点,就是吓得不敢说话,繁文缛节多不胜数,烦也烦死了了。” 方其瑞便笑笑,命何家贤温酒做菜来。 然然胆子大,认真瞅了几位叔叔,诧异问道:“你们……是不是娘亲将故事时说的,蛮夷人啊?” “哈哈哈。”便有一人从怀里掏出五颜六色的宝石,一抓一把,拉过然然的手往她手中一塞:“蛮夷人,是啊,你怕不怕?” “不怕。”然然接过宝石递了回去:“娘亲说,无功不受禄。” 她看着那个人,记得他友好和善的笑容:“娘亲说,再过一段时间,大家迟早都是一家人的。” 何家贤听到,不禁莞尔。先前方其瑞出门,然然问方其瑞去哪儿了。 何家贤便把边疆的风土人情讲了一遍,说那边都是蛮夷人,不过几千年以后,都会合并成中华民族,不分彼此。 然然现学现用,倒是很得那几个人喜欢。 喝酒吃菜,那些人原来是给方其瑞送皮毛来的,早前就有结交。 方宝乾和方宝坤上学去了,没见着。 然然满了十岁,就不方便再去学堂与一群男丁共学,何家贤在家里教她读书写字,讲一些人情世故和风土人情。 红梅进来斟酒,头上顶着几片白白的雪花,才知道,不知道何时,外间已经扑簌簌下起雪来。 许是长时间不见特别投缘的原因,平素不怎么喝酒的方其瑞也喝得酩酊大醉,由着何家贤伺候安置了,口齿不清:“……兄弟……你说的没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何家贤听见此话,鼻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在她看来,自己于方其瑞,简直是个拖累。 别的穿越女,进了大户人家,宅斗只是小菜一碟,到最后荣华富贵,手到擒来。 怎么她偏不行。 最后分家出来,可以说是净身出户一般。 好好的一个方家二少爷,如今只靠着一间小店养活全家,手上和脸上经过风霜的摧残,早不复往日的白净。 她是爱好自由,可他呢。 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离了世家大族的庇护,日后的艰辛,还不知道要经历几何? 本来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早就要比一般平民少奋斗终生的。 如今因为她的缘故,全部清零,从头开始。 若是家道中落也就算了,毕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方家虽然残喘,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手里**银子收点租子,就该他们不吃不喝存上一整年了罢。 如此境地,他还说夫复何求? 241、死在女人肚皮上 何家贤轻轻帮他盖好被子,才发觉,曾经英俊的容颜,在她没有留意的时候,已然跟一般的三十多岁的大叔没有什么两样。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生活,她觉得踏实,欣喜。 当初的何家,只怕也是这样。 不,方其瑞与何儒年又不同。 她不会是徐氏那样的下场。 何家贤轻轻的笑起来。 红梅红着脸过来,心里忐忑不安:“二奶奶,那几个大汉喝醉了,就让他们躺在屋里吗?地上怪冷的。” 何家贤诧异问道:“这么冷的天,你脸那么红?” 红梅结结巴巴:“有个喝醉了,奴婢去给收拾桌子,他……他……拉了奴婢的手……” 何家贤听后勃然大怒:“怎可这样随便轻薄女子,红梅,你且放心,等二爷醒了,我自然会教他与你道歉。就算是他的兄弟也不行,断不能随意这样欺负女子……” “不……不……”红梅急忙摆手:“他也不是故意的。算了。若真是气急,奴婢也不会跟二奶奶名言了。” 何家贤看红梅语无伦次的模样,这才平息了怒火:“不道歉也要提醒一下。” 红梅点头,自去做事了。 晚上,和气把孩子们送回来,方其瑞早醒了,教他们练大字。 何家贤想了想,还是跟方其瑞说了红梅被轻薄的事情,认真道:“我们把红梅带了出来,她就算是咱们家的人。为奴为婢那一套就算了,我只把她当成我的妹妹看待。” 方其瑞见她如此隆重,知道她很认真,便去跟几位大汉聊了会儿。 不多时,有一位琥珀色眼睛的大汉咚咚几个健步冲过来,掏出怀里所有的珍珠玛瑙宝石银票,双手堆在何家贤面前,手握拳头捶胸:“我想求娶红梅姑娘,还请大嫂同意!” 方其瑞在后面忍不住的笑。 何家贤傻眼了,没料到是这样的神转折,呵斥方其瑞:“你笑什么?红梅呢?” 她陡然记起红梅红扑扑的脸,心下明了。 若是真的生气,怎么脸是害羞的红色,而不是暴怒的红色? 这汉子如此大胆,不怕唐突了佳人,而且也知道要找她首肯,定然是有人授意。 方其瑞才被她勒令去教训那几个蛮夷人,肯定不会火上浇油,不仅不教训还拉了人来求亲。 她冲然然一努嘴:“去把你红梅姑姑叫来。” 然然蹬蹬蹬跑过去,一阵风似的又跑回来:“姑姑说,她不管,凭娘亲做主。” 那汉子却是个不知羞的,脸色羞赧得红扑扑,急道:“她怎么能不管,昨天晚上说好的……” 何家贤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方其瑞早已经前仰后合,上前拉着兄弟起来:“恭喜恭喜啊……” 那汉子丈二摸不着头脑,将那些金银财帛往桌上一推:“是答应了吗?……大嫂?” 何家贤含笑点点头,把那堆东西又推回去:“拿去给红梅,日后你们过日子用。” 红梅听闻,早已经羞的头埋在被子里不肯起来。 红梅没有家人,喜事就在家里办的。方其瑞和何家贤坐了主婚席位,请了梦梨雪梨等一干要好的姐妹过来喝喜酒。 何家贤又给她添了箱,赶在过年前,将她与琥珀眼睛的汉子一同送去了边疆的路。 送走了红梅,恰好又赶上年关,何家贤一人就有些忙不过来。 雪梨及时过来帮忙,这才勉强应付过去。 任凭梅姨娘怎么三邀四请,方其瑞铁了心不回去团圆。 却见方其凯抱着一个女婴,冰天雪地冻得不行,杵在门口。 他嘴唇都哆嗦了,小心翼翼:“当家人说,若是二哥不回去团年,就叫我们兄妹也别回去吃饭了。” 方其瑞气急,何家贤瞧着孩子们凄惨,怒道:“那就在二哥二嫂家吃。” 方其凯摇摇头,整个人有些木然:“我们姨娘还在府里呢。” 何家贤心里一酸,忍不住心里痛骂梅姨娘残酷无情。 沈姨娘自从生了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大好,不过是苟活着。 原本恨她的方其凯也心软了,认了这个妹妹。 方其业虽然强行将沈姨娘留下,可是并不管,时间一长,府里的下人们也看出来,他就是要给梅姨娘添堵。 纯粹为了置气而置气。 甚至于有人说,方其业把银子都挥霍了,也不愿意给梅姨娘增加公中的用度。 当然,这也只是传说而已,实际上如何,没有人知道。 何家贤带着孩子们,与方其瑞一同回了方家。 梅姨娘非常热情,拉着方其瑞的手嘘寒问暖。 三房的人和五房的人居然也都在。 何家贤吃了一惊,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其业仍旧是蜡黄的脸,病怏怏的身子,请了三老爷和五老爷上座,不等开饭,径直说道:“我想换个当家人。” 梅姨娘像是早就料到了,并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连反对都不反对。 五老爷看了三老爷一眼,才道:“换谁呢?如今府里也没谁了。你又不曾娶妻。” “娶。过完年就娶。”方其业言简意赅:“娶完妻我就不另行通知三叔五叔了,大家过来喝杯喜酒后,就由她掌家了。” 满座人皆是大惊失色,怎么连人都没有,突然之间就说要娶妻,这娶的哪门子妻? 相比于其他人的诧异,方其业却是早有准备,径直拍拍手,便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何家贤瞧着只惊讶得嘴都合不上,其余人也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堪无语。 出来的是薛舅妈家的闺女陈敏儿。 先前薛舅妈多次要逼迫陈氏,把敏儿许配给方其业。 后来见方其业吸食五石散,一事无成,便火速将陈敏儿许配给了旁的人。 谁知道,没多久她的相公就死了。夫家容不下她,将她赶回了陈家。 如今她孀居在娘家,既不是姑娘,又不是妇人,没有个规矩约束。 不知道何时竟然与方其业搭上线,莫名其妙给人来了这么一出。 “这是我表妹敏儿。”方其业言简意赅:“她嫁过人的,我不嫌弃。但是也不好大操大办,所以今日请她来,给各位叔伯长辈敬一杯薄酒,就算成了。” 说完递一只酒壶给陈敏儿,教她给长辈们斟酒。 陈敏儿穿着大红的衣裳,头上戴着红花,显然是有备而来。 只是不知道梅姨娘事先知不知道,她脸上素白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只一双眼睛殷切盯着方其瑞,似乎要等他说话。 方其瑞没有说话,只是在陈敏儿给他斟酒时,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梅姨娘的脸上彻底没有了血色。 方其凯和方其云战战兢兢,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子第的模样,连小厮和气的儿子都要比他们大方爽快。 何家贤第一次讨厌一个人到了极点。 陈敏儿她虽然不喜欢,但是如果她肯嫁进来,至少跟梅姨娘抗衡之下,方其凯和方其云几个孩子的日子不会那么难熬。 方老爷九泉之下,只怕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们,会有一天落到如此凄惨境地吧。 宣布完这件事情,大家都低头吃饭,丫鬟婆子们更是离得远远的,大气都不敢出。 方家的仆役越发的少了。 当然,主子也越来越少,到底没什么大的困难,能转圜使用得过来。 宴席散了,梅姨娘对方其瑞道:“二爷留一下。” 方其瑞脚步不停:“店里还有生意,姨娘有事就在这里说,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大年三十,街上除了酒楼还在开门,哪里都闭铺歇业了。方其瑞的托词再明显不过。 梅姨娘背着他们先离开了,脸上尴尬而窘迫。 何家贤也很无奈。 梅姨娘心疼儿子,不会过分为难他们。但是逼他们就范的这些手段,却又实在恶心。 她都能看出来,若说方其瑞先前还有一丝一毫的不忍心,如今,却早已经是母子情分俱去,丝毫不留情面了。 绿尛挑着炭火,对梅姨娘道:“当家人,您真的不管事了?” 那她是不是该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呢? 梅姨娘咬着银牙,嘴角咧起:“他倒是煞费苦心,能够在这里将我一军。等着吧,他此番正在得意,得意便容易忘形,好日子过不了正月。” 方其业暴毙的消息传来,是在正月十五,元宵节。 此刻离他新婚不过半个月时间而已。 陈敏儿在整个新年里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好东西一担一担接一担往娘家抬,喜得薛舅妈合不拢嘴:“谁说我女儿克夫,分明是那死鬼命不好!” 如今苦尽甘来,自然扬眉吐气。 方家虽败,银子却有的是。陈敏儿从未将腰杆儿挺的如此直! 她知道有人议论,说她嫁了一个病秧子,好日子过不了三年。 她偏不信! 许是要证明自己是转运了,她一门心思要怀个孩子,没日没夜缠着方其业。 怀了孩子,母凭子贵,等她彻底在方家占了主母地位,看那些嚼舌根的还不羞愤后悔! 谁知道方其业根本禁不起折腾,瞧着好端端是个人,不到三下就累的气喘吁吁,然后就吸食那玩意儿。 待缓和一阵子又来了劲儿,便在她身上使劲折腾。 折腾吧!折腾吧!只要有个孩子。等有了孩子…… 陈敏儿神气的想:有了孩子,虽然不是长孙,却也是嫡孙。方宝乾一个小娃娃,没爹没娘的,能成什么事? 到时候,方家的产业有她这个正经主母做主,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此,她见方其业完事儿趴在肚皮上,只喜滋滋的想,根本没发觉他早已经气若游丝。 等发觉的时候,她略微一动弹:“哎,你起来呀,压了我好久了。” 她蹬蹬腿,方其业就像一根软面条一般,从她身上滑溜了下去。 悄无声息的。 直到噗通一声,落在地上。 陈敏儿惊天动地一声凄惨的嚎哭,拉开了她第二次克夫的舆论,也坐实了这个舆论。 方家再一次办起了丧事。 事情清楚,真相经陈敏儿抽抽搭搭,支支吾吾,也能听出个大概。 意料之外,却细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方其业一向身子弱,这样大动干戈榨取精气,突然暴毙也不是没有可能。 丧事办完,梅姨娘面不露笑,只默默将方其业的院子封了,另找了一处宅院给陈敏儿:“若是为方家守节,就好生住着。不想守节,就叫你母亲来领你回去。” 没了方其业的撑腰,陈敏儿在方家,连口吃的都弄不到。 沈姨娘也是。 方其业撒手人寰后不到一个月,缠绵病榻的沈姨娘也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是不配办丧事的,梅姨娘备了一口棺材将她安葬了。 方其瑞整日昏昏沉沉,铺子里的事情也不大管。 何家贤明白他在伤感什么。 方家大厦将倾,他却没有一点办法扭转乾坤。 百年望族,建起来枉费了多少人的血和泪,如今轰然崩塌,却如堤塌水流,势如破竹。 他是想过反抗的,可是里面的那一位,是生他的女人。 何家贤也不知道说什么劝慰的话,只能好好的教育几个孩子读书写字。 到了三月开春,许久不出门的林姨娘来了,她羡慕地瞧了这处不大却温馨的院子,笑眯眯的逗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才遗憾道:“只可惜五少爷身子骨不好,成日里咳嗽,一年到头汤药不停,哪里经得住这样跑跑跳跳。” 何家贤只得宽慰她:“大些了就好了。” “我如今最后悔一件事情。”林姨娘眼里有泪:“当初老爷曾经想把五少爷交于你抚养,我出于一个做母亲的心,不愿意他离开我身边,因此哭哭啼啼,想尽办法留下了。” 她缓缓说着,不到四十的年纪,竟像一个老妪般沧桑:“如今看来,跟着你,倒是最好的一条路。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您可以多带他过来跟然然他们一起玩。”何家贤主动提议:“我自然会像待宝乾一样待他。” 林姨娘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二奶奶经历了这么多事,居然还是个真实在人。” 何家贤知道她指什么。若是她刚才说像待亲生孩子一样待方其云,林姨娘定然是不相信的。 一般人也做不到。 242、刺杀梅姨娘 所以她说像待宝乾一样待。宝乾不是她的孩子,其云也不是。一碗水端平,就是真的将此事纳入考虑后才说的。 何家贤受了夸奖,不好意思的笑笑。 林姨娘又说了一些话,见天色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 过了清明节,开了宗祠祭拜了祖先和方老爷、方夫人,梅姨娘正要踏出去,林姨娘突然出声叫道:“二姐!” 这还是陈氏在世时的称呼。那时候他们几个侍妾都是按照大小排序的。 梅姨娘一楞,现在府里的人,都叫她当家人了,没人这么叫她。 她回转身,见林姨娘脸上有泪:“我昨日梦见老爷了。” 梅姨娘有些骇然,片刻后恢复平静,起身去拉她:“老爷已经去了许多年了,回去歇着吧。” “不。”林姨娘团坐在垫子上,她长时间吃斋念佛,这个姿势如今十分标准:“老爷跟我说了一些话。” 梅姨娘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三夫人五夫人因为她没办法摆平丢官的事情,对她早已经不如往日的客气,言语中经常有“她不过是个姨娘”的轻视之感。 这让从方老爷过世后就高高在上的她,很是介怀。 她如今正在绞尽脑汁利用以前那些认识的人脉,好好的筹谋一番,争取重新获得他们的支持。 还是以前那种一呼百应的滋味儿好些。 林姨娘还在絮絮叨叨:“……老爷说,他在下面不舒服,没有酒喝……” 林姨娘从包袱里拿出一壶酒,倒了一杯,递给梅姨娘,又倒了两杯,一杯倾倒在地上,一杯自己端着:“如今老爷跟前的人只剩咱们两个了,二姐,咱们陪老爷喝杯酒吧。” 梅姨娘狐疑的瞧着她,并不喝,反而把酒杯放在地上:“你陪老爷喝吧,我又没梦见他。” “可是老爷说了关于二姐的事情呢。”林姨娘将酒杯碰了一下唇,握在手中,眼里有许多愁绪:“老爷说,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不是夫人,也不是你……” 梅姨娘想到那张私藏了几十年的卖身契,心里有底,然而当这秘密被别人知晓时,又是一番无地自容的难堪:“老爷糊涂了吧,这些年他对我的宠爱,只是不瞎的,都能看得见。” “是。”林姨娘笑笑,却坚持:“……我原以为是姐姐,毕竟姐姐专宠了这些年。可老爷明白着说的,不是。” “那是谁?总不会是你吧。”梅姨娘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做无谓的纠缠,她冷笑要离开。 林姨娘并不挽留,只摇摇头,像是自说自话:“老爷说了一个你我绝计想不出的人来……这人虽不是你,却与你有关!” 梅姨娘有些好奇了。 沈姨娘自然不是,那她们几个都不是,到底是谁? 林姨娘靠近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老爷说……是……” 梅姨娘只觉得小腹部一阵疼痛,撕心裂肺,疼得她喊都喊不出来,有利刃扎进去,却没有拔出来。 饶是她反应快,立刻用手去阻止,也不过稍微拦了寸许。 她低头,额头上冷汗淋漓,就看见一个匕首闪着寒光,半把刀刃和手柄留在外面,周围的衣衫都被晕染了红色,肚子渐渐麻木。 “是……是谁?”梅姨娘喘着粗气,还在问这个问题。 林姨娘淡淡笑着,端起她留存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笑着道:“……是被你和夫人联手害死的三姐。” 那是方玉婷的姨娘。 梅姨娘难以置信,想要疯狂的咒骂挣扎,可是她浑身的力气随着血水,渐渐被抽干,倒在地上,目露凶相。 梅姨娘倒地,绿尛这才反应过来,过去扶她。 此时,林姨娘却缓缓得跪下来,“老爷……为着方家的孩子们,为着方家他日还能东山再起的将来,妾身,能做的,都做了。”她俯身朝着方老爷的牌位重重磕了一个头,一丝黑血从她口中喷出来,她额头抵着地,身子弯成一张弓,渐渐也不动了。 绿尛大声尖叫着“来人!来人!”,又去看林姨娘,却被这诡异的情形吓得失声尖叫,抖如筛糠,说不出一个字来。 梅姨娘伤重,被抬回去医治。 林姨娘,对外只说是因为祭奠方老爷,年纪大了,哀痛过分所至,发丧。 连沈姨娘也不如的棺材和寿衣,林姨娘下葬地连一般穷苦人家的婆子还不如。 据说梅姨娘醒过来后,声音沙哑,却还厉声喝道:“不许给她买棺材,扔到乱葬岗子里去!” 又下令给方其云停药。叫方其瑞和何家贤回家掌控家里。 三老爷和五老爷过来慰问了几次后,打听到方其瑞的确有回来的心思,便不再来了。 反倒是三夫人和五夫人,时不时过来探寻何家贤,什么时候能重新开公中的银子,以供她们支取,家里都快入不敷出了。 这种事情何家贤不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义务养着她们。 若非不是可怜死了姨娘的方其云,何家贤还真是不想回来。 过完正月,方府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二老爷回来过年,看不下去,找方其瑞谈了一夜的话。 翌日,方其瑞顶着红红的眼睛,回来郑重对何家贤道:“都翻篇了,日后,方家这一脉,由我们这一支顶起来罢。” 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何家贤并不奇怪。 古代社会之所以重男轻女,不就是因为男子可以顶门立户,开宗上谱? 管家方富见方其瑞振作起来,过来辞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方老爷等老一辈的人全都不在了,他留着干嘛? 先前他对梅姨娘的管理就很不赞同,只不过见一个家要分崩离析,他又顾念唯一的嫡子方其业,所以勉强留着。 如今梅姨娘养伤闭门不出,方其瑞回来掌家,他实在忍不住。 何家贤挽留了一会儿,见方富去意已决,突然问道:“大总管没有娶妻,亦无子孙后代,那末回去养老怎么办呢?” 方富笑着:“这些年手上还有些积蓄,回去买几亩薄田送人耕种,总是有口饭吃的。” 看着何家贤手指头不住的对顶,似乎是有话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方富突然道:“只是老奴有个不情之请。” 何家贤自然是不管什么要求都会答应这个,为方家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的。 “老奴没有孩子,想跟二奶奶要了玉梅小姐回去教养。”方富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老奴今年四十五,再活十五年,玉梅小姐也该发嫁了。” 这就是许诺要将玉梅养大成人了。 何家贤鼻子一酸,感激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她低头擦了,抬起头道:“我要跟二爷商量一下。” 方其瑞肯定是答应的。 接手方家这个烂摊子时,这本就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沈姨娘留下的女儿,到底该怎么办? 留下吧,混了方家的血统,不留,那么小的孩子,又能去到哪里? 方其业给她取名字叫玉梅。 本身是膈应梅姨娘的。 如今小人儿长得瘦弱可怜,独留一双大眼睛,无辜而谨慎,总是滴溜溜观察周围。 方富口称小姐,其实是带了几分试探,看看何家贤她们对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说起来,她不是方家血脉,自然担不上小姐的名头。 晚上跟方其瑞说了,方其瑞也是喟叹方富忠心耿耿,商量了一阵子,决定多给方富五百两银子,只做养大孩子的花费,其余的一概不用多说。 若是孩子长大了,就给她说一门过得去的亲事。 方其凯自立门户后,愿意认这个妹妹就认,全凭他自己做主。 两个人又将方其凯叫过来说话。 他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很能明白一些事理了。大约知道这样的安排对玉梅是最好的,因此并没有异议。 反而恭恭敬敬给何家贤和方其瑞磕了几个头,感激他们为妹妹想得这样周到。 孩子跟着方富未来方家当差时,原来的姓,杨。 送走杨玉梅后,阖府上下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当初为了这孩子,没有少受夹板气。 梅姨娘要苛待,方其业又宠得宝贝一般,很长一段时间,提起这位莫名其妙的小姐,都提心吊胆,生怕被哪一方怪罪。 何家贤将梅姨娘后来建的那些奢华的院子都暂时封了起来。 只留了她自己的住处。 方其凯与方其云搬到一处,便于照应。 方宝乾为方家嫡长孙,何家贤考虑了一整夜,最终仍是决定带在身边教养,不分嫡庶之别。 然然大了,又是女孩子,另辟了院子居住。 如此,方家偌大的家业,如今除了他们两夫妻,全是半大的孩子。 三月份,方其瑞开始重新打理生意。 方宝乾的家产全部都封存起来,除了铺租留作公中之用。 四月初,何家贤在征求过二人的同意后,将梦梨许配给了生财,又认命了和气为新的大管家。 两个人都赐了姓方。分别名为方和,方财。 方和管理外院的庶务。 方财跟着方其瑞出门时上下打点。 又把春杏等一批适龄的女孩子放了出去,辞退了一些用不着的老婆子们。 剩下伺候的不足二十人。 只用尽力气在族学里。 陈敏儿以方其业遗孀自居,闹了几次,没有在梅姨娘那里讨到好处,悻悻作罢,后又改嫁,自去不提。 方家,在燕州城百姓眼中,以一种诡异的模式,静悄悄的开始生活,再也不是那个话题中心了。 何家贤发觉自己老了。 她居然要过三十岁的生辰了。当然,不是实岁,而是虚了两岁,提前过。 然然撒娇似的拉着她的手,仍旧是像个孩童般纯真:“娘,你说你生日的时候,会不会给我们弄那种蛋糕吃?” 先前过生辰,虽然没有人重视,可何家贤还是想尽办法,蒸出一些她自己研究的松软的面包之类的。 然然已经快十一岁,有多管闲事的开始上门来说媒了。一般定下来,等到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发嫁了。 都被何家贤以“孩子还小,暂时不考虑”一一推了回去。 “这次是大生辰,你打算怎么样办?”三夫人笑嘻嘻的坐在何家贤旁边:“我命阿朦去张罗。” 阿朦是三夫人的大儿媳。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成。”何家贤早已经习惯了三夫人逢人说话三分笑的套路,一句话将她堵住,省得后面又说些不着调的:“我已经跟二爷说好了,他关了铺子回来就开席。席面备得小,不敢劳烦三婶和五婶了。” 三夫人被她噎过多次,不以为杵,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对绿的滴水的手镯:“这还是我当年的嫁妆,镇箱之宝呢。贺你的生辰。” 何家贤笑笑收下。 想着过几日找个机会,赠给阿朦就得了。 三夫人和五夫人自从吃回了公中,再也不去探望受伤的梅姨娘,一个比一个卖力的想讨好她,谁料何家贤油盐不进,一概不理。 三夫人又趁机道:“宝顺也五岁了,想入族学。” 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谁知道何家贤答应的很是轻松:“孩子们读书,就不用特意跟我说,只管送去便是。” 宝顺是阿朦的长子,三夫人的长孙。 这大半年,直到今日,三夫人才摸清楚何家贤的路数: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她是不会厚此薄彼的。 如此便放下心来,彻底认清楚何家贤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怕公中克扣她们,终于消停了。 梅姨娘许诺说只要他们回来,她再也不插手家里的事务。 方其瑞信了,努力经营他的皮草铺子。 用他的话说:“总要给宝坤留下点什么,还得给然然备嫁妆。” 不是他的他不想不贪,但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要管的。 只是现在方家已经有的产业,他并不涉及,以免产生竞争关系。 梦梨指给生财后,还是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对着何家贤欲言又止。 何家贤问了好几次,她才支支吾吾的表示“想借点儿银子,娘亲生病了。” 何家贤给了十两。 秋季染风寒的人很多,除了梦梨,还有两个新来的丫鬟也表示,想预支工钱,给家里人看病。 何家贤心念一动,若是这桩生意做好了,日后就不愁了。 243、卖保险 光靠这皮毛生意,怎么给然然攒嫁妆?可又要方家没涉足过的,又要能挣钱的,她灵光一现想到一个词“保险。” 给方其瑞说了,他也觉得可行。 先从方家内院试验起。 雪梨传了何家贤的令:因近日生病的人众多,预支工钱什么的虽方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特推出保险抵押。每人每个月五百大钱,生大病可以领十两银子,生小病可以领二两银子。已经生病的人不在此列。 “那要是不生病,钱不是白交了?”丫鬟们面面相觑,不大赞同。 “若是十年内没有领过银子,那末就按照钱庄的利息,连本带息的全都领走。”雪梨说出这一条,便有不少人心动起来。 只是大抵下人们的消费能力有限,但是保险支出又是很必要的,何家贤做了一段时间,亏本了。 想了想,还是不能只窝在家里赚这里500钱那里500钱,得走到达官贵人中间去,他们有钱也舍得。 先去的仍旧是从家,方玉珠宴请。她有些尴尬,却又想通了。当初撺掇退婚的方玉婷已经不在了。时间也过去这么些年了。 在她表明了想法时,方玉珠就道:“正是如此,难道因为退婚了,就连我也不见面了……”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从四奶奶仍旧是大门不怎么出的,听见她来,因为这些年的生疏,并不复往日热情,只略微打了个招呼,就回屋歇着去了。 其余的女眷叽叽喳喳,并不怎么记得她这个方二奶奶。 毕竟,从前的她是那样无足轻重。除了跟从四奶奶私底下来往,其余的时候,多是跟在陈氏后面,唯唯诺诺,见不得光。 似乎都知晓方家近年来一系列的变故,何家贤的出现,顿时成了话题中心。 “她怎么来了,浑身带着晦气!”许夫人撇撇嘴,照例是熟悉的不屑。 “怎么是晦气呢。人家满门死绝了,恰留她一房庶子得势,岂不是运气好。” “什么运气呀,我瞧着是她们会算计才是。从她家那个梅姨娘开始,一肚子花花肠子,瞧着就不是好人。” 何家贤只能当做没听见,走在方玉珠旁边。 一个丫鬟端着汤水从身边擦过去,不小心脚下一崴,汤水就全洒在何家贤外衫上。 那丫鬟吓得面无人色,急急道歉:“方二奶奶饶命,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 “没事,我换一下就行。”何家贤温和笑笑。 那丫鬟刚听完夫人们的风言风语,没料到何家贤这样好说话,先是一愣,随后道谢不迭。 “装什么好人呢。”许夫人冷笑:“自己家里看得跟铁桶一般,出来外面倒是装的跟大善人一样。” “许夫人,不知道我可是抢过你的夫婿,还是掘了你家祖坟?”何家贤冷不丁出声问道。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得欺负到头上,任是神仙也难忍。 许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对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既然没有,那我们之前并不不可戴天之仇恨。”何家贤缓缓道:“不知道许夫人为何如此编排我,坏我名声!” 原来话是在这等着呢。 许夫人气得牙痒痒,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说出来:“编排你?你倒是想得美!” “你做的那些事,还用我编排?”许夫人得意洋洋的笑着,像是抓住了她一个什么天大的错处:“你家的方二爷,花酒不敢喝,窑子不敢去。连我家老爷送的姑娘都不敢收!若非你厉害,母老虎一般,你家爷们儿能在外头这样没脸!” 许大人想入方家铺子的干股,方其瑞没同意。 许夫人一直忿忿不平,今日终于逮着机会奚落于她。 “许夫人!请自重!”院子里传来从大夫人的呵斥声。 许夫人也知道刚才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伤风化,忙低着头噤声站在一旁。 宾客们纷纷向从大夫人行礼。 何家贤此番来的首要目标,也是从大夫人。 这位燕州城女人堆里的老大,只要她认可的东西,别人自然会趋之若鹜。 许夫人悻悻的住了嘴,可眼睛却还是像刀子一般狠狠剜了何家贤一眼。 何家贤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一股子仇恨? 从大夫人出来说了些场面话,又单独叫了何家贤至一旁:“方二奶奶,你是玉珠的堂嫂,自己该注意些分寸才是。” 什么分寸?何家贤顿时对向她推销保险完全没有了兴趣。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只顾着维持体面的人,大概也接受不了什么新事物。 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笑意盈盈:“姑母此话差矣,方二奶奶什么话都没说,怎么能叫她注意分寸呢。” 何家贤望过去,见是一个同样妇人装扮的夫人,珠钗环绕,好不气派,对着何家贤盈盈一行礼:“家夫是城南瓷器铺子甄家的少东家……与方二爷有生意上的来往。” 如此坦诚而又赤裸裸的偏袒,让何家贤对她很有好感,缓缓行了一个礼,相视一笑。 只是不明白,像从大夫人这样的出身,怎么会有嫁到商家的侄女。 那年轻夫人忍不住噗嗤一笑,像是看出何家贤的疑惑:“二奶奶果真是坦荡之人,什么都写在脸上。”她靠近何家贤耳语:“我与家夫情投意合……” “嗯哼!”从大夫人见她越说越离谱,咳嗽两声。 那夫人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我叫丁悦,家夫姓甄。” “甄夫人。”何家贤也还她一个笑脸,坐席时专门与她坐在一起,离那些官夫人们远远的。 她们大概也乐得自在,毕竟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她的。 “有空来我家玩。我家的好东西多着呢。”丁悦逢人说话就带三分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好好的宴席除了丁悦,其他的顿时索然无味,方玉珠忙于照看孩子们,也不大顾得上她。 出了从家的门,丁悦很是热情的拉何家贤去她家的铺子看看:“喜欢什么就带回去。” 何家贤自然是不好意思,却又拗不过她的盛情,这才发觉,她口中的铺子,不是一间,而是整整一条街。 原来也是超级富有的大家族。 “你别理那个许夫人,她家老爷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不着调,如今看见你家二爷老实顾家,就心里不平衡了。”丁悦一语道破。 何家贤这才明白许夫人的敌意从哪里来。 说话间甄三爷出来相见,很是客气周到,大大夸赞了一番方其瑞。感慨道:“你家二爷,光凭手握重资却不贪妄,得我们许多人敬重的。” 何家贤没料到会被戴上这样的高帽子,反而受宠若惊。 待得晚上,自然是好好小意温存了一番,惊讶的方其瑞连连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从分家后,他忙于养家糊口,她忙于看管孩子们,都没怎么好好亲热。 何家贤笑而不语。不打算夸他,省得他得意。 又把今日结交丁悦,她和几位妯娌买了两百两银子的保险一事说了。 翌日,何家慧叫她一同去城外,春娇的案子耽搁了快一年才判下来,流放三千里。 她想带何长谨去送送。 春娇早已经不复往日的娇俏,这些年勾心斗角的生活早将她磨得不像个年轻人,比徐氏好不到哪里去。 她眼神贪婪的看着何长谨,要将他的模样刻到骨子里。 何家贤心里一动,都是做母亲的,难免心软。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押送的衙差:“路上照料些……” 春娇已经咬牙切齿叮嘱何长谨:“……定要用心读书,他日高中了救我回来!” 何家慧一把夺过荷包,颠了颠里面的银子还不少,怒道:“你也不怕他日后出息了,有个杀人的娘亲,拖累了他的前程!” 她朝地上犀利的吐一口唾沫:“真是骨子里自私的让人脊背发凉!” 那两个衙差听了何家慧的话,眼里的鄙夷也是赤裸裸,若是说先前对这个犯人无所谓的话,后面就不大有好脸色了。 何家贤到底是把银子给了那两个衙差,又对何长谨道:“……求生是人的本能,姨娘只不过不是个大爱无私的人罢了,你切莫放在心上。” 何长谨似懂非懂点点头,瞧着春娇憔悴邋遢的背影,扑簌簌落下泪来。 春娇对何长谨是真心的爱,却也是真心的利用。 小孩子是敏感的,他隐约知道。 春娇走了几步,却又回来,走到何家贤身旁,道:“你是个心善的,我便有一桩事情告诉你。” 何家贤暗想自己与她实在没什么瓜葛。 “你要防着梅姨娘,只要她不死,你就不会安宁的。”春娇压低声音说道:“当初,我虽为你爹搭救,可委实也是知道知恩图报的人,绝计不会想到破坏他的家庭。是梅姨娘找到了我。让我使劲花老爷的银子,再指点老爷去找方家借银子。后来,老爷就同意了你们的婚事!” “梅姨娘对你,没有半分怜惜之心,所以如今闹得家破人亡,我也没有得到好下场!”春娇说起来悔恨不已:“若是当年不鬼迷心窍听她的,好端端的嫁个人当正妻,如今也不至于母子分别,再无相见之期……”她眼泪流下来,是真心后悔了:“她为了达成目的,是不会管别人死活的!” 何家贤听了只浑身一惊,想到梅姨娘前段时间气若游丝得躺在病榻上,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模样,哽咽着求方其瑞和自己回来主持家务的情形。 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让爹答应她嫁到方家,居然出这样的主意!下这样的圈套! 何家家破人亡,她真是功不可没! 一股难以磨灭的心头之火,比之吉祥那时候更甚,在心里头灼灼燃烧! 初秋时节,何家慧来拜访。 “爹要续弦了,就在中秋前一天。”何家慧提起这件事情面无表情:“反正我不回去,你自己看着办!” 这件事情何家贤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何家慧这样直截了当。 她佩服她的勇气,自己却直言做不到。 “那长谨呢。”何家贤问道。 “他说要带回去亲自教养。新娶的那个是个寡妇,没有孩子,自然会对长谨好的。”何家慧撇撇嘴,很是不屑:“二姐,你信?” 何家贤信与不信都没有什么用,何儒年要儿子,谁也没办法阻拦。 秋季,方其凯下场,成为了燕州城有史以来年纪第二小的生员,刚满十六岁。 第一个据说十二岁就过了,后来中了状元。 不过,那是三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何家贤开始忙碌起来。 要准备过年了。 梅姨娘养了大半年,能下床走路了,却还是体力不支的模样,不大爱出门。 绿尛伺候了她穿衣,又净了面,正准备给她上妆,梅姨娘接过她的口脂,道:“我自己来,近来院子里有什么动静?” 绿尛看着梅姨娘熟练的动作,小心翼翼道:“一切如常,除了发卖出去一部分人之外,您以前安排的管事的,管采买的,管厨房的和账房先生都没有动。” 梅姨娘笑着:“所以你瞧,位置让给她又怎么样?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来的,照葫芦画瓢,都画不圆。” 绿尛讨好的笑笑:“那是因为当家人之前选的都是厉害的人,她一时半会,哪里能物色到比他们还能干的?” 梅姨娘停下点口脂的手,皱着眉头说道:“不要再叫我当家人,叫姨娘罢。” 为了不让方其瑞反感,方家上下已经又改了口。 绿尛点头答应了,才有些不满:“也就姨娘把二爷看得重,我瞧着二爷对您,真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你不懂。”梅姨娘叹口气,第一次对着绿尛说这么多的话:“他是方家的子孙,我不过是方家的一房侍妾。他以前听我的,是因为我说的对,于他的人生路上有所裨益,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如今不听我的了,也是因为我碍了方家的路,并不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对。” “这一切,跟我是不是他娘,他是不是从我肚里里面爬出来的,没有多大关系。”梅姨娘伤心。 244、挖个坑给绿尛跳 绿尛疑惑道:“那奴婢就更不懂了。您到底是他亲姨娘,二爷以前虽然明面上跟您不亲,可背地里却还是听您的话的。” “在他心里,方家第一,我第二。”梅姨娘笑笑:“以前方家一切安好,不需要他操心,自然听话。现在方家不好了,方家又排到我前头去了。” 绿尛听明白了,只是有句话不敢说。她很想告诉梅姨娘,其实在二爷心里,二奶奶才是第二的。 他们做下人的,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再加上那几个孩子,梅姨娘不知道排在哪儿呢。 可在梅姨娘心里,二爷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比掌管方家还要重要。否则,梅姨娘何苦伤好了还装作不好,就是为了留二爷在方家掌管家务呢? 梅姨娘梳好妆,对着铜镜看了半天,很是满意,笑着道:“你平时也不要管她怎么安排,她要做什么你由着她,只需要禀告我就是了。” 绿尛点头:“奴婢一直是怎么做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微弱的嘤嘤哭声,似乎是要往里面来。 忽而又止住了,脚步渐渐离去。 绿尛疑惑,走到门口开了门,就见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阿枝背对着她,站在角落里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跟劝慰她的阿秀嘟哝:“……不管成与不成,我也要试试看。” “姨娘还病着,只怕本就心情不好,你这样去不是诚心添堵吗?”阿秀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她:“我只有这些了,你先带着你大哥去请大夫。” “这哪里够……”阿枝很是悲伤:“他是双腿被牛车轧了。” “哎……”阿秀点点她:“你也是活该,当初拉你跟我一起去二奶奶那里买那个叫保险,你非说家中只有一个哥哥身强力壮的,不会得病,非要省那每个月的500个钱。” 说得阿枝更加伤心的嚎啕大哭:“谁知道呢,好端端的就从车上摔了下来,若是买了,如今也有十两银子……” 何家贤卖的保险,这几个月来已经断断续续有好几个人获得理赔了。 阿枝一想到这里,悔不当初:“不求梅姨娘的话,我哪里还有脸去找二奶奶借银子呢。二奶奶人那样好,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却不知道珍惜,真羡慕那几个伺候二奶奶的人……不过事到如今,怎么也要试一试。若是梅姨娘实在不借,就只能不要这张脸去求二奶奶了,她人好……我也不想让她坏了规矩为难。” 说完推开阿秀的手,起身往屋里来。 绿尛忙关了门,装作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 梅姨娘问她怎么了,她来不及说,阿枝就敲门。 梅姨娘赶紧去床上躺着,绿尛开了门,阿枝噗通进来跪下,把要借银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梅姨娘一脸寒冰,她交了权后不过是靠月例过日子,何家贤虽然没有苛待,但是跟以往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是不能比了。 更何况不过是个三等丫鬟,平素连在她面前伺候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她向来和气,对待下人和煦友爱,这种事情是从不正面冲突的,只闭上眼睛装睡,由着绿尛去说。 “你哥哥年轻力壮,腿若是有问题,还真是可惜了。”绿尛思忖着,见梅姨娘不吭声,才大着胆子自己做主:“如此,等梅姨娘睡醒了,我禀明了她,借与你吧。” 阿枝没想到这样容易,吓了一跳,她本待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没想到真的能成。 想起以前梅姨娘虽然和蔼,但是规矩森严,不能预支工钱就是不能。 没想到有借银子的一天! 感激的连连磕头道谢。 等阿秀一走,绿尛忙跪下请罪:“奴婢擅自做主,坏了规矩。只是……”她想起前段时间听别人提起的何家贤放“保险”一事,一直以为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因此没有过分关注,只草草跟梅姨娘提了几句。 没想到,因为这个,居然下人们的人心,有了偏向。 “奴婢委实没想到她居然会用这个收买人心。阿枝是咱们院子里的人,这些年姨娘您也没对不起她,可她居然说什么,二奶奶人好,不忍心她为难?那就来为难您了?”绿尛将阿枝和阿秀的对话说了。 梅姨娘冷笑着:“我还当她不动我的人,是没能耐呢。却终于是长了本事,知道走偏门,从别处开刀了!” 离过年不过三天的时候,梅姨娘痊愈了。 她并没有然让何家贤交权,何家贤也不愿意交权了。 现在,方宝乾,方其云和方其凯的命运全都与她休戚相关,她不想也不愿意这些孩子们再受委屈。 还有最最无辜的何家,被梅姨娘阴谋牵扯进来的何长谨。 冤死的吉祥。 梅姨娘不说,她也就乐得装聋作哑,遇到事情均是自己处置。 到了团年这一天,早早的安排了座位,不向往年那样梅姨娘坐主位,而是安排她坐在方其瑞何她的下首。 绿尛再也看不下去了,指着何家贤安排的椅子说道:“二爷也就算了,你把自己排在姨娘前面是什么意思?” 何家贤笑着看向绿尛:“尊卑有序。绿尛姑娘在方家伺候了这些年,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 “懂?”绿尛指着何家贤:“二奶奶忘了二爷是谁生的了?” “我还真是不记得了。”何家贤笑笑:“绿尛姑娘说说,二爷是谁生的?” “自然是梅姨娘……”绿尛趾高气扬:“虽然现在是二奶奶管家,可也要明白主次!” “是绿尛姑娘不明白主次吧。”何家贤笑着对雪梨招手:“掌嘴!” 雪梨早就对飞扬跋扈的绿尛心生不满,听了令径直走到绿尛面前,扬起手就是一嘴巴扇过去,打得心情巨爽,得意笑着道:“我伺候人这么些年,还没听说过姨娘能坐在奶奶前面的。” 绿尛难以置信,捂着脸就要还手,何家贤一撇头,冷笑着道:“怎么,你还想打我?” 几个伶俐的婆子早就上前来,将绿尛按住,听何家贤道:“绿尛不守规矩,方家用不了这样的人,叫了婆子来,发卖出来!” 绿尛见她如此心狠手辣,只听得浑身脊背发凉,委实不敢相信。 片刻后咬牙切齿:“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何家贤轻蔑的笑笑,梅姨娘做的那些缺德事,绿尛在中间功不可没。 徐氏生前过的那样凄苦,死的时候又是何等窝囊,她们主仆倒是风光快活,纸醉金迷的。 牙婆很快找来,绿尛这才知道何家贤动了真格,浑身抖如筛糠,只不住的道:“叫梅姨娘来救我,梅姨娘救我!” 梅姨娘真的来了。 是阿枝去叫的。 她前几天受了绿尛恩惠,到底有些良心,害怕她真的被发卖出去,急忙去院子里禀报。 何家贤不卑不亢,将事情说了,只咬死了绿尛口无遮拦,“父亲母亲的排位都还在祠堂,哪里就这样胡说八道!”坚持要把发卖出去。 梅姨娘无可辩驳,焉知何家贤不是专门打她的脸,虽咽不下这口气,却见大部分下人都站在她身侧,更兼只怕方其瑞知道了,也定然是偏帮何家贤一方,当下笑了笑:“绿尛不懂事,罚罚就罢了。她伺候我这些年,一时没她还真不会习惯的。” “这种没规矩的丫头怎么能留在姨娘身边。”何家贤对梅姨娘从内心里憎恨,面上却强忍住不显露,认真道:“若是有心人说是姨娘纵容的,姨娘岂不是跟着背黑锅!” 梅姨娘难得忍气吞声,又劝何家贤网开一面:“……免得其他伺候的人寒了心!” “……正是要给她们一个警惕,谁也不能骄纵生事!一视同仁!”何家贤不松口。 僵持间方其瑞回来,听明白原委,从中间和稀泥:“我看打十大板吧。” “还要罚她一年的月例。”何家贤补充。 方其瑞宠溺的笑笑,知道何家贤不甘心。以前绿尛就没少顶撞她,如此任性的妻子,他见识的很少。 此刻方知道她也是小肚鸡肠,眯起眼睛:“吃饭吧。大过年的,别坏了心情。” 何家贤便让雪梨去监督行刑,又小声叮嘱了她几句。 待她们坐定之后,就把绿尛拖到后院去打。雪梨暗地里对那几个婆子道:“看着点,别打坏了。到底绿尛姑娘在方家这么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婆子诧异:“可是二奶奶的意思?” 雪梨冷哼一声,很是不屑道:“拿着鸡毛当令箭!”言辞里的轻视,却不像是装的。 绿尛远远的听见零星,没有吭声,咬着牙挨了十板子,拖到住处去养伤。 梅姨娘答应过方其瑞不过问府里的事情,可绿尛是她身边的人,到底饭桌上没忍住,吃着红焖肘子,突然开口道:“我记得绿尛做这个肘子,是最拿手的。当年我怀着你的时候,胃口不好,可就是爱吃这些大油大荤的东西,绿尛才十岁,自己劈柴用小锅给我炖……” “原来绿尛到府里已经这么久了?”何家贤打断她,笑着说道:“那不该不懂规矩呀……” 梅姨娘从未想过有一天何家贤会这样牙尖嘴利,或者说,她一直都是厉害的,只是没有露出獠牙而已。 她开始闷声不响的吃饭。 过完正月十五,何家贤问雪梨:“管库房的崔妈妈的媳妇是不是快生了?” “还有一个多月呢。”雪梨笑笑。 “让她回去照顾些吧。生孩子可大可小,万一有个不测,女人就进了鬼门关。”何家贤笑着:“月例照发。以后谁家里有人生孩子,都这么做。” “那崔妈妈可要高兴坏了,她本来就担心呢。”雪梨也很是开心:“只是库房,安排谁去管呢?奴婢这几年也学会了算账……” 何家贤笑着打断雪梨道:“这个等二爷晚上回来,问问他。” 雪梨有些失落。 不过是走个过场。何家贤把想让绿尛管库房的打算说了。 方其瑞有些犹豫:“一个下人而已,她这几年有些无法无天了。” “她无法无天,是因为有人撑腰。”何家贤将在心里滚了几遍的话说出来:“她是个忠心的,也很能干。真的要是做了坏事再来管,很是可惜。我想将她与梅姨娘分隔开来,如此猛虎少了利齿,也成不了什么事。莫不如借着这个由头,让她管库房。这是个好差事,省得有人口舌,说咱们针对梅姨娘。” 梅姨娘苛待方其云他们,多是绿尛下得令,那些小丫头们都很怕她,也听她的话。 方其瑞听了倒是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内宅的事情你定好了。”说着一把打横将何家贤抱起来:“我太忙了……”嘴角便是不怀好意的笑。 何家贤也捂着嘴笑:“我也忙啊……” 可是还要忙里偷闲,创造下一代呀。 正将何家贤压在床上上下其手,方其坤跑进来:“……爹爹,娘亲……姐姐自己偷着吃绿豆糕,不给我……”他眨眨眼睛:“咦?” 观察了一阵子,突然之间冲过去,小拳头朝方其瑞背上屁股上乱招呼,气呼呼的义正言辞:“坏爹爹,不许欺负娘亲……” “什么?爹爹欺负娘亲?”然然本来是逗弟弟玩的,端着一盘子绿豆糕跟着追过来,听见此话,杏目圆瞪:“弟弟,打爹爹,叫他欺负娘亲,使劲啊,你没吃饭啊……” 方其瑞哭笑不得,起身将方宝坤制住,正要说话,然然早已经气鼓鼓的道:“爹爹不仅欺负娘亲,还欺负宝坤,哼,我跟你拼了!” 说着一兜头就朝方其瑞撞过来! 方其瑞被然然撞到在床上,闷哼不已:“看来一家四口,我是最没有地位的那个……” 他歪着身子,将然然和宝坤搂在怀里,面对着面与躺在床上的何家贤说话:“不过然然这些大了还如此天真可爱,并非一桩好事!她终究是要嫁人的。” 何家贤知道方其瑞是说然然没有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早早知晓人情世故,点头道:“那我回头找个嬷嬷,好好教教她!” 245、绿尛死 方其瑞说的没有错,然然终究是要嫁人的。 千古以来,男婚女嫁,从未改变。 二月底,绿尛走马上任,开始管库房。 雪梨忿忿不平。 大概是为了证明职场失意,情场得意。她没事就穿着艳丽的服装,带着精巧的头饰在绿尛面前招摇。 绿尛已经三十岁出头,一辈子没嫁人,也没打算嫁人。 当雪梨抱着孩子从她面前经过时,到底女人天性,忍不住逗弄起来:“真乖啊。这是老几?” “老二!”雪梨得意洋洋的对孩子说道:“叫绿尛姨姨!” 孩子便奶声奶气叫起来。 绿尛摸了身上,委实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撸了一只银戒指递过去给孩子玩。 雪梨伸手拦住:“哎呀,如今您没有月例了,倒是不用破费的。” 绿尛讪讪缩回手。 自从没了月例,她就举步维艰。 她调到库房,梅姨娘不可能还专门给她送银子来,她自己攒的那些,方其业闯祸时就花的七七八八。 更遑论后面三老爷,五老爷买官时,上下打点,她补贴了许多。 身为奴婢,她更不可能跟梅姨娘要。 但她是方府的大丫鬟,这个叫声绿尛姐姐,那个叫声绿尛姐姐,要联系消息,笼络人脉,什么都要钱。 管库房这一个月来,她就有些捉襟见肘,青黄不接了。 想想接下来的一年都没有月例,虽说吃穿不愁,可她想必,在方府也没什么地位了。 再过一个月,能记得她是梅姨娘身边大丫鬟的就没几个人了。 她不过是管库房的绿尛。 管库房虽然清闲,人人都想来。 可实际上,对于她来说,缺了人吹捧,缺了手中的权势,她并不太喜欢这个“肥差”。 雪梨想来,是因为惦记孩子,清闲的工作能多跟孩子们在一起。 别的丫鬟们想来,是因为自由,只要有人领东西时忙一下,其余的时间都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可她不愿意! 过惯了在梅姨娘身边呼风唤雨的日子,如今这样门可罗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听令的人了,她要憋出病来了! 有些人,天生就宁愿忙碌,也要指使人干活的。 绿尛就是。 宁愿忙的要死高高在上,也不能闲下来一个人独处。 在她第三次没有银子打点,导致连句悄悄话也带不给梅姨娘的时候,她拦住了阿枝。 阿枝看着手中的鎏金灯台,诧异道:“绿尛姐姐,这可是大罪!” “等我回到梅姨娘身边,有了银子,再赎回来!”绿尛知道何家贤打定主意要针对她,不敢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拦住梅姨娘诉苦。 可偷偷报信,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她也怕,譬如雪梨,很可能就是何家贤的眼线,一等她诉苦说何家贤的坏话,立刻去报告,她就完了。 只能让人带话。 至少何家贤还没有那个本事,把眼线安插在梅姨娘屋里。 阿枝受过她的恩惠,家里哥哥养伤又需要钱,是最好的人选。 鎏金灯台要等过年祭祀的时候才用,不容易被发现。 果然阿枝犹豫了一下就接了,用包袱包出去当掉。换了七两银子。 “鎏金的,又不是纯金的,七两还是看你是个小姑娘。”掌柜的笑嘻嘻接了:“死当的话,给你十两,当不当?” 死当不能赎回。 阿枝不敢,接了七两给绿尛。她分了三两。 有一就有二。手上有钱的感觉太好了。 雪梨再抱着孩子来的时候,绿尛就给了一枚崭新的银馃子:“给孩子买点儿吃的,好歹叫我一声姨。” 雪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忙接了,对绿尛低声道:“还是梅姨娘知道心疼下人……她一向出手阔绰,姐姐好福气!” 绿尛没有解释,反而更放心大胆的从库房拿东西。 东窗事发的那一日,是端午节,离绿尛管库房已经过去近三个月。 发现问题的是阿秀。 她和阿枝要好,端午节阿枝准备的礼品太过丰富,加上她哥哥的腿也好全,问她哪里来的医药费,支支吾吾不肯说。 阿秀急了,一吓唬一呵斥,阿竹就瞒不过去,如实招了。 阿秀当下就禀告了何家贤。 何家贤令人盘点,发觉失窃的东西居然价值上千两。 而这些东西,却被阿枝不识货的,以七八两,上十两的价格全都当掉了。 统共得利不过一百两不到。 好在都是活期,无非是多花点银子赎回。 绿尛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偷窃库房,可不是上次言语间冲撞就能解决的,那是要见官坐牢的。 更何况,何家贤之前因为她出言不逊,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是给她一次赎罪的机会。 可这罪没赎,反倒是犯了新罪。数罪并罚,她死定了! 梅姨娘得知后指着她恨铁不成钢:“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能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来……” 只能去求方其瑞:“能不能不报官,咱们自行处置?” 身边伺候了近二十年的奴婢做了贼,梅姨娘最爱脸面,真坐实了罪名,她在燕州城如何立足? 不管事是一回事,她还是方府辈分最高的人。 可绿尛的事情要是惊动了州府老爷,她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上千两的东西!胆大包天,恣意妄为! 方其瑞与何家贤商量,将梅姨娘求情的事情说了,何家贤道:“既如此,就依她吧。真传出去,方家也一样丢人!” 梅姨娘这才落了心。 打五十大板,死了一了百了,不死就撵出去。 雪梨念着绿尛出手大方,给打板子的婆子们一些银钱,叫她们好歹留绿尛一条命。 雪梨是何家贤身边最亲近的奴婢,婆子们哪有不给面子的。 五十大板下去,就算留命,也不过是一口气在,活不了几日的。 奄奄一息的绿尛,身上血肉模糊,被扔进了乱葬岗子。 雪梨与和气连夜将她抬了回去,喂了救命的药。 绿尛喘气,对着雪梨惊诧:“为何救我?” 雪梨笑笑:“咱们不过是鱼肉,人家是砧板,若是不守望相助,他日我落难,又有何人救我?” 绿尛仍是不相信,雪梨满脸怒气:“我在汀兰院这些年,不比绿尛姐姐伺候梅姨娘的时日少多少吧?我一心以为我迟早是二爷的人,却将我许给了一个小厮,霸着二爷。这些我都忍了。后来要我做事时,说升我做管事娘子。可如今你瞧,我为她挨了板子,身子骨到现在还是虚的。孩子都生了两个,年岁这样大了,她可曾有一星半点要升我的意思?泥菩萨也有三分血性,更何况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忽悠我?只怕再过一段时间,我的下场,就和姐姐的差不远了。” 绿尛跟着梅姨娘,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见雪梨的神情,还有她这些年起起伏伏的遭遇,倒是信了三分。 曾经,她也以为雪梨一个二爷侍妾的身份是跑不掉的。 后来嫁了和气,她觉得也还行,和气是二爷身边得力的人,她也迟早要管事的。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真的就是如她所说:何家贤一直给她画饼,让她出生入死的卖命。实际上呢,还是个伺候人的奴婢而已。 “为什么?我瞧着二奶奶挺器重你!”绿尛艰难问道。 “还能有什么?我这种半路投诚的,哪里比的上人家一开始跟着的。”雪梨气得两眼冒火:“那个吉祥,人都死了,还三五不时的惦记着,念叨着,若是她还在,汀兰院该是她管事才对。” 吉祥,对哦,吉祥。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绿尛忍下了要说的话。 伤口反反复复的感染,虽然保住命,但是吃药要人喂,翻身擦洗都要人伺候,雪梨抹着眼泪:“姐姐,瞧你这一身的伤,我瞧着都心疼。咱们伺候了方家人一辈子,到头来,空赔了一条命!” 一面给她擦身,一面眼泪掉下来:“我也不过是一日挨一日,哪日二奶奶在物色一个跟吉祥一样的丫鬟,我也就解脱了!”说起吉祥,她恨得咬牙切齿。 绿尛低声道谢:“有劳你了。” 雪梨照例骂骂咧咧的说吉祥,阴魂不散,死了还占着位置,一面给绿尛喂粥。 养了二十多日后,雪梨这天回来,在隔壁屋摔了一个碗,收拾了心情,才过来给绿尛梳洗。 “居然叫我去给吉祥上坟?好大的主子!”雪梨怨毒的咒骂起来:“什么东西!” 随后又自我安慰:“幸好死得早,不死还不压着我永世不得翻身!” 绿尛便虚弱的笑着:“连妹妹都觉得她死得好,那我也没什么好愧疚了!” 雪梨先是一愣,随后诧异的回脸望着绿尛:“你愧疚什么?” “不过是一点儿雕虫小技罢了。”绿尛自觉得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想要真的康复,非常难,怕是就此瘫了。 她无亲无故,若不是雪梨帮扶,她只怕早就暴尸于荒野间。想到日后还要在这里住下去,便想送她一个人情。 “她本不该死的。”绿尛既然决意在雪梨面前讨好卖乖,便也不怎么隐瞒,将设计让吉祥顶罪,不小心喂食了方老爷砒霜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 讲完了这么一大通话,她有些气息不匀,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没看到,和气快速出了房子,往方府角门那边去了。 没有了绿尛的梅姨娘,开始依靠方其瑞。 要人伺候,要增加月例,要穿上好的绸缎,要吃最好的燕窝。 许是让步,许是可怜,方其瑞都妥协了。 她说:“她一个颐养天年的老人家了,身边最得力的丫鬟都没了,还能干什么?好吃好喝享受生活,然后去死。” 这几句话很有杀伤力。 然后,在某一日,然然跟方宝乾因为一点小事打起来了之后,梅姨娘说她太没有教养,要带到身边养。 方其瑞居然动心了。 梅姨娘再利益熏心,她出身于大家的礼仪规矩,做事情的章程,管理丫鬟婆子的手段,是没得说的。 何家贤不同意。 哪有人能只学优点,不学人的缺点的。 若是学得像梅姨娘一样心机深沉,贪婪妄为,她宁愿然然永远天真烂漫。 只是梅姨娘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釜底抽薪,以报绿尛之仇,自然不会一击不中就罢手。 不过是时间问题。 和气传来的消息,让何家贤深深松了一口气。 她费尽心思布局这样久,终于有机会收网了。 她不需要绿尛亲口承认是梅姨娘教唆的,方其瑞有脑子自己会想。 只要绿尛承认吉祥是冤枉的,方老爷是死在她手中即可。 她一个丫鬟,无缘无故的,害死方老爷做什么? 叮嘱和气在不经意的时候跟方其瑞提出此事,不要惹方其瑞反感。 那个罪魁祸首,始终是生他的人。 在这世间,除了她和然然,也就是梅姨娘和方其瑞最亲了。 亲娘毒死了亲爹,不知道方其瑞会作出怎样的抉择。 至于吉祥的冤屈,她叮嘱和气提也不必提。 吉祥在她心里重要,在方其瑞眼里,不过是个亲近一点的奴婢,一如绿尛。 他若是选了梅姨娘,吉祥冤枉不冤枉的,没人在意。 他若是选了方老爷,吉祥的冤屈自然天下大白。 还有春娇的事情,她更是不敢提。 在方其瑞看来,梅姨娘安排春娇,也是为了他能娶她,自然是不算什么大错的。 后面事情的发展,始料未及的因素占的更多。 谁也没想到徐氏那么不堪一击,她又会把珊瑚送过去。 能扭转方其瑞观念的,只有一个方老爷。 何家贤静静的等待着。 直到夏季来临,天气炎热起来,梅姨娘开始叫着热,要用冰。 冰照例很贵,不过随着技术的发展,不像以前那样松散易化就是。 绿尛的伤口因为炎热,发了褥疮,人也高烧不退好几天,终于撒手人寰。 雪梨买了棺材将她安葬,到底觉得同为奴婢一场,多少办了丧。又遣了和气过来报信。 方其瑞那边没有任何表示,梅姨娘仍旧是大事不管,自顾自享受生活。 方家迎来一位新的客人,是位女眷,长得柔柔弱弱,我见犹怜,一副毫无心机的好模样。 246、梅小姐到来 算起来,应该是梅姨娘在京城娘家的表亲侄女,也姓梅。 梅小姐年芳十五,是奉双亲之命过来侍奉梅姨娘的,叫她表姑姑。 早先家里也是做官的,后来受梅阁老连累,贬为庶民,如今不过是京城一户普通人家的姑娘,请了几个老妈子。 何家贤直觉梅小姐的到来,是给方其瑞准备的。 但是梅小姐并没有让她感觉来者不善。 她只是每日下下棋,抚抚琴,在穿着打扮上费力气。 凡是何家贤不会的,她都会。 但是除了见面行礼,从不单独跟方其瑞接触,也不拜访何家贤。 纳闷了一阵子,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妨碍之处,何家贤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一应吃喝穿戴照料的不错。 她的保险事业开展的有声有色,丁悦在崴了脚,收到何家贤五十两银子的赔偿之后,很是开心:“虽然这点银子不算什么,可到底也是支出啊。能不从嫁妆里面拿,真真是极好。” 而当初她买保险时,不过是每个月五两银子,连交了三个月而已。 待凑齐五百两,何家贤将银子交给方其瑞:“……你用来做生意。” 方其瑞的皮毛铺子挣不了太多钱,方宝乾的产业专门有一位账房先生打理,分得很清楚。 十二岁的方宝乾,也跟着账房先生开始学管账了。 何家贤终于发现,梅小姐的目标大概不是方其瑞,而是方宝乾。 她经常在账房偶尔梅小姐,一般方宝乾也在。 不过到底只算个半大的孩子,离大户人家的少爷十三岁初试人伦也还有一年。 更何况何家贤管教他们,倒是没在这方面下太大的功夫。 “梅小姐对管账有兴趣?”何家贤笑意盈盈的问。 梅小姐脸皮薄,立时就红了:“我家里是读书人居多,还没有人做过生意,好奇,想看看罢了。” 何家贤笑笑:“既然感兴趣,也不是什么坏事。咱们家就是做生意的。如今我虽然不管铺子,可是一大家子人的开销,还是要算的。莫不如跟我瞧瞧?” 说着对梦梨笑着道:“去给梅小姐拿账册。” 又对梅小姐说:“我们去花厅看。有什么不懂的,二爷回来了,也可以请教他。” 梅小姐立时窘的脸红的要烧起来:“二爷……不方便的。” 何家贤见她真的不是为方其瑞而来,愈发坐实了心中猜想,暗恨梅姨娘居然把主意打到方宝乾身上。 她不由得想起一个典故来。 明朝有位皇帝,身边有个大宫女,姓万。 年长他九岁。基本上算是一手带大的。 等皇帝继位了,便封了贵妃,一人独大后宫,狠戾歹毒。 偏皇帝对这位“长姐如母”的感情深的很,一味纵容,最后子嗣不保。 她睃了梅小姐几眼,想到那位万贵妃,心里冷哼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只拉了她一齐看账目。 后面,只要有丫鬟说,梅小姐又晃荡到方宝乾面前去了,她就立时出现,带走梅小姐。 如此重复几次,纯真如梅小姐也意识到了什么,跟梅姨娘暗道:“只怕二奶奶察觉了。” “察觉又如何,你趁没人的时候去。别在账房那么惹眼的地方不就成了?”方宝乾手握那么大的产业,方家三代人也吃喝不完,想到有朝一日要拱手让与他人,她怎能甘心? 儿子不争气,不争取,她只能剑走偏锋。 见梅姨娘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势,还有来的时候家里人的殷勤期盼,梅小姐咬咬牙,决定将这一事业坚持下去。 账房门口不行,那就后园子里。 方宝乾在读书,方其凯指点他不懂的地方。 梅小姐穿着桃红色纱裙,脚步轻盈,鼓足勇气上前对方宝乾轻声道:“孙少爷?” 方宝乾抬头见是她,笑了一笑:“梅姐姐有什么事?”最近他总是偶遇这位梅姐姐,有时候说几句话,她对他很是关切。 “见天气热,怕你读书累,给你沏了凉茶。”梅小姐让丫鬟把端着的茶水放上来:“歇会儿吧。” “谢谢梅姐姐。”方宝乾低头发觉自己没带汗巾,随便用袖子擦一下额头上汗,又让出一个圆凳来:“梅姐姐也坐。” 见方宝乾对自己不反感,也没什么敌意,梅小姐笑了,带着少女的三分烂漫:“你别用袖子擦呀。”她递过去自己的手帕,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 方宝乾没多想,接过来顺手一擦,放置在桌上:“等我叫丫头洗干净了,再还给梅姐姐。” “不妨事。”凡事欲速则不达。关爱关切已经送到,再留就有些突兀。 梅小姐笑着:“那你好好学,我先回去了。” 说着敛裙行礼,盈盈走掉。 方宝乾又学了一会儿,发觉到时间去账房了,他比方家别的孩子都累。 何家贤怕他日后埋怨自己,一面让他读书,一面又让他学管账。 等他大了,能自己做主了,想干什么都可以。别像方其瑞那样,被逼着读了十几年的书,最后人家只想做生意。 方宝乾并不知道何家贤的苦心,不过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两边也都辛苦的坚持着。 谁叫他是方家的嫡长孙呢。 这是责任! 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担在肩上了。 方宝乾匆匆告辞,留下桌上一方手帕。 他忘记了。 方其凯将它握在手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天气越发炎热,请来的教习嬷嬷终于到了。 何家贤没有要梅姨娘推荐的,也拒绝了方其瑞生意上的朋友家里用过的可靠的,这一位是她自己在街上找到的。 那日丁悦约她去家里喝茶,出门时,见一位婆婆在路上破口大骂,骂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的儿媳妇。 儿媳妇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站着,等老人家骂完了,才上前扶住:“娘,您要是出够了气,咱们就回去。要是没够,您就接着骂。” 送何家贤出来的甄家的妈妈便悄悄道:“这一位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何家贤纳闷,那妈妈知道这位夫人是自己主子的好友,两个人经常来往,便存了讨好的心思,要将这桩八卦说与何家贤听:“这个媳妇,据说是宫里出来的,以前还伺候过贵人呢。” 妈妈捂着嘴小声嘀咕:“后来年纪大了没有留用,25岁放出宫。据说那贵人还专门派人来看过她几次,可见是个有主见的。不然,冲着贵人的青眼,在宫里面混成姑姑,也不是难事。” “可能她偏想要嫁人吧。就回了燕州城,这里是她老家。”妈妈撇撇嘴,有些可惜:“其实她家里还是有些底蕴的,后来嫁给了我们后巷的齐家。齐家自她进门后,少爷死了,就是她相公。如今剩下一个婆母在,成日里不开心就骂她。” “说来也奇怪,她婆母骂她,却又离不开她。骂一日消停两日。”那妈妈笑着:“有时候别人说她媳妇,她这婆母又还护着。” “那是她没有改嫁的缘故罢。”雪梨猜测。 “不是。是她手段好,总能哄住她婆婆。”那妈妈笑着,言语中虽然对那媳妇有些不屑,但是听语气却又带着几分欣赏:“她要改嫁的,她婆母承诺把家产都转到她名下,她才没改嫁。不过倒是信守诺言,一直照顾着她婆母。” “那她厉害在什么地方呢?”想到这位妈妈居然用深藏不露这句话来形容该媳妇,何家贤倒是有些兴趣。 “做人圆滑,滴水不漏。”那妈妈仍旧是笑着:“你瞧她,克死了丈夫,婆婆居然还离不开她,将婆家的财产都掌握在手里,咱们还对她赞不绝口,这不是厉害是什么?” 她谄媚的对何家贤笑笑:“深藏不漏这句话是咱们夫人说的。她先前请这媳妇去家里教咱们小姐规矩,谁知道被拒绝了。” 那媳妇跟夫人说:“她的规矩都是伺候人的规矩,甄家小姐要学的规矩是管教人的规矩,路子不一样。” “夫人没有为难她,就说了一句,要是想通了,甄家还是欢迎你来的。随后等她走了以后,夫人就跟老奴说,这人真是深藏不漏。”那妈妈一口气说完了这一通,那媳妇已经扶着婆婆进门去了。 何家贤思忖着那妈妈的话,又想到丁悦对她的评价,倒是起了心思,命雪梨去打听打听。 雪梨打听回来,这才道:“乖乖不得了,那妈妈说话没说完呢。”她一顿,感觉自己像挑拨离间一般,笑着道:“瞧我这话说的,该是那妈妈不懂这其中的道道……” “那齐家并不穷,家里也有几间铺子,好几个下人。”雪梨将打听来的事情一股脑儿倒出:“她与她相公是青梅竹马,说好出宫就成婚。她婆母觉得不可信,中间逼她相公另娶,他相公坚持不娶。”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在那贵人百般挽留的情况下,既没有得罪贵人,却还顺利出了宫。”雪梨咂嘴:“两个人这才成婚。后来她相公染病死了。” “大家说她厉害,是说她远的能讨宫里贵人照拂,近的,连从家大夫人在街上与她偶遇,都下了心思请她去教从家的姐儿呢。她没有同意,可从家却也从来不恼,从大夫人也说了甄夫人一样的话,从家的大门,随时都为她敞开。”雪梨道:“我瞧着,以前那个崔嬷嬷,虽然厉害,可也是仗着年纪大的缘故。若说是能干,只怕齐家媳妇远在崔嬷嬷之上。” 何家贤听到连一向什么都看不入眼的从大夫人都这样发话,说明在古代人的眼中,此人大概是有些真本事的。 她向来不喜欢那些礼仪规矩,看不出什么门道。之前跟崔嬷嬷学习,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怀孕了就更是搁浅了。 直到崔嬷嬷离开,也没学出个什么样子来。 然然那时候又小,因着她的纵容,能马虎糊弄过去,也就罢了。 说实话,崔嬷嬷那样教条似的教学,她并不喜欢。后面因着两位主学的姑娘们都先后说了婆家订了亲,崔嬷嬷功成身退。 如今然然一日大过一日,中间因着懒散天真,跟着崔嬷嬷学的那些,基本上都已经还回去了,方其瑞这才又重视起来。 相比于上次的学习,何家贤对这次的纠正学习也不大敢怠慢。 总不好叫然然嫁人后,像她这样,忍气吞声,处处为人掣肘吧。 这个齐家娘子,倒真是个好人选。 思及此,何家贤决定亲自去拜会。 只是帖子刚递过去,那面齐家娘子就已经传了消息过来:“方二奶奶不必上门了,我愿意教授小小姐。” 何家贤诧异莫名,特意让齐家娘子定了日子,只等家里的事情处置好就来。 最后是早上十点左右过来,下午四点左右回去,中间教授两个时辰,吃一顿午饭。 到了上门那日,何家贤特意将然然认真打扮一番,梅小姐表示要见识一下宫里的规矩,也跟着来瞧。 方其凯在汀兰院逗着方宝坤玩闹,顺带一起出门见礼。 齐娘子穿着素色布裙,简单又干净,过来盈盈行礼。 何家贤见她的礼和崔嬷嬷的差不多,忙还了一个。 齐娘子环顾众人,几个孩子忙齐声道:“先生。” “恩,就这么叫吧。”出乎何家贤意料的第一幕开始了,她当这句“先生”理直气壮,不像别人那样总是客气推辞。 譬如崔嬷嬷,当时说的是:“老身闲人一个,当不起少爷小姐们如此称呼,叫一声嬷嬷便是。” 齐娘子的神情是倨傲而自信的,脸上闪着光彩,她看了一眼然然,拱手弯腰。 然然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向何家贤。却又不等何家贤回答,有些欣喜的朝齐娘子点点头。 齐娘子冲何家贤道:“孺子可教。” 何家贤都还未明白过来呢,然然已经上前一步,也同样学她方才拱手弯腰行了一礼。 齐娘子也面带微笑点头。 “我明白了。”方其凯笑着:“这是打哑谜呢吧。先生说,这位就是要教的学生了。然然说,正是。然后行礼认先生。先生说,正是。” 247、小姐们打架 他说完眼神在现场圈了一转,最后停在齐娘子脸上。 齐娘子笑着:“四少爷聪慧过人。” 方其凯有些自得的笑。 梅小姐解了惑,朝方其凯感激的笑笑。 齐娘子尽收眼底,但笑不语。 等第一日的教学结束后,她去跟何家贤说然然的学习情况,顺嘴提了一句:“府里适婚的孩子,不止是四少爷啊。” 何家贤一愣,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娘子笑:“梅小姐也到年纪了。” 何家贤也笑,没有明说梅小姐,是给方宝乾准备的。 齐娘子开始每天报道。 说的是规矩,其实还包含琴棋书画等内容。 齐娘子将女则和女诫放在然然桌上。 然然很是喜欢这位说话带着三分笑的先生,道:“我已经读过了。” 齐娘子就收起来,背着手问:“女诫中,曲从一章,你有什么感悟?” 然然结结巴巴,慌张起来。 何家贤为了给齐娘子充分的尊重,仍将课堂设在以前崔嬷嬷教授的小厅。 只有她和然然两个人。 何家贤既不旁听,也不提任何教学意见。 齐娘子不以为意,见然然答不出来,开始教她下棋。 抚琴齐娘子坦言不会,读书说不定读的还没有然然多,琴棋书画,她只占了个棋字,一手围棋下的极好。 不到三日,丁悦上门拜访,拍着手郁闷道:“我就奇了怪了,怎么我和从大夫人都请不动的人,偏你请得动。” 何家贤也不知道,更不好问齐娘子。 丁悦又道:“莫不如我把闺女送到这里来,跟然然一起学吧。” 丁悦的闺女叫甄香,已有十四岁,生得亭亭玉立。 “那我可不能答应你。我得先问问齐娘子的意见。”何家贤说道。 丁悦就有些不满:“你既然花钱聘了她,她也答应了。教几个人是你说了算。你家是没有表小姐堂小姐之内,有的话,这么今天来一个问一下,明天来一个问一下,烦也烦死了的。就这么定了!” 何家贤急忙道:“她是老师,有权决定教谁不教谁!” “切,你还真把她当先生啊?一个女流之辈。”丁悦摆出夫人的谱:“我去跟她说。” “还是我去说吧。她若是不同意,我也不会硬塞进来的。”何家贤拦住丁悦,据理力争。 丁悦不好真的因为这种小事跟何家贤翻脸,却也微微有些恼怒:“……大不了加她些银子罢了。” 何家贤只好好声好气的劝了会儿,丁悦才扁着嘴:“就你把她当回事。” 何家贤疑惑道:“不是你说她厉害,深藏不漏的吗?” “那又如何?还不是平头老百姓一个!”丁悦点着她的额头:“死心眼。这天下有本事的多了,深藏不漏的也多了。咱们有心抬举,可架不住有人不识抬举,那就没什么脸面好给的了。毕竟,寻常人没有她,还是好端端的在吃吃喝喝。可要是没有了咱么家的铺子……” 丁悦“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那许多人就连米都吃不上喽。” 何家贤听她言语里面的自得,这才明白,即便是再有能耐的人,若是没什么身份地位,在丁悦眼中,不过也就是尔尔。 这就是古代社会的森严等级。 略微有些犹豫的开了口,齐娘子听了道:“二奶奶这是知会于我还是商量于我?” 何家贤道:“自然是商量。我还没答应甄夫人呢。自然是要等您点头。” 齐娘子脸色稍霁,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也不好驳甄夫人面子,您答应她即可。但是千万别说是经过了我的同意,只消说是您答应了才好。” 何家贤一愣,以为她是为自己出尔反尔,说不教甄家的人,却又教了的缘故,不好意思,忙道:“甄夫人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齐娘子见她会错意,笑着解释:“我行得正做得直,就算先前不同意如今同意又如何?世间上的事情,哪能件件一锤定音的?” 何家贤便问为什么? 齐娘子便问道:“你可知为何她们都请我,我偏答应了您吗?” “因为她们请我,不过是把我叫过去,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命令我去教授,仿佛是我莫大的福气。二奶奶您不同。”她眯着眼睛:“您给我下了帖子,写明原委,并说要登门请我。” 她顿一顿,满脸诚恳:“我并不是那不识抬举之人,只是谁是真抬举,谁是假抬举,我分得清楚,计较的厉害!” 何家贤这才明白其中原委,又问为何跟丁悦不能承认? 齐娘子道:“她们这帮阔太太们,最爱体面,最好奢华,巴不得将人人踩在脚底下。看她们请我与您请我的不同行事风格便知道了。若是您这样真的眼巴巴的问我才做决定,难免堕了威风。” 她看着何家贤:“我知道二奶奶不在乎,可我在乎。士为知己者死。” 她笑着:“二奶奶以真心待我,我就不能看着二奶奶深陷泥潭而不自知。您若再不将自己当回事,假以时日,整个燕州城,就没人把您当回事了。没遇到事还好,若是遇到事,孤立无援,甚至落井下石者,大有人在。” 何家贤明白了,诧异道:“你是劝我,对待不同的人,就用不同的态度?” “正是。”齐娘子点头:“若非如此,不能立足!” 何家贤有些犹豫,那不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齐娘子似乎看出她所想,解释说道:“四少爷如今年少成名,一举成了生员,我瞧着,两位孙少爷读书也是极好的,他日高中不在话下。若是二奶奶不尽早纠正行事作风,光凭一番赤诚之心,日后,偌大的家业,娶回来的那些媳妇,再到孙子辈,就够您愁的了。” 齐娘子见何家贤认真起来,才点播到最后一句:“做人凭本心,做事凭手段。” 何家贤释然。 对齐娘子道谢,将梦梨叫来,写了帖子,送去了甄府。 甄悦这才又高兴的过来,睃一眼何家贤:“你不会真的还请示那个齐娘子?” “自然不是。你说的有道理,我既然花银子聘了她,这点子小事我还能做主的。”何家贤按照齐娘子说的话回答。 甄悦果然很高兴,认为何家贤跟她是一伙的:“甄香,过来见见你方姨。” 何家贤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两粒金海棠:“给孩子玩儿。” 又吩咐丫鬟过来带着甄香去小厅,跟齐娘子学习礼仪。 甄悦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留下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跟着伺候,便先回去了。 过了两天,连梅姨娘也看出齐娘子是真的有些手段的,便将梅小姐也送过去一同学习,另外给齐娘子交了学费。 这一日何家贤正在帮方宝坤温习功课,就有丫鬟过来报信:“……几位小姐吵起架来。” 何家贤吃了一惊,叫了方宝乾过来照看弟弟,自己去小厅。 然然脸上几道红印子,咬着牙一言不发。 梅小姐眼泪汪汪的,小声抽泣,额发凌乱。 甄香双臂环胸静站在一旁。 她们三个人,梅小姐年纪最大,然然年纪最小。 何家贤进来,环顾一圈,发觉齐娘子不在,原来是趁先生不在时闹起来的。 便低声对梦梨说道:“齐先生哪里去了?” 梦梨说道:“本来教女诫的,齐先生家里突然说她婆母不舒服,她来不及告假就回去了,说是看看就回来。叫几位小姐自己温习功课。” 那就是没有旁的人证了? 何家贤略想一下,才道:“去看看齐先生家里出了什么事,若是真不好,送些银子过去。若是好了,请她过来处置。” 她也不说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歇息,看也不看三位小姐一眼。 几位小姐就有些尴尬,但是也不敢坐,更不敢说话。 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齐娘子匆匆赶来,见何家贤在,敛裙行礼:“是我的错。” “既然先生回来,那我就先去忙了。”何家贤命梦梨留下来给齐娘子帮手,自己仍旧回汀兰院。 从头到尾就没有要问明缘由的意思。 甄香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齐娘子待人严苛。此事是她挑起来的,她本想自己是客,何家贤做主的话,多少要顾着几分母亲的薄面,照顾着她些。 没想了居然抬脚就走了。 齐娘子已经命人拿了几个蒲团放在她们脚下:“跪着吧,一炷香,跪完了起来说话。” 甄香恨恨瞪了梅小姐一眼,不忿的跪下。 待时辰到了,齐娘子命她们起身,又坐下了,才问道:“谁先说。” 甄香略微一愣,梅小姐已经抢在前头:“我先说。” “咱们学习女诫,甄小姐就说我不知廉耻,住到别人家里,一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还好意思跟着学规矩。您是二奶奶费了多少心思请来的老师,我居然有脸蹭课……”梅小姐说着又哭起来:“……我气坏了,就回了几句嘴。” “是啊。你说你只是回了几句嘴,可你回的什么嘴?就差没诅咒我终生嫁不出去了。”甄香冷笑一声,斜眼看着梅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忍不住轻嗤一声。 她二人口角,为何然然伤得最重? 齐娘子的目光转过去。 然然站着,眼神也不闪躲,对上齐娘子探寻的目光,认真道:“两位姐姐吵闹,碍着我温习功课。我劝了几句不听,就动手了。她们就一起来打我,自然我受伤最重,可好在打起来后,她们就老实了,不再争吵。” 然然说这些话理所当然的笑着,就像是描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先生要罚就罚,我绝无二话。” 齐娘子生平第一次有些无语。 她本待觉得然然聪慧,又肯学,没想到是这样一股硬骨头。 只是这理由,也太牵强了些。 齐娘子命然然去佛堂跪一个时辰,又让甄香回府休息,梅小姐去梳洗换装,明日再来。 然然只跪得两脚发麻,才由丫鬟们扶着。 “小姐是去汀兰院吗?”她虽然辟了自己的院子住,可却总爱赖在汀兰院。 “不回。”然然慢慢的回自己的院子,门口遇到齐娘子。 她看看天色,已经近黄昏。齐娘子都是下午就回家的,此刻显然是专门在等她。 行了礼,然然问:“先生还有何见教?” “我说一件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齐娘子轻声和她说。 然然点头。 “梅小姐伤春悲秋,甄悦看不过眼,出言侮辱在先,是也不是?” “嗯。” “两个人吵起来了,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是也不是?” “嗯。” “你劝诫无效,就动手了,是也不是。” “这些我跟先生说过呀,然然并没有撒谎。” “你撒谎了!”齐娘子看着她的眼睛:“你绝计不是因为她们吵才动手的,而是不想你母亲为难。” “一位是远方亲戚,一位是朋友之女。二人吵闹,是非曲直无论定了谁的错,都是偏帮。”齐娘子笑着说道:“各大五十大板吧,又显得你母亲又和稀泥之嫌,双方会愈发委屈。” “是。”然然接话:“只有我动手了,我的过错最大,她二人之间的龋齿,就不值得一提了。”然然也笑:“先生英明。” “好孩子。”齐娘子笑笑:“只是日后无非真的让自己吃这么大亏,即便平息了事端也划不来。你瞧你的脸,若是留了疤,日后就难消除了。” 齐娘子拿出一瓶药膏:“你用着吧。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不要动手。只需要骂她二人长得丑就可以了。” 齐娘子说完补充一句:“骂完就跑,打不着你。” 然然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 对于女子来说,没有比说她丑,更有杀伤力了。 一句玩笑话,然然却当了真:“多谢先生教诲。” 齐娘子这才走了。 然然点头,摸着那小瓶子:“我原先还有些不服,现下看来,真是个人物!” 她的脸上,有一股和平素天真烂漫截然相反的,成熟世故。 这场小风波如然然的愿,没有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 在梅小姐和甄香的眼里,她们二人争吵的是小事,然然敢动手打她们才是大事。 248、方其凯与梅小姐 可她二人联手将然然打了,且打赢了,她们就没有吃亏。 更有一种隐约占了上风的满足感。 翌日上完课,梅小姐走在院子里,见月亮门那里,方其凯倚在墙上等人。 忙站定了。 方其凯走过来:“听说你昨日与人打架?” 不问还好,一问梅小姐就觉得委屈,甄香骂她的那些,像针一样戳在她的心上,她抽抽搭搭复述了一遍,然后可怜万分:“本来我是没脸留在这里的,只是你知道的,我忍辱负重,就是想表姑姑能开心一些,我多陪陪她。你知道,她前半生过得很苦……” 她抬眼看了方其凯一眼,使劲绞着手帕:“……你会不会觉得我死皮赖脸……” “自然不会。”方其凯急忙出声。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支支吾吾道:“梅小姐没事就好,方家,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没有谁能说得着你!” 梅小姐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对方其凯柔情万种,低着头却又抬眼偷看他:“我叫雪文,梅雪文。” 方其凯脸上一红,稍微愣神,梅小姐已经跑远了,只有她的温婉低声还响在耳边,她说她叫雪文。 心里一阵小鹿乱撞。 前段时间,方宝乾将梅小姐的手帕落在石桌上,他捡起来命人洗干净了,想还的时候又有些舍不得。 谁知道压在枕头下面,被方宝乾看到了。这孩子没心没肺的,立时就认了出来,跑到梅小姐面前嚷嚷:“我哥捡了你的帕子,洗干净了藏在枕头底下呢。” 梅小姐当时听了羞也似的跑了。 后来遣了丫鬟来要帕子,他依依不舍,却不好真的霸占,只得还了。 今日一早,听说她跟然然吵架打架,心里就有些担心,特意拦在她放学的路上,想问问究竟。 谁知道,她居然告诉了他她的闺名。 方其凯不淡定了。 何家贤也不淡定了。 丫鬟将方其凯和梅小姐在园子里说话的事情汇报了,说梅小姐是红着脸走得,方其凯是窃笑着跑的。 何家贤想到齐娘子刚过来时提醒的话,这才明白,许是她当时就看出什么来了,但是没有实锤,所以也不好明着说破。 如今瞧着,却是不知道何时,两人情愫暗生了。 她仔细观察了梅小姐,发觉她除了目的不纯之外,知书达理,富有内涵,也知道进退,不会太过骄纵,心里倒是颇为满意。 梅姨娘那面却叫了方其凯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方其凯出来时垂头丧气,再见梅小姐时,却是躲躲闪闪,再不好意思大方说话。 绿尛去了以后,现在伺候梅姨娘的是阿秀,她算不上是何家贤的人,对梅姨娘还忠心,分内之事做的很好,其余的闲杂事情却是一概不理的。 何家贤问方其凯,他也是咬紧了牙关一句不说,压根不承认喜欢梅小姐,只说要好好读书考秀才。 雪梨等方其凯走了之后才说道:“四少爷真是体贴,在您面前还怕说溜了嘴,有损梅小姐名节呢。” 何家贤心念一动,既想成全这对新人,又想膈应膈应梅姨娘,治治她交权了,却又心有不甘,事事想插手的毛病。 方其凯不知道何家贤打的算盘,他比以前更发奋读书,秋季下场,一举上榜,成为秀才。 梅小姐终究是忍不住,绣了一个荷包,恭贺他。 方其凯这些日子也被思念折磨得难受,只是想到梅姨娘那句:“你凭什么喜欢她?不说身份地位,你想想你姨娘做的那些腌臜事儿?骨子里就是下贱的货……” 他愤怒的握紧了拳头,将荷包打掉,一溜烟跑了。 何家贤打算晚上设宴给方其凯庆功,方其凯却不乐意出席,他居然有些生气,跟何家贤说:“看来我真是不配的……” “什么配不配?”何家贤纳闷。 方其凯又想起那几句话,不吭声。 “你说清楚。”何家贤问道:“你姓方,中了秀才,不说光宗耀祖,也是大气成才了,怎么配不上?” “我自然是配不上!我没有亲娘,不比宝乾是嫡长孙,不比宝坤有亲爹亲娘疼爱……”方其凯怒吼出声:“二哥中了秀才,爹爹欢天喜地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我一直以为二嫂是最尊重人的,却连你也看不起我……” 何家贤闪神,没想到方其凯居然会这么想。 她只是低调惯了,没有想过张罗这些。 “雪梨,你去张罗,给四少爷也摆上几天的流水席……”何家贤不忍心教方其凯真的这样以为。没爹没娘的孩子,被人看不起,自己觉得不配? 穿越来之前,她不就是这样? 方其凯如今在青春期,敏感又冲动,是该顺着他一点。 自从梅姨娘受伤后,从沸反盈天,喧闹高调变成低调不吭的方家,重新又热闹起来。 方其凯得到消息时吃了一惊,见着何家贤,羞愧的不敢说话,何家贤道:“你是方家的男儿,都已经成年了,是我太懒了,一心想低调,不愿意揽事做。殊不知你是到了出来应酬,认识一些人的时候了。这是个好机会……” 她没说是因为方其凯“不配”的原因改了决定,而是为他“长大成人”进行庆贺。 方其凯没有辩驳,他惊讶于何家贤的精心。这次流水席的排场,比方其瑞那会儿不会差。 而且,不是随吃随喝那样显示方家阔绰的手段,何家贤是费了心思,将他有交情的同窗都请了过来。 大家都真心恭喜他,彬彬有礼,诚心实意,没有一个人因为他耿耿于怀的姨娘的事情,故意刁难——而这,是他看到流水席后,最担心的。 一切顺利而舒心。 认清楚了这一切,方其凯满心的感激之情。 只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正是内敛的性格,他什么都没有说。 何家贤又托付方其瑞,让他没事带着方其凯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方其凯如今没爹没娘的,又是几个孩子的长辈,日后只能分家令过,独当一面,必须尽早筹谋,省的日后留人口舌。 方其瑞也觉得正该如此,答应得非常爽快。 商贾人家不像是世家大族,对于家宅阴私和名声看得没有那么重,方其瑞也避免让他与那些刻薄的读书人来往。 久而久之,方其凯也看出名堂,提出异议:“我还是想和同窗们多走动,毕竟,日后我还是要通过读书立身的。” 何家贤面露难色。 先前参加宴席的那些同窗,她在递交帖子的时候,在写了时间地点和名讳几个重要因素之后,为了显得雅致,还特意加上了一句圣贤之言,作为点缀,同时也作为提醒。事实上,那些读书人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倒是都给了面子。 “智者不毁谤他人,也不随意轻言”。看似无意间的一句话,读书人又有哪个会看不懂。 于是,宴席上大家可劲儿的恭贺方其凯,并没有人提及一句。 吃人嘴短。 可私底下就说不准了。 何家贤有些不安。 允吧,怕出岔子,打击方其凯这颗自卑敏感的心。 不允吧,难道一辈子将他养在温室? 思来想去,只好把方其凯叫过来叮嘱一通:“人这一生,没有谁能够不受闲言碎语所困扰。有时间嚼舌根的人,必然是生活中的失败者,这样的人,说什么话都不足以让你去思忖,去在意。男子汉大丈夫,立身立世,该当用自己的本事,不管是科考也好,挣银子也罢。绝技不是听那些流言蜚语,沉湎于被人连累的过错中,就能成事的……” 说完,她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方其凯。 咳了两声,又说道:“其实,你姨娘也没法子。现在的制度对女人太过于苛刻了。”她有种同类相伤的难受:“她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你的母亲,才是老爷的姨娘。”沈姨娘的事,终究是有些难以启齿。 对方却轻轻笑起来,像一个成年男子,对着何家贤道:“二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又不是那泥捏的木偶,别人几句话就将我震碎了。人生的这条路,总归是我要自己走的。” 何家贤没料到他能这样说,一时有些结巴,还有些准备好的话都堵在口中,说不出来。 “您给我的同窗们发的帖子,我看到过了。”方其凯笑笑:“其实您大可不必这样担心,您平素教然然和宝坤、宝乾他们的话,我都听着呢。您不是经常说,不管什么时候,生命总是第一位的,人格是第二位的。蝼蚁尚且偷生,所以要先活着。既然活着,就要体面,可这体面不是别人的喉舌给你的,而是要靠你自己去挣。就像您说的那个唐太宗李世民,是这个名字没错吧。您说他杀了兄弟谋的皇位,可是后来他开建了一个大唐盛世,这就叫瑕不掩瑜。” 何家贤听得瞠目结舌。 方其凯继续笑着:“我托生在沈姨娘肚子里,这是我的命。除了重回娘胎,怎么都改不掉的。既然是事实,就只能认命了。但是后面的路,我得写得好看些。不然,别人会说,你瞧,果然是那种女人生的孩子,真的被我说中的吧。” “对!”何家贤一拍椅子的扶手:“就是要狠狠打他们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的脸!” 方其凯笑着:“所以二嫂您放心吧。” 何家贤唏嘘:“你果然是长大了!” “不是,是二嫂教的好。”方其凯一直对她笑着,十六岁的少年郎,如春风般和煦谦厚:“二嫂做人做事,不看门第身份,只看人品德行。我相信,即便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是看家世荣华嫁人的,也必有那么一两个,是看中我这个人,只是世间迟早而已。不然,二嫂私藏的那些话本子,又是说的谁的故事呢。” 何家贤一愣,随即有些尴尬的哈哈大笑:“瞧你……连这都知道。” 话说开了,就没有必要瞒着,何家贤指着方其凯:“你也别妄自菲薄。” 方其凯点头应是,这才告退离开。 “到底是长大了。”何家贤跟雪梨感慨。 雪梨笑着道:“其实四少爷说的没错,是二奶奶教得好。奴婢从前,只想着做好了事情,升一个管事娘子,便有着人前无穷的里面。可是二奶奶,却从来不争管家权。” 雪梨难得跟何家贤推心置腹:“等奴婢有了孩子,二奶奶曾经有一次,跟小小姐说‘人啊,特别是女人,难道不是孩子和终生幸福更重要吗?’奴婢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奴婢都干了什么?若是我再像以前一样处心积虑,想尽各种手段往上爬,到时候东窗事发,惹得主子不喜,或残或死,我的孩子,没有的母亲,就算给他再多荣华富贵,他就会开心吗?” 雪梨敞开心扉:“打那奴婢就想明白了。先做人,后做事。主子只要不瞎,奴婢忠心耿耿做事妥帖,二奶奶一定会看得见的。”她笑着:“如今和气管着那么多事,我再忙着,家里没人顾,那孩子才可怜。孩子没有个好前程,我有再好的前程,有什么用呢。” 何家贤没有想到雪梨居然还有这么一番心里路程,她只是觉得雪梨比以前好用了,没料到还有这番缘故,点着头道:“他们都笑我痴傻,我倒是笑他们都看不穿呢。” 雪梨重重点头:“如今咱们汀兰院,秩序井然,人人各司其职,二奶奶谁也不怠慢,不是很好。以前方家各个院子里勾心斗角,鸡飞狗跳的,累人的很。” “以前是没有规矩,人人都指望伺候好了主子,主子一句欢心的话,就能飞上枝头呢。如今二奶奶定的晋升的规矩,你做了事情,除了主子说你好,还得其他的丫鬟说你好,谁还敢讨巧卖乖的。”梦梨进来斟茶,顺嘴接话说道。又问雪梨:“你那库房,让给元春管着,你不也挺放心吗?她与你非亲非故,你要回二奶奶身边伺候,选择她接位,可不是看准了她被好几个丫鬟说,捡了东西从来不昧,都是还给了别人么?” 249、筹谋断腿 雪梨点头应是。 何家贤见她二人都在,便说道:“问你们一件事情,咱们燕州城,哪位媒婆的嘴最厉害?” 雪梨忙道:“奴婢知道的有两位,一位姓魏,一位姓张。” 何家贤道:“那哪一位身体好些,年轻些?” 雪梨道:“那要数魏媒婆。” “好,你去请她过来。”何家贤拍手决定:“只是要悄悄带进来,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雪梨笑着答应,并不去打听是干什么,为什么。 何家贤叫了齐娘子过来说话,问她梅小姐表现如何? 齐娘子点头:“除了娇气讲究些,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不过她是京城来的,那边过日子惯就精细些,倒也无妨。” 何家贤不想瞒她,开门见山说道:“我想将她许给四少爷。” 齐娘子听她这么说并不意外,只抿嘴略微一思忖,就道:“是一桩良配。四少爷虽然是庶出,身份差些。可年纪轻轻就是秀才,等日后中举,前途无量。他命苦,性子又有些孤傲。梅小姐虽娇气,却很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只是不知道二奶奶要何时做主?既然要做主,就得先请梅小姐回娘家待着去才行。” 何家贤叫她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商量如何在梅姨娘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将梅小姐送回去。然后,再去为方其凯说媒,把事情圆圆满满和和美美的办了。古人说长嫂如母,她也愿意为方其凯操这个心。 齐娘子道:“这好办,过段时间就是中秋节的,为人子女,哪有不思念父母的。到时候我从中间一说,也放那甄小姐几天假,就齐了。二奶奶赶在中秋节过去提亲,若是允了,梅小姐自然要在家绣嫁妆待嫁,不能出门来了。” 何家贤笑起来:“就如先生所言。” 齐娘子笑着行一礼:“二奶奶胸襟宽厚,既有容人雅量,又有成人之美的良善,我敬佩的很。” 梅姨娘看何家贤不顺眼,如今在方府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从她折腾何家贤开始,就已经是丝毫不打算遮掩。 直到何家贤她们分家又回家,梅姨娘受伤又痊愈,中间安静了一段时间。 出山后,梅姨娘虽未明着要把权力抢回来,可私底下,不管是绿尛也好,院子里的几个丫鬟也好,没有一个人是听何家贤的话的。 本来现在方府人就少,何家贤又不许下人嚼舌根,于是水平浪静下面,即便是波涛汹涌,也是掩盖的很好。 何家贤不想方其瑞夹在娘和媳妇中间为难。 没想到齐娘子一眼就看了出来,此刻更是明着提出来。 是啊,换做谁是媳妇,也不愿意娶婆婆安排的人。而且明摆着那安排,就是没安好心。 说话间魏媒婆到了,何家贤将此事说了,要请她往京城梅家奔波一趟。 魏媒婆见酬金丰厚,自然是开心得答应。何家贤又叮嘱她务必保密。 梅姨娘本就瞧不上方其凯,定然会从中作梗。 一切都安排妥当,何家贤晚上又跟方其瑞商量,给多少银子给方其凯另立家业合适。 方其瑞笑着,眼里有惊喜,有感动:“你倒是不怕梅姨娘拉拢梅小姐,给你找不自在。” 何家贤不是没想过。 两个人到底是一个姓,若是新娶进门的弟媳妇站在梅姨娘那边,她又该如何自处? “到底不一定不是?难得他们两情相悦。”何家贤将头抵在方其瑞肩膀上:“若真是这样,大不了再分一回家罢了。只是不知道如今已经是方家当家的,还愿不愿意跟我出去住那几寸见方的小宅院,过清苦的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的日子。” 方其瑞将她压在身下,伸手就去撩她的裙子,嘴唇在她脸上胡乱的亲:“那得你再给我生个孩子,爷才考虑考虑。” 何家贤:…… 眼看见快到中秋节了,何家贤准备了一大堆礼物,叫了梅小姐过来:“你来家这么久,定然是想爹娘了,回去看看吧。” 梅小姐没想到叫她来是这桩事情,到底是个小姑娘,哪里能真的不想,未说话已经哽咽起来:“那表姑……” “她会同意的。”何家贤狡黠笑了一下,没把安排了方宝乾去周家小住的事情说给梅小姐听。 周氏去后,方家对外说是为了方其业殉葬,按照少奶奶的规例葬在祖坟里。对外口径一致,毕竟是方家大丑。 周家作为岳家,倒是对方宝乾这位身怀方家巨产的孩子呵护备至,时常嘘寒问暖。 少了亲生父母疼爱,倒是多了外祖父外祖母的关心,方宝乾还是很喜欢他们的,时常过去小住。 何家贤这次安排他在中秋节前走,说好玩十天。 没有了这个目标人物在,梅小姐提出想回去团圆,梅姨娘就答应了。 只不过听说最开始是何家贤提议的,暗道果然是不喜欢梅小姐在这里。 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只要何家贤不高兴的,她都高兴,又拿了些礼物给梅小姐:“替我问你爹娘好,早去早回。” 梅小姐点头乖巧的答应了。 梅姨娘做梦也没有想到,梅小姐会一去不回。 魏媒婆去京城住了两天,就谈妥了婚事,回来给何家贤报喜。 何家贤趁热打铁,未免后面有人从中作梗,立时就带着聘礼去了京城一趟,摆出男方家长的诚意,将婚事定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方其凯感动了好一回,当着何家贤的面,低下头悄悄的擦眼泪。 他是知道的,梅姨娘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 别说沈姨娘做出那样丢人的事情,就连方家如今在燕州城,也基本是个笑柄。 但凡好一点的姑娘家,都不愿意与方家说亲。 梅家远在京城,只怕没有细细调查这些事情,而且燕州城里的人,取笑他们也取笑不到京城去,何家贤这才动了心思。 说到底,还是护着他的面子罢了,维持着他那可怜,却又的确抬不起头的自尊。 “多谢二嫂。二嫂煞费苦心,我都知道了。”方其凯因为鼻子酸楚,瓮声瓮气说道。 “你是个好孩子,切记不要妄自菲薄。”出生谁也不能选择,但是后面要自己争气。 方其凯答应了。 婚期定在明年的四月份。 解决了这一桩事情,何家贤心里的担子落了一大半。家里没有长辈,长嫂如母,该负责的,她一定会负责到底。 天气越来越凉了,何家贤的保险生意也取得了大规模的突破,她发展内宅妇人们。方其瑞将此扩展到古董、人身安全等方面,与他合作的商贾越来越多。 梅姨娘听说了,开始还夸赞了何家贤几句,后面瞧着方其瑞脸色很是不错,笑着道:“她这样喜欢抛头露面,到底是不妥,如今院子里一堆事情,眼看着快入冬了,我的狐皮大袄都还没请人来做呢。” 方其瑞听出梅姨娘是在给何家贤上眼药,心里越发轻视她,只是不好跟她明摆着叫板,笑着说道:“姨娘若是喜欢,自己去找人来定做就是。” 梅姨娘眯起眼睛,看了方其瑞几眼:“二爷既然如此心疼媳妇,那少不得我自己去做了。” 话语中多是愤懑不甘。 只是等账单报到何家贤手上时,却发觉梅姨娘定做了两件狐狸皮的大衣,足足六百多两银子,就是放在方府,也是近两年的嚼用。 何家贤心里又气又恼,拿着账单去问梅姨娘,梅姨娘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这是二爷的意思。” 方其瑞? 何家贤揣度了一会儿。想到方其瑞虽然能与她甘于清贫,可回到方府,这种富贵的日子,却显然更适合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梅姨娘看在眼里,得意的笑了。 随后,梅姨娘又要求去库房挑了几件好东西当摆设。 三夫人突然往府里来的勤了些,走的时候俱是一脸笑意盈盈,大约是有了好事。 立秋这日,突然来向何家贤要求借马车,说是自家马车前几日坏了,今日要去庙里还愿,急着要用。 还愿?还什么愿? 只有许的愿心想事成了才叫还愿。她们又是什么事成了? 脸上的疑惑之色很浓,三夫人丝毫不隐瞒,笑嘻嘻的道:“你妹妹有喜了。若非梅姨娘告诉我,那庙里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怎么会这么快就有喜。” 方玉翠嫁人两年多没有动静,如今有喜了,自然是可喜可贺。 何家贤也笑了“如此恭喜妹妹了。”又命人拿了一些礼物给三夫人,转赠给方玉翠。 三夫人大大方方的接了。 命人借了马车。 等过完秋收,何家贤坐着马车去田庄里收租子,马车却突然散架,翻在了田地里,大雨过后,全是泥。 何家贤腿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雪梨也受了伤,车夫急忙去扶二人,又碍于男女大妨,只能拔腿就朝田庄跑,去喊婆子们过来帮忙。 一直等到何家贤小腿都被压麻木了,才等来人,将她二人抬到庄子里面去。 早有人请了大夫,捏了一下,何家贤立时疼的冷汗直冒。大夫便道:“二奶奶这腿是骨折了,得接起来。” “会不会有后遗症?”何家贤小心问道,她想起了从四奶奶。 “不会,就是寻常骨折,养伤半年就好了。老朽行医数十载,这点子把握还是有的。”大夫说完就开了药箱,准备给她接骨。 那面雪梨伤的较轻,不过是胳膊擦伤,流了血,另有大夫的徒弟给她包扎好了。 如此,租子是收不成了,只能暂且安顿下来,等方其瑞得到信后,派人来接。 车夫被叫过来,伏在地上诚惶诚恐:“车子是每天都要检查的,特别是出门前……” “那今日怎么会如此?出门定然是没有检查了。”何家贤依靠在矮榻上,话不逼人,可气势逼人。 好端端的马车,每日都有人保养检查,突然散架成那样子,若说没人动手脚,那还真奇了怪了。 “是……今日出门前,小的是准备要检查的。三夫人家的小喜子突然来找小的说话,耽搁了好一会儿。”车夫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您要出门了,快来不及,小的着急了。小喜子说,不要紧,前两日他驾着这车,好着呢。” 像是说着说着突然之间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车夫突然逮着小喜子不放:“肯定是小喜子动的手脚,前段时间他找我借银子去赌博,小的没借给他。”他磕起头来:“二奶奶明查啊。” 何家贤看了雪梨一眼,雪梨早已经心领神会,叫了车夫过来叮嘱一番。 车夫愣愣的,撞着胆子看了何家贤一眼,片刻后难以置信般,急忙又跪下磕头:“二奶奶,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三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不扒了小人的皮……” “那我现在就可以扒了你的皮。”何家贤眼里射出冷光:“我这条腿,值不值你一条命?” 车夫暗道何家贤一向宅心仁厚,委实不敢想她会逼迫自己做这种事,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小命重要,不敢不应。 小喜子是三夫人家的车夫,也是三夫人远房又远房,远了不知道多少的亲戚家的侄儿。 这会子正挥着膀子,在赌场里面吆三喝四,面前摆了几粒碎银子,只怕不知道已经输了多少了。 “小喜子,你再来,可就要扒裤子了。”庄家用拦尺将他那几粒碎银子拨到自己面前,轻蔑一笑:“回去拿钱来再说。” 小喜子搓着手央求:“再来一手,再来一手吧。” “滚!”两个打手将他架出去扔在门口,冲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小喜子垂头丧气,看着门口两尊门神一样的打手,听见里面的吆喝声,饶是再心动,到底不敢进去,满心不甘的朝巷道里面走去。 一个低着头的人撞到他身上。 “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小喜子怒骂,定睛一看,却是方家的车夫小刘,像是活见鬼一般:“你怎么在这里!” 方家二奶奶压断了腿,他该早就被乱棍子打死了才对。 “你害了我,我自己要来找你。”小刘五分真话,五分假话。 250、谋害真相 真话是的确马车的事情跟小喜子有关系,他要找他问个清楚。 假话则是,并不是他自己要找他,而是二奶奶要找他。 “关……关我什么事。”小喜子强撑着怒道:“你自己不负责,倒是赖在我头上。” “行了,随你怎么说。”小刘却不与他争辩:“二奶奶如今到处派人在抓我,我跑不掉了,只能来投靠你,你找个地方让我藏身。” “我哪有地方?你个祸害,离我远些!”小喜子嫌晦气的呸了一声,避开一点:“滚蛋!” “我给你银子。”小刘从怀里掏出一点儿碎银子:“你带我去你屋里躲几天,等风声过了我就出城。” “出城,你老母亲你不要了?”小喜子反问。 “顾不得了。要是被二奶奶抓到,她断了一条腿,我还有命在?”小刘说的倒句句是肺腑之言:“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小喜子看着那点碎银子,想着翻本的机会来了,随手抓在手里:“走吧。别说哥们儿不够义气。最多两天,待完两天你就得走。” “好咧好咧。”小刘犹如丧家之犬,佝偻着腰进了三夫人的宅院。 小喜子就住在马房旁边的厢房里面,臭味熏天,乱七八糟。 “躲好了,别跑出来连累我。”小喜子哼哼着拿着银子去赌场。 小刘躺在他的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喜子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像是赢了钱,开心得很,将小刘从床上叫起来。 小刘拿出一坛子酒:“我刚才出去买了,请你喝的。” “你倒是乖觉。”小喜子很是高兴。 “赢钱了?”小刘倒是真心为小喜子高兴:“听说你最近输了好几十两银子。” “可不是嘛。倒霉催的。”小刘颠颠手上那点银子,笑眯眯的:“等喝完酒,老子养足精神,明日再去。” 他明天一早要出车,所以晚上必须回来。万一和小刘一样,驾车时主子出了意外,那可不是银子的问题,是要他小命的大事了。 “你最近可发财了,哪里来的几十两银子啊。”小刘追着问。 小喜子愣了一下,随后将话题岔开去:“别说这倒霉事,喝酒。”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就着酒坛子喝起来。 酒喝多了话就多,小刘问:“前几日三夫人为啥突然找二奶奶借马车啊,我瞧着你们家马车好端端的呢。” “好个屁啊,车轴坏了。”小喜子口齿不清。 “坏了你不是会修吗?” “修什么修,本来就是我弄坏的。”小喜子哈哈大笑起来:“我能让它坏得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小刘心知何家贤交待的事情完成了一半,继续试探着问:“三夫人干嘛叫你弄坏马车?她是不是对你有什么别的意思呀?” 小喜子虽然醉醺醺的,此刻却是将脸一板:“别胡说,三夫人对我挺好的,可别坏了她的名声。” 小刘就叹气:“哎,梅姨娘对我也挺好,只可惜我前段时间没听她的话。” “你?”小喜子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呀,我光疑惑这件事情了,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一拍脑袋:“定然是梅姨娘找你不成,这才找的我。不然我何必大费周折,既要弄坏咱们家的马车,又要弄坏你家的马车。” “我就说嘛。这样才解释的通。”他拉着小刘,语重心长:“哎,你真傻,早知道现在这事还得赖在你身上,你就不该拒绝梅姨娘的。” “我也后悔呢。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小刘叹口气:“都怪我躲懒,以为马车没事,好几天没检查了。” 这也是小喜子敢跟小刘说实话的原因。一是,即便是他弄坏了马车,只消说是那日去庙里借用时就坏了,责任主要还是在小刘没检查上面,他辩解得过去。 二是,他是三夫人的人,不至于和小刘一样要命,最多是发现马车坏了没有叮嘱小刘,他没什么大错误。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警惕的看着小刘:“你不会去二奶奶那里高密吧。” “怎么告?你借用过马车弄坏了,无非就是三夫人替你赔些银子。马车出门前没检查是我的错,只怕二奶奶不会放过我。”小刘有些沮丧:“我若是怪你,就不会找到你这儿来了。我家中就一个老母亲,只怕早就被二奶奶派人看着呢。” 他顿了一顿,眼神里冒出些贪婪的光:“我虽然不会去告密,可是跑出这燕州城也需要银子,梅姨娘给了你那么多,你总该分我一点儿吧。” “分?五十两银子而已,都已经输光了!”小喜子提起这事就生气。 “才五十两?你骗我呢吧。”小刘难以置信:“当初梅姨娘叫我在马车上做手脚,给我两百两,我都没干呀。” 小喜子怒火更甚:“两百两?” “是啊。她允诺我,事成之后,还要助我离开燕州城,带着我老娘呢。”小刘说的信誓旦旦:“不然,五十两,我拿什么养活我娘?” 他凑近小喜子红红的脸,看样子气得不轻:“想必她是看你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银子。我就不一样了,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吃药……” “哼。”小喜子怒哼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起身就冲了出去。 小刘这才擦擦脸上的冷汗,这屋里昏暗,小喜子又没有钱买油灯,只能借着月光看亮,他真害怕他看出来他心虚。 何家贤只交待他两件事,一,套出来是梅姨娘指使。二,挑拨离间。 虽然他说的不甚好,可小喜子明显也是个蠢货,三两杯猫尿下肚,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三言两语就全都麻溜的说了。 田庄里,何家贤睡着了,月光照在她恬静白皙的脸上。 方其瑞得知消息就匆匆赶过来,此刻刚进了屋子。 雪梨在屋外伺候,早已经将一切禀明,只是除了二奶奶怀疑梅姨娘动的手,没有说之外。 她很纳闷,二奶奶为何一直不跟二爷说明梅姨娘做的那些事。 只是上面不发话,她不敢轻易说。 二奶奶说是意外,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告诉二爷,是意外。 方其瑞伸手摸了摸她的腿,包扎的严严实实。 何家贤微微吃痛,醒了过来,眼里闪过一抹欣慰:“来了!” “恩。你先歇着,明日咱们一起回去。”方其瑞听到禀告后心惊不已,谈了一半的生意扔在那里。 疼痛了半日,何家贤早已经是疲惫不堪,只强撑着跟方其瑞敷衍了几句,倒是又睡过去。 翌日一早,两辆华丽的敞亮的马车,里面垫着厚厚的枕席,将何家贤接回了汀兰院。雪梨被指着留在田庄里收租子。 然然一见何家贤的模样就忍不住抹眼泪:“娘亲,这是怎么了?” 齐娘子看着何家贤,欲言又止。 宽慰了然然和方宝坤,何家贤留了齐娘子下来,问了下然然的近况,才道:“我如今这个样子,院子里面许多事情不得不放手了。我身边得用的人不多,雪梨又留在田庄,然然这边,只能拜托先生了。” 齐娘子急忙恭敬的答应下来。 又婉言告诉了丁悦,接了甄香先回去。 丁悦看了何家贤的腿,怒道:“什么意外,定然是有人心怀不轨。好端端的马车,怎么能散架散成那样子?缺一颗两颗木椽子,才说的过去。” 她盯着何家贤:“你一向与世无争,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要置你于死地?” 丁悦一句致人死地,方才道出了这个计划的狠毒之处。 早期何家贤并不这样想,只觉得梅姨娘大概是怀恨在心,买通了三夫人针对她,出出气罢了。 毕竟自从她接管公中以来,在账目和银两支取方面,不像梅姨娘那样大方。做衣裳买买米粮之类的也就算了,八成新的桌子嫌旧也要来换新的,她觉得奢侈浪费,就没允许。 谁料到,那马车竟然是从底端,轰隆隆塌了,她和雪梨是直接漏下去的。 底端的支梁整个断成两截。 若非是正巧翻在泥田里,只怕压着的就不只是腿,伤势也不会那么轻了。 梅姨娘一心要她怀疑三夫人。 何家贤却不这么以为。 三夫人为人,最是趋利避害,不可能因为一点点公中的银子,就对她痛下杀手。她们之间,还没有那么深的仇恨。 大概梅姨娘打的主意是,若是她死了,则死无对证,往三夫人身上一推就算了。 何家贤抿起嘴角。她一向最怕死,跟她的命过不去,那就别怪她跟她彻底过不去了。 只是这么想,手段却还要商榷。 “害我的人,是二爷的生母,二爷有意不想我们争斗,我只能忍了。”何家贤叹口气。 “那有何难?”丁悦像是看出何家贤想问什么,笑着给她指点:“我家老爷有个妾室,出身于书香世家,那是文绉绉的,一个会哭会搏怜爱呀。可那又如何,这种人,平素里就是喜欢装大度宽厚,什么礼义廉耻比我都溜。既然从大节上她没有亏,我就从小事上呕死她。她哭我比她还会哭,然后还处处维护她。时日一久,她再哭,说我欺负她,老爷也不信了。” 何家贤若有所思。 丁悦只觉得一向忠厚老实的何家贤,眼里闪出一抹冷光,瞬间又熄灭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何家贤在府里养病,家中许多事情,便来不及安排。 一时之间,方寸大乱。 梅姨娘适时出手,解决了这个局面。 雪梨她们想要出头,被何家贤拦住,轻描淡写:“她爱管,让她管去。” 没多久,阿秀差不多就在府中横着走了。 何家贤想喝一碗燕窝粥,厨房里的人犹豫了半响,才道:“燕窝没有了,得禀明了梅姨娘再去买。” 梦梨怒道:“那还不快去。” 厨娘哭丧着脸:“梅姨娘说,到冬天了,府里又要裁衣,又要屯粮食,又还要给咱们发利市,一时银子周转不过来了。只能省些。” 省。梅姨娘眼里,何尝有过这个字。 何家贤笑而不提,只忍了。 待伤口一日比一日好转,却拖到过完了冬天还没有大动静的时候,方其瑞皱着眉头:“怎么还是不能下地?不是说三个月就能勉强下地了吗?” 雪梨在一旁委屈道:“梅姨娘说府中缺银子,冬季里花销多,一应好的食材都不让咱们用。二奶奶的伤,哪里能好。” 方其瑞皱眉头。 何家贤拉住他,轻声安抚:“姨娘也挺费心的,公中的银子如今又不太多,不向往日那般宽裕……” 方其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雪梨气呼呼的在一旁插话:“费什么心呀。她那一件狐皮大袄,给二奶奶买多少人参也尽够了。” 何家贤呵斥雪梨:“说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没当过家,那些辛苦的事情,岂是你能看到的。” 雪梨讪讪站在一边。 方其瑞吩咐她好好养着,出去了。 主仆二人贼兮兮的一对眼,忍不住笑了。 何家贤起身站在地上,让雪梨过来扶着,试着走了几步。 雪梨笑着道:“之前奴婢总觉得二奶奶不像是该生活在这种大宅院里面的人,如今却是有些像了。” 何家贤一愣,问雪梨:“那你以前是如何看我?” 雪梨老老实实回答:“那时候二奶奶,恩,就是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与世无争的模样,看不到什么前途。”她顿一顿:“如今才多了几分烟火气,多了几分大宅院主母的气度。” 是说她终于融进了宅斗的氛围了吗? 何家贤哑然失笑。 听见外间的脚步声,何家贤忙几步跳上矮榻,躺着不动。 方其瑞进来,将一个锦盒扔给雪梨:“去给二奶奶熬药。” 里面却是一根上好的,足有大拇指粗的山参。 雪梨喜滋滋的去了。 何家贤又道:“我只怕要养到明年去了,四弟的婚事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梅姨娘操办。 梅姨娘得知此事后,气得要死。 她就说怎么中秋节过后,梅小姐没回来,写信去问,却杳无音讯。 本来也不是很亲,她想的是梅小姐大概年纪还小,到底依恋父母,不肯过来。 251、上眼药 不过不要紧,就让她缓一缓,等过完年再去说。 方宝乾手中那么大笔银子,梅家岂有不动心的。 谁料,还没等她去问,何家贤被下人抬着,进了她的院门。 “我如今脚不能沾地,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有劳梅姨娘操心。”何家贤笑眯眯的:“四弟的婚事定在四月,现在就要布置院子,下聘礼了。” 梅姨娘吃了一惊:“四少爷的婚事?何时定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姨娘竟不知道?梅家没有跟姨娘说吗?”何家贤一拍脑袋,像是真的忘记了:“瞧我这记性,中秋节就跟梅家提亲了,我相中了梅小姐。以为梅家会跟您说的,所以就没多此一举呢。” 梅姨娘生平第一次在何家贤面前气得脸色铁青,难堪至极。她略微一想,便知道了大概,冷笑着道:“我派人送去梅家的信,是被你拦截了?” 何家贤笑眯眯的:“姨娘说的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什么信?我只是见梅小姐不回来,姨娘也并没有问我,以为她告诉了您,她要在家中待嫁呢。” 梅姨娘怒不可遏,指着何家贤正要发火,却不知道怎么地改了主意,冷哼一声:“我竟不知道,你还有如此手段。往常倒是我小瞧你了!” 何家贤故作诧异,一脸无辜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如今二爷是很期待四弟的婚礼,希望姨娘办得妥帖体面。还有……”她压低声音:“沈姨娘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梅小姐,告诉了她,只怕四弟的婚事就完了。” 梅姨娘斜眼看着她,根本就不说话。 一顿团年饭因为这件事情吃的不甚欢喜。何家贤倒是热情的招待几个孩子们,给梅姨娘夹菜。 梅姨娘偏不领情,这些年高高在上,只有她算计别人的,没有别人算计她的。隐忍了好几天,这口气也咽不下。 何家贤却似乎看不出她心情不好一般,对方其凯说道:“四弟,快感谢梅姨娘。如今你的婚事都是她在张罗,繁杂琐碎,累的不行。” 方其凯便端着一杯薄酒敬过去:“梅姨娘,多谢您的操持。” “怎么能这样敷衍。”何家贤皱起眉头:“你别忘了,若不是梅姨娘邀请梅小姐来家中小住,你也不会获得如此良缘。说起来,这大媒都是梅姨娘为你得来的呢。” 此话一提点,方其凯像是恍然大悟,满脸的感激之色,深深行了个礼,端着酒水一饮而尽:“梅姨娘,真的多谢你!” 梅姨娘只气得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强忍着将酒喝下去。 方其凯这才坐下。 何家贤示意雪梨扶她起来,也举着一杯薄酒:“这段时间我腿断了,许多事务管不了,也多亏梅姨娘替我管家。我先干为敬。” 雪梨惊呼:“二奶奶您伤还没好,不能饮酒。” 何家贤道:“梅姨娘为方家辛苦操劳,还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若不是我这个当家主母受伤,梅姨娘一把年纪了,怎么能受此辛苦,自然是要表示一下的。” 说的方其瑞频频点头。 梅姨娘听着她左一句“是为我操持这个家”,右一句:“我才是当家主母”,内心早就气得七窍生烟。 这些年的涵养,早已经无法隐忍了。 之前陈氏在时,总想着将她一举一下,根本不屑于这样今天上点眼药,明天使个窝心脚。她也处处小心,颇得老爷信任,因此陈氏根本拿她没办法。 可不知道何家贤什么时候居然学会了怄人,就像一把钝钝的刀,杀不死人折磨死人啊。 “梅姨娘不喝,是不是觉得您曾经是大小姐,看不起我这个贫民小户出身的丫头呀。”何家贤脸皮厚,笑着问。 梅姨娘一愣,就将酒喝了。 “还有一事呢。”何家贤装作刚刚想起来,说道:“过完年总的要给我家送礼,还有那个我娘的坟头,春娇的坟头,珊瑚的坟头,都得要烧纸钱。您是知道的,如今我爹缠绵病榻,我又腿脚不方便,实在去不了。珊瑚和春娇也就罢了,不是什么好身份。但是我娘那边……”何家贤腆着脸:“只怕要劳烦梅姨娘亲自走一趟了!” 什么?叫她堂堂阁老孙女,梅家的千金大小姐,去给一个毫无诰命的村妇上坟? 梅姨娘气得咬牙切齿,脸色由红转白,看向方其瑞:“二爷,这不合规矩吧……” “二爷。”何家贤嘟哝:“既然梅姨娘不情愿,那只有我亲自去了。”她既然是铁了心要把梅姨娘折磨死,就绝计不会退后:“那明日我去我娘那边,姨娘和二爷去父亲母亲那边……” “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去了这些年,在下面有没有好过些。”何家贤似乎无意识呢喃。 听见何家贤提到方老爷,方其瑞脸色一动,朝着梅姨娘看过去,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突然开口道:“阿贤腿脚不方便,两边来回赶路,只怕身体吃不消。何家那边,咱们家也没有能代替阿贤的人了,只能劳烦姨娘了。毕竟您是当家人。岳丈如今在病中,只怕会胡思乱想,觉得咱们不敬重。只有您亲自去比较好,如此也不至于轻慢了何家。” 梅姨娘甚至不知道方其瑞为何突然就帮着何家贤,逼她答应这不合理的要求。 只是话已经说到这里,她再不答应,岂不是明摆着承认她不想当家,不想有能代替何家贤的身份?只能答应下来。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只有何家贤知道,绿尛临死前,吐露了梅姨娘害死方老爷的真相。 她故意让和气跟方其瑞说了,却并没有逼他表态。 现代社会,文明程度那么高,人人都识字,没有几个文盲,可每年犯窝藏罪的人,还是那么多。 梅姨娘是方其瑞生母,且不说和气说的这个事实,可信度有多少,就算是真的,一个人下意识心里,还是不太愿意承认,生他的人是如此歹毒。 何家贤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一直避免与梅姨娘正面冲突。 直到梅姨娘想要她的命。 她没有犯罪的勇气,也没有一击即中的计谋,更没有能够让梅姨娘中圈套的智慧,只能慢慢来。 而今日被逼无法,她故意提到方老爷,发觉方其瑞果然站在她这边,这让何家贤心里有了底——方其瑞虽然没有明着对付梅姨娘,可心里的天平,却是有所倾斜的。 这就够了。 她早就发觉,自从和气跟方其瑞说了真相,方其瑞就有意远着梅姨娘了。 这也是梅姨娘为何不敢拒绝方其瑞的原因——她本就想尽办法在拉拢与儿子的距离。 往亲家老爷家里送礼不算什么,只是要给亲家太太上坟,这就是大忌讳的事情了。 何家贤怕梅姨娘声东击西,只派几个丫鬟草草了事,特意吩咐生财跟着。 梅姨娘见着就来气,却听见方其瑞说“既然二奶奶吩咐,方财就跟着去吧,好好祭拜我岳母。”说的是方财,话却分明是给梅姨娘听的。 何家贤暗喜不提。 何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在燕州城也还算是知名的门户,梅姨娘代替脚受伤的何家贤,给徐氏上坟的事情,很快得到许多人的诟病。 大部分人是说,方家已经毫无规矩可言。 带头坏了规矩的人,是梅姨娘。 毕竟现在是她做主。除非她自愿,没人能逼她低头。 至于此举的原因是什么,无人关心。 就有人说:“本就是一个姨娘,能有什么规矩。” 她的显赫出身,却似乎被人遗忘了。 先前还有人时不时与她来往,在她给徐氏上坟之后,再无人来。 雪梨站在角落,看着梅姨娘上坟回来,面无人色。过了一会儿,阿秀收拾了一堆破碎的瓷碗瓷杯子出来,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绿尛临死前的那番话,让她对梅姨娘的狠毒,有了新的认知。 这样心如蛇蝎的毒妇,连她雪梨,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可都不愿意跟梅姨娘待在一个屋檐下。 过完年,方其凯的院子就该布置了。 何家贤并不吝啬,让方其凯看上库房什么好东西,径直挑去。 梅姨娘心都在滴血,却不好阻拦。 到了二月,何家贤拄着拐杖看了一眼新房,笑眯眯的走进梅姨娘的院子:“新院子布置的真不错,姨娘辛苦了。”她环顾四周,瞧上摆在梅姨娘床头柜上的一对花瓶:“这花瓶真是不错,摆在四弟的新房里,定然很好看。” 她看着梅姨娘:“为了四弟的大婚,我就腆着脸问梅姨娘要了,如何?” 梅姨娘没料到她会提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对于梅姨娘来说,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都是要顾着体面,不大方也要装大方,就怕被人诟病小气,心胸狭窄。所以后来她对何家贤的那些手段,从来没有什么隐私,全都是在明处的为难。 面对何家贤这样恬不知耻的进攻,梅姨娘发觉,自己竟然没有还手之力。 见梅姨娘犹豫,何家贤“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梅姨娘有些舍不得,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只是没想到,阁老家的千金大小姐,也会心疼一对花瓶……” 她话音未落,梅姨娘像是被踩了痛脚一般叫起来:“一对花瓶而已,谁说我舍不得了。拿去给四少爷添在新房里头,也算沾沾喜气。” 雪梨手快的立时抱在怀里。 梅姨娘顿时一阵肉痛。 这还是她当家的时候,以几乎一个院子的价格买回来的古董,据说还是前宋官窑里面出品的,那个官窑早已经一百多年不开火了。 既是珍品,又是孤品。 何家贤得了花瓶,喜滋滋的走了。 梅姨娘气得又摔了一个茶碗。 阿秀不解的问:“既然姨娘心疼,那别给二奶奶就是了。” “谁心疼了!”梅姨娘一个耳光扇过去,阿秀脸上火辣辣的痛:“我是什么出身,一对破花瓶也值得我心疼?眼皮子浅薄的东西!” 阿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落下来。 方其瑞与朋友应酬回来,在大门口下了马,牵马的是新来的马倌,叫阿贵的。 他狐疑瞧了两眼,突然疑惑道:“那人不是三老爷府上的小喜子吗?” 小刘因为驾车不慎,让二奶奶摔断了腿,被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他本是马房管切草料的,如今提了上来。 和气听雪梨说过这个小喜子,顿时暗暗留了心,对方其瑞道:“是不是三老爷有什么事?不过怎么不走大门,让人通报?” 方其瑞也有些狐疑的看了那边一眼,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搓着手等在角门处,不多时角门开了,便有一个丫鬟出来,递了个袋子给他。 小喜子乐不可支,忙接过笑着往外走。 经过一条巷道,前面陡然出现一个阴影,他一愣,抬头却见是二爷身边的和气,吓了一跳。 再看时,阿贵从后面走了出来,对小喜子微微一笑:“小刘不在了,你来找谁?” 小喜子抿着嘴不说话。 和气上前去就将他手背扭到后面,阿贵在他身上馊出一个袋子,里面居然是白花花的银子,有二十两之多。 “好呀,是不是偷了三老爷的银子!”阿贵呵斥一声。 小喜子见钱袋子被搜出来,惊慌失措,急忙辩解:“不是的,是梅姨娘给我的。” “梅姨娘为何要给你银子?”和气扭一下胳膊让他吃痛,小喜子又忙不迭的说了:“梅姨娘……梅姨娘见我可怜,所以……。” 这番鬼话是个人都不会信,和气诈他:“既然不说实话,那只能去问问三夫人了,前几日三夫人不是还问咱们家借了马车了,后来马车就坏了,正好找她赔!二奶奶腿摔断,到现在都还没好呢,正好给她出口恶气!” 说着狠狠一抡拳头吓唬他:“看三夫人能饶得了你。” 阿贵就说:“反正小刘也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下一个看来就轮到你了。” 小喜子吓了个半死,忙道:“不去见三夫人,二奶奶摔断的腿跟三夫人没有关系!” 252、撕破脸 和气看一眼阿贵,阿贵立时说:“那就是跟你有关系了?快说!不然不仅要告诉三夫人,还要告诉三老爷!” 小喜子吓得不行,知道不说也是个死,说也是个死。不说的话,闹到三夫人跟前,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忙跪下来求二位道:“我把银子都给你们,你们饶了我行不行……” 和气已经隐约猜到二三,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口中却说:“银子……”像是动了心:“不过你要跟我们说实话,我们才好为你遮掩。” 小喜子见他口气松动,忙将梅姨娘让她弄坏三夫人家的马车,又去借方家的马车,趁机弄坏的话说了。 和气气得不行,难怪二奶奶虽然摔断了腿,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但是她却只发作了赶车的小刘。 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小刘赶车不慎。可是他听雪梨说,车翻到泥地里都散架了,便知道其中不妥。 只是以大部分人的思维模式,定会猜测是三夫人借了马车捣的鬼,何家贤见三夫人是长辈,又没有什么证据,所以只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这会儿知道真相,和气非常生气,一脚将小喜子踢翻,拿了那个钱袋子走了。 小喜子以为自己逃出升天,忙一溜烟起来跑了。 方其瑞听说了此事,闷声不响。 和气也不好说什么。上次跟二爷说了绿尛知道的那些真相,连他听了都心惊胆战,二爷却还是一声不响。 将钱袋子留下,和气悄无声息的去了一趟汀兰院,将小喜子的话和方其瑞的表现都说了。 何家贤觉得很是失望。 方其瑞自己的爹,他本就不对付,忍了有感情的梅姨娘,也就罢了。 如今是自己受了欺负,差一点性命不保,他不知情就算了,知情了却也是这番模样。 何家贤十分难受。 为了方家的颜面,为了方其瑞不夹在中间两难。她明明知道梅姨娘害他,却也忍住没说,只用自己的办法给梅姨娘添堵。 她顾着方其瑞,可见方其瑞却并未顾着她。 和气只见何家贤嘴角边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到了四月,方其凯大婚,何家贤才勉强能下地行走。 婚事自然是办得热热闹闹。梅小姐一路奔波劳顿,却是丝毫不肯缺了礼数,晚上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就起来敬茶。 何家贤坐了主位,没有人去叫梅姨娘。就连方其瑞,似乎也是忘记了府中还有一位,算得上又算不上的长辈。 梅姨娘怒气冲冲找过来,见敬茶礼都行完了,冷笑着说道:“即便我是府里的姨娘,上不得台面,可我还是新娘子的表姑呢。” 梅小姐吓得脸色煞白,似乎觉得很是理亏,颤抖着叫了一声:“表……表姑!” 方其凯拉了她到自己跟前,摆出一副护犊子的表现,对着梅姨娘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雪文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方家的人,肯定是按照方家的辈分,叫您一声梅姨娘才对。什么表姑,不合规矩。” 梅姨娘以往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他可是牢牢记在心里呢,若非何家贤叫他不要妄自菲薄,屡屡想办法维护他的面子和自尊心,只怕他早就被打击的抬不起头来。如今还以颜色,也是告诉梅姨娘,日后可不能再将他当作毛头小子欺负了。 何家贤闻言,悄悄对方其凯竖了一个大拇指。 成婚之前,何家贤又将方其凯叫在跟前说了一通,主旨无非是他马上要成家,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畏缩,必须护着妻儿,如此才能顶天立地,成为真正的大丈夫。 方其凯做到了。 梅雪文似乎得到了一些勇气,紧紧抓着新婚夫婿的胳膊,结结巴巴叫了一声:“梅姨娘!” 她这一声,就是明摆着,日后不会认这个表姑亲戚了。方其凯就是她的天,她的主宰。 出嫁从夫。这是她从小就耳濡目染的教条。 梅姨娘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她:“好……你好……真是女大不中留!” “梅姨娘此话差矣。”方其凯立时反驳,容不得梅雪文受一丝一毫的委屈:“雪文又不是待字闺中,而是已经出嫁,本来就不用留了,何来不中留之说。” 梅小姐哪里见过他这等疾言厉色,心下安定,对着梅姨娘却又面有愧色。 方其凯拍拍她的手,以匹夫之勇对着梅姨娘:“……还请姨娘以后说话小心些。雪文嫁入方家,就是方家的四奶奶,梅家女儿的身份,已经是过去时了。” “想不到沈姨娘的儿子,如今也牙尖嘴利起来。你大概忘了你姨娘做的那些恶心事儿吧……”梅姨娘被气得无法,专门捡戳心窝子的话往方其凯身上招呼。 “姨娘!”方其瑞眼里喷火,听见此话忍不住起身怒道:“今儿个是四弟大喜的日子,姨娘提起那些不相干的往事做什么?咱们府里,如今就只有您一位长辈,正该谨言慎行,以正视听的时候。您说这话,不免有失身份!四弟妹刚进门,你这是诚心让她害怕,生活的不得安宁吗?” 方其瑞从未对梅姨娘当众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既是指责她为老不尊,身为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子,又责怪她坏了方家的名声,在大喜的日子里不怀好意。 以前争吵时说话难听,可都是背着人。 梅姨娘被亲生儿子这样当众下不来台,气得脸色铁青,怒道:“我原不知道,我竟在你心里已经是这样的人了!” 方其瑞听见她反将一军,丝毫不甘示弱:“您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只怕比我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梅姨娘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里一惊,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心里快速的盘算起来,到底给了他几分面子,不再啰嗦,回院子里面去了。 出了这一场闹剧,何家贤看着方其瑞阴暗深沉的面容,也懒得与他说话。 他们母子不过是争吵,跟她的命比起来,方其瑞要想真正获得她的谅解,还远的很呢。 许是心不在焉,方其瑞并没有觉察到何家贤对他的疏离,他也有一堆烂摊子的事情要处理。 等人都走了以后,何家贤看着方其凯和梅雪文,笑着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她会闹腾……她本就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二嫂。您别这么说,闹一顿才好呢。”方其凯握着梅雪文的手,认真说道:“雪文,这话我今天明摆着说了,你听好。” 梅雪文乖巧的点头。 “我年少时霸道纨绔,是二嫂将我拉了回来,才有了如今秀才的功名,日后,还会更好。这些我在迎亲的路上跟你说过了。”雪文点点头。迎亲路上走了一日一夜,她闲时就和方其凯聊天,隔着轿子说话。 “关于我姨娘的事情,我不会瞒你,等一下就会跟你说。”方其凯先把话说明白:“你先去那边等我。” 梅雪文甜甜的看了方其凯一眼,觉得这样的辛秘都愿意跟自己说,是坦诚相待,暗道自己没有嫁错夫君。 等梅雪文走了以后,方其凯看着有些内疚的何家贤,劝慰道:“二嫂不必自责,我本身就是故意的。” 他顿一顿:“二嫂说的没错,我既然已经成家立业,自然就要为妻儿撑起一片天。雪文嫁到方家来,难免要在您和梅姨娘之间做选择。我这样直接了当,摆明我的立场,雪文要是执迷不悟,那也是她理亏。她若是聪明,才知道我这样做,就是为了保护她,省得她那绵软的性子,夹在中间为难。” 何家贤委实没料到方其凯会有这样的算盘和脑筋,闻言不由得大喜:“果真长大了。” “多亏二嫂教导。”方其凯笑着。 沈姨娘先前在方家,本就算得上一个聪明人。只可惜屈居人下不甘心,这才做了些糊涂事,方其凯聪明,倒也是意料之中。 他做了这样的布置,梅雪文日后,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 何家贤顿时心情大好,一时忘情,提脚就往前走了几步。 留在花厅里面的丫鬟和婆子们面面相觑:“不是说二奶奶的腿勉强下地吗?怎么走得这样好?” 雪梨忍不住“咳咳咳”了几声。 何家贤也意识到了,脚下一崴,摔倒在地。 勉强将谎话圆了过去。 梅雪文再见方宝乾时,不免有些尴尬。方宝乾过了年就十三岁了,对此事浑然不觉,只笑嘻嘻的叫:“四婶。” 时间久了,梅雪文见他真的是一无所知,这才释怀,只听方其凯的话,一心与何家贤来往,梅姨娘那边,却是门也不登,非要紧事,叫也不去。 说起来,她的相公虽然是庶出,可下人们唤她一声奶奶,到底还是比梅姨娘多些体面的。 唯一在心里的结,却是那个沈姨娘。 她人已经嫁过来了,自然是心里震惊鄙夷的要死,嘴上却只能安慰方其凯:“姨娘做的事情与你何干,脏水要泼也不该泼到你的身上。” 只是心中暗自害怕,生怕被人知晓了丢了脸面,原来所嫁之人的生母,是这样一位不知廉耻的女人。 好在方其凯对她体贴温柔,沈姨娘的那点子阴霾只要隐藏好,别的都不是什么事儿。 何家贤的腿到底没办法一直装断,只能“慢慢”好转。 梅姨娘手中的权力一点点再度流失。 何家贤毫不含糊,对着账本跟梅姨娘说话:“我才四个月没管家,怎么府里的银子支出这么多?” 她掰着手指头算着帐:“二爷那间皮毛铺子,一年才挣两千两。梅姨娘四个月就用了一千七百多两,这等宝乾成家,接手了家中的产业,咱们日后可怎么办?” 梅姨娘怒道:“不是还有公中的银子吗?” “公中?”何家贤笑笑:“给不给你公中的银子,自然是宝乾日后的媳妇说了算,你我说了可不算。人家要分家单过,上面又没有父母双亲,也是理直气壮合乎理发的。梅姨娘与其指望别人施舍,莫不如自己挺直腰杆,别花银子跟流水一般,买东西跟不要钱似的。” 何家贤睃一眼她今日穿的金底绣牡丹的褂子,冷笑一声:“姨娘这一件褂子,都快赶上汀兰院一个月的开支了。” 梅姨娘撇嘴:“你自己小家子气,寒酸不怕人笑话,我可怕。” “我是小家子气,二爷身上的长褂不过也才二十两,不知道能不能买姨娘身上的一件袖子。”何家贤笑着:“账本对不上,姨娘自己拿银子填坑吧。” 梅姨娘眉头一皱:“哪里对不上?每一笔都是算的清清楚楚的。” “我自然知道算的清楚!”何家贤笑眯眯的,也不怕往她头上泼凉水:“只是这开支太大了。我掌管内宅庶务,二爷赚钱那么心里,委实不好意思说一句花了就花了之类的话。我管家的时候,四个月花了一千两,还包括几位叔伯家里的开支。姨娘多了七百两,想来都是花自己的身上了,这个帐,公中可不背。姨娘用自己体己银子出吧。” 说完不等梅姨娘发怒,径直走了出去。 梅姨娘气得狠狠扇阿秀:“你也不知道说句话。” 阿秀很是委屈,她一个奴婢,主子们吵架,她能说什么话。 只是心里也明白,梅姨娘这全是无处撒火,朝她撒气呢,虽然疼的不行,也只能忍着,咬紧牙关,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何家贤等了两日,见梅姨娘对她“赔银子”的要求理都不理,让雪梨去催了两次,都被顶了回来。 何家贤冷笑一声,选了一个下雨的日子,一早去了梅姨娘院子。 “姨娘,再这样下去我要收利息了哈。”如今方其瑞对梅姨娘失望透顶,虽然没有明着针对,可委实也不大管。 先前梅姨娘还想去书房说道,让方其瑞给她撑腰,可见着方其瑞,一看见他满脸不耐烦:“姨娘有事说事。” 梅姨娘关于自己花多了银子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今日被何家贤堵在屋里,也是她没有料到的。 253、方玉烟出手 不她没想到,何家贤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是,何家贤见过了方其瑞的不作为,胆子比她想象的更大。 “梅姨娘拿不出银子的话,只能拿东西抵了。”何家贤打开衣柜,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好绸缎,好料子。 “雪梨,这件不错,赏你穿了,算二两银子!”何家贤随手朝外面一扔:“梦梨,记账!” “何家贤,我这光料子都要二十两,还不算人工,你算二两是怎么回事?”梅姨娘在听着就生气,怒吼。 “衣裳折旧,我愿意抵就不错了,还得按照原来的价格?”何家贤冷嗤:“这是什么道理!” 又拖出两件:“这件月白色的还挺新,梦梨,归你了,算三两。”随意往后一扔。 梅姨娘气得吐血:“这件我还没穿过!” “那也是二手货,是旧的喽。”何家贤笑笑,不理,继续翻找。 很快,满满一柜子衣裳翻的差不多了,有些好的被丫鬟们捧着,只是太多了,掉在地上,溅了一堆泥水。 “哎,别捡了,这么多,何必在乎那一件。”何家贤见雪梨弯腰要捡,立时出声提醒。 雪梨会意,放弃了捡衣服的意图,一不小心,脚下从衣服上踩了上去。 梅姨娘坐在梳妆台上,眼观鼻,鼻观心,不声不响。心里恨的滴血,面上也不显露半分,只静静的坐着,面如槁灰。 何家贤以往再怎么不喜欢她,多少会给她留些体面。 如今这样不管不顾撕破了脸,摆明是以命相搏。 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她看了出来? “阿秀,前几日三房的车夫过来,你给他银子,有没有别人看见?”梅姨娘蓦地心里想到什么,问阿秀。 阿秀脸上火辣辣的疼,听见梅姨娘提起,不敢隐瞒:“奴婢在角门给的,应该没人看见。” “什么应该!”梅姨娘劈手一个耳光打过去:“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没……没有!”阿秀硬着头皮。 梅姨娘陷入思考。 遣了两个人去找小喜子,那两个婆子一溜烟到了汀兰院:“二奶奶,梅姨娘让奴婢们去寻一个人,叫……什么小喜子,是三房的人。” “知道了,去找吧。”何家贤最近大发神威,二爷虽然没赞同,但是也没苛责,不少见风使舵之人马上依附了过来。 加上先前本就忠心的下人们,一直认为梅姨娘是没有资格管家的,此时见何家贤雄起,自然也是拍手叫好,忠心耿耿。 小喜子被带到梅姨娘面前,咬死了马车的秘密没有被泄露出去。 梅姨娘冷哼一声,看着小喜子冷汗淋漓,显然并不信,却也没说什么,只赏了他喝了口茶水,又给了一些银子,打发了出去。 小喜子乐滋滋的出了角门,走进巷道,边哼着歌边数着银子,只觉得腹中一痛,嘴角无意识流出血来,扑面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不多时,几个吹着口哨的混混,见了地上白花花的银子,突然扑上去一阵哄抢。待发觉小喜子这个死人之后,俱是吓了一跳,几个人商议了一番,生怕被人诬陷人是他们杀的,随意找了个麻袋将人装了抬走。 小喜子就这样消失了。 饶是何家贤,都没有想到梅姨娘居然能够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说下毒杀了就杀了。 三房丢了一个马夫,而且是平素吃喝嫖赌什么都沾的马夫,没有经得起半点水花儿,就悄无声息的沉下去了。 许久不露面的五夫人上门,找梅姨娘。 “你说是当年的侯府二爷肖金安?”梅姨娘听五夫人提到这个名字,吃了一惊:“他为何要撸你儿子的官位,居然不顾岳丈大人的颜面!” 方其乐岳丈的官位不低,肖金安无缘无故的去得罪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同朝官员,匪夷所思。 “我与老爷,还有其乐,接到信时,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咱们家跟侯府,可是向来半点瓜葛也无。若是非要说有,大概是方玉婷与从家大爷的事情,对不起他罢了。可那与我们五房有何关系?”五夫人义愤填膺:“他要报仇要出气,该去找从家才是,可从家一直都好好的,该升官的升官,该中举的中举。” 五夫人顿一顿:“梅姨娘在京里可还有什么关系?能够拿来一用?银子不用愁,老爷说了,只要让其乐重归官场,我们家就算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其乐的岳丈也说了,他一个人,委实扳不过肖金安,若是有了助力,可就不一样了!” 五房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儿,如此不明不白丢了,儿子的大好前程就这样没有了,还真是不甘心。 梅姨娘听了后思忖了半响,才道:“我也不知道肖金安此举为何,这样,我先让我在京城的旧好打听打听,只是这样一来,免不了要花费!” 五夫人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到她手中:“如此拜托当家人了。” 她提起当家人的称呼,梅姨娘一阵黯然,虽然明知道她是故意讨好,心里却还是欢喜的,嘴上便说:“如今我哪里还是当家人,何家贤已经将我踩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五夫人也有耳闻,只是到底是别人家事,她们只要有公中的银子花用,不好说什么,毕竟方其瑞还在。有他坐镇,实在不好指手画脚,因此只道:“这样不知道孝顺的东西,迟早会遭报应。”像是想起什么,说道:“好比她前段时间摔断了腿,就是报应。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梅姨娘脸上顿时尴尬起来,只强自忍住不显露,含糊着应酬了几句,送走了五夫人。 叫了阿秀过来:“你去钱庄里兑了银子,给我买五套上好的衣裙和两套顶好的头面。银子要花干净。” 第一次这样吩咐时,阿秀吓得惨无人色。一千两银子,她一家人够嚼用一辈子了。 可在梅姨娘这里,不过是一身行头的钱。 后来时间久了,见识了梅姨娘的奢华,她渐渐也就习惯,不再大惊小怪。 梅姨娘这人,就是好穿戴,好奢华,好体面。俨然比命都要重要。 前段时间二奶奶带人将好些的衣裳全都拿走了,梅姨娘不愿意穿那些廉价的货色,竟然好长一段时间穿着中衣在屋里游荡,直到当了些首饰,又买了几套好衣衫。 京城的旧人,除了王妃,还有什么旧人。 之前为了拉拢三房和五房,她腆着脸求王妃给他们各自谋了个差事,不过是七品的官员,对于王妃来说,一句话的事情。 因此办的并不难,三房和五房却感恩不尽。 如今摆明了肖金安从中作梗,她怎么还能叫王妃去帮忙? 若是王妃发觉之前三老爷是被肖金安想办法撸了官,定然是不会触及他的了。 文宣郡主是王妃的女儿,肖金安是她的女婿。 自己,不过是少时的玩伴而已。举手之劳的帮助,王妃乐得顾念小时候的情谊。 这种与家人有矛盾的事情,自然是口都不必张。 只是梅姨娘委实想不通,肖金安为何迁怒方家? 难道真的是为方玉婷给他戴的绿帽子,忿忿不平,这些年终究不能释怀? 可那应该是冲着方其瑞才是。 梅姨娘将这些疑云尽去,又想到方玉烟。 算起来,她诞下的王府长子,今年也有十三岁了。上次打听消息说,王爷很是喜欢,很是看重。 若是如此,倒是可以请方玉烟帮忙。 思及此,忙写了信,让阿秀送出去。 不管能不能办成,五夫人必然要笼络住,不然,她哪里来的银子花? 三日后,方玉烟接到梅姨娘的来信,先是问了她的衣食起居,又问了文琰的生活习惯,最后隐晦提起,五夫人家的其乐表兄,想再度起复为官,他的丈人,是当今的某一部的尚书,前途无量。可以来往。若是事成,方其乐岳丈必然会感激她的帮助,日后在京城,也是一项强大的助力,帮她在王府站稳脚跟。 方玉烟面色晦暗的将信烧了,跳动的烛火印在她的脸上,这些年居然没有怎么老,仍旧是貌美如花,肌肤白嫩。 “她倒是想的好。”方玉烟冷哼。 身边的心腹玉儿见她脸色不好,小心询问:“姨娘娘家人出什么事了吗?” 玉儿是从她进王府的时候,方玉烟从一干丫鬟中挑出来的,仔细栽培了许多年,对她忠心耿耿。就连先前她被软禁的日子,玉儿的忠心也没变过,想着法儿得帮她送信,找机会,送银子。 何家贤给的银子,就是那时候玉儿送进来的。 后来,何家贤与方玉烟常有书信往来,因此,玉儿对这位二奶奶的印象颇好,以为信是何家贤写的,故有此一问。 方玉烟猜想她误会了,没有解释。只是心中暗想,方其乐的岳丈官至尚书,都没有能保住方其乐区区一个县令的官衔,可见不知道得罪的是哪路神仙,手眼通天的本事,岂是她能得罪的? 心中对梅姨娘失望透顶。 这样惹祸上身的差事,她倒是说的天花乱坠,像是为了她谋好处一般。 这些年,梅姨娘可从不知道,她是怎么样,在王府里一点一点站稳脚跟的吧。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委屈受尽自然是不用提。 光是文磊的冷落,下人们的轻蔑,还有王爷王妃眼都不抬的尴尬难堪,她都差点忍不过去。 更遑论后来文磊娶了正妻,她虽然诞下长子,可架不住枕头风。一不小心就着了道,软禁了一年。 天知道这一年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如今她虽然花了功夫在头发和脸上,保养的和从前无二,可只有玉儿知道,她的头发,每隔半个月就要用皂角粉末细细染一次,不然,底下的白头发,就掩盖不住了。 被软禁的日子,生不如死。 每当想一死百了的时候,就想文琰,她的儿子,王府的长子。等他长大出息了,就能救她出来。 那间禁闭的小房子,四百六十二块青砖,她数了几千遍,绝计不会错。 屋角有一个蜘蛛网,先前看时还很害怕,后来无事时,也观察过,那只蜘蛛,一天差不多能补四只苍蝇为食。 绣花绣到栩栩如生,京城里有名的绣娘也比不过她。 她给文磊和文琰,做了三十套衣裳,一百双鞋面。 她眼睛都要熬瞎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有时候想,是不是她还没等到文琰长大,就要死在这里了? 直到玉儿拿了银票进来,说是方家二奶奶托人带来的。 托的人,是肖金安。 有了银子四处打点,便有丫鬟趁机在文磊和王妃面前说点好话,有意无意提起她的好处。 肖金安也像是受人之托一般,时常拖了怀孕的文宣郡主来,不时提一提文琰没有生母,很是可怜,王府的长子生母被软禁,日后传出去不体面。 终于,她被放了出来。 世子夫人虽然不甘不忿,可她进门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 她也学乖了,做小伏低,不去惹她。只乖乖的照顾文琰的生活起居,连着多次在丫鬟嚼舌根的时候,将人送给世子夫人处置。 以表忠心。 如此多次,在世子夫人有心为难的时候,连王妃都看出下去,为她说话。 王妃既然求情,世子夫人只能给面子。 后面几年,也算是客气生疏,各守本分。 王妃乐见其成,努力维持这种家宅平和的局面,并不想去打破。 于是她越来越安慰,不争不斗,收敛锋芒。 居然连文磊都对她好些了。 原来书上说的没错,女子温柔贤淑,永远是正统。 若是现在看方玉烟,早期那些嚣张跋扈的影子早已经荡然无存,如今,是一个温和无害,一脸笑意,精明算计的王府侍妾。 书信烧了,心里可不平静。 方玉烟暗恨梅姨娘无情,想了想,让玉儿去给肖金安报信。 看你怎么跟五房交待! 梅姨娘这些年没少受方玉烟的冷漠,信送出去没有回信,倒是也习惯了。 只是对着五夫人,可算有点儿说辞就行:“我给王府写了信,不日就有回音,只是银子嘛……” 254、多管闲事 了五夫人听见王府,笑眯眯的又拿了五百两。 梅姨娘有些冷淡,鄙夷的瞧了一眼五夫人:“王府,吃饭都用的金碗——” 五夫人一愣,片刻后回神,又拿出五百两,握在手上,却不递过去:“我今日就只带了这么多。” 她想了想,终究小心翼翼的措辞:“只是我听说,那肖金安是王妃的女婿,王妃只怕这次难以……” 前一次,梅姨娘给方其乐做媒的时候,说到女方在京城名声不好,五夫人犹豫,她就说:“这可是王妃保得媒!” 五夫人这才答应。 只是上次回去了之后,她也怕梅姨娘搞不定此事,去三夫人家里探口风,这才得知三老爷的官也是请王妃出的面。 如今王妃与肖金安一家人了,自然不会相帮。 也不知道梅姨娘在京城还有没有别的人。 五夫人的试探,梅姨娘怎么会听不懂,她笑了笑:“你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留意。放心吧,我写信给玉烟了。她虽然是个侍妾,可是却诞下的王府的长子,那个世子夫人不过生了个女儿罢了。” 避过王妃,肖金安就插不了手。 到底还是亲闺女亲。 五夫人听见是方玉烟,这才放了心。先前方玉烟春风得意时,没少写信回来显摆。 后来被软禁,乃王府丑闻,自然是一点儿风声也不露的,五夫人更是无从得知。 “还是侄女亲。”五夫人讨好的笑笑,这才将银票交出来。 梅姨娘嫌弃的命阿秀收了:“玉烟没有王妃那么大的权势,可到底也有几分薄面。所以这次要的银子比较多,毕竟四处打点花费不少,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五夫人这才明白银子都花到了何处,知道了底细,心里有了数,喜滋滋的去了。 走了几步到底不放心,又去驿站打听了下,得知前几天阿秀的确拿过一封信送到京城去,这才觉得银子花得很值,一颗心全然放下。 梅姨娘在府里一下子又阔气起来,穿戴漂亮大方,连雪梨这种不识货的都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 赏赐下人就更不用说了,除了汀兰院的人,据说有个传饭的丫鬟,光是提着食盒去了一趟梅姨娘的院子,就得了五两银子的赏赐,惊得她差点摔倒。 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梅姨娘经过池塘喂鱼,给她递鱼食的婆子得了三两赏赐。 梅姨娘去厨房,给她搬凳子的丫鬟得了三两银子的赏赐。 梅姨娘出门,赶车的阿贵得了五两银子赏赐。 ……一时之间,连阿秀都炙手可热起来。 她虽然脸颊总是红红的,眼眶也总是红红的,却抓着一把银子在门口大声吆喝:“梅姨娘想吃蜜饯,谁去买?十两银子,买五两银子即可,剩下的跑腿费!” 立时一群丫鬟婆子们跳起脚来:“我去”!“我去”! 两个丫鬟为此打起来,头破血流。 何家贤暗暗称奇,查了账目,梅姨娘除了月例和定制的衣衫鞋袜,没有花过公中一两银子。 雪梨来报告:“这段时间除了五夫人频频来访,没有别的人。” 何家贤放了心。 她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只是银子赏得多,愿意给梅姨娘办事的人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何家贤用人时,居然开始溜号了。 这等没有规矩的,自然要好好整治。 何家贤下令,凡是叫人时没有在岗的,一律罚银五两。 给梅姨娘办事也是五两,不在岗罚款也是五两。 可是办事不一定是天天有,查岗可是天天抓。 不过两天,所有的人又老老实实在岗位上待着了。除了一些必要的,恰好的,能顺手帮梅姨娘一把的,其余的,阿秀基本就叫唤不动了。 如此日子也算波澜不惊的过着。 梅姨娘时常气得火冒三丈,却全然无法。 闷的时候就在屋子坐着,心情好的时候才出来转转见人,以示还没被何家贤气死。 这日就碰见了然然,齐娘子安排她在假山旁写字。 然然有十三岁了,到底是大姑娘了。跟着齐娘子学了一段时间,颇有长进。 见梅姨娘走过来,起身淡淡叫了一声,又坐下来。 梅姨娘见她字写的一般,来了兴致,开口说道:“你这样的字,委实难登大雅之堂。” 说着就接过然然的笔,露了一手梅花小楷。 看的然然目瞪口呆。就连不识字的阿秀,也觉得整齐划一,好看的紧。 “姨娘居然字写的这样好看。”齐娘子教然然的,更多是的管家治人,在琴棋书画上面,除了一个棋,其余的均是平平。 何家贤也是此意。不需要然然有多少伎俩傍身,那些取悦人讨好人的功夫,她本身就不太待见。这又不是现代社会,钢琴弹得好高考还能加分啥的。 只要情商过人,其余的识字读书,女红裁衣过得去就行。 说到底,还是方家的家世底蕴差了些,大家都没有这个意识。 梅姨娘露了这一手,将然然的眼睛都看直了,央着求教。 梅姨娘想了想,欣然答应。 何家贤对此却有些担忧。 齐娘子笑着说道:“多学一门手艺是好事,梅姨娘的字连我都不得不服。至于小小姐的性子,跟着梅姨娘磨磨也好。若是姨娘真心待她,自然不会教她那些不好的鬼蜮伎俩。若是无心,偏要将她往沟里引,只怕不等二奶奶出面,二爷也不会容忍的。” 何家贤一愣,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过方其瑞了。 随着皮毛生意和保险生意的扩大,方其瑞每日早出晚归,加上她不满意方其瑞对梅姨娘晦暗不明的态度,有时候刻意疏远。 在管家和教育子女方面,方其瑞发挥的作用实在太小。 可齐娘子却提醒了她。方其瑞虽然管的少,对然然和宝坤还是很看重的,有时候回来得太晚,却仍旧不忘检查他二人的学习成果,看看有没有什么进步。 她是个成年人,跟梅姨娘争斗,多少有点“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意味。 可然然是个孩子,若是梅姨娘有心针对,只怕错就全在梅姨娘身上了。 换句话说,她不担心然然的生命安危,毕竟那也是亲奶奶。 除了这一条,其余的都好说。 如此,然然每日便早起半个时辰,跟梅姨娘练字。 渐渐的,这个范围又扩大到抚琴,作诗。 然然学到年前,居然有了莫大的进步,在一次小姐妹的聚会中,一鸣惊人。 只是这种聚会不是什么大型的聚会,基本都是跟五房的未出阁的堂姐堂妹们玩闹,再有一些舅妈姨妈家的亲眷。 “才女”的名声是靠着甄香传出去的,虽然这并非她的本意。 据说甄香跟齐娘子学了许久的治家,对下棋却是不感兴趣。 聚会时,有人便提议说,既然两个人同一老师,莫不如手谈一局,看看谁强。 小女娃嘛,多少都有争强好胜的心。 甄香跃跃欲试,却被三局两胜,输给了方然然。 她自然是不服,冷笑着想找回场子:“我下棋输了,是我不慎让了你一子。听说你如今跟你你们家姨奶奶在学写字,看你敢不敢跟苏七小姐比一比?” 苏七小姐写的字好。 方然然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梅花小楷一露,满座惊艳。就连苏七小姐看了,都道:“若说你们家是商贾人家,能写出这样的字,倒真是满燕州城头一份儿。” 然然微微一笑,接了苏七小姐的恭维,笑眯眯的左右开弓,两手并写出两行不同的楷体字,虽不如梅花小楷漂亮,但是能写的工整,很是不易,惊得苏七小姐笔都掉了:“两手同书?这可是绝招!” 自然是绝招,梅姨娘小时候练了五年方有此成,在此后几十年的岁月中,一天都不敢落下。 她对然然倒是真心,连这一手都教给了她。 然然又聪慧,学了三四个月,已经勉强能看。 就是这个能看,也足以震惊这群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我就不信她样样都强!”甄香气得一咬牙:“许家小姐会弹琴,你跟她比比。” 然然丝毫不怯场。 许小姐是许夫人嫡亲的女儿,琴艺出众。 然然调音抚琴,一曲下来,竟然不相上下。 然后又是作诗,这是然然的强项。 何家贤穿越到这里,作为一个学霸,作诗写文章是她唯一的能用的地方,自然是毫不保留的传授给了然然。 这一仗,然然大放异彩。 回到家中,随行的小丫鬟红彩绘声绘色的将今日小姐出风头的事情说了一遍,连她都挺直的胸脯,离开的时候走在众位丫鬟身前,与有荣焉。 何家贤听后很是开心,大大夸奖了然然一番。 等然然走了以后,雪梨有些疑惑:“二奶奶平时教我们要收敛锋芒,以免被人记恨。甄小姐的性子嚣张跋扈,小小姐今日落了她的面子,处处占了上风,日后只怕不好相处。” 何家贤轻轻一笑,道:“我们家这样的身份,若是不露两手,未免被人看轻了去了。今日跟然然相聚的,都是家世平平的小姐们,不足为惧。再者,按照你们这里的规矩,然然也该说亲了。有个好名声不是坏事。”说完何家贤有些怅然,不知道何时,她真的就像古代后宅里面的妇人们一般,也开始审时度势了。 可在雪梨看来,这样能看清形势的二奶奶,才值得她全身心依仗。 然然一炮打响,翻了年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不过大多数何家贤都不满意。 不是同样家中有钱,但是品味一般的商贾人家。就是听说了然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上有个七品小官职的儿子。 说起来是门当户对。可在何家贤眼里,自己掌上明珠一般的女儿,自然不愿意去这样的人家蒙尘。 她在心里想,要么家世显赫,能保然然一世衣食无忧,不受半分委屈。 要么底蕴虽差,但是家风清白,人际关系简单,能让然然少操心,少烦忧。 达到这两点的人家,有是有,但是就燕州城里的婚恋市场来说,却又轮不到然然。 自从方家旁支的两位老爷买官被撸了,虽然梅姨娘竭力瞒着,可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方家在燕州城的名声,想靠然然力挽狂澜,根本是蚍蜉撼树。 何家贤也明白,这种名声的事情,只能徐徐图之,没办法立时扭转。 她要保证的,是方家再不会出这样的事情,让然然为难堪的名声所累。 从家三夫人却发来了帖子,说家中有聚会,请何家贤带然然赴宴。 陡然一接,何家贤很是吃惊。从三夫人向来不大看得起她,一来方家本就是商贾人家,被从家轻视,二来是受方玉婷和从家大爷的事情连累。 只是因为方玉珠嫁进去了,颇得从家上下老小的欢心,何家贤又是一副忠厚老实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倒是平淡如水。 饶是如此,那股子眼里的轻视,何家贤不瞎,也不是看不见。 因此,除了看望老是生孩子的方玉珠,她根本不大去从家凑热闹。 此番接到帖子,倒是奇怪。 只不过从家三夫人有请,不去不大好,何家贤收拾一番,带着然然去赴宴了。 到了才知道,宴请的居然只有她们一家。 从三夫人亲自迎了出来,走得二门。 阿贵在门口候着。 何家贤受宠若惊。 待进了会客厅,何家贤这才发觉,还有一位脸生的夫人。 “这是我娘家嫂子。”从三夫人笑着介绍。 那位嫂子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岁。 “家夫外放在福建做官,燕州城只有我和独子两人。”嫂子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然然,又盯着何家贤看了许久。 看得何家贤心里有些发毛。 待坐下后,从三夫人的嫂子,称为魏氏,笑眯眯的冲从三夫人点头。 从三夫人了然于胸,也笑眯眯的说道:“今日请你们来,是想你们认识一下。我娘家是做官的。” 这个刚才嫂子已经说了。 “我那个侄儿,才高八斗,已经十八岁了,却谁也看不上眼……听了方小姐的才名……”从三夫人说完这些话,何家贤才明白过来。 255、儿女都大了 人敢情是来相亲的! 一股强烈的耻辱感从脚底直冲向脑门。 人家说亲,都是先报男方情况,再请媒人规规矩矩上门。 岂有这样利用家世,欺骗女方过来给未来婆婆相看的例子! 欺人太甚。 瞧不起人就别娶,谁逼着你娶了! 从三夫人还在喋喋不休:“……方家虽然家世差些,不过我嫂子是个宽厚的人……” 何家贤已经“腾”的站起身来,拉着然然:“我本想从三夫人找我过来是有要事,没想到是介绍您娘家的情况给我听。对不起,我不大感兴趣呢。” “你都没听完……怎么就不感兴趣!”从三夫人下意识辩驳,片刻后明白过来何家贤的意思,知道她生了气。 却仍旧是满不在乎。 在她看来,她娘家能看上然然,就是方家的体面,哪里会想到这流程不妥当? “何氏,你听完才知道,以然然的条件,再也找不到比我娘家更好的了。”本来就看不上的人,哪里愿意承受她的怒火,从三夫人丝毫不留情面,将话说得直白而又难听。 “别吵别吵,伤了和气就不好了。”魏氏从中间打圆场。 “我没说要找比三夫人娘家更好的,只是家中实在有要事,不好耽误。”何家贤不愿意与从三夫人正面冲突,拉着然然就走。 自古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 这还没娶呢,就把然然当个物件儿一样相看,哪里有什么尊重可言。 魏氏虽然没有太过分,可是光这瞧不起的,一副为了儿子妥协的态度,就足够让何家贤堵心。 “何氏,你今日要是敢走,你就不怕传出去有损你闺女的名声?”从三夫人怒道。 “名声?难道不是从三夫人的名声吗?”何家贤冷声道:“您既然是为着相亲,帖子里面就该写明白,而不是这样遮遮掩掩,欺瞒我们过来相看我的女儿,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了?” 魏氏还想从中打圆场,何家贤冲她扬眉:“她日即便我女儿低嫁,也绝计不会选择你这样的人做婆婆!” 事关然然,她心里太气愤,说话就有些口不择言。 魏氏脸色一凛,在燕州城,几乎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虽然她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是仗着从家这门姻亲,却也是颇得几分体面的。 她走过来,冲着何家贤:“不识抬举……你知道什么叫做给脸不要脸吗?” 这样的话既恶心又侮辱人,何家贤脸涨得通红,几乎忍不住就要动手。 “我娘当然知道!”正在何家贤几乎按耐不住的时候,然然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何家贤心里蓦地一阵安定。 然然脆生生的声音响在应客厅上空:“从三夫人请了我们来,我们来了,就是给你们脸。如今你们是要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们孤身前来的母女吗?还是说,因为我们方家对从家的信任,从家就可以诓骗我们,胡作非为?此事,若非今日我方然然死在这里便罢,若是死不了,拼着终生不嫁,也要将此事拿到燕州城里说说,让人评判评判!” 她说话声音清脆,但是字字铿锵,居然有一股鱼死网破的气势。 从三夫人退了两步。 此事她本就理亏在先,所以在帖子中不敢言明。 她以为,方家能攀上这样的亲事,就该烧香念佛,感恩戴德才是。 岂料何家贤居然抓住她不合规矩的事情,大声嚷嚷了起来,一副要将事情闹大的局面。 她就不怕,她女儿的闺誉被影响? 不管怎么说,就算她理亏在先,方家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一个十三岁,尚未及笄的小女娃,对着两位长辈咄咄逼人是怎么回事? 魏氏已然笑着:“方家小姐说的什么话,宣扬出去于你有什么好处?” “于我自然没有什么好处?”方然然无视娘亲示意她闭嘴的眼神,挺直了胸膛面无惧色:“我年纪小,拖到十六岁成亲没有什么。三年时间过去,只怕早就被人遗忘了。再说了,即便被人说了,也不过是一句少女不懂事,也含糊过去了。” 何家贤明白过来然然想表达什么意思,轻轻捏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说话。毕竟,到底是女儿家,闺誉有损不是什么好事。 她自己接着然然的话:“……可是令郎就不一样了。刚才您说,令郎已经十八岁了。既然是才高八斗,想必眼界也高。”何家贤慢慢说道:“十八岁也是大龄了,拖不得。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只怕我们方家是自伤五百,不过能损您一千,也是划算的!” “你……”饶是魏氏本来是在打圆场,此刻也气得不清:“如此便是没有什么好说了,您家这样厉害的闺女,咱们家高攀不起!” 居然是一拍两散的意思。 正合何家贤的意。头也不回拉着然然就走。 刚拐出月亮门,领她们走的婆子低声行礼:“大夫人!” 何家贤也正要行礼,就听女儿低低声音哭起来了。 从家大夫人眉头一皱,发问:“这不是方家小姐吗?怎么见着我就哭了?” 脸色很不好看。 跟从三夫人一样,大夫人对方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过是嫡亲的儿子娶了方玉珠,所以总得顾忌着亲戚关系,多少给了些薄面。 何家贤从然然开始哭起来,就猜到她要做什么。 很是配合的道:“然然年纪小,经不得事,觉得委屈,便哭了出来。” 说完自然行了一礼,就要告退。 事情发生在从府,从大夫人是当家人,来者都是客,受了委屈怎么能不管不问,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果然,不出何家贤所料,从大夫人并未放她们走,而是细细问起来所为何事。 何家贤既然跟然然心意相通,决定不吃这个闷亏,要多少找回些场子,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只将双方置气的话,隐去不提。 从大夫人听得勃然大怒,立刻命丫鬟去叫从三夫人。 何家贤不想管她们的家事,忙道:“然然受此惊吓,哭得厉害,只怕不愿意看见从三夫人,我想带她先回去压压惊。” 从大夫人自然也不愿意家丑外扬,语带双关的说道:“既如此,我这里有一只上好的人参,带回去给方小姐压惊。惊压好了,记得回禀一声,省得我担心。” 这就是叮嘱何家贤不要把事情说出去的意思。 何家贤也不想跟从家闹得太僵,毕竟方玉珠还在里面生活,受到牵连就不好,点头答应。 母女二人一出门,对视一眼,就贼兮兮的笑起来。 阿贵看着这两位主子,莫名其妙受情绪感染,也忍不住笑起来。 第二天,从家便传出消息,说从三夫人想念兄嫂,近段时间回娘家住了。 何家贤心情大好,将此事告知了然然。 然然促狭一笑:“定然是她处处维护娘家,大夫人便让她去娘家住个痛快。”又将今日打听的事情一并告诉了何家贤。 何家贤听后震惊半响,才道:“原是如此。” 从三夫人娘家的亲外甥,魏氏的亲儿子,年方十八才高八斗的那位,居然左腿有一点点跛,平素不大出门,刻苦苦读。 门户偏高,可自身偏低,因此年过十八都没找到合适的,他又一心觉得“才女”才能配上他“才子”的名声,不愿意讲究,一直耽搁到现在。 然然“才女”名声一传出,有心人就把这事告诉了魏氏。魏氏一合计,便起了相看方然然的心思。 只是在自己家中多有不便,就将眼光放到了从家。 从三夫人跟何家贤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此人是个硬骨头,大概不会因为门第就委屈女儿。娘家大嫂的嘱托,不得不办,这才假借从家聚会之名,将何家贤母女骗了过来。 她打的如意算盘是,等魏氏相看满意了,再去跟何家贤提。 谁知道魏氏看了很满意,一时沉不住气,现场就把话说死了。 如此当场就闹僵了,居然还去从大夫人那里告了她一状。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何家贤对然然点大拇指:“你应对的比为娘还要好。” 然然娇笑着:“先生说,不卑不亢,不怒不伤。亏可以吃,但是,暗亏闷亏,不能吃。” 何家贤越发庆幸齐娘子这位师傅请的对。 说曹操曹操到。 齐娘子在外面求见,说婆婆病了,要请一段时间的假回去侍疾。 这等人伦家事,没有不允的道理。何家贤封了五十两银子,又特地拿了一些好的药材,给齐娘子一并带回去。 想来是老人家病得严重,齐娘子此番并没有推脱,爽快的收下了。 过了一段时间,何家贤母女在方家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传了出来。 虽然从大夫人下了禁口令,但是从家人多眼杂,口风不紧的丫鬟比比皆是。 不是什么大事,泄露了就泄露了。 从三夫人至此落了一个“卑鄙”的名声,魏氏母子也好一段时间被人轻视,连带着儿子的婚事也彻底耽搁了下来。 然然也被口水淹得不轻,只不过两种声音皆有。 一个说她顽劣,对长辈不尊重的。 一个说她有主见,守规矩自爱的,不因为对方门户高就委屈求全等。 何家贤均不置可否。 然然还小,她也是真心想在身边再留几年的。 方宝乾越来越大,方其瑞已经有意带着他四处走动了,只是方宝乾对此不太感兴趣,动不动就往周家跑。 何家贤开始还觉得这孩子失去了父母,与外祖母家亲热一点好,也算是弥补了双亲不在的遗憾。 可时间一长,才寻摸出不对劲儿来。 跟方宝乾的小厮一打听,才知道周家有个知书达理,生的貌美如花的表姐,只大方宝乾一个月。 因为年龄相当,又尚未及笄,时常跟方宝乾混在一处玩。 可以说,方宝乾去周家,十次有九次是为了她。 不是答应了给她带胭脂,就是答应了给她带手帕,甚至和方其瑞在外面吃饭时,也忍不住买了糖人命人送过去给她。 方宝乾虽然才十二岁多,对男女之事尚是懵懂之态。可架不住女方年岁相当,却早熟早慧,存了别样的心思。 何家贤有心要相看一番,若真是个良配,娶回来没啥。周家门第虽然比方家差许多,但是方宝乾无父无母,又手握重产,若是有个同行的岳家帮衬,日后也好经营打理产业。 如此一想,便下了帖子,请了那周家小姐周慧茹过来作客,然然和甄香作陪。 听说貌美是一回事,等真带到面前,何家贤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虽然尚不满十三岁,可周慧茹显然发育的极好,身材已经略微有了曲线,胸脯微挺,腰身纤细不足一握。脸上白净,柳眉凤眼,鼻子小巧挺括,樱唇小而丰润,就连她看了,都要不禁暗探,如今未长成已经是这般勾得人移不开视线的模样,日后再大一点,该要迷倒多少人? 她先前一直觉得然然长得漂亮,暗自庆幸随了方其瑞的长相,如今跟周慧茹比起来,很差一些了。 更遑论旁边还有一个长得很是一般的甄香。 甄香也像她爹,但是她没有然然幸运,爹爹虽然一样疼爱,可惜长得不帅。 甄香眼里闪过一抹嫉恨的光。 这个女孩子如此耀眼,然然尚能比肩而立,自己却是高下立现,被映衬的黯然无光了。 她先前对然然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是嫉恨吧,又没那么严重,就是看着她出风头不爽。 可对于周慧茹,就是全然的嫉恨了,一点儿也无需隐藏。 这样的一副容貌,甄香恨不能用自己所有的东西去换。 周慧茹家教方面却差一点,许是小门小户,难免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何家贤见她貌虽美,夸赞了几句,她想来是从小被夸习惯了的,不假推辞的就收了。 可是坐姿礼数方面,包括问话时的矜持过度,答话时的顾左右而言他,就乏善可陈,显然肚子里没货。 何家贤笑笑,这样的女子,做个庶出的媳妇还不错。 256、小姑娘争醋 方宝乾日后是要掌管方家的,娶得媳妇自然是方家主母,若是像这样上不得台面,却是不行。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上不上下不下的,周慧茹日后的尴尬,几乎可以预见。 她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方家绝不可以再重蹈覆辙。 好在她只是方其瑞的妻子,却不是方其宗的妻子。如此一条,方家倾没的罪责,她就可以逃掉一大半。 心中虽然这么想,可是当方宝乾听说周慧茹来了的时候,那股子热情劲儿,让何家贤多少有些动摇了。 方宝乾跟着方其瑞外出回来,听说此事,连回房休整都没有,只风一般冲进来,先是兴奋的叫了一声“表姐”,这才发觉何家贤坐在上首,随意行礼叫了“二婶”。 然然捂着嘴笑了一下,看了一眼何家贤。 甄香愈发气恼,怒瞪着方宝乾。 “表姐来可吃了饭?待了多久了?为何不提前说一声,不然我今日跟二叔告假在家里嘛。”方宝乾的热络没完没了:“晚上是回家?还是就在我家里住几天?我前几日跟你说过,我家池塘里有一条特别肥大的鱼……” 他突然冲着外面喊他的小厮石头过来:“你去把池塘里最肥的那条鱼捞了,给表姐做菜。” 周慧茹对着方宝乾的热情,很是坦然接受,并不惧屋内还有其他女子以及一位长辈。 她自来熟的掏出手帕给方宝乾擦汗:“瞧你,走慢些就是了,我又不会立刻走……这一头的汗,快去换些衣裳,等一下该着凉了……” “表姐陪我去。”方宝乾撒娇:“表姐还未看过我的院子吧……我院子里养了一只鸟,是只八哥,前段时间二叔送给我的……”说完跟何家贤拱拳:“二婶,我带表姐去参观我的院子。” 周慧茹不说话,也不推辞,就那么大喇喇的跟着方宝乾,不等何家贤答应,就出去了。 然然又是忍不住笑了。 何家贤却有些头疼。 你要说非要往儿女私情上面想吧,两个孩子还没有然然大。虽说懵懂了一些,但是放任在一起玩也不是不可以。 若是不往这方面想吧,周慧茹显然已经是个少女,而不是女孩子了。她明摆着是懂这些分寸的,只是放任方宝乾僭越而已。 若说她心里完全没有一点儿谱,何家贤是绝对不会信的。 “你笑什么?”甄香本就不高兴,见然然似乎在笑方宝乾,更加生气。 “我笑了吗?”然然摸着脸,冲何家贤一眨眼睛:“咱们去练琴吧。” 甄香气鼓鼓的道:“不去!” “可是我大弟弟喜欢听琴呀。”然然不怀好意的提醒。 甄香面色一红,半响才走了出去,何家贤听见她在院子里面问丫鬟:“我的琴呢。” 然然冲何家贤又一眨眼:“她吃醋呢。”说着也走出去追赶甄香。 丁悦似乎是很瞧得起何家贤,齐娘子告假后,本来是把甄香送回去了的,结果丁悦又说,然然琴棋书画如今样样了得,就让两个孩子一块练习。 反正两个人一齐学惯了的,何家贤也就没有反对。 直到今日听然然点播,再看看方宝乾对周慧茹殷勤的时候,甄香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表现,何家贤突然明白了然然那一抹笑意,和丁悦的意思。 在从家,丁悦主动为她解围,她一直以为丁悦是性格使然。 后面来往多了,丁悦将甄香塞进来,顺理成章,她也没有多想。 直到今日,她才隐约感觉,许是丁悦一开始,就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丁悦娘家虽做官,可到底不如从家声势大。后来她与甄老爷两情相悦成亲了,更只能算是普通商贾人家的妻子。 在燕州城,要说做官的,可能谁也及不上从家了。只是从家与丁悦有亲戚关系,不知道丁悦是不是对做官的不感兴趣,居然打起方宝乾的主意。 按照一般世俗的眼光来说,丁悦与从家居然有这样一层,从家的男丁与甄香多少都是表亲,近水楼台先得月,想要一门好亲事容易的很。 何家贤想来想去想不通,不过孩子们年纪都还小,倒是不急于一时。 正想着呢,外面雪梨问晚饭怎么摆,又提到方宝乾说,他要和周慧茹单独在他的院子里吃。 何家贤想到甄香失望的目光,略微一思忖:“家中来了客人,怎么能如此寒酸,去请梅姨娘出来一见。” 梅姨娘先前就想着要把梅小姐给方宝乾的主意,如今来了两个强有力的劲敌,不告诉她一声怎么能行。 果然,梅姨娘火眼金睛,饭桌上就看出端倪来,却不怎么明白何家贤的用意,有意无意的用眼神从她脸上瞟过。 何家贤跟梅姨娘斗了这些年,从先前的永远落于下风,到现在的稳占上风,怎么不明白她怎么想。 梅姨娘此人,就是把面子看得比天大,为难她时,都要扯一面冠冕堂皇的大旗。 何家贤先是不停的吃哑巴亏,现在悟过来,她太要脸,你不要脸就成了。因此笑嘻嘻的给梅姨娘夹一筷子菜,放在她的碗里:“姨娘觉得周小姐怎么样?” “漂亮又聪慧。”梅姨娘面不改色答了何家贤的话,看着方宝乾对周慧茹的体贴,有些责怪的看了坐在另外一端吃饭的梅雪文。 难怪梅雪文在方家住了这么久,方宝乾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 原来是喜欢这种艳丽美貌的类型。 相比于周慧茹的热情大方,梅雪文清秀又柔婉的性子,的确是落了下成。 说起来,梅雪文自从嫁到方家,跟梅姨娘的关系很是微妙。 虽然有敬茶礼当天的不愉快,方其凯也是摆明了让她站在何家贤这一边,不要与梅姨娘有什么瓜葛。 但是血缘就是血缘,梅姨娘一召唤,以梅雪文软弱的性子,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不去,所以来来往往必不可少。 不过也都是普通来往,倒是没什么,时日一久,府里的下人们也知道这位四奶奶两面夹击,并不给什么大的脸面。 所幸方其凯护着她,知道她耳根子软性子又绵,为了她发落了好几个不长眼的丫鬟,梅雪文在府里的地位这才勉强过得去。 如此一交锋,梅姨娘愈发不开心。 此刻看着方宝乾一心扑在周慧茹身上,又是埋怨梅雪文不争气,恶狠狠瞪了她好几眼。 一顿饭吃完,何家贤给梅姨娘添堵的目的也达到了,开心的送走了周慧茹和甄香,带着然然走在月下。 “甄香喜欢你大弟弟呀。”方宝乾不过比然然小那么一点儿,但是在人情世故方面,却是差了很多。 男的发育迟缓,果然没有说错。 “是呀。”然然对着娘亲毫无隐瞒,将天生的聪慧伶俐发挥的淋漓尽致:“她到家里来学习,就开始跟我打探大弟弟的事情了。” “那你为何不跟娘说?”何家贤纳闷。 “有什么好说的。”然然不以为意:“她在大弟弟面前晃悠了几次,大弟弟正眼都没看她。以前四婶在大弟弟面前晃悠的时候,大弟弟多少还给几分脸。” 然然笑眯眯的:“甄香一厢情愿,本就难过。要是再说破了,只怕她也不好意思来了,岂不是更难堪。娘亲你一向宅心仁厚,不是交待女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吗?虽然甄香屡次看我不爽,使圈套诳我。但是女儿仔细想过,她害我众人面前出丑,和她的心意被践踏,这是两种侮辱。” 何家贤没想到然然还有如此见地,挑眉问道:“这还有区别?” “娘亲跟我面前就不要装蒜了吧。”然然笑眯眯的挎住她的胳膊,亲昵的挨着她:“那平时梅姨娘轻视我的时候,你不怎么反驳。可那日从三夫人下帖子相看我,你怎么发那么大的怒火?” 都是声誉,可是涉及到男女私情,就事关女子名节了。 其中的利害关系,身为女子,很小就被人耳提面命,想不记得都不行。 甄香在方府摔一跤,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作诗作不出来,无非也就是文采不行,弹琴不好,也就落得个乐理不行。 可若是喜欢一个人,而那人不喜欢她,只怕羞也羞死了,遇上钻牛角尖的,一根白绫送了命的,也不是没有。 “然然比娘都要想的深远啊。”何家贤感慨。 “谁说不是呢。”然然大喇喇的笑着,脸上有一股当仁不让的自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老祖宗的话肯定是没错的。” “不过,周家姐姐要给大弟弟做媳妇,我瞧着不是很好。”方然然今日既然与娘亲提起这个话茬,索性一次将话说完:“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周家生意也有限,打的什么主意,目前不敢说。但是,周家姐姐,我瞧着并不是全心全意对待大弟弟,光是那亲热劲儿,就超过了普通女孩子看见心上人的羞涩,那也太……”方然然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你瞧甄香,喜欢大弟弟,却什么都不敢说。这才是闺阁女子该有的姿态,就算装,也要装出来才对。” 然然说的何尝不是何家贤心里所想,她想到周慧茹对方宝乾的喜好了如指掌,处处他欢心,却又在某些事上吊着他的胃口,这分明就是“勾引”的手段。 这种心计和手段,又不够正大光明和坦然,何家贤委实看不上。 母女两个说了好一通话才去睡。 回到汀兰院时,方其瑞已经躺下,见她进来,起身微靠在床头:“我那几个兄弟,说那边有一批好货,涉及的数目太大,让人运过来我都不放心,万一不像他们描述的那么好,到时候退货折腾的成本太高,我想亲自走一趟。” “去吧。”因为梅姨娘夹在中间,何家贤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对方其瑞心生怨怼,如今听见此话,不假思索的就答应:“路上小心些。” 方其瑞见她如此冷淡,本有满腹的话要说,如今也只剩下了三个字:“知道了。” 气氛一时就僵了下来。 第二次方其瑞出门的时候,何家贤带着孩子们相送,几次话到嘴边,随着梅姨娘的殷勤叮嘱,方其瑞和颜悦色的应对,又气得咽了回去。 回院子的路上,梅姨娘意有所指:“二爷辛苦维持这个家,如今他一出门,家里不知道又会乱成什么样子。” 何家贤听她指责自己没有管好家,冷声一笑:“不管乱成什么样子,姨娘总归不是能吃好喝好穿好,操别人的心干什么。” 梅姨娘气得冲着她离去的背影暗骂。 何家贤心里并不轻松,只怕方其瑞不在家中,梅姨娘会想着法子来折腾自己罢,于是提高了警惕暗暗防备。 谁知道梅姨娘并没有给她使绊子,不过是时常招了方宝乾去说话,左一句女儿家还是要温婉贤淑,右一句活泼艳丽的女子一般都不安分,都是祸水。 方宝乾年纪虽小,可是也听得出梅姨娘意有所指,忍不住辩驳道:“周家姐姐很是贤淑,并不是姨娘想的那样。姨娘不能光凭外貌就下这样的结论。” 梅姨娘又暗骂何家贤不作为,连这样的事情都得她来管。 何家贤自然也不想方宝乾娶周慧茹,但是相比于梅姨娘急于将方宝乾掌控在手中的欲望,她可要相对淡定得多。 梅姨娘见她毫无作为,开始放大招了。 先是在燕州城挑了一两家对方家有意的,家中有适龄的女孩子,带过来玩。 一时之间,家中女孩子稀少的方家,时刻都充斥着银铃般的笑声。 罗家的七小姐,肖家的二小姐,加上甄香和周慧茹,还有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然然,简直是百花齐放。 这一日周慧茹吃完了饭上吐下泻,不得安生,下人来禀告何家贤。 何家贤请了大夫,不过是不小心吃了巴豆,导致拉肚子了。 周慧茹一张俏脸成了惨白色,看着一个可怜劲儿。 她的丫鬟突然冲着罗七小姐一指:“是罗七小姐下的,我家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吃巴豆,只有罗七小姐的丫鬟,中间假惺惺的替我家小姐加了一杯茶。” 257、谁占上风 一  罗七小姐受了这样的指责,顿时一脸委屈,说是丫鬟下的,那言外之意,就是她指使的了? 顿时一个耳光就朝周家丫鬟扇过去:“你有证据吗?胡说八道攀咬我。” 那丫鬟挨了打,可怜巴巴的捂着脸,却坚持要为小姐讨回公道,指着肖家丫鬟:“肖二小姐和她的侍女都在这里,方才你们是不是看见了?” 肖二小姐略微一犹豫,还没说话,她那个年纪稍微大点的丫鬟就点头:“的确是。不过奴婢只看见她是给周小姐斟茶了,至于巴豆,就不敢妄言了。” 周家丫鬟见此情形,忍不住哭了起来,既可怜主子拉肚子不成人形,又可怜自己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 周慧茹面色苍白,大概是身体拉虚弱了,靠在椅子上,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指认始作俑者都办不到。 不知道谁去告诉了方宝乾,这小家伙居然从族学里面逃了出来——其实离下学也没有多久了,梅姨娘都是等快下学时,喊这几个小姑娘来。 何家贤有些头痛。 这些平均年龄不足十三岁的姑娘们,各个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看着天真幼稚,玩起这种欺负人,宫斗宅斗的把戏来,却一个个都是老手。 方宝乾几步就冲到周慧茹跟前,关切问道:“表姐,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周慧茹已经拉了近一个时辰,断断续续的。开始还不觉得难受,只以为吃坏了肚子,没有想每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这才去请了何家贤,又叫了大夫来。 甄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刺眼,忍不住出声讥讽:“不就是一点巴豆吗?装样子给谁看呢?” 方宝乾听了这扎心的话怒道:“既然是一点,你怎么不吃!” 甄香没想到他心疼周慧茹心疼到这个地步,气得嘤嘤哭起来。 一时间,平时的欢声笑语,又换成了哽咽哭声。 何家贤一个头两个大,想到是梅姨娘招来的这两位小姐,给雪梨耳语几句。 雪梨便去请梅姨娘:“二奶奶忙得脱不开身,几位小姐又都不肯承认。可周小姐是在咱们府上出的事,不可能白叫人家吃这个亏。二奶奶的意思,罗家小姐是您的贵客,还是您出面更妥当些。” 梅姨娘叫孩子们来玩的时候,跟对方母亲都通过气,大约是知道来干什么。 只是孩子们还小,罗家和肖家都没有明说,只说认识朋友,过来热闹,别成日拘在屋里。 开始见女孩子们多,还真以为就是玩。毕竟女子不大能轻易出门,能够到方府走一趟也是不错的,就当通风透气,因此两位小姐都爱来。 来了几次,发觉每日都能巧遇下学的方宝乾,偶尔梅姨娘为了避嫌,还会叫年纪差不多的方其云过来陪伴。 只是方其云身子弱,长相文雅清秀,看着弱不经事的模样,让小姐们提不起兴趣,倒是多为体格健壮的方宝乾暗自动心。 可方宝乾眼中只有周慧茹,这就让罗家小姐吃了味,特意准备了巴豆,要给周慧茹好看。 她本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冲动在做事,被当众指出来,害怕责罚,自然是抵死不肯承认的。 梅姨娘一听是这事儿,又是她最开始请别人来的缘故,忙穿戴整齐了过来。 那面还在哭哭啼啼,周慧茹一脸可怜相,还在为罗家小姐开脱:“罗七妹妹肯定不是故意的。” 方宝乾却不听:“……日后不让她来我们家,心肠歹毒的人。不是故意的,谁没事带着巴豆?” 罗七小姐打定主意不认,此刻也哭得眼泪涟涟:“方哥哥还没查,只听周姐姐一面之词,就认定了是我干的,我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莫不如报官好了,报官了就能还我清白!” 报官?几个孩童之间玩闹,下了一点巴豆,不过是拉几次肚子就能好的事情,无人受伤无人死亡,官府会管才怪。 “你别装腔作势扮可怜。”周家丫鬟伶牙俐齿,方才挨了一巴掌,气得火冒三丈,努力将脏水往罗七小姐身上泼,势必要让她跟自己小姐一样出丑才好:“你还委屈,你委屈什么?吃饭能吃三大碗,喝茶也是咕嘟嘟的喝。你早就看我们家小姐秀外慧中,嫉妒在心里了。前几日还使绊子,想要我家小姐摔跤。你踩了她的裙子,当我没看见?若不是我们小姐心肠好,叫我不要声张,我早就闹起来了!哼,今日敢下巴豆,明日就敢下砒霜,你这样狠毒的人,还能有什么清白!” 她不敢动手,气头上说几句冲话,倒是也不怕。 罗七小姐气得脸都扭曲了,捏一把身边的丫鬟。 罗家丫鬟很是聪明,这下巴豆的主意就是她出的。 罗小姐有意于方宝乾,可偏方宝乾正眼都不看自家小姐,只跟长得漂亮的周慧茹说话。 她气不过,就出了这个主意。周慧茹不是仗着长得美吗?哼,叫她拉肚子拉到虚脱,等方宝乾下学回家,看到她那样难堪的样子,还能美的起来才怪,想必也肯定不会喜欢她。 若是周慧茹闹起来,那就更好了。 此刻见罗七小姐捏她,知道小姐是嫌周家丫鬟话说的难听,让自己还回去。可是,本就比旁人要聪慧的她,看见了远远走来的梅姨娘。 她不理小姐捏她的暗示,反而出言讥讽周慧茹:“是你家小姐自己蠢吧,装什么大度!” 罗七小姐没料到她会出言攻击周慧茹,若是平时,她肯定拍手叫好,此刻方宝乾在场,若是他以为是自己教唆丫鬟这么说,可就丢大发了,忙对丫鬟呵斥道:“怎么跟周姐姐说话的!” 周家丫鬟早已经冲上来甩手,趁机还了刚才的那一个耳光。 罗家丫鬟被这一耳光甩到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周家丫鬟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她有那么大的劲儿? 还在疑惑中,阿秀的声音传过来:“谁家的丫头,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方家撒泼打人!” 周家丫鬟这才明白自己中了罗丫鬟的圈套,暗自又恨又恼,指着脸上的印子道:“是她们先打我的。” “可有此事?”梅姨娘厉声问。 肖二小姐一直闷声不吭,此刻突然出声说道:“这是罗妹妹打的。不是罗家丫鬟打的。” 意思是主子可以在方家撒泼打人,丫鬟就不行。 梅姨娘便问罗七小姐:“可是你打的?” “嗯。”罗七小姐行个礼:“梅伯母,是她对我出言不逊在先。” 说着将事情的经过急急讲了一遍,虽然没有添油加醋,却也多次强调自己是被冤枉的。 到最后,她索性豁出去了,带着哭腔,泪目盈盈:“若是别人不信我就算了,方家哥哥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了是我干的,我体谅他对周姐姐关心则乱的一片苦心,委实不想把话说地太难听。可是,都这样冤枉我,传出去我还怎么活?只能请梅姨娘还我清白,找个可靠的人来搜我的身,若是没有,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是呀,巴豆不可能凭空而生,也不可能凭空消失,若是真的是中间斟茶的时候下的,定然有迹可循。 梅姨娘略微一思忖,才点头:“也只有这样能证明你的清白了。” 见她愿意被搜身,才方宝乾都带着几分诧异和羞愧看过来,对她的坦白和自信有些内疚,莫不是真的冤枉了她? 命人带了罗家小姐单独去客房。 梅姨娘笑着:“为了公平起见,莫不如周家小姐亲自搜吧。毕竟罗小姐叫我一声姨,为了避嫌,也为了公平。” 周慧茹略微一犹豫就答应了,让周家丫鬟去搜。 梅姨娘的脸色,在她答应的那一刻,非常不好看,只是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周家丫鬟满脸难以置信的出来,冲周慧茹摇摇头,站在一边。 周慧茹也是大惊失色,不敢相信,支支吾吾道:“怎么可能没有?是不是丢在什么地方?” 不管梅姨娘在场,让她的丫鬟满花厅的找,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周家丫鬟犹自不甘心,又去桌子椅子空里面搜了半天。 连方宝乾也看不下去,说道:“周姐姐,若是实在找不到,说明罗妹妹很可能是被冤枉的……是不是你吃错了什么东西?” 周慧茹自然不会吃错什么东西,最可恨不知道罗家小姐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她扭过脸,思忖起来。 正巧看到甄香在一旁绕着手指,对着罗七小姐若有似无的笑。 她突然起了劲儿,对着周家丫鬟一努嘴:“……你去搜甄小姐身上!” 甄香立时大怒,后退一步,杏眼圆瞪,对着周慧茹:“你凭什么搜我!” “你这么紧张,定然是有鬼!”周慧茹也怒了,看着罗七小姐:“只怕是你们二人勾结陷害于我!” 方宝乾见战火又要烧到甄香身上,自己虽然不喜欢甄香,可知道她是何家贤的贵客,也不好怠慢,劝道:“周姐姐别疑神疑鬼了,此事就这样过去吧。” “不行,我不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我拉肚子拉得痛死了,她们指不定还在心里偷偷看我笑话呢!”周慧茹怒道。 方宝乾突然有些不耐烦,觉得她不依不饶,不如往日的可人可爱,不再照顾她,起身道:“你要闹就闹吧,有事梅姨娘给你做主,我要回去温书了。” 梅姨娘见战火烧到甄香身上,并没有吭声。她不大喜欢甄香,若真是巴豆在甄香身上,那可有好戏看了。 何家贤心里,定然会添堵,因此并没有制止周慧茹的无理取闹。 若是这一闹,去了周慧茹和甄香两个烦人的东西,那就正合她意。 见方宝乾要走,自然是不肯,摇着头拦住:“大少爷留步,此事既然您在场,少不得要麻烦您做个见证。甄家小姐身上,是免不得要搜一搜了。” 说完命周家丫鬟:“还是你去吧。” 周家丫鬟喜形于色,正要接了这个活儿。 周慧茹看到方宝乾脸上的不耐烦神色到了极点,突然心里一凛,意识到了她之前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罗七小姐胸有成竹,甄香虽然有些惊慌,但是并不乱。 她突然出声拦住自己的丫鬟:“……算了。” 她柔柔弱弱梨花带雨,对方宝乾:“表弟,我知道她们不喜欢我,只是想着姐姐妹妹们一派和气,也就没吭声。今日给我下巴豆,明日还指不定给我使什么绊子呢。此事我也不想再追究,到此为止吧。这厅里,有我一个人难堪就够了,犯不着再搭上其他姐妹的名声。就当是我不慎,自己吃的吧。” 说着泪如雨下,起身颤颤巍巍站都站不住,周家丫鬟先一刻还撸袖子打算大战一场,突然被主子叫停,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主子有令,只能听从,便听话的上前扶起周慧茹。 周慧茹无比艰难的对梅姨娘和方宝乾行了一个礼,几乎站立不住:“是慧茹自己太蠢,中了人家的道。表弟别嫌弃我蠢笨就好,让你见笑了。” 说完一步一步,迈着小巧却艰辛的步调,往外面走去。 方宝乾也懵了,但是周慧茹愿意息事宁人是好事,急忙心疼的快步跟了上去:“周姐姐,我……”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的为难之处。”她看似无意的眼神掠过梅姨娘,不再吭声。 方宝乾心领神会,扶着她:“我送你出去坐马车。” 梅姨娘眼里怄得要出血来,刚才周慧茹故作姿态,她居然一时失算,没有及时应对。 若是坚持搜身,只怕到最后反而是她得罪了甄香和罗七小姐。不搜,就被周慧茹占了先机。 真是——没想到那个死丫头,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难怪方宝乾被她吃的死死的。 待过了几日,几位小姐又聚会时,方宝乾对甄香和罗七小姐简直是非常不满了,基本上正眼都不看一下。 渐渐的,罗七小姐不大来方家了。 甄香虽然时时来,但是丁悦再来作客时,也提过要给甄香说一门亲事的事情,意思竟然是要放弃方宝乾了。 258、耀武扬威 一  何家贤知道,丁悦素来心疼女儿,女儿再努力,也被人无视的感觉,很是挫败,也让她不愿意女儿再折腾。 如此,时常到方家来玩了,就剩周慧茹和肖二小姐了。 何家贤也不管,孩子们都小,日后的变数太多了。她不愿意横加干涉,从而有可能去改变她们既定的命运。 过了夏天,天气一日似一日的冷起来。 雪梨来说,林姨娘的儿子,方其云,不知道怎么受了凉,这几日不断的咳嗽,吃了药也不见好。 何家贤管理内宅,主要也就是看顾几个孩子,听了这话很是担心,忙请了燕州城最好的大夫过来相看。 方其云长得瘦小,眉眼之间却很像林姨娘,文质彬彬,俊美孱弱,让人一见便生怜爱之心。 想当初,她怀然然的时候,周氏怀方宝乾,林姨娘怀方其云,三个人年纪说起来,都是差不多大。 如今然然俏皮机灵,方宝乾大方能干,方其云却是唯唯诺诺,胆小如鼠,动不动就生病。 林姨娘死后,他的胆子就更小了,连跟何家贤多说几句话,多提几句要求都害怕。为着让他一个人顺心,何家贤也很少去看他,怕逼得他胆子更小,只安排了两个他自小熟悉的,跟着林姨娘的丫鬟好生照顾他。 这次生病看了名医还不好,何家贤就有些担心了,亲自去了方其云屋里。 方其云躺在床上,面色灰败,时不时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要将心肝都咳出来。 见何家贤进来,急忙起身就要行礼。 何家贤忙一把按住,又怕他不自在,说道:“你先养好了病,再把礼补给我就是。” 方其云知道何家贤没有恶意,但是林姨娘这么多年教导他“行事不可出差错”等教条,却是深深刻在脑海里,一刻也不敢消停。 坚持着下床行了礼,何家贤这才明白他刻板胆小到什么地步。 好容易劝了他回床上躺着,十三岁的少年,看着又漂亮又孱弱,真真是惹人心怜。 何家贤打定主意要解开他的心结,却也情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先多陪陪他。 翻看他平日学习的书本,却是眼前一亮。 相比于方宝坤因为调皮捣蛋成日被先生教训,方宝乾重心在跟大掌柜学“陶朱公生意经”,启蒙的书读过就不再精进,方其云书本上却是工工整整,新做的一篇文章也是立意深刻,又很切题。 何家贤一愣,想到夫子对方其云的评价:“五少爷肯用功,也爱学。就是……胆子太小,课堂作文时,我稍微看他一眼,他就流冷汗,手都在抖……这样的人可怎么上考场?到时候还不紧张的啥也想不起来。” “这文章是你写的?”何家贤见字迹工整,问道。 “回二嫂的话,是的。”方其云彬彬有礼到了严苛病态的程度:“这几日病了不用上学,宝乾回了题目,我趁着好些的时候作的。” “很好。”写的很好。何家贤心里默念了一遍:“你赶紧养好身体,等秋季下场。” 方其云一听脸色刷的惨白,忙摆手道:“我不能,我不行……我……我紧张……话都不敢多说……二嫂你知道,我只有跟你才能多说几句话……跟别人头都不敢抬……先生都说我不行……不叫我报名……” “你知道你的长处在哪里吗?”何家贤将他的文章细细分析了一遍:“若你不信,我明日拿给夫子,只说是宝乾做了,你且等他点评。” 方其云虽然反对,但是拗不过何家贤的坚持。 眼里却是眼巴巴盼望着。 到了第二日下学的时候,何家贤把夫子圈出来的值得称赞的地方都一一给他看了:“我没说是你做的,你瞧,他的评语。” 评语很好。 方其云一面咳嗽,一面磕磕巴巴:“这……先生平素从未对我说过这些话……” “那是因为你给他固有的印象,他下意识觉得你做不出好文章。”何家贤笑着:“你若是好了,我想办法换一位先生,他不认识原来的你,必然会诚心讲授。” 何家贤没有说的是,当最后先生听说是方其云做的,第一句话就是:“莫不是谁替他作的?” 如此偏心和偏见,何家贤实在不想他误人子弟。 做人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很重要,可是做人不偏不倚,公正公允,不是基本之德? 因为方其云是庶出,姨娘也不在了,自己也病弱就轻视,平素一味不管,这样的先生要来何用? 误了方家子弟吗? “二嫂,不必……不行啊。”方其云磕磕巴巴:“……我这样子,先生不喜欢我……也是应该……” “胡说!你哪个样子!”何家贤怒道:“人必自爱,别人才会爱你,你告诉我,你是哪个样子?我只看到我的弟弟,颇有文采,文章出众,相貌俊美,孝顺贴心……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样子?” 她用了一大堆溢美之词形容方其云,方其云想到自己的关于胆小怯懦,没有男子气概等等的自贬的话,反倒是凝结在口中,有些说不出来了。 其实在何家贤看来,方其云若真是胆小如鼠,一无是处,她也不会强求让他振作出息,大不了日后出一处院子,出几台聘礼,给他娶个贤惠大胆的媳妇,慢慢让他有妻有子,担起一家之责,也就罢了。 可如今分明发现他怀才不遇,又怎么能再像以前一样坐视不理? 明知道一个人有着更大更好的可能,叫何家贤怎么能放弃。 方其云看着她眼神闪闪烁烁,欲言又止。 想说不敢说的模样,让何家贤大为光火,只是她知道此刻不能发怒,若是生气,只怕方其云会更怕。 收拾了心情,何家贤笑笑:“反正你病着,先生那里自然是不用去了,你若是能一举过了童生考试,我便跟二爷说说,将你姨娘的坟签到老爷身边去。” 这是方其云的心病,何家贤不止一次,从伺候他的丫鬟口中听过,说方其云在病中,念念不忘的唯有此事。 当初林姨娘刺杀梅姨娘后喝毒酒身死,梅姨娘恨她入骨,对外不便明说,私底下却只草草发丧,远远的安置在方家坟场最偏远的角落,薄皮棺材一口,草草打发了。 梅姨娘如今还在,大家都装聋作哑,不敢吭声。 方其瑞却是为了顾全大局,提过几次,只是要等林姨娘三年满那日再迁。后来他出去做生意,不愿意何家贤为此事与梅姨娘起冲突,因此叮嘱他,等他回来再办。 因此一直没有吭声。 此刻提出,方其云果然眼睛亮晶晶的,一下子来了神采,点头道:“我一定努力。” 何家贤这才给他掖了被角,还待说几句话拉近下距离,外面雪梨闪了一个头,又缩回去。何家贤怕是雪梨有事要说,叮嘱他好好养病。 走出来,雪梨才道:“奴婢怕说话声音大,吵了五爷,不好进去。” 何家贤点头。 雪梨靠近何家贤耳朵道:“三小姐要回来了。已经快到燕州城了,那边的小厮跑过来传话,估计明日一早就能到,叫咱们早些准备。” 何家贤一愣,不年不节的,她怎么回来了?这些年虽有书信往来,不过是些安慰问候的客气话,这次突然回来,只怕有什么事。 雪梨又道:“那小厮说了,世子爷也一并回来。” 这才是出了奇了。方玉烟不过一个侍妾,怎么劳得动世子爷陪她一齐回娘家? 疑惑归疑惑,何家贤不敢怠慢,王爷家的世子爷,文磊她是见过的,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急忙命人去通知梅姨娘,又阖府上下布置起来。 梅姨娘听说方玉烟回来了,喜不自胜,首次对何家贤道:“这里面的门道你不大懂,省得一时不察,得罪了世子爷。不如我来吧。” 梅姨娘的出身显赫,何家贤是知道的。接待世子爷,也是头一回,失了礼数的确不好。 再者方玉烟是梅姨娘亲生女儿,她脸上的喜悦不是装的,何家贤便放心的将一应事宜交给了她。 两个人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 一直忙到三更,瞧着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才疲惫的睡下。 翌日晌午,王府的马车便到了方家,陪同的还有肖金安。 梅姨娘一点差错没有得伺候他们梳洗换衣,院子是昨日赶着收拾布置的,精美奢华,不得不说,梅姨娘在这上面的天赋和能力,的确让人不能小觑。 世子爷沉稳老成了许多,进来看了一通,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点头坐下,对一干丫鬟们道:“你们不用伺候了,烟姨娘伺候即可。” 方玉烟明眸善睐,既没有何家贤以为的那种委曲求全的模样,也全然消了在方家时的嚣张跋扈,却是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和煦的笑着点头。 待换了衣裳出来,愈发光彩照人。 何家贤不善应酬,梅姨娘在前面领路。一路引经据典,告诉他们新修的楼阁叫什么,加了什么院子,又是哪些人在居住。 除了方其云病了不能起身,所有的孩子们今日都没有上学,老老实实的跟在何家贤后面。 世子爷文磊大概是对方府并不感兴趣,走了一路连预先准备好的饭都没用,就跟肖金安去了侯府故地缅怀。 侯府自打肖金平也到外地履职后,里面就空空如也。后面赏赐给了别人,不足一年也搬走了,重新空置了下来。 其实除了宅院,里面也没有什么值得看了,世子和肖金安,更多的还是跟以前的旧友故交相会去了。 如此两个人一夜未归,也没人敢过问。 方玉烟自从世子爷走了之后,浑身一个轻松,笑意盈盈的坐了首位,对着梅姨娘的嘘寒问暖不当回事,反而跟何家贤聊起管教孩子来了。 梅姨娘坐着尴尬,时不时想插话,方玉烟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正说着呢,三夫人五夫人和几位老爷全都过来,虽不至于给方玉烟行礼,但是那种巴结阿谀的姿态,倒是也让何家贤开了眼界。 之前梅姨娘本来也提到,既然世子爷有过来,就该让其余几房一同来参拜的。 只是方玉烟到底不是正室,如此难免有狐假虎威之嫌,若是让世子爷以为方家要沾光,可就不好了。 何家贤又想到他们并没有提前发帖子,而是走到燕州城之后才派了小厮前来报信,显然是不想大张旗鼓,因此拒绝了梅姨娘的提议。 没想到他们还是闻风而动。 方玉烟笑得脸都僵了,待五夫人又夸她保养的好,如二八少女。 方玉烟看了梅姨娘一眼,突然笑眯眯的说道:“姨娘写的信我都收到了。” 五夫人没想到她突然会提出这个事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梅姨娘,又去看三夫人。 梅姨娘也没有想过她会突然提出来,这个是私下里的勾当,见不得人的。 心里一紧,就用眼神示意方玉烟不要乱说。 方玉烟似乎是收到了,话风一转,笑着道:“我就是收到信,才回来的。看看姨娘,也看看几位婶娘。”几位老爷早就在拜访世子爷无门之后走了。 这番话说得三夫人五夫人格外开怀,笑嘻嘻的似乎当了真:“瞧你,我们也想过去京城看你,就怕身份低微,王府门都不让进呢。” 方玉烟尴尬的笑笑,似乎有意找找茬:“五婶,这话说的,我要是那心眼小的,可就误会了呀。” 方玉烟是侍妾,娘家的人是不会当作正经亲戚走动的。 五夫人也自知话说的模棱两可,容易生出歧义,忙纠正道:“误会什么呀?若是旁人,还可能误会。如今瞧世子爷对你的这份爱护之心,就知道不可能误会了。名分什么的,虽然重要,但是却不是顶重要的。”说着看一眼梅姨娘,笑眯眯的道:“瞧姨娘不也是,照样当方家的当家人,当了那么久。若非身体不好,如今,还是她管着家呢。” 梅姨娘更尴尬了,不好接这个话茬。她倒是想继续管家,谁知道何家贤存了心不交权了。 259、不认亲娘 一  方玉烟就冷冷的说道:“既然当人家妾这样好,五婶咋不去呢!”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就连何家贤这个陪坐一声不吭的,此刻都觉得寂静的尴尬,气氛太诡异,额上有汗渗出。 当事人五夫人自然更加不好受,她说话都有些哆嗦,声音一出,却又仓惶而紧张:“玉烟说的这是什么话……”一面用求救的眼神看梅姨娘。 梅姨娘吭了两声,不假思索喝道:“玉烟……” 这是她生的女儿,对长辈出言不逊,自然该由她管教,也是在五夫人面前立威,正好叫她知道,女儿还是听她的话的,五夫人那些银子没有白花。 方玉烟听了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对着五夫人继续说道:“……对了,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份礼送给五叔呢。不过,只准备了一份,三婶可别不满呀。” 三夫人心有不忿,觉得方玉烟偏心,只怕带来的是很名贵的东西,心里想着不爽,嘴上却不敢说,笑着摆手:“那哪儿能呢。你一向和你五婶亲近……”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她几时和五婶亲近来着,由此便看出三婶也是个爱计较的。 方玉烟就捂着嘴笑了,存心要让她难堪,对何家贤说道:“……也没给二哥准备。” 何家贤却是从来不想她什么好东西,任是金银珠宝价值连城,无功不受禄,便坦然道:“三妹人回来即可,礼物什么的,不过是聊表心意。可有可无,不必挂怀。再者,你二哥也不在家中,送了他也用不着,委实不用客气。” 这番话说的是真心话,诚意满满,三夫人和五夫人也不奇怪。何家贤本就是对物质的东西不上心。 方玉烟听了之后,笑呵呵的接话:“那二嫂可别后悔。” 三夫人和五夫人更高兴了。 方玉烟挥挥手,笑着叫过来两个妙龄女子:“本来只带了一位,来送给五叔的。可三婶非要,我怕厚此薄彼三婶不高兴,这只能临时拉来了一个了。” 三夫人和五夫人一下子都变了脸色,急忙推辞起来。 何家贤握着帕子捂着嘴,无声的笑了。 只是当初要是他们要的,如今推可不好推了。方玉烟强行让两个女子给她二人见了礼,似笑非笑:“赶紧趁着新鲜水灵,领回去给三叔和五叔品尝一番,也好教他们感念我的孝心!” 三夫人和五夫人犹如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难言,只能皱着眉头领着两个姑娘去了。 梅姨娘面色难看至极,对着方玉烟道:“玉烟,你也太不像话了,你三婶五婶哪里得罪了你,非要这样捉弄人!” 对于两个年老色衰的夫人来说,能够守住丈夫不多纳一房小妾就要费很大的力气了,偏上面还赏人来。 这样的姑娘,打不得骂不得,不然就是不给方玉烟脸面。真的好心侍奉,又不过是个奴婢,咽不下这口气。 方玉烟安不知其中的道理,斜着眼睛看梅姨娘:“我是不想啊,可架不住有人腆着脸巴过来。既然没能耐离得我远远的,那就该受着!” 何家贤只当方玉烟再说三夫人和五夫人拍马屁的事情,可是梅姨娘听得清楚明白,这是在说她呢。 当着何家贤的面,她不好怎么说,忍了忍,话在口中含着。 恰好此时雪梨过来:“二奶奶,大夫来了,给五爷看过,说没什么大碍了。” 何家贤便起身去听方其云的病情,也顺便给梅姨娘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一个出处。 方玉烟挑衅着道:“二嫂居然放下客人就走了么?” 这些年,何家贤对方玉烟改观不少,也作为方家唯一的通信之人,与方玉烟感情要热络些,不理会她的话,头也不回:“到底是你五弟弟,不该去看看么?” 方玉烟起身:“我也去。” “你坐下吧,梅姨娘有话跟你说呢。”何家贤看一眼梅姨娘,发觉她眼中有着诧异和难以置信。 是啊,以前方玉烟最喜欢欺负她,没想到却是她二人联系的最多,感情最好,能够如此无拘无束的说话。 方玉烟大概不想听梅姨娘说话,只是见何家贤这么说,便又坐下,一下一下的玩着腰间上玉佩的穗子,不打算先开口。 梅姨娘思忖了一下才道:“玉烟,到底我生了你一场,你即便不待见我,也看在我怀胎十月的份上,不要在你三婶和五婶面前,让我难堪。”她说着眼眶一红,满腹委屈:“我如今在方家,早已经没什么地位了,若非你三婶五婶对我另眼相待,只怕如今我早就没人搭理了。你五婶的事情,你多费费心吧,啊?” 说着居然滴下几滴眼泪。 方玉烟满不在乎的玩着穗子,低声道:“这辈子,大概您也没在人前流过眼泪吧。” 梅姨娘那样自恃出身和才干,自然也不屑于在别人面前示弱,包括方老爷。 如今不过是方玉烟对她油盐不进,委实无计可施了,这才扮可怜博同情,以期改变方玉烟心里对她的印象。 谁知道方玉烟一出口就是这样咄咄逼人的话,顿时真的心里一酸,泪如雨下,忙用帕子擦了,不愿意再示弱给这个硬心肠的人看。 “行了,别哭了。”方玉烟愈发不耐烦,怎么年轻时胸有城府的人,老了也一样的婆婆妈妈拖拖拉拉。 “你是不是恨我?”梅姨娘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她自问这些年没有亏待过方玉烟,怎么这孩子对她总是冷漠生疏。 “恨?”方玉烟冷笑一声:“你也配?” “你既然不明白,那我就说明白。”方玉烟笑得眉眼弯弯,只是眉宇间隐淡的失落,仍旧让人能看得出来:“你是辛苦怀胎生了我没错。可是后来呢?你为了自保,不敢跟陈氏对着干,教唆我嚣张跋扈,我后来因为这性子吃了多少亏,你知道吗?” 梅姨娘急急辩解:“不是的。” “我本以为,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方玉烟打断她的话,并不听她辩解:“可是后来,我知道了,你对哥哥是不一样的。你愿意冒险,去教导他正确的为人处世。你那么有本事,把我教成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就满意了?” “不,你是不满意的。可是只要夫人满意,夫人不再针对你,你能明哲保身,就可以了。我呢,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你赢了!”方玉烟冷笑:“她们都死在了你的前头。如今燕州城谁人不晓得,方家的姨娘,是阁老的孙女?是名门之后?” “不是的……”梅姨娘又试图解释,被方玉烟打断:“不管是不是,在我看来,就是这样。你我母女情分太薄。我回来这一趟,不过是想看看,你这么多年,难得给我写信,写信就是为了求我办事。我人回来了,你是不是还是这样?” “果然……呵呵,若非为五婶家的事情,你大概连这几滴假惺惺的眼泪也不会流的。”方玉烟越说越心凉,凉到她自己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尚未觉察:“你大概是以为,二哥天资聪明,又是男儿,能够有一天带着你出人头地。我是女儿家,又蠢笨,既然没有用处,就别费心教了。是吗?毕竟还要冒着得罪夫人的风险!” “如今,倒还是求到我面前来了?”方玉烟摸一把泪水,浑然不觉得什么,她在王府这些年,眼泪都流了几缸了,却从未有人帮过她。 “你为了三婶五婶奉承你,帮她利用王妃的关系办事。你可曾用过这等交情,叫王妃对我好些?”方玉烟又冷声发问。 梅姨娘哑然。除了最初与王妃相认,许了方玉烟的婚事,后面,她为了避嫌,避免王妃觉得自己是为了女儿攀上荣华富贵,当初才声泪俱下的求王妃收下方玉烟的,因此后面一直不怎么与王妃联系。 就算发生了日后的买官事件,也绝口不提方玉烟,只是许了王妃银子,请了中人在中间斡旋,自己也没有亲自出面,不过是报了名号,让王妃心里有数。 毕竟,买官这种事情,银子一给,钱货两清,不拖泥带水。 可照顾方玉烟,说出容易,怎么照顾?世子夫人的脸面还要不要顾及?王妃有多大的能耐,能左右儿子的喜好? 此刻听方玉烟轻飘飘质问,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那你回来,是不是……都是我错了……”梅姨娘想了想,突然忏悔道:“的确是我想错了。这些年,我只想着你日后嫁出去,就不会碍夫人的眼,因此对你没上心,都是我的错。” 方玉烟果然动容了,她用帕子擦干了眼泪,红红的眼睛看着梅姨娘:“……姨娘……” “是我的错。请你不要再提了。你五婶的事情,也只当我没有开过口。”梅姨娘起身:“你既然说母女情分薄,我想来也是。这些年,从未说过体己话,一说,都是吵架。”她往外面走:“就让你五婶,责怪于我好了!我这就去跟她请罪!” “姨娘!”方玉烟突然动情。若是梅姨娘一直与她争辩,她满腹的委屈与指责多得是,能说得梅姨娘哑口无言。可梅姨娘突然变化,她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叫住梅姨娘:“……您先别去五婶家,我再看看……” 这话就是有转圜的余地了。 梅姨娘脸上露出笑容,立时又隐起:“……你别太为难……” “不为难。”方玉烟也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亲自起身拉了梅姨娘回来坐下:“小事一桩。否则我为何亲自回来?” 梅姨娘理解为方玉烟之前记恨她,却终究心有不甘,回来看看。结果回来后发觉她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于是原谅了她,答应给五夫人帮忙。 她沉浸在母女前嫌尽去的喜悦中,没看到方玉烟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何家贤安顿好方其云,就命人传饭,三夫人和五夫人虽然不悦那两个丫鬟的到来,可到底不敢在方玉烟面前失礼,安顿好了人回来汇报并陪着吃饭。 翌日中午,世子爷和肖金安回来,家中没有男丁作陪,只好请了三老爷五老爷过来,又让几个孩子另外坐了一桌。 “这位弟弟昨日没有见过呢。”文磊世子眼神在方其云身上流连了一会儿,开口道。 何家贤忙介绍是五弟。 文磊世子便笑眯眯的问他读书读到什么程度了?为何昨日病了?今日好些了吗? 方其云本就胆小,听见他问话羞红了脸,低着头蚊子声音一般,嗯呐的听不见。 文磊世子便从席上走过来,拉了他的手。 方其云下意识想挣扎,却又不敢,支支吾吾的求救似的看向何家贤。 何家贤叫他出来,本意就是想让他多见见人,多见见世面,不要成日里闷头闷脑胆怯懦弱,因此向他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方其云磕磕巴巴说道:“……多谢……世子关心……我……小民……”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方玉烟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她一脚。 何家贤看方其云眼泪都要流出来,的确是急得不行,暗想也不能逼他一口气就长大,解围道:“……他生着病呢,初见世子爷身份尊贵又有些害怕……” “别怕。”文磊今日似乎超出寻常的和蔼,拍拍方其云的肩膀:“没事,有机会我带你去京城历练一番……” 方其云更加害怕,头几乎扎到桌上去了。 何家贤与孩子们本来在屏风一边,那面三老爷等男子在屏风另外一边,刚才文磊少爷为了与方其云说话,已经坏了规矩,越过屏风走了过来,只是大家都人微言轻,没有胆子说他。 此刻见方其云被他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何家贤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去不去京城的,世子爷有心了。这事儿以后再说,还请先用饭吧……” 文磊看了几眼方其云,眼里带着些暧昧不明的意趣,又看看何家贤。何家贤直觉他的眼神很不善,但是客随主便,只怕也不好在方家的地盘上撒泼,因此硬着头皮等待。 260、难诉衷肠 一  文磊世子看了一会儿,就走回去坐在位置上吃起来。 方玉烟在桌子底下碰何家贤的手,冲她使眼色。何家贤见她有话说,假装筷子掉了低下身去捡,就听方玉烟在耳旁轻声道:“看好五弟,世子爷喜欢**……” 何家贤心里一惊,手中的筷子就真的掉下去了,半天都捡不起来。 方玉烟扶了她一把,何家贤捡起筷子,手心里都是汗。 她又向文磊世子看去,发觉文磊世子的目光时不时飘向方其云,心里又是心惊肉跳,不敢多言。 看好?怎么看好?她一手无寸铁的平民俗妇,怎么跟王爷的儿子斗? 他只怕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她。 何家贤只觉得味同嚼蜡,本来打着好好接待,不出差错,三日后他们就回去了的心情,也因为方玉烟的提醒,愈发沉重起来。 散席了,文磊世子看了方其云几眼,见他还是胆小如鼠,躲在人后不敢说话,爽朗的笑了几声:“本想带你去见见世面的,如此看来,还是等到了京城再调教罢。”言语中竟然是自己就定了要带方其云走,丝毫没问过方家其他人的意思。 方其云躲在何家贤身后,抖如筛糠。 他与肖金安此番回来,就是要与友人聚会,三天的行程安排的比较满,方玉烟则留在方府。 待文磊世子一走,何家贤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方玉烟看她这样,只得忍痛说道:“世子我是说不动,你也别去求他,没用!话说多了只怕连我一起都没有好下场。他也是丝毫不理会别人的苦楚的。如今,只怕五弟真要跟他去了。不过话说回来,跟着他的人,倒是都不会薄待,讨了他的欢心,日后有个好前程自然是不必说的,反正五弟如今也是孑然一人……” “不行!”一个堂堂正正的少年,她怎么能容忍他去做别人的**?是,前途再辉煌,那又如何?抬不起头做人的痛苦,是伴随终生的。 方玉烟见她一票否决,冷哼着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你除了给,还能有什么法子?” “不行!”何家贤想也不想就一票否决,她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被毁灭。 方玉烟冷哼一声:“你除了嘴硬,还能干什么?” 何家贤顿时如一瓢冷水兜头从头顶上淋下来。 是啊,面对强权,她除了嘴硬,还能干什么? 大不了把方其云送走。 何家贤这个打算没有跟方玉烟说。方玉烟虽然对她还不错,可是她对方家其他的那些人,虽然谈不上恨,但是讨厌却是明摆着的。 若是让她知悉打算,万一为了讨好文磊世子,出卖了她,可怎么办。 何家贤不再吭声,像是被方玉烟说服了。 “其实我还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方玉烟笑眯眯的,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何家贤立时问道:“怎么?”送走人是下下策,难保文磊世子不派人路上截住。 方玉烟看了一眼周围,何家贤会心的让丫鬟们都退下。 “有一个人,可以劝劝他,并且劝得动她!”方玉烟卖个关子,却又说的无比诱人:“这个人,只要你开口,就一定会帮你的。” “谁?”何家贤听了此话,蓦地脑海中闪出一个人影,迟疑着纠结着。 方玉烟看出她眼里的迟疑,对她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肖金安?”何家贤到底是问出声,不敢确信。 “是啊。”方玉烟笑着:“他与世子爷关系最好,又与方家曾经是姻亲关系……找他从中劝说,是最合适不过的。” 何家贤心里一动,想到肖金安在京城对她的照顾和包容,倒是觉得可以一试。 “不知道肖大人喜欢什么东西?”何家贤问道。总不能空着手去求人吧。 “他没什么喜欢的。只要你去找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定然会应允的。”方玉烟不怀好意的笑笑,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何家贤犹自不察,低头盘算府里有哪些东西,能够入肖金安的眼。 算来算去,只有捡贵重的送了。 她对这个肖金安委实不了解。 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这两位根本就不回方府。 直到第二天上午,两个人带着一堆随从,捧着大包小包,回来收拾行装,何家贤早就让方其云称病不出来。 文磊世子去内院换衣裳时,何家贤紧紧跟在肖金安后面,瞅着机会就上去,行了一礼:“郡马大人有礼。” 算起来,三天以来,两个人还从未单独说过话,肖金安明显有些奇怪,却很淡然:“何事?” 何家贤硬着头皮上:“听说……世子看上了我五弟?”其余的话她再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听着就恶心! “……我五弟年幼体弱,哪里经得住长途奔波,只怕还未到京城,就受不住病了,到时候世子爷还留人嚼口舌……”何家贤将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儿的往外倒。 “他是你一母所生?”肖金安冷笑,他自然是知道方其云不过是一个姨娘生的:“你何苦费心为他得罪世子爷?” “虽不是一母所生,可他到底是个孩子,岂能因为自保,放弃他的前程和将来?真的被世子爷带去京城,即便是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何家贤情真意切:“请郡马爷帮忙说几句话。” 说着一挥手,雪梨拿了一整套的翡翠玉项圈,手镯和脚镯奉上。 她想来想去,文宣郡主刚生产完,肖金安喜得贵子,定然是恭贺孩子的礼物最好。 肖金安看了一眼那一堆翠绿色,挥挥手:“你可想好了,要是饶了方其云,世子爷又看上了别的孩子怎么办?你府里还有好几位呢,包括你自己的儿子!” 何家贤吓得浑身一哆嗦,磕磕巴巴话都说不稳当,结巴道:“不会……的。” “怎么不会?”肖金安挥手让侍从退下,走近了逼靠住何家贤:“世子爷可是男女通吃,特别是幼童,最对他的口味!” 何家贤想到方宝乾方宝坤,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她掏出帕子擦擦看,鼓足勇气抬头时,却意外发觉肖金安眼里一抹戏谑。 陡然间,她明白过来,顿时气得一跺脚:“你骗我呢。” 这话说不出的撒娇意味浓厚,像是跟哥哥,也像是跟夫君,总之是很亲近的人,很亲昵的语气。 方其云是因为娇弱和柔美被世子爷看上,方宝乾和方宝坤都长得没那种风韵,世子爷又不是饥不择食,怎么会看上他们。 该担心的,还是方其云的安危才是。 “郡马爷要怎么样才肯帮忙?”何家贤刚才气得脸通红,后来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有求于人呢,只能又端正态度,认认真真的问。 “这礼物有点儿意思,叫这丫头拿下去给我贴身的小厮收好。”肖金安吩咐。 雪梨犹豫了一下,发觉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下人,有些不放心何家贤一个人在这里。 何家贤冲她使个眼色,努努嘴指了指门。 雪梨会意,端着翡翠出去,门没关。 这样有什么事情,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这别院客房也不算偏远,只要二奶奶呼救,就不要紧。 肖金安等雪梨走了以后,对何家贤指指,意思叫她靠近些。 何家贤犹豫了一下,想到方其云,迈开脚步靠近肖金安。 忽然就被一股大力带到她的怀里,那个怀抱紧紧抱住她,贪婪得去闻她身上的味道。 何家贤初时吓了一跳,正要大声惊呼,却意识到他只是抱着自己,并没有进一步逾矩的举动。 如此紧紧的抱了一会儿,何家贤在心里默念1、2……数到10,肖金安将她放开。 何家贤正待松了一口气,肖金安已经俯下身,朝她额头飞快一吻,滚烫得唇印上来,又立时放开。 “你……”何家贤瞠目结舌,正待要骂他,耳边就听肖金安说:“我答应了。” “什么?”责问变成疑问,随后变成惊喜。何家贤不好再计较他刚才的无礼。 作为现代人,额头一吻和一个深深的拥抱,换方其云的安然无恙和日后的锦绣前程,实在是太划算。 除了有些对不起方其瑞。 何家贤将那点子愧疚隐去,深深朝肖金安行礼,又怕再待下去他再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急忙快步踏过门槛走了。 出了门,才发觉,别院外面都有侍卫值守,倒是不担心旁人看见。 不远处方玉烟在等着,见了何家贤忙问:“二嫂,怎么说?他答应没有?” “答应了!”何家贤笑笑,将中间那一段暧昧隐去不提。 “我就知道他会答应!”方玉烟若有所思,看着何家贤的目光暧昧不清:“二嫂使了什么手段?” “我送了他的孩子一套翡翠。”何家贤将用心挑礼物的事情说了,方玉烟根本不信,她有她自己的算盘。 果然,一直到下午王府的马车驶离,世子爷都没有再提方其云的事情。 何家贤一直送到燕州城门,方玉烟又下车与众人告别。 三夫人和五夫人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东西叫她带上。 方玉烟笑呵呵的收了,对五夫人道:“五婶,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五夫人开心得不行,看了梅姨娘一眼。 梅姨娘也眼含雀跃,不管是苦肉计也好,博同情也好,反正方玉烟答应了她的事情,总要办到。 如此,她对五夫人也有一个交待了。 就听方玉烟对五夫人说道:“五婶,我实话跟你说,你家的事情,我帮不了,也不想帮了。谁答应你,你就去找谁!” 说完看着五夫人目瞪口呆和梅姨娘尴尬窘迫的脸,得意洋洋的上了马车。 何家贤没料到她最后会来这么一句,都不好意思去看五夫人的表情。 三夫人走过来,亲亲热热挽起何家贤的胳膊:“……走吧……” 也不看留在原地的五夫人和梅姨娘。 何家贤在想,到底梅姨娘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让方玉烟如此恨她,千里迢迢不辞辛劳,赶回来专程打她的脸? 这成本也太大了。 不过心里是解气的。 哈哈哈哈哈哈。 回了汀兰院,没多久就听雪梨来报,梅姨娘和五夫人在院子里吵起来了,五夫人气愤的走了,梅姨娘砸碎了一屋子的东西。 再说这边,方玉烟进了王府,等世子爷去安置后,拦住了肖金安。 “若是我没料错,郡马爷,只怕对我二嫂,有些不一样的心思吧。”方玉烟此行坐实了这一条,收获颇大。 “那又如何?你待怎么样?”肖金安言简意赅,眼里露出一抹凶光。 “……额,我对我二嫂,绝对没有恶意。她是整个方府,唯有还有良心的人。”方玉烟知道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他与世子爷交好,一句话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我要求得不多,只求世子爷多让文宣郡主看顾着我。保我在王府衣食无忧。”她要的真的不多。 肖金安脸色稍霁:“你费尽心思回了方家这一趟,就为这个?” 自然不是。 但是也无需与旁人明说。 方玉烟敛衽行礼,施施然走到内院去了。 自从肖金安托人带来何家贤给的银子,她便起了疑心。 肖金安此人,凉情薄幸,她一直以为是水火不进的。却原来,心里住着一个人。 这个人还是她的二嫂。 作为王府的侍妾,虽然有二姐嫁给肖金安一事,勉强说起来也算是姻亲。但是肖金安来了京城,对她的多次示好根本没有表示。 方玉烟一度心凉。 直到他替何家贤送来银子,让方玉烟看到一丝曙光。 这些年她在王府孤立无援,看清了这一点,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经过了被囚禁的日子,她急需要帮手。 这才想尽办法,回燕州城一趟。 她本意是要和梅姨娘要银子的,日后在王府也有个依仗。手头阔绰了,什么都好说。 谁知道世子爷和肖金安也要回来。 正好,一试便坐实了肖金安的情谊。 梅姨娘那边,还不等她开口,就知道了她拿了五夫人一堆银子,自身难保的事情。 261、互不相让 更是没有话说。 五夫人那边,一来出不起多少银子,二来,肖金安将他们的官职撸了下来,她既然要拉拢肖金安,自然是不能再去牵涉其中,主动得罪的。 因此,才有了那么一出。 如今得了肖金安的亲口允诺,心里便踏实了,只暗道此趟没有白跑。 何家贤送走了这一干瘟神,心里也踏实起来,任凭五夫人和梅姨娘怎么样闹,她也不大理会,只专心教孩子读书。 方其云得了她的允诺,下场一举过了童生考试,倒是家里的一大喜事。 何家贤便将方其瑞回来就给林姨娘迁坟的事情说,方其云喜不自胜,身体也强壮了许多。 方其瑞在远处收到何家贤的家信,得知方其云也过了童生考试,立时表示要回来帮他庆祝。 何家贤便笑意盈盈的准备起来。 梅姨娘上汀兰院来了,表示要借银子。 何家贤笑笑:“姨娘不是不知道,如今府里的开支,全部是二爷皮毛铺子的那点收入撑着,您开口就要一万二千两,我又去哪里弄给你?” 梅姨娘讪讪的,却又咬牙:“有多少算多少!” “那只有200两!”何家贤命雪梨去取银子,梅姨娘却一生气就甩手走掉了。 何家贤也不恼,只等着五夫人闹狠了,梅姨娘自然有向她低头的时候。 这一次,却是梅姨娘发狠,吵起架来忍不住把五夫人的头用花瓶砸破了。 好了,一万二千两的债务上,五夫人转头去衙门里告状,说梅姨娘买官,逼她还银子。 只是临到衙门击了鼓,还未说出状告何人,就被五老爷叫人拉了回去:“你别忘了,其乐也在里头,若是告,咱们家花的银子,岂不是都被告了?你这蠢女人!” 五老爷气得要死。 五夫人犹自不觉得:“她骗了咱们那么多银子,就这样轻易饶过她?老爷,这口气你咽得下去,我可咽不下去。”她顿一顿:“其乐虽然如今没有官职,可是他岳父还是朝廷官员,自然会包庇一二的吧。” 五老爷见她这样蠢笨,气得一个耳光扇过去:“你是嫌事情不够大么?其乐的岳父位高权重,若是真的被你扯下水,他在朝堂上的政敌,就会一举要了他的命,你当这是小事儿?” 五夫人便忿忿不平:“说给其乐弄个官做做,他偏怕什么肖金安,不敢得罪,也不敢大张旗鼓为女婿谋划。可咱们要报仇的时候,又还得顾忌着他,这算是怎么回事?敢情咱们攀上这个岳家,什么都得不着。咱们一家人为那个悍妇忍气吞声,做小伏低,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你得不到是因为梅姨娘,关亲家老爷什么事?”五老爷神智还算清明:“本来其乐的官做得好好的。可梅姨娘得罪了那个肖金安,咱们家不过是被连累而已。说到底,还得找那梅姨娘,她才是罪魁祸首!” 五老爷也气得不行。那些银子,是五房所有的积蓄了。 说起梅姨娘,五夫人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是啊,我要告她,你又不让?那能怎么办?” 只能认了。这是一个死结。 两公婆说了半天,发觉又回到原点,气呼呼的坐下喝茶水。 梅姨娘那边听说五夫人被五老爷拉回去了,这才定定神拍拍胸脯坐下来。 方才听说五夫人要去衙门告她,她急忙让阿秀找五老爷把这些话说明白了,五老爷倒是听进去了。 只是,阻止得了一时,阻止不了一世,五夫人重整旗鼓后,肯定还要找她的。 只能寄希望于拖到方其瑞回来了。 深秋时节,方其瑞风尘仆仆的回来。 梅姨娘来借银子,方其瑞并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只实话实说:“银子这次都进了货,实在是没有了。家里只有开支的银子,给了你,公中就都没法吃饭了。” 何家贤听了暗喜,也觉得方其瑞说的是实话。梅姨娘如今没有任何偿还能力,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全家都吃不上饭。 为了保持在儿子面前的形象,梅姨娘也不好将事情的始末全都和盘托出。遮遮掩掩的,自然也得不到同情。 那天晚上,何家贤到底是受不住相思之苦,先放下了冷脸。 方其瑞也自然是高兴的。 如此相安无事到了年关,五夫人家也赶着过年,许是知道梅姨娘那里没什么指望了,消停了下来。 何家贤却发觉自己怀孕了。 她的月事这个月没来。起初以为是这段时间要管家里的事情,还要管孩子们的学习,家里的下人,实在是太累了,时间又过得飞快,根本没意识到。 直到总是开始干呕。 方其瑞开心得不得了。 梅姨娘又开始蠢蠢欲动。 何家贤生怕她在自己怀孕期间,趁机掌管府里的事务,做些小动作,整一些幺蛾子害自己,虽然不愿意正面为敌,但是为了保护肚子的胎儿,还是请了五夫人过府一叙。 并没有说什么话,只说了府里的难处,然后说公中的银子,方其瑞都拿去进了一大批货,这两个月,直到开春,只怕三房和五房都只能先自己管自己了。 五夫人虽然不情愿,可是何家贤已经率先将三夫人拉过来说过了,三夫人当场表态说没问题。 五夫人也不好坚持,只能无奈答应。 目前,方府基本上就是方其瑞一个人说了算,既然方其瑞说暂时没有银子,搬出谁也不成。 如此一来,五房捉襟见肘。 何家贤却不点破,只当着五夫人的面笑着问雪梨:“我们房里的那个紫檀木屏风当了多少钱?” 雪梨伸出五个手指头,意思是五百两。 “哎,到底咱们的成色不如梅姨娘的好,我记得前几天她的那个当了七百多两呢。”何家贤叹口气:“家里实在是周转不开,让五婶见笑了。” 刚开始起步的小商人,周转不灵是常有的事情,这也说明要开始做大了,五夫人纵然有再多不满,也害怕因小失大,只能不断的保证支持。 但是对于她们说的梅姨娘当了那么多银子却不还债的事情,她可就不甘心了。 正说着呢,梅姨娘过来,穿着紫金色苏绣的衣裳,何家贤给她看座了,才道:“我现在大着肚子,二爷又在外面东奔西跑的脚不沾地,州府夫人请各大商户的夫人聚聚,要劳烦梅姨娘代替我去了。” 五夫人见梅姨娘身上的衣裳名贵,头上的珠翠也是价值非凡,顿时在心里就气鼓鼓的,碍于何家贤在跟前,不好发作。 只出了院子门,五夫人就怒得一把抓住梅姨娘:“你什么时候还我银子?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五夫人这样的气愤,梅姨娘想到何家贤特意叮嘱她“穿好些,省得丢了方家的体面。”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何家贤故意在给她下眼药呢。 但是今日又有任务,不好在门口真的跟五夫人纠缠,梅姨娘从手上撸下一个镯子:“你先拿着,我去办完事就回来。” 州府夫人宴请,这是她露脸的好机会。只要得了州府夫人欢心,何家贤日后在府中也要给她几分脸面,不会像以前一样恬不知耻的瞎闹腾。 五夫人揪着不放:“我偏不让你去,一个破镯子就想给我打发了。你前几日当的紫檀木呢?那么多银子,先还给我!” 什么紫檀木?梅姨娘要否认,又想到何家贤才当了紫檀木的,就解释说:“我哪里有当?是何家贤当的!你别搞错了!” “我没有搞错!你把那银子拿给我,我才放你!”五夫人闹腾。 梅姨娘躲不开,阿秀早已经跟五夫人的丫鬟扭打在一起。 方其瑞在大门下了轿,抬眼就看见这一幕,立时脸涨得通红。 “五婶!”他先是恭敬叫了一声,从身份上来说,五夫人比梅姨娘更尊贵。 先前不过是碍于梅姨娘掌管着公中的银子,所以才那样巴结。 两个年过半百的女人披头散发,梅姨娘是不屑于跟这样的人动手的。 可是刚才的情势所逼,她不动手,就要白白被五夫人打,不得不还手。 方其瑞看着一向威严端庄的生母,居然跟一个泼妇一般,在门口与亲眷大打出手,委实动怒。 正要问,何家贤一路小跑过来,见方其瑞在,忙道:“我听下人禀告,说姨娘和五婶打起来了,我急忙赶过来看。” 方其瑞就道:“内宅的事你处理吧,我还要看账,先回书房了。” 他话音未落,何家贤就弯腰皱眉:“我肚子……” 雪梨一惊,忙扶了何家贤在门槛上先随意坐下:“……二奶奶听见事情急得很,一路跑来的。别是动了胎气吧。” 方其瑞忙上去搀扶,又吩咐她好好休息。 何家贤又进汀兰院去了。 她不管,方其瑞就不能不管了。 等听五夫人把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说完,方其瑞已经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难怪他一回来脚都没歇,梅姨娘就来借银子。 一万二千两啊,梅姨娘就这样挥霍了? 方其瑞心如死灰的看着梅姨娘,无力的挥挥手:“这事我管不了。” 五夫人一听就崩溃了,若是连方其瑞都管不了,还有谁来管。 那些银子一没有欠条二涉及到买官的,又不敢真的闹大,难道这个亏就闷吃了。 “行,老二,你不管,我只能把她的东西先卖,能有多少算多少!”五夫人气呼呼的就要去家里叫人。 梅姨娘后来置办的东西都是非贵即华,还指望它们撑体面的,当初也有不少跟何家贤较劲儿的意味在里面。 此刻一听,都是她的命根子,是最后的家底了,断然不能如此让五夫人全都搬走。 最好好说歹说,等她去州府大人那里开完会再回来说这事。 “这可是关乎方家的大事,耽误了,要是州府老爷恨上了方家,你担待得起?”梅姨娘被纠缠得实在无法。 五夫人被唬住,答应了。 不信怎么办?打死了人还是没有银子。 梅姨娘这才收拾了一下,赶紧去了州府夫人哪里。 去得迟了,州府夫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亲近也不大可能了。 领了任务回来,不过是燕州城有灾民涌入,每家商户要摊派银子,因为是硬性摊派,不好州府大人出面,毕竟是没有朝廷正规手续的。 州府夫人与各家夫人拉拉家常,也就各自心中有数的定下了。 方家是一万两。 何家贤听了此话气得从椅子上蹦下来:“一万两!她是怎么算的?” “怎么算的?自然是把宝乾的产业也算在里面了。”梅姨娘默不作声。 何家贤冷冷看了梅姨娘一眼:“我去问问。” 派人送了拜帖,果真是一万两。 方其瑞虽然不忿,却也只能认了。方宝乾的产业如今都是封着,靠店租过日子,可说到底,这些产业也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他们就算说破了天,说如今方府不过是靠一个皮毛铺子撑着,人家也不会信。 还不如老老实实交了,等有朝一日方宝乾接管,官府少找些麻烦也是划算的。 如此,又开始筹银子,最后不得已,只能盘算将方宝乾产业中的一处铺子卖了。 五夫人吃过早饭就来找梅姨娘。 梅姨娘心里有了些路子,急忙拉了她到外面:“你且等一个月,我还你五千两。若是做不到,你再来拉我的东西去卖。” 五夫人半信半疑,逼着梅姨娘给她写了一个五千两的欠条,为期一个月:“我姑且信你。” 之前以为方宝乾的产业是绝计不能动的,这是方其瑞的底线,两个人为这件事情吵了无数次了。到最后方其瑞不理她,也都是为方宝乾。 时间一久,她就不敢再提让方其瑞接管侄子生意的事情。 可如今方家需要银子的时候,还是动了方宝乾产业。 可见这个规矩,不是不能变动,而是看人变动的。 既然如此,她有的是办法。 肖小姐来方家频繁了些,比周慧茹都要多。 她来了也不说话,似乎没将方宝乾放在眼里,只是每日打扮的明朗冷艳,一天赛一天的美。 何家贤诧异莫名,然然笑眯眯的:“她每日跟梅姨娘学写字呢。” 262、一波三折 既然不关她的事,何家贤也不好干涉。 直到过完年后的正月十五,方宝乾受了风寒。 周慧茹没来,肖二小姐偶遇方宝乾身边没人,小心妥帖的去照料他。 方宝乾已经快十四岁了,于男女之事上,虽然不大明白,但是懵懵懂懂,也隐约有些知道。 他病得昏昏沉沉的,当肖二小姐的嘴唇贴到他冰凉的脸上,他觉得烧的滚烫的面颊舒服多了,没有拒绝。 相比于周慧茹动不动就生气,好的时候大笑,肖二小姐这样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倒是让他很受用。 伺候方宝乾的小厮,被肖家丫鬟拉到边上一起翻花绳。 等送药的丫鬟看到这不雅观的一幕大叫时,木已成舟。 方宝乾病中轻薄了肖二小姐的消息,方家上下都知道了。 梅姨娘匆匆赶过来,要为肖二小姐“主持公道”。 怎么主持呢?要么定亲,要么赔偿。 方宝乾自然不愿意这样贸然定亲,那么赔偿的条件是一间铺子,或者一万两银子。 肖家愿意息事宁人。 何家贤听到梅姨娘提得条件之后,就明白过来。 这是与肖家勾结在一起,拿肖二小姐的名节,换银子赔给五夫人啊。 也不知道肖家怎么脑残,就同意了。 何家贤亲自往肖家走了一趟。 肖夫人的意思很明显,就听梅姨娘的安排。 “我们肖家,在燕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说起来,早些年受过梅阁老的恩惠,如今才有了这家业。”肖夫人说起话来一点余地都不留,但是脸上的笑容却从未停过,似乎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一般:“二小姐虽然是庶出,不是我亲生的。但是这些年养在身边,也跟亲生的一样。如今他被你家大少爷欺负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能看着不管。” 肖夫人仍旧是微微笑:“我还是那句话,你家若是有诚意解决问题,两条路,要么娶了她。要么,就赔偿,此事,我自然会让人下封口令,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也不提。” 何家贤见肖家态度这样强硬,暗想定然是梅姨娘授意的,气得坐都坐不下去,立时就走了。 联合外人来坑家里人,算什么本事。 或许,在梅姨娘心里,此刻早已经没有家里人,只有银子了。 那面,肖二小姐就此在方家住下,哭哭啼啼抽抽噎噎的,肖家也不说将她接回去,一日三餐的定时给何家贤请安,闹眼子。 何家贤知道肖家这是逼自己表态呢。 将此事与方其瑞商量,方其瑞的意思是既然做都做了,那就娶进来吧。 肖家的家世门楣,也不至于辱没了方宝乾。 可一来方宝乾不愿意,二来何家贤实在忍不了这口闷气。 思来想去,叫了方宝乾悄悄去了一趟从府,拜访了方玉珠。 再出来时,方宝乾有些郁闷:“……二婶,反正要娶,那还不如娶周姐姐呢。” 何家贤自然也是不大喜欢周慧茹的,只是对于春心刚萌动的方宝乾,不好言明,万一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反而得不偿失,便笑着说道:“这只是一计罢了。你姑母给你挑的小姐,乃是诗礼传家,虽然家中有功名的人不多,但是家教是极好的,门楣也比肖家高。若是定了你周姐姐,只怕肖家不服气。等肖家得出结论,要放弃了,咱们再退婚不迟。” 方宝乾本就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没忍住捅出了篓子,他总恨当时鬼迷心窍,为何没有推开肖家小姐。如今见何家贤大着肚子四处奔走为他筹谋,到底是感动的,也就不再僵持,答应了下来。 方玉珠给何家贤找的侄媳妇,家里的老爷外放在任上,家中只有夫人和小姐,少爷。 小姐姓伍,不过十三岁的年纪,知书达理,性子和缓。 家中人际关系简单,何家贤一听就满意。 等方玉珠前去说合,说了求亲的事情。 伍夫人听了初时有些不愿意,一个是孩子年纪小,另外一个觉得方宝乾手中产业大,怕引起别人觊觎。 方玉珠便说:“您看的都是缺点,偏我看的都是优点。方宝乾是方家嫡长孙,叔叔和婶子您是知道的,若是想侵吞财产,只怕早就没有宝乾什么事儿呢,又何苦为了那些觊觎财产的人,眼巴巴的早早就要跟人定亲呢?以他的条件,等大一些了,自己随意挑选不是更好?再说,姑娘嫁过去,除了一个婶娘,何家的二姑娘,名声你是知道的,讲道理讲人情。上面却没有嫡亲的婆婆,吃喝有人管着,但是言行举止又没有人管,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 伍夫人听了也觉得甚有道理,便答应了。 如此两家悄悄换了八字和庚帖,又交换了定礼。 为了稳妥起见,方宝乾也悄悄在门外看了一眼那位伍姑娘,见生的眉目精致,小巧可人,就再也没什么芥蒂了。 反正是权宜之计,到时候再退婚也不迟。 何家贤得了这一处婚事,再去肖家上门时,底气就足得多:“我们考虑好了,还是娶进门的好。只是我们早已经跟伍家小姐定亲了,所以肖二小姐,只能委屈做小了。” 肖夫人一听,气得浑身直抖:“做小?何家贤,你欺人太甚!之前哪里有婚约?突然就有了!还不是想欺负我们家?” “就是欺负你了?怎么了!”何家贤霸气外露,早就看肖家不顺眼:“我欺负你,也是你自找的。若非你家姑娘将人都遣开去,自己送上门,能有这么一出?你要么就答应,要么就撕破脸,说出去看谁没脸!” 先前是担心说出去影响方宝乾娶妻,如今已经定了伍小姐,妻子有了。就算传出去,也不会因为方宝乾在病中,昏昏沉沉被人引诱了,亲了一口而真的退婚。 这对伍家来说,也是得不偿失的。 肖夫人也自然想明白这一点,指着何家贤:“好呀,居然用局来哄骗我。我们家的女人绝不做小!要么你赔银子吧,赔一间铺子!” “赔银子?”何家贤轻蔑的笑起来:“肖夫人想必不知道吧。我家大少爷因为那一吻,对肖二小姐念念不忘,决心要娶她了。若是肖家不愿意,我们反倒是要说道说道,为何妾有情了,郎也有意了,这会儿要来棒打鸳鸯!” 意思就是肖二小姐勾引方宝乾,方宝乾也认了勾引,两个人情投意合,不该拆散的。 何家贤看着肖夫人再也不复往日的笑意,终于寒了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得铁青,心情大好,笑眯眯的告诉她:“同在燕州城,您是不是听过一个故事?那会儿说书的人,说的可火了。说是有一个契丹人,叫乔峰,喜欢他的有两个女子,一个叫阿朱,一个叫阿紫……” 肖夫人诧异的望着她,不知道这会儿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家贤笑眯眯的:“当初关于何家的谣言满天飞,这话本子就是我写的。想必您也听过我的才名。若是我有心,照样可以把肖二小姐和我家大少爷‘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故事写上三四集,让说书人说得大家听听。反正我家是男儿,一时名声不好,过几年也就散了。倒是你家小姐……啧啧,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偏就……” 她话没说完,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肖夫人这才明白何家贤早就包藏祸心,忍不住爆粗口骂她。 何家贤也不恼,等她骂完了才道:“肖夫人若是骂完了,赶紧把肖小姐领回来吧。” 肖夫人也不笨,自然不会真的让肖二小姐做小,只能忍气吞声,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过。 同时,她也暗恨方家无耻,何家贤无耻。居然能做出对女子贞洁不负责的破事。 但是此事又只能忍了,忍出一口内伤。 肖家的事情就此平息。 周慧茹听方宝乾说了,来方家更频繁了。 何家贤也不是那拘礼的人,听说定亲双方婚前不能见面,可伍小姐还那么小,算不上失礼。 于是然然经常邀约伍小姐过来玩。 伍小姐家中没有族亲,成日里跟母亲在一起,性子虽内敛,可是架不住少女天性。 方家又没有那么多规矩和条条框框,来了几次之后,很是喜欢然然。 周慧茹觉察到敌意,少不得要在方宝乾面前故技重施,不是崴了脚,就是帕子掉在地上,让方宝乾去帮她捡。 刚开始方宝乾还挺乐意,次数多了,很多次都是当着伍小姐的面,他就有些尴尬。 在知道对面的小姑娘是自己未婚妻的情况下,虽然也是要退婚的,但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偏伍小姐大意不察,只一味沉浸在方府的自由天地,和然然在一起,朋友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中,对于未婚夫婿方宝乾,相反并不是那样上心,很多小动作都未觉察到。 这让方宝乾的心思,起了微妙的变化。 任何男人都会嫌女人事多,哪怕是少年。 周慧茹终于在方宝乾吃饭时偷瞄了伍小姐第五次,而忍不住哭起来了。 方宝乾哄她。 她眼泪汪汪:“你是不是喜欢伍薇了?” 方宝乾一愣:“我为何要喜欢她!” “你跟她都定亲了!” “定亲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她还天天上你家玩,不要脸!” “你别骂人啊。本来我们定亲,后面还要退婚,就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二婶觉得愧疚,叫她长上家里来玩,补偿她。说好了,日后若是退婚,也要收做干女儿的。” “说得好听,我看你二婶根本没安好心。一点也不像要退婚的样子!” “你说我可以,别说我二婶,她是好人!” “好人,霸着方家不放。还有,你都十四岁了,为什么方家的产业还不给你?” “你操这些心干什么?”方宝乾有些烦,觉得她越权了。 方家的产业,说好是十六岁给他的。周慧茹未免越俎代庖了。 可在周慧茹眼里,从方宝乾回外祖父家,第一次跟她说话,对她表示出兴趣,向她示好开始,她就是跟方家的产业联系在一起的。 母亲和大伯母,二婶都是这样说话:“慧茹啊,等你做了方家的少奶奶,可别忘了咱们呀。” “是啊,方家的产业,那就是咱们三代人也吃不完。方宝乾还小,上面又没有父母,到时候还不是仰仗你比他大,帮他打点。” “是啊,你可要做一位贤内助啊。” 这样的话听多了,她也觉得自己该是方家未来的女主人,方家那堆三代人都吃不完的产业的女主人。 现在,这个女主人的地位岌岌可危,她怎么能不急? 再怎么有心胸,到底还只是十几岁的稚嫩女子,忍一时可以,忍一世不行。 争吵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三就有四。 方宝乾站在池塘边上吹凉风,心烦意乱。 伍小姐也站在池塘边上吹凉风,笑呵呵的。 方宝乾看着她恬淡的笑颜,问道:“你笑什么?” 伍小姐眯起眼睛,像月牙儿:“我听说我们定亲了。未来夫君这样俊俏,我不该笑么?” 方宝乾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容貌,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没有五叔好看。” “五叔再好看,又不是我夫君,我看他作甚?”伍小姐很自然的回了一句。 方宝乾磕磕巴巴,受宠若惊:“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家里的那些产业……” “我娘说,银子多了未必是好事,担惊受怕,人累心也累。我爹也是这么说,他每个月俸禄拿二十两,剩下的都寄回家中。”伍小姐是真正不知道人家疾苦的,天真无邪:“银子够花就行了,我家里没钱,可是我很幸福。” 方宝乾心里一动,看见眼前的少女,才觉得是真正少女的模样。 “我哥疼我,我娘疼我,我父亲疼我。加上你又这么好看,我自然高兴。”伍小姐是真心知足常乐的:“然然姐姐也对我好呢。我长这么大,没有什么表姐表妹,也没有堂姐堂妹,所以娘常常担心,怕我嫁到别人家,不懂这些,受欺负。可我到你家,二婶对我也好,二叔虽然不怎么笑,但是也不板着脸。挺好啦,这下我娘可放心了。” 263、方府遭劫 方宝乾心里彻底意动。 对于一个生怕别人是为了他的银子来的男人,还有什么比单纯更吸引他的品质。 方宝乾去了何家贤房里,请她不要跟伍家退婚。 何家贤故作不知,诧异道:“为何?肖家事端已经平息……” “我……我……”方宝乾犹豫:“请二婶再替侄儿走一趟!” 何家贤忍住心里得意的笑容,有些为难:“只怕伍家,还有你姑母那边都不好交代。再说,之前你一时不察,被肖家小姐钻了空子,现在是瞒住了。可若是以后被翻出来,伍夫人爱若明珠的女儿,定然是担忧你再把持不住。” “侄儿负荆请罪,一定吸取教训,再不教人有机可乘,叫伍夫人和伍小姐担心。”方宝乾愿意担当。 这是何家贤没有料到的。 她本想此事瞒过去,方宝乾动心了就借坡下驴,不再提退婚的事情,就这样圆满了。 现在听方宝乾这样说,心念倒是一动。欺瞒得来的圆满,终究不是真正的圆满,若是能开诚布公,并获得伍家的原谅,这才是真正的圆满。 此番一折腾,伍薇对方宝乾也是很钟情的,事情倒是有七成把握。 遂约了方玉珠,带上方宝乾,去伍家负荆请罪。 伍夫人自然是动了震怒,当即就要退婚。 方宝乾跪在地上,言辞恳切,保证日后必不负了伍薇。 考虑到女儿家的名声,以及方宝乾诚心悔过。伍夫人让步。 只是,看何家贤的眼神,却不那么和善了。 这个恶人,何家贤来之前就下了决定要当定了。好在她不是方宝乾的亲娘,也不会成为伍薇的婆婆,所以伍夫人才能既往不咎。 否则,一个这样能算计的恶婆婆,谁做娘亲的,都不愿意将女儿给他儿子做媳妇的。 周慧茹那边,在和方宝乾争吵过几次之后,到底是来低头了。 方宝乾才去伍家认了错,这会儿吸取教训,再也不复往日的亲密。 周慧茹气得直跳脚,却也没办法。 在设计让伍小姐故意出丑之后,被然然抓住罪证,方宝乾彻底反感她,反而对柔弱娇小的伍薇心生保护疼惜之意。 初秋时节,何家贤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方宝玉。 梅小姐也有了身孕,双喜临门。方其凯仍旧是埋头苦读,准备来年三年一次的会试。 方其云秋季下场考秀才,名落孙山。 方宝坤下场考童生,名落孙山。 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方家未能幸免。 五房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在方宝玉的满月酒上,五夫人堵住了梅姨娘,宣称若是再不还银子,就只能去州府老爷那里告状,鱼死网破。 梅姨娘被逼的无法,到底卖了一些首饰,先还了几百两。 心里恨死了何家贤。 然然快及笄了,真正到了说亲的年纪,拖都没得拖。 何家贤万般不舍,却也只能顺应大流。 只是,还未到媒婆上门时,然然却跪在何家贤面前:“……婚姻大事,可否容女儿自己做主?” 有心上人,倒是好事。 不知是谁? 然然却半天开不了口,只说等等,过段日子就知道了。 何家贤是从方玉珠的女儿,从玉绣口中听到的。 当时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懵了。 然然喜欢的竟然是从家长孙,从璘。 从璘十六岁,生的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人也上进,中了秀才,和方其凯一样,在准备会试。 只是,他是从家大爷的儿子,而且是老来子,上头有三个姐姐,宠溺的脾气有些暴躁。 想到方玉婷与从家大爷那些龋齿,何家贤就知道,绝对不行。 然然却还讳莫如深,沉浸在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的两情相悦中,无法自拔。 何家贤请了方玉珠来想办法。 方玉珠也有些感慨:“真是孽缘!” 片刻后又道:“大伯自从没了官职,有些意志消沉。从璘这孩子倒也不错,只可惜一心想要扳回脸面,有些激进和冒失。” 极端的人,更不能成为良配。 何家贤早期有意识培养然然的主见,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自尝苦果。 然然比她还要倔强,认定的东西,九头牛都拉不出来。 对于青春期的孩子,何家贤一向认为,堵不如疏。 可对然然,她是真舍得看她走一点弯路,摔一个跟头。 方玉珠闻言叹气:“先劝,劝不成,就关。我那边,想法子,让从璘死心。” 谁知道那从璘的法子更多,然然没办法再去从家,他就将情诗写在风筝上,放飞在方府的上空。 别人看来不懂,然然确是一看就懂。 更加妾身如蒲草,郎君如磐石了。 何家贤越发烦躁,出了月子就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方其瑞更是简单粗暴,看着何家贤如此劳累,为了免得她操心,直接将然然关在房间里,连院子都去不得。 然然哭闹了两天,歇了。 五夫人又上门来闹,直接派人将梅姨娘屋子里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还欠好几千两呢。 梅姨娘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冷笑一声。那眼神,渗得阿秀发抖。 何家贤思来想去,然然性子犟,别当真闹得父女不合,还是将此事透露给了从家。 果然,从家就压根没看上方家,从从大夫人,到从大奶奶,每个人都反对。 甚至对何家贤的到来,如临大敌。 并且火速给从璘定了亲——在此之前,从璘一直以要发奋苦读,考上举人了之后再议亲的。 这门亲事,从家几乎使上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选好了。 是一个没落伯府的千金。 虽然没落,但是在京城,又是嫡长女,正室唯一所出,自然是千般宠万般爱的。 说是能少奋斗十年也不为过。 从璘先是犹豫,表示非然然不娶,待听长辈们分明白利弊之后,却是答应了。 火速订了亲。 方其瑞这才将然然放了出来。 然然听说此消息后呆若木鸡,许久才回过神。 何家贤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消化。 冬天一日冷过一日,何家贤带着襁褓中的老三,没多少时间开解然然。 只能将她拘在屋子里,读读书,看看弟弟。 方其瑞年前要出城,去乡下收租子,耽搁两三天。 梅姨娘建议道:“宝坤看样子不是读书的材料,莫不如提早让他接触一下生意,日后若是真的读不好书,没办法读取功名,也可有一技之长,帮你,帮宝乾做点事,打打下手,都可以。” 倒是很有道理。毕竟方其凯,方其云都是童生考试轻而易举的都过了。 唯独方宝坤不过。除了没天分,也没别的解释。 方其瑞不在家中,何家贤又要管家里的一应事宜,又要看顾孩子,分身乏术,然然道:“我也大了,总不好什么都不管,这样吧,娘把去裁缝铺子算账的事情交于我去办。省得您身体不好,又还要跑一趟。小弟弟也离不开你。” 何家贤只当她想出去散散心,借口出府,想到前段时间关了那么久,也有些心疼。便叫她带了两个护院,两个丫鬟,坐了马车出去,并约定晚饭之前回来。 其实要不了那么久,然然也心知肚明,娘亲这是心疼她呢。 便一口答应。 只是到了下灯时还没回来。派人去裁缝铺子里问,说是下午就把帐结了走了。 何家贤生怕她离家出走,亲自去她房里看了,发觉没带什么银两衣裳之类,心里稍微放了心。 然然那么大了,不大可能被人掳去,倒是有可能去从家。 派了最伶俐的雪梨去从家打探,若是发觉小姐,强行也要带回。 雪梨领命。 等到月亮升起来,雪梨还未回来。其余各院早就歇下,静悄悄的,唯独何家贤躺在床上,焦虑的等消息。 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何家贤起身,梦梨在外面值守,居然没有声音。 何家贤顿感大事不妙,轻声叫了“梦梨”!外间突然熙熙攘攘吵闹起来,只听见梦梨一声尖叫,又没了声响。 门被一脚踢开。 两个蒙着脸的黑衣人冲进来,一把钢刀架在何家贤脖子上,梗着脖子红着眼睛:“出来!” 何家贤吓得要死,却只能强作镇定,看了一眼混乱的被褥里面,尚未被发觉的方宝玉,他兀自睡得正香呢。 何家贤不假思索的出了门。 这才发觉汀兰院里面,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二十多人,除了回家休息的,还有十来个当值的,全在。 匪徒一伙人不多,不过六个。方其瑞走时带了几个护院走,然然带了两个,剩下的除了睡觉的,只怕都被放倒了。 值夜的护院有五人,不知道此刻在何处。 他们是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搜的。 最后搜到汀兰院。 全院子都关了灯,这些匪徒,是如何能精准的抓了方其凯和梅小姐,还有院子里服侍的人,将他们绑了,一路拎着。 又到方宝乾和方宝坤的院子,将他哥儿两绑了,再跟方其凯他们的绳子捆到一处。 最后是方其云。 再摸到汀兰院来。 何家贤想的时候,双手被捆住,扔在了人堆里。 其中一人为首,另外一个对他说:“老大,清点过了,除了有位小姐不在,都到齐了。” 到齐?何家贤环顾一圈,并未看到梅姨娘。 他们怎么知道清点人数,谁在谁不在,谁住在哪个院子,先抓谁慢抓谁? 何家贤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恨不能将梅姨娘抓过来吃其肉啃其骨。 “你女儿呢?”为首的人生怕有漏网之鱼,对着何家贤问道。 “我不允她的婚事,前两天离家出走了。”何家贤不假思索,暗自幸庆然然跑了。 “有这种事?”为首的匪徒头子啧摸一下嘴:“你们两个去各院子里搜搜。” 他们人少,若是有人去报官,可就大发了。 何家贤见又走了两个人,剩下的不过四个,正在想办法怎么逃脱时,匪徒头子已然开口:“行了,别想主意了。若是我见你们谁挣脱,立时就是一刀,看是你的手快,还是老子的刀快!” 何家贤跟所有人一样,被那月光下,寒光闪闪的刀,吓得一哆嗦。 “放心吧,老子只求财,不害命。”他走到何家贤面前:“我现在给你松绑,你去把值钱的东西都给老子拿出来。最好是银票,别的什么的,先算了。” “我们院子里没啥值钱的。您既然对方家如此熟悉,自然也知道,我这院子开销大,收入少,早就靠当东西为生。前几日还当了个紫檀木的屏风呢。”何家贤不想进屋,怕吵着孩子。 “别骗我!”那个老女人可是说,汀兰院是最有钱的,否则他不会把最后的据点放在这里。 “我没骗你。你大概也听说了,方家的产业全都握在嫡长孙方宝乾的手中。他屋里有一个箱子……”何家贤面不改色,强迫自己镇定。 方宝乾到底年纪轻,听见何家贤这样就倒戈出卖自己,气得青筋爆出,怒喝:“二婶!” 一旁早有个匪徒刀架在脖子上,吊儿郎当:“嫡长孙呢?给我出来!” “不用叫他,那箱子只有我知道在哪里。而且也在我手里。这钥匙与众不同,也只有我知道怎么开。”何家贤慢悠悠的道。 “走吧。”那匪徒将刀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架在何家贤脖子上,同时牵着她手上的绳子:“你去取来,我就信你的话。” 方宝乾立时明白何家贤的意思,一改方才的愤怒,带着一丝悲壮:“二婶!” 何家贤起身,冲方其凯使了个眼色。 方其凯即将为人父,知道何家贤是让他先忍耐,将直起的身子委顿下去。 何家贤慢悠悠的朝方宝乾的院子里走去,希望遇到巡逻的护院队,五个人对一个,还是有些胜算的。 只可惜,院子里静悄悄,并没有看到护院们的身影。 那匪徒想来对方家不太熟悉,经过梅姨娘院子的时候,脚步停滞了一下。 何家贤发觉梅姨娘的院子,的确从大门口就比别的院子都要奢华,只怕那匪徒以为嫡长孙住的最好的院子才是,忙笑着道:“到了。” 264、设法自救 匪徒弯弯绕绕的,也早已经不知道哪里是哪里,抬脚就跟着何家贤进了梅姨娘的院子。 一脚将门撞开,那匪徒似乎没料到里面居然有人,阿秀和梅姨娘缩在床上,眼露惊恐的看着进来的匪徒和五花大绑的何家贤。 不等梅姨娘说话,何家贤大声叫道:“大姐,快跑,去报官救我们!” 梅姨娘正要呵斥她,阿秀却是被吓着了,起身从床上冲下来,拔脚就跑,那匪徒转过身去,一刀朝她后背劈去。 阿秀哀嚎一声,倒在血泊中,起不来身。 匪徒本意也不想杀人,见她不能动,在屋里找了一条布,将梅姨娘绑住。 梅姨娘本待说人就是她引来的,当着何家贤的面,却怎么也不敢说,只任由那匪徒绑了,只想着待会儿去跟匪徒头子解释清楚便好,对于躺在血泊中的阿秀,看也没看她一眼,抬脚从她身上跨过去。 何家贤早就被那匪徒发觉耍了他,左右开弓将她扇了好几个耳光才出了气。 又推她两个人:“快些走!别磨磨蹭蹭的耽搁时间。” 何家贤恨恨的看了梅姨娘一眼,走在了前头。 方宝乾的院子不远。 何家贤示意那匪徒将箱子从床底下抬出来,又让他给自己松绑。 匪徒道:“你把钥匙给我!” “这锁有门道,你开不了。这可是方家所有的身家性命,自然不是一般的锁。否则,你们头头也不会叫我来了。” 匪徒将信将疑。 何家贤道:“其实钥匙就在我身上。只是里面的东西太多,光是房契铺子就有二十多本,你一个人搬不动。还是去叫人来抬过去,让你大哥分吧分吧。” “有多少?”匪徒难以置信。 “你不知道方家是燕州城首富么?”何家贤笑笑:“里面的东西若是都算起来,二十万两是有的。” “多少?”那匪徒说话都哆嗦了。 “二十万两!”何家贤重复一遍。 又道:“不知道是你们六个人分,还是又更多的兄弟?若是一个人的话,只怕三辈子都吃穿不愁。六个人的话,就是一辈子了。若是还有其他的弟兄,几十年也就挥霍完了。” 那匪徒动了心思,耳畔听见何家贤跟梅姨娘压低声音耳语:“大姐,宝乾的院子挨着二门,你待会儿一出去,我拖住他,你就先跑,一闪身后面就是长街,跑三里路就到了城门……” 匪徒怒喝:“不许说话!” 何家贤闭嘴。 可刚才的话,早已经飘进匪徒的耳朵。 三辈子!他坐在箱子上面,陷入沉思。 何家贤又趁机跟梅姨娘说道:“大姐,待会儿记得奋不顾身的跑。活的一个是一个。我看那个头头目露凶光,只怕不会留活口了。只是不知道是杀光我们,还是杀光所有的人……反正保一条命是一条命……” 梅姨娘听得翻个白眼,闭嘴不言,不搭理她。 她怎么不知道何家贤的意思,是要这匪徒带着钱私吞。 反正她的目的是要何家贤不好过,方家不好过,管最后谁得了钱,出气就好。 那群匪徒,除了为首的有些胆量,其余的人都是小混混,没有害命的胆子。 方宝乾手中的产业,从她当当家人开始,就筹谋起来。 眼看着他一天一天大了,离十六岁不远了,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不想产业交到他手中。 到那时候,她的儿子,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除了明抢,何家贤是不会把钥匙拿出来的。更遑论这个箱子,她也是从来不知道,居然藏在方宝乾的床底下。 床底下挖了一个坑,有两块青石板是活动的。 好一个何家贤,瞒得她好苦。 那面匪徒已经考虑好了,命何家贤把钥匙交出来。 何家贤朝方宝乾桌上一个抽屉努努嘴:“钥匙在盒子里,你开不了。” 匪徒拿了钥匙,果然能插进去,但是的确左右扭动,怎么都开不了。 “你来!”耽搁的时间太久了,难免大哥不派人来寻他。匪徒如此想着,给何家贤松了绑,刀架在梅姨娘脖子上:“你若是敢耍花样,我就杀了你大姐!” 梅姨娘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招数,顿时欲哭无泪。 何家贤怎么会顾及她的性命。 只能低声对那匪徒道:“是我叫你们来的……我认识你们大哥……” 匪徒哪里肯听,哪里肯信,将刀往脖子那边一靠,梅姨娘顿时觉得皮肤上冰凉凉的,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冲着何家贤:“你快些呀,别磨磨蹭蹭的。” 何家贤哪里会听她的话,故意慢悠悠试了几下,打不开,见梅姨娘急得脸色都白了,匪徒也一脸不耐烦,这才从腰间掏出真正的钥匙,换了之后,开了锁。 匪徒压着梅姨娘过来,低头朝箱子里看去。 就在此刻,何家贤操起方宝乾床头的烛台,用力朝匪徒头上砸过去。 匪徒一下子吃痛,拔过刀推开梅姨娘就去砍何家贤。何家贤一面往外面跑,一面对梅姨娘大喊:“大姐,烧了那些地契!” 匪徒心里一惊,急忙回头看梅姨娘,梅姨娘也一惊,直起身来看匪徒。 她手被绑着,自然没办法烧地契。 匪徒这才知道何家贤声东击西,上了她的当,此刻院子外面黑乎乎的,她出了门,便不知道躲在哪里去了。 梅姨娘也看出匪徒想独吞的企图,见何家贤跑了,有些焦急:“你别听她废话,就是我跟你们大哥一起合作的。你赶紧拿着这箱子去找你们大哥……” 若是大哥最后白忙一场,真的全叫这个匪徒私吞,那她还有好果子吃? 那匪徒听见是她,半信半疑,只一刀背打在她后脖子处打晕了,自己从箱子里面将那一叠契约拿出来,又生怕万一契约不能兑现,翻箱倒柜的找银子,不料方宝乾是靠领月例银子过活的,自然是没找到什么。 用包袱将契约束缚住,匪徒按照何家贤说的,出了门一拐,果然看见有个角门开着,便闪身出去。 何家贤把手装作被绑住的样子,一步一步回到汀兰院,对土匪头头道:“你们那个兄弟,一个人把房契地契,金银财宝全都拿走了!” 土匪头头一惊,看看现场不过只有五个人,刚才派的那两人也回来了。有些不信。 何家贤道:“我知道是梅姨娘勾结你们来的,谋的就是方家的财产,方才他和梅姨娘两个人一合计,觉得七个人分不如两个人分,抬着箱子就走了。梅姨娘给他引路,走的就是府里的小门。” 土匪头子头一瞥,便让一个人过去看看,又用刀逼着何家贤蹲下:“你别耍花样!” “我能耍什么花样,银子我是不指望保住了,只求你们能饶我们性命,这才赶紧回来报信的。我怕你得不到银子,恼羞成怒啊!”何家贤将利害关系都说明:“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老大,真是的。有个老女人躺在地上,被打晕了,我问她话,她说老五一个人把财产都带走了。”派去探信的人回来禀告。 土匪头子将刀往地上空砍一下:“妈的,快追!”又留了两个人:“看好了,别让他们报官!” 一行人匆匆忙忙出了汀兰院,就往院子外面跑去。 何家贤见那二人年纪小,想来是最不受用的,也不吭声,只蹲在地上,将假装绑住的绳子松了,悄悄给方其凯解绳子,方其凯又激动又害怕,还带了几分勇气。 梅小姐见他在动,低声问了一句什么,那看守的土匪突然厉喝,寒光一现,刀指着她:“说什么,闭嘴!” 梅小姐胆子小,顿时只觉得腹部一痛,便有一股热流从下身出来,脸色惨白。 最靠近的丫鬟知道她有身孕,一直妥帖照顾,突然见她变了脸色,忙问道:“四奶奶,你怎么啦?” 梅小姐低声道:“我肚子痛……” 这话听得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一惊,那丫鬟趁着月色,见她大腿裙摆处颜色变深,大惊失色:“四奶奶小产了!” 方其凯整个人气血上涌,不等何家贤将绳索完全解开,自己背着手站起身兜头就往那匪徒肚子上撞过去:“我跟你拼了!” 他这样一喊,两个大门口值守的护院,被绑进来的,也起身用身体去撞那劫匪。 那劫匪猛然被三个人一撞,晕头晕脑,何家贤趁机上去,抢了他的大刀,一下子就朝他身上劈过去。 那劫匪下意识用手一挡,胳膊就被划出一个深深的伤痕,血染红了衣裳。 另外一个劫匪见势不妙,举起大刀就朝何家贤砍过来。 方其凯因爱妻爱子遭到不测,激发了前所未有的男人血性,举起手就迎向那劫匪的刀口,本来松散的绳子碰到刀刃,倒是一下子解开,他用肉身挡了一刀,抬脚就朝劫匪心窝踢过去。 何家贤趁机用刀将两个护院的绳索割开,那两个护院身高气壮,跟两个劫匪斗在一起。 等又放开几个小厮时,那两个劫匪就不再是对手,几个回合就被打趴在地上。 何家贤命人用绳子将他们捆了个严严实实,一齐拖到汀兰院内屋。 此刻既不敢去报官,怕路上碰到回来的劫匪杀人灭口。 又不敢聚集在屋子里,万一劫匪没找到地契铺契,最后放火烧屋,到时候人证物证全无,一屋子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思来想去,却是抢了那劫匪的大刀,又让众人去汀兰院的小厨房,拿了剪刀,菜刀,锅铲,甚至烧火棍。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只有杀出去一条路!”何家贤将利害关系都说了:“咱们人多,他们虽然有武艺,但是不一定能打得过。若是打不过,机灵点的立刻去报官!” 众人也齐声表示同意。 何家贤留了一个稳重的有经验的婆子照顾梅小姐,命方其凯也留下,方宝玉也托付于他,命他守好屋子,不要发出声音。 又把两个劫匪结结实实分开锁进两个不同的客房,这才率着十多个人,浩浩荡荡杀出门去。 算起来,那边四个劫匪,身强力壮有武艺,他们统共不过十多个人,虽然数量多,但是一半都是女人孩子,方其云基本上算不上劳动力,唯独方宝乾还有些力气。 真正能打的,也就是两个护院,两个小厮,再有一个方宝乾了。 劫匪有刀,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仗。 何家贤心里直哆嗦,想到才三个月不到的方宝玉,心里充满不舍。又将方宝乾拉在手中,心里只祈求那个匪徒没有跑太远,被土匪头子逮到,然后他们分赃。 可是,这样一来,方家的产业又保不住了,委实对不起方宝乾。 何家贤心里惴惴不安。 外面已经传来喧闹的脚步声,何家贤心里一惊,命令大家原地不动,喝道:“这是一场硬仗,只能活,不能死!男人冲在前面,女人想办法去报官!” 众人一致答是! 脚步声在月色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叫声:“娘!” 何家贤听出是然然的声音,浑身抖如筛糠,犹如坠进冰窖。 她怎么忘记了然然,若是她回来时恰好碰到劫匪,此刻是不是被绑做人质了? 下一秒,却是然然扑进了她的怀里:“娘,你没事吧?弟弟有没有事?” 何家贤听着,犹如天籁。 然然身后闪出一列官兵,压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劫匪! 何家贤这才松了紧绷的弦,手里的大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众人也都纷纷松了口气,互相检查有没有受伤。 只听不远处的汀兰院里,传来婴儿的啼哭。 何家贤心里一紧,急忙快步跑过去。 其余人也赶过去。 汀兰院内屋的门户洞开,里面黑乎乎的不知道被谁吹灭了灯。 官兵手上有火把,靠近了,却是不知道何时,两名劫匪已经逃了出来,冲进了屋子,打伤了方其凯,抱着方宝玉。 何家贤凄厉的喊了一声:“不要!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别伤着孩子。” “放了我大哥还有几个兄弟!”瘦些的劫匪叫喊着,将手架在孩子的脖子上,作出掐的姿态。 265、封诰命 他那间房门长久没有住人,虽然被绑着,但是他撞了几下,锁就被撞开了。他走到小厨房,摔碎了一个碗,磨断了手上的绳子,把另外一名劫匪也放了出来。 两个人正要逃跑,就听见外面有官兵说话的声音,远远看见大哥似乎是被制住了。 两个人只好折返过来,却听见汀兰院内屋有人说话,急忙闯了进去。 一脚将没有防备的方其凯踢翻,响声惊动了孩子,就把孩子抱了过来。 丫鬟搂着气息奄奄的梅小姐靠在角落里面。 梅小姐小产落了血,两名劫匪嫌她脏,怕沾了晦气,倒是没对她怎么样。 听了劫匪的条件,何家贤一脸哀求看着捕快领头的:“怎么办?放了他们吧,放了他们,我们方家不追究了!” 她急得要哭出来。 然然也哭了起来。 “快点,小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怀中的孩子因为不安,大声嘶哑的哭着,却因为力气不够,像小猫呜咽呜咽,何家贤只听得心都要碎了。 “大哥,你们都快过来!”另外一名劫匪见官兵迟迟不动,以为他们投鼠忌器,对劫匪大哥说道。 劫匪头子看了官兵一眼,大着胆子往那边走。只要劫持了几个人质,就能逃出去。 官兵领头任由这几个劫匪往前走了几步。 “不要!不要让他们过去!”何家贤突然又撕心裂肺的喊起来。 若是他们过去,劫持着方宝玉退出去,若是不小心,摔了他,杀了他,怎么办呢? 何家贤直觉告诉自己,不能放他们走,可是不放,孩子在他们手中! 一筹莫展。 前所未有的绝望的滋味儿。 何家贤恨极了方其瑞不在身边。 可是,正是因为方其瑞不在,梅姨娘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的呀。 心里酸楚难受得,简直要窒息。 这种窒息的感觉,就跟当初,她穿越的那一天,妈妈陈丽,拦着爸爸何书礼要钱一样难受。 她头疼的几乎要炸开,天旋地转。 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都管不了了。 老天,让她死了吧。死了就不用承受即将到来的丧子之痛了! 倒下的一瞬间,她想再看一看宝玉的,怎么劫匪头子走得那样快,已经堵住门口了。 她恍惚中看见,捕快领头趁着门被劫匪头子挡住视线的一刹那,远远的射出一枚剑弩,那剑弩没入房中不见,只听见劫匪闷哼一声。 官兵一涌而上,将看呆了傻眼的还以为得救了劫匪扑上去压住,全都扣押起来。 孩子被梅小姐拖着孱弱的身子,移过去拼命用身体将他垫住,正好摔在她的臂弯里。 剩下的另外一枚劫匪正要去迎接土匪头子,解他们身上的绳索,来不及转身,就被官兵制住。 方宝玉响亮的哭声蔓延到她的耳朵。 真好,儿子,你能活着真好。 何家贤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分不清楚是然然,还是她自己。青葱岁月,如花少女。 她考上了大学,进了一家好的公司。 那个叫沈总的,不过是怜惜她努力又上进,多看了两眼罢了。 何书礼的公司倒闭了,所以未能及时给她付房贷。 陈丽自己将房贷还清,没有再理会何书礼。 黄珊珊与何书礼离婚了,带着浩浩,三天两头去找何书礼的父母要钱。 这个结局她喜欢。 何家贤想,如此,她也就放心了。 镜头一转,却是徐氏对她的疼爱,何儒年对她的严厉和欣赏。 然后,春娇进门了,生了何长谨。 她生了然然,被陈氏刁难。 她生了宝坤,被梅姨娘刁难。 她生了宝玉,方其瑞不在身边。 也好,她有孩子们。 何家贤暗想,她曾经说过的,男人靠不住,女人要独立,原来是真的。 当初她怪陈丽,如今轮到自己,却不也是一样。 与陈丽不同,她不会纠缠,不会自欺欺人。 在方其瑞心目中,许是梅姨娘就是比她们母子三人都要重要,那又如何? 她带着孩子,也能好好过。 何家贤睁开眼睛,然然焦急的眼神,明显是哭过:“娘……” “弟弟呢?” “在呢。” 身边,方宝玉挥动着胖乎乎的小拳头,大大的乌溜溜的眼睛笑笑的看着她,咧着没牙的小嘴。 “阿贤!”方其瑞坐过来,胡子拉渣,头发乱乱的:“你终于醒了。” 何家贤坐起身,看也不看他,问然然:“大家都好吧。” “都好。”然然点头,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方其瑞不说话,但是也不出去。 “你说说。”何家贤示意。 然然撇开自己老爹的尴尬和困窘,将事情一一到来。 只说自己是从外面回来,发觉护院都没在门上,很是奇怪,派了个小厮进去打探消息,那小厮一进去就看见几个陌生人扛着大刀出来,吓得赶紧出来报信。 然然便立时去了州府衙门报官,又命一个护院跟在那群人后面,沿途做个记号。 在他们分赃的时候,一举都拿下。再后来,梅姨娘被一起带走了。 方其凯去衙门作证人,问话做供去了。 梅小姐的孩子没能保住,在屋里伤心大哭。 地契房契都找到了,等府衙过会了,就会还回来。 至于然然那晚上去了哪里,在这种差点被满门灭口的大事上,委实算不得什么,何家贤忘记了问。 然然自然是乐得不说。 那天下午,她从裁缝铺子出来,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风景的时候,看见了从璘。 从璘意气风发,笑容满面,骑着大马,陪在另外一辆马车里面。 两辆马车擦肩而过时,她看过里面坐着一位妙龄女子。 神差鬼使的,她下了马车,除了雪梨,不让人跟着。 两个人跟着马车,一路走了近一个时辰,到了从家大门外。 从璘亲热体贴的替那位女子打帘子,叫她:“咏春妹妹。” 然然听得心如刀绞。 看到从大夫人,从大奶奶迎了出来,其乐融融。 那女子叫他:璘哥哥。 璘哥哥,本来是她的称呼。 眼泪流够了,然然又一脸木然的带着雪梨走了回去。 雪梨不问然然,也不跟何家贤说。 梅姨娘勾结贼人抢劫方府,造成阿秀死亡,梅小姐小产重伤,方其凯和其他人重伤,被判牢狱七年。 何家贤搬出汀兰院,住到了以前买的小宅院,提前将方家的产业都交给了方宝乾。 过完年开春,方宝乾十六岁,何家贤将他与伍小姐完婚,搬进方府主持大局。 方其凯和梅小姐坚持要分家,也令置了宅院,搬了出来。 同年,方其凯会试中举,成为举人。 何长谨中秀才。 方其坤仍旧名落孙山,跟着方其瑞学做生意。 何家贤自醒过来,再也没跟方其瑞说一句话。 不管他对梅姨娘的感情如何,明知道梅姨娘害死方老爷,贪了五夫人的银子,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却毫无作为,一直姑息养奸,导致后来她为虎作伥,差点害死了方宝玉。 何家贤想到此处,就揪心的疼,无法原谅方其瑞作为父亲,作为丈夫的不作为。 方其瑞也猜到她心结在何处,不去监牢探监,对孩子们尤其体贴,逮着机会就让孩子们在何家贤面前说好话。 然然仍旧是情绪不佳,有一次竟然冲口而出:“娘,我日后不想嫁人了,留在家里做老姑婆,你觉得如何?” 何家贤头也不抬,看也不看她,淡淡应了一声好。 然然心里大惊,也大定。 一直到三年后,她真的被燕州城里面的人,诟病为老姑婆,却不知道怎么,与伍薇的哥哥看对了眼,倒是成就一桩佳话。 伍薇的哥哥,何家贤对这个女婿不发表意见。 男人,即便好的时候蜜里调油,到岁月的侵蚀之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变心。 她只叮嘱然然把嫁妆看紧了。 方其瑞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方宝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抱怨:“二婶,你得劝劝二叔,他再发展,我的铺子可就没活路了!” 何家贤没有劝,方其瑞却收手了。 铺子和产业都给了方宝坤,他居然三十六岁高龄,要重新参加科考。 何家贤有些沉不住气了,却也不好怎么劝他。 这样变来变去的折腾,一把年纪了,还有意思么? 居然跟方宝玉这个四岁的孩子一起温习功课,笑死人了。 然然生孩子那天,方其凯候了一个缺,是在燕州城辖下的一处县城,七品县令,带着梅小姐去了任上,梅小姐走时,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 方宝坤说亲了,对方是罗家的九小姐。 罗家就会生小姐,九个小姐才得一个儿子。 何长谨也当爹了,只是没有能遗传何儒年的才学,考了个秀才就居安不上,留在方家族学里面教书。 “你说吧,我要如何你才能原谅我?”在何家贤大半年视方其瑞无物后,方其瑞终于受不了了,腆着脸问道。 “你如今已经是燕州城有名的乡绅,何苦在乎我一个黄脸婆的想法。”何家贤冷哼一声,还是不想理会。这些年,方其瑞大扩疆土,一面指导方宝乾做生意,尽可能保全方家的产业,另外一面,自己从皮毛做到珠宝,又做到古董,之前的保险也终于发扬光大。 整个燕州城,不说人手一份,也算是大半都买了。 “你怎么是黄脸婆呢。”方其瑞不理会她的反抗,硬要去拉她的手:“记得你我初见时,你在方香铺门口,掉了一把剪刀。还撞在我腰上。那时我就心动了。” 啊? 何家贤愕然。 她早就忘记了这回事了,没想到方其瑞还记得。 “开始我对婚事也很是抵触,但是爹和梅姨娘都很坚持,我没想过会与你偶遇。那时候就想,你拿着剪刀过来,是要干什么?杀了我?”方其瑞哑然失笑,看着何家贤眼里满是真诚:“你不知道,娶你那天,我一直很紧张。你晚上进来,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只能装睡,怕你真的再拿出剪刀杀了我。” 何家贤微微有些动容。 “我知道我对梅姨娘的作为伤了你的心。”方其瑞是明白对错与好歹的,他情真意切:“可是她这些年为我做的,我实在是不忍心。她有她心中的执念,只是这执念走偏了,害了她,害了方家。” “看你说的这样可怜,那这么讲,梅姨娘的执念,是想重新穿上诰命夫人的服饰,我要你去挣诰命,但是挣到了不要给她,要给我!”何家贤随口出难题,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方其瑞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何家贤三十三岁这一年,方其瑞居然重新中了童生。那个州府大人齐磊早就退休了,换了一个新的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重新定了身份参加科考。 何家贤三十四岁这一年,方其瑞中了秀才。 何家贤三十七岁这一年,方其瑞中了举人。 何家贤三十八岁这一年,方其瑞进京,参加会试,中了二甲进士。 在燕州城百姓都瞠目结舌之时,方其瑞居然在殿试上中选,被皇上钦点为庶吉士,入了翰林。 两年之后,方其瑞官从翰林院副院长,正四品。 初春,何家贤为正妻,封从四品诰命,赐官服与文书。这一年,还有几个月,她就四十岁。恰好七年。 赐命到的时候,方其瑞跟着一齐回来。他去京城的这三年,何家贤没有一起去,在家里照看孙子和生意。 何家贤接了。 三个月后,她第一次穿上诰命夫人服饰。 方其瑞拉着她的手:“走吧。” 这一日是梅姨娘出狱的日子。 何家贤穿着大统的诰命服饰,立在州府牢狱前,端庄稳重,威严慈爱。 梅姨娘颤巍巍的走出来,阳光很刺眼。 她差一点就认不出她来了,可她认得这一身诰命夫人的衣裳和头饰。 从小,她看着她的娘亲,她的祖母,都是这样穿戴,器宇轩昂,威不可言。 这是一个女人嫁给男人,夫荣妻贵,最大的荣耀。 她一生坎坷,没有机会了。 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朝一日,穿在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丫头身上。 何家贤没有说话,她看着梅姨娘眼里的嫉恨和恼怒,心里的那一丝快感,蔓延到全身。 方其瑞也没有说话。 终结 何家贤这一身,对于梅姨娘的心结来说,比什么都管用。 “请梅姨娘回方家吧。”何家贤简单下令。这些年她虽然不在方府,但是方府大大小小的事务还都是请示她的,伍薇小姐是个天真单纯又聪明的人。 “以前夫人的那间佛堂,从今往后,就归您了。”关于梅姨娘怎么处置,方其瑞说都听她的。 她就不客气了。 瞥了一眼方其瑞,他仍旧是没有说话。 何家贤觉得这一身诰命服饰,穿得真是舒服。 用方玉珠的话说,如今,她也是能在燕州城,横着走的女人之一了。 四十岁正生前夕,方其瑞辞了翰林院的官职,还乡。 何家贤若是还不明白他的诚意,就真是傻子了。 方其瑞折腾了这些多年,厌恶读书的他重新拿起书本,就是为了站队。 告诉她,他知道错了。他要站在她这边,而不是梅姨娘这一边。 所以,她收到她的诚意,也宽宥了梅姨娘,给了她一个安逸的去处。 十年的牢狱,也够梅姨娘受得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梅姨娘跪在佛前,念念叨叨。 “我从牢里都熬出来了,她居然还想气死我,休想!”阿秀听着梅姨娘每日神叨叨的,越来越害怕。 “阿秀,你去叫那个贱女人过来。”梅姨娘吐出这么一句。 阿秀一愣,浑身一哆嗦:“姨娘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叫她吗?”梅姨娘冲阿秀怒目而视,枯干的脸颊,像被抽空了的池水。 阿秀吓得半死,看着眼前这个早已经面目全非的老妪,非也似的跑了出去。 何家贤根本不理会她,晚上将她晚餐改成了馒头和清水。 “贱女人!”梅姨娘没想到何家贤居然已经完全不把她当个人看,怒道:“二爷呢?” “奴婢没见到二爷,二爷上京去了。现在府里都是二奶奶做主了。”阿秀小心翼翼。 梅姨娘将那个馒头扔得远远的,突然冷笑起来:“你再去请,就说,我可以告知她许多真相。” 譬如,方老爷的死,譬如,陈氏的死,譬如,方玉婷的死…… 阿秀愈发觉得恐惧,连滚带爬的出去报信。 何家贤来了。 她笑意盈盈的过来,专程换上一身诰封服侍,端正庄严,如佛堂里供着的观世音菩萨。 只要与梅姨娘见面,她都特意换上。 “姨娘要说什么?”她俯下身问。 梅姨娘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不理会。 还想用老招数晾着她。 何家贤冷哼一声,立时转身往外走。 “等等。”梅姨娘起身,朝着她的背影:“你别得意,若非我恰好在牢中,诰封怎么也不会轮到你身上。” “你错了。”何家贤笑颜展开:“我生你儿子的气,他专程给我挣的。” “你胡说!”梅姨娘指着何家贤,气得直哆嗦:“你大概不知道,历来诰封,只要有母亲在,哪里先封媳妇的?” “母亲?”何家贤一直冷笑:“陈氏已经去了那么久了,二爷何曾有母亲?朝廷已经查证过了,不然,也不会给他官职。” 梅姨娘脸色灰败,她差点忘记了,她只是个姨娘,到现在都没转正呢。 “那二爷没跟上面通报,他还有我这个生他的姨娘在……” 通报什么? 何家贤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有个作奸犯科的姨娘,朝廷不追究,不设他的污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行了,别废话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不服气罢了。”唐白叫雪梨上来:“你告诉梅姨娘,二爷此去上京干什么了?” 雪梨道:“二爷努力科考,就是为了给二奶奶挣这份诰命,二爷如今上京去辞官去了。” 梅姨娘目瞪口呆。 她的儿子,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千辛万苦,高龄参加科举,坚持了十来年,然后,封了诰命,就要葬送大好的前途? 这是什么事?她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你快给方其瑞写信,教他赶紧回来,别辞官,好好做着官……”这么多年,任他好说歹说,方其瑞都不肯读书走仕途,如今人人炙手可热的职位,他偏要辞了,定然是这贱女人教唆的! “他不喜欢做官,喜欢做生意。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何家贤反问。 “做生意有什么好?身份低微,被人瞧不起!”梅姨娘怒斥:“你懂个屁!” “我不懂。可我知道这些年,你吃的喝的,穿金戴银,丫鬟婆子的使唤,靠得都是做生意人的钱……没有这些,你连饭都吃不起!”何家贤反驳她。 “我堂堂阁老的孙女,肯吃他们的饭那是他们的荣幸,是他们的造化!”梅姨娘越说越激动,她一把抓住何家贤,使劲摇晃她的肩膀:“你写信!写信!官不能辞,绝计不能辞!” “这些年,你总把二爷当作你的一个物件儿,控制他,占有他。想让他哭就哭,想让他笑就笑。你可知道,他想要什么?”何家贤由着她疯狂得摇晃,自顾自将她推开,拍拍衣衫,很是不屑,似乎被她弄脏了的地方,非常恶心。 “他要你的理解,要你的关心。你没有。”何家贤冷哼:“反而,你杀了方老爷,杀了他爹……” “小时候,他不懂得分辨,被夫人压制得寸步难行。他以为能从你这里汲取温暖,可是,你的温暖都是虚假的。”何家贤为方其瑞不值:“你只是想,让他为了你去参加科举,去挣诰命,去让你如同你的小时候一般,还是阁老孙女那么风光。”何家贤欲说越气:“你想过没有,你的儿子,他想要的是什么?” “你没有想过,从未想过。”何家贤怒道:“你自私透顶!” “我没有,我不是!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不疼他!”梅姨娘似乎被人戳中了心事,怒气冲冲。 “那方老爷对你疼爱了这些年,明知道你罪臣之女的身份,却一直小心翼翼保护你,你还不是下狠手!”何家贤怒问。 梅姨娘一愣,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你都知道!” “不仅是我,二爷也知道。”何家贤瞪着她:“你还做过什么罪孽深重的事情,需要我一一数给你听吗?” “不用,我自己说。”梅姨娘冲阿秀挥挥手:“但是我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其余人,不行。” 那些罪恶滔天的事情说出来,梅姨娘随时可能被官府捉拿,她小心点是对的:“我说完了,你记得给二爷写信,叫他别辞官。做官的好处,你们没领略过,不知道。知道了,定然就知道好的了。” “不是谁都只想着好处的。”何家贤挥手示意雪梨出去:“我做人,这一辈子,只求心里踏实。梅姨娘,你心里,可有踏实过?” 有吗?没有的。 梅姨娘想了一下,作为罪臣之女时,她心里惶恐不安,明摆着受陈氏欺负的事情,她不敢出头,不敢反抗。 后来大赦天下之后,她又站在了方府的顶端,娇贵奢华的生活,是最为享受的时候。 再后来,没有钱,三夫人五夫人那里,欠了一大堆银子。 还有午夜梦回时,方老爷,方玉婷等人,紧紧扼住她喉咙的窒息感。 梅姨娘看着何家贤安详恬淡的面容,她的怒气,与她争吵之后就能立刻平息。 为何自己的怒气和怨气,却一日多过一日,永远也消不去? 连求一个心里踏实都是奢侈? 凭什么!这个穷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凭什么过的比她好。 居然还封了诰命。 那一身暗红色诰命服饰,像刺眼的鲜血一般,刺激着梅姨娘的心脏。 她陡然从怀中握紧匕首,抽出来疯也似的朝何家贤刺去。 何家贤早察觉她的异样,事实上,从梅姨娘叫她进来开始,她就已经时刻在提防。 她闪身避开,梅姨娘扑了个空,又转过身,朝何家贤举着匕首扎过来。 何家贤又躲开。 如今闪避几下,梅姨娘已经急了,她怕何家贤出声叫人进来。 可出乎她意料的,何家贤并没有叫人,她只是稍微闪过,然后淡淡的看着自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般,卯足了力气,喘着粗气的去扎她。 于何家贤看来,一个年纪大的老妇人,想要杀死年轻力壮的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梅姨娘已经停下来弯腰喘气。 何家贤双臂环胸,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她。 梅姨娘歇了一会儿,到底不甘心,重新挥舞着匕首朝何家贤再一次发起冲锋。 何家贤不觉得恐惧,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可笑至极。 梅姨娘已经疯魔了。 何家贤不想浪费时间在她身上,她绕过梅姨娘打开门,放阿秀和雪梨进来。 阿秀和雪梨目瞪口呆。 只见梅姨娘举着一把匕首,到处在扎空气,口中念着:“何家贤,我杀死你。” “何家贤,我要杀了你。” “杀啊,杀。” 然后,这里凭空扎一下,那里凭空扎一下。 一下一下的,像个疯婆子,神态十分滑稽。 阿秀跪下:“二奶奶,奴婢实在不敢留在这里……” “无妨,我让两个精壮的婆子守在门口就可。”何家贤让阿秀起来。 梅姨娘的情状,只怕没有人肯近身伺候了。 方其瑞辞官回来后,看了几次梅姨娘,她一直在扎空气。 直到年关。 她跑来跑去时摔倒了,这一跤让她不小心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阿秀悄悄告诉何家贤,梅姨娘跌那一跤的时候,二爷正好去了佛堂。 两位婆子都被远远打发走,没有别的人看见。 只有她,感念梅姨娘曾经对她还算不错的份上,想给梅姨娘送点吃的。 于是看见了。 二爷伸出脚,绊倒了梅姨娘。 梅姨娘整个身子往前一栽,胸口朝下。 她看见血从梅姨娘身下流出来。 她吓得捂紧了嘴。 她看见二爷蹲下身去看梅姨娘,然后走了。 她也一溜烟跑掉。 两个婆子喝了酒回来,发觉梅姨娘自己摔倒把自己扎死了。 “二奶奶……”阿秀哆哆嗦嗦的。 何家贤将她的卖身契给她:“你自去吧。” “二爷那是帮梅姨娘解脱呢。她太苦了。”何家贤见阿秀不接,又在上面加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阿秀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彻底自由了。 梅姨娘的死,何家贤不问,方其瑞也不说。 只是,到底顾念着她这一生的荣宠衰亡,给了她一个极为体面的葬礼。 站在坟墓前,何家贤暗道,人这一生,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 钱财,权势,姻缘,美貌? 方玉烟方玉婷,哪个不是亭亭玉立的好姑娘,却落得那般下场。 陈氏虽狡诈,可到底没有真正去害到她,最后被梅姨娘折磨。 方老爷就更是了,偌大一个财富帝国,四个儿子,却没有一个能够子承父业的。 方家到底是衰亡还是东山再起呢? 现在,该看方其瑞的了。 他辞了官,好好经营他的铺子。 每日脸上带着笑容,似乎非常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何家贤好好的管着家,每个月收到方其瑞越来越多的银子,直到进项都快超过方宝乾经营的产业时,才发觉,她的相公,不知道何时,生意已经大到整个扬州城了。 方宝乾多次给她抱怨:“二嫂,你叫二叔给我留点活路吧,在我这里进货的布匹商,这两天都去他那里了。” “你自己加油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客人抢回来。”何家贤笑笑:“然然要结婚了,你赶紧多挣点银子,给她添箱,少了我可不准的。” 方宝乾苦恼又开心。 何家贤四十岁生日这天,看着然然的两个孩子跑来跑去,方其凯和梅小姐一齐喂儿子吃饭,方宝乾呵斥儿子掉饭粒,方其云与新婚妻子说悄悄话,方宝坤趁机问方其瑞生意上的事情,方宝玉“之乎者也”的被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孩子追着叫舅舅……她突然想到四个字“儿孙满堂”。 我天,她才四十岁,就儿孙满堂了? 这半生,也哭过,也笑过;被抛弃过,被宠爱过;落魄过,富贵过。什么都有了,该养老喽!